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雀》 逃亲(修改) 《惊雀》01 杏春天暖,微风不燥,荒野的柳枝被吹得簌簌作响,打在破旧不堪的窗牖上,衬得客栈门前那顶红艳艳的花轿都无故添上几分凄凉。 听着门外嘈杂的脚步声,虞锦微微仰起头。 铜镜中立即印出浓妆艳抹的姿容。 瓌姿艳逸,般般入画,尤其是那双含情凝睇的眸子,如似水中望月,潋滟动人。一身似火的嫁衣将她整个人衬得端庄无比,当当作响的头面更显矜贵。 一切都很合适,除了眼下这个穷酸的客栈。 虞锦打量四周,看着看着,眼眶泛酸,指节也泛白。 任谁也想不到,虞家养尊处优的二姑娘会有被逼上花轿的一日。 此事说来话长,实在荒唐—— 虞锦本是灵州节度使虞广江之女,自幼娇生惯养,锦衣玉食。 即便是远在上京的世家圈子里,也少有人不知灵州那位虞二姑娘,那是个赴京游玩身后跟了六辆马车、盛夏天里只着冰蝉丝制的裙装、吃食.精致到连盘子的花纹都要求貌美之人,言行举止矫情到世家贵女们自叹不如,偏偏生得还跟朵富贵花似的,仿佛生来就该是享福的。 而正因如此,自幼照料虞锦的继母蒋淑月,也得了个亲厚贤淑的好名声。 起初,虞锦也深以为然。 当年,她的生母言氏是因虞广江的仇家寻仇,她为虞广江挡了一剑而消香玉陨,自此后虞广江愧疚不已,对原配留下的一对儿女百般疼爱纵容。 而那时虞锦还不足周岁,正是要母亲陪伴的时候,于是忙于政务的虞广江动了娶继室的念头。 可以说,蒋淑月家世不显,得以进虞家大门,不过是因当初哄得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小姐高兴,愿意亲近她罢了。 而后蒋淑月也没有让虞广江失望,她待虞锦犹如亲生,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就连在孕中,也从未亏待过虞锦。 母慈女孝的日子过了十六年,直至三个月前,边城战败,虞广江和虞时也率领三千精兵消失在边城临界处,再不见活人踪影。 边城那一战打得惨烈,死伤惨重。蒋淑月提心吊胆等了两个月,终于死心了。 没有虞广江,朝廷便会派新的节度使镇守灵州,届时虞家式微是必然。 蒋淑月为此惶惶不安,而恰逢此时,承安伯府递来了联姻的橄榄枝,为示诚意,还举荐蒋淑月的兄长进了兵部任职。 蒋淑月想也不想,立即应下。 于是,蒋淑月不知上哪寻得个假道士,装神弄鬼一番,得出一个结论——以喜冲灾,可为虞家祈福,而虞二姑娘的生辰八字,恰是冲喜的不二人选。 如此一来,也无人苛责蒋淑月擅自定了虞锦的亲事。 送亲前夜,灵州下了一阵春雨。 虞锦心烦意乱地在池边醒神,谁知脚下一滑,竟生生栽进池子里。 她不会凫水,待到被人打捞上来时险些丧命。 病醒后,蒋淑月站在幔帐边,脸色难看。 她恨恨道:“虞锦!我可给够你面子了!你说要仙凤居亲制的嫁衣,我照着你那些无理取闹的要求给你做了,你要镶满百颗琉璃珠的花轿,我也命人费时打造!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满?!” 大抵是虞锦连作了大半月,蒋淑月自也认为此次落水乃是她有意为之。 倘若此事传出去,二姑娘出嫁前夜自尽于府中,外头会如何传,蒋淑月心知肚明。 可天地良心,父兄尚未回府,虞锦断不会如此草率去寻死。 然蒋淑月并不信,为防她再折腾出幺蛾子,竟是端来一碗下了蒙汗药的姜汤。 妇人动作优雅地搅着玉勺,面上的神情又悲又阴,她冷笑道:“阿锦啊,倘若你父亲和兄长活着,我倒是愿意与你装一辈子母女情深,可边城打成那个样子,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难道你要看着虞家上下落魄遭罪吗?” 她用玉勺撬开虞锦的嘴,将温热的汤水一点一点灌进去。 “咳咳咳咳咳——” 虞锦呛红了脸,意识涣散,逐渐昏睡过去。 只隐约记得花轿途径闹市,人群中议论纷纷: “我瞧见虞夫人随在花轿后,眼睛都哭肿了。” “到底是母女十六载,夫人又那般疼爱二姑娘,若不是为了替虞大人与虞公子祈福,她恐怕也不舍得。” “谁说不是,若是三个月前,承安伯府可攀不上虞家呢。” “唉,虞夫人也是可怜,往后一个妇人,可怎么过……” 再醒来时,虞锦已经在荒山野岭的花轿上了。 思及此,虞锦气得攥紧了红盖头,浓密纤长的眼睫都在微微颤动。 什么祈福冲喜,根本都是假的! 边城战况凄惨,三个月未见消息,蒋淑月压根不信虞广江和虞时也还活着,否则她怎么敢逼着虞锦嫁去上京? 何况那承安伯府的嫡次子,还是一个死了原配的鳏夫。 但到底事已至此。 虞锦恼了半响,便慢慢冷静下来。 她从不认为父亲和阿兄会死在边城,连尸骨都不留。 她不能就这样嫁到上京去。 虞锦推开摇摇晃晃的窗牖,此时天色已晚,而此处是原州城外,山峦重重,荒烟蔓草,只这一处经年的客舍,偏僻得很。 就算是她有心要跑,也没有个能躲的地方。 虞锦细眉微蹙,抿唇深思半响,直至听到门外王妈妈训人的嗓门,她倏地抬眸,踱步至木桌前,伸手将一只茶盏丢落。 “哐啷”一声,茶渍溅脏了她的裙摆。 屋门很快被推开,王妈妈神色匆匆,四下张望一眼,见只有屋里只有虞锦,她才拍着胸脯道:“二姑娘怎如此大意,成亲途中打碎瓷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虞锦面无神色地看过去,若是三个月以前,王妈妈哪里敢指责她。 她深呼吸,克制道:“此处潮湿,我睡不下。” 闻言,王妈妈敷衍地说:“城外就这一家客栈,眼下天又暗了,山路崎岖难行,恐多有不便,您将就——” “我将就不了。”虞锦重重打断她。 “这床榻的木头都腐烂了,一股子霉味,还有那儿,那是什么,蜘蛛网?你要我住在这个地方?” “这……姑娘,眼下不比在府中,待姑娘到了伯府,自是能享福。” 王妈妈讪讪,话间尽是落井下石的意思。 虞锦沉默,小姐脾气上来,又生生压了下去。 王妈妈见她不语,心下暗笑。 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她此番是奉了夫人的命,一路看牢这生来就折腾的二姑娘,可不是来伺候她吃穿住行的。 如此想着,王妈妈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便要离开。 屋门“吱呀”一声拉开,身后一句低落的、轻飘飘的声音跟了过去: “喔,成亲途中要住这样破旧的屋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王妈妈一震,迈出的脚步当即缩了回来。 她瞪大眸子,转身瞧见虞锦手中把玩着尖锐的步摇,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一个成亲前夕能跳水自尽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倘若送亲途中这姑奶奶出了什么差池,她怕是也不必回灵州了! 王妈妈吓出一身冷汗,气急道:“二姑娘!” 虞锦轻轻回头,模样颇为无辜。 王妈妈与之对视半响,脸色难看地问:“此处简陋,二姑娘觉得如何是好?” 她死死盯住虞锦。 只见眼前的人慢吞吞将步摇簪回发髻上,佯装思忖片刻,眨了眨眼道:“进城吧。最好是寻一处繁华之景。客房要备有崭新的浴桶,舟车劳顿,我想沐浴。榻上得是云锦被,若是没有,蝉丝被也凑合,幔帐需得换成藕色的,最好能与在府中一般无二,否则我夜里易难眠,怕是要耽搁第二日的行程。” 话音落地,屋内静可闻针。 王妈妈本想至多不过是将这屋子重新捯饬捯饬,送亲随行的箱子里不乏崭新的被褥茶具,倒也无妨。 谁料虞锦一开口,她才知,自己还是想少了。 ======== 依虞锦的诸多要求,王妈妈着人跑遍了小半个原州,也只寻到一家合适的客栈。 客栈临着原州有名的濉阳湖,隔着湖泊便是一座座挂着灯笼的画舫,对面商铺林立,人头攒动,再是繁华不过。 送亲队伍浩浩汤汤,引得过往路人探头打量,王妈妈一路万分警觉,生怕出现变故。 不几时,花轿便停在了客栈外。 趁丫鬟整顿客房时,虞锦慢慢回顾方才来时的路。 这样热闹拥挤的街巷,易躲也易藏,且王妈妈一行人对此处同样陌生,是再好不过了。 盘算好今夜的计划后,虞锦心弦紧绷地靠在软垫上。 她在想虞广江和虞时也。 三个月前,父子二人领兵出征。 她傲慢的兄长忽然勒住缰绳奔至她面前,低下他骄傲的脖颈,皱眉道:“虞阿锦,你哭什么?回回出征你都要哭,小姑娘就是矫情。” 虞时也眼中尽是漫不经心的锐气:“我把他们狼王的獠牙拔下来,给你磨骨戒。” 思及此,虞锦鼻尖一酸,她眨了眨眼,将那点泪意逼了回去。 不能哭,眼下不是哭的时候。 丫鬟来唤时,虞锦已然神色如常地整好盖头。 下轿后,一道目光紧随其后。 红盖头里的似水眉眼倏然一蹙,下意识停下脚步,朝濉阳湖回了下头。 自然,是什么也瞧不见。 而此时,临岸的画舫上,男人着一身窄袖长衣坐于窗内,银冠束发,袖口齐整,高挺的鼻梁上渡了层银白的月色,将他整个人衬得不怒自威。 他神色微凝,目光落在那抹红火的倩影上,手上莫名颤了一下。 泼了几滴茶出来。 正在述职的刺史魏祐吓得心下一个咯噔,唯恐方才哪句话说错了,小心翼翼道:“王、王爷?” 却见南祁王一动不动,紧紧盯着窗外,神色专注得仿佛在看什么宝贝。 魏祐狐疑地顺着南祁王的目光看过去,只瞧见一顶打造奢华的花轿。 他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道:“那是灵州节度使家嫡长女的轿子,嫁的是承安伯府的嫡次子,怕是夜路难行,才暂留一夜。” 说起来,这深宅大院的琐碎事,魏祐也是听自家夫人在榻上唠叨的。 闻言,沈却才收回目光。 游离的三魂七魄似也一并归位,沈却不动声色地捻了下指腹。 察觉到方才的失神,他眉宇微蹙,但很快又神色如常地抬起眼尾,“虞广江?” “正是虞大人之女。” 魏祐这个刺史做的窝囊,别的不会,察言观色最为擅长,方才南祁王那一瞬即逝的蹙眉也未能逃过他的眼。 他暗中揣摩,自个儿揣摩出了个前因后果。 沈却与虞广江同为武将,各守一方,为了兵马粮草之事也多有交集,听说前年垚南御敌一战打得水深火热,粮草短缺,户部却拨不出银子,还是虞广将借调了灵州的物资才解了燃眉之急。 眼下虞家父子生死未卜,嫡女却在办喜事,王爷怕是觉得碍眼了。 托了自家夫人的福,深知内幕的魏祐正想替那虞姑娘解释一番,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对面的客栈冒出了几缕黑烟…… 他愣神的一瞬,火势便起来了。 “诶哟!”魏祐蹭的起身,这节度使家的嫡长女,承安伯府未过门的儿媳妇,若是在他的地界出了差子,怕是要摊上事! “府兵呢!快叫府兵去救火!”魏祐火急火燎道。 对面的火势并不算太旺,只是恰今夜风大,黑烟缭绕,显得很是骇人。人群中躁动不安,灯火通明的前院不停有救火之人进进出出,一时杂乱得很。 正此时,隐在夜色里的后院跑出一道人影。 对于坐在高处俯瞰全景的人来说,这抹颜色实在过于打眼了,沈却又是习武之人,视力极佳,很难看不清细末。 只见逃亲的小娘子颤巍巍地提裙跨过栅栏,栏杆勾了她的嫁衣,她一个踉跄,直直栽在泥地上。 发髻上的双燕步摇随之狠狠一颤,手中的小匣子也打翻在地。 整个人狼狈不堪。 须臾,小厮举着火把追了出来。 这出逼亲逃婚的戏码,霎时清晰明了。 沈却若有所思地转了转被□□磨损的扳指。 忽然,耳侧传来一道清冽干净的含笑声。 元钰清摇着折扇,对着窗子倾身,压住嗓音,看热闹似的道:“王爷猜这虞姑娘能逃得过么?以少敌多,我赌不能。” “我赌你输。” 男人嗓音沉稳,如磁石冷玉,从容又笃定。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我扛着大明湖畔的《惊雀》来了。节日快乐,评论发红包。 先说一下设定: 1.文案完善和增加了一些设定,但故事大致走向不变。 2.前世今生设定,不是当世重生,而是轮回,所以两世的背景设置不同。 3.目前男女主都没有前世的记忆,都没有都没有(说一万遍! 演戏(修改) 《惊雀》02 元钰清讶然一滞,须臾,他眸色带了几分认真,陷入沉思。 此次突厥来势汹汹,边城打了一场毫无准备之战,几乎是由人瓮中捉鳖,三万大军被拦截在城内,易攻难守。 虞广江父子各领一千小队抄东西两路试图突围,但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边城临界处。 朝廷派人增援时,已是尸横遍野,生人寥寥。 以当时的形势来看,边城军是插翅难逃,毫无生还的可能,加之数月过去,虞广江仍旧未归,让人不得不愈发笃定。 至于虞家父子与那两千精锐的尸首,说成什么样的都有,有说突厥军将其当做战利品带走了,更有甚者说是边城闹鬼。 一传十十传百,尽管虞家尚未举办丧事,虞家父子的死在旁人眼中也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如此一来,朝中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灵州节度使一职,而若灵州节度使换人,虞家没了兵权,难免遭人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承安伯府敢在这个时候求娶虞家嫡女就是个例子。 可倘若虞广江没死呢? 一个月前,突厥在漠石河遇袭,损失不过百人,此事过小,并未引起重视。 但,是否太巧了…… 元钰清看了眼沈却,又看了眼那红艳艳的花轿。 垚南缺军粮,缺军马,偏偏这二者灵州都有,沈却早就动过与灵州互易的心思。 若虞广江活着,他便还是灵州节度使。 且虞广江又是个重情义之人,这个时候如果能出手护住他这颗掌上明珠,无异于雪中送炭,届时万事都好商量。 虽挟恩以报不是什么体面事,但到底能解决垚南往后的粮马问题,体不体面的也无妨。 再退一步,即便是虞广江真死了,那也没什么损失,全当是还两年前灵州增援垚南的人情。 聪明人,是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路的。 身为南祁王府的门客、幕僚,元钰清与沈却很多时候都有不谋而合的默契。 比如当下。 他敲了敲折扇,了然一笑:“王爷赢了,言之自罚一杯。” ======== 子时,繁华退去,灯火湮灭,四周寂若无人。 一道惊吼划破了夜的安宁—— “元先生!元先生!” 侍卫抱着一身嫁衣的女子匆匆踏上甲板,怀里的人那张灿若芙蓉的面容上淌着触目惊心的血。 他喘着气喊:“快去请元先生来!” 丫鬟见此大骇,忙奔向画舫二层的小室。 步履慌忙,踩得木板咚咚响,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须臾,元钰清推开屋门。 他往前觑了一眼,平日里的轻浮松散顿时收起。 榻上之人那副新娘妆面斑驳不堪,面色苍白,额前至下颔划过一条血水,看得人呼吸一滞,心上突突跳了两下。 元钰清疾步上前,仔细查看伤口后,松了口气。 还好,看着吓人,伤口并不深。 他遣人打了盆清水,止血、伤药、缠上两圈细布,凝神诊过脉象,见都无碍,才彻底放下心来。 折腾了一个时辰,再推开那扇屋门时,已是丑时。 沈却自是还没歇下。 听到门“吱呀”一声响,他从一堆案牍中抬起头,道:“如何?” “万幸并无大碍,只兴许是惊慌过度,脉象有些薄弱,尚未清醒。” 闻言,沈却点了下头。 既无性命之危,其余的也无关紧要。 他道:“明日让魏祐再来一趟。” 魏祐,那就又是公务。 元钰清摁了摁眉骨,简直要了老命,满打满算到原州不过十日,其间便有九日半沈却都一心扑在公务上。 都把人魏大人累瘦了,是当真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他应了声,忽然道:“王爷,这原州果然名不虚传,比之上京的繁华,也只差了那么一星半点。” “气候也宜人,怪不得表姑娘成日念叨要同行。” “尤其是夜里,景致别有一番风味,王爷以为如何?” 这是典型的没话找话。 见他还有要继续说的意思,沈却将目光从那叠军防图里挪了出来,道:“什么时候还学会绕弯子了,三句说不明白就出去。” 瞧瞧,真无情。 元钰清摸了摸鼻,笑道:“七日后便是原州的百花节,听闻很是热闹,我稍一打听,都说广陵楼美景绝冠天下,那日更是空前繁盛。” 广陵楼,一个莺歌燕舞的地方。 沈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元言之,本王是奉旨视察军务,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听着“本王”二字,元钰清心中一叹,他就知道。 元钰清拉长尾音:“是,王爷说的是。” 沈却低头翻看图纸,忙碌之中抬眸瞥了元钰清一眼:“还有事?” “哦,没了。” 元钰清将剩下的话尽数咽了下去,叹着气转身离开。 南祁王如今二十有三,太老夫人生怕自己唯一的孙子因性情寡淡而错失成家的时机,千般万般地嘱托他寻机会让王爷好好体会体会这人间的烟火气,只是这…… 着实太难了些。 元钰清与他相识六年,这个男人永远穿戴齐整、严丝合缝,尚未及冠时便一手将荒凉颓败的垚南整顿得井井有条,对人对己都严苛到近乎不近人情。 但除此之外,沈却好似没有任何喜好。 那些男人都喜欢的,高的、瘦的、软的、香的,他是半点也不感兴趣。 像是生来就将七情六欲丢在了娘胎里一样。 ========== 虞锦这一昏睡,竟是整整三日,且并无清醒的迹象。 沉溪小心翼翼将汤药从美人口中灌下去,轻声道:“这都第三日了,怎的还不醒?” 落雁伸手试了试虞锦额前的温度,摇头说:“磕破的是脑袋,许是什么……淤血未清?” 两个丫鬟忧心忡忡地小声嘀咕。 此时,虞锦只觉得天旋地转,耳畔一阵长鸣,嗡嗡个不停。 她听到王妈妈扯着嗓子要她站住,丫鬟小厮声嘶力竭地喊着“二姑娘”,她提着嫁衣裙摆拼命跑,沿着错综复杂的小巷绕了几个来回,疲惫无力。 夜色难明,借着那点微薄的月光也看不清前路。 紧接着,她失足踏空,还未及反应,脑袋便撞在了石阶上。 晕厥的那一瞬,王妈妈的声音就隔着一条巷子,她心道完了…… 两眼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额前的刺痛感倏地传来,虞锦疼得蜷起手指,挣扎着睁开眼,黯淡的光线旋即印入眼帘。 入目即是一支摇曳的红烛,她微微偏头,便见榻前矮几上摆放着雅致的香炉,松香的气味冲淡了屋子里的药味。 虞锦稍稍一怔,头晕目眩地撑起身子。 简陋的床榻“吱呀”一声,引起了两个丫鬟的注意。 她二人急匆匆走来: “姑娘醒了!” “姑娘可觉得何处不适?” 对上两双欣喜讶异的眸子,虞锦攥紧被褥,这是王妈妈的人?果然…… 虞锦抿唇,嗓音干涩道:“这是何处?” 落雁话快,立即应道:“姑娘在画舫上,您撞破了脑袋,足足躺了三日呢。” “三日?”虞锦惊讶。 停歇三日必定耽搁成亲,王妈妈该将她扛上花轿才是,绝不能由她躺三日。 虞锦重新打量眼前的两个丫鬟,才发觉她二人虽是侍女打扮,但着装面料却是上好的锦缎,王妈妈那样抠搜的人,哪里舍得给丫鬟用这样的衣裳? 她狐疑地仰起头,“你们……是什么人?” 许是看出虞锦面上的防备,沉溪递上茶水,说:“虞姑娘莫怕,奴婢沉溪,与落雁皆是南祁王府的人,此番姑娘遇险,正是我家王爷出手相助。” 南—— 南祁王府?! 虞锦愕然,接到手中的杯盏险些没抓稳。 虞时也曾与她说过,颐朝自建朝以来只封过两位异姓王,一位是有从龙之功的宣德王,一位是镇守荒地垚南的永定王。 而眼下垚南的新主子南祁王,正是已故永定王嫡子。 关于沈却此人,虞锦并不陌生。缘由无他,这位大名鼎鼎的南祁王,乃是闺中女子常谈的话资。 在那些诗会雅集的闲谈中,有说他如何神采英拔、有说他如何战绩斐然、也有说他如何寡情薄意不通情理。 但说的最多的,还是成玥公主那桩事。 成玥公主乃皇后嫡出,模样才情皆是上乘。 据说,成玥公主心悦南祁王,求圣上赐婚,却被南祁王当朝拒之。在南祁王离京之际,她快马加鞭追赶出宫,将三千精锐拦在了朱雀大街。 女子眼眶微红,楚楚动人。 就连那三千精锐都生出一种于心不忍的情绪。 然南祁王眉梢都不见动一下,大手一挥,竟将成玥公主以妨碍军务的罪名扣下,当街命人押进皇宫。 听说此事后来,成玥被禁于宫中半年之久,闹了个大笑话。 当初这事虞锦是如何与闺中密友闲聊的来着?喔,是了,大小姐染着蔻丹应和了一句:“不通情理,不知好歹。” 思及此,虞锦木讷地放下杯盏。 “姑娘,虞姑娘?”落雁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只当她是在为自己的遭遇伤怀,宽慰道:“虞姑娘,今后一切都会好的。” 虞锦的思绪被拉扯回来,闻言一愣,今后……? 如今虞府的奴仆都叫蒋淑月换成了自己人,她若是回灵州,无异于自投罗网。要是蒋淑月倒打一耙,再给她安个不愿为父兄祈福的罪名,只怕更糟。 没有父兄庇护,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虞锦还是明白的。 至于今后,她逃亲实属无奈,本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她逃出来时备了些银票珠宝,只想寻个安稳的落脚处再打探边城的消息。 落脚处…… 蓦地,虞锦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南祁王如此不近女色,有什么比藏在南祁王府还安稳的落脚处? 蒋淑月便是上天入地,还能找到南祁王府去么?即便是找到了,她难不成敢从南祁王身边抢人? 不,她必定不敢! 且若是能倚仗南祁王府,她与蒋淑月谁是胳膊谁是大腿还说不准。 念头一起,虞锦深深吸了一口气,激动得连呼吸都在发颤。 但是,南祁王既然是个寡情薄意之人,恐怕不会留她在身边,就像落雁说的,他能送些银两让人护送她离开便已经是发了善心。 成玥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公主红着眼倾诉爱慕都没能让他心软,如此铁石心肠,求他恐也无用。 那该如何是好? 面容憔悴的姑娘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额前的疼痛让她皱了皱眉头,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伤口,倏地,虞锦顿住。 一个更荒谬的念头窜入脑海。 虞锦握紧拳头,为自己这大胆的想法捏了把汗。 但眼下她奉行的那些骄傲矜持被通通抛之脑后,没什么比保住自己更重要的事。况且,细究起来南祁王与父亲同为武将,定是打过交道,如今虞家有难,他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再说,虞锦也不是想白占他便宜,待她平安回府,好好酬谢他就是了。 届时他想要什么,但凡是虞家能拿出来的,她也绝不会吝啬! 于是,费了一番功夫将自己说服后,虞二姑娘两眼一闭,掌心摁着太阳穴,皱眉道:“头疼……什么歹人……你们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虞.戏精.锦上线 感谢在2021-05-31 11:09:30~2021-06-02 10:4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太太每天都能爆更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绝觉觉 2个;白白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白呀 2个;惊弓之鸟、燕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昼梦舟 10瓶;啷个哩个啷咚咚锵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阿兄(修改) 《惊雀》03 小室里,松香袅袅,寂然无声。 元钰清坐在杌子上,眉心拧成了个“川”字,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虞锦。 虞锦敛容屏气,搭在被褥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 元钰清正色道:“虞姑娘可还记得自己家在何方?” 虞锦小心翼翼地朝他摇了摇头。 元钰清又问:“那可还记得昏迷之前的事?” 虞锦沉思片刻,只小小声说:“我只记得……我好似是来寻我阿兄的。” 元钰清闻言眼神一亮,那也不算是全然记不得,他赶忙问:“令兄姓甚名谁?” 四目相接,虞锦认真想了一会儿,便抬手抚上额头,泫泪欲泣,道:“我想不起来,头,头好疼……” 元钰清心一沉,望向她缠着细布的脑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虞姑娘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对面的人哽咽摇头。 元钰清无言,心事重重地站起身,这下麻烦大了,自古以来失忆之症最是难治,饶是他再博学,眼下也没有法子可解这症状。 他重重一叹,只吩咐两个丫鬟道:“照顾好虞姑娘。” 说罢,他推门出去。 朝侍卫道:“王爷去哪了?” “回元先生,王爷一早便去了军营。” 军营。 算算路程,今夜能回。 ======== 水雾弥漫,热气腾腾。 连日的惊心动魄令人疲倦不安,虞锦闭眼坐在浴桶里,只觉得骨头和血都活过来了,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南祁王。 沈却。 传闻中此人并非是个热心肠的,不像是能随手救一个弱女子的大善人。 他为何出手相救…… 虞锦从前从不过问父亲和阿兄政务上的事,思忖片刻,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无论是什么缘由,这棵救命稻草她势必要紧紧抓住不放。 思及此,虞锦睁开眼。 恰撞上两双同情悲悯的眸子。 她稍稍一怔,心虚道:“我头已经不疼了,你们……不必太过担忧。” 沉溪与落雁连忙敛神,生怕雪上加霜,也不敢再在虞锦面前叹气。 虞锦鞠了一捧热水淋在肩颈,打探道:“那元先生,并非只是郎中?” 沉溪道:“元先生是府里的幕僚,擅谋擅医,且与王爷相识多年,情谊非浅,并非只是寻常郎中,说起来,半个主子也算得。” 这样…… 怪不得虞锦看那人气度不凡。 她轻轻“哦”了声,顺着沉溪的话问道:“那王爷平日也住于此?” 沉溪应了是。 虞锦摸着下颔若有所思,她抬头望了眼紧闭的楹窗,从缝隙中窥得天色,这是要酉时了。 是用晚膳的时辰。 想到后头的大戏,虞锦顿时没了沐浴的雅致。 平素里沐浴要耗时一个时辰的人,潦草起了身。 画舫上并没有她合身的衣裳,沉溪暂且递上了一套红边白裙的侍女衣裙。 待简单梳妆后,虞锦便候着晚膳。 然,等了又等,直至自己的桌案上布好了膳食,也没见窗外的甲板上有什么人出现。 虞锦蹙眉,心上横生一股焦虑。 但面上却不能显,她垂目夹了个虾丸。 半响,虞锦仰头道:“你们不必在此候着,眼下是用膳的时候,莫要因我耽误了侍候王爷。” 落雁笑说:“姑娘宽心,王爷还没回呢。” 果然。 虞锦略感失落。 黄昏的余晖散落,又消失,天边的朝霞被沉云所替,清澈的湖泊倒映出斑斓,直到天一寸一寸黑下来。 盼星星盼月亮,虞锦总算把南祁王盼回来。 透过楹窗看,来人着暗色,隐于夜色中看不清其模样。 但生于长于高门显贵,虞锦一眼便能分辨出人和人的不同,真正位高权重之人,举手投足间都是矜傲。 比如她父亲,也比如她阿兄。 虞锦深吸一口气,提裙推门而出。 脚还没迈上甲板,便被侍卫一手拦住。 虞锦温声道:“怎么了?” 对着这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这样细细弱弱的嗓音,饶是面如冷铁的侍卫也不禁柔了声,道:“虞姑娘,此处不可随意乱闯。” 她抿唇,神色还带着两分委屈,道:“我来寻我阿兄。” 这话一落,倒是将侍卫整懵了。 他往甲板木桌处瞥了一眼,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元先生,哪个是她兄长? 侍卫正狐疑回头,就见虞锦一个弯腰矮身,泥鳅似的从他臂下钻了出去,直奔甲板。 “欸!虞姑娘,虞姑娘您慢些跑!” ======== 一刻钟前,甲板上。 冷白的月光流淌一地,给锃亮的铁甲添上几分肃寂。 沈却面无神色地擦拭着盔甲上的血渍。 元钰清多看了几眼,方才魏祐陪同沈却回画舫时,腿都是打着颤走出去的。细问之下方知,这几日王爷在军营,是上上下下将人筛了一遍。 今日,还斩了个不服管的都尉。 当众斩杀都尉可并非小事,一时间原州军上下人心惶惶,却是敢怒不敢言。 而魏祐做了六年原州刺史,凡事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说话都结巴。 不过元钰清是知晓,沈却做事皆有其缘由,比之在垚南军营时的雷厉风行,这才哪到哪。 元钰清推给他一杯茶,道:“王爷倒是悠着些,魏大人统管原州事务,往后还多有要他从中协助的时候,将他吓坏了,可不是好事。” 沈却擦干净盔甲,将其整齐地叠放在石桌前,捏起茶盏抿了口,道:“他再窝囊些,原州刺史也该换人了。” 元钰清笑笑,也明白沈却不是在说气话。 他清了清嗓子,话题调转,道:“王爷,虞姑娘她……” 元钰清三言两语间,将虞锦这匪夷所思的病症述清道明。 沈却微顿,蹙了下眉:“你也治不了?” 元钰清摇头,道:“只在医书中见过,倒是从未碰到。不过,家师或许可一试。” 说起元钰清的师父,乃是垚南梵山颇有名望的僧人,法号和光,故弄玄虚的本事很是了得。 沈却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对此人极为不喜,但有一说一,和光的医术却当真称得上华佗在世。 沈却摩挲着杯沿,尚在犹豫。 正这时,不远处的船舱内就传来一阵骚动。 沈却皱眉,抬眸看去。 就见一人匆匆从舱内踏上甲板,红白裙边随风曳曳而动,略微宽大的衣裳将她包裹得十分娇小,更显轻盈,月色之下,灿若星子。 尤其是那双眼尾妩挑的眸子—— 沈却怔住。 他鬼使神差地起身,桌边的佩剑随之“啪”一声掉落在地。他却置若罔闻。 胸腔震的每一下,都格外清晰强烈,有一种从头至尾的拉扯感,好似要将他的筋骨生生抽出来,将他浑身撕裂一样。 沈却呼吸急促,甚至连向前迈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元钰清见他不对劲,迟疑道:“王爷?” 沈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只一眼不眨地望向甲板那头的人影。 虞锦也在看他,匆匆奔至而来的脚步不由停滞一瞬。 男人一身湛蓝色绣金长袍将他周身衬得异常凛冽,愣是在他那过分昳丽的长相上平添两分压迫感,让人有一种不敢随意在他面前造次的惧意。 虞锦想起成玥公主,不由叹服其胆量。 但此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虞锦收起思绪,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管了! 她闭了闭眼,遂鼓起勇气提裙小跑上前,高呼道:“阿兄!” 她跑到面前,委屈道:“阿兄,你怎么不理我?” 而沈却看着面前的人,眼眶止不住泛酸。 她离他越近,他越是颤栗难忍,甚至有一瞬间生出了一种无比荒唐的冲动。 他想抱她。 四目相望,长久的寂静,风过湖泊、水波荡漾的声音格外明朗,像是心脏被高高抛掷在湖底,惊涛骇浪。 沈却握拳,强撑着站稳,却在抬脚欲往前迈时觉得喉间一阵腥甜,生生跪了下去。 “咳——” 鲜血淌在甲板上。 “王爷!” “王爷!” 元钰清与随后而来的侍卫急奔而上。 虞锦吓得面色一白,美目微瞪,莫、莫不是被她吓的?倒也,也不至如此吧?!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虞锦咬咬牙,连忙蹲下身子,扶住男人精瘦的胳膊,泪眼汪汪道:“阿兄,阿兄你怎么了?” 沈却看她,目光之凌厉,仿佛能将她整个人看穿。 蓦地,他攥住虞锦搭在他小臂上的手腕,力道大得似是要将她骨头给捏碎。 作者有话要说:  画风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男主视角——此生初见,惊心动魄。 女主视角——扶我起来,我还能演。 - 改成晚上更新,这章评论发红包。 眉眼(修改) 《惊雀》04 沈却剑眉凝蹙,只觉得有什么就快呼之欲出,但却在她惊愕的美目中骤然失去意识。 手腕处的疼痛消失,怀中一重,虞锦当即愣住。 画舫一时兵荒马乱。 沈却这个人平素里刀枪不入,跟铜墙铁壁似的,莫说呕血晕厥,连个风寒发热都极少有,是以这一倒,元钰清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将他安置到了画舫二层。 虞锦呆滞在原地,待回过神,吃痛地揉了揉手腕后,起身跟了上去。 廊道里人来去匆匆,元钰清诊脉、配药、亲自盯着小厨房熬药,沉溪与落雁端着盥盆进进出出,神色皆是凝重。 须臾,落雁脚下一崴,虞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虞锦看着盆中晃荡的清水,道:“我来吧。” 落雁微愣,恰逢身后沉溪在唤她,只好道:“多谢虞姑娘。” 虞锦接过盥盆,小心翼翼地踏进画舫二层唯一的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与她那间如出一辙的简洁,桌椅、床榻、置物架,再没其他多余的,只是物件排列得十分整齐,仔细看连桌案上那几卷书摆放的距离都像是人为测量过的一样,苛刻至极。 她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又落回床榻上。 饶是自幼便欣赏惯自家兄长那样俊朗的容貌,虞锦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生得异常俊美,棱角分明的轮廓,鼻梁直挺,薄唇鲜红,即便是这么躺着,也不难看出其瑚琏之资。 怪不得成玥那样心高气傲之人竟会为他放下脸面。 虞锦感慨片刻,又拧起眉头,他方才那么看着她作甚?难不成是识破了她的把戏?一怒之下想捏死她? 思及此,虞锦脖颈一凉,但这退却的念头很快便被她扼制住。 凡事皆讲证据,他说她是装的,又拿不出证据来,她抵死不认又如何? 难不成,他还能屈打成招么。 如此一想,虞锦心里好受许多。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走至榻前,动作生疏地将盥盆里的帕子拧干,遂弯腰去擦男人的唇。 然,帕子才刚挨到男人唇角,手腕忽的被擒住,虞锦毫无防备地被一股力往前拽了一下,膝盖“咚”地一声嗑在床沿。 她整个人跌向前,鼻尖撞在男人胸口。 “嘶……”她眼泪簌簌而下,眼眶红了一大片。 好疼!! 沈却呼吸急促,只听耳畔一声嘤咛,他这才彻底从光怪陆离的梦境清醒过来,睁眼的瞬间梦中之景化为泡影,只见一缕青丝落在嘴角。 他猛地起身,望向虞锦,这艘画舫并无闲人,几乎是立刻,沈却就反应过来她的身份。 男人猛地坐起身,松开手,冷声道:“谁让你进来的。” 虞锦捂住酸疼的鼻尖,带着一丝含糊不清的口吻道:“阿兄病了,我不进屋子如何照顾阿兄?” 闻言,沈却微怔。 他眼眸微眯,“你叫我什么?” 话音落地,屋门便被匆匆推开。 元钰清端着药快步走来,见他清醒,面露喜色道:“王爷醒了?” 沈却只定定看向虞锦。 虞锦被他看得心慌,顺势扯着哭腔,绞着湿帕子道:“阿兄。我知道我错了,是我贪玩害得阿兄好找,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她红着眼举起四根手指头,一手轻轻攥住男人的衣袖摇了摇:“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说罢,虞锦咬住唇,将乖巧、委屈、知错就改演绎得淋漓尽致,那纤长浓密的眼睫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简直可怜死了,任谁也难从她脸上瞧出半分假来。 说起来,她从前没少惹祸求虞时也给她收拾烂摊子,这一身如火纯青的演技,便是那时磨练出来的。 此刻元钰清愣住。 沈却也久久无言。 无人应话,虞锦稍稍停顿了一下,无妨。 她松开他的衣袖,兀自打破沉默道:“药凉了,阿兄再是气我,也先喝药吧,过后你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语气还有些低落。 她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仰头说:“元先生,药给我吧。” 元钰清忙摇头拒绝:“还是我来——” 未及拒绝,手上便落了空。 而虞锦捧过药盏,神色当即一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平日里吃的喝的都有人恨不得递到嘴里,何曾碰过这么烫、这么烫的汤药? 眼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虞锦深深提起一口气,她忍了。 姑娘嘴角微抖,一下一下搅着汤药,又贴心地吹了吹,才将勺子递上前,柔声道:“阿兄快喝吧。” 然而,面前的男人岿然不动,嘴连张都不见张一下。 虞锦不由把勺子往前又送了送,催促道:“阿兄……” 沈却侧身避开,伸手接过药盏,道:“出去。” 好生冷漠! 虞锦活了十六载,平生头一回遭人如此冷脸相对。 但凡事过犹不及,眼下绝不能惹他生厌。 思及此,虞锦强颜欢笑,乖巧应道:“那阿兄歇息,明日我再来看阿兄。” 屋门阖上后,沈却缓缓调整了一下呼吸,问:“什么病症?” 元钰清回过神,犹疑地解释道:“人脑构造最是复杂,虞姑娘忘了从前之事,但许是与虞大公子兄妹感情深厚,于是独独记得还有个兄长,至于将王爷认作虞大公子……我猜,虞姑娘是不愿面对现实,本能自我保护罢了,又或许,王爷与虞大公子同为武将,在虞姑娘看来哪里相似也说不准。” 说起来他也很意外,断是没想到虞姑娘脑袋这轻轻一嗑,竟这般严重,他学医多年也从未见过。 沈却面无神色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说我的。” “……” 元钰清顿了一下,老老实实说:“急火攻心。” 沈却眉宇微蹙,“只是急火攻心?” 元钰清颔首,又苦口婆心道:“我早同王爷说过,军务之事急不得,您这些年疲于操劳,身子迟早吃不消。” 闻言,沈却薄唇微抿。 他心里清楚,他当时心中所想并非军务。 那张脸…… 尤其是她的眉眼,他总有一种看过千万遍的感觉。 熟悉到荒谬。 他分明从未见过她。 但元钰清既说是急火攻心,想来他身子并无异常。 难不成…… 真的只是连日操劳才产生的错觉? 沈却重重抚了抚眉骨,又想起那几声叫得情真意切的“阿兄”,他眉心一皱,沉声道:“依你之言,请和光大师瞧瞧她的病。” 毕竟,他没有给人当兄长的习惯。 话题跳得太快,元钰清不由惊讶地挑了下眉梢,道:“那我这就修书一封。” ======== 虞锦回到屋中,恹恹地揽着铜镜,镜中那双形似桃瓣的眸子还泛着红。 又哭又笑,脸都僵了。 也不知她这荒唐的法子究竟有用没用,南祁王方才那个态度,实在不像是心软的样子。 虞锦沮丧地叹了口气,不成,明日她须得好生表现一番。 怀着惴惴不安的情绪,虞锦一夜难眠,翻来覆去,不多久天边便泛起了鱼肚白。 昨夜未阖窗,湖泊凝成的水雾漫进些许,虞锦忽觉脸颊一凉,乍然惊醒。 糟糕,习武之人好似都起得较早。 思及此,虞锦急急忙忙趿履下榻就往外跑。 至甲板上,她猛地停住。 沈却握着木筷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过来,且是至上而下的那种打量。 凌乱的乌发、系反的腰带、踩着后跟的绣鞋…… 与衣冠齐楚的南祁王形成鲜明的对比。 男人淡淡开口,道:“沉溪。” 沉溪立马会意,走上前轻声道:“姑娘,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轰”地一声,虞锦面色染上一层绯红。 想当初,她也是个出门赴个茶会都要梳妆三个时辰的大家闺秀,若非以为来晚见不着他,也不会这样蓬头垢面就往外跑。 沈却方才那不满的眼神,着实有些伤到虞二姑娘的心了。 但眼下不是穷计较的时候,虞锦矜持地应了声“哦”,便随着沉溪进屋梳洗打扮,待再踏上甲板时,沈却碗里的红枣粥只剩了一半。 虞锦扬起乖巧的笑,道:“我做了个梦,梦见阿兄还生我的气,丢下我一个人走了,醒来以为是真的……看到阿兄在,我便心安了。” 沈却本没想应话,但奈何虞锦的目光太过灼热。 他看了虞锦一眼,道:“坐吧,添副碗筷。” 后半句话则是对丫鬟说的。 虞锦神色如常地落了座,实则惊喜不已,思绪纷乱。他不仅未斥责她的称呼,还主动邀她用膳,这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她这一声声“阿兄”唤出了成效? 虞锦不敢胡乱猜测,恰巧眼一抬,余光瞥见男人腰侧的玉佩,看材质是上好的羊脂玉,玉面做了镂空的细密花纹,是很难得的雕刻工艺,上头刻着一个“沈”字。 她低头喝了两口粥,闲谈似的道:“沈,是阿兄的姓氏么?” 她也并非在等沈却回答,而是自顾自搅着粥,暗藏试探道:“那我是叫沈……虞锦?” 沈、虞、锦。 话音落地,四周明显地凝滞了一瞬。 沈却那只握霸王弓都轻而易举的手竟是轻轻一晃,泼了些浓汤出来。 沉溪、落雁与几个侍卫纷纷垂下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聋了。 虞锦微微一笑,本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想法,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就见沈却蹙了下眉,撂筷起身,吩咐侍卫道:“靠岸。” 虞锦:? 她懵了一下,连忙追上前问:“阿兄要去何处?是去办公务么?你身子可是大好了?我觉得还是歇息一日较为稳妥。”说着,又哽咽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沈却只觉得耳边嗡嗡响,太阳穴也随着她每一个字突突地跳。 也不知道虞广江是怎么养的女儿,养出了个这么黏人娇气的性子,不仅喋喋不休,还动不动就要红眼睛,若是放任她在此处哭三日,能将画舫淹了也说不准。 思及此,沈却蓦然停滞,身后的小姑娘便一脑门撞了上来。 他回头,不轻不重道:“梵山有名医可治疑难杂症,今日便会有人护送你过去。还有,我并非你兄长。” 梵山,名医。 不说这是不是南祁王的托词,她若走了,恐怕再想攀上王府这根浮木就难了。 虞锦攥了攥手心,一时情急拉住他的袖口,吸了吸鼻子,道:“你胡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沈却微怔,眼前小姑娘的哽咽声被拉长放大,最后变成一道稚童的哭声: “阿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2 10:43:08~2021-06-04 14:4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沅沅 10瓶;泽畔清风、啷个哩个啷咚咚锵 5瓶;鱼姐是宝藏、昵昵昵好 4瓶;axxua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恻隐(重写) 《惊雀》05 州府。 沈却摁着军粮簿一角,迟迟未翻页。 眼前浮现出虞锦泫泪欲泣、小心翼翼的模样,沈却不得不承认,他竟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捏了捏眉心,强打起精神,目光重新落在那些小字上。 候在一侧的魏祐屏息憋气,一边悄悄用衣袖擦了擦额前落下的冷汗,一边拿余光偷觑南祁王,心下不由惶惶,莫不是哪里出了差子…… 他正绞尽脑汁揣摩这些当权者的心思,便听“吱呀”一声,元钰清推门进来。 魏祐恭敬地朝他点了点头:“元先生。” 元钰清拱手弯腰,“魏大人。” 寒暄两句之后,元钰清抵拳轻咳一声:“王爷,姑娘她不愿走。” 因魏祐在,他特地没喊成“虞姑娘”。 沈却蹙了下眉头,道:“她不走,你就没法子,要我给你出主意?” 元钰清与他对视一眼,竟是无比真诚地点了下头,“王爷,这回是真的没法子。” 四目相对,沈却撂下了军粮簿。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如何让素来足智多谋的元钰清都说没法子。 魏祐懵怔地看着南祁王就这么走了,连忙追赶上去,“元先生,元先生!” 元钰清不得不停下步子,摆上如沐春风的笑意,道:“魏大人有事?” 魏祐讪讪一笑,倾身过来,一手挡在唇边,低声问:“姑娘是……?” 实在不怪他多心,这次南祁王奉旨视察原州军务,魏祐提前特意打探这位年轻王爷的脾气性子,尽量做到百无一疏,其中有一条消息,便是这南祁王不近女色。 二十有三的年纪,莫说正妃侧妃,府里连个通房都没有。 因而魏祐才打消了给他送美人的念头,可元先生口中的姑娘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消息有误? 若真如此,他可要抓紧好好物色几个…… 光看他那咕噜转的眼珠子,元钰清用头发丝也瞧出了他的那点心思。 魏祐要真敢送女人给沈却,只怕头上那顶乌纱帽也戴不长久了。 为了这魏大人的仕途好,元钰清轻笑一声,道:“哦,是府里的三姑娘。” 魏祐眸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打消了念头。 他失魂落魄蹬上马车,倏地一愣,他怎的没听说南祁王府还有个三姑娘。 南祁王有幺妹? 嘶。 他一拍大腿,道:“夫人可在府里?快回府!” ======== 沉溪与落雁对门而立,面面相觑。 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哽咽声,说来也怪,女子流泪她们见多了,但偏这虞姑娘哭得让人一颗心揪紧,于心不忍。 虞锦确实哭得肝肠寸断。 倒也不是装的,南祁王铁了心要把她送走,虞锦自知无法,一想父兄下落不明,蒋淑月还在虞府耀武扬威,而她前路渺茫,连日抑制的委屈便像洪水一样发泄出来。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 虞锦抱着双膝缩在床榻角落,埋首膝内,听到动静,连头都不抬。 沈却驻足半响,道:“抬头。” 口吻生硬且严肃。 虞锦僵了一下,她以为是那两个守在门外的丫鬟,没料到是他。 为了送她走,可真是煞费苦心。 左右没有希望了,虞锦仰起头,用手背抹了下泪,十分矜傲道:“走就走,阿兄竟如此容不下我,我留在此处也没什么意思。” 说到底,虞家二姑娘本就是有傲骨的。 南祁王是她的上上策,但也没谁规定过,下策一定走不通。 虞锦鼓起雄心壮志,背脊也立直了,道:“我便是沿街乞讨,也再不会碍阿兄的眼!” 凌乱的发髻,泛红的美目,泪迹肆意的小脸。 俨然一个活脱脱的小疯子。 还挺有骨气。 沈却莫名觉得好笑,他敛了敛神色,道:“用膳了吗?” 虞锦微怔,矜持道:“我不饿。” 打脸似的,话一落地,腹部便响了起来。 虞锦镇定地红了耳尖。 …… …… 清风拂来,很快就将虞锦脸上的泪吹干了。 她望着长桌上的膳食,不言不语地埋首夹着饭粒。 动作又轻又慢,活生生吃出了一种悲壮的感觉来。 虞锦看着这白米饭,好似能瞧见自己往后惨淡苍白的日子。 她一会儿想不若暂且委屈自己嫁给承安伯府,一会儿又想如此委屈不如死了干脆。反反复复,虞锦的脸色也几经多变,手中的木筷也停在了碗口边 忽然,对面的人淡淡道:“用完饭,将要置办的起居物件列成单子,我暂留原州是为军务,并不久留,一切从简。” “啪嗒”一声,虞锦手中的木筷落地。 她愕然地瞪大美目,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她一时愣住。 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嗓音:“阿兄……不赶我走了?” 沈却未言,手握竹筷,只垂目用膳。 倏地,一块嫩肉被夹进他的碗里,虞锦朝他笑,软声道:“阿兄平日操劳,要多吃些补补身子才是。” 话落,沈却碗面上堆成了小山一样高。 他蹙了下眉头,用木筷拦住她接连的谄媚,“你吃你的。” 虞锦轻快地应了声“嗯”。 伺候在一侧的沉溪与落雁相视一笑,似能瞧见虞姑娘发顶冒出了一朵花,正在左右肆意地摇晃。 ======== 眨眼间,半月过去。 虞锦额前的伤口总算痊愈,她手持铜镜照了照那片肌肤,平滑白皙,所幸没有留下疤痕。 这半月来,她与沈却维持着十分平和又深厚的兄妹情谊。 平和,是因南祁王果真忙得不见人影,一日三句话都是奢侈。 至于深厚,都亏得虞锦每日不厌其烦地嘘寒问暖,笑脸相迎。 不过好在效果甚佳,她眼下已经能神色如常地应对他了。 二月廿八,依旧是春风拂面,天蓝湖绿。 虞锦趴在甲板的边沿,瞧对面店肆人来人往,生意十分繁荣。 虞锦惦记着边城和蒋淑月,她得出去走一趟,否则等沈却回了垚南,消息便不好打听了。 她正想着,便有人送来了借口。 虞锦翻开这张精致的嵌花邀贴,惊讶道:“刺史夫人?” 沉溪颔首:“送帖子的是魏夫人的贴身侍婢,说是夫人生辰将至,望姑娘能赏脸。” 可旁人不知,虞锦还不知么?她这个沈家三姑娘、南祁王的嫡亲幺妹,根本就是假的。 正因如此,虞锦半月来从未离开过画舫,更遑论以沈三姑娘的名号在外行走。 ……刺史夫人是如何得知画舫上还有一位三姑娘的? 虞锦捏着邀贴扇了扇风,生辰宴定是去不得,她从前还是虞府二姑娘时最爱茶会雅集,指不定有人识得她。 但虞锦深知后宅妇人的消息有多灵通,何况是原州刺史的夫人,无论是边城,还是虞家,想必都能探知一二。 她思忖片刻,道:“找个理由拒了吧。不过魏夫人的面子也不好轻易驳了,就说我改日亲自登门致歉。” 沉溪应:“是,奴婢这就去回话。”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 虞锦扛着困意,好容易等到沈却披星戴月归来。 她端着楠木托盘,叩了沈却的屋门。 推门而进,虞锦将一碗莲子乌鸡汤搁至他案前,道:“我特意让沉溪慢火熬出来的,阿兄尝尝看。” 如今这种端茶倒水之事,虞锦做得愈发顺手了。 沈却习以为常地“嗯”了声,垂目看着沙盘,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一眼。 虞锦道:“今日刺史夫人请人送了帖子来,邀我赴生辰宴。” 闻言,沈却才抬起头,他侧目看虞锦,“想去?” 虞锦摇头,道:“我不喜人多的地方,况且生辰宴上定有许多虚礼,累人得很。不过如此拒了也属实下人脸面,阿兄觉得呢?” 沈却近日来对虞家这位二姑娘有了一定了解,是以也不答话,而是等她自己说。 果然,虞锦便自己给出了主意,道:“我思来想去,不若挑个清静日子登门拜访,以示歉意。” 沈却对这些繁文缛节并不放在心上,何况他心知肚明,魏祐的夫人邀“沈三姑娘”,不过只是一种示好罢了。 不过这些弯弯绕绕,他实在懒得同她解释,敷衍道:“随你。” “那我明日去街市采买礼品。” “嗯。” 虞锦深吸一口气,道:“阿兄,我的月银,每月是多少?” 话落,虞锦耳根不可抑制地泛起了红。 堂堂虞家二姑娘,虞锦从前在府里是没有月银这一说的,无论花多少、用多少,她的荷包里总有用不完的银票碎银,偶尔捉襟见肘的时候,虞时也也会将窟窿补上。 亲口讨要月银,那更是前所未有过的。 沈却抬了抬眉梢,原来如此,倒是他疏忽了。 这些日子来他虽由着她喊阿兄,但失忆的又不是沈却,他实在无法将她真当成妹妹。 不过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又加之对虞广江抱有希望,只想回垚南后,将她安置在梵山诊治养病。 这兄长当得了一时,总不能装一世,是以难免有疏漏。 沈却抚了抚眉梢,道:“等等。” 他起身从抽屉里拿了两张银票,递过去。 虞锦一看面额,欢欢喜喜地便收下。 她熟能生巧地说:“阿兄真好。” 她很快就起身离开,乌发自空中划过,留了一抹发皂的余香。 沈却莫名顿了一下,倏地一扯嘴角,只觉得近来一切都有些莫名其妙。 但说厌烦,好像也没有。 他甚至有一种,理应如此的错觉。
  •   《惊雀》05 州府。 沈却摁着军粮簿一角,迟迟未翻页。 眼前浮现出虞锦泫泪欲泣、小心翼翼的模样,沈却不得不承认,他竟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捏了捏眉心,强打起精神,目光重新落在那些小字上。 候在一侧的魏祐屏息憋气,一边悄悄用衣袖擦了擦额前落下的冷汗,一边拿余光偷觑南祁王,心下不由惶惶,莫不是哪里出了差子…… 他正绞尽脑汁揣摩这些当权者的心思,便听“吱呀”一声,元钰清推门进来。 魏祐恭敬地朝他点了点头:“元先生。” 元钰清拱手弯腰,“魏大人。” 寒暄两句之后,元钰清抵拳轻咳一声:“王爷,姑娘她不愿走。” 因魏祐在,他特地没喊成“虞姑娘”。 沈却蹙了下眉头,道:“她不走,你就没法子,要我给你出主意?” 元钰清与他对视一眼,竟是无比真诚地点了下头,“王爷,这回是真的没法子。” 四目相对,沈却撂下了军粮簿。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如何让素来足智多谋的元钰清都说没法子。 魏祐懵怔地看着南祁王就这么走了,连忙追赶上去,“元先生,元先生!” 元钰清不得不停下步子,摆上如沐春风的笑意,道:“魏大人有事?” 魏祐讪讪一笑,倾身过来,一手挡在唇边,低声问:“姑娘是……?” 实在不怪他多心,这次南祁王奉旨视察原州军务,魏祐提前特意打探这位年轻王爷的脾气性子,尽量做到百无一疏,其中有一条消息,便是这南祁王不近女色。 二十有三的年纪,莫说正妃侧妃,府里连个通房都没有。 因而魏祐才打消了给他送美人的念头,可元先生口中的姑娘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消息有误? 若真如此,他可要抓紧好好物色几个…… 光看他那咕噜转的眼珠子,元钰清用头发丝也瞧出了他的那点心思。 魏祐要真敢送女人给沈却,只怕头上那顶乌纱帽也戴不长久了。 为了这魏大人的仕途好,元钰清轻笑一声,道:“哦,是府里的三姑娘。” 魏祐眸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打消了念头。 他失魂落魄蹬上马车,倏地一愣,他怎的没听说南祁王府还有个三姑娘。 南祁王有幺妹? 嘶。 他一拍大腿,道:“夫人可在府里?快回府!” ======== 沉溪与落雁对门而立,面面相觑。 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哽咽声,说来也怪,女子流泪她们见多了,但偏这虞姑娘哭得让人一颗心揪紧,于心不忍。 虞锦确实哭得肝肠寸断。 倒也不是装的,南祁王铁了心要把她送走,虞锦自知无法,一想父兄下落不明,蒋淑月还在虞府耀武扬威,而她前路渺茫,连日抑制的委屈便像洪水一样发泄出来。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 虞锦抱着双膝缩在床榻角落,埋首膝内,听到动静,连头都不抬。 沈却驻足半响,道:“抬头。” 口吻生硬且严肃。 虞锦僵了一下,她以为是那两个守在门外的丫鬟,没料到是他。 为了送她走,可真是煞费苦心。 左右没有希望了,虞锦仰起头,用手背抹了下泪,十分矜傲道:“走就走,阿兄竟如此容不下我,我留在此处也没什么意思。” 说到底,虞家二姑娘本就是有傲骨的。 南祁王是她的上上策,但也没谁规定过,下策一定走不通。 虞锦鼓起雄心壮志,背脊也立直了,道:“我便是沿街乞讨,也再不会碍阿兄的眼!” 凌乱的发髻,泛红的美目,泪迹肆意的小脸。 俨然一个活脱脱的小疯子。 还挺有骨气。 沈却莫名觉得好笑,他敛了敛神色,道:“用膳了吗?” 虞锦微怔,矜持道:“我不饿。” 打脸似的,话一落地,腹部便响了起来。 虞锦镇定地红了耳尖。 …… …… 清风拂来,很快就将虞锦脸上的泪吹干了。 她望着长桌上的膳食,不言不语地埋首夹着饭粒。 动作又轻又慢,活生生吃出了一种悲壮的感觉来。 虞锦看着这白米饭,好似能瞧见自己往后惨淡苍白的日子。 她一会儿想不若暂且委屈自己嫁给承安伯府,一会儿又想如此委屈不如死了干脆。反反复复,虞锦的脸色也几经多变,手中的木筷也停在了碗口边 忽然,对面的人淡淡道:“用完饭,将要置办的起居物件列成单子,我暂留原州是为军务,并不久留,一切从简。” “啪嗒”一声,虞锦手中的木筷落地。 她愕然地瞪大美目,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她一时愣住。 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嗓音:“阿兄……不赶我走了?” 沈却未言,手握竹筷,只垂目用膳。 倏地,一块嫩肉被夹进他的碗里,虞锦朝他笑,软声道:“阿兄平日操劳,要多吃些补补身子才是。” 话落,沈却碗面上堆成了小山一样高。 他蹙了下眉头,用木筷拦住她接连的谄媚,“你吃你的。” 虞锦轻快地应了声“嗯”。 伺候在一侧的沉溪与落雁相视一笑,似能瞧见虞姑娘发顶冒出了一朵花,正在左右肆意地摇晃。 ======== 眨眼间,半月过去。 虞锦额前的伤口总算痊愈,她手持铜镜照了照那片肌肤,平滑白皙,所幸没有留下疤痕。 这半月来,她与沈却维持着十分平和又深厚的兄妹情谊。 平和,是因南祁王果真忙得不见人影,一日三句话都是奢侈。 至于深厚,都亏得虞锦每日不厌其烦地嘘寒问暖,笑脸相迎。 不过好在效果甚佳,她眼下已经能神色如常地应对他了。 二月廿八,依旧是春风拂面,天蓝湖绿。 虞锦趴在甲板的边沿,瞧对面店肆人来人往,生意十分繁荣。 虞锦惦记着边城和蒋淑月,她得出去走一趟,否则等沈却回了垚南,消息便不好打听了。 她正想着,便有人送来了借口。 虞锦翻开这张精致的嵌花邀贴,惊讶道:“刺史夫人?” 沉溪颔首:“送帖子的是魏夫人的贴身侍婢,说是夫人生辰将至,望姑娘能赏脸。” 可旁人不知,虞锦还不知么?她这个沈家三姑娘、南祁王的嫡亲幺妹,根本就是假的。 正因如此,虞锦半月来从未离开过画舫,更遑论以沈三姑娘的名号在外行走。 ……刺史夫人是如何得知画舫上还有一位三姑娘的? 虞锦捏着邀贴扇了扇风,生辰宴定是去不得,她从前还是虞府二姑娘时最爱茶会雅集,指不定有人识得她。 但虞锦深知后宅妇人的消息有多灵通,何况是原州刺史的夫人,无论是边城,还是虞家,想必都能探知一二。 她思忖片刻,道:“找个理由拒了吧。不过魏夫人的面子也不好轻易驳了,就说我改日亲自登门致歉。” 沉溪应:“是,奴婢这就去回话。”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 虞锦扛着困意,好容易等到沈却披星戴月归来。 她端着楠木托盘,叩了沈却的屋门。 推门而进,虞锦将一碗莲子乌鸡汤搁至他案前,道:“我特意让沉溪慢火熬出来的,阿兄尝尝看。” 如今这种端茶倒水之事,虞锦做得愈发顺手了。 沈却习以为常地“嗯”了声,垂目看着沙盘,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一眼。 虞锦道:“今日刺史夫人请人送了帖子来,邀我赴生辰宴。” 闻言,沈却才抬起头,他侧目看虞锦,“想去?” 虞锦摇头,道:“我不喜人多的地方,况且生辰宴上定有许多虚礼,累人得很。不过如此拒了也属实下人脸面,阿兄觉得呢?” 沈却近日来对虞家这位二姑娘有了一定了解,是以也不答话,而是等她自己说。 果然,虞锦便自己给出了主意,道:“我思来想去,不若挑个清静日子登门拜访,以示歉意。” 沈却对这些繁文缛节并不放在心上,何况他心知肚明,魏祐的夫人邀“沈三姑娘”,不过只是一种示好罢了。 不过这些弯弯绕绕,他实在懒得同她解释,敷衍道:“随你。” “那我明日去街市采买礼品。” “嗯。” 虞锦深吸一口气,道:“阿兄,我的月银,每月是多少?” 话落,虞锦耳根不可抑制地泛起了红。 堂堂虞家二姑娘,虞锦从前在府里是没有月银这一说的,无论花多少、用多少,她的荷包里总有用不完的银票碎银,偶尔捉襟见肘的时候,虞时也也会将窟窿补上。 亲口讨要月银,那更是前所未有过的。 沈却抬了抬眉梢,原来如此,倒是他疏忽了。 这些日子来他虽由着她喊阿兄,但失忆的又不是沈却,他实在无法将她真当成妹妹。 不过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又加之对虞广江抱有希望,只想回垚南后,将她安置在梵山诊治养病。 这兄长当得了一时,总不能装一世,是以难免有疏漏。 沈却抚了抚眉梢,道:“等等。” 他起身从抽屉里拿了两张银票,递过去。 虞锦一看面额,欢欢喜喜地便收下。 她熟能生巧地说:“阿兄真好。” 她很快就起身离开,乌发自空中划过,留了一抹发皂的余香。 沈却莫名顿了一下,倏地一扯嘴角,只觉得近来一切都有些莫名其妙。 但说厌烦,好像也没有。 他甚至有一种,理应如此的错觉。 密函 《惊雀》06 念及边城,虞锦根本就等不及。 翌日早,雾还朦朦,她遣人送了张拜帖去刺史府,虽说有些唐突,但好在她眼下身份是南祁王府的三姑娘,刺史夫人不仅不觉唐突,还万分欣喜。 沉溪为虞锦梳妆,绾的是最简单的发髻,一根流金花簪斜插入发,泼墨似的长发垂腰,柔情绰态,千娇百媚。 落雁手捧胭脂膏,为那如画似的面容又添了一抹俏色,如此她怔怔呆住。 说起来她也是南祁王府的一等侍婢,常常随王爷进出上京甚至是皇宫,什么模样的美人没有,就说那位成玥公主,在落雁眼里已然是美若天仙,可再看虞锦,她方知何为水中的芙蓉成了精,不仅美,还贵。 她喃喃道:“姑娘生得真俏丽。” 闻言,虞锦目光投向铜镜。 她眨了眨眼,并未因这话生出什么羞涩窘迫的情绪,显然是自幼让人夸大的美人。 临出门前,虞锦向沉溪要了一顶帷帽。好在颐朝女子出行带帷帽的也不在少数,加之今日日头还大,倒也不奇怪。 未免张扬,她这回只带了沉溪。 虞锦无心挑拣生辰礼,便挑了个最不易出错的——人参。 很快,沈却给的银票就只剩下碎银子了。 虞锦掂了掂银子,头一次发觉钱竟是如此不经花。 马车沿西而行,很快便到了魏府。 魏夫人遣了贴身丫鬟相迎,入了府邸,虞锦揭开帷帽,一路花花草草,水声潺潺,倒很有一番意境。 紧接着,虞锦便见不远处的长廊下伫立着一个妇人,身着墨绿锦缎,头戴翡翠银簪,描妆端庄,很有韵味。 想必这就是魏刺史的夫人,庄氏。 自打南祁王赴原州后,自家老爷便成宿成宿睡不好,据说那南祁王没有喜好,连个空子都不给人钻。 好容易打听到南祁王府竟还有位三姑娘,且正在原州! 这后宅里的情谊,总比官场要好建立。 是以,庄氏早早便在此候着。 她急急忙忙迎上去,眼往虞锦脸上一瞥,眸光一亮。没想这三姑娘竟如此好颜色。 二人一碰面,便嘘寒问暖了一番: 庄氏道:“不过一个寻常生辰宴,沈姑娘事忙,哪里至于亲自登门致歉?” 虞锦对这些话术游刃有余,只笑答:“若非前一阵身子实在不大好,按礼我该早早来拜访夫人,本就是我失礼在先。” “瞧沈姑娘说的,如今我家老爷与王爷共事,你我何必如此生疏,我膝下三女儿与沈姑娘年龄相仿,若是姑娘不嫌弃,平素烦闷时大可寻她相伴,那丫头最知玩了!” 虞锦欣然应好,又互相吹捧了一阵,她才逐渐切入正题: “我阿兄此次奉旨视察原州军务,还是因灵州边城遇袭之事,想必魏大人也为此受累了。” 庄氏轻叹:“谁说不是,往年那仗怎么打,都打不到原州来,谁知虞大人这一回竟是没挡过去,倘若敌军长驱直入的话,第二个遭殃的便是原州,我与老爷都担惊受怕了好几日。” 虞锦轻轻拂了拂茶盖,道:“也不知边城如何,有没有虞大人与大公子的踪迹。” “不可能。”庄氏摆了摆帕子,道:“我家老爷盯着呢,半个人影都没瞧见,说起来虞夫人也是个可怜人,接连失去了夫君、长子,眼下连二姑娘都丢了,这么些日子也没个音信,许是遭遇不测……” 虞锦一颗心本在庄氏那句“不可能”里坠了坠,乍一听闻蒋淑月,又生生揪了起来。 一时没忍住,虞锦脱口而出道:“她可怜?” 庄氏没听出不对劲来,反而道:“沈姑娘久居垚南或许不知,这二姑娘虽并非虞夫人亲生,但却是手把手教养长大,疼得跟心肝似的,据说二姑娘成亲当日,她一面哭着一面随花轿,人都险些晕过去。” “还有如今,为怕二姑娘遭遇不测,她日日吃斋念佛,以泪洗面,可怜呐……” 虞锦木然,蒋淑月好手段,逼得她沦落至此,自己竟还捞了个好名声。 她重重握了下拳,风轻云淡道:“近来想请戏班子听戏,魏夫人可知哪里的戏班子最好?” 庄氏思忖片刻,只道:“那自是平玉楼。” ======= 虞锦攥着这点碎银子,在平玉楼外遥遥望着。 虽说是正经戏楼,但寻常姑娘家都是请戏班子去府里唱曲儿,倒少有自己亲自上座的。 沉溪犹疑不决,试图劝说虞锦,“姑娘,您若真想听曲,不若请戏班子去画舫上,此处鱼龙混杂,怕冲撞了姑娘。” 可虞锦等不及了。 她数了数银子,自知这些是不够的,便自觉地将发髻上的流金花簪、白玉耳珰摘下,一并扣在桌案上,道:“我要最好的。” 这些都是虞锦逃亲前精挑细选的,不得不说蒋淑月为了让虞锦出嫁做了许多退让,定制的嫁衣、轿撵还有陪嫁,个顶个的昂贵。 掌柜的笑弯了眼,道了句:“二楼上间,姑娘稍候。” 不几时,便有一紫衣女子款款走来。 她嗓音似黄鹂,光是开口道一句“芰禾见过姑娘”就让人感觉一阵酥麻。 不愧是平玉楼的靡靡天籁。 虞锦点了她一出戏,无论是词还是泪,都极为让人动容。 散场后遣开沉溪追了上去,道:“芰禾姑娘,我这有个好本子,姑娘可感兴趣?” 芰禾侧身,朝戴着帷帽的人提了提眉梢。眼前的人虽遮了脸,但芰禾在平玉楼十年,什么样的达官显贵没见过,单看她端着这身姿和那双半点磨损都没有的手,便知其身份贵重。 她道:“愿听一二。” 芰禾明白过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原不是来听戏,而是来送戏本子的,但看她两手空空,便将人请至了自己的闺房。 古香古色的长廊,奉的是时下最流行的海棠,一层十多间屋子,并不算隔音,一路走来开嗓声和窃窃私语声尽有。 芰禾推开尽头的闺房,提壶斟茶道:“姑娘请坐。” 虞锦道:“多谢。” 芰禾捋了捋额前的乌发,说:“不知姑娘的是个什么故事?” 整整两刻钟,虞锦将逼亲一事描绘得淋漓尽致、蜿蜒曲折,末了嗓子干涩地饮了半盏茶。 芰禾了然,什么也没问,道:“姑娘的戏好,芰禾记下了。” 虞锦心知那鎏金花簪不够让平玉楼的招牌为其卖力,起身道:“今日我出门急,明日我亲自补足银两。” 大不了先将自己那一小匣首饰珠宝变卖了救救急,她暗自想。 不料芰禾道:“不必,姑娘的戏是出好戏,是我谢过姑娘。” 两人隔着帷帽相望,虞锦道了句谢。 她推门而出,不由重重吐了口气。这芰禾姑娘是个聪明人,不知会否反应过来她的身份,不过好在她未露脸也未透露行踪,便是等王妈妈找上平玉楼,也无用。 如此想着,虞锦心里稍安。 未免沉溪久等起疑,她步子快了些。 踏出平玉楼时,已至红霞退散,天色暗沉。 虞锦有气无力地靠在马车里,满脑子都是庄氏那句斩钉截铁的“不可能”,一直到马车停在了濉阳湖畔都没回过神。 她固执地认为虞广江和虞时也还活着,其实虞锦心里明白,她没有任何证据,她不过一厢情愿地不愿意去相信而已…… “姑娘,姑娘,到了。”沉溪担忧地戳了一下她。 虞锦蓦然抬头,撩开马车帷帐眨了眨眼,遂弯腰下车。她无精打采地回到画舫,本无食欲,正要与落雁说免了晚膳,就听落雁道: “姑娘回啦,王爷吩咐等姑娘回了再布菜。” 虞锦愣了一下,“阿兄回来了?” 落雁颔首,道:“早就回了,与元先生在屋里议事呢。” 虞锦“哦”了声,想了想,便将回屋闷头一睡的想法压了下去,上了二楼,抬手正欲叩门,便听里头传来元钰清的声音—— “王爷许是真赌对了,虞大人极有可能还活着。” “咯噔”一声,虞锦的心狠狠一跳,抬起的手颤了颤。 她屏息贴了只耳朵上去,只听里头传来簌簌的纸页声,时不时传来两声沈却和元钰清的声音,一会儿是突厥,一会儿又是边城。 虞锦猜,他二人应当在翻看密函。 虞锦思绪纷乱,觉得脑袋嗡嗡嗡响个不停,心中汹涌澎湃,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只想拿过那密函一探究竟。 虞锦深吸一口气,抬手叩门,道:“阿兄。” 她推开门,瞥见沈却手边的信纸,神色如常道:“用饭了。” ======== 用膳时,虞锦难得安静,若是她没有装这个失忆,兴许还能直问,但她不能。 那么,从南祁王的卧房偷密函且活着出来的可能有多大? 虞锦叹了第七声气。 膳后,沈却叫住了沉溪,“她今日去哪了?” 沉溪回道:“姑娘今日先去了西市买了支人参,再是去了魏府与魏夫人叙话,最后去平玉楼听了一出戏。” “听戏?”沈却摩挲了下扳指,道:“什么戏?” 沉溪道:“好似唱的是……一个女鬼和书生。” 沈却默然,无语凝噎地笑了声,原来是吓的。 皓月当空,微风不燥。 虞锦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终于,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她忙推门出去,拦住落雁,望着她手中的木桶,眸色一亮道:“阿兄是要沐浴?” 落雁点点头。 虞锦摁了下上扬的嘴角,说:“无事,你快去吧。” “是……”落雁抱着木桶不明所以,王爷沐浴,姑娘这么高兴作甚? 又过片刻,直至四周都安静下来,虞锦做贼似的蹬上二楼。 沈却喜静,故而这画舫第二层一个侍卫都没有,不过这也给虞锦提供了方便。 她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动静,才凝着呼吸推开屋门。 “吱呀”一声,虞锦的小心脏都在发颤,听到水声,她才捂着胸口松了口气。 屋内仅床榻边燃了一盏灯,虞锦不敢耽搁,摸黑直奔桌案,打开匣子。 她方才见沈却将密函放进了匣子里,果不其然在里头。 然而,白纸是白纸,黑字却没有黑字。 虞锦微怔,举起信仔仔细细地看,当真是只字未有! 她稍一思忖,是有一种密术可隐去纸上的字,大多透着光或是火便能现原形。 是以,虞锦忙将信置于窗下,无效,她匆匆走至榻边。 正要对着烛火一试,只听一道脚步声由远至近。 虞锦美目瞪大,清晰地感觉到心跳停了一瞬,她四下一扫,屋子里空空荡荡,最近的,唯有左手边的一张床榻而已。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一下钻进被褥里。 拱成小小一团缩在角落,好似谁也不会发现她。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本章评论发红包。 官署 《惊雀》07 虞锦一上榻就后悔了,床榻连个幔帐都没有,这谁瞧不见她? 她方才倒不如往床底钻还有生还的可能。 眼下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虞锦俨然已经从如何被抓包、被识破再到被扫地出门,进而联想到走投无路被迫与承安伯府联姻,待到父亲与阿兄回来,清白尽毁,自己一根白绫挂梁上了却此生的悲壮之景。 画舫阁间的地是木质的,每一下的脚步声都格外清晰明朗。 直至停在床边—— 虞锦屏息,松开攥紧的被褥,露出半张闷红的脸。 有一种战术叫做先发制人! 然,她眼一抬便怔住了。 男人一身月白寝衣立在榻前,因刚出浴,扣子都没扣完整,前襟微敞,线条分明,莹白的水珠自他脖颈下滑…… 白日里被齐整衣冠束缚住的诱和欲,在夜里淋漓尽致。 虞锦准备好的说辞生生卡在喉咙里,只觉从耳尖到脚趾都在发烫。 直到沈却脸色都冷了下来,道:“你在干什么。” 连声音都带着夜的寒凉,仿如一盆水从头泼下,虞锦霎时回神。 她轻声道:“阿、阿兄,我的屋子闹鬼,我害怕。” 许是方才太刺激,虞锦的声音真情实感地在发颤,再加之她那双凄凄哀哀的眸子,让人不信都难。 沈却一顿,忽然想起方才沉溪说的戏。 他脸色稍缓,但口吻依旧生冷,“这世上本无鬼神之说,哪来的闹鬼?起来出去。” 当然不能起! 那封密函还压在硬枕底下呢! 她道:“阿兄既然不怕,那今夜你与我换屋子可好?就一夜。阿兄是男子,又杀敌无数,想来阳刚气极重,即便是邪祟也不敢轻易靠近。” 沈却额前突地一跳,“虞锦,你有没有一点男女大防?你是失忆,不是失智,从前规矩学哪去了?要不要回府给你重温一遍!” 莫说显赫人家,便是寻常人家,自幼也要被教何为男女大防,难道就他虞广江的女儿特殊,没学过? 沈却不是守规矩的人,但他是立规矩的人,这么一呵斥,倒有几分像训兵。 而虞锦叫他这么劈头盖脸的斥,只觉得自己高门贵女的自尊心哗啦啦碎了一地。 想当初在灵州,谁人不夸一句虞家二姑娘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简直是世家女子的楷模! 男女大防?素来只有她防旁人的份。 这还头一回遭人如此嫌弃,虞锦又气又羞,偏头顶是人家的屋檐,身下是人家的床,她半个理字也没有。 但没理,也要找出理。 虞锦抿唇,眸里腾出雾气:“那你不是我阿兄么,又不是别人。” 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 兄妹便能不守礼? 南祁王府没有这个规矩。 沈却脸色未缓,只冷凝着她,吐出两个字:“虞锦。” 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在里面。 虞锦甚至觉得,她若不起,他极有可能要动手。 发觉平日里对虞时也蛮不讲理的这招不靠谱后,虞锦能屈能伸,一下软了音调,慢吞吞坐起身道:“那我想喝水,热水。” 沈却薄唇轻启,“自己拿”三个字尚未道出,便听榻上的小姑娘戚戚道:“我害怕,我腿软,走不动了,你抱我去吗?” 沈却扯了下唇,从梨花木架上拿过薄衫,随意地系了下腰带,径直下楼去。 “腾”地一声,虞锦从床榻上弹了起来。 也不知近来是经历了什么,做起这种事虞锦虽心惊胆战但却游刃有余,迅速将压在枕下的密函放回匣子里,又在沈却回来前端端坐在了榻上。 沈却将水递给她。 她接过,道:“谢谢阿兄,我去桌上喝。” 膝盖还没彻底直起来,虞锦又想起她方才匆忙之下找的借口。做戏做全套,她轻轻道:“阿兄,你可以扶我一下吗?” 沈却轻睨了她一眼,借出了一条手臂。 走至桌前,忽然“啪嗒”一声,虞锦碰倒了案上的匣子,里头的物件纷落一地。 她立马道:“我不是故意的。” 沈却捏了捏眉心:“……” 毁尸灭迹后,虞锦再不敢惹怒他,捧着杯。盏便要离开。 屋门拉开,恰逢落雁抬手叩门。 四目相接,虞锦神色如常,落雁面色扭曲。 落雁的目光落在虞锦散乱的发髻、褶皱的衣裳和潋滟泛红的美眸上…… 身后传来一道淡如水的声音:“有事说事。” 落雁看过去,王爷的衣裳也不尽齐整,整个人都还冒着雾气,发梢也是湿的,腰带也略微松散…… 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丫鬟,落雁强压下惊愕,面色不改道:“元先生让奴婢送助眠药来。” 虞锦低头一看,还真是一碗黑漆漆的药汁。 沈却道:“拿进来。” - 屋门阖上,夜又静了下来。 沈却推开闯,夜风浸着湖泊的湿意拂在脸上,将他满身浮躁吹散了个七八分。 今夜本还留了卷宗夜读,被虞锦这一打岔,也没了心思。 男人松散地解开腰带,上了榻。 刚一入枕,鼻息中尽是小姑娘身上清新淡雅的花香。 沈却稍顿,蓦然睁开眼,不由想起虞锦在这滚过一遭的模样。 ======== 另一边,虞锦同样未能入眠。 巨大的刺激之后便是巨大的惊喜。 虞锦托腮望月,一想父亲与兄长还活着,便觉得整个人焕然一新,她还是那个众星捧月的虞家嫡女,这寄人篱下的日子总算也有了盼头。 心花怒放之下,虞锦看今夜的月色都比往日美,不由多瞧了半柱香的功夫。 不过瞧着瞧着,她又沉下心来。 今夜到底没能顺利窥得密函,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也未可知。且若父兄活着,怎么不回府? 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虞锦终归有些不安,但想到那些密函她也明白过来,这些消息恐怕不是靠深宅后院的妇人能知晓的,南祁王既在查此事,那定还有后续,她想得知内情,只有通过他了。 可平素里,沈却不在时屋外便有人把守,他在时,她也没有机会,况且一次两次,总有会被察觉的时候。 除非,她能时时跟着他,寸步不离,但显然并无可能。 须臾之后,捧着满腹思虑,虞锦昏昏入睡,一夜无梦。 夜里歇得晚,翌日将至午时虞锦才堪堪转醒,无精打采地拥着被褥,坐了半响后,才拖着身子坐到镜前,任由沉溪绾发梳妆。 沉溪往铜镜上一瞥,道:“姑娘可是没歇好,奴婢给姑娘煮醒神茶?” 虞锦懒懒地“嗯”了声,看她手上缠着的几缕发,才问:“落雁呢。” “要晌午了,落雁在后厨给王爷备午膳。” 虞锦又百无聊赖地应了声,神色恹恹地支起下颔。 倏地,她猛一抬头,沉溪低呼一声,险些散了刚绾的发。 虞锦眸色发亮,犹如春风席卷残冬,顿时就神采奕奕。 她催着沉溪梳妆,唤来落雁问:“阿兄今日在何处查办军务?” “王爷今日在官署,姑娘可是有话托奴婢捎给王爷?” 虞锦摇头,眨了眨眼道:“我同你一道去。” “啊?”落雁微怔,忽的想起昨夜之事,神色几番多变。 虞锦叹息道:“阿兄平日辛苦,我这个妹妹没法替他分忧,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挂念一二,是州府有规定,不许旁人进?” “那倒不是……” 落雁转过身长叹一声,脸色颇有些一言难尽。 临走前,沉溪拉住她道:“你今日怎的了?若是身子不适,这一趟我替你去?” 落雁看着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一个人守秘密的滋味儿实在太难受了!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将昨夜所见一一道来。 最后满是正义道:“沉溪,你说王爷怎能这样呢……虞姑娘虽是暂时伤了脑子认错人,但可是真心实意拿他当兄长,他怎能趁人之危!若是姑娘来日想起,那可如何是好?” 沉溪惊呆,忙捂住她的唇,“可别胡说,王爷才不是那种人,你瞧咱们府里,几时进过通房侍妾?” 落雁咬唇不言,难不成真是她误会了? ======== 州府地处偏远,马车足足行了半个多时辰才堪堪停下。 入目即是一座肃穆的府邸,暗金牌匾,漆木大门,两座胸围的石狮子,无不彰显庄严。 落雁亮了通行牌,差役很快便让了道。 一路蜿蜒曲折,书房林立。 又正值午膳,官员们三五成群在廊下说着话。 灵州下辖各州,从前不少官员都奔赴灵州给虞广江述职过,但虞锦那时赴的皆是诗会雅集这样姑娘家的大小宴,并未见过什么官,是以今日出行,并未有意遮掩。 毕竟,她未必只来这一回。 故而她这一走过,便引起了轩澜大波。 又因上回刺史夫人庄氏大张旗鼓给她发过邀贴,很快沈三姑娘这个名号便传得人尽皆知。 后院尽头,房门被推开。 空旷的书房内置两张桌椅,正首座上的人一身玄衣凛然,与四周环境似融为一体,威仪庄重。 沈却没抬头,这个时辰,左不过是落雁来送午膳。 侍卫拱手道:“王爷,三姑娘来了。” 近来这三姑娘众人喊得顺口,一时竟也没觉得何处不对。 沈却稍顿,眉头飞快地蹙了一下,撩袍起身。 果然见楹柱旁一抹鹅黄身影,似是候得有些不耐烦,她还伸脚踢了踢台阶上的石子。 “来干什么。” 虞锦一顿,当即回身。她走近几步,殷勤体贴道:“我听说近来元先生都在军营办差,故而我来陪阿兄用膳,今日天热,我特让落雁多备了道开胃的汤,耽搁了些许时间,让阿兄久等。” 沈却瞥了眼落雁怀里的食盒,果然是两人量的大小。 见面前的姑娘一双波光潋滟、满怀期望的美目望过来,沈却移开目光,转而朝着落雁道:“胡闹。” 她当此处是什么酒楼饭馆? 虞锦就知如此,好在她还准备了别的说辞,总之她空腹乘了半个时辰的马车,是绝不能就这样回去。 然,未及开口,她忽见不远处的廊道上一着水蓝袄裙的女子缓缓走过,那张脸虞锦很是认得,唐嘉苑! 此人原是灵州参军事唐百晔之女,正是虞锦那些茶会雅集的小姐之一,但后来唐百晔升迁调任,唐嘉苑便随之搬离灵州,虞锦后头并未打听过她,难不成竟是这么巧,唐百晔调任之地是原州?! 虞锦深吸一口气,顾不得别的,只知此时万万不能撞上面。 沈却一句“胡闹”堪堪落地,胸口猛然一疼,两只纤细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鸵鸟似的将脸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评论发红包,今天还有更新,大概在晚上。感谢在2021-06-04 14:47:23~2021-06-09 13:4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关宝、岁岁念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二 29瓶;pipi 20瓶;旋舞霓裳 5瓶;小f. 4瓶;昵昵昵好 3瓶;axxuan、胖个樱桃吃个芭蕉 ? 、亭亭如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凉茶 《惊雀》08 突如其来的力道将他撞得向后小退了半步才堪堪站稳,丫鬟、侍卫等众人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默契又慌乱地移开视线,佯装未见。 四周骤然阒静,沈却稍怔。 仿佛被人捏住了命脉,那种熟悉的异样排山倒海扑面而来,心口隐隐发颤,颤到他觉得呼吸都带着轻微的刺痛之感,大有一种要将怀里的人彻底揉进骨子里方可缓解不适的荒谬想法。 他也确实如此做了。 而虞锦将脸一埋,满心却都是唐嘉苑,丝毫未觉异状。 说起来,她与唐嘉苑之间还颇有一番渊源,只是这渊源的由头,却是因她的兄长,虞时也。 虞家兄妹二人的好模样大多随了生母,若说虞锦生得似闺中娇养的牡丹花,那么虞时也便是那高岭之上的玫瑰,美得丰神俊朗,性子傲慢不羁,少不得女子对其趋之若鹜。 这本无碍,虞锦为此甚至十分自得,毕竟有兄长如此,实在长脸。 可别的女子至多是肖想倾慕,偏是当时还是灵州参军事之女的唐嘉苑胆大,竟敢在虞家的小宴上以女子清誉设计虞时也。 她饮茶时故意泼脏了衣裳,去到后院厢房更衣,又让侍女以虞锦的名义将虞时也一路引了过来,若非虞锦及时察觉,否则以她阿兄的暴脾气,莫要说负什么君子之责,只怕没一剑劈死唐嘉苑便算好的。 此事毕竟不体面,虞锦并未声张,只是自那后,她也算是与唐嘉苑结下了梁子。 若是今日被唐嘉苑撞上,只怕要生事端。 虞锦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嗒嗒”响,生怕沈却此时将她推开,是以双臂收紧,吞咽了下嗓子道:“阿、阿兄,我头好晕,实在站不稳……” 不及男人开口,她又道:“许是一早未进食,眼下犯了头昏病罢了,我站着靠一会儿便能缓——” 说话间,虞锦倏然一僵,美目微瞪。 缘由无他,腰间覆上的那只手,力道过重,隔着轻薄的布料,掌心的滚烫似能灼伤那整一片肌肤。 几近是将她摁进怀里。 虞锦茫然一瞬,仰头看他,正逢男人垂目。 小姑娘略微愕然地瞪大双眼,他甚至能从她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缩影。 一股莫名的熟稔之感油然而生,沈却眼眸微眯,紧紧盯着她的眉眼瞧。 虞锦一头雾水,只觉得腰要被他掐断了。 她疼得倒吸一口气,见对面廊道上已无唐嘉苑的身影,立即去推男人的胸膛,道:“我忽然觉得好多了,你可以……不必搀扶我。” 话落,腰间的桎梏果然消失,但紧接而来的却是眼前一黑。 虞锦:? 她略有不安地攥住男人露出的一截手腕:“阿兄?” 沈却抬手遮住那双似盛秋波的美目,任她挣扎。 半响,他手一松,直将人从身前扯开。 “嗙”地一声,书房门被重重阖上,力道之重到门窗似都颤了两下。 眼前骤亮,虞锦毫无防备,被房门呼来的风扑了个满面,怔怔然地呆在原地,抱、抱了一下,倒也不至如此动怒吧…… 那头落雁先回过神来,忙上前扶住她,道:“姑娘,您无碍吧?可要奴婢寻个郎中瞧一瞧?” 虞锦忙摇头,小声道:“我无事。” 说罢,她颦眉望着紧闭的房门,都怪唐嘉苑,隔着面都还给她找麻烦。 虞锦懊恼地抚了抚眉尾,屈指叩了两下门。 隔着一扇门,男人闻声侧了侧颈,竭力扼制住手中微颤,提壶倒了一盏凉茶。 他捏紧杯沿,仰头饮尽,如此一杯又一杯,才将浑身的躁动难安生生压了下去。 “阿兄,午膳要凉了。” 门外的人又抬手叩了两下,话里皆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却侧目看过去,拇指摩挲着杯口,垂在膝上的手收紧成拳。 一次是错觉,那两次呢? 说实在话,这种被人牵制情绪的感觉并不算太好,他很清楚,问题出在虞锦身上。 沈却将剩下的凉茶喝下,定了定心神,径直朝房门走去。 “阿兄,阿兄,阿——” “吱呀”一声,门被从里头拉开。 虞锦叩门的动作蓦然顿在半空中,收回手乖乖巧巧地抱着食盒看向沈却,浑然没有方才那副抱着他胡诹耍赖的模样。 沈却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道:“进来吧。” 虞锦欣喜,赶忙紧跟进去。 落雁布好午膳后,二人相对而坐。 用膳时,虞锦念及方才的插曲,并不敢多言,生怕沈却将话题引到那上头去,既然此时他不提也不恼,她便顺水推舟,一并忘了才好。 省得他再道一句男女大防,破坏此时兄妹用膳的好氛围。 如此想着,虞锦便也只顾埋头。 正此时,沈却忽而开口道:“今日来,有事?” 虞锦握着木筷的手一顿,捻帕子擦了擦嘴角道:“我无事就不能来陪阿兄用膳么?” “只是来用膳?” “……也不是。”虞锦捏住勺柄,垂目道:“我仔细一想,自我病愈后便与阿兄不甚相熟,便想多与阿兄相处,盼能回到从前那般才好。” “……” 沈却移开目光,昨夜占着他的床榻时,倒不知不甚相熟四字如何写。 不过眼下他无心与她计较此事,只搁筷道:“饭后在此处候着,酉时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虞锦对他要将自己送去那什么梵山还心有芥蒂,防备道:“去哪儿?” 听出了她的警惕,沈却一哂:“放心,丢不了。” ======== 黄昏时刻,红霞满天。 街市人群涌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马车自青石路碾过,在闹市中走得异常缓慢。 沈却不悦地捏了捏眉心,他素来喜静,显然此处并非他心悦之地。但虞锦倒是多瞧了两眼,自来原州后,寄人篱下的日子实在算不得轻快,并无闲心赏这远近闻名的原州夜景,方才撩帘一瞧,确实不凡。 若说灵州是个森严、规矩之地,那么在灵州庇佑下的原州,可称是难得繁华的游玩之地。 不多久,马车停在一家茶舍外。 二人下了马车,候在外的侍卫迎上前,拱手道:“王爷,元先生在里头。” 沈却颔首,瞥了眼虞锦示意她跟上。 上到二楼尽头的上间,小二推开房门,道:“两位客官里边请。” 虞锦随意一扫,这茶舍倒是讲究,不仅陈设摆置不俗,还将一间房劈出了两个隔间,外间置桌椅以用膳,里间置矮几以煮茶,很是雅致。 看样子他二人是商谈公务,虞锦不免有些疑惑,带着她作甚? 显然,元钰清也有相同的疑问。 里间,隔着山水屏风,元钰清望了一眼正托腮品茶的小姑娘,“嘶”了声道:“王爷何时与虞姑娘如此形影不离了?” 沈却道:“先说正事。” 元钰清敛神,正了正脸色,道:“原州的军械物资确都记录在册,我遣人清点过,数量上确实不差,但质量上——” 说话间,元钰清命人呈上一柄长-枪,道:“王爷以为如何?” 沈却接过,只一眼便将目光落在矛头上,常年领兵之人,除了兵将,便是与兵器打交道最多。颐朝的各军械皆有明文规范,什么武器用什么锻造,哪怕是铁都分个好几等,元钰清呈上的这柄□□,单是色泽上便与常规所制有所不同。 沈却轻轻用劲,只听“咔嚓”一声,那矛头竟生生被掰断下来。 男人脸色冷凝,这般不经用的军械,若是真到了战场上,那当真成了手无寸铁的兵将。 这种偷工减料之事实乃常有,何况是原州这种被庇护多年,无需征战的地方,军务之上更是懈怠。 但常有归常有,元钰清十分知晓沈却的性子,旁的事或许尚有转圜的余地,军务上,没有。 只听他淡淡道:“暗查,小心打草惊蛇,人证物证齐全后,无论是谁,示众问斩。” 元钰清颔首:“是。” 示众问斩是为立军威,杜后患,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 原州的龋齿永不止这一桩,沈却继而往下说。 好半响,以沈却最后一个吝啬的“嗯”收尾,二人面色稍缓,各自抿了口茶。 元钰清用折扇扇柄指了指外间的人,道:“现在能说了吧?” 他低声轻笑道:“王爷难不成,真当兄长当上瘾了?” 闻言,沈却转了转杯口,屈指在木墙上敲了两下,道:“虞锦,过来。” 他食指轻点了两下矮几,示意她坐下,道:“让他给你把个脉,午时不是觉得头昏?还是谨慎些为好。” 话落,身侧二人皆是一愣。 虞锦狐疑地蹙了下眉,他留了她大半日,便是为了让元钰清给她诊脉? 这是什么感人肺腑的兄妹情? 元钰清看了眼沈却,倒是什么都没问,他从不在人前质疑南祁王,是以他道:“王爷说得是,寻常小病也需得谨慎。” 虞锦心知哪有什么头昏,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将手递了过去。 一方白帕子覆在手腕,片刻过后,只见元钰清收了手道:“姑娘身子薄弱,仍旧有些气血亏空,在下先开副药方子为姑娘调理。” 虞锦点点头,“有劳先生。” 沈却接过药方,上下一扫,递给虞锦道:“拿给落雁,让她抓药。” 虞锦慢吞吞地接过来,茫然地点了下头,他这样郑重其事,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得了绝症,以至于在药肆,虞锦还向掌柜的求证了这药方的功效,当真只是补血补气而已。 虞锦一走,沈却才道:“除气血亏空外,她并无异常?” 异常? 元钰清摇头:“虞姑娘的身子不过就同寻常小姐一般,走动少,自幼娇弱罢了。” “就没有一点,不同于寻常之人之处?” “没有。” 元钰清好奇道:“王爷究竟想问什么?” 沈却压了压眉梢,清清冷冷道:“没什么。” 正此时,窗外响起一道慌乱的马蹄声——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却:头以下的部分都有自己的想法 - 最近断断续续生病,生病太难受了,大家要照顾好自己,爱你们。 感谢在2021-06-09 13:41:55~2021-06-16 12:2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撒花小可爱 3个;东篱 2个;九日、86529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森池 10瓶;酒酒、贰贰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将军 《惊雀》09 沈却与元钰清对视一眼,双双止住了话题。元钰清推开支摘窗,沈却捏起茶盏,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贴着杯口的唇瓣稍稍一顿,垂眸俯瞰—— 街巷小贩林立,加之夜里人多,道路两侧已是挤得满满当当,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沿街冲来,车夫一面拽着缰绳一面喊:“让开!快让开!” 马却发了狂似的不受控制。 沈却眼眸微掀,便瞧见药肆门前的虞锦和落雁,莫名松了一口气。 元钰清唤来侍卫,吩咐道:“让人把马勒住。” 然而,话刚落地,他一偏头便瞧见街巷中央站着个身着布衣的孩童,约莫只三岁大的模样,两手捧着糖人不知所以,离马车不过几步之遥。 元钰清才一蹙眉,身侧的人便如一阵风似的跳下窗,直直落座在马背上。 而几乎是沈却跳下去的同时,一抹浅色身影小跑而上。 元钰清这回当真是连心跳都停了! 眨眼间,拴着车厢的绳索被斩断,车厢完好无损地止住步。 虞锦将孩童抱起塞给落雁时,那匹不受控的马便已奔至眼前,她来不及反应,本能地屏息闭眼,握拳挡在面容前。只听马儿发出撕裂的鸣叫,使得马前蹄举起而后仰,虞锦睁眼,便见马蹄即将自她头顶落下。 蓦地,她肩颈一疼,被人拽上了马背。 周边百姓哗然,望着马往城门的方向狂奔。 虞锦惊魂未定地落在沈却身前,就身后的人道:“我怀里的令牌,拿出来。” 什、什么? 虞锦被颠得胃里翻滚,强忍惊慌与不适伸手摸进沈却怀中,果然有一块令牌。 是出城令。 她当即明白过来,在临近城门时将令牌远远抛给守门士兵,得以顺利出城。 可这马并未有要停下的打算。 虞锦虽是武将之女,但她自幼涉猎之物都是些女红、刺绣、书画等,对骑马射箭可谓一窍不通,是以她小脸惨白,侧身仰头哆嗦道:“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沈却看了她一眼,道:“坐稳了。” 男人的嗓音是一贯的从容稳定,口吻连个起伏的情绪都没有,好似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身上。 虞锦顿了一下,稍带哭腔“哦”了声,慢吞吞坐正身子。 正这时,虞锦骤然失重,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啊!!!!!”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她惊呼一声,一阵天旋地转后便被卷进怀里,相拥滚了好几尺地,直至鼻尖撞上一具硬挺的胸膛才堪堪停下。 虞锦只觉得鼻尖一疼,方才飞走的理智和魂魄一并落回了身体里。 她乌发凌乱,裙摆肮脏,灰扑扑地坐起身,便瞧见自己腹部的衣裳处有一抹血迹。 虞锦面色当即一白,心如死灰。 姑娘哽咽一声,眼泪便簌簌而下。 她还没有见到父亲和阿兄,还未回到虞家做她的嫡小姐,也还没见蒋淑月滚出虞家,她还年纪轻轻,未曾觅得良缘,怎么就这么死了。 且此处荒山野岭,她未免死得过于寒碜。 思及此,虞锦捂住肚子,轻轻啜泣道:“阿兄,我死之后,你能不能命工匠给我造一口上好的红木棺材,最好是刻上时下最流行的如意纹路。衣裳莫要太素的,眼下天热,若是有冰蝉丝制的袄裙是最合适不过。要寻一个会化妆面的妆娘,你嘱咐她妆面不宜过于清淡,我,我听说人死时什么模样,到了地底下便会是什么模样……” 虞锦说罢,潸然泪下。 沈却默然,静了一瞬道:“虞锦。” “还有陪葬之物,这便不必太过繁琐了……” 男人抚了抚眉骨:“虞锦。” “不过记得让沉月与落雁给我多烧些纸钱,若是我父……” “你身上的血,是我的。” “……”父亲与阿兄这几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气氛忽而僵滞,虞锦呆滞一瞬,低头擦了擦衣裳,果然是蹭上的血迹。 且方才悲从心来没细究,此刻才发觉她捂住的“伤处”并未有疼痛感? 再抬眸去看沈却掌心被缰绳勒出的血痕…… 良久沉寂。 虞锦尴尬之余,还有几分后怕。 刚才方寸大乱,险些就要脱口而出父亲与阿兄,离暴露仅一步之遥。 好险!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想来是侍卫到了。 沈却起身道:“走吧。” “喔……” 许是短短时间经历了大悲大喜,虞锦尚未站稳,便直直晕了过去。 沈却眼疾手快地将人接住,他稍顿片刻,弯腰将人抱起来。 姑娘脸上泪痕未干,眼睫也该挂着细小的泪珠,闭上眼时十足娴静,也十足可怜。 这样一张脸,确实很难不让人生出怜惜之情。 可偏偏,这么怕死还非要逞英雄。他们虞家的人,有本事的胆大,没本事的胆也大。 也不知虞广江曾经是如何为他这个女儿筹谋的,她这样的人,只怕要造一座象牙宫殿藏起来,才能保她一身无虞。 不过虞广江这个爱女如命的性子,倒是极有可能。 “吁——” 一声惊啼响起,男人神色淡淡地走过去。 侍卫从马上下来,见他们王爷左手淌着血珠,正一滴一滴往下落,忙上前要接过虞锦:“王爷,您受伤了。” 沈却避开,“不必。”他带着人翻身上马。 ======== 夜色压城,街巷灯笼高挂,湖泊熠熠生辉。 虞锦被抱回画舫时,可算是将沉溪与落雁吓得腿软,好在实则并无大碍,不过是昏睡过去罢了。 沉溪听闻今日之事后心惊胆颤,生怕虞锦身上有伤,便唤来落雁替她擦拭身子。 这胳膊、大腿皆有一些淤青,许是跳马时嗑的,不过颜色很浅,看着倒是无甚大碍。 但腰窝那两处青痕却很是触目惊心,青得泛紫,且指痕明显。 落雁与沉溪互瞧一眼,便将今日在州府之事和盘托出。 再加之她上回在王爷房中的亲眼所见,落雁绘声绘色,就连素来稳重的沉溪都信了三分。 沉溪轻拍她一下,道:“回府之后可莫要胡传,小心坏了姑娘的名声,不过无论如何,咱们尽心伺候便是了。” 落雁深觉有理,连连点头。 一番折腾后,两个丫鬟掩好被褥便各自卧了榻。沉溪起夜时进房中瞧了眼,见虞锦的被褥被掀到了床下,她正重新盖上,却忽觉虞锦面色过于红润,她伸手一碰,烫得吓人。 沉溪转而去拍元钰清的房门:“元先生,元先生!” 另一边,沈却执笔的手一顿,推门出去,道:“怎么了。” 沉溪忙福身,道:“奴婢深夜喧哗,请王爷恕罪,实在是姑娘高热不退,眼下宵禁,只好劳烦元先生。” 话落,元钰清提着药匣出来。 他捏了捏眉心,也不知是这虞姑娘命不好,还是他命不好,这短短时日,他可没少给她诊脉开药。 沈却并未跟上前,毕竟发热这种小病难不倒元钰清,他继而执笔誉写原州事宜以报圣上。 这一写,便是半个时辰过去。 湖泊对岸传来“噹”地一声响,是丑时了。 男人疲惫地揉了揉额心,推开窗,却见正下手的窗子还透着薄弱的光。 须臾,他推开虞锦的屋门,却见沉溪与落雁团团围在床榻边。 沈却皱眉,道:“怎么回事?” 沉溪捧着药盏,颇为难道:“奴婢喂不进药……” 沈却看向床榻上的人,思忖半响,接过沉溪手中药。 沉溪与落雁互望一眼,纷纷起身让开。 沈却一手撑住她的后脖颈,强行将人支起,碗口对着她的唇瓣,道:“张嘴。” “虞锦,张嘴。” 病中的人细眉一蹙,挣扎地偏了偏头,她呼吸滚烫,尽数喷洒在沈却虎口处。 “将,将军……” 将军。 姑娘双眸紧闭,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关心,身体好多啦,补一章,爱你们~ ps:明天更新要晚点,明天赶飞机。 以及,如果没作话特意说明的话,一般修改都不用看,都是捉虫和改细节,我手欠,不必管我。 喝药 《惊雀》10 ——将军。 沈却握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虞广江身为节度使,手下武将无数,虞锦相熟的应不在少数,不过是哪位将军,让她撞坏了脑子,烧成这样,梦里还能喊着人。 想来是极为亲近之人。 思及此,他只是垂眸看了她一眼。 倘若是如此相熟之人,说不准对虞锦的病症有所助益。且虞锦毕竟是虞广江的女儿,沈却并未打算就这么时时看顾她,和光那个不靠谱的僧人又让人有些放心不下…… 只是不知道,边城这一战,她口中之人是否活着。 沈却回过神,捧着她的后脑勺将人转过来,不容置否地把碗口凑到她嘴边,依旧是气定神闲地命令道:“虞锦,把药喝了。” 他的声音低沉清冽,说话时向来不会有什么语调上的起伏,但许是成年累月发号施令的缘故,单这么听着就十分有穿透力。迷迷糊糊的人蹙了下眉头,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她拿手推了一下沈却,试图将横在她嘴边的苦涩味道推开,然而这点力道,男人的胳膊纹丝不动。 他沉声道:“醒了就自己把药喝了。” 闻言,虞锦轻轻一顿。 她幼时身体娇弱,三天小病两天大病,偏又是个不能吃苦的性子,每每用药时必能难倒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只有虞时也能灌下她药。当然,并非虞时也多么会哄人,恰恰相反,他态度强硬,翻来覆去只有“张嘴”、“快点”、“把药喝了听见没”几句不耐之言。虞锦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回回都败下阵来。 恍惚间,她有一瞬真将眼前的人看成了虞时也。 多日来强行建筑的心墙如泡沫倒塌,她心里酸酸的,觉得好委屈。 顷刻间,沈却腕上一烫,一滴眼泪自她眼尾流向耳畔,最后滴在他拖着她后颈的那只手上。 又哭了。 沈却蹙了下眉。 就见榻上的小姑娘费力挣扎着坐了起来,他以为虞锦想开了要喝药,于是将手中的药碗递过去。 然,手还未伸到她眼皮子底下,便觉一阵力道迎面扑来,沈却一晃,肩颈处骤然一沉,她在他耳畔拉着绵长的低吟,道:“阿兄,阿兄……” 喊一声,哽咽一声。 像是在哭,但更似撒娇,像是受过什么天大的委屈那样。 沈却难得出神片刻。 然而哭着哭着,窗外的夜风一吹,一缕浅淡的、似有若无的松香飘至鼻息间,把虞锦烧得迷迷糊糊的脑子吹醒了。 最后一道哽咽声,被生吞了一半尾音。 她忽然就想起白日里那些险事,人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肩窝处少了一抽一搭的动静,沈却淡然道:“哭够了?” 虞锦一僵,故作自然地、慢吞吞地坐直身子,摸了摸鼻骨,打量了一眼他的脸色,没生气的吧…… 她没话找话,说:“头晕……” “喝药。” 虞锦心虚地不敢推拒,接过药碗,自己就喝得一干二净,遂眉头一皱,好苦。 她舔了舔牙尖,终归是没说什么。 看她喝下药,沈却并未久留,很快就起身径直离开。才一走过长廊,便瞧见倚在甲板门框边赏月的人,沈却脚步一慢,与他对视了一眼。 元钰清目光偏了一寸,从他肩颈越过,往长廊看了一眼。不过只一眼,他又挪回目光,道:“那辆马车是原州长史唐家的,白日里王爷救的是唐百晔独女,好像叫什么……唐嘉苑。” 沈却漠不关心,低低应了声“嗯”,转身便欲上楼。 又听元钰清问:“王爷昨日究竟想问甚?我方才给虞姑娘诊脉时特有留意,仍是没诊出什么异象。”他摸着下巴嘶了声,说:“究竟有什么异样?” 沈却背在身后的手指下意识跳了一下,敷衍道:“没异样。” 元钰清看他走远,嘀咕道:“我看是你比较奇怪……” 沈却恍若未闻,兀自上了楼,在推开屋门时停了一下,侧目吩咐侍卫道:“去查一下虞广江手底下的武将,哪个同虞锦走得近。” 侍卫虽不明,但立即便应下。 卧榻前,男人屈指去解腰间的鞶带,忽地看向湿了一片的前襟,指节顿时停了一下,眸色寒峭。 沈却轻阖上眼,好半响,他那惊人的抑制力才将胸膛那股莫名其妙的躁动摁了下去。 ======== 虞锦这病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翌日热症就已退下,再两日便已大好,只喉咙干涩发疼,导致她近日来少言少语,要显得病瘦柔弱许多。 她托腮倚坐在窗边,一头乌发似泼墨散下,乌黑的瞳仁盯着湖泊上停留的飞鸟看,甚是无趣。 忽地,“吱呀”一声,窗子也被阖上。 沉溪肃目道:“姑娘,元先生说过您不能吹寒风,小心再着凉。” 虞锦病过一场,精神还尚未恢复足,是以只拖着懒懒的语调,说:“好沉溪,都四月的天了,风不凉。” “那也不成。” 反正说什么,沉溪也不许她开窗。 虞锦也不强求,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润润嗓子,嗓音仍旧有些沙哑,她问:“阿兄今日回么?” 闻言,沉溪默了默,这已然是虞锦第六日问这个问题了。 她摇头道:“王爷没派人来传过话,许是近来军务忙,实在无暇顾及其他,姑娘若是挂念王爷,奴婢让人去传个话?” 虞锦轻轻垂下眼,似水的眉间一闪而过地拧了下。自打她病后,好似便没怎么见过沈却,他忙得早出晚归,后来甚至住进了军营,连个影子都碰不着。 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沈却是有意避开她。 念及此,虞锦眉梢又压了一下。 可这几日他二人关系显然有所亲善,在虞锦眼里,那日城外跳马也算得上生死之交了,正是情谊大增的时候,他为何要避开她? 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解释,沈却一定是怕她将病气过给他。 虞锦深以为然,不由拽着耳侧的一根小辫子轻哼了声,闷闷道:“不必了,你吩咐落雁每日送些参汤过去,军营食糙,怕顾不上吃食。” 说罢,她强调道:“要每日都送。” 她人见不着他,也得在他跟前现现存在感,以免几日过去,这点薄弱的情谊消失殆尽。 沉溪见状不由失笑,道:“是,奴婢定让人日日送。”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动静。 虞锦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就见落雁正指挥着侍卫将几个大小匣子搬进船舱内。 虞锦眉梢轻挑,好奇道:“那是什么?” 沉溪轻声回话:“是唐家送来的。姑娘可还记得前些日子街巷那辆失控的马车?那车上坐的便是原州长史的独女,幸得王爷与姑娘相救,听闻姑娘病了,唐夫人为表谢意,送了好些滋补的药物。” 哦。 听这话应是送了好几日了。 虞锦并不在意,但她目光收回之际,骤然注意到她话里的“唐家”二字。 她迟疑一下,问:“长史独女?是唐嘉苑?” 沉溪略微惊讶:“姑娘如何知晓?” 虞锦心上一跳,还真是唐嘉苑! 也就是说,那日在街巷她险些就要撞上唐嘉苑了? 虞锦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胸口,轻咳一声道:“唔,上回在刺史府,听魏夫人说的。” 沉溪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说:“前些日子姑娘病着,奴婢便没拿这些琐事烦您,是以就按往日王爷的规矩的办,将唐家送来的礼品尽数归还了回去,只是这唐夫人……实在过于热络,每日都遣人来送。” 话落,落雁推门而进,紧接着沉溪的话说:“何止热络,眼下外头都传王爷当街救下唐姑娘,英雄救美的话本子都写了十几版了!” 落雁握拳,语气便不如沉溪那样和善,幽怨道:“还有这礼,咱们分明也没收下,可外头都传唐姑娘与咱们姑娘私交甚好,可是给唐家镀金了。” 落雁说话并不客气,但理却是那个理。 现下整个原州最大的贵人,无非就是视察军务的南祁王,一旦传出此等不切实际的流言,不说唐嘉苑长了脸,便说是唐家,恐怕都少不得当官的巴结。 这手段似曾相识。 想当初唐嘉苑为接近虞时也,亦是这般在她身上下足功夫。 虞锦扯了下嘴角无声讥讽,倒是十分像唐家母女的作风。 若是从前,虞锦定是十分不能接受被人当成垫脚石,说不准能做出八抬大轿将这些礼品抬回唐家,以此撇清关系的事来,但如今历经几多磨难,加之她十分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身份是假的,是以也懒得在这些小事上多做计较。 何况,南祁王府的光,也不是谁都沾得起的。 虞锦淡淡道:“送回去吧,下回再来,当场拒之便是。” 落雁郑重其事地点下头。 虞锦闷闷不乐一会儿,便将唐嘉苑抛之脑后,心思又飞去了沈却那头。她揉揉额角,也不知这刚刚建立起的兄妹情能经受几日的分离,日日送参汤也不是个事,须得要他时时记住他还有个乖妹妹才是。 如此,虞锦捏着消瘦的下巴,一副认真沉思的模样。 她垂目眨了眨眼,目光落在腰间精致的荷包上。仔细想来,她好似从未在沈却身上见过任何配饰,除却他拇指上那枚拉弓用的陈旧扳指。 他与她见过的一般王公贵族都不同,浑身干干净净的,那些用来彰显气质的玩物,是一件都没有。 虞锦灵光一现,面露喜色。 她哑着嗓子道:“沉溪,给我绾发,我要出去一趟。” 说罢,她喉间发痒,又掩唇咳了几声。 ======= 作者有话要说:  dbq,写了大半不小心睡着了,来晚了。 今天不更新了,我去存半章稿子,从明天开始我尽量准点,晚上九点到十点更新,不准你们打我(抱头 还有一个剧情就要换地图了,我努力搞快点 ps:618发波红包吧,记得评论~ 感谢在2021-06-16 21:14:39~2021-06-18 14:4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熙熙呀 5瓶;飞飞 2瓶;糯米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巧遇 《惊雀》11 孟夏昼长夜短,傍晚时分,天边仍一片光亮。自湖泊而过的清风透着丝丝凉意,沁人心脾,将沿街的吆喝叫卖声都吹得不那么浮躁。 药肆里。 虞锦抓着郎中开的药方子左瞧右瞧,仔细问:“这若是制成药囊放在身边,时日一长可有副作用?” 未免再着风寒,沉溪特意给她备上了帷帽,此时小姑娘隔着层白纱,费力地看着那些她不熟知的药名。 郎中抚须:“姑娘放心,定当无碍。” 虞锦笑了一下,便让沉溪抓药付账,随后又去了一旁的布匹店,仔细挑选布料的款式花色。如今已是孟夏,时兴的料子早就换了款式,虞锦对此颇有研究,一眼便相中了一款既貌美又不易过时的料子。 她道:“这个如何,阿兄可会喜欢?” 见她一面摁着嗓子一面认真挑选料子的模样,落雁感动得都要落泪了。 她忙道:“姑娘如此费心,王爷若是知晓,定很是欢喜。” 虞锦开心了。 正欲离开时,柜台处忽生喧哗,引得店内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昂首挺胸,看着很厉害的样子,她厉声道:“我们姑娘看上了这缎子,路过此处,特意停留取之,你们开门做生意,岂有不卖的道理?” 掌柜的讪讪:“阿桃姑娘,这缎子魏姑娘早先便付了定金,不是我不做唐姑娘的生意,实在是买卖讲究先来后到,还望阿桃姑娘代在下向唐姑娘陪个不是,下回,下回再进这缎子,定先送去唐府!” “赵掌柜,缎子讲究时兴,下回?下回是何时?”丫鬟说着抬手摸了摸鬓边的花儿,音调陡然一转,叹气道:“我们姑娘倒是宽容,只是南祁王面前,总不好穿得过于寒碜,以免碍了王爷的眼,你说是不是?” “南祁王”三个字,被咬得格外清晰。 闻言,一侧挑缎子的两个妇人道: “我听我家老爷说,近来南祁王是与唐大人走得略近些,这传的……不是真的吧?” “谁知道呢,都说啊——”妇人压低声音,“那唐姑娘也见过王爷,与之相谈甚欢,唐大人这是沾了女儿的光。” “你是说……” “嘘,可莫要乱传。” 二人又嘀咕了些有的没的。 虞锦眉尾一挑,这一听便知是假的,沈却那人怎么可能会笑?只是没曾想,马车那一事二人连脸都没见着,竟能传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怪不得落雁说话本子都写了十几版。 不过依今日看,少不得这些打着南祁王名号办事的唐家人推波助澜。 左右也是假的,虞锦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点了下手边的缎子,道:“沉溪,付账吧。” 主仆三人踏出店肆时,沉溪与落雁脸色皆是暗沉,若非怕给虞锦生事端,落雁定是要好好打打那什么唐家丫鬟的脸,她们主子买匹布碍着王爷什么事了?尽胡扯! 忽而一阵风吹来,虞锦压着声音低咳了两声,顿时将沉溪与落雁那愤懑不平的情绪拉扯了回来。 沉溪抚了抚虞锦的背脊,道:“姑娘,前头望香居的枇杷蜜水有止咳的功效,您等等,奴婢去去就来。” 虞锦仰头看了眼天色,时候尚早。 左右沈却不在,她回去也没有发挥的机会,此行又未乘轿,她走得小腿酸疼,正想歇息。虞锦美目流转,在长街轻轻一扫,说:“我同你一道。” 沉溪点点头:“也好。” 望香居乃原州有名的酒楼,其以清贵雅致闻名,颇受达官贵人的追捧,是以定是位于街市最繁华的地段。虞锦走得不急不缓,琢磨起了给沈却缝制药囊的事。 拉弓骑马她不在行,但女红之类的闺阁玩物虞二姑娘却是颇为擅长。她本意在能让沈却时时佩戴贴身之物,如寻常男子腰间点缀用的荷包、香囊之类,可转念一想,他从不佩戴此类俗物,只怕难达其效。 思来想去之下,虞锦想起落雁倒是三五不时给沈却送安神汤药,想来他许是有难眠少眠的毛病。 如此一来,没什么比安神药囊更贴身了。 不过这图纹样式上需得费一番心思,也不知如意纹会不会俗气了些…… 虞锦绞着绢帕沉思,不多久便到了望香居。 许是为了彰显其华丽富贵,望香居的台阶比一般酒楼还要高几层。 虞锦提裙上前,正欲提步迈过门槛,忽地被人从身后一撞,她险险扶住门框,手中的藕粉绢帕飘了出去。 沉溪忙搀过她:“姑娘。” 虞锦蹙眉,扶了扶自己的帷帽,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跋扈道:“愣着作甚,还不让开,小心蹭坏我家姑娘的衣裳。” 虞锦动作一怔,这声音……是方才店里那个丫鬟,唐嘉苑的丫鬟! 她下意识拢了拢帷帽垂下的头帘,侧目一看,恰隔着帷帽与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妙龄少女撞了一眼。 果然,唐嘉苑! 这一眼,虞锦的眼皮突突直跳。 稍许,唐嘉苑移开目光。 虞锦也缓缓松了口气。 她不欲与唐嘉苑多做纠缠,忙侧身避开,谁知落雁却被激起了斗志。 落雁定是认出了来人,她扬声道:“这位姑娘,我们家姑娘在前,您在后,分明是您撞了人,怎的这般无礼?” 虞锦脑仁突地一跳,摁了摁虎口。 只见唐嘉苑回身,眉目间尽是清高的倨傲,她往前扫了一眼,吩咐丫鬟道:“把伤药钱给这位姑娘。” 闻言,落雁瞪大了眼,这不是羞辱人吗? 虞锦也忍不住嘴角抽搐,想必当初在灵州,唐嘉苑在她面前应当收敛得很是辛苦吧。 还是沉溪上前扯了扯落雁,她自上而下扫视了唐嘉苑一眼,稳声道:“不必了。” 唐嘉苑脸色一变,不必就不必,这眼神是几个意思? “你——” “姑娘。”丫鬟适时拉住她,低语道:“老爷还等着呢。” 唐嘉苑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了一步,剜了她们那位不作声的主子一眼。 虞锦受了这一眼,只将手伸进帽纱里摁了摁嘴角,不愧是南祁王的侍女,那气势拿捏得准准的。 思及此,虞锦不免想远了。 待她回了虞家,不如就照沉溪的模板训几个贴身侍女,如此倒是省心许多…… “王爷!” 落雁一声低呼,打断了虞锦的思绪。 她蓦然一怔,顺着落雁的目光仰头看去,就见自二楼往下的红木台阶上正站着个靛蓝色身影,衣冠齐整、神色冷然,不是沈却是谁? 虞锦脑袋嗡了一声,他不是应当在军营么? 正这时,又见方才还颇为傲慢的唐嘉苑脸色一变,向前走了几步至沈却面前,对着他身后蓄须的中年男子道:“父亲。” 又低低道:“王爷。” 那嗓音,柔得能拧出水来。 沈却没瞧唐嘉苑,而是隔着帷帽与虞锦遥遥相望。 虞锦僵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盼他此刻莫要唤她名字才好。 气氛有一时的凝滞,唐百晔尬笑了两声,摆手示意唐嘉苑退到一旁,打破沉默道:“这位是……” 落雁扬眉吐气一般,扶着虞锦的手臂向前几步,说话时还瞥了唐嘉苑一眼,她福身道:“王爷,奴婢正陪三姑娘游街。” 三姑娘一出,唐百晔顿时了然,如今原州谁人不知南祁王还有幼妹。 而唐嘉苑却是愣住,满脸懊悔地垂下头。 虞锦怕在唐嘉苑面前露了马脚,是以不欲开口,她忙捏着帕子掩唇咳嗽:“咳,咳咳咳……” 一声接着一声。 半响,沈却终于轻拧了下眉头,道:“病了乱跑什么。” 说罢,他又说:“还不去倒水。” 落雁连忙应是。 沈却几步下了台阶,骨节分明的手便要伸过来拨开她的帷帽,虞锦一怔,不及深想,便是一个扬手拍开,“啪”—— 格外清脆响亮。 众人惊愕,沈却也难得顿住。 虞锦指尖僵了一下,另一只手攥了攥裙摆,思忖片刻,此局无解,先跑再说。 于是虞锦想也不想,转身提着裙摆仓促离开。 “姑娘!” “姑娘您慢些!” 沉溪不知所以,反应过来后赶忙追上前去。 这场面多少让人有些一头雾水。 但落雁却自觉揣摩出了虞锦的心思,追上去的脚步陡然一顿,回头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道:“王爷,姑娘大病初愈,忍着不适要给您缝制安神的药囊,连制作药囊的缎子都是精挑细选的。” 沈却目光落在她怀里那匹布上。 落雁又道:“您这几日未回,姑娘日日询问,又怕扰了您,还担忧军营吃食过糙,让奴婢自明日起日日给您送汤。” 而王爷您呢。 想来古人云,无风不起浪,亦是有几分道理的,那话本子里的故事,十分真说不上,但两三分未必没有。 落雁轻轻一叹,虞姑娘盼兄长盼了这么多时日,转头却见兄长为别的女子忽略自己,难免伤了心。 且落雁以为王爷待虞姑娘终有不同,很是拿她当小主子伺候,眼下不由有些失望。 她恭敬道:“奴婢多言。”而后福身告退。 沈却:“……” 长久的静默后,唐嘉苑得父亲示意,正欲出声,却见南祁王负手下楼,仪态端正地径直走向门外。 元钰清对着唐百晔和善地笑笑,追上前道:“王爷,唐家这——” “你盯着。” 沈却言简意赅地下了命令,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过多的神情,那双素来冷寂凌厉的眸子让人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落雁&沉溪&沈却眼里的虞锦——思念兄长还伤透了心的乖妹妹 ps唐肯定不是女配呀。 计谋 《惊雀》12 橙光渐微,夕阳如被晕开的颜料,一半垂直山体之下,一半袒露天边,铺在青石路上仿佛一层淡淡的金箔。 虞锦一口气走出一里地,扭头回望,见离望香居渐远,方才摁着胸口慢下步子。 简直要命。 还好她跑得快,否则当着唐嘉苑的面露了脸,消息恐就隔日便能传回灵州蒋淑月耳里。 虞锦深知,南祁王肯留自己十有八九是因父亲的缘故,十个蒋淑月也没法在沈却面前造次,可若消息真传出去,届时人人都知沈家压根没什么三姑娘,反倒有个成亲路上走失的二姑娘,她还如何心安理得演好这场戏? 思及此,她脚下忽顿,停在一处摊子旁。 方才情况急,没来得及深想,唐嘉苑与南祁王…… 因虞时也那一桩事,虞锦自是不喜唐嘉苑,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唐嘉苑长了副时下男子最偏爱的皮囊,不是夭桃秾李、艳色绝世的好模样,而是弱柳扶风、楚楚动人,那双略圆的眼眸一垂,便能引人怜惜。 男人,有时不必动心,只要生了怜悯就够了。 成玥那般嚣张跋扈的沈却不喜,说不准,他喜欢反过来的? 可若是真叫唐嘉苑得了手,届时她该如何自处?虞锦心下正一个“咯噔”,就听身后沉溪喘息唤她—— “姑娘!三姑娘!” 沉溪急急上前,道:“您让奴婢好找。” 虞锦顿了一下,尚未想好说辞,一辆马车忽至身侧。 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挑开车帘,露出沈却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他淡然说:“上来。” - 马车辘辘向前行驶。 车厢内,虞锦取下帷帽,正经危坐,隔着一张矮几,用余光偷觑那抹靛蓝色衣袖。 忽觉喉间发痒,虞锦掩唇垂头,轻轻咳了两声。 沈却轻睨了她一眼,提壶斟茶,推了过去。 虞锦忙捧过茶盏,润过嗓子后方才止咳,嗓音依旧沙哑道:“多谢阿兄。” 她咳得眼圈泛红,乍看之下很有几分委屈的意味,联想落雁那几句掷地有声的话,沈却转了转扳指,正欲开口,就被虞锦先截了话。 “阿兄觉得唐嘉、唐姑娘如何?” 沈却稍顿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唐姑娘为何人。 虞锦见他不言,一颗心往下坠了坠,细小的眉心轻轻隆起。 她搁下茶盏,半边身子都转了过来,分明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却偏要装作漫不经心,说:“虽人后言语他人不妥,但我觉得那唐姑娘,兴许不似阿兄所见那般弱不禁风呢。” 沈却眼尾轻提,看向她:“你与她相熟?” 虞锦心中的警铃轻唤了两声。 她神色自若地摇摇头,说:“我初来乍到,如何与她相熟?只是今日我恰遇唐家丫鬟强买缎子,打着南祁王的名义横行霸道,下人如此,难说不是主子授意,如此行径,实在有损德行。” 且有虞时也的事情在前,没有人比虞锦更知唐嘉苑的为人,她眼下所为,也免沈却受其欺瞒,算是善事一桩。 虞锦再次安抚好自己,便来了劲头。 见沈却神色无甚变化,她索性嘴角一瘪,告状道:“方才在望香居,她还撞了我,非但未赔礼道歉,甚至拿银钱羞辱我。” 说罢,虞锦小嘴挂上油瓶,一副很是委屈的模样。 继而道:“南祁王府门第显赫,阿兄又镇守垚南,战功赫赫,入主王府之人必当品行端正、门当户对才是,即便是妾室,也当有所要求,否则届时后宅不平,阿兄又如何平定一方?我这并非危言耸听,后宅之事多有讲究,再者说……” …… …… 虞锦仍在叭叭,从后宅不宁强调至门衰祚薄,再往下说,恐怕就要扯到垚南危矣了。 她的声音原是细细糯糯的,因热症初愈而稍显轻哑,嫣红的唇瓣一开一合,一合一开,飘出的词句击打在沈却耳膜上,逐渐空远。 沈却眼帘轻抬,目光轻轻浅浅地落在她身上。 不得不说,虞锦的姿色确实担得起元钰清那句“绝无仅有”,他虽久居军营,少见女色,但沈老太君不断从上京寄来各色女子的肖想,有温柔小意的,有俏丽艳姿的,也有端庄大方的,但若非要细细比较,皆输眼前人三分。 瓌姿艳逸,却又不止瓌姿艳逸。 那双似水明眸里,盛的是秋水流转,现的是顾盼生辉,眨眼间皆是娇憨之态。 沈却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抚了下颤动的心口,他喉结微滚,搁在膝上的手随之颤了一下,而后被握成拳。 又来了。 甚至不止是想抱她。 虞锦见沈却脸色不对,话音陡然一顿,迟疑道:“阿兄,你可在听我说话?” 沈却睁眼,晃眼间便不见任何情绪,他淡然地提壶斟茶,稍稍平复了下心绪,道:“你说这么多,听哪句?” 虞锦:“……” 这是嫌她烦了。 虞锦闷闷地闭上嘴,费了这么大一番口舌都无用,那唐嘉苑当真有这么大魅力? 忽然安静下来,沈却瞥了她一眼,说:“方才跑什么?” 虞锦想也不想,闷声道:“你我兄妹多日不见,我日思夜想,阿兄却好,与别的女子花前月下,我不走,留在那儿碍眼么。” 声音极小,但该有的情绪都有了。 见她哼哼唧唧的模样,沈却忽地一呻,笑意自他眼底一闪而过。 虞锦一时愣神,他……原是会笑的。 ======== 夜将晚,元钰清姗姗归来。 他身上还带着点酒味,但人却并未醉,说:“唐百晔还真是个能喝的,若非我在酒里动了些手脚,只怕还脱不开身。” 沈却看他:“事情办完了?” 元钰清道:“该说的都假醉透露给唐百晔了,如今万事俱备,且看鱼如何上钩。” 沈却点了下头,没再问。 元钰清又开口:“此事了却后,原州事毕,王爷是回京述职还是……” 他应:“回垚南,此事我已书信禀明圣上。” 闻言,元钰清以扇抵下颔,轻轻“哦”了声,啧,老太君又要失望了。 元钰清无奈摇头,又话了三两句闲话,便被沈却无情赶出了小室。 他阖上门,正转身之际,便见虞锦候在不远处,还客气地朝他福了福身子。 元钰清回以一礼,径直上前。 月色之下,二人相对而坐。 望着一桌的茶点,元钰清眉宇稍顿,笑道:“姑娘这是?” 虞锦替他斟茶,问:“先生,兄长平素事多繁忙,我不好讨扰他,有些事,便只好请教先生。” 元钰清颔首,示意她请说。 虞锦问:“兄长近来可是与长史唐家相近?” 元钰清微顿:“确实如此。” 虞锦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我与先生开门见山,我实在不喜那位唐姑娘,眼下有一计,不知先生能否帮我。” 与元钰清这样的谋士打交道,太过藏头露尾反而不可行,不如直接了当些来得有效。 果然,元钰清虽错愕一瞬,但到底没多心。 其实他想告知虞锦,不管她喜不喜那位唐姑娘,此事都不必烦忧,到底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但看虞锦这般神神秘秘的模样,元钰清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捧起茶盏,也压低声音问:“姑娘说来听听。” 虞锦抿抿唇,倾身一寸,以手掩唇,低低细语。 片刻后—— “咳咳咳咳!!”元钰清猛地呛住。 他忙用手弹去前襟的茶渍,略微惊讶地看向虞锦,而后这讶异逐渐转为笑意。 元钰清本就生了双极为风流的狐狸眼,这一笑颇为俊朗,他道:“这忙,我帮了。” 翌日,虞锦简单梳洗过后,便乘车去了街巷。 还是昨日那间铺子,虞锦扣上两个碎银子,道:“要男子装束。” 作者有话要说:  虞.每天都在作死.锦 感谢在2021-06-18 14:41:08~2021-06-20 21:5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光汉圈外女友 3个;鱼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篱 10瓶;小f. 3瓶;满天星 2瓶;专注修仙20年、胖个樱桃吃个芭蕉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郎君 《惊雀》13 黛紫色水纹长袍,交领宽袖,银珠玉冠,青莲鞶带束腰,勾勒出一个清瘦俊俏的小郎君。 颐朝民风开放,且原州又是边陲之地,不乏小娘子作男儿打扮游玩街巷,掌柜的见怪不怪,只笑吟吟地呈上一匣折扇,供虞锦挑选。 虞锦从中捡了把雪青色题词的扇子,在铜镜前左右转了两圈。 很好,很是得体。 虞锦静静欣赏完自己的美貌,便唤落雁付了银子,学着沈却平素那般负手直腰,一路朝元钰清所说的东南大街末尾走去。 落雁与沉溪紧跟而上,互望一眼,不知怎的眼皮突突直跳。 落雁迟疑道:“姑——公子为何扮成这般模样……公子要去何处?” 虞锦忽地顿步,用扇头挑落雁的下颔,轻轻道:“好落雁,就快到了。” 不得不说,虞锦这幅男子打扮,虽短了阳刚气,但实在清俊,落雁一时竟红了脸。 眨眼间,眼前的人继而向前,她提步跟上。 然,待停步时,落雁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广、陵、楼! 落雁虽未听说过此处,但隔着那道帘幔飘来的琴音声乐、脂粉香味,再结合虞锦这一身利落的男装,她稍稍一想便也知晓。 她忙拉住小郎君的衣袖,惊愕道:“姑娘,此处您不能去!” 虞锦抚了抚褶皱的衣裳,浅浅笑说:“无妨,你二人就在此处候着,我去去就来。” 落雁不依,“那怎么行,奴婢——” “落雁。”沉溪攥了下她的手腕,给她使了个眼色道:“我陪姑娘进去就好。” 落雁微怔,随即连忙应下。 虞锦将她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遂抬脚进去。 高台之上,舞衫歌扇,婀娜多姿。看台处男子眯眼赏舞,有的品酒玩乐,有的左拥右抱,好不惬意。 广陵楼坐落地段奇特,高处能赏原州最奇特的景致,加之据说此处背后的东家有些来头,很是会做生意,是以名气极大,能进这扇门的,非富即贵。 虞锦到底头一回来此处,迅速移开眼,故作镇定地将昨夜元钰清给的牌子递给掌事。 掌事是个蓄须的中年男子,接来一瞧,乐呵笑道:“哟,元公子的友人,公子随小的来。” 不多久,虞锦便被引至一间上上等房。 灯火璀璨,宽敞明亮,乍看之下,竟还有宫殿的富丽堂皇。 虞锦四下一扫,饶是见多了富贵,也难得有些讶然。 蓦地,“得冷”一声琵琶弦响—— 虞锦循声望去,就见一列穿戴着铃铛舞衣的女子慢步而来,薄粉敷面、步态生风,很是赏心悦目。 几人行了个酥人的礼,嗓音婉转道:“公子安好。” 虞锦桃瓣似的眼眸微抬,目光在她几人身上流转。 忽而想到昨夜—— 她倾身一寸,以手掩唇,低低细语道:“阿兄少近女色,不知这世间花有姹紫嫣红、人有千娇百媚,这人见识一少,难免要被迷了眼,若是见过万种风情,那定要再三斟酌、细细考量,也未必就拘泥于唐姑娘。元先生,我说的可对?” 元钰清似是有些反应不及,稍后单边眉尾一挑,笑点了下头:“有道理,所以……?” “听说这画舫便是元先生安置的,想必先生对原州作乐之所有所研究,此事可否拜托给先生?先生只管找地方寻人,剩下的交给我便是,届时我自有主意。” 元钰清瞧着极为乐意,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他应允。 虞锦回过神,再瞧眼前的姑娘们。 环肥瘦燕,清秀有,艳冶也有,各色模样,且让南祁王开开眼,省得叫唐嘉苑那副做作之态骗了去。 她抵唇咳嗽一声,思忖片刻,学着话本子里那样,“簌”地一声摇开折扇,道:“开场吧。” ======== 如虞锦所料,她前脚刚踏进广陵楼,落雁后脚便往画舫赶。 屋中,沈却神色凛然地翻着搜缴上来的账簿,上头记录着唐家私贩原州军械、铁矿、买官卖官所得的利润。 每一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元钰清道:“原州刺史之所以不作为,除了自个儿怠慢渎职以外,也有泰半是唐百晔的缘故。他先是虞广江手底的人,本就占了脸面,魏祐看在虞家的份上敬他三分。再就是,多年前唐百晔的亲妹子选秀入了宫,本是籍籍无名多年,谁料两年前得了圣上宠幸,诞下一子,就是当今十三皇子的生母,丽嫔。虽说盛宠过去,但到底育有一子,在这边陲之地也无人敢得罪他,加之魏祐怕事,唐家人在原州,可比刺史府还要高人一等。” 元钰清饮茶解渴,继而说:“是以兵曹、粮曹皆掌在唐百晔手中,这仅是兵曹账簿,粮曹尚未清点。不过……唐百晔抵死不认,究竟卖给谁,怕是撬不开嘴了。” 说起来,唐百晔此人也是难得谨慎。 南祁王下访原州多日,他偏是不露马脚,元钰清只好用计,假意疑心魏祐,让唐百晔协查魏家,且透露原州刺史许是要换人、南祁王有心提拔唐家一事,连演了多日,才让唐百晔放下防备。 不过谁也没想到,唐家以为攀附上南祁王这艘大船,竟打起了别的主意,唐百晔在望香居时借口用药唤来了独女,可见其用心。 沈却阖上账簿,道:“买卖军官之人,全部撤下,按律处死,从下选拔有能之人替上。唐家,抄家下狱,命人押送进京。” 侍卫领命,立即点了一队人马赶往唐府。 元钰清说:“唐百晔背后显然有人,此事不查?” “查,但不能在原州查。” 四目相对,元钰清顿时明了。 再查下去,想全身而退恐怕要费上一番周折。 倏然,门外一阵嘈杂—— “王爷!王……” 沈却朝元钰清轻抬了下下颔,元钰清会意,捧着茶起身拉开屋门。 落雁匆匆而进:“王爷!” 元钰清笑说:“落雁啊,怎么着,有鬼追你啊?” 落雁欲哭无泪:“元先生,不是的……” 她朝沈却道:“王爷,三、虞姑娘,虞姑娘在广陵楼,奴婢恐生事端,只好先行禀告。” 广陵楼。 话落,沈却眉宇微蹙,稍顿后,抬眼看向元钰清。 不轻不重,就是冻人得很。 元钰清嘴角一僵,原来这虞二姑娘说的自有主意……便是以身作饵。 啧,倒是个好法子。 “嘶,茶凉了……” 元钰清摸了摸鼻梁,转身离开。 ======== 夜色渐浓,黑云压城。 红棕血马啼鸣而停,男人翻身下马,径直挑帘入内。 推开门时,里头已是琴音袅袅,清歌曼舞。 “小郎君”托腮盘坐于座垫上,左有女子亲手将荔枝喂到嘴边,右有女子手捧酒樽。 她倒雨露均沾,两头各张了嘴,被团团簇拥其中,美目轻眯的那一下尽露惬意。 沈却眼尾抽了抽:“……” 沉溪坐立难安,焦躁地扣着手。 望见沈却,如遇救星一般,忙推了推虞锦的手肘道:“姑娘,姑娘。” 闻声,虞锦眼尾轻提,未显惶恐,反而眨眼道:“阿兄。” 像是等他来那样。 沈却左右一扫,他周身气息实在凛冽,愣是逼得那些舞女自觉退开了些许。 他上前,狭长的眸子微微垂下,淡声道:“虞锦,你知不知道这是何处。” 虞锦仰头,拽住他衣袍一角,往下扯了扯,“最后一支舞,赏完就走。” 她饮过酒,脸颊添了几缕红润。 沈却停顿片刻,似有些不耐地淡下眸色,他道:“随你。”侧身便要离开。 蓦地右腿被人桎梏住,虞锦虚揽着他的靴履,“求你,求求你了,阿兄……” 小手晃了两下。 她此刻微醺,拖着尾音撒娇,早将那个清贵的小郎君抛之脑后。 沈却深吸一口气,脚下挪动一分,那桎梏的力道便重一分。 “松手。” 虞锦不肯。 男人额角一跳,忍耐道:“你要我站着陪你赏舞?” 闻言,小姑娘稍怔,灿然一笑,松了手。 她殷勤地拉过一张坐垫,虚伪地拍了拍上头并不存在的尘灰,“阿兄坐。” 沈却懒得理她,径直落座。 虞锦捧了瓜果给他,惨遭冷眼。 她不气馁,巴巴地凑了上去,指着中间那个领舞的艳丽女子道:“你看,她名唤秋淋,有一半草原血统,最擅此婀娜之舞,阿兄觉得好看吗?” 沈却顺着她的指尖瞥一眼,复又收回目光。 虞锦又说:“那个,弹琵琶的姑娘,是不是很有江南女子的温婉韵味?” “喏,那个拨竖琴的青衣姑娘,身姿端正,面色沉稳,别有一番淡雅之味。” “还有——”虞锦轻咳,便有一妩媚、一清甜的女子来斟酒。 得了虞锦的吩咐,她二人并未不知趣地凑上前,说斟酒,就真是老老实实地斟酒,至多将脖颈抬正一些,让两位公子看个仔细。 将各式各样的女子在沈却跟前过了眼,虞锦唇角微翘,她就不信,如此之下,他还能被唐嘉苑那点子不上台面的手段勾去么? 思及此,她松了心弦,倒是认真赏起舞。 广陵楼名不虚传,从编曲、编舞、舞女都精挑细选,竟是比上京皇宫的舞宴还略胜一筹。 酒意上头,虞锦看入神,往矮几上一趴。 沈却坐姿端正,背脊笔直。 他侧目,修长干净的指节在膝上微跳了一下。 这些靡靡之音吵得他头疼。 他呼出一口气,心道:沈却,你是疯了吗。 饮下半杯酒醒神,沈却忽地一顿,凝眸看她一眼。 这酒入口不烈,可后劲十足,她还真敢喝。 这种时候,他又忍不住念起虞广江,究竟是如何娇生惯养,才能把好好一个名门贵女,惯出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又是“得冷”一声,一曲终毕。 自广陵楼出来,虞锦站得笔直,但若往前一走,便是一个虚晃。 沈却看过来时,她又连忙站直,一步都不肯挪,似是怕人发现她醉了。 他看她一眼,她也看他一眼,葡萄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左右是不肯移动。 沈却那点怒意就被她这一眼一眼看没了。 他顿觉好笑,依旧淡声道:“上马,能上吧?” 虞锦点头,但蹬了好几下,就是没上去。 男人无奈,伸手提住她的后领,生生将人给拽上去,碰掉了她束紧的玉冠,“噹”一声,乌发散落开。 沈却随后翻身上来。 虞锦自觉地往身后一靠,寻了个舒适的位置。 沈却一顿,瞥了眼她乌黑的发顶,拉紧缰绳,马儿顿时奔了出去。 几里地之后,虞锦挣扎着睁开眼,问:“阿兄,你觉得今日那些姑娘如何?” 她扭头,视线齐平的正是他的下颔:“比之唐姑娘呢?” 沈却垂眼,正巧撞上她的视线。 原来是因昨日之事?她还在惦记昨日那事? 他无意与醉鬼解释,只道:“你给我坐稳。” 虞锦撇撇嘴,又掰着手指头开始絮叨: “那个松衣舞女,说话细细弱弱,很是柔情百态。” “粉衣的,娇俏可人,笑声似银铃,很是悦耳。” “黄衣姑娘,就是给你斟酒那个,你记得么,她……” 虞锦醉意彻底涌上头,她絮絮叨叨,说完一遍,稍顿片刻,又开始说:“那个松衣舞女,说话细细弱弱……” 沈却:“……” 仿佛耳畔挂了个喇叭,嗡嗡嗡个不停,吵人得很。 他忍了忍,才没将人从马背上丢下去,只厉声道:“虞锦,把嘴闭上。” 虞锦声音一顿,闻言就咬唇气恼地想,他就这样被唐嘉苑迷得神魂颠倒? 那么多千姿百态的女子,一个都比不上唐嘉苑? 虞锦扭头,握拳恨恨道:“我是为你好。” 沈却:“你再说话,你就自己走回去。” 醉酒的小姑娘,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尤其是虞锦。 这便是为何从前在灵州时,虞广江和虞时也绝不许虞锦碰酒的缘故。 男人最后一个“去”字落地,马儿忽地高抬前蹄,嘶吼着急急停下。 缘由无他—— 虞锦脸儿一仰,毫不留情地咬了沈却一口。 正正是他下颔的位置。 沈却怔住,握着缰绳的手骤然紧缩,他哑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道:“虞锦,你给我松嘴!” 话落,她咬得更重了。 报复似的,咬破了皮,还渗出了血。 小姑娘尝到血腥味,下意识舔舐一下。 “轰”地一下,沈却吸气,松开缰绳,扣住她的腰肢。 力道很重,虞锦似是和他较劲一样,嘴上的力道也很重。 半响,沈却蹙眉,抬手在她身后点了个穴道,身前的人倏然昏睡过去,一头青丝散在他手背上。 男人胸膛起伏不定,擦了下血渍,目光深邃,瞥向那轮透亮的明月。 他躲过了。 是她,非要往上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正常了两天的作息又乱了,卒tvt - 有几个读者私信问我前世,统一答复一下吧,前世肯定是be滴(轻轻,但主线肯定是圆满的,问男主会不会想起来,会的,但还没有到时候,其他不剧透啦。 这篇文也不长,看个开心,爱你们。 感谢在2021-06-20 21:58:59~2021-06-22 11:0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梨大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_胖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622699、旋舞霓裳 10瓶;大晶 8瓶;lc一生押します 5瓶;贰贰叁、┊蔕刺悳玫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认错(捉虫) 《惊雀》14 月明星稀,梆子声“噹噹”落地,马儿行至画舫的一瞬,正好宵禁。 沈却抱着虞锦回到画舫。 听到马蹄声,落雁急忙迎了出来,见虞锦这么被横抱在手里,免不得又想起前几回的凶险事。 毕竟,没有一回是好事。 然,她先是被自家王爷下颔上那一圈牙印给唬住了! 要命,这显然是人咬,谁那么好本事…… 沈却看她一眼,道:“备醒酒汤。” “哦、哦。”落雁连忙回过神,僵硬地点了两下头。 沈却踏入舱内,左拐,步入厢房。 解了虞锦的睡穴,她也没醒过来,只蹙了蹙眉头,是彻底醉昏过去了。 他推开楹窗,任夜风扑面而来。 男人抚了抚下颔那一圈破损的肌肤,隐约还有些刺疼,遂烦躁地松了下衣领,侧目看她。 虞锦那双眼睛,生得如天上星、似海底月,单那么看着,就能让人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 好像,她就该受人追捧、爱护、庇佑,予给予求。 而那些人里,也包括他。 于是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一直在退让和破例,且无理由,就只是……不舍得。 以及沈却回避过多次的,对她的渴望。 不舍、渴求。 沈却生来二十三年,第一次体会这般滋味。 荒诞离奇、千缠百绕、辗转难磨。 男人伸手向前,屈指用指背蹭了蹭她的眉眼。 “笃笃”两声,有侍卫道:“王爷。” 沈却神色自若地收了手,“进来。” 侍卫垂首而进,眼珠子十分规矩,不敢随意乱瞧,只将名册呈上,道:“这是虞大人麾下的部将名册,属下遣人探查过,虞姑娘少掺和军中之事,是以与之相熟的不过几人,其中有个江少将,曾是虞大公子的随侍,倒是常出入虞府,不过此人也在此次边城战役的名单中。” 习武之人自幼便有随侍,就和公主皇子们的陪读一样。 沈却面无神色地抬头凝了眼虞锦,她那日喊的将军,是他? “死了?” “回王爷,死亡名录里并无此名。” 那就是随着虞家父子凭空消失的两千兵的其中一人了。 半响,沈却不甚在意地搁下名册,道:“知道了。原州事毕,你吩咐下去,三日后准备启程回垚南。” “是。” 侍卫应声退下。 沈却闭了闭眼,吸气、又缓缓吐气,他起身整了整衣着,深深凝了眼酣睡淋漓的人,才提步离开。 身上沾了些不该沾的脂粉味,他离开前吩咐人备水。 恰逢沉溪捧着托盘走来,那托盘上是一件红火的嫁衣,正是沈却那晚在画舫楼阁上远远眺望过的那件。 沉溪为难道:“王爷,三日后启程的话,这嫁衣……可要一并带走?” 毕竟是虞姑娘的物件,本要归还于她,但眼下她记不得往事,而这桩婚事又不是什么好事,要如何开口说……是以这身贵气无比的嫁衣便一直被沉溪好好收了起来。 沈却捻了下嫁衣的边角,道:“扔了吧。” ======== 翌日,虞锦是在头疼中苏醒,她大脑一片空白,依稀记得昨夜她将沈却诓去了广陵楼,邀他看了一支舞、见了各色美人后,后…… 她不记得了。 不过没成想,那么几口酒,她竟能吃醉过去,虞锦懊恼地揉了揉眉心。 落雁端着盥盆来伺候梳洗,时不时瞥虞锦那红润的小嘴一眼。 由于虞锦还未完全回过神,故而也没注意到落雁那奇特的神情。 然,待她去到客舱尽头的隔间用早膳时,一眼望见沈却下巴那半圈牙印。 虞锦脚步一顿,石化当场。 昨夜忘记的一幕幕,走马观花一般涌上脑海。 虞锦:“……” 怪不得虞时也耳提面命不许她在外饮酒,有时兄长的话,听一听,确实无妨。虞锦想。 沈却抬眸,看她脸色精彩万分,大抵能猜出那小脑袋瓜在转些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勾了一侧唇角,但也仅转瞬即逝,淡淡道:“愣着作甚,用饭。” “哦。” 虞锦硬着头皮坐下,埋头喝粥,小嘴像上了锁似的,难得安静。 此时,有侍卫上前,看了眼虞锦,欲言又止。 沈却搁下木筷,道:“说吧。” 侍卫这才开口:“唐家府邸已抄尽。” “咯噔”一声,虞锦手中的瓷勺落进碗里,唐家?抄家? 沈却看了她一眼,继而道:“把唐百晔押送进京。” “是。” 侍卫走后,虞锦搅着瓷碗里的白粥,忍了又忍,抬头问:“唐家是犯事了么?” 沈却眉头轻提,难得多说了几个字:“嗯,买官卖官、私贩军械。” 虞锦微愣,她虽不通政事,但也知道这两桩罪,哪一个都够罢官流放。 她细眉一揪,“这是何时的事?” “有一阵了,不过抓捕之事在昨夜。”他微顿,说:“你在广陵楼的时候。” 虞锦一僵:“……” 她蹙了下眉头,有一阵……那此事沈却定是私下探查已久,如此来,外头那些半真半假的传言,恐怕与唐嘉苑没什么干系。 元钰清身为他的幕僚,定是知晓此事。 可他没透露半分,还轻易答应协助她做了昨夜的荒唐事!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虞锦微顿。 一股奇怪的想法缠上心头,沈却这算是同她解释吗?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得知他无心唐嘉苑,虞锦也算松了一口气。 她再一看男人下颔那半圈牙印,顿觉碍眼得很,虞阿锦虞阿锦,下嘴没轻没重,这么深的齿痕…… 且他既都提到了广陵楼,她再佯装无事发生便显得不那么懂事了。 思及此,姑娘卷翘的眼睫一垂,低声认错道:“我错了阿兄,我昨夜不该扮男儿装去声色之地,还累得阿兄寻我,我不仅不知感恩,竟还趁醉咬伤阿兄。” 她声音更低,说:“我以后再不喝酒,也再不给阿兄添乱了。” 诚恳有,懊悔有,乖巧亦有。 沈却看她一眼,重新执筷,道:“下不为例。” 虞锦点头如蒜,起身离开片刻,回来时手里多了两瓶药,道:“那我先给阿兄上药吧,夏日天热,若是伤口溃烂可就不好了。” “不用。” 这么点伤,倒还不至于到要溃烂的程度。 但虞锦哪里容得他拒绝,她怎会放过任何一个扮演好妹妹的机会! 是以,她拉过木凳坐在他身旁,掷地有声道:“要的,若是因我毁了阿兄这张胜似谪仙的容貌,那我罪过就大了。” 沈却嘴角轻提,油嘴滑舌,她哪里来的这么多说辞。 他过会儿还有公事,只淡声道:“快点。” 闻言,虞锦唇角微翘,伸手捏住男人的下颔,转了过来,随即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有一处齿痕咬得很深,虞锦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侧齿。 片刻走神之际,她手上也没了轻重,只见男人眉宇微蹙地看了她一眼。 虞锦回过神,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轻点。” 沈却没应,只是垂下的目光掠过她肩上滑落的几缕乌发,泼墨一样,很是顺滑。 待上完药,虞锦嘘寒问暖之后,便打算离开。 沈却忽而开口,道:“收拾收拾,三日后启程返回垚南。” 虞锦微怔,倒是有些猝不及防。 垚南…… 她只闲谈时听人提及过。 见她不言,沈却侧目道:“怎么?” 虞锦摇头,说:“没,我只是在想,原州多特色之物,要带点什么回去才好。” “嗯。”沈却应了声,遂掌心覆在她发顶上,拍了两下,收回时如愿以偿地拂过泼墨一般的发梢,清清冷冷道:“我还有事。”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抬脚离开。 虞锦懵怔片刻,偏头碰了碰发髻。 只有虞广江和虞时也会这么碰她。 ======== 这三日,原州上下焕然一新。 不止是原州长史唐百晔被押送入京,就连带着刺史魏祐都一道入京陈渎职之罪,据说,十有八.九要贬除至荒远之地。 魏府求门无路,便将主意打到了虞锦身上。 只两日而已,拜帖便收了七封。 虞锦吐气,佯装未见,她一个假妹妹,没这通天的本事能求这种情。 她歪着脑袋摇扇,这几日她寻机会进过沈却的卧房,可那只摆在桌案上的匣子已然不见了,不知又被挪去了何地。 这事急不得,既然得从长计议,那就有另一桩事很急了。 她对南祁王府所知全来源于贵女们闲谈时那点皮毛,还大多是在谈论南祁王的英姿与功绩,关于王府内宅之事,她更是知之甚少。 只一次随父兄进京时,在宫宴见过沈却的祖母、沈老太君一面,其余便是一概不知。 但虞锦深知,其实女子的心思比男子多多了,尤其是后宅里的女子,一个个,都是火眼金睛。 她须得好好打探一番才行。 她倚在楹窗边,品着蜜饯,忧心道:“我如今撞坏了脑子,记不得家中人口,远道归家,合该备礼才是,母亲,给母亲带一匹原州的刺锦缎如何?料子薄又凉,正适合盛夏天里穿。” 沉溪笑:“姑娘不必费心,府里并无长辈,老太君年老体迈,不适应垚南风土,长住于上京,太妃孝顺,一直伺候在老太君身侧,眼下府里的主子,便只有已故大姑娘的小女,楚姑娘。” 落雁颔首,说:“表姑娘的年纪,与姑娘您一般大呢。” 虞锦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梢,原来沈却曾经还有长姐。 她并无意打听王府私事,只是既然提到长姐,她身为“幼妹”,不问反而生疑,是以顿了顿道:“阿姐……是如何故去的?” 沉溪与落雁互望一眼,沉溪道:“是难产走的。” 那这位表姑娘为何未随女眷住在上京…… 虞锦生疑,却不欲再问,只摇着折扇,说:“那府中,何人主事?” 沉溪道:“有老管家在,白叔在王府三十余年,大小庶务他最清楚不过。” “那……” 沉溪与落雁又答了许久,虞锦一边剥着荔枝,一边在脑中勾勒出王府的模样。 碧瓦朱甍,庄严肃穆,处处都彰显规矩二字。 …… …… 三月二十二,马车辘辘,朝南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码字码一半接了个诈骗电话,然后进行了一系列傻逼操作,金额有点大,在警局折腾到很久。 提醒大家,严防电信诈骗!不管任何形式,只要跟钱有关,理都不要理,对面说他是天王老子也别搭理,不要像我一样犯蠢(哭泣 感谢在2021-06-22 11:06:01~2021-06-24 00:0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光汉圈外女友、雾里不见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旋舞霓裳 10瓶;星星不闪可退换 9瓶;不吃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垚南 《惊雀》15 这日丛云层层,天阴风清,马车行至城门时,忽然落下了细雨,远山之间一片白雾蒙蒙。 虞锦与沈却分别坐在一前一后的马车上,相继出城。 虞锦悄然揭开帘幔一角,回头看渐行渐小的原州,她目光远眺,山外宝塔露出的尖端,那是灵州的灵塔,只要在厥北,哪怕是在最远的穗州往北眺望,也能望见那一抹笔直的塔尖。 但出了厥北地界,就半点影子也瞧不见了。 她捻了捻指腹,厥北与垚南相隔甚远,经此一别,也不知何时再回。 盼只盼,父兄得以平安归来。 落雁看一贯笑脸灿烂的人忽现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迟疑地往窗外觑了眼,道:“姑娘在看甚?” 虞锦微顿,放下帘子,笑笑道:“没什么,住了这么些日子,一时还有些不舍。” 落雁恍然大悟,给她递了个橘子。 眨眼之间,虞锦心中那一缕愁绪已荡然无存,托腮与沉溪落雁打听垚南的民生风俗。 很快,马车就彻底驶出厥北地界,行至崎岖的山路,颠簸非常。 趁休憩的间隙,虞锦捧着托盘奔到了沈却那辆马车旁。 她叩了叩车厢,轻声问:“阿兄,我可以上来吗?” “吱呀”一声,车门开了一条缝隙,露出男人半张清俊的脸,他往虞锦手里的饭食一看,正要开口,就被人抢了先。 “谢谢阿兄。”虞锦已然迈开了脚。 沈却:“……” 他收走矮几上的公文,给虞锦腾了地方。 说是来陪他用膳的,实则虞锦不过是想趁到垚南之前,多在沈却面前搏一博存在感。 毕竟,垚南不比原州,四处都是他南祁王的人,她要想在王府安身立命,只能靠沈却。 是以,她上赶着来陪他用膳。 小姑娘眨着眼,说:“下雨了,我不想一个人用膳。” 这与下雨有何关系。 沈却懒得拆穿她,只觉得幼时养的猫都没她黏人。 他淡声道:“吃吧。” 虞锦高兴了,一顿饭用得安安静静。 但丫鬟收走碗筷后,临近前行,她却并未有要离开的意思。 虞锦素来是个你给她一寸,她便能进一尺的人。 她一开始是有些怵这位威名在外的南祁王没错,但后来发现,沈却这人冷归冷,但也不会真跟她动狠手,且如若真惹他恼了,那时再撤也不迟。 眼下,显然还有发挥的余地。 她随手从矮几底下抽出一本书卷,翻了几页道:“阿兄,此处是何意?” 沈却瞥了一眼,扯了下嘴角,这是兵书。 虞锦眼都不眨地看他,毫不心虚。 四目相对,沈却侧倚过去,挪过书卷。 起初,虞锦确实听得认真,但一息一息过去,小姑娘已然托腮昏昏欲睡,喉间还时不时挤出一声敷衍地“嗯”,沈却压了压嘴角,往后一靠,移开了眼。 马车嘶鸣一声,继而向前。 车厢晃的这么一下,虞锦手肘一滑,索性趴在了矮几上,简单定着发髻的簪子“噹”一声落地,青丝散下。 沈却捻起一缕,缠在指间把玩,遂慢条斯理地翻开了公文…… 梦中,虞锦只觉得头皮有些紧,眉心不由隆起。 紧赶慢赶,终是赶到了客栈。 夕阳西下,几人踏进客栈,暂歇了一夜,复又继续上路。 …… …… 半月之后,途经密林,总算瞧见石碑上刻着“垚南”二字。 又过半日,夕阳西下,马车停滞在城门外。 侍卫将令牌递上前给守卫,只见那人脸色倏然恭敬,忙命人将栅栏挪开,一路放行。 连赶了半月的路,虞锦这娇贵的小身板着实有些吃不消,到第四五日时便已然有些蔫儿了,加上前日又来了小日子,偏是忍着疼了一路,无异于雪上加霜。 进城后,虞锦忙捧起小铜镜,整了整碎发、衣领,一切妥当后,马车正正停下。 眼前的府邸庄严肃穆,两座衔着龙珠的狮子张牙舞爪立于前,高高的房檐下挂着一块烫金牌匾,“王府”二字赫然刻于前。 门前的石阶一尘不缁,连片落叶都没有。 就连两旁的松树,都被修剪成了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造型。 整个王府,都透露着沈却的严苛至极和龟毛求疵。 虞锦堪堪踏下马车,就见漆木正门“哞”地一声敞开—— 一个黑发黑须、慈眉善眼的老者提步匆匆而来,他笑得满脸褶子,朝沈却拱手行了个虚礼后,道:“王爷可算回了,王爷此行可还顺利?” 白管家上上下下打量沈却,见其全须全尾,顿时松了口气。 沈却道:“此行顺利,不必忧心。” “那就好,那就——”白管家忽的一顿,余光瞥见一抹兰紫色身影,亭亭玉立、俏而闲适,在诸多男子里格外打眼。 白管家眸色一亮,但很快,在瞧见元钰清从后头那辆马车上下来时,他心里那点苗头又被掐灭了。 这元言之什么都好,就是一身风流骨,去哪都能招朵桃花来…… 这点本事,倒没教会自家王爷个一星半点。 白管家略有失望,随后又道:“水已备好,王爷进府歇息吧。” 沈却“嗯”了声,扭头朝虞锦说:“过来。” 虞锦乖乖走上前,喊了他一声:“阿兄。” 闻言,白管家眉头一揪,阿……什么? 不及细想,就见身后的侍卫弯腰拾起一枚藕色荷包,上前道:“三姑娘,您荷包掉了。” 白管家笑容一僵,哦,三姑娘…… 谁家的三姑娘? 嘶,不对啊…… 垚南与上京相距甚远,王府里的丫鬟和侍卫或许不尽知沈家族谱,但他在沈家做事几十年,是陪着当年的小王爷,也就是如今的南祁王从上京来到封地垚南,沈家究竟几口人他如何不知? 哪来的三姑娘? 沈却看白叔变幻莫测的老脸,顿了一下,只道:“让人将拾星阁腾出来。” 白管家看了一眼虞锦,迟疑地应了声“欸”。 虞锦随沉溪与落雁去到拾星阁,隔壁便是沈却所居的琅苑。 沈却径直往琅苑走,先是将府里过问一遍,才道:“楚澜呢。” 白管家一笑:“表姑娘近来勤学,日日到马场练鞭,老奴已命人传话,想必就要回了。” 穿过回廊,静默片刻。 白管家终是没忍住,犹疑问道:“敢问王爷,那位姑娘是……哪家的三姑娘?” 沈却步履稍慢了半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难得与他说笑道:“白叔若是问谁家的三姑娘,那恐怕是沈家的。” 白管家心惊:?? 沈却才道:“捡的。” 他寥寥几句述明了虞锦的经历,不过未防生事端,将她是虞广江之女的身份给抹去了。 闻言,白管家大惊,抚须道:“这姑娘是个可怜人,老奴定会遣人好生照料。” 沈却颔首,忽而道:“舟车劳顿,她身子许是有些受不住,请个郎中去拾星阁瞧瞧。” “欸。”白管家不疑有他,说:“恰好,姬大夫在别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