《明祀》 1、正德帝骤然崩殂、嗣君王奉旨入佻 正德辛巳年c癸巳月c壬寅日c即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一日,西元1521年5月26号。 清晨! 万籁俱寂! 隅谷曙色甫现,天色微明,一轮浑圆旭阳从天际缓缓升起,东极之地氤氲一片橘红之色渲染苍穹。 耀眼霞光洒落苍茫大地,万物从沉睡中苏醒,皇明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新的大明从此拉开序幕篇章 此时一缕初升晨曦,笼罩一行自南往北的浩荡队伍,缓缓往京都方向而去,搅扰良乡破晓的寂静。 骏马嘶鸣,旌旗蔽天;舆服导从,绵延不断。光满道路,蔚为大观;气壮山河,其势盛焉。 无数锦衣勋戚c禽文兽武c无须寺人c耆老军民皆目不斜视,稳步向前,踏出巍峨京城,走至京郊数里之外,沿途稽首不起,莫敢抬头望视。 盖众人乃是迎接新君车驾,故而未敢昂首目视君上亲王马车。 嗣君乘舆,高约一丈二尺二寸有奇,广约八尺九寸,车身雕绘祥瑞图案,初曦紫光,折射车驾,呈金碧辉煌之状,光幕耀人,华丽异常,且气冲霄汉,似有如日中天之像矣。 此车名曰——金辂。 金辂四周围绕着,身穿纻丝通体飞鱼纹曳撒,腰悬皇帝御赐绣春刀,头戴无翅乌纱幞头,身披赤色兽纹罩甲的天子亲军,如众星拱月一般,前后簇拥着金辂,防止刁民刺王杀驾 此时躺坐车厢里面的男孩,从睡梦之中陡然惊醒,暗自嘀咕:“这我这是穿越了?我是嘉靖皇帝朱厚熜?” 朱厚熜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其面如温玉,双眉如柳叶,狭长细小的双眼,透露着一丝精明,又潜藏着一丝忧思,单薄的嘴唇,彰显着其人薄情寡义。 身上所穿,乃是窄袖盘领亲王常服,前胸后背及双肩,绣有金丝盘龙各一,通体赤色,由纻丝为原料所制。 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腰勒宫廷玉革带,脚踩御制皮靴,手持一卷《礼记》,以及怀中一卷绢本缂丝圣旨,正观其容则有王者之气扑面而来! 朱厚熜黄梁梦碎,环顾四周景状。 广袤宽敞的木质车驾古色生香,单凭一眼,足以看出此皆千金难求梁木所制,非王孙贵胄不可拥有。 车驾俱以红漆粉刷,绘以祥瑞壁画,如白泽c麒麟c祥云c九穗禾等等,连车顶也不例外! 一粒粒如龙眼般大,光润洁白的珍珠,被串成珠帘,垂吊车厢,随着车子移动,来回撞击,发出一阵一阵轻微响声。 此时一缕缕香烟,从宣德炉缓缓飞出,盘桓在富丽堂皇的车内,余韵不绝,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实乃绝世珍品 馨香不绝的车壁,为姜黄丝绸覆盖;镶金嵌宝的窗牖,被水青绉纱遮挡,毋使外人窥测车内之状。 车厢地上铺以动物皮毛所鞣制地毯,上面亦有各种祥瑞福画,人居其上,不见半分硌硬,反而柔软亲肤,舒适异常。 车子中间有小架,架中置有冰鉴,丝丝凉意自冰鉴向外扩散,使得已近仲夏的车厢,不见半分暑气。 架旁有小案,案上摆满玉碗c金樽c银箸c瓷盘等各式各样器皿,将车内渲染的光彩四溢;另有荔枝c蟠桃c酸梅c蜜橘等可口水鲜无一不备,将小案放的满满登登;亦有玉液琼浆待其饮之。 然而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场景,让朱厚熜颇感无力 其本为后世拄拐子弟,正与狐朋狗友一同,各自带着猎物驰骋温床,如何料之一夜过后竟身处大明? 待其继续翻阅脑海记忆之后,当场傻傻愣住,半天无言。 盖记忆明确告之,此刻他还尚非大明皇帝,乃是被朝臣前往安陆迎接至北京准备继承帝位。 这便让其更是为之伤脑! 他非明代之人,且对明朝又不甚了解,若想好好生活,何其难哉? 更莫说即将成为一国之君,掌万兆生灵福祸生死,这哪里是区区一介现代人士,可以顺利为之? 然思之,己亦可位尊九五,可触最高权利,执掌国家兴亡,万兆臣民生死在于一念之时,不禁跃跃欲试,又恐高处不胜寒,遂又瞻前顾后 值此身处通衢阡陌时,确实值得深思熟虑一番,一旦事有不谐,恐为他人所暗害! 其虽于明代知之甚少,却也饱受各种地摊文学熏陶,深知明朝文官势大,动辄天子暴毙 “对了,我还有帮手!” 良久苦思无解心烦,遂思请援之心! 此次北上车队结驷连骑,队 伍扈从众多,往日潜邸旧臣,亦多数随从侍驾。 其中便有原身老师——兴府长史袁宗皋! 此人乃是地道明人,且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实乃鸿生钜儒,广见洽闻之辈,于明朝认知,必然不会如他一般一无所知。 踏足险峰之时,如履薄冰之际,沉下心来静思一番,恐也惟有此人可助己耳。 毕竟其人乃原身之师,如今可谓一根绳上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且舍此之外,朱厚熜此时也再无外力援助 想到此处的朱厚熜,放下手中《礼记》,尽量模仿着这具身体原本话腔,对着车外喊了一声:“请长史袁先生,入舆!” 未几! 车驾外边传来一道熟悉且苍老之声:“臣兴府长史袁宗皋奉命前来!” “袁先生请入内一叙!” 朱厚熜尽量模仿着原来的习惯以及说话腔调,唯恐被老师发现与往日不同之点。 幸好连话腔都有继承,不然以明代音腔,朱厚熜便是有滔天之能,亦只能徒坐等死矣! “臣谢殿下!” 话毕,一位年纪六十余许,脸上尽是被年月所勒画的沟壑,颔下茂密的二尺胡须,头戴明朝乌纱幞头冠帽,身穿杂色绫罗盘领青衫,胸口一块白鹇刺绣补,五品常服的袁宗皋蹲着进了车厢。 “坐!” 朱厚熜为了避免被察觉有所不同,故而说话极其简短。 袁宗皋拱手见礼:“谢殿下!” “敢问袁先生可有教吾!” 朱厚熜初来乍到,本不敢胡言乱语,且其两世亦非善谈之人,故而将心中之言,说的模棱两可,免得老师心存怀疑。 袁宗皋只道是朱厚熜所问眼下时局,遂沉吟良久之后,捻着颔下白须奏对:“臣此前本就想对大王说些事情,既然殿下问了,那宗皋便试言一番!” 惜字如金的朱厚熜,仅仅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畅所欲言。 得到回应的袁宗皋,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后,娓娓道来:“车驾即将要抵达京城,大王也将登基御极,为我皇明宗国新君。 绍承祖宗基业,牧守四方黎民,本是天大喜事,若先王知之,必然含笑九泉。 只是今殿下年幼,又是孑然一身,无良佐助力,且卒登大位,来不及培养心腹,是故有些事不可不察!” 袁宗皋说完之后,故意停顿,后用余光扫了扫朱厚熜表情。 朱厚熜听后心中咯噔一后,暗想:“朝中贼斯欲谋我邪?”但面上却装作毫无表情,依旧微微点头。 明白朱厚熜意思的袁宗皋,再言:“自先帝宫车晏驾之后,朝局乱作一团,今由后宫与内阁c六部等诸司共同执政,殿下登基之后,短时间内估计很难操控权柄,甚至可能沦为傀儡!” 朱厚熜心中一惊:“内阁?明朝士大夫集团,果然名不虚传。” 只听了半句话的他,心中根据地摊知识不停脑补,朝政已经被士大夫所掌控,至于袁宗皋所言太后,则被其忽略。 盖因在其潜意识里,明朝太后根本毫无权利可言,且如袁宗皋所言,乃是因为皇帝暴毙,需要太后支撑。 明朝士大夫集团名声,后世网络可谓如雷贯耳,让其不得不自动联想。 这让本是瞻前顾后的朱厚熜,不禁心中暗自打起退堂鼓,不想再掺和这淌浑水当中,免得丧命 袁宗皋以为朱厚熜不知情况,遂复言:“大行皇帝驾崩之前,曾向内阁提议,请求天下医者入宫治病,而被内阁所拒,不久之后先帝崩殂” “果然如后世某吧大佬所说一般无二,士大夫集团,该死!” 朱厚熜此刻一颗心,蹦到嗓子眼,几欲吐出! 若说之前欲返藩地,此刻已然打算返回! 他从袁宗皋话中得知到的信息,乃是前任因为内阁拒绝皇帝圣旨,请天下医生治病,然后骤然驾崩。 文官集团,竟如斯恐怖,实在令人骇然,闻之足以汗毛直立,惶惶不可终日! 待其在回过神来时,袁宗皋却自顾言:“大王此行匆匆入京,在朝堂之上也无任何心腹,恐前朝遗臣,不会让殿下那般如意!” 朱厚熜不解其意,但又不好先言返回藩府,遂应承话询问:“难道这些朝臣,还会对吾有何不轨?” 袁宗皋没有正面回答:“礼部尚书毛澄素来重礼,则极有可能首先为难殿下。” 袁宗皋凭借着个人敏锐的嗅觉,已然闻到了看似已经大定的朝廷,实则犹如地底河床,暗流涌动不止,稍有不慎,便会被绞成齑粉,尸骨难存 明面上的难题,好似已经被内阁拔除,可是暗地里的吊诡,让人看的心惊肉跳。 有人身处漩涡,却玩弄迎来浪头 ,有人居家修身,不想祸从天降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王,家不可一日无主。” 然而大明却已然四十余日的无主,又如何能够海清河晏? 袁宗皋亦不知自己得意门生,将来会遇见怎样坎坷。 如今年近花甲,白发苍苍的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自己最大能力扶持,让弟子安稳登基,那百年之后,足以笑颜相对故主矣。 早已退意萌生的朱厚熜,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咽了咽口水艰难询问:“不如我等就此回藩地可好?” “不可,朝廷不会允许我等就此返回藩地!” 袁宗皋不加思索,立刻打断朱厚熜之言,更是言之凿凿,不容任何反驳之意。 朱厚熜此刻双眼无神,脸色苍白,喃喃自语:“如此岂非坐死乎?” 他刚刚抵达大明,年龄不过十四岁而已,以后日子甚长,如何甘愿坐以待毙? 若是再死了,则必然再无此次幸运,可以再次借机还魂。 其与幸运女神非亲非故,如何妄想一而再再而三,幸运之事,降临己身? 事已至此,朱厚熜已经心知肚明,眼下之局。 可谓前有恶虎,后有群狼。 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前进或许是黑旋风建要塞——傀儡,但尚有生还之机,退一步则是光腚凉水配黄豆——嗝屁着凉,必然会有厄难 朱厚熜心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如果连亮剑精神都没有,何谈生存?” 2、老尚书吹毛求疵、小皇帝初露锋芒 “毛澄毛澄” 袁宗皋言毛澄必然率先为难,是故朱厚熜嘴里不停念叨这个名字,关于毛澄的记忆,亦在脑海一幕幕浮现! “世子,必须按照此礼!” “世子,此礼不合法制!” “世子,当遵循古礼为是!” 毛澄可谓典型封建礼教顽固分子,对于礼制吹毛求疵。 让原身以十四岁之龄,根据明朝祖制,进行繁杂仪礼,且一丝不苟执行,完全无视朱厚熜身份。 乃至于所配之饰,凡有一线之差,即命人重造,恍若完美主义一般。 若有不对,轻则以祖宗家法为纲领,大声呵斥袁宗皋等王府官员,不知国朝礼数,好似对待自家奴仆一般。 重则罢黜所有犯错之人,且让其等待朝廷处置,向使朱厚熜亲自求情,亦难以动其心! 对于“礼”,甚为苛刻! 介此! 昔日安陆观礼之人,对于毛澄此等吹毛求疵之举,颇有非议。 然凡有议论者,皆被其告诫官府,予以羁押,待事毕再行放归! 故而袁宗皋甫提及此人之时,让已经接受部分记忆的朱厚熜潜意识忌惮不已,甚至可以说是畏惧,乃至于在接受记忆之时,整个人不停打冷颤。 朱厚熜心中忌惮,袁宗皋又如何不知? 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朱厚熜骤然升位,又无亲信在朝,极有可能会遇到朝臣想将其变成傀儡,从而更好秉政治理。 随后车厢内二人再次陷入沉思,霎时间车内变得尘埃落定一般,只听闻车轮滚滚而去。 光阴亦如手中流沙,正随着车轮混动,一点一滴悄悄流逝,转眼朗日缓缓西垂,皓月冉冉升起,拱卫着绵延新君座驾,往北缓缓而行。 庞大的车驾队伍,随着阡陌通衢,掀起滚滚烟尘,自京郊驶入,终于在夜幕之时,抵达京城九门之一的宣武门外。 因新君尚未登基,暂时只可驻跸于宣武门外营造的行宫,等待举行登极大典之后,再行入主大内 “行宫已至,臣恭请大王下辇!” 待朱厚熜的金辂停下之后,一道宏亮且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至车厢内。 车厢陷入沉思的二人,没有注意车驾已至行宫,故而未曾理会。 “臣礼部尚书毛澄,恭请大王下辇!” 过了一回,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气势比先前更足,已经可以说,不是请,而是叫。 朱厚熜这才堪堪回神,乍然闻此宏亮之音,心中不禁怒发冲冠,自艾道:“朝臣强势可见一斑呐!” 又感实力微弱,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遂带着阴沉的面孔,掀开帷幕,踩着纳陛走下金辂。 正应俗语“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之言,此时玉兔早已散去,转来则是淅零淅留的霏雨,淅淅沥沥倾洒而来,让人颇有许些心烦意燥 朱厚熜甫下金辂,文武官员,包括勋戚c军民在内,无视从天而降的淫雨,而是以推金山倒玉柱之势,匍匐于湿漉漉的地上,对嗣君行四拜大礼。 心忧戚戚的朱厚熜,也未曾理会百官,而是由校尉持羽葆绛引c宫女掌罗伞团扇,前后拥簇之下,走至行宫暂时安歇,待一切准备妥当,入城登基。 “殿下,礼部尚书毛澄求见!” 食过晚膳之后,外边侍候的内侍,趋步跑进行宫殿内,微声通报。 “传!” 按照袁宗皋此前之言,知晓毛澄此次乃是来者不善,只是不曾想来的如此迅速。 然朱厚照亦不可不顾朝臣体面,更不能在此刻骤然发难,让堂堂二品尚书立于门外不见。 且朱厚熜其实并无阻挡能力!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让自己脸面无光? 遂让内侍将其传唤进来。 “宣,礼部尚书毛澄觐见!” 一道尖锐的声音,自殿门外传出,后经行宫仪卫依次传递出去。 “臣毛澄拜见大王!” 仪卫传声不久,毛澄便按照应有的礼仪,一丝不苟,趋步踏入殿堂,对着朱厚熜见礼。 朱厚熜已知其非与己一心,遂未见客气,只是矜持的点了点头。 “兴府长史袁宗皋,竟然私上辇舆,与殿下同乘一车,同入一室,此有违礼法,臣毛澄请大王,治兴府长史袁宗皋之罪!” 不愧是老礼部,执掌礼法多年的毛澄,其行礼之后不见拐弯抹角,反而单刀 直入弹劾袁宗皋。 朱厚熜心中此刻则是愤慨难当,心想:“我做什么事,还得受你管?这还没当上天子,你就要清除我的羽翼?” 随后想起眼下自己所处之境,根本没有之一较之力,心中不免有些意冷心灰。 但此刻他还需尽量保住袁宗皋,不然他连唯一助力,便在此刻被一个马前卒所清除。 遂态度和煦说道:“袁先生乃孤所请上辇舆,请教事物,并非私自上车,这次便算了!” 然毛澄并没有领情,反而还步步紧逼:“敢问大王,兴府长史与您同乘一车,那此前文武百官c耆老军民伏地迎奉者,为长史邪?亦或大王? 如此君不君,臣不臣,又如何匡理朝政,还治前朝盛世?” 接着又满是鄙夷的语调:“如果殿下要询问事宜,满朝文武百官皆可问,何必将区区三甲同进士出身,且只是五品长史之人,请上辇舆?” 显然! 一甲状元及第,又一直为清流官的毛澄,无论如何也看不起一个三甲出身,且又未踏及中枢的袁宗皋。 这也符合明朝鄙视链。 在一甲眼里,也就一甲三人算人物,充其量把庶吉士囊括在内,再往下不到三品官的外地官,都算不得什么。 只配给京城老爷们送礼。 毛澄内在意思很清楚,要问也是问内阁c六部c都察院c通政使司c大理寺c翰林院c给事中等诸司官员,而非区区一个王府长史。 “毛尚书此言当为忠介之言,臣袁宗皋违背朝廷礼法,罪无可恕,请大王治罪!” 袁宗皋在毛澄话后,不见任何拖沓,一撩衣摆跪在地上,伏地请罪! 本就心存怨气,而今又见毛澄一再逼迫,此刻再也无法按捺。 先前自己已然服软,然而对方居然视之不见,甚至继续逼迫他处罚袁宗皋。 这如何能够让朱厚熜生受? 连当初在安陆,苍头白衣尚敢指责毛澄,落其颜面。 而自己身为亲王,又是未来九五之尊,又如何不能? 如果今日允其折损自己羽翼,日后何以自保? 今日哪怕是付出再大代价,亦要让其为袁宗皋道歉,这不仅关乎袁宗皋,同样也关乎自己颜面。 是故当即怒斥:“毛澄,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胁迫孤,吾命尔速速向长史赔罪!” 毛澄心道:“妄想,此前被百姓所折辱,顾及面皮,未与之计较便罢了,今想让我给这幸臣致歉?” 朱厚熜之言亦让其大为火光,自己又未曾有错,且还是维护皇帝颜面。 然面前这位嗣皇帝,居然为了维护幸臣,不惜折损朝廷颜面,让堂堂二品大员,向区区五品小官赔罪,这成何体统? 随即昂着脖子拱手而言:“臣俱按祖宗成法,未有纰漏之地,焉能给幸臣赔罪?” 朱厚熜怒发冲冠,此前熄灭的退意,再次涌上心头:“这是拿着豆包不当干粮呀?既然如此,当了皇帝怕也是难逃一死。” 对方好似完全不在意,他是未来大明的君父,一再迫使其剪除羽翼,此时他心中火气可想而知。 是故也不在与之聒噪,扶起袁宗皋便言:“这皇位不要也罢,我等返回安陆,做个藩王逍遥自在!” 说罢即要拉着袁宗皋离开行宫,就此返回藩府,不在过问大明任何事情。 这已经是无可奈何的决定了。 若连心腹都无法庇护,又何谈他日? 然而朱厚熜此番举动,却让毛澄瞬间置于傻眼之地。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所请的“新君”,居然会为了一介幸臣,从而放弃帝王之位,无视社稷重任。 如此也更加坚定了,他要解决“奸佞”的想法,不然前朝之事卷土重来未可知之。 但是不能在此刻。 如果此时朱厚熜返回藩府,百官必然对其群起而攻之,内阁c内廷c勋戚c宗室亦不会轻饶。 盖此皆其一人自作主张,逼走新君! 科c道更不会去管,这件事缘由出自何地,究竟其中谁对谁错。 但新君。 则确确实实是为其所逼走! 届时! 哪怕浑身长满利口,也无法为自己辩驳! 但又想到此前总总屈辱,让他到嘴边的话,又变得说不出口。 眼见着朱厚熜即将跨出宫门,毛澄面色涨红咬牙切齿道:“臣君前失言,请陛下治罪!” 朱厚熜驻足回收,故作未曾听清:“孤没听见!” “臣,君前失言,请陛下治罪!” “孤没听见,大声点!” “臣君前失言,请陛下治罪!” 朱厚熜眉头一挑:“不是向孤致歉,而是袁先生!” 毛澄怒目而视,但面对即将始跨过门槛的龙足,只得放弃所有傲气,弯下身子,大声致歉:“在下失言,还请袁长史勿怪!” 说完这句话,毛澄好像瞬间被抽空了,年龄也恍如老了十几岁,整个人变得摇摇欲坠。 “毛尚书言重了,是在下不知礼数,才做此越矩之事!” 见到朱厚熜为自己说话,袁宗皋自然也知进退,不可能真让自己主子返回藩府。 如若返回兴府,恐怕活不过今年了。 毛澄却是没有再理会袁宗皋,转而哑着嗓子,举着一张奏章,无力的奏报:“大王位主东宫,臣等俱已备仪,请殿下择日登极” “咳咳”袁宗皋却在此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毛澄的话。 随后袁宗皋走到耳边附耳而言:“此事不可轻慢,大王且先移步!” 朱厚熜立即会意,即对毛澄说道:“孤此时内急,卿在此稍待,我去去便来!” 毛澄瞬间心中怒火再次上涌,心中暗怪袁宗皋多管闲事。 然嗣君已然发话,他又如何敢阻止君行? 从刚才之事,毛澄已然看出,眼下这个新皇帝,不是什么软柿子,想捏就捏。 于是乎纵使有再多不愿的毛澄,在此刻也只得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袁宗皋c朱厚熜二人,顺势走进侧殿,袁宗皋担忧的说道:“果然不出臣所料,此番凶险,若是不能度过,怕是殿下继位之后,只能为人摆布。” 袁宗皋说道这里,朱厚熜心中惊恐不已,这才刚刚开始,怎么大战就来了? 3、庙堂群臣坑新皇、组合拳法赶尚书 朱厚熜不懂其中之理,只得带着满目疑惑,看着袁宗皋。 却闻袁宗皋再次说道:“此事颇为麻烦,一时间臣难以说清,届时无论毛尚书所说何事,殿下只消不允即可,事后臣再为殿下一一解析!” 朱厚熜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随后走出侧殿,再回到主殿,只见毛澄依旧侧立等候。 朱厚熜落座之后,开腔问道:“既然政c府已经俱仪,不知安排何种仪礼?” 毛澄闻朱厚熜问后,即将奏本呈递过去:“此臣与礼部诸官所议礼注,还请殿下御览!” 朱厚熜顺势接过奏本,还真的细细看了一遍遂后暗道:“不愧为老礼部,处事实在过于老辣,朝廷仪礼做得滴水不漏,难怪当初在安陆如此苛责!” 虽然朱厚熜其实并未看出,奏本之上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毛澄安排的极其妥当,乃至尽善尽美,遂心中有此感叹。 不过他得到的提示是无论毛澄说什么,他都要先拒绝,于是回答:“所请不允!” 突如其来的回答,让毛澄愣在当场,张大嘴巴不知何言。 他当了数年的礼部尚书,还从未出现过,因为上仪礼注,而被上意否决过的事情发生。 遂将目光投向袁宗皋,心中大骂:“定是这贼厮蛊惑大王!” 刚才袁宗皋打断他的话,又把朱厚熜拉到侧殿一番细谈,也只有对方会有这个时间,来捣乱原有的秩序。 想到如此种种,不禁勃然大怒,伏于地上奏谏:“请大王铲除王侧蛊惑奸佞,溯本还原!” 朱厚熜见其旧病复发,俊眉一挑,面色阴沉似水,厉声问道:“毛尚书这是何意?” “臣尝闻,古之君王,亲贤臣而远小人,方能国祚大治;近小人而远贤臣,所以宗庙倾颓也! 今兴府长史袁宗皋,仗昔日为殿下师长之谊,干涉朝政,是故臣请大王,清君侧锄奸佞!” 毛澄那叫一个忧国忧民,声泪俱下。 若旁人见之,恐为之感动不已,直呼:“不愧为两朝老臣,一片赤胆日月可鉴呐!” “阁下刘濞c亦或安c史,孤或刘协c杨侑?” 可惜旁人乃是旁人,然于朱厚熜而言,此举却乃是极为冒犯。 固然他对历史知之甚少,但也清楚,凡喊出“清君侧,锄奸佞”之号者,基本皆为造反之人。 倘若只是普通人便罢了,于此言无甚太大感觉,可此时朱厚熜的屁股,已经站在封建帝王那边。 是故闻此言,如何能够不怒? “臣惶恐” 这朱厚熜可就是虾仁猪心之言了。 刘濞c安禄山c史思明,哪个不是乱臣贼子,青史昭著,臭名远扬? 杨侑c刘协代表了什么? 代表的是亡国之君。 代表有人谋朝篡位了。 “惶恐?” “吾见汝非惶恐也!” “汝自视己身二品衣冠,再回想自兴府伊始,一路言语可有半丝人臣之礼?而今更是堂而皇之说出‘清君侧,锄奸佞’之言。” “来来来,孤昏庸暴戾,隋炀c宋徽,不堪大位,今请先生有德之士,秉持社稷神器,代朱而兴之!” 说罢,朱厚熜把年老的毛澄,从地上拉起来,强行将其按到自己的御座之上。 固然朱厚熜只有十四岁,可毛澄也人老体衰,更兼之未曾预料新君骤然发难,且又不敢对朱厚熜动手,两人一番拉扯,终于在朱厚熜气喘吁吁之下,毛澄被按在御座之上。 然后朱厚熜跪伏于地,参拜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熜岂能简单放过对方? 毛澄一而再,再而三,给他使下马威,而今他亦要杀鸡骇猴。 他要给某些人看看,他并非面团,想如何蹂躏,便如何蹂躏。 毛澄当即脸色灰白,他如何有胆坐在御座之上? 若被朝臣知晓,还不将其生吞活剥,然后抄家灭族? 想到种种后果,毛澄吓的一个咕噜,从御座之上滚落下去,不停叩首:“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朱厚熜龙目一瞪:“知道有罪,还不下去?”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已是无法逆转,毛澄企图也被朱厚熜一阵组合拳打碎。 自是不可再强按着朱厚熜就范,只得灰溜溜的,将冠帽捡起,踉跄走出殿外。 见到毛澄狼狈而走,大获全胜的朱厚熜肆意大笑:“ 哈哈哈” 笑过之后的朱厚熜,也没忘记重事,旋即拿着《受笺仪注》,递到袁宗皋手上,带着求知的目光询问:“吾观仪注,并未有甚不妥,何以先生不让我允之?” 袁宗皋看后,庆幸说道:“幸亏臣早先提醒大王,不然便着了礼部的道了!” 朱厚熜满是疑惑:“何解?” 袁宗皋拿着仪注,指着一排文字说道:“这仪注上面写着,让大王自东安门走东华门,入文华殿受笺登极!” 朱厚熜还是不明白,袁宗皋想要说什么:“有何不妥不成?” 朱厚熜不懂,但是袁宗皋不能不懂。 袁宗皋不仅懂,还知道真正暗藏何种危机,既然朱厚熜询问,他也不厌其烦解释:“可这东华门素为皇太子出入之道,而文华殿又是皇太子观政听事之所,宣祖内册皇太子时,便是文华殿所册封,此后历代相承。” 朱厚熜听后暗道:“好家伙,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说好了,请我来当皇帝,没想到却是当太子,还真尼玛是个怪事了。” 如果说直接让他当太子,朱厚熜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一边说着当皇帝,暗地里却让是,内册他为太子,那皇帝是谁? 想到这里朱厚熜问道:“这如果我为储贰,那天子何人?” “大王想岔了,这仪注仅仅只是受笺而已,并非登极仪注。礼部是想让殿下,先在文华殿,以储君身份,然后进行登基!” 袁宗皋这么一说,朱厚熜算是明白了,也就是临时补一个太子仪式,然后再登基,于是心中嘀咕道:“这群人,也不怕麻烦,不过也好像没什么不对劲,反正最后还不是做皇帝嘛,为什么袁宗皋会拒绝呢?” 朱厚熜遂追问:“如此看来,并非有甚不妥,袁先生何故此前说,此为礼部陷阱?” “大王有所不知,如若殿下以皇太子之礼,朝臣便可以托孤之命,来掣肘殿下,不能掌控大权” 袁宗皋以自己的想法,将这封仪注进行细细剖析,让朱厚熜也对朝臣有了一个更为深刻的认识,知道什么叫一步一陷阱。 朱厚熜微微皱眉:“这些人果然都是老狐狸,挖起陷阱来,简直就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什么叫如履薄冰? 什么叫战战兢兢? 这就是! 一旦走错一步,就将变成他人的傀儡,成为他人手中玩具。 别说他现在的身份是封建帝王,就是一个二十一世纪青年,也受不了自己成为别人的玩具呀! 若不是袁宗皋早有提醒,绝不能后退,只怕此刻的朱厚熜,即使是爬也要爬回安陆躲着。 他现在才不过十四岁,就是加起前世年龄一起,也不过三四十岁而已,怎能够玩的过满朝上下的老狐狸? 别看刚才好像胜利了,那不过只是开胃小菜而已,真要把老狐狸弄烦了,人家可以直接掀桌子。 先前在金辂里面的,一番雄心壮志,现如今被这封仪注,已经打击的体无完肤,畏惧感涌上心头。 他真的能靠着,眼前这个六十余岁的老者,和从安陆带过来的大猫小猫两三只,就可以突破眼前这个面如平湖,实际却是暗流湍急局面吗? 朱厚熜迷茫了,他恨自己,平时有大把时间,为什么不把《明实录》c《明史》c《罪惟录》c《国榷》c《明史稿》c《明通鉴》c《明史纪事本末》c《皇明通纪》c《皇明本纪》这些书籍都看一遍。 4、毛、蒋二公联袂来、朱、袁君臣互扶持 袁宗皋见到朱厚熜情绪起起落落,便以为是被毛澄下马威所致,急忙劝慰:“大王毋忧,这不过鬼魅伎俩,不足道哉!只要殿下不答允,以毛尚书爱惜羽毛秉性,必然不会再来强逼殿下。” “这还需多谢袁先生指点,不然吾入彀尚不自知!” 被袁宗皋一席话惊醒的朱厚熜,不得不重新面对事实,真诚地对其表示感谢。 当然他更清楚,这些话不过是袁宗皋怕自己过忧,从而进行宽慰之言,当不得真。 朝臣连皇帝下旨,诏请天下医者,都能拒接,又怎会拿不定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忠君观念刻入骨子里的袁宗皋,摇头说道:“俗语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受先王恩典,自会为大王筹谋!” “话虽如此,吾还是需要多谢先生,倘使朝臣皆如先生一般,那孤安心矣!” 这是朱厚熜的真话。 甫自明朝,也仅见过袁宗皋c毛澄二人,然袁宗皋对其,无疑乃是最忠之人。 教他一步一步,避开危险。 让他一步一步,树立天子威严。 让其清晰认识良师此词,非造假而来,乃是真实存在之物。 袁宗皋在此短短一段时间内,呕心沥血,劳心劳力,为朱厚熜所谋划,以免一招不慎,落入朝臣彀中。 乃至于自己为人所辱,唯恐朱厚熜与毛澄发生冲突,故而自动请罪。 袁宗皋如何不知晓自己主上之忧?于是便宽言:“大王放心,此事臣已有计较,可使殿下暂时安稳!” 朱厚熜双眼放光:“愿闻其详!” “朝臣也非全是一条心,只要大王酌情施于恩典,必然有人为王前驱!” “着呀!有利益就有战争,在怎么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打开,可是我着毫无权利的未来天子,该怎么才能让,原本固若金汤的合作,分开一丝细缝,然后全面撕裂呢?” 袁宗皋之言点拨了处在迷雾之中的朱厚熜,然同时也丢给了一个,不亚于之前的难题。 那就是谁可靠,谁人靠不住。 何人是敌,何人是友。 又该如何施恩! 施恩则尤为重要。 固然朱厚熜虽不懂帝王心术,更未有宦海沉浮经历。 但是也曾在自家集团下面小公司,待过数日,见识过无数蝇营狗苟。 曾亲眼看见,因为施恩变成仇恨。 施恩一事,非比寻常,绝非如吃饭喝水,伸手就来! 正所谓“升米恩,石米仇”,不外如是! 非此间老辣者,无法运用自如! 正开口咨询袁宗皋,何人可靠之时,内侍又趋步走了进来轻声通报:“武英殿大学士蒋冕,文渊阁大学士毛纪,求见大王。” 既然内阁大学士亲自登场,必然有大事相奏,是故也容不得朱厚熜多加思虑,遂立即传令:“传!” “宣,太子太傅c礼部尚书c武英殿大学士蒋冕c太子太保c礼部尚书c文渊阁大学士毛纪觐见!” 得到君王之意,内侍即开始唱名,经侍卫传达至毛纪c蒋冕二人之耳。 “大王,注意此二人,若是说仪注之事,可提及遗诏,是请殿下做皇帝,而非皇太子” 袁宗皋之意,朱厚熜已有体会,其言乃此二人需做提防,且已告知应对法门。 朱厚熜听后并未多言,而是正坐御位微微颔首。 不过多久,两名身穿一品杂色彩绣孔雀补,绯色盘领常服,头戴乌纱冠,腰肋革带趋步老者,精神抖擞走进殿内伏拜见礼:“臣蒋冕(臣毛纪)拜见大王!” 朱厚熜继续保持高冷状态,以维持所谓的君主威严:“平身!” “臣请大王,按照礼部所上仪注受笺登极!”二人闻言并未起身,而是继续伏地奏事。 朱厚熜眉头紧蹙,此二人居然不出袁宗皋所料,果真是为受笺一事而来。 且如同通关游戏一般前仆后继,实在令人生厌。 刚刚费尽心机赶走,一个礼部尚书毛澄,而今又来两位内阁大学士。 其目的依然同出一辙,不由让朱厚熜心中愤愤难平。 “果是亡我之心不死呀!” 见此前仆后继,汹涌而来的二人,让其更加贴切的认识到,他这个未来天子是多么无力。 “历史上的朱厚熜是怎么渡过这关的呢?不管了,还是按照老办法,不允许就算了。” 他很想知 晓历史上的朱厚熜,是如何渡过这些难关的,从而成功当上皇帝。 可惜不学无术的他不可能知晓! 拿定主意的朱厚熜只得按照袁宗皋之法,冷言回复:“所请不允,礼部再议!” “臣闻袁宗皋蛊惑君心,掣肘朝政,请大王,罢兴府长史袁宗皋!” 二人见朱厚熜不允文华殿受笺一事,但并未就此作罢,反而将枪口对准袁宗皋,请求罢黜。 虽然同如毛澄一般,乃请处理袁宗皋,然前后语境,已有明显不同。 前者是“诛”,后者是“罢”。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说明对方已经知道,他这个未来天子,并非想象之中那么柔弱,反而性格刚强无比,遂先选择退让半步。 但也仅仅只是半步。 在他人看来蒋冕c毛纪二人,在此时已然是退让,可在朱厚熜眼里,却是依旧如此可恶,居然还敢给他选择题。 此分明乃是要挟君父耳! “好狗胆,这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呀?” 朱厚熜当即怒视道:“二位阁老,果欲使孤为桀c纣乎?” “臣不敢,臣唯恐大王为桀c纣,是故直言上谏!” 朱厚熜大声对着跪着二人呵骂:“不敢?” “不!不!不!” “尔等有何不敢?今日如此胁迫君父,自断臂膀c诓君入瓮,此为良臣所做之事?” 二人是否出自忠心,朱厚熜并不知晓,也无心去剖析,其意到底为何。 然在此时看来,此二人分明乃是铲除他的亲信,让他成为孤家寡人,无所依靠。 一旦朱厚熜痛失臂膀,无人为其筹谋划策,拾漏补缺,则不得不依靠朝中群臣,从而达到架空皇权之实。 “大王此言,臣等不敢苟同,自古忠臣直谏,奸回惑君,兴府长史袁宗皋倚仗昔日与殿下之情,蛊惑君王,难道不该处死?” 嗣君尚在安陆启程之时,尚且万事顺从,从未与群臣有过相悖之意。 一路所为,皆圣明君主之德行,如何刚刚抵达京城,则言不听,计不从,乃至强逼堂堂二品大员,朝中重臣向一长史赔罪? 实在是有辱斯文,朝廷蒙羞! 如此异常之举,必是奸臣蛊惑圣聪,不然何至于此邪? 朱厚熜心中无明业火,愈发不能抑制,怒问二人:“蛊惑君王?不知何言蛊惑君王?” “若非蛊惑君王,大王何以不远自东安门入内,文华殿受笺?” “吾为何要文华殿受笺?” 两人听后也不禁有些怒气上升,当即提高声音:“在文华殿受笺,乃古之仪礼,倘若陛下不从,唯恐天下不安,百官不宁,海昏侯事再生矣!” 此言之意,在显白不过,乃是赤果果的告诉之,如若朱厚熜不按照仪注之礼,走东安门入文华殿受笺,则必以乱法之罪处之,从而无缘帝位! “尔敢!尔等果欲为董卓乎?” 朱厚熜此时真正感觉到朝臣恐怕,只得色厉内茬的呵斥二人。 毛纪c蒋冕态度之硬远超毛澄,这也是朱厚熜始料未及,此二人乃大行皇帝心腹之臣,又受皇太后c群臣所托,主持迎君重任。 值此新君拒不配合之际,二人有着稳若泰山的靠山,也就无惧废立天子罪名,从而直接阴言告之。 “臣不敢,然慈寿皇太后与杨阁老柄国,如果大王任性不从,唯恐太后c杨公不满!” 二人自是无胆废立天子,更无这权利废立,但不代表无人可以! 如大行皇帝之母慈寿皇太后便可。 正德死后,朝廷一应大小事务,全部由内阁进行票拟,慈圣皇太后进行决断。 如果触怒太后c内阁,此二人合力,还真有能力废立。 明朝宗室自开国至今百余年,已然从最初几十人,增加至如今千百人。 能够继承大行皇帝之位者,更非朱厚熜一人而已! 别人尚且不论,只说朱厚熜堂侄朱载增,便可以顺位继承,且比之更名正言顺,只不过因为年龄限制,故而暂时无缘。 可若是朱厚熜果真一意孤行,那么张太后也会不介意换一个听话之人。 故而二人之言看似威胁,实则真的有可能会发生。 盖因正德给国家,以及文武百官c勋贵c外戚的伤害太大,谁也不想再看见第二个正德。 5、嗣皇帝冷落朝臣、杨廷和拍案怒斥 朱厚熜脑袋一转,随后便说:“不愧为饱读诗书的阁老,那孤想问问,这走东安门,文华殿受笺,是哪位祖宗登极礼仪? 若是说的出来,我即刻前往文华殿受笺,将袁先生处死。” “这” 这叫他们如何答得出来? 别说明朝,就是往上翻,元c两宋c金c西夏c辽c五代十国c唐c隋c南北十六国c两晋c三国c两汉c秦c战国c春秋c两周c商c夏c三代,也没有这样的事。 而今兴王让其说出此礼来自何朝,分明是在为难二人。 “大王不必如此,这仪注已经经过礼部奏报,内阁票拟,慈寿皇太后允许,百官认同,方才下发诸司,纵使殿下有再多说法,已经木已成舟。朝政最忌朝令夕改,还请殿下依照仪注至东华门受笺登极!” 二人见不能说服朱厚熜,于是就玩起滚刀肉。 反正已经经过慈寿皇太后允许,百官同意,下发了有关部门,朝廷文武百官都已悉知。 倘若真的不按照这个仪注来,那就势必要否定之前决定,重新再制定仪注,从别的位置受笺登极。 正如他们所言,朝政最忌讳朝令夕改,一旦此次更改,那么朝臣的执政能力,就会被在野党c南京官员所怀疑。 从而引发一系列争斗,使朝政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既然蒋冕c毛纪滚刀肉,那朱厚熜也就不在与其多说废话,瞥了二人一眼便说:“既然如此,尔等所请不允。 不过孤允二位,前去请杨阁老c慈寿皇太后,为我解答此惑,如若不然,此事当无法应允!” 甚至到最后,朱厚熜直接就点名,让二人找朱张氏c杨廷和前来处理此事。 “请大王遵循仪注,于文华殿受笺!”二人依旧跪地不起,嘴里高呼。 “那尔等在这跪着,长途乏困,孤先歇息一下,想好了再来跟吾说!” 说罢,朱厚熜提脚就要走进侧殿休息,便不再管两个内阁大学士,是否还在殿内跪着。 一大清早从良乡赶路直到半夜,又经历这么多事,可是把他累得不行。 朱厚熜还没来得及移身,外边内侍又跑了进来。 看到内侍,朱厚熜就感觉没什么好事,立马微微皱眉问道:“谁来了!” 内侍老实的回答:“华盖殿大学士梁储及百官在外求见殿下!” 朱厚熜听后皱眉紧锁,心中暗道:“看来这个事,必须要有个了结,不然这没完没了的,那还了得?” 这时袁宗皋又一次及时出现,在他耳边细语道:“大王,梁阁老辅弼良臣,当敬之一二!” 说完袁宗皋便及时离开此地,免得让文武百官看着心里不舒服。 闻弦音而知雅意,朱厚熜道:“请!” “宣c特进c光禄大夫c左柱国c少师c太子太师c吏部尚书c华盖殿大学士梁储,及百官觐见!” “臣梁储(臣)拜见大王!” 文武百官虽然只来了一些部门的头头脑脑,但依然足有百余人之多,塞满了这个临时行宫。 “梁先生快快平身!”朱厚熜急忙先扶起梁储之后,又对着百官说道:“诸位臣公平身!” “臣等请大王,按照礼部仪注,择日前往文华殿受笺登极,早安民心!” 众人并未起身,而是一如蒋冕c毛纪二人一样,跪在地上乞求朱厚熜能够准允。 朱厚熜并未正面回答:“诸公之心,吾已知晓,且先平身!” 百官还以为朱厚熜真的应允,于是喜极而泣:“大王贤明,臣等为社稷贺!” 朱厚熜眼皮跳了跳,然后说道:“诸公欲让孤按仪注受笺登极,不难! 我非无理取闹顽童,但要诸位能找到,这仪注成例在何处,吾立刻前往文华殿受笺。” “这” 刚听到前半句众人还欣喜若狂,以为朱厚熜真被大家真情打动,没想到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就让他们和蒋冕,毛纪一样,陷入困境。 这时梁储清了清嗓子:“启禀大王,当年大行皇帝便是文华殿内册!” 朱厚熜带着揶揄笑道:“梁先生此言有错呀!” 梁储明知道哪里错,却依旧只能硬着头皮往上顶:“敢问大王,臣错在何处?” 朱厚熜问道:“吾来为天子乎?为嗣君乎?” “天子!” “那梁先生何故,以泰陵册封皇兄为储君之例来劝说孤?” “盖因无此旧例,故而礼部拟大王在文华殿内受笺登极,也符合礼制!” 梁储怎么可能会说这份仪注有误,且事实上,百官皆以为此法甚好,并无任何错漏之地。 奈何朱厚熜太过跳跃,死死咬紧牙关,不肯从东安门进紫禁城,在文华殿受笺登极。 “也算先生说的对,可是孤明明记得遗诏上写:「大行皇帝遗诏曰:‘朕绍承祖宗丕业,十有七年,深惟有孤,先帝付托,惟在继统得人,宗社先民有赖。 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聪明仁孝,德器夙成,伦序当立,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与内外文武群臣,合谋同词,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 梁先生给我解释解释,何谓嗣皇帝位?” 已经这么久了,朱厚熜的记忆自然也全部接收完成,对于原身的经历过的事,都了然于胸,区区遗诏才不到一月,更是记忆犹新。 况且前身还曾有事没事,拿着遗诏偷着乐,而今自然能够一字不差记得。 “臣知晓大王之意,不过当需殿下清楚,此仪注已然经过有司下发,已成定局,如此拖延,对朝政而言,殊为不美,倘若殿下肆意,恐有动荡之厄。” 得到袁宗皋指示,朱厚熜对于梁储的逼迫,并没有生气,而是淡淡道:“此事我心中有数,还劳烦梁先生回去问杨阁老c慈寿太后,这遗诏是否有假。” 梁储立马接话:“这点臣可答复殿下,无假!” “那好,同样下发诸司,而遗诏已布告天下月余,为何先帝遗诏,却不及如今朝廷公文?请梁先生告知!” “这点臣无法答复,但是臣储还是希望大王,能够为江山社稷考虑一二,臣等遗臣,断断是不会陷害朝廷,伏望明鉴!” 事实上遗诏由杨廷和,按照慈寿皇太后意思起草,根本没有经过内阁c六部等有司同意,而是直接下发,然后告知百官。 梁储不好向朱厚熜解释事情根本缘由,且里面牵扯的事情过多,非三言两语可以道清。 朱厚熜点点头和煦说道:“梁先生良苦用心,我已悉知,然遗诏以吾嗣皇帝位,非皇子也!是故孤不敢从命。 尔等先回,询问杨先生及太后之意后,再来答复吾!” “臣等告辞!” 梁储也听出来朱厚熜赶人的意思,他也便没有再继续扯皮下去,而是带着群臣告辞。 一场劝谏,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 但朱厚熜并没有就此宽心,因为马上要遇到一个真正的大佬,他就是华盖殿大学士——杨廷和。 梁储离开行宫,一路火急火燎赶赴明朝郑治中枢地点——文渊阁。 明朝自开国初期,各类大学士本身只有五品,所以办公的地盘,就在左顺门旁边,文华殿下面,一个小小廊房里办公。 后来内阁虽有加衔,权利也随之加大,然京城却各个署房已有部门办公,遂终明一世,内阁大学士,也只是在一个逼仄的地方办公。 还要和诰敕房c制敕房合居一个屋檐之下。 “厚斋公,如此行事匆匆,为何?” 内阁里面一位年纪六十岁左右,身穿纻丝大红袍,头戴乌纱冠,颇具威严的男子,感觉有人来,遂抬起头疲惫的看了一眼来者。 见是梁储到来,急忙放下狼毫,起身相迎。 这位男子,他就是当朝华盖殿大学士——杨廷和。 “石斋公,仆实在无能为力,大王不从礼部所上仪注,如之奈何?” “大王” 梁储看了一眼杨廷和,然后将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一向杨廷和转述一遍。 杨廷和听后,怒发冲冠一拍桌案:“此事乃满朝文武同词,此时岂可更弦易张,导致国政糜烂,待予亲自前去看看,是何缘由!” 6、袁宗皋为主解惑、杨廷和正式出场 百官走后,朱厚熜未见有任何困意,而是把袁宗皋找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袁先生先前之意为何?” 但袁宗皋心知肚明,此话问的是他为何要吩咐朱厚熜,对梁储特别对待。 原因自然不会就因为,仅仅一句梁储是辅弼良臣。 满朝公卿辅弼良臣多了去了,蒋冕c毛纪c毛澄他们不都是吗? 也不曾见袁宗皋嘱咐一句,反而在一旁提醒他别着道。 那么答案显而易见,便是梁储有着异于常人之地,才会有袁宗皋特意提点那句话。 “梁顺德与杨新都,暗中有龃龉,吏部尚书王太原与杨新都也素来不合!”袁宗皋细心的提点了一句。 朱厚熜听后心中一笑:“我还以为内阁是铁板一块呢,怎么也是漏风墙呀!” 但他不知其中缘由,于是接着询问:“哦?袁先生且细细道来!” “梁阁老资历与杨新都大致相同,俱为成化十四年进士,亦同为大行皇帝潜邸旧臣。 不过却年龄痴长数岁,又素有良名,为先帝所依仗,故而朝中多有信服梁阁老之人,便是新都相持亦多有忌讳。” “其人素为圆滑,为人谦让有礼,当年杨新都丁忧起复,便是梁顺德谦让,每事皆请杨阁老定夺。” “时大行皇帝陛下用事荒唐放任,欲以威武大将军c镇国公之号南下,下谕内阁起草。 杨新都与梁顺德相约不草乱命,杨阁老一度扬言:‘谁敢写此敕,先斩写敕之人’,奈何先帝生性固执,几番周折之下,最后由梁顺德所起草,后随驾南征” 朱厚熜听到这里,眼睛瞪得通圆,心中暗道:“看来这杨廷和强势不是一天两天了呀,难怪会根本不怕我这未来的皇帝!” 也不知道是说正德真的对于这个老师非常尊敬,还是杨廷和真的不怕死,竟敢公然违抗上意,还敢说出这种话。 更奇怪的便是正德,居然让如此生猛人物留在京师,自己则带着一帮文武南巡,就不怕杨廷和直接扯旗造反,拥立他人吗? 难道他们君臣就如此相密无间? 两不猜忌? 当然还有更奇怪的,这梁储杨廷和两人明明商量好了,可是梁储却中途下车,这岂非典型的背刺? 怎么就从未听说过,两人有何争执呢? 答案很快袁宗皋说出来了。 “时逢大行皇帝驾崩,本议应当由内阁一人与内廷太监c勋戚c礼官一同前往迎接大王来京登极。 然先帝骤然崩殂,国无君主,政务蜩螳,危机暗藏,故杨新都欲留蒋全州协助国事。 不知杨阁老是因梁顺德年高,亦或忌惮,便惋惜其年老遂拒之。 梁顺德闻此言,便驳之:‘岂有比迎新君更大之事,更言不敢因年老而辞’” 这番话下来,朱厚熜算是懂了,虽然两人还并没有正面冲击过,但是估计暗底下交手不少回合了。 不然杨廷和何来忌惮梁储? 而且说到此处,他便想起,此前在王府之时,梁储听闻杨廷和在京中缉拿江彬尽全功,当即大骂:“此等事,何不少留待嗣君行耶?” 可见梁储对于杨廷和,还是略有微词! “那王琼呢?” 朱厚熜又想起来,昨天有个吏部尚书王琼找他,但是被原身以不见官员名义否决了。 那是因为原身根本不清楚,这个王琼想要干什么,自然要防备着点。 “王” “大王,杨阁老来了!” 就在袁宗皋刚想说到王琼之时,内侍又一次跑进来了,这让朱厚熜不得不叹息这个小阉人的小腿,今天这来回的,怕不是要跑肿了吧? 一想到要面对正主了,那可是杨廷和呀。 网友盛传的权臣,又疑似害死武宗的首谋,想到这里,朱厚熜背后不禁一身冷汗,于是不由自主的端正身子,面色更显苍白,强装镇定说出两个字:“快请!” 袁宗皋感觉到朱厚熜有些畏惧,于是到耳边宽慰:“大王,无须如此害怕,你是君他是臣,不过还需礼敬国之柱石!” 朱厚熜听后点了点头,此事他自然清楚,杨廷和与其余人,有不一样的地方,不可以之前方法一般对待。 “宣!特进,光禄大夫c左柱国c少师c太子太师c吏部尚书c华盖殿大学士c杨廷和觐见!” 经宫中内宦唱名,杨廷和趋步进入。 “臣杨廷和,拜见殿下!”杨廷和等一入宫殿,便俯身 见礼。 朱厚熜仔细打量一番杨廷和。 其圆脸有有福,项后大耳下垂,高挺的鼻翼甚是饱满,只不过法令纹极为显眼,剑眉凤目,可见其青年之时,亦是俊郎少年,如今看着圆脸,倒是有显得甚为和蔼。 但配上纻丝大红袍,头戴双耳乌纱冠,被岁月所勾勒的面庞,与那眼袋极重的双眼,深凹的狭目,则更显得威严甚重,让人忽略原有的和蔼,转为深深的忌惮。 “元辅先生快快平身,赐坐!” 朱厚熜急忙扶起对方,因为有着许些畏惧,把首辅说成了元辅,但也是一个意思。 但是杨廷和就欣喜了呀! 《尔雅·释诂》有云:「元,始也!」 此时内阁尚无明确首次概念,所有阁臣皆一同处事,轮流票拟。 因此无法论及何人老大,何人马仔。 大多数则是看资历c加衔c或是入阁时间。 且诸阁臣,皆在同一屋檐下之下办公,故而全靠同行承托。 若是内阁各位阁臣内讧,也就谈不上何人首辅c何人次辅c何人群辅。 届时惟有凭借圣眷,从而力压同僚,方能横行无忌! 而今朱厚熜一句元辅,便是肯定他为内阁第一位! 这朱厚熜哪里晓得,自己不懂历史的一句话,倒是给杨廷和加了一点点分量,当然对于现在的杨廷和来说。 说难听点就是鸡肋。 鸡肋归鸡肋,但终归都是皇帝恩典! 是故杨廷和立即拜谢“臣多谢大王恩典!” 朱厚熜还以为杨廷和,是感谢赐坐对方,于是说道:“元辅佐国有功,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大王隆恩浩荡,臣当竭股肱之力,孝忠贞之节!” 两人寒暄完了之后,朱厚熜便问:“不知元辅先生见吾何事?” 杨廷和也不见任何没营养的话,直接切入主题:“臣杨廷和请大王,如礼部所拟礼仪由东安门入居文华殿,臣等再行上笺劝进,好择日登极!” “礼部所拟之仪礼,乃败坏典制,乱诏之命,孤绝不依之!”朱厚熜也寸步不让,坚持自己的原则。 杨廷和微微皱眉,深吸一口气之后,沉声说道:“此仪礼乃礼部所拟,经臣票拟,上呈太后御览,经司礼监朱批,遂自内阁下发诸司,岂有败坏典制c乱诏之说?” “诚如元辅先生所言,此为慈寿太后所同意,经内阁下发诸司,算不得乱诏,但我也曾有言在先,不知遗诏可曾有假?” 遗诏和受笺仪注的相悖,他怎么可能会去同意? 而且按照受笺仪注,那就说明他要成为他人傀儡,他朱厚熜又不是吃多了没事干,明知道有陷阱,还往里跳? “不曾有假!” 遗诏是铁的证据,有司存根在录,他怎么能够否认得了? “那请先生先为我解惑,为何受笺仪注与遗诏相悖!” 朱厚熜是步步紧逼,杨廷和是气的直骂娘。 颇有一种! “特么的,国家怎么变成这也样子”的感觉。 明明按照所有的路子来走,那国家就绝对安安稳稳,可是朱厚熜偏偏不走寻常路。 这让他再次有了正德初年,辅佐朱厚照的那丝味道。 堂兄弟二人,一样的执拗,一样的死不悔改! 他都恨不得,把二人脑袋劈开看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么头铁,如此轴,如此执拗。 沉思一番之后,只能长叹一声:“大王在文华殿受笺有何不好?为何殿下如此固执,不愿在文华殿受笺?” “盖因国朝无典制,是故吾不能依之,难道先生想要孤不守祖宗成法,为史书标榜唾弃?” “祖宗成法”这个口号是个好东西,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塞,只要喊着祖宗成法,那就是太上老君,头上顶着天地玄黄塔,万法不侵,立就先天不败! 当然,杨廷和也不是那么简单一个人,简单到区区“祖宗成法”就能搞定。 7、小皇帝大获全胜、杨阁老生死不知 “《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黄帝c尧c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c坤。’ 虽无祖制,然事急从权,青史只会说大王英明神武,而非不守祖制!” 这不? 杨廷和一套引经据典,就可以瞬间压制祖宗制度。 固然祖宗制度是牛。 但是我按古之圣君之言,选择事急从权,那又有何不可? 总的来说,所谓的祖宗制度,看有没有决心去破。 想要破,从四书五经,和历代史书里面去找,一样能够找出反对的话。 而且很多东西,古代已经玩过不要了的东西,后世接着玩,这种事情数不胜数。 朱厚熜听后击节叫好,然后说道:“善!元辅先生引经据典,不愧为状元之才。那孤尚有疑问,还请先生作答!” 杨廷和坐直身子说道:“殿下请言,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吾若在文华殿受笺成为储君,那吾为何人之嗣?” 这个问题是他,一直以来很想问的,他要是按照内册制度来受笺,那他是谁的太子,不可能是正德帝的吧? 杨廷和斩钉截铁:“自然是孝庙!” 这也是满朝文武百官,大家的共识,同样也是古代小宗继承大宗的必然路线。 但是朱厚熜听后就惊了:“窝屮,我又换爸爸了,这他么不是欺人太甚嘛! 谁当爸爸,我没啥意见,反正都是便宜爸爸。 但是能不能事先咨询我这个一下当事人? 让人喜当儿?文武百官可真尼玛会想!” 朱厚熜假装火气冲天,一把将纱冠摘下,扔在地上怒骂:“孝皇山陵崩塌已十六年有余,孤方十五,自有父母,安得为他人之子?” 这便是问题所在,朱佑樘死了十七八年了,朱厚熜才十四岁而已,这又不是有小蝌蚪保存库,可以保存起来,以后再生。 面对朱厚熜摔帽子,毫无君仪行为,杨廷和也颇为恼怒,当即呵斥:“大王失仪了,以嗣君之礼入宫,克承大统,乃是宗法制度所在,绝不可更弦易张!” “你” 朱厚熜刚准备破口大骂,袁宗皋生怕出现大问题,于是立马将地上翼善冠捡起,走自朱厚熜身边附耳私语:“大王莫要失仪!” 听到袁宗皋劝告,朱厚熜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接过翼善冠重新带好,接着发问:“敢问元辅先生,孤是否已然继承兴王之位?” “然也!”这点杨廷和无从辩驳,这还是他吩咐毛澄做的。 “遗诏是否尊奉,太祖洪武皇帝,《皇明祖训·法律》中‘兄终弟及’一文,命孤继承帝位?” “然也!” “遗诏是否明言:‘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嗣皇帝位?” “然也!” 杨廷和答完最后两个字,全身力气好像被抽空了一般,整个人摇摇晃晃了起来。 因为这件事,草拟遗诏之时,王琼就反驳过,认为杨廷和自作主张。 不过因为当时的杨廷和,与后宫联手权势滔天,又素与王琼不合,故而并未理睬。 只是他如何想到,年纪才刚刚到达十四岁的朱厚熜,居然也能在遗诏中,找出他的纰漏,进行攻击他。 “来人,赐软坐!” 有道是,宜将剩勇追穷寇,莫要沽名学霸王! 朱厚熜见杨廷和被他问的摇摇欲坠,便让内侍赐一个绵锦墩,准备趁他病,要他命,非要问的对方灰溜溜走。 杨廷和佝偻着背,喉咙沙哑着感谢:“谢殿下!” 杨廷和从新落座之后,朱厚熜紧接着又说道:“既然如此,孤以兴王身份入京,以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之子嗣皇帝位。 同样也是依照《皇明祖训》中兄终弟及一文,以大行皇帝之弟身份克承大统,而非以皇太子身份入京。” 说到这里,朱厚熜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提高嗓门呵斥:“那这以皇太子之礼,走东华门,在文华殿登基,请元辅先生告知,是何缘故?” 杨廷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本身朱厚照突然驾崩朝局动荡,他与张太后慌忙之间敲定继承人,然后匆忙草拟诏书,然而却将环节问题弄错,这才有今日之事。 原本是因该在安陆直接册立朱厚熜为皇太子c皇太弟身份,然后进京继承皇位。 可忙中出错,变成了先继承兴王爵位,再 入京嗣皇帝位。 等他发现的时候为时晚矣,于是杨廷和想到了,在这个时间点弥补,这套程序,只要完成了,同样符合礼法。 可未曾想到朱厚熜,居然拿此当做攻击点! 一时间,杨廷和感觉自己头痛欲裂,从没想过这件事会变成今日这般棘手。 虽然他希望出现一个聪慧的圣君,来挽救弘治和正德时期糜烂国事。 但是却不想在这一刻碰到,因为他不想朱佑樘绝嗣! 他是成化年间进士,深受弘治c正德信任。 与朱厚照的感情更是非比寻常,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朱厚照c朱佑樘绝嗣? “元辅先生?” “额殿下请继续说,臣正在听!” 朱厚熜的话惊醒了,正在内心煎熬的杨廷和,一丝血沫从嘴角溢出。 但他好像没有感觉到,可能是因为方寸大乱,已经麻木了 “吾已说完,还望元辅解答!” 杨廷和进气多,出气少,一字一句的说道:“殿下英明,神智不下祖c宗,虽有理有据,依臣看来,始终有违祖宗家法,乃是诡辩之术。 然大王所问,臣却不敢妄自决断,还需与公卿商议,再做答复!” 被逼入墙角无可奈何的杨廷和,只得对朱厚熜的问题缄口不言,保持观点。 “无妨,吾有的是时间!” “臣先告退!”杨廷和艰难的起身,随后告辞。 “吾送元辅!”朱厚熜也起身搀扶这位老者。 他们暂时还没仇怨,不过是因为立场不同,又因为对方苦苦相逼,所以才发生矛盾。 如今对方被他问的哑口无言,而且好像还气急攻心,受了不小的伤。 朱厚熜也因此动了恻隐之心。 没有想过再继续为难这个老人! “不敢,不敢!殿下圣明天聪,仁孝之至,臣为社稷幸,不过老臣依旧不改初衷” “元辅过誉,小子不才,亦受圣人之道,此人之常理,只是望先生,周全吾父子之情!” 朱厚熜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实则狗屁父子之情,要说原身还真有。 现在的他,只想以孝道撬开朝臣“固若金汤”的合作。 杨廷和拒不作答,蹒跚离开宫殿,朱厚熜也一路想送,直至殿外。 袁宗皋及时对着行宫内侍说道:“送元辅先生回去,一路上走稳点,万不可有失!” 杨廷和现在可不能死,死了不是代表他的事,就没人阻拦了。 而是代表整个大明乱了。 说他是国之柱石,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遵命!” 两个内侍,左右各一个,搀扶着杨廷和,缓缓走出行宫。 刚刚行至半路,杨廷和只感觉后来一阵腥味上涌,急忙从怀中抽出,一张手帕紧紧捂住嘴巴。 良久之后,打开布帕,一看是滩鲜红的血液,一时间愣着的他,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先帝呀,臣有愧厚恩,孝宗陛下,臣” 一句话还没说完,杨廷和双目紧闭 “来人,来人” 两个内侍急得四处喊人,杨廷和要是有事,那他们两个铁顶缸,替朱厚熜受死 8、南熏坊遗臣忠心、刘洛阳被人讥讽 南薰坊c杨家。 因杨廷和吐血晕倒一事,杨廷和阖府上下忙前忙后,整个大明也跟着乱作一团,变得人心惶惶。 不过幸好,杨家尚有长子杨慎处理家中事务,朝堂也有梁储暂时顶住压力。 但明眼人看出,此非长久之计,如果杨廷和就此落幕,则大明必然陷于泥潭 “大夫,我父如何?” 杨慎与天庭饱满,地额方圆,一脸福相的杨廷和长相不同。 杨慎脸型窄长,且颧骨突出,虽然三十余岁,却显老成之相。 双眼炯炯有神,充满智慧之色,身穿素色暗花道袍,头戴网巾,气浑身上下充满书香气息。 杨慎见大夫诊断完毕,关心父亲的他急忙上前询问。 大夫先将脉枕等物事收起来,边写药方,边宽慰杨慎:“杨编撰莫要着急,杨阁老不过是气火攻心,并无大碍,在下开一剂药方,阁老再休养一阵,便可无碍。” 杨慎拱手作揖:“那有劳足下!” 将药方递给杨慎手上后,御医起身告辞:“杨编撰客气了,千钧重担压于阁老身上,我尽些绵薄之力,不值一哂。 倒是足下还须多多劝导阁老,注意身体,勿要操劳过度。在下还要回医馆诊治病人,也就不再打搅。” “在下送大夫!” 杨慎将大夫送至房外,文武百官皆涌上前,七嘴八舌要问杨廷和病情。 “大夫,阁老如何?” “大夫,阁老病情怎样?” “大夫,阁老无恙否?” “朝廷不可缺少阁老,还望大夫妙手救之!” “” 七嘴八舌,问什么的都有,一时间整个房外一片喧哗,树上飞鸟也因此作散。 大夫见吵闹声越来越大,就高声叫止诸人后:“肃静,肃静,阁老身体无大碍,诸位大人切莫如此高声喧哗,打搅阁老静养!” 众人听到大夫此话后方才安心,然后相送御医:“大夫慢走!” 这时房内丫鬟走出来,对杨慎转述杨廷和之言:“郎君,阁老请诸位阁老c六部老爷入房内一叙!” 杨慎点点头,后对众人说道:“家父请诸位阁老,及六部部堂,入房内一叙!” 梁储c蒋冕c毛纪c吏部尚书王琼c户部尚书杨潭c礼部尚书毛澄c兵部尚书王宪c刑部尚书张子麟c工部尚书李鐩九人微微颔首,随着杨慎踏入杨廷和房内。 房内陈设极其简单,除儒家典籍外,便是历代奏对c史书c以及《大明会典》c《诸司职掌》c《大诰》c《大诰续编》c《大诰三编》c《大诰武臣》c《大明集礼》c《大明律》c《历代名臣奏议》等政务,或有关政务书籍。 书籍罗列有序,书内皆夹有书签,且封皮c扉页略有破损。 可见杨廷和并非只是装模做样,而是时时刻刻都在研读。 九人见到床上,脸色苍白的杨廷和后,拱手作揖:“阁老!” “诸位来了,予无礼了,诸位快请坐!”靠在枕靠的杨廷和,拱手说道。 这时房中丫鬟,以及杨慎等,都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将房门关好,让众人安心商议国事 “不知阁老唤我每,可是有何嘱咐?”众人落座之后,看着杨廷和问道。 杨廷和强打精神,对众人一一说道:“想必诸位已知今日之事。 大王圣达聪睿,然却因年少固执,不懂宗法继承轻重。虽经我每规劝,亦不为所动。 如殿下所言一般,彼为人君,吾等人臣,人君岂可胁迫人臣? 然今日之事,国不可一日无君,万不可如此僵持下去,使朝廷陷入无主之地,公等当入宫请示慈寿皇太后决断此事。” 王琼心道:“哼哼,吾初早言在先,奈何汝专横跋扈,不与采纳,坏国事者,必新都贼也!” 虽然王琼心中大骂,但依旧如同学生听讲一般,老老实实看着杨廷和。 并不是他畏惧杨廷和威严。 以他吏部尚书的身份,要不是名声有点不好,指着杨廷和鼻子骂都没事。 但眼下需要以国事为重,尽量避免节外生枝。 “大王不走东安门,在文华殿受笺一事,虽不知殿下到底在何处受笺登极,然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我辈不可等事来临之后,再匆忙安置,倘使大王登极,首当其冲,便是年号,不知礼部可有准备!” 年号一事,刻不容缓的事情,新君登基,改 元建号。 这是自汉武帝发明年号以降,都是这么干。 尤其是明朝年号,要跟着一个皇帝一辈子,年号代表着新朝新气象,万万马虎不得。 “礼部已有准备,如今拟定三个年号,一曰:‘明良’,二曰:‘绍治’,三曰:‘嘉靖’!” 年号是礼部的事,作为礼部尚书自然当仁不让,当杨廷和询问之事,当即扔出三个年号。 “礼部有心了!”杨廷和点了点头。 他可是没有半点违心称赞,这三个年号都非常合适,可见礼部的用心,更加毛澄的管辖之下,礼部对于新君之事的重视。 首先“明良”语出《尚书·益稷》:「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意思就是,明君臣良,天下太平,这是对于朱厚熜的希望,同样亦是表达诸臣非奸贼。 第二个则是“绍治”,绍就是继承之意,说白了是继承明孝宗的弘治中兴,厘清眼下时局。 第三个是“嘉靖”,语出《尚书·无逸》:「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不敢荒宁,嘉靖殷邦。」 蔡沉集传曰:「嘉,美;靖,安也。嘉靖者,礼乐教化,蔚然於安居乐业之中也嘉靖者,和之达於政。」 此言本为歌颂商高宗,武丁年幼之时,曾经长期居住民间,了解百姓疾苦。登基之后,励精图治,一改前朝敝政,从而创造出武丁盛世。 嘉靖年号颇为符合眼下时局,也对未来的天子充满期望,希望朱厚熜能向武丁一样,成为一个明君。 反正三个年号都是希望朱厚熜贤明,不要像朱厚照一般胡作非为,让群臣跟着受累。 当然杨廷和夸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夸礼部在年号之事上用心。 盖明朝年号撞车之事,简直不要太多。 永乐年号,宋朝反贼方腊c十六国的前凉张重华c五代蛮人张遇贤皆有用过。 天顺年号,在景泰七年钱塘江反贼李顺的年号便是天顺,元朝第七位皇帝元顺帝也是天顺年号,辽穆宗耶律景的尊号同样是天顺。 至于朱厚照的正德年号,乃是西夏和大理两个割据政权,谁也想不到当年刘健怎么会想到,拟定这个年号。 还有杨廷和不知道的,后面的朱载坖隆庆年号,那是越南陈朝睿宗陈曔用了5年的年号。 朱由校的天启年号,元末红巾妖人徐辉祖c北魏元法僧c南梁萧庄c南诏劝丰祐都曾用过,最扯淡的还是李白那句“明断自天启”,满朝上下用了个不亦乐乎。 针对这年号的事情,明末遗民林时对在其《荷牐丛谈·历朝年号考误》中,可是大势嘲笑了一番。 “昔年孝庙崩塌,先帝登基,刘洛阳(健)拟正德号,马端肃(文升)公吏部考选之时,以‘宰相须用读书人’命题讽之。 此事历历在目,礼部如何敢不用心?”作为礼部尚书的毛澄,这一刻终于感觉找回面子,略带自豪侃侃而谈。 9、外朝臣统一战线、皇太后催命之符 “如此甚好!接下来予便说第二事!”杨廷和点了点头,随后环顾九人,提高音量:“此事,事关大宗是否断绝,诸公尽食皇明俸禄,受大行皇帝与泰陵厚恩,如不思报,与禽兽何异?” “以死为大宗继往报之!” 九人此时自是全部同心协力,这也是众人能够暂时结成党羽的最基本的原因,当然其中还有个别成分不纯之人。 不过在场多数是正德时朝臣,又岂能坐看明孝宗绝嗣? 诚然朱厚照为人荒唐c任性,但是多数时候对待朝臣非常尊敬。 一般情况只要不是强逼朱厚照,多数时候其并不会对文臣过多苛责,充其量不过是罚俸c贬谪c罢黜。 不像朱佑樘,只信任刘健等潜邸寥寥几位旧人,对于朝臣,则是经常钓鱼执法。 有时候文官仅仅只是直言上谏,就让锦衣卫将其逮捕,送入诏狱,交钱才能赎人。 相对于明孝宗对待宗藩c勋贵c外戚的宽让放纵。 明武宗则是极为苛刻,动辄下令捉拿不法,付有司严刑处置,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要不是太过任性,国事绝对不会到正德年间,烽烟四起的地步,当然他爹朱佑樘功劳自然也少不了。 最为关心之事,其实还有三点。 一是担心这个人能否做个好天子,会不会像朱厚照一样任性,败坏国事。 二是因为,朱厚熜骤然而来,会不会搞大清洗,大翻案,谁不同意皇帝的意见,谁就下台,最后搞得官不聊生。 三是,因为朱厚熜和满朝文武不熟,那就意味着朱厚熜可能不信任朝臣,与朝臣离心离德,到时候在座的各位,地位能不能保得住,都是问题。 当然此事不过次要之事。 主要在于,朝臣怕朱厚熜,万一事事与朝臣抬杠,要么就将题奏留中不发,荒怠政务,这对于本是一艏破船的大明,不可谓不是致命打击。 “那好,新君登基之后,我等须请凡正德年间冒滥军功将校,攀附上位c中官监织造c滥征赋税等诸多弊政,尽数革除以及除十恶c故意杀人c反逆缘坐c监守自盗c抢掠人口c受财枉法等死罪外,量刑赦免!” 这些是杨廷和等朝廷命官彰显朝廷恩典,表示新君新气象,由他们这一届领导班子,辅佐圣君施恩天下。 同样也是为了抢班夺权,给世人留一个好印象,向世人昭示,正是因为有我辈匡君辅国,方能有今日恩典。 “善!” 众人点头表示同意。 新君登基大赦天下,乃是历来的规矩,根本无须多加喙言。 且大赦也与众人有利,盖朝臣子嗣当中,不乏有人在家乡做出不法之事,然后被告发至朝堂,随后定罪。 “三则是起复因刘逆作乱,罢黜良臣辅弼c因大行皇帝北狩c南巡上谏而罢同僚,与追封因先帝年间上谏而杖毙之士!” 杨廷和这次主要讲了两件事,起复被罢黜的官员,追封因上谏被朱厚照杖毙的官员。 这次百官可就沉默良久了,追封还好说,充其量费点钱,给个官位c谥号等,再顶多就是荫一子入国子监,锦衣卫等地方。 可难就难在起复官员,须知大明官帽子就那么多,可谓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想要将这些人全部起复,那又如何安置? 这个难题可谓太大了,总不见得让百官,给他人让位不成? 那众人何须努力为朱佑樘c朱厚照争一个名?不如现在辞官归野,早享安乐岂不美哉? “杨阁老,一下起复如此多人,会不会有些不妥?”作为大明官帽子管理人,王琼首先便提出质疑。 照杨廷和之言起复一堆老资历官员,这点王琼不想做,也难做! “王部堂所虑及是,阁老当细思!” 梁储在王琼话毕跟着附和。 照如此做法,岂非瞬间朝堂官员多如蝼蚁?大量冗官,必然给国家带来极大负担,然此刻国库耗子进去都得饿死地步,如何能够承受得起? “王部堂此言老成谋国,杨阁老当三思而行!” 户部尚书杨潭见有人打先头阵,于是尾随冲锋。 虽然其为杨廷和党羽,但作为国家钱袋子,必须慎重行事,不然彼时无俸禄可发之时,百官可不会念及今日之事。 “无妨,吏部照例自行拟定人选便是,内阁自会票拟呈之后递上去。” 这更是将王琼难倒了。 正德总共十六年时间里面,被罢黜的官员,简直可谓恒河流沙,海 了去。 而且比梁储c杨廷和两人资历老的,也不是没有。 这又不是拟定四品以下官员,可以反手就安排,别人还没话说。 然这些被贬c被罢的官员,最次估计都是京官,甚至一部部堂,内阁大学士等身份的也是一堆。 但是大批党羽又在向他招手,使其又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这就像看到一瓶掺了毒药的蜂蜜,既怕被毒死,又想吃点甜头,一下陷入两难局面。 最终咬了咬牙,打定主意便回答道:“此事本部堂会酌情处理!” 最终他还是没有忍住,想吃口甜头。 至于没有被选上的,那就只能心里默念一句,对不起。 反正人家在野,他在朝,也奈何不得,充其量便是骂上几句而已! 至于被骂,其心中根本无惧,在大明官场上如果没有被弹劾c被骂,绝对不可能叫做官员。 杨廷和左右看了一下九人问道:“如此甚好,诸位还有何补充?” “杨阁老安排妥当,我等并没有想要补充!” 都到了此时,众人自然没有必要,吃多了再去添上一杠。 “那好,诸位就此散去,准备入宫请旨!”杨廷和看了一下众人,见无人补充,话题也就就此终结。 杨廷和这些事情都不是无用之功,首先清除正德年间敝政,这是必须所做之事。 当年正德搞得怨声载道,流民造反几乎是年年都有,又因为“正德八虎”c“正德百子”等人关系,朱厚照搞了一堆冗将c冗爵,国家经济根本承受不住,如此滥封c滥赏。 如若将这批人清理,则可以为国家财政每年节约无数钱财,用在别处之上,譬如赈灾c济民c兴武等等。 且还可以向天下表示新朝新气象,在杨廷和秉政之下,天下一定会大治。 至于起复c追封正德年间,因为上谏贬黜c杖毙官员。 一个是向王琼示好,不然不会在今天,将这个任务交给他。 二是,那些贬黜的人当中,有很多和他杨廷和亲善官员,请回来之后,他的势力一定会增强。 而且王琼也不可能如此不识好歹,杨廷和将如此好的个机会送至其手,其会对自己的党羽不提名起复。 这是一场不动声色的政治交易,王琼c杨廷和心中都有数,其余人亦心如明镜。 “大人,大王遣中贵人来问候您!”就在众人即将散场,杨慎走到房间内,跟杨廷和说道。 “快请!” 杨廷和慌做起身,而中官却已经到达杨廷和府上,见杨廷和起身,中官急忙上前说道:“元辅先生无须起身,吾此来乃是大王赐汝一物!” “大王言:‘元辅先生,公忠体国,劳心国事,孤无以为报,乃手书四字,赠予先生,余当勉励’!” 中官说完话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以瘦金体上书四个大字,“元揆柱石”。 杨廷和接过赐字之后,感激涕零,伏地而泣:“臣万谢隆恩!” “事情办完,吾也要回宫,元辅且静养!”说罢中官转身潇洒离去。 “恭喜元辅!” 众人心起波澜,但又不得不恭喜杨廷和。 毕竟其得未来皇帝肯定,而你却在此刻不做任何表示,岂非主动与之结仇?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宦海沉浮,经历无数郑治斗争的精英,对于这种面子上的事情,已经是信手拈来,且施展起来,好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同” “大人,慈寿太后命中贵人前来!” 众人心中一阵狐疑,嗣皇帝所谴内官甫走,皇太后便谴内官已至,到底所谓何事邪? 既然想不通,索性便不再费心瞎想,反正一见便知,是故杨廷和当即下令:“快请!” 不多久,内侍走了进来,板着脸对着杨廷和说道:“太后有谕!” “谨奉懿旨” “慈圣皇太后口谕:‘天位不可久虚,嗣君已至行殿,内外文武百官,可即日上笺劝进!’” 闲着扒拉两句 这本书或许与大家往日所看的明朝小说有不同之处,所以绝对看着有些出入感。 本书参考《明代内阁政治史》c《明史》c《明实录》c《明通鉴》c《明史记事本末》c《皇明通纪》c《大明会典》c《嘉靖皇帝大传》c《国榷》c《万斯同明史稿》等史料,还有方志c野史c笔记等等书籍,可以自诩一句考据党,所以可能和别的明朝网文有很大不同之地,如果接受不了可以默默离开,如果想要辩论,可以拿出史料出来掰。 当然我也只能尽量考据,没有的资料,有地方写错了,大家尽情提醒,一起提高知识,我也是打算着大家一起学知识,才写这本书的。 至于捞钱,那就呵呵了,就我的文笔c故事结构大家也看见了,根本见不得人,所以根本没往这处想过。 至于书中有些人刻画错误,希望书中人物的后人别骂我,我只能根据史料,然后尽想象力来描写,肯定不可能真的还原一个历史人物本貌,充其量就是根据他所留下来的证据刻画一下。 后面会写到王阳明,我想问一下大家,是想看无敌战神王阳明,还是想看历史展现出来能力的王阳明,也算是和大家瞎聊一下。 至于王阳明学术,作为明粉精儒的我,还是非常喜欢的,不过我更喜欢有一说一,不喜欢神化一个人,哪怕我喜欢的红太阳,但我不喜欢神化他,同理亦是如此。 我在《王阳明年谱长编》中也算好好了解了王阳明一番,虽然不是多么深刻,但也勉强算是了解,其人学术能力很强,承袭娄谅c陈献章二人学说,一举与理学半分天下,绝对不是一句口若悬河之辈能够解释。 但其展现出来带兵能力,讲真话并不是很强,一生只不过是剿匪而已,至于讨伐朱宸濠一月全功,我这明粉精儒真不好意思拿出来吹,大家商量着来。 毕竟历朝历代都以剿灭敌国,或者和异族大战来体量军功,至于剿匪从来都是战功最底端,明代义军人头和边军人头价值差别很大。 而且明代剿匪能够斩首数千之事经常有,但是和蒙古c女真打仗,除去洪武年间武将,斩首千人c俘获万人战功的武将之外,其余的寥寥无几。 多数时候斩首十几,二十几,少数斩首数百,这点史书明写了,无可辩驳。 至于更新问题,虽然手上有些存稿,但备一时之需,所以每天我能写出多少,就更新多少,但是最少两千字,毕竟新书期需要足够时间发展。 上架之后,每日应该是两更,至于加更的话,看心情和每日码出来多少字而定,至于什么萌主加更,我就不奢望了,我就一个臭咸鱼,能有人看就不错了,哪有那个狗胆? 最后还是那句话,新书期每天废几分钟时间,不要养书,我要的是追读,追读关注着日后成绩怎么样,所以在此恳求c拜谢! 这本书或许与大家往日所看的明朝小说有不同之处,所以绝对看着有些出入感。 本书参考《明代内阁政治史》c《明史》c《明实录》c《明通鉴》c《明史记事本末》c《皇明通纪》c《大明会典》c《嘉靖皇帝大传》c《国榷》c《万斯同明史稿》等史料,还有方志c野史c笔记等等书籍,可以自诩一句考据党,所以可能和别的明朝网文有很大不同之地,如果接受不了可以默默离开,如果想要辩论,可以拿出史料出来掰。 当然我也只能尽量考据,没有的资料,有地方写错了,大家尽情提醒,一起提高知识,我也是打算着大家一起学知识,才写这本书的。 至于捞钱,那就呵呵了,就我的文笔c故事结构大家也看见了,根本见不得人,所以根本没往这处想过。 至于书中有些人刻画错误,希望书中人物的后人别骂我,我只能根据史料,然后尽想象力来描写,肯定不可能真的还原一个历史人物本貌,充其量就是根据他所留下来的证据刻画一下。 后面会写到王阳明,我想问一下大家,是想看无敌战神王阳明,还是想看历史展现出来能力的王阳明,也算是和大家瞎聊一下。 至于王阳明学术,作为明粉精儒的我,还是非常喜欢的,不过我更喜欢有一说一,不喜欢神化一个人,哪怕我喜欢的红太阳,但我不喜欢神化他,同理亦是如此。 我在《王阳明年谱长编》中也算好好了解了王阳明一番,虽然不是多么深刻,但也勉强算是了解,其人学术能力很强,承袭娄谅c陈献章二人学说,一举与理学半分天下,绝对不是一句口若悬河之辈能够解释。 但其展现出来带兵能力,讲真话并不是很强,一生只不过是剿匪而已,至于讨伐朱宸濠一月全功,我这明粉精儒真不好意思拿出来吹,大家商量着来。 毕竟历朝历代都以剿灭敌国,或者和异族大战来体量军功,至于剿匪从来都是战功最底端,明代义军人头和边军人头价值差别很大。 而且明代剿匪能够斩首数千之事经常有,但是和蒙古c女真打仗,除去洪武年间武将,斩首千人c俘获万人战功的武将之外,其余的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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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王阳明年谱长编》中也算好好了解了王阳明一番,虽然不是多么深刻,但也勉强算是了解,其人学术能力很强,承袭娄谅c陈献章二人学说,一举与理学半分天下,绝对不是一句口若悬河之辈能够解释。 但其展现出来带兵能力,讲真话并不是很强,一生只不过是剿匪而已,至于讨伐朱宸濠一月全功,我这明粉精儒真不好意思拿出来吹,大家商量着来。 毕竟历朝历代都以剿灭敌国,或者和异族大战来体量军功,至于剿匪从来都是战功最底端,明代义军人头和边军人头价值差别很大。 而且明代剿匪能够斩首数千之事经常有,但是和蒙古c女真打仗,除去洪武年间武将,斩首千人c俘获万人战功的武将之外,其余的寥寥无几。 多数时候斩首十几,二十几,少数斩首数百,这点史书明写了,无可辩驳。 至于更新问题,虽然手上有些存稿,但备一时之需,所以每天我能写出多少,就更新多少,但是最少两千字,毕竟新书期需要足够时间发展。 上架之后,每日应该是两更,至于加更的话,看心情和每日码出来多少字而定,至于什么萌主加更,我就不奢望了,我就一个臭咸鱼,能有人看就不错了,哪有那个狗胆? 最后还是那句话,新书期每天废几分钟时间,不要养书,我要的是追读,追读关注着日后成绩怎么样,所以在此恳求c拜谢! 这本书或许与大家往日所看的明朝小说有不同之处,所以绝对看着有些出入感。 本书参考《明代内阁政治史》c《明史》c《明实录》c《明通鉴》c《明史记事本末》c《皇明通纪》c《大明会典》c《嘉靖皇帝大传》c《国榷》c《万斯同明史稿》等史料,还有方志c野史c笔记等等书籍,可以自诩一句考据党,所以可能和别的明朝网文有很大不同之地,如果接受不了可以默默离开,如果想要辩论,可以拿出史料出来掰。 当然我也只能尽量考据,没有的资料,有地方写错了,大家尽情提醒,一起提高知识,我也是打算着大家一起学知识,才写这本书的。 至于捞钱,那就呵呵了,就我的文笔c故事结构大家也看见了,根本见不得人,所以根本没往这处想过。 至于书中有些人刻画错误,希望书中人物的后人别骂我,我只能根据史料,然后尽想象力来描写,肯定不可能真的还原一个历史人物本貌,充其量就是根据他所留下来的证据刻画一下。 后面会写到王阳明,我想问一下大家,是想看无敌战神王阳明,还是想看历史展现出来能力的王阳明,也算是和大家瞎聊一下。 至于王阳明学术,作为明粉精儒的我,还是非常喜欢的,不过我更喜欢有一说一,不喜欢神化一个人,哪怕我喜欢的红太阳,但我不喜欢神化他,同理亦是如此。 我在《王阳明年谱长编》中也算好好了解了王阳明一番,虽然不是多么深刻,但也勉强算是了解,其人学术能力很强,承袭娄谅c陈献章二人学说,一举与理学半分天下,绝对不是一句口若悬河之辈能够解释。 但其展现出来带兵能力,讲真话并不是很强,一生只不过是剿匪而已,至于讨伐朱宸濠一月全功,我这明粉精儒真不好意思拿出来吹,大家商量着来。 毕竟历朝历代都以剿灭敌国,或者和异族大战来体量军功,至于剿匪从来都是战功最底端,明代义军人头和边军人头价值差别很大。 而且明代剿匪能够斩首数千之事经常有,但是和蒙古c女真打仗,除去洪武年间武将,斩首千人c俘获万人战功的武将之外,其余的寥寥无几。 多数时候斩首十几,二十几,少数斩首数百,这点史书明写了,无可辩驳。 至于更新问题,虽然手上有些存稿,但备一时之需,所以每天我能写出多少,就更新多少,但是最少两千字,毕竟新书期需要足够时间发展。 上架之后,每日应该是两更,至于加更的话,看心情和每日码出来多少字而定,至于什么萌主加更,我就不奢望了,我就一个臭咸鱼,能有人看就不错了,哪有那个狗胆? 最后还是那句话,新书期每天废几分钟时间,不要养书,我要的是追读,追读关注着日后成绩怎么样,所以在此恳求c拜谢! 这本书或许与大家往日所看的明朝小说有不同之处,所以绝对看着有些出入感。 本书参考《明代内阁政治史》c《明史》c《明实录》c《明通鉴》c《明史记事本末》c《皇明通纪》c《大明会典》c《嘉靖皇帝大传》c《国榷》c《万斯同明史稿》等史料,还有方志c野史c笔记等等书籍,可以自诩一句考据党,所以可能和别的明朝网文有很大不同之地,如果接受不了可以默默离开,如果想要辩论,可以拿出史料出来掰。 当然我也只能尽量考据,没有的资料,有地方写错了,大家尽情提醒,一起提高知识,我也是打算着大家一起学知识,才写这本书的。 至于捞钱,那就呵呵了,就我的文笔c故事结构大家也看见了,根本见不得人,所以根本没往这处想过。 至于书中有些人刻画错误,希望书中人物的后人别骂我,我只能根据史料,然后尽想象力来描写,肯定不可能真的还原一个历史人物本貌,充其量就是根据他所留下来的证据刻画一下。 后面会写到王阳明,我想问一下大家,是想看无敌战神王阳明,还是想看历史展现出来能力的王阳明,也算是和大家瞎聊一下。 至于王阳明学术,作为明粉精儒的我,还是非常喜欢的,不过我更喜欢有一说一,不喜欢神化一个人,哪怕我喜欢的红太阳,但我不喜欢神化他,同理亦是如此。 我在《王阳明年谱长编》中也算好好了解了王阳明一番,虽然不是多么深刻,但也勉强算是了解,其人学术能力很强,承袭娄谅c陈献章二人学说,一举与理学半分天下,绝对不是一句口若悬河之辈能够解释。 但其展现出来带兵能力,讲真话并不是很强,一生只不过是剿匪而已,至于讨伐朱宸濠一月全功,我这明粉精儒真不好意思拿出来吹,大家商量着来。 毕竟历朝历代都以剿灭敌国,或者和异族大战来体量军功,至于剿匪从来都是战功最底端,明代义军人头和边军人头价值差别很大。 而且明代剿匪能够斩首数千之事经常有,但是和蒙古c女真打仗,除去洪武年间武将,斩首千人c俘获万人战功的武将之外,其余的寥寥无几。 多数时候斩首十几,二十几,少数斩首数百,这点史书明写了,无可辩驳。 至于更新问题,虽然手上有些存稿,但备一时之需,所以每天我能写出多少,就更新多少,但是最少两千字,毕竟新书期需要足够时间发展。 上架之后,每日应该是两更,至于加更的话,看心情和每日码出来多少字而定,至于什么萌主加更,我就不奢望了,我就一个臭咸鱼,能有人看就不错了,哪有那个狗胆? 最后还是那句话,新书期每天废几分钟时间,不要养书,我要的是追读,追读关注着日后成绩怎么样,所以在此恳求c拜谢! 这本书或许与大家往日所看的明朝小说有不同之处,所以绝对看着有些出入感。 本书参考《明代内阁政治史》c《明史》c《明实录》c《明通鉴》c《明史记事本末》c《皇明通纪》c《大明会典》c《嘉靖皇帝大传》c《国榷》c《万斯同明史稿》等史料,还有方志c野史c笔记等等书籍,可以自诩一句考据党,所以可能和别的明朝网文有很大不同之地,如果接受不了可以默默离开,如果想要辩论,可以拿出史料出来掰。 当然我也只能尽量考据,没有的资料,有地方写错了,大家尽情提醒,一起提高知识,我也是打算着大家一起学知识,才写这本书的。 至于捞钱,那就呵呵了,就我的文笔c故事结构大家也看见了,根本见不得人,所以根本没往这处想过。 至于书中有些人刻画错误,希望书中人物的后人别骂我,我只能根据史料,然后尽想象力来描写,肯定不可能真的还原一个历史人物本貌,充其量就是根据他所留下来的证据刻画一下。 后面会写到王阳明,我想问一下大家,是想看无敌战神王阳明,还是想看历史展现出来能力的王阳明,也算是和大家瞎聊一下。 至于王阳明学术,作为明粉精儒的我,还是非常喜欢的,不过我更喜欢有一说一,不喜欢神化一个人,哪怕我喜欢的红太阳,但我不喜欢神化他,同理亦是如此。 我在《王阳明年谱长编》中也算好好了解了王阳明一番,虽然不是多么深刻,但也勉强算是了解,其人学术能力很强,承袭娄谅c陈献章二人学说,一举与理学半分天下,绝对不是一句口若悬河之辈能够解释。 但其展现出来带兵能力,讲真话并不是很强,一生只不过是剿匪而已,至于讨伐朱宸濠一月全功,我这明粉精儒真不好意思拿出来吹,大家商量着来。 毕竟历朝历代都以剿灭敌国,或者和异族大战来体量军功,至于剿匪从来都是战功最底端,明代义军人头和边军人头价值差别很大。 而且明代剿匪能够斩首数千之事经常有,但是和蒙古c女真打仗,除去洪武年间武将,斩首千人c俘获万人战功的武将之外,其余的寥寥无几。 多数时候斩首十几,二十几,少数斩首数百,这点史书明写了,无可辩驳。 至于更新问题,虽然手上有些存稿,但备一时之需,所以每天我能写出多少,就更新多少,但是最少两千字,毕竟新书期需要足够时间发展。 上架之后,每日应该是两更,至于加更的话,看心情和每日码出来多少字而定,至于什么萌主加更,我就不奢望了,我就一个臭咸鱼,能有人看就不错了,哪有那个狗胆? 最后还是那句话,新书期每天废几分钟时间,不要养书,我要的是追读,追读关注着日后成绩怎么样,所以在此恳求c拜谢! 10、外朝臣被人催命、两君臣暗议朝局 这道口谕,于十人而言,不啻于催命符般,张太后为了朝局安稳,只想快点定下天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然身在深宫禁内的她,如何知道百官这边已然发生变故,如此情况,岂不是等于将烫手的山芋,置于百官之手? 轻轻一句口谕,却将杨廷和计划全部打乱,使得其又不得不重新与诸公卿重新拟定计划,足以上安太后,下顺民心,中得君意之法。 “袁先生为何让我派人前去看望杨阁老?” 群臣被太后一道口谕打乱阵脚之事,朱厚熜并不知晓,一日劳累,他也早早安歇入梦。 次日昧爽,心事重重的朱厚熜早早起床,对于袁宗皋建议其遣人看望杨廷和一举,而感到甚为费解,是故一早便将袁宗皋请来咨询。 杨廷和有谋害君王之嫌,今与示好,此岂非与虎谋皮邪? 朱厚熜对此甚是费解,然袁宗皋却是淡然处之,面对其主之言,则是不疾不徐奏对:“杨阁老虽权势滔天,但无可否认,此人可谓救时宰相,若非其辅佐先帝,我皇明早在数年前就可亡国。 且夫其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对大行皇帝忠心耿耿,而今虽有逾越,强逼殿下按照诸臣所议礼仪行事。 然臣窃以为,其仍不失忠臣良相之称,殿下礼应尊敬有加,既可让朝臣知晓上位敬重老臣,亦可让杨阁老以为殿下无他念。” 朱厚熜甫听此言,便甚感其中有些不对。 此前袁宗皋言,文官面对正德皇帝口谕,欲请天下大夫入京为其治疗,却被内内阁所拒! 今何谓忠臣良相邪? 此岂非言语相悖? 有此不解存在心中,朱厚熜一改沉默寡言,急忙追问:“吾有一事不明,袁先生能否告知!” “大王且问。” “此前先生曾言,皇兄落水患病,回到京城之后,命内阁起草诏天下医者,入宫为皇兄治病,而被内阁所拒,这岂非有不救君王之嫌?” 袁宗皋听后瞬间愣住,他实在未曾想到,其主居然有如此缪想,当即开释:“殿下想多矣,倘若大行皇帝真有旨意,内阁岂能挡住? 且去岁腊月二十八日以及正旦两次视朝,今岁正月初十日,大行皇帝陛下有谕曰:‘身虽已稍平尚须调理!’。 然而时隔六天,司礼监官口却称圣上谕旨,诏天下良医入京治疗疾病,期间却从未听闻大行皇帝陛下复病抱恙。这让内阁如何起草诏书? 杨阁老等也曾多次劝谏正德陛下慎用药,用心调理,宜调节饮膳,勿使滋味太过。但凡一应玩好,有可以惑乱聪明,伤损元气者皆不使。 大行崩殂之事,若说与内阁有何干系,还不如说宫中内侍照顾天子不周,致使旧病再犯!” 袁宗皋这一番解释,朱厚熜算是明白了,此前是他阴谋论了。 什么狗屁杨廷和暗害正德皇帝。 当年正德南巡之时,梁储等人皆随驾扈从,梁储与杨廷和又貌合神离,杨廷和若真将手伸的这么远,早就被梁储c王琼等人一脚踢翻在地。 且当时一直侍奉身旁者,皆是宫中内侍,而护卫安危者,皆为正德义子,这些人可是指望着朱厚照荣华富贵,又怎会吃多了不消化,与文官合谋加害? 不过杨廷和,虽未有谋害正德之嫌,亦并非证明,二人能够和平相处。 杨廷和之心,永远无法与朱厚熜同道,故而早晚需除之。 甚至于袁宗皋如此称赞杨廷和,恐其中也是有着其本属文臣吧 然朱厚熜并未漏出任何声色,而是故作尴尬,摸摸耳垂道,虚心受教答复袁宗皋:“是吾多心了!” “大王将为人主,多心乃大善之事,只期颐殿下睿智天授,莫要因疑而至曹操c孙权之境,而几败国事!” 上位者多疑,袁宗皋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多疑的皇帝,只会成为他人傀儡,为他人肆意玩弄。 但是其并不赞成,朱厚熜因为多疑,而像曹操c孙权那般,几次差点败坏国事。 “袁先生所言甚是,我定当牢记于心,不过吾想问,倘若孤登基之后,又如何秉政?” 虽然朱厚熜已经不再怀疑正德是被杨廷和等人弄死,但同时却疑上袁宗皋成分不纯。 袁宗皋以为弟子从善如流,得意的捋了捋颔下短须,道出自己看法:“此事不难,无为而治!” “请袁先生细说!” 无为而治这个词他知道,但是不意味着其懂内在含义。 他可不认为,袁宗皋是让自己当个傀儡,不做 任何事,只听朝臣说话。 “杨新都看似权势滔天,实则不然,我朝自太祖废丞相伊始,便从无人臣可凌驾人主之上。 盖今日杨新都,乃是大行皇帝骤然崩殂,其在朝资历颇高,名望深厚,又因满朝公卿尽皆为弘治c正德年间遗臣,多受先帝恩惠,遂与之同道。 曩者!正德年间,多有乱命c中旨频出,百官深受其害,而值此危难之际,杨新都联合众臣,驱逐蠹政,百官公卿自然敬仰。 杨阁老为大行皇帝潜邸之师,素被倚为心腹重臣,慈寿皇太后在此慌乱之际,为避免国事离乱,亦对其颇为倚重。 是故,新都上得后宫倚重,下为百官推崇,自然可权柄在握。” 袁宗皋一席话,朱厚熜算是明白一个大概,这是一个突然间的联盟。 这个联盟主要则是针对正德敝政,以及他这个新君。 他是从安陆而来,与朝中之臣,素无任何瓜葛,百官对之不熟,新君秉性c为人c神智何如,百官皆一概不知。 又唯恐其年幼无知,再复正德之事,祸乱朝纲,暴政虐民;或是唯恐禄位不存,身家堪忧,故而准备联手抗衡,使其暂时听命百官之意,待新君成人,可自理朝政,再行还政。 内在之意则是,这般凑拢班子联盟,看似坚固,实则脆弱无比,难以长久 “依先生看来,孤如何行事?” “大王于外朝之事,短时间内,杨阁老所议之事,可酌情允许,以大局为重,尊敬新都。 然后多亲善梁顺德,以及王太原这些与新都不合之人,使其内斗,殿下从中把握,只需不让朝政拖沓,损耗国力即可。 再之需孝顺慈寿皇太后,以己母而事之,尽大行皇帝未尽之孝,如此百官则认为,大王乃圣德之君! 且亦使后廷与前朝关系逐渐变淡,如此杨阁老则无法以太后懿旨,孝道而压制殿下。 亦需缓缓图谋司礼监,盖国朝之事,若无皇帝执政,或是批阅题奏,则皆有司礼监决之,此不可不防。至于拉拢亦惑铲除,则伏望圣裁!” 袁宗皋良谋善言,只有五事耳。 一c做小绵羊麻痹杨廷和,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二c挑起官员内斗,但要把控好,毋使朝政拖沓,国事糜烂,损人不利己之事,万不可为之。 三c讲究孝道,做圣明皇帝,此百官则信服,认为新君有圣德,可以自行秉政,无须他人过多侵权。 四c分化内廷c外廷合作,后宫张太后乃杨廷和最强盟友,惟有分化,方能逐个击破。 五c图谋司礼监,因司礼监一旦与内阁相合,则题奏根本到达不了朱厚熜之手,故而需要将其握在手中。 至于是拉拢,亦或铲除,则朱厚熜一人之事,袁宗皋根本无权替其决之,更不敢随意建言如此处置。 “那梁储c王琼二人会为我所用?” 朱厚熜有些信心不足,毕竟一开始他不能手握大权,对方会为他所用吗? 袁宗皋则一副成竹在胸模样,娓娓道来:“此二人是老奸巨猾,未必为大王效死力。 梁顺德说不定还会避让,但是无关紧要,只需要二人拖上一段时间,等待官员起复,以及科考之后,殿下就有所用之人!” 朱厚熜脑袋一片雾水,不知袁宗皋此言是何喻义,遂追问:“起复官员?” “大王登极之后,必然大赦天下,而杨新都也会建议殿下起复,当年被大行皇帝执政所罢黜的忠介之士!” “原来如此!”朱厚熜恍然大悟,随后再问:“那新科进士有何用?” “新科进士,本在今岁三月就该科中,却因大行皇帝重病c崩殂拖延至如今,大王登极之后,立即开科。 所中之人,必然感恩戴德,大多进士会以殿下马首是瞻,是便有了自己微薄力量,这些人年轻气盛,也未受过大行皇帝恩典,自然极有可能不与杨新都为伍!” 朱厚熜起身作揖:“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小子犹如醍醐灌顶!” 袁宗皋只受半礼说道:“殿下圣龄不过十五,有的是时间。即使殿下如今拱手而治,到二十岁之后,还是能够亲政。所以万事莫要操之过急,以免引发社稷动荡,天下不宁!” “多谢袁先生提点,吾已清楚!” 朱厚熜点了点头。 袁宗皋自然不是说真的让他当傀儡,而仅仅是怕朱厚熜,因为急着掌权,搞出大问题罢了。 “大王,杨阁老及百官在行宫外求见!” 内侍的声音,让朱厚熜与袁宗皋二人面面相觑,杨廷和不是病了吗,怎么又来行宫? “传百官觐见!” “宣觐见!” 随后百官依次入列,趋步向前拜道:“臣 拜见大王!” “平身,不知列位臣公来此何事?” 百官并未起身,而是跪地启奏:“臣等请大王,于京郊受笺,走大明门入奉天殿登极!” 朱厚熜暗中看了看袁宗皋,见其微微颔首,遂一口答复:“可也!” 11、京郊外新君受笺、华盖殿天子登极 是日日中,天空已然逐渐放晴,一驱之前绵雨大作,百官头戴冠帽,身穿各色官服,与及身穿罩甲锦衣卫仪仗队扈从,皆在宣武门外行殿等候朱厚熜大驾。 朱厚熜穿好尚衣局送来,根据永乐三年更定,在月余之前便连夜赶工的冕服。 头戴折角向上巾,内穿素纱中单,身穿窄袖赤色衮服,前胸后背及双肩,皆有织金蟠龙。 衮服有玄衣八章,日c月c龙在肩,星辰c山在背,火c华虫c宗彝在袖,每边袖子各三;另有纁裳四章,藻c粉米c黼c黻各二,前三幅,后三幅,此十六种纹,谓之:“十二章纹”。 脚踩皮靴,革用玉带。 在黄锦等内侍拥簇之下,龙行虎步,走向早已设好的帷幄御座,御座坐北朝南,居中而立,以彰显天子无上尊贵。 当朱厚熜坐在御座那一刻起,文武百官c军民耆老c魏国公徐鹏举率领勋戚等奉笺劝进,嘴里高喊:“大德受命恭惟,大行皇帝英明御极雄断奉《皇明祖训》之典,稽兄终弟及之文殿下聪明天纵,仁孝性成,以宪宗皇帝之孙,绍孝宗皇帝之统名正言顺瞻天之愿!” 徐鹏举这冗长之言,到底何意朱厚熜并不太清楚,但早已安排好说词的他,俯望群臣c军民开口:“予抱痛方殷,嗣位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允!” 这是一道乃是古代继位礼仪正常程序,向天下百姓示意,朱厚熜其实并非不想当皇帝。 事实上经历如此多事的他,其真无意于九五之尊,当皇帝岂有藩王自在? 不但有王庄,亦可经商,还可广纳妃嫔,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而当皇帝则与这一切都无缘,除非是想当昏君,想亡国。 若是按照以往程序,未来天子答复了这句话之后,则就意味着,此次劝进先就此告一段落,等待下一次再行劝进。 然不住张太后在内宫催促,故而今日一天就要将此事搞定,以安太后之心。 徐鹏举携文武百官及耆老军民再次举笺上奏:“大统有归圣祖之明训,兄终弟及先帝付托之重,勿事南向西向之再让生灵鼓舞,自此太平。” 朱厚熜再次作答:“览启益增哀感,即位之事,岂忍言之,所请不允。” 徐鹏举以及文武百官耆老军民三举笺劝进:“人君之大宝曰位岂一日而可虚?上天之历数,在躬合万方而均戴,宗祧为重,统绪攸归。 恭惟殿下,日表殊姿,天潢近派,聪明之懿,夙禀于生知,仁孝之纯良,由于至性储祥已久,毓德惟深眷伏望殿下仰遵祖训上以绍祖宗百五十年创业之基,下以开宇宙千亿万载太平之治。” 朱厚熜这次终于同意:“再三览启,具见卿等忠爱至意,宗社事重,不敢固拒,勉从所请。” 又对礼部官员言:“予钦奉皇兄,大行皇帝命,遣官迎取来京,奉慈寿皇太后懿旨:‘天位不可久虚’命,以四月二十二日即皇帝位,尔文武百官及军民耆老,合词劝进,至再至三,情辞恳切,勉从所请,其具仪来闻。” 礼部听后,毛澄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份名为《即位仪注》的题奏,然后大声念了起来,念完之后转呈到朱厚熜手上。 朱厚熜听了个大概就知道,毛澄是老礼部,《即位仪注》细节方面规定极为清楚,条条款款一字不落,粗略的过了一遍,大概程序他已经了然于胸。 于是便按照应有的礼制,让武定侯郭勋去天地坛,建昌侯张延龄宗庙c社稷坛进行祭礼。 再在文武百官拥簇下,天子专用车驾——大辂。 依照北京城中轴线,从正阳门而走,进入皇城,再入大明门。 正阳门与大明门之间有街道,称之为“棋盘街”。 大明门前地正方,绕以石栏,左右狮各一只,下马石碑各一根,到此文官c武官一律下马,门内便是是皇家御道,除皇帝c皇后c皇太后的龙车凤辇外,其他等一律只得步行通过。 通过大明门,其北侧左右各有廊房东西向,此谓之“千步廊”,千步廊乃明代朝廷贮存奏章底本之地。 《万历野获编·六科廊章奏》于千步廊则有过记载,云:「嘉靖乙丑春,千步廊燬于火,先朝所贮疏稿底本俱成煨烬。」 千步廊外侧则是大明政府集中之地,向东极南,最靠近大明门乃是礼部c户部c吏部c宗人府;向西极南之向,最靠近大明门乃是前军都督府c右军都督府c左军都督府按照文东武西格局一字排列,屋舍俨然,井然有序。 与礼部c户部只相隔一道自南向北的巷子,乃是同格局的太医院c司天监c鸿胪寺三 座衙门与御药库,鸿胪寺东西向横隔一道巷子之上,与吏部c宗人府只是相隔一条自北向南的巷子,是工部c兵部,留c守等二卫衙门与节慎库 与前军c右军而衙门相隔,一条自南向北巷子的衙门乃是锦衣卫衙门,左军c中军背后则是通政使司c太常寺c后军都督府与行人司旗房等衙门。 越过千步廊,便到可见外金水桥。 外金水桥共有七座,居大明门与承天门之间, 中间五座造型别致c雕刻精美的石桥分别与天安门城楼的五个门洞相对应。 朱厚熜大辂缓缓辇过中间一座金水桥,这座桥是天子专用,故而为人称之“御路桥”。 过了金水桥便是长长的直道,直通前方承天门。 承天门为皇城的正门,城门五阙,重楼九楹,高为约十丈有奇。乃明朝永乐年间,蒯祥所建。 正门两旁华表树立,华表乃是古代特有建筑,以汉白玉所雕筑而成,又名桓表c望柱c交午木等。 进入承天门内,东边有有门一道,此谓之“太庙街门”,西边亦有一门,与之对称相立名曰“社稷街门” 车驾继续缓缓行驶,便到达端门。 紧接着东西向,又各有宫门一道,东边曰“庙右门”顾名思义,太庙就在右侧而建。西边曰“社左门”无需猜想,社稷就在左侧而建,互相对称。 再往前走,两侧长长廊房,映入眼底,此乃“六科直房”,明代六科言官每夜以一科值宿,备随时召应。 往前慢走,便见中书科c尚宝司与六科直房相聚同一屋檐,这与其政务有密切联系,故而同居一处。 再前行虽不见廊房,却复见两门,同样以对称方式相立,乃“阙左门”c“阙右门”。 过了左c右阙门,便是左c右掖门,再行步入午门,午门左右又有门,曰“左顺门”c“右顺门”。 历史上嘉靖三年七月,包括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史三十人等共二百余人的庞大队伍,集体跪在左顺门外,拍门哭谏,声震阙庭。 嘉靖大怒,遣人将员外郎马理等五品以下官员百三十四人逮入诏狱拷讯,四品以上官员八十六人姑令待罪。 杨慎也在那一刻喊出那句:“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丈节死义正在今日!”千古绝唱! 如顺着左顺门,往东走可入诰敕房c文渊阁c制敕房廊房。 如顺着右顺门,往自走可入六科廊房,乃原本六科给事中办公场所,因永乐年间大火,故而搬迁。 踏过内金水桥,则抵达奉天门。 承天门c端门c午门c奉天门,这四门与大明门合称“天子五门”。 过了奉天门便见两个楼阁左边“文楼”c右边“武楼”,再往前进,便见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坐三层汉白玉台阶,采用金龙和玺彩画,屋顶仙人走兽多达十余件的奉天殿。 然而朱厚熜此行非此殿,遂绕行西角门至金碧辉煌,檐庑斗重,顶上琉璃金瓦,四周环绕梁柱的华盖殿。 进入华盖殿后,朱厚熜坐在司设监放好的,碧绿御座之上,文武百官鱼贯而入。 朱厚熜这时俯视因裁剪不当而过长冕服,面色颇显不愉,杨廷和及时站出班位奏对:“此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1 “善!先生当有曹植之急智也!” “臣愧不敢当,实乃陛下仁慈耳!” 见文武百官已经按照各自班位排列,杨廷和咳嗽一声之后,高声再次奏对:“启禀殿下,古之天子凡继承大统c登极御座,必改年号开元,今礼部拟年号有三,一曰‘明良’c二曰‘绍治’c三曰‘嘉靖’,伏惟上意定夺!” 朱厚熜一愣,心中暗想:“怎么三个年号,历史上不是嘉靖吗?难道是蝴蝶效应?不想了,管他呢。 绍治?《说文解字》曰:「绍者:“继”也」 那这是继承谁的基业?正德?亦或弘治?” 于是乎这个年号,当场被朱厚熜,从心中否掉。 “嘉靖?嘉靖嘉靖,家家尽尽,寓意同样不好!先问下明良是个什么意思!” “不知明良有何寓意?” 毛澄听到朱厚熜询问,立马站出朝班,将朝笏插进腰里,稽首见言:“《尚书·益稷》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意为,天子英睿通达,洞冥寰宇;臣子贤良忠贞,恪尽职守;君臣相合,事无不谐;牧民万方,厘清前弊。使宗明天下大治可期。” 朱厚熜听后就决定用什么年号了:“善,此意甚佳,便以‘明良’二字为年号,明年正月即为明良元年!” 12、甫登极清除弊政、后宫中利益交换 定完年号,朱厚熜再返回奉天殿祭拜天地c去奉慈殿给明宪宗之母c明孝宗之母灵位行五拜三叩。 然后换上素服转道仁智殿,仁智殿又称“白虎殿”,为明朝历代大行皇帝停尸之地。 朱厚熜按照礼制,向朱厚照灵位也行了五拜三叩,嘴里念叨着:“你可算是活的潇洒,连死之前还好好玩了一波。 我就不好说了,活到什么时候还是个问号,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保佑我别也和你一样结局呀!” 拜完了朱厚照,朱厚熜感觉自己腰快断了,强忍着痛苦,走到朱厚照之母张太后跟前,行五拜三叩之后离开,换回冕服。 伴随着钟鼓响起,朱厚熜坐在大驾,锦衣卫手持卤簿,宫女手拿罗伞,一路返回华盖殿御极。 数百文武官员,穿好朝服,人头躜动,于丹墀内等候,此时鸿胪寺执事官见到皇帝入主华盖殿,当即高声大唱:“进!” 鸿胪寺执事官选材标准,最低也是面容清秀,声音洪亮之辈,故而当一声之后,声音围绕着皇宫余音袅袅。 众人听到执事官高唱之后,这才按照朝班摆列顺序,鱼贯而入,跨过殿门,走入华盖殿,根据班位站立。 “百官免贺,只行参拜” 司礼监陈敬见百官入殿,当即高声一句,尖锐的的声音在殿内久久环绕不绝! 陈敬话毕,百官不敢发出一声,执事官则在此刻再次高唱:“拜!扣!起” 接着鸿胪寺卿咳嗽一声,站出班位,跪在殿内启奏:“请陛下升殿!” 朱厚熜问声这才起身,按照仪注所写,从中门走出奉天殿,升御座。 奉天殿外,锦衣卫手持静鞭,抽打宫中地砖,发出“啪啪啪”响声。 鸿胪寺官再唱“拜”又是五拜三叩。 一切完毕之后,百官出承天门外面等候。 鸿胪寺卿请翰林院官捧着诏书,交给礼部官员,从奉天殿左门出。 锦衣卫则在午门前面等候,捧着诏书放到云舆中,走到承天门之上,高声一句:“行礼如常!” 于是礼部官员,开始朗读诏书:“大赦天下诏,曰:‘朕承皇天之眷命,赖列圣之洪休,奉慈寿皇太后之懿旨,皇兄大行皇帝之遗诏,属以伦序,入奉宗祧皇兄大行皇帝,运抚盈成,业承熙洽明年为明良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弘施大赉之,恩永赐太平之福,四方臣庶,咸使闻知!’” 这里朱厚熜就不得不佩服礼部官员了,声音洪亮,肺活量也叫一个字“绝”,一口气读完七千余字,硬是水都不带喝一口。 其千个字,俱用大明官话,且在没有标点符号情况下,仅仅只是对着圣旨,然后能够毫无停顿感,抑扬顿挫地将其宣读出来,寻常人想要做到这点,绝非易事。 朱厚熜此前看过诏书,遗诏七八千字,总共有八十多条款项,皆为历年遗留问题。 杨廷和起草这份诏书之时,也是存着新时代新气象的心思,挖空心思准备厘清昔年敝政。 故而这八十多条,无一不是其为官三四十年以来,所见到之敝政。 只盖以往没有时间或者权利处置,于是全部留在这一刻,通通写上。 说起杨廷和起草诏书的一事,就不得不说件极为有意思之事。 盖杨廷和把诏书送给御驾审核,朱厚熜觉得此间条条款款,处理甚是妥当,遂当即同意。 然司礼监的太监,却想让杨廷和把起草的诏书里面,有关内廷的几条需要整改之事删去。 杨廷和直接出言质问:“数年以来,事有龃龃者,皆曰:‘朝廷不从。’今日朝廷到,便有此等事,乃知前日亏了朝廷多少。 即此一事,廷和便当出去,不可在此地。 但未拜新天子,今日拜贺后,明日跪于奉天门前乞休。 陛下初到,如何便更改诏书。务见明白,虽死亦甘心也。果欲去某条,便须在本条下注云:‘臣某去’此乃可耳。” 杨廷和如此义正言辞,司礼监诸大档自然是被问的哑口无言,更不敢真的就留名,或者前去找皇帝对质。 本身就是见不得光,不然何必找内阁阴言? 闲话少叙。 当礼部官员把诏书一读完,百官见厘清了往日蠹政,清除锦衣卫c内监局等,旗c尉c将校c工役等,凡十四万八千七百人,减粟一百五十三万两千余石,时中外都拍手叫快,直呼朱厚熜“圣人”。 至此大明就换了新皇帝了,他就是——明良皇帝朱厚熜! 一整天的繁琐的仪礼大典,从来未曾受过此苦的朱厚熜,只感觉整个人都快作废,哪怕昔日在安陆所行仪礼,亦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此刻的他也终于知道,为何《礼记·曲礼上》会有:“礼不下庶人”之说了。 别的尚且不谈,便光说这套繁琐的礼仪,别说用多少时间c精力去学。 就是学会了这些仪礼,等到举行之时,一套下来任何事都不需要做,一日时间就匆匆消逝。 而且今日典礼,还是因为太后催促,早正大位,以安民心,故而无论文物百官,亦或朱厚熜,皆是抢着时间,完成登基大典,不然时间还得往后继续拖延。 固然朱厚熜,对这等毫无实质性的典礼,颇有微词,甚至是厌恶,不过此乃大明特色,他也无力改变。 且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实则也是向百姓,以及藩c邦,彰显国力,威慑四野,使其忌惮。 正德十六年c四月二十二日,亥时! 亥时亦称夤夜,又称人定! 《礼记·曲礼上》曰:「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 因此古人在父母睡前,都要进行问安,故而称之为“人定”。 来到古代的朱厚熜亦然如此,张太后虽非其生身母亲,但也属于其伯母,故而他依然决定要来定省。 一是,朱厚熜需要政治做秀,让群臣知道他是一个仁孝之君。 二是,因为对方毕竟对于朱厚熜有恩,如果对方没拍板找他,而是和杨廷和一起顶着压力,找了他的侄子朱载增,过继给正德帝,那么这个大明新皇帝也就不可能是他了。 三是,暂时张太后还有很高的权利。 杨廷和日后的《杨文忠三卷·卷四·视草余录》有载:「慈寿遣散本官传谕,欲改懿旨为圣旨,予以同官言:“今日之事,祖宗功德深厚,上天眷祐,宗社灵长有老太后在上” 差了久之又来传谕云:“前代有称圣旨是如何?” 我辈云:“世代不同,法度亦异,如前代宰相封王,童贯内臣亦封王”」 从记载记载来看,足可以证明慈寿皇太后,在这个时间段绝对,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诚然朱厚熜不曾有见此书,然袁宗皋已然替其分析过,在继位之初,需拉拢朱张氏,分化张c杨联盟。 出于对袁宗皋信任,故而朱厚熜不打折扣,不计劳累,在繁琐的仪礼之后,还要前来昏定。 “拜见慈寿皇太后,吾请问,皇太后御体安和否!”朱厚熜在内侍的通报下,进了张太后宫殿,即稽首顿拜口宣。 朱厚熜这礼仪还是用的民间俗礼。 既是证明他来自民间懂得民间一切,又表明自己对于这位皇兄之母,本朝太后的尊敬。 “予甚安!圣人乃九五之尊,吾岂受此礼?”为避男女之嫌,坐在屏风后边的张太后,听到侍女说朱厚熜跪在地上,甚为着急说道。 便是朱厚照以往定省,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多数时间待在豹房,或者找他的乐子,更莫说稽首定省。 “太后此言大缪,国朝素崇孝道,圣人言:‘弟子入则孝,出则悌’吾虽九五,为天下君父,然太后为国母,是故当行人子之礼。 且夫皇兄崩殂,我克承大统,当为天下臣民尽孝,奉养慈宫!” “圣人有心了”张太后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心中也对朱厚熜好感,蹭蹭上涨。 “今日吾前来,一为太后定省,二有一事想与太后相商!”待张太后平复心情之后,朱厚熜缓缓道来。 张太后大惊,也不知朱厚熜葫芦里卖的是哪位药,便问道:“圣人有事,当请朝臣相商,何以问予一介妇孺?” “太后于皇兄山陵崩塌之后,操社稷权柄,治未发动荡,清边军,禽奸佞,实有女中尧舜之德。 吾初践大位,不知政事,故常怀忧虑,唯恐有负尧母所托,祖宗社稷有变!朝有圣才,焉敢不上前请教?” 张太后眼皮直跳,也不知道朱厚熜是有意嘲讽她,还是真的夸赞她,于是故作谦虚:“圣人过誉,前事皆朝臣之功,予又何敢贪天取之?” “吾思太后定夺有功社稷,然不知如何报之,又思国舅迎驾之功彪炳,故朕以为可晋寿宁侯为昌国公,建昌伯晋为侯,娘娘以为如何?” 朱厚熜一番吹嘘之后,便丢一个让张太后无法拒绝的诱饵。 盖昌国公之爵,乃其父亡故之时,明孝宗破例封赏,于素为伏弟魔的张太后而言,此可谓无法拒绝之诱。 非是如此,何至于让其弟,千里迢迢,风餐露宿,前往安陆迎接新君? 张太后沉思了一番:“吾弟何德何能得此厚赏,如此滥赏,恐朝臣非议!” “寿宁侯有迎驾之功,建昌伯有娘 娘策立之德,何人敢非议?” 朱厚熜故意提高音量,乃向张太后表示,自己愿为此时效力,但权利不足,需要二人联手。 至于说非议,这纯属就是屁话,张鹤龄c张延龄若是惧非议,何至于在正德朝c弘治两朝弄得人嫌狗厌? 13、紫禁城母慈儿顺、南熏坊父仁子孝 “予窃以为,区区微末之功,吾弟实不得如此厚赏。 圣人既以登极,圣祖有训,吾当谨遵祖宗成法,不敢逾干预朝政,此惟陛下圣裁耳!” 张太后这番话颇显手段,先表明自己对于皇帝做法并不苟同。 但是皇帝要是觉得可以,那就自己做决定,妇孺之辈,限于祖宗成法不好插手。 “既然太后请吾圣裁,待上朝之后便将此事,拿到朝堂一议!” 朱厚熜点了一下头,他倒是不介意对方玩这种小手段。 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手段,根本不值一提。 “予在宫中素闻圣人至孝,今皇上居紫禁,虽有四海,却难于生身相见,吾窃以为此不合祖宗尚孝之法,安知陛下可有定夺?” 张太后见朱厚熜给弟弟加爵,她便主动请蒋妃入宫。 虽然晋封张鹤龄c张延龄之爵,乃早晚之事,无论现在提不提及,都无法阻挡此事。 然而朱厚熜居然如此懂事,亲自来与其商谈,此足以皇帝对于她的重视,故而没有拖延,也未曾私自决议,而是请求一番她的意见。 张太后可以让朱厚熜自己决议,然朱厚熜不可私自决议。 一旦私自决议,则分明不将前朝太后放于心中,日后是否继续尊为国母? 一切皆犹未可知也! 凡事以小见大。 历史许多事情,皆因看似小事,并未放在心中,待到事发之后,方知祸事来矣! 皆是还想亡羊补牢,可有用? 芥蒂已然存在心中,镜子已然存在裂痕,可有修复可能邪? 破镜重圆,可依然是原先破镜? 以张太后眼下实力,不一定能够帮助朱厚熜太多,但若是捣乱,朱厚熜绝对吃不消。 这也是为何袁宗皋,首先提议朱厚熜拉拢张太后原因之一。 起码不能让其坏事,则是最基本要求,至于其它,则可有可无! 朱厚熜给面,张太后也不可能不抬庄。 故而她同样愿意给朱厚熜颜面,两人进行肮脏的政治利益交换。 朱厚熜之举也从侧面证明,看在她的面子上,老张家依然还是京中显贵,富贵可保。 朱厚熜当即从座位起身,伏在地上哭泣:“惟娘体贴孩儿,知我母子情深,儿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朱厚熜其言高明,向使袁宗皋见了,恐怕也会暗自抚手赞叹。 按照原本称呼,朱厚熜不大可能称呼朱张氏为娘,毕竟一非亲生,二未过继,三朱张氏已为皇太后,且加徽号,不宜以娘相称。 可朱厚熜却反其道而行,先是不认可继承孝宗法统,可是在这里却认张太后为娘。 这是朱厚熜早已设计好的。 他拒绝继承朱佑樘法统,是因为不想被朝臣,以继弘治c正德之志的政治口号所掣肘,而叫张太后为娘,则是拉拢张太后与外廷分裂。 以一句惠而不费的称呼,而得政治援助,何乐而不为? 他不知道的事,历史上的朱厚熜,却是与他现在做法恰恰相反。 历史上的朱厚熜是先自作主张,要求迎奉自己生母入京,代价是以起复费宏来缓解内阁带来的阻力。 但被蒙在鼓里的张太后如何能够生受,这也使得张太后和杨廷和后来渐行渐远,没有之前的默契。 这个方法非常奏效,但是也引起极多争执,使得朝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围绕着这件事发酵。 费宏此人同样如内阁现在几位大学士经历一般,都是杨廷和早年在东宫同僚,一起参与修撰《大明会典》,一起吃刘瑾一包臭屎的,所以素来相互亲善,对于嘉靖而言,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这并不是眼下所关心之事,盖二人永远无法知晓这些历史事件,而是沉浸在母慈儿顺当中。 然而皇帝的哭泣,也惹得张太后悲从心中来,想起当年朱厚照也是这般孝顺,遂含泪说道:“圣人快快请起,予难当重礼!” “太后为朕之母,儿尽孝意何人敢置喙?”朱厚熜顺势起身。 “圣上躬孝之意,予已体会,不知圣人可有定夺?” “惟我母后女中尧舜,盖孔母c孟母所有不及也!未曾有示娘意,儿岂敢妄定?” 张太后当即故作愤怒,大骂:“圣人糊涂呀!汝为大明君父,万邦皆臣,行孝之事,何须请予妇孺做主?难不成我会做那恶人,阻止天子尽孝?” “是儿愚鲁,险害娘与不义不仁,儿有 愧列祖列宗!” “圣人危言矣!” 张太后一副欣慰模样。 不过站在屏风外的朱厚熜却看不见,而是以商量口气询问:“不若待上朝之后与国舅晋爵之事,一同请公卿商议,娘亲以为如何?” 张太后微微颔首:“一切皆有陛下圣裁!” 既然事情已经说完,朱厚熜起身一拜:“善,夜已深沉,儿先告退,母后早些安歇,吾明日下朝再来晨定!” “予不便相送,圣人慢走!” 返回乾清宫后的朱厚熜,并没有这么早睡觉,而是把要处理的事情全部过览一遍,他现在是皇帝,自然需要学会处理政务。 不然迟早有天,会大权旁落。 在朱厚熜熬夜加班的时候,南薰坊杨廷和府上也是灯火通明,杨廷和手持狼毫,奋笔疾书。 当然他可不是跟朱厚熜一样办公,他只是做在书上标注而已。 明朝有规定,公务不可带回私宅,哪怕他现在秉持国政,也不敢触碰这种事情,一旦触碰,那就是等着被人参。 此时杨慎,端着一碗汤药,走到杨廷和面前,先尝了一口,不太烫了之后,给杨廷和:“大人,请喝药!” 杨廷和点点头,放下笔墨,端起药碗,习惯性吹了一下冷气,然后一饮而尽:“苦煞我也!” 杨慎及时递出手帕,说道:“今日大人抱病在身,又劳累一天,父亲请早些歇息!” “国事蜩螳,为父受先帝c太后重托,岂敢懈怠?然公事需理,学习亦不可耽搁!”接过手帕的杨廷和,满意的看着自己儿子说道。 对于这个儿子,他是极为满意,从小就是神童,而且博览群书,涉猎广阔,如果不出意外,假以时日文渊阁里面的座位,就有他一个。 杨慎摇摇头:“国事虽重,大人也需知晓身体,操劳过度于国事无益,至于学习之事,可待休沐再看!” 在他看来,假使因为劳心劳力过多,身体坏了那就得不偿失。 事实上也是如此,拿着生命去肝,最后一旦把自己肝病了,最后还是枉然。 “朱子云:‘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钱鹤滩又曰:‘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又岂能万事蹉跎而过? 而圣人初践大位,国家百废待兴,苟以一人之命,可换大明中兴,足矣!” 作为有理想有抱负的大明首辅,岂能认可儿子之言? 虽然儿子说的有理,但是他终归不是当事人。 他只不过是一个清流的翰林官,永远难以体会政务的繁杂,难以清楚国家究竟糜烂到何种地步。 固然从今天登基诏书来看,朱厚熜的确收复一波臣子之心。 满朝文武都觉得,而今的明良皇帝,一定能够让大明再现辉煌,治隆唐宋。 而现在的杨廷和认为,朱厚熜年龄还小,万一不能够好好利用手中权利,从而重蹈覆辙,那么所谓的大明中兴也是一句空话。 难道弘治早年,没有清除朱见濡所留下来的敝政? 可结果所谓的“弘治中兴”不过才坚持了几年时间,然后朱佑樘开倒车,一脚差点把明朝送走。 而正好经历过那段时间的,杨廷和如何不惧? 当年正德初登大位,也不是想厘清朱佑樘的敝政? 可惜却因为用人不善,搞到民怨沸腾,四处都是起义。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以往种种,历历在目,杨廷和根本放不下心,今日又是一个幼年登基的天子。 这不仅是权利问题,同样也是朱厚熜有没有这个能力,无人知晓。 “大人切莫如此说道,圣人岁冲龄践祚,然英明神睿,不下祖宗,早晚必定中兴皇明,不必如此焦虑!” “是呀,圣人睿达英姿,中兴可期,但眼前之事,繁杂琐乱,恐圣人无力,为父只能多费心思,为王赞画!” 虽与朱厚熜接触时间不多,且还发生了不愉快之事,但杨廷和却颇为欣赏这位新天子。 他有信心在他辅佐之下,朱厚熜可达尧舜圣君,让大明不在文恬武嬉,再次饱受亡国之危。 “既然如此,大人还何故如此劳心?” 杨廷和坐的背有些酸,于是站在房内来回踱步说道:“圣人固然有尧舜之资,亦有圣君之德,然无此时圣龄尚幼,待圣人知晓如何理政,也便是为父辞官归野,享受田园之乐了!” 又遥望窗外,调笑道:“使慎儿用力,他年或许可入阁,成为父子二阁老一段佳话!” “孩儿不敢望此!” 杨慎的确没想过,毕竟如今距离明朝开国一百五十余年,无论是宰相,还是内阁大学士,还没出现过父子都是内阁大学士或者宰相。 事实历史上,别说才一百五十余年,就是整个明朝,好像也就一例,陈于陛和陈以勤父子。 入阁不仅需要资历,还有人望c运气c圣眷等等。 “也对,倒是为父妄想了” 同样是两人谈话,这边父慈子孝,而另一边却是“母慈子孝” 14、奉天门御极听政、皇城内善政惠民 大明正德辛巳年c甲午月c甲辰日,即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三日,紫禁城c乾清宫。 “皇爷,起床了!” 黄锦站在朱厚熜床边叫了几声。 “是何时辰?” 朱厚熜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眸,实在是太困了。 “寅时了,皇爷要准备上早朝了!” 朱厚熜闻之心中大骂:“他喵的,才五点多而已就要上班,难怪原本历史上朱厚熜不愿上班呢,早晚我得把这个早朝废了!” 但又不得不起身,他可不想第一天上任就被人说翘班,给文武百官留个坏印象。 而且他还给朝臣,准备了一份厚厚的重礼,这是绝对不能错过之事。 于是一番沐浴c洗漱c早饭,穿上皮弁服,坐上龙辇就往奉天门而去。 须知明代多数朝会,皆在奉天门御极听事,反而奉天殿内,则极少会有御极听事,故而又称“御门听政”。 奉天门丹墀,官员分文武,东西相向而立,等待朱厚熜坐上龙椅。 鸿胪寺赞官见朱厚熜登上御座后,便大力甩动静鞭拍打宫地,后即唱:“排班!乐作!” 文武百官各自入内,即按照自己应该站的位置,到达班位,再聚集奉天门中间,向朱厚熜行一拜三叩,礼毕之后大乐也在此刻停止,百官各自再行回到自己班位,屏息敛声,不敢有丝毫不礼之举。 紧接着鸿胪寺赞官又唱:“奏事!” 礼部尚书毛澄在鸿胪寺官员说完之后,就咳嗽一声站出班位。 这也是明朝朝仪重要的一部分,大凡有事要奏报,要先咳嗽一声,让人知道你要说话。 如果贸然出来,鸿胪寺官员c朝仪御史就会进行弹劾,至于被弹劾之后,结果是如何,全凭皇帝心意而定。 礼部以毛澄为首,全部站出朝班,跪在地上说:“兹者,大行皇帝大丧礼成服已毕!恭惟皇上嗣登宝位之初,万方所系,伏望以宗庙社稷为重,少节哀情,于西角门视事,文武百官行奉慰礼!” 毛澄言下之意,乃今大行皇帝已然丧礼完成,陛下也登临大位,关系着整个国家,还请您以国家为重,少些哀伤,在西角门上朝,然后百官行奉慰之礼。 这些事早已悉知的朱厚熜,接着对礼部所有官员,故作悲伤回答:“朕哀痛方切,未忍遽离丧次,其以二十七日视朝具仪来闻。” 朱厚熜说完,礼部官员就将《视朝仪注》呈上,由内侍转递到朱厚熜手上。 朱厚熜翻开看了一下,感觉没并无太大问题问题,于是就回答:“甚好,自明日伊始至五月二十八日” 听到朱厚熜回答,礼部官员依然按照应有陈序,赞扬一声:“陛下圣明!”说完之后,起身一躬而走,微步回到自己班位,期间除却微微脚步之声,连鸟鸣都不曾有闻。 礼部奏事完毕,紧接着兵科左给事中齐之鸾咳嗽了声,站出朝班,跪地奏报:“臣兵科左给事中齐之鸾,奏请圣明天子:‘陛下入自藩国缵承丕基,正天命启圣之辰,人心望治之日。 然内外臣工,方玩愒于天下之久安,祖宗法制适纷更于小人之柄国,今日补救之道,惟在c先定圣志于中,次广言路于外,庶克有济。 若或姑息迟疑,复令堕于小人之手,则天下之事愈不可为矣”随后将奏本呈上,由内侍转递皇帝御览。 朱厚熜接过奏本之后,随便看了一眼之后,篇幅不长,总共三四百字左右,但是用词较为生僻,期间夹杂着对仗骈文,让其甚是伤脑。 幸好齐之鸾已然简练的将奏本核心说出,朱厚熜也就不需要细细去看,一一分析题奏所言为何,遂沉思一番点头:“大臣可自陈,已有诏旨,无功封拜之人,亦令自劾!其内外引诱蛊惑奸党,着科道官查参各衙门弊政,俱遵诏旨改正以行。” “伏惟圣天子英明!”齐之鸾听到皇帝回答,当即感到非常满意,圣旨心中暗自在想:“古之圣天子莫过于此,国朝中兴在即也!” 心中想归想,但是不可能就一直跪在地上,妨碍他人奏事,于是缓缓起身,对着一躬之后,也微步退回班位。 齐之鸾退下之后,见无人发话的朱厚熜便发话:“朕昨夜深思国库空虚,为减轻国用,将冗余寺人c宫女尽数放还出宫。 民间亦禁擅自阉割送入宫中,禁止进献宫女入内,宫内所用除皇太后与皇嫂用度不变,自朕开始一律节用开支,凡违禁者笞八十,发配九边,至于节约所出,皆归国库所有!” “圣天子英明,臣等为陛下贺!” 听到圣训,百官简 直高兴的要窒息了,特别是大明钱袋子——户部。 盖明代虽有国库c内帑之分,但止不住皇帝经常以各种名义,从国库掏钱,塞入自己私人腰包,且还是有进无出,让百官感到极为恼火。 但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百官纵有不满,也仅仅只能劝谏“陛下用财勿要过甚”c“陛下当奉行节俭”c“国库不足,皇上慎勇”云云,却不敢不给皇宫。 充其量只敢以国库空虚,不能全给的名义,给国库留下一点余粮。 但皇帝有进无出,此消彼长之下,皇宫用财越发无度,国家穷困则日甚一日,户部岂能吃得消? 但眼下皇帝清空宫廷冗宦c冗侍,将节约下来钱财,全部充入国库,这叫人如何不欣喜? 大明白自开国一百五十年,可都未曾遇到如此天大好事。 朱厚熜压了压手,然后又说道:“朕尝闻圣天子治国,亲贤臣而远小人,遵从祖宗成法。 宫廷宦官者,常伴天子之侧,故多有狐假虎威,残害公卿c百姓之。 是故自今日伊始,关闭东厂,东厂番子尽数发还民间,追回各地分守c守备c监枪等诸内臣监军,勿使复立,有违者天下共诛之!” “圣明无过于君父,臣等愿为陛下效死命!” 如果说先前是让百官高兴窒息,那拆除东厂c废除内臣监军,则是可以立马为朱厚熜去死都愿意。 要知道节约开支啥的,其实和大部分官员并没有直系关系,而东厂c和监军,无论是武将c勋贵还是文臣c宗室等等团体,没有一个不恨得咬牙切齿,如果能够和对方同归于尽,估计他们都会去做。 连杨廷和再登基诏书上面也只是裁减,却不敢扬言废掉。 一是他没有那个胆量,二是因为他没有那个权利,三是这个有插手皇权的嫌疑,敢这么做,瞬间天下共击之。 是故这件事只能出自天子之口。 “朕昔年藩邸之时,尝读《大诰》,有感圣祖皇帝文成武德,尧舜之资,洪武之盛乃圣祖,选材任能不拘一格,成均学子可为方伯,乡野草民也可位居政府。 是故自今日伊始,各地方尽举人才,凡有一技之长者,无论商贾c匠人亦或富贵c贫贱,报上朝廷,可令吏部铨选授予官身,为社稷效命!” “朕又闻,尊贤尚老,乃圣人之德,自今日伊始,凡七十老者,见官不拜!” “前朝因触怒皇兄者,尽皆起复,冤死者,尽皆追荫” “” “尝闻民间素有攀附之风,因而束脚致使残着多矣,朕感此有伤圣人仁爱之德。 前事不计,自今日伊始,凡有纳裹足之女妻妾者,处以宫刑,而裹脚未嫁者,可上地方官府上报,由各地官媒姻亲,此不在犯罪之内。 此后凡父母要求子女裹脚者,笞三十,枷锁示众,布告天下,使其引以为戒!” “又闻民间多有溺杀子女之事,此伤圣人仁道之意,自今日伊始,凡溺杀子女证据确凿者,发配三千,十年不得返!” “朕闻圣祖皇帝仁爱治民,遂有养济院c漏泽园c惠民药局,然今多有废弃,着令各衙门,立即恢复太祖之治,凡接令不应者,即革除官身,发配充军。” 朱厚熜如数家珍,昨天晚上,将明朝历代敝政看了一下,拿出一些现在可以实施的方案,在早朝时一口气全部说了出来。 这可把文武百官高兴坏了,特别是内阁成员,这里有好多事情,他们因为忌讳,不好出说来,而今朱厚熜全部说出,不啻于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为什么会有如此说法呢? 因为日后他们去世之后碑文会记载这些事情,还有以后修史的时候会有记载,这些人在匡扶君主,留下美政。 明朝当官,一图名,二图财,至于说图权,明朝官员互相钳制太厉害,没啥好图的,再有凤毛麟角之辈,图的是百姓安宁。 作为内阁已经位极人臣,对于财货不至于说不图,但是更多还是想要个名声流传后世了。 “圣明无过于君父,圣人之举,有虽三代圣君,而不及陛下万一,臣杨廷和(梁储c蒋冕c毛纪)为陛下贺,为皇明宗国贺!” 群情激奋,站出朝班,伏地歌颂朱厚熜。 “众卿平身!”朱厚熜先让百官起身之后,摆着一副极为惶恐表情说道:“朕忝为大位,诚惶诚恐,唯惧有负祖宗所托,夙兴夜寐,未敢怠慢,还望诸卿尽心佐吾,匡扶朝政” “臣等敢不用命!” 群臣曲身相拜,也表现得极为惶恐,仿佛真有效死忠之意,颇类“朝闻道夕死可矣”之心。 但是群臣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这只是皇帝给众人的见面礼,仅仅是大餐之前的开胃小菜而已。 紧接着发生的事,会让百官难以 置信。 这也是朱厚熜昨晚看题奏之时,冥思苦想所得,对于整个朝堂而言,绝对足够劲爆,甚至于在野之人亦然 15、初御极封赏元功、科道官请诛明贼 “善!”朱厚熜点了点头,然后又说:“华盖殿大学士杨廷和,辅佐大行皇帝堪定叛乱,定策擒贼;拥立新皇,安抚社稷。 有功朝廷,加封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c建安侯,赐诰券,子孙世袭锦衣卫指挥使c特赐宫内乘舆c赞拜不名c五爪坐蟒服,升翰林院修撰杨慎为翰林院侍讲,直起居!” “哗” 朝臣当即议论纷纷,连本来纠察班仪的官员,也此刻跟着谈论起来,要不是因为这是朝堂,稍微还知道克制一下,怕朝臣就要再现诛杀马顺之事了。 这杨廷和是要干嘛? 是要谋朝篡位吗? 这都内阁大学士封爵了,你是奸臣徐有贞转世? 还让皇帝给你赐一个数百年都没有过的,赞拜不名的权利,是不是下一步封公c封王建国? 然后谶言,祥兆,禅位,三让三辞三请,一条龙? 难怪昨天晚上金星犯鬼宿西北星呢,原来就是应兆在你身上呀? 托名明辅,实为明贼,当诛! 六部c都察院c大理寺c通政使司c勋贵c六科c翰林院c国子监c宗人府c锦衣卫c武将等等,其中不乏是杨廷和一党之人,此刻用带着杀人的眼光看着杨廷和。 杨廷和自己都懵了,他还沉醉在朱厚熜是圣天子的梦里呢! 哪里想到锅从天上来? 他能开口说,这爵位和赞拜不名之权不是他要的吗? 即使他说出来,此事与他无关,可何人相信? 好端端的,皇帝为何赏赐于如此特权? 论其有定策拥立,辅佐大行皇帝戡乱? 那有个屁? 正德年间叛乱时期,杨廷和可是在内阁的,刘宸c刘宠可是一度打到京城郊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靠边军剿匪。 至于定策擒贼,拥立新君,更是扯淡。 连个遗诏都能搞错,还想让皇帝做自己不愿的事情,走东安门入文华殿受笺。 整个大明就当今皇帝,和崇仁王厚炫之子载增是能够顺位继承皇位。 但崇仁王长子载增,年仅才六岁,早已被排除在外。 顺位继承首当其冲,则是当今天子,这和杨廷和有什么关系? 而且即使有功,那也是皇太后决定之功,与杨廷和并无太大干系。 科道官员瞬间气势汹汹,立马在心中打好腹稿,随时准备弹劾还在懵逼状态的杨廷和。 然而侃侃而谈的朱厚熜,根本没有注意到众人的神情,只顾着继续宣布:“华盖殿大学士梁储,历经四朝劳苦功高,又有迎驾之功,加封少师c少傅c少保兼太子太师c荫一子中书舍人!” 你看? 这才是正常封赏嘛! 同样老臣,同样遗臣。 杨廷和只不过是按照太后之意起草诏书。 而梁阁老却是不辞辛劳,亲自前往千里之外的安陆迎接皇上。 然而梁阁老不过只是多加两个孤衔而已。 可是身为阁臣封侯爵也就算了,充其量就是一个徐有贞的奸贼,但是赞拜不名,是你杨廷和该要的吗? 对不起,大明不允许有这么牛批的人,今天你死定了!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正是此时! “臣兵科给事中请圣人诛杀奸相杨廷和,盖闻古之贤相者,功不自揽,过必自罚。 今华盖殿大学士杨廷和,欲以策立之功,行操c莽之事,假借先帝托孤,威逼圣人以皇太子之礼受笺 杨廷和之子杨慎,籍父权威,借阅皇家刊印典籍不归私吞父子二人皆为国之蛀虫,是故请诛之!” 忍了许久之后,六科给事中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熊熊怒火。 盖六科给事中本就有弹劾不法之权,闻得朝中有奸佞,焉能不发一言? 自兵科给事中伊始,朝堂喧哗一片,群臣义愤填膺,开启一场倒杨风波。 “臣吏部给事中” “臣户部给事中” “臣都察院” 霎时间整个朝堂,充满着诛杀杨廷和的奏言,其中连毛纪c蒋冕c毛澄这些党羽,也没有跑掉被攻击的局面。 当朱厚熜看到如此阵势,瞬间他也懵了。 他可是谨记着袁宗皋所言,处事不要过激,要慢慢来,所以才酌情封赏,试探朝臣。 如何知晓,一石激起千层浪,会引起如此滔天风波? “这科道官员都是属火药的吗?怎么一点就炸?” 朱厚熜极为不解,封爵之事不说开国c靖难那一批,就是之后徐有贞封过,王越也曾封过,也见没起什么波澜,怎么到他这里就不行了? 让杨廷和惹了众怒,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之局? 至于说宫内乘舆,那是朱厚熜看到杨廷和年龄太大,身体又被他气了一会,并不是很康健模样,又念及其劳苦功高所以赏赐,难道尊老爱幼,不是中国传统美德不成? 甚至于,他还想在所有事情,理清头绪,国家稳步上升之时,以后年龄但凡到达六十岁左右者,或者身体不是很健朗者,皆赐座乘舆上朝。 而赞拜不名,只不过是他突然一时兴起。 且其也只是呼杨廷和为元辅先生,并未直呼其名。 故而理所当然,觉得他人亦不可直呼其名。 非是如此,何以彰显朱厚熜无上尊严邪? 哪里会想到此番动作,纯粹就是好心干坏事,激起如今如此巨大波澜,导致朝堂骂声一片。 如果他细想一番,皇帝若只呼元辅先生,久而久之整个大明,他人焉敢直呼杨廷和之名? 不怕被人检发,一纸书状告到顺天府衙不成? 然其却莫名其妙的,将这个日后潜在约定,给捅漏出来了,让所有人不得不重视一二,无论是有意攻讦,或是阴谋策划,皆是如此。 如果百官仍然缄口,不发再多一言,士林及南京官员会怎么想? 是不是会认为,朝臣庇护奸臣? 且最重要乃是众人在此刻弹劾杨廷和,则必然能够在朱厚熜面前表现一番。 只要简在帝心,何愁日后无官可做? “肃静!” 见到无人维护朝会秩序,朱厚熜示意黄锦,用他那尖锐的声音喊了一句。 百官这才安静下来,朱厚熜便紧接着说:“朕入继大统,赖尔内外文武c勋戚大臣,定策并迎立,各宣忠悃,保安社稷。 吾尝闻,盖古之圣明天子者,无不有功激赏,有过必罚,是故季汉武侯有云:‘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元辅先生典历四朝,辅佐大行皇帝治国有功,宜加殊恩以答元功,此前受笺一事,仰赖先生遵守宗法秩序,汝等在此断章取义,离间君臣是何用意? 难道欺我年幼,刚刚登极御事,不敢如皇兄一般,廷杖c罢黜不成?” 杨廷和这才回过神来,匍匐于地请罪:“臣杨廷和启奏圣人,臣本布衣,赖宪祖恩赐,遂食禄于朝,数十年虽战战兢兢,惟恐有负圣恩,奈何资质驽钝,教导先帝不善,致使虐政频出,有伤大行皇帝巍巍圣德。 今乍闻犬子假臣之势,狐假虎威,巧取豪夺,借阅国家书籍不归,实为盗窃之举,臣教子无方,伏惟陛下聪慧圣资,请治臣罪,以谢天下臣民” 朱厚熜眉头一挑:“元辅太过言重,朕素知先生公忠体国,彼辈此刻奏劾先生,实则乃是离间君臣同心,有邀直买名之嫌,当廷杖或是贬黜!” 杨廷和当即慌了:“圣人不可,盖古之天子治国,从不因言之罪,是故有诽谤木c进善旌c登闻鼓,伏望陛下爱惜臣属,勿以小事而伤皇上巍巍圣德!” 科道言官,说白了就是个马蜂窝,万万不能捅。 一旦捅了,接下来便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说不定还有人跑到他家丢粪球都犹未可知。 早就听闻明朝言官讨人嫌,今日一看,果然不假,有心杀鸡骇猴,树立天子威严的朱厚熜,并未同意,反而一脸杀气腾腾:“开放言路,并非让人邀直买名,此等沽名钓誉之辈。 先生无须再劝,今日必须给予惩戒,不然如何一震超纲?天下官员皆如此,那朝堂岂非陷入一片混乱,每日攻讦他人,获取清名便可,无须实心用事?” “臣请陛下以大局为重,万不可重蹈大行皇帝覆辙,使耿介寒心,更不可因臣一二之辈,而失天下之心呐! 科道奏事,乃祖宗之法,岂可肆意搪塞?且今日朝臣言之有物,非有意构陷,刻意攻讦微臣父子,以求直臣之名,更非离间君臣之谊。圣人若引言治罪,臣廷和,万死难以赎其罪也! 且夫圣人初登大宝,何以开此搪塞言路先河,致使祖宗纲宪与不顾?伏望圣人以仁德治世,万不可不教而诛” 作为这届朝廷班子名义班长,一定要维护好队伍班团结问题,所以杨廷和必须要制止这件事情发生。 若是随了朱厚熜的意,那以后还不是肆意罢黜朝臣? 那国事还要不要处理? 国家还发不发展? 国家还中不中兴? 还要不要远迈汉唐? 还要不要治隆唐宋? 这一切都 需要深思熟虑。 不是屁股一拍,脑袋一热,开启斗争! 这对于大家来说并不好! 虽然杨廷和在前朝没有阻止住朱厚照,杖毙朝臣言官。 但本朝,他哪怕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一来c前朝之事,与他干系并不大,而且当时朱厚照已然统领国家十数年,威严甚重,无人敢触碰胡须! 二来c这件事的基础点在他身上,而且他又期望着朱厚熜,是一个以尧舜禹为模板的圣君。 三来c朱厚熜刚刚登基,就如此搪塞言路,那以后还有何人敢秉忠直言? 有此种种关系,杨廷和不得不奋力打消朱厚熜此念,一旦木已成舟,那么将来之事,则无法预料 16、大朝会请宽言官、杨廷和乞老归野 深记袁宗皋,“勿要使国事动荡,当徐徐图之”之言的朱厚熜,听到杨廷和极力恳求之后,奏着眉头,但并未出声。 眼见着新皇帝如此固执,若不及时加以规劝,恐又是一位正德。 是故梁储c王琼等原本乐见其成的官员,此时却咳嗽一番,立马站出班位:“臣以为华盖殿大学士杨廷和之言甚是! 想我太祖高皇帝,文成武德,泽被四海,善待言官,设立科道,真主欲复祖c宗之治,则万万不可有此,因言获罪之举! 天下圣明者,无过于君父!陛下初践大宝,攘除历年弊政,此三代圣王亦难企及,何以今日却自毁长城邪? 伏望圣人聪明天祚,万勿以宵小而有损圣德之名,臣等翌日归于九泉,可笑颜面对祖c宗在天之灵也!” 有了天官与内阁大学士打头,也就意味朝堂风向标,正在维护言官此时无论是讨厌言官,或是喜欢言官者。 多人走出班位,伏地顿首:“臣等期颐圣人垂怜,自古圣君未有因言治罪之举。 我朝圣天子在位,是故清除弊政,中兴皇明指日可待,焉可因此小事,有伤陛下平明之理?” 百官皆以杨廷和c梁储c王琼之言甚是。 如果今日朱厚熜连言官都可轻易处置,来日处理诸人之时,又该如何对待? 如此岂非再次变回正德年间? 正德十四年,阙前所跪一百零七人,被杖毙者十余,其中还包括金吾卫c都指挥使佥事张英,跪于端门上谏,亦被施以廷杖八十后毙。 这些事情才过去不到两年而已,大家可谓历历在目,如何敢掉以轻心? 所谓兔死狐悲! 连科道言官,被皇帝肆意处罚,而众人选择袖手旁观。 翌日天子无故处罚自己,该当如何? 言官吹毛求疵,风闻奏事,想让大家都成为圣人先贤,动不动就上岗上线,的确足够烦人。 然其也并非无用呀! 当皇帝肆意欺凌自己之时,这些讨厌的人,同样能够为自己所用,上谏规劝天子。 还有一个绝佳用处,那就是帮助自己打击政敌! 官场上,基本没人屁股干净。 即使干净的,找人抹黑一下,就可以无意中泄露出去,言官必然恶狗捡屎,蜂拥而上! 科道言官之职,便是如此,监察百司,规劝天子之用,故而明代争斗基本上,科c道基本每次率先冲锋陷阵,为他人做排雷兵! 其中或有别有用心之徒,被人当枪使,不过也不可一言蔽之,就一定无赤胆忠心之辈! 譬如科道言官规劝天子,其中有不乏有邀直买名之辈,然可一言概之,此辈皆是别有用心之徒? 凡有脑子之人,皆不会如此想法! 俗话有云:“一样米养百样人!”不外如是! 如以偏概全,不是蠢就是坏! 朱厚熜见文武群臣,合词共意,遂轻轻哼了一句:“今满朝文武合词劝谏,朕虽有心处置尔等,然思重臣之意,不予追究,希望诸君日后勿要无事生非,使朝堂无法安宁也!” 朱厚熜放过言官,但不代表言官就此善罢甘休,各自依旧跃跃欲试,想要再行劾奏杨廷和! 若说明代官员不怕死,也有不少,如正德年间弹劾刘瑾c规劝正德南巡c北狩,左顺门血案,杨继盛c海瑞等等,皆是前赴后继,不惧死亡。 若说怕死的的言官,同样也多如蝼蚁。 但眼下不然,众言官摸清朱厚熜命脉,今上爱惜羽毛,必然不会太过苛责言官。 心中有了主意的言官,瞬间腰板子也硬了起来,各自准备清清嗓门,来一场大明第一谏,不将大明自李善长之后第一奸臣骂死,誓不罢休! 然而此时的科道言官,则内部意见发生了分歧,其中有人暗中示意同僚,暂且莫要急躁,当徐徐图之。 遂言官在此时,皆迟疑一旁,未敢轻下决议! 他们可并非愣头青,每个科道言官,最少也是在其他岗位,任期满后再行迁至都察院及六科等衙门任职。 至于说初出茅庐之人,则根本不会予以科道重任,新科进士,若想成为科道官员,首先礼部铨选便不会应允。 正在科道言官c以及翰林院清流迟疑之时,杨廷和伏地而拜:“臣杨廷和启奏圣人,廷和本庸人之姿,仰赖大行皇帝仁德,不弃臣无能,授以一品之厚禄,参赞机要之职。 今骤闻犬子不法,假借臣之威名,借阅国家典籍不归,细思之则此乃 臣昏庸无能所致。 廷和老迈昏阙,已然不堪重用,伏惟圣天子念臣略有薄功,允臣致仕还乡 杨慎大罪,当处之以刑,不然无法一振新朝纲领,乞求圣人明鉴千里” 朱厚熜此番做法看似恩待,但杨廷和久经宦海,这等小儿伎俩如何能够瞒得过他的法眼? 朱厚熜之法无非就是将他放在火上炼烤。 不然,何至于他加官进爵赏特权,连儿子都从翰林院编修,晋升翰林院侍讲,还直起居。 要知道明朝自宣德之后,很长一段时再也无人担任直起居一事,如此也就无《起居注》一说。 时隔多年,眼前这个少年天子,突然让杨慎直起居。 这并非恩典,乃是实打实的陷阱罢了! 自汉孝武皇帝时有《禁中起居注》伊始,历代都偶有《起居注》流传,直到北魏孝文帝太和十四年始置起居令史,另有修起居注c监起居注等官,侍从皇帝,负责天子言行起居记录,为后世皇帝为鉴。 皇帝起居注有内外之分,皇帝入后三宫时,则由女官记录天子所有言行举止,包括临幸之事皆记录在案,此谓之“彤史”,掌记宫闱起居之事。 譬如万历皇帝曾私自临幸妃嫔,若非彤史记录在案,则朱翊钧必不认账,朱常洛日子更惨。 而朱厚熜所言杨慎直起居,则是负责外起居注,随皇帝出入前三殿,以及文华,武英殿等,且原则上是不允许跨过乾清门。 然除后宫以外,起居官则需随时拿着纸笔,跟在皇帝,向使皇帝是要如厕,起居官也许在一旁如同宫侍一般,侧应一旁,等待皇帝召见。 如若不然,假使皇帝如厕之时,突然说出一句至理名言,或者做出一首诗赋,乃至于想出一套治国良策,则天下无人知晓,此策出自何时何地,成为一件历史悬案。 是故凡为直起居则,皆为天子心腹肱骨,负责顾问之权。 执掌着,原先内阁大学士,尚未有今日这般权势之时工作。 而朱厚熜甫登大宝,不过数日,连朝臣都未曾认清。 杨慎何人,其有何能力,其秉性如何,朱厚熜一概不知! 却将此重要岗位,常伴帝王身边,备咨顾问之职,授予一个是敌是友尚且不知之人,其动机足以令人深省。 天家无小事! 即使皇帝咳嗽一声,百官也得再三细思,皇帝这声咳嗽,是感冒,亦或有话吩咐,或是觉得此人之言,是否有所不妥等等。 17、圣天子生有圣德、大学士不合上意 且朱厚熜自来北京伊始,从未做过无用之功。 如拒绝东安门入内,文华殿受笺,如不愿继承孝宗皇位,如决定年号,如下诏处理各种弊政等等 可见心智之深,非寻常顽童可比! 这让杨廷和不禁想到,《史记·五帝本纪》之中一句话,乃是:「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高阳有圣惪焉。」 高阳即为颛顼,黄帝之孙,《史记》载其生有圣德,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 眼下天子,所作所为,无一不是谋定而后动,仅仅一夜之间,找出数条国家弊政,此还非圣君焉? 当初不肯应礼部所上仪注,明明心中有了办法拒绝毛澄,但其并未如此做。 而是先行自贬,将毛澄强行按在御座之上,伏拜山呼,陷毛澄与大逆之境,轻易地将毛澄打发。 随后蒋冕c毛纪二人再请,皇帝则以消极之法对待,先是询问二人,文华殿受笺之事,是出自何时典例,最后便是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待到梁储率领百官三请之时,皇帝便以《遗诏》与《受笺仪注》相悖,从而又将百官,以及梁储送走。 等到第四次自己前往行宫四请之时,皇帝则以《遗诏》为借口,将自己问的吐血晕倒,从此此事落下帷幕。 如此种种,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皇帝胸中自有沟壑纵横,腹中存有良谋妙计,只是唯恐不能一战而尽全功,因此一直引而不发。 等待最佳时刻,必将一击毙命! 是故! 今日这番加赏,作为经历成化年间吊诡朝局c弘治年间权斗倾轧,正德年间风云变幻的老狐狸,则不得不思之又思! 所得结果,惟有图己耳! 说不定,今日科道言官之举,也是今上唆致使 不然天子,何必无故如此重赏? 若是先帝在位,或者先帝苗裔在位,则毫无怀疑,此举为酬谢功勋! 然当今圣上,对于满朝群臣,似有芥蒂之心,今日如此情况,破格封赏,绝非善意之举! 当然! 他心中更加清楚,皇帝并不满意他这位“托孤重臣”。 毕竟两人阵营天生便不在一条线上。 圣天子少年意气风发,有意自决朝政,统领天下臣民,中兴国祚。 然而如杨廷和这般孝宗c正德遗臣则认为,圣人虽有圣聪,然年龄尚幼,于处理国家大事而言,还实在过于稚嫩,根本无法把控,从而走向末路! 如这种例子,历史数之不清,如隋炀帝c如宋徽宗c亦或建文,哪个不是即位之初雄心万丈? 可最后结果如何? 隋炀帝见功已铸,遂耽于享乐,耗费无数生命,修建一条质量堪忧运河,一朝未亡已然拥塞跑马。 穷兵黩武征高丽,请天下藩国观礼,最后将脸丢到国外,成了千古笑谈。 最终国破家亡! 再比如宋徽宗,初践大位,同样雄心万丈,准备挽救大宋倾颓,是故任用新党成员,可不过短短时间,便再次变卦,此生安于享乐,不在理会治国安邦。 至于建文,实打实废料一个,整个历史上承接的国家实力,能和他一比的,恐怕只有杨广。 彼时国富民强,武德充沛,不过区区四年时间,就被其叔所败,简直骇人听闻。 不过怎么说,他也曾有心励精图治,变革其祖弊政,然而却并未想过,其新政比之彼祖弊政,有时都多有不如。 (说点起外话,在我眼中明朝建文和杨广有一比。 明世宗和宋徽宗也勉强可以比一下,因为宋徽宗虽然也做过努力,但是半途而废,而明世宗则是完成了,却自毁前程。 明英宗那就是宋高宗,两人同样臭鱼烂虾,半斤八两。 而明武宗就只能和明思宗一比,不服的先看实录。) 此等事情历历在目,是故杨廷和万不敢掉以轻心,方与群臣合谋,暂时代君佐政。 待圣龄渐甚,心智成熟,已然可以独当一面,操持国家权柄之事,再行还政。 如此可谓皆大欢喜! 可是天子自有圣惠,见有人图谋皇权,则起防备之心。 如此君臣相疑,又如何能够中兴大明? 不若急流涌退,告老还乡! 虽然有愧孝宗c大行皇帝之恩,然也是此时唯一之法。 若继续留在此位,且不说是否死于非命。 但万千良言善策,而明主置之不信。 如此言不听计不从,彼使有武侯之能,亦难有武侯之功! 且若不去位,则必受科道弹劾,污其恋栈权位,不肯归老云云! 若说弹劾。 杨廷和并不惧怕,大明只要爬上九卿c布政使c内阁等职位者,立朝一百五十余年,可有几个能够幸免? 如前朝内阁大学士刘吉,曾因被弹劾过多,得雅号“棉花阁老”。 再如前朝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因为碌碌无为,尸位素餐得雅号“伴食中书”。 还有日后的嘉靖朝内阁大学士徐阶,得雅号“甘草国老”,李春芳c严纳c郭朴c袁炜皆得雅号“青词宰相”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至于“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更是鼎鼎大名,大凡略知明朝一二之人,都知道这个雅号。 弹劾对于杨廷和而言,不过是毛毛细雨,只要圣心还在,就是科道天天堵着门,往他家里扔粪球,他也能稳稳当当做内阁大学士。 (此处来自一个不愿透露名讳的分宜人点赞???(?????)???) 但可惜朱厚熜没有,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眼前这个天子,并不喜欢自己。 哪怕给皇帝手书“元揆柱石”,但结果却并没有丝毫改变。 皇帝所书,乃向百官昭示,其非昏庸之君,有功之臣,天子必然心中有数! 然有功之臣就必须要留? 非也!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君登基,必用潜邸,这是古往今来之理,从来未曾改变! 盖因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皇帝选择人才之时,或者官员选择助手之时,无可避免会选择自己熟知,且了解之人。 如若不然,则事难成。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用在选材方面亦然。 毕竟自己熟知之人,用着贴心。 如果贸然选择一人,其人心有歹意,而自己不知,何如? 这也是为何古代重乡党c重姻亲c重同学c重同科c重亲族c重师生等由来。 其皆非无缘而生。 杨廷和与朱厚熜并不熟,且或许不是朱厚照暴毙,按照轮序方式,他都不会记得,还有兴王世子厚熜尚在服孝。 如此非亲非故,且还有意掣肘皇权声张,又如何能在庙堂久立? 大明科举三年一科,每科进士足有三百人左右,每科进入翰林院之士,亦有十余人左右,然后大浪淘沙始见金。 故而翰林院走出的清流,无一不是精英之中的精英,或许有人不熟庶务,但并不能,以为其真的一无所长。 一百五十余年科考,最少有万人登科,入翰林院者,少说也有七百,故而今日大明官场,等着晋升之士,多如蝼蚁。 有资格入阁参赞机要者,也绝对不少于二十人,其中还不算南京官员,与曾经入阁c或者距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却因各种缘由在野党。 北京六部堂官c佐贰官c以及詹事府官员等,皆有缘行文渊阁,入主大明中枢,甚至于有时太仆c太常c都察院c鸿胪寺等亦可。 而杨廷和如今已然六十二岁,按照朱元璋洪武十三年c二月c戊辰日诏命:「命文武官年六十以上者皆听致仕,给以诰敕!」 他已经早已超标,再留下来,只不过是惹人厌罢了 18、杨阁老救国之急、嘉靖帝终有感慨 故而当杨廷和此言一出,首先王琼则甚是期待。 盖因杨廷和一退,内阁必然空出一个位置,只要他与朱厚熜打好关系,则未必不可坐在文渊阁内喝茶秉政。 要知道大明虽立国一百五十余年,然内阁制度从建立到成熟,再到现在时间并不长,时间仅仅百余年而已。 乃至于内阁在朝班之时,位吏部尚书之上,还是弘治六年二月,朱佑樘设内宴,时丘濬以太子太保c礼部尚书c武英殿大学士,居太子太保c吏部尚书王恕之上。 至于其他阁臣想要位居吏部之上,还要等到嘉靖年间以后,彼时朝位班次,哪怕是由侍郎c詹事入阁者,班皆列六部上。 故而到现在为止,入阁并没有什么硬性规定,至于吏部尚书c兵部尚书不能入阁的说法,此时尚未诞生,哪怕嘉靖以后,吏部尚书c兵部尚书入阁的也不是没有。 现内阁制度处于成长期,作为吏部尚书的王琼,是有资格摸一摸文渊阁里面的茶杯。 哪怕进了文渊阁,权利缩小,而且给六部擦屁股的事多,甚至还容易招引炮火,但王琼还是想要摸一摸。 因为那个位子离皇帝近! 天下官员,除了天子亲卫c内官c起居官,就只有内阁大学士跟皇帝最近。 因为别的官员,一般都是和内阁大学士一同参与。 如日讲官,便是如此! 明朝乃是古代皇权最强时代之一,惟有清朝,可与之相较高低,其他朝代,皆难以望其项背。 或有一二皇帝皇权暴涨,可与明朝相比,但纵观一朝,惟有难兄难弟清朝可相提并论! 皇权的强势,则意味着百官皆须仰仗天子鼻息而行事。 故而当年王琼不惜与江彬常有往来,可在百官无法见到皇帝之时,常伴天子左右,所有本部题奏,皆不经通政司c内阁直接由正德所答复,以至于杨廷和都徒呼“奈何”。 非是如此,“大明三重臣”,有无数蒙古鞑靼头颅为功的他,何以在嘉靖初年被言官不停弹劾,送至都察院监狱。 因在狱中攻讦杨廷和,被嘉靖皇帝付送廷议,论罪戌庄浪,后因其乞老改戌绥德邪? 直到张璁c桂萼c霍韬相继掌权之时,因为王琼与杨廷和有仇,故而屡有推荐。 嘉靖虽然未从,然到嘉靖六年边有战事,桂萼又一次等人坚决请求任用,虽然还是没有成功,但嘉靖却怜其年迈多病,遂放还归民。 不久之后桂萼又以王琼,嘉靖初年攻讦杨廷和,故而廷臣群起而排之,嘉靖乃命其官复尚书等候任用。 最终哪怕王琼,集兵讨伐若笼c板尔各部,焚其巢穴,斩首三百六十级,抚降七十余族,录功加太子太保,最终还是免不了为南京御史马敭等十人骂作“正德遗奸”。 其中就与他越过有司,以幸臣身份直接承旨不无关系! 先不谈王琼是奸臣与否,反正明朝各种史料评价相悖,无法确定真是奸臣,亦或不是。 但王琼的做法,无疑是败坏朝纲! 如果六部都像王琼这个做法,那何须朝廷运转? 直接废弃通政司c内阁c六科,所有官员皆走幸臣门路,在豹房陪皇帝玩耍,有事请示皇帝便是。 于此而言王琼被劾,无话可说! 功归功,过归过。 步入官场者,无任何无辜之人! 然这一切王琼不知,群臣亦不知,朱厚熜同样不知,乃至天下人皆不知! 眼下王琼需要做的决议,是落井下石,在新君面前刷一波印象积分,还是挽救杨廷和,从而稳固朝局。 杨廷和去位,他的确有资格触摸近在咫尺,却一直又不能得到的位置。 得到这个位置,就足可以谓之“天子心腹”,参赞机要,中兴大明,使名声标榜于青史之中。 但杨廷和去位的后果,他不能不考虑。 他虽非何等耿介之臣,也非什么心中只有国家之士,且还素于杨廷和政见不和,更做不出来以德报怨之事。 但作为一个宦海沉浮数十余年的老官僚,就不由不让他深思熟虑一件事! 杨廷和能否真正去位? 皇帝是否也真的决心,让杨廷和就这么匆匆离去? 百官是否愿意,看到为大行皇帝弊政,披肝沥胆,宵衣旰食的大明元揆柱石先生,就如此匆匆下台? 诚如此前百官弹劾杨廷和,那是因为乍听封赏,群情激愤,故而未有多思。 眼下已然过去一会儿,大 家心中早已冷静下来,故而才有科道清流,未曾痛打落水狗之举。 眼下固然大位初定,然并非事情就这么停止,北方鞑靼依旧历年来犯,东方倭寇也是猖獗至极,南方土司跃跃欲试,宇内贼寇按下葫芦浮起瓢。 至于财政,虽然经杨廷和妙手回春,勉强足够支出,然国家巨大,每年所耗实乃天文。 面对文恬武嬉,卫所糜烂,勋贵猖狂,宗室难养的局面,除却杨廷和,还有何人能够支撑大明这座将倾大厦? 王琼有计算之能,且善于查对,而且对于军事,也是颇有心得,自认为当世能臣,杨廷和能做之事,他未必不能做。 然将一个烈火烹油,即将炸开的油锅,在没有丝毫准备等情况之下,突然落入他手。 想要按住这个油锅,王琼感觉自己,显还是有些力有未逮! 杨廷和之能,乃当世公认。 无谓有多少弹劾题奏,但杨廷和在位期间,举荐陆完c俞谏c征调边军剿灭刘宠c刘宸这场大规模,席卷海内,纵横南北三年有余的叛乱,是无法磨灭的。 在正德八年,刘宠c刘宸被剿灭之后,正德烂赏功臣,将国库消耗一空,也是杨廷和力挽狂澜,数年时间给大明积攒一点家底。 不然等到朱宸濠叛乱之时,恐怕又是一次无钱剿逆,再请边军之事就要发生了。 至于今年,与张太后一同设计,擒江彬安定朝局,迎立新君的功劳,更是不可磨灭! 如果换做别人,未必能够做到今日这般,除去遗诏事故之外,尽善尽美! 由此! 袁宗皋所言“救时宰相”绝非只是虚言奉承之语,实乃由衷之言耳。 若无杨廷和,明朝在正德八年之时,即使不亡,也只剩下残垣断壁,苟且偷生罢了! 当然,也可以说刘宠c刘宸不行,但凡其以屠杀百姓为手段,十个杨廷和也是无力回天! 但不能因此忽略杨廷和之功! 且历史上,哪怕“大礼议”与皇帝发生激烈争斗之时,杨廷和依然能够恪尽职守,为国家敛财,自其去位死后,嘉靖询问内阁大学士李时太仓积蓄几何,李时答复:“可支数年!” 嘉靖故有感慨:“此杨廷和功,不可没也!” 若非杨廷和真有大功,以两人之间矛盾,没有鞭尸已然万幸,何至于死后由此感叹? 可见其有异才,谓之救时宰相,毫无半点夸张之处也! 19、洞察之出言救相、阴言之借古讽今 王琼想了又想,如果杨廷和此时骤然去位,自己恐怕并没有能力承下这么大基业。 且皇帝乃是圣明君主,固然杨廷和之举,让其甚为介怀,乃至心中或许还有怨怼,恨不得杨廷和早日去位。 但圣君自有肚量,即位之初,一切事宜都未熟络,便驱逐臂膀,于国而言不利! 此亦非圣人治国之道! 想到此处,王琼心道:“若非圣上初践大宝,于庶政不熟,无法放归,今日便是乃去位之时。 罢了罢了,便宜新都匹夫,今日吾且为其说些好话,虽然可能一时陛下不满,然后思我为其解难,必有重谢!” 王琼此刻已然,自认为摸清朱厚熜命脉。 知晓明良皇帝确有赶走杨廷和之心,但陷于眼下才登基不过一天而已,暂时尚无法独自理政,从而不能及时驱赶杨廷和。 因此便准备给皇帝解决眼下难题。 固然帮杨廷和说话,可能会引起今上记恨,认为己与之一党,合谋欲图架空皇权。 但只要皇帝细思之后,便会明白其良苦用心。 此非助杨廷和耳! 实乃贤臣助圣君稳固朝局也! 且到时候还能博得“君子一笑泯恩仇”c“以德报怨”c“君子怀德”c“宽宏大量”c“气度恢廓”等等美名。 如此何乐而不为之? “咳咳” 心有定计的王琼,当即咳嗽两声,示意自己需要发言,同样也是清清嗓门,等下说话能够口齿清楚,而非结结巴巴,有失朝仪。 朱厚熜本沉浸在杨廷和辞官震惊中,却被王琼咳嗽搅醒,旋即重新正坐,目视前方。 杨廷和的辞官,实在大出其所料,朱厚熜从未想过,赶走号称“士大夫集团首领”c“文官集团首脑”的内阁首辅,居然如此容易。 哪怕他听袁宗皋所言,谓杨廷和与王琼c梁储之间,都有偶尔摩擦。 但朱厚熜则以为,这乃是内部斗争,并不能算其实力之内,一样米养百样人,要是没有个团团伙伙的,那也显得不正常,实在是太过帝王思想。 如梁储c王琼这般情况,只能说同一党派有人不服管教而已。 而且这些党员,亦是元老,不服乃至挑衅,实乃正常之时。 譬如圣人就常以挑衅上位,甚至联合荒帝c岭南王等掣肘,此非一派乎? 非也! 盖其所思不同,一个心中装有万兆黎民,一个心中只有为官,遂有争端。 眼下之局,在朱厚熜看来,亦然! 但是偏偏看似固若金汤的遗老党,其党魁居然如此轻易自请辞职,这对于他而言,实在不亚于看到国足胜利。 盖明朝“士大夫集团”c“士绅集团”c“文官集团”概念,与明代皇权不张,皇权受制于臣权的思想,在其心中根深蒂固。 他从未想过,明代天子权利之大,远超出其想象,更未想过,所谓的“文官集团”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哪怕袁宗皋已然进行解释,但固执的朱厚熜,心中窃以为,袁宗皋本属文官,故而为其美言,强行解释。 此前恍然大悟之色,乃是迷惑袁宗皋而已 于此,其心中方有各种不解。 当杨廷和请辞之事,心中不听暗自揣测,杨廷和此举是否以退为进。 向朝臣表明自己无丝毫贪恋权位之意,实则是想让胁迫百官,让其留下 由此,朱厚熜便想当场应允其辞! 盖因杨廷和实在太过可恶,竟敢一再试探新君,实在是目无天子,猖獗至极! 哪怕杨廷和果真是救时宰相,亦不可放过! 难道明英宗果真蠢笨如驴,不知于谦实乃大明功臣,亦不知非于谦,则大明危亡? 非也! 其心如明镜,于谦所作所为,其皆在眼底! 于谦之忠,朱祁镇也未曾有疑。 然。 于谦面对其坐困南宫,不发一言,砍伐宫周之树,恐其与朝臣阴通,则于朱祁镇而言,实乃滔天巨罪,且罪不可赦! 故而诛之! 至于于谦谋立襄王子,不过是为了避免留下其人小肚鸡肠,无人君之量,故而巧立名目而已! 是夫! 就在王琼咳嗽之前,朱厚熜心已有定计! 吾乃天子耳! 所思之事,非常人所能度之! 不过既 然王琼有话说,朱厚熜也就不介意听一听,盖琼乃杨廷和政敌,于情于理而言,必会有“高见”。 王琼为天官,执掌天下官帽,是故门生子弟,遍布朝野,由其首倡反杨,则必然天下官员附从! 城堡盖于内所破! 此言朱厚熜早已如雷贯耳。 也素来引为至理名言! 遂点头说道:“不知大冢宰有何教吾?” 冢宰本为商周所设,又名“太宰”亦作“天官”,为古六卿之首,总管全国大事。 《郑注周礼·周官》曰:「变冢言大,进退异名也。百官总焉,则谓之冢,列职于王,则称大。冢,大之上也。山顶曰冢。」 明代因复古之风日盛,故而私下尝以“天官”c“大冢宰”代称吏部尚书。 同时亦有“大司马”c“本兵”代称的兵部尚书c“大司徒”c“地官”所代称的户部尚书c“大司空”c“冬官”所代称的工部尚书c“大宗伯”c“春官”所代称的礼部尚书c“大司寇”c“秋官”所代称的刑部尚书 基本上每个官职,都有雅号代称,且不止一个。 故而看明朝文人笔谈,其往往一人有字c号c官职c出生c任职c雅号等等繁杂称呼,让人不禁想要吐槽。 然这些都不过是私下之称,从未有人拿到台面称呼,更莫说朝堂这等庄严肃穆之地。 是故王琼甫听一愣,但毕竟乃是久经各种局面的老吏,且君父为上,想要如何称呼臣子,皆其意愿,何人胆敢阻之? 遂走出班位,诚惶诚恐伏地拜奏:“启奏圣人! 夫元辅先生,今虽教子无方,不过小事耳,可敕命翰林院修撰杨慎,即刻交还所借书籍,罚俸半年,圈禁三月,手抄孔子章句。 而杨廷和有失严父之失,圣人可着令其手抄《论语》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至于元辅先生所言思家心切,臣闻古之圣人体贴臣子,是故岁有赏赐不断,臣以为可命其休沐三月,弛驿而归,以解思乡之情耳!” “然杨先生所言,辞官归田,臣以为万万不可!圣上乃三代未有之圣君,岂能登基一日,便使辅弼良臣归野? 臣昔年居家备考,尝读《汉书·孝宣帝纪》c《汉书·霍光传》,有感汉孝宣帝实乃圣王之资也! 向使孝宣帝谒高庙,霍光从骖乘。汉帝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然亦未有令其致仕。 而今华盖殿大学士杨廷和,其有功于社稷,不下于霍光,然其恪尽职守,循规蹈矩,更盛梁冀,君何以让此等重臣,就此黯然归野? 于此天下何安?伏惟陛下圣聪天授,断断不可做鲁公众叛亲离之事也!” 20、王尚书引经据典、严编修口蜜腹剑 朱厚熜甫听王琼之言,心中大骇不已。 王琼果如自己所思一般,不过是无外力之时,则于杨廷和内斗;若有外来压力,则同气连枝,一同抵御。 如若其互相有仇怨,朱厚熜尚可从中牟利,打击一批,而拉拢一批。 可若同气连枝,则朱厚熜只能束手无策! 盖其眼下,尚未独揽大权,暂时不能与之翻脸。 至于掀桌子,则更是不可能 然。 待王琼后言发之,则令朱厚熜陷入深思! 因王琼之言,实乃老成谋国之言耳! 眼下己甫登大位,股下龙椅尚未坐热,手中之权,更是微乎其微。 向使赶走杨廷和,难道不会有稻廷和邪? 非也! 盖与杨廷和相谋者,皆正德遗老,乃由想法相同,故成一党。 若杨廷和去位,明日便来一个稻廷和c赵廷和c资廷和。 若是无法从根本处解决问题,即使解决再多内阁,结果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且杨廷和去位,如今糜烂局势,谁又能一力承担? 甚至于因为内阁走马观花,频频更换执政之人,最终只会使朝政恶化。 届时! 一个残破的大明,与之有何益处? 并无! 甚至于,可能会身死国灭。 朱厚熜不知道乃是历史上崇祯便是如此做,且也确确实实亡国,自挂东南枝! 崇祯自天启七年八月登基,截止崇祯十七年三月自缢,短短十七年半时间,换掉首辅近达二十人,内阁大学士前后足有五十人相继登场,为人所戏称“崇祯五十相”。 五十位内阁大学士中,有二十七人被罢黜c免职c戌边c死亡(非正常),占据总人数一半有余。 替换八十位九卿,其中兵部尚书有十三人中,有四位被诛杀或下狱。 刑部尚书先后登场有十七人;户部尚书先后登场有八人,其中四人被诛杀或下狱,或殉职c或削职。 诛杀总督七人,巡抚十一人,另加被捕之时自杀一人。 蓟辽总督半年之内频换五人。 可谓开历代之先河,纵观历史闻所未闻也! 然如此频繁换,于国何益? 无益。 且容易导致令出多门,朝令夕改,朝政因此混乱不堪,行政效率极其低下! 不想着解决根本问题,反而在一些边边角角挑刺,想着解决不了问题,就把有问题之人给解决,他不死没人死! 同理! 朱厚熜此时亦然! 只要其尚未掌权,没有找到合适代替杨廷和之人,无论换多少人,最终结果依然如此,还会使朝政败坏! 且王琼还举了两个非常有内涵成例! 一:是汉宣帝刘询与霍光! 二:是汉质帝刘缵与梁冀! 霍光c梁冀皆是大将军,又俱为权臣! 一个是“如芒在背”主角,一个是“跋扈将军”主角。 且皆有拥立之功,甚至于权倾朝野,无人不深深忌惮。 然刘询与刘缵二人做法截然不同! 前者潜龙在渊,等待时机,对霍光百依百顺,惟有因皇后一事,偶有纷争。 后者锋芒毕露,口不择言,对梁冀百般厌恶,直言跋扈将军,被人鸩杀! 王琼一语双关,以刘询宽慰天子,以刘缵告诫皇帝,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且既未明言天子需避让杨廷和,从而青史记录,让皇帝有失颜面,又未之言杨廷和奸臣,但却让其坐实奸臣之实,无论杨廷和是辞官c亦或继续任职,皆背负此名! 除非朱厚熜,日后为其证明。 不然《明史·奸臣传》必有其在于上! 然而这一切王琼并未直说,甚至一再维护杨廷和,称其辅弼良臣,有霍光之能c之功,无梁冀之恶c之奸,可谓用心良苦,一石数鸟! 向使天下人知道此意,实乃明褒暗贬,但亦拿之无可奈何! 且杨廷和事后,还需领子上门拜谢。 总不能杨廷和被王琼救后,还谓其借古讽今吧? 即使事实的确如此,可并无任何证据。 要是杨廷和四处告知,称王琼心思险恶,借古讽今,则必有失君子大度。 是故杨廷和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谁让他坐上那个风口浪尖的位置? 注定为天下人所责! 朱厚熜在此刻,也对明朝政斗高手,有了一个深切认知。 其手段犹如羚羊拐角,无迹可寻 引经据典,口吐锦绣,若非精于此道者,尚以其夸己,实则坠如彀中仍不自知! 在王琼首当其冲,为杨廷和说话之后,人群中早已等待机会的官员,则抢在百官发话之前,咳嗽一声。 朱厚熜甚是疑惑,此等事情,一个站在末尾官员,也有如此巨胆,敢抢在一众高官面前说话? 其实不知止朱厚熜一人,百官皆疑惑不解,颇想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然限制于冠上展翅,无法回头探视,故而忍住。 朱厚熜见有人发言,也未想过不让人言。 朝堂嘛! 本便是商议事情之地,若不许人言,又何须每日天不亮便起床洗沐更衣,然后顶着熊猫眼上朝。 故而朱厚熜轻道:“卿有何教吾?” 此人年纪不过四十之际,身高六尺,身材消瘦,面如冠玉,眉目疏长,高挺鼻梁,颔下一尺稀髯,身上时时散发书香之气,儒雅非常。 身穿一袭七品,径一寸小杂花青色公服,脚踩皂色厚底靴,腰勒乌角革带,悬药玉,趋步走至殿陛,然后将手上槐木朝笏插至腰间,以宏亮的声音伏拜奏对:“臣翰林院编修,严嵩有奏圣人!” “咔” 朱厚熜只感觉晴天霹雳,他虽然对明朝历史不甚了解,但严嵩鼎鼎大名他还是听过的。 网传中国历史,“十大奸臣”其名彪著,“明朝六大奸臣”他也在其中,可谓臭名昭著。 哪怕网络洗白能手,靠洗白历史人物吃饭之人,也很鲜有人会去洗白此人。 乍听此人名声,朱厚熜倍感压力。 如若说杨廷和恶名网络略有流传,但严嵩之名,但凡触及历史之人,哪怕只是皮毛,皆闻其臭。 经《怪侠一枝梅》c《大明1566》c《海瑞》c《海瑞斗严嵩》相继播出之后,席卷大江南北,其臭名连三岁小儿都有耳闻,严嵩好似生有原罪一般。 如此奸臣,幸亏只是身着绿袍,不然朱厚熜都准备提桶跑路! 此人可比杨廷和名声大! 不过眼下还只是小喽啰,日后找个机会扼杀摇篮之中便可! 拿定主意的朱厚熜,想要听一听这大奸臣,对另一个大权臣有何见解,遂缓缓点头:“卿旦言之,朕倾耳聆听!” “臣以为,王尚书所言极是,杨阁老乃国之栋梁,有扶大厦之将倾,力狂澜于既倒之功,虽圣人封赏过后,似有不当。 然其有伊c霍之德,无操c莽之举耳。 陛下若放归,岂非让后人耻笑国家无容人之量?我朝圣天子不如前朝之帝邪? 固然孟子大贤有法先王之举,然荀子大贤亦有法后王之论! 嵩窃以为,我朝君父,盖三代圣主亦有差矣,何以逊前汉之帝邪?伏惟天子明哲圣查,纳臣愚见,挽留元辅,共扶社稷。 则皇明中兴,洪武盛世可期也!” 严嵩说完之后,鸣鞭炸响,当即起身回归自己班位,前北向立。 而朱厚熜听了之后,心中却暗道:“口蜜腹剑乃奸臣之原术邪?” 盖严嵩此言,甚合朱厚熜之意。 先以杨廷和有大功,亦有大能,绝不可轻易放归! 又言杨廷和有伊c霍之功,无操c莽之行,来向朱厚熜表示,杨廷和虽然非纯臣,然其尚无操c莽之举,不可轻而动之! 反而应该向太甲c刘询对待伊尹c霍光一样,暂且收敛锋芒。 今杨廷和六十余岁,而您却仅有十四而已,有的是时间,根本不需要着急。 如若操之过急,不免曹操诛忠臣c杀皇后之事再生。 只要能沉得住气,您的江山早晚会被稳固,权利我们也会为你争取到手! 21、朝堂中风向再变、暗风波看似停止 此言与袁宗皋告诫朱厚熜之言,实乃不谋而合! 袁宗皋亦是如此之意,内阁c六部c五寺等重要岗位掌印官c佐贰官最低年龄也在五十岁左右。 朱厚熜完全可以耗得起! 紧接着严嵩,又以引孟子c荀子二人思想吹捧朱厚熜。 谓其乃万古一帝,哪怕尧舜禹也无法企及,完全没必要在此事上面,跟一个“霍光”过多撕扯。 从而损坏自己圣明之名! 且如果连刘询都不如,后世又该如何评价今上? 然后再肯定杨廷和能力,确认其有中兴之能,陛下不能因一时感觉受到掣肘,便就如此放归。 还有潜藏更深之意,那便是“倘若真的不爽此人,可强留其在位上。则其必为天下官员日夜弹劾,身心受挫,岂不美哉?” 如若说严嵩只不过劝朱厚熜挽留杨廷和,则朱厚熜必疑其一党,然嵩此言,诚乃打动朱厚熜之心也! 是故朱厚熜,心中便已然开始倾斜,先留杨廷和,随后与袁宗皋一同商议一番,日后再做他图便是。 但! 严嵩此人,让朱厚熜深深忌惮! 此人溜须拍马之能,向使朱厚熜未至大明之前,在家中公司混吃等死,职员吹捧之能,难以望其项背! 严嵩吹捧,无丝毫谄媚之意,更无丝毫低俗之词,虽与百官同言,乃三代难以企及圣明之君,然其可引经据典,足可见其学术之功也! 这当然是朱厚熜不明之地,正德初年其因病归野,后居钤山苦读十年,善诗c辞,清誉盛行天下,为士林所称赞。 其本为资质不俗,又苦心精研十年学术,犹如剑客磨剑十年,再出山时可见其威! 不过朱厚熜就算是知晓,也并无他用。 盖严嵩之名太盛,今日之言又太过合朱厚熜之心,故而心中惮之,有着天然排斥之意 有了严嵩c王琼打头阵,百官已然感觉到朝堂风向标,故而再次全部站出朝班,伏拜地上奏请:“臣等俱以为严编修c王尚书所言甚是,当为谋国之言,伏惟圣天子采纳” 待到静鞭又一次响起,众人则起身回归班位,等候天子圣训。 心中本有打算的朱厚熜,便没有任何迟疑,当即接话:“列位臣工纳谏之言,朕已悉知,吾虽不敏,无历代圣王之德,亦无先贤之行,然足以附骥尾耳! 国朝自皇兄宫车晏驾,内外事物,皆有元辅筹谋,予一人不才,亦可知其心也! 如此辅弼良臣,吾岂敢匆匆允辞焉? 诚乃文武六十以上者,皆致仕,乃太祖高皇帝聪明神武之资,爱惜臣下之意,故而允辞。 予小子德行不著,才能短缺,故冒犯祖宗成法,强挽杨公继续劳苦,为中兴之事,再效股肱之力!” 若所别的本事朱厚熜并无,可若是论及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则并不见得弱于他人。 此前坑毛澄之事已有端倪! 眼下之举,更加明显。 不但是告知杨廷和,同样告知公卿百官。 我之所以留尔等,乃是因为尔等尚有用处,不然二三子去留,吾可依祖宗成法或不依祖宗成法! 至于朱厚熜真的能否决意百官去留,其实他心里也是一直打鼓,并不确定皇帝能否决定,百官去留问题! 但并不妨碍其拿出来,狐假虎威一番! 但百官则闻此言,深深赶到何谓孤家寡人,何谓刻薄寡恩,何谓汉孝景帝。 盖朱厚熜此言表达甚是清楚,传到百官耳中,乃是天子告诫。 “于朕而言,尔等非人矣!只一器具耳。汝之去留,则在于汝值何价,若无用之人,朕必弃之敝履” 虽然眼前这位天子,尚无孝景帝一般演技,但其刻薄寡恩,同符汉帝! 刻薄寡恩的皇帝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好则是没那么容易轻信旁人佞语,坏处则是以天下之官员,为其奴婢,需无节操讨好皇帝。 这于一个国家而言,绝非什么好事 但百官不清楚的是,历史的朱厚熜却做出了一个极端之事,其刻薄寡恩远胜前朝,但却偏偏对于道士之言,却奉为圭臬! 因为一句“二龙不相见”,便讳言储贰,凡有涉一字者死,因此朱载坖c朱载圳一辈子未曾面见父亲,乃至于朱翊钧诞生,亦无人敢报于嘉靖知晓。 但眼前这位天子,树立刻薄寡恩形象,让百官喜忧参半,不知以后如何自处! 杨廷和还未答礼感谢,朱厚熜又道:“朕躬德薄,甫上朝议,便开滥赏,经尔等劝说,吾以悉知。 然元辅功高,不赏有失赏罚分明,故嘉杨廷和太傅,赐蟒服,以褒其功。 子翰林院修撰,迁翰林院侍讲,参今科会试同考官,然限克日归还国家书籍。 念在其父有功于朝,圈禁之事则免之,然需手抄《大诰》c《大诰续编》c《大诰三编》各十遍,限一月完成,交由都察院审核。若有字迹潦草c错字,则加十遍!” 杨廷和之赏,乃是绝对要赏,如若不然朱厚熜则无法继续后面之事。 否则杨廷和,必然以各种理由进行掣肘! 虽说眼下他亦拉拢张太后,可昨夜与张太后夜谈,使其明显感觉,宫中那位老太太,并不是什么精明人物。 反而略有些蠢! 固然不精明对他而言,非常有利。 然其中之敝,亦不可忽视! 只要谈及张家,此人必然犹如笨猪,为他人尽情忽悠,故而还是需要做好万全之备! 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谁也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与暴毙哪个先来! 故而《中庸》有云:「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圣人之道,非空口白牙,道理尽在书中,就看能否吃透! 不然同一本《资本论》,有人看了能够坐轮椅,有人看了能够革命,有人看了依然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 且不谈外国典籍是否有存一言多意之事,中国典籍则必存一字多意,非写书人自注,则后人眼里会有一千个哈利波特! “圣明无过于君父,圣人仁慈慧心,臣等为大明江山贺!为皇明历代祖宗贺!” 群臣对于朱厚熜所决定之意,并无丝毫意见,哪怕满肚子不服,想要弹劾杨廷和言官c清流也不得不在此刻,暗赞一句天子圣明。 首先朱厚熜以厚赏,从而揭开杨廷和,并非如往日一般,乃是全身金光菩萨,无懈可击! 其次再以太傅,以安其心。 太傅一衔实际并无大用,但确是无上恩典。 明朝活文官太傅,到如今一百五十余年,好像还没见到过,倒是李善长封了一个太师。 终明一朝好像活三公屈指可数,故而明清时,又衍生一句俗语,谓:“生晋太傅,死谥文正”。 其意则是,或者若是能够晋升太傅,死了谥号文正,则一生足以。 当然,太傅并非独指,乃是指三公之名位耳! 至于赐蟒服,则同属于恩赐,非御赐不得服之,有违者会被劾奏。 是故,朱厚熜此番也是无上恩典,杨廷和c杨慎二人当即走出朝班,俯首答谢:“臣杨廷和(杨慎)恭谢圣恩” 22、国祚蜩螳不允辞、宗庙为念选后妃 “元辅劳苦功高,理应嘉赏,至于大冢宰所言,放行休沐归家一探,朕深以为然。 向使项羽匹夫,亦知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今公官居一品,为国朝栋梁,若不归乡一探,报于祖宗知晓,实在有失孝道。 然国朝蜩螳,吾初登极,尚未成人,且先劳烦先生,再操劳数年,待朕成婚之后,可赐驰驿返乡何如?” 朱厚熜此言,则尽显圣明君主之德,不但未曾以天子之尊擅自决议,还以一副商量的语气,对着杨廷和言。 要只明代皇帝,大凡私自有决议,且无关政务之事,多为直接中旨下达,极少数会与公卿商议。 中旨,即皇帝所发诏谕,且不经过政府,直接有内廷发出。 在明代属于乱命一系! 百官基本不会认同。 但其作用,却与走内廷c内阁c通政司c科道审核,所发出圣旨一般无二。 极少数人,能够阻挡中旨发行。 如明宪宗时传奉官,皆是由中旨所发,百官虽然不认可,但依旧可以奏效! 再如明孝宗,以中旨传召天下地方官员,入贡皇宫,或是播放盐引给勋戚c宗室等同样也是中旨。 且明朝中旨,几乎贯穿一朝,历代皇帝多多少少都会有以中旨行事。 故而所谓天子令不出紫禁城说法,在明朝而言,根本无法成立。 正德当初果欲传召天下大夫,则一道中旨,完全可以完成其所欲也! 完全勿需让内廷询问内阁之意! 至于为何会有如此一举,则成天下迷案。 若是内廷矫诏c或是正德好玩c或是内阁真有让正德暴毙之心,除非能够挖出正德陵墓,寻得一丝记载,则此事永远无法证明,原因到底为何。 朱厚熜如此客套,百官自然无不欣喜若狂! 天子乾坤独断,的确是好事,可同样易成刚愎之用。 然天子询问公卿,无论其心意为何,却也表示愿意兼听则明,而非任何事,不与朝廷商议,私做决定,让百官无所适从! 是故王琼当即伏拜在地:“圣人贤明,是臣思虑不当,今闻陛下谈及成婚亲政,臣以为可速命天下挑选秀女入宫,侍奉皇上。” 王琼本身人精,现在又一门心思想要讨好朱厚熜。 故而朱厚熜甫谈及结婚,其心中便开始活络。 盖其已然听懂弦外之意也! 今上何故提及结婚? 难不成只是觉得自己还未成婚,思想不够成熟,故而思事不够缜密邪? 非也! 皇帝岂能如此无聊? 此有深意也。 盖古人代表成人,一曰“加冠”c二曰“大婚”! 二者得其一便足以证明成人,无论年龄几何。 如周文王十二加冠,十三生伯邑考! 天子大婚古往今来,便是意味着亲政。 虽然这个规矩在明朝并无大用,但天子可名正言顺,向世人昭示:“朕已成人,国中内外之事,可一力绝之!”乃是堂堂正正之道。 是夫才有王琼心思如此活络。 甫听闻皇帝言自己未婚,便急于告知朝堂,皇帝可选秀女充斥宫廷。 而百官对于此事,也无甚可拒绝之地,甚至而言,乃喜乐见闻之事。 固然天子大婚,与其无干。 天下官员,亦不可为国戚。 然经历孝宗c大行皇帝之事后,则此事尤为重要! 曩者!孝宗陛下独爱张太后一人,于宫中无数宫女视之不见,一心修佛c修道! 无论群臣如何劝谏,一概不听,任然固执己见,独宠一人。 结果就是,张皇后所产三人,大行皇帝厚照c太康公主秀容c蔚悼王厚炜三人,后二人,太康公主四岁早夭,蔚悼王生龄不足两岁早夭! 若蔚悼王尚存,今安有幼年天子在位之事邪? 至于大行皇帝,倒是与其父孝宗皇帝倒是截然相反,不但不独宠一人,还极好酒色。 向使本就羸弱的身体,依然四处采花,毫无节制,从而毁坏圣体,一无所出,让百官公卿简直徒呼奈何。 更让百官头痛的便是,此人宫中无数秀女不要,偏爱九边乐工妇人,简直是开国百余年,最大奇葩。 当然,这都不算什么,还有头痛的便是,百官见其无子,又喜好四处乱跑,鱼龙白服,故而请 其学宋真宗c宋仁宗抱养宗室子弟,以安臣民之心。 然亦不从! 但南巡c北狩却依然如故! 实在是令人伤透脑筋! 经历这两番事的朝廷,现在急需要一个皇子。 哪怕今上圣龄尚幼,但国有嗣君,不亚于天子登基之事。 盖因有了子嗣,臣民知道日后国家,该如何承之。 倘使朱厚熜突然又一次暴毙,却留下幼子,哪怕此子不过刚刚满月,那也是新君不二人选,任何人不可跨越他,再选他人。 不然天下人皆不服。 可如果朱厚熜没有留下子嗣,那问题可就变得更大了。 是选益王世子厚烨c还是崇仁郡王厚炫c或是崇仁郡王世子载增? 此皆无定论。 即使按照礼法,长子不继他人,益王世子厚烨被排除,那还有崇仁郡王厚炫c崇仁王郡世子载增尚在。 这两父子,该挑何人好呢? 有人会说,反正不是父子二人嘛? 何人做皇帝不是做? 非也! 如果朱厚炫为皇帝,则必然会承继明孝宗之嗣,成为明孝宗之子,从此与益藩无半点关系。 有了朱厚熜所上一课,下次再请新君入朝,必然不会再出现现在纰漏,而是按死一定要继承何人之统。 至于朱载增继位,麻烦更大,虽然他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留下的问题,犹如无头线坨一般,让人无法理清。 首先,便是朱载增继位,继何人位? 正德皇帝c还是明良皇帝? 好,算是明良皇帝绝嗣,朱载增入继正德皇帝嗣,认正德皇帝为皇考,自称儿臣! 那难题又来了,朱载增尚不到十岁,肯定无法亲政,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如明英宗c明神宗一般,无法触碰高贵的皇权。 那这个情况之下,何人秉政? 明英宗祖母强势之辈,故而朝政决于其手,明神宗祖母杜太后比其祖嘉靖皇帝还死的早,故而朝政决于其母李太后手中。 眼下的张太后,固然野心配不上智慧,但也有一丝野心。 会不会割舍政权给自己儿媳妇,犹未可知! 且前朝如何安排? 是杨廷和继续辅佐,还是让其早早去位? 这一切都是难题! 自古天家无小事,并非只是说一说! 若是普通人,无非就是父死子继,无子挑选子侄入嗣,家主何人年龄最大,则由何人主持家中大小事务,易耳。 然一国之君,非同小可! 一个不慎,便会惹出无限麻烦。 如同杨廷和起草颁布的遗诏,不就是掀起了一阵风浪? 这还是朱厚熜,与历史的嘉靖处理方法不同。 不然按照历史进程,过不了多久,开“大礼议”掀起党争风波,整个朝堂无一人能够幸免,甚至波及南京陪都官员 23、邦国之事继统首、先帝托梦谓尧舜 于是乎,朱厚熜隐晦点出自己想要成亲,王琼立马走出班位,抢先应承下来。 别说国库暂时勉强够用,就算是不够用,拆东墙补西墙,百官也得让户部尚书掏出钱。 这点不容拒绝! 户部可以说修宫殿没钱,可以无钱打仗,可以说无钱南巡,可以说无钱改革都可以拒绝。 但是天子大婚c太子出生c太子出阁c太子加冠c太子千寿c天子圣寿c太后千寿等这些事,不可拒绝,也无人敢拒绝。 以天下万兆,而养天家一户,乃是古之圣理,绝对不允许有拒绝之意,文武百官c勋贵c宗亲不允许,皇帝更不允许! 充其量只能说:“陛下现在刚刚登基,大行皇帝丧期未过,恐此时大婚不吉,冲撞龙体!” 也仅此施展拖延之计而已! 一旦二十七日过后,则再撺使一人重新提及,则天下再无一人敢反对。 不然将会附送锦衣卫诏狱c大理寺大堂c刑部大堂c都察院大堂,然后以此询问:“尔屡言搪塞,不允大婚之事,欲使皇明殄绝邪? 可是受哪位宗室指使,好让大宗断承,趁机入佻宗庙,谋图国家神器?” 这一问,便可以得知结果! 即使没有受人指使,而是真的觉得完全没必要,如此早早结婚,那也不行! 这个结论无法服众。 “此贼子甚是奸猾,若不动用大刑,必不会透露实情,大型伺候,只要不死,任凭施展!” 这种暴力审讯无人会阻拦。 且不说古代审讯方法就那么多,对于偷奸耍滑之辈,暴力审讯也是唯一可行方案。 如这般有意阻挠皇帝大婚,如果无人站台,天下何人相信? 若不能取出合理解释,岂非向世人证明:“三法司c锦衣卫一群酒囊饭袋,此人反际已漏,尔等还无法审出其背后主谋,不若早些归野务农!” 是故这时真想已经无足轻重,只要对方能够开口,说出一人名字即可,其他有无证据,无人关心。 届时只需要兴大狱,瓜蔓抄就行。 只要吐出一个名字,就抓一人,审一人,上不封顶,下无底限。 哪怕抓个几千几万,也没人会多加口舌。 这可比明初三大案更精彩。 明初三大案,因党争尚有人会为其鸣冤。 至于这种想要国家断绝之事,绝无一人喊冤。 百官c勋贵支持有一个杀一个,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或许宗室偶有喙言! 但心中嘀咕便是,若然宣之于外,则三法司c锦衣卫缇骑朝发夕至,逮捕归案! 毕竟宗室本是最重怀疑对象,哪敢在此时冒头? 于此,当王琼说出此话之后,梁储立马也抢在众人之先咳嗽一声,然后伏拜奏对:“臣梁储窃以为王尚书所言极是,圣人虽然圣龄尚幼,然大宗子嗣单薄,大行皇帝无子,故而断绝。 圣上乃古往今来第一圣君,确需早日大婚,诞下龙子,以安天下臣民惶恐之心,亦可断绝诸藩觊觎之念! 且夫文王十二加冠,十三诞伯邑考,皇上圣聪明哲,是故当无需在意其他。 臣尝闻,天子登位,所重有三,一曰‘继统得人’二曰‘龙裔兴盛’三曰‘国祚绵长’ 故《左传》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祀者,既有上祀祖宗,以承孝道,又有子嗣昌隆,国祚绵长。 臣储冒死进谏明良圣君,启宜早日大婚,为皇室开枝散叶,是祖宗陵庙香火不绝!” 什么叫翰林院老人? 这便是! 若说论邦经道,此辈或有未逮。 可若引经据典,则无一人不可论之! 以文王十二岁加冠,十三岁生子告诉天下臣民。 今上已然十四岁,大婚乃至生儿育女,必然不成问题。 后引《左传·成公十三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来为自己的的话站台。 煌煌之言,无一人可以反驳! 且其言亦不曾有漏洞可言! 古代皇帝本质工作,就是一个种马,只需要诞下优良种子,那不管其在位是否有所作为,只要继统得人,足以! 只要国家传承足够久远,那么你就是大功一件。 至于什么开疆拓土c勤于政务之类的,都属于后面工作。 首先作为一个合格天子 ,需要会生,而且种子还是优良种子,生出的孩子不是蠢如笨驴,那就可以了! 其次才是经济国事! 当然,这里前提有一个,就是不能顾此失彼,过度纵欲。 让你生孩子,不是让你享受其中过程。 你要是带着人开无遮大会,或者一龙几凤,那对不起,别怪大家骂你! 周公说的是“敦伦”,可不是让你打炮! 是播种,不是让你撒种,更不是让你弃种。 若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分不开,那你还怪别人骂你? 不过还真有人分不开。 譬如网上以帝辛只有一子c杨广只有三子两女c朱厚照无子,来证明这些人并非荒y。以李世民等人子嗣甚多,来证明其荒y。 原因便是古代无避孕措施,故而凡荒y,必多子嗣之说。 也不知这类人是蠢,还是生物老师死的早,竟然如此不学无术,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不过话归正传,梁储作为华盖殿大学士,又曾做过会试主考官c殿试阅卷官c翰林院学士,门生故吏天下尽是。 当其煌煌之言一出,则群臣激奋,尽皆又一次不约而同,伏拜奏请:“臣等启奏圣上,伏惟江山社稷为重,国家当以继承为首要,请甄选秀女,充斥后廷,代臣等服侍圣王,早日诞下龙裔,以报祖宗神灵” 群臣固然是老调重弹,但确代表天下民意c民心。 于是乎朱厚熜略做迟疑,紧接着一副苦恼模样说道:“今国库尚不丰腴,朕已有旨节源,万不敢在此时耗费巨大,使国库雪上加霜,故而诸公所请不允。 吾尚年幼,皇嗣之事固然重大,然天下百姓,冬无寒衣广厦安生;下午冰石瓜果去暑;饥无粮食肉糜果腹;行无车马良骥代足;四海烽火狼烟不断。 朕日夜思来,辗转反侧,好似皇兄殷殷期盼,吾能中兴皇明,更是在我耳边常言:‘吾帝当为尧舜!’吾岂能不听皇兄治国教诲? 予一人尝闻《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闻《孔子家语》孔子云:‘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可知也。’ 此皆圣人明德之理,朕虽不敏,亦不敢有违圣人敦敦教导也! 今满朝文武,呼我‘圣人’此诚乃诸公期颐吾为尧c舜,而非吾圣人耳,故圣德未修,安敢践犯圣人之明理乎? 诸公还请专心政务,待国库充裕,此等大事无须群臣劝谏,吾自绝之矣!绝不让天下臣民,为皇朝继统之事,过于忧虑!” 24、大音希声圣道立、博览群书数家珍 好家伙! 这可谓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呀! 群臣听到朱厚熜这番违心之言,当即心中一句“好家伙”即将脱口而出。 朱家天子,造反出身,有哪个不是独夫民贼? 如今朱家居然冒出个真·圣贤,这不是臭水沟里面蹦出个棉花球来? 这就不可不谓,让人大跌眼镜! 这是所有文武群臣心中想法。 固然朱厚熜所言甚是违心。 但毕竟皇帝有爱惜百姓之言呐! 无论从论迹不论心,还是论心不论迹而言,今日天子这番话,哪怕日后即使荒唐。 后人提及之时,只会说:“皇上还是好的”c“就认准皇上是真龙天子”c“他做什么事都是对的”c“尔等草民不懂”c“是奸臣误国”云云。 至于百官为何知晓朱厚熜之言,乃违心之言,只需细细品读其言便知。 其首言常常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细思一二,自丁卯日司礼监大监谷大用c韦霦c张锦,内阁大学士梁储c定国公徐光祚c驸马都尉崔元c礼部尚书毛澄,三月戊寅日,即三月二十六日至安陆传达诏文。 到如今四月甲辰日,即四月二十三,在这不足一个月期间,朱厚熜多数都是在大辂安歇,每每礼部尚书毛澄前去请安,需要颇长时间才召见,且舟车劳顿,也谈不上什么安眠不安眠。 抵达京城是壬寅日,之后杨廷和被气病,过去一日,第三日登基,也就是昨天。 昨天夜里宫内都在盛传,皇帝览阅奏本直到深夜,又何来辗转反侧? 就算天子辗转反侧是真的。 可是大行皇帝在梦中,常对其言:“吾弟,当为尧舜!” 这你不是骗鬼? 前面还说常常夜不能寐,现在又说梦中,完全就是前后悖论。 而且若说大行皇帝真有言,一定不会是“吾帝,当为尧舜!” 而是会对朱厚熜言:“皇弟,承天之幸,受我无嗣之因,方有天子之尊,何故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让吾父香火断绝邪?” 朱厚熜一招继统不继嗣,直接让朱佑樘就此绝嗣,朱厚照焉能不言? 朱厚照固然荒唐,然其重情重义不可臧否! 当年刘瑾乱政,搞得百官人人皆恨其入骨,从文官到太监,人人上谏朱厚照除之,然皆不从。 最后乃是朱寘鐇谋反,其在清君侧之列,故而深俱,启用杨一清等被贬c黜官员平叛。 然杨一清等恨其乱法久矣,故阴而画策,将其诓入彀中,后由张永等阴奏瑾不法十七款,大行皇帝乃俯首曰:“瑾负我!” 张永再谏:“此不可缓!”然后发兵缉之,分遣将校封锁私邸,次日晏朝后,正德也只是始命张永奏示内阁,降瑾奉御,谪居凤阳。 待到正德被张永,引进刘瑾家,得伪玺一张,穿宫牌五百及衣甲c弓弩c哀衣c玉带等违禁之物。 又在瑾常持折扇中,见内藏利匕首二柄。方才勃然大怒,大骂刘瑾:“奴果反。”这才命送诏狱,斫刑示众。 非是如此,其未必会亡。 还有钱宁,若非为同是朱厚照义子江彬检举揭发,与朱宸濠有勾结,其亦未必会亡! 这只是其中两个较为典型案例,论述正德一生,无论文臣c武将c寺人c勋贵,凡与朱厚照亲近者,皆有厚待之。 当然,朱厚照对待宗室,则略显刻薄之意,远逊其父善待宗亲之德 如此重情之人,与让自己父亲绝嗣之人所谈,非是责怪,而是勉励? 果真大行皇帝诚圣人之德,以德报怨,以国家为重不成? 若真如此,何至于正德年间,国事蜩螳? 何至于正德年间,月月有百姓起义,朝廷束手无策? 是故皇帝此言,不是为大行皇帝粉饰,便是为自己塑立金身,舍此之外,百官无作他念! 但无论其原因何如,但此时这番圣言,则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天子圣道已立,内圣外王之道已经熟稔于心耳! 可皇帝已经故意提出问题,难道百官不能解答? 那还要百官何用? 于是乎文武百官,尽皆将目光投向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既称地官c大司徒c又称度支c计相,其在大明所有文官衙门当中,惟有吏部能够出其右,地位举足轻重。 户部素来皆是国家钱袋子,而今用钱之时,众人 看向户部尚书,实乃理所当然之事。 户部尚书杨潭,字宗渊,号紫泉,直隶保定府新城县人,锦衣卫官籍,成化二十三进士,正德十四年掌户部尚书事,虽然算不上老户部,也算颇有资历。 此人虽然与杨廷和非同科c更非同乡c同师c亦非同学,也未曾与杨廷和同在翰林c詹事府。 然他与杨廷和对于皇帝年少,朝臣需多加辅佐,毋使再生正德之事的政见相同,故而以杨廷和马首是瞻。 本来此事他并不想掺和,哪怕他与杨廷和政见相同,但于朝政风波而言,其素不插手。 杨廷和上,百官上,他就上,若不然则缄口不言,但也绝对不会认同天子胡作非为。 故而一直以来,从不与王琼一般,急于表态,反复横跳! 可今日之事,落在他头上,其避无可避,之后咳嗽一声站了出来,俯首下拜:“圣人仁德爱民之心,着实令我等公卿汗颜。臣纵观历代国史c实录c起居注c野史c别史c禆史c杂史c笔谈,未有闻富拥四海之尊,会因朝廷拮据而不婚矣! 臣尝闻《国语》有云:‘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今陛下之巍巍圣德,臣不知所言! 臣又闻:‘天下皆可苦,万不可苦君父!’ 今国库固然拮据,若用于大婚,则臣不敢推脱,故胆敢苦一苦天下黎民,将赈江西之灾与辽东之饥款暂先留下,先用于陛下大婚,待夏收之后再行赈灾! 所谓圣躬有罪,罪在万方,万方有罪,罪在臣一人!国家无钱及时赈灾,皆在潭尸位素餐,无关圣躬之事! 臣罪同丘山,伏惟陛下圣明决断,赐臣一死,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若说明朝官员不学无术,也确确实实不学无术,比如典型的年号错误,大家硬是用的不亦乐乎! 再如方孝孺诛十族,《太祖洪武实录》c《太宗永乐实录》并无,最先看到记载这是祝允明一本笔谈之中,可是后面的《熹宗天启实录》居然给加上去了,简直是奇哉怪也! 还有《元史》明文记载,红巾军是贼,居然也能堂而皇之刊印,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可要是论其引经据典,则各有本事,且还是如数家珍,倒背如流! 例如《国语》以及历代国史c实录c起居注c野史c别史c禆史c杂史c笔谈等,本非科举主考之物,唯有策论之时,需引古代之事叙说今人之局,只需观看其中一二足以。 然而杨潭却能一一阅览,且各有心得,能够将此类书籍之中掌故,了然于怀。 与君王奏对之事,总能口出一二典故,用来劝说君主。 实在令人大受裨益,叹为观止 25、杨尚书阴言讽君、诸群臣望得贤名 且其话尾明着表示忠诚,暗着贬低朱厚熜不知体恤民情。 高唱“苦了天下不能苦君父”c“先苦一苦辽东c江西。”c“圣躬有罪,罪在万方,万方有罪c罪止臣一人!”表现其赤胆一片。 宁可让全天下之人饿死,宁可天下人骂他一人,青史将其来回鞭笞,也心甘情愿。 只要能够侍奉好君父,一切皆可! 平常人如果听了,还真会以为此人赤胆之心! 心中会言:“此良臣肱骨矣!在其心中,天大地大不如天子大,天亲地亲不如皇帝亲。宁可饿殍千里,也不能让天子受委屈!” 说的那叫一个道貌岸然,那叫一个义正言辞! 仿佛齐国太史简,晋国董狐笔;韩国张良椎;西汉苏武节。 巴郡严颜头,西晋嵇绍血;大唐张巡齿,颜杲卿断舌。 辽东管宁帽,武侯出师表;祖狄渡江楫,段秀实朝笏。 此名垂青史十余人,不足其万分之一一般! 盖此辈为国为君c为事实鞠躬尽瘁,不惜捐献生命,或是秉笔直言,实乃可谓之“士大夫典范”,然我杨潭今日可为圣君担负骂名。 为不让圣明有污,虽死无悔! 若非此朝堂之上,众人几近鼓手赞叹:“大司徒真忠贞之士耳,此忠虽孔孟无以加焉!” 何至于此? 只因此乃古代特色也! 泥腿子c黔首只配奉养君父。 若非恐蚁贼甚多,连赈灾之款也足以免掉。 自从法家诞生,且为君定法钳制天下伊始,君王之权无时无刻不在递增。 当初董仲舒吸阴阳五行c谶纬学术c及礼法c道德欲钳制皇权,不成想汉世宗来一招反客为主,用礼法c道德c天变c谶纬前来钳制群臣c百姓。 使天下人,皆匍匐于皇权之下,无力反抗。 随后又经历代打压,逐渐剥削臣权,加固皇权,到如今天子即唯一。 可谏不可骂! 即使想骂,只能在各自文人笔记,暗戳戳记上一笔,小范围流通。 如若被人举报,官军朝发夕至,枭首示众,以戒后人! 是故古代皇帝,绝大多数独夫民贼,只不过在比烂之中,挑选一些尚有良政惠及百姓者,用来做青史明君。 诚然这些良政,为江山万世一系,国朝巩固,并非真心是为百姓。 然论迹不论心,论心少完人,便有了所谓的圣明君主。 在如此时代之下,想让赵家人想着百姓,不如说开辟舞铲阶级专政,更理想一点。 修正永远都是修正,不可能与真红相提并论。 故而满朝公卿,没有一人会认为,杨潭言有何不对之处。 只是稍显露骨,将血淋淋的事实揭发。 然其亦做了弥补,直言所有罪状一人承担,请明良皇帝,将其处死,以安天下百姓惶惶之心,防止蚁贼怨愤,以“清君侧锄奸佞”之号,蛊惑“刁民”造反。 然朱厚熜却感觉到杨潭话内潜藏之意,乃是暗骂其无视天下苍生,更无视国家安宁,为一己之私,竟然在国家贫困之刻,提及大婚之事。 天子大婚,非同小可,动辄以百万白银相计。 比如甄选秀女,送秀女一路入京花费所需,皆有朝廷供应。 还有给皇后娘家六礼,以及彩礼,以及大婚所需一应物品,如此种种,那样不需要花钱? 但眼下国库虽说不上跑耗子,但也绝对支撑不了皇帝大婚,铺张之用。 不然,那就只有停止一切供应,东挪西借先给皇帝大婚。 然杨潭不敢直言,不许皇帝大婚。 不然此刻其必被群起而攻之,且无人能救,哪怕是朱厚熜亲自下场帮助,依然逃脱不了被人攻讦。 如此来看,杨潭尚有一丝良心未泯,心中依然存着一丝生命,虽然不知其出发点为何,但其心可嘉。 但朱厚熜已亦然心中大怒不已。 其非古代之人,虽然亦已然坐在独夫位置,也未想过在明朝建立舞铲阶级政权,但并不能代表,他能看得惯如此漠视生命之举。 诚然杨潭主要并非真的想要饿死百姓。 但何人不是母亲十月怀胎? 何人不是父亲用心抚养? 今坐视百姓饿死,与禽兽何异? 老牛尚有舔舐之情,人何以如此漠视? 其心虽未有此意,可此明面 之言当诛。 若是换做别的皇帝,恐怕真的会有按照此人做法,不久之后天下饿殍万里,尸横遍野,大明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无法自拔。 不过朱厚熜已有解决此难题办法,且对方也并未真想过饿死百姓,遂开口:“大司徒赤诚之心,吾以悉知,然此残害黎民,陷卿不义之事,朕岂能为之? 夫天子者,享受万民供奉,锦衣玉食,富拥四海,位尊九五,何其幸也! 朕躬德薄,继位以来,虽夙兴夜寐,奈何资质驽钝,难报黎民奉养之恩,值此家事,岂敢累及百姓邪?” 百官听到此处,首先感到的不是圣天子贤明,而是皇帝愚蠢。 明明杨潭已然有策,可照之行事即可。 却前畏狼,后惧虎,惧怕一点点小事,从而坏掉群臣一片赤诚。 更说出什么“此家事”。 天子亦有家事焉? 所谓天家无小事,天家无私事。 皇帝一举一动,关系国祚兴衰,哪来的小事? 是故大家跃跃欲试,欲要出言进谏。 但朱厚熜话音未完,众人不敢打搅,只能暂且听之任之,待事后如有不对再行劝谏。 “固然天家无小事,更无私事,然吾亦不敢有负圣贤教导,的此残民之举。 诸公心系国祚之年,吾尽知矣。 朕甫登大位,庶务未熟,本不欲值此时大婚,奈何重卿苦苦哀求,何敢拂意焉?” 百官听到此处,虽不知皇帝有何幺蛾子,但心中谏言之意,已然停歇。 皇帝已然愿意大婚,至于如何大婚,只要不是废物利用,续娶正德之后为后,与乐工c倡伎此等不堪入目之辈即可,其余的皆可商量。 且这也证明,今上的确是圣明天子,其仁慈足盖三王c汉太宗等人。 无一丝一毫的残害百姓之意,绝对是大明最佳天子。 同时也是满朝重臣之幸事也! 天子贤明,首先便证明,群臣挑选的天子,挑的好。 其次,既然贤明君主,那日后仁政,则是在立之人教导有功。 其三,天子圣明,如此爪牙,焉能不被青史记录为贤臣? 如年号一般。 “明良” 君贤臣良,佐使有度! 此非与荣有焉? 这可是大明一百五十余年,从未碰到过的好时机。 李贤仅仅辅佐宪宗,这位在明朝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天子,就能一举成为贤臣c名臣c良臣。 那在场之人,辅佐圣君,在历史又是怎样名声? 周公c昭公? 风后c力牧? 常先c大鸿? 皆犹未可知也! 26、禁奢靡止用五万、选皇后采用贤惠 当然,万事皆有利弊,此事自然亦有不好之处。 皇帝若是太过圣明,便不一定好伺候。 不过相比于伺候一个昏君c暴君c荒君,那么一个圣君,也就并非什么天大难题。 是故群臣全神贯注,倾听朱厚熜还有何言。 “朕窃以为,皇后者,乃一国之母,当做表率。且吾年龄尚小,不宜耽溺女色,故而诸卿不必让有司花费巨资,甄选秀女。 即命顺天府c河北c山西等地送上户籍c姓名c图像,朕与太后决之,二十七日之后再行举行大婚典礼即可,需切记不得有强迫之举,锦衣卫缇骑四散,阴处监督,凡有强迫者,报上名来 吾思近来奢侈之风盛行,此诚乃天子未曾树立榜样,今凡大婚者,天家所花费白银不得超过五万。 一品之家不得超过三千,二品百姓之家,不可超过一两,商贾之家与百姓同。如有犯禁,为人举发者,发配广东c广西c云南c贵州遇赦不赦。 至于吾之大婚,所耗五万则由内帑所出,便不劳烦前朝出钱!若不能与无同甘共苦者,不可录入后宫,侍奉朕躬” 当朱厚熜说完,群臣全体傻眼。 他们冥思苦想,也没有想到,朱厚熜会来这么一手。 居然打着节约的心思,来完成这次大婚。 五万两,按照米价折算,大概十几万石米左右,甚至可能根本不足以买十几万石。 如此区区五万,能做何用? 于普通百姓而言,五万两乃积攒十辈子都不曾有机会凑够。 可对于天家而言,五万两够个屁! 皇帝大婚,宫中宫殿无须重新修葺? 大婚场景无须布置? 皇后父母,生养国母有恩,不需赏赐? 皇后宫中,一切衣食住行用具等等,是否需要重新置备? 难不成用大行皇帝,当年大婚时之物? 这成何体统? 以后青史记录,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而且皇帝还说什么,同甘共苦? 咋啦,你是创业艰难呀? 平时皇后可以与皇帝一般,出行排场略减,每日膳食菜肴,亦可节约再节约,所穿衣物可自行缝制,如这般皆无问题,此国母理应为之表率。 然人生只有一次的大婚,如何敢让皇后过得如此寒碜。 天子是无上至尊。 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娶妃嫔,然国母一生必然只有一次,如此寒碜,岂能说的过去? 这还未谈及国丈封赏。 估计按照皇帝这抠门模样,怕是连爵位都舍不得给国戚。 更让人蛋疼的是,当今天子好似有意效仿太祖高皇帝,衣食住行什么都要管。 此前禁止裹脚,大家无话可言,毕竟这事残害百姓,即使有个别士大夫爱好这一口,亦拿到台面上讲。 然这管天下人结婚彩礼,是何用意? 此事本就讲究一个你情我愿,门当户对! 有钱之人,愿意讲排场,使得颜面有光,如何这也犯禁? 天子带头节约,久而久之便会自动解决奢靡之风,又何必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设下这条禁令? 这岂非如大行皇帝,突然之间,禁食猪肉一般,无理取闹? 这让天下人如何应承? 纵使百官,亦有微词。 众所周知,明代官员工资乃是历史最低,只能说够用而已,且此时还需缴纳赋税,以及徭役。 就算是平时收点灰色收入。 只能说手上宽裕,并不能说富有。 若遇到想要买的字画c古籍c书本,加上家庭支出,其实也剩不下多少。 赵家人嫁女,本来可故意挑选富裕之家,可趁机捞上一笔,补贴一下家用。 然而皇帝把路子堵死。 群臣又无法拒绝,是故生出一股无力感,心中暗叹:“圣天子果然不好辅佐呀!” 然而王琼什么人? 他现在化身朱厚熜狗腿,哪怕不进内阁,只要皇帝宠幸,他依然可以如同前朝走江彬路子一般,直接奉承皇帝旨意办事。 而且身在吏部,权利更大。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 管你洪水滔天,百姓无所适从,与他何干? 只需要稳稳的抱住朱厚熜大腿就行。 遂立马咳嗽一声,走出班 位伏拜哭泣:“臣闻圣明天子者,未有如今上之德也!今陛下大婚寒酸,臣如何视若无睹? 琼家虽世代耕农,然托祖宗洪福,略有积蓄,臣愿支借陛下白银一千,作为大婚之用,期颐陛下大婚勿要太过寒酸,使天下番邦所耻笑!” 王琼是个精明之人,他知道如何讨好皇帝。 而且此人更加精明之地,在于只说借给皇帝,而不说给皇帝。 一来这个账只要在一日,皇帝就会念及此人赤胆之心,在君父危难之际,为君父分忧解难。 二来如果说给皇帝,岂非证明自己有钱? 按照二品大员每年各种俸禄c以及赏赐合计顶多千石,而且明朝还喜欢用花椒c油c布c宝钞等等,有什么发什么,反正折算有这么多,然后再打个折发放,每年能到手一千石就已经烧高香了。 那这千两白银何处来? 非贪污c受贿,何以有此巨资,且慷慨解囊,全部送于皇帝? 势必科道不会放过。 若是说借,那结果不同了。 其完全可以说是找同乡数个巨贾所拆借,然后转手借给天子。 如此任何人都抓不到证据,也就无从弹劾。 同时也不会落了皇帝颜面,结个婚还需要官员送钱,才能完成大婚。 而借则不然。 此臣下照顾天子,体贴民众之心。 王琼这一番操作,亦让朱厚熜目瞪口呆,此时他已埋怨,为何当日还未进京之时,王琼欲要拜谒,原身却给阻止了。 有如此识大体的官员,若是早日拉拢,又何愁大局不定? 又何须此前一直冥思苦想,担惊受怕? 但是梁储的表现,却让他极其失望。 此人简直就是老滑头,万事从不出头。 如同《道德经·第六十七章》老子所言:「吾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一般。 群臣同意,他就跟着同意,即使非群臣同议,亦要有一人在前头冲锋陷阵之后,再做决议。 其中还要归功于,朱厚熜一直所行乃是康庄大道,皆以堂堂正正之法,前来破除此局。 若是朱厚熜走歪门邪道,估计此人就会和杨廷和走在一路。 但如此也并非不可以,梁储朝中重臣,只要他不提反对意见,则不会有人主动出拳,与朱厚熜对着来。 至于科道言官,一柄双刃剑,需要更加防备才是! 这些人多数都是对事不对人。 不过朱厚熜早已有料,故而凡所提议之事,非圣人教诲,即天下苍生,如此道c势c法c术四者兼用,科道不会前来有理无理先杠再说。 群臣好似有话要说,但是欲言又止,杨廷和因为被封赏一事,弄得灰头土脸,又无法拒绝朱厚熜大婚之事,故而只在一旁缄口不言,坐看皇帝拨弄潮头。 既然无人说话,那朱厚熜便直接拍板:“王先生之忠,朕心领神会,然吾尝闻‘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既为国母,如若不能为天下表率,则不足以胜任其位。 若一日不得如此国母,则吾一日不会大婚。 若是群臣忧心国家继统之事,朕可过继宗室子弟,保证国朝继承之事,绝不会使朝政动荡” 27、提嘉晋图穷匕见、迎蒋后暂避锋芒 群臣听到后面则是互相面面相觑,未曾料想皇帝对于此事,如同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选一个节俭皇后。 宁可说出过继宗室子弟之事,从而保证大婚一定只能按照五万额度而举行。 皇帝之意如此坚决,这让朝臣何言之? 群臣只得缄口不言,同时也无言以对。 反正此事群臣不大看好,就看当今世上是否真有一个道德高尚之人,愿意做今上国戚。 见群臣不在发话,朱厚熜图穷匕见。 已经铺垫如此之久,是该漏漏自己獠牙,震慑群臣一番。 “予小子昨夜前往拜谒慈寿皇太后,有感皇太后册立之恩,以及国舅建宁侯张鹤龄迎驾之功,故宜允张鹤龄袭昌国公c张延龄晋建昌侯。 慈寿皇太后爱我,念及天位已定,称‘太祖有训,妇孺不敢插手国事,国家政务,皆有皇帝决之!’故而请朕一决。 我思天家无小事,此封赏大事,万不敢私自决议,故而请诸公为我一决!” 朱厚熜话毕,甚至故意看了看杨廷和一眼。 昨日其有意前往拜见张太后,不只是为彰显孝道,给自己立一个孝子名头,更兼之是要逼迫张太后说出这番话。 朱厚熜礼貌提出张鹤龄c张延龄二人封赏问题。 而张太后绝非那种屎壳郎整容——臭不要脸之人。 是故百分百会故作推辞,说出类似含糊不清之言。 其本意只是故作谦虚,在二人封赏问题之上,皇帝自己看着办就是。 但经过朱厚熜一番转述,且故意着重描写“国有祖训,妇孺不敢做主,天位已定,皇帝自决”这几个字上面。 表示张太后已经还政,让皇帝自处国事。 这件事,百官亦无法求证,毕竟众人连后宫之门,都无法踏足,又何来求证一说? 向使真的可以求证,可张太后却确确实实说过此类之言。 难不成说天子想多了,太后不是此意? 这显然不行。 如此朱厚熜一日之内,夺下亲政大权,已然是木已成舟,不得任何做改。 “臣等以为甚妥,国舅寿宁侯张鹤龄c建昌伯张延龄虽有屡有不法,然此次慈寿皇太后劳苦功高,理应嘉奖!” 杨廷和自然也没有意见,当即第一个站出朝班,第一个赞同。 此时他若敢反对,则必然得罪内宫那位愚蠢盟友。 而且张鹤龄c张延龄二人封赏,他是早有预料,哪怕自己c梁储等人会被封赏,他也心知肚明。 只是未曾料到,竟然如此之快,且如此之怪! 这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他根本不急,治国如烹小鲜,最忌猛火与过度搅动,坏了一锅小鲜。 日子还长,指不定谁辉煌。 皇帝眼下固然代表大势,连下数城,可年轻人,必有惫懒一日,那时就是杨廷和绝地反击之日。 除非朱厚熜,碰到他的禁忌之处,不然他只会不疾不徐,一步一个脚印。 “臣等以为大善!” 杨廷和都答应了,群臣还有何话可言? 且这也是大家早已预料之事,虽然晋升国公有些大方,但比起孝宗皇帝厚待宗室c国戚之举,不过恒河一沙,算不得甚。 朱厚熜听后微微颔首,心中一丝笑意再也无法掩饰:“嘿嘿,就等着你们这句话,接下来就该让你们尝尝,什么叫神队手不敌猪队友了!” “善,就依列位臣工之言,有司速速处理封赏一事!” “臣张鹤龄(张延龄)谢圣人恩典” 作为国舅的两个混蛋,听到自己被封赏,立即蹦出来谢恩 “太后有功于朝,理应嘉赏” 朱厚熜也懒得和两个混混多说废话,而是极为正规的措辞,将二人打发回班位,又道:“太后念我居禁中,无法与生母厮见,故允吾遣人前去迎接生母,以全天子孝道,元辅以为该谴何人宣召?” 杨廷和听完朱厚熜之言,立即心中大骂:“蠢妇,枉我称你有尧舜之资,未曾想竟如此愚蠢” 他是真想不到,张太后居然如此蠢。 此前封赏一事,故作谦虚说出那句话,杨廷和尚且能够忍受,可眼下这句话,他再也忍受不住。 群臣都在想尽办法,给其夫名位,让皇帝成为其子,届时其依然为国母,所求何物不得? 竟然被两个爵位就给收买。 此时杨廷和就像一个,奋力往上爬之人,未想到队友居然将他往下拉,将敌方往上推。 这让他如何忍受得住? 百官听到天子此言,便知风波已来,随着天子目光看向杨廷和。 只见其胸口一阵浮动,双眼血丝布满,圆润的脸上,愈发凸显涨红之色,一晌过后,杨廷和气势逐渐攀升。 但是不久之后,杨廷和激动之意与呼吸却趋步平缓,一步踏出班位拜道:“太后因大行皇帝骤然崩殂,故而有些神情恍惚,还望陛下勿要见怪。 陛下生母者,现在宫中,何来请入宫中,周全天子之孝邪?” 朱厚熜见杨廷和装聋作哑,也没有介意,而是笑着说:“所迎者,兴国蒋太后也!” “哦兴国蒋太后?那确实应该,毕竟抚养圣人十四年,与陛下有养育之恩,礼当请入宫中纳福,接受万民奉养,不知当安置何处?” 见到朱厚熜说兴国蒋太后,杨廷和就没有丝毫反对之色。 毕竟此事张太后提议,他无法更改,最重要的是,皇帝既然承认蒋太后是兴国太后,也就意味着跟皇家无关,说明皇帝也听进去了。 他若再无理取闹,便有可能使事情再次变得棘手,自己无法掌控。 这对于本身处劣势,只能驴打滚c装聋作哑的杨廷和而言,绝非什么善事。 朱厚熜本穿越客,对于蒋太后并无太多感情,不过是以其做为杠杆,撬开牢不可破的正德党而已。 不过其亦不会就此了事,而是另有谋划罢了,京城距离兴国,若是派遣车驾仪仗,且需照顾太后年纪,来回最少数月之久。 在此期间,朱厚熜有的是机会每天挑事,根本不急于一时。 如袁宗皋所言一般,尊尚年幼,来日方长! 执着于一朝一夕,绝非一个合格棋手,反而要耐得住性子,才是最后胜利,于是说道:“诸公若无异议,则内阁可立即遣人,与朕潜邸内侍,前往兴府,至于蒋太后所居住,当可入仁和宫暂住。 朕还需前往太后宫中晨定,其中细节之事,尔等自议所决便是,只需记住节俭,切勿所耗太过!” 蒋太后不过是一个工具人,朱厚熜没有必要太过客气,而且国家的确贫困,并无余财给其充当排场。 同时朱厚熜有意杀杀蒋太后威风。 从记忆来看,此人虽对原身非常好,不过却有些过于泼辣,必须给她上一课,免得日后仗着皇帝之母,然后坏他大事 杨廷和都已然同意,且皇帝亦已拍板,群臣如何刚有意见? 旋即口宣:“圣人圣明,臣等无异议!”待到朱厚熜离开龙椅之后,再拜:“恭送圣人” 28、崇先贤废除抬撵、尊仁道内侍归心 朱厚熜在众人行礼当中,提着衣摆,手抚禁步,跨步离开华盖殿,前往后宫给张太后请安。 固然眼下朱厚熜已然连下几城,但不代表便不需要张太后助力。 解决二十四衙门难题,还需张太后帮一把才可,不然其初来乍到,宦官又素与他不熟,如何能够安枕入眠? 朱厚熜走出华盖殿没多久,突然驻足然后对身旁内侍黄锦吩咐:“前去将王太宰c梁先生请至文华殿,待我请安过后,有事咨询二人,再去将长史请入偏殿用膳等候,我有要事相商。” 黄锦默不作声,拱手行礼之后,低头离开身旁,往华盖殿大门方向而去,前去叫住梁储c王琼,以及传唤袁宗皋! 待朱厚熜再次启步,身旁太监拿着一个纳陛放在地上,给朱厚熜踏脚蹬辇,然后扶着朱厚熜走上御辇,当坐上其便感觉有所不对。 今日清晨来华盖殿,彼时其刚刚起床,尚处迷迷糊糊当中,倒是并没有主意问题所在。 而今经历甚久朝会,早已困意全无,此时才发现,自己所乘之辇乃人力扛之。 旋即当场微微蹙眉,然后长叹一句:“朕有闻宋儒王介甫云:‘自古王公虽不道,未尝敢以人力代畜也!’朕躬德薄,安敢越先贤焉? 自此宫中除太后c皇嫂外,任何人不得以乘坐内侍所扛御辇,违令者死!” 本为朱厚熜抬辇宫人,当即匍匐于地,哭颂:“奴等于皇宫侍奉天家,自古以来便是皇室家奴,安敢谓之人也? 今闻皇爷圣训,诚惶诚恐,伏惟我朝天子圣明哲睿,古往今来,未有闻之也! 万岁爷仁慈爱人,奴等刑余之人,能够服侍陛下,实乃三生之幸也” 内侍之举并无怪异。 自宦官诞生伊始,便是皇室家奴,任打任杀从来无人劝谏过。 说白了,死了也是因为该死! 盖其在普罗大众眼中,并不属于人,至于在士大夫眼中,更是垃圾中的垃圾,于皇室而言,更算不上人。 向使皇帝残杀宫女,尚且有人劝谏,但唯独寺人例外,无人劝谏。 宫女虽同属天家奴婢,但其乃是正常之人,非阉人一般,乃刑余不孝之辈。 诚然宫女亦算不上什么人,但至少其若是无辜惨死,或是被皇帝残害,必然有人劝谏。 然阉人,从来不会有。 今朱厚熜谓其曰“人”,众内侍何以不痛哭流涕? 皇帝乃口含天宪圣人,其金口玉言,则天下无人敢顾若惘闻。 哪怕心中对内侍素为不喜,亦不得辱其非人矣。 朱厚熜摇摇头,并未理会,而是在众人掌旗,执杖簇拥之下,前往后宫。 朱厚熜此举本是有意为之,根本无须与之多言。 固然朱厚熜的确对于人力代畜略有微词,可是哪怕天朝盛世,亦将人当做畜生使唤,古代又有何不可? 他只不过是,为了想阉宦示好,又博得一个至仁c至善美名罢了。 若无利可图,朱厚熜未必如此突然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当黄锦走至华盖殿前门,急忙追上王琼c梁储,将二人唤停之后,说道:“圣人召唤太宰c梁相前往文华殿等待!” 王琼c梁储不知今上何意,两人对视一眼之后,拱手接旨:“有劳中贵人,臣琼c臣储谨遵圣命!” 二人固然不知朱厚熜何意,但既然传唤,则必定不会闲着无事,且皇帝传唤,何人能拒之焉? 且王琼也并未想过要拒绝,其正欲与天子搭线,然后好继续当天官,如何能够放过如此机会? 皇帝有事吩咐,正好他亦有言与天子道。 即使朱厚熜今日不曾召唤,待回到公廨衙署换好常服,其亦要进宫谒见皇帝,与之分说时事。 黄锦字尚綗,号龙山,河南洛阳人。正德初年入宫,先入到内书堂读书,正德三年被选派到兴府,为当时还是兴王世子的朱厚熜做伴读。 此次朱厚熜北上,扈从之人其便在内,今皇帝登基,其自是水涨船高,以皇帝潜邸伴读身份,一直侍奉左右,连安眠入睡,皆有其一手把持。 不过终归资历尚浅,还无法入主二十四监,只能陪着朱厚熜身旁尽心服侍。 而梁储c王琼,乃正德年间就早已名满天下,如今又是国之重臣,对其如此客气,倒是让黄锦有些受用不起,旋即拱手屈身:“不敢言劳,我等家奴,能够为皇爷效力,乃是天大福分。 倒是二位先生,主上现今年龄 尚幼,不宜操劳过度。劳烦先生c太宰扶持一二,也劝劝皇爷,莫要太过劳顿。若是因劳累,御体违和,我有何颜面面对兴献王殿下,以及太后?” 朱厚熜勤政一事,在宫中早已传遍,甚至不知如何“无缘无故”传至宫外,搞得如今人尽皆知,作为重臣的梁储c王琼,又岂能没有听过? 皇帝勤政,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若是如太祖高皇帝一般,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左右,这也足以让群臣惶恐。 当知太祖自幼受尽艰难,且又戎马一生,故而身强体壮,乃至精力充沛也实属正常之事,更兼之太祖登基为帝之时,已然是壮年之时。 今天子不过十余岁,到八月初十尚满十四岁,如今正在长身体之时,如此劳累,恐非社稷之福也! 万事皆需有度。 勤政自古是衡量君主是否贤德标准之一,若是不勤政皇帝,无须猜,其必然乃昏君耳,若是勤政,则未必就是明君,此事不可一概而论。 固然明代如今有内阁大学士,司礼监合力,皇帝看似处不处理公务皆可。 然此乃谬论也。 司礼监乃家奴c内阁大学士乃家臣,虽同属心腹,然并不一定能够替天子解决任何事情。 内阁大学士只负责看了题奏之后,在一张纸条上写着看法,以及决策意见c办法等,此谓之“票拟” 呈递司礼监过目,司礼监斟酌意见之后,便题奏上,以红笔写上决定是否同意票拟,此云“批红” 这都是在皇帝,不处理政务之时,所用到的应急法门,避免朝政拖沓。 但并不是所有事,司礼监与内阁皆可合力处理,一国之事,万兆生民,两直隶c十三布政使司,事物多如繁星。 且尚有司礼监c内阁忌讳之事,比如征伐c处理王室c勋贵c犒军c封赏等等事情,绝非两个衙门可以私处。 此类事物必须经过天子之手,由天子答复之后,再行下发六科勘合,是否驳回。 若无意见,可发通政司抄发,抄报所存档等等一系列环环相扣的程序之后,再发送六部,以邸报或者公文方式,下发百官有司,及各地布政使司c府(州)c县等地,如此一道指令才算完成。 如果皇帝不处理政务,将其留中不发,那此事永远无法得到处理,只能永远搁置下去。 而前朝正德皇帝,尤其喜欢留中不发,且奏本数量近多达八百余本,正德执政期间,平均每年五十余本,平均每月就有四本公文被留中不发。 29、两狐狸互相试探、父子俩言浅意深 於此等事情《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卷之8》有载:「正德十六年c十一月c戊辰以纂修《武宗毅皇帝实录》,发正德间留中不报疏八百六十余本付史局。」 须知,此类奏疏多为指责武宗四处巡游c任用宦官误国奏本,故而正德将其扣下来不报。 因此称明朝无须天子勤政,国家照样可以运转之言,纯属出口蒙古语,进口女真言——满嘴胡话罢了。 明朝内阁,不是带英内阁,更不是东瀛内阁,二者不可同一日而语。 若是明朝皇帝废政务,则必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正德年间,便是活生生例子。 只是勤政的度,需要把控好,万一新君累死,则天下再起动荡。 即使未曾累死,若是有个好歹,也是一阵巨大风波,此事不可不慎。 于是王琼c梁储二人微微颔首:“中贵人忠君之心,仆等悉知,待面见天子之后,我等必会有谏。 国家勤政,实乃社稷之福也!然圣聪尚幼,万事过犹不及,足下所虑,实乃我等之思!” 本来二人倒是并未有此想法,然经黄锦一说,心中也有一丝担忧之色。 黄锦之言,诚乃良言耳。 皇帝真的若是劳累过度,对于朝中而言,绝非鸡毛蒜皮之事。 “既然如此,在下不便打搅二位先生,告辞!”黄锦得到二人保证之后,也不在与其过多赘言。 须知内廷寺人,乃是严禁与前朝官员有多来往,特别是内阁c九卿,不然恐遭皇帝忌讳。 如果仅仅只是眼下这般叙谈,倒还好说,若是继续下去,则必然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根本难以自证。 不过明代更加诡异的乃是,明明内书堂皆有翰林院所教授,如此意味着宦官,多为翰林徒弟。 而这些翰林,又是进入内阁便捷道路,以至于还诞生“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种说法。 很明显这教授内书堂,分明是在让翰林织纳党羽嫌疑,为日后双方佐政提供便利,也为内阁得知宫内消息,提供渠道。 但明代又是严禁内廷,与外朝勾结之事,是在令人琢磨不透。 还有翰林院充乡试同考官c会试同考官,礼部尚书充会试考官,内阁大学士充会试考官c殿试读卷官,翰林院迁国子监司业c国子监祭酒,翰林院教授庶吉士等等,此皆为为日后内阁大学士,或内阁大学士织纳党羽,巩固实力之嫌。 然而在明代,却大行其道,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转而想之,或许是因为翰林院所走之路,太过平缓,如果骤然入阁秉政,但内阁并无执政权,因此无法插手明朝衙门公事,恐人阳奉阴违,不肯听从内阁之意所故意设之。 总之明朝官制,极其怪异。 比如堂堂吏部尚书,其主要是承上启下,将部内四司所议之事,呈递内阁或是皇帝面前,至于部内之事,却多与四司权利重合。 也就是尚书能做之事,只需要四司合力,便可完成,但是不涉及呈递奏本等重要事情。 还有六科给事中,如果此辈合同一词持反对意见,则明朝六部政务全部瘫痪,无法运行,但人家不过七品微末小官而已。 而且人家还有一个更犀利的手段,乃是封驳诏书。 只要六科觉得不可诏书,直接认定为乱命,从名义上而言,此诏无效。 只不过明朝还有更大的,乃是天子,故而六科封驳之事,即使发生了,但真正被封驳不能发行的诏书,屈指可数。 所以最后六科主业,基本上无人做,而是将副业发挥的淋漓尽致,与都察院御史,在明代留下了偌大名头。 然此类皆非梁储c王琼二人所思,此二人所思者,乃是皇帝寻二人所为何事! 俗话说得好,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若不好好想想,万一皇帝命其奏对,何以答复? 难不成对皇帝说:“臣尚未准备好,不知如何回复”? 这显然是不可能之事。 当然也并非说,不事先想好说词,二人便无法君前奏对,而是说,如果能够想好对策,就更好应对皇帝提问。 由是王琼与梁储相对而立,拱手求教:“厚斋公以为圣人寻我所为何事?” 至于为何面对,而非二人同行而问,盖明代公服帽翅过长,虽不足以与宋朝幞头帽翅相比,但也颇长,且两头弯弯翘起,若是并行必然打到同行之人。 梁储盯着远去的黄锦, 随后讪讪一笑:“圣人胸中自有沟壑,乃不世圣主,岂是我等臣子可以妄加揣测?” 王琼听后心中大骂:“老狐狸!” 梁储实在过于圆滑,甚至泥鳅与之相比,难及其万分之一。 王琼又非傻子,梁储心中之思,他虽然不可看透,但亦能猜出一二。 明明心中已有答案,却不肯明言,反而扯虎皮做大旗,说什么“不世圣主,臣子不敢妄加揣测!” 那早年背刺私自起草“镇国公c威武大将军c寿”南下诏书,不是揣测的圣意? 向正德皇帝诏杨廷和夺情是何人揣测圣意? 在内阁做孙子,事事向杨廷和请教,是何人揣测圣意? 此前附和群臣之言,未曾揣测圣意? 彼时揣测圣意不亦乐乎,今谓之不“不敢”! 如此何不谓之“老狐狸”? 且还是老奸巨猾之辈,蛇鼠两端之人。 但此话不能宣之于口,不然有伤和气,遂笑言道:“厚斋何必欺琼无知?以公之明睿,焉能不知圣人何意?休要对仆说这般冠冕堂皇之言,须知我亦久经宦海,此言安能诓我?” 王琼虽然不能骂,但不能代表其不言,更不能代表他是一个好好先生,不去计较。 因此王琼一顿阴阳怪气嘲讽,就差骂梁储老奸巨猾。 然而梁储终归是梁储,其为人一直来是能不冒头,就不冒头,从来都是如此。 只有等着别人发话,他再发话。 哪有别人等他发话之理? 哪怕王琼如今拿话挤兑,他也并未放在心中,甚至可以做到唾面自干,遂面色为难道:“仆实在不知,晋溪要我如何说?若是王吏部有何看法,不妨与吾商讨一番” 梁储不但没有理会,反而还问一下王琼是不是有什么看法,好跟他透露一番。 梁储老狐狸,难道他王琼就是傻白甜? 果真如此,王琼在大明官场,也活不到今日。 他非但不是傻白甜,反而同属洞庭湖里面的老麻雀,鬼精鬼精的。 不过他的确参透了,朱厚熜此次传唤所为何事,也知晓梁储一定也猜到了,但其同样缄口不言。 反而一脸愤怒道:“我如何知晓”随后拂袖而去,走奉天门,再转左顺门而经内阁廊道,直向文华殿。 梁储微微摇头,稳步尾随其后 “王天官乃江彬逆党,不可不除之!”扶着杨廷和的杨慎,在其父耳旁,轻声说道。 “且自管好自己,今日未有处罚,实乃圣人仁慈耳!汝在翰林院,当专心经史学业,安敢插手国政邪?” 令杨慎意想不到的是。 杨廷和听后,居然突然勃然大怒,指着鼻子一顿呵斥。 “大人所言甚是,在下定当谨言慎行!” 杨慎见其父突然大怒,没有半点争辩之意,连忙俯首认错。 见到儿子认错,杨廷和火气也出完了,点点头轻道:“不过你所言也对,此人想尽办法谄媚圣人,实乃前朝巨奸,不可不除。不过众所周知,此人今日于我有恩”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根本不需要说完,杨慎就已经领略其中之意,随后点点头 30、三英荟萃议阁老、师生共言劝贤才 二人心思沉沉,一路上也未曾再继续说话,而是由杨慎将杨廷和送入文渊阁之后,然后转道出宫,回到自己的衙署翰林院。 翰林院别名“词林”,《殿阁词林记》有录:「洪武初,建翰林院于皇城内,扁之曰“词林”。」 又谓“玉堂”《翰林志》曰:「时以居翰林皆谓“凌玉清”c“溯紫霄”,岂止于登瀛洲哉!亦曰“玉署”c“玉堂”。」《笔记》亦有录:「翰林官世谓之“玉堂仙”。」故而进士,又被戏称为“仙人” 三鼎甲的进士及第,被时人称之为“天上神仙”,庶吉士的则被称为“半路修仙”,至于非庶吉士,不可入翰林者,那皆为修仙废材,不至一方大员,于官场之上则基本无人重视。 话说严嵩站在奉天门旁,看着杨慎扶着杨廷和走后,嘴角闪过一丝莫名笑意。 想当年,他也是当世名人,甫及中第便被时内阁大学士李东阳所看中,而且当年会试考官还是杨廷和与张元祯,本前途无可限量,奈何他却因病离开官场,回家读书十年。 十年之后,物是人非,同是江西籍会试老师死了,如今只剩这个内阁元辅老师尚存。 可老师弟子太多,已然照应不过来,能够让他继续做翰林官,已经是最大帮助,且更别谈他比别人慢十年,官场路子还有的熬。 但是新皇帝登基,让他看到希望。 当然作为弟子,严嵩肯定是不会去攻击老师,那样会毁了他的清名,对他而言此事百害而无一利,不可为之。 他虽不可,但并非别人不可! 大明官场别的不多,就人多。 而且还是江西人,则是更多。 所谓“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在此刻可不是虚言,若非南北榜限制,整个翰林院应该百分之九十,应该乃江西人。 这样就让他有可操作之地了。 至于他能捞到什么好处,这就是需要视其手段见高低而定。 如何在皇帝面前亮相,那可是一件考验技术之事,也是明代清流官,一直致力之事。 未几,一个身穿七品绿袍朝服之人,正大大方方漫步走来,严嵩急忙上前见礼:“公谨此欲何往?” 此人乃是兵科给事中夏言,也是今日弹劾杨廷和首倡之人。 夏言字公谨,江西贵溪人,号桂州,正德十二年进士,与严嵩乃同乡,年纪刚刚三十九岁。 为人豪迈,不甘人后,如其名一般,好直言,但又折节下士,胸有大志,腹有良谋,实乃王佐之才。 其身高六尺,大脸方额,眉扫鬓边,硕大的双眸炯炯有神,面有丰茂美须髯,说话音吐弘畅,字正腔圆,从不带乡音。 “哦?老师在此等我不成?” 夏言自是一愣,严嵩乃是正德十二年同考官,故而也是夏言老师之一,但二人往日并未有太多来往。 今日严嵩居然将其叫停,岂非奇哉怪也? “我刚目送恩师前往内阁,在此思虑一些事情”严嵩虽然话中前后颠倒,奇奇怪怪。 但聪慧如夏言者,岂能不知其意,遂黑脸沉声:“什么恩师,不过国之巨贼耳,我正欲回去起草奏本,弹劾此贼!新都不死,则朝廷难安!” 夏言越说越激动,且声音越来越大,根本不在乎其他人会不会听见,会不会跟杨廷打小报告。 作为六科给事中,夏言只要立身没有太大问题,的确有能力不给杨廷和面子。 便是吏部尚书c吏部清吏司他也有胆不给任何面子,更不要提及区区一个内阁大学士。 “咳咳”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两人回头一看,只见来者一袭五品冠带,宽额圆目,高隆准鼻,面有茂密虬髯须,身高六尺六寸有余,年纪三十七岁上下,整个人显得颇为豪爽,乃典型齐鲁大汉之相。 二人拱手相迎:“大宾兄(大宾)!” 此人正是礼部精膳司署员外郎事高尚贤,字大宾,号凤溪,新郑人。 与夏言同为正德十二年进士,殿试二甲前二十名,且与夏言尚有微薄交情,故而才会在路过之时提醒夏言。 此人为人朴实,人品敦厚,且肚量,恢廓大度,处事勤恳,不急不躁,好读书,精通典史,治家严谨,故而深受朝野好评,官运亨通。 “公谨此言振聋发聩,拳拳以报圣人之心可见,尚贤故而失礼,还望见谅。”高尚贤先是拱手致歉,随后又道:“不知公谨与老师在此商议何事,如何突然咆骂元辅,岂不知此禁内重地,安敢如此喧哗?” “是言过激矣!” 夏言脸上大变四处搜望一眼之后,面色尽带惶恐之色,接着便说:“方才老师提及新都,在下想起今日朝堂,一时不能自抑,故而失仪,若非大宾兄提醒,言恐招祸上身矣!” 宫中是天子地盘,任何人到此皆要遵守规矩,凡敢大呼小叫,惊扰宫中贵人,或是天子者,其必为人而诛之。 今日若非高尚贤来的及时,又立马打断,而非前去告密,夏言现今早已成祸。 “公谨无须如此,今圣人有万世不出之才,以区区少年之身,与新都来回周旋,且连下数城,你我何必着急?” 高尚贤想起今日朝堂议事,今上表现极为圣明,以小小的事情,连下环扣,最后一举大获全胜,因此高尚贤并不着急于弹劾杨廷和,而是观看事态发展。 这也与他的官职有关系。 其虽官居从五品,比夏言c严嵩二人皆要官高,仅只论朝堂发话分量,则根本无法比拟。 翰林院乃清流,故而所言必被天子重视,而兵科给事中,更是权利熏天,区区礼部精膳司署员外郎事,与之完全不可同一日而语。 随后他又接着道:“既然圣人不许再弹劾新都,公谨还是莫要冲动,等到事态明了再说。 依我看来,圣人后必有所图,是故无须担忧太多,圣上远比你我聪慧。” 严嵩听后同样点头:“凤溪所言甚是,圣人已然不许弹劾阁老,桂州切勿乱来!” 夏言有些心有不甘,咬牙愤愤:“新都不死,我心难安,此獠居然欲图宫内乘舆c赞拜不名,若不严处,如何以正纲纪?” “难道以公谨之聪慧,会看不出来,此事为何?”严嵩c高尚贤二人轻言异口同声反问,说完二人对视一眼,随后各自漏出笑意。 “额” 夏言突然间就变得有些尴尬,这种事他又非愣头青,岂会不知道这是皇帝所设圈套,为的是最后面一件事,能够让大家不在纠结而已。 甫闻之事,各个义愤填膺,因为那时大家未曾仔细去想,也未曾有在意,御座之上十几岁稚子亦能算计他人。 待后面一环一环解开,众人才发现已然中了天子之计,但已骑虎难下,只能装作不知。 想了一会,夏言重重点头:“就依二位之言,且看圣人有何难处,届时我辈当能为君父效力” “善” 31、惊雷霹雳君心忧、端坐龙车苦用功 时近日中,朱厚熜谒见张太后,也未加寒暄,而是以国事繁重为由,便跨步离开宫殿。 因朱厚熜不意做抬辇,故而太监韦霦急忙找来车驾,预备皇帝乘坐。 此时!天际龙啸隐隐传来,孽龙于苍穹云涌翻腾,霎时间,天如坠日,日月无光,好似被一模黑帘遮住双眸,使的眼前顷刻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久之!一道耀眼的闪电,刺破朱明昼景,将混沌的乾坤,劈出一丝亮光,使得宛如日月无华,乾坤颠倒的大明,变得希望丛生 巍峨宫殿,在紫色光芒之中耀眼非常,金色琉璃瓦被照得忽明忽暗,雨点如箭矢般直坠而下,落在层层叠叠的瓦片之上,顺势流下,淌落到檐宇重叠之下的台阶,滴滴作响。 初夏闷雷炸响,犹如落在头顶,震耳欲聋,骤然而来的巨响,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人心惊胆战。 绵雨还在不不停坠落,宫中水道已然拥堵成灾,汇集一起,顺着低洼之处,悄然流去 夏雨未有停歇,反而愈发见大,汉白玉须弥座上,殿前丹陛上的螭首,顿时展现千龙吐水的一幕。 这一幕哪怕让见过很多次的朱厚熜,依然感觉震撼不已,古代工匠,果有巧夺天工之能 不过此时,他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金顶,与檐顶一排排井然有序的脊兽上。 眼见着宫殿接受着电打雷劈,不禁有些担心。 去过很多次故宫的朱厚熜,对于明清两朝宫殿三天两头被毁之事,可算是多有耳闻。 如果如历史一般,三天两头面对宫殿被毁,而束手无策,只能事后修葺,别说明朝财政现在匮乏,便是充裕也难以支撑如此消耗。 朱厚熜昨夜偶然瞟见一张资料,乃是记录正德九年修建乾清c坤宁二宫当时所用,当时有军校力士十万人,其中匠人如木工c泥瓦匠c彩绘匠等,所需物料如竹木c油漆c石料c砖瓦c泥土等皆未有计算。 仅两个宫殿,便用去十万将校,简直令人难以承受。 如果十万将校,开山辟道c修桥铺路都能建出一条康庄大道,如果前去屯田开荒则每年多多活数万百姓不等,如若戌卫边疆则夷狄之地可归华夏,居然用在建造宫殿,这种毫无用途上面,岂非不是浪费? 当然这也是古之传统,天子富拥四海,非壮丽无以重威。 且若是让皇帝,没有地方安生落脚,岂非国家笑谈? 但朱厚熜还是觉得这些东西可以避免,遂将此时放在心中,待见过梁储c王琼之后,再发中旨告知内阁,让工部准备修建避雷针便是。 雨依然在下,雷也未曾停止,端坐乘舆的朱厚熜,手里拿着一本《大明会典》进行粗读。 《大明会典》始纂于弘治十年三月,敕命大学士徐溥c刘健等以《诸司执掌》c《皇明祖训》c《大明集礼》c《孝慈录》c《大明律》等书和百司之籍册编进行纂修,弘治十五年修成,但未及刊发,朱佑樘便已驾崩。 正德年间遂命大学士李东阳等重校,正德六年由司礼监刻印颁行。 期间李东阳还因此书,曾被刘瑾刁难过,扣下二级俸禄,直到《孝宗敬皇帝实录》修撰完毕,这才补发。 现在的文渊阁内办公的大学士,基本上都参加了修撰《大明会典》的工作。 其实只要是弘治年间十五年之前,且出身翰林之人,绝大多数都曾参加过撰写《大明会典》一书,且在书成之后,还被大势提拔。 如詹事府掌府事c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刘春,还有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石珤,以及王鏊等人,便是翰林院或者左春坊时,与杨廷和c李东阳c刘健c邱濬c徐溥c梁储c毛纪等人一同修撰。 朱厚熜若是想要治理好国家,则必然需要了解一个国家制度,而《大明会典》则是一部很好的入门书籍。 连国家制度都不知,又是与一群虫豸一同,那样又如何能够治理好大明? 当然《大诰》c《大诰续编》c《大诰三编》c《大诰武臣》c《大明集礼》c《大明律》c《历代名臣奏议》,以及历代正史,以及儒家经典等等他都需要看,毕竟连清朝满人皇帝都能专心致志学习,他又为何不可? 难道汉人苗裔,还比不过一个满人好学? 只不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想要一下变成胖子是不行的。 只可惜他没有网文标配金手指——过目不过。 其实严格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金手指。 比如严嵩c杨廷和c杨慎等人,哪个不是少年神童,哪个没有过目不忘之能? 还有因正德十四年,正德执意南巡,劝谏不成罢黜的舒芬c谢迁的儿子谢丕等等,十之八九皆有过目不忘之能,即使没有也相去不远。 过目不忘之能,贬低一点,都可以说是烂大街之物,实在没什么好稀奇的。 但朱厚熜现在唯一的金手指,只有懂得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他对于明朝有关事物,实在知之甚少。 且这些杂七杂八之物,对于治国或者权谋斗争而言,没有半点作用,甚至有时候还是累赘。 盖因此并非明代知识。 这也是朱厚熜巧了,明朝他所熟悉的全都是网文c编乎c某吧c某音c小破站,以及公众号c营销号所得到的吃饭视频知识。 也就意味着,其实对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网络对于嘉靖朝之事很少人提及,除了一个名声在外的“大礼议”,以及“壬寅宫变”和“海瑞谏帝”c“大小阁老”等等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可靠的信息。 而且大礼议,很多人都只是浅尝即止,并没有人细细分析。 即使有人分析,他也没有细心查看过,甚至连主要成员,朱厚熜也已不知其人。 唯一一个制作嘉靖时期事情的视频,小破馆阿婆主小玄学的《嘉隆万郑治斗争》还没讲完,就如同被盗号了一般,再也不更新了。 而他却恰恰还只是刚刚找到视频,看了第一集还没看完,就已经到了这个世界。 兜兜转转,还是走入死胡同。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只能靠他自己走过。 至于袁宗皋,固然忠心耿耿,但如今依然成分不纯,也就证明他,如今无人之际,只能既用还防,不能给予权利,但是可以给一个适合的位置。 这也是,他昨夜一遍看留中奏本,以及参考批复所思考的结果。 同时,还需要解决一下,司礼监问题。 司礼监这个玩意,好是好! 好就好在,可以名正言顺,帮着皇帝偷懒。 但是新的问题,永远不会减少,双利剑之事,从来不会断绝。 更要命的是,袁宗皋已然跟他提过,司礼监必须要把控住,不然谈所谓的亲政,也就成了一句屁话。 一旦司礼监与外朝勾连,那每日奏本都不需要送给他过目,甚至连朝廷发生什么事,也不清楚。 32、圣明聪睿责太监、折节向学问朝臣 当然还有一个锦衣卫,同样需要把控在手。 昔日厂c卫皆为皇帝耳目,为皇帝侦查天下秘事,亦会为皇帝爪牙,做尽天下隐蔽之事。 皇帝亦可凭借厂卫,达到天子避百司,直通行政之功。 不过因为东厂太监,皆正德亲信,且胡作非为,惹人讨厌,朱厚熜故而与朝臣同心,将其废黜不用。 但皇帝不可无耳目。 诚然有都察院c给事中为耳目,然亦需锦衣卫这般做腌臜之事者。 不过锦衣卫暂时还不可用。 一则朱厚熜还无人选掌控锦衣卫。 二则万事不可操之过急,亦不可东一锤子,西一榔头,更不可不分轻重缓急。 锦衣卫暂时因江彬之时,被杨廷和所打压,无法掀起风浪,只能乖乖做一个仪鸾司,为朱厚熜值夜,掌仪銮。 而杨廷和也因为朱厚熜之事,变得焦头烂额。 故而此时无人去顾及,这个在洪武c永乐年间名声大噪的衙署。 想到此处,又不得不让朱厚熜想起一股势力,如果有这些人投靠,必然可以站稳脚跟,一展皇权之势。 固然这股势力里面,全部都是废材,而且还是废到令人窒息那种,然其势力而言,足以令朝臣不敢妄动。 当然一切朱厚熜会谨记“徐徐图之”四字。 “皇爷,文华殿到了!” 坐在车内书也没看成的朱厚熜,此时听到韦霦之声从乘舆之外传来。 朱厚熜掸掸衣衫,随后走出乘舆,径直往文华殿走去。 文华殿居皇城之东,北面则为御药坊,南面则是文渊阁c诰敕房c制敕房,东面与东华门靠近,西面与左顺门靠近。 当初杨廷和等人,所上《受笺仪注》便是让朱厚熜在此登基。 因为此殿乃太子宫殿,是往日太子平常与詹事府官员视事c学习宫殿,因此朱厚熜未肯听从罢了。 不过因朱厚照无子,倒是成了变得有些荒废,毕竟正德素来好玩,又已新建豹房,自登基之后,御驾文华殿也不过仅仅不足五次而已。 文华殿主殿为工字形平面,前殿即文华殿,殿为南向,面阔有五间,进深足有三间,绿色琉璃瓦歇山顶,瓦上亦有吻龙脊兽相立,此刻倾挂透明水线,显得郁郁葱葱 盖因太子初皇城之东,故被称为“东宫”,引五行学说,东乃亢青龙,属木,故以青色为瓦顶,因此东宫又名“?宫”。 内侍手执罗伞华盖,簇拥着朱厚熜,为皇帝遮风挡雨,使其不被雨水淋湿,从而御体抱恙。 朱厚熜甫进文华殿,只见梁储c王琼二人目不斜视,立于一旁久待,当即大怒:“何人敢如此怠慢国之重臣?” 宫中内侍一脸茫然,不知这新君何故如此喜怒无常,旋即全体匍匐在地不敢做声。 王琼c梁储听到声音,立即转身下拜见礼:“臣储(臣琼)拜见圣人!” “太宰c阁老速速请起!”朱厚熜一把拖住二人亲切说道,扶起二人转而脸色再次变得甚为阴沉,对着韦彬说道:“韦太监,尔等是如何管理宫中内人? 国之重臣在此,居然敢不设坐,让公卿在此久立,可是国朝善待士大夫之礼邪? 你且暂时闭门思过,宫中之事交由他人,待想好之后,再来向朕禀报。” “臣韦霦领旨!” 遭受无妄之灾的韦霦,值得老实领旨。 宫中内侍本为皇帝家奴,今日故意迁罪他也只能,伏地领旨。 难不成他还敢造反不成? 当初其前往安陆,为了巴结朱厚熜,故而先至,却被朱厚熜问:“国家大事,岂寺人而决?”已然与朱厚熜有所不愉。 今日之事,已是意料之中。 不过皇帝仅仅让其闭门思过,尚未有处罚,已然天幸,何敢再期颐其他? 毕竟今主非正德天子。 一朝皇帝一朝臣,非借故严惩,乃是皇帝仁慈,安敢再有妄念。 同时,他亦觉察皇帝潜藏之意,故而老老实实领旨。 韦霦领旨之后,朱厚熜环顾四周再道:“日后内阁大学士c翰林院先生c九卿堂官c佐贰c各地三司c以及勋贵c或年高六十之龄,或年老体衰者。 凡谒见天子,而天子未至,当赐座等待,以全皇家厚待重臣,崇尚尊老尚贤之意,尔等可知?” “臣等谨遵圣训!”连韦霦都被皇帝处理,其余人又哪里敢与皇帝较劲,遂谨言唯诺。 “臣等供奉圣主,实乃天幸耳!”王琼c梁储二人老泪纵横,伏地哭泣。 何叫二人不是如此? 往日谒见皇帝,莫说在皇帝不在场时赐座,便是皇帝在时,也未必能够获得赐座,反而凡奏事还需跪白。 皇帝今日居然定下条例,凡日后皆有赐座,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何叫二人不感激涕零? “先生c太宰速速起身,故孤尝读历代史书,有闻古之帝王重大臣,故而坐而论道,值前宋乃立而奏事,胜国与本朝跪而听宣,实非重视公卿之举也! 朕欲兴除弊政,伏望二公不吝赐教,教授小子,如何修齐治平之要也!” “臣等资质愚鲁,何敢有教陛下焉?圣人神明天授,有赤子之心,实乃社稷洪福,臣等惟有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不敢有谓教圣明天子耳!”二人诚惶诚恐,谦虚奏言。 “吾尝闻:‘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二公皆皇兄袒左肱骨,何有此言?不曾不欲助国朝兴盛焉?” “臣万不敢担此重言,实乃臣等资质驽钝,恐有负圣命!”二人哪敢承担如此罪名? 若果如朱厚熜之言,二人岂非无君无父之辈? “你每休要过谦,皇兄虽荒唐任性,然非昏聩之辈,既付尔等心腹重任,公必有所长!” 朱厚熜一改先前朝堂咄咄逼人之势,反而变得如同折节向学的书生一般,拉着二人坐在位上细谈。 “圣人如此,我辈和何憾焉?伏问陛下,有何咨臣?我每毕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朱厚熜现今与朝廷表现大相径庭,非是有所求,又何至于如此礼貌,与二人如此废话? 二人更非初入官场愣头青,朱厚熜这点小伎俩在二人眼里,都已经是他人用过不用手段,如何看不出,这是有所事情吩咐? 如果朱厚熜如此对待新科进士,恐怕年轻气盛,又从未经历太多阴暗的士人,甘愿为皇帝抛头颅洒热血。 可是朱厚熜面对的,是两个老狐狸,故而并为其作用,反倒是浪费一番心思。 且二人在来之前,已然将朱厚熜之心摸得七七八八,皇帝想要干什么,其实他们心里,也大概有些猜测。 不过既然皇帝要表演圣明君主,顺带惩戒内廷,以保证自己绝对安全,二人又何乐而不为之? 配合皇帝演戏,同样也是官僚必须具备技能。 如若不会,何谈混迹官场? 哪怕再圣明之人,亦不会喜欢有人与己抬杠,哪怕明知对方乃逆耳忠言,但依然不会有人喜欢。 33、厚待重臣赏同宴、手不释卷圣德显 反之,阿谀奉承之言,古来久经不衰。 如果他人不喜,非此人不喜谄媚之言,实乃技术尚未到家,话里话外太过献媚c肉麻,让人听了觉得恶心而已。 真善此道之人,可以引经据典,以古喻今,说得他人心花怒放,且手段之高,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也。 “而今已至饭时,吾腹中空空,还是用完膳食再谈!”朱厚熜不疾不徐,笑着对二人说了一句,然后又对旁边内侍吩咐:“上膳!” “臣等安敢与陛下同膳?” “昔日圣祖善待重臣,常有与诸臣共膳,惟与宋文宪公景廉相处最愉,小子才德虽不及孝陵,然拾人牙慧,安能不会邪?” 朱厚熜面对二人之言,并未有太多感触,而是笑脸盈盈,还以宋濂旧事为例子。 明初之时,宋濂因教导朱标有功,故而深受明太祖所信赖,每每朱元璋燕居之时,宋濂来拜见皆奉茶赐座,而且还要尚宴招待,反复向宋濂咨询事务,且常常长夜促膝而谈。 朱厚熜以此为例,向二人表示,此乃国朝有所典例,无须如此惶恐。 二人笑颜拱手:“圣人已近太祖矣!” “太祖以聪明神武之资,抱济世安民之志,乘时应运,豪杰景从,戡乱摧强,十五载而成帝业,崛起布衣,奄奠海宇,西汉以后所未有也。 惩元政弛隳,治尚严峻,而能礼致耆儒,考礼定乐,昭揭经义,尊崇正学,加恩胜国,澄清吏治,修人纪,崇凤都,正后宫名义,内治肃清,禁宦竖不得干政,五府六部官职相维,置卫屯田,兵食俱足。 武定祸乱,文致太平,太祖实身兼之 朕安敢望此?向有可得太祖九牛一毛,当令国朝中兴可期也!” “圣人所言甚是,然陛下亦有天纵之资,翌日必能攘除弊政,使国祚中兴,无须妄自菲薄!”二人微微颔首,符和朱厚熜之言。 盖朱厚熜所言无误,向如其所言,朱元璋之德c之英明凡明朝,无一人可及也! 朱厚熜如今虽然表现皆为圣主之表,但依然距离朱元璋甚远。 甚至于,哪怕朱厚熜日后中兴国朝,恐怕亦难与朱元璋相提并论。 盖朱元璋者,以布衣而取天下,有开国之功,且有开国之难,是故朱厚熜难以企及。 哪怕朱厚熜开疆拓土万里,亦然如此。 因朱厚熜所遇困难不及朱元璋,且身为朱元璋之苗裔,朱厚熜越圣明,功绩越大,则证明明太祖更加圣明,能够有如此血脉,非太祖血脉之功,而不可得也。 此时内侍已将膳宴,放置餐桌,等待三人用膳。 因朱厚熜言节约之故,今日比起往日饭菜并不丰盛,仅四菜一汤。 即东坡肉c椒醋鹅c蒸鱼c椒末羊肉c猪耳脆以及猪肉汆汤而已,相比往日则是身为节约。 不过既然是用膳,自然不可能没有酒,内侍将一壶美酒送上,然后一一尝过无毒,再让三人安心用膳,其余人退出一旁侍候。 朱厚熜见菜肴依然完毕,轻轻点头,对着内侍说道:“将乘舆里面《大明会典》取来,再将椒沫羊肉与一壶御酒,送至元辅先生处,务必让其吃完。” 然后再对王琼c梁储说:“国家困弊,吾不敢多有浪费,今三人食五菜一汤,似有浪费,还望二公勿要介怀!” 二人不解其意,但皇帝既然如此说,将菜送给杨廷和,他们又何敢拒绝?于是连道不敢,等待天子下箸。 “吾年少,唯恐饮酒误事,当不得与二公同饮,先生c太宰自便!”朱厚熜一边拿着《大明会典》看,一边往嘴里扒饭,见到二人斯斯文文,遂与之说道。 王琼听后,心中甚是意动,立即搭话:“昔日,帝女令仪狄作美酒,进献与夏禹。禹王饮后有感美酒甘甜可口,故令天下禁酒,又云:‘后世必有以酒而亡其国者。’后世未引戒,始有成汤伐夏,帝辛蒲社今圣人亦之刻酒,夫复何求也?” 王琼所讲,乃说大禹禁酒之时,大禹在位之时,帝女让仪狄做美酒献给大禹,大禹饮后便下令禁酒,更言后世必有以酒亡国者。果不其然,其苗裔夏桀因好酒而亡,商纣亦然。 今日朱厚熜自律也不饮酒,如此则让王琼感觉日后可期,可见大明即将如日中天矣。 “王吏部所言极是,圣人以身作则,用膳亦不忘图进,实则令我辈汗颜!” 王琼发话,作为内阁大学士的梁储,不可能一言不发。 “吾有闻:‘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是故圣人云:‘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值有 圣人金科玉律,朕实不敢有任何懈怠!” “陛下已知道矣!”两人瞬间又是感动不已,一声感叹,脱口而出。 若非今日天子年龄尚幼,所经历之事甚少,唯恐日后将有反复,如此圣明君主,岂非士人之愿? 今上出则圣人教训,入则祖宗成法,实乃万众期待之君,只可惜不是由百官所教导成长。 不然也双方也觉不会,如此相争。 如若朱厚熜是朱厚照所立皇太弟,然后在文华殿受百官教导,如今登基称帝,则必然无如此多波折。 可惜并不是。 如此也就意味着,群臣根本不了解皇帝,即使了解,也只不过是表面而已。 同样皇帝也不了解群臣。 故而双方介怀甚深,以至于互相还有所防备c猜忌。 皇帝为保自己,百官亦保自己,如何能够不发生冲突? 如果皇帝懂得节制上好,如若不懂,随着性子胡来,则必然朝政被误。 群臣也会因为皇帝,而陷入党争之中。 当然并非说皇帝不与百官争,就不会发生党争,而是因为皇帝插手相争,则会更加激化党争,使党争更加矛盾。 明代党争由来已久,自开国淮西党便与其余人相争,而明宪宗之时,李贤各种打压其他党羽,乃至明孝宗,以及正德年间都在党争,六部与内阁相争c内阁与内阁相争c地方官与京官相争。 只不过大家都稍有克制,使得明面上看并没什么,实际上暗地风云吊诡,令人蹭目结舌,直呼“精彩”。 因为这些乃是暗地之事,故而也没有闹出多大事件,不是官场中人,并没有太大注意。 但如果皇帝亲自下场,则结果非比一般。 有了皇帝助拳,其攻势必定更加迅猛,且将暗地之事,摆上明面,毫无顾忌,大打出手,甚至来回倾轧。 明朝“大礼议”乃是最好见证。 自此之后,明朝党争皆摆放明面,且出手肆无忌惮,惟有隆庆年间稍微好点。 但也有高拱两起两落之事。 如果被贬到江西,再来一起一落,只怕高拱就可以废帝摄政了! 34、文华殿谈潜邸臣、王尚书思日后路 三人一顿饭慢慢悠悠吃完,随后各人饮下一口漱口茶,擦拭嘴边污渍,再次返回主殿相坐。 然而坐了半天,朱厚熜却一言未发,而是用心的看着手中一册《大明会典》。 皇帝未曾发言,作为臣子的梁储c王琼二人自是不敢多加发声,屏住呼吸,正襟危坐静静等待,于此文华殿除却朱厚熜一人呼吸之声,便只有屋外嘀嗒之声。 时间一点一点划过,王琼率先起身伏拜于地奏言:“圣人即位,大除国敝,京师老稚皆踊跃欢庆,乃举手加额曰:‘真太平天子也,我辈有福矣。’臣亦然有幸,可佐圣天子在朝也!” 朱厚熜这才放下书本,呷哺一口茶水之后,笑道:“太宰请座而奏对!” 接着又感慨万千道:“此良民也!除弊之事,朕惟赖诸卿辅佐,黔首以为吾之功,实在领我汗颜!” “谢陛下!”王琼立即起身,再正襟危坐,目视朱厚熜衣裳摇头回答:“圣明无过于陛下,此虽朝臣谋画之功,然朝廷决断岂能无功?” 自古功归尊上,过咎臣下,朱厚熜此言王琼如何敢苟同? 莫说朱厚熜确实有决断之功,即使事实上并无功,那也要说成是皇帝之功。 如此妄自菲薄,虽是明君之风,但不代表王琼便能一言不发。 “太宰过赞矣!”朱厚熜摇摇头苦笑,随后摸了摸耳垂,一脸愁眉不展问道:“吾有闻:‘功高莫过从龙救驾,过大莫过谋逆杀王’夫兴府长史袁宗皋c兴府书办官陆松c伴读钱定,皆从龙之臣,不知吏部可有安排?” 陆松乃兴府书办官,出身锦衣卫军户,虽不过微末小官,不过因为其妻乃朱厚熜奶娘,故而与甚得朱祐杬c朱厚熜信任,此次朱厚熜入继大统,不可能不有所赏赐,这也是必然的。 至于钱定,乃朱厚熜伴读,有一日朱厚熜梦见自己头发一夜全白,故而询问左右:“昨夜吾梦头发忽白,此主何兆。” 钱定立即上前笑答:“王上加白,此吉可知?” 遂被原身因为心腹,今日登基,正是用人之际,如何不提及? 至于袁宗皋,更无须多言。 朱厚熜能顺利继统不继嗣,全赖其筹谋之功,如若不赏,绝非驭人之道。 虽然其余藩邸旧臣,朱厚熜来不及提拔,但此三人他必须先要提拔,盖心腹之士也。 “来了”这是王琼c梁储二人此时心声。 二人早知朱厚熜有所吩咐,而且也猜测与兴府众人有关。 一则朱厚熜神智不似凡人,二则此二人间黄锦往宫外而去,如若不是请兴府众人,所谓何事? 对于这点,二人还是非常开心。 盖皇帝并未以中旨拔擢,而是询问内阁与吏部,可见天子真乃遵守国家成法之主,由此二人极为欣慰。 须知此事,朱厚熜完全可以自己顶多,以中旨升迁此数人,朝廷即使有话说,也无可奈何。 最不济,朱厚熜亦可将此事直接传旨,命有司负责身升迁诸人。 然而皇帝并未如此。 而是将一吏部尚书,以及内阁大学士请来赐宴洽谈。 此足以证明,天子信任百官,也愿与百官共治,而非一人独裁耳。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政治亦是如此。 皇帝如此恩重且识大体,二人如何还敢与皇帝较劲? 是故作为大明官帽子管理人,思索一番之后试探道:“不如升长史袁宗皋为江西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钱定为国子监生,至于陆松,则圣人可自决将其调入锦衣卫,何如?” 王琼此番确实足够大方,给一个袁宗皋一下连升数级,从正五品长史一跃成为正三品封疆大吏,不可谓此赏不厚,哪怕是王琼为天官,和需要忍受极大的压力。 至于国子监生,那就是毛毛细雨,算不得什么,毕竟现在国子监不似开国,读书之时说不定一道征辟圣旨,就能一跃成为布政使。 而陆松官职,王琼并没有做主,而是将此事交还给皇帝处理,这样才能更显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朱厚熜听后眉头深锁,然后试探问道:“吾与袁先生有师生之谊,今其年老,不忍邃离,不若迁之翰林院侍讲学士,直起居何如?” 朱厚熜当然并不是真的因为袁宗皋年老,不忍心两人相隔千里。 而是因为当下能够为其筹谋赞画者,且心思同一者,也只有袁宗皋,若此时放其离去,则势必朱厚熜再次变得孤立无援。 王琼也在低头思考这个问题,打心眼其并不想袁宗 皋留在京城,因为一旦有了袁宗皋,则其对皇帝而言,只是工具而已。 为避免自己在皇帝心中分量减轻,其自是有心将袁宗皋赶得越远越好,哪怕赶至云南,允其为承宣布政使司做布政使,这种二品封疆大吏都未有不可。 且其为吏部尚书,可表荐二品大员,然后皇帝同意,此事变成定局。 可皇帝明显有意,将袁宗皋留在京城,且留在身边。 这便让王琼不得不深思熟虑。 一则,对于自己利弊分析。 二来,看似正五品长史传从五品侍读学士是贬职,可翰林院乃清流官,明朝官员无有翰林更加清贵,是故想要非三鼎甲c庶吉士入翰林者,无一不是皇帝亲自简拔。 如解缙c张璁c夏言c桂萼c霍韬等人,无一不是皇帝亲自简拔,方为翰林。 是故对于袁宗皋而言,此非贬谪,乃是升迁。 三是,如果自己同意,将会受到多大非议。 本来此事是皇帝自己决定,也就不存在什么大问题,可眼下,皇帝将此烫手山芋,放在他手上。 只要今日同意,则必然受到弹劾。 这件事不可不察!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是他今日不同意,难不成言官还能不弹劾? 非也! 自从正德驾崩,其便有感觉,自己恐怕无法安稳渡过今年。 是故才有此前,王琼为了巴结朱厚熜,才急急忙忙跑到良乡谒见,只不过吃了闭门羹而已。 如今皇帝身处橄榄枝,若其在不紧紧抓住,何以能够在言官弹劾之下安生? 今日若顺从皇帝之意,来日比弹劾之时,只需伏阙请罪,请求致仕,风平浪静之后,皇帝想起依然有再复之时。 如若此时不允,则必被皇帝嫉恨。 保不齐皇帝会趁着官员弹劾,然后将自己削职为民,或是戌边镇守,这对于六十岁高龄的王琼而言,可绝非善事! 而且向使自己不同意,难道此事就会如此了解? 袁宗皋就会不入翰林院不成? 只怕是自己一番好意,却是无人领会,还会落得个左右不讨好之地。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不投靠陛下,混个脸熟。 只要今日不死,来日必然还有再起可能。 如若今日拒绝,则必然得罪天子。 毕竟天子已经给了面子,是自己狗坐轿子——不识抬举罢了。 35、王尚书同意简拔、梁阁老心生退意 心有定计的王琼,心中一咬牙一跺脚,然后拱手答复朱厚熜:“臣以为,可! 本来这外官简拔入玉堂,乃天子特赐,昔日解文毅(缙)为建文所简拔入翰林,杨文贞(士奇)为太宗简拔,皆是如此。 今圣人垂问老臣,实乃陛下重视朝臣之意,然而此事非臣下所能断之,故恭请圣裁!” 朱厚熜面漏微笑,轻轻颔首,又转问梁储:“梁先生以为可否?” 梁储捻捻胡须,知道避无可避,随后不疾不徐回答:“此事臣不敢苟同,翰林院乃清流之地,国朝清流首重翰林c次重科道c再次部曹,昔日解文毅c杨文贞之事,乃国朝初创,故而有之。 今祖宗成法已成定例,若贸然行之,恐殊为不美,是故臣请陛下从入王吏部此前所议,可授长史袁宗皋为江西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足以彰显胜圣人厚赏之恩。” 作为清流出身,成化戊戌科(十四年)会元,殿试二甲第一名,随后以庶吉士,历经几十年著史c著书的清流。 实在看不上,如王府长史这等此生无存进的外地官。 别说梁储看不起,就算是每科吊车尾,同进士出身的进士,也对王府长史一职避之不及。 如今因为皇帝骤然富贵,袁宗皋能从五品一跃三品封疆大吏,已经是天恩,如何敢侵染玉堂清贵之地? 再而言之,袁宗皋在京城,绝对属于祸患。 哪怕此辈是圣人门徒,学的也是孔孟之道,更兼职还是同进士出身。 看似与文官一体。 可实际上,文官百分之九十人,乃至一百都不会喜欢袁宗皋! 此非因为其出身问题。 乃是因为袁宗皋曾为皇帝老师。 这对众人而言,则绝对是个晋升拦路虎。 若无袁宗皋,皇帝需要咨询大事,则必然需要垂问朝中重臣,如此一来大家都有机会与皇帝靠近,拉拢关系。 可若有了袁宗皋,陛下事事请教袁宗皋,也就并没有在座之人的事。 这些担忧并不是无中生有,乃是因为袁宗皋乃皇帝潜邸之师,势必信其比信朝臣更多,故而每逢垂问,不会越过袁宗皋而再垂询朝臣。 因此,袁宗皋必然无人喜欢。 且袁宗皋到底秉性如何,大家也不甚清楚。 若非此次皇帝从藩府入京,则袁宗皋此人,朝廷百官能认识者,或闻其名者,绝对不会有太多人。 因为旧识,便很容易变成佞幸。 文人成为幸臣,而且作恶多端者,历代数不胜数,众人不能不引以为戒! 如此一来,不管从任何方面,则除皇帝与兴王藩府旧人以外,无一人想要袁宗皋,继续待在京城。 更别谈,进入翰林院这般清贵之地。 是故梁储首先就站出拒绝。 但话说到一半,其话锋一转:“然诚如王部堂所言,此事皆由圣裁!” 梁储一番话,即符合梁储身份,也符合梁储习惯,故而朱厚熜倒是没有太大以外。 明代内阁大学士,其本质无权决定朝政,盖其非宰相,无法开府治事,设立僚属,只有票拟一种能力。 但也并非以为真的毫无权利,不过其权利归类一言则是“献替可否,奉陈规诲,点检题奏,票拟批答。”十六个字而已。 便是指,为皇帝参赞某些事情可否行之,规劝天子,校检c差发c查核奏本,票拟奏本意见,上批答复呈递天子决定。 从而也就意味着,只要皇帝不答应,则内阁大学士只能沦落到吃干饭。 且这个职位极为头痛,动辄可能为皇帝顶缸。 但却因为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与皇帝亲近,有密揭特权。 这也是明代内阁大学士,最好的特权之一。 盖密揭不在通政司,奉天门的号薄上登记,除了内阁大学士与皇帝,旁人不得过目,向使直起居官,亦不可知晓,此属内阁大学士与皇帝间私话,不足外人道哉!。 是故《万历野获编·卷七·内阁密揭》曰:「中外大小臣工上封事,外有通政司,内则会极门,俱有号簿。 惟内阁独得进密揭,盖心膂近臣,非百司得比。近日言路,遂指以为奸薮,欲尽行停格。 不知转移圣意,全恃此一线,外廷千言,不如禁密竹语。且司礼诸大档,亦得借相公为重,以挽回于内,又非廷臣交结近侍者,可同日语。」 足可见密揭特权之利,也可知何谓皇帝心腹之臣。 故而哪 怕进入内阁,实际权力在缩小,但却在信任程度之上,大大增加。 信任增加,同时意味着,权利必然增加。 因明代属于皇帝的时代,任何一个阶级,没有比皇权更加强大的存在。 因此明代士大夫,才会挤破脑子想要闯入内阁辅政。 并非内阁权利够大,乃是因为进了内阁,才有可能会增加权利。 如此梁储本质无任何反对皇帝之权利,但其可以将自己的态度表达出来,即使日后因此事被攻讦,也不会让自己深陷泥潭。 这也是梁储一贯作风。 不然当年的镇国公c威武大将军南征之诏,他就不会签发,而是和杨廷和等人硬刚,得罪皇帝。 当然,其中还有一个更重要原因。 那就是梁储准备致仕归野。 梁储因为正德七年儿子,锦衣卫百户梁次摅犯了杀人二百之罪。 原因乃是南海县谭观福有上百顷田,因为犯事被官府诛杀,所以田被富户杨端所侵占。 然而谭观福之子谭振,于是祸水东引,把田想给梁次摅,还有已故工部尚书戴缙子戴仲明c豪民欧阳元c李闰,并把杨端的田,也混在其中,招招猺人为佃甲承种。 于是杨端率众攻击谭家,杀谭振等死人。 而受献者及佃甲,如何肯善罢甘休? 于是借着梁次摅之势,欲谋杀杨家及杨端,以绝其害。 李闰等人找到梁次摅说后,梁次摅想都没想就答应,于是李闰等率其党羽,及佃甲攻杨端,尽杀周边各姓居民凡三百人,又焚其房子掳掠其家中财务c牲畜。 杨家妇人躲在塘水中,以栎刺自我隐蔽,这才免于罹难,等到所有凶手走后,就跑到按察使司举报。 于是正德七年二月丁巳,监察御史张琏首先弹劾,梁储纵子梁次摅,非法致人于死父子死,而为求散官,孙子梁宸而动辄丐恩命等事,乞罢梁储,再置次梁摅于法。 但是仅得正德一句:“辅臣子孙录荫,乃先朝恩例。次摅事情令,镇巡等官核实以闻。” 梁储因此迫于请辞,但迎来却是朱厚照一句:“卿学行端谨,誉望素隆,朝夕佐理,多效勤劳,宜勉副委托,不允休致。” 同月庚申日,六科给事中李铎等上谏:“近者御史张琏劾大学士梁储,纵子杀人及储以疾辞,降旨慰留其何以平天下之政,而服天下之心乎?”十三道御史许凤等人同时上谏询问。 但迎来又是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以储辅导重臣已慰留之,次摅事待镇巡官核报处置。” 正德八年,十一月辛巳,命给事中刘禔c刑部郎中张大麟,会巡抚都御史林廷选c巡按御史高公韶勘之,立刻拘押李闰等人到堂审讯。 李闰人等众口一词,称杀人之谋出之梁次摅,梁次摅也并未喊冤,而是俯首认罪。 于是刘禔等人,这才上奏,拟林闰等二十名凶犯,抄没家产,然后各有论罪。 至于梁次摅,戴仲明虽然并未行动,但实为谋主,请以二人罪状,下三法司处之。 左都御史陆完c刑部尚书张子麟等也同词,罪犯梁次摅应该下镇巡官逮问。 朱厚照却不痛不痒下诏,百官:“仲明c次摅所犯,虽系从而不行。但情重律轻难以常例处之。仲明发南宁府编管,次摅发边卫立功五年,还职带俸差操余。” 一场杀人罪状就这么完结,到了正德十五年,六月丁丑,梁次摅居然成了,广东都司各佥书管事,署都指挥佥事。 36、风云变幻大雨近、政治站队无对错 虽然正德没有处罚梁储,且时隔多年,也没人再提及过。 至于梁储,还历年都有被正德嘉奖。 然并非证明事情就如此过去。 只要其在位一日,则早晚会免不了会被人翻旧账。 更莫谈如今这个时候。 今日朝廷已是暴风雨前夕,天空早已电闪雷鸣c风云变幻,只不过这暴风雨还未下下来而已。 暴风雨未下下来,乃是气压尚且不够。 一旦蓄势足厚,则必定倾盆大雨,凡朝堂之人,除却素来不惹不参与政事,只想明哲保身的勋贵以外。 哪怕是再清白无私的官员,只要涉及这场斗争,将没有一个无辜之辈! 即使你清白无私,也抵挡不了有心人刻意抹黑。 比如举报一个爬灰。 无论有没有罪,先伏阙待查再说。 且官场之上,有几个能是墨汁里面的清水? 而且这场斗争,主要也非是个人道德c政绩,而是站队。 这就不存在是否无辜,乃至清白之辈。 梁储素来是一个精明之人,感受到暴风雨来袭,如何还敢继续立于风波之中,给自己找一个不得安生? 是故,当朱厚熜近日表现,或者说当初正德驾崩,他已想到过此事。 盖因天子非朝臣所熟,则必然会有纷争。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如梁储这般久经宦海之辈,不会不知。 论济世安邦,以及秉持忠谏,或许他比不了杨廷和,甚至拍马难及,但若论其对事态发展所预测,则未必有输于杨廷和。 更兼之,其素来是局外人立场,故而在杨廷和死争之时,他已想好对策。 不然当初也不会急着,与杨廷和以及宫中太监争辩,为何迎立新君无他。 新君继位之事,皇太后c内阁c内廷已有定论,且安排甚为妥当,若非有何想法,何至于争着面见新君? 无非想混个眼熟,续点香火情罢了! 只是让所有人未曾料到,区区实岁十三,虚岁十五的新君,居然有神智,居然洞悉朝臣预算,且一连破局。 固然眼下手段尚有些稚嫩,但新君成长也让人叹为观止。 甫至京城之时,还只能用毛澄之言漏洞,以小道伎俩让毛澄承担不臣之名,迫于无奈将事情搁置。 后面也只是硬着头皮坚持,若非皇太后催促早立新君,不然此时尚在僵持当中。 可待到今日朝会之时,天子则展现无与伦比的神智。 先是宣布节约用度,拆除东厂c追回各地镇守c复荐辟c尊老c禁裹脚c禁溺杀c放宫人c追复正德罢黜c杖毙者c复修养济院c漏泽园c惠民药局等,先收一波民心c臣心,更是向百官彰显其非稚子儿童,已经深知治国之道。 然后又故意厚封杨廷和c轻封自己,引百官与杨廷和离心离德,使本就脆弱的联盟,一时间变得千疮百孔,互相攻讦。 最后向朝臣表示,有祖训在,后宫不得干政,乃指自己可以亲自料理政务。 所有手段,已非初至京城时,那般撒泼耍赖,以不继承皇位为借口,逼迫毛澄给袁宗皋道歉,靠着驴打滚坚持着自己心中想法。 而今明显皇帝已懂得如何运用天子权柄,行事作风皆是以堂堂正正之王道行之! 当然这也是明朝体制原因。 若换作宋朝,则皇帝必然无法像如今这般,如此顺利成势。 盖明朝向使祖宗家法,圣人章句,亦不及皇帝口含天宪,一言决之。 天子执掌赏罚大权,杨廷和可以给的果子,陛下可给予,杨廷和不可以给的果子,陛下亦可给予。 倘若连皇帝都无法给的果子,则毋庸置疑,杨廷和无法给予。 因此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这场战争,会以杨廷和失败而告终! 而且还是溃不成军! 除非皇帝不慧,不然必是以天子大胜而告终此事。 杨廷和未必不知晓,这场无硝烟的战争,自己乃是必败无疑。 但其依然需要殊死拼搏! 因为孝宗与大行皇帝,予其太多恩典,其在国家也花废无数心血,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帝恣意妄为。 若是皇帝晚慧尚且罢了。 哪怕皇帝是晋惠帝那种痴儿,在明朝也无所谓,明代成熟体系足以支撑国家转。 若是皇帝无智,则由六部c内阁以及司礼监c太后共同秉政, 勋贵则在一旁保驾扈从。 太后死后,则皇后继续代理国家朝政,替天子处理事物,只待太子生出,悉心教导便足以渡过这些艰难时刻。 至于说哪个想要侵权,则未有一人可以办到,明代体系则从根本扼杀这种可能。 当初朱元璋设置一整套明朝官制,早把历代弊政全部考虑进去,除了有时候个人想法太强,导致一些弊政,但是官制c以及政治体系而言,则当世一流,哪怕清朝在某些地方依旧在沿用。 故而想要形成权臣c乃至武曌与明代而言,不啻于难于登天。 但也不是一定不可能,只是几率太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明代体系太过复杂,想要一蹴而成,无异于痴人说梦罢了。 故而哪怕皇帝真是晋惠帝一般,也根本不用怕。 但怕就怕在,皇帝太过聪慧。 一旦皇帝聪慧,则必然想法多,且天马行空,行为处事,完全凭自己一念。 何人敢言大行皇帝不聪慧? 仅凭几个番僧,就能学会诸多胡语,且深居深宫之处,从未经历一场战役,能在应州一战打的小王子连夜跳墙逃窜,亲自手刃一敌,打出自成化犁廷以后数十年未有的战损比。 可结果如何? 国祚几近中断,皇帝也因此英年早逝。 但凡当初刘宸c刘宠等人有陈友谅c方国珍c徐寿辉c李思齐c张士诚等人实力,大明就算不就此亡国,也是成为北明。 这还不需要明太祖c扩廓帖木儿c常遇春c徐达c李文忠c察罕帖木儿等人这般实力,就能打的明朝最好结局就是半壁江山。 要是有着朱元璋这等实力,估计连五年都不需要,直接开国建业,宗明亡国。 是故对明朝而言,皇帝聪不聪慧不要紧,只要守规矩便可以。 如明穆宗朱载坖,估计聪慧在明代所有皇帝之中只能排在吊车尾位置,但其知道如何用人,知道信何人。 自己能力不足,那就信任有能力之人。 这样仅仅六多年时间,即给父亲收了烂摊子,又给儿子留下一帮能臣,以及可以支撑变法基础。 当然也非是明穆宗就强于其他人,若论其不守规矩,明穆宗同样也是鼎鼎有名,但终归能知道如何用人,折腾也少一点,故而才能一步步前进。 如崇祯,一日一个想法,可又能怎样? 他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搞不清楚。 只知道凭着脑袋发热,来做任何事情。 还是借用之前那句话,也就是碰到明末菜鸡互啄罢了。 不然若是李自成等人,只有五代时期丘八老油条战力值,按照崇祯那种操作,也挺不住十年。 37、趋吉避凶二重臣、偷奸耍滑阁部官 有了正德年间,整整十六年有余的经历,也就不难怪杨廷和不会如此死死相争。 就算是杨廷和c朱厚熜二人交心相谈,但此事也无法落幕。 杨廷和不可能,去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不可能会将希望寄予,虚无缥缈的日后朱。 同理,朱厚熜亦不会相信杨廷和,真的只是愿意用心辅佐,而无其他意思。 若朱厚熜熟读《明史》c《明实录》c《明通鉴》c《罪惟录》c《明史记事本末》等等这些关于明代史集,或许会信。 但朱厚熜且却没有看过一章,甚至连《明史·武宗本纪》c《明史·世宗本纪》都没看过。 他所看过的明代典籍,只有现在的《大明会典》,所以他不会有任何上帝视角。 更不可能知道,历史上的朱厚熜,是如何评价杨廷和,以及各种明朝史书,以及各种史学家对杨廷和的评价。 当然,话又说话来,就算朱厚熜真知道这些实情,可结果又如何? 因为屁股方向不同,是故二人还是有一争,这点不会因为杨廷和,真的是辅弼良臣,朱厚熜就不会针对。 针对杨廷和,乃是他现在主要政治目的。 只有打压住杨廷和,他才能更加伸展自由。 而非永远有一个人,在旁边威胁。 赵匡胤一句话说的非常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便是如此! 杨廷和不被打压。 或者说,任何一个老臣不投靠他,他都会进行打压! 只有讲这些人全部按住,他才能放心自如当皇帝。 皇帝就是个怪兽。 哪怕朱厚熜受的是新时代ts教育,但毫无例外,依然会被影响。 哪怕只是区区数天功夫而已,但足以将一人给扭曲。 权利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关闭。 而且朱厚熜没来之前,也不是什么从开没接触过权利的泥腿子。 他在自家公司,肆意妄为的日子,让其甘之若饴。 俗话说得好:“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若朱厚熜只是一个平凡明代藩王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坐上了那把青色龙椅,也就让他无法自拔 至于梁储在想些什么,朱厚熜不懂,也更不想懂,但是梁储的话,他却早有预料。 梁储最近表现,以及袁宗皋所对他讲的事,就足以看出,此人虽谏,但不会犟着牛头。 于此,此事也在意料之中。 是夫,朱厚熜缓缓点头:“既然二公无有异议,明日我便传旨!” 此次朱厚熜本是只需要二人没有但对之言即可,至于二人同意与否并不重要。 他需要的是一个态度而已。 一个吏部尚书个华盖殿大学士,两人没有异议,那就任何人阻止不了此事。 本为一个皇帝自专之事,如今朱厚熜还与当朝重臣商议,百官还能有何话说? 朱厚熜一言之后,紧接着又说道:“陆松之妻乃吾之奶娘,与朕有哺育之恩,我以为可迁其为锦衣卫千户,不知二位有何看法?” 当朱厚熜问这句话时,二人变得愁眉紧锁,因为此事并非二人能决。 换言之,皇帝在此刻只邀请二人前来,却要商谈锦衣卫之事,乃是别有用心之举! 二人前后一丝,心中当即大骂。 这陛下哪里是重视重臣? 分明就是将二人放在火上炼烤,赶鸭子上架罢了。 此前二人还只以为,皇帝邀请自己入文华殿奏对,只是为了谈论袁宗皋升迁一事,可是今这时的举动,让二人不禁心中顿起凄凉。 锦衣卫虽是亲卫,但依然属于武将体系,故而升迁之事,即使要找,也应找兵部相论,而非询问二人一个吏部个内阁。 此前王琼说可迁陆松为锦衣卫,那是建议性,皇帝同意与否,则与其并无干系,他说则是因为皇帝垂询,则并不算越权。 可如今场面换了,乃是皇帝问其,迁陆松为锦衣卫千户,二人有什么想法。 这其中内含之意,则完全不同。 皇帝如何升迁,王琼回答看法,则此事决定权在皇帝,不在说出看法之人。 皇帝询问可否,则二人需要为皇帝一决,这件事则有帮助皇帝决定之人承担。 此二者看似相同,实则我中含义截然不同! 且这让二人怎么回答? 回答不可?得罪皇帝。 回答可以?分明是越权。 回答恭请圣裁?这个可以有。 但是此时二人已经被朱厚熜忽悠上了贼船。 此前袁宗皋之事,朱厚熜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厚熜只要将消息传开,“皇帝询问迁袁宗皋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吏部尚书与内阁大学士有何意见,内阁大学士c吏部尚书皆未有意见。” 这群臣还能放过二人? 至于为迁袁宗皋,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二人没有意见,这点已经无关紧要。 因为群臣不可能知道,皇帝和王天官c梁阁老商谈期间,发生了何事,王琼与梁储是如何回答。 而且百官也不会给二人任何解释机会。 这件事也只可能等到众人修实录,看了史料之时才会明白,这番交谈,是怎么一回事。 但那时重要吗? 并不重要。 最起码皇帝已经死了,就算是有天大怨言,又能如何? 于是乎,这个火山口二人算是坐定了。 或许这也是皇帝,为了给二人一个警示,想要继续做官,就不要耍滑头。 该知道跟何人一个阵营。 而且这还是皇帝亲自下场,逼迫二人,不得不与皇帝一个阵营。 想到此处如何不心凉一块? 不过就算是心凉一块,也就那样。 事情已经发生,二人已经无法选择。 但是眼前的难题却还在,而且还无比棘手。 二人思索一番之后,为难回复:“此时圣人当垂询兵部尚书,臣等不敢越权而行。” 朱厚熜听后心中大怒,暗骂一句:“老狐狸!” 因为二人到了如此地步,还敢跟他玩圆滑那一套,这让朱厚熜如何不怒,但转念一想,也对。 毕竟不是二人分内之事,如果说了反倒是不美,然后轻轻颔首:“先生c太宰所言甚是,是我有些疏忽!” 说到底,还是朱厚熜有些急于求成,不然绝不会到如此地步。 只不过,不知道兵部尚书王宪,又是个什么什么成分,这点朱厚熜还是蒙在鼓里。 毕竟都是正德年间老臣,朱厚熜又初来乍到,就算是六部堂官,他也并没有全部认清,就对一个王琼和毛澄熟,其余的仅仅只是行宫c西郊c以及登基大典,还有今日的朝会,曾瞟了一眼,其余时候都未曾说过话。 同时二人的话也提醒了他,是时候该多了解九卿,到底都是些什么份子,哪些人可以当他的马前卒。 如果仅凭这两个老狐狸,想要赢得此次无硝烟之战,则无异于痴人说梦。 此二人犹如缩头乌龟一般,基本上一遇危险便会,其中犹属梁储,绝对难以尽心,更不可只将希望寄托二人身上。 袁宗皋说的对,科道可以利用一下。 这可是一把对抗阁c部的利剑,至于如何运用,他还没有摸清门路。 但绝对不能像今日这样,差点捅出篓子。 眼下时间还多,他才刚刚登基两天,这场战役还有的打 38、王太宰荐贤为国、王守仁月余破贼 “圣明无过于君父,此事非陛下疏忽,皆是臣等不体圣心,于潜邸之臣过于忽视,是故臣请陛下广纳贤才,辅佐圣君秉政!” 皇帝如何有错? 众所周知,天子无有错误,皆是有错皆错在百官c人民,而绝非是九五之尊! 是故王琼当即拱手而言,称是百官不体圣心,对于潜邸之臣过于忽视。 此不但维护了天子威仪,而且还将锅甩到其他部门,向皇帝表示,自己乃是忠心之臣,皇帝不需要疑我。 此可谓一举两得。 反正暗戳戳贬低其余人,将自己放在皇帝心腹之位,即不损自己半分,亦可有所进益,自是无有不可。 当然这不过是王琼甩锅之词而已。 皇帝从登基到现在不过两日,所有事情还属于一头乱麻之时,顾不上袁宗皋等人理所当然。 哪怕是杨廷和c梁储二人封赏,还是皇帝自己提及,不然这辈子恐怕无人会提。 可既然如此,谁又会吃了没事,想起一个区区兴府长史? 朱厚熜c梁储二人固然心知肚明,但也没想过拆穿,盖王琼首先丢出一个“皇帝无过错”的立场,也就证明这番话,即使其他官员听到,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但王琼的话,让朱厚熜颇感意动,即询问:“太宰有何贤才相荐于朝?” 既然王琼说出纳才之言,则证明其心中有了一个优质人选,需要举荐给自己,不然何故突然将话题转至纳才? 而且被举之人身份,应该还不低或是在野之人,不然王琼自己定夺足矣,何须在向皇帝举荐? 且极有可能是个烫手山芋! 但朱厚熜并不在意,如今已然站在风口浪尖,还怕手上一点烫意? 如果举荐之人,果有大才,则朱厚熜也不会介意这点小小的烫意。 王琼闻之欣喜,旋即打好腹稿,然后道:“都察院右副都御使c巡抚南赣c汀c漳等处地方提督军务c王守仁,正德十四年,一月破宸濠贼军。 因大行皇帝南巡,因此一直未曾封赏,臣见此人颇具才干,精通圣贤经典,熟知兵法韬略,故请陛下信之用之。” 梁储甫闻王守仁,便眉头深锁,心中暗道:“这王琼果然不怀好意,居然引王守仁为援!” 王守仁本正德初年被大行皇帝贬谪龙场,如若非王琼举荐其平定江西c贵州叛乱,恐怕此生王守仁也只能在贵州坐死。 以此而言,王琼可谓是王守仁恩师,如若王守仁入朝,最次也是尚书c或是侍郎佐贰。 盖王阳明之衔,乃正三品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本质而言乃是京官,调入京师无须降品。 且以御史转部曹,更无须降品。 如此一来,大概可以确定,王守仁入京果真入京,则必有一位尚书或者侍郎会转调。 届时王琼便有了一个好帮手,这对朝局而言,绝非什么好事。 当然,还可以将王守仁调往南京,因为南京也有六部,不过是留着养老的。 当年王守仁之父王华,被赶往南京之后,一辈子也没再入北京,甚至连提名之人都没有,简直正德朝一大怪事。 不过梁储也不准备说话,毕竟此事与其无关,王守仁入京师,头痛的应该是杨廷和。 毕竟王守仁不可能去背叛王琼,而王琼与杨廷和是宿敌,此必有一战。 王琼今日在君前举荐,恐怕也是有先人一步之意。 如果杨廷和选,极有可能将王守仁调往南京,不会允许他与王琼混在一起,搅乱本已经浑浊不清的局面。 但朱厚熜不同,他根本不知道王琼和王守仁有什么关系,但他听过王守仁的名声。 “一生首拜阳明”c“明朝文人最能打”c“明代绝顶军事家”c“明代大儒”c“心学”c“孔孟之下唯一圣人”c“三不朽”等等名头,王守仁之名在后世,可谓如雷贯耳。 如今这个战神,就在他的治理之下,这让他如何不喜? 在他看来,只要重用王阳明,还需要怕蒙古年年犯边? 有战神在,蒙古冢中枯骨耳! 心思活络的朱厚熜,便诚恳询问王琼:“太宰以为如何加封?” 当皇帝说出这番话之时,明显就证明皇帝有所意动,心花怒放的王琼当即答复:“臣以为可迁王阳明为兵部尚书c加太子少保,如此一来足以褒其功。”这也是王琼深思熟虑已久,才做出的决定。 兵部尚书王宪,虽然与他同属王姓,但二人根本不是一个阵营,如 此顶换王宪则是最好的办法。 右副都御史c巡抚迁尚书,属于平调,再加上从一品太子少保,则足以彰显王守仁历年功劳。 然而朱厚熜却并不是很满意,如王守仁这种能人,怎么能够在部曹玩弄政治,浪费一身才能? 这岂非让玉璧蒙尘? 是故朱厚熜皱眉说道:“王守仁既有运筹帷幄,统兵千里之能,安能苦居部曹?” 王琼瞬间懵了。 这好好的计划,怎么突然间就变了模样? 尚书多少人一生梦寐以求,却无法触及? 如今皇帝居然说,苦居! 这让王琼不知何言。 最主要的,还是朱厚熜打乱其心中完美计划,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良久之后,王琼心力衰竭的问道:“陛下以为何赏?” “依我看来,一月剿除宸濠逆贼乃泼天大功,不重赏不足以彰显天家恩待朝臣。 是故朕以为,当加太子太师c兵部尚书c兼左都御史c总督宣府c大同c绥远c宁夏四镇军务,太宰以为然否?” 在朱厚熜看来,那就需要将刀用在好处。 如今京城官场风云诡谲,就算是把王守仁调进朝堂未必有用。 甚至还可能因为政斗,而浪费对方一身本领。 不如将其投放疆场,为国家屡建功勋,抵御蒙古外敌。 以王守仁诺达名声,肯定不会负了自己。 不然何至于后世王守仁之名如此巨大? 然王琼则截然相反,他想要的乃是王阳明入京辅佐他,为后来的斗争找个帮手,好进退有据。 如今皇帝却将对方赶至西边,抵御蒙古。 看似官职c权利都有大大增加,甚至辐射九边绥远c宁夏c大同c宣府四镇,如果不是明代官制原因,王阳明可等同于唐朝节度使一般权利。 可这又有什么用? 不入朝堂终为蝼蚁罢了! 明代讲究乃是政治治国。 若是政治斗争不过关,就算是总督九边,一旦朝堂有变故,随时可以将这位九边大将给立马推倒。 可以这么说,如果王琼倒了,王守仁十有八九会被清算在内。 除非皇帝硬着头皮,保住王守仁,不然绝对逃不掉。 可王守仁远离京城,从未与皇帝有任何交情,这些微薄的圣眷,又能保住其多久? 只有在京城,时常陪伴在皇帝身边,这样方能巩固圣眷。 不然时日太长,事情太多,皇帝早晚会忘记这个九边大将 39、大学士联袂觐见、袁宗皋举荐新人 于是乎,王琼便想继续规劝一番,试图打消皇帝这番想法。 正当王琼在心中打好腹稿之时,内侍趋步上前禀报:“启禀陛下,杨阁老c毛阁老c蒋阁老求见!” 这一下,让王琼到嘴边的话,只能就此作罢,与梁储一同起身,躬身问道:“不知圣人可还有垂问,如若无有,臣等先行告退!” 朱厚熜点点头,然后示意旁边内侍:“送阁老c太宰出宫!” 内侍低头不语,小心翼翼缓步将王琼c梁储送出文华殿。 “宣!特进,光禄大夫c左柱国c少师c太子太师c吏部尚书c华盖殿大学士c杨廷和觐见(毛纪蒋冕)。” “” 先经内侍,再经身穿山纹甲,头戴凤翅盔,手持金瓜的大汉将军,连声唱名,杨廷和等这在入内见驾。 固然直呼其名,在古代乃属不礼之举,但在天子面前,无需避讳,是故众人唱名之时,无论毛纪c蒋冕皆是如此。 如若此前杨廷和赞拜不名之权落实,则眼下便不会直呼杨廷和之名,而改称“宣!特进,光禄大夫c左柱国c少师c太子太师c吏部尚书c华盖殿大学士c杨公觐见。”云云。 可惜此事并无一人同意,于此也就还是一日往日一般,直呼其名。 同时也因为杨廷和封赏,虽然朱厚熜已然提议,但尚未落实,故而眼下还是一如往常唱名,无须更改。 杨廷和c毛纪c蒋冕三人甫入文华殿,朱厚熜急忙起身讲起搀扶杨廷和入内,边走边道:“这雨下的,速速给诸位先生拿条布帕擦拭一番,另外端上热茶,给先生驱寒!” 盖皇宫之内,惟有天家之人可掌罗伞c华盖,其余任何人不得打伞,故而虽是小雨,杨廷和脸上头上,依旧布满水珠。 杨廷和等人,几乎年纪皆在六旬左右,若不加以注意,只怕会因此感染风寒。 杨廷和c蒋冕c毛纪心中感动不已,伏拜地上:“陛下顺天应人,为天下臣民之主。初至行宫,雨泽随降,一登宝位,天日开明,可见宗社万万年之庆。” 当初朱厚熜一入行宫,则天降绵绵夏雨,被百官c百姓视作祥瑞,更是有了百姓那句“真太平天子”之言。 等到朱厚熜登基之日,则立刻天空放晴,头顶乌云不在,万里湛蓝苍穹,阳光普照京都,则更加激励人心,谓之“开启盛世”之年耳。 朱厚熜已在众人之前,听过王琼说过此类之言,并未有太多感触,而是轻飘飘道:“先生每说的是,我知道了。” 杨廷和见朱厚熜不痛不痒的回答一句,旋即叩首再道:“伏望陛下,敬天法祖,修德爱民,任贤纳谏,讲学勤政,建立万万年太平之业,臣等不胜幸甚。” 然而迎来的,还是同样的话:“先生每说的是,我知道了。” 朱厚熜一番话题终结,让杨廷和等人变得不知何言,又无法搭话。 这时内侍送来茶水c布怕,朱厚熜便道:“先生每请入座,不知前来谒见,所为何事?” “谢陛下!”杨廷和c毛纪c梁储三人行礼起身,然后避让一下,用布怕擦干身上雨水,再次正襟危坐说道:“今早伏睹皇上御门视事,宣谕礼官。臣等仰瞻天表,喜慰良深。 臣等尤望,陛下缉熙无间,日进高明,宗社无疆之庆,端在是矣,臣等不胜感仰之至。” 朱厚熜这回便没有在冷漠,而是笑道:“朕躬德薄,惟赖诸卿尽心,君臣相谐,大明必定如日中天!” 杨廷和c毛纪c蒋冕三人立马伏拜:“臣等敢不用命邪?” “先生每速速请起!” “内阁尚有公务,不敢搅扰陛下安宁,臣等先行告退!”三人来的也快,去的也快,一盏茶不到,三人便联袂告辞。 这让朱厚熜心中甚至疑虑,也不知杨廷和此来所为何事,难道只是为了与他说此番官场之言? 朱厚熜思无所解,旋即也就不再继续想,而是轻轻颔首:“嗯!先生慢走!” 三人得到回应之后,立马转身缓步离开文华殿,只留下朱厚熜与诸位内侍。 “召兴府长史袁宗皋觐见!”今日朱厚熜还让黄锦找了袁宗皋,如今大家都已经离开,也是时候见见袁宗皋。 “臣兴府袁宗皋,拜见陛下!”不过多久,在唱名之下,袁宗皋入内见驾。 “先生快快请起!” “臣谢过陛下!”袁宗皋叩首相谢,起身正襟危坐在锦墩,然后问道:“不知圣人召臣何事?” “今日召先生来,这是告知先生,明日将 有旨意传达,迁先生翰林院侍讲学士,直起居。日后卿当伴随朕左右,以备咨询!” 袁宗皋急忙下身伏拜:“臣万谢天恩!” “先生速速请起!”朱厚熜急忙扶起,然后又道:“今日之事,料想卿有耳闻,不知有何建议?” 今日朝堂之事,以明朝邸抄之能,袁宗皋不可能没有耳闻。 “臣已有所耳闻,陛下今日处理甚妥,只是有些过于急躁,但也无伤大雅!”袁宗皋自然知道朝中之事,虽然今日并未参加朝会,但是朝中之事,他可谓洞若观火。 “先生说的是,我定当谨记此训!”朱厚熜自己也感觉有些急躁,不应该将杨廷和封赏一事说的太早,应该先酝酿一番,等到恰当的时机,再发挥因有的作用。 “圣人尚幼,一切还来得及,只需要步步为营即可。只是陛下如今心腹稀缺,无人在旁筹谋,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朱厚熜顿时一阵无力,然后说道:“先生有何教我?” “臣闻今日兵科给事中夏言今日赤胆忠心,还有翰林院编修严嵩清名遍朝,可许以用之。” 今日朝堂之上事情,袁宗皋都已经清楚。 夏言首劾杨廷和,虽然不知其成份如何,但足以看出,他绝对不是与杨廷和一路。 而严嵩首个与王琼沆瀣一气,今日朝廷之替朱厚熜解难题,也可以利用一下。 这对于正好缺少助力的朱厚熜而言,乃是大好机会。 如今距离还在二十七天丧期之内,肯定一时无法开科取士,但在这期间,朱厚熜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袁宗皋是一再强调,需要徐徐图之,但并非说,就此干坐等死。 朱厚熜需要步步为营,慢慢下棋,而不是原地踏步不动。 如今有了王琼c梁储两个墙头草,暂时事情不会有什么大改变,但是朱厚熜还需在招揽心腹上面加快速度。 从各个方面,将一个固若金汤的团体,逐个击破。 不然难不成真的等到新科进士? 那需要等到猴年马月? 首先三鼎甲一但进入翰林院,则基本上不会怎么说话,而是埋头苦干熬资历。 40、袁宗皋伪论劝上、朱厚熜决意用严 二甲被选上庶吉士,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忙着应付翰林院考核,更不大可能参与说话。 至于二甲没有被选上庶吉士者,则授去九卿乃至五军都督府观政,但观政进士只能观,而不能执,也就意味着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并无大用。 如果按明初规定,观政完毕,授给事中c御史c主事c中书c行人c评事c太常c国子监博士,或授府推官c知州c知县等官。 这样一来,被选入科道之人,则可以为皇帝发话。 可不巧的事,自从永乐以后,对于科道选官则变得严格起来,非年龄三十至五十之间不用;非体貌端正c声音宏亮c不用;非器识远大c文学赅博c文章优瞻不用。 宣德时规定,凡新科进士,不得授予科道之职,成化时规定,凡新科进士,必历练三年方授言官,弘治时规定,举人出身教官,非六年以上,且才行不够出众者,不得授予科c道重任。 如此也就意味着,这些新科进士,至少四年内,只能在地方打滚,才有可能被选做科道,替皇帝发话。 不然只能缄口不言,老老实实务政,待有了足够履历,踏上高位才能说话。 向使朱厚熜可破规矩,提拔一两个说话之人,但能提拔数百人? 显然这并不符合规矩,根本行不通。 如此一来,最终还是走回老路,继续用正德老臣而已。 既然如此,那何不早早这些老臣相互通联? 何须再等到那时,发现无人用,再转头拉拢,白白浪费时间? 然而袁宗皋一番话,却让朱厚熜不停皱眉,他对于严嵩印象实在太过不好。 “奸臣”二字,闻则足以让人生厌,更何况重用? 袁宗皋看出朱厚熜似有不满之色,旋即追问:“圣人对臣此议,似有不同见解?” “嗯!” 朱厚熜也没有说任何狡辩,而是点点头确认自己的确不同意此议,然后再道:“夏言此人倒是可以重用,然严嵩此人,口蜜腹剑,绝非良臣之辈,故而深有疑虑!” “圣人多虑矣,孔子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今陛下董领六合,牧守万民,焉能以言而取人邪? 向使严嵩果为李林甫,然昔日汉高刘邦看出刘濞有反相,却未就此诛杀。反因拊其背,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岂汝邪?然天下同姓一家,汝慎毋反。’仅此而已,何况陛下邪? 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水流,黄河亦流。 长江之水养育无数南方生民,黄河之水亦养北方无数生民。 岂能不因水清而偏用,因水浊而偏废?此因咽废食耳。 当然,水清水浊,皆在乎陛下一心耳,若陛下有圣人之资,秉持王道教化行事,严嵩有奸,则可依法而处。 若有一日陛下昏寐,纵使今日除去严编修,焉知来日不会有胡编修c王编修乎? 武侯曰:‘亲贤臣而远小人,此先汉之盛,远贤臣而近小人,乃后汉倾颓’臣深以为然。 只是难不成先汉历代天子不用奸臣?后汉天子未用贤臣?非也! 是夫臣以为,严嵩忠奸与此时而言,并不重要,只要此时此人尚未作奸犯科,则足可用之。 待日后此人有不轨之举,陛下可立即弃之。能用此人与否,皆在陛下能否不为其惑。 若是陛下为其惑,非将此人诛杀,则无法遏止来日此人乱法。若陛下不为其惑,则向使近在咫尺,日常奉驾,又能如何? 不过此皆臣愚昧之见,陛下能纳与否,皆在圣裁。” 朱厚熜听完袁宗皋之言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固然对方之言玩的是唯心那一套,但也不是没什么道理。 严嵩是不是奸臣并不能从他说话中得知,更需要看对方所作所为。 且严嵩历史上,确实是鼎鼎大名的奸臣,但并不意味着现在就是,不然为何清流一传颂其名? 再之,严嵩奸不奸臣,与现在无关,眼下他需要的是,严嵩帮他说话,或者说是针对杨廷和。 至于严嵩真有什么不轨,立马就会在这场争斗里面消失,且不需要他动手。 且袁宗皋此番伪结论,其实有那么些道理,只要自己足够坚持,不为所惑,则就算严嵩想要口蜜腹剑,也无用武之地。 比如刘备是仁义之君,其麾下则没有任何一人屠城,乃至于蜀汉灭国之前,也没有一例发生。 这是整个《二十四史》唯一 一个独例,哪怕是野史也没有类似记载过。 一个严于律己的将军,则会训练出一直军纪严明的队伍,也不是没有道理。 由此朱厚熜缓缓颔首:“先生一言,令我茅塞顿开,诚如先生所言,是朕因咽废食!” 因咽废食对于朱厚熜而言,绝非什么好事,更不能以主观性讨厌一个人就不去用。 如朱厚熜虽然对杨廷和感官非常好,但还是需要将他打压,甚至于赶走。 对毛澄的感官非常差,但并不会因此罪在桀纣,觉得毛澄能力不行。 相反,毛澄对于礼仪制度而言,绝对是如今数一数二存在,起码而言《受笺仪注》c《登极仪注》c《视朝仪注》所议之礼,尽善尽美,没有什么好挑刺的地方。 唯有《受笺仪注》是朱厚熜不同意,引《即位诏书》相悖,所以才能挑刺,不然依然无话可说。 不过虽然要用严嵩,他还需要想想该如何用。 虽然严嵩朝堂之上,有意在帮自己说话,但事情远不能如此简单推测,还需要慢慢处理。 “拾漏补遗之乃人臣本分,陛下能够从谏如流,何愁大志无展?”袁宗皋摇摇头,并没在意皇帝之言。 随后又补了一句:“虽然今日慈寿太后已然同意太后入朝,但臣以为,陛下还是要以慈寿太后为主,勿使怠慢慈寿太后。” 袁宗皋之言看似只是说,让皇帝继续恩待c礼敬正德之母,实际上乃是告诫皇帝,别怠慢慈寿太后。 至于为何会有此言,乃是因为朱厚熜之母,蒋太后性格泼辣,刁蛮任性,故而极有可能会仗着儿子是皇帝,欺负张太后。 已经全盘接收记忆的朱厚熜如何不知道,原身母亲秉性何如? 他可是清楚记得,在出发安陆之时,蒋太后对其言:“吾儿此行,荷负重任,毋轻言。” 这番话是告诉原身,不要轻易说话,还是不要轻易答应,则深有内涵。 不过当朱厚熜回想起所有记忆之时,事情发展已经由不得他,故而一直也未曾放在心中。 “吾谨记先生教诲!” 朱厚熜知道张太后的用处,自然不会让蒋太后太过份,毕竟他还需要张太后这个靠山,才能安稳走下去。 “不知陛下可还有圣训,若无,臣先告退!” 袁宗皋见事情已经谈完,便率先提出告辞。 朱厚熜想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有些事,日后再说算了,反正袁宗皋即将履任直起居,届时有什么话都可以说,于是轻轻点头:“先生慢走” ps:上个星期试水没有过,等着下个星期推荐,感觉这有一丝怪异,五十的追读,居然不能晋级,就离谱。 大家支持一下,每天打开本书看一下,只需要几分钟而已,而且免费期间,不看白不看是吧。 新书期没有必要养书,一旦养死了,就死了,抓紧追读,把追读数据干到两百,分强就应该稳了。 如果时间忙,完全可以打开,把书点开,让他自动阅读c或者报读都可以,根本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也不会耽误各位正事。 如果本书上了分强,加两更c上了三江加五更,请看官们支持一下,不要让我再扑了,拜谢了 另外今天看到好多奇奇怪怪论点,我想说的是,不要搞历史虚无主义,或者唯心史观,好歹也是九年义务教育成长的,拿着一些没有实证的东西出来说话,多少会有点显得没读书。 诚然读书不代表高尚,不读书不代表卑微,知识多的反动份子多如蝼蚁,一字不识慷慨激昂的壮士亦如天生繁星。 可若不去调查,凭借着我认为,我觉得就开始发表各种言论,显然有些落入下成,也会被人看低。 历史如何,唯物史观c阶级史观c封建史观皆各有看法,但是所记录的事,只要众口一词,没有出现新的发现,那就暂时只能认定这个结论,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打着尽信书不如无书,以及史书不可信,历史胜利者书写,等诸如此类口号,替人洗白,无疑是在搞历史虚无。 历史有误错误之处? 有。 历史有无夸大,或抹黑之处? 也有。 但是请注意,史学界有着严格的辩史工程,我朝开国之后,便陆续建立各种史学研究会,他们就是为了研究历代历史,综合各种史料,进行辩证c校刊原本史书,再行发行。 还有每年无数历史系带学僧c研究僧,穷经皓首,翻阅历代遗留典籍c方志c墓志c文物等进行研究历史,为的是溯本还原,让大家知道一个真的历史事件。 如果真的凭借自己认为,就一口咬定,事情怎么c怎么,那这些人如此辛辛苦苦为什么? 不如直接定义历 史不就得了? 当然,历史也不是一定就会得出相同结论,但那是趋于所采用史料不同,才能得出不同结论,而不是无中生有,平白捏造。 说句实话,我其实也可以采用各种暴论,然后吸引目光,即使不说成绩能怎么样,但是起码不需要这么闲着没事干,跑去查阅各种史料。 说到底,还是有点好为人师的恶习,总想把自己知道的知识,炫耀一番罢了。 其实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并不是,如历史系之狼c七月新番那种历史科班出身,学历史也仅仅只是业余爱好罢了,所以有些地方也只能说的不一定准确。 但是我喜欢求证。 无论是看视频c网文c论文c现代历史专著,我都会前去将那段知识,找到出处点,看是否有错误,再行出去显摆。 对于书友提出历史别的看法,我只是提醒两句,然后甩资料自己看,可若是遇到不读书,光看网文c营销号,不认事实的,我不会去继续争辩,会选择禁言处理。 因为神医不医找死鬼! 更何况我不是。 对于魔怔人士,我也无可奈何,反正丢丑的不是我。 好了,废话说完了,大家帮一把扑街,我也想装逼一下,不想被几个老鸽子精骂老扑街了 41、新皇爷惩治韦霦、旧阉宦兔死狐悲 在朱厚熜与袁宗皋细谈之时,身处皇城之内的内宦们,也得到了韦霦被皇帝处罚的消息,心中顿起凄凉之意。 所谓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韦霦在正德年间虽然不属于八虎,却依然权利熏天,且深受正德宠信,是故韦霦在正德年间时,于左安门外修建寺庙一座,朱厚照不但未曾咎罪,反而赐匾“弘善寺”,其宠信程度可见一斑! 虽然正德驾崩之日,身边只有陈敬c苏进,至于起草遗诏之时,他也未曾有幸在场,但奉迎新君则其随从,在诸内侍当中地位可见一斑。 今日仅仅因为一点可大可小的错误,就被皇帝关了禁闭,又想起朝会议定废处东厂,众阉人不禁有些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张永c谷大用c魏彬c张锐c苏进c陈敬c魏英c陈严c温祥c张锦c秦文c张雄c张忠c焦宁c吴亮c高忠c赵俊c佛保 马英c赵林c许全c于经c刘祥c孙和c刘养c苏缙c吴经c丘得c颜大经c马锡c陈贵c牛广c赵隆c张奎c浦智c李镇等三十余人,身穿火红通袖纻丝蟒服,齐聚一堂。 虽然天顺二年有禁:「令官民人等衣服不得用蟒龙c飞鱼c斗牛c大鹏c像生狮子c四宝相花c大西番莲c大云花样并玄黄紫及玄色样,黑绿c柳黄c姜黄c明黄等色。」 且在弘治十三年,更是准奏:「公c侯c伯及文武大臣,各处镇守c守备等官,敢有违例奏讨蟒衣c飞鱼等项衣服者,该科参驳,科道纠劾,该部执奏,治以重罪。」 然而经历弘治c正德共三十余年,内官骄姿已久,僭服赐服,已然积习相沿,蔚然成风,根本无法阻止。 因此宫廷大档,凡在帝左右者,人均必穿曳撒,绣蟒于左右,系以鸾带,燕居之时亦是如此。 至于身份差一点寺人,则穿飞鱼纹曳撒,不过这些人倒是知晓克制,惟有入侍之时方用。 别看众人衣色鲜艳,华章美服,但此刻脸上布满阴郁之色,各自端坐位上,如坐针毡一般,良久已然不见有人发一言,整个衙署之内,只听到火者来往脚步声。 不知坐了多久,张锐阴声问道:“韦家已被爷爷勒令闭门,诸位可有看法?” 韦霦虽然只是闭门思过,而且事发突然,但众太监可不认为,这件事情真的只是皇帝因为韦霦轻待重臣。 在场诸人可都是在内书堂饱读诗书,而且在内宫摸爬滚打数十余年的老人,对于政治而言,基本的敏感度还是有的。 当今皇帝看似突然发作,实际上结合朝会之事便可知晓,韦霦的如今的结局,是顺势而为罢了。 即使今日没有此事,早晚还是会被罢黜。 出身决定韦霦必有今日。 张永把玩了一下手中折扇,长吁一声:“我等刑余之人,惟有依赖皇家生存,今正德老爷已去,韦家有今日之果,意料之中,能有甚看法?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万岁爷初践大位,我等俱为前朝遗臣,陛下对我等并不了解,不喜也是常理,难不成我们这些个家奴,还能造反不成?” 明眼之人都知晓,朱厚熜对于宦官团体并不是很喜欢,哪怕是潜邸宦官,登基之后也没有立刻提拔。 只是将黄锦c麦福等人安排在身边服侍,至于升赏之类从未提及,不过潜邸旧臣,也只是封赏了袁宗皋c钱定c陆松三人。 其余如高嵩c周诏c吴大田c黎民安c王锦c周璧c邢应钟c李永c吕宾c周珵c张绍祖c张锐c沈晹c杨尘c陈璋c黄大韶c张淮c张琦c杨立c周祥c郑琇c丁福寿c李彪等人,暂时还没提及。 不过皇帝着力打压内宦,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甫登基御极就将东厂废除,向文武c勋戚c宗室示好,使得宦官势力大打折扣。 且基于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理念,他们这群正德遗臣,早晚会被清除,故而张永仅仅对于,韦霦的结果只是闭门思过,感到有些诧异,至于其他的到并没有太大感觉。 毕竟韦霦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区区关禁闭,这惩罚实在太轻,不像皇帝所作所为。 不过张锐的话,让张永甚是不解。 问众人有何看法? 能怎么看? 宫中内侍看起来权势熏天,哪怕杨廷和见到诸人,还得喊一声“太监”或是“中贵人”之类。 手中有兵马,还可决策朝政,最重要的还与皇帝最为日夜相伴,哪怕是直起居的翰林,都无法比拟。 但这并不意味着,宦官就可跳出明代体制! 在明朝,无论宦官有大多权利,哪怕执掌东厂兼掌司礼监,实际上对于皇帝而言,依旧是那么不堪一击,说解决就解决。 譬如明朝朱由检,甫登基绍业,时身旁尚无一人辅佐,而九千岁魏忠贤当时权势,比在场众人犹胜十倍百倍,可崇祯一旦决心处置,旦夕可定,与朝局而言,并未掀起任何风浪。 如此也就注定,在场诸人为案上鱼肉,随时待人宰割,是才张永才会如此反问。 可让大家干坐等死,这也不符合众人心中想法,于是魏彬皱着眉头问道:“难不成我等就此,坐以待毙不成?”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哉? 众太监昔年可籍朱厚照名义,敲诈勒索c贪污受贿c走鸡斗狗c华服豪车,可谓权势滔天,可转眼而来就是性命难保,换谁也不会愿意。 众人可不认为,皇帝只是将自己贬到南京,或是历代帝陵守陵就完事。 哪怕皇帝真的如此处置,百官也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如果真的坐以待毙,在场诸人后果可以预知,除了少数人能够安度晚年,其余人即使不死,也不会好到哪去。 以己度人,没人想要这样结果 “皇爷不喜我等刑余之人,已然众所周知,今日韦哥之事,恐怕是陛下敲打我等。”陈敬把玩着手上玉珏,心不在焉的接过话茬。 可陈敬之言,犹如废话一般,众人心中不禁有些嗤之以鼻。 毕竟在场之人,又非愚蠢之辈,皇帝手法如此明显,又怎能看不出来敲打之意? 可毕竟现在正是抱团取暖之时,也不好直接出言怒怼,而是低着头,好像在思索着陈敬这番话对与不对。 紧接着陈敬端坐身子说道:“眼下有三条路可走,虽然未必能够保下我等今日富贵,然足以安顿晚年!” 众人齐呼:“请陈哥不吝赐教!” 陈敬之言不亚于救命稻草,所以在其话毕,众人才会异口同声求教。 眼下局势已然不利于众太监,若不及时想办法自救,最后结果只能是干坐等死罢了。 都说急病乱投医,更何况眼下虽有急病,却也不是乱投医。 此事同样关系陈敬日后,其必然不会说出一些没谱的办法,来戏耍诸人好玩。 至于办法是否有用,则犹未可知!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只有办法说出来,大家合力促成之后,才知道办法能否奏效。 但若是办法,那么事情结局便显而易见,众人下场不用猜,也可以知道结果如何。 ps:莫慌,这几天等推荐位,过几天再恢复两更,至于投资的连续三十天,早晚会有,不必着急。 再赘言一番,觉得可以看得下去的,千万别养书,求追读,谢谢 42、魏太监妙策三连、众寺人弃优择劣 “其一,向皇爷投诚,主上甫践大宝,手上无人可用,我等若顺势归于爷爷,交出手上权利,帮助处理朝政,必然可逃过一劫。” 魏彬素来机灵,不然和江彬姻亲的他,在杨廷和要抓捕江彬之时,便直言:“他委的恶贯满了,罪不能逃。” 事后也未曾泄露机密,更不像张锐一般,替江彬微词回护。 且今日朝局动向,他便已然悉知,眼下天子不比大行皇帝。 当今皇帝极其厌恶内侍干政,对于众人这些前朝遗宦,更是深恶痛绝。 但眼下有个好时机,那就是皇帝与前朝大臣之间,好似也暗藏龃龉。 如果此时投靠,虽谈不上继续作威作福,可足以安度晚年。 不然等到百官腾出手来,届时无人可以逃过惩处! 而有能力护住众人者,朱厚熜首当其冲。 这也是为何魏彬第一个,便说投靠朱厚熜的原因。 “其二,求救于慈寿皇太后!我等自弘治四年陪伴在正德老爷身旁,迩来三十年矣,纵使无功劳,也有许些苦劳。 若是求救于太后,圣母垂怜之下,庇护我等,则足以安享晚年!” 在场诸人,无一不是宫廷老人,甚至有的人在成化年间就已入宫服侍天家,如果求救于张太后,以对方并不算聪明的脑子,极有可能会施以援手。 毕竟儿子新丧,朱厚熜在此时解决宫中太监,极有可能会让张太后感危机。 说到底朱厚熜不是她的儿子,且在受笺之时,不肯接受东安门入紫禁城,在文华殿受笺。 更是摔冠说出:“孝皇山陵崩塌已十六年有余,孤方十五,自有父母,安得为他人之子?” 这些事张太后不可能不介意。 诚然此人愚钝至极,且还是一个扶弟魔,但不意味着她对儿子,以及老公之事便不关心,只是关系的少而已。 一经有心人挑拨,其必发作 在场之人服侍天家数十余年,如果打感情牌,以对方的愚蠢,真的极有可能会上当。 毕竟老太太眼下家人除了儿媳,就是弟弟一家,其余与之亲密者,便是这些宫中宦官c宫女。 但有一点麻烦的是,老太太并不是太喜欢这些宦官。 盖这些宦官在正德活着之时,不曾替张家说一句好话。 虽然是张鹤龄c张延龄二人人嫌狗厌,但这些家奴并没有看在她的面上,在其子面前替两位弟弟美言。 而且服侍其子之时,也不曾干过什么好事,久居豹房c鱼龙白服c北狩南巡c亵玩乐户等等,让张太后本就素来不喜。 虽然正德驾崩之时,留遗言:“之前此事皆由朕而误,非汝众人所能与也俄而!” 然张太后一个字都不信,只是认为这些阉宦,怕被秋后算账,然后假传遗言罢了。 眼下想要求助于张太后,想要成功还是颇为困难,甚至于能否面见,尚在两可之间。 故而魏彬又道:“其三,前往求助内阁!彼辈虽对我等多有介怀,然其如今与皇爷似有不合,权威下移。 我等此时与之联手,共同辅佐朝政,则陛下数年之内,无法真正亲政,如此一来,皇上想要清除我们,也绝非易事。” 魏彬第三个方法其实并不是什么好办法,反而还是自掘坟墓之法。 虽然眼前难关渡过,可是一旦如今的内阁大学士致仕或者亡故,则这些架空皇权之人,绝没有好下场。 因为谁也不知,下一届内阁大学士,是否就是保皇党! 诚然眼下众人可以与杨廷和c毛纪c蒋冕等人愉快相处,可一旦这几人去位,则无携手并进可能,极力促成的同盟也就烟消云散,不复掎角之势。 就像众人所不知的万历朝高拱与孟冲c张居正与冯保,皆是双辕马车,先去一轮,再图全功。 冯保代孟冲为司礼监,则高拱不过旬日就被罢黜,张居正十月病故,则十二月贬谪冯保为奉御,安置南京,次年三月清算张居正。 此例与今皆有雷同之处,只不过众人无法悉知,惟有一二灵敏之人,感觉其中存有不妥之处。 然多数人则觉得此策甚好,毕竟第一策只能保住命,第二策可行与否尚在两可,反而第三策既能保住身家性命,又能继续作威作福。 是故在场一些太监,听完最后一策之后,高呼:“魏哥第三策甚好,今皇爷强势,如若我等与内阁联手,则足以渡过眼前难关,且权势可保也!” 在场之人,要说愚蠢倒也不至于,主要是因 为享受权势习惯,一时根本接受不了,任人宰割的日子。 俗语云:“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固然他们并非丈夫,而只是阉人。 然明朝阉人与其他朝代不同,他们受翰林教导,故而无论衣食住行皆极力效仿士大夫,比如取字c号,找菜户c对食,吟诗作赋,摆弄文玩,附庸风雅。 正常人所有之物,这些宦官都想要有,有些寺人为了恢复“阳道”,多食牛c驴的不典之物,诸如“挽口”c“挽手”c“羊白腰”c“龙卵”等助阳之物。 如万历时期,徽州府歙县人曹臣,在其作品《舌华录·卷五·韵语》曾载,太监高寀得复阳秘方:“生取童男女脑髓和药饵之,则阳道复生,能御女种子。”高寀听后大喜,便多方买取童稚男女,碎颅刳脑。 这不过是一些虚无缥缈之物尚且如此,对于对于可以执掌无数人福祸的权柄而言,则更加足以迷惑其心智。 当然这也是人之常理,换做任何一人,突然从九霄之上跌落凡尘,都不会轻易接受,更别谈这些刑余之人,比起正常人则更加偏执。 当魏彬三策尽说,众人择优而选,首先就将投靠朱厚熜一策排除。 盖因此法只能勉强保住性命。 若是没有后面两策,倒不失为一个救命良策。 但众人贪念之下,不甘愿就此放下手中权柄,则注定与第一策擦肩而过。 依然保持理智,并没有利欲熏心的张永c谷大用c魏彬等人相互看了一眼,随后摇头暗叹:“哎神医不救求死人” 这些人虽然知晓第三策,绝非好办法,甚至只是饮鸩止渴,但在多数人同意之下,也并没有加言劝谏。 固然大家皆是正德遗臣,但各自关系并不好,相反还各有仇怨,只不过面对危机暂时性合作而已。 俗话说得好:“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些人死不死,与自己并太大关系,反正办法是他们所选,与自己无关。 甚至说,越多人选择和杨廷和合作,而拒绝投靠皇帝,与自己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一旦众太监行动起来,魏彬c谷大用c张永等人顺势投靠皇帝,两相相比,则更加可以看出何人忠心。 如果操作得当,还可以踩着这些人的尸体,为自己性命以及权势做为基石,或许不会被皇帝免职。 这也是为何魏彬深知最后一个办法,不过是给自己自掘坟墓的办法,但依然说出的原因。 说到底,他不过是想坑一把昔日战友,为自己日后做安全保护罢了。 有道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一旦皇帝看到有人不但不归顺王化,反而阴谋掣肘皇权,如魏彬这种,首投之人,则会变得尤为显眼 ps:想换个书名,大家觉得《皇明中兴,从正德十六年开始》c《大明1521》c《皇明实录》c《明世祖本纪》c《我不做万寿帝君》c《我真不想做圣君》哪个好?或者大家帮我想一个(^一^) 43、两宦官毛遂自荐,众阉人喜乐见闻 如同魏彬等人有别样心思的,还不止一个。 毕竟任何东西都不可能达到人人满意的地步,哪怕被视为最好办法,同样也有持反对意见之辈。 比如这群宦官里面,有人就想向张太后求救,也有倾向于和杨廷和合作,更有甚者如魏彬等人一般,投靠朱厚熜。 人心百转千回,永远无法真正洞察。 谁也不知道,对方下一秒在想些什么。 比如打l一l之时,你预判他人走位,可人家偏偏脑子一抽,当场立在原地不动,所谓的预判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事后别人或许还得一个,预判了你的预判光环,可实际上,对方不过是菜而已。 虽然多有别样心思,但诸太监面对一群昔日竞争对手,一如魏彬等人一般,并没有丝毫泄露之意,而是频频点头:“魏太监之策甚好”诸如此类云云。 张锐急于摆脱眼下困局,遂环顾诸人一眼:“不知何人愿意,前去与杨新都商谈此事?” 明代对于外朝与内廷相交甚为忌讳,哪怕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但这些太监还是决定隐晦点好,免得被皇帝察觉先下手为强。 固然众人利益熏心,可并不代表对于简单的危险察觉都丧失。 三十余宦官明目张胆找杨廷和,朱厚熜不可能会无动于衷。 当然最重要的,如果不是为了公事,这些太监前去找杨廷和,而对方为了自己清名着想,也不会选择接见。 内官永远和外官是两条线,内官靠的是宠幸,而外廷自认为靠的是能力c资历以及宠幸,二者不可同混淆一气。 当然也并不是就没人归顺宦官,比如正德年间的焦芳c刘宇c张彩c曹元c刘玑c王敞c刘璟c毕亨c张澯c朱恩c刘缨c李善c柴升c李瀚c韩福c李逊学c陆完c陈震c张子麟c工部崔岩c夏昂c胡谅c常麟c张志淳 再比如天启年间的刘志选c梁梦环c倪文焕c田吉c阎鸣泰c刘诏c薛贞c吴淳夫c李夔龙c曹钦程,许志吉,孙如冽 魏广微c周应秋c霍维华c徐大化c潘汝祯c杨维垣c张讷c顾秉谦c冯铨c张瑞图c王绍徽c郭允厚c曹尔祯c孟绍虞c冯嘉会c李春晔c邵辅忠 吕纯如c徐兆魁c薛风翔c孙杰c杨梦衮c李养德c刘廷元c曹思诚,范济世c张朴c黄运泰c郭尚友c李从心c李精白 这些人都曾有过依附宦官经历。 不过杨廷和显然不是这一例,不然其正德初年时,与权势滔天的刘瑾合作便可,何须舍近求远,冒着清名被污的风险,接见一帮宦官? 不能明着见,不代表不能暗着见,这些寺人也知杨廷和现在急需内廷助力。 其一,如果司礼监全线倒向皇帝,杨廷和则再也无力掣肘明良天子,顶多就是恢复正德年间,屡上谏言,规劝天子。 其二,外朝想要了解宫闱,则必须经过在场宦官之口,方能得知内宫情况。内廷想要了解皇帝心思,也需借助内阁密揭。 譬如联络张太后,共同对皇帝施压,洞悉皇帝有何意向,诸如此类之事,即可在合作中完成。 《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如果连简单的信息渠道都没有,早晚只会被人玩弄,且尚不自知。 这也是为何明代官员喜欢入翰林的原因之一,入了翰林有诸多便利之处,比如教授宦官读书c比如和皇帝朝夕相处,这些都有利于日后秉政。 所以眼下其实不止宦官急,其实杨廷和等内阁成员,同样也急于寻找内廷作为助力。 只是内阁情况稍微好些,哪怕情况糟糕一点,只要没有图谋造反,想要保住生命,安享晚年并不是问题。 但宦官不同,除了少数德阉,基本上人人得而诛之。 从宦官团体而言,其本质就是皇帝黑手套,一般脏活累活都是这些人干,比如诛杀忠谏之士,比如诏命地方上贡之类。 这些罪名自然不能让天子承担,宦官c佞幸,也就成了背黑锅不二人选。 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宦官群体实在不给力。 盖其可以狐假虎威,故而行事肆无忌惮,且贪婪成性,极少数能够秉持操守,多数喜欢祸害朝政。 如郑和c陈矩c黄锦这类宦官始终太少,翻遍一部《二十四史》,总共三千余年时间,能够找的出来的,估计不足百人。 更多则是贪婪成性,受贿成风,偶尔还有一两个臭名远扬之士,被钉在青史,任人鞭笞。 正因为宦官有种种恶习,所以 才为人厌恶,而且又只是一介奴仆,根本无任何人权可言,故而一旦被拉清单,其下场会比普通人更惨。 这也造就了张锐等人,比杨廷和更加着急,想要双方强强联合。 当张锐问出之时,一众宦官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孙和c刘养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终于按捺不住。 此二人可是江彬党羽,如今江彬被捕,本就岌岌可危,哪里还容得再加思索,当即接话:“此事由我二人前去联络!” 事情终归是要做的,与其在此苦等,不如早些将事情敲定,也好安心处理他事。 “如此甚好,此事劳烦孙家c刘家了!” 众人一听孙和c刘养二人毛遂自荐,如何不欣喜若狂? 当然,并非此行有什么不妥,而是杨廷和此人,一旦板着脸时威严甚重,很难让人有想要靠近的感觉。 众宦官对于杨廷和,虽然还远远谈不上畏惧,但也是能不靠近就,坚决不选择靠近。 没人想要热脸贴冷屁股,更别谈这些昔日作威作福的寺人。 而且《大明会典·卷之一百六十二·例律三·吏律·交结近侍官员》一文,有明确记载:「凡诸衙门官吏若与内官,及近侍人员互相交结漏泄事情,夤缘作弊而符同奏启者皆斩,妻子流二千里安置。」 弘治元年四月初二,朱佑樘又下旨:「罢闲官吏在京潜住,有擅出入禁门交结的各门官仔细盘诘,拿送锦衣卫着实打一百,发烟瘴地面永远充军。」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家只想推诿,谁也不愿为他人先。 所谓“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便是如此。 人一旦多了,有时候不见得是好事,反而都想着别人先去,自己在后头摇旗呐喊,最后只会造成一事无成的局面。 毕竟见杨廷和,不是让他们去拿真金白银,裹足不前者,并不稀奇。 哪怕魏彬c谷大用c张永等人不以为然,此刻也欣然颔首,表示辛苦孙和c刘养。 别人不想去,这几人更不想去,他们可是心中已经有了各自打算,这滩浑水是坚决不淌。 眼下朝局风云诡谲,像他们这种正德年间有微末功劳之人,只要安安稳稳不多事,大概率不会出现太惨的下场,这也是为何几人有心情和众人闲谈原因。 不然早就前去投靠皇帝,祈求能够安身立命。 他们现在就等这些人,与杨廷和商议好了对策,等着事态继续发酵,再去向朱厚熜举报。 如此以来,既表明了忠心,也举报了反逆之徒,皇帝再怎么薄情寡义,总不会还要将他们处死吧? 至于被举报之人结果。 这与他们何干? 说破大天,大家都是竞争对手。 至于怜悯之心? 对不起,这些人并没有! 唇亡齿寒,也不会用在宦官身上。 反而要是一众太监倒了,再缺乏人才之时,反而会被予以重用,也犹未可知! ps:八行,昨天想的书名,全部被编辑否决,还说没有现在书名好。 哎,得了,懒得改了,就这样吧! 44、宦官得令出皇城、廷和阴谋算天子 孙和c刘养在众人欢送之下,赶在皇宫下钥之前,走出紫禁城,前往南熏坊。 下钥,又称锁钥,古代宫门c城门一到傍晚左右便会上锁,直到第二日才开,若有急事则不在此例。 是故《大明会典·卷之一百六十六·例律七·兵律一·门禁锁钥》有载:「凡各处城门应闭而误不下锁者杖八十,非时擅开闭者杖一百,京城门各加一等,其有公务急速,非时开闭者不在此限。 若皇城门应闭而误不下锁者杖一百,发边远充军。非时擅开闭者绞,其有旨开闭者勿论。」 刘养c孙和肯定不能白天寻找杨廷和,且不谈此事是否需要隐蔽,只论杨廷和白日还需在文渊阁坐镇,根本无暇接见二人。 更因为皇宫皆是皇帝耳目,若如此肆无忌惮联络杨廷和,不啻于自寻死路。 相反如果晚上出宫寻找杨廷和,则可以避免诸多问题。 二人既是太监,又是受众太监所托,前来联通杨廷和,想要出入宫门,并非天大难事。 至于科c道察觉,或是锦衣卫探子发现,刘养c孙和倒是没有担心,二人本来行事也多有隐秘,加上杨廷和和诸太监也会帮着处理后续问题。 眼下锦衣卫群龙无首,可谓是一团乱麻,又加上朱厚熜忙政务,一时间根本来不及管理这些事。 等到朱厚熜想要插手之时,只怕那时已经木已成舟,已然回天乏术。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深邃的苍穹上闪烁起几星光,一轮皎洁的月桂自汤谷缓缓升起,一座座宅邸院门,高高地悬挂烛灯,散发出的光晕,将四九城逐一点亮,那氤氲的红光和紫霄星辰相互映衬,倒映一幅人间图卷。 伴随着时间一点点消逝,虽然还未至深夜,但人们却已然肉眼见少,不复白日那般人山人海。 盖明代宵禁甚严,《大明律·卷第十四·兵律二·夜禁》有录:「凡京城夜禁,一更三点钟声已静,五更三点钟声未动,笞三十,二更c三更c四更,犯者笞五十,外郡城镇各减一等」 其意则是若处在京城,大概戌时三刻左右之际,便静止出行,到寅时左右时分,钟声响起之时尚未归家者,挨三十鞭子,亥时三刻c子时c丑时二刻等时间段归家者,皆打五十鞭子,若是京城以外,则罪减一等。 当然并不可能会如此死板,对于大明总设计师朱院长而言,也绝对不会出现如此死板之事。 例如生孩子c死人c紧急公文等则不在此利,如若巡夜人诬抓,会给人抵罪。 但是前提是不得抗捕,如若夜晚与人打架斗殴,不问青红皂白,先杖责一百。要是拘捕过程中,打伤人且至伤残以上者,则会被绞死。 而且此事还无处申冤! 不要怀疑明代对于宵禁执行力度,虽然惩治贪污c收缴赋税明朝或许不行,但论及欺压百姓,大家还是极有心得的。 至于官宦子弟c勋戚子弟如果在此例,恐怕也未见得能够逃脱惩罚。 京城,向来都是首善之地,不会允许任何虫豸挑战宪法,因为顺天府尹不会为人顶缸。 官场有句老话,叫做:“三生不幸,知县附廓;三生作恶,附廓省城;恶贯满盈,附廓京城。” 恰巧,顺天府尹就是附廓京城。 虽然官居三品,级别甚至高于个别小九卿,但无有疑问,是明朝最苦差事之一。 但凡有点政治资源之人,都不会选择这个岗位。 盖京城虽号称首善之地,可是高官多如狗,进士满地走,这对于治理也产生极大障碍。 是故凡顺天府尹,极少有人做一任,甚至于能够满一年的也是少之又少,但凡能够做完一任,基本上都是长袖善舞之辈。 本身这个职位就是一个为难人的岗位,只要官居顺天c奉天府尹者,基本便与升迁无缘。 既然无法升迁,那对于这种挑战宪法,无视顺天府之人,基本上则是被缉捕归案。 至于怎么处置,十之八九就是上报皇帝裁决。 虽然顺天府尹不想升迁,但同样不想死于非命,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个皮球,踢给皇帝自己再引咎辞职,得一个不畏权贵美名。 宵禁即将开启,天色也不早,刘养c孙和也无心游玩,自然无须在此闲游,而是飞跃赶往南熏坊,杨廷和府上。 杨家下人一听是宦官,也不敢多加怠慢,而是迅速通报杨廷和,得到消息之后,再将二人引进府内。 “不知二位夤夜到访,所谓何事?” 杨廷和呷哺一口茶水之后,也不 见有任何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发问。 他可不相信,刘养c孙和二人吃了没事做,顺道来他家中做客。 双方虽然谈不上互相怨怼,但也绝对谈不上有多亲密,如果没有急事,这群人也不会吃了没事做,大晚上造访杨家。 “今日韦家被圣人处罚,想来老先生已有耳闻,我等夤夜来访,乃是受诸大档所托,愿于先生共同辅佐朝政” 杨廷和没有拐弯抹角,刘养c孙和则是说的更加露骨,就差直接说与内阁联手架空皇权。 但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之人,说话不可能如山野村夫一般直白,还需要一些遮羞布。 杨廷和听后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捋捋颔下胡须,细细斟酌一番利弊。 今日朝会他便清楚,皇帝亲政已然是不可阻挡之势,其已有意联通内廷架空皇权,更好施展自己执政理念。 可是架空皇权后果,他不可能不知。 别看架空皇权笑的欢,日后还政免不了拉清单。 低头沉思一番之后,杨廷和还是决定冒险尝试一下,遂望了望屋外,见没有人偷听,在轻言:“诸太监之意,予已悉知,尔等可通往慈寿皇太后处告知,圣人年龄尚幼,处事必然不周,比如曾不肯认孝庙为父。 请慈寿皇太后仿诚孝圣昭皇后,宣德及正统年间故事,处理国之重事,待圣人成年之后再行还政!” 杨廷和虽然素来刚直,但并不意味着他是一头蠢驴,架空皇权之事虽然想做,但不会明做。 故而他选择釜底抽薪,拉出张太后在前面顶缸,直接架空朱厚熜。 如此就算以后拉清单,只要今日之事不曾泄露,则皇帝永远不可能知道,此策出自何人之手。 也就不可能把账算在杨廷和头上。 张太后志大才疏,又与朱佑樘宛若寻常夫妻,杨廷和让刘养c孙和二人把朱厚熜不愿认朱佑樘为父之事捅出去,必然可激怒这位老太太。 轻则废黜帝位,重则恐怕会控制朱厚熜,到老太太身亡为止。 面对一个志大才疏的女人,杨廷和自然感觉没什么问题,这也完全达到他所要的目的。 刘养c孙和二人也不是傻子,杨廷和说了虽然跟没说看似差不多,实际上已经点拨了二人。 众宦官的难题在于皇帝不喜太监,可若是皇帝手脚被缚,焉能处决诸人? 张太后对于众人虽好感不佳,但远不及今上这般苛刻。 且张太后一旦执政,必然还是会倚重这些宦官,如此所有的困难也算是迎刃而解。 欣喜若狂的二人,当即拱手而言:“多谢先生指点” 于此同时,谷大用c张永c魏彬等人避开其余太监,凑在一起商议着如何卖“队友”。 “谷哥以为我每该怎么跟皇爷说?” 宫里生存下来的人,没有什么善男信女,无一不是从无数算计之中,一步一步爬上太监一级。 真善男信女,也不能活到这个年纪,更不可能成为宫中大档。 从其余太监决定联合杨廷和之时,他们已经做好“卖友求荣”的准备。 宫中尔虞我诈实属正常,并不会向士大夫一样,一旦泄露臭名昭著,而且他们也不会惧怕区区臭名。 “此时不慌,我每慢慢等,刘养c孙和虽然已经出宫勾连杨新都,但所谓捉贼拿赃,我们等到他们真正联手之后,再前往皇爷处! 当初解决刘瑾,我每忍了五年,处决钱宁我每也忍了无数年,难道还急于一时不成? 皇爷现在尚且游刃有余,我等即使现在前去,也不见得能够得到重视。锦上添花固然好,但远不及雪中送炭来的深刻!” 谷大用稳坐泰山,不见丝毫急迫,呷哺一口茶水之后,才慢悠悠回答张永所问。 皇帝讨厌宦官,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如果此刻前去投靠,所能获得的利益并不高,可若是朱厚熜被掣肘之时,他们再跳出施以援手,届时皇帝必定感恩戴德。 投靠人不能盲目投靠,也需要一定手段,不然所获利益,则是天壤之别。 “谷家说的是,眼下我每在暗处,皇爷c杨新都c张锐他每在明处,我等只需作壁上观,待价而沽便是,何须急于一时?” 魏彬听完谷大用之言,立马出声附和,既然准备卖,那就无谓将价钱抬高。 以他们在内廷的地位,无论投向哪一方,都可以使天平立刻倾斜。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杨廷和根本不是单纯与内廷联手,而是将张太后拉拢在一个战车上面,使得合作更加固若金汤。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在他们一个思索待价而沽,一个思索拉拢张太后之时,皇帝也在想办法对付宫中太监 45、司礼监欲抗圣旨、徐之鸾再上奏疏 次日,朱厚熜则严命司礼监将奏本全部呈上,堆积如山的奏本,将文华殿塞的车不得旋,人不得顾。 起初司礼监接到将奏本,尽数上呈旨意之时,心中颇有许些反对之意。 毕竟众人心中有了算计,已经与杨廷和达成“共同辅政”的共识,此时如果听命,岂非背盟? 若仅仅只是背盟,众太监并无太大心理负担。 然皇帝如此做法,则等同于将司礼监批复奏本权利给剥夺。 这对于司礼监而言,则直接可以说,等于一个空头衙门,随时可以关闭,故而并不想遵旨。 然朱厚熜司礼监太监没想到的事,皇帝也已经有了谋划,反手来招釜底抽薪,一大早就前往张太后处请安,顺带请到懿旨。 张太后本身对于这些个,正德遗宦深恶痛绝,认为儿子无子,皆是这些内侍带着正德嬉闹,才使身体败坏。 而今朱厚熜又奉上极孝,每日晨定昏省不断,一应所用比之正德在位时,只多不少,趋于如此当即一口答应。 朱厚熜得知太监不肯奉命,当即以懿旨,施展雷霆手段,直接将司礼监掌印c秉笔c随堂,及其他十一监c四司c八局等,首要人物全部缉拿,尽数付送诏狱,尽抄其家产。 然后敕命,随他一同从安陆而来的张禄c黄英c戴勇c刁永c马俊c贾友c陈宣c国洪c赵山c黄锦c李清c王伫c孙端c赵露c李堂c李云c张升c苏瑾c郭绅c赵林c张昺c刘臣c刘锐c刘荣c丁玉等二十六人,充斥十二监c四司c八局。 这些人皆是昔年明孝宗赏赐朱祐杬的内侍,至于忠心问题不必说。 且如今朱厚熜乃是皇帝,又是唯一的主子,更重要皇帝以雷厉风行之速,将内廷洗了个遍,此时谁敢阳奉阴违? 换作别人可能不会这么做,因为司礼监一旦被洗涤,则大明政务可能陷入坍塌,无人为皇帝批阅奏本。 然朱厚熜不在乎,他要的是将皇权集中,要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够分散黄权。 当朱厚熜清空二十四衙门之时,杨廷和根本不知,等他接到消息,一切木已成舟,只能长叹一句“天不佑我”。 杨廷和哪里会想到,昨夜已经和太监联络好,今日准备行动,却被朱厚熜阴差阳错抢先一步,如果不是二十四衙门头头脑脑全部被捕,杨廷和都要怀疑,是否有人泄密。 一步慢,步步慢,除了长呼“奈何”,无有其他办法 司礼监倒了,但并不意味着事情不处理,朱厚熜不但处理,而且事无巨细。 不但将奏本一一细心过目,一一仔细审批,还每日请一位内阁大学士,在身旁侍候,每当遇到政务不解之时,仔细询问清楚,为何内阁会有如此批复,这才落笔。 因为眼下内阁大学士,还处在轮流票拟当中,故而哪怕朱厚熜每日请内阁大学士询问,也不会出现甲票拟,而乙却不知缘由为何的情况 当然仅仅内阁大学士远远不够,朱厚熜为分散内阁,平日还会让六部c大理寺c都察院c堂官或者佐贰官,翰林院官员c给事中等,在一旁候听,随时备用咨询。 此举获得朝野称赞,士林谓之“圣人复生”c“太祖再世”。 所以哪怕杨廷和明知道里面有鬼,也不得不咬碎了牙,往肚子里面咽。 盖因如此,则朝臣人人可接见皇帝,昔内阁大学士心腹地位,自然也随着这些陪同官员,慢慢减弱。 可面对六部c大理寺c都察院c通政使司c翰林院c六科给事中等庞大受益衙门,杨廷和不敢有半点阻止。 不然他连日后都没有,顷刻之间,便可下野。 正德十六年c甲午月c丙午日,即四月二十五日,朱厚熜收到一份非常有意思的奏疏,那便是王琼率领九卿上本《请上亲政事疏》,疏曰:“天眷皇明,笃生神圣,入继大统,天下臣民莫不延颈以望,《太平书》曰:‘慎厥终惟其始愿!’ 陛下励精初政,率由旧章,取《祖训》一书,日夕观览,守以为法。退朝之暇,亲裁章奏或召见大臣面议。 可否举经筵日讲之仪,以缉熙圣学。慎内外辅导之选,而黜远憸士。 往者佞幸构连争,以逢迎謟谀相尚。窃宠希福陷先帝于有过。此前车之辍鉴,不在远毋或弗慎,厥始复启厉阶。” 朱厚熜看后摇摇头,然后提起朱笔就在上写着:“卿言诚乃谋国之言,朕当遵《祖训》c召群臣,经筵日讲,任贤黜邪,皆新政所最切,朕将勉行之。” 随后又看到一本吏部奏本,是巡抚苏松右侍郎李充嗣所请,乃请升苏州府知府徐赞为 河南布政使司左参政。 朱厚熜看过一遍之后,便在奏本之上,提了一个“可”字,然后下发内阁,再由内阁下发各有司。 至于修建朱厚照皇陵之事,朱厚熜便遣派武定侯郭勋督造,至于其他要求也没有,只不过按照历代惯例所敕造就行。 朱厚熜同意修建皇陵之后,随意捡起一本奏本,便感觉颇有些奇怪。 这本奏疏居然又是齐之鸾,且还是给致仕太子太保c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费宏,致仕翰林院编修费采记功疏。 费宏c费采在正德九年五月,因为当初宸濠谋复王卫,被费宏揭发其奸,因此不允,故而被御史余珊所弹劾。 然后费采同样出言阻止,却莫名其妙被正德申饬,费宏c费采二人无奈之下,只能上致仕疏求去。 可当费宏仅仅上疏一次,就被正德当场同意,唯恐不速,引的当时朝野一阵骇然。 盖按照明代传统,一般高官上辞最少三次,因为官员“求去心切”,“无奈之下勉强”答应,表示皇帝厚待士大夫。 可费宏堂堂内阁大学士,挂着太子太保衔,忽然一疏即退,如何不让天下人震惊骇然? 徐之鸾在奏本上说:“费宏谋国尽心,而费采亦未闻大过,不宜终弃。” 但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乃是之前朱厚熜已经说过,追复正德年间官员,徐之鸾这个时候,再递奏本又是为什么? 这让初自处理朝政的朱厚熜有些不明,甚至根本不知徐之鸾在想什么。 难不成徐之鸾是费宏门生? 故而如此举荐? 于是朱厚熜问向旁边的蒋冕:“敢问先生,兵科给事中徐之鸾,何许人也?” 坐在一旁给朱厚熜整理着,堆起人高奏本的蒋冕,愣了一下随后捻须长思一番,低眉答复:“徐之鸾,字瑞卿,号蓉川,正德六年辛未科,二甲第九十五名进士出身,本中山王裔。 早年科举中秀才,魏国公厚遗金币,其人固拒不受,更因此易齐姓。正德年间之时,首发宸濠奸谋,力争大行皇帝留驾。后复著《回銮赋》,以寓讽谏江彬c谮王守仁通濠” 蒋冕如数家珍,将徐之鸾的事迹,一一向朱厚熜解答。 这也让朱厚熜再次清楚认识明人。 明代能当官的,没有一个是记忆力不行,至于蒋冕学霸,早年还是神童的,内阁大学士,更是恐怖至极。 居然连徐之鸾的家世都一清二楚。 要知道官员科考时,也才只写三代家世,可蒋冕居然连齐之鸾是徐达后人都知道,连徐之鸾何时易姓都清楚,这就不得不让朱厚熜细思极恐。 往日看蒋冕,一直都是唯命是从,跟着杨廷和背后同进同出,以为只不过是个跟屁虫。 今日一看,蒋阁老也非寻常之辈呀! 怕是对方只不过是为了某些东西,才会心甘情愿跟在杨廷和后面。 或者说,杨廷和的人格魅力,能力折服这位隐藏至深的内阁大学士。 “圣人问及,可有什么事?”蒋冕也是一阵奇怪,怎么皇帝批阅奏折,批着批着,就问起徐之鸾。 “没有没有!”朱厚熜连忙摇头。 这徐之鸾是正德六年殿试进士出身,也就证明并非费宏门生,因为那年是少傅兼太子太傅c吏部尚书c武英殿大学士刘忠,与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靳贵为考试官。 充其量费宏只是一个殿试读卷官,算不得太过亲密。 徐之鸾之所以如此举荐,恐怕也是因为二人当年在朱宸濠一事上,乃是统一战线,故而荐之。 于是朱厚熜提笔写了写了一句:“卿意已知,于忠贞之士,国朝素来不会亏待,此事朕已诏起复!”然后继续将奏本给内侍,让其下发内阁及诸司。 然后朱厚熜继续处理剩余奏本 ps:话说书友不给力呀,上个星期五百收是快六十追读,今天一问只有五十多,养啥书呀! 哎!最近历史分类新书太多了,推荐又没来,又要继续等待一个星期,难受 46、文渊阁无有正坐、散本官提议除琼 正在蒋冕与朱厚熜叙谈之时,散本官拿着王琼率领九卿《请上亲政事疏》,慢悠悠的走入的内阁。 文华殿南面有金水河,河上一座白玉石桥,石桥和河水四周围绕回纹栏杆,踏过栏杆桥迎面即有,十余间上下两层廊房阁楼,阁楼皆覆以黄瓦,最西边五间阁楼廊房,即为而今大明中枢之一——“文渊阁”是也。 文渊阁与文华殿相较,则有几分略逊一筹之意,不过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毕竟文华殿乃太子视事之地。 而文渊阁固然本为皇帝藏书之所,但也无法与储贰视事之地能够比较。 “文渊阁”明亮大字,便立于门庭,扁牌下置红柜,藏有三朝实录副本,尽头前楹设凳东西坐,其余四间皆后列书柜相隔,前楹为退下休息场所。 天顺八年李贤自吏部进内阁以后,觉得坐在一旁不安,故而令人移红柜在墙壁后,再欲设公座。 时任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彭时,良言苦劝:“不可,宣德初年之时,宣德皇帝在此坐,往日一直不曾设公座,如何今日敢设立?” 李贤则毫不在意,反而强横反问:“宣德初年之事,都已经陈年旧事,何须如此拘泥,但使设座,有又何妨?” 彭时并没有给,华盖殿大学士面子,依旧执理力争:“此地乃出于禁内,我等臣子怎好做南朝北?” 李贤却说:“那东边伙房食处,却有正坐,又待何解?” 面对李贤质问,彭时据理力争:“文渊阁有匾额,而其他处皆无,焉能相提并论邪?” 李贤又反问:“那东阁有扁,却依然有亦正坐,文渊阁又有何不可?切莫如此拘泥。” 彭时答:“东阁西面,而非正南,故而可以设正坐,而文渊阁则不可!” 李贤被彭时一番话给呛到,连忙语气不善反问:“假使为文渊阁大学士,岂不是没有正坐?世上岂有居官而不正其位者?” 彭时依旧固执己见:“正位在外诸衙门则可,在宫内决然不可,如若处处想要正位,那华盖c谨身c武英c文华诸殿大学士,将如何耶? 盖殿阁皆至尊所御,原设官之意止可侍坐,以备顾问,决无正坐理。” 李贤虽然一时语塞,诚如彭时所言,难不成华盖殿大学士,还敢华盖殿正位,让皇帝无座? 但其却依旧意犹未尽,任想坚持设正坐。 直到数日之后,明英宗谴太监傅恭送范铜饰金孔子,并四配像一龛来,礼敬的将其放置于中间。 又过数日,再遣太监裴富送圣贤画像一副,来悬于龛后壁上,如此才停止这场相争,从此文渊阁不设正坐,而是东西分坐,华盖殿大学士坐东首,谨身殿大学士坐西首,且每日皆要上香行礼之后再行办公。 不过也并非内阁大学士,就只配做偏坐,而是不能在文渊阁中间而已。 若是内阁大学士前往翰林院,则必然首座,而翰林院学士掌院事,反而只能侧坐。 盖内阁大学士未曾有参赞机要,入直文渊阁票拟之时,其本与翰林院同衙门,而且还是正坐堂官,因此翰林院官员,称呼内阁大学士可称“中堂”,而其他人却不可。 文渊阁门额不仅悬挂牌匾,还悬挂着“凡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十七个明晃晃大字。 散本官并非闲杂人等,故而可以直入文渊阁,先到圣贤画像,以及孔子与四贤铜龛行礼之后,走到东首对着杨廷和笑道:“王天官,好巧计,不肯各自辞,只想以一本奏疏意图阿附圣人,就此了事。” 本来杨廷和与梁储同为华盖殿大学士,虽然杨廷和早于梁储入阁,但期间其丁忧一次,故而东首位置原本为梁储坐。 但是不知道梁储是觉得服侍正德太难,或是觉得那个位置就是个火山口,或者是觉得自己才德疏才浅,还是看透了正德心思,不但没有坐上东首,反而一再向正德提议夺情,让杨廷和起复。 正德本就不舍得杨廷和,故而丁忧不足两年,屡屡催促之下,继续入京辅政。 梁储不但没有占据位置,反而杨廷和起复之后,还事事请示杨廷和,完全以对方马首是瞻之相。 故而自李东阳致仕后,这个位置则成了杨廷和私人位置,抛去丁忧两年半,其余时间都是在这个位置渡过。 杨廷和看着散本官笑逐颜开,结果奏本看了一眼之后,也笑着回答:“朝廷亦巧于批答,也拟旨褒谕之,不及辞任事。” 在其看来,朱厚熜所批答对于批答之事,已然自有一套,只是褒奖王琼一番,但确并没有钦点何人日讲,只是含糊其辞说了一句尊崇祖训而已。 既然皇帝如此说了,那杨廷和也不能小气,研磨提笔,开始起草褒奖王琼之问。 散本官这时紧接着说道:“王天官蛊惑大行皇帝,不知老先生有何想法?” 杨廷和顿时一惊,然后搁下笔墨,愕然问道:“何有此言邪?” 王琼固然让人颇为讨厌,可也不至于在如今之时发难,可面前的散本官都颇有劝杨廷和出手之意,这就让杨廷和甚是愕然。 何时王琼变成过街老鼠了? 散本官怒其不争道:“王天官先在兵部时,戴爪剌穿贴里,亲至豹房与朝廷饮酒,非蛊惑而何?” “此等事外人都未之知。” 杨廷和则眨巴眨巴眼睛,无奈的说了一句。 散本官则愤然说道:“今日则知之矣。” 话都说到如此地步,杨廷和只能悠悠的说一句:“君等自决!” 杨廷和肯定是不会主动参与进去,一旦其亲自下场,则必然会引起皇帝不满。 起码而言,皇帝近日举动,从心里而言,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他敢说,皇帝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圣君典范。 于政事而言,一般不会自作主张,事事请教重臣,这对于明朝而言,可谓自太祖以降,未有圣君。 向使往历史上推,也不见得能找到几个如此勤政君王。 更难得,还是事事请教文臣,这让杨廷和哪怕一肚子不满,也感觉未来可期。 只是他不知道,当今能支撑至何时。 万一如同明孝宗一般,只是坚持几年,然后自我废弃,则中兴只不过是反光回照罢了。 这也是为何他一直不肯放权的原因。 如果皇帝能够十年如一日这般,就算其现在致仕,国家亦不会又太大动荡。 然终归陛下只不过少年稚子而已,今日尚能罢黜奸邪,与忠良之士相交,宵衣旰食,勤于政务。 然一旦有一日感觉疲倦,感觉政务是如此枯乏无味,再次召回奸邪之辈,与大行皇帝一般,荒唐淫乐,又该如何? 已然经历两次亡国之危,大明不见得在下次亡国之危时,还能幸运坚持下去。 杨廷和实在不知道,如今这个命运多舛的大明,是否能够经得起再来一次颠簸。 既然无法预料,那边只能竭股肱之力,辅佐大明扭转倾颓趋势,给皇帝留下足够本钱。 届时皇帝若是依旧如此,则必然中兴大明,洪武盛世可见,假使皇帝不能,也有足够的本钱,给皇帝挥霍。 当然这是无可奈何的补救方法,为的是防患于未然 ps:对于某些读者所言,我不懂何谓书面语,何谓口语,恕我直言,我真不懂。 为何明清小说可以,到我这变成不行。 敢问明人笔录对话,是书面语,还是口语?奏本是书面语,还是口语? 如果笔录属于书面语,那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白话?如果对话属于口语,我照着仿写,又为何有错? 明清小说人与人对话,又属于何种? 题奏应该属于书面语吧? 那为何明朝奏本,居然堂而皇之有“省”以及官职雅称这等俗语,私下称呼? 请挑错的读者给我解释一下,我是真不懂,没有半点阴阳怪气,我也搞不懂明朝人为什么如此之怪。 我自认为自己在于考证方面还是没有问题,起码我连对话成语,我都要查一下,是否有这个成语,然后再行填写,想要挑我的错。 简单。 文笔不行c剧情稀烂c逻辑不通c看不下去,故作姿态c用词不当c玩弄半文言都可以,没必要把我问的莫名其妙,又不给解释吧? 47、夏公谨欲劾天官、严惟中洞若观火 四月c二十七日! 是日清晨,微风习习,凉意沁心,驱赶昨日炎热,四九城百姓早已起床忙碌,展现欣欣向荣之机。 百官身穿素服,头戴乌纱冠,扣黑角带,脚踏皂靴,皆在午门左右廊道齐聚,等待天子驾临,行奉慰礼。 百官三三两两一对,各自低头叙谈事物。 “圣人如此勤政,自圣祖以降何有也?昨日闻陛下偶有不适,本以为今日不在西角门视事,却不想陛下并未改期!” “是呀!国朝一百五十余年,自高皇帝以降,未见如此勤政天子,此江山社稷之福也!” “我听闻陛下每日批阅奏本,最少也是子时入睡,如此劳累,可如何是好?” “谁说不是呢!陛下年纪尚轻,本该正是生长之日,却因为朝政,日日不得早歇,此为我等百官失职!” 许多官员满脸愁容,站在廊道交头接耳,轻声交谈,且多为关心皇帝勤政之事,絮絮不停。 此时夏言走近严嵩身旁,轻声询问:“老师昨日随驾备咨,不知陛下身体何如?” 昨日朱厚熜请内阁大学士c六部佐贰c科道c以及翰林齐聚文华殿备询批阅奏本,只不过昨日请的是吏部给事中,故而夏言不在此类。 夏言乍闻皇帝圣体违和,心中颇为担忧,故而询问知情人士。 “昨日我在旁侧侍,见陛下虽然有些不适,但喝了汤药之后,处理庶政井井有条,想来并无大碍。” 严嵩倒是并没有太大愁容,昨日见皇帝虽然面色有些不豫,但其他问题并没有什么。 且在处理公务直至半夜,可见只是微微不适,并非太大病灶而已。 如今一夜过去,还喝了汤药,应该没有什么事,不然现在早就有内侍传令,罢免今日西角门视事。 听了严嵩之言,夏言这才将心放回肚子,然后再次轻声说道:“我可是听说,今日有人弹劾王天官。” 严嵩眉头一挑,然后笑道:“此事早晚必定发生,并不稀奇。王天官与内阁素有争端,昔日大行皇帝骤然驾崩,元辅与慈寿皇太后定夺陛下继嗣皇位,但却没有知会九卿。 遂有太宰排掖门入,怒斥:‘此岂小事?而我九卿顾不预闻耶?’ 此事本就让内阁多有不满,且今日陛下又重信太宰,如何不会有今日之劾? 我在翰林院便早有耳闻,最近时常有人上下联络,正待陛下上朝之时,弹劾王天官与江彬过密。” 有人弹劾王琼,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甚是至于王琼都知晓,会有人弹劾自己,这已经属于人尽皆知之事。 而且以王琼经历而言,被人弹劾实在太正常不过。 当年王守仁平定朱宸濠,故而德归兵部,以为发纵c指示之力,于内阁却一字不提。 王琼以借江彬等奸佞,从而接近正德,常领中旨,不经内阁c诸司,早就被百官不喜。 如此种种,早已积攒足够矛盾,只不过是新君骤然等位,事物蜩螳,故而还没来得及罢了。 如今数日过去,财政也被皇帝处理的井井有条,东厂被废c镇守c监军c监枪等被追回,司礼监被洗,国事日新月异,国祚蒸蒸日上,百官自然也就腾出手来,处理这个正德年间奸臣。 处理了王琼,自然众正盈朝,天下太平。 如若继续留任王琼,必然蛊惑君心,霍乱朝纲,使国事再次废弃。 值此为国效力之际,我辈何惧之有? 为君清理奸佞,乃是臣子效忠贞之节。 此如武侯罢李严,我辈义不容辞! 不过王琼也没闲着,这两天时常在朱厚熜面前露脸,更被朱厚熜赐字“太宰良臣”,风头可谓大大出尽。 要知当今满朝文武百官,被新君赐字者惟杨廷和与王琼二人,虽然杨潭也被表彰一番,但并不能与赐字相提并论。 夏言也频频点头,然后说道:“老师以为王太宰去位否?” 翰林院乃皇帝心腹,且最近严嵩时常伴驾,故而可能会,得到外人所得不到消的息,夏言是有此问。 “嘿嘿!”严嵩提提乌角腰带,咧嘴一笑之后,便言:“皇帝乃圣明天子,向使三代之君,亦不及丝毫,今王天官已然乏力,想来最好结果应该是去南京,至于其他的,就不甚清楚!” 严嵩说的含糊其辞,但夏言已然心如明镜。 严嵩之言内在意思,其实早已非常明确,便是王琼如今没有丝毫利用价值,而皇帝反对正德朝一切,如今正值清算江彬等人之时,王琼岂能逃过一劫? 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后边一句话,那就是“最好结果,前往南京。” 如此意味着,皇帝只不过暂时放弃王琼,等到风浪过后,还是有在起复可能。 毕竟按照体制规矩,但凡朝臣没有被杀,最后还是极有可能再次复位。 这点也就证明,王琼并未失去圣心,而是皇帝为了笼络朝臣妥协罢黜,待到风声过后,十有八九会再次起复。 同时也在告诫夏言,不要脑子一热,跟着其他人一同淌进这淌浑水。 终归是王琼并未大恶之辈,且能力不错,更重要不和杨廷和一党,只不过和江彬等人牵扯太深,所以才会落到如此结局。 这样情况之下,朱厚熜想要拉一把,也是顺理成章之时。 “老师是说,此事莫要牵扯进去?” 虽然听到严嵩的警告,但夏言还是有些不甘心。 王琼固然没有什么大错,但其败坏国家规章制度,以及勾连江彬等人,是铁证如山,如果不加以弹劾,如何重设纲纪,震慑宵小? “如今百官皆奏,陛下也无心庇护,此次王天官必走,你又何必插手此事?” 严嵩看的非常淡,此科道c翰林院皆磨拳搽掌,准备拿王琼开刀以正朝纲。 差夏言一个不差,多夏言一个不多,完全没必要淌这淌浑水,又不是痛打落水狗。 “杨新都不劾c王太原也不劾,那我这兵科给事中,还要着作甚,莫不如辞官归野!” 夏言的牛脾气也一下上来了,尽量压低声音,厉声质问严嵩。 “天子自有圣明之理,并非不让你弹劾,而是暂时莫要淌这次浑水而已,你若执意弹劾,何人能够阻止? 天下大事圣人一切尽在掌握,我等臣子不过拾漏补缺,若因一时之愤,而坏朝廷大事,我等此举帮陛下,还是害国家? 公谨亦久经宦海,如此小事如何看不清?陛下今日放出王太原,乃是看何人与元辅一党,若你此时为之,将弃此身也!” 常在朱厚熜身边陪伴,早已看清此举为何,无非就是投石问路罢了。 今天只要弹劾王琼之人,虽不是百分之百为“正德党”但起码有三分之二是。 一旦放倒王琼,要不了多久,就是此次弹劾王琼之人下台。 这不过是场钓鱼执法罢了。 就在夏言还要说些什么之时,朱厚熜头戴素翼善冠,身穿麻布袍c腰绖,御驾步入西角门。 西角门位于奉天门之右,与文华殿相隔一墙。 其一如逢历代皇帝忌辰,奉天门视事一般,不鸣钟鼓c不行赏罚c不举音乐c禁屠宰。 朱厚熜稳坐西角门御座,百官由班首杨廷和率领百官朝参,拜谒天子。 48、新天子敕谕议谥、科道官疯狂乱劾 百官参拜完毕后,各自返回班位,朱厚熜便发话:“礼部听谕!” 礼部大小官员,全部站出朝班,位列奉天门前宫砖之上行礼:“臣等恭闻圣训!” “朕惟自昔君天下者,在位有久近德泽,有浅深然必考德,定谥节惠易名,以垂示恭惟皇兄大行皇帝,聪睿英勇,出自天资 自即位以来十有七年之久遗命冲人嗣承丕业稽诸典礼以昭祖宗之制,下以慰臣民之情,尔礼部其集,文武群臣定议尊谥,择日恭上册宝,用副朕至意,钦哉故谕!” 凡皇帝大丧必然上谥号c庙号,乃是历朝新君继位,所需要做的几件大事。 一是盖棺定论前任皇帝。 二是告别前朝之事。 当然盖棺定论之事,也就不谈了,谥号早已被玩坏,庙号更是在魏晋之始,已然泛滥成灾,到了唐朝之后,只要是皇帝,基本人均庙号。 且自宋代以后,极少帝王会有恶谥c恶庙,除非是那种实在名声扫地之人,臭名远扬之辈,不然大多情况都是平谥c美谥等,从谥号c庙号根本看不出,功过何如,未有观其事迹。 赵构一个大金江南国主,也能配得上“高宗”?康熙又无开国,创业之功,焉能匹配“圣祖”二字? 凡次种种,皆未可尽数。 但既然历代传统,则所有人也未曾想过去改,因为对于大局而言,实在并不算什么。 “臣等谨遵圣训!” 礼部官员,再次行礼其道,然后各自退回朝班。 “臣兵部尚书王宪c户部尚书杨潭c工部左侍郎刘永c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毛珵c巡抚保定副都御史伍符奉命自陈,臣” 此四人早被朱厚熜命人弹劾,故而在礼部奉圣谕之后,无人说话之时,立马咳嗽一声,出班伏地自陈。 “罢兵部尚书王宪c户部尚书杨潭” 这些人都是杨廷和党羽,且又是自己唆使之下被弹劾,既然请罪自陈,于是顺水推舟成全几人之愿。 当王琼c杨潭c刘永c毛珵c伍符无人罢免之后,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金c工部尚书李鐩c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燝三人同时站了出来,伏地自陈乞休:“臣” 朱厚熜同样也没有半点犹豫,没了这些人,正好为已经起复正在路上的官员,腾出位置出来。 虽然里面有工部c户部c兵部c都察院四个部门堂官和佐贰官,一旦罢黜一时间将会陷入朝政停摆。 但明朝什么都不多,就官员多。 各种老资历,而且还晋升无望者,一抓一把! 再不济南京还有一堆老尚书,只要尽快补齐缺口,也就不存在什么朝政颠簸可能性。 于是朱厚熜答到:“左都御史陈金c工部尚书李燧c左都御史王燝之意,朕已悉知,许以致使还乡,特令驰驿而归!” “臣等谢万岁!”三人伏拜谢恩,随后退出朝班,等待下朝。 此时后军都督府掌府事,新宁伯谭祐,咳嗽一声,颤颤巍巍走出朝班,哆哆嗦嗦半天伏拜于地:“臣谭祐启奏陛下,臣自入朝以来今年老无用,久病缠身,已然无法效力皇明,故而特请陛下恩准辞官” “新宁伯之请,朕已闻之,虽心不忍离弃,然卿疾病缠身,勉难从请!” 虽然朱厚熜认为,对于勋贵这种米虫越少越好,但此事乃心中之事,不可随意宣泄,以免伤了朝臣之心,于是装模做样说道。 “臣谢圣人隆恩”说罢谭祐也退出朝班,留在一旁等候下朝。 夏言见到没人出班之后,立即咳嗽一声,然后站出班位:“臣兵科给事中夏言有本启奏!” 朱厚熜眉头一抬,然后轻言道:“请奏!” “圣祖有训:‘凡广聪明不偏听,以防壅蔽通下情也’疏下所司知之!” 此夏言之意乃,太祖曾有圣训,应该广听下情。 大行皇帝在位之时,便是因为听信奸佞之言,导致国朝动荡不安,社稷几近倾颓。 多亏圣天子贤明,拨乱反正,一扫奸邪,励精图治,才能使国家转危为安。 皇上奉天法祖,本该总揽朝政,若是值有大事,该于文华殿召集内阁大臣商议,若内阁各执一词,无法为陛下决断,则下发群臣商议裁决,然后从中定夺。 向使陛下有意裁决,亦不可不经内阁私自决议,发行中旨诏书,盖此群臣则疑有近奸蒙蔽圣聪。 夏言此言,可谓恰如其会。 其首言引太祖圣训,又借机贬斥大行 皇帝不听成法,方致国家动荡不安,惟我圣天子在位,方能厘清弊政,使国家兴复在即。 既褒奖了朱厚熜,亦点评了朱厚照,说的大言炎炎,无人敢小觑此言,同时也能让朱厚熜足以听进谏言。 随后指出中旨乃国家弊病之基,实属乱祖宗成法首要之素,陛下不应该继续如前朝一般,频频使用中旨。 同时亦在向某些人表示,天子乃圣明之君,今日如此多朝臣自请致仕,实乃要挟君上之举,不可取之。 对于夏言所指,中旨乃是霍乱朝政根本一事,朱厚熜心中引以为然,可眼下有时还是不得不借用中旨行事,不然一番推诿之下,有些事情根本不好办。 但既然夏言抛了媚眼,朱厚熜也不能寒其心,接过奏本看了一番,遂颔首而言:“卿言当为谋国之言,朕已悉知!”当然也就仅此而已。 至于停止中旨发放,朱厚熜暂时还是不能禁止,这些事情需要待到打开局面之后,再行处理。 夏言见皇帝听进自己言论,虽然没有执行,但其见好就收,并未死缠烂打,而是就此进入班位。 随后一群给事中再次咳嗽一声,站出朝班奏白:“臣给事中劾大学士梁储罢之以清政本” 这番奏劾可算是惊天动地,几乎满朝重臣皆在其上,如大学士梁储c吏部尚书王琼c巡抚顺天都御史刘达c巡抚宣大都御史甯杲c户部尚书杨潭c兵部尚书王宪c工部尚书李鐩c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金c王璟,巡抚保定都御史伍符c工部左侍郎刘永c右侍郎冯兰c兵部右侍郎冯清c巡抚甘肃都御史文贵c巡抚两广都御史萧翀c掌太常寺事兼礼部尚书刘恺c礼部右侍郎张昱皆在其上。 随后十三道监察御史李献,又弹劾梁储等及礼部侍郎顾清c巡抚四川都御史马昊c抚治郧阳都御史毛珵c巡抚榆林都御史陈璘等人。 刑科右给事中刘夔劾刑部右侍郎胡韶c太常寺少卿张道荣c俞九畴三人。 朱厚熜看着情形,知道言官这是想要一口气吃个胖子,于是顺众人之意,即令甯杲立刻槛送京师。 顾清c刘恺c冯兰c冯清c马昊c萧翀c张昱c陈璘c王琼c胡韶致仕c俞九畴削职为民。 张道荣证据不足留用,梁储不允辞官。 刑科给事中顾济,也在此时站出班位,伏拜道:“臣刑科给事中顾济有事启奏!” “卿请奏来!” “乞谋始虑终守法,纳谏以图盛治大,略言立法非难守法难,听谏非难乐谏为难。 臣!伏见陛下践祚之始凡先年宿弊,刬除殆尽,言官敷陈并见采录,天下臣民莫不欢忻踊跃” 朱厚熜看了递上来的奏本,顾济这番煌煌之言确实打动了他的心,其中犹属“立法非守法难,听谏非难乐谏难”之句,更是至理名言。 朱厚熜遂说道:“卿言甚合朕意,吾当从之!” “陛下圣明!” ps:写了这么久了,才后知后觉,我好像一直在黑大明呢!作为明粉,好像有点失职嗷 另外下个星期一开始恢复双更,也懒得等新书期了,反正已经死了。 49、礼侍郎王瓒推诿、员外郎应奎迫言 一番弹劾谏言,朱厚熜再命有司推举所缺官员,再行上奏裁决,便散朝各自处理政务。 朱厚熜自登基之后,每日晨昏定省成了必修功课,无论事物多忙,首先必定前往后宫定省,忽悠张太后。 甚至有事无事,诏命勋贵夫人,入宫陪张太后聊天,使其与杨廷和愈走愈远。 盖朱厚熜每日皆住在宫中,杨廷和在皇帝无大错之时,根本无法求谒太后,如此此消彼长,张太后对于杨廷和,也就愈发忽视,反而对于新皇帝贴心有过于亲子行为,变得言听计从。 张太后本身便无雄才大略,只不过因为与弘治皇帝,宛若寻常夫妻,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故而才能独宠后宫,张家才能屡立不倒。 单从心眼而言,可以说张太后就是个实心眼,根本不会那么多门门道道,若不是丈夫c儿子俱为皇帝,丈夫又独宠其一人,只怕早就消失在宫斗之中。 对于新皇帝讨好,其不但未有危机感,反而认为此出自朱厚熜真心奉孝,故而信任愈加 至于杨廷和日子,最近也变得愈发艰难,皇帝独揽大权,又以大九卿c小九卿c给事中等有司,每日召见备以咨询顾问,使得手中权利正在大幅度下滑。 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毕竟皇帝至高无上,又无实际意义上的辖制。 阁权本身依靠皇权下放,然后帮着侵占部权才能维持,如今皇帝集权于手,阁权焉能不减? 不过介于朱厚熜勤政,且又未有大乱法,故而杨廷和也算颇为欣慰。 朝中事物在百官与皇帝协调下,也在有条不紊进行。 礼部位千南熏坊内,大明门步廊右廊阁之右c临近棋盘街。 坐东朝西向,背后纵过一巷之后,乃是太医院与钦天监衙门,北面与礼部仅仅相挨,仅一墙之隔乃是户部衙门,西面为正前方,即千步廊,横跨千步廊即为前军都督府,南面则是棋盘街 礼部乃国朝重要衙署,掌管理国家祀典c庆典c军礼c丧礼c接待外宾,管理学校和主持科举等事,在六部之中排名第三,其为当初始建北京之时,最早营造之一。 故而衙门也是京城最为宽敞之一,文渊阁与之相比,尚不足十分之一。 北京衙门大同小异,皆为朱墙琉瓦,斗檐反宇,顶上立鸱鹉等瑞兽,衙门大小阁房鳞次栉比,屋宇重重,虽比不得刑部森严,但亦庄严甚重 随着礼部官员齐聚一堂,正坐大堂的毛澄环顾下首官员,轻轻呷哺一口茶水清清嗓子之后说道:“我等奉圣谕,为大行皇帝拟定谥号c庙号,你每有何看法?” 六部掌印官皆在自家衙门有正坐,故而掌印官又被称作“堂官”c“部堂”。 此次毛澄作为礼部尚书,对于皇帝所言,议拟大行皇帝谥号c庙号一事不可谓不慎重,礼部凡有品级者,除只能躺在床上等死之外,皆需到场。 是故堂下尚有一二面色蜡黄,精神萎靡,好似油井灯枯的官员,亦在现场。 然毛澄管不了许多,自新君入京以来,因为当初《受笺仪注》一事,让整个礼部成为北京笑柄,若非皇帝将其护住,现在奏本足以将毛澄压死。 更兼此事乃是对大行皇帝,盖棺定论,绝不可有任何推诿之事,在此刻发生。 固然谥号c庙号已然无法准确盖棺定论,然在场诸人,皆受大行皇帝恩典,方能继续食禄于朝,是绝对不会允许,有负先帝之恩的蠹虫存在。 当尚书毛澄问及之时,礼部左侍郎王瓒拱手而答:“下官等皆奉朝廷明令,商议大行皇帝谥号c庙号一事,然部堂掌印,我等不敢先言!” 大家的确是奉朱厚熜之命,商议正德谥号c庙号,且谥号c庙号亦不能代表任何事,但明眼之人皆可看出,今上与大行皇帝所做之事,多承反对之意。 故而自登基伊始,屡屡掀起翻案之风,甚至有时还贬斥大行皇帝之意,这让众人如何选择? 看似一个庙号c谥号代表不了什么,而且活人没必要与死人计较,可若是皇帝之意全部否定前朝,谁先发言岂非皇帝嫌弃? 须知谁反对,谁下台的结局等着众人。 而且此前因为《受笺仪注》一事,弄得礼部上下,里外不是人,前车之鉴,后辙之师,明知此事非善事,又岂会在此刻涌上去凑热闹? 故而王瓒首先跟毛澄玩起滑头,表示堂官不发言,其未敢先言。 京城衙门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在这里面厮混,且能够位居五品这个门槛者,无一不是,个中老辣之辈,若论其本事,或许不过尔尔,若谈及滑头c阳奉阴违,恐怕未必 比地方猾吏更弱。 故而王瓒一席话毕,其余四清吏司郎中,也同时拱手发言:“我等谨遵部堂之令!” 毛澄一时气急,差点没有当场发飙,这些官吏见新君登基,然后见异思迁,都想着在此时明哲保身。 往日侵占部权之时,一个比一个下手狠辣,一个比一个下手速度,一遇到事情就开始推诿搪塞。 可大家所言,毛澄又不能责怪,毕竟他是一部堂官,众人请其定夺,乃是相信堂官能力,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由此毛澄只能压住心中满腔怒火,以免有失起居八座二品大员的风度,随后沉声转问礼部员外郎杨应奎:“员外郎有何高见?” 当初《受笺仪注》是由礼部郎中俞才所定,最后却是杨应奎,随着毛澄一起前去谒见新君。 虽然杨应奎在场,如同哑巴一般,并无任何话语,但此事总不能真自己独裁,还需找人商议,即使是假装也行,起码征求过同僚意见。 至于是否同意,已然并不重要,只需不反对即可! 杨应奎知道自己避无可避,然后捋捋下髯,沉思一番之后,娓娓道来:“下官窃以为,大行皇帝尊谥,可为‘承天达道c英肃睿哲c昭德显功c弘文思孝c毅皇帝’,庙号曰‘武’不知部堂以为何如?” 毛澄本身只是按例询问,未曾想杨应奎果有答案,遂追问:“何解?” 盖因《周书逸·谥法解》无“毅”之谥,故而毛澄还需询问一番意思,如此也好在皇帝咨询之时,以备解答。 “《尚书·皋陶谟》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 《左传·宣公二年》云:「杀敌为果,致果为毅。谓为致果敢杀敌之心是为强毅。」 《谥法》有载:「致果杀敌曰‘毅’,又强而能断曰‘毅’。」” 毛澄听后抚手赞叹:“君此言可定论矣!” “毅”字即代表刚果之意,又代表和顺坚毅之意,此皆略有符合朱厚照一生,故而毛澄才会有言,可定论。 至于“武”字,根本不需要去纠结,此为庙号,而庙号素来是祭祀之用,从无定论之意,若在此处纠结,则需重新考定庙号,制定庙号解! “不敢!”杨应奎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被毛澄点名避无所避罢了。 “诸位若无意见,本官则择日上奏天子裁决!”既然已经拟定,毛澄于是便环顾众人,再三确认有没有反对意见。 “下官皆听部堂之命行事!” 50、明帝问何人天下、勋戚答陛下江山 礼部敲定正德皇帝庙号c谥号之时,朱厚熜却于晨定之后,便在文华殿召见勋戚。 明代勋戚c宗藩看似全部都是草包,毫无政治能力,但因此以为这群人没有用,那就大错特错。 如这般人,看似只是米虫,完全毫无大用,但这些人若是合力扯后腿,无人敢无视其作用。 且这些人多为盘踞二京,一堆在京营扎根深种,视五军都督府为禁脔,皇帝可遣人辅助提督,但无视其所在。 另一堆盘踞南京守备c运河漕运c长江水域等地方,如漕运总督此等奉命督漕运官员,亦不敢小觑此辈。 譬如历史上张居正变法,自文臣c武将c学宫c士绅等等皆有改革,惟对勋戚c宗藩忌讳莫深,不敢轻易动之既是如此。 一旦这些人合力,哪怕皇帝也会忌惮不已。 这也是为何今日,朱厚熜要召见勋戚原因之一。 一旦有了勋戚支持,则起码可保北京无恙,向使天大之祸,也可朝夕平定。 固然京营早已废弛,正德年间刘宸c刘宠起义打到京郊,京营莫敢出战。 然对于安定朝中局面,还是大有裨益! 朱厚熜虽明知杨廷和,不可能起兵造反,也无任何能力起兵造反,将士c官兵更不会与其同流合污,然不可不防! 俗语云:“多个心眼,多条命!” 不久之前手握重兵,还是掌锦衣卫事的指挥使江彬,可是朝夕之间,便被杨廷和擒拿,朱厚熜又怎能不做防备? 哪怕江彬是因为张太后下旨擒拿,而朱厚熜却是天子,但也不会意味着没有别有用心之徒,会与杨廷和合谋废立天子。 数十年前的夺门之变,也未曾有人料到武清侯石亨,都督张輗c张軏,左都御史杨善,副都御史徐有贞,太监曹吉祥等人骤然起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使得朱厚熜不得不做提防! 且近来勋戚多有违法乱纪,也是时候先敲打一点,让其老实别动,免得打乱原本计划。 今日朱厚熜只宴请在京勋戚,至于处在南京或是镇守他地者,暂且不管。 朱厚熜自定省归来之后,诸勋戚已然全部聚齐,各自皆在殿内久立等候。 虽然朱厚熜一再强调,百官公卿到时,需设座位毋使长立,犹属高龄之臣,更设锦墩,然无众人皆无一敢在皇帝未临之前,率先落坐。 见皇帝抵达,勋贵英国公张仑c成国公朱辅c魏国公徐鹏举c定国公徐光祚,率领武安侯郑纲c镇远侯顾仕隆c永康侯徐源c隆平侯张玮c兴安伯徐良c武定侯郭勋c兴宁伯谭祐c应城伯孙钺。 忻城伯赵武c宁阳侯陈继祖c城山侯王镛c安乡侯张坤c遂安伯陈鏸c西宁侯宋良臣c安远侯柳文c建平伯高霳c恭顺侯吴世兴c广宁伯刘佶c阳武侯薛伦。 武进伯朱江c清平伯吴杰c崇信伯费柱c定西侯蒋叡c靖远伯王瑾c抚宁侯朱麒c南宁伯毛良c怀宁侯孙瑛c东宁伯焦栋。 怀柔伯施瓒c武平伯陈熹c宣城伯卫錞c彰武伯杨质c武靖伯赵弘泽c宁晋伯刘岳c咸威侯仇钺等。 以及外戚彭城伯张钦c会昌侯孙杲c惠安伯张伟c常宁伯周大经c安和伯王桓c昌国公张鹤龄c建昌侯张延龄c驸马都尉崔元c驸马都尉蔡震c驸马都尉游泰等大礼参拜:“臣等恭迎圣人!” 朱厚熜连忙将朱辅c徐光祚c张仑三人扶起:“诸公速速平身!” “臣等谢过陛下!” 四十余人齐声奏谢,随后起身侧立一旁。 朱厚熜则大大方方落座御位,随后面含微笑对着诸勋戚道:“尔等皆为吾之左袒,冲人不敢无礼,各自落座吧!” 朱厚熜这番话后,众人谢了一声,随后按照爵位高低,以及年齿差距,各自危坐一旁。 为首自然是五大国公,徐光祚c朱辅c张仑c张鹤龄c徐鹏举,前四人年龄最大,徐鹏举年龄最小,故而如此排序,再紧接着按照侯c伯排列,众人极为自主,并未引起骚乱。 众人落座之后,朱厚熜便笑着说道:“我登基以来一直忙于政务,虽有心与你每会面畅谈,苦于无时,今日偶得空闲,故而请诸位一叙!” “陛下宵衣旰食,勤于政务实乃宗明之幸,社稷之福,臣等驽钝之资,上不能匡君辅国,下不能节操自守,还让圣人挂念于心,臣等实在汗颜!” 这些人虽多粗鄙少文,如张鹤龄c张延龄两兄弟,仇钺等人,极少阅览书本,然并不意味着,其不知如何说话。 且勋戚亦需读书,《大明会典 ·卷之一百二十九·勋戚习学》有载:「洪武五年令:将官子弟承袭年幼者入监读书 弘治七年奏准:公c侯c伯c驸马下子孙听从专官教诲,立定起上工程,置立文簿,每间月引赴本监考校。」 由此可见,勋戚不仅需要读书,每月还有足够考核,当然法令如此,事实上能否做到就不一定。 但于此等阿谀奉承之言,如这般人基本皆是无师自通。 毕竟若连皇帝都不会讨好,想要安稳做一个米虫,显然是痴人说梦。 明代勋戚是尊贵,然不代表其有不死之身。 即便是四大国公府,也有中间被剥夺封爵之事。 如若不能讨好皇帝,各家也非独子,完全可以以他人代替承袭,更或者直接褫夺官爵,也非无有之事。 然朱厚熜岂是与众人废话之人? 今日请彼辈见驾,乃是有所图谋,至于众人低级的谄谀之言,朱厚熜又何必与之废话? 遂摇摇头问道:“你每以为这天下,是何人之天下?” 众人一脸茫然,不知朱厚熜此意为何。 盖此答案可谓太多,但又不懂朱厚熜心中之意,如何敢胡乱作答? 老油条的徐光祚,轻抚白髯起身伏拜奏闻:“臣以为天下乃陛下之天下耳!圣人入继大宗,绍承祖宗丕业以来,修王道,重教化,施仁政,惠人民,虽三代之主,亦未有朝廷圣明!” 众人一看徐光祚这老头发言,旋即跟着附和:“臣等皆以为然,《诗经·小雅·北山之什·北山》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上位克继社稷,秉统邦政;上应天命,下顺民情。德丕夙成,礼重公卿;芟夷弊政,善政惠民 自圣祖以降,未有如此圣明君父,臣等不胜有荣,此天下自是君王之天下,舍此之外,安有他说?” 众人除了偶尔几个缺心眼的,谁也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徐光祚一席话,加上皇帝突然询问,便知道,何为最佳答案。 皇帝之言肯定大有深意,绝不会如白衣黔首一样,话想到哪说到哪。 天子一言一行,关乎社稷安危,是故每一言,都必然经过斟酌再三,而非如山野村夫一般脱口而出。 51、天子言祖宗江山、勋戚称今上慧智 是故皇帝之言,则必有深意! 即使本无深意,然听着亦以此言当有深意。 揣摩上位者心思,乃官场必备之技,若连这点心眼尚无,何必厮混官场? 向使天朝职场,诸如此类,喜欢揣摩上司心思,蝇营狗苟之辈数不胜数,而在古代官场,更是习以为常! 既然会揣摩皇帝心思,那么如这等官腔话语,则实属正常之事。 朱厚熜问今域中何人天下,而众勋戚则达今天子之天下。 此一言一答,俱有深意。 勋戚以为皇帝潜在意思,乃是问勋戚是否效忠天子,是故才会答陛下天下,则潜在意思乃是表达“今天下皆为陛下所有,我等自是无命不从”是以附和朱厚熜。 勋戚在朱厚熜召见之时,有些心眼之辈,也早已揣摩出皇帝此番召见,所谓何事! 思来想去,最后也惟有是拉拢自己而已。 毕竟勋贵素来不插手朝政,只要皇帝c文官不太过分,将所有勋贵驱逐京营c五军都督府这些世代衙门,这些人便关着门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管朝廷风起云涌。 惟有朝廷有命,这才动身出来效忠一番! 其余大多时间,则在家中放贷c造宝钞c倒卖官盐c兼并土地等事,其余之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今日皇帝已经发问,则证明再也不可能含糊其辞过去。 勋戚能量是足够庞大,无任何一人可以小觑。 但并非就有不死之身,皇帝若想解决,并不会太难。 更何况还是在有足够借口情况之下。 是乎徐光祚首先便回答朱厚熜所问,且奏答的四平八稳,毫无漏洞可言。 毕竟大位已定,勋贵也无其他选择,难不成真做乱臣贼子,企图废帝而另立新君? 即使真想要废帝辅政,那也需要先到江西悟道一番,接受圣地洗礼,而不是脑袋一拍,就决定此事。 而且在勋戚看来,完全无此必要。 皇帝自入继大统以来,屡施仁政,剪除阉宦,废黜东厂,厚待群臣,对于勋戚也是秋毫无犯,一切朝政也处理的井井有条,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废立君主? 难道下任天子就能比今上更好? 如果不能,难不成还连废三帝之后,不在暂时,不立天子不成? 且自从三大案之后,整个明代勋戚都知晓,想要活命就得老实,能不做之事坚决不做。 至于后来夺门之变之后,则更是让皇帝乃至百官,皆对其忌讳莫深。 故而多年以来,皇家对于勋戚也是且用且防,在每次换天子之时,皆会用文臣c寺人c武将以及能够先压住勋戚之人。 等待事态明朗,确定这些人不可能,再有实力发起暴动之时,再行启用。 时间一长,勋戚也算看明白,皇家对其既用且防,因此变得更加老实,维持着北京五军都督府c南京守备c河流漕运这些重要地方,其余的一概不涉及。 只要不将手塞进禁脔,也不卸磨杀驴,众人也极为老实,谁当皇帝就效忠何人。 历代皇帝也看出勋戚老实,不愿插手任何事物,也就顺水推舟,随了大家的意愿。 哪怕在京营全部废掉,然也仅仅只是遣派文官,进行帮助性c指导性管理,而非将所有勋戚清理出去,真正改变京营状况。 这样大家等于一拍两合。 勋戚不愿冒险,故而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只要不是意图清理勋戚,他们便毫不犹豫,说出效忠之言。 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是故在其眼中,大明只有一个主人,那便是今上。 至于谁做君上,自有皇太后以及朝臣决定。 然而朱厚熜之意,并不是只单单此问,由此在勋戚异口同声回答之后,便摇摇头,接着就娓娓道来:“非也!天下乃祖宗所传天下,乃是祖宗托付于冲人,我勉为其难克承大统。” 若说勋戚先前之言是打官腔,那么此时朱厚熜之言,则更是官腔典例。 谈祖宗天下,有什么用? 祖宗都早已化成骨灰都不剩。 至于所言祖宗托付与他,其勉难承继国家,则更是扯淡。 天下谁人不知? 今上龙椅,乃慈寿皇太后与杨廷和商定,虽未经过与六部商议,然科道也未曾反驳。 这于祖宗有何干系? 唯一干系恐怕也只是《皇明祖训·法律》当中:「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 生者。」之文,与血脉之恩罢了。 最后一句勉强继位,则更是虚伪至极。 若果真不愿为帝,现在即可内禅皇位,传给皇室有的之人,又何必一再打击杨廷和? 但这些话,没人敢说出口,朱厚熜之言,更无人反对,然而还需引以为然,附和君言:“圣人慧智绝人,臣等虫豸之辈,无法体会圣心,今闻万岁爷教诲,彷如醍醐灌顶! 祖宗之德,泽被万世;肖小沐恩,铭感五内。大明社稷,永祚兴隆;陛下江山,如日中天!” 这些话语早已熟练非常,是故能在第一时间,与皇帝一唱一和,免得皇帝曲高和寡。 若皇帝之言无人附和,显然只会置圣天子于尴尬之境,因此勋戚无谓,能否体会真正用意,但只需要磕头随和即是,至于其他并不需要理会太多。 官僚所认为的中庸,那便只有六字真言“多磕头少说话”。 此处磕头亦可认为,需要懂得追随上司心思,少说话,亦可解释为,少发表与众不同言论。 盖若不随上司心思而行,早晚会被消磨掉最后一丝宠幸,若多发表与众不同言论,在其心中则必然属于犯忌。 说话只有上面人才能说话,下面人是需要跟着做,如何做好就是。 毕竟规矩都是上面人在制定,而非是下面人给上面人设定。 如果自己多说与众不同言论,且不说同僚是否嫉恨,便是说的对,心情好时会认为指导有功,心情若不好,则会认为“你在教我做事?” 当一盆墨汁浇下,任何一个白点都会变得那么显眼,那么面目可憎。 官场讲究和光同尘,不需要标新立异,墨画里面不需彩色颜料。 连面对普通上司尚且如此,面对皇帝又如何不顺其心,听其言? 若说吏部执掌官帽c刑部执掌性命c户部执掌俸禄,那么皇帝则可以执掌一切。 不能讨好皇帝,在场之人恐怕明日就会有人被褫夺官爵,而且文官还喜乐见闻。 可若马屁拍好了,指不定明日就会加官进爵,保住自己现有地位。 哪怕蠢如张鹤龄c张延龄二人,也知讨好张太后。 二人虽不知皇帝已然非其嫡亲外甥,但其知晓,姐姐可以帮助自己,继续荣华富贵! 他只是蠢到,不知当今天下何人做主,但并非不知,如何才能继续荣华富贵。 两个蠢笨如驴的国舅都知道,如何保证继续富贵,其余人又如何不知? 论年龄除皇帝之外,能比这两位年龄还小者,并不多。 这些人更是经历无数,于“钻营”二字,更可谓是烂熟于心也! 52、朱厚熜有事托付,二国公率先辞官 然而朱厚熜听到此话之后,并未有太多情绪波动,紧随着众人话毕,然后又道:“我朝自开国以来,皆与勋戚c宗室c士大夫共天下,是故当今天下非朕一人耳,亦是众卿天下,诸位皆有分内之责,不知以为然否?” 朱厚熜这番话毕,众人眉头紧锁。 实在是皇帝之言太过分量,他们承受不起。 至于士大夫c宗室c勋戚天下? 可别闹。 若说大明与宗室共天下,尚还勉强可言。 至于士大夫c勋戚? 算了吧! 大家无福消受。 开国功臣非勋贵,非国戚邪? 可结果何如? 洪武大案洗个一干二净,除了早死以及真正算是秋毫无犯,老老实实做人的,皆被屠戮一干二净,甚至于牵连家族。 诚然被诛杀首谋十之八九罪有应得,应该罪该万死,尚不足以抵其罪。 然被牵连者,何其无罪? 难不成这些细枝末节,手无寸铁之辈,还是再次造反不成? 若说勋戚共天下,那也是勉强算半个的刘汉c与整个的赵宋,而绝非所谓的朱明王朝。 至于士大夫共天下,更是笑谈。 整个士大夫皆成为朱家奴仆,连奏事皆需跪白,何谈与士大夫共天下? 至于士大夫富贵,什么富贵? 就凭中了秀才就开始发放廪米不成? 可最后何如? 走到最后,告老还乡还需服役c纳税。 国朝初期朝廷不发禁讳之字,因而受文字犯讳所诛,此可言与士大夫共天下乎? 甚至于,于肃愍这般立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盖世功臣,且清贫忠介闻世者,居然为朱祁钰所疑,问出那声天下忠臣寒心之言:“于谦耶?” 这也叫士大夫共天下? 最后还被安上谋立襄王罪名处死。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若说这些还不算。 那明宣宗阉割翰林院官员,被后人嘲笑,称:“翰林官称太史公,乃真有司马迁之腐乎?” 以及当初翰林院以及诸司百官,苦苦哀求大行皇帝莫要南巡,且金吾卫都指挥佥事张英以自戕相谏,却被连同杖毙十余人,其中尚且还不算,正德初年杖毙者,这也是士大夫共天下? 那宋朝叫什么? 大明只是朱家天下,不存在和其他人有“共”之说。 如果说世代相承,衣食无忧,那普通卫所千户也是世代相承,匠户也是时代相承,难不成还能说与卫所c匠户共天下? 说谈权利,文官尚且可以谈谈,但无法世代相承,是故只能说勉强。 可勋戚除了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以外,从不越权,要兵马只需要皇帝有言,从来不成有过拒绝之说,如何能够称作,有太大权利? 如若比起来,未必能够有胥吏权利大,至少这些人在地方而言,可谓一方霸主,无论换何人为堂官,最终还是离不开这些人。 反而在京都的他们,故而兼并土地,为非作歹,反正几乎好事不干,坏事干滥,然无一不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随时可能被诛杀,或者褫夺官爵,乃至夺袭。 这种事在大明一百五十余年里,曾经发生不止一次两次,谁也不知道自己为非作歹,明日会会不会死于此。 但不做这些事情,总要让其有点东西消遣,有金钱来源吧? 难不成都苦读圣贤书,做个知书达理的书生文士? 只怕如此,皇帝则必生忌惮之心。 至于说皇帝与众人天下,在场除了少数几人,根本无人相信如此冠冕堂皇之言,更莫说有分内之责。 众人只想混吃等死罢了,可不敢担任何责任。 唯一责任便是,替皇帝跑跑腿,祭祀天c地c社c稷这等事情罢了,其余责任一概不想承担,也不敢承担。 是故当朱厚熜一言完毕之后,英国公张仑当即奏言:“祖宗恩重勋戚,盖祖宗圣明之德,然江山之根本,在于我朱氏历代天子,而非在于我等朽木之辈,伏望皇上慎言,以免祖宗不安!” 闻弦音而知雅意,张仑此言无非便是推脱责任罢了。 其实这也是朱厚熜,手段太过肤浅,突然间召集勋戚一堂,如此众人起能不怀疑皇帝有何谋算? 总不会真如其言,登基之后一直无空,故而今日召见勋贵不成? 自此四十余 人入宫之后,朱厚熜一直弯弯绕绕,此前只以为是欲让诸人表示效忠,如今看来此醉翁之意不在酒耳。 然就在朱厚熜皱眉之时,张仑又补了一句:“诚如陛下圣言,国家之事,我等皆有分内之责,奈何资质驽钝,不堪重用,又唯恐圣人有训无法为之,故而请求致仕。” 张仑乃定兴王张玉苗裔,正德十年袭爵,十二年坐奋五营管操,一辈子下来无功无过,平平安安渡过。 如今皇帝之意已然十分清楚,必然是想要交代谢为难之事给中勋戚,人老成精的他又岂会不懂急流勇退? 作为勋戚,能有能够承担任务无非几种,一跑腿,二得罪人,其他之事不大可能。 至于跑腿之时,完全没必要如此郑重其事,与众人在此一再废话,那么排除跑腿,也就只有得罪人。 得罪人之事,这谁会去做? 哪怕他是大明四大国公,且与国同休,但不代表没人敢骂,没人敢堵家门口扔粪球。 且勋戚烂事一堆,基本属于无人干净,一旦接下这个任务,那可就等于捅了马蜂窝一般,早晚被人盯死。 这个时候还不赶紧逃跑等死不成? 至于其他人会不会接下,皇帝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不爽,那可就管不着了。 他一个致仕在家之人,难道皇帝还如此小气,追究到家中不成? 即使皇帝果真想要追究,大不了以死谢罪,未见得皇帝真的,就直接绝了英国公一脉吧。 是故张仑想都没想,立马拒绝答应朱厚熜要求。 反正得罪人之事,也绝对不会太过简单,不然无须如此隆重,居然将在北京的所有勋戚,全部召唤一堂。 哪怕仇钺这等有今日,没明日,奄奄一息之辈,居然也给请来,可见此事绝非简单之事。 徐光祚更是老油条之中老油条,见到有人打头,立马附骥尾:“臣以为英国公所言甚是,我等本为碌碌之辈,仰赖祖宗遗德,泰陵老爷c大行皇帝恩重,奉命承袭祖宗爵位,加京营之事于身。 奈何我辈无能,致使昔日刘六c刘七c赵疯子之流流窜京郊,惊扰大行皇帝c慈寿皇太后及诸位贵人,实属罪孽深重。 惟我大明皇帝仁慈重臣,不计我等虫豸之过,依旧信任有加,然我每每想及此事,则觉有愧祖宗马革裹尸之功。 屡想致仕奈何先帝不允,今日万岁提及,臣深感耻辱,是故请辞,颐养天年,也好跪于祖宗灵前,日夜惭悔,以赎此生罪过。 圣明无过于君父,洞悉寰宇之内,明察秋毫之末,臣等愧对皇恩,伏望陛下应允在下之请” 53、大明朝收税困难、万岁爷隐忍图强 永远莫要小觑,任何一个人,对于趋吉避害的本能。 朱厚熜才刚刚提出苗头,还未将事情缘由全部道出,就有两位国公率先请求致仕。 如果说张仑不过是简单辞官,那徐光祚之言,无疑便是感人肺腑。 其言功归历代皇帝与自家祖宗,然而过却大包大揽,表示自己真是无用之辈,是皇帝错爱。 甚至不惜拿出当日刘宸c刘宠c赵鐩等辈游荡京郊之耻进行揽过,证明自己确无大用,乃绝世废材一个,实在是皇家恩典太重。 若不是朱厚熜有意让其为枪,只怕是真的一口答应下来,清除这些蠹虫硕鼠。 然而朱厚熜深知,这一切急不来。 就算京营真的烂的一塌糊涂,朱厚熜也不能在此时前去碰。 一则根本无力整改。 二则无钱整改。 三则眼下事情太多,不能想着硬件软件一起抓。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将体制问题,先给解决掉! 经过数日批阅奏本,以及阅览政务典籍,朱厚熜发现很明显问题,那便是基层力量不够。 且地方官与京官c不堂官两极分化太严重。 虽然皇权不能下县,但地布政使司c府c州c县自主能力太强,而且屡屡有跟中枢分庭抗礼之势,若非还有其他掣肘,此时恐怕早已成为一方诸侯。 但奇怪的问题又出现了,这些地方官自主能力太大,却基层能力不够,根本无法将手伸进各乡c里c甲,反而里c甲等大户地主,隐隐又挑战官府的意思。 这也是朱厚熜思来想去无法释疑之事。 里c甲无兵无将,手无寸铁怎会惧怕地方大户,以至于连年拖欠赋税? 尤其苏c松等地。 光苏州府在洪武三年便逋赋335800石,建文时抵达百万之巨。然而永乐十三年到十九年,短短几年之内,苏c松欠税粮不下百万,后面数年拖欠亦不下百万。 尽管朝廷重赋政策的执行者采取了一切措施,横征暴敛,但超过人民供办能力的赋额,在百般敲剥之下,每年仍有数十万石拖欠下来。 宣德五年,松江府额定起运米439000石,但实缴纳只不过66000石而已,不到总定额六分之一。 苏州府宣德四年,应交南京各仓及百官俸米755000余石,可到次年“才纳得七万一千有奇”。 自宣德元年至宣德七年,苏州一府累计赋高达790万石,周忧巡抚江南“阅籍大骇”。 当时苏州府每年,应交纳税粮总额是277万石,可见每年实收税粮额只是应纳额的一半。 松江府岁征120万石,“然岁征曾不及半”,情形相同。 故时有谚云:“朝廷贪多,百姓贪拖。” 洪武c永历c宣德三朝,考成严厉,官吏督催不可谓不力,因税粮缺额而革职查处者也不在少数,税粮通欠仍然如故,甚至历年叠加,说明其时的赋税定额,与地方百姓的交纳能力存在着,无法消除的距离。 难怪时人杜宗桓云:“徒有重赋之名,殊无重税之实”。 难不成真是当官照顾自己桑梓? 或是百官官官相护,托请带话给地方官,让其宽容? 或是见人朝堂有人,而不敢得罪诸如此类? 然而明代遵循异地为官制度,根本存在所谓的照顾桑梓,更犯不上为他人,放弃自己政绩,世上没有如此好的官僚,更没有如此蠢的官僚。 哪怕吩咐之人是自己父亲,但在前途之上,其有所抉择。 起码而言南方官员在北方收税便挺好,虽然依旧屡有拖欠,然远不及如此巨额,且连年拖欠,反倒是北方官员,去了南方能够收足一半,已然是泼天大功。 别人在自己家乡刮地皮,自己却对仇人家乡客气? 这如何和说不过去吧。 更兼之明朝地域分化严重,常常一个村就和另外一个村不合,乃至于械斗皆非不可之事。 是故南北官员,素来便是分外眼红,何谈照顾一事? 再言,南人在北京有高官c六部c内阁,难道北人在北京便没有勋戚c内阁c六部c内廷不成? 还需给面子南人? 可偏偏事情就是如此令人迷惑,苏松等地不清逋赋税,且还是持续,从未缴纳满额,乃至不交。 当朱厚熜仔细看了一下奏本,大概猜测,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体制有问题。 亲民官碍于体制,无法下乡, 所收缴赋税c丁差惟有靠里c甲这些人,可这些人无一不是本地地头蛇,官府若敢强逼,只怕这些人当场揭竿起义。 毕竟地方又是宗族制,登高一呼,随从者必然不少。 一旦有了民变,就算亲民官收缴再顺利,最后依然逃脱不了国法惩戒。 至于南人到北方为何不惧,朱厚熜尚不清楚,但从北方起义次数来看,恐怕于此事也不无关系。 当然,这一切只是朱厚熜高屋建瓴的推测,并未有任何实证证明。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以明朝现在体系而言,已然属于超负荷运行。 其实应该不止朱厚熜一人看出来,朱厚照c刘瑾也应该看出来过,毕竟刘瑾新政曾经就着力照顾过江南地区。 朱厚熜不看历年奏本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眼下明朝说白了就是坐在火山口,当初正德不过侥幸摁下了起义军,边军还有那么一点微末战力。 更重要就是当初刘瑾新政来的快,去的也快,并没有太过激发阶级矛盾。 然如果此时不改变现状,苟延残喘勉强能够再过百来年左右,可若有人激发阶级矛盾,则势必会饮鸩止渴。 如此一来,本来准备如刘瑾一般,大刀阔斧改变的朱厚熜,也没有任何急于求成之心。 现如今大明就是一团干柴,万万不可触碰到一点火星,不然只会一脚油门到底,再也刹不住车。 正值如今内外交困之时,朱厚熜若再敢捅一捅勋戚这个马蜂窝,未必不会有人寒心,直接占据南京令立朝廷,或者干脆起义。 勋戚是一颗毒瘤没错,可眼下火烧眉毛之时,还去管毒瘤会不会发作? 起码也需要把火势遏止在一定范围,再去医院解决毒瘤。 这是一个本末问题,更是一个程序先后问题。 如若此时南京勋贵唇亡齿寒,当即揭竿起义,扼守北上漕道,而朱厚熜又无兵力立刻解决这些造反者,则无须三年时光,北边就会因为断粮,从而狼烟四起。 在如此情况之下,莫说这些人还没有做出什么,让朱厚熜一刻不能忍之事,就算做了他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反而还需要讨好一番,而非将其一网打尽! “隐忍图强”这对于一个想要,建立一番功业的朱厚熜而言,是一个必需具备的技能。 如同他现在完全有力掀翻杨廷和,将其赶回老家种田,但此时也不可如此做。 相反还要一再挽留,起码要在朱厚熜掌控一定能力之前,杨廷和不可以下台。 他需要杨廷和在前方顶雷。 杨廷和不可以下台,并不意味着就不需要打压。 杨廷和非勋戚,更无勋戚那种盘根错节的势力,即使敲打一番,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赶走杨廷和,则必然会有影响。 54、明良帝审视自身、老勋戚最终入彀 对于勋戚注定此时不能动手,然可以让其自己内讧。 但此时这些人人老成精,犹如从油缸爬出的老鼠,滑不溜丢,这便让朱厚熜感到一丝头痛。 朱厚熜两世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余岁,所混过地方,也仅仅只是自家公司。 或许仗着是皇帝,以及许些手段,面对杨廷和之时,能够屡有斩获。 但面对这群打不得,骂不得的油缸老鼠时,不免有些捉襟见肘。 这些勋戚犹如不上牛轭的黄牛,总不能朱厚熜还能掰着牛头,强行挂上牛轭不成? 是故在众人附和之声不断之时,朱厚熜却只能陷入沉思之中。 在这一刻他也深知,自己手段太过稚嫩,能玩的过杨廷和,并非自己手段有多高超,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是皇帝,又太多便利,故而能够屡战屡胜,其中就如讨好张太后,杨廷和在外根本不可能完成有此便利。 若真论及手段,恐怕朝中任何以为官员,都能甩出自己十条街。 一直以来,都是杨廷和步步退让罢了。 同样也可以说,是自己占据先天便利,杨廷和无力抗衡,也仅此而已。 朱厚熜在自我审视之时,也不忘像个办法,先将众人套进去再说,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谈,眼下不能急于一时,于是朱厚熜便朗言笑道:“诸位过谦矣,公等虽偶有过错,然皆朝廷无力,诸卿不过跟着受罪罢了。 至于尔等致仕,请勿复言,若皆致仕,京营何人督管?五军都督府何人执掌,难不成靠前朝文官不成?如此兵部c五军都督府合二为一,朕岂能安枕入眠? 惟有交付尔等与国同休勋戚之手,我才可高枕无忧。 今日朕请诸位前来,不过商议两件事而已,是故还请莫要如此心生芥蒂,难不成我朱家天子,皆是切磨杀驴之辈邪?” 朱厚熜这几句话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一旦勋戚不在掌管五军都督府,不再掌管京营,则必然有文官掌管,或是武将掌管。 武将至于能力多大,暂且不谈。 可若五军都督府归于文官,则代表文官可避过皇帝,调动天下官军。 虽然卫所绝大部分吃空饷,而且还十去八九,但尚有不少将士,这些人剿匪打仗或许无力,然造反就未必无力。 且若连武力威胁已然没有,那朱厚熜所谓皇权,也需要掂量掂量,到底有几分重量。 至于京营则更加可怕。 毕竟近在咫尺! 本身文官就掌管五城兵马司官兵,若再兼并京营,顷刻之间发动政变,朱厚熜只可束以待毙。 是故明朝历代皇帝,再如何信任文臣,勋贵再如何废物,乃至于明目张胆吃空饷,也不会废黜京营。 更不会让文官掌管京营。 顶多不过辅佐勋戚抓抓训练,改变一下京营状态以及战力。 盖哪怕京营再废,凭借着火枪c火炮,以及数量不少的士卒,也可在京城成为最后一道防线,足可镇压乾坤。 至于朱厚熜所言的朱家天子卸磨杀驴,众人很想点头答应,但又不敢说如此悖逆之言,故而试探询问:“不知陛下所谓二事为何?若是我等力所能及,必然倾尽所有” 众人之意不言而喻,那便是只能在力所能及范围,至于能不能及,肯定由个人说了算。 “是如此,我观京中勋戚子弟多有惫懒,有负祖宗当年教训,是故想说,自此公c侯c伯等爵无分已袭c未袭c已任c未任c但年三十以下十四以上者,通行查出开送礼部,转送本监行祭酒司业。 将《大学》c《论语》c《孟子》诸书,相兼点授令其在家讲读,仍每十日赴营观操。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听后静思一番,然后带着警戒之意问道:“仅此?” 再众人看来,朱厚熜如此大费周章,绝非只是如此而已。 就像打了半天雷,乌云密布一日,却不见任何雨滴,这就不免让诸勋戚感觉一丝意外。 盖皇帝所言,不过老调重弹而已,最后勋戚子弟,该如何还是如何。 也就表明,这是一句废话而已。 洪武五年诏令都不管用,难不成正德十六年诏令就有用? 只怕诏令发下去,也是废纸一张。 盖勋贵哪怕不认真读书,爵位总不可能跑得掉。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像科举士子一般,穷经皓首? “当然并非如此,朕之思乃若诸勋戚考核不过,则暂时不可承袭爵位,何时考 过则何时承袭。 若父无法考核通过,而子考核通过则授子,以此类推,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听后当即心有戚戚,皇帝这是杀人不见血,摆明车马就是不想继续让勋戚承袭,来了一招阴招罢了。 但这阴招却又是光明正大见得光之事。 因为朱厚熜根本未曾说过不让承袭爵位,只是承袭爵位现在有了前提,那就是必须能够过得了国子监考核,不然不授,且还可以跳过第一承袭人。 比如父亲张三没有考核通过,儿子张五也未通过,孙子张二还是未通过,但曾孙却通过,于是爵位直接越过父c子c孙三人,变成曾孙。 这让大家如何说? 以前是对于勋戚考核不过者,奏报,但确并无明确规定惩戒,可如今却直接将惩戒给规定,这让大家如何受得了? 让勋戚当米虫不好? 非要让大家涨本领,好威胁皇家? 但这些话又无法说出口,毕竟众人根本无理由拒绝,难不成枉顾太祖法令,不肯送子嗣读书? 紧接着朱厚熜又送上一个大饼:“朕今年少,又素远在兴府,故而待开经筵之后,尔等将府中嫡支且与朕年龄相仿者,俱送入宫,为我伴读,日后好委以重用。 而家中庶子者,一应皆需入科,不可继续于家荒废度日。” 至于各府嫡子能否重用,对勋贵而言并不重要,重要在于可以陪伴皇帝经筵,一举成为皇帝心腹。 这除了当初开国,太祖皇帝为懿文太子选过伴读以外,之后一百余年,可是再也无人能够享受这般福分。 如今皇帝再提勋戚子弟伴读一事,这让诸勋贵不免有些心动不已,至于后面一条自动忽略,因为不重要。 眼下皇帝给了两个选择,如果同意则以后勋戚子弟,皆可为皇帝c太子伴读,若不同意此事作罢。 众勋戚思索半天之后,最终还是点点头:“臣等以为甚是,往日惫懒,使祖宗颜面扫地,今臣等归家之后,必定严加管教子弟,以免再有往事发生。” 终归还是朱厚熜给的利益够多。 勋戚也想的非常明白,只要能和皇帝关系亲近,届时所谓的考核,还有什么用? 爵位不是早晚会到手? “如此甚好,尔等下去准备一番,朕不日即将下令!” 暂时把这帮老狐狸忽悠住的朱厚熜,心情已然愉悦不少,故而笑逐颜开对着众人吩咐一句。 “臣等遵旨。” ps:零点来推荐,至于效果尚且不知,后面一章,白天再发,求追读c求推荐c求收藏c求评论谢谢。 55、历史轮回事常在、老者叹息中兴来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c武昌府c兴国州。 长江水波激荡,千里碧水潺潺。 漫步江畔,但见平镜缓缓流动,温风徐面而来,浪水拍打于耸塞江心的礁石,激起万千水珠。 暗底河床波涛汹涌,此景好似大明朝堂一般,以未见的风浪,掀起无数的动荡 举目望去,但见湛蓝江面宽阔无边,远处舟船点点,操船江上渔民,五指大张,双脚已然被江水浸烂,凭借日以继日,撒网捕鱼养家糊口的渔夫。 眺望江面,只见来往舟筏错落有致,甲板之上身穿裋褐,头束一片浅灰布帕,为生活而奔波的百姓。 此时江风猛烈地吹过,芦苇随风摇曳,水鸟在低空飞掠而过,发出阵阵清脆的叫声,和草丛里的蛙鸣虫吟相互应和,令人心神俱醉。 平面的江水,为江风狂袭,掀起万千浊浪,撞击南北两岸,荡起阵阵风波,经阳光照射,则出现一道,时隐时现的霓虹,七彩斑斓,让人目不暇视。 “嗨,嗨哟哟,嗬嗨,拖呀,拖c拖拖拖” 纤夫沙哑之声,盘旋在江边渡口码头。每当逆水行船或遇上险滩恶水时,全靠纤夫合力拉纤,号子声声,空谷回荡,是底层对生活的无奈与斗争。 炽烈的阳光将袒背担夫,晒得黝黑发亮,然担夫岂会在乎这些小事? 而是为了一家老小,一边用肩膀上已经漆黑的布帕,胡乱的擦擦脸上汗珠,免得从眉头滴到眼角,大乱自己视线。 一边以极其灵巧的形态,与其他同行错身避让,避免双方就此撞到,不但容易毁了货物,还易耽搁时间,少挑两担 值此之景,颇如后世被所谓的鲶鱼效应,所忽悠的奋斗者 历史总是轮回,有着惊人的巧合发生,无非便是头上的主人换了。 一个是昔日的地主c奴隶主c士绅c权贵c皇帝;另一个是资家 没人会去可怜底层之人,盖在所谓上层人士眼中,这些穷酸的黔首,从骨子里就是贱,穷人思维注定这些忙碌的百姓,一辈子只能被人无情盘剥 兴国州汉时属江夏郡管辖,称“下雉”,历经革变,洪武九年降兴国府为兴国州,永兴为治所c辖大冶c通山二县,后永兴并入州府,不设。 《明史·地理志》云:「兴国州太祖甲辰年二月为府。洪武九年四月降为州,以州治永兴县省入,来属。领县二:“大冶”c“通山”」 兴国环山依水,北有银山,西有黄姑山,皆产银矿,南有太平山,与九宫山接,东有大坡山,产茶。 东北有大江,东有富池湖,亦曰“富水”,北流注於江,有富池镇巡检司。又东北有黄颡口镇巡检司。西北距武昌府三百八十里。 兴国治下有二坊三十八里,即“尊贤坊”c“宣化坊”c“宣化里”c“尊义里”c“丰义里”c“丰叶里”c“上丰乐”c“中丰乐”c“下丰乐” 时州城廓南尊贤坊c五马坊c华家巷,一栋青砖黛瓦,颇显文艺宅邸内堂,坐着一位年近六旬老者,手里拿着一份邸报,长叹一声:“圣祖复生矣!大明中兴有望也!” 老者身长体阔,飞眉剑目,虽然脸上略有斑驳,与岁月刻勒的皱纹,但任然可见其昔日俊美之资。 头戴一顶四方平定巾,身穿一袭水青暗纹道袍,外披一件青丝薄纱道袍,拿着手中邸报,亢奋不已,嘴里来回念叨不止! 老者名为周启东字意鲁,本为莆田人,其先父为荆府纪善遂占籍兴国,做了一辈子科举学子,终于在弘治十四年乡试中举,被举泾县知县,为官宽和清洁,颇有政绩,甫考功成即退。 时左手一男子,年纪三十五六岁,身穿一袭湛蓝色丝绸襕衫,头包网巾,横叉玉簪,一身书生气息,相似青年周启东的周包荒笑着答道:“此圣人初践大位,已见圣祖皇帝之资,亦诚如爹爹所言,的确中兴在即!” 而周包荒说完之后,在右手的周包茅瓮声道:“大哥c爹爹之言甚是,今上乃我大明不世之帝,早晚必定可以中兴明室!” 其实这种想法不只是周启东一家,如前内阁大学士谢迁c费宏c刘健等,甫接邸报,即高呼:“中兴矣!” 至于谢迁c费宏等接到起复圣旨之后,立即连夜兼程,赶赴京城。 至于南京官员,更是磨拳擦手,随时准备掀起风浪,助自己回到北京,辅佐圣君。 其余科考士子,更是在听闻今上圣德,各个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读,准备一举中第,与朱厚熜一同建设大明。 周启东一家,不过是整个大明缩影 “是呀,你每可需好好攻读诗书,如此才能更好入佐朝堂,为国家出一臂之力” 周启东放下邸报,陷入沉思当中,昔年光景历历在目。 当年其一朝乡试中第,便雄心万丈,准备来年春闱折桂,只不过事与愿违,虽然选了官,但是一直以非进士引以为憾。 如此他便在两个儿子身上,倾注心血,期待有一日可以进士出身。 举人的确尊贵,随时可向朝廷请官,等待授命,然就算再尊贵,也只不过是个修仙废材,在天上神仙,与半路神仙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以国朝官场而言,唯有进士才算出人头地开始,其余者不足以论。 国朝之初尚重三途并举,而今科举制度愈发成熟,朝廷内阁c九卿泰半皆是进士出身,是故进士尊贵一日胜过一日。 其余学校c荐辟等,虽时有复苏,然已可谓江河日下,难成大器。 国初之时,太祖皇帝选材不拘一格,国子监学子,一朝为陛下看中,则授为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征辟c举荐可以能执掌六部,成为大明权利最大的九官之一。 而今就算是荐辟,能做到知府,已然承天之幸,而国子监学子,如今更是凄惨不已。 连内书堂皆为翰林教书,而国子监老师,却多数为举人出身,惟有司业c祭酒这般名义领导,才是进士出身c进士及第,比起国初简直天壤之别! 何人不想出人头地,不想起居八座,手持权柄,辅佐天子? 然想要实现这些,则首先需要考中进士。 如无进士出身,则此生无一可能踏足尊位。 只可惜,周包荒c周包茅二人,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周包荒如今虽已中秀才,然名次并不高,也不知今年乡试,能否考中。 至于周包茅,如今还在县试三关打滚,不出意外的话,恐怕此生无缘中举可能。 “孩儿资质愚鲁,让爹爹担忧了” 周包荒c周包茅两人也是一脸愧疚,毕竟其父可谓费劲心血浇灌,向使当年为了忙着应付科考,也是时时刻刻盯着二人读书。 二人何时将一篇文章背熟,则周启东何时睡觉,往日之事,二人不敢忘却。 “哎或许我家无进士牌坊之福吧”周启东望着两个儿子,长叹一声。 周家虽然也属书香门第,然历代中科之人,唯有他与其父士宦,其余者皆为科举奋斗。 是故当年其中举人之时,其父宴请全里老少妇幼吃流水席,连续三日不歇,同时亦庆其来年会试一举中第。 只是奈何连考数次,皆名落孙山,故而便早早像吏部朝廷报备,等待选官。 原本将希望寄托子孙,可未曾想子嗣不成器,连举人皆举步维艰,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立举人牌坊 周包荒c周包茅无话可说,唯有心中愧疚,无法言表,只得低头而言:“皆是儿等不孝,辜负大人一片期颐之心” “也罢也罢,子孙自有子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 周启东见到如此情景,一时也歇了心中之火,只得摇头苦笑。 随后一想到邸报,便突然抬头问道:“既然尔等科举不成,今有一途,不知汝等愿否?” ps:据我考:周启东《兴化府莆田县志·选举》所录:周启东字震道,湖广中式,广德学正。 《光绪兴国州志·名宦列传》:周启东字意鲁,闽莆田人,父礼荆府纪善,遂占籍兴国,启东弘治中弘治辛酉乡举,官江南泾知县,宽和清洁甫考成即勇退 考《泾县县志·职官志》县令无周启东,《福建通志》周启东官广德学正c周礼官荆府纪善。手上无《广德县志》故而无法确认,周启东是否官居广德学正。 因剧情需要,所以取《兴国州志》,若是有周启东后人,请勿过于纠结。 56、二子错愕不解意、老父细解说包荒 “是何途径?” 周包荒c周包茅顿时一脸雾水,突然间其父言今尚有一途,二人愿否。 国朝选材大略有四:一曰“学校”c二曰“科目”c三曰“荐辟”c四曰“铨选”,自太祖定制,沿用至今。 即在学校学子可被提拔为官,或经过科举为官c举荐c征辟为官,根据德行才能授官。 明初的时候官场缺人严重,昨天尚为国子监学子,明日或许封疆大吏,且此事常有发生。 然自从夺门之变之后,政策则出现了变化,以至于荐辟一途,逐渐为人故意忽视。 说是说荐辟天顺年间被废了,但是后面经常反复,弘治年间c正德年间屡屡有人提及此事,但饶是如此,二人亦无名声,怎会有人荐辟? 至于学校一途,倒是可以。 先捐一个国子监生,随后与吏部打点关系,等待被吏部所选,出任一方。 然周包荒c周包茅之父,非此等蝇营狗苟之辈,如何会选勾连吏部? 如果做官心切,当年完全可以继续为官,凭借当年功绩,现在官居知府,亦犹未可知,何至于等到今日再做? 然而其父很快便说出答案:“今天子即将大婚,欲选皇后,你女儿与陛下同龄,可入选为后,你每俱为外戚,如此则无须再科考矣!” 周启东在想,反正儿子不成器,或许此生未必能够中第,不如将孙女嫁给朱厚熜,这样一来周家则为国戚,而自然不需要科考。 然而周包荒c周包茅则惊愕不已,按照大明传统,凡为国戚则不可能有机会插手政务。 虽然为皇帝亲信,在朝堂之上说话也有足够分量,但却不当文官,只做武官c勋贵,而且还是挂牌食禄,而不去插手事情那种。 如此而言,对于一个书香门第,不啻于自我终结。 一般都是考了一生不中举人的,迫于无奈之下,转型成为外戚,不然绝不会到如此地步,于国家姻亲,当一个米虫。 眼下固然周包荒科途不利,但尚在年轻,还有数十年时间可以继续科考,完全没必要如此极端,于皇帝姻亲。 是故二人惊问:“爹爹何至于此?儿虽无能,久考不中,然尚在壮年,来日方长,终归有入仕一日,何须为国戚,放弃我周家世代之愿?” 周家世代皆是以躬耕传家,其中祖上虽偶有半路转商之人,但读书始终是第一事。 其实明代大多数,只要生活并不是极为贫困百姓,一般都是以读书为主,其他各行各业为辅。 哪怕军户亦然如此! 至于谈上乡学都难那种,则不在此论! 正是因为如此,故而周包荒c周包茅,从来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做国戚。 如果真的有想,以其家与荆府香火情,完全可以早早与藩府姻亲,而没必要等到今日。 于此,周启东之举,不亚于惊天霹雳,让其二子难以接受。 任谁接受了一辈子灌输,最后突然说可以不用如此,都会变成二人这般。 “今上实乃圣明天子,古今少有人君,而晳颜知礼孝悌,端庄沉静,今陛下欲择贤后,治理后宫,此非天作之合? 反倒是你们,按照如今事态,即使日后也许能够出仕,然未必能够有所功绩,光耀门楣。 可要是我们周家出了一个贤后,则焉能不名扬后世?青史不称你每养育有方? 而且要是你们真的有心继续八股,依旧可以科科考,又没有任何人阻挡尔等。” 周包荒虽然略有才能,只不过不善科举而已。 但知子莫若父,周启东心知肚明,自己儿子如自己一样,即使中举,然后选官。 但其想要官运亨通,或者能名扬官场,史书有一传,则不啻于天方夜谭。 反而皇帝贤明,如果以周家女贤惠,送入宫廷,服侍大明皇帝,将来还怕周家不兴旺?还怕青史不著名? 与其等着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不如现在出手选择。 有道是“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若朱厚熜非圣明君主,周启东倒是不会如此做。 但朱厚熜分明天生神智,乃是万世不出的圣明君主,那又为何不去紧紧抓住? 而且明朝素来没有说过禁止勋贵c外戚选择科举,只是勋贵自己懒,不想钻研八股文罢了。 对于勋戚科举,皇室一直抱着是,随便勋戚选择,反正对于大局而言,也产生不了太大影响 “可即使如此,我朝皇后历来多为北人, 偶有南人,事情未必能够如我们所愿。 且新君登基,必然广选秀女,我儿虽好,却不喜争斗。深宫禁内尔虞我诈,如此心性,如何还能生存?此岂非送羊入虎口?孩儿还看算了,免得糟践我儿性命。 且万一非皇后,只是区区妃嫔,则在深宫更加难过,儿甚不忍心,还是就此作罢。” 周包荒将其父之言,再三思考,最后还是摇摇头拒绝。 盖因历来皇家多争斗,如果选上皇后还好。 起码乃是正妻,总领后宫,对于后宫赏罚,皇帝都无法干预,如若皇帝太过偏爱妃嫔,从而待元后刻薄,则尚有朝廷重臣维护。 可若是妃嫔,在斗争之中,没有任何能够依靠之物。 毕竟妃嫔说白了,便只是为皇家诞生子嗣的工具人,舍此之外,在百官眼中,没有任何用处。 若是死了,便死了,无任何人喊冤一句。 不然历朝历代之事,岂非让百官喊破喉咙? 而且恰巧,周包荒之女虽德才出众,但性格沉静,乃是大家闺秀之风,于争斗一事并不熟稔。 如此一来,只要不是皇后,十之八九皆是被打压对象。 这样一来,完全就是给人送菜! 那又何必为之? 如果此时教授权谋争斗,那也为时已晚。 周家虽然不算富裕之家,但也衣食不缺,且周包荒尚有秀才功名,每月领一定禄米,完全不需要如此做到如此地步。 而且,以周家想要选一个家境不错,衣食无忧的书香门第来门当户对,简直易如反掌。 又何必为了当一个国戚,而自决自己后代路程? “我儿等有所不知,此次陛下尚节俭,称天家取后,乃娶贤c娶德,万不可尚奢靡之风,孤天子娶亲,只限花费三万白银,故而我料定,想要送女入宫者必不多。 且皇上只要求各地上报名讳,然后决定即可,未有选秀之心,更只是选一位皇后而已,是故皙颜向使未曾入选,也无须待在宫中,此我儿过虑矣!” 周包荒没有看邸报,故而对朱厚熜选后之事并不了解,因此才会有如此多误会。 可是周启东却看的明明白白,此次只选皇后,未有选妃嫔之心,故而此次皇后只有一人会被皇帝选中。 没有选中之人,也无需如往年一般,留在深宫为宫女。 这也是为何朱厚熜只选一位皇后之一,若想要妃嫔,宫中侍女多的是,虽然一般现在年龄都在十七八岁以上,但朱厚熜其实更愿意选择年龄大的。 若非皇后身份不能太过卑贱,朱厚熜连皇后都不想选,盖因其深知,皇后年龄必然不会比他大上一两岁,甚至只有可能小一两岁。 可朱厚熜又非炼铜术士,对于这些小女孩,虽然喜欢,但敬而远之。 当然,皇后这个生物,他同样是准备暂时立起来,不然何故选德?选贤? ps:《大明会典卷·之一百五十六·武学》:「国朝自正统以来承平日久,天下军卫子弟多习儒业。 其勋戚子孙袭爵者,习礼肄业于国子监,被选尚主者,用仪制主事一人教习 初以御史提督c后专设本司主事一员提督,严立教条,以储养备用有志科目者亦许应试,其在边徼亦莫不建学设官,为武库司掌行因具载之。」 57、启东昔年有善举、儿孙似可优入选 德c贤!则注定皇后是个老实人,并不懂风情,更不懂床笫之欢。 作为个中老手的朱厚熜,又岂会选择这种,与之欢情? 但是皇后需要。 因为皇后乃一国之母。 上有好焉,下必甚焉! 上层人士行为,决定当世风气。 如若皇后是一个水性杨花之人,则必定败坏国家风气,哪怕朱厚熜再言令禁止,但也绝对无法抑制。 比如天朝有人打舌钉c脐钉c腮锭,以及脖子上个皮带,或者某些私密部位纹身等等奇怪行为。 难不成真的好看,或者是舒服? 非也! 不过是某些“上层人士”所养的“家犬”带起来的风气而已。 一些人为了挤入圈子争相效仿,然后带领一群或是无知,或是同样热衷进入圈子之人,跟着效仿自诩潮流。 何谓国母? 国母乃一国典范,于君父一般,一举一动,皆引领万千之人习惯。 如明朱佑樘c朱厚照疏于政务,则六部c内阁尸位素餐,以至于弘治八年至正德八年左右,这段时间内皆是如此,朝政拖沓,弊病丛生。 然正德八年到嘉靖十八年之前这段时间,因为杨廷和c嘉靖帝c张璁c夏言c方献夫c霍韬c桂萼这些人勤于政务,致力革变,这国家充满干劲,国势同样蒸蒸日上。 才有所谓一晃而过的“嘉靖中兴”。 等到嘉靖修道,则全国皆崇道,如夏言c顾鼎臣c严嵩这类本不写青词之人,反而各个重新钻研此道,尤胜昔年科举钻研八股之心,成就青词宰相之名,窥一斑而知全豹! 见父亲如此说,周包荒心中才稍微放心下来,如若真如往日一般选秀,女儿若是留在宫中,早晚为他人垫脚石罢了。 如果只是做皇后,周包荒则相信,自己女儿足以可成为皇后之典范,如卫皇后c长孙皇后c以及本朝高皇后这般贤后。 女儿聪慧伶俐,侍上孝顺亲和,待下慈善亦不失法度,通经史子集,熟《女诫》c《女则》,性情端庄,勤俭持家,孝悌有道,为国母足以胜任。 若能入主六宫,倒也是个好去处。 只是能否入选,仍是一个疑问。 盖虽然皇帝限制太多,故而送女儿入后宫者必然不多,然并非没有。 如各地卫所自千户以下,还有天下秀才,这些人不乏会有成为皇亲国戚之心,是故此次选拔皇后,绝非周家一家。 周家能看出皇帝是个潜力股,难道其余人则看不出? 这是不可能之事。 天下有识之士,多如蝼蚁,只不过且看做与不做罢了! 而国朝选后,多为北方人士,且更倾向于军户之家,由此周家胜算并未见得有太多 由是周包荒担忧道:“饶是如此,可此事恐怕绝非我们一家,吾儿安得能够入圣人之眼?” 周启东捋捋颔下长髯,轻声笑道:“吾儿无须过于担心,以晳颜之德c之性情,陛下绝对不会无视。 陛下此次选后,志在选德c选贤,皙颜乃绝佳人选,且陛下甚厌裹脚,乃至于朝会首事便有禁止裹脚一事,此又胜他人一筹也 且难道我儿忘却,我家与兴国之情邪?此事官府必定替我等美言,且还会将我家事迹一并录上陛下若观之,岂会无视? 是故无须太过担忧,向使未曾入选皇后,以我家书香门第,想要为其再选一户首善之家,并非难事矣。” 听到父亲如此解释,周包荒这才恍然大悟,若是选颜则女儿未必能够入选 然天下有姿容者,犹如过江之鲤,以女儿样貌,则十之八九会落选。 若选德行,则女儿并不逊色任何人。 并非天下女子贤德俱佳之辈少,乃是有大家闺范,且贤德俱为上品,还需报名入选皇后者必然不多。 至于再加上未有裹脚,则更能刷下一大堆人。 明代对于裹不裹脚,各人自由,并没有太过管辖,但随着一股恶劣风气席卷,底层商人c中层人士却乐于家女裹脚,投以上层人士之欢心,由此风气愈演愈烈,直到带清屡禁不止,甚至席卷之底层人士身上。 眼下乃明朝改变最大的时期之一,风气愈发怪异,京中老太太见到吏部尚书路过,不但不避让,还在吏部尚书斥责之时,反向辱骂尚书“蚁子官”,历代历史皆未闻有此等怪异之事。 至于奇奇怪怪癖好者,亦是多如蝼蚁,如用妓鞋饮酒等等,不一而足。 而周晳颜此时具有各种优点,是故若是报名,有极大几率会被朱厚熜所选,盖其基本上皆符合选后要求,且少有人能够具备这些条件,还会报名候选。 当然还有一个周家非常有利之处,那便是弘治十四年之时,时任知州胡瀛,欲改建学宫,乃思得周家所居地。 当时周启东不但没有丝毫难色,且大方将自己家,分出给州里改建学宫,故而后来才搬迁至五马坊居住。 如此凡弘治十四年之后,在州学读书,且入仕者,周家无一不是有恩与彼。 且周家如此善举,如若果欲候选皇后,现任知州也不可能不做出表现,替周家美言一番。 而且此事亦非弄虚作假,只不过是如实上报而已,算不得犯法,更谈不上违禁。 朱厚熜欲做圣明天子,遇到如此善举之家,焉能无视? 故而如此算是有加上一层保险。 如此多的便利之下,周晳颜入选皇后概率,已然大幅度提升,如若还是不行,则证明与天家无缘,这样也就没有太多想法。 且周家亦非只有与皇家姻亲一途,之所以选择天家,乃是看在朱厚熜有成圣明之主之资,故而愿意不计皇帝所定大婚用费,选择送女入宫罢了。 如若周晳颜未曾选入皇后之列,以周启东之名,再为其寻找一门好亲事,也非天大难事。 虽然未入选皇后,看似有些名声扫地,且甚是丢人,然转念一想,此几成国母之人,娶回家岂非与有荣焉? 更兼周家非寻常百姓之家,周晳颜亦是本人则也是以才德扬名于外,想要嫁的好人家,并不是太难。 周家女能否选上皇后,其实于周家而言,并不重要。 反正周家也不缺一口饭吃。 能作为国母,自然天大好事,与帝同休。 若选不上,周家亦并无在意之举! 只要周包荒秀才功名在一日,周启东尚存一日,周家还是兴国大户,任何人不得小觑。 且随着时间拖长,兴国出自学宫秀才c举人c进士愈多,则周家愈发壮大,盖所有这些士子,皆要念及周家一些香火情义,一般周家所求之事,只要并非太过过分,众人亦不对置之不理,乃至严词拒绝。 不然这些士子,岂非狼心狗肺之徒? 翌日选官之时,吏部查阅其经历,极有可能会因此不录。 故而从利益角度而言,他们不但不会拒绝,甚至极有可能会倾尽全力帮助,然后让人四处宣扬,为自己打造清名 58、包荒恭从其父命、启东语儿试探孙 “既然爹爹拿定主意,儿唯命是从!” 既然父亲说的如此明白,做为儿子的周包荒,也就再也没有拒绝之意,而且也拒绝不了。 古代讲究孝顺,且不说孝顺原意何如,但时至今日,已然历经数千年之变化,孝顺也就变成唯父命是从。 且世人皆以理所当然,未有任何反对之念。 顺从者非真孝,然忤逆者,必然不孝,此世之观念。 而且父亲更是花甲之年的长辈,又是一家之主,无论从哪个方面,周包荒也无法拒绝父意。 再言之,父亲此意也是为子孙好,并非做的是让子孙无法接受之事,自是无所不从。 至于说生儿莫货帝王家,生女莫入帝皇阁。 虽是如此说道,可当世之人,于女儿为皇后一事,并无太大抗拒,反而热衷此事之人极多。 固然眼下国戚不比汉唐,然终归也是国戚,享受万民供奉,为何要抗拒此事? 如果谈没有经过周皙颜同意,就将她送入皇宫,不尊重他人选择。 此事于古代而言,纯粹就是脱离时代,强行定义。 古代莫说女子无自主终生大事之权,连男子同样如此,在婚姻大事之上,哪怕皇帝能够做主之事,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常人? 细思一下便知,古代男女结婚之龄,基本上皆在二十岁以下,这个时间段的人,涉世未深,对于甄别事物,根本没有一个良好定义,只知凭借个人懵懂好恶,来判断一件事。 对于婚姻更是一脸茫然,如何能够知道其中利弊? 家中长辈所选之人,虽然可能非自己所喜,但确是家中之人,所认为的良配。 反而自己选,只会凭借个人感觉,选一个自己感兴趣之人,待到结婚之后,发现一切早已非原样。 天朝如这般事多如恒河之沙,自己相恋,未几即分。 即使走到一起,不待数年,便觉当年心意之人,今日如此面目可憎! 此皆种种,无法细数! 当然也非父母之择,皆为绝世良配。 万事无绝对之事,如若不能正确辩证看待,凡事一概而论,则无一事为对,或无一事为错! 朱厚熜或非周晳颜绝配,然其年龄已近及笄,即使非朱厚熜,早晚必定还是盲婚哑嫁。 如此一来,最后未必能有朱厚熜更加好。 周启东微微颔首,然后捋捋胡子,颇显慈爱之意,眯着眼睛说道:“你且让冢妇问问晳颜有何想法没有,毕竟此事关乎她终身大事,还是慎重些,比较好!” 周启东之意,自然不是真的询问周皙颜,对做皇后一事有何想法。 毕竟一个十几岁小孩,能有什么想法? 即使有,那也只可按照大人之意安排。 其意乃是试探一番,周晳颜是否有心仪之人。 毕竟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皇帝选了周晳颜,突然爆出其已有心仪之人,这无异于给周家带来灭顶之灾。 而且国母一事,关乎社稷传承,关乎国家颜面,若不能慎重处理,日后冒出一些风言风语,对于国家c皇帝,亦或周家而言,绝非什么好事。 且容易让天家面上无光。 皆是莫说富贵荣华,便是没有问罪,已然是天子仁慈,安敢望它? 眼下大明朝廷不是汉朝c宋朝,抛家弃子,跑进皇宫,最后也能当皇后c太后。 宋朝还有私生子记载,但明朝却无(《明史》记载朱祁镇不是孙皇后之子,属于错记,不能当做例子证明),足可明谓明代风气与宋代还是大有不同。 除却某些人别有用心,称朱厚照非朱祐樘嫡子,或是非朱祐樘亲子以外,未有再有过皇室绯闻。 然天下对于这种诽谤皇帝的话,从来没有一个人信。 哪怕是素来喜欢胡说八道,以抹黑明朝君王为乐,没有考中进士c没有当官c或者致仕文人,也没有一次记载过。 由此可见,明代对于后宫纯洁性,还是颇为注重,若是出现了不得笑谈,只怕莫说贤后二字,便是想要苟活亦难。 周包荒固然不善科举,然其长于事物,于父此言自然不会不知何意,遂叉手屈身行礼告别:“孩儿省得,这就唤我细君前去询问!” 周包荒如何不知此事兹事体大,非慎重则引火烧身之理? 是故其父言后,即郑重其事答复话语。 “善!” 周启东轻轻点头,儿子虽然科举不行,但其余方方面面之事, 则从未让其心忧,故而哪怕周包荒c周包茅眼下科举不利,但周启东也并未怪罪。 科举固然为最重之事,且一日不中,则不敢有分毫懈怠,但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并非一条道走到死。 其当年授官之后,哪怕面对考成,也未继续当官便是此理。 如今在家做一个士绅,料理家中之事为儿孙积攒一些家当,亦未有不可 周启东轻言一句之后,又道:“如若没有看法,你自去衙门报于大老爷知晓,好早日将此事定下,免得耽搁晳颜大事!” 周晳颜如今已然十五岁,按照传统做法,该要举行及笄之礼,然后取字出嫁。 不然等到十七八岁,已然成为老姑娘,引人话柄。 当然,以周家家世,倒是不愁女儿出嫁,但因天子大婚而耽搁,届时说了出去,或许有人耻笑周家攀龙附凤。 皇帝最少也在大行皇帝二十七日丧期过后,再行商议大婚一事,然后下聘姻亲,来去京城,也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如果不早些拿定主意,届时周家必然仓促行事,倒是殊为不美。 “嗯!” 周包荒也没有多言,而是点点头,立马跨出厅房,往自己内房而去。 周家虽然因当年知州胡瀛,家里田地被占去不少,但如今已经过去十数年有余,且周家父子各自经营有道,已然恢复往日之景。 周家横居华家巷,占地半里左右,顶上黛瓦飞檐,墙上绿植树藤,极具优雅气息。 院内有假山数座,天井之内安有水车,轻轻带动加内小湖清水,浇在为烈日煅烧的墙瓦之上,减轻着炎炎酷暑。 这也是古代为数不多的几种消暑方法之一,且颇具功效,凡处江南水乡之家,且略有家产之户,基本皆是如此。 青苔覆台阶,野草自鹅卵石道,挺拔身姿,弹出脑袋呼吸着空气。 屋内三两青竹,配合着早已长大嘴巴的蝉虫,叫嚣着夏日来到 周包荒房子靠近城西,与学宫比邻,是故此时偶有悦耳读书之声传来 周包荒踏足房中,正见妻子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收拾家中物事,即上前说道:“娘子且先将手上之事放下,我有一事要与你说!” 周包荒之妻愕然,也不知其夫何意,居然如此郑重其事,遂放下手中之物,轻言询问:“相公有甚么事?” “爹爹欲让女儿入宫侍奉圣人,你且去试探一番,吾儿可有心仪之人,不论有无,皆速速来报!” 周包荒也未见与妻过多含蓄,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对着妻子简单解释一番。 59、昔日读书苦用功、今日一朝图国丈 周包荒长话短说,其妻自然满怀不解,虽然女儿已近及笄,确实需要谈婚论嫁,可何必如此仓促? 若是真要嫁人,难道不是应该请家中所有之人,一起讨论之后,确定究竟如何,再行告知女儿? 如何此事她一无所知,直到夫君来报,这才后知后觉? 遂满怀不解发问:“此如何这般突兀?为何此前我未得半点风声?且天子大婚,怎不是大行皇帝丧期过后,而是如此匆忙?” 按照正常程序而言,此时皇帝应该尚在丧期,天下喜事只能暂且搁置,如天家亦不例外。 《大明会典·卷之九十六·丧礼一·大丧礼》有载:「文皇帝丧礼凡音乐祭祀c官员军民人等并停百日。男女婚嫁官员停百日,军民人等停一月。军民素服,妇人素服不妆饰,俱二十七日。」 由此可见,大婚最少也是百日之后,如何新君登基,不过数日便提及大婚之事? 此事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如大行皇帝朱厚照,便是正德元年七月乙酉,礼部才上《大婚仪注》,七月十七日方祭告天地c宗庙,七月二十日传旨遣官持节,行纳采问名礼。 至于历史上的嘉靖皇帝,嘉靖元年三月已巳,才始命工部修办大婚礼用料,时年八月,昭圣慈寿皇太后,懿旨大婚选到女子,宜进宫简选,钦天监其择日以闻。 直到九月乙巳,定国公徐光祚,告天地c武定侯郭勋告太庙,如此才算真正大婚。 眼下其实不止周包荒之妻无法理解,天下之人同样无法理解。 朱厚熜若非急于各个当面有所突破,同样也不至于如此急躁。 但其实也无不可,朱祐樘丧期不满一个月,正德便已经敕命,准备大婚费用,因此有司还曾上报,因丧礼c以及赏赐大婚用费过多,国库没有准备。 只不过是周母面对大事,来的这么突然,感觉有一丝无法理解罢了。 “此事爹爹看过邸报之后,才对我说,其中之事,我也不甚太明了,不过既然爹所言,则想必无错,我们照办就是!” 周包荒倒是并未见有太多纠结,反正他爹总不会欺骗他好玩,既然决意如此,自然也就没什么好问。 且邸报不过记录,京中一些皮毛之事而已,就算看了,也不见得能知其深意。 皇帝大婚为何如此匆忙,此事周包荒无法知根底,然更不欲去追根问底。 向使普通家庭,狗屁倒灶之事,也是常有发生,既然决意将女儿送进宫中,则必然少不了争斗,少不了与皇帝同舟共济。 此前担心是因为宫廷内斗,怕女儿涉世未深,故而不欲。 可眼前之事,多为前朝与皇帝之事,与后宫则并无太大干系,那又何必去问个究竟? 若是没有准备当国戚,那周包荒倒是需要搞清楚里面门道,毕竟考试不仅靠八股,更需要靠精明。 若是单凭八股,除非能够做出四平八稳,无任何风格的文章,让考官无法将其选入高名,亦无法罢黜。 不然则需要揣摩朝廷动向,以及考官所喜爱文章写法。 八股文至太祖皇帝重新定制,到今已有一百余年,其中考中进士以数千而计。 然人人习惯不一,则导致文风不一,故而当看文章第一眼,则必然以个人喜好,从而选择录取士子。 八股远非想象之中,只需背熟《大学》c《中庸》c《论语》c《孟子》c《诗经》c《礼记》c《易经》c《春秋》c《尚书》此九本书便够。 固然出题只在《四书》,以及《五经》之中一本,但并非只需此数本而已。 从小以《三字经》c《百家姓》c《千字文》《小学》c《洪武正韵》c《性理字训》c《名物蒙求》c《历代蒙求》c《史学提要》等书籍开蒙。 然后需要知晓《大明律》c《御制大诰》c《大诰武臣》c《大诰三编》c《皇明祖训》c《告民榜文》c《大明集礼》c《大明会典》c《诸司执掌》等政务书籍。 然后才能轮到《四书》c《五经》 明初科举定制,考试需《四书》c《五经》。 《四书》以朱熹《集注》为主,《易经》用程颐c朱熹《本义》为主,《尚书》以蔡氏以及古注疏为主,《诗经》以朱熹《集传》为主,《春秋》以榖梁c公羊c左传以及孔安国c张洽传为主,《礼记》以古注疏为主。 另外还要熟读唐宋文集,以及历代史书,和典章。 还要精通制c诰c表等写法,然后用八股格式,来模拟古人语气。 此外还要会骑c射c算c书c律,每日书写二百字以上,用二王c智永c欧c虞c颜c柳等楷书字帖为法。 不过随着时间改变,科举变得愈发简单,永乐年间明太宗颁布《四书五经大全》c《性理大全》从而废弃诸注疏不用,《春秋》废张洽传,《礼记》只用张澔的《集说》。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考子还需观看各种程文以做参考,需要压中考官的文风习惯,与对方喜用注疏,买其昔年考试的程文,或者文集模仿,好用来打动考官。 若说现在高考难,明代科举亦未见得能有多易。 这也是为何此前,周启东甫谈及成为国戚一事,周包荒c周包茅感觉难以置信之缘由。 毕竟二人苦习文章数十年,今日一朝放弃,未免觉得甚是可惜。 但如今其父已然决意,又有何毁之说,且并非当了国戚,便不能钻研经义。 “那好吧,既然阿翁有嘱咐,我等自是应从!” 周包荒之妻沉思一番之后,即点头答应。 此事丈夫来言,可见已然商量好之事,并非她一介妇孺所能够喙言。 而且其除却感觉一丝突兀,倒也未曾感觉有任何不对,毕竟终归嫁人,嫁给何人不是嫁? 况且嫁给天家也是与有荣焉之事,无甚不可。 虽然不知为何家翁为何如此突然,不在想着让丈夫继续科考,但想着他老人家必有打算,于是也就没有太多疑问。 媳妇料理家中琐碎,给丈夫一个宁静港湾便可,至于其他之事,根本无须插手太多,毕竟还未到自己当家做主之刻。 不放心的周包荒,于是又加一句:“此事万不可疏忽,娘子当确认无误!” “此事我自省得,不过女儿应该不会心有他人!” 周包荒之妻也是大户出身,同样熟读诗书,这等事情如何会不清楚? “我亦如此认为,不过此事非同小可,还是谨慎为上!”周包荒如何不知自己女儿? 但眼下之事,不可将其视作儿戏,总归小心无大错,不然等到问题发现,想要亡羊补牢,但也早已晚矣。 “嗯,你且在此稍待,我去去便来”丈夫郑重其事,作为妻子的她,自然不会去扯后腿,而是拼命保证。 “去吧”周包荒点点头,目送妻子离开房间,转往女儿阁楼而去。 60、兴国沧浪烟雨图、南乡绝妙俏佳人 周家乃江南水乡传统宅邸,此乃当年周启东之父周礼,请工匠结合江苏水乡,与湖广风格而建。 屋内人工暗湖水池流水潺潺,院内手植郁郁葱葱青竹挺拔而立,另有花盆植被点缀小院,一切尽显生机勃勃 周包荒之妻,手提衣摆,蹑步走向小楼,绕过古木廊道,便闻一阵笑语,好似身处六月,饮下一碗清凉之水,荡人心神。 房门大开,甫一入内,即见屏风一面,上面以绢布为面,后绘画沧浪烟雨图,兴国之美,一展其中,落款乃是“弘治戊午年c重阳c周启东”。 沧浪烟雨,即兴国沧浪亭之景也! 沧浪亭乃宋时元丰年间知军唐砥始建,取名“凝翠亭”,绍兴年间知军王绹,易名“沧浪亭”,淳熙年间知军林仁厚复名凝翠,后因年久旧址失传。 淳佑年间知军李寿朋于政和堂后,并确立取名沧浪亭,沿用至今。 此景乃当年周启东乡试中举,在重阳佳节,秋雨绵绵之时所画,后来被其赠送于周清漪 沧浪之烟雨,为浓雾所环绕,小亭若隐若现,淫雨霏霏,一切皆是如此美妙 再行步入,便见书架之上摆满书籍,如《女诫》c《女则》c《内训》c《女论语》c《女孝经》等女书,以及诸类经史,琳琅满目。 房子承南北向,书架旁边有梨花木架,架上放着一个黄铜水盆,横杆挂着一条洁白布帕,其它物什皆罗列有序,以此排放一起。 洗漱架下又有小小木架,上面放满各种小鞋,且皆是干净整洁,摆放有序,足可见周晳颜做事,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房内环绕着淡淡清香,欢声笑语时时传来,周包荒之妻踏过珠帘,又见屏风面,随后弯过,只见七八个女子手里摸着,一面桃红绢布面料,笑着说道:“姐姐女红如此精湛,亦不知来日何家郎君如此有福呀!” “然也,你看着嫁衣绣纹美轮美奂,端是好功夫呀!” “是呢!姐姐不仅德才兼备,如这般女红也是少有,我若有此功夫,只怕是房门都被媒婆踢烂!” 此乃周晳颜之闺房密友,手里摸着的乃是周晳颜为日后所准备的婚服。 虽然明代可租借婚服,然如周家这般家世,基本皆为自己手工,然而婚服所需刺绣过多,故而一般皆在十四五岁之时开始一针一线缝制。 此婚服皆按洪武五年,明太祖之令「凡民间妇人礼服c惟用紫染色絁,不用金绣。 凡妇人袍衫c止用紫c绿c桃红c及诸浅淡颜色,不许用大红鸦青黄色,带用蓝绢布。」 周清漪无诰命在身,其父也未有官职,故而当依士庶妻冠服之制,未敢用半点逾越之物。 至于天朝网络盛传一句话“我大明女子无论贫穷富贱,嫁为人妇时皆可穿皇室服装——凤冠霞帔。” 在明代所有典章制度,从未有提及类似之言,至于说出自,孝慈高皇后之口,则更是闻所未闻。 虽然没有允许,但也没有禁止使用,只不过明令禁止一些必须禁止之物什,至于能否穿则未可知之。 倒是《清稗类钞·服饰类·凤冠》有录:「凤冠为古时妇人至尊贵首饰明时,皇妃常服,花钗凤冠。 其平民嫁女,亦有假借凤冠者,相传谓出于明初马后之特典至国朝,汉族尚沿用之,无论品官士庶,其子弟结婚时,新妇必用凤冠霞帔,以表示其为妻,而非妾也!」 与《清稗类钞·服饰类·霞帔》之中:「霞帔,妇人礼服也以庶人婚假,得假用九品服,于是争相沿用,流俗不察,谓为嫡妻之例服,沿至本朝,汉族妇女仍以此为重,固非朝廷所特许也!」云云。 终归说来,马皇后是否有说过,已然不可查,至于何时流传这般说法,更无从查起。 然周家非比寻常家世,自是不屑于逾越借服,而是一切皆按大明法律行之,唯恐日后找人话柄。 周晳颜正德元年生人,今年不过十五岁,虽然五官并不惊艳,然其眉若远山吊挂额头,唇似朱红樱桃镶入嘴边,一双端庄瑞凤眼,潜藏一丝风轻云淡,面若圆玉柔润白皙可人,肤如凝脂肌如雪,略施粉黛,双腮微红,倒是颇为耐看。 其芊芊细腰盈盈一握,葱白玉手吹弹可破,玲珑琼鼻大方优雅,乌云长直紧扎发髻。 身袭一人白色薄丝琵琶袖长袄,上有墨梅绽放,下身一袭玄色褶子马面,绣有祥云瑞兽,肩披叠层云肩,一颦一笑皆端庄典雅。 听到姐妹称赞,周晳颜摇头苦笑:“这是阿娘教导有方,可不敢担此重誉,倒是你每这般,何时才能将礼服绣完!”说完 还打趣众人一番。 “嘻嘻娘子说的是呢,像诸位姑娘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怕是到时候要租赁礼服!” 这时站在周晳颜身后,拿着针线帮其修改错处的侍女,将铁针往头发上挑了挑,笑着接话。 “你这浪蹄子,竟然也讥讽我每?吃我一招!” 众人被二人嘲笑,如何不感觉羞赧? 恼羞成怒之下,当即偶向丫鬟,上下其手,往她腰间c腋下挠去。 丫鬟身穿齐胸襦裙,因为怕呼吸不畅并未勒的太紧,众人一番嬉闹之下,高处再也挂不住衣服,一半呈现在空气当中 周母当即咳嗽两声:“咳咳” 众人一见周母到来,立马放下作怪的手,静若寒蝉立在当场。 “娘!” 周晳颜看到母亲来后,急忙放下手中针线,起身迎接母亲,然后又端着凳子,递给其母:“娘坐!” 周母轻轻点头,然后发话:“姑娘们都是大人了,理当注意一些,今房门未关,如此嬉闹成何体统?” “婶婶,我等知道了!” 一众女孩尽皆低头,听后周母教诲,不敢又半点顶嘴之意。 这些女孩不是周家亲戚,便是周家好友之女,作为长辈周母训斥两句,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且周母所言不错,今日未关房门,居然如此嬉闹,万一进来的是男孩,见到这一幕那该是如何失礼? “姐妹们只是闺房嬉闹,何必如此苛责,你看看他们,一个个被娘说的都无半点机灵之气!” 众人不敢说话,作为地主的周晳颜,自然要替姐妹们说话,免得一个个搭着脑袋,没有半点生气。 “你就护着你的好姐妹吧,看你能护住几时!” 周母一抬玉手,戳了一下周清漪的脑门笑着说道。 “女儿哪敢呐!” 见到母亲没有继续训斥,周清漪急忙笑着为自己辩解,然后一边挥手示意众姐妹坐下,一边给母亲揉肩询问:“倒是娘亲如何有空来我闺房?” 人类讲究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 既然母亲突然到达自己闺房,可见绝非是闲着无事来找自己说话。 而且母亲一身裋褐,可见其绝对不是闲着无事,相反还是正在忙碌当中,突然间有何事,才会连衣服上偶有灰尘,都来不及弹扫就走上阁楼。 既然如此,则更加证明,母亲上楼还是有所目的,且还并非寻常之事。 ps:推荐大家看一本书《嘉靖革新研究》,今天看它,沉迷其中连码字都忘记了。 书里面对于明代嘉靖时期改革,写的非常清楚,引注资料也多,对于改革分析也极为清楚,对于杨廷和的权利问题,也分析的极为明确。 不过个人觉得,作者有些过于黑杨廷和,所引资料,无一不是张璁c桂萼c霍韬这些杨廷和的政敌,而且对于大礼议看法,倾向性太严重,但不失为一本好书,有谁研究明朝嘉靖年间历史的,可以看看。 当然对于说黑杨廷和,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看法,大家可以自己去辩证。 61、优雅闺房巧别致、不解怒问求释疑 这点小细节,对于自小聪明伶俐的周晳颜而言,并不算什么难题,仅仅观察一番,将父母往日习惯记在心中,便足可猜出。 他娘是大家闺秀出身,但性节俭,善持家,是故凡燕居之时,必服华服衣裳,以免客人突然到来,衣服太过寒碜,会使得周家脸面无光。 而在清扫家中之时,或有操持家务之时,则必服裋褐c布衣,避免华服弄脏,需要多洗。 当然多洗不是因为懒,而是因为丝绸制品,多洗则寿命减弱。 如天子衣服,如冕服c武弁服c通天冠服等皆不洗,或少洗,乃是避免降低其使用寿命。 周母平素服饰,固然无以比皇家珍贵,然其因节约,故而需要操持家中琐碎事物之时,皆服麻布粗衣。 今日其身穿裋褐登房,以往日习惯判断,足以看出,她正在忙碌。 故而心思缜密的周清漪,才会有如此之问。 “为娘此来,乃是有事询问我儿!” 周母也未曾拐弯抹角,毕竟此事最终还是需要说出,于是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娘亲有何询问孩儿,尽至如此匆匆而来?” 固然周母说的甚是明白,但周晳颜依旧不解。 有何等事情,居然连素来注重仪容的母亲,居然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便踏足房间? “你且随我前来!” 周母听后,起身往里房走去,然后唤了一声女儿。 周晳颜虽然不知母亲所为何事,居然如此慎重,而且还有意私谈,但也未曾想过拒绝。 而是对着姐妹们,轻轻颔首表示失陪,然后迈着折腰步,尾随其母而去。 周晳颜内房简朴,并未有太多陈设,进门首刻,便见一桩枣木床榻,塌架镂空雕刻,以各种瑞兽刻于架上,上头一块木板,雕着栩栩如生八仙过海图,床沿四边也有白泽腾飞,花开富贵,漆以彩色,美轮美奂。 床架钓钩挂住黑纱帷幔,防止夏季蚊虫猖獗,搅扰安枕入眠,床头一个绣有清荷小枕,铺以竹编凉席,覆以单薄衾褥 离床三尺,墙上便见一小窗,推开正好可见屋外小型人工湖泊,听着流水潺潺拂过,看着水面波光粼粼,一切皆是如此心旷神怡。 窗下有小台,台桌摆放铜镜一面,人映其中金光闪闪,清晰可见。 铜镜旁边乃是妆奁,妆奁甚是精美,面呈正方形,足有一尺长宽,高三尺有奇,分上下数层,刷以红漆,绘以淡梅,清静典雅。 因为尚处大丧期间,一应配饰皆罗列有序,排放桌面之上,未见任何杂乱,如金钗c发簪c珠花c华胜c步摇c银篦c钿花等一应俱全。 房间左角立漆木橱柜,分上下四层,上层为抱腹c心衣c裲裆c诃子c抹肚c抹胸c襕裙c中衣c中裤等贴身衣物。 二层放曲裾c直裾c齐胸襦裙c留仙裙c齐腰襦裙c立领长袄c交领短袄c圆领袍c交领襦裙c坦领半袖c对襟长裙c马面c旋子c下裳等外身衣物。 三层放披帛c大氅c褙子等外披衣衫。 四层存放鞋c履c舄c靴c屦c屐c鞜c靸c袜等等足用之物。 无论春c夏c秋c冬四季,衣c裤c鞋c袜衣饰,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充满整个衣柜。 房间另有梨花木楎椸一架,横跨房内屏风与床笫中间,用来挂放衣物。 楎椸即衣架,《礼记·内则》有载:「男女不同椸枷,不敢县于夫之楎椸。不敢藏於夫之箧笥,不敢共湢浴。」 是故楎椸多采用横杆形式,两侧皆有木杆立柱,上下承底座,两座之间有横板或横枨,立柱顶端安横梁,以榫卯结构相连,不施任何铁钉,两端长处立柱,尽端雕刻灵芝c仙草或祥云等瑞物。 横杆之下有横牌,上有透雕装饰,不仅美观,且有起牢固作用,衣服脱下后即搭在横杆之上,待次日起床即可穿着,便不会出现过多折痕。 房间亦有数个小凳,乃是平日闺中接待密友,或是梳妆打扮时所用 周母知道自己衣物不洁,于是径直走到小凳之上,四平八稳落座,待女儿进房之后,示意其安坐对面,随后执手亲切询问:“我儿可有心仪郎君?” 周晳颜听完母亲之言,当场愣在一旁。 她如何想到,母亲见她之事居然是为了此事,且还郑重其事之样,让其不禁心生怀疑,是否有人污蔑其名声。 是故周清漪勃然大怒,笑靥如花的面孔,瞬间变得狰狞:“何人如此龌龊,竟在背后败坏女儿名声?” 明代理学风气盛 行,固然虽到不了《见只编》,那等狗屁不如的文人笔记,说海瑞五岁幼女接男僮食饵,即活活饿死女儿一般胡说八道。 但对于贞洁之事,还是颇为慎重。 明太祖曾在《大诰武臣·卷第23·男女混淆》下令:「男子妇人,必有分别。妇人家专在里面,不可出外来,若露头露脸出外来呵,必然招惹淫乱的事。」 故而大户子女抵达十五六岁之后,便极少出门,盖因其也无须过多出门,毕竟家中有丫鬟c侍女,有何事皆可由其代劳便是。 若是非出门不可,大多会头戴幕篱隔绝容颜,既避免地痞流氓见色起歹心,上前调戏良家女子,亦避免其他男子见到容颜,然后寤寐思服,心生淫邪之意,意淫他人妻女等作用。 有了上层人士带领,下层人士也久而久之跟着效仿,惟有普通百姓,并未太大在意,即使如此,女性若是能遮掩一下,必然会选择遮挡。 至于说因为理学盛行,故而士大夫严令禁止女性出门一事,只当是放屁处理。 且眼下《御制大诰》已然被人渐渐忽略,眼下风气也逐渐变得怪异,明初禁令在此时,已经极少有人遵守,到了明末则更无太多人遵守。 至于拿着所谓的程颐之言,然后断章取义,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以此片面批评理学针对女性,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连看书都只看一半,不看全文之人,不是蠢,就是坏。 不说二程之学是不是理学,就算是,那此言也并非只是针对女性。 《二程全书·遗书二十二》载:「只是后世怕寒饿死,故有是说。然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其意非常明了,男女皆要守节,男子娶寡妇乃是男子失节之举,要娶当娶原配,而非接盘。 至于后面一句,寡妇贫寒无托,可否再嫁,程颐回答只是后世怕饿死,所以才有贫寒无所托需要再嫁,只是在他看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此话有没有错误?必然有! 错在何处?太过古板,以偏概全,以个别打着怕因贫寒而找人接盘者,来概括当世所有情况,这显然是一种愚蠢行为。 但绝非是什么针对女性!此意同样针对男性。 当然很多歪风邪气,会打着某人旗号,然后做出于本意不同之事,也数不胜数,根本无法较真。 比如天朝有人打着恋爱自由口号,做出滥交等事。 难不成是自由恋爱有错? 还是一天换一个,或者同时数人上场,滥交之后姓病c艾滋泛滥的人做的对? 62、皙颜疑人传谤言、周母慈心问女儿 故而眼下明朝风气,虽然有时候极为保守,但开放之处,也并非没有。 但听到母亲如此询问,也就不由周皙颜不会如此大怒。 此事若是外边传遍,则极有可能周晳颜一辈子难以嫁人。 即使能嫁,到时候哪怕她再如何优秀,多半也只能随便找一户人家出嫁。 周母一见女儿这番模样,心中便已然有了确认,旋即笑容满面解释:“我儿莫要恼怒,并无他人背后嚼舌根,不过是你爹让为娘询问你一番!” 周母之言虽然让周晳颜怒气大减,但心中疑惑之色却愈发强烈,她才甫至十五,固然洪武三年定制:「凡男年十六,女年十四以上并听婚娶。」 但根本不需要如此着急,更别说来询问此等事情,若是传出去如何是好?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周晳颜,微蹙眉头,询问母亲:“父亲这是何意?” 既然他爹命她娘来询问,则必有缘由,不然何故问出此等莫名其妙之言? 早年读书之时,的确与诸家子嗣同进同出,可那不过是幼年之时,待到十二三岁之后,便再也未有过。 即便是读书c抚琴c弄萧c礼仪等,一应皆是请女师教导,或是周母教导,何来今日心仪一说? 往日是有离家,前往南市购买一应物品,然出门之时皆以通櫶牛车相载,身穿男装,以幕篱覆面,不曾接触其他男子。 且即使接触,亦是昔日父亲c祖父好友子孙,无有见过外人,向使早有此心,以通家之好,岂非早就定亲,何故还有今日一问? 且事实上,这一两年,周晳颜连幼年异性之友鲜有往来,哪怕是诸人托家中姐妹送至书信,亦极少拆开览阅,如此便更谈不上有心仪对象之事。 今母陡然闻之,则必有深意,不然根本如此郑重其事? “你祖父欲将你妻于圣人,所以谴为娘询问一番,免得你心有人选,我等长辈棒打鸳鸯,殊为不美!” 母亲话毕,周晳颜心中涟漪不断,她想过无数可能,却从来未往此处去想过。 做为周家之女,如何不知其祖心中殷殷之盼? 可今日居然如此突兀,欲将己妻于天子,成为一国之母,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周家数代不曾出过进士,其祖周启东只不过举人出身,叔祖周启南不过岁贡出身,至于其父尚为秀才,其叔父还在县试滚爬,堂叔伯则皆是在县试所不能寸进。 如此则更应该鼓励科考,为何中道放弃,这让周清漪如同其父c叔父一般无法理解。 其实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理解此事。 “孩儿倒是并无心仪之人,只是何故大父会有如此想法?须知我周家世代书香门第,皆以进士为夙愿,如何今日自绝科路?” 此盖明代一旦成为勋戚,则再也不必再花费心思科考,因为一旦成为勋贵,衣食无忧何必再去凑热闹? 就算是去科考,也未见得能够入榜,文官不见得会欢迎。 明代勋戚一生就是“混吃等死做生意”这些事,你要是玩出别的花样,大家还会觉得不适应。 毕竟勋戚只想维护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守住头上爵位,以及家中资产,然后混吃等死就够了。 至于国家兴亡,与其无关。 而文官也不会想让一个勋戚坐上六部位置。 毕竟历朝历代外戚干政之事,不要太多。 哪怕是皇家对于勋戚科举与否,并不太在意,但勋戚自己老实,根本不愿插足朝堂。 反正自己能荫官,没必要花费心思钻研八股,这种螺蛳壳里做道场之事。 是故明朝几乎无勋戚科举,哪怕是到最后宗室开科,也鲜有见到勋戚子弟,走科举入仕。 久而久之,大家更直接忽略勋戚可以科考一事,直接就将勋贵c外戚与自绝科考之路化作等号。 然周晳颜所问,同样是周母所不解,故而老实回答:“此事为娘亦不知,然你爹称是奉你爷爷的命令,想来必有计较,其中到底如何,我们妇孺之辈,也不好多问!” 周母也未曾想过计较此事。 即使多问,难不成周晳颜的爷爷,还会因为二人疑惑,便放弃心中想法? 此等事情太过虚无缥缈,周母并没有想过,也知道必然不行。 且周启东既然如此做,则绝非有害自己可能,只不过其中道理,众人无法理解罢了。 如若真去纠结,此事只怕是根本就是一本理不清的账单。 “娘亲说的也是!” 周晳颜仔细思考其母一番话后,也频频点头。 此事既然父亲知晓,且是祖父所言,则断然无有拒绝之理。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去追根问底? 难不成问出答案,就能改变什么? 并不能罢了。 车轮依旧会滚滚前进,不会因为路上有人叫停,就不会前进,除非有重大事情发生,不然只会按照计划行事。 “不知我儿可愿为国母否?” 终归是母爱如水,宫中是非之地,虽不知公爹何故让女儿入主,但心中始终颇为担忧。 而且养了十数年的女儿,突然要嫁,换做任何一个有心肺之人,恐怕也会多少有点不舍。 就像李云龙说的:“就算是块石头,揣在胸口,也得捂热了不是?” 更何况是十几年,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乖巧伶俐的女儿。 周晳颜自是清楚其母心中不舍,其心中亦是不舍,然终归嫁人,就算是不舍又有何用? 难不成一辈子不婚? 适逢母亲如此询问,便是有天大不舍,也未敢言表,而是故作淡定:“娘亲说笑了,孩儿若能服侍圣人,乃是天大荣幸也!安敢称作不愿? 且天家锦衣玉食,珍宝无数,有何不愿之说? 女儿业已成人,早晚必定出嫁,既有服侍圣人如此好事,还可母仪天下,与陛下共受万人供奉,往日未敢有半点奢望,今幸之,无所不愿也!” 周母听女说完,心中顿起一丝涟漪,一语双关叹道:“我儿长大矣!” 女儿自小聪慧过人,而她又岂是愚笨之人? 女儿性子素来淡雅,与荣华富贵而言,并非太过痴迷,由此断定,今日所言则必为其安慰自己之言。 女儿体贴自己,唯恐自己心中不舍之意过甚,乃满口假言,如何不让其有此感叹? 周晳颜听到感叹,心中亦有别样情绪,但未敢发泄,而是趴在其母腿上,说了一句俏皮话:“女儿就算是长大,不也还是娘亲乖女儿不是?” “快快起来,为娘浑身上下皆是尘土,将你衣服弄脏了!” 周母见到女儿这般,拍拍对方翘臀,然后拉着脸说道。 “咦”周晳颜因为翘臀被拍,脸上顿起一阵羞赧。 周母还是决定多一句嘴,免得今日不慎,来日大难临头:“我儿果无心仪之人?须知此事非同小可,若有不慎,我满门堪忧矣!” “孩儿并非不晓事物稚子,此事自然心知肚明,但我保证,绝无此事,更不会陷家与灭门当中!” 周晳颜自是知晓兹事体大,是故言之凿凿,向周母保证,绝对没有相好一说。 “如此,吾放心矣,为娘这就回复你爹,免得久等!” 听到再三肯定,周母一颗心才算真正落地。 “我送母亲!” 周晳颜连忙起身,相送其母,直到房外廊道,这才回到绣架座位,双手撑着脑袋,愣在一旁,连嫁衣也不想绣了。 63、独一人痴坐绣架、众姐妹合词调侃 一来,如果成为皇后,宫中尚衣监c银作局c巾帽局c针工局c内织染局必定会准备皇后一切用度,同时也就意味着,根本用不上民间衣物。 二来,则是自己突然间要出嫁,就算不谈舍得与否,可如此突如其来大事,也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毕竟这事此前周晳颜根本不知,在这种仓促情况之下,任何人都有一丝逆反心理,实在是正常状态。 “姐姐这是作甚?怎如此一副痴呆模样?莫不是婶娘说你甚了?” 众姐妹看到周晳颜发呆,连忙搡了槡对方,惊奇询问。 须知周晳颜素来淡雅,遇事亦是处变不惊,从未有今日这般,玉面挂满惆怅之色,甚至还有些抑郁寡欢,实在不像以往那个端庄优雅的大家闺秀。 如此反常则必然有事,否则何须如此反常? 而此前只有其母女二人房内密谈,故而此番姿态,必是来自于周母,盖因周母来前,众人嬉笑有度,何至于短短几句话时间内,周清漪便好似换了一个人。 变得如此郁郁寡欢,多愁善感,根本无有往日精气神,仿佛一只打了霜的茄子。 真在心烦意乱的周晳颜,被人推来推去,就算是脾气再好之人,一时也会忍不住发泄一番。 固然素来和煦的她,不至于打骂他人,但也无法保持昔日精神,而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大父欲让我嫁与圣人!” “呀” “还有此等事?” “此前方言何家郎君有此幸,今日便要嫁于天子?” “怎会如此突然?” “是呀,大行皇帝丧期不是还没过嘛!” “就是,我都没听过说要选秀女一事呢!” “如此大事,怎么如此仓促?” “莫不是姐姐与我等说笑?” “” 有道是两个女人一千只鸭,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房内可最少不少于七八个大家小姐,至于丫鬟婢女,也是足有四五个至多。 如古代缺乏娱乐,八卦新闻也就成了百姓最大喜好之一。 甫闻如此劲爆之事,这让诸位极少娱乐的大家闺秀,如何能够压抑心中八卦之火? 一个个犹如仲夏稻田蛙蟾,张嘴叽叽喳喳聒噪不安。 兴致缺缺的周晳颜,在一众姐妹七嘴八舌追问之下,这才惊醒,当即矢口否认:“姐妹们听错了,没有这回事,我等还是继续缝绣嫁衣吧!” 此事尚且不知祖父如何为之,只是母亲跑来询问一番,并没有定准之事,这时候泄露出去,颇显不妥。 是故周晳颜立刻否认。 以免事情不成,不但家里招人话柄,妄图攀龙附凤,更兼之此事关系皇帝与己清誉,当需慎重处之,万不可如此草率。 不然若事有不谐,则贻笑大方。 然而众人岂会相信? 此前周晳颜所言乃由心之言,今言分明乃思虑过后才发,前者出至无心,后者出自斟酌,故是人皆会相信前言,而非后语,遂摇头齐声:“姐姐何故欺骗我等?” 周晳颜也知自己话语前后相悖,然木已成舟,除了咬牙硬挺,又能何如,是乎当即摇头否定:“如何敢欺骗诸位姐妹,此间断无此事,不过是尔等听错而已!” 周晳颜素来谨言而行,凡说话必然思之再三,心中反复斟酌之后,才决定说出。 只是今日心烦意乱,故屡有失言,乃至今时话语无法自圆其说。 又见到众姐妹脸上不信,只得无奈老实解释:“此事我也不知,不过是娘亲来问,我与此事有何意见而已。 至于圣人何故如此充忙,我并不知详情。为何未曾有选秀女之事,我亦不知。 此时尚在两可之间,亦不知吾祖何为之,故诸姐妹莫要轻易外传。” 既然众姐妹不相信,周晳颜也只得一一相告,免得众人八卦之火越发迅烈,从而四处张扬。 若是此事报备官府还好,可眼下一切尚只是家中浅谈,祖父做了什么决定,她亦无所知。 故而个人觉得,还是谨慎为好,以免产生连锁反应,届时殊为不美! 若是足够谨慎,则足可做到进退自如,不必坐困囹圄,前后不得回旋。 众姐妹听了此言,这才恍然大悟,面上欣喜之意无法遮掩:“原来如此,不过以姐姐之才,国母的确可为得。” “然也,姐姐聪慧过人,通晓诸史事物,国母确可为之!” “哎,没想到一转眼,皙颜亦要为 人妇了” “你这般说,我也好生不舍!” “倘使姐姐为国母,恐再见之时,则为君臣礼也!” “不知我等是否亦可随姐姐入宫呢” 姐妹们再次七嘴八舌,场面一度十分嘈杂,有的是担心;有的是赞扬,有的是哀叹;有的是鼓励;有的是不舍,有的是羡慕,众人心思不一,故而所言也多有不同。 周晳颜无奈摇头苦笑:“都与你每说过,此事还不知如何行之呢!怎如今相谈此事,切莫再谈,以免日后事有不谐,多丢人!” “怕个甚,我等闺房密语,难不成外人还能知之邪?” “就是,只要不去外边说,何人知晓我等说些什么?” “然也!且此时既然意鲁公所决定,可见必然已有安置,姐姐太过谨慎矣!” “我亦如此认为,凭借姐姐样貌,难不成陛下还能视若无睹?” 众人对于周晳颜能否入宫,倒是没什么想法,毕竟按照素来传统,一旦选秀女,则必然会广而选之。 以周晳颜样貌,想要入选,简直不要太简单,至于能否成为皇后,则看个人机缘,但在此时肯定只会拣好话说。 毕竟谁也不会想做妾室,哪怕天子之妾也亦然,且此次新君第一次选妃,所选皇后必然是配天皇后,分量更重,也就无怪众人如此说道。 姐妹们丝毫不听劝,周晳颜也只得继续无奈苦笑:“你们呀” “不过话说若是姐姐入宫,这嫁衣是不是不用再绣了?” “是呀,我听闻皇后乃用皇家织造局所织布料,华丽异常,尚衣监所缝制,上有金丝,珍珠珍贵无比,如何会用民间婚衣。” 众人又一次商谈婚衣之事,毕竟民间与皇家还是都有不同,民间衣物用在皇家,则必显寒酸。 且内宫二十四监,自是为天子c皇后将万事准备齐全,绝对不会缺少一应必须之物,哪怕朱厚熜尚节约,该置办之物,不会缺少分毫。 周晳颜旋即笑骂众人:“你们真是瞎操心,此事还不知如何呢,便如此胡论一气,让人听见该耻笑了,还是继续绣礼服吧!” “嗨,这有什么,不过说说罢了,难不成还有外人踏足闺房?” “现在还绣什么礼服?日后当服真凤冠霞帔,何须民间婚服?” “姐姐女红是好,但是能比得过宫廷绣女不成?” “就是!就是!来日凤冠霞帔,何须今日民间礼服邪?” 听到周晳颜笑骂之后,所有姐妹也跟着一同嬉闹起来,房间充满欢声笑语。 64、兴国州官府格局、门子官地位显赫 与此同时,已经听完妻子告知的周包荒,换了整理了身上襕衫,拿着一张名帖,便奔向州衙而去。 名帖即为古代出门拜访必须之物,比照天朝名片,则更为必需品。其最低可追溯至宗周,因初为木椟c竹片所制,故有名“名刺”c“名谒”c“名柬”等等。 曾有成语“遍谈百刺”便是形容此物盛壮,哪怕到了明清时代,此物依旧盛行。 一般上面皆会写着,个人名讳,以及籍贯,落尾则写“拜上”c“再拜”等诸如此类之言。 州衙位于城廓正中,坐北朝南,前署正对横街,横街一路直通大南门,面前有十字通衢大道。 县衙一如古制,以州城中轴线而建,前署大门面对横街,坐南朝北,横街直通州衙大门与大南门。 州衙前署则砌以,青砖石板雕刻祥云瑞兽的“壁照”。 壁照为古之建筑特有,传闻壁照乃古人为冲煞而设,古时称“罘罳”。 照壁东西建有两座亭式建筑,这便是太祖高皇帝,所倡立的两个小亭,谓“旌善亭”与“申明亭”。 “申明亭”乃明教化,惩莠显恶之用。 故申明亭悬挂木制牌匾,称“板榜”,由衙门定期公布本地坏人c坏事以及如何惩处的决定。 周有栅栏阻隔,使观者可望而不可入,以防歹人擦去自己榜上丑名。 上黑榜之人,须接受相邻百姓,以及里c甲等管制c教育与监督。 若改恶从善,三年无再犯,方可由乡里申报c衙门验实,在其名下注“改行”;六年无犯,始除其名。 如三年内无再犯,且有善事可称者,则可将功赎罪,除去恶名。 至于旌善亭,则与申明亭之作用,却恰恰相反,旌善亭内悬挂红榜,专门用来表颂本地如孝悌c救急难c助婚丧c解纷息讼c化盗为良c赈饥施药c修桥铺路c施棺木葬无主之骸c拾遗金而不取等好人好事。 以期教育百姓趋善避恶之用。 周包荒缓步步入州衙,府衙差役当即上前拦下:“周茂才来衙门作甚?” 周启东拱手行礼:“烦劳上下通禀大老爷,学生有事需谒见州牧!”随后递上名帖。 衙役接过名帖,也没有多说话,而是将周包荒前进大门内檐避阳,免得因为毒日中暑。 随后趋步飞跃告别周启东,飞步从州衙大门而入。 州衙大门,其左右沿门侧呈斜线分列两道30度角的墙体,形成一个“八”字,故而百姓俗称八字墙。 俗语云:“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进入八字衙门,门内建有一座高耸鼓楼,又称谯楼c更楼,楼上设有更鼓,专以报时之用。 步行越过鼓楼,迎面耸立着衙署第二重门——仪门。 仪门青墙灰瓦,乌梁朱门,上有狮首门环和黄铜大钉,显得非常威严庄重。 仪门有三门左中右,中门平时都是紧闭,只有在宣读诏旨c掌印官上任c恭迎上宾c或者有重大庆典活动时,才可以大开仪门,以示隆重。 左右两边仪门,乃是按照文武区分出入署衙。 仪门两侧有东西角门,东为上首,称“人门”或“喜门”,专供官员等平常出入。 西角门则称“鬼门”或“绝门”,通常关闭不开,惟有在提审人犯,押解死囚赴刑方才打开。 在往里走便是飞檐翘角c高耸威严的三楹大堂,亦称公堂或正堂。 大堂门前有甘棠树数株,门楼有亲民堂匾,凡掌印官升堂,听讼c审讯c断案等俱在此地,故汉代称一地掌印官为“明廷”c“明堂”云云。 大堂与仪门之间甬道上,建有“戒石亭”,乃太祖高皇帝鼎定天下之后,方命人各地皆建。 戒石亭比普通牌坊略低,横梁南向镌“奉公守法”匾额,北向有一坊柱,柱则镌有宋太宗赵光义,在太平天国八年,借用五代后蜀末代皇帝孟昶广政四年所发布的《颁令箴》中:“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 此为宋太宗吸取后蜀亡国教训,告诫地方官员不可贪污腐败c虐政害民的诫语。 凡坐在大堂上审问案件掌印官,只需稍一抬眼,就可以看到十六字,可谓洪武皇帝良苦用心。 当然按照明代大多官员,平生所作所为而言,则更符合据清人《坚瓠集》里面讽刺官员一般:“尔俸尔禄,难厌难足;民膏民脂,转吃转肥。下民易虐,才捉便看;上天难欺,且待临时。” 大堂与仪门之间的东西两庑,相向建有各 为七间的厢房两座,东为吏c户c礼,西为兵c刑c工,六间吏房,此为州衙六房书吏办公,另外各有承发房c架阁房一间,与六房齐列,建与六房上间,离大堂最近。 州衙捕快办公之地,与东边四间司吏办公舍仅隔一墙,同位做南朝北向,面对十字街。 紧靠大堂仅一墙之隔的西边便是粮仓,里面贮藏本地每岁两次征收粮税囤积处。 而大堂东边紧挨着的是本地考场,凡学子科考俱在此地,四周有墙阻隔,以防有人科举舞弊。 一旦开科,学子由衙门内吏房旁边小门而入,事后封闭龙门,不允许任何出入,直到科举结束方再开。 大堂与二堂之间,有宅门相隔。 宅门前东西两厢,对立相向建有“班房”,是州衙看门的门子,日夜轮流值班和住宿之所,这可不是如衙役这般看门,而是与衙役有天壤之别的门子。 盖宅门是通入内宅的咽喉之地,门子地位低贱,却是一地掌印官亲信所在,负有传达和保卫之责,如天朝官场上的生活秘书相似。 若想见知县求情c办事,须得求助门子通禀。 否则,便在此处就要被挡回,也就是俗称的吃“闭门羹”。 虽同是为官府效力,一个是因为徭役,所以才在官府当差,一个是为掌印官奴仆,从表面而言,差役更加有身份,但见到门子之时,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反而还需给予足够礼遇:“劳烦通禀大老爷,就说兴国周茂才求谒大人!”然后递上周包荒名帖。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 《万历野获编·五七九传》中记录万历时期首辅王锡爵家奴王佐,首辅张居正家奴游守礼,首辅申时行家奴宋徐宾一般,俱为主人家外之门面。 作为一方首脑,百里侯的知州,在地方之上,根本不虚所谓的内阁大学士,甚至威严尤出其右,故而门子水涨船高,身份自然也不等闲视之。 门子听了通报,看了名帖,也未敢懈怠,须知周包荒之父乃周启东,乃是致仕知县,绝非寻常之辈。 且周家与兴国有恩,故而非常谨慎处理,回答差役一句:“在此稍待,我去去前来。” 65、太祖爷良法护民、洪熙帝庇护官僚 门子转身进了宅门,踏足宅门之后,入眼即是一座青石天井,井内因为常年雨水冲刷,凸显一些绿色斑驳,且偶有三两杂草,从地缝探出透露,仰望州衙之内。 门子并未直接跨过天井,而是随着两侧回型木栏廊道,弯至二堂。 二堂乃是掌印官,每日除上午升大堂理事外,多在此处理日常公务,个别召见下级等小范围处理事务。 此外民事案件审理,一般不需要大堂那种森严气氛,故而多数民事案件便在二堂审理。 甚至一些不宜公开审理的刑事案件,也会放在这里秘密审理,以保证官府其私密性。 门子趋步踏进二堂内,只见知州罗应元,身穿一袭常服,坐在公案上奋笔疾书,抬头见到来人来了之后,开口说道:“何事?” 门子无事肯定不会上前打搅,既然进来必定是有事。 且对方是自己身边之人,根本无须见外。 门子上前作揖见礼:“好教老爷知晓,本州周茂才求谒!” 罗应元一愣,这兴国州固然文风凋敝,但秀才依然不少,如此没头没尾,他如何知晓? 门子自然知道自己说的没头没尾,于是急忙又加上一句,将名帖传递上桌案:“前泾县大老爷,意鲁公长子,周练江老爷求见。” 罗应元接过名帖,翻开一看,这才真正重视,急忙端正身子,对着门子吩咐:“快快有请!” 罗应元的客气,不是因为周家有致仕官在。 所谓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自然比不上他现任,更不及知州官爵高,但周启东足以让人敬重。 莫说是他,便是前几任混日子的知州,逢年过节还需前去慰问周启东。 如今周启东长子前来,他又如何能够等闲视之? 若说他是进士出身,那还可以倨傲一下,拿一拿周启东,可他也不过是举人,实在也就没有互相伤害的必要。 门子得到罗应元命令时候,微身退出二堂,前去将周包荒请进来,只留罗应元一人在二堂发呆。 如今四月,既非县试科举之时,也非乡试科举之年,同样也非征役纳粮之日,如此周包荒突然上门,则证明必有要事。 不然没人会无事上官府,这点从来不意外。 让罗应元更加担忧的乃是,周包荒会不会是来报案。 寻常人报案,罗应元怎么处理都好,但设计士绅问题,则不得不慎重处理。 盖其同学皆是士林中人,若是处理不好,必然有碍名声,如若名声受损,则考成之时,恐怕也会有所差评。 更兼之地方官,需要依靠士绅代官府抚民,因为《御制大诰续篇·第十八·民拿下乡官吏》有着明确记载:「十二布政司及府c州c县,朕尝禁止官吏c皂隶不许下乡扰民,其禁已有年矣。 有等贪婪之徒,往往不畏死罪,违旨下乡,动扰于民,今后敢有如此,许民间高年有德耆民,率精壮拿赴京来。」 是故地方官吏c皂隶不可能接触百姓。 如果地方官吏c皂隶下乡,一旦遇到胆子壮的百姓,直接可率领百姓,将其扭送入京,且一路上官府,还需好生照料。 为避免官吏c皂隶下乡一事,管理不够严格《御制大诰续篇·第十七·官吏下乡》又说:「敕法司行下诸司,毋得再犯此行。诸司承受禁文,非止一纸,动经五七次,诸司明有卷宗。 其无籍杀身之徒,终不循教,仍前下乡扰吾良民。且如洪武十八年c十九年,无为州同知李汝中下乡扰民,罪已不赦」 随着时间改变,《大诰》威胁力也就没有这么大,可天顺年间依然还属于严令:「天顺八年三月乙卯其卫所c府c州c县官吏非因上司差委,亦不许下乡扰民,违者罪之。」 不过洪熙元年曾经有令:「朝廷建置文武官,所以统治军民。其间有官,非其人不得军民之心者,军民动辙绑缚凌辱,有伤大体。 今后凡有害军c害民官吏,许被害之人,赴合该上司陈告上司,不为准礼者,许诉于朝。 不许擅自绑缚,违者治罪。若受赃及反逆c逃反者,听绑缚前来不拘此例。」 但也仅仅是不允许绑缚官员而已,贪赃c反逆之辈不在此间。 此乃太祖高皇帝为了保护平民,免得官员仗势欺压,下乡盘剥百姓。 奈何好心办坏事,官吏是不能无故下乡了,可是没有官吏,那地方士绅c里甲则就成了地主豪强了,照样盘剥百姓。 同样也给了地方官员远离群众,不了解地方,只得依靠士绅c地主 c里甲或者官员亲信了解乡下情形,使得施政困难的局面,甚至被人蒙蔽。 当然也不是说不能就真的被人蒙蔽了,地方官尚有亲信长随,这些人非官非隶,可代地方官巡视地方,查探地方消息。 且还有信牌,信牌乃官府下达政令重要之物,是故《大明律·卷三·吏律二·信牌》有明确界限:「其点视桥梁c圩岸c驿传c递铺,踏勘灾伤c检尸c捕贼抄c箚之类,不在此限。」但总的来说,还是弊大于利。 正在罗应元低头思索之时,周包荒被门子一路请进二堂,入堂之后周包荒作揖行礼:“拜见大老爷!” 明代极为有意思的事情之一,乃是明太祖最喜设置各种制度,衣食住行无一不备,但是这民见官礼却偏偏没有,是故百姓依旧只是按照官员相见礼,拱手作揖即可。 罗应元坐在位上坦然接受,挥了挥手,退走门子之后笑道:“练江快快请坐,此来可是意鲁公有何吩咐?” 周包荒闻言之后,落座就在官案下首正襟危坐,拱手答复:“家严哪里敢吩咐老父母?只是听闻圣人欲选椒房,命学生前来自荐!” “哦?” 罗应元顿时吃惊不已,一如周包荒c周包茅c周母c周晳颜以及众人一般,皆感到十分惊诧。 周家又不是无路可走,居然如此热衷皇后人选,这实在领罗应元难以理解。 如今秀才虽然需要缴纳赋税,还需要被官府丁差,可大大小小也是接受官府给米奉养,怎么就想到做外戚? “练江此番与我说笑邪?” “如何敢戏耍老父母,小女今将及笄,闻圣人欲大婚,故而家严命我前来自荐!”周包荒连忙摇头,他如何敢戏耍官老爷? 罗应元给面子是罗应元之事,但并非意味着罗应元就惧怕周家。 所谓“破门太守c灭家令尹”,敢和官府明斗,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果真?” “果真!” 二人一问一答,当即将此时确认无误。 罗应元这才笑道:“以令嫒才能,练江可为国丈矣!” “此事尚在两可,万不敢如此狂悖!”周包荒哪里敢如此认下,旋即立马摇头拒绝。 “练江实诚,此事我必助一臂之力!”罗应元当即拍拍胸口,然后一力承下此事,然后笑着调侃:“万望他日莫要忘了本官呀!” “大老爷说笑了,如果成,何敢忘却?” 听到对方调笑之中带着真言,周包荒不敢打半点马虎眼。 既然决定让周晳颜做皇后,那就必须将此事做好,切不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给作废。 至于真的是否会忘。 那就“呵呵”二字应付。 一旦周晳颜做了皇后,就算是忘了,罗应元又能如何? 是故如此并不妨碍周包荒满口答应。 “善!”罗应元一拍大腿,然后再说:“练江回去将画像等物准备好送来,我便命快驿即可送往京城,呈递圣人御览!” “有劳大人,包荒先行告退!”既然事情已然敲定,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叨扰罗应元忙于公务,旋即起身拱手告辞。 “慢走” 66、毛部堂不解圣意、杨元辅忧心忡忡 兴国的事没人知道,但是京城却引来不小风波。 随着议拟正德尊号圣旨发下,礼部官员将正德谥号c庙号确定完成,以及所需典礼敲定完毕之后,便将所有事情汇总,放在五月初一大朝奏表。 朱厚熜看了一下谥号c庙号,并没有就此敲定,而是将奏本打回,让礼部再议,然后就下朝前往定省。 “韩雍,传内阁诸位先生,九卿c光禄c太常c鸿胪c太仆堂官c六科给事中c翰林院学士c翰林院侍讲学士c侍读学士c侍讲c侍读c修撰c编修等俱数前往武英殿侍驾,朕有事咨询。” 下朝之后的朱厚熜,在前往定省路上,突然转头对韩雍吩咐一句。 韩雍听到皇帝之言,当即屈身奉旨,不见任何言语,而是躬身趋步返回西角门,前往传达皇帝旨意。 而因皇帝突然散朝的百官,尚处懵逼之中,不知皇帝今日何意,居然如此匆匆下朝。 而礼部尚书毛澄更为不解,在他看来此次谥号c庙号所拟极为恰当,皇帝何故今日这般模样。 难不成是谥号c庙号有何不妥? 可历代也没有有过如今日这般事情,实在令其头痛不已。 “元辅以为圣人今日何意?” 毛澄冥思苦想,不得其解之后,便走至杨廷和身旁,看对方是否有何看法。 “无他,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耳!” 杨廷和眉头一挑,望着远去的背影,轻声呢喃回答毛澄所问。 起初毛澄不知其意,虽然此言易懂,但沛公何指一时间他无法知晓。 低头静思一会之后,心中便有了算计,脸色有些难看低音厉声质问:“难不成,还能恶谥c恶庙不成?” 毛澄听懂了杨廷和之言,知晓皇帝所谋者,无非就是给正德定义为昏君,故而才会不满初次议定。 然而此事却让毛澄无法接受,其深受正德c弘治大恩,连死后哀荣都舍不得,颇感朱厚熜有些薄情寡义。 须知朱厚熜帝位来自于正德c弘治二帝,又是慈寿皇太后钦点,于情于理朱厚熜不能连最后之事,还要让死者为难一番。 且谥法本无“毅”字谥号,此谥而是后来之人所撰造,毛澄故才用之。 可如今天子居然连“毅”字都不想给,何其薄情? “青史标著,大行皇帝功过如何,自有评说,即使现在我等议定美谥,圣人也应允,待后人见之,亦难免唾弃我等。” 杨廷和听完毛澄之言,并没有与之一般,反而极其淡然解释。 毕竟就是谥号c庙号再好,除非不留任何史料,不然日后别人看到史料之时,自然会清楚知道,正德道德如何。 反之若众人拟定乃是美谥,后人见到之后,必然会耻笑满朝文武,不学无术,阿谀奉上,有失臣子忠谏之职。 说完之后,杨廷和一改淡然,面带忧愁呢喃不止:“可予所忧者非此也!若是仅仅谥号不当,还则罢了,只怕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间呐!” 从表面看,皇帝的确是对正德之举多为不满,这也是众所周知之事,同样也是满朝公卿所有人看法。 是故自从正德驾崩之后,整个大明掀起翻案之风,凡自弘治十八年五月,到正德十六年三月之间,近十七年时间内,不符合规矩之事,皆重新处理。 如果只是单单谥号问题,杨廷和根本不担心,正德即便是“荒”c“灵”c“炀”c“厉”等谥号,也只算有些过分而已,也并非配不上。 可若皇帝之意,并非只是谥号,那问题就可就有些严重了。 杨廷和也感觉出来,当今天子,应该不止是因为正德谥号一事,而是借机发作而已。 不然何必担下一个薄情寡恩之名? 且按照朱厚熜近日以来行事风格,杨廷和也不会相信,皇帝只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 昨日朱厚熜就借着处决江彬,甚至暗中示意科道四处攀咬,以江彬党羽罪名,顺势罢黜一众杨廷和党羽。 今日再次发作,要说没有心思,杨廷和怎么也不会相信。 一位心机深沉的皇帝,只做一些想一出是一出之事,说出去谁会相信? 只是不知皇帝所图为何! 正因为不知,杨廷和更加觉得烦恼。 因为不知道皇帝手上刀刃,将挥向何方,则无法找到应对方法,这让杨廷和如何不忧心忡忡? “能在何处山水?难不成圣人还欲入始皇帝一般,废黜谥号c庙号不成?” 毛澄听完杨 廷和之言后情绪激愤,差点就要大声吼出。 无怪其有今日之举,自谥号伊始,除却秦始皇无人废黜过。 如果今日朱厚熜之意在此,无疑乃是挑战圣贤所定礼法。 既然皇帝连圣贤之训都不在畏惧,那还惧怕什么? 日后岂非可以肆意妄为,无人可以劝谏? 固然在大明,皇帝最贵,天下四民皆仰望圣颜苟存,但尚有祖宗成法,圣人章句掣肘,即使再荒唐c肆意妄为,也有许些顾及,不会挑战世间一切。 可若连圣人章句c祖宗成法c古之礼乐都无法给皇帝带上紧箍咒,那皇帝真的可以一言而决天下生死。 所谓天变须畏,祖宗当法,人言要恤,不外如是。 如果连这些基本事情皇帝都不遵守,还能期望皇帝能够遵守什么? 不若束以待毙,等待国祚覆灭罢了。 谥号废除看似小事一桩,秦始皇都可以,后世必然也行。 且此事论及用处,根本毫无实用之处,不过是继任者对于前任看法,废除与否并不影响国事。 然此事可以,以小见大,事虽小,但态度则大。 如果皇帝一不满意,就废除数千年都用的好好的制度,来日是不是也可不教而诛? 做为臣子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帝乱法。 盖因有一便有二。 今日只是废除谥号,众人群臣退让一步,明日肆意妄为,百官又以何拒? 这也是毛澄为何如此激动原因所在。 其执掌礼部数年,虽不敢言对于礼制精通,然知晓何谓防患于未然。 制度用来便是遵守,如果肆意破坏,那届时用何来运行国家? 难不成天下臣民,皆束以待毙,如宪宗晚年一般,百官皆受命于天子,拱手垂足治世? 真如此,早晚天子只会将百官,当做皇家奴隶,而非人臣。 臣本意虽为奴仆,可如今与奴仆尚有区别,因为人臣已然可以有一些自主性,而奴仆不可以。 如若事事顺从皇帝,不问缘由,则早晚回归奴仆,奴颜婢膝,奉上惟生,如此又何谈君臣佐使? 诚如杨廷和所言一般,只是因为谥号不当,尚且罢了,若是废除谥号,则事情就变得糟糕了。 祖宗成法,圣人礼乐,是掣肘皇帝唯一手段,如果皇帝完成挑衅礼法,必然掀起风波 67、新都公去意萌生、昆山公屡言挽留 “哎”杨廷和长叹一声,随后心有戚戚长道:“国朝多事之秋,国君年幼,毛部堂还需费心辅佐。” 近来皇帝大发神威,逐步剪除杨廷和党羽,不少官员因为与其同气连枝,故而被免官c迁官,这不由让其不心生凄凉之感。 皇帝太过圣明,不久之前下令甄选勋戚子弟待开经筵之后一旁侍读,从而拉拢勋戚之心。 为避免文官不允,又下令勋戚之家,尽数付送国子监读书,考核不通者不得袭爵,又拉拢群臣之心。 不过悄然之间,依然掌握朝廷大局,只要不是太过肆意挑战祖宗成法,基本上群臣再也无力反抗。 所有政令几乎通畅无阻。 对于刚刚登基的掣肘,也已然消失不见! 最重要的,乃是皇帝极为精明,从来不在规矩外说话,一切事情皆在规矩内。 即使规矩之外,必然也有慈寿皇太后在背后支持,故而近日以来,一切政务c法令几乎无人劝谏,更莫谈阻止。 此消彼长之下,杨廷和退意愈发强烈。 自四月二十三登基,抵五月初一,近一旬时间内,自己势力依然近乎消失殆尽,而皇帝势力一日胜过一日。 皇帝对于自己之意,杨廷和心知肚明,这也是其不想继续在任原因之一。 毛澄一听此言,便感觉杨廷和好似心有所指,遂追问:“石斋公何意邪?” “火色上腾虽有数,急流勇退岂无人?” 杨廷和并没有过多解释,而是引用苏轼《赠善相程杰》一句诗来表达此时心情。 “国君初践大位,庶务繁杂不堪,公何以此意?”毛澄顿起惶恐之色,连忙追问杨廷和。 杨廷和有济世安邦之才,又才刚过六十,与官场而言,并不算太过年迈,政治生命最少还有五六年,完全没必要此时致仕。 皇帝不满杨廷和,固然众所周知,但眼下尚未激发矛盾,双方还算颇为和谐,至少表面看来,君臣和谐,何必急于一时? 而且眼下虽然大局已定,皇帝对于庶务也逐渐得心应手,处理国务不妥之处,也越来越少。 但一国之事,岂在朝堂? 近年天灾频发,勋戚c宗室c内官c士大夫兼并土地愈发猛烈。 百姓穷无立锥之地,富人阡陌连田,国家赋税历年逐渐,卫所废弛,武备颓废,如此亡国之景。 而杨廷和这般济世安民之才,却在此刻致仕,岂不让毛澄错愕? 且皇帝也并未有心让杨廷和致仕,那又何故事先提及? “予本愚陋之人,受泰陵c大行皇帝厚恩,得以入直文渊阁,为君王参赞机要,辅佐皇上安抚庶民,今已有近十年矣。 今上有尧舜之资,二王之德,必可致皇明中兴,我又何必恋栈权位?” 杨廷和深知,此事未曾发生矛盾,不在于皇帝有多信任,而在于皇帝聪慧,知道刻意压制矛盾激化。 是故群臣弹劾奏本,一律皆被留中不发,或是贬黜上奏之人,来维护杨廷和威严。 但并不能就料定,皇帝心中并未将此事放于心中,反而可能是皇帝,在静静等待时机。 一旦时机成熟,这些留中奏疏,都会被拿出来,做为杨廷和历年罪状。 此时若自愿请辞,还能落得个体面,真等到矛盾激化之时,纵使自愿请辞,恐怕也落不到任何好处。 “圣人虽有尧舜之资,然圣聪尚幼,元辅万万不可在此刻有退隐之心呐!” 杨廷和做为“遗老党”骨干,若其此刻致仕,则此党立刻便土崩瓦解,那当初何必如此努力? 且当今天子到底何如,谁也无法预测。 有三年不鸣,一鸣冲天的明君,也有前明后暗的昏君,不到最后一刻,这些事永远无法知道。 眼下皇帝虽然势力逐渐庞大,但皇帝尚在年幼,还可以教导,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将皇帝培养成为圣君,难道要等到皇帝厌倦政务,然后步向萧衍c李隆基步伐? “大宗伯勿忧,天下之事已然步入正轨,内阁大学士非前朝宰相,无论内阁在否,只要九卿诸司皆在,则国事必然不会有颓废可能。 陛下圣聪天作,近日以来处理国事,犹如老吏,愈发熟练,我等又何必如此过于担忧? 且我等人臣,终有老去之日,圣人日后何如,我等无法预知。 如上为真主,使无我,皇明依旧中兴,苟非真主,有我亦难阻止颓废。 昔日大行皇帝旧事,你我皆历历在目,难道是我等未曾 尽人臣之能邪? 非也!盖天子者,一言而为天下法,我等向使有万千不愿,如之奈何?” 杨廷和摇摇头,最近发生之事让他想通许多。 也许国家并非缺他不可,自己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而且如果皇帝真的恣意妄为,群臣自有劝谏,一旦无法劝谏,就算他在也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当年南巡之时,杨廷和不肯起草南巡诏书,下令威胁百官不允起草,可最后正德皇帝依然可以南巡。 等到正德在南方游玩,他又在京城苦苦哀求回京,可结果依然不见任何改变。 直到四月二十二日,行宫劝谏朱厚熜走东安门,在文华殿受笺,可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如此朝堂有他与否,并不会有任何改变。 因为皇帝不信任他。 且内阁大学士,终归是内阁大学士,并非汉唐宰相,可以开府治事,置属吏帮助处理公事,凌驾于朝堂之外。 内阁大学士只有提议权,从根本而言,是无法对于国策有任何决定。 一旦皇帝不信任,完全可以接受他人建议,然后更改杨廷和所提建议。 严格而言明朝中心在于九卿,九卿完全可以绕过内阁,将政务呈递皇帝,然后批发。 只不过以往皇帝懒惰,于是有了内阁将处理方法备上,给与皇帝参考。 可如今皇帝废黜司礼监,而且每每批阅奏本之时,将九卿c给事中c翰林院以及有司请到驾前备询,所谓的内阁也就更加变得可有可无。 如此杨廷和又何必久留? “但是” “杨老先生,陛下有谕!” 就在毛澄还想要说些什么,韩雍低头走到杨廷和面前,然后面北拱手而言,打断毛澄之言。 “臣恭闻圣训!”杨廷和c毛澄二人屈身行礼。 韩雍也不见啰嗦,点点头之后娓娓道来:“传内阁诸位先生c九卿c光禄c太常c鸿胪c太仆等堂官及六科c翰林院学士c翰林院侍讲学士c侍读学士c侍讲c侍读c修撰c编修等俱数前往武英殿侍驾,朕有事咨询。” “臣等敬遵圣训!” 杨廷和c毛澄二人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也不知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既然又口谕,自然不能不从。 “我要前往诸司宣谕,便不在打搅杨老先生与大宗伯了!”韩雍宣完口谕之后,欠身行礼。 “中贵人慢走,我等恕不远送!” 杨廷和c毛澄二人接谕之后,虽然心中狐疑不定,但知即使询问韩雍,估计也是问不出什么,于是也就没有再问。 68、毛白斋询问帝意、杨石斋不知圣心 “那元辅以为圣人如此大张旗鼓,所谓何事?” 韩雍宣谕走后,二人便漫步走向武英殿,毛澄边走边问杨廷和。 韩雍所传达旨意,毛澄听的清清楚楚,皇帝将京城,所有重要衙门全部召集,肯定不会只是因为小事。 最近虽然国事繁杂,可并未有天灾c兵祸发生,天下尚算安宁。 即使有事,无非就是巡按南直隶监察御史叶忠,请立陆秀夫祠于镇江,天下军民四时祭祀。 御史杨秉忠c章纶弹劾王琼,当初于兵部结纳钱宁c江彬,假借钱宁之手,驱逐都御史彭泽c副都御史范镛c御史高公韶c给事中石天柱c王爌。 以及私议擢升江彬内兄杨机,为宣府南路参将,江彬亲家祝隆,为万全都司都指挥。 和给事中汪玄锡等,御史李镇等交章谈劾,江彬c钱宁党羽,锦衣卫都指挥郭鳌,指挥王钦c殷镗c周瓒c姚瓒,千户王锦c王铨c周保c蓝华c章琏。 还有南京吏科给事中孙懋等,及御史郭楠请起复c擢用正德年间因直言,而遭贬谪的御史周广c范辂,给事中陈鼎,翰林院编修王思c给事中张原c御史徐文华c主事李中c翰林院修撰舒芬 郎中张衍瑞c姜龙c黄巩c孙凤c陆俸c员外郎夏良胜c主事万潮c林大辂c蒋山卿c博士陈九川c寺正周叙c行人巴思明等人。 然这些事,根本无须如此大费周章,何必连召集如此多重臣? 杨廷和边走边摇头:“圣心难测,予何以知晓,不过依之前猜测,恐怕此为陛下图穷匕见,毛部堂需做好准备!” 朱厚熜心思深沉,哪怕作为原兴府旧臣,袁宗皋c钱定c高嵩c周诏c吴大田c黎民安c陆松c王锦c周璧 邢应钟c李永c吕宾c周珵c张绍祖c张锐c沈晹c杨尘c陈璋c黄大韶c张淮c张琦c杨立c周祥c郑琇c丁福寿c李彪等人,有时候也无法知晓心有何思。 这些潜邸旧臣都无法知晓之事,杨廷和自然更加无法知晓,哪怕有密揭,但皇帝口风极紧,有些事情从来不与任何人相谈。 这也是杨廷和为何想要致仕原因之一。 一个内阁大学士,如果皇帝不信任,则根本无法佐政,那留在这个岗位还有什么意思? 内阁大学士,本身便是依仗皇帝信任,才能施展自己一身治国本领。 如果皇帝不信任,直接从九卿手中接过奏本,自己处理国事,则内阁可有可无,内阁大学士也只能回归翰林院,继续穷经皓首苦研经术,不在过问朝堂之事。 至于皇帝能不能处理政务,会不会处理政务,则是另外一件事。 “澄心中惟有‘祖宗成法’四字,陛下不逾越行事,则仆万事皆从,但有违命,必然死谏!” 毛澄听完杨廷和话后,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回答,声音充满着不可置否。 这也是毛澄性格所在。 毛澄行事素来遵守规矩,以礼法为纲领,眼里容不得沙子。 昔年正德行事荒唐,每每群臣劝谏,其必在其中,这也是他与杨廷和能够成为党羽原因之一。 二人皆性格耿介,行事刚正不阿,凡在规矩之外者,必然固执己见,对事不对人。 是故当杨廷和说出,朱厚熜有可能会图穷匕见之时,心中之言脱口而出,且有死谏不休之心。 “朝中有白斋,国之幸也!” 杨廷和听完此言,不由抚须赞不绝口。 这也是杨廷和由衷之言,自朱厚熜登基之后,原本的遗老党,一点一点被皇帝分散,眼下也就剩下一个旧党骨干。 前些日子,六部堂官,尽乎被皇帝一扫而空,至于剩下之人,不是骑墙坐看,便是已然依附皇权,想要让他们为自己张目,可能性根本不大。 杨廷和固然退意日盛,那也是介于皇帝不曾违背礼法基础之上,若是皇帝违背礼法,其势必要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 这也是为何杨廷和数十年宦海生涯,并没有太多人弹劾的原因之一,同样也是其为何能够在正德死后,立刻广纳党羽,百官愿意附从原因之一。 从杨廷和仕宦以来,无论朝野上下,清名盛传,污名不著,更是明代官员,第一个完成丁忧之期,可谓国朝第一士大夫。 杨廷和当官这么多年了,也就新君登基之后,才被才会被弹劾的如此频繁,且还是因为朱厚熜甩锅,以及杨慎借阅书籍一事。 他在于济世安邦之能,朝野无人可以臧否,正德二年杨廷和甫入内阁辅政之时,时任少师兼太子太师c吏部尚书c华 盖殿大学士李东阳对杨廷和言:“吾于文翰颇有一日之长,若经济事,须归介夫!” 这不止李东阳一人看法,同样也是之后十余年中,上至天子,下至黎庶看法。 有才干之人,其必雄心万丈,哪怕如今已然求去,但于一片赤胆之心,不会就此消沉。 “不过是尽心报答孝庙及先帝之厚恩耳,仆不敢担元辅重誉!” 杨廷和意志有些消沉,毛澄又何尝不是? 事到如今,朝野上下谁还看不出,皇帝对于“遗老党”的厌恶? 然饶是如此,毛澄依然不会选择向天子妥协。 祖宗成法对错与否,大凡有见识之辈,都知道其中利弊,可礼法是规矩,是一个国家最基本要素,若是皇帝不遵守,那他人又如何愿意遵守? 且祖宗制度即使有错,可有更好的方法代替? 方法成功与否,也无人知晓。 难道无人不知,王安石c刘瑾等人变法实属利国利民? 可一旦没有成功,则势必朝政来回倾轧,于国而言并非善事。 祖宗成法或许不妥,但是足以苟延残喘,但若肆意改变,则必生波澜,提前结束王朝周期。 正因为大家都知晓王安石c刘瑾变法实乃好事,故而在废掉众人之法后,却依旧留一些适宜之法继续沿用。 有些事情,并不能只是单单以集团论c党派论c利益论,足够说清。 毛澄的固执,只是因为惧怕动荡,想要皇帝老老实实,以数十年时间,慢慢缝缝补补,不需要皇帝年轻气盛,大刀阔斧改变王朝。 盖因他不知晓,皇帝是否有能力改变,更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于此最好选择便是守规矩,少点波折就可以继续苟活。 虽然毒疮随时发作可能致命,但若盲目医治,只会更快结束生命。 说着说着,二人便已踏过右顺门,缓缓抵达武英殿。 武英殿与其他皇宫大殿相差不大,皆是红色漆柱,彩绘横梁,琉璃瓦顶,斗拱反宇,檐上有脊兽数只,阳光照射呈现金碧辉煌之色,使人不敢直视。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如今武英殿檐顶有工匠,正拿着一根根粗壮铁丝,真正努力安装皇帝所言的“避雷针”。 对于宫室安装奇奇怪怪之物,百官虽有微词,但也没有招惹皇帝厌恶,而是随了朱厚熜之愿。 虽然不知其作用如何,可终归所耗不大,若是有用自然皆大欢喜,无用想来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失,故而并没有直言劝谏。 79、诸群臣细嚼慢咽、万岁爷询问圣言 “元辅c大宗伯来了?” 杨廷和c毛澄二人刚至武英殿外走道,梁储c毛纪c蒋冕等人上前揖礼相迎。 此时武英殿门外,汉白玉御阶站满官员,凡内阁c吏部c户部c礼部c兵部c刑部c工部c大理寺c通政使司c都察院c太常寺c太仆寺c鸿胪寺c光禄寺c翰林院c国子监c六科给事中乃至顺天府衙门,只要在岗掌印官c佐贰官皆在场等候。 其中以翰林院人数最多,翰林院此次前来,不仅有堂官c佐贰官,还有侍读c侍讲c修撰c编修以及庶吉士凡数十余人。 诸司所有官员一起近有百人之多。 大家一看这场面,就知道接下来之事,绝非简简单单事情。 如这种开国以降,除却各种典礼意外,都不曾有的阵容,如果只是因为小事,未免也太过荒唐。 以朱厚熜近来所作所为,绝非这种荒唐不羁之君。 是故群臣也如毛澄一般,心中暗自揣测,皇帝此番为何。 但毫无意外,无人知晓皇帝究竟所思为何。 哪怕时常侍奉皇帝左右的严嵩c夏言,对于此时同样无法洞悉。 唯一能够猜到之事,只有可能是因为今日奏上谥号c庙号之事。 可谥号c庙号历来如此,能有什么不妥? 思来想去不见结果,而皇帝此时尚在晨定未归,群臣也只好侧立一旁,静静等待。 “诸公也来了!” 面对百官行礼,杨廷和也不敢自矜,当即拱手还礼以答众人。 此时宦官麦福趋步走至杨廷和身前,轻声说道:“万岁爷即刻就来,武英殿已经备好粥糜,诸公请入殿用餐!” 群臣一大早就赶着上朔朝,为避免上朝之时尿急有失朝仪,故而早上只食一点干粮,但确不敢吃多,到现在的确有些饥肠辘辘。 于是当麦福说后,群臣不见客气,而是面北拱手而道:“臣等谢过圣人恩典!”随后按照品级,依次前往偏殿,食用早餐。 盖朱厚熜节约之故,早餐也未见有和丰盛之物,每人两个馒头,一小碟酸萝卜,与一碗肉粥。 不过介于群臣来自四地,风俗习惯皆有不同,因此也备上各地酱料用来佐食。 在皇宫用餐,虽然比不得家中自在,更比不上家中菜肴丰盛,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又是饥肠辘辘之下,很快百官就开始大快朵颐。 不过百官终究是士大夫,在皇宫用餐之时,谨记“食不言寝不语”圭臬,不曾发出任何声响,包括筷子刮碗响声。 甚至于用餐时因为细嚼慢咽,故而连咀嚼之声,都不曾有太大。 随着大家细嚼慢咽,时间也渐渐流逝,不久之后群臣各自吃完食物,放下手中筷碗,留给宫中内侍收拾,自己则是抽出身上手帕,擦拭擦拭嘴边残渍后正襟危坐,等待朱厚熜驾临。 未几,朱厚熜身穿一袭雪丝广袖道袍,面前绣有山川江河,背后绣有日月星辰,左右两袖则绣有农耕牧织。 脚踩一双梨花凉木屐,腰勒青丝宫绦,悬和田玉珏为禁步,横叉白玉卯酉簪,外戴黑色东坡巾,一副饱读硕儒居家打扮,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与袁宗皋一同走进武英殿。 群臣听到声音之后,急忙起身走到正殿行礼:“臣等恭迎陛下!” 朱厚熜轻轻颔首,然后道:“诸卿免礼,各自落座!” 说完便径直走向自己御座,大马金刀坐下,环视众人,袁宗皋则走自御座旁边座位,拿出纸笔开始记录皇帝言行。 群臣得令之后,起身各自按照朝班顺序落座,然后再拱手垂问:“敢问陛下今日召集群臣,可有吩咐?” 朱厚熜点点头:“吾尝闻圣人云:‘有功曰‘祖’,有德曰‘宗’不知可有此事?” 朱厚熜话毕,群臣心中咯噔一响,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要知道这句话,可是关于帝王能否有庙号的重要之言。 当朱厚熜问出这句话,群臣就感觉到,皇帝根本无意给正德皇帝上庙号。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要知道宗庙制度体系,只有祖c宗万世不祧,可以享受皇家世代香火,可如果不是祖c宗,就百分百被祧。 虽然眼下人均皆有庙号,如此除去太祖c太宗不祧以外,都会依次祧迁。 按照正常程序,朱厚照上庙号,入太庙享受祭祀之礼,则只需要祧德祖朱百六,这样正好九庙。 等到朱厚熜驾崩入了太庙,则会与朱厚照同室,作为陪衬,无须祧迁皇帝。 等到朱厚熜之子入庙,朱厚熜之孙继位,则与明仁宗亲绝,按照制度便祧迁朱高炽,这样便保持太庙只有九室。 可如果朱厚照无庙号,祧迁完德祖朱百六,那么朱厚照在一众庙号皇帝里面,变得极为显眼。 如何朱厚熜是明孝宗子还好,这样朱厚照因为没有亲绝,依次祧迁。 可恰恰并不是,而且又无庙号,祧迁朱厚照则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别看只是一个入不入太庙问题,并不值得如此小题大做。 可在古代宗庙制度之下,这不但不是小问题,还是天大的问题。 汉代为了宗庙,谁人被祧迁,可是争了数十年没有一个定论。 不给朱厚照庙号,那满堂正德旧臣,日后有何颜面面对朱厚照? 有人忧,自然有人喜。 不怕朝堂起波澜,就怕朝堂不起波澜。 如果没有波澜,有心人又如何在皇帝面前亮相? 又如何让皇帝记住自己? 严嵩当即抢在百官之前,拱手而答:“圣明天纵无过于陛下,此语《孔子家语·庙制》有录,谓:‘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谓之祖宗者,其庙皆不毁。’”严嵩见到机会来了,毫不客气抢答。 严嵩的抢答,同样引起很群臣之中许多人不满,但是众人也无话可说。 天子垂问难道不答? 而且严嵩回答也是四平八稳,只是按照典籍叙说,并没有故意引申他意。 群臣就算是有一万个不满,此刻也只能缄口不言。 一则严嵩没有说错一字,二则此乃皇帝咨询,三则严嵩所答乃圣贤章句,群臣无有辩驳之地。 不能出言反驳严嵩,不代表群臣就不责怪严嵩。 说到底是皇帝在挖陷阱,可严嵩居然在此时递上锹,再好脾气的人,此刻也不会无动于衷。 于是乎群臣怒视严嵩,眼中杀机腾腾,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一般。 可严嵩并不惧,盖其自为官以来,一直洁身自好,连老婆都只娶一个,从来不曾沾花惹草,别人就是想要攻击,那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 而且此次皇帝突然提出这句话,分明是有大动作,如果此时不赶紧上车,更待何时? 只要自己借着皇帝信任,然后平步青云,那又何须畏惧一二同僚怪罪? 朱厚照有没有庙号,与他根本关系不大。 其虽为弘治年间进士,但正德年间归家十年,再次起复之时,也是一直待在翰林院编修一职没动,除了正德十二年会试做过同考官,其余便再无寸进。 说句翻脸不认人的话,朱厚照与他并无大恩。 70、皇帝问历代功过、百官答诸朝之德 而且正德即使被祧迁,那也是本朝过后之事,并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哪怕正德有庙号,数代依次祧迁,最终还是会轮到朱厚照。 既然早晚被祧迁,为何不顺从皇帝之意,给自己搭建一个登云梯,好让自己一步登天? 但百官自然不可能认同,这种反正早晚要被祧迁,无所谓有没有庙号这种谬论。 反正国家早晚会亡,无所谓治不治理。 这岂非天大笑谈? 制度就是制度,岂能随意更改? 宗庙制度本身就是为了叙亲,如果乱改,岂不是祖宗也可以不要? 这种想法,普罗大众是不可能会接受! 但朱厚熜不管,他要的就是别人捧场,不然就只能唱独角戏。 总不能做为皇帝的他,然后不要面皮,亲自下场示意某些事。 这也不符合帝王尊严。 做为帝王,哪怕朱厚熜想要做某些事,他也不能直说,更不能亲自下场行动。 而是把事交给专业之人做,专业之人说。 当严嵩回答自己所问之后,朱厚熜心中暗自窃喜,但确被他极力压制,然后再问:“既然如此,敢问仁宗c宣宗c英宗c宪宗c孝宗有何功德?” 朱厚熜这番话毕,群臣当场陷入痴呆之境,严嵩同样张大嘴巴不知所言,袁宗皋拿着狼毫不在动笔。 群臣本来以为皇帝是针对正德,但没想到皇帝居然是针对皇明历代天子。 朱厚熜之言不亚于晴天霹雳,自东汉建安以降,历经千年极少遇到,这种废历代天子庙号之事。 这下子杨廷和再也不能老神自在,包括梁储在内也是如此。 大明开国至今,一百五十余年,从来可没有人做过这等事情。 庙号本就是为自家皇帝脸上贴金所上,可朱厚熜偏偏要揭开这个虚伪的面具,否定历代皇帝功绩,这是百官无法接受之事。 皇明除了太祖皇帝以外,历代虽然都有瑕疵,但何至于非要揭露这个潜规则不可? 是故杨廷和c梁储c毛纪c蒋冕c毛澄等人,急忙站起,匍匐地上奏对:“仁宣二宗开启仁宣之治,英宗皇帝百度维新c极边第一c辽海藩篱c整顿军务 宪宗皇帝平反昭雪,安抚流民c犁庭扫穴c政治清明 孝宗皇帝中兴朱明c力行勤俭c铲除奸佞c重用贤良c轻徭薄赋c兴修水利 祖宗功劳青史可鉴,圣人何谓列位先帝有何功德?” “哦?”朱厚熜闻言之后,并没有太大触动,而是故作惊叹一声,然后又道:“既然有此功绩,为何朕观《实录》,却多有弊政? 仁宣二帝放弃国土,使京城变为国门,天子居宫禁却如坐针毡,随时有倾颓之危,不尊太祖之训,设立内书堂重用宦官 英宗土木堡一战,使无数大明儿女丧失性命,京官一役便去泰半,战败之后不但不以君王死社稷,反而与也先私交甚深,复辟之后诛杀于谦 宪宗虽偶有功绩,然重用阉宦c盗匪四起c宠幸贵妃c建立西厂c修道长生c四设皇庄c滥用传奉c无故废后 孝宗偏信旧臣c赐予颇滥c冗员尚多c中贵太盛c移心斋醮c纷费靡靡c大宗胗绝” 随着朱厚熜之言,百官脸上猪肝色无法抑制。 《实录》修着乃是为后世皇帝借鉴,莫要重蹈覆辙,而不是让皇帝拿出来,揭露皇室丑闻。 可偏偏眼前这位皇帝,不走寻常路,不但不替自己祖宗粉饰,反而还将所有丑事,挑出来公诸于众。 诚然这些事大家心里有数,甚至有些人致仕之后,带头侮辱皇室,乃至不惜造假。 但朝堂是朝堂,不是民间市井,这些事众人心知肚明即可,何必宣之于众? 所谓“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 今上以子孙而论祖先,如何符合礼法制度? 向使秦始皇亦知,以子论父,以臣论君不妥,从而废除谥号制度。 然眼下自小被士大夫教导的皇帝,居然如此一点都不节制,众目睽睽之下辱及先人。 这是何等不尊礼法之举? 毛澄面色瞬间涨红,拱手而言:“臣尝闻孝子不言父过,陛下今日之举,有失为人子孙之顺耳,澄请陛下勿复再言,以免天下耻笑!” 杨廷和脸上也涨成猪肝色,当即环顾群臣威胁:“此等谬论,凡有附同者,当诛之!” 朱厚熜 并没有介意杨廷和的话,反正他说大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但从来就没做到过,最主要他也没有权利诛杀官员。 当然朱厚熜更没想在这个问题,继续闲扯,而是见好就收:“大宗伯所言不虚,然诸位以为,我朝自太祖以降,可有天子能媲美刘启邪?” 这下可就把群臣问住了。 盖刘启为历史公认明君,青史名声能够与之匹敌的极少,除了元人过度吹嘘,如宋仁宗一类,基本少有与之媲美者。 可刘启却偏偏并没有庙号。 如果严格按照庙号制度,除了开国之君能有庙号以外,恐怕整个历史四百多个皇帝,能够拥有庙号的不足百人。 但群臣终究不是寻常无知之辈,虽然甫闻此言有些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但并非回答不了,毛澄再次发言:“圣人谬矣!” “何缪之有?” 朱厚熜不怕众人接话,就怕众人不接话。 若是群臣缄口不言之法,来抗议此事,朱厚熜想要突破局面,还需费一番手脚不可。 可若是接话,那群臣只会一步一步陷入他的陷阱。 为了这件事,朱厚熜可算费尽心思,每天批阅奏本之后,还要将《礼记》c《大明集礼》c《大明会典》以及历代史书内,与此次有相关之处条文,一一扣出记下,就是为了今日这一仗。 “自盛唐伊始,历代天子加庙号已成定例,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且夫我朝非前朝,是故此事不可一概而论。 我朝庙号自太祖所启,后经太宗c宣宗所成定例,此祖宗成法,不可轻动!” 毛澄对于明朝历代皇帝功绩,选择避而不答,而是只言此事已然形成规矩,不可轻易去改变。 因为毛澄深知,如果不是朱棣有靖难,开启燕王一脉入主大宗之功,论功过只怕也只是和刘启在伯仲之间而已,甚至过还能出其右。 如此,刘启不能有庙号,而朱棣却有,就显然说不过去。 只有将话题转进,才有机会让皇帝死了这条,褫夺历代天子庙号之心。 “善!”朱厚熜点点头,接着道:“大宗伯不愧为礼部尚书,于礼法之事早已熟稔于心,只是我皇明亦可如前朝一般不要面皮,无论功过几何,皆可加庙号?” 朱厚熜这番话可算是大面积打击了! 自唐朝开始,历朝历代皇帝,是人是狗都能混上庙号,除了个别亡国之君。 这本来就是一件习以为常之事。 且庙号又不代表什么。 但朱厚熜却骂人家不要面皮。 这不是给自己拉仇恨? 当然也没什么仇恨可拉,元朝现如今都只能在沙漠吃沙子,还能有赵家苗裔c李唐苗裔,反明复宋c反明复唐? 71、新心腹投机倒把、老官员集体乞归 既然没有,那就是本朝事,本朝说,不过这地图炮开的,的确有些过分。 由是坐着的官员,心思各异,甚至有些人,已经跃跃欲试 作为新秀的夏言,已然知道皇帝心意,也知道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间。 此次提及朱高炽c朱瞻基c朱祁镇c朱见濡c朱祐樘庙号之事,并非真的只是为了黑一把历代皇帝。 更不是吃了没事做,为了辱一番历朝历代,庙号未曾按照制度,严格执行。 这次所谓的商议庙号之事,只怕不过是一个噱头,用来钓鱼执法所用,为的是看清在场之人站队如何。 是故夏言暗道:“果圣君耳,难怪老师如此心急,早早附和圣言,既然如此,我也需要表表忠心了” 心中有了主意的夏言,打好一遍腹稿之后,在群臣还没答复朱厚熜之前,便清清嗓子,起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毛澄c杨廷和c梁储c毛纪c蒋冕,然后伏拜宫砖奏对:“臣窃以为,毛尚书之言大缪,惟陛下圣明天作,能够洞悉寰宇! 自汉以降,士大夫多为奴颜婢膝之徒,滥用谥号c庙号,本就不符圣贤宗庙制度。 以至于到赵宋之时,居然多为美谥c美庙,而无恶谥c恶庙,已然有失盖棺定论原意。 邱文庄仲深(濬)公《大学衍义补·卷八十四》曰:‘《春秋》以一字为褒贬,一字之褒荣于黼衮,一字之贬严如斧钺!’言深以为然。 庙号本为帝王之号,万岁之后,嗣君祭祀先君所用,岂可如前朝一般滥用? 而毛尚书谓庙号乃太宗所定,经仁宗c宣宗所成,恕臣不敢苟同。 太祖定懿祖c熹祖c仁祖c德祖,四祖庙谥皆按古之礼法而来,始太宗伊始,为太祖高皇帝叠加谥号,后至宣庙为仁庙加庙号c谥号,此诚乃乱国之礼法也! 臣查阅《大明集礼》c《大明会典》c《诸司职掌》等典籍,未曾又见祖宗定制,凡帝王必有庙号之文。 臣不知毛尚书所言,祖宗成法何来,请陛下公断!” 这番话可把杨廷和c毛澄二人气得不轻,因为夏言这纯属于捣乱搅局。 本来这谥号c庙号规矩,就如同此前走东安门,文华殿受笺一样,都只是潜在规矩而已,并无明文条例,钦定每个皇帝都需要上庙号,谥号规定多少字诸如此类。 但却经过千余年的习惯,凡皇帝一般都会有庙号,至于谥号也是越来越长,到宋朝开始基本无恶谥。 可夏言偏偏要将此事抖出来,这杨廷和c毛澄二人还能心平气和? 就如同收取碳敬c冰敬一般,皇帝都已经默认,你非要捅出来,让大家面上全部无光,这谁人能生受? 潜规矩就是大家一同遵守,按照以往典例来就是。 少一点屁股决定脑袋的想法,多一些无为而治的念头,顶多二十年,朝廷就能恢复往日生机,中兴大明。 可显然,朱厚熜并不愿遵守隐藏规矩,总是能够给百官玩出一点新花样。 如此下来,群臣何以放心,皇帝能够中兴大明? 可这个世界总不会缺少投机倒把之人,给事中徐景嵩c陈江c章乔c史道,翰林院严嵩c石珤c国子监贾咏等多人出言附和:“臣等窃以为,兵科给事中夏言所言甚是,谥c庙之事,自古皆是公卿议拟,天子定夺。 祖宗沿自前朝陋习,故而未曾更改,圣明无过于君父,洞悉其中弊病,故而指出予以改正。 《左传·宣公二年》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如今既然已然知错,又岂能知错不改? 向使前华盖殿大学士刘希贤(健),于弘治十八年,议定先帝年号为‘正德’之时,马端肃(文升)公当即在吏部考选之时,以‘宰相须用读书人’命题讽之。 臣等尝闻《战国策·楚策》有云:‘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是故臣等窃以为,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值此之际,当溯本还原,重新制定宗庙制度,以免贻笑大方!” 这些人无一不是熟读经史典籍之辈,三句话不离引经据典,说的朱厚熜心花怒放。 而且众人说的有理有据,让人足以信服。 哪怕是杨廷和c梁储c毛澄c毛纪c蒋冕等人,有再多的话,也无法辩驳。 毕竟明代宗庙制度,的的确确只是沿自前朝规矩而来,最主要变是,对于谥号c庙号的问题,根本未曾上心过,所以并未留下任何规定。 这也是明朝历代皇帝没有想过之 事。 毕竟褫夺庙号之事,从东汉孝献帝夺孝和帝刘肇,穆宗庙号c孝安帝刘祜,恭宗庙号c孝顺帝刘保,敬宗庙号c孝桓帝刘志,威宗庙号之后,便基本上没有发生过。 当然换世系要除开在外。 就算是按照刘协退位开始算,到如今已经有了一千三百余年。 谁会料想有人脑子抽筋,在这上面动脑筋? 毕竟此时完全吃力不讨好,而且还容易讨个薄情寡义的名头。 正因为如此,才使得杨廷和等人哑口无言,无法辩驳。 除庙号c毁庙之事汉朝常有,以强汉为榜样,即使说出去,也不至于说皇帝无理取闹。 从先天上,杨廷和等人此处就矮上一节。 故而在群臣话后,杨廷和等人只能愣在一旁。 朱厚熜见此,得意洋洋道:“不知诸位还有何看法?若无其他看法,则散去之后,商议好章程。 自此以后,无功德者不可有庙号,谥号亦要谨慎配选。 我朝以孝治天下,故而谥号仿前汉,只选二字即可。太庙七室,只可奉一祖,二宗,此万世不祧,其余帝王纵有不世之功,亦需依次祧迁。 太祖有开国建基之功,德祖仅有生身之功,与太祖相比远不及也!焉能居南主祭,而高帝居昭室邪? 朕思之太祖以布衣之躯,提三尺长剑,攘除群贼,开元建国,比汉高c唐宗亦不逊色,如此当祧德祖,高帝居南主祭,世世不祧。 太宗为一昭,祧洪熙皇帝,景陵(朱瞻基)为一穆,裕陵(朱祁镇)为二昭,茂陵(朱见濡)为二穆,泰陵(朱佑樘)为三昭,大行皇帝为三穆,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朱厚熜这番操作,基本上就是按照西汉七庙制度所来,而不是自王莽的九庙制度。 至于已经成为保皇党的严嵩c夏言c史道等人,自然无所不应,当即抢先答应:“圣上圣明” 至于真的圣明与否,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盖朱厚熜也只不过是,按照西汉七庙制度,然后进行模仿,说出一个粗浅的规矩罢了。 真正细解问题,还需要好好敲定。 但这些人可不管许多,先讨好皇帝才是正道。 至于细解问题,明朝别的不多,皓首穷经之辈,一抓一把。 每三年的新科进士,三四百人当中,以《礼记》为本经的,同样不在少数,想要敲定一个制度,只需要足够的时间就可以,并不是什么天大的麻烦。 然而杨廷和等人不以为然,在其眼中,朱厚熜这是乱法伊始,但又无法阻止,故而互相看了一眼之后,齐声道:“臣年老体衰,伏望圣人应允我等致仕还乡!” “诸卿辅国良臣,朕岂能在国家颓废之际,放任尔等离去,你每所请不允!” 朱厚熜打着就是榨干这些人剩余价值,如何会轻易放他们离去? 且事实上,眼下乃多事之秋,此前已经将朝堂一扫而空,留下无数空空如也的官位,这下如果再放一批人走,只怕朝政真的要瘫痪。 就算是真的有心放这些人走,起码也要等到其他朝臣接力之后,再行应允。 “臣年老昏阙,不足以辅佐圣君,乞圣人怜悯,让臣等回归桑梓” 这些人今日算是打定主意乞骸骨,因此哪怕朱厚熜不同意,他们依旧坚持乞归。 满朝重臣不是一二小官,说挂印而去就能挂印而去,他们必须要得到皇帝应允,这才可以回归,不然此事说大则大,说小则小。 但朱厚熜同样打定主意,于是连忙起身离开御座,大步跨往武英殿之外,走前不忘说一句:“朕前去批阅奏本,尔等下去之后好好商议一番!” 说完头也不回,踩着木屐,发出哒哒哒之声,潇洒而去,好像此事与他无关一般。 只留下满殿百官,面面相觑,长吁短叹 72、杨阁老斥保皇党、王侍郎游京灯市 一场讨论会就此不欢而散,杨廷和等人在朱厚熜走后,立马起身怒斥夏言c贾咏c史道c严嵩等人:“乱国家者,诸君耳!”随后拂袖而去,其余党羽也尾随其后。 贾咏c夏言c史道c严嵩等人面面相觑,对着杨廷和等人背影,冷哼一句:“哼!” 重新议定庙号c谥号决议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因庙号所联系的乃是宗庙c祭祀等一系列制度,一旦没有庙号,则祭祀制度也会因此做出调整,并不只是简简单单,废除一个庙号就足以完事。 帝辛因为祭祀问题,而被天下诸侯反叛,历史早已见证。 难道是帝辛做错了? 从后世角度,帝辛选择无疑是正确选择,虽然出发点不是体恤人命,但论迹不论心,其所作所为,的确是正确。 但当时不一样。 当时传统便是如此,而且数量也在逐年递减,帝辛突然不许,这天下诸侯谁能受得了? 最主要还是,帝辛依然祭祀,其人祭人数与其父数量相差不大。 这不是典型和尚的头,你摸得我就摸不得? 于是诸侯反商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现在情况同样相差不远,自唐朝伊始,历朝历代都是凡帝王必有庙号,已经成了近千年的习惯。 这个时候突然来个复古改制。 会不会有人借此机会造反? 犹未可知 眼下的问题在于,朝堂上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正德c弘治遗臣,民间还有成化遗臣。 把成化c弘治等人庙号除了,这些人该怎么说? 而且成化还是皇帝祖父,还未亲绝,却急于去掉庙号,是不是显得朝廷有些刻薄,有些寡恩? 藩王在此刻鼓捣靖难,朝廷又拿什么抵御? 诚然藩王如今是烂泥一摊,多数不得民心,想要裹挟百姓造反并不容易。 如同朱宸濠,仅仅一个月就被王守仁所剿灭,比剿灭山贼c流寇都速度。 只要野心之辈商量好,一同讨伐朝廷呢? 以现在能饿死耗子的国库,有钱请边军再次入京勤王? 有些事真不是脑袋一拍能够决定得了。 可往小里说,汉朝因为宗庙制度,撕扯数十年,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而且这是有例可循,非无理取闹,又怎么不可以? 即使有藩王想要造反,也绝对没有这么容易。 固然眼下国势有些颓危,但皇帝自登极以后,屡施仁政,各地卫所也能看到一点点亮光,未必愿意附和藩王造反。 且大明藩王名声太臭,即使愿意追随的,也不会有太多人,实在没有必要太过于担忧。 这也是为何夏言等人,面对杨廷和之言,不屑一顾的原因之一。 会议虽然不欢而散,但风浪却无法停歇。 等到今日消息传达各个衙门之后,整个北京衙门全部炸开锅,上至一品大员,下至未入品小吏,都在为此事争吵不断。 其中犹属礼部c太仆寺c光禄寺c宗人府c翰林院c都察院c六科,更是一边翻阅典籍,一边争相辩论。 但结果明显,倾向于朱厚熜意见官员,占据上风。 毕竟这件事首先在于明朝无明文规定,明代历代皇帝功绩,也比不了刘启,先天性缺点之下,无法在辩论中取得胜利。 但因为正德关系,同样也因为朱厚熜出身关系,故而守旧派数量要比保皇党多。 于是乎这场争议,便一直持续下去,甚至已经弥漫至民间,士林之人c学宫弟子c科举士子都参与此次争论当中。 礼部作为掌管国家祭祀c礼仪衙门,同样也是此次争议最热烈的部门之一,礼部左侍郎王瓒迫于衙门争吵不断,故而向毛澄报备病假,今日并没有上班。 毛澄本就因为朱厚熜要重新制定宗庙制度,感到万分头痛,而王瓒却又畏畏缩缩不发一言,是故当其请假之时,想都没想就同意。 没有王瓒这个佐贰官掣肘,他就能更好把控部务,甚至可以说,毛澄巴不得王瓒请假。 心烦意乱的王瓒,回家换上燕服之后,便乘坐马车,慢悠悠往东华门东二里灯市。 《帝京景物略·卷二·灯市》曰:「太祖初建南都,盛为彩楼,招徕天下富商,放灯十日。今北都灯市,起初八,至十三而盛,迄十七乃罢也 市之日,省直之商旅,夷蛮闽貊之珍异,三代八朝之骨董,五等四民之服用物,皆集 」 灯市有通衢大道三行,市分四列,故称之“九市开场” 虽然眼下并非上元节之日,切也是在白天,但来往行商者甚多,各自操着蹩脚的官话,互相交流。 时至白日天南地北的商贾货随队分,哪怕灯市有着三条通衢,此刻也是人不得顾,车不能旋,阗城溢郭。 坊市制度自衍生到现在,规矩早已深入人心,一座座市廛鳞次栉比,一个个商铺星罗棋布,一声声吆喝之声,充斥着整个坊市。 寻眼过去,细葛c明珠c大贝c流离c翡翠c玳瑁c犀c象之珍,亦有蕉c龙眼c荔枝c稻米c香烛c兽皮c文宝c衣物c熏香c布匹c染料c牲口等应有尽有。 市中商铺参差耸立,有赵家的饼c王家的米店c胡家的衣店c韩家的花店c魏家的粉店c齐家的鞋店 毕竟此京都首善之地,天下郑治中心,是故只要当世所有之物,灯市必有售卖之人。 只不过这些商铺,多是勋戚以及士大夫家人或者仆人所经营,真正商户并不多。 来往人群摩肩擦踵,天南地北人群皆汇聚其中,如牵着牛c马c羊等牲口贩卖的蒙古人c女真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肤色黑黄的西域人,还有碧眼金发的羊人,至于身材矮小迈着八字步的东瀛人,和与明人衣着五官极为相似的朝鲜人同样也不会缺少。 大明乃天朝上国,虽然眼下对于火器研发,已然开始落伍与洋人,但在亚洲这篇广袤的土地之上,依然是当世大国。 哪怕是百死不僵的残元,也要承认大明宗主地位,虽谈不上万国来朝,但区区一些外夷百姓,进入中国实乃常事。 自从正德八年葡萄牙人,与大明相交,后来更是借走台湾之后,华洋来往就变得更加密切。 每年都少不了,一些颈带十字架,手里拿着一本书神神叨叨的传教士,进入中原大地,传达西方教义。 时至今日,中华百姓见到这些人,早已如同见到暹罗c鲁迷c天方c撒马儿罕c土鲁番c乌斯藏c占城c安南这些地方之人一般,没有任何惊讶感。 甚至有人已经被其教义所化,成为一个虔诚教徒,帮着这些异族传播教义。 73、萧御史占卜科中、张贡士看见曙光 王瓒挑开车子帷幕,看着灯市热闹非凡,心中烦躁之意一时尽消。 马车兜兜转转,穿越人潮之中,缓缓走入一家客栈,仆人这才将马车停下,轻唤一句:“老爷,到了!”王瓒闻声这才整理衣衫下了车子。 时值正午,太阳正烈,王琼打开折扇拦在头上,慢步走进酒楼。 在其下车之时,客栈小厮身穿裋褐,脚踩草鞋,头包网巾,亲切上千相迎:“相公几位?” “给我安排个厢房,然后去将你每店中永嘉县的张举人找来,就说永嘉王瓒找他!” 王瓒也没有客气,大步流星跨进客栈之后,便吩咐小厮一句。 “得嘞!”小厮显得非常高兴,然后边引路边说道:“相公请跟我往后院走!” 王瓒轻轻颔首,然后又说了一句:“随后再送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两个小菜即刻,至于菜你每看着上,莫要太贵就行!” 王琼虽然不穷,但皇帝力行节俭,他也不敢在此时铺张浪费,以免被科道官员所知,吃科道劾奏。 官场上能力在次要,首先得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懂得时事。 眼下皇帝正忙着提倡节俭,连大婚费用都压缩至前无古人的地步。 若在此刻顶风作案,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小的省得了!” 小厮也没有感觉任何奇怪,自从皇帝登基之后,新朝新气象,多数官员不管是不是真愿意,在此刻还是选择夹起尾巴,很少在外用餐,即使用餐也是捡着便宜点。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有了官员带头,崇尚节俭之人越来越多,最近京城酒楼c客栈的生意,也比以往要差了许多。 不过也只是如此,毕竟商贾还可以消费,故而虽然生意比以往要差,但还不至于需要关门地步。 官员自己虽然不能顶风作案消费,可商贾请客,这谁还能有话可说? 而且勋戚膏肓子弟,一掷千金之事常有,因此也只是生意比往年要差些。 世风日下,有客人崇尚节俭,并不是什么奇怪之事,反而若是王瓒以一副书生打扮,胡吃海喝,小厮倒是需要怀疑,王瓒是何身份。 未几,小厮领着王瓒,绕过环形回廊,进入客栈后院。 后院装饰简朴,惟有几颗青竹挺拔而立,另外则是几个石桌c石凳,正东方有一排厢房,一直排开。 因正德十五年朱厚照尚在南京,殿试无人主持,因此天南地北参加殿试考子,皆流落京城,暂住在客栈之中。 当王瓒步入后院,只见一个个身穿襕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的士子,或是来往匆匆,或是持书静默,或是成群争论事情 “相公在此稍待!”小厮将王瓒领进厢房之后,当即屈身行礼告退。 王瓒一边轻摇折扇,一边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小厮退去。 小厮退去转道西行,跨越两个栏门之后,进入一间略为寒酸的院落。 此时院落里面一位年纪四十五六男子,身穿葛布直裰,头戴纯阳小帽,捻着狼毫,对着一本《礼记》细心标注 男子方脸高额,颧骨高高隆起,皱纹犹如虬龙,爬在额头之上,双眉好似飞剑,往鬓边横飞,眼神极具神采,上唇及下颌皆有茂密胡须,垂至胸口。 此人乃是张璁,字秉用,温州府c永嘉县人,受宋朝永嘉学派影响,故而其人功利之心甚重,能够屡次落地之后不放弃。 直到第七次之后,实在心灰意懒,便欲前往吏部谒选之时,时逢王守仁门生,御史萧名凤以占卜星术告知,三年后必进士,再三年骤贵。 之后立马返乡,在永嘉县瑶溪,建书院一座,聚门生开山讲学,书院名曰“罗峰书院”,故号罗峰。 如今萧凤所言三年已到,可偏偏因为皇帝驾崩,“进士”变得遥遥无期。 虽然会试已过,但谁也无法料知,殿试就一定能过,心中仿徨的他,已经北漂一年有余。 诚然按照旧例,只要会试一过,殿试十有八九也会过,但并不意味着,贡士就是进士。 明朝考中贡士,没过会试的也不是没有,根本无法保证。 只要一天没有过殿试,他那颗求仕之心,便永远无法安定。 如今他已虚四十六,人生已经过近半,如果不是心中还有理想,若非萧鸣凤之言萦绕在耳,此刻他怕早已前往吏部谒选,走上仕途。 正在他绝望之时,朱厚熜来了,让他看到胜利的曙光! 自京中邸报慢慢散开,时时刻刻为着日后士宦 做准备的他,看到了新的希望。 若是按照正常程序走,即使考中进士,被选为庶吉士,先学习然后通过考试,进入翰林院,九年一考,考满升迁一级。 可人生有几个九年? 只怕是他活再活五十年,五次考满,哪怕是再顺利,恐怕也难能踏足三品,更别谈成为一部部堂。 但若是走终南捷径则不同。 一旦能够踏入终南捷径,即使并未选成庶吉士,他照样可以在有生之年,执掌一部或是牧守一方。 有这个权利达成希望的,只有新君。 新君与旧臣不合,这也成为了他的契机。 只要把握这个机会,那就如同《周易·乾·彖》所言一般“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 只可惜,他不过是一介书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浪头拨弄潮儿,自己却无半点办法,也可参与其中 这种情况好似,一个阉人走进青楼,看着别人驰骋温床,自己却不能参加战役,其中苦楚不足外人道哉! 不过让他感觉颇为欣慰的是,皇帝好像并未就此歇战,而是存着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之意。 每隔几天,皇帝总能拿些东西,前去刁难旧党。 譬如昨日皇帝提议重新制定宗庙制度,让张璁不禁暗自叫好。 此事旧党绝对不会同意,不然群臣一见杨廷和,根本不是皇帝一合之敌,恐怕也会大失众望,转投阵营。 此时聪明人都可看出,皇帝此次议宗庙制度,并非只是因为洪熙c宣德c天顺c成化c弘治等人功劳不足以加庙号。 庙号制度,自李唐开始便是如此,难不成唐c宋c元人人可配庙号不成,显然不可能之事。 皇帝此番做为,在张璁看来,一是为自己正名,表示自己天命所归,绍承祖宗丕业,而不是因为大行皇帝无子,被迫登基,法统更不是来自于父死子继,而是来自于《祖训》,奉太祖之命继位。 虽然看似有些绕口,但是其中门道甚多。 如果承认父死子继,或是皇位来自于孝宗一系,则必然多少要给旧臣一些面子,如此难免会朝臣,打着孝宗名号掣肘行事。 同时杨廷和等人,也是托孤重臣,可以顺理成章“辅政”。 但若解开这个死结,法统来自于太祖,则所谓的托孤c掣肘也就不存在。 即使张太后,也没有太多理由,屡屡干涉皇帝施政。 而且重新议制度,对于皇帝而言,也是天大好事。 皇帝为何口含天宪? 因为皇帝自己就是法,所说之言,俱为纲领。 这宗庙制度,同时也是改制c变法的桥头堡。 一旦有了第一次,第二次c第三次也会变得不再那么突兀。 这也是杨廷和所反对的原因之一。 按照最近一段时间了解,皇帝绝非那种浅尝即止之人。 一旦今日放纵,恐怕来日便会悔之晚矣 74、小厮通报有人寻、张璁契机在眼前 如今皇帝登基已有旬日,收拾二十四衙门,清理一些旧党之后,权利也在逐渐收拢,对于朝臣认知也更加清晰。 此时就需要拿出一件东西,用来提醒百官开始站队。 特别是针对于如华盖殿大学士梁储一般的骑墙派。 身在朝堂,岂能允许骑墙派? 顺带打击一下旧党。 虽然上次允一群旧党致仕,将朝堂清理出许多位置,但旧党成员依旧不少。 这些人若是不处理干净,想要腾开手脚,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这些人虽然不能反对皇帝意见,但可以阳奉阴违,拖沓行事从而掣肘皇权。 更可以一日百奏,骚扰朱厚熜。 作为一个有志向的皇帝,不可能将这些奏本无视。 可是一旦观看,必然需要浪费不少时间,使得朝政变得拖延。 朱厚熜总不能因为一丝小错,然后将官员不教而诛。 凡事需要名正言顺。 眼下这个议定宗庙制度,便是最好的噱头。 同意重新制定宗庙礼法之人不一定是保皇党,但不同意之人,一定是异端。 所以,必须清除。 但依皇帝行事作风,此事恐怕不是一日能够处置,故而张璁还有足够的时间。 二十七日丧期即将过去,抡才大典必然是丧期之后首要之事。 只要皇帝能够将此事拖延至五月下旬,乃至六月初旬,张璁则有机会一鸣惊人! 想到此处张璁观看书籍便更加用心。 盖宗庙制度也属于礼法之内,如若不细心钻研,想要一鸣惊人并不是那么容易之事。 沉醉在圣人章句的张璁,连客栈小厮走至身前尚不自知,一流拿着狼毫在书籍批注,将重要之处用笔墨勾勒,加强自己记忆。 “张相公” “张相公” “额做甚?” 小厮连叫数声之后张璁这才惊醒,放下狼毫用布帕擦拭手中墨迹之后,脸上充满疑惑。 须知其虽在此间住宿已有年余,但因为不喜与人来往,故而一直闭门苦读,鲜与人来往,今日这小厮寻自己,岂非怪事? “有人来店中找您!” 小厮也不敢多加废话,而是直言相告。 虽然张璁曾七次赴京科考,而且在罗峰书院教书数年,所教授的门生无数,可事实上来往的也并不多,更何况突然找他。 如此突兀之事,让其心中疑惑不但未曾消解,反而更胜之前,于是张璁左手不由自主扣扣右手食指问道:“不知是何人,可有名帖?” 到了明代,名帖早已泛滥,甚至还衍生出门生贴之类,即使是商户出门,都须佩戴名帖,用以相交。 虽然眼下张璁并非在自己府上,但有人拜访,总该会携带名帖吧? “好教相公知晓,来者乃永嘉王老爷,讳瓒,至于名帖,他并没有给小的!” “着呀!居然是王瓒来了,看来我等机会来了”张璁一听是王瓒,心中窃喜之意无法抑制,眼下他正为没有办法,插手朝堂风云而感到苦恼之时,可王瓒居然在这个时候来了。 这难道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他是永嘉华盖乡人,王瓒同样也是华盖乡之人,只不过一个在三都,一个在二都。据《温州府志·卷六·邑里》载:「华盖乡,在县东南八十里,以大罗山形如华盖,故名一都二都:沙村c乘岙c李浦。三都:新河c青山c金岙c乐湾」 从记载来看,二人家相距并不是很远。 二人年纪相差也仅仅只有十余岁,故而早年在县学时,王瓒也曾多有照顾张璁这位神童。 虽因张璁不喜交往,在王瓒步步高升,其屡试不第便鲜有往来,但也并没有就此形同陌路,每年入京赴考,张璁都会在王瓒在家之时,上门拜访一二。 本来张璁便打算走王瓒之路,插手此次风波当中,但最后因为想要看看事态发展,暂时一直没有上门。 没想到今日王瓒却主动来找他。 礼部本身就是此次风波的漩涡,而王瓒作为礼部侍郎更是首当其冲,哪怕今日能够避过一时,却无法避过一世。 且不论他在礼部做墙头草,朱厚熜会不会允许,但说王瓒与杨廷和之间龃龉,杨廷和也不会允许王瓒在关键时刻做中立派。 张璁想要插足此次漩涡,王瓒却来寻找,如此好机会,不去怂恿一下,岂非天予不取? 于是乎,张璁连忙起身吩咐:“原来是小宗伯来访,速速将其请来厮见,顺便备上一些酒菜!” 《老子·三十六章》一句话说得好:「将欲夺之,必固予之。」 想要以王瓒破局,必然需要重礼相待。 且张璁与王瓒还算有些交情,今日相会,若不款待一番,显然有些失礼。 特别还是有求于人时,则更需要极尽礼待,这才能让接下来之事,显得没有那么突兀。 张璁虽不喜与人相交,但并非木讷之辈,更非那种不懂礼数之人。 相反其功利心甚重,好钻营,对于这种必备手段,他并不是太过陌生。 面对着张璁吩咐,小厮拱手笑道:“张相公已在隔壁雅间,备好酒菜等着足下,让小的请来迎您前去厮见!” “哦?”张璁轻抚胡须,心中暗自揣测:“难道是王瓒遇到什么难事不成?不但今日没有上班,而且还备好酒菜,等我前去” 张璁自从前年十二月抵达京城,给了王瓒一封书信,等待去年五月之时,见了一面之后,便再也没有相见。 如今突然来见,而且还事先置办酒菜,再请他过去相见,这怎么都觉得有些违和。 想了一会,张璁突然脑海一亮:“难不成是因为宗庙制度之事?” 想到此处,张璁越发感觉可能。 王瓒身为礼部二把手,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时,不但没有上班,反而有闲情雅致,请同乡吃饭,这点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而且张璁自然也是知晓,王瓒与杨廷和一直暗中有些龃龉,而掌礼部事物者,又是与杨廷和穿同条裤子的毛澄。 想要在这个时候不同意杨廷和等人意见,又想安稳站在礼部,这是绝对不可能之事。 只要王瓒不同意杨廷和等人意见,不消对方施展太多手段,只需找些王瓒破事,就足以将其赶走。 如果王瓒附和皇帝之意尚且好说,即使有人弹劾,皇帝需要做做从谏如流,也顶多只是赶到南京,甚至还会委任一部尚书。 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再行迁官北京任一部掌印官。 可偏偏王瓒此人,并不是什么喜好钻营之辈,对于皇帝与朝臣的争斗,他也并不是太愿意插手,只想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中立党素来都是大家拉拢对象,可同样也是大家怨愤对象。 王瓒不同意皇帝之意,皇帝岂会庇护于他? 更莫说今上乃薄情寡义之辈,如若王瓒不从,势必会顺水推舟,届时皇帝未必不会落井下石,将王瓒发配戌边,或是贬谪云南c贵州等荒僻之地。 这点王瓒同样深知,但其打心眼便不想掺和这些闹心之事。 是故才有今日心烦气躁,在礼部告了病假出来散心。 本想去在灯市随便逛逛,走近这家客栈,这才想找张璁这个同乡叙说烦心之事。 所谓以点破面,既然想通了可能性,张璁也不在矫情,而是点头答复:“你在这里稍待,等我换身衣裳便来!” 不换身新衣裳赴宴,穿着满身墨香,衣袖还有许些墨渍的衣服,邋里邋遢相见,实在肯定有失礼仪。 他虽然与王安石一般,皆是穷经皓首的硕儒,同样都是崇尚儒家实学一派之人,甚至性格略有几分相似,但终归不是王安石一般不修边幅之人。 小厮也没有催促,轻轻点头同意:“张相公自便!” 张璁听后微微颔首,将书签夹在书中,然后收起文宝之后,返回房间换上一套赶紧衣服。 75、王瓒畏缩求苟安、张璁激进劝乡人 未几! 张璁身穿一袭白色细布曲领,开衩外摆襕衫,头戴乌纱东坡垂带巾,移步走来。 襕衫脱胎与深衣,始于南北朝时,自唐朝马周上奏之后,襕衫逐渐成为士子服饰,盛于宋明。 洪武二十四年洪武定生员襴衫:「用玉色布绢为之,宽袖皂缘c皂絛,软巾垂带。」自此也成了生员以上的士大夫专用衣服。 明制襕衫基本与宋制相差无几,惟宋制襕衫无摆c无衩,有膝襕,受蒙元风气影响,明制襕衫无膝襕c有内外摆c以及可开衩,使士大夫能够将步伐迈大,以及策马驰骋。 襕衫制式与直裰c直身相似,区别在于直裰c直身多为交领,而襕衫则以曲领,右边肩膀有纽扣,且直裰c直身无襕,而襕衫却因有襕故而名之。 “走吧!” 出来的张璁也没有多加废话,直接就对着小厮说了一句。 “张相公请随我来!” 小厮得到准令之后,低着头说了一句,便领着张璁出了院子,往王瓒雅间走去。 两地相隔并不远,只是绕过几个走廊,便抵达雅间,小厮伸手小扣房门,只闻房间里边传出一句话:“请进!” 听到声音的小厮侧立一旁,再曲身向张璁转述:“王相公请张贡士进入!” 张璁微微颔首,随后推开房门,跨步走入。 至于小厮在张璁走进之后,便顺手关好房门,随后侯立雅间门口,等待房间之人随时传传唤。 王瓒一见张璁进来,立即起身用乡音亲切相迎:“秉用来了,快快入座!” “小可岂敢劳烦小宗伯!”张璁急忙行礼,用乡音回应。 “你我同乡,何必如此拘礼?来来来,快坐!” 王瓒显得非常豪爽,拉着张璁就往桌子走去。 桌子是红枣木所制,面呈四方,立有四足,四方皆有木板横栏,栏上阳雕八仙过海,桌面光滑如镜。 桌上仅仅一碟青菘菜,一盘花生米,一瓮鱼骨豆腐汤,一份凤尾鱼,以及一壶黄酒。 张璁落座之后,便又起身提着酒壶,边给王瓒筛酒,边问道:“环庵公怎今日不是在上班?怎得空前来看小可?” 张璁虽大概能够猜到王瓒来意,但并不能直言相问,毕竟二人虽关系不错,但还不至于到倾心相交地步,更兼之急忙忙询问,也显得不够沉稳。 官僚,绝大部分喜欢神秘感,整天打着官腔,神神叨叨,自诩保持城府,不能显得太过轻浮。 同样不能直接问:“你找我什么事?” 这样会显得耍看破别人心机,必然会被对方不喜。 哪怕普罗大众皆知无事不登三宝殿之言,但卑者对尊者说话,即使看透也要装作存在三分不解,给予对方回旋余地。 毕竟若是你一下看透他人想法,岂不是说他人不如你? 这是仇敌还好,若不是,则会让他人心生不喜,最后因此一点小事,可能会反目成仇。 心烦的王瓒,本就是出来转转,来到客栈门前之时,突然想要找人诉苦缓解心情,听到张璁询问,喝下一口酒之后,闷闷说道:“嗨,朝堂风云,秉用在京恐怕也不需要我多说。 我本不想参与其中,可衙门深陷泥潭,我为一部佐贰,难逃干系,可部堂大人又执意不附上意,让我无法独处,故而心烦之下,告假归家。 想到你如今还在京城,就专门过来与你聊聊乡情,一解心中烦恼。” “果然”张璁暗自会心一笑,随后夹起一块凤尾鱼,往嘴里一塞,悠悠说道:“一碟凤尾鱼,万里思乡情” 凤尾鱼俗名“子鲚”,因温州江心屿盛产此鱼,每年三月,生活在浅海的凤尾鱼便逆江而上,群集与江心孤屿四周的江面上,因此有民谚“雁荡美酒茶山梅c江心寺后凤尾鱼。”以此形容盛状。 二人尽是华盖乡人,又同在异乡,此刻吃凤尾鱼,倒也颇为应景。 张璁吟唱一番之后,不疾不徐笑道:“环庵公此可谓如苏东坡所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呀!” “嗨!秉用莫要说笑,我哪里是身在庐山,我此刻是身在火炉也! 若是身在庐山还好,再不济也能安稳度日,可眼下我是水深火热,无论怎样,都是不妥!” 面对张璁之言,王瓒并没有苟同。 在他看来就算不知庐山是峻岭或是险峰,但终归可以安稳度日,不可能因为不知庐山真面目,就会被驱逐出庐山。 但身处火炉便不一样,或许脚下 碳火还没烧着,暂时也烧不到身上,可是身在火炉之上,被殃及也是早晚之事。 难不成会因来回滚动,火就烧不上来? 一旦火炭随着时间发酵,早晚必定全着,届时倾覆之下,又何处躲避? “非也!非也!” 张璁主要是怂恿王瓒为前头堡,为自己探探路,也看看朝堂这淌浑水到底有多深,怎么会让王瓒继续持有这种心态? 万一过于消极,王瓒突然有了辞官避难心思,他又上哪去找到这么好的排雷工兵? 也不是说张璁除了王瓒,便没有别的排雷工兵,但王瓒却是最适合之人,也能尽最大化看清这淌浑水,到底湍不湍急。 盖此次表面诱因,在于皇帝不满礼部所议大行皇帝谥c庙,故而礼部则是此次风浪的漩涡中心。 其次作为礼部尚书之下第一人,三品礼部侍郎,只要说话,则举足轻重,甚至能够拉动一群人看法。 毕竟礼部侍郎,不是夏言c严嵩c史道这些品级底下清流,至于石珤虽然附和,能够带动许多人。 但石珤与王瓒有所不同,王瓒一直为骑墙党,因此一旦王瓒发话,风向便会有所带动,届时一些中立之人,恐怕也会受其影响。 然而王瓒却一直想明哲保身,这张璁如何能肯? 王瓒心中激起一阵警惕,他从张璁之言,感觉到对方似有让其做出定夺之意,这让他心中顿时有些不安。 他与杨廷和一直不合,且有时意见相左,想要附和杨廷和,这绝对不可能。 可对于朱厚熜的做法,他同样不敢苟同,甚至此时意见有些倾向于杨廷和。 毕竟眼下动荡不断,遵守祖宗制度,缓缓图强才是正是。 以这种毫无意义的噱头,引发大规模党争,于国而言绝非善事。 当政并不是铲除几个官员这么简单。 铲除官员之后,引发的动荡,何人来补? 如宋朝元丰党c朔党c蜀党c洛党等党派相争,每次大战伴随着无数英才贬谪,甚至于引发文字狱。 作为一直在后世一直被称作守旧党的司马光,在党政胜利之后,割地米脂c浮图c葭芦c安疆等地给西夏,其中原因只怕也是少不了消耗过甚。 76、张秉用请君入瓮、王思献步步尾随 党争不是赶走两个朝臣就能够定局。 凡党派皆有党羽,遍布各个衙门,一旦决议拔出,势必抽起萝卜带出泥。 若真的是奸邪狡诈之徒,或是尸餐素位之辈也就罢了,若被清除之人是能臣干吏,岂不是等于政务荒废? 明代的确不缺官员,每三年候选进士c贡士c举人多如蝼蚁,但这些人中,有多少能够在上任走后,当天就能接下政务? 又有多少人,甫任职就能直接掌控局面? 一切皆犹未可知。 杨廷和身居官场数十年,资历为当世数一数二,毫不夸张来言,朝中官员最少有十分之二为其门生c同党,虽然这些人未必会铁了心支持他。 可真要清算之时,会不会出现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只要选择清算,大明如此多的衙门空位,又何时能够补上? 王瓒虽然没有什么忧国忧民大胸怀。 即使明朝灭亡,按照他的资历,在新朝依旧能够混的风生水起。 可能有平静日子过,谁愿意去过兵灾日子? 过境,谁也不敢一口断定自己无事。 然张璁却让其积极参与此次风波,这让他如何安心? 是故王瓒忧心说道:“秉用不在朝堂,不知其中凶险,不谈也罢,不谈也罢!” 本身王瓒就是因为这事感到头痛,刚才也是顺着话说出来,如今感觉张璁又有意怂恿之时,更不想继续谈论下去。 可王瓒不想谈,张璁不能不谈,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一旦放过下次便没有可能了。 于是立马接话:“处江湖之远,未必不知庙堂之高,昔年卧龙先生高卧隆中,甫见刘先主却能道尽天下。 璁虽不才,难以望及武侯项背。但近日观看邸钞所知,不见得就不知您今处境,在我看来小宗伯虽然身处漩涡,可未必有一定有事,只是心中过于焦虑矣!” 张璁肯定不能,直接兜售自己看法,不然以王瓒畏缩性格,必然会扭头就走,错失良机。 而且对方好似心中有了某些警惕,因此他讲话转为宽慰之语,先打消对方心中提防,这样才能为接下来的话做足够铺垫。 “秉用好生志气!”王瓒夹了一片菘菜,往嘴里塞了两口之后抚须大笑,然后又说:“不知道你所说的未必有事,指的是甚?” 只要王瓒说话,那么一切都好说,在其话毕之后,张璁按捺心中一丝窃喜之意,问道:“公以为今域中天下,何人主宰?” 聪明的张璁岂会不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之理? 王瓒看似搭话,实则心中提防一直未曾落下,故而张璁说了一句,看似无关,实则有关,但又不曾表面看法之言,为后来要说的话,做一个铺垫。 王瓒非但不是傻子,而是还是聪明绝顶,不然小时候也不会成为华盖乡有名神童。 只不过张璁此言,并没有太大倾向性,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他所问“域中天下,何人主宰!” 这点毋庸置疑,一定是皇帝。 虽然还有杨廷和掣肘,内宫还有一个皇太后,皇帝行事不能太过过分。 但从名义c权利c势力而言,必然是皇帝无误。 盖朱厚熜可随时罢黜杨廷和,而杨廷和却不能废黜皇帝。 先天上杨廷和就矮了一截。 如此说来,张璁是有劝其附从皇帝之意。 但换个方向想,正因为皇帝权利太大,对于日后并非好事,故而此时需要趁机打压,也并非不能解释。 臣权自皇权诞生伊始,便一直纷争不断,哪怕历朝历代皇帝,都在尽力打压,归于体制问题,依旧不能一股解决。 只有朱元璋废除宰相制度,将皇权集中,将相权侵夺一部分,再分散一部分于六部之后,才算真正解决数千年的纷争。 可饶是如此依旧解决不干净。 此时内阁便应运而生! 内阁品卑,权小,又常伴天子左右,成了一个天然显眼的箭靶。 这也导致有的人一边想要打倒内阁,又想要进入内阁。 而内阁的阁臣,既想按住六部,还想侵占部权,但又不得不拉拢部堂。 是故双方相爱相杀,反倒是皇帝高卧九重云,天下纷扰,不侵于身。 而眼下正是一鼓作气,侵占皇权的好时机。 只要此刻把皇帝压住,然后改掉原有体制,扩大臣权或者阁权,即使做不到宰相权利,也要拿下 决策权。 这样哪怕日后皇帝亲政,一时间也无力回天。 甚至于只要后续阁臣能力足够,可以继续压制皇权,直到皇权最多只能和臣权相等。 如此也就不用惧怕,会被皇帝报复,至于皇帝任性乱改法制,也就不存在了。 王瓒虽不解其内在含义,但表面之意还是要回答,因此便拱手向大内方向道:“自然是圣人!” “圣人资质何如?” 王瓒回答之后,张璁紧跟其后追问。 “圣人生有神智,当可为尧舜!” 从朱厚熜目前表现,不谈掀起党争风潮看来,皇帝确实非一般人。 年纪不过十五岁,却能够将朝政处理的井井有条,且大多时候从谏如流,还能利用手中所有权利,对旧党进行有力打击,绝非寻常人能够办到。 故而王瓒对于朱厚熜,同样也是不吝褒奖,但只能仅限于现在。 须知历史无数明君,最后不免凶雄心壮志,中道崩殂,甚至变得昏庸无道。 “杨新都比圣人何如?” 张璁此言过后,王瓒眼皮一抬,定眼死死盯着张璁,见其脸上风轻云淡,甚至还小酌两口,好像真的是闲谈一般,遂回答:“我虽与杨新都不合,但其经国安邦之能我却不得不服。不过新都虽为一时人杰,但终归是凡人,何能与圣人相比?” 杨廷和能力有目共睹,王瓒还不屑于在此处抹黑对方,但在王瓒看来,杨廷和哪怕能力再强,和朱厚熜比起来还是有天壤之别。 首先朱厚熜年纪轻轻,心中自有沟壑,做事有条不紊,每每发作之事,且用无数铺垫,这绝非一句少年神童就可概括。 如王瓒自己也是少年神童,但当年只不过是对于诗词歌赋c经史子集之类倒背如流,加上一些急智,仅此而已。 至于操弄权柄c洞悉厉害c人情世故诸如此类,却一窍不通。 不通也是正常之事。 换做朱厚熜非皇帝,却有今日手段,早就被人道毁灭。 盖其超过书本所得知识,已然异于平常人,普罗大众绝对不会接受。 如果是藩王,被人知晓,定然会有人阴言其图谋不轨。 若是普通人,那便是小小年纪,城府居然如此之深,日后必定大奸大恶之辈,宜早除为好。 没人想要一个不确定的危险一直存在。 虽然这个危险未必能够发作,但有能力发作就是原罪。 但用在皇帝身上便不同,只会被人认为有神智,天生与凡人不一样。 就算想要处理,也要看有无能力处理。 77、新贡士乘胜追击,小宗伯深思熟虑 其二,则是杨廷和权利问题。 杨廷和现如今所能倚靠的,唯有他那数十年的老资历,以及身后党羽的抬举。 真要将皇帝逼急了,朱厚熜掀台子,杨廷和根本无反抗之力。 这也是杨廷和不如朱厚熜的根本原因。 “慈寿皇太后何如?” 张璁依旧不进入主题,继续挑着一些看似有关,实则无关的问题,继续铺垫。 王瓒吃了吃了一口菜,饮下张璁所斟之酒后,悠悠道来:“皇太后虽才能不如前人,且偏爱张家,但德行远盖赵宋刘娥。” 张太后能力不足,这是朝臣共知之事,天下人并无其他意见。 不过其能力虽然不足,且对于张鹤龄c张延龄过于偏爱,典型扶弟魔,但极少干政。 除却正德驾崩到朱厚熜登基这段时间,心里有过一丝觊觎之心,但最终还是被杨廷和劝止,并未真正逾越行事,这也是为何王瓒会说张太后德盖刘娥。 毕竟刘娥可是有过穿衮服谒太庙,虽然被减去两章,与真正衮服有所不同,但依旧属于僭越行事。 张太后却至始至终都没有! 这也算是朱佑樘,给明朝留下唯一的好处了。 如果张太后一意孤行,杨廷和及朝臣未必拦得住。 同样也是因为张太后才能不足,不然也不至于被杨廷和一句话所打发。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眼下张璁只是问张太后何如,没必要太过引申。 “皇太后比之圣人何如?” “论才论德,皇太后皆远逊天子!”王瓒摇了摇头回答。 张太后自皇帝入宫,不过一夜之间就被朱厚熜蝇头小利所获,居然自己提议让朱厚熜生母入宫,让朝臣死战之心一刻瓦解。 相反朱厚熜自入宫以后,步步为营,全面发展,且权势一日胜过一日。 直到如今皇太后,已经惟皇帝命是从,将禁中把控的严严实实,现如今百官想通过内侍探听大内消息,已经千难万难。 而至于想谒见皇太后,也是千难万难。 这也是为何皇帝如此肆无忌惮,坚持让百官重新议定正德庙号c谥号,甚至提议废除历代天子庙号。 因为内宫现在海清河晏,并无半点消息传入,起码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风声会传到张太后c夏皇后耳中。 如此朱张氏,又如何能够比肩朱厚熜? “那杨新都可否与张太后互通有无?” “无法!” “既然如此,小宗伯因何如此踌躇不前?当今天下乃圣人所掌,陛下口含天宪,一言而为天下法,且圣德贤明,非古之尧舜无法比肩。 而杨廷和虽一时人杰,但终归只是凡夫俗子,岂能与陛下相抗? 且夫陛下旨意,在璁看来并无任何纰漏之地,《左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又曰:「崇明祀,保小寡,周礼也!」 祖宗之朝,百废待兴,故而不定宗庙,祭祀之礼,延续前朝陋习。值眼下国祚百余年,若明知错而不改,岂非有违圣贤之理? 今杨新都固然可与陛下做一时之争,然其身为臣子,则注定不成。届时足下不从圣意,触怒龙颜,皇帝是否会因此牵连犹未可知。 若顺从陛下之意,则四海升平,海清河晏可期,王公也可安稳度日,何乐而不为? 若公与石斋公意见相同尚可,可您却与其素来不合,何必与之一同得罪天子?” 对于张璁之言,王瓒并不引以为然,于是说道:“今从陛下,来日乱政我等从与不从?” “非也!我有言在先,公此身在庐山耳!” “何解?” “自古文臣死谏,武将死战,乃是天地至理,若皇帝乱政,我等死谏,匡佐圣王即是,何须忧心日后从与不从?” “今日陛下之旨意并未有错,然而群臣却一意孤行反对皇帝,这岂不是因人废事? 即使皇帝有错,那也是日后之错,与今日何干?” “百官结党违逆上意,激怒龙颜,届时圣人复太祖旧事,缇骑四出,缉捕天下,朝政有何人处置?百年之后,后人谓今日忠邪?奸邪? 杨石斋不过是为了维护手中权柄,故而不让陛下达成所愿,美其名曰唯恐陛下日后肆意妄为,破坏祖宗成法。 可这与公有何干系?难不成您想要与杨新都沆瀣一气,对抗朝廷邪?” 在张璁看来,这种有罪推定论实在不可取。 皇帝日后如何 谁也不知,但以以后可能会行事张扬,不听臣言,从而眼前执意违逆圣旨,实在是不可取之事。 这件事本身在于皇帝无错,反而是旧党有别样心思,故而无理取闹,强行阻止。 可最后结果必然导致激怒皇帝,以结党营私之名,一如明太祖处置淮西党一般,倒时谁对谁错? 文臣死谏,武将死战古之至理,可这些皆立足于做法有理的情况。 若是文臣邀直买名死谏,也能算忠心? 若是行不义之战,武将焉能为国死战不休? 俗语云“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可如今无论是除了人情,天理c礼法皇帝都有足够的立足点,而且并非是穿凿附会,的的确确没有半点混淆概念。 反而旧党则除了占据人情,无论天理c礼法无一类占据。 想要赢下这场战役,恐怕绝无任何胜算,反而还会将朝政拖下泥潭。 而且此事原因便出在皇帝,与杨廷和二人身上,王瓒与杨廷和本就不合,又何必为其献身? 诚然中立不代表为其献身,但一定会为他人铺路,完全不值当。 王瓒听后心中的天平也微微倾斜,诚如张璁所言,这件事最主要变是杨廷和势弱,走到最后根本无法扭转失败趋势。 如果将这件事持续发酵,事情绝对会超乎所有人预料结果。 将原本一件小事,最后变成滔天祸事。 届时株连清算,他也未必能够安稳渡过。 遂点点头说道:“秉用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眼前事态并非如此简单呐!我若反对杨新都,以其现有权利,可命其党羽攻讦我,陛下爱惜羽毛,必然会随同臣议” 这也是王瓒原有的担忧之一,杨廷和虽然无法对付皇帝,但若对付他区区一个礼部侍郎,问题并不是很大,甚至可以说手到擒来。 “小宗伯过忧了,如果替圣人张目,即使被弹劾无非便是罢黜,早晚还会起用,有何畏惧之处? 且依圣人重用臣公之德,私以为并不会罢黜,而只是迁至南京。您如今官居礼侍,极有可能会迁南礼,等待事态明了,再迁北吏,或是入阁也犹未可知。” 张璁虽对朱厚熜并不是太过了解,但同样也能猜到,如果王瓒此时替他发声,绝对不可能将其弃之敝履。 君王讲究赏罚有度,这种将人当马桶,用脏了就换,日后还有何人原因为君王卖命? 由此可见,只要为朱厚熜张目者,绝对不会被弃之敝履,除非真做了天怒人怨之事,且证据确凿,不然百分之一百会事后起复。 “嗯” 王瓒陷入深思当中,他在权衡其中利弊,到底应不应该像张璁所言,为王前驱。 想了半天,不见结果,随后又道:“此事兹事体大,我还是先想想。今日暂且不论此事,喝酒喝酒!” “小宗伯说的是,喝酒喝酒,不谈这些烦心之事。” 有些事点到即止,不可点倒即止,逼人太甚只会适得其反。 故而两人便没有再继续谈论国事,转而推盅把盏说着一些茶余饭后笑谈,以及家乡之事 78、小礼仪终见落幕、内宫中敲定国母 五月中旬。 回去想了数天的王瓒,终于在五月初十,上奏表示支持尊崇皇帝之意,紧随着犹如推到多米诺骨牌一般,无论北京亦或南京,无论在朝亦或在野,地方官亦或亲民官附从者众。 旧党同样相继发声,弹劾王瓒阿附圣意,奴颜婢膝,议礼多缪,反对重新制定宗庙制度。 而新党同样不甘示弱,交章弹劾杨廷和c毛纪c蒋冕c毛澄等尸位素餐,导致正德朝政败坏。 一时间你来我往,每日弹劾题本不下百余,而设计被弹劾之人,每日请罪题本c乞骸骨题本不下。 朱厚熜见事情也有些大条,便将王瓒迁至南京礼部侍郎,挽留杨廷和等人。 但确依然坚持用王瓒所上议礼,废除朱高炽c朱瞻基c朱祁镇c朱见濡c朱佑樘庙号。 改朱元璋庙号太祖,谥号高皇帝,朱棣太宗谥号孝文皇帝,朱高炽孝安皇帝,朱瞻基孝悼皇帝,朱祁镇孝荒皇帝c朱见濡孝章皇帝。 为了避免引起张太后太过反感,朱佑樘则为孝平皇帝c朱厚照孝庄皇帝。 太庙按照宗周制度进行微调,太祖为祖庙,万世不祧,太宗为宗庙万世不祧,另有七庙,凡进一人祧迁一人,不在如以前一般,兄弟需要附庙。 连带着张太后也被加了“昭圣慈寿皇太后”徽号,夏皇后被加尊“慈庄皇后”,同时殿试时间也被确定在五月十五日。 杨廷和得到消息之后,直接告病在家不出,对朱厚熜决议表示抗拒。 朱厚熜也没有在意,毕竟眼下内阁已经被其架空,每日批阅题奏皆有公卿商议决定,又无内阁票拟已经并不重要。 而且内阁如今也不止杨廷和一人,虽然他告病,其余人尚且在岗,朝政也拖沓不了。 但并不表示朱厚熜就此算了,他派御医日夜常驻杨廷和府上,另谴二十名宫女,日夜服侍,但凡有任何需要,无论日夜宫中内侍都会将其送到。 这给与年老的杨廷和精神带来极大压力。 毕竟谁也不想日夜有人看守,特别皇帝派的人,在他上厕所都在一旁拿着厕纸等候,毫无半点隐私可言。 不过三天时间,杨廷和被迫继续出任内阁,朱厚熜这才召回宫女c内侍c太医,让杨廷和能够安稳睡觉。 朱厚熜也懒得管这些事,反正暂时眼下无风波,他便忙着自己娶老婆之事。 朱厚熜如此严格的要求,是故此次争选入宫良家女只有两人,一人是周晳颜,另一个则是大名府元城人秀才陈万言之女。 从画像来看,陈万言之女艳丽迷人,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若是选色,朱厚熜肯定毫无疑问会选她。 不过看到周晳颜家世之后,心里的天平已经逐渐倾斜,然一时间也未拿定主意,而是带着这两个人选前去寻找张太后定夺。 他可是时刻谨记袁宗皋之言,拉拢张太后,所以在谥号之事后,朱厚熜便让张鹤龄c张延龄与其他勋戚一同进驻京营,用来让二人在张太后面前美言。 这两个蠢人,一看朱厚熜如此客气,哪还管朱佑樘c朱厚照之事? 若说朱佑樘还好,对于他们非常大方,但作为外甥的朱厚照在其眼中,就不是人了,不但奖赏不丰,还听信大头巾谗言,屡屡申饬二人。 而朱厚熜这个假外甥便不同了,一登基就给二人进爵,而且现在还让二人管京营,这可是无上荣耀。 当然二人更想要京畿左右田地,不过暂时二人还没来得及伸手,朱厚熜又如此礼遇,倒是一下没有好意思。 面对这么大好处,每年可以喝兵血,而只是微微美言,惠而不费的事,二人自然没有反对,反而还帮朱厚熜在张太后面前说杨廷和坏话。 “儿朱厚熜恭闻母后安!” 朱厚熜踏进张太后宫殿之后,没有任何拖沓,伏拜地上说道。 “予安,圣人快快请起!” 张太后满意的笑着回答。 对于眼前这个儿子,她可是满意的不得了,每日两次请安从不落下,哪怕是病了,也要爬起床请安之后,再回去歇息。 在她病时,更是将题奏搬到内宫,一边侍奉,一边批阅题奏,凡送上汤药,都要亲尝感觉不烫之后再让她喝。 这种事哪怕她亲儿子,都没有如此做过,而朱厚熜一个继子如此做,怎叫她不暖心? 而且她两个弟弟,时常还在旁边替朱厚熜说好话,这让张太后对于朱厚熜这个继子感观,到达前所未有之好。 见到朱厚熜起身之后,张太后眯着眼睛笑道:“圣人今天怎么有空 来予宫中?” “母后责怪的是,都是我事物太忙,一直没有时间来看望您!”朱厚熜先是站起来作揖道歉。 “圣人这叫甚话,你乃天子,理当以天下事为重!”张太后脸色一变,假装不高兴责怪朱厚熜一句。 朱厚熜犹如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附和:“母后说的是,是儿年幼,不分轻重!” “圣人休要予说甚就是甚,你是天子,万民君父,当有决断!” 对于朱厚熜听话态度,张太后心中极为满意,因此便不由自主,摆起严母样子,谆谆教导朱厚熜。 朱厚熜是打定主意,不与张太后对着来,所以对方说任何话,他都如同孝子贤孙,不停点头称是。 这同时也让张太后满面红光,对于朱厚熜的好感度无限度上升,毕竟如同这种听话儿子,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教训完了朱厚熜之后,张太后便开始询问:“圣人日理万机,今日前来定是有事,还是早点说完,回去处理庶务要紧!” “其实儿也无大事,只是因为这次皇后人选,地方送来两个人,国之大事,我不敢私自做主,于是前来请教母后!” “既然选国母,皇帝自己定夺就是了,又何必劳烦予?” “母后此言差矣,国家大事岂能不询问您?且皇嫂与皇兄伉俪情深,这不是因为您选的好?朕尝闻:‘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母后在上,焉能不请教?” 只要张太后不干政,对其态度朱厚熜则无任何不可。 有舍方才有得,更何况一些根本惠而不费的奉承之言? “圣人尽是拿好话来谁给予听,既然陛下请我定夺,那就拿来我看看!”朱厚熜的拍马屁之言,也让张太后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既然朱厚熜让她定夺,说明是尊重她的意见,于是也就没有假装推诿。 朱厚熜手挥了挥,黄锦立即拿着两幅画轴,以及两封家世履历,送到张太后面前。 张太后摊开,一一仔细观看,良久之后便道:“周氏相貌虽不及陈氏艳丽,但其祖德行显著,且国母当以论德不论貌,予以为周氏当为国母,皇帝以为如何?” “果如俗语,母子连心,儿也以为周氏乃国母之选!”朱厚熜立即附言。 哪怕朱厚熜此前没有倾向于周晳颜,如今也会如此答复,更何况他心中的确也是如此想。 “皇帝为九五之尊,需为皇家开枝散叶,予以为不如将陈氏也纳入宫中,陛下以为如何?” 虽然张太后是独宠,但朱厚熜身为皇帝,如果在跟朱佑樘一般,只生一个儿子,岂非国家又要出问题? 而且这么多年被朝臣骂,她早已看开,皇帝首要不是爱情,而是繁衍子嗣,因此才会有此提议。 “既然母后如此说了,终归宫中不缺一人用度,一发纳了便是,我回去之后,就让有司下发条文!”朱厚熜对于张太后的提议,也没有去拒绝,本身就是小事一桩。 纳妃不像纳后,需要耗费无数钱粮,是故并不在意此事。 “如此甚好!”张太后满意点点头。 “既然如此,母后好生歇息,等朕处理完庶务,再至膝前奉孝!” “陛下慢走” 79、新皇帝巡视科考,殿试生受宠若惊 正德十六年c五月c丙寅日! 旭日驱逐大明的夜幕,一缕辰阳直射琉璃金瓦,变得威严壮丽,气壮山河的紫禁城,钟声逐渐响起,内侍也忙紧忙出,浇水净道。 是日,青衣贡士在礼部官员引进之下,跨过天子五门,越过内金水桥,抵达西角门外东西向序立,文武百官一如常朝一般,各服素服侧立一旁。 朱厚熜穿着缞服如期而至,百官见天子到来,站出朝班行叩头礼。 随后侍班鸿胪寺官引贡士,对朱厚熜五拜三叩头礼之后,各分东西侍立。再由鸿胪寺上谢恩见辞礼。 礼毕朱厚熜回文华殿,除却六部c都察院c通政司c大理寺正官c詹事府c翰林院堂上官;礼部尚书c侍郎的提调官,两名监察御史监试官。 翰林院c春坊c司经局c光禄寺c鸿胪寺c尚宝司c六科c及制敕房为受卷c弥封c掌卷,锦衣等卫官巡绰官,礼部仪制司印卷官外,鸿胪寺c礼部精膳司供给官,无关人等全部退朝。 鸿胪寺将贡士引进奉天殿前丹墀内,早已在两庑的试桌。 伺候策问的执事官,举策题案进入殿中,翰林院官将策题,递付礼部,然后放于鸿胪寺在昨日安排的题案上。 执事官将策题案,由左阶抬到丹墀东面,再礼部官散题。 三百五十余名贡士分案而坐,等待着礼部官员散题,当试题发放之时,贡士站出座位,跪地接受考题。 当贡士接过考题,细细审查一遍之后,各个眉头微蹙,此次考题为:「皇帝制曰:朕惟自古人君临御天下,必慎厥初,而为其臣者亦未尝不以慎初之说告之。 盖国家之治忽,君子c小人之进退,世道之否泰,其机皆系于此,诚不可以不慎也。然观之《诗》c《书》所载,则亦不能无疑焉 汉c唐c宋以来,其君臣之间盖无足与于斯者。然一代之治功c论议与夫先天要说之十事,奉天罪己之一诏,元修德为治之十要其与十渐之虑,五始之义其果无大相远欤? 取《益稷》明良庶康之一语,建号纪元特进尔多士于廷,咨以慎初之道。 尔多士,尚酌古准今,稍经订史,明本末之要,审先后之序,悉意敷陈,用辅朕维新之意。」 其核心在于论古今帝王治理天下异同。 这个题目范围极广,想要做出满意答案,非通历代制度很难答出。 若非是在考场,贡士都要掀起喧哗一片。 这道策论考验实力,是故考场士子有得面如灰土,有得闭目冥思,有得抚胸长吁,有得挝耳挠腮,哪怕张璁亦然如此。 明代士子不怕有范围考试,就怕这种无范围题目。 盖此题容易涉及法今王,还是法古王,更容易涉及隐射朝政,从而被罢黜。 这时朱厚熜c袁宗皋走进殿内,看见贡士一副挝耳挠腮的模样,笑着问道:“诸君子这是怎么了?千军万马都闯过了,难道在这最后一关卡住了?” 百官对于朱厚熜的到来也感到突兀,虽然明面上说进士为天子门生,廷试不设主考官,皇帝亲自取士,可实际上明代皇帝在殿试之时,基本上不到场,只在文华殿钦点百官已经选定好的试卷而已。 今日朱厚熜突然驾临,则让百官尤为震惊,是故当即准备起身相迎,朱厚熜紧接着说道:“抡才大典为国之重事,尔等不必拜迎,以免搅扰考子。” 说罢径直往御座走去,后边拿着题奏的宦官,紧随其后。 朱厚熜就是打算着,一边批阅题奏,一边主持殿试。 这是新朝第一次殿试,不得不让其谨慎行事。 随着时间拖移,朱厚熜也看完题奏,全部批发,命黄锦将其下发诸司,开始巡视考场。 此时的考生早已沉浸在考试当中,根本没有察觉巡视考场之人,多了皇帝的身影,只顾着奋笔疾书。 殿试好比后世高考,乃决定一个人命运唯一路途,商人子考中进士,则可以名正言身穿锦衣,军户考中进士,将来就有可能除籍与平民一般,民户c匠户等等同样如此,不由众人不奋发图强。 虽然廷试通常不罢黜,可谁也无法预料,就一定不罢黜 走着走着,朱厚熜便看到一人试卷,上书“臣闻帝王之御天下也,有治法,有心法。酌其因革,制其缓急,足以周天下之务,立天下之纲,是谓治法;根于躬行,原于心得,使其出之而有本,运之而不穷,是谓心法 钦惟皇帝陛下,睿哲天挺,仁孝夙成,昔潜藩邸之时,已系元元之望,一旦龙飞虎变,御极当天,宵旺孜孜, 励精图治,任耆旧之臣,厘积习之弊,天下之人莫不延颈举踵,观政听风,思见德化之成。 臣以草茅,首蒙赐对,虽至愚陋,不足仰承休德,而喜庆之深,敢不掇拾旧闻,对扬清问之万一?” 虽然还未写完但是立意已明,其以“法治”与“心治”作答,以“心法”存于内为治世之本,“治法”施于外为致治之用。只有本端而末治,体立而用行,方为治不易之常道。 换言之,即治法与心法并举,方能抵达大治之目的,才能盛世可期,中兴在望。 唐虞三代之所以能盛治,且为历代之榜样,其核心在于“得心法而举治法”,而三代以下,并未臻于大治者,皆“心法不纯,而治法亦有所未备”。 当然这番策论肯定是高屋建瓴,有些并不在实际当中,然以此人二十余岁之龄,能够写出这篇策论已经实属难得。 盖其答题,皆出自于书籍所载,在并未涉及任何实地政务,仅凭书籍所得知识,就能写出如此雄文,绝非易事,亦可管中窥豹,其基础功底之雄厚。 其字迹清晰工整,所有文字皆入印刷一般,大小一致,文章亦是华国章句,读之令人口齿生香,实在是绝佳文章。 朱厚熜瞟了一眼名字,然后将其记在心中,此人历练一番可堪大用,潜力绝对不逊色内阁诸位老辣大学士,只是因为年轻,经历甚少显得有许些稚嫩之处。 对方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见到是朱厚熜吓得一个激灵,准备起身见礼。 朱厚熜轻抚其背,附耳轻言细语道:“不用见礼,好好考试,莫要辜负一身才能!” 说罢朱厚熜继续巡视其他考子,只留下考子愣在当场激动不已。 待收拾心情之后,雄心万丈的他,提起狼毫继续他的殿试之路。 惟有考中进士,方能竭股肱之力,为圣君效死,至于能否考中好名次,其心中已然并不在意。 只要能够为圣人效力,向使小吏亦何如? 效力在于尽心,而非在于官位高低 80、奉天殿寒酸吃食、朱厚熜以民为本 写“心治”c“法治”的考子有什么心里活动,朱厚熜也能猜出大概,这也在其意料之中。 本身今日前来奉天殿,就是为了秀一波恩典,表现自己与正德不同之处,如果没有效果,又何苦来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奋笔疾书的考子们,都开始饥肠辘辘,但一时也不敢发声,只是依旧笔耕不辍。 此次廷试策论,需要写一千三百字左右大论,这也是这多年殿试,少有的字数,故而大家不敢浪费半点时间。 若仅仅只是一千三百字,倒不算什么,可想要将一千三百字策论,变成八股形式写出,这就如同螺丝壳里做道场,想要做的精妙绝伦,更是难如登天。 而且在这巍峨的紫禁城当中可不是自己家中,想要吃饭得皇帝御赐,从来没有人敢请要饭食的说法。 朱厚熜看了看时辰,感觉肚子也有些饿了,随后对黄锦轻声吩咐:“让尚膳监将东西端上来!” 黄锦依旧谨言慎行,轻微点头表示得到指令,便轻轻的走出奉天殿,不敢因为自己而打搅殿试贡士。 过了一晌,数百内侍提着食盒走进奉天殿,将吃食分发贡士,以及考官,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太大响声,唯恐打搅考场宁静。 本来此事当由鸿胪寺,以及礼部精膳司所供应,然朱厚熜考虑两个衙门,距离宫中太远,遂下令今后廷试贡士吃食,皆由尚膳监供应,而鸿胪寺c礼部精膳司只负责笔墨。 甚至为了有意打压内阁,连内阁参与廷试资格都被剥夺,从此无缘廷试。 尚膳监供食极其简单,贡士需要科考,因此不能离场,故而吃食仅仅只是一些点心,但唯恐精力不及,或是吃食太过干瘪无法下咽,于是又每人备上一碗人参鸡汤,以供佐食。 至于考官等人,则每人一碟小菜,一碗米饭,以及一盅鸡汤,朱厚熜亦是如此。 今日的吃食,比起往年吃食可就显得太过寒碜,须知《大明会典卷之114·膳馐一·殿试酒饭》有明文规定:「每桌茶食c果子五碟;按酒五盏;点心一碟;汤二品;饭一份;菜四色;酒五钟」 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哪怕今日吃食实在寒酸至极,但待考子接受吃食,便开始各自放下笔墨,起身伏拜叩谢:“谢圣人赏赐” “尔等俱为国之大才,如今国家疲敝,予一人只能聊表寸心,期望诸君勿要介怀,食物虽简,不及往年,然亦为万民所供。 且夫,吾尝闻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你每谨记今日百姓赋税所供,日后为朕牧民,方能恪尽职守,仁政惠民。” 朱厚熜与古代皇帝最大的不同,则是其更加深刻知道,国家的基础为何物。 古代皇帝不会有心存百姓,其所谓爱民,不过是因为从国祚方面,维护自己阶级,而衍生出来爱民,并不是真正爱民。 后世红太阳则告诉所有人,惟有百姓才能真正建造盛世,只有获得人民爱戴,方能开国建业,国祚绵长。 一个主观性爱民,一个顺带性爱民,出发点不同,则构建社会必然不同。 古代以上治下,无论法治c人治,皆从上到下,钳制万民,将人民视作牲畜,故谓之“牧民”。 而拱铲主义专政社会,官员则以人民仆人自居,所有一切皆从百姓所需考虑,从而建设国家。 其有本质上不同,绝不可混为一体而谈。 如果是古代原生民皇帝,今日绝不会提及万民供养一事,充其量便是劝慰诸贡士,以后勤于王事,德政惠民云云。 而不是明言,眼下众人所食,乃百姓赋税供奉。 盖自古以来,万民供养士c大夫c天子阶级,已成理所当然之事,众人也只觉此事乃理所应当,哪怕百姓亦是如此。 极少人会想及,百官俸禄来自于百姓,皇帝吃穿食住来自于百姓。 充其量在谏君之时,会说:“天子受万民供奉,万不可暴政害民”之类云云。 不过朱厚熜今日之言,大家其实并不太认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这是千古至理,他们只会认为,自己吃的是皇家的恩典,而非百姓的奉养。 然纵使在场之人心中不敢苟同,在此刻也不会说出来,盖此等冠冕堂皇之词,若是有人臧否,传扬出去,岂非是无视万民奸臣? 且如此口号之言,众人也不以为意,当即口宣:“圣明无过于君父,视天下黔首为子女,臣等汗颜之至!” 皇帝会说官话,百官诸考 生又何尝不会? 即使是正值青春,战斗力十足的年轻人,对于这种简单阿谀之言,也照样不会太过陌生。 “好了,趁热吃,吃完早些考完回去歇息!” 朱厚熜对于众人奉承之言,并无太大感觉,而是挥挥手说道。 说完之后,一边拿着《礼记》继续翻阅,一边有一筷,没一筷的吃着膳食。 此时抡才大典,奉天殿内数百人虽然都在动筷食用,但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直到所有人吃过之后,内侍将碗筷收起,退出奉天殿期间,也不见有人发出声响。 时间还在继续,大多贡士已经进入尾声,开始仔细审查是否有纰漏之处。 历代科举都有着严格限制,如洪武十七年令:「文字回避御名c庙讳。」 成化十三年令:「举人文字,凡遇御名c庙讳下,一字俱要减写点画。」 弘治七年令:「御名c庙讳及亲王名讳,仍依旧制二字不偏讳,不必缺其点画,违者黜落。文字试题上不许加奉试字。」等。 但凡违反条例,则必然与此次进士无缘,只能在等三年科考。 可大家百步已经行九十九,如何愿意在此时,因为一时不慎从而无缘此次进士,三年之后再考? 故而所有贡士审查的慎之又慎,比之前草写策论之时,更加慎重,逐字逐句,一一审查。 直到确认无误之后,再行誊抄,再审查,确定再也没有问题之后,便悄然无息,向朱厚熜行礼之后,离开奉天殿。 校尉也在贡士走后,迅速将试卷一一收起,然后交付受卷官,然后再将试卷送弥封官,将贡士重要信息弥封,保证科考公平性。 弥封好重要信息之后,再转送东阁读卷官处,由吏部尚书石珤c礼部尚书刘春c刑部尚书张子麟c都察院右都御史张纶 户部左侍郎郑宗仁c掌通政司事礼部左侍郎俞琳c兵部右侍郎杨廷仪c工部右侍郎赵璜c翰林院侍读学士汪俊c侍讲学士刘龙等明日与文华殿,交叉批改。 廷试批卷八位读卷官审核,每人一桌,轮流传阅,交叉审核,凡审核过之后,便在试卷各加“○”c“△”c“\”c“1”c“x”五种记号。 得“○”最多者为佳卷,而后就所有卷中,选○最多十张试卷,进呈皇帝,由皇帝钦点本科三鼎甲。 81、两贡士相谈甚欢,三考子尾随而来 贡士科考完毕,皆各自缓缓退出考场,心情也随之放松。 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在场数百人当中,为了今日无一不是头悬梁c锥刺股,只求一日高中,站在万民头上享福。 与后世高考一般,为了今日众人已经辛苦无数年,今日虽然不见名次,但终归能够看到曙光。 甚至有不少人面上带着洋溢之色,可见其今日策论,似乎今日可取得不低名次。 被朱厚熜看过策论的男子,亦然脸上挂满满足之色,对于今日所答策论,其心中甚是满意。 其名杨维聪,字达甫,号方城,固安人,生于弘治三年,今岁不过二十一岁,正是青春年少之时,故而此时脸上不仅是满意之色,更多的则是雄心万丈。 “达甫今日考的如何?” 杨维聪刚走下御阶之后,后边急忙跑来一位年纪二十五六男子,走至身边问道。 男子身高五尺五寸五寸,面微消瘦,却显老成,颔下有茂须,颇有山东大汉之感,不过话音却带着南方音调。 男子名曰“陆??”字举之,号少石子,浙江鄞县人。 “原来是举之兄呀,我道是谁呢!不过若论及此次廷试,只能说还行,至于如何,我又怎知? 此次抡才大典,有费太史之子民受兄c还有去岁会元文邦兄,以及你。 你每皆是南人,文风浓郁之地,各自文章华国,与科举更是熟稔无比,诸君都未言考的如何,我又岂敢有他想?” 被称呼达甫男子摇头苦笑,回答同科贡士陆釴的话。 虽然其话中似有不满之意,却也是实实在在之言。 相比于南方文风之盛,北方只能用凋敝二字形容。 当年开国之后,大明朝首次开科取士,抡才大典就被南方全部取中,至于其中缘由,已然无法悉知,不过在朱元璋拉偏架之下,北边士子逐渐登科。 经过历代皇帝调整,现在取士名额定为「南直隶135人左右;北直隶c湖广八十五人;浙江c福建九十人;江西九十五人;河南c广东c四川八十人;山东c陕西c山西七十五人;云南二十五人c贵州不足五人。」 而会试则分南c北c中三卷,南取六c北取四,中取二。 仅凭乡试解送贡举人数据,可以看出,除北直隶以外,其余北方解送各地名额,远不及南方湖广c江西c福建c浙江等地。 两京十三布政使司,选出一千余人入京进行会试,然而会试最高一次性选材不超过五百人,如此意味着最少有二分之一人会落地。 而南方经历南宋数百年开发,早已文风鼎盛,遍地书院,如白沙书院c鹅湖书院c白鹿洞书院c豫章书院c叠山书院等等,又如明代大儒陈献章c胡居仁c娄谅c王阳明c邱濬等俱为南人,而北人大儒者,寥寥无几。 此次并非其妄自菲薄,而是底蕴不足,所带来的信心不足。 其中犹属江西之辈,多为书香门第,在朝中更是有着,“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美誉,足可见南人强盛。 当然,考试也不是只看地方文风鼎不鼎盛,最重要还是腹内有诗书,如此才能在千军万马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从而独占鳌头。 是故陆釴笑道:“达甫着实过于谦虚,此前廷试之时,我见圣人站在你身后,龙颜有展,可见足下策论必有高见,不知可否交流一番?” 虽然彼时众贡士皆专心致志答写策论,但并不能就此一概而论,无人在廷试之时走神。 比如陆釴,其在科考之时,因在思索如何破股之际,悄悄四处瞟了一眼,正好见到朱厚熜站在杨维聪身后,且脸上带着一丝笑容,因此陆釴断定,杨维聪此次策论,肯定有所打动皇帝。 “哦?” 杨维聪一惊,随后展颜解释:“此乃圣人爱士敬才耳!想来是圣人觉得尚可而已,举之兄休要如此!” 皇帝在见自己策论展颜一事,杨维聪心中虽然暗自窃喜,但并未就此倨傲。 即将踏入官场,书生倨傲万不可带入其中,不然绝对难以生存,这点自小聪慧的杨维聪心知肚明,同样也不屑于在此事声张。 若是传扬出去,岂非说此次殿试天子舞弊,内定廷试排名? 若真被有心人传扬,无论天子c杨维聪都并非善事,还可能给自己引来意想不到之灾。 但对方如此恳求,日后又是相必也是同僚,故而杨维聪也不好太过拒绝。 且商谈学术之事,也有益于日后成长,故而杨维聪再道:“既然举之兄 如此说,维聪固所愿也,不敢辞耳! 不过眼下宫中并非说话之地,我每先回客栈,然后为今日廷试庆祝一番何如?” 宫中大内,肯定不是说话之地,且明日会批改贡士策论题卷,若在此时泄题,必然会引起有心人攻讦。 诚然考完廷试并不意味着,已经是官员,然颜推之《颜氏家训·序致》有谓:「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c慎言c检迹c立身c扬名,亦已备矣。」 慎言c笃行c三思c明辨等等,皆为士大夫必被技能,慎言少招口业,笃行少闯祸事,三思知晓利弊,明辨懂得是非。 若连最简单慎言都难以做到,日后成就必然不高,且极有可能祸从口出,因此遭遇罹难。 杨维聪懂,陆釴又何尝不懂? 遂颔首答复:“达甫所言极是,此地非说话之处,我们且回客栈,摆上酒菜,边吃边说!” 就在二人携手而走之时,后边又跟来几人,叫止二人:“举之c达甫等等我每!” 二人转头一看,原来是张治c费懋中c廖道南等人。 众人自去岁中会试之后,因殿试一直耽搁,故而便全部留在京城,一年下来众人也就变得熟络起来,虽然谈不上感情多好,起码也算相识。 张治字文邦,湖广茶陵人,治《易经》,今年三十余岁,也是科场老人,去岁一举成为会元之后,总算扬眉吐气。 其身高五尺四寸,面阔高额,隆鼻剑眉,英姿勃发,器宇轩昂,今日见其脸上显得意气风发,也不知是因为廷试答得好,还有另有他故。 廖道南字鸣吾,取自程颢对弟子杨时南归之时,所言“吾道南矣”之意,湖广蒲圻人,治《诗经》,会试第二名,面容清瘦,白且无须,唯有下颌两缕山羊胡,显得甚为滑稽,不过全身弥漫书香之气,足可见之乃饱读诗书之辈。 费懋中字民受,江西铅山人,前内阁大学士费宏之侄,前翰林院编撰费寀之子,三十余岁面有长髯,气度恢廓。 杨维聪c陆釴一见几人到来,当即转身拱手而迎:“文邦兄c鸣吾兄c民受兄!” 廖道南c张治c费懋中同样还礼,然后揶揄笑问:“廷试已毕,二位如此行色匆匆,可是准备前往清漪阁?” 82、世风日下人心丧、唇枪舌剑有争端 自明宣宗死后,扫黄也就真的变黄,社会风气愈发诡异,伴随而来的则是无论士庶,不以狎妓为耻,反而以得到青楼头牌青睐为荣。 自弘治朝开始,不仅忘记《大明律·卷第二十五·犯奸·刑律八》中「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附过候荫袭之日,降一等于边远叙用。」严令。 士大夫更是与商人混在一起,淫欢作乐,饱闻丝竹,至于与顽童相狎也蔚然成风,区区以女子鞋杯饮酒,已然属于芝麻小事,不值一哂。 甚至于自明孝宗伊始,皇帝亲自枉顾明太祖所制定“宵禁”,命官员夜宴归家之时,路上商铺一律以夜灯相送,顺天c应天亦然。 这也是当初唐寅为何,作为一名士子却放浪形骸,在临近考试之时,依旧毫不紧张,反而流连青楼原因之一。 陆釴c杨维聪皆是风流人物,而这种风花雪月之事,虽然谈不上有多喜欢,但绝对不会选择拒绝。 心高志远的他们,或许不会如同唐伯虎一般放荡,面对好友祝允明劝诫,他不仅没有收敛,且回以言辞相怼,欲与之割袍断义。 但眼下殿试已毕,日后为官需谨慎,恐再也无法游逛青楼,此时想要喝喝花酒庆祝一番,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按照时间来算,揭榜之日尚早,至于传胪之日更早,不趁着这个空隙,好好潇洒一番,实在有些枉顾少年头。 “文邦兄c民受兄c鸣吾兄说笑了,如今即将步入仕途,岂敢如昨日一般?圣人圣明君主,万不敢在此事游恋青楼!” 杨维聪c陆釴是聪明人,眼下皇帝秉性如何,虽然还不甚知之,但其似有模仿太祖之意,这点天下百姓无人不知。 如果在此事宿娼被皇帝知晓,会不会因此无缘进士,这点谁也不敢确定。 可正因不敢确定,故而二人便不会如此去做。 二人不是柳三变,更不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事。 三年一科,已经让他们吃尽苦头,谁也不想,在转头回去继续专研八股文章,四书五经。 只想着早日登科,随后无论被选清流官,或是亲民官,只要用心做事,足可在无数官员之中,崭露头角,得到圣眷,从此步步高升,青史留名 至于这种风流之事,能做绝对不会推辞,可若是涉及自己前途,还是避上一避为好。 再不济,赎一个青楼女子,陪自己吹拉弹唱,或者养一个,教其诗词歌赋皆可,完全没必要拿着前途寻欢作乐,为瞬间的愉快而殉葬仕途。 只要官在,这些东西必然不会缺少,反而若是不当官,被罢黜之后,也只能回家躬耕教书。 如此则无数年的努力,化作齑粉,数代人的期望,烟消云散,孰轻孰重,当三思而行。 “那你二人这是?” 三人见到二人联袂而行,感觉颇为奇怪。 陆釴c杨维聪二人虽然谈不上形同陌路,但也只能说互相熟识而已,可像今日这般,联袂而行,好似古交好友一般,着实令人不解。 这也是大家正常反应。 换做任何一人,看到两个关系并不是太过亲密之人,突然之间,两人相谈甚欢,携手而行,绝对也会不解,甚至还会怀疑到底有何苟且。 是故张治c费懋中c廖道南,放下御阶之时,遥远看着二人说说笑笑,然后一起联袂而行,便追赶上来,以为二人是有何逍遥之处,想要参加一个。 盖廷试完毕之后,基本上无数年的努力已然兑现,只要不出太大意外,进士则是必然之事,踏入仕途也是朝夕之间。 为了犒劳这些年自己辛苦,喝喝花酒,或者去个逍遥场所发泄一番,也理所当然。 往年贡士常有人如此做,大家已然习以为常。 如果不是朱厚熜雷厉风行,动辄各种严令c各种禁规,指不定陆釴c杨维聪还真会找个青楼喝花酒,而不是回到客栈二人对酌。 不过二人恪守成规,不代表所有贡士皆是如此,眼前不少人,便打算前去潇洒一番,故而廖道南c张治c费懋中先前之问。 当三人再次发问,陆釴首先便拱手答复:“此前廷试之时,我见圣人站在达甫身后,脸上微有笑意。 故而想请教一番,今日达甫策论为何,也好相互印证,因此我们准备回客栈,一边喝酒,一边畅聊,也一解数年心酸!” 张治听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愉之色,但很快就被其掩饰过去。 张治正德十五年会试会元,按照常例而言,基本上便等于是此科状元。 不 过今科廷试有些棘手,其策论并不算太过满意,又是弥封批改,故而心中早有预测,应该无缘三鼎甲。 既然自己无缘三鼎甲,那必然是由其他人成为状元c榜眼c探花,这点张治也心知肚明。 不过他心中有些推测,能够三鼎甲者,无非会试之时第二名廖道南c第三名四川嘉定人彭汝寔c第四名湖广蕲水人周琅c福建闽人周朝俛,这些会试五经魁罢了。 盖此五人文章老辣,且学识渊博,在会试之时,一举力压千余人成为前五,因此如果这几人夺得三鼎甲,张治不会有任何意外,特别是身旁的廖道南,一纸锦绣文章,一笔簪花小楷,连张治自己都有些自愧不如。 可今日听到皇帝,看了杨维聪试卷之后,脸上有笑意展出,这让张治怎么也无法接受。 在其看来,杨维聪一个文风凋敝河北士子,能够考中殿试,依然承天之幸事,如何有资格得皇帝满意? 若是杨维聪中三鼎甲,如此岂非表明,南人不如北人? 明朝南北分裂极为严重,张治一个南方士子,又是湖广茶陵这种文风盛地,还考中会试头名,本该继承李东阳之后,本朝第二个茶陵人登科三鼎甲,只是因为发挥不善,故而无缘。 可他依旧是会元,依旧看不起粗鲁北人。 是故如果杨维聪得到皇帝赞同,其心中不满之意可想而知。 没有当即发作,已然是因多年沉淀,早已不复年轻冲动。 且身旁两位比自己还年轻之人,都没有任何表情透露脸上,自己则更需要保持涵养。 是故张治调整心情之后,与廖道南c费懋中一同拱手笑道:“如此恭喜达甫,状元有望呀!” 二人虽是脸上充满真诚笑意,然杨维聪却听到里面潜藏着一丝别意,因此立即摇头回答:“三位兄台休要这般打趣维聪,在下能够高中进士,已然属于得圣人宏福庇佑,岂敢妄谈状元? 连远胜小可之才的你们,都不敢自称本科状元已是囊中之物,我又安敢望此? 圣人之所以在我身后展颜,恐怕只是第一次巡视科考,故而感觉甚是有趣罢了,岂能说在下状元有望?如此岂非是陛下舞弊,内定科名不成?” 83、八股路途尽酸楚、科举贡士心意舒 杨维聪虽然年纪轻轻,更不想在此时过于惹是生非,但面对几人阴阳怪气的话,也就容不得他不反击一二。 一句夹枪带棒之言,问的费懋中c廖道南c张治哑口无言。 便是如杨维聪所说一般,如果三人还要继续这种无意义恭贺,则只会有皇帝内定廷试名次嫌疑,而不会有他想。 诚然科举本是为皇帝为自己选臣子,想怎么选都在乎天子一心。 然此事不可与外人道哉! 甚至还需对外而言,科举绝对公正c公平。 不然书生觉得国家选材不公平,因此结伙闹事,别说官员能否吃得消,便是皇帝照样吃不消。 固然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可并不代表秀才没有闹事之能。 朝廷能杀一个c十个c百个,但能杀千个c万个? 或许有人畏死不在闹事,但绝不可否认不怕死之人就没有。 而且此事关乎自己切身之痛,不张扬便罢了,一旦张扬出去,则连最后一层遮羞纸都不存于世。 那还有什么意思? 人要脸,树要皮! 真当绝望之时,这些大头巾书生,向使不敢明面造反,也不敢前往官府闹事。 但掣肘皇权下乡,搅扰地方安宁,绝对游刃有余。 是故哪怕隋唐时期科举,如此不公平,但皇家依然自诩公平,而绝对不会广而告之:“科举乃为皇家选奴仆,选与不选俱听朝廷之意,尔等穷经皓首之徒,只需讨好天家即可!” 但凡脑子不是进了浆糊之人,都不会如此明说。 盖此言有伤士大夫,所谓的尊严。 做皇家奴仆,为皇帝做尽缺德事,都天下人都可以忍受。 唯独不会去忍受这种,不但被人骂做是狗,而且四处传扬,让自己无地自容之时,还需要舔着脸上前迎奉。 面对三人的无言,陆釴急忙出来解围,盖此事因其而起,总不能将大家杵在此处,于此陆釴便道:“鸣吾兄c民受兄c文邦兄这番也是准备回客栈?” 见到有人解围,三人漏出一丝感谢之意,随后尴尬笑道:“不错,如今廷试已毕,多年心愿总算见到曙光,故而准备回去歇息一番,等待张贴皇榜,金殿传胪!” 在场除了陆釴c杨维聪年龄小一点之外,便是廖道南也已经二十八九,自五六岁触及诗书伊始,在场最年轻之人,也有十五六年之久,甚至还有动辄二十年起步者。 其中心酸,除了众人自己,何人能够尽知? 经c史c子c集百文涉猎;诗c词c歌c赋无一不学,春c夏c秋c冬悬梁刺股;雨c雷c寒c热手不释卷。 跋涉迢迢,履入考场;数日蜗居,尝尽心酸。脱衣搜检,斯文扫地;火号c臭号,忍气吞声 眼下虽然还未揭榜,但众人大概能够猜到自己考的如何,值此之际,自然需要一解心中郁气! 如后世高考完毕,无数菁菁学子,首重之事,便是将课本抛于九霄,一泄心中三年紧张之意。 高考完毕,尚不能代表从此不学书本,无数学子尚且如此,而此辈若是中第,如果此生若非教书,则再也不用钻研八股时文。 以此而断,向使做出再令人震惊之事,也并不奇怪! 这也是为何《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不过中了区区举人便当场癫疯,待胡屠夫一顿好打,方才回转的原因之一。 诚然有世态炎凉,使其乍闻喜讯,一时间难以自抑,但其中绝对也少不了吃够了八股时文之亏。 八股文便是另类命题文章,想要做好绝非易事,不仅熟读四书五经,历代史籍,还需观看无数范文,增长文笔。 就拿后世网文比较,破题便如同黄金三章,束股则如同结局章节。 至于八股文里面代圣立言,则可以看做,写历史文里面,模仿古人语气c行为等等,将一篇网文写出来。 故而能写网文的,以百万相计,而能站在巅峰者,却寥寥无几。 同理亦然,每年所选秀才者,大明十三布政使司成千上万学子入选,但每三年中进士者,不过三百余人而已! 不同的则是,网文有所选择,而八股文则没有任何选择。 十年如一日如此下去,日日夜夜都在若同一件事,每天都在炒现饭,破题c承题c起讲c入题c起股c中股c后股c束股,任谁来了都吃不消。 且这几人还算收敛,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不敢逾越雷池,恐引朝中重臣,以及皇帝不满,故而只是关门 饮酒。 若是李太白c唐伯虎等人,说不得得狎妓作乐,尝尝美人入怀,添写淫词浪调,好好传唱一番。 然众人心不在此处,故而不会选择,将自己仕途拿去潇洒。 盖无人料定,皇帝是否就喜欢这种放浪形骸,不受拘束之人。 万一不喜,岂非与《本事词》记载柳三变一般,落得个奉旨填词的下场? 但若是几个好友一起喝酒,抒发心中多年郁结,这不可能会有人干涉,盖百官进士出身者,往年都是如此过来。 总不见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陆釴见三人同样是回客栈,便开口邀请:“我二人同样回客栈,不若三位一同来,人多也显得热闹!” 转头又对杨维聪问了一句:“达甫以为何如?” 杨维聪毫不犹豫,当即接话:“往日忙于科考,没时间与诸位同年一聚,今日廷试已毕,乃是求之不得之事,怎有不可之意邪?” 杨维聪虽对三人好感极差,但并非如此无城府之人,且客栈又非自己一人,陆釴依已然提议,难不成自己还能拒绝? 大不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之时,再行离开便是,没必要如此急于拒绝,反而得罪三人。 佛祖尚且有三千罗汉,昊天上帝还有百万天兵,日后踏进仕途,这些人作为自己同科,乃是天生盟友,若能拉拢,则没必要现在得罪。 而且这些人当中,其中犹属费懋中需要拉拢,其伯父已然起复,就在北上之路,若与之打好关系,于日后仕途必然有所裨益。 日后还长,若连区区一点委屈都无法承受,日后怎能堪当大任? 至于费懋中c廖道南c张治日后是否会成为自己仕途绊脚石,或是因为地域而成为政敌,那是日后之事。 眼下众人还是同科贡士,是天然盟友关系 陆釴在杨维聪话毕,当即抚手大笑:“夫英雄所见略同耳!”然后又对张治c廖道南c费懋中问道:“文邦兄c鸣吾兄c民受兄以为如何?” 费懋中脸上也尽是笑容:“此事求之不得,怎敢有他意?久闻达甫为正德十四年顺天乡试解元,本想上门讨教一二,奈何无缘得见,今举之请之,万不敢辞!” 廖道南c张治在费懋中话后,紧接着说道:“民受所言极是,岂敢推辞邪?” 虽然张治对于北人杨维聪,心中并不是太过喜欢,但其亦是心中有抱负之人,不然不至于三十余岁,还继续科考。 既然是有抱负之人,则更不可能如此肤浅,在此事继续做出令人厌恶之事,于此毫不犹豫便颔首同意。 而廖道南则更无所谓,会试被张治强压一头,至于殿试会不会被压,已然无所谓,只消能够高中进士即可。 于此则其更不会,故意针对杨维聪。 毕竟二人暂且上尚无瓜葛,在之对方此次廷试到底如何,一切还犹未可知,没必要如此急于针对。 84、四九城黄昏之时,顺天府生民困顿 “请!”陆釴c杨维聪,当即让开道路,对着三人说道。 三人拱手作揖:“同请!” 众人皆是饱读诗书之辈,焉能不知礼仪? 五人俱是同科考子,来日叙官场科名之时,也是同年之谊,谁又不比谁高贵些,自是不会真的前走。 然所谓礼多人不怪,因此陆釴c杨维聪c费懋中c张治c廖道南五人相互谦让,良久之后才拔腿走出紫禁城。 此时紫禁城已至黄昏,日薄虞渊,皑皑白云低盖人世,湛蓝天际已成橘黄,隅谷一抹赤练灼烧苍穹,北京城徜徉在金色海洋当中。 当霞光普照,世人脸上尽显红彤彤,原本白毛宝驹,此刻已然变成赤兔;而宫墙琉瓦,金光灿灿耀人心神;玄衣黔首,此刻衣服渲染成檀紫之色。 伴随着时间流逝,夕霞已然逐渐东移,四海八荒俱是橙红之色,好似孙猴子打翻老君炼丹炉,炉火掉入六合寰宇,般洁白的云彩,此刻也如烧着一般。 云随风而动,展现各种姿态与世人眼中,有丈长真龙翱翔于宇宙之间;有麟马匍匐天空,等待神仙乘骑;有威武雄狮静立一方,宛如镇压一切奸邪不轨;有人影绰绰渊渟岳立,俯视红尘烦扰 伴随一阵热浪袭来,这些神奇景观,消逝在普罗大众眼中,只有在画匠纸上c及世人脑海,方能再现其中之景。 今日廷试科考之日,故而此刻街上,放眼望去皆是直身青衫,头戴网巾的文质书生,正如陆釴c杨维聪c费懋中c张治c廖道南五人一般,成群边走边说 时至日暮之际,百姓已然行色匆匆,步入归家路途。 诚然朱祐樘命京城商铺,在官员夜宴归家之时,一路掌灯照路直至归家,但这种好事,与普罗大众关系不大,多数人还是受于夜禁,需要早早归家。 不然顺天衙役c五城兵马司等官府兵丁前来,那可是需要吃鞭笞之刑,且无人敢为其喊冤。 “杨相公c陆相公回来了?今日廷试考的如何?” 客栈小厮一见杨维聪c陆釴二人回来,急忙热情迎上。 众所周知,凡有科名士子,在广大百姓眼中俱是文曲星,今日文曲星赴考,在小厮眼中,无论成绩好坏,终归是进士必然。 国朝选材规矩,只要是进士,则必然是官员,只不过时间早晚之事而已,除非发生什么变故c或是准备辞官不仕,不然一顶乌纱基本上不可能会跑。 既然二人做官已成事实,作为一介迎来送往的小厮,又怎会不热情讨好? 小厮本是顺天百姓,因家贫故而到客栈做活,凭借着伶俐,这客栈小厮之事,做的还算顺当。 这些年过去了,他可是见过无数被打脸之事。 譬如有人赴考不中,身上盘缠也用之一空,客栈小厮堂而皇之嘲讽,使书生名誉扫地。 可好巧不巧,三年后再试之时,不但高中,且位居二甲前十。 霎时间京城达官显贵争相选婿,一举跨过寒酸穷困,成为显贵人士。 至于小厮下场,可想而知 有前车之鉴,小厮又何敢怠慢? 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些士子没有廷试被罢黜,不仍然还是贡士老爷? 两者身份差距如此之大,上前讨好,又能算得什么? 这又非什么有失尊严之事。 故而所有人对于小厮如此热情,并没有什么意外之地,反倒是杨维聪从怀中掏出五枚开元通宝,丢给小厮说道:“快些置点好酒菜,我与诸位同年,好好吃上两盅。” 诚然正德c弘治年间,皆下令命南北两京外山东c福建c湖广等十三布政使司铸钱局开铸“弘治通宝”c“正德通宝”,但因为某些原因,其实并不是太过流通。 故而还是按照,弘治三年六月戊子政令:“命,天下诸司发,所贮洪武c永乐c宣德通宝钱与历代铜钱兼行!” 不过虽然历代通宝皆用,但古代尚厚葬,故而常有上演,钱虽生不带来,死要带走一幕。 另外加上送给寺庙,寺庙融了做佛像等物,其实历代流传通宝,也并不是很多。 然大明开国至今,不过一百五十余年而已,自洪武四年铸洪武通宝,洪武二十年令各布政司停止铸钱,洪武二十二年复铸抵今,更不过之时一百二三十年之事,洪武通宝能够一直流传,也并非罕见。 虽因为私铸和烂铸等情况,造成通宝略有贬值,不易流通等情况,然较之已经有了搽腚眼子,都显硬的大明宝钞,通宝自然更加受普通欢迎。 小厮领过赏钱之后, 笑眯眯的说道:“得勒,杨相公且回房安坐,小的这就给您吩咐一番!” 杨维聪连赏钱都给了,小厮又岂能不更加勤快,更加热情? 小厮之所以每日点头哈腰,以他人之乐为己乐,无非便是想要讨碗安生饭吃。 天下动荡不安,不是今年四川地震,便是明年湖广大水,或是后年黄河易道,还有可能是播州造反,沿海倭寇侵扰,蒙古鞑靼犯边,等等事情。 能够在如今的大明活下去,真可谓承天之幸事也! 每年丧生战乱,饿死家中,天灾罹难者,不知凡几。 上任天子将大明国库掏空,如这般因天灾人祸受难者,向使有人想要救治,亦是无力救治 相比于每天都在惨死的黔首,小厮觉得自己极为幸福,最起码有东西吃,不用被饿死,随后弃尸荒野,任凭秃鹫掠食,虫蚁啃食 因此,哪怕碰到脾气甚为不好之人,小厮也是尽心伺候,若是遇到打骂,也只敢一个人躲着偷偷抽噎,不敢让外人知晓,擦干眼泪,收拾委屈依然如旧。 盖其所需者,乃是活下去! 若无自己不能胜任此事,则必然被掌柜弃之敝履,是故其无所不用其极,要在掌柜面前展现自己价值,才能抱住眼下的位置。 至于说,若是有一天,剩余价值被榨干之后,又该如何,他并未想过。 眼下其心中念头,惟有活下。 日后? 那也得有命活的到日后 像小厮这般,整个大明社会底层百姓,每年非正常丧命者不下千人,他只不过是社会一个缩影。 莫说整个大明两京十三布政使司,便是小小的顺天府,也有上百c成千与其一般苟延馋喘之人。 《孟子·滕文公上》有云:“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但凡如这种在外客栈做小厮者,除去主家亲戚之外,基本皆是无田之民,为了让自己不被饿死,故而投往他处。 若是有田耕种,何人又愿奴颜婢膝,忍受着形色各异之人? 中原自古皆是躬耕传世,是故百姓皆知,惟有田产方能久存,惟有耕种方能活命。 至于这种做小厮之事,一旦随着年龄增长,剩余价值被榨干,则不再会有人接受。 而耕种,虽然遇到年景不好,颗粒无收,但只要田产还在,依旧有立身之本,所连田产都没了,那又何谈日后? 85、寒门子弟路难行、学阀制度永不消 若无田产者,早晚会沦为流民匪寇,届时再霍乱苍生,自古皆是如此,未有任何变化。 这也是为何历朝历代,限制兼并土地的原因之一,向使宋朝,亦会有所限制。 盖当局者并非畏惧百姓无立锥之地,而是忧虑百姓因无立锥之地,从而变成蚁贼,与朝廷作对。 陆釴c杨维聪c费懋中c廖道南c张治五人,在小厮退去之后,便结伴进入陆釴客栈。 房间陈设简朴,惟有中间一个枣木圆桌,床边有洗漱盆架一个,上面挂着一条毛巾,床下踏板放着书笈。 不久之后,小厮端上菜肴美酒,五人书童则各自退出房间在外侧候,只待五人呼唤之时,便入内服侍。 陆釴给众人分好酒水之后,朗声笑道:“今日廷试已毕,来日入仕,诸同年守望相助,共同辅佐朝廷,中兴皇明” 随后又拿起酒盏,面北拱手而言:“我等今日能够入仕,皆皇明养士之典,这一杯敬圣人,及祖宗之灵!” 在场中人能够参加廷试,实话实话还真需要感谢朱厚熜。 若是皇帝突然脑抽,今年不选进士,在场之人只怕廷试遥遥无期,或者需要与下一科贡士一同参加殿试。 彼时参加廷试之人,则足达六七百人,而进士绝不可能会全部录选,显然竞争能力变得更大,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落第。 弥封科举制度之所以称之为先进,盖因其本质不确定因素太多,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便一定能够考中,乃至于拿到好名次。 从而也就打破了,原有大规模世代簪缨格局,变成了一个一招不慎,则前功尽弃。 当然,旧的世家门阀虽然因科举的正规,不像以往那班恐怖,可新的阶级,依然会诞生。 学阀,永远不可能消失,除非能够达到共享,无论何种书本,都能免费给与大众,则所谓垄断,也就成为一纸笑谈。 不然,学识垄断,从来不会缺少! 譬如后世一册地方志,高达三万余,一册《天一阁会试录》高达两万余,寻常百姓焉能一观? 最令人发至之事,天一阁早已非私人产业,而是早已捐献朝廷,成为人民资料。 可就因某些权贵阻挠,不但不使这些资料平民化,反而转为奢侈化,搪塞文化普及,加大平民研究难度。 眼下之局亦然,若朱厚熜阻挠,如陆釴此辈皆只能与下一科在科场一争,增加更多不稳定因素,使此科真正寒门士子,又一次可能无缘进士,抱憾终生。 从先天性生活优越,真正靠着朝廷救济,小时候边种地边度读乡学,考中秀才领着廪米读县学,乃至府学,再入国子监,再考会试者,绝对无法与从小各地私人书院,有大儒名师指点的权贵子弟,绝不可同一而论。 本质上,生活就已经拉开差距,这点根本无法弥补。 权贵子弟一天十二时辰,可习书六个时辰,而寒门子弟,减去需要操持家务,照顾家人,如此一减,一天能够看书时间,超过五个时辰,已然是天幸。 再论及,权贵子弟有诸多书贴临摹,历代进士时文及参考,不愁吃喝,比及连练字都需要在沙盘,犹如扶乩一般的泥腿子,岂只是云泥之别? 而且又不可能,为了照顾真正寒门,将科举人数无限制增加,不然短时间内全部都是进士,想要安排也无从安置,国家财政也无法负担。 故而众人能够今日能够廷试,真的需要多亏朱厚熜开恩科。 陆釴带头,其余四人微微颔首,同样高举杯盏,面北而立高呼:“敬陛下隆恩!”随后一饮而尽,各自落座。 落座之后,陆釴再笑着问:“达甫是否可将,此次廷试策论,说与我们听听?” 杨维聪也知道避无可避,遂点头回答:“可!”其实也无甚好避之事,一旦他日修《登科录》之时,早晚便会知晓,没必要遮遮掩掩。 自斟自饮一口之后,站在房内踱步背诵:“臣闻帝王之御天下也,有治法,有心法 陛下诚求之心,日御经筵,讲求至理,以学养此心,整齐严肃,主一无适,以敬存此心。 延见公辅,亲近儒臣,随侍便殿,时备顾问,以君子维持此心。 则圣心湛然,义理为之主,而物欲不能夺其健,即乾矣。又何不终之足患哉? 伏惟陛下深留圣意,以无失今日之机,以无负今日之望,以无泰今日改元之意,则生民幸甚,宗社幸甚。臣干冒天威,无任战慄陨越之至。臣谨对。” 杨维聪读完之后,众人还沉醉在这番,如同圣人叙道般的圣音, 久久之后费懋中拍案而起,大呼:“此等文章,此等见识,可谓王佐也!” 哪怕心有不甘的张治,也在此刻不得不心悦诚服。 杨维聪不仅文章写的极好,至于对策更是回答的精妙绝伦。 诚然俗语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然在张治品闻杨维聪策论之后,心中也只有一个字“服”。 从立意而言,张治已然超越自己,更别说对策,同样也是同时期佳作,想要超过杨维聪这篇策论,恐怕这科里面,没有几个人。 心治,何谓心治?即不用法度,而凭主观意愿治理政事。 法治,何谓法治?即运用法度,依照典章成法而治理天下。 与心治c法治问题,春秋战国已有争论。 《韩非子·用人》曰:「释法术而心治,尧不能正一国。」其意则是,废弃法c术而用心治,则尧舜亦不可正一国。 《管子·心术》则云:「心安是国安也,心治是国治也。」其意则为,倘使天下心安,则天下必然大治。 此二论皆有偏颇之处,但同样也属于至理名言。 此二论核心难题在于,到底是心安之后,天下大治,自然而然能够遵守法度,还是遵守法度,天下大治之后,自是万民心安。 二人此论犹如《管子·牧民》中:「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一般。 究竟是等到百姓吃饱,方能遵守礼仪,知道荣辱,还是秉持气节生存下去难题一般。 如果前提是天下吃饱,方能遵守礼仪,且不论这个吃饱界限何人来定,但说如若不知道德伦理,礼仪荣辱,靠着不择手段,倒卖国家资源,投机倒把,烧杀掳掠而吃饱,是否有悖与世之法度? 而且吃饭定义谁来规定,有的人是一碗饭就饱了,有的人吃十碗还饿着,谁又能说了算数? 有的人工资月收入三千,就觉得足够维持家用,有的人成为首富,说他没见过钱。 例如全球国家规定,一人年收入三四千就已经不属于贫困,可人们常识却不是这样,这又该如何判断? 可若是反过头一想,自己即将饿死,难不成还要干坐等死? 这显然也不符合天生万物之德。 于此则变成相互悖论,只能放着无法定论。 同理,到底法治亦或心治? 也无法概括而论。 但杨维聪提议,法治c心治互举,相互弥补其中缺点,认为三代之所以大治,盖尧舜禹三王兼用之功。 86、杨达甫老持沉稳、陆举之铤而走险 谓“心法用于内为本,治法施于外为用,本端而末治,体立而用行”不可本末倒置。 然后举数代之典例,来证言自己策论。 至于方法,杨维聪并没有书写,只是老调重弹修齐治平。 至于为何不给,一则是其年纪尚轻,诸多事物并不能看的仔细,只能雾里看花,故而此番虽是策论,实则是论。 二则是,朝中博学弘文之辈,犹如过江之鲤,而此策论本是给诸公所观,朝臣觉得有理,自是会像皇帝提议,如何确定治法c心法兼用之道。 如此既不涉嫌诽谤朝政,又可以凭借这个论调,一鸣惊人,可以说是四平八稳,足以不落人后。 三则是藏拙,故意只提及论,不写解决之策,只说心治c治法并用,但并不明确告知何用,既避免张扬。 免得皇帝心里产生,“你在教我做事”的不好印象,又可让群臣足以有发挥才能余地。 更兼之,可以在皇帝问及,请自己前去奏对之时再做答复,如此皇帝颜面也可好看,百官也不会感觉不如一个年轻人,此可谓进退有据。 想到此处,张治当即起身长揖:“治一叶遮目,不知泰山,杨同年大才,小可不如也!难怪圣人看过足下策论之后,展颜欢笑!” 张治眼下虽然佩服于杨维聪此次所对策论,但仅仅只是在学识上面,对于杨维聪是北人,他心中还是照样反感。 但这些事,并不妨碍他拜服。 杨维聪也不知道张治心中活动,自以为对方真心钦佩,旋即走上前,双手搀扶道:“文邦兄过誉矣,此不过书生之谈而已。此前维聪已然说过,圣人或是因为感觉有趣而已,并不一定实在我的文章之中。” 杨维聪本就不是倨傲之人,更兼此事也不好妄谈,自然不敢苟同,反而一再谦虚。 张治也没有在寒暄,而是就此落座,众人又推杯把盏一番,杨维聪突然笑着对陆釴问道:“我见举之兄今日出考场胸有成竹,显然策论必有心得,不如也分享一番?” 陆釴一愣,然后摇摇头笑着道:“也罢!也罢!既然达甫珠玉在前,我也就不怕献丑于外了!” 同样陆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摇头晃脑开始背诵自己廷试策论:“臣闻帝王之为治也,固当谨天下之大几,尤当图天下之先务。夫人君临御之初,理乱安危之所关,天下之大几也。 大几不谨,则无以致维新之治,而弭未形之患,其流弊将有不可胜言者。苟徒知大几之谨,而于施为措置之间,或失其轻重缓急之宜,错然而举,冥然而行,则天下之先务,日就于废弛。 祖宗者,创基业以遗后人,万世子孙当视以为法则。彼逞志纷更者,曰是不足法耳。臣愿陛下念不葱不忘之训,躬善继善述之孝,一令之布,必遵成宪,一政之施,必由旧章,不恃其聪明而轻为变易,不逞其意见而妄为更张,则所以法乎祖者尽矣。 德者,致治之本,德隆则治从而隆,德污则治从而污,盖自古不易者。臣愿陛下存省之功,交修于动静,充养之力,不间于显微。端人正士为吾德之资者,亲之惟恐或后,便利懷壬为吾德之害者,斥之惟恐不严。如是而德有不修者未之有也。 勤者,为政之要,一日而理万幾,一身而总万化,诚不容自逸者。臣愿陛下未明而求衣,不狂于宴安之欲,日宴而退朝,不惮于烦难之苦。 贤才者,国家之利器,然必上有好贤之诚,而后下有效用之忠。臣愿陛下重爵赏以致其来,委心腹以重其托。 谏官者,朝廷之耳目,然必上有受谏之明,而后下有敢谏之勇。臣愿陛下绝班蔽以开其路,容狂直以表其忠,又于台谏章奏之外,许天下臣民皆得自陈无隐。 言之可用者,既用之以诱其乐言之心;其不可用者,亦之以作其敢言之气。则天之忠直,无不闻风而起,敢于进谏矣。 人主不务讲学,则无以知致治之道,而其所谓讲学,亦非徒以涉猎记诵为高者。 臣愿陛下游神于帝王之术,笃意于圣贤之学,载籍之所讨论者,必关心法之渊微;儒臣之所启沃者,必求道德之奥妙。 用心于内而不眩于外,求得乎己而不徇乎人,庶乎其有裨焉。 臣学非博古,知不通今,仰承圣问,聊述愚衷。首以谨大几c急先务为说,而复以正心之论终之,诚若迁远而不切者。 然帝王出治之大本,终亦不外乎是。而臣愚平生之所得力者,亦不能舍之不言,以负吾君,负所学也。伏惟陛下留神,少垂采纳焉 ” 陆釴与杨维聪最大不同则是,陆釴看出皇帝求变之心,故而提出天子慎c谨之时,同样教了朱厚熜如何行事。 这也与其年纪比杨维聪大数岁,经历之事也比之更多的原因。 自皇帝登基以来,除了打压杨廷和余外,对于政务从未有过一丝懈怠,每日勤学c勤政,诛杀江彬及余党,幽禁朱宸濠,贬为庶人,清查余孽,一点一点将正德遗患慢慢整顿,将帝国滑坡的马车,正在往轨道上面拉扯,足以看清求治之心。 读书不是死读书,这点在场之人必任何没有读书之人清楚。 想要踏足官场,并不是一部孔孟就能做到,在场之人更是心知肚明。 而终南山则是踏足官场最佳办法。 惟有简在帝心,方能施展一身才能,方能流芳百世,青史彪著。 故而陆釴选了一条与杨维聪截然不同道路。 他选择手把手,教授朱厚熜如何中兴皇明,而不是选择八方石磙,推一下动一下。 当然,其策论虽给予解决之法,但确不会讲述太明,太深,以免引起朝臣忌讳,更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需要皇帝时时刻刻记住此事,这样才不会在三百进士里面,泯然于众人之间。 这也算是他打的一个小小的算盘。 陆釴这篇文章,众人细细品嚼一番之后,掌如雷鸣鼓动,连杨维聪亦然。 如若说杨维聪之论,立意鲜明,文辞华丽,问答之间,俱含古之圣人治国理政之法。 那陆釴此策,则是犹如古王手把手,教授今王治国,至于硬说分出高低,明显陆釴略胜一筹,盖陆釴不仅有论,且还有策。 然陆釴有些急于求成,冒险一试之法,给其带来一些不稳定因素。 科举为的是什么? 乃是为皇帝选材,而不是为皇帝选老师。 天子老师只能是天道c祖宗,而绝不能是人臣。 只有天子咨询,臣子备为解答c解惑,而不能在题卷之上,真的就答复如何如何处之。 若是寻常皇帝还则罢了,若是碰到一个脑回路异于常人之帝,必然有妄议朝政之嫌。 固然《大明会典·卷之77·科举通例》有令:「乡试中式,行省咨中书省,判送礼部会试,其中选者上亲策于庭,第其高下,《五经》义限五百字以上,《四书》义限三百字以上,论亦如之,策惟务直述,不尚文藻。」 然这是皇家所定,真要到了那一刻,祖宗成法,完全不会管用。 即使不会被罢黜,也有被冷藏可能。 故而陆釴此次廷试,则带有一丝不稳定,很难判定此次到底何人策论高明。 但只以策论而言,陆釴策论绝对上佳之作,如果此次不杀出一匹黑马,陆釴极有可能为三鼎甲 87、廖道南笑谈解闷、费懋中不同往日 “举之兄此策当为上佳之作!” 众人雷掌过后,杨维聪由衷作揖说道。 杨维聪之论好在于立意鲜明,谦卑有度,以高屋建瓴方式,用三代治法c心法并用,及后世或治法c或心法单用,不及三代圣治,来回答此次廷试题目的历代之治方法与治国本末。 而陆釴虽然立意没有太过鲜明,但强调一个“谨”c“慎”字,以奏对策论题目中的“慎”字,以“精一之训”为终始,志之不决,力志不充为末端。 志之不决则疑心生,力志不充则殆心生。疑心生沮,沮则为无成;怠心生则驰。 故而甘露之谋不就,而肃清之志遂衰;符离之役一溃,而恢复之意已荒,此皆心沮所致。 焚裘示俭者,志侈于平吴之后;连屏列箴者,功滕于克蔡之余,此盖怠心弛之音。 杨维聪是圣人叙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陆釴则是先贤躬行,竭股肱之力,知行合一。 从格调而言,陆釴是要略胜杨维聪一筹,也是杨维聪为何如此重礼之因。 “不敢,此书生意见,未知能否功成!” 陆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提笔书写之时,抒发心中之意,但如今冷静下来之后,也知晓自己策论不稳定因素太多,不太敢确定真的能否取得好成绩。 以翰墨而言,想要夺得一个前十,倒是没有太大问题,可若是全篇而论,陆釴便不敢确定。 天下之事,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更何况如今天子,于常人皆有所不同,未审其心何意。 由是众人微微颔首表示同意:“陆同年之言在理,不过也无须太过谦虚!” 今天子之心同符深渊,更兼之其每每有事,看似胡乱为之,待身涉其中,则可见皇帝心中沟壑,将人诓入瓮中仍不自知。 在此刻,众人也变得有那么一丝颓废之意。 虽然看似入仕已稳,但朝堂之间诡谲风云,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之事。 若是进入翰林院还则罢了。 每日只管修书著史,至于他事可两耳不闻。 可若选官之后,只怕是避无可避 想到此处,屋内气氛变得有一丝沉闷,廖道南在此时便即时出来救场,喝了一口水酒之后,环顾众人:“我与诸位说个笑谈如何?” 此时身处十六世纪初期,虽然娱乐手段比之隋唐之前,已多有不同,可娱乐之事也更多,然普罗大众更喜的则是这些茶余饭后笑谈。 虽然五人是书生,但并不能就此推论,众人不喜欢下里巴人的事情。 明代士大夫不仅喜欢这些下里巴人之事,而且还极其热爱,故而明朝文人笔记,常常会记录一些各地风谈,清人继承这一特点,更是将其发扬光大,导致清朝志怪小说,笑谈笔记等等,数不胜数。 众人只道是廖道南听到新的笑谈,故而一扫之前闷闷之气,皆踊跃发言:“此间正好没趣,廖同年且说来一听” “却说某地一官员升迁,回到家中吃完晚饭之后,二人躺在床上,官员床帏私语对其妻言:‘我的官职比以前更大了。’ 却不成想,其妻不屑一顾,指着官员双腿蔑视道:‘官大?不知此物亦大不?’ 官员一脸傲然,不假思索回答:‘自然’ 说完官员便让其妻一探究竟,然妇人只是瞅了一眼,见到依旧短小,不见有丝毫变化,便满眼尽是鄙视看着官员。 官员如何生受这般窝囊气,但又转思即是自己娘子,何必太过计较,于是强言解释:‘已经大了许多,你自不觉罢了!’ 妇人揶揄看着官员,想要看其能有何言强解,便道:‘如何不觉?’ 官员自舔着脸解释:‘难道老爷升了官职,奶奶还照旧不成?少不得我的大,你的也大了。’” 众人听后,一时想笑又不能笑,众人只以为廖道南说一些茶余饭后笑料,没成想他居然说这种笑话。 床帏之事本就不足外人道哉,士大夫更是极少谈及此类笑话,然廖道南却无丝毫顾忌,而是无阻畅言,让众人笑骂不得。 张治摇头苦笑:“往日我观鸣吾老持承重,怎今日说出这等笑话?” 廖道南倒没觉得有所谓,士大夫同样是人,这些笑料,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也不失调解气氛绝佳办法。 毕竟他一道笑话之后,满座之人此刻已然忘却此前闷闷,各自开怀笑谈不是? 遂摇头笑道:“文邦兄此言差矣,你我同为湖广之人,又是同科贡士,同科廷试,此间除却兄弟之 外,也无外人,如何说不得?” “廖同年所言甚是,此虽难登大雅之堂,但也并非太过低俗,有何不可?鸣吾兄笑谈,倒是让在下也想到一个,不知诸位愿听否?” 费懋中听完廖道南话后,同样跟着附和起来。 若说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些笑谈的确有伤风化,略显不妥。 可眼下不是只有在场五人? 难不成还有人会将今日之事说了出去? 想来谁也没有这等无聊心思。 又见诸人既然打开话茬,费懋中也就不好趁热打铁,参与其中。 科场同年本是先天性盟友,至少在以后的几十年中,这些人会相互扶持,共同进步。 当然,若是先天不合,或者后天政见不同,则不可一概而论之,然科场同年之谊,无疑是最好的盟友之一。 费懋中作为簪缨世族,屡世食禄之家所生养,自然也想在官场一展心中抱负。 诚然众人家世未必及他,然日后官场,家族庇佑未必能够平安无事,更多还需官场盟友,这也是其为何愿意于众人相交之音。 在场诸人,刨去陆釴与杨维聪在会试排名非前五,其余两个状元热门人选,眼下二人又展现有角争三鼎甲的能力,费懋中如何不去倾心相交? 既然荤段子已然开了先河,其余四人也就不在乎,接下来笑谈为何,当即抿嘴点头:“既然你都如此说了,我等自是愿意一闻趣谈!” 费懋中得到众人首肯之后,略略颔下短髯,然后笑着说道:“却说有男女二人,趁着妇人丈夫离家之后勾搭成奸,一日突问屋外有脚步声进屋,奸夫慌忙之下,急着逃遁出去,以免被人捉奸。 妇人却不见慌张,令奸夫静卧在床,待到男子归房之后,见到床上躲着有人,当即怒问妇人:‘床上何人?’ 奸夫于床瑟瑟发抖,几欲逃蹿而出,然而此时妇人却低声附耳对夫言:‘快莫作声,隔壁王大爷被老娘打出来,权在此间避难!’ 男子闻言错愕,满脸嘲讽之意,对着床上道:‘这死乌龟,老婆值得恁怕?’” “噗嗤” 若言此前众人限于廖道南所言,太过有辱斯文,故而不敢放声大笑,然在此刻众人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笑意。 如此蠢的男子,与如此奸滑的妇人,何以让众人不笑的前仰后翻? 谁也不成想,平日素来温文尔雅的费懋中,在此时谈及这种笑闻,与往日大相径庭的行为,则更是足以令人大笑。 须知往日费懋中,一直皆是泰山崩于前而面如平湖,今日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与费懋中交好的张治首先嘲笑:“以往民受只读《性理大全》,连志怪都不曾看过,我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怎今日也能说出这般笑闻?” “然也,我十日去找民受,九日民受兄在苦读《四书》c《五经》,他能说出这般笑闻,实在令我难以想到!” 廖道南也在此刻出言嘲笑,盖此与费懋中平日太不相谐,故而二人开始肆意嘲笑。 “嗨,只不过风闻而来,先前鸣吾提及,我也突然想到一个,以娱众人之乐耳”费懋中尴尬的摆了摆手,举着酒盏对着众人笑道。 “哈哈哈”四人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随后放声大笑,笑过之后陆釴也道:“既然二位同年也说了,那我也说一个,话说” 随着漏刻慢慢上升,几人也逐渐忘却先前忐忑,而是沉浸在欢声笑语当中,杯光交筹,好不欢欣 88、文华殿读卷之日,进士官无限可能 次日常朝过后,朱厚熜依然没有忘记最重要之事——晨定。 至于殿试读卷官c执卷官等,则尽数前往文华门外等候皇帝到来,盖今日为读卷之日。 明代对于科举重视,远盛前朝,向使读卷之日,也有极大的典礼安排,本来朱厚熜因该殿试毕后,就当直接驾临文华殿,然其却以国朝尚孝为由,先去拜谒张太后。 定省倒也花费不了多长时间,且又是崇孝,故而即使众人心中偶有不爽,但也未敢说出,以免招皇帝c张太后不喜。 待朱厚熜回来御极文华殿之后,黄锦高唱:“传读卷官进!”然后由大汉将军洪亮之声,传达至众官员耳旁。 各官员听到大汉将军之声后,趋步走至丹陛之间,行叩头大礼之后,再行入殿东西序立。 一切完毕之后,内侍拿出一张张长案,与凳子分给在场读卷官,开始查阅试卷。 监试官将所有试卷全部拿出,平均分发于吏部尚书石珤c礼部尚书刘春c刑部尚书张子麟c都察院右都御史张纶 户部左侍郎郑宗仁c掌通政司事礼部左侍郎俞琳c兵部右侍郎杨廷仪c工部右侍郎赵璜c翰林院侍读学士汪俊c侍讲学士刘龙等读卷官案上。 按照阅卷规矩,每位读卷官,需先将自己案上试卷查阅之后,再行递给下一位读卷官,相互交叉审核,以保证批卷绝对性公平。 经过一百五十年时间缝缝补补,批卷规矩越来越严格,甚至于暗底下已经形成潜规则,那便是圈不见c点不见尖。 说白点,便是第一位读卷官,认为手上试卷可获得,策论中五种标记最高的圆圈之后,后边的考官则不可以用五种标记的第三种。 若是出现有人不按规矩办事,在场之人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故而在读卷官手中之笔,可谓有着决定一个贡士生死之权,且每个贡士评分好坏,几乎全部掌握在第一个读卷人手中。 廷试无誊抄,故而书面整洁极为重要,字迹更是可以决定一个贡士成败,因此“馆阁体”也就变得风靡天下。 馆阁体虽然比不上柳c颜c王c苏c张c蔡c赵等人书法,但胜在易学c简单,且字迹方方正正,无太多棱角,更加适用于应试。 特别在廷试策论之时,更注重书面整洁。 盖若是龙飞凤舞,或有不习此道书法则,未必能够认得,因此评分则会因此受损。 馆阁体则完全避开此等弊病。 馆阁体脱胎于楷书,却比楷书更加方正,也无楷书那般难学,更加适应他人阅卷。 故而哪怕明代士人精通各种书法,但在考试之时,首选必然是馆阁体,毕竟其为应试不二只选。 策论段落起手,犹如后世书信一般,必然会选择空两字,然后以“臣对”c“臣闻”为起始,结尾则以“臣干冒天威,不胜殒越之至,臣谨对。”c“臣干冒天威,无任战慄陨越之至,臣谨对。”c“草野之人不识避讳,干冒天威,无任陨越之至,臣谨对。”等云云。 按照明朝制度,故而策论字数最少千字以上,若可言之,则不限于此数,但策论通篇,必须以四六骈文书写,这也是殿试考卷的格式之一。 不过能够走到廷试之人,几乎无人会在此刻犯错,且考子在廷试当日,便已逐一检查,查看可有错误之处,是故这些限制读卷官速度之事,几乎并未有任何人有过。 很快读卷官将试卷已经全部查看完毕,各自搁笔等待明日读卷仪。 五月十七日,一如昨日一边一般行礼入殿,不久之后,黄锦发出声音:“传读卷官!” 读卷官全部起身,首官走至御前跪下,然后拿出怀中一份试卷:“臣闻帝王之御天下也,有治法,有心法” 首官读完之后,司礼监将卷子接过,然后呈递给朱厚熜御案之上,等待裁定,而读卷官居首者,则叩头走回班位。 其余读卷官依次走出,捧着试卷再读:“臣对”居首与读卷官不同则是,其余读卷官每人需要读三卷,假如临时侯旨,则需要再读几卷。 如若奉旨免读,则各官即将贡士策论,一同拿至御前跪下,让司礼监官依次收纳考卷,放在御案之上,各官再行稽首,起身,回复班位侯立。 等到传旨官高喊一声:“退!” 各读卷官方能趋步退出殿内,走至丹陛之间,对着皇帝再行顿首大礼,走至文化门外,等待皇帝将试卷裁定,决定贡士排名顺序。 朱厚熜拿到试卷之后,便让黄锦让尚膳监赐宴读卷官,这也是明代有名赐宴之一。 这回朱厚 熜严格按照往年惯例,并没有对席面有任何删减,每桌子茶食五碟,果子五碟,五种贡酒,任人挑选,点心二碟,靓汤三品,添换猪c羊肉各五斤,鸡肉二斤半,烧割猪c羊肉各二斤c鹅一斤制成美味佳肴,其余菜四色,酒二瓶,以酬谢阅卷辛苦。 朱厚熜将前十试卷,全部拆开细心一一检阅,发现,与袁宗皋一同查看。 有着袁宗皋指点,朱厚熜对于试卷所答策论,心中大概有数,然后提起朱笔在头三名试卷,一一签字,随后发放东阁,让读卷官将二甲c三甲贡士,填写榜单之上,明日再让内阁将三鼎甲试卷拆开,续填一匹黄色绢布之上。 黄色绢布名曰“黄榜”又名“黄榜”c“金榜”,故而有“金榜题目”形容中第。 填完榜单,读卷官与内阁大学士,一同谒见在御奉天殿谒见皇帝,由皇帝传制之后,再将黄榜张贴于长安左门外。 由顺天府差役敲锣打鼓,四处通报,同一时间还会下发公文,中第之人家乡地方官,敕命建造进士牌坊,与民同庆。 虽然进士不可能如传说中一般,“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大好男儿”这么荒谬,但毫无意外,进士地位的确比其他出身要高,哪怕是同进士出身,在面对举人出身c贡士出身c岁贡出身c捐官c监生c荫替c举荐等途径之时,也有绝对傲气。 倘若两个进士出身官员相谈,而下官则是举人出身之时,则根本不敢随意插言,避免招人白眼。 盖如举人等途径选官者,其潜力最多只是知一府之事,执掌千里沃土,牧守数十万黎民。 但进士不同,即使三甲同进士出身,只要不是屡屡站错队c不是早丧c或者中第太晚等原因,一布政使司三司,并不是不可妄想之事。 若是能力足够者,跻身中枢,执掌一部之事,同样也在预测之中。 这是明代经历无数年,所摸透的官场规则,故而凡读书人,想要入仕者,无一不将进士视作最基本目标。 盖因只有进士,才有无限可能 89、文华殿填写黄榜、西角门大魁天下 正德十六年c五月c二十日。 天色朦胧一片,星耀未曾落幕,柔和的皎月,俯瞰无垠大地,照耀着这座当世强国。 未几,京城各个里坊灯火渐渐点亮,本来寂静的大明,好似在油锅里浇上一瓢清水,瞬间沸腾起来,客栈瞬间灯火通明,锅碗瓢盆之声此起彼伏,马嘶人喊之声犹如鼎沸,使沉睡中的紫禁城,缓缓苏醒 本来只有手持铜锣c竹梆巡视京城里坊的更夫,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各自返回家中,伴随而来则是人马拥塞。 不久之后各家门户打开,人们开始新一日的忙碌之景,车马粼粼队伍,宛如长龙在通衢大道之上,掀起无数尘土。 介于皇帝不用人力抬撵,官员也逐渐变得无人敢乘坐,故而京中马车愈来愈多,而轿子却越发越少,成了今日车不得转,人不得顾的局面。 今日乃传胪之日,朝廷大小官员数百人,各自弃轿乘车,其局面可想而知。 当然也并非人人能够买得起马车,故而有的官员骑驴;有的官员坐牛车;有的官员步行,或是租赁,以此向皇帝表明,自己不敢违背节俭之令,更未曾明犯皇帝禁令。 由于众人乘坐工具不同,是故眼下之局,也成了大明一大特色,每当番邦游客路过京城,见到这一幕心中都暗自嘲笑。 但这些官员们不敢说,朱厚熜更无心去管。 一些鼠目寸光之辈,懂得什么叫持家有道? 像杨广那般面子是给足了,耗费国家无数钱粮,甚至于讨伐高丽,还请番邦观战,最后丢人丢到世界。 虽然眼下这些人嘲笑大明贫穷,然只要明朝自己给力,届时威加四方之时,到底谁笑谁都犹未可知! 京城街道风灯逐渐变多,照亮着各个官员牌衔,让路过之人知晓,此何人车驾,以免发生冲撞。 转而车驾柺入胡同,一时间喝道声c避让声c嘶鸣声充斥着拐角,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以官职尊卑相让,往大明门而去。 同样参加完廷试的学子也不例外,各自身穿崭新服饰,往大明门汇集而去,脸上充满笑容。 盖今日为传胪之日,这些士子需要入殿传胪,方能大魁天下,真正走入仕途。 这也是大明无数士子毕生之愿! 与此同时,朱厚熜也早早醒来,一番锻炼之后,便洗漱c用膳,然后身穿缞服,手持玉圭,乘坐大凉步辇,涉足文华殿,进行今日传胪仪。 按照以往传胪仪,皇帝须穿皮弁服,手持玉圭,在华盖殿拆卷,填写黄榜,奉天殿进行进士传胪,但因逢二十七日大丧未满,故而在文华殿拆卷,奉天殿传胪。 朱厚熜所乘大凉步辇,高一丈二尺五寸有奇,广一丈二尺五寸有奇。 四面俱以红漆,装雕绘五彩云板二十片,镶嵌贴金仰覆莲座,下红漆如意条环板。 中间车辕长四丈三尺五寸有奇,左右车辕长四丈有奇,外二辕长三丈六尺五寸有奇,前后皆以香木雕刻贴金龙头c龙尾。 辇亭高六尺五寸,宽八尺五寸,红色木柱鼎立,前门左右个开门,高五尺八寸,宽二尺五左右,四周描金香草板十二片。 亭底上施上好皮毛毡垫,加红色锦绸褥,内放椅子c桌子,玉碗c酒壶四周围绕沉香木,与黄色丝绸帷幕。 车驾缓缓而行,不久之后抵达文华殿外,百官则在殿外廊道侯等,见到朱厚熜之后,曲身避让。 朱厚熜跨进文华殿,只见殿内东侧有席案一张,上有黄榜。 朱厚熜入内,百官开始叩头,礼毕之后按照应有顺序,鱼贯从入踏进殿内。 读卷官首先咳嗽一声,走出班位,拆开本科状元试卷,然后高声奏报:“奏,第一甲第一名杨维聪”说完任不起身,继续拆第二份再奏:“奏,第一甲第二名陆釴!”紧接着第三份:“奏,第一甲第三名费懋中!” 奏完之后,由内阁开始填写黄榜,尚宝局在榜单之上用玉玺,一切完毕之后,黄锦高喊:“起鼓!” 经大汉将军威武之声传到殿外,不但遇丧期,故而大鼓悬而不作,执事官在黄锦话毕,将黄榜重新整理,由严嵩捧着走出文华殿,到西角门等候,其余读卷官c提调官等各自尾随而退。 读卷官c执事官等人退却之后,鸿胪寺官员,高声大喊:“赞!” 话毕执事官行五拜三叩,再行上奏:“奏亲请陛下升殿!” 朱厚熜在导驾官安排之下,转西角门升坐,坐下龙椅那刻,堂下两檐乐工同样悬而不作,大汉将军则是大力挥动静鞭。 执事官举案至帘前 而放,严嵩捧着黄榜交给礼部,放在案上。 传制官走出班位,跪地上奏:“奏请陛下传制。” 朱厚熜微微点头,传制官这才起身,由奉天殿左门而出,走至丹陛东面,面对西方而立。 执事官将榜案抬至丹墀御道中间,传制官则高喊:“有制!” 齐聚奉天殿外的贡士行礼候制,接着传制官对着早就被执事官引进西角门的贡士喊道:“制曰,正德十六年c五月c二十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第一甲第一名杨维聪!” 然后由大汉将军连续三声高喊:“正德十六年,辛巳科,廷试第一甲第一名,杨维聪!” “正德十六年,辛巳科,廷试第一甲第一名,杨维聪!” “正德十六年,辛巳科,廷试第一甲第一名,杨维聪!” 这三次唱名,是惟有新科状元方有权利,以彰显状元无与伦比的地位。 所有士子在此刻,皆向杨维聪投去羡慕眼光,须知大明科举每三年产生一位状元,且状元按照以往制度,甫入官场便是从六品翰林院编撰,为了清流之中清流,日后更是管路通畅。 如何叫人不羡慕? 张治望着杨维聪从人群走出,眼中泛过一丝不明之色,也不知是羡慕亦或嫉妒。 诚然廷试完毕,听杨维聪背诵策论之后,心中已然有了估算,但在此刻依旧心有波澜,久久难平 执事官也不见任何拖延,三声唱名之后,接着再道:“正德十六年,辛巳科第一甲第二名陆釴!” “正德十六年,辛巳科,第一甲第三名费懋中。” 陆釴c费懋中压制心中激动,从所有士子之中走出,与杨维聪并排而立,等待后续。 紧接着执事官再唱:“正德十六年,辛巳科第二甲,廖道南等一百一十名,正德十六年,辛巳科,第三甲,朱佩等二百一十七名。” 唱名完毕,执事官再道:“宣正德十六年,辛巳科,新科进士入殿!” 执事官话毕,所有在杨维聪c陆釴c费懋中带领之下行五拜三叩首大礼,然后起身分东西侍立,再由执事官举案由午门左门出,直至长安左门悬挂榜单,进士尾随其后前往长安左门观榜。 “排班!” 一声令下文武百官各自入班,致词官站在丹陛中间跪下奏道:“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庆贺。” 百官同词合赞,再行五拜三叩头礼,礼毕,再次鸣鞭,朱厚熜这才起驾文华殿,百官退却,各司其职。 90、杨廷和请开经筵、朱厚熜游太液池 次日新科进士按照旧例,由杨维聪所领上谢恩词,朱厚熜同样按照惯例,此恩荣宴,命工部在国子监立题名碑,记录本科进士。 廷试过后,朱厚熜也没有闹幺蛾子,而是细心处理这一些列国事,朝臣之间相差颇为愉快,先前不愉也在烟消云散之中散去,六月杨廷和等上疏,疏曰:“请崇圣学,以隆圣治言,人君之心,惟在于养,养之善则日进于高明 伏惟陛下嗣登大宝,一月以来用人无不当,行政无不宜,群小远斥积弊一清,天下闻之皆忻忻然,有太平之望 敢请日讲祖训一二条,臣等直说大义,明白开具揭帖,或三日或五日恭诣便殿,进呈以为圣学万一之助俟宗社万万年,无疆之庆端在此矣。” 这是一本请日讲奏疏,明代规定凡帝王皆须开经筵,官员日讲,由勋臣一人c知经筵事。内阁学士或知c或同知经筵事。 六部尚书c左右都御史c通政使c大理寺卿c及学士等官侍班。 翰林院c左右春坊等官c及国子监祭酒,选出两位官员为讲师,给帝王讲授《四书》c《五经》c史籍c典章等书。 翰林院c左右春坊等,选出两位官员展书,给事中c御史每个衙门选出两人侍仪,鸿胪寺c锦衣卫掌印官,各选一员供事,鸿胪寺选一人为鸣赞,一人为赞礼,四人序班。勋臣或驸马选一人领将军侍卫。 凡日讲官基本被视为帝师,日后前途无量,被皇帝引为心腹之臣,故而翰林院c左右春坊很多官员,挤破脑袋,寻找门路,为自己谋得一个日讲官身份。 但凡有此身份,则可以与皇帝近距离接触,又可向皇帝展示自己才学,于日后官路而言,绝对是天大助力。 朱厚熜见到题奏之后,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这种制度对于培养心腹有所裨益,没必要拒绝。 题奏下发诸司,礼部则肩挑选吉日,然后举行经筵仪,为皇帝讲经。 京城六月愈发炎热,炙热的旭日高挂蓝天,熏烤这苍茫大地,为避免有人热死之类事情发生,朱厚熜下敕命顺天府,须时时刻刻注意,若是天气太过炎热,则与五城兵马司c五府等衙门,再京城熬制绿豆汤,分发耆老百姓。 凡有人敢捣乱者,锦衣卫衙门即刻缉拿,关进诏狱,非圣旨不得放出。 炎热的天气注定,不是让人能够稳定心神之时,哪怕皇宫大殿有着巨大冰块供应冷气,朱厚熜已然觉得心烦气躁,于是命司礼监将题奏,全部移至西苑太液池上广寒殿。 广寒殿位处太液池中琼华岛,为元世祖所建,梁上有金钱一百二十文,上有“至元通宝”文,用来镇压此殿。 殿坐北朝南,四四方方的大殿,双重斗檐,反宇相叠,四周梁柱刷红漆,斗拱c榫卯相扣横梁,绘画彩色祥瑞,金碧辉煌的琉璃瓦c翠绿欲滴的植被,四面有抱厦,檐上站立鸱吻,形制与其他大殿一般无二。 有余广寒殿位居太液池,故而坐在其中偶有微风袭来,推开窗户,但见水光粼粼,时有鱼儿跃出水面,令人心旷神怡。 朱厚熜低首伏案,听着夏蝉鸣叫,水击沿岸之声,专心致志处理政务。 日薄西山过去,朱厚熜也将政务全部批改,再命司礼监下发诸司。 再定省完毕之后,则穿着单薄道袍,踩着木屐在西苑开始游逛。 自登基以来,朱厚熜一直忙于政务,还未曾尽心一览紫禁城风景,至于后世虽然管看过故宫,但也未曾涉足此地,今日忽悠雅致,又将政务处理完毕,是应该忙里偷闲一下。 西苑挨近太液池,因此树木甚为茂盛,放眼过去,一片郁郁葱葱之景,仿佛徜徉在绿色海洋,时有彩蝶翩翩起舞,穿梭在花丛,草木之间 朱厚熜复行数十步,穿过一片绿色走道,只见前方殿门,有人身穿彩练,月下哼唱着轻音,展现妙曼舞姿。 黄锦准备上前叫止,朱厚熜挥了挥手,主仆二人默不作声,轻轻走上前,借着柔光,观看着这位舞女。 虽然朱厚熜不懂明朝歌舞,但此人姿态优美,显然不是初学之辈。 良久之后,女子一舞已毕,停下前往石阶去饮水解渴,朱厚熜这时突然嘴角闪过一丝揶揄之色,双手合击给女子鼓掌。 自来大明之后,不是上朝便是批阅奏本,刚开始心中感觉斗志满满,可随着权利扩张,发现杨廷和简直不堪一击,又感觉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让他感觉甚是枯乏无味,于是在此刻,有了一丝作怪之心。 “啪啪啪” 随着朱厚熜掌声,舞女这才发现有人到来,定眼一看,只见一个身高五尺五寸有余,年纪不过十 几岁左右,身旁还跟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男子,她便知道事情糟了,当即匍匐于地。 朱厚熜走上前去,脸上古井不波,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会在西苑?” 女子在朱厚熜发声之时,身子骨犹如筛子,不停颤抖,带着蹩脚的哭泣之声,俯首回答:“奴是西苑凝和殿宫女,还请圣人恕罪!” 虽然经过朱厚熜新政,已经放还很多宦官,但整个皇宫年龄十几岁的人,此时依然多如蝼蚁。 但十几岁却站在二十几岁之人前面,显然不会是平常内侍。 然正德无子,而弘治也只有一个儿子,成化儿子尽数成年,符合标准的,当下附和标准的,也就朱厚熜一人,宫女只需要细心一想,就能过猜到。 “嗯?”朱厚熜顿时来了兴趣,俯视爬在地上的宫女说道:“起身,抬起头来!” “谨遵圣训!” 宫女用着奇怪的腔调的大明官话回答,然后缓缓起身,然后抬头正视着朱厚熜。 先前宫女舞姿太快,又加上身上彩带飘飘,故而朱厚熜并未看清模样,现在对方抬起头来,朱厚熜上下打量了一番。 只见其小圆脸上双眉似蹙非蹙,双眼含情脉脉望着自己,眼角挂着两滴泪珠,一张樱桃小口,风情万种,顶着一只俏皮琼鼻,显得极为伶俐,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一双玉臂犹如白雪,吹弹可破,加之只有五尺之高,且年龄看起来并不是很大,整个人显得娇小玲珑,让人不觉生起怜爱之心。 “你怎么没有出宫?” 对方年龄大概不超过二十余岁,这明显违背他新政决定。 继位之初朱厚熜便下令放宫女回家,年龄在三十岁以下,五十五岁以上,基本被放还,不按理说不可能,还有漏网之鱼出现在宫中。 难道说,宫里有人阳奉阴违,对他的圣旨视若不见不成? 想到此处,朱厚熜眼中杀意逐渐升腾,心中暗道:“看来是时候要杀一波人立威了!” 当场虽然把二十四监清扫一遍,但主要针对于几个大太监,以及身上背负罪名内侍,其余人不过是打了几鞭子,然后便没有过问。 毕竟抢班夺权要紧。 且内宫现在是张太后执掌,故而朱厚熜也没有太过逾越行事,而是得过且过。 可眼下已然发生状况,居然有人跟他玩猫腻,这让朱厚熜心中陷入深深不安当中。 有人玩猫腻,则说明内宫还有人跟他打马虎眼。 内宫之人皆与其朝夕相伴,如若不能及时肃清,只怕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91、朝鲜女附送明庭,夏皇后曲线救家 “启禀圣人,奴无家可归,故而并没有被宫中太监送返回家!” 宫女暗自摸了摸眼角泪水,然后抽噎回答朱厚熜问题。 宫女说完,朱厚熜心中一惊:“对呀,要是有的人无家可归,放回岂不是等死?” 朱厚熜这才想起来,当初所谓新政,为何百官没有任何人反对。 说到底不仅是因为这是圣君之行,天子登基之后第一次新政,不好太过打脸。 其中还有诸多因素,会让自己的好心办坏事,好坐看皇帝吃瘪。 比如宫女放回家,年轻的还好,起码能够嫁人安居乐业。 可若是年迈的,靠着宫中发放的财物,又能支撑活到几时? 难怪明太祖开国定下宫女放还制度,到最后渐渐的荒废,其中未必不是存在这种因素,故而索性让宫女在宫中老死。 起码每个月会有俸禄,虽然过得辛苦,但不用被饿死。 返乡之后,家中亲戚念及旧情还则罢了,如若不然,恐怕最后的路,只有乞讨一条。 想到这里,朱厚熜有些忧心忡忡,生怕自己新政被打脸,于是将黄锦招到身边,然后吩咐一句:“传朕口谕给内阁c锦衣卫,严格督察新政之事,若是新政不能施行,便暂且搁置,万不可出现任何差池!” 现在朱厚熜只能这样选择,虽然今年夏税开始缴纳,可要等到押解上京,还很长时间,且尽管其再提倡节俭,但因家大业大,故而财政成入不敷出状态。 想要拿钱补贴,根本是件不可能之事。 既然无法继续执行,那就只能在此刻停止,免得强行推动,届时必然民怨沸腾。 诚然此时停止,会让朱厚熜脸面无光,但孰轻孰重,还是需要分辨一二。 就算朱厚熜会因为新政打脸,但以如今力量,想来也无人敢挑衅皇帝威严。 若是将错就错,那才叫真正打脸 “臣谨遵圣训!” 黄锦虽不知皇帝为何如此慎重,但皇帝发言,做家奴的不敢有任何置喙。 且朱厚熜有意不让内官议政,若在此时刨根问底,哪怕是潜邸旧人身份,也保不住性命。 黄锦走后,朱厚熜转头又对宫女问道:“你家里可是发生了甚么事?” 以眼前这个宫女年龄c样貌,出宫之后绝对是抢手货,怎么也不会到达无家可归的地步,何至于有这种说法? “奴名唤任蝶恋,本是朝鲜朝臣任士洪孙女,家父为岭南大儒金宗直门生,在正德元年因朝臣扶立晋城大君,李怿为国君,故而全家被诛。 奴因为当时年仅七岁,被送往宗国,蒙慈庄皇后垂怜,大行皇帝恩典,故而一直在西苑为宫女。” 朱厚熜问后,任蝶恋将自己出身,以及为何一直生活在后宫的原因一一说来。 对于任蝶恋说的任士洪c金宗直朱厚熜基本一概不知,至于李怿除了名字听过,其他的也不慎清楚。 朱厚熜两世都不曾去了解过李氏朝鲜,穿越过来之后,一直也是补充政务c历代史籍这些东西,对于当世各国,还没有来得及去涉猎,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也就没有纠结任蝶恋说的事情。 难不成朱厚熜为了将她放回,专门插手朝鲜事物,为任士洪父子翻案? 朱厚熜才不会如此闲着没事做,不过这个借口倒是可以留着,万一哪天发生作用也说不定 “既然无家可归,那就待在宫中吧!虽然国家并不富裕,但也不在于养你一人!” 明朝虽穷,但还不至于多养一个人就养不起,他只是奇怪,为何任蝶恋在他新政命令下达之后,依然能够生活在宫中,至于回不回家,其实心中并不是太过关心。 而且如此美貌的姑娘,说实话朱厚熜心动了,舍不得放走。 “奴谢过陛下天恩!” 任蝶恋听后,整个人欢心雀跃,双手搭在一起,欠身给朱厚熜纳了一个万福礼。 既然皇帝让其住在宫中,显然是不可能再,因为她在西苑私自跳舞,从而责罚了。 “嗯!”朱厚熜缓缓点头,然后笑着说道:“你怎会在此处练舞?” 对于这点朱厚熜心中一直感觉不解,明朝宫廷禁忌虽然不如清朝,但也算相当严格,再如何也不至于会有人,在没有命令之下,在宫中跳舞。 而任蝶恋自正德年间入宫,少说也有十五六年,可以说是在宫中长大,不可能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任蝶恋低着头,红着脸怯生生的回答:“奴是 奉慈庄皇后之命,让我勤练舞乐” “皇嫂?” 任蝶恋的回答,便让朱厚熜更加不解。 当然不是不解于皇后指何人。 如今皇后还未进宫,宫中便只有一位皇后,那便是朱厚照之妻,这点但凡过下脑子,就可以猜得到。 他不解在于,夏皇后为何让任蝶恋练舞干嘛? 什么时候宫女还负担宫廷舞蹈不成? 据《大明会典·卷之一百零四·艺术·教坊司承应乐舞》明文规定:「朝会宴享等礼,各有承应乐舞,以教坊隶祠司故具列焉」 显然这个任务不是宫女所负担,夏皇后却让其苦练舞蹈,这如何让人想的通透? “嗯,慈庄皇后说圣人已然登极,而皇后c贵妃眼下还未入宫,想让奴在万寿节之时,献舞一曲,然后奉陛下!” 任蝶恋依旧低着头,红着脸颊回答朱厚熜所问。 任蝶恋说完,朱厚熜心中一惊:“嗯?夏氏这是打算向我求情吗?” 五月己巳日,夏皇后兄弟夏臣,请袭父庆阳伯之爵,不过因为夏臣并没有考核通过,故而朱厚熜没有答复,一直压制到如今。 看来夏皇后这是准备走枕头风路线,送女的给朱厚熜,期颐准许夏臣袭爵。 只不过这献女的年龄好像有些大。 按照年龄推算,任蝶恋如今也有二十二三岁,显然不符合以往规矩。 往来选秀年龄都不会超过十七,更何况二十多岁? 当然这也是夏皇后没有办法之事,拜新政所赐,年纪小的女孩,早就被放出宫中,至于现在想让夏家进献年轻女子,有被新政禁令限制。 选来选去,也就选在任蝶恋身上。 此人不仅熟悉宫中礼法,还与夏皇后素来相识,最重要也是足够貌美,不至于会寒碜君王。 除了年龄大了,其余问题都不足以道。 至于说任蝶恋非中原女子之事,其实不过小事一桩,没人会在意这些事。 明代后宫也不是没有高丽c朝鲜c蒙古等女子,根本算不了什么事。 至于说对方是朝鲜人,会不会为朝鲜说话一事,也不会有人担忧。 朝鲜是大明亲儿子,难道父子之间,还会有什么瓜葛不成? 只不过因为任蝶恋年龄,倒是让夏皇后心中有了一丝不安。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丝,即使皇帝不喜欢,也总不能迁罪,只不过是计划不成功而已,无伤大雅。 92、任蝶衣达偿所愿、鸳鸯浴彤史记实 可夏皇后不知道的是,朱厚熜就喜欢这个年龄段的。 倒不是说朱厚熜喜欢小车拉大马,而是他本身心里年龄便在二十多岁,故而若是女子这个年龄段正适合,毕竟他又不是孙大炮那般炼铜术士。 皇后年龄十几岁,那是迫于无奈,贵妃年龄十几岁,是张太后所选。 总不见得朱厚熜选皇后,还要昭告天下,年龄在二十岁以下,不可为皇后? 这传出去岂非招人闲话? 是故朱厚熜对于夏皇后决定,还是颇为满意,不过对于对方想要曲线救家的想法,还是感到甚是介怀。 然朱厚熜并没有选择拒绝。 本就有寡人之疾的他,限于正德大丧期间,又因宫中宫女多数被放还,已经被迫憋了一个月有余,早就心里不耐烦了。 甚至心中经常抱怨,不应该刚开始就说的那么绝对,好歹给自己留两个,解解馋再说。 可话已经说了,总不能再出尔反尔,那样皇帝面子还要不要? 虽说贵妃因该近日就要入宫,可年龄实在太小,朱厚熜还真没有什么心思。 这下夏皇后,也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为了避嫌,两人自登基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面,即使是晨昏定省,朱厚熜都选择错开。 若是传出寡嫂与幼叔的雅事,只怕大明一百五十年,宫廷素洁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 可依现在这个情形,看来是要见一面了! 当然不是为了嘉赏夏皇后献女,从而同意让夏臣袭爵之事。 只要夏臣一日不考核通过,袭爵之事就一日不允,这点朱厚熜不会自己打脸。 他是要去提点夏皇后,日后别再背后玩花招。 若是不提前予以警告,以后一遇难事,就玩这种曲线救国的花招,朱厚熜未必能够挡得住,这么多糖衣炮弹。 最好的办法便是,提前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如此才能保证日后,不会有人有样学样,继续玩着这种见不得人之事。 朱厚熜需要的是一个牌位皇嫂,而不想出现一个,干涉朝政的皇嫂 不过敲打归敲打,但不能得罪,相反还需要更加礼敬,是故朱厚熜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日后你就在朕身边服侍!” 暂时朱厚熜还没有皇后,对于后宫之事,也是分身乏术。 而夏皇后与张太后毕竟是亲婆媳,比他与张太后更加亲近,因此暂时还不可以得罪,以免在背后告黑状。 然后与张太后一同,掣肘其在宫廷权利。 收下任蝶衣,既可一解长时间不得发泄雄性荷尔蒙,还可麻痹夏皇后与张太后,等到皇后选入之后,直接掌管后宫,赢得宝贵时间。 朱厚熜一席话毕,却却使得蝶衣陷入傻眼之境,她从未想过事情会如此顺利。 且夏皇后有言在先,因为年龄缘故,可能皇帝并不会允许,倒时皇后会安排自己出宫,给京中勋戚做个妾室,也好安度余生。 眼下不但被皇帝当场活捉,三更半夜不睡觉,在宫中跳舞,没有被惩处也就罢了,居然还能一步登天,变成皇帝侍女,这幸福来的太突然。 “奴谢过陛下天恩!”激动的任蝶衣当即下跪伏拜。 朱厚熜居高临下,说了一句:“起来吧!” 任蝶衣顺势起身,怯生生的跟在朱厚熜背后,没有再发半句话。 “你在皇嫂身边多年,皇兄怎未曾纳你为妃?” 朱厚熜站了这么久,也感觉有些累了,于是便动身往广寒殿而去。 走着走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任蝶衣在皇宫十几年,怎么没有听说被封为妃嫔? 要知道朱厚照,可是连妇女都不放过之人,怎会将如此一朵娇翠欲滴的鲜花,放在宫中不采? 显然不符合常理。 “慈庄皇后与孝庄帝伉俪情深,故而先帝对慈庄皇后身边宫女,从来秋毫不犯,唯恐会让皇后不愉。 且庄皇老爷后来一直御驾豹房,对于奴等,更是鲜有来往,故而不曾有之。” 任蝶衣如此解释,朱厚熜算是清楚怎么一回事。 虽然正德喜欢找女人,但却是个深情之人,唯恐吃窝边草,会让自己结发妻子心里会有介怀,因此从不对夏皇后身边侍女下手。 后来正德搬到大同c豹房等地方居住,至于夏皇后身边宫女,自然而然也就远离,从而也谈不上临幸一事。 眼见着快要到达广寒殿,朱厚熜一把将任蝶衣环抱起来,咧着嘴哈哈大笑:“原 来如此,那今天你就有福了!” 任蝶衣突然受惊,又不敢肆意动弹,只得任由朱厚熜抱着走入广寒殿,微红这脸,心里有着许些期待。 在皇宫生活女子,除实在资格不够,不然谁想给别人为奴为婢,不想他人服侍自己? 然宫女最佳捷径,便是得皇帝临幸,从宫女变为妃嫔,若是能够诞下龙子,则更可以母凭子贵。 别说朱厚熜长得不丑,便是长得如同三寸丁,想要爬上龙床之人,能从南京排到北京。 随着一间间宫殿而过,抵达朱厚熜在广寒殿寝宫,任蝶衣心情愈发难以平复,眼下是决定日后尊卑之机,一定要好好把握 朱厚熜也不管任蝶衣何想,反正此刻的他已然气血上涌,只惦记着等下如何吃羊羔,哪里还会去管对方什么想法? 且朱厚熜从未谈过恋爱,向来需要之时,挥手之间,大把人排着队求上温床,哪里需要他去猜测对方想法? 是故对于任蝶衣什么心中之意,他不知,更不想知。 与其猜测对方再想什么,不如想想,接下来用何种姿势,才是王道。 走过殿阁,绕过阙楼回廊,朱厚熜抱着任蝶衣往宫中浴池走去。 讲究卫生能长寿,这点哪怕如今血气全部涌入脑子,已然属于谨记之事。 浴池方圆一里开阔,四周以光洁如玉的石头相砌,但四周棱角被打磨的光滑玉润,另铺垫毛毯,避免沐浴之人滑倒摔伤。 池底同样镶嵌光滑石板,石板上雕刻祥云浮文,随着波光涌动,好似云儿亦在飘浮。 池边有汉白玉石所雕刻龙头,正在往池中施云布雨,保持皇帝所沐浴之水,不会是死水一滩。 当然如果皇帝需要热水,宫中内侍会在池底不停烧火,保持水中温度,一定会在适当温度。 不过朱厚熜一来,就废弃如此浪费之举,且如今又是炎炎夏日,更不需要烧火保持水温。 心急火燎的朱厚熜,不一会儿,将任蝶衣身上彩练剥下,至于光洁如玉之身,留在空气当中。 “好家伙,这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吗?” 方才抱着任蝶衣朱厚熜还没感觉什么,而今却直接亮瞎他的眼。 对方身材实在过于火辣,血气方刚的朱厚熜,一时间犹如饿狼,冲进池中 “陛下可要怜惜” 幽道不曾缘客顾,庭里玉池润蛟龙! 站在池边角落的彤史官,连忙拿出纸笔,开始记录:「正德十六年夏六月c壬午,帝于广寒殿临幸朝鲜女任氏」 彤史官为内史官,专记宫闱内事,便是皇帝临幸嫔妃c皇后,也必有其在场观战,记录所有事情。 避免出现有人狸猫换太子,或是宫妃秽乱宫廷等等之事发生 93、广寒殿重申新政、大明朝入不敷出 次日清早,暑气逐渐上深,宫中太监已然开始上下忙碌,搬运巨大冰块,给以皇帝消暑。 朱厚熜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按着酸痛的小腰,摇头苦笑:“看来是时候要加强锻炼了” 一夜疯狂,不足外人道哉,所幸之事,为这具身体在安陆之时,曾锦衣玉食进补,不然昨晚一夜下来,恐怕今日就要卧床不起。 睁开眼睛的朱厚熜,看着身旁玉体,拍了拍对方翘臀说道:“起床了” “嗯” 任蝶衣娇弱无力的软哼一句,然后睁开美目,有气无力的扯着被子卷成一团,面色红润欲滴,整个人却如同脱骨一般,只能形成一个葛优躺姿势,瘫在龙榻一旁。 朱厚熜懒得理会,嗷嗷叫的时候不见叫停,眼下全身不能动弹了? 既然人家不愿意起床,朱厚熜也无法勉强,且先让她休息一番,遂对着殿外喊了一声:“进来!” 不一会尚衣监等内侍,有得拿衣裳;有的拿鞋履;有的拿冠帽;有的拿盆镜;有的拿清水;有的拿布帕;有的拿牙刷;有的拿青盐微步踏入殿中。 然后分成两波,一波将器皿安置一处,另一部分给朱厚熜c任蝶衣穿衣戴饰。 朱厚熜今日穿青色明纹暗花交领直身,然后穿着木屐,坐在镜子前面,享受着内侍为其梳头,戴网巾。 任蝶衣如今被皇帝临幸,故而也能享受他人服侍恩典,一袭青花红袖薄纱罗裙,脚踩一双棉底绣花鞋,头做飞天髻,额贴钿头,头戴步摇,外披素色褙子。 一番洗漱装扮之后,二人接过内侍奉上早膳。 昨晚之事整个内宫无人不知,故而今日早膳,朱厚熜虽然未曾特意吩咐,然却于往日有所不同。 今日粥为鹿肉粥,以上好鹿脯剁成肉碎,然后加菰米放在小火上面慢炖,营养极高。 至于朱厚熜的汤,乃是选用各种药材,然后加上诸多食材熬制,将汤熬成一碗,用纱布过滤药材c食材,再用热水时时保温,等待皇帝随时饮用。 朱厚熜很快将早膳吃完,喝完一盏漱口水,接过内侍递过来的布帕擦擦嘴边油渍,然后对着尚膳监内侍道:“以后千万别如此劳民伤财,按照新政所定膳食,偶尔加些肉类即可!” 朱厚熜这一顿,只怕最少要吃五两银子下去,而且味道也就这样,至于营养犹未可知,完全没有必要。 五两银子,大概可买近十石米左右,寻常一户,一天不到十五斤米,五两银子足以吃一两月,何必如此奢侈,又不是没有吃过这些所谓山珍海味。 一人一顿就是五两,那日后加上张太后c夏皇后c蒋太后还有诸皇子,一日又该花费多少? 奢侈之风不可长。 盖奢侈一旦成风,这贪墨就会愈发愈烈,直到最后止无可止。 朱熹曾有言:“存天理,灭人欲!” 至于此话对与不对,朱厚熜无从确认。 盖此言为客观唯心主义学术之言,本质抽象,非实体,故而永远无法有一个明确答案。 然其《朱子类语》所云:「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 对于革除过于追求,非本质之外的人欲,深以为然。 盖就算吃下山珍海味,最后所出也不过是一泡腌臜之物,用来浇溉蔬菜,也不见比起吃寻常饭菜,更能使蔬菜c禾苗高产十三万斤。 虽然谈不上广厦千间,夜眠七尺,良田千顷,日仅三餐,但只要不是吃糠咽菜就行,至于太过豪华的大餐,吃了未必就一定福祚绵长,甚至可能还会补过头。 而今国库也不是太过有钱,据记载去岁田赋22167376石;麦4626648石;纤丝31653斤;绵169600斤;绢126767匹;布1666440匹;绵花112894斤;草25944204束包。 户口钞87976617员;杂课钞73927019贯,折米33336石;盐课2182004引,折布46663匹;茶课113319斤。 屯田161327顷;粮1040158石;金银课33927两;水银229斤;朱砂46斤,儧运四百万石。 看起来数字庞大,但与整个国家而言,实在属于杯水车薪,去岁光减免粮就1487015石;减免草26万包。 各种节日,各种典礼c各种赏赐朝臣c官员俸禄c兵饷c研造火器c赈灾c宗室俸禄c皇室开销c大行皇帝驾崩c新皇帝登基,补欠往年亏空等等,都需花费无数钱财。 朝廷本来便是因为正德不老实, 国家一直也是寅吃卯粮,又恰逢多事之秋,哪里还有余粮够朱厚熜挥霍? 除非朱厚熜是想要亡国。 可若是大明亡了,朱厚熜皆是只怕不是节衣缩食那么简单,连命存不存在尚在两可之间。 朱厚熜没有那么高节操,念及天下生民,祖宗江山,他更想要的是活下去。 活下去的最基本要求,大明还在。 而想要大明还在,则不能放弃根基! 如若朱厚熜还是如同以往皇帝一般,视万民为刍狗,视百姓为草芥,只顾着自己现在享乐。 彼时国祚倾颓,内忧外患,可还会有人认他为皇帝? 宗室c勋戚c官员c内侍乃至于太后c皇后c皇妃都可能活下,且生活未必会比如今太差,然天子十成可能会被处决,以谢天下民愤。 想要活下去根本,在于安顿好黔首,让百姓有食c有衣,如此他们便不会造反。 只有国家安宁,方才能够安稳享受。 不然今日就算吃仙丹,可立马有人入宫禀报,何地有人造反,彼时焉能安心享用? 是故《孟子·尽心章句下》又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虽然《孟子》章句,被朱元璋所删,然朱厚熜毕竟不是封建之人,更加懂得百姓力量。 所以哪怕自己如今吃点苦,也要讨好百姓,为的就是保住自己地位不被推翻。 当然今日内侍也是为他好,他也没有特意吩咐,自是不能太过苛责,而仅仅只是再次提醒一番。 尚膳监内侍听到朱厚熜话后,当即曲身作揖:“万岁爷爱民之心,古之圣王莫过于此,奴谨遵圣训!” 火者是皇家家奴,主子要吃什么,他们又岂敢反驳? 若说当初二十四衙门,还未被皇帝清扫之时,这些内侍或许因为皇帝节衣缩食,导致贪墨之数大大折损,会与朱厚熜辩论一番。 可如今正德遗宦全被扫除,宫中上下皆是潜邸旧人,为了讨好主子,绝对会不打任何折扣,施行皇帝所言。 这种情况之下,众人焉敢反驳,乃至抗旨? 难不成以为明朝,皇帝不敢杀宦官不成? 刘瑾被磔,可是过去不过十余年而已,宫中上下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至于天下万民,也多有闻其名者。 此时谁又有胆,与皇帝相抗? 94、任蝶衣心有算计、张太后厚赏以待 “好了,各自做各自事情去!” 朱厚熜走到脸盆处,净完面颊之后,对着一众寺人挥了挥手说了一句。 得到命令的内侍,点头作揖之后,将一切收拾完毕,再行微步退出殿内。 任蝶衣却在此刻糯懦出声:“圣人如此节俭,实在令人惭愧!” 朱厚熜听后上下打量任蝶衣一番,不过未曾理会此言,而是自顾整理一番衣衫之后,对着早已回来的黄锦问道:“大伴,昨日你去传谕,内阁可有何话说?” “回万岁爷,先生每让奴禀告陛下,他们已经省得了,今日午朝过后,便会亲自奏对!”黄锦作揖而拜,再行回答朱厚熜所问。 黄锦话毕,朱厚熜喃喃自语道:“看来还真是出现了问题了!” 内阁回答从根本处便证明,此次新政恐怕是某些地方出现问题,不然何内阁密揭传话即可,何必还要亲自奏对? 当然有件事,更让朱厚熜值得注意,那就是,为何自己事无巨细一一查看,内阁还有什么需要奏对? 看来有些消息,他们比自己更加灵通,是时候要整顿锦衣卫了,不然事情发生之后,自己尚不自知。 且总不能偌大一个锦衣卫,光吃俸禄不做事,不然何必留着锦衣卫衙门。 要说给皇帝做脏手套,以往帝王未有锦衣卫之时,天下想为皇帝做脏事官员不胜枚举。 若是锦衣卫无法胜任职位,朱厚熜不会吝啬将其废除。 毕竟只有为自己所用衙门才是好衙门。 不能为自己所用,便是再好的衙门,也只不过是等着被其废弃,校尉全部发放回乡 “好!” 朱厚熜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 反正即使再多之言,而今已然事成定局,无力回天。 朱厚熜又想起来一些事情,反正都是要解决,不如趁着今日不上早朝,将它一同解决,日后也好安心,于是在对黄锦吩咐:“大伴且去皇嫂处,传朕口谕,在太后宫中等她!” “黄锦谨遵圣言!”答完便微步走出广寒殿。 “走吧,与我一同前去晨定!”朱厚熜瞥了一眼,正在摆弄头上发饰的任蝶衣。 “好的陛下!”说完任蝶衣连忙起身,随朱厚熜一同踏出广寒殿,为随着御驾步行至张太后宫中。 初曙照耀禁中,顶上琉瓦金光灿灿,放眼过去,如同身处金山,四周皆是黄澄澄一片,望之耀人心神。 时有微风徐来,宫廷两道参天巨树,被吹的摇头晃脑,不一会儿树叶四处飞散,等待着宫人进行前来清扫。 任蝶衣在诸多宫女羡慕眼神之中,昂首阔步前进。 至今日伊始,她便成了皇帝女人,哪怕无名分,地位也要高于一众宫女。 不过前提则是需要如何保证地位。 须知要不了多久,皇后c贵妃便会入宫,她们远比自己年轻,想要保证不色衰爱弛,并不简单。 最好的办法则是,趁皇后c贵妃还未入宫这段时间,努力怀上孕,如此才能与她们有一较之力。 明朝外戚无太大势力,故而大家相差不远,只有在日后角斗才能看见分晓。 而角斗胜利关键则在于是否有子。 若说平民百姓重男轻女,皇室则犹胜寻常之家。 皇家重继统,只有生下皇子,方能与其他人有一较高低之力。 譬如朱祁镇之母,若非抢先生下皇子,而朱瞻基原配无子,一生恐怕不会有缘皇后之位。(注1) 只有生下皇子,腰板才能硬,朝野内外才会在背后替其摇旗呐喊。 特别是经历正德无子,而皇帝以小宗继大宗之后,皇嗣之事则更加尤为重要。 就在任蝶衣想着的时候,车驾已然抵达张太后宫殿,朱厚熜走下车舆携其一同步入宫殿。 “儿恭问娘娘安和否!” “奴恭问太后安和否!” 任蝶衣跟着朱厚熜伏拜地上,对着坐在凤椅之上,正享受宫女扇风的张太后行晨定大礼。 “予甚安!圣人请起!”张太后眯着眼睛笑着说道,然后见到朱厚熜身边的任蝶衣,便问道:“此何人邪?” 朱厚熜连忙答复:“此女本为皇嫂宫中宫女,奉命侍候朕,今日请娘予以名分!” “善!国之大事在于继统。” 张太后非常满意朱厚熜之举,一来皇帝对于自己儿媳所献之女,笑颜纳下,证明皇帝依然尊重寡嫂。 二来朱厚熜没有越 过他,直接做决定,而是按照往日所言,宫中大小事务,一应需要经过她的同意,则此证明心中尚有她这个太后,如何能够让其不满意? 但这些事不可摆在明面,是故张太后又摆着一脸不愉责问:“只是此等小事,陛下吩咐一声即可,何须请教于我?” 有些事情大家心里知道便可,若是全将其摆放明面,也就显得大家浅薄,心中难以装事。 “娘此言差矣,今六宫无主,朕国务繁忙,仰赖尧母总览禁中大小事物,如何能够越矩行事? 自古天子掌外,太后c皇后掌内,乾坤分明,互不侵占,我虽无德,亦不敢有违祖宗成法!” 跟着朝臣混的时间越长,朱厚熜的官腔则愈发娴熟,如今论起道理则是滔滔不绝,出口祖宗成法,进口圣贤章句,让他人无法轻易辩驳。 张太后本就不是善谈之人,且也只是客套一番,并未真想过要反驳,于是故作深思一番:“位号宁嫔,圣人以为何如?” “惟赖娘娘定夺即可!”朱厚熜依旧百依百顺。 本来今日就是来请张太后拿定,自然是不可能再对此意有何意见,不然何必前来请示? “既然皇上无异议,便住在广未央宫,等待册封皇后之后,再行与贵妃一同册立!” 既然皇帝没有意见,张太后面漏喜色将其决定下来。 “臣妾叩谢太后天恩!”任蝶衣当即再次伏拜于地,叩首以谢。 须知未央宫乃兴献王所生之地,任蝶衣住在此处,绝对是天大的恩宠。 “自景陵陛下伊始,大宗素来不昌,汝当勉励,早为皇家诞下子嗣!” 张太后对于任蝶衣其实并无太大感觉,诚然任蝶衣为夏皇后宫女,但二人面见次数并不是太多。 今日之所以如此客气,而是为了照顾一凡翻儿媳,再则向皇帝示好罢了。 ps:考《明史·卷163·列传第一·后妃一》载:宣宗孝恭皇后孙氏,邹平人,幼有美色妃亦无子,阴取宫人子为己子,即英宗也,由是眷宠益重。 《万斯同明史稿·卷150·列传一·后妃上》载:或曰英宗实非孙太后所出,孙太后取宫人子,名之其后,钱皇后为帝具言其故,而帝终不自知,生母何氏也! 《罪惟录·列传36卷之2·皇后列传》载:宫人有子,贵妃子之,得立为太子,是为英宗也! 《罪惟录·帝纪22卷之6·英宗睿皇帝纪》载:英宗,法天立道c仁明诚敬c昭文宪武c至德广孝c睿皇帝,名祁镇,宫人子,孝恭孙皇后以为子。 《明通鉴·卷19·纪19·宣宗章皇帝》:仁宣二年十一月乙未,皇长子生,上年三十,胡皇后未有子,又善病。孙贵妃有宠,乃阴取宫人子,为己子,上以长子生,大喜,宠贵妃有加。 《寓圃杂记·卷1·胡皇后》:宣宗胡皇后无子,宫中有子,孙贵妃攘为己子,遂得册为皇后,而废胡为仙姑天顺六年,孙太后崩,英宗尚不知己非孙所出,惟皇后钱氏知其详,亦不言。 八年,英宗大渐,后泣诉曰:“皇上非孙太后所生,实宫人之子,死于非命,久无称号。胡皇后贤而无罪,废为仙姑。其死也,人畏孙太后,殓葬皆不如礼。胡后位未复,惟皇上念之。”英宗始悟,卒如其言,遗命大行尊崇之典。 《名山藏列传·卷之30·坤则纪·孙皇后》:宫人有子,贵妃子之,得立太子,是为英宗皇帝。 《王鸿绪明史稿·卷160·列传第一·后妃上》:宣宗孝恭皇后孙氏而阴行计宫中子,宫人子,于是妃眷宠日重。 照这么看来,朱祁镇的确不是孙皇后所生。 但《大明英宗睿皇帝实录·卷之1》载:英宗,法天立道c仁明诚敬c昭文宪武c至德广孝c睿皇帝,讳祁镇;宣宗,宪天崇道c英明神圣c钦文昭武c宽仁纯孝c章皇帝嫡长子,母孝恭懿宪c慈仁庄烈c齐天配圣章皇后。 《大明宣宗章皇帝实录·卷之33》载:宣德二年冬十一月乙未,今上皇帝生,上之长子也,日下五色云见。 《国榷·卷20·宣宗仁宣二年丁未至三年戊申》:丁未宣德二年十一月乙未,皇长子(祁镇)生,贵妃孙氏出,日下五色云见。 《国榷·卷23·宣宗仁宣十年乙卯至英宗正统二年丁巳》:乙卯宣德十年英宗(讳祁镇)宣宗嫡长子也生母孙氏 《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卷之十·宣宗章皇帝纪》载:丁未c宣德二年十一月,皇长子生,赦天下,皇子孙太后所生也。 《万斯同明史稿·卷10·本纪10·英宗前纪》:英宗讳祁镇,宣宗长子也。母贵妃孙氏生。 《罪惟录·帝纪22卷之5·宣宗章皇帝纪》:宣德二年冬十一月,母孙贵妃,大赦。 《明史 ·卷10·本纪第10·英宗前纪》:英宗,法天立道c仁明诚敬c昭文宪武c至德广孝c睿皇帝,讳祁镇,宣宗长子也。母贵妃孙氏。 《明书·卷8·本纪6·英宗睿皇帝本纪》:帝讳祁镇,宣宗长子,母寿圣皇后孙氏。 《明书·卷21·宫闱纪1》:废后胡氏后宣德二年十一月,孙氏生皇第一子,上乃召张辅c蹇义c夏元吉c杨士奇c杨荣谕之曰:“幸贵妃生子,必立为嗣” 《明书·卷21·宫闱纪1》:别立后孙氏二年十一月生英宗皇帝 《皇明书·卷5·宣宗章皇帝帝纪》:宣德二年冬十月皇长子生,孙贵妃出也,大赦。 《皇明帝后纪略·英宗睿皇帝》:讳宣宗第一子,宣德二年十一月十一日,章皇后孙氏生。 我把我能考证到的全部考证了,在这里不说阴取宫人子一说合不合理,因为历史事件,很多东西都不符合常理,很难用逻辑去推断史实。 只说同一本史书有相悖地方,各自都证据确凿,不过本纪可能会为尊者讳,但是别传也不可能就没有错误,所以只能搁置这个迷案,等待考据铁证。 我自己是不敢肯定,朱祁镇是不是孙皇后的儿子,不过在本处我用实录,所以别抬杠。 95、后宫中暗地联手、御阶下显露机智 朱厚熜同样可以决议任蝶衣住在何处,用什么封号,但既然来请示则是给足了面子。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不外如是。 固然张太后对于斗争并不敏感,但也并非是智障一个,朱厚熜示好,她若给脸不要脸,届时难受的是她。 如今朱厚熜拿下二十四衙门,拿下勋戚,至于文官内倒戈者,也不在少数,还有新科进士为后援。 至于张太后现在就算是想要反水,恐怕胜败还在两可之间,甚至更大可能是鱼死,而网却完好无损! 对于这番话,任蝶衣欣然受用,即使张太后不言,其亦会尽力完成此事,保证自己不被遗弃。 且众所周知,皇帝尊敬太后,休说张太后此言正是任蝶衣心中之意,便是说出令其心中不悦之言,她也要坦然接受。 因此在张太后话后,任蝶衣稽首而言:“臣妾谨遵皇太后教导,必定为皇家开枝散叶!” 张太后一脸慈善,欣然颔首:“善!” 此时宫女微步进入宫殿禀:“启禀太后,慈庄皇后前来问安!” 听说儿媳来了,张太后再次坐稳,摆足皇太后姿态,从嘴里蹦出一字:“请!” 虽然不知为何今日夏皇后与朱厚熜一同而至,然既然来了,总不见得拒之门外。 且莫说还是自己儿媳,若是拒之门外,多少会有点失礼。 不久之后夏皇后一袭盛装,头上珠花笄钗插满,身穿一袭薄纱素色坦领长裙,绣有祥瑞明纹,双袖走兽仙草点缀,脚踩软底绣花鞋。 圆润脸蛋雍容华贵,玉鼻高挺庄重典雅,峨扫鬓边俏丽佳人,丹唇微启动人心魄,略施粉黛掩盖眉宇愁容。 款款而来,伏拜地上:“臣妾恭问,皇太后安和否!” “予甚安!”张太后轻轻点头,回应夏皇后! 夏皇后起身之后,对着朱厚熜深揖:“臣恭问圣躬安和否!” 夏皇后穿着的日常坦领仕女服,本身就无法掩盖高挺,如今有躬身作揖,更是无限风光在险峰,朱厚熜急忙避开目光:“吾甚安,皇嫂快快请起” 诚然好吃不过饺子,且朱厚熜也有寡人之疾,但还不至于做全家桶的畜生。 而且这种禁忌之事,百害而无一利,是故朱厚熜只好选择避让。 甚至心中在想,以后要离这个嫂子远点,不然指不定要发生什么! 既然不能碰,那就最好敬而远之,不然辛辛苦苦营造的人设,瞬间就会被破防。 夏皇后也略有所感,当即站起身子,看到还有任蝶衣站在一旁,略感惊诧问道:“小蝶你怎会在太后宫中?” 朱厚熜c张太后也没说话,任蝶衣此时站出,然后对着夏皇后躬身作揖:“臣妾恭问慈庄皇后安和否!” “吾甚安!速速请起!”夏皇后虽然愣神,但一见对方行礼,便猜出对方为何在此。 若只是宫女,必然以君臣礼相见,而非今日这种家人礼。 既然行家人礼,而且朱厚熜有在此处,还特意让黄锦将她叫来,显然是心中谋划之事,第一步已然成功。 张太后在任蝶衣起身之后,便开口解释:“就在方才,予以命任妃入主未央宫,日后侍奉皇上!” 夏皇后心中一喜,接着拉着任蝶衣之手恭贺:“你昔年常伴吾身,今日侍奉陛下,真是可喜可贺,但在帝侧,还需尽心尽力,为皇家多诞子嗣!” 按照她心中之意,既然如今事情定下,那么接下来之事,则便有成功机会,是故由衷祝贺。 一旦任蝶衣站稳脚跟,两人互为靠山,即使日后有皇后进宫,也未必毫无胜算。 当然前提还是需要生下皇子,不然一切皆休 在宫中生活十几年的任蝶衣,对这些门门道道自是不会太过陌生。 未来皇后还不知何等脾性,若是善妒之人,她这位捷足先登之辈,必然是眼中钉c肉中刺早晚需要拔除。 即使未来皇后是个不喜争斗之人,为了日后能够拉住朱厚熜,她也不得不努力 和夏皇后联盟,至少能在开始一段时间之内,保证自己能够安稳,只要生下皇子,地位才可以固若金汤,乃至争一下皇后之位。 所谓嫁鸡随鸡c嫁狗随狗,如今她委身朱厚熜,已是不争事实。 如此则意味着皇帝是她的唯一。 谁又想将自己的唯一,与他人分享呢? 是故无论出于哪种方面,任蝶衣也不得不争 她若不争,早晚只会成为 他人垫脚石。 皇宫禁内不是什么善地,除非像张太后一般,不然妃嫔若是存着,你好我好大家好之心,绝对成为牺牲品。 于是乎任蝶衣一副感激莫名之色:“臣妾能够有今日,皆赖殿下之赐!定当谨遵教诲!” “任嫔此言大缪,此圣人恩宠,安为吾功?” 夏皇后毕竟还是经历过诸多事情,故而说话滴水不漏,不敢明面上有与任蝶衣联盟之心,反而将功劳全归朱厚熜。 “圣人恩宠,臣妾自是心中有数,然当年非先帝和陛下多加照顾,岂能有臣今日?” 经过夏皇后暗中提点,任蝶衣此时也幡然醒悟,然后将话意再做微调。 “” “好了,你二人也莫要再争辩了,正午即将而至,你每是在予宫中一同用膳,还是各自回去?” 张太后见二人推来推去,尽说一些没有营养之话,遂直接打断二人,然后询问大家。 任蝶衣c夏皇后并没有做声,毕竟朱厚熜还在此处,他没有先开口,她们又岂敢先开口? 二人没有开口,朱厚熜则顺势起身伏拜:“儿还是不打搅娘亲清净,且不久之后,我便要去午朝,就此拜别!” 朱厚熜提议要走,任蝶衣自是不会在此就留,至于夏皇后也无意留在此处,盖皇帝命其来此处,然后却一字不发,她还想询问个究竟呢。 于是二人也伏拜地上:“臣妾不便打搅太后清宁,就此拜别!” 张太后也无意挽留三人,轻轻点头之后说道:“既然如此,予也不便挽留,你们且各自散去!” 得到张太后同意之后,三人按照尊卑踏出宫殿,走下汉白玉御阶之后,朱厚熜对着夏皇后微微拱手,然后说道:“夏臣请袭爵一事,皇嫂以为该当何如?” 今日朱厚熜首要便是敲打夏皇后,故而一出殿门,便拐弯抹角直接发问。 夏皇后本是聪明之人,结合这整件事情,就知道朱厚熜所言何意。 不过皇帝既然避开张太后,又在此间弯弯绕绕,目的已然非常明澈,便是要敲打她,一是为了杜绝走后门,二是违反当初与勋戚所商议之事。 既然已经知道朱厚熜在问什么,夏皇后自然也想到如何答复,旋即纳了个万福:“祖宗成法,后宫不得干政,万岁决议便可!” 朱厚熜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心中暗道:“看来这位皇嫂,能够在正德年间,地位稳如泰山,也不是盖的,心思居然如此活络!” 96、叔嫂论夏臣袭爵、君臣议过继大事 虽然朱厚熜问夏皇后,与之前问张太后问题相似,且前者回答与后者回答,同出一辙,但概念完全不一。 盖因朱厚熜给张鹤龄c张延龄加爵乃是施恩,非理所当然之事,故而张太后需要谦虚一番,请求圣裁。 然按照规矩,夏臣袭爵乃是理所应当之事,毕竟正德所赐爵位,乃是世袭罔替,因此不让袭爵,怎么也说不过去。 诚然朱厚熜已然下令,考核未通过者不许袭爵。 可朱厚熜帝位乃是因为正德无子,故而能够侥幸登基,可以说朱厚照对于朱厚熜则有大恩,甫登基便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不许其妻兄袭爵,显然不符合人情。 有道是“升米恩,石米仇”。 固然外戚爵位,乃皇室恩赏,故而能否袭爵,当看皇家旨意。 然无论文官c武官c勋贵c外戚c宗室c百姓,皆将袭爵视之理所应当之事。 可饶是如此,夏皇后却能,从朱厚熜模棱两可之间的话语,察觉到皇帝并不想让夏家袭爵,于是瞬速从此泥潭脱身,这可不是简单之人能够做到。 若换做平常人,一听朱厚熜此言,必然会以为是自己献美人之功,故而皇帝礼尚往来,旋即便说:“外戚袭爵,祖宗成法皆是如此!”云云。 当然,只要夏皇后答应这句话,朱厚熜因为爱惜羽毛,命夏臣袭爵,但日后其人日子,必然不会好过,甚至于夏皇后亦然 既然夏皇后如此识相,朱厚熜也不好枉做小人,遂以商量语气:“朕以下令,若考核不过者,暂时无法袭爵,不过皇嫂昆仲,即为吾之至亲。 虽然不可朝令夕改,然我意命夏臣为旗手卫同知,皇嫂外侄随勋戚子弟一同给朕伴读,皇嫂以为如何?” 虽然不能袭爵,但不代表不能加官。 固然旗手卫这一类亲军,升迁程序,同样需要经过兵部衙门,但类如勋贵一系,或是皇帝决意拔擢之人,一般情况之下都不会拒绝。 且兵部也不是一帮脑抽在任,皇帝已然剥夺爵位,难道补个旗手卫差事还不行? 不但可以,甚至还乐意见成。 更有甚者,或许觉得旗手卫同知太过小气,也犹未可知! 何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如此便是! 原本以为真的什么都没有,没想到皇帝不但让夏臣补旗手卫同知,还让夏臣的子侄做伴读。 这对于夏家而言无异于天大恩典。 若是夏臣真的一无是处,庆阳伯爵就此而除。 倚靠皇帝伴读一事,早晚还是能够兴旺。 潜邸旧臣,无论哪朝哪代都是被重用对象。 至于这种同学关系,则更是尤为亲密。 如此关系之下,还怕不能让夏家继续兴旺不成? 但夏皇后依然不敢懈怠,唯恐皇帝有意试探自己,遂摇头说道:“夏臣才疏学浅,旗手卫差事便算了,还是让他在国子监好好读书,日后若是成材,再为陛下效力。” 夏皇后的表现,再次让朱厚熜感到震惊,他发觉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个嫂子。 以往只道虽然有些手段,且又因为自豹房建好之后,朱厚照便一直在豹房厮混,于此宫中争斗,也不会涉及太深。 更兼之朱厚熜也并不觉得,夏皇后有太高智慧,与过人心机,不然何至于从始至终,权利都被张太后秉持? 但今日之举,却令其刮目相看,眼前这位皇嫂,可是将藏拙二字,运用的炉火纯青。 明明万事心如明镜,可却为中宫之主,十数余年,未曾有人注意她的聪慧。 面对一个喜欢胡闹的夫君,也没有因此产生隔阂,依旧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且她被册封皇后以来,正德所有宫妃,皆只能存活在其光芒之下,这绝非寻常之人可比。 此人可谓将“上善若水”c“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诠释的淋漓精致。 只可惜遇到一个强势的婆母,与一个荒唐的夫君,导致她只能活在二人光辉之下 但朱厚熜听后,却没想坚持,反而是顺坡而下说道:“既然皇嫂如此说,我便依你之言,不过夏氏子侄后人,当随勋戚子弟,一同与我读书!” 夏臣因与勋戚往来太甚,故而一些坏习惯全部吸取,特别跟着妹夫徐鹏举c以及张鹤龄这两个草包学废了。 整天不是飞鸡便是斗狗,完全就是个纨绔子弟,即使放到旗手卫,也不过是白白浪费粮食。 此前之所以提议补旗手卫差 事,不过是照顾夏皇后而已,如果夏皇后同意,诺大的朝廷,也不会缺这一碗饭。 可既然夏皇后不同意,无论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朱厚熜毅然决然,顺坡下驴,应允其言。 向使日后夏家有什么话,那也是找夏皇后,而非找他。 不过对于伴读之事,朱厚熜还是尤为关注。 勋贵虽然是一帮铁饭桶,但还不至于不可救药地步。 这些人之所以回成今日这样,可能与明初三大案有关,或许与明代政权结构有关。 但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这些人过于懒惰,根本不可能用心向学,朝廷对于勋戚学习态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无所谓态度。 但朱厚熜不然。 如今宦官已然被废,这个时候,勋戚就需要发挥他的作用。 别的尚且不谈,起码能够胜任职位便可。 即使不能为朱厚熜开拓,但也需要有自保自力。 最基本的骑马c射箭,以及四书c五经需要知道。 而不是如往日一般,每天上班点卯,然后在京营厮混一圈之后,就跑到青楼喝酒弹唱。 而改变勋戚,首先就要督促学业,这也是为何,朱厚熜上次会找勋戚谈话的原因之一。 然夏皇后听了之后微微愣神,没想到皇帝还真的没有袭爵这个打算,不过好歹心里有了预计,小小的失落之后,便道:“一切皇帝圣裁即可!” “嗯!”朱厚熜微微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问道:“皇嫂可想要孩子?” 朱厚熜突如其来的问,让夏皇后脸上一阵羞愤之色。 盖她以为朱厚熜对其有不轨之心,另外则是以为皇帝嘲讽她无子,然想到自己夫君已然暴毙,身后再无支撑之人,委屈的泪水,慢慢从眼角滑落。 朱厚熜并未注意,而是自顾自说道:“朕日后生子,当过继皇嫂膝下,给皇兄行祭祀之礼,使皇兄苗裔不断何如?” “啊?”夏皇后没想到朱厚熜说的是这个意思,当即惊呼一声,当想要止住声音之时,已然晚矣。 朱厚熜被这一声给惊醒,望着夏皇后眼泪婆娑,不解其意便问道:“皇嫂何故流泪?”问完从怀中掏出手帕,抵到夏皇后指尖。 “没事没事,不过风太大,眯眼了!”夏皇后急忙用接过的手帕,将眼角泪水擦拭干净。 朱厚熜听后也是一愣,皱着眉头暗想:“风?哪来的风?我怎么没感觉到?罢了罢了,管他呢!” 97、议过继心惊不解、谈嗣位坚决反对 正在朱厚熜暗自嘀咕之时,夏皇后满脸不解问道:“圣人为何有如此之举?”朱厚熜做法,让夏皇后甚是不解。 她早就从兄长夏臣处得知,朱厚熜在行宫拒绝以皇太子礼仪入宫登极,以及改宗庙制度之事。 可今日朱厚熜之举,却又截然相反,简直令人感觉有些错愕! 朱厚熜沉思一番之后,便摇头说道:“其中事情有关前朝,皇嫂还是不知道为好,我之所以那样做,也有自己苦衷!” 朱厚熜虽然说的没头没尾,让人根本听不懂再说些什么,但他想想夏皇后一定能够听懂,而且即使听不懂也没关系。 紧接着语重心长解释:“无论如何,我的皇位都是因为皇兄突然驾崩,没有子嗣所以才入主宫中。 朕并非忘恩负义之辈,喝水不忘挖井人这个道理,我自小便懂。 只要皇嫂同意,我便将一子过继给皇兄,且封为皇太子,你以为如何?” 朱厚熜语不惊人死不休,夏皇后听后瞬间愣在当场。 只因此言给与夏皇后的震惊,比之前言则更加令其惊诧,同样也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前言将子过继朱厚照,则只是正常之事。 古人云:“生而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古代看重于继承香火之事,但因人生坎坷太多,如孩子早夭c无法生育等等原因,导致无人能够保证世代传承不断。 为保证传承之事不断,有人念及昆仲之间情深,故而将子过继给兄弟,让兄弟有子得以继续传承,譬如东汉北海靖王刘兴,本为齐武王刘縯次子,却在建武二年,成为鲁哀王刘仲子。 被过继之子,从法理而言,与生身之人,除了血脉联系,其余的仅仅只是叔侄c或是伯侄关系,而非父子。 虽然听起来有些绕口,但古来一直皆是如此。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便是自己无子,然后将昆仲之子c或他人儿子抱养,认作自己儿子,日后继承家业。 后一种程序虽然有所不同,但继嗣法理亦然。 如宋英宗赵曙与宋仁宗赵祯二人,即是如此关系。 赵曙本为赵宋濮安懿王赵允让之子,自小养在皇宫当中,赐名赵宗实,成为备胎。 虽历经风波,但终归侥幸生存,在嘉佑七年终于被认为皇子,嘉祐八年继承帝位。 这两种情况且稀疏平常,于古代而言,实在过于常见。 然朱厚熜后一言则有本质上的区别。 须知一旦将子过继,从法理而言,便于自己无任何关系。 换言之则是朱厚熜将帝位,还给朱厚照一脉。 这何人能信? 让皇位者多见,如三皇c五帝,唐睿宗李旦c让皇帝李宪,周太祖郭威等等,但若是归还皇位者,则凤毛麟角,更莫说朱厚熜这般。 如果朱厚熜将子过继朱厚照,还立为皇太子,则儿子与朱厚熜再无关系,也便是说,朱厚熜一系初朱厚熜外,其余皆是藩王。 若是朱厚熜独子,又将儿子过继朱厚照,然后承袭皇位,如此意味着朱厚熜一系就此断绝。 当然朱厚熜也可以将宗室子领养,但却无法继承帝位。 毕竟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是古来名言。 如此一来朱厚熜之举,不可谓不匪夷所思。 自家天下以降,也没有见过如此杰作。 如何不另夏皇后震惊? 夏皇后焉能解之? 故而夏皇后心中踹踹不安,暗道:“莫不是皇帝此番诈我?不然何至于此?” 此事不得不令她多想。 若是朱厚熜此言诈人,则意味着此乃试探,看夏皇后是否与百官之意一般,只想朱厚照或是朱祐樘一脉绵延不断。 从而忽视朱祐杬或者朱厚熜一脉,就此断绝! 心有所思的夏皇后,当即伏拜于地:“先帝绝嗣无继,乃天命耳,圣人焉能有此乱国之言?恕吾万万不敢承命!” 夏皇后之言极为有理,若是皇帝只有一子,但确过继出去,充其量便是朱厚熜绝嗣,而帝位重归正德一脉。 可若是朱厚熜多子,却立继子为皇太子,这谁人能够甘心? 如此则必生祸乱。 历来皇室斗争都是血流成河,乃至搭上无辜生命,甚至一战之后,国力垂危者也是多如牛毛。 是故夏皇后无论是为自己想,或是为国家想,都不敢同意朱厚熜之言。 站在远处的内侍c以及任蝶 衣见夏皇后匍匐于地,当即走上前,准备将夏皇后扶起。 不过朱厚熜却摆了摆手,将众人赶走之后再言:“皇嫂明辨是非,以国家大事为重,朕不甚钦佩” 夏皇后一听此言,便应证了自己心中想法,大呼:“幸亏我多了一个心眼,不然此次必然陷入彀中,看来以后需要远离此子,不然谁也无法料定,什么时候会因其而死!”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她发现眼前这位叔子心中极其阴险,谁也不知下一句话,安插何等陷进在内。 若不是在宫中,见到太多人心险恶,此时怕是被朱厚熜一言忽悠着,进了陷进还不知道。 看似即使夏皇后入了陷进,朱厚熜也拿她并无办法,因为天下人都不会同意,皇帝对大行皇帝遗妻,做出任何不合礼法之事。 夏皇后是朱厚照配天皇后,只要不犯秽乱宫廷c谋逆造反c不孝等罪,哪怕是挪用国库c内帑朱厚熜也奈何不得她,因为宗法制度c礼法规矩所在。 更别说还是一个寡嫂。 从孝道方面,朱厚熜便不能动其分毫。 反而还得老老实实俸养,不敢有丝毫削减。 但朱厚熜完全可以对付夏皇后娘家人。 若是夏臣等人是良善之辈,皇帝无缘由咎罪,百官看在夏皇后颜面,会极力劝谏阻止。 但,夏臣等人并不是。 相反还是一群利令智昏,贪婪成性之辈,这百官能保一时,岂能保一世? 且指不定这些人,能够犯下什么人嫌狗厌之事,从此无人再保。 所以夏皇后自正德死后,便一直战战兢兢,长居简出,少惹一份祸事,便少一份事。 这同样也是其为何献任蝶衣之因。 为的是施恩皇帝,能够让皇帝对其娘家,日后犯事法外开恩 然而正在夏皇后心里瞎想之时,朱厚熜一番话打断其所有想法:“不过朕从不虚言,此番乃真心实意之言,皇嫂不比如此提防!” 上言宗法制度,那是古人思想,但朱厚熜却并不感冒。 在基因面前,这种表面上欺骗大家的谎言,根本无任何作用,只不过是给人一种心里安慰罢了。 难道过继出去,染色体就会转变? 并不会。 既然如此,那过不过继,又有什么关系? 至于因此发生诸子争夺储位一事,朱厚熜自信在其压制之下,无人敢有其他动作。 而且对于教育子女,以及偏爱子嗣之事,有着迷之自信。 认为自己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之人,脑子能够冷静处理好这些事情。 “圣人万万不可” 哪怕是皇帝如此说,可是夏皇后是一个字眼都不相信。 都说皇帝君无戏言,但古往今来喜欢反悔皇帝,多如尘埃,谁敢真的相信? “此事便定下,只待朕诞下子嗣之后,便诏命天下!” 朱厚熜一口咬定,且满脸不容拒绝之色,然后再虚扶夏皇后:“皇嫂快快请起!” “吾以为此事甚有不妥,圣人还是与诸臣商议一番为好!” 夏皇后依然忧心忡忡,不敢相信朱厚熜乃真心实意,故而再次建言。 “此乃家事耳,何须与彼辈商议!”听到夏皇后之言,朱厚熜面色一凝,沉声而言,紧接着又道:“已近正午,朕不久还需上朝,不便在此就留”说完朱厚熜拂袖而去,只留下立在宫门之外的夏皇后,不知所思为何 上架感言 其实我也没什么说的,写了这么久,喷的人也有,追读的人也有,足够了。 说再多也只是矫情。 不过首订还是要舔着批脸求一下,至于首订之后,你们是弃书,还是看盗版,还是去qq阅读cqq浏览器看免费,我就管不着了。 至于感谢地书友,狗作者犯懒,懒得一个个打各位粉丝的名字,在此统一感谢。另外感谢九岁大佬c青衣大佬的章推,更加感谢各位追读地书友。 明天应该是凌晨上架,我也会更新五章。 首先说好,接下来的话不是喷人,也不是谴责谁,只是单纯讲我的心里话说出来,也是统一回答,一写书友的质疑。 到如今写了二十四万字,写的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有数,有一说一,剧情的确过于平淡,所以书友说剧情c文笔什么的,我都是唾面自干,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至于在史实挑刺的,我也一一回复,你说我脾气不好也罢,说我玻璃心也好。 但我依然要说,我不是来乞讨的,泥人还有三分火气,让某些人不看书,还硬要抬杠,对不起,我没有这种好脾气。 想来有些书友看过明朝文,看到如今应该知道,本书和别的网文有所不同之处。 说我文青也好,说我钻牛角尖也罢,但是我绝对不屑于,为了吃饭,去枉顾事实。 在没有证据前提之下的明代事情,我是一律不会下定论,即使下定论,那也是会在文后标准,我选择的可能,让你们清楚,这不一定是事实,不要过于信我的屁话,毕竟网文需要逻辑,而史实有时却没有逻辑可言。 至于有的读者说什么文官集团呀c士大夫集团呀c什么明朝皇帝没有兵权呀c明朝皇帝皇权迁移呀c史书不可信呀c带清修史不可信呀c清朝篡改史书呀之类的,我求求你们,看看正儿八经书吧。 别拿着听逼呼c贴吧c网文c营销号之类忽悠了,自己看书,明朝啥不多,就是资料丰富,带清能篡改一本书,能够篡改这么多书? 史学界公认《明史》修的好,研究价值高,光带清编修的《明史》版本就不下数个,《四库版明史》c《武英殿版明史》,后一本是乾隆确定,也是乾隆对于明朝看法,进行盖棺定论。 《明史》有没有错误? 有,百分之百有! 任何一本史书都有,这点从来不会缺少。 《明史》有没有篡改? 这点没人敢肯定说有,也没人敢说一定没有。 张廷玉不是我祖宗,也不是我孙子,我没必要给他说好话,我要的是事实如何。 但是篡改这个概念太大,很难套到史书里面。 比如《三国志》与《裴注三国志》c《卢注三国志》,后两本记载了,原本没有的,那到底是谁篡改? 这不过是古代一个信史工程罢了。 而且明朝也不止《明史》一本史书,不信《明史》,不是还有《明实录》?最不济还有《明通鉴》c《罪惟录》c《明书》呀,有这个跟我开杠的时间,去翻翻这些烂大街的资料,早就得到结果了。 反正在我看到的《明史》段落,只要去考证,总能在明朝人写的的资料里面找到段落,而不是无中生有。 至于有没有污蔑? 或许有,但是起码我看的片段没有。 但凡你在谈什么集团论c明朝皇帝没有权利之类的话,我就可以肯定,你百分之百,没有看过关于明朝的史书,乃至资料。 不用狡辩,十年前,我就说过你们这些人说的话。 因为我学历低,当时更不爱读史,觉得枯乏无味,总信道听途说,网文什么的,因为有意思,能够捅到自己g点。 反正你们怎么得来的观点,我大概相差不远,跟着别人胡说八道。 后来我慢慢从《大学》c《中庸》c《论语》c《孟子》c《诗经》c《尚书》c《礼记》c《春秋》再到《三国志》c《裴注三国志》c《卢注三国志》c《后汉书》c《后汉书注》c《史记》c《三家注史记》,再到《明史》c《明实录》c《明通鉴》c《国榷》c《万版明史》c《百衲本明史》c《皇明实录》c《大诰》c《大诰三编》c《大诰续编》c《大诰武臣》c《大明律》,期间还插看《毛选》等等,当然我不可能全部看完,因为我记忆不好,一般都是挑着相关条文看,然后截图做标记而已。 我只是一个平凡人,学历也因该是网络写手最低的之一,但我会选择看书,认真考证,而不是听别人瞎叨叨,然后被人拿资料打脸。 书不可尽信,这句话 说的没错,但更加要记住,什么是没有调查权就没有发言权,如果自己不去确认,被人打脸是一定的。 就像我当初还是正德粉,跟某些人一样,一个劲鼓吹正德,什么武德充沛,什么能上战场的,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场落水而死,肯定是有人加害之类的。 可当自己看了考证过发现,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朱厚照从弘治年间就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请假,这点无可否认定了,别说是什么不想上课,故意请假之类的话。 如果按照这种唯心主义来论证,那么我也可以用朱秀荣c朱厚炜早死,来论证朱厚照就是个病秧子,起码我有证据,你没有。 我还可以拿朱祐樘早死来论证,朱祐樘有基因不行,进行确认朱厚照就是病秧子。 而且关于正德武德充沛的事情,无非就是《明史·江彬传》里面一段形容正德“从者多病”。 和《明武宗实录》,朱厚照应州之战,一战五天,亲自手刃一人。 前一个我就不说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说法,但是正德不久之前,就被老虎打伤,这是所有史书公认不讳的,要不是江彬早就成尸体了。 再说应州之战,明军死伤五百余,蒙古军被斩首十六级,其中朱厚照自己杀一人。 至于朱厚照这个一级是战场杀得,还是被人抓了,送到他手上杀得,那就不清楚,反正没写。 就和糠稀一生射了多少兔子一样,迷糊。 至于应州大捷,有多少人,实际史书是没有明说的,蒙古方面倒是清楚,五万人,明军这边并不是很清楚,但是战后封赏五万人,所以史学界认为五万人左右。 如果五万对五万,其实斩首十六级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明军九边功绩就这样,毕竟大名鼎鼎的戚继光,去了九边还没有斩获。 而且虽然双方兵力如此,但不意味着是参战人数。 有人会拿连战五日“乘舆几陷”来说是,可却亡了,当时天变,达延汗吓得跟鬼似的,连夜跳墙逃跑。 可这些有用吗? 说朱祐樘对待文官好,所以才吹捧出弘治中兴,那我只想说你又菜又爱。 但凡看过《明孝宗实录》的人,就知道朱祐樘是什么人,他前八年的确干的有声有色,可是后面几年干的烂事,实录一点都没有遮盖,这也叫吹? 再说朱祐樘出了名喜欢钓鱼执法,动不动犯点小错,让文官弹劾,然后让锦衣卫去捉到诏狱,给钱才能放走,这也叫对文官好? 除非文官你只指刘健c谢迁c李东阳这些潜邸旧臣,不然这个论调根本站不住脚。 朱祐樘只对亲戚好,他弟弟之国,他一次性赏上千亩良田,结婚上千盐引,他小舅子和弟弟乞要田地,他也大大方方给了。 反观朱厚照一生行为,对所有人都不怎么大方,但唯独对文官态度还是可圈可点,在呀治理的时期,除了前期不看奏本,让刘瑾自己做事之外。 其余时间,只要是有体面的大臣乞骸骨,最少三次以上才同意,极少数少于三次的。 对于杨廷和的信任也是超乎寻常人相信范围,在杨廷和说出,谁敢草南下诏书,就剁了谁的头,这种狂妄之言时,自己连皇储都不立,就敢东奔西跑,把国家全部丢给杨廷和c蒋冕他们,这不是君臣信任是什么? 换做你,你敢吗? 所以有些东西不要靠臆测。 正德有没有被黑,这点我不清楚,但即使被黑,那也不会是文官,只会是嘉靖,因为嘉靖对于修实录之时,可是有过特殊照顾,把朱厚照留中的奏本,全部给与修实录人员,让他们据实而写。 还有是明朝皇帝兵权没了,而且是从于谦和京营来推说。 就算某些人不看明史,那明代京营研究(核心)总要去看一下吧? 看看京营到底是谁的禁脔。 或者在看看调动兵马,需不需要皇帝圣旨。 在看看《明代中旨研究》这个在知网就有,免费的下载就行。 另外再次说会上次有书友说我吹杨廷和,这点我承认,的确是将杨廷和的形象写的高大上了。 但我依据的是关于杨廷和的所有史料来写,这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杨廷和在史书上,跋扈c刚愎但他的能力,也是世人称赞的,这点《明史·杨廷和传》写的非常明白,并不是我造假得来。 要说形象正,那《杨升庵年谱》中,杨廷和的形象更正,但因为杨慎与杨廷和的关系,我并没有采纳。 杨廷和得黑点,一般集中在张璁c桂萼王琼这些人的奏本里,可这些都是杨廷和政敌,有些话能否相信? 我无意去洗白任何人,更无意抹黑任何人,如果真要洗白,我不如洗白一个臭名昭著之人,岂不美哉? 如果抹黑,我不如学着某些人抹黑于谦c海瑞一样,拿钱不爽? 所以说了半天,我还是想说一句,求求说这些奇奇怪怪乱调的读者,看看正儿八经的书吧。 哪怕不看我的网文,你也需要看点书,我真是怕了。 要么就我写什么,你看什么,要么就先看书,后发言,不要啥也不看,顶着一句史书不可信,你写的不是事实啥啥的,我真的顶不住了,被你们这些奇奇怪怪的论调磨疯了,真的 98、夏雷来未雨绸缪、政事报束手无策(一更) “哐” “擦” “啪” 有道是六月的天气,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方才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将大地烤的滚烫,浑圆硕大的金乌,伴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之声,就此落下帷幕。 孽龙遨游四海,天色一片昏暗,惟有目不可及,一道道紫霄神雷光彩,传入视线。 雷鸣大作,风起云涌,席卷八荒而来,九州寰宇为黑幕笼罩,恍若不周仙山为共工撞倒,昏天黑地,不见光景 紧接着原本固若金汤的苍穹,在此刻好似缺了一个巨口,天河之水倾泻而出,偌大地水珠砸在紫禁城琉璃瓦之上,发出密密麻麻的滴答之声。 雨势愈发愈急,故而雨水并未在重叠反宇的瓦檐之上停留,而是顺着檐沟,浇灭朱明暑气,同样冲刷这北京沙尘,让整个灰蒙蒙的北直隶,被洗刷的焕然一新。 食过午饭的朱厚熜,乘车直驱左顺门而去。 车顶密密麻麻之声,让朱厚熜根本无法安心读书,是故借此挑开帷幕,看着巍峨禁中。 只见禁中屋顶电闪雷鸣,伴随着一路火花四溅,朱厚熜见此心中不禁自得,遂自言自语道:“幸亏我早有准备,让人安了避雷针,不然紫禁城恐怕是要着火了!” 依照眼前这般电闪雷鸣,紫禁城本就高楼耸立,与天同齐,若是没有装置避雷针,则此刻有些宫殿,恐怕已然被烧。 固然大雨之时,会立刻浇灭火花,可若是光打雷不下雨天气,则只能坐看烧着,彼时想要挽救,都已经为时晚矣。 在工业不发达的明代,建造一座紫禁城远比现代成本要大,动辄数十万民夫,百万钱粮日夜赶工,与国家而言负担太重。 故而朱厚熜在登基不过数日,便敕命有司给皇城装上避雷针。 避雷针虽然非百分百能够避免,但其效果也甚是惊人,起码暂时还没有遇到雷击火之事。 马车在紫禁城滚滚驰动,越过谨身殿c华盖殿c奉天殿c奉天门而过,抵达内金水桥。 金水桥四周雕刻龙凤祥云等福瑞为图案,明莹若玉,任凭百年风吹雨打,未见岁月勒痕。 桥下有数百以能工巧匠所雕刻石龙,擎戴水中,尽管无数年浸泡,依然壮丽气甚。 车轮依旧未见停止,而是转向东方,驰骋而去 此时文武百官,皆在午门之外左掖门内廊道等候天子,待到朱厚熜升坐左顺门之北御座时,文武百官从左掖门而出,经午门而进,在踏入左顺门案照班次顺序站立。 内阁c五府c六部奏事官c六科侍班官,站在龙案之西。 两名侍班御史c序班,以及四名大汉将军,立于龙案之南,人朝北方,鸿胪寺鸣赞则是站在龙案东,朝西而立。 锦衣卫c鸿胪寺堂上官,站在奏事官班位之下,面朝东方序立,管将军官c与侍卫官立于将军之西。 所有百官站好之后,五府c六部等衙门官,照依衙门次第出班奏事,通政司官照依常例引人奏事。 轮到户部之时,户部左侍郎郑宗仁咳嗽一声,即出班奏事:“启禀圣上,臣等复请照湖州知府刘天和,均派田粮事所言,浙江起运粮原额内坐派京库,折银米六十万五百石,每正米四石,折银一两。 盖以官田租重民困,于征输用此调停尔。浙赋唯杭c嘉州c湖州为重,湖州视二府尤重官田,亦唯湖州最多。 正德元年,巡按浙江御史车梁,奏将京库折银米优派四万石,于湖州之官田,以纾其困。并湖州原额均派,折银之数共十七万石有奇,赋称平矣。 至四年布政司议,以折银米概派官民田。湖民田少,赋反增重,请自今浙省京库折银粮石,一律以官田为准,湖州仍优派四万石,宜如正德元年例。” 自明朝开国以来,已经一百五十余年,南方赋税严重,也是众所周知。 特别如浙江c福建c贵州c这些地少税重之地,父母官喊不公,呼吁均派,已然成为常态。 正德元年巡按浙江御史车梁请皆湖州之困,正德十四年都御史许光庭上《请均湖州府各州县粮耗疏》,正德十五年湖州知府刘天和奏《请均派京库折银疏》,以及今日等等之事,足可见民生困敝。 诚然浙江文风浓郁,且膏腴之地,所产之物远高于它地,可也顶不住兼并土地,百姓忍受不了重税,背井离乡。 一旦百姓逃亡,则浙江赋税必然下降,浙江一降,则国帑亦是如此。 拜明太祖朱元璋所赐,明代国库最重来源,皆是耕种所得,一旦农税败 坏,则朝廷死之不远。 是故明朝围绕赋税制度调整,已经持续五十余年,皆是为了国家能够延续,做些修补之功。 可修补终归是修补,若无好的裱糊匠,遇到一个破的大窗户,缝缝补补未必能够渡过三年。 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即是如此! 不过归功于历代致力缝补,虽然眼下病灶未除,但也勉强能够度日。 今日户部覆奏,即是再行缝补之功,若不能将这缺口补上,待来日将会遗祸万千。 今日调停均派,虽然不可药到病除,但至少可以暂时遏制扩散,待到朝廷腾开手脚,再行真正革除祸患。 朱厚熜将呈递上来奏本,细细观看之后,眉头深皱,盖此法并不能真正解除危机,但眼下又无可奈何,只得长吁一声,然后点头道:“既然户部覆奏,可见此法尚可,朕当依之!” 即便是不依又能如何? 难道真的等到官逼民反不成? 只要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百姓迟早必然造反。 可想要解决根本问题,显然眼下还并不是时候。 起码朱厚熜还没有与阁c部诸司商议,完全不知政策可行与否,岂能外行指导内行? 既然没有更好办法,那么眼下这个均派方法,便是最好办法,起码可以遏制一下阶级矛盾。 当了一个多月的皇帝,看了一个多月奏本,朱厚熜再也不是刚刚登基那个少年。 如今的他,更注重朝廷稳固,更注意大局问题。 不是脑袋一热,拍屁股就上,命百官清丈田地,将多余之地归还百姓,问题就能过解决。 一旦朱厚熜现在突然行此事,刹那间便可烽火狼烟,神州大陆陷入熊熊战火。 盖朱厚熜想挑战阶级问题,挑起阶级斗争,这显然是统治阶级无法容忍之事。 就算朱厚熜愿意革自己的命,文官c武将c勋贵c外戚c宗室c地主也不会愿意。 若是如此做,顷刻之间兵锋直指北京城,夺了鸟位,给哥哥坐。 孟子云:“为政不难,不罪巨室!” 只要不得罪巨室,那么大明王朝依然可以如日中天! 可若是得罪巨室,朱厚熜就此暴毙。 盖巨室所慕,天下人皆慕。 毕竟若是有可能,天下人无人愿意被他人驱使,反而想要驱使他人。 ps:愿书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儿童节安康! 99、老臣亡故赐哀荣、诸镇丘八得赏银(二更) 从本质而言,凡是人皆想要特权,哪怕平时骂天骂地,但凡有一丝机会,多数人原因享受特权。 这也是为何孟子有此言根本原因。 盖其看透本质。 为何食禄阶级代表民意? 因多数有志向之人,本质想要成为食禄阶级。 真想与黔首共患难者c共享福者,屈指可数! 今日将巨室特权革除,则意味着日后巨室再无特权,那百姓就会反思“既然无利益,我又何必如此努力?忙到最后一场空,还是只能给他人为奴为婢” 有些事情不是想就能做。 而且即使朝廷决议清查田亩,在没有完全准备之下,派何人清查? 又有谁能保证,所遣派之人,不会与地方地主勾结,然后阳奉阴违? 或者地方地主,蛊惑百姓,对抗朝廷之人? 譬如后世天朝与刮民党相争之时,刮民党如此不得人心,还能蛊惑百姓对抗天军,又何况自诩一方善绅的地主? 作为皇帝,朱厚熜做事不能再想一出是一出,而是需要走一步看三步,将危机尽量减低至可控范围之内。 若头脑一热,事情不是不可以办。 按照网络所言办法一般,首先二话不说,让勋贵领兵抄文官家,这样国库一时间立刻充裕。 可换来结果会是如何? 无人可知! 或许官员连通藩王靖难c或是官员被杀戮一空,无人操持国事,或是官员子弟书信家人,鼓噪百姓造反等等。 别谈文官都是软骨头,杀一杀就好了。 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从来治国不是以暴力而治。 若问题真这样简单,毫无疑问朱元璋可以大治天下,但事实上其洪武之治,很是为人诟病,甚至更多人并不认为,洪武年间能够匹敌文景之治c开皇之治c贞观之治c永徽盛世c开元之治等等。 诚然这些治世也好,盛世也罢,其中问题依然不少,但他依旧属于历史公认盛世。 至于洪武盛世,提及之人极少,倒是带清糠稀来了一句,治隆唐宋 明代自开国伊始便有无数造反,且卫所逃兵自洪武中期便开始大量溃逃。 至于说清朝在屠刀之下大治,甚至拿奏销案c哭庙案来高唱暴力大治,只能说不是学艺不精,就是有意混淆视听。 奏销案c哭庙案有没有功效? 这点无需否认,必然有功效。 但不过只是一个手段而已,真正能够解决问题,还是在于清朝致力于统治问题。 在看出明朝因为不能将皇权下放至县c乡的基础之上,做了一个完善的统治,使得地方与朝廷,不会呈现如明朝一般,两极分化。 而朱厚熜眼前并没有这种能力。 即使他的诏书能够发布府c县,再由衙门将诏命张贴布告,命各地里c甲给百姓讲述政令。 但想要将诏文执行,并不是那么容易之事。 地主或许很多只是平民,甚至连童生都未考过,但在地方宗族制度之下,能够代表绝对权威,族亲一般也会以其马首是瞻。 至于那种臭名远扬的地主,当然不能算在其中。 这里所言,乃是平日装作善绅的地主。 这些人或许心思歹毒,暗地里男盗女娼c低买高卖c奇货可居,但表面起码会爱惜名声,平日里修桥铺路c接济相邻等等善事。 这也导致普罗大众,以为其人乃是良善之辈,故而所言,朴质的百姓都会毫不犹豫,为其前驱。 连解决的能力都没有,又何谈解决办法? 向使有万千办法,但事实便摆在眼前,巧妇难为无米炊。 所以朱厚熜只是微微皱眉,最终还是同意户部奏请。 事情需要解决,而不是放任糜烂 朱厚熜说完之后,郑宗仁拜走,退回班位等待下一个官员奏事。 兵部官员在郑宗仁退回班位之后,伏拜启奏:“臣奏陕西巡抚右副都御史郑阳讨平,陕西贼田迪c陈克己c李金鱼” 朱厚熜接过呈递上来的奏章,瞟了一眼之后,便道:“此时吾以悉知,有司酌情嘉奖即可!” 剿匪功绩在明朝虽然不值一提,至于郑阳剿匪战功,更是乏善可陈,但终归用命,还是需要嘉奖。 俗话说:“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哪怕朝廷再穷,还是需要挪一点出来,犒赏三军,不然来日何人用命? 别管明军多么废,但起码还能拿刀c拿枪,真要不给予赏赐,弄急了丘八立刻揭竿起义。 这种事情在明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正德年间南京卫所因为粮饷不够,卫所愤然起兵造反,将朝廷卫所打的节节败退,最后还是以大军压境,这才将霍乱遏止。 今日不给,难免旧事再发。 是故朱厚熜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太过苛刻,而是让有司看着办。 兵部在朱厚熜话后,立即起身再次转入朝班侯立。 朱厚熜见到无人说话之后,便拿着手上一份题奏,是礼部奏请,按例给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c掌詹事府事刘春哀荣,朱厚熜看了一眼便道:“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c掌詹事府事刘春,赐祭葬,如例录詹事府讲读,加祭二坛,赠太子太保谥‘文简’” 刘春,字仁仲,号东川,又号樗庵,巴县柳市里人,出自书香门第,官宦家庭,成化二十三年榜眼,父亲刘规,成化五年进士,曾任云南c山西道监察御史。 弟刘台弘治九年进士,侄子刘鹤年正德三年进士c子刘彭年正德九年进士。 莫说在四川,便是在整个大明,如这般三代四进士之家,也足够令人艳羡。 且刘春资历与杨廷和等内阁大学士相差不远,都是弘治c正德遗臣,虽偶有才能,但比圣眷不及杨廷和等人,故而哪怕是已经距离内阁只有一步之遥,但确始终没能如愿。 朱厚熜对此人谈不上什么好感,也谈不上什么差感,自然也就无须抠门,给了应有的哀荣。 紧接着朱厚熜在抽出一本奏章,吩咐道:“群臣接敕,朕即位之初,重念守边官军勤劳宜加赏赉。 自辽东至甘肃缘边一带,官军每人赏银二两,差给事中御史分投前去。会同镇c巡等官取勘的数,公同唱名给散 既而查核辽东c蓟州c宣府c大同c山西c陕西c宁夏c延绥c甘肃诸镇官军共三十七万一千九百六名,给赏银七十四万三千八百一十二两,有司立刻督办。” 朱厚熜不但需要奖赏剿匪,同样还需要拉拢边军,这些人未必有大能,但捣乱其必然在行。 是故朱厚熜不惜大出血,拿出七十四万三千八百两白银,来糊弄住这些。 这也不止朱厚熜一人想法,满朝文武c勋戚同样如此想法。 九边诸镇之军,近来皆是正德由义子,江彬c钱宁等相继督军,如今江彬处死,若不拿点好处给这些,只怕心生怨怼之下,引兵进入京城,一切皆休。 不谈诸镇兵马合计三十七万,但说北边诸镇距离京城,策马狂奔也不过数日路程骤然发兵,即使发诏勤王,都已经为时已晚。 若是万一这些丘八投靠蒙古,然后引兵进入关内,大明顷刻之间,恐怕就会变为南明,苟安一隅。 固然达延汗在应州之战后,连夜跳墙逃跑,甚至没过多久,就突然暴毙,但并不意味着人家不会进犯。 大明九边就是蒙古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明军根本奈何不得,只能躲在城堡拒守,等待劫掠完毕之后,蒙古自退。 然后趁机进入蒙古地盘,斩杀两个蒙古百姓,向朝廷宣称斩首数级,然后中外称赞,仅此而已。 100、危机四伏解难题、本末之事先固本(三更) 蒙古之所以没有大犯,不过是因为达延汗突然暴毙,残元内部不稳,所以一直只是小小袭扰边境。 盖因蒙古与大明武德相比,其实不过在泰半之间,谁也无法有信心一举平定对方。 固然蒙古稍强一点,但丛综合底蕴,蒙古则远逊大明,因此只要不是脑子有病,绝不会贸然大举进攻。 可若是边军勾连带路,双方实力综合,拿下明朝便不再是遥不可及之事。 是故哪怕朱厚熜砸锅卖铁,先要稳住九边再说。 此事刻不容缓,必须有所安置。 群臣闻后,齐出班位,口宣:“天子圣明!”然后群臣退出朝班,各自下去处理自己公务,至于朝议之事,则有有司进行妥善处理。 退朝之后,朱厚熜点了各衙门官员,与内阁一同入文渊阁随驾顾问。 进入文渊阁的朱厚熜,与百官一同给孔子圣画行礼之后,按照往日次序,各自落座。 良久之后,杨廷和清清嗓子,从文渊阁柜子拿出一摞奏本,递给朱厚熜道:“昨日陛下谴中贵人问臣等,臣今日答陛下所问,请上圣人御览!” 朱厚熜将题奏仔细一一拆阅,跳跃奏本中无关紧要之词,直取核心信息,很快一摞题奏便已看完,然而却不发一语。 杨廷和在朱厚熜看完之后,便清清嗓子说道:“此事臣早已料之,不过圣人甫登大宝,雄心万丈之时,臣亦不好多加阻挠,当奏本传到朝廷,臣本想立刻与陛下分说,却正好碰到中贵人传谕,故而今日才来禀报!” 皇帝新政弊端,但凡老吏必然都能看透,事情十有八九会发生不谐。 但也不知是这些人想要皇帝吃吃苦头,还是真的顾及皇帝面子,或者是因为皇帝所举条例,皆是为国为民,百官怕清名被污,所以并没有说出来。 反正在当初朝堂之上,没有立刻劝谏。 对于杨廷和之言,朱厚熜根本无心计较这些事情,他更在意,此事该如何处理。 总不见得,将新政全部打会原样,将放归宫人,全部再次召回。 可又不能视之不理! 心乱如麻的朱厚熜,便对身旁的内侍韩雍开口说道:“将奏本送至诸位朝臣看看!” 随后又对杨廷和道:“先生以为此事,该如何处之?” 朱厚熜可以自我打脸,承认新政存在弊病,可于解决事情而言,有何益处? 问题不会因为认错,就会自动处理。 杨廷和轻捻颔下胡须,满脸愁容回答:“眼下之事,归根结底在于国家困敝。想要解决眼下之题,实在太难。 是故臣以为,至于复太祖旧制,可分别缓缓行之,待到朝廷有余力之时,再行推行新政,万不可顾此失彼!” 杨廷和已经看出,眼下新政肯定是无法推行,毕竟巧妇难为无米炊。 想要执行新政,恢复洪武旧制,并不是如同朱厚熜,一拍脑袋就可以决定。 当初杨廷和为朱厚熜颁布新政之时,没有涉及朱厚熜所说新政,原因不止是杨廷和没想过,更加是朝廷财政,只允许他做到登基诏书那一步。 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杨廷和在朱厚熜登基第二日,颁布新政之时,却没有立即阻止而已。 眼下事情已经被捅漏出来,作为内阁大学士,皇帝的备咨顾问,杨廷和就不得不顾及朝廷本末问题。 着手处理新政所遗留弊病,在他看来并不重要,只要国力逐渐上升,能够腾出资源,才能真正着手解决,眼前这些皮癣之疾。 若是纠结于皮癣疾病,从而忽视已经迫在眉睫的肿瘤,届时恐怕两头都不见得,能够讨到好处。 朱厚熜虽然不同意杨廷和办法,但眼下自己也没有更好方法,于是便再次询问:“如何行之?” “臣窃以为,如新政之废东厂c追监军c守备c监枪恢复举荐c尚老c起复c追荫等事,可酌情处之。 而发放宫女c宦官回乡,诏命复乡学c社学等事,漏泽园这些,只能暂且依照弘治c正德年间旧制,待朝廷有余力之时再行整改。 盖宫女c宦官多数幼时被卖,自小进入宫中,回乡之后无一余力安生立民,朝廷又不能为其安家,如此放还绝非好事。 而社学c乡学,诚然为太祖旧制,可实际而言,国初百姓人人有田,虽然需要缴纳赋税,但尚可图温饱。 藉此五口之家,有一二人勉强可以入学,并非遥不可及之事。可如今赋税太重,百姓田少,忙于耕种,而且乡学c社学多地废弃已久,私学遍地都是,即使敕命地方修葺乡 学c社学,臣以为也不会有人入学。 是故《论语·学而》有云:‘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即是如此也!” 杨廷和所认同可以继续施行者,多为花钱不多之事,至于发放宫人还乡c恢复乡学社学,他则并不苟同,认为可暂时留下。 其中两个问题都有两个共同点,一是花费太大,二是因为兼并土地,导致一系列问题的发生,无论是安置放还宫人,还是重新修葺学校。 前者长居宫中,家乡早已没有田产,所谓无田产者,无恒心,如果朝廷不进行妥善安定,最终不是饿死,就是变成乞儿。 可朝廷若是恩养,那与放不放出皇宫有何区别? 甚至在宫内,这些人还可以服侍天家,尚有一丝利用价值。 而放还,不但无须做事,需要朝廷供养,世上岂有这等好事? 后者荒废已久,如果想要重新修葺,大明两京十三布政使司,每县不说多,起码三个社学c乡学总要。 算他一个社学c乡学重新修葺,五两银子,然后请老师c刊印书本,每年总需五两银子,一年下来是多少? 再加上漏泽园c养济院c惠民药局等,无一不是需要花费巨资,方能重启旧制。 但所耗钱财,无人敢算。 所谓:“仓廪足而知礼仪!”即是如此。 如果连果腹问题都无法解决,又何谈有时间其他? 就拿读书来说,在普罗大众看来,就算读书破万卷,可却无法立刻变成粮米,最终也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多数百姓没有那么远大理想,更没有那么长远见识,空空如也的肚子,告诉他们再好的东西,也比不了能将肚子填饱。 吃饭是本,知识是末,本末不可导致。 这也是为何《三字经》会从《论语·学而》衍生出“有余力,则学文!”之句。 盖因大众本质最低要求——吃饭! 能不能吃饱,日后过得如何,暂且无心去想,但眼前必须能够保证不饿死。 明朝乡学c社学之所以废弛,这便是其中原因之一。 哪怕地方官府再如何倡导文风,鼓励百姓习文,但止不住百姓不愿意进学。 而且官府不敢强迫。 因为若是少了一个劳动力,生产何人来做? 一旦少了劳动力,那赋税如何交付? 牵一发而动全身! 且官府也不想去多心管,固然文风关系政绩,但是赋税才是政绩考核的根本。 如果赋税能缴纳完毕,即是本地十年不出一个秀才,又能如何? 充其量就是提督学校官,在参上一本“某人治地一方,文风凋敝”云云。 101、文渊阁进士发难、张秉用建议清田(四更) 可这种不痛不痒的奏本,充其量便是被朝廷申饬一番,至于该如何还是如何。 吏部铨选不可能因为文风不盛,就将一个使治下大治能吏弃之不用。 这显然也不符合朝廷铨选规定。 是故杨廷和之言,朱厚熜还是颇为认可。 这事出在明朝根本之上有问题,不在于对方能力上面有问题。 如果朝廷钱足够多,或者解决兼并土地之事,杨廷和完全可以全力推行,朱厚熜所言新政。 但此二者皆未能解决,于此而言,杨廷和之法,也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 但朱厚熜并没有就此拍板,而是转头询问其他官员:“诸卿可有教我?” “臣礼部观政张璁启奏陛下,臣以为元辅此言,乃大缪也!” 张璁在接到奏本看了,然后听完杨廷和的话,便知晓自己机会来了,当即走出班位伏地启奏。 至于这次会议为何会有观政进士,这是因为新科进士,代表日后朝廷骨干分子,于是朱厚熜凡与官员议事,必有新科进士在场。 今日不仅张璁,陆釴c杨维聪c费懋中以及廖道南等皆在场。 不过这些人,虽然自从入仕以来,经常随驾,但一般只带耳朵,不带嘴巴,只是努力倾听众人议政,而从不发表任何意见。 除非皇帝垂询,不然只会缄口不言。 所以当张璁一声之后,在场数十人皆侧目以示,当听道其言杨廷和之言大缪,则更是睁大眼睛,满脸无法置信。 朱厚熜一愣,他只不过是按照循例询问,并没有想到真有人会回答,而且回答的火药味十足。 不过朱厚熜很快恢复神情,然后便问:“卿何以言元辅之言大缪?” “因元辅之策,实乃舍本逐末之策也!” 张璁无视众人吃惊脸色,依旧战斗力十足,对着杨廷和不断攻击。 杨廷和虽然有时极为跋扈,但对于这种不痛不痒的攻击,并未放在心上,而是捋捋胡须问道:“敢问我何以舍本逐末?” 然而张璁并未答复,而是神色如常望着朱厚熜,不知在等什么。 朱厚熜心中一乐:“嘿,这人倒是有些意思!” 然后故作恼怒,呵斥道:“元辅先生在问你呢?看我作甚?” 杨廷和神色一凝,拱手对着朱厚熜道:“臣” 杨廷和话还未说完,张璁急忙打断:“元辅明知数条新政,无法推行,乃无田之因,却不清查田亩,而只是将新政搁置一旁,在收税之上,做蜗角之争,乞求国库充盈,这不是舍本逐末,又是为何?” 张璁本就有意让杨廷和吃个软钉子,又怎么会给对方解释机会? 果不其然,杨廷和也被张璁偷换概念的话,给打了个七荤八素,当即怒喝:“小儿辈安知国事?速速退下!” 杨廷和并非被戳中痛处,因此恼羞成怒。 而是张璁此言根本不值一驳。 清丈田亩之事,天下皆知。 可处理国事不是张口就来,一拍屁股就能解决。 如事情真的如此好解决,刘瑾清丈田地,早已经成功。 更别说朝廷现在事情,本就一团乱麻,哪里能够腾出手解决这些事情? 但朱厚熜不一样,他是受地摊文熏陶涨的知识点,自然将清丈田亩,引为至理名言。 于是并没有理会杨廷和,而是对着张璁询问:“计将安出?” “本朝田制,凡二等:曰‘官田’,曰‘民田’。 国初官田都是由宋c元之时,被朝廷划为官田地,后来有还官田,没官田,断入官田。 学田,皇庄,牧马草场,城塘c苜蓿地,牲地,园陵坟地,公占隙地,诸王c公主c勋戚c大臣c内监c寺观赐乞庄田,百官职田,边军养廉田,军c民c商屯田等,都谓官田,其馀为民田。 胜国丧乱,户口逃逸严重,典籍多有损毁,因此田地赋税,并无准确。 因此太祖高皇帝,遣周铸等一百六十四人,核浙西田亩,定其赋税,再命户部核实天下土田 圣祖洪武二十年,命国子监生武淳等分行州县,随粮定区 因中原田多荒芜,孝陵又命中书省臣议,计民授田,设司农司,开治河南,掌授田之事 洪武二十六年核天下之土田,总八百五十万七千六百二十三顷 而今诸处土田,历经百年淆乱不堪,与黄册所载多有不符,天下额田已减大半,如弘治十五年 ,天下土田止四百二十二万八千五十八顷,官田视民田得七之一。 其中良田非拨于王府c勋戚,则欺隐于猾民c士绅,或委弃于寇贼之手,天下百姓苦无田久矣! 是故臣以为,此时当以干吏,督察四方,清丈天下田亩,还田于百姓。 如此新政放还宫人有田可耕,足可安享日后,如此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之?” 张璁认为,既然宫人放还之后,没有土地依靠,极大可能性会饿死,那就清丈田地,将所有隐匿之地查出,然后分发给没有田地百姓,如此赋税自然能够增长。 赋税一涨,财政问题暂时也就迎刃而解,所谓新政无钱推行一事,也就成了小事一桩。 杨廷和对于此策不敢苟同,甚至嗤之以鼻,但朱厚熜却深以为然,没有理会所有人,一拍桌案,大呼一声:“善!” 盖张璁之意正和他意,清丈田亩,这是他一直想要做之事,不过找不到得力干将,又没有足够时间提及,故而一直搁置。 众所周知,隐匿田地c兼并田亩永远都是封建王朝亡国祸根之一。 如果没有兼并土地,百姓就会安居乐业,安稳种田度过一生,而不会铤而走险,走上造反之路。 如果没有隐匿田亩,国家财政也不至于如此窘迫,莫说他这个看了一点公众号,谈论张居正的文章,便是没有看过,也听过张居正之名。 张居正不仅一条鞭法出名,清丈田亩同样出名。 于是后世有了,张居正给明朝续命说法,盖张居正清查出士大夫隐匿之田,至于是不是,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但不妨碍朱厚熜,对于清丈田亩功效的盲目乐观。 因此才会有朱厚熜突然喝彩。 朱厚熜喝彩完之后,依然意犹未尽,面色潮红说道:“不但要清丈田地,还要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当差!” 朱厚熜对于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可是早有耳闻,但凡历史网文,十本书九本书都会提及,他又如何不知? 对于这种绝世好办法,朱厚熜自是不会忘却。 因此在张璁甫提及清丈田亩之时,便立马脱口而出。 他可是深深记着,网络盛传的是,明朝士大夫不需要当差纳粮, 既然如此,那么清朝这套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对于明朝而言,则是最合适不过。 至于配不配套,朱厚熜倒是没有细想,不过心里想着这些事交给群臣商议就是。 102、杨阁老跋扈抢言、严编修谈论优免(五更完毕) 然而文渊阁内群臣听完朱厚熜话后,各自脸上透露着茫然之色。 盖因众人根本不知,皇帝所说为何物! 为何会有此等说法。 于是杨廷和,拱手而问:“敢问圣人,何谓摊丁入亩,又何谓士绅一体纳粮当差?” 后者从字面意思,杨廷和尚且懂得,可前者,杨廷和根本不介其中之意。 杨廷和不懂,群臣同样不懂,在杨廷和问后,皆带着求知目光,朱厚熜。 他们不懂,朱厚熜其实也不懂,但好歹也曾经历过地摊文熏陶,于是用自己理解方式,穿凿附会解释:“摊丁入亩,即废除本朝原本税法,而以田地均摊,田多多收,田少少收,如此即使有人兼并土地,可却需要缴纳赋税一文不少。 士绅一体纳粮者,即凡大明百姓,皆需缴纳赋税,服役当差” 朱厚熜这么一说,群臣不但没有解惑,反而更加愕然,于是再问:“敢问圣人,士绅所指为何?” 朱厚熜眉头一皱,他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了。 但心里私自以为,这是在场之人不愿缴纳赋税,于是斩钉截铁说道:“自然是读书人” “严编修,你且告诉圣人,此策为何!” 杨廷和还没等朱厚熜说完话,直接打断,而是对着一旁的严嵩吩咐一句。 朱厚熜心中大为火光,怎么也没想到,杨廷和到了今日这般田地,依然如此跋扈,竟然又一次抢话,更让他恼火的是,杨廷和居然当着他得面,指使严嵩做事。 什么时候,内阁大学士有这种本职工作了? 正在朱厚熜心中暗自发火之时,严嵩咳嗽两声,面色略显尴尬说道,拱手奏对:“圣人此言略有瑕疵,伏望三思而言!” 严嵩本来也不想接话,但奈何朱厚熜之言,的确存在巨大问题,于是拱手尴尬而言,便是为了避免皇帝一错再错。 然而朱厚熜听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心里暗道:“严嵩什么时候和杨廷和混在一起了?” 对于二人一唱一和行为,让朱厚熜本不愉快的心情,再次变得更加糟糕。 他将严嵩引为心腹,何以料之其今转投向杨廷和? “奸臣”这个本已经慢慢消逝的标签,也在此刻再次提及 不过眼前不是动怒之时,遂只得沉声问道:“何意?” “诚然洪武十一年,丁卯日,太祖谓省臣曰:「食禄之家与庶民贵贱有等,趋事执役以奉上者,庶民之事。若贤人君子既贵其身,而复役其家。 则君子c野人无所分别,非劝士待贤之道。自今百司见任官员之家,有田土者输租税外悉免其徭役,著为令」” 严嵩侃侃而谈,朱厚熜听了个大概,此诏之意为,明太祖觉得有功名之人,乃是以脑子吃饭的,是尊贵的君子,与平常庶民不一样,故而要免其徭役。 然而后面又加上“自今百司见任官员”则意思便再次变动,将这个君子确立,只是食俸禄之人。 如此看来,这个规定倒是也显得正常,毕竟明朝以南官背调,北官南做制度。 总不能人家做官做到一半,就放下手中政务,返回家中服役。 这显然不符合道理。 但朱厚熜还是不明白,这跟他先前所言有何关系? 而且此言不是已然证明,士大夫无须当差? 固然这里面没有说读书人之事,但不是还有官员? 正当朱厚熜想继续问,严嵩再次侃侃而谈:“须知我朝徭役有二,一曰‘正役’c二曰‘杂役’。” 严嵩这句话朱厚熜倒是知道,正役亦称“里甲正役”,其中包括办纳税粮,编户之役,里甲三办。 而杂役,也称“杂泛徭役”,便是民间出丁给官府当差。 杂泛徭役有力差,银差之分,银差可使钱,让官府雇役,力差则是,应役户亲身充役。 但这还是与他此前所言,并无太大联系,是故便问:“这与汝谓朕言有误,有何干系?” “陛下莫急,且听臣细细道来!”严嵩听到朱厚熜之言后,不疾不徐答了一句,然后便道:“至于优免赋税一事,除却天灾c人祸以外,并无免除赋税一说。 是故《大明会典·卷之20·户口二·赋役》皆有优免限制,陛下回去之后可仔细御览。且国朝免优免,只限免除杂役,对于田税一事,重来不曾提及。 至于士绅,更是无稽之谈,《大明会典·卷之13上·致仕》宣德十年诏:「文武官年未及七十老疾不能任事者,皆 令冠带致仕,免其杂泛差徭。」 与《大明会典·卷之20·户口二·赋役》洪武十八年议准:「见任及以礼致仕官员c照例优免杂泛差徭。」 由此足以明白,即便是官员,或是致仕官员,也只是免除杂役而已,其余人又岂有免除赋税之权?” 严嵩一言,直接将朱厚熜问的哑口无言,心中不禁愤愤骂道:“什么狗屁文官不用缴纳赋税,吃饭的公众号就应该吃屎去!” 盖因其先入为主,以为明朝文官不需要纳税,所以才说出那番话。 可如今严嵩拿着《大明会典》,讲他的脸打肿,让其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这也不能怪公众号,毕竟是自己不学无术。 盖因文官不用缴纳赋税一说,还是历史嘉靖开始,嘉靖二十四年定制《优免则例》:「京官一品,免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九品免粮六石,人丁六丁,内官内使亦如之,外官各减一半。 教官c监生c举人c生员各免粮二石,人丁二丁以礼致仕者免十分之七,闲住者免一半,其犯赃革职者,不在优免之例 如户内丁粮不及数者,止免实在之数,丁多粮少,不许以丁准粮,丁少粮多,不许以粮准丁」这才有了所谓的免税。 不过这个所谓的“优免役粮三十石”,是指优免税粮,还是指优免附着于“粮三十石”上的徭役,那就并不清楚了,反正还有另类解释。(注1) 不过还是一言蔽之,现在是必须缴纳赋税的。 可朱厚熜连《优免则例》条文,何时出现都不知道,又何谈知晓所谓的优免,其实并不包括赋税在内? 他所见到公众号知识,无一不是谈及明朝“士绅集团”c“江南士大夫集团”无须缴纳赋税,至于有何证据,他并不知道。 反正心里一直告诉自己:“我就是网上图个乐子,至于事情真假,与我何干?我又不是搞历史研究。搞清楚这些事情,能让我快乐吗?” 然而严嵩今天就给他上了一课,不先去求证,而是随便张口就来,早晚只会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103、悄解围皇帝明悟、再阻止拳拳之心 正在朱厚熜尴尬不知所言之时,严嵩急忙解围:“不过陛下所言其实也不无道理,诚然国朝制度未有允许士绅不纳粮。 但地方猾民或许与官c吏勾结,或是致仕官员,以朝中有乡党之类,达到隐匿赋税,从而不交,也并不是没有。” 严嵩如何会不知道,自己此前一言,打了皇帝的脸? 既然打脸,那就想办法挽救。 于是严嵩便肯定了朱厚熜的说法,但确换了一种思路。 那就是规定与施行的区别。 再好的政策,也抵不过地方施行不当,从而造出巨大后果。 毕竟规矩是死的,但人却是活的。 不能明着不交,还不能想办法不交? 如同明朝对于贪污,从来都是严令禁止,但并不能认为,明朝便没有贪污。 如果就此断定,那与拿着出土《秦简》否定秦法严苛有什么区别? 向使天朝还有人不遵法纪,视宪法为无物,古代则更加严重。 朱厚熜见严嵩给自己解围,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好多了,对着其轻轻颔首一番。 得到鼓励的严嵩,立马再次口若悬河:“是故臣窃以为,的确需要整顿一番,以免地方官员,欺瞒朝廷。 如洪武各地所报人户,有一千零六百六十九万余户,截止正德年间上报却只有九百万余户。 一百余年,却不见增长人户,反而有降,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诚然我朝兵灾c天祸历年不断,但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实在匪夷所思。 臣览汉c唐c宋c辽c金c元历朝历代未有见过如此荒谬之事。 生民关乎社稷之事,而亲民官碌碌无为,与查录人户之事,敷衍了事,是故臣窃以为可彻查地方官员,使其勤于王事。” 休说严嵩不解,朝臣同样不解,乃至后世专家研究明代人口之时,同样感到头痛。 如果按照明朝户籍制度而言,那么官方数据,绝对没有问题。 可按照生长率,以及各地方志人口记录而言,其中可商榷地方实在太多。 一个开国人口就是巅峰,随后历年保持增减数据平稳,上下数据不会有太大浮动,唯一一次比较大还是弘治年间,达到一千万户,但还是不及开国一千零六百六十九万的数字。 但问题出在何处,已经无人知晓,反正众说纷纭,没有一人能够独立证明。 同理朝廷也不知道原因出在何处。 但严嵩却将其归纳与地方官不作为上面,用来解释人口不增问题。 至于是否因为这个原因,严嵩并不关心。 其主要目的,便是给朱厚熜解围而已。 到底因何,已经无足轻重。 反正历朝历代人口便是一个坑,从来不可能有准确数字,唯一相对靠谱一点,也就洪武年间,与清朝顺治c康熙c雍正c乾隆时期。 甚至于到了天朝,依然存在无数黑户c隐户。 在这等情况之下,严嵩根本不怕别人反驳,即使反驳,也并不能将其驳到。 不过朱厚熜对于此事,并不太懂,用眼神扫了四周一眼,随后问向身旁拿着笔墨的袁宗皋:“袁先生以为严嵩之言如何?” 作为外起居官,袁宗皋本就有着备咨顾问之责,当朱厚熜问及之时,其拱手颔首:“吏治乃国之大事,若吏治不清,朝政必然不明,不过值此春秋蜩螳之际,圣人可先命都察御史,四处严查之后再看。” 袁宗皋一直秉持谨慎,故而做事向来不疾不徐。 严嵩所说之事,是否有知还未敢确定,且眼下朝中之局,远比地方糜烂,即使严嵩之言果真,但只怕现在也是力有未逮。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如果连朝堂都不稳固,那又有何能力整顿地方? 当然,也不能置之不理。 完全可派人,慢慢四散探查,收集足够材料,等着腾出手,再行整顿吏治。 吏治清明,则国家政令方能上通下达,吏治隳弛,衍生的一系列之事,也将是一颗毒瘤。 但还是老话一句,本末不可倒置,轻重缓急需要分清。 朱厚熜也听懂袁宗皋之言,缓缓点头,再对着群臣道:“诸位以为何如?” “臣杨廷和窃以为,吏治可清,但是摊丁入亩需议,清丈田地不可!” “元辅此话何解?” “盖摊丁入亩不详,需要仔细议定,如宗亲c勋戚c中贵人之田产,是 否解需要按照田地大小算赋税。 如膏肓之地与不毛之地,又该以如何算计缴纳赋税如此种种不可不慎!” 杨廷和已经为官数十年,其中从他手中经过政令,不知凡几。 作为一个济世安邦大才,当朱厚熜说出摊丁入亩,他就知道问题所在。 明代兼并土地最疯狂群体,便在宗亲c勋戚c阉人c地主c商人c官绅这些人当中。 其中宗亲c勋戚则是明目张胆兼并土地。 不但兼并民田,还要向皇帝请田。 因此这些群体的田产,估计连主家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一旦按照摊丁入亩计算,每年需要缴纳赋税,则是天文数字。 且不谈这些人,会不会因为不想按照摊丁入亩纳税,从而鼓捣造反,或是抗旨。 即便同意,转手这些人,便可回家拼命压榨佃农。 好政令不一定利民,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同样也是官僚惯用手段。 朱厚熜刚刚登基,还处在学习之路上,他可以不懂,但杨廷和不能不懂。 摊丁入亩按照皇帝说法,以田地多寡作为纳税标准,这显然也并非合理之事。 比如好田一亩一年可产四百石谷,可是差田每年就只能产三百,这其中少了一百,谁来补? 政务不是看几本书c几本题奏就能搞清,高屋建瓴向来都是取死有道。 “至于清丈田亩,天下大户是否愿意一事,还需慢慢查探,若是不愿,从而阻挠新政,届时又该如何御之?此诚不可不察也。 且何人清丈?清丈田亩必须依靠官员,以及地方胥吏,若是官员与大户狼狈为奸,以肥田算作荒田,而百姓却俱为膏腴之地,又该如何? 若是胥吏以私做小尺,为黔首度量田亩,以大尺为大户清丈田地,此又该如何? 臣为官数十余年,所见官吏不法之事,犹如过江之鲤,从来不敢断言,无不法官吏,是故此事万不可骤然而行。 老子有云‘治国如烹小鲜!’圣人明睿聪哲,当胸怀江山社稷之事,臣以为,不可拘泥于一城一池之争。 伏望我主聪睿神智,三代以下为有圣君,当明察秋毫之末,洞悉环宇之微,万不可因一时不慎,而至皇明宗国于微难之中” 104、内阁元辅怒失仪、大明言官议查田 杨廷和对于清丈田亩根本不看好,认为吏治未清之前,清丈田亩纯粹就是自寻死路。 首先清丈田亩,必须以集中所有力量执行,然而眼下连朝堂尚且不稳,又何谈集中力量? 其次清丈田亩,以何人为之! 官场尸餐素位之人多如蝼蚁,是否会惧怕反抗之力,从而执行新政之时拖沓。 或者蝇营狗苟之徒,是否会勾结大户,残害生民皆不可知。 至于大户c宗亲c勋戚是否会趁机造反,同样未有可知。 杨廷和位居内阁大学士多年,对于国家弊病早已了解透彻,以国家之力,若是有人造反,未必还有能力一次镇压。 如果不能一战毕功,时间一长,天下人都看到朝廷外强中干,届时狼烟四起,又该如何御之?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杨廷和既然已是大明元揆,那么他必然需要做好分内之事,不然就是尸位素餐,枉食明禄。 不仅科道不同意,百官不同意,天下万民也不会同意。 皇帝是他与张太后一同所立,若是皇帝因此亡国,他也难逃其咎,更无颜面对大明历代先帝。 杨廷和之言朱厚熜听了个明白,其中道理非常显然。 其意并非不同意,而只是不同意现在。 历朝历代兼并土地之害,在场之人无人不知。 但能将清丈田亩成功者,则寥寥无几。 是故听后缓缓颔首,然后又环顾四周:“你每觉得如何?” “臣等以为元辅所言甚是,清丈田亩非同小可,兼并土地最烈者,当属宗室c勋戚,若是陛下一旦决议清丈,彼辈安能如朝廷所愿? 可若是不清宗室c勋戚,只清豪右c大户田产,彼辈亦不会如朝廷所愿。。 是夫孟子有云:‘不患寡而患不均’也!伏望陛下三思,待吏治肃清之后,再行整顿田地。” 群臣也都是老辣之辈,对于清查天下良田之事,同样并不看好。 因为清丈田亩肯定不能区别对待。 可若是全面开炮,国家必然没有能力弹压。 前一个全面开火刘瑾,死了还不过十余年,众人未敢忘却。 可若是区别对待,那么所谓的推行新政肯定不能成功。 即使成功,早晚也会有反复一日。 但张璁则不肯苟同,他今日主要便是跟杨廷和抬杠,在皇帝面前露脸,故而才会在此刻提议清丈田亩。 不然以他才能,又怎会不知,此刻想要清丈田亩,是根本不可能之事? 虽然杨廷和之言有理有据,但其根本不慌,在群臣话毕之后,便道:“启禀圣人,臣窃以为元辅所言大缪,诚然老子有云:‘治国如烹小鲜!’ 然俗语云:‘沉疴当用猛药,乱世须用重典!’” 杨廷和当即怒而大喝:“放肆,小辈安敢置喙朝政,来人叉出去!” 杨廷和声音之大,威严之重,连朱厚熜都被吓了一跳,群臣更是屏息敛声,静若寒蝉,谁也不敢触碰杨廷和眉头。 朱厚熜自是怒不可遏,立马拍板喝止:“杨廷和,你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君父?” 夏言看到朱厚熜发怒,眼珠子转动一番之后,立马跟上:“此君前奏对,元辅如此可有臣道? 群臣并非你杨廷和家仆,纵使语言不当,当请示圣人处决,岂能任你决之? 且你每每在陛下未曾说话之前抢言,是何居心?莫不是将圣人试做刘协?” 杨廷和此时也才醒悟过来,匍匐于地:“臣杨廷和君前失仪,请陛下重罚。然张生此言,实乃祸国殃民之言,还请圣人罢黜,以正朝纲。” 杨廷和也是一时气急攻心,没想到区区无品的观政进士,竟然一再挑衅内阁元辅威严,甚至质疑他的话,这让他如何忍受。 杨廷和秉国近十年,往日倚靠正德信任,便是吏部尚书也需要给他一点点颜面,即使持反对意见,也不会在这种场面落他面子。 托正德之福众人多少给点面子,杨廷和跋扈气焰则日渐强盛,到了今日有反驳者,他便忍不住当场爆发。 “是否处决,朕自有主张,这里乃是文渊阁议事之处,并非你家,更不是你的一言堂之地!” 朱厚熜虽然没有准备让杨廷和下台,但不意味着他不会敲打对方,一句不轻不重之言后,对着张璁道:“继续说!” 张璁也没理会杨廷和,而是继续回奏:“臣窃以为,吏治虽为首要,但民生亦不可缓之 。 天下万兆百姓嗷嗷待哺,我等朝臣可一拖再拖,即使赋税减少,也可拆东墙补西墙,缓缓度日。 可百姓若是无田,则必然成为流民,届时只需有心之人蛊惑,必然揭竿而起。 虽然眼下朝廷无力清丈天下,但可以清丈京城,臣有闻北直隶多有勋戚兼并土地,而且自正德年间伊始,宫中内侍窃主上威福,大势兼并土地,造成皇庄阡陌连田,使得百姓无田可耕,因此民怨沸腾,臣请陛下彻查皇庄。 且不说历代天子是否知晓黄庄有多少被寺人侵占,便说天子受万民供养,何须做出此等残民之举? 臣窃以为,皇上当将自成化c弘治c正德年间所并田地,归还百姓,与民更始,如此盛世可期。” 如果说杨廷和患不均,但张璁却将不均问题看的更加深入,将真正平均点指出。 祖制本无皇庄,乃是突然兴起,经正德年间快速爆发,将京城周边田地一举囊括。 既然清丈天下,张璁又岂会将皇庄忽略。 固然皇庄被查,天下人未必愿意清丈田地,但皇庄不查,则必然会有更多人观望,打着不公旗号,进行攻讦朝廷。 张璁与杨廷和相同点,性格都有些跋扈,但不同点在于,张璁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于直指真正弊端。 清查大明田地,需要从皇室开始。 而杨廷和永远只敢在边边角角,进行一些缝缝补补之功。 这与二人地位有关。 杨廷和若建议清查田地,若是触怒皇帝,则会立刻被罢免,朝廷之事瞬间变成一团乱麻,从稳定朝局而言,他不可能如此鲁莽。 而张璁即使被罢黜,对于大明官场而言,只不过少了一个观政进士,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并不能影响大局。 群臣对于张璁如此大胆建议,皆是瞠目结舌,用难以置信眼光看着张璁。 皇庄之害,无人不知,也并非无人劝谏。 可如今皇帝刚刚登基,还没摸清楚对方命脉,张璁暂时连官都不是,就敢建言清查皇庄,实在令人佩服。 正在众人惊愕之际,夏言咳嗽一声,走出锦墩拜奏:“臣夏言附张生之言,盖皇庄者,国朝本无典制,今已蔚然成风,圣人欲复祖宗之法,当首清皇庄。 天子本受万民供奉,怎可以阉竖为爪牙,与民争利邪? 臣以为,清丈田亩,当首查皇庄。 一者可退田还民,使百姓可有田耕种;二者彰显陛下爱民之心,百姓必然感激不尽;三者皇庄多为寺人打理,其中腌臜无数,可借此溯本还源,四者有查皇庄在先,日后清丈田亩,天下必然景从。 陛下富拥四海,天下一切皆为皇家之土,所需之物,也由天下奉养,是故皇庄可有可无,还望圣人民鉴千里。” ps:根据书友提议,加更规矩,在本来一天两更基础,盟主十更,五万书币加五更,一万加一更 105、简拔新人查皇庄 夏言对于清查皇庄一事,同样比较看好。 因为皇庄对于皇帝而言,根本没什么大用。 自古皇帝是由百姓供养,又何必需要所谓的皇庄? 既然不需要,那又何必与民争利? 不如将皇庄田地,分于天下无田之人。如此天下无数黎民得以存活,而国库也会因此增加财政,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之? 而且皇庄多是内官,打着皇家名号,兼并无数田地,然后隐瞒真实数据,从中贪墨每年所产,或是庇护他人不用缴税。 这对于国家而言,绝对是天大蠹虫。 夏言话毕,朱厚熜低头沉思。 他不知是不是因该同意清丈皇庄。 皇庄一旦被清查,损害的是自己利益,这点朱厚熜不可能不知。 可转念一想,皇帝要这么多钱有何用处? 而且皇庄最直接受益人也非自己,而是宫中大大小小内侍。 如此一来,朱厚熜则没有任何拒绝之意,缓缓点头:“二卿之言即是,着命兵科给事中夏言c掌清查皇庄事,观政进士张璁,谏言有功,授顺天府知事c兼都察院巡按北直隶c掌清查皇庄事! 二人持王命旗牌,总理清查皇庄,任何人不得拖延c阻挠,凡有抗命不从者,即命有司捕来,严惩不贷!”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皇帝就这么同意清查皇庄。 这是所有人料想不到之事。 哪怕张璁c夏言亦然。 然皇帝发话,群臣自是没有话说,反正清查的是皇庄,又不是在场之人庄田,是故群臣皆拱手而言:“陛下圣明!” 张璁c夏言二人匍匐于地:“臣言(臣璁)谢陛下隆恩!” 有了皇帝这道指令,则不啻于将一个天大功劳送到二人手上。 只要二人这次清丈完成,必然是平步青云。 “望卿等勉之,毋负朕望!”对于这二人,朱厚熜还是颇为看好,也就不介意送一个功劳给他们。 杨廷和被朱厚熜弄得灰头土脸,于是在面对张璁升迁担任清流官,不合国家铨选程序之时,也没有再出来发言,只是默默地看着文渊阁内这一幕。 “臣等谨遵圣训!”张璁c夏言俯首以拜,然后张璁又道:“臣张璁请陛下赐名!” 朱厚熜一脸茫然,好端端的让他赐什么名? 于是面带狐疑问道:“卿何意也?” “臣名曰‘璁’有犯圣讳,请陛下易之,以全臣道!”张璁面色坚毅,俯首二答。 众所周知,古代有严格避讳制度,是故《春秋左氏传·闵公元年》有云:「为尊者讳c为亲者讳c为贤者讳」。 而张璁的‘璁’字,与朱厚熜的‘熜’字同音,故而张璁便想请皇帝赐字,然后改易。 但明朝不同他朝,是故当张璁说出此话之后,众人眼中尽是鄙薄之意,连夏言眼中也闪过一丝鄙视,只不过转瞬即逝。 朱厚熜自然是知道古代避讳一事,比如比如刘歆,曾自称与汉哀帝同音,改为刘秀等等,历代数不胜数。 不过朱厚熜对于此事并不感冒,只不过同音而已,又不会缺少一块肉。 刚想要拒绝之时,毛澄陡然发声:“张生也好歹两榜进士,怎如此不学无术?岂不闻《大明律·卷第三·吏律二·公式·上书奏事犯讳》有载:「其所犯御名c及庙讳声音相似,字样各别,及有二字止犯一字者,皆不坐罪。」之言乎? 足下如此阿谀,枉顾祖宗法律,岂是忠介之士可为之?吾尝闻足下于罗峰书院讲学,弟子c门生无数,今日之举,不怕天下士人耻笑乎?” 毛澄对今日张璁群臣还未发声,他一介观政进士就上跳下蹿早有不满,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攻击点。 可没想到张璁居然好死不死,将攻击点送上,毛澄哪里愿意放过这等机会? 此事说严重点,枉顾祖宗法度,哪怕是剥夺功名也未有不可。说轻点,那也是阿谀主上,从此清名不在。 免得毛澄的发难,张璁并没有在意,祖宗成法再大,能大的过皇帝不成? 只要皇帝对于自己请求赐名之举,感到满意,谁敢拿他治罪? 这点不仅张璁知晓,群臣同样知晓,这也是为何群臣有些耻笑张璁原因之一。 但唯一就是朱厚熜不太了解,本着和稀泥想法,说道:“你名已用数十年,无须如此麻烦!” 张璁也不知朱厚熜何意,但不可能死求白咧,让皇帝赐名,只好拱手拜退。 见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朱厚熜呷哺一口茶水,清清嗓门之后说道:“既然新政暂时无法推行,那么那些放还的宫人也不可不顾。 可命宫人在地方当差,比如修河渠c修路c修墙等事,由官府出钱而聘,如此诸位以为如何?” 朱厚熜话音一落,严嵩急忙抢答:“圣人爱民之心,臣等惭愧之至,陛下此举甚佳,臣以为当行之!” “那有司下去便准备法令,如果户部无钱,朕可在内帑调用,万毋使新政恶化!” 朱厚熜把话都说到这份上,即使群臣再有话说,也无法多加一言,遂异口同声:“陛下圣明!” “嗯!”朱厚熜微微颔首,随后扣扣后脑勺问道:“诸位皆是两榜进士出身,对于经史子集皆多有涉猎,朕有一问,烦请诸卿赐教!” “圣人只管问来,臣等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群臣虽不知朱厚熜何意,然皇帝有疑问,作为食皇明俸禄臣子,则有义务回答皇帝一切问题。 “何谓孝?” 朱厚熜这一问,群臣更是一脸茫然。 倒不是问题回答不了,而是朱厚熜没头没脑的发问,让群臣不知如何回答。 盖“孝”字范围太广,而皇帝所问又无范围,对于习惯性所命题作文的百官而言,感觉有些另类。 但满朝两榜进士,从千军万马杀出,想要回答,实在太过简单,于是毛澄首先回答:“《礼·祭统》有云:「孝者,畜也。顺于道,不逆于伦之谓畜。」” 毛澄之意乃是,孝即顺,不逆人伦则谓之“孝”。 回答虽然没有太多新意,但是中规中矩,将问题回答清楚。 杨廷和在毛澄之后,则回答:“贾谊《新书·道术》曰:「子爱利亲谓之孝,反孝为孽。」 朱厚熜好像对着两个回答并不满意,在二人回答之后,继续看着众人。 张璁灵机一动,便起身拱手奏言:“《史记·夏本纪》曰:「薄衣食,致孝于鬼神。」” 群臣听后眉头紧锁,因张璁所答已经走出范围之内,根本不是在答皇帝问孝何意,而是回答孝字之意。 不过皇帝只问“孝”为何,并没有规定如何回答,张璁所答因此也不算太过离谱。 可是群臣总觉得张璁没安什么好心,特别是杨廷和,隐隐约约感觉有些不对劲,刚想岔开话题,却被朱厚熜抢先一步:“何意?” “禹敬鬼神,尚祭祀之礼,乃孝也!” “如今也需要祭祀鬼神?” “非也!世代不同,故而不可一言蔽之!是故《中庸》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徵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今时代更易,祭祀者,乃祖宗c社稷c天地c山川耳,非鬼神而非古之鬼神。” 张璁面对皇帝的追问,不见丝毫慌张,而是心中默默打好腹稿之后,拱手一一奏对。 106、风平浪静诡谲涌 张璁以孔子《中庸》夏朝之礼,杞国已经不足以证明,商朝之礼,唯有宋国在用,而周礼却是如今在用,故而当从之,来表明,唯有符合时代,方能大行其道,无须刻意追求复古。 张璁此言乃堂堂正正之言,以《中庸》之言为基石,进行阐发虽然孝等同于祭祀,但不可定义为古之祭祀。 朱厚熜听后欣然点头,随后又问:“若是不追祖先c不立宗庙是否为不孝?” “然也!”张璁拱手相答,未免皇帝有些不解其意,然后又道:“《礼记·丧服小记》有载:「礼,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庙。」 郑玄注:「高祖以下,与始祖而五。」孔颖达疏:「而立四庙者,既有配天始祖之庙,而更立高祖以下四庙,与始祖而五也。」 是夫自古以来,父祖亡故,当建庙享受后人供奉,以全奉孝之道。” 张璁以《礼记·小记》中,非王者不举五年一次宗庙始祖祭祀典礼,天子举行禘祭,是祭祀诞育始祖,且以始祖配享,而立四庙祭祀,来佐证,如果不祭祀祖先便是不孝。 说完之后,停顿一下再道:“由是《中庸》谓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c武之德,追王大王c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 引完《礼记》之后,张璁再引周公追古公为太王c季公为王季,追溯先祖,皆以天子礼仪祭祀,而这般仪礼,上至天子,下至黎庶皆可用之。 张璁煌煌之言,群臣听后尽皆颔首认同,哪怕礼部尚书毛澄,对于张璁此言也极为满意。 诚然张璁之言,不乏穿凿附会之处,然宋儒《语录》有云:「六经注我,我注六经。」 只要不是太过离经叛道,张璁今日以《中庸》c《礼记》解析皇帝之言,则并无太大问题。 “哦?”朱厚熜连忙坐直身子,然后再问:“吾尝闻礼有天子而定,然否?”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皇帝此言为何,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正在群臣思索之时,廖道南起身拱手回答:“然也!” “可有出处?” 这下子群臣更加不解,明明是商议朝事,怎么好像变成讲经筵了? 张璁c夏言c严嵩c杨廷和c毛澄等人眼珠子飞速转动,揣测朱厚熜今日究竟为何如此反常。 自从清查皇庄贪完之后,朱厚熜每一次发问都是如此莫名其妙,先是问孝,后问追封c立庙之事,再问礼是否为天子所定。 正在几人冥思苦想之时,廖道南却在侃侃而谈:“《中庸》有云:「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善!”朱厚熜抚掌而赞,然后看着廖道南笑闻:“卿何许人也?” “臣湖广蒲圻人,庶吉士廖道南!” “卿学识弘雅,朕有一问,不知可答否?”朱厚熜点点头,然后笑问。 “臣资质驽钝,然陛下所问,不敢不答!” “善!”朱厚熜显得颇为开心,然后便开始发问:“既然圣人云,礼仪有天子所定,是否朕可定礼邪?” “然” “非也!” 廖道南话还未说完,杨廷和立马抢先打断。 盖其已经猜到朱厚熜为何如此反常,因此才会当场打断廖道南所要回答之言。 或者说,朱厚熜根本并非反常,而是故技重施,步步为营再给群臣挖陷阱罢了。 此次被杨廷和抢言,朱厚熜也没有生气,反而一改前态,笑吟吟再问:“不知元辅先生此言何意?” “诚然《中庸》有谓礼仪非天子不可议,然中庸亦云:「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伏望陛下明鉴!” “大胆!” “放肆!” “住口!” 科c道言官,以及侍候在朱厚熜身边的韩雍,当即高声呵斥杨廷和。 盖杨廷和所引之言意为,天子若是德不配位,不可作礼,若是不在天子之位,但有圣人之德,还是不可议礼。 虽然此言出自《中庸》,但在此刻依然有着讥讽君父之嫌。 一身呵斥之后,言官除了是杨廷和同党,其余的都当场走出位置伏拜:“杨廷和今日一再有失仪礼,又讽刺君父,臣等请圣人严惩!” 朱厚熜却好似并不在意,笑着说道:“朕躬德薄,元辅所言不错,你每休要如此苛责。 吾尝闻不到‘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朝善待士大夫,安可因言治罪?” 毛澄等人立即走出位置伏拜:“圣人圣明千里!” 朱厚熜没有信众人口头禅,而是笑着问道:“元辅言朕无德行,我深以为然,只是敢问天子之德为何?” 这下子轮到杨廷和愣在当场,不是他不知道答案,而是他根本无法回答,只要回答,必然打脸。 “臣杨廷和窃以为,天下之德,莫过于孝!《孝经·圣治章》有载:「曾子曰:‘敢问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 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 夫圣人之德,又何以加于孝乎?故亲生之膝下,以养父母日严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 在杨廷和心中盘算如何回答之时,夏言立马抢先回答。 到如今朱厚熜用意不仅杨廷和已然猜到,夏言c严嵩c张璁等人,同样已经猜到,这也是为何夏言急于抢言的缘故。 如今皇帝已经登基一月有余,朝政也处理的有条不紊,一切事物也慢慢拉回正确轨道。 当朝政回到正确轨道,一切欣欣向荣,起复的官员,也在陆陆续续往北京赶,大概还有二三十天时间,因该就能到岗,补充当初罢免的空位。 新任官员熟悉岗位之时,也就是这场战争的落幕时刻,同时也是杨廷和去位之时。 皇帝自从“小礼议”之后,朝堂平静如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起波澜。 然身处朝堂漩涡的群臣,没有一人觉得事情便如此作罢。 皇帝与杨廷和不合,乃是众所周知之事。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又何况一个“权臣”和幼年天子? 如今经过月余群臣同心,本来颓废的朝廷,正慢慢往中兴而行,皇帝也是时候能腾出手来,解决掉杨廷和这个“权臣”。 综合今日之举,那么皇帝之意显而易见,那就是开始清算正德党。 但皇帝不可能掀桌子,做不教而诛之事。 可是杨廷和将自己经营的如铁通一般,自入仕以来,奉公守法,清廉无私,想要鸡蛋里挑骨头,言官弹劾都未必能行。 108、状元郎大论季汉 朱厚熜留下一个烂摊子,离开文渊阁之后,群臣也各自散去,回归自己衙署办公。 走出宫门,陆釴c杨维聪c费懋中c廖道南等新科进士,便在宫外立足逗留。 待到张璁c夏言二人一路有说有笑,踏出宫门之时,杨维聪拉住张璁劈头盖脸一顿骂:“张罗峰,你好歹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今日何故有此荒诞之言?” “杨方城这番话好生没有道理,张某如何荒诞?” 张璁见杨维聪如此愤愤不平模样,脸上浮上一丝莫名其妙。 杨维聪固然是正德十六年殿试状元,可以说是正德十六年进士班长,日后或许有需倚靠对方扶持之处。 可他未免也将自己太过当一回事。 莫名其妙就苛责与他。 张璁自认为今日之言,未有任何不妥之处。 至于唯一有些不妥,那也只不过是谈及清丈田亩之事,但毕竟自己,已然改口为清丈皇庄,又如何谈得上“荒诞”二字? 莫说张璁并非好好先生,便是真是好好先生,遇到这种情况,也未必能够无动于衷。 “没有荒诞之处?那足下那套圣人非人后,乃兴王之名继统是何用意?岂不知自古以来小宗入大宗,皆以人后之礼?” 杨维聪对于张璁那套歪理邪说,自然是不可能认同。 须知翻遍二十四史,也未曾又见圣君追生父,而绝大宗之举。 今日张璁这一套,无疑是在挑战固有礼法成例。 诚然《中庸》言,礼法由天子所定,但并非用来给皇帝肆意妄为。 朱厚熜登基不过月余,虽然有许些仁政,但尚在起步阶段,有何资格议定礼法? 此前宗庙问题,是因未有祖制,且古制各不相同,而皇帝又是托古改制,故而虽掀起小小波澜,但依然能够畅通无阻。 但眼下问题,不仅《皇明祖训》写的极为明白“兄终弟及”,且历朝历代贤名君主,凡继统便继嗣,何来继统不继嗣之说? 这个道理放在任何地方都无法讲通。 当然其中问题出在杨廷和身上,但如此国之大事,岂能因为一点小小失误,从而全盘否决已然使用数千年的古礼? “盖圣人入继大统,非皇太子c皇太弟名分登基,自是不可刻舟求剑,一味按照古礼来行!” 俗语云:“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今日杨维聪看法,分明与自己不同,张璁由是也不再想与其过多争辩,而是咬着朱厚熜以兴王名分登基,不得生搬硬套古礼。 说完之后,张璁怕对方胡搅蛮缠,于是继续再说:“此前毛尚书所言当以汉成c宋英为旧例,我已说过,陛下与二者不类。 此事当引汉孝安皇帝,追清河孝王庆,汉孝桓帝追河间孝王开c蠡吾侯翼,汉孝灵帝追解渎亭侯淑c解渎亭侯苌为典才是。” 张璁不但反驳所,有反对议兴献王礼看法,甚至还拿出刘祜追封其父刘庆,刘志追封其祖刘开c其父刘翼c刘宏追封其祖刘淑c其父刘苌故事,进行证明自己所言无误。 无论刘祜c刘志c刘宏三人哪一个,都是大宗断绝之后,从小宗继承皇位,且同样与朱厚熜一般,没有养在深宫之中,继承皇位皆是由各自爵位登基。 张璁以这三人为典例,显然要比毛澄举宋英宗c汉成帝来的更加符合例子。 廖道南c费懋中c陆釴c夏言等人听后,不由微微颔首。 因为张璁所举典例,要比毛澄所举典例,的确要更加符合。 终归朱厚熜非皇太子或者皇太弟之礼登基。 众人本以为杨维聪就此无话可说。 毕竟张璁典例《后汉书》记载的,明明白白,这点在场之人,基本都能倒背如流,没有任何不恰当之处。 唯一一点,便是刘祜c刘志c刘宏任用宦官名声不好,用此三人为例,多少有些犯讳。 “好,你称陛下与宋英c汉成不类,那敢问汉昭烈c汉光文等何如?此辈皆以小宗入大宗,甚至有开国之功,然其可有追封其父邪?” 杨维聪一言过后,不仅在场其余人刮目相看,便是张璁也不得不对杨维聪重视一二。 只因杨维聪所言一点毛病都没有,刘备在益州建国开元,对于其父刘弘追封问题,在《三国志》等史书中,从未有过提及。 至于刘渊建国开元,同样对于其父刘豹,也未有追封立庙。 而这两位,不但有开国之功,比刘祜c刘志c刘宏名声更好,且同样与宋英宗c汉成帝不 一样,并非由前代帝王抱养。 以如此典例,足可以反驳张璁所言。 故而张璁在听后也微微愣神,心中暗道:“状元之才,果非浪得虚名!” 此前他还存在将杨廷和c毛纪c蒋冕c毛澄等人问的哑口无言,从而沾沾自喜中,没想到转眼间,杨维聪就给他上了一课。 不过张璁也并不慌张,杨维聪所举例子的确恰当,但也并非无懈可击,沉吟一番之后,笑道:“杨编撰今日让璁可谓刮目相看,不过足下此例,似有不妥!” “有何不妥?” “其一,刘渊称帝,乃是为求天下大义,以汉室名义收拢民心,故而未追封其父,而追封后主,此焉能为成例邪?” 刘渊称帝并非小宗入大宗,而是冒认祖宗,真真细究下来,显然是不能当做典例。 是夫张璁话毕,众人没有反驳,等着张璁接下来高论。 “其二,刘备克承大统,的确未曾追封其父,可史书也未有其称继承何人之统,此例何以作证?” “哈哈哈”当听到张璁这句话之时,杨维聪笑了,笑的非常开心。 本以为张璁有何高论,结果却是如此不堪,笑完之后,摇头晃脑说道:“惟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嗣武二祖,龚行天罚敢问张生,这” 杨维聪话还没说完,张璁立即打断:“杨编修如此妄生穿凿是何用意?祖宗道统,自古以来莫不是沿代承袭,如按足下取‘嗣武二祖’四字,便认为是承袭刘邦c刘秀基业。 岂不是后汉自光武以下之帝,刘先主不认不成?既然不认,那又为何追谥汉献帝邪? 且裴松之有云:‘先主虽云出自孝景,而世数悠远,昭穆难明,既绍汉祚,不知以何帝为元祖,以立亲庙。 于时英贤作辅,儒生在宫,宗庙制度,必有宪章,而载记阙略,良可恨哉!’ 不知这‘昭穆难明,既绍汉祚,不知以何帝为元祖,以立亲庙’数字作何解释?” 《三国志》最大的问题在于记载缺少严重,各个地方常因记载问题,导致形成互相悖论。 但刘备登基之后,的的确确没有记载,认何人为父c祖,立庙供奉,如此一来,杨维聪所举古礼,也就变得站不住脚。 107、初议礼张璁反驳 唯一可挑刺的地方,便是杨廷和跋扈,以及杨慎被人弹劾,盗窃皇家书籍等事而已。 想以这等区区不轻不重罪名,将把人赶走,则未免显得有些薄情寡义。 可若是用制度作为噱头,进行逐步削弱党派势力,届时就算杨廷和不走,也只能算傀儡娃娃。 只要想通了这个节点,那么朱厚熜今日所做所为的目标,也就不难猜测。 杨廷和c毛澄等听到夏言回答,眼神警告了一番之后,只能暗自徒生闷气。 莫说给事中他管不了,便是管得了,在此刻也奈何不得。 旧党不爽,但新党就各自笑脸盈盈,因夏言此番奏对所答,如是百分试卷,所得之分必然为一百。 夏言回答,不见穿凿附会,不见强行解析,而是以《孝经》原著之言,转述皇帝听。 如此哪怕旧党有再多借口攻讦,也无济于事。 除非有胆子说,曾子c孔子在放屁,不然夏言就立先天不败。 同时朱厚熜也立先天不败。 按照杨廷和所言,无德行,哪怕身为天子,也不可定礼。 可天子之德为孝。 如此选择范围就被扩大。 如果说朱厚熜不孝,不能定礼,那么朱厚熜祭祀宗庙c礼敬张太后算不算孝? 如果算,那么为何不能定礼? 如若不算,那是否应该按照张璁c廖道南此前之言行孝? 无论按照哪个说法,杨廷和必然先输一筹。 这也是新党成员,为何面对夏言回答,面漏喜色,而杨廷和等人则是怒目相视之因。 朱厚熜在夏言话后,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先王重人伦,追封四祖,立四庙祭祀,方世代传唱。 朕躬德薄,忝居大位;孝道不著,有坏人伦,于生父不封,诸卿以为此天子之德乎? 有司当即刻拟定,兴献王主祀c追封之事来闻,以全朕之孝道。” 群臣心中咯噔一下:“来了” 特别是杨廷和等人,简直可以说是,怕鬼有鬼。 他们就怕朱厚熜提及追封朱祐杬之事。 一来提起此事,不仅有违宗庙继统之法,还容易滋生党争,哪怕其人在当初朱厚熜不愿入文华殿受笺,猜出一点苗头,可当真正面对之时,依然难以接受。 是故在朱厚熜话后,作为礼部尚书的毛澄,愣在当场久久不言,盖其不知何言。 半晌过后,杨廷和便奏言:“启禀陛下,臣尝闻,自古继承宗庙者,皆以奉大宗,不闻有奉小宗也! 陛下今入继大统,当以祭祀宗庙祖宗,成天子大孝,而非拘泥于个人小孝,伏望陛下明鉴之。” 杨廷和话后,毛澄等人打了一个激灵,立马醒来,便附和杨廷和之言:“元辅先生所言极是,日者,汉孝成帝立定陶王,欣,为皇太子,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祭祀定陶恭王,而定陶恭王,本为汉孝哀皇帝生父也,时大司空师丹以为恩义备。” “今日臣以为亦可,若是陛下恐兴王绝嗣,有伤孝道,臣以为可依定陶王故事,以益王祐槟二子,崇仁王厚炫,继兴献王后,袭封兴王,主祀事。” “皇上宜称孝平皇帝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大王;兴献王妃,为皇叔母兴献王妃。 凡祭告兴献王c妃,皇上俱自称侄皇帝,如此则隆重正统,与尊崇本生恩礼备至,可以为万世法也。” 朱厚熜眉头深皱,对于毛澄如此自作主张,心中极为不舒服,旋即神情愈发不善,沉声呵斥:“岂有称生父为叔伯之礼邪?” 毛澄不疾不徐,拱手回奏:“前宋英宗继承仁宗之位,宰臣请下有司议礼,时知谏院司马光,称濮王宜尊,以高官大爵,称皇伯而不名。 判太常寺范镇亦言:‘陛下既考仁宗,若复以濮王为考,于义未当。’ 宋英宗从之,诏命修建濮王园庙,以濮安懿王子宗朴,为濮国公,奉濮王祀。 程颐曰:‘为人后者,谓所后为父母。而谓所生,为伯叔父’ 兴献王为孝平皇帝之弟,为皇上本生父,与濮安懿王事,正相等,可尊之为例。” 今日面对之举,非当初在行宫之局。 行宫之时,朱厚熜问及有何旧例,群臣没有一人能够答复,但今日确确实实有着旧例。 自古以来,小宗入继大宗,从来都是继嗣继统一同,未有继统不继嗣之举。 皇帝想要再行追尊生父,从礼法制度而言,绝对难以渡 过。 当朱厚熜话音一落,毛澄便立即引经据典,为自己所说礼仪为证。 毛澄说完之后,文渊阁内多人颔首点头,因毛澄所言乃是正理,自从三皇五帝以来,但凡非昏君者,没有继统不继嗣之说。 杨廷和走出座位,伏拜请奏:“毛尚书所言乃是至理,凡有异论者,即为奸谀之徒,当诛之!” 朱厚熜面对杨廷和跋扈之言,神情愈发阴沉,望着群臣良久不发一言。 正在此时,张璁突然发声:“大宗伯所言,恐怕有些于理不合呀?” 毛澄听后转头怒喝:“你有何资格在百官面前谈论仪礼?” “呵呵!只会照本宣科,对于国家仪礼不过囫囵吞枣,也能位居礼部尚书,是国家无人,还是选材私相授受?” 张璁说完最后一言,将余光看向杨廷和,好似当年毛澄能够成为礼部尚书,是杨廷和干涉之下,才能够位居一般。 “毛尚书能够执掌礼部,乃先帝简拔之恩,张生此番话,意在先帝选材不公?” “这里是文渊阁,并非尔等家中!”朱厚熜直接打断二人,声调不轻不重说道,然后再对张璁说:“有事说事,休要说些无用之事!” 张璁拱手回答:“臣遵旨!毛尚书所言人后之礼,确实为至理,臣也深以为然,可陛下入继大统,并非为人后。 昔年,汉孝哀为孝成养之,立为太子,早已过继,宋英宗亦是如此。而陛下当初以兴王之名而登基,安能混为一谈?” 张璁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当初,朱厚熜在行宫之时所提问题。 这让杨廷和气的直骂娘,然而没有任何用处,谁让一开始杨廷和就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 朱厚熜一非皇太子之礼登基,二非皇太弟之礼登基,现如今想要按照宋英宗c汉孝哀帝礼仪,显然有些说不通。 可如果说不通,那便意味着,皇帝会在这场战争胜利。 心中大怒的杨廷和,旋即不管不顾,伏拜于地:“张璁祸国殃民之言,请陛下诛杀!” 毛澄c蒋冕c毛记等人立即随上,伏拜于地:“张璁乱国之言,陛下不可听之任之,伏望陛下尊崇古礼为是!” 杨廷和等人不爽,可朱厚熜则如同六月天吃下一根冰棍,心中舒坦无法自抑,带着褒奖眼神看了张璁一眼之后,便起身拂袖而去:“张璁之言有理,朕以遗诏,孝庄皇帝之弟,兴献王长子之名,入京继统。 并非如同卿言一般,为人后也!汝辈安有它论?有司当速与百官会议兴献王,主祀之礼来报!” 说完也不管其余人,带着袁宗皋便离开文渊阁,只留下睚眦欲裂的杨廷和等人 109、大明朝堂风云涌 而张璁却卡着这个点,否认杨维聪称刘备是以小宗入大宗,继统继嗣论调。 杨维聪一时语塞,无法进行辩驳。 他又不可能撒泼打滚,称历史乃胜利者书写,或是史书不可信云云。 且不说数千年信史工作,便让这位饱读诗书的新科状元,说不出如此没脑子的话。 但说裴松之已然在《三国志》标注清清楚楚,「于时英贤作辅,儒生在宫,宗庙制度,必有宪章,而载记阙略,良可恨哉!」 而裴松之乃宋人,距离刘备立国不过百余年时间而已,又是史学大家,奉命标注《三国志》,所见三国时期遗留史料,远盛其他朝代。 既然其人称「载记阙略」,则必然是属实,这点任何人也未曾否认过,所以无可辩驳。 然陈寿为汉建兴十一年生人,幼年c青年一直生活于益州,如这种续祖大事,不可能会不知道。 如果真有续论祖先,立国之宗庙,则以陈寿著史谨慎之名,不可能会不记。 是故,除非挖出刘备c刘禅c诸葛亮等重要人物坟墓,有出土实证否定陈寿所记,不然杨维聪无法反驳张璁。 张璁见杨维聪半天无言,当即拉着夏言,携手而去,只留下杨维聪等人立于宫门。 初次出场,就被张璁一顿毒打的杨维聪,一时间也变得垂头丧气,摇首往衙署走去。 不过其斗志依然未消,虽此次初战失利,然并不意味着,杨维聪就此认输。 刘备c刘渊典例被张璁否决,可中原三千年传承,小宗入大宗之事,且非早生养之例,虽然不多,但也不会缺少。 一次两次失利,并不算什么! 能笑到最后,才是真胜利。 皇帝想要继统不继嗣,首先需要过文武百官这一关。 自古社稷传承乃是重中之重,皇帝想要挑战固有礼法,休说卫道士,便是宗亲c勋戚未必就看的过去。 看热闹的众人见两个主角走后,自然也不会留在当场,遂也各自散去。 随着百官各自回到自己衙署,提及皇帝所提议兴献王祭礼之事,大明官场掀起一阵滔天巨波。 百官此前只以为,重新议定宗庙制度,皇帝便不会再有太大波动,没成想皇帝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欲掀起更大风波。 给事中朱鸣阳c史于光,御史王溱c卢琼等未曾参加文渊阁会议百官勃然大怒,尤其听到张璁之论,更是恨不得将其扒皮拆骨,方能解恨。 万事有反对,便有同意,对于张璁之言同意着,也不在少数,当然观望党同样也不在少数,比如严嵩便是其中之一。 如此大事,自然不会仅限于朝堂,无论赞同亦或否定者,皆须足够实力,故而下班回家首要之事,便书信四方,寄给同科c同乡c好友c同党,无论在野之士,还是在任之人。 再差劲的人,都免不了有两个狐朋狗友,更何况当官之人? 可以想象,随着朝廷邸抄以及个人书信散发出去,大明将会掀起何种风波。 但是已经无人来得及顾忌。 难不成世上还有比宗庙c社稷更大之事? 即使掀起滔天风波,百官也无可奈何。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继承制度便如此破坏。 随着书信c邸抄一步步扩散,天下凡文士者议论纷纷。 半月之后,杨廷和c蒋冕c毛纪等再上奏疏:“程颐濮议,最得礼义之正,皇上采而行之,可为万事法。 兴献王祭祀之事,今可暂由崇仁郡王主祭,待陛下诞下龙子,则可以皇次子嗣兴王位,改崇仁王为亲藩,如此天理人情皆可兼顾。”毛澄等六十余人合词上奏。 称濮议是最得礼法正宗,如果皇帝觉得,崇仁郡王不配祭祀生父,那可以让崇仁郡王暂时代祭,等到皇次子生后,再封兴王之爵,如此则一举两得。 但朱厚熜依然没有理会,而是咬着张璁所言的,继位非皇太子c皇太弟之礼登基。 甚至还拿出从锦衣卫,得到张璁与杨维聪两人论谈的事情,以汉桓帝为典例,再诏命继续博考典礼,以求至当。 无可奈何的杨廷和,便再次上疏:“舜不追瞽叟c汉世祖不追南顿君,皇帝取法两位圣君为是,何故法桓帝昏昏之君?” 这次朱厚熜也被噎到,舜的的确确非太子登基,而是由尧禅位,可以舜之孝,依然没有追瞽叟,后世如果越过显然有些不讲道理。 至于刘秀则更是没有追封其父,仅仅只是封了南顿君而已,所认之父还是汉昭帝一脉,而非刘发 一脉。 有了这两个典例,朱厚熜一时哪怕是抓破头皮,也无法否认。 紧接着毛澄等七十余人也尾随上疏:“孝庄皇帝以社稷授予陛下,虽是兄弟之亲,但于江山继统而言,可谓有父子之道,只不过昭穆相同,不可为世。 从考庙以上,称祖c曾c高,依次加称,古来皆是如此,如何敢有异论? 兴献大王固然于圣人有生人之功,但绝不可以孝庙而称之,不然礼法何在邪?” “凡礼,无一不是为人后者,为之子,自天子至于庶人皆是如此。兴献王之子惟皇上一人,既已继大统,奉祀宗庙,是以臣等前议欲令崇仁王厚炫主兴献王祀。 兴献王称号臣等前议,圣人应称为‘皇叔父兴献大王’,自称‘侄皇帝’名实。 是以宋儒程颐之说,并非臣等肆意胡言,阻碍圣人尽孝。 本朝之制皇帝于宗藩,凡在尊行止称‘伯父’c‘叔父’,自称皇帝而不名。而今皇上称兴献王曰‘皇叔父’c曰‘大王’又自称名,尊崇之典可谓至矣。 臣等不敢复有所议,因录程颐代彭思永上《宋英宗议濮王礼》及北魏明帝太和三年秋七月诏文,请陛下御览。” 毛澄这回可算是与朱厚熜顶上了,不但不肯重新议定礼仪,反而还拿出《宋英宗议濮王礼》作为例子,甚至嫌濮议不够,还拿出魏明帝的诏文。 如果说濮议只是宋朝议礼,但魏明帝诏命,可是真正规定,明确规定,凡大宗无子嗣,择小宗支子继承大宗者,必须以正统奉公义,不得顾念私情。 接着又举,汉宣帝继位在汉昭帝之后,却加刘进“悼皇考”;汉哀帝以宗藩继位,尊其父刘康为“恭皇”立庙京都,叙昭穆于前殿c并四位于东宫,僭越无度,甚至咎罪师丹忠谏之士等事情为例,证明昭穆制度不可乱,礼法必须尊崇。 最后明文规定“凡诸侯入继大统,必须明为人后之意,如果敢有谄媚阿上,则皇帝肱骨大臣当诛此人,不得有赦。” 但是如此便算了,曹魏明帝甚至将此诏文放在宗庙,意为万世不可易之法。 如此一来,朱厚熜单凭讲道理,肯定无法讲的过,对于国之礼法早已熟稔于心的群臣。 从明面上看,明朝与魏国没有丝毫关系,用前朝的剑,斩本朝之官,显然是不大可能。 但作为礼法则不然。 礼法由历代相承相补,完善礼法也是古代必要国事之一。 如无名正言顺道理,想要推翻历代沿袭礼法,必然无法令天下人臣服。 恰巧,朱厚熜便没有道理。 朱厚熜只想着找着由头,区分杨廷和党羽到底还有多少,且除了原身所学习知识以外,其余熟悉典礼知识,没有一个能够派上用场。 ps:今天好像系统崩溃,书友圈发的消息,一概自动删除 110、张璁上疏再论礼 既然朱厚熜无法反驳,遂只得咬紧牙关,将众人题奏留中不发,如此也就意味着,毛澄等人奏本石沉大海,不会再有批复。 当然朱厚熜也不会就此了事,当奏疏留中第二日,便遣派鲍忠秘密联系张璁,不过得到回信却只是耐心等待。 时间一点一点划过,转眼便到正德十六年九月。 北直隶c山东c河南c山西c陕西c南直隶c江北c淮c扬诸郡自正月开始不雨,福建福州等府不但干旱,且疠疫盛行,府县官病死者四十余员,军民死者无算。 紧急之余的朱厚熜,立马将查抄江彬c谷大用c张永等正德佞幸家产,发放赈灾。 另外再发内帑银三十万,补给甘肃c宁夏c延绥三镇以年例久欠,导致地方发生饥民。 京城早就有了顺天府,四处煮绿豆汤c搭建凉棚,是故京城自入夏以来,倒是没有百姓因中暑而亡,而其他省份便没有这么好事情。 朝廷播放赈灾粮款,由科道发放各地受灾省份,锦衣卫缇骑四散,监督粮款所用,朱厚熜还下谕,让群臣下旨,凡有贪墨十两者,以剥皮实草刑,然后放在官署堂坐背后。 朱厚熜如此酷刑,自然受到文武群臣,包括勋戚c宗室在内所有人不满。 因此上奏抗议此事,称《大明律·卷第18·刑律一·贼盗·监守自盗仓库钱粮》c《大明会典·卷之186·例律第九·刑律一·盗贼·监守自盗仓库钱粮》上录定罪,皆只是「监守自盗,40贯统;枉法赃,80贯绞;不枉法赃,120贯止杖100,流3000里;恐吓取财,准盗论加一等,不得财杖刑;私用民力1名,笞40,罪止杖80。」 至于《御制大诰续编·第六十·克减赈济》所录,郑州知州康伯泰贪一千一百贯,原武县丞柴琳贪二百贯,河南布政使杨贵贪七百贯张岩五百贯。 然太祖皇帝,对于此次处罚,仅仅只是将康伯泰c柴琳c耿士能c王敏c谢毅c弘彬c杜云昇c张宣等缉拿鞠问,至于张宣等勋戚子弟免死充军,其余人处死而已。 而此次居然如此严苛峻法,有失仁德之意,请皇帝遵循祖宗成法,以免官不聊生。 当然,百官反对仅仅只是严法,对于惩戒贪墨之事,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阻止,哪怕是勋戚也不敢扬言停止纠察贪污。 然而朱厚熜却开天荒,自议礼之事后,再一次不听群臣劝谏。 如此群臣皆不同意情况之下,只得将剥皮实草之刑搁置,而是只命锦衣卫查贪墨c懒政等官员,凡有证据者,即刻捕入诏狱鞠问。 随着圣旨发放,锦衣卫缇骑四出,配合科道官员,严格将赈灾粮款发放。 可饶是如此,贪墨之事总是无法消除。 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 贪墨与资家剥削想法,在此处皆是雷同。 虽然旱灾来临,百官没时间顾及大礼议之时,使得朝廷暂时陷入安定状态,但风雨依然不会因为小小干旱而停止。 在近两个多月时间里,科道官员互相弹劾,梁储c毛纪c蒋冕c杨廷和c毛澄c王宪,王阳明连在野的王琼等人也未曾逃过。 有的罪名是勾结朱宸濠,有的是攀附刘瑾,有的是江彬同党c有的是真有其事。 至于朱厚熜,则听从张璁建议,暂时掩鼓息声,稳坐钓鱼台,看群臣之间互殴,顺便继续维护与张太后感情,没有再次提及大礼议事件。 毕竟此事与朱祐樘有许些关联,若是杨廷和趁这个机会联通后宫,朱厚熜想要在这场战争取得想要战果,必然无法得偿所愿。 所幸朱厚熜本已有打算,经过一番甜言蜜语,加之重赏张鹤龄c张延龄二人,帮助朱厚熜说话,张太后便没有与杨廷和联手之意。 时间一直持续九月下旬,通政使司收到张璁清查皇庄近况,以及《大礼疏》。 通政使俞琳不敢压制奏本,急忙将张璁此疏呈递司礼监,由司礼监转送至广寒殿。 正在广寒殿享受着红袖添香的朱厚熜,见到内侍走进,挥了挥手将任蝶衣赶到后殿,开始打开张璁奏本仔细观看。 良久之后,朱厚熜长吁一口气道:“张璁果然不负我,有了这本奏疏,我看杨廷和还能说什么?” 盖张璁所言,一一推翻杨廷和c毛澄之前所举例子,且有理有据。 题奏上称“孝子之至,莫大过于尊亲;而尊亲之至,又莫大于以天下奉养 。 今上登基之后,即命朝臣议定追尊圣考,以名正言顺之理,奉迎生母,以达奉养大孝。 而今朝议言陛下由小宗入大宗,当称孝平皇帝为‘皇考’,改称兴献大王为‘皇叔父’,兴献王妃为‘皇叔母’,不过只是拘泥于汉定陶王c宋濮王故事,为人后者为人子,不得顾念私亲。” “然而天下岂会有无父母之国?《礼》有云:‘礼非天降,非从地出也,人情而已!’” “至于朝臣所言,汉哀帝与宋英宗,此固然为定陶王c濮王子,但汉成帝c宋仁宗皆是早有预立,嗣养于宫中,如此才算为人后。” “故而师丹c司马光之论,只可用在当初,然今孝安皇帝嗣泰陵十六年,从未有立皇储,直到山陵崩殂,执政大臣依照《皇明祖训》,遵遗诏,迎取皇上,入继大统。” “遗诏有云:‘兴献王长子伦序当立!’当初诏书未曾有‘孝平皇帝之子’,更未曾预立储君,养宫中,确定为陛下继位,如此又怎能与前者共论?” “兴献大王已薨,倘若改称‘皇叔父’焉知九泉之下,可得安宁? 今圣母之迎,称‘皇叔母’则届时必定以君臣之礼相见,可世上岂有臣母之义?” “宋儒程颐有云:‘《礼》曰:长子不得为人后!’且夫兴献大王惟存万岁一子,为了利天下,而成为人后,只怕是为人子者,无父母之义。” “固然皇帝绍承基业,由孝庄皇帝所传,但只需尊其亲则可,可若嗣泰陵,而绝本亲则不可。” “臣尝闻仪礼者称,孝平皇帝有德泽在不可绝嗣,然孝庄皇帝便可绝嗣邪?执意拘泥于‘大宗不可绝嗣’之文,臣想问正德皇帝非大宗? 既然正德c弘治二帝皆为大宗,明良皇帝又该继何人之后?若是继泰陵,则正德皇帝绝嗣,若继正德,则弘治陛下绝嗣。” 111、杨廷和婉辞拒绝 “继统与继嗣本质不同,继统非必定为父死子继。如汉文帝绍承汉惠帝,则是以兄终弟及所继,汉宣帝继承汉昭帝,则是以侄孙所继。 倘若必须夺父子之亲,建父子之名,然后继承道统,则有‘高伯祖’c‘皇伯考’之称者,一概不可称之继统。” “有人拘北魏诏书‘诸侯入继大统,则当明人后’之义,为礼之正义,依璁看来此乃外藩入继大统,防止非常典所设立,是故《礼记》有云:‘礼时为大,顺次之’之言。” “臣窃以为,今日之礼,与往日不可混做一谈,当别立兴献王庙于京师,使圣人得隆尊亲之孝;《公羊》有义:‘母以子贵’,故而兴王妃尊贵,亦如兴王同。如此则兴献王才能不失为人父,王妃不失为人母。” “孝道乃天理也!今日议礼者,不查古礼之天经,而拘泥于后世故事;不考圣贤之成法,而用篡位后人曹魏旧章,此臣难以理解,为何朝臣如此不学无术。 伏望圣人纳听张璁之言,命礼官详细定义,当初所上议兴献王称号,称‘为人后者,为人子,不得再顾私亲,当如汉定陶王c宋濮王故事’。” 张璁一言,从不见任何撒泼打滚,一切皆如古之典故,然后围绕“孝”字,逐字逐句,将此前之议全部推翻。 洋洋洒洒数千字,然却字字珠玑,只怕是礼学大家见到这封奏疏,也无法易一字。 欣喜若狂的朱厚熜,再三将奏疏熟读一遍又一遍,然后再将奏疏递给韩雍:“将此疏送至内阁,让诸位先生看后,请入文华殿,另传我谕:‘此疏实遵古礼,崇《祖训》,尔曹如何误朕?” 说罢,韩雍未见任何拖沓,微步离开广寒殿,直奔文渊阁。 几个月以来,梁储c毛纪c杨廷和c蒋冕四人虽然履遭弹劾,连辞五次,却未得朱厚熜同意,是故此时依然是四人办公。 逼仄的文渊阁,在虽然天以入秋之际,但依旧颇似蒸笼一般,哪怕四周立有巨大冰石,但暑气却依然十分严重,几位大学士身上官服已经浸透,鼻翼豆大的汗珠,眼看就要滑落。 众人急忙拿着手帕擦拭额头,倒不是因为不舒服,而是怕汗珠滴在题奏之上,届时只怕是滔天大罪。 此时一路紧赶慢赶,汗水津津的韩雍,气喘吁吁走进文渊阁,对着杨廷和作揖行礼:“拜见元辅先生,及诸位老先生!”随后打了一个罗圈揖,对着诸位大学士行礼。 众人抬头一看是韩雍,立马起身询问:“不知中贵人有何要事?” 韩雍气喘吁吁跑到文渊阁,可能是不会是闲着没事,如若真的是闲得慌,且不说是否需要如此如此奔命,但是文渊阁为机密重地,闲人不可进,乃是铁律。 虽说如今内阁大学士权利旁落,但票拟,居中呈c发奏本等权利,依然存在,因此内阁绝非可以擅闯之地。 韩雍先将张璁奏疏递给杨廷和,然后道:“圣人有命!” 杨廷和等人,以及内阁所有办公人员闻言,当即整理官服,然后躬奉旨意:“臣等恭闻圣训!” “此疏实遵古礼,崇《祖训》,尔曹如何误朕?看完之后,文华殿见驾!” 面对如此莫名其妙的口谕,杨廷和等人面面相觑,随后交换一下眼神,急忙承旨:“臣等遵旨!” 四人接旨之后,韩雍不见聒噪,而是扭头就走,只留下满头雾水的内阁官吏。 既然想不通,杨廷和也就不再继续想,拿着张璁奏疏开始观看,可越看到后面,其脸色愈发难看,直到最后一拍桌案怒骂:“腐儒书生,安知国事之重邪?” “元辅何故如此动怒?” 内阁其余官吏看着杨廷和如此动怒,不敢多发一言,只得屏住呼吸,各自低头办公,毛纪c梁储c蒋冕,愣了一下上前询问。 怒气未平的杨廷和,将题奏递给三人,随后沉声说道:“你每自己看!” 梁储三人这才接过题奏,仔细看过之后,蒋冕c毛纪也气血上涌:“此子佞幸阿上,当诛之!” 而梁储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淡然说了一句:“走吧,圣人还在文华殿等我们呢!” 杨廷和瞥了一眼梁储,但对方却毫不在乎,整理衣衫之后,大步流星跨出文渊阁,直向文华殿而去。 无可奈何的杨廷和,见此只得按捺心中愤愤之意,起身招呼毛纪c蒋冕一同离开文渊阁。 文渊阁距离文华殿不远,未见多久,四人被传入殿内,对着坐在上首的朱厚熜行礼:“臣等奉命见驾!” “免礼!” 皇帝说完,内侍按照惯例,给四人赐座,待落座之后,朱厚 熜便再道:“至亲之义,莫若父母,你们之论,皆各有见地,然我父母生养之恩无穷,不可不加之以尊。 你们下去之后,当起草追尊我父‘孝献皇帝’,拟我母尊号‘慈仁太后’。” 杨廷和眉头一皱,压制心中怒火,心平气和上谏:“圣上仁孝,出于天性,我等臣下虽愚鲁不堪,但《礼记》有言,后者为父母,而以生者为伯父c伯母。故而恕臣等不敢阿谀圣意。” 杨廷和自是有自己一番道理,无论朱厚熜如何说,反正他是不会起草诏书,更不会奉命行事。 除非朱厚熜以中旨,谕礼部阿谀奉旨之人,不然此事绝对无法通过。 但显然,如此大事,绝非一道中旨足以完成。 追封不仅仅只是一个封号,且需相对礼仪,只要礼部尚书,以及有关官吏不从,此事想要办成,绝非那么简单之事。 若是掀桌子,将不从官员全部替换,的确可以办到此事,但彼时名声已然尽毁,为了这件事情,毁了日后之名,无异于捡芝麻丢西瓜。 且此前清空的朝堂,到如今多数衙门,还在等着官员上任,这时想要硬着头皮,将此事推行,百害而无一利。 朝中如今同意继统不继嗣之人,除了张璁等寥寥数人之外,其实并无太多人支持,甚至于严嵩c夏言等对于此时,存中立态度,且还是颇为偏向继统继嗣之说。 于是乎这场对话显然是无果而终,随着朱厚熜拂袖而去,便草草结束这场谈话。 随着奏疏下发,科道再一次群情激愤,连上奏疏称:“兴献王尊号,未蒙圣裁,文武群臣,皆疑陛下采纳张璁一人之言”再末尾甚至郑重其事,请求朱厚熜罢黜张璁,以清朝堂正气。 可张璁在清查皇庄,根本无心搭理这些劾奏,朱厚熜同样不可能同意,反而还让礼部继续议礼。 圣旨颁发出去,朱厚熜便没有再关心事情发酵情况。 并非他不关心此事,而是太医院告知,任蝶衣已经怀孕大概月余,这让朱厚熜哪里还有心情管着些狗屁倒灶事情? 反正此事,不是一日两日就可解决,大胆放着就是。 112、后宫中恸哭逊位 随着任蝶衣怀孕消息传出,也不知道是碰巧还是天意,传出任蝶衣怀孕那一刻,久旱的北京,开始淫雨大作,洗涤着数月以来的干旱,满朝上下将大礼议之事,全部抛诸脑后。 盖自朱祐樘生朱厚炜之后,皇室已经有二十余年没有新生生命,如今突然传出妃嫔怀孕,群臣之心又如何能够自抑? 若不是杨廷和尚守规矩,此刻怕是要建议,加封任蝶衣为皇贵妃。 但饶是如此,杨廷和依旧破天荒,召集文武群臣上表恭贺,甚至下发诏书,昭告天下宗室c臣民。 户部居然也出人意料的大方,居然主动提议出钱,给朱厚熜修缮宫殿以及庆贺生日。 当然这一切,归功于任蝶衣怀孕。 无需想,只要任蝶衣生下是皇子,必然为天下人所瞩目,甚至可能会直接大赦天下。 对于明朝皇室而言,长子有着天然优势。 虽然地位不如嫡子,但皇元子身份注定便不凡,且因自弘治七年之后,皇室一无所出,而今传出有孕,则足以安定人心。 起码而言,足可以断定皇帝能够生养,而不是如正德一般,连根毛都没有。 面对群臣的祝贺,朱厚熜一一表示感谢,对于户部所言,朱厚熜却言辞拒绝,甚至称“父母尊号未定,不敢过庆贺!” 面对皇帝拒绝,群臣是既高兴,又烦恼。高兴的是,皇帝尚俭之德,并非装模作样;烦恼的是,皇帝怎么死脑筋,根本说不通理。 不过杨廷和等人,依旧装死,对于大礼议之事,依然不管不顾,坚持原有意见。 时间转眼即逝,寒秋已至,京城已然不见丝毫炎热,反而还有许些冷意。 虽未及下雪之冷,但百姓已然开始收敛衣裳,穿起秋装,准备冬季到来。 而朱厚熜领着钱定,以及诸勋戚子嗣,在此皇宫笑场练习射箭,这也是朱厚熜为自己准备功课之一。 作为皇帝,不需要太强功夫,但是一定要勤加训练,保证自己身体机能,保持在健康状态。 每日朱厚熜会起床跑步十里,在下朝之后,便张弓五十次,再行批阅奏本,无论天气寒暑,他依旧坚持不懈。 正在朱厚熜射出第三十之箭时,内侍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走到身边侧立,等着皇帝将箭放下。 朱厚熜一见内侍如此,便知晓有事,将弓箭放下,活动一番之后询问:“何事?” “圣母留于通州,称:‘吾子安得为他人子’不进!” 朱厚熜眼皮直跳,他就猜到蒋太后会弄什么幺蛾子,不过这也正和他意,旋即点点头,对着钱定等人说道:“我要去见昭圣慈寿皇太后,你每就先退下吧!” “臣等遵旨!”一众侍读勋戚子弟,躬身而退,只有钱定还留在原地不动。 朱厚熜心中起疑,便问道:“钱哥这是?” “臣今日是为了请辞的,我本游散之人,不喜拘束之感,如今老师已经亡故,我想将老师带回安葬,还望圣人允许。” 钱定虽然被安在国子监,但其性格好游山玩水,心不在学校,早已经屡屡请辞,不过朱厚熜没有同意罢了。 又恰好逢袁宗皋已经病逝,京城再也没有留恋之意,所以今日一并再次提了出来,准备他的逍遥生涯。 朱厚熜一见对方心意,就知道恐怕再也劝不动,于是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也好,你就替我给老师守孝一年吧!” 袁宗皋本身年迈,又随朱厚熜一路颠簸来到京城,之后也没有一日停歇,每日陪伴朱厚熜左右以备顾问。 可以说自穿越以来,就与袁宗皋相处时间最多,袁宗皋也教授最多。 虽然因为担任直起居之职,导致很多话无法告知,但对于教授帝王之术,袁宗皋可是一点都没掩藏。 在病逝之前,还看着朱厚熜之手,不停嘱咐:“圣人随臣学习圣贤章句十年有余,当知经术乃学以致用,而阴谋诡谲之术,一旦沾染将精神全无,骨气尽泯,人亦如此。 恫之以权势,诱之以名利,非人民之福泽也! 君王之德,乃邦国之基石,天子以德治,国祚方能昌隆永盛,国君内心阴诡,则社稷存动荡颓危。 苟宗国君主以权谋治世,动辄以诈伪治国,则臣民何以奉之邪? 伏望我主圣聪睿哲,尊古之先王,行王道治世,教之以德,行之以礼,使臣翌日魂归九泉,有颜面对历代先皇矣。” “谨遵圣训。”钱定坚定的点点头,然后微步退走。 朱厚熜收拾一番心情之后,大步流星赶赴 后宫,径直前往张太后住处。 对于皇帝突然道来,张太后一脸愕然,今日已经晨定,距离婚省还有好长时间,皇帝此时而来,想必当有大事。 是故张太后立即让朱厚熜起身,然后问道:“圣人这是为何?” 朱厚熜并没起身,反而伏拜地上痛哭流涕:“儿德薄才浅,愿逊位返藩,伏望娘亲允许!” 张太后当即惶恐不止,眼下朝中才刚刚大定,如果突然没有皇帝,国家会变成怎样? 眼下找继承人不难,可难就难在,如何能够无暇衔接。 而且如今朱厚熜仁德之名,海内俱闻,若是突然逊位,天下臣民又该如何辱骂朝廷? 乃至于有野心之辈,会不会趁此机会,揭竿起义,以“清君侧,锄奸佞”口号其兵? 朱厚熜非刘贺,朝中更无霍光。 若朱厚熜下台,绝对不是古之禅让一般和平,而是两直隶十三布政使司,瞬间狼烟四起,千里江山化为焦土。 “陛下因何有此背弃江山社稷之辇?” “非儿忘天下人民,实因生母见非大明门入宫,故而停于通州不入。 娘亲养育之恩,为人子者,穷天下无以报之!圣贤有云:‘出则孝,入则悌!’今我富拥四海,却无法如我娘之愿,如何能够安心为君?” 朱厚熜也没有丝毫啰嗦,但脸上悲伤依然不减,泪水顺着脸颊,哗哗落下,当真一副孝子贤孙模样。 “国家之事,妇孺之辈不甚之知,待我下旨责问群臣!” 张太后见朱厚熜说的是这件事情,也没有此前义愤填膺之色,而是装聋作哑,表示会替朱厚熜讨回公道。 当然,朱厚熜也没想过张太后会同意,他只是来通报一声,毕竟因为此前大礼议之事,闹得太大,老太太心中有许些不愉。 虽然经过朱厚熜尽力维持,但已不见当初那般亲密。 “儿多谢娘娘!” 虽然有些热脸贴冷屁股,但朱厚熜并不认为有何不可。 换做任何人,有如此态度都是正常之事。 而且他本身就已经猜到答案,更不会在这件事过多计较。 113、茶棚张璁拂袖去 退回的朱厚熜,也顺势发下一道谕旨,请毛纪c蒋冕c杨廷和等人宽容一番,让这件事过去。 然而杨廷和等人,咬紧牙根,对于朱厚熜谕旨置若罔闻,反而上言:“圣人下谕,令我等群臣委屈折中,以申孝情。 但大礼关乎万世纲常,四方观听,只要议,则不可不详,必须上合天意,下顺民情,方能使祖宗列圣心安。” 面对杨廷和等人装聋作哑,刚刚返京的张璁愤然上《大礼或问》准备呈递上去,恰巧被吏部主事彭泽看到,急忙偷偷抄录,然后迅速呈递内阁。 杨廷和拿着手上《大礼或问》不停颤抖,嘴里不停嘟囔:“祸事矣” 盖此疏比上次张璁所上奏疏,还要鞭辟入里,哪怕是古之圣贤想要驳论,也未必可以做到。 毛纪c蒋冕见杨廷和如此失态,急忙拿着奏疏逐字逐句细读,读着读着额头汗水直冒,当即放下手中奏疏,哆哆嗦嗦问道:“元辅以为该当如何?” 杨廷和自己都心乱如麻,又如何能够答复二人? 因此在二人询问之后,杨廷和也是一直抬头长叹,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彭泽便言:“下官以为,此时当诸位阁老,前去劝阻张生,莫要将此题奏呈上,不然事大矣。” 经过彭泽提醒,杨廷和这才后知后觉,连忙点头:“对对对,鳌峰c湘皋,二人速速拦下张璁,劝他改写奏疏,我当在陛下面前举荐他。” 内阁大学士权利微薄,但始终属于皇帝心腹,若是以杨廷和资历,举荐一二个人,朱厚熜必然不会拒绝。 且张璁的清丈皇庄一事,做的有声有色,不仅将皇庄清查明白,还将以往蠹虫尽皆查出。 若非因为张璁一而再,再而三支持大礼,有阿谀奉上之嫌,眼下只怕早就朝野震动。 可饶是如此,百官为其传名者,依旧不在少数。 毛纪c蒋冕也知事态紧急,连告辞都来不及,匆匆走出大内,想要将张璁拦于宫门之外。 “彭主事,速将予之条文送与新科状元等人!” 蒋冕c毛纪走后,依旧不放心的杨廷和,迅速又写了一张条子,让彭泽送到翰林院,杨维聪等人手上。 “遵命!” 彭泽亦知事态紧急,未见多想,接过条子之后,急忙走出文渊阁,出宫往翰林院跑去。 “张生且慢!” 毛纪c梁储甫出宫门不久,便见张璁衣冠整齐,正踏步往宫门而来,二人等了一会儿,待张璁走至身前,立马叫止对方。 张璁一见是毛纪c蒋冕,立即躬身行礼:“拜见阁老!” 无论张璁对毛纪c蒋冕有任何不满,但面对朝廷礼制而言,他并不敢逾越半分,反而毕恭毕敬,唯恐对方可以找到挑刺地方。 毛纪c蒋冕点了点头,然后一指街道前方,一间茶棚说道:“天气炎热,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坐!” 张璁也没有拒绝,拱手相让:“阁老先请!” 说罢毛纪c蒋冕二人在前头引路,张璁尾随其后,走至茶棚坐下。 茶铺博士见三人皆穿官服,立马上前道歉:“此间无好茶招待诸位相公,还请却步!” 三人毫不在意,摆摆手笑道:“且给我三人筛上茶水便是!” 老倌脸上颇显为难之色,但见拗不过官人,也变没有迟疑,转头过去提着一个红土茶罐,以及三个粗糙不堪的茶碗,再次走到桌子,边倒茶边对三人说:“老朽这是自己山中采摘野茶,供来往人士,以及给工匠们消暑所用,还望诸位相公勿怪。” “只管筛上,我每既然来到你的茶铺,自是知晓茶水如何,不必如此拘束!” 张璁接过满满一碗,且浑浊不堪冷茶,递给毛纪c毛澄二人,然后丢出几个正德通宝,笑着解释。 “那三位相公慢用,有事唤一下小老儿便是!”老倌这才将一颗心放在肚子,提着茶壶继续招呼其他客人。 “已经四十余年未曾喝过此茶,没想到再次喝时,竟是与张生这般俊才同桌” 蒋冕尝了一口茶水,咸咸的味道,好似将他拉入童年,良久之后望着张璁长叹。 面对蒋冕感慨,张璁懒得理会,遂反问:“下官甫入官场,仰赖圣人英明天作,简拔朝堂,做事惟知尽心岂敢担此重誉?未审二公今日叫住在下,所为何事?” “咳咳!” 既然张璁不愿拐弯抹角,毛纪也就不再啰嗦,咳嗽一声之后便道:“只要张生今日不上《大礼或问》,仆等可以举荐你为 翰林院检讨,你看如何?” 毛纪出手不可谓不大方,允诺张璁,只要不上奏疏就可以直接变成翰林院检讨。 虽然翰林院检讨同样不过七品,且还是从七品,但好处不可多得。 且不说翰林院素来被誉为“储端”,但说《明孝庄皇帝实录》修撰在即,如果此时入翰林院,只待实录修撰完成,必然可以快速升迁,能成为皇帝心腹,对于日后官途,大有裨益。 此事于张璁而言,绝对稳赚不亏之事。 毕竟张璁如今已然四十有余,即使天分再好,按照寻常晋升,到死也不过三品而已,甚至不可能达到。 而进入翰林院则不同,官路不但平坦无波折,且常伴皇帝身边,相较于其他官职,更容易升迁。 然而张璁却并没有心思同意,不说内阁大学士,无法做到将他简拔入翰林,但说张璁数次落第,已经铸造了其为人坚毅,只要做下决定,绝不会轻易更改性格,便不会同意此事。 故而张璁摇了摇头说道:“多谢阁老看重,不过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张璁既然写下《大礼或问》,则未有想过退缩之意。 圣人至孝,我受陛下简拔之恩,理当如此。且在下窃以为,群臣如此执着,有违臣子之道。” 蒋冕呷哺一口茶水,继续苦口婆心,劝阻张璁:“张生还是好好思索一番,今日你上这封奏疏,将掀起怎样风浪。且如果今日奏疏递上,来日你还有清名可在?阿谀奉上,又岂是人臣之举?” 这封奏疏影响的可不只是一个礼号,而是关乎日后江山继承礼法,绝不是什么小事。 事情到达今日这种地步,杨廷和等人依旧再争,已经不仅仅只是因为弘治c正德是否绝嗣,其中利益党争以及礼法问题,同样也是他们坚持的原因。 今日皇帝易礼,那后继之君,有样学样,肆意更改礼法,那群臣又该以怎样礼法尊崇社稷? 礼c法二字,看着极其简单,想要改变,也可以是一句话之事。 可不能火烧眉毛只顾眼前。 一旦朱厚熜开了先例,不合自己心意礼法就要更改,那以后皇帝还有什么可以约束? 不允大礼议,固然有群臣私心作祟,但也不可就此否定公心。 “下官自认为无阿谀之意,也无惧流言蜚语,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张璁喝完最后一口茶水,对着二人拱手之后,便拂袖而去,只留下满心愤懑的毛纪c蒋冕二人。 没想到小小的张璁,居然也敢无视他们 114、杨廷和最终让步 拂袖告别的张璁,径直往宫门而去,然后将身上牙牌,交到宫门将手上,经过勘验无误之后,方能放行。 牙牌又叫告身牌,乃是京官出入宫城必备配饰,若无牙牌,任何人不得出入,盖宫门卒秉持认牌不认人。 因牙牌的特殊属性,故而在官场又衍生出一句谚语,即地方官言:“我爱京官牙牌”。 不过京官同时也衍生一句“我爱外官排衙”,此因地方官出行排场巨大,三班衙役会给地方官净道,防止有人袭官之类的事发生。 然而京城首善之地,绝不会有这等刁民存在,于此京官自然是无缘排场之事。 守门卒勘验牙牌之后,发现并无差错,旋即放开路道,让张璁通往。 张璁昂首阔步,拔步而行,望着巍峨高耸,时有飞鸟掠过的皇城,心中顿起万丈豪情。 作为《大礼或问》的作者,他如何不知晓,自己里面所言,虽看似只是将群臣,所有在大礼议上面,所提到之点一一反驳,实则更加注重分析继统与继嗣,当考何人。 更是将古往今来,大家习以为常的礼法,进行推翻,需要重新制定。 不然杨廷和不会如此失态。 今日奏疏一旦递上,极有可能会如蒋冕c毛纪所言,从此名声败坏,顶着阿谀奉上骂名。 但也如他在《大礼或问》所言,“璁不敢为终身谋也。倘若小失礼法,则同夷狄;如若大失,则入与禽兽无异。我惧怕失礼之后所产生结果,所以不敢为自己谋。” 不知不觉张璁已达左顺门外,迎面而来,乃是翰林院编撰杨维聪c翰林院编撰唐皋c御史郑本松c观政进士侯廷训等人早已等候在场。 众人看见张璁走来,上前作揖行礼,张璁回礼之后,同府老乡侯廷训便开口劝道:“罗峰何必得此污名?” 张璁脸上一凝:“笔山之言,璁不甚明白,何谓得此污名?我辈圣人门徒,穷经皓首,所谓何事?无非致君上尧舜,再使风纯朴。 今圣人至孝,当为尧舜可期,而彼辈拘文取义,枉顾礼法正义,此岂可为之? 璁名声是否被污,我并不在意,荀子有云:‘谣言止于智者!’今我若惧人非议,枉顾礼法正宗,只怕后人将会唾弃。” 其实这些话张璁已然在《大礼或问》写的清清楚楚,根本不需要多费口舌,但见到同是温州人,又是同科进士的侯廷训发问,于是也就多说了几句。 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他不可能为侯廷训的心意,而改变原来的决定。 且侯廷训也无法让他改变主意。 至于失了这个昔日朋友,张璁只是心里默叹,只因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 “罗峰先生之言,皋深以为然,只是足下当知,我辈遵循礼法何为。今张生附和圣意,妄议礼法,来日圣上再欲改他法,君何以为之? 唐某不才,痴长阁下数岁,前朝便已登科,今居翰林已有七年,因朝廷肆意妄为,导致国事败坏之事,皆历历在目,此事君不可不察。” “新庵公之言实乃肺腑之言,璁自当知晓,然我辈学子,当秉公直言,岂能因咽废食? 天下之事,自古以来非一层不易,由是孔子亦云,夏礼不可证,殷礼惟宋存,今学周,当从周。 堂堂圣贤,亦不曾拘泥不化,我辈虽有不如,但岂能不知变通? 陛下所继位,与古君多有不同,我若视之不见,为一己之私,而罔顾礼法正宗,此焉能谓道学门徒? 公之所言,真主翌日妄动礼法,我辈何为,在下窃以为,若真不合天理c人情c礼法,自当执忠而驳,而非惧来日之事,将礼法正义抛之脑后。” 唐皋没有仗着资历以及年龄,单纯只是与他议论事情,张璁也没有过多苛责,而是和颜悦色,一一将事情分析清楚。 告诉唐皋,日后之事是日后之事,绝不能以怕后来的可能性,而忽视礼法真正所在。 正当杨维聪想要说话之时,张璁突然打断:“诸君无须在言,你每想要我解答之事,我已全录于奏疏之上,若是有何疑惑之处,可取存档一阅,告辞!” 说罢张璁又一次拂袖而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是文人骚客,肯定无法如同乡野村夫一般,真的在皇宫大吵大闹,撒泼打滚。 且宫廷法度,也不允许众人乱来。 侯廷训看了看众人,然后问道:“此当如何行之?” “还是前去通报元辅!此事已然不可止!”唐皋思索一番,然后决定将皮球踢给杨廷和。 毕竟 众人不是清流,便是微末小官,对于张璁想要如何行事,根本无法阻止。 至于杨廷和会怎样做,这已非众人考虑之事。 唐皋的话得到多数人认同,随后大家一同趋步赶往文渊阁,将事情向杨廷和禀报。 早就心不在焉的杨廷和,见到众人来了之后,急忙询问结果:“何如?” “张罗峰不听劝诫,还请元辅定夺!” 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听到众人之言,杨廷和突然感觉一阵窒息感上涌,扶着桌子咬牙切齿道:“狂生端是不知国事轻重!”然后重重呼吸几口气之后,对着早已经坐在内阁的毛澄道:“此时看来无法遏止了,三江以为何如?” “诚如元辅所言,此事只怕轩然大波已然激起,无法遏止,澄有愧于孝平c孝庄二帝,这便回去乞老归田!” 毛澄也感觉疲惫感上涌,自从朱厚熜到达京师之后,基本上他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眼看着整个人已经憔悴许多。 其实外人不知道的是,毛澄早自从大礼议开始,便病情逐渐加重,只不过不被外人察觉而已。 如今皇帝大势已成,麾下爪牙无数,群臣想要左右皇帝心意,已然是不可能完成之事。 至于皇帝日后是正德,还是洪武只能交给时间来判断,反正他已经无力回天。 大礼议之所以能从拖到今日,并非因为皇帝无力解决问题,而是皇帝懂得克制,知道事情轻重缓急,方能一拖再拖。 如今有了张璁这个急先锋,引经据典,将朝臣所依典例一一反驳,而群臣却只能拘文取义,此消彼长之下,事态已经明了。 “哎!”杨廷和听后也长叹一声,旋即拿出一份空白绢布,然后书写:“圣母皇太后懿旨:以朕缵承大统,本生父兴献王宜称兴献帝,母宜称兴献后” 事情到达这一步,杨廷和只能后退一步,但也仅仅如此而已,不过他不敢担当罪名,是故以张太后名义,写下这封诏书,然后递给毛澄:“三江按照此事颁布吧!” 虽然这封诏书没有加印,也没有经过六科审核,便直接下发礼部,六科给事中完全可以驳反。 不过这件事主要在于,杨廷和与毛澄二人已然达到共同看法,那就是将蒋氏接进宫来,安定君心再说,群臣也不可能会在此刻捣乱。 “好”毛澄有气无力的答应下来。 115、新天子迎后入宫 ps:扑街作者家里有事,来不及审核,书中有语句不通,错别字请帮忙指出来,用空之后,我再行改正,谢谢。 随着一道懿旨下发,礼部官员全部动员,将蒋太后进京仪礼,以及朱祐杬加尊礼仪一一敲定,当然也有皇帝大婚典礼。 本来周皙颜在早已抵达京城,不过因朱祐杬大礼未曾通过,朱厚熜一直压着没有大婚,直到懿旨下定,礼部这才开始指定大婚典礼。 正德十六年,十月c二十八,诸事皆宜! 寒冬腊月,狂风暴雪肆虐苍茫大地,京城内外冰天雪地,深不见足的积雪,铺天盖地,为山川社稷,披上一层洁白的婚纱 这一日礼部官员在接受圣旨之后,走到周家在京城新办府邸,便对主婚者说道:“奉制册后,遣使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 周启东自是知道,这是天家迎婚,当即大开中门出迎。 使者捧迎婚制书及节,执事官举案,鸿雁等礼物尾随其后,再跟着是一众女官,一同进入周家。 走到正堂中间,执事官将长案依照礼制摆放,使者左右对,周启东再行四拜礼,退立于西南面站立。 女官则拿着九龙四凤冠,以及祎衣进入周皙颜闺房,然后呈上衣冠。 内官将仪仗放于房间中堂前之前,女乐掌宫廷乐器在堂下,然后开始奏乐。 使者以节c册宝授司礼监内侍,由内官导入中堂。 周皙颜穿好衣冠,然后在女官扶持之下,走出闺房,迈步走向香案前,对着皇城方向而立,然后进行四拜。 礼赞官咳嗽一声,然后高声赞礼:“跪!”周皙颜听后,手提衣摆,伏拜于地。 一套繁琐礼仪之后,周皙颜再行回到闺房静待。 司礼监内侍持节而出,授予大婚使者,高唱:“受册礼毕!”,主婚人走至案前跪拜。 正使取奉迎旨意宣读,授予主婚人,副使进雁及礼物,待所有程序完毕之后,主婚人再行起身,使者对他行四拜礼。 女官再奏:“请皇后出阁!”然后到到东阶,站在香案前四拜。 周皙颜出来之后,主婚人走到东面,对着周皙颜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再退立于东阶。 周皙颜回应:“儿谨遵父训!” 然后周皙颜母亲进,走到西边,予衿结帨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退回西阶。 周皙颜再应:“儿谨遵母训。” 内执事请皇后乘舆,周皙颜降阶升舆,旗手卫等仪仗队,执仪仗,作大乐前方开路,然后周皙颜车驾c婚礼正副使紧随其后,司礼监等内官则在后边拥簇,一如当初朱厚熜登基一般,从大明门中门而进,沿着皇城中轴线一直前行。 虽连日大雪,京城多地积雪成灾,百姓一脚下去,便可淹没膝盖,但皇帝大婚,路上积雪早已为有司清扫,是故周皙颜车驾安稳入内 此时承天门外早已站满,穿着朝服的文武百官c勋贵c外戚,等到车驾到后,百官这才散去。 车驾继续滚滚而动,一直抵达午门外,这时钟鼓齐鸣,皇后卤簿这才放下。 正c副使以节授司礼监,捧册宝官捧着皇后册宝,仪仗c女乐前面引路,进入奉天门。 至内庭幕次,司礼监将册宝授予女官之后,周皙颜方能走出鸾驾,从西阶进入。 朱厚熜由东阶降迎于庭,对着周皙颜作揖,然后一同赴内殿。朱厚熜与周皙颜各自走到更衣处,穿好衮冕c礼服,再一同前往奉先殿,行谒庙礼,行礼完毕再行回宫。 回宫之后朱厚熜换皮弁服,周皙颜同样换下礼服,再走出殿内,东西而坐。 执事者举酒食在两人案前,女官放四个金爵,给二人斟满酒水,喝完之后,在吃一口饭,如此反复数次,再行用瓢盛酒,二人交杯饮酒,待合卺礼完毕之后,朱厚熜拉着周皙颜的手说道:“朕背付卿,汝当勉之!” 聪慧的周皙颜,如何不知皇帝何意? 当即轻轻颔首:“圣人之意,吾知矣!”随后开始帮着朱厚熜宽衣解带。 “子童大礼劳累,此事还在我自己来!” 朱厚熜说完将身上衣服脱下,交给内侍,穿着中衣中裤,洗了把脸,便上床安歇。 在朱厚熜上床安歇之后,周皙颜将头上珠花等配饰一一取下,脱下外衣之后,脸上羞红的钻进被窝。 至于二人剩下饭菜,则有二人侍从吃完,朱厚熜侍从吃周皙颜所留,周皙颜侍从吃朱厚熜所留。 一夜无话,非常安静渡过。 次 日清早,二人元气满满,早早起床,一番洗漱之后,朱厚熜练了一番剑法,再行用过早饭,便与周皙颜一同前去拜见张太后c蒋太后c夏皇后以及朱祐杬之母。 行礼完毕,自个回宫处理事物,等到第三日,二人又是同出,前往拜见众人,周皙颜再行回宫,接见二十四衙门,正式掌控内宫,至于朱厚熜则御极奉天殿,宣布诏书。 第四日朱厚熜穿衮服御极华盖殿,百官依次入内,执事官五拜三叩头,鸿胪寺官员咳嗽一声,站出班位,伏地启奏:“臣请陛下请升殿!” 导驾官前方引路,再行转御奉天殿,百官左右分班,依次序列,然后百官走出班位,举着书中贺表,举行庆贺礼。 至于周皙颜,则是与张太后c蒋太后在后宫接见宫妃及诰命夫人,其中自然也包括周皙颜的娘。 此次大婚,周皙颜之祖周启东被封简阳伯,至于其父不过加封一个锦衣卫同知,其母因其父官居从三品,自然也补了一个诰命,叔父周包茅补了一个国子监生,兄弟姊妹等人,没有封赏,当然不止这些人,其实连蒋太后的兄弟都没有任何封赏。 对于如此薄封,百官略有微词,称朱厚熜太过苛责外戚,请各加赏盐引一千,其中杨廷和首当其冲。 杨廷和什么心思朱厚熜不懂,也不想去猜,但他从来就没想过要给外戚什么好处。 甚至严格下令,但凡打着皇帝名号作恶者,一律严惩不贷,特别是蒋家c周家c邵家这三家,至于张家c夏家如果犯事,同样严查。 忍了许久的朱厚熜,在周皙颜入宫,且拿到执掌后宫权柄之后,便展开薄情寡义獠牙。 盖因朱厚熜已经无须惧怕任何集团。 文官党派摇摇欲坠,张太后深陷宫中,勋戚早已投降,内官早已整顿,宗室也不敢挑衅龙颜,只待明年改元,便是大明盛世伊始 116、心学师徒论朝廷 朱厚熜大婚之礼完成之后,兵部职方司主事霍韬c卫辉府同知马时中c国子监诸生何渊c主事王国光c山东济南府历城县巡检房濬其上疏,附和张璁之言,称:“礼官持议非是。” 而都御史云南巡抚c何孟春则上疏:“以兴献王不可考。”不就便被杨廷和指示吏部尚书,升礼部侍郎。 给事中熊浃同时也上疏,称:“皇上贵为天子,如果以藩王之礼对待父母,如此岂能妥当?臣以为当加尊帝c后,再在京师立别庙,四时供奉,以全天子孝道。” 因熊浃与内阁大学士费宏为同乡,又出言反对杨廷和,为避免杨廷和怀疑自己觊觎内阁首辅之位,当即拟定熊浃出按察使司佥事。 礼部尚书毛澄c侍郎贾泳c汪俊c给事中朱鸣阳c御史程昌c翰林院编修陈沂等百余人共同上谏,坚持不可加帝c后之尊,又请贬黜张璁。 朱厚熜不听,内阁大学士杨廷和c蒋冕c梁储c毛纪c礼部尚书毛澄c侍郎贾泳等伏阙请辞,朱厚熜并未同意几人请辞,而是将张璁下放河南,授一地驿丞之职。 张璁虽走,但并不意味着,群臣就会放下这件事,在旧党眼里,只要张璁一日不死,那么这件事情,恐怕永无宁日 然而随着事情一再发酵,霍韬与都御史湖广巡抚席书便书信老师,如今身为依然徘徊江左,并未履职的王阳明,询问大礼议看法。 然而素来滑头,连平宁王之战时都要坑弟子的他,虽然对于与他有点香火情的张璁言论甚为欢喜,但确并未敢表态,只是含糊其辞将此事渡过。 “先生受王太原举荐,由陛下简拔为四边总督,何不立刻入京,辅佐天子?” 对于王阳明不肯入京,找各种理由搪塞,甚至反举荐王琼一事,甚为不解。 如今正式施展手段之时,且新皇帝对于眼前这位老师,似有颇为宠幸之意,何不顺势而起? 按照资历而言,王阳明眼下去九边镇守,只要不犯大错,数年之后便可入六部c内阁秉政,辅佐皇帝,此实乃天赐之机。 “你们呐,我入京你道是好事?朝廷正陷入大礼之争,又因我有剿匪c平叛之功,内阁无不对我忌讳莫深,不然杨新都数月之前,也不会怜惜我老迈,上奏请我留下南京了。 这个时候我若进京,岂能独善其身?眼下之事风云诡谲,为师只想安心居家教学,以授圣贤道统足矣! 至于国家大事,在陛下,在诸位忠臣,我一老朽之辈,何足道哉。” 王阳明可不是傻子,相反还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聪明人,当初之所以下放贬谪,只不过是年轻气盛,加上刘瑾c朱厚照实在太过分,在忍不住。 如今十几年的打压,让他早已看清局势,不然也不会在前阵子急忙上《辞加官普恩疏》,疏中对于正德初年之事,甘愿认罪,是自己不对,云:“窃念臣以凡庸,在正德初年狂言被谴,随加收录,洊陟清显,缪膺军旅之寄,承巡抚之令,后值宁藩肇变”云云。 反正便是过归自己,功归朝廷调度,甚至于刚刚登基的皇帝,还有一句“天启神圣陛下,飞龙开臣覆盆之下,而照之日月悯恻慰劳至勤”云云。 如今他身负大功,杨廷和等人又对其甚为忌讳,作为外臣,弟子虽然不少,但真正基本还在发育之时,根本不能给予助力,若是此刻进京,绝对只会被人当中把靶子。 但有些事不可言传,是故王阳明只是轻轻点了一下,然后便说自己无意仕途高进,宁愿在居乡教书。 方献夫摇了摇头:“先生此言差矣,今圣主降生,公蕴大才,正值辅佐圣明天子,中兴朱家之际,何以甘愿为一教书匠? 今霍兀崖c张罗峰等俱为圣人心腹,弟子等也将起复回京,届时老师便可大施拳脚,一展胸中抱负,此天予之也!” 虽然王阳明一直在地方为官,未曾主持县试c府试c道试c乡试c会试,但其自从正德初年开始教学,如今弟子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会太少。 如张璁虽然非他弟子,但却受王阳明弟子萧鸣凤颠簸,霍韬则与王阳明亦师亦友,还有其他支持议礼,与官员,不是王阳明好友,便是王阳明弟子。 如此便有足够的骨干,只待王阳明入京,然后联络四方,也未必就一定输给杨廷和,更何况还是一个被皇帝打压的杨廷和。 杨廷和是强,但并非王阳明就没有一搏之力。 这也是方献夫不懂之处,为何王阳明就那么畏惧杨廷和,或者说王阳明到底在想些什么。 读书一辈子,不就是求个修齐治平? 如今国朝尚理学,若不能秉政,以经 术定国策,让科举引王阳明所解,早晚必备打成伪学,朱熹c陈亮等人可是殷鉴在前。 方献夫相信自己老师,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哼哼,我辈所行,乃尊古礼,尚先贤,霍兀崖c张罗峰等辈,阿谀奉上,先生清洁之辈,安能托付于彼?” 刚从江西老家赶来的舒芬,听到方献夫这番话,当即哼哧一声,然后反驳方献夫之言。 舒芬字国裳,号梓溪,进贤人,自小神童,正德十二年状元,正德十二年朱厚照南征,反对南征的人群当中就有他,而且还是首当其冲。 不过因为他所领百余人,面对朱厚照坚持要南征,从而激言上谏,最后被廷杖贬谪。 此次朱厚熜起复官员,他也在起复之例,不过因为一直拖沓,所以现在还没有入京,前阵子回家一次,这次入京顺道拜放王阳明。 王阳明门生好友,虽然多如霍韬c方献夫这般支持议礼之人,但对于不支持议礼也不少。 哪怕王阳明自己也倾向,更别说别人了。 但人心各异,谁能阻止? 恰巧舒芬便是不支持之人。 正德十二年那场大变,被打死的人,让他清晰感觉,如果皇帝不尊规矩乱来,将会带来何种效果。 诚然朱厚熜非皇太子c皇太弟之礼,更非弘治养育,但继承皇位,总需要法统。 按照张璁等人说法,法统来自祖宗,那中间皇帝呢,岂非都没有? 如同太宗靖难以后,将建文年号抹除,用洪武年号不成? 这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而且平白无故,捡便宜当了皇帝,现在想要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后世该怎么笑话? 礼法之所以长存,祖宗为何立家法,这一切并非,只是闲着无聊,所以设定。 既然定了规矩,那就需要遵守。 皇帝带头不受规矩,那如何牧守四方,让天下百姓听令朝廷? 118、明良元年亲籍田 明良元年! 数月以来的飞雪停止,京城内外冰雪化冻,跌宕起伏的山川披上黄衣,天色昏暗不止,京中百姓皆头戴幕笠,防止沉沙扑面! 正月二十五日,元宵节假期完毕,大明朝廷再次恢复忙碌状态,无数公署内,放眼尽是脚不沾地的吏员,发挥着承上启下作用。 如今距离登基已经过去大半年,朝廷政务也在有条不紊进行,虽然朝臣依旧在为大礼之议,互相争端不止,但上至皇帝,下至臣民,终归都以国事为本。 虽然官员来来去去,经常有缺少衙门官员,但始终都在控制之内,并没有因此荒废政务。 新的一年,万象更新,朱厚熜命中军都督府掌府事c太傅c太子太傅c定国公徐光祚为《明孝平皇帝实录》监修,杨廷和c梁储c蒋冕c毛纪,光禄大夫c柱国c少傅c太子太傅c礼部尚书c武英殿大学士谢迁,太子太保c户部尚书c武英殿大学士费宏为总裁官。 掌詹事府事c吏部尚书c翰林院学士石珤c礼部尚书毛澄c吏部侍郎罗钦顺为副总裁。 詹事府c翰林院等衙门,少詹事兼侍读c周诏,侍讲学士刘龙c杨慎c严嵩c杨维聪c谢丕c费寀c费懋中c陆釴c廖道南等为纂修官负责修撰实录。 明代于实录之事,甚为慎重,不但有修实录相对仪礼,天子还会赐宴赏赐群臣,待实录修毕,则各有赏赐,故而天下文墨之辈,无不将修实录视作捷径,视作荣耀。 虽然诏命修实录时间有些晚,但杨廷和等人早就准备充足,这些人基本都是正德时期旧臣,对于当年所发生的事,虽然不可说事无巨细皆记于心,但可谓印象深刻。 为求实录真实,朱厚熜命所有百官皆要配合,凡正德年间有关之物,皆一一不可隐瞒,如实倾诉,还请不肯起复的王鏊c刘健c杨一清等人入京,以平民身份监修实录,另外入正德年间太监刘永等人,需要在京中以备修实录咨询。 一条条政令下达,修实录的官员开始忙碌起来,根据皇帝指示,哪怕朱厚照每顿饭吃多少菜,都需要一一考证,然后附录实录。 随着天气变暖,万物复苏,礼部奏请籍田,以示皇家重视农耕。 华夏大地自古以来,便是以躬耕为生,小农经济之下,哪怕天子也也需耕田,如《诗经·周颂·载芟》云:「载芟,春籍田而祈社稷也。」 《左传》亦有载:「鄅人藉稻。」 且自汉文帝诏:「农,天下之本。其开藉田,朕躬耕,以给宗庙粢盛。」伊始,重农则已然被历朝历代视为国策,任何人不得妄自更改。 所谓上行下效,既然天子也为天下表率,进行籍耕,则百姓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 不过礼部所上,乃是籍田仪,换言之,也就是让朱厚熜做做样子,给天下百姓看看,皇帝重视农耕。 然而朱厚熜却觉得,礼仪太过没有实用性,随后下诏:“自汉太宗以降,历朝无不视农事为国本,然时代异变,天子愈发尊贵,早已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与籍田一事,不过应付仪礼 朕窃以为,万乘之君,受兆民供奉,岂能蒙骗天下?今当复刘汉旧制,天家当自给自足,皇帝当如天下百姓一般,耕种田亩,后宫需养蚕制丝,勿夺天下之食也” 百官虽然感慨不世圣君,但对于皇帝此策并未同意,首先六科给事中驳还诏书,称:“天子为天下万民君父,当由天下黎民供奉,惟我圣天子尧舜之德,爱民拳拳之心万古可鉴然天下之事,岂在农耕邪? 耕种之事,非一日之功,若天王躬耕田亩,则天下大事,何人决断?以不欲夺万民之食,而欲亲耕田亩,此非舍本逐末? 伏望圣主英明聪睿,当以国家大事为重,臣尝闻天子受命于天,牧守四方,兴复国事。是故孔子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紧接着内阁大学士c都察院c翰林院c大理寺c宗正寺群臣合词劝谏:“圣明无过于君父天下之事,岂在躬耕?圣人爱民之德,泽被四海黔首” 总而言之,群臣对于朱厚熜之议,全面持反对意见,连兴国潜邸旧臣c勋戚c国子监生,也集体上疏表示抗议。 朱厚熜这才醒悟,原来是自己想当然了。 毕竟天朝上位,也不会放着国家大事不管,而跑去专心耕田。 于是朱厚熜退一步,决议让后宫必须自己养蚕织丝,而皇帝也需要真正耕田,但后续事情交由内侍打理,但必须要真正耕田,不可以做面子工程。 如此之下,群臣这才同意,于是由朱厚熜领百官,前往皇庄籍田。 朱厚熜自 己不懂耕田,遂让顺天府找了四五个京城百姓,进行指导工作。 时日,天光大作,灰蒙蒙好似被黄布铺盖的苍穹万里无云,朱厚熜率领文武百官,同到京郊开始耕地开田。 朱厚熜身穿土黄色葛布竖褐,脚踩厚底黑布棉鞋,用一块青蓝色布帕,包裹着头上并不长的头发,坐在大辂,为身穿火红罩甲的大汉将军,前后拥簇滚滚而去,掀起滔天沙尘。 皇后周皙颜c贵妃陈懿蕴也身穿布衣,头不插金钗头饰,銮驾尾随其后,他们是自然不是来耕田,而是给皇帝端茶送水,以及播种。 民间故而有谚语:“二月二,龙抬头,万岁皇爷使金牛,正宫娘娘来送饭,保佑五谷收。”百姓 朱厚熜一改往日旧例之后,车马至出京城,百官乘马紧跟其后,舆服导从,光满道路。 京郊百姓见皇帝车驾出京,各自伏拜地上高喊:“陛下万岁,皇明永昌” 虽然被左右护卫拦隔,并未见到天子尊容,但不妨碍百姓伏拜。 朱厚熜听到山呼之声,走出乘與,对着无数在并不算炎热天气下,依然穿着单薄衣服的百姓道:“大家请起,休要因为朕而误自己大事!” 至于说为了表现亲民,而让护卫退下之事,朱厚熜可不敢,虽然朱家还不至于到达天下苦朱久矣的地步,但活不下去铤而走险的百姓不在少数。 即使想要进入人民群众,与天下百姓结下深厚的感情,那也需要人民真正得到喘息之机。 显然眼下并没有。 只要朱厚熜敢驱逐护卫,就有百姓敢刺王杀驾,这点可能性绝对不会没有。 经过护卫一一传达,百姓再次山呼:“万岁”然后这才望着皇帝车驾走过,缓缓起身忙于自己之事。 117、王阳明决意入京 “梓溪之言,恕献夫不敢苟同。《中庸》有谓:‘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子聪允仁孝,欲全天家之亲,议圣考大礼,而张永嘉(璁)c霍南海(韬)等为君王定礼,何以谓之奉上? 倒是杨新都c蒋全州(冕)c毛掖县(纪)c毛昆山(澄)等辈,只知一味追求古礼,引用北(曹)魏旧令,以及为人后者为人子之言,而不视事而定,实在有失礼法正义。” 方献夫的看法却恰恰与舒芬相反。 在他看来天子议礼实属常事,自法家为君王定法以来,哪有法度限制君王之举?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是皇家给天下人一点甜头的口号而已,若真按法度对皇帝施法,只怕连九成皇帝要被诛。 古往今来,用的是八议制度更多,而非与天下庶民同罪。 如今皇帝议礼,且还不是没有任何理由议礼,群臣皇帝分忧,出示礼法正宗,有何不可?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固有礼法不可轻动,从而硬咽废食,枉顾礼法本意,那天下无数学子,又何必十年如一日,穷经皓首钻研《礼记》? 程颐是大儒没错,可不代表无论程颐说什么都是对的。 自古以来六经注我,我注六经,何必将他人之言奉为圭臬? 舒芬当即勃然大怒:“荒唐!陛下甫登大宝,万事未平,岂能议礼?西樵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在先生门下求学已久,怎有此无礼之言?” “梓溪此番话好生偏颇,圣人自登基以来,攘除历年弊政,清皇庄,废东厂,收监军,尚节俭,施仁政,敬重臣,法太祖,崇道学,济黎民,肃吏治如此种种,三代之下未有圣君,如何不可议大礼之事? 或如足下所言,陛下刚刚登基,万事未平,不可议礼,那献夫是否可认为,若是天下中兴之后,陛下再议大礼,彼辈便会同意? 礼出于天子,此圣贤之言,今陛下尧舜之德,文武之资,昭宣之能,如何不可议礼?倘若陛下不可议礼,那古往今来,何人能议?” 两人虽是同门,但不代表二人政见就会相同。 便是一奶同胞兄弟,尚且会反目成仇,何况仅仅只是同门之宜? 而且方献夫与舒芬二人,关系也并非那么亲密。 若不是在王阳明在此,尚知克制,若是在他处,只怕二人都能打起来。 王阳明见二人吵闹不休,眉头深蹙之后沉声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学生失礼!” 二人听到王阳明责怪之声,立马转身拱手致歉。 “君子和而不同,你们对于议礼之事,有不同看法,求同存异便是,如此吵闹,可有君子仪度?” 王阳明虽然认同张璁等人论调,但作为老师,还需一碗水端平。 舒芬c方献夫等人本是半路出家,感心学之新生,厌理学之腐朽,故而在其门下游学,学习心学之道。 可若是王阳明一碗水端不平,偏袒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导致,一个才学渊博的徒弟,就此离去。 依照方献夫c舒芬二人对于儒家研究程度,可以说有无王阳明,二人才学一样可以开宗立派。 而并非就一定要学理学。 自开国自孔子立学以来,儒学日盛一日,孔子死后儒家分八派,《春秋》有五传等等,皆各立一宗,甚至有的还延传至今。 到了宋朝,各家学说更是数不胜数,其中有名的关学c洛学c闽学c濂学c象数学c蜀学c新学c四明学c永嘉学c永康学c金华学c东发学c高平学c泰山学c范吕学c庐陵学c古灵学c廌山学c华阳学c廉山学c涑水学c王张学大大小小二三十个学派。 到了明朝崇仁学c白沙学c河东学c三原学c气学c实学等数个学派。 虽然有的已经消失在历史中,有的已经被理学兼并,但由此可见,二人并非一定要学心学。 陈献章的白沙学;吴与弼c胡居仁的崇仁学;吴瑄的河东学,王恕的三原学,丘濬的实学,都是当时名门学派,这几人在儒学的造诣,连王阳明都不敢自诩胜过他们多少,甚至只能自称晚辈后进。 这些人之所以投奔王阳明门下,不过是因为心学符合自己治学理念而已。 所以王阳明只能各打五十大板,这也是为何王阳明对于大礼议事件,从来不开口的原因之一。(个人猜测,当不得准) 面对老师的责骂,二人自是不敢多言,一副惟师命而从的样子。 “至于刚才叔贤所言,此刻进京,我也思索了一番,是时候该面见天子了!若是 再推迟下去,只怕有失人臣之礼。” 王阳明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入京一趟。 因为屡屡辞命,皇帝不但不允许,反而三天两头派锦衣卫前来催促,即刻入京谒见。 王阳明说实话,不太想去九边,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将九边变成铁桶。 如今武备松弛,而蒙古骑兵来去如风,每次只是犯边,然后不跟明军过多消耗,见好就收,见不好同样立即收。 这也是为何自成化犁廷以来,九边打不出战绩的原因之一。 同样也是为何,正德皇帝五万余大军亲征,然后打了五天,乘與几陷。 打的连天都变色,当日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达延汗连夜翻墙逃跑,却只是斩首十六级,其中还有正德手刃一人,而明军却死伤五百余人原因。(个人猜测) 因为人家根本没有打算纠缠不清。 见到拿了好处,又遇天变,立马跑路,也不管是不是丢了黄金血统面子。 上一个打仗引起天变的人,可是直接建立的东汉,谁知道这次天变,会引发什么事情? 当然正德爱面子,在臣僚不同意称大捷之时,却偏偏要称,而且一次封赏就是五万余人,一时间三品满地走,五品多如狗,侯c伯盈满堂。 如此烂封c烂赏耗尽了从正德八年以后,好不容易喘口气的大明国库。 王阳明自入仕以来,一直在清剿一些连铠甲都不全的山匪,以及平定造反异族和宁王之乱,根本没有遇到什么悍匪。 如果前去九边,搞不好立下的文武双全人设,就要从此消失。 皇帝年轻气盛,如果鞑虏扣边他不可能不出战,可是出战按照现在实力,最多也就打个平手。 可是这种战绩,不解详情的皇帝能够接受? 答案显然不可能。 既然不能,必然就会咎罪。 届时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可眼下已经催促再三,他已无力抗拒,父亲年迈的借口,此时已然用烂,无法拒绝。 如今看来也只好入京,看看是否能够换个职位。 舒芬c方献夫二人听到此话自然高兴,是故当即点头:“弟子与先生同往!” 119、陈懿蕴为父讨恩 抵达京郊皇庄之后,朱厚熜按照应有礼仪,接受百官朝拜。 虽然籍田礼已由朱厚熜之言有改,然传统仪礼依旧需要执行,这也是国朝立足之根本。 太常寺卿杨一瑛等待百官更服完毕,便咳嗽一声,走出班位伏地启奏:“臣请陛下入耕籍位!” 朱厚熜轻轻点头,然后回应:“可!” 导从官与太常寺卿则在前方引路,将朱厚熜带到一亩三分地的籍田位。 时籍田位有黄头一头,头挂赤练一条,至于犁c钯c牛轭等器具一一皆备,接绑有红色布条。 朱厚熜到达籍田位之后面南站立,三公以下,从籍耕者官员,各走到自己耕位站立。 户部尚书孙交则背北面南向,伏地进献耒耜,导驾官同太常卿导引,按照《郑注周礼》中:“天子三推,公五推,卿c诸侯九推,庶人终于千亩。庶人谓徒三百人也。」所记,皇帝只需要来回三趟。 然朱厚熜有意真心躬耕,故而在老农指导之下,朱厚熜右手扶犁,左手执鞭,一步一步来回耕种。 黄牛早已被调教,故而耕田之时,倒是没有发生脱轭,或者牛犯懒的情况,来回二十余圈之后,朱厚熜也感觉有了许些头晕目眩,遂让牛停在原地,接过周皙颜与陈懿蕴的水食。 朱厚熜口渴难耐,一把接过周皙颜手上茶水,喝完茶水之后,朱厚熜将茶杯递给周皙颜道:“我肚子尚且不饿,你们先回到观耕台等候,待我再耕几圈。” 朱厚熜只喝了周皙颜的水,我也没有接过陈懿蕴的吃食,这便让其恼怒不已,旋即扭身就走,连告退都不说一声。 而周皙颜却纳福而拜:“那我先回去等陛下!” 朱厚熜急忙扶起周皙颜:“好!” 这一幕却让刚才扭头就走,记过来自己没有告退的陈懿蕴,回来准备再行行礼告退的她正好见到,当即冷哼一句,然后拂袖而去。 朱厚熜也倒也没在意陈懿蕴心情,毕竟对方还是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而已,有点小脾气也是正常。 在宫妃走后,朱厚熜再次扶犁耕种数圈,直到真正实在无法继续耕种之时,接过皇后再次送来的手帕,擦擦额头汗珠,再将犁铧等农具,交到孙交手上。 杨一瑛再次跪地启奏:“请陛下复位!” 朱厚熜这才回到观耕台稳坐,接过宫侍献上的吃食茶水,看着百官开始籍耕。 顺天府尹徐蕃则领着周皙颜c陈懿蕴二人,捧青箱,将种子拿出,然后播种在朱厚熜所耕之地,再将松软的泥土重新覆盖,浇灌清水。 作为有三公衔的几个勋戚,以及几个有三公衔的内阁大学士开始籍耕,按古礼他们只需要五推,可皇帝已然多次来回籍耕,众人又怎能例外? 于是一个个手持犁耙,随着牛后面来回不停垦田,朱厚熜未曾有言停止,他们也不好停止,作为九卿,原本只需要九推的官员,同样如此。 如蒋冕c毛纪c谢迁c费宏等人还好,虽然年龄破大,但终归身体还算硬朗。 可毛澄c杨廷和c梁储c徐光祚等人就不好了,这些人年龄本来就大,且身体还并不是很好,来回不过三四十圈身体便已有支撑不住之势,朱厚熜见此立马传谕:“籍耕就此完毕,给诸卿赐座!” 朱厚熜年轻气盛,来回几十圈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这些年老体衰官员,则未必能够吃得消。 往年籍田,百官不过做做样子工程,可今日却是脚踏实地,一步一犁,给刚刚化冻的土地松土,显然一下子根本难以吃得消。 听到皇帝之意,群臣这才如释重负,擦擦额头汗水,坐在御赐小凳之上,喝着皇帝赐下的茶水。 这时播种完毕,累的腰都有点伸不直的周皙颜与陈懿蕴二人,在内侍扶持之下,也坐到朱厚熜身侧。 周皙颜作为皇后,乃是一国之母,与皇帝等同,故而坐在右侧与朱厚熜并排,而陈懿蕴为贵妃,只得坐在皇后下首。 两人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吃了点点心之后,陈懿蕴便走到朱厚熜身旁,轻声说道:“陛下看臣妾这般辛苦,不知能否讨个赏赐?” 朱厚熜眉头一抬,若有兴致问道:“贵妃想要朕赏什么?” “就是家父现如今只是秀才,可臣已入宫侍奉陛下,若是太过寒酸,不免有些伤了朝廷颜面!” 陈懿蕴一双水汪汪双眼,好似可以说话,看着朱厚熜,娓娓道来。 当然她到并不是真的顾及皇家颜面,一个贵妃娘家,就算再寒碜,也伤不了皇家颜面。 只不过是想要与周皙颜比一番 罢了。 如今任蝶衣捷足先登,怀了身孕,而她与周皙颜二人皆未被临幸。 论长相六宫之中,无人可与之比较,可偏偏周皙颜却尊为皇后,这让她心中一直都老大不爽。 更兼之皇帝对于皇后,一直尊敬有加,后宫之事,尽皆付之,这样本身善妒的陈懿蕴更加不爽。 于是便打算着,在娘家势力上压皇后一头。 这时皇后也出来帮腔:“予以为贵妃之言甚是,陛下何不赏陈茂才一个官身,以彰显皇家恩重?” “来人,前去将杨阁老,乔太宰请来!” 朱厚熜笑脸吟吟,对于二人的话也没有回应,而是让内侍前去,将杨廷和c乔宇请来。 不久之后,韩雍领着杨廷和c乔宇上前拜见:“臣杨廷和(乔宇)拜见圣人,皇后殿下!” “元辅c太宰平身!”朱厚熜放下手中瓜果,便让二人起身,随后又说:“方才贵妃请朕给陈万言一个恩典,以免太过寒酸,使朝廷颜面难看。皇后也有此意,不知二公以为如何?” 杨廷和c乔宇二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皇帝想要干嘛,但贵妃亲属加恩,实在没有明确制度。 甚至于连皇后之父无功加爵,都非祖制,二人如何能肯,当即摇头说道:“我朝祖宗定制,外戚封赏素来不重,便是国丈也本无加恩之说,贵妃之父,无功于朝,焉能加恩? 臣等以为此事不可!若是贵妃诞下龙嗣,陛下尚可厚恩以待,然今日则不可,伏望圣人明鉴!” 朱厚熜脸上不喜不怒,转而对着小萝莉的陈懿蕴说道:“元辅c太宰的话你可听到了?” “哼” 陈懿蕴当即大怒,对着杨廷和c乔宇二人冷哼一句,气鼓鼓的返回座位。 朱厚熜一看这小萝莉脾气不小,然后淡然一笑,对着杨廷和c乔宇说道:“贵妃年纪轻轻便入宫,着实有些苦了她,朕赐陈万言一个国子监生名额,一会你们下去拟旨吧!” 仅仅只是国子监生,杨廷和c乔宇也就没有继续争论,而是拱手接旨:“臣等领命!” 待杨廷和下去之后,朱厚熜便开始接受耆老军民朝拜,再行赐宴群臣,如此籍田之事,方算完毕。 120、废朝会内阁矛盾 群臣酒足饭饱之后,朱厚熜便对韩雍道:“命内阁诸位先生,请九卿c翰林院c给事中,三月初一赴午门,朕请召对!” 说罢朱厚熜便与周皙颜c陈懿蕴三人,各自登上御驾,返回紫禁城。 至于朱厚熜所垦田地,自然有内官照料,若是朱厚熜有空,依旧会抽空观察。 朱厚熜走后,韩雍走到群臣面前:“圣人有谕,命内阁诸位先生,九卿c翰林院c给事中诸衙署堂官,三月初一前往午门,圣上请群臣奏对!” “写陛下隆恩!” 皇帝三月初一召对,百官一脸茫然,也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可照这般情况,向使询问,也问不出个由头,只好等到事情来临之后再说。 明良元年三月初一,时日天色阴暗,连下半月的绵绵霏雨依旧未止,皇城内外金水河水流涌动,殿阁之间反宇瓦楞挂着一串串水珠。 内阁大学士杨廷和c梁储c毛纪c蒋冕c费宏c谢迁,吏部尚书乔宇c户部尚书孙交c礼部尚书毛澄c兵部尚书彭泽c刑部尚书张子麟c工部尚书李鐩c左都御史金献民。 通政使俞琳c大理寺卿郑岳c太常寺卿杨一瑛c光禄寺卿高友玑c太仆寺卿刘麟c鸿胪寺卿魏滰。 给事中张九叙c邵锡c夏言c邢宝c许复礼c熊浃c余瓒 翰林院石珤c李廷相c杨维聪c杨慎c廖道南c谢丕c费懋中c严嵩全部聚集午门走廊。 不久之后,韩雍再次跑到午门走廊传旨:“陛下有命,今日有雨,列臣工不必朝拜,于午门廊道奏对即可!” 群臣自是伏拜谢恩,紧接着韩雍从怀中抽出一份诏书,开始朗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躬德薄,仰赖宗法,克承大统,奉嗣宗庙 今登极半年有余,惟公卿用命,辅佐朕躬,清除蠹政,中兴皇明 朕尝闻圣天子垂拱而治,政府一体,方能国祚大治 半年以来,国朝事物繁琐杂乱至今日伊始,废除朝会,惟留塑望朝会,余者百官随时,可请天子面呈奏对,或是以备天子咨询 国朝自太祖以神圣之资,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尊我华夏正统,复我唐宋衣冠 又闻朝臣通时善变,勤劳王事,辅王震隳,济民用心 朕躬才浅,今特赐卿等午门询政,意在强国富民,望尔等勿要掩藏钦哉!’” “圣明无过于君父,今日午门奏对c当为盛典,臣等岂敢有藏?” 无论群臣此时有如何想法,也只得先承下这道中旨。 虽然群臣对于废除朝会一事,心中极为不满,但皇帝说的对,早朝根本处理不了太多事物,反而每天还需要早早起床,然后到宫门等候,以免迟到。 皇帝废除朝会,虽然有悖朝廷礼法,但后面也有言,随时可面呈奏对,除非皇帝生病,否则任何人不得阻拦,如此一来,朝会存否,已经无关紧要。 按照明朝事物,光凭朝会显然是不可能处理朝政,于是乎朝会到了如今,已成为一种仪式,也是皇帝面见群臣,唯一的途径。 这也是为何面对正德屡屡不朝,群臣苦于上谏原因之一。 如果皇帝不上朝,则百官根本无法面见天子,那么外廷就会与皇帝越走越远,宦官c奸佞则会趁机而入。 可皇帝已然下诏,虽然废除朝会,但确加了奏对规定。 换言之,哪怕是京城百姓,如果有事面呈皇帝,按照这封诏书而言,是不可以阻挡,除非遇到皇帝生病。 既然无法阻挡,也就意味着无论何人,几人,何时都可以面奏,拉进皇帝与自己的感情。 如此天大好事,何乐而不为之? 以往朝会,大家都在面见天子,而且朝仪之下,任何人不得有越矩行为,一站就是数个时辰。 而今奏对,皇帝必然赐座,相互之间说些悄悄话,也未有不可。 当然有人喜就有人愁。 九卿c给事中等喜,而内阁可就愁白了头。 可是科道并未封驳,内阁如之奈何? 至于内阁为何愁,那便是昔日内阁为天子心腹,仪仗密揭之利,方能显耀于朝,可如今任何官员即可奏对,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权利已然被剥夺干净? 杨廷和c梁储c费宏c谢迁c蒋冕c毛纪六人心有戚戚,尤其费宏c谢迁二人,这二人刚接到起复诏书之时,尚且雄心万丈。 能够猜到皇帝必然会赶走杨廷和,届时自己则可以往前一步,成为新君心腹。 可待走到京城,发现一切已然变换,内阁权利正在不断缩水,完全不是正德年间可比,甚至可以说,有了倒退成化时期感觉。 虽然如此,但二人只以为皇帝一时感兴趣,日后接见朝臣多了,就未必会喜欢,内阁还是有卷土重来之刻。 可谁想到的事,皇帝不但没有厌倦,反而更加热衷于接见群臣。 接见群臣可以,这点内阁也欣然同意,可如诏书这般接见,那还了得? 内阁本来就是居中调理,承上启下衙门,可皇帝直接对接六部诸司,那内阁还要着干嘛? 论献替可否?起居官以及百官即可! 奉呈规诲?科道以及百官皆可。 点检题奏,票拟答复?这些皇帝早已经剥离的差不多了。 至于还有起草诏书之类的,翰林官c中书舍人c诰敕房c制敕房都可以。 换言之,内阁随时可被抛弃。 这对于二人而言,如何不是天降横祸? 谁当官不想秉政? 就算是李东阳尸位素餐,但面对刘瑾当政之时,毅然选择投靠刘瑾,换来自己政治抱负能够施展,又何况这两个刚刚起复之人? 如果只是做个傀儡衙门,那二人何必千里迢迢,在皇帝下达诏命不就,连夜兼程赶赴京城? 须知同为正德年间贬黜的王鏊c杨一清c刘健等人,面对起复圣旨,可是无动于衷呀。 相比之下,二人心中那颗对于仕途渴望之心,早已无法掩盖。 正因为希望大,失望则越大。 面对如此打击,二人在众人接旨之后,对于杨廷和埋怨之意更深。 别看这些人当年一个坑出来的,可相互之间龃龉,依然存在不少。 费宏为了打消杨廷和怀疑,亲自赶走一位乡党,可换来是如今这个结果,任谁也无法接受。 至于谢迁则更是心中满是怒火。 他为内阁大学士之时,杨廷和才不过刚刚入詹事府,可待他再归之时,对方官衔在自己之上,还得称呼一声“元辅先生”。 这让谢迁如何能心平气和对待? 121、两阁臣心有戚戚 “如今朝会不用,我们内阁岂不是可有可无?” 谢迁c费宏相互看了一看,然后拉着杨廷和走到午门廊道一旁,窃窃私语问道。 杨廷和看了一眼皇宫内后,长吁一声:“陛下所议,群臣都没有拒绝,仆如之奈何?” 谢迁c费宏二人不甘,杨廷和又何尝甘心? 去年正德驾崩,自己威加海内,执掌外朝大政,没想到不过半年时间,不但自己没有蹭着这个时间段,权利更进一步,反之连内阁权利,也在无声无息消失。 最可气的,还是自己等人无法拒绝。 一旦拒绝,则上不为皇帝所喜,下不得百官之心。 内阁权利的由来,乃是寄托于皇帝犯懒,然后将权利下放,可一旦皇帝勤政,内阁便只是一个空头衙门,与司礼监有异曲同工之处。 毕竟内阁不是宰相府。 宰相府有属官,且可以名正言顺命令六部有司执行宰相府所出公文。 但内阁却不可以。 首先内阁并无执掌六部诸司权利,反而还会受制于六科c六部等衙门。 其次内阁并无名义属官,哪怕内阁吏员,也并非内阁编制,从严格而讲,这些吏员也可以不卖内阁大学士面子。 再次内阁特权,如票拟c备咨等事,已经被朱厚熜所剥夺,内阁票拟朱厚熜若是不同意,则无半点用处,备咨顾问则如同今日一般,被群臣架空。 如此种种之下,哪怕杨廷和有在多的话,在此刻也无法说出。 一旦说出,群臣必然如皇帝刚刚登基之时,大行封赏一般,会被群起而攻之。 费宏c谢迁二人自然知晓杨廷和无力阻止,旋即咽下一口吐沫,拱手而言:“不若我每密揭陛下,请陛下勿要废除朝会?” “仆又岂非不懂你每的意思?只是鹅湖公c木斋公以为,留下朝会,圣人就会信任我们不成? 陛下对内阁芥蒂由来已久,哪怕是梁顺德,皇上也只不过是存着利用之心罢了,又何况我每?” 经过大半年相处,杨廷和哪里还不知道,皇帝存着是什么心思? 无非就是想要集权而已。 然而内阁便是集权拦路石。 当然并非内阁权利有多大,而是有了内阁的在中间挡着,朝廷政令就需要多经一次手,这是在无形之中,分散原有的皇权体系。 如果没有内阁,那么皇帝指令则会直接下达诸司,由诸司直接承命负责。 可要是有了内阁,那么皇帝指令,则会经过内阁,再行发至诸司。 内阁有权反对意见,这也会导致皇帝有时候不能为所欲为。 部曹非阁臣,部曹可以是浊流,未必在乎名声,可以为了奉承皇帝,达到无所不作。 但内阁一直都是清流,除了偶尔如刘吉c焦芳等,毫不在乎名声之人,多数会在乎士林清评。 虽然皇帝可以中旨,达到将意见下达目的,但中旨始终不是朝廷原有制度,百官是否承旨,犹未可知,而且还容易使内阁c内内廷分裂,于国而言,绝非好事。 眼下皇帝为了集权,已经做了无数铺垫。 事态也正一步一步按照朱厚熜所想,一直往前。 内阁成为一个空头衙门,已经是板上钉钉,注定之事。 内阁本身便是为皇帝偷懒所设定,故而无论朝会是否需要存留,还是内阁是否存在,只要皇帝勤政一日,内阁就只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衙门。 “可若是持续如此,内阁岂复存在?” “内阁存亡,非在我们!”杨廷和昂首长叹,然后又道:“鹅湖公c木斋公休要过于焦虑,内阁状况在于皇帝勤政与否。 眼下万岁的确勤政,但终有松懈一日,届时内阁权柄,终究再来!” 明朝两直隶十三布政使司,万兆黎民,每日所上题奏,不下百本,可连朱元璋这种工作狂人,到了晚年都抵挡不住,眼下的皇帝,又能之称多久? 事实上,杨廷和猜测的也没有错。 历史上嘉靖刚刚登基,也是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勤于政务,可距离登基不贵两年时间,嘉靖二年闰四月,杨廷和便上疏劝嘉靖不要修道斋醮。 然而嘉靖不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 不断给内阁加权,甚至帮着内阁侵吞补权,让内阁在前面顶雷,自己在大内安心修仙,将好不容易看到的一点中兴火苗,再次按熄。 按照明朝皇帝尿性,眼前这个皇帝,勤政时间绝对不对太长。 因为朱瞻基c朱祁镇c朱见濡c朱祐樘这些都是典型例子。 朱瞻基打下仁宣之治,虽然含水量太足,但也绝对不是真的吃闲饭的,早年勤政有目共睹,至于后来划水,那是后来之事。 朱祁镇c朱见濡就不说了,起初秉政之时,国力谈不上蒸蒸日上,但是起码有足够底气。 朱祐樘,众所周知的弘治中兴。 身处在明朝天灾最频繁,最严重的时间之内,打出中兴名头,无论是国力c控制力c人口在这一时期,都有可见增长度。 但这些美好的势头,也不过只是撑住区区七八年而已。 家族传统手艺就无法自抑,躲在深宫斋醮c嗑药c修长生,导致所谓的弘治中兴,昙花一现。 倒是历史的嘉靖意志力最强,硬生生拖到二十年左右,才让国家开始下滑。 所以,杨廷和的说法非常对,只要耐得住寂寞,胜利终归是属于内阁。 可是同样的问题来了,谁有知道皇帝能够支撑多久? 一年后? 两年后? 五年后? 十年后? 诺干年后! 在场诸人何在? 只怕真到那时候,在场诸人早就成了黄土一抷。 那最后岂非变成,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后面的内阁又不是他儿子c孙子,有必要熬了一辈子,替别人熬出头? 是故谢迁c费宏二人嘴巴张了张,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此时朱厚熜已然抵达午门。 二人只好咽下脱口而出的话,重新排班站好,对着落座的朱厚熜进行参拜,得到回应之后,再行返回班位。 皇帝今日召集要臣奏对,百官皆知事情轻重,各自敛息屏声,等待圣训。 “奉圣谕,赐座!” 百官退回班位,朱厚熜示意身旁的黄锦,然后宫中内侍端着小几,放在众人身下,然后各自离去。 群臣得到座位之后,再行站出班位伏地感谢:“臣等谢陛下恩典!”说完之后,起身落座。 122、夏、张二人青云上 “朕今日召群臣奏对,其实也无大事,只是我登基半年以来,虽宵衣旰食,节俭养德,但百姓依然未成惠及,生民依旧困顿,而国库亦如往常,入不敷出,敢问你每有何教我?” 朱厚熜所谓的奏对,其实不过是将要试一试,后世哪种开会处理事情的方式。 先确立好国家走向方针,然后才能知道如何处理。 不然跟往年一样,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那就算是朱厚熜每顿吃糠喝稀,也解决不了国家问题。 可朱厚熜等了一下,也没见众人说话,于是笑着说道:“奏对非朝会,今日朕所穿不过寻常百姓衣服,所以你每也不用太过担拘谨,今日无皇帝c无阁老c无部堂,只是如同好友叙话而已,即使有错,也不会有人怪罪,只要有想法,尽管说来。” 朱厚熜一番宽慰之言后,杨慎当即起身伏拜:“臣” “升庵起身,我说了,今日只当是朋友叙话,不需要跪白,坐着会答就是。” “臣谢过万岁!”杨慎起身拱手而退,回到座位以后,便开始侃侃而谈:“伏惟我朝圣明天子,怀尧舜之德,兼文景之俭,纳谏如流,略施仁政。 然臣以为,今天下纷扰,皆为礼法不隆。昔年孝庄皇帝,屡践祖制,故而正德年间纷扰不堪 曩者,古之圣贤莫不尊礼崇孝,是故臣以为,当重礼法,上行下效,则必然国事可平,臣谨奏对!” “升庵之言,朕以悉知,不过大礼之事,群臣尚且不能定论,还是不用拿到奏对之时谈及,等到你每有了定论之后,我再一一与你们面谈!” 杨慎一番弯弯绕绕的话,朱厚熜也不是刚刚登基的时候,哪里还不知道对方说些什么,喝了一口茶水之后,让对方住口。 今日来商议的是国家大事,不是在大礼议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从来没有个定论的事情之上扯皮。 如果真要扯,今天召对将是围绕这个话题继续谈论,而且还找不到结果。 更何况朱厚熜不好亲自下台撕逼。 杨慎心有不甘的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却被夏言所打断:“臣以为国朝历承一百五十余年,吏治早已败坏,而牧民之人,皆为朝廷命官,如若官员贪墨怠政,则百姓必然殃及。 是故臣清陛下首清吏治,清除冗官c贪吏,次改科举,罢黜历年岁考不过生员,考核提学官,再次清丈田亩,天下之田,以多为大户兼并,达者阡陌连田,贫无立锥之地,当安抚流民,开荒籍田” 夏言是大礼中立派,加之眼下召对乃是国家大事,没必要将大礼议这种,对于国政并不是太过重要,而且一旦探讨起来,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之事拿出来说,故而立马打断杨慎。 然后拱手对着朱厚熜,洋洋洒洒,说了十数条,改变眼下弊政之事。 夏言说后,群臣左顾右盼,有的人眼中闪过赞成之色,有的人眼中闪过担忧,当然也少不得反对之色。 赞成者,自然是夏言的确找到国家弊病,而且以有效方法进行整改,至于担忧者,则是因为夏言之策,颇有一丝大包大揽之色,根本不成顾及,国家能否承受,至于反对者,肯定是夏言之策,损害自己利益。 群臣不一而足的表情,一一落入朱厚熜眼中。 朱厚熜朗言一笑,然后对着几位内阁大学士道:“先生每以为公谨此策何如?” 虽然朱厚熜想要剥夺内阁权利,不过对于内阁尊敬从来不缺,每次请其备咨顾问之事,皆赐座奉茶,且从来只称呼众大学士先生。 谢迁捋捋颔下胡须,沉吟一番之后,拱手回奏:“大给谏之言甚妥,只是不免有些涉及太广,恐朝廷无力推行新政” 谢迁担忧可不是无中生有,当初刘瑾新政也是大范围打击,其中包括文臣(京官c地方官)c宫人c勋戚c武将c宗室c武将(边将),除了正德与他自己不打击,全面针对。 张彩c刘宇c焦芳等人劝刘瑾,他依然一意孤行,最后落得个墙推众人倒局面。 其中有刘瑾因新政打击面太广,损害利益人群太多,也有着刘瑾自己持身不正,贪婪成性,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朝廷体制,无法承受事情太多,从而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做好,激起社会矛盾,但又无法平息,只能捂盖子到东窗事发那天。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谢迁不得不防。 他可是亲眼见证了,刘瑾的成功与失败。 当然,夏言自然也知道前车之鉴,所以打击面并没有刘瑾那么大,但毫无疑问的是,朝廷现在精力不足,想要通行所有新政,无异于 自寻死路。 朱厚熜细细想了一番之后,轻轻颔首:“先生言之有理,如此这让公谨负责新政,所需官吏,可请吏部铨选人才,选一处试用,你每以为如何?” 朱厚熜这种做法,是从后世学来的。 天朝凡欲推行新政,必然会先成立一个暂时性办公室,选择一处试用,如果可行再行推动天下,如果失败,就此作罢。 如此一来,既没有劳民伤财,也可将损失控制在承受范围之内。 更兼之避免官员急于求成,妄图强行推动变法,然后致使小民受罪。 虽然这个专项办公室玩法众人不懂,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随后一想,这岂不是让夏言开府治事? 这便让群臣老大不满。 须知朝廷衙门,基本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夏言跳出这个范围,麾下设置属官,则等于跳出体制,这群臣如何同意? 朱厚熜好似看透了群臣之心,笑着解释:“属官由吏部铨选,依然受科道监督,众卿不必过于担心。 不过为了避免阳奉阴违之人,夏言加右佥都御史衔,官吏部郎中,掌新政诸事,张璁清丈皇庄有功,加右佥都御史衔,官户部主事,掌新政稽查庄田事。” 百官听到皇帝解释,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等到听完之后,心中愤愤之意更加难平。 夏言还好,本身便是给事中,一旦升官就会犹如乘坐火箭,区区挂名吏部郎中倒也没什么。 可是张璁居然位居户部郎中,而且挂着掌握生杀大权的都察院衔,这让百官怎么也接受不了。 距离张璁中式不过半年,半年之内从无品的观政进士,一跃至六品主事,这是何等宠信? 朱厚熜这一举动,也不免让群臣以为,这是皇帝故意施恩惠,表示如果想要加官进爵,则需要附从皇帝意见。 因为张璁自入仕以来虽然皇庄稽查的有声有色,但并无其他太过耀眼功绩,反而是大礼议之时,一再附从皇帝,让众人印象更深。 123、霍韬谏言引大波 百官哪里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真要如此,以后岂不是仰皇帝鼻息过日子? 虽然本来官员就是仰皇家鼻息过日子,但以往还有一层遮羞布,可如今皇帝居然堂而皇之扯下,这让群臣再也无法接受。 由是给事中刘济旋即上奏:“臣刘济以为,此事不可。我朝自太祖开国立科考以来,便恩重文士,凡得生员功名者,食朝廷廪米,故而我朝文风甚盛,远盖胜国。 今陛下欲革生员,臣以为不可。 生员者,官之基石也。且士子数十年寒窗苦读,用尽家财,惟靠朝廷供给方能继续读书。 倘若朝廷此刻清查,则天下无数学子,岂非坐死乎? 且夫张璁之辈,以邪说而惑君王,自科中以来,功绩不显,如何能够委以重任?超擢于朝?伏望我主圣明,三思而行。” 但凡改变原有的东西,那么绝对少不了会有反对者,有的是真的忧心国事,有的则是因为利益被侵占,反正人心百变,谁也无法悉知对方心意。 如刘济所担忧,国家因为想要清除无用生员,那么倚靠每月朝廷发放廪米才能读书之人,必然会因此饿死,即使不饿死也很难继续存活。 倒不是说生员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而是因为明朝读书人,并不一定家庭殷实。 有的人靠着在乡学c县学才能勉强读书,考中秀才之后,靠着朝廷发放的廪米维持度日,这一类人停了廪米,极有可能会了生计来源。 或是有的人为了科中,必然会把心思全部用在读书上面,至于其他技能,惟有写写画画,或是躬耕田亩,停被剥夺生员名额,虽然不至于饿死,但日子也未必好过。 还有便是,这些人如果被剥夺生员名额,会不会聚众闹事,这是最需要警惕。 如果闹事是镇,还是抚?同样也是难题。 再或者地方官员,借着清除学习不好学生名头,把家庭贫困学生清理,留下豪右子弟,那么朝廷一片苦心,则变成乱命。 这种事不一而足,不可不防。 莫说古代,便是遥远的后来,有从酒席带回空酒瓶留念c子女送按摩椅的“贫困家庭”,有家里是个体户,自己不愿意归家,因此饿死的“不良少年”之事发生,又何况明朝? 当然,刘济肯定不是属于忧心国事这类人。 不因其他,只因口中那句“邪说惑君”,便可知道此人乃是针对而已。 至于是因为党争针对,或是利益被侵害针对,则犹未可知。 刘济说完之后,紧接着其余官员,也开口附和,有的是针对张璁升迁,有的是针对新政,有的是赞同新政,有的是觉得不拘一格降人才,反正一时间整个午门阁廊吵成一片。 朱厚熜看了一眼黄锦,黄锦受意之后,高喊一声:“肃静!” 百官声音这才慢慢变小,直到最后大家平静下来,朱厚熜再对内阁询问:“先生每有何看法?” 蒋冕清清嗓子之后,拱手而答:“臣以为陛下所言取一地先试可,但张璁之流,臣以为不可。今朝堂纷争不断,多因其言。 臣以为张璁刚刚入仕,书生之气未退,不识国家大体,为一山主,为大明教授学子尚可,如果授予新政重任,臣蒋冕以为万万不可!” 蒋冕作为多年内阁大学士,虽然才能不显,但也深知国家已经到了不得不改之时,皇帝选择一地试用新政,并没有急于求成的做法,让他甚是欣慰。 可面对张璁之事,他始终不会同意,甚至建言将张璁赶回老家教书,如此一来远离庙堂,对大家都好。 随后毛纪c杨廷和一同附言:“臣以为蒋阁老所言甚是,张璁学识的确不假,但不识国家大体,委以重任,只怕会坏国家大事,臣请罢黜!” 朱厚熜听后依然没有决断,再看看费宏c谢迁c梁储三人,便问道:“三位先生呢?” 费宏c谢迁c梁储知道再也躲不了,沉思一番之后,便拱手而言:“陛下承祖宗之命,改元革新,乃国之盛事,臣等愚昧,不敢忘加建言,惟赖陛下圣裁!” 梁储早就有心想退,只不过一直被朱厚熜耗着不许,至于费宏c谢迁二人,在内阁权利大幅度下滑之时,又岂敢妄加喙言? 张璁并与他们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且官职也只是暂时为新政所设立,并不在朝廷衙门内掌权,二人也就没有必要得罪皇帝。 朱厚熜这才笑着点头:“先生之意,我以悉知。张璁是否惑君,我心中自有衡量,但新政为国之要事,不可有半点差池,张璁稽查皇庄之事,甚得朕心,对于稽查田亩,必然足以胜任,你每不要再劝 ,有司下去照办就是。” 张璁其他能力怎么样,朱厚熜并不是太过明白,但是对于清查庄田之事,朱厚熜能看出来,对方极有心得,而且不惧权贵。 可稽查庄田,本来就是个得罪人的事。 也只有张璁这种硬头皮,才能够达偿所愿。 毛纪还想谏言,却被蒋冕暗自拉住,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便不再说话。 至于科道虽然想要说,但并没有当场反驳,而是准备着回到衙署之后,起草奏本上谏。 见到没人说话,朱厚熜再问:“谁还有策?” “臣霍韬窃以为,内阁阁臣,不当只选翰林,盖翰林入阁,圣祖皇帝时并无成例,文帝时始有编修c侍读c中书舍人入阁事例。 然自杨荣c杨士奇c杨溥入阁,遂夤缘依阿,不肯外补,虽加尚书等职,犹贪恋内阁,乃方有杨士奇之子恃势杀人,法司不敢究问。 宣德c正统年间,五军府卫有名无人,一百六十三万三千六百员名,犹有作缺冒支俸粮,耗食仓储,循至民力匮竭,海内大乱。 英宗北狩,皆杨荣c杨士奇c杨溥贪恋权位,因坏事所致也。 至今入阁,拘定翰林一途,内阁职员,遂为翰林私有;翰林官属,遂托内阁为腹心,积习因循,遂成事例。 臣韬谨奏对,伏望圣人明鉴千里。” 霍韬一些话毕,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盖按历来习俗,非翰林不入内阁,虽无名文,但依然成了共识,哪怕期间偶有,但翰林依然是主流。 可如今霍韬直接建议皇帝,不能只选翰林院作为入阁主流,给翰林院找一个帮手,这让在场翰林如何忍受? “臣以为霍韬之言实属妄言,内阁又非九卿,需掌国之大政,内阁职能,惟专承上启下,燮理阴阳之事,而词臣为帝王心腹,居此位乃相得益彰,如何言不得专选翰林?” 124、彭泽建议开武举 “臣以为,霍韬因非词臣,却妄图阿附上意入阁内,故而有此谬论,请陛下黜之!” “霍韬者,张璁沆瀣一气,实乃国之奸臣,望陛下圣明远鉴” “” 一时间喊打喊杀之声,又一次充斥午门,其中不止翰林院,甚至部曹c科道亦不在少数。 或许霍韬之策,能够让这些非翰林者入阁,但霍韬此举,无疑是在挑衅朝廷原有制度。 亦如此前所言,内阁并无掌国家大政之权,根本无须如同前朝一般,宰相必起于州部。 本朝内阁只需要承上启下,燮理阴阳即可,国家政务早有部曹处置,然后上传内阁,由内阁选择一个合适办法批复交给皇帝。 换言之,只要你个大学士不蠢,想一出是一出做事,基本上再毫无才能之人,也能安安稳稳治理。 这也是为何李东阳虽无才能,但却能够稳稳当当,做华盖殿大学士原因之一。 明朝内阁不是前朝宰相,所以是否需要经历外官,已经无足轻重。 因为内阁根本无法决定国策,所以哪怕内阁才能再强,只要六部非其一党,或者皇帝不听,他就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尸位素餐。 当然霍韬也不是无缘无故提及,而是随着明代皇帝却来越懒,所下放权利越来越多,帮着侵占部曹权利越来越多,所以需要承担之事,也就变得越来越多,故而为了谨慎起见,选择有施政经验的外官充入内阁,期颐更好辅佐皇帝。 至于眼下内阁权利是被剥夺,但杨廷和等人能够猜到,皇帝早晚会犯懒,难道霍韬就无法猜测? 霍韬同样能够猜到。 既然猜到皇帝会变懒,那么内阁早晚必有掌权一天,或许当今皇帝不会,但下一朝,下下一任,总归是有可能。 防患于未然,这也是一个有志之士必备技能。 所谓不谋一世,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居,不足以谋一隅,即是如此。 《吕氏春秋·尽数》有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只有加大内阁活动性,内阁c翰林院才会充满生机。 至于皇帝勤政多久,以后皇帝会不会勤政,这一点霍韬不知,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肃静!” 面对着弹劾之声不断,朱厚熜无可奈何之下,只有让黄锦再次发话,不过同时他也决定,下次必须要给这种临时会议,设立礼仪,不然这三言两句之下,就只剩下弹劾之声,那还议论什么事? 众人停下之后,朱厚熜脸色阴沉呵斥:“今日乃奏对,有事可依次建言,而非如同市井泼妇一般,成何体统?” 呵斥完群臣,又转头对霍韬再问:“渭先可还有话说?” 他虽然对霍韬建议并不感兴趣,但确有借鉴之地,于是也就想再听听高论。 “伏望太祖皇帝陛下,以神圣之资,一统山川六合,设立百官诸司,所定官制,翰林学士及各殿大学士官止五品,其防微杜渐之意为虑至远,然后密察内阁诸臣,有忠实可任者,留兼师c傅。 或不称职,即调外任,其部院卿佐,有宏材伟器,可大用者,即补内阁 仍于部属州邑,有司官员文学优长c器度宏远者,亦许推调翰林,则人皆振奋,仕优而学,真材不患其不出也。” 如果说先前是给翰林院找对手,那么此刻霍韬之言,则是给翰林院掺沙子。 自政治治国越发成熟之后,则天下官员,无不耻于笔墨小吏,甚至到了明朝,连亲民官一职,也是厌恶至极。 凡选官若是知县c知州这般亲民官,则被选之人如丧考妣,则会想尽办法换掉,即使换不掉,也会尽量拖延。 若是被选京官,则必然欢欣鼓舞,若能位居清流,则更是引以为豪。 可如今霍韬居然建言,让皇帝将翰林院清流下放州郡,这谁能忍受? 此时杨慎c谢丕c陆釴c杨维聪等人皆怒目而视,盖霍韬此言,已然损害个人利益。 按照国朝考核规矩,三年一考,九年考满之后便升迁,遇到修史等事,也会加快升迁。 可若是去了地方,以地方政务繁杂程度,想要获取功绩,无疑是天大难题。 更兼之,翰林常伴天子左右,只要讨好皇帝,升迁之事早晚。 可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虽然成为一方霸主,执掌万民生死,可对于官途而言,则是怕是遥遥无期。 不过鉴皇帝还没有说话,众人虽然胸中怒火万丈,但并没有在此刻发作,而是选择稍后谏言弹劾。 朱厚熜看着百官表情,也没有多加声张,而是点点头同意:“渭先之言甚合我意,去岁庶吉士,无须再入翰林,有司铨选,命庶吉士担任国子监助教c学正,或是各地教谕c训导等职位。 以后所选进士,除状元c榜眼c探花外,不在录取庶吉士,翰林选材,功绩卓著c博古通今者皆可入选,不再拘泥庶吉士之选。” 群臣瞠目结舌,哪怕霍韬也没想到,朱厚熜会如此果决,居然连庶吉士都不再选,除了三鼎甲之外,其余进士全部外放。 要命的是,在霍韬的基础上,加了一个功绩卓著。 如此意味着,只有在地方有了政绩,而且文才优长官员才能入翰林,成为皇帝心腹。 正当众人还想要说之时,朱厚熜又开口:“至于内阁甄选,便按照旧制,有司退班之后,即刻准备,此朝廷新政,不可轻易。” 朱厚熜这番话说了与没说一般无二,连翰林院都是外官所选,那内阁即使不是外官,而是在翰林选,最后还是外官。 除非每次选任内阁大学士,都是三鼎甲,不然必有外官入内阁。 当然最令人气氛的是,大家已经准备好了谏言,朱厚熜却直接堵住悠悠众口,不让在此刻说。 气的杨维聪等人,胸口上下一阵浮动,若不是因为面君,只怕杀人的心都有。 然而朱厚熜却不管不顾,自以为自己做法无错,遂继续询问群臣:“诸位还有何策论,还请继续畅所欲言,凡有益于朝者,朕必纳之。” “臣以为今朝廷武备松弛,请陛下开武举,录取天下学子,兴国朝武德,中兴皇明!” 兵部尚书彭泽想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彭泽,字济物,号幸庵,兰州人,弘治三年进士,正德时与仇钺一同围剿刘惠c赵燧等义军,又入四川讨伐四川廖麻子c喻思俸叛军,不久转入江西平定内江c荣昌叛乱。 后因与王琼不合,被王琼追嘉峪关战败之责,贬为庶民,朱厚熜继位之后才被起复,升迁为兵部尚书,执掌天下兵戎大事。 ps:嘉靖年间武举,的确是文官提议的,所以不要抬杠。 至于改组翰林院,改生员制度也是嘉靖年间霍韬提议的,所以没什么好争论的,只不过我把时间提前了一点,也就是间接性的忽视此时的经济问题,至于为什么,大家心里清楚就行了。 125、朱厚熜威赫群臣 明代武举之事,乃吴王元年始议,朱元璋开国定鼎,洪武二十年准礼部所请,设立武学,开设武举,武将c勋戚子弟皆可参加。 天顺八年,朝廷令天下文武官员,各自举荐通晓兵法,智勇出众之士,参加各布政使司抚c按c三司,直隶巡按御史考试。 中式者,则入兵部会同总兵府在帅府,参加下一轮考核,其中有策略,与校场比较弓马,这也是一个合格武将,必备技能。 其中需答策论两道,骑射需中四矢,步射只需两矢,即为通过,若是骑射c步射只中标准一半则,次一等,能否晋级全看通过者有多少。 成化十四年,朱见濡听从汪直决定,方才设立武举乡试c会试,规程制度同文科一般。 但这些武举,皆未有定准时间,由是朝廷武举时有时无,全凭朝廷何时想起,何时再行开科取士。 直到弘治六年,朝廷定制,武科六年大比,惟重策论,策论不过者,无须再试弓马,后弘治十七年改,同文科一般,三年一次大比,试后也如琼林宴一般,会赐宴武举进士。 由于正德年间武备松弛,朱厚照有好武为乐,故而正德十四年再改,武举初场即比骑射,以三十五步为标准,第二场步射,以八十步为标准,第三场才论策略,与文试乡试一般,凡遇子c午c卯c酉之年,即举行乡试。 明良元年,即壬午年,乃规定武举乡试时间,唯恐朱厚熜忘却,故而彭泽再次提及。 武举之事非同小可,亦如文试一般,属于抡才大典,只不过规模以及热闹程度,和选出人才无法与文试相比罢了。 这也是正常情况。 毕竟明朝是以政治治国,而非靠武力治国。 明朝外患虽然不断,但双方不过半斤八两,谁也无法一口气吃掉对方。 长持以往,武德方面,自然而然逐渐松弛,能够出名的武将,自然是少之又少。 再加上,明朝自从洪武大案之后,向来武将不干涉政治,即使有也是极个别,这也导致名声极少为人知晓。 但废归废,朝廷应有的取材,还是不能缺少。 这是给天下武士,昭示皇恩浩荡,谁也不能无视。 虽然彭泽与杨廷和相交莫逆,杨廷和更是彭泽当年举荐恩主,但在如此大是大非情况之下,朱厚熜也没有拒绝,欣然点头:“大司马之意甚好,即命天下武子,参加今科武举乡试,来年同文科一期大比!” 武举之事,倒是没有引起众人反抗之意,群臣无所不应,拱手低眉答复朱厚熜:“我主圣明!” 朱厚熜把手压了压,然后说道:“今朕登基半年有余,欲阅京营,你每以为如何?” 杨廷和与群臣面色尽显为难之色,只得支支吾吾道:“陛下刚刚践祚,朝廷一应大小事务,尚未理清,又加上新议新政,不若明年阅武如何?” 朱厚熜听后脸色大变,环顾午门之内群臣,厉声质问:“怎么了?难道是有人不想让朕执掌兵权?” “陛下何出此言?《左传》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又曰:「惟器与名,不可假人。」 圣祖皇帝定制,兵部掌天下官军升迁c训练c任命等诸政令,且政令通行需圣旨允许,方可执行。 而协理军营戎政,止负责掌管京营操练等事,不涉及调动兵马诸事。 至于军旅之事,皆由五府掌管,各领其都司c卫所官军,各府掌印c佥书等重职皆由皇家心腹勋戚所领,偶有老将,但不及十分之一,至于臣等文臣,更从不涉及,岂有掣肘圣人执掌兵权之言?” 众人诚惶诚恐,谁也不敢担此重言,若皇帝将猜测当真,岂非逼着皇帝动杀心? 这一刻没人敢心情敢放松。 明朝但凡过于触碰兵权的,现在尸体全部凉凉,更何况其他人? 遂全体官员不约而同起身叩拜于地,随后异口同声,对着朱厚熜解释。 朱厚熜也知道众人被吓得不轻,于是便放肆大笑:“你们休要过于紧张,朕不过是说笑而已。” “陛下乃一国君父,金口玉言,伏望我主圣明天聪,切勿与臣等说此等笑谈。” 群臣再次叩首,以求朱厚熜说话三思,慎重。 朱厚熜摆了摆手,继续笑着说:“诸卿之言,吾以悉知,你每快快请坐,还请将事情缘由道来。” 众人重新落座,最后将目光投放在兵部尚书彭泽身上,彭泽避无可避,只好咳嗽一声之后,便开始奏对:“陛下有圣睿之资,欲革除弊政,臣等不胜欢喜,然天下之事,繁杂不堪,戎政之事,更是一等 。 故而孔子云:「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京营建制,始于府兵之制,而府兵之制,则在于‘居重驭轻’之策。 此可在府兵兵力布制,足可看出,自贞观十年,天下十道共置六百三十折冲府,而京城一道却设有折冲府二百六十一。 据《新唐书·卷30·兵制》载,关内右翼,与盛唐龙起之地河东道,有一百七府,上府一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 全国府兵总额为六十余万,而京畿之地拥有重兵二十五万有奇,占天下兵力十分有三以上。 赵宋鉴唐代藩镇之祸,与五代乱亡相踵之祸,便收天下劲旅,拱卫京师,其名曰:‘禁军’,地方虽有厢军c乡兵c藩兵等,然但兵员c战力c军械c兵响皆远不及禁军。” “太祖高皇帝,以不世之资,芟夷群雄,驱逐鞑虏,开基建国,命遵古先哲王之制,远稽汉唐,略加损益,亦参以宋朝之典。 于在兵制与京营建置之事上,承袭唐宋‘居重驭轻’之策,尤为果决。 是故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已未,有辽东开元卫马名广上言五事,其中便有谓‘唐太宗初年,置府兵分隶禁,卫天下八百,而在关中者五百,举天下之兵,不敌关中此‘居重驭轻之法也!’” “我朝洪武四年,京营兵额有二十七万八千有奇,约为天下兵力近半之数;文皇帝永乐年间,京营额数应约二百万有奇;为天下兵数总额一半。 土木堡之变前,五军都督府并锦衣等卫官旗军人数约,三百二十五万八千一百七十三,除去锦衣卫队及亲军一类不属京营二十九万人,五府全部兵力仍有二百九十六万四千零五十六人。 土木堡后,锦衣卫等亲军,及五军都督府损失泰半,是时五军都督府官军,应为一百四十六万四千六百三十八人。” 126、大司马连举三将 “成化年间,京营兵员约三十万,弘治十四年十月乙丑,户部左侍郎李孟阳奏实军伍事,称:‘祖宗时天下都司c卫所,原额官军二百七十余万,岁久逃故者十六七致军伍空虚,防御不足是皆随宜益兵之计,然五军之中毙端百出,逃亡病故日以益多。’” “此事历代奏本皆有留存,陛下倘若不信,可命有司取来一看,至于今日京营,因逃逸严重,各级将领吃空额,原额三十余万,今已不足十之三四矣,圣人可诏各府都督一一对质。” “臣等不欲圣上此刻阅军,并非有意染指兵权,实在因为京营弊政已久,历代祖宗无力尽除,若是阅军,而京营久疏操练,如何足以一展国朝军威? 或是陛下看后,又该让诸勋戚面对皇家?届时陛下又如何清理京营?我朝吃空额弊病,由来已久,陛下又该如何处置这些人? 若是全部咎罪清查,则全军上下有动厄之危,且何人执掌京营?若只诛首恶,从者无罪,则必然有人患不均。如此种种,陛下不可不思之再三。” “子舆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 “京营各级将校,此刻犹如巨室,而侵占空额军饷,则为天下官军所羡也!历朝并非无意清理,但是奈何早已盘根错节,根本无法整顿。 这也是为何孝哀皇帝监国之时,于肃愍公谦,分府分营,将原有三大营改为十团营,原因之一,后成化年间改十二团营,兵十二万,将汰选营兵为备役。 弘治末年,朝廷从边军调集数万突骑精锐入京,糅合京营筛选精锐,建东西官厅兵,曰‘选锋’至于落选者,亦为备役。” “正德六年,霸州贼寇袭扰京畿,朝廷上下束手无策,前兵部尚书何鉴奏请调宣府副总兵许泰c游击将军卻泳c大同总兵张俊c游击将军江彬c延绥副总兵冯祯入京,听从太监谷大用c陆完节制调遣,平定匪患。” “正德八年霸州贼匪于镇江翻船,后为朝廷悉数而平,先帝大势封赏之后,谴回部分边军,其余留在京中,重新编制京营。” “而武将者,虎狼之士也!他每本粗鄙少文,其中心怀忠义者少之又少,又逢吃空额本就积怨已久,陛下此刻观阅三军,不免引起动荡,是故臣等尽显为难之色也!” 所谓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 京营糜烂,自从永乐年间便已开始,到土木堡之后,已然到了不得不改,而勋戚走马斗狗,将种俱亡,自此则由文官代为训练。 到了成化年间汪直,更是进一步有内官c勋戚一同提督京营,形成互相提防,一同建设京营局面。 可是面对于军队经商,以及吃空饷剥削问题不解决,就算换戚继光做五军大都督府都督,也没有任何作用。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从来都不是解决病灶的根本办法。 是故眼下,群臣并不建议朱厚熜阅军。 本来这些京营丘八懒散惯了,又因被吃空额,贪墨粮饷等事,积怨已久,这时候不处罚还好,可要是处罚必然引起轩然大波,甚至直接扯旗造反,也犹未可知。 如果京营造反,边军一时间根本无法来得及勤王,到时一切将悔之晚矣。 至于视若不见? 那又何必阅军? 难不成指望着这些训练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老爷,能够一展军威? 显然是痴人说梦。 朱厚熜听完之后,也明白了彭泽之言,但心中依旧有些愤愤难平,明知道暗疮生在腋下,却只能视若无睹,这让任何人都会心中不爽。 遂咬咬切齿道:“难不成就这般算了?” 显然京营已经烂透。 可明知道烂透还不去改,这岂非坐吃等死? 万一下一次别人再次造反,打到京畿之处,那朝廷又该如何御敌? 这种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大明军士向来困苦,逃逸之事由来已久,自吴王元年十月到洪武三年一月,短短三年时间,逃逸达四万九千七百余人,但不过总军额数百分之四算不得什么,待至正统三年九月,距离开国仅仅七十年,已增至一百二十万人,人数已有天下总额一百之多。 成化年间,巡按山东监察御史李纯上奏,所查山东百户所,原额将士一百二十人,今止剩一人。 内地如此,沿海c以及边镇则更是如此,正德年间,辽东边防仅有原额十之一二,墙堡墩台圮殆尽,将士依城堑自守,城外数百里悉为诸部射猎地。 虽然眼下依然募兵,但依然未见 得能够抵御造反之人。 一旦真的造反,结局未必有正德年间好过,甚至局势可能更加糜烂。 面对朱厚熜的发问,彭泽思索一番之后,再次回答:“京营积病已久,臣自是不敢妄言就此作罢,京营也必须整理,但不是此刻。 臣以为可调动边军进入京郊之地,一旁随时策应,但有不轨之人c之事,可朝发夕至,立刻镇压,另外请边将入京,一同处理京营之事。” 朱厚熜静思一番操作性之后,眉头深锁道:“外军入京,恐怕有祸。” 朱厚熜虽然对明朝历史不熟,对于嘉靖年间历史更是一无所知,但却不代表他不知道其他朝代。 汉末董卓可是外军入京,一时间搞的天怒人怨,明朝边军能比并州军老实? 只怕是想当然了。 “圣明无过于君父,圣上所虑及时,故而此次调兵,不入京城只在地方驻扎,至于将士,也需良将,以免入关之后,肆意妄为。” 朱厚熜之虑又何尝不是群臣之虑? 朱厚熜怕边军乱来,群臣还怕朱厚熜请边军掀桌子,以武力镇压朝堂呢。 所以边军,是万万不可以入京。 朱厚熜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卿有何人举荐?” “都督府同知c蓟州总兵马永,虽为江彬旧将,却不附江彬,正德年间先帝于喜峰口欲出关塞,为其所阻,此人克职忠贞,文武兼备可堪大用。” “凉州右副总兵刘文,勇武异常,乃当世虎将,足可委任方面。” “甘肃游击将军周尚文,深明大义,多谋略,善骑射,曾参与平定朱寘鐇,数次入关平定叛乱,有古之名将之风,陛下用之可定大事。” 虽然彭泽回答的非常简略,但朱厚熜不认为对方在拿大家的命开玩笑,当即决定:“好,今日召对就此作罢,京营之事,不可泄露,有司下去之后,各自按照今日所议执行。 于谦有功大明,追封特进c光禄大夫c左柱国c太傅c太师c太保c兵部尚书c奉天翊运推诚守正文臣c赵国公c谥号文忠京郊设祠”说完即退出午门御座。 群臣起身恭送 127、小学生求问张璁 虽然事情已经定下,但风波却远远未止,科道以及百官弹劾张璁奏疏日渐争夺,每日弹劾奏本不下百本,上至内阁大学士,下至顺天府生员,各自交章相弹劾。 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本,朱厚熜也没有留中,而是将重要国事,比如湖广武昌府水灾,北方蒙古袭边之事处理之后,将奏本一一批复回答,然后下发诸司。 面对油盐不进的朱厚熜,毛澄率领一干人等,再次伏阙请辞,言辞恳切,但朱厚熜不但没有同意,反而执意挽留,甚至给毛澄加少师c少保二衔,每日赐酒食以慰其心,但对于张璁的弹劾,却置若罔闻,多数之后只写一个“阅”或者“知道了”,遇到极个别讲理的,朱厚熜会将心里话写出,然后下发。 当然不止有弹劾张璁者,弹劾毛澄c杨廷和等人也不在少数,面对这类弹劾,朱厚熜不但将其留中,反而下诏申饬。 隆冬即过,季春将来,皑皑白雪早已褪去,积厚凝固的冰霜,业已消融。 涧溪流水淙淙,顺流直下,青山郁郁葱葱,争相斗艳,暖日折照不禁让人感到暖意十足。 春! 为一年之始,万物复苏,去岁掩藏地底种子,在此刻发芽生长,春意盎然的无垠大地,充满生机勃勃之色。 河南承宣布政使司c均州c新郑县。 新郑古为有熊氏封地,后武王顺天应命,吊民伐罪,讨伐殷纣开宗周八百年基业,周宣王庶弟姬友封国于棫林,周幽王八年郑桓公迁都于此,因沿用旧号,又是新都,故而后世以此为名。 《明史·卷42·志第18·地理三·河南》云:「新郑府(开封)西南,元代属均州,隆庆五年七月改属」 新郑南有大隗山,横跨疆域,犹如蟒龙环绕,跌宕起伏的丘峰成为新郑第一防线,潺潺拂过,养育新郑万千黎民的瀷水以此为源,一直汇聚颖水。 南边又有径山一道,峰峦叠嶂的丘陵,形成天然屏障,北边为滔滔不绝,一泻千里的黄河,泽被河南c河北两地无数良田。 又有溱水缓缓淌过,一直流向县南,与洧水汇合,绿水环绕生机盎然,是时早有家禽荡漾水面,捕食鱼虾。 时新郑县东,陈破的永新马驿内,张璁拿着一卷《礼记》细心研读,而一张陈年腐朽的桌子之上,还有一摞政务书籍,以及霍韬所写书信。 张璁虽然因“礼”而被贬谪,但心中没有半点怨恨,反而对于“礼”更加用心钻研,不仅《礼记》,还有历代大儒的《礼记》注疏,《汉书》c《李注后汉书》c《裴注三国志》c《资治通鉴》c《胡注资治通鉴》c《宋史》等等。 机会向来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哪怕张璁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依然坚持不厌其烦的阅读这些,有关于“礼”的书籍。 “先生在吗?” 这时一个身高不过三尺三寸左右,长得膀大腰圆,头上刮着光头,只留着两个小发揪,穿着一身青色曳撒服的小男孩,手上拿着一本宋儒真德秀的《孟子》敲开驿站门扉。 张璁听到有人叫唤,当即放下手中书本,径直往外走到门外,将小孩领了进来。 “小子,你今天来找我作甚?” 将小孩领进来,张璁便自顾倒了一杯水,送到小孩面前,笑着说道。 “小子今天读《孟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赐教。” 小孩先将书本放在桌上,让深深作揖,再行询问张璁。 张璁也好似习惯了,拿着书本边看边问:“你先说。” “《孟子·公孙丑下·第七章》:‘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学生不解,孟子大贤,既然知孝悌,为何会崇尚奢靡,以子弟耗尽钱财,埋葬父母? 因为所谓之孝,而使家国困弊,此父母九泉之下,岂能称心?既然不称心,岂非违背孝之本意?” 张璁这才放下书本,抬头看了看男孩,笑着说道:“非也!” “敢问先生,非在何处?” “盖亚圣有言在先,古人棺椁厚薄尺度,并未有规矩,直到中古时期,方定棺厚七寸,椁同为准。 可无论天子c庶人对于此事,不因只是美观,而在于尽孝心。” “既然尽孝心,尽心即可,何必奢靡?” “孝子之欲厚送亲人,得之则悦也。若因王制,不得用之,则不可以悦孝心。 是故《孟子注疏》有云:‘无财以供,则度而用之。’ 赵岐曰:‘丧事不外求,更不可以借贷为为心悦。’ 孟子当初有 财,且国制允许,又有何不可?,万事有度,这也是为何孟子后言:‘君子不以爱惜财务,而节省父母葬用’之理。 然前提则在于,有财则用,且有度之用,若无财则,不可借贷,只可度而用之也!” “由是孔子于《论语·八佾》答复林放:‘与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之本意也!” 在张璁的看法,则是衍生于《孟子注》,在他看来,无谓孝也好,礼也罢,首先需要明确一件事,那便是尽孝c尽礼的度在何处。 固然人死为大,但是生者依然需要生存,故而量力而行,而非一位追求奢华之孝。 最后引朱熹注《论语》,对于礼,与其奢侈,不如俭约,对于丧事,与其大治,不如真心哀戚。 小孩听后,脸上顿起恍然之色,起身执礼下拜:“学生多写先生指点!” 张璁点点头,一脸赞扬道:“孺子可教也!凤溪有福也!”随后又补了一句:“汝当为国器!” “学生岂敢当之!”小孩急忙摇头。 “哒哒哒”正在此时,驿站外边传来一声声急促的马蹄之声,紧接着又听到一声:“吁”随后马嘶长鸣。 一群驿站衙役快速跑进驿站,拱手对着张璁说道:“天使c老父母已至,督邮还请速速迎接!” 张璁现在官居驿丞,按照明人习俗,所以以汉代督邮代称,虽然督邮与驿丞相比,前者在天上,后者在地下。 但明人多不学无术,自弘c正伊始,各种奇怪代称皆由,无论二者是否等同,但为了大家脸面有光,遂尽量往高处说。 这与后世省副而越称,有雷同之处。 张璁听到说天使已至,先是一愣,随后面部变得红光霞透,整理一番仪容之后,稳步走出装饰颇为华丽的驿站。 驿站掌仪仗c车马c迎送等事,来往官员c钦差时有再此留宿,且河南地处中原枢纽,南来北往官员,每日不胜枚举,绝对不可太过寒酸,以免有失朝廷颜面。 128、月夜风高杀人夜 张璁步行出门,只见新郑知县c县丞c典吏,另加三班衙役,举着牌匾立在驿站外边。 张璁也不敢迟疑,走出之后便屈身行礼:“张璁见过老父母见过天使。” 新郑知县显得颇为高兴,急忙客气说道:“罗峰兄不必客气。” 随后天使从怀里掏出一卷圣旨,然后大声朗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有闻,天下之难,莫不在于创法。又闻,创法非难守法难 张璁德丕夙成,广洽博闻;熟览经史,施政有方 兹尔!永新马驿驿丞张璁,今授右佥都御史c户部主事,掌新政度田事,圣旨传至,即刻返京!” “臣张璁谢圣上隆恩!”欣喜若狂的张璁,立即伏地叩拜。 “张御史请起!”天使传旨完毕,也没有倨傲,而是将张璁立即扶起。 “敢问圣上近来如何?”张璁起身,拍拍身上灰尘之后,试探询问。 “圣上龙体康健,有劳罗峰先生挂念!”天使面北拱手,脸上尽是肃然之色。 朱厚熜减宦官c除内廷恩威并施,天下京官面对,无不肃然起敬,不敢有丝毫不敬之意。 哪怕是在河南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心中崇敬之色,依然不减分毫。 更莫说,面对的是张璁。 谁都知道,张璁是皇帝手下第一打手,如果在此时有什么不敬之处,恰巧又被捕捉,到时候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张璁点点头,然后再问:“敢问京城是否有变?” 自己突然被起复,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京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这也理所当然。 新郑距离京师足有一千七百里,便是策马赶路,也需要近三天左右时间,要是赶路不急,甚至可能需要近七天路程。 这才过去不到五天,即使有人写信给他,一时间也未必能够收到。 “京中并无大事,不过是陛下与群臣商议了一番新政之事。” 当初奏对早已封锁,即使有消息流出,普通人对于国事,也并不能做到知之甚深,所以面对张璁的问题,天使只能摇摇头回答。 张璁见问不到有用消息,转而也就没有追根问底,只是拱手说道:“天使少待,待我交接公务,收拾一番,便随你一同入京。” 皇帝召见,张璁哪里还敢有半点停留,立马向天使说了一句。 天使也没有拒绝,而是欣然颔首。 张璁得到授意之后,对着新郑县地方官拱手告别,再急匆匆返回驿站,回到自己房间,将书本衣服之类,瞬速打包。 打包完毕走到驿站中堂,对着驿站几位胥吏说道:“还是如往日一般做事即可,切勿偷奸耍滑,耽误重事。” “谨遵御史教诲!” 张璁在驿站这几个月,对于胥吏也没有故意欺压,反而领头带着众人,修葺驿站得到广泛认可,在临走之前吩咐之言,自是不会阳奉阴违。 “小子,我走了,你可要好好读书,将来来京城找我。” 这个小孩张璁也不知道谁家的,去年他刚到驿站赴任不久,就碰到这个小孩,不惧寒冷,拿着《三国志》坐在前方河边读书。 张璁见他机灵,于是提点了一番,一来二往两人也就渐渐熟络,不过小孩也没告诉张璁他叫什么,张璁也没有多事询问。 只不过从此以后,这个小孩无论刮风下雨,天寒地冻,都会准时出现在驿站门口,如果驿卒说张璁睡觉之时,他就不敢进屋半步。 张璁见他如此恭敬,后来教书也更加认真,不停灌输自己对于时事看法,以及书本之中知识。 小孩本来准备拜师,但张璁并没有同意。 倒不是张璁看不上小孩,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往日没有入仕,教书育人,开山收徒并没有什么事,但如今当官,再行收徒,有织纳党羽之嫌,以张璁的为人,还不屑于做这种结党之事。 虽然他与霍韬在大礼议问题之上,有着相同看法,但两人交情也不过只是泛泛而已,秉持君子之交淡如水。 固然小孩还不过九岁,日后能否步入官场犹未可知,即使能够步入,届时他或许已经花甲古稀。 可张璁依然不想接受。 毕竟他现在正在十面楚歌,日后也一定政敌林立,这个小孩拜他为师,于前程而言,绝非什么好事。 小孩脸上郑重其事拱手而答:“先生此去山高水险,当保重,待学生骥尾附之!” 张璁眼神闪过一丝 惊讶,但也没有再说什么,轻轻点头之后,便背个包裹而出。 小孩的机灵的确让他大开眼见,仅仅凭着一丝细枝末节,就可以察觉他深处漩涡,只要此人不陨落,日后必是国家栋梁之才。 面对着张璁背影,小孩伏拜在滴,行三叩送别之礼,期间小孩脸上不悲不喜,只是一脸庄重肃然。 却说张璁随天使快马加鞭,径直往北京赶去,但众人并没有太过着急,一路上倒也没有太过颠簸,行了三个时辰,眼见着天色逐渐暗淡,众人加快速度,跑到前方驿站歇脚。 驿站本有官员露宿之用,甚至某些官员,因得到皇帝过于信任,在致仕c丁忧等事,会被赏赐驰驿,也被引为荣耀。 如《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节寰袁公神道碑》中云:「寻,推公南户部尚书,因勒俾致仕。考功苏继欧覆疏韪公,得驰驿。」 在神道碑之上,尚且记录,可见弛驿绝非常见之事。 且《大明会典卷之148·驿传四·应付通例》与《大明律卷17·兵律五·邮驿》有明确规定,何人可以应用朝廷驿站。 不过世风日下,朝廷纲纪废弛,地方官员早就不把《大明会典》条例当回事。凡官员赴任c出差皆弛驿,甚至有的人拖家带口。 更有甚者以多用驿马为享受,为排场,借用c贿买c洗改甚至伪造勘合,勒令地方衙门开具,飞票c纸票招摇过道,逐渐被认为时尚惯习。 这也是为何张居正以及崇祯年间,改革驿站原因,盖因弊端太多,朝廷已然负担不起。 但张璁还不屑于,他只不过是公干而已,并不属于犯禁一例。 驿卒见到张璁等人,急忙上前迎接:“上下快快请进!” 张璁等人也没有过多说话,进了驿站吃过安排饭菜,用温水洗了一个脚之后,各自陷入沉睡当中。 一日颠簸,大家确实也劳累不堪,要不是没有跑的太快,眼下只怕早就累到了。 月夜无光,伸手不见五指,只听也外有几人商议之声:“大哥,我们要动手吗?” “动手,做完这一趟,我们坐船去海外投奔倭寇!” “是先杀,还是怎么?” “你是不是蠢?等他们睡熟了,一把火不是更加方便?” “还是大哥说的对,就听你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一阵阵打更之声后,整个大明陷入寂静 突然间,驿站火光四起,是时,哭喊声c叫骂声c呼救声,直接打破宁静 129、坤宁宫帝后不合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深邃的苍穹上闪烁点星光,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钧天九霄,苍茫大地尽是银白之色。 大明京城,鳞次栉比的屋舍灯火通明,一座座宅院门首高高地悬挂起崭新的纱灯,散发出的光晕,将诺大的京城,照耀着恍若白日。 氤氲的灯光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显得美轮美奂,令人目眩神迷。 随着一骑快马飞入京城,绕过皇城通衢大道,径直步入锦衣卫同知掌卫事周包荒府上不久,周包荒身穿纻丝赭黄盘领飞鱼纹道袍,头戴展脚乌纱冠,左腰悬挂御赐绣春刀,腰间垂吊告身牌,纵马出府,径直往皇城方向而去。 朱厚熜虽然对外戚恩赏,比起以往皇帝并不丰厚,但也没有太过寒碜,不但赏赐飞鱼服,且还让他掌管亲军锦衣卫。 勘合告身牌之后,城门卒将吊篮放下,把周包荒缓缓拉上城墙,再行致歉:“多有得罪!” 周包荒心头有事,也没有过多寒暄,而是轻轻点头,然后飞速走下宫墙,径直往宫内而去。 历经数次严格盘查之后,周包荒终于在内侍引领之下,抵达坤宁宫外,等待朱厚熜传唤。 “皇爷,国丈求见!” 朱厚熜正一边享受周皙颜研墨,一边专心批阅题奏之时,便听到黄锦声音传来,随后抬头看了看周皙颜,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朱厚熜当即搁下笔墨说道:“快请!” 虽然不知周包荒为何如此深夜入宫,但想来必然是天大之事,旋即与周皙颜二人,一同走到殿门迎接。 等到周包荒趋步进入,朱厚熜夫妇一同屈身行礼:“拜见岳丈(爹爹)!” 周包荒再行以君臣之礼相见:“臣锦衣卫同知周包荒拜见圣人c娘娘!” 朱厚熜立即将周包荒扶起,然后不解问道:“国丈如此夤夜入宫,所为何事?” 周包荒看了一眼儿女,周皙颜立马意会,挥了挥手将所有宫人带着离开,只留下彤史官与朱厚熜c周包荒三人。 待周皙颜走后,周包荒当即俯身奏报:“陛下发生祸事了!” “国丈坐着说话,发生何事慢慢说!” 朱厚熜倒是不疾不徐,既然周包荒深夜入宫,可能是发生大事,所以面对这番话,他也没有太过惊讶。 周包荒咽了咽口水,然后看了一下朱厚熜表情,然后试探着说道:“刚刚臣收到缇骑消息,张璁,张御史所露宿驿站走水” “啪” 周包荒一席话还没说完,朱厚熜一扫桌面茶盅,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良久之后厉声大骂:“贼子好生胆大,连国法都敢无视,是不是来日还敢谋害我?” 朱厚熜可不认为这是意外。 若是别人露宿驿站走水,十有八九可能是意外。 但张璁则必然不可能。 张璁本身处于争斗漩涡,而且又在入京节骨眼上发生此事,即使真的是意外,朱厚熜也不会认为此事简单。 待冷静之后,朱厚熜盯着周包荒问道:“张璁可曾有恙?” 被朱厚熜恶狠狠盯着,周包荒眼里有一丝畏惧,慢慢回答:“据缇骑奏报,当夜张御史一直未眠,故而走水之时,及时领着驿站所有人逃脱,不过驿站却被烧毁!” 张璁也是好巧不巧,因为距离再入京城,心情激动的他,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等到起火之时,他急忙起身,连带着将驿站所有人都救了出去,只不过等到那时,火势已然无法控制,驿站毁于火海之中,成为一片废墟。 既然怀疑有人搞鬼,那朱厚熜必须关关心,罪犯是否已经被缉捕,遂追问:“放火之人,可曾抓到?” “已被锦衣卫缇骑所捕,近两日之内,必然送达京师!” “好!你明日带领缇骑出京,将张璁带到你府上住着,毋要伸张。” 张璁肯定不能继续这样入京,不然谁也无法料定,下次是不是还能侥幸逃过,只有先让锦衣卫保护着,等他将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再行解决。 但面对罪犯,朱厚熜可就不客气了,对着周包荒吩咐:“至于哪些贼子,拷问出证据之后,即刻在诏狱处死,然后以密报呈上。” 能有心加害张璁的,朱厚熜用脚丫子想都知道是谁,但越是如此,这些事情就越不能拿到台面说话。 先不说古来为何有八议,但说将这些事情,放到台面上,也显得不合适。 毕竟百姓要是看见,堂堂朝廷命官都不遵守法纪,那还有什么理由,让天下 臣民前去遵守? 大凡有德之士,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而是自己立身不正,早晚会被推翻。 对于这件事,朱厚熜只能暗中处理,一旦传扬出去,有损的是朝廷颜面。 如果说是因为贪赃枉法,或是暴政害民,朱厚熜倒也不会去顾及颜面,打了老虎,只会让朝廷更加树立威严。 可偏偏这种事情,那就只能将其深深埋藏,暗中处理。 周包荒本是心灵通透之人,很多事一点就通,眼下又在锦衣卫任职数月之久,对于朝廷一些风向,他也心知肚明。 知道此事不可肆意传扬,是故颔首回答:“臣遵命!” “夜已深沉,国丈就无须回家了!” 天色早已深沉,宫门禁闭,周包荒来时因为身怀紧急要事,历经艰辛这才入宫。 是故朱厚熜觉得周包荒此刻没有必要,再不畏麻烦,越过重重门禁跑出去。 遂对着殿外喊了一句:“大伴,将国丈送去歇息!” 周包荒是男人,肯定不能在后宫休息,不然即使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也会被人怀疑秽乱宫廷。 禁内虽然属皇家之地,但也不是说没有房间,别的不说,就是锦衣亲军值夜歇息舍房便有多间,而且宫中还有内侍住舍,安排一个周包荒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臣告退!” 周包荒也没有拒绝,而是起身行礼而退。 等到周包荒离开大殿之后,朱厚熜一锤桌案:“翻天啦” 周皙颜这时端着参汤款款走来,小心翼翼的放好参汤,将地上茶碗碎片收拾干净,重新端起汤碗,轻声宽慰:“我不知陛下为何如此大动肝火,世间不如意之事,常有八九,不如先放下心事,我喂你喝汤。” 朱厚熜转头看着周皙颜,打量一番质问:“人生不如意事常有八九,难道皇后对于宫中衣食住行不称心?” 周皙颜脸上顿起慌张之色,急忙解释道:“陛下说的哪里话,我岂敢有什么不称心之事。” “不敢,说明还是有?”朱厚熜并没有就此打住,反而不依不饶追问。 追问之后,觉得自己意思不够明确,于是又道:“朕如今一后两妃,每人殿内过夜七日,其余日子朕一人在乾清宫处理政务,每逢小月朕在乾清宫少住,你有何不称心?” 朱厚熜本着公平之心,每位宫妃一月,平均只住七天,哪怕小月,也是秉持七天,按理说非常公平,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除非周皙颜真的是对吃住不满意。 周皙颜急得头像拨浪鼓似的,双眸水雾渐起:“臣不敢有任何不称心之处,更无不称心!” “哦”朱厚熜心中闪过一丝明悟,然后厉声警告:“你做好皇后本分,永远都是皇后,任嫔即使生了孩子,她永远都只是妃嫔,可你要是妄想,甚至做出什么事,休怪朕薄情寡义!” 说完朱厚熜拂袖而去,不再想继续留在坤宁宫过夜。 他发现眼下这个看似淡雅的皇后,心里面对着任蝶衣的肚子,已经有了一丝不平衡。 虽然他不知道周皙颜是怕地位动摇,还是因为自己一直没有临幸,从而嫉妒争宠,但这个苗头,让朱厚熜非常警惕。 任蝶衣肚子里的孩子,非常重要,朱厚熜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130、皇后贵妃各异心 朱厚熜拂袖而走,只留下依旧心惊胆战的周皙颜。 往日朱厚熜待人和煦异常,可今日却让她,亲身体会何为伴君如伴虎 朱厚熜走后,周皙颜的侍女微步进入殿中,看着皇后面色苍白,眼角垂挂泪滴,试探呼叫一声:“娘娘!” “阿怜,我该怎么办?” 阿怜当初在兴国州与周皙颜一众姐妹嬉闹的丫鬟,此次入宫也被带入宫中服侍,在这种时刻,周皙颜不知向何人倾诉,也只好问她。 “娘娘不必担心,我看皇爷这是因为前朝之事烦心,刚才老爷来见陛下,肯定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殿下的话因此惹了陛下的忌讳罢了。” 阿怜当然不知道朱厚熜,为何说出那样奇奇怪怪的话,但主子现在忧心忡忡,总不能火上浇油,让周皙颜再次陷入恐惧当中。 “也许你说的对!” 周皙颜抹了抹泪水,沉思了一下,自己的确找不到解释理由。 本来是正常安慰之言,怎么就会变成心有怨言? 不过周皙颜当然确实也是有感而发,但只是因为来到皇宫之后,朱厚熜与她一直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又加上陈懿蕴颇受宠爱,任蝶衣临产在即,让她感到一丝丝危机感。 陈懿蕴还好说,虽然因美貌备受朱厚熜喜爱,但与她一般,也和皇帝没有圆房,虽然不知为何,但起码也算一碗水端平。 可任蝶衣不然,如果一旦生下是男孩,而自己迟迟又没和皇帝进行敦伦大礼,只是这个皇后的位置,并不是那么好做。 明朝皇后被废,母以子贵的事,也不是没有。 按照任蝶衣的肚子大小,按照旧俗看法来推测,十之八九是男孩。 可她却依旧遥遥无期,有感而发也是正常。 但也仅此而已。 并不是如朱厚熜所想一般,早有心仪之人,更不是对皇宫艰苦生活,心生怨怼。 然而这一切都来不及解释,朱厚熜已经拂袖而去。 “肯定是这样的,娘娘别担心了,早些安歇吧!” “你说皇上走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周皙颜并没有理会阿怜,而是在细思朱厚熜走前,那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奴觉得,万岁爷不过是怕娘娘因为任嫔诞下龙种,因此会加害任嫔而已。” 朱厚熜和周皙颜的话,陪着来的阿怜听的一清二楚,在他看来,无非就是周皙颜前一句话,引起皇帝怀疑而已,至于别的并没有太多深意。 自古皇宫多内斗,因此无辜丧命的皇室儿女,也数不胜数。 明朝皇室自弘治年间开始,一直子嗣单薄,皇帝有所警惕,也是理所当然。 而周皙颜位主中宫,却是嫔妃先怀孕,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都有可能做出加害他人之事。 由此皇帝有了警告,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并没有什么好奇怪。 听完阿怜话的周皙颜,点点头之后又摇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 她并不觉得朱厚熜的话,是如此简单,肯定还有别的深意。 警告自己不要伤害任蝶衣,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自从任蝶衣怀孕消息传出之后,未央宫不但生活起居都有所提高,还从夏皇后身边,调派了许多宫女照顾,确保任蝶衣肚子能够平安。 皇帝怀疑自己,可能加害任蝶衣,也是意料之中。整个皇宫之内,就自己动机最大。 但仅仅只是如此简单,周皙颜并不太相信。 久闻皇帝心思深沉,自登基以后,从来不做无用之功,凡说话c做事必有深意。 如此形象之下,只是警告之事,这显然让周皙颜无法认同。 “娘娘的意思是?” “你觉得陛下最后一句话,是不是在说,他只将我当一个庙里的菩萨一样供着,只需要我当一个国母,而非妻子?” 周皙颜越来越觉得像,后面那句“你做好皇后本分,永远都是皇后,任嫔即使生了孩子,她永远都只是妃嫔。” 不然没有必要多说这句话,而是直接警告就是了。 “娘娘别瞎想了,国母也好,妻子也罢,终归如今我们已经入宫。而且陛下已经说了,只要我们莫要妄想,这中宫之位,必然无法动摇。至于其他日后再说就是了。” 阿怜到没有觉得有什么,自古君王多好色,而自己家主子,颜值平平,虽然谈不上路人甲乙一般普通,但在美女如云的内宫之中,得不到宠爱也是理所当 然之事。 且皇帝薄情寡义之名,世人皆知,实在也没什么好跟皇帝谈感情的。 只要中宫之位不失,对于其他而言,阿怜并不觉得有什么。 按照皇帝所言,只要自己主子不乱动,则永远都是皇后,那么意味着,即使任蝶衣生下是男孩,则必然是周皙颜为嫡母,甚至可能直接包养。 这样一来,才能保证《皇明祖训》继承法。 如果任蝶衣生子不是皇太子,那么换言之,早晚周皙颜还是可能生子,即使不能生,最终结果,于前边一般无二。 故而阿怜觉得无须纠结。 “你说的也对!任嫔即将临盆,你替我挑两个内侍先到未央宫熟悉一下情况,日后好给皇子c公主做伴当!” 经过阿怜一番劝说,周皙颜也没有继续钻牛角尖,而是将目光放在任蝶衣的孩子上,也算是结个善缘。 “奴遵命” 周皙颜宫里愁云密布,可陈懿蕴则是心中欢喜,皇帝在皇后宫里少住一日,那皇后距离诞生龙子,巩固地位的日子就远一日。 虽然她不知道皇帝为何不临幸自己,但这些都不要紧,只要皇后没有怀孕,那就一切都有机会。 至于任蝶衣,即使诞下龙子,想要逆袭执掌六宫,那也需要外臣认可,光凭皇子,在皇后无错的情况下,想要成为皇后,在于现在而言实在太难。 “奴恭喜贵妃,帝后不合,任嫔身怀有孕,您的机会来了。” 朱厚熜在坤宁宫拂袖而去,这种新闻早已传遍开来,陈懿蕴的心腹,各自脸上带着喜悦笑容恭贺。 “没这么简单,皇后是元后,只是仅仅不合,只要皇后不犯错,我想要上位,可能性太低了,而且任嫔马上临盆,若是生下皇子,我就更加多了一个敌人。” 陈懿蕴虽然善妒,但也不是傻白甜,元后有着先天保护伞,只要不犯错,哪怕生不出孩子,也有一堆人保着,更何况还有任蝶衣在一旁虎视眈眈? 虽然她面对帝后不合之事,心中颇为愉悦,但并没有盲目乐观。 侍女听到陈懿蕴话后,眼中闪过一丝凶光说道:“不如?” “陛下早已有所防备,而且这件事容易引火烧身,需要从长计议。” 闻弦音而知雅意,侍女虽然话没说完,但陈懿蕴早已心知肚明,且早进宫不久,心里就有了打算,准备清除敌人,只不过眼下无从下手。 而且这件事事关重大,绝不能让火苗烧到自己身上。 如此一来,也就耽搁到现在。 “贵妃所言甚是,不过还需早做决断,日子可不长了!”侍女听完陈懿蕴话后,立即点点头,然后又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但是此事不可乱来,或许有些人忍不住,自己先动手也说不定,不需要太过着急。” “娘娘有打算就行,奴等听娘娘的” 世间之事,总少不了波折,而皇宫更是风浪的中心,朱厚熜不会知道,因为自己突然性的多疑,给后续带来一些意想不到之事 131、任妃临产天下喜 谨小慎微的朱厚熜不可能知道周皙颜想什么,更不可能知道陈懿蕴在想什么,他只是带着复杂的心思安枕入眠。 三月春光灿烂,京城忙碌依然,大明百姓也各自为着生活奔波,朝堂还在为着大礼议之事撕扯。 南京刑部主事桂萼上奏附同大礼议,同时湖广巡抚席书c南京都察院经历黄琬c给事中史道等与刚到京城的方献夫,同附张璁之言。 而侯廷训c唐皋c舒芬等据宗法上大礼议辩,随后吏部尚书乔宇率领九卿合词,反对大礼之事,湛若水也微有谏言,称尊重内阁云云。 至于宗室附和大礼也有,如楚王朱荣?以仪宾沈宝所书上表,代王长史李锡附言,其他的还有锦衣卫千户聂能迁等。 总而言之,朝廷现在乱成一锅粥。 但朱厚熜任凭风吹雨打,他自岿然不动,正在接受王阳明心学那套理论熏陶。 听了半天之后,朱厚熜依旧眉头紧皱,倒不是他不明白王阳明说些什么,而是王阳明的理论始终是唯心主义那一套。 用最简单的说法,那就是惟乎一心,心即理,心即一切,万物发端,终末皆由心所指引。 这对于自小受唯物辩教育的朱厚熜而言,其实里面值得推敲的东西太多,故而对这一套理论,并不是太过感冒。 不过他倒是对知行合一倒是蛮感兴趣的。 期间朱厚熜也问了杨廷和对于大礼议看法,然而这个老头狡猾如狐,从不公开表态,而是直言自己愚陋,对于国家大事不敢置喙。 朱厚熜听到这番言论,心中对于圣人的崇拜,也就逐渐减轻,但也没有准备放过王阳明,而是将他调任国子监祭酒,让他继续做他的学术。 “皇爷不好了,任嫔摔倒了!” 正在朱厚熜听王阳明讲学之时,麦福急冲冲跑进文华殿,匍匐在地告知。 朱厚熜从御座当即一下弹起,而王阳明此时却缓缓起身,行礼拜别:“臣先告退!” “嗯”朱厚熜摆了摆手,等到杨廷和走后,急忙追问:“怎么摔得?任嫔可曾伤到?” 任蝶衣如今临产在即,可是万万磕碰不得,当然朱厚熜第一时间,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好端端的人能摔着,那就真是奇哉怪也。 “任嫔倒是没有什么事,不过因为惊吓,动了胎气” 麦福一句话还没说完,朱厚熜拔腿就跑,两辈子第一个孩子出生,他再也无法保持往日深沉的模样。 “皇爷任嫔在坤宁宫” 麦福见朱厚熜飞奔而去,又唯恐皇帝不知道在何处,于是边追边大喊。 朱厚熜心中怀着一丝莫名激动,一路飞奔狂跑,从文华殿飞速而出,然后越过人来人往的左顺门,径直飞奔坤宁宫。 来往官吏看到皇帝连冠帽都不戴,如此膝前禁步乱飞,不禁眉头紧锁,打好腹稿准备回衙门写题奏上疏。 正皱眉头之时,麦福与一众内侍也如皇帝一般,毫无礼仪行色匆匆,当即拦下:“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朝廷礼仪?如此行色匆匆,冲撞他人该如何?” 虽然内侍被朱厚熜严加约束,但依然不是随便哪个官员都能呵斥,不过他们今日是名正言顺,所以也不怕得罪人,直接大声呵斥。 麦福也当即醒悟过来,连忙作揖:“任嫔临盆,我们这些个奴婢心里着急,一时间没了仪度,还请诸君莫要见怪。” “什么?任嫔临产?” 官员的听完麦福的话,一样也不能淡定,脸上充满莫名之色追问。 无怪众人这幅表情,皇嗣出生,从来都不是什么小事,若是公主或许大家关注的少,可若是皇子,无疑是令天下瞩目。 在嫡长子继承法下的皇家,皇元子天生就占有优先权,若是皇后没有产子,哪怕任蝶衣身份再低贱,那也绕不过。 即使皇后生子,作为皇长子日后再怎么混日子,他依然属于亲王,比其他人要高贵,刚出生就走到别人一辈子走不到的终点。 哪怕明朝宗亲政治权力近乎与无,但是并不妨碍他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同样也不妨碍成为贤良亲王。 若是往年那还好说,放在现在,那可就大有不同。 皇后c贵妃入宫数月无孕,而且大宗已经三十余年没有添加新人,那么皇长子的分量可想而知。 完全有可能入主文华殿。 虽然百官暂时肯定是不会同意。 因为皇后还在,也没有传出皇后不能生养的消息,为了国家稳定,皇长子或许会做备胎第一人选,但绝对不会 立刻提议封皇太子就是。 可饶是如此,来往官吏依然觉得振奋,起码的也算是一件天大喜事,需要与国同庆。 “各位大人,你每先忙,在下还要前去服侍圣人,告辞!” 麦福也没时间跟来往官吏闲谈,毕竟他们的人物 是服侍朱厚熜,小主子要出生的喜讯告诉官员一下,让百官有个心理准备就行了,真让他们在这里闲谈,可没有这功夫。 “公公且自去!” 官员们听到这话,基本上就已经确定是事实了,随后也知事情轻重缓急,连忙错开身体,作揖相让。 麦福等内侍走后,官员兵分数路,一行自告奋勇往诸司衙门而去通告,一行前往内阁告知。 皇帝第一个孩子,无论是不是皇子,也是值得高兴之事,理应让天下臣民一同高兴。 甚至按照传统重视男子概念,群臣心里更期望是男孩,一旦有了男孩,才足以打消皇帝刚刚登基之时所说,抱养宗室子弟过继的话。 “阁老,喜事,天大的喜事呀!” 一群官员从左顺门直接奔向内阁,也不管吏员拦路,更不管内阁门前禁语,直闯文渊阁就是大呼小叫。 实际上如这等喜事,真要是拦下来,最后还是要放行。 更何况官员人多势众,吏员面对这种盛状,一时也是惊呆了,直接没有拦住。 杨廷和等人听到吵吵闹闹声音,脸上难看之色愈演愈烈,眼见着官员脸上喜气洋洋跑进来,自鸣得意的看着在场的阁员,杨廷和旋即怒斥:“此文渊阁机密重地,你每大声喧哗,可还有祖宗禁令。” 面对着自己对麦福说的话转到自己身上,众人也也没有不开心,依旧笑脸嘻嘻的拱手道贺:“国家大喜,我每不敢窃藏,前来禀报阁老知晓,一时间喜极望外,忘记规矩,还望阁老见谅。” 因为一直被朱厚熜不准请辞,眼见着日渐消瘦的梁储,先行冷静下来,追问官员:“是何喜事?” “任嫔临产,陛下已然前往后宫,此非大喜邪?” “果真?” 这一刻杨廷和c梁储c毛纪c蒋冕c费宏c谢迁等人也压抑不住心中喜意。 别管眼下国家事情多么繁杂,但天大地大,没有社稷继承之事大。 虽然皇长子不是皇嫡子,但在眼下这一刻,分量未必比嫡子轻。 造成这一切的,当然是朱厚照 132、扑朔迷离大事件 正因为种种原因之下,任蝶衣怀孕之事,才会被天下瞩目。 “绝对不会错!” 按照时间推测,任蝶衣临产也应该在最近,皇帝行色匆匆,麦福亲口说出,官吏自是不需要任何怀疑。 “好,好呀!”听到官吏确认,杨廷和喜不自抑,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抚手大赞,随后又道:“来人传话给大宗伯,让礼部做好皇长子或是长公主出生一切礼仪,另外让百官准备上贺表,只待出生普天同庆!” 虽然不是皇嫡子,可能与皇位无缘,但杨廷和也决定大势庆贺一番。 毕竟自己当政期间,皇帝生下皇元子的确该高兴,也正好用这件喜事,冲冲最近朝廷剑拔弩张的局面,即使不是皇子而是公主,也可以借庆贺公主诞生,以重礼缓和与皇帝之间的不和,也是一件一举两得之事。 “下官遵旨!” 官吏也知道杨廷和的确高兴。 毕竟自皇帝登基以来纷争不断,朝野议论纷纷,对于阁部多有非议,眼下有了皇嗣,就足以堵住朝野的嘴。 当然这还只是皇嗣。 如果皇帝生的是嫡长子,那么哪怕杨廷和在任尸位素餐,什么也没有做,日后风评也不会太过苛责。 终归是国家传承重要。 一个明确的接班人,足以堵住无数人之口。 官吏走后,只留下六个内阁大学士脸上喜意毫不遮掩,对着杨廷和恭维:“天家有后,元辅有大功呀,恭喜石斋公了!” “哈哈哈,诸公辅佐圣君皆有功劳,予岂敢独揽?” 杨廷和倒是一扫之前跋扈,对着众人摆摆手,脸上充满笑意反贺。 倒不是杨廷和因为喜事而不跋扈了,而是在场之人,并非全是毛纪c蒋冕这种,与他是死党。 大家尊位相去不远,杨廷和实在也没有跋扈的资格。 而且谢迁无论是年龄c还是资历,都远在杨廷和之上,在朝廷自有一些党羽,此时跋扈也没人会听。 “元辅为圣人钦点内阁第一位,乃陛下肱股心腹,我每岂能比之?”谢迁眯着眼睛,嘴角都咧到耳后根笑道,随后一转开心之色,反而面楼忧愁问道:“若是皇元子,我们将如何面对?” 谢迁一问,其余无人神色一凝,布满皱纹的额头,皮肉瞬间凑在一起。 他们倒不是因为没有听懂谢迁的话,反而是因为将话听的太明白了。 国朝有令:「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奸臣弃嫡立庶,庶者必当守分勿动,遣信报嫡之当立者,务以嫡临君位。」 眼下任蝶衣能够怀孕,也就意味着皇帝可以生育,而皇后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如此也就不可避免,让大家有些烦恼。 诚然国朝制度,立嫡,但谁也不知皇后能否生育,这就产生一个极大的难题。 若是皇帝急于立嗣稳固人心,无论百官是否据理力争,他日皇后生下嫡子,现在的皇太子,又该如何自处? 可若是不立太子,谁也无法确定皇后能否生,什么时候生,难不成皇后一日不生,太子一日不立? 彼时朝野又会如何议论此事? 这一切都绝不是什么小事。 杨廷和沉思一番之后,娓娓道来:“陛下若是立太子,我们以皇后暂时未生子嗣,暂且不立,待日后再说!” 这件事他也不好说,谁也无法料定皇后就一定能生子,毕竟明朝开国一百余年,各种怪事都能出现,这种国之大事,他也不好早做决断。 若是皇后生子,那对于天下而言,是一等一的天下好事,可是嫔妃生子,那不但有好事,坏事也可能接踵而来。 杨廷和最好的办法,那也就是拖,反正皇子年龄还小,暂时封不封太子,倒是无关紧要。 等到出阁之时,在场之人怕是早已致仕,自然而然不需要管这么多。 换言之即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但是他们需要保证,在众人的内阁佐政之下,一定不能跳过嫡,从而选立庶出。 如果到时候皇后真的生不出孩子,那作为长的皇元子,也就成了不二人选。 众人思索了一番杨廷和好似废话一般的回答,心中有了一丝明悟,各自微微颔首:“就依阁老!” 后面阁部怎么选择,那是后面的事,他们只需要把眼前控制好就够了。 “既然如此,那大家立刻起草贺表,等到宫内消息传来之后,再行入宫庆贺!” 既然大家都没 有意见,杨廷和当即将此事拍板下来,再行吩咐一句。 其他人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返回各自座位,研墨撰写贺表。 因暂时不知男女,故而大家今日需要些两份贺表,以备随时替换。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杨廷和这边忙着撰写贺表,朱厚熜也在一路狂奔之下到达坤宁宫,此时坤宁宫外站着有蒋太后c张太后c夏皇后c陈懿蕴c永福公主c永淳公主等人,还有面色苍白,脸上尽是恐慌之意的周皙颜。 见到朱厚熜来了之后,大家各自行礼:“陛下!” 朱厚熜微微颔首,先是对着蒋太后c张太后行大礼:“娘娘!” 在蒋太后c张太后二人异口同声之下起身,再对着夏皇后行礼:“皇嫂!”然后才对着周皙颜行礼:“子童!” 行礼完毕之后,朱厚熜才紧张的问及:“任嫔如何?” 作为皇帝亲生母亲的蒋太后,这时急忙抢答:“还在生,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朱厚熜皱皱眉头,然后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到旁边,对着赶过来的麦福问道:“今天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可是找了一堆宫人照顾任蝶衣,怎么可能会突然摔倒? 而且按照正常情况而言,任蝶衣此刻应该在未央宫,怎么会在坤宁宫? “今天皇后请各宫来坤宁宫赴宴,任嫔见两宫太后也在,便在宫人互送前来赴宴,走上丹陛之时,内侍突然脚一滑,将任嫔推到” 在朱厚熜问过之后,麦福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交代。 听完的朱厚熜依旧眉头紧锁,看着周皙颜脸上不自然之色,再行追问:“内侍哪个宫的?” “是未央宫内侍!不过”麦福看了看朱厚熜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过什么?” “内侍是皇后调派,说是给皇子日后做伴当!” 朱厚熜立马发现其中有不妥之处,旋即又追问:“是皇后做的?” 麦福眉头一抬,试探性看了朱厚熜一眼,小心翼翼道来:“不好说,贵妃的宫人曾接触过那个小内侍,任嫔也曾与内侍细谈过,其中具体到底如何,臣暂时还不清楚,还需拷问之后才明白。” 麦福的话,让本来本来已经一目了然的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让朱厚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133、任嫔宫中久生产 此事里面纠缠过多,最想要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只怕是难如登天。 内侍是皇后的人,而陈懿蕴的宫人却曾接触过,但是这二人与任蝶衣存在竞争关系,若是任蝶衣流产乃至身死,则此二人必然有涉案嫌疑。 然而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可偏偏那个内侍还曾与任蝶衣,私下秘密交谈过,这为本就扑朔迷离的事件,再次变得错综复杂。 因为任蝶衣同样可以以伤己,然后坑陈懿蕴和周皙颜二人一把,只要坐实皇后暗害因妒忌,暗害皇嗣,则群臣再也不会庇佑皇后。 届时无论朱厚熜对周皙颜舍得与否,都会就此废掉,因为皇后失德,无疑是天下巨大臭闻,无论臣民都不会让一个失德之人,为天下母。 反之作为生下皇子的任蝶衣,母以子贵稳坐中宫。 即使任蝶衣真的流产,只要皇后被打倒,她就有足够的机会,染指中宫之位。 不过三人之中,任蝶衣的可能性因该最小。 毕竟这种赌博,收益实在不够稳定。 万一流产之后不能再怀,或是因小产,大小一个都没有保住,走到最后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台阶。 不过这一切,还不能就此肯定,需要细细侦查过后才能下决定。 正在朱厚熜想要再说些什么之时,灰蒙蒙的苍穹,开始逐渐变黑,模糊不清的太阳,也在悄然消逝 未几! “咵嚓” “嘣” “啪” 天空惊雷大作,无数道紫色闪电,直劈宫城瓦顶,霎时间一路火光四射,伴随着避雷针缓缓散去 随后狂风大作,腿粗的树木拦腰而断,重重的砸在檐楼,带下无数砖瓦,青翠欲滴的树叶摇头晃脑,跟随着狂风席卷而去,不知终点。 烈风狂袭,掀起地上黄色尘土,铺盖整座巍峨京都,京中内外百姓,无不抬头盖额,避免扑面而来的沙尘。 只待数息,天空迎来一阵泥土芬香,远处传来密密麻麻之声,天际挂上雨帘,倾泻如注而来。 是时,琉璃瓦想起紧促的嘀嗒之声,随后汇聚一起,随着瓦楞滑下屋顶。 天地洗涤一空,四野不复金沙。 雨。 依旧倾盆而下,朱厚熜的心情却没有随着久违的甘霖感到放松,而是与张太后等人也回到廊道静待,望着破碎的天空,朱厚熜面色阴沉的吩咐:“命司礼监拷问清楚来报,若是司礼监无法侦破,附送锦衣卫拷问,问清楚之后,直接报我。” 朱厚熜的话虽然没有带任何感情,但麦福深知皇帝必然动了肝火。 谋害皇嗣,自古以来都是滔天大罪。 别说只是这几个人涉案其中,便是张太后c蒋太后涉案其中,也没人敢救。 国家之重,无外乎继统得人。 只要敢让皇家绝嗣,且证据确凿者,抄家灭族都没有话说,也没有一个人敢求情。 “哇” 麦福还没来得及答复,只听到一阵惊天之声,刺破苍穹九霄。 天空好似被这道哭声震慑,本来倾泻如注的大雨,在此刻突然停止,为乌云所遮蔽的太阳,也在这一刻投放金色光芒,琉璃屋顶金光闪闪,耀人心神 蒋太后c张太后c夏皇后也在这一刻一驱先前焦虑之色,脸上布满激动之意。 不大一会儿,一个嬷嬷打开宫门,探着半个脑袋对着众人恭贺:“恭喜太后,恭喜皇上,任嫔已经平安诞下公主。” 听到这个消息陈懿蕴满脸喜悦之色,但很快就被遮掩过去,周皙颜眼神也闪过一下,只有夏皇后c蒋太后c张太后等人除了高兴之余,还有一些不小的失落,至于永福公主c永淳公主两人,不过小孩子一个,听到说生了孩子,自是满心好奇,只有朱厚熜带着满脸踌躇。 倒不是他喜欢女孩,而是因为不知自己早已盘算好的,该如何继续 不过事情终归还需面对,而且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根本无须急于一时,想通了的朱厚熜又说:“我可进去看看任嫔?” 毕竟任蝶衣生子辛苦,在这个时间点,给予足够的关心,更何况朱厚熜对于这个有着点小机灵的御姐,还是较为喜欢,虽然对方让他的筹谋落空,但生儿生女,此时并非人力所能决定,与他人无尤。 嬷嬷脸色有些怪异,唯唯回复:“任嫔腹中还有一个没生出来” 蒋太后c张太后脸色当场一变,但却又没说什么,但朱厚熜却是眉宇间带着忧郁之色:“那嬷嬷 赶紧前去照顾任嫔” “遵命!”嬷嬷听到旨意之后,瞬速退回坤宁宫内殿。 嬷嬷走后,朱厚熜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不能停歇,站在廊道外边原地盘桓不止,一个时辰过后,嬷嬷再次走出来笑着恭喜:“恭喜太后,恭喜陛下,任嫔母子平安!” 这下子所有人满脸喜悦之色无法自抑,哪怕陈懿蕴c周皙颜也不得不跟着欢颜鹊喜,毕竟平安生下皇子,纵使心中再多不舒服此刻也不得有所发作。 蒋太后因为自己儿子有后,也算给了老公一个交代,张太后则是因为皇帝有子,不用担心其他宗室觊觎,至于夏皇后可能是因为朱厚熜跟她提议之事,而朱厚熜则是因为事情可以大定,其余两个就是跟着欢喜罢了 欣喜若狂的张太后c蒋太后,连声叫好:“好呀!好呀!好呀!这是祖宗庇佑!宫内上下通通有赏!” 既然生的是皇子,那么理当庆祝,而且还要大势庆祝,因为有了皇子,足以安定人心,所以朱厚熜也在此时附言:“太后所言甚是,宫中上下通通有赏!” 哪怕国库不丰,但遇到这种事,还是不得不赏。 便是平民生孩子,家中大人都会有所打赏,到了满月之时,还会宴请全村老少吃席,何况天家? 朱厚熜眉开眼笑,心中暗道:“居然是个龙凤胎,还真是活久见!”然后也不管不顾,拔步就往殿内而去。 朱厚熜跑进殿内,永淳c永福二人也飞速跟着步入,其余人见了之后,为随着缓步走进。 此时嬷嬷抱着被黄色锦棉所包,两个眼睛还没睁开,脸上通红通红,身长不过一肘,放声大哭的小孩走到朱厚熜面前:“恭喜陛下。” 永福c永淳显得异常高兴,对着朱厚熜道:“皇兄(陛下)我能看看小皇侄,皇侄女吗?” 朱厚熜看着姐姐和妹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阻拦,而是缓缓点头,嬷嬷得到首肯,这才抱着孩子半蹲给两位公主看。 永淳c永福瞅了瞅两个小萝卜头,然后皱着眉头说道:“怎么这么丑?” 蒋太后这时恰好赶到,听到两个女儿这么说,当即怒斥:“瞎说什么!” 永福c永淳被蒋太后威慑不敢说话,只能怯生生立在一旁搭着脑袋,也没有理会,而是往内殿走去。 只见精疲力尽的任蝶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太医隔着帘布替她诊脉。 见到朱厚熜进来,众人大惊失色,盖古来产房被视为污秽之地,男子重来不轻易涉足,他们如何料到皇帝会跑了进来,于是慌慌张张准备起身行礼,朱厚熜压了压手,轻声问道:“任嫔身体如何?” 太医及时回答:“任嫔经历产子,如今身体虚弱,日后恐再难产子,至于其他问题,慢慢调养数年,应该无恙!” 朱厚熜一脸无所谓,只要身体没有大问题,那一切都不是问题,随后点头对着宫女说道:“照顾好任嫔!” “臣等遵命!” 别说皇帝亲自交代,就算是没有交代,这些人也得尽心尽力。 任嫔产子,以后最差也是一国王太后,众人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而且只要皇后生不出来儿子,那么皇长子说不定还能成为皇帝,也犹未可知,如何敢不尽心? “嗯,告诉任嫔,待朕接受群臣恭贺之后再来看她!” 虽然朱厚熜对于什么,污秽不污秽的没什么好顾忌,但毕竟古代传统,他也不好太过标新立异,来看了一眼就已经算是破例了,没必要让二人全部陷入风波当中。 “臣遵命” 134、蒋毛二公遭祸事 皇帝产子,天下官员自然欣喜不已,群臣放下眼前争斗,将贺表全部发往内廷,朱厚熜一一阅览之后,也酌情嘉赏百官。 朱厚熜准备再加杨廷和太师衔,梁储加太保c谢迁加太傅c费宏加太保,赏蒋冕c毛纪少傅c少师c少保其余人各赏赐有差,至于任嫔因生子有功,晋位为妃。 正在伦以训替朱厚熜起草诏书之时,周包荒径直走入文华殿谒见。 朱厚熜知道事情有了眉目,于是想都没想,直接让内官传唤。 “传锦衣卫指挥同知,周包荒觐见!” “传锦衣卫指挥同知,周包荒觐见!” “传锦衣卫指挥同知,周包荒觐见!” 经内侍传唤,金瓜卫士再三传达,周包荒趋步进入内殿,行礼参拜:“臣周包荒,拜见陛下!” 朱厚熜放下手中贺表,然后抬头笑道:“国丈平身!” “谢圣人!”周包荒应声而起,内侍也及时递上锦墩,放在一旁等待周包荒坐下。 自从朱厚熜执意群臣谒见,皆有赐座之后,宫中锦墩已经是必备之物,无论外朝官员尊卑何如,但凡入宫,皆有赐座,以彰天下爱臣之心。 周包荒看了看正在奋笔疾书的伦以训,一副欲言又止模样,朱厚熜就已经知道意思,当即喊话:“彦式你且退下!” 伦以训字彦式,别号白山,南海人,身长五尺四寸,方额长脸,面有稀髯,只是肤色较黑,显得有些异于常人 他是书香门第,正德十二年榜眼,其兄长伦以谅是去年二甲第194名进士,父亲是弘治十二年状元伦文叙,也算是南海县有名的书香门第,自小过目不忘,精通经史百家。 听到皇帝命令之后,他也没有过多拖延,起身行礼之后与内侍一同匆匆而去,只留下殿内负责起居的严嵩,奏事的周包荒和皇帝。 见到伦以训走后,朱厚熜喝了一口茶,对着周包荒点点头:“说吧!” 严嵩急忙润好笔墨,等待着周包荒将事情奏来。 他是起居官,在制度之上,无论朱厚熜说什么话,与何人交谈,他都必须如实记录,以备后世之君参考。 这也是为何起居官,会被称作是皇帝心腹之一。 因为皇帝对于起居官,没有半点隐私可言,除非如内阁上传的密揭这般,他没办法过目之事,其余的他都必须如实记录,甚至强硬的起居官,还敢要求看密揭。 因为从制度而言,天子不可有私,因为天子无小事,更无私事,只不过在制度形式当中有所变化罢了。 周包荒也没有任何迟疑,将一本卷宗递上,然后奏报:“臣为此前焚烧驿站事,上报陛下,经北镇抚司将犯案一干人等全部缉拿,如今罪犯业已画供,称受毛c蒋两位大学士指使!” 准备奋笔疾书的严嵩,听到此处额头冷汗直冒,心中咯噔一响:“大事来了!” 这能不是大事? 堂堂内阁大学士,指使人刺杀朝廷命官,这简直就是开国以来笑问。 什么时候堂堂读书人居然如此卑鄙,以道理说不过,就暗中找人刺杀? 虽然严嵩不知道事情真假如何,但无风不起浪。 更何况即使不是,但在周包荒口中说出,显然是皇帝决定收网了。 而收网的代价,便是两位大学士。 朱厚熜接过奏本,细细览看之后,眼见着脸色愈发难看,半晌之后一拍桌案:“呼呼呼!” “啪” 一阵重重的呼吸声之后,朱厚熜将龙案一把掀翻,桌上奏本散落一地,茶盅被巨大的震动弹到地上,摔成四分五裂,内侍闻声急忙跑进殿内,朱厚熜怒斥:“滚出去!” 然后再次怒吼:“毛纪c蒋冕这是要干什么?要造反吗?” 严嵩c周包荒二人见龙颜震怒,当即静若寒蝉,匍匐于地。 朱厚熜越想越气,在殿内横冲直撞,拿着什么就砸什么,不一会儿殿内乒铃乓啷响个不停,边响边骂,殿外得内侍听到动静,一个个屏气凝神,跪在地上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半天之后,累了的朱厚熜瘫在地上,问严嵩:“惟中,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起居官本就有备咨工作,当朱厚熜问及,严嵩看了一眼之后,试探说道:“内阁大学士本职乃是天子心腹,且为天下人瞩目,臣窃以为此事暂时不可声张,先传毛纪c蒋冕二人过问,然后再行定夺为好。” “严侍读这番话我不敢苟同,此案是北镇抚司所审讯,人证物证俱在,何必有劳圣人亲鞫?” 周包荒虽然出身于读书人,但如今是锦衣卫亲军,翰林的神圣感,虽然在他心中谈不上消失殆尽,但也明显减轻不少,更何况严嵩这番话,分明是在质疑锦衣卫办案,这让他如何接受? 朱厚熜眉头一皱,打断周包荒的话:“好了!”接着又道:“国丈将人证物证全部带到宫中,命内侍传毛纪c蒋冕来!” 周包荒心里虽然不服,但皇帝已经决定,他也没好执意下去,而是嗡声回答:“遵命!”说完起身飞步离开宫殿,走到殿外对着韩雍说道:“圣人命韩太监传内阁大学士蒋冕c毛纪觐见。” 得到消息的韩雍从地上爬起,拱手对着周包荒行礼,然后再对着文华殿内行礼:“臣遵旨!” 一切礼毕,韩雍带着复杂的心思,往文渊阁而去。 文渊阁距离文华殿不愿,不过半柱香时间不到,便以抵达门口,官吏见韩雍皆不敢阻拦,大开阁门放行。 虽然朱厚熜严惩宦官之下,阉人当初气势早已不见,但重来没人小觑过这些阉人。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起居官c内阁大学士与皇帝更加贴心的,那就只有阉人,哪怕朱厚熜再不喜,在潜移默化之中,也会收到影响。 起居官虽然一天到晚陪在皇帝身旁,但是终归有下班之时,而阉人连晚上都与皇帝可以共处一室,如此日复一日之下,效果可想而知。 内阁大学士毛纪虽然不知事情败露,但依旧忧心忡忡,两人遂秘密商议:“那件事过去这么久,怎么还没有消息?该不会是被官府抓了吧?” 蒋冕捻捻胡须,随后摇头:“我也不知道,按理说被抓,早就有奏表上达,可是这么久,也没消息,因该没事。” 因为朱厚熜及时命周包荒封锁消息,所以除了驿站被走水,地方官员上奏以外,其余消息再也没有。 至于张璁和钦差,到现在一直都被周包荒暗藏在家,所以毛纪c蒋冕是不可能知道,张璁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135、谢迁预警告元辅 “如若无事,怎会这么久毫无音讯?” “放宽心,你我又未曾涉及其中,怕个甚。” “可仆最近心中一直忐忑难安,只怕是有大事发生!” “不过是你过于担忧,不必如此!” 二人轻声细语,不停交谈之时,韩雍稳步向前,走至正位拜谒孔子圣像。 杨廷和抬头便见韩雍,心中泛起一丝担忧之色,拱手询问:“中贵人来文渊阁何事?” 他只以为皇帝又想一出是一出,弄了点新鲜花样前来刁难群臣,因此满面皆怀忧虑之色。 韩雍还礼,清清嗓子之后,对着毛纪c蒋冕二人桌位行礼宣旨:“奉圣谕,传内阁大学士毛纪c蒋冕文华殿侍驾。” 当然侍驾肯定不是朱厚熜意思,这是韩雍自己揣摩出来的。 皇帝大怒传召毛纪c蒋冕,显然事情跟这两人有关,哪怕不知道到底什么事,但韩雍足敢确定,这二人绝对是有事被人告发了,或者是家人事发,不然绝对不会如此。 按照皇帝往日习惯,真有事要么召见一位内阁大学士,要么所有内阁大学士。 可今天居然如此反常传召两人。 这便不得不让韩雍多想。 不过既然皇帝没有定罪,没有说二人是罪人,韩雍肯定不能瞎说,而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 他也相信,朱厚熜不会因为这个借口,从而判定他是假传圣旨。 杨廷和眉头一皱,小拇指颤动两下,这也是他一直的习惯,但凡感到不解之时,小拇指都会不由自主的颤动。 毛纪c蒋冕二人同样一头雾水,可既然皇帝召见,他也没有理由拒绝,旋即躬身行礼:“臣遵旨!” “老先生,走吧!” 韩雍也没有在客气,反而自顾前行,留下内阁诸位大学士面面相觑。 心里有一丝涟漪的毛纪c蒋冕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对着诸内阁大学士行礼之后,也尾随韩雍而去。 心中不解的谢迁,这时走到杨廷和面前问道:“石斋公可知道此为何事?” 杨廷和自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逢谢迁问及,立刻摇头回答:“这予如何知晓,想来左右不过是大礼或是皇子之事!” 毛纪c蒋冕二人为怕事情泄露,所以一直都是瞒着杨廷和做,如此一来,皇帝为了什么,大家谁也不知。 不过眼下发生的事,无非就是皇长子与大礼议之事,除了这事因该也没有其他事,需要如此郑重其事。 皇子并非生下来就没事,比如满月c赏赐c嘉赏皇子生母等等事情,都需要料理。 往日内廷自己决议,百官进行操办,可如今皇帝信任外朝,一切与外朝商议之后,大家没有异议,这才决定,所以事情也就变得多了起来。 既是如此,皇帝找毛纪c蒋冕也就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因为一下子召见两人,显得极为不习惯而已。 “或许如元辅所言吧!不过最近仆见国丈一直忙上忙下,只怕是有事发生,石斋公还是多多留心呐!” 谢迁距离周包荒家不远,近来周包荒进进出出频繁,可京中并没有大事发生,这种忙碌显然不正常。 出于害怕牵连,谢迁在此时也就多了一嘴,然后回到自己坐位继续研究着正德的实录事情。 内阁如今早已被架空,通政司一般都直接将奏本发送内廷,朱厚熜美其名曰,修实录要紧,怕诸位大学士负担太重,于是勉为其难。 内阁是想要拒绝,可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奏本经内阁的制度,到如今时间并不长,朱厚熜以太祖制度,让内阁大学士只能哑口无言。 所以现在的内阁,基本回归原始工作,与翰林院一样,专心修史c侍驾备咨等事情。 当然朱厚熜暂时也没有全部剥夺,毕竟朱厚熜也不是机器人,朱元璋都受不了,更别提他了。 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仪礼实行,宗c藩属国c五品以下官员升迁c贬谪等问题,一律交由内阁票拟,然后呈递内廷审核批发。 但比如调兵遣将c财政出纳c升赏有功c处决罪人等事,以前内阁不能做主,现在内阁连题奏都不能看。 内阁大学士,除了一个病入膏肓的梁储无所谓,其余人心有戚戚,但是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自我安慰,等着朱厚熜自己犯懒再说。 当然,他们也看见曙光了,朱厚熜刚刚登基之时虽然所有题奏都经过内阁贴黄,再行送入全部附送内阁,看起来权利依旧,但皇帝基本还需要询问群臣,再行下发。 如今看似奏本不经过内阁,但明显的皇帝已经把一部分题奏自主权交付内阁,不再插手过问。 两相比较看似内阁权利变小,实则是皇帝勤政已经不及当初。 这也是人之常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同样的事,任何人都会觉得有些枯乏无味。 更何况朱厚熜每天还要学习六艺,一天下来连休息时间都没有太多,有些犯懒也是常理。 只是这个时间,可能会遥遥无期 杨廷和思索着谢迁的话,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能摇摇头,回到自己首座开始自己的工作。 锦衣卫就算有天大的事,总不见得还能把毛纪c蒋冕抓入诏狱,莫说杨廷和不允许,天下官员同样不允许。 蒋冕c毛纪虽然谈不上能力多强,甚至可以说尸位素餐,但数十余年的宦海生涯,并没有犯过什么大错,于情于理锦衣卫也不可能于他们二人有关。 即使发难,以皇帝爱惜羽毛性格,也不可能是将二人打入诏狱,充其量给个体面罢黜而已。 最重要的,皇帝没有理由解决二人。 杨廷和是党魁,哪有不解决党魁,反而找一些无关紧要的人道理? 有了种种想法,杨廷和也就没有太过担忧,唯一就是对于今日之事,心中一直有股莫名不安,但也没有任何办法。 内阁的事情,毛纪c蒋冕不知道,但二人因为做贼心虚,所以边走边抹着额头冷汗。 诚然他们相信,自己暗中谋划之事,不可能被人知道,可做错事的人,永远都是那么的惶恐不安。 眼见着到了文华殿,看到身穿飞鱼服,头戴乌纱冠,外披罩甲的周包荒时,二人心中仿徨之色更重。 锦衣卫的臭名,向来都是百官所厌。 因为锦衣卫妨碍司法,直接奉承皇上旨意行事,更因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惨无人道的刑具,让百官不得不厌恶至极。 周包荒在文华殿外侍立,显然不可能是侍驾,即使侍驾,按照周包荒的身份,也应该是宫内,而非殿外。 但无论如何,周包荒也是国丈,二人不敢轻慢,当即行礼:“国丈!” 周包荒同样不敢轻慢,别说二人还没有定罪,即使定罪,没有朱厚熜旨意,他也不敢恃宠而骄,二人行礼之时,他也立刻回礼:“老先生快快请进,皇上等候多时。” 136、文华殿内拒认罪 心中彷徨不定的毛纪c蒋冕二人受礼完毕后,在内侍传唤之下,与周包荒告别,然后带着忐忑之心,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踏进文华殿主殿。 二人入殿,看着满地纸张,以及被砸坏的器具,便知道皇帝正在盛怒当中。 遂大气不敢出,一步一步,战战兢兢走至朱厚熜身前行礼:“臣(毛纪)蒋冕参见陛下!” 然而良久之后,宫内只问皇帝大声喘息之声,并没有其他声音。 毛纪c蒋冕二人一时间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便一直僵持着。 越是如此毛纪c蒋冕二人心中越发紧张,他们不知道皇帝掌握多少对于他们不利的消息,更不知道皇帝究竟想要做什么。 世界最令人恐惧的并非鬼魅,而是来自不清楚的危险。 按照二人安排,皇帝是不可能知道他们的杰作。 毕竟他们策划之时东厂已废,锦衣卫一团乱麻,而朝堂也忙着大礼议之事,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件无人关注之事。 更何况二人也并非莽撞之人,为以防万一,此事他们可是没有任何亲自现身过。 换言之,即使事发,他们也会万法不侵,因为没有丝毫证据证明,是二人主使。 可锦衣卫也来了,皇帝的态度也不善,这让二人对于事情也不在那么肯定。 世上没有漏风的墙,二人更不是那种无懈可击之辈,时至今日,弹劾二人奏本比他们身高都高,要是真决心想找证据,想来也不是不可能办到。 一日找不到,十日,十日不行,百日。 只要决心想找,早晚水落石出。 而且看皇帝如今态度,恐怕应该是掌握了什么东西 正在二人忐忑不已之时,朱厚熜突然怒吼:“毛纪c蒋冕你们好大的胆子呀!” “臣不懂圣人之言,臣等虽谈不上为国尽忠,但数十余年,也算矜矜业业,不知陛下话从何来!” “哦?”见到二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朱厚熜当场气笑,随后怒目圆睁,大声呵斥:“时至今日,你每以为拒不伏法,便可相安无事邪?没有将尔等附送三司,已是顾及士大夫颜面,难道汝欲使此事天下皆知乎?” “臣等不懂,陛下所言!大礼议本就不合礼法,臣等依理坚持,如何谓之拒不伏法?” “今日朕没想和你每谈大礼之事,至于何事,你每心里清楚,可千万不要让你我君臣之间,不留半点体面!” “既然不是大礼,臣等实在不知,还有何事值得陛下大动肝火。臣尝闻君忧臣辱,君辱臣死,我等罪同丘山!” 二人是打定主意矢口否认,也不可能皇帝威胁一下,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如数家珍。 二人哪怕认下再多的罪,也绝对不会对于那件事认罪。 一旦认罪,二人顷刻间换成过街老鼠。 盖二人破坏了原有的政治生态。 这是在罔顾法律,也是掀桌子。 若是天下官员动辄因为话不投机,政见不同,就买凶刺杀敌人,那天下岂不是乱套? 圣人可没有教过说不赢就刺杀他人。 哪怕传说中的少正卯之诛,那也是光明正大之下诛杀。 君子当堂堂正正,岂能犹如阴沟臭老鼠一般? “好好好,你们嘴硬!”朱厚熜被二人之言,气的当场说不出话,胸口一阵浮动,大口呼吸两口气之后,便将手上供述揉成一团,丢到二人脚下:“把这个拿着,看看你们做的好事,尔等果欲只手遮天? 朕便告诉你每,当世只有一人能够一手遮天,那便是朕。你们不行,杨廷和也不行。” 毛纪c蒋冕二人擦了擦额头汗水,然后颤颤巍巍捡起地上供述,开始逐字逐句,一张一张览看,越看到后面,二人脸上越发难看,直到最后一字不说,只是站在原地。 “怎么不说话了?” “臣不知道这供词从何而来,但既然有人如此言之凿凿,臣伏首认罪便是!” 二人也是光棍异常,不再继续坚持不认,而是直接伏地认罪。 虽然是认罪,但并不是认罪。 因为二人这是古代士大夫传统,有人弹劾之时,无论是否有事与否,基本都是先伏阙认罪。 如宋朝范仲淹c朱熹等被弹劾爬灰,他们都会二话不说,先行伏阙请罪,这是最基本做法。 朱厚熜自是也听出二人弦外之音,当即走到殿门,一把打开大殿说道:“周包荒及人证c物证进来。” 周包荒得 到命令,带着一帮人,鱼贯从如,关好殿门之后,趋步走到朱厚熜面前行礼:“臣(罪民)拜见陛下!” “国丈,你给两位阁老说说!” “遵命!”周包荒也没有迟疑,然后侃侃道来:“锦衣卫校尉曾见两位阁老家仆臣命校尉一路跟随,直到张璁所住驿站着火,校尉也在当时,人赃并获臣奉命诏狱拷问,今人证物证在此,请陛下御览。” “两位阁老还有话说吗?” “臣等无话可说,既然国丈言之凿凿,臣认罪便是。不过锦衣卫当年为奸佞江彬所掌” 毛纪c蒋冕说到底见了棺材依然还不落泪,甚至将屎盆子扣在已经死得骨灰都不剩的江彬头上,以江彬曾经执掌过锦衣卫,否定锦衣卫供词。 至于家仆之说,他更是不承认,直言自己根本不认识眼前之人,更没有做过刺杀江彬之事。 甚至话里话外,有指周包荒刑讯逼供 反正归根究底,二人可以认罪,但对于密谋刺杀张璁一事事实却是一个字不认。 朱厚熜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二人打算就是死扛下午,气急败坏的朱厚熜连声叫好:“好呀!好呀!好呀!尔等以为这般,便可包庇真凶? 我本欲给尔等一些体面,你们自己认罪,此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汝辈给脸不要,那好,可知道本朝是有株连的。 你们不认锦衣卫之言?可以! 太祖当年族李善长党羽之时,拒不认罪之人也是大有人在,可依旧染红秦淮河,不知道你每能否染红京城?” “臣不敢包庇任何人,臣等已然认罪,陛下觉得该如何便是如何” “哦?你以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借口就能威胁朕?那好,你不认,朕有办法让人认罪伏法,你们就在这里好好跪着!” 事到如今,朱厚熜也没再想二人认罪,心里一番盘算之后,也觉得是时机摊牌了,于是不再管二人,率领所有人离开文华殿。 “湘皋公,以为接下来该如何?” 虽然之前跟朱厚熜拒不认罪之事,显得义正言辞,可皇帝走后,毛纪心里有些忐忑不已。 137、朱厚熜夜访杨家 二人不认锦衣卫证据,可百官会认,而且刺杀张璁人证物证确凿,此刻他们也不过是驴打滚,不肯认罪罢了,真要闹开了,没人会觉得二人无辜。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硬挺下去,是故蒋冕摇头说道:“鳌峰以为我们还有别的路? 你我认不认罪,这件事已经证据确凿,结果该是如何,就是如何了,没人救得了我们,陛下也不会在意我们的认罪与否,所以别想了!” 事情都已经不承认了,这个时候承认,皇帝也不会因为认罪就会轻饶,所以没有其他好想的。 “也是呀!一失足成千古恨” 毛纪此刻脸上浮现悔意,倒不是谋杀张璁而悔,而是悔在不应该谋杀。 大家不是土匪,明朝也不是汉唐,做这些腌臜之事,实在有辱斯文。 蒋冕对于毛纪之言,只能摇头苦叹:“别说了,一切已经晚了!” “哎” 夜色袭来,斗转星移,青天白日,变成一片黑暗,四野蟾虫叫嚣春日。 京城灯火辉煌,无数酒楼客栈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京城百姓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往家中赶去。 杨家此时灯火通明,杨廷和坐在桌前忧心忡忡。 蒋冕c毛纪被皇帝召见,直到下班时间依旧不见人影,文华殿也被大汉将军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入,可见二人绝对遇到了什么事。 面对着自己左膀右臂不知所踪,莫说杨廷和不是那种心无旁骛之人,就算是,此刻心中也不会平静如水。 正在这时,一道俏影走进屋内,见到杨廷和不去吃饭,上前纳福询问:“爹爹怎么不吃饭?” 待逐渐不步入灯光,便见来着面容,她一双含情狐狸眼,琼鼻高挺,五官极其精致,眼角一颗泪痣,让人见之不忘,不过肤色呈健康麦色,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便是杨廷和晚年与小妾所生,名叫杨瑶宸,刚过及笄之年,逢天子大丧,又因杨廷和一直忙于大礼之事,倒是一直住在家中。 “幺儿自己去吃吧,为父吃不下!” 因为老来得女,杨廷和对于小女儿还是颇为喜爱,毕竟其余女儿都已出嫁,连儿子也各自成家,心中那份对儿女的疼爱,自然而然由杨瑶宸承担。 “爹爹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又怎能不吃呢,要不我去给您煮碗温粥?” 杨廷和自从在正德十六年c四月二十三被朱厚熜气了之后,身体每况日下,又因朱厚熜时不时挑事,身体早已经不复当年。 不过因为内阁随着任务减轻,这才身体算是有一丝好转,可饶是如此,因操心事物甚多,由此一直身体无法痊愈,沉疴永存。 杨瑶宸出于孝心,不忍见到杨廷和挨饿,遂决定温一碗粥,等着杨廷和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在吃。 “不” “老爷,国丈请求拜见!” 杨廷和话还没说完,杨家仆人便在门外打断他的话,让他陷入沉思当中:“周包荒这时候求见干甚?难不成鳌峰c湘皋出事了?” 一时间杨廷和心神大乱。 若是别人上门,他到不觉得稀奇,自从正德年间开始,每日门前车马拥塞成灾,上门拜访者,络绎不绝。 可今日周包荒上门,这就让他有些意外。 首先周包荒与他素无瓜葛,对方既是掌锦衣卫事的亲军,又是堂堂国丈,如此深夜来访,绝对不会是闲着没事。 更何况,下午毛纪c蒋冕二人被叫到文华殿,然后再无音讯,他也听到宫中来往官吏说过,当时周包荒也在文华殿。 这样一来,就不得不让他三思一二。 锦衣卫出动,绝对不会是鸡毛小事。 鸡毛小事也不会劳烦锦衣卫。 “爹,爹”杨瑶宸见到父亲愣着,连叫数声,杨廷和这才醒来:“迎接!” 杨廷和也顾不得再想,整理一番衣衫之后起身相迎。 虽然他不大想跟周包荒有太多来往,但毕竟是国丈,不可轻慢。 “不用了,我来了!” 杨廷和还没走到门口,只见朱厚熜一系葛布粗衣,头上包着一张头帕,面带笑意被一群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人护送之下,走进杨廷和书房。 “臣(民女)拜见陛下!” 杨廷和听到熟悉声音,再仔细看到圣颜,这才与女儿一同行礼。 “不用多礼!”朱厚熜龙行虎步,大大咧咧坐到座位,满面春风说道。 朱厚熜 如此状态,倒是让杨廷和对自己判断产生怀疑,但又不能质问皇帝,遂起身谢答:“臣(民女)谢过陛下!” 二人抬头,朱厚熜这才看到杨瑶宸面容,一时间令他惊艳不已,不过瞬速被他遮掩过去,装作若无其事问道:“元辅身边之人是?” 杨廷和也没有在意,如实回答:“此臣之幼女!” “哦!”朱厚熜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然后笑着说到:“深夜造访,还望元辅勿怪!” 说到这里,杨廷和面色就变了,带着质问之声:“陛下如何能够鱼龙白服,岂不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无妨,朕出行有亲军严加保护,不会有事,我也请过两宫懿旨,今日前来是找先生有事。” 朱厚熜的确是亲军护卫,安全问题上面不用太过担心,可至于所说请示两宫,纯粹就是忽悠杨廷和。 杨廷和依旧面色不善:“鱼龙白服素为君王大忌,臣恳请陛下,他日勿要如此。” “朕知道了!”朱厚熜连连点头,至于是否真的,那就看他心情,随后对着护卫等人再说:“你每都退下,我有事要与阁老密谈!” 朱厚熜话毕,所有人陆陆续续退场,给杨廷和与皇帝足够空间,连杨瑶宸也是如此。 朱厚熜还在杨瑶宸走时,用眼神挑逗了一番,使得对方满面羞红,拿着手帕遮着脸重重跑了出去。 随着房门被关,屋内烛火照印着二人身影,杨廷和拱手相问:“敢问陛下有何要事?” 朱厚熜今日态度异常,杨廷和也不敢保证皇帝闹什么幺蛾子,但丑媳妇终归见公婆,事情早晚是要水落石出,没必要拖拖拉拉。 “你先看过这个吧!” 朱厚熜将袖子里面一碟卷宗拿出,递到杨廷和面前,便不再打搅,而是翻阅着杨廷和所写的《三录》,这也是他对自己仕宦事情记录。 杨廷和拿到卷宗,拿到烛光之下细细览看,越往后看,额头汗水越发密集,一时间只感觉喉咙干涩,不能再发一言,瘫在座椅之上。 良久之后,杨廷和仰天长啸:“鳌峰c湘皋糊涂呀!” 138、杨廷和艰难抉择 朱厚熜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询问杨廷和:“元辅以为如何处置?” 杨廷和面对朱厚熜的询问,并没有回答,而是追问:“敢问圣人,蒋冕c毛纪两何在?” 朱厚熜眉头一挑,随后笑吟吟回答:“元辅问这个呀?那两位拒不认罪有策划刺杀张璁,现还在文华殿跪着!” 杨廷和听完眉头紧锁,但是半天不知何言,只能沉默不语。 “元辅以为此事,我如何为之?” 是呀! 这让朱厚熜怎么办? 包庇毛纪c蒋冕? 别说朱厚熜本就信任张璁,厌恶毛纪c蒋冕。即使不讨厌二人,而且还厌恶张璁,这件事也不大可能替二人兜住。 当初朱厚照因梁次摅杀人,而包庇梁储,尚且惹的非议盈朝,今日又如何敢再包庇? 且彼时还不过是子嗣犯事,被科道纠察教子无方。 如今蒋冕c毛纪事情不同,二人将政斗变成肮脏的刺杀手段,以达到政治胜利的目的。 如此岂非告诉天下人,内阁即唯一,谁不同意谁下台? 那天下臣民是内阁臣民,还是皇帝的臣民? 即使皇帝也不能做出,一遇政见不同,便指使他人,刺杀朝廷命官的举措。 毛纪c蒋冕二人的罪状,往小了说是肚量太小,无君子肚量,仅仅以看法不同就杀人。 往大了说,那就是刺杀朝廷命官,属于大辟之罪,甚至族都不过分。 这让谁敢包庇? 即使捂盖子,谁敢确定这件事就不会被捅了出去? 别说朱厚熜没办法,连杨廷和此时也不敢包庇二人,可二人出发点是为了自己呀。 而且如果二人不保,还有什么人愿意给杨廷和卖命?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这句话是常识,杨廷和不可能不知。遂苦思一番之后,试探说道:“既然二人做出如此国法不容之事,理当处以极刑。 但是他们为先帝旧臣,历经数朝,一直以来勤劳王事,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还请圣人给些体面,让二人致使,至于张璁,臣会亲自登门,给他家人致歉” “哈哈哈!”朱厚熜甫听笑得前仰后翻,然后收拾笑意回答:“先生之言,也是今日严嵩之意,你们可真是一时瑜亮呀! 不过奈何,这二人茅坑里面的石头,又臭又硬,我就想问一问事情,可二人面见这确凿证据,矢口否认,是自己所为。” “我想请问,元辅遇到如此欺君c刺官之辈,该如何处理?” “我让二人想一夜,明日二人在不如实招来,我便下发三司。他不是不信锦衣卫所审吗?那我就让天下百姓公审其罪,届时是抄家灭族,那就是他的事了。” “罢了罢了,不谈闹心事,今天朕过府一叙,主要是觉得大礼之事,已经持续半年之久,国家一直围绕此事,先生看看是否该决定一下,到底如何处理?” 杨廷和胸口一阵浮动,眼中血丝瞬速布满,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皇帝今日来,是来找他做交易的。 他敢肯定,只要杨廷和不同意大礼之事,那么明天无论毛纪c蒋冕是否认罪,依然被下发三司,然后请天下百姓公审。 审毛纪c蒋冕没什么问题,可问题在于,二人是他的同党,一旦真下发三司审查,那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杨党? 藏污纳垢?衣冠禽兽? 彼时受天下之责骂者,可就不是蒋c毛二人,而是整个杨党。 盖堂堂内阁大学士,立身不正。 烛火摇曳,房中人影幢幢,屋外鸟鸣鸡啼,杨廷和顿觉一阵无力,随后颤颤巍巍说道:“此事请陛下自决!”说完身体瞬间被抽空,只能瘫在太师椅上,随后又有气无力补了一句:“但是科道以及百官之意,臣并不能阻止,能否达陛下之意,廷和无法得知。” 说实在的,杨廷和是真不想做这个决定,甚至想找人,杀了毛c蒋二人,可是一切悔之晚矣。 谁让毛纪c蒋冕早就被锦衣卫盯上尚不自知,还沾沾自喜,以为能够瞒得过天下人。 如果不是锦衣卫,在毛纪c蒋冕动手之初,就一直追着刺客身后,又在驿站放火之时,当场人赃并获,事情也绝对到不了这种地步。 虽然认输归认输,但不代表杨党认输,更准确说遗老党不会认输。 反对议礼之时党羽,可能会听从杨廷和指挥,而且多半还是限制于在反对议礼上面。 可若是杨廷和不反对了,那党羽岂 能再听杨廷和的话? 不但不大可能会听,反而极有可能成为反对杨廷和急先锋。 毕竟杨廷和一党,本身就是因为在议礼这个问题之上,大家达成一致,这才愿意听从内阁指挥。 一旦这个相同意见不在,杨廷和根本没有任何指挥百官权利。 因此内阁是别于官职之外,介于是一个皇帝幸臣又非幸臣的位置,而内阁也无权直辖六部。 这也是宰相与内阁大学士的区别之一。 但是朱厚熜并没有畏惧,反而显得颇为开心,笑着回答:“多谢元辅成全我父子之情,不过朕也不会让先生难做,更不会让百官难做,也会让天下人无话可说,明天会议之时,朕会揭晓。” 这件事朱厚熜本已经想了很久,就是等一个恰当的时机罢了。 换言之,即使没有张璁那件事,朱厚熜也会决定将大礼之事敲定,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杨廷和也不知朱厚熜,葫芦里卖的是那味药,不过皇帝有意卖关子,他也不好继续迫问,只是点点头:“夜深了,陛下该回宫了。” 朱厚熜嘿然一笑,拍了拍身上衣服,然后对着杨廷和行礼:“朕先告辞了!。” 杨廷和也及时起身相送:“陛下慢走!” “先生留步!”朱厚熜并没想要杨廷和相送,反而转身阻止,随后又说:“不知令嫒可曾婚配?” 杨廷和习惯性脱口而出:“还未!”突然想起是在和皇帝说话,然后一脸怪异之色反问:“陛下这是何意?”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看待令嫒在家服侍你,觉得有些奇怪,我先走了!” “恭送陛下!”杨廷和心中虽有万千心思,但此刻不得任何发作,而是毕恭毕敬送朱厚熜出房门。 朱厚熜被大汉将士护卫,一步一步跨出杨家小院,走到廊道拱门之时,只见杨瑶宸端着一碗清粥款款走来,朱厚熜当即拦下,一脸笑意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民女贱民,不敢污了圣人之耳!”杨瑶宸被朱厚熜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差点没把头按进粥碗里面,用着蚊蝇细声回答。 “你们到前门去等着,朕马上过来!”朱厚熜也没有理会杨瑶宸的话,而是将侍卫全部驱逐,想给留一个二人空间。 等到侍卫走后,朱厚熜再说:“如今没人了,可以说了吧!” 朱厚熜一再逼问,杨瑶宸避无可避,继续低着包袋轻声:“民女瑶宸!” “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回銮转翠,拂景翔宸。”朱厚熜摇头晃脑,念了两句不搭边的诗赋,然后再说:“好名字,都有紫禁之意,来这个东西给你!” 说罢将身上一块玉珏,交到杨瑶宸身上,之后扬长而去,只留着杨瑶宸因为受被朱厚熜摸了手,一直立在廊道痴痴犯呆。 139、大礼议终见落幕 次日朱厚熜传诏百官,与奉先殿外议事,其中文官c武将c勋贵c外戚等所有人,皆需到场。 朱厚熜这番动作,令群臣各个心中甚为费解。 奉先殿是干什么的? 那是朱家家庙,祖先灵位全部都在里面,除了祭祀大典,平时根本不来,更别说什么在奉先殿开议事,简直亘古未闻。 不过既然不知为什么,那就只能看了再说,看朱厚熜到底想干什么。 奉先殿位于乾清宫东侧,与其他宫殿并无太大差异,宫殿与宫殿之间,勾心斗角,黄色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檐下彩绘金线大点金旋子彩画。 前檐中间开门,为三交六椀菱花隔扇门,后檐中间接穿堂,余皆为槛窗。 “你们说说,陛下这是要干什么?” “我哪里知道?岂有此理,堂堂朝议,居然在奉先殿外举行。” “所言极是,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历朝历代闻所未闻。” “奉先殿议事,那还要文华殿c奉天殿c谨身殿c华盖殿干嘛?” “就是,就是!” 百官身穿朝服,议论纷纷,无一不是对于在奉天殿议事感觉不妥。 奉天殿是祭祀用的,在这里议事,也不怕惊扰祖先灵魂? 这与坟前唱戏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些人永远想不到,后世还真有人这么干,跑到京城太庙结婚,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此时大家心情,估计与后世百姓一样。 这时与杨廷和并排而立的谢迁,想起蒋冕c毛纪没有上班,笑着问道:“石斋公,你可知道毛掖县c蒋全州,为何今日没有上班点卯?” 昨天二人被叫走,谢迁就怀疑其中有什么事情,但当时也不敢确定,所以并没有太过身张,可是今日还没有见到二人上班,于是找杨廷和问问。 毕竟杨廷和与二人是穿一条裤子的,对于二人的情况,因该要比别人清楚。 不过杨廷和怎么会如实相告? 昨夜的事让他一夜彻夜未眠,精神疲惫,虚弱不堪的他摇摇头回答:“我也不甚清楚” “哎!多事之秋!” 毛纪c蒋冕去向渺无音讯,显然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由此谢迁轻抚茂髯,仰天长叹一声。 “圣驾到!” 一声唤声,群臣立即整理仪容,各自分班站好,按照朝议开始行礼。 一切礼毕,朱厚熜轻轻咳嗽一番,便开口说道:“今天朝会不为他事,而是大礼之事,海内议论纷纷,拖沓已久,耽误正事,因此我意今日决定。 诸君拳拳之心,不愿大宗绝嗣,不愿辜负孝平皇帝c孝庄皇帝大恩,此诚乃君子之举,尔等秉忠直言,一片赤子之心,我岂能不知? 然吾尝闻五伦之亲,莫过于孝。又闻百行孝为先,如果我为天子,无法祭祀生父,于理于情皆由不合。” “群臣各执一词,争端数月,在我看来,皆未曾有错,但诸公不可否认,我乃藩王登基,非寻常为人后,故而当有所不同。” “数月以来,我夙兴夜寐,不敢懈怠,对于诸公所议,一直不敢决议。今日便将此事决定,日后但有相同者,当以此为例。” 朱厚熜话音刚落,舒芬当场站出来:“敢问陛下如何决议?若是坚持前议,恕臣等不敢苟同,盖陛下所言,皆出于张璁c方献夫c席书c桂萼等辈谬论,不符祖宗礼法。” “臣以为舒翰林所言甚是,我等依据宋儒程颐,对于大礼之事所议,当为之理,伏望陛下纳之。” “臣亦为然”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方献夫等人正准备反驳,突然听到韩雍高喊:“肃静!”连声几句之后,奉先殿门外这才静了下来。 “祖宗?哪个祖宗?我大明王朝只有高帝c文帝是祖宗,你每拿着北魏旧令c前宋儒人之言,妄称祖宗礼法,眼中还没有没我朱家?” “不过今日朕不想和你每谈论礼法,今日只论本朝之礼,朕已将皇长子过继为皇兄,不日册立皇太子,他日太子登基,则大宗依然不绝,诸位以为如何?” 杨廷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帝打的是这个算盘,不过他却并不看好,于是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咳嗽一声走出朝班:“陛下不可!” 群臣顷刻之间停止议论,各自竖起耳朵,停着杨廷和发言。 朱厚熜眉头一皱,他发现杨廷和多少有点脑子不清晰,昨天谈好的事情,今天居然变卦,旋即沉声问道:“为 何不可?” “臣闻国家大任在于继统得人,祖宗有训立嫡,庶出不得继任,今皇后贤德,也未曾有断无法生养。今日若是立皇长子为太子,日后皇后生子该当何如? 而且,陛下将皇长子过继先帝,陛下万年之后,陛下何人祭祀?臣以为大有不妥!” “元辅所言甚是,国家继统为大” “臣等附议” 这下别说杨廷和,甚至连文武勋戚全部不同意。 因为一旦皇长子过继出去,那么大宗又一次迁移,到时候朱厚熜岂不是等于绝祀? 诚然朱厚熜以后可能生子,但小宗不可祭祀大宗,这是千古以来的礼仪,绝对不能混淆。 “你们想法朕知道,不过我将皇长子过继皇嫂膝下,如此一来,皇长子则为先帝嫡子,继承之事,依然属于嫡。 至于你们忧心,朕万年之后,嗣君为先帝之子,不为我子,我便无人祭祀之事,我也有安排,我欲以皇长子双祧,即他为我与皇兄子,我与皇兄皆为皇长子之父。 如此则没有先前张璁所言,我若继孝平皇帝则先帝绝嗣,我若继先帝为后,则我二人同辈,似有不妥之弊。 我今之策,先帝一脉大宗不曾绝嗣,我亦无须绝祀,你们觉得如何?” 朱厚熜这个双祧,还是从乾隆颁布召令之中受到的启发,其后溥仪兼祧光绪c同治二人之后,如此则二人皆有后。 以往群臣以小宗可绝,大宗不可绝,可此时朱厚熜c朱厚照都是大宗,按理说谁也不该绝。 如果按照朱厚熜一直坚持不认朱祐樘为父,那么朱厚照与朱祐樘之间,势必有一人绝嗣。 但是按照这个办法,那么大宗全都有后。 杨廷和一时间没有再说话,他今天本来就是不想说话,不过是因为先前朱厚熜的话,太过骇人听闻,这才站出朝班制止,可如今皇帝已经解释极为清楚,又想到那一张张供述,只能缄口不言。 杨廷和不说不代表别人不说,唐皋咳嗽一声之后,站出朝班说道:“臣唐皋窃以为,此事不可,兼祧之事古来从未有过旧例。 而且若是皇长子过继先帝,然后继承陛下皇位,那皇后之子又该何如? 再之,皇长子称陛下为父,再称先皇为父,臣以为大有不妥,天下岂有一人两父之说? 如果一人可有两父,那贰臣又该如何对待?天下大伦,莫过于君臣c父子c夫妻,如此有悖礼法正宗,恕臣不敢苟同。” 140、杨廷和吐血昏倒 “臣以为唐太史所言极是,伏望陛下三思一二” 唐皋之言后,其中从朝班内站出一堆人,这次认数虽然不及前一次多,但其中无论是议礼党,旧党之人都有。 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之前无论是议礼,反对议礼,都是出于有因,或是出于古礼,或是出于孝道。 而现在,完全就是没理由。 议礼党看来,朱祐樘绝不绝嗣,根本无关紧要,因为原因出在正德与弘治二人身上,怪不得他人。 现在朱厚熜是大宗,没有必要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去给朱厚照续后。 而反对议礼党,还是那句老话,小宗可绝,大宗不可绝。 在他们看来,只要朱厚熜认朱祐樘为父,继续承袭大宗基业就行,同样没有必要脱裤子放屁,用一个孩子兼祧。 如果说皇长子是嫡子还好,可偏偏不过是个庶长子,即使过继朱厚照,说破大天,实际上还是庶子,这又如何能够承继大统? 朱厚熜脸色愈发阴沉,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想的这么好的办法,这些人居然还是不同意。 在他看来,双祧兼顾礼c孝,为什么就不可以? 连他自己都没有在意,将儿子过继给朱厚照,这群官员反对个什么? 当然这也是朱厚熜与古人思想不同之处,朱厚熜看法,无论过继给谁,可终归自己才是生身父母。 而这些官员可是地道古人,观念里父母只有一个,过继出去就不能算自己儿子,因为“为人后者,为人子”观念早已根深蒂固。 但是今天朱厚熜可不准备拖下去,而是直接拍板:“古人云,礼出于天子,我所言兼祧之策实乃两全之策,此事就此决定,兴献帝改谥号为孝恭帝,入太庙,至于山陵则不必动工,以免惊扰神灵。 皇长子赐名圳,按太祖所赐排列,名为载圳,礼部选吉日过继c册封之事!” “臣等以为此事大有不妥,请陛下三思” 不少官员在朱厚熜拍板之后,依然固执己见,伏拜以请。 朱厚熜也没有理会群臣劝诫,这回他要做一个独夫,如今起复官员充斥朝廷,大不了就立刻罢免这些人就是了。 不理群臣劝谏,但不代表不做事,紧接着朱厚熜自顾说道:“内阁事物繁杂,朕实不忍劳累,即命原诰敕房c制敕房改为史馆,由内阁大学士掌修国史大事,以及总理教授天子学问等事,从此不再负责献替可否,奉陈规诲,点检题奏,票拟批答之事” “元辅” 朱厚熜一言未毕,杨廷和便瘫倒在地。 他在这一刻再也支撑不住,因为内阁没了,大明内阁大学士,从此只是修国史之职了。 而且内阁权利还是一步步,丧失在自己手上,这让本就身体一直虚弱的杨廷和,再也人受不住打击。 朱厚熜自是知道事情重大,急忙大喊:“快将杨先生送到太医院!” 宫中内侍在朱厚熜话后,瞬间也变得忙碌起来,四五个内侍手忙脚乱,将杨廷和背出奉先殿。 “哎这该如何是好?” “谁说不是呢?” “国家多灾呀!” “话说圣人除内阁大学士职权,以后岂不是回到太祖时期,六部执掌天下大政?” “不会吧!当年太祖废中书省,天下之事由通政使司直接呈递龙案御览,可不过数月时间,就设四辅官,又改如今殿阁大学士辅佐。 以太祖神圣之资,尚且不堪重负,圣人又如何能比之?” “那你们认为陛下该如何处置?” “我上哪去知道,总不可能再设宰相吧!” “这不可能,国朝有祖制,谁敢犯之?且陛下聪睿神明,怎会重设宰相?” 群臣议论纷纷,无一不是针对于内阁大学士,不在担任承上启下责任事之后,还有谁来承担。 内阁被废,九卿当然最高兴,因为没了内阁大学士这个岗位,基本上九卿人人都可以面呈君王,在皇帝面前刷映像分。 但是接踵而来的问题是,那就是欲承其冠,必受其重。 如果朝廷出现问题,那么顶缸的也必然是他们。 比如大礼议之事,以前有内阁大学士,有什么事也是百官骂内阁大学士,现在没了,只要不在内廷和外朝再设机构,那么六部理所当然站在前头,成为百官攻击的靶子,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高兴的有,不高兴的自然也有,谢迁c费宏两人脸上尽是苦涩,互相看了一眼,费 宏长吁一声问道:“谢公,我辈何苦来哉?” 当初二人见新君登基,万象更新,故而一路驰骋奔赴京城,可想到换来的居然是坐冷板凳。 这让二人如何受得了,本来刚想要上谏,没想到杨廷和又恰巧打断,让二人只能硬生生吞下这句话。 “是呀,何苦来哉?”费宏有如此想法,谢迁又如何能够没有? 本来只以为皇帝只是短时间冷落,没想到迎来的却是打入冷宫 杨廷和昏倒,那么议事自然也就不能进行了,朱厚熜也只能就此停止:“退朝!” 群臣这才见音慢慢停下,朱厚熜接受群臣大礼之后,便不再继续御极,而是率先走出奉先殿。 导从官前方引路,宫女执掌引绛c内侍秉持华盖紧跟其后,无数大汉将军身穿曳撒,头戴檐帽,雄赳赳,气昂昂保护着车架。 回到奉天殿,依旧意犹未绝的朱厚熜,突然喊道:“起草诏书!” 严嵩手持纸笔,躬身上前伏闻:“请陛下圣训!” “国事繁重不堪,为使国政通畅,故设国事台,以百官举荐良才,设总裁c副总裁及各属官,参赞国事,处理戎政,另设政务院,由国事台c九卿诸司共同议政” 朱厚熜这一套,基本上是衍生于果务园c郑志局为模板,进行微调。 实际上不过却是一个,与军机处有些差别的衙门罢了。 接着又继续说:“翰林院史册c详正文书等事归于诸殿阁官,从此翰林院只管起草召令c侍从备咨c掌起居等事。 我思诸进士出入官场,于政事或有不熟之地,故而在天下有司,无论京官c地方官,凡掌印官c佐贰官皆需备幕僚,翰林院官员便是为天下官员幕僚之地,上至天子c下至县丞都是如此。 而且各地可以设置秘书署,由各地官员招募人才,储才备用,为官员参赞机要” 因为内阁一旦被剥夺权利,他的职能基本就与翰林院重叠,这样以来无疑是等于参生冗官。 既然如此,那莫不如废物利用,将翰林院变成秘书处,毕竟明朝官员上任,基本上都带有幕僚,也就是民间说的“师爷”。 只不过这些人,属于官员私聘,根本不在官员之列,甚至可以说,一旦东家没了,就只能回归于平民。 现在朱厚熜设秘书署,也代表着,以后得秘书是属于官,一应吃喝由朝廷资费,不再是属于私人聘用,使得幕僚变得更加规范,而不是以往那种,毫无章法,全看东家心意那种。 141、六部尚书齐辞职 其实换一种说法便是,以前翰林院的一部分工作,回归殿阁,翰林院只留下备咨顾问等事,但是却将翰林院扩大,由原来专门为皇帝服务,变成为百官服务,成为百官的谋士团,废止原来私人招募幕僚途径。 这对于翰林院而言,无疑便是降低逼格,从以往的清贵,变成现在的服务幕僚团,于此严嵩抬抬头,看着朱厚熜一副欲言又止,思索再三之后,还是说了出来:“臣请陛下三思,文翰自古以来便是清贵,而翰林院自设立以来,从来便是君前侍驾等事,今日陛下让翰林院为百官幕僚肱骨,操持庶务,实在有失清贵之尊!” “嗯?”朱厚熜回头看着严嵩,然后上下打量一番,便说道:“黄大伴,你来起草诏书!” “臣遵旨!”黄锦不见多话,回答之后,就接过严嵩手上翰墨,竖着耳朵聆听圣训。 黄锦可不是什么大字不识的寺人,自从他入宫开始,便在内书堂读书习文。 后来被遣送安陆,也是陪着朱厚熜在袁宗皋坐下听训,区区起草诏书,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严嵩深居玉堂已久,有失历练,迁陕西为知府同知,命吏部从速处理!” “臣严嵩多谢陛下隆恩!” 严嵩在上谏之前,就已经猜到结局,虽然对于如今结局非常可惜,乃至于极为痛心,毕竟失去与皇帝朝夕相伴,而且还有可能被皇帝厌恶,对于他而言实在损失太大。 但他终归还有一丝书生之气,圆滑奸诈尚未精通,无论出于秉公还是以私,他都打心眼不同意。 不过也好,按照上次会议所言,翰林院被出京也是早晚之事,只不过今天损失更大而已。 朱厚熜轻抚其背:“去了地方好好为百姓做点事,不要让我失望!” 严嵩喜极而泣:“臣必定勤于王事,伏望圣人还需三思一二,此事恐难成效!” “我知道了,你且回去,等待吏部公文!” “臣告退!” 严嵩也不知道朱厚熜听没听进去,但是皇帝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再死皮赖脸,继续赖在宫内,行礼之后,趋步离开。 “严大人入职伊始,素来兢兢业业,皇爷为什么要贬谪他?” 严嵩走后,黄锦试探的问了朱厚熜,在他看来,严嵩一直还算听话,做事也是中规中矩,皇帝根本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将其贬谪。 “严嵩此人,虽然翰墨精通,但是缺少历练,还是先让他去历练一番吧!是良才,还是废材,日后就知道了!” 严嵩今天能够秉持忠谏,倒是让朱厚熜非常意外。 以往严嵩在他心里的印象,一直都是杨国忠一样的人,但是今日这番话,却令朱厚熜大为改观。 本来朱厚熜就打算将翰林院之人下放历练,严嵩正好撞上,他也就不妨顺水推舟。 “陛下,六部尚书求见!”正在这时,宫内寺人趋步进殿禀报。 朱厚熜点点头,内侍便开始高唱:“传六部尚书觐见!” 不大一会儿,吏部尚书乔宇c户部尚书孙交c礼部尚书毛澄c兵部尚书彭泽c刑部尚书张子麟c工部尚书李鐩进殿行礼。 “请坐,诸位入宫所谓何事?”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吏部尚书乔宇,拱手说道:“陛下以尧舜之资董统六合如今陛下削减内阁职权,回归原本文翰之事,其中利弊不知真主可曾想过?” “你们的担忧,我已悉知,你们看看这个!”朱厚熜点点头,然后让黄锦把严嵩起草的诏书,送到乔宇手上。 乔宇伏地接过圣旨,仔细览看,朱厚熜便在一旁解释:“内阁权利太小,而职务不清,所以我就将其革除,日后重设总裁国事官员,与朕以及九卿一同裁决天下大事,而你每为王参赞政务,如一以来则不会,朝廷以发政令,而阳奉阴违,拖沓而行之事发生。” 九卿权利增加,从利益角度而言,自是好事,但坏事也不会没有,那就是基本上丞相制度复生了,出权臣几率也就变得更大。 由是乔宇将诏书递给其余人之后,忧心忡忡说道:“陛下欲将政务回归六部c重设国事台,但是其中利弊,皇上可曾仔细想过?” “你说的,朕知道,以后九卿政务由佐贰官总理施行,而堂官以各部之事,进行奏议发行,至于总理处,不止九卿堂官,其中具体事物,如国事处等还需要你们细细磋商!” 看似朱厚熜这个国事台与内阁区别并不大,但实际上大有区别,其中差别之处在于,以往内阁大学士不清楚六部之事,只要有司不上奏,就无权知晓。 国事台虽然与内阁大学士相差不远,但国事台有权知晓各部之事,更可以直接发条文,让各部施行,而不是以前那种,只要掌印官不卖面子,内阁条子就是一张废纸。 当然说到底国事台与内阁还是相差不远,因为大家都没有决策权,只有顾问备咨而已。遇到大事由总理处开启会议,有司具体相商,然后将解决方法送到朱厚熜案桌,由朱厚熜进行决定。 乔宇眉头紧锁,看了看诸人,然后再道:“陛下圣心远虑,臣简略之才,未有深见,于此事乔宇不敢喙言,只是陛下所言皇长子过继一事,恕我们不敢从命!” 乔宇他们今天来,主要就是为了皇子兼祧之事,其次才是内阁权利被剥夺。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眼下内阁已经可有可无,废不废都是一回事,大家心中并没有太多感想,但是皇元子过继,关乎社稷,孰重孰轻,还是需要分辨清楚。 毛澄c李鐩c彭泽c张子麟c孙交五人一齐发声:“大冢宰所言有理,伏望陛下三思!” 朱厚熜却不容置喙,坚持自己做法:“朱载圳过继之事,我已思之又思,你们无需再劝。” “臣等年高,请陛下容我们辞官归野!” 既然朱厚熜不听,乔宇几人也就没有再劝,而是将怀中题奏呈递,伏拜请辞。 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办法,既然不能阻止,那莫不如就此辞官,不然天下清议,谁能担当? 朱厚熜勃然大怒,怒视六人:“你们是在威胁朕?” “臣等不敢,实在是臣等不堪劳负,倘若陛下执意如此,那我们必然不容于世” 朱厚熜见到六人硬刚,一时间怒火冲天,但理智打败了怒火,这些人可以走,但绝不能在此刻,于是说道:“你们先回去,辞官之事,我会细思一二!” “臣等告辞!”乔宇等人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继而整理衣冠之后,退出大殿。 “陛下麦太监求见!”六部尚书刚刚退下,就有内侍再次入殿禀报。 142、太后哭求饶张家 “臣麦福拜见陛下!” “起来说话吧!” “臣谢过陛下!” “什么事?” 麦福当即接话,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张,交到朱厚熜手上:“臣为宁妃摔倒一事,奉陛下命拷问,今有结果,报于陛下知晓! 经司礼监拷问,皇后娘娘并没有指使内官,只是请内官给皇元子做伴当,而贵妃娘娘虽然遣人联络罪人,但只是赏赐一些诸物,并没有指使内官暗害任妃事。 任妃当时与内官细谈,乃是因为任妃以为皇后有何指使,因此秘密查问,所查无果便释放!” 朱厚熜听后,略带疑惑:“任妃跌倒真的只是意外?” 可待看了罪状之后,瞳孔收缩了几下,却发现和麦福卷供述与麦福的话大相径庭,因为犯人和某些人的关系匪浅,可能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麦福眼神看了看还在左右的起居官,想好一番措辞转言道回答:“或许吧?” “还有什么要说的?” “内官是江西建昌人,但我们还没有去建昌查探清楚,所以不敢确定!” 朱厚熜眉头一挑:“你是说益国?” “臣不敢确定,不过内官只供述为意外,对于其他只字不提,受不住严刑拷打死了。” 朱厚熜一时脑海思绪万千,在殿内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难道我这皇叔也有想法?” 益国自然是益王朱祐槟的藩地建昌,也就是朱厚熜的堂叔,是朱见濡第六子,性情节约,衣服也是洗了再洗,每日只吃素食,喜好诗书,对于士庶也是极为敬重,之国之后俨然是当世贤王。 朱祐槟几个儿子,也承袭朱祐槟性情,成为当世藩王一股清流,极少迫害民众(至少表面如此),也深受百姓爱戴。 如果当初朱厚照听从官员上谏,收养宗室子弟为子,那么朱祐杬嫡长孙朱载增,则是独一无二人选。 现如今同理,只要朱厚熜没有儿子,那么轮序下来,朱载增也是独一无二人选,按照利益论推理,朱祐杬绝对有动机。 朱厚熜旋即摇摇头,说道:“此事就此打住,将犯人处死!” 任何事情讲究一个证据,别说暂时只是知道罪犯和是建昌府之人,与益王有无关系尚不知道,即使真的有关系,只要没有明确证据,此事依然不可认定是益王指使。 不过朱厚熜心里有了打算,所以根本不想继续往后查,而且卷宗与口述不同,显然是麦福有所顾忌,同时因为朱厚熜也怕查出什么,让他自己无法决断之事。 “臣知道!”麦福老实接令,然后退出殿内。 “传旨,内阁大学士毛纪c蒋冕c梁储年老体衰,朕怜之,命可弛驿归乡,王阳明为国子监祭酒,掌国子监事,加少师衔,参预修实录,知经筵事,杨慎改内阁侍读,总理重修c校刊《元史》c重修《永乐大典》事,王琼为大同c延绥c宁夏总督。” 朱厚熜这次将所有人岗位进行调动,在大礼议有功的方献夫c桂萼c张璁c席书等人全部升迁,新科进士各有迁官,年龄超过六十的,一律迁内阁,让内阁变成一个养老部门,修史著书。 “再传,杨廷和幼女杨瑶宸温良恭俭,孝悌知礼可侍奉朕躬,由皇后下礼迎入紫禁!” 黄锦听到这里,突然搁笔,伏拜请求:“陛下是否要三思一下,太祖有禁令,不许纳大臣所献” 朱厚熜一脸无所谓:“无妨,太祖严令只是不准收大臣所纳,但杨瑶宸并非杨廷和所献!” “” 黄锦一时语塞,他哪里会想到皇帝跟他玩抠字眼,《皇明祖训》说的的确是不准纳大臣所献,可意思未必是这个意思,靠着抠字眼有用吗? 随着召令下发,百官成鼎沸之势,每日六部衙门门槛被踏破,上奏之人前赴后继,大多事集中在过继问题,还有杨廷和之女入宫之事。 朱厚熜对于这些不重要之事,让翰林院自行批发,但要求肯定是不听,其余重要大事,由朱厚熜自己批复。 面对朱厚熜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一众官员集中辞职,朱厚熜一边拖着,一边让吏部进行考功,各地政绩斐然官员,升迁入京,命都察院会同锦衣卫稽查贪腐官吏。 对于贪污官吏,朱厚熜从不手软,严格按照大明律执行,一时间各地官员人头滚滚,所有家产充公,子女发配荒蛮之地。 虽然朝野动荡不止,但是张璁与夏言之事,正在有条不紊进行,京师清丈田地,已经进入尾声,犯事的勋贵也在诏狱暗度晚年。 “臣恭问母后圣安!”朱厚熜走进张太后宫殿,便俯身下拜。 “圣人起来!”张太后一改往日慈祥,脸上也不知是喜是怒。 毕竟张鹤龄c张延龄被张璁逮了个正着,兼并京城土地,如果按照处置,最好结果逃不过一个幽静。 她现在内心十分后悔,当初就应该听从外朝建议,用懿旨诛杀张璁,但是鉴于当时与朱厚熜合作愉快,张鹤龄也被皇帝收买,一直说好话。 到了今日,却是悔之晚矣。 但是想到自己兄弟岌岌可危,张太后又转换态度,满脸和煦问道:“圣人如何处置昌国公兄弟?” “昌国公兄弟虽为娘娘至亲,但毕竟触犯国法,若我不追究,京城勋戚必然不满,朝廷百官也会不满,而祖宗更会不满。 不过二人毕竟于国有功,儿此前来便是询问娘娘,可有处置之法,以安社稷臣民之心。” 朱厚熜现在的确可以不再理会张太后,但归根结底自己是她钦定,如果真的按照国法,未免有些狼心狗肺。 不过朱厚熜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张鹤龄c张延龄二人犯事,嘉靖却是秉公处理,没有为私情所动摇,哪怕张太后跪地请求,依然不见任何效果,乃至最后郁郁而终,依旧没有改变太多。 “不过是兼并些土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赐给二人便是,其余勋戚也处置轻些就是,皇上以为怎样?” “儿以为不可,天下乃万民天下,我们朱家不过是替万民牧守而已!历朝历代亡于土地兼并者众,儿受娘娘鸿眷,命我克承大统,值此万不敢有半点徇私之情。” “皇上说的这些大道理,予不知,亦无心知之,予至亲尽丧,惟此一家,还请圣人看在我的面子,宽恕二人。” 张太后哪里管这些事? 她只知道,丈夫c儿子没有了,只剩下张家了,如果张家再没有了,她也没有活下去的念头。 “既然太后如此恳求,朕也不敢忘恩负义,但是国舅爵位必须褫夺,然后闭门思过,何时幡然醒悟,再行放出如何?” 张太后苦苦哀求,朱厚熜也只能选择退后一步,如果真逼死的张太后,别说百官不会允许,青史也不会放过。 而且对于张家兄弟处决一事,总理处一致决定的事,高举轻放,以免勋戚寒心。 张太后见无法打动朱厚熜,兴致缺缺,将朱厚熜赶走:“陛下自己决定吧,我累了!” “儿告退” 143、帝后同座谈日常 随着京城清丈田亩事情的落实,弹劾张璁题奏越来越多,无论勋戚亦或文官,皆是如此。 当然这些人不是弹劾张璁不应该清丈田亩,而是弹劾他清丈田亩之时,倾向性太强,有故意坑害勋戚嫌疑。 朱厚熜为避免他人闲话,先是敕命都察院c锦衣卫严格督查,张璁是否对人不对事,又将张璁请到奉天殿,示意张璁手段需要平缓,但田亩一定清查清楚。 有人弹劾张璁,自是有人救援,先是方献夫c霍韬上奏称,有人故意阻碍新政推行,请皇帝切不可听信谗言云云。 紧接着史道c夏言等同附,称天下田亩,贵族侵占大半,百姓民不聊生,但凡此时有阻碍新政推行者,皆心怀叵测之辈,当请重罚。 对于这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朱厚熜暂且搁置一边,因为这种事只需要查查就知道了,不然信谁都倒霉。 因为周尚文等人提兵入京,故而兵部覆御史陈伯谅奏疏,称“历代皇帝设草场资牧,放其后量予百姓,以为稍入,而侵占牟利之事愈发猖獗。 原遣御史及总兵官,通查三大营草场,户籍c田地,审核佃户种子存留,并征收税务之数,及各营,校场菜园地租。 外卫京操班军坐把总等,为了利益经常私放粮草,乃至允许隐藏人数,各营提督以下多吃空饷。 营官所拣用识字人役,妄称掾房主文,倚势为奸宜。诸营各有桩,朋比为奸等事。 朱厚熜不仅借坡卸驴,且严命督查,对于贪污c渎职之人,即命有司缉捕关押,另下令京营,七月阅军。 日暮西山,做完这些准备,朱厚熜便回了后宫,毕竟冷落了皇后一阵子,也是该缓和一下关系了,终归二人是结发夫妻,而且有些事也必须有个交代。 “恭迎圣人!” “子童平身!”朱厚熜面色和煦扶起周皙颜,二人对堂而坐。 不一会儿,内侍递上茶具c点心,周皙颜拿着一块茶饼,开始尽心点茶,一边细细碾磨茶叶,一边问道:“圣人怎么今日得空?” 朱厚熜拿起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看着这个颜值并不出众的老婆,笑着反问:“子童入宫也有半年了吧?” 周皙颜往茶碗注水之后,点点头回答:“圣人说的没错,的确已经有了半年了!” “半年一晃而过,我也登基一年有余,你我自小生活在南方,不知子童可曾习惯?” 朱厚熜将橘子分一半给周皙颜,自己往嘴里塞了两块,咀嚼两下,有一头没一头问道。 这也是作为皇后的特权,因为皇后是天子之妻,可以分甘同味,除了某些事情以外,二人属于等同位置,若是嫔妃则不可,盖因嫔妃为臣。 “京城气候与湖广大有不同,我刚来之时,还有许些不适,不过如今倒是已经习惯!”周皙颜有问必答,但又感觉皇帝的话,有些奇奇怪怪,旋即接问:“圣上问这个作甚,难道是想兴国了?” “兴国?”朱厚熜听到兴国二字,眼神一亮,随后笑着道:“当日朕与大君在安陆藩邸谓之兴国,而子童家也是兴国,冥冥自有注定呀!” “陛下说笑了,安陆龙潜之地,兴国岂能比之?”周皙颜将点好的茶水,移交到朱厚熜手上,摇头回答。 “安陆龙潜之地,兴国凰生之所,帝c后结发,同为一体,哪里有什么高低之分!” 朱厚熜并未苟同,自古以来夫妻便是同等,男的种田耕地,女的织布洗衣,阴阳相济,共同携手渡日,哪里有什么男尊女卑之说? 被人一直诟病的士大夫司马光,还是支持女子读书的呢。 只不过父系社会构造,注定某些地方只能是男子,而不采用女子,久而久之,也就形成重男轻女观念。 但在法律之上,夫妻之间是平等的,哪怕天家亦然。 古代女子是一家经济来源之一,不然仅凭男子耕籍想要养活一家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过事实虽然如此,但男女不平等的事情,也不会真的就没有。 人是由各种各样的组成,加上某些官僚可能先天性偏袒男性,久而久之女性说话底气逐渐减弱,社会地位自然而然也就减弱。 但是饱受拳击的朱厚熜,可不敢瞎说话,莫说他没有男尊女卑心思,便是有,他也不敢呐。 不然搞不好有一天,就会变成一个靶子,任人打迷踪拳。 “话虽如此,可那是民间,天家陛下是君,我是臣,岂能混为一谈?” 朱厚熜的话,虽然听起来很舒服,但周皙颜终归还是受礼法教育长大之人, 自然谨记不敢逾越。 或许朱厚熜今天开心说了这些话,若是当真了,下次真的以平等自居,届时皇帝有一日突然不喜,最终的结果只会让自己难受。 特别眼下皇长子被册封为太子,那么她这个皇后,也就变得异常格格不入。 越是如此,周皙颜就越要谨慎行事。 朱厚熜品茗一口茶水,淡然一笑:“子童太过谨慎了!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不犯原则错误,我会保你一辈子。” “身在天家哪里敢不谨慎,我为皇后,一举一动为天下典范,若是不能做好国母,岂不是浪费陛下一番心思?” “说的也是!不过你我之间,无须如此见外!”朱厚熜摆摆手之后,突然想起来前两天蒋太后与张太后发生矛盾之事,只不过当时他忙于政务,一直没有腾开手,今天得空于是问及:“听说两宫太后不和之事你可知道?” “圣母慈寿皇太后因为陛下处决张鹤龄c张延龄,圣母慈睿皇太后便前往安慰” 周皙颜说到这里,朱厚熜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肯定是蒋太后见到张家落难,跑过去嘲笑。 而这两人都是长辈,周皙颜也不好太过议论,是才进行讳言,将嘲讽变成安慰,当然也是倾向性替蒋太后说好话。 原因嘛,很简单。 蒋太后是从湖广来的,而周皙颜自己也是湖广人,还有蒋太后是朱厚熜生母,周皙颜不与蒋太后亲近,还会去亲近张太后? 第二个就是如今皇长子过继给朱厚照,这点上面蒋太后并不满意,而周皙颜自己也感到危机,也就不可避免有了一定倾向性。 “好,我知道了。你是为朱家儿媳,两宫太后都是长辈,子童不好处置,我会抽空处理。” 这件事哪怕周皙颜有再多倾向,她也不可能处理好,这件事只有朱厚熜来处理,不过也正和他的心意,因为他早就想杀杀蒋太后威风。 144、坤宁宫叩首谏言 蒋太后泼辣朱厚熜自是心知肚明,只不过刚开始需要拿她做挡箭牌,所以一再宽容,不过眼下是时候该警告了。 蒋轮与张鹤龄c张延龄还有邵太后之侄,横行不法的诉状早就告到衙门,不过鉴于朱厚熜颜面,有司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朱厚熜若再不予以解决,只怕张太后也要闹幺蛾子。 对于这些舅舅c表舅的亲戚们,朱厚熜并没有太大感情,而且这些人也的确欠收拾。 以为自己当了皇帝,就能横行不法? “嗯,我听圣人的!” 周皙颜虽然不知道朱厚熜怎么处理此事,但也如朱厚熜所言,固然她为六宫之主,但有些事情,的确不好处置,由朱厚熜来解决是最好的办法,也能减少婆媳矛盾。 “任妃最近可还有在哭?” 自从任蝶衣知道朱厚熜把她的儿子,过继给了任蝶衣之后,便不顾自己身体,整日以泪洗面。 朱厚熜好说歹说,但是对方完全不讲任何道理,非说要自己养孩子,哪怕她的儿子只是做个平常人都行。 开始任蝶衣还想着争一下后位,可真面对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被人抱养,一时间她根本难以接受。 朱厚熜也知道对方暂时舍不得,所以也没有继续给对方讲大道理,而是选择远离,让对方冷静冷静。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都是周皙颜在陪伴,由此朱厚熜方有此问。 “任妃虽然好了一点,但心中郁结依然无法消逝,每天都对着我哭哭哀求。 我在想,不如圣人将太子交由任妃暂时抚养,待长大出阁后再由皇嫂抚养不知圣意何如?” 周皙颜哪里见过这种阵状? 一时心软,又听到朱厚熜问及,便不由自主将心中之言说了出来,但她依然知道忌讳,所以只是试探性问了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但那一丝复杂的想法,也只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刚想回答之时,内侍趋步跑进殿堂,行礼奏报:“启禀圣人,文渊阁舒芬c唐皋及诸科道官员,跪于太庙,叩地哭谏!” 朱厚熜闻言大怒,厉声询问:“为何?” “好像是关于小爷的事!” 朱厚熜听后,脸色眼见得变得铁青,当即对身旁韩雍骂道:“你们二十四衙门干什么吃的,官员跑到太庙胡闹,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 韩雍也是一脸无辜,东厂被废,二十四衙门只管宫内之事,而太庙虽然也在皇城之内,但严格来说不是二十四衙门管辖范围。 更何况朱厚熜自己一直对文臣礼遇,对于宦官管辖又十分严格,就算是东厂还在,他们也不敢阻止。 这次纯粹就是无辜之灾。 可尽管这样,他也不敢反驳半句,因为他们听皇帝的,皇帝说什么主义,就是什么主义。 所以只得伏拜请罪:“臣等罪该万死” 撒完气的朱厚熜,又道:“一帮废物,就知道罪该万死,除了这句你们没有别的了?传令周包荒,瞬速缉拿此次为首之人,严刑拷打,何人指使,从犯关入诏狱,无圣旨不得放出!” 怒气上头的朱厚熜,也不管这些人为了什么,只知道这些人在挑衅他的威严,将堂堂太庙视之家中,居然敢胁迫君上。 在他看来,这件事没有人怂恿,他们是绝对不敢在太庙闹事。 太庙何地? 乃是历代祖宗神灵之地,跑到太庙闹事,若是惊扰了神灵,连朱厚熜这个皇帝都吃不消弹劾,其余人更是不可能没事跑去闹事。 又想到先前蒋冕c毛纪之事,当即又言:“速速将毛纪c蒋冕追回,关入诏狱论罪。” 周皙颜“扑通”一声,跪在四四方方的宫砖之上。 朱厚熜见之当即一愣,连忙扶起追问:“子童这是为何?” 奈何周皙颜死不起来,叩首以请:“请陛下暂熄雷霆之怒,蒋先生c毛先生已经得令致仕返乡,如今再行追回,无故下诏狱,朝野又该如何议论圣天子? 舒芬等人今日哭谏,必是有事请于陛下,如果此时让锦衣卫拷问,岂非先帝旧事复生?惟我陛下,圣明同符太祖,怎可如此行之? 国初之时,高帝废孟子祭祀,删除《孟子》篇章,祖宗愤愤之余,尚能广纳善言,陛下又何不效之” “放肆!”周皙颜话音未毕,朱厚熜当即打断,然后用手指勾起她的头颅,两人四目相对,咬牙切齿道:“朕如何行事,岂是你能置喙? 你说的也对,太祖别的东西我可能学不 会,但是四大案朕倒是不妨学一学。” 朱厚熜自认为已经一退再退,可这些人好像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看来就算是废了内阁,只要根本问题没有解决,那么这些人依旧会跟他扯皮。 当然,这也是朱厚熜屁股不同。 做了一年的皇帝,除了某些必要坚持的东西,其余的早就被权利腐蚀,思想已经正在向封建皇帝靠近。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选择的方法,是如何的离谱,是如何的莫名其妙,天下人能不能接受。 因为先天性他就认为,他是皇帝,天大地大,他最大。 当周皙颜提到朱元璋之时,不但没有打消原来念头,反而还加强了,对于此次他需要暴力手段镇压,甚至在必要时刻,他需要出动武刚车进行弹压。 让百官知道,什么叫做,谁反对,谁下台。 然而周皙颜可算是吓得不轻,立马挣脱朱厚熜的手,叩头祈求:“伏望圣主仁慈,万不可行大案之事,若有不慎,陛下清名何在?” 周皙颜哪里知道,自己好心居然办坏事了。 这要是让百官知道,因为自己一句话,害得瓜蔓抄,百官还不得杀了她? “哦?”朱厚熜好像发现了什么之事,当即故作惊叹,然后面红耳赤咆哮:“你的意思是高皇帝昏昧之君?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利诽谤孝陵皇帝?” “臣岂敢诽谤圣祖爷,但是陛下圣明聪哲,臣不想陛下因一时之怒,铸下大错,日后悔之晚矣!” 朱厚熜c周皙颜两人是夫妻,一个是国父,一个是国母,若是今日因为这么一件事,犯下大错,周皙颜不劝,以后青史也不会放过她。 而且此时她就在身边,若是她不谏言,日后百官还怎么帮他稳固地位? 毕竟皇宫可不止她一个女人,不但有闭月之貌的陈懿蕴,还有乖巧可人的任蝶衣,最近又新进一个娇艳欲滴的杨瑶宸,可谓强敌环绕。 而且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位皇帝哪天发神经,自己要是不出言劝谏,犯了错之醒悟之后,就将账算在她头上。 古来明君难当,贤后更难当,不外如是。 145、周皙颜请求让位 面对周皙颜的哭诉,朱厚熜大声咆哮内侍:“所有人出去!” 内侍噤若寒蝉,一个个搭着脑袋,灰溜溜的跑出宫殿,然后关好殿门。 关好殿门之后,朱厚熜一把提起周皙颜,低声怒问:“周皙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想要拉拢群臣,保住你皇后位置。 一旦百官否决我决定皇长子过继皇嫂,你的儿子就能承袭我的皇位? 别说没有朕,你根本不可能有孩子,就算是以后有了,谁来继承皇位,那也是我说了算。 你以为靠着前朝一些官员,就能左右天子决定?想都别想。” 当周皙颜开口求情之时,朱厚熜就已经怀疑她的动机,到现在朱厚熜愈发相信,周皙颜不过是为了自保,所以才不顾朱厚熜甚怒之时,选择出言阻止。 但实际上朱厚熜也没想过要废后,当然同时也没有想过会立周皙颜的儿子为嗣。 因为周皙颜年龄实在太小,即使要生养,最少也是三四年后才圆房,但是朝局不可能拖这么久。 所以必须当机立断。 换言之,即使任蝶衣此次所生不是儿子,那么还会有下一胎,直到周皙颜成年之后,适合生孩子,或许才有机会。 最主要朱厚熜也不会等那么久,如果任蝶衣不能生儿子,那么他也会选择其他宫女,虽然年龄大了点,但总比残害未成年人要好。 而恰好此次太子不是周皙颜的儿子,而舒芬等人在太庙哭谏的原因也是因为兼祧,那么她的动机不得不让朱厚熜怀疑。 因此又说:“我以前跟你说过,只要你做好你的皇后,那么你永远是皇后,可是你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你以为你派内侍,服侍任妃是什么心思我不知道?要不是我压着,让麦福把内侍打死,你觉得若是拷问出什么来,朝臣会怎么看待你这个元后?” 当初朱厚熜拿到卷宗,就发现内侍说话有问题,而且麦福的话,更有问题,于是立马打断继续侦查的心思。 不然如果真的决心要查,以那个内侍和周启东的关系,只怕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臣从未有过妄想” 朱厚熜立即打断周皙颜的话:“是,你或许没有,但你爹,你祖父未必没有!” “既然陛下如此疑我,臣愿让出后位” “你当这是在市集不成?你说让就让?”怒火冲天的朱厚熜,无视周皙颜哭的梨花带雨,是否真有冤屈,毅然决然再次打断她的话,紧接着又说:“对呀,你让出来,天下臣民只会以为你受了委屈,是朕宠妾灭妻,到时候我就是昏君,你就是贤后。” “好呀!真是好呀!连我的枕边人,都开始合伙群臣算计朕。你不是要退位吗?那朕如你所愿。” 气急攻心的朱厚熜,走到殿门之外,大喊一声:“韩雍!” 韩雍听到皇帝叫他,急忙走到身前,屈身行礼:“陛下!” “皇后不贤,即刻封锁坤宁宫,无朕诏命,任何人不得见,另外传旨,周包荒行事不尊法度,即命褫夺衣冠,发配云南!” 韩雍闻声瑟瑟发抖,即伏拜地上叩谏:“陛下三思!” 朱厚熜怒目圆睁,大声呵斥:“怎么,你也想违抗圣令?” “臣不敢,国母为天下之母,陛下若因无罪而封锁,必然海内不安,臣请皇爷三思,静下心来之后,再行商议!” “臣等请陛下三思而行!” 韩雍跪谏之后,包括大汉将军,寺人c宫女在内,尽皆俯首进谏。 朱厚熜脸色愈发难看,一脚踹开面前的韩雍,再转入宫中,对着依然跪在地上的周皙颜道:“好呀,你可真是贤后呀!进宫不足半年,将这些人收拾的服服帖帖,连韩雍也替你说话,看来朕是处罚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朱厚熜也不管跪在地上的周皙颜,拂袖而去,大步跨出坤宁宫,往前朝而去,但也同时命人封锁坤宁宫,让周皇后好好反省反省。 宫中从来不是隐藏事情的地方,朱厚熜前脚刚踏出坤宁宫,帝后再次发生争端,便传达整个内宫。 陈懿蕴自然一如既往的幸灾乐祸,毕竟如果皇后遭难,那么排资论辈,她应该是进位皇后,至于任蝶衣,虽然也有可能,但她自信能够力压。 虽然任蝶衣的儿子成为太子,但毕竟过继出去,如果任蝶衣再成了皇后,那么皇长子又变成嫡长子,里面麻烦太多,她猜朱厚熜不可能如此做。 兴高采烈的陈懿蕴,乘坐着车驾,径直出宫,想要追上朱厚熜,给周皙 颜上上眼药。 当住在未央宫的任蝶衣听说之后,急忙拿起纸笔,亲手书写一封纸条,向朱厚熜求情,称自己不再胡闹,让朱厚熜宜君后和睦! 毕竟最近一段日子,一直都是周皙颜陪着她,又是帮她带孩子,又是陪她解闷,出于种种她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至于夏皇后得到消息之后,只是哀叹一句,乘车而出。 虽然她身份比较敏感,但这件事还是关于由于朱厚照无后,故而引发的一切动荡,她也是避无可避。 不然凭借着事情发酵,只怕她这个正德遗孀,也未必能够幸免于难。 朱厚熜不知道身后之事,他现在正疾步前往太庙,在坤宁宫初闻众人做法之时,朱厚熜怒不可遏,所以才有那句命令。 可等他出了宫门,细细想过周皙颜的话之后,也觉得不无道理。 如果以暴力解决此次问题,那么这件问题只会给人留下诟病,而且今日哭谏之人,都是十年一日科场精英,如果因为这一件事而折,无疑是朝廷最大的损失。 同时并非全部都是私心,一定是邀直买名。 毕竟正德年间惨案,期间许多人曾亲眼目睹,一旦廷杖,可就代表十有八九会死人。 没人这么傻,拿着自己的命,去换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声。 因为人死了什么都没有,哪怕日后翻案,这些死的人得不到任何好处,乃至于后人是否享到荫替也犹未可知。 不过也说明了,这些人真的是拿皇帝没办法,只能铤而走险,拿着性命去赌,皇帝能否收回成命。 朱厚熜虽然理解众人之心,但不代表他对于此事就持肯定意见。 说到底他的屁股坐在龙椅上,他需要群臣跟狗一样听他的话,而不是事事跟他唱反调。 不过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显然不能继续刺激下去,不然青史可不会放过他。 但也不能不处理。 还留着这些人在一块,日后只会继续围绕着这件事扯皮不止,这朱厚熜绝对不允许。 146、太庙门龙颜大怒 太庙位于六科值房廊左,永乐年间所建,呈长方形状,有高墙三重,以红漆粉刷,上覆金光琉璃瓦,赤阳照射,金碧辉煌。 甫至庙左门,只闻哭天喊地之,与头叩地砖,以及巨大的拍门声响:“圣祖陛下” 其声如雷霆,洞彻九霄,时一群张翅翱翔的大雁,也因此仓皇逃窜,至于停歇屋檐的鸟兽,早已泯灭踪迹。 朱厚熜踏步入内,内侍高唱:“圣驾至!” 所有人听到连声高唱之后,当即停止哭诉,朱厚熜轻轻点头,大汉将军将一把比绿色,飞龙盘桓的座椅,放到地上等待朱厚熜升坐。 朱厚熜稳稳坐下之后,怒视众人:“你们这是干嘛?要挟君父?难道不知道这是祖宗神灵之地,你们竟然敢在这里闹事,口口声声说的礼法呢?” 唐皋梗着脖子站出:“臣等绝对没有要挟君父之念,若是惊扰祖宗神灵,我每甘愿领罪。 至于陛下所说礼法,臣唐皋敢问圣人,倘若君不尊礼,臣可以法之?” “臣舒芬同言,礼法乃先贤所定,圣人为天下君父,尚不能为表楷,天下臣民,有悖礼法,也是理所当然!” “臣马明衡同奏,圣人不尊古礼,日者,不为孝平之后,另追兴献王为帝,今者,以一己之思,立兼祧制度,此实乃乱礼法正宗” “臣夏良胜附言,今圣人不从古礼,前听信张璁等人佞言,追尊生父,今妄议制度礼法,臣等秉忠直谏,君无所纳” “臣应良附从,陛下当尊圣人古礼,为泰陵之后,皇长子承袭兴藩,则日后大宗不绝,小宗昌盛,何须兼祧?” “臣万潮” “臣陈九川” “” 群臣虽然跪地奏言,但却梗着脖子,丝毫没有认错之意,反而还劝朱厚熜改变主意。 朱厚熜一听几人名头,眼神闪过一丝不满,心中暗叹:“王阳明,你这个被人赞誉为孔孟朱熹之后,唯一的圣人可真不是盖的呀” 此次大礼议事件,看似围绕着朱厚熜c杨廷和c张璁几人,可实际上却落了一个至关重要之人,那就是王阳明。 因为王阳明无论是,议礼派,还是非议礼派,都有强大人缘。 议礼派的急先锋张璁,是受王阳明弟子,萧鸣凤指点,这才没有放弃科考,所以一直与王阳明关系匪浅。 至于方献夫c黄绾c席书c黄宗明等则是王阳明弟子,霍韬c湛若水等与王阳明亦师亦友,他们都是议礼派。 而非议礼派先锋邹守益c舒芬c夏良胜c陈九川c万潮c应良c季本c马明衡等人同样是王阳明弟子。 换言之,无论哪一方上台,王阳明都会被人推荐上位。 这就不得不让朱厚熜往坏处想,那个对于议礼之事,一直不发言的王阳明,在这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不过这些事容不得他在此刻多想,因为万事不可本末倒置,脑海闪过这个片段之后,朱厚熜厉声说道:“你每进口先贤章句,进口圣贤礼法,怎么不说非天子不议礼? 尔等所持礼法,无非就是程颐与曹叡‘为人后者,为人子’一文,难道范纯仁高宋英宗之言,你们就选择性忘记不成?” “既然你们尊崇这二人礼法,那好,传令将程颐迁出文庙,洛学伪学,蛊惑百姓,不足以学,从此废弃不用。 另外废《三国志》正史之名,曹丕谋汉篡位,有失正统,将曹氏政权编入《后汉书》另写乱臣志中,以正炎汉之统。” 朱厚熜本来也没想过改史之事,可是这些人拿着曹叡的话奉为圭臬,用来限制他,这就不得不让朱厚熜起火。 曹叡的话的确有些道理,也符合古代宗庙继承制度,但用在他身上,绝对不可以。 “臣等请陛下三思,程颐上承周敦颐,下启理学,于儒学有大功,岂能废弃?” 朱厚熜废弃洛学,将曹魏政权打成乱臣贼子,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程颐在理学的地位。 如果程颐倒了,那么衍生于洛学的理学,又该如何自处? 或许舒芬王学门人同意,杨慎自创一门儒学的也同意,但在场还有无数理学门人,他们那可不会同意。 如果程颐倒了,那么朱熹的理学必定也会动摇,这对于无数理学士子而言,可谓天大灾难。 倒不是说这些人都是理学的孝子贤孙,没有理学就不能活命。 其实一般人,只要步入官场,理学基本上就可以不用,甚至《四书五经》基本都不会再翻阅。 但问 题出在,国家科举答案便在《四书五经大全》,而《四书五经大全》里面,多是朱熹之注。 如果因为程颐被赶出文庙,从此没有猪头肉吃,从而影响到理学地位,则考试答案必然有所改变。 一旦改变,那对于穷经皓首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书生,岂不是灭顶之灾?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程颐不能倒,就像当初孟子不能倒,其实没什么很大区别。 “程颐不学无术,按照逆曹之言,不加以分析,一概而论,如不赶出文庙,如何肃清儒家法统? 《尚书》有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圣贤口传心授之道,由是孔子得周公法统,孟子死而道失,直到董仲舒承袭道统。 朱熹得圣人道统,发扬光大,开宗立派,如何说是承袭于程颐?便是朱熹之学,也曾为人禁为伪学,程颐之功,可比之朱熹?” 朱厚熜毕竟当了一年皇帝,加上足够勤奋,对于讲经之事从来不敢懈怠,由此学问自然大涨。 这些人跟他论道统,他也无须惧怕,以儒家十六字心经,反驳众人说朱熹承袭程颐道统。 “圣人天聪,但臣等不敢苟” “对,你们不敢苟同,但是你们敢做,今日这种胁迫君上之举,符合臣道? 既然你每觉得朕不继承孝平皇帝道统,就没有资格做皇帝,那好,那我请你们来说,谁来当皇帝,我只要到京,我立刻禅让。 是请崇仁郡王来承袭孝平皇帝之后,还是请崇仁郡王世子来承袭孝庄皇帝之位?” “皇长子兼祧,本是两全其美之事,你们一个个为了心中那点想法,一再逼迫君王,难道不怕百年之后,青史耻笑吗?” “臣等万无此念,实在是祖宗江山道统为重,陛下不可轻慢决定” “祖宗江山道统,难道朕不是皇帝?难道朕不继孝平皇帝之后,有人敢造反?”朱厚熜一拍龙椅高声连问,紧接着又指着众人:“是你?还是你?谁敢反朕?站出来。 当初我本来就不愿当皇帝,可是你们这帮人,一而再再而三请求,从行宫请到郊外,我才勉强同意,如今我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你们来做皇帝?” 147、诸曹入宫起风云 “臣等不敢!” 皇帝将话说到这份上,群臣哪里还敢接话,只是不停叩首请罪。 “不敢?尔等有何不敢?今日胆敢到太庙来哭谏,惊扰祖宗神灵,明日意欲上殿死谏,以成千古美名乎? 朕素来敬重尔等,然汝等视朕懦弱,难不成以为,先帝可用廷仗,我便因爱惜羽毛,不能动邪?” “臣等从未有过此等想法,伏望圣主明鉴千里!” “吾安得担此重誉?自我登基以来,事事尔等必持反说,万事不由朕出。 曩者昭烈帝托孤武侯,季汉虽政由葛氏,可祭依然由刘氏。 如今尔等一再逼迫,是你每的权利胜过葛氏,还是朕不如刘氏?连朕传位之事,也要插手一番?” “陛下此言差矣,臣等不及诸葛才德,陛下则才智远胜刘氏,然宗庙继统之事,岂可轻言妄动? 臣等敢问,今日陛下肆意更改礼法,那万年之后,后继之君,更改礼法,又当何为? 伏惟圣上英明神武,祖c宗之下多有不及,但天下大事,无过于宗庙继统,今我等哭谏,非为私心,实乃担忧国家正统耳!” 朱厚熜拿着刘禅与诸葛亮之事质问群臣,群臣自然不敢接话,事实上群臣权利的确不如诸葛亮,朱厚熜才能也的确在刘禅之上。 但是这是两件事,跟权利没有关系。 他们争的是一个正统问题,同样也是一个规矩问题。 礼法已经是限制皇帝唯一手段,如果被皇权突破那么从此以后,再也谈不上限制皇权,皇权也会因此愈发膨胀。 因为后继之君,会说更改礼法,祖宗已有制度,如何不得更改? 至于是不是有私心,那就只有大家自己清楚。 “古语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后继之君,如果真的更改礼法,那也必然是礼法不合时宜,自然当改。 不然如今岂非还在用夏朝之法?你们都是弘文博古之士,难道连这点都不懂?” 群臣有话说,朱厚熜自然也不会虚,但凡一件事物,必然有正反,因此群臣能够找到理由坚持自己看法,他同样能够找到证据,为自己的话立足。 “敢问陛下” 正在群臣长篇大论之时,内侍急急忙忙跑到太庙告知:“启禀陛下,贵妃与慈庄皇后殿下已至午门,即将往太庙而来!” 朱厚熜眉头一皱,心道:“怎么前门后院都着火了?” 他敢肯定,这两人绝对是为了周皙颜一事来,这点朱厚熜连猜都懒得猜。 既然是为了周皙颜来,那就一定不能让群臣知道,不然指定要炸锅,旋即朱厚熜神情变幻了几下,便道:“难道尔等欲致先帝无嗣?皇长子过继一事,不可更易,有司下去商议来问!” “陛下” 因为他必须要拦着陈懿蕴与夏皇后,因为国家制度,女子不可进太庙,皇后也是如此,只不过她能有一个时间段可以而已。 其实夏皇后还好,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皇后,多少会识大体,顾全大局,可陈懿蕴则不可能。 一来,对方初入宫廷,对于朝政大局什么的,并不是太清楚,二来,陈懿蕴可谓苦周久矣之心,人尽皆知,但凡有一丝成为皇后机会,朱厚熜相信她绝对不会放过。 由此朱厚熜提腿就跑,根本不顾众人呐喊,也顾不得什么天子仪度。 当世虽明令禁止内庭干政,可实际上帮助皇帝处理朝政的不胜枚举,且皇后为一国之母,如朱厚熜那般没有任何确凿证据,就封闭坤宁宫,绝对能够引起轩然大波。 “新庵兄,你看皇上这是?” 皇帝突然离场而去,哭谏官员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道皇帝遇到何事,居然如此不顾天子仪度。 “唉,我哪里知道,走吧走吧,皇上话已经说到这般田地,我等在太庙哭谏确实不合礼法,散了吧!” 唐皋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同僚的问题更是无法解答,随后摇摇头作罢。 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哪里还是区区哭谏就能挽回天子心意的? “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 群臣眼神充满愤恨之色,咬牙切齿望着远去的背影,愤愤不平道。 唐皋起身拍了拍膝下的灰尘,摇摇头道:“不然还能如何?难不成真的兵谏?即使兵谏,也得我等手上有将士呀! 算了,数年宦海生涯,今早已心神俱疲,已经无力继续,明日我便上疏致仕,归田养老,顺带教育子弟!” 唐皋年纪不过五十余岁,在此刻却显得犹如日暮西山,说完之后,佝偻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出庙左门。 其余人听后,略有所感,在场之人不但有正德年间旧人,甚至还有历经正德年间磨难之士,一时间不免有些心有戚戚,随后一众人尾随附言:“新庵兄稍待,我与君同行!” “在下一同!” “俺也一样!” 官场便是如此,一旦觉得不如意,便会辞乡归野,这也是无可奈何办法。 既然不能随意,那就只好后退。 众人携手而出,其余人也尾随其后,刚走出庙左门,便遇上吏部尚书乔宇c户部尚书孙交c礼部尚书毛澄c兵部尚书彭泽c刑部尚书张子麟c工部尚书李鐩c通政使俞琳c大理寺卿郑岳等衙门堂官c佐贰官怒气冲冲往皇城而去。 毛澄边走边骂:“世上岂有这种道理?” “我辈之耻也!” “堂堂国母,无罪被锁,若传扬出去,我辈还有何颜面位立朝堂?” 唐皋等哭谏官员一脸雾水,旋即拦下众人,先是按照礼仪毕恭毕敬行礼之后,再问:“诸位大人这是?” 毛澄等人也按例还礼,满脸怒火冲天之色,愤愤回答:“刚才我们得到消息,圣人无故将皇后圈禁,所以才联袂进宫询问。” “什么?” “荒唐” 唐皋等人听后当即炸锅,一下子各个都是群情激愤,一个个好似喝了白酒一般,面红脖涨,紧攥拳头,额头青筋暴起。 皇后是国母,背后站着是天理,人情c礼法,皇帝不教而诛,如果他们还不动容,那还有何面目站在朝堂之上? 众人苦读圣贤书,或是为了报效朝廷,或是为了升官发财,但在此刻大家目标必须一致,那就是维护皇后地位。 皇后不是阿猫阿狗,是天下人的国母,如果有错也只能昭告罪行之后,再行废黜,而不是不教而诛,莫名其妙的就被圈禁。 如果皇帝的结发妻子,都能被无缘无故圈禁,那皇帝对待群臣,又该是如何处置? 所谓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无论是出于公心,亦或私心,这一刻也容不得他们推诿。 148、夏皇后伏地诉奏 “在下一同前去!” “我也去!” “岂有此理,在下同往!” “国朝养士只为今日!” “元母无罪而禁,乃我等有失忠谏职份!” “今日陛下不予答复,我必以血谏君!” “皇后贤惠温良,乃当世贤后,怎可不教而诛?” “简直荒唐至极!” 数百人骂声震天而响,从庙左门雄赳赳,气昂昂跨步越过,直逼午门而去。 而此时的朱厚熜,早已抵达午门之内,看着眼前的两人,不禁眉头紧锁,对着夏皇后问道:“皇嫂不在宫中纳福,这是为何?” “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夏皇后当即伏地启奏。 朱厚熜眼皮子连跳两下,尽量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示意身旁内侍将夏皇后扶起之后道:“殿下只消将皇子抚养成人即可,宫中自是,我自有定夺!” 朱厚熜的话乍一听并没太大问题,可落在夏皇后耳中,无疑是惊雷炸响,因为她听清楚了,皇帝这是在暗示他,不要多管闲事。 可她正是因为这件事而来,又岂会就此退缩? 事到如今,她在就看出来了,当初在张太后宫门前,朱厚熜跟她商量的事,并不是真的觉得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不好,更不是体贴正德无子,所以才把儿子过继,更不是想要还皇位。 而且将她推到前台当做靶子。 只要群臣不同意朱厚照绝嗣,那么朱厚熜就可以将自己的爹,推到太庙,让天下臣民知道,皇帝威严是独一无二的。 如此一来,夏皇后c朱厚照就只能夹在中间,给朱厚熜挡御一切来敌。 因为群臣一开始所求便是大宗不能绝。 如果让朱厚照绝嗣,那么即使朱厚熜认朱祐樘为父,还是代表大宗断绝。当然,这个大宗是指朱厚照一脉,而不是从朱祐樘开始算起,更不是从朱棣开始算。 但朱厚照的的确确是大宗,这点无可辩驳,也改变不了。 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只能遵从。 这也是为何唐皋哭谏一半,最后选择放弃原因之一,因为谈论大宗绝不绝嗣,就不能绕过朱厚照那一关。 总不可能,朱厚熜去认朱厚照为父。 这点群臣也说的很清楚,朱厚照与皇帝有父子相继之实,但不能盖以父子之名。 因为二人是堂昆仲亲属关系,仅仅是在继承之事上,有着父子之实。 因为兄终弟及在商朝掀起无数争端,故而自周公治礼开始,父死子继为当是主流。 既然如此,那就朱厚照势必会绝嗣,但起码朱祐樘可以保住。 可朱厚熜现在这个选择,等于全部都保住,看似完美无瑕的方法,但从而衍生出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以后该怎么办? 如果说周皙颜不能生子还好,可一旦生子,那就是正儿八经皇嫡子,比过继的皇嫡子,更加名正言顺,届时群臣该为谁效力? 这点历史借鉴不要太多。 朱厚熜迷之自信,认为自己能够压制儿子,但群臣怎么会相信? 汉武帝雄才大略吗?唐太宗英明神武吗? 可最后结果依旧还是存在内耗。 而聪慧机敏,又在深宫见过无数诡谲腌臜之事的夏皇后,同样也知道,如今自己成了别人挡箭牌,是才迫不及待,跑来见朱厚熜。 听到朱厚熜有所误会,旋即再次伏拜:“先帝天命不佑,既已绝嗣,当从天命为是,此前臣妄生他念,想以皇长子过继,使孝庄皇帝不绝。 今日想来,实在痴心妄想,因此恳请陛下收回过继成命,臣从此退居深宫,为我皇明清修祈福,望国家万年,圣上永昌!” 一年时间,朱厚熜皇权逐渐壮大,夏皇后原本的一些小算盘,也一个个破碎,时至今日,她已经没有当初那种妄想。 现在的她,只想闭门清修,远离宫中是非。 因为皇帝太过薄情寡义,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当做利用之物,哪怕亲生儿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也毫不犹豫,在生下来不久,就让保姆送到她名下。 所谓伴君如伴虎,跟这种人在一起生活,她不敢保证,皇嫂这个名头,能否保得住她自己。 朱厚熜听了之后,不由自主扣了扣后脑残,咧着嘴倒吸一口气之后,嗡声道:“国家大事,岂是你一言决之? 当初我与皇嫂商量,将皇子过继一事,你也没有拒绝,我将皇长子送到你宫中,你同样也没拒绝,今日又不想过继, 难道朕的儿子是阿猫阿狗,随便送来送去不成?” 朱厚熜完全不记得,当初他刚提及之时,夏皇后是坚持拒绝,只不过他态度强硬,所以夏皇后没说而已。 但这一切并不重要。 因为起居注,臣子是无法观看,更无法知晓。 而且他是皇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果有人思想转换不过来,那么朱厚熜就会让换人。 所以此刻,夏皇后只能被朱厚熜的话问的额头冷汗直冒,立即百诉:“皇长子乃天潢贵胄,臣怎会视作猫狗?只是因为先帝一事,朝中纷争不断,臣唯恐有伤皇上圣名” “朝中之事,我自会处理,娘娘的事情,是将皇长子抚养成人,我百年之后,也好传位于他,而非将心思用在朝堂之上。 太祖有训,后宫不得干政,朕希望皇嫂谨记这句话,不要听风就是雨,总想搞个大新闻!” 朱厚熜自然是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本身过不过继,他心里根本就没什么介怀,而且还是兼祧,日后儿子继位,还是继承他的皇位。 这么一来,完全就是费而不惠,又何乐而不为之? 反倒是现在如果退缩,返回原样,那么该有的争论还是存在,并不会因为没有兼祧之事,没有内阁秉持朝政,这件事就会完结。 群臣秉持礼法,这是必然的。 因为皇权已经大到没边,如果连礼法尚且不能框住君主,那天下还有什么能够束缚君主? 百官无论是为了自己尊严c性命c利益,还是国家安稳,社稷传承,都会拼命祖制,与朱厚熜开启拉锯战,直到一方暴力压制,或者另一方俯首称臣。 这点哪怕朱厚熜对明朝历史不熟,但也知道明神宗因为国本,和群臣开启无数年的拉锯战。 内阁阁臣无论是为了自身利益,还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只要上台之后,无疑便是劝早立太子,以正国本,而且前赴后继。 如果有人做不到,将太子册封之事落实,那么百官绝不对不会让内阁好过,无数的弹劾奏疏就会叠满整个文渊阁,让内阁阁臣无所适从,乃至被迫自请退休,走前依然还不忘对皇帝说一句:“早立国本。” 149、朱厚熜午门耍赖 “臣”夏皇后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模样,刚准备说时,内侍前来禀报:“陛下百官求见” 朱厚熜眉头紧蹙,心中暗道:“这又是干嘛难道他们不但没走,还摇了人” 刚刚才处理完一群哭谏的官员,现在百官又来求见,让朱厚熜一度怀疑,先前他说了半天话,那些官员是不是一个字没听进去,所以现在又拉了一帮人,陪他们一起哭谏。 心烦气躁的朱厚熜,打心里便不想见到这群人,可这时人家已经逼近午门,他又能往何处去 “丑媳妇终要见公婆,罢了罢了”朱厚熜叹息一声之后,便道:“你每回去吧,我要见群臣了”然后又对内侍说:“让百官午门外见” 眼下这局势,是不见也得见,不然恐怕没有消停的日子,除非他躲在深宫里面,再也不出门,不然群臣不会消停。 朱厚熜一声令下,一直想说话,却苦于没机会的陈懿蕴张了张嘴,一副很不情愿样子。 本来以为朱厚熜能够看在自己可怜兮兮模样,让她说一句话,谁成想迎来的却是一个择人而噬的眼神,吓得她连忙带着宫女,返回深宫。 不久之后,朱厚熜御极午门城楼,楼下群臣按照班位秩序在午门外站好,对着天子行礼,再行入班。 “圣谕:你每求见朕为何”内侍传达朱厚熜之言。 毛澄轻轻咳嗽一番,然后走出班位:“臣毛澄今日谒见天子,是因皇后被禁一事,敢问圣人,娘娘所犯何罪,为陛下所禁” 毛澄的话经过,经过内侍传达,朱厚熜听了之后勃然大怒,一掌拍飞身边茶盏,踢到小几环顾身边内侍,厉声问道:“是谁谁这么大胆子,敢联通内外” 这件事在坤宁宫发生,群臣在皇城之外上班,如果没有内侍联通内外,群臣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及时 别说朱厚熜不相信,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内侍知道龙颜大怒,立即伏拜在地,叩首拜诉:“臣等不知” “不知好一个不知,看来是我太过仁慈,你们都不知道,什么叫天子一怒,漂橹千里了,让麦福即刻拷问,凡宫中今日出城内侍,拷问出来一律剐刑。” 众内侍听后全身打摆,额头汗水直冒,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此刻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做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解决完内宫问题,朱厚熜又指着一个内侍道:“你去告诉毛澄,就说皇后无罪” 内侍急急忙忙城楼,走到午门外,高声回复:“圣人谕:皇后无罪” “既然无罪为何幽禁娘娘” “如果无罪,为何调集锦衣卫封锁坤宁宫” “既然无罪,请陛下告知群臣,今日到底发生何事” 群臣群情激奋,一时间争先恐后质问朱厚熜,使得本来较为宁静的午门,此刻人声鼎沸,好似身处闹市。 “吵什么吵,这里是皇宫,不是菜市口”此时朱厚熜提着玉带,龙行虎步漫步而来,听着群臣吵吵闹闹之声,眼神充满恼怒之色,当即呵斥群臣。 群臣见到皇帝来了,这才陆续停住吵闹之声,躬身面对朱厚熜行礼。 朱厚熜知道此事错在自己,于是选择倒打一耙:“尔等胆大包天竟敢将手伸进禁内,是何人告诉你每,皇后被幽禁” 如果不先将屎盆子扣在群臣头上,那这件事无疑只会无休止撕扯下去,最后直到朱厚熜自己认错为止。 可要是朱厚熜先给众人定罪,私窥宫廷,那么群臣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面咽。 盖窥视宫廷,打探宫事,私交宫人,无一不是当世禁讳。 哪怕外臣与内臣相交,是满朝上下默认之事,但也绝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可朱厚熜哪里想得到,群臣完全有恃无恐吏部尚书乔宇走出班位,伏拜启奏:“何人告诉臣等,并非事情紧要,元后被禁,方为国之大事。 臣乔宇请陛下明言,既然皇后无罪,为何诏锦衣卫封锁坤宁宫,周包荒为何会被革职,若不给天下一个交代,臣恐难继续任职”说完将头上冠带脱下,防于地上叩首。 “国丈被并非革职,是朕另有调用,到底何人与你每说,皇后被幽禁” 朱厚熜自然不敢承认,自己幽闭坤宁宫,如果他承认,那么此前所有预算,全部就会成为一场幻梦,一切都需要重头开始。 只有他咬紧牙关,不承认皇后被他幽禁,那么群臣就没有办法确认,皇后真的被幽禁,除非皇宫有人泄密。 朱厚熜一再迫问此事,也是为了找出那个硕鼠,届时再杀人灭口足矣,反正现在麦 福已经开始搜查泄密之人。 朱厚熜没想到群臣有恃无恐,乔宇更没想到,皇帝居然不要面皮,难道以为这件事不承认,他就没有发生过吗 由是胸口一阵浮动,张口便说:“谢阁老见锦衣卫入宫,又见到未央宫宫女在文华殿求谒陛下,经询问缘由,乃是圣人封锁坤宁宫,因此书信臣等询问皇上。 如今陛下矢口否认,难道锦衣卫佥事陆松,所领锦衣卫是假的不成还是说未央宫宫女,污蔑陛下” 乔宇连连发问,朱厚熜也语塞难达,他忘记了皇宫里面还有个文渊阁。 虽然杨廷和如今重病在家,梁储c蒋冕c毛纪也已致仕,内阁更是被朱厚熜削弱到极点,变成如今的史馆。 但恰恰因为内阁削弱,谢迁c费宏才会奋力反抗,不惜唆使群臣劝谏,迫使朱厚熜一步退,步步退,停下一切新制。 可现在已经想起来已经为时已晚。 朱厚熜只得心中徒呼奈何。 但想要让他这么快就认输,那是绝对不可能,皇帝的意志,绝不能为臣子所动摇,于是故作大怒:“贱婢安敢如此,速让司礼监将未央宫贱婢捉拿拷问,为何构陷君父” 朱厚熜现在自身难保,哪里会想着保一个宫女 而且司礼监只要抓住宫女,到时候暗中放还便是,没必要在此刻和群臣硬怼。 不然只怕到最后,不是他服软,就是他掀桌子。 因为群臣有足够的理由。 身旁内侍得到圣旨之后,瞬速返回宫中,朱厚熜见此又说:“锦衣卫入宫,是因为任妃滑倒一事,并非如谣言所传,你每须将心思放在王事,而非听到一些风言,便急冲冲入宫质问天子。” “既然陛下说宫女构陷,那请将宫女移交三法司,且宫女胆敢诬陷天子,臣等以为此皆礼法之误,臣请皇上遵循古礼,继孝平皇帝之后,不谈皇长子过继之事” 朱厚熜这种骗人鬼话,群臣又岂会相信 虽然乔宇少数人准备见好就收,但毛澄却依旧不依不饶,又将旧事重提。 “臣等附言”唐皋一群哭谏官员,见毛澄打头之后,立即跟上。 随后乔宇等其余中立之人,在此刻也不得不被挟裹进去。 150、乾清宫伉俪情深 “好呀,好呀尔等此位胁迫君父邪如此甚好,来人,将毛澄衣冠褫夺,贬为庶民,永不录用,唐皋等人一再胁迫君父,诏命贬谪” “陛下三思”吏部尚书乔宇,急忙高声劝止。 “朕本不欲如此为之,然而诸公,一而再,再而三逼迫君父,如此甚好,今日我也当一回昏君,朕看还有何人胆敢继续胁迫君父。 但有为此辈求情者,一律打入南镇抚司诏狱,拷问何人指使,随后发配广西c云南荒蛮之地,遇赦不赦” 朱厚熜眼神充满不可置喙之色,望着眼前跪倒在地的,近百余人。 当初朱厚熜抓到毛纪c蒋冕痛脚,却没有大开杀戒,是因为体谅二人年老,又正好可以做个交易。 可眼下这些官员,毫不体谅君父,那他也只好枉做小人,先解决了这些人再说,正好给朝堂换换新鲜血液。 至于结果,朱厚熜也无法控制下去,这件事肯定需要一个落幕点,不然永远围绕着这几件事,那国家还中不中兴还赶不赶超超佛郎机 作为皇帝只需要留下旨意就行,至于细节问题,有司自然会去处理,眼下他需要赶快将坤宁宫的禁令接除,不然随着事态发展,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 华光初上,夜幕降临,巍峨的皇城禁内也逐渐变得灯火通明,手臂粗的蜡烛,发着啪啪啪炸响。 当一缕柔光挂上天边,乌黑的苍穹,顷刻变得斑驳,层层叠起的云彩,因薄厚不一,散发不同景象。 春风席卷,皇宫树枝疯狂摇曳,在月光之下,交辉相应,发出娑娑之声,搅扰夜的寂静。 身处乾清宫批阅奏本的朱厚熜,用头上发簪,挑了挑灯芯,让烛光变得更加亮堂,然后坐在椅子上,端起浓茶呷哺一口。 黄锦递过手帕给朱厚熜擦嘴,然后漫不经心提了一句:“皇爷,娘娘在外边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朱厚熜接过手帕,擦拭一番嘴角茶渍之后,瞥了一眼黄锦:“你收了国丈好处,还是收了皇后好处” 黄锦接过手帕,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皇爷真是会打趣臣,我一个刑余之人,国丈又岂会给我好处至于娘娘,陛下都数月没有给娘娘发放俸禄了,哪有什么好处给我” 朱厚熜噗嗤一笑:“你这狗才怎生这般无用当年成国公朱辅见到江彬还得长跪,镇远侯顾仕隆稍有不屈,被江彬数次刁难,你身为我的大伴,居然没人给好处” “万岁是圣明之君,我哪敢您的眼底下耍滑头而且皇爷严令不准我每收贿赂,我还想伺候您万年呢,怎会去做如此蠢事”黄锦一边收拾着茶盏,一边回复朱厚熜的话。 “你倒是聪明。可没有好处,你会替皇后说话” 黄锦闻声当即下拜:“臣是皇家家奴,您是我的主子,娘娘也是我的主子,哪有家奴不向着主人的 而且娘娘不过十几岁,如此跪在地上,要是有个好歹,如何了得” 朱厚熜摆摆手:“好了,起来吧,让皇后进来,再把煮好的肉糜端上来给皇后吃” “遵旨” 黄锦起身微步走出宫外,看着依旧跪在地上,斗大的汗珠布满额头的周皙颜,上前轻轻搀扶说道:“娘娘,陛下让你进殿”然后又对左右道:“将娘娘扶进大殿。” 坤宁宫内侍听到黄锦吩咐之后,瞬速接过周皙颜,扶着准备往乾清宫而去。 周皙颜甩开两旁的内侍,从痛苦的表情中,寄出一定笑意,对着黄锦行礼道:“多谢大伴” 黄锦立马躲开,又瞬速扶起周皙颜,语重心长道:“娘娘切勿如此多礼,臣等都是皇家奴仆,哪里敢劳殿下感谢,您还是快些进殿,给皇爷认个错,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周皙颜缓缓点头,然后一瘸一拐,一步一步往汉白玉石阶走去,眼见着即将跌倒,两旁内侍刚想搀扶,却听到周皙颜道:“不用扶我,我自己来”说罢,强打精神,往乾清宫而去。 黄锦看着倔强的皇后,不禁摇了摇头,然后消失在黑暗当中。 “臣拜见” 周皙颜一步一步挺近大殿,长时间的跪地,一直硬挺着走到殿内,在这一刻她终于挺不住,瘫倒在地,但依旧不忘记行礼。 可当她行礼之时,突然感觉全身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自己已被朱厚熜抱在怀里。 朱厚熜那温热的双手,托着她的臀部,让她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安全,使她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痴呆之状。 “既然挺不住,何必这么勉强”直到朱厚熜温柔的声音传达耳边,她这才醒来满脸羞红的将头埋在朱厚熜胸口。 见到周 皙颜不发话,朱厚熜也没有再说,而是讲她抱到龙榻坐好,然后将她盈盈一握的小脚放在腿上,慢慢脱掉鞋袜,将裤子一直推到大腿跟部。 周皙颜急忙抽回小脚,惊呼:“陛下这是” “别动”朱厚熜蹲在地上,一把拉住动弹的周皙颜,厉声呵斥。 被朱厚熜大声呵斥,周皙颜也不敢在多声,而是怯生生的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皇帝。 朱厚熜哪里有时间注意其它,现在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那双本来白润无瑕,如今却跪的通红的膝盖,不免有些责怪自己。 不过他并没有做声,而是继续说道:“好好待着别动,我马上就来” 周皙颜也不知道朱厚熜要干嘛,只是机械的点了点头,不敢动弹半分。 不过一晌,朱厚熜端着一盆热水慢慢走来,走到榻前依旧不见啰嗦,将水盆放在地上,然后蹲着周皙颜的脚,放在他的膝盖之上,再将浸泡在水里的热布帕,拧成半干敷在周皙通红的膝盖之上。 “啊” 本来就跪的通红的膝盖,又加上朱厚熜突然用滚烫的布帕敷盖,其中痛苦可想而知,突如其来的痛,让周皙颜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朱厚熜见到周皙颜哭,好似幸灾乐祸一般:“刚才的倔强去哪了知道疼了吧” 听到朱厚熜嘲笑自己,周皙颜顷刻之间,心中犹如打翻调料瓶,各种滋味心中云涌翻腾,酸的c苦的c辛的c焦的不一而足,泪框宛若天河决堤一般,珠帘飞流直下狂坠不止,身体更是不停扭动,好似做出最后的抗拒一般。 “别动,你腿需要热毛巾包裹活血化瘀,不然以后就是瘸子,大明可不需要残废国母” 朱厚熜一把箍住周皙颜双腿,让她不可以乱动,再对着她温柔解释。 151、乾清宫帝后交心 “皇爷,粥来了”黄锦拿着一碗肉糜,微步走入内殿,见到朱厚熜正在给周皙颜敷脚时,轻轻提醒一句。 “拿个锦墩过来”朱厚熜双手拖着周皙颜玉足,头也不抬说了一句。 黄锦心领神会,先将手上肉糜放在桌案,随后端着一个锦墩悄悄走来,放在朱厚熜身旁,再去端过肉糜。 朱厚熜将一手拖着小足,然后用脚盘过锦盾,再将周皙颜双脚轻放,使其能够平稳放着。 “没事了,你也下去歇息”朱厚熜接过肉糜,便对黄锦说了一句。 黄锦缓缓点头,待朱厚熜拿稳之后,面上带着许些微笑,离开乾清宫。 “你晚上都没吃,先吃了”朱厚熜端起肉糜,用汤匙舀了两下,吹冷之后送到周皙颜嘴边,温柔的说道。 周皙颜面色既是羞涩,又是惶恐:“臣岂敢劳烦皇上” 朱厚熜脸色微恼,只道一句:“张嘴” 周皙颜迫不得已,轻启丹唇,将送到嘴边的肉糜吃下,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她便摇摇头,轻言说道:“臣吃饱了” 朱厚熜见碗内还有许些肉糜,便继续道:“就几口,吃完了,不然多浪费” “妾实在吃不下了” 周皙颜亦是颇为无奈,她知道朱厚熜节俭,所以让日吃食,都是自己一人开小灶,吃多少做多少。 可今日的肉糜,是尚膳监供应,所以不但分量充足,而且十分浓稠,一碗没吃完就已经塞满了肚子。 可事实上,她自己是真的吃不下了。 朱厚熜见到这种情况,遂也不在为难,拿起汤匙迅速往嘴里一顿刮,不过须弥之间,一碗肉糜被吃的干干净净。 吃完的朱厚熜,将碗放好,拿着一盏漱口水递给周皙颜,让她好好漱漱口,自己则趁这个时间,将膝盖布帕瞬速换掉,再坐到她身边,拿着绢布给周皙颜擦拭嘴角污渍。 面对朱厚熜从未有过的温柔,周皙颜瞬间感觉幸福感爆棚,小脑袋想要依靠在朱厚熜肩膀,但又不敢依靠。 朱厚熜好似看穿她的心思,将其一搂说道:“你我是夫妻,怎的如此见外”周皙颜顺势将脑袋,靠在这个与自己年龄相差不远的相公肩膀,眼神充满着憧憬之色,幻想着日后老了,两人亦是如此相依相偎。 “可曾知道自己错了”正在她陷入幻想之时,朱厚熜温煦的声音,传达耳边。 被打破幻想的周皙颜,心中很想违心说一句自己错了,然后可以持续享受这种幸福感,但作为皇后,她没有选择,而是抬着头眼神坚定的望着朱厚熜道:“臣身为皇后,有劝谏陛下之义”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倒不是她想反悔,而是不敢继续再说下去。 朱厚熜却一概前态,将她搂的更紧:“唐太宗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子童可谓吾之明镜呀” 周皙颜小脑袋,紧紧靠着朱厚熜胸膛,聆听着对方心跳,有感而发:“臣岂敢与魏郑文贞公相比,是陛下有盖唐宗之德罢了” 朱厚熜轻抚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头,心中感慨万千:“娘娘是君,魏征是臣,如果不能相提比论朕得子童,可谓李世民得观音婢,圣祖遇高皇后。” 周皙颜猛然抬头,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圣人有尧舜之德,臣不过只是尽皇后本分而已,不敢担此重誉” “不必厚古非今,吾妻未必输于他人”朱厚熜对于法古并没有太大感触,只要用心最好事,未必就不如前人。 前人之所以能够为世之楷模,同样也是因为她们,在用心尽本职工作。 说完之后,又说了一句:“今天我的话重,让你委屈了” “这是为皇后之责,臣并无半点委屈,只是因奋怒而坏心神,一失足成千古恨” 纵使有千般委屈,在此刻早已烟消云散,自是谈不上委屈,更何况天子九五之尊,便是让人受了委屈,也无人敢说道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朱厚熜微微颔首,怒火已退,理智已回,自然知道先前所谓,有多么危险。然后又道:“子童可知道,为何你与贵妃同时入宫,而我却从来,不成与你每圆房之因” 说到这里,其实周皙颜很想说,不过是保证皇长子顺利继承皇位罢了,但她并没有胆子说,而是违心说道:“陛下之智犹如深渊浩瀚,岂是臣能够妄加揣测” 朱厚熜怦然一笑,轻抚对方后背:“我只以为子童心思单纯,没成想也有跟朕玩心眼一天呐。” “我” “不用解释,朕知道,你和贵妃心思,自从皇长子生下之后,我就 已经知道。但我也可以如实告知,我心非此。 凡我子女,我当一视同仁,只不过皇长子有他的责任而已,所以朕只能对皇后致歉,毕竟按理而言,太子理当由你我儿子担任,可世事无常,朕也只得顺水推舟。” “至于朕不与你每圆房,并无其它原因,只是因为你每年龄尚小,若是早早圆房,或是早早产子,唯恐对身体不利。 你每或许认为我在欺人,但朕今日之言句句属实,我也绝无欺瞒皇后之意。只希望你我之间,莫生介怀,一世举案齐眉相濡以沫” 虽然眼前这个皇后,样貌不过中人之姿,但善良大方,却深得他心,而且自入宫以来,将他身后之事,处理的仅仅有条,这也让朱厚熜减轻不少负担。 这种女子,在那种浑浊的尘世之中,并非没有,但却少之又少,这也让朱厚熜找到了,人们常说的心灵港湾。 然而对方是国母,帝后一体,有时候必须要为他所牺牲,这是必然的。 而朱厚熜也在能包庇对方之时,同样选择尽量包庇,比如周包荒与那个内侍的关系,他便立刻阻止继续追查下去。 比如白日那些话,他也将所有人赶出宫外,包括起居官,同样不许在内。 然而朱厚熜自顾自一番话,却无人倾听,等他话音一落,只听到轻轻呼吸之声,朱厚熜定眼一看,原来是周皙颜靠着自己胸口睡着了。 朱厚熜见此摇头苦笑:“小丫头”随后,一点一点将周皙颜的头饰摘下,解开身上衣服,再给对方掖好被子。 自己则在床榻依靠,看着对方静静睡去。 倒不是说他有什么奇奇怪怪爱好,更不是闲着没事,只是周皙颜脚上受伤,他也不敢钻进被窝,唯恐睡着只是,压在人家伤处。 就这般,两人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 “贱婢” “气死我了” “她如此丑陋,哪里配在皇上身边” 当陈懿蕴听到周皙颜在乾清宫过夜之事,气的上跳下窜,恨不得直接跑到乾清宫去,将周皙颜拉出来。 然而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不可为之,所以也只能在自己宫殿内生闷气 152、王琼捷报远传来 春风渐散,夏雨绵来。 整个京城为倾盆大雨覆盖,城中诸坊已然水漫成灾,纵使皇城之内亦然,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门以及诸卫,领兵马衙役骏竣通诸道,这才使满天大水,汇向护城河,减轻无数百姓受灾。 明良元年五月,朝廷接到兵部尚书c都察院左都御史c大同c宣府c宁夏总督王琼奏报:“臣兵部尚书c左都御史c总督三边王琼奏:伏惟我主仁慈天聪,不弃卑鄙,简拔臣以三边总督之任,王琼战战兢兢,于边疆伏叩万岁无期 九边之任,重荷泰山,臣诚惶诚恐,再三顿首,请奏圣明君父。 惟我太祖高皇帝,以神武之资,折冲宇宙;总统英豪,攘除鞑虏。收复幽燕,开国定鼎;长驱塞外,鞭笞天下。复我华夏,尊我孔孟;顺之德化,教之圣统臣不胜荣焉。 盖文皇帝伊始,武德颓弛,由是五征大漠,入不敷出后历孝悼皇帝退边自守孝荒皇帝乱起倒戈,丧师辱国此残元百死不僵耳 弘治年间,民风渐变;国家尚武,日渐消驰。九边将士,畏敌怯战;冒揽军功,残杀边民,此臣所痛心也 惟天生神圣,万岁陛下,聪明神睿,承祖宗之遗德,拣才拔能,不弃臣微末渺渺之资,委付重任,王琼自任职以来,无不如履薄冰,唯恐有有错,而伤朝廷神明之智 陛下改元建号,天下熙攘,中兴之期,只在眼前,臣念及京都圣主,不敢懈怠,履任伊始,谨遵皇上选材不拘圣言,简拔虎贲之士,为皇明建中兴之功,今有微末斩获,呈于龙庭预览 明良元年,鞑靼率领三千虏贼进犯庄浪,臣率边军御敌斩首三十余,获牛马三百后犯灵州,臣与游击将军梁震击之,斩首二百大逃,我军死伤两百 此弘治以降,未有之捷,臣于边塞遥贺皇明万年,陛下圣明之德,举贤任能,居中发纵,故而将士用命,臣民归心,臣不敢居尺寸之功,然将士用苦,臣请皇上重赏酬劳,以安军民,臣王琼谨奏” 随后又上一封奏疏,称:“虏贼久驻偏头关外,又有套虏万余骑,从贺兰山后,踏冰过河驻庄浪,我军探子难以靠近,故而只能退回。 我军将士王毛娃子,称小王子欲驱套虏,东渡击黄毛鞑子,而套虏并未立即前去,反调取海西鞑子,因知前贼驻偏头c庄浪,故而海西不肯前进。 套虏渡河东击,其势必犯宣大,或又转回贺兰山后,与驻庄浪山后鞑子会合,击西海西海虏,奔入哈密,如此甘肃三面受敌,请令总兵郤永c彭楧聚兵,备宣大。 而亲督总兵姜奭等,相视要害如白羊口c阳和等处,聚集精兵,以待截杀。 不必如往昔分布按伏,以致兵分势弱。且甘肃士马俱困,加添粮银,养其锐气买补,马匹给付骑征,俱请以便宜行事。” 奏疏送上,朱厚熜即诏政务院官员,于文华殿议事,如今政务院官员有九卿首领官,六科给事中,已及国事台总裁王鏊c副总裁杨一清等人,另外加起居官廖道南,总共十数余人齐聚一堂,凑成新朝气象。 “王琼的奏疏你每都看过了”朱厚熜坐在龙椅,呷哺一口茶水之后,环顾众人。 兵部尚书彭泽咳嗽一声,然后奏对:“王总督之功,实乃成化以来,未有之功,臣彭泽恭贺万岁。”坐在锦墩的彭泽,拱手相贺,然后话锋一转:“然臣闻鞑靼纵马驰骋,来去如风,往年多为折多斩少,孝庄皇帝正德十二年,领五万大军,于应州一战,斩获十六,我军损伤五百余。 今王琼麾下兵马,不过五千,能斩首二百余,俘获无计,死伤止两百,臣以为是否如实,还需科道查核之后,在做定夺,免得麾下将士谎报,王总督也因此被欺。” 如果说官场之上,谁与王琼有仇,那么必然有彭泽在其中。 正德年间之时,朝廷缺兵部尚书,廷议推举彭泽,王琼却捷足先登,而且还阴谋阻止彭泽上位,二人因此便有了仇怨。 可随着时间越长,二人矛盾不但没有消逝,反而愈演愈烈,这也是为何彭泽,今日说出这番话的原因之一。 当然彭泽不可能真的那么无智,直接说王琼冒揽军功,而是说将士谎报战功,这一切王琼不知。 如果真是谎报战功,这一切王琼会不知道 只要查实,王琼避无可避,绝对要担受重责,乃至于就此下野。 不过彭泽此次也不只是因为和王琼不和,所以才有这句话,而是确确实实怀疑,这次战功是否真实,毕竟九边历来战功不显,能够斩首过五十,都是滔天大功,更何况是斩首二百余 按照敌我双方实力推测,这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御史杨秉 忠此时也接话:“臣以为彭本兵之言甚是,王琼者,有才无德,昔年夤缘阴附佞幸江彬c钱宁,构陷忠良,阿谀奉上。 圣君不曾因人废事,简拔重用,此深渊心腹,臣等不敢妄测。然此次战功,臣等俱以为,还需仔细监察,若此时从奏,翌日有差,朝廷必定颜面尽失,伏望我主明鉴。” “臣等附言,王琼此人,不修德行,古人云: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况乎国家大事邪伏请圣人明查” 满朝文武,对于王琼的感观,可谓是差到极点,基本上没有几个人相信此人,更无人愿意见到此人立功。 所以今日议会,除了少数中立之人,基本就是风向一边倒,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王琼。 只是不相信还则罢了,更有甚者直言王琼有谎报战功之嫌,请朱厚熜派遣科道严查此次大战斩获,一旦查实确系谎报,即刻诛杀于九边,人头悬于都门之外,以警其他将军。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王琼此人人员太差,而且行为也是有违朝廷法度。 朝廷诸卿,无不是按照制度行事,唯有王琼等人,依靠幸进之徒,陪正德在豹房玩耍,更事事不经有司颁发,以中旨行事,败坏国家制度,纵容中旨滥行,如果真的按照罪状,便是杀他十回,估计都不能一泄群臣心头之恨。 构陷云南巡抚范镛c甘肃巡抚李昆c副使陈九畴将这些人下狱。 所谓一黑遮百善,不外如是。 正因为有了这些恶事,导致他的靠山死后,就是众人推墙倒结局。 没有一人在想看见这样的人,与自己在一个官场。 这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明朝党争向来如此,赢者通吃,输者下野,从无例外,也没有什么冤不冤之说。 153、齐之鸾言十不可 面对群臣的弹劾,朱厚熜并未放在心上,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此次王琼是否冒揽军功。 由是朱厚熜摆摆手:“王琼是否冒揽军功一事,今日我不想在此间切商” “陛下万不可包庇王琼” “王琼媚骨奉上,实乃大奸大恶之徒,今日不除,来日必定遗祸无穷” “武侯云:亲贤臣而远小人,乃前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而远贤臣,实后汉之倾颓也伏望我主圣聪敏哲,宜速查此次战功,以免日后悔之晚矣” “” 朱厚熜一句话没说完,群臣再次闹哄哄,对于王琼喊打喊杀之声不绝。 朱厚熜抓了抓膝盖上的绣纹,然后皱着眉头说道:“肃静” 群臣听到皇帝之声,一个个因此停住弹劾之声,望着朱厚熜,等待发话。 群臣音毕,朱厚熜这才厉声问道:“此次死伤二百余,斩获三百余,也可称之为大捷那古人斩首千c万又如何论之” 群臣嘿然,按照明军战绩,能够打成这般状况,的确是极少的大捷,可拿到整个历史,显然有些不够。 众人也不知皇帝什么意思,只得糯糯回答:“启禀万岁,自古战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若损获属实,的确可称之为大功。 至于陛下所言,古人动辄斩获成千上万,而今不过三百。臣以为时代不同,不可一概而论。鞑虏纵马驰骋,来去如风,我军少马,若能有所斩获,已是战功,无须太过苛责。” 朱厚熜眉毛一挑,然后再问:“日者,太祖皇帝麾下英雄景从,以步卒驱逐鞑虏,建元开国,难道彼时鞑虏非骑兵 再之,盛唐时期,突厥猖獗,纵马犯疆,李卫公以车阵御之,大破控弦之士,彼时突厥亦非骑兵 今日我军有炮c铳c神火飞鸦等火器,而古时并无,至于兵法c战阵今也有古之借鉴,可谓站在古人头上,看待世间万事,如何战功却逊之古人” 朱厚熜的迫问,使得大殿再次陷入可怕的寂静当中。除却众人浅浅呼吸之声,再也不见他音。 良久之后,兵部尚书彭泽咳嗽一声,拱手回答:“陛下之言,臣不敢苟同。今我军有火器,鞑子也有,我朝累世习古兵c古征,鞑子亦学,岂能一概而论 李卫公乃古之神将,而太祖麾下英豪,亦是韬略之士,能建大功,实乃当然。 今天下清平,武备羸弱,良驹战马,逊于前人,也无不可之处,怎可过于苛责 且夫朝廷兵备,素来为人贪墨,以次充好,导致武备隳坏,一上战场,铳管c炮管受热炸开,使我军将士未战自伤c或是难以触发,如此何谈斩获” 此时科道也附和彭泽之言:“彭尚书所言切中要害,今日能有此功若实,已属弘治以来,鲜有之功,陛下以古论今,不免有失偏颇,臣窃以为不可在此间过于苛责,以免将士寒心。” 众人所言,似有那么几分道理,朱厚熜缓缓点头之后,便出言道:“你每所言不无道理,可边军武备如此糜烂,卿等可有教我”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推来搡去最后还是户部尚书孙交沉思一番言辞之后,拱手答复:“我主秉社稷之苍生,欲革天下之弊政,臣虽驽钝,不敢有阻拦。 然国朝之事蜩螳不堪,国家财政入不敷出,素来以寅吃卯粮度日,今陛下欲兴武,奈何国库无财以济。 若要兴武,则毕建新军,造武备,此无一不是所耗靡靡,伏望圣人暂歇此心,待国库丰盈,再做调整。” 此事孙交也是无可奈何。 没钱想要办事,这不啻于痴人说梦。 虽然一年过去,因为朝廷节支,眼下日子倒也不是太过艰难。然不久之后,即将举行册封皇太子议礼,推行新政等事,国家早无余粮,只等着夏税补济,哪有钱财兴军备武 孙交说到这里,朱厚熜也不禁感到头痛,国库支出c收入他是一清二楚,眼下的确没有余粮度日,想要整顿军队,实在太过为难人了。 朱厚熜也是一脸歉意:“为难大司农了”虽然孙交是反对议礼党,但眼前之事,的确说的对。 一个国家,每年支出之巨,超出常人想象,孙交只任职以来,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功绩,但至少兢兢业业,将国家钱袋子管理的有条不紊,此刻提及兴武,的确太过为难。 孙交急忙摇头:“臣不敢称难,我皇励精图治之心,臣等人尽皆知,只是臣等驽钝,不知开源节流,让圣人忧心,臣等死罪。” 朱厚熜微微颔首,对于这种话,他虽然半个字不信,但终归还是孙交一番心意,并没有驳反,而是喃喃自语:“开 源节流” 然后对着群臣问道:“不知与蒙古互市,得其马匹,你每以为可行与否” 群臣又一次左顾右盼,这时给事中齐之鸾拱手奏对:“臣齐之鸾以为不可。互市者,与和亲无异也,无非便是用其实,而讳其名而已 残元蹂躏我边境,虔刘我赤子,我国忘天下之大仇,而先言和,此不可一也 新政之诏下,天下俨然已知圣人有复祖宗之心,收回历代疆土,此时朝廷忽更言和,则有失万民众望,此不可之二也 堂堂天朝上国,屈下与边臣议和,冠履倒置,有失上国颜面威仪,恐为番邦耻笑圣人,此不可三也” “天下豪杰志士,修文备武,日夜磨砺其长技待试,欲报我皇明宗国。而今忽然言和,恐士子谓国家厌武熄戈,遂隳豪杰效用之心,此不可四也 先帝在时,应州之战,颇讲兵事,今大胜言和,使边镇靡衣媮食而自肆,懈天下饬武之志,此不可五也” “往昔,边臣私通外寇,吏犹得以法裁之,今导之使通,其不勾结而危社稷者几希,开边方交通之门,其不可六。 伏莽之羌,在在有之,日前因达延汗暴毙敌不敢肆,今边臣捷报而议和,启内地不靖之渐,其不可七。 夷狄深入时,我虽不敢逆一矢,然彼知我国有备也。如今将士气盛,而却以互市终之,彼谓我尚有人乎此长鞑虏轻中国之心,其不可八。” “蒙古狡诈诡谲,出没叵测,我大明历代竭尽财力而驱之于边,彼若负约不至,未可知也。 或因互市而伏兵,如吐蕃清水之盟,未可知也;或互市毕,即寇入华夏,残害我民,未可知也;或以下马索上价,或责我以他赏,或望我以苛礼,皆未可知也,堕俺答狡诈之谋,其不可九。” “大约一岁需帛数十万,得马数仅万匹,十年之后,彼马少而我帛亦不继,将何以善其后不为国家深长之策,其不可十。” 154、再言五谬心彷徨 “互市之缪有五:其一:外假马市以羁縻之,而后内宽暗中修武备。夫俺答贪得无厌,无耻至极,吾安能一一而应之,若不能则终年挑衅。且吾果欲修武备,而何所藉于羁縻” “其二,借互市之马,以资吾军。则又非也。双方既然何谈,则必然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此时马又有何用且彼岂会将肯壮马捐于我国” “其三,互市不已,为蒙古朝贡。臣谓之,此为以中国之损资,以奉寇益大盛矣。” “其四,彼既利我,必不失信,此又非也。夫中国之所开市者,岂能依靠蒙古不给,则不能阻止其入掠。” “其五,兵,危道也。佳兵不祥。夫敌加于己而应之,孰人佳而孰人不佳人身四肢皆痈疽,克日即可攻心,却忌惮而不用药石,可乎” 齐之鸾不但举了十可,五谬进行反驳互市,而且还怀疑是有人唆使朱厚熜有此想法,于是又言:“臣此十不可c五谬,非唯公卿大臣知之,三尺童子皆知之,而敢有为圣人主其事者。 盖其人内迫于国家之深恩,则图幸目前之安以见效;外慑蒙古之重势,则务中彼之欲以求宽。 然公卿大臣皆知,而莫为一言止之者,止则,身任其责而危,开则,人任其责而安。 陛下宜乾坤独断,发明诏,息言开市者,选将练兵,声罪致讨。不出十年,臣请得为陛下勒燕然之绩,悬蒙古敌酋之首于九边,以示天下后世。” 朱厚熜听后只觉不过是腐儒之见,毕竟他也没有想过遵守诺言,只不过是借着互市,增长一下自己财政,可齐之鸾居然以为他真想议和。 然而群臣却深以为然,于是兵部尚书彭泽道:“臣以为齐御史之言切中要害,便是不说十不可,五谬,但论九边经商者,或为勋戚c或为卫所,或为士绅或为中官,其中关系,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此时冒然开边,且不论其他,但说此损大族之利,彼辈岂能让朝廷安稳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陛下登基不过一年而已,何必急于一时” 彭泽的话,朱厚熜算是听进去了,他说的的确也有道理,毕竟军队经商,投机倒把,变卖国家资源,走私贩卖已经并不是新闻了。 永乐五年夏四月戊戌,朝廷下令于甘肃总兵官西宁侯宋晟:「朝廷禁约下人私通外夷,不可谓不严,往年回回来经商,凉州诸处军士多潜送出境,又有留居别失八里c哈剌火州等处,泄漏边务者,此边将之不严也,已别遣监察御史核治自今宜严禁约」 哪怕有了这道申饬,可军队该如何还是如何,于是就有了正统十一年,正月癸巳日云南按察司佥事李瓘,上书三事,其中就包括有人军队经商。 还有正统十三年二月辛酉,陕西洮州茶马司奏:「本司额收四川官茶三年一次,易买番马三千匹然有未完者。 盖由近年邻近府卫军民,兴贩私茶者,多是以产茶处所,竞以细茶货卖,而以粗茶纳。官价既不论粗茶,复非番人所好,所买不完」 因贩卖私茶,弘治年间任陕西马政的杨一清,有谓:「查得律内,凡贩私茶者,同私盐法论罪。及查见行事例,私茶有兴贩五百金的,照见行私盐例,押发充军陕西等处访得西宁c河州c桃州地方土民,切临番族,多会番语。 各省军民流聚钜万,通番买马,雇倩土民,传译导引,群附党援,深入番境,潜住不出,不止军民而已。 军职自将官以下,少有不令家人伴当通番。番人受其恐吓,马牛任其计取,变诈渐萌,含愤不发」 至于这些通番贩卖军民,明知按照朝廷禁令,一旦被抓必然充军,然而这些人并没有丝毫畏惧,反而互相嘻戏自嘲:“反正也是投军,有甚打紧。” 如此猖獗的状况之下,诚如彭泽所言,想要在现在开边,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想到此处,朱厚熜顿时感觉一阵无力,因为他发现每当自己卯足力气,想要改革强军之时,总能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拖住他的脚后跟。 此前想要清丈田亩,肃清吏治,因为没钱只能一步一步前进,想要改变京营状态,因为无钱,加上京营牵扯太深,导致整军遥遥无期,今天想要开源之时,因为走私猖獗也是寸步难行。 他甚至有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拿错剧本 为什么别人穿越,一旦朝廷发号施令,国家机器无条件配合,即使有什么意外,也能在掌控之内解决。 基本上只要主角掌权,三年必然建新军,五年必然改教育,十年足以攘平天下,伐南c平东c叩西c剿北,整个地球没有一个能打的,三十年之内必然走进资本主义社会。 可剧本到他这 里,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除了在皇宫内造人,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前进的步伐。 若不是自己已经坐在皇位之上,朱厚熜真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毕竟换做任何一个人,面对急于想要做一件事时,却总能冒出无数问题进行掣肘,其心情可想而知。 正因为这种憋屈心情,让朱厚熜陷入了冗长的郁闷之中。 时至今日,他发现整个大明问题太多了,从里到外,从吏治到军事,从财政到政治,虽然谈不上千疮百孔,但无一不是毒根深种,且环环相扣,各自问题牵扯甚广,难以卒除。 不过问题虽多,但简单一言蔽之,大部分原因还是源于财政问题,只要财政问题解决,其他问题就完全可以逐步解决。 可问题就是,其他事情不解决,财政问题同样也解决不了。 因此所有问题再次返回原点,只能暂时搁置 无他 惟不敢轻举妄动耳 须知,国之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只一个一个解决,在如今这般比无头线球还麻烦的情况之下,显然难如登天 可若是让时间来摆平财政问题,等着每年两税收上,一点一点存积,有了足够的财力再去解决这些问题,朱厚熜也没有那个耐心。 以国库c内帑状况,没有年根本不能大刀阔斧,且这些时间内,还得保证天灾不那么频繁,年之后,事情一步一步解决。 按照这种进程,持之以恒下去,大概三十年左右,能够恢复洪武时期盛况,五十年左右,国力或许突破洪武巅峰。 可是朱厚熜根本等不了 既然等不了,那就只能用非常手段进行敛财,先解决一部分问题再说。 155、收商税重新律法 “商人逐利,无不存奸,不事生产却安居乐业,反之百姓日夜操劳,却只能粗茶淡饭,诏命各地另设税务司,朝廷重新议定商税,对商贾收以重税。 另外须商议各行务工时常条律,反有若敢奴役我民,务工四个时辰者,处以重罚,各地官员严防死守,但有商贾害民者,以及严惩不贷。” 既然没有办法找到钱,那么朱厚熜便不介意在商贾头上动刀,这些人中百分之九十九的,全是以各种手段得来的不义之财。 而且只要是商人,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道德观念,因为资本不允许他们有这种没用的东西,他们所要做的就是,被资本驱使者,前去将利益最大化。 如果他不这么做,那么资本就会选择别人,让他成为将别人利益最大化的垫脚石。 对于商人,朱厚熜实在没有什么太大感觉,而朱元璋却对商人太宽容了,在元至正二十三年,四月己酉规定:「凡商税三十税一,过取者以违令论」,如此薄税,不但没有让这些人感恩戴德,反而凭借着投机倒把,凭借着压榨劳动力,然后富甲一方,锦衣玉食。 虽然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有所略增,但毕竟体系在那摆着,想要有什么发展,也并不大可能。 当然,朱厚熜肯定不会脑子一热,拍屁股就上马加收商税,他需要的是一个合理的安排。 比如收了商税之后,商人为求利益扩大化,必然会把矛盾转嫁到百姓身上。 这朱厚熜是绝对不允许。 所以朱厚熜会有规定,让百官商议百姓工时,以及其他细节问题,不然这种政令下达下去,固然朝廷当场吃的满脑肥肠,但是民变也会自然而然出现。 五一劳动节怎来的,朱厚熜可算是太清楚了。 当然仅凭这些还是不够的,还需要将政策贯彻落实,更需要注意,在朝廷插手的市场之下,需要避免的诸多问题。 譬如官员会不会为了政绩,然后压榨商人,导致市场崩溃,会不会有商人贿赂官员,达到偷税c漏税c拖税等目的。 朱厚熜从来不以善意来揣测被资本驱使的商人,但是他也不允许,有人砸了他的饭碗,将市场经济搞的一团乱麻。 商人要打击c要限制,但不能将他毁灭,不但一个诺达的国家,靠谁南送北运 作为皇帝,他不能凭借着喜好来处理问题,他需要从大局面着手。 朱厚熜想法是好的,但不代表问题没有,于是户部尚书咳嗽一声:“圣明无过于陛下,只是这样,恐怕商人并不会甘愿” 户部尚书说的哪里是商人,无非还是指地主大户c各地卫所c藩王c勋戚这些。自古以来,做大做强商人能有几个是真泥腿子 不是高门子弟,便是大户白手套,正儿八经平民,在还没起来,就被人按倒了,或者被入股了。 就如同漕运,吃大头的无疑是南京勋戚c沿路卫所c镇守中贵c漕运总督这些人,小头才能轮得到漕帮。 而朝廷要收商税,那就与开边一般无二,是在这些人身上割肉,这也是为何明末之时,户部尚书提议复榷税,而崔呈秀等人反对的原因之一,无外乎别的,只因为和他们有所利益挂钩。 然而此次朱厚熜态度极为坚决:“大户是否甘愿,只要你每百官议定好政令,但有不愿者,阳奉阴违者处以重罚。 敢蛊惑百姓滋事者,官府一律擒拿,仔细盘问,若是唆使百姓者,将唆使者抄家c发配。” 封建皇帝从来不不会和下面人讲理,朱厚熜做了这么久,自然也知道,此事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不然根本不用谈什么新政。 “这” “没什么这c那凡有犯禁者,无论何人一律等同,但避免官吏联合大户欺压良善,都察院须严防死守,但有残害我人民者,一律报上严惩。” 由于朱厚熜现在皇权集中化,而且一些老资历官员,也被他逐渐排除,因此他不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 群臣嘿然,同时也是无可奈何,谁让皇权势大呢 明朝自开国以降,虽然常常有人提及祖宗成法,可谁又把祖宗成法当回事 就拿皇明祖训来说,朱元璋自己钦定规矩,然而首先违反的便是他,说到的不纳大臣投献,可是他的儿子c孙基本上都是大臣c勋贵子女。 甚至于严格来说皇明祖训,在明朝就发挥过一次作用,那就是杨廷和尊皇明祖训“兄终弟及”一文,迎奉朱厚熜,其余的基本上再也没有用过。 至于大诰,从开国的户户一本,变成了现在,垫桌子脚都嫌破的东西更不用说了。 连皇 帝都不遵守,又何谈其他人遵守 “臣等领命”群臣无可奈何,只得摇摇头承下这个政令,然后国事台进行切商讨论,给一个可行的方案,递给朱厚熜御览裁决。 “如此甚好”见到众人不再多话,朱厚熜心情好了不少,然后又道:“大明律乃高皇帝开国之时所修,为了是天下百姓,知法尊纪,为的是有司有例可依。 然而时代更易,未免有些不足,即刻诏命天下擅长刑罚c例律能吏,入京佐住内阁大学士,重修大明律。” 大明律如今过去上百年,早就跟不上时代,而且朱元璋类似于理想主义者,条条框框虽然设置的一应俱全。 但终归还是需要受到时代的限制,更受制于明初官员,有识之士稀缺的弊端,导致无数人可以钻法律漏洞。 这对于朱厚熜而言,是绝对不可原谅。 法律是什么 法律就是最后一条红线,如果法律可钻空子,那天下还能办什么事 然而群臣不敢苟同,天下之事莫不是徐徐图之,皇帝雄心壮志的确好事,但什么事都想做,显然不符合时代进步。 而且大家用了百年的大明律,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此时贸然更改律法,显然多有不妥,于是出言道:“臣等以为,修法不难守法难,创业不难守业难,陛下圣心烛照,意欲革新变旧,臣等不敢掣肘,可是太祖所定大明律并无不可,如何此时贸然修法天下又该何从” “有何不从之处唐朝开国从武德七年修武德律,到永徽二年修永徽律不过几十年,便修三次,我朝虽一直沿用大明律,但弘治十二年曾修订加问刑条律,如何谓之不得更改” 朱厚熜就奇了个怪,修个法律都这么难唐朝不过几十年,就有武德律c贞观律c永徽律,不正是代表律法需要随时更新换代世上哪有什么不易之法 156、乔尚书义利之辨 “这”群臣语塞,随着皇帝读的书越来越多,特们他们感觉奏对越发困难,有时候明明好意,却变成宛若奸臣一般。 “什么这,那,如大明律卷4户律1赋役不均文:「大明令载洪武三年定:凡民间寡妇,三十以前夫亡守志,至五十以后不改节者,旌表门閭,除免本家差役。」此条也可用之” 当朱厚熜第一眼看到这条规定之时,整个人都变得傻眼了,也不知道是说朱元璋理想主义入脑,还是说明初文人脑瘫,居然设置这么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规定。 随着一年时间,观看有关明朝典籍,如实录c会典等越多,朱厚熜越发感觉有些头痛,就这样居然也能躺过二百年,实在是奇事。 当然,即使感叹也没啥用,他只能进行慢慢的缝缝补补,把一些害民的条律,一一重新修订。 随着朱厚熜说完,群臣面色怪异,拱手而问:“敢问圣人有何不妥女子守节,难道不应该嘉奖若不嘉奖有德,何人又愿意遵从道德” 朱厚熜眉头一挑,然后便道:“这还妥当难道道德不是靠修身而来,而是靠着利益引惑不成 即使有德之士当嘉奖,但妇人已出,何故除免本家差役是何缘由 如此一来,一些钻营小人,岂不是为了这免除差役好处,迫使已经嫁出之女守节” 朱厚熜连连发问,百官一时莫敢作答,盖皇帝所言诚为至理,自古以来,“道德”二字,皆是修身基本,而非受利驱使。 如果以利益驱使的道德,又何谈道德二字而且用利益所驱使的道德,又何谈真道德 正如朱厚熜所言,若是有人为求免除本家差役,故而逼迫女儿,不得再嫁,又岂非人间悲剧 虽然为了免除差役,本家会让出嫁的女儿活着,最少活到五十岁以后,但其中二十年的心酸,又有谁来体会 寄人篱下,难免受人掣肘。 诚然再嫁,未必能够嫁的如意,或许比守节更加难堪,但世间万事,岂能因咽废食 如此种种之下,故而百官一时不能作答,但仅仅只是暂时,很快乔宇便出声:“圣人之言,犹如三王述道,臣等深以为然,只是陛下谓诱之以利,导之以德之说,恕臣不敢苟同。” “这是开始论道了吗”朱厚熜不停扣着后脑勺,他发现在开政事会议之时,总能开着开着,就变成了君臣论道。 不过既然谈到这里,那么朱厚熜就听听,看这些人能够玩出什么花样,于是说道:“有何不同之议” “论语里仁有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义。」又云:「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是故吕氏春秋先识览察微篇载一事,鲁国有法,鲁人在外为臣妾者,若是有人赎回,可于国库取金。 后子贡赎人归鲁,未受金,孔子闻之,不见称赞子贡贤德之举,反而谓之有错。 而子路救溺水者,被救之人,以牛为报答,子路坦然接受,孔子闻之而谓:鲁人日后必救溺水者。 何也盖子贡为孔子门徒,大德之士,受孔子敦敦教诲,故而懂何为仁义。 子贡当时向使接下金钱,无损君子德行,反而不受,而天下无数人未曾受过圣学熏陶者,又何能领会其意。 故而见子贡不受,无利可图,则便不会再有赎人之事,只待君子而行之。 反而子路之举,一待传扬出去,他人以为救人必有重利,如何不趋之若鹜 由是左传成公二年曰:「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即是如此也满朝诸公皆知道德,然为生计操劳百姓,岂知何为德若是真知,则天下大同,三代再复,何至于今日国事蜩螳” 朱厚熜细细品嚼乔宇的话,却发现还真有那么些道理,毕竟现在百姓,不是二十一世纪,基本上人人都受过九年义务,知道何为道德,何为廉耻。 眼下的百姓,大多只懂些世间常识,靠着人类虽朴素行为,前去维护最基础的道德。 可守寡其实并不算是道德,充其量就是一个“节”,两者看似相同,实则有巨大不同。 比如守寡,会被人所推崇,但不守寡,而是改嫁,并没有人敢置喙什么,法律也没有不允许改嫁。 但如果涉及到,与人野合,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可能会被嚼舌根,再更进一步,比如与有妇之夫有不清楚关系,那就更是涉及到道德c法律问题,处理的方法不一样。 而且乔宇潜在的意思他也听懂了,对方并非是在说寡妇应不应该守寡,而是寡妇守寡,以小见大,该不该忠心。 这道不是他一个人看法,而 是封建主社会之下,必然会产生的东西“以小见大”。 寡妇守不守寡,对于满朝公卿而言,并不算什么事,只要不是犯七出,官员不会去管这些闲事,他们看中的是,该不该忠的问题,这是一个核心。 朱厚熜觉得有道理的地方是,因为百姓教育不足,所以很多东西并不是太过了解,不同意的是,这些人以偏概全,不从具体事情分析,只是简单的一刀切。 而且忠心与否,跟守不守节,并无因果上的关系。 明清两朝守节妇女比比皆是,翻开一本方志,即使里面什么都没写,必然会有孝女c节妇一卷,可投降派,依然不见减少,这说明即使妇女再如何守节,也抵不住人们趋吉避害的本能。 于是朱厚熜道:“这些圣人大道理就休要再讲,既然你都说了,百姓不懂,说这些又有何用 从即日起,凡愿改嫁者,皆从自愿,若有阻拦者,捕以严惩。 另外增加凡男子娶,不经妻同意者,不可纳之,若强行纳入,妻可入衙门状告得实,家产允合离,夫妻家产一半归女方。男子若偷养外宅,官府强制合离,夫妻家产归女方所有,若有子女亦归女子。” “圣人如此,百姓何如从之” 朱厚熜怒目而视:“是你们无法从之,还是百姓无法从之” “皆无法从之,昔日司马温文正公光c朱徽文公熹等皆崇女子进学,何以今日难以为继无外乎那男女之妨也 丈夫在小,为家之梁柱,在大,为国之梁柱,躬耕田亩,砍柴担水,征战沙场此种种皆是男子为主,若女子势大,动辄悍妇盛行,因一时冲动,而状告丈夫,日后何以为继此陛下不可不明查也。” “嗯你不说朕还忘记了,即命将教坊司内,有才德的官宦子女发还民籍,设立女子学堂,一应与男子一般,有司即刻执行。” 不说朱厚熜还忘了这茬,女子学校还没有搞,这个必须要有,虽然效果肯定不怎么样,但起码算是个好的开头。 “陛下” “朕已经数思,如果谁无法办到,可立上致仕,朕折日批发,另外王琼战报酌情处理。”群臣一句话还没说完,朱厚熜直接打断后续,然后又一次扬长而去。 157、退议会台部相争 天子退走,会议散毕,群臣都走在看皇宫之内,议论纷纷。 盖今日之事,实在令众人难以决策,国家沉疴在身,然而皇帝却欲大刀阔斧,这对群臣而言,不啻于登天之难。 前宋也曾大刀阔斧,可迎来的结果是如何 王安石下野,党政来回倾轧,政令同样来回摆动,国家不但不曾中兴,反而走向衰退。 皇帝之意,没人说不好,也没人觉得不好,但是好办法却不一定合时宜。 简单来说,建女子学校,这点要说群臣反感,其实并没有太大反感,他们每个人家中女儿,那哪个没有读两本书他们的夫人,又有几个是目不识丁的愚妇 可最简单的,学校建了,师资也有了,但生源呢 百姓穷困潦倒,遥望着来年丰收续日,哪有什么余钱读书,即便是朝廷不惜血本,笔c墨c纸c砚c吃c住等一切全部供应,可也要百姓有时间呐。 寻常百姓家,一年四季,忙于躬耕采织,哪有什么闲工夫去听什么圣人道理圣人道理能够变出粮食 有道是“仓廪实而知礼仪”,吃不饱的百姓,会去有时间学孔孟之道即使不学孔孟,学数算这些技艺,可那也需要足够的时间,家里的米缸,能够熬的过那么长时间 当初朱元璋建乡学c县学之时,同样也是准备着百姓接受圣人之道,懂得什么是遵纪守法,何为道德伦理,然后再继续熏陶,成为一个个人才,为朱家效力。 可结果呢 结果到了现在不过一百五十年时间,乡学基本全废,寻常百姓没时间读书,也不愿意送孩子去读书,而普通宗族势力,会有自己家族学堂,至于稍有家资之人,就为孩子筵请师傅,私自教学。 富贵人家子弟,则会送入各种名校,如鹅湖书院c叠山书院c白鹿洞书院c豫章书院c白鹭洲书院,这些传承百年的私学。 这些地方有着朱熹c陆九渊c江万里c刘辰翁c文天祥c邓光荐c吕谦祖c刘子澄c赵景明c潘叔度等人思想存在,是当世数一数二名校,所出进士c名人也是数不胜数,有几个人会去读一个只有老童生c或者老秀才教学的乡学 连普通乡学尚且如此,那女学又何足例外 普通愚夫愚妇,会觉得读书有用 男子读书还勉强可以当官,女子读书有何出路 并没有。 所以群臣才会觉得朱厚熜有些想当然。 不过他们也知道,皇帝只说一个国策,具体情况则由群臣落实,如何解决这些矛盾之事,一切由外朝相商,做好完善工作。 但是问题又来了,这些钱从何而来。 百官虽然为皇家服务,但不意味着百官就真的百会,能够点石成金。 这问题就又回到没钱。 至于皇帝所说的开边也好,收商税也罢,确实是富国好办法,毕竟当年大宋就是这么做。 然而大户习惯了缴纳薄税,而且地方收税体系也是这般运行,陡然更改,谁又能乖乖服从 难道真的要靠着将士镇压 从这方面而言,大家都不是那么看好,因为如今基础太过薄弱,想要一口气办成这么多事,实在是太过艰难。 由是户部尚书孙交皱着眉头,对如今的国事台总裁王鏊问道:“王总裁以为陛下之策可行否如何议会之时,一言不发” 王鏊眺望远方,心绪万千道:“商税之事,历有更变,大族虽强,但万岁深得民心,此事说难不难,我之所以一言不发,无外乎陛下圣明,我也实在无言反驳。” 王鏊本来就没想过再入仕,只是因为皇帝需要修实录,三番五次派人请,他一想反正只是修实录,并没有什么,于是就这么入京了。 可谁知道入京之后,朝廷风云变幻,内阁在前阵子彻底被革,他也被强行请到总裁这个位子。 看起来风光无限,可谁又知道在这个位置上的倒霉 且不谈国事蜩螳,但说如今朝廷,因为国本之事,外朝和皇帝闹得不可开交,而皇帝又是大权独揽,他在这个位置是说话也不好,是不说话也不好,典型的风箱老鼠,两头受气。 他仅仅履职不过几日,可弹劾他尸位素餐,不知争国本的奏疏,已经摞的比他人还高,正德年间的清名,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难道他没有上书 上了。 但是没有用,皇帝一个字不听,反而还给他加勋官,一时间让他成为人人喊打的目标,反而皇帝高卧紫禁,万法不侵。 可如今算是上了贼船,难以下船 ,即使他想要致仕,但皇帝却不予批发,以至于他现在都想跑到庙里住着,一切事情丢给杨一清。 可他精明,杨一清就是憨憨 杨一清不但不是,反而还是绝顶聪明之人,以王鏊比他大几岁,称其为前辈,事无巨细故意请教,让他就是想要偷懒,都没有办法。 这种情况他又能如何 无非就是当个三旨相公罢了,至于其他的,没有半点用处。若是敢唆使百官进谏,那么他这把老骨头,就得去广西c云南走一遭。 种种掣肘之下,王鏊只能做一个隐形人,从此一言不发。 王鏊的话,顿时让孙交感到一阵头痛,他没想到如今的文官首领,居然如此轻易缴械,而且一番官腔,说的头头是道。 愤慨难当的孙交大怒:“震泽先生当年也曾力谏先帝,名声盈朝,何至于今日变成刘吉c万安之流 介于圣人简拔之恩,总裁不愿与陛下相争,交并不责怪,如今国事蜩螳,陛下欲更社稷传宗之法,你也不争,反而如此冠冕堂皇,如何堪负盛名” “大司农有事说事,不要东拉西扯,陛下是陛下,我是我,陛下立皇长子为太子,还不是因为你每一再迂腐,只知拘北魏旧章,导致今日事情败坏 如今事情败坏,尔等无法争谏,却将矛头转向予身。皇长子之事,予何尝未曾上奏,可你每有放在心中 若你觉得王鏊德不配位,那就请圣人早早罢黜,而不是与我争这一日长短。 倘若先帝驾崩之时,你每不曾出错,而是立陛下为皇太弟,又何有今日之事” 孙交的话,瞬间点燃了王鏊心中怒火,本来他就不想坐这个火炉,但是没办法之下才上去,然而百官不但不体谅你难处,天天唱什么纸糊国事台,什么奉旨相公云云。 158、杨一清阳奉阴违 就眼下这种皇帝把群臣架空了的局势,让王鏊怎么做 说他没有死谏,杨廷和倒是死扛,舒芬倒是死扛,可是结果如何朱祐杬的谥号,该上还是上了,结局并没有什么改变。 而且他也不是没有上书,奈何不听。 他要是有着曹操的权势,他也能强按着皇帝同意,可这不是没有嘛。 当然,这是王鏊心中的委屈,孙交可不会去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在总裁这个位置,董领天下百官,为王参赞,那就应该尽人子责任,进行劝谏。 什么有困难就不前行,这是一个忠臣该说的话按这番话来说,正德十二年死的人,死得其所 因此孙交怒气不减反增,大声呵骂:“王鏊小人,难以共谋”说完匆匆而去,准备弹劾奏本,以及辞呈奏疏,这个官位他是一日不想再待。 “这邃庵公你看”见到孙交如此不可理喻,气急败坏,一时间又不知道像谁倾诉的王鏊,环顾身边,见到杨一清还在,便诉苦道。 “大司农为国事操劳,却又不懂你我难处,总裁还是多多体谅吧”杨一清见到避无可避,轻抚下髯,长吁道。 “大司农之心予何尝不知可是他有体谅你我予本致仕村夫,只想躬耕田野,吟诗作对,逍遥山水之间,不欲再入官途,这也是为何自正德年间,朝臣屡屡举荐,我不愿入京原因。 可大司农居然以为予恋栈权位,不愿为国事争,简直莫名其妙。” “如今国事台虽然统辖百官,可终归无权无势,这些酸楚,不坐此位之人,也能肆意鼓捣唇舌” “总裁言重了,国本之事上,你我的确有失职分,大司农有所误会,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大司农话有些重了,你为总裁,当有气量,何必与之太过计较” 也不不知道杨一清出于何意,反正就是不停和稀泥,好像真的为了朝局稳定一般。 王鏊眉头一皱,然后摇摇头道:“算了,不谈也罢。”说完之后,王鏊突然想起来张璁等人,于是又道:“张璁等辈,一意阿附圣意,邃庵公以为该当如何” 他当然不会是因为张璁是议礼党,才有现在这番话,只是因为现在新党成员,颇得圣意,而且旧党成员,对他们也是恨之入骨。 王王鏊因为国本之事,本朝臣多有弹劾,因此他准备把祸水东引,让张璁等人替他顶缸。 杨一清心中一动,他可是张璁论礼的粉丝,只不过他入职之时,只是专修实录,并没有说太多话,所以大家根本不知道他是哪一派而已。 他如何听不出,王鏊想用打击新党,来缓解他暂时的尴尬 一个问题解决不了,那就再搞出个问题,大家的关注点,也会暂时在这上面抹去,这是非常常见的办法,而且极为有效。 杨一清不动神色,心中默默思考一番之后,笑着回答:“张璁由陛下简拔,此事怕是需要问过陛下,以免怪我等私自决议。” “这有什么,陛下亲口说过,三品以下官员,由国事台商议处理,只要你我决定,届时发文吏部,便是圣人也不可阻。” 这又是国事台与内阁不同之处,往日内阁想要调任c罢黜官员,只能私下与吏部商议,或是请求皇帝,吏部首官不肯c皇帝不同意,那么此事只能作罢。 如今的国事台,三品以下官员,只要下发国事台批令,只要符合规矩,一应必须照办,即使不符合,也只需政务院共同切商,不需要进过皇帝批复。 所以王鏊才会这么有信心,想要动一动张璁。 一旦政务院全部通过,那么张璁被处理,已然木已成舟,除非皇帝用中旨留住。 但那个时候,张璁是否被处理已经无足轻重,因为王鏊的目标已经达到。 那就是以张璁吸引火力。 一旦张璁被挽留,群臣只会专心赶走张璁,从而忽略他这个国家总裁。 王鏊把话说到这份上,杨一清哪里还会去拒绝,旋即双手微拱:“一清一切惟总裁马首之瞻。” 王鏊故作微怒:“邃庵公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惟余马首是瞻我虽忝为总裁,总览国家大事,可邃庵也是副总裁,当参与一切要务,又非予之属官,何来此言” 虽然话是这么说,而规定也是这么规定,副总裁非佐贰官,非属官,只是处理国事只是,分了个谁优先,但谁不想大权独揽 若是能够去位那也罢了,可眼下不是还在国事台不是 既然在,那王鏊就需要把控一切权利,至于这番话,也是说出来,让杨一清听听。 王鏊心里明白一山不容二虎,杨一清 同样明白,拼资历,杨一清早王鏊一科,凭政绩,杨一清在陕西养马政绩斐然,而王鏊在京中只是书书写写,按照道理杨一清肯定不服。 但是奈何杨一清是个滑头,看到风向标不对,就一直推着王鏊在前方顶雷。 但是王鏊没有半点办法,谁让他是总裁,而人家是副的而且还故意如此谦逊 就像历史上内阁票拟制度一般,原本是居首位主票拟,但是需要群辅共议,达成一致目的才能实行。 可到了张璁上位,由于嘉靖的倾向性,虽然还是一同共议,但却变成了首辅独拟,群辅唯唯不敢否。 以至于积沿成习,蔚然成风,后面几代票拟多出首辅,由于这种成群辅权利被剥夺的习惯性,也导致成为其他辅臣推诿事责的借口。 万历年间,赵志皋时任首辅,因为明日和谈之事,被群臣弹劾,以至于经常引疾不出,是由当时次辅沈鲤c三辅朱赓皆直阁票拟。 沈鲤为了推卸责任,曾奏请:“以后本章仍发首辅拟票。” 万历一见沈鲤耍滑头,推卸责任,于是下旨:“内阁赞襄密勿,票拟协恭,乃祖宗制度,非自今创始也。岂可推诿,致误政机已知道了,可遵屡旨即入办事”1 这件事同样可以如此,一旦副总裁习惯性请示总裁,那么久而久之,就会变成规矩,王鏊的权利自然而然也在涨,所以他并没有互相推诿。 这就和梁储c杨廷和性质差不多,两人平起平坐,可梁储非要让一头,导致后来的人,也自然而然让一头。 159、杨一清出厅亲迎 杨一清不动声色回答:“总裁此言差矣,公有经纬之才,又受圣人信任,简拔为辅弼,一清自当马首是瞻,何来非属官则不可之说” “邃庵你能言会道,予多有不如,就此作罢。既然你已同意,明日我便召开国事台议事,你看如何” 王鏊见杨一清这么说,遂不再多加纠结,而是拍板定下此事,但依旧象征性询问一番杨一清。 “王公自决即刻”杨一清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二人既然目标达成一致,也就不再继续闲聊,一同回到衙署处理事物。 心中有事的杨一清,在回衙之后,虽然眼神盯着题奏,可心思早已飞到外边,苦苦煎熬等到夜幕下班,便首先告辞回家,然后派遣家仆请张璁过府一叙。 却说张璁自从大礼议敲定之后,他便一举成为朱厚熜心腹,也是朝堂之上有名的新秀,每日上门拜谒之人络绎不绝。 但张璁此人性格虽谈不上孤僻,但却喜欢独行,哪怕与桂萼c方献夫c席书c霍韬等人政见相同,互为朋党,然而几人都秉持着非公事则不密谈态度,所以求谒之人,更是无法登门拜访。 哪怕张璁昔日弟子,到了京城之后,张璁仅仅只是见了一面,提点一番,便没有再多加任何照顾。 今日杨一清家仆拜访,使得他有些甚是费解,他与杨一清往日素无来往,甚至见面也仅仅只是议会相见,而今日对方如此反常,不得不令他感到不解。 可不解归不解,可他并不能无视。 说一千道一万,杨一清在各个方面都是前辈,而且又是国家副总裁,对方仆人持杨一清名帖上门请他过府一叙,如果不答应典型就是得罪人,无益于日后官途。 一番沐浴更衣之后,张璁头戴软脚东坡巾,身穿一袭白色朱子深衣,坐着马车随着杨家仆人而去。 走至半路,天色开始淫雨霏霏,张璁调开幕帘,望着正挂着水帘,变得模糊不清的巍峨皇城,心绪万千。 他被朱厚熜亲命度田之事,可其中难度随着度田深入,也变得愈发艰难。首先北直隶各地,田地几乎都被大户或者勋戚兼并,导致百姓无立锥之地。 本来以为度田还民,大家皆大欢喜,可面对事实,却让他焦头烂额。这其中的原因也不止是勋戚捣乱,更重要因为百姓不同意。 如果没有亲自度田,张璁肯定不会相信有这种奇哉怪也的事,用正常人思维一想,就能猜到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当佃农 可事实就是如此。 开始张璁只以为是大户和勋戚捣乱,蛊惑百姓,可根据他所搜罗的消息,事实上大户c勋戚仅仅只是告知朝廷要度田,让他们都自己耕种,自己缴税,其他的并没有说什么蛊惑的话,或是曲解政令的话。 等到他深入乡村,经过仔细探查之后,这才知道原因。 因为朝廷赋税太重,一遇到灾年普通人只能易子而食,何来钱粮缴纳赋税可若是将田地交给大户,虽然没日没夜操劳,但终归有一碗饭吃,至于赋税问题,也不需要他们担心。 如今田地归还百姓,换言之赋税由自己承担,一想到没钱交赋税,然后被官府抓捕处决,百姓自然畏之如虎。 很多百姓便是基于这个心里,或是被大户欺压的麻木不知道反抗,心里一直有着依附大户尚且能够混上一碗稀粥,不依附大户就只能饿死的心态,对于度田之事是百般阻挠。 事情到达这个地步的张璁,也逐渐明白,为何王安石会失败,为何刘瑾会搞的天怨人怒,无外乎其他,只因朝廷政令,未必适用于民间。 然而度田这是他除了支持议礼之外首倡之事,自然不能半途而废,可面对急功近利的皇帝,使得他此刻变得进退失据。 难道减免赋税可朝廷正是用钱之际,他如何能够开这个口更重要也是治标不治本。 心思复杂的张璁,随着车轮滚滚,牵动着那颗复杂的心,很快抵达杨一清府上。 车马停驻,外边传来一道声音:“请张先生下车” 张璁收拾心情,掀开帷幕走下马车,张家仆人及时递来雨伞遮挡,众人缓步入府。 杨一清府邸是正统朝一个礼书家传产业,不过这家后人庸碌,在几年前就卖给了入京为官的杨一清。 府邸并不宽敞,不过红墙黛瓦,朱门高槛显得有些富贵之气,屋顶鸱吻罗列有序,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尽显斑驳之色。 张璁跨步入内,便进三开小门,再入之后豁然开朗,庭院长满青藤,一口青色古井,显得韵味十足,而长满青苔的天井,与这生机勃勃的景象混为一色。 踩过鹅卵石道,便见杨一清身穿道袍出厅迎接:“一清久闻罗峰先生大名,今日冒昧,请来一见,还望先生海涵。” 张璁急忙拱手:“邃庵公礼重了,璁小儿辈,岂敢有劳尊驾亲迎” 杨一清如此礼遇,倒是让张璁受宠若惊。 毕竟张璁自入仕以来,除了朱厚熜以及议礼党对他有过非常礼遇之外,其余人对他更多是嗤之以鼻。 眼前这个副总裁,虽然他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反对议礼,但敢肯定对方是非支持议礼者。 盖大礼议之争持续半年有余,此人期间一言不发,甚至也不曾与外人道过,支持议礼与否,又何谈同道 可既然不是议礼党,那么对他如此礼遇,如何不让张璁感觉受宠若惊 感觉受宠若惊的同时,张璁也在暗自揣测对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需要如此礼遇。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今日杨一清异常举动,张璁若是不起任何疑心,他的政治生涯,也就可以看到头了。 思来想去,他便以为对方是因为国本之事。 因为眼下也只有国本,才能让对方如此舍得身架,不惜出厅相迎。 虽然国事台有个王鏊替他顶着,可并不意味着,大家就会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杨一清只要一日在国事台,那么他就有义务坚持正确宗族继承法。 而自诩坚持礼法正宗,又是皇帝心腹宠臣的他,也就成了劝谏皇帝最好人选,这样一想那么今日杨一清的举动,就显得极为正常。 可张璁却并不想插手这件事,甚至整个议礼党的主要人物都不想插手,无外乎其他,因为他们看清本质,只有紧紧抓住皇帝,才是正确的当官途径,其他的都是狗屁而已。 160、杨、张二人互吹捧 “先入内再说”杨一清并没有回答张璁所问,而是将张璁领进厅内,二人分座,品茗着送上来的茶水。 期间杨一清不曾发一言,张璁也沉得住气,没有半点声张之势,这般厅内陷入沉闷的寂静当中,只有二人轻啜茶水直响。 又过了一会儿,杨一清放下茶盅,笑着问道:“罗峰可知予今日邀你所为何事” 这突如其来的话,当然是让张璁一时半会儿无法答复,思索一番应对方法之后,拱手问道:“张璁愚鲁,不知邃庵公有何吩咐” 杨一清压了压手,然后笑道:“罗峰太过谦虚了,罗峰之才,予钦佩之至,何来愚鲁一说君若愚鲁,天下可有聪慧之人 今日邀你前来,是有一事相告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吩咐二字,秉用切勿多想。” “哦”张璁一惊,捋捋颔下胡须,慢条斯理的在心中嘀咕一番之后,再次拱手问道:“敢问杨公有何事” “罗峰认为总裁何如” 杨一清又一次没有像想象中有问必答,而是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如此莫名其妙的话,倒是让张璁瞬间化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自揣测:“难道这杨一清想要赶走总裁总裁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杨一清这个副总裁,想要赶走王鏊也是情理之中。 可难道杨一清如此短智,不知道如今总裁一职难任不成且不说如今因为国本偶有争端,便说如今陛下推行新政,便让国事台不堪其扰。 如何这杨一清不但不知道避险,反而还逆流而上如此岂非得不偿失” 杨一清的话让张璁极为费解,须知如今官场,但凡一个官员,都能看出来政务院处于风云中心,不但需要处理国事,还得关心皇帝家事。 政务院又以国事台最为艰难,盖其讳“宰相”之名,而行宰辅之事,为文官之首,天下官员所奏之事,尽可预知。 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此显眼的位置,且掌握着一定官员的生死裁决,那么自然需要背负的更多。 而杨一清却在此刻有意取而代之,这就让张璁实在想不明白,因为总裁和副总裁权利c身份c品级c俸禄等等都相差不大,乃至于说平起平坐,如此一来岂非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显然便是得不偿失。 更让张璁觉得奇怪的是,为何杨一清非要找他谈及此事。 论权利c地位c名声c资历等等,按理说杨一清都不可能找他,因为他除了是朝堂新秀之外,别无他用。 说白了便是杨一清,就算是真的有推翻王鏊取而代之之心,那他张璁也不能给丝毫的助力。可偏偏杨一清就找他,实在是令人费解。 然而大家都是官员,肯定说话不能那么直白,于是张璁踌躇再三,皱着眉头说道:“总裁自任职以来,不过介于时间尚短,虽无大功,但也无大过。 张璁不过微末之才,仰赖圣人英明,厚恩简拔,托付国家之事。本以疲惫不堪,又如何敢妄议总裁” “哈哈哈”杨一清听后抚须哈哈大笑,待笑止便道:“秉用所知,予又岂会不知今日邀你前来,并非是总裁有纰漏之处。” 大家都是官场中人,杨一清又是其中老资历,又怎会听不懂张璁潜在之言因此笑过之后,同样言浅意深提示了一番。 听懂的张璁整理了一番袖子,然后一脸不解问道:“那不知邃庵公何意” 今日张璁自来杨一清府上开始,对方说话便一直拐弯抹角,让他疑虑之心渐盛。 他虽既不在中枢,也不在科道,更不曾涉及军政大事,偏偏对方拉着他说长道短,实在令人费解。 “老爷,饭菜好了”这时杨一清府上下人入厅通报。 杨一清听后微微点头,再对张璁道:“我们且边吃边聊。” 张璁也没有拒绝,欣然说道:“下官不曾请邃庵公吃饭,却让公请张璁一遭,实在失礼至极。” 杨一清起身摆摆手:“这说的什么话,予请罗峰过府自然需要备上酒菜,不然岂非失礼 我知道张生高风亮节,不喜结党,向使同乡c弟子也不曾多有来往,此为官之德也哪里又谈得上失礼二字” 张璁立马摇摇头:“邃庵公过誉了陛下简拔之恩,璁无以为报,只好尽人臣本分,谈不上什么为官之德。” 杨一清为官数十年,谁人不知此人好交友,经常在官场上赴宴今日受他如此称赞,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张璁哪里敢坦然受之 “人臣本分好好一个人臣本分”杨一清听后眼神充满赞赏,一直抚手称好。说完之后,又意味深长说道:“人臣本分虽是四字,普 天官员也是常挂嘴边,可如罗峰这般践行者,却是屈指可数呀” 张璁也不知杨一清何意,因此对方话后,他便一旁叉手而立,不曾多说。杨一清见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走吧,先去吃饭。”说完自顾在前引路,留着张璁后面尾随。 二人出了客厅,款步走至旁厅,厅内陈设简朴,只有烛光摇曳,照着里面一张梨木圆桌。 桌上放着四菜一汤,即豆腐炖羊肉c盐焗鸡心c红烧鲥鱼,爆炒腰花,以及肉圆汤,另外一只酒壶放在桌中。 杨一清率先落座,然后便道:“罗峰入座吧” 张璁微微拱手道谢:“多谢”然后落座对面。 杨一清手提酒壶,将酒杯斟满之后端起,笑容满面道:“罗峰度田操劳,请满饮此杯。” 张璁面色惶恐,立即端酒站起:“皆为圣人效命,何言劳之”然后仰头一饮,把过酒壶给自己斟满之后,端起再对杨一清道:“邃庵公位居中枢,辅弼天子,发纵朝政,当是操劳,张璁敬公一杯。”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杨一清面怀笑意,压了压手笑道:“罗峰且坐。”看到张璁坐下之后,便面色肃然,拱手面北道:“一切仰赖圣人聪睿,百官用命,予安能言劳” 张璁听完摇摇头便道:“邃庵公此言有理,但张璁不敢苟同。” 杨一清拿在手上的酒杯突然一怔,然后问道:“何也” “圣人聪慧不下祖宗不假,但公位居中枢,辅佐圣君,使得我皇明日渐昌盛,如此其实不劳而盛”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别管杨一清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刻张璁还是必须吹捧一番。 至于真假大家心里都有数。 161、烛光中杯光交错 张璁一番吹捧,倒是让杨一清有些不好意思,他才入职多长时间 而且如今朝廷可以说是正站在悬崖边上,甚至一只脚已经踏出悬崖,弄不好便是粉骨碎身,中兴之言不过是大家自我期望而已,谁去当真 杨一清神童出身,和李东阳还是同门师兄弟,从成化八年中第,到如今历经四代帝王,长达五十年,可以说是人精中的人精,怎么可能连这么敷衍的话都听不出来 不过此刻他无意再说什么,因为二人不熟,他即使说的再多,而张璁为了应付他,还是会一如既往恭维。 与其再在这里浪费时间,莫不如开门见山,直接对张璁如实道来。 由是杨一清喝了一口之后,便皱着眉头道:“国事正值繁杂不堪之时,可有些人不但不曾想过为君父分忧,一味想着讨好百官,实在令予失望至极。”说罢还摇摇头,长吁短叹起来。 这番若有所指的话却是触动了张璁,遂轻抚胡须问道:“邃庵公此话” “罗峰有所不知,今日议事完毕之后,诸卿挡着总裁去路,责问为何圣人所下政令,他不直言劝谏,于是闹的不欢而散。 后来总裁又拉着与诉苦,言谈中有意将你迁出京城,委以地方重任。我虽然并不认同,但是奈何势单力薄,哎” 杨一清的声情并茂,张璁并没有心思去管,不过此事涉及到他,也就不得不让他注意三分。 可杨一清这番看似抱打不平的话,究怀着什么心思,张璁就不得而知了,于是只能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笑道:“总裁有意提拔张璁,那可是我前世修福了。 世人都说京官好,可这京官在张璁看来,就是个漩涡,谁也讨不到好。特别今日我度田,无数人就等着看我笑话。 若是能够外放,哪怕是做一地百里侯,掌握着地方大权,图个逍遥自在,也好施政惠民,那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呀。” 且不说张璁不知道杨一清到底想干嘛,只说他也是混迹官场之人,说话便不能太过肤浅,遂言不由衷的回答对方的话。 虽然话是言不由衷,他也的确不想离开京师,可他说的地方逍遥,那确实是真的。 地方官除了不掌兵,其余的与土皇帝无异,不仅头上没有遮蔽,而且还有足够自由的财政大权,不需要受制于没钱的窘境。 在京城这种一砖头下去,说不定就能砸到一个四品,最大的好处,也就是离皇帝近,提拔的机会多多,但与地方的自由性,那可就差的太多了。 要是张璁也是二三十岁就登科,那他指不定还真会选择到地方,历练些年头,携斐然政绩入京。 不过世上没有如果 张璁年龄决定了现在的他需要争分夺秒,以最快的速度,爬到最高的地位。 如此一来,才能展现自己胸中抱负,不然数十年的寒窗苦读,那可就是浪费的一干二净。 张璁言不由衷,杨一清又何尝看不出来若是张璁真有心外选,早就可以外选,又何必死死抱着皇帝大腿所图无非是想要在皇帝心中留下印象,于升迁有利。 不过他今天他请张璁过府,可不是为了怄气,是故面对这番虚假话语,杨一清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国事蜩螳,如何能够少了罗峰这般大才 总裁处事不公,为求官位永固,却将你拿了出来,意在祸水东引,使其高枕入眠。” 张璁眉头微微一动,然后笑着答道:“多谢邃庵公告知,不过我窃以为,总裁此番算计却是打错了算盘,璁走与否,或许可图一时安宁,但未必能够一世安宁,总裁如此智短,不足为虑。” 话说到这里,张璁心里就亮堂了,虽然还不知道杨一清为什么告诉他这些事情,不过这无关紧要。 官场从来没有朋友之说,一旦利益c政见有所不同,哪怕昔日的好友,也会反目成仇。 更何况杨一清,一直不曾表态,做出今日的事,也不足为奇。 但是他对于王鏊的做法,却并不苟同,甚至是感觉不值一哂。 王鏊是被陷于国本之事,而他张璁是大礼之事,张璁走只能说暂时解围,但国本不固,那就会一直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可王鏊既不敢得罪皇帝,又想要留点名声,这种墙头草,怎么可能会相安无事 他的笑意当然不是真的是王鏊智短,因为此事百分之九十官员,一旦到达这个位置,恐怕都会左右为难。 他笑的是,王鏊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刚刚履职的总裁而已,就想折断明良皇帝臂膀 于是便再道:“陛下圣光烛照,明察秋毫之末,即使 在下被迁出京城,只要陛下不许,谁敢当知” 王鏊不是弘治朝的刘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王鏊就是个过渡品,其与皇帝之间信任度,甚至比梁储与皇帝的信任度都差。 而大明皇帝可以一言而为天下法,只要皇帝心中有自己,张璁又何惧一个王鏊 当初他被迫到河南当驿丞,可结果不过几个月,他就再次重返朝堂,今日的王鏊,能够比得上昔日的杨党 正因为张璁看清了本质,所以才有恃无恐,根本不在乎王鏊,是讲他贬谪,还是迁官,只要圣心不失,早晚还是能够再次回来。 相反,若是失了圣心,即使天下人抬举,结果依然只能惨淡下场。 张璁看出来了,王鏊c杨一清同样看出来了,甚至百官同样看出来。 但大家立场不同,做事方法自然也就有所不同。 王鏊主要是想将张璁作为靶子,替他缓解一下眼前的尴尬,让他有时间和皇帝c百官调解关系,至于张璁走不走,回不回根本不重要。 杨一清则是想卖个人情给张璁,所以才有今日相谈,既然张璁知晓了,他也就不再多言:“一清只是怕阁下明日突闻消息,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既然张生如此说道,想来也是不惧诡谲。来来来,我每继续喝酒。” “邃庵公之心,张璁铭记于心,请”话已谈毕,在烛光之下,二人再次推杯换盏,叙说他事 s:我没有更新,只是因为有事去了,并不是因为别的,多谢各位支持 162、王家父子坐对谈 杨一清家里灯火通明,王鏊家里却是莺声燕舞,一群妙龄少女,身穿彩练,吟唱新词。 王鏊端坐首位,听着吴侬娇语,看着妙曼舞姿,伏在桌案的小手,轻轻击打着节奏,一副享受非常的感觉。 此时坐在下手的王延喆,对于父亲的举态实在不解,就算父亲想要听乡音,也没必要在这么紧急时刻听吧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的他,对着王鏊道:“孩儿不懂,爹你为何要将迁走张永嘉的事,跟杨安宁说 杨邃庵为人奸猾事故,你又何必与他为伍呢” 杨一清和王鏊同品,而且资历也是大致雷同,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王延喆断定二人不可能是萧规曹随。 既然不是同一类人,那又何必与对方走的这么亲近,难道就不怕被反噬 他可不信,杨一清是什么世外高人,对于官职视若无睹,哪怕自己父亲,起初也绝了再次做官之心,可落在这个位置上,不久又愉快的每日点卯了 可如此危险一个人,王鏊不但不把对方踢走,还倾心相交,实在令他费解。 “你懂个什么” 王鏊眼皮都不带抬一下,说完之后,依旧自顾欣赏着歌舞,轻轻和唱,仿佛陶醉其中。 王延喆心中愤慨万分,追说道:“孩儿是不懂,可我想懂。” “啪”王鏊一拍桌案,舞乐当场停止,随后挥挥手将舞女赶去,厉声说道:“你要懂得干嘛难道你还不知道你日后的路途” 王延喆继续追问:“凭什么” “凭什么凭我在外是朝廷总裁在内是你爹,说不允许你中科入仕就不准,起码在我活着之时。” “焦黄中c杨慎可以,为什么我就不行孩儿文章虽然不及你百一,但区区中第入仕,我视若探囊取物,为何你要斩断我的念想。” 王延喆心中不甘之意愈演愈烈,杨慎也就不说了,连焦黄中都行,凭什么他不行 而且又没有制度规定,内阁大学士c总裁儿子不能科举。 王鏊眼皮一拉,端着桌上的茶水品茗几口,然后道:“焦黄中现在如何杨慎现在又如何” “这”王延喆这下可算真的被问住了,焦黄中本来就不是进士的料,因为其父焦芳背靠刘瑾,在能够高中,而且高中还是王鏊与李东阳所为,定二甲第一名。 后来因焦芳不得刘瑾之心,被迫致仕下野,焦黄中随父归乡,等到刘瑾被诛,二人同样也没有逃得过清算,还一都被人追捕,仓皇逃窜出京。 至于杨慎,结局大家看到了,跟着老爹在内阁坐冷板凳,这辈子恐怕也是没有出头之日。 正在王延喆不知如何回答之时,王鏊又道:“杨慎这次还是因为陛重恩情,体贴旧臣,不然你以为杨新都如此苦苦逼迫陛下,他杨慎能够讨到好果子 近几个月我常常再说皇上圣明,你以为我是在阿附上意那为父就告诉你,我不曾有半点违心之意,而是实打实真心话。 我朝自祖宗以降,还从未有陛下这般圣明天子,施恩如沐雨露,施威如降甘霖,登基不过年余,仅靠几个无足轻重的年轻人,便将旧党击溃。 你想说陛下既然圣明,又为何要立皇长子为太子是吧 嘿嘿,天下人都这么疑惑,我也疑惑,为何陛下会有此昏招。不过最近这两天,我算是看出一点端倪,除非陛下早崩,不然这个太子恐怕长不了。” 王延喆脸色一变,随后道:“何解” “当初圣人初践大位,满朝文武与之同心者少,而杨新都等人又持为人后者,为人子之言。 然而我看来,陛下不过是不想过多生事,恰逢皇长子生,于是顺水推舟,来了个兼祧。 可以陛下圣明,难道不知,兼祧之事决计无法通过可圣人依旧固持己见,不听他人之言。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从今往后,圣人即为礼法,其他人的话,又如何能够阻挠天下大势如果皇长子得圣心还则,不能得圣心,只怕是给真天子用来过渡而已,届时谁有会再次提及大宗绝嗣之事” 王延喆细细一思,说不定皇帝还真可能有这意思,不然何至于一而再再而三提及礼出于天子 可越是往这一块想,王延喆越就汗毛直立,今上居然有如此之心,视天下苍生为器物,只在同时便用,不用时便弃之敝履,哪怕亲子也亦然。 所谓不知者无畏。 当他猜透其中内幕之时,只感觉头皮发麻。 如此薄情寡义,简直世上少有。 更重要的,还是成为他们的君父。 自 古明君好侍奉,昏君更好侍奉,唯独这种君王,难以侍奉。 盖因谁也不知,下一刻自己是否会被弃之敝履。 就在此时,王鏊又道:“还想入仕吗连为父这种久经宦海之人,在圣人手下,每日无不是战战兢兢,唯恐一日辜负圣恩,招来杀人之患,你又有和能力,想要踏足官场” 王延喆咽了口唾沫之后,艰难说道:“那大人为何不向陛下请辞而且既然父亲如此清楚处境,为何还要与杨石淙如此亲密往来” “呵呵”王鏊冷笑一声,然后道:“你以为国事台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不成没有陛下示意,谁敢私自决议一次两次,圣人尚可无视,可次数要是多了,难免不会招来以退为进的嫌疑。 至于我为何与杨安宁亲密,无他,惟试一试安宁而已,看他到底是走向哪边。” “为什么” “你这痴儿,一虎狼之辈安居身侧,如何不需要试探一番今日杨安宁若是通风报信,那他必然不是与我同路。若是不报信,则证明此人,暂时无心争斗。” 杨一清这个人,做人实在太过圆滑,一到国事台,事事故意请教自己,这就让王鏊不得不怀疑他的目的。 至于说什么甘愿附骥这种话,狗都不信。 杨一清不是那种老好人,更不是那种甘愿人后的人。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才是他的真正性格,至于其他的,不过是他的一副伪装而已,能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过自己不成 163、王吴县畅聊党争 “可若是报信,依那张罗峰圣眷,又如何能够赶走他况且陛下要是知道,您不请示便利用总裁职能,赶走张罗峰,是否会引起猜忌,以为你党同伐异” 王喆根本不知道自己父亲在想些什么,既然明知道杨一清蛇鼠两端,不值得倾心,为何还要把这些事,跟杨一清透露。 直接明日开会之时,召集政务院所有人,当场提议迁张璁走,瞬间便可达到目的,即使有人想要透露风声,那也是痴人说梦。 想眼下这般,事先将事情透露,这显然是把希望寄托在杨一清不会背叛上,如果杨一清背叛,那么就会牵扯出很多事。 比如擅用职能,比如党同伐异。 看似这个总裁职能是皇帝授予,皇帝也说过,纵使天子也不得干涉。 可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不守规矩的皇帝。 从太祖皇帝定皇明祖训开始,朱元璋自己就犯了禁令,给自己找的亲家,基本全是重臣勋戚。 有明一代,除了杨廷和用皇明祖训把皇帝迎上龙椅之外,几乎再也没有用到切实过,只是不停在泛着各式各样的禁令。 所以说,没人把皇帝的话当真。 除非皇帝把给事中拆了,把六部尚书的权利,往国事台推,让总裁的权利更大,再把京营的勋贵c将领全部赶走,把各地藩王手上剩余的一点兵力也给剥夺,换一套国家运行制度,那么这句话才能当真。 不然,没有任何人当真。 只要皇帝想要打倒一个人,那么都会有无数马前卒前来效力,如科道c勋戚c藩王c大臣,都是主力军。 要是惹烦了,直接调集三军镇压,到时候无论是个什么人,都得匍匐在皇权之下。 杨廷和就是最好的鉴证。 从正德十六年三月到现在,不过一年多一点,皇帝还并没有动兵马,仅仅只是靠着张璁c方献夫c史道c霍韬c桂萼c黄琬等几个微末小官,甚至有的还是在南京坐冷板凳的,就将杨廷和一举推到。 几人要兵没兵,要权没权,要名声没名声,但是仅仅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将庞大的杨党,打击的溃不成军。 要不是皇帝给予足够的体面,此刻杨廷和不是在文渊阁修实录,而是在诏狱里度过晚年。 要知道太祖皇帝最恨的,无非贪官污吏与朋比为奸,甚至在大诰中一再提及,但凡结党的该如何处置。 杨廷和结没结党 必然有。 其他人暂且不说,光内阁毛纪c蒋冕与礼部尚书毛澄,那么是绝对跑不开。 伐异没有伐异 王琼c王瓒c张璁等人,不正是因为杨廷和将其贬谪 无论王琼是否与江彬勾结,但在朝堂来说,杨廷和这一举措,也是有着伐异的行为。 若是杨廷和之后不与皇帝持反对,那么这就不属于伐异。可杨廷和确确实实,是反对皇帝意见。 既然如此,那王琼的事,就可以与党同伐异相连。到时只需要让锦衣卫抓人,然后严刑拷问,不怕拿不出口供。 而自己的父亲此时行为依然如此。 只要皇帝不高兴,那就是党同伐异,不管是不是,此刻只需要论迹不论心。 难道大明数年不曾杀人,父亲就以为大明不杀士大夫忘了“奸党”罪该如何处置忘了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的道理 王鏊当然不可能忘记,他可是少年神童,差点三元及第的存在,这点东西又怎会忘记 于是王鏊饶有兴致说道:“在为父看来,我越是伐异,圣人则越是乐于见成。不但不会生气,还回家嘉奖。” “怎么说” 王鏊深邃的目光,眺望着问外黑暗呢喃道:“我大明最不缺的是党争,可你知道为何又那么多党争而且是自开国到现在,不曾有歇,只是激烈与否。” “还是父亲指点。” “因为这是历代天子放纵之故。自太祖皇帝废宰相之后,国家以九卿为核心,所有四方之事,无不是需要经过九卿,再行呈递。 正因为九卿权利增加,同时权利分散,每个衙门都会为自己所争,想要将别人的权利给吞噬,更好实现自己抱负,或者欲望。 而此时给事中则发挥其能,有着遏止六部权利,使其无法通畅。又在部曹与内廷之间,塞了一个内阁,一个司礼监,还逐年给内阁增加权利,使得能够与九卿有着相对的权利。 司礼监肯定无法攻击,攻击也没有用,皇帝不会听,更不会去做。 那么内阁这个既是幸臣又是外 臣还是心腹的衙门,就变得十分显眼,天子犯错,或是有什么差池,必然拿内阁开刀。 内阁本身无权,如何能够地挡得住全天下官员攻讦这时,内阁掌科举录门生,翰林院专入内阁,给内阁加势力也就应运而生。 这样一来,无论是部曹c亦或地方,四处都有内阁学生,或是翰林学生,使得本来固若金汤,一致对外的官员,又一次开始自己内讧。 又因唯恐部曹不认,让翰林院专授内书堂,如此内外联手,便可与部曹匹敌,双方你来我往,有输有赢,没人再能顾得上身在紫禁的圣人。 各自双方目的不一样,那么争斗自然不会少,争斗不停,就无人顾及皇帝,甚至还需讨好皇帝,让其为自己助力。 可是制度再完善,总不能避免意外,先帝骤然驾崩,未立皇储。值此大变之际,杨新都肩负重命,联合太后选立今上。 今上与先帝关系最亲,又以祖训为由选立,百官无不心悦臣服。顷刻之间擒拿江彬,治动乱于未发之际,如此尽收群臣之心。 后来圣人登基,又屡屡不从旧例,百官或怕社稷不稳,或顾念先帝恩情,或恐官位不保于是联合反对陛下。 你想想,经历过如此大波澜的皇上,还会想要看到朝中一派和谐,百官沆瀣一气 不会不但不会,他还会不停挑起百官纷争,或是文官对勋贵,或是勋贵对宗藩,或是武将对官吏,总之他是不会允许有人再次联手威胁自己。 更不会允许,再一次诞生杨廷和,不然那圣人就会再一次面对登基之时局面。所以,此次我断言,不会有任何坏处,甚至还有好处也犹未可知。” 164、王吴县再论党争 听完父亲的话,王延喆终于明白,这场斗争并不是父亲要掀起,而是皇帝逼迫之下的无奈之举。 父亲要做给皇帝看,证明自己不是和谁一党,证明自己只听皇帝的话而已。 然而王延喆的疑惑并未就此消散,反而愈演愈烈,遂再问:“既然如此,那爹你为何要赶走张璁,而不是赶走不同意大礼议而于陛下相持不下的部曹 我记得当初先帝病逝,陛下入继大统之时,你还写过一首诗,云:周邦虽旧命维新,历尽冰霜快值春。天上真人方出震,海滨大老定来臣。奸回已报都从,风俗何忧未尽淳从此寰区无一事,朝廷尤望任惟贤。 在大礼议之时,你又写尊号考c昭穆对支持陛下,这岂不是与张璁等人共同看法 既然如此,您要是和张璁他们联手,胜算岂不是更大又何必在此时,冒着被圣人怪罪的危险,前去得罪张永嘉这与你素来求稳之心,显然多有不合呀” 王鏊因为祖上商人出身,所以一直身上带着商人的某些习惯,比如投机c怯懦,又因为是儒士出身,故而异常在意羽毛,因此他还自撰治惧c治怒二缄告诫自己。 在王鏊的为官一生中,前期一直践行着论语宪问中“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以及孟子尽心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主张。 然而这些东西,并不能给他的仕途带来便利,反而让他亲眼见证了,师c友仕途受阻,直在此时他的商人习惯就此扩散,投机钻营成了他的仕途手段,因此他也曾尽力阿附喜欢受贿的徐溥,达到仕途高进。 付出就有回报,在弘治初期到弘治中晚期,他仕途一路高歌猛进,一改之前的举步维艰,甚至直入内阁。 正当他大展拳脚,准备匡扶圣君,中兴大明的时候,该死不死的刘瑾,就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打破了他一切政治希望。 刘瑾的刚愎自用,不听他人劝谏,又加上蛊惑君王,倒行逆施,使得王鏊一忍再忍,最后爆发,但奈何皇帝不听,使得王鏊政治热情烟消云散,最后只能被迫选择致仕还乡。 可没想到,命运给他开了个大玩笑,他前脚回家,后脚杨一清c谷大用等人联合就把刘瑾弄死。 后来又爆发刘六刘七事,而且愈演愈烈,皇帝荒唐的行为也越来越多,这个时候久居乡野的王鏊,那颗士大夫忧国忧民之心又开始发作,怀念在朝堂匡扶君王的时候。 由是正德七年时,便写下了偶成三首表达自己想要重回朝堂之心,然而事情就是这般天不遂人愿,但凡举荐他的人,先后涉入政治斗争,全部先后致仕,大家对于王鏊这个人也就逐渐忽视。 等他听到朱厚照死,朱厚熜登基的时候,他一没有像张太后c夏皇后哪般伤心,而没有像杨廷和那样忙中出错,三没有像宦官那样惶惶不可终日,反而还若有兴致的写起诗词。 称朱厚熜为“天上真主”,自己这些被打击的老臣,是国之干臣云云。 但是这些问题都无伤大雅,一不会给名声带来太大污染,二也不会得罪皇帝。 可如今的行为,分明就是与往日行为背道而驰,这叫王延喆如何能够理解 张璁是大礼议急先锋,是皇帝打击旧党一员猛将,也正是有了张璁锲而不舍,对反对大礼穷追猛打,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人,跟风上去痛打落水狗。 而且张璁更是国之干臣,度田之事深得皇帝之心,可以说张璁虽不在政务院,但其宠信则犹有过之。 父亲在此刻打击。 虽然可能皇帝会乐于见成,但用这种背着皇帝耍手段的行为,只怕更多的可能性,是皇帝因此而震怒。 “你懂什么如今旧党早已力竭,互相之间殴斗不止,无非就是守着个皇长子不可为太子的话,进行劝谏陛下而已。 至于其他的,在陛下英明神武之下,根本不足道哉。眼下是潜藏的危害,是支持议大礼的那批人,而绝不是什么旧党。 尊崇议礼之人,如今各个深得圣心,而且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占据朝中各个紧要位置,那时你说陛下会乐于见到 陛下不会乐意见到,反而还会将这些可能性,直接扼杀于摇篮之中。 而张璁c桂萼c方献夫c席书c史道c霍韬等人也是心知肚明,因此在他们大获全胜之时,这些人不但没有聚集一起庆祝,反而还形同陌路。 难不成真是什么坚持党而不群这个大明如果不结党,那还如何秉政 不过是迫于无奈罢了 他们要是敢在此刻私下勾连,旧党的今日,便是他们的明日。 依照为父多年宦海经历,这 些人十年之内必有纷争。想要在陛下治下当官,只能依附陛下,而不能私党。一旦私党,无论是否营私,那都是给自己带来无穷祸患 所以我一开始便和你说了,攻击张璁之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向圣人表达我的心意。 张璁是否会迁,也不重要,因为如你所说,虽然总裁权利陛下已经授予,但能否起到作用,还在圣人一心。 至于旧党是否会因为我攻击张璁,而陛下保张璁,而忽视国本之事,也不重要。 国本事大,百官不可能无视,哪怕他们对于张璁有万般怨恨,可国之大事,孰重孰轻他们会分不清 老夫能够看透陛下心意,群臣也能看透,陛下一意周全,百官又能奈何因此我敢断言,他们并不会在张璁之事过多纠缠,充其量不过是按例弹劾而已。 但是国本之事,那就不同了。” 王鏊终究还是经历过成化c弘治c正德三朝残酷的政治斗争元老,从一开始他就看清楚了本质。 对于皇帝不愿百官结党一事,他是心如明镜,只不过是故意装扮给别人看,以为他是想要转移矛盾而已。 可实际上,他想的却是投诚 因为眼下其实与之前没什么区别,想要施政,只有圣心。 165、 “大人的意思是,张璁走不走不重要,重要是明日您将不与张璁等人为党的态度拿出来,给陛下看” 说了这么久,王延喆总算是有些明白了。 “孺子可教也”王鏊欣然颔首,沉吟一番之后再道:“只要能够得到圣心,张璁也好,百官也罢,我又有何惧哉” 王延喆听后愤愤难平:“这也未免太过憋屈,什么事都需仰仗陛下之意,那你这总裁要之何用” “你入仕也不是一日两日,也不是没有读书,怎么还如此天真除了东晋那种非正常朝代,以及即将覆灭的王朝,又有哪朝哪代不是如此 自有天子以来,百官何时不是天子家奴仰皇帝鼻息而生存 自汉武以来,天子大权与日俱增,而官员权利逐年递减,凡遇天灾,三公为天子定罪,而天子则无罪究身。 到了本朝,圣祖皇帝更是罢黜宰相,以六部分散权利,而六部又要受制于科道,不仰天子鼻息,能如何 惟我明良皇帝,睿哲神聪,洞察秋毫之末,我等便是如此,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哪有这么多话说 别看这总裁的位置像个火炉,总裁像是个媳妇,上要照顾好君父,下要安抚好百姓,中要体谅百官同僚。 可若是陛下让人推荐进入国事台,你相不相信,六部的门槛都会被踢破,无数人削尖脑袋,都想挤入这国事台” 对这番话王延喆倒是没有什么不同看法,事实就像他父亲说的一样,无数人都会削尖脑袋,往里面挤。 就像进士出身耻于当亲民官,但要是没得选择,这些人保证比什么都积极,只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罢了。 便是昔日的内阁,明明进入之后权利大幅度削减,但还是无数人争着往里面挤,为的就是离皇帝近点。 更何况如今的国事台,非昨日的内阁 今日的国事台不仅位高权重,而且距离皇帝亲近,天下就没有比这个还好的岗位,争相上位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那爹你明天想要怎么做” “走一步看一步吧天子心意难测,虽然我揣摩出一些皮毛,但事情也未必就会照着我的想法走。” 说到这里王鏊也有些泄气,他从成化年间就入朝为官,“君心莫测”四个字那是如雷贯耳。 正德皇帝性情如此古怪,他对于这那四个字,也没有今日这般体会的深刻。 眼下这个皇帝行为举止,实在让人无法琢磨的透,就像百官想到了一千种皇帝将大礼议之事敲定,但也没想过他会用兼祧的办法。 用常理揣摩,未必会有用。 王延喆有些担心问道:“那这样岂不是太过冒险” 王鏊看着屋外漆黑一片,心中怅然若失道:“为父仕宦数十余年,也战战兢兢数十余年,是该冒一回险了。左右不过是削职为民,于我来说又有何惧” “这” “不用过于担心,陛下是圣明君主,我也不曾犯错,大问题不会有的。这官场呀,就是这样。有人迎风弄潮,有人退避三舍。 可是天下事岂能事事如意当初为父致仕还乡,可谁又知道转眼就是刘瑾被杨一清给告发 再或许当初我没有致仕,今日又会不会和杨廷和一样,在文渊阁内修史渡日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算尽天机。 都说青田刘诚意卦能通灵,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可他能够知道,他家世袭罔替的爵位,不过承袭三代就被剥夺” 王鏊如今七十余岁,看过无数人在官场起起伏伏,包括他自己一样,但是也没有今天那么多感慨。 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明天局面该怎么应对,是安全迁走张璁,还是商议一半被皇帝干扰就此罢了,还是张璁走了他也走,还是张璁留他坐诏狱,这一切他都不敢断言。 他也相信,当朝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说自己揣摩出皇帝真正的心意,甚至连皇帝的枕边人,王鏊都敢这么说。 这是百官服侍明君的无奈。 圣明君主,其心难测,为此君人臣,无日不是战战兢兢,唯恐一日有罪万岁。 圣明君主也是最难伺候,谁也不知皇帝怀揣着什么心思,有时一言而罪,有时一言而赏,惟凭圣人一心。 但有意图揣测圣心者,极有可能招来祸患。 这也是王鏊难得地方,既要揣测圣心,又需要隐瞒皇帝知道。 可偏偏这个皇帝聪慧过人,人臣是否揣测圣心,他又岂能不知 不过想多了也没有用,只能暂时收敛心思,等待明日的阳光 故而王鏊略显疲倦道:“夜深了,回去歇着吧,明天该如何便是如何,此刻就算想的再多,恐怕也不能改变陛下的心意。” “孩儿告退”说了这么多,王延喆也算明白了,于是不再纠结,悄悄退走。 夜,寂寥无声 风,微微拂柳 身处于乾清宫的朱厚熜,看着眼前一摞摞奏本,也是心有余悸,但他不能有半点懈怠。 至于两家府上说的事情,他不得而知。 虽然他有锦衣卫,但锦衣卫不是神人。 杨一清和张璁二人是密谈,王鏊c王延喆父子同样赶走了下人,所谓的打探消息,也就只是一句空话。 锦衣卫之所以消息灵通,是因为他有明探暗探,刺探别人情报对话,可是像这种独处的情况,锦衣卫不可能得知。 不过朱厚熜虽然无法知晓他们说些什么,但却知道王鏊的打算,因为王延喆的话,早就被锦衣卫传送皇城。 至于后面二人说些什么朱厚熜不得而知,他也不需要知道,因为明天会揭晓一切,到底将如何,还需看明日太阳。 166、朱厚熜大加封赏 长夜将明 日曦璀璨 一道霞光自天边升起,将天幕层叠不一的云彩,渲染的五颜六色。 随着紫阳高升,驱逐清晨的阴霾,天地豁然开朗,熙攘的京都,再次变得人声鼎沸。 橙色的阳光折射在金色琉璃瓦顶,绚烂的色彩耀人心神,朱厚熜晨射完毕,接过韩雍递过来的手帕,笑着说道:“她们来了吗” 为了照顾后宫的情绪,朱厚熜便想方设法,一个老婆三个小妾,每日围在一起吃饭,天真以为这种方法,能够减轻矛盾。 不过朱厚熜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暂时看来还是颇有用处。 周皙颜秉持内宫大权,其余人根本不敢肆意,即便是傲娇的陈懿蕴在多次告状无果之后,也只得暂时收敛锋芒,等待下一次进攻。 虽然陈懿蕴收敛锋芒,但不代表她就此放弃。 而仅仅是不与周皙颜起正面冲突而已。 既然不能正面冲突,那就需要曲线救国,故而每当朱厚熜去陈懿蕴宫里歇息的时候,总能碰到极为诱惑的场景。 陈懿蕴虽然年龄尚小,可身体却不消,如此若隐若现,弄得朱厚熜是热血沸腾,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仓惶离开。 朱厚熜当然知道陈懿蕴在想什么,不过他并没有就此上套。 陈懿蕴身体就是再成熟,她也不过十五岁而已,要是真的怀孕了,谁也不敢保证,对方就一定能安全诞子。 更何况还有周皙颜在旁边虎视眈眈。 因为太子的事,他觉得已经很对不起周皙颜,又怎会还让其它女人,在她前面怀孕。 而且说实话,它暂时也没有心思去想着造人。 眼下国事虽然看似井井有条,但实际上其中是一个个无头的线坨,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始。 而且现在又开启新政,玩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朱厚熜没心思,但不代表别人没心思,任蝶衣因为儿子被抱走了,心情一直不大欢愉便不算在其中,但陈懿蕴c周皙颜c杨瑶宸可是喜欢的紧。 因此哪怕她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在吃饭的时候稍加收敛,便是怕了朱厚熜生气,以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一起吃饭了。 她们之所以怕,那是因为以前除了逢年过节,朱厚熜基本上都是自己吃饭,极少到几人宫里用膳。 除了晚上就寝,基本上也很少和几人见面。 如此一来,不得紧紧把握住机会 既然把握机会,那么嫔妃赴宴也就顺理成章,只不过今天朱厚熜吃的有点早,因此问了一嘴。 “回皇爷,都到了。” 韩雍接过朱厚熜擦汗的布帕,毕恭毕敬回答了一声。 “那好,走吧”朱厚熜微微颔首,大步流星往乾清宫而去,至于箭靶c箭囊之内就由宫女内侍收拾。 甫进乾清宫,几个嫔妃早已静坐等待,见朱厚熜到了之后,满脸喜意纳了个万福:“臣妾恭迎圣人,吾皇万岁” “平身”朱厚熜一个个扶起,然后落座与锦墩。 朱厚熜落座,周皙颜c陈懿蕴c任蝶衣c杨瑶宸微欠身子:“谢陛下”然后一个个再落座。 所有人落座之后,内侍这才开始端上菜肴。 清晨早饭并不丰盛,仅仅是一锅瘦肉粥,一碟酸豆角c酱菜,以及一堆肉包子。 朱厚熜率先下手,左手拿着包子往嘴里塞,右手拿着汤匙,往众妃嫔碗里舀肉粥。 期间大家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听到朱厚熜大口咀嚼,以及筷子刮碗的声音。 很快几人便将早饭吃完,朱厚熜漱口擦拭嘴角,然后问杨瑶宸:“杨先生近身体来可好” “回禀圣人,听臣兄说,臣父自从专修实录之后,身体逐渐好转,现在每日能食肉两斤。” 杨瑶宸颇为拘束,不过朱厚熜提问,她也不敢不答。 而且杨瑶宸总感觉,朱厚熜这是弦外有音 “好呀我便是怕杨先生操劳过度,因此让老先生专修国史,好让他轻松一点,如今看来确实有用。” 朱厚熜听后眼珠子转动了一下,随后展颜大笑。 杨瑶宸小心翼翼的回答:“这都是拖了陛下的洪福,若不是陛下体贴臣子,家父何如这般清闲” “那升庵最近何如” 杨慎自从大礼议敲定之后,就一直称病在家,而且严闭四门,连昔日好友都不与相见。 “臣兄身体偶染小恙,因此一直在家里养病。” “染病只 怕是心病吧”朱厚熜眉头一挑,心里暗自揣测。 不过眨眼功夫,父亲倒台,他昔日的光环全都不见,而且因为外戚身份,也导致他在官场举步维艰,有病这是正常事。 不过当着杨瑶宸的面,朱厚熜根本不好说出这番话,沉吟一会儿之后道:“如今储君已然确立,但太子不可无臂膀,韩雍。” 韩雍匆匆走上前来:“臣在” “传朕旨意,改杨廷和为太子太傅兼文华殿大学士c改谢迁太子太傅兼左春坊大学士c改费宏太子太保兼右春芳大学士,加郭旭为。 加王守仁太子少傅c詹事府詹事掌府事任掌国子监,改湛若水太子少师詹事府少詹事,改杨慎为太子少保詹事府少詹事。 另选勋戚建东宫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有郭旭为东宫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掌司兵事,专职教授太子。” 王鏊的举动倒是提醒了朱厚熜,皇太子是确立了,但不代表国本就能稳固。 想要这件事真正落幕,那就需要给皇太子加臂膀。 而朱厚熜这次选的人,几乎全是反对大礼议的,但他们如果和太子扯上关系,那么他们也会选择誓死保护太子权益,不然换了太子,这些人全都没有好下场,历史可是有着足够的见证。 为了巩固太子地位,他又不惜拉来勋戚给朱载圳做臂膀。 可以说这个安排已经是稳如泰山,任何人想要反对太子,首先需要过了东宫左辅右弼这一关。 换太子不是换皇帝。 换皇帝有的人或许可以活着,甚至能够加官进爵,但换太子不同。 一旦换了太子,这些人九成九都是罪人,即使没有被杀,基本上也是仕途终结。 因此这些人会为了日后,拼命的巩固太子权位,甚至达到太子犯错,这些人出来顶缸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