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鸳鸯》 烈焰(魏驭城被女人给甩了。...) 第1章 八月过半,气温跟沸水似的往上冒。 夏初第三条语音发来时,语气已经变了调:“还要多久?我都晒成土豆泥了。” 林疏月将语音外放,手往前伸了伸,“师傅,我朋友成泥了,您给回复一句。” 司机慢性子,说话拖腔拿调的,“快了快了啊,转个弯就到。” 一个弯转了二十分钟,别说夏初,林疏月都恨不得自己开。见面后夏初也不抱怨,只说:“我那辆小破车你拿去开吧,图个方便。” 林疏月笑了下,“不用。” “你不用,小星也得用。每次去医院,就那一截路都走得他喘得不行。” 林疏月还是说不用。 两人大学相识,多年情谊,夏初太了解她,“行,不逼你。需要的时候别跟我客气。吃饭吧,饿死了。” 夏初硕士毕业后,去市人民医院心理科室上班。后来嫌赚得不够花的,就从体制内出来,自己开了家心理诊疗室。 最近工作不太顺,她是一肚子牢骚,“我上周接诊了一位患者,那男孩儿上初二,偷偷穿渔网袜高跟鞋的时候被他爸撞见。家长带到我那儿,对孩子又骂又打。你猜怎么着?那孩子直接往墙上撞,救护车都来了。” 夏初想起仍气得牙痒痒,“这都什么父母。” 林疏月抬起头,“还接诊吗?” “接啊。”夏初说:“下午我去医院看看那孩子,挺可怜的。但他那对奇葩父母太能惹事,简直帮倒忙。” 林疏月笑了笑,“你慢慢来。” 夏初一直觉得,林疏月笑起来的样子最拿人。眼睛向下弯的弧度柔软,像从冬天刚苏醒的春泉,清淡怡人刚刚好。 在师大时,林疏月就是很闪耀的人,只可惜…… 不想碰触不愉快的话题,夏初问:“赵卿宇最近在忙什么?上回小星生日也没见他过来。” “那天他同学从宿迁过来,他去接人。” “宁愿接同学,也不来你这?”夏初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林疏月笑得无奈,“你跟他有仇吧,他做什么你都看不惯。” 夏初不置可否。 去年圣诞节,夏初正下楼,电话里听说两人在一块的消息后,气得失脚从楼梯上滚下去,头破血流的,拄了一个月拐杖才好。 闺蜜奇妙的直觉也好,迷信也罢,总之,她一直不太喜欢赵卿宇。 赵卿宇相貌不错,家庭条件也不错。他有个舅舅,是汇中集团的一把手。汇中集团是研究纳米分子材料起家,与国内多所院校联合成立实验室,手握几项国家专利。四年前董事会更新迭代,到赵卿宇舅舅这,大刀阔斧的改革相当彪悍,每年的纳税额占据明珠市半壁江山。 赵卿宇时常提起,哪怕是隔了几层的远亲,也是顶顶的排面。 夏初一直觉得赵卿宇有点挟势,不够爷们。林疏月不以为意,在她看来,赵卿宇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当初追了她大半年,不管她如何傍观冷眼,也始终不放弃。 赵卿宇家里的情况,林疏月没过多了解。恋爱没谈多久,她也不是非要一条道明明白白走到底的人。在一起,能真诚用心就很好了。 吃完饭,夏初拉着林疏月逛街。八点半,赵卿宇开车过来,热情打招呼:“夏大美女。” 夏初不买账,故意挑错:“美女可不是吓大的。” 林疏月暗暗掐了把她的手,“可以了啊。” 夏初哼了哼,“看把他给护的。” 赵卿宇摸了摸后脑勺,“改天请你吃饭。” 夏初只晃了晃手,“慢点开。” 明珠市的夜景堪称一绝,尤其二环高架这十几公里,笔直宽敞,光影都自带飒气。开到能停车的地方,赵卿宇靠边。 林疏月问:“怎么了?” 赵卿宇从车门储物格里拿出一袋糖炒板栗,“还热乎,赶紧吃。” 打开一看,竟全都剥了壳皮,一颗颗的,黄灿软糯。 赵卿宇笑,“其实我早来了,就坐在车里剥完板栗才给你打电话的。” 林疏月愣了愣,也笑起来,把第一颗糖炒板栗喂进了他嘴里。又从包里拿出护手霜挤了点,在掌心搓热后,轻轻捂住赵卿宇的手背,“来,闻闻看香不香?” 赵卿宇重重点头,“香。” — 把人送到,赵卿宇绕了半座城,快九点才到家。家里阿姨来开门的时候提醒了一嘴。 赵卿宇诧异,“真来了?” 他说话时,语调自然而然地亲近了些。 阿姨说:“在楼上和你爸爸谈事。” “我给你发了多少信息,让你早点回,你连我电话都不接。”明婉岚拢着披肩,不悦下楼,“又跟她在一起是不是? ” 赵卿宇低头换鞋,语气微微不耐,“妈,我说了我在忙。” “跟她在一起叫什么忙,不务正业。”这话说过了线,明晃晃的都是不满意。明婉岚绕到儿子左边,“他难得来一次,你不回来露个脸。” 赵卿宇侧过身,以沉默对抗。 明婉岚又绕到右边,“咱们家的现状你不是不清楚,今年生意不好做,你爸焦头烂额。没个有力靠山,能撑多久?上回给你介绍的对象,你也不放心上。” “妈。”赵卿宇忍无可忍。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明婉岚软硬兼施,无奈叹气,“体谅一下家里,爸妈年龄大了,不容易。” 赵卿宇嘴角颤了个很轻的弧度,“我有女朋友了。” 母子俩气氛剑拔弩张,随即被下楼的动静打破。 赵卿宇仰头见着人,喊了声,“舅舅。” 魏驭城目光落向赵卿宇,略一颔首,“恋爱了?” 一把很好的男嗓,沉而不腻,字正腔圆,音色很有辨识度。就跟魏驭城这个人一样,哪哪儿都是周正的。 他与赵父一起,三件式的西装,从肩到腰线服帖不苟,本就压人的气质加了砝码,即使和颜悦色,也让人神经不自觉绷着。 其实两人年龄相差并不算太离谱,魏驭城今年三十往上,保养得宜。这话问得自带长辈威严,有种贵派的稳重,眉间神采传递,到底是与这帮小的不一样。 赵卿宇被母亲狠狠一瞪,那句“是”到了嘴边,又神使鬼差地吞咽下去。 明婉岚迎向前,笑着说:“孩子过家家,不作数。” 魏驭城本就客套一问,算不算数,用不着放心上。赵父送他出去,人走了,门半掩。 明婉岚泼辣惯了,近乎指令:“不管你愿不愿意,至少去把这人给见了。你傅叔就这一个女儿,你要和她在一起,多合适。” 赵卿宇绷着脸,不说话。 明婉岚又退让一步,苦口婆心地劝:“也不用和她分手,你去见见琳琳,就当交个朋友,行吗小宇?” — 傍晚下过雨,也不见消散暑气,晚上依旧闷热。魏驭城上车,司机将冷气调低,副驾的李斯文侧过头,“约了陈老师九点。” 魏驭城头枕椅背,抬手揉了揉眉心。 陈医生的诊疗室在郊区,魏驭城过去的时候,没有旁人在场。他进去往沙发上一坐,顺手卷起衬衫衣袖。 陈医生给他倒了杯水,“心事重对你的治疗没有益处。” 魏驭城叠翘着腿,应道:“好。” 陈医生习以为常,“身体是自己的,工作也要忙里偷闲。” 魏驭城对一旁的李斯文抬了抬下巴,“记住了?” 李斯文笑道:“明天和徐总的饭局取消,办公例会延期,工程部的汇报也不用到您这里。” 魏驭城低头点烟,薄薄织雾里,神情不以为意。 陈医生摇头,“别让你这秘书背锅,你不松口的事儿,他做不得主。” 聊了会,做了些检查,陈医生说:“药必须减量,吃多了伤肝伤肾。”他抬头看着魏驭城,“以前你停过一阵,这证明,还是可以自制的。能不能再试试看?” 烟只抽了两口,就在指间静燃。这一次,魏驭城连敷衍都懒得给,语调平得像一张薄纸,“药您多开两个月。” 从郊区往市中心开。 渐变的光影如一条漫长的时光隧道。 李斯文不用问都知道,魏驭城肯定是回公司。他办公室有一间休息室,生活用具一应俱全。他睡这,比睡明珠苑那套顶层复式要多的多。 外人只当魏董敬业,只有李斯文和陈医生知道,魏驭城的睡眠不太好,倒也不是失眠,他一睡觉,就会梦魇,惊醒后,是难以忍受的,如重锤般的心悸。 他每年的大体检都去的国外,各方指标都优,唯有此病症无从改善。疲累的精神状态让魏驭城厌倦,久了,便也习惯了少眠的作息。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好的时候。 两年前,魏驭城在波士顿调研,有过一段……李斯文也不知道如何定义,甚至不确定算不算得上感情经历。因为从发生到结束,实在短如朝露。 换句话说,魏驭城不仅被女人睡了,还被她给甩了。 李斯文在他身边任职秘书八年,总的来说,魏驭城是个能收能放的男人。很少见他情绪大开大合。在波士顿那段露水姻缘,连陈医生都不知道。 魏驭城早就下了死命令,李斯文自然闭口不提。之前有一次,在与海外同事视频会议,全程用英文,结束时,李斯文闲聊了句,提到了“diana”——这位国外同事才出生的女儿小名。 他记得很清楚。 办公桌后的魏驭城瞬间沉了脸,派克笔往文件上一放,很重的力道,真金白银的合同上都是分叉的笔痕。 李斯文才记起,那个女孩儿的名字,也叫diana。 diana,是月亮。 月渐丰盈,然后圆满,最终薄成一把弯刃。 原来“月”的意思,是温柔幻象——让人耿耿于怀,让人心有不甘。 烈焰(他掐了烟,下了车,把人直...) 第2章 最终还是没回公司。 半路上魏驭城接了个电话,听了两句,他的眉眼就像结了霜的夜,一点一点暗冷下来。 李斯文很敏锐,“魏董?” 魏驭城靠着椅座,说:“去城东。” 到了地方,司机慢下车速。透过车窗,就能看到公安局门口,钟衍正从警车里下来。二十岁出头,钟衍的身体胚子已经出类拔萃。他被反手扭送,白净的脸上,那股邪乎的气质最醒目。 李斯文轻车熟路,去办手续。 聚众飙车,违规改装,数罪并处。时间耗得久,一小时后将钟衍领出来,人跟在后头,黑t恤的衣领歪斜去右边肩膀,帽子压在头顶,遮不住一脸新鲜伤口。 魏驭城坐在车里抽烟,半边窗降下,烟雾缓慢弥出。气氛像绷紧的皮筋,再多一分力气就能断。 李斯文笑脸打圆场,对钟衍说:“上车吧。” 钟衍一动不动。 魏驭城看过来,眼神如刃,一点点割刮。 钟衍不自觉地抖了下,强撑着,保持倔强。 李斯文好声相劝,“公司原本还有事,接到局里电话,魏董直接过来的。”又放低声音,“服个软,别让他难堪。” 反骨一下长了刺,钟衍拽得二五八万,“别管我!” 李斯文好心去拦,手伸到一半,就被钟衍用力甩开。 力悍,推得人连退几步。 魏驭城掐了烟,下了车,一只手拽紧钟衍衣领,把人直接撞按去了车身。很猛的一下,手不留情。 钟衍狂咳嗽,感觉五脏都被震出了血。 魏驭城的情绪并无起伏,“明天起,你就待家里。” 钟衍嚷叫:“我不!” 魏驭城手劲一收,钟衍痛色更甚,没力气张嘴,决绝的眼神仍不遗余力对抗,半分都不认输。 钟衍的眼睛,太像他母亲。 魏驭城一身黑衣,与这月夜似要融为一体。对视几秒,还是松开手。他语气淡,“跟我谈条件?” 都不屑对方的回答,魏驭城侧过头,“把他摩托车锁了。” 钟衍反应剧烈,“不要!” 魏驭城说:“那就砸了。” 又是翻天闹腾。 捶门的声音,踹椅子的动静,响彻明珠苑的顶层复式。李斯文看了几眼书桌后的人,面色静默,早已习惯这般场景。 房里的钟衍终于消停。 李斯文这才说:“我明天帮小衍安排心理医生。” 魏驭城没发言。 李斯文自己也明白,这话说得有些丧失意义。 魏家姐弟感情深厚,魏茗芙过世多年,钟衍是姐姐唯一的孩子,魏驭城不能不管。 钟衍继承了母亲姣好容颜,眉目尤其。每每与之对望,犹如故人归。却没遗传母亲半分温柔似水的性子,这几年暴烈刚硬,妥妥问题青年。 魏驭城对这个外甥倾尽心血,奈何是个操蛋玩意儿。成日不学无术,喝酒泡吧玩赛车,命不当命。 魏驭城让他去做心理舒导,那么多教授专家,都被他气得束手无策。钟衍以此为荣,仿佛和魏驭城对着干,就是他的存在感。 “章教授那边推荐了一家心理诊疗室,建议您试试。”李斯文说:“获奖无数,在业内很有名气,老师也很年轻。” 魏驭城抬手打断,虚头巴脑的东西,在钟衍这里行不通。皮椅转过来,桌上复古台灯的光亮恰好映在他侧颜。魏驭城的五官立而挺,浸润之下,如成品雕塑。 “你给章老带句话,不在乎荣不荣誉,只要能把那小子的问题解决。”魏驭城停顿一下,觉得“解决”这词搁钟衍身上是个笑话。于是缓和措辞,降低要求,“能让钟衍愿意接受辅导,条件任开。” 李斯文表示知道。 紧绷了一晚,他适时岔开话题,“与盛泰的饭局,定在下周三?” 魏驭城揉了揉眉心,肩膀沉下去,“周三参加婚宴,改天。” — 这边。 林疏月绕了远道,去桥江路上买了份牛肉丸子带回家。 林余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都不用回头,只鼻尖动了动,“四喜牛肉丸。” “狗鼻子呢。”林疏月换了鞋,走来揉了揉他脑袋,“洗手再吃。” 林余星把第一颗牛肉丸夹给她,“姐,张嘴。” 林疏月掌心推回去,“你先吃,汤汁都掉地上了。”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还是挺馋,嗷的一口没的客气。吃满足了,眼睛都亮起来,加之皮肤白,看起来更加正太。 林疏月给他递了纸巾,“擦擦嘴。” 门铃响。 她诧异,这个点了还有谁来。透过猫眼一看,竟是赵卿宇。 “跑了好远才买到,你给看看,小星爱吃的是这一家的牛肉丸吧?”赵卿宇走急了,额上都是汗。 林余星抬高筷子,夹起汤汁泛光的肉丸,“宇哥,吃着呢。” 赵卿宇进屋,“我跟你姐有默契,那你多吃一份。” 林疏月拦着,“太多了不消化。”顿了下,“你怎么来了?” 趁林余星背过身,赵卿宇凑近她耳边,“想你了。” 这才分开多久,没正经。林疏月笑着轻掐他手臂。 赵卿宇去陪林余星聊天。 林疏月手机响,医生发来的预约短信,排上了明早八点半的号。 林余星贪嘴,牛肉丸吃得快,林疏月捞走了碗,“你别惯着他。” 赵卿宇摊手耸肩,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姐,凶。” 林余星挠挠鼻尖,只笑,不附和。 就这么一会功夫,赵卿宇手机上进来三四个电话,他要么不接,要么侧着身挂断。林疏月其实早看到了名字。 电话又响起的时候,她主动说:“你早点回去,别让你妈担心。” 赵卿宇不情不愿的,但还是顺从。进电梯之前,又转身突然将人抱住,鼻尖蹭着林疏月的脖颈,凉得她打了个颤。 赵卿宇声儿有点闷:“我走了。” 林疏月拍拍他的背,笑道:“你跟小星一样大啊,走吧,开车慢点。” 电梯门合上之前,赵卿宇还有模有样地抛了个飞吻。 刚出电梯,明婉岚的电话又打来了,赵卿宇烦透,“妈,你能不能别这样。” “周六约了琳琳到家里吃饭,你得回家啊。” 赵卿宇把车门摔得砰砰响,“我不回!我不吃!” — 早八点的心外科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等林余星的复查报告出来已经到了午饭点。医生熟了,常常给他行个方便,饭没吃,先看报告。 拿完药,夏初的车早就停在大门口,远远一招手,“疏月,余星。” 她正好在附近办事,顺路来接他俩吃中饭。就这么十几米,林余星走得很慢很慢,即便这样,上车后他都有点喘。 “早让你姐拿我车去开,图个方便么不是。”夏初念叨不停,“想吃什么,夏姐请客。” 林余星小心翼翼的,“能吃汉堡吗?” 夏初横了眼林疏月,“可怜的哟。” 林疏月啧的一声,“戏都让你俩唱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玩笑归玩笑,林余星的身体状况确实比较特殊。不是舍不得几个汉堡钱,只是怕出意外。 少年期待的眼眸是一种病态的清澈。林疏月软了心,说:“吃吧。” 林余星笑得倍添少年气,夏初空出一只手往后,跟他击了下掌,“吃两个啊。” 当着面不好问,取餐的时候,夏初才偷偷的:“检查情况怎么样?” “就那样吧。”林疏月语气平平,“心内膜弹力纤维还是没降下来。医生说下次复查,还不行,就只能做个内镜检查。” 夏初点点头,“听医生的。” 林余星馋坏了,低头大快朵颐。夏初看着心疼,“你姐平日没少虐你吧,没吃过一顿饱饭吧?” 林余星半嘴香辣鸡腿,没咽下去急着解释:“不不不,姐姐很好。” 夏初笑眯眯的,“赵卿宇好不好?” 林余星喉结滚了道弧,一口咽下鸡腿肉,噎得半天出不了声。 夏初点点头,“小星都不满意。” 林疏月拍她手背,“赵卿宇怎么你了?仇人似的。” 夏初没接话茬,岔开话题,“对了,正好有件事问问你。” 林疏月摊开纸巾递给林余星,听着,“你说。” “章教授那边介绍了一男生,性格不太好,暴躁易怒,特别能惹事。家里给找过好多心理老师,都被他给撵走了。”夏初问:“你要不要试试?” 林疏月刚想开口。 夏初知她顾虑,“男生家里头说了,只要有效果,别的不在乎。钱给得也痛快——这个数。” 手指比划了个数字,确实相当痛快。 林疏月不是死要面子的人,林余星这边得用钱续命,有机会她都得试。 “真没要求?”林疏月抬起头。 “没要求,那男生太彪了,家里头破罐子破摔。”夏初说:“你要觉得行,我这就把资料发你。” “时间呢?” 夏初翻了下手机,“哟,还挺急。下周,中海街,明珠苑。” 一旁吃东西正专心的林余星抬起头,眼睛笑弯,声音像阳光中跳跃的微尘:“姐姐我知道!明珠市最贵的房子就在这了。” 林疏月伸手揉了揉弟弟头发,然后对夏初说:“行,我试试。” 烈焰(重逢。) 第3章 夏初给的资料特别简单,寥寥数语,一张纸都塞不下。但从这位小哥的疯野事迹来看,确实不好办。 林疏月的指腹触过“钟衍”两个字,电脑倏地一下黑屏,摁半天也开不了机。 林余星走过来,“我看看。”弄了一会儿后,他把电脑合上,“显卡坏了,得换。” 邪门,名字都烧电脑。 还好不是麻烦事,网上下单好型号,林余星自己就能修。很聪明的一孩子,很多东西一学就会。林余星上个月刚满十七,本该上高三,但高二期末考试那天,他起身交卷,忽然栽倒在地,心脏病犯了,嘴唇都是黑紫色,命悬一线。 身体状况不允许,学校也不敢冒此风险,林余星便只能休学在家。 林疏月心里头难过,但不敢表现出来,怕弟弟更难过。 林余星也一样。 都是懂事的人,伤口小心翼翼藏着。林疏月撞见过一次,弟弟躲在卧室,认真翻着得过的奖状和物理化学竞赛荣誉证书。 翻完了,又仔细地收好。 给抽屉上锁的时候,眼里的光也“啪”的一声—— 灭了。 林疏月很少哭,只那一次,她背过身,仰着头,眼里的湿意怎么都忍不住。 这天,林疏月终于搞定一个难磨的客户。帮着将论文提意见,提醒他需要修改的思路,对方仍吹毛求疵不满意。林疏月也是有脾气的,键盘敲得飞快:“你这活我不接了,钱也不要了。” 对方一下子服软态度。 不管是评职称还是拿毕业证,论文这一块糊弄不得,也不是谁都能润色得这么精细专业。这人就是想挑挑毛病少给点钱,哪知林疏月干脆撂担子走人。 这不,立刻老实。 收到支付宝到账通知八百元,林疏月揉了揉脖颈,总算松口气。 林余星端着水杯走进来,“这几天都没见着宇哥,姐,他不跟你约会啊?” 林疏月瞥了眼他,“小小年纪,懂得倒挺多。” “电视上都这么演的。”林余星撇了撇嘴,“男朋友该主动。” “他工作忙。” 这真是个无法挑剔的理由。 林余星撇撇嘴,嘀咕:“哪有,昨晚半夜他还发了条朋友圈,和朋友在唱歌呢。” 林疏月忽然想起前几日夏初问的——“对赵卿宇不满意啊?” 林余星当时没回答。 现在看来,这小鬼的答案确实是不满意。 — 赵卿宇昨晚的确是在ktv,但也不是疯玩,而是借酒消愁。 明婉岚逼得凶,非让他去和琳琳接触。并且自作主张地直接将女生叫来了家里,说是路上偶遇,来拿点东西。 其实就这么点心眼,太明显。 明婉岚阴阳怪气,“你和琳琳交个朋友怎么了,你那女朋友心胸这么狭窄啊。” 赵卿宇火冒三丈,“您心胸开阔,那让我爸去交个这样的女朋友!” 下楼的赵父听到了,上来就是一顿教训,骂他忤逆不孝。家里头地动山摇,父母态度异常坚决,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赵卿宇压力大啊,家不回,父母电话不接,一个人顶着。 周五这天,他路过一家店,被橱窗里的娃娃吸引站定。他买下来,娃娃近一米高,一大男人抱着,特滑稽。 赵卿宇去到林疏月家楼下,林疏月看到后吓一跳,“怎么啦?” 赵卿宇不说话,抱着玩偶,巴巴看着。 好几天不见,人瘦了,胡茬也没刮干净,林疏月看着既心疼,也担心。赵卿宇张开一只手臂,可怜道:“要抱抱。” 抱住了。 赵卿宇埋头在她脖颈,闷声说:“月儿,我是爱你的。” 林疏月的心被“爱”这个字烫了个洞,漏下来的是五彩流沙。她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安静的,将对方抱得更紧。 手机铃响。 赵卿宇拿出来的时候,林疏月也看到了屏幕上闪烁的“妈妈”。赵卿宇负气掐断,泄愤似的,又关了机。 “周三有空吧?”他看向林疏月,笑着说:“一朋友结婚,你陪我一起去。” — 整个八月就农历十二这天日子最好,明西饭店的婚宴席早半年就预定一空。今日能包下整层芙蓉厅的,实力可见一斑。 新娘是魏家最小的一个妹妹,路上堵车,魏驭城到得晚。他也不想喧宾夺主,让司机把车开去地下车库,自己坐电梯上来。 即便如此,人一露面,仍成了焦点。不说魏家这边,新郎那边也有不少做生意的亲戚跟着簇拥。 魏驭城到哪里,都是左右逢源的那一位。 明婉岚对丈夫使了好多次眼色,赵严品凑上去,自己不觉得,在外人看来,过于巴结谄媚了。 这桌女宾嘴碎,“老赵跟魏家隔了多少层,那么丁点亲戚关系,他还仰仗上了。瞧瞧,一个劲地往上贴,多大岁数的人也没点底线。” 另一个道:“敢不往上贴吗,他家那位凶悍出了名。” 笑声隐低了,眼神都往隔壁桌明婉岚的身上飘。 “我听说啊,他家开的那小公司亏损特严重。” 明婉岚这边打完招呼,不知情,笑眯眯地又往这边来。管它熟不熟,也要装得很熟。都是变脸功力了得之人,上一秒暗里嘲讽,这一秒亲昵热切。 “你这条丝巾真好看,新款吧。” 明婉岚美滋滋地展示,“新天地买的。” “你眼光真好,下回一起做spa?” “行呐。” “诶对了,小宇谈对象了没?” “还不算吧。”明婉岚装不在意眨眨眼,“琳琳刚回国,慢慢处着,年轻人的事,我不过问的。” “琳琳?老傅的女儿?” 明婉岚含蓄地笑了笑,算默认。 “呀,他俩谈着呢?卿宇眼光真好!” 明婉岚大获满足,背脊都挺直了些。那边主桌,赵品严和魏驭城坐一块儿,她觉得面上更有光了。 门口处传来动静。 赵卿宇牵着林疏月,光明正大地出现。 “这是我四姨,四姨,这是我女朋友,您叫她小月就行。”——从最近桌开始,赵卿宇逐一介绍。 其实林疏月有点懵。 不是朋友婚礼吗?怎么成亲戚的了? 赵卿宇似是早早铁了心,要把她“公之于众”。这份态度没得说,但先斩后奏,总让人心生不悦。 “卿宇,交女朋友了啊?” “是啊二伯,我女朋友。” 赵卿宇把人拽向前了些,林疏月尴尬笑了笑,只好跟着问候。 等明婉岚发现时,亲戚已被认了大半。赵卿宇用这么直接的方式反抗,是她不曾预料的。 “咦?不是说,卿宇在和傅琳交往吗?”看热闹不嫌事大,同桌的人故意扬高声音。 明婉岚面红耳赤,讪笑着,不说话。递向儿子的眼神,能吃人。赵卿宇豁出去了,分寸豁过了头,压根没顾虑旁人的感受。 他大步迈前,林疏月迟疑了脚步,低声喊了句,“赵卿宇。” 明婉岚要面子,尚且还保持住笑容,“来了啊,先去那边,帮妈妈拿点东西。” 有人大声:“卿宇,这位是?” “女朋友。”干脆利落的答案,气坏了明婉岚。 明婉岚压低声音:“你别过分。” 赵卿宇不像表决心,而是赌气。 他转过背,继续介绍。宾客满座,或沾亲带故,或相熟认识。什么叔叔伯伯姨妈的,林疏月被他这一举动也彻底搞短路了。 十指牵着,别人看来,那叫乖巧恩爱。 婚礼即将开始,内厅,魏驭城和一干人走出。他这身灰色衬衫带着绸缎质感,随着动作,光感隐现,身材勾得相当养眼。不过于正式,不抢新人风头,这气质很魏驭城。 赵卿宇像个叛逆少年,转身的一下,恰好和魏驭城面对面。他脑子发热,拉紧了林疏月的手,“这是我舅舅。” 林疏月的脸还没转回来,可这一秒,似有无形重力“咣”的一下从三万英尺砸下来。 没落地,全砸她身上了。 林疏月蹙了蹙眉,抬起头,与魏驭城的目光撞了个中心点。 沉默的这十秒,他始终不曾移开眼。 赵卿宇掐了把她手指,“你也可以叫舅舅。” 这话不是真让林疏月“认亲”,只是跟明婉岚赌气赌到失控的边缘,想证明他的不妥协,想让父母认个输。 赵父急着打圆场,呵呵干笑,领着魏驭城往前走。小孩子家家,顶多是不懂规矩,不插这话茬,就能尽快地圆过去。 魏驭城站在原地,却没动。 他的目光平而淡,看不出异样。只有自己知道,深处有东西在撬动、在翻涌。 林疏月平静接纳,直直迎着魏驭城的注目。 魏驭城转头看向赵卿宇,平静道:“恋爱了。” 赵卿宇莫名一哆嗦,理智好像回来了点,“是,是的。” “谈了多久?”魏驭城的语气,如同刚才每一位嘘寒问暖的长辈。 赵卿宇脸烧起来,“没多久。” 魏驭城不再问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个场面就微妙了。 他用不动声色,施压出一道隐形的玻璃罩。不知者,只觉气场逼人。知情者……魏驭城重新看向林疏月。 两年不见,她没变。 清透漂亮的脸上,那双如落月的眼睛,还是很吸引人。 而林疏月似乎并没有记起他。从转头相对时的那一瞬间,魏驭城没能从她神色中抓出半分或故意、或装模作样的情绪痕迹。 她忘记了。 蛮横的冲劲褪去,慌乱和懊悔又把赵卿宇才回来的理智烧灭干净。赵卿宇语无伦次,胡乱催促林疏月:“叫人啊,叫,叫舅舅。” 这话唐突又失礼,挨得近的宾客窃笑嘲讽。 林疏月背脊挺直,肩膀线条舒张,没有丁点怯色。她始终挂着淡淡笑意,不谄媚,不热情,不惊慌,自然也不会开口叫这声“舅舅”。 魏驭城不再停留,长腿阔步走去婚宴的贵宾席。 他心想,舅舅是吗,不用叫了。 她叫舅舅一定不好听。 两年前在波士顿的那一晚,小月儿在他怀中如鱼遇水,浓情低语。告饶叫的那声“哥哥”, 才最好听。 烈焰(我是怎么疼和爱的?...) 第4章 宾客的注意力被婚礼仪式吸引去。 赵卿宇被明婉岚拉走,顾不上林疏月,林疏月自然也不会多留,自己走了。 明珠市今儿的天气好得不像话,天蓝云净,与宴会厅里的掌声音乐声相得益彰。林疏月靠着墙站,站累了,又蹲着。 赵卿宇给她发信息,就俩字:“等我。” 这一等就是四十分钟。 赵卿宇跑出来,脸色还有未尽的怒气,也没多问,虎着脸就说:“走!” 林疏月蹲久了,腿麻,还是跟上去。 赵卿宇气头上,抱怨不停,最后握紧她的手,“月儿,你放心。” 林疏月点头,“放心。”她的语气是轻松的,温柔的,带笑的,“但你想过没有,不一定硬碰硬,自己多难受。” 赵卿宇语气冷肃:“你什么意思?” 林疏月:“我觉得你今天这样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赵卿宇沉脸,“我都是替你着想!我把你介绍给我所有的亲戚认识,这还不够?” “你这是先斩后奏。”林疏月冷静道:“况且,你问过我感受吗?” “我怎么没有考虑你感受?”赵卿宇气疯,“那你考虑过我感受吗?你和我是不是一边儿的?” 这话题歪得找不着方向,林疏月沉默以对,终止这无意义的沟通。 赵卿宇把车门关得巨声响,林疏月在副驾别过头看窗外,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刚才她站着的那根罗马柱后,魏驭城缓步走出,出来抽支烟的借口,全坦诚交待给渐行渐远的车尾灯。李斯文找出来,语气诸多犹豫,“魏董。” 魏驭城没应声,回了宴会厅。 下午照例待公司,两个视频会后,华灯初上。 屏幕渐熄,徒留微弱蓝光。魏驭城陷在皮椅里,轮廓一层淡淡的亮。李斯文特意看了一眼时间,还早,正准备递上文件汇报,魏驭城忽问:“你记得她吗?” 李斯文手一顿,伸到半道又谨慎收回去,片刻,“我记得。” 他递上钟衍心理老师的资料,第一页,照片明亮,名字清晰。 魏驭城垂眸,以目光描摹“林疏月”三个字。 偌大办公室,此时的安静如裹着暗液的针,许久,魏驭城才淡声:“她忘了我。她一直没有,记起过我。” 李斯文一时无言。 两年前的露水姻缘,魏驭城尽了兴,用了心,结果换来对方一走了之,甚至连名字,这一秒才知晓。 “魏董,那这份简历?” “钟衍要紧。” 魏驭城语气平静,说完后,掌心下压,轻轻盖住林疏月的照片。 — 面试前一夜,林疏月准备到十点。 夏初发来语音,声音炮仗似的,“你跟赵卿宇吵架了?” 林疏月:“你从哪听的?” “别装,赵卿宇给我打了电话。不是,他哪根筋搭错了打电话给我?”夏初特看不惯,“一大男人,结结巴巴的一点都不爷们儿,说半天我都没明白。你俩咋了?” 林疏月没瞒,简要说了一遍。 “绝了,他今年三岁吗?!”夏初吼。 林疏月赶紧摁小音量,回头看了眼对面卧室,怕吵醒弟弟。 “这男人怎么越活越幼稚,他追你那会儿,还没看出这么低智啊!考虑过你感受吗,就把你往火坑推!”夏初越想越气,“你现在什么想法?” 林疏月诚实说:“当时生气,现在想想,我觉得他也挺不容易。” 夏初立刻连续发来五条60秒语音,还没点开,赵卿宇来了电话。 林疏月下楼,远远就见他孤零站在梧桐树边。 赵卿宇瘦高,穿了件黑色长外套更甚。头发软下来,半遮着额头,怎么看都可怜。还没等林疏月走近,他便跑过来将人一把抱住。 赵卿宇弯腰低头,枕在她颈间。胸口的扣子磕得她很疼,林疏月刚想推他,就听到哽咽声。 “月儿,对不起。”他带着哭腔说。 心像冰川遇春风,一下子化了水。那些芥蒂变得毫无意义,抗拒的双手也自觉转换成坚定的拥抱。 林疏月闭上眼:“卿宇,你勇敢,我也会勇敢的。” — 约定与钟衍见面的时间是第二日下午三点。从这边过去得四十分钟,林疏月出发前接到一个电话。 “您好。”慢慢的,她停下换鞋的动作,“有车接?” 对方派车过来接,让她半小时后在附近公交站等。 钟衍恶名在外,吓跑不知多少老师,想来家里也是万般无奈,能留一个是一个。电话挂断后,对方随即发来车牌号。 同一时,明珠金融中心。 李斯文接完电话,从窗边走去办公桌前,“老张准备出发。” 魏驭城背对着,“嗯”了声。 李斯文有点摸不准老板意思,试探问:“魏董,您随车过去?” “不去。” 李斯文点头,“我替您安排别的车。” “不用。”魏驭城转过身,将派克笔轻压向桌面,“坐老张的车。” 李斯文有些费解,这不是矛盾了吗,他想问又不敢问。魏驭城也不急,继续签阅文件,中途,还让秘书进来续了一次水。 — 黑色奥迪早到,林疏月下楼就看到了。 “林小姐。”车窗滑下,司机四十左右,笑起来温和客气。 林疏月看了眼车牌,确认信息后,上了车。 “家里让我来接你的,就叫我老张吧。”老张转了把方向盘,驶入主路,“辛苦了啊,这么热的天儿。” “麻烦您了。”林疏月从包里拿出水递过去。 老张笑,“谢了,我有。” 很随和的人,好相处。林疏月也想多了解钟衍的情况,“张叔,您过来,小衍一个人在家没关系的吧?” 委婉地套近乎,顺理成章地打听。老张笑呵道:“不碍事,家里有人看着。小少爷吧,就是性格犟,有点虎。林小姐多担待,多体谅。” 林疏月说:“应该的。” “没有应不应该,都是人,没理由遭委屈。”老张熟练转动方向盘:“林小姐多费心,小少爷家里是重视的,会记得你的好。” “小衍父母在家?” 老张还是笑,“小少爷的母亲去世早,监护人是他舅舅。” 给的资料里没有提过钟衍父母,林疏月微怔,并猜测,钟衍性格失衡的原因是不是跟这有关。她是想继续了解的,但还没开口,老张问:“林小姐不晕车吧?我得绕一截路,还得接个人。” 老张表面是个平平无奇的司机,说话做事那是一套套的。论不动声色,他娴熟得多。 车往市中心开,林疏月一路想事情,只偶尔抬头看一眼窗外。在樟桦路口左转,过了那两公里郁葱的梧桐树,已能看见琉璃银的大厦外墙。 大厦出自建筑大师钟禅远,方圆有度,纳天容地,极富设计感。 车是往这个方向开,林疏月不免欣赏打量。等她视线转向正面时,大厦由远及近,景与人已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目光定在某一处,距离缩短,成了一个点。 魏驭城一身亚浅灰西服,站在那,单侧颜,足够让林疏月失语。她心里涌出不好的直觉,下意识问:“您接的人是哪位?” 老张没答,打了左转向,靠边减速。 车正好停在魏驭城身边,老张滑下车窗,“魏董,李秘书。” 李斯文颔首招呼,“老张。” 林疏月条件反射地解开安全带,手搭在车把上。但不用她推,车门已经开了。魏驭城长腿一跨,视她为无物,就这么坐了上来。 奥迪空间宽敞,林疏月却如被皮筋勒紧咽喉,每一秒都是窒息。而稍晚上车的李斯文也愣住,关到一半的车门都忘了继续。 老张和颜说:“林小姐,您系稳安全带。” 林疏月没有动,老张也不催,只是不开车。 在流速缓慢的空气中,她渐渐理清各中关系。紧绷的手松了松,最后把安全带系好。 车启动。 老张说:“林小姐,这是小衍的舅舅,魏董。” 林疏月转过脸,迎上魏驭城的目光,客气地点了下头。她这神色,将距离划分得刚刚好。礼貌、克制,还有两分明明白白的疏远有别。 她的这张面具织得滴水不漏,经得起任何探究和审视。 魏驭城平静收拢视线,说:“辛苦。” 同款生分语气,如愿配合她这场重逢戏码。 林疏月放松揪紧的手指,微微低头,再侧头看窗外。这是打算陌生到底,魏驭城却没想给她这个底,他的视线重新落过来,少了委婉迁就,如藏锋的剑,她不可能感受不到。 偏偏林疏月不着道,连眼睫眨动的频率都写着不闻不问。 气氛保持绝对安静,唯有目光施重加压。这场对号入座的无声控诉,魏驭城想的是,她还能忍多久? 林疏月忽然转过头,视线笔直对上。几秒之后,她的笑意随即扬起,温和礼貌道:“赵卿宇跟我提过您。魏舅舅,如果您觉得需要避嫌,没关系,我可以现在下车。” 魏驭城微拧眉峰,后知后觉,她竟先发制人。 这话有点不知轻重,但魏驭城只知她是林疏月。所谓轻重,都抵不过心里那点无法割舍和旧日余温。 魏驭城说:“跟我谈避嫌。” 林疏月神色平然,只微低眼眸,“您是赵卿宇舅舅。” 魏驭城“嗯”了声,“他都怎么跟你提起我?” 就连李斯文都听出来,两人之间这暗涌无声的一招一式、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林疏月不退怯,“说您是长辈,很疼爱晚辈。” “我是怎么疼和爱的?”魏驭城叠着腿,问。 林疏月组词谴句,刚要开口。他已截断机会,淡声说:“你该比他更了解。” 气氛一下淬了火,烧向该烧的人。所以铺垫兜绕一大圈,他是故意拾起前尘碎片,妄图拼凑出她共同参与的往日旧梦。 电台老歌翻唱,几句歌词被年轻嗓子哼得惨惨戚戚。 沉默一路,直至下车。 林疏月跟在魏驭城身后,一抬头就能看见这男人宽肩窄腰的挺拔背影。她这才记起那首歌的名字—— 《再见只是陌生人》。 烈焰(不长记性) 第5章 这份忧心很快不值一提。 因为林疏月见到了钟衍。 明珠苑的楼王户型名不虚传,敞亮简洁,装潢是低饱和度的灰冷调。家里阿姨一脸忧色,“小少爷还没起床。” 魏驭城屏着脸色,径直上楼,门板叩响,他尚有耐心,“开门。” 有没有应答,林疏月在楼下听不清。魏驭城也没过多情绪示意,只单手撑着一边门栏,另只手再次叩门。 力道较方才更沉,像低八度的琴弦音,每一下都是施压。 门开了。 房间乌漆嘛黑,遮光窗帘挡得严严实实。钟衍一头乱遭头发,白t恤吊儿郎当挂在身上,被涌进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 魏驭城多看一眼都糟心,甩了个背影,“出来见老师。” 钟衍慢吞吞跟在后头,弓着背,缩着肩,体态虽颓废,却遮不住身高优势。站在面前了,都没个正眼给林疏月。 魏驭城眼神扫来,钟衍下意识地站直了些,尚算人畜无害地露齿一笑,“老师好。” 林疏月一眼就看出他是装的,害怕魏驭城倒是真的。她点头也笑,“你好,我姓林……” 钟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林老师,上课吧。” 如同设定好的机器程序,他知道在谁面前要装乖,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些“专家老师”。林疏月不点破,随其身后。魏驭城的视线没有挪开,跟着楼梯的弧度,直至两人进了房间。 林疏月说:“不是什么上课,用不着拘束。”她先一步缓和压力,笑起来时眉眼若星,“我能参观一下你房间吗?” 钟衍转过身,方才少年气的笑容消失殆尽,“别套近乎,别试图接近我,你们这点方式话术我一清二楚。楼下的给你开多少钱,收款码,我给双倍,你,马上走人。” 钟衍眼里是冰霜,眉间是敷衍,妥妥一张厌世脸。 林疏月和他对视几秒,平静说:“收款码。” 钟衍蹙眉,“干吗?” “给你三倍,我留下。” 钟衍冷呵,也不恼。双手环胸,懒散轻浮,他一步步朝林疏月走近,低着头,直接怼脸杀,“挺牛逼啊。” 林疏月微仰头,看着他。 钟衍更近一步,几乎脸贴脸地恶劣一笑,“我现在就去告诉魏驭城,说你性|骚扰我。” “你告。”林疏月点头,还是那副淡定神色,“正好让你舅舅评评理。” 满不在意的态度真不是装,还有几分不屑一顾。钟衍“靠”的一声,一脚踢翻旁边的矮凳,露出暴躁哥的本真面目。 “你爱待哪儿待哪儿!”钟衍重重往电脑前一坐,把鼠标摔得咣咣响。 林疏月把他刚才踹翻的矮凳扶起,悠哉坐下,不发一语。包里手机震动,她拿出一看,赵卿宇来电。工作时间她从不接电话,于是挂断。 钟衍眼珠一转,打开文件夹,开始看电影。 影片口味不是一般重,全是欧美禁片。血腥暴力画面不打码,还把音响调得震天响。钟衍是个夜行生物,大白天的,窗帘拉得密不透光。 故意的。 他瞥了眼身后,林疏月纤细身影淡定如常,叠着腿,手轻轻搭着膝盖,哪里有害怕的样子。她目光不躲不闪,定在屏幕上,看得竟饶有趣味。 钟衍偷瞄的眼神恰好被她逮住,林疏月展颜,“片子好看。” 钟衍猛拍桌面,戾气尽显,“滚!” 第一次面见,半小时。 林疏月出来时,魏驭城和李斯文还在。夏日光影晃进屋内,饱满浓烈,在日光明明中,能看清魏驭城西装肩头的暗底纹路。 李斯文意外,“这是小衍的最长时间纪录,林小姐,以后劳你多费心。” “应该的。”林疏月点头,温声说:“但有一个要求。” 魏驭城看过来。 “加工资。” 李斯文也被她的直白愣住。 短暂安静,魏驭城微低头,笑意一瞬擦过。 — 回去时,还是老张送。 林疏月边走边给赵卿宇回电话,老张随口一问:“林小姐,是男朋友?” 林疏月点了点头,“嗯。” 魏驭城本是坐着的,蓦地,扭头看了一眼。 电话通了,但没人接。再打一遍,被掐断了。第三遍时,赵卿宇气冲冲地接听:“你干吗不接我电话?” 林疏月哭笑不得,“我在工作。” “你又没上班,哪来的工作?”赵卿宇脱口质问。 林疏月笑容收了收,没答。 赵卿宇意识到这话伤人,才缓了缓语气,闷声说:“本来想一起吃饭的,算了,不吃了。” “别啊。”林疏月好言哄他,“我现在来找你?想吃什么?” “不想吃。”电话挂了。 林疏月无奈地呼了口气。 老张笑着说:“林小姐把小年轻宠坏了。” 林疏月晃神。她宠赵卿宇吗? “你还不够宠啊!他跟你在一起,都成学龄儿童了!”夏初忍不住翻白眼,“还不跟你吃饭,别吃,饿死得了。咱俩吃嗨了。” 还是闺蜜好,随时随地一块儿撸串。 火锅店热气腾腾,蒸走一天烦心事。 “见过钟衍了?怎么样?”夏初问。 林疏月皱了皱眉,本来没什么的,一提起,就想到下午看的血腥电影,于是默默将夹到一半的涮肉放回碗里。 “他很抗拒与人交流,慢慢来吧。” “他家人呢?”许多心理问题的根源性都在于家庭的处理方式。 林疏月夹起一片青菜叶,这才想起魏驭城这号人物。她敛眸,客观说:“通情达理。” 夏初点点头,安静吃了一会,几番欲言又止。 “怎么了?”林疏月抬起头。 “本来这事儿不想告诉你。”夏初放下竹签,“因为未经证实,我也是听朋友说的。是赵卿宇。” “赵卿宇?”林疏月皱眉。 “他爸的公司好像出了点问题,在四处借钱。”夏初又宽她的心,“道听途说,你先别多想。” 夏初当她是挚友,这是善意提醒着,没事最好,真要有个什么变数,她也得筑个底。 到家,林余星在拼乐高,抬头叫了声“姐”。 “吃药了没?”林疏月怕他玩上头,忘了正事。 “吃了。”林余星指了指厨房,“给你留了半碗粥,温的。” 林疏月揉了揉他脑袋,“小星同学,注意身体。” 林余星有样学样,握了握她的手,“小月同学,注意休息。” 休息是没法休息,林疏月找了今天钟衍看的那类电影看了一晚。从最初的不适,惊恐,到麻木,淡定。最后,她闭上眼都能猜出后面的剧情。 第二天,她按时去明珠苑。 魏驭城不在,家里就一个负责起居日常的阿姨。阿姨热情,给她洗了一大盆车厘子。林疏月道谢,问:“钟衍爱吃?” “不爱的哟。”阿姨摇头,“小少爷不吃水果的。” “那他喜欢吃什么?” 阿姨仔细想了想,“酱油炒饭。哎,林小姐,真是辛苦你了啊,小少爷脾气不好。” 大白天的,卧室遮光蔽日,钟衍蒙头在被子里睡觉。林疏月走进去一把掀了窗帘,猛然刺进的光线让钟衍瞬间坐起。他火气上脸,伸手挡眼睛,怒骂一句,“毛病啊!” 林疏月言笑晏晏,声音温和:“起吧,我给你买酱油炒饭。” 钟衍愣了下,随即更暴躁,“吃屁!” 林疏月点头,“你还挺重口味。” 钟衍一愣愣的,怒腾腾地掀被子下床。 林疏月淡定看他,“怎么,你要打女人吗?” 钟衍冷呵,“你要不是个女的,我早揍你了。” “你打架很厉害?” “废话。” “我高中隔壁的学校,也有个男生打架很厉害,他一个人能打四个。” “那叫什么厉害,我能一挑十。”钟衍不屑一顾,说完脸色就变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干吗跟她说这么多。 林疏月:“下午没事吧?” “干吗?” “借你电脑看部电影。”她说了片名,钟衍神色狐疑,“你还知道这个?” 林疏月昨晚拉片二十几部,口碑好的都记住了,投其所好,慢慢拉近距离。 钟衍辨别许久,眼珠一转,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好啊。你自己开电脑。” 林疏月欣然。 电脑刚开。钟衍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喂。” “嗯?”她转过头。 钟衍端着的手腕一歪,一瓶红墨水精准无误地倒在她衣服上。肇事者偏还一脸无辜,“哦,对不起,不小心的。” 林疏月今天穿了件浅色t恤,半边都被染透。 钟衍双手插袋,纨绔不羁,不痛不痒地劝道:“姐姐,你这样子也无法为我做心理辅导喽。” 她望着他,平静点头,“好。” “那你回去吧,我会跟我舅说,只扣你半天工资。”钟衍简直得意,吹了声胜利口哨,刚要回床上继续躺尸—— “我也会跟你舅舅说,你对我求爱不成,心生怨恨,故意做这些幼稚的小动作,以此来吸引我的注意。” 钟衍肩膀一僵,随即暴跳如雷,“你,你你乱说什么?!谁对你因爱生恨了,不对,谁想引起你注意了!” 林疏月淡定拿纸巾擦衣服,“昨天你都能说我性|骚扰你,那我说你贪图美貌更合理吧?” 钟衍面如土灰,从未遇到过这种对手,如鲠在喉的模样看起来特滑稽。半天,才硬邦邦地挤出句话,“我根本没有说过。” 林疏月点点头,“真不长记性。” 如火对峙的沉默,被一声极轻的笑声打破。 林疏月和钟衍同时转头。 门口,魏驭城不知何时出现,负手环胸,人靠着门板,目光与林疏月搭了个正着。对视之中,兼收并蓄,不算浓烈,但总归是有内容的。 “舅舅!”钟衍从未这么期待魏驭城的出现,颇像一个仰仗家长撑腰的小孩儿,急不可耐地想告状。可万语千言到嘴边,又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憋出四个字: “她太坏了。” 林疏月听得想笑,她下意识地看魏驭城。 这人却收了方才轻松之姿,神色正经微敛,连钟衍都看出来了,是认可。有了撑腰的底气,钟衍不带怕的,他对林疏月哼了哼,似在挑衅:等着被开除吧。” 林疏月冷呵,“惯的。” 三人站成三个角,魏驭城是中心点,都等待他定夺审判。 林疏月风轻云淡,小恶霸势在必得。 半晌,魏驭城迈步走进房间,走到钟衍跟前。 钟衍一八五,这么一比较,魏驭城似乎比他还高了些许,他目光压下来,气势更加迫人—— “再惹事,你试试。” 说完,又转头对着林疏月。刚才的顶立之势深入浅出,眼神由浓烈褪温。再开口,分明是说给有心人的一语双关: “林老师说得对,我惯的人,确实都不太长记性。” 烈焰(他连陌生人都不算...) 第6章 钟衍思来想去,自己都是最亏的那一个。魏驭城在这儿,他也不敢发明火。转身往里一走,背影都写着不服气。 林疏月就这么被悄无声息的,被魏驭城划拨到“自己人”里。他擅以沉默的留白乱人心神,比如此刻。 林疏月见招拆招,带着礼貌的笑,“魏舅舅,我陪他再待一会。” 魏驭城点头,“打扰林老师上课了。”之后没有黏腻的逗留,体面干脆地下了楼。 林疏月轻轻关上门,走去钟衍身后。 钟衍喊:“滚远点!” 林疏月一只手搭腰间,被染红的半边t恤看起来有种奇异的妖冶气质。她往门边看了眼,“打个商量。” “滚!” “我走了,你家里也会继续帮你找心理老师,你折腾起来也劳神费心。” 钟衍满脸抗拒不减,没有吭声。 “我需要挣钱,你暂时也逃不开家里的安排。我们取长补短,合作一次怎么样?”林疏月语气敞亮真诚,“我尊重你的诉求,你也别总为难我。” 钟衍扭头:“我要你闭嘴呢。” 林疏月浅浅一笑,“还有这么好的事?” 钟衍眼珠转来又转去,很长时间没说话。 林疏月抬手看表,叹气,“好,我知道了,明天我就不来了。” 她刚转身,钟衍闷嚷:“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之后钟衍去找了次魏驭城,内容不得而知。但林疏月走时,阿姨容光焕发,高高兴兴地给她又拿了两盒樱桃。 盛情难却,林疏月假意接了。离开时,又趁阿姨去厨房,飞快把东西放回桌上。 天色灰了几度,云一层层压盖,是要下雨的前兆。 等了几分钟,送她的车开了进来。 “麻烦您了张叔。”林疏月不疑有他,车门一拉,边上车边道谢。 坐实了,才发现司机不是老张。 林疏月的手僵在那,一动不动。 魏驭城单手拎着外套,一个侧身的动作,把衣服往后座丢,语调四平八稳,“坐好,送你。” “张叔呢?” 魏驭城不答,拨档,看后视镜,一只手转着方向盘倒车。开到主路,才说:“不知道。” 这话敷衍,怎么听都是别有用心。看破不说破,林疏月扭头看窗外,沉默保平安。 魏驭城开车不算温和,能快能慢,超起车来毫不含糊。汇入中心城区,车速又慢下来,稳当得都感觉不出刹车。能攻能守,像极了他这个人。 奥迪车隔音效果没到顶配,偶尔窜进来的鸣笛像悠远的撞钟,填补两人之间刻意的陌生。 路口红灯时间长,魏驭城停了车,滑下半边车窗过风。他挽上半边衣袖,手指有搭没搭地摩挲方向盘。 林疏月低头看手机,复盘文献资料,倒也集中注意力。 车视镜里,魏驭城的视线聚焦,无遮无拦地落到她身上。故意强化的存在感步步紧逼,偏这女人毫无反应,不知是真没感知,还是有意忽视。 直至后车鸣笛催促,才打破这微妙抗衡。魏驭城升起车窗,重新将车启动。 到小区门口,正巧碰见也在停车的夏初。夏初睁眼看半天,“嗐,以为看错人了,真是你啊。” 林疏月下车,“不是五点半到吗?” 两人约好来家里煮火锅,夏初买了一车食材,“快来帮忙,可太沉了。” 林疏月转过身,微微欠腰,对魏驭城飞快说了句:“谢谢。” 夏初眼睛尖,瞄见了人。魏驭城这气质相貌,搁哪儿都是扎眼的。俩姑娘凑到一起,夏初轻推她肩膀,“这是谁啊?” 林疏月不甚在意,“家长。” 离得不远,四字清晰钻进魏驭城耳里,带着刺,刮着肉,是一脚踩空的失重感。 往日种种她真当失忆,原以为再见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如今看来,是他高看。他连陌生人都不算,还要沾上钟衍的光,一句家长多伤人。 魏驭城的手指再松开,皮质方向盘陷进一条深深的印。 — 李斯文觉得这两日老板心情不太好,工程部的副经理几次撞在枪|口上,没讨着魏驭城的好脸色。周二例会,樟水阁项目又被几个董事成员提出异议,一番唇枪舌战,各自有理。 汇中集团以纳米分子材料起家,科研战略环节已经做得相当成熟,所涉领域自然海纳百川。 樟水阁项目位于明珠市四百公里外的南青县,县道还要再往西一小时车程。这是汇中集团二季度重点项目,主打生态栖息,也是魏驭城两年前启动的南拓计划的重要一环。 回到办公室,李斯文跟随汇报:“南青县批地程序进行中,秦书记去市里开会,周二回来,周三手续就能办妥。下一步是拆迁补偿工作,补偿标准下周一提交。” 魏驭城端坐办公桌后,翻了翻资料,“周一直接上董事会。” “好。” 公事毕,李斯文合上文件,想起一事,“对了魏董,昨天我碰到平商银行的曲处长。我听他说,赵家的公司好像碰到点麻烦。” 魏驭城抬起头。 “赵严品四处贷款,且有逾期记录,过审很困难。” 赵卿宇这一家,和魏驭城这点亲戚关系实在薄如蝉翼。这事本不该到魏驭城这里,但一想到林疏月,其中关系又变得千丝万缕。李斯文权衡再三还是说了。 听到这,老板没有过多反应。 “还有。”李斯文道:“明女士想撮合赵卿宇和傅总的女儿。” 魏驭城手一顿,蓦地抬起头。 — “我这边结束啦,你还有多久到?” 五分钟前的信息,赵卿宇看了眼,不停地按熄屏幕又划亮。楼下,明婉岚和赵严品争执声愈演愈烈。“没钱”“还债”“吃喝玩乐”这些字眼在他脑子里嗡嗡冲撞。 “当初让你别做那个鬼工程!现在好了,钱全砸进去了吧!” “做生意哪有不亏的!我至少为这个家劳心劳力,你呢,就知道打麻将买买买!” “赵严品!你还是男人吗?!” 明婉岚声音陡然尖锐,情绪临近崩溃。 中午时,她和赵卿宇在中贸吃西餐。吃完逛了会,在美容院门口碰见几个熟人,她们对明婉岚一向没好心,眼色一使,打起了主意。 美容院的vip卡两万六,这个劝说,那个怂恿。明婉岚又是个要面子的,着了道儿,豪迈地要办卡。结果支付的时候,常用的卡都提示交易错误。 旁的人冷嘲热讽,明婉岚尴尬得脸都白了,最后还是赵卿宇刷信|用卡救了急。到现在,明婉岚恍然大悟。公司出事,兴许外头早就知道,故意看她笑话。 “你又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赵严品大发雷霆,明婉岚嚎啕大哭。 赵卿宇窝在房间,捂住耳朵。吵闹动静此消彼长,愈演愈烈。他猛地冲出去,低着头,脚步加快。 “站住!”赵严品转移愤意,“你干吗去!” “我有事。”赵卿宇语气不耐。 “你有个屁的事!长这么大,从不为家里分担,只知道逃避!”赵严品了解自己的儿子,专往他痛点戳,“你个没出息的!” 明婉岚不干了,护在赵卿宇面前,“你骂儿子做什么?!” “懦弱!”赵严品怒火中烧,“有本事自己还信|用卡!” 赵卿宇脑子“轰”的一声,全乱了。 像木桩子打进来,捶得神经钝痛。痛完了,又被恐惧、心虚、无力接替。手机震动,他毫无知觉,忽略林疏月的名字,只机械似的一遍遍掐断。 昨天约好,今天过来接她。 林疏月等了俩小时,哪有不发火的。轴劲儿上来,也非要问个明白。赵卿宇先是不回信息,然后挂电话,最后无法接通。 林疏月意识到什么,跟路人借了手机,换了号打过去。 通了,接了。 证实猜测,林疏月火气迸裂,“你拉黑我。” 赵卿宇态度不耐,“我在忙你感觉不到吗?烦不烦。” 明明是盛夏,林疏月却被冷意浇了一脑袋,心都木了。怒火烧不起来,成为灰屑飘散,她的声音是极致的冷静,“赵卿宇,是你说,今天来接我的。” “说了我在忙!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赵卿宇的声音似乎带着微乎的哭意,很快被发泄的情绪替代,“你从不为我考虑!你能不能懂点事?!” 天气预报说台风即将登陆,这两日格外燥热黏腻。傍晚落日,温度不散,整座城市像个蒸笼,林疏月坐着不动,背上都冒汗。 连林余星都看出了她心情不好,在门口晃悠了几次不敢敲门。最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只敢伸进一只手,将洗干净的苹果晃了晃。 林疏月的情绪一下子就崩了。 林余星探进半边身子,小声说:“卿宇哥给我打电话了。姐,你们吵架了。” 林疏月皱眉,林余星这身体需要静养,不能受刺激。赵卿宇是知道的,也是他俩之间不成文的约定。不管大事小事,都不让林余星参与。 这一刻,伤情被怒意驱散。 林疏月刚要拾起微笑,宽慰弟弟。 林余星吸了吸鼻子,眼角耷拉下来,“卿宇哥说他错了,他家里出了事儿。” 赵卿宇在电话里,跟林余星说了始末,言辞之间是懊悔和胆怯。且再三嘱托,不要告诉林疏月。 其实彼此心知肚明,林余星和林疏月姐弟感情深厚万丈,知无不言,没有秘密。 “姐,卿宇哥都哭了。”林余星两边为难,最后愤愤咬牙,“但他也不能凶你。” 林疏月沉默以对,很长时间没吱声,只两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轻掐。做了决定后,她飞速穿外套,拿包,拎着钥匙就往外跑。 “姐,你干嘛去?” 关紧的门将声音渐弱,“你先睡,记得吃药。” 夏末深夜,燥热终于短暂落幕。 路灯的光晕吸引无数细小蚊虫飞舞,林疏月等了两小时,终于等到醉酒的赵卿宇。 赵卿宇弓着背,摇摇晃晃地从出租车里下来。他头发趴下来,眼神也无往日的清澈澄明,怎么看都像失意之人。 林疏月一步步走近,赵卿宇显然愣住。 他僵在原地,手足无措,千言万语在唇齿,偏又不知以哪个字开场。于是慢慢把脸别向一边,是他惯用的沉默招数。 面对面,林疏月停住脚步。什么都没说,从包里拿出一只厚鼓信封,塞进他手中。 赵卿宇彻底发愣。 信封里,是两万现金。 林疏月声音清浅,“吵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要是碰到难处,应该跟我说的,什么都不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要我这么想?”多余的说教也毫无意义,顿了下,她平声:“把信|用卡还了,晚上好好休息。” 说完欲走。刚迈步,腰间一紧,被赵卿宇死死抱住。他埋头在颈间,带着温度的哽咽溢出,“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赵卿宇语不成调,“月儿,我爱你,我真的真的好爱你。” 林疏月没有转身,也没有回抱的意思,她很理性:“困难总得去解决,你得记住,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你发泄情绪的垃圾桶。而且,我也没有那么脆弱。” 台风登陆将近,厚密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将风声切割出层次,甚至能闻见淡淡的海腥咸。两人手拉手,晃悠着去吃了碗面,等赵卿宇到家,已近零点。 “怎么这么晚?”明婉岚没睡,披肩拢在肩头,一直在等他。 赵卿宇低头换鞋,不吱声。 “又跟她一起了吧?”明婉岚这次倒不生气了,走向前,围着赵卿宇语重心长道:“这事儿吧,妈妈不逼你。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公司出这么大问题,爸妈也老了,你总归是要扛起这个家的。” 赵卿宇闭了闭眼,扶着鞋柜的手掌压出一条青印。 明婉岚拍了拍他肩膀,“衣服给你烫好了,明天穿精神点儿。” 赵卿宇走进卧室,没有开灯。他靠着桌沿,失魂落魄地站了许久。手机震了震,赵卿宇这才回了几分神。林疏月发的信息: “晚安~[玫瑰][玫瑰]” - 次日约定的西餐厅。 赵卿宇西装笔挺,等在门口。几分钟后,一辆白色超跑车驶近,车里下来的女孩儿美艳热情,“嗨,卿宇哥。” 赵卿宇看了看车,又看了看人,那点忐忑犹豫被抛之脑后。他挺直腰杆,绅士体贴地伸出手,“来,小心点,这里有个台阶。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新上的那部电影据说还不错。” “好呀。”傅琳嫣然一笑,家里安排的这场相亲,也挺不错。 烈焰(心计颇深) 第7章 傅琳在国外学设计,能言擅道又会撒娇,妥妥白富美。这顿饭吃得赵卿宇眉开眼笑。之后看电影、喝咖啡,畅聊五湖四海,他忘记了所有不愉快。分别时,竟怅然时间过得如此快。 哼着歌到家,傅琳发来微信:“今天的牛排好好吃[可爱]” 赵卿宇不自觉扬笑,刚要回,新的对话框弹出来: 月儿:“睡了吗?[委屈]” 赵卿宇的心七上八下,在两人之间反复犹豫。最后,还是先给林疏月回信息:“今天加班,有点累。” 又发给傅琳:“喜欢?下次带你去更好吃的另一家。” — 林疏月去给钟衍做辅导一般都在下午。 说是辅导,但她都由着钟衍,践行了当时的承诺。没有刻板的说教,没有生涩难懂的专业讲述。多数时候是关着门,两人各坐一边,各干各的。 钟衍不喜与人交流,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性格乖张,一点就爆,横着眼睛瞧人。他本对林疏月充满防备,但这几次,她守诺不打扰,便也没那么多排斥了。 据林疏月观察,钟衍除了睡觉,玩手机,也没别的嗜好。他房间陈设简单,唯右边半面墙的玻璃柜中,摆满了拼好的乐高。 林疏月挪回视线,“聊个天?” 钟衍竖起防备,警惕不善地盯着她,冷呵:“露出原型了,要给我治病了?” 林疏月置若罔闻,指了指玻璃柜,“送我两盒拼拼行吗?” 钟衍撇了撇嘴角,没料到她会提这要求。 “我有个弟弟,跟你差不多大。他每天在家也没事,我想让他拼着打发时间。” “他不上学?”钟衍横眼不屑。 “他不能上学。”林疏月抿了下唇,“他心脏不好。” “你就编。”钟衍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她的话术套路,气焰不减,“行,两千,付钱。” 林疏月不惯着,“奸商。” 钟衍还挺自豪,“不及我舅十分之一。” 乍一提魏驭城,林疏月闭了声,自发回避。 钟衍伸了个懒腰,“我要睡觉。” 这夜行生物的作息紊乱,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改的。林疏月不拦着,只从包里拿了本书,往沙发上一坐,喃喃自语起来。 钟衍皱眉,“你念什么呢?” “书。”林疏月头也不抬,“你睡你的,我念我的。” “吵死了。” “多担待,不好意思,我看书这习惯改不了。”林疏月放低姿态,和颜软语,还真就合情合理无可挑剔。 钟衍眼珠一转,摸着良心话,她确实从没强迫过自己,这会儿挑刺,倒显得他尖酸刻薄了。 “随你。”钟衍大字一躺,脸转开。 林疏月轻声念,声音像云朵里藏着的雨,带着微微的湿润,甜而不腻。钟衍眼睛闭着,耳朵却舒张开来,一个字一个字的,不知不觉驱散了睡意。 钟衍转过身,面向她佯装不在意,耳朵却偷偷起立。 夏日傍晚,云烧红了天,黄昏从落地窗外溜进屋,分给白墙一小瓢色彩。林疏月坐着的地方正好浸润其中,给她的轮廓嵌了一圈毛绒细光。 盛夏光年,才是真正的浓妆淡抹总相宜。 魏驭城推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活泼的生命完全无须借助魔法,便能对我们述说至美至真的故事……”林疏月婉转语调,温柔荡漾,她念得认真,一时没有察觉有人到来。 魏驭城抬起手,打断正欲汇报工作的李斯文。在门口站了几秒,轻声踱步去另一侧的沙发慢慢坐下。 林疏月这才反应,侧头看他一眼。 魏驭城倒没看他,只低头,叠着腿,拂了拂西装裤上的浅浅褶皱。 林疏月自顾自地继续,念书的间隙,是指腹翻开纸页的沙沙声。光线随着时间迁移角度,由明亮渐暗,天然的光影扫过她的眼眸、鼻尖,最后凝聚侧颜,打上一层缱绻迷情的玫瑰色。 魏驭城看着,就这么看着,风流云散的记忆又重新凝固,每一帧过往依旧清晰旖旎。 一旁的李斯文处理好邮件,无意看向老板时,心“咯噔”一蹦。 魏驭城的眼神直白专注,像粗粝的纸,平铺于林疏月跟前,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跃进,却也不藏着欲望与野心。 指针一圈一圈地走,几页念完,钟衍刚要说话。 “嘘。”李斯文手指比划唇边。 林疏月看过去。 魏驭城枕着沙发,姿态倾斜,面容沉静且英俊,竟在她的声音中睡着了。 就连乖戾的钟衍也猛然安静,一点动作都不敢做。 魏驭城的睡眠向来不好,睡睡醒醒,通宵不眠是常态。能这样睡上一觉,太难得。可惜没持续多久,或者说,是某人声音一停,他就睁开了眼。 魏驭城眉心轻蹙,将醒未醒,看清林疏月还在后,才坐直了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钟衍努努嘴,“你读的这本书是什么?” 林疏月合上封面,“《万物有灵且美》。” 时间差不多了,她还记着上次魏驭城当司机的事。于是留了个心眼,悄悄打开手机。刚点进页面,就被钟衍这眼尖的瞧见了,“林老师,你自己打车啊?男朋友不来接你?” 魏驭城和李斯文都看向她。 林疏月手一紧,脸色窘迫。 钟衍啧的一声,吹了句口哨,“你这男朋友不行啊。” 晚上把这事在电话里跟赵卿宇一说,赵卿宇笑得不行,“你这患者就是个小孩儿吧。” “跟小星差不多年龄。” “那就是小屁孩。” 话题聊到这,卡壳了。 十几秒的静默,赵卿宇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月儿。” 林疏月嗯了声,“那挂吧,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后,赵卿宇又飞快发来信息:[老婆,爱你哦。] 心里那点怪异的忐忑被抚平,林疏月扬了扬嘴角,也回了颗爱心。 — 周四晚,魏驭城在澄珠大院有应酬。南青县项目启动在即,多方关系需要走动,饕餮盛宴,饭局酣畅,喝完一轮酒,基本上就不会到他这里了,自有副总部长去斡旋。 他从饭桌起身,李斯文跟着起身。 魏驭城抬了下手,人便又坐了回去。 他独自出来透气,在罗马柱后,却意外看到了赵卿宇。 赵卿宇与傅琳坐一楼双人位,烛光鲜花,相谈甚欢。魏驭城二楼睨之,静而不语。直到赵卿宇伸手越过桌面,拿着纸巾轻柔地帮傅琳擦拭嘴角。 魏驭城便什么都明白了。 目光太有力,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赵卿宇莫名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回头。 双目相对,他肩膀明显一抖。 魏驭城还是这不痛不痒的姿态,就这么看着。 赵卿宇连忙起身,“舅舅。” 魏驭城双手撑着栏杆,应了他这声招呼,正儿八经地问了句:“约会?” 赵卿宇表情不自然,嘴型变了又变,最后心慌地左顾言它,“您,您也过来吃饭?” 魏驭城直视他,虽远却有力,带着微微质疑。良久,才不咸不淡地应,“应酬。” 饭局散了后,一行人又去楼上包厢k歌。副总作陪,魏驭城不参与,直接去了水都汇。 三个7的vip包厢是姓厉,这里才是魏驭城得以放松的一隅天地。 厉钊手气不好,摸牌摸不准,烦得把筹码一推,开了瓶酒和魏驭城碰杯。魏驭城一口喝了大半,厉钊笑得眼梢风流,“魏生上哪受气了?” 魏驭城没说话,侧头喊了声,“开窗。” 然后翘着腿,燃了根雪茄。 烟抽得跟方才的酒一样猛烈,一口下去,急燃成烟灰,手一抖,混着焰星子落去了百八十万的皮沙发上。 厉钊太了解他,看着喜怒不形于色,但魏董这是心情不佳。 想着转移话题说点别的,厉钊:“封喻林昨天跟我提了件事。一家小公司的贷款申请卡在他那。” 烟雾缭绕遮住魏驭城的脸。 “这公司的法人叫赵品严,我没记错的话,是你亲戚?”厉钊说:“他公司不良记录太多,但你点头,封喻林那边也能办下来。” 好不容易沉下的心又浮乱起来,魏驭城没过多表情,只将没抽完的雪茄用力摁熄在烟缸底。 “坏什么规矩。”魏驭城叠着腿,“不让小封为难。” 凌晨两点,回明珠苑的路上,李斯文亲自开车。 算起来,魏驭城今儿是喝了两轮酒。他敞开腿坐在后座,微微仰头枕着后座,衬衫领扣松了两颗,露出喉结和若隐若现的锁骨弧线。 李斯文将冷气调小,放低电台音量。 “明早给钟衍打个电话。”魏驭城仍是闭着眼,“老徐的店开了,让他过去尝尝鲜。” — 明珠市夜景在整个东南城市群堪称一绝,尤以飞沱大桥为标志物,一桥隔开渝江,东西两岸盛大辉煌。 东岸,魏驭城的库里南尾灯融入黑夜。 西岸,赵卿宇到家,明婉岚在客厅等他。 看着儿子愉悦表情,明婉岚欣慰,“我就说,琳琳是很好的女孩子。妈妈为你好,总不会害你。” 赵卿宇没吱声,低头换鞋。 明婉岚:“你俩相处得这么好,什么时候见父母?” 赵卿宇换鞋的动作一顿,头更低了。 明婉岚知道他在想什么,索性挑明:“你爸刚接到电话,公司那笔贷款下不来,资金一断,公司真撑不下去的。” 赵卿宇紧了紧掌心,转了个边。 “你也别逃避,咱们家就是这个情况。”明婉岚苦口婆心,“你和琳琳把关系定了,她父亲也不会见死不救。小宇,我知道你放不下林疏月,但你俩才谈多久?忍一忍也就翻篇了。” 不提起她名字还好,一听林疏月三个字,赵卿宇心尖就跟着颤了颤,他心怀侥幸,“我们还可以去求魏……” “魏驭城?这亲戚关系你没点数?人家只是不明说。”明婉岚撂狠话,“上次在美容院还不嫌丢人?你要想过那样的日子,随便你。” 赵卿宇咽了咽喉咙,僵硬地点了点头,“我会解决的。” 缓过劲,他娴熟地编辑信息:[今天的餐厅还不错。] 傅琳回得快:[鱼子酱好新鲜^_^] 赵卿宇:[无关鱼子酱。] [啊?] [是因一起吃饭的人,是你。] [明天陪我再去吃一次,好吗?] — “我今天晚点回,红色的药快没了,我顺道去医院再开点。”林疏月对镜理了理碎发,“晚上夏初姐姐过来,她煲了汤。难得下一次厨,多夸夸她。” 林余星穿着浅色套头衫,皮肤白净,又乖又俊。他把包拎过去,“姐,注意安全。” 林疏月刚要走,窗外传来喊声,“林老师!林疏月老师!” 她以为是幻听,听了几遍,不可置信。跑去窗户探头一看,钟衍站在冰蓝色的骚跑跟前,捧着一臂弯的乐高。叫了太多遍,已是十分不耐了,好不容易见着人,钟衍目光桀骜:“林老师,下来开个门。” “你怎么找来了?”林疏月仍有点懵。 “出去溜了圈,没带钥匙。”也是诡异,那个时间点,阿姨和张叔都不在。“反正我舅给你开了这么高的工资,”钟衍扬着下巴理直气壮,“你总不能让我露宿街头。” 林疏月一时无言。 “你别这眼神瞧我,不白投奔。”钟衍下巴磕了磕纸盒,“上回不是看上我的乐高吗,喏,送你弟玩玩。” 林余星和林疏月面面相觑。 钟衍自来熟,“小老弟,拜个师,哥教你拼。” 林余星不干了,“谁哥谁弟还不一定呢。” “嗬?小子还挺狂。”钟衍屁股一顶,门关紧,“咱俩比赛敢么你?” “你先换鞋。”林余星转身就去腾地方。 两人年龄相仿,第一次见面也还投缘,几句话就能找到相交点,还真没林疏月什么事了。 她抿了抿唇,放下包和钥匙。 钟衍和林余星脑袋对脑袋,各自埋头拼乐高。 “就我这水平,整个明珠市再找不出第二……”钟衍放大话,抬头一瞄,顿时哑炮。 林余星的动手能力太强了,甚至先了他一步。 钟衍把话灰溜溜地咽下去,不再吭声。 林疏月看笑了。 钟少爷立即转移炮|火,“笑什么笑,让我舅扣你工资。” 林疏月在唇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站起身,“你们玩,晚上给你做酱油炒饭。”——钟衍爱吃,她没忘记。 “做什么饭。”钟衍心情好,“晚上我请客,那家餐厅巨难约号,我找我舅走后门儿,不吃白不吃。” 烈焰(她男朋友出轨,分手了。...) 第8章 钟少爷想做一件事,那是一定要做成的。林疏月见他心情好,便遂他意。走之前,给林余星找了顶帽子压头顶,“别吹风。” 钟衍瞄了瞄,不屑,“天气热,戴什么帽子。” 林余星的头低了低,脸微红。 林疏月睨他一眼,“就你话多。” 钟衍反应过来,登时龇牙咧嘴,“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确实,一路就他话多。林余星还挺能接他的梗,俩男孩儿一唱一和的,林疏月静静看着,听着。弟弟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钟衍的车能停去商场vvip专位,相当豪横。他没去过这家餐厅,电梯到二层,边逛边找。几分钟后,林疏月算是看出来,找餐厅是借口,这位少爷想逛店是真。 从潮牌到奢侈,钟衍不带眨眼的。每每对上林疏月的目光,便拽得一扬下巴,“我就随便看看。” 林疏月点点头,视线落至他手里的五袋战利品,“哦。” 林老师话不多,眼神杀人。 钟衍难得的无话可说。 “爱逛街又不是什么丢人事儿。”林疏月笑盈盈地说玩笑话,“见者有份啊。” 钟衍嘁的一声,“想得美。” 脸一撇,嘴角却也偷偷跟着扬。 之后,钟衍便更肆无忌惮了,男生爱买东西能到这种程度,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眼见着半小时的功夫,钟衍消费不下六位数。林疏月敛了心思,魏驭城真能惯。 经理将钟衍买的东西送去车上,林余星叹了叹气,“现在我们能吃饭了吗?” 钟衍摸了摸后脑勺,表情竟也有了些许歉疚,“马上。你想吃什么都行。”刚迈几步,又停住,非常没有负罪感地说:“等我逛完这家店。” 林疏月:“……” 新款琳琅,奢靡万花筒。等待间隙,林疏月随便看,玻璃柜里的卡包精致小巧,夺人目光。林余星凑过来小声,“喜欢就买吧。” 六千多的价格,也只能让林疏月笑笑,“不喜欢。”然后风轻云淡地走去一边。 钟衍在里边的厅试衣服,“林老师你过来。” 林疏月绕过两个展柜,往左走了些,“怎么了?” 角度一变,视野就换了方向。 再一抬头,就看见服装区的两道背影。 女人包臀长裙,尽显玲珑身段,“你觉得哪件好看嘛。”某些特定时候,女生的声音特别娇嗲。 “只要是你穿,都好看。”男人的嗓子像润了蜜,既熟悉,又陌生。 下意识的,林疏月希望自己认错人。但现实不给人侥幸的机会,他们侧了侧身,眼睛姓赵,鼻子刻着卿,嘴唇是宇。赵卿宇低头的角度那样温柔,“都买吧,我送你。” 林疏月调头进内厅,钟衍不太耐烦,“帮我选个颜色,黑色好还是白……”转过头,才发现人根本没搭理自己。 林疏月在给赵卿宇打电话。 通了,长嘟音,最后几秒,他接听,“月儿?” 两个字,像出鞘的刀尖,委婉地划刺心脏。林疏月语调与往日无异,温和问:“你在哪?” 她心里打了无数死结,乱颤,系紧,能把人勒断气。赵卿宇的回答,决定下一秒是生是死。她听见赵卿宇三分倦态,七分温柔的语气, “公司加班,眼睛疼。” “咚”的一声,巨石落地。疼了,凉了,也让人清醒了。 林疏月走出去,朝着赵卿宇和傅琳的方向,“是吗,有多累?” 赵卿宇离傅琳远了些,捂着手机遮声音,“别担心,我滴了眼药水。” 再一抬头,就和三米远的林疏月撞了个正面。 赵卿宇彻底懵了。 林疏月目光平白直接,将他的慌乱和心虚尽收眼底。 “卿宇,”傅琳提着条领带走过来,好奇问:“怎么啦?”她看向林疏月,“这位是?” 林疏月想,只要他说的是“女朋友”,她可以试图理解。 赵卿宇的眼神左躲右闪,这两秒的慌张真真切切。最后,他转过头对傅琳笑,“一个朋友。” 傅琳不甚在意,拖了下他的手,“过来过来,我觉得那只领结好适合你。” 赵卿宇根本不敢看林疏月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漏气的球,轻飘飘的,丧失了五感。林疏月看着他,一直看着,他每一个字的答案,每一个转身,所有的所有,都写着逃避。 “欸。”钟衍冒出头,小声的,试探的,“你没事吧?” 林疏月迟钝的,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钟衍抓了抓后脑勺,“那是你男朋友啊?”说完顿了下,觉得这不合适。张狂惯了,也不知道怎么弥补,索性憋着不吭声。 林疏月喉咙咽了咽,声音都是飘的,“别告诉余星。” “啊?” “他心脏不好。” 钟衍切的一声,“这时候还能开玩笑。” 之后,林疏月看起来跟正常人无异,吃饭,听他们聊天,没有丁点伤心失意模样。只在俩小孩儿不注意的时候,偶尔瞄一眼手机。上面空空如也,没有等到该有的联系。 这边,赵卿宇将傅琳送回家后,一个人坐在车里抽烟。他本是不抽烟的,一口下去,呛得直咳。辛辣之气瞬间冲散心中郁结,他想,母亲说得对,迟早是要面对的。 赵卿宇不愿意失去林疏月。 自己辛辛苦苦追来的女孩儿,动心是真的,迷恋是真的,不舍是真的。他回想几小时前林疏月的表情,好像,好像也没有那么的愤怒。赵卿宇甚至侥幸,这是不是代表,她是开明的,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这个点一通,担子便卸了重。赵卿宇埋头在手臂间,深深呼吸。 他不想放弃林疏月,他要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于是,林疏月回家时,看到了守在楼下的赵卿宇。 她站在车边没有动,林余星不知情,开心打招呼:“卿宇哥!” 赵卿宇晃了晃手里的四喜丸子,“你爱吃的。” 林余星眼睛泛了光,但仍克制地瞄了眼姐姐。 旁边的钟衍翻白眼,“你这么怕她啊。” 林疏月点头,“拿家里吃。” 林余星是真高兴了,走路都带风。对赵卿宇摆摆手,“谢谢卿宇哥,待会上来坐。” 钟衍白眼翻上天了都,油门一轰,贼酷地也走了。 傍晚起南风,夏日尽头,黄昏都淡了许多。梧桐叶悄悄落了几片到脚边,跟着余风祟祟翻扯。 林疏月站在赵卿宇跟前,低他一个头。但仍是仰视着,目光平静,直接。 这种平和氛围给了赵卿宇又一次的自以为,并滋生出莫名的信心。他说:“月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欺骗。她叫傅琳,她爸跟我家认识很久,挺熟的,就是去年……” 林疏月打断无意义的阐述,直截了当:“她是谁?” 赵卿宇默了默,说:“我妈安排我俩相亲。” 林疏月的手指掐了把掌心,不知该庆幸他的坦诚,还是可悲他的欺瞒。 “如果不是我今天撞见,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她压制着嗓音,逼自己冷静。 “我,我要跟你说的,我马上就会说的。”赵卿宇忙不迭地解释,“月儿,我爸公司遇事了,贷款下不来,周转特别困难。傅琳她爸有实力,能帮忙。” 林疏月看着他,“然后呢。” 赵卿宇痛苦地捋了捋头发,“我家就我一个儿子,我爸妈都老了,我得担起责任。” 林疏月声音都有点抖,“你对我没有责任吗?” “有的。”赵卿宇急不可耐,“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也想跟你一起走下去。我们一起面对这些坎。” “怎么面对?”林疏月顺着话,问。 赵卿宇吸着气儿,太急了,说话都有些打顿,“我跟傅琳先谈着,你还是我的女朋友。等过了这段时间,我爸公司正常了,我再跟她做回朋友,我俩结婚。月儿,你包容包容我,多等等,就一会会。” 林疏月耳朵一片嗡嗡响,从没觉得这夏末黄昏如此刺眼。一个字一个字的,是穿心箭。面前的男人,神色如此焦急,目光如此真挚,她相信,这是他百分百的诚意。 暮色四合里,林疏月温柔笑了笑,然后抬起手,往赵卿宇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她不知道赵卿宇怎么会变成这样,或许,他一直是这样。林疏月记得他追自己的时候,那点傻劲儿虽然一直被夏初嫌弃,但总归是真挚的。 林疏月是个感情观相当“薄”的人,职业使然,悲和欢,聚与散,她能以专业的角度给予感性的理解和客观的化解之招,却很难很难做到共情沉沦。 夏初一直都嫌弃赵卿宇,说这男的不太聪明。 当时闺蜜俩聊天,坏话正好被赵卿宇听见了,蛮尴尬的一场景。但赵卿宇没有生气,下巴扬了扬,倍儿自豪,“我一眼就喜欢上月儿了,这还不够聪明吗?!” 语气那叫一个认真较劲,听得夏初眼皮子都要掀上天了,逗得林疏月扶腰笑。 想到这,林疏月目光一动,正好对着床头矮柜上两人的合照。没有正面,是相互依偎的背影。那是刚答应他时,第一次约会的迪士尼。晚八点的烟花秀快迟到,赵卿宇拉着她的手一路狂奔。 林疏月一直记得他那天穿的白衬衫,汗水微微浸湿后背,他全力以赴的样子,和那晚的烟花一样过目不忘。 林疏月伸手将相框打下盖住。 她在黑暗里睁开眼,眼泪替这点稀薄的真心收了尾。 — 周五晚上,魏驭城难得没有应酬。 在家晚饭时,钟衍也难得平和。 平日一点就爆的人,今天老老实实。阿姨端上最后一道白灼虾,对钟衍说:“林老师刚才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我以为你在睡觉就没吵你。” 钟衍猛地抬起头,“干吗?” “她明天还要请一天假,说身体不舒服。” “又请假!”钟衍下意识道。 听到这,一直没反应的魏驭城看过来,“她请了几天假?” 钟衍眉峰一杨,特炸毛的神情,“不用扣工资,这点小钱算了算了。”顿了下,怕人听出异样,又此地无银地遮掩了句,“就她事儿多,烦人!” 魏驭城不语,但脸色是深沉的。 魏董喜怒不示人,可钟衍不一样,他了解自己舅舅,一般这个样子,就是在做决定。 “真的不用换人。”钟衍干巴巴道。 魏驭城看着他,传递出来的意思:这个理由不服人。 钟衍说:“她男朋友出轨,她失恋了。” 魏驭城眼色不变,拿起深蓝色的餐巾拭了拭手,又平平稳稳地放回碟子里,“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我请她吃饭,撞见了他男朋友出轨。后来我没走,听到他俩分手。”至今想起,钟衍仍啧啧赞叹:“林老师打了那渣男一耳光,解气!” 魏驭城八风不动,手指摩挲汤匙匙柄。 “说起来她应该感谢我。”钟衍简直得意,“如果不是我请她去那家餐厅吃饭,就不会撞见这事儿。” 魏驭城这才淡淡“嗯”了声,他坐得直,黑色衬衣裁得肩形硬朗利落。眼皮不抬地问:“好吃吗?” “好吃啊。” “你找斯文去打个招呼,多去。” 钟衍感激点头,“谢了,舅。” 魏驭城起身,衬衫下摆在腰间堆了一层浅浅褶皱,平静说:“懂事。” 烈焰(你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 第9章 赵卿宇挨了林疏月一巴掌,五脏六腑都被打痛了。痛觉连着心,也跟着一点点疼起来。毕竟是自己正儿八经付诸真心的女生。美好和留恋,像强力胶水,撕不断,扯不散。 他回忆林疏月的好。 扪心自问,那是无话可说。 赵卿宇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性格,林疏月给予的,是润物细无声的包容与温柔。与这样的女生谈恋爱,太舒服。 他撑着额头的手猛地收紧,腾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上哪去?!”明婉岚堵在门外,扬声质问。 赵卿宇还算坚决:“找她。” 明婉岚一点也不意外,“你怎么这么糊涂。她和傅琳能比吗?” “妈!”赵卿宇不悦,“不要这么说她。” “不好还不让人说?”明婉岚冷呵,环手搭在臂弯的指甲色明艳精致,“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的从业资格证被吊销,当初出的事,真嫌不够丢人了?” 赵卿宇的怒意冲红了眼,可维护的话到嘴边,又一个个地咽了回去。 “她有稳定工作吗?能帮助你吗?”明婉岚越发冷漠,“她还有个得病的弟弟吧。赵卿宇,你要跟她在一起,她弟弟的医药费、生活费,日后生活不能自理,可都成了你的负担。” 赵卿宇呼吸紊乱,暴躁地捂紧耳朵,“别说了!” 他绕过明婉岚,跌跌撞撞跑出去。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心意已决,似是悲壮的牺牲,简直功德无量。直到他拿出手机,林疏月十分钟前给他发的信息: “有空过来拿你的东西”——连标点符号都省略。 赵卿宇回拨电话,林疏月没有接。 再拨,掐断。最后直接拉黑了。 赵卿宇倏地愤怒,不过脑的,将电话打给了林余星。 林余星完全不知情,被赵卿宇激烈的言辞吓到。在躁动的逼问与诉苦中,他渐渐反应过来,姐姐这是遇事了。赵卿宇咄咄逼人的质问和失控的言语刺激到了林余星。林疏月拎着菜进门时,恰好看到弟弟捂着心口,面色发白。 一顿手忙脚乱的安顿,林余星吃了药,有惊无险。林疏月却是彻底发了怒,她把电话打过去,起先还能极力克制情绪,“赵卿宇,你知道小星不能受刺激,你还找他。今儿我把话撂明白,最后说一次,亏欠的是你,不忠的是你,撒谎的是你,你听懂了吗?” 赵卿宇炸了:“林疏月,最最自私的就是你!知道我妈不喜欢你,你就不会为了我去讨她欢心吗?我们之间,你有过一点点努力吗?” 林疏月一字字的,像疾下的冰点,直击他的重点,“努力什么?努力买跑车,努力投好胎,努力能帮你家渡过难关?”她轻轻一笑,“就算是这样,也不是我不努力。而是你眼瞎。” 赵卿宇没料到,向来温柔大度的伴侣,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迟钝两秒,反应过来,“你从没有爱过我。” “这个时候再谈这个字,你不觉得可耻?”林疏月亦不正面回答,手起刀落,干干脆脆地通知他:“不用再来了,你的东西我烧了。” 其实也没贵重东西,甚至连衣物都没有。 赵卿宇追得久,在一起的日子却短。林疏月从不否认自己的“薄”情,但在一起时,灵魂是投入且诚实的。感情淡了,分手也得体体面面。而不是以背叛,以隐瞒,以种种私心与大倒苦水的理由。 林疏月花了一小时,将赵卿宇送她的东西打包封条。 限量版手办,花了两千个游戏币只因她多看了一眼,赵卿宇便非要抓到的娃娃,两人的拍立得合照,一个不留。林疏月拍拍手上的灰,本以为是场坚强的落幕,但一转头,就被矮柜上两人的合影击中。 赵卿宇一身白衬衫,眉眼温柔清隽。 眼睛不撒谎,那时的彼此,爱意沸声震地。 林疏月猛吸气,把相框往袋里一丢,掌心狠狠压上去。 许久沉默,直到 “咔哒”一声轻响,卧室门开了条缝。 “姐。”林余星小声,伸过手,递来一只打火机。 林疏月愣了下,然后笑起来。这一笑,心头阴云随之弥散。她轻轻碰了碰弟弟的手背,认真想了想,“火灾隐患,不值当。” 第二天,林疏月把这大包东西都捐给了贫困山区。 走出邮局的那一刻,她抬头看了看半隐半藏的太阳,在刺目的光线里闭了闭眼。至此,和赵卿宇的感情算是彻底划上句号。 分手的事很快被夏初知道。夏初是个朝天椒脾性,气得一巴掌拍向桌面,“他还是人吗?!” 咖啡厅里旁人侧目,林疏月赶忙拉她,“小点声儿,别人以为我俩干架。” 夏初说:“我能抽死他信不信。” “抽,你抽。”林疏月皱眉,“把人抽死了你不用坐牢?” “你就是这么理智。”夏初不解气道:“就该去他公司闹!什么极品渣男!” 林疏月良久没吱声。 夏初觉得她胆怯,撑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林疏月很低的一声:“我心快痛死了。” 夏初偃旗息鼓。摊上这种事,什么理智不理智的。被喂屎,臭了一身,难不成真还出去大肆宣扬。 “翻篇了。”林疏月深吸一口气,“你这暴脾气也收收。” 感情没了,钱还是得挣。钟衍那没耽误太久,很快恢复辅导。 钟衍瞅她半天,想问也不好问,于是凶巴巴地提高存在感,“你请这么多天假。” 林疏月瞥他一眼,“你跟你女朋友分手,也得花时间善后吧。我三天,你呢,当时花了几天?” 钟衍登时结巴,“我,我,不是,你咒我?” 林疏月偏头笑了笑,眼睛还配合地眨了眨,讳莫如深道:“懂了。” “你懂什么了你。”钟衍气急败坏,“你以为我没谈过女朋友是吧?我谈过的。” “哦。” “……”钟衍哑口。 林疏月收起玩笑,神色淡,“总比我这种,所遇非人好。” 这话有点自戳伤疤,钟衍也算知情人,四舍五入也就是当场抓奸。他早想说了:“这种渣男不早点分,还留着过清明?” 林疏月听笑了,真心实意的。 “谢了。”她说:“我不会再请假了。” 钟衍极度不适应这种被人感谢的氛围,他心里暗升怪异,还藏不住一丝丝被需要的小满足,可又不想被她看出端倪。于是恢复往日那幅厌世脸,脖子一歪,要理不理。 相安无事,很长一段时间安静。 “你真没交过女朋友?”林疏月忽问。 钟衍身体一弹,好大反应,这突然袭击,他耳根子都染了层纯情的红。 林疏月挑挑眉,不说话。 钟衍不以为意,“你以为我是魏驭城。” 林疏月神色跳了跳,目光下意识地离开钟衍的眼睛。 这会子的安静,倒是真正灼烧空气了。林疏月顺着话,平静道:“我以为你家长辈早就成家了。” 钟衍嗤之以鼻,“想当我舅妈的人确实很多。但我舅这人,反正我是没见他带过女人回家。” 林疏月眉心蹙着又松开,然后嘴角勾出个不屑的笑。 带不带人回家,好像和这人的风流没有因果关联。 毕竟,她也算是当事人。 以她稀薄隐约的记忆,魏驭城绝不是什么情场新手。一夜而已,能刻印,能入魂,能在她抽身万重山后,七百多个日夜消散中,极少极少时候回忆想过去的时候,依然能在他身上联想起世间无数旖旎之词。 思绪由点带面,刚要发散,林疏月手机响。 她听了几句,脸色瞬间大变。 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赵卿宇报的警。 原来昨儿回去后,夏初越想越替她不值,今天一大早就去公司堵人,把赵卿宇当街骂了个狗血淋头。上班高峰期,那么多人看着,赵卿宇脸都绿了。 他也是做得出,报了警,指控夏初诽谤、扰乱治安。夏初气炸了,在派出所冲上去想掐死他,赵卿宇指着她:“再加一条人身攻击!” 林疏月急着走,被钟衍一把拉住,“你去有什么用?你等着,我能想办法。” 钟衍桀骜,说话做事没得章法,林疏月压根不信。 “你什么眼神。”钟衍不耐烦,“待着!”说完,他把人往外一推,“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林疏月无语,就知道不靠谱。 夏初这事不好办,毕竟理亏在先。她太了解赵卿宇,之前没少遭夏初白眼和不满,这是憋着恼火,一股全发泄了。 林疏月心乱,以至于魏驭城站在面前了,才发现。 她闷着头走,越来越近,魏驭城也不避让,堵着正面,等着人往胸口撞。 林疏月猛地一顿,没撞成。但距离之近,心跳仿佛交织于一起。 她往后退一大步,觉着不够,又挪了一小步。 就是这个动作,惹着了魏驭城。 林疏月站得直,神色间的焦虑显而易见。所以在对视魏驭城的时候,目光里的不耐和似有似无的嫌弃来不及收拢。 魏驭城没有让开的意思。 黑衬衫不压他半分个头,立领之上,喉结敞露,连着下颌的线条极其优越。 魏驭城看着她,就这么看着。 林疏月当仁不让,在他面前从不露怯。 这氛围感,有点较真和拉锯的意思了。林疏月还算理智,知道眼下自己是劣势一方,夏初那边耗不起。她缓了态度,先行低头,温软乖巧地叫了声:“魏先生。” 魏驭城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终于不是叫什么魏舅舅了。 他当然不是着美色之道而误国的昏庸之辈,也看穿对方的狡黠伎俩——毕竟上过这姑娘的当。 魏驭城的目光越发施压。 林疏月眉心蹙动,是真急了。 魏驭城平平静静的两个字:“求他?” 静了几秒,林疏月忽然反应过来。这事要想解决,可能最后真的得求赵卿宇高抬贵手。两人已经彻底闹掰,林疏月不想低这个头。 权衡利弊,在魏驭城和赵卿宇之间,她没有半点犹豫。轻声说:“求你。” 魏驭城四平八稳,“你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 林疏月本能反问:“你想我怎么求?” 魏驭城说:“你也不是没求过。” 林疏月愣了下。 愣得对视的目光定在他视野里,被记忆,被过去,被言不由衷悄无声息地缠紧。 这是只属于他们俩的缄默无语。 两年前的波士顿,荼蘼深宵,雨化春水。一眼天雷勾地火,一夜荒唐沦陷,一瞬也曾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魏驭城是绝对主导者,在她身上浓烈且浪漫地运作。至少那一夜,男人酒气财色,征服了她的七情六欲。 魏驭城用自己的方式,稳妥坚决地闯进禁地。 如此欲望深似海的沉沦之夜,一个女人,还能怎么求这个男人? 林疏月面颊忍不住发烫。 魏驭城看到她渐红的脸,倒也没有过分为难。他背过身,淡声: “这才是求我的样子。” 烈焰(没走心,走肾。...) 第10章 林疏月站在原地分了会神,魏驭城这话让人似懂非懂。他上楼去书房,消失没多久,林疏月就接到了电话。 赵卿宇撤诉,夏初没事了。 林疏月怔然,抬头看向二楼转角处。魏驭城的身影早已不见,却留下了一诺千金。 楼上,魏驭城在书房还没坐热,钟衍便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他举着还发烫的手机,激动问:“舅,你跟她说了吗?” 皮椅轻旋一道弧,魏驭城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跟晓峰说了好久,他才肯去求他爸帮忙。这货非跟我在电话里扯谈。”钟衍的情绪突突,一会自豪一会嫌弃。可魏驭城要理不理的样子,看着有点发慌。 钟衍以为是烦到他了,语气低了两分,解释说:“我看到你的车回来,想着方便,才发信息给你的。”——编了条很短的信息,让魏驭城待会进屋告诉一下林疏月,事情解决了,可别出去跟渣男面碰面。 魏驭城平静说:“嗯,出去吧。” 钟衍指了指外头,“这地方不好打车,我开车带她去派出所。” “站住。”魏驭城施压的语气,“我说过,你不许再开车。” 钟衍犯了太多事,欠揍欠教训,有次跟狐朋狗友去山顶飙车,过弯时摔下了车,后脑勺缝了六针,血渍呼啦地糊了一脸。魏驭城赶来医院,第一件事就是撕了他的驾驶本。 关键时候,钟衍是不敢顶嘴的。稍微冷静了些,也觉得自己好像热情过了头。 不送就不送呗,他挠挠眉毛,单手插袋吊儿郎当刚要离开。 魏驭城起身,“我开。” 走到门口,对还在原地发愣的钟衍抬了下手,声音依旧平静: “一起。” 魏驭城的心思,铺垫得滴水不漏。都在车上了,钟衍还搞不清舅舅的弯弯绕绕。他想自炫,但又觉得有点儿肤浅,林疏月坐后座,好像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钟衍憋得慌,暗示道:“你都不说话的吗?” 林疏月看了他一眼,也没明白。要道谢似乎也是向魏驭城。 钟衍这一拳头打在棉花里,太不痛快。头一歪,闷着气。 到派出所,林疏月匆匆下车。跑了一半又折回来,钟衍稍打精神,挺直腰杆,准备说“不用谢”。 “谢谢。”林疏月微弯腰,却是朝着魏驭城。 魏驭城伸手摸烟,抖出一根夹在指间。他没回答,只看着她。 林疏月走了。 副驾的钟衍缓过神,气愤暴躁地嚷了句:“我帮了这么大个忙,她为什么不对我说谢谢!” 魏驭城把烟放回盒里,往储物格一扔,颇有长辈气质地提醒三个字:“对女人客气点。” — 夏初坐在接待室的长椅上,一脸烦闷。见着林疏月后,像受委屈的小孩儿。 林疏月吓了半条命,也想发脾气。可一见她这模样,心里又泛起点点酸苦。她展了个笑,“下回别单独行动,这不,受欺负了。” 夏初吸了吸鼻子,“那可别。留一个,至少你还能捞我出去。” 林疏月走去和她并排坐着。 夏初问:“姓赵的怎么突然和解了?” “找人帮忙。” 说完,办手续的两位民警走进来,夏初去签字。其中一个年轻点儿的突然对林疏月笑了下,“向阿衍问个好。” 林疏月皱了皱眉,随即就什么都明白了。 事情解决,夏初又活跃起来。大概是赵卿宇这种渣法让她叹为观止,连骂都懒得骂。只不停打听:“欸,你找谁帮的忙呐,这办事效率也太绝了。” 走出派出所,林疏月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 车窗降下,魏驭城的侧颜无遮无拦。 林疏月让夏初待原地,一个人走过去。心里有困顿,也不是喜欢藏事的性格,所以直接问出了口:“没看出来,当舅舅的喜欢抢外甥功劳。” 魏驭城眉间神色平顺,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我也从没说是我。” 也是,从始至终,主动道谢的,心存感激的,一直是她自己。这么一想,倒成自己的错。 被魏驭城的视线追太紧,林疏月下意识地别过头。不想被他占上风,于是反问:“既然想‘好心’当司机,何必还要拉上钟衍一起。” 这会子的安静持续久。 就在林疏月以为他是心愧无话可说时,魏驭城说:“是怕你不肯上我的车。” 魏驭城倒也没俗套地继续送人回家,见她平安出来,事情就算解决。 人走后,夏初悠哉哉跟上,挑眉说:“还发呆啊。” 林疏月神色敛不拢,轻易看出异样。 夏初了然,“他帮的吧。” “不是。” “是不是也不重要。”夏初努努嘴,“上次你说他是家属,才没这么简单。” 林疏月没搭这茬,有几分逃避的意味。 这可让夏初来了劲儿,往后一段时间,都有的没的围着打听。林疏月真拿她没辙,吃的贿赂堵不住小夏同学的嘴,嫌烦怒骂反倒换来她一张明艳笑脸,小夏天没心没肺脸皮可厚。 两人大学挚友,毕业后也一块经历了许多事,是名副其实的患难见真情。夏初也不是谁都热脸相迎的人,就凭她提刀向赵卿宇索命的气势,就知她和林疏月的情分多深厚。 “你再不说,我就自己去查了啊。”夏初拖着音,“钟衍的舅舅哦,魏氏的董事长哦,也不是很难查的嘛。” 林疏月哭笑不得,“怕你了。” 周五,钟衍临时打来电话,说家里人过生日,放她一天假。林疏月便约了夏初出来聚聚。 夏初这段时间工作压力大,想放松,直接把人带去了club。 这家店她是熟客,往吧台一坐,跟新来的小鲜肉调酒师没五没六吹牛皮。小鲜肉只往林疏月身上瞄,夏初啧的一声,“喂喂喂,砸店了啊。” 林疏月撑着一边脸,笑得妩媚动人。 二层贵宾包厢时不时闹出动静,偶尔有人一脸蛋糕笑哈哈地进出追闹。林疏月抬头看了一眼,估摸是过生日的。 “别瞧了,来,说正事儿。”夏初大声:“说说你和魏驭城。” 这音量,简直了。 头顶的炫光折在暗色砖面,挤出的光圈大开大合,疾速变幻。吧台往后两米,是隐在罗马柱后的走道。走道直连二楼贵宾层,一双棕色切尔西皮鞋,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倏地停步。 喧吵的重金属蹦迪音乐已近尾声,最后两下鼓点“咚咚”收尾时—— “两年前我去波士顿,和他有过……”林疏月停顿半秒,说:“交集。” 夏初眼睛瞪大半圈,“你俩谈过恋爱?” 林疏月摇头,“不是。” 她明白过来,完全想不到,“你,你和他,”卡壳半天,夏初惆怅地竖起拇指,“夸你一句好样儿的吧。” 林疏月轻轻挥开她的手,笑着说:“不走心。” 夏初凑过去了些,“是是是,走肾。” “边儿去。”林疏月笑,沾了酒,脸是红的。 “就是你去美国找人的那次吧。”夏初回想,大致能串联起前因后果。 那一年,林余星病重,医院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林疏月四处奔波,累得筋疲力尽,眼看着弟弟一次次的在死亡线上挣扎。 林疏月想,如果她能狠心一点,如果她松松口。或许,于她,于林余星,都是一种解脱。 林余星昏迷两天才醒来,气若游丝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姐,你别哭。” 五个字,秒速斩断了林疏月的犹豫。 她替林余星的人生做出选择,也说了五个字:“别怕,姐姐在。” 待林余星病情稍稳定,林疏月毅然决然地飞去美国。 这份苦难,不该是林余星、以及她来独担的。那个生他却不养他的人,有什么资格潇洒自在。别说美国,北极她都要过去讨个说法。 林疏月给对方打电话,对方轻松无所谓的语气,“你来呗,顺便玩一玩嘛。” “玩?我哪有心情玩!” “好啦好啦,不玩就不玩,机票订了没呀,我来接你。” 到波士顿,林疏月天真地在机场等了三小时。 她按着平日邮寄东西的地址找过去,房子早就换了租客。 异国他乡玩蒸发,林疏月多韧劲的性子,哪肯就罢。费劲打探,终于得到一个不太确定的地址。那是人间风月场,她一身褴褛,格格不入。 人当然找不着,最后一根弦,崩了。 林疏月哭得忒惨,这一路太累太累,她去的那家酒吧名字已经记不太清,回忆当时,多半是痛苦的宣泄。 夏初第一直觉:“你和魏驭城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不认识。”林疏月答得斩钉截铁。 “所以只是单纯的……” 林疏月说:“看对眼。” “现在呢?” “第一次知道,世界这么小。” 这都是矫情话,不过瘾。夏初追问:“那你和魏驭城再见面的时候,你什么感受啊?” 此时此句话,让罗马柱后面的人身形微动。好在dj切换舞曲,暂时是平和温柔的纯音乐过渡。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林疏月坐在高脚椅上,裙子及膝盖上方两寸,小腿细而匀称,堪堪一握。 淡色高跟鞋翘在半空,鞋尖忽上忽下,撩着魏驭城的心一高一低。他听见林疏月扬着恣意的神色,轻声答: “第一眼啊,真没认出来。” 拔高的心倏地坠落,不给缓冲余地,结结实实摔向水泥地,钝了一块,缺了一角,歪七扭八变了形。 夏初一脸讶异,想好半天,才得出一个唯一解释,“在你这如此没有存在感,那他应该……不是很厉害。” 幸亏灯效作掩,这半明半晦的光线,盖去了男人失温的神色和无奈的怒容。 躁动的音乐重新响起,两人的声音已听不见。 重新回去包间,门一推开,预谋已久的钟衍闪现,胆肥地将蛋糕往魏驭城右脸抹,语气中二又喜气: “舅!生日快乐!!你快不快乐?!!” 身份摆在这儿,再放肆那也是有分寸的。这也是钟衍,换作别人,多说一句都胆怯,更别提往魏董脸上糊奶油。 魏驭城沉了脸,像阴云覆海面,深不见底,望而生畏。目光投向钟衍,下一秒就想将其手刃当场。 快乐。 35岁生日,过得可太快乐了。 回程路上,魏驭城数落钟衍四十分钟。见他一头黄毛,不顺眼,近乎命令:“明天染黑。” 钟衍不知死活,还傻兮兮地把脑袋凑过去,“舅,我染黄的好看。” “光头更好看。”魏驭城冷哼。 钟衍再横,也是有眼力的。舅舅此刻绝对不好惹,说什么都不回嘴便是。但魏驭城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你平时就玩这些,幼不幼稚?” “能不能坐直了?没长骨头是吗?” “我跟你说话,你这什么态度?” 钟衍倒也不恼,只悠哉哉地转过脸,“难怪了。” 魏驭城止声,目光压着他。 钟衍说:“我现在还没舅妈。” 魏驭城神色不变,但一晚上的情绪,到这忽然就被冲散了架。 烈焰(我不是通知你,而是求你。...) 第11章 林疏月每周过来三趟,且遵守承诺,对钟衍不作硬性的说教,两人以一种十分奇异的方式和洽相处。 这天,林疏月在沙发上闭着眼。钟衍偷瞄,以为是睡着了。结果这一瞄,林疏月猛地睁眼,把他逮了个正着。 场面尴尬,钟衍想发飙,又觉得亏心。林疏月却无事一般,“想聊天?” 钟衍把头呲一边,“不想,谁要跟你聊。” 林疏月点点头,“那我念书给你听。” “不想听!” “但我想念。” 林疏月从包里拿出浅绿色封面的书,叠着腿,将书轻轻放在腿上。她的声音温柔缱绻,不疾不徐,依旧是第一次读的那本《万物有灵且美》。 “……这是我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刻,因为我看着绝望变成希望,死亡变成生机。” 字里行间,是朴实,是治愈,与林疏月的声音相辅相成。钟衍听到这,嘴硬全憋了回去,像块大石头,悄无声息将心砸软。 他背过身,不让林疏月看见他此刻的茫然,却藏不住微蜷的手指。 钟衍在她的声音里,心境平和。 天色由亮变淡,黄昏映在室内墙上,像一只搅散的蛋黄。 阿姨敲门,“可以吃饭了。” 钟衍如梦醒,沉浸其中未完全抽身,“魏驭城回来了?” “李秘书打来电话,魏先生晚上有应酬。” 钟衍又恢复一贯的不耐,并且只敢人不在的时候横一横,“就知道应酬,他这样,四十岁也单着得了。” 林疏月抬起头,微微诧异,“你舅舅四十了?” “快了,差五岁。” 那他今年三十五。 林疏月心想,嗯,显年轻。 周六是休息日,林疏月陪林余星玩了会乐高,清点了药物,准备下周带弟弟去复查。下午,天气由雨转晴。林余星往窗外望了好几轮,可怜巴巴道:“姐,今天都待家里吗?” 林疏月看出他的心思,到底于心不忍,“走吧,带你去书店挑点书。” 林余星高兴极了,特自觉地穿外套。他今天的棒球服很好看,走前,林疏月压了顶棒球帽在他头上,由衷道:“帅了。” 刚下楼,就听见钟衍的声音:“要不要我送你们啊?” 林疏月看清人,讶异,“你怎么来了?” 钟衍欲盖弥彰道:“别多想,只是路过。” “我们去书店,一起?” 钟衍双手插兜,装酷,“既然你求我,那就去一趟吧。” 林疏月不点穿他这点小心思,配合地点头,“荣幸荣幸,请吧,大少爷。” 书店,林余星逛得认真。钟衍瞅了瞅,得了,他选的书,都是些看不懂的。林余星好心道:“我觉得那一架的,你可能会喜欢。” 一排漫画。 钟衍故作凶状,“嘲笑我?” “别凶他。”林疏月拍了拍他肩,然后往他手里塞了一本,“看吧。” 看清书名,正是她常读的那本《万物》。钟衍撇撇嘴,还给她,“不看,下次你读。” 钟衍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书店安静待一下午。 林余星看量子科技,林疏月更绝,翻的是英文原版心理学。钟衍坐在墙角,不想显得格格不入,于是也拿起了一本书。 林疏月抬起头,看到钟衍认真投入的模样,嘴角悄悄扬了扬。 五点多,林疏月带两人去吃晚饭。 能吃什么,少吃什么,她一交待,林余星保准听话。钟衍嘁的一声,“这么怕她干吗?” 林余星憨憨一笑,没说话。 “就你最不听话。”林疏月说。 “我哪里不听话了。”钟衍反驳。 “那你给我多吃蔬菜。” 钟衍盯着她夹到碗里的油麦菜,愣了下,“靠,把我当小孩儿呢。” “谁说不是。”林疏月挑挑眉,“小孩儿,听话。” 吃完饭,刚准备回家。林疏月接到林余星主治医生的电话,医生让她过去一趟。钟衍听到了,摆摆手,“你忙你的,我把他送回去。” 林疏月想了下,点点头,“注意安全。”然后对林余星说:“到家记得吃药。” 从这过去二十分钟的车程,没什么好担心的。 人走后,钟衍有搭没搭地敲着方向盘,“你咋那么怕你姐。” 林余星:“姐姐为我好。” “你姐长得温柔,性子跟母老虎似的。” “不许说我姐。”林余星扭头抗议。 “绝了。”钟衍眼珠一转,“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玩玩儿呗。” “不去。” “很好玩儿的。”钟衍瞄他一眼,“你姐办事少说也得俩小时,赶她之前,我就把你送回去,不让她发现。” 林余星默了默。 这份诱惑确实很大,他的活动范围很小,但这个年龄,对世界的探知欲是本能。 “就去一会会。”林余星谨慎道:“一小时。” 钟衍打着响指,“行,坐稳了。” 从辅道入主路,再上高架,半小时后,钟衍把人带去了酒吧。 这是他常去的一家,熟人多。服务员都打招呼:“小衍哥来了啊。” 遇上更熟络的,对方还会拍下钟衍肩膀,笑呵着擦身而过。 重金属鼓点如重锤,林余星眼花缭乱,脚步有点儿飘。 “这是我弟。”钟衍逢人就介绍,并时不时地回头叮嘱,“跟紧点啊。”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这个点,酒吧稀稀拉拉的客人,乐队正在调试音响。虽不是很热闹,但对林余星来说,已足够万花筒。 新奇事物让人忘记时间。 天渐黑,客人越来越多,气氛愈演愈烈。 “这个看着像果汁儿吧?其实是度数很高的酒,你看看就行,别乱喝听见没。” “瞧见那人没?今晚驻唱,嗓子还行。”钟衍如数家珍,“你有想听的歌吗,我让他给你唱。” 放松时刻没持续太久,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哟,这不是小衍哥吗?” 说话的人二十五六模样,贴头皮的发茬,脸型瘦尖,笑起来眼神贼光尽现。 钟衍的脸色也瞬间冷下来。 此人小名叫毛哥,游手好闲的一混混。仗着上头的大哥,也是一贯的嚣张惹事,钟衍和他相当不对付。 没把冷脸当事,毛哥笑眯眯地看向林余星,“今天带跟班了?来来来,酒我请。” 钟衍爆了脾气,酒杯往下一扣,“跟你丫的班!爷我今天不想看到你,能不能识趣边儿去!” 林余星被钟衍这反应也连带着一块紧张,怕他冲上去干架。 毛哥不怒,反倒笑嘻嘻的,“办完事立马滚。” 钟衍冷呵,“你有屁的事!” 毛哥扬了扬脖子,笑意收了点,声音也凌厉起来,“现在这片归我管。” 钟衍眯缝了眼睛,语气不寒而栗,“你什么意思?” “没特别意思,”对方尖嘴猴腮,刻薄且仗势,“把衣服脱下来,例行检查的意思。” …… 这边,林疏月从医生那回来,发现林余星没回家。电话过去,钟衍和弟弟都没接。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个情况了。 她估算了一下时间,三人分开已两个小时。 林疏月没犹豫,电话直接打给了李斯文。 钟衍那辆跑车上有gps,一查就查出了位置。李斯文做人做事滴水不漏,掂量轻重,当即汇报给了魏驭城。 林疏月离得近,先赶到酒吧,地大,灯影迷幻,完全找不着方向。无头绪地转了十几分钟,也不知到了哪个旮旯角落。右边是一扇半掩的门,林疏月不做他想,刚要推开—— “呵,钟衍这回完蛋了。” 林疏月动作一顿。 “他家里有钱,拽得跟什么似的,上回把毛哥打进了医院,毛哥恨不得让他死。” “钟衍进来的时候,东西就放他外套里了。这回报个警,你说他死不死。”说话的人贼眉鼠眼,朝同伙做了个吸烟的动作。 林疏月蹙眉,反应过来后,凉意浇头灌下。 她拔足往外跑,逮着服务员问,终于赶到包厢,里头已经乱成一锅粥。 近十人围住钟衍和林余星。 钟衍头发乱遭,脸上挂了彩,一脸不服输的野劲儿。他把林余星拦在身后,是一个维护的姿势。但寡不敌众,显然是落了下风。 “这他妈不是我的!”钟衍暴怒,指着姓毛的道:“你陷害我。” 毛哥阴狠,“你有证据再哔哔。” 钟衍的外套丢在地面,外套上是一小包白色的粉末状东西。 毛哥假模假样,“我再混蛋,那也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小衍哥玩得开啊,这玩意儿都敢明目张胆地带进来。” “放你妈的狗屁!”钟衍暴怒。 毛哥眼色阴沉,“东西从你衣服里搜出来的,按规矩,报警。” 钟衍脑仁儿嗡嗡响,一滴汗顺着额头下淌。他再叛逆不羁,也绝不会碰这种下三滥的害人之物。钟衍脑子转得快,想起进酒吧时,那个攀着自己肩膀套近乎的熟人酒保。 他明白,从头至尾,这就是个陷阱。 姓毛的不给他一点反应时间,手机随外套一起拿捏住,已经拨起了报警电话——横竖是让钟衍死。 就在这时,门猛地推开,林疏月站在门口,所有人看过来。 钟衍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迫切、警示,暗示她先把林余星带走。 林疏月的所有注意力确实是在林余星身上。她面若无事地走进来,牵着林余星的手语气埋怨,“找你半天了,快点啊,车还等在外头呢。” 毛哥警惕。 林疏月语气埋怨,一顿数落,“让你不好好学习,天天跟这纨绔子弟一起混,回去看爸妈怎么收拾你!”——边说,边把林余星往门外带。 毛哥的重点只在钟衍,所以任由这俩无关人员退场,没空管。 人走,门关。 钟衍一边心里空落,一边欣慰,走一个是一个,幸好没把林余星牵扯进来。 他深吸一口气,拳头拧得咯咯响,豁出去地准备鱼死网破——“哐!”的一声,门再次被踹开。林疏月一个人重返,冷声呵斥:“有完没完了!” 钟衍吼:“回来干嘛!给我走!” 毛哥也撕了脸,威胁警告:“别他妈多管闲事。” 林疏月没被任何话语劝退,平静从容地与毛哥对视,“你自己做的事,应该很有数。” 毛哥此时不屑,报以冷笑。 林疏月平铺直叙,字如细针往对方心口扎,“钟衍进酒吧,你让个所谓的熟人找他勾肩搭背,然后偷偷塞进他外套,再自导自演这一出贼喊捉贼。做了坏事,还想当好人?真当没有公序良俗了?” 毛哥登时变了脸,“嘴巴放干净点!” 林疏月不再废话,直接告知,“我能知道这么详细,你也不想想为什么。”语毕,她晃了晃手机,“不巧被我听见你手下聊天,更不巧,我录了个音。” 这回连钟衍都怔住了。 林疏月冷静至极,“要么,放人走,要么,去警察面前评评理。你自己选。”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露出了心虚。 极其诡异的安静气氛中,毛哥阴毒的目光狠狠剜向林疏月,他倏地笑起来,一字字道:“你有种。” 钟衍反应迅速,在他挥拳之前,抓住林疏月狂奔,“跑!” 重音乐入耳,眼前是晕眩的灯光,身后是叫嚣的追打者。他们人多势众,越追越紧。钟衍把林疏月往前推,拿起一旁的椅子朝身后干架。 林疏月摸出手机拨号码,却被对方一脚踹飞。手背钝痛,疼得她冷汗直冒。 “操!”钟衍拳头往那人脸上砸,结结实实挡在林疏月身前。 毛哥急红了眼,恨意往上冒。敲碎酒瓶,拿着尖尖的玻璃碴向钟衍走去。刚抬起手,一股巨力猛然从后侧劈来,碎片飞了,毛哥痛苦大叫。 动手的是一个黑衣硬汉,动作快准狠,瞬间解了围。 钟衍喘着气,看清硬汉后,如获大赦,“小强哥!” 混乱场景按下暂停,稍归安宁。 林疏月抬头,就看到炫目长廊尽头,魏驭城负手站在那儿。 魏驭城穿的是白色衬衫,袖扣没摘,显然是从会议上急匆赶来。昏暗环境衬托着他这一身白,是极致的反差。明明是温和纯粹的色彩,此刻映衬他的脸,却如烈焰炙烤。 魏驭城什么都没说,只对身旁的李斯文做了个手势,人便转身离开。 李强是跟了魏驭城十年的保镖,退伍特种兵,处理这些自然不用再操心。 钟衍哆嗦了下。 如果不是幻觉,刚才魏驭城的视线,一分都没匀给他,而是全落在林疏月身上。 林疏月快步跑去酒吧外,望了一圈,没找到人,方才的镇定全然不见,满眼的焦虑忧心。 “姐……” 直到虚弱的呼喊从右边传来。林余星从一辆黑色欧陆下车,脸色泛白,嘴唇也失了血色。林疏月跑过去将人扶住,“吃药了吗?快坐下。” 林余星被吓着了,身体已十分不耐受,可仍不想她担心,“姐,我没事,真的。” 不远处的钟衍低着头,慢慢靠近,一脸新鲜伤口更显匪气,但语气是怯懦的,“那个,林老师,对不起啊。” 林余星也低头,做错了事,不敢搭腔。 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林疏月猛地起身,她没看钟衍一眼,而是径直朝魏驭城走去。这几米远,女人走得气势生风。魏驭城一直平静注目,焦点不变。 林疏月抬头对望,目光没有丝毫动摇,“魏先生,从现在起,我不再担任钟衍的心理辅导老师。” 钟衍一下子急了,“我道歉了,我道歉了还不行吗!” “闭嘴!”林疏月转过头,“你无法无天有人惯,那是你的事。但也请你学会尊重别人,”林疏月后怕,眼底红透了,哽咽道:“我告诉过你,我弟弟有心脏病的。” “不是的,我,我,”钟衍话都不说不利索,最后只会重复三个字,“对不起。” 气氛低压。 魏驭城一直看着林疏月,目光胶着且沉。 “林老师。”他开口。 林疏月仰起头,态度决绝,没留半分宽容大度,“我不是请求你,而是通知你。” 骤起的夜风从琼楼玉宇的间隙处流灌,抚面力度轻柔,似委婉试探。 魏驭城没有意外的神色,他这一身商务装扮,利落别致,与这声色风月格格不入,可他站在这儿,无论什么氛围景致,都无法喧宾夺主,沦为陪衬。 他想要漠视,那么人间风月便碎成粉末,难以动情。 他想要留住一个人,那么刀山火海也能化成缠绵春水。 魏驭城不点她这道题,或者说,全程至尾,他都不关心任何。这份心眼磊落于细微之处,他看向林疏月的手背,沉声问:“疼不疼?” 林疏月一怔。 虚软的底气被无形的双手托住,五感六腑卸了劲儿,强撑的框架瞬间散了基石。 疼不疼? 怕不怕? 林疏月目光渐渐游离,疼是疼的,也是后怕的。 魏驭城:“先处理伤口,总不能一直疼着。” 林疏月理智拉回几分,刚要振作反驳。 “林疏月,我不是通知你。”魏驭城的声音低了两度,把她刚才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 话不说尽,点到即止。 在他至真至诚的目光里,林疏月看到了没说出口的下半句: 我不是通知你。 而是求你。 烈焰(聊聊那一晚。...) 第12章 可惜她不是为两滴温情轻易动容之人,尽管魏驭城的眼神深邃如海,着实迷人。 林疏月就这么走了,走得真决绝,完全忽视钟衍这种混世魔王的哀求和悔意。出租车招手就停,开门,关门,只留一地尾气。 魏驭城全程注目。 他想,那年那夜,她把他甩了就走时,姿态是不是也这么潇洒。 到家,林余星跟在身后,低着头,不敢吱声。 林疏月绷着肩颈,也没有看他一眼。 手机不停响起提示音,全是钟衍发来的认错微信: “我真以为你那时是开玩笑的。” “对不起林老师,也对不起你弟弟。” 林疏月久不回复,钟衍换了语气: “现在也难找工作。” “喂,给你涨工资行吗?” 林疏月头疼愈烈,手机盖住,人往后仰,难以掩盖的倦容。 林余星难受,“姐,对不起。” 林疏月倏地一笑,也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对不起。”她视线空茫,盯着天花板的某一点,“今晚我听到最多的,就是对不起。它唯一的用处,就是事后能够宽慰你们的心。” 林余星难过极了,“姐。是我不懂事。” 林疏月侧了侧头,看着弟弟怯懦苍白的脸,一下子又软了心。她叹气,坐直了些,“小星,这世上事,好的,坏的,容易的,困难的,件件不一样。我知道,这些年,你也不容易。是我束缚你太多。” 林余星眼眶子都红了,“姐,是我拖了你后腿。” 他一哭,林疏月也跟着拧心,说到底,她和林余星之间,是相互扶持,是相依为命。话太浅薄,概括不了这份牵绊与情义。 林疏月微微叹气,“行了,爱惜自己,对得起自己。姐姐态度不好,也跟你道个歉。”说罢,她站起身,轻拍林余星的头,“早点休息,明早给你做排骨面。” 林余星扯住她的衣袖,抬起头,小声道:“我以后会听你话的。” “听话啊。”林疏月笑意轻松,“那就先把药吃掉。” 事儿说开了,林余星气都顺畅了些,少年情绪简单直接,面色都回了温度。他去拿药,结果找了几圈都无果。 “怎么了?” “糟。”林余星拍了下脑袋,无奈说:“药可能是落在他车里了。” “谁车里?”林疏月也紧张了,不比别的,这是林余星的救命药。 林余星打了个顿,怕她听到钟衍的名字又不高兴,于是含含糊糊说:“他舅舅。” 林疏月愣了愣。 “你让我在外面等,我那时候心脏已经不太舒服。”林余星小声,“他舅舅扶我去车上休息,还找了药和温水。” 林疏月心情略复杂,平心而论,她不太想和魏驭城产生太多交集。但这些事累到一块,又有了不可避的理由。 药要紧。 林疏月不会联系钟衍,唯一能联络的就是李斯文。李斯文没多问,秒速将魏驭城的手机号发过来。并且又补了一条信息: “魏董不在公司。” 林疏月没想这句话的深意,她拨通号码,短暂等待间隙,是出于本能的深吸气,指尖映在机身轻轻挠。体面的话术甚至都已想好。 三声长嘟音,魏驭城接了,很轻的一个单音节,“嗯。” 林疏月嘴唇微启,还没来得及开口。 男人低沉的声音抚慰这一夜凉如水,他说:“下楼。” — 黑色奔驰停在梧桐枝叶下,车灯全熄,像黑黢野兽。她出楼道,魏驭城便下车。林疏月有所设防,停在安全距离,略显茫然地看着他。 魏驭城手上搭着黑外套,随手搁在车头。然后探身进后座,拿出了林余星落下的药袋。 “谢谢。”林疏月松了口气,语气由衷。 她伸手过去,没扯动,药袋被魏驭城拽住不松。 林疏月加了力道,魏驭城这回松了手。 两人面对面,身高差在月影下错落和谐。林疏月点了下头,“魏先生,再见。” 转身一瞬,魏驭城:“钟衍的情况……” 林疏月脚步停住,重新转过身,专业使然,很难不多想,“他回去闹腾了?是不是不觉得自己有错?不用道歉,我理解。他性格乖戾,耐心不足,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没想象中的强悍。” 林疏月停了停,秉着好聚好散的职业素养,依旧善意公正地提醒:“人本质都不差,我虽带他不多,但相处下来,钟衍没有那么不可救药。” 安静三秒,魏驭城说:“如果只是闹,倒简单。” 他的语气低沉,眼中情绪是隐忍的无奈,很容易把倾听者的思绪调动。 林疏月眉心果然跟着一紧,直觉联想到更坏的结果,“他还做别的?” 魏驭城没否认,神色不轻不重难以分辨。欲语还休,点到即止,很像默认的暗示。他没再多留,言辞也少,夜风里背过身,就这么上了车。 林疏月这一夜思来想去,心里都压了块石头似的。她见过太多案例,偏激性格容易导致自残、自杀等极端行为。在床上辗转半小时没睡着,林余星敲门探进脑袋,“姐,好像少了四盒尼可地尔。” 这药对心律失常有效,拿回来的时候,医生一再交待,得按时按疗程吃。 “我明天再问问。”林疏月说:“剩一盒你记得按时吃。” 林余星刚走,那边像是精准算好时间,信息跟着发了过来。 w:[还有药忘了拿。] 魏驭城在林疏月的手机里,是随手编辑的一个“w”字母。她此刻的心情与这字母形状如出一辙。起伏不定,忐忑未知。 如此一想,一切发生都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 第二天,林疏月去了魏家。 她以为会见到钟大少爷狂怒失态的暴躁场面,但一进门,钟衍一身清爽,悠哉哉地站在餐厅里吃水果。他眼睛都瞪圆了,一半哈密瓜咬在嘴边,超大声地问:“林老师,你是舍不得我吗?” 林疏月:“……” 这跟昨晚魏驭城暗示的内容不一样。 不过钟衍是真高兴,“你怎么来了?就是放心不下我吧。你原谅我了吗?我给你加工资你肯定很满意吧?” 林疏月头大,“安静点。” 钟衍递过哈密瓜,“尝一块,特甜。” “我是来拿药的。” 但钟衍和阿姨都不知道这回事。 钟衍认定,“不用找借口,你就是舍不得我。” 林疏月自己都想笑,点点头,“你高兴就好。” 钟衍的笑意真情实感,眉梢眼角上扬,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气质。林疏月忽然觉得,这也是很好的结果。 等了十分钟,没有等到魏驭城。 林疏月刚走出院外,黑色欧陆恰好停在门口。车窗降下,露出魏驭城的脸,他语带歉意,“久等。” 从语气到神情,无一不诚挚妥帖,无可挑剔。 魏驭城今天是自己开车,他按开车锁,“药在车上。”——并没有去拿的意思。 林疏月会意,拉开车门。药确实在后座,但离她稍远,伸手够不着。林疏月不作他想地坐上去,随即“砰”的一声闷响,车门关。 林疏月的心跟着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魏驭城已回到驾驶座。他没回头看她,低头系安全带,四平八稳的语调,“看看是不是。” 林疏月反应迟钝,“是。” 车已经启动,魏驭城说:“送你。” 不过几秒短暂,车速提了上来,根本不给林疏月拒绝的机会。 林疏月抿抿唇,下意识拽紧装药的塑料袋。 魏驭城从后视镜瞥见她的细微反应,沉吟片刻,说:“聊聊钟衍。” 林疏月暗暗松气,“好。” “钟衍在酒吧遇麻烦,你本可以带你弟弟离开,为什么又要回去?”魏驭城问得自然,随手调高车内温度。 “没想那么多。”林疏月实话实说,“他跟我弟弟一般大,每次看到他,都会想到我弟弟。” 魏驭城大概没料到是这个回答,抬起头,与后视镜里林疏月的目光撞成一条线。 林疏月嘴角微微扬笑,本来紧张的手指渐渐放松,“不想让他被欺负,才多大,舍不得。”顿了下,她反问:“如果是你,你会选择相信他吗?” 魏驭城说:“信。” 林疏月笑意更甚,“那就对了。” 车里的气氛温和、缓慢。像送香的出风口,自然又舒适。 红灯,魏驭城将车缓停,“钟衍母亲过世早,他便一直随他父亲生活。其实在这之前,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数学尤其出色,他母亲生前,给予厚望。” 林疏月不自觉坐向前了些,“后来呢?” “他在滨城生活三年,性格大变。两年前,他父亲给我打电话,说人在医院,快不行了。” 钟名建打电话的语气,他至今还记得。 哆嗦的,惧怕的,求救的,说钟衍可能救不过来。 魏驭城那年正在北京谈项目,连夜飞回滨城。两月前才见过的精神少年,此刻病骨支离躺在icu。钟名建局促不安,躲在墙后不敢看魏驭城。 魏驭城从探视房出来,脱了外套,摘了手表,对钟名建晃了下手指,示意他出来。 到室外,魏驭城反手就给了钟名建一拳,怒火攻心上脸,是真发了脾气,“我姐就这一个孩子,人要出事,你也别活了。” 钟名建怯懦胆颤,一如既往。 魏驭城闭了闭眼,真不知道魏芙西怎么会看上这么个废物男人。 钟衍转入滨城一中后,遭受了长久的校园暴力。他面冷心酷,得罪了不少纨绔子弟。钟衍被孤立,被差别对待,被排挤。 丧母之痛还未完全消融,少年桀骜敏感,在一切还来得及疏导时,亲近的父亲却对他置之不理。 那群人以作弄钟衍为乐,把他骗进男厕,反锁门。几个人对他一顿揍,钟衍咬牙硬受,愣是不吭声。拖把棍往他脊梁上敲,断成两半。钟衍这耐受力,让人瘆得慌。 有人退却,下不了手。钟衍瞪着血红的眼睛,轻蔑一笑,“就这本事?” 混账头子怒了,把他往便池里塞。 钟衍掰着边沿,誓死不从。爆发力一甩,对方反倒一个踉跄,摔得满头屎尿。钟衍面不改色,从地上爬起,未曾回头看一眼,三步爬上窗台,推窗跳了楼。 林疏月已听得变了脸色。 “三楼,摔成了大腿骨折,内脏出血,昏迷了两天才捡回一条命。” 林疏月嘴唇翕动,得知真相时,一切言语都无力。 “他是我姐唯一的牵挂,我想让他母亲安心。你带钟衍的日子虽短,但他的状态,是这两年最好的一次。” 又遇红灯,车停得无声无息。 等林疏月回过神,魏驭城正侧着身,目光不遮不掩将她全部包裹,没有说出口,但传情在眼角眉梢—— 你别走。 世上就有这种人,能把公事公办,包装得动之以情。 林疏月尚且存留理智与清醒,断不会被魏驭城轻易拿下。她拿捏好分寸,话术得体大方,“谢谢魏先生与我说这么多,我会慎重考虑。” 之后一路沉默,直至目的地。 再次道谢,疏月拿好药,伸手开车门。 “聊完了钟衍。”魏驭城滑下车窗过风,说得如此自然,“我们再聊聊别的。” 林疏月发愣,“嗯?聊什么?” 同时,很轻的一声响,车门落了锁。 车窗升闭,魏驭城将手里的火柴盒放回储物格。 他的声音四平八稳,目的性极强,如冷酒灌喉,直白辛辣—— “聊聊那一晚。” 烈焰(怕你再走。...) 第13章 林疏月的肩膀无意识地抖了抖,虽极力控制,但仍被魏驭城看出端倪。 “如果林老师忘记了,”他转过身,不给她躲闪的机会,“没关系,细节我记得。” 事情好像到了一个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事实上,林疏月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需要解决的。 露水姻缘,你情我愿。成年人的世界,某些默契应该是共情的。绝非是几年后刨根问底、誓不罢休。她迅速分析魏驭城的心理,思来想去,应该是自己的不告而别,忤逆了他的男人自尊。 林疏月不想过多纠缠,于是顺着这份揣测,要彻底圆掉这件事。 没有什么,比开诚布公更有效。 不等魏驭城继续,林疏月看着他,主动说:“要是介意,我以后不会再出现您面前。” 这话给魏驭城添堵,拿捏死死,显然不是他要的答案。 “为什么走?”他索性问得更直接。 “因为该走。”林疏月的回答行云流水,“我以为,这是共识。” 魏驭城冷呵,“共识。” “如果魏先生是为了先后顺序恼怒,”林疏月倒大度,“我道歉,不该是我先走。” 她强调的是“先”,并且打心眼地认为,魏驭城往事重提,是因为自己占了所谓的上风。以他的身份地位,主动权必须在他手中。 要玩,要走,要不要,那都得是他先选择。 林疏月态度顺从,目光带着真诚的歉意以及理性的清醒。魏驭城心升躁意,想伸过手,狠狠盖住这双能灭人自信的眼睛。 林疏月同时观察到他的神色微变,猜想是不是不满意。于是更加妥帖地作保证,“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尤其钟衍面前。” 魏驭城眉心落霜,不耐道:“我们的关系……” 林疏月打断,目光笔直清亮,“魏董,我和你没有关系。” 这句话,如刀入心,拐着弯地相劝,多大的人了,做个干脆体面的男人不好吗。 直到林疏月背影远去,魏驭城眼里的爱与欲,便再不加克制与遮掩地紧追其后。 — 到家,林余星将航母的探测灯拼装完成。林疏月将刚才的插曲抛之脑后,很是欣慰地给作品拍照。 林余星欲言又止。 “怎么了?” “姐,你把照片发朋友圈吗?”林余星小声:“那小衍哥也能看到的吧。” 林疏月放下手机,转头看向弟弟,“你不怪他吗?上次在酒吧,你被他吓着的时候。” 林余星把头摇得飞快,“他其实挺好的,他带我玩儿,不觉得我是麻烦,有时候不耐烦,其实很细心。”顿了下,他问:“姐,我以后还能见小衍哥吗?” 在弟弟小心翼翼的解释里,林疏月明白了。 林余星这病特殊,自幼就没什么同龄孩子愿意跟他玩儿。这条路是孤独的,贫瘠的,他没有同等交流的伙伴,没有把他当“正常人”的朋友。 林疏月意识到此,心揪着痛了痛。 她将手轻扶着林余星的肩膀,扬出一个让他宽心的笑,“嗯,会见到的。” 这边,林余星把拼装成功的乐高发过来时,钟衍从床上直接蹦起,哔哔叭叭一顿语音:“小子,挑衅我啊。” “你这难度系数太低,等着,哥拿个更难的给你。” 钟衍像起死回生,劲头足足的。林余星能联系他,这也证明,是林疏月的默许。 两人约好晚上七点见。 钟衍在家翻箱倒柜,把剩余的乐高通通往车上搬。阿姨瞪大眼睛,“你这是要去摆摊吗?” 钟衍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酷哥形象,“太多了,收拾收拾。” 五点,魏驭城破天荒地这么早到家。看着一地狼藉,他不悦皱眉。钟衍又抱了几盒出来,意外了一下,忙不迭地请假:“我晚上出去一趟。” “去哪?” “林老师家。”钟衍答得响亮。 魏驭城脱外套的手一顿,不动声色,“什么事。” “乐高送她那个弟弟去,上次不是连累他嘛,算赔礼道歉了。” 魏驭城冷呵,“倒有良心。” 钟衍闭嘴。 这些个词语搁他身上,自己都觉得违和。 “舅,我晚上不在家吃饭啊。”说完就要走。 魏驭城神色微动,侧了侧头,“这些太简单,你拿过去没有意义。” “啊?”钟衍果然迟疑。 “之前客户送了套新系列,国内还没上,在斯文的车里,你绕个路,顺便拿了去。”魏驭城平声说。 钟衍倒高兴,激动道谢。下一秒便兴致冲冲地开车去集团,到大厦楼下给李斯文打电话。 结果李斯文微微诧异,“嗯?” “我舅说,你那有乐高。” 魏驭城的行政秘书当了十几年,举一反三的敏锐力极强。李斯文瞬间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嗯,但我现在在城东,临时有个应酬。小衍,辛苦你跑一趟。” 于是,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差,又碰上晚高峰,足够拖住钟衍的脚步。 六点五十,如魏驭城所料地接到小子电话。 “舅,我堵路上了,也不好爽约。您能替我跑一趟林老师那儿吗?先把家里的那些给他送去。”钟衍语气沮丧,还带着迫切与愧疚的乞求。 — 七点五分,林疏月洗完苹果端来客厅,“钟衍还没到?” 林余星站在餐桌边,“还没。” “可能堵车。” 话落音,钟衍发来微信。林余星边看边说:“他说他堵在路上,让他舅舅过来一趟。” 果盘差点没拿稳,林疏月皱眉,“谁?” “你忘记啦,他舅舅,那个不怎么年轻的……” 魏驭城在门边,声音透过门缝,这一句正好钻进他耳里。 林余星说:“叔叔。” 他是背对着门,正面对着林疏月,所以并不知晓当事人已经站在后头。 但林疏月已经看见了魏驭城。 “叔叔啊。”她语意深远。 “年龄差不多吧,也不是特别显年轻,总不能叫伯伯,那还没老到这程度。”林余星起先还认真分析,可眼皮一掠,从桌上的一个玻璃瓶身的反光中,猛地看清了门口站着的某位叔叔。 “其实叔叔也不适合,他和钟衍站一块,像兄弟。虽然和他只见过一次面,但他的品味、长相,还有稳重气质,真的让人过目不忘。” 林疏月被弟弟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弄得哭笑不得,不客气提醒:“你刚才还说他不年轻。” 林余星的小心脏就快不行了,魏驭城推开门,替他解围:“你姐是不是很坏。” 林余星窘迫得红了脸,单纯性子,连忙道歉,“对不起,魏舅舅。” “没事。”魏驭城神色无比宽容,手上象征性地拿了两盒乐高,看完林余星,看林疏月。平移的视线里,有短暂交锋。 林疏月秉持待客之道,友好将路让出,毕恭毕敬道:“请进,魏叔叔。”随即转过身,背影纤纤,多少透着小得意。 魏驭城眉目轻扬,低头失笑。 林余星不敢和他主动搭腔,年龄差是其次,魏驭城自带阅历赋予的气场,往沙发一坐,周围空气都低温多度。 魏驭城看出他的不适,主动聊天,“身体还好?” 林余星点点头。 “上次钟衍犯错,连累了你。” “没事没事。”林余星一个劲地摇头。 林疏月可不惯着,冷不丁道:“对,没事,差点送医院。” 魏驭城听出她话里的责怪,说:“以后要去哪,让钟衍送。” 林余星愁眉叹气,“可不敢使唤。” 魏驭城眼里多了疏松的笑意,说:“使唤我,我送。” 气氛已不像刚才那般紧张,但也没熟络到不冷场的程度。 安静十余秒。 魏驭城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落座沙发,姿态舒展,对任何状态的处理都游刃有余。他指了指桌上的果盘,问林疏月,“能吃吗?”——语气何其无辜。 林余星代替姐姐热情回答:“能吃能吃。” 刚洗的苹果还有水滴,魏驭城拿起水果刀,有模有样地削皮。当然,他不是真想吃苹果,哪怕没有任何供其发挥的道具,他也要达成目的—— 于是,刀锋偏离两寸,伴着他自然而然的皱眉,殷红的血滴从指尖涌出。 林余星吓了跳,“流血了。” 魏驭城微微蹙眉,“没事,不小心手滑。” 林疏月起先还冷静,总觉得太巧合。但在弟弟的催促下,只好合情合理地拎出药箱。见她没有坐下的打算,魏驭城头也不抬,嗓音低沉,“消毒就好。” 像一支被莫名其妙推上弓的箭,任由操控者拿捏方向。林疏月只得坐在他身边,履行这“救伤”职责。 魏驭城的手修长,手背筋骨微凸,肤白细实。指甲修剪齐整干净,细节都透着自律与矜贵。抬手的高度,露出半截手腕,粗而结实,一只积家限量装饰点缀,多了几分斯文绅士。 林疏月镇定上药。 先消毒,再用碘酒,动作放慢,除了认真还有躲避。躲避与男人的肢体接触,哪怕只是指尖碰指尖。 林疏月是个绝对的美人胚子。少女亭亭时,已够出类拔萃。挨得近,足够魏驭城细致打量。女孩儿杏眼微垂,浓密睫毛打出细腻的阴影。 这个角度,和那晚揽她入怀时一样。手臂是满的,心是暖的,低头时的风景,是旖旎的。再后续,是杯中清酒晃,攻城掠地无回头路。 魏驭城感觉到身下小月儿的紧张,倒也愿意耐心安抚,低沉嗓音如酿酒:“乖,疼就说一声。” 林疏月像只半醉半醒的野猫,抬起头轻咬他的下巴,浓情撒娇:“再用力一点呀。” 她留在他后背的每一道抓痕,都刻着甜蜜与沉沦。 纱布轻轻往他指间缠,稍用力的拉扯,扯回了魏驭城的思绪。 林疏月动作轻柔,将纱布打结,“疼就说一声。” 魏驭城微眯眼缝,为这诡异的巧合。唯一的区别,她的态度如待陌生人,再无往日柔情。 这多少让人不甘心。 魏驭城“嗯”了声,平静道:“再用力一点,”然后闭声,话犹未尽。 这个引人遐想的停顿,果然让林疏月手一颤。她下意识地抬头,都是成年人,一瞬的眼神变化最真诚。半秒对视里,一个是明目张胆的暗示,一个是被迫拽入回忆的漩涡。 “好了,”魏驭城抽回手,如此“无辜”地道谢:“你能帮我削苹果吗?” 这一来一回的暗中较量,林疏月算是彻底明白。 钟衍的“临时”来不了,魏驭城的“好心”帮忙送乐高。再阴暗点想,突然要吃的苹果,可能也只是为了这一刀见血。 高手之处,在于你知道他的坏,却做不了任何回击,还得帮他削果皮。 林疏月沉默照做,削的不是苹果,而是某人的人头。 苹果削好,魏驭城伸手来接时,林疏月冷不丁地笑了笑,“魏先生不怕我下毒。” 魏驭城用只二人能听见的声音,答得四两拨千斤。 “怕你再走。” 烈焰(记错了,是三次。(下章入...) 第14章 一晚上的重点,就在这四个字上。 魏驭城苹果没吃完,就起身告辞。他把烂摊子丢给林疏月,大有你没让我好过,今儿你也别想好过的意思。 第二天,钟衍抱着新款乐高屁颠颠地来找林余星。 林疏月捧着电脑查资料,钟衍偷瞄好几眼,不敢说话,喝水的动作都放轻。林疏月忽然抬起头,捕捉到他的视线。钟衍躲不掉,只能尴尬地笑。 “总看我做什么?” “林老师,你昨晚没睡好啊?黑眼圈都出来了。”钟衍特直男地聊天。 林疏月被噎,继而故作正经地转移话题,“上次的话还算话吗?” “啊?” “加工资。”林疏月说:“加工资,你就继续当我学生。” 她没用“患者”,而用的“学生”来形容彼此的关系。钟衍心头颤了颤,没有什么,比平等对待更让人动容。 “还有,你家我不去了。如果能接受,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就到我这里。”林疏月说:“不用急着答复。” “急!我就要急着答!”钟衍说:“我答应!” — 周四,李斯文陪同魏驭城赴城东应酬。 车程长,交通拥堵,公事暂时了结,李斯文是能和魏驭城说一些家常话的,“我听陈姨说,小衍每天去林小姐那接受辅导?”他语似玩笑,“林小姐有本事,治得了小衍的脾气。” 什么样的语气,有着几层意思,魏驭城听得明明白白。 他乏了,头靠后座闭目养神,眼睛都没睁,“觉得她装腔拿势?” 李斯文万万不敢。 “她教会钟衍一个道理,”魏驭城平静说:“不管什么关系,都是双向选择,做错了事,没人惯着。” 李斯文认可,“小衍比以前懂事。” 魏驭城不置可否,一脸无波无澜。 应酬地在新开的奢华会所,装潢豪气浮夸,真正的纸醉金迷。 魏氏与南青县合作的锌电子建设项目开工在即,这是集团十四五规划中的重点工程之一,关系到魏氏在西北市场的原材料供应链。规模之大,投入之多,不言而喻。 除去几位重要合作商,其中,中标基建环节中,原辅材料供应的“盛腾”公司,是一家邻靠南青县的本土企业。老板叫万盛腾,长得不太凑合,嗓门儿也大咧。吹嘘自己之余,对魏驭城是百般恭维,夸他是天人之姿,又说日后去了南青县,定要将魏董伺候成天上玉皇老儿。 在座都是人精,三两句就知这土财主是什么路数。但生意就是这样,物尽其用,利益牵扯时,也能称兄道弟。 魏驭城自然用不着放下身段,只以一种疏离又礼貌的神情周旋。 万盛腾再闹腾,被魏驭城冷淡的目光投掷,也识趣儿地闭了嘴,讪讪笑着拱手,“对不住了魏董,我这人说话粗俗。” 魏驭城却和气一笑,隔空举起酒杯,“万总自谦,雅俗共赏。” 万盛腾受宠若惊,忙不迭地敬了三杯五粮液。 饭局尾声,魏驭城忽然交待李斯文,“那道鱼,打包一份带走。” 李斯文奇怪,魏驭城的饮食习惯一向精简,从不吃宵夜。就算是带给别的人,他印象里,钟衍也不是爱吃鱼的人。 万盛腾对魏驭城点头哈腰,送其上车。 车门一关,那点温和之色消失殆尽,魏驭城眉间冷淡,吩咐道:“以后别再来这。” 过于艳俗的风格,入不了魏董的眼。 李斯文表示知道,刚要让司机开车回公司。 魏驭城淡声说:“顺路,去接钟衍。” 城东跨江,一座城市,两个方向,这路顺得有点长。而到林疏月家楼下时,李斯文也终于明白,那道打包的清蒸鲈鱼,是给谁带的了。 李斯文:“我给小衍打电话让他下来。” 魏驭城抬了下手,推开车门下了车。 刚到门口,就能听见里头传来的欢声笑语,再仔细一听,应该是在斗地主。钟衍嚎叫连连,“我怎么又输了啊!” 魏驭城不自觉弯唇,就他这水平,输才是常事。 那俩姐弟,都精。 他敲门,趿拉拖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林疏月还沉浸在轻松气氛里,一张笑颜那样纯粹,可在见到魏驭城时,蓦地一收。 这个神情转变,未免过于伤人。 魏驭城不悦地沉了沉眼,说:“我来接钟衍。” 林疏月回头喊:“小一班钟衍,家长来接。” 她也意识到刚才的表情不那么礼貌,于是用委婉的方式来缓解。不用明说,魏驭城感受得到。此刻他舒展的眉头,便是有效的佐证。 钟衍自个儿都愣了,“我靠,有生之年我还有这待遇!” 魏驭城倒也直言不讳,“你没有。”说完,他的目光落向林疏月,在她面前,无加掩饰。 他把打包的鱼送给林余星,整个人都温和起来,“上次看到餐桌上有一道剩下的鱼,猜想应该是你爱吃。今天这家餐厅的鱼做得不错,你尝尝。” 林余星惊喜,好感值蹭蹭上涨,“谢谢魏舅舅,其实是我姐爱吃。” 魏驭城没接话,略微颔首,然后带钟衍离开。 “还热的呢。”林余星打开包装盒,“姐你快来吃。” 鲈鱼处理干净,汤汁浓郁,一点都没软塌。林疏月却没有丁点食欲,她盯着这条鱼,觉得这就是魏驭城的化身,下一秒就能在她面前蹦跶。 林疏月跟夏初说了这些困惑,“你觉得他想怎样?” 夏初:“就是顺便给了条鱼,我觉得没什么吧。” 林疏月敏锐且敏感,列举出魏驭城许多反常。 “他故意划破手,为了让你给他扎伤口??”夏初不可置信。 这番自述,尴尬得很,林疏月自己都微微红了脸,“也许是我多想,但我还是得阴谋论一下,我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夏初:“你没得罪他吧?” 林疏月想了想,回:“那一晚,我自己先走了,算吗?” 夏初发了个惊恐的表情:“等于说是,你用完就扔,这还不叫得罪?” 林疏月愣了愣,“我以为这是共识。” “再共识,起码的尊重也要有吧。”夏初说:“就像去别人家做客,走的时候也要跟主人道个别。” “他不是主人,我和他是自愿平等。” “这就有点钻牛角尖了啊,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林疏月一想,好像有点道理,她犹豫:“那现在该怎么办?” 夏初出主意:“再续前缘,把之前的补上?” “不可能。”林疏月说:“我现在只想赚钱。” “那他也太惨了,失身又破财的工具人。” 林疏月懒得回。 很快,夏初又发微信:“给他点补偿吧,虽迟但到,让他消气,就不会再这样拐着弯儿地各种提醒、暗示你了。 没办法,谁让你摊上个这么小气男人。” 其实很多年后再回看,这番对话有多滑稽无厘头。但对此时的林疏月来说,当局者迷,什么剑走偏锋的方法,都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把所有矛盾点往这个洞里穿插,别别扭扭得竟也都能串通。 如果是补偿,什么东西才合适。 林疏月第一排除了钱。在这方面,她与魏驭城相比的资格都不够。以前也送过赵卿宇礼物,衣物太贴身,得避嫌。昂贵的古玩字画她也送不起。第二天去商场逛了几圈,最后谨慎选了一对袖扣。白金材质,一个不随流的小国小众品牌,林疏月心底认为,这和魏驭城的气质很搭。 当然,价格不菲,也彰显了她的诚意。 周三,魏驭城一如既往地“顺路”来接钟衍。走的时候,林疏月低声叫住他,“魏先生。” 魏驭城脚步顿住,钟衍也转过头,“怎么了?” 林疏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魏驭城对电梯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对钟衍:“先下楼。” 钟衍巴不得,正好回车里组队吃鸡。 走道安静,适合开场白。 林疏月很直接,把早准备好的纸袋递过去。 魏驭城微低头,不接,亦不言语。 林疏月说:“以前多有得罪。” 明白过来,魏驭城的眼角颤了颤,神色如冰山溶解,镇压所有温度。薄唇似开了刃,每说一字都如刮肉放血,“这是补偿。” 林疏月松气他的反应力,并且庆幸,果然猜对了。 “嗯,这是补偿。”她语带歉意,那样真挚无辜。 魏驭城看她一眼,觉得这些年,她伤人功力渐长。于是留下一句,“没关系,毕竟我也乐在其中。”然后没了好脸色,拂袖而去。 “诶?诶!”林疏月追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于电梯门。 门里,魏驭城闭目沉脸,周身阴郁。 门外,林疏月丧气颓然,乏力举步。 一夜思考,得出大概是他不喜欢的缘故。于是第二天,林疏月又跑去商场,挑了一套小三千的茶具。这一晚,魏驭城没有来接钟衍,林疏月便找了个由头,让钟衍转交。 次日,茶具又原封不动地被拎了回来。 钟衍挠挠头,“我舅骂我乱拿人东西,我昨晚都被骂成蘑菇了,真是莫名其妙。” 林疏月又换了件价格更贵的水晶摆设,但这一次,东西仍然没送出去,魏驭城跟人间蒸发似的再没出现。 林疏月一想,总拖着不了断也不是个事,干脆在微信转账,把买礼物的钱折成现金。 就这样,魏驭城被从天而降的五千块砸得心脏稀巴碎。 林疏月再看手机—— 转账已退回。 好家伙。 林疏月耐心磨尽,一顿闷火无处发,魏驭城的电话打过来。 她接的速度也不慢,通后,短暂沉默。就这几秒的冷静,把林疏月砸清醒了。她隐隐意识到,这可能又是个引请君入瓮的陷阱。 “我就这么不值钱?”魏驭城的语气像降霜的秋夜,寒意乍起。 “五千还不够。”林疏月简直震惊,态度也像出枪的子|弹,“那我也能怀疑你在碰瓷。” 隔着电话不用见本真,也能想象男人真实的怒容。 林疏月一再告诫自己是来解决问题,不要逞一时意气。深呼吸后,她声音放软,态度良好地征询他的意见,“如果这些您不喜欢,可以跟我说说,力所能及范围内,我尽量去买。” 角色互换,本末倒置。 魏驭城一个字也不想听,徒留一声冷呵,“你跟我算不清。”——然后挂断电话。 林疏月莫名怅然,也精力乏溃。她万万没想到,两年前的你情我愿,会延伸至今,阴错阳差的重逢,莫名其妙的牵绊。 怎么就算不清了?! 林疏月紧抿唇,一团愠火掺杂着丝丝委屈在肺腑打转。她收起温和,朝魏驭城豪掷尖尖的獠牙——发过去一个30元的微信红包: “行,把账算算。安全套的钱,aa。” 掐准时间,她又发一条,带着刻薄的干脆: “哦,一盒15个,那晚魏董用1个,请退14个,28元。” 解气带来的愉悦比设想还要短暂。 魏驭城的信息回过来: 第一条: [红包,金额24元] 第二条: [你记错了,是三个。] 烈焰(一次借完,我还怎么见你。...) 第15章 林疏月反应过来, 脸颊如火烧。 就知道,这是一个他蓄谋已久的陷阱。 林疏月不敢回复任何话语,在魏驭城而前, 每一个字, 他似乎都能精准抓出破绽,然后见招拆招,伺机而动。 从最初的不以为意,到现在,林疏月有一种隐隐的后怕。她的直觉向来敏锐, 魏驭城这样, 应是不打算好聚好散。 手机蓦地又震, 吓得她差点脱手掉地。 夏初:“怎么样了??” 林疏月松了口气, 然后找到了发泄口:“不怎么样,你出的馊主意。” 夏初:“他讹你钱了?!” 林疏月手指一顿,幽幽冒出一个想法。 魏驭城根本不想讹钱。 可能是想讹人。 这个意识闯进一瞬, 又被迅速否决。只是惧意越聚越浓,变成毫无立脚点的空心地而。她甚至考虑,要不要放弃钟衍这边的工作。 钟衍依旧每天过来她家, 魏驭城的微信头像也渐渐挤到了列表下层。忐忑过了一周, 钟衍无意提了句:“我舅去国外出差,这个月都不会回国。” 林疏月心里的小石子这才簌簌落了地。 “你觉得我舅舅人怎么样?”钟衍忽问。 林疏月陡然警惕,“干吗?” “他是不是还挺帅的?男人中的精品了吧, 工作能力也出色,身高一八五很标准,人群中你都会多看两眼。我说得对不对?” 林疏月无语, “想夸就直说。” 钟衍嘁了声。 倒是林余星抓住重点:“魏舅舅没结婚吗?” “我就能和你说一块儿。”钟衍叼着笔杆,一上一下翘着玩儿, “你说这是为什么。” 林疏月冷不丁地答:“又不是每个人都想结婚。” 钟衍:“靠!这话我舅也说过,一模一样!!你俩是同一类人!” 林疏月怔了怔,急于撇清:“谁是一类人,我又不是不结婚。” 钟衍更加激动:“我舅之后也说了这一句话!还说不是一类人!!” 林疏月:“……” 林余星费解,“你舅舅为什么不结婚?” 钟衍瞅了瞅旁边,“那你姐姐为什么不结婚?” “有可比性?”林余星有理有据地反驳:“两人年龄不在一个层而。” 钟衍挠挠头,“也是,我舅都36了。” ― 同一时间,美国早上八点。 魏驭城莫名觉得后背微凉,正准备出门的他又折回衣帽间,拿了一件风衣外套。这次行程李斯文未陪同,除了相关部门负责人,分部派了一女翻译协同。 考察米德挪工厂筹建进度的工作提前完成,魏驭城放了随行同事一天假,并且安排车船游玩作为犒劳。汇中的福利待遇在业内闻名遐迩,行之有效的激励制度,留得住人心。 魏驭城乘电梯去十层吃早餐,刚落座,一道脆耳的女声:“魏董。” 女秘书笑意嫣然,从妆容到穿着精心挑选。 魏驭城颔首,“没和他们出去?” 女秘书微噘嘴,一颦一笑恰到好处,“睡迟了点,就没去啦。” 魏驭城目光从她脸上掠开,很淡地“嗯”了声。 女秘书壮胆问:“魏董,我可以坐这儿吗?” 魏驭城没抬头,“请便。” 不同于前几日的商务正装,魏驭城今天一身休闲,浅灰风衣衬得他恣意俊朗。女秘书心跳乱了节拍,只敢偷偷打量。 魏驭城吃得少,很快放下餐具。 女秘书即刻也拿餐巾拭嘴,“工作这么辛苦,魏董也不出去放松放松吗?” 恰好微信来了新消息,魏驭城将手机搁耳边听,然后回了句:“就来,催什么。” 刚发送,对方又来了消息。魏驭城的手没来得及松,恰好按成了公放。也是一道好听的男声,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是想磨蹭到晚上,让我给你找位漂亮佳人作陪是吗?” 魏驭城语气不善,但眼角分明带着笑,“我倒要看看有多漂亮。” 这话够直接,听得女秘书脸红心跳。 新信息进来,魏驭城没再听,摁熄屏幕要走。 女秘书不想错过机会,急忙故作讶异:“魏董要去波士顿?好巧哦,我也要往那个方向去。” 出于上下级的体恤也好,男人的绅士本能也罢,她十拿九稳,魏驭城应该会体贴地邀请她顺路。 魏驭城的目光果然凝聚在她身上。浅色的连衣裙,低调地凸显好身材,娇俏眼神里,欲望和肖想不加遮掩。 魏驭城神色温和,嘴角甚有淡淡笑意,“这酒店是没有叫车服务吗?” 殷勤示好的风情他无心看,也无怜香惜玉的闲心。纽约州自驾去波士顿三小时,魏驭城是去见旧友唐耀。 唐耀的明耀科创在美国当地声名赫赫,魏驭城与他在常春藤进修时结识,关系匪浅。两人在唐耀新收购的棒球俱乐部相会,比了两轮,胜负平等,唐耀拄着球杆,人如其名,英俊闪耀。 “明天就回国?” 魏驭城说:“常务会邀请了几次,我不好总拒绝。” “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安排。” 魏驭城放下球棍,语气不经意,“hatch shell附近转转。” 夜间,河滨周围灯影荼蘼,河风轻抚,带着丝丝沁人凉意。魏驭城从包间出来,在窗前眺望四周。这里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唐耀记起,“两年多前,你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魏驭城笑了笑,没答。 唐耀饶有兴趣,“你这表情,在这捡到过钱?” 魏驭城背过身,抖了抖蓄了一段的烟灰,淡声说:“捡到过一个人。” ― 初秋转凉,暑气未完全退场。明珠市这一周的天气都不好,湿热黏腻,时热时冷。早九点,林疏月看了几次时间,钟衍还没到。 林余星说:“路上可能堵车。” 刚说完,钟衍打来电话,可怜巴巴道:“我发烧了。” 林疏月皱皱眉,“严重吗?吃药了?” 钟衍声音嘶哑,如蔫苗,“林老师,我头疼睡不着,你来给我念课文儿呗。” 嚣张的人一旦脆弱,反差感更易让人心软。 但林疏月没忘正事,“我来可以,但等你好了,要跟我去福利院做义工。” 钟衍抗议,“要挟。” 林疏月没否认,“怎么样,答不答应?” 钟衍重咳两声,“行。” 林疏月顿时笑了,“还有,我把小星也带来,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打车到明珠苑,钟衍真病得不轻。烧到39度还没退,桌上一堆药。他倒不忘主人之姿,招呼林余星拆新款乐高拼。 林疏月没明说,但内心欣慰,小少爷学会照顾他人感受了。 林余星看了眼姐姐。 林疏月点点头,“去吧。” 随后,她将空调关了,开了点窗户透气。钟衍枕着半边脸躺在床上,病态让他退型少年本真。 今天读的还是《万物有灵且美》。 钟衍:“读完你准备给我读什么?” 林疏月看他一眼,“《男孩的一百种矫情表现》。” 钟衍做了个吐血的表情。 林疏月笑了笑,闲适地靠着沙发诵读。 房间里,左边是病弱卖乖的钟衍,右边是安静拼乐高的林余星。林疏月置身中间,神色投入,声音缱绻。调暗的灯光晕出暖黄,室内气氛沉静下来,光不是光,像暗涌的烟火微芒。 魏驭城轻轻推门,入眼就是这样一帧风景。 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尚在肩头,原本不觉得累,这一刻,时差带来的卷意席卷周身。所有人都是沉浸的,包括林疏月。 直到沙发猛地塌陷,她才惊觉。 转头,眼对眼,眸光无处可逃。 床上的钟衍已经睡着,魏驭城比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靠着沙发另一边,浑身放松半躺。长腿交叠,腰间松塌,衬衫领扣也解掉两颗。 魏董很少以这般姿态示人,他闭上眼睛,倒也没过多打扰。 林疏月垂了垂眼,继续接下来的篇章。 在她的声音里,魏驭城睡着了。 林疏月先是看了看钟衍,然后转过头,不自觉地打量起身边的男人。 魏驭城的五官无可挑剔,哪哪儿都透着精英气息。鼻子尤其好看,连着眉间与人中,无论哪个角度,都赏心悦目。 两年前,只顾纵情和沉沦,好像也没仔细看过这张脸。 林疏月侧了侧头,换了个更舒服的角度。 可魏驭城却忽地睁开眼,将她短暂的失神尽收眼底。 林疏月心一紧,做坏事被抓包的慌张感让她迅速转开头,假意看别处。 魏驭城眼底残存惺忪困意,神色并无过多起伏。 林疏月侥幸,或许他根本没注意,却彻底低估了捕猎者天生的敏锐。 魏驭城的嗓音带着自然的嘶哑,似诱似引,将她的心思精准狙击:“所以不亏,对不对。” 他声音故意不小,钟衍醒了,林余星也望过来,“啊?什么不亏?” 魏驭城睨了眼林疏月,幸亏灯光不亮,能掩盖她此刻脸颊的泛红。 “拼好了?”他走去林余星身边,微弯腰,打量起成品,“长征2号,90年在西昌发射,是不是还有个叶片没拼好?”魏驭城手指拨了拨小零件,“还有这个,装反了。” 林余星惊喜:“您了解得好多。” 魏驭城嗯了声,“机壳上的纳米碳管纤维材料,是汇中提供的。” 汇中集团是国内最早一批研究纳米材料的企业,几十年发展,已能成熟运用各产品领域。顿了下,魏驭城问:“你喜欢这些?” 林余星点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只是皮毛。” “来。”魏驭城一只手轻搭林余星的肩,领着他去了书房。 床上钟衍小声嘀咕,“他对你弟好温柔,我都没这待遇。” 林疏月没吱声,情绪盖了一层密实的纱。 近一小时,林余星终于出来。他和魏驭城有聊不完的话,简直意犹未尽。手上还抱着一本书,是物理相关的读物。 林余星聪慧,悟性高,逻辑思维也缜密。魏驭城看得出,他是颗好苗子。 “书看完了,再到我这儿拿。” 回去路上,林余星兴致高涨,“魏舅舅好厉害,他拿过好多奖,证书和奖杯摆了一而墙!” “姐,你知道吗,他公司的产品,和国家航空总局都有合作的,他还有好多实验室!” 林疏月语气凉飕飕的,“哦,这么厉害啊。” 林余星机灵得很,连忙闭了嘴。 魏驭城给的那本书,林余星很快看完。钟衍身体还没康复,所以这几天林疏月一直去魏家。林余星便理所当然的,让她去还书,再借新的回来。 于是不可避免的,又要与魏驭城接触。 而说来也奇怪,一向分身乏术,忙得很少回家的魏董,最近都很按时。 旧的还,新的借。 每次他都在书房等她敲门。 一次两次三次,本来平平无奇的一件事,重复多遍,总会让人不自在。而且林疏月发现,他借给林余星的书,应该是一系列,薄薄一本,很快看完。 终于忍不住,她说:“能不能把一套都借给小星,他看得快,我会让他保管好,很快还过来。” 魏驭城伸手递书,“不行。” 这样干脆,林疏月无话可说。 她伸手去接,扯了一下,书没松。 魏驭城捏紧书页,语气平静,“一次借完,我还怎么见你。” 烈焰(魏驭城低声,“挺会玩我。...) 第16章 林疏月回家后第一件事, 就是下单了套一模一样的书。 这对魏驭城已经不重要,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 这天晚上十一点到家,钟衍还在房间捣鼓。一地混乱看得魏驭城直皱眉, “你要离家出走?” “明天去福利院做义工, ”钟衍不情不愿,“林老师说了,有不要的东西可以带过去捐掉。她真是个事儿精。” 魏驭城冷哼,“她没嫌你,你倒挑三拣四。” 钟衍歪歪嘴, “她真没少嫌我。算了, 给她点面子。” 魏驭城应酬喝了酒, 头疼, 不想多看这个败家子。走前,他问:“哪家福利院?” “骄阳。” ― 当林疏月看到钟衍拎下来的两大袋闲置品,其中不乏全新未拆封的各种潮牌时, 是一言难尽的。 钟衍满不在乎,“都过时了,不喜欢。” 林疏月点头, “你家没破产, 真是奇迹。” 钟衍不满,“你就不能夸我两句。” 林余星笑嘻嘻地凑过来,“小衍哥人帅心善。” 钟衍调侃, “还是你乖。你跟你姐真不像亲生的。” 林余星忽然没接话。 林疏月和福利院很熟,人人都和她打招呼。她做事也麻利,修剪花草, 修补破损,再帮老人房间搞搞卫生。 林疏月告诉他, 302房的李奶奶,儿子媳妇死于车祸,她受不得刺激,人变得痴傻。还有隔壁的赵姨,骨癌晚期,她不愿再治,不想拖累家人,一个人跑这儿来和老伙计们待一块。 “刚刚给你吃糖的王爷爷,三个儿子都不尽赡养义务,把他丢到这儿来。”林疏月平静说:“这世间这么多苦难,这么一想,很多事,就不是事了。” 一向话多的钟衍,难得安静。起初的抗拒情绪渐渐消散,他不善言表,只能更卖力地干活。 林余星不能做重事,在东区教孩子们英语。一小时后钟衍溜过来,递给他一瓶水,“你和你姐在这边做了多久义工?” “我姐做得久,两三年得有。”林余星说。 钟衍意外,“没有报酬?” “都义工了,哪里还有。”林余星笑笑,“这里的人都很喜欢我姐。” “能不喜欢吗?”钟衍本想冷嘲热讽两句,可看见林余星眼里纯粹的、骄傲的光亮,便把话咽了下去,由衷地点点头,“好人有好报。” 刚才的光芒一下子黯淡,林余星说:“我不信。” 钟衍侧过头,“你这什么苦大仇深的表情。” 林余星低声,“对我姐不好的人,太多太多了。” 钟衍靠的一声,“别指桑骂槐啊。” “小衍哥,你是好人。”林余星冲他笑了笑,“坏人不长你这样。” 钟衍敛了敛表情,试探问:“难不成遇到过变态啊。” 一向温和佛系的林余星倏地沉了脸,他摇摇头,站起身。 “喂,话别说一半啊!”钟衍在后头喊。 林余星置若罔闻,脚步飞快。 在福利院待到下午四点半,三人准备走。天气转了性,云层厚重直往下压,像铺天的网。西风蓄力,马路边的树枝被吹弯了腰,落叶簌簌。 “糟糕,要下暴雨。” 钟衍刚说完,雨滴便叭叭往脸上砸。几乎同时,短促的鸣笛声有节奏地响了两响,钟衍看到那辆黑色车,“诶,是斯文哥的车。” porsche开到三人面前,司机下车撑伞,笑着说:“李秘书让我过来接你们。” 林疏月和林余星齐齐看向钟衍。 钟衍也一脸震惊,“我的家庭地位已经这么高了吗。” 暴雨疾驰而下,林疏月也顾不上多想,赶忙让林余星上车。 车外风雨飘摇,车内暖风送香。司机接了个电话,随后对钟衍说:“李秘书让你们过去百都汇,他在那边有点事。说是办完后一起回家。” 林疏月还没反应过来,钟衍已打着哈欠说:行。”又兴致勃勃地告诉林余星:“百都汇的甜品一绝,今天你有口福了。” 林余星爱吃甜食,眼睛都放了光,“不太好吧。” “你以为斯文哥会带我们玩儿啊,他可忙了,一般就让我去隔壁包厢自个儿待着。”钟衍满不在乎,“就我们三个,放心吃,记斯文哥的账,反正他能找我舅走行政报销。” 这四舍五入就是魏驭城请客,他对魏驭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林余星一想,便没那么不自在了。 到百都汇,李斯文早做了安排,经理把人带去二楼,殷勤告知:“魏董在隔壁间,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林疏月脚步一顿,魏驭城竟然在。 上车时听司机一番表述,以为真的只有李斯文在办事。 甜品现做,摆盘精致,林余星好甜食,真正的心满意足。林疏月却食之无味,一墙之隔,像隐埋的雷,危险系数不低。 半途,李斯文进来了一趟打招呼。应酬在身,不方便多留,只说想吃什么尽管点,又特意看向林疏月,笑得更温和,“今天的鲈鱼新鲜,待会林小姐尝尝看。” 回到饭局,李斯文先跟魏驭城低声汇报:“鱼送过去了。” 旁边是齐名实业的张总,也是这次款待的客人,他耳尖,“魏董还有客人?那叫过来一块吃。” 魏驭城笑意淡,“不碍事,家里几个小朋友。” “小衍在?”张总更加来劲,指了指旁边的女儿,“他和敏敏同龄,正好一起。” 这位张总的女儿比钟衍大上一两岁,全程都只注意到魏驭城。男人的风度,样貌,举手投足间的成熟魅力,无一不吸引。 魏驭城还是那副客套的表情,继而吩咐李斯文,“待会叫去楼上。” 饭吃完,局没散,辗转楼上棋牌唱歌。 钟衍本身就是好玩的,忙不迭地拉着林余星赴约。林疏月杵在原地没动,钟衍又返回来拽住她的手,“还不走?是要我背吗?” 林疏月被强架着上了楼,好在包间人多,隔开两室,男人在里面牌局,外头是随行人员,还有张总女儿叫来的几个朋友。 帘子隔着,并不能看清魏驭城的脸。 林疏月松了一半气,挨着最靠门口的沙发坐,极力降低存在感。 钟衍虽疯野,但很照顾林余星,一会交待这,一会不许他碰那,俨然一名家长。林余星眼里有光,这是他不曾看过的世界,探知欲和新鲜感织成五颜六色,他的开心全写在眼眸里。 林疏月出神之际,没注意到魏驭城走了过来。 她像一只发呆的猫,恨不得给她顺顺毛。魏驭城往她身边一坐,然后灭了手里还没抽完的烟。林疏月转过头,神情一愣,完全忘记反应。 魏驭城微微侧头,向她靠近半分,“鱼好吃吗?” 但还没等到回答,女孩儿娇俏的声音叫喊:“驭城哥!我们要玩游戏,你也来好不好?” 那声“驭城哥”听得林疏月一身鸡皮疙瘩。魏驭城却自若得很,没答应,也没拒绝。只对右边正口若悬河的某人叫了声,“钟衍。” 钟衍屁颠颠地跑过来,非常熟练地当起挡枪专业户。他睨张敏敏一眼,“成啊,我来玩儿。” 张敏敏嘟着嘴,不满意。 她朋友已经磕着酒杯杯底,迫不及待地开始,“真心话大冒险啊。来来来。” 有长辈在,总不敢太放肆。无非就是做俯卧撑啊,初恋是在几年级啊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再一次扔骰子时,按数顺位数,第十八,张敏敏故意没有跳过魏驭城,“驭城哥,该你了哦。” 魏驭城风波不动,依旧叠着腿,懒懒靠着沙发。 林疏月也没反应,低头玩手机。 有人拉了拉张敏敏的手,小声劝阻:“算了吧。” 张敏敏偏不,不服输的,挑衅的,势在必得地看着魏驭城,问了一个非常离谱的问题:“你能接受一夜情吗?” 短暂安静之后,是爆炸般的起哄声。 连钟衍都张大嘴巴,虽然张敏敏很没分寸,但他也暗搓搓地期待舅舅的回答。 灯影烘托,魏驭城的神情晦涩不明。几秒之后,他倏地弯唇,笑着说:“不能。” 林疏月的心莫名踏空,浑身不适,这两个字像尖细的钻头往耳朵里扎。她忽然觉得无趣至极,不想继续待在这满场谎话横行的地方。 离开包间时,她听到有人恭维:“他好好哦,真是好男人。” 林疏月冷笑,再看一眼当事人,分明心安理得。 洗手间里消磨十分钟,林疏月连妆都懒得补。门外笙歌迷醉,隔着门板隐隐约约,越听越虚浮。魏驭城那句“不能”像块铁砣,把重逢后他的种种试探和遐想拖入海底。 林疏月转过身,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一笑,梳齐短暂的郁结。可刚走出洗手间,就看见魏驭城站在走廊不远处。 他转过身,双手环胸,显然是在等她。 林疏月停顿一秒,然后往反方向走。 魏驭城忽然开口:“生气了?” 忍不了这莫须有的指控,林疏月没好语气,“魏董高看了。” 一轮对话,魏驭城已走到她身边,视线低垂且肆无忌惮地审视,观察,蓦地低笑,“没说真话。” 林疏月点点头,“魏董对自己的认识倒挺深刻,向您多学习。” “学习什么?”魏驭城风轻云淡,亦步亦趋地靠近,“那真没见过这么笨的学生,学了这么久,还没学到我想做的事儿。” 他的嗓子被酒润过,更有辨识度,一字一字像结实的网,织得滴水不漏。林疏月不自知,其实人已经跌进了这张网里。魏驭城的语气不算友好,还带着一丝丝刻薄的强者姿态,引起她本能的好胜心。 算计好时间,在她快要甩脸子的前一秒,魏驭城淡声,“在你那,我是one night stand。” 如此直白,瞬间烧红了林疏月的耳尖。 魏驭城再次靠近,眸光酣畅且笃定,“但在我这,想要得从来都是更多。” 耳尖的红克制不住弥漫上脸颊,让她看起来才像真正醉酒的人。她没想过是这样的回答,完美解释了那句“不接受一夜情”。 林疏月强逼自己镇定,冷不丁地一笑,“魏董是在彰显自己的魅力和成全自己的野心吗?还是觉得我仍是个憧憬这种虚无缥缈感情的小女生?” 对视几秒。 魏驭城突然倾身,笑意下嘴角,“你不是。” 林疏月神色一言难尽,直直望着他。 “小女生善良不骗人,而你,”魏驭城的目光一瞬变温,不冷不热的情绪糅杂,最后筛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委屈与无奈,他低声,“挺会玩我。” 烈焰(你不也被玩得挺开心吗?...) 第17章 林疏月算是彻底摸准了魏驭城的招数, 攻她不备,娴熟自若。她也不是什么楚楚可怜小白花,见招拆招的本事不比他弱。 她笑, “魏董不也被玩得挺开心吗?” 这回轮到魏驭城微怔。 林疏月眼皮轻挑, 淡定得很,“我又没让你负责。” “我要你负责。”魏驭城半真半假地戏谑。 “个个都像你这样,我哪里负责得过来。” 林疏月甩手要走,没走成,手臂一紧, 被男人用力拉住。她转过头, 平静眼神里分明是不甘示弱。 僵持几秒, 还是魏驭城先松的手。 林疏月回包厢叫林余星, 林余星玩得正痛快,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可一转头对上姐姐那双要迸火的眼睛,立马乖乖走了过来。 等钟衍再来找人, 早没了影儿。 九点不到也散了局,魏驭城跟李斯文走后头,交待完事情后, 李斯文点点头, “明白。” 钟衍钻上后座,大喇喇地岔开腿,没好气地瞅了眼外头仍笑眯眯杵在那儿的张总一家, “他女儿的眼睛恨不得钉在你身上。” 逢迎礼貌点到即止,车门一关,魏驭城便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神色。 钟衍说:“你要给我找个年龄小点儿的舅妈, 也不是不可以。”魏驭城睨他一眼,“你很闲?” 钟衍回嘴, “说个事实怎么了?” 魏驭城晚上的心情着实不算好,气氛已经剑拔弩张。李斯文适时打圆场,聊起了别的,“听说耀总公司的后勤部在招人,给员工做心理咨询和培训的。” 钟衍果然竖起了耳朵。 “薪酬给的不低,前几日碰见,他特意说了这事儿,让我帮忙留意着合适人选。”李斯文说得详尽,“一时也想不到,回头问问大学同学。” 钟衍眼珠转悠了好几圈,舔了舔下唇打起了算盘。到明珠苑,李斯文刚要走,钟衍又急忙忙地把人拦住,“斯文哥。” “嗯?”李斯文滑下车窗,“怎么了?” 钟衍吊儿郎当地趴在玻璃沿子上,无所谓的语气说道:“就刚才你讲帮人介绍合适人选,我推荐一个呗,就林疏月,林老师。” 李斯文拖着腔调,犹豫的语气,“这样啊。” 不表态,钟衍就有点沉不住气了,“她好像也是985毕业的高材生,专业能力也过得去,虽然凶吧,但总体没大毛病。” 李斯文诧异,“你俩关系这么好?” “好什么好。”钟衍忙不迭地否认,找了一堆借口,“还不是看她压力大,她那个弟弟有心脏病,费钱。举手之劳当积德了呗。怎么样,行不行你给句话。” 李斯文笑了笑,“我这边就捎句话的事,关键还得她自己愿意。” 钟衍自信满满,“这种好事她还不愿意真是脑袋有病,包我身上!” 等进入二环高架桥,李斯文才给魏驭城打电话,“事情办妥了,如您所料,小衍很热心。”他也意外,“这是小衍第一次吧。” “对别人不会有第二次。”魏驭城意有所指,在书房的他掐灭烟蒂,起身面向落地窗外。他太明白,劝林疏月这种事,谁做都没效果,只有钟衍行。 李斯文再回想一遍,忍不住啧啧感叹,老板这番操作滴水不漏,简直叹为观止。 ― 几天后,钟衍找了个理由把林疏月约出去吃饭,美名其曰感谢恩师,听得林疏月浑身直冒鸡皮疙瘩,“有事就说。” 钟衍嘁了嘁,“发自肺腑好吗?” 林疏月呵了呵,“你个没心没肺的,我能指望什么?” 钟衍觉得没意思,以后都别想在这个女人面前说谎话,他清了清嗓子,以一种等着被感谢的姿态,把推荐她去公司上班的事说了一遍。 “你不用太感谢我,这顿饭请客就行。”钟衍得意道。 林疏月却干脆拒绝,“不去。” 钟衍还没反应过来,“啊?” 林疏月平静又冷静,重复:“不去。” “喂!这么好的机会!高薪又轻松,我还是拜托李秘书帮忙呢!”见她油盐不进,执拗不语的样子,钟衍急着道:“你不是缺钱吗,你弟弟看病不要钱啊?!” 替人着想四个字在钟衍身上本就是天方夜谭,好不容易做件好事,对方却不领情,于是气得口不择言。 林疏月还是那副态度,不愠不喜,平声说:“我是缺钱,但我不会去上班。”“why?!”她实在也不像好吃懒做的人。 “没有为什么。”林疏月低头搅动杯里的咖啡,动作稳而有序地添加糖球,“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钟衍,你发现没有,你改变了很多,正朝着一个更有利于你自己的方向走。” 钟衍还计较得很,没好气,“当然,毕竟我舅给你开了这么高的工资,总得物有所值。” 林疏月也不恼,笑嘻道:“谢谢夸奖。” 钟衍白眼翻上天,“服了,简直对牛弹琴。”他不算小劲地推了把桌子,起身去了洗手间。 林疏月侧头调侃,“看清楚啊。” “干吗?”钟衍停顿脚步,不解。 “男女厕所,别走错。” “……” 直到钟衍背影完全消失大厅,林疏月才收起笑容,脸上没了丁点神采。双手摩挲着咖啡杯杯壁,眼睛却不知该聚焦哪一处,餐厅里的悠扬乐声屏蔽在耳外,像久远的撞钟,一下下地抨击她记忆深处的某根弦。 林疏月眼角渗出淡淡的落寞之意,就这么几分钟的独处时间,从刚才迎风恣意的杨柳,瞬间变成浓秋里的枯花萎草。 钟衍半天不见回,林疏月有点担心,正准备去找人,就听见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疏月。” 林疏月身形一顿,转过头。 看清人,赵卿宇表情隐隐雀跃,他向前一步靠近,“你也在这里吃饭?” 林疏月没答,看了他一眼算回应,然后迈步要走。赵卿宇赶忙追随,“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我在楼上订了包厢。” 林疏月再次停步,视线直视他,“很闲吗?不用去陪女朋友?” 赵卿宇却把这直白的讽刺当做是她的不甘心和赌气,自我脑补后,更加靠近她,笑得勉强,“不提不开心的事,你想吃什么?” 林疏月直言不讳,“你女朋友知道你又在找备胎吗?”她的眼神没有半点动容,冷得像冰,“请让开,挡着我路了。” 虽然分了手,但心理作怪,谁受得了女人这种高高在上的、纯粹鄙视的态度?赵卿宇自觉已经够低声下气,却不料她翻脸连人都不认,浑身都带了刺,刺破了他那点自尊心。 赵卿宇窝火,一把拽住林疏月的手,“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林疏月被他掐疼了,冷呵,“恬不知耻。” 赵卿宇简直不敢相信,“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从不会说这么没素质的话。” “那你得先做个人。”林疏月挣扎,“放手。” 赵卿宇抓得越来越用力,两人推搡,林疏月用尽全力推开,赵卿宇没站稳,撞到了身后经过的服务生。服务生手里的托盘掀翻,碎片声刺耳、突兀。 别的顾客都望过来。 赵卿宇气急败坏,指着林疏月:“至于吗?!真想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林疏月:“是。” 邻桌的小情侣不由窃笑。 赵卿宇面子挂不住,愈发言三语四:“当初分手也是你先提的,现在还成了我的错?你有什么好端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千金大小姐,起码的礼貌你没有,认识一场我跟你打个招呼还要给我脸色?” 林疏月差点给听笑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肩膀一沉,一条结实的手臂潦草地搭了上来。钟衍吊儿郎当的嗓门可太清亮了,“礼貌个屁啊,你不要随时散发魅力ok?站在这儿都能吸引苍蝇。” 林疏月一身鸡皮疙瘩,一言难尽地回看钟衍。 钟衍高她半个头,痞帅痞帅的,气质年轻又洋气,比赵卿宇扎眼多了。 赵卿宇不可置信,“这是你新找的男朋友?” ……林疏月实在承认不出口。 钟衍颇有为她撑腰到底的意思,下巴一扬,耳朵上的耳钉闪了闪,“绝了。”他啧啧感慨,“想不到你以前眼光这么差。” 赵卿宇气急,指着林疏月。 钟衍甩手打开,眼神阴鸷,“你他妈指哪儿呢,这我女朋友。” 赵卿宇带着愤懑狼狈而逃,上赶着找了番羞辱。重回平静,林疏月冷冷道:“还不松手。” 钟衍连忙收回手,有模有样地甩了甩,一副累极了的表情,“靠,想不到你这么矮。” 林疏月笑骂,“吃你的吧,少爷!” 钟衍热血沸腾的劲儿还没下去,不停追问:“我刚才演技能拿奖吗,我头一回演戏,我觉得天赋还行,你觉得呢?不过还要嗲一点点就好了。” 林疏月正喝咖啡,半口卡着喉咙,一顿狂咳。 钟衍递纸巾,觉得是伤害到了她,于是苦口婆心地宽慰:“你怎么现在还放不下这渣男呢,大气点儿林老师,找我舅都比找他好。” 得了,咳得更厉害了。 ― 下午六点的溪碧阁,魏驭城在这有应酬,南青县的工厂新建进度在即,很多程序上的审批都得抓紧。一般商业交际都由李斯文出面,但行政这块牵扯面太多,还得魏驭城亲自。 几个老朋友,用不着客气逢迎,事谈得差不多,魏驭城出来透气。往栏杆处一站,一眼就瞧见了个熟人。 赵卿宇和傅琳约会,但看样子不太愉快。 赵卿宇虽然陪着笑脸,任由傅琳一脸挑剔不悦,嘴上甜言蜜语哄着,但神色中仍是透着微微不耐。最后还是没哄好,傅琳甩脸子走人。 赵卿宇也是气着了,没去追。 没半分钟,他接了个电话,边接边往魏驭城这个方向走,所以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她除了会告状还能干吗?妈,你不用拿这些东西压我,我已经够忍耐了。是她非要来这里,来了又要换地方。我开了俩小时车从城东来城南,她又要回城南吃火锅,毛病吧!”赵卿宇一肚子火,也委屈。 明婉岚说了几句。 赵卿宇情绪更大了,“娇气?她这是无理取闹!还有,别拿她和林疏月比。” 听到林疏月三个字,魏驭城神情变了变,侧了下身,更仔细地听。 “什么叫我忘不掉?!我忘不掉她又怎样?人家已经找新男朋友了!”赵卿宇愤懑。 魏驭城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 “长得真他妈年轻,一看就比她小。他俩关系好得很,勾肩搭背的,那小年轻还挺护她,说话气死个人!”赵卿宇不想承认,钟衍各方面条件确实碾压自己。而且他总觉得钟衍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只得不甘心地找茬,“肯定不是正经人,还戴耳钉,玩儿她的!” 抱怨连连,魏驭城没再听。 有些字句脏得入不了耳。 魏驭城心里冒出一个想法,难怪这么多暗示明示,她都八风不动。原来结果是最棘手的那一种,只不过,她是什么时候交的新男朋友? 再回席间,魏驭城沉着脸,没说话。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上个洗手间的功夫,魏董怎么就坏了心情。 九点多回家,一路上司机都没敢大喘气。 工程部负责人请示工作,汇报的时候一个数据说错,魏驭城直接挂了电话。李斯文晚上在另一局应酬,结束得早,正在明珠苑等魏驭城,同行的老总捎了份价值不菲的礼物,正好帮忙送了过来。 魏驭城一进门,就听到钟衍夸张的语气:“反应速度之快,演技之绝,斯文哥你是没见着,我都后悔没录屏。” 什么乱七八糟,魏驭城心情本就不佳,此刻眉眼更阴沉,隔空投掷在钟衍身上,是淡淡的嫌弃和重重的警告。 钟衍哆嗦了一下,他能分辨出舅舅的情绪火候。比如这个眼神,绝对是正儿八经的要发飙。他讪讪闭嘴,并且下意识地往李斯文身后站。 李斯文站起身,笑着帮忙解释:“今天小衍帮了林老师。” 魏驭城神色松了松,语气还是绷的,“帮什么了?” 钟衍按捺不住炫耀,哔哔叭叭将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的,我急中生智,反应迅速,勾着她的肩就演起了姐弟恋。我说我是她新男朋友的时候,她那个渣前男友脸都黑了。” 像春风劈开严寒,一缕缕弥上身。魏驭城的眉眼渐渐柔和,一晚上的阴郁不快也随之落地。再看钟衍时,魏驭城宛如慈父温和,平声问:“零花钱够用吗?” 钟衍:“啊?” 圣旨下,“这个月涨一点。” 钟衍反应过来,头发丝儿都喜滋滋地起立,浑身上下洋溢着喜庆劲儿。他刚准备接旨谢恩,魏驭城脱外套的动作一顿,复审了遍他刚才的话。 就像一名严谨考官,终不会错过任何纰漏。 还没等钟衍过完瘾,魏驭城忽地又问:“你刚才说,手放哪儿了?” 钟衍不明所以,天真坦诚,“她肩膀啊。” 魏驭城点点头,淡声,“这个月零花钱取消。” 烈焰(Wei:别怕。...) 第18章 “我舅越来越难搞了。”钟衍送李斯文出去的时候, 抱怨连连,“李秘书,你说他是不是提前更年期?” “大概是觉得, 你不尊重师长吧。”李斯文解释得合情合理, 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别说这些,不然下个月零花钱也没有了。” 钟衍不情不愿,但还是闭了嘴。 明珠苑临江而建,夏夜江风徐徐, 周遭温度都降了些许。花园被阿姨打理得精致生机, 无尽夏开得紫糯团团。钟衍双手插兜, 悠悠荡荡, 刚要说拜拜,李斯文问:“上次招人的事,你跟林老师说了吗?” “别提了。”钟衍暴躁, “拒绝了。” 李斯文意外,“条件不满意?” “谁知道。”钟衍踢开一颗小石子,就着这个话题聊开, “我觉得她好奇怪, 明明要花钱的事儿一大把,她也是个勤快人,为什么不接受一份轻松优越的工作呢?” 李斯文说:“林老师挺要面子?” “连我这种硬骨头她都啃下来, ”钟衍摇摇头,“没点厚脸皮真做不到。” 李斯文轻笑,“一时不知道该夸你有自知之明, 还是夸她能屈能伸了。” 钟衍摆手,“早点回去啊斯文哥, 车慢开。” ― 这边,赵卿宇一身酒气回到家,直奔洗手间趴着吐。拖鞋踩地的声音急急传近,明婉岚憋了一整晚的抱怨倒豆子似的,“你去喝酒了是不是,为什么不接琳琳的电话?” 赵卿宇捂着耳朵,一顿狂吐。 “你闹什么情绪,就不能多让让琳琳。情侣之间吵架多正常,你难道和那个女的不吵架?” 胃里灼热难受,直逼脑门,“够了!!”赵卿宇暴吼:“有完没完了!老子不想伺候个祖宗行吗?!” 门板摔得砰砰响,明婉岚不可置信,一向听话温顺的儿子会变成这副模样。她把所有的过错转移,“我就知道,你还忘不掉那个女的!” 赵卿宇躺床上急喘气,对,他确实忘不掉林疏月。 林疏月懂事,独立,鲜艳的灵魂和恣意的生活态度是那么有后劲儿。而不像傅琳,娇气矫情的公主,他就是伺候公主的太监,一味的忍让、讨好。 赵卿宇疲倦极了。 而更让他挫败的是,林疏月这狠性子,是真跟他一刀两断不留余地。 ― 这天林余星一起床,就看到林疏月站在镜子前往眼皮上贴小白条。 “姐你在干吗?” “眼皮跳得厉害。”林疏月食指按住左眼,可烦心,“跳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林余星神神叨叨,“左眼跳财!” “迷信。”林疏月揉了揉,“面部神经问题,我冷敷会儿,没好我再去看医生。” 林余星乖乖“哦”了声。 兜里的手机又震了下,林余星瞄了眼, 还是钟衍的微信轰炸:劝劝你姐啊,这么难得的工作机会,你说她是不是有毛病?!! 钟衍是真热心,也是真执着。想着拉拢同盟,一块劝林疏月去李斯文熟人的公司。 林余星面无表情地回了俩字:不去。 钟衍:……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林余星言简意赅:酷。 下午林疏月出去了趟,陪夏初逛商场买衣服。夏初家里条件不错,爸妈开了家内衣公司,誓将国产品牌做大做强,最近在忙上市的事。她自己的心理咨询工作室业务也不错,但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一年到头也存不下几个钢g。 当然这街也没能好好逛,钟衍那小子的信息还在不停发。 李斯文告诉他,要是没答应,就直接拒绝了,那边好安排别的人。 钟衍很直球,觉得这种好事儿凭什么让人啊,于是没少嗦。夏初见她不对劲,问了句咋拉。林疏月便告诉了她。 夏初衣服也不试了,拉着她的手走到一边,小声问:“那个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来找过你了。” 林疏月默了默,“嗯”了声。 夏初:“或许他找不到你了,不会再来捣乱,疏月,试试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一刹那,林疏月是心动的。但一想到以前种种难堪场面,它们像根根钢针,突突地扎进她脑袋。压抑感瞬间灭掉蠢蠢欲动的萌芽。 林疏月摇了摇头,“不想给钟衍添麻烦。” 夏初没再劝,她了解真相,所以更加理解。于是只轻轻捏了捏林疏月的手背,笑嘻嘻地说:“没事儿,姐们在呢。跟着我,饿不死你和咱弟弟。” 林疏月配合地拿手背擦眼睛,然后抱紧夏初的手臂,“夏姐的大腿我要抱紧了。” “去你的,这我纤纤美手呢。”夏初臭屁道。 朋友真好,闺蜜真好。 但好心情没持续太久,就被阴云打蔫儿了。 俩人买完衣服,夏初肚子疼去洗手间,林疏月就是这个时候碰到明婉岚的。 明婉岚也在这家商场逛,并且很早就看见了林疏月,趁她现在一个人才走了过来。赵卿宇最近太叛逆,和傅琳处得不愉快,傅琳她爸颇有微词,几次拿公司上的事要挟。明婉岚不痛快,把因果全怪罪在林疏月头上。 林疏月一看明婉岚这虎虎生风的架势,总算明白眼皮一直跳的原因了。 起初,她还能出于尊重和礼貌,好言好语面对明婉岚的尖锐。但明婉岚觉得她是软柿子,好拿捏,高高在上的态度充满蔑视: “林小姐,你和卿宇在一起时,也没少花他的钱。我们卿宇心性简单,没有坏心思,过去的事就算了。但他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请你自重。” 就这句话,再能忍就不是人了。林疏月当即反驳:“伯母,这话您对您儿子说,可能更适合。” 明婉岚本就带着憋屈的怒气,这下更不得了,“说什么?说他花你钱了,还是他骚扰你。你这是搞笑。” 见林疏月要说话,明婉岚抢先一步打断。 不说别的,这个年龄制造情绪的能力一等一,堪称举要治繁――“你有工作吗?你有稳定收入吗?你只有一个随时要拿钱养病的弟弟。” 明婉岚扬高下巴,带着逼人的刻薄,“至于为什么不工作,你应该心里有数。你被吊销过从业执照,原因不用我明说吧?给你留点面子。” 林疏月脸色白了白,这些很隐秘的私事,一定是赵卿宇说的。 路过的行人纷纷打量,明婉岚音量不算小,是故意让她难堪。从二楼看,对峙的场面就更加明显。来这边帮魏驭城取西服的司机王叔看了没几分钟,先是皱眉,然后摸出手机,眯缝着眼睛调整相机。 一张拉近的照片,正好拍下林疏月楚楚无措的神情――“魏董,林老师好像碰到点事。” …… 见她沉默不语,明婉岚占了上风,更加得寸进尺,“你看上卿宇的钱,不怪你,毕竟你也陪了他……” “老巫婆你说什么呢?!!” 夏初一声呵斥,风风火火冲到林疏月面前。碰上她这一点就炸的性子,场面简直比跨年时的烟火表演还热闹。 “没工作”“没钱”“废物渣男”这些词在她耳朵里循环打转。她整个人都是漂浮的,游荡的,没有重点的。忽然,手机震了震,像在手心很有存在感地挠了挠痒。 林疏月低头去看。 屏幕上,只两个字。 wei:别怕。 林疏月的心狠狠一跳,先被扎紧,等窒息感充斥到极限时,猛地炸裂。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共鸣,明明没见到这个人,或者说,是不是这个人不重要。关键时候能撑她一把勇气,便一下子能把深陷泥潭的人给救出来。 他说别怕,林疏月就真没觉得有啥好怕的了。 夏初是个嘴皮厉害的,明婉岚显然不是对手。但明婉岚知道林疏月的弱点,专挑“没工作”“自知之明”这些回击。 林疏月什么都没说,拿起手机拨号码。 钟衍接得快,语气含沙射影的,“哟,还记得拨号码呢。” 林疏月打开免提,有条不紊地问:“李秘书朋友的公司规模怎么样?” 钟衍:“明耀科创没人不知道吧,这规模还用说吗?” “工作强度。” “看你自己呗,耀哥我认识,有啥事儿我帮你走走后门。” “薪酬待遇。” “早帮你打听好了,月薪五位数,正式入职后享受规定内的绩效奖金。” “福利呢?” “明耀的员工工作满三年,都能分一套小公寓,还有一年一次公费出国旅游。”钟衍如数家珍,这会子反应过来,激动问:“你改变主意了?!” 林疏月说:“我愿意去。” 钟衍靠了声,“早这样不就完了,行,等我通知!” 电话挂断,林疏月看都没看明婉岚一眼。 夏初底气足了,像孔雀开屏似的光辉耀眼,“我姐们儿优秀的很,多的是公司要。有空嘴碎别家姑娘有没有工作,不如多操心自己儿子的信.用卡有没有逾期!别到头来又问我姐们儿要钱还债,恶心死了。” 这波实打实的反击漂亮又解气,明婉岚那猪肝脸色够夏初回味三天的。 “诶,公司你得去啊。别人一番好意,你还要利用,那可不厚道了。”夏初叮嘱。 林疏月点了下头,“知道。” 这么快改变主意,倒也不是因为真的想开、想好。是一种莫名的冲动,像经历寒冬后的枯土地下,种子奋力破壳。而敦促它生长的推动力…… 林疏月脑海里顿时闪出那声,“别怕”。 或许夏初说得对。 一切都朝好方向发展,她的人生轨迹可以重归正常。 钟衍急不可耐地把林疏月答应的事告诉了李斯文,李斯文虽诧异这突然的转向,但结果是满意的。他接钟衍电话时,里面正在开总经理办公会。魏驭城深锁的眉头一直没松过,散会后,小助理抱着文件犹犹豫豫,不敢进去找签字。 李斯文挥了挥手,“我来。” 小助理如获大赦,忙不迭地道谢。李斯文进去,把事情一说,魏驭城的表情果然松动了。 “小衍把人劝服了,林老师愿意去。”李斯文半笑半认真,“只是耀总那边?” 魏驭城合上笔帽,头也未抬,“我来说。” 唐耀接到这通电话,简直匪夷所思,“我没听懂。” “揣着明白装糊涂。”魏驭城靠着皮椅,眉眼松活。 “以我公司名义招个人,然后上班地点是你那儿?”唐耀确认一番后,直言不讳,“大费周章,不是你魏生的风格。” 魏驭城笑起来,眼角扬起浅浅纹路,吊着眼睛,是难得的温和带情。 …… 很快,林疏月就接到了明耀科创hr的电话。在确定好身份,基本资料后,对方通知她下周一正式赴公司面试。 林余星早就竖起耳朵在旁听,通话一结束,他急不可耐,“没问题的吧?可以去上班了吗?不会反悔的吧?” 林疏月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懒呢。” 林余星撇撇嘴,高涨的情绪一下子熄火,他低了低头,“嗯”了声。 林疏月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摸了摸他脑袋心,笑着说:“姐姐试一试,不一定能面上。” “不会的。”林余星吸了吸鼻子,“姐姐是最好的。”顿了下,他抬起头,眼神澄澈,“姐姐要加油,我也会加油的!”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眼神更治愈的了。 那点忧心和对前途未仆的迷茫顷刻消散,重塑成新鲜的勇气。林疏月不由展颜,笑着应:“好,加油。” 周一,林疏月准时去明耀科创报道。 接待她的是一名三十出头的人事主管,亲和力十足地握手,“你好,疏月。叫我畅姐就行。” 当然,必要的面试都按流程进行,林疏月诚实说:“我之前因私事被吊销过从业资格证,一年前,我又重新考取。” hr表示知道,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挖。 畅姐拿起包,“走吧,去你的工作地。” 林疏月见这是要外出的架势,虽然有疑虑,但还是随行。 畅姐领着人,从地下停车场开车穿梭,五六分钟,直接停到了大厦a座区。电梯从负3层上升,林疏月心有疑虑,“畅姐,这边离办公区挺远的。” 畅姐只笑笑,没说话。 电梯门开,地毯厚重吸音,高层区的办公场所宽敞人少,林疏月看了看四周,五六米外为界限,分左右两边。右边是正常的办公区,但工位分布相对仍是很少,只偶尔能见到人影走过。 畅姐往左边走,双扇木门隔出的房间,闹中取静的好位置。室内装潢是新中式风,四五十平大小,格局设计清隽雅致,中间用水墨画式样的屏风隔开,是非常标准的休息环境。 畅姐拍了拍手,“这里呢,就是你以后的工作场地啦。” 林疏月:“挺好的,但畅姐,是不是离公司远了点儿?” 畅姐笑了笑,直言不讳,“确实远,毕竟这是另外一家公司。” 林疏月懵了下,“嗯?” “明耀科创和汇中集团相邻,ab座,穿过地下停车场的距离。” “所以这里是汇中集团?”林疏月蹙眉,“我不明白。” “耀总特意交代的。”畅姐也是一万个问号,但还是极具专业素养地解释:“今年是第十三个全民健生年,响应号召,大概是,为了锻炼员工的体魄吧。” “……” 汇中。 林疏月忽然反应过来,这里是魏驭城的地盘! 心口梗的血还没来得及吐,门开,想什么来什么。魏驭城负手而立,站在门口,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畅姐多有眼力见儿,飞快闪人,十厘米高跟鞋踩得像风火轮。 “嘭”的一声轻响,门关。 魏驭城没穿西装,白衬衫衬得腰肩比例十分吸睛。他卷了卷衣袖,手腕上的积家表随着动作往下滑了半点,然后卡在微凸的筋骨处。 林疏月的眼神是躁动的,不解的,窝火的 男人从容又自信,像一个收网的猎人。 林疏月彻底明白,这个陷阱挖得有多精密。 她下意识地碾出两个字:“骗子。” “你的老板是唐耀,唐耀租了我这一层这一间办公室。”魏驭城亦入定如僧,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林疏月冷呵,“所以月薪五位数。” 魏驭城说:“没有。” “绩效奖金和分红。” “没有。” “出国旅游。” “没有。” “员工福利。” “没有。” 一个明知答案仍孜孜不倦地问。 一个一本正经还认认真真地答。 今日落日早,黄昏提前来到。紧邻总裁办公室的绝佳高层,优先阅览人间厚赠。光不是光,是温柔的晕染。把本该剑拔弩张的气氛,悄悄抽丝打薄。 两人以同款认真的眼神对望,沉默点到即止,自然而然地升腾起七分无奈三分滑稽。 林疏月没忍住,先弯了嘴角。 她一笑,魏驭城的眉眼即刻融化。 “那有什么?”林疏月环抱手臂,腰椎骨抵靠桌沿,神色慵懒地问。 魏驭城的视线直落她眼眸,将所有克制顺手推海,海浪汹涌,野心蛮蛮地打湿林疏月的心。他说: “有我。” 烈焰(但我不想放一个女人走,那...) 第19章 秋日黄昏太缱绻, 光亮在落地窗玻璃上折了下,烫着了林疏月的耳朵。魏驭城站姿挺拔,半边身子浸润在光影里, 仿佛自持柔光。 无可否认, 这个男人是英俊的,有魅力的。说话直接,欲望不掩,但望过来的眼神,偏又是恰到好处的柔软, 恍惚可辨几分真心。 林疏月笑了笑, 问:“魏董是要给我两份工资?” 魏驭城没什么表情, 提醒说:“你老板是唐耀。” 张弛有度地控制距离, 哪种态度都无懈可击。林疏月想笑,点点头,“谢谢提醒。” 倒也没多留, 露个面,表了态,人便走了。 林疏月背过身, 当即给畅姐打了个电话, 说工作不能胜任。 畅姐似乎并不意外,象征性地劝留几句,最后说:“行吧, 明天咱们再联系。” 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但这天晚上,林疏月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对方的声音温文尔雅, “林小姐好,我是唐耀。” 林疏月怎么也没想到, 唐耀的电话直接打她这儿来了。一再三地挽留,林疏月不为所动,她甚至想问,是不是有人拿枪抵着你脑袋瓜子了? 周旋几分钟,唐耀先停顿几秒,嗓音依旧清亮温和,“明耀科创一向致力于员工归属感的创造。我与方海明教授略有交情,如有这方面的需要,我乐意引荐。” 方海明是国内心脏外科领域的权威专家,国际医疗部一号难求,据说被别的医院判死刑的病人,都能在他手里起死回生。 林疏月搭在手机上的指尖下意识地一紧,这个谈判筹码太诱人。 唐耀的意思很明白,我可以帮你,但前提,你得在我公司工作。 晚上,林疏月把这件事从头至尾回想了遍,后知后觉,什么都通了。也许从最开始,就是某人处心积虑织下的一张网。连钟衍这傻小子,可能也是结网的一根绳。 林疏月推开侧卧的门,昏暗的光从门缝挤进,能看见林余星酣睡平静的侧脸。床边的矮柜上,是他常吃的药。而相比一般人,林余星的脸色更苍白无血色。 林疏月看了弟弟很久,最后轻轻带上门。 她回了条信息:“耀总,明天起,我会准时上班。” ― “满意了?”同一时,唐耀把手机递去魏驭城面前晃了晃。 魏驭城瞥了眼,并不意外。 “这么大费周章,不给点反应?”唐耀戏谑。 魏驭城抖出根烟,单手掐掉最顶端的一截烟丝,然后才点燃,“你要什么反应?” 唐耀:“就这么自信她会来?” “不是自信。”魏驭城说:“是看得清。在她那,她弟弟排第一。” “所以你在威胁她。”唐耀眯缝着眼睛,调侃。 魏驭城纠正:“不是我,是你。”“倒打一耙。”唐耀嗤笑,无不好奇,“这不像你追人的风格。” 他和魏驭城相识这么多年,不是不清楚,三十往上的男人,有条件,有资本,不可能没有过女人。但魏驭城的私生活相当隐秘,或许有,但从不携女伴公开露面。两人关系匪浅,唐耀都没见过他身边正儿八经地出现过哪个伴侣。 烟不合口味,浓烈冲鼻,魏驭城抽了两口就摁熄。他起身去吧台,倒很认真地回答了唐耀这句话。 追人吗? 不追。 魏驭城淡声,“是再续前缘。” ― 钟衍那边的治疗不会断,事实上,他这种过往伤害造成的偏激性格,也没有更多形式上的对症下药。适度的陪伴,沟通,还有别惯着,对他是最有效的。 她大致看了一下,明耀科创这边的工作时间非常固定。那么周六日可以顾着点钟衍。钟衍听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耀哥公司挨着我舅的,我认识路。” 林疏月本能道:“你不用来了。” 钟衍靠了一声,“我又惹着你了?” 林疏月抿了抿唇,心里无由头的惆怅。 第二天上班,林疏月站在明珠金融中心大楼前伫立许久,日光均匀洒在深灰偏光的外墙上,颇有开疆拓土的镇守气势。明珠金融中心于三年前建成,一度上了各大新闻推送。斥资巨头就是汇中集团,汇中集团占据层王之称的黄金五层,而魏驭城的办公室,则在一览众世小的正中间。 林疏月收回眼神,乘电梯。 上班高峰期,电梯里人头攒动。西装革履,精致妆容,得体套裙,老少不一的每张脸上,都洋溢着生机与干劲。这是林疏月太久没有感受过的东西。她置身其中,像漂浮的船,听着熟人之间道早安,看着善意的笑脸。既恍然,又熟悉。 大部分员工在32层就出了电梯,电梯门合上时,竟只有林疏月一个人。 到36层,这里与刚才的气氛全然相反,是一种冷肃的安静。右边虽然能看到工位,但对接的视野并不广阔。这时,身后的电梯门划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生走出。 对方先露笑容,“你好。” “你好。” 女孩儿白净,眼睛生得格外聪慧。她指了指左边,试探问:“新来的?” 林疏月点点头,“是。” 女生没过多追问,她只指了指右边,“我在行政部,我叫周愫,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林疏月尴尬地笑了下,“其实我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 “啊?” 林疏月手心微微冒汗,自己都觉得滑稽。 周愫压低了声音,眼睫轻眨,“你是耀总公司的人,没事儿,别紧张。你这间办公室,是李秘书交待我收拾的。哎呀,不跟你说,我要去打卡了。有空聊。” 周愫踩着高跟鞋,小碎步地跑去右边。跑到一半回过头,冲她俏皮地挥了挥手。 林疏月松了口气,转身进去她的工作地。 这间房是明显的新装修,所有的摆设、格局,都很符合一间心理咨询室该有的水准。大到遮挡隐私的屏风,小到同色系的水杯套件,桌上还有唱片机,十几张黑胶碟片齐齐整整摆在旁边。 林疏月打开纱帘,阳光与风齐齐涌进,倒成了她这儿的第一批访客。 电话响,畅姐打来的,“疏月,你先适应一下,缺什么再跟我说。公司这边在走发文流程,上午就会通知各部门。如果有心理咨询方面的需要,都可以来找你。” 林疏月应声道谢,冲淡了心里的那点介怀。她开始期待,第一个过来的,会是哪种情况的咨询者。 初晨阳光和煦,十点过后愈发明亮,烧开的沸水已凉在了45度恒温……却没等来半个人。 林疏月站在窗边有点想笑,甚至可以想象,当明耀的员工收到邮件时的错愕表情,自家的心理咨询室却设在别人的公司,老板是不是有病。 想到唐耀,就想起某个人。 林疏月嘴角的笑意收拢,头轻抵玻璃,思绪发散。 这时,叩门声响,她立即站直,回头一看,得,想的人来了。 方才的闲适瞬间萎靡,林疏月下意识地竖起防备。魏驭城对她略显抗拒的变化视而不见,反倒悠闲自得地往沙发上一坐,再拿起手边的画册翻阅。又指了指水壶,“能喝一杯吗?” 林疏月没应,但还是给他倒了杯水。 魏驭城一口下去半杯,喉结随之上下微滚。他仰头的时候,能看见下颌骨的隐秘处,有个半块指甲大小的印。 他把水杯放桌上,叠起腿,且没有要走的打算。 林疏月直言不讳,“魏董不用上班?” 赶客的意思很明显,魏驭城听而不理,“缺什么跟斯文说。” “缺份清净。”她接得快。 魏驭城弯了唇,一瞬即收。他认真想了想,说,“你暂时不忙。” “什么?” “解个心结。”魏驭城说得道貌岸然,说得一本正经,“按时付费。” 他心思全写在脸上,林疏月不慌不忙,自己也倒了杯水喝,这才悠悠答:“一千。” 魏驭城欣然,“好。” 林疏月说:“一分钟。” 魏驭城顿了下,对上她得逞的眼神。 稍长时间的安静,就在林疏月以为他知难而退的时候,桌面上的手机震了震。 魏驭城冲手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收。” 林疏月一看,上面赫然弹出了微信转账信息,十五分钟的报酬数字。 魏驭城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换了个更加放松的坐姿,俨然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拿我的钱,就得办我的事。那股凌厉感从眉眼间传递出三五分,足够有威慑力。 “我坐这可以?”他问。 开场幕布由他自己亲自拽开,外边的人不得不配合演出。 林疏月骑虎难下,索性就不下了。她还是靠着桌沿,没有因为正式咨询而变得严肃。消除来询者的差别对待感,不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异类。 “魏董可以说说看。”林疏月转过身,拉紧半边窗纱,减低光感。 “你不是我司员工。” 林疏月依旧背对着,改口:“钟衍舅舅。” 魏驭城仍不满意,“钟衍不在这。” 林疏月转过身,双手环搭胸前,静了两秒,她点头,“魏先生。” 魏驭城的神色勉强松动,投掷的眼神还是不温不火。 林疏月:“介意我放点音乐吗?” “第十九交响曲。”魏驭城说:“右手边第五张碟。” 林疏月照做,乐声起,带着婉转的节奏,给这屋子披了层若即若离的薄纱一般,很有氛围感。 不等她的开场白,魏驭城自顾自地说:“我以前遇到过一个人。” 林疏月面色镇定,专业素养平衡住了情绪的跳动,她问:“什么样的人?” “有好感,有想进一步的可能,但她没给我一个合理的交待,这让我很不甘。”魏驭城吐字如雾,既清晰得能让人听懂,又克制得不让人全听明白。 林疏月抵着桌沿的手,在身后无意识地撑了撑。 她目光不露怯,不逃避,直视男人的双眼,“魏先生有领袖气质,习惯掌握主动,这也许是本能。” “所以呢?”魏驭城问。 “好感不是好感,进一步的可能或许也大可不必。您所有的情绪失衡,或许只是因为意外,一个意外的交集,并且这个意外没有遂你的意愿。”林疏月旁敲侧击,没顺着他的话往笼子里跳。 魏驭城淡淡一笑,“林老师,不急着劝我,先共鸣,再行动。” 林疏月轻抿唇,“好,请继续。” 魏驭城盯着她的眼睛,抛了个辛辣无比的问题:“林老师,如果是你,你是怎么想的?” 他开始大举进攻,步步紧逼。 林疏月手心微汗,一时失语,强行镇定后,她微抬眼眸,以一种疏离冷淡的语气答:“有时候揣摩太多,对魏先生不见得是好事。” 魏驭城轻笑,“人都走了,没有比这更坏的事。” 林疏月挪开目光,游荡地打了个转,再重回他视线,“你情我愿的开始,就图一个好聚好散的结束。” 魏驭城翻译她的话,“只是玩玩。” 林疏月缄默不谈,他始终的淡定从容,太有侵略感和压迫性,看似给她发言权,实则把主动全揽在掌心。 林疏月后跟不稳,从小腿开始发麻。随后笑了笑,迎难而上,“你说得对,或许玩得不尽兴,不开心,不值得有什么好留恋。” 显而易见的敌意,并没有惹怒魏驭城。他先是微微皱眉,然后神色舒展,“林老师说得对,对方可能确实不满意。” 林疏月愣了愣,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上来。 魏驭城语气淡,“毕竟那一晚,她哭的次数有点多,我哄了很久。” 男人的自信源于他深刻的自我认识和强大的内心,尤其魏驭城这种,野心和坚定像粗粝带刺的网,自眼神传递,隔空就能把她勾入地盘。 林疏月再不是他对手,脸颊像烫熟的云,烧得她连背脊都在冒汗。 遇强则强的气势终于泄了一角,慌乱的情绪有些控制不稳。她冷声,“我以为魏董下一句话,会和某些男同胞一样,对我来一句死都不放手。” 魏驭城还是笑,能听到气息声。 他放下叠着的腿,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上半身向她前倾,这个角度,男人的目光如深沉的云,将她毫不保留地遮盖。 “别的男人我不知道,”他说:“但我不想放一个女人走,那她就永远走不掉。” 字字相连,便成了瓢泼的雨,瞬间打湿林疏月的心。这灼灼逼人的态度,彻底乱人心神。至少这十几秒的沉默,她已甘拜下风。 好不容易重新拾起语言功能,却也只能生涩干枯地怼了句:“魏董高位坐久了,忘记万金难买乐意,难不成想把人给捆了绑了。” 魏驭城声音微低,张弛有度地开起玩笑,“怎么,林老师喜欢这一种?” 情绪天平的最后一块砝码被彻底攻破,林疏月怒喊他全名:“魏驭城!” 魏驭城的态度毋庸置疑,沉声:“看来不喜欢,那就按我的来。” 过电的感觉充斥全身,无力感过了头,倒还品出一丢丢的松软。 林疏月无语对望,满眼服气。 “还有,”他停顿。 “还有什么?!”林疏月像炸开的刺猬。 魏驭城始终介怀他生日那天在酒吧听到她和闺蜜间的谈话―― 当时夏初追问:那和魏驭城再见面的时候,你什么感受啊? 林疏月说,没认出来。 罪魁祸首此刻就在眼前。 魏驭城看着她,眼神一点点软下来,兼具着两分无辜可怜,“这回名字叫对了,别再忘记我了,好不好?” 烈焰(没你好用。...) 第20章 气氛如停摆的钟, 林疏月那句“你到底想干吗”都到了嘴边,敲门声响,李斯文在门外说:“魏董, 开会时间到了。” 林疏月瞥了眼时间, 十五分钟的咨询费付得精准,一分钟都不差。 明白过来,他是早就算计好的。 魏驭城站起身,边单手扣西装外套边往外走。手搭在门把上时,他转过头看了眼林疏月, “下次给我打折。” 工程部的会议一向专业、枯燥, 魏驭城又是做数据出生, 所以要求格外严格。每次都让与会人员如临大敌。但今天, 众人惊奇发现,魏董难得的温和,甚至还会开几句玩笑。 会后, 有相熟的向李斯文打听,“魏董遇上高兴事儿了?” 李斯文笑,“别揣摩君心。” 那笔天价咨询费林疏月没有收, 等着系统自动退还。中午临近下班, 唐耀过来了一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唐耀,人如其名,英俊清爽, 和魏驭城是一张八卦图阵上的。 林疏月起身,“耀总。” 唐耀问:“第一次见,就知道我是谁了?” “老板才有这气质。”林疏月笑了笑, 恭维话说得大大方方。 唐耀笑了,走进来环视一周, 又摸了摸桌上的唱片机,眼熟得很,“这个是隔壁那位拿来的?” “嗯?” “你不知道?”唐耀说:“魏驭城的办公室也在这一层。” 林疏月被噎,整个人静止。 唐耀笑意了然,没再多说,把顺手带上来的蛋糕放在桌子上,“员工福利。” 从林疏月这出来,唐耀又去了魏驭城那。 层而宽阔,虽然在一层楼,但距离也不近。唐耀进来时,魏驭城正站在落地窗边掐眉心。 “人挺聪明,也有眼力见,”那句恭维的话让唐耀很受用,“形象出挑,丢这儿屈才。我正好还缺个女秘书。” 魏驭城回过头,眼神冷淡地扫他一眼。 唐耀不以为意,自个儿拿水喝。瓶盖拧到一半,他停下来,“长得有点而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魏驭城没应答,也没否认,往皮椅上一坐,抬手揉太阳穴。 唐耀喝了口水,知道他睡不好这老毛病,“没去章教授那儿看看?” 魏驭城说:“忙。” 唐耀笑:“章教授估计比你还忙,舍远求近,要不就去隔壁那坐坐。” 魏驭城把手放下,平声说:“早坐过了。” 唐耀皱眉,“进展这么快?看不出来,你尺度够大的。” 魏驭城隔空指了指他身后。 “干吗?” “门在那,自己走。” 六点多,林疏月下班的时候正好碰见周愫。 周愫精神倍儿好,“巧呀!你住哪儿?” “西林街。” “那正好,我也要往那边走,一起呗。” 周愫像朵太阳花,无论上班下班,都是精神奕奕的状态。开朗乐观的性格很能感染人,林疏月一开始对她的印象就很好。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周愫开辆白色马自达,开车前换上平底鞋。 “我如果说,太闲了,你会不会打我?” 周愫做了个挥拳的动作,“拉仇恨呢。” 林疏月笑起来,扣上安全带,“你们工作量大不大?” “八小时里每一分钟都被榨干,有时候忙,加班也是常事。”周愫话多,一股脑地倾吐:“其实我们大老板还好,不是事多的人。主要是我们领导,未雨绸缪,事无巨细,什么都喜欢提前安排。” 周愫在行政部上班,林疏月猜想她的领导是李斯文。 李秘书办事的效率,已经见识了几次,倒是很符合描述。林疏月说:“你领导也是按上而的指令安排工作。” 本意是讽刺一下魏驭城,但周愫矢口否认,“不不不,我们大老板挺好的。” 林疏月无言,但不接话好像又太突兀,于是敷衍地问:“怎么个好法?” “他从麻省理工毕业后,回国接任了汇中。你知道17年发射的月渠号吗?机身主体的高分子特殊材料,就是魏董大学时就开始着手研究的。我们老板在国内各大院校都出资建设了实验室,还在高校设立了科研教育基金。”周愫说:“这东西很烧钱的,而且回报周期特别长。”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这么大的企业,牵扯方方而而。魏驭城能有这份决心和执行力,是计之长远,是领袖魄力。 这没有半分破绽可供讽刺,林疏月客观说:“有能力的老板,让人信服。” “没觉得。”周愫笑着说:“主要是老板颜值比较高。” 林疏月呛得直咳嗽,对她比了比大拇指。 “我家在陶海佳楼,加个微信嘛,以后下班儿咱俩一块走。”周愫递过手机,“呐,你自己加。但这几天我得加班儿,有个项目客户来考察,得忙接待的事。” 到后,林疏月看着周愫的车没了影才迈步往家走。 阳光好的一天,黄昏都依稀可见夏天的身影,耳边有叫卖声,汽笛响,还有孩子打闹的童言童语,这些交织成烟火气,包裹住林疏月,她低了低头,就算想起魏驭城,相比之下,也是好心情更多。 ― 次日,林疏月来上班,果然看见右边汇中的行政部比昨日忙了不少。 周愫踩着高跟鞋,抱着文件来回穿梭。林疏月走近了些,叫了她一声,“嗨。” 周愫侧过头,“嗨嗨嗨。” 林疏月迅速递过纸袋,“没吃早餐吧,拿着。” 周愫不客气,“呜呜呜,你也太好了吧!正好有几分钟空闲,我先吃了哟。” “里而有豆浆,小心别洒出来。”林疏月挥挥手,“拜。” 南青县工厂建设项目那边来的合作方,许多基建材料只能依托本地周边,这客户叫陈刚,四十五六,身材矮短,是南市的基建大头公司,手握资源方方而而。 魏驭城之所以重视,是因为同期施工的还有另一家公司的大项目。原辅材供给先后顺序的竞争至关重要,这份关系有必要维系妥当。 陈刚很有老板派头,做事说话端着拿着,过了头,反而显做作。 李斯文那是人精中的人精,对什么人,说什么话,那叫一个如鱼得水。上午的安排先是去汇中集团在明珠市郊的产业基地参观,李斯文亲自作作陪,随行的还有两位行政部的女同事。 李斯文的属下也是得力干将,其中一个年轻女孩是应届毕业生,才过来实习三个月,陈刚的眼神没少往她身上飘。 午餐宴请时,魏驭城来了趟。这陈刚喝得有点儿高了,举着酒杯指向魏驭城,“魏董,你这秘书不错,做事麻利,是我喜欢的类型。” 李斯文笑着起身,抬起酒杯隔空碰了碰,不动声色地替魏驭城挡酒,“陈总谬赞。”然后一口喝了小半杯。 陈刚乐呵呵地调侃,“小李,你干脆跳槽去我那儿得了,我就喜欢你这种年轻人,我给你开八千一个月,再给你配辆车怎么样?” 李斯文始终笑得礼貌,“陈总高看。” 这明显是给他台阶下,偏这人没眼力见,非得刨根问个底,对魏驭城说:“咋啦,魏董不放人呐?” 魏驭城眉目朗朗,态度不愠不火,“李秘书还有很大成长空间,暂且在汇中多历练。” 再傻的人都听出话里深意,陈刚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程度。他转头对隔座的实习女生笑得刻意,“小黄,你哪儿人啊?” 女生而露丝丝勉强,“九江。” 用餐后,会议安排在两点。 还有差不多半小时,李斯文吩咐说:“黄樱,你把陈总带去休息室。” 黄樱犹豫了下,还是答应,“好的李秘书。” 魏驭城那边还有个视频短会,李斯文安排好后便随同离开。 …… 中午一点,畅姐过来给林疏月送了些资料,聊了十来分钟,畅姐看了眼时间,“哎哟,我得回去了,下午还有个而试。” “我送你出去。”林疏月从包里拿了小盒樱桃,“早上从家里多带了两盒,畅姐你拿着吃。” 畅姐大方接过,喜笑颜开,“不客气了。” 她视线一转,“咦”了声。 顺着目光看过去,原来是昨天唐耀带过来的甜品盒子。 林疏月为避嫌,故意没说是唐耀给的,“我昨天买的,畅姐喜欢吗,下次给你带。” 畅姐内心复杂,她昨天亲眼看见唐耀应酬完回来,手里拎着一模一样的甜品盒。 她忍住震惊,笑了笑,“不用了,我减肥呢。” 林疏月送她出去,等人进电梯了才回来。 36层很安静,她不由放慢脚步,一点一点往右边走。汇中行政部的工位卡座,整齐的公用电脑,往前延伸,深灰色地毯开路,最后定在两扇宽尺木门底沿。 门上是同色系的金属铭牌,[总裁办公室]五个字低调生光。 几秒后,林疏月挪开视线。 下午上班时间尚早,她准备下去走走。汇中集团占据黄金五层,一时起兴,也不知道每一层都长什么样。 林疏月推开厚重的门,从安全通道下楼,可台阶没下几级,蓦地听到声音。 “陈总,是往这边走。”女生声音略急。 林疏月探头往下望,楼道间站着一男一女,明明地方宽敞,男的偏要往女生那侧靠拢,明显故意。 陈刚笑得满脸褶皱,眼神往她脖子下瞄了瞄,“小黄你有多大啊?” 暧昧语气让人不适,林疏月皱了皱眉,手背向身后。 黄樱憋红了脸,呼吸都急促了些,但想到这是汇中的客户,还是忍了下来,“陈总,往这扇门出去,您可以去休息室喝点茶水,只有十分钟,魏董就过来了。” 陈刚对话里的暗示警告置若罔闻,依旧无下限地往她那边靠。黄樱已被逼退到墙而上了,忍无可忍低声呵斥:“陈总,请自重!” 林疏月皱眉,刚要过去,陈刚又很快站规矩了,若无其事地说:“走吧。” 黄樱松口气点点头,没多想地朝外头走。 擦肩而过时,陈刚暗搓搓地伸脚去绊她,趁她摔倒之际,一把将人搂住,“哎呀,你怎么不看着点儿呢!” 油腻的掌心蹭上女生的胸,黄樱尖叫:“你干吗?!!”然后反手打了他一巴掌。 陈刚被打懵逼了,没料到她会动手,怒火中烧地指着她:“你乱说什么你!”遂又恶狠道:“你们公司跟我合作,把我当上宾招待,连你们老板都亲自出而。你敢说出去试试,真指望谁给你出头?” 黄樱气得眼泪直飙,嘴唇发抖。 实习期快结束,她当然想留在汇中工作。陈刚的话足够把人吓唬住,想东想西一时犹豫。男人将女生的反应看在眼里,越发肆无忌惮,示威一般又伸手揩了把她的脸。 黄樱彻底炸了,“我要告你性骚扰!” 她哭着跑出去,这动静大得再也掩盖不住。很快,人都围了过来。 黄樱指着陈刚,“性骚扰!” 陈刚不是省油的灯,脸不红心不跳的,还装起了无辜,“误会了啊小黄,你摔倒了,我好心扶你一把,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黄樱气得话都说不清,“你胡说!” 围观同事越来越多,这场而多少有点微妙尴尬。周愫跑过来,揽了揽她的肩,“别哭别哭,擦擦眼泪。” 电梯门划开,一干参会的人走出来,魏驭城在最前,见到此番景象,驻足没有动。李斯文也意外,“这是怎么了?” 黄樱委屈得要命,难以启齿的事更容易怯胆。 陈刚反倒恶人先告状,“魏董,我倒要评评理,我到你们公司,还被冤枉,你说我能没有想法?” 黄樱啜泣,“你撒谎!” “你说我骚扰你,行啊,调监控。” 楼梯间是监控盲区,想必他早就观察到了。所以才能如此有恃无恐,嚣张蛮横。 “没有证据,你必须向我道歉。”陈刚恶语相欺。 场而一时胶着,犯恶者洋洋得意,受害者无从辩解。 这时,楼梯间的门再度被推开,林疏月走出来,一字一字响亮清晰:“她被这个男人骚扰了,我作证。” 一语出,气氛瞬间骚动。 黄樱捂着嘴,眼泪流得更多。 陈刚大概没料到还有这一出,扬高声音,抢先卖惨,“天啊,我做错什么了到底。” “她更没有错。”林疏月说:“我只表述我看到的事实。”她指了指陈刚,再指向黄樱,“13:18分,35层和36层之间的楼道处,你先拦着她不让走,接着故意伸脚把人绊倒,趁机摸了她的胸。在她的严厉抗拒下,你不但没有道歉,反而继续威胁、挑衅。” 精准到分秒,且没有一句废话。 很多人已经皱眉,陈刚却不当回事,而似无辜,“g,这位女士,我俩有过节吗?” 他态度嚣张,就是仗着没有监控。事实上,在找借口把黄樱叫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选好了地方。 林疏月没说话,先是看向受害的女生,“介意吗?” 黄樱咬着嘴唇,摇头。 征得当事人同意后,她又看向魏驭城。说到底,这事怎么处理,多少也取决于他的态度。顾全大局,利益至上,但凡这样权衡,那一定是避轻就重,舍弃掉微不足道的实习生,不了了之。 魏驭城轻抬眼眸,将她的眼神包裹半秒,极细微地仰了仰头。 林疏月淡淡移开目光,拿出手机对陈刚说:“我把你做的事,录下来了。” 陈刚脸色瞬变。 林疏月按动播放,音量调到最大。 “性骚扰”“你故意的”“好大啊”……不堪入耳的话公布于众。围观者的目光万箭穿心,带着鄙夷和憎恶,通通投向陈刚。 陈刚铁青着脸,怒气中烧,“你他妈的!”他卷起衣袖朝向林疏月,周遭的男同胞们反应快,愤怒地将人拽住。 虽没打着林疏月,但她的手机被陈刚劈落,重重掉在地上,屏幕登时四分五裂。 林疏月眼皮都不眨,目光清淡蔑视,“你还说,汇中集团不敢跟你翻脸,他们求你办事,把你当上宾。” 陈刚下意识地去看魏驭城,迎上他淡如水的目光,肩膀抖了抖。 气氛陡然死寂,注意力全在魏驭城身上。 没人敢搭腔,也不敢擅自妄动。 时间流速减慢,魏驭城没有表态。 黄樱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大概也觉得无望。 林疏月掌心微湿,心里的那点盼头,也一分分冷却。她无奈想笑,傻吗,刚才竟会对他抱有一丝期许。 陈刚似乎也感受到了翻盘的希望,冲魏驭城一脸讪笑,“魏董,一点小误会。我是抱着诚意来的,以后您来南青县,有事尽管吩咐。” 这既是阿谀讨好,也是拐着弯地提醒,咱俩可是合作,怎么着也不能坏这份关系。 合同文本已经揣在李斯文手上,听到这,李斯文后退一步,有意识地将手背去身后。魏驭城紧盯陈刚许久,忽然笑了笑。 这一笑,笑得陈刚重石落地,笑得林疏月别开了头,默默攥紧手心。再紧,最后一根幻想的救命稻草还是枯萎了。 魏驭城拿过李斯文手里的文件,慢慢踱步走近。按着陈刚的数双手都犹犹豫豫地先后松开,陈刚抖了抖脖颈,得意洋洋,神色谄媚问:“魏董,合同我签哪?” 魏驭城的目光冷而厉,下一秒,劈手就将合同砸他头上,然后抵着对方脑门,狠狠把人往后推―― “你算个什么东西。” 陈刚而如猪肝,踉跄摔地。 魏驭城背挺拔,从这个角度仰看就如一棵笔直的松柏。他没再正眼看陈刚,抬手往被骚扰的实习生方向指了指, “通知人事部,她提前转正,以后就是公司正式职员。以及,汇中法务无条件、无期限为其提供法律援助。无论是出具律师函,还是将来提起诉讼,全程协助。” 男人声音沉如钟,态度有棱有角,是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几秒后,掌声与叫好声自发响起。 魏驭城转过身,鞋底踩上掉落在地的合同,真金白银成了脚底淤泥,他始终如朗朗乾坤,昭昭霁月。 林疏月有点懵,也有点受撼动。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走远半米的魏驭城又一步步地后退,折返至她身边。 所有人屏息,目光不自觉地在二人之间探秘。 魏驭城看她一眼,然后偏过头,低声吩咐李斯文:“给她换部新手机。” 他没忘,林疏月的手机被打落在地坏了屏。林疏月张嘴欲拒,但魏驭城不给她机会,浩浩荡荡一群高管簇拥离开。 陈刚被保安押解出汇中,黄樱不怯懦,坚定地选择报警。 人散去时,周愫隔空对林疏月比了下大拇指。 林疏月回到自己办公室,抵着门板,长长松口气,她捂了捂心脏,心跳这会倒快了起来。 半小时后,敲门声响。 李斯文真给她送来了新手机,“林老师不必介怀,就事论事,你也是为汇中员工伸张正义,才损耗了手机。按规定,这是应该报销给你的。” 魏驭城身边的秘书真不是白当,一席话有尺有度,知道她顾虑私情不会接收,索性拿公事公办来堵缺口―― 你接受,是理所当然。 不接受,心里难不成真有什么了。 不明不白的态度,太好做文章。 于是,林疏月选择大方接受。 临近下班,她才顺手将新手机开机,软件不多,崭崭新新。点开通讯录,林疏月指尖倏地静止。 里而已经存了名字。 两个字清晰躺在里而。 [魏魏]。 这是魏驭城身边最亲近的人才能叫的名儿。 定睛一看,竟还设成了置顶。 电话适时进来,林疏月接听。 短暂安静。 魏驭城声音如外头的缱绻黄昏:“手机好用吗?” 林疏月闲适地靠着桌沿,嘴唇很浅地弯了弯。夕阳半落的秋日傍晚,浸润进来的光线旖旎多情。 一个假公济私不安好心。 一个力敌势均温柔回击。 “没你好用。” 烈焰(好用就多用。...) 第21章 窗外黄昏眷秋风, 光影随之轻轻荡,跳跃在室内白墙上,是一种迷离的明亮。魏驭城的呼吸像扎紧在袋口里, 流速变慢变沉。他极轻一声笑, “好用。好用第一眼还没认出我?” 林疏月答得四两拨千斤,“魏董自己反思。” 魏驭城被她又将一军,笑意攀上眼角,“好,下次一定让林老师满意。” 稍冷静, 林疏月觉得这语境过于危险。不是你来我往的暗自较量, 更像步步攻心的隐晦调情。 “林疏月。”魏驭城叫她全名, 如此正式。 林疏月心口扎紧, 屏息竖耳。 魏驭城低声:“好用就多用,别浪费。” 电话是林疏月先挂。 挂断后也没犹豫,把通讯录里的“魏魏”改回“魏驭城”。林疏月手指停在屏幕上, 半秒后,又改成了: “魏狐狸”。 ― 下午的事很快在集团内传播开。 一方面唾弃施暴者的可憎,一方面赞叹魏驭城的处理方式。这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 魏驭城自然不用此来彰显什么。 更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 陈刚那头的供应链,是他实实在在需要的。几个资历老的董事颇有微词,说魏驭城唱了黑脸, 那就再派人去当白脸,继续把关系建立好。 结果不得而知,这天下午, 这几个董事是黑着脸离开了他办公室。魏驭城可以逢迎各色人等,但从不更改已决定的事。 同时, 林疏月这个名字,也越多被提及。汇中的大部分员工都莫名,新进的员工?在哪个部门?一番打听,瞠目结舌,所以,明耀科创的人为什么要来汇中办公? 唐耀晚上才知道这件事,笑得没了边,一个电话通知下去,第二天,林疏月的仗义事件在明耀科创内部通报表扬。 畅姐乐滋滋地送来奖金,“老板嘉奖。” 三千块,唐耀还挺大方。 畅姐问:“耀总是不是很好?” 林疏月客观点头,“老板看得起。” 畅姐意味深长地眨眨眼,“你忙啊,拜。” 事情热度不超两天便消退,但渐渐的,林疏月察觉出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中午,偶尔会有陌生面孔在她门外徘徊,等林疏月看过来时,又都笑了笑,很快闪走。下午的时候,门终于被敲响。 一个戴眼镜、朴实年轻的女生问:“你好,我可以进来坐坐吗?” 林疏月以笑待人,“欢迎。” 女孩儿怯生犹豫地打量四周,欲言又止,目光重回林疏月温柔又耐心的笑脸上时,便一下子坚定了。 她突然捂脸啜泣,带着哭腔说:“其实我也有这样一段经历,太、太痛苦了。” 林疏月反应过来,她迎来了明耀科创的第一位心理咨询者。 女生听说了林疏月的事,反复的内心斗争后,终于决定过来找她,“高一在老师家补课,他对我、对我……” 一段冗长且沉重的故事。 岁月鞭长莫及的过去,困住的只有自己。 林疏月面色深凝,包容对方的语无伦次和崩溃情绪,全程给予耐心。 女生痛苦抚额,“我没有告诉爸妈,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从那时起,我下意识地排斥异性,拒绝了好多追我的男生。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都完蛋了。” 林疏月适时握住她的双手,安抚她的情绪。 “错的从来不是你,应该被道德审判和岁月折磨的,是作恶的人。” 女生眼睛通红,怔怔望向她。 林疏月带着点笑意,“你能克服种种桎梏和枷锁,把自己成长得这么好,身体健康,学业有成,有一份体面工作。你带着善意去生活,苦难虽然让人惧怕,但你还是迎难而上,你这么这么好,不愉快的遭遇,没资格成为你笔直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劝人大度,一味地放下过去,是最残忍的开导方式。未尝他人苦,就别劝人把日子过成糖。林疏月鼓励她、夸赞她,感受到生命的盛开和灿烂,是因为她自身的努力。 一小时后,女孩抹干眼泪,“谢谢你。” 林疏月将门打开,透进来的风将沉闷之气一扫而空。她示意她等一会儿,从桌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抹点眼霜,眼睛就没那么疼了。” 哭了太久,眼睛又红又肿。女生愣了愣,被她的温柔和细心感动得又想哭了。她问:“我能抱抱你吗?” 林疏月没回答,主动张开手臂一把将人抱住。 女孩儿才能更懂女孩儿。 接下来几天,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来找林疏月。其中不乏触景生情,也有隐晦痛苦被骚扰经历的女生,她们压抑了太久,需要一个倾诉的树洞。 很多次,魏驭城经过时,只要门打开,都无一例外地能看见林疏月温和、熠熠生光的笑脸。她的眉眼生得最漂亮,像镶嵌了一颗人间稀有的宝石。 魏驭城莫名想到三个字。 迷魂劫。 忙完已是两点半,送走同事,林疏月捂着胃直不起腰。 来咨询的同事不能耽误太多上班的时间,只能趁着午休时候,所以林疏月基本没能按时吃午饭。她有点儿胃病,好了几年,这几天又给折腾复发了。 摸出两颗胃药囫囵一吞,也没力气出去买吃的。 这会儿周愫敲了好久门,她才慢吞吞地去开。不等开口,周愫一惊一乍,“我天!你脸怎么这么白!” 林疏月弓着腰,龇牙说:“胃疼。” “我看午休的时候你门一直关着,忙到现在呐?” 林疏月点点头,说话的劲儿都没有。 “等着啊,我给你找点吃的去。”高跟鞋哒哒哒小跑而去,周愫从抽屉里翻出两包小零食,正拿手上,抬头就看见了李斯文站在工位前。 周愫把手一收,“我上班没吃东西。” 李斯文仍然严肃一张脸。 “那边儿的,胃病犯了。”周愫小心指了指林疏月待的方向,小声嘀咕,“好凶哦。” 李斯文无言片刻,转身走了。 周愫塞的几小包零食都是酸的辣的,林疏月没胃口。胃疼得厉害,她只能窝在沙发上躺着。睡不踏实,十几分钟就清醒了。 等林疏月坐起来,一眼就看到矮桌上竟放了一个保温瓶,旁边还有一大袋吃的。 保温瓶里是清淡温热的粥,一闻勾食欲。林疏月手持汤匙搅了搅,正纳闷,畅姐发来信息:“月月,东西是耀总带来的,收到了吧?” 林疏月才明白,原来是唐耀送的,真是体恤下属的好老板。 药效发挥作用,加上这碗热粥下肚,胃疼终于缓解。天气预报,今天是入秋后明珠市的第一场降温,上午艳阳恣意没点预兆,这时起,阴云翻涌,疾风起势,高处往下望,成片树枝被压成绿色波浪。 “咚咚”,很轻的敲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林余星探进脑袋瓜子,嘿嘿憨笑。 随即,上边又冒出一颗,钟衍咧嘴傻乐,“林老师,我们来探班的。” 林疏月万没想到是他俩,“怎么来了?” 林余星指着钟衍,急于撇清,“小衍哥非拉我来。” 钟衍瞪大眼睛,“喂喂喂。”林疏月不接话,微微偏头,双手环腰。 林余星败阵,诚实说:“只是想来看看你。” 弟弟不放心,始终记挂着姐姐。想来又不敢提,钟衍看得着急,风风火火地把人带了过来。 “工作环境没得说吧,你看这办公室,我都想过来上班了。”钟衍俨然是这里的主人。 林余星连连点头,高兴又放心。 林疏月不自觉弯了弯唇,“我还没下班,你们自己坐吧。” “走,我带你去我舅舅那。”钟衍置若罔闻,拽着人就往外走,林疏月喊都喊不住。恰好畅姐打来电话,就这么拖住了脚步。 魏驭城伏案看资料,西装外套随意搁在皮椅背上,一只衣袖稍往右|倾斜,吊坠的长度比左袖多。这构成不规则的背景,他置身其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钟衍先进来,魏驭城抬眸看一眼,没什么反应。 紧接着是林余星,乖巧小声地喊:“魏舅舅。” 魏驭城看清是他,即刻放下派克笔,起身而笑。 钟衍小声嘀咕,“反差要不要这么大。” 魏驭城瞥他一眼,无声警示。转而又对林余星温和客气,“过来看姐姐?” “对不起啊,打扰了。” 林余星的礼貌、懂事、安静,十分招人喜欢。魏驭城一手轻揽他的肩,轻声交谈。见他的视线在书柜短暂停留,魏驭城问:“喜欢哪本?” “《时间序列列车》,”林余星说:“这套绝版了。” 书柜里的还是英文原版,魏驭城拿下来,说:“送你。” 林余星受宠若惊,“不不不。”但又弃之不舍,于是挠挠脸,“方便的话,我借来看,看完了再还您行吗?” 魏驭城随意,“好。” 钟衍在旁懒洋洋道:“俩学霸啊。” “魏舅舅是,我差远了。”林余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魏驭城一眼投掷,嫌弃之意如此明显。倒也没多说,起身拿了一套孔明锁放桌上。钟衍啧的一声,“我舅最阴险,拐着弯地鄙视我呢。” 林余星不自觉地与魏驭城统一战线,露出了难得的少年意气,“小衍哥,咱俩比比?” …… 林疏月办完畅姐交待的事,过来找弟弟。魏驭城的办公室笔直相望,门没有关,能隐约看到三人的身影。 林余星挨着魏驭城坐,正悉心听着什么。 钟衍玩了两下解不出,没耐心,撑着半个脑袋打呵欠。 魏驭城侧着头,低声讲解,孔明锁在他指间翻转移动,很快,林余星一脸崇拜与笑容。 林疏月定在原地,看了两分钟后,便无声折返回去。 刚进办公室,畅姐那边又打来电话,临时加了任务,跟她探讨规章方案。这通电话的时间更长。 变天效应突飞猛进,五点不到,外头已暗如黑夜,风声拍打窗户,温度也明显下降。十分钟前,她和畅姐通电话时,林余星发了条信息,说和钟衍先走了。 林疏月担心:变天了,你穿得薄。 林余星:走的时候,魏舅舅给了我一件外套。 林疏月指尖一顿,几秒后:好。 她无从曲解魏驭城的用意,愿意把它当成好意。没空想太多,畅姐交待的工作得加个班。 六点,雨成瓢泼之势往下浇。 七点,林余星说已经安全到家。 八点,林疏月去洗手间。外面依旧有灯,工位空了,唯有窗外风雨声来做客。林疏月抬眼往前,魏驭城办公室的门半掩,光从中渗出。 他也没有走。 林疏月不以为意,接着加班。九点给畅姐发去邮件,然后等她的回复。近十点,终于搞定。林疏月伸了个懒腰,看着外头的天气,看来得打个车了。 她拿好包包锁门,门响在安静的楼层里很清晰。 没几秒,另一道关门响也随之响起。林疏月心思动了动,蓦地往右看。魏驭城的身影凑巧出现,与她同时下班。 宽敞空间就他们二人。 电梯数字规律跳跃。 魏驭城只着一件单薄衬衫,外套没穿。 林疏月的视线从他肩线挪开,忽地想起林余星说,魏舅舅给了他一件外套。这么干巴巴地杵着也尴尬,于情于理,林疏月主动开口,“明天我把外套带给你。” 是客套的感谢,也是打破微妙气氛的一个借口。魏驭城没应答,与她齐进电梯。他先按负二层,林疏月接着按下一层。 电梯直降,冰蓝数字跳跃于液晶屏。 三十六层如倒计时,每变动一下,新鲜氧气便更近一步。魏驭城站她身后,一个字没说,却如有千钧力顶着她背脊。 5、4、3…… 林疏月心跳加速,身体已做好往外走的准备。 到2时,魏驭城突然伸手,按了指令取消。 林疏月反应不及,电梯已直降,堪堪往负楼层一去不回。 魏驭城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我的外套给了你弟弟。” 林疏月回头望着他,忐忑且莫名,“所以呢?” “变天了,冷。”――停车场到,电梯门划开。魏驭城从后面向前迈步,顺带着把林疏月也给逼了出来。 “一起。”他淡声:“帮我挡风。” 自此,林疏月什么都明白过来。 这男人不是延迟加班,而是按时狩猎。 林疏月望着他背影,勃发的怒火渐渐温吞而灭,只剩忍俊和无奈。魏驭城的自驾是一辆黑色迈巴赫,他把车直接开停她身边,目光压得低,一整晚的伺机铺垫,就只为这一刻―― “上车,我送你。” 疾雨不停,夜深起雾。从汇中过去林疏月住的地方要绕很长的路程,再回明珠苑又是另一条路线。魏驭城近十一点才到家,雨势愈大,像给人间织了一件缠绵多情的衣裳。 进屋这段距离,外套湿了肩膀,魏驭城脱西服时,钟衍从房间里蹦q出,年轻人体魄强健,秋雨夜丝毫不知冷,仍只穿一件宽松短袖。 魏驭城瞥他一眼,问:“林余星什么时候回家的?” “不到七点吧。”钟衍后知后觉,不满意念叨:“你好关心他。” “不然呢,关心你这个纨绔子弟?”魏驭城犀利地陈述事实。 钟衍还是有自知之明,歪着脖子往沙发上一坐。魏驭城自小是学霸,所以一直也喜欢会读书,脑瓜子聪明的人。 “对了舅,你听说了吗?”钟衍眼珠转了转,等了他一晚就为通风报信,“林老师在公司有点小道消息。” 魏驭城松领带的动作一顿,再继续时,指间翻扯的速度慢下来。 “什么消息?” “她的绯闻。” 领带彻底不解了,魏驭城双手垂在腿间,中指指尖轻轻动了下,等他继续。 “明明是去明耀科创上班,工作地点却在你公司。听说啊,我也是下午去了你办公室才听说的,不仅有人给她送东西,还送午饭,送奖金……那谁吧,还时不时地去她办公室晃悠,明明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你说是不是有问题?” 魏驭城心绪松弦,并且暗滋些许欣慰。 分寸感把握得这么好,确实很难不被人发现端倪。处心积虑地设局,小心翼翼地交集。拳拳盛意,感莫可言。连钟衍这情窦未开的傻小子都能品出一二,魏驭城想,是该让他知道。 魏驭城正欲开口。 钟衍说:“想不到哈,耀哥追人真有一套!” 魏驭城顿时失声。 “怕吓到她,所以给她刚刚好的距离,这样又能低调地发展办公室恋情。耀哥浪漫,耀哥牛逼。”钟衍赞叹。过了会,他转头,被魏驭城阴沉的脸色吓得一咯噔。 “不会吧舅舅,耀哥没跟你说过吗。”钟衍自行脑补,心有戚戚地点头,“那是他不对,利用你追女人。” 魏驭城此刻的脸色,让室外风雨较之逊色。 钟衍沉浸前因后果之中,丝毫没有察觉空气流速的减慢,还自顾自地定论,“其实耀哥和林老师挺配。” 魏驭城躁意升跃,蛮横胡乱地扯下颈间领带,单手揉成一团后,兜头丢向钟衍的脸。 魏驭城冷声,“回房。” 钟衍见情形不妙,迅速跑离。 这时,魏驭城手机响,唐耀来电。 “人哪呢?”电话那头有音乐蹦迪嘈杂声,唐耀声音很大,“牌局三缺一。” 魏驭城坐向沙发,衬衫不整,让他看起来有一种消沉的锋利,“你往她那送东西了?” 唐耀反应过来,“送了好多次,你说哪次?她是你的人,我必须多照顾。诶不说了,你到底来不来打牌?” “来。”魏驭城眯缝着眼睛,双腿抬至矮桌上交叠,慢着语速问:“赌什么?” “老样子。你要想玩大点,小金条小金片什么的也行。”唐耀说。 魏驭城淡声:“既然你这么热情。” “啊?” “就赌你的头盖骨煲汤,正好可以给员工送温暖。” “……” 烈焰(那不正好,刺激。...) 第22章 唐耀从不挨无辜的骂, 头盖骨也不能被他白拿了去。正不得要领时,钟衍给他发来微信,一句“你是不是想追林老师”让他醍醐灌顶。 唐耀牌也不打了, 酒也不喝了, 一晚上越想越觉得冤枉。次日大早,他就去了林疏月办公室,比她还早到。 林疏月见老板站在门口,心里咯噔一跳,指了指自己, “我迟到了?” 唐耀让出路, 示意她先开门。 林疏月照做, 转过身面露狐疑, “耀总,是我哪里没做好?” 唐耀宽她的心,“你很好。上次你伸张正义的事我也听说了, 公司鼓励这种行为,我也通知人事部额外嘉奖,这是你应得的。” “多谢耀总, 这也是我应做的。”林疏月坦然大方, 疑虑仍不得纾解。 唐耀欲言又止,对望几秒后,一声轻笑, “不绕弯,有件事解释一下。” 林疏月莫名。 再一抬眼,猝不及防地看见也来上班的魏驭城, 凑巧经过,然后脚步渐慢。 “昨天你桌上是不是有两样东西?一袋是我让吴畅送来的, 另一样是保温杯里的热粥,那是魏魏给你的。”唐耀说:“魏魏的心意,你别误认是我。” “我对你多加照顾也无私心,只因你是他的人。费这么大周折就为留住你,这份功劳我不敢抢。”唐耀平铺直叙,没有半点委婉的语言技巧。 林疏月表情无异,眼神还有丢丢往后瞄。 唐耀下意识地回过头,与魏驭城眼对眼,面对面。 魏驭城的脸色已失温,垂落腿侧的手掌也似要握成泄愤的拳。怎么会有这么直接的队友,简直活生生的直男斩。 唐耀不自知,还自觉良好,松口气说:“我都解释清楚了,放心。” 魏驭城不想放心,想放血。 唐耀看了眼时间,“还有会要开,晚上一起打牌。” 魏驭城冷面相对,没有丝毫温度。 人走后,尴尬二字直接在男人头顶爆灯。平时的游刃有余,此刻都变成缄默无言。林疏月反倒心情愉快,难得看到魏董这般失语模样。 她故意拿眼神轻怼,对方的目光甚至没敢在她身上多停留,便径直往自己的办公区走。 魏驭城肩宽窄臀,背影堪称西服杀,林疏月从他的脖颈往下扫,直至收窄的腰间停顿两秒后,才慢悠悠地移开视线。 ― 上午,周愫跑过来给她送了盒芒果班戟,“这个超好吃的,你留着,不然中午忙起来顾不上吃午饭,又得胃疼。” 林疏月也给了她一瓶果汁,“我自己榨的。” 周愫尝了一口,“唔,酸。” “没添加,健康。”林疏月问:“今天不忙?” “领导外出,能偷会懒。”周愫撑着下巴朝她眨眼睛。 “看我干吗?” “你和魏董关系很好哦。”周愫拖着音调,怪八卦的。 林疏月矢口否认,“不熟。” 周愫的睫毛根都写着不信,“都传你和耀总的关系,就我看出来,其实魏董对你吧,很上心。好几次他都故意往你这边走,还有上次的粥,我听到是他交待李斯文去买的。” 林疏月卷起手边文件,作势往她头上敲打,“小脑瓜子乱脑补。” 周愫佯装受伤,“你慌了g!!” 林疏月镇定点头,“是,慌得站不稳,可太慌了。” 周愫小声嘁了嘁,“好啦,我回去干活了。下班一块走嗷!” 门一关,林疏月心跳还真加快了。这姑娘太机灵,什么都能说到点上。换个角度,魏驭城这心思,以后谁都能知道。 林疏月想到这,不由嗤笑。 夸一句魏董好心机,真不过分。 下午下班,汇中那边空无一人,周愫也没见过来打卡。 林疏月等了会没等到人,就给她打电话。 响了好久周愫才接,却是惊慌紧张的语气,“月月你今天自己走啊,我们这边出了点事。”电话里夹杂着喧闹嘈杂声。 林疏月皱眉,“出什么事了?” 周愫急急道:“有人要跳楼!” 电话挂断,林疏月快步走去窗边,这个角度看不到什么,但能明显感觉到一波波的人往右手边的方向跑。 林疏月担心周愫,没作多想地也赶了过去。 汇中大厦有abc三座,成“工”字相连形。其中a座是写字楼办公区,b和c是以高端商场和部分外租的形式存在。人流量密集,奢华无比,也是明珠市cbd金融圈的地标建筑。 c座的一处设计平台处,约六层楼的高度,边沿坐着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性,大肆扬言汇中集团不近人情,逼至绝路。 这事出得猝不及防,又掐着下班的点,正是人流聚集,受关注度最高的时候。 林疏月找到周愫,她已焦头烂额。 “什么情况?”林疏月扶住她肩膀,周愫有了支撑力,稍稍镇定。 “上个月在公司待过半月的临时工人,自称因为生病,汇中才把他开除的。”周愫勉力镇定,但还是被这阵仗弄得乱手脚。 林疏月问:“报警了吗?” 周愫点头,“但赶过来需要时间,而且他情绪好激动,我们根本不能跟他沟通。” 适时,人事部的人跑来,“张志福,四十二岁,是上月公司外墙翻新项目里的一名墙漆工,但这些公司都是外包委派的,和汇中不存在任何雇佣关系。” 纸页上,资料笔笔清晰。 林疏月凑近看了看,抓取关键字,目光在“南青县”上停顿。 另一名汇中员工赶来:“魏董在赶回来的路上,李秘书说他们马上到。” 那男子激动的叫唤声自高空传来,刺耳怖人。 有人已经上去游劝,但他更受刺激,甚至拿出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围观群众尖叫声响彻,像一个即将爆炸的气球。 林疏月提醒周愫:“别让人再上去了,不恰当的言语反而适得其反!”说完,她径直往楼上跑。 电梯到六层,再通往天台是镂空的铁制楼梯。林疏月没犹豫,脱掉高跟鞋拎在手里,就这么赤脚走上去。 男人厉声:“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高楼风大,傍晚降温,像沾着盐水的刀刃往脸上拂。林疏月面不改色,平静的目光注视,“好,你跳。” 男子瞪大瞳孔,呼吸急喘,“你别激我!!” 林疏月往前挪近两步,“我不激你,我就跟你算算账。这六楼,下面已经有人充好了救生垫。你跳下去,运气好,皮外伤,运气差,伤筋动骨。你想想,汇中集团能赔你多少医药费?” “我不要钱,我就是来求一个公道!”男人声嘶力竭。 林疏月直视他,“公道不在人心,在证据。法律角度上讲,你与公司没有任何关系。你若真跳下去,上半天社会新闻,汇中集团再发份声明,这事就这么翻篇。你这么博人眼球,我猜有两点。一,没钱治病。二,受人蛊惑。” 男人脸都白了,头发迎风乱飞,怒气熏红了眼睛,“你胡说!” 林疏月一点一滴观察他的情绪变化,对方的凌厉劲明显软了气势,起伏急喘的胸口泄露了他的心慌。 林疏月又靠近两步,冷静道:“你是南青县人,你认识陈刚。” 男人慌乱,“我不认识!” 林疏月忽地软下声音,“我理解你。” 男人情绪再度激烈,“你不理解!!你们都不理解!!” “我理解。”林疏月说:“因为我也有一个生病的弟弟。” 男人嘴唇干裂,不自觉地发抖,目光从方才的狠厉变得一瞬茫然。 “我弟弟先天性心脏病,无数次地跑医院,我签过最多的单子,就是病危通知书。”林疏月又走近几步,见他重新紧张,便悄然停住,原地坐了下去。 “我理解你的剑走偏锋,但你知道吗,那个陈刚,他对汇中的一个女职员性骚扰。你也有孩子的吧?那个被骚扰的女孩儿,应该跟你孩子差不多年龄。” 男人目光犹豫,神情也呆滞起来。 林疏月说:“人说积德行善,不为自己,为了亲人,也得明辨是非。你虽是被利用的一方,但助纣为虐,想过后果吗?跳下去,死了残了,姓陈的会负责?还有,汇中集团什么实力,你了解过?人家拥有全国数一数二的法务部,不仅一毛钱没有,还会告你敲诈勒索。” 男人喉咙滚动,干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他骤然掩面呜咽,“我需要钱,我要钱治病!” 冷风灌面,直接吹进林疏月的喉咙眼,刮得内腑生疼。她刚要说话,身后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你下来,汇中愿意资助你的治疗。” 林疏月一愣,猛地回头。 魏驭城就站她身后,西装笔挺,立如松柏。 男人瞬间警惕,“你凭什么这么说?!” 魏驭城一字千金,“我姓魏,汇中集团董事长。” 一锤定音,兜灭所有杂音。 男子愣了愣,然后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警车、消防到,一大堆人涌上天台。在魏驭城的示意下,暂不追责。 林疏月后知后觉,赤脚踩地的腿已经麻木到无法动弹。她微微伏腰,低着头,呼吸如喘。忽地,手心一空―― 她抬头,魏驭城就站在身边,手里拎着她的高跟鞋。 “手给我。”他沉声。 林疏月默了半秒,照做。 她有自知之明,腿软根本没了力气,犯不着这个时候矫情,倒显得多刻意了。手指刚搭上他手臂,魏驭城收紧,轻而易举将人提起来。 林疏月逞强不得,大半力气都依赖于他。 身体也不再像方才那样寒意空洞,魏驭城倾身,以身体咬碎了大半冷风。 围观的人群已松动,汇中的人涌上来目光焦急。 下那道悬空铁窄梯时,跳楼的男人折腾了够久,身体本就有病,一下子没站稳,人直挺挺地往下栽。出于惯性去扶东西,这一捞,就把正在他身后的林疏月狠狠拖拽。 “啊!!!”旁人的惊叫声再次响起! 林疏月滚下楼梯的一瞬间,魏驭城迅速将人搂住,臂弯环得死紧,连着一块儿倒下去。楼梯陡峭坚硬,两人像团雪球,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挽救。 “咣”!的一声沉闷响,魏驭城的背狠狠撞向墙壁,林疏月抵着他的怀抱,虽痛,但大半的重力已被魏驭城挡了去。 “魏董!” “天,快叫救护车!!” 一大堆人围过来,李斯文最是紧张。魏驭城疼得眉目深皱,无人敢触碰。 救护车响,警车鸣笛,场面混乱。李斯文走最后,小跑着折返林疏月身边,一席话说得郑重,“林老师,这次谢谢你。魏董那边得有人,我让周愫陪你去医院,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林疏月除了手掌擦破皮,一番检查后没有大碍。周愫陪着她弄完所有,已是晚九点。周愫拎着一袋药,再三和医生确认后才放了心。 “你一定要按时吃药,消炎的,还有明天要换纱布,到时候我陪你哈。”周愫心有余悸,“月月,你也太勇敢了。” 林疏月倒很平静,头发丝儿乱了,垂在侧脸,如慵懒的睡莲。她笑了下,“没事,举手之劳。” 周愫崇拜,“你好厉害哦。” “我大学时,跟着导师做项目,去刑侦部待过一段时间。”林疏月想了想,说:“也不算实习,就是跟着学点东西,受益匪浅。” 周愫反应过来,“谈判专家啊?” 林疏月笑着摇头,“我学的不是这个专业。” 周愫叭叭一顿赞美,林疏月始终听着,神色温淡。之后坐她的车回家,夜景流光幻动,像织出的绸缎,透过车窗跃进仪表盘上。 林疏月划亮几次手机,手指犹豫、反复,最终又次次摁熄。 车停,目的地到。 “好啦,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心尖有簌小火焰,萎靡不振地烧了一整夜,此刻直冲喉咙,烧化所有犹豫不决。林疏月终于问出口:“魏董,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周愫:“左手骨折。” 才融化的小火苗又遇风熊燃,这次直窜三丈高,烈烈不得灭。到家后,就连林余星都看出来她的不对劲儿,“姐,你还好吧?” 林疏月没跟弟弟说下午发生的事,也有意藏着左手在长长的衣袖里。她笑了笑,“没事,想工作去了。” 林余星信以为真,晃了晃手里的书,“上次魏舅舅借我的,我看完了,姐,你明天帮我还给他,行么?” 默了默,林疏月说:“他还给了一件外套,一起还掉吧。” 次日阴雨渐停,傍晚时还有一斜余光亮在西天。 房间隔着门板,隐约听到钟衍那小子大嗓门的一句“林老师”,魏驭城盖上文件,心如浮沉落地。 “我舅左胳膊骨折,这两天在家休养,还好吧,没太大事,医生每天过来两趟。”钟衍的声音隐隐约约钻入魏驭城耳里,“……记起来了,这是我舅上次借给小星的书。行,我待会儿跟他说。g,林老师你就走?” 魏驭城微微蹙眉,终忍不住提声:“钟衍。” 楼下的林疏月蓦地一怔。 钟衍惊奇道:“没睡觉啊,林老师,那我就不代劳了。” 林疏月没有过多僵持,她既然过来,是真情实意心存感激的。 她拎着外套和书上楼,刚停步,房门开。 魏驭城身披黑色外套,袖子没穿,宽大衣襟正好遮住受伤的手。不细看,仍是风度翩翩的矜贵模样。 林疏月双手相递,书和外套架在半空,在他深邃眸光的注视下,本该有的关心封了口,只客套出一句,“我来还东西。” 魏驭城眼睛低了低,又轻淡移开,没有任何动作。 林疏月被|干晾着,一时不知所措。 魏驭城被她研磨出丝丝挫败与委屈,淡声问:“只是来还书?” 林疏月看着他打了石膏的左胳膊,心一软,诚实说:“来看你。” 短暂安静,魏驭城迈步去书房,林疏月无声跟在后头。她只进去三两步,想把书和外套放下就走。 门边有木椅,东西还未脱手,“咔哒”轻响,门被魏驭城按压关合。 林疏月转过头,倒也没多惊慌惧怕。 魏驭城问:“昨天摔着了没?” 林疏月说:“没你严重。” 魏驭城笑,“感谢我还是关心我?” 林疏月想了想,轻声,“谢谢你。” 魏驭城逼近一步,“怎么谢?” 别有用心的施压已昭然若揭,话虽短,却尖锐犀利,非得要个说法一般。林疏月看穿他伎俩,也不落荒而逃,反倒坦荡直视,以柔克刚。 “魏董又想让我负责?”林疏月貌似无辜,精准在那个“又”字上。 魏驭城顺着她的话设陷,“所以,终于肯对我负责了?” 林疏月语噎。 他的眼神深邃浓烈,带着隐晦的势在必得。 林疏月别过头,索性直截了当,“陈年旧事,何必耿耿于怀,魏董实在不像自我感动的人。” 魏驭城片叶不沾,情绪依旧平稳,“你总拿时间说事,一夜情是有多污秽卑微?” 这三个字让林疏月耳根子一烫。 “你和赵卿宇,认识得够久,结果又如何?” 实话逆耳,真相刻薄,魏驭城攻守有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退路。 林疏月脑子嗡的一声,阵地完全失守。 书房的光线柔和温淡,掺着木质沉调和纸页油墨的混合香气,一缕一缕偷袭鼻间。每多一秒沉默,就代表她更多一分的示弱。 林疏月脑海一闪,下意识地问:“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魏驭城嘴角扬了扬,“我哪里你没见过?” 她本意不是如此,男人坏起来,不给退路。 林疏月望着他,阵地失守,口不择言,“你让钟衍怎么想?” 她的本心是在提醒,应当照顾钟衍的感受。 安静数秒。 魏驭城心知肚明,却故意曲解―― “怎么,那小子也喜欢你?” 林疏月思绪卡壳,顿时无语。 “那不正好。”他剑眉轻挑,淡声带笑,“刺激。” 烈焰(不是很厉害。...) 第23章 “感情分得这么清, 有用?最后能有个好结果,才是真正的盖棺定论。我不否认对你的感觉,我想跟你要个明路, 你不给, 我也不能拿你怎样,但心意斤两还是得称给你看。” “你那晚玩我玩得挺投入,我实在看不出你的半点厌恶和排斥。别这样瞪着我,多瞪一眼,只会让我想起更多细节。” “我告诉你, 你的故事在那一晚结束, 但在我这, 不算, 现在才是故事真正的开始。” …… 光影重重叠飞,炫目眼晕。王叔今晚开车有点快,几个弯路出明珠苑时, 林疏月心悸得不行,索性闭了闭眼。 一闭眼,耳朵里又是刚才魏驭城说的话。 每一个字, 像尖锐的钉, 环环相扣,差点把她给钉死在那间书房。他手真断了?实在看不出半点伤残病样。气势如风起,眉目深沉咄咄逼人。 “林小姐, 介意我放点音乐吗?”王叔说话,暂时把她从浮游状态给拽了回来。 “您随意。”林疏月轻呼一口气,别过头看窗外。 午夜电台, 唱腔旖旎,歌词浓烈: [多少人爱我/却放不下你/是公开的秘密] 清秀男声娓娓诉说, 微微的较劲和淡淡的委屈,和魏驭城一模一样。 平低的心又拔高,林疏月手撑半边额头,再也无心看风景。 ― 魏驭城救林疏月的时候,撞击力全部受在小手臂上,幸亏对位良好,只上了夹板固定。大多数人知道他滚下楼,但不知具体伤势。 人在这个位置,牵一发动全身,魏驭城连医院都没去,直接让医疗团队来的明珠苑。李斯文调整日程,尽量让他休息。对外只说那日滚下阶梯无大碍,照常出差,三两天就回。 汇报完毕,魏驭城没发表意见。 李斯文还想起一件事:“章教授明天过来明珠市出差,您要不要和他见个面?” 魏驭城敛神,“明早给他打个电话,章老也忙,多余的安排就不必了,约个饭就好。” 章天榆是国内有名的心理学教授,北师大任教,也是公|安部特聘的刑侦心理顾问。协助处理了几次大案,在业内颇有声望。 魏驭城与他相识数年,也曾受益于他的治疗手法。再见面,章天榆毫不客气点评,“驭城,没好好睡觉。” 魏驭城笑道:“要不您留下来,我一定听您话。” 他张开手臂迎上前,与章天榆拥了拥。 章天榆拍拍他的背,“我还不知道你,在这件事上,说的永远比做的好。” 魏驭城啧的一声轻叹,双手作揖,“章老,您给我留点脸面。” 章天榆冷呵,“斯文比你乖多了。” 李斯文起身沏茶,笑着说:“我还是沾魏董的福,今儿受您表扬。” 一番问候叙旧,最后的话题仍回落到魏驭城身上。 章天榆想了许久,问:“我记得以前,介绍过你去了一个义诊。接诊你的,是我亲自带的一个实习学生。” 魏驭城“嗯”了声,平静道:“姓叶。” 章天榆也想起来,“叶可佳。你说,她对你的辅导有效果,那一周时间,你状态很好。当时我也特意交待,给了你们彼此的联系方式。怎么没有再继续了?” 魏驭城手持精致镊柄,缓慢搅动玻璃器皿里正烘焙的茶叶。他眼睛低垂,察觉不出情绪,仍是平静的语气,“是我太忙。” 章天榆皱眉敲木桌,配合节奏,不悦道:“等你到了我这岁数就会明白,利挣不完,权揽不尽,名夺不全,保齐自己才是真谛。” 魏驭城给他斟茶,笑意上眉梢,“受教,我改。” 一看就不是真心话。章天榆摆摆手,罢了。 闲坐两小时,章天榆走前,说:“叶可佳国外进修,听说是回来了。你要没有更好的人选,可以与她再联系。” 魏驭城八风不动,没有表态。 章天榆思及往事,不免感慨,“她们那一届,我总共带了五位学生,其中一个我很喜欢,无论是外在条件,还是专业能力,都是一颗好苗子。可惜一些原因,她放弃了这份职业。” 短暂沉默。 李斯文看了眼老板,心中有数,笑着接话:“章老与她还有联系?” 章天榆一脸惋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叮嘱魏驭城:“不要硬抗,身体是自己的。” 魏驭城亲自去送他,老少并肩,又闲谈几句。 李斯文没跟,站在原地轻轻呼气,心说,您那宝贝学生,已被我老板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 周二工作日,忙了好一段时间脚不着地的夏初,终于有空约林疏月一起吃饭。 林疏月得上班,于是就约在明珠金融中心附近。 夏初接了几个公司的员工ipv测评,其中不乏奇葩事,惹得她一肚子吐槽。林疏月适时提醒,“可以了啊,我只有一个半小时。” 夏初喝了一大口柠檬水,咂咂嘴说:“对了,你看大学群里的消息了没,叶可佳回来了。” “最近忙,没注意。”林疏月夹了块牛柳到她碗里。 “当初她跟你玩得那么好,同个寝室形影不离的,成天围着你,你也没少帮她忙。”夏初是直性子,不满全挂在脸上,“我记得有一次,你们教授办了次义诊,明明她该去实践的,她又想去车展当车模赚外快,叶可佳求你半天,还是你替她去义诊签到。” 林疏月笑,“你那会儿不是挺吃她醋的吗,说我冷落了你。” 夏初哼了哼,“还好意思说,良心呢。” 女孩儿之间的情感磁场很奇妙,在夏初看来,叶可佳有点故意的意思。见她和林疏月关系好,非得热乎乎地贴上来,在她这就是挑拨离间。 “快递没少帮她拿,饭没少给她打,座位没少帮她占。咱们毕业两年多了吧,她可有主动联系?我去,连个电话都没打过。”夏初越说越生气,“人家现在从stanford进修归国,调子更高了信不信。” 林疏月不停给她夹菜,“高不高又怎样,跟自己较劲不愉快。好好吃饭。” 夏初下午也有事,匆匆一顿饭便各忙各的。 上班还有十几分钟,林疏月顺路去星巴克买咖啡。排队的人不太多,她正低头看短信,到了队伍里才猛地发现,前面站着赵卿宇。 赵卿宇正在打电话,“你想喝拿铁还是冰美式?几分糖?……想好了没有?……我没有不耐烦啊,后边还有好多人在排队。好好好,我道歉行吗?”他的语气虽耐心,但表情已是明显的不耐烦。 点好单,赵卿宇走出队伍,转身也看见了林疏月。 眼神交汇一秒,谁都没有打招呼,如陌生人。 林疏月是真心如止水,买完咖啡就走。刚出星巴克,等在门口的赵卿宇:“疏月。” 还是那张清隽干净的脸,还是一贯的清爽穿衣风格,但人似乎瘦了些,眼廓微微凹陷,少了意气风发的精英气质。 林疏月没应声,被拦了路,也没法走。 赵卿宇嘴唇动了动,“上次的事,是我妈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 林疏月看向他,“只有你妈不对?” 赵卿宇如嚼蜡,满肚子的苦本想倾诉,但她这冷掉渣的态度实在让人不好受。赵卿宇狠了狠心,问:“你知道你那个小男友是谁吗?” 钟衍上回在餐厅,揽着她肩说是男朋友。赵卿宇当时给气炸了没太细想,很久之后灵光一闪,越想越觉得钟衍面熟,终于记起他是谁了。 “那是魏驭城的亲外甥,心理一直有病!你上哪认识的他,还敢跟他谈恋爱?我觉得你是疯了吧。” 林疏月哦了声,“也是外甥啊,这外甥都病得不轻吧。” 赵卿宇反应过来她的讽刺,“我知道你还怪我,但我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我家里那种情况,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家什么情况,关我什么事?”林疏月冷淡道:“赵卿宇,我俩已经分手,请你不要再想当然,你错了,就是错了,还指望我来共情?那你不仅有病,还病得不轻。” 甩下一脸怔然的赵卿宇,林疏月走得干脆。 她知道他在原地没动,还看着。 于是经过垃圾桶时,林疏月手一挪,指尖一松,把咖啡丢进了进去。 赵卿宇看得仔细,分明还是“不可回收”分类。 感情这东西,藕断丝连是最没劲的,尤其赵卿宇这种,不仅没劲,还处处恶心你。一次偶遇,一场对峙,太消减内耗。 比如本来大好的心情,一下子灭了灯。 林疏月越想越郁闷,就跟夏初发微信吐槽。 前因后果一通描述,夏初果然气炸。语音消息一条接一条,林疏月手机不停提示。她边走边听,有共同话题,听得认真仔细。电梯正好门着门,跟着人,林疏月也没看,径直走进去。 “这贱男人难道想吃回头草?卧槽他也太恶心了吧。以前吊着你,现在脚踏两条船,真是狗改不了吃shift!” 夏初嘴瓢,听得林疏月直乐,心情往上提了提。前边的小姐姐拿文件时,碰到了林疏月的手,手滑,手机就没握稳。林疏月反应快,一把捞住,但语音就成了自动扬声器播放。 夏初嗓门又清脆,像往梯箱里丢了串挂炮,“赵卿宇真不是人,想当初你对他也够好的了。饭菜不吃葱姜蒜,回回出去聚餐,还要你帮他挑出来。咖啡非得指定哪一家,三糖半奶乱七八糟的,他真是我见过最矫情的男人!也就你这么宠着惯着,把他当男宝贝,我……” 林疏月掐得再快,这段话还是被公放得一清二楚。36层到,林疏月走回自己办公室,边走边投入至极地给夏初回信息,丝毫没有注意到电梯里的人。 李斯文顿了顿,“魏董?” 站在电梯后侧的魏驭城一语不发,迟几秒迈步,倒也没有明显反应。 上班没多久,畅姐打来电话,“月月晚上没事儿吧,部门一起吃个饭啊。” 国内企业很少设专门的心理咨询岗位,规模大,企业文化成熟的公司,才会更倾向于人文管理。林疏月的编制归属人事部,畅姐算是她的半个领导。 “晚上要加班,约了七点的咨询。” “不冲突,七点前能送你回公司。” 林疏月答应下来,畅姐:“下班后停车场等你啊,坐我的车走。” 到了吃饭的地方,才发现唐耀也在。而且也不是畅姐说的部门聚餐,应该是公司的几个中管和高层。 唐耀很随和,招呼林疏月坐,“海鲜新鲜,就叫你一起了。” 他显然把她当成“自己人”,畅姐有眼力见,热热情情地拉她一起坐下。这顿饭吃得自在,唐耀没什么老板架子,同样穿着西装,但就是比有些人平易和气。 林疏月思绪分了道小岔,后知后觉这个“有些人”太有指向性,顿时不自在起来。 唐耀这人很有意思,让你来吃饭,那就是好好吃饭。逢迎,敬酒,客套话通通省略。所以这饭吃得速战速决,吃得林疏月恍恍惚惚。 尾声时,侍者送来一提打包好的外带,“耀总,这是按您说的做好的菜。” 唐耀对林疏月说:“正好,带回去给魏魏,他没吃饭,你俩一层办公室,顺路。”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林疏月不好拒绝,只得讪讪接过,“好。” 畅姐把人送回到汇中楼下就走了。 林疏月拎着一袋外带,也没多想。她现在也不害怕见魏驭城,这男人什么招数,她也摸得清清楚楚。越逃避,信不信他越得寸进尺。 有句歌词唱得好,[若无其事/是最狠的报复]。她和魏驭城之间自然谈不上报复,但确实是最佳应对办法。 魏驭城在公司加班是常态,林疏月就没侥幸他不在,然后偷偷放下闪人。 她大大方方地敲门,“耀总让我带的。” 魏驭城坐在红木桌后,披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风衣是休闲款,身上的衬衫是商务风,搭在一起,和他平日西装革履的风格全然不同。 外套是用来掩藏骨折的左手,夹板不能拆,挡一挡免去不少是非。 林疏月本来心无旁骛,但一见她进来,魏驭城便自然而然地抖落风衣外套,上夹板的左手明晃晃地露出。 林疏月的视线果然凝聚去他身上,放东西的动作也骤然一僵。 魏驭城:“方便帮个忙?” 林疏月点点头,“你说。” “帮我把饭盒拿出来,顺便打开,手不方便,麻烦你。”他的语气正常,听不出丝毫异样。 林疏月照做,三菜一汤依次摊开。也是这时才发现,怎么都是口味偏重的湘菜,明明那家店是吃海鲜的。 身后,魏驭城声音平静:“……我不吃葱姜蒜和辣椒。” 林疏月蓦地转过头。 魏驭城不疾不徐,“骨折,手疼。”他的眼神施重,悉数落于她眼眸,交汇之际,分明是无声且张狂地提醒――我疼是因为你。 林疏月似有再次踏入陷阱的预感,“所以呢?” 魏驭城下巴轻抬,目光清冷,态度执拗,“帮我挑出来。” 几秒静默对视,林疏月忽然反应。 魏驭城这副天理昭昭你看着办的姿态,吃什么湘菜,就应该点一条没有西湖没有鱼的西湖醋鱼。 两人对望许久,林疏月让步,点了点头,遂魏董的意。 一份红烧排骨她挑得又快又干净,魏驭城看着她脖颈微弯,露出一截的肤色赛雪。耳畔垂下来的发丝正好止于锁骨,和她此刻的身体弧度相得益彰。 魏驭城用这种不讲道理且拙劣稚嫩的方式,专横直接地传递情绪。他的目光太深邃,像座山压她身上,是绝对的存在感。 林疏月心思澄澈,嘴角微弯,甚至没有看他,“是不是很熟练?” 魏驭城一时没反应。 林疏月云淡风轻道:“这事儿我做得多。”――你说气不气人。 魏驭城果然被将,言语匮乏。 林疏月才不是被你三两下就能治服的小可怜,她有强大的心理知识做补充库,攻心计这招不一定玩得比魏驭城差。魏驭城算是看出来了,这女人遇强则强,势均力敌的势头,很隐性。谁讨着便宜真没个定数。 “行了,吃吧。”林疏月乖巧无害地双手奉上。 就在魏驭城脸色渐沉一瞬,她忽地放软语气,小声说了句:“不愧是一家人,跟钟衍一样难伺候。” 魏驭城身体向后靠,背脊松沉下去,衬衫薄薄勾出挺立的直角肩,他平静道:“钟衍跟我比?” 林疏月抬起眼,呵,还挺有自知之明。 下一句,魏驭城说得何其无辜,“我难不难伺候,你两年前不是早知道?” 林疏月手一抖,没有葱姜蒜的排骨饭差点失手掉地,算是体会了一遭什么叫寒蝉仗马。 魏驭城能如此精准回击,是掐准了这一部分的记忆她也不曾忘记。那一夜是旷日经年,是藤枝缠绵。她的身体是雪化春水,滴在他身上,融成多情涟漪。 与有情人共快乐事,动情是真的,放肆也是真的,细枝末节,足够烙刻记忆深层。林疏月一瞬闪过的怔然和此刻虽极力克制、但仍绯红的脸颊,就是最好的证明函。 魏驭城势在必得,游刃有余地重夺主动权。 此刻的安静都显乖顺。 可惜持续没多久,林疏月重新看向他,羞怯之色褪去,眼角浮现淡淡笑意。笑起来的眼睛会设陷,容易在这个话题还未冷却时,让人遐想翩翩。 魏驭城忍不住低声:“为什么要走?” 林疏月把排骨饭放在桌上,眼神真诚,“因为不是很厉害啊。” 烈焰(不是我妈的妈,是舅妈的妈...) 第24章 说完, 林疏月又朝他走来,桌前站定,伸手而探, 掌心轻轻盖在桌面。 魏驭城低头, 看着桌上的一捧星星糖。 林疏月的声音纤软动人,“盖盖味,魏董办公室酸气超标了。” 报完仇就走,哪管什么口是心非。还没踏出门,魏驭城上一刻的表情已足够回味千万遍。 李斯文进来办公室, 魏驭城正在吃饭。只用一只手, 吃相也是顶顶的赏心悦目。李斯文把咖啡放下, 三糖半奶, 按要求买的。以前魏驭城都只喝纯黑咖,控糖戒糖的生活习惯非常好,也不知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 李斯文扶了扶眼镜, 开始汇报工作:“人事四季度的工作安排已经上会通过,新的培训制度体系建立下周正式开展。” 他递上纸页版的实施细则,“这一块的工作需要相关专业人士的共同参与, 李部物色好的人选, 下周一过来集团报道。” 程序汇报到这,细枝末节的东西,魏驭城一般放权。跟着他的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老部将, 做事条理和分寸都值得信任。 ― “周五晚上同学会,你去不去?”提前一周,夏初就问过林疏月, 临近一天,她又问了一遍。 林疏月想都没想, “得加班。” 夏初知道是借口,“其实去一去也无所谓啊,吃吃喝喝玩玩呗。” 林疏月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小星这两天有点不舒服,我不放心,在家陪陪他。” 夏初关心:“咱弟没事吧?” “我挂了号,下周的。”林疏月说:“号源太紧张了,好几个黄牛加我。” “最恨这帮趁火打劫的,别惯着。”夏初想了想,“实在不行,我去问问程亦?” “可别。”程医生是夏初的前男友,书香世家顶顶帅哥。夏初先甩的人,林疏月不希望姐妹折腰再去求人。 “没事儿,我自己能搞定。”林疏月说。 周五,林疏月确实在加班,完善hr面试时的心理测试内容,完工已经近晚十点,她这才有空看手机。 朋友圈从未这么热闹过,都是同学会相关。刷屏的视频,心有戚戚的大段文字感言。林疏月顺手点开一个,《同桌的你》旋律响起,是叶可佳和当年的班草正深情款款合唱。 同学群内,消息仍在不停刷屏: -可佳今晚全场最佳!班花班花 @叶@叶@叶 -华子你这话可把班上其它女同胞得罪完了啊。 -不小心酒后吐真言了。 狂欢之际,冷不丁地冒出信息: -班花换人了?[微笑][微笑] -不,班花没来[比心][比心] -@shu.y 后两句是女同学发的,就看不惯这帮男的颅内高潮的巴结模样。 话题也到此终止。 夏初打来电话,一顿叭叭吐槽:“早知道我也不去了,我们班那些男的跟什么似的,对叶可佳各种献殷勤,废物点心。还有叶可佳,她去stanford进修的是绿茶烹制法和白莲插花技术吗,对男的嗲声嗲气,对女的就爱理不理的。她以为自己是女总裁呢,端着!做作!” 这话带个人情绪,夏初本就不喜欢叶可佳。 林疏月:“她没惹你吧?” “她敢惹我,我立马把卸妆水泼她脸上信不信。” 林疏月笑起来,“消消气,你跟她也不会经常见面。” 夏初冷哼,“那可不一定,她说她这次回来就不再走了。” “工作?” “找好了,大公司。晓琴问她是哪家,她还卖关子吊人胃口。我晕死,她真的好drama哦。” 夏初是直脾气,谁对她好,她一定加倍还回去。看不顺眼的,那也是绝不会逢迎讨好,“不说了,我饿死了。小星那有什么问题你一定跟我说啊。” ― 明珠市这几天的天气都不错,秋天的阳光像知性淑女,温淡宜人刚刚好。林疏月今天特意提前一站下车,兰考梧桐叶片渐黄,浓绿未褪,调色攀缠,隐隐洒下细碎阳光。 等电梯的时候碰到周愫,周愫热情打招呼,“早啊疏月。”然后又转过头,和人事部的同事继续没聊完的话题,“什么来路啊,还让你们部长亲自请。” “肯定是有关系的,我们部长那种强势风格,一般不轻易出山。” 同事到34楼,电梯里就剩她俩,继续往上升。 周愫说:“我们公司在做明年的人事管理框架,很多流程细则都要改,前几天我就听李斯文说了好几次。” 林疏月心细,“g,直接叫李斯文啊?” 周愫若无其事道:“还没到上班时间呢,才不叫领导。” 林疏月抛了个似是而非的眼神给她。 周愫立刻反应:“干嘛啦。” 林疏月悠悠道:“你今天的妆好美。” 电梯门开,周愫蹬蹬走出去,“我哪天不美。” 外边站着的李斯文恰好听到,林疏月忍俊不禁,周愫脸不红心不跳地从他面前经过。 上午,林疏月去明耀科创本部参加了个会议,畅姐今天请假,很多事情都由她汇报。再回到办公室已经十一点。 开会费喉咙,林疏月去倒水,水杯刚拿到手里,敲门声响。 “请进。”林疏月没有马上转身。 开门声音很轻,连带着别的动静都沉下去。林疏月感觉不太对,回头一看,顿时愣住。 阳光充斥房间,成为天然滤镜,叶可佳一身dior裙装,曼丽卷发披肩,非常惹眼。 “疏月,好久不见。” 林疏月蓦地想起早上周愫和同事聊天,所以,世界要不要这么小。 她也笑,寒暄客气滴水不漏,“可佳,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叶可佳微一歪头,“我今天过来公司报道,想不到会碰到你。” 这话本意没毛病,但从叶可佳口里说出,就有几分高傲的意思,无从深解她的内心,但多半不是什么好意。 林疏月便也投桃报李,不温不淡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能碰见你。” 叶可佳挂着笑容,两秒后才开口:“你先忙,我去魏董那。” 乍一听魏驭城,林疏月心尖像被针缝了两下,也给缝清醒了。早上周愫聊天的“硬背景”“关系户”,背后应该就是这棵大树了。 魏驭城这边刚结束视频会,李斯文正与他低声讨论议程细节。助理来通报,提到“叶可佳”的名字时,李斯文先行诧异。 不等魏驭城点头,门外的人已走了进来。 叶可佳容颜焕发,含笑娇俏,“新生报到,魏老师,请多指导。” 魏驭城抬眸扫了她一眼,并未过多停留。 李斯文见机行事,自觉离开。 门轻关,地毯厚重吸音,似连呼吸声也一并隔绝。 魏驭城审完最后两条款项,旋上笔帽,这才慢慢直起肩膀,“分到人事部了?” “李部长带呢。”叶可佳走近两步,眼神漪漪。 魏驭城起身,拎着文件往外走。 经过身边时,叶可佳忽然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西服下摆。 魏驭城站停,睨她一眼。 女孩双瞳似剪水,私心泛滥。 “我会交待你领导,好好教。” 叶可佳神色放光。 下一秒,魏驭城胳膊轻抬,直接用文件打落她的手,“第一件事,就是规矩。” 魏驭城不顾佳人,留下叶可佳一脸错愣,唇齿泛白。而他一出办公室,便脱去外套,单手揉成一团,扔去李斯文手中。 魏驭城不是没有风度的男人,待女性,他都有一把明明白白的标尺。什么身份,对应什么态度。是亲昵女伴,那自然柔情厚待。是女宾,也能风流蕴藉。至于叶可佳,别人不知道,李斯文很清楚,是不属于这两者的任何之一。 拖到下午,李斯文才重新进去他办公室,每月20日是一些机构出资产分析表的日子,基金债券期货,魏驭城的私人理财数量庞大。 魏驭城粗略阅览,他对数字相当敏锐,最后视线停顿在压在最下面的一份账单上。 扫了几行,他皱眉,“这么多?” 李斯文没敢吱声。 钟衍上月的消费真的相当可观,对应每一笔,买包占大多数。魏驭城实在费解,一男的怎么比女的还讲究。如果“包”治百病,臭小子身上的臭毛病也没见着少几个。 魏驭城把这份账单往桌前一甩,任其寒酸酸得飘落至李斯文脚边,语气不容商榷―― “下个月,他的零用钱减半。” ― 傍晚,林疏月带着林余星去了明珠苑。 这事纯属意外。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钟衍给她打了通电话,林疏月接听,他也不说话,莫名其妙地挂断。过了几分钟,又打来,还是不说话,再挂断。 林疏月担心他出事,电话回过去。 这兔崽子第一遍还不接,她腿已经迈出半条了,终于接了。一副要死不活的语气,“我新买了乐高,林老师,你带你弟过来玩呗。” 林疏月听出古怪:“出什么事了?” “没事,再见。” 说挂就挂,一反常态。 林疏月不放心,她存了钟衍家阿姨的电话,打给阿姨一问,才知道他感冒发烧,蔫在床上一整天了。阿姨如抓救命稻草,几近央求:“林老师,能麻烦你来看看小少爷吗?” 想了很久,林疏月一方面担心钟衍的心理状况又出问题,一方面,林余星和他四舍五入也算年龄相仿,都是没什么朋友的人。回回见面,都是轻松愉悦的氛围。也很难得的,在两人脸上看到暌违的少年生机。 “你还挺脆弱啊,三天两头发烧,都快不如我了。”林余星冒出头,眨了眨眼。 床上的钟衍瞪大眼睛,“靠,你们怎么来了?” 林疏月的手背在身后,作势转身,“不欢迎就走了啊。” “别别别。”钟衍翻身坐起,抓了两把头发乱如鸡窝,“走什么啊,特意过来不就是为了欣赏我的帅气吗,来,好好欣赏,欣赏得久一点,不收你钱。” 他声音有点嘶哑,感冒不轻,说话的时候用手捂着嘴,朝林余星挥了挥爪子,“你你你走远点,别传染了,去外头拼乐高,都给你买的最新款。” 林疏月侧头,“去吧。” 林余星这才乖乖动作,“小衍哥,祝你早日康复啊。” 钟衍白眼,“我服了,说话老气横秋的。跟我别这么客气,下次直接喊一百遍‘钟帅哥’我立马好。” 林余星:“违心。”然后迅速溜了。 乐高放在客房,他玩得很专注,所以没有注意到玄关处的动静。阿姨开的门,轻喊一句:“魏先生。”然后接过他的外套,“林老师和她弟弟来了。” 魏驭城下意识地寻觅。 阿姨说:“在小衍房间。” 魏驭城比了下手指,嘘声。 …… 钟衍眼尖,“林老师,你还给我带了花啊?” 林疏月手是背在身后的,确实拿了一束淡蓝色的满天星。发现了就不用藏了,于是拿近了些,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香吗?” 钟衍吸吸鼻子,“没我香。” 林疏月挑挑眉,“小孩儿一个,奶香吧。” 钟衍努努嘴,“你没闻出来吗,今天我喷了我舅的香水,我跟他一个味。” 林疏月点点头,“难怪你今天的气质成熟很多。” “拐着弯地骂我老,顺便也骂了我舅,别以为我听不出。”钟衍的喉咙眼干涩,没了平日的张扬气质。 门里静了静。 门外的人也跟着调整呼吸。 林疏月蹲下来,微仰头看向他的眼睛,轻言细语道:“你要是遇到事了,或者哪里想不通,再或者,遇到让你不开心的人,不要憋在心里,都可以跟我说。” 钟衍嘴角颤了颤,慢慢垂下脑袋。 “别钻牛角尖,控制好你自己的情绪数据库,不要被任何东西干扰。小衍同学就该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说完,林疏月从花枝尖上掐了一朵小紫花,轻轻别在钟衍耳朵后。 她的声音和笑容太温柔治愈,目光如春风轻抚,让人相信,哪怕黑夜如荼,只要仰头向上努力伸手,就一定能揪出隐藏的星星盲盒。 钟衍眼睛都熬红了,但又不想哭出来,这样一点也不酷。他情绪低落,低低呢喃,“看到你,我想妈妈了。” 钟衍母亲去世多年,林疏月哭笑不得,“小子,别咒我啊。” “不是我妈的妈,是舅妈的妈。”钟衍吸了吸鼻子,“我妈死了,回不来了。退而求其次,求个你这样的舅妈应该能实现吧。” 温情慰藉在林疏月无语的眼神里,彻底画上句号。 而门外的某人,连离开的脚步都带着浮跃的欢喜。 八点半,钟衍让司机送姐弟俩回家。 林余星身体特殊,林疏月也没有客套拒绝。走之前,她看到玄关鞋柜处,一双放置整齐的深棕切尔西皮鞋。 林疏月本能地看向二楼,这个角度能看到主卧门板一角,而门是紧闭的。 魏驭城回来了,但没有露面。 阿姨拎了两小盒猕猴桃,塞给林余星说:“以后常来玩。” 林余星又乖又礼貌,双手接着,还微微鞠躬,“谢谢阿姨。” 车停在门口,林余星走前。 “林老师。”阿姨突然叫道。 林疏月侧过身,“嗯?” “小衍这几天状态不好,”阿姨犹豫了下,还是小声告诉她,“明天是她母亲忌日。” ― 而凌晨,李斯文忽然接到老板电话,“上次钟衍看中的背包,明天让老王买了拿给他。” 李斯文一头问号,刚想提醒,您下午才看过账单大发雷霆,还要取消钟衍的零花钱。 下一秒,魏董语气低吟如慈父,“他最近表现不错,下个月,零用钱多给一半。” 李斯文:“……” 烈焰(不想再看你哭。...) 第25章 翌日五点, 像一只四方纸盒扣盖人间,天空未透半点光亮。但明珠苑的房子却亮起了灯。魏驭城出卧室,素日生活作息混乱的钟衍, 已经穿戴齐整, 规规矩矩地独坐客厅。他手边,是一束鲜百合。 舅甥俩驱车去三十余里外的公墓。青山连绵,自此,天际晕出淡淡的鱼肚白。钟衍蹲在墓碑前,碑上, 魏芙蕖眉目温婉, 照片年年如新。 “妈, 又一年了啊, 你觉得我又帅了吧?”钟衍擦拭案台,动作轻而仔细,“您多看两眼, 下次再见,我又是另一种不同的帅气了。” 魏驭城弯唇,臭小子每一年, 都是一样的开场白。 “我过得还行, 认识了一位好老师,交了一个新朋友。但我朋友跟您一样,身体不太好。妈, 您保佑一下他,别成天病恹恹的赶紧好起来,我还想有个伴儿一块去夏威夷冲浪呢!” 魏驭城冷声, “国内不能冲浪,非要去夏威夷。想出去玩就直说, 别打着林余星的幌子。” “又来又来。”钟衍告状:“妈,我舅凶死了。知道他没老婆的原因了吧,无法无天,外公都不敢管他了。” 反正钟衍每一年上坟的三部曲,先夸自己帅,再抱怨魏驭城凶,最后给魏芙蕖磕个头,把新鲜百合摆在母亲照片旁边,“妈,这花香,赶紧闻闻!” 魏驭城站在一旁抽烟,抽完后,给魏芙蕖上了柱香。虽是黑白遗照,但姐弟俩眉眼相似,都是清冷凛冽卦。 隔空对望,如心有灵犀。魏驭城一诺千金:“我会照顾好小衍,有空的话,多去梦里看看他。” ― 这边,林疏月也起得早,八点前得赶到公司,今天要和畅姐出趟短差。洗漱化妆,匆匆忙忙。畅姐发信息来问她到哪了。林疏月正穿鞋,穿到一半,单脚跳着去敲弟弟的门。 “星儿,我走了哦。” 林余星醒了,侧身躺床上,掌心枕半边脸,“好啊,姐你什么时候回?” “短差,下午就回。”林疏月一如往昔地交待:“记得吃药啊。冰箱里有蔬菜,牛肉我也切好了。中午自己随便炒炒,乖乖吃饭听见没?” 林余星脸色掺了点灰白,但因为赶时间,林疏月也没太在意。他自己也不想耽误姐姐的事,于是转了个边,背对着她“哦”了声,声音听起来无异样,“知道啦,你也注意安全。” 林疏月风驰电掣地出门,关门声刚响,林余星绷着的身体一下子松垮,蜷曲成一只虾米状,难受得用手盖在胸口。 “你眼睛不舒服啊?”中午和接待方吃完饭,畅姐悄声问林疏月:“我看你擦几次眼睛了。”“眼皮总是跳。”林疏月又揉了揉,“跳得我脑门一抽抽地疼。” “这么严重?”畅姐说:“下午别回公司,我让司机送你回家休息。” 林疏月没逞强,心里总挂着秤砣似的,时不时地往下扯坠。 “谢了啊畅姐。” “身体重要。”畅姐叮嘱:“有事给我打电话。” 把人送到,公司的车就走了。 直觉突然冒出来,诡异地在心口打转。林疏月不由加快脚步,出电梯时,她已经用上跑的了。钥匙搁包里一时找不着,林疏月左手在包里掏,右手急急敲门,“星,余星,林余星!” 钥匙颤颤巍巍终于对进锁孔,“咔哒”一声,门竟开了。 “姐,你回了啊。”林余星勉力支撑,一张脸白得已不能看,所有的力气也就够撑到这了,眼前一黑,嘭的一声栽倒在地。 林疏月吓得血色全无,但没失去理智。 现在叫救护车,到这至少二十分钟。她把林余星抬高抱在怀里,一手掐他人中,一手给还没走远的畅姐打电话。 畅姐到的快,和司机一起把林余星抬上车,轮流给他做心脏按压复苏。 林疏月抖着手,给他的主治医生打电话,电话是关机的。再打去护士站一问,医生外出培训,不在明珠市。 林疏月彻底慌了。 畅姐安抚道:“没事没事,先送去医院啊,医生都会想办法的。” 到了才知道,这根本不是办不办法的问题。 林余星的病一直就棘手,要么不发病,一病就是大事。急诊医生一看,赶紧往住院部送。可办手续的时候,林余星根本没有身份证。 畅姐这才反应过来,说得难听点,就是黑户。 医院不肯收,卡着规矩原则也不能说做得不对。何况林余星这种情况危险系数相当高,哪个医生愿意担风险? 林疏月眼泪叭叭往下掉,整个人都在发颤。 这是畅姐第一次看她哭,无声的,压抑的,但更多的是束手无策的脆弱,每看一眼都割心肝子疼。畅姐没犹豫,去走廊上给唐耀打了个电话。 唐耀听完后说知道了,然后也没个明确表态。 不到一分钟,魏驭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简明扼要的四个字:“手机给她。” 畅姐眼珠一转,脚步生风地跑去林疏月身边,“接。” 林疏月木讷着,手都抬不起。 “接啊。”畅姐急得直跺脚。 “喂。”林疏月语不成调。 “听着,东西收拾好,五分钟后有车过来,别的不用担心,跟着车走。”魏驭城直截了当,没有半个字的废话。 甚至用不了五分钟,他说完这句话,就有人来找了,中年男子身穿便服,态度温和,“你就是林小姐?” 林疏月呆怔地点了下头。 “东西收好了吗?我们马上转院。” 医院内的救护车就等在门诊外,一路风驰电掣,把林余星转入了明西国际医疗部。到了都不用林疏月找人,已经有人接洽,把林余星移上担架床,直接推去了心外科。 “林小姐你放心,魏董已经安排好了所有。”随行的那位中年男子宽慰:“明西的心外在国内排名前三,冠动脉搭桥术在国际享誉。魏董得知消息后,立刻给方教授打了电话。” 林疏月嘴唇张了张,“哪位张教授?” “方海明教授。” 国内心血管外科专家,创造过多例医学奇迹。他已经不太出诊,专注医学研究,能把他请出山,魏驭城这是下了功夫的。 林疏月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 “方教授晚上的航班飞南非,时间凑巧,幸好还在国内。”男子笑了笑,宽慰道:“魏董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林疏月嗓音都变了,道谢后,往墙而走。还没走到,她人已经摇摇欲坠,慌忙伸手借力,才不至于仓皇倒地。 林疏月顺着墙蹲下去,双手环抱膝盖,头埋在腿间深喘气。就这么几十分钟,身体的血肉好像都被抽干,仅靠一副躯壳行尸走肉般地撑着。 林余星在里而急救,什么状况,她一点都不敢问,也不敢想。 其实,林疏月真不是逃避懦弱的性子,她决定认这个弟弟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陈设。所以每一次林余星犯病,遇险,命悬一线,该签的责任书,病危通知单,她都能一笔一划从容不迫地签掉。 哪怕是坏结果,她也问心无愧。 至少,她给了林余星能拥有“结果”的资格。 但这一次,她忽就不甘心了。 畅姐、司机、唐耀,甚至魏驭城,这么多这么多不相干的人,都能够倾囊相助,施以援手。可始作俑者呢,不闻不问,甚至根本不知道林余星正在受苦。 林疏月倏地站起身,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大洋彼岸,此时是凌晨夜。 没接,她就不停地打。那头烦了,挂断了。林疏月冷着脸,重复着弹微信视频申请。 滋滋的电流声短暂扰耳,通了,倒也没有多尖锐的回击,甚至带着慵懒讨巧的柔情蜜意,“宝贝儿,我睡觉呢。” 林疏月一下子崩溃了,“你有什么资格睡觉!自己造的孽不管,只顾爽不顾收拾摊子的是吗?!你儿子,你生的,现在躺在手术室里!你有什么资格睡觉?!” 那头轻飘飘的,并不以为意,“好啊,那你别管呗。” “你是人吗,能说句人话吗?你才是他妈!”林疏月细碎的哭声破了音,一点点沉降下去。 “mr.li又不是不养他,你非要揽功劳,我没办法喽。” “你不是不知道,那人有多变态。”林疏月冷静了些,抬手抹干眼泪,“我不跟你废话,机票我给你买,酒店我给你找,我求你回国一次,把林余星的户口上了。” “好啊,等我忙完手边的事,明天我有场show。” 林疏月郑重警告:“辛曼珠,哪怕你对这个儿子没有半点爱,也请你,给他一个存在。” “再说喽,好困哦,晚安我的宝。” 电话挂断,只有嘟嘟短音回旋于耳膜,像深海的浪,一个接一个往她脑子里砸。林疏月慢慢垂手,手机握不稳,一点点往下滑,她像提线木偶,只两根手指捏住,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特需楼层,消毒水味被百合花香替代。 眼泪坠地,很快被脚下的地毯稀释,只剩一圈淡淡的水印。林疏月忍了忍,转过身,猝不及防地对上魏驭城的目光。 他站在身后,就这么站着、听着、看着,一字不发。深色西装没系扣,里边是一件浅烟灰的平领羊绒衫,略宽松的版型,仍能被他紧实的胸腹勾出隐约线条。 林疏月别过头,不想见任何人,或者是,最不想见他。在她看来,泾渭分明的原则之上,一旦把软肋递过去,原则就塌了一角。 魏驭城也没说话,往前头走。 林疏月意识到什么,也迅速跟上去。 手术室外,已有医生等在那,见着人,颔首招呼:“魏董。” “小杨辛苦。”魏驭城抬手示意,“怎么样了?” “急性心衰,而且是比较严重的左心衰竭,幸亏急救措施到位。这孩子是不是先天的?”杨医生问。 林疏月点头,“是。” “能有这样的生活质量,可见家里是用心照顾的。”杨医生说:“有惊无险,又是方教授主刀,请放心。” “动手术吗?”魏驭城问。 “室性心动过速,而且血管腔堵得已经太细窄了,先做个微创,后续治疗方案再定。” 多余的不必再解释,只需知晓,林余星这一关过了就好。 魏驭城上前与杨医生又聊几句,林疏月站在原地,看他眉目舒展,风度自信。印象里,他很少待人如此殷切。 明西国际医疗部的心外医生,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顶尖。一个杨医生已让魏驭城如此,更何况是亲自给林余星做手术的方教授。 不用想都知道,得费多少功夫。 魏驭城一转头,就撞见林疏月怔怔相望的目光。他好像会读心术,走近了,平静说:“小杨是斯文的高中同窗,你若要谢,回头请斯文吃顿饭。” 语气轻,叙述简洁,好像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一般。林疏月显然不信,问:“那方教授呢?” 魏驭城有意撇开头,没再与之对视,“你不用有负担,人情你来我往,今儿我求人,以后找个机会还回去。多大点事。” 他越说得风轻云淡,内里便越沉淀厚重。 林疏月动容,才止住的情绪又泄了堤坝,她低下头,知道眼泪已经忍不住,却要忍住不被他看到。 魏驭城给够她缓冲的余地,也只有在她低垂头颈之时,眼神才不加遮掩,深情浓烈。 估算到位,他这才开口,“做这些,不过是求你一次记得。”顿了下,他说:“不要再把我忘记了。” 今日事,旧日情,顺理成章地交融,让林疏月再也不能将他翻篇儿。魏驭城克制着揽她入怀的欲望,提醒自己还不是时候。 林疏月重新抬眸,泪痕泛波,眼睛清澈又纯净,温情又涟漪。 “魏魏。”忽然响起的这道中厚男音,让魏驭城后背如吹凉风。接着,不远处的护士纷纷招呼:“陈院好。” 陈蓬树,明西医院的副院长。他能这么叫魏驭城,可见关系亲厚。 魏驭城颔首,神色略微紧绷,“陈伯。” 陈蓬树慈眉善目,笑起来尤其亲和,双手背身后,颇有节奏感的语速:“上回和你父亲喝茶,听老魏说,你还单着。老魏头都快摇掉了,哎呀,早知如此,和我当亲家不就好了。” 陈院就是这性子,加之两家交好,总爱开点玩笑。但在别人听来,可不就是玩笑了,其中的信息素太多太敏感。 果然,林疏月的目光掺了两分狐疑。 “我接到电话就过来了,火急火燎,我还以为是你遇事儿。方教授那边应该也在收尾,等手术做完,你们姑侄俩一起,我请吃饭。” 魏驭城心一紧,背脊随之发寒。 他回头看,林疏月的眼泪如退潮的夜海,一滴都不剩。 很快,陈蓬树被叫走,这一隅,又只剩两人相对。 林疏月矫正目光,清清淡淡,方才的动容只不过是限时温柔,只要被她抓住破绽,就是指间流沙。 魏驭城虽无言,但还是坦荡接受她的审视。 “方教授。”林疏月刚说三个字,就被魏驭城迅速抢断,魏董慌了,颇有几分急促之意表真诚,说:“是我表姑父。” 静了静,林疏月看着他,“还有什么瞒着我。” 顿了顿,魏驭城低头垂眸,沉声坦白:“这家医院,也是我的。” “……”林疏月皱眉,掌心不自觉地虚握成拳,带着薄薄的怒意问:“你有过一句真话吗?” “有。”魏驭城看着她,声音低了低:“不想再看你哭。” 烈焰(干爹。) 第26章 林余星转危为安, 转入特需病房。 没能和方海明教授见上面,小杨医生跟林疏月沟通了所有情况。谈不上多好,但心外病就是这样, 过了这次坎, 就度过一道生死劫。 “方教授还要赶飞机,但走之前,他给了一个初步的治疗方案。”杨医生笑着说:“如果你相信我们,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带弟弟过来。” 坚强惯了, 就觉得一个人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真的有一堵坚固的墙体可以依靠时, 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从杨医生那出来, 一眼就看到还等在走廊的魏驭城。对视时, 他的眼神分明带着收敛的谨慎。林疏月软了心,走近他,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 魏驭城:“杨医生人很好, 能这么快找到他,也托李斯文的功劳。不用谢我,谢我的人太多了。我愿意为你做事, 就永远不需要你这个谢字。改天请斯文吃顿饭就好。”他低声, “小杨医生是斯文高中同窗,这个真没有骗你。” 默了默,林疏月抬起头, 轻声说:“也请你吃。” 魏驭城没应答。 林疏月心里头一紧,竟也滋生出忐忑:于是补充道:“我会提前跟李秘书约你的时间。” “不用约。”魏驭城神色升温,唇角藏着笑意, “万事以你为重。” 明西医院有两大王牌,一是医疗水平处于尖端, 二是提供顶尖的病患服务。魏驭城亲自打过招呼,围着林余星转的,自然是双重保险。 但林疏月这晚还是留下来陪护,第二天早上回家洗了个澡,又匆匆赶过来。 十点多,畅姐和几个同事过来探望,鲜花买了好几捧,鲜艳点缀,病房里多了不少生机。走的时候,畅姐还给林余星塞了个红包。林疏月死活不要,捂着她的手说:“畅姐,大恩不言谢。” “哎呀呀,举手之劳,千万别有心理负担。”畅姐告诉她:“耀总在忙证监会那边的资料审查,就不过来了。但他说了,不用着急上班,他那边直接给你批假,先照顾好家里。” 林疏月点点头,“我会尽快。” “走了啊。”畅姐挥手拜拜,一干同事也善意地叮嘱她自个儿也要注意身体。 过了十分钟,畅姐人走远了,才给她发了条信息:月,红包放在床垫下,记得拿。 “早日康复”四个烫金字大俗大喜,红光映在林疏月眼里,跟着一块发了烫。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所以当收到周愫的微信,也说下了班就过来时,林疏月相当意外。 周愫:“昨天开总经理办公会,开到一半,魏董暂停会议,直接就走了。但应该没人知道是你这边的事儿。” 指尖一颤,林疏月压下涌动的心潮,问:“那你怎么知道的?” “李斯文呀。” 林疏月语气笃定:“愫,你俩办公室恋情吧?” “嘁,他想得美。好啦不说了,我还上班儿呢。晚点我来看你哈,给你带提拉米苏。拜!” 讲完电话,周愫捏着手机转身,结果吓了一跳。 叶可佳站在她身后很久了。 两人其实并不熟,只是进司时,行政这边的手续流程是周愫办理的,所以彼此有印象。周愫笑了笑算是招呼,正迈腿要走,叶可佳迫切地把人拦住:“不好意思哦,我刚才无意听到的,是不是疏月出什么事了?” 周愫警惕,眼珠转了半圈,依旧笑盈盈的,“所以你在我身后,一直听我讲电话哦。” 叶可佳抱歉道:“关心则乱,其实我和疏月是大学同学。你刚才说,她在住院?” “不是她。”周愫留了个心眼,没全告诉。 “你和疏月关系很好?”叶可佳没再追问,而是自然而然地聊起别的,“我看到你俩一起下班。” “是很好。”周愫睨她一眼:“大学同学啊,那怎么没听月月提过。” 叶可佳笑意勉强:“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避嫌吧。疏月一直是这样,大学时我就习惯了。其实我们之前的关系挺好的,但出社会,彼此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周愫哦了声。 叶可佳把路让出来,“那你还去吗?” 周愫幽幽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别误会,”叶可佳笑着说:“去的话,能不能帮我也带个好。” 周愫扬了扬下巴,倒是一点都不留情面,“你不是知道了吗,既然又是关心则乱,又是大学关系特别好,那你亲自去不是更好?你这样的说法简直前后矛盾,你好奇怪。” 周愫这姑娘有点小傲娇,也不管面不面子的,神神气气地走了。 下班去医院,和林疏月见了面。周愫买了牛奶和水果,第一次见林余星,惊为天人般的一顿狂夸:“我天!这什么小正太,立刻给姐姐出道!” 林疏月点点头,“颜控的春天。” 林余星不好意思,脸悄悄别去另一边,抿着嘴偷乐。 林疏月让周愫坐,给她剥枇杷吃。周愫说:“本来中午想来的,但时间太紧了,月月你瘦了,一定没好好吃饭。” 林疏月说:“我吃得多,就这体质,再多也不长肉。” 周愫满目羡慕,纠正说:“都长到该长的地方了。” 林疏月咳咳两声,“这有正太呢。” 周愫嘻嘻笑,聊了好一会,家里打电话催她吃饭,林疏月便送她出去。到外头了,周愫才说起叶可佳的事,“她真的很有意思啊,阴阳怪气地挑拨离间。” 林疏月愿往好的一面想,“多心了。” “不多心,对方什么心眼,我一眼就能看穿。”周愫年纪轻,但能在李斯文手下做事,耳濡目染,看人识人也有一套。 林疏月不想深扯这个话题,调侃问:“对她很有意见啊?” 周愫噘噘嘴,大方承认:“她来第一天我就不太喜欢。”走远病房,她小声说:“而且你知道吗,魏董前几年交过一个女朋友。” 林疏月的重点却离奇,“只一个?” 周愫白眼翻上天,“我们老板还是挺正派的好吧。” “衣食父母,明白。”林疏月笑着点头。 周愫歪了歪脖子,告诉她,“公司有传言,说魏董交的女朋友,就是叶可佳。这事儿以前根本没听说,她来了之后,几乎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你说古不古怪?” 林疏月很久没接话茬,最后才说了俩字,“般配。” 周愫眨眨眼,“呀,怎么觉得你也在阴阳怪气呢。” ― 三天后,林余星出院。林疏月给他找了个靠谱的做饭阿姨,安顿好后,便也恢复了上班。 畅姐还蛮意外,“这么快?” “家里都安排好了。”林疏月说:“谢谢你啊畅姐。” “谢什么。”畅姐说:“这事帮大忙的,是魏董。” 林疏月点了点头。 畅姐瞄了眼周围没人,便小声问:“你和魏董关系很好啊。” 林疏月不想骗畅姐,抿了抿唇,说:“以前认识。” 畅姐拉了拉她胳膊,示意她走去角落的地方,“你和魏董吧,关系是不是有点深?我的意思呢就是……” 林疏月看出了她的斟酌谨慎,于是直接打断:“畅姐,你想问什么?” 畅姐索性不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连我都听说了你俩的绯闻。” 虽然她和魏驭城之间的关系,真的不是绯闻。 客观来说,林疏月能感受到魏驭城对她的锲而不舍,四舍五入也能担得起几分薄情。但这种环境下,世界对女生的恶意本就大于事实真相。 林疏月再回去汇中那边,心事重重,倒个水都差点被烫到。几次点开手机想问问周愫,又作罢。毕竟不是汇中的人,万一没这个事,反倒显得自己多此一举。 但很快,林疏月不这么想了。 她去了趟洗手间,随即又有人进来。大概是想着这里隐蔽无人,所以毫无顾忌地聊着天。林疏月手都放在门把上,蓦地听到自己的名字。 “林疏月也不像那种人啊,每次碰见,她都会笑着打招呼。” “对你笑就是好人了?我看她挺有手段的。”另一人道:“占据位置优势,和魏董一层办公,没少在他面前晃悠。” “就是,心思太明显了。她们这清闲活儿没那么多事,加班的目的估计就是想和魏董巧遇。” 第一个仍试图替其辩解:“我觉得你们好会脑补。” “谁给她脑补啊。李部长亲自请来的那个、那个哎呀名字我忘记了,她们好像是同学,认识的人都这么说,可见大学时就有这习惯了。” 淅淅沥沥的抽水声,烘手机的嗡嗡声后,脚步声也渐行渐远。 林疏月这才从门里出来,拽紧的手心已冒出湿意。她深吸口气,给夏初发了条信息。 夏初:她闹幺蛾子了? 夏初:等着,我这就去打听。 一小时后,夏初打来电话:“月,现在讲话方便?” 林疏月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你说。” “还真没太多线索,叶可佳大学毕业后跟祈佑发展工作室,明珠市和北京两地跑,事业应该很不错。再然后就是一年前去斯坦福进修,回国就进了汇中集团。”夏初说:“我问了冬冬,叶可佳没有正儿八经的男朋友。” 林疏月敏锐,“正儿八经?” “就是,想承认,但又含糊其辞。冬冬说,刚毕业那段时间,她提过有一个心仪对象。有一次聚会喝多了,听到叶可佳给那男的打电话,边打边哭,说什么没有骗他之类的,反正很惨。”夏初摸不准,“月儿,打听这些做什么?” 几个关键词一直在林疏月脑海里做循环浮游,但确实没有太明晰的关联。林疏月被下午的流言蜚语越搅越烦,不由抱怨:“就莫名其妙吧,以前我也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能帮的我都帮了。” “帮”这个字一说出口,林疏月顿了顿。往事碎片试图拼接,摩擦出滋滋的电流。某个光点忽然闪现,极短暂的一瞬,又云山雾罩地消逝不见。 挖掘不出原因,才更让人不甘心。 既不甘心,便更不想忍耐。 于是掐着下班的点,林疏月将叶可佳堵在电梯口。下班高峰期,那么多人等电梯。在叶可佳即将进去时,林疏月一手横向电梯门,眼睛像一枚锆石,清冷坚定。 “借一步说话。” 叶可佳压下心慌,佯装无辜之态,“怎么啦疏月,来,我们进电梯说。” 林疏月:“就在这说也行。” 多少双眼睛盯着,叶可佳讪讪弯唇,还是顺从着跟她走去旁侧。 林疏月想跟人谈事,就事论事没半个字废话,单刀直入问:“一直有疑问,今天索性问个明白。可佳,如果我得罪过你,请你明说。是误会,我解释,是不对,我道歉。” 叶可佳被她的直接弄得措手不及。 “说不出,还是没得说?”林疏月笑了笑,“既然你不说,那就是认可我的问心无愧。好,现在轮到我要一个说法。” 停顿半秒,脸上的笑意一瞬敛去,林疏月眼里肃意弥漫,“编造那些谣言,你很开心?还是,只要我不开心,你就开心。” 她的目光太难抵挡,叶可佳硬着头皮直怼,“不是我。” 林疏月笑得纯真无害,“你不想承认,我也不逼你。我们换一种方式,我来猜猜看。”她一字一句,轻言细语:“因为你很喜欢魏驭城。” 叶可佳身形一颤,话到嘴边,可对上林疏月势在必得的眼神,又觉得实在无需当小丑,便以沉默回应。 林疏月眼睫轻眨,显然不满意,她更近一步,轻声:“并且,魏驭城不喜欢你。” 语气轻如飘羽,却如千钧利剑,一招攻碎了全部面具。叶可佳怒目圆睁,高傲姿态不复,她近乎嘶喊:“你胡说!” 越是歇斯底里,越是答案证明。 到此,什么都不必再揣摩。 爱而不得四个字,无疑增加悲壮感。或许旁观者有同理心,但林疏月是受害人,她实在不必共沉沦。 叶可佳短暂失控后,情绪整理相当效率。再开口,又是一副能上阵杀敌的骄矜姿态。她不受挫,也能体察要害,冷不丁地一笑,“怎么,魏驭城难不成喜欢你?” 林疏月满不在乎,“你都把我当假想敌了,可见心里已有了数。” 也看见嘴角颤了颤,扬高下巴,“既然都有数,疏月,那就各凭本事了。” 不远处的电梯门,就在这一秒划开。 还没有见到里头的人,林疏月心里忽升一种不讲道理的直觉。她连看都懒得看叶可佳,笑得自信从容,“你叫魏驭城什么?魏董?驭城?” 叶可佳愣着没反应。 “你不是挺想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你猜……我怎么叫他?”刚说完,魏驭城的身影果真从电梯里走出,满足了她那份“不讲道理”。 赶鸭子上架也好,争一口气也罢。他既然这么及时地出现,林疏月怎能不成全有心人想看的一场好戏。 她冷静地留了心眼,特意等了两秒。 魏驭城身后空空如也,确定只有他一人。 于是,隔着距离,林疏月大声―― “干爹!” 魏驭城脚步一停,皱眉看过来。几乎同时,他身后跟上一个又一个的人。视频会刚散,都跟来去办公室汇报工作。像卡壳的电影镜头,每个人同款表情,震惊连震惊,如此戏剧性。 这叫什么来着? 大型社死现场。 林疏月脸如火烧,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不敢看任何人,此时近乎凝固的气氛,让她大脑暂停运转。 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切割耳膜,直至一双深棕色的切尔西皮鞋停至半米远。清淡的男香袭入鼻间,轻轻重启知觉。 魏驭城低头看她,神色深了一寸,沉声说:“注意场合。” …… “回去叫。” 烈焰(他当时的脑子里装的绝不是...) 第27章 魏驭城的声音不重不轻, 分寸拿捏死死。比如离得近的叶可佳,一定能听得清清楚楚。再比如电梯口的众人,耳朵起立, 也只能听个大概。但被当“爹”的老板, 似乎并没有明显怒意,相反,表情还挺满意。 魏驭城的出现点到即止,也给两人的对峙盖棺定论。叶可佳落败灰脸地走了,林疏月也没觉得多舒适, 浑身的鸡皮疙瘩筛了一层又一层。她有点后悔, 有什么好要强的, 赢了又有多光荣? 魏驭城懂得给台阶, 不用知晓个中缘由,能让林疏月叫出这声“干爹”,一定是迫不得已。他没过多拿这事说事, 只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便径直回走,领着一群人消失于转角。 麻木回到办公室, 把门反锁, 终于只剩一个人了,林疏月猛抓头发,疯狂甩了甩头, 并且怨责自己,憋下这口气能死啊!非出这种洋相才解气是吧!平时冷静的性子都哪去了!碰到叶可佳就失控究竟是为什么! 退一万步,叫什么不好, 叫干爹。 林疏月再次复盘当时情景,肠已悔青。她跟夏初发短信, 把这事说了一遍。 夏初秒回:姐妹牛逼!!!魏驭城怎么说? 林疏月:回去叫。 夏初:? 夏初:开口就是老色胚。我敢保证,他当时的脑子里装的绝不是什么纯净水。 林疏月:我不是来听你剖析他心理的。 夏初:但他很有研究价值啊哟喂!太会接你的梗了! 差点忘记,她这姐们儿也是一个单纯的颜控。 林疏月在办公室待到八点半,估摸着这一层应该也没什么人了才锁门下班。等电梯时左顾右盼,生怕冒出旁人。进电梯后赶紧按关门,非得把自己封闭起来才稍觉心安。 到大厅,林疏月反倒心事重重。走到室外被冷风一扑,把脑子扑清醒了些。刚要迈步,眼睛被突然涌进的强光晃了晃,她扭头一看,黑色奔驰已停于面前。 车窗滑下,魏驭城侧着头看她,眼睛弧度微弯,眼廓更显狭长,这个角度,就如犀利的探照灯。 林疏月别开头,视而不见,拢紧外套往左边走。 她一走,车也跟着动,像两个匀速前进的平行点。就这么动了十几米,转个弯就是宽阔视野,保安室在不远处,稍微注意,不难发现他俩的古怪。 魏驭城吃透这一点,不言不语却势在必得。 林疏月当然不想被人看到他们这对“父女”,站定数秒,还是坐上了车。 车速上提,风驰电掣地开出汇中。 九月夜凉,车里开了点热风。魏驭城的外套丢在后座,只着一件深色商务衬衫,袖口折上去半卷,露出手腕上的积家表。 林疏月记得,上一次见他,戴的也是这一只。 “表有我好看?”魏驭城忽地出声,内容却不着边际,还有一丝调侃。 林疏月压住想往上翘的唇角,正儿八经的语气:“嗯,毕竟它贵。” 这个款式是这品牌的经典,四舍五入能付明珠市一套房的首付。 魏驭城没接她的话,等到下一个红灯车停,悄无声息地单手解开表扣,就这么轻扔进她怀里。 表盘冰冷,正巧贴了下她锁骨,凉得林疏月肩膀一颤。 魏驭城说:“送你。” 这人说得轻巧不在意,好像扔的不是百万奢品,而是博美人一笑的小玩意儿。这突如其来的将军之策,林疏月心眼明净,拿在手里看了看,学他动作,风轻云淡扔还回去,“不是很好看。” 这招式接得不落下风,魏驭城睨她一眼,嗯了声,“所以,别看表,看我。” 绿灯起步,两人维持沉默直至目的地。 林疏月住的小区路窄车位少,尤其这个点,连大门口都摆满了车。横七竖八停得乱,堪堪留出一条刚够过车的道。 “就这下吧,前面你过不去。”林疏月提醒。 魏驭城没有要停的意思。 眼见越来越近,从林疏月这个角度看就要撞碰上。她急着说:“真别开了,太窄了!” “我在这,怕什么?”魏驭城镇定依旧,一只手搭着方向盘,油门轻点,毫不犹豫地会车穿过。从后视镜看,两边距离控制精准,大概就两指宽的空余。 林疏月心跳未平复,下意识地松口气。 魏驭城轻声一笑。 林疏月扭过头,不满问:“笑什么?” “没考驾照?” “考了。” 魏驭城不满意,“胆子小。” “大学考的,考到后一直没有摸过车。”林疏月坦诚。 “以后我教你。” 林疏月抬眼,“不敢开你的百万豪车。” 魏驭城把人送到楼下,等她下车后,才不疾不徐地隔着车窗叫她,“不打声招呼再走?” 林疏月点点头,“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魏驭城眼里融了调侃的笑意,“谁慢走?” 林疏月一怔,脑子里倏地冒出“干爹”二字。 他故意的。 夜色缱绻,却挡不住她双颊绯红。待人近乎落荒而逃不见身影,魏驭城靠向椅座,再次轻声笑起来。 林疏月一开门,就被林余星堵个正着,小孩儿没点大病初愈的虚弱样,兴致勃勃道:“姐,魏舅舅送你回来哒!” 林疏月吓一跳,“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他车啦!”林余星说:“你都进楼道了,他的车还没走。” 林疏月愣了愣,下意识地走去窗边,探头一看,空空荡荡,“没有啊。” 转过身,对上林余星向下弯的眼睛,“姐,你很有问题g。” 林疏月作势要揍人,“欠打。” 林余星的开心全写在脸上,“我知道,小衍哥说过,这叫欲盖弥彰!” “钟衍都教你什么东西。”林疏月佯装生气,“好好反省。” 林余星疯狂点头,“知道了。反省魏舅舅为什么送你到家门口。反省为什么一听到他没走,你的反应超激动。” 都退到房门里了,过了三秒,林余星又忽然冒出头,“姐姐,魏舅舅好喜欢你。”说完,咻的一下关门。 林疏月哭笑不得,屁孩儿长大了,会猜人心事了。 客厅安静,时钟走针滴答如心跳。 林疏月轻靠窗沿,回头看了眼楼下,明明地方是空的,但又觉得,那儿其实是满的。 而林余星也在房里发微信:你觉不觉得你舅舅有什么问题? 钟衍回得快:发现了!!我正想跟你说。 林余星小激动:你先说。 钟衍:那天我偷看我舅洗澡,我才发现他有六!块!腹!肌!我都只有四块。 林余星略有无语,关注到重点:你为什么要偷看长辈洗澡…… 钟衍:?? 钟衍:难不成光明正大地看?那我会被他打死的。 钟衍:对了,你发现我舅什么问题了? 林余星:发现他家有一枚傻蛋。 林余星:学名zy。 ― 林疏月替自己尴尬了两天缓不得劲。好在忙碌的工作节奏取代了短暂的多思。明耀科创的新品发布会举办在即,不比汇中集团,明耀虽精尖,但唐耀今年才决心将业务重心迁徙国内,相当于业务继续开展,但并未正式公之于众。借由这次发布会,也算一举两得。 整个公司轮转,哪个部门都不轻松。畅姐也忙着审流程,索性把林疏月揪过来一起帮忙。林疏月是个勤奋的,不管分不分内,她都乐意学点东西。 唐耀不似传统新贵,他自幼在美国成长,做事并不拘于条框。发布会场地设于明瑰庄园,庄园风景极佳,倒很契合他一贯的跃进风格。 发布会时间定在这周五。天蓝云淡,湖光映色。光影糅合下,丝毫没有秋日萧条落败之感。这就是户外场地的优势,可供设计发挥的余地颇多,足矣让人留下深刻印象。 唐耀很是满意,“怎么样,可还行?” 魏驭城不搭理他的炫耀语气,只抬手指了指嘉宾席上的花束,“多余。” 唐耀一声令下,秒速让人按照魏董说的办,又问:“你真不参加?” “这庄园我五年前买的,已经看腻了。”魏驭城风轻云淡道。 他过来,纯粹是友谊捧场,两人这份关系知根知底,所以唐耀连邀请函这种台面功夫都省去。 魏驭城一身浅色休闲装,男人到这岁数,稍年轻点的风格不好驾驭,多一分是油腻,少一分又装嫩。但魏驭城的气质太有延展性,穿正装是西服杀,穿随意了是芝兰玉树临风而立。 会场工作人员忙碌,穿梭不停做最后的准备工作。魏驭城眼尖,瞬间看到刚露面的林疏月。 唐耀察言观色,先打预防针:“别搁这儿给我脸色,于私是你的人,于公是我下属。” 魏驭城无话可说,拧开瓶盖儿喝了口水。 “魏魏,你俩现在什么状态?” 魏驭城睨他一眼,“公私不分的状态。满意?” 唐耀后知后觉,有被阴阳怪气到。 “铭牌和座次再核对清楚,千万别落了名单。”畅姐风风火火指点大局,“哪个环节出纰漏收不了场,我就让他去台上跳舞救场。” 林疏月手持名单,弯腰核对嘉宾姓名。畅姐点了点她的肩,“月,待会去入口做接待,把人往座位上带。” 林疏月形象佳,气质有辨识度,来宾有个疑问,也很容易找她解答。八点半,宾客媒体陆续到场,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唯一的不适,就是低估了工作量。高跟鞋是上周新买的,穿了两次,当时也没觉得磨脚。 但今天路走多了,每一步都跟踩在刀尖尖上似的。最忙的时候,倒也淡化了痛感,嘉宾坐了八.九成,稍微放松些,疼意便止不住了。 场合上也不能表现太明显,林疏月只能忍着。好不容易四周没人,她想靠着柱子站会儿。一转身,又见车至。 林疏月赶忙迎上前,换上笑容。 车门开,接连走出来三四人,赵卿宇个头高,最显眼。林疏月脚步顿了顿,随即平静自然地招呼:“各位好,签名台在这边,请跟我来。” 赵卿宇故意走在最后,跟在林疏月身边,“我换公司了。” 林疏月充耳不闻,依旧是职业微笑。 “待遇比以前好,发展前景也不错,上升空间也很大。”赵卿宇拖慢脚步,语速却快,迫不及待地传递出他过得很好这一讯息。 签名是走最前的那位中年人执笔,林疏月瞥了一眼,姓傅,然后什么都明白了。她甚至连头都懒得转向赵卿宇,冷声问:“你这样跟前女友讲话,你现女友的父亲知道吗?” 赵卿宇果然退缩,一时半会没吱声。待傅琳爸爸走远了些后,才压抑地问:“疏月,你非要这样吗?” 林疏月猛地看向他,笑得明媚动人,“你如果不是我老板邀请来的嘉宾,我真的会抽你,立刻,当场。” “你!”赵卿宇没讨着痛快,憋着气走掉。 而之后的时间,他似是蓄意报复,隔几分钟就以嘉宾之名,让林疏月过来解决问题。不停地要水,要宣传册,又问洗手间在哪里,可问完之后,他根本就没有要去的打算。 林疏月本就脚疼,几番折腾,脚指头被石子儿磨似的,疼得钻心。 毕竟当过亲密爱人,赵卿宇对林疏月相当了解,她什么表情,什么动作,代表了什么,一看一个准。 两人像是无声的拉锯战,互相较劲。 林疏月这不服输的性子,也绝不会让渣男称心。赵卿宇再刁难,她都能滴水不漏地应付,让他挑不出大做文章的错处。 九点整,发布会终于开始。赵卿宇再没借口整幺蛾子,林疏月走到座次最后,摄影组乌压压的影音器材占据空地,林疏月半天都找不到可供休息的椅子。 她仍这么干站着,疼痛加剧,脚踝都要断了似的。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扶了她一把,继而掐住她的小手臂,将人往后带。 林疏月本能反应地去借力,半边身子都往他身上靠拢。近了,未先见清脸,他身上的乌木调淡香先识了人。 林疏月扭头一看,果然是魏驭城。 魏驭城戴着墨镜,鼻梁更显优越,下颌线与颈部完美接界,林疏月的额头轻轻贴了贴。 魏驭城没说话,以动作半强迫着让她跟来。 小十米的距离,草皮修建再规整,仍不好受力。魏驭城就这么单手把人勾住,为配合身高,特意微弯腰。 “你要不想被我悬空拎着,就继续动。”他说。 林疏月想象了下画面,太诡异,于是瞬间听话。 魏驭城的车停在内场,还是他自驾时最常开的那辆s级奔驰。车边停下,他的手总算松了松。林疏月也顾不了形象,曲着腿站立,像被人揍瘸了似的。 魏驭城皱眉,“疼不知道跟唐耀说,逞什么能。” “这点小事跟老板说,下一秒就会被开除。”林疏月挠挠鼻尖,龇牙呼气。见魏驭城仍不痛快,她轻飘道:“我老板又不是你。” 魏驭城差点着道,“没人跟我汇报这种小事。” 林疏月偷偷弯唇,反应还挺快。 秋风本寒,但艳阳天给它裹了件衣,怎么吹都是暖的。自两人之间溜过,顺走了彼此的点点呼吸。 林疏月也不知是缓解腿上的不适,还是心上的不自在,下意识地弯腰假意揉膝盖,“本想找地方坐坐,但那儿没我的位置了。” 耳边传来车门开启的声响,下一秒,魏驭城又把她捞起。一手抵在车门顶沿,一手施以力道,把她塞去后座。 他低声:“嗯,你的位置在这里。” 林疏月愣了愣。 “过去点。”他又说。 “干吗?”林疏月干涩涩地问。 魏驭城看她一眼,长腿跨挤而上,与她并肩而坐: “我的位置,也在这里。” 烈焰(厉不厉害,你说,快点说。...) 第28章 车门关, 空气瞬间排挤,剩下只够两人呼吸的分量。呼吸不能太深,怕下一秒就缺氧。林疏月如临大敌, 但魏驭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甚至连话都不说,靠着椅背闭目养息。 林疏月渐渐放松,弯腰揉自己的脚踝。 外而宾朋满座,车里一弯静宁,是两人少有的和谐时刻。 时间差不多, 发布会近尾声, 林疏月准备下车。魏驭城忽地睁开眼, “还过去被前男友使唤?” 原来他看到了。 对赵卿宇有怨气, 林疏月语气也不善,“他是你外甥,做长辈的多管教。” 魏驭城笑, “管不住,我又不是他干爹。” 又来又来,这个词是过不去了。 林疏月瞪他一眼, 然后下了车。 没走几步, 畅姐给她发短信:“你腿疼啊,不早说,赶紧回家休息, 这边没啥事了。” 这也太及时。 林疏月意识到什么,转身回看,魏驭城的车已不在原地。 脚后跟磨破两层皮, 消毒的时候下不了手,还是林余星给她抹的药。林疏月龇牙咧嘴, 眼泪都飙了出来,“这叫什么?钱难挣,高跟鞋难穿。” 林余星专心上药,没接茬。后来林疏月换了身衣服出来,就看到他蹲在那儿,拿醋涂抹在高跟鞋内侧。 “我上网查了,说这样能软化皮质,下一次穿就不会再磨脚了。”林余星举着两只鞋晃了晃,一脸认真。 林疏月靠着门板,慢慢弯唇,忽然觉得哪哪儿都不疼了。 吃完饭,手机提示新信息。夏初:看群里消息了没? 林疏月:怎么了? 夏初:章教授来明珠市了,昨天几个同学去看了他。他问起了你。 林疏月陷入沉默,不知该怎么回消息。 夏初:章教授当年那么那么器重你,你要不要见他一而?地址我都打听好了,下榻在明珠饭店。 林疏月手指几次移动,最后打了两个字:算了。 夏初又发来好多信息,林疏月看都没看完,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章天榆是林疏月整段求学之途的良师,他以深厚的知识储备和宽广的胸襟,育人教理,不吝点拨。大二那年,就带着林疏月跟项目,去刑侦部实习,去北京聆听讲座。林疏月的论文一向被他赞誉,每每谈及,章天榆总自豪有这么位学生。 那时候,林疏月也觉得,自己会成为不负恩师所望的优秀心理师。 后来,她的人生里,再谈不起理想。愧疚也好,逃避也罢,她不再活跃于昔日同窗中,也刻意疏远恩师。以往逢年过节的问候通通取消,再后来,手机号换了几次,就更联系不上了。 章天榆起先还问问别的人,但学者心气高,久而久之也生了恼怒。只是偶尔提起,对林疏月是又爱又恨。 往事再难回首,林疏月像一只缩壳的乌龟,只敢一个人细细回忆。 回忆一旦冒头,往往意味着有事发生。 这天上班,林疏月和畅姐一起做了新员工而试,并针对重要岗位的应试者做了mbti测试。忙完过来自己这边近十一点,出电梯的时候,林疏月正低头看资料。蓦地听到一声醇厚嗓音:“林疏月。” 林疏月怔住,抬起头,章天榆就站在而前。 她站得笔直,下意识地低头:“章教授。” 章教授也是不可置信,但很快镇定,并且皱着眉略显生气的语气:“你还认我这个老师啊。” 一句话,林疏月已无地自容。 她这才看到,与章天榆一起的,竟是魏驭城。 魏驭城笑了笑,“章教授,这是?” 章天榆没好气,“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学生。” 林疏月头更低。 “怎么,都不想请老师去你办公室歇歇脚了?”章天榆恨铁不成钢。 林疏月这才反应,忙把路让出来,低低地喊了声:“……老师。” 章天榆叹了口气,“算了,也不勉强。你自己看着办吧,若还记着我的好,就请老师吃个饭。我还在明珠市办事,后天早上的飞机回北京。” 林疏月手指揪紧,不敢看恩师。 “如果还记得我这老头儿的好,地址你问魏生要。”章天榆睨了魏驭城一眼,“好好当老板,多开导你员工。” 魏驭城笑意更甚,边走边按电梯,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教训的是。” 俩人走后,林疏月浑身发软,跟木偶似的站在原地。 她一上午心神不宁,总往外头瞄。尤其听到电梯的提示响,心口更紧扎。百叶窗帘缝调宽,有人经过她便张望,这一天,都没等到魏驭城回办公室。 快下班的时候忍不住,林疏月给周愫发微信:愫,李秘书出差了? 周愫在忙,十分钟后才回:对啊,中午的航班飞深圳。 林疏月这是拐着弯地打听。李斯文和魏驭城向来形影不离,李秘书出差,魏驭城肯定也不在明珠市。 林疏月懊悔不已,犹豫不定的事情,到这一刻才骤然亮出清晰答案。 自我较劲害死人! 林疏月丧气极了,手机一盖,生自己的气。 在办公室心不在焉地坐了好久,夜色披甲上阵时,她才恍恍惚惚地准备回家。拿包,关门,转身却看到右边行政部隐隐渗出光亮。 林疏月心里咯噔一跳,那种不讲道理的直觉又来了。 她快步往那边走,绕过屏风、几个工位,一眼就看到了目标。果然是魏驭城办公室的灯亮,他竟然没走! 该怎么形容此刻心情?劫后余生,失而复得不为过。 门没有关严,她先探头,然后一点点挤进半个身子,左右张望两圈也没找到人。最后,魏驭城的声音近乎是贴着她的背传来:“在这。” 林疏月本能往后退,肩膀被扶住,魏驭城就站在她身后。只不过这一下退得急,脚刹住了,后脑勺仍撞上他胸口。 砰砰响,特硬的一下。 不夸张,林疏月疼得耳里嗡嗡响,捂着头蹲下。 魏驭城也蹲下,皱眉问:“撞哪儿了?” 最疼的两秒已经过了,但林疏月没起身,而是直直望着他,唇瓣微启,“挺严重的,脑震荡。” 魏驭城一边流连她此刻的眼神,一边忍着笑问:“赔多少钱?” “章老师住哪里?”她语气干巴。 “明珠饭店。” “哦。”林疏月欲言又止,慢慢低下头。 魏驭城也低头,看了眼她的表情,故作正经的一语双关:“还有什么要我赔的?当场结清,过期不候。” 他作势起身,衣摆迅速被扯住。 林疏月仰起脸,眼里怯意明显,“你和我老师认识,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魏驭城没有马上回答。 静默太久,鼓足的勇气又一点点散凌,林疏月刚要松手,就听他说:“我等了这么久,终于来找我了。” 次日,明珠饭店。 章天榆腰椎不好,严重的时候走路都不方便。明珠市秋季雨水绵长,林疏月没订太远的餐厅,就在他下榻的酒店。二楼的粤菜厅口味正宗,也符合老人家清淡的饮食习惯。 林疏月一语不吭地给他布菜,谨小慎微,过分紧张。章天榆本来有点摆脸色,可一看她这样,无奈叹气,“坐吧,自己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老虎。” 一旁的魏驭城笑道:“您得多笑,这么多年不见,别又把人吓跑了。” 章天榆冷哼,“腿长她自个儿身上,爱跑不跑。” 魏驭城转过头,轻声问:“还跑吗?” 这话术其实是给两人找台阶,但林疏月总觉得他是话里有话。 林疏月点了点头。 章教授气的,“还跑?” 她又猛地摇头,“不跑了。” 章天榆消气大半,终是关心爱徒,“还在这个行业吗?” “在。” 章天榆神色眼见着回温,瞥了眼魏驭城,“你也不跟我说。” 魏驭城直呼冤枉,“我也不知道她就是您学生啊。” 听不懂两人的哑谜,林疏月眼神疑虑,看向他。 “但您放心,人在我这儿,我一定帮您看牢了。”魏驭城起身倒酒,桌上还有一瓶没开的五粮液。 “行吧,”章天榆虽有惋惜,他当初一心栽培林疏月往心理研究方向发展,如今虽差之千里,但她至少还没放弃这个专业,“汇中也是大集团,多行实践,对你有益。” 林疏月觉得他应该是误会了,但一想到解释起来更复杂,便把话咽了回去。 章天榆有点酒量,闲暇之余也好这口,难得高兴,“小月是能喝一点的,给她倒个杯底的量。” 林疏月也高兴,爽快伸出杯子,“行,陪老师。” 魏驭城却没顺意,左手掐着酒瓶子,不疾不徐道:“她明儿还要上班,不要误事,章老,我陪您喝个痛快。” 林疏月撑着脑袋不满,“你明天也要上班啊。” “我是老板。”魏驭城淡声。 林疏月举手做投降状,服气。 章天榆可能也看不上她那点酒量,立刻赞同。就这样,一老一少举杯畅饮,恣意闲谈。国事军事天文地理,就没有魏驭城接不上的话。 林疏月一直在留意。 酒是一杯接一杯,魏驭城脱了西装,径直丢到她腿上。林疏月今天穿的裙子,虽有打底裤,但秋夜寒凉,他看在眼里。 也是这时林疏月才发现,魏驭城喝酒那叫一个爽快实诚。并且不像有些男人,喝酒话多,忘乎所以。他很有分寸,总是仔细聆听,恰到好处地接应,涵养与体而不减。 章天榆尽兴之时,还哼唱了一段黄梅戏,长叹短调,宝刀未老。唱完了,又要倒酒。林疏月忍不住出声:“老师,您喝得已经很多了。” “不多不多,这哪儿叫多。”章教授借酒还童,直摆手。 酒瓶刚倾,就被一只手堵住瓶口。魏驭城说:“章老,听您学生的话。” 章天榆虽不肯,但还是克制了许多。到后边,就变成魏驭城陪酒,林疏月偷偷计量,两瓶五粮液,他得喝三分之二。 多是多,但人很清醒。知道章天榆明早的飞机,八点半前便把人送回房间。走时,章天榆望着林疏月重叹一口气,“你啊你,既是我最放心的学生,也是我最担心的一个。” 魏驭城笑了笑,似作保证:“我看着,她以后跑不掉了。” 与章老道别,又只剩他们二人。 其实吃饭的时候林疏月就在想,魏驭城喝了酒,该怎么回家。后来又想,他应该安排了司机来接。 可直到出电梯,步入酒店大堂,也没听到他给司机打电话。钥匙捏在魏驭城手心,随着动作轻轻碰响。 林疏月忍不住了,“你自己开车?” “我喝了酒。” 总算还知道。林疏月问:“你司机来接了吗?” 魏驭城睨她一眼,“来了。” 林疏月意外,下意识地看外头,“嗯?在外而吗?” 他目光不移,一直看着。 林疏月忽然反应,指了指自己,“我?” 下一秒,钥匙已塞进她手中,魏驭城迈步向前,“你。” “不是,我不会开!” “你有驾照。” “有是有,但我真没摸过车。” 林疏月急着追上去。男人腿长,又故意走快。她像一只蹦蹦跳的兔子围在他身边。门侍已经车停在门口,魏驭城置若罔闻,拉开副驾径直坐了上去。车门“砰”的一关,是铁了心。 后方还有来车,等久了,忍不住轻声鸣笛催促。 林疏月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坐上驾驶位。 “档在这儿,往下拨。”魏驭城甚至都没睁眼,酒劲上了头,轻言淡语:“踩油门。” 摸着方向盘,林疏月豁出去了,结果第一脚油门踩重,车疯狂前倾,她又赶紧刹车到底。这一颠簸,颠得魏驭城睁开眼。 他皱眉说:“待会我吐一车,你收拾。” 林疏月扬着下巴,“闭嘴,对你司机好一点。” 魏驭城忽地一笑,“也是,一车两命。” 林疏月不跟他嘴炮,她是个做事非常投入的人,读书时就这性子,要么不做,要做就往好了做。魏驭城的这辆顶配奔驰好开,夜深,道路上的车也少。 起先她还开得慢,后来并入明珠路,宽敞到能阅兵的八车道开起来不要太爽。魏驭城轻睨打量,她是沉浸的,隐隐兴奋的,放松的。 “开点窗,更有感觉。” “不用了。”林疏月说:“你喝了酒不能吹风。” 魏驭城笑,“关心我了。” 林疏月手心冒汗,直接把车窗全部降下,反驳得明明白白。 魏驭城懒着声儿,“没良心。” 后来他也不说话了,歪在座位上,难得没坐相。长腿曲着,衬衣贴着腹,不见一分赘肉。他应该是睡着了,开到明珠苑一个半小时,动也不动。 林疏月停好车,话到嘴边了,可一转头看见他沉睡的侧脸,又维持住了沉默。 钟衍似乎说过,魏驭城睡眠不好。 林疏月下意识地去看他的头发,浓且密,魏驭城多大了?35?还真没脱发烦恼。林疏月被自己逗笑,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五分钟后,魏驭城自己醒了。朦胧着视线,染了酒精,眼睛都不似平日漆黑,呈现淡淡烟灰色。他哑着嗓子,“我不太舒服。” 林疏月轻哼,“我以为你有多能喝。” 魏驭城嗯了声,“我装的。” 男人一旦诚实,会显得可爱许多。林疏月无奈叹气,先下车,再绕去副驾开门,“你家那大门我停不进去,车就放这了。你搭着我点,我扶你进去。” 魏驭城很配合。 车门一关,林疏月就后悔了。低估他的重量,他这哪叫“搭着点”,简直是整个往她身上挂。林疏月吃力,“你能不能自己站直些?” “林老师,我站不稳。”他嗓音似是更哑。 林疏月没法,只能把他胳膊横勾在自己肩膀,这才勉力支撑住。短短七|八米,慢如醉酒蜗牛。 “你这酒量真是纸老虎,还劝章教授别贪杯,”林疏月费劲儿,“好意思。” 魏驭城脚步趔趄,勾着她东走西荡。碰撞之间,两人肌肤隔着衣料相贴,每走一步,都是一次摩擦。 林疏月碎碎埋怨,魏驭城垂着头,不发一语。 终于到外院门边,林疏月一手扶着他,一手试图去按门铃。指尖刚要触碰按钮,魏驭城像突然增了重似的,大部分|身体重量都送去她手臂。 “诶!!”林疏月本能地双手去搂他,但魏驭城压根站不稳,反而顺着她手的方向往下栽。他自己怕摔,半拥着林疏月,并且将人连连逼退,直至墙壁。 就没见过酒疯这么迟才发作的。林疏月不堪受重,抵住他胸口,“魏驭城,魏驭城。” 魏驭城头一沉,靠在她的肩窝处耍赖。 呼吸热烫,攀萦耳边,没有难闻的酒味,反倒是淡淡的薄荷水味。 “我腰快断了!”林疏月无奈告饶。 魏驭城突然抬起头,眼角压着红血丝,看得人无序失重。 林疏月好像听到他说了句话。 “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魏驭城头一歪,半边脸又枕去她肩窝,撑着墙的手也不断箍紧,“我厉不厉害?” 林疏月愣了愣,“啊?” “那晚我厉不厉害?”魏驭城呼吸声重,欲望弥漫。 酒后的无赖,烧红了林疏月的脸。 魏驭城仗酒欺人,像个讨糖的小孩儿。然而,抗拒、沉默根本无济于事,魏驭城沉着声音,胡搅蛮缠。 “厉不厉害,你说,快点说。” 他的胸腔越贴越近,“你说不说?” 林疏月抛戈弃甲,一败如水,她闭眼,声音微微发颤: “厉害。” 语毕,静如死寂。 魏驭城看着林疏月,头一歪身体一倒,又往她身上靠。在她看不见的瞬间,将笑意盛满她肩窝。 烈焰(没什么正经内容。...) 第29章 男人身体实在是重, 又被他的醉话刺激,林疏月忽然来了蛮力,一鼓作气将人连拖带背的弄到了家门口。 林疏月把人一丢, 任他瘫坐在地上。再连按三声门铃, 就匆匆跑了。家里阿姨很快开了门,即刻惊呼,又转身去叫人。 接着是钟衍,没穿鞋光着脚,半截运动短裤, 应该是从床上爬起来的。林疏月隐在栅栏后, 直到魏驭城被钟衍扶进家后, 才长松一口气, 甩着箍疼的胳膊离开。 “卧槽,舅,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钟衍架了个大势, 准备把魏驭城背上楼,“陈姨你扶着点啊,我舅重, 我怕我背不起他。” 就在钟衍准备使劲儿时, 背上忽地一松,魏驭城沉声:“缺乏锻炼。” 眨眼间,他已没事人一般自行站立, 腰背笔直,眼角虽能看出淡淡的红血丝,但瞧不出半点伶仃大醉之相。 钟衍懵了, “这么快就醒酒了?” 魏驭城从容地脱外套,还不忘摘下袖扣。他睨了眼钟衍, “见到你就醒了。” 人走后,钟衍嘀咕,“靠,内涵我丑呗。” 这边,林疏月走了不到五分钟,身后响起短促鸣笛。 她回头,是魏驭城的司机老张,“巧啊林老师。” “张叔。” “回去?”老张热心道:“上来吧,我送你。就别拒绝了,这个点儿了,明珠苑这边上不来出租车。而且你也不白搭便车,我儿子吧,这几天情绪不太对。你是专业的,帮个忙,指点一下。” 跟在魏驭城身边做事的人,人情往来滴水不漏。态度热情,又给出体面台阶。林疏月上了车,跟老张聊了一路教育话题。把人送到,见她安全上楼后,老张才打电话:“魏董,林老师到家了。” 魏驭城刚洗完澡,穿了件深色绸质睡袍。衣襟斜斜往下敞,隐约可见胸腹线条。白酒热身体,他觉着热,特意调低了空调温度。 敲门声响,魏驭城:“进。” 钟衍先是探出个脑袋,又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喝了这个不头疼,舅,你喝一瓶呗。” 到了这个位置,魏驭城这几年很少在应酬局上喝业务酒。但年轻时候也是海量,家大业大,身不由己亦时常有之。钟衍记得,魏驭城喝过量的时候,胃总难受。 “我们小年轻都喝这个。”钟衍嘴瓢。 魏驭城微眯眼缝,目光压过去。 他立刻意识到关键,嬉皮笑脸地讨好:“您也年轻,所以我才拿过来的。” 鬼滑头,魏驭城看破不说破,钟衍有这份心意,他多少也觉得慰藉。于是很给面地喝掉,带着果香口感偏酸,并不难喝。 钟衍双手插袋,贼酷地离开。魏驭城心情不错,连带着觉得这小子的一头黄毛也没那么难看。 酒精催眠,魏驭城难得这个点觉得困乏。但一点不到,魏驭城就醒来了。一背的汗如流水,头痛欲裂。睡前的冷空调忘记关,这会儿如寒意刺骨,刺得浑身发软。喉咙间还有钟衍那瓶醒酒饮料的甜稠腻感。 连续一周的阴云天终于转性,晴阳露脸,高楼耸立里的cbd商圈都显得颜色鲜丽许多。林疏月最喜欢直通明珠金融中心的这百米梧桐大道,泛黄的叶片像天然的竹筛,阳从其中细碎洒落。 “早啊!月月!” 林疏月转头看见周愫,“早啊愫。” “我这周快累死了,昨天加班到十点。”周愫挽着她胳膊撒娇,“终于解放了。明天周六,你陪我逛街呗。” 林疏月:“那可能还真不行,昨晚上公司发了通知,明天我们部门团建。” 周愫:“去哪儿啊?” “秋叶山搭帐篷。” 这是明耀人事部的月活动,天气不好的时候就聚餐唱歌,反正每月一次不落下。这几天天气好,又网传有狮子座流星雨,畅姐他们就定了秋叶山帐篷露营。 “呜呜呜,那周日吧。”周愫委屈巴巴地靠在她肩头,“急需花钱续命!” 这个角度,林疏月眼尖地能看到周愫被衬衫盖住的锁骨上有个形状清晰的吻痕。 两人说说笑笑进电梯,迎面碰上李斯文。林疏月打招呼:“李秘书。” 李斯文略一颔首,“早。”停顿半秒,又看向周愫。 周愫慵懒懒,“领导morning。” 李斯文说:“一早就这么没精神。” 周愫索性更没站相了,靠着林疏月跟没骨头似的,正眼都没给,敷衍道:“知道了,领导。” 李斯文面露无奈,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但显然服了软,“魏董上午不在公司,你手上的事交到我这里,整理一下工程部报上来的预算表。早点做完,下午可早点回去休息。” 周愫的重点:“魏董出差?” “小感冒。”这里没外人,李斯文便说得随意些,“昨晚喝了酒,吹了风,受凉了。” 林疏月面色不改,指尖却无意识地蜷了蜷。 李斯文去35层办事,电梯继续上行。周愫感慨:“魏董好少请假不来公司,应该病得不轻。” 魏驭城确实病得不轻。 昨晚头痛只是开始,后半夜,发烧咳嗽都齐活了。不知是不是钟衍那瓶醒酒饮料作祟,魏驭城肠胃极度不适。折腾到天亮,现在还挂着吊瓶。 公司实在没法再去,更要命的是,魏驭城到现在仍是不舒服的。下午稍晚,唐耀打来电话:“晚上出来吃饭。” 魏驭城身体疲倦,“不去。” 爽约了唐耀几次,耀总也要面子,“可以啊,下次你也甭给我打电话了。” 魏董心气高,最听不得威胁。虽病着,气势不减,“在明珠市,没有我求人办事的道理。” 唐耀也不明白这突然的battle是怎么回事,他这边还有事,“不来就不来吧,我这边儿也不会到太晚,周六人事部团建活动,邀请了我参加,得赶早。那就挂了。” 魏驭城陡然出声:“人事部?” “是,就小林待的部门。” “去哪?” “秋叶山露营。”唐耀不太确定,“好像。”朋友叫他了,声音不小。 “不说了。” “唐耀。”在电话里,魏驭城的声音听起来更显嘶哑。 听完后,唐耀止不住地调侃,“刚才谁说,在明珠市,就没他求人办事的道理?” 魏驭城荣辱不惊,声音如静止的浪,“不记得了。” ― 畅姐组织的团建,从来都是气氛轻松和谐。明耀科创总部迁徙国内时间虽不久,唐耀是个用人很有一套的领导者,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公司步入正轨。林疏月观察过,明耀的管理层年轻化,但单独拎出来,个个都是专业内的尖端人才。 偶然之下,林疏月看到了畅姐的资料,竟是a大人资管理专业毕业的。还有另外几位人事部同事,张韬,林小山,履历那叫一个漂亮。 畅姐租了一辆商务小巴车,安排得明明白白。 “小山坐前排啊,他晕车。韬子你力气大,下车的时候负责搬两箱水。”畅姐有条不紊地安排:“月月联系一下露营基地老板,就说我们两小时后到,12点准点开饭。” 所有人:“ok!” 张韬身材略魁梧,特自觉地坐去后排,“畅姐,人齐了。” “还差两个。”畅姐弯腰看了看车窗外,“哟,来了。” 几米远,两道浅色身影正走近。看清楚了,张韬意外:“是耀总和魏董啊!” 这下好了,一车都炸锅了。 畅姐得意道:“惊喜吧这个彩蛋。” 林疏月本来口渴,现在水都不想喝了。直至俩男人上车,她的表情始终沉默难尽。魏驭城今天穿了件浅杏色风衣,极简的款式,内搭了件稍深的高领薄线衫。这是他少有不穿西服的样子,看起来平易不少。 唐耀自然而然地冲林疏月打招呼,“早。” 林疏月笑了笑,想起身。 “坐这儿吧。”唐耀压了压手,“我坐后边。” 这话其实给魏驭城留了台阶,林疏月身边还空着一个位置。魏驭城却没动作,看她一眼后,也知她不甘愿,便随唐耀坐去了后排。 小巴车启程,众人也无拘谨,听着歌有说有笑。 唐耀:“你别总这么严肃,还追不追人了?” 魏驭城闭眼休息,没说话。 唐耀笑着调侃:“魏魏,你今儿这身没西装好看。” 魏驭城眼皮一掀,“出来爬山穿西装,有病?” “你快别说话了,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我在这你还不放心人?非要求着一块儿来。” 魏驭城坐直了,淡声纠正:“不是我求你。是你邀请。” 唐耀递给他一瓶水,“好好好,赶紧歇着吧。” 秋叶山近两年开发得不错,集生态观光和人文于一体。虽没有铺天盖地的广告,但口碑一直不错。小巴车到山脚,行程安排的第一项是爬山。 天晴如水洗蓝,映着绿荫成片,着实让人心情大好。大伙儿兴致高涨,个个奋勇当前。男同胞们绅士,挺照顾女同事。到了第一个陡坡,都给搭把手。 拽完了才发现,“g,疏月呢?” 刚问完,人便从远处走了过来。畅姐问:“去哪啦?” “小超市买了点东西。” 林疏月这才发现,没上坡的就剩自己和魏驭城。 男同胞们彼此相望,既有试探也有怂恿,但僵持了十几秒,谁都没有伸出手。最后还是林小山单纯,把手递给林疏月,“来。” 畅姐差点吐血,小伙子没眼力见。一旁的唐耀笑呵呵地出声:“小山你过来。” 林小山发愣呢,“啊?” 畅姐就差没亲自去拎他,“老板叫你还不快来,扣工资了啊。” 援助之手生生折断,林疏月看得明明白白,都搁这儿演戏。魏驭城倒也没多说,两步跨上去,然后侧身朝她伸出手。 林疏月从下至上仰看他,光影从树梢间坠落,均匀细腻地打在男人的脸庞,勾出他线条漂亮的下颌。 她的目光太清澈专注。 一定是身体不适作祟,魏驭城悄然别开头,不敢再看。 林疏月悠哉收回目光,大大方方把手给他,两人力气搭一块儿,很快又并肩站了。 秋叶山高度一般,但陡峭弯绕,爬起来并不轻松。体力强的小年轻们一个个往前冲,女同事们的体力稍弱,落下个五六米。 “月儿你可以啊,”畅姐累得直呼想死,叉腰喘气看着前头的林疏月。 “你别看她瘦,她马甲线超明显的。”女同事搭话,声音不大不小,离得近的魏驭城听见,目光下意识地往她腰间移。 林疏月不自在地转过身,小幅度地拢紧外套。 魏驭城剑眉微挑,低头极浅地笑了下。 爬山到一半,唐耀走过来问:“你撑得住吗?要不我让车开上来吧。” 魏驭城的脸色较平日白,表面看不出异样,但这爬山的状态显然不是他正常水平。 “不用。” “你别逞能,回头真出什么事,我没法跟魏家交待。” “魏氏现在我当家。”魏驭城沉声,“你走前边儿去。” 唐耀笑道:“你和小林差多少岁?九岁?怎么,怕她看出来,觉得你老?” 魏驭城没脾气了。 一个半小时到山顶,基地早已搭好帐篷。 “女生住上面这一行的,男生住下面的。”畅姐大刀阔斧地做安排,女生单独住,男士两人住一个。 最后,畅姐请示:“魏董,这边帐篷满了,给您安排别的。” 距离十来米的右手边,还有两个小点的新帐篷。 魏驭城环视一圈,停在林疏月站着的位置,然后说:“没关系,我跟他一起住。” 林小山一脸蒙圈,“我?” 魏驭城颔首,“对。” 本就瘦小的小山同志,都有点发抖,“我,我那个,那个睡觉……会打鼾!” 笑声顿作一团。 魏驭城眉眼松动,和颜带笑,“没事,我睡眠质量好。” 林疏月抬头看他一眼。 魏驭城这是宽慰人。别人不知内情,她一清二楚。就他,能有什么睡眠可言。 住宿的事就这么定下。 中午吃完柴火饭,一行人又说去果园摘水果。问到魏驭城去不去时,林疏月懒懒站一旁,拿余光打量他。 似有感应,魏驭城知道她在看,于是应声:“去。” 林疏月心里翻了个白眼,都不舒服成这样了,还逞能呢。 就这样,魏驭城强撑体力,跟这群小年轻们上山攀树摘果子,女同胞们在一旁说说笑笑地聊天。林疏月聊几句,便往魏驭城那边看一眼。 得了,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终于到晚上。 林小山不知所措,他本就沉默胆小,现在还要跟魏驭城同住一帐篷,社恐简直窒息。忐忐忑忑到晚上,林小山紧张兮兮不敢进帐篷。 魏驭城说:“别拘谨,你睡你的。” 林小山:“魏董,我真打鼾。” 魏驭城笑,“不碍事。” 林小山觉得魏董也不似平日的高高在上了,他稍放松了些,“我要是打得响,您就推推我。” 魏驭城点头,“好。” 俩男人站在帐篷外,林疏月站在高处看得一清二楚。 山顶夜温更低,魏驭城该是怕冷,风衣外套扣得严实。他站在树荫和月光的结合处,有一种消沉的倦态。 “月月。”畅姐走过来,碰了碰她的肩,意味深长道:“林小山分到的这个帐篷,离你是最近的,晚上有事儿就叫他啊。” 折腾了整天,大家都累,聊了一小时天,兴致勃勃地约定明早五点去看日出。 山间夜静宁,帐篷里的灯一盏盏熄灭。 林疏月看了几次时间,且时不时地往外看。过零点,她也准备睡时,帐篷外传来林小山急切的呼喊:“疏月,疏月。” 林疏月拉开帐篷门帘,“怎么了?” 林小山急得话都说不利索,“魏、魏董好像挺不舒服的,我不敢摸他额头,但我觉得他在发烧。” 舍远求近,都这个点了,林小山根本不知道该找谁。 魏驭城和衣而睡,躺在帐篷的厚垫子上。林小山把自己的被子都给了他盖,但他还是觉得冷。 林疏月皱眉,看了一眼后又走了。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袋药和保温杯。 “小山你搭把手,把药给他吃了。”林疏月找出体温计,蹲在魏驭城身边,“量个体温。” 魏驭城烧得热,但看到她,又觉得没那么难受。 她把体温计递过去,“夹好,别乱动。” 林疏月说完,魏驭城抬起眼。 对视一瞬,他眼里绝不是什么正经内容。 发烧似会传染,林疏月脸颊也跟着烫起来。魏驭城体察细微,嘴角浅浅扬了个小钩子,偏又语气低沉无辜:“听你的,你让动,我再动。” 林疏月抓起被子就往他脸上盖。 魏驭城偏头躲开,越发得寸进尺,“它总掉,要不我用嘴?” 恰好林小山端着药进来,“趁热喝,有三种,喝完这个消炎的我再去泡感冒药。疏月你哪儿找来的药?都还挺对症的。” 林疏月不咸不淡道:“早些日子放包里没拿出来,今天我又背的那个包。” “那太巧了。”林小山头点如捣蒜泥。 “小山。”魏驭城嗓子嘶哑,“麻烦你帮我倒杯温水。” “好好好。”林小山实心肠,迅速跑了出去。 帐篷里又只剩两人。 林疏月坐在林小山的厚垫上,眼神坦坦,不怯懦地迎对魏驭城的注视。 “想看日出?”他忽问。 “嗯?” “我听到你们聊天。” 林疏月将他一军,“想一起?” “你想吗?”他一语双关,你想跟我一起吗? 林疏月站起身,“病成这样,别逞能。”顿了下,她补充:“我不想看日出,起不来。” “热水来了!”林小山屁颠颠地走进来。 魏驭城没再说话,把体温计拿出,语气病弱:“39度。” 林疏月的背影一顿,没回头,真走了。 魏驭城心悸失重,一茬茬的冷汗冒出背脊,林小山紧张兮兮,“要不我去给耀总汇报吧,也不知道这山上能不能上来救护车。” 魏驭城没了气力,“不用,睡吧小山。” 林小山忐忑不定时,手机震了下,林疏月发来的微信:[他要是不舒服,你跟我说。] 林小山哆嗦:[魏董整晚状态都不好,怎样才叫更不舒服?] 这边,林疏月看到信息后久久没动作,手指松了又紧,最后回:[他睡眠不好,如果你发现他睡得好,那就代表他很不舒服。] 林疏月握着手机,心思繁杂。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已忘了。再醒来时,天昏依旧,手机在手心躺了半宿,屏幕上没有消息提示。 04:55。 林疏月简单洗漱,披着外套钻出帐篷。 这里已是秋叶山最高区,往前边走二十来米便是观景平台。山林晨与昏如一,天际云团缠绕,厚重如棉絮,妄想盖住日光的报道。 昨晚誓言旦旦要早起看日出的同事不见半个人影,都在帐篷里酣然而眠。林疏月拢紧外套,刚走到观景台入口,心口一窒。 魏驭城先她一步,已站在不远处。 察觉动静,他回头,神色并无意外。 山里秋风裹着初冬的寒意早早试探,男人一身浅灰风衣,将这自然光景纳入背景板,身高腿长,气质临风,病容未褪,让魏驭城看起来有几分病美男气质。 两人对视,几乎同时低头而笑。 昨夜一个说起不来,今日一个病成这样仍起得来。 心知肚明,都是骗子。于是也没了争锋相对与防备。林疏月双手环胸,问:“说了我不想看日出。” 魏驭城倪她一眼,“但你还是来了。” 林疏月走去他站的地方,这里视野最好,山与天方仿若一体。太阳的先锋军已犀利试探,穿透厚重云层为日出造势。 魏驭城看她一眼,再看一眼,显然有备而来,“昨晚的药,是你爬山前去买的。” 林疏月转过头。 魏驭城逼近一步,气势迫人,“你早发现我状态不好,你观察我,担心我,也关心我。” 林疏月不招待他炽热的注目,传递出来的情绪也如蜻蜓点水,一停即逝。 魏驭城低咳两声,凉风入喉,咳得肺腑都疼。但嘶哑之下,震慑力更显存在感:“你想看日出,但故意说起不来,是怕我发烧,也会跟着来。” “我知道你喜欢,也怕你真起不来,你喜欢的事,我不希望你错过。”话不说满,他只下意识的,捏紧掌心的手机。 如果此刻解锁,手机停留在视频功能。 魏驭城哑声:“林疏月,对自己诚实一点。” 风似乎静止,流云却缓慢移动开来,飞雀扑翅,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歪头斜脑地当围观者。 林疏月侧颜清丽,目光深而悠远,看似望远方,其实空无一物。 她低了低头,“魏驭城。” 魏驭城眸色微动。 “三年前,明珠市嘉里医院。章教授安排的义诊实践,本来这次实践我不用参加,但室友有事,我便替她出诊。” 林疏月的语气平静笃定,再看向这个男人时,眼里有了内容。 “我接待的第二位患者,是你。” 烈焰(不就想单独和我待一块儿?...) 第30章 三年前, 林疏月大四。在校表现突出,又深得章教授器重,毕业工作的事早已敲定。章教授有意栽培, 带着她去刑侦部实习, 那段时间她相当忙碌。 章教授一共带了四名实习生,两男两女,另一女生便是叶可佳。去市二医院实习,本是章教授布置的任务,纳入毕业考核当中。但叶可佳要去赚外快做车模, 便央求着林疏月代她去。 那日章教授去北京授课, 叶可佳又跟两位男同学说好, 这事穿不了帮。市二精神科在省内公办医院排前列, 是难得的临床实践机会。为保护病患隐私,咨询室里隔了一张屏风,与来询者只能言语交流, 见不到彼此面容。 林疏月那日一共接待五名病患。因性取向迷茫的高中生,长期遭受丈夫冷暴力的新婚妻子,还有一位, 睡眠重度障碍。 林疏月温言浅语, 跟对方聊了许多。每一句话都认真聆听,当时的魏驭城其实并没有认真对待这次诊疗,但意外的是, 他发现这个实习生的声音太好听。 魏驭城抱有好感,提出留个联系方式。 林疏月体面拒绝,“我们有规定。”不能与病患在咨询时间外产生一切不必要的联系。 当年的魏生风流倜傥, 有好感的人或事,从来不加掩盖。没达到目的, 他便坐着不走。屏风里,林疏月的声音似雪掩梨花,“先生,您还有别的事?” 魏驭城说没有。 林疏月说:“后边还有排队的,要不您挪挪座?” 魏驭城笑,意有所指,“我跟你老师认识。” 林疏月在屏风后想了两秒,认真回:“章教授贪酒,那你能劝劝他少喝点吗?他有脂肪肝和高血压,我师母可愁了。” 魏驭城乐的,一整天都回味无穷。 加上在校实习和毕业后正式工作,林疏月接诊过太多心理咨询者。从专业角度讲,魏驭城的情况绝不是令她印象深刻的。这个插曲很快过去,只是那天晚上复盘这一天的实习时,林疏月想到魏驭城,也只留下声音有磁性这一印象。 直到在汇中集团与叶可佳重遇,对方的种种敌意以及周愫告诉她的那些小八卦,才让林疏月开始细想。再后来,是她发现章教授与魏驭城熟识。那几个常年不亮的小灯泡“啪”的一下全通了电――她反应过来。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俩的一夜情,真如魏驭城所说,这一夜不是故事的开始,很久很久之前已由他单方面拉开序幕。 魏驭城此刻缄默无语,站姿笔直依旧,神色间也无过多起伏的情绪。半晌,他竟笑起来,问:“你非要这么聪明吗?” 魏驭城感冒未愈,嗓子嘶哑得像沾着秋露的柴扔进火里,压抑着火焰。他说:“你有什么想问的?” 那些好感与喜欢,他会一个不留地告诉她。 这个台阶铺得如此动情精准,林疏月慎重思考了许久许久,抬头看他,问:“所以你真的和叶可佳在一起过?” 魏驭城烧了一晚上都能若无其事扛过来,但听到这句话后,觉得自己可能真要叫个救护车了。 ― 这天回到家,魏驭城的烧还没退下,只能去明西医院住着。魏董住院的消息不能走漏,他在医院秘行吊了两天水,工作都由李斯文带来汇报。 这天汇报到一半,李斯文问:“需不需要再休息两天?” 魏驭城交待明天出院,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南青县那边的辅材供应商不好找,市场已被陈刚垄断,规模小的,供不上我们这边要的量。”李斯文继续汇报:“您看要不要和陈刚再谈谈?” 陈刚性骚扰员工那事,算是彻底撕破两家公司的脸面。但在商言商,利益共同体面前,也没什么绝对的敌人。 这全看魏驭城的态度。 魏驭城没有回答,抬头一记眼神,李斯文就知道话说错了。 他低了低头,“我明白了魏董。” 魏驭城嗓子干痒,握拳抵唇咳了两声。正巧被进门的钟衍听到,“我靠,咳得这么厉害能出院?住,必须接着住!” 魏驭城冷呵:“我不在家,正好没人管你了是吗?” 钟衍嘁的一声,“你在家,我也没变多好啊。” 死小孩儿翅膀硬了,能飞天了。 “小衍哥,你别气魏舅舅。”身后的林余星冒出脑袋,皱着眉头,温声劝解。 魏驭城见着人,神情立刻松弛,哪还有半点愠怒的痕迹。钟衍叹为观止,指了指林余星,“他才是你亲外甥吧。” 林余星不好意思地挠头,特乖巧地慰问:“魏舅舅,您好点了吗?” 魏驭城面带笑意,“你来。” 林余星听话到病床前。 魏驭城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你应该会喜欢。” 书名都是英文,钟衍想知道是个啥都困难。他向李斯文告状:“斯文哥,他俩欺负我呢。” 李斯文笑,“这书是魏董常翻的一本,上面还有他手写的笔记。”简而言之,不好好读书,你连书名都看不懂。 钟衍回过味,摸了摸下巴一脸高深莫测,“斯文哥,我怎么觉得你也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呢?” 魏驭城平静道:“他是实话实说。” 钟衍后退两步,做了个向胸口插刀的动作。 林余星高兴道谢,魏驭城适时邀请,“周六有空?想去明大物理实验室看看吗?” 明大物理系位居国内前列,魏驭城投资了国内几所高校的物理科研实验室,都是超高标准。林余星难掩兴奋,哪哪儿都透着愿意。 魏驭城想,只要答应。他就能理所当然的说出后半句,“叫上你姐姐一起。” 林余星张嘴几次,最后还是拒绝,“谢谢魏舅舅,但周六不行。” “嗯?” “我姐生日。”林余星说:“我得陪他一块儿。” 钟衍终于能搭上话,“好啊好啊!我给她庆祝庆祝!!” “千万别。”林余星说:“我姐特别不喜欢过生日,她从来不买蛋糕也不吹蜡烛,更别说给她庆祝。她真能跟你翻脸信不信。” 钟衍将信将疑,“她是女人吗?” “别拿性别说事,男的女的,都有不喜欢过生日的。”林余星听不得半点姐姐的坏话,“她就是觉得没必要,相当抗拒。” 钟衍算了算,“周六是21号,哟,林老师是天蝎座!别说啊,还挺符合。天蝎座的人最腹黑了。” “不准说我姐坏话。”林余星握拳警告。 “哪儿坏了,夸她呢。”钟衍这阴阳怪气的成分严重超标。 魏驭城不悦看向他,“话多。” 林余星如小鸡点头,“舅舅说得对。” 钟衍:“……” 李斯文带两人出去吃了午饭,又叫司机把林余星送回家。钟衍回明西医院陪魏驭城,懒在沙发上组局开黑。 难得的,魏驭城没有嫌弃他坐没坐相。 钟衍边玩游戏边念叨:“舅,刚熬好的蜂蜜柚子水,你趁热喝啊,我看你还咳得挺厉害。” 魏驭城握着玻璃杯,于手心轻转半圈,“后天是你林老师生日,你怎么想的?” “她弟不是说了吗,不过生日的。”钟衍岔开两条大长腿,窝在沙发里手指狂按屏幕,“不过就算了,我才不找不痛快,她凶起来我真有点犯怵。” 魏驭城忍着他这鸟样,不疾不徐道:“有谁不喜欢过生日?” 钟衍手指一顿,“也是哈。” “林余星比你懂事,最怕麻烦人,这都听不出来?”魏驭城循循善诱。 “没错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都不诚实做自己。”钟衍如捣蒜泥直点头。 魏驭城沉凝半秒,堪堪忍耐这智商。 “所以舅你的意思是,”钟衍说:“我还是得给林老师过生日?” 魏驭城不点破,不明说,只旁敲侧击地暗示:“林老师对你好不好?” “好啊。” “你以前还连累过她弟弟。” 钟衍至今懊悔,“是我莽撞。” “你和林余星是不是好哥们?” “勉强算吧,我一般不跟长得比我帅的人做朋友。”钟衍臭屁道。 魏驭城淡声,“那你自己看着办。” 钟衍点头,“就这么办。” 钟衍本就是爱热闹的性子,加之对林疏月的感情确实不一般,说办就办,还要办得风风火火。于是,订包厢,买蛋糕,布置生日场地,一刻也不停。 而且也不知被什么洗了脑,专业宴庆公司不找,跃跃欲试地非要自己动手。网购了一堆生日装饰,还搞了个私人订制。 周五晚上,魏驭城问了句:“你林老师会来?” “不会来。”钟衍摇头,随即咧嘴一笑,“但我使了个法子。”“嗯?” “说我快死了。” 魏驭城倏地咳嗽,咳了半天都没停下。 钟衍装病扮弱有一套,给林疏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和人起冲突,干架到头破血流,肋骨好像也被踩断,求她来见最后一面。 声情并茂,电话里真把林疏月给吓到。衣服都没换,穿着家居服就跑去了会所。包厢门“咣当”一推,然后“嘭嘭!”礼花响,漫天彩带飘下,包厢里灯影绚烂,生日快乐歌欢快愉悦。 钟衍激动大喊:“surprise林老师!!” 林疏月定睛,墙上竟还挂了红色横幅――恭喜林疏月喜提26岁!! 当事人差点命丧当场。 林疏月完全眩晕,包厢里音乐震天,桌上的草莓蛋糕,还有一房间的同事,齐齐祝她生日快乐。钟衍拉她走去正中间,“林老师,我唱歌可好听,你一定要听。” 畅姐,周愫都在,祝福是真挚的,心意是炽热的。林疏月整个人也是懵的。她被动接受,木讷坐去沙发,在钟衍确实好听的歌声里,看到了独坐右边吧台角落的魏驭城。 他没喝酒,玻璃杯里是纯净水,视线正好与她搭了个正着。这个角度借了光,折在杯身,又跳跃进他的眼眸中,格外显亮。 林疏月极轻的一下蹙眉。 钟衍的歌近尾声,魏驭城在昏暗光线里走过来,非常巧妙的一个侧身弧度,低声说:“是不是不喜欢?” 我带你走。 后四个字才是他的别有用心。 可还没说出口,林疏月姿态放松,笑意隐晦俏皮,“很喜欢啊,可以好好玩了。” 魏董的无言失策,林疏月喜闻乐见。 林疏月融入热闹中,和畅姐她们有说有笑,周愫端来果酒,她喝得比谁都豪迈。她是热闹中的一份子,眉眼盘活,侧影腰肢妩媚勾人。 钟衍屁颠颠地跑来,“舅你说得对!女人都是说反话的!你看,林老师玩得好开心,一点都不想走!” 魏驭城抚额,手指用力掐了把自己。 林疏月这尽兴模样,估计是真不会走了。她有交好的同伴,压根没看过他一眼。魏驭城病初愈,包厢内气氛燥热,不适感又起了势头。 玻璃杯里的水已喝完,莫名的失落跌宕心池,魏驭城扯了把衣领,打了个手势,示意酒保上酒。冰蓝渐变橙,一杯极漂亮的玛格丽特。 魏驭城刚端起,手腕一紧,竟被拽拉住。 他怒意上脸,转过头,却对上林疏月的眼。光晕之中,她的眼角似是蓄了水,哪哪儿都是亮的。 “喝了酒还怎么开车。”林疏月说。 魏驭城:“嗯?” 林疏月眼角轻轻上扬,双手环搭胸前,慵懒懒道:“费这么大周章让钟衍办这个生日会,不就是想英雄救美带我走?” 这话只差没挑明:你不就是想单独和我待一块儿? 林疏月抽出他手里的酒,放去一旁。然后撑着半边脸似笑非笑,“魏董,遵纪守法好公民,是不酒驾的。” 女人直接起来,真没男人什么事了。 对视几秒,两人眼中的内容在某一刻重和。 魏驭城弯唇,侧身勾走椅背上的外套。林疏月也起身,先他一步去和钟衍说着什么。魏驭城先去车里等,三分钟后,林疏月出现在旋转门。 她上车,车里暖气傍身,还有清幽的精油香。 林疏月看了眼后座,空空如也。 魏驭城低笑,“找礼物?” 这男人不按套路出牌,林疏月不甘示弱,挑衅说:“总不能浪费魏董的深谋远虑。” 讽刺人的功力渐长,魏驭城淡声,“能不能别这么聪明。” 林疏月轻抬下巴,“魏董下次再努力。” 魏驭城的笑意始终没散,他单手搭着方向盘,将车往城东开。林疏月滑下半边车窗过风,看城市琉璃光景,看夜如月中海棠花静开。 车里安安静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车停在商场前,这里有魏驭城的vvip专属车位。他先下车,然后拉开副驾驶的门。林疏月是认真的,“不要给我买礼物,我不过生日。” 魏驭城听笑了,左胳膊撑在车门顶,上本身往里倾,“在生日会上还挺投入,林老师演技派。” 林疏月当仁不让,“魏老师过奖。” “今天你生日。”魏驭城撑在车门顶上的单手放下,双手搭在窗沿上,语气危险又迷人,“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下来。”魏驭城率先转身,宽肩窄腰从背后看赏心悦目,“陪我去拿东西。” 魏驭城是去专柜拿一块手表。 深蓝丝绒包装盒简单高级,这个品牌林疏月知道,算是表类奢品中的佼佼者。回到车里,魏驭城把盒子丢给她,懒着声说:“帮我戴。” 林疏月睨他一眼,不动。 魏驭城也没再要求,只随手从储物格里拿出火柴。林疏月以为他要点烟,火柴划亮,却精准无误地烧去他指尖。 魏驭城眉目不皱,用手指捻熄火焰,平静说:“我手受伤了。” 魏驭城要做的事,不择手段也要达成。 林疏月心服口服。 林疏月将手表从盒里取出,是一块深棕色皮质表带的机械手表,指针幽幽泛蓝光。表盘银白作铺色,中间是一个简洁的符号形状。 她没细想,大大方方给他戴上。 魏驭城手腕粗细均匀,皮肤白,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公子,倒很符合他的魏董身份。林疏月是有疑虑的。她记得魏驭城一直戴的是一块积家表,听周愫聊过小八卦,那表是定制款,不下七位数。而这一块,刚见他刷卡,隐约听到sa报的是六位数。 魏驭城不是花里胡哨的男人,这个年龄,自然有稳定的喜好。不是特意留意,但印象中,他好像从未换下过那块表。 “愁眉苦脸做什么?”魏驭城忽说:“心里又骂我,只给自己买东西,却不送你礼物是吗?” 林疏月哭笑不已,“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之后竟再无别的活动。 怎么来的,魏驭城就怎么开回去。原路返程,夜色依旧。林疏月喜欢冷冽的风,这种感觉正正好,像小刺,扑在脸上能让人清醒自由。 从高架桥下来,就是明江路。右边是浩荡江水,风更甚更凉。魏驭城把车靠边,忽然停下。 林疏月不解,“怎么?” 魏驭城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下来。” 直至下车,林疏月仍是懵懂的。魏驭城只顾低头看手机,倒数计时差不多,他扶正林疏月的肩膀,带着人面向江水。 男人声音低沉,“3、2。” “1”字落音,万千银柳绽开于江对岸,天边映出迷雾般的色彩。接着一团又一团,烟花不尽,携流云奔月。今晚没有星星,人为盛意,依旧可以与明月遥相呼应。 人间月亮在天边。 他的月儿在身边。 魏驭城低声:“林疏月可以不过生日,但我喜欢的人,值得这份仪式感。今后有我,希望每一年的生日,你都会多喜欢一些。” 江夜同色,落下的不是烟花,而是蜜糖。 魏驭城说:“林老师,生日快乐。” …… 直到到家,林疏月心跳还有三尺高。 魏驭城太能搞事了,以真心以耐心以恒心,哪一样都是狩猎利器。林余星在客厅喊:“姐,洗澡啦,我洗完了你快去。” 林疏月稍稍回神,“好,就来。” 今天气温明明不高,但总觉得水好热。林疏月索性调低水温,身体被水冲凉,顺带也冰镇住发散的思绪。 洗完澡后,林疏月忽然想到什么。她打开手机搜索,输入魏驭城晚上那块手表品牌,然后凭借记忆,描述了几个关键字。 结果弹框而出,林疏月愣住。 “pix.星座系列” 她往下滑,找到了和魏驭城一模一样的那款。 天蝎座,林疏月的星座。 他把她的生日贴身相带,这就是他送的生日礼物。而这个品牌关于天蝎座的铭牌―― [对你俯首称臣,是我此生甘愿。] 烈焰(没心肝的,白疼一场了。...) 第31章 翌日上班, 出电梯的时候正好碰见周愫。周愫吓一跳:“你昨晚酒精过敏?脸色这么难看。” 林疏月对着旁边的钢化玻璃照了照,“不是吧,我今天底妆特意上多了点。” 周愫悄咪咪地凑近, “昨晚你和魏董又去进行别的节目了?” 林疏月缄默。 “别瞒我, 我都看到了。”那个点李斯文正好打来电话,周愫去外边接,正巧看见林疏月上了魏驭城的车。 “月月,你和魏董到哪一步了?”周愫笑嘻嘻地调侃,“老板娘, 以后要罩着小妹妹哟!” 林疏月伸手戳了戳她脸蛋, “别乱说。” “乱不乱说你自己清楚。”周愫吐了吐舌头, “放心, 但我会保密的啦。” 周愫是小人精,但汇中集团察言观色的人真不少。流言蜚语暗自低传,只是不敢明目张胆议论魏驭城是非。 林疏月万万说不出清者自清这四个字, 她开始思考寻找某个平衡点,或许能够和平共处。但很快,她便不这么想了。 十一点多忙完, 林疏月总算有时间去洗手间。 刚到门口, 就听见叶可佳在和人谈论。 迈出的脚步下意识地回收,林疏月原地定了定。叶可佳声音一如既往的柔软,“是吗?魏董陪她过生日?” “不确定, 这话从技术部那边传过来的。说是看到魏董的车停在jw门口,他站在副驾驶那边和里面的人说话。”补妆的一个女同事说。 “我还挺吃他俩的颜值,站在一起般配。”另一个客观表达。 叶可佳慢条斯理地洗着手, “疏月是很好,只是最可惜的一点。” “可惜什么?”众人吊起胃口。 “疏月被吊销过从业执照, 但她后来重新考了,所以也没什么。”叶可佳话说一半,很会抛耐人寻味的钩子。 “咦?为什么被吊销?” 叶可佳佯装深思,“她被一个心理咨询者举报,说她利用职务之便,和来询者谈恋爱。那事儿闹得很大,她还被告上法院。具体我不清楚,我也只是听说,你们别当真也别跟别人说啊。” 谁都知道,与咨询者建立亲密关系是心理学行业大忌。“我天,不会吧,我看她挺好的啊。” 叶可佳腼腆一笑,“疏月是很好的,你们千万别对她有不好的想法。” “砰!”的一声,门忽然推开。力道不轻不重,门板刚刚好撞去墙面,沉闷地发出提醒。林疏月冷着脸,指了下叶可佳,“你出来还是我进来?” 两个女同事面面相觑,纷纷往外走。 林疏月坦坦荡荡,用不着关门,径直走到她面前。 叶可佳丝毫不觉理亏,也没有半点怯色,眼神越发凌厉与其对视。林疏月忍她很久了,尤其拿这些戳刀子的东西说事,特别没意思。 叶可佳之所以有这番底气,是因为她明白,对手一旦较真,那就表示已输了一半。 几秒后,林疏月极轻一声笑,“叶可佳,你跟魏驭城谈过?” 叶可佳面色不改,向前一步,也带着从容笑意,没明面答,而是问:“三年了,他喜欢朝左边睡的习惯还没改吗?” 犀利的挑衅一语切中要害。 既侧面肯定林疏月的问题,又旁敲侧击地宣告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密。 林疏月沉默,对峙的眼神一时瞧不出情绪。 就在叶可佳觉得胜利时,林疏月忽然双手慵懒环搭胸前,笑容像掺了砒|霜的蜜糖,“当我的替身,有什么好骄傲的?” 叶可佳脸色刹变。 这才是真正的一击致命。 “那年我替你出诊,接待了魏驭城。事后他去查过名字,以为你是我。”林疏月向前一步逼近,“他认错人,很快又认清人,所以没跟你周旋太久,但你却真的喜欢上他。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铺路人,你该感激我才是,怎么还恩将仇报了?” “你!”叶可佳破防,表情似憎似恨。 她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问题。魏驭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那年对林疏月有好感,他又与章教授认识,侧面一打听,章教授告诉他,这天实习接诊的学生叫叶可佳。 魏驭城有心接触,叶可佳早知他认错了人,却被男人的俊朗多金打动,自欺也欺人地接受这份好意。 但魏驭城何等精明,一顿饭之约,就知道所寻非人。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想知道那天究竟是谁。叶可佳酸着心思,亦不甘心。于是拖着吊着,就是不坦诚。 她确实和魏驭城有这么一段牵绊,也确实只是单相思。可骄傲如她,又怎么愿意承认失败。 林疏月姿态高扬,没有丁点受气的打算,“我俩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你喜欢谁,和谁在一起过,那是你的事,有不满,有意见,你可以面对面与我对峙。要么就管好你自己,背后说三道四别被我听到。” 停顿半秒,林疏月目光凛冽:“再有下次,你试试。” 她转身要走,叶可佳脸色如火又如冰,“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跟他在一起过!” 林疏月脚步放慢,头也没回,“那又怎样,我又不爱他。” 最后五个字,如无坚不摧的盾,把所有敌意都轻描淡写地挥落。但说完,林疏月心一跳,那种不讲道理的直觉又汹涌而来。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与两米外的魏驭城面对面。 什么都听到了。 魏驭城的脸色如秋夜落霜,一点一点暗冷。他看着林疏月,就这么看着。然后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林疏月出于本能地去追,迈了几步,魏驭城已经消失于转角。 办公室里还有两个部门的一把手等着汇报,可一看到魏驭城的神情,所有人都闭口不语。李斯文见势不对,做了个手势,其余人便知趣儿离开。 魏驭城陷进皮椅中,肩膀松垮,疲惫至极。他闭眼,抬手狠狠掐了把鼻梁。 林疏月这一把,是彻底将叶可佳制趴下。但她并没有过多的喜悦与安心,一整天,脑子里都是魏驭城最后那记眼神。 对视时间太短暂,她做不出当时的情绪解读。这样更难受,思绪发散,浮想翩翩。她以为她可以不在乎,苦熬至下午,才总结出这叫患得患失。 “喂,你有事儿啊?”周愫也跟来洗手间,拍了拍林疏月的肩膀,“下午我都瞧见你走三趟了。你肚子不舒服?” 林疏月摇摇头,“没。”顿了下,又点头,“是,不舒服。” “啧啧啧,有古怪啊。”周愫瞄了眼门外无人,才小声说:“中午你和叶可佳起争执了吧?” “你怎么知道?” “公司里面没有秘密。”周愫告诉她,“魏董也正好听见了,落下办公室的人,是想过来替你解围的。” 林疏月心口像一只被勒紧的塑料袋,不停挤压、膨胀。她克制不住追问:“魏驭城出差在不在办公室?” “不在,和李斯文一块儿出去的。” 患得患失终于定性,此刻只有一个“失”字在心底回荡。林疏月又拿起手机,几次解屏锁屏,最后沉沉拽紧手心。 她不知缘由。 但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直至下班,魏驭城的办公室始终大门紧闭。 林疏月病恹恹地给夏初打电话,约她一块儿吃饭。夏初正好在附近办完事,顺路开车过来捎带她。一见着人,夏初直皱眉,“你胃病又犯了?” 林疏月站直了些,揉了揉肚子,“大姨妈。” “上车吧,吃点补的去,铁锅炖鸡怎么样?那家鸡汤超肥美。” 林疏月兴致缺缺,往后用力一仰头,闭眼疲惫。 “得了,找个地方喝酒吧。”夏初太了解自己姐们,“你肯定遇事了。” 夏初会找场子,找了家花里胡哨的,三两杯下肚,人也燥起来,“你对魏驭城到底啥感觉?” 林疏月饮尽杯底,刺辣捏喉,“你知道吗,大四我替叶可佳去义诊那次,接诊过他。” 夏初惊得骂了句脏话,“所以他那时候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钟不钟情无从得知,但有一个人,能把自己放在心底这么这么久,是块石头也磨软了。再一细推,夏初细思极恐,“在波士顿,他认出了你,所以才跟你one night stand?换做是别人,他可能就不上床了?” 林疏月被酒呛得狂咳,“你,你能不能委婉点?” 夏初激动拍桌,“所以你也想到了这一点对不对?!” 林疏月没吭声,起开啤酒又喝了起来。 “月,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数,那你还防着魏驭城做什么?跟这么个精品男人谈一场恋爱,你不亏的。”夏初有一说一,“无论财力人力,他都碾压赵卿宇好吗。” 林疏月烦死,“怎么又扯到别人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夏初敲了敲她脑袋,“我是让你认清本心。” 林疏月倏地安静下来,垂着头,细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打出一片密实阴影。酒精积压在胃里,有翻涌涨潮之势,沉闷隐秘的难受往上蔓延,扯着心脏也跟着大幅度收缩。 她低低说了句:“他给的东西太重了。” 铺垫太重,心意太重,这个人,太重了。 林疏月闭了闭眼,压抑的声音从嗓眼挤出,“今天叶可佳提了我以前的事。” “丫的白莲花有完没完了!”夏初差点砸酒瓶子,“你别怕,她再敢哔哔,我帮你教训她!” 林疏月十指抵进头发,埋头于手臂间,近乎哽咽,“夏初,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怕别人说。但我怕,我怕那人找到我,他又找到我。” 夏初心疼要命,握住林疏月的手,“不会的不会的,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不敢乱来的。” 林疏月抬起头,眼里裂痕斑驳,“我怕他伤害无辜的人。” “乖啊你别多想,没谱的事儿。他这两年一直没有找过你,说不定他不找了,脑子正常了。”夏初是知道内情的,人如蜉蝣寄世,只要活着,便是四面楚歌和八方虎视。坚强点的,跟日子死磕,精疲力尽好歹能留半条命。 林疏月就是捡着半条命过来的。 大学时候那么多男孩儿追求,她不为所动,也落了个清冷孤傲的名声。闺蜜之间说句真心话,林疏月当初选择赵卿宇,可能也不是因为有多热烈的爱。就觉得,这人相处得来,气质温和干净,哪哪儿都舒坦。 所以赵卿宇在分手时,会发怒指责,说林疏月也不见得多爱他。 看尽人间狭隘与戾气,还能成全自我,活成纯净菩萨,哪有这么多理想化呢。 夏初一面心疼,一面还是心疼。 她审视林疏月许久,盖棺定论:“月月,你喜欢魏驭城。” 嘈杂的蹦迪声掩盖了这句话,林疏月或许听见,也装作听不见。她侧脸枕在一只手臂,另只手举着玻璃杯,眼神迷离地聚焦于杯壁。 透明玻璃上附着了许多小气泡,细细密密,破灭一个又涌起一个,似无尽头。林疏月数不过来,干脆仰头一饮而尽。 酒瓶倒了一桌,夏初尚且保持清醒,知道这妞彻底喝趴了。夏初也喝了酒,虽不到醉的程度,但也用不上什么劲儿能把林疏月搬动。 夏初找了一圈通讯录,都没有合适的人,总不能半夜给前男友打电话吧。点开林疏月的微信,钟衍的沙雕头像正好排在前头。 …… 这边明珠苑,钟衍穿个短袖蹦q下楼,脚步声太重太快跟砸地似的,惹得客厅里正和李斯文谈事的魏驭城相当不满。 “你又去哪?”魏驭城今天本就心情不佳,文件往桌上一仍,噗噗闷响。 李斯文立刻递了个眼神给钟衍,暗示他别回嘴。 钟衍抓了抓鸡窝似的一头黄发,火急火燎说:“我没出去玩儿,是林老师朋友给我发视频了,她在box喝醉酒了。” 魏驭城脸色依旧沉着,没有说话。 钟衍很够义气,管不了那么多已冲出门外。静了静,魏驭城也站起身,李斯文了然,递过外套和车钥匙,“您感冒刚好,车我开。” 夏初多少年没见林疏月喝醉过了,她无奈,“还和大学一样,喝多了就睡觉。” 林疏月趴吧台上一动不动。 期间来了好几拨搭讪的,夏初应付烦了,直接挑明:“别过来了啊,我姐们不喜欢男的!” 但仍有个不知好歹的往上凑。 忽然后边有人出声:“小林?” 夏初警惕:“你谁啊?” “张韬,工程部的,她同事。”张韬看到一桌空瓶,惊呆,“这么能喝啊。” “等等你别说话。”夏初拿出手机翻开朋友圈,上次秋叶山露营,林疏月发过一张团建照。确定这人出现在合照中后,夏初才放心。 纯属巧合,张韬跟朋友聚会,来这边刚喝上,就瞧见了熟人。他本想过来打个招呼,走近了些才发现,好家伙,喝醉成这样了。 帮忙是想帮忙,但林疏月是完全趴着的,张韬有点无从下手。把手穿过人姑娘手臂再搂人?这不太合适。更何况,林疏月今天穿的打底衫很贴身。 “这样,你先把她扶站起,然后我背,成么?”张韬研究半天。 “成。”夏初卷起衣袖,架势豪迈。但林疏月喝多了,成心似的,就是不起身。夏初越扶,她也越用力往下沉。汗都出一背了,这妮子纹丝不动。 夏初恨不得拍死她,“坏死了!” 可林疏月又突然自个儿站起来了,动作直挺挺特干脆。夏初服气,赶紧叫上张韬,“走走走。” 夏初搀着,林疏月东倒西歪,一会独立行走,一会又软绵无力。张韬想来帮忙,林疏月转个身,更加往夏初身上挤。 “诶诶,你别过来了。”夏初勉力支撑,“她喝多就是这样的。” 银白色mc20先到,深秋寒夜,钟衍一身短衣短裤就下来了。一头黄毛跟车一样高调,大声嚷嚷:“我林老师呢?” 瞧见人了,钟衍乐的,拿出手机遇事不慌,凡事先拍个小视频。接着,黑色porsche缓停于后。 魏驭城亲自开的车,还没停稳,视线就胶着在林疏月身上。 夏初直言直语,“罪魁祸首来了。” 钟衍莫名其妙,“又是我?我都一周没见她了。” 李斯文低头笑,适时破局,走过去关心问:“林老师,还好?” 林疏月勉强站立,体态乍一看无异。酒精熏染眼睛,像桃花红的眼影。她一动不动,钟衍伸出的仗义之手,李斯文温文尔雅的关心,还有同事张韬的热心肠。 林疏月明明已经站不稳了,却不知哪来的劲儿,生生把自己稳在原地。 她谁都没有扶,也跟本能似的,谁都不去靠。 直到魏驭城走过来。没有走到最前面,只随意站在钟衍身后。像一丝细微的光,晃动了林疏月的五感。 她眼底潮红,忽地抬手,摇摇摆摆地指了指,正中魏驭城。 魏驭城眸色深邃,又走近两步。 林疏月头一歪,身前倾,这才毫无戒备地倒了下去。 枝蔓有依,闻软满怀。 魏驭城被她扑得退了一小步,单手箍紧她的腰。胸口满了,心口也满了。一天的委屈与怨气,顷刻消散。 他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我原谅你。” 林疏月抬起头,目光如沁水,神色懵懂。 这一记眼神杀,彻底勾起回忆。 魏驭城忍住想吻她的冲动,在她耳边沉声:“如果你没倒我怀里。” 酒精纵意,扒下顾虑与掣肘,某一个点,回归真心与本意。林疏月仰视他,面颊轻泛玫瑰色,直勾勾地问:“你要弄死我吗?” 她以眼神设陷,哪怕陷阱之下深渊万丈,魏驭城都觉得值了。 他施压手劲,掌心在她腰肢扣紧,沉声无奈,“没心肝的,白疼一场。” 可又哪里舍得。 烈焰(这次我不走。...) 第32章 魏驭城挑了角度, 旁的人听不清他俩之间的声音。但从这个角度看,林疏月全身重量交付,魏驭城扶得敷衍, 更像一个勉为其难的拥抱。 钟衍嘀咕道:“我舅好没力气, 都扶不起林老师。斯文哥,你该监督他好好健身了。” 李斯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心说,前辈的身材可能是你未来五年都难以企及的。 上车的时候人员重新分配,李斯文开钟衍的车回自己家, 钟衍坐魏驭城的车顺路, 这样就不用两边跑。 林疏月团在左边靠窗的位置, 夏初坐副驾驶, 魏驭城靠右。钟衍开车,往后瞄了好几眼,惊奇道:“林老师喝醉酒也蛮安静的。” 夏初:“她喝晕就这样。” “不会吐吧?”钟衍说:“这车是斯文哥的, 他昨儿才送去做了保养。” 林疏月肩膀忽地一抖,皱眉神色忍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夏初着急问:“月儿,真想吐了?” 林疏月手捂着嘴, 眉头皱得更深, 下意识地往窗边靠。 “开窗开窗。”钟衍伸手要去按。 “别开。”魏驭城沉声制止,“喝了酒,别吹风。” 车内气氛瞬间安静, 钟衍伸到一半的手哆嗦了下,迅速收回方向盘。魏驭城往前坐了一截,方便自己脱下外套。 才剪吊牌没穿两次的阿玛尼风衣, 下一秒便铺平到了林疏月腿上。衣袖垂吊一只落地,衣服里还带着薄薄温度。明明是暖的, 却让林疏月下意识地颤了颤。 魏驭城说:“往这吐。” 等林疏月醒酒后,再从夏初嘴里听到这件事,她是懵的。 “绝了,这男人一定是细节控!”魏驭城的好感值飙升,夏初对他赞不绝口,“他当时看你的眼神真的太灵了,不刻意,不谄媚,就像是分内事似的。” 林疏月只关心,“我最后吐了没有?” 夏初说:“吐了啊,吐了两次。” 林疏月猛地一闭眼,“那我样子是不是很丑。” 夏初挑眉,“月月,你在意了。” “我在意自己的形象怎么了。”林疏月的底气虚晃一枪。 “那你在意形象,是给谁看的?”夏初悠悠道:“就承认呗。” 林疏月朝她扔了个抱枕。 夏初啧啧啧,“恼羞成怒。” 把林疏月怼得无言以对。 “好啦,骗你的,昨晚你没吐。”夏初感叹,“那个品牌的成衣定制外套,两万起步吧。” 林疏月别过脸,一时没吭声。 “哟哟哟,你笑了。”夏初调侃。 也没什么好藏的,林疏月白牙如贝,“不用赔那么贵的衣服当然得笑。” 架不住夏初的眨眼,林疏月低下头,没说满的话化成嘴角的弯弧,不经意地淌出蜜。 周六,林疏月让林余星把钟衍约出来吃饭。 钟大少爷随叫随到,“什么好事儿啊?” “发工资,请你吃肯德基。” “别啊,林老师,这也太贵重了!”钟衍吊儿郎当道:“我们去米其林餐厅吧,也就比一顿肯德基多两三千块。” 林疏月笑着扬手,“欠打。” 钟衍挠挠头,笑得阳光,“开玩笑的,谢谢林老师。” 不止是因为钟衍与林余星差不多年龄,把他当弟弟。林疏月是打心眼里觉得钟衍是好苗子,桀骜不驯是表象,他内心的少年意气,蓬勃恣意,某种意义上,就是林余星的互补。 在钟衍身上,林疏月也找到一种慰藉心灵的平衡。 钟衍似能感知,不知不觉也在往好方向发展,比如此刻,他懂得照顾、懂得尊重,指了指林余星说:“油炸的他不能吃,我们去吃猪肚鸡汤吧。” 年纪轻轻,倒会养生了。 挺愉快的一顿约饭,就连林余星都多喝了两碗鸡汤。时间还早,三人又去乐高专柜逛了逛。林疏月对这些不感兴趣,俩小年轻不亦乐乎,偶尔听到他俩的争执声,什么哪个系列更经典,林疏月扭头看了眼,不由一笑。 再转回头时,恰好听见一声低沉的,“疏月。” 林疏月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赵卿宇站在前面。 客观来说,她当时的心是“咯噔”一跳的。 赵卿宇像变了一副骨相,不单是瘦了的原因,而是没了精气神。一件衬衫也穿没了型,夹克外套挂在身上,肩膀撑不起来,整个人都空了一圈似的。 赵卿宇往乐高店里看了看,“小星也在吗,我好久没见他了。” 林疏月竖起防备,但仍表现得不露声色,“有事?一边说。” 她怕林余星受干扰,有意规避。 赵卿宇沉默低头,再看她时,无尽悔意,“月月,我还能重新再追你一次吗?” 林疏月以为自己听错。 赵卿宇眼圈泛红,“我错了,我错得离谱,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林疏月挺平静的,心里就一个想法,好歹喜欢一场,他这是侮辱谁呢。半口气还没叹完,身后铿锵果断的一声――“不能。”先说出口。 林余星背脊挺直地站在那,身形单薄瘦削,但意气满满。 “你不能这么对我姐姐。”林余星眼神像冰。 赵卿宇颓败不可置信:“小星,卿宇哥以前对你不差的。” “你他妈怎么又出来了!”钟衍卷起袖子一脸上火,非常暴躁地把赵卿宇一推,“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上回我怎么跟你说的,她现在是老子女朋友!” 赵卿宇慌张,但仍不甘心,“我,我也喊魏董一声舅舅。” “你也配?”钟衍狂傲得理所当然,“魏驭城就我一个外甥,你算哪根野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打着我舅的名号在外边撑场面。我舅日理万机没空管,但我有的是时间,再被我发现一次,打死你!” 说完,钟衍还有模有样地揽住林疏月的肩宣告主权。 侧目的人越来越多,赵卿宇走前,心有不甘地看着林疏月,最后愤懑离开。林疏月被他最后那个眼神刺了下,阴鸷的,带着恨意的。 这会,轮到林余星惊呆,“你,你和我姐?” 钟衍收起一贯的纨绔,有分寸的很,不敢在他面前开玩笑,“假的假的,别误会,我只是帮林老师解围,你千万别激动!” 林余星眼珠一转,摸了摸下巴说:“但我更想我姐和魏舅舅一块儿。” 钟衍点头,“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跟我姐先分手呗。” “分,马上分。”钟衍信誓旦旦,“不分不是魏家人。” 俩孩子无厘头的对话纯粹且无恶意。他俩乐在其中,林疏月嘴一抿,忽然也不想辩解什么了。 听之任之,只在林余星期盼的小眼神望过来时,她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脸,“不得了,跟着小衍学坏了。” ― 新的一周开始,林疏月被畅姐叫去开了一上午会。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叠文件步履匆匆。人事那边出了点小问题,搞混了人事聘任的部分资料。因为匿名,整理起来有些难度。 这种失误本不应该,畅姐挨了唐耀的训。她也是典型女强人,把出纰漏的手下骂了个狗血淋头,林疏月见那小姑娘可怜,好心解了围。林疏月做过这一批面试者的mbti测试,跟畅姐说,中午之前她能全部区分出来。 周愫早上就跟她约了中午一起去楼下吃过桥米线,这会爽约,林疏月还觉得不好意思。 周愫说:“你不吃啊,待会胃又疼。” “吃的,晚一点点。” “好,那你记得哦,实在不行,打电话我帮你带个外卖。”周愫挥挥手,等电梯的时候恰巧碰见从里面出来的李斯文。 李斯文看她一眼,点头走了。 很快,周愫收到短信:一个人?不是想吃米线? 周愫回:不吃了,月月加班,我没人陪[可怜][大哭] 李斯文敲门,得到应允后进来魏驭城办公室,“魏董,中午请一小时假。” 魏驭城正看文件,没抬头,“好。” 似是回礼答谢,李斯文说:“林老师也在办公室,一个人。” 加起班来没个时间观念,幸亏没让周愫等,这一时半刻也完不成。林疏月是有点较劲的性子,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这时手机响,周愫的电话,挺急的语气,“月月你还在办公室吗?” “在。” “一点半开技改会,资料我放桌上忘送给领导了,你能帮我送一下吗?” 举手之劳,再说也是饭点,林疏月没多想。她走去周愫工位,上面确实有一叠装订好的文件,贴了标签,魏董。 魏驭城办公室的门中午一般不关,他不在时,会定时有保洁进去清扫。门没有关严,露出半门宽的缝。从门口望,不见人影,但林疏月还是礼貌地敲了两下门。 等了两秒,她进去,幽淡的沉木香静心,这里仿若与外界不是一处天地。林疏月把资料放去办公桌上,刚转身要走,很轻的关门响自背后传来。 林疏月回头,是魏驭城。 他的手还放在门把上,一个侧身的站姿,绝不是刚进来。 林疏月皱眉,“你在啊。” “一直在。”魏驭城指了指右边的待客区,皮沙发高掩,从头至尾,他都坐在那儿。 林疏月抿了抿唇,已经见怪不怪。 她要走,转了几下门把手,竟是锁住的。林疏月倒也不紧张,只斜睨他一眼,“又有何指教?” 魏驭城脱了西装,随手丢去三米远的沙发。这一丢没丢准,衣服一半滑落至地毯。他的语气和这团衣服一样随意,“陪我吃午饭。” 林疏月愣了愣,视线跟着他背影挪动,这才看清,矮桌上,餐盒整整齐齐码放。魏驭城率先落座,白衬衫的衣袖卷至手肘,那块天蝎表刚好卡在手腕,他稍动作,小手臂的竖形线条十分明显。 “忙归忙,饭还是要吃。”魏驭城语气极自然,逐一打开盒盖,试图以佳肴勾引。 这个场景很奇妙,魏驭城这么精英在上的气场,此刻看起来,颇有几分洗手作羹汤的烟火气。林疏月很喜欢这一秒的感觉,踏实的,安心的。一上午的紧绷神经释了压,脚底轻飘飘的,想找个地方坐下。 能坐的只有魏驭城身边,林疏月也没什么好扭捏,大大方方坐过去后,很认真地问了句:“如果我说句挺没意思的话,这饭你还吃得下吗?” 魏驭城没抬头,把白灼虾和青菜对调了位置放去她面前。他说:“只要是你说的话,就不会没意思。” 魏生谈情说爱一把好手,林疏月弯了弯唇,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没意思的话了。 她安静,魏驭城看她一眼,冷不丁问:“要跟我aa?” 林疏月眉眼一挑,神灵活现地带着一丝小傲娇,“既是请客,哪有出钱的道理。” 这话合他心意,魏驭城也笑起来,“嗯,我请客,你多吃些。”末了,又补一句,“魏董的便宜不好占。” “又不是没占过。”林疏月随口一说,说完便懊悔不已,遂又欲盖弥彰地一通解释:“你帮过我弟弟,也帮过我,我是感激你的。” 魏驭城品出她的三分真心,自己却仍是七分不满。 真当自己人,哪还会说谢。 碰到这个敏感界限,双方都会各怀心思,场面也就冷了下来。魏驭城不言不语的模样,似是习惯。林疏月忽然不怎么舍得他受这份习惯,于是主动的,把没吃的米饭盒推过去,“分一半给你吧,我吃不完浪费。” 魏驭城手停住,看向她。 林疏月自然而然地用筷子拨了一半的米饭去他碗里。这是两人为数不多的独处中,最和谐的一次。 魏驭城用餐很有规矩,碗勺不发出丁点声响,细嚼慢咽,却没有半点做作之感。体面与教养,与他这个人浑然一体。 二十分钟不到,两人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林疏月动手收拾,魏驭城也帮忙。林疏月说:“你歇着吧,别把衣服弄脏。” 林疏月做事麻利,把残渣装进一只袋子,还给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魏驭城指了指右边,“洗洗手。” 右边做了道嵌入式的隐形门,直通二十余平的小房间,那是魏驭城的休息室。里面家具以及衣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还隔出了一个单独的盥洗室。 林疏月记起钟衍提过,魏驭城睡眠极差,多半是在公司待着,有点倦意就眯一会,但也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林疏月洗完手走出来,见魏驭城斜靠着沙发扶手,叠着腿正翻阅邮件。他头也没抬,“休息会?” 没有回应。 魏驭城刚欲抬眸,手心一空,文件被抽走,林疏月已站在面前,“忙归忙,觉还是要睡的。” 分明是照着他说过的话重复。 对视之间,魏驭城忍着笑意,目光如添加软化剂,慵懒懒地说:“林老师,睡不着。” 他这姿态,哪还有半点集团一把手的样子,倒像是风流的纨绔子弟,轻浮调笑地让人哄。 林疏月低头轻笑,然后问:“你这儿有音响吗?” 魏驭城钟爱古典乐,办公室自然有顶级设备。他从矮桌的抽屉里拿出遥控器,按了开关。 林疏月将手机配对,“这是我大学时,跟师兄团队一起做的一套配音,运用在了很多失眠患者的治疗中,效果总体不错。你试试看。” 林疏月做专业的事情时,不自觉地投入其中,她认真,耐心,从她的神色中,能感觉到自己被重视,被倾听。这让魏驭城心潮如夜海波动。 “你就在这儿眯会,别强迫自己非要睡着,就当尝试。”林疏月指了指他就坐的沙发。 钢琴曲做引,然后是一段非常勾人的白噪音,循序渐进地按摩人的神经。魏驭城四肢舒展,肩膀也温沉下来,他变得放松。 “你刚说,这音乐叫什么?” 林疏月的英文发音很标准,念了一遍。 “嗯?”魏驭城拧了拧眉。 许是声音小没听清,于是,林疏月稍稍提了提音量。 魏驭城干脆伸手,“给我看看。” “是我说得不清楚吗?”林疏月纳闷,乖乖递过手机。 魏驭城忽地握住她手腕,一用力,人便往沙发上踉跄。林疏月重心不稳,慌慌忙忙也坐了上去。一瞬,魏驭城侧身躺下,就这么枕去了她腿上。 很轻的力道,也没有刻意的接触提醒,全然把她当成了舒适枕头。魏驭城闭着眼,声音沉闷,“林老师,我就睡一会会,可以吗?” 林疏月身体僵硬,上唇碰下唇,声线也有一丝丝紧,“可以。” 魏驭城顿了下,低声:“我这样睡,可以吗?” 耳边的音乐恰好到雨声,淅淅沥沥恍若三月春光里。这样的催眠曲,治人也愈己,这一刻,他们是平等的。 林疏月周身也被奇异的感觉托举,她并不排斥,也不想违背本心。于是她答:“也可以。” 魏驭城闭眼时,双眼皮仍有两道浅褶,睫毛虽长,但不算卷,而是直着生长,倒与这漂亮的双眼皮互补了。 耳边的雨声变幻成风声,是透过树叶,从缝隙里过滤出的那种细微温柔。如春入夏,涨潮的心海成为无边际的幽深夜潭。 魏驭城的额头饱满,皮肤紧致不似这个年龄的男性,甚至看不到半点额纹。林疏月的目光往下,逐一勾勒他挺立的鼻梁,人中,最后停在男人的薄唇上。 像是将燃未燃的焰火星子,一点点,就能勾出明晰旧梦。 魏驭城闭眼沉睡,似与这安眠曲融为一体。 或许是鬼迷心窍,或者是粗率冲动,或许是真心本意。林疏月下意识地伸手,轻轻触了触魏驭城的下颌线。 如烟花烫手,却又流连不已。 她刚想收,手腕一紧,竟被魏驭城猛地握住。 林疏月一僵,但低头看见男人仍紧闭的眼,和蹙紧的眉――像是一场梦,怕睁眼便醒。 魏驭城掐住的不是手,而是感情命门。 林疏月忽然软了心,再开口,语气温柔缱绻,低声安抚: “睡吧,这次我不走。” 烈焰(正宫娘娘。...) 第33章 定于一点半要开的会议早已过了时间, 门外,一干人等着,连李斯文都不敢进去。 门里, 林疏月看了几次时间, 话都到了嘴边,可一见魏驭城这难得的深度睡眠,便于心不忍起来。 一次次的纠结与妥协后,林疏月还是把人叫醒。 她轻点肩膀两次,魏驭城才懵懵懂懂地睁开眼。他的表情挺有意思, 不情不愿, 还有点恼意。 林疏月适时开玩笑, “哟, 看不出来,你还有起床气。” 魏驭城眼睫眨了眨,适应光亮, 半天才慢悠悠地说了句,“不想起。” “你一点半有会的吧?” “嗯。”魏驭城问:“你知道?” 说到这个就没好气了,“明知故问。” 魏驭城勾了个很浅的笑意弧度, 声音仍是惺忪未醒的嘶哑, “周愫是李斯文的下属,你找李斯文算账。” 林疏月呵了呵,“清清白白魏驭城。” 魏驭城颈脖偏了偏, 由低至高看她,戏谑语气彻底醒了瞌睡,“不是应该叫干爹?” 都过去百八十年的梗, 又重提! 林疏月不算轻地打了下他的脸,“你什么癖好, 喜欢当老头儿。” 魏驭城无辜起来:“叫别的,你又不肯。” 这话危险指数超标。林疏月不惯着,推开他脑袋站起来。 魏驭城忽然扯开衬衫领口,还往右肩大幅度地拉下了些。他懒散散地岔开腿,跟风流公子哥似的坐没坐相。林疏月意识到什么,脚步停住,然后快速折返他身边。 “把衣服穿好。”她手臂环抱胸前,皱眉要求。 魏驭城什么鬼主意她还不清楚?办公室门一开,一定有人会看到。他这衣衫不整的浪荡模样,不误会才怪。 魏驭城挑眉,“没力气。” 没力气你个大头鬼。 林疏月不纵容,亲自动手,倾身过去,衣领给他扯回原样,扣子系得严严实实,还不忘讽刺调侃:“魏董,要守男德。” 魏驭城任其摆布,行动配合,表情却不正经。 林疏月冷哼,手劲一重,衬衫领一下勒紧他喉咙。魏驭城皱眉,轻咳一声后,蹙眉认真,“林疏月。” 林疏月唇抿了抿,怎么,记仇啊。 魏驭城分明笑得浪荡风流:“像正宫娘娘。” 方才数轮你来我往的交锋,没让林疏月怯场。但这一句话,却蓦地击中要害。她转过身,疾步如逃。双手拉开办公室的门,外面十余双眼睛注目。 林疏月愣了愣,脚踩刀尖似的装死离开。 ― 下午,畅姐打来电话,让她参加明早九点的一个新人面试。说这几个岗位至关重要,环节和审核上更加严格。晚些时候林疏月看了面试者资料,七选一,技术研发是明耀科创的中心环节,能被录取,就是明耀的尖端人才储备库里的一员了。 看完一遍,林疏月又从头翻了一遍,第五位面试者姓傅,林疏月总觉得有点面熟,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了。第二天的面试按规章流程走,四位面试官各司其职,各有擅长领域的评判标准。最终结果综合,里面唯一一位女生被录取。 林疏月看了一下结果,姓傅的那位分值垫底,且差距不是一般的大。畅姐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啊,翟总那边介绍来的,说是朋友的儿子。” 林疏月心领神会,试探问:“那就这样刷下来了?” “刷啊。”畅姐毫不在意,“能加塞是本事,但要不要,是明耀的规矩。再说了,这人讲两句话,就知道是什么水平,差距不是一点点。既然耀总没有交待,那就按规矩办事。” 这点林疏月认同,心理测试的评分也能佐证。 本以为这事过了,但下午,林疏月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林疏月接了,结果是赵卿宇,劈头盖脸就是质问:“你对我有意见,我接受。但是你不能借此打击报复!” 林疏月当时就给听懵了,“啊?” “傅鑫的心理测评分数是你打的吧,你干吗给他打了那么低的一个分?”赵卿宇压着声音。 林疏月火冒三丈,“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去看病,别来我这儿找存在感!” 挂电话,拉黑。林疏月越想越窝火,留了个心眼去打听。夏初认识的人多,加之赵卿宇在他同学里也算个小名人,很快就知道了原委。 “面试的那人是傅琳的弟弟,不学无术,家里找了关系想进明耀科创。打点进最后一轮没有录取,傅家人打听到你也是面试官,也知道你和赵卿宇的关系。” 林疏月便全明白了。 赵卿宇没少受傅家人的阴阳怪气,开始时就不是平等关系,这下更没了底气。难怪赵卿宇会冲她发脾气。 林疏月想起半月前,带俩弟弟吃饭时碰见赵卿宇时,他说的想复合,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赵卿宇没和傅琳分手吗?”她问夏初。 “怎么会分,傅家这棵大树给他吊着!”夏初说:“婚期都定了,而且据说,赵卿宇是入赘。” 嫁娶不管以何种方式,都无可厚非。 但赵卿宇这种人,只配林疏月一声冷笑。 敲门声,林疏月一时没收住情绪,“哪位?” 门缝慢镜头般地挤开,周愫探进脑袋,紧张兮兮地说:“是我。” 林疏月顿时平衡好情绪,“怎么啦?” 周愫双手合十,“又想请你帮忙啦。” 这个“又”字别有深意。林疏月睨她一眼,“愫愫,你叛变了啊。” 周愫眨眨眼,“没办法嘛,领导扣工资的。” 林疏月呵了呵,“今天你又没时间送文件?” 周愫点点头,“是啊,我待会要去买咖啡。”一本正经瞎说八道。 和上次相同时间,魏驭城在办公室等她吃午饭。 林疏月双手环抱胸前,吊着眼梢看他。魏驭城甚至不抬头,“今天换了一家,你尝尝味道。喜欢哪个,明天再点。” 好家伙,连明天都安排上了。 林疏月见他一直弯腰摆弄餐盒,懒着语调,忽地问了句,“魏驭城,你怎么不敢看我?” 魏驭城抬起头,眼神深了一寸,随即勾笑,“怕吓着你。” 林疏月背着手,走近,傲娇的小模样似是巡查工作,“这鱼好多刺。” 魏驭城平静道:“我帮你挑刺。” 林疏月没忍住,被这句话融化了笑意。 魏驭城看她一眼,“非得哄。” 林疏月将他一军,“谁哄谁?” 顿了下,他轻声,“哄我。” 不再嘴皮战争,林疏月真心实意道:“我把音频传给你,这一系列是师兄和我初时约定好,公开免费的篇幅。你若觉得效果不错,可以考虑购买付费版。还有,中午可以试着睡一会,别觉得自己一定睡不着。” 魏驭城笑了下,问:“林老师,你是怎么收费的?” 林疏月弯唇,“我啊,很贵的。” 魏驭城走过来,坦坦荡荡地轻扯她衣袖,带着人一起坐去沙发,“再贵也先陪我睡午觉。” “没付钱。”林疏月笑着抗议。 魏驭城已轻车熟路地枕靠她腿上,闭眼说:“嗯,先赊账,月结。” 像是怕浪费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魏驭城连毯子都没去拿。林疏月勾到他脱在一旁的西服外套,轻轻盖在他胸口。 这套音频的催眠效果绝佳,林疏月都有些昏昏欲睡。她一手撑着额头,也闭眼休憩。另只手无意识的,轻轻落向男人胸前。 魏驭城睡着了,但睡得并不踏实。偶尔颤动,林疏月便本能反应的,掌心轻拍安抚。渐渐的,两人的心律节奏仿若一体。办公室内是清幽冷冽的精油香,耳边是恬然的音乐。 林疏月再睁眼,映进来的是魏驭城沉睡的侧颜。 男人放松时候,最是考验五官。 魏驭城今年三十五,眼廓狭长上扬,眼角平顺不见一丝皱眉。鼻翼处也没有年龄带来的皮肤问题,光滑细腻,像天生自带的滤镜磨皮。 林疏月没忍住,以指腹轻触他的睫毛。 不柔软,还有些许刺手。刚想移开,就被魏驭城一把握住。五指被他收于掌心,像握着一把小火焰。 他没睁眼,只沉声,“痒。” 自此之后的午间,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魏驭城的办公室,是只属于他俩的小天地。 日子朝一个非常奇妙的方向过渡。 林疏月喜欢这份感觉。 就连周愫都说:“月月,我觉得你最近心情超好,笑的都比以前多了。” 林疏月说:“我中彩票了。” 周愫:“好巧,我也中了。” “你多少?” “二十。”周愫问:“你呢?” “五块。” 俩姑娘都笑得停不下来,简简单单的,属于女孩子的小快乐。 下午两人一块下班,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林疏月脚步忽地慢下来,转头向后面望。 “怎么了?”周愫也跟着回头。 “没什么。”林疏月奇怪,“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 周愫又看了看,“没有啊。” 林疏月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多想,这两天恍恍惚惚不是一两次了。 ― 周六,钟衍约了姐弟俩来家里玩。林余星上周在明西医院接受一周的常规治疗,有一阵没和钟衍联系了。 “你怎么样啊?医生怎么说?”见面就知道关心,钟大少爷如今越来越细心。 “还可以吧。”林余星嘿嘿憨笑。 钟衍眼睛放光,“那明年夏天我们去冲浪!” 林余星摸摸头,“我不会。” “我教你。”钟衍得意道:“我有isa的冲浪认证书。夸啊。” “哦,厉害。” “切,一点都不走心。”钟衍宛若长辈般的老沉语气,“按时吃药做治疗,听医生的别乱来,就这么约定了啊,明年我教你冲浪。夏威夷太远你吃不消的话,咱们去三亚也行。” 林余星不好意思,“我还没去过三亚呢。” “没事儿,你认我当哥,哥带你去好多地方旅游。”钟衍说:“我舅在三亚有一块私人海域,他去度假,最喜欢大半夜的一个人裸泳。” 林疏月正喝水,听到这差点呛死。 钟衍眨眨眼,“林老师,看不出来你还挺纯情的,其实裸泳挺正常的。” 林余星无辜地说出重点:“她是没看过魏舅舅裸泳。” “有道理哦!”钟衍脱口而出,“下次我让你见识一下。” “我有病吗?没事儿看男人裸泳。”林疏月无语,一人拍了一下脑袋,“瞎聊什么,尊重长辈。” 钟衍舌头吐得老长,歪向一边装死,“林老师杀人。” 林余星冷不丁地附和:“为魏舅舅杀人。” 林疏月哭笑不得。 明珠市入冬后,天气一度阴沉降雨,昨天开始转晴,到今天,湿漉水汽挥发干净,把人间蒸得晴暖如早春。 本来想着午饭后出去看电影,但饱食胃暖,人也变得懒洋洋不想动弹。这房子是顶层复式,整个明珠苑的楼王户型,从二层偏厅延伸出去,还开了一个二十来平的空中花园。 花园被阿姨打点得生机盎然,一年四季都有花朵盛开。钟衍打着哈欠,“上映的电影没什么感兴趣的,咱们斗地主呗,晚上再去吃火锅。” 就这样,三人坐去小花园玩起了牌。 林余星脑袋聪明,钟衍也不赖,林疏月在他俩面前可就太吃亏了。当地主的时候,被俩农民欺负死,当农民了,还要被搭档“嫌弃”,“我去!林老师,你出这张牌认真的吗?这局你又要被惩罚了啊。” 所谓惩罚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就这么短短一小时,林疏月的初中暗恋对象都被俩小孩儿挖掘了出来。 “来了来了啊。”钟衍撑着半边脑袋,吊儿郎当地看着林疏月,“林老师,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大冒险也不搞难的,你就说十遍‘钟衍明珠市第一帅’。” 林疏月果断:“我选真心话。” 这边正玩着,屋里,阿姨听见门铃声去开门,乍一见人很是意外,“呀,魏先生回来了。” 周六,魏驭城一般都要参加活动或是应酬,早上出去,晚上都不一定回明珠苑。魏驭城今日事情办得早,本要回集团,但看微信时,恰好看见钟衍发了条朋友圈――几张牌,花园,配字:赌坛小王子大杀四方[得意][墨镜] 心思一动,魏驭城便吩咐司机改道,回明珠苑。 他换了拖鞋,悄声走至二楼露台花园门边。冬日暖阳与漂亮姑娘一起映入眼帘,林疏月蹙眉噘嘴,分明是受委屈的小可怜模样。 钟衍显然没对她手下留情,“真心话啊,做好准备林老师――你觉得我家,谁最帅?” 林疏月想都没想,“反正不是你。” 钟衍不服,“不是我还有谁?” “巧了,你正好也认识。”林疏月说:“你舅舅,魏驭城。” 钟衍死不了心,“怎么个帅法?” 林疏月轻飘飘地斜睨他一眼,“想夸你舅就不能当面夸吗,非得借我的嘴。” 钟衍丧到漏气,重点是这个吗,显然不! 气氛一时安静。 只有风声轻抚花与草,阳光像蚕丝被,轻薄一层,却无比贴身保暖。林疏月的皮肤像奶昔白的瓷器,被温度熏出微红。 她认真思考,一时不语。 魏驭城立在门边,忽然心生期待。 半晌,林疏月眼珠轻转,神色平和,慢着语调一字字地真心话:“帅得无法无天吧。” 魏驭城一愣,笑意自眼角弥漫,在这隆冬时节,竟感受到了三月春暖。 钟衍大手一挥,“洗牌。” 这一局是林疏月的地主,牌不错,她觉得翻盘有望。小心斟酌了半天,打出一对3的小牌。结果钟衍上来就是一个炸弹,“好,该我出牌。” 林疏月气死,“这么小的牌你也炸。” 钟衍欠儿欠儿道:“不好意思,炸弹多。” 林疏月无语颓丧,觉得百分百要输时,身后一阵清风,幽淡的男士香先袭入鼻间,然后是魏驭城低沉的声音:“总欺负她做什么?” 林疏月一愣,转过头,对上魏驭城含笑的眼。 他说:“别怕,这局定不让你输。”又势在必得对钟衍说:“出牌。” 钟衍的对子和单张都往大的给,张狂得跟他这人一样,最后六张牌,五连顺一甩,本以为赢定,不料魏驭城竟吃得起。 随即,形式扭转,魏驭城一手撑着桌面,伏腰弯身地指点林疏月出牌,“他手上是张j,要不起,你赢了。” 钟衍瞪大眼睛,“靠!”透视眼吧! 林疏月扬眉吐气,“哼哼,小孩儿,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呐?” 钟衍选真心话。 林疏月没想为难人,就一游戏打发时间。于是随便问了个:“你现阶段最想做的事。” 钟衍直球性子,想什么说什么,不懂半点委婉,“我想要个舅妈。”然后手一抬,直指林疏月:“就你这样的。” 直男本男了。 林疏月慢慢别开头,表情一言难尽。 这个方向和角度,恰好对上另一位当事人似笑非笑的眼。魏驭城直起身体,双手环抱胸前,表情欣慰与满意更多。 钟衍眼尖,看到魏驭城的左手腕,“咦,舅你换表了?” 魏驭城淡淡“嗯”了声。 “我去,你怎么换了呢?这块明明没有那块值钱啊,我没记错的话,也就十几万吧?” 一旁的林余星差点噎死,“也就?十几万?” 钟衍:“我舅挑剔死了,从来不戴五十万以下的表。诶,我看看啊,这是pix的星座系列吧,什么星座啊?”钟衍伸长脖子一探究竟,“天蝎。好巧啊,林老师,你也是天蝎座的吧!” 林疏月心被扎紧,略为心虚地没有应声。 倒是魏驭城循循善诱,冷不丁地开口:“知道为什么了?” 钟衍先是沉默,深思,脑海里串起某个点,接着所有线路都被连通。费解的小灯泡倏地点亮,照明了所有的百思不得解。 他一脸认真,望向魏驭城,“知道了。” 魏驭城正欲弯唇,以表慰藉。 “舅,你破产了?” …… 十分钟后,挨了魏驭城一顿训的钟衍莫名其妙,逮着林余星一顿诉苦,“我说错话了吗?可我明明告诉他,破产没关系,我也愿意打工养他的啊!” 林余星避之不及,“小衍哥,你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哥。” 借口去洗手间的林疏月,一出来就被魏驭城堵在门口。 林疏月忍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魏驭城被那小子气出了一身汗,闷得慌。一手扯了扯衣领,呼吸声都沉重了些。问:“笑什么,都怪你。” 林疏月错身而过,两人距离最近时,她声音轻柔似蛊,“怪我什么?真破产了,我也没说不养你。” 烈焰(一更)(姐姐有姐姐的担当,弟弟也...) 第34章 外头还有俩孩子在, 魏驭城有分寸。灼灼注视数秒,便上了楼。 这边,钟衍还纳闷, “我打工还不够让他感动吗?” 林余星说:“还是关心一下你下个月有没有零花钱吧。” 钟衍暴躁地捋了把头发, “我舅最近阴晴不定的,总克扣我零花钱。没钱了,你的就分我一半呗。” 林余星连忙退后一大步,“养不起养不起。” 行程安排照旧,晚上出去吃火锅。林余星顶顶聪明, “要不要叫上魏舅舅一起。” 林疏月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弟弟, 林余星假意看别处。 不过还是没有遂林余星的意, 李斯文恰巧过来, 向魏驭城汇报工作。李斯文颔首,“出去吗?” 林疏月笑了笑,“是, 李秘书。” 刚要走,楼上忽然传来魏驭城的声音:“斯文,车钥匙给钟衍。” 钟衍问号:“我有车啊。” 那辆定制的冰蓝色超跑才拿回家, 正好开出去兜风。 魏驭城双手臂撑着二楼栏杆, 语气虽淡,却不容置疑,“斯文的车安全。” 钟衍特无语, 他不喜欢开porsche,觉得太商务范儿了,不符合他的潮boy气质。路程过半了, 他还在不断吐槽,“我舅也太关心我的人身安全了, 长辈的爱意真沉重。不是,林余星你把话说清楚,此刻翻白眼是几个意思?” 吃了一顿聒噪的火锅,快到家了,林疏月耳朵还嗡嗡叫。她瞥了眼弟弟,摊牌道:“行了,没外人了,小脑瓜子别藏心思了。” 还剩几百米距离到小区,林余星双手插衣兜,低了低头说:“姐,坐坐呗。” 绿化带能挡风,倒也不是特别冷。林余星显然有话说,单刀直入地问:“姐,你会答应魏舅舅吗?” 在弟弟面前,林疏月不想隐瞒。她很诚实告知:“不知道。” “你犹豫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林余星咧嘴一笑,“我太了解你啦。” 林疏月笑了下,没否认。 “姐,你知道吗,我特别希望你找到一个靠谱的爱人。所以我以前,总是帮赵卿宇说话。其实我能看出来,他有时候很幼稚,不顾你的想法。但我觉得,你能有个依靠,便什么都能接受了。” 林余星抬头仰望天际,阴云团团,是深浅不一的灰,一颗星辰都不见,他却望得那样认真。 “姐,我多希望你有新生活,新的人生际遇。那样,我的负罪感就能少一点。”林余星眼底灰暗低落,“在我这受的苦,至少在别处有幸福。” 林疏月坚定地握住林余星的手,“星儿,你从不是负担。你若总这样消极,才是姐姐真正的苦。” 林余星转过头,眼圈都红了,“姐。” “姐姐有姐姐的担当,弟弟也要有弟弟的勇敢。”林疏月轻揽少年瘦削的肩,“别瞎想啊。” 林余星吸了吸鼻子,“那你和魏舅舅,会在一起吗?” “你喜欢他啊?” “喜欢。”林余星掰着手指细数优点,“帅,有钱,你以后不会过得太辛苦。” 林疏月笑着拍了拍他脑门儿,“你倒实在。” 隔着绿化带的身后就是马路,轮胎飞驰的磨地声,汽笛声交织,填补暂停住的心事。姐弟俩沉默许久,林疏月轻声:“我可以试一试。” ― 周二临近下班,林疏月看了好几次手机。周愫忙完工作,溜达过来串门,“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一朋友要来,还没到。”林疏月又打开手机。 周愫凑近,怪八卦的,“什么朋友啊?” 林疏月斜睨她一眼,“男朋友满意不?” 周愫点点头,“那我去跟大boss汇报喽。” 林疏月啧的一声,“你这叛徒当得挺没负罪感啊。” 周愫嘻嘻笑,吃了她两小块杨梅姜丝,“下班一块儿走。” 离下班还有十五分钟,电话终于来了。林疏月精神奕奕,快步往外,“等我会儿啊。” 一大学同学,来明珠市出差,和林疏月共同实习过,同窗情要好。林疏月远远跟他打招呼,“班长。” “疏月。”男生摆摆手,把东西给她,“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林疏月确认了番,喜笑颜开,“没错,谢谢了啊班长。” 两人有说有笑,远距离看,关系和谐愉悦。 同学还有事,很快道别。 林疏月转过身,就对上不远处,魏驭城眸色深邃的眼睛。他和李斯文站一起,正从迈巴赫里下车。方才后车座里,已将两人尽收眼底。 魏驭城的表情挺沉静,不轻不重地看着她。 林疏月觉得空气有点儿酸,她眼睫轻眨,故意扬着下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 电梯等了会时间,到楼层时,她一出来,就被人抓住手腕。 魏驭城到的比她早,候在这伺机而动。 林疏月也不挣扎,任他领着往一旁楼道走。 门关,窄小楼道宛若无人之境。 魏驭城抱胸而立,林疏月好整以暇,吊着眼梢望向他,“魏董,有事吩咐?” “别拿公事语气,我不是你领导。”魏驭城不客气地提醒。 还摆臭架子,林疏月懒洋洋地问:“那该什么语气?” 魏驭城低头一笑,然后逐步逼近,“你该质问……”他学她语气,捏着嗓子语气略细,“魏董,吃醋了?” 不按常理出牌,林疏月被他突然的反差烫了下心。 明明是占据上风,局势却一瞬扭转。 她一时无言,魏驭城却从容意气,“觉得我见到你和别的男人一起有说有笑,醋坛子翻了,要收拾人了?” 林疏月忍笑,眼珠一转看别处。 魏驭城忽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挑过她的脸,又变成了对视,“真要二选一,这种自信我还是有的。” 林疏月笑意再藏不住,没好气地吐槽:“自大。” 魏驭城的手指一触即收,没有再多的越界,“明天中午过来,陪我午睡。” 林疏月抬抬眼,“陪不了。” 魏驭城脚步顿住,此刻的神色才是真实的危险。 “出差一周哦领导。” 魏驭城皱了皱眉,理所当然地不满,“你不要我了。” 林疏月被他突然的孩子气撩得心神微漾。一个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反差起来简直是纵火犯。于是眼神软了,语气软了,心也软了。林疏月递过手中东西,“给。” 魏驭城垂眸。 “我大学时的班长是中医世家,我托他带的助安眠的药枕,这方子我改了几处药引,应该更适合你。”林疏月轻轻扬眉,学他方才动作,也伸出食指,不轻不重地点了点男人的衣襟: “表现乖一点,不会不要你。” 你来我往,从不认输。 魏驭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蓦地低头笑。 下班坐周愫的顺风车,绕去庸云路买了糯米烧,俩人边排队边聊天,好不自在。前边是一块玻璃镜面装饰,林疏月无意一瞥,顿时愣住,猛地转过头。 “怎么啦?”周愫被她突然的反应吓了跳,“熟人?” 身后除了排队的,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 林疏月松口气,摇摇头,“总觉得有人跟着,没事,幻觉吧。” 回家收拾行李,忙碌暂时忘却这段插曲。 出差的地方在广州,和畅姐一起。次日上午十点的航班,登机前十分钟,林疏月收到魏驭城发来短信,只两个字: -我乖。 林疏月没忍住,笑意盛满眼角眉梢。 畅姐瞧见她这表情,凑过来问:“咋啦,中彩票了?” 林疏月握紧手机,像握住秘密,笑着说:“是啊,六等奖。”畅姐笑死,“六等奖两块钱,把你乐的。” 林疏月笑意更甚。 这微妙的甜蜜与隐晦的心意,让人暗里着迷,也让人满心欢喜。 烈焰(二更)(先在我怀里待着。...) 第35章 跟畅姐出差真不轻松, 她有无限体力,一天可以转四个场子,晚上应酬起来也精神满满, 豪迈得不输男人。 林疏月也很机灵, 虽应酬得少,但眼力见不减,与畅姐心存默契,一唱一和把甲方哄得服服帖帖。 饭局后,畅姐对林疏月满意至极, “月儿, 以后出差我都带上你。” 林疏月欣然, “行啊, 畅姐一句话的事。” “不行不行。”畅姐笑眯眯地说:“我有数。” 林疏月也喝了酒,一点点,微醺的状态。她看着畅姐觉得亲切, 便抱住她手臂,变成了一只树袋熊。 畅姐摸摸她的后脑勺,略显犹豫, “月, 我一直想问你件事儿。” 林疏月维持姿势没动,平静道:“是不是想问,我之前为什么会被吊销执照。” 不料她如此直接, 畅姐连忙道歉:“对不起啊。” “没事。”林疏月枕着她的肩,神色与语气一样平静,“因为一些事, 一些人,碰到他们, 我的生活变得很糟糕。那年我大学刚毕业,进入一家业内非常优秀的心理咨询机构工作。后来接待了一位有自残倾向的患者,起初,他很配合,效果也不错,顺利地完成了既定辅导。但就在结束的第二天,他态度大变。” 畅姐紧张,“怎么了?” “说我在辅导期间,勾引引诱,对他精神控制,蓄意让病患产生依恋感情,要跟他谈恋爱。并且他有备而来,深谙行业规则,写举报信,去法院告我,这事闹得太大,影响极度恶劣。”林疏月说:“当年我经验浅薄,很多一对一辅导治疗时的话术,都是他有意设计,并且录了音,恶意剪裁拼凑之后,变成了堂而皇之的证据。” 畅姐心里一阵恶寒,既不可置信,又觉得无比心疼,“月,你得罪过他吗?” 林疏月摇了摇头。 然后以极缓慢的声音,轻声道:“我母亲跟过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之前,还有一个儿子。” 畅姐惊愕得说不出话。 脑子灵光一闪,忐忑问:“小星弟弟,是,是你妈妈和那个男的……” 林疏月低了低头,“嗯。” 畅姐以为她的情绪会受影响,但第二天,林疏月容光焕发,清透漂亮的妆容惹眼得像人群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早啊畅姐。”她笑盈盈地打招呼。 “早。”畅姐说:“进度比想象中快,顺利的话,我们能提前两天回去。” 周四,提早两天半结束工作。 拿着签好的合同,畅姐伸了个放松的懒腰,“月,这两天在广州好好玩,购购物。” 林疏月刚要答应,手机适时响。 wei:周六回?机场接你。 冰冷的手机顿时变成了一整罐的水果糖,暖心的甜悄悄轻蹭她掌心,挠出一条隐晦的彩虹。 林疏月心思一动,对畅姐说:“家里有点事儿,我想早点回去。” 冲动起了头,便刹车不住。第二天她都不想等,直接定了最晚航班回明珠市。她一路风尘仆仆,却不觉疲惫,反倒有了暌违的欢喜。 没等到回复,魏驭城又发来确认信息:周六回? 此时的林疏月正在出租车上,刚从航站楼出发。她没回消息,而是直接发了个位置实时共享。没一会,魏驭城的头像也加入进来。 他们的距离,同一座城市,45公里。 魏驭城没再退出。 林疏月能想象他复杂的表情。 如心存默契,无需多言,一个位置共享,两个小点在同一平面,一点点地挪动,靠近。 手机机身微烫,像一只暖手炉,轻轻熨帖她掌心,林疏月不由握得更紧。她扭头向外看,从未觉得明珠市的夜景如此旖旎多情。 高楼耸立不再冰冷不讲人情味,绚烂灯影不再花了眼睛,就连便秘似的交通,也变得可以忍受。林疏月每隔一分钟,就看一眼手机。 38公里。 25公里。 11公里。 两个小圆点越来越近,未见面,心先悦。 红灯时,司机师傅笑呵着问:“姑娘,赶着见男朋友吧?” 男朋友三个字新奇,烫了烫林疏月的耳朵。她笑着问:“您知道是男朋友?” “知道啊,”司机师傅倍自信,“接过那么多乘客,我会看表情的。” 林疏月笑意更深,“您厉害。”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哎呦这兔崽子,跟我后头晃我一路了。” 林疏月在明珠金融中心下车,抬头看,光晕从大厦背面弥漫开,徒添壮阔。灯火通明的明珠地心,也有一盏灯,是为她而亮。 林疏月脚步不由轻快,走前再看一眼屏幕,她和魏驭城的头像几近重叠。进了大门,林疏月甚至小跑着奔向电梯。 快到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染着诡异笑意的:“疏月,好久不见。” 林疏月如遭雷击,从天灵盖直劈脚底心,猝不及防地将她撕成两半。她以为是幻听,就跟这段时间总觉得有人跟踪她一样的幻觉。 她僵硬地转过头,与李嵊面对面,眼对眼时,才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李嵊的五官与两年前一模一样,就连这双看似无害的温和双眼,也没有丝毫改变。比如此刻,他带着可亲的笑,但林疏月知道,这笑里藏着裹毒液的刀。 如见鬼魅,她生命里最痛楚的一角,还是被扒皮暴露。 李嵊个高,精神抖擞的短寸头,笑起来时,五官会挤出一种奇怪的弧形,但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斯文的,内向的年轻人。 他手指竖起,往上指了指,“我知道了,你在这里上班。” 林疏月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掐紧。她下意识地把手机揣进衣兜,转头就往大厦外走。李嵊没有跟来,高瘦的身影没站直,融进暗色光影里。 他没有跟上来。 大厦外停着出租车,林疏月拉开后座坐上去。司机师傅诶嘿一声,“又是你啊姑娘,事儿办得这么快?” 正是刚才载她过来的司机,才多久,他还在等着上客。 林疏月哑着声说:“师傅,麻烦您原路开。” 她指尖发抖,指纹按压两次才解锁手机。两颗小头像仍岁月静好地重叠一起,随着车动,林疏月的位置一点点偏离。 视线模糊,林疏月咽了咽喉咙,抖着手,退出了位置共享。 魏驭城的电话几乎秒速打来,林疏月按了静音,没有接。 自动挂断后,她打给夏初。 一开口,喉咙便哽咽住,“夏夏,他找到我了,他来找我了。” 夏初就在附近办事,一个刹车靠边停,“别慌,我马上过来。” 风驰电掣地赶到约定江边,林疏月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双手撑住额头。 “月月!”夏初慌张跑来,一把将人抱住,“没事没事啊。” 林疏月起初想忍,可怎么都忍不住了,她像一只被猎人盯紧的飞鸟,枪响一动,打散半边羽翼。她哽咽道:“李嵊找到我了,他知道我在哪里上班,他一直一直跟着我。” 听完,夏初怒火中烧,“他妈的这个畜生有完没完了!月月你先别慌,他要是敢乱来,咱们报警,我就不信法治社会,还治不了他了!” 林疏月无力垂手,冷静了,也更无力了,“李嵊这个人,你清楚的。” 夏初顿时无言。 那些狠话,别人或许怕。但到他身上,治不了根本。 林疏月的妈辛曼珠,十九年前跟一个男人生了个孩子。母女俩关系自小割裂,林疏月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个弟弟,林余星那年十二岁。 客观来说,情感的双向选择无可厚非。 她妈跟谁一起生孩子,林疏月可以不闻不问。但之后才知道,这个男人与病逝的前妻还有一个孩子。 这个人便是李嵊。 李嵊外表平和,性格却阴鸷古怪,且有智商,最会忍耐。他出现在林疏月生活中,对其温水煮青蛙地打击报复,一度将林疏月推至地狱边缘。 大四实习期,林疏月特意申请去别的城市,带着林余星一起。可无论去哪里,都能被李嵊找到。哪怕什么都没做,可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幽灵。 再后来,林疏月被吊销从业执照的事一出,半只脚已坠入地狱。 那是她生命最黯淡灰心的时光。 李嵊阴魂不散,她的生活稍稳定,他总能精准打击,不疾不徐地告知她周围人,她有一个多恶劣的母亲,有一段多卑劣的工作经历。他像一只隐形的恶鬼,偏就带着上帝的审判,单方面地向林疏月洒下阴影,不许她见天明的太阳。 之后,在夏初的帮助下,林疏月回到明珠市。 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最安全。 她不再正式上班,不再选择任何需要暴露身份的工作,而是挂个匿名账号,接接心理专业相关的文献修改。 这样平静的生活,维持了一年。 就在林疏月觉得一切都好起来时,就在她遇到钟衍、魏驭城、畅姐这些人时。她以为幸福终于光临,她可以主动推开禁闭的门。 直到这一刻,灰飞烟灭。 林疏月没有哭,整个人消极空洞,她说了一句让夏初难受如刀刃割心的话:“可我,又有什么错呢?” 夏初差点就哭了,“你别这么想啊月月,很多人很多人,都是爱你的。你想想星星,想想魏驭城。” 听到魏驭城的名字,林疏月声音更哑了,“夏夏,我……” “嘶――”轮胎磨地刺耳声中断她的后半句。黑色奔驰开着双闪,掐着黄灯最后一秒直接调头朝这边开。 奔驰斜横在两人面前,急刹车抖,魏驭城从驾驶座推门而下。 他一路风尘急速,深沉的眉眼直落林疏月。 夏初震惊,“这么快?盲猜闯三个红灯。” 魏驭城没应声,注意力都在忽然放他鸽子的人身上。 林疏月不接电话,他便不再继续打,而是联系上了夏初,要了地址,不过十五分钟时间就赶到。 夏初摆摆手,“我先走,你俩聊。”经过魏驭城面前,她压低声音:“今晚顺着她点,求你了。” 魏驭城不知前因后果,但还是听出话里的郑重。 夏初走后,他才轻叹一口气,将恼意转为无奈,半调侃的语气:“手机坏了?迷路了?” 林疏月微微低头,神色未从愁容中抽离。 魏驭城笑,“不怪你,怪手机。” 林疏月眼热,眼底又泛起了红。 魏驭城蹙眉,“好,不怪手机,怪我。” 沉默里每多一秒,林疏月的眼睛就忍红一分。 安静许久。 魏驭城低声,“是我冒昧。你若不想看到我。”顿了顿,他轻轻将车钥匙塞于她掌心,“太晚,开我的车回家,我打车走。” 金属片凉透掌心,林疏月下意识地握住。 魏驭城神色一黯,点点头,“慢点开。”然后转身欲走。背过身了,他才按住自己的左手臂,极轻微的一个动作。 没迈几步,林疏月的声音清冷,如往静湖掷石,“你伤哪了?” 魏驭城脚步一僵,欲盖弥彰,“哪都没伤。” 林疏月边说边走近,声线哑,“你的车,左边车头凹进去了一大块。伤着右手了是不是?” 魏驭城直叹什么都瞒不过,无奈转身,以笑作掩,“担心你,所以开得快,出车库的时候没看到左边的石墩,就轻轻撞了一下。没事,我没伤着。” 车都撞成这样了,怎么可能只是“轻轻”一下。他刚才按手的动作,林疏月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男人,连真心都小心翼翼。 魏驭城第二次叹气,“出差不开心?我帮你骂唐耀好不好?还是我开车送你回家,你这样我不放心。” 还没说完,林疏月忽然冲过来抱住他,连人带撞,魏驭城直退好几步。 她身上有清幽好闻的淡香,可配着此刻的氛围,魏驭城生生品出了一味苦。 “怎么了?”他低头,双手仍克制着垂于腿间。 林疏月将脸掩埋他胸口,隔着衣料,呼吸烫心。她哑声:“提前回来,我是想给你惊喜的。” 魏驭城一颤,自此,才抬手,轻柔地回抱她,“我感受到了。不信你听听,这里的心跳是不是特别快。” 语罢,他的手温柔按压林疏月的后脑,让她的脸完全贴至自己心口,“……嘘,别说话。不管发生什么,先在我怀里待着。” 烈焰(从此君王不早朝。...) 第36章 魏驭城的怀抱是暖的, 衣服布料柔软,让人安心。 林疏月将全部重量推卸,像一只被大海托住的船只, 在晃荡中找到港湾。第一次, 她有了贪恋的欲望。 魏驭城低声笑,“好抱?” 林疏月下意识地要撒手,却被男人用力按住,“好抱就多抱一会。” 在他怀里,像置身寂静山岭。安静之下, 有治愈的能力。林疏月塌陷的心一点点鼓气复原, 也恢复了理性。无论对方是谁, 她都不想以脆弱示人。很快, 她抽身怀抱,深吸一口气,没忘记他受伤, “上车,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魏驭城把手背去身后,“不碍事, 我心里有数。只这车明天要送去修了。” 林疏月想都没想, “那我给你报销打车钱。” 魏驭城眼露笑意,吊着眉梢轻佻,“魏董不缺钱。”他向前一步, 倾身侧耳,“缺人。” 最后还是魏驭城把人送回的家。 走前,林疏月隔着车窗说:“慢点开, 到了给我发信息。” 转身刚要走,魏驭城把人叫住, 平静看向她,“有事不要瞒我。” 林疏月静了两秒,点头,“好。” 到家,进门前,林疏月深呼吸,将情绪调整归位。如往常一样,只要她晚归,林余星都会一边拼乐高一边等她。 “姐,”听见开门动静,林余星抬起头灿烂一笑,“这个火箭好看吗?” “好看。”林疏月看到包装盒,“钟衍给你的?” “魏舅舅给的,是他公司的联名款。”林余星的笑容单纯无害,一点点小惊喜就能填充他所有的快乐。 林疏月蹲下,平视着弟弟,“还有什么想拼的?姐姐明天都给你买回来。” “小衍哥给了好多,都没拼完呢。”林余星眨眨眼,“怎么啦姐。” 林疏月给了个安抚的笑,“没事。看天气预报了吗,接下来两周天气都不太好,你少出门,在家拼拼乐高。夏初姐姐最近不忙,白天会过来陪你。” 林余星不疑有他,“知道了。” 林疏月摸摸他脑袋,“乖。对了,我刚回来看到小区门口张贴了通知,发生了两起入门盗窃事件。你也主意点,别轻易给陌生人开门。” “嗯嗯。” 从她淡然不乱地交待这些事起,心里就已经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陈嵊这人,斡旋这么多年,林疏月太了解。 最阴毒的蛇不会明目张胆游于人世,而是潜伏湿冷角落,如定时弹药给予威胁。他是一座阴影大山,挡住了所有阳光。林疏月也明白,他再次出现,一定是想故技重施。 果不其然,第二天,林疏月在上班途中见到陈嵊。 他穿一件黑色宽大罩衫,从头到尾都是黑的。身材高瘦却微微佝偻,等在林疏月上班必经的地铁口。他不打招呼,一双鬼魅似的眼睛盯着她。 林疏月走,他也走,始终保持几米的距离,像一道甩不掉的影子。 地铁到站,熙攘的人群涌动,车厢内,林疏月一侧头,就能对上黑色的身影阴魂不散。 林疏月神色沉默,步履不慌不忙。她以平静,无声对抗陈嵊的跟踪。这种淡然表现,更能激怒对方。 早高峰,明珠市cbd商圈人流最大。到站时人头攒动,陈嵊眯了眯眼,一时没找着林疏月。他脚步加快,往她上班的大厦走。 刚出地铁口,林疏月的声音自右边传来:“这里。” 她就站在那,冷静的,毫无惧意地盯着他,“聊聊。” 陈嵊不会跟她聊,永远沉默一张嘴。他往后退,林疏月却步步逼近,截断他的去路,先发制人道:“这一次你要怎么对付我,我都知道。” 陈嵊目光机警,浓眉断开一条很细的缝,看起来更阴冷。 “跟踪我,出现在我的生活轨迹里,让我生活圈的人逐渐发现不对,他们会问我,你是谁。我犹豫,恐惧,不知所措。你得逞,高兴,满意。继而传播给所有人,说我有个狐狸精妈,勾引你爸,还生了个孩子。别人会想,有这种妈,我这个女儿人品能好哪儿去。他们的猜疑给我施加压力,我无所适从。最后,你会说,我引诱过心理咨询患者,被患者告过。直到所有人都议论我,远离我。彻底毁掉我的生活,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陈嵊低着眼睛看她,唇瓣向下抿了抿。 “等我搬离这座城市,好不容易找到落脚点,小心翼翼地重新开始,你又会出现。周而复始地操纵着这老鹰捉小鸡的把戏。我的恐惧与慌张,是你的高潮点。”林疏月一字一字,清晰有力,“陈嵊,你真可怜。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我不快乐。你以为你凌驾于我,可事实上,你才是被我捆绑的那一个。你所有的意志力,专注力,都围绕我展开。就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反其道而行,林疏月是铆足了劲打这场心理战。 她一夜未眠,早已想得透澈明白。 “陈嵊,你尽管放马过来。诋毁我,打击我,报复我,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了。你就自导自演吧,我不会再被你左右情绪。我偏要努力活着,你最好别走,我且让你看一看。你给我看好了。” 林疏月目光坚毅,心里有了无上勇气。 她满意现在的生活,也有了更想追寻的未来。以前飘荡似浮萍,无依无靠,现在不一样了,林疏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直觉,好不容易摸到幸福的苗头,凭什么让他给拔了去。 林疏月转身就走,恣意且自信地撂话:“跟着我上班吗,看看别的年轻人是怎么朝气蓬勃过日子的,再看看你自己如何卑劣,像个死气沉沉的怨夫。” 擦肩而过时,陈嵊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唯一不变的是阴冷眼神,像棺材盖板,一下一下槽着林疏月的背影,然后冷不丁道: “记住你说的话。” …… 打完卡,进办公室,林疏月的心跳已平复。她本想去窗户边看看陈嵊在哪,但很快把自己勒令住。 对敌人的在意,便是对自我的惩罚。 林疏月狠了心,如果即将有暴风雨,她也绝不做软绵无力的春雨,怎么着都要当一记惊雷,不让对方讨着便宜。 正出神,很轻的一声敲门响拉回思绪。 林疏月手一抖,杯子没拿稳,洒了半桌面的水。 魏驭城皱眉,“烫着没?” 林疏月抽纸巾,“没事。” 魏驭城走近,语气不怎么正经,“见到我,这么激动。” 这一次,林疏月没阴阳怪气地否认,承认得大大方方,“早上好,魏董,见到你好开心哦。” 魏驭城眉心蹙了下,随即笑意弥散,“今儿转性了。” “哪儿转性。”林疏月故意曲解,“货真价实女儿身。” 魏驭城轻撩眼眸,随手拿起手边的玻璃茶罐把玩。长而匀称的手指一下一下按压在罐壁上,随即,手指变换方向,两指指腹捏住出玻璃盖上的那颗凸起的装饰圆球。 他意兴阑珊地应了声:“嗯,早验过了。” 这车开得,简直无人之境。 林疏月起先还想忍,可抬头一对视,便什么都忍不住了。她笑骂:“还不上班吗,老板带头迟到。” 魏驭城看她一眼,“没人敢说我迟到,最多议论一句君王不早朝。” 正值上班高峰期,进进出出的员工都瞧见,魏董是从林疏月办公室出来的。好些双眼睛都若有似无地往里瞄。 林疏月轻倚桌沿,背影窈窕。 她后知后觉,低头笑起来。这句诗前半句怎么说来着? 芙蓉帐暖度春宵, 从此君王不早朝。 魏驭城的欲望,总会找个隐晦方式明明白白传递。 林疏月敛神,这样的男人,喜欢得坦坦荡荡,追人直接热情,再发散,他的优良家世,出众个人能力,丰厚的财富,哪一样都是光明闪耀的。 魏驭城对感情的方式,是分寸拿捏刚刚好的强势,谈情说爱,简单明了,让人舒适。哪怕是以前不在意时,也从不觉得困扰。 想到这,林疏月下意识地回头往外望。 人明明已不在,他待过的地方,也是一幅好风景。 恰好来了新短信提示: wei:午睡陪我? 林疏月嘴角漫出淡淡笑意,将屏幕轻压心口,忽然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午睡还是没睡成,魏驭城临时有事,与李斯文外出忙工作。 林疏月给他发短信:魏董放我鸽子。 过了几分钟,魏驭城才回:林老师失落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十拿九稳的陈述语气。 这老狐狸,才该去当个心理师。 林疏月索性承认:是。 这次是秒回:等我,一起吃晚饭。 月:就这? wei:再把中午欠的觉,晚上补掉。 ― 李斯文今天压力格外大。 魏驭城从不催他办事,一是彼此心里有数,二是李斯文妥帖仔细,着实让人放心。但今日,连遭老板三轮催促,他自己心里都没了底。 后面耽误了十分钟,魏驭城看了两次表,脸色已然不耐。李斯文没敢说,他背后筛了层层冷汗,还特意确认了番今天的日程,真的没什么重要事啊。 直到回公司途中,魏驭城吩咐司机:“不进地库,楼下等林老师。” 李斯文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赶着回来见林疏月。 离公司还有三公里,魏驭城就给林疏月打了电话。那头也不知说了什么,魏驭城叠着腿,笑得剑眉斜飞,佯装严肃的语气,“最多等你十分钟。” 林疏月已在电梯口,单手环腰,低头浅笑,“只十分钟?” 进电梯,冰蓝数字在液晶大屏上规律跃动。 谁都没说话,电话也没挂。 呼吸声静静交织,越靠越近。 到大厅,隔着旋转门,林疏月说:“我看到你的车了。” 魏驭城“嗯”了声,“你出来。” 一切再正常不过。 五百来米的距离,辅道转个内弯就能直接过来。司机已经减慢车速,可就在电光火石间,从右边广告牌的盲区处突然开出一辆白色桑塔纳。 车速快,重力猛,“砰!”的一声巨响,撞上了奔驰的右侧面。 几乎同时,这一幕撞入林疏月眼帘。 电话里,魏驭城的手机发出“嘶――”的刺耳电流声。 右侧,正是魏驭城坐着的位置,李斯文反应再快,但还是来不及了! 魏驭城被这一波震,身体惯性力前栽。他下意识地用手肘去挡,皮肉撞在椅背的闷响如此清晰。一阵剧痛顺着手臂攀延,魏驭城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他左手上有旧伤,那次在天台保护林疏月,从阶梯上滚落留下的。 李斯文脸色刹白,“魏董!” 司机惊魂未定,哆嗦着推开车门,先行控制住肇事车辆,义正言辞:“报警!” 魏驭城忍着剧痛,先是狠狠剜了眼肇事司机,黑衣,高个,表情不见丝毫惊慌,是一种极致的漠然。 一眼略过,魏驭城扭头去找林疏月。 隔着车窗,他看到林疏月惊慌的表情,失措地往这边跑。那一瞬,手臂的疼好像也可以忍受。但下一秒,林疏月慢下脚步,接了个电话。 这个电话一接,她的脚步以可见速度迟疑,继而生生定在原地。 陈嵊的声音如狰狞鬼魅浮:“再走一步试试,下次就不会撞得这么轻了。” 林疏月如被铁箍骤然锁紧喉咙,几秒就被抽空体内氧气。陈嵊的每一个字都如注铅,凝固了她所有知觉。 “这是你喜欢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喜欢人,好日子轮得上你?妹妹,你得有自知之明。”陈嵊在电话里笑了下,“我很不喜欢你早上跟我说话的语气,下次要改。” 林疏月眼前一片眩晕,把完整的世界切割得四分五裂。几乎出于本能的,她往后退。先是踉跄的小步,最后垂下手。 而她每退一步的犹豫,都踩在魏驭城心里。 直到她完全转身离去,魏驭城捂着手臂,忍受剧痛来袭。 明西医院。 幸亏车身结实,魏驭城手臂至少没添新伤。但同一个位置,左手臂骨裂过,时间间隔太短并未完全恢复,这一撞也着实不轻松。 李斯文轻敲病房门。 正上药的魏驭城对医生眼神示了示意,医生便自发将空间留给二人。 李斯文压紧门,“人被老张扣着,等您的态度。”犹豫了下,“还有。” 魏驭城抬眼,“说。” “他是林老师的哥哥。” 魏驭城皱了皱眉。 “这人叫陈嵊,是林老师异父异母的哥哥。”李斯文大概也觉得绕口,但就是这么个事实,“魏董,还报警吗?” 魏驭城不发一语。 李斯文会意,“我通知老张,先不动。其余的事,我再去查。” 魏驭城低头,呼吸深了些,问:“她呢?” “我来联系。”李斯文刚要去办。魏驭城把人叫住:“不用了,她会来找我的。” 这事就发生在大厦门口,虽不是下班高峰期,但看到的人不少,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魏驭城的工作手机快被打爆,都由李斯文接听周旋,谢绝任何人来探望。 左手臂又固定上了夹板,他的私人手机一直放在身边,魏驭城看了好几眼。 李斯文陪在病房,晚八点,听到很轻的敲门声。见着人,李斯文愣了愣,“林老师。” 林疏月来了。 魏驭城不意外,转过头看她,眼神平静似海。 林疏月走近,看着他打了夹板的手,唇抿紧了些。她也没有过多情绪渲染,挨着魏驭城的床边坐下,“你想知道的事,我亲自说。” 林疏月声音清冷麻木,像念一段没有感情的课本:“我爸还没死的时候,我妈婚内出轨,跟一男的在一起。陈嵊是这个男人的儿子。他对我有敌意,这些年一直没缓解。” 林疏月尽量轻描淡写,她觉得,这些原生家庭带来的扭曲与苦痛,和魏驭城没有干系。他不该成为被绑架者,也无需与她共沉沦。 “我来,不是替他道歉。只是想告诉你,你不用考虑我的感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林疏月又看一眼他左手,愧疚溢满心口,直冲喉咙眼,她堪堪克制忍耐,才维持住语气不变调。 “你好好休息。”她说,“出院后我再来看你。” 林疏月起身,手却被魏驭城一把抓住。 他的右手还扎着针,这一用力,挤出了针尖,吊瓶软管一下子回了血。林疏月蹙眉,不敢挣扎对抗,本能地往他那边站近,不想他使更多的力。 魏驭城的手指像烙铁,目光也似剑鞘的锋。这是他第一次,用强大的气场和不容商榷的态度对待喜欢的女人: “你若离开我第二次,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魏驭城。” 温声沉语下,是义正言辞的提醒,也是严肃冷绝的威胁。 烈焰(但我喜欢。...) 第37章 魏驭城不在医院过夜, 吊瓶打完就回了明珠苑。 李斯文在车里打了几通电话,将事情全部处理好后,转过头跟魏驭城说:“老张把车开去修了, 和队里打了招呼, 按规章办事。把人关几天,吊销驾照,他这几年是别想开车了。” 从严处理,但魏驭城没有追究其民事责任。 “别的事我还在查,但应该与林老师说的八|九不离十。”李斯文话里有话, 实则是在试探, 还查吗? 魏驭城说:“查。” 李斯文办事效率高, 凌晨一过就来了消息。 “您最想知道的, 三年前她被吊销执照,是因被一个病患告了,说林老师引诱他, 产生了极度精神依恋。”李斯文说:“从我目前得知的消息来看,和她这个哥哥似乎并没有关联。” 魏驭城:“那人呢?” “失踪。”李斯文:“两年前从精神病院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魏驭城沉默抽烟。 他心里只冒出一个念头。往事一场, 林疏月到底受了多少苦。 “我这边安排合适的人去和李嵊谈, 看样子,应该只是个贪钱的人。”李斯文说:“等他拘留期满,我这边再做打算。” 如果当真这是好吃懒做, 钱能收买,那便不值一提了。 魏驭城摁熄烟蒂,“把事办好。” 次日, 一切照旧。 林疏月按时上班,看起来并无异样。她早上还给魏驭城发了信息, 说下班来看他。魏驭城回了个好。 周愫跑来送牛奶,试探打听:“你听说昨天魏董车被撞的事儿了吗?” 林疏月说:“嗯。” 周愫不疑有他,只是一顿感慨:“幸亏人没事。” 林疏月低头时敛去笑意,轻声,“嗯,还好没事。” 十一点,夏初给她发微信:[照片][照片]今天给咱弟做糖醋小排骨! 月:你还是做红烧吧,难度系数低一点。 夏:[拳头][拳头] “你姐不信我的厨艺呢。”夏初在厨房里倍儿热情,“星儿,给夏姐录视频,咱们证明给她看。” 林余星乖乖照做,“夏夏姐,我开美颜了放心。还有你真不忙啊?都陪我好多天了。” “不忙不忙,怕你无聊嘛。” “一点都不无聊,我都习惯了,别耽误你事才好。” 十七八岁的男生,总是小心翼翼地为他人着想,生怕麻烦了人。这让夏初听得挺心疼,再想到李嵊那个王八蛋,就更愤怒了。 “不许多想,我也是你姐。”夏初在袋子里翻找,“终于找到蒜苗了。” “虽然但是。”林余星说:“你拿的是葱。” 捣鼓一小时,厨房差点炸了。 夏初妆都花了,口吐白沫地拿手机,“我认输,点外卖。” 除了生病,林余星很好养。不挑食不讲嗦,一顿还能吃两碗饭。夏初觉得看他吃饭就很治愈,“我以后一定也要生个你这样的娃。” 林余星挑着最后一片青菜,低头笑,“别生我这样的,受罪。” 夏初难受极了,轻拍他手背,“胡说,我们星星天下第一好。” 林余星摸着后脑勺,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吃了一会,他忽问:“我姐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吧,没听她说啊。” 林余星敏感且敏锐,“我也说不上来,直觉吧,我觉得我姐最近挺不开心的。” “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夏初试了试排骨汤的温度,放去林余星而前,“快过年了,忙着考核啊,报计划啊。挺多事的。” “还有多久过年?”林余星算了算。 “不到两周。”夏初答。 吃完饭后督促林余星吃完药,一点半,他有午睡的习惯。夏初估摸着睡着了,才悄悄去隔壁房间打电话给林疏月。 “月,星星好机敏,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夏初很是紧张,“我这几天留意过,没在你家附近看到过李嵊。他会不会私下见过……啊?不是吧。他还是人吗!” 夏初压着声音,压不住愤怒,“先不说了,我怕吵醒星星,回聊。” 电话挂断,她一转身,骤然发现门不知什么时候开的,门口站着林余星。 夏初吓一跳,“怎么没睡了?” 林余星挠挠头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想上洗手间。” 然后没再说什么,走了。 夏初松口气,应该是没听见。 林余星回到房间,在床边静静坐了会,刚要继续睡,钟衍发来微信:“那啥,不好意思了,哥要放你鸽子。” 两人本来约好明天去商场买乐高新款,钟衍说:“我舅出了点事儿,我不太放心,还是在家陪他吧。” “魏舅舅怎么了?” “嗨,别提了。被一傻逼黑车给撞了,我舅那车质量好,副驾车门都撞凹一大片。他左手本就受过伤,这次又是左手。”钟衍骂骂咧咧,“那傻逼司机最好别被我碰见,揍不死他。” 林余星的手慢慢垂下,几秒之后,紧紧捏住手机。 魏驭城在家休养两天,这两天林疏月也忙。 她好像听进了魏驭城那日在医院的“威胁”,虽然没时间过去明珠苑,但很懂这个男人要什么。于是,每天到了一个点,都会自觉发条慰问短信。 魏驭城已读,回一个字:嗯。 嗯,有点像查岗。 晚七点到家,林疏月丢下包,揉着发胀的颈椎去林余星房间,“星儿,吃饭了没?” 林余星正蹲在地上拿换洗衣服,“早吃了,姐,给你留了碗汤在保温壶里。我去洗澡了啊。” 林疏月吃东西快,小碗汤几口就喝了。 卫生间里淅淅沥沥的花洒声,林余星心情挺好地哼着歌。 林疏月笑了下。回头往他卧室一看,地上掉了双袜子,应该是刚才拿衣服的时候没放稳落。林疏月弯腰去捡,这个高度正好对上衣柜倒数第二层。 那是林余星换季不穿的衣服,叠得齐齐整整。 林疏月本是随意一瞥,却看见两件外套的间隙里,似乎有一个深棕色的胶状物。她伸手拿开上而那件衣服,猛地一怔。 深棕色手柄上,是铜锈色的刃。 林余星在衣柜里藏了一把匕首。 林疏月背后冷汗直冒,差点蹲不住。她抖着手把刀拿出,确定不是玩具。 “姐。”林余星无忧的声音乍然停滞。他站在门口,还维持着擦头发的动作。平静的笑颜一分一分收敛,彻底的安静。 林疏月站起身,目光冷如冰霜,“你想干什么?” 林余星绷着下颌,也不打马虎眼,“李嵊又来找你了。” 林疏月审视两秒,确定,他知道了。 “所以呢,你要杀了他吗?”林疏月逼前一步,“且不说你能不能成功,你觉得这样值当吗?” 林余星目光失温,全然没了平和气质,一个字:“值。” 林疏月眼睛微眯。 “我反正是这样的身体,迟早要死的,多他一个就是赚!”林余星口不择言,话刚落音,林疏月扬手打了他一巴掌。 掌心是窝着的,其实一点儿也不痛。她打下来的力气顶多就两成,可眼泪已如雨下。林余星白了脸,喉咙像被火烫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更不敢看姐姐。 林疏月一个眼神如刀割,用不着规劝、谈心、试探,姐弟俩太有默契。林余星知道她的愤怒和无奈――我这么这么拼命保护你,你却如此不珍惜自己。 林余星心口一窒,道歉脱口而出:“对不起,我错了。” 林疏月依旧平静,眼泪凝在睫毛,不再有多余的泪,她抬手,虚指了下林余星,已然恢复理智,“你我反应越激烈,李嵊越高兴。你要是傻到上这当,我也无话可说。” 林余星摇头:“姐,我不上当。” 林疏月叹气,向前一步将弟弟轻拥,眼底的潮红已褪,“姐姐最近会很忙,可能还会出段长差。等事情都安排好了,你去夏初姐姐那儿住一段时间。” 林余星下意识地揪紧姐姐的衣服,悯默无言里,哑声挤出一个单音节:“好。” 那把匕首被林疏月拿下楼丢了,垃圾桶边,冬日低温掩盖,并无难闻气味。油绿色的桶身刺目,林疏月站着发了会呆。 没穿外套,薄羊绒衫抵不了寒,手臂冻得像冰块。林疏月边揉边往楼道走,脸上的茫然无助已不见分毫。 次日,林疏月跟畅姐打了个电话,聊了一些工作上的安排后,畅姐觉得不太对劲,“g,疏月,安排得这么仔细,是不是要请假?” 林疏月嗯了声,“上午有点事,畅姐,我请半天假。” 畅姐松口气,“哦哦,行。听你刚才的语气,我还以为你要辞职呢。” 林疏月不放心地将林余星送去了夏初的工作室。夏初的工作室布置得像温馨住所,复式结构改造上下两层,外而还有个小院子。 夏初就是看中这个院儿才买下的,明珠市不管哪个地段的房价都不便宜,这套房花了夏初小两千万。她是存不住钱的,回家跟老夏哭穷,最后答应一年内找个男朋友带回家,爸妈才给拨款。 两年过去了,男朋友的脚毛都没见着一根。 所以老夏同志常说,女儿是个绝世大骗子。 “上周做了复查,身体情况很好,这里是他每天要吃的药。他有点贪嘴,不许惯着。”林疏月交待。 “放心吧,我明白。”夏初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你跟魏驭城说了李嵊的事吗?” 林疏月点头,“说了大概。” “那他知道你以前的事了?” “我没跟他说太详细,有些东西我真的说不出口。”林疏月深吸一口气,垂着头低声:“夏夏,其实我没挺没自信的。尤其魏驭城被撞那一下,我真的想过放弃。可他那天用很冷静的语气跟我说,如果我走,就再没有第二个魏驭城了。就是这句话,狠狠撑了我一把。” 林疏月回头看了眼林余星,再转过来时,眼圈有点红,“可你知道吗,小星他昨天藏了一把刀,想要跟李嵊同归于尽。” 夏初捂住嘴,眼神惊恐。 “那一刻,我真的真的好恨。”林疏月忍住眼泪,“我不会做蠢事,但这事总要有个了断。” 夏初下意识地掐她一把,“你也不许乱来啊!” “不会。”林疏月把情绪归位,不慌不忙道:“我心里有数,还要上班,先走了。” 夏初这一天做事总心不在焉,哪哪儿都不顺坦。中午吃饭,她随口问了句:“星儿,你姐早上送你过来,上班会迟到的吧?” 林余星抬起头,“她上午请假的。” 夏初皱眉,不对劲。 手机搁在一旁,同学群里免打扰消息99+。夏初点进去一看,都是“恭喜”“新婚快乐”的祝福。翻到最顶上,原来是赵卿宇发了条要结婚了的通知。 夏初茅塞顿开,心咯噔一跳。 赵家落败,公司全靠四处贷款勉力维持,赵品国原本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破产了也还不完这些债务,别提还有乱七八糟的网|贷,高额利息惊人。 赵卿宇入赘傅家,傅琳她爸才愿意帮这个忙。并且拟了婚前协议,生的孩子也全都姓傅。赵卿宇这人性格不够坚毅,但一表人才,又挺懂礼貌,是很好拿捏的结婚人选。 他和傅琳的婚期定在年后,喜帖这几天也往外派送起来。林疏月有办法打听,这天下午,在婚纱店堵到了人。 赵卿宇穿着搞定西装,试衣镜前很是满意。听到店内接待人员问:“您好女士,请问有预约吗?” “我找人。”林疏月指了指前边,“赵卿宇。” 赵卿宇身体一僵,看向她。 林疏月穿着白色呢子衣,长发如墨披肩,不比这一店梦幻礼服逊色。她走过来,目光冷而决绝,释放的信号让赵卿宇不安。 “你来做什么?”他语气先发制人。 林疏月开门见山:“是你告诉李嵊的吧。” 乍一听名字,赵卿宇肩膀颤了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吗?”林疏月目光压着他,不给他闪躲的缝隙,“李嵊和我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你为了报复我,把我的现状,地址,通通透露给他。不用你说,我也清楚,你的言辞有多激烈和夸张。总而言之,不想见我好。” 赵卿宇胸口搏动,空调暖风似乎全变成了冷风,吹出了他一茬茬的汗,“你别胡说!” 林疏月笑了下,“胡说就胡说吧。” 赵卿宇没底,“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祝你新婚快乐。”林疏月弯唇,笑意存于眼睛,像真挚的星光。明明是灿烂的,温柔的,赵卿宇却心慌。 这样的林疏月,一定是憋大事。 他乱了阵脚,试图拉她的手,“我要结婚了,你能不能别闹!我走到这一步很难很难。” “难道我就过得容易吗?”林疏月轻蔑一笑,“赵卿宇,你真双标。” 傅琳的试穿婚纱出来,正巧看见赵卿宇去拉林疏月的手,神色顿时不满,“你们在干吗?” 赵卿宇倏的松手,“没,没事。” “傅小姐,首先祝你新婚快乐。”林疏月从容打招呼,“但我觉得,你知道一些事情后,应该不会觉得多快乐了。” 傅琳既起疑又生气,“你到底是谁啊!” “赵卿宇的前女友。”林疏月轻飘飘的语气,势在必得的表情,很能震慑场而。 傅琳脸色瞬变,指着赵卿宇尖声:“你有事瞒着我是吧!” “没有,我没有。”赵卿宇彻底急了,“林疏月。” “作为赵卿宇心心念念忘不掉的前女友,我是一定要为他送上新婚礼物的。”林疏月的语气乖得很,拿出手机,调开早就备好的音频。 音量最大,听得一清二楚: oo@@的风声、喘气声后,赵卿宇带着急切的乞求:“……我跟傅琳先谈着,你还是我的女朋友……我爸公司正常了,我再跟她做回朋友,我俩结婚。月儿……多等等……” 这是两人分手时的对话。 赵卿宇被雷劈到头顶心,直接霹懵了。 录音,她当时竟然录音了! 音频设置成重复播放,像咒语,一遍遍对向本人施法。傅琳瞪大眼睛,气愤不已,“赵卿宇!你还是个男人吗?!” 头纱和头花被扯落在地,傅琳哭哭啼啼地说要告诉家里。赵卿宇白着脸,语无伦次地去抱她,求她,“琳琳你听我说,她故意的,这个音频是她恶意剪辑的。对,对,就是恶意剪的。” 林疏月点点头,又摁开下一段。 仍是赵卿宇的声音,那天在商场,他当着钟衍和林余星的而相求:“我错了,我错得离谱……你给我一次机会再追你好不好……” 似乎早有预料,加之职业习惯,林疏月当时留了心眼,全部录了音。 这真是炸了场子,店员们都不敢向前劝阻。 傅琳这下彻底甩开赵卿宇的手,尖声愤怒:“你别碰我!给我滚!” 任凭这边撕扯,林疏月转身就走。 目的达到了。 赵卿宇似乎被甩了一巴掌,女孩儿尖声哭叫聒噪不已。林疏月推开门,被冷空气扑一脸,心里的郁气散了些。 轻松吗? 并不。 但林疏月觉得,不能平白被欺负。 “林疏月!”身后赵卿宇果然气急败坏追过来,一把掐住她的手,睁着红眼呵斥:“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满意。”林疏月给他想要的答案,“你能把我的行踪告诉李嵊,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你太恶毒了!”赵卿宇嘶吼。 林疏月看着他,目光笔直清亮,“赵卿宇,我从未想过害你。但你一次次做的事,太让我寒心。既然我的安稳生活被破坏,那么,你就陪我吧。我不让你下地狱,只是回到你该待的位置。” 一字一字,没带一丝感情,林疏月连看他的眼神都是空洞麻木的。明珠市每到过年都会下雪。 簌簌风雨飘在脸上,阴沉厚重的云盖住大片天。 今年的初雪,应该会来得更早些。 林疏月拨开赵卿宇的手,想走。 赵卿宇后知后觉,盯着她的背影忽然歇斯底里,“站住!”他掐住林疏月的肩膀,死死拖着她。 林疏月吃痛,“你放开!” 赵卿宇跟疯了似的,不停摇她,林疏月伸手去挡,敌不过对方的力气,差点踉跄摔倒。 好不容易挣脱,林疏月向前跑。 赵卿宇哪肯放过,愤怒地追上来,眼见着就要落于下风,就在这时,“嘶――”剧烈的轮胎擦地声响起,黑色奔驰打着双闪调头疾驰而来。不带半点减速,车身直接横到赵卿宇而前,拦住他的去路。 车子离人不到五公分,赵卿宇被吓冷静了,急忙后退绊倒在地。 车子再次启动,急轰的引擎声如野兽咆哮,是对他的警告。赵卿宇吓得瑟瑟发抖,怕它下一秒碾压而来。 车熄火。 魏驭城下车,一身黑色呢子衣如肃穆的夜,湿寒天作背景板,气场越发压制逼人。 魏驭城牵紧林疏月的手,领着她把人送上副驾。直至车开,他都没有看过一眼赵卿宇。 车里暖风送香,隔绝一切杂音。 林疏月垂着头,一语不发地坐着。 魏驭城亦一路无言,直至十字路口的长时间红灯,他的右手越过中控台,掌心覆盖于女孩儿的手背。 “凌厉劲儿哪去了,嗯?”他声音带着有分寸的笑,宽解着她的心。 林疏月转过头,哑着嗓子问:“你不觉得我很坏吗?” 魏驭城笑,“不止坏,还又悍又虎。”他低头点烟,薄薄迷雾荼眼,窗缝的冷风携烟味远走,车内仍是沁人的海洋淡香。 “但我喜欢。”停一秒,他淡声:“适合当正宫夫人。” 烈焰(她真清醒,处心积虑,看他...) 第38章 红灯时间有多久, 魏驭城便抄着这副风流却不下流的神色看了她多久。直到后边鸣笛催促,林疏月伸手拍开他的脸,“开车。” 再扭头看窗外, 她的嘴角笑意淡淡, 那些糟糕情绪,在他身边不值一提。魏驭城也没问她去哪,有自己的路线,哪个路口转弯,一点都不犹豫。 路过街西公园, 林疏月看出来, 至少这不是往明珠苑去的。 城南繁宁都郡, 有一处精装公寓。这里魏驭城来得少, 但每周物业都会打扫,看起来宛如新房。魏驭城很喜欢黑灰色调,只在卧室的背景墙上跳了一处很深的橘色。非常夸张的色号, 却不显突兀,视觉冲击之余,有一种隐晦的性感。 魏驭城过来这里的原因, 是透过落地窗, 能看见明珠江最绮丽的水域。宽阔江面,渡轮漫游穿梭。这边,是低密度的高端住宅区, 江对岸,是明亮繁华的高楼耸立。 林疏月发现,魏驭城很喜欢对比极致的画面。 在落地窗边站了会儿, 没听见动静。林疏月扭头去找人,却见魏驭城背对着, 很轻微地扶了扶左手臂。 固定扭伤的夹板前两天刚拆,但还扎了软纱布固定。林疏月走过去,“怎么了?伤口疼了?” 魏驭城“嗯”了声,“开车开太久,淤着了。” “医生怎么说?”林疏月想去看他的手,“还要换药吗?” 魏驭城侧了下身,没让她碰到,平静道:“纱布每天要换。” “那我开车送你。”林疏月下意识地去找他的车钥匙。 “不用。”魏驭城说:“东西有,家里就能换。” 车里有个医药袋,装着纱布碘酒。林疏月下楼帮他拿上来后,魏驭城已不在客厅。隐约的水声和蒸腾的雾气弥满浴室玻璃。 他在洗澡。 林疏月心思定了定,坐在沙发上等他。 十来分钟后,魏驭城裹了件黑纹睡袍出来,从肩一直罩到脚踝,像一件龙袍戏服。略显夸张的款式和图案,在他身上并不突兀。 衣服遮得很严实,除了露出锁骨并无再多。腰间那根系带最点睛,垂下去的一截,还有一小段金线流苏。 林疏月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 魏驭城走过去,“不好看?” “太好看,怕看了太喜欢。”林疏月说:“我买不起。” 魏驭城笑颜朗朗,也挨着她坐向沙发。 “我帮你换药。”林疏月转过身,药包散开在桌面。 魏驭城却没动作。 林疏月伸手,想扯过他的手臂,可还没碰着,魏驭城一个闪躲动作,就这么避开她的触碰。 林疏月仰头看他,他的目光更浓烈,像有一股执念。 林疏月再次伸手,魏驭城连身体都挪开了些,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如同贞烈男子。林疏月想笑,“怎么了又?” 魏驭城声音淡淡:“你以什么身份给我换药?” 林疏月没忍住,轻笑一声,“看不出来,魏董如此守身如玉。” 魏驭城见不得她玩笑模样,一把抓住她手腕,“说。” 林疏月被他拉近,懒懒答:“随便啊。” “随便不了。”魏驭城如严谨求学的学生,“我这不是宾馆,我想要过个明路,想要明确在你那的身份。” 嗯,听出来了。 男人是在跟她要名分。 林疏月低了低头,再抬头时,一手绕到他后颈,按住魏驭城的后脑往下,仰脸吻上了他的唇。 魏驭城该是没想到这一出,林疏月能很明显地感知他的紧张。 男人的唇意外的软,像刚出烤箱的松香蛋糕,这一瞬,林疏月在努力回想两年多前的那一夜,试图比对。轻吻数秒,这感觉太妙。她又觉得,管它什么过去,再没有比及时行乐更好的事了。 魏驭城眸光深了几度,一点点松弛下来。他的腰窝往后靠,双手搭着扶手,既有沉浸的享受,也有冷静的审判。 林疏月的吻浅尝辄止便离开,蹙眉狐疑,“哪有人接吻不闭眼的?” 魏驭城极轻地一声嗤笑,“这叫接吻?” 语毕,他单手箍住她的腰,主动变身。 唇贴过来时,松软的蛋糕冷却,淬炼成生杀予夺的利器,强势地撬攻城门,一会化身灵活的春水,一会骤变暴烈风雨。像含了一口酒,蓄意让她醉。 末了。 魏驭城终于放开她,偏还一副冷静自持的正经模样,“我们月月退步了。” 他头一回这样唤她,轻浮又花心,可又让人沉沦心软。 林疏月调整呼吸,然后挺直背脊,眼里分明是不甘示弱。她伸出两指,用力点了下魏驭城的肩,然后坐上来。 魏驭城没骨头似的,配合往下倒,挑眉看她。 林疏月倾身,几乎咬着他的耳垂,“不是想要身份么?……那今晚好好要。” 之后的一切,失控得理所当然。 起先林疏月还能主动撩拨,但渐渐的,体力与心力都成为他的手下败将。撩不动了,说不出话了,还想捂住耳朵不听这臭男人的一堆骚话了。 魏驭城一手勾下她的腰,让她的脸埋在自己心口,轻咬了咬她耳廓,“不是让我好好要吗,我这还没开始要呢,就不行了?” 林疏月转过头,埋着脸,就是不起身。 “怎么还耍起无赖了。”魏驭城声音低沉,手从她的尾椎骨往上游离,然后忽然张手,以热烫的掌心完全掌控住她同样烫的地方。 这突然的反差让林疏月忍不住闷哼,仰头时,汗水顺着漂亮的天鹅颈下滑,坠到魏驭城的下唇。 像药引子,激活了五感肺腑。 魏驭城耐心尽失,翻身而下,抱着人就往卧室走。 林疏月被震得头晕眼花,恍惚间看到他打开衣柜门,手指撩出一根绸质的深蓝领带。她茫然, “干什么?” 魏驭城将她的手定在床头,语气深沉平静,“这样你就走不了了。” 林疏月愣了愣,随即失笑,“魏驭城,真这么喜欢我?” 魏驭城坦诚,“比喜欢更多。” 林疏月不满意,跪坐在床上,轻捧男人的脸,“更多的是什么?” 魏驭城的衬衫揉皱贴身,敞开的领口里,坚硬的好风景一览无遗,注目她的神色深邃极致,“看你表现。” 事实证明,两人旗鼓相当,棋逢对手。 前半夜,魏驭城是荷枪实弹,绝对的主宰者。 后半夜,林疏月不安好心地将人弄醒。纵情疲惫,魏驭城搂着人安抚,隐隐不忍,“歇会?” 林疏月语气骄纵:“躺好,我又不让你动。” 语毕,她往下滑。柔软的毛绒毯渐渐撑起,像一座妖精住的小城堡。魏驭城的手倏地抓紧床单,青筋像春日发芽的枝丫,轻凸于男人坚实的手臂。 一遍又一遍的温柔,教人无序失重,恍惚之间,觉得这就是地老天荒。魏驭城记得,这一夜,他最后一次看林疏月的眼睛,清亮如星,似要把他的灵魂切割。 她真清醒。 处心积虑,看他沦陷。 魏驭城睡得死死沉沉,晨曦四点,林疏月从他臂弯间翻了个身他都没有知觉。 室内光线暗淡,空气里的余味浅浅发散。林疏月撑起半边身体,细细打量熟睡的男人。魏驭城的三庭五眼比例完美,林疏月觉得,他的人中和嘴唇相连的弧度最妙,接吻时,呼吸轻洒似小火山,哪哪儿都能蒸软。 林疏月分了会神,看了眼时间,没再过多犹豫,轻掀被毯下了床。 魏驭城一觉到七点。 一醒来,就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被毯呈自然的褶皱,还保持着掀开时的样子。深灰色的床单皱巴,可清晰看见昨晚欢爱留下的旖旎痕迹。 房间内安安静静,只有探窗而进的阳光和他照面。 魏驭城皱眉,赤脚踩地,“月月。” 卧室就这么大,一眼尽揽。他又走去客厅,依旧空无一人。沙发上的包,玄关处的鞋,都随她这个人消失不见。 魏驭城心一沉。 林疏月的手机一直提示通话中,拨了三遍,魏驭城心里便有了数。他直接打给唐耀,那边接得快,还未等他开口,唐耀火急火燎地问:“林疏月辞职了你知道吗?” 魏驭城肩膀紧绷。 唐耀:“她主管早上看到信息,凌晨三点发的。她把手头上所有的工作早就做了规划整理,交接邮件也设置得定时发送。魏魏,你知道这事儿吗?” 魏驭城精准抓住两个字:早就。 所以,她早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魏驭城沉默挂断电话,他甚少有这般无头绪的时刻。一股气直冲脑门,太阳穴一跳一跳得胀痛。 第一直觉就是找去她家。 不无意外,大门紧闭。 魏驭城起先还有耐心敲门,久不回应,他两拳头直接砸去门板上。这时,隔壁开门,一位奶奶走出来,扶了扶老花镜问:“找小林的啊?” 魏驭城收敛戾气,克制着礼貌,“是。” “哎呦不要找了啦,都说了,这房子她不租了,你们总是找上来呢。找了也没用的呀,她都不住这儿了。”老奶奶感慨念叨:“真的太坏了哟,你们要不得的。” 魏驭城眉心更深,“还有谁找她?” “咦啊,你们不是一起的吗?”老奶奶叹气道:“可怜孩子哟,招哪个惹哪个了嘛。” 魏驭城缓了缓脸色,诱导道:“我是小林同事,她遇事了,我可以帮她。” 老奶奶点点头,哎的一声,“总有东西往小林这寄,丢在门口又腥又臭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还有个人呐,高高瘦瘦的,长得还挺有模有样,说是小林哥哥。我看一点也不像的嘛。” 这时,一年轻女孩儿走出来,“奶奶你快回去啦,别自言自语的了。”女孩儿抱歉地看向魏驭城,“对不起啊,我奶奶。”她悄声指了指脑子。 正要关门,魏驭城问:“这住处真搬走了?” 女孩儿点头,“嗯啊,一周没见到人了。” “是不是经常有人来找他们姐弟?” “有。”女孩儿说:“高高瘦瘦的一男的,是谁我就不清楚了。” 魏驭城出楼道,给李斯文打了个电话:“李嵊出来了没有?” 李斯文说:“没有。但拘留七天,也该差不多了。” 魏驭城听完,手机丢去副驾驶,迅速将车调头,直奔城南。 夏初这边刚忙完,抹着发胀的后颈去楼上瞧林余星拼乐高,“差不多了啊,眼睛要休息会儿。” 刚落音,就从窗户看到了院子外正从车里下来的魏驭城。 夏初叹了口气,“我就说,今天眼皮儿总跳。该来的都会来,星儿,以你对魏驭城的了解,他打不打女人?” 林余星低头,很轻地笑了下,声音都有了些卡顿:“魏舅舅,他很好的。” 魏驭城直奔目标,两步并一步地上楼。见到夏初,沉声质问:“她人呢?” 夏初说:“你比我想象中来得快。” 魏驭城皱眉,转而看向林余星。 林余星不敢看他,默默低下了头。 魏驭城凉了心,深吸一口气,语气仍是温和的,“余星,舅舅对你好不好。” 字字锥心,林余星一下红了眼睛。 夏初拦在两人之间,说:“你等会,我给你看点东西。” 她打开手机,调出截图,然后递给他。 是她与林疏月的聊天页,一共十来张,魏驭城翻了两页,眉间如结霜,指腹按压屏幕也越来越用力。 201x年1月: ―夏夏,我该怎么办。李嵊又威胁我了。 ―他竟然守在我公司楼下,我真的好害怕。 201x年4月: ―太特么可怕了,他竟然跟踪我领导,我领导吓得要死问他想干吗,他说,跟着你做事的林疏月,你最好注意点。呜呜呜怎么办,我觉得我会被开除了。 ―夏夏,我真的被开除了[丧][丧] 201x年2月: ―受不了了,我辞了,明天搬家,真的真的不想让他再找到。 201x年7月: ―耶,三个月了!!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老天爷保佑,我能够过正常点儿的生活。 最近的一张,是十天前。 ―夏夏,他撞了魏驭城。他一定是故意的。他为了报复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我太难受了,我真的想跟他同归于尽。 魏驭城视线下移,停在最后一条信息上: ―我有顾虑了,我舍不得了。 魏驭城的心,吧嗒一下被捏扁,那种乏力感是他从未有过的。林疏月的这几年,浓缩于这几张聊天记录中。他能想象每一条信息的当时,那个无助的,崩溃的,低潮的,侥幸的,期盼的女孩是何等战兢地过生活。 “李嵊才是个真正的变态,他心理扭曲,觉得是疏月她妈破坏了他家。辛曼珠是我见过最没担当的妈,人在国外,李嵊找不着,他便把所有的怨气撒在林疏月身上。疏月报过很多次警,但李嵊这人聪明,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伤害,顶多批评教育,再丢一句话,这是家事,你们自己协商解决就完了。” 夏初说起这些,愤怒极了,“李嵊根本不是人,起先,月月还觉得愧疚,好意劝解他去接受心理治疗。但这傻缺根本就是蓄意。疏月说,这一次,她不想退缩。” 夏初哽咽道:“但李嵊威胁她,这个王八蛋竟然威胁她!!” 魏驭城悯默,周身有戾气在酝酿,翻涌。 “李嵊联系过她,她身边的人有一次意外,那么等他出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哪里是报复,根本就是想毁了疏月!” 夏初忍住情绪,缓了十几秒才继续:“李嵊不会对林余星下手,他说这是和他有血缘的弟弟。这傻逼玩意儿竟然还懂慈悲,可笑吧。” 林余星在一旁,眼泪啪嗒啪嗒,如断线的珠。 “她走,是自保,也是保护身边的人。只要李嵊找不到,消停了这段时间,他自然就放弃了。”夏初深吸一口气,语气诚恳:“至少,不会再牵连你。” 落针可闻,安安静静。 三人站立的位置成三个角,魏驭城先发现,窗外竟飘起了雪。 明珠市的初雪,竟是这时候来应景。 魏驭城收回视线,眼里是沉甸的定心力,他没有附和任何话语,也未透露一丝立场。只问了一句话:“是你们自己告诉我她在哪里,还是等我来查。” 平静语气滞缓,如最自然的聊天。但夏初不由发麻,男人的气场似密雨,一泼一泼透心凉。夏初稳住心神,“你别拿这眼神警告我,我也没打算瞒你――上半年,疏月就跟我提过支教援助的事,但当时她没做考虑。也算命中注定吧,可能老天早安排好了。” 夏初语气郑重,不惧不躲地直视魏驭城:“她知道你会找到我,也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 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才是林疏月的真心本意。 夏初不用明说,因为她看到魏驭城眼神,就知道,他一定懂。 ― 李斯文看了几次时间,十一点,终于等到了魏驭城回公司。 “魏董,”李斯文守在电梯口急着汇报:“李嵊出来了,没跟上,他不见了。还有,林老师辞职了?” 魏驭城脑门钝痛,抬了下手示意他别跟来,然后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落地窗淌进来的光线刺目,他双手撑在上面,人呈微弯曲的站姿。魏驭城低下头,想缓解头顶的充血。冷静之后,他自己都想苦笑。 时至今日,真的不能不夸一句,林老师,厉害。 就没见过这么能拿主意的女人,清醒独立,不留余地。从不掩盖喜欢,也不压制欲望。魏驭城明白,昨晚她能上他的床,一定是动了真心。 辞职,退租,把弟弟托付给夏初。她把工作,生活,包括他在内,都安排算计得明明白白。她甚至不避讳自己的去处,支教援助,落脚地都让夏初告诉了他。 如果说,从头至尾就是一条笔直的线。 那林疏月以绝对的定力,知道自己要什么,没在这条直线上走一点弯路。而魏驭城算是知道,昨夜她那般主动,像缠在他身上的枝蔓,就是为了让他彻底陷落,放松警惕。 他以为自己是胜者,却还是跌进了温柔陷阱。 魏驭城闭紧眼,再睁开,眼底都是血丝。他右手握拳,狠狠砸向玻璃,“操!” 终是在这女人身上栽了第二次跟头。 终是,关山难越。 ― 今冬寒潮早到且频繁,几次席卷,明珠市在初雪过后,又迎来两场暴雪。 天气原因,高铁到达南祈市后,大巴停运,散流至各县镇的交通暂时延后。等恢复正常,是次日上午。 再经两小时国道和二十余里的盘山路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大学时的学长骑着小电驴,早已等在车站,见着林疏月从中巴车下来,热情扬手:“疏月,这里!” 林疏月行李不多,一个登山包和中号行李箱。她也笑着打招呼:“牧青师兄。” “辛苦了啊。”牧青帮她拿箱子,特别朴实实在的一号人物,“你能答应过来,我真的没想到。咱们这儿条件一般,但正常生活所需还是没问题的。饿了吧,来,咱们边吃边聊。” 林疏月看到牧青的这辆摩托车后,还挺意外,善意地调侃:“师兄,家里的法拉利不开了啊?” 牧青家条件好,父母做玻尿酸原料供应,真正的富二代。他憨笑,“在这里,小电驴比四个轮子管用。” 把行李箱绑在后车座,林疏月上车前,看了眼右边的麻石大碑,上头是鲜艳的朱砂描红,娟秀小楷,雕刻着这里的名字,也是未来三个月,她要待的地方――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未凋 中国.南青县 鸳鸯(新的一年,要健康。...) 第39章 林疏月的母校c大, 在国内建立各种援助机构,且都由爱心学子加入,十余载, 完成了百个乡镇的心理援助试点。 牧青是高她两届的师兄, 一直负责南青县的援助工作。与他一起的还有另一名男生,因家里一些原因,不能再继续留下来。牧青便尝试给昔日同学朋友发邮件,第一个想到的合适人选便是林疏月。 邮件是四月所发,当时林疏月和赵卿宇关系稳定, 她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回绝了牧青。所以她能来, 牧青是真高兴。 “南青镇刚摘了贫困乡村的帽子, 这边的银耳特别有名。h省派来的扶贫队伍做了不少贡献。当然,条件不能和城市比,但已经很大进步了。” 牧青一路讲解, 顺带她去到住处,“这里是镇政府的旧办公楼,改造了一层当接待所。不止有咱们, 还有几个常驻的扶贫小组干部。喏, 这里是你的房间,我的在右手边第二间,咱们离得近, 有事可以来找我。” 牧青告诉她,“南青镇大多是孤寡老人,有劳动能力的青年大部分出去务工。这两年扶贫小组的重点, 就是号召年轻人回家乡创业。也确实引资了不少企业过来投资,因为南青县的矿山资源丰富, 县南就有一个大工程项目启动在即,是一家大型上市集团的工厂建设。” 林疏月点点头,“师兄你继续。” “虽然这两年有改善,但这里的留守老人,留守儿童的数量仍然很多。”牧青打开房门,里面简洁明亮,“我们主要的工作,就是协助学校老师,帮助有困难的家庭和孩子。当然,经常也有来调解矛盾的村民,把我们当民警同志了。” 林疏月笑起来,“师兄,我跟你慢慢学。” “你不用学的,你是章教授得意弟子,咱们有目共睹。”牧青把钥匙交给她,“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就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 林疏月嗯了声,“谢谢师兄。” “嗨,我谢你才是。毕业好多年了,大家择路奔前程,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再回这种小地方吃苦了。”牧青感慨:“虽然只有三个月,但能抽出这三个月的勇气,太难得。” 林疏月客观道:“选与被选,没有对错。” 牧青笑颜更甚,“对!” 晚上,牧青特地办了个简单的接风宴,也带她认识了很多人。席间,林疏月听得最多的就是镇南的工厂项目。 一个扶贫组员说:“项目启动,能够解决当地很多就业问题,更能拉动经济。” 另一位年轻干部道:“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和明珠市建立合作关系,希望由点带面,招商引资会越来越好。” 明珠市三个字像回旋镖,一来一回在脑子里飞转。都知道她来自明珠市,也会问她一些明珠市的情况。 林疏月礼貌应答,也无心深入。明明菜肴可口,但一下没了胃口。可偏偏人似低血糖,手指微微颤抖,夹不起碗里的青菜。 ― 自迟来的初雪后,老天后知后觉地开启落雪模式,这小半月,明珠市已下了四场厚雪。汇中集团腊月二十七正式放春节假,而魏驭城在农历二十九那日,才从上海回来结束出差。 就连李斯文最近都不太敢和魏董说话,即使他的工作状态依旧效率无异。别人或许看不出,他是明白的。 魏驭城位居高位,很多年的应酬都不沾酒。但这几次,他都来酒不拒,甚至还醉过一次。李斯文和几个下属扶着他回酒店房间,魏驭城一直找手机,李斯文递过去,“魏董,需要拨谁的号码?” 魏驭城的目光瞬间冷下来,有一丝分割的痛苦。 李斯文默了默,问:“是不是打给……”林字还没说出口,魏驭城抬手一挥,将手机狠狠拍落在地。 自那夜以后,魏驭城再无过多情绪袒露。 飞机落地,李斯文说:“魏董,您也该休假了,提前祝您新年愉快。” 魏驭城颔首,“好,你也辛苦。” 体恤下属,魏驭城没让司机送,而是自己开车。从机场高速下来,直并明珠大道。积雪扫至路两旁,厚直延伸,像清晰明亮的引路标。 春节气氛渐浓,四处可见路政的喜庆装饰物。魏驭城心如止水,只在红灯时才扭头望窗外。一年又一年,到收尾时,他发现,其实每一年都一样。 而他本以为,今年会不一样。 回明珠苑,钟衍早早等在门口,美名其曰接风洗尘,又是拿拖鞋又是端茶递水的,殷勤得实属过分。 魏驭城睨他一眼,直言:“有话就说。” 钟衍眼珠儿一转,贼兮兮地含糊了一句。 魏驭城没听清,不耐,“什么?” 这次鼓足勇气,钟衍忐忑大声:“林余星能不能和我们一起过年?” 魏驭城瞬时沉默,脸色晦暗不明。 钟衍直觉没戏,但还是不遗余力地说理由:“林老师赶不回来过年,他一个人在林老师朋友家,又是一女的,多不方便。” 魏驭城冷声,“你这就不是‘别人家’?” “我哪一样,他认过我当哥哥的。”钟衍理直气壮,“人家阖家团聚,欢声笑语,林余星这小子性格又敏感,敏感也就罢了,不喜欢也从来不说,他肯定会不自在的。你让他上我们家来吧,至少我俩同龄人,能说到一块儿去。” 魏驭城皱眉,一如既往的冷面,不甚在意地撂话:“随你。” 魏驭城父母也是老来得子,年龄大了,早已退休幕后,手中股份全部转移至魏驭城名下,让他接棒魏氏成为真正的当家人。 俩老人养花练字耍耍八段锦,活得清心简单。对林余星的到来无比欢迎,热情又亲和,舒缓了林余星的紧张。 “想不到你外公外婆这么好。”林余星小声羡慕。 “好就常来玩儿呗。”钟衍刨根问底,“你跟我说实话,你姐到底干嘛去了?再有事儿,不至于连年都不回来过吧。” 林余星低了低头,“她去支教了,那边冰雪天封路,所以她没回来过年。” “what?!”钟衍震惊,“怎么,我林老师去做这么酷的事儿了吗!” 他是藏不住情绪的,瞧见魏驭城从楼上下来,就迫不及待分享:“舅!你知道吗!林老师去支教了,酷毙了!” 一刹那,落针可闻。 魏驭城的脚定在一级阶梯上,周身低气压。 林余星适时插话,“小衍哥,你带我去喝水吧,我渴了。” 魏家年夜饭向来隆重有仪式感,贵气却不冷情,团圆二字,平和且丰盛。按家族规矩,小辈都有吉利包。林余星也得了一个。 钟衍嘴甜,一口一声:“外公外婆新年好。” 林余星懂事,也想说祝福,但看着两位和蔼老人,一时不知该称呼什么。 最后还是魏驭城发话,沉声说:“跟着钟衍叫。” 林余星心头一热,笑颜意气,“外公外婆新年好!” 钟衍贱兮兮地接了句:“还有早日抱上孙女。” 啧啧啧,这话真让长辈笑得合不拢嘴。 魏驭城忽地递过一只红包,“新的一年,要健康。” 林余星愣了愣。 钟衍登时嚎叫:“我舅偏心!都不给我发红包,外公外婆你们可得好好管管。” 老魏笑着说:“调皮,小林是客,你还争风吃醋上了。” 钟衍算是听明白,敢情儿一家都帮林余星说话呢。 年夜饭后,俩老人有自己的活动,驱车去家族祠堂敬香。钟衍和林余星在连通花园的玻璃门边聊天海吹。电视放着春晚,一片欢声笑语点缀今晚。 魏驭城斜靠在沙发上,手机搁一旁,阿姨端上点心摆盘,满目琳琅。太多人给他发祝福短信,客户,高管,朋友,手机调了静音,魏驭城偶尔翻看。 点进朋友圈,一派繁荣热闹。 正好刷见李斯文的,李秘书根正苗红,严谨至极。年三十转发的也是领导新春致辞,紧跟时代主旋律。魏驭城心如撩拨的弦,抿着唇,从通讯录里找到林疏月的头像。 点进去,她竟然二十分钟前也发了条朋友圈。 和很多人围坐在大圆桌前,举杯共庆的画面。环境简陋,菜肴也不精致,但墙壁上的红对联和窗花,是溢出屏幕的喜庆。 魏驭城一眼看到林疏月。 她穿一件白色面包服,像一只小气球,这也把脸衬得越发显小。长发束成马尾,笑容淡淡,看起来像学生。 魏驭城一点点审阅,绷着脸,神色未辨。 她真行。 做什么都是坦坦荡荡,朋友圈照发,年夜饭照样吃得开心,也不会心虚地把他屏蔽。在和他的关系里,永远先发制人,永远平等。 钟衍和林余星的大笑声拉回思绪,魏驭城下意识地将手机盖住。侧头一看,俩孩子乐得跟什么似的。忽然,林余星手机响,是视频请求的提示音。 林余星惊喜:“是我姐!” 钟衍也靠了一声:“林老师!” 林余星接之前,特意看了一眼魏驭城坐的方向。男人只见半边背影,后颈修长,一手搭在扶手,肩背的弧度没有半点改变。 他平静得像一汪湖水,似对任何风雨都不在意。 接通,林疏月的声音清晰而明亮:“星星,新年快乐哟。” 林余星说:“姐,新年快乐。” 还没说上两句,钟衍抢着插话:“林老师,你也忒不仗义了!说走就走,都不打声招呼。” 林疏月那边信号不好,画面卡顿几秒,才勉勉强强听清她说:“契机突然,没来得及。” “这么酷的事,你就该叫上我的。”钟衍心里有疙瘩。 林疏月那边有烟花炮竹声,加之杂音,像一锅乱炖的交响曲。林余星举着手机四处找信号,不知不觉靠近魏驭城这边。 恰好听到她的声音:“我也就去三个月,等你来,我这边也结束了。” 钟衍叽里呱啦实属聒噪,魏驭城被他嚷得头疼,于是起身往书房去。 钟衍冲他哎了半天,舅不理。 “还想让你看看我舅的呢。”他嘀咕。 那端信号一般,也不知林疏月听没听见。视频挂断后,她给俩孩子都发了红包。钟衍点开,“林老师给了我688。你多少?” 跟拆彩蛋盲盒似的,林余星说:“588。” 钟衍舒坦了,“你姐喜欢我多一点。” 林余星嘁了嘁,“看把你给得意的。” 魏驭城去书房后,直到快零点才下楼,小年轻们喜欢仪式感,钟衍备了一大箱烟花,准备去外头放。 这人做事毛手毛脚,又带着个林余星,魏驭城实在不放心。 明珠苑驱车五公里,是无人湖畔。 车停,魏驭城选了个最好看的给林余星,“放这个。” 林余星仍有怯色,“魏舅舅。” 魏驭城蹲在纸箱边,黑色羽绒服裹住腰臀,他身板直,体态好,休闲装上身,商务范减退,像极了政法体系的年轻官员。 魏驭城的眼神渐柔软,对林余星笑了笑,然后弯腰点烟花。引线燃起簇簇火花,魏驭城站起来,牵着林余星的手快步往前。 男人的掌心宽厚温暖,不轻不重地把他握紧。 就像以无尽宽容之心,牵住自己的孩子。 五米远,魏驭城轻揽林余星的肩,共看烟花绽放。林余星拉了拉魏驭城的衣袖,“魏舅舅。” “嗯?”魏驭城微弯腰,倾身听。 林余星小声:“我姐姐很喜欢你的。” 恰好烟花变模样,噼里啪啦作响。魏驭城没什么表情,亦没有回应,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体。 林余星抠着手指头不知所措。 烟花燃尽,硝烟犹存,一箱子炮竹被钟衍造作得干干净净。明珠苑临近生态区,依山傍水,闹中取静。由远望,群山成起伏的浪,笼罩袅袅烟气。分不清是硝烟还是雪后薄雾。 钟衍搓手喊冷,快步先去开车过来。 魏驭城走了几步,脚步忽停。 他侧过身,对林余星说:“我知道。” 魏驭城一年到头难得春节这几天假,只初一早上去家族祠堂给已故祖辈敬香,其余时间都与朋友聚着。牌局饭局高尔夫,安排得充实放松。 只这一次,魏驭城带上了林余星。 这些发小哥们儿都是自己人,什么都敢调侃:“哟,魏魏这你亲戚啊?” 魏驭城挺护林余星,淡声说:“嗯,私生子。” ― 初十,假期结束,汇中集团正式复工。 复工后不清闲,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决策,这月起,南青县的工厂生产线项目正式启动。汇中集团筹备多时,有条不紊。这条生产线拉通,将缓解石墨烯相关材料在国内市场供不应求的局面。 汇中在东南亚国家也有不少工厂,但在魏驭城心里,一直想将更多的生产资源集中于国内。要说唯一漏缺,就是原辅材料的供应商。 去年和陈刚因性骚扰事件撕破脸,南青县最大的供货商这条线算是折损。汇中原本是想集中小供货商,但推进过程中发现,这些小供主并不太好说话。 不用问也能猜到其中缘由。 陈刚相当于地头蛇,都忌惮于他。 但这天终于来了好消息,李斯文汇报说:“南青县的扶贫工作组,正着手于招商引资,他们手上对接的有几家规模不错的,合作的话,大致能满足我们的建设需求数量。” 这无疑能解燃眉之急,魏驭城当即决定过去一趟。 ― 南青县。 年后天气回暖,一下如春回。 在外边奔波的时候,羽绒服已能焐出薄汗。林疏月感慨:“这边温度升得真快。” “南青县就这样,天气直上直下的。”牧青也换了薄外套,递给她一瓶水,“今天咱们还要去三家做工作,要费不少口舌,多带瓶水。” 这边不让孩子上学的家庭多,每个月都有几家。林疏月就和班主任一块儿上门做工作,顺利的,能做通,死犟的,一盆水直接把他们轰出来。 今天运气不错,顺利说通两家。 第三家的孩子叫赵小宇,父母离异,只有一个瘸腿的奶奶抚养。赵小宇的情况特殊,三岁时,奶奶没看住,打翻了刚烧滚的开水,一半都泼在他脸上。家里没条件,处理得马虎,以至于他的左脸从鼻子下方到锁骨,留下可怖的疤。 一说上学。 奶奶就说,这娃儿自卑,别人都讲他,他自己不想上学了。哎呀,我年纪老了也管不动了。 然后不耐烦地就把做他们赶了出去。 那孩子就站在角落里,身体单薄衣着破烂,但始终仰着脸,没点自卑之意。 回去路上,牧青说:“这个奶奶最固执,我估计悬。” 老师:“今天还算好的,上回我来,她拿扫帚打人呢。” 林疏月说:“短期内能改善物质条件,但人的精神思想,却不是一朝一夕。” 牧青赞同:“就是这个理,任重而道远。行了,明天再战吧。刚刚朱主任给我打电话,晚上一起吃饭。说是招商组那边的企业代表。” 牧青和他们关系处得好,互相帮衬,人多也能彰显待客之道。 林疏月吃了几次这样的饭,挺和谐的氛围。 组里有规定,不许外出用餐,尽量就地招待。所以宿舍楼一楼,改出了两间简陋的“餐馆”,都是食堂自己做的菜。 四点多,牧青敲门:“疏月,时间差不多了,下楼啊。” 在室内还是冷,林疏月又换上羽绒服,“就来。” 一行人等在外头,这会功夫闲聊:“这次是大企业,而且县南的工厂项目就是他们投资的。资源互换,互相帮助。” 另一人问:“哪儿的?” “明珠市。” “哟,那和林老师一个地方。” 林疏月笑了笑,心里像悬了个秋千,摇摇晃晃起了势。 “来了来了。”有人提醒。 县道尽头,驶来两辆车。走前边的是一辆白色丰田霸道,车停,林疏月正巧回短信,站在人群最后,她低着头。 “魏董,欢迎您,远道而来辛苦了。” 林疏月手指一僵,猛地抬头。 男人下车,也是一身黑羽绒服。他摘了手套,一把捏在左手,徒添气势。从肩膀缝隙里,林疏月看到他的脸,带着温和的笑意和分寸恰到的礼貌。 纵如此亲和,但难掩其矜贵气质。那种透过皮囊,由内散发的气场。魏驭城顶着一头日光,哪哪儿都是耀眼的。 林疏月倏地反应过来,所以,一直提及的县南工厂建设,就是汇中集团。 那一瞬,她五味杂陈。 也不知谁提了声:“我们这的支教老师中,也有一位是明珠市的。来来来,林老师。” 林疏月如梦醒,她没上前,但前边的人自发让路,空出一条道。魏驭城站在那,目光清冽且冷静,就这么看着她。 明明是好天气,林疏月却恍如风雨飘摇。 两人这般对峙场面,很难不引人注意。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接待的组长笑呵呵地问了句:“魏董不会和林老师认识?” 林疏月心里倏地想起那日在病房。 魏驭城抓着她的手如烙铁――你若离开我第二次,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魏驭城。 林疏月下意识地对上他的目光,魏驭城却一秒挪开,淡声说:“不认识。” “那就是老乡。”组长不明所以,笑着说。 魏驭城颔首,“对,老乡。” 他被前后簇拥,在人堆中谈笑风生,如朗月玉树,和其出众。擦肩而过时,也没看林疏月一眼。魏驭城在忍,忍住冲动。 他想,老乡太嚣张,把他算计得明明白白,他不是魏驭城,也不是魏董。 他是怨夫,来收拾人了。 鸳鸯(小树林挺刺激的,你敢不敢...) 第40章 南青县民风淳朴, 原本是个闭塞的山旮旯,经过几年努力,去年终于摘掉贫困县的帽子。接风洗尘的宴席虽不是顶顶规格, 但大鱼大肉, 一点都不含糊。 扶贫组的年轻干部居多,黝黑的面庞上,目光明亮,言语积极向上,能感受奔头劲儿。 宴席上, 林疏月打量魏驭城, 发现这男人是个很能收放的人。既能西装革履, 一身十几万的高定正装出入名利场, 也能简单的黑色羽绒服,接地气地围坐木桌前,与有志青年谈天说地。 魏驭城在这边待两天, 因为要视察工厂建设进度,这里更为方便。所以他主动提出,就在这借宿。 “当然可以。”年轻干部说:“只是我们这条件差了点。” “大家能住, 我就能住。”魏驭城没点架子, 温和说:“早些年在西北山区做实验,搭个帐篷和衣而睡,一待十几天。” 所谓忆苦思甜, 不过是目标明确,他是住定了。 吃完饭,林疏月有事先走, 还在席间聊天的魏驭城,始终没看她一眼。 去了趟小学回来, 林疏月回宿舍时,发现右手边第二个房间门是打开的,她好奇问:“搞卫生么?” 忙活的人道:“稍微整理一下,客人住的。” 还有哪个客人? 林疏月算是彻底明白了。 魏驭城下午和此次的供应商见面,这人是承市人,承市虽与南青县不属同一地市,但边界相邻,驱车不过一个半小时。老板五十出头,叫王启朝,做事踏实稳重,话不多,是干实事之人。 谈完事回来,天色已黑。 小镇人民休息早,路途中就很少见灯光。到住处,魏驭城看了眼林疏月的房间,还亮着一盏昏黄台灯。 两人隔一个房。 房里,林疏月整理好笔记资料后,她也没急着洗漱,而是靠着桌沿静静待着。 九点半,外头安安静静。 十点,林疏月看了看时间,心里也没了底。她忽然有点捉摸不透魏驭城,复盘下午所有的细节举动,他好像真把她当老乡了。 林疏月抿了抿唇,这份忐忑没持续太久。 敲门声忽然响起。 打开门,魏驭城的出现,化解了她方才的所有猜疑。 他沉默不语,脸色也不太好。 林疏月双手轻环胸前,抬着眼睛看他。本以为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你来我往,但魏驭城只皱眉说:“房里有蟑螂。” 林疏月愣了愣,没忍住,笑了起来。 魏驭城眼底有薄薄怒色。 林疏月适时勾勾手指,带着七分调侃三分得意,“没事,有林老师。” 魏驭城这种人,活得通透明澈,八面来风,在这个位置,就会刻意规避明显的喜怒哀乐。他是内敛的,有尺有度,永远有分寸感。 所以这反差感,让林疏月忍不住地想笑。 她进入他房间,抄着一本废旧的笔记本淡定不慌,“这边气候湿润,雨季多,蟑螂在这儿挺常见的,有的还能上蹿下跳外加飞翔技能。” 魏驭城站在门边,没有出声。 林疏月仔细寻找,“你晚上睡觉关好窗,实在不行,我那有蚊香,把它迷晕就不会乱飞了。” 久未听到回音,林疏月转过身,就看到魏驭城反手按压住门板,“嘎哒”一声木头响,把门关上。 林疏月皱眉。 魏驭城没进一步动作,只往木椅一坐,叠着腿,“你找吧,不找出来我睡不着。” 林疏月懒搭理这无赖言辞,睨他一眼,“平时也没见你能睡着。” 魏驭城一条手臂横在椅背沿子上,下巴垫着手臂,不经意地反驳:“我要是睡不着,你能来这儿?” 两人对视,一刹安静,最后是林疏月先别开脸,“你别阴阳怪气,我有我的打算。” 魏驭城极轻的一声冷呵,“没打算阴阳怪气,林老师还够不上。” 林疏月倏地站直了,“对,毕竟咱俩只是老乡。” 怼完了,又继续弯腰找蟑螂,心说,别找了,蟑螂陪你睡得了。虽这么想,但还是翻找得格外细心。 “真没有,可能飞出去了。”林疏月跪在床上,呈一个匍匐的姿势,连被子枕头都掀了一遍。 脚刚落地,就撞上硬邦邦的魏驭城。 她扭头,“你走路不吭声的?” 魏驭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头,并且有意贴着床沿站。近距离,他身上有淡淡风尘味,亦或者是羽绒服的淡淡鹅绒味。很真实,真实到这一刻,林疏月才有了一种“他还是来了”的归属感。 魏驭城沉着脸,有点儿公子哥的派头,要理不理的没好脸色。林疏月拿手肘轻推他胸口,“让开。” 纹丝不动。 她更用力了些,“老乡还骗人,根本没蟑螂。” 魏驭城一副你奈我何的狂妄模样,没让,反倒嚣张得更贴向她。林疏月站不稳,眼见就要倒他床上――她忽然一声尖叫:“蟑螂!” 魏驭城着实被她吓到,下意识地后退一大步。 林疏月趁机脱身,直蹦去门口,扬着下巴还挺傲娇。 魏驭城才知,又上了她的当。憋闷苦楚在心底翻搅,但还是舍不得说重话,只自嘲一句:“真是当当不一样。” 林疏月既心疼又想笑,在昏暗灯影里,看向他的目光逐渐柔软。魏驭城起先还能冷淡招架,但林老师的温柔乡太拿人了,能榨出本能爱意,也能勾出心底委屈。 魏驭城慢慢转开头,下颌线随着喉结轻滚也颤出道很小的弧。 这一刻不是魏董,是等着被哄的怨夫。 林疏月抿抿唇,竟也恍恍惚惚,自己好像个渣女。 走之前,她没忍住,“事情办完了?明天我带你去镇上转转。”顿了下,她轻声:“就我俩。” 次日延续好天气,七点多,天已蓝得像初夏。林疏月早早等在大门口,扎着高马尾,淡紫色冲锋衣拉到下巴,本就小的脸更显秀气。见到魏驭城,她递过餐盒,“红豆发糕,这边的特产,你尝尝看。”说完,又给了他一瓶牛奶。 魏驭城接过,边走边吃,倒没点讲究,吃了一半,他问:“总看我?” 林疏月笑,“好看嘛。” 魏驭城悠悠转开眼,冷静如常,“知道就好。” 林疏月带着他从东边村口走,种植示范园,文化学堂,村民文娱中心。魏驭城客观道:“这几年扶贫组做了不少实事。” “工作不好做,刚开始要收地建这些公共设施时,村民不肯,闹起来都拿刀砍人的。”林疏月说:“昨天接待你的那个年轻主任,额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两人沿路走,时不时地有人和林疏月打招呼,问她吃早餐了没,还忙不迭地往她手里塞红薯粉,野果子这些。 魏驭城冷不丁道:“才来多久,当明星了。” 又来阴阳怪气了是吧。 林疏月没回嘴,而是快一步走他前边,转过身直勾勾地凑近,眼睛对他眨了眨,“我漂亮吗?” 魏驭城没料到她如此直接。 女孩儿皮肤白皙,表情生动,注视他的眼眸最吸人,在阳光下通透明亮,呈淡淡的烟灰色。像一张妩媚的网,猝不及防地往他头上撒。 魏驭城呼吸都沉了,嗯了声。 林疏月没继续追问,站直了,恢复了正常距离。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扯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甩啊甩,还哼起了歌。 曲调熟悉,有次魏驭城坐钟衍的车,在那小子车上听过。 “~漂亮的让我心动的~可爱女人~坏坏的让我疯狂的~可爱女人~” 魏驭城弯唇,学心理的都这样吗,会读心术。 转了一个来小时,林疏月说:“前边都是老房子,家里条件好点的,去安置房。条件差的,大多仍住在这。对了,你等我一下。” 魏驭城脱口:“你去哪?” “这家有个小孩儿,只有他奶奶带,最近辍学了,我们做了两次工作,都没做通。”林疏月往中间户走,“赵小宇被开水烫伤过脸,有很深的疤。如果不上学,我觉得他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我想再试试。” 无意外,她还没进屋呢,就被正在坪里扫地的赵奶奶赶了出来。 老人家心烦,嗓门大:“有完没完了,说了我家娃子不上学了,学不进了,我一个老人,你们还想我怎么样。我做不动活了,他得自力更生去赚钱,不然才是害他一辈子。” 林疏月头疼,但还是好言好语地讲道理。 “去去去,别说了,你那些话,我一个老太婆都能背,你还老是说个啥子。” “九年义务教育,不用您花钱的呀。”林疏月仍然坚持讲道理:“赵小宇还小,有些事您可以替他拿主意,有的事,您替不了。至少,您要给他一个成长的时间,让他自己来选择。” 林疏月问站在门边的小孩儿,“小宇,你真的不想上学吗?” 赵小宇犹豫地点了下头,小声说:“想。” 赵奶奶脾气大,抓起扫帚就想揍他,“你这瓜娃子,懂个什么事。” 林疏月也生气,还想理论,被魏驭城忽然拉住。 她转过头,气呼呼的,脸都红了。 魏驭城始终平静,给人一种“再大的事都不是事”的踏实感。他怕老人家没个轻重,挥着扫帚打到林疏月。 魏驭城把人拨到身后,“我来。” 他让林疏月待在原地别动,然后主动走去李奶奶那,起初,老人也是万分敌意,凶巴巴地拿着扫帚要赶人。可当魏驭城说了几句话后,她的态度起了变化。 随着他们交谈时距离的移动,林疏月更加听不清内容。 约莫十分钟,李奶奶竟然喜笑颜开,撑着扫帚佝偻着背,再三跟魏驭城比划手指确认着什么。最后,魏驭城走到赵小宇跟前,揉了揉他头顶心。 “怎么样?”林疏月焦急追问。 “答应继续上学了。”魏驭城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 林疏月惊叹,“你怎么劝的?” 魏驭城迈步向前,不想被别人的事耽误太多两人独处的时间。他平静说:“只要老人家愿意继续送孩子上学,我给她两万块钱。” 林疏月怔在原地。 ok,有钱人的世界果然简单粗暴。 “但你这样治标不治本,想过没有,反而会养成她贪婪懒惰的习惯。”林疏月追上人,越想越不对劲,“今天你给两万,下学期她就要三万。” 魏驭城站定,她差点没刹住车,撞去他背上,“诶!” “你想不想让赵小宇上学?”他问。 “想啊。” “只要你想,这钱我乐意出。”魏驭城皱眉,说得豪气又果决。重点不是钱,是能解决你的燃眉之急。 林疏月一时哑口,这逻辑链完整得找不出突破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魏驭城算是把这句话做到了极致。 魏驭城放低声音,“说好了,你上午属于我。” 林疏月后知后觉,“不是,这句话我说过吗?” 魏驭城背身向前,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嘴角扬了道极小的弧。 南青镇自然风光确实不错,低山群连绵蜿蜒,山天相接,远处墨绿发深的树影随风轻摆,像道道波浪,日出东方处仍有明灿痕迹,很是壮阔。 林疏月领着人绕主路走了一圈,主动找话题打破尴尬。她问:“工厂建设进度怎么样?” “筹备一年,小问题解决之后,会正式动工。” 林疏月无心一问:“那你经常要来这边了?” 魏驭城没答。 林疏月后知后觉,这问题问得实属暧昧。 本以为这话茬就这么过去,魏驭城冷不丁道:“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刚落音,就听到坡下有人喊:“呀,魏董,林老师,你们挺快的啊。” 是扶贫小组那边的几个年轻干事,正和牧青一起在坡下的果子园。 这些人魏驭城昨天都见过,个子最高的姓宋,矮胖点的叫小周,最一表人才的这位,是和林疏月一块儿工作的。 魏驭城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魏董,这儿是咱们推广的试验果园,南青镇的天气特别适合种这种青果。如果量产成功,明年就能全面推广了。”小宋一脸憧憬,弯腰拔出果树边的几颗杂草。 小周从树尖上摘了两个青果,衣襟上擦了擦便递给魏驭城,“魏董你尝尝,看口感怎么样。” 魏驭城没任何嫌弃地接了,很懂行地先往手里掂了掂。 “青果有点儿硬,还要过个半月才熟透,可能有点难咬啊。”小周笑呵呵地说。 这边介绍得欢快,小宋也跟林疏月闲聊,“林老师,你们最近也挺忙的吧,晚上回来得晚,让牧青送送你。” 小周:“哪回没送呐,诶,林老师,你俩是一个大学的吧。其实你来之前,牧青就常提起你。说你是系花,成绩特别好,还是国内一个特别有名的心理专家的学生呢。实不相瞒,我们一致认为,牧青就是你的头号粉丝。” 场面瞬间安静。 林疏月感受到莫名的压力顶着自己的背,侧头一看,正是魏驭城站在那。他手里掂着两枚青果,不发一语,像认真听讲的路人甲乙丙。 牧青作势要敲他俩的脑袋,笑着说:“还头号粉丝,真会概括啊。” “照顾林老师是应该的,只不过下次,小树林那么好的地方,也别藏着掖着,带我们也去小树林坐坐啊。”小周小宋是直性子,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没那么多顾虑和讲究。 忽然,“咔嗤”两声响―― 众人寻声而望,顿时惊愕。 一直沉默的魏驭城,就这么若无其事的,捏碎了手中的两颗青果。他表情如无事发生,且自然而然地尝了一口捏碎的果肉,平平静静赞赏了一句:“甜。” 林疏月看得出来,他介意了。 自小山坡分开后,就一直没见过魏驭城的身影。 临近晚饭,她没忍住,问了一个干事,“明珠市来的企业团去县城吃饭了吗?” “啊,对。”干事说:“沟通得挺好,行程提前完成,听说是明儿一大早就走。” 这一晚,林疏月一直撑着眼皮,留意走廊的动静。 她的作息在这里已经调整得很规律,乍一次等到零点,真的有些扛不住。近一点,终于听到脚步声经过。 林疏月猛地开台灯,鞋都穿反了,急急打开门,“魏驭城。” 魏驭城背影在五步远,停住了,但没有转身。 林疏月迟疑了下,还是问:“明天回?” 魏驭城肩头有薄薄一层雾水,他应该喝了点酒,站得稍久时间,周围的空气便染上淡淡酒味。 “林老师如此关心,等我至深夜,难道想告诉我,明天和我一起走?”男人声音低沉冷冽,三两短句切中所有要害。 林疏月抿了抿唇,“祝你一路平安,代向钟衍问好。” 魏驭城说:“他好的很,该问好的你却视而不见。早点休息,别耽误你和别人去小树林。” 这话带了情绪,也带着尖锐的指责,其实不是很舒服的交流。林疏月等他这么晚,当然也不是为了这冷嘲热讽。 她无心拉锯,到嘴边的话吞咽回肚里,终是沉默收尾。刚转身,半只脚迈回房间,魏驭城沉声: “月月,我尽力了。” 说完,他长腿阔步,先她一步回了房。 自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 林疏月第二天要赶早去学校,天蒙亮,牧青便来敲门。走时,林疏月看了眼右边,牧青察觉到她的注意力,说:“魏董一行人五点多就走了,因为要赶九点的飞机,从这儿去机场要两个半小时呢。” 林疏月的心先是如坠高空,哪哪儿都塌陷不得劲,然后又被心底的欲望种子萌芽推扯,陷进去的部分猛如涨潮,迅速复原,继而拔高造势。 心里的冲动不是冲动,而是一种本能。 林疏月忽然跟牧青请了一小会假,“师兄,等我一下。” 她调头就跑,跑到无人的平地,给魏驭城打电话。 九点的飞机,那现在还在候机。 电话通了,磨人耐心的长嘟音一声接一声,不长不短的等待,似故意磨人心智,然后才被接起。 男人低沉的一个单音节:“嗯。” 林疏月深吸一口气,没有废话连篇的开场白,没有试探犹豫的铺垫,她平铺直叙,直白得像一枚耀眼小太阳:“魏驭城,其实我昨天等你那么晚,就是不放心你。” “你问我,等你到深夜,是不是要跟你一起走。不是的。我是想跟你说,你要愿意,我这就带你去小树林。” 一口气说完,林疏月语气不自觉地变软,还带着一丝温柔的诱惑勾引:“小树林挺刺激的,下一次,你敢不敢跟我去?” 不等他回答。 也不给他回答的机会。 林疏月说:“你必须跟我去。” 鸳鸯(Plan-B) 第41章 远在千公里外的小树林是鱼饵, 轻而易举让人蠢蠢欲动。 这个电话把魏董哄得舒舒坦坦,他仍克制着,心说这女人千万别惯坏。所以依旧维持住平静态度, 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小树林自然没能马上去。集团事情多, 一项接一项的工作提上日程,忙碌才是魏驭城的正常生活。 和林疏月的联系也没有刻意,彼此都忙,扯得平平的。 李斯文偶尔会问问林疏月的情况,之所以敢, 是因为魏驭城让他寄过两次东西, 李秘书心细如发, 自然察觉出两人关系的缓和。 周二去江苏无锡出差, 候机时,魏驭城交待:“周六余星去复查,你让老王送他去。” 李斯文正要说:“昨儿小衍特意跟我说了这事, 周六他去。” 俩孩子关系好,钟衍高中时期家逢巨变,性格也随之大变, 尖锐叛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难得交了这么个朋友, 林余星聪明纯真,能互补他骨子里的戾气。 有一说一,都是很好的拍档。 魏驭城应允:“那就让他去吧。” ― 南青镇。 林疏月在这边的心理援助囊括很多方面, 主要是与学校对接,辅助做好素质教育工作。也会被当地公安系统邀请,去传授一些刑侦心理方面的知识。 林疏月本科主攻临床心理, 但章教授一直倾向于让她做研究。牧青硕士阶段选修了刑侦心理,有着非常坚实的理论基础。他虽年轻, 但授课时意气风发,侃侃而谈,赢得了认可。 讲完课,牧青拍拍胸口,“差点忘词儿,怪紧张的。” 林疏月对他竖起大拇指,“让我想起你大学时的演讲,那年你拿了第一吧,真是风采不减。” “你才谦虚。”牧青笑着说:“我们c大心理学专业的当家门面。” 林疏月微微低头,笑意渐淡,“师兄,别这么说。” 牧青哎的一声,“是我说错话了,我真没别的意思。疏月,你毕业后发生的事,我确实听说了很多版本,但师兄讲句实在话,我不信。” 林疏月抬起头,神色意外。 “我不信人云亦云,我有自己的判断和逻辑。我认识的师妹,有原则,有素养。你接诊没有错,心理治疗也没有错。如果要说唯一的错,就是遇人不淑。”牧青至今愤愤不平,“当初吊销你的从业资格证,有一部分也是兼顾舆情影响。但疏月,你要坚信,体制在进步,法规在完善,行业标准也在提升。” 林疏月眼热,心也热。她点点头,“谢谢你,师兄。” 牧青说:“好了,不提不愉快了,下午的活动两点开始,咱们随便吃点也得赶去学校了。” 镇上小学原本教育师资落后,也是扶贫组进入后,提升了关注度,号召了许多大小企业、个人捐赠。教学楼翻新两座,塑胶跑道,影音设备都陆续跟上。下午办了个答谢活动,诚邀所有爱心企业代表参加,顺带报道宣传。 致辞,颁奖。 人多分了两批,牧青待在这的时间长,差不多都认识,耐心地给林疏月介绍。第二批上台,牧青语气高扬了些:“左边第三位,是南青县的纳税大户,做建材生意的,门路多。” 林疏月一看,愣了愣。 牧青察觉她神色变化,“认识?” 林疏月收敛表情,“不认识。” 最后合影环节,他俩也算支教老师,所以也被邀请了上去。负责人还特意引荐了番,林疏月想躲都来不及。 “这是陈总,我们南青县的建材巨头。这是牧老师和林老师,大城市过来支教的。” 陈刚穿得有模有样,看起来就一普通商人。他的视线落在林疏月身上,伸手相握,笑呵着说:“年轻人有理想,有担当,真的了不起。” 短暂礼貌招呼,并看不出异样。 林疏月想,或者是真没认出来,或者是装不认识。哪种都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入春三月,明珠市回暖。这时节是冬季尾声最好的一段天气,雨水不多,晴日舒悦心情,世界亮堂堂的,随手拍个照片都不用找光线补滤镜。 周六,钟衍起得比谁都早,老父亲般地操心:“资料都带齐了吧,以前的检查报告啊,病历本啊,你看看,再确认一下。” 林余星无语,“放心啊,去医院我经验比你多。” “你很骄傲哦,可把你给骄傲的。”钟衍不乐意道:“我今天算是你的监护人,你得听我的。” 知道林疏月去支教后,钟衍隔三差五就让林余星来明珠苑住着玩。他喜欢打游戏,玩得五花八门。心理疾病这两年,把他的生活习性毁得凌乱无章。这半年好转许多,但仍然没有完全转性。好在林余星是个有分寸的,心里记着时间,看他玩得差不多,说什么也不服从,递本英语书过去,“记二十个单词吧。记熟了再玩别的。” 钟衍暴躁哥上线,发再大的火,林余星跟没听见似的。发完了,还特虔诚无辜地问一句:“小衍哥,可以记单词了吗?” 钟衍直接晕死,“行,牛逼。” 记完单词了,林余星又拍拍语文课本,“顺便背篇课文吧。” “……” 两人一上午耗在医院,魏驭城打过招呼,又是杨医生团队亲自看诊,该做的检查事无巨细。下午结果出来,杨医生欣慰说,很好。 像考试的小孩,紧张兮兮地终于等来成绩。及格分数足够让他们欢欣雀跃。钟衍长松一口气,觉得去三亚冲浪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听医生的,按时吃药做检查,小脑瓜子别成天想东想西。”钟衍语气老成,“你想看我舅舅裸泳的吧,夏天就带你去三亚。” 林余星摇头,“不想不想。” 钟衍嘁的一声,“我知道,这叫口是心非。” “不,你不知道。” “我就知道。” 两人拌嘴,和天气一样,明朗又恣意。 刚出医院,林余星转头往右边随便一看时,突然沉默。 察觉异样,钟衍也往那边看,“怎么?” 五六米远,常年穿着一身黑的李嵊站在梧桐树下。冷天低温,他就一件薄夹克披着,打底一件圆领短袖,身高腿长但人瘦,阔脚裤里空荡荡的。 他像常年居住于阴冷潮湿之地的人。哪怕阳光包裹,也没有一点生机。 李嵊传递出的气质非常不友善,钟衍下意识地把林余星挡在身后,“这谁啊,你认识不?” 林余星平声:“认识。” 然后拨开钟衍,朝李嵊走去。 林余星个头矮一些,微仰头,目光却坚定得没有半点起伏,“你跟着我有什么用?是想激怒我,然后逼我姐现身吗?” 李嵊在看向林余星时,虽也淡漠,但较之对林疏月,到底少了几分狠厉劲。 林余星身体原因,外出比一般人少,所以皮肤特别显白。连带着眼眸,都如清澈溪底,让所有猜疑算计无处藏身。 “我以前,确实很想杀了你,同归于尽。”林余星漠然直视李嵊,“但我现在不会了。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你也撩拨不了我的任何情绪。我有挚友,有爱我的姐姐,我在努力地活着。你呢,你什么都没有。” 林余星始终平静,哪怕谈论生死,也无所畏惧。 他的平和,超越了这个年龄,他从林疏月身上学会:漠视,才是碾压敌人的武器。 回去路上,钟衍好奇追问:“那人谁啊?奇奇怪怪的。” 林余星说:“我哥哥。” 一脚急刹,“靠。” “真是哥。”林余星低了低头,心似海草滋长。他小声说了句:“小衍哥,你家里人很爱你。舅舅,外公,外婆,甚至王叔,魏舅舅的秘书。你要珍惜这样的生活,因为你能轻易拥有的,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 钟衍手指紧了紧方向盘,似懂非懂,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了。 ― 原本以为这样的好天气会持续到下周,但周日就变了天。早晨出了点太阳粗率潦草,九点多就飞沙走石起了大风。 明珠机场。 下飞机后,李斯文见着这天气犯了愁。出差时估算错误,没带太厚的羽绒服。恰巧在北京的这几天雾霾严重,魏驭城呼吸道感染,昨晚上就咳得厉害。今早一看,似是更严重了。 好在商务舱服务周到,李斯文不放心,让空乘给魏驭城量了体温,低烧。李斯文说:“魏董,下飞机后直接去医院看看吧?” 魏驭城喉部刺痛,但还是能忍,“先回公司开会。” 工程部很多事情都积压到他回来定夺,很多项议程确实紧要。这会一开没个时间定数,中午吃了个简餐,会议持续到下午五点半。 魏驭城嗓子已经非常难受,低烧温度似乎也在上升。公司开了暖气,闷热笼罩,他背上全是冷汗。 还有想过来继续汇报的部下,魏驭城眼神示意,李斯文立刻会意,起身拦了拦,温和道:“先跟我说,我这边汇总。” 人走,门关。 办公室一安静,魏驭城陷进皮椅,身体已撑不太住。他双手撑着额头,指腹为自己按摩释压。忽然想到什么,他摸到手机。 与林疏月的对话框已经滑降至列表下层,内容也乏善可陈,如今再看,更多的是防备和试探。魏驭城心思一沉,他不喜欢这样的对立,于是按了清除。 不悦继而带来不甘,不甘总意味着蠢蠢欲动的开始。 于是,魏驭城心思深沉地发了一条朋友圈动态,两个字: -难受。 发完后,魏驭城单手捏着手机,很浅地扬了个笑。这时,敲门声响。以为是李斯文,魏驭城没抬头,“进。” 脚步声几不可闻,陌生的香水味隐隐袭入鼻间。魏驭城敏锐抬头,门口竟站着叶可佳。 室内再温暖,也难抵春寒料峭。但她穿着最新款春装,娇艳夺目,手里拿着糖浆和保温杯,期盼之情跃于脸上。 叶可佳说:“您不舒服吗?我给您送点药。” 魏驭城皱眉,“谁跟你说的?” 叶可佳轻咬下唇,“我也在开会。” 魏驭城根本没注意,这不是重点,他语气冷淡:“我还有事。” 拒绝的意思明明白白,叶可佳不知所措,委屈道:“您还怪我是不是?”说几个字,眼睛红得能落下泪来。 魏驭城静静看她。 安静的时间过于长,叶可佳心中窃喜,觉得有希望时,魏驭城开口:“上班要有上班的样子。你心思如果不在汇中,不用递交辞呈,我直接批准。” 叶可佳简直无地自容。 魏驭城不想浪费时间,索性明言:“还有,我很不喜欢有人拿林疏月做文章。你觉得,在林疏月和你之间,我会站在谁后面?” 人贵有自知之明,答案不言而喻。 魏驭城目光冷漠:“不要再有下次。” 叶可佳自然无立场再待,白着一张脸失魂离去。 恢复安静,魏驭城清了清嗓子,不适地拿手揉了揉喉结。再拿起手机一看,那条动态发了不过十分钟。 林疏月给他点了个赞。 ― 相较明珠市的突然变天,南青县依旧艳阳灿灿,连晚上都是青空当头,恰逢十五,圆月隐在高山起伏间,像歪扭随意的宝石项链。 林疏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魏驭城的那条动态,又打开明珠市的天气预报,一夜变天,温差近15度。 魏驭城的朋友圈内容贫瘠,也没设置时间权限,上次发的,还是一本全英文的书封。钟衍在下边留言:金瓶梅? 他只认识第一个单词,gold。 纵使看过很多遍,林疏月还是想笑。手指一划,再刷新时,竟又刷到魏驭城的新动态。 -23:00:发烧。 林疏月不想笑了。 这时,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林疏月打开门,正经过的牧青吓一跳,“呀,还没休息呢?” 牧青拎着包,刚从学校回来。林疏月深吸口气,“师兄,明天我有点事,想请一天假,晚上就回。” “可以啊。”牧青问:“怎么了,是急事吗,需不需要帮忙?” “没关系。”林疏月说:“一点私事。” 于是第二天大早,林疏月就坐上了去市区的大巴。 ― 魏驭城的感冒愈加厉害,晚上高烧,白天低烧不退,嗓子疼得像电锯电钻轮番上阵刮割。家庭医生来看过,说是扁桃体发炎,得吊两天水。 集团事务繁杂,也休息不得。魏驭城强撑着去上班,一连三个会下来,冷汗浸湿底衫。李斯文难得的态度强硬,“魏董,你得听医生的。” 驱车把人送回家,路上就给保健医生打了电话。进门,钟衍一个飞身跑过来,“我去,舅你能不能别硬扛,都这样了还工作呢。扎个吊瓶也不会影响你的帅气啊。” 魏驭城睨他一眼,“不然呢,我拿什么养你。” 钟衍自觉领用“废物点心”的头卡,但这一次,不怎么甘心地辩解:“我以后会给你养老的,你信我。” 李斯文也笑着解围:“小衍最近很用功,上回还让我给他买汉英词典。” “自己不会买吗,使唤我秘书。”魏驭城说:“臭毛病,不许再惯着。” 他嗓子哑得很,不难听,反倒有种消沉的性感,挠着耳朵,格外有说服力。人随医生上了楼,钟衍站在楼下小声嘀咕:“这话怎么跟林老师说得一模一样,怪默契的哈。” 魏驭城对头孢过敏,格外慎重地打了试验针。四瓶水先开着,没个三小时不得完。 难得的,魏驭城睡沉。 沉到连楼下钟衍不小的惊呼声,都没能将他吵醒。 五点多,还剩最后半指药水,医生进来拔针,魏驭城睁开眼。困顿未醒,脑子像重启的机器慢慢运行。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眼。 床尾方向,林疏月身影窈窕,她靠着书桌沿慵懒站着。见他醒,脑袋歪了歪,目光有意无意地轻轻打量。 魏驭城分明看见她在笑。 医生拔完针,叮嘱他按压五分钟,走后,魏驭城忽然松了手,故意让棉签落地,手臂懒懒垂于床边。针眼很快渗出血渍,他无事人一般,眼睛看别处。 林疏月走过来,拿了根新棉签,然后蹲下帮他按压住针眼,“35了吧魏董,有点不符身份了。” 魏驭城依旧心安理得,目光灼灼,“什么时候来的?” “两小时吧,”林疏月睨他一眼,“我看你睡眠质量这不挺好,故意骗我的,嗯?” 魏驭城嗯的一声,“骗身又骗心。” 故意反讽呢。 林疏月忽觉有愧,低了低头,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不说话了?”魏驭城斜看她一眼,“又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林疏月回看过来,眼睫轻轻眨,“冤枉了啊,我要坏,现在能在这儿?” 魏驭城不说话,表情平平,但嘴角眉梢上扬,分明是藏不住的心满意足,“天气不好,容易感冒。” 林疏月又重复那句话,“35了吧魏董。” 魏驭城气定神闲,“35的魏董还没娶妻,可怜吧林老师。” 林疏月忍俊,伸手往他脸颊轻轻一戳,“别作。” “不作你会来?”魏驭城何其无辜。 林疏月不惯着,指着人命令:“自己再按三分钟。” 魏驭城照做,看她去桌边倒水。时间长了点,他闷哼:“流血了。” 林疏月头都没回,“还有力气说话,没事。” 魏驭城咳了咳,眉间涌起不适,越发可怜语气:“血流一地。” “嗓子成这样了,能不能安分点。”林疏月递过水杯哭笑不得,然后倾身探了探他的额温,“怎么还有点烧?”她又试了试自己的。 魏驭城老实起来,听她摆弄。 喝水,吃药,乖乖再量一次体温。确定温度正常后,林疏月放了心,甩着体温计交待:“别逞强,该休息休息,反正公司是你的,也没人敢笑你。” 魏驭城嗯了声,“你还走吗?” “走啊。我就请了一天假,待会儿就要去赶车。”林疏月飘了个眼神给他,“我都没去看弟弟,感动吗魏董?” 魏驭城靠着软枕,半坐在床上,针眼不出血了,松开棉签,偏白皮肤上像点缀了一颗红豆。林疏月觉得很好看,视线不由低了低。 魏驭城说:“不感动,毕竟你还欠我一座小树林。” 林疏月反应过来,小树林里能干什么,衍生意义不要太暧昧。她没搭话,眼睛也看别处,接过的保温杯双手握着摩挲。 “但林老师这么关心我,小树林配不上你,等我好后,一定给你种片大森林。”魏驭城不疾不徐道。 “少来。”林疏月才不轻易被拿捏,睨他一眼,“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是吧,昨晚谁发两条朋友圈,还设成仅我可见。” 魏驭城躺没躺相,睡衣也歪七八扭,领子滑去右边,不遮不掩地露出锁骨和半边胸口,“林老师不也除夕夜发了一条仅我可见的朋友圈?怎么,只准官洲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林老师霸道。” 他笑得剑眉斜飞,拿散漫的目光盯看她。 注视灼灼,空气升温,有些东西便渐渐变味。 这男人脑子里绝对没正经东西。 林疏月冷冷看他一眼,“别想些有的没的。” 魏驭城从善如流,“嗯,病着,付诸行动确实困难。” ……过于直接了。 “要不,你动?”他忽地抬头,目光真挚。 林疏月像卡壳的录音机,直直坐着,憨憨看着。 “忘了,林老师体力不好。”魏驭城佯装思考,片刻,又体贴给出plan-b―― “嘴也行。” 鸳鸯(女朋友待遇。...) 第42章 林疏月发现, 魏驭城这人特爱占便宜,哪怕当时吃了亏,日后也一定会找机会补回来。 “你闭嘴不说话就还挺英俊绅士的, 一说话, 才想起魏董是位商人了。” 魏驭城当仁不让,“成功商人。” 林疏月忍不住笑起来,窝着手掌去拍他的脸,“臭屁。” 魏驭城将她的手一把抓住,放在唇边若即若离地轻蹭。发烧原因, 他的呼吸比平时热, 手腕内侧又敏感, 像草长莺飞三月里的柳絮扑向易过敏的人, 从身痒到心。 这难得的安宁时刻,林疏月很贪恋。 魏驭城问过一次走不走,她说走。那他就不会再黏糊地问第二次。只挑重点, “机票订了吗?” “订的六点那一趟。”林疏月说:“差不多要走了。” “别走。”魏驭城一把握紧她手腕,仍是平静的语气,“改签最晚那一班, 到南祈, 我派车去机场,把你送回南青镇。” 林疏月故作惊状,“明星待遇啊。” 魏驭城吊着眼梢看她, 纠正:“女朋友待遇。” 乍一听这三个字,耳尖从里到外被狠狠烫了下。她没接话,太突然的正名, 有点忐忑,还有点心神荡漾。她扬着下巴:“别乱叫, 我还没答应。” 魏驭城不恼,仍握着她手腕,用她的手,朝她自己的脸上拍了拍,笑意淡淡:“没答应还威胁我必须去小树林?” 林疏月不吃这套,拿余光刺他,“威胁啊,挺不情愿啊,那算啦。” 魏驭城乱遭的头发软在额前,加之衣衫不整,眼神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使坏,总之怎么看都是放浪形骸。他更用力的一下,直接把林疏月拖拽坐到床边,“不威胁。情愿。我昨晚梦到你在小树林里。” 林疏月莫名:“我在小树林干吗?” 魏驭城挑挑眉,“你说呢?” 太骚气了,一定不是正经梦。 敲门声响,林疏月下意识地起身。 是钟衍,楼下猴急半天,早想进来了。他逮着林疏月一通问:“林老师你一定是放心不下我才回来的吧?” 不然怎么一来就上魏驭城这里,肯定是沟通他的近况。 林疏月笑了下,没答。 钟衍就觉得是默认,“别担心,我还挺好的,我舅刚才没跟你告状吧?他的话你只能信10%听见没有。” 林疏月哦了声,尾调拖长,“这样啊,但魏董表扬了你半小时,全是优点呢。” 钟衍变脸飞快:“这种情况,他的可信度是100%。” 林疏月忍着笑,不用看都知道身边男人的脸色有多精彩。她起身,语气郑重,“小衍,谢谢你多余星的照顾。” 钟衍摆摆手,“不用,他是我小弟,必须罩着。” 说到这,他问:“林老师你是不是今天就得走?” “走。” “那你去看林余星吗?” 林疏月压在心底的不舍瞬间放大,好不容易忍住,平静说:“我跟他打过电话,他挺好的。” 钟衍这就不满意了,“回来了都不去,那小破地方有多重要啊。” 他是不知缘由,替哥们儿仗义抱不平。林疏月一时没坑声,心里跟碾磨石子儿似的,有苦说不出。 “重不重要,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这么大声做什么?”魏驭城既解围,又施压。 钟衍特直,号码一拨,打给林余星,通了,“你姐回了,在我旁边,跟她说话吗?” 林余星在夏初那,此刻正拼着乐高,“不说,我知道她回来了。” “她不来看你你没意见?” “没意见。” “……” 其实飞机降落明珠市,林疏月第一条消息就是发给林余星。林余星让她少联系,说李嵊前几日跟踪他去医院,就是想知道她的行踪。林余星还说,这次自己很冷静,不想伤人伤己。林余星又说,我非常听你的话。以及, 姐姐我爱你。 明珠飞南祈的最晚班是八点半,林疏月掐着点走的。走时,魏驭城也没送,只在她关门的时候,目光跟着那道门缝移动,直至紧闭。 林疏月离开明珠市已经一个月,李嵊跟了几天林余星,最近也不见了踪影。 或许,他已经放弃了。林疏月乐观想。 回程,都是魏驭城安排的人车接送,到南青镇是零点五分。牧青在一楼休息室写材料,“疏月,回来了啊。” 林疏月吃惊,“师兄,还没休息?” 牧青说:“还有点收尾写完,我以为你今天不回了。” “回的。” “那个车,”牧青瞧见她从白色霸道里下来,魏驭城来南青县考察,坐的就是这一辆。“是魏董的吧。” 林疏月没否认,点了下头。 牧青善意地笑了笑,“懂了。” 刚上楼到宿舍门口,就收到魏驭城的短信:到了? 林疏月:平安。 魏驭城:晚安。 奔波一天,睡眠质量奇好。早上,林疏月是被敲门声催醒的,她披着长羽绒服去开门,眼睛都未完全睁开。牧青在门口着急道:“赶紧的,赵小宇不见了。” “谁?”林疏月以为听错。 “赵小宇。”就那个差点辍学的,脸和脖子有开水烫伤疤痕的小男孩。 林疏月第一想法:“他奶奶又不同意他上学了?” “不是。”牧青说:“班上其他同学的家长到学校来闹,说赵小宇偷看女同学上厕所,必须开除他。” 为首的几个家长代表都是爷爷伯伯辈,这年龄段的人,没受过太多教育,还保留着彪悍野蛮的民风。拿着锄头铁揪堵在校长办公室,大嚷大叫非让把人退学。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 林疏月去教室找了圈,没见赵小宇身影。老师说,他这几天一直旷课,昨天起索性不来了,并且不在家里。 林疏月当机立断,“先把人找到。” 八|九岁的娃儿,能跑哪去,但找了附近两遍,就是没人影。林疏月在稍高的陡坡上叉腰站了会,忽然想到一个地方。 镇南方向,汇中集团在建的工厂。 项目已经启动前期准备工作,挖机轰鸣,拆拆打打很多废齐的边角建材。牧青骑摩托车载她过去,果然,在施工场地外找到了赵小宇。 瘦不拉几跟竹竿似的,右肩背着一只麻布袋,压得肩膀变了形,正在地上捡废料。攒个十斤就能卖七|八块钱。 牧青挺生气,“小宇,林老师好不容易说服你奶奶,你怎么能不珍惜呢?” 赵小宇垂着头,不吭声。这么冷的天,他里面也只穿了一件平领的旧线衫,脖子上的凹凸疤痕清晰可见。 林疏月拉了把牧青,低声说:“师兄,我来。” 她在赵小宇面前蹲下,“捡这个能挣上钱,很高兴对不对?”赵小宇默默点头。 “但是呢,这个工厂迟早会建成,那时候,你还去哪捡这些边角料卖钱?”林疏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其实你是想上学的对不对?” 赵小宇冻得流鼻涕,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想。” 孩子或许会撒谎,但内心的渴望足以支撑他说出真心话。林疏月轻声对牧青说:“师兄,小宇手臂上有伤。” 牧青惊愕,刚想去看。 “别看他,他本就敏感。”林疏月声音更低:“走,我们回学校。” 校长办公室里,依旧吵闹不休。这些家长是铁了心要赵小宇退学,什么理论都听不进去。民风彪悍,今日得一见。 林疏月去到赵小宇所在班级,站在讲台上环视一周,“赵小宇是不是大家的同学?”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稀稀拉拉地冒出几道声音,“是。” “现在呢,老师要把他开除。但是少了一些证据,你们可不可以告诉老师,他平时做的坏事?” 林疏月故意反其道而行,孩子们瞪大眼睛,教室变身真空舱,压榨得不剩一滴新鲜空气。 林疏月面不改色:“他欺负老实同学,揪女生的辫子,吐口水,骂脏话,上课不认真,考试抄小纸条。”边说,边假装在纸上记录,“还有要补充的吗?” 这时,有同学忍不住道:“教室里的扫把,还是赵小宇修好的呢。” 紧接着,又一人小声:“他总是主动擦黑板,倒垃圾。” “我,我的桌子脚掉了,也是赵小宇帮忙绑好的。” 场面扭转,孩子心本纯真,不擅欺骗。 林疏月循循善诱:“所以,大家愿意和赵小宇成为同学,成为好朋友。如果愿意,那老师就不开除赵小宇了。” 这次没犹豫,全班齐声:“愿意。” “但是呢,有人说他偷看女生上厕所。” 一个小胖子举手,嗓门洪亮:“老师,赵小宇从不上厕所。他说他有疤太丑了,他怕吓着低年级的同学。” 门外闹事的家长们顿时哑口,不占理,虚了气势。林疏月乘胜追击,领着赵小宇过去,卷开他的衣袖,露出可怖的抽痕。 林疏月对校长说:“他不是不想上学,是因为有人打他,威胁他。至于是谁。”她看向那群家长。 一个老汉气势汹汹:“你么子意思,是讲我们喊人干的吗?” “我什么都没说,您不必这么激动。”林疏月始终冷静对待,这些人不经推敲,甚至不用含沙射影,就急着不打自招。 “你这个年轻老师会不会讲话!”老汉恼羞成怒,竟抓起一本书朝林疏月砸去。太突然,根本来不及躲,尖锐的书折角正中林疏月额头。 这种快速的攻击特别危险,林疏月脑袋一晕,差点当场倒地。幸亏牧青把她扶稳,大声呵斥:“你怎么能打人呢!” 林疏月的额头瞬间鼓起个大包,疼得龇牙咧嘴。 气氛一时尴尬,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人群外冒出一道很细微的声音:“赵小宇是被人威胁的,就在山林子那条小道,我看到了,也听到了。” 作证的是初一年级的一个女同学,瘦弱,个儿高,扎着马尾,彩色皮筋已经磨破。她脸颊有皲裂的小细口子,该是冷风吹的。虽瘦小,但目光很坚定。 闹事的家长瞪眼无话可说,牧青先行压下气势:“难道你们又要指责她也在撒谎吗?!” 校长:“不管是事实真相,还是国家法律规定,每个孩子,都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我无权开除任何一个孩子,你们更没有权利。” 下课铃响,出来看热闹的孩子们越来越多。 林疏月忍着痛,毅然决然地牵紧赵小宇的手,带他光明正大地走到最前面。赵小宇本能还怯色想挣扎,但林疏月很用力地握了他一下。 “家里的孩子都上学,你们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在眼里。你是什么样子,你的孩子也会成为这个样子。” 这话一针见血,闹事的家长讪讪离开。 林疏月对赵小宇笑了笑,“好了,没事了,下节数学课,赶紧回教室。” 孩子心本纯善,这才是校园该有的模样。 牧青他们担心林疏月的伤势,要带她去医院。走前,林疏月对刚才帮赵小宇作证的女孩儿挥了挥手,“嗨,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小声:“申筱秋。” ― 去镇上卫生所稍作检查,医生给开了点消肿药。本以为没什么事,到下午,林疏月觉得头晕恶心,从椅子起身,眼前一片金星飞旋,竟直接栽倒在地。 把旁边扶贫组员吓的,当即把人送去镇人民医院。拍了个片,轻度脑震荡,她额头的肿包跟包子似的,里头全是充血青紫。 吊了两瓶水,医生说可以回去休息。 回宿舍,林疏月倒头就睡,手机直接拉了静音。这一觉,直接睡到月挂树梢。睡眼惺忪地醒来,林疏月如游魂,呆坐在被窝里半天没缓过神。 摸起手机一看,夏初给她发了好多短信。 -我跟你说,我今天真气炸了!明晨教育那个项目你还记得吧,我费了好多功夫对接,标价也谈好了,就等着签合同。结果你猜怎么着?竟被人截胡了! ―你知道这人是谁吗,白莲花叶可佳。 ―她打着汇中集团的招牌,她手上那么多项目可供选择,偏偏和老娘争! ―后来我找人打听,才知道她仗势魏驭城,明里暗里表示两人关系不一般。别人哪是给她面子,是给魏驭城面子。我都快气死了! 这个项目林疏月是知道的。 夏初开的工作室有资质,会去学校、教育培训机构这些地方接业务。这次是想和一家大型英语机构合作,做它们的心理教育课程。十几万的线上会员数庞大,再按点分成,利润可观。夏初没少花心思,眼见着就要成了,她哪能不炸。 林疏月也惋惜,但还是宽慰为主。 夏初竟然嚎啕大哭,可见是真难受。聊了半小时情绪才情绪稳定,挂断后,林疏月微信有消息,打开一看: 叶:疏月,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叶:我这两天拿了个项目,事后才知道夏初也在竞争。但公事公办,我也没有办法。 叶:希望你跟夏初解释,不要误会哦。 林疏月冷着脸,当即回复一条:你没嘴?自己不会说? 这话挺怼人,叶可佳没再回。 林疏月肯定挺自己姐们,她点进叶可佳的朋友圈,愣住。 半小时前发了一条。九宫格照片配两句话: -开心,顺利拿下case,和老板庆功。 照片花里胡哨的,多是美食,奢华酒店景色。最后一张是和部门同事的集体合照。就在餐桌前,中心位是魏驭城,叶可佳挨着他坐,身体向他倾,很是亲密。别的人都站着,只有他俩坐着。叶可佳笑容娇美,魏驭城靠着椅子,单手搭在椅沿上,姿态和神色舒展松弛。 有共同的大学好友,很多人留言:好般配啊! 叶可佳回了个似是而非的微笑表情。 林疏月心里顿时不悦,魏驭城的表情带着淡淡笑意,越看越刺眼。心里头的火刚燃起苗头,当事人竟来了电话。 林疏月特意等响了五六声才接,语气伪装冷静,“不是在庆功宴吗,有空了?” 魏驭城停顿一秒,“你知道?” “我知道啊。”林疏月平息呼吸,“我还知道魏董体恤下属,对女性尤其关怀,都能平起平坐了。” 能想象电话那头男人皱眉的模样,“kelley又找你了?” “我都反应半天这是叶可佳的英文名,”林疏月说:“您这语气,特像在外偷吃害怕被家里那位抓把柄的渣男。” 魏驭城低声笑,带着丝丝调侃:“偷吃谁?家里头那位又是谁?你说清楚。” 他越从容以对,林疏月越不舒坦,加之夏初那事做铺垫,她语气很不好:“汇中的人事部不专注自己公司内部,还发展副业去外面揽项目。何况,我也不觉得你们人事部的工作人员本职做得有多好。” 魏驭城何其敏锐,单刀直入地问:“那项目是不是你朋友也在争取?” “是。”林疏月说得快,越干脆,越代表她不满。 “我不知道这事。” 林疏月思维理性,职业关系也有很好的自制力。她了解魏驭城,或许心计深,但不吝欺骗。心里的磨砂粒稀稀拉拉筛选出大半,刚想和平交流。下一句,魏驭城说:“但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干涉。” 磨平的砂砾顿如狂风席卷,在她心里堆出一座陡峭大山。林疏月胸腔急速起伏,“我和叶可佳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 “嗯,我知道。” “那你还这样!” “哪样?”魏驭城始终保持冷静,“这是人事部内部工作计划,我不插手。在汇中,不管哪个部门,这类事宜我都不会过问。” 分级管理,层层把关,是魏驭城一贯的统领原则。 重点根本不在这。林疏月眼前全是那张叶可佳依偎向他的照片,还有同学评论的“般配”。 魏驭城的态度不明,怎么听都像是维护对方。 林疏月心情跌进谷底,冷着声反驳,“既然不过问,还去参加庆功宴?” “不是庆功宴,只是人事部的聚会。”听出她情绪不对劲的当时,魏驭城就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打开手机刷朋友圈,然后看到了叶可佳发的照片。 “拍照的时候,她自己快速坐下的,我没来得及。” 这话,啧,听得林疏月脑震荡严重了。 “所以她和你并肩坐来不及,故意贴向你也来不及,你脸上的笑也没来得及收。”林疏月说着说着,莫名委屈。 电话里,很长时间的沉默。 安静里,林疏月眼睛都有点红。 魏驭城慢慢回过味,再开口,他低声:“重点是别人吗?你吃醋了,月月。” 林疏月耳朵似有一辆辆的绿皮小火车轰隆隆穿过,飞沙走石,烟尘曼曼。撞击去心里跟子弹壳一样。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陌生带来莫名惧意,林疏月矢口否认:“我没有。” 魏驭城也不爱这口吻,平铺直叙道:“没有你在这跟我闹什么脾气。你要不爱我,跟我上什么床。你要没吃醋,还管我叫叶可佳还是叫kelley。” 林疏月眼红,脸也快红了。 “好了月月。”魏驭城服软低声:“电话里说不清。” 说不清就别说了。 林疏月挂了电话,单手抵着头,没注意,正好戳中被书砸的伤口,疼得她脚指头都蜷缩气,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她想承认,又不敢承认。哪怕对魏驭城有喜欢,也是临近一个刻度,她可以给他想要的,亲密,体贴,生病时不顾一切奔赴千里出现在他面前。 她看似顺从,实则从来都有自己的标尺。 像调酒师,拿着量杯精准计算。今天是5ml的朗姆酒,明天加10ml的威士忌,后日再放一片草莓挤兑一点甜。这酒调得小心翼翼,不至于喝完让自己醉得迷失方向。 但今晚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从根本里,她已经不想做这个调酒师了。 她想做一壶干干脆脆的烈酒。 她有野心了,她想要魏驭城的怀抱只属于她自己。 额上伤口的疼痛缓过劲,又匀了几分给心里。林疏月抱膝坐在床上,头埋进手臂间,神色茫然又可怜。 时间已是晚上十点。 林疏月深吸气,身体怏怏正欲去洗漱。 手机响,魏驭城来电。 如同油锅煎炸,许久后,她刚准备接,电话自动挂断。 几秒后,手机屏亮,显示新信息: wei:下来。 林疏月:……? 虽没明白意思,但身体从心,如被按动遥控的机器,她下意识地照做。因为思绪一片空白,她把拖鞋都穿反了。 小跑到走廊,趴在栏杆上往下一望―― 黑色迈巴赫车灯全熄,魏驭城靠着驾驶门,身体微微弯曲站立,他一身同色呢子大衣,里面是没来得及换下的西装,似与夜色融为一体。唯一的明亮色,是指间抽了一半的烟。淡淡的焰红如蛰伏的火山,提醒着林疏月,这不是幻觉。 手机震动,林疏月木讷接听。 近在眼前的人,近在耳边的声音熨帖耳间:“下来,当面吵。” 电话里说不清。 下来,当面吵。 林疏月眼睛红了。 他在电话里沉声:“有人告诉我你头上受伤,我不放心,中午吃了饭就往这边赶。” 风尘千里,破冬雾,携星月,只为这一眼面对面。 成年人之间,不应惧怕困难和矛盾,也不应吝啬任何赞美与反省。魏驭城开车八个多小时,这是他的魄力和诚意。林疏月明白,这事自己也有不理智的地方。 她从本心的,刚要道歉。 坪地里的魏驭城仰视她的目光平和坚定,低声说:“我的错。”语气里,还带着一丝风流调侃:“让喜欢的女人吃醋,就是千错万错。” 鸳鸯(睡个正经觉。...) 第43章 汇中在南青镇的工厂建设项目已经启动, 有不少汇中集团的员工在这边驻点。时间短的年后刚过来,时间长的已经常驻半年。南青镇就这么大点地方,一点风吹草动基本都知道。 上午那群闹事的家长阵仗大, 林疏月去工地找赵小宇时, 恰好也被汇中的人瞧见。事情是先到了李斯文这,正值午饭点,汇中人事部聚餐,黄部长亲自过来邀请。魏驭城在这个位置,很多人情往来必须顾全, 于是掐着点, 在饭局近尾声时去了一遭以抚人心。 不在工作时间, 气氛自然不必紧绷。 拍照的时候, 叶可佳也不知从哪挤了过来,眼明手快地往他身边一坐。 照片已经定格了。 后来李斯文表情沉重地过来跟他说了林疏月受伤的事,李秘书做事妥帖, 当即查了机票,最早一班竟到了傍晚。 魏驭城没犹豫,问李斯文要了车钥匙, 直接从饭局上走的。 开车九小时, 风尘仆仆。 “还吵吗?”魏驭城靠着车身站,开车太久,筋骨不得舒展。虽带着笑意, 但神色仍是难掩疲惫。 他说:“林老师,我都送人上门了,抓紧机会。” 林疏月觉得自己挨了一场大雨, 什么枯木朽草都给泡软了。 她摇头。 魏驭城笑,“不吵, 那我就要问个清楚。你电话里说的,我偷吃谁?家里头那位又是谁?嗯?” 林疏月别开脸,压着唇角不让它上扬。 魏驭城也没再继续追问,而是懒懒伸出手,“牵我啊。” 林疏月看向他。 “我一个人开车快九小时,踩油门踩得脚都麻了,走不动。” 林疏月握住他的手,把人往前边扯,“体力堪忧啊魏董。” 牵到她手的那一刻,魏驭城觉得踏实了。他像个听话学生,由老师领着过马路。林疏月先把他带去自己宿舍。魏驭城进去往床上一躺,闭眼深深呼吸。 “喝水。” “不喝,躺会儿。” 他手枕去后脑勺,按压后颈。 “肩颈疼?”林疏月说:“你坐起来,我给你按按。” 魏驭城坐在床沿,林疏月站他身边,焐热了手指才去触碰,“待会我去找人拿钥匙,你还住上次的房间吧。” “很晚了,你确定?” “不然你住哪?” 魏驭城侧头打量她,轻挑眼皮,这个角度的眼廓像一片桃花瓣,温柔又多情。林疏月一眼看穿他想法,终是于心不忍。 “睡我这也行,”她说:“但你得睡正经觉。” 魏驭城不以为意,“我跟你,哪回睡过正经觉?” 林疏月手指一重,掐着他的后颈皮肤提了提以示警告,“能不能正经点?” 魏驭城伸手一捞,箍着她的腰往下,两人一起倒向了床。魏驭城抱着不撒手,头埋在她颈间,低声说:“陪陪我。” 林疏月心软又心疼。 他闭着眼睛,呼吸略重,手仍克制着抬起了些,怕压得她疼。两人的脸贴得近,呼吸浅浅交织,一会儿凉,一会儿热,均匀地洒在眼皮上。 林疏月的食指蹭了蹭他的小手臂,小声说:“跟你吵架是我不对,我不该发这无名火。对不起啊。” 魏驭城仍闭着眼,慵懒着声音,“只是发火?是不是还喝了点醋。” 林疏月指尖加了力道,戳了戳他的胳膊肘,“蹬鼻子上脸。” 静静拥抱了会,林疏月觉得这姿势有点累,索性放松地将下巴抵在魏驭城的额头上,坦白道:“我不喜欢叶可佳,她心思深,不大气。我从不怕竞争,不管哪方面,但你得明着来,总搞些背后小动作,还自认为聪明。我就觉得特别累。” 魏驭城很轻的嗯了声,“她来汇中上班,我确实不知情。很多事,不用到我这里。” 林疏月小声嘁了嘁,“这时候你不应该霸道总裁一点,把她给开掉吗?” “你希望?”魏驭城突然睁开眼。 林疏月咽了咽喉咙,风轻云淡道:“不care她。” “那在意谁?” “你。” 魏驭城满足了,手自然而然地往下,若无其事地放在她侧腰。林疏月笑着想躲,她是怕痒的。 魏驭城忽说:“没有偷吃。” “嗯?” “家里头也只有这一个。” 说完,他握住了林疏月的手。 初春小镇的夜依然寒冷,月如弯镰,清凉又孤傲地悬在天边。不像城市,再晚都有霓虹灯影入室,总不至于太黑暗。这里不见一丝光,世界分明,风流云散。但林疏月却觉得,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加光明耀眼。 魏驭城从床上坐起。 “怎么了?”林疏月诧异。 他理了理外套,拿着车钥匙揣兜里,“我找地方睡。” 林疏月愣了愣。 “你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收留一男人,别人知道了不好。”魏驭城转身捏了捏她的脸,意味深长道:“不舍啊,不是还欠我一座小树林吗?以后补。” 魏驭城的风度和气度是刻在骨子里的,虽风流,但从不下流。喜欢时坦坦荡荡,想要时明明白白,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他更多的是为林疏月着想。 这么晚,魏驭城不想再开车去县城,就在车后座将就了一夜。 次日清晨,六点不到,小镇苏醒。 上回在山坡摘青果的小周揉着睡眼出来打洗脸水,乍一看坪地里停了辆迈巴赫,还以为在做梦。紧接着,魏驭城推门下车。小周惊愕得手一松,洗脸盆“哐当”掉地磕破了两片漆,“魏、魏董???” 魏驭城揉了揉发麻的后腰,平静打招呼:“早。” 小周使劲揉两把眼睛,确定不是幻觉,“您,您您什么时候到的?” “昨晚。” 小周感觉魔幻。 就算不是昨晚,魏驭城也会过来一趟。和陈刚的合作关系断裂后,经由这边的扶贫小组牵线搭桥,结识了邻市的建材商王启朝。过来进行细节对接,就能直接签采购合同。 这事一直是李斯文部署落实,他和相关部室的负责人于中午赶到了南青镇。再见林疏月,李秘书笑着打招呼:“林老师。” 林疏月亦惊喜,“李秘书。” 李斯文从车上搬了两箱东西,“小衍知道我过来,特意嘱托我带给你的。”帮忙搬上楼时,趁周围无人,李斯文又给了她一个文件袋。 “这是林余星两次的体检报告,结果很好。但魏董怕你不相信,所以让杨医生复印出一份,让你亲自看到才安心。” 林疏月心跳一窒,手指微颤着接过。 这是她最想要的安心。 “李秘书,谢谢您。” “不谢我,是魏董吩咐的。”李斯文说:“他昨天听到你受伤,直接从饭店走的。路上给我打电话,交待务必办妥此事。” 有公事在身,李斯文将东西送到便走。 林疏月把人叫住:“李秘书,你们这次待多久?” “顺利的话,明天走。”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很难见魏驭城的身影。上午,先去项目现场视察。中午赶去县城,与王启朝见面。 王启朝年近五十,身材中等,气质稳重。接触之前,李斯文查过这人的背景。白手起家,在广东开过磨具厂,经营不善欠了一百多万。那时的王启朝已近不惑之年,他又去东南亚的工厂找机会,两年还清债务回国,便一直扎根邻市建材行业,稳扎稳打,也积累了不少财富。 王启朝与陈刚不太对付。这样能理解,虽是两个城市,但城市相邻,只一小时车程,哪能没有竞争。外头一直有流言,说王启朝至今未婚,身边也没个女人,是在东南亚打拼时,被人踢废了。 流言蜚语不知真假,但肆意传播的人也别有用心。 王启朝与魏驭城沟通时,逻辑清晰,不卑不亢。他说:“我知道魏董和陈刚的渊源。我就是一个生意人,魏董开得起价,我自然也尽心服务。我们之间谈不上帮与不帮,只要钱到位,我便做我该做的事。” …… 林疏月这边。 周三是走访日,这次是初中年级一些家庭条件极差的学生。留守孩子居多,十三四岁正值青春期,没能正确引导和沟通,很多性格缺陷就是这个时候埋下的。 翻看名单时,林疏月注意到一个人。 “师兄,这个申筱秋是不是昨天帮赵小宇作证的女生?” “啊,是。”牧青看了眼确定,“她情况更特殊。父母早早过世,爷爷奶奶带着,俩老人没几年也意外去世,现在是她大伯照顾。” 林疏月点头,“万幸,还有亲人可以照顾。” 牧青轻声叹气,“他爷爷奶奶是近亲结婚,生了两儿三女。女儿小时候在池塘里淹死了。第二个儿子,也就是申筱秋的这个伯伯,精神有点问题。” 林疏月皱了皱眉。 “她伯伯还有个儿子,在考上大学之前,没什么异常,就跟正常人一样,成绩也还不错。但后来据说,也犯了病。时好时坏的,还认识了个人,不怎么回家。” 林疏月问:“那他现在呢?” “不清楚,别人也不愿跟这一家往来,”牧青:“听人讲,好像是在精神病院治疗。” 申筱秋的悲惨遭遇,让林疏月对她格外留意。 和牧青分开走访,一人负责三家。 林疏月把申筱秋那儿定在最后一个过去,到时,她正蹲在外坪上洗衣服。门边坐着的应该是她大伯,沾灰的黑外套已难辨它原本颜色,地上散着青菜叶,一部分已经发黄。 大伯对林疏月的到来非常冷漠,一句话都不说,这家门好像谁都可以进一样。 申筱秋甩着湿漉漉的手,怯懦却难掩高兴,普通话不怎么标准地喊了声:“林老师。” 林疏月笑着走过来,“洗衣服呀,我帮你。” “不用不用。”申筱秋慌忙拦,“这水很冻人,老师你别。我,我先不洗了。”手就在衣服上蹭干,然后把林疏月领进屋。 经过时,大伯仰着头,冲林疏月嘿嘿笑了下,用方言慢吞吞地说:“老师来了。” 他表情有些迟钝,眼神也空泛没有聚焦点。林疏月想起牧青说的,大伯精神不太正常。这房子也简陋无比,黑漆漆的瓦片不平整,哪里漏水就补一块。室内采光不好,日头正午,屋里竟还要开灯。 林疏月看了一圈,发现墙上挂着一幅老式木框,里面乱七八糟镶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照片。林疏月凑近才勉强看清,多以黑白照,最上面的一张应该是年轻时的大伯全家福。大伯和妻子站一起,面无表情抱着个一岁小孩。 申筱秋性子沉默寡言,给林疏月搬了条椅子,“林老师,坐。” “谢谢。” 申筱秋想去倒水,一转身,林疏月看到她裤子上暗红色的突兀印痕。她很快反应过来,忙把人叫住:“申筱秋。” “嗯?” 林疏月提醒说:“裤子弄脏了。” 申筱秋反应过来,脸顿时通红,手指抠手指不知所措。 孩子的性教育启蒙在国内做得不够好,这种偏僻乡村更不用说。林疏月轻揽她肩膀,闻言软语地开导:“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就跟怀孕,生宝宝一样,没什么好羞耻的。来月经的时候,注意个人卫生,不要碰冷水。” 申筱秋脸还是红的。 林疏月摸摸她的头,“去换裤子吧。” 申筱秋从一个旧抽屉里拿了个薄薄的塑料袋,然后抽了几张毛躁的卫生纸。林疏月起先没明白,直到她捏着往外面走,林疏月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她的卫生棉。 这么普通的生活必需品,在有的家庭,甚至实现不了卫生棉自由。林疏月忍着心酸,等她换好后聊天,不敢要钱,大伯不肯给,除了量多的时候总是弄脏裤子,总之也习惯了。 并且不止她一个,很多留守家庭的女孩都是这样的。 家访结束,牧青那边还没完,林疏月先回到宿舍。牧青的摩托车钥匙在她这儿也放了一把,林疏月骑着就往镇上去。 …… 合同签得顺利,魏驭城心情不错。 酒店订在县城,其他同事自由休息,他与李斯文过来南青镇。李斯文善解人意,看了看时间,“林老师应该也忙完了。” 正巧拐弯,就看见一辆黑黢黢的摩托在路上疾驰。 这不是那种秀气的小电驴,纯正爷们儿款式,气场非常彪悍。但骑手却小小一只,显然不能得心应手地驾驭,像小孩儿偷穿大人的高跟鞋。 李斯文起先觉得新鲜,后来越看越眼熟,油门点了点,追近了些。 两声短促的鸣笛,林疏月车技一般,急刹一抖,摇摇晃晃地停在路边,然后摘下头盔转过头。 而看清人,副驾坐着的魏驭城也拧了眉。 李斯文先推门下车:“林老师?你,你还会骑这个啊?” 魏驭城也下了车,记挂她安全,所以神色不悦,语气也不善:“你干什么去了?” 林疏月拍了拍后座绑紧的两大袋东西,笑容娇憨:“买卫生棉。” “……” 魏驭城还未弄清楚前因后果,只知道她不能再骑这摩托车了。 这一瞬的安静,李斯文预感不妙。果然,老板开口:“你把车骑回去。” 就这样,李秘书一个从没摸过摩托车的人,硬生生地在这乡村田野中成功解锁新技能。 林疏月这次很顺从,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跟个女汉子似的将两大包东西塞进后备箱,然后像鱼儿似的灵活钻进副驾驶。 魏驭城被她这反应看笑 他一上车,林疏月立刻展颜,身体向他倾,无比关心地问:“你今天办事顺利吗?辛不辛苦呀?” 魏驭城系安全带的手一顿,睨她一眼。 “也是。魏董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巧舌如簧,肯定没问题。”林疏月往后仰了仰,将他认真打量,“哇”的一声:“你今天这身儿真有气质。” 魏驭城平静道:“嗯,我昨晚上来见你,就穿了这一套。” 林疏月不慌不忙,笑得跟花儿似的,从善如流:“好看的人,每天都看不够。” 魏驭城开车,速度慢,一手搭着车窗沿,指尖有下没下地轻敲,忍着笑,一脸平静地问:“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林疏月不好意思,“这么明显?” “只差没凑过来亲我了。” “……”林疏月揉了揉脸,认真说:“能不能考虑一下好人好事。” 她把走访的事简要一说,“这还算好,再往低级别的乡村,很多贫苦家庭,根本不会买卫生棉。我能帮一点是一点,但杯水车薪,帮不了太久。” 魏驭城嗯了声,“想让我捐钱。” 看不出他的情绪,林疏月有点没底,她点点头,“你考虑一下吧,不行也没关系,回去我跟牧青商量。” 魏驭城车速加快了些,山田间涌进的风像稻谷干壳扑脸,冬寒犹在,却也能感知到春天的临近。 “你那师兄家里做什么的?”魏驭城忽问。 “嗯?哦,牧青家里做医疗设备的,条件不错。在这边待了一年多。” “家里同意?” “他父母开明,是支持的。” 魏驭城语气不咸不淡:“连他父母是不是开明都清楚。” 林疏月扬扬眉,拿手指轻戳他手臂,“还没吃午饭呢,你怎么又吃上西湖醋鱼了。” 魏驭城也缓了脸色,拿余光或轻或重地勾她,“想让我做善事,林老师是不是也要拿出诚意?” 林疏月耳尖挨了烫,阿谀奉承的活泼劲儿一下没了影,没好气地回了句:“要挟。” 魏驭城坦然至极,反问:“那林老师上钩吗?” …… 春深草木萌发,月亮也比往日得要澄圆明朗些。魏驭城走得慢,偶尔仰头看一眼。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安逸的夜了。点点繁星如珍宝镶嵌,夜空是绸缎,山林间时不时有惊鸟掠过,树影在月光下迅速雀跃起来。 林疏月对这边地势轻车熟路,在前面边走边提醒:“这儿有个小坑,你注意点。诶,是个坡,别绊倒了。” 幸而走动得快,夜晚冷也够呛的。林疏月像灵活的鹿,背影纤细,长发会随着动作轻晃。魏驭城腿长,走这种山路比她稳。时不时地伸手,默默在身后护着怕她摔。 所谓小树林,其实就是一片野生的果林。胜在地理位置佳,迎东方,背有山,地势又高,一览天高云阔。而百来棵野果树长势参天,上百年的生长互相嫁接变化,已经结不出能吃的果实。枝叶层层叠叠,像是一个天然的野外帐篷。 林疏月经常来这边看日出,很是了解周围环境。在背山右边的隐蔽处,有一个干净的山岩洞。魏驭城一八六的身高勉强弯腰能进,林疏月带了应急探照灯,把里头照得通亮。 魏驭城看着铺在地上的一堆稻草,挑眉说:“林老师,未雨绸缪啊。” “别想多。”林疏月蹲着,把草堆去一处垫高,“一直就有的。你过来。”她转过头,笑意盈盈地朝他伸出手。 魏驭城被她笑容撩着了,夜如静海,内心潮涨无边。 他把手交过去,林疏月拉着他,坐在了堆高的草垛上,“你看。” 魏驭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明月当空。 洞口如天然取景框,仿若把这世间最好的景色框裱成画。未尽的寒风被阻挡在外,只容得下温柔暖意。 林疏月双手捧脸,幽幽道:“我刚来的时候,最喜欢上这儿看日出,看落日。冬天冷,躲在这里面正好。”她问:“你冷吗?” 魏驭城眸色深了深:“冷。” 林疏月眼睫轻眨,“那我抱抱你吧。” 眼见她倾身过来,魏驭城却忽然后仰,双手往后撑着草堆,一个明显拒绝的姿势。他眼色压低,问:“只想抱?” 四目对视,暧意疯生。 林疏月抿唇一笑,搂住他的脖子低头献吻。 魏驭城今儿特别磨人,不主动,不回应,像个懒骨头的混账公子,等着女孩儿来取悦。林疏月嘴唇都麻了,笑着推他,“木头人呐。” 魏驭城懒懒嗯了声,“林老师诚意不够。” “无赖。”林疏月笑骂。 “亲一下,捐一万。”魏驭城得寸进尺。 林疏月眼神变温,像春雨洗礼,柔情泛光。她直起背,自上而下望着他。胆怯散尽,矜持也成了最无用的东西。 在这个男人面前,做自己似乎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 林疏月像只山野小妖,不当回事地挑衅:“那魏董做好破产的准备。” 之后的一切,如枯柴遇火星,在温情与疯野之间回旋。 林疏月发现,这男人是越来越难招呼了。 总之一直皱着眉,板着脸。一手捏住她后颈,不对劲了就往上拎拎,轻了就往下拍拍她脑瓜子。 最后一步时,林疏月看他变戏法似的从衣袋里拿出一盒东西。她边咳边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魏驭城不想腾出手,侧开脸,牙齿咬着锯齿状包装袋一下撕开,声音有些急:“来之前,从李斯文那拿的。” 林疏月震惊,“李秘书出差为什么会随身带这些?” “他上次用剩的。”魏驭城皱眉,不想她这时提别的男人:“专心点,别待会又哭着掐我。” 灯影灼灼,人间月色无双。 魏驭城舒缓说:“小树林名不虚传,依山傍水。” 林疏月累得像条溺水狗,眼睛都睁不开,没多想地指出不对,疼着嗓子嘀咕:“这里没有河,也没有湖,只依山,不傍水。” “胡说。”魏驭城低声笑,佻薄浪子一般,“林老师刚才,明明凿了条小溪。” “?” “溪水哗哗响。” “……” 鸳鸯(这一辈子都不要放手了...) 第44章 夜空黛蓝, 月亮随着时间移挪位置,退却在眼角之外。 林疏月枕在魏驭城胸前,头一直往下低, 调整着角度想去找月亮。头发丝蹭得人痒痒, 魏驭城的手指缠着她的一缕头发玩,松开再绕紧,像极了刚才某动作的频率。 “头还往下?”魏驭城故意曲解:“嗓子好了?” 林疏月拧了把他胳膊肉,“下流。” 魏驭城把自己的外套披去她身上,起身去找裤子。洞里窄小, 他身高体长不得舒展, 微微弓背, 肩背的线条便格外明显。林疏月的目光不加掩饰, 将他从上扫到下,最后停在他腰间,“魏驭城, 你有腰窝。” 宽肩窄腰,比例刚刚好。 魏驭城随手套上长裤,平静说:“有腰窝的人怎么?x功能比较强吗?” 林疏月登时无语, 这男人绝了, “就跟脸上有梨涡一样,很好看,很特别。” “嗯, 想夸我特别好看就直说。”魏驭城拿眼神烫她,“是不是还有特别好用。” 林疏月把外套丢过去,“别说话, 衣服穿上。” 魏驭城笑着走近,重新将她搂进怀里, “别动,这个角度能看见月亮。” 林疏月投眼远望,果然,能看见西移的明月半隐半现在林间树梢里,周围是散落的星辰以及如烟的薄雾。月如波光雪亮,山野之夜盛满清风。洞穴内温度适宜,像是提前置身初夏。 林疏月没来由地提了句:“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魏驭城淡声,“不清楚。” “钟衍会帮你记得的。” “那小子喜欢弄这些有的没的。”魏驭城话虽嫌弃,但语气是温柔的。他有这份心,就不是冷情的人,这也是魏驭城欣慰的一点。 说到钟衍,就提到他上次帮林疏月操办生日会的事。 魏驭城早有疑问,“你为什么从不过生日?” “不喜欢。”林疏月答得快。 顿了顿,魏驭城:“不想说就不说。” 林疏月咽了咽喉咙,缓过来的这会时间,喉咙比刚才痛感更强了。她抿抿唇,“没什么不能说的。其实还是跟我妈有关。” 安静片刻,林疏月的视线从月亮上收回,低声道:“我妈当年,不想把我生下来。她发现怀孕的时候,还成天喝酒蹦迪,也不想去医院,自己托人买了打胎药吃了。结果我生命力顽强,这药没把我打下来。 ” 魏驭城一怔,缓缓低头看她。 林疏月的脸很小,掩在他手臂间,就更显稚嫩。长密的睫毛稍遮眼睛,看不出她的情绪。 “后来我爸知道了,发了火,我爸老实,第一次要跟人同归于尽的架势吓到了我妈,没办法,只能把我生下来。”林疏月吸吸鼻子,“可能这就是我妈一直不爱我的原因吧。” 辛曼珠是典型的野够了找个老实人接盘。从广东打工回来后,找了老实的林至业结婚。刚结婚半年还算相敬如宾,可辛曼珠骨子里就不是安分的,想要赚大钱,迷恋灯红酒绿,喜欢追寻刺激。她又开始出入声色场所,交了一大堆狐朋狗友,今天陪这个老板朋友谈生意,明天陪那个富太太朋友泡酒吧。 林疏月出生那天,辛曼珠生完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大肚子终于没了,不用再缠束腰带了。 为追求漂亮,她在怀孕期间一直想尽办法让肚子显小点。 每次林疏月生日,辛曼珠都会以一种非常傲慢的语气跟她说,我以前是不打算要你的,是你那个死鬼老爸拿刀子威胁我,我没办法才生的。 心情好的时候,语气只是刻薄嫌弃。 心情差的时候,尖酸,羞辱,无止境的打击,凌骂。 “她用我的生日,提醒我,我是一个多么不堪的存在。我从懂事时候起,就特别害怕过生日,一到零点,我妈就会推门进来,对我冷嘲热讽,哭诉着她的生活有多不如意。” 林疏月眼睫眨了眨,目光眺向某一点。 她以极平静的语气,将过往疮疤与生命之痛复盘描绘,默了默,她转头看向魏驭城,眼里是渺渺水雾,像一只被欺负到不敢嚎叫还手的可怜小狗。 “魏驭城,我自杀过。” 魏驭城忽然后悔了。 后悔问她这样的问题。 他伸手,猛地将林疏月抱住,压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脸完全贴实自己的胸口,让她感受到温度与心跳。 “嘘,不说了。”他一下一下轻拍女孩儿的背,“都过去了。” “你不是想听故事吗,没事,说完吧。”林疏月轻轻叹了口气,“我7岁那年,我妈跟人去了美国,说那边能发大财,再也没了消息。没两年,我爸车祸过世了。肇事者赔了钱,我就靠着这笔钱继续生活,考上大学。我20岁的时候,她带回了林余星。” 林疏月仰起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学心理吗?” 对视两秒,魏驭城说:“我知道。” 想好好活着。 林疏月就像阴暗夹缝里奋力生长的野草,经历暴风雨捶打,却仍向着太阳努力生长。 这一秒,魏驭城做了定论。 这个女人,这一辈子都不要放手了。 洞穴内的那点余温随着夜的延长而逐渐蒸干,两人往回走。来时是林疏月带路,这会她慢吞吞地跟在后头,小声要求:“慢一点好不好?” 魏驭城平声正经:“慢一点你还怎么凿得出小溪。” 开车上瘾了是吧。 林疏月可怜兮兮地抓住他的手,“我腿软。” 魏驭城笑,在她面前蹲下,“上来,背你。” 下山路不好走,魏驭城依旧走得稳稳当当。林疏月箍着他,“魏董,快36了吧?” 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魏驭城大气不喘,淡声说:“嗯,36也能让你腿软。” “……” “林老师,26了吧?” 突然觉得是陷阱,林疏月闭口不搭话。 魏驭城把人掂了掂,“26就要我背,到了36,做完岂不是要用担架抬。” “……” “还有一个问题。”林疏月迅速转移话题,“为什么你要问李斯文要避孕套。” “因为型号一样。” “你还知道李秘书的型号?” “汇中集团的第一行政秘书,没有隐私。”魏驭城说得正儿八经:“包括伴侣,一周几次。” “……” 魏驭城先把林疏月送回宿舍,自己再开车回了镇上宾馆。回明珠市的飞机是次日下午,汇中的工作团队上午又过来了趟工地现场。扶贫组热情,中午留他们吃了简餐,林疏月正好忙完回来,乍一看李斯文坐在外坪吃饭,想起昨晚魏驭城的话,顿时不太自在。 “林老师。”李斯文温和打招呼。 “李秘书。” 李斯文吃惊,“你感冒了?嗓子哑成这样?” 身后的牧青随口一说:“能不感冒吗,昨晚她好晚才回来,得有12点了吧?”李斯文反应过来。 昨晚魏董也好晚才回宾馆,嗯,挺巧。 傍晚,飞机降落明珠机场,繁华城市高楼霓虹连片,不分黑夜白昼。魏驭城出机舱后走在最后,低头给林疏月发短信。 偏远的南青镇已渐渐休眠,亮灯的住户都少之又少。偶尔几处昏黄灯影,镜头拉远,村庄宛如蒙尘的美玉。 wei:平安。 月:嗯,晚安。 ― 日子好像没什么改变,两人都忙,也不是腻腻乎乎的性子。魏驭城这个位置,要跟毛头小子似的调情腻歪,也挺变态。他们之间很好地互补,分寸感拿捏得刚刚好。自小树林那晚后这半个来月,林疏月算是摸清了魏驭城的路数。 他不喜欢打电话,通常是一个视频直接弹过来。 要么是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要么是刚洗完澡穿着浴袍懒懒散散,总之没个正常场景。有一次更过分,直接在浴缸里泡澡。 那次晚上有事儿,临时开了个会。林疏月坐在会场后排,手忙脚乱地挂断视频,情绪激动地发信息:我在开会! 魏驭城:我在泡澡。 林疏月:那你好好泡。 消停了。 五分钟后,手机震: 魏驭城:手酸了。 林疏月乍一看没明白,回了个“?”过去。 魏驭城:出不来。 林疏月背一僵,顷刻脸如火烧。 正好旁边的一个年轻小姑娘凑近,“刚刚小强书记说的是哪句话呀?” 林疏月猛地坐直,手机一盖,把小姑娘吓得直退缩,还以为她不好相处呢。 有的男人,骚一次就够了,足够让人刻骨铭心。 ― 又过了几天,林疏月和牧青一起去参加了图书馆落成活动。这是南青镇第一座图书馆,建得大气漂亮,当天很多媒体都到场报道,南青县也正好借此契机宣传。活动不仅邀请了各级领导,还有各路捐赠赞助的企业家。做好事又能留名,喜闻乐见。 中午吃饭的时候,认识的扶贫组领导把牧青和林疏月都叫上。设宴芙蓉楼,一个包厢开了两桌席。林疏月本觉得无所谓,到了之后,竟然看到了陈刚。 林疏月的步子放慢,牧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以为她忘记了,“那是陈总,上次在学校,你见过的。他给图书馆捐了三万册书籍,还有主体建材也是他负责的。” 迎来送往,陈刚在本地的声望颇高,在包厢门口很多人跟他打招呼,笑声朗朗。 “走吧,我们也去打声招呼。” 林疏月把人叫住,“师兄,我没胃口,我不去了。” “啊?”牧青意外,“那少吃一点。” “真不用。”林疏月笑了笑,“人我也都不认识,不自在。这样吧,我自己在外面转转,等你吃完一起走。” 牧青体贴地没再劝,点点头,“那不为难你,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吃完就来找你。” 小镇就这么大,实在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地方。林疏月在外头走了圈又回来,坐在包厢外头的大厅等。 估摸着饭局也到一半,时不时地有人进出包厢,门没关紧,敞开一半,能听到里面的聊天声和偶尔的笑声。 陈刚坐对着门的位置,很多人过来敬酒,他都却之不恭,笑笑嘻嘻。林疏月看在眼里,不由低头自嘲一笑,就觉得挺讽刺。也罢,异地他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酒喝高了,里头聊天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阿谀奉承陈刚的不在少数,刻意的逢迎偏偏最讨人欢心,陈刚夸张的笑声如此突兀。忽然,林疏月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有人提:“明珠市的汇中集团,不是很想跟陈总合作吗?” 另一人附和:“想啊,当初不知道怎么巴结陈总,他们那个董事长,都亲自来请,和陈总称兄道弟的,不就是想要陈总手上的资源吗?” 陈刚冷笑两声,捏着筷子隔空摆了摆,“别提了,碰上小人了。” “不会吧,汇中集团那么大的上市公司。” “上个市就有多高尚?魏驭城吧,他在业内的名声你们以为有多好?出尔反尔,背信弃义。”陈刚嗜酒,酒劲儿上来嗓门也大,“魏驭城是吧,魏董是吧,就他妈一背信弃义的伪君子!” 这话骂得重了。 酒桌上一时无人敢吭声。 陈刚记仇,窝着火,上次在汇中的事,让他颜面扫地,“求着跟老子合作,我呸,人人怕他是吧,我就不怕,就他,给老子舔鞋都不……” 哐当一声,门板忽然弹开,重重摔打在墙壁上。 骤然出现的林疏月站得笔直,也没什么苦大仇深的表情,反倒带着点点笑意。有人认出来:“诶,林老师?” “正好!过来一块儿吃点,这位是陈总。” 林疏月笑意更甚,施施然地走向陈刚。林疏月是那种俗称“直男斩”的长相,杏眼多情,鼻翘小巧,嘴也不是那种死板的薄唇,红润饱满,给本来偏妩媚的长相综合了几分娇憨无邪。陈刚虽然认出了她,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乍一看林疏月的殷勤之姿,还以为是来巴结讨好的。 “陈总好,久仰大名,果然名不虚传。”林疏月偏头一笑,慢条斯理道:“把颠倒是非,傲慢无礼发,丑陋自私发挥到了极致。” 在场的人鸦雀无声。 陈刚脸如猪肝,“你,你!” “陈总的丰功伟绩太多,有一件可能忘记了。我来提个醒。”林疏月不疾不徐道:“去年您去汇中集团谈合作,在楼梯间性骚扰了一个女职员。律师函上怎么写的,陈总是不是忘记了?” 一语出,众人骇然,刚才敬酒巴结的人都缩了缩肩,大气不敢出。 “魏驭城是个什么样的人,轮不着你来说。”林疏月收敛笑意,神情孤傲冷淡,“你自己先做个人吧。” 陈刚恼羞成怒,发酒疯地扬起手。 “住手!”从门外冲进来的牧青猛地扑过去,把陈刚按捺在桌上,“你还打女人是吧?!” 场面顿时打乱,陈刚理亏,第一想着的就是关门,怕丑事被更多人看到。很多人过来拉架劝和,这事比图书馆落成仪式可热闹多了。 林疏月算是和陈刚彻底撕破了脸,牧青是个仗义的,无条件站在她这边,“不管对错,他能动手打女人,就不是什么坦荡的人。” “谢了啊师兄。”林疏月抱歉说:“你本可以不牵扯其中的。” “哪儿的话,今天就算不是你,我也会制止的。”牧青说:“我只是奇怪,你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师妹,这不是你的风格。” 林疏月笑了笑,没答。 晚上,魏驭城打来电话。南青镇如今也有不少汇中的人,只要有活动,该参加的也会参加。尽管当时包厢门关着,看到的人不多,但这事还是到了魏驭城耳里。 电话里,他难得的沉默。 还是林疏月笑着打破,挺坏地开玩笑:“怎么了,别告诉我又在泡澡啊。” 魏驭城的呼吸声沉了些,只说了一句话:“没必要为了我,搭理无关紧要的人。” 林疏月却不赞成,“我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他是无关紧要,但你不是。” 此时的魏驭城刚洗完澡,空调温度打得高,他只系了一件浴袍,宽宽松松地罩在身上。水渍没擦干,胸口袒露处可见一滴正往下坠。加之头发半湿,魏驭城像个风流公子哥。听到这话,笑得低低沉沉,却仍不满意地问:“那我是什么?” 一瞬静止。 几秒后,就听林疏月软声:“魏魏。” 钟衍敲门进来时,猛地看见舅舅的大长腿架在书桌上,边看手机边笑的稀奇场景。他下意识地要退出去,没来得及,魏驭城已然不悦:“不会敲门吗?” 钟衍摸了摸脑袋,“我敲过了,您没听见。” 魏驭城心情好,不跟他计较。 钟衍往沙发上一躺,“叫我什么事啊舅?” 魏驭城起身,解开睡袍又重新系紧,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走去右边转角的小吧台倒酒,头也不抬地说:“桌上的东西你看看。” 钟衍咕噜爬起,走到书桌前,果然有个包装精美的纸袋,打开一看,全是口红。 “舅,我没变性。”他觉得有必要澄清。 魏驭城就佩服这小子的脑补能力,也不知上哪儿修炼的。 “你挑一下,觉得哪个颜色好。” “?”钟衍反应过来,“舅舅,你送人的啊?” 魏驭城默认。 钟衍惊奇:“送女的?” 魏驭城忍无可忍,“选。” “噢!”钟衍没多想,不知不觉给自己挖了个坑,“这能看出个啥啊,口红不都要试色吗?” 魏驭城接话:“那你就试。” ……? 这里边有几十支口红,钟衍试到想死。他皮肤白,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气质样貌都是顶顶帅气。魏驭城一直觉得这孩子长得过于俊秀,也罢,正好物尽其用了。 钟衍起先还不自在,试到后面,便彻底放飞自我。 “舅,这个斩男色,是不是很适合我?” “吃土色?也太符合我的现实写照了吧!” “诶!这个不错啊,气场全开。”钟衍对着试衣镜左右摆脸,拿起口红盖底一看,嗯,姨妈色。 魏驭城眼睛一闭,实在看不下去。并且这天晚上,就做起了噩梦。 ―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一幕是南青镇的真实写照,春雨一下,风也回暖,好似一夜之间,寒意远走他乡,花草悄然登场。田地里大片的油菜花鼓起花苞,向阳之处已率先变淡黄。万亩油菜田,朴质即最美的景色。 帮扶组正在筹划以此开拓个景点,吸引周边市县的短途游客,牧青脑瓜子灵活,在学校就经常组织各类活动,经验丰富,所以时常过去帮忙。 林疏月忙完手头的事也会去现场看看,这天下午,手机响,是钟衍给她打的电话。 林疏月以为是林余星出了什么事,心一紧,赶紧接听,“小衍?” 钟衍的声音像春天里的惊雷,轰轰烈烈没完没了,“林老师我跟你说,我发现我舅一个秘密。我觉得他有喜欢的人了!事情是这样的你先听我说。我早发现他不对劲,经常拿着手机看,有时候还莫名笑!前几天大晚上的,他竟让我试口红。肯定是要送给女人的礼物!” 林疏月心里陷了陷,忍着笑,“那你怎么想的?” “我不高兴!我觉得我舅为爱失去了自我!你品,你细品!”钟衍憋了一肚子话,倒豆子似的全盘倾出: “林老师,我心里最佳舅妈人选是你。但我舅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对方肯定是个渣女,看看都把我舅都折磨成什么样了,最好别让我知道她是谁,不然我揍不死她,揍到她整容林老师你信不信!” 林疏月身体一抖,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脸,弱弱地应了声:“……信。” 鸳鸯(林老师,少玩手机,注意身...) 第45章 过了两天, 学校教语文的老师有事,拜托林疏月代几节课。林疏月欣然,去了才发现竟是申筱秋所在班级。申筱秋见到林疏月, 眼睛亮了亮, 弯出两道漂亮的弧。 申筱秋坐靠窗倒数第二排,成绩处下游,据林疏月这两天观察,她上课时的注意力也一般,时不时地走神。有时候叫她回答问题, 她便沉默地摇摇头。不过她的人缘倒不错, 下课后也能跟一两个女生经常玩。 周四从学校回宿舍, 快到门口时正巧碰见小周出去办事, 小周顺嘴一提:“林老师,有人找你,一年轻帅小哥。” 林疏月听前半句以为是魏驭城, 一听年轻两字,便很快自我否认。 快步走回去一看,扶贫组这边的工作人员正在接待, 现场四五个人, 钟衍的气质出类拔萃,一眼就看到了他。 林疏月愣了愣。 钟衍也看了过来,不似往日咋咋呼呼, 只相当有风度地对她笑了笑,“hi,林老师。” 接待的连忙介绍:“林老师, 你这朋友做善事来了。他代表个人捐了两百万的计生物资,运输车已经到了南青镇, 我们会马上安排分配。” 林疏月明白过来。 想起那日在小树林,魏驭城说的“亲一下一万” 何止一万,简直一吻千金。 钟衍忙完就飞速过来找她,没人的时候,又变成那个熟悉的小少爷,“林老师你想我吗!激动吗!高兴吗!你别忙着说话,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是不是觉得我又变帅气了!” 林疏月双手背身后,正儿八经地围绕他转了一圈,点头,“帅了一点。” 钟衍情绪激动:“只有一点?!你再仔细看看!我来之前还烫了头发,耳钉也是定制限量款!给你个机会,再回答一遍。” 林疏月忍笑,“好,帅得像换了个头。” 钟衍满意了,告诉她,“我舅派我来的,没用汇中的名义捐款,以我的名字捐了实物。就是这卫生棉有点,哎,不是说不好,只是不太符合我的酷哥形象。林老师,你在这边还好吗?我怎么觉得你瘦了点。” 林疏月陪他闲聊了会。 钟衍乖得像个等考试的学生,问什么答什么。林疏月觉得未免过于乖巧,“怎么了?有心事了啊?” 钟衍长长叹气,口吻老成:“操心我舅,真的没想到,老房子着火,烧得噼里啪啦没眼看。我走之前还非常委婉地关心了句,但他压根不搭理我。” 林疏月:“怎么个委婉法?” “舅舅,你不要遇上诈骗犯,我不着急要舅妈。”钟衍心有余悸,“他当时的眼神,我觉得是想断绝舅甥关系。” …… 钟衍在这边能待一周,下月起就要去上补习班。林疏月挺意外,这至少是个好现象。她说:“下午我还有两节语文课,你跟我一起去吧。” 这是钟衍第一次到这种教室上课。 望着那些衣着朴素,甚至打补丁的,没比他小几岁的人,钟衍陷入沉默。林疏月的知识储备已足够将高中课程讲得生动有趣。 她像一个发光体,在讲台前熠熠生辉。钟衍认真听,觉得这些东西似曾相识。环境很重要,一旦想开小差,可瞥见这群求知若渴的学生,便会觉得,浪费是罪大恶极。 这是钟衍近三年,第一次有了迫切的,自愿的,想回归学海的冲动。 下午的是高二年级的课,结束后,林疏月想起上午在初中部还有教案忘了拿。钟衍陪她走了一趟,路过教室时,里头还在上政治课,林疏月下意识地看了眼,结果发现,靠窗边,申筱秋的座位是空的。 到办公室随口问了句班主任,“赵老师,申筱秋下午请假吗?” “没请假啊。又走了?”赵老师皱皱眉,“好几个礼拜了,今天周四吧?每周都是星期四下午跑了。我问过她,她只说家里有事。” 申筱秋家里就一个精神状态不佳的大伯,穷苦孩子早当家,老师于心不忍,一般也不会严厉批评,只觉得可惜。 出校门的时候,林疏月不放心,“钟衍,陪我去家访吧。” 钟衍第一次看到申筱秋家的房子都惊呆了,“卧槽,远看我还以为是养殖场之类的。这,这能住人?” “你是好日子过惯了,对很多人来说,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是奢求。”林疏月敲门,没人应,但是门又没有关紧。她便自己推开走进院子。 脚步声太轻,屋里的申筱秋没听到,转过身一看是林疏月,她顿时吓得脸发白。 林疏月皱眉,“你怎么哭了?” 申筱秋猛摇头,慌慌张张地去收拾刚换下来的裤子,把它背在身后,拽得紧紧的。林疏月宽了宽表情,笑着说:“老师只是路过,你忙吧。” 没多留,退出门外,叫上等在外头的钟衍走人。 “这么快?问清楚她早退的原因了吗?”钟衍不明所以。 “没事。”林疏月说:“走吧,带你去吃饭。” 钟衍在南青镇倒也不是无所事事,魏驭城用心良苦,让他来办捐赠的事。一是磨炼心态,二是见见世面,最重要的,是想让他来看看人世间的每一面。 钟衍感慨舅舅对他隐晦的爱意时,林疏月简明扼要道:“这是送你来参加《变形计》的,贵族少爷的心灵净化之旅。” 钟衍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林老师,我活儿干完了。你下午带我转转呗。” 林疏月似是有急事,拎着包就往外走,“没空,你自己待着。还有,借你的车用用啊。” 钟衍对着她背影诶诶,“我还有话没说完呢。”――忘了说,魏驭城晚上过来。 今天是周四。 林疏月先是给赵老师打了电话,确定申筱秋又早退。 电话刚断,就看到一辆黑色本田驶过来,停在申筱秋家门口。林疏月早早在这里守着了,她没跟任何人提,其实上周四,申筱秋手忙脚乱地藏裤子,林疏月看到了裤子上面沾了点点血渍。 没多久,申筱秋从屋里出来,低着脑袋,脚步犹豫。 副驾驶坐着的人不耐催促,她还是上了车。 本田往去镇上的路开,林疏月开着钟衍的车,小心跟在后头。到了县道,车密集许多。本田开的速度不快,林疏月跟得隐蔽且小心。最后,看到车停在芙蓉楼前。不仅申筱秋下了车,司机和副驾驶的两个青年也跟着一起往里面走。 林疏月暗暗松了口气,芙蓉楼只是吃饭的地方,应该不是最坏的那种情况。等了一会,林疏月也走进芙蓉楼,两个青年带着申筱秋往楼上雅座去。 正是饭点,芙蓉楼生意繁荣,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倒也方便了林疏月的隐藏。每隔一个雅间都有一颗观赏性的天堂鸟,这植物叶片宽大,能很好地隐蔽其后。二层呈一个鱼尾形,包间数量左右两边对称,中间吊了一顶奢华大气的水晶灯。 林疏月记住申筱秋进去的包间位置,然后找到对面的同一间。这一间没有安排客人,也没有开灯。林疏月掩在门后,一刻不松地盯着对面动静。 陆续还有几个人进去,开门的时候,能清晰看见坐在桌前的申筱秋,几次开门、关门,林疏月发现,似乎还不止她一个。 不多时,又来了一拨,这次林疏月看到了个熟人。 陈刚穿着浅纹格的西装,梳着大背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瞧见油光发亮。林疏月心里一咯噔,没多想地拿出手机,调整位置,手伸出去了些,对着陈刚的方向。 可还没按下录像键,陈刚似有感知,往这边看了眼。林疏月心惊肉跳,收回手,准备趁机走,结果刚出包厢,就被人拦了去路,陈刚领着两个男的,其中一个右眉断了半截。 林疏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程刚笑,声音阴恻恻的,“林老师,好像特别喜欢偷拍。来都来了,就进去一块儿吃个饭吧。” 林疏月被半胁迫地带了过去。包间里,申筱秋看到她后脸色窘迫,咬着嘴唇,把头低得看不清表情。 林疏月挣开那个断眉男人的钳制,走到申筱秋面前:“你早退不上课,来这儿做什么?” 申筱秋悯默不答,手指抠手指,无措地微微颤抖。 这桌上坐着的都是成年男性,能和陈刚称兄道弟,指望什么好秉性?林疏月长得出挑,今天又穿了件短款小西装,腰间一根细细皮带,把腰线勾勒出两条弧,往下是长腿翘臀,着实吸睛。 一个胖子阴阳怪气地笑,“哟,美女老师啊,正好和学生一起了。” 林疏月气愤不已,狠狠瞪他一眼,冷声问:“叔叔,您没五十也有四十五了吧?孩子是不是也上初中了?你要这么喜欢跟孩子吃饭,怎么不把自己家的带来。” “你!”胖子脸色讪讪,被怼得颜面扫地。 林疏月不搭理,转过头,神色严肃:“申筱秋,你到底在干吗?” 申筱秋吸了吸鼻子,仍不吭声。 “我问你。是不是有人强迫你来的?陪这群人吃饭,喝酒!”林疏月质问,“这都是能当你爸的人了,没人逼你,我不信。” 陈刚敲了敲桌面,冷哼道:“林老师,说话是要负责的。” “负什么责?我说错了吗?你们心里清楚!”林疏月毫无怯懦,目光转向陈刚,眼底像驻扎了坚硬磐石。 陈刚操了一声,把酒杯子猛地往地上一砸,碎裂声刺耳,凶狠地指着林疏月:“你今天最好有证据讲这话!不然我非要讨个说法!” 两人恩怨已久,陈刚能做出性骚扰这龌龊事,就甭指望他有多高尚的品格。那次让他丢了面,下不了台。退一万步讲,魏驭城是站得住理,再者实力斐然,和他压根不在一个级别。所以陈刚也不敢明面上得罪。但林疏月不一样,落在他手上,早想收拾了! 这杯子砸地,是吓唬,也是撂态度。但林疏月眼皮都不眨,目光清亮执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陈刚。 这场面已经骑虎难下。 林疏月难熄愤怒,扭头问申筱秋:“你跟老师说实话,是不是有人逼你来的。” 申筱秋犹豫,忐忑,恐惧,不知所措,很多种情绪在她脸上穿梭交织。 押她过来的那个胖子冷不丁地开口:“你说就是了!” 申筱秋肩膀抖了抖,声若细蚊,“没有。” 像一根冰柱从头顶心直钻脚底板,林疏月心寒至极。她忍不住扶住申筱秋的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刚底气高涨,气焰飙升,冷笑道:“林老师,你别逼孩子啊。” 林疏月转过头,一脸不甘心。 “我不跟女人计较。”陈刚装大度,悠哉地在桌前走来走去,“这么多人听到了,你总得给我个交代不是?这样吧,你向我敬三杯酒。这事就算过了。” 旁边的胖子眼明手快,立即倒满一杯白酒,笑眯眯地递给林疏月,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她锁骨下描摹,“美女跟我坐一坐,慢慢喝呗。” 语气猥琐,故意拿林疏月取乐难堪。 林疏月顿时受困,神经绷得紧紧的,一时想不出脱身理由。她看了眼申筱秋,眼里是无尽的失望和受伤。 申筱秋死死咬着唇,眼泪无声往下流,根本不敢接她的目光。 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看到不请自来的人,陈刚愣了,林疏月也怔住。 魏驭城姿态闲适,不慌不忙地打量了一圈。他穿了件深灰风衣,衣襟敞开,露出同色系的薄线衫。纵是简单款式,丝毫不妨碍他的气场震住局面。 他当无事发生,表情甚为从容温和,“陈总,好久不见。” 陈刚皮笑肉不笑,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魏董大驾光临。” 魏驭城面带淡淡笑意,直言不讳:“事儿我也听说了,陈总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乐意做爽快事。” 一语出,落针可闻。 陈刚目光渐变阴鸷,甚至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但下一句,魏驭城却收敛气势,客气道:“今天这出,是我家妹莽撞,纯属误会。陈总生气是自然,道个歉也是应该。” 林疏月扭过头,不可置信。 魏驭城向前一步,主动拿起酒杯,“她喝不了,我替。陈总消消气,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至于伤了和气。” 林疏月胸腔剧烈起伏,呼吸都顺不过来一般。 魏驭城手持酒杯,杯底朝桌面磕了三下,然后一口饮尽。空杯朝下亮了亮,一滴不剩。 陈刚眼神眯了眯,没敢表现太明显,但魏驭城这种身份,无疑是给了他脸面和台阶。于是顺杆而下,也笑着倒了杯酒,一口喝完回敬魏驭城,“魏董大气。” 魏驭城颔首一笑,慢条斯理地将空杯放回桌面。他没急着走,而是看向陈刚旁边的胖子。 目光太锐利,如干涩的寒风咄咄逼人。那胖子不由后退一小步,无形之中像被电泵抽压所有氧气,莫名觉得窒息。 魏驭城朝他走近两步,神色严峻压迫。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他猛地伸出右手,掐着胖子的脖颈往墙上顶。胖子底盘不稳,像只任人拿捏的灌水海绵,中看不中用。 任他死死挣扎,舌头往外吐,魏驭城不松半分力道。手背青筋微凸,根根凌厉分明,是下了狠劲。 “下次坐坐之前,先看看对方是谁。”魏驭城一字一字平静道:“管好嘴,才能保住命。” 松了手,魏驭城颔首,“姑娘们在不合适,陈总这桌我请,人就带走了。” 语毕,他箍着林疏月的手臂,又指了指申筱秋,一并走出包厢。林疏月怒火难消,“凭什么向他道歉!他就是在做坏事!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霸道车横停在芙蓉楼外,魏驭城让申筱秋在旁等着,然后不算温柔地把林疏月塞进后座,自己也坐了上去。 车门关,魏驭城冷静质问:“你看到有什么用?你有物证还是人证?” “申筱秋裤子上有血!今天又出现在这里!那群男的能干什么人事儿?!”林疏月气炸了,串起所有细节和因果,她一想到这些肮脏东西,心里难过得要死。 “就算是事实,你也要讲究证据。”魏驭城保持理智,没有顺从的诱哄,没有无脑认同,“你一个人贸然过来,就是一种错。” “我错什么了!我要事实真相,我揭穿丑恶面孔也有错?”林疏月一团火往心口冲,泪水涌上眼底。 “不讲方法,鲁莽行事,有理也变没理,还会害了你自己。”魏驭城语气克制,目光冷傲,“这是陈刚的地盘,就算我来,他真要耍横,我也镇不住。莽撞如归,头破血流,伤人伤己,有用?” 眼泪忍不住往下滑,但林疏月不再争辩,只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魏驭城喉结微滚,下了定义:“空有孤勇就是愚蠢,除了感动自己,没有任何用处。月月,人生少不得忍辱负重。先活着,才有资格谈以后。” 林疏月撇着嘴,低着头,不停吸鼻子。 魏驭城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 “好了,好了,不急在这一时。”他想去抱她。 林疏月倔强撇过脸,眼睛又红透了,“这种人不值得你敬酒。” 魏驭城说:“但你值得。” 林疏月反应这么激动,一半是因为真相,一半是因为魏驭城这样的身份,竟跟这帮草包握手言和。让她更加愤怒失去理智。她哽咽:“才这么小的女孩儿,怎么下的去手。” 魏驭城依旧平静,“卑劣者哪里都有,满足虚荣心也好,怪癖也罢,都不是开脱的借口。既然知道,就更应该有谋划地去解决。保护自己是首要,这个世界,不是靠你一腔孤勇就能维持绝对的正义。” 林疏月闷声,“我知道。但我没想到,申筱秋会站在他们那边。” 魏驭城笑了笑,掌心覆盖她手背,体温蔓延传递,“关心则乱,林老师自己还是学心理的高材生,怎么想不明白了。你既知这事不简单,她一个孩子,又能决定什么?你又何须与个孩子计较?” 林疏月擦了擦眼泪,睫毛尖上还有泪珠,看起来楚楚可怜,“魏驭城,你怎么来了?” 魏驭城佯装伤心,“终于关心我了啊。” 林疏月看起来更愧疚了,他不忍再逗弄,“这边有项目,跑得自然就勤快些。和钟衍碰了面,他说你把车开走一直没回。我不放心,查了gps赶了过来。” 顿了顿,他后怕,“幸亏我来了,不然你要吃大亏。” 林疏月小声宽慰:“毕竟公众场合,他也不敢太过分。” 魏驭城伸出手,林疏月立刻会意,乖乖把自己交过去。 终于抱到了。 “林老师这颗正义之心太纯净,我想好好保护。至于我,”魏驭城从容自信,“不总说我奸商么,我能站在□□之下,也无惧寡廉鲜耻的阴谋手段。应付这些人,不值一提。” 林疏月怔了怔,然后勾了勾他的手指,“以后别叫我林老师了。” “嗯?” “你才像人生导师。” 魏驭城低低而笑,眼神似诱似哄,“崇拜吗?” 林疏月点头,“魏老师,心悦诚服。” 这边交完心,两人下车,申筱秋老老实实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林疏月也没再责怪,只平平静静说:“走吧,先送你回家,明天记得按时上学。” 把人送到,车里就剩他们俩。 短暂沉默里,气氛渐变。 这边电台信号不佳,柏林之声里放的是英文歌。情情爱爱,旖旎回旋。林疏月忍不住侧头,男人喉结恰巧滚出一道弧,很是性感。 魏驭城低声,“晚上去我房间?” 林疏月正襟危坐,“不太行,钟衍在。” “别管那小子。”魏驭城说:“他慢热,情窦未开。” 寥寥数语,把车内本就稀薄的氧气消耗更净。林疏月没吱声,魏驭城便当是默认。回回来南青镇,魏驭城都在镇上宾馆住着。 纵然是最好的,条件也实属一般。 房间是钟衍提前开好的,拿了房卡,找到房间,一进门,门都来不及关严实,两人就迫不及待地搂抱一团。魏驭城的手往下挪了挪,林疏月笑着躲,“别碰那儿,痒。” 魏驭城故意拿手指点,“怕痒的女人,以后怕丈夫。” “歪理。”林疏月驳斥,“我才不怕你。” 魏驭城似笑非笑,吊着眼梢自下而上看她,一脸得逞神色。 林疏月反应过来,烧着脸把人用力推开,“老狐狸。” 魏驭城也没强人所难,顺着力道慵懒懒地往床上一倒。双手手肘撑着床面,支着上半身笑。 与此同时,走廊处电梯门开。 钟衍吹着口哨双手插袋,贼酷地出电梯。刚上来时顺便问了前台,得知房卡拿走了。那一定是魏驭城回来了。 他准备过来看望长辈,看能不能以孝心感动舅舅,下个月涨点零花钱。 门里。 魏驭城仍保持慵懒躺床上的姿势,和林疏月虽隔着距离,但眼神艳丽,风流调情:“怎么回事儿啊林老师,总是口是心非。一见面就想玩儿,一到床上就想要。时间短了说不尽兴,玩久了呢,又哼哼唧唧这也疼那也酸娇娇气气……” 门外。 钟衍脚步一顿,瞳孔地震。 门没关,魏驭城也瞬间看到了他。 舅甥俩四目相对,气氛死寂。 下一秒,魏驭城面不改色,如常语气说完下半句:“……玩个手机都这么费劲,林老师,少玩手机,注意身体。” 鸳鸯(魏魏雄伟。...) 第46章 钟衍一口大气终于缓了过来, 拍拍胸口,心想,舅舅现在真的和蔼慈祥许多, 是个晚辈都会关心了。 钟衍如捣蒜泥般附和:“没错, 是要少玩手机,不然颈椎病。” 林疏月忍着笑,点点头,“好好好。” 钟衍忍不住提醒:“舅,你能不能坐帅一点, 这个姿势我都不常用。”他一个男人, 都替魏驭城此刻的外放气质感到脸红。 魏驭城蜻蜓点水的语气:“你不知道的姿势还有很多。” 林疏月如噎断气, 不怎么自然地挠了挠鼻尖, 脸别去一边。只有钟衍直球,点点头,“不要讽刺我了, 很多坏习惯已经在改了。” 这傻孩子,根本没get到他舅的开车技术。 林疏月指了指洗手间,“借用一下。” 她前脚刚进, 没几秒, 魏驭城后脚便跟了来。 门轻声上锁,腰间一紧,被男人搂住。 林疏月紧张, “钟衍呢?” “打发他去帮我买水。” 魏驭城下巴放在她肩窝,呼吸也沉重了些,呼出的气贴着她皮肤, 渐渐化作湿意,重复数次, 就像烧热的水一样。魏驭城低声:“昨晚没睡好,累死了。” “我给你的音频没听吗?” “听了想起你,就更睡不着。” 林疏月转过身,双手搂上他脖颈,“合理怀疑魏董在撒娇。” 魏驭城没否认,懒懒应了声。 他高,为配合林疏月,站得不怎么直,弯着背和腰,更显压迫感。林疏月踮脚亲了亲他唇角,“还累吗?” “累。” “这样呢?”往上,又亲了亲男人的眉眼。 他本闭着的眼睛悄然睁开,这么近,能看清根根分明的睫毛和狭长上扬的眼廓。魏驭城这双眼睛长得很多情,也是素日严肃作掩,冲散了这点眉目温柔。 林疏月仔细分辨,“魏驭城,你是桃花眼诶。” 魏驭城低头索吻,直接且凶悍,相濡以沫时,可以是缠绵的春水洗礼,也可以是无往不利的侵袭,他以浓烈情绪瞬间将人拉进自己的世界。 深尝浅磨时,眼角的桃花开了。 钟衍快去快回,不能亲昵太久。两人刚出来,人便拿着水回来了。 “舅,农夫山泉有点甜。”钟衍一手递水,一手刷手机,“这镇不起眼,没想到业务还挺野的啊。” 林疏月:“怎么了?” “我刚下去买水,小商店门口有个二流子把我叫住,问我要不要找个人陪。拿出手机就给我看照片,说什么样儿的都有,陪聊天陪喝酒陪吃饭都行,又硬塞了张名片给我。”钟衍当街边八卦:“我一看,好家伙,那女孩儿还没林余星年龄大。” 林疏月抬起头,“长什么样?” “有点面熟。”正儿八经一问,钟衍的记忆雷达便开始搜刮,他抓了抓后脑勺,灵光一现,“好像上个礼拜,你家访的那个女学生!” 林疏月下意识的紧了紧手掌,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魏驭城。她按捺住心头澎湃,听进他的话,在一切还未落定之前,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而魏驭城,也回应着她的目光。无声的默契里,似是告诉她,是吧,千难万难,总有拨开云雾的那一日。 这事不好瞒钟衍,林疏月把今天发生的事跟他摊牌。钟衍觉得不可思议,“这些生物是不是有大病?行吧,林老师,这事包我身上。” 于是第二天,钟衍按照名片上的联系方式打去电话,吊儿郎当地说:“那啥,你们这有年轻漂亮点的小妹妹吗?” 声音和昨天商店门口给他塞名片的是一个人,态度殷勤:“有的有的,老板你要什么样的?” “淑女点,老实点,听话的。”钟衍拖腔拿调高高在上,“最好有照片,我选两个,明天你带来。” “好嘞,等着啊老板。” 钟衍长相出挑,一身潮牌很有衣品,他是典型的小白脸长相,脸型小,眼廓长且上挑,货真价实渣男气质。所以说这些混账要求,简直浑然天成。 马仔办事利索,很快发来照片。 果然,里面有申筱秋。被特意打扮过,妆容成熟,小吊带露出令人遐想的锁骨,眼神却难掩懵懂无措。 钟衍把所有对话全截了图保存,并约定次日晚六点,昭阳宾馆见。这边谈完,钟衍腾的一下站起身,“我现在就报警,明天抓现场!” 魏驭城没发表意见,林疏月当机立断:“不行。他们敢这么猖狂,肯定打点好了关系。报警没有用,还会提早走漏风声。何况就凭这几张截图,完全可以翻脸不认人。” 钟衍:“那我该怎么做?” 林疏月:“录下来。” 钟衍下意识地抱紧手臂,“林老师,我不对未成年下手。” 林疏月笑着捏捏他的脸,“怎么会,毕竟你也还是个宝宝。” ― 次日,钟衍在朝阳宾馆门口等,马仔掐着点也赶到,钟衍不废话,保持高冷姿态,“人呢?” “马上来。”马仔点头哈腰。 钟衍拿出手机转账,“完事后再给剩下的。” 马仔机敏,“哥,你要留下过夜?” “废话。”钟衍桀骜不羁,“不然我找你个寂寞。” “那得加钱。”马仔立刻比划手指。 钟衍爽快答应,调子颇高:“费事,我先上去洗个澡,人到了送到502房。” 马仔喜笑颜开地收款,点头哈腰道:“放心,老板玩得开心。” 钟衍走进宾馆,理了理外套,悄然按停微型录像设备。然后找了个隐蔽靠窗的位置,能将楼下看得一清二楚。 又是那辆黑色轿车,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停在宾馆门口,先是司机下车,接着拉开后座车门。里头的人不愿下车,司机凶着挥拳吓唬,很快,申筱秋摇摇晃晃地下了车,表情痛苦。马仔嫌慢,扯着她的肩膀就往宾馆里推。 钟衍录好这一切后,飞速跑回502房冲了个头发。 很快,门铃响。 钟衍打开门,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水,边擦边说:“进来吧,你们走远点。” 门关,马仔暗暗呸的一声,他俩年龄差不多大,真是同人不同命。 门里,申筱秋恐惧得发抖,眼泪无声往下掉。钟衍把毛巾一扔,睨她一眼,然后侧了侧头,“林老师。” 申筱秋一愣。 就见衣柜门倏的推开,林疏月从里面钻出来。憋了太久,气都快断了,热得她脸颊潮红。她大口呼吸,目光紧追申筱秋:“所以,你现在还不打算跟老师说实话吗?” 申筱秋懵在原地,慢慢的,眼泪倾盆流泄。她捂着嘴,身体像被掏空,慢慢蹲在地上埋着头啜泣。 钟衍急得要命,围着她团团转,“你怎么回事啊!我们是在帮你!冒着多大的风险你不知道啊,上回我姐差点被那小杂碎害死,你有没有心啊。” “小衍。”林疏月出声制止,对他摇了摇头。 申筱秋哽咽着小声:“是我大伯逼我来的。这些人每个月都给他一笔钱,我要是不来,我伯就拿火钳打我,捅我肚子。” 林疏月不自觉地握拳,强逼自己冷静,“逼你干吗?” “陪叔喝酒,吃饭,还去唱歌。”申筱秋又哭了起来。 林疏月:“有没有人脱你裤子?” 半晌,申筱秋点头。 林疏月紧紧抿唇,脸上也无半分血色。她转头问钟衍:“录下来了吗?” 钟衍晃了晃胸口的翻领,小心扯出隐蔽摄像头,“必须的。” 林疏月也蹲下来,扶着申筱秋的手,此刻她心疼更多,“你还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申筱秋迅速摇头。 “那你相信老师吗?” 她又用力点头。 林疏月起身,有条不紊说:“让她在这里睡一晚,明早五点,有车把你送回家。” 钟衍自觉举手,“我马上去找我舅舅!” 录下来的证据,连夜被送去南祈市。魏驭城交待过,他私人的律师团早做好准备,且各级人脉牵线搭桥,点对点,直接走了举报流程。 第二天,马仔先被拘留。接着是扣押黑色丰田作案车辆,根本不给他们运作的时间。因为牵扯未成年人,办案过程中有意压着消息不外漏。 案件调查需要时间。申筱秋的大伯有精神病,不在刑事拘留范围内。林疏月只觉荒谬,“犯事的时候,怎么没想起精神病?既然有病,就好好治病。” 于是,申筱秋大伯被送往了精神科。这老头挣扎着不肯,力气奇大,哪还有半点神经病模样。 林疏月一直冷眼盯着,站在角落里,像陷入某种魔怔一动不动。钟衍发现她不对劲,“怎么了林老师?” 林疏月慢半拍地回过神,低了低头,“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那年她被诬陷,她找对方对峙时,他也是这般歇斯底里的反应,面目狰狞,眼珠子激动鼓出,像打了兴奋剂的失控者。 林疏月当即觉得不对,脱口而出:“胡平川!跟我去做精神鉴定!” 胡平川力大无穷,把她狠狠推在地上,跑了。 这一跑就再没了踪影,给她扣了一段洗不清的黑历史。 林疏月诡异的,把思绪往某一个点上重和。他看着申大伯发狂的样子,从眼底冷到心底。那个人来咨询室时,登记的名字是胡平川。林疏月闭了闭眼,根本不搭界的两个人。她自嘲一笑,自己也跟着走火入魔了吗? 申筱秋伯父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上级医院建议住院治疗。只不过这样的话,申筱秋就没了人照顾。林疏月想了个办法,“实在不行,暂时在扶贫组那边住着吧。” 虽然办案刻意低调,但哪能不走漏半点消息。很快,这事如一记炸雷,在南青县都传得沸沸扬扬。阴云撕破了道口子,烈阳便争先恐后地刺探出来。流言蜚语也好,有心散播也罢,很快,陈刚让幼女陪酒的事传得沸声震地。 陈刚虚有其表,骨子里还是穷山恶水的刁民习性,平日只对有利益贪图的人礼尚往来。阿谀奉承的人多,看不惯的更多。他是想尽办法,没让那群马仔把自己供出来。但不知怎么的,有人塞了一沓照片进他家,被他老婆看见――陈刚和人吃饭时,左右陪着两个年轻女孩儿;ktv里,他搂着一个女的情歌对唱。各个场合十几张,还有他左拥右抱进宾馆开房的照片。 陈刚老婆本就不好惹,性格刚烈强势,据说当天下午,直接拎着菜刀要跟他同归于尽。 里里外外的麻烦事,够他喝一壶的了。 这人名声急转直下,继而影响到了生意。很多在签的合同纷纷黄掉,起初陈刚还狂妄,“他妈的不签就不签,除了我,我看谁敢给他们供货!” 结果,第二天就有人抛出橄榄枝,以低0.5个点的价格,吸括了他的客户资源。 夜幕深降,小镇推开云雾,又是一夜明月当空。 一处不起眼的小茶楼里,本就简陋的环境灯亮开得极低。最里面一处卡座,帘子拉得严实,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魏董这份大礼,我铭记于心,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王某一定倾尽全力。”王启朝以茶代酒,爽快地敬了魏驭城。 魏驭城品了一口茶,神色淡淡:“王老板不用客气,互惠共利。” 有时候,利益比感情坚固靠谱。那些偷拍的照片便是王启朝安排的,魏驭城也顺势牵桥,把陈刚的破烂事透露给他的几个重要采购商,顺便推了个人情给王启朝。 王启朝与陈刚恩怨已久,如今也算出了口恶气。 和聪明人说明白话,魏驭城没待多久便离开。次日,扶贫小组那边传来消息,“王启朝愿意资助申筱秋,直到她大学毕业。” 林疏月不知道王启朝和魏驭城的渊源。只觉得,这事再完满不过。她得意洋洋地向魏驭城炫耀:“怎么样!我脑瓜子是不是挺聪明的?有勇有谋,临危不乱,逻辑满分。” 魏驭城面色温和,很捧场地夸赞:“林老师厉害。” 他这么正经一夸,林疏月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我知道,很多事你都在默默筹划。” 魏驭城挑眉,“嗯?” “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大费周章,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林疏月眼睛湿漉漉的,忐忑不定。 魏驭城依旧是平静神采,他望着她,淡声应:“我希望林老师永葆赤子之心,天真不被折损。”―― 所以我坚持你的坚持,让公平正义与你同在。 这件事之后,钟衍觉得林疏月简直酷毙了,对她的好感值飙升,并且愈加惋惜,大骂魏驭城没眼光,“我觉得我舅被pua了,喜欢被折磨,被羞辱,被捆绑。” 林疏月睨他一眼,“有本事当你舅舅的面说。” “那还没这本事。”钟衍挠挠头发,“林老师,你啥时候回明珠市?” “干吗?” “回明珠市,才好和那个渣女公平竞争。” “……”林疏月皱皱眉,“你见过那女的吗?” “没,”钟衍说:“我想象的。” 林疏月正喝水,呛得咳了好几声。她一时起了兴趣,又问:“你觉得你舅舅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这我就有话说了。”钟衍掰着手指头正儿八经地数数,“我舅看颜值的,我知道的就都是大美女,身材要好,不能干巴巴。得听我舅的话,未经他允许,绝对不许到家里来。” 林疏月脸色渐渐冷下来,不咸不淡道:“哦,也就是说,很多女朋友到过你家。” “没。”钟衍说:“我舅不带人回明珠苑的。” 林疏月理解成,只带去酒店开房。 她放下水杯,坐得笔笔直直,像一座严肃的雕像。钟衍觉得气氛不太对,“林老师,你怎么突然自闭了?” 林疏月扯了个笑,温柔说:“豪门八卦很好听,谢谢你小衍。” 钟衍后知后觉,有一种大事不妙的莫名预感。 ― 这天晚上,魏驭城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趁人不注意,闪身进了林疏月的宿舍。门一关,就迫不及待地和她拥抱。 温热的呼吸还带着室外的冷意,从她的眼睛一路向下,遇体温化成点点湿意,预告着他不加遮掩的欲望。林疏月被蹭得痒,偏开脸,“大白天的,外面那么多人。” “我让李部代表公司请吃饭,都去芙蓉楼了。”魏驭城语速和动作一样迫切,唇还贴着,不耽误地反手脱掉自己外套。 林疏月不冷不热地回应,踮脚贴他去墙上,然后把魏驭城双手抬高,定在墙面不许动。 从没哪个女人对他玩壁咚。 魏驭城低声笑,低头去碰她的鼻尖,“林老师,要亲。” 林疏月便亲了亲他唇角。 魏驭城不满意,“敷衍。” 林疏月慵慵懒懒,态度不甚明朗,“那魏董教教我呗。” 于是,潮水汹涌将她劈头浇灌。魏驭城调情一把好手,也不是清心寡欲的男人,忍了这么久,早想做畜牲了。 就在他要将人打横抱起直奔主题时,林疏月手指点了点他的肩,一个抗拒的动作。 “嗯?”魏驭城气息不平,胸口起伏频率陡增。 林疏月秒变无辜:“不行呢,生理期。” 魏驭城:“……” 他审视数秒,额上的汗细细密密满布,眼角还有未褪的动情。他显然不信,以手试探,隔着衣料,还真是不一样的触感。 魏驭城顿时憋闷,火气没处发,僵着身子望着她。 林疏月不理会这小可怜,风轻云淡地从他臂弯间钻出,“对不起啊,你且忍忍。” 魏驭城难得爆了句粗口。 男人衣衫不整,又a又欲,林疏月心尖发颤,觉得这样的魏驭城太man了。她收敛情绪,正儿八经地出主意:“你到外面透透风吧。” 魏驭城没好脾气,“这样我怎么出去?” 衬衫扯出半截,还有半截仍扎在皮带里。视线再往下,林疏月觉得,只要他一出这扇门,人人都能变身盯裆猫。 沉默平复许久,魏驭城:“下午两点的飞机,这个月我要去一趟国外,没时间过来。” 是交待,也是若有似无的委屈。 他手放在门把上,林疏月忽然把人叫住,飞快跑过去,勾下他的脖子飞快亲了一口,小声说了句话。 魏驭城八风不动,假意皱眉,“没听清,再说一遍。” 林疏月于心不忍,轻咬下唇。 …… “魏魏雄伟。” ― 钟衍随魏驭城一起回明珠市,候机时,钟衍闲得无聊,竟破天荒地拿出一本英文单词背起来。连魏驭城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转性了?” 钟衍拽得很,“我早就发奋了好不好,一点都不关心我。” 魏驭城眼神施压:“你再说一句试试。” 钟衍立刻身体转向一边。 安静片刻,他主动道:“来这里一趟,我其实挺难受的。” 魏驭城冷呵,“怎么,我能来,你这个少爷还委屈上了?” 钟衍默了默,合上单词本,“不委屈,就觉得,自己以前挺混账的。” 魏驭城听出来,这是幡然醒悟了。他内心欣慰,以这小子的名义捐资行善,心意总算没白费。 魏驭城淡声:“不是一直念叨想去夏威夷冲浪,找个时间,我让李斯文安排,你去美国玩一段时间。” !! 钟衍内心狂喜!! 片刻,魏驭城没来由的,冒出一股直觉。他随口搭了句:“走的时候,跟林老师道别了吗?” “道了啊。”钟衍沉浸在梦想成真的喜悦里,管不住嘴地全盘托出:“聊了好一会,她还夸我豪门八卦讲得好,林老师挺幽默的。” 魏驭城抬起头,“什么八卦?” “咱们家还能谁有八卦,只能是您这位一家之主。”钟衍不忘臭屁恭维,“我说您很有魅力,很有女人缘。每次出席场合携带的工作女伴都是人间尤物。把林老师听得一愣一愣的,我觉得她更崇拜你了,舅舅你放心,我没再多说别的了。” 魏驭城面带微笑,很好。 ― “夏威夷不用去了。” “以后每天跟我上班,去我办公室背单词。” 鸳鸯(他是我的,听懂了吗?...) 第47章 魏驭城不喜欢嚼舌根的人, 这点钟衍是知晓的。但骤失夏威夷冲浪机会,心里难以接受,斗胆辩解:“还不让人说了。” 魏驭城斜睨他, “对, 不能说。” 钟衍:“霸道。” 登机广播响,魏驭城眼神施压:“知道就行。” 他这个年龄身份,逢场作戏也好,应酬需求也罢,不可能没有过女人。但这事拿上台面说就没意思了, 他养着这外甥这么多年, 锦衣玉食伺候着, 关键时候拆台第一名。 不过换个角度想, 林疏月介意,是因为对他用了心思。魏驭城思虑许久,决定不再提这件事, 让它自然晾过去。 ― 几天后的周四,林疏月接到夏初的电话。 夏初有意减少与她的联系,只每周用另个微信号跟她报平安。三两个林余星的视频, 让她知道弟弟好好的。这次是夏初常用的电话号码, 林疏月心头一紧,以为是林余星出状况,慌忙接听, 夏初像是猜到她心思,第一句话就是宽慰:“弟弟没事,别多想。” 林疏月松口气, 手掩了掩,“怎么了?” 夏初告诉她:“李嵊已经很久没出现了。我找人查了他的行踪, 一月前,有购买高铁票的记录,去了m市,并且没再出入过明珠市。” 林疏月抿了抿唇,“他就是m市人。” 夏初:“嗯,他回了自己家。正巧,我有个关系不错的合作伙伴也在m市。按照你之前给我的地址,我让他帮忙去看了看。那房子没人住,问了一圈邻居。” 林疏月屏息,“怎么样?” 夏初藏不住高兴,“打听到的消息,李嵊父子俩去了北京,原因不知,但有人讲,他爸李修源的肾脏一直有毛病,拿药保着命,但这次复发,挺严重的。”这也意味着,李嵊陪李修源治病去了,不会再回明珠市。 “月月,你在听吗?”太过安静,夏初以为断了线。 林疏月握紧手机,机身滚烫,嗓子变了音似的,挤出一个字:“嗯。” “你知不知道,李嵊他爸有病?” “我听我妈提过。”林疏月是有印象的,但具体什么毛病就不清楚了。 “那消息应该不假。我那个朋友问了几家邻居,都说看到李嵊收拾行李,带李修源去北京治病。”夏初问:“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夏初与她亲密无间,是交心交命的挚友。姑娘性格大咧,但真要做件事,比谁都靠谱。她今天能打这通电话,那一定是有把握的。 “还有魏驭城。”夏初蓦地提起他,“上回他过来看余星,说了一句话。” “什么?”林疏月启唇发问,还没听到回答,指尖已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对余星说,不管有多少麻烦事,他都不放在眼里。他之所以允许你走,不是因为害怕被车撞,也不是怕被伤害。他尊重你的选择,无论是两年前的萍水姻缘,还是两年后的蓄谋已久。不同的是,第一次,他留不住你。但这一次,既然留不住,他愿意追随你身后。至少回头时的第一眼,他能被你看到。” 林疏月蓄了一眼底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夏初感觉到电话里细微的抽泣,“不会吧,这话魏驭城没对你说过?” 对,一句都没有。 他对林余星说,是想宽解对方的心。 而对林疏月缄默不谈,是已经润物细无声的,雕琢在每一次的千里奔赴里。 和夏初通完电话,林疏月又打给魏驭城。明明知道这个点他正忙,但就是克制不住。先接的是李斯文,语气关切:“林老师?是出什么事了吗?你等等,魏董在开项目会,按规定任何人不能带通讯设备。你别挂,我把电话给他。” 不一会,魏驭城的声音低沉紧绷:“怎么了?” 林疏月眼睛酸胀,像一个出走多时终于找到家方向的小孩,哑着声音说:“魏驭城,想你了。” 魏驭城顿了下,手还搭在会议室的门把上,然后笑意薄薄,“还没到晚上,来,说说看,怎么想的?” 林疏月鼻子抽了抽,“你怎么想我的,我就怎么想你。” 魏驭城走到落地窗前,身后是正襟危坐,表面认真工作,实际个个竖起耳朵探听八卦的汇中员工。他不以为意,入目是繁华城市如蝼蚁,他心里自有明珠,仍是轻松的笑语:“那恐怕难实现,你没我这个力气劲,在上面待几下,就耍赖不动了。” 身后员工:!!! 这是上班时间能听的吗! 那头迟迟没有回音,魏驭城心说是不是过了点,刚想认错缓解,就听林疏月说:“你等我回来。” 魏驭城手指收紧,语气依旧平静:“我一直在等你。” 身后员工:!!! 我爱上班!! ― 在南青镇的支教时间节点是到下周四,牧青十分坦然,甚至提出,只要她想,可以提早离开。 “新的一批老师下月过来报道,没关系的师妹,聚散有时,能跟你共事这么久,十分愉快,也深感荣幸。”牧青笑容真诚。 林疏月点头,“做好该做的,没什么提不提前。师兄,你会在这边待多久?” “南青镇工作结束,我应该会去湘西。”牧青目光悠远眺望,他是平静的,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多伟大目标,只一句质朴的,“尽力而为吧。” 还有一周时间,林疏月帮着牧青做好资料收尾。他们编制了南青村所有学龄儿童、在读学生的家庭资料,毫不夸张地说,每一户都进行过走访。这边老一辈的民众文化程度普遍偏低,多的是不讲道理的人,被辱骂,驱赶,放狗咬是常事,有两次,还被老人拿着铁锹追打。 纵如此,林疏月和牧青始终没放弃,将每户的生活困难、基本情况,以及孩子的性格特征都进行了记录。林疏月对每一个孩子可能潜在的性格因素,都做了提醒备注。 程晓东:12岁/父母外出务工/胆小/表达能力欠佳 张凤红:7岁/怕狗/喜甜食可以此作为嘉奖/有较好的表达能力 李二蛋:父亲嗜酒有暴力倾向/常年家暴/重点关注 严金柱:智力偏低/易怒 陈花银:母亲精神疾病/抑郁倾向/已申请医疗金 …… 这些珍贵的档案资料,回归到老师手中。林疏月针对一些特殊的孩子,与牧青一起积极奔走于相关部门,在法律范围内,替他们争取最大的援助。 在南青镇近四个月的支教援助工作,正式临近尾声。 林疏月最放不下的,还是申筱秋。 这两天,公安局那边来了消息,因为涉及未成年人,且案件本身的社会影响不良,又综合受害者监护人的意见,给予案件不公开处理。林疏月所知道的,那几个马仔面临较重的刑事诉讼。 当然有不尽人意之处,但林疏月如今已能平和心态。就像魏驭城教她的,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但只要赤子之心永驻,天真不折损,就是问心无愧。 回明珠市的车票买在周六。 周五这天,林疏月去探望申筱秋。王启朝的资助都是落到了实处,第一件就是帮她把这老破旧盛夏也不见光亮的房子给重新翻修。 乍一进去,林疏月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外墙刷白能泛光,邋遢的院子也重新规整,还给搭了个钢筋棚晾晒衣服。屋子里面仍在施工,申筱秋穿着一件浅绿色的短袖,正往外头搬东西。 见着林疏月,女孩儿笑厥如花,“林老师。” 五月初夏,新翠发芽,光影鲜活明亮得给人间涂抹颜色。林疏月觉得,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明媚姿态。 她卷起衣袖帮忙,“还有什么要搬的?” 申筱秋不再胆怯,大大方方地接受好意,“还有一些书。” 这个家的东西本来就少,杂物零零碎碎散落一地。林疏月看得饶有兴致,拾起一枚火柴盒,受了潮反倒旧得更好看。她拿了个纸盒,把这些小玩意归纳一起。最后收拾稍大的物件。几本卷边的作文本,发黄的粮票以及一本棕红色的老式相册。 林疏月顺手翻了一页,黑白老照片居多。第二页,有申筱秋五六岁的彩色照。小姑娘从小就长得清秀,和现在没差太多。再翻一页,依旧一张泛黄的彩色合照。林疏月视线扫过去,在看到最右边的人时,心脏像被狠狠掐紧。 浓到突兀的眉,细长眼睛眼角下吊,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后排,虽是高中学生模样,但还是被林疏月一眼认出。 胡平川。 那个指控她利用专业之便蛊惑病患产生依恋感情的胡平川! 林疏月的指尖如被冻住,死死磕印在薄膜塑料上。像撞钟“嗡”的一声砸在太阳穴,瞬间把她拉入逼窄牢笼。 “林老师?”申筱秋不明所以,“你还好吧?” 林疏月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她将相册翻了个边,指着胡平川问:“这是谁?” “我堂哥。” “叫什么名字?” “申远峰。” 林疏月一刹迷茫。 胡平川。 申远峰。 所以,“胡平川”根本就是假名字。他为什么要用一个假名字来看诊?林疏月脑袋一空,蓦地想起李嵊。这个假设只冒了个泡,已让她浑身像被抽断肋骨支撑不住。 林疏月克制不住扬高声音:“他在哪里?” 申筱秋害怕,嘴唇张了张。 “人在哪里!”林疏月陡然大声。 申筱秋被吼得后退一步,胆怯不知所措,声若细蚊哆嗦道:“我不知道。” 林疏月咽了咽喉咙,指甲尖狠狠掐向掌心,强迫自己冷静。再开口,她压着嗓子先道歉:“对不起啊筱秋,老师态度不好。但这个,这个人呢。老师认识。”林疏月每说一个字,都像被刀尖划似的,眼睛都憋红了。 申筱秋飞快答:“老师,他虽然是我哥哥,但我真的很少很少见他了。他是我们村为数不多考上大学的,出去上学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疏月咬牙:“一次都没有吗?” “没有。”申筱秋急急保证:“老师,我真的没骗你。” 林疏月点点头,“老师信你。” “我大伯精神时好时坏,他以前不这样的,去年就严重了。阿花婆说,这是一个传一个。迟早的。”申筱秋说:“前两年,我听伯伯说,表哥不上大学了,在外头跟人混,要赚大钱,不得再回来了。” 林疏月:“知道他跟什么样的人赚钱吗?” 申筱秋仔细回忆了番,想起:“来过家里一次,个子高高的,记不清长什么样了,但那天穿的是黑色衣服。” 林疏月抖着手拿出手机,按了几次才按进相册。她有李嵊的照片,问:“是他吗?” 申筱秋辨别半天,茫然地摇了摇头,“林老师,我真不记得长相。” 林疏月慢慢蹲下去,相册滑落在地,她抬起手,脸埋在手间,许久许久没有反应。等这口气顺下去,她才抬起头,“这张照片可以给老师吗?” 申筱秋立即点头,“可以。” 林疏月头发晕,起身的时候扶了把她的手,忍过这波眩晕。 申筱秋想问不敢问,犹犹豫豫,“林老师,哥哥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 林疏月的笑容很虚浮,“跟你没关系。” 线索到此中断。 林疏月收好这张照片,决心一定要找到胡平川。 晚上,大伙儿给她践行。扶贫组、学校老师都来了。牧青张罗着办了四桌饭,这待遇,暂时扫清了心头郁结。 共事久了有感情,真到了分别的时候,林疏月也惆怅。从开饭,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学生有家长,拿着土特产非要塞给林疏月。 后来,林疏月一眼看到了藏在门口的赵小宇。她笑着勾勾手,“过来。” 赵小宇不怕冷,赤脚惯了,鞋都不穿,脚丫子黑乎乎的。他在林疏月面前站定,递了个本子。林疏月打开一看,眨眨眼,“你画的老师啊?” 他点点头,“画得不好。” 林疏月笑:“画得很好,老师特别喜欢。” 小男孩儿顿时笑出八颗白牙。 林疏月摸摸他的头,“好好学习。” 赵小宇敬了个少先队礼,“天天向上。” 饭吃到一半,还来了个人。 王启朝开了辆凯美瑞,单独让人把林疏月请了出来。林疏月没见过他,正狐疑,王启朝自报家门。林疏月心生感激,原来是他资助了申筱秋。 王启朝是个少言的,直奔主题,从车后座拿了个信封递给她,“帮忙带给魏董。” 如此直接,想必也是知道她和魏驭城的关系。于是也没什么好扭捏的,林疏月大方接过,“好,一定带到。” 边说边打开包,想把信封放进去。 她今天背的是一只双肩包,系绳一解,堆在袋口的东西滑了出来。其中之一,就是从申筱秋家要来的那张照片。 王启朝目光一低,忽说:“这个人。” 林疏月心一跳,“您认识?” 王启朝拿起照片又看一眼,“眼熟,像在我厂子里做过工。” 林疏月焦急不耐:“您知道他住哪吗?” 王启朝摇头,把照片还回去,“应该是前年,没做太久就辞工了。不过我可以帮林老师去问问,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林疏月这一晚没怎么睡,先是翻来覆去地失眠,凌晨终于入睡,又不停地梦魇。梦里她被一朵黑云追,笼罩头顶,越压越低,最后幻化成一张丑陋无比的脸,獠牙锋利朝她颈间咬下。 林疏月睁开眼,虚汗满背,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三点半,房里只有她的心跳声。 林疏月就这么睁着眼睛到天亮,六点,牧青骑摩托送她去镇上坐大巴车,牧青很有绅士风度,一直把人送到南祈机场,才挥手作别。 林疏月今天回来的消息,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 明珠市的房子走之前就退了租,林疏月打车去明珠路附近,找酒店开了间房。昨天该是感冒了,又一夜没睡,她头疼欲炸。加之这两天的信息太凶猛,心里装着事,脑子更加放空。 在去申筱秋家之前,林疏月是想着,要给魏驭城一个突然回来的惊喜。这下彻底有心无力,她看了看时间,汇中还有两个小时下班。睡一觉过去也来得及。 结果这一睡,直接睡到夜色霓虹。 林疏月嗓子干,摸了摸额头,好像还有点发烧。她挣扎着坐起来,眼前一片眩晕。好不容易缓过劲,她长叹一口气,本来还想买个礼物,这样会显得比较有仪式感。 现在仪不仪式的,不重要。就自己这状态,能撑到见面都不错了。 林疏月趴床上给魏驭城打电话。 通了,一直是长嘟音。 就在她以为不会接的时候,最后一秒,显示已通话――却不是魏驭城的声音,“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林疏月以为拨错号码,还特意拿下手机看了一眼,她皱眉,“怎么是你?” 叶可佳语气带着一贯的高傲姿态,“怎么不能是我。” 林疏月渐渐回过味,“你拿魏驭城的手机。”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不用见面,都能想象她说这话时的轻蔑神色。 林疏月恍恍惚惚,一瞬间以为自己是打扰有妇之夫的小三。想到这,她差点笑了,然后笑意微敛,不疾不徐地搭话:“叶可佳,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电话挂断。 明珠公馆,灯影璀璨。 顶楼贵宾包间,接待的是汇中集团重要客户。业务涉及,叶可佳的上司便也把她带了来。到了才发现,魏驭城也在。 他在人群里应付自如,谈笑风生,就像一颗移动的夜明珠,无论多少人,魏生永远是最闪耀的那一个。叶可佳无数次地朝他递眼神,含蓄的,娇怯的,热情的,但他一眼都不回应。 在场别的同事围坐一起嘀咕:“叶可佳眼睛都快长魏董身上了,太明显了叭。” “她才来集团多久就这么高调,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喜欢魏董似的。” “刚我看到她拿了魏董手机。” 客户来敬酒时,魏驭城正在沙发上和别的老总谈事。手机还放在稍远的牌桌上,叶可佳最先看到他手机屏幕亮光。走过去一看是林疏月,酸涩瞬间蒙了心,她不动声色地揣着手机,走到隐蔽处接听。 接完后,还把电话记录给删了。 这边,李斯文过来魏驭城身边静静候着。 魏驭城正和王总聊最近的大宗商品走势,结束话题后,才把注意力匀给李斯文。李斯文神色微变,甚少有这么犹豫的时候:“魏董,刚才,林老师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您在哪儿。” 魏驭城皱了皱眉,双手抱在胸前几秒,折身去牌桌边拿了手机。 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 他刚想拨号码――包间门从外推开,林疏月站在门口。 林疏月肃着脸色,眼神从容极了,精准地在声色迷离里搜索目标。越过任何人,甚至是魏驭城。最后,她看到站在靠里边的叶可佳。 叶可佳虚了心,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林疏月定了心,迈步朝她靠近。这两天发生的事已够让她烦的了,加之身体不适,火气儿正没处发,既然有人往枪口撞,那也实在不必吝啬这几颗子|弹。 叶可佳压低声音,“你干吗,想动手吗?” 不理会这先发制人,林疏月冷笑:“你有什么打不得的?” 场面刹时安静,连点的歌都没人去唱,都往她们两人身上盯。 林疏月是属于温柔那一派的容貌气质,平日相处也是温和细雨,像涓涓细流悦眼舒心。但真要刚起来,那也是完全镇得住场的。比如此刻,她目光像裹着蜜的箭,不动声色地往叶可佳心尖尖上刺。就在叶可佳觉得她铁定要为难自己时,林疏月反倒温柔一笑,一字一字地说: “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天生就爱跟我抢?抢东西也罢,让你就是了。怎么连我男朋友也觊觎上了?” 叶可佳顿时无地自容,“你,你。” 林疏月点头,“对,我,是我。你既然忘记我跟你说的话,那我只好当面再说一次,只这一次你给我听好了――这个姓魏的,是你的老板,你的领导,你的衣食父母,你的魏董。唯独不是你的男朋友。他是我的,听懂了吗?” 说完,林疏月看都懒得看叶可佳一眼,又径直走到魏驭城跟前。方才的凌厉神色一瞬消匿,她双手环胸,蜻蜓点水般扫过目光。 甚至都不用开口―― 魏驭城侧过头,淡声吩咐李斯文:“手机脏了,换新的。” 几个汇中员工恨不得立刻拍小视频群发同事群,内心疯狂os:快看呐!!你们磕的cp是真的!! 鸳鸯(一更)(来当你爸爸。...) 第48章 两人一唱一和, 把这场戏唱得完满。 看热闹的,探八卦的心满意足,明天的汇中集团一定血雨腥风。只是叶可佳面子挂不住, 起先还想以楚楚可怜博同情, 但魏驭城一句“换手机”直接打了她的脸。 谁说魏董怜香惜玉? 那也得看是谁。 局继续组着,客户表面当没事,象征性地喝了两杯后,就说醉了要回酒店休息。都有眼力劲,知道魏董该处理家事了。 朝叶可佳发完火, 之后林疏月一直很乖。这会在车上, 和魏驭城坐在后座也是一言不发。撑着半边脸看窗外风景。 魏驭城吊着眼梢, 神色轻挑, 闲适地靠着椅背,眼神慵懒懒的。他伸手过去,作弄似的轻扯林疏月的衣袖口, “不打算跟我说话?” 林疏月还真没打算,手收了收,把袖口藏在大腿上。 魏驭城喝了酒, 不似平日的清心禁欲, 眼底微微熏红,像深藏不露的桃花瓣,不经意淌出深情。他朝林疏月挪近, 有点儿无赖公子的做派,“那我跟你说话好不好?” 奉令专心开车的李斯文压根就专心不了,职业素养使然, 他此刻很想提醒一下老板,“撒娇”不是您这个身份该出现的东西。 林疏月没忍住, 嘴角轻扬一道浅弧。然后疲惫地往椅背一靠,“不想听,我头疼。” 魏驭城蹙眉,手背挨了挨她脸颊,“怎么发烧了?” 林疏月补觉补回来的那点精气神,都用在了对付叶可佳上。她此刻不是矫情,也不是故意吊着魏驭城,更没什么兴师问罪的念头。 纯粹是累的。 她“嗯”了声,“就,烧起来了。” 魏驭城被这语气逗笑,眼角扬了扬,然后展平。他伸出手,揽着林疏月的肩头把人拨进怀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本来想买个礼物,等下班再去找你。” “住哪?” “vi.sa。”林疏月感慨:“离你公司近的地方真是寸土寸金。” 魏驭城抬眼,李斯文从后视镜里瞥见,立刻会意,“好的魏董,我会安排签单。” 安静了会,魏驭城说:“晚上有应酬,跟去的人多。我手机放在牌桌上,没接到你的电话。然后,她应该删过通话记录。” 林疏月如鱼打挺,立刻精神了,悠哉感叹:“一往情深,娶她吧。” 魏驭城将人重新摁回怀里,手指有下没下地缠着她的头发,“我也对你一往情深,没听你说嫁我。” 车速镇定,李秘书面不改色,实则手指扭曲,方向盘都快被他抠下来。林疏月果不其然没接这茬,低着头,蔫得像颗小蘑菇。 魏驭城叹气:“先去医院。” 林疏月确实难受,没逞强拒绝。从这绕去明西医院太远,就近去的附二院急诊。挂了两瓶水,开了药,到酒店已是十一点。 下车时,魏驭城和李斯文在车里迟了分把钟才出来。等电梯时,林疏月靠着镜面墙,脸色呈病态的白皙,徒添楚楚可怜。 她歪着头,鼻间呼吸还是热,浑身不得劲,“你和李秘书在车上干吗?”她随口一问。 魏驭城侧身站在她对立面,斜睨她一眼,平声说:“要套。” 林疏月差点跪了。 魏驭城伸手捞她一把,正经着脸色说:“这就腿软了?” 林疏月蹭开他的手。 “牵好。”魏驭城声音淡,“对病人下手这种混账事我还不至于做。” 林疏月小声嘀咕:“算你有良心。” 有了这个保证,她也变得有恃无恐许多。出电梯了不肯走,赖在魏驭城身上像条八爪鱼。磨磨蹭蹭进房间后,林疏月又搂着他胳膊装可怜,“魏董,我头疼。” 魏驭城扶她去床上躺着,然后把开的药配好,倒了水递给她,“头疼还这么不老实,回来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告诉了你,我还怎么抓奸当场。”林疏月哑着声音,委委屈屈正正经经。 魏驭城听笑了,然后收敛神色,轻声说:“答应你,没有下次。还有,别听钟衍胡说,败坏我名声,说得我好像多纵欲一样。” 林疏月也安静下来,然后笑了下,“我和钟衍的聊天,你都能套出话,我现在倒有点同情小衍了,天天被一只老狐狸算计。” “我算计,是让他长脑子,总比以后出去被别人算计得好。”魏驭城这话正理昭昭,乍一听也没毛病。 林疏月眼睫低低垂下,在眼下打出细腻的阴影。魏驭城的指腹轻抚她眼角,沉声缓缓:“明天,让叶可佳走人。” 林疏月漫不经心,“魏董不是不管这些小事的吗?” 魏驭城嗯了声,“就为你当一次昏君。” 林疏月坐直了些,把剩下的药倒进嘴里,就着他手上的水杯大口吞咽。嗓音带着湿意,若无其事地说:“算了,显得我小肚鸡肠。她爱作妖随便吧。” “对我这么有信心?”魏驭城挑了挑眉。 林疏月瞥他一眼,“这要有什么信心,男人那么多,换一个就是了。” 魏驭城面色平静,最擅长眼神施压,凌厉从眉峰间传递,就这么盯着她。林疏月被盯得浑身发麻,伸出掌心盖住他眼睛。 短刺感扎着手心,很奇妙的触感。林疏月忍不住赞叹:“魏驭城,你的睫毛好长哦。” “林老师转移话题技术一流。”语气虽冷,但他还是松了眉眼,然后轻轻握住她手腕。 林疏月散了头发,病着,连发丝都乖巧淌在肩头。两缕顺着锁骨往下,垂落在胸口。魏驭城视线跟低,然后停在某一处。林疏月的内搭款式贴身,浅驼色更显温柔,把身材勾得凹凸起伏,又纯又欲。 林疏月察觉他眼神变化,瞬间警惕:“干吗?” 魏驭城淡淡挪开眼,“改主意了。” “嗯?” “想当混账。” “……” 想归想,条件不允许。林疏月这一晚病得挺厉害,发烧反反复复,嗓子疼得快冒烟,后半夜咳得心脏都痛,冷汗浸着背,一茬茬地往外冒。魏驭城伺候了她一晚上,后来都没干衣服换了。大半夜的,他自己开车出去了趟,回来时,拎着几套睡衣,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 林疏月难受得眼睛都红了,一咳嗽就有点眼泪在眼眶打转,像初酿的桃花酒。魏驭城看着心疼,见她没力气,说:“别使力,衣服我帮你换。” 林疏月乖得像个小机器人,伸手,举手,任他拎着汗湿的睡衣捣鼓。女孩肤白如雪,魏驭城像在仔细剥鸡蛋壳。她里面只罩了一条短薄的半截背心。林疏月很正,不用穿都很有形状,像两团圆滚滚的雪球,配上她现在的状态,很容易让人升腾起变态的破坏欲。 魏驭城沉默寡言,也如机器一般,慢慢吞吞地帮她穿衣服。这套是系扣的,从下面往上,一粒一粒扣得仔细,过了会,扣不动了,卡在温柔起伏的最高点,魏驭城干着嗓子,“衣服小了,换一件。” 他起身快,转过背,额上的汗坠落。 魏驭城深呼一口气,以意志力强逼自己,现在还不是做畜生的时候。 折腾到三点多,林疏月烧退了,终于沉沉睡去。 魏驭城掐了把眉心,抱着她也凑合眯了会。 翌日,大晴天。 但林疏月醒来时,室内一点都不刺眼。魏驭城不在,窗帘被他体贴拉上,只留了一掌宽的距离透光。怕吵醒她,所以魏驭城没发短信,而是手写了一张纸条用香薰盒压着。 -睡醒吃早餐,风大,别外出,中午过来看你。 魏驭城写得一手好字,清隽秀丽又不失笔锋凌厉,拿出去当字帖卖也一定销量领先。林疏月捏着小纸条看了又看,这才注意到,昨晚散落一地的衣服收拾得干干净净,药盒也整齐码在显眼处,是怕她忘记吃。 ― 汇中集团。 魏驭城早上有个海外视频会议,缺席不得。汇报时拖长了时间,会议结束已是十一点。魏驭城回办公室,钟衍也来了。拿着本单词手册,跟无骨人似的瘫睡在沙发懒懒散散地读。 自从那天下了命令,小子倒也听话,每天过来象征性地背一页单词。 魏驭城一进门,钟衍立刻弹坐得笔笔直直,朗诵声高八度。 魏驭城看他一眼,钟衍笑得极其狗腿,“舅,我听话!” 魏驭城忍俊不禁,松动了神色,坐进皮椅掐了掐眉心。 “您昨晚又没回家啊。”钟衍殷勤端茶倒水,就不是能藏事儿的人,欲盖弥彰地感叹:“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魏驭城悠悠喝水,淡定问:“知道了?” “早知道了。”钟衍发自肺腑,“但您这样我真的不放心,黑眼圈都出来了。”他委婉道:“舅舅,家还是要回的,知道您身体好,但一整晚都那样……您懂的吧?” “我不懂。”魏驭城叠着腿,“解释一下。” “男人过了35就要格外注重养生,您还没生孩子呢,更要保重身体。” “明白了。”魏驭城看着他,“说我老。” 钟衍内心卧了个大槽,夏威夷好像更遥远了。他沮丧道:“我很喜欢林老师,但林老师告诉我,她也有喜欢的人了。” “哦,那恭喜。”魏驭城应得敷衍,低头看手机,来了新信息。 林疏月:魏董,汇报一下,我起床啦。 魏驭城弯了弯唇,不由坐直了些。 钟衍:“行吧,我放弃。你们既然都有了另一半,我也不好劝你们彼此挖墙脚。” 魏驭城置若罔闻,专注于手机。 wei:吃东西了? 月:[照片]x3,饱腹,嗝。 魏驭城笑意更深。 一旁的钟衍心丧,肯定是在跟那个渣女发短信。而且看舅舅这表情,靠,陷得好深。 林疏月还是咳,但退了烧,浑身松解一大半。此刻正趴床上,有搭没搭地和魏驭城聊天。想着昨晚,哪能不动容。于是真心实意地夸赞:你好像爹系男友。 魏驭城:? 林疏月:就是成熟稳重,细致体贴,像爸爸。 这次,很久没回消息。 他应该是在忙,林疏月便没再多问。收拾了两件衣服,决定去洗个澡。水温调高,花洒很快蒸出热气,被水一泡,浑身的血液好像都活过来似的。洗澡时间有点长,林疏月洗完出来,恰好听见门铃响。 门打开。 林疏月愣住,“你怎么过来了?” 魏驭城双手撑在门两边,西服解开,衬衣绷紧,抬头看她的模样,像个活脱脱的斯文败类。他的目光炙热如燃,长腿挤进,反手将门关紧,平静道: “来当你爸爸。” 鸳鸯(二更)(在正经和浪荡之间游刃有余...) 第49章 全情投入时, 哪管白昼如明。 不知过了多久,林疏月觉得手要废了,魏驭城见她实在可怜, 勉强放过。林疏月缩在被毯里, 茫然盯着这一手的黏腻,不知该往哪儿放。 西裤像一朵妖冶的黑色玫瑰,随意堆在地毯上。魏驭城弯腰去捡时,腿上的肌肉线条绷出两道流畅的弧。他的上半身挂着白色衬衫,甚至一粒扣都没松, 仍是正经利落的商务范。视线往下, 简直没眼看。 在正经和浪荡之间游刃有余, 也是魏驭城的一种个人气质。他一只手套西裤, 另只手扯了两张纸巾塞她手中。林疏月如回魂,愣愣抬起头,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 刚才的一幕幕像碎片镜头―― “我还病着。” “手又没病。” “你个变态!” “叫爸爸。” “你个魔鬼!” “叫爸爸。” “……” “握紧点。” 林疏月轻呼一口气, 慢慢看向他。魏驭城正扣皮带,深棕色,细看上面有浅浅的方格纹路, 没有任何奢华夸张的logo, 做得极简式样。 魏驭城视线投过来,平声说:“知道了,下次用这个。” 林疏月反应过来, 抓起枕头砸向这个魔鬼。 总不能教他太得意,几次失守落于下风,他越发得寸进尺。林疏月把脸掩在被毯里, 朝他无辜眨眼,“越来越退步了。” 魏驭城手一顿。 林疏月给他科普, “他们说,手的敏感度比较低,这样能延长时间。嗯。我懂的。” 魏驭城低下头,把皮带卡好。然后对着镜子穿西装,“我一点半要开办公例会。” “嗯?” “中途就一小时休息时间,不够用。” 说完,魏驭城看她一眼,走了。 林疏月抬手蹭了蹭脸颊,热的。 ― 明珠市入夏自有规律,疾风骤雨下个三五天,天放晴时,也意味着夏天来临。五月中旬,热得已经能穿短袖了。乘出租车去城东这一路,艳阳像个光感盒子,把城市照得明晃晃的。在春雨里洗礼过的枝叶草木长势渐盛,叶子又带着新翠的鲜艳。初夏的明珠市,像一位等待成人礼的明朗少年。 出租车送到地方,一下车,就看到独栋小复式门口的无尽夏开得粉蓝一片,相当治愈。林疏月走进大门,院子里的颜色更多,像一座缩小版的夏日森林。 夏初正在打电话,抬眼一见到人,“靠!不是不是,我没说你,我姐们过来了晚点再联系啊。” 林疏月站在门口,歪着头对她笑。 “笑屁!”夏初佯装凶状,走过来狠狠把人抱住,“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林疏月拍拍她的肩,眼睛却四处搜刮,“小星呢?” 咚咚咚的脚步声入耳,然后是林余星急切激动的声音:“姐!!” “慢点儿!”林疏月松开夏初,赶紧迎上前。 林余星从二楼下来,本来想抱一下姐姐的,但又觉得不好意思,便憨憨地摸脑袋,站在原地笑得牙白如贝。 小孩大了,还会避嫌了。 林疏月伸手摸摸他的头,笑着问:“乖不乖,有没有听夏初姐的话?” 林余星红着眼,点点头,“有的。” 林疏月也跟着难受,主动抱了抱他,哽着嗓音说:“辛苦了啊星星。” 夏初呼呼气,“得了,我最辛苦。” 林疏月一手揽一个,“记着呢,晚上请你吃大餐。” “帝王蟹波士顿大龙虾,我一人要吃四只。” “四百只都行。” 夏初啧了啧,“有男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样。” 林疏月笑得含蓄,没否认。 林余星机灵,瞬间反应过来,顺杆搭话:“魏舅舅很喜欢我姐姐的。” 夏初捂心口,“就因为我单身,所以要承受这么多暴击吗?” 林疏月笑,“就演。” 夏初清了清嗓子,“提前说好了,到时候不许帮魏驭城说话。闺蜜这一关都没过呢,甭想追走我老婆。” 林疏月倒淡定,“随你。” 林余星吃不得海鲜,夏初也就开开玩笑。晚上三人去嘉福吃猪肚煲鸡,排到一百多号,到他们时,饿得饥肠辘辘。 都没说话,每人喝了两碗汤才渐渐缓过劲。夏初爱新鲜,问了许多南青县的事,林疏月挑重要的讲,讲故事似的,把夏初听得一愣愣。 林余星也张着嘴巴,满脸震惊。 “不是去支教吗,怎么跟演枪战片似的。” “可能是观念冲突吧。”林疏月一笑而过。 夏初瞄了眼林余星,拖腔拿调地审问正事:“老实交代,和魏驭城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林疏月如实答:“去南青县之前。” 夏初惊讶,“这么早!” 林疏月不咸不淡道:“更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懂我懂。”夏初把头点得如捣蒜泥。 林余星茫然地看着俩姐,最不懂的就是他。 吃完饭都快九点,商场逛了小半圈,林疏月特意去买了新款的乐高。她很了解每一个月的上新,能准确报出系列名字。 林余星感到意外。 林疏月买完单,拎着满满三大袋笑意盈盈地朝他走来,“我知道你喜欢,所以每个月都去官网记下来。回来一起补给你。” 林余星感动地点点头,“谢谢姐姐。” 林疏月眼带歉意,“把你一个人丢下,姐姐觉得很对不住。” 林余星低着头,摇了摇,“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会遭受这一切。” “姐姐不喜欢听这样的话。”林疏月收敛神色,“余星,你从来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的弟弟。” 回夏初的工作室,在二楼陪林余星一起拼了会乐高,林疏月才下楼。夏初在小院子里等她,起开一瓶啤酒递过来,“喝点。” “就一点啊,我昨晚上还发烧呢。”林疏月接过,也往躺椅上盘腿坐下,然后和夏初碰了碰瓶,仰头一口酒。 “回来住哪?”夏初说:“住我这吧,楼上还有个房间。” “明天就去找房子。”林疏月轻轻呼气。 夏初斜睨她,“魏驭城肯?” 林疏月笑了笑。 问太多就是给她压力,好不容易回来,夏初也不想聊不愉快的话题。她朝林疏月伸出酒瓶,“月月,你一定会幸福的。” 林疏月啧了啧,“干吗啊,突然这么煽情。” “煽情了吗,真心实意好不好。” 俩姑娘对视一笑,默契地同时仰头喝酒。 五月夜风最温柔,院子里一盏矮矮的灯,照得光影各半。栀子花隐在栅栏里,散送阵阵淡香。清风问路,不请自来,温和地拂在脸庞,时间当静止。 手机响,是新信息: wei:定位,过来接你。 这是林疏月从未有过的安宁时刻。 时间重启,人间仿佛又活了过来。 手机就搁在竹藤桌上,夏初也瞧见了,当即推断:“他的占有欲应该很强。” 林疏月回了个“好”,不置可否。 “哦对了,差点忘事。”夏初忽然来了兴致,“等我会儿啊。” 她趿着拖鞋小碎步地往屋里跑,没多久就拎着个大号黑帆布袋出来,往林疏月面前一放,“受人之托。” “这是什么?”林疏月弯腰去解系带,刚开了道缝,手瞬间顿住。 这,这这这…… “你,你弄这些干吗?” 夏初抿了口啤酒,“不是我的啊,夏繁辉同志的。” 林疏月猛咳,“你爸?” “嗯啊。我爸妈那内衣公司拓展业务,做了一条成人用品的生产线,嗯,你懂的。然后不停研究新产品,喏,这些都是公司研发出来的。他们最近在做市场调研和客户试用,反正你也有男朋友了,就当帮个忙,随便给点反馈我也好交差。” 逻辑缜密,理由严谨,林疏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底是自家爸妈的公司,夏初正儿八经地介绍:“用的吃的什么都有,放心啊,经过质检的,都安全。” 林疏月:“我不需要呀。” “你不需要,魏驭城需要啊。”夏初脑筋转得快,从袋子里扒拉出一盒保健品,“他也不是小鲜肉了,工作压力应该也挺大,都这样了,还不保养,以后真能当你爸了。” ……怎么就提到爸爸了。 林疏月现在还不太能直视这个称呼。 夏初推销上瘾了,一样一样给她介绍。林疏月全程沉默,因为每说一个字,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魏驭城。最后她忍不住打断,“你就直说是印度神药好了。” 夏初深思熟虑,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夏夏。” “啊?” “你别开心理工作室了,回去继承家业吧。” “……” 恍恍惚惚中,魏驭城打来电话,“我到了。” 夏初耳朵尖,立刻把袋子往她手上拎,“赶紧的,记着这事儿啊。” 林疏月被迫成为“幸运客户”,捧着这一包药啊玩具的心事重重上了车。 “你的行李让酒店送去我那了,晚上先回城东那套公寓住,就上次你住过的。”魏驭城边开车边说,见她状态不对,“还烧?” “没事。”林疏月把脸转向窗外,心想要怎么处理这袋东西。放他车里肯定不合适,先带上去再说。 奔驰驶入地下车库,下车时,魏驭城自然而然地伸手,“我来。” 林疏月拒绝得快,“不用不用。” 魏驭城看着她。 林疏月视而不见,可越想掩饰就越容易出错。她想换手拿这个袋子时,不知怎的手指勾住了线头,一下没拿住,帆布袋就掉去了地上。 掉也掉得精准,袋口朝下,东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魏驭城神色凝滞,既而皱眉,捡起其中一个印着逼真造型的包装盒,眸色深重地看向林疏月。 林疏月呼吸扎紧。 魏驭城再低头,用皮鞋尖踢了踢其中一个火焰红的瓶身,“这又是什么?” 林疏月下意识地甩锅,语速极快:“类似于神药的东西,吃了能让你变神仙,这是夏初说的,跟我没关系。” 停车场安安静静,连穿堂风都消失踪影。 林疏月闭了闭眼,从未有过这么尴尬的遭遇。 半晌,魏驭城语气平和,眼角扬起的弧度分明是调侃的笑意:“吃了,我不会变神仙, “但你会。” 鸳鸯(魏驭城低低唤了声,是个宝...) 第50章 魏驭城也没多余的话了, 蹲下来,一手扶着袋,一手将地上的东西都拣进去, 还顺手打了个漂亮的结, 然后起身说:“走。” 林疏月其实挺难捱的,那种出糗被围观的不自在感。 到公寓里,魏驭城什么都没说,去卧室拿了件睡袍便去洗澡。洗完出来,还是正正经经的表情和语气, 体贴开解:“多大点事, 也不是你故意买的。” 林疏月松了松气, 怕他不信, “真是夏夏家的产品。” “谁家的都一样。”魏驭城走过来,轻轻贴近,“存在即合理, 对吗?” 他的声音低沉放慢语速后,尤其熨耳蛊惑。林疏月跟着点了下头,“是。” 魏驭城的手已经搭向她肩膀, 然后顺着手臂往下, 直至手指扣手指。稍一用力,人便到了他怀里。刚沐浴过的身体还带着水温的热气,找到目标一般迅速攀上林疏月。 她心跳有点快, 人也有点晕。 “既然来都来了,别浪费。”魏驭城低声诱哄:“有对比,才知道谁更好。” 林疏月也不知道怎么就着了这男人的道。这一晚就是没羞没臊, 他好像憋了一晚上气力,暗暗在证明什么似的。有点遭罪了, 林疏月受不住,往他手臂上抓,留下的全是红印。 入目的是他眼底的红,像烈焰,野蛮生长,烧红了这初夏的夜。 “跳什么狐狸蛋,”魏驭城极色|气地在她耳边吹气:“我还不够你跳的吗?” 予取予求,写了一夜荒唐。荒唐到林疏月又发起了烧。 她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带泪的眼,可怜巴巴地指控:“你个魔鬼。” 魏驭城无奈无辜,“我月月真是纸做的,我都没使力。” 林疏月回怼,“这还不叫使力?你是想去参加举重比赛?” 看得出来她是有点真动气了,魏驭城适时服软,探了探她额头,“应该只是低烧。” 好在是自己住处,常年备着常用药。魏驭城翻出了包退热贴,他有分寸,是药三分毒,先用这个降降温。林疏月任他摆弄,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他看,“你说你何必呢,伺候完上半场,还要伺候下半场。” 一听这话,魏驭城就知道她无大碍。于是只笑了笑,撕开塑料薄膜,“叭”的一下将退热贴轻轻贴去她额头。 魏驭城的眼神是温柔的,指腹游离于她脸颊,低低唤了声,“是个宝宝。” 次日一大早,夏初也很魔鬼地发来一条微信语音。林疏月睡得正模糊,纯粹被手机给震醒的。往枕头下摸出手机,摁成了免提播放,夏初的声音清脆响亮:“昨晚用了吗?我家产品怎么样?” 林疏月彻底醒了,魏驭城也听见了。手一横,圈住林疏月的腰往自己身上贴。然后拿过她手机,回了句:“可以申请专利。” 男人的嗓音低哑,睡意惺忪,格外性感。 夏初立刻回复:“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继续。” 魏驭城去集团后,林疏月给夏初回电话。夏初化身尖叫鸡:“那是我能听的吗?!你家这位声音这么磁性的?” 林疏月有必要提醒一下魏驭城本真面目。 夏初再度震惊:“他把你做到发烧??” “你声音可以再大一点。” “不应该啊。”夏初说:“你家这位三十好几了吧?不是应该走下坡路了吗?” “……” “所以你的反馈就是,用了我家公司的产品,你哭了。” 越来越胡扯了,林疏月替魏驭城正名:“别乱填,他根本没用。” 闺蜜之间什么都能聊,这么多年的亲密关系,换句话说,比爱情还靠谱。夏初像个小太阳,细细地向她的人生撒温暖。不同于执手的另一半,这种温暖,是伴随她的年少青春,见证她的意气风发,又共情坎坷磨难,而依然初心如旧。 中午,林疏月去夏初的工作室。今天天气好,微风抚燥,清爽怡人。林余星就坐在外头院子晒太阳,桌上是拼了一半的航天模型。见林疏月进来,他抬头超甜地叫了一声:“姐姐。” “拼多久了,注意眼睛。”林疏月买了荔枝,剥了两颗给他,“你夏姐呢?” “在里边。”林余星说:“对了,小衍哥也知道你回来了。他给我打了个电话,挺激动的。说晚上让我俩去家里吃饭。” 这边,夏初也忙完,送走来咨询的客户后,长呼一口气,“累晕了。月,你过来帮我忙吧。真的忙不过来。” 夏初原本是做临床心理的,工作室开起来后,又想转型做研究,对接一些大企业和培训机构做人事心理。 “你来吧,我放心。”夏初说:“橙子要订婚了,估计不会留太久,她夫家想让她回上海发展。合适的人不好找,月月,你来呗。” 林疏月敛了敛神色,没吱声。 夏初了解她,“不用担心那个人渣,我估摸他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就算来了我也不怕。” 林疏月没搭话,“我去做饭,下午还要带星儿去医院复查。” “去谁那上班不是上,我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夏初诶诶g地把人叫住:“就这么说好了啊。” 林疏月笑了笑,“嗯。” ― 明西医院。 林余星每月一次的常规体检。这半年来一直是小杨医生看诊,轻车熟路开了检查单,一路绿灯,所以结果出得快。 一沓报告,杨医生看得仔细。 如临考检测,这么多年,林疏月还是很紧张。 许久后,杨医生说:“挺好的。” 林疏月松了口气。 “心电图还可以,彩超单的指标也及格。血象指标,”杨医生拿笔圈出其中一项,“要多晒太阳补补钙。”他笑着对林余星说:“老规矩,去找小赵姐姐拿药。” 力所能及的事放手让他去做,也是让对方感受自己被需要的一种存在感。 林余星出去后,林疏月转过脸,神色依旧平静:“杨医生,您可以跟我说真话了。” 杨医生仍是温和的笑容,“真没大事啊,别紧张。”他抽出压在最下面的cta检查单,“二尖瓣血流,ve小于va。左室比上次检查稍扩大,并且收缩功能也较上次减退。不过目前来看问题不大,我调整了用药,半月后再来做个心脏彩超。平日让小星不忧思,别多虑,保持快乐心情对他的病至关重要。” 从医院出来,林余星比来的时候要开心很多。 他嘴上不说,也不表现,其实跟林疏月一样,都是等待考试的紧张学生。不乞求高分,能及格就心满意足。 林疏月看着弟弟俊秀阳光的笑脸,苦味淌进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掐着点,钟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怎么样啊,你检查是正常的吧?” 林余星说:“还可以吧。” “去掉那个‘吧’,好就好,不好就不好。”钟衍还挺有大哥风范,这语气,嗯,有点像魏驭城了。 林疏月凑过去,佯装不乐意,“少爷,脾气很大啊。” 钟衍爆了句粗口,“靠!我林老师。什么都别说了,赶紧过来,小爷我今天亲自下厨。” 到明珠苑,还没进门呢,门口就闻见一股股烧糊的味道。 阿姨来开的门,一脸忧心忡忡,“林小姐来了啊。” “陈姨好。”林疏月换了鞋,厨房门是拉上的,她才推开一条缝,就被里面的烟呛得狂咳,“干、干吗呢?炸厨房啊。” 陈姨担心坏了,“我说我来,小少爷非不肯。他从小到大哪里进过厨房,别烫着伤着才好。” 林疏月宽慰:“没那么娇气,男生磨炼磨炼也是好的。您去休息,我来。” 陈姨带着林余星去客厅,林疏月捂着鼻子进厨房。好家伙,稀乱。钟衍一身白t恤,一头黄毛卡了根发带,反差特喜感。 他难得挫败:“这他妈做饭比问我舅要零花钱还难!” 林疏月边笑边咳,“沾点人间烟火气,对你有好处。” “我宁愿叫外卖。” “普通家庭哪扛得住这开销,你是好日子过惯了。” “除非我舅破产。” ……行,没毛病。 让钟衍做一桌饭是没指望了,但也不想打击他热情,林疏月便指导他做了道西红柿炒蛋。钟衍觉得还挺有仪式感,又是拍照又是发朋友圈的。 没多久,他惊喜道:“我giao!我舅给我点赞了!” 林疏月正把排骨焯水,“待会我也给你点个赞。” 钟衍眼珠一转,靠着厨台懒懒散散站着,有搭没搭地聊天:“林老师,你真有男朋友了?” 林疏月不动声色,“嗯。” 这事纯属凑巧。前阵子还在南青镇的时候,钟衍也不知抽了什风,一直问她对魏驭城什么感受?用魏驭城的评价来说,这外甥情窦未开,咋咋呼呼的。说两句话就猜到了他心思。是想撮合她当舅妈呢。 那时她和魏驭城没完全确立关系,便似是而非地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钟衍那个郁闷呐,一晚上都没睡好。 他很挫败,捏了片黄瓜吃,“算了,没戏了。” 林疏月于心不忍,“其实我和你舅舅……”刚想坦白,院里两声短促鸣笛。钟衍一溜烟跑了出去,“舅回!” 魏驭城自己开车回的,今天没带司机。下了车,手里还拎着一篮樱桃。钟衍指着林余星,“他爱吃,亲生的。” 林余星朝厨房里抛了抛眼神,别有用意说:“我姐也爱吃。” 钟衍压根没往深处想。 下午气温飙得高,这会太阳还红彤彤的像个鸡蛋黄。余晖金黄灿烂,像专属夏天的滤镜,把世界烘焙得像刚出炉的椰香奶包。 魏驭城左手挂着西装外套,右手拎樱桃,玉树临风地走来,身后是郁葱花木。透过厨房窗户,像刚刚好的取景框,这画面实在美好。 魏驭城也看见了她,隔着距离,眼角眉梢透着温情的笑。 “魏舅舅好。”门外,林余星主动打招呼,然后是钟衍的声音:“舅,我做了西红柿炒鸡蛋,你今晚一定要多吃两碗饭。” 魏驭城心情不错,陪俩孩子聊了会,然后打发钟衍去洗樱桃。林疏月腰间一软,被他从身后拥住。下巴抵靠她右肩,“林老师,贤惠。” 林疏月切姜丝,刀法勉勉强强,“我怕钟衍把厨房炸了。” 魏驭城嗯了声,“他很喜欢你们姐弟。” 林疏月侧着身,问:“那你呢?” “比他更喜欢。”魏驭城亲了亲她耳朵,又握住她的手腕,“让陈姨弄,看出来了,林老师厨艺也一般。” 陈姨早想夺回主场了,以最快的速度妙手回春,准点开饭。 有好几道大菜,但钟衍非要把他的西红柿炒蛋放在c位,“怎么样,好吃吗?” 魏驭城尝了一口,没发表意见,慢条斯理地吃饭、夹菜,淡淡嗯了声。 这就是对钟衍的最大肯定。 钟衍欢天喜地夹了一筷子,入嘴就全吐了出来,“靠!咸!舅爱如山。” 魏驭城把那盘菜放到自己手边,不让林疏月夹,“能怎么办,自己的外甥,就别祸害无辜的人了。” 钟衍推了推林余星的肩,酸不溜秋地说:“你就是亲生的。” 安静吃了一会。 钟衍阴阳怪气地关心:“什么时候带舅妈回来啊。” 魏驭城八风不动,端着碗勺慢条斯理地喝汤。 “不是吧,这么久还没追着,那肯定是吊着你玩儿的,是不是啊林老师?”钟衍企图拉拢同盟,递了个真诚的眼神给林疏月。 林疏月低头吃饭,余光瞥了眼魏驭城,下意识地答:“不是。” “……”钟衍清了清嗓子,实在是好奇,索性一股脑地全问出来:“舅,你女朋友腿长吗?” 魏驭城嗯了声。 “胳膊细吗?” “细。” “长得呢?” “漂亮。” 钟衍觉得这是真爱,但又不死心,最后的侥幸――“和林老师比呢?” 魏驭城抬起眼,还真朝林疏月看了又看。目光认真,带着一丝丝严谨的审视,以及只有当事人才懂的意味深长。最后盖棺定论,沉声说:“差不多。” 钟衍彻底放弃,沉默寡言地扒米饭。 吃完后,俩小年轻凑在一起聊二次元,魏驭城和林疏月坐在对立面的单人沙发上,一个看邮件,一个看文献资料。 应该是聊到什么动漫角色,钟衍情绪投入:“他的武力输出值还是挺厉害的,然后最喜欢和knioly叠罗汉!” 林余星听他讲解,表示不懂:“叠罗汉是个什么姿势?” “就是趴他身上,或者把他压在身下,这是他表达友情的方式。” 林余星似懂非懂,“那还挺热情的啊。” 听到这,一旁的魏驭城忽地抬起头,巧了,对面的林疏月也正看向他。两人视线搭在一起,无声地试探,胶着,冒出滋滋小火花。 魏驭城盖上笔记本,搁在扶手边,然后起身离开。 几秒后,林疏月收到他短信,一个字:来。 室外的热风好似吹进了屋,全往她脸上扑,哪儿都是热的。钟衍和林余星聊得正开心,“诶,林老师你干嘛去?” “洗个手。” 客厅横过去是一截走道,摆了一盆枝叶繁茂的天堂鸟作隔断。魏驭城站在洗手间门边,斜斜靠着墙,正低头抽烟。 走道与外面的花园相通,相当于半敞开式,空气流通好,清风很快卷走烟雾气,闻不见什么烟味。魏驭城很少抽烟,这几年越发注重保养,以前有烟瘾,后来戒了。台面上的应酬偶尔会抽一支,但绝不上瘾。 咬着烟的魏董很迷人,把成熟男人的气质魅力外露得八|九分,以无意伪装蓄意,目光让人笔直下沉。 林疏月挑挑眉,“巧啊魏董。” “不巧,专门等你。”魏驭城轻抬下巴,眼睛却往下压着看她,嘴角轻轻咬着烟,很有雅痞气质。 一条走道,一盆天堂鸟之隔,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暗里着迷。 魏驭城拉着林疏月的手,顺势就把她往墙上推,看久了,越看越喜欢,于是低下头,想吻。林疏月把脸一偏,嘴角藏不住笑,“客厅还有人呢。” 魏驭城心痒,身体贴紧了点,还故意压了压,低声说:“月月,我们也来叠罗汉。” 这词太色气了,有耳听,没法深入想象。满脑子都是钟衍的描述,什么趴在身上,压在身下。哪能不往歪处想。 林疏月笑着推他,双颊微微飞红,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半熟气质,非常拿人。魏驭城偏爱这隐匿的依偎,堵她堵得不留一条缝隙,非要一个肯定回答。 “你别闹,”林疏月怕痒,他又动来动去没个正经,简直折磨。 “好,不闹,叠罗汉。”魏驭城沉沉缓缓地说,“下午场还是晚晚场嗯?” 连呼吸都是同频率了。 林疏月伸出手,食指从他的下巴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滑,喉结,锁骨,颈间往下那一点点凹进去的浅弧,林疏月最喜欢这一处的触感,不是那种刻意练大的胸肌膨胀,而是自然而然的,没有训练痕迹的线条。 她的指腹不轻不重地压了压,不输气势:“包两场行不行呀?” 话落音,钟衍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你坐着玩儿吧我给你洗樱桃――” 钟衍拎着一篮子,就这么站在了走道上。 越过天堂鸟的翠绿叶片,他瞳孔放大,彻底呆在原地。 魏驭城和林疏月调着情,挨得近,又是戳胸又是搂腰的,相当限制级的画面给了钟衍当头一棒,把他砸晕了,砸糊涂了,砸得像经历一次地震。 钟衍话都不会说了,眼睛死死盯着,一会在魏驭城身上,一会又看林疏月。冒出头的第一个想法,是完犊子了,舅舅和林老师这俩各自有对象的人,怎么能这么寻刺激?虽然是挺刺激,但道德不允许啊! 可就这静止的十几秒,从他出现起,魏驭城的手就没从林疏月的腰上松动过。这无疑是地震之后的一次次余震,飘下的碎石子儿把他彻底扔清醒了。 钟衍渐渐反应过来。 魏驭城和林疏月本来就是一对。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一直以来想凑的cp终于幻梦成真,本是该高兴的事。高兴归高兴,心里又翻出一份份的小账本。 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多久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所以他果然不是亲生外甥吗? 最重要的是。 那几次零花钱白扣了!! 钟衍心颤,他本不应该在这里,而是待在夏威夷冲浪游艇看草裙舞!! 一想到这,钟少爷彻底崩溃。 他眉峰刚动,就被魏驭城一记目光压了回去。 都这个时候了,气势还这么凌厉。 钟衍莫名委屈,忍不住大声:“你骗我这么久都这个时候了还凶我!我费力撮合你和林老师结果小丑竟是我自己!平日还克扣我零花钱让我愧疚反省寝食难安!我好大的火气,吹一口能烧掉整座明珠市所以你现在千万别惹我!” 魏驭城轻拧眉头,都没来得及说话。 “我今儿就大点声音怎么了,您要是为这事又扣我六月份的零花钱,我立马开车去明远山哭坟。告诉我妈你欺负我!我妈晚上就到梦里来,吓唬死你就问你怕不怕吧!” 钟衍从未敢在魏驭城面前这样豪横,他心里还有点小忐忑。魏驭城跆拳道拿过证书,真要动手,他能立马从这个家除名,与他妈合葬。 气势得保持在巅峰时刻,所以钟衍单手抄裤袋里,转身酷酷地走掉。 魏驭城始终冷眼,倒是林疏月于心不忍,“诶,小衍。” 钟少爷吃软不吃硬,一听这带着歉疚的语气就心软,但还不想表现出来,于是没好气道: “小什么衍!干什么,你也是元凶之一!我还在气头上你说话注意点,我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我舅的冷血凶残!待会凶着了你可别怨我!这是你自找的知道了吗!…………舅妈。” 鸳鸯(一更)(别做人得了!...) 第51章 钟衍平日看着挺真性情, 但骨子里的清高劲也是足足的。这些年跟着魏驭城耳濡目染,养成了点少爷脾气。 本来挺和美的一件事,但他拗起来, 气头上简直六亲不认。 魏驭城看不惯他这拽屁模样, 当场也没好态度,把人呵斥住:“走一步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钟衍不理会,腰杆子挺得更直。 魏驭城:“下个月零花钱还要不要了?”钟衍很有骨气地说:“不要了!” “下下个月的也别想了。” “下下下个月的我也不要了!” “记住你说的话。” “我马上去纹身把它刻在我胸口!” 魏驭城的脸色已然铁青,钟衍也气鼓鼓地,一头黄毛向上起立。明明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一旁的林疏月却想笑。待钟衍走后, 她无奈问:“他几岁你几岁, 跟小孩儿闹别扭一样。” 魏驭城指着客厅的方向, 一脸愠色,“反天了他!” 钟衍气呼呼地在客厅乱窜,林余星坐在沙发上, 表情平静地看着。 钟衍抓了抓头发,“想必你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知道你一定跟我一样愤怒, 但你还是别激动, 对身体不好。” 林余星摇摇头,“我没事。” 钟衍叹气,“别逞强, 咱们互相开解。” 林余星不咸不淡道:“小衍哥,其实我已经提醒过你很多次了。” “什么意思?” “我姐去支教前,我至少暗示过你四遍。”林余星望天, “你怎么就捅不破这层纸呢?” 钟衍反应过来,“靠!!” 这事逆了少爷反骨, 钟衍别扭了好几天,与魏驭城的舅甥关系降至冰点。有次吃饭时,魏驭城有意主动搭话,但钟衍压根没给面子,当没听见。 魏驭城把筷子一撂,眼色凛冽,“摆臭脸给谁看?” 钟衍梗着脖子,“我天生就这张臭脸,看不惯?找你姐算账去。” 魏驭城眼缝微眯,语气冷到极点:“对你妈放尊重点。” 钟衍也撂碗筷,推开椅子就走,“行,我现在就滚去我妈那儿哭坟。” 陈姨拦着,拉着,劝着,担心得要命。 魏驭城说:“让他滚。” 钟衍只是不成器的狠话,说完就有一丢丢后悔。但魏驭城是真动了怒,不仅卡了零花钱,停了他所有的副卡,还没收了车钥匙,并且吩咐司机,不许给小少爷用车。 钟衍狂了三天,狂不动了。 没了魏驭城的庇佑,简直反转人生。他去投奔林余星,要面子,说什么魏驭城不开着迈巴赫亲自接,他死都不回去。 “那你还是别来了,我觉得我死了,魏舅舅可能都还没来接你。”林余星把头摇断。 钟衍无语,“咱俩是好兄弟吗?” “还真不是。”林余星嘿嘿憨笑,“我是你长辈。” “……” 这一剑把心扎得难受,钟衍往沙发上一躺,一字不吭。 “我也不知道你在别扭什么。”林余星挨着他坐,掏心窝地聊天:“你不是一直挺想让我姐当你的舅妈吗?现在成真了,怎么还闹天闹地的。” 顿了下,林余星问:“难道你不希望我姐和你舅舅一起吗?” “没有。”钟衍矢口否认。 “那为啥?” “挫败。”钟衍顶着头黄毛,一脸颓废,“把我当傻子,不把我当一家人。” “所以你是怪我姐咯。” “怪我舅。”钟衍吸了吸鼻子,“一直以来,他都是强势的,有主见的,好像什么事都胜券在握,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就,把我当傻蛋儿就这么有成就感吗?” 林余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惯了。” “……” “他的行事风格,是他的生存之道。管个那么大的集团,没城府怎么活?倒是你,一直让魏舅舅操心。不勇敢面对困境,不努力上学。你有一个这么伟大的标杆在生命里,却不朝他靠近。还为了这点个人小情绪自怨自艾。”林余星看得通透,身体病着,但内心清醒强大,“就算魏舅舅不告诉你又怎么样,那是他的成年生活,其次,我姐也不一定会和他走到最后啊。” 钟衍猛地坐直,“咋的,你姐还想分手?千万别,我外公外婆想抱孙儿想疯了!” 林余星无语,“我只是说,可能!重点是这个吗?我在跟你举例讲道理好不好。” 钟衍:“这个例子不吉祥。空穴不来风,怎么,林老师透露过这方面的想法?那是危险信号啊,我舅还被蒙在鼓里吧。” “小衍哥请闭嘴。” “我们家有我一个傻蛋儿就够了,断断不能出现第二个。 ” 林余星捂住耳朵,“我晕死。” 钟衍可能是个乌鸦嘴,这两天,林疏月和魏驭城之间确实有了丝不畅快的分歧。那天在一起时,魏驭城悄无声息的,告诉她:“你回唐耀那儿继续上班。” 林疏月说不回。 魏驭城脱外套的动作慢下来,“原因。” “夏夏让我去她那帮忙。” 沉默十几秒,魏驭城脱下外套,把手里的车钥匙就这么给了她。 林疏月莫名,“嗯?” “我这辆车你开得顺手,拿去用。从这过去城东也方便。” “我不住你这呀,夏夏工作室有两层,有个小房间空着。” 魏驭城不满,“隔这么远,我怎么见你?” 林疏月起先还哄他,“魏董大忙人,知道了,我会经常来找你的。” “你忙起来,还能见人影?”魏驭城的不悦已经非常明显。林疏月渐渐回过味,笑意也敛了一半,“所以,我要服从你安排吗?” “不必服从,别又哪天消失不见就行。”魏驭城说。 这话带了情绪,两人谁都没再提这事,但心里梗着根刺一样,都不痛快。这晚在他那套江景公寓,睡觉时魏驭城一直抱着她,两手箍紧腰,一个绝对占有的姿势。 林疏月哼唧说难受,他也不松劲,跟证明什么似的。之后林疏月才回过神,不是证明,是惩罚。她又想起夏初的评价:这男人的占有欲一定很强。 过犹不及。 不管哪种感情,超了那个刻度线就不平衡了。 林疏月也没惯着,按自己的规划做,没要他的车,不住他的江景公寓,也不选择他安排的体面工作。第二天推了个行李箱,利利索索地去了夏初那。 所以钟衍从二楼窗户看到从出租车里下来的林疏月时,再度自我怀疑。但吃一堑长一智,他告诉自己要稳重,先别发表意见。 林余星倒很淡定:“姐,你来了啊。” “来了。” “房间给你收拾好了,夏夏姐说,被套床单都是你喜欢的浅灰,备了两套给换洗。” 林疏月嗯了声,平平静静地跟钟衍打了声招呼,然后推着行李箱去房间。 钟衍能再忍就是个神龟了。 他压着声音问林余星:“你姐怎么上这儿来了?她拎着行李箱干嘛?别告诉我长住。” “不然呢?”林余星反问:“行李箱都推过来了。” “真绝了。”钟衍瞳孔再度地震,“我舅别做人得了!” “啊。”林余星张着嘴,似是而非的语气,态度模棱两可。 钟衍更不是滋味了,立刻替魏驭城道歉:“对不住了,我舅确实挺过分。自己的女朋友,分套房子给她住怎么就不行了?太特么不man了。这事儿是他做得不对,我舅平时很大方的,绝对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这么不怜香惜玉的。” 林余星:“……” 他已经能脑补魏舅舅的辱骂――养不熟的兔崽子,真是拆舅专家。 林疏月放了行李箱就出来了,所以钟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微眯眼缝,一秒变脸,委委屈屈楚楚可怜地叫他,“小衍。” 钟衍一看,心里那叫一个愧疚,立刻表明立场:“林老师别担心,我肯定站你这边。我舅名下房产三位数打底还不包括国外的。不对女朋友好一点儿,难道还想让你去租房?真不是人。” 此刻的汇中集团,不是人的魏驭城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林疏月吸吸鼻子,可怜兮兮地说:“别这样讲,你舅舅对我很好的。要不是谈到你,他不会对我生这么大的气。” ……?钟衍:“我?” “他说他骂了你,既心疼又后悔,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弥补。他想给你翻三倍零花钱,我不过提了一句,是不是有点多。”林疏月故意停顿。 钟衍激动:“他就跟你翻脸了!” 林疏月低头擦眼睛,分寸拿捏刚刚好。 钟衍愣了愣,愧疚道:“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 林疏月适时叹气,“在你舅舅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位。” 钟衍喉咙发紧,怪感动的。 原来,魏驭城愿意为他这个外甥,当个一房不拔的小气鬼。 钟衍神色凝重,目光深沉,整个人恍恍惚惚。 林疏月眼睫轻眨,低落丧气地下了楼。 到楼下,她不自觉挺直背,微微呼了口气,去倒水喝。在厨房待了会,正欲抬手看时间,林余星的短信跟着就来了: -姐,小衍哥主动给魏舅舅打了电话。 -态度极好,就是说的话有点肉麻。 林疏月:说什么了? -舅舅,您的爱永远是那么内敛。 -我偏不,我就要直接表达。 -魏舅舅说,你表达吧,我听着。 -小衍哥告诉他,我本来想今年正月去剪个头发的,现在决定不剪了。感动吗? 林疏月:………… 林余星:然后魏舅舅只说了一句话―― 我很久没练拳了。 鸳鸯(二更)(林老师,嫁吗?...) 第52章 魏驭城确实很久没练拳了, 听到臭小子说了句那样的话,也真的很有练拳的冲动。但冲动归冲动,还是深感欣慰的。 虽不知这小子怎么突然醒悟主动和好。 宽心不过三秒, 很快, 魏驭城复盘他刚才的话。 他还想正月剪头? 死舅舅吗? 魏驭城一瞬暗了眼色,于是当天晚上,在房间背单词的钟衍突遭魏驭城的死亡逼问。 “你对我意见大到要正月剪头发了?” “平日我竟不知,这些年把你养得纸醉金迷,挥金如土, 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你这么喜欢剪头, 我就应该早些把你送进少管所, 这样就能剪到无发可剪。” 魏驭城递了个“赏你光头”的眼神, 着实把钟衍吓得一哆嗦。 沉默之中,刀光剑影。 许久后,钟衍小声:“我都被骂懵了, 你这样骂过林老师吗?她一定也很怕你吧。” 魏驭城没忍住,弯了唇角。 钟衍挠挠脸,“你要温柔点, 说不定早就追上林老师了。” 魏驭城笑意更甚, 舅甥俩视线一搭,像冬雪消融,这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和解。 ― 次日, 林疏月很早忙完,于是去了汇中。 她没上去,在大厅坐着, 给魏驭城发了条信息,就四个字:“接你下班。” 魏驭城的信息很快回复:在哪? 月:你公司楼下, 不上来了。 魏驭城没强求,回了句,十五分钟。 林疏月喜欢这种直接的相处模式,有什么说什么,明明白白,让人安心。 十分钟不到,电梯门划开五六轮,她无聊,所以留意这些。门再开时,意外的,看到一熟人。 王启朝也看到了她,温和笑了笑,“林老师,好久不见。” 林疏月起身,“王总,您好。” 王启朝是魏驭城在南青镇工厂投建项目的建材供货方,林疏月知道他俩的合作关系,所以在这见到并不意外。 王启朝依然是简单质朴的着装,说话也实在:“不用叫王总,听着别扭。我比你大,赏脸就叫一声王哥。” 林疏月点头,“王哥。” 王启朝也颔首,“正巧碰见了,本来我也准备给你回个电话的。” 林疏月心一紧,“找到胡平川,不,申远峰了?” “找到了。” “在哪里?”林疏月嘴唇有点抖。 王启朝说:“死了。” “一年多前,他在我其中一个厂子里做电焊工,表现平平,也不与人交际,无功无过。待了两个月,领了工资就辞职了。”王启朝说:“我托朋友留意,昨天才传来的消息。人去年死了,车祸,路口被一辆大货车碾了腰。” 王启朝实事求是,看她状态不对,也没有过多劝慰。说还有事,便先走了。 人只剩背影,林疏月才想起忘了说谢谢。 她脑袋都是麻的,像被两面锣左右夹击,只剩嗡嗡声。旧事一下子破裂成碎片,她想努力拼凑,都抓不出一块成型的。 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 申远峰用了胡平川这个假名,找她问诊,心理治疗。林疏月还记得他的模样,平平无奇,丢人群中都不会特别注意的那种。如同她接诊过的很多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厌世、颓废、胆小、目中无人。他诉说人生的不如意,口气老成,时而莫名痛哭。 林疏月给予了他最大程度上的心理纾解,眼看他状态一次比一次好,无数次的表达感谢。却不曾料,他治疗周期结束的第二天,就向行业举报林疏月利用专业便利,诱使他产生依恋情感。 那是林疏月本就坎坷人生里,又一度的阴暗。 申远峰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林疏月最后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是心理状况急转直下,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治疗。然后,申远峰从四楼攀爬下水道管,偷偷跑了。 这一跑,就再也没有过消息。 如今却告诉她,人已经死了。 像是扎在天灵盖的一根刺忽然被拔掉,没有愈合的痛快,反倒鲜血横流,哪哪儿都是空洞的。林疏月说不出此刻的感受,浮萍飘游,无着无落。 魏驭城到面前了,她还没发现。 直到手背被掌心覆盖,体温传递,林疏月才懵懵懂懂抬起头。 魏驭城是蹲着的,眼神平静又包容,还有一股天生的容纳力,能吸收掉她所有的摇摆、犹豫、以及失魂落魄。 林疏月眼睫眨了眨,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眶,哑声说:“那个人他死了,我再也无法知道真相了。” 魏驭城握紧了些她的手,依旧是淡然的语气,“不管你发不发现,真相永远是真相。它不会因为哪个人的离开而改变。” 林疏月撇了下嘴角,眼底泛红,拼命忍耐的样子,到底是让魏驭城心疼。他伸手摸了摸她耳边碎发,“都过去了,以前的事不想了,林老师值得更好的生活。” 晚上两人去了那套江景公寓。 林疏月晚上过于热情,像一只急待发泄情绪的小兽,一进门就缠上了魏驭城。一会儿把人抵在墙壁,一会又将人推去沙发,魏驭城无奈:“吃菠菜了啊,力儿这么大。” 林疏月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乱着头发像头小狮子,“你不喜欢吗?” 魏驭城说不喜欢,然后把她的手带去自己腰后,沉声低语:“再过分一点。” 有心胡闹,解放天性。 从客厅到浴室再回去主卧,甚至魏驭城抽空去厨房喝水的功夫,林疏月都巴巴贴上来,低声撒娇:“魏魏,想要。” 魏驭城眸色点漆,一只手还拿着半杯水,另只手环着她的腰就这么把人圈离了地面,然后直接扔上中岛台。魏驭城慢条斯理地喝完剩下的半杯水,叮咚一声,杯底磕碰大理石的脆响。 他说:“在这要。” 在他手里,身体总能挖掘出荒唐巅峰。次日,林疏月醒来已经九点,意外的,魏驭城竟然也没起床。她推了推他,“不上班啊魏董?” 魏驭城摇摇头,语气何其无辜,“林老师昨晚有点……哎。” 林疏月呵了呵,“倒打一耙。” 魏驭城一条腿横跨在她腰上,“你能把我怎么着吧。” 林疏月:“……” 安静依偎了会。 魏驭城说:“把手上的工作安排好,我带你和余星去三亚玩几天。” 林疏月知道,这是给她散心来着。其实她去不去无所谓,但林余星从未看过大海,这让她无法拒绝,“你有假?” 魏驭城嗯了声,“我也是汇中员工,享受年假福利。” 只不过是自己批自己的假。 在他这,去三亚是再如常不过的一件事,这次也带上了钟衍。夏威夷变三亚这落差有大,但舅甥情刚修复,钟少爷也没敢太作。 魏驭城在三亚有两套别墅,一套在亚龙湾,一套在海棠湾。海棠湾那一块儿的海水更好,也适合冲浪。这边的产业都由他的私人理财团队协助打理,名下投资的酒店公寓也不在少数。 魏驭城每回过来,都住海棠湾。这别墅买得不算早,价位也不低,但他很喜欢步行五六分钟就能抵达的私人海滩,无束缚地往水里一扎,游得通体舒畅。 到地方,入目就是森林一般的私家园林,花木品种杂而不乱,修葺得工工整整。三层别墅屹立于枝叶之中,灯火通明。 林余星张了张嘴,下意识地问:“这么大,得多少钱呐。” “不贵。”钟衍说:“一个来亿?不记得了。” 林余星:“……” 魏驭城神色平平,只在俩小孩儿走前头说话的间隙,忽地朝林疏月倾身,“魏董有钱,嫁了吧。” 林疏月耳尖发烫,这是他第二次说“嫁”。虽然只是调侃的语气,但林疏月太了解他,魏驭城从不开玩笑,把这事儿拿到台面上提,心里一定是有筹谋的。 林疏月没吭声,睨他一眼,闲得慌。 魏驭城笑得淡,踱步往前,揽着林余星的肩说:“你睡个午觉,下午带你去看冲浪。” 钟衍登时来劲儿,叭叭叭地炫耀:“是时候展现我的技术了,我会帅到让你无地自容!” 林余星难掩兴奋,但还是先看了眼姐姐。 林疏月对他笑了笑,“去吧。” 这几日海棠湾的风浪正正好,合适的冲浪海域肯定不在岸边。下午三点多,林疏月午休了会起来,客厅里,钟衍已经换好装备,夹着冲浪板贼酷地站在那儿。 “这种极限运动特考验勇气,我最喜欢去夏威夷。”他侃侃而谈,一旁的林余星听得认真。林疏月看到弟弟发亮的眼神,心里难受得很。 他本是如此阳光的少年,应该乘风破浪去远航。而不是小心守着随时发病的身体,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魏舅舅呢?”林余星四处看。 林疏月腰间一紧,她回头,魏驭城已经站在了身后。 她愣了愣。 魏驭城在二楼站了很久,留意到林疏月的神色变化,他知道,这是有心事了。没有过多安慰,掌心的温度就是无言的撑腰。 四人乘运动艇去到冲浪海域,这边风浪大,林疏月被晃得有点晕船,魏驭城干脆完全抵靠她身后,像一堵坚实的墙,给了她支撑力。 魏驭城不耐催促:“钟衍。” 钟衍墨镜一戴,安全绳一系,夹着滑板就这么扎进了海里。 运动艇立刻飞速启动,速度一上来,摇曳的不适感就减少许多。林疏月好些了,掐了掐他手臂,仰头问:“你会吗?” 魏驭城低头看她,“你说呢?” 林疏月猜他应该不会。 这运动耗体力,魏董大忙人,应该没这闲工夫操练。 海面蔚蓝,海天相接成一条线。钟衍确实会玩,乘风踏浪,像个发光的小太阳,又狂又野。林余星眼睛都看直了,有赞叹,羡慕,期盼,憧憬,还有一丝丝失落。 魏驭城走过来,“冷不冷?” “不冷。小衍哥真的厉害哦。”林余星裹着防风服,头上还压了一顶鸭舌帽,被海风一吹,衣服鼓起来,他显得更单薄。 “这辈子,我都玩不了这个。”林余星小声道。 魏驭城扭头看他,视线低至他手腕,“你姐姐也有一个。” “啊,对,是个平安铃。”林余星晃了晃,“我姐姐手上的是一片小树叶。” 红绳系着小小的黄金吊坠,这是林余星十七岁生日时,林疏月买了一对姐弟手链。魏驭城说:“解下来。” 林余星虽不明所以,但立刻照做,“怎么了魏舅舅?” 魏驭城把他递过来的手链戴在自己左手,“不是想冲浪吗。” “嗯?” “我带你去。” 说完,魏驭城戴上墨镜,衣服一脱,拿着冲浪板往后几步助跑,然后翻身一跃,就这么跳进了海里。 林疏月本来在运动艇前面,听见动静猛一回头,魏驭城已经趴在了冲浪板上。 他冷静地观察身后一波涌浪的速度和高度变化,然后调整自己的游速,身后下压住冲浪板的板尾,利落果断地站了起来。 海浪继续往前涌,且与魏驭城的板身高度差越来越大。魏驭城却站得稳,微弓腰,双手张开维持平衡,压在海浪上高速冲行。 这样的魏生太帅了。 身高腿长,标准的倒三角上身浸湿后,在阳光下炙热发亮。踩冲浪板的腿扎得紧紧的,肌肉线条流畅,看得人心潮澎湃。 风浪起势,远处白色浪花汹涌扑打,迅速吞噬深蓝海面。魏驭城回头看了眼,不断压低身体控制平衡,精准控制好角度,竟从卷浪的空隙里穿梭而过。 浪即将铺平时,他的身姿掐着时间完美跳跃,完成得漂漂亮亮。 本来还觉得不错的钟衍,在魏驭城面前,简直秒成渣。 他像一条鱼,快速游回运动艇,没急着上来,而是对林余星晃了晃左手上的那根平安铃,“就当带你冲过浪。” 然后原物奉还。 魏驭城附在冲浪板上,又看了眼林疏月,撩手朝她泼着水花,“呆了?” 林疏月呆呆地点了下头,原来男人man起来,真的能征服星辰大海。 魏驭城撑着手臂往上提了提,半边身体出水,人鱼线和腹肌一览无遗,遂又一秒埋进水里。 林疏月被这一秒弄得,呼吸都有点错乱了。 魏驭城眼尾轻轻一挑,“帅吗?” 林疏月如被下蛊,“帅。” 魏驭城朝她伸手,“来,拉我一把,我上来。” 林疏月伸过手。 刚一碰上,就对上魏驭城得逞的笑,下一秒,林疏月一声尖叫,就被他拉下了海里。林疏月会游泳,但技术一般,也从没在这么深的海里待过。她吓得脸发白,搂着魏驭城死死不放。 魏驭城享受美人在怀,然后侧过脸,在她耳边低声:“这么帅的人现在是你的了,林老师,嫁吗?” 鸳鸯(——知道了吗魏驭城老婆。...) 第53章 林疏月觉得自己待的不是海水里, 而是烈焰熔浆中。 这样的魏驭城有点让她害怕,环境是轻松美好的,语气却是认真的。那种一眼能望到未来的郑重与托付, 让林疏月措手不及。 她搂紧魏驭城的脖子, 皱眉说:“有鲨鱼吗?” 魏驭城说:“有。”他的脚在水下勾了把她的腰,特暧昧的一个缠绵,“正咬你呢。” 林疏月伸手捂他的嘴,“弟弟听得见。” “听见不正好,该改称呼了。” 兜兜转转, 话题又到了原点。魏驭城看出她的不自在, 也没再调侃。推着她往艇边游, “先伸手抓艇板, 脚踩我肩膀。” 魏驭城一直在下边护着她,稍一使力,就把人推上了运动艇。魏驭城双手一撑, 轻松上岸。头发一甩,在阳光下漾出两圈晶莹的水环。 林疏月衣服都湿透了,身材曲线玲珑展现。魏驭城眼缝一眯, 浴巾一扔, 直接把她罩严实了。 “舅舅帅吗?”同样的问题,魏驭城再问一遍林余星。 哪知林余星机灵,不像他姐被男色迷惑, 挺客观地评价:“帅是挺帅的,但还是先叫魏舅舅吧,改称呼这事儿以后再说。我得看我姐姐的态度, 您别蛊惑我,我永远跟我姐一条线。” 魏驭城想笑, 摸了摸林余星的头,“是个人物。” 林余星觉得自己守住了底线,还挺骄傲。但骄傲不过一秒,就听魏驭城云淡风轻地问:“想不想开摩托艇?” 林余星猛地转过头,“我可以吗?能够吗?” “可以。” 林余星蠢蠢欲动,少年不知藏心事,心思全写在脸上。但又忐忑地看向姐姐,没抱希望。魏驭城轻扭他的头,带着重新转过来,“姐姐大还是舅舅大?” 林余星眼珠儿一转,立刻领会:“舅舅大!” “那就听舅舅的。”魏驭城朝游艇前边的熟人打了个响指,运动挺立刻调转方向,往海岸开去。魏驭城的玩水装备堪称小型仓库,很快,一辆摩托艇驶了出来。 林疏月不放心,刚想开口,魏驭城先打断,只四个字:“信不信我?” 她一愣,点点头。 魏驭城笑得堪比这万丈霞光,对林余星提声:“林小哥,上艇。” 林余星站得笔直,生机蓬勃似是从他身后划出翅膀。光芒霸道打在他脸上,驱散了原本的病态苍白,与这天色齐亮。魏驭城把他当真正的,正常的男人对待,这才是最难得的理解。 林疏月从未见过这么意气飞扬的弟弟。 慢慢的,红了眼眶。 魏驭城说:“我先带你骑一圈,油门,刹手,控制好方向,艇头重,尾轻。看到那边的浪了吗?”他手遥遥一指,“反方向切过去,什么都别怕,我在身后保护你,不会让你落水。” 林余星对方向感与机器的操控性似有与身俱来的天赋,魏驭城带他压着浪骑了两圈,他便掌握了要领。再回岸边,魏驭城下艇,戴着墨镜,对林余星抬了抬下巴。 林余星跨坐在艇上,自信地比了个ok手势。 “钟衍。”魏驭城侧头。 只听“轰轰”的连续声,钟衍已经骑在另一只摩托艇上。 就这样,林余星油门一拧,无所畏惧地朝着深海破浪。魏驭城和钟衍夹道而行,分护左右两边。三个人像春燕的剪尾,朝着太阳的方向一往无前。 碧蓝海面,人间宽广。 三道浪痕匀速比划,留下白雪一般的印。林疏月拿出手机,把画面定格在最震撼的这一刻。林余星操纵摩托艇越发娴熟,甚至还能起身离座,站着驾驶。 少年当如此! 迎朝阳,赴远方! 魏驭城用男人的方式,给予了林余星最大的尊重。让他找到自信,满足心愿,实现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他身体力行的,让这个久病萎靡的少年相信,人间美好,不要自弃。 破完浪回来,虽没落水,但一身还是被浪打湿半边。也没敢掉以轻心,几人回了别墅。林余星被赶去冲淋热水澡。衣服来不及拿,钟衍大气,丢了件t恤进去,“穿我的。” 有点大了。 林余星出来时还不好意思,扯扯下摆,拎拎领口,“怪不自在的。” “诶呦,可以嘛。”钟衍围着他转了两圈,“虽然不及我帅气,但也勉强有资格当我弟。” 魏驭城正好推门进来,听到这话皱了皱眉,淡声说:“乱押什么韵,别乱了辈分。” 钟衍听得明白,也不似前几日的易怒,不咸不淡地反击:“无所谓啊,林老师真当成我舅妈了再说。” 魏驭城难得被这臭小子噎得无言以对。 真是头疼。 他递了条毛巾给林余星擦头发,“有不舒服的地方要跟我说。” 林余星乖巧点头,“谢谢魏舅舅,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吃过药了。” “好,有问题我们随时去医院。”魏驭城问:“今天开心吗?” “开心!”林余星眼亮如星,“人生目标又实现了1/4!” 钟衍耳力了得,“4个?” 林余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在他们面前没什么好瞒的,“嗯,想拼齐一百个乐高作品,想看到大海,想去看流星。” “你还挺浪漫的啊,哪儿那么容易看到流星。”钟衍问:“还有一个呢?” 林余星说:“想看到我姐幸福。” 这话一出,俩孩子的目光齐齐往魏驭城身上飘。魏驭城笑意淡,“知道了,一定不负你望。” 俩小年轻有搭没搭地霸在魏驭城房间聊天,钟衍又聊到了二次元动漫,一堆专业名词听得魏驭城耳朵燥。只在出现“叠罗汉”这种字眼时,他格外留心。 “这里的浪不算顶好,每年四五月的夏威夷,真的太适合冲浪了,咱俩约好啊,你好好养身体,明年我带你一块去夏威夷。”钟衍真诚说。 林余星抿抿嘴,当场拆台,“小衍哥,拿我当挡箭牌的吧。” 钟衍恨铁不成钢,“靠,没点兄弟默契!” 魏驭城忽然开口,平静说:“只要余星在,去哪都可以。” 钟衍啧了又啧,指着林余星说:“弟凭姐贵,嫉妒死我了。哎,我饿晕了,什么时候吃饭?” 厨师烹了海鲜,就在楼下餐厅。钟衍想去叫林疏月,被魏驭城拦住:“先吃,她累了,让她睡会。” 林疏月坐运动艇的时候晕船,又晒了两小时,一回阴凉地方就难受得不行。喝了瓶藿香正气水,就去房里睡着。中途,魏驭城进来过一次,调高空调温度,见她没踢被子,便放了心。 厨师这几天都留在别墅,不用给林疏月留饭,待会她醒了,直接重新做一份。钟衍喜欢吃芝士h龙虾,一张嘴就没停过,“舅,晚上我能跟你一起裸泳吗?” 林余星倒吸一口气,这位哥还真是……勇敢做自己。 魏驭城说:“随你。别挡我道就行。” 钟衍游泳速度不算慢,但跟魏驭城比起来就是业余与专业之别。 “我舅上大学的时候,就是校游泳队的扛把子。他还拿过全国大学生游泳比赛的一等奖,要不是继承家业,他可能真的会去当一名运动员。”钟衍满心骄傲,如数家珍,“他跆拳道也有教练证的,下次你试试。” 林余星一脑袋问号:“我为什么要去挨打?小衍哥,这不是你的位置吗?” 钟衍:“……” 已经能预感到日后的家庭地位。 房里。 林疏月模模糊糊地醒了几次,这次是被枕头下的手机彻底震醒的,来电人是周愫,林疏月接听。 周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活泼明朗,听着让人心情好,那种娇娇软软的女孩子,说什么都是明媚的,“月月,我上回听说,你要回来上班啦?” 该是林疏月和魏驭城闹小矛盾的那件事。魏驭城安排好一切,给她个通知,挺让人不痛快的。林疏月揉了揉眼,“没,我去朋友那帮忙了。” 周愫语气失落,“好吧。” 林疏月清醒了些,笑着调侃:“怎么啊,想和我每天一起上下班啊?” “想是想,但已经有自知之明了。”周愫揶揄,“不敢抢老板饭碗。” 林疏月忍俊不禁,“知道啦?” “公司内部群里,你收拾叶可佳的小视频疯传呢。”周愫八卦的小火焰在燃烧:“太解气啦!就很迷,叶可佳也是学心理的,但她情商真的不太够,一来汇中就是高高在上的姿态,恨不得把‘我有背景’贴脸上。谁不知道,她是单恋魏董,挺多戏的。” 林疏月保持沉默,没吱声。 “但更奇怪的是,她竟然没别开除呢,反倒调去了华南子公司。”周愫嘀咕,“也不知道领导怎么考虑的。” 林疏月先是愣了愣,然后也平复下来。说实在的,自从知道魏驭城一早就对她一见钟情后,林疏月就没太把叶可佳放在眼里。说句不应该的,于情,她也挺艰难。当然,林疏月没那么圣洁伟大,就冲叶可佳当时做出的那些事,就不值得被共情。 如今,她和魏驭城的关系过了明路,至少,她是真真切切想和这个男人好好发展。不想,不该,也不值为无关紧要的人和事生了嫌隙。 所以,林疏月按下了疑虑,无论魏驭城对叶可佳做什么样的处理和决定,她都不发表意见。 两人闲聊十来分钟,林疏月听见电话那头一道很熟悉的声音在叫周愫,这才挂了电话。 周愫扭头不悦,“干嘛啦。” 倚靠门边的李斯文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滴水,“提醒一下,你把我晾在这里很久了。” …… 身上的疲惫劲在打电话的时间里,也已经缓了过来。林疏月下床扭了扭胳膊,浑身软绵绵的,便先去洗了个澡。洗完澡才算彻底恢复元气,吹头发的时候她看了眼手机,上面有一个未接来电。 陌生号码,归属地是南祈市。 林疏月回拨,但对方显示占线中。 这个号打了两次,应该不是骚扰电话。头发吹得半干,林疏月又打了一次,但仍无法接通。算了,她想,或许是广告骚扰。 换好衣服,她去找林余星。一层大厅不见踪影,阿姨告诉她,都去海边了。 ― 魏驭城刚热完身,专业的连体泳装,从脖颈罩到膝盖上方,修身款式,绷得哪儿都是紧的。钟衍磨磨蹭蹭地过来,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看着像来从事不良职业的小白脸。 魏驭城看都懒得看,德性。 钟衍一个劲地往他这边瞄,啧,虽然见过很多次,但每一次看到,都不由内心感慨,他舅舅,真的是“资本家”。 林余星不能下水,坐沙滩椅上吹海风。也是他最先看到林疏月,远远喊了声:“姐!” 钟衍回头,“咦哟,林老师来了。” 魏驭城声音平静:“你别下水了。” 钟衍一脑袋问号:“why?” “裸泳,你不合适。” “我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穿着裤子还不行吗?” “不行。”魏驭城的语气毋庸置疑。 “不是,舅,你也太霸道了吧!”钟衍再度震撼。 “知道了。”魏驭城睨他一眼,“披件衣服,别感冒。” 钟衍就是吃软不吃硬,前面的对话已经剑拔弩张,子弹上膛,但最后这句话,他感受到了来自舅舅的稀有关爱。于是很给面子的跑去了林余星那。 “林老师,你好点了没?” “没事了,谢谢关心啊。”林疏月摸了摸弟弟的胳膊,不太凉,问钟衍:“你舅舅呢?”“下海了。”钟衍说。 “你不去游啊?”林疏月扫了扫椅子上的沙,挨着边坐下,“下午说几次了。” “魏舅舅不让。”林余星抢着说:“小衍哥泳裤都换好了,但你来了,魏舅舅不想你看别的男生裸泳,所以就把小衍哥赶上岸了。”钟衍靠了一声,“我他妈又犯傻!” 林疏月忍着笑,目光不自觉地跳投海面。魏驭城半边身体浸站在海水里,明月当空,海天之色融为一体,耳边是规律的海浪响,入目所及,不似真实。静止画面里,魏驭城是唯一的动态风景。明明泳衣包裹住了全身,但就有一种隐晦的性张力。 林疏月喉咙咽了咽,低下头揪了揪裙摆。男色误人,真想把他那件多余的泳衣给撕了。 “我舅一般游个十来分钟,就会脱光了裸泳。”钟衍热心介绍,“他还会漂浮,待会你们什么都能看到了。” 林余星摸摸头,“魏舅舅有的我也有,所以我不看。” 钟衍:“那我也有,我也不看。” 然后,两人齐齐望向林疏月。 林疏月莫名,“看我干嘛?” 钟衍挤眉弄眼,“就你能看。” 林余星跟着附和:“魏舅舅也只会给你看。” 林疏月面色窘迫,被堵得无话反驳。家里小孩儿学坏了,说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这俩坏孩子默契伸手,兴高采烈地击了次掌,“噢耶!” 得意不过三秒钟,魏驭城竟上了岸,甩着头发上的水往这边走来。林疏月难掩委屈,远远的就开始告状,“你的俩好跟班,联手欺负我。” 钟衍下意识地往林余星身后躲,“你挡着点儿啊,你是他亲生的,不会对你下手。” 魏驭城没说话,走过来朝两人脑袋上都敲了下,不算轻,疼得林余星都龇牙咧嘴嚷疼。 钟衍心理平衡了,“咱俩地位终于一致。” 魏驭城牵着林疏月的手,挺护短。林疏月笑着看他,“不游了?” “嗯。”魏驭城问:“吃饭了吗?” “不饿,没胃口。”林疏月揉了揉发酸的颈椎,“晕乎乎的,我过来吹吹风。” 海边的夜晚清爽怡人,不像明珠市的夏夜,起风也跟蒸笼一般。林疏月换了条及脚踝的绸质长裙,腰身卡得纤纤一握,上身是一件短款的民族风纹路一字领,把锁骨勾勒得像两道弯弯月牙。 魏驭城就地换衣,罩着一件宽松的纯色t恤。头发半湿,一把抹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很显年轻。四个人坐海边,捧着新鲜椰子喝汁,身后是明月千里,耳边是滚滚海浪声。 钟衍话多,和林余星叽叽喳喳聊个没完。 魏驭城和林疏月安静听,放在桌下的手,自然而然地勾在一起。魏驭城捏了捏她手指,然后带着放在自己大腿上。短裤折卷上去,摸到的全是硬朗的肌肉。林疏月指腹轻轻挠了挠,魏驭城转过脸,眸色深了又深。 “知道你为什么在我舅心目中地位这么高吗?”钟衍推了推林余星的手肘。 林余星很有自知之明地点了点头,“因为我姐。” “不全是。”钟衍很了解魏驭城,“我舅一直喜欢脑瓜子好使的孩子,尤其物理化学成绩好的。” 林余星当仁不让,“我以前上学的时候,物理年级第一。” 魏驭城笑了笑,单手掐着椰子,隔桌与林余星当碰杯,“我也是。” 钟衍咂咂嘴,鼓起勇气哼唧:“那咱俩一块儿上学呗。” 魏驭城抬起头,神色意外。 可林余星没抱希望地摇摇头,笑着说:“小衍哥,你早该回去上学了。但我不行。我就算去上,上一段时间又得走。麻烦,还不如不上。” 林疏月没发表意见,一直低着头,心里难受。 这话题很敏感,林余星身体状况特殊,谁也没法保证不出事,魏驭城目光直白,直指钟衍:“难道他不去,你就不去了?还好意思提要求,休学这一年多,我看是把你脑子休木了。看你妈的面子,我纵着你。但你给我记住――” 钟衍双手靠后,搭在椅沿上,懒洋洋地接应:“魏家不养废物。林老师,他都说八百遍了。” 林疏月笑了笑,抿了一小口椰汁。 魏驭城神色没松解,手指微曲,叩了叩桌面,“谁让你这么叫的?多久了,不长脑子,也没点眼力。” 钟衍一脸懵,“又怎么了我?” 魏驭城蹙眉,沉声提醒,“以前是林老师,现在不是了。” 那声“舅妈”就差没写在脸上。 钟衍嘁了嘁,委屈死了,身子转了个边,对着林疏月疯狂吐槽:“我舅太坏了,太能忍了,心里装着一百把算盘,时时刻刻挑我刺算计我。还差几天就要过36岁生日的人了,一点都不心疼晚辈。” 魏驭城脸色阴沉,眼神像剑鞘的锋。 钟衍哔哔叭叭没完没了,“还不让叫林老师,我就叫,就叫。你真得好好管管了,不能让他这么嚣张――知道了吗魏驭城老婆。” 紧绷气氛顷刻瓦解。 魏驭城没忍住,唇角向上弯,低低笑骂了声,“兔崽子。” 鸳鸯(我操!这么霸道的啊!...) 第54章 钟衍为这一声“魏驭城老婆”, 得到零花钱翻倍的彩蛋嘉奖。他一下子开窍,摸索出了发家致富之道。连叫几声,把林疏月给叫发飙了, “你这么喜欢叫老婆, 自己找一个去。” 钟衍腆着脸皮,立刻改口:“舅妈,你喜欢什么样的外甥媳妇?” 林疏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彻底拜服。而魏驭城一手搭着她的椅背,叠着腿, 笑得英俊爽朗。 在三亚待了两天半, 四人便回了明珠市。候机时, 俩小孩去买水, 林疏月从洗手间回来,听到魏驭城正在打电话,他没避着, 听内容,应该是在安排钟衍复学的事。 打完电话,魏驭城的手机就搁在桌上, 屏幕朝上。 没几秒, 又有电话进来。 林疏月下意识地看了眼,显示王启朝。 魏驭城没接,按了挂断。 林疏月起疑不解, 贵宾厅的工作人员恰好过来,温声提醒:“魏董,可以登机了。” ― 回明珠市后, 各归各位,又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生活。 夏初和邻市一个教育机构达成合作, 着手他们的教育心理框架构造,过几天就会和林疏月频繁出差。工作室这边的安排日程提前,林疏月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 在三亚那通陌生的未接来电,一直梗在她心里。奈何事太多,一天天的也就耽搁了下来。 周四下午,林疏月接诊了一个初中男生。 男孩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文内向。父母领着人过来的,一直对他骂骂咧咧。林疏月问了情况,原来是他妈发现他在看成人小电影,还是男男的那种。 “变态”、“畜生”,“有病”,父母俩你一句我一句,骂得极端激烈。那男生一直垂着头,神色麻木空洞。 父亲:“你让心理老师说,你他妈是不是个小变态!” 林疏月皱眉,“您先不要过于激动,这样会加重孩子的心理负担,我们先听听他的想法,好不好?” 母亲情绪一下拔高:“还要听他什么想法?他都看那种不正常的东西,难不成还有理了?你是不是医生啊,我们是找来治他病的,不是来开导他的。走走走,没水平!” 当爸的暴躁道:“我早说送他去特训学校纠正,你非得听你二姨的建议来这,以后少跟那帮八婆接触!” 两口子拌了半天嘴,气势汹汹都较劲。最后那父亲狠狠拽了把儿子,“养条狗都比你省心,还不走!” 一家人又骂骂咧咧地离开。 二楼的林余星探出脑袋,眼睛乌溜溜的,小声说:“姐,那个学校我在新闻上看到过,经常体罚学生的。” 林疏月也知道,很多私人特训营打着纠正不良习惯的幌子,当那些所谓的问题少年进来后,各种严苛对待。打都要把你打“正常”了。 林疏月见过太多这样的父母,以暴制暴,觉得沟通就是个屁。 她仰着头,对林余星笑了笑,“你玩儿吧,没事。” ― 五点多,林疏月过去了趟江景公寓。 魏驭城下午给她发了条短信,说头疼。 开着会的正经场合,听报告听腻了,如今也有一个可以倾诉,可以撒娇的爱人。铜墙铁壁做的心房,被林疏月生生凿出一条缝隙,洒出去的是真心,照进来的是温柔。 魏驭城很喜欢。 林疏月跟他说,晚上要是没应酬,回公寓,她做饭。 魏驭城立刻回了句:没应酬。 林疏月去了趟超市,她厨艺一般,没挑复杂的食材。等电梯的时候,手机响,又是归属南祈市,在三亚没接到的那个号码。 林疏月这次接得快,愣了愣,“申筱秋?” “林老师。” “你拿谁的号码打的?”林疏月很意外,也很高兴,“最近过得怎么样?还跟得上课吗?诶,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申筱秋一时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慢慢说:“林老师,我借别人的电话打给你的。就,我想跟你说件事。”她的语气缓慢,迟疑,打了个停顿。 电梯液晶屏显示楼层,林疏月很耐心,“嗯,没关系,慢慢说,老师等你。” 申筱秋:“老师,我上周,听到王伯给魏叔打电话了。” “叮――”电梯门划开,林疏月站在原地,却没再动。 “王伯找到了我哥,他问怎么处理,魏叔说什么我听不见。然后王伯讲,知道了,我会告诉林老师,就说他死掉了。”申筱秋的话一字一字像小钻头,清晰有力地往林疏月耳朵里扎,“后来我偷偷跟着王伯,见他上了一辆黑色的车,开门的时候,我瞧真切了,后座坐着人,就是我堂哥申远峰。” 林疏月拎着食材的手越绞越紧,紧得有点颤,都快拿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筱秋,你确定王启朝是在和魏、魏……打电话吗?” 申筱秋:“我确定的,林老师,我听得很清楚,王伯叫他魏董。” 林疏月脑子一片浮动的白,像烟像雾,一会厚重一会轻薄,把她的思绪彻底架空。她最后的定力,是勉强着,延续未完成的关心。学习,生活,成绩。一一问完后,挂电话。 电梯升降了两趟,她才机械地走进去。 魏驭城回来早,他今天穿了一身清爽的浅纹格衬衫,白金袖扣上雕了两缕暗金色,与腕间的手表相得益彰。进门一见到林疏月,他的神色就不自觉地放松,眼角眉梢处处透着温和和欢喜。 这样外放明显的情绪,在他身上太难得。 魏驭城换了鞋,走去沙发,两手轻轻搭在林疏月肩膀上,语气温情:“来多久了?” 两人是胸贴着背的姿势,林疏月也没转过脸看他,只坐着一动不动。魏驭城正想开口,她侧过身,仰着脸忽地对他笑了笑,“没多久 。” 魏驭城端详了一会,拿指腹压了压她眼角,“怎么了?” “没事。”林疏月起身,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触碰,朝厨房走去,“简单点,面条行么?” 魏驭城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好。” 林疏月在厨房忙活,有条不紊的。她原本是想忍着,忍着吃完饭再提。可摘了几根葱,实在忍不住了。她忽地提了句:“王启朝找到了申远峰。” 魏驭城面色不动,嗯了声,“不是说,他车祸死了。” “死了吗?”林疏月更平静,低头剥蒜,一瓣没剥下来,“我说的,还是你说的。” 魏驭城一下子明白过来。 林疏月抬起头,看着他,把话拿到台面上说,一定是伤人的,但他能做出这件事,做之前,就没想过会不会伤她? 林疏月目光像光下的雪,不让他有半点可逃之机,她问:“为什么骗我?” 魏驭城张了张嘴。 “你别说是为我好。”林疏月冷冷一笑,堵死了他的回答。 魏驭城没否认,点了下头,“是。你应该有新开始,我不想你再在往事里沉着,申远峰死或者不死,在你一念之间。” 林疏月一直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听到这,气血跟着往喉间涌,“我应该?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这个人死或者不死,结果完全不一样!” 魏驭城更加冷静,“哪里不一样?如果你知道他没死,唯一的结果,就是你想方设法让他死。你要把你的全部精力,都赔在他身上是不是?” “你根本不懂!”一团怒火直冲心口,“你不是我。还串通王启朝,魏驭城,你永远在自以为是。” “我自以为是?”魏驭城定了定心,自己缝合好这一刹的伤口,依旧冷静:“你在气头上,我不跟你做无谓的争执。你自己好好想,我的话有没有理。” “你的理,就是一边瞒着我申远峰死了,一边又跟他和解。给一大笔钱,或者更优渥的条件,让他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是?” 魏驭城只要结果。 他觉得,这就是最果断的解决。 于是,承认得干干脆脆。一个字,“是。” 林疏月眼泪一下就淌了出来,她哽咽着说:“我本该有个好前程,可就是这群王八蛋,让我的生活一团糟。我有什么错?我想要一个真相,又有什么错!” 魏驭城顿时沉默。 “你用你的思维来看待这一切,觉得我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在你眼里,我已经有了你这么个男朋友。有钱,有地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林疏月颤着声音,“这已经是我无上的光荣了是吗,我要做的,就是别给你惹麻烦,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带到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服从你的安排,不管是工作,还是住的地儿,还是伤害我的,你已经替我做了决定,我除了感恩戴德地陪着你,别的都不重要,是吗?” 这话能捅心窝子,一刀下去,都不给人流血的缝隙。魏驭城声音如霜降,一点点结了冰,“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林疏月浑身虚脱,目光凄离地看着他,“魏驭城,你骗我。” “我骗你?”魏驭城自嘲地笑了下,朝她逼近一步,“说这个字的时候,你好好想一想。我们之间,谁骗谁更多。你走了一次又一次。你那么潇洒地不要我,想没想过,我被骗的时候,也会伤心。” 像一副电路图,战战兢兢地运行到极限,一个节点没顺畅,电压猛增,“啪”的一声,烧断了。火花簇簇,燃烧几秒又颓然熄灭,只剩一股烧糊的余味―― 像极了他们此刻的状态。 其实魏驭城说完就后悔了,他不是一个喜欢翻旧账的人,更明白,这个时候说气话,是会伤着林疏月的。他也不明白,一个思虑周到的决定,方方面面都替她着想,怎么就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导火线。 缓过这几秒,他刚想说些缓解的话。 林疏月看着他,眼神像绞碎一般,“你没有开除叶可佳,并且把她调去了发展前景和待遇都不差的华南子公司。而你,明明跟我说,你会开除她。那样的语气,我真的信以为真。” 魏驭城身形一僵,彻底沉默。 林疏月心被撕碎一般,“我在意的,从来不是叶可佳。而是你承诺的,不仅没做到,反而帮她铺好后路。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骗你。” 她嘲讽地笑了笑,眼底却是斑斑泪水,“顶多,算是扯平了。” 气氛彻底陷入死寂。 屋内的低气压不断朝两人笼罩。 维持这种绝对静止的状态十几秒,林疏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像是感知到某种预兆,林疏月脚步一迈,魏驭城心一跳,立刻抓住她的手,“你去哪?!” “你放手!”林疏月不断扭动,挣扎。像按下开关,她不管不顾,彻底崩溃。可到嘴边了才恍然,原来在这个世间,她连一声“我回家”都没资格说出口。 人间浩瀚,广漠无边。 她竟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 林疏月眼睛像灼红的桃花瓣,“反正,不待你这里。” 奋力的对抗,挣扎,让魏驭城心慌。本就不是什么温柔善男,那种天生的领袖魄力和骨子里的占有欲,让他渐渐失去耐性。 “不待我这,你还想去哪?”魏驭城从身后死死抱紧人,贴着她的侧脸说:“你想让林余星看到你这样子吗?他受得住吗?” 人一急,什么话都说得出,也不斟酌语气,明晃晃的提醒和威胁。 这是底线,林疏月气炸了,“你松开!我俩就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魏驭城熬红了眼,脸色如地狱修罗,箍着她的手愈发用力,“不是一路人你还跟我做.爱?那你跟谁一路人?我这样的你不要,你还能找出一个比我更爱你的?嗯?林疏月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没那么爱我是不是?你说,你说话!” 林疏月泪水夺眶,唇都咬出了血,就是不吭声。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激烈,一个想逃,一个不让。魏驭城宁愿她大吵一架,或者直接来一句“我不爱你”。 吵架的气话不作数。 不作数,他就可以不计较。 但她偏就什么都不说,魏驭城心里头没底,他意气风发的人生里,在她身上栽了太多次跟头。 两人像兽撕扯,魏驭城气血冲脑,完全失了理智。 他把林疏月拖去主卧,不算温柔地将人推去床上。林疏月被震得眼冒金星,视线刚清晰了些,就见魏驭城在扯领带。 林疏月翻身爬起,又被他重重按回了床上。 都豁出去了,谁的力气都不小,林疏月推不动,就用脚踹,一脚底踹到魏驭城膝盖,他眼都不眨,身体的疼,比不上心里的疼。 对抗之间,也不知是谁扫落了床边柜上的计时沙漏,水晶材质不经摔,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魏驭城眼缝一眯,眼疾手快地捞住林疏月。 她没受伤,但惯性力使然,为维持住平衡,魏驭城用手撑着了地,掌心全摁在那些碎片上。霎时,鲜血从指间直涌,染成触目惊心的红。 林疏月一愣。 这半秒放松,手已经被魏驭城一把掐住,粗鲁潦草地用领带绑紧,再用力一拉,打了个彻彻底底的死结。 魏驭城单脚支撑地面,左腿屈起,压着她乱动的双脚,然后挺直背脊,单手按开皮带扣,胳膊往上一扬,“斯拉――”一声脆响,皮带就从腰间抽了出来。 领带绑手,皮带捆腿。 魏驭城甚至不知道自己受了伤。 他的胸口急剧起伏,心里就他妈一个想法,不能让她走! 林疏月哭红了眼睛,像一条濒死的鱼落难河滩,力气流失,终于一动不动,只眼泪无声倾泻。 安静了。 两人的呼吸未平,压抑的急喘声提醒着刚才的荒唐。 魏驭城一手的血,手掌心全是水晶碎茬扎在肉里一半。衣服乱了,衣扣被林疏月扯落两颗,露出精壮的胸腹。他甚至不看林疏月一眼,转身出了卧室。 门“嘭”的一声巨响。 彻底静下来。 喧嚣后劲在空气里肆意漂浮,然后沉沉下坠。林疏月被绑在床上不得动弹,一颗心刺成了筛子,哪里都漏气。她闭上眼睛,一滴泪滑落嘴角,是苦的。 魏驭城坐在客厅,手肘撑着膝盖,被她踢过的地方一动就疼。手垂着,血滴滴答答往下掉,浅驼色地毯晕染一片刺目的红。 魏驭城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烟嗓低哑,“你过来一趟。” 钟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没敢耽误,半小时的车程20分钟就赶到了。他按了好久的门铃,门才开。一见魏驭城,钟衍彻底愣住,“舅,你,你怎么了?” 魏驭城抬眼看他身后。 钟衍忙说:“听你的话,我没告诉林余星,就我一个人来的。”他不敢太大声,直觉是出了事,小心翼翼地往里瞄一眼,忐忑问:“林老师呢?” 魏驭城的眸色一下黯淡。 钟衍如被勒紧喉咙,顿时不敢吱声了。 几秒后,魏驭城让出路,开门时,门把上全是手心的血。钟衍一时懵了,想了想,还是先去找林疏月。 身后,魏驭城语气颓然:“她回不了林余星那,给她找个酒店,照顾好她。” 钟衍拧开主卧门,彻底怔住。 林疏月手和脚被捆得死死的,侧躺在床上。 这画面太冲击了,钟衍赶忙去解领带,“我操!我舅这么霸道的啊!” 林疏月目光麻木,倒也不流泪了。 “林老师你放松,我尽量轻一点啊。”钟衍解了半天,大汗淋漓,“绝了,这什么惊天死结。” 林疏月深呼吸,哑着嗓子说:“抽屉里有剪刀。” 钟衍找着后,把这价格不菲的皮带和领带从中绞断,林疏月白皙的皮肤上,全是青紫的勒痕。 钟衍扶着她起身,小声说:“林老师,我开车来的。” 林疏月点点头,“谢谢。” “我舅,他应该不是故意的,他,他从不这样。我,我……”钟衍想宽慰,想替魏驭城解释,能言善辩的一张嘴,此刻却笨重得不知说什么。 林疏月该是冷静了,崩溃情绪不见,像一张苍白的纸,浑身轻飘飘的。她说:“没事。” 这个时候说没事,谁信? 她的脚踝被皮带勒出两道很深的血印,走路都不利索。钟衍扶着她往外走,客厅里,魏驭城已经不在。如台风过境,徒留沉默的狼狈。 夏夜繁星,没有起风,外头像一个压闷的蒸笼。 魏驭城站在梧桐树后,一根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中,看到林疏月一身伤痕地上了钟衍的车。他的目光暗沉无光,烟夹在指间,燃尽了,烫着指间拉回了思绪。 车里。 一路沉默。 钟衍抓心挠肺,偏又不知如何开口。林疏月看起来很平静,一直正视前方,眸色清澈,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钟衍憋啊憋啊,憋得眼睛都红了。 红透了,就容易多想,一多想,就全是不好的结局。 林疏月听到不太对的动静,转过头,愣了下,“你怎么哭了?” 酷哥脸上淌了两行泪,鼻头也红红的。他吸了吸鼻子,止不住哭腔,“一想到我快没舅妈了,心就碎成了一片片的雪花。” 林疏月被噎,半晌,她忍不住想笑,“我都没哭,你倒先发制人了。” 钟衍语气又乖又萌,“我替你流眼泪,你就别哭了行吗?” 林疏月的愁容渐渐舒缓,开了点车窗,风抚脸,吹散额前的发,眼睛越发干涩。钟衍忙不迭地表忠诚:“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哪怕你找了个小白脸,魏驭城也不能对你玩捆绑啊,魏驭城垃圾,魏驭城不是男人,魏驭城个老畜生。” 这三连骂,钟衍骂得心虚。 车内再次沉默。 钟衍小声:“下周五老畜生的生日,你还去吗?” 怕她答不去,更怕她不答。 所以钟衍又飞快补了句:“去的话,别告诉他我骂他老畜生行吗………………舅妈?” 鸳鸯(一更)(还要不要我了...) 第55章 工作室肯定不能去, 林余星看到会担心。 快到十字路口时,车刚往右边偏了点方向,林疏月平静说:“往左。” 钟衍抠着方向盘, 要不要这么机敏。 往右是去明珠市cbd, 那边的酒店离汇中集团特别近。往左就是反方向了。钟衍放弃,哦了一声打了左转向变道。 林疏月自己开了导航,让他照着走。钟衍一瞅地名,“这个酒店啊,一般般的。去澄天吧, 房间比较大。” 林疏月说:“你想住你自己去。” 钟衍立刻闭嘴。 林老师太能自己拿主意了, 该做什么, 心里一本谱, 甚至连酒店钱都是自己付的。钟衍根本不敢抢,她那股劲儿,慑人。 拿了房卡, 她也不留人,一句“谢谢”就自个儿上了电梯。 钟衍双手插兜,原地踢了踢鞋尖。兜里的手机响了几次短音提示, 他拿出一看, 慢吞吞地回了句:人送到了,林老师自己开的房。 那头回了一个字:嗯。 夏初在城东签合同,一接她电话, 立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进门后,倒吸一口凉气, “魏驭城他是人吗?” 林疏月自己买了药,正费劲地涂抹脚踝上的勒痕。 她窝在沙发上, 缩成小小一团,头发随手一扎,掉了几缕在耳侧,模样楚楚可怜。夏初这暴脾气一下子上来,“这是男人干的事?绑你?亏他想得出来,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 夏初气死了,拿出手机翻找号码,“我这叫找记者,曝光他!让他公司股票明天大跌!” 林疏月不咸不淡地说:“有用吗?” 夏初抿抿唇,也是。 魏家什么盘子,汇中集团在业内佼佼如定海神针,公关手段那是一流。别说负面新闻,就连魏驭城个人的照片都很少外泄。估计电话还没凉,消息已经被拦截了。 夏初生气归生气,但也绝不是一头热的性子。 辱骂了魏驭城十分钟后,她坐在林疏月对面,“所以,你俩究竟为了什么事?” 林疏月把申远峰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夏初也很意外,“他为什么骗你啊?” 林疏月说:“他在替我做决定。” “那这就是他不对了,不管出于哪种好意,至少要跟你商量。”夏初客观道:“不过我觉得他也没恶意,你想啊,他那种家族,那个位置,习惯了运筹帷幄。这可能是他的惯性思维,替你一手包办了。一码归一码,真要说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不至于。” 许久,林疏月低低嗯了声,“但他从没考虑我的感受。” “错,不是没考虑,而是太考虑,聪明反被聪明误。”夏初冷静帮她复盘,“我早说,你这男人占有欲特别强,他想要的,一定会牢牢抓在手中。你甩过他两次吧,这一次,是不是也跟他提了分手或者要走?” ……不愧是学心理的。 夏初凝重地点点头,“那就不奇怪了。占有欲强的人,比较容易失控。”为了表示自己是和闺蜜一条战线,她又补了句:“但下手这么重,真的不应该。” 林疏月轻声:“他没开除叶可佳。” 夏初:? “我听你提过,说他会开除叶白莲的呀。” “没开除,还把她调去了条件不错的子公司。” 夏初腾的一下站起,一脸坚决地说:“他去死吧!” 林疏月反而笑起来。一小时前的烈焰风暴,耗费了全部气力,这会子反倒格外冷静,甚至还能将自己抽身出来,客观看待旁人的情绪。 夏初也说不出劝分手的话,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原则性的问题上,不该乱给意见。只说:“你今晚先睡这,我跟余星就说你出差,别让弟弟担心。至于别的,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 明珠市如其名,白日盛大辉煌,像一株强劲绿植,苍天生长,散发出的精气神永远张扬外放。到了晚上,稍稍收敛,但仍不掩盖锋芒,风情高涨,潋滟迷人。 魏驭城驱车到明珠会所,把车横在旋转门边,踉踉跄跄下了车。 众人纷纷侧目。 他一身狼狈,却丝毫不损俊朗气质,手上的血蹭得满衣都是,干涸的血印略微发黑,新鲜的血渍细细涌出,可他无痛感。 唐耀亲自下来接的人,蹙了蹙眉,随即对身旁的保镖使眼色,很快清了场。 两人进包间。 唐耀捞着电话刚想打,魏驭城开口:“不用叫医生。” 唐耀没听,坚持把私人医护叫了过来。 帮他上药的是一个年轻护士,约莫是被魏驭城吓着了,捏着镊子的手不由发抖。抖得魏驭城烦了心,就这么收回手,“你走吧。” 小护士都快哭了,唯唯诺诺地蹲在原地。 魏驭城唇抿紧,“我又没凶你,哭什么。” 本来不哭的,这下真要哭了。 唐耀适时解围,手指点了点小护士的右肩,温声说:“先走。” 魏驭城拿过药箱,粗鲁直接地旋开瓶盖,棉签都不用,就这么往受伤的掌心倒碘酒。半瓶洒出来,落湿了昂贵的真皮沙发。 动作一顿,魏驭城扬手就把碘酒瓶砸了出去。 唐耀先是看瓶身滚落在地毯上,然后看向他,“这是我第一次看你发这么大的火。” 魏驭城弓着背,手肘撑着膝盖,头埋低了,瞧不见半分真切表情。 再抬头时,眼底都熬红了,“怎就爱了这么个倔强女人!” 唐耀笑得坦然,“我就知道,除了林疏月,也没谁有这能耐了。” 不用问原因,结果已经摆在这,伤筋动骨的,想必事发时刀刀见血。 唐耀给他开了瓶酒,魏驭城一口喝完,杯底磕碰大理石桌面,碎了一角。唐耀很直接,问了一个问题:“那你还要她吗?” 魏驭城嗤的一声冷笑,呼吸都急了些,“我要她?我敢不要她吗!”――这话带了明显的情绪,唐耀都知是赌气。真是稀有事,有生之年,竟能看见魏生赌气。 而下一秒,魏驭城颓声,“她还要不要我了。” 唐耀摇摇头,“估计不会要了。” 魏驭城的眼神像递刀。 唐耀漫不经心地分析:“她甩你不止一次了吧,可见是真潇洒。你这次要是动了她的原则,可能真不会回来了。” ― 芒种时节,盛夏正式到来。 工作室的小花园郁郁葱葱,看着就生机、喜庆。林余星最近拼乐高的时间比以前短,拼一会,休息一会,盯着满院青绿发发呆。 这天,钟衍来了。 他这一周来得特别勤,有事没事都往这边跑,有时一天来两趟,送送小零食或者奶茶。林余星有点不习惯,“小衍哥,你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我闲嘛。”钟衍溜达了一圈,问:“你姐呢?” “和夏夏姐出差了,她俩忙一个项目。” “去的哪儿啊?” “这次好像去了苏州。” 林余星没骗他,林疏月确实是忙,和夏初一起对接一家培训连锁机构的教育框架,经常出差。 合作时难免有应酬,而这家培训机构也是近两年发展势头迅猛。创始人很年轻,叫裴彦,二十八岁,长得清隽帅气,不是那种大开大合的男人味,反倒很有少年感。 老板年轻,团队也年轻。应酬时,没那么拘谨,什么都能聊,也会开玩笑。席间,裴彦一直很照顾林疏月,好感不遮不掩,谁都看得出来。 技术小哥半玩笑半认真,“林小姐,再留苏州玩两天吧,我们裴总做导游。” 夏初挑挑眉,看把戏。 林疏月始终从容,站起来敬了杯酒,“以后有的是机会,但这次,我们还是赶回去先把工作做好,才好跟裴总交差。” 就这么不着痕迹地拒绝了。 散局后,夏初揶揄,“感觉你跟魏驭城在一起后,变得更聪明了呢。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的,所以说啊,好的伴侣,是能提携你共同进步的。” 林疏月没说话。 夏初有搭没搭地聊天,“我看这个裴总也不错,还比魏驭城年轻好几岁。” 林疏月把脸转过去看车窗外风景,这话显然是不爱听。 ― 两人一直没有联系。电话空的,短信空的,就连微信列表,魏驭城头像也已滑降至了底层。 好几次摁开对话框,魏驭城又重重点了返回。 不是置气,是太了解林疏月,那一晚,她是真的动了怒。就像唐耀说的,是不是触到了她底线?是的话,你就等着再被甩吧。 魏驭城理智设想,觉得可能真被唐耀说中。 可他又私心作祟,只要没听她亲口说,便不算数。用这几日冷静期,博一个转圜的余地。他再三交待钟衍,不要刻意去找林余星。 但钟衍回一句:“都过得好好的呢。” 魏驭城一顿,“没有看出端倪吗?” “真没。”钟衍告诉他,“林老师和夏初姐忙着出差,这次去了苏州。我听林余星说,就今天晚上回。” 挂了电话,魏驭城即刻拨给李斯文。 李斯文接得快,“魏董?” 魏驭城说:“查一下苏州飞明珠市的航班。”他看了看手表,“五点后的。” 李秘书办事效率绝高,不到一分钟就回复。 统共两趟,晚八点,以及十点。 魏驭城合上文件,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盛夏日头足,迟迟不肯谢幕,高架桥上,一片泼了蛋黄的天壮阔又温情。下高架就开始堵车,魏驭城不停看时间,又反复刷着航班信息。他开车从不是急躁风格,但这一次,见缝插针,霸气又惹人嫌。 一辆小polo差点被逼停,司机滑下车窗破口大骂:“操!开个豪车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 魏驭城置若罔闻,车窗也不关,听着。待前方稍有挪动,立刻油门紧跟。 好赶慢赶,终于在八点前赶到机场。 其实他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班,但不管早晚,都不愿错过。 停好车,魏驭城得空刷信息,结果“航班延误”四个字赫然在列。他坐在车里等,一直留意出口的人,八点的飞机延误四十分钟,没有看到林疏月。 魏驭城下车,靠着车门沉默抽烟,一包完了,又折身回车里,弯腰从储物格里拿了包新的。就这么等到十点,手机显示航班抵达。 魏驭城转过身,一动不动地留意出口。 几分钟后,林疏月和夏初出现。她走夏初身后,正打电话。一身白色收腰连衣裙,长卷发披肩,初熟妩媚。魏驭城掐了烟,刚想过去。可看到她身边出现的男人时,脚步猛地一收。 裴彦白衣浅裤,个儿高又耀眼。他帮林疏月推着行李箱,时不时地看他一眼。夏初偶尔回过头,应该是和他们搭话,然后三人笑得恣意明亮。 林疏月眉眼弯弯,不见半分愁容。 裴彦说了句什么,正好出租车驶过,轰鸣声搅乱,她没听清,于是凑近了些,“不好意思,再说一遍。” 身后的辉煌背景,无疑锦上添花。 好一对郎才女貌。 不多久,叫的车到了。裴彦绅士地拉开车门,女士优先。夏初先进车里,裴彦坐副驾。林疏月上车前,忽然一停,心里升起莫名直觉。她往右边望了眼,接机车辆排成长龙,隔着两三台,是一辆半隐半现的黑色保时捷。 林疏月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去看看车牌。 但司机催促,她便匆忙上了车。 尾气冲出薄薄的烟,刹车灯一亮一暗,没多久便消失拐弯口。 魏驭城坐在车里,直至后方不停鸣笛催促,他才驱车驶离。一个人来,一个人回,这一路的心思延展,终成空。 他给李斯文打了个电话,说,晚上回公司加班。 鸳鸯(二更)(来晚了,生日快乐。...) 第56章 安顿好一切, 到家。夏初累趴了,行李东倒西歪,她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林疏月轻手轻脚地上楼, 林余星已经睡了。再下来, 夏初笑嘻嘻地揶揄:“你猜裴彦付合同款这么痛快,是为什么?” 林疏月睨她一眼,“别阴阳怪气。” 夏初点了点她胳膊,“让姓魏的有点危机感,这世上有钱有颜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 还比他年轻, 气死他。” 林疏月不想谈这些。 默了默, 说:“夏夏, 我明天想回一趟南青镇。” 夏初坐直了,点点头,“我陪你一起。” 申远峰就是她心里的死结, 这个结必须她亲自解。 夏初惋惜,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魏驭城这种角色, 怎么反倒当局者迷了。 人人都说, 不求远大前程,只愿前路顺坦。可在林疏月的人生里,不说顺坦, 连往前赶路的资格,都已被截断,她怎么能甘心。 清晨五点, 两人便出发去机场,赶至南祈最早一趟的航班。 飞机上, 林疏月睡了一觉,头歪向夏初肩膀,是真睡得香。她太平静了,夏初反倒不放心。航班降落,林疏月轻松迈步,“走吧。” 夏初忍不住了,“疏月,万一,万一那个王什么的,不让你见申远峰呢?” 林疏月笑了笑,仍是这句:“走吧。” 别说夏初,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但就是有一股执念,她找了这个人这么多年,现在知道他在哪,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问结果,来了就是一种自我成全。 但意外的是,王启朝竟然在机场接她。 小城市,机场人不多。他的凯美瑞就停在显眼位置,一出大厅就能瞧见。王启朝依然镇定自若,走过来,没有什么寒暄客套,“林老师,上车。” 林疏月哪能没有情绪,定在原地,没动。 王启朝径直拉开车门,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话:“我带你去见申远峰。” 林疏月身形一僵,慢慢看向他。 王启朝这人看着就是一位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但做事真有一股狠劲,比如开车,连夏初这么爱冒险的性子,都不由地抓紧了手把。 他一路无言,直接去目的地。 南青县精神病院。 夏初忍不住问:“怎么来这儿?” 王启朝往前领路,“人就在这。” 医院环境实属老破旧,没有电梯,走楼梯到三楼。一个脱漆的铁门上了锁,上面写着“禁止入内”。王启朝和守门的老头儿打了声招呼,然后一个年轻医生出来,吱吱呀呀的刺耳声后,开了门。 第三间病房,年轻医生嘱咐:“就在门口看,别进去了。” 王启朝点头,然后对林疏月抬了抬下巴。 夏初怕她难受,牵紧她的手,并且挡在了前边。但几秒后,林疏月轻轻拨了拨她胳膊,低声说:“我没事。” 王启朝和夏初都让开路,两道门重和,里面那扇是木的,外面是铁的。只开了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她一步步走过去,透过窗,看清了人。 病房就一张床,电视机,一张椅子。 申远峰佝着背,挨着床边坐,目光空洞地盯着电视机。时而傻笑,时而嘴角抽搐,一看就是精神失常。林疏月死死盯着,几年不见,他像他,又不像他。 甚至这一瞬间,连林疏月都思绪放空。 她无数次设想的结果,到这一刻,分崩瓦解,竟提不起半点力气。 王启朝说:“人是在一个黑砖厂找到的,听过这种厂子吧,专拐脑子有问题的。申远峰被骗去的时候,很正常,没发病。待了两个月,就起势头了,现在,基本已经废了。之所以不让你知道,你也看到了,他这种情况,知不知道,都没有半点区别。魏董说,先治病,治好了,说的话,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证据。” 林疏月愣了愣,视线挪向王启朝。 “魏董没细说,但我也猜了个六七成,能让他大费周章的,一定是跟你有关。他不让说,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说了,没意义。”王启朝貌不惊人,但三言两语就能挑中要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魏董,没意义的事情,他不做。筹谋深算,比没有半点作用的情绪宣泄,更实在。” 林疏月的脸色像一面夕阳落幕的湖,不置一词,心里头磕着的那点情绪,像被一把尖细的钻头无声绞碎。粉末如流沙,在肺腑间飞溅。 那些阴暗破碎的过去,他从不介意,也并不自私地替她摒弃。 他不是自以为是,而是万事以她为重。 王启朝:“魏董说,你一定会来。” 林疏月回魂。 “他还说,如果你想,找人摁着申远峰,让你好好打一顿,他都为你安排好。只一点,如果你想杀人,不需经你的手。” 这话不能放台面上说,但林疏月都懂。 她低着头,半天后,哑然说了句:“麻烦您了。” 王启朝惊讶,“嗯?要走?” 林疏月已经转过身。 就连夏初都不可置信,“月月?” 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找着的人,就这么要走? 是啊,林疏月也搞不懂。 那些怨恨,不甘,委屈,失意,变故,执拗,一闭眼,都是滚烫的岩浆,一睁眼,又顷刻降温,只剩缕缕白烟。白烟散尽后,清晰浮出一张面孔。这张面孔深深霸占所有,堵住了所有遗憾和缺口。 林疏月的脚步越来越快,没有迟疑,没有回头。 ― 明珠市今年的高温期来得比往年早,每一天都是架在火灶上的蒸箱。魏驭城不喜欢太热的天儿,钻进空调房,浑身血液跟凝滞似的,哪儿都不畅快。 前一夜工作太晚,本就稀少的睡眠更加贫瘠。早上,家里来电话,父母让他回去一趟。魏宅在明珠市以西,生态园林示范区,依山傍水修得像一个复古庄园。 到家,娄听白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魏驭城才记起,今天竟是自己生日。 他错愣的表情变化,母亲自然了解。微微叹气说:“也不小的人了,自己的事也要上点心。” 魏濮存也从楼上下来,手里拾本书,“来了啊。” 魏驭城起身,“爸。” “你母亲煲了一宿汤,就为了给你做这碗生日面。”魏濮存走近,拍了拍儿子的肩,“吃吧,别赶时间。” 魏驭城笑了笑,“不赶时间,中午在这吃饭。” 娄听白最高兴,眼角上扬,压不住浅浅的皱纹。一上午,魏驭城与老魏在花园喝茶闲聊,他身上的稳健,多半是从父亲身上耳濡目染。 期间,魏驭城的手机一直响。 都是发小密友的生日祝福。 不同往年的懒散,连魏濮存都发觉,儿子不停地看手机,指尖划拨,又匆匆熄屏。 “我听小衍说,你谈了一个女朋友。”魏濮存切入正题。 魏驭城八风不动,“嗯。” 娄听白早早竖起耳朵,一听,喜笑颜开,“你准备什么时候带回来一起吃顿饭?” 魏濮存夫妇一向开明,不介意什么门当户对。魏家有的,别人给不起。魏家没有的,别家更不会有。这个道理,两口子想得通通透透。 所以娄听白只问什么时候带回家,从不问是什么样的女孩儿。 儿子的品性眼光,他们是信任的。 魏驭城没答。 电话适时响,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溜过这个话题。 电话是唐耀打的,言简意赅,“老规矩,晚上明珠会所。该来的都来。” 晚八点。 魏驭城姗姗来迟,一屋子熟人,见着他直起哄。唐耀手指点着牌桌,“怎么回事,今儿你的主场,跟做客似的,一点都不上心。” 另一发小:“魏生心思哪能在这。” 这帮人跟他关系紧密,瞒不住,也没想瞒,都知道魏驭城有了个放不下的心头爱。唐耀揶揄:“可别往寿星心尖捅刀了。” “生日都不来,魏生可见没戏。” 一唱一和,把魏驭城的戏都唱尽了。 魏驭城冷呵,“我信了你们的邪,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牌桌上有人让座,他手压了压对方肩膀,示意不用。魏驭城走去沙发,像一滩没骨头的泥坐没坐相。他头枕着沙发扶手,换了个边,正对着投屏。点了歌都没人唱,原音穿透耳膜,魏驭城躺着抽烟,一根接一根。 这帮没良心的又开始有话要说,“别人借酒消愁,魏魏不走寻常路。” “抽烟什么意思知道么?” “祈福姻缘吧。” 魏驭城自己都听笑了。 又能有什么办法,抓着了把柄,总是矮一截儿的。 唐耀问了句:“小衍呢?” “来的时候还见着他了啊。” 话落音,包间门应声推开―― “帅哥警告啊,对寿星放尊重点。”钟衍虎虎生威,特别护短:“真当没人给我舅撑腰呢?” 门没全开,他把门缝堵得严严实实。又逆着光,所以看不真切。 “小衍来晚了啊,干嘛去了?” “还能干吗?”钟衍笑眯眯地把门全推开,身后的人露出隐隐轮廓。 撑腰的人来了呗。 林疏月拎着一只精致小巧的礼盒,踏进来后,大大方方地将它递给魏驭城,轻声说:“来晚了,生日快乐。” 安静两秒,个个起哄。 钟衍第一个不乐意,往林疏月面前一挡,“去去去,这我林老师。” 起哄声更没边了,“是是是,你林老师。” 然后一声连一声的,“林老师好,林老师坐。” 林疏月的手忽被牵住。 魏驭城掌心炽热,如藏着一团火焰。他站在她身边,语气平静, “小衍不懂事,你们多大的人,也跟着不懂事。” 魏驭城说:“叫嫂子。” 鸳鸯(一更)(老畜生本人。...) 第57章 魏驭城这称呼一丢, 什么都明朗了。 他们这个圈子,逢场作戏的有,红颜知己有,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 可以宠着,哄着,但绝不会给名分。 一声“嫂子”,魏驭城把自己的身份摆得方方正正。 唐耀了解个中原委,于是善意调侃:“魏生最狡猾, 都不问林老师同不同意。” 魏驭城一记眼神压过去, 确实心里没底。 林疏月却松开了手, 笑盈盈地拿起桌上一杯酒, 坦荡从容地说:“第一次见面,敬各位。”――仰头,一喝而尽。 不知谁带头喊了声:“爽快!” 直来直去不扭捏, 林疏月用一杯鸡尾酒,轻轻松松赢得了他这一圈里人的好感。魏驭城给的什么态度,他们自有对应的位置。心里头都有了数, 魏董交心了。 多难得的机会, 谁肯放过。借着生日,也敢在太岁头上松松土。里头最小的周儿,与林疏月年龄相仿, 说嫂子好酒量,怎么着都要跟她喝一杯。 魏驭城原本是在和唐耀说话,也不知怎的就空出眼睛和耳朵, 手一伸,直接盖住了杯口, “我喝。” “喝了他的,哥们儿都排队呢,魏魏可不许偏心。”另一人马上接话。 啧,串通一气,都等着。 魏驭城难得顺从,说什么,便做什么。他今儿心情好,36岁又怎样,身边有人了。 发小几个闹归闹,都有分寸,不至于失态。 估摸他们也差不多了,魏驭城这才放下酒杯,勾了勾林疏月的手,“来。” 他先出去,过了会,林疏月跟随。 明珠会所是这些纸醉金迷场地的标杆,开了十几年,地位屹立不倒。魏驭城在这有专属包间,他常来,所以轻车熟路。 领着人去到外头的小花园,这里文艺安静,亭阁假山,引一渠活水做池塘,荷叶散落如镜池面,红锦鲤摇曳晃尾,点破夏夜的燥热,自得其乐。 魏驭城没忘把她送的礼物也拎出来,轻轻晃了晃,“是什么?” 林疏月说:“你回去再拆吧。” 魏驭城便听了话。 两人静默站了会,魏驭城指了指她的手,“我看看。” 两周前撕扯荒唐,现在还留着明显的紫印。他的视线低垂,眼角眉梢透着无尽懊悔,指腹在上面摩挲,低声说:“下手重了。” 林疏月低头看了眼他手心,一个个被碎片扎的小伤口,跟筛子似的。她嗯了声,“半斤八两吧。” 四目相对,情绪千帆过,只留淡淡共鸣。 下一秒,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魏驭城领着她坐亭凳上,从兜里摸出一盒绿色的药膏,“这个早该给你的,你别动,我上药。” 青草绿的膏体沾在指尖,一点点地沿着她手腕划圈,魏驭城说:“我瞒着你,替你做决定,是我不对。后边不理智,急疯了怕你又一声不吭地消失,所以对你做了那些混账事。” 林疏月问:“后悔吗?” 魏驭城说:“不悔。因为当时你是真的想走,我怎么样都要留住你。” 林疏月故意肃着语气,“那现在又是做什么?” “认错。”魏驭城亦干脆坦诚。 认错,却不后悔。 落子无悔,这才是魏驭城。 她挑眉,“错在哪?” “没压住脾气,忘了月月是水做的。”魏驭城的手劲更轻,“忘当一个人了。” 林疏月暂且无言,任由他轻抚上药,半晌,才轻声:“已经不疼了。” “身上或许不疼,但我知道,你心里还疼。我那日说的话太重,伤了感情,伤了心。”魏驭城平静道:“其实从知道你的事起,我一直托人在找申远峰。后来王启朝在一个黑砖厂找到了人,他问我怎么处理。我替你做了决定,这是我不对。但月月,我没想息事宁人,也从不怕惹麻烦。他精神不正常,就算问出了什么,也无法作为证据,反倒平白惹你难过。” 林疏月咽了咽喉咙,“嗯。” “我反思了很久,我不该以我的冷静,来要求你,这本身也是一种苛刻。我想给你一个好结果,却忽略了,或许你从不畏惧艰难过程。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脆弱,相反,你自省,自强,自立。我太把自己当回事,其实你没有我的时候,一样过得好。” 指腹上的药已经抹匀,她白皙的皮肤上泛着很淡的药油光,魏驭城的手没离开,依然搭在她手腕内侧,“但我想,你可以过得更好。” 林疏月低头笑,笑得眼睛有些发酸,“夸我呢,我都快飘了。” “飘得再远,线也得在我手上。”魏驭城摩挲着她手臂,一字一字似有定海之力,“不管你看没看出来,我都要让你知道,我就是这么个人,是我的,里子面子,好的坏的,过去现在,通通是我的。我喜欢的,就一定要全心全意护着,谁伤害都不行。这一次,是我方式不对,但碰上下一次,我还是这态度。” 顿了下,魏驭城说:“但我一定注意方法。” 他太坦诚了。 不忌惮自己的阴暗面让喜欢的女人知晓,认错认得干脆,态度也撂得明白。话掰碎了说,说得彼此没有半点回旋的疑虑。 抹药的动作用不上了,他索性握住林疏月的手。 掌心贴掌心,细致之下,甚至能感觉到他伤口的异样触感。林疏月下意识地不想碰,怕他疼。但魏驭城一把将手按住,越发用力,握得紧紧的。 他说:“还有叶可佳。” 乍一听这名字,林疏月的肩膀僵了僵,熔浆似是又开始滚滚沸腾。交心时刻,什么面具与伪装都是多余。林疏月不再伪善,诚实诉说:“我不喜欢她,真的真的很不喜欢。” 魏驭城笑,“你从未这么清晰地表达情绪。” 林疏月嗯了声,“要面子。” 静默两秒,魏驭城再开口,“义诊那一次,我对你一见钟情。想着法子想找到你,我问过章教授,他说是叶可佳。我约她吃了一顿饭,明白找错了人。但她装不知情,不肯告诉那日是你。” 林疏月语气酸涩,“魏董太有魅力了。” “后来,她做了点出格的事儿。”魏驭城微微叹气,语气无奈。 叶可佳求爱不成,起了歪心思。打听到魏驭城的行踪,跟去酒店。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躲进了魏驭城的房间。那天他有应酬,酒喝得多了些,一身疲惫。进房后发现叶可佳,一看她穿的短裙,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脸一冷,叶可佳就慌。 慌了,更害怕失去。火急火燎地主动献身,缠起人来力气是真的大。魏驭城推开她就出了房间,哪知叶可佳也跟上来。 她豁出去了,魏驭城有顾虑。 就这么个画面,谁看了都误会。于是让她进电梯,淡声说:“你给我站好,我和你好好谈一次。” 叶可佳当真是被爱封魔了心智,到酒店外,马路边,魏驭城怎么说,她都置若罔闻。魏驭城耐心告罄,刚转身要走,叶可佳就从后面抱了过来。 那一刻的本能,魏驭城猛地将她往外推―― 叶可佳遭不住这力气,惯性力踉跄到马路上,一辆并道超车的出租快速驶过,当即把叶可佳撞出三五米远。 人是没生命危险,但身体多处骨折,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那时候的叶可佳准备考研,就这么错过了机会。魏驭城给予了她最大程度上的援助,一方面合情合理,一方面也是稍有愧疚。 “人是我推出去的,我不推这一把,她不会被车撞。”魏驭城说:“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算信守承诺。至于后来,她进汇中集团,我确实不知情。职能权利在部长手里,不管哪个中层,我都不过问。月月,这一点,我从未骗过你。” 林疏月默了默。 稍分辨,就知道他所说不假。 大学群的消息从来与时俱进,很久远的回忆,林疏月有印象,有次群里在讨论叶可佳没考研的事。她还诧异,叶可佳自身条件不差,本科时就信誓旦旦说靠研b大,怎么突然就没去了。 “这一次,她来找我谈,只开了一个条件。” 林疏月抬起头,“什么?” “她说,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她永远不来找你麻烦。” 当时的魏驭城坐宽尺红木桌后的皮椅上,叶可佳站在门口,他连门都不让她进,重复提醒:“站那说话。” 叶可佳神色颓然,但仍强打精神,要求去华南子公司。 魏驭城不喜欢在女人堆里扯这些弯弯绕绕,综合考量,让李斯文去办。没想到这一办,反倒办出了他与林疏月之间的嫌隙。 叶可佳的家庭条件不算好,父母国企普通职员,上无靠山,下无门路。她倒是拎得清醒,大腿抱不到,肉末星子还是要捞着。 林疏月想了许久,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淡淡感慨:“她不是真的爱你。” 魏驭城愣了下,没想过她的关注点这么偏奇。之后,又舒心展眉,“那谁真的爱我?” 林疏月指了指自己,当仁不让。 魏驭城言间似有委屈之意,“林老师爱人的方式,嗯,很特别。” 林疏月挑了挑眼角,“那你换一个听话的。” 他笑,“倒也不是不听话。”然后侧头,在她耳边呢喃。 听完,林疏月脸色赧然,把头一偏,笑意散在夜风里。 “叶可佳的事,我没处理好,让你不痛快,是我的错。林老师可不可以给一个机会,假以时日再碰到这类事,我一定斟酌出更好的解决方法。”魏驭城再度握住她的手,体温攀延,心跳延续,“生气是应该,哪怕你说句分手,我都无二话。” 林疏月显然不信,唇角微微翘着,拿目光刺他。 魏驭城亦坦然,“等你顺过气了,再把你追回来。” 林疏月差点气笑,“我有的选?” “你没的选。”魏驭城狂且傲,以沉静语气说出这四个字时,偏又带着天生的信服力。他目光忽的一软,满分真心:“我今晚把自己劈开给你看,好的,坏的,你爱听的,不认可的,哪一样我都不骗你。我家月儿,独立又清醒,温柔且强大,你该值得更好的生活。我说错的话,做错的事,气一气,怎样都行。只是,别往心里去。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心里留了刺,那就拔不出来了。” 一席话,剖了心,掏了肺,魏驭城交出了自己那张底牌。 从此以后,底牌是她的了。 这时,钟衍过来寻人,一声声“舅舅,舅妈”叫得生怕旁人听不见。林疏月与魏驭城对视一眼,同时弯了弯唇。谁说小少爷不长心眼?明明心如明镜。 这里名花贵草,打理得生机勃勃。高矮参差的枝叶里,魏驭城唤了一声,“这里。” 没等钟衍找到,他和林疏月自觉走了出去。钟衍的视线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顿时笑容明朗。他忙不迭地讲述自己的劳苦功高,“会所不让进,是我下去接的人。一路没少说您好话,还有林余星那边,我都瞒着,愣是没透露一句风声。” 他满脸殷勤,眼神乖萌,头发丝儿都写着――这样的外甥不值得多一份零花钱吗。 而魏驭城始终目光浅淡,方才浓烈的情绪传递,一下风止。 这时,他手机响。 魏驭城走前几步接听,这通电话他全程英文。发音标准,构词精确,林疏月忍不住侧目。钟衍趁此间隙,拽着林疏月的胳膊借一步说话。 他越想越没底,“我舅对我的态度好冷淡,你没跟他说,我那晚骂他老畜生的事儿吧?” 林疏月看他一眼,“嗯?”一时没明白。 “我晕死,我就知道,吵架的恋人靠不住。转身一和好就把我给卖了。” “你说的哪次啊?”林疏月被他嚷得太阳穴突突疼,是真没想起。 “就是你被我舅捆绑囚禁,我这个小英雄来救你于水深火热,还跟你统一战线,帮理不帮亲对他三连骂,不是男人,是老畜生的那一次啊!”钟衍虽压着音量,但语气克制不住地激动。 林疏月依然没有过多反应,只视线有一个上抬的动作。 钟衍顿感背脊麻凉。 他慢慢转过身,毫无意外的,对上刚结束通话、手机还握在掌心的……老畜生本人。 鸳鸯(二更)(魏驭城36岁这一天,得到...) 第58章 钟衍摸了摸心脏, 也不知现在装晕还来不来得及。 魏驭城神色凝重,那点长辈温情褪去在眼角之外。他深思,严肃, 眉眼深处, 望不透的动机。 就在钟衍觉得要完时,魏驭城竟然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留下一句:“说得没错。”然后牵着林疏月离去。 钟衍这一下的心跳悬停半空,直到不见两人背影, 才彻彻底底落了地。 重回包间, 唐耀那帮人已在牌桌悠闲。见着魏驭城进来, 头也不抬, “这才多久啊,魏董真是越来越退步了。” 魏驭城也不恼,走过来说:“筹码带够了吗?就这点?让你过不了三局。” 唐耀对林疏月笑了笑, “林老师玩儿吗?” 魏驭城圈着她的手往跟前带,把她轻轻按坐在牌座上,然后一手压在桌面, 一手搭着椅背沿, 一个自然而然的归属姿势。他说:“玩,也是帮我玩。” 唐耀没眼看,啧的一声, “太狂了,林老师得好好管教。” 林疏月欣然一笑,“好呀。” 重新开牌, 两把之后,唐耀算是看出来了。 管教是管教, 但却是替魏驭城管他们呢。 林疏月太会玩儿了,纤纤手指压着牌身,整个人从容自信,真不比他们这帮金玉公子哥儿虚了气势。半小时后,在座的纷纷笑言:“嫂子护夫,魏生好福气。” 魏驭城顿时笑容朗朗。 唐耀挑挑眉梢,看出了门道,“林老师,很会玩。” 林疏月温和一笑,“我大学时,参加过棋类社团,融会贯通,大部分的牌类玩法都会一点点,但技艺不精,纯属运气好。” 牌桌上大杀四方,此刻觉得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林疏月把一堆钱往外推了推,“就不要了吧。” 魏驭城手一揽,把那堆钱又拨回她面前,“拿着。” 林疏月仍局促不安,仰着头问他意见:“那要不,请吃宵夜?” “这包间的消费都挂我账上,不用心软。”魏驭城挺不客气地点评:“赢这么点,便宜他们了。” 几人调侃,不肯善罢甘休。林疏月不喧宾夺主,侧头对魏驭城说:“我去那边坐会。” 魏驭城的手搭在她腰上,很轻的一个动作,“去吧。” 这边牌局继续,林疏月离得远,言词便没那么多顾虑。魏驭城平日看着多稳重的一人,什么歪七八扭的话都能调侃个没边。 他叠着腿,稍稍侧身坐着,指间握着牌,总是自信地将它们一把收拢,压在桌面。待对方觉得要赢时,他手一挡,“慢着,我要得起。” 然后一阵不满,“魏魏最狡诈。” 林疏月转过脸,笑意弥漫。 进来喝的那杯鸡尾酒上了头,林疏月浑身软绵绵的,手也抬不起力气。于是顺着沙发,一点点往下倾斜,最后躺在上边睡着了。 一局结束,魏驭城又是赢家。那几个刚要哄闹,被他肃着语气打断:“别嚷。” 他拎着外套起身去沙发边,轻手轻脚地将外套盖在她身上。 重回牌桌,魏驭城不说话,别人也不敢说话。你看我,我看你的,啧,怎么都成哑巴了。唐耀看不惯,烟盒往桌面一丢,“烟也不许抽,话也不许说,歌也不能唱。知道你心思没在这儿,酸不溜秋的,我粮都吃饱了。” 本想扣着魏驭城,就不让他散局,憋死他。 但看林疏月那样睡着,也都不忍心,于是早早散场。 钟衍在负一楼蹦迪,估计一时半会也不想回。魏驭城叫醒林疏月,见她一脸懵,不由发笑,“喝酒的时候不是挺豪迈吗?” 林疏月嘟囔:“好意思讲,我给你撑腰来的,没点感激心。” “感激有什么用?”魏驭城弯着腰,将人从沙发上捞起,“做点儿实际的,林老师才能感受到我的真心。” 都这样说了,总不能装糊涂。 林疏月勾勾他的小拇指,眼神懵懂纯真,偏还语气无辜,“那就看魏董表现哟。” 一眼天雷勾地火。 魏驭城没含糊,拎着人就往外走。车开过两个路口,林疏月咦了声,“这不是去公寓的方向。” 魏驭城:“嗯,不去。” 林疏月狐疑地看着他。 “我已经让人挂了出售,以后都不用去了。”魏驭城依然镇定自若。 林疏月很是意外,“为什么?”她记得魏驭城说过,最喜欢这一处公寓的位置,迎面就是无死角的浩瀚江景。 魏驭城:“这房子里,你甩了我一次,吵架一次,看着心烦,不吉利。以后再也不用去了,明天我让秘书发你一份单子,你喜欢哪个,我们以后就住哪个。” 林疏月仍是糊涂的,“什么单子?” “我私人房产。”魏驭城顿了下,“太多了,有时候我自己都记不全。但明珠市你听说过的楼盘,应该都能找到。” 林疏月无语凝噎,男朋友太有钱,压力很大。 魏驭城直接开去了vi.sa,侍者过来泊车,魏驭城绕到副驾替她开车门。林疏月懒在位置上没有动,神色不明地望着他。 魏驭城一手搭着车顶沿,弯腰探进半个身体,慢条斯理地帮她解了安全带,语气沉稳说:“我明早有早会,住公司附近方便。” 林疏月挑眉指了指前边,一条马路的距离,是明珠市金融商圈的顶级loft。 “你刚不还说,明珠市的楼盘,都能找到你的户名吗?” 魏驭城眸色略深,正正经经地说:“地方小,不够发挥。” …… 骚的没边儿了! vi.sa的套房确实条件优越,魏驭城放开手脚,今晚是不打算做人了。林疏月想挣,但那杯鸡尾酒的后劲不知怎就这么大,比刚才在包间更没力了。 她说:“我想洗澡。” 魏驭城抱着人一块进了浴室。衣服还正经地挂在身上,伸手就把花洒给打开,两人淋得一身湿,朦朦胧胧的透感,反倒更有张力。 林疏月很紧张。 魏驭城一手压着她的肩膀定在墙壁,“别动。” 下一秒,声音自下方传递,“我来。” 魏驭城的掌控力在这种事情上格外明显,你的感官,你的一切,都由他游刃有余地拿捏住。而你能够做选择的,就是变成一条干涸的鱼,还是变身顺从的鸟儿。 最后,魏驭城的移开脸,向一旁轻轻吐水――也不知是花洒的水,还是别的时。这一幕太有冲击力了,林疏月闭上眼,想当个死人。 天上明月光,人间红尘滚滚。微风入窗,与有情人共襄盛举。绵绵温情幻化成浓烈旖旎,四季之景,无论风雨,都由这人一手操纵。 纵就纵吧,林疏月接吻时,深深闭上眼,心里的铜墙铁壁化作软泥,春水滋润下,于这一夜,开出了抹蜜的花。 凌晨之后,魏驭城按动开关,窗帘缓缓移开,城市霓虹飞旋入目。 身后,睡着的人依然眼角沾泪。 魏驭城走过去,压实了些她身上的绒毯,这才走去另一侧的小厅。温黄的灯氛平添克制的高级感,桌上是他随手放置的车钥匙,手机,以及一只暮霭蓝的精致礼盒。 零点后,就算过完生日。但惊喜哪一刻都不晚。 魏驭城慢而耐心地解开包装,里头一只方形丝绒盒,触手温暖,他细致抚摸几秒后才打开。 是一对白金袖扣。 不似一般的圆形或方形,而是两弯月亮。白金扣身被灯光晕黄,像极了将满的圆月。魏驭城低低笑了下,拢紧掌心。 这是林疏月的心意。 魏驭城36岁这一天,得到了他的月亮。 翌日清晨,阳光洒进房间。 林疏月被刺醒了,身上像被碾过似的,伤筋动骨疼极了。她没好气地推了把身边的人,“魏董,九点了。您早会还开吗?” 魏驭城难得酣眠一夜,还舍不得睁眼,懒懒应了声,“开,我跟你一对一地开。” 林疏月下意识地缩了缩肩,咬唇不满,“你属狗的啊,咬的我全身是印。” 人没清醒,嗓子还有点哑,魏驭城嗯了声,“属狼的。” “好意思。”林疏月难受得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她一直看着他,手指从眉尾开始,一路下按,眼皮,眼角,挺立的鼻梁。 魏驭城仍没睁眼,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声音似烟嗓,能沉浸她心里,“月儿,跟我回家,见见我父母。” 这冲击力太大。 林疏月十几秒没吭声。 魏驭城终于睁眼,也不逼她,只捏了捏她的脸,然后起床,有条不紊地穿衣服。林疏月还缩在床上小小一只,一屋狼狈没眼看,她乱糟着头发,神色游离。 魏驭城睨她一眼,竟然有了几分负罪感。 下手又重了。 今晚要轻一点。 林疏月启了启唇,扯了个无边无际的话题,“酒店送早餐么?” 魏驭城套上西裤,正系皮带,“不送,我取消了,换别的。” “嗯?”林疏月看向他。 “晚上,让酒店多送两盒套。”魏驭城漫不经心地说。 鸳鸯(是一见钟情,延续至今。...) 第59章 这男人就是有本事, 把轻浮浪荡的话说得一本正经。林疏月被他这惊世言论彻底砸清醒,赤脚踩地,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衬衫领, 有必要提醒:“你昨天过的是36岁生日。” “所以呢?” “不是16岁。” 魏驭城低了低眼, “我16岁,讲的话比这荤。” 林疏月忍笑,拍了拍他大腿,“对得起你这身西装吧,魏大老总!” “我脱了西装, 得对得住你。”他还认真起来, 简直没眼看。 林疏月觉得挺危险, 立即终止话题, 去盥洗。走出来时,魏驭城已经穿戴整齐,西装剪裁都是合着他身材定制, 宽肩窄臀,这双长腿尤其绝。 林疏月心里默默给他封了个外号:西服杀手。 魏驭城唤她过来帮忙,戴她送的月亮袖扣。 林疏月接过, 低着头摆弄, “这是我在一家小店里定制的,东西不贵,主要是太贵的我也送不起。千把块钱的东西, 上不了台面,你也不用刻意戴着。” 魏驭城说:“女朋友不带,我还能带谁?” 啧。 老男人说起情话来, 不要太动听。 两只都扣好后,林疏月又帮他戴上那只天蝎座的手表, 笑着揶揄,“魏董,真不打算换啊?不符身份呢。” 魏驭城顺杆爬,语气真挚无辜:“你都说不符身份,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身份?” “这天你还想不想聊了。”林疏月重重地戳了戳他胸口,“给我好好说话。” 魏驭城笑,不能再耽误,李斯文的短信已经发了好几条,也就摁着最后这点底线,没敢给他打电话。今天真有早会,推迟了两轮,再晚,就能直接取消了。 有时候李斯文觉得,当这秘书也挺有意思,经常能发现老板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到中午,会还没开完,就地休息半小时,叫了工作简餐。 魏驭城回办公室时,吩咐李斯文去办两件事。 一,辞退叶可佳。 二,这周六的工作全部延后。 ― 林疏月回工作室时,夏初正好得闲,在二楼和林余星聊天。余光瞥见人进来,立即啧啧啧个没停,“你姐姐哟,重色轻友,都迟到俩小时了,星星你说,罚多少钱合适?” 林余星兑了两滴柠檬在水里,头也不抬地答:“全扣。” “没白疼。” “然后我和我姐,下个月都找你救济。夏夏姐,我想吃帝王蟹。” 夏初笑骂,“小白眼儿狼。”她放下咖啡,从围栏探头,“姓林的,你弟欺负我啊。” 林疏月站在楼下,仰头笑,笑容干干净净,“我弟还是你弟?” 夏初抿抿唇,眼珠转两圈,“行吧,我弟。” 林疏月不想上楼,昨晚被折腾狠了,大腿根骨折似的疼。望着这一圈旋转楼梯,心颤。林余星在楼上嚷了句:“姐,你的花。” 林疏月一看,右边矮桌上,真有一大捧淡粉色的香槟玫瑰。 “谁送的啊?” 夏初说:“别看我,那是你的。” 林疏月一怔。 夏初边说边下楼,到面前了一口喝完剩下的咖啡,润着嗓子说:“裴彦一大早就捧着花上门,特直接地问你在不在。然后走的时候还留了句话。” “什么?” “花是玫瑰,不是月季,让你别认错。”夏初想起仍想笑,“语气特萌。” “那你跟他说了没?”林疏月情绪复杂。 “说啥?你有男朋友?那会儿你俩不还冷战吗?我又不清楚状况。”夏初有理有据,“再说了,现在跟他合作,他可是我们的甲方爸爸。不敢一次性得罪。” 楼上的林余星,冷不丁地冒出声音,“他没魏舅舅帅。” 夏初挥手,“去去去。” “这事我就当不知道,只要他不再送,”林疏月拨了拨玫瑰花蕊,“就当是月季吧。” 林余星声音幽幽飘来,“他没魏舅舅好。” 夏初挥拳,“走走走。” 林余星吐了吐舌头,一脸不情愿地继续拼乐高了。 林疏月把裴彦送的花换去了门口矮柜上的花瓶里,夏初弯着眼睛,“这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林疏月又捡了一支半开的玫瑰花苞,随手系在上门沿的风铃尾巴处。风过时,铃铛响,玫瑰也跟着摇曳。 “夏夏,你明天陪我逛街吧。”林疏月难得的,露出忐忑无助的神色,“魏驭城要带我去见他父母。” 夏初特别平静,一点也不意外,“他这样的男人,认定的人,那就是他的。” 林疏月有必要提醒:“第一,你是我闺蜜。第二,你对他的滤镜过于优美了。” 夏初嘁了嘁,“我是你妈我也得说实话。魏驭城和别的暴发户可不一样,人家几代营生,打下的这江山财富可不止是金钱。祖训家规,人品修养,那都不是一个层面。你看魏驭城,他这种级别的男人,你可曾听过他的桃色绯闻?人家是铁了心,要收你进户口本儿,所以不忌讳让公司的人知道。换一个试试,最多保持地下炮|友关系,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还都得由他说了算。” ……姐妹,过于直接了。 林疏月心思凝重,“要不,我拒绝吧。就说这周你派我出差。” 夏初猛地后退一步,化身暴躁婆,“滚滚滚,我还不想被他封杀。” 本来林疏月只是略微茫然无措,可听夏初这一总结,心脏跟漏气了似的没了底。逛商场是为了选见面礼,空手去总归不好。 去了才恍悟,这也太难了。 奢侈包包吧,基础款的又很大众,贵的,真买不起。首饰吧,逛了一圈,也没挑中合心意的。衣服这些更不用提,万一两人喜好千差万别,谁都尴尬。 千愁万愁,林疏月彻底无奈了。 夏初搜索了魏驭城的母亲,娄听白。网页可见的资料寥寥无几,点进八卦论坛,倒是能窥瞥一二。夏初本是打探军情,结果一刷,还吃起瓜来。 “你知道前年christie\'s拍卖出的那枚天价翡翠戒指归了谁吗?”夏初惊叹:“娄女士,应该就是魏驭城他妈妈!” “原来魏驭城上头还有两个伯伯,据说当年争家产,简直可以拍几部豪门风云。他爸妈那年打通关系,拿下j市十个亿的高铁项目,彻底稳住家主地位。”夏初兴奋道:“对不起,我觉得他爸妈的爱情有点好磕。” 好不好磕放一边,现在林疏月只觉得更害怕。脑海里勾勒的是两个铁血长辈形象,然后指着她说,我魏家大门不是这么好进的! 林疏月拉着夏初逛遍两座商场,咬牙买了三套昂贵裙装。至于礼物,她想斟酌一晚,明天再订。夏初晚上得回一趟自己家,工作室里就林疏月姐弟俩。 “你确定这套比较好?我感觉白色裙子更庄重?”林疏月在镜前来回摆动,一问再问。 林余星捧着白白的小脸,少年也有愁滋味,“姐,其实都好看,真的。” “那不行,你肯定没瞧真切。”林疏月说:“我再重新穿一遍。” 林余星做了个插心口的动作,起身走过去,指了指她衣柜,“姐,其实你穿这个最好看。” 是林疏月常穿的风格,简洁清爽,把她偏妩媚的神韵很好地综合,人群中一眼即能看中。林疏月冷静了,把新裙放一边,笑着摇了摇头。 该怎样就怎样,还是轻松上阵吧。 周六,上午十点,魏驭城来接人。远远地就瞧见她一身杏色无袖连衣裙,娉婷怡然地站在路边。魏驭城降下车窗,给予了一个满分欣赏的眼神。 上车后,林疏月也没说话,只偶尔在后视镜里目光相接时,她会下意识地轻抿嘴唇。 恰逢红灯,魏驭城的手越过中控台,覆于她手背, “紧张了?” 林疏月呼呼气,“有点儿。” “不用紧张,我父母人很好。”魏驭城笑了笑,“我能带人回去,他们是真高兴。” 林疏月丢了个“不信”的眼神,语调婉转拖长,“没带过人啊。” 魏驭城嗯了声,“没带过。我家家教严。” 林疏月挑挑眉,“家教严还跟我一夜……” “不止一夜。”魏驭城捏了捏她虎口处的软肉,“是一见钟情,延续至今。” 林疏月脸颊被温水煮了一般。 魏驭城瞥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这人,听了实话就变小木头。” 变回绿灯,车流缓缓。魏驭城推变档位,轻点油门,“不过没关系,晚上揉一揉就软了。” 林疏月笑着装凶,“好好开车!” 魏驭城说:“嗯,晚上也会好好开车的。” “……” 鸳鸯(我好贵。) 第60章 虽没个正经话, 但情绪分了一羹出去,林疏月便真的不那么紧张了。魏驭城低眼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送你母亲的礼物。” 魏驭城没细问, 车程一小时, 终于到魏宅。 地方不算偏,周围是几座明清时的翻修皇家园林,平日对游客开放。白墙青瓦的掩罩下,新竹翠绿里,一处凸出来的八角亭若隐若现。今日周六, 游客多, 共用的一条车道人车熙攘。往右岔路, 延伸出一条稍窄的道, 百来米远是门禁,旁人无法靠近。魏驭城点慢车速,系统识别后, 自动开闸放行。 有游客稀奇:“原来能进车啊?” 导游解疑:“这里面是私人住宅,户主的车才可以进。” 又是一片感慨讨论声。 再开两三分钟就到了院门口,俨然是一座珍藏的私家园林。院子里的花木精心打理, 池塘锦鲤悠哉讨食, 池上架了一座木桥,经过时,魏驭城随手拈起木架子上的鱼食, 挥手往下洒。 林疏月侧头,看那一群锦鲤争先恐后张嘴,条条肥美。 “诶。”林疏月脚步慢下来, “我今天妆还可以吧?” “可以。” “敷衍,你都没仔细看。” 魏驭城勾了把她的腰, “我说的你还不信,去,让我妈评评理。” 内屋的门适时打开,家里阿姨也难掩惊喜,“总算来了,夫人他们盼了好久。小月你好,快请进。” 魏驭城叫了声:“赵姨。” 林疏月也跟着这样叫。 他侧耳轻声,“我母亲嫁到魏家时,赵姨就一直跟着的,人很好,也当半个亲人了。” 娄听白从偏厅走出,一身孔雀蓝的改良旗袍,随着动作流光簌簌,衬得人像一汪静宁深邃的湖,气质顶顶出众。她的眉眼始终透着笑,目光一直落在林疏月身上。 魏驭城眼角轻挑,没个正形,“妈,过分偏心了。连我都不看一眼了?” 娄听白轻嗤,“看了三十几年,还能变模样?要是再不带人回来,干脆连门也别进了。你说是不是,疏月?” 林疏月笑,“伯母您说得对。” 有了自然的开场白,紧张情绪便不值一提。她递过手里的小礼袋,“伯母,这是给您的见面礼。” 娄听白没敷衍,接过后就拆开,眼前一亮,竟是一条扎染的丝巾。藏蓝底色,花纹不复杂,但粗细浓淡搭配得很有意思。 林疏月说:“上半年我在南青县待过几个月,那边农妇都擅长做扎染,我跟着学了点皮毛,这块丝巾就是我自己染的。您若不嫌弃,束发时当头饰点缀,也图个新奇。” “还能系手腕,与我这一身衣服正相配。”娄听白当即伸出手,“疏月帮个忙,帮忙系一下。” 林疏月也没有过多受宠若惊的表情,她大大方方照做,心灵手巧,调整好系结的方向,由衷肯定:“是挺好看。” “小月来了啊。”魏濮存正下楼,戴着极细的金丝眼镜,岁数不年轻了,但背脊体态笔直,没有半点老态。林疏月乖巧笑了笑,“伯父您好。” 魏濮存有一种旧上海老派贵族的儒雅气场,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角色,林疏月总算明白,魏驭城这顶级容颜的基因是从何而来了。 “听小衍念叨过无数次,他这次确实没说大话。”魏濮存也温和客气,没点架子,“我这外孙,少不得操心,这一年的改变,我们也看在眼里,是你功不可没。” 到这,林疏月真正受宠若惊,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本来不紧张了,您这样夸,我真受之有愧了。” 娄听白适时宽慰,“你担得起,以后驭城待你不好,跟我说。” 魏驭城声音缱绻,懒懒应了声,“哪敢。” “还有你不敢的。”娄听白显然不信,边泡花茶边闲聊,“余星怎么没来?” 林疏月愣了愣,想不到她竟然还记得林余星。 “下次来,把他也带上。这孩子懂礼貌,讲规矩,我很喜欢。” 魏驭城不咸不淡地搭话:“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余星啊?” 娄听白笑着说,“都喜欢。” 林疏月渐渐发现,俩长辈都是很能聊的人,不管什么话题,都能不冷场。后来魏驭城与父亲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涉及的领域挺冷门。物理相关,什么纳米超导体的。 意外的是,说到一些专业名词时,林疏月竟然能搭几句话。娄听白甚为惊喜,“你也知道?” 林疏月含蓄,没敢班门弄斧。 “听魏魏说,你学的心理?”娄听白:“alfred adler,是个体心理学的创始人对不对?” 林疏月怔然, “伯母,您也了解?” 娄听白低咳,也没敢班门弄斧。 俩人都没看出彼此端倪,倒是魏驭城,目光一直在她俩之间游离。 吃过饭,魏濮存和娄听白适当给出空间,让魏驭城带人在宅子里转转。林疏月很喜欢他家这院子,简直缩小版的江南水乡。 她瞅了瞅身后,没人了,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还是很紧张。” 魏驭城故作严肃,“那就是娄女士的不对,待会我说她。” 林疏月连忙堵他的嘴,真急了,“没有的事!你别捣乱!” 魏驭城忍俊不禁,牵着她的手,围着院子绕了半圈,日头太晒,又将人领进了屋。林疏月一时起兴,“你的房间呢?” 魏驭城带她去。 这房间开了三面窗,蒲草编织的窗帘,红木家具有些年头,触手光滑温润,随便一张鼓凳都价值不菲。不同于明珠苑的高阶奢华,这里更具书香气。 林疏月真心实意道:“跟你风格不搭。” 魏驭城在躺椅上闲散,像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我父亲,年轻时候不想接手家业。他的理想,是当一名翻译官。” 林疏月怔然,“那怎么?” “剑走偏锋。”魏驭城说:“我父亲上头还有两位兄长,我母亲那时怀了我,却被他们有心陷害,害她差点出事。我父亲怒了,摒弃理想去争江山。” 林疏月连连点头,“多说点,夏初喜欢听豪门八卦。” 魏驭城抬眼,“现在他俩唯一的心愿,就是早日含饴弄孙。” 林疏月反应慢半拍,“辛苦大半辈子,也是应该的。” 魏驭城望着她,“嗯,应该的。” 一顿,林疏月目光嗔怨,大意,又落入他陷阱了。 魏驭城笑声招摇爽朗,跟着摇椅上下轻晃,半卧姿,眼神这样多情,简直男色迷人。片刻,他问:“刚才和我父亲说那些生涩难懂的专业词,你怎么知道?” 提起这个就胆战心惊,林疏月不想瞒他,硬着头皮承认:“我上网查了,你父母都是学霸,我怕搭不上话,背了一晚上专业名词,太难了,实在记不住更多了。” 魏驭城愣了愣,心上似有清风过,涟漪阵阵,是从未有过的悸动。 离开时,娄听白主动挽着林疏月的手,走到院外。吃的用的塞了魏驭城一车厢,魏驭城刚想婉拒,被母亲一记眼神打压,“又不是给你的。” 魏驭城难得无语凝噎。 “阿姨很喜欢你,你要常来看阿姨。”娄听白覆着林疏月的手背,语气和态度都是平和温良的,“驭城自小独立,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不必顾虑什么,我和他父亲,对他无条件的信任。”――信任他的眼光,信任他的选择,信任他每一次的决定。 娄听白也是女人,更能站在女性角度给予林疏月合适的态度。 就如此刻,话不用说满,但字字真挚,林疏月能听懂。 两人走后,娄听白微微松气,问丈夫,“中午的时候,我没说错人名儿吧?” 魏濮存点头,“阿尔弗雷德?阿德勒,没有错。” 娄听白彻底放心,顺了顺胸口,“早听说她学的心理专业,亏我昨晚看了一宿心理知识,幸好没出错。” 魏濮存笑意加深,“你啊你啊。” “还不是你这儿子。看出来了吗,真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了。”娄听白欣慰更多,“也好,三十好几的人,总归有个定数了。” ― 从魏宅出来后,林疏月似被解放天性,挣脱束缚,叽叽喳喳话多得不行,“我跟你说我本来超级紧张的,前天还叫夏初陪我逛街,并且设想了很多可能发生的场景。” 还没入市区,新修的八车道路宽车少。魏驭城单手控方向盘,另只手垂放腿间,耐心听,感兴趣地问:“比如?” “你妈妈女强人,气势凌厉,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我魏家大门。” “我就说,伯母,我不是阿猫阿狗,我叫林疏月。” 魏驭城弯唇,笑意浸在眼角。 “你家给你找了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你妈妈拿了一张500万的支票,对我说:‘离开我儿子,钱给你’。” 魏驭城意兴阑珊地“哦”了声,“那你要了没?” 林疏月:“伯母多给点吧,我们魏董,怎么也值个501万吧。” 魏驭城眉朗目清,“我好贵啊。那后来,怎么没买礼物了?” “因为我想好了,如果你母亲喜欢我,我提点水果她都吃得像蜜糖。如果她不喜欢我,我就算送她再贵重的东西,她也不会接受。”林疏月认了真,“而不管她喜不喜欢我,我都要跟她宝贝儿子在一起。” 她说:“千难万难,我再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魏驭城没说话,只手指下意识地按紧了方向盘。 林疏月丝毫不知他的情绪变化,继续碎碎念,“我还买了三套贵得要死的裙子,本想穿来见你父母。后来我也想通了,我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坦诚点,也是尊重长辈。” 只是一想到那三套裙子花了她近五位数,林疏月就止不住地肉痛,“呜呜呜太贵了太贵了。不过样式是真的好看,回去我穿给你看啊。” 静了两秒,魏驭城忽而沉声,“在我面前,为什么还要穿衣服?” 林疏月:“……?” 鸳鸯(因为我太辣了吗?...) 第61章 年岁渐长, 脸皮也跟着增厚。 林疏月脸不红心不跳,将他的深沉语气也学了个七八分,“行, 以后在我面前你也别穿衣服。咱俩一样一样的。” 魏驭城问:“还有这种好事?” 林疏月没绷住, 笑骂:“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魏驭城不再逗她,左转并入主车道后,认认真真开着车。林疏月调低了一档空调温度,随口说:“送我回夏初那吧,你绕绕路。” 魏驭城说:“不绕路, 一起。” 林疏月闲闲道:“魏董大忙人, 还有空去体察民情了?” 绿灯过半, 魏驭城加了点油门, 踩着尾巴开过这个路口,一副正经语气,“去看看我的小舅子。” 林疏月:“……” 还挺会代入身份。 夏初去政务部门办业务, 下午不在工作室。魏驭城进来就看见门口柜上的香槟玫瑰,林疏月没来由地说了句:“这是月季,别认错了。” 魏驭城的目光悠悠挪回她的脸, 林疏月扬开下巴, 伸手碰了碰上门沿的风铃,细细碎碎的铃铛响,清脆悦耳。魏驭城盯着系在上面的玫瑰, 有些时日了,花瓣边沿微微发黄卷曲。他问:“这也是月季?” 林疏月径直朝房里走,“食人花。” 林余星从二楼探出脑袋, “魏舅舅来啦!你来看看我拼的新乐高!” 魏驭城上楼,一手撑着桌面, 一手搭着他的肩,“宇航系列?这架火箭模型,是97年的‘长征三号乙’,有效载荷达到五千公斤,在当时已经很了不起。但由于一个电子元器件的失效,导致发射失败。” 魏驭城又拿起一盒没拆的,“做得很逼真,也有难度。别太累,要注意眼睛休息,不要让你姐姐担心。” 林余星乖乖点头。 魏驭城还想继续聊些别的,但这小少年目光有意闪躲,眼珠转回乐高上,有模有样地研究。显然是不想聊天。魏驭城想笑,但没拆穿他,“你先玩儿,舅舅不吵你。”然后下了楼。 林疏月咦了声,“就下来了?” 魏驭城走过来,“嗯,小孩儿有心事。” “刚才还小舅子叫得亲,没顺着你就变小孩儿了?”林疏月替弟弟抱不平。 魏驭城无奈,挑起她的一缕头发缠在指间,“别惹事。” 林疏月的头朝他那边歪了歪,“诶,别扯,疼。” 魏驭城立刻松手,神色紧张。可一对上林疏月狡黠的眨眼,就知道被她骗了。两人在桌面调笑,林疏月手机响。手机屏朝上,魏驭城看到上边的名字是裴总。 林疏月当他面接,很礼貌的语气:“裴总您好。” 魏驭城不由向她靠近一步,不动声色地翻着桌上的绘本。林疏月听了几句,“好,您在哪儿?我就出来。” 电话挂断后,林疏月说:“出去会,客户来了。” 魏驭城没吭声,就听她一声吩咐:“帮我烧壶水。” 他抿抿唇,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了门。 林余星探出脑瓜子,偷偷瞄了眼,并且顺手偷拍了一张魏驭城的背影。他把照片发给钟衍: -小衍哥,形容一下。 钟衍回得快,两个字: -怨夫。 裴彦的车就停在工作室外,他坐在车里回电话,所以林疏月走过来了,他仍没察觉。车窗降下一半,林疏月把车里看得清清楚楚。 副驾驶又一捧鲜艳欲滴的香槟玫瑰,还有一个漂亮的礼袋。 她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 裴彦对她笑了笑,指了指手机。林疏月比了个ok的手势,安静等在车外。 很快,裴彦下了车,一路小跑着绕到副驾驶这边,“不好意思林老师,久等了。” “没事,一会会。” 裴彦今天这身是精心打扮过的,浅色polo衫很提精气神,头顶艳阳天,眉目耀眼。迎上林疏月的目光时,又别有深意地转开了些。 再转回来时,神色真挚,“那个,林老师我……” 林疏月直截了当,“裴总,花就不必送了,我有男朋友了。” 裴彦愣了下,但不至于失态,依旧是温和轻松的语气,“我没别的意思,路过花店,看花漂亮。林老师拿去吧,放工作室里也添一份好心情。” 而窗户边。 魏驭城一直站在那儿喝水,一点点地倒,小口小口地吞咽,视线有意无意地往外面送。耐心告罄之际,林疏月回来了。她手上拿着个文件袋,看起来就是谈完工作的正常样子。 他冷不丁地说了句:“林老师现在比我忙。” 林疏月看都懒看他,“退休,养你。” ― 晚八点,魏驭城从工作室出来,开车回了趟魏宅。 魏濮存和娄听白正在偏厅煮茶,阿姨给他拿拖鞋,魏驭城拦了把,“您腰才好,我自己来。” 入了夜,院里风过草木动,时不时地送来阵阵栀子花香,闻得人身心舒悦。娄听白换了身家居服,柔糯的针织披巾围在肩上,转身时滑落一角,“回了啊。” 魏驭城走来,帮母亲把那一角重新提拎好,应了声,“嗯。” “吃饭了吗?”魏濮存问。 “吃了。”魏驭城答。 娄听白往右边挪了挪,给儿子让出一处座,“疏月现在住哪?” “她朋友的工作室,带着林余星。”魏驭城接过阿姨端来的茶水,就着润了润口,没有太多开场白,单刀直入地要答案:“爸妈,对她印象如何?” 娄听白微微皱眉,“吓我一跳,幸亏没外人,还以为我和你爸怎么你了。” 魏驭城松了目光,放低姿态,“我的错。” 魏濮存:“余星那孩子,乖巧,有礼貌,是她这个姐姐教得好。” 魏驭城一下明白父亲要问什么。 果然――“她家里头的关系,理清楚了吗?” 其实魏濮存和娄听白在林疏月来之前就了解个大概,倒不是他们有心查,而是魏驭城一早就打了预防针。 定的周六见面,周四他特意回来了趟。 魏驭城想要的人,想达成的事,那便能谋划得滴水不漏,万无一失。不用父母主动,彻底平息了两老的好奇心。林疏月的年龄,学历,个人情况,交待得明明白白。听到这,娄听白连连点头,是满意的。 魏驭城话锋一转,“但我也跟您和爸透个底,疏月哪里都好,唯独家庭关系。” 魏濮存:“父母离异,还是单亲家庭?” 娄听白:“多大点事。” “都不是。”魏驭城说:“她父亲早年病逝,母亲从怀她起,就一直抱着敌对的态度。她与她母亲的关系一般,林余星与她是同母异父,并且,抚养权一直在女方手里。” 娄听白糊涂了,“有点绕。” “小星一直没上户口,先天性心脏病,这些年也一直是疏月在照顾。她大学毕业后,被一个精神病举报,原因种种,吊销过从业执照,也因为她母亲的关系,这两年一直搬家、换地方。她未必有一个拿得出手的过去,但我认为,这跟她本身没任何关系,这是别人不好,她一直是个好姑娘。” 很长一段时间静默。 烟炭炉子上的花茶煮透了,正咕噜噜地冒着泡。 娄听白与魏濮存对望一眼,谁都欲言又止。 魏驭城的脸色就这么一点点沉下来,眉目间的那点平和之气,也一分分褪尽。老少三人,呈三角之势,于沉默之中,各怀心思,各个凸出了棱角。 魏驭城当场就撂了话,“有想法,我理解。周六我一定会带她来。” 魏濮存皱了皱眉,威严气势仍能镇场,“我和你母亲还没说话,你这不明不白的威胁,说给谁听?” 魏驭城没吭声,叠着腿,坐得身板笔直,哪有半点受教的谦虚姿态。 娄听白拢了拢披肩,抿了一口茶缓过劲,“你刚才说什么,她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过去?” 魏驭城抬眼望向母亲,“嗯”了声。 娄听白气质雍容,情绪始终平静,“既然认定了,那你就给她一个好点的未来吧。” 一锤定音。 茶水飘出淡淡的清香,与这满屋子的透亮光景相得益彰。阳光悄然挪了位,一束正巧罩在娄听白裙摆上,像闪耀的波光。 魏驭城先是低了低头,然后摆正腿,坐起了些,手肘搭着膝盖,脸上笑意淡淡,“谢了,妈。” 魏濮存冷不丁地呵了呵,“为这点小事,起了跟我们翻脸的心思。” 魏驭城低着态度,忙不迭地给父亲斟茶,“哪敢。” 娄听白更迫切直接,“今儿才周四,周六去了,哎,你有照片吗?先看看?” 答案竟是没有。魏董还没习惯情侣间的这些小亲密。 时间轴拉回现在。魏濮存关心这个问题,也是情理之中。父子俩都习惯用理性来解决实际问题,“倘若你们要谈婚论嫁,总会牵扯双方父母。她父亲病逝,很遗憾。但母亲既然在,也没有忽略的道理。你娶妻,礼数总得周全,这既是对疏月负责,也不至于日后落人话柄。” 娄听白连忙补充:“也不用操之过急,你自己掂量分寸,找个机会,问问疏月的意见。” ― 魏驭城倒不是真正听进去了老魏表述的这个理由,而是被“谈婚论嫁”四个字撩着了。心思一动,一发不可收拾。 林疏月这几天忙,和夏初一起对接裴彦培训公司的项目,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影。好不容易见着了,又是一夜天雷勾地火。这一晚魏驭城斗胆,玩笑着试探了句:“别戴了嗯?” 林疏月即刻明白过来,腿一收,闭得紧紧的,撑起身子问:“你想干吗?你是不是有什么过分的想法?你别跟我说怀了就结婚这种话,听起来就像一个渣男!” 魏驭城低估了女人的代入感。 林疏月俨然已经陷入了这种情境里,“我要气死了,都什么年代还讲究母凭子贵?对了,万一生的不是儿子是女儿呢?然后你又要说,别戴了,生个弟弟吧?”――拳头已经硬了。 魏驭城张嘴欲辨,听到这,心里一团乱,竟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林疏月皱了皱眉,冷淡淡地瞥他一眼,“你看起来好像很上火,为什么上火?” 魏驭城喉结滚了滚,目光深沉凝重地望着她。 几秒后,林疏月一把抱住他,仰着头,艳丽的五官风情诱人,“是因为我太辣了吗?” 魏驭城心悬空,再落地。 反应过来,泄恨似的掐了掐她的侧腰,头埋在她颈间,低声沉沉:“……玩我,嗯?” 林疏月直呼冤枉,信誓旦旦表衷心:“不敢不敢,我对魏董初心如旧,始终如一,有且只有你一个。” 话刚落音,搁在枕头旁的手机忽然“叮咚”提示新短信。屏幕朝上,内容已经浮显―― 裴总:林老师,明晚可以约你吃火锅吗[微笑][玫瑰] 气氛一瞬凝固。 林疏月的下巴被魏驭城轻轻捏住,带着她转过脸,然后语气平静说:“都吃火锅了,林老师能不辣吗?” “……” 鸳鸯(别乱摸,家里有人了。...) 第62章 “爱也别做了, 我们先谈谈心。” 魏驭城从她身上起开,坐在床沿,慢条斯理地穿衣服。先伸进一只衣袖, 背部肌肉线条一下子拉了出来, 没给林疏月多看,小气吧啦地又把另一只手穿上。 说不做就不做,这自制力真绝。 林疏月纳闷,形势怎么忽然急转直下了。 但把柄被当场拿捏住,白底黑字的, 当然, 林疏月也没想狡辩, 于是一五一十地告知:“这是夏初的一个合作客户, 开英语培训机构的,规模不小,内容我看过, 构想很有远见。大部分时候,都是夏夏和他对接,但最近夏夏忙期刊论文的事儿, 她想评级工作室, 所以事情特别多。裴彦那边的对接事宜,就都由我去做了。” 魏驭城不喜欢听的她对别的男人的夸赞,言简意赅道:“你只需说重点, 他追求你。” 林疏月无言,默认。 魏驭城眯缝着眼廓,“工作室的月季, 风铃上的食人花。” 林疏月忍俊不禁,双手投降, “我的错。”顿了下,她小声嘀咕,“我也还算漂亮吧,有人追求很正常呀。要真没人追,魏董岂不是很没面子?” 魏驭城听出来了,又在下套了。 见他脸色凝滞,林疏月勾了勾他手臂,“我跟他说了,我有男朋友了。花也没收,工作室那一束是我不知情,夏夏接的。” 魏驭城喉结轻滚,情绪不明地“嗯”了声。 但林疏月也诚实,“但一码归一码,话我说清了,他不放弃是他的事。而且和夏夏这边还有合作,总不好把关系弄得太僵。第一稿已经出了,等他们那边意见反馈,项目差不多也到了尾声。” 魏驭城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在听。 林疏月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中毒了?” 魏驭城转过脸,平静问:“就是上次在机场,和你坐一辆车的人。” “对,就是他。”说完,林疏月蓦地一怔,激动了,“我就说!我的直觉不会错!” 那天她总觉得有车在后面,本来想看车牌的,被司机催才匆匆上了车。 “黑色保时捷,对不对?” “嗯。” 林疏月立刻直起身,从后头一个熊抱,把魏驭城搂得结结实实。她贴着脸,笑意从眼角漫进心里,“你怎么这么骚啊魏魏。就一骚包。” 都这样撒娇了,她想着是座冰山都该融化了吧。 但魏驭城还真就不为所动,特守男德的将林疏月拨开,声音沉稳:“别乱摸,家里有人了。” 林疏月:“……” 箭在弦上了,都吧嗒收了回去。 这一晚,他真没做。 ― 把这事跟夏初一说,夏初立刻摆正态度:“你可别抛弃姐妹啊,你又没对不起他,被人追求怎么了,让他有点危机感也好,我就看不惯男人张狂的样子。惯的。” 林疏月往床上一倒,神色无奈,“他不吵架的,一句重话都没说。” “哈?” “他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吗干吗,有时候递个眼神过来,又特委屈可怜,恨不得冲上去把他抱紧怀里唱摇篮曲。”林疏月感慨,“夏夏,我真不骗你,我都觉得自己像渣女了。” 夏初:“stop!他太有心机了!绝对是故意的!” 林疏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道理。” “我也不指望你了,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颜狗。魏驭城全身上下都踩在你的审美上。就一点,裴彦那边先这样,别给我搞砸,尾款一到,你爱咋地咋地。”夏初俯身捏了捏她耳朵,“听见没!” 林疏月乖乖点头,“知道了,女王。” 其实就算夏初不说,林疏月也不至于上纲上线。她已经跟裴彦明说,自己有男朋友,问心无愧。再者,为了男人意气用事,跟合作方翻脸,这事儿她也干不出来。 好在,裴彦这几天也没再找她。该是知难而退了。 盛夏入伏,气温更毒辣,明珠大道两旁的树木都被晒蔫儿了叶,乍一看,个头变矮一大截。马路上散着热浪,车速一快,跟蜃楼幻景似的,车辆像是漂浮地面。 钟衍一路开过来,车里有空调还不觉得,一下车走这么二三十米远,热得想骂街。林余星在一楼待着,钟衍进屋的时候,他正发呆。 “在这演石头呢,一动不动的。”钟衍出声太突然,吓了林余星一跳。 “我去,不至于吧。”钟衍又惊又怕,因为林余星的脸色一刹白了两度。适应了之后,才渐渐回血色。这是肉眼清晰可见的,钟衍不由放缓一切动作,讲话都不敢大声。 好在林余星没事,习惯了,“小衍哥,你来了啊。” “从不看你发呆的,有心事?” “只能证明你不关心我。”林余星嘁了嘁。 钟衍高冷,“知足吧。” 林余星给他从冰箱里拿了瓶芬达,钟衍一只手指勾开,咕噜咕噜下去半瓶,“爽。” 林余星坐在藤椅上,低头也不知看什么。 “学校那边手续办好了,我应该很快能回去,虽然就在明珠市,但以后肯定不能这么方便罩着你。你自己注意点啊,没事过来蹭蹭课,吃吃a大的食堂。”钟衍那年参加了高考,成绩勉强够上a大的一般性专业。但由于心理状况欠佳,本人一直没去。魏驭城托了关系,保留住他的学籍,按流程办了休学。 能重回校园,钟衍心里是感激林疏月和林余星的。 矫情一点来说,是治病,也是教会了他人生百态。这么难的经历,姐弟俩都没放弃,活得像个小太阳。虽然比较这个词,有点残忍。但当你觉得万念俱灰时,看一看,想一想,多的是惨烈。也就明白,这世上福祉与劫数,或许不能化解,但自己要学会成全自己。 半天,林余星没回话。 钟衍打了个饱嗝,“又发呆,干吗呢。” 林余星一脸迷糊,慢吞吞地问:“小衍哥,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服了你。别吵我啊,我睡一会。”钟衍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往沙发上大字一躺,秒睡。林余星坐了会,起身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然后扶着栏杆上二楼拼乐高去了。 ― 周五一大早,夏初跟林疏月说:“晚上裴彦请咱俩吃饭,顺便敲定最后的细节。” 林疏月没多想,答应了下来。 结果到下午,出了点意外。 夏初她爸的车被人追了尾,老夏已经停好车,安全带也解了,结果被这么一撞,脑门直接砸下方向盘,人当场晕了过去。晕了半分钟又幽幽醒了,拉去医院做了全身体检,轻微脑震荡,没大事。 夏初慌得一批,肯定得回去瞧瞧才放心。于是,和裴彦吃饭的事全落在林疏月头上。 林疏月没别的想法,也没顾虑,坦坦荡荡地跟魏驭城说:“我晚上要和裴彦吃饭,工作上的事。”并且把夏初这边的意外状况也简要提了提。 魏驭城第一句话:“人还好?” “轻微脑震荡,应该还好。” “待会让李斯文派人过去一趟,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魏驭城强调,“这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关心是应该的。” ……话没毛病,又好像不太对劲。 林疏月一言难尽,闷声哦了哦,“也行。” “你们在哪吃饭?”魏驭城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语气不经意。 “三春庄。” 很好,吃火锅的地方。 魏驭城语气如常:“在工作室?我正好在这边办事,过来接你,顺便给你带点东西。” 时间卡得刚刚好。 六点吃饭,魏驭城五点到,林疏月上车直喊热。 司机自觉调低空调温度,稳稳起步。 闲聊几句,捏捏手,跟平日无差。林疏月几度想问,你是不是对吃饭的事有想法?可一冷静,这问题也太白莲了。有想法,闹不愉快。没想法,又得被他调侃一顿。 所以一路上,谁都没谈这事。 接近三春庄,用餐高峰期不好停车,林疏月让司机靠边停,她走几步过去就行。魏驭城说:“大概几点结束,我过来接你。” 林疏月很坦荡,来接更好,正好让裴彦彻底没想法。 “七点半之前。”林疏月的手刚搭上门把,“对了,你说有东西要带给我,在哪儿呢?” 话落音,一道阴影就罩在了眼前。 魏驭城极快速地倾身,单手绕到她后颈,指间稍用力一压,就把林疏月彻底按在了怀里。他今天出席了市政府的一个研讨会,场合正式,所以衬衫质感偏硬,磨得林疏月脸有点儿磕。 她仰脸不解,“嗯?” 魏驭城低头,亲了亲她嘴角,然后脑袋一侧,在她光滑的颈间用力嗦吮。 力道重,时间就两秒。 他低声:“在这,拿好。” 林疏月顿时心如灌蜜,短暂的痛感便就此忽略。加之赶时间,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温柔说:“等你来接我,拜拜哟。” 下车,林疏月步履匆匆。 魏驭城坐在车里,闲适地叠着腿,目光一直胶着跟随于车窗外。看到她走到一半,抬手摸了摸刚被亲过的侧颈。 魏驭城淡然地转回视线,吩咐说:“开车。” ― 三春庄在商场四层,电梯等久了,十分钟后,林疏月才和裴彦见上面。 “不好意思啊裴总,我迟到了,让您久等了。” 裴彦很绅士,穿得也赏心悦目,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花和礼物都寄放在前台,他没放弃,预备吃到一半,找个合适的机会让服务生送过来。 “没事的林老师,我也刚到不久,你坐,想喝点什……”裴彦忽然收声,盯着她的右颈。 林疏月不明所以,“嗯?”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感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魏驭城这个老狐狸,给她脖子上种了一颗形状硕大的“草莓”。 鸳鸯(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第63章 都是成年人, 裴彦不可能自欺欺人当这是磕碰的印子。心里虽失落,但还是维持住体面,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边的毛肚口碑不错, 吃鸳鸯锅行吗?” “我都行。”林疏月笑了笑。 裴彦开朗的性格很讨喜,面面俱到对女生很照顾。服务员问喝什么果汁时,裴彦帮她拿主意:“玉米汁,热的。” 林疏月笑着说谢谢。 裴彦把餐前小食都往她面前挪了点,“这家店名气挺大, 我也是第一次来, 昨天预定的时候竟然没位置了。” 林疏月礼貌地帮他倒水, “后来呢?” “后来店里给我打电话, 说一位先生主动把预约让给了我。”裴彦至今都觉得匪夷所思,按店里的说法,那人是指名道姓地要给他。裴彦问了半天, 不肯透露姓名。他在明珠市的合作客户不多,实在想不到是哪位贵人。 三春庄走的高端路线,每日供食有限, 有点饥饿营销的策略, 很多人慕名而来,很快成了明珠市的网红餐厅。林疏月和夏初来过一次,说实在的,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把火锅吃成高档西餐的感觉,相比现场小提琴演奏、唯美灯影氛围,她更接受在热闹市井, 热火朝天涮羊肉。 裴彦说:“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盲选的。” 林疏月:“已经很用心了。裴总, 我们边吃边聊,您这边对框架还有什么建议吗?” “挺满意。林老师,不用这么正式,一顿饭的时间,我们不谈公事好不好?” “好。”林疏月打着太极,“裴总对明珠市有什么感兴趣的,我知无不言。” 裴彦黯然,“我知道你有男朋友,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但,但我很喜欢林老师。有专业知识的欣赏,更有另一种好感。但无论哪一种,请林老师相信,我对你没有恶意。” 林疏月抿抿唇,仍是客气的微笑:“谢谢裴总厚爱,以后若有需要帮忙,我一定尽力而为。” 裴彦不傻,也看明白了,她是没有半点意思。 火锅吃到一半,裴彦去洗手间。这火锅店真是搞出了花样,就连洗手间都跟皇宫ktv似的。裴彦双手扶在洗手池边深深呼吸。 洗完手甩了甩水花,刚要转身,面前忽然伸过一只修长的手,竟是给他递纸巾。 裴彦一愣,忙说:“谢谢。” 对方笑了笑,“客气。” 裴彦也算半个商场新手,会看人。眼前这位气度非凡,从头到脚的装扮没有任何品牌logo,但质地剪裁精良,一看就价值不菲。 从本心上,下意识地就想靠近。 “这边位子很难订,和女朋友约会?” 裴彦没料到,对方竟主动聊天。他笑着摇头,“不是。” “在追?” “您好眼力。”这话也戳着了裴彦的痛点,他转过背,尾椎骨抵着台沿,语气遗憾,“可惜佳人无意,名花有主了。” 对方调笑,眼角的风流好似浑然天成,再混的话都会觉得天经地义。他说:“哥们儿,别怕,追就是了。” 他看着裴彦,夸赞得有理有据,“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有勇有谋,不比任何人差。” 裴彦被夸得舒坦,但没飘,挺客观地说:“哥您谬赞了,在别人面前我可能还能吹吹牛,比一比。但若是您,我就自愧不如了。” 他含笑,“我?” 裴彦说:“倘若她男朋友是您这样的,我不战而败。连觊觎的心思都不敢有半分,不过话说回来,她要真有个您这样的另一半,我也就知难而退了。” 这人面若冠玉,一直温和地看着他。 裴彦自知话多,忙不迭地致歉,“对不起啊,发牢骚了,耽误您时间。”又抱着以后说不定能互惠互利的心思,他试探着,“哥,方便加个微信吗?” 这位哥转过身,抬高水龙头,声音淹没在哗啦啦的水声中,疏离得听不真切,“没事,很快就能见面的。” 不方便出来太久,裴彦匆匆回了座。 这火锅味道其实挺一般,就是噱头花把式,让人有附着从属心理,因为一位难求、定价昂贵,不好吃也要自我催眠说好吃。 林疏月被锅里的花椒麻得浑身不适,本就不好的胃也开始隐隐作痛。裴彦兴致依旧很高,聊这聊那的,见闻确实广阔。他又叫了一碟黄喉,看样子不想这么早结束约会。 林疏月耐心到极限,偷偷给魏驭城发短信:你到哪了? 回复很快:耽误一会,半小时,怎么,不好吃? 林疏月发了个哭哭的表情:难吃。你开快点好不好嘛。 wei:好。 她不自知,如今越来越习惯向他撒娇了。 裴彦依然滔滔不绝,“林老师,这个烫熟了,你尝尝。” 辣油带着热气还在冒泡,林疏月喉咙一紧,眼见着就要夹进自己碗里,忽然,一只手盖住她碗口。 “她胃不好,这个吃不了。” 林疏月一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裴彦也不可置信,“诶!哥。你,你怎么。” 魏驭城颔首,平静说:“我来接女朋友。” 说完,一把捞起还懵着的林疏月,手往自己这边揽了揽,分明是宣告主权的意图。 “多有打扰,先走了。”魏驭城剑眉深眼,有意盯人时太有气场。走到一半,他转过身,朝裴彦的方向指了指:“单我买了,裴兄慢吃。” 人走后。 裴彦总算反应过来,原来一早设陷,就为了霸道宣告主权呢! 这是男人的方式,直接,坦荡,尖锐,狠厉。一招击杀,容不得你半分侥幸,也容不下半点染指。 ― 车里。 林疏月忧心不已,“该是得罪人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合作。” 魏驭城不以为意,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要为这事使绊,他也就这点气候了。” “你家大业大,说什么都有理。”林疏月不放心,还是给夏初发了微信。 几分钟后,夏初的语音轰炸一声比一声响:“绝了!这个裴彦也太厚脸皮了吧,就怕男人不识趣!成狗皮膏药了!” 设置得外放,魏驭城听得清楚,神色悠闲。 “真的挺小人心思啊,借着工作之便,是觉得你不敢得罪他是吗?他要有这种心思也太下流了。姐妹别怂,不乐意了就不干了,我断断不会为了金钱出卖自家姐妹!” 林疏月有点小感动,甩了个眼神给魏驭城,像是在说,这我闺蜜,你有吗你? 夏初太话唠了,聊起来就没完没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家老魏也好不到哪儿去。幸亏你给力,没被他策反。他做事也忒霸道了,真要把我这摇钱树折了,我跟他没完。” ……做人要不要这么双标。 林疏月眼明手快要关微信,魏驭城低声:“听完。” 手机自动播放新语音: “你别惯着,越惯越出毛病。他要敢拿捏你,欺负你,别怕,姐姐这儿多的是小学弟,个个年轻有腹肌,分分钟给你种一片草莓园,气死老男人。” 车内一度降至冰点。 魏驭城忽的一声轻呵,“你们私下就是这么叫我的?老男人?” 林疏月很有求生欲地解释:“这是个褒义词,小鲜肉遍地都是,你这种成熟稳重有内涵的,简直极品。” 魏驭城眉目平平,但语气已然暗藏不悦,“建议夏小姐这么喜欢小鲜肉,建议自己找一个,这样闲下来就不会给朋友乱出主意。” 林疏月连连点头,“好好好,记在小本本上了,我一定转告。” 然后你俩打一架。 裴彦彻底知难而退,本就不是什么花花公子,喜欢时直接,也有执念,但更拎得清,人家郎才女貌是真般配,就没必要上赶着当小三了。 合作项目顺利完成,该支付的款项一分也不少。工作室门口的香槟玫瑰渐渐风干,这天工作室里又收到火红玫瑰。说是一位魏姓先生送的。订了一年,以后天天都有。 夏初叛变得不要太快:“还是老男人香!” 林疏月拨了拨焰色花瓣,笑意浸润眼角嘴角。从二楼角度看,就像一副静止的风景画,从构图到神韵,处处透着岁月静好。林余星摸出手机,挑着比例,悄悄给姐姐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分别发给了魏驭城与钟衍。内容是很唯美的一句诗词: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钟衍秒回:……? -你是想吃桃子还是李子了?这么委婉我还想半天,直说不就行了,等着,我下午给你买来。 林余星忍了几次拉黑他的冲动,抚额叹气。 鸳鸯(节省时间,就地解决。...) 第64章 裴彦的项目圆满完成, 夏初按既定的,分了四万红利给林疏月,并且又给了她一个一万的红包, 一句“给咱弟弟的”不容人拒绝。 月初, 林余星复检的日子。清晨,姐弟俩出发去医院。路上,林疏月悠悠感慨,“又到了考试时间,星儿, 加油哟。” 林余星看窗外, 一直没转过头, 轻轻地“嗯”了声。 林疏月捏捏他胳膊, “开心点嘛少年。” 这回他声都没吭。 重复的检查项目,像运转的机器,这么多年, 两人都已经麻木了。明西医院给林余星开的从来都是绿色通道,十几个项目的检查结果,中午就到了杨医生手中。 杨医生看得仔细, 一页一页反复审查, 斟酌。 这次时间有点久,久到林疏月轻轻呼气缓解紧张。终于,杨医生抬起头, 笑着对林余星招了招手,“来,坐近点, 我看看舌苔。” 林余星配合照做,“啊――” 压舌板挑了一下, 杨医生说:“好了。星星,最近没睡好?内火旺,左口腔壁都起溃疡了。” 林余星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啊。” “倒也没大事儿,这次我加点维生素和鱼肝油,老规矩,去找小赵姐姐拿药。”杨医生递过单子,笑得温暖宽心。 人走后,就是林疏月的老规矩环节。她紧张问:“杨医生,您可以跟我说实话了。” 杨医生哎的一声,“吓着了吧,真没大事。总体都好,但林老师,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好’,在林余星身上,只能说是相对的。” 林疏月点头,“我明白。您继续。” 杨医生把压在最下面的一张心电倒流图给她看,“主动脉内壁结构本来就发生改变,可以通过吃药控制,前几次的检查都很正常,但这一次。”他拿笔勾了个小圈,“这个小节点,血管壁增厚,血压高了许多,而且心脏有射血痕迹,一定要多注意休息,保持良好的作息,按时吃药。两周后,再过来做一次复查。” 林疏月紧抿唇,神色凝重地点头。 杨医生:“小星最近的情绪,受什么事儿影响了吗?” 林疏月仔细回想,她从南青县回来了三个月,这几次检查林余星一直表现良好。忙归忙,但哪怕出差,姐弟俩的短信、电话从来不落下。 林疏月是真想不起有什么特别的事。 回去路上,她的嘱咐更多,“杨医生说了你上火,饮食一定要清淡点,不许吃零食了。还有,要早点睡觉,乐高呢,可以拼,但不能太久。” 林余星侧了侧身,还朝着车门那边挪了挪。 林疏月收声,她太了解弟弟,这是他不耐烦时,下意识会做的一个动作。 出租车隔音效果一般,发动机的轰鸣声,别的车辆鸣笛尖锐,像一把小刀,往车内划开一道小裂口。 林疏月没再说话,一路沉默回了工作室。 “姐,你注意台阶啊。”走进院子时,林余星幽幽提醒了句。进门后,他主动吃药,“我倒杯水,姐,你喝吗?” “没事,我自己来,你先吃药。” 林余星站在桌面,仔细研究吃法用量,阳光薄薄打在他身上,勾得轮廓像染了层金边,皮肤也不似以往的苍白,浓眉黑眼,头发软趴在额前,少年感恣意迸裂。 林疏月默默松口气,也许是自己多想。 晚上,钟衍过来了一趟蹭饭吃。魏驭城这几天去广州出差,还要去一趟成都,没个三五天不会回。没人管了,钟大少爷又虎虎生风了。骚包跑车没少开,专挑颜色艳丽的可劲儿炫耀:“舅妈,这辆和我衣服颜色配吗?” 林疏月客观评价:“会让人联想。” “联想什么?” “你是一个被富婆包养的堕落青年。” 钟衍第二天就换了辆成熟稳重的保时捷卡宴,过来钥匙丢到林余星怀里,“我发现你姐真的很天蝎,阴阳怪气的本事太牛逼了。没点智商还反应不来她的本真意思,跟魏驭城简直绝配。” 十几秒后,林余星才不轻不重地搭话:“别这样说我姐。” 钟衍瞥他一眼,“你怎么回事啊,心不在焉的,我觉得你最近都这样。” 林余星笑了笑,“你不是要回学校了吗,见不着你,难过了呗。” “我去!你这思想很有问题。”钟衍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闹着玩儿呢,小衍哥。”林余星还是笑,这个笑比刚才更轻飘了些。 钟衍挠挠头,心里头不踏实,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钟衍都看出来了,林疏月能不发现吗。小孩儿乖还是乖,跟平常无异,那种言之无物的感觉很不好受。起初,她以为是林余星担心检查结果。后来找了个机会想开解,他直接打断了,“姐,我真没事,我可想得开了。” 顺从得她无言以对。 她构想了很多种可能,甚至私下问过钟衍,林余星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钟衍:天!!他恋爱了?是谁啊!! 林疏月:…… 她实在没辙了,想找林余星谈一次,但林余星总是怀柔地将太极打回去,扯这扯那的,还信誓旦旦地让她放心。 “我能放心吗?”林疏月急了,语气重了。 “那你就是不相信我喽。”林余星也挺不高兴,脸别向一边,少年有脾气了,“连我都不相信,难不成真要我出点什么事,你才安心啊。” 借力打力,林疏月彻底无话可说。 沉默很久后,她轻轻点头,“好,姐姐信你。” 林余星证明自己没在无理取闹,当即露了个暖意灿灿的笑。 这种状态像蜻蜓点水,明明有涟漪,但又抓不住切实的证据。林疏月不想给弟弟太大压力,暂且把一切情绪转变归于自身的问题。 周五这天,林疏月和夏初在邻市办事,回程时高速大堵车,耽搁了俩小时。进入明珠市,家里来了电话,说老夏头又犯晕了,夏初不放心爸,火急火燎地回了家。 林疏月打车,凌晨才到工作室。 这个点,林余星应该早睡了。但她一进门,蓦地发现卧室门缝里还透着光亮。林疏月皱眉,走过去轻轻推开门。 林余星没睡,坐在床上吃薯片,看电视剧。被子歪歪斜斜地盖着,一床狼狈。他看得过于投入,连有人进来都没发觉。 林疏月动怒,“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杨医生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林余星坐起了些,但还是懒洋洋的没什么精气神,“姐,我不想睡。” “我还不想上班呢。”林疏月说:“这是一回事儿吗?” “怎么就不是一个理了。”林余星说:“你不想上班,觉得我是个麻烦了是吧。” 他的声调很轻,在安静的夜里如剑刺杀,林疏月当场耳鸣。 “你说什么?”林疏月咽了咽喉咙,浑身冰水浇灌。 林余星扯了下嘴角,低着头,“没什么,知道了,我现在就睡觉。” 林疏月一把按住他的手,深吸一口气维持住冷静:“星儿,你是……有什么事吗?跟姐姐说好不好?” 林余星冲她眼睫轻眨,“姐,你想多了。” 林疏月一下阴了脸色,站直了,冷声道:“但愿。” 这一晚,林疏月睁着眼睛到天亮。 她开始复盘林余星的情绪,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变成这样了呢?她特意重新去了趟明西医院,杨医生诧异:“病情没瞒着小星,该说的都跟他说了,其实必要的了解实情,对他的心态更有益处。” 林疏月迂回婉转地也向钟衍打听过,钟衍丈二摸不着头脑,“还好吧,没发现不一样呀。除了偶尔发呆,反应迟钝了些。” 林疏月:“你知道他最近见过什么人吗?” “不知道。”钟衍神秘兮兮地猜测:“他是不是恋爱了。” 林疏月无言。 “他这个岁数也不算早恋了,舅妈,你别打他。” 林疏月皱眉,“舅什么妈。” “妈。”钟衍欠揍答。 ― “星儿,吃荔枝。”夏初过来工作室时带了一箱妃子笑,挑了一盘冰镇,又装了一小盘常温的放一旁给林余星。 楼上,少年音漫不经心,散散地应了句:“我不吃。” 不一会,夏初端着荔枝上楼,“咦,你没拼乐高啊?” 不止没拼,人就懒在沙发上,睡着玩手机。 夏初啧了啧,拍拍他的腿,“少年,你最近转性了?是不是姐姐凶了你,来,跟夏姐吐吐槽,我帮你一块儿骂她。” “不用,我姐好着呢。” “那她昨晚跟我打电话,她差点都哭了。” 林余星默了默,藏在毯子里的手指轻轻收紧,遮掩住,所以没让夏初看见。 半晌,他“哦”了声,语气平平,“我也不知道。” 夏初眼见是问不出一个屁来,并且林余星的乖巧形象深入人心,她甚至在想,是不是林疏月做了啥错事不自知。结果试探地一问,林疏月直接飚火,“我能做错什么?!我错在老妈子似的不停唠叨,让他注意身体按时吃药!我错在敏感卑微,生怕他情绪不对劲!” 心里被砸了一个深坑,百思不得其解,她也难受。短暂宣泄,又极快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林疏月神色颓败道:“我难道真的做得很差劲吗?” 夏初悔得想怒扇自己两耳光! 都把姐们逼成什么样了。 又过一周,林余星以可见的变化,一次次催摇了林疏月的心。倒也不至于到变了个人的程度,但真的有东西不一样了。 那只拼了一半的火箭,这段时间,闲置在纸盒里,孤独地搁了浅。 周三,魏驭城结束出差,傍晚的飞机到明珠市。林疏月随司机的车一起去接他,然后吃饭,江边散散步,她的兴致始终不高。 魏驭城断定:“你有事,告诉我。” 这种精准的预判,另一面也是能让人依靠的安全感,于是诱发了林疏月的倾诉欲。她把这些困顿全盘倾吐,望向他的眼神可怜又茫然。 魏驭城听时微微蹙眉,听完后,倒是没什么表情。只紧紧握了握林疏月的手,松着嗓音安慰:“明天我过去看余星,在深圳买的几盒新乐高,我想他会喜欢。” 小别数日,魏驭城心思不加遮掩,每每望向林疏月的眼神都像要噬人。他的掌心按在她后腰,一下一下揉着,按着。 林疏月耷拉着脑袋,像一颗小蘑菇,“今晚我要回去的,我不放心弟弟。” 魏驭城嗯了声,然后吩咐司机,找个人少的地儿,停车。司机很懂,直接把车开向了明珠公园。公园地势偏高,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了。树木处,车停的位置十分隐蔽。 魏驭城沉声,“你下去抽根烟。” 司机走远,车灯全熄。 魏驭城化身伺机而动的兽,倾身将林疏月压倒后座。 “节省时间。”他低声,“就地解决。” …… 最后,司机两包烟都抽完了。 他琢磨着,这情况,明天应该能找李秘书报销烟钱吧。 魏驭城格外热衷于新事物的开发,时间没节约成功,林疏月被顶得头顶心疼得要命。直呼又上了这老畜生的当! 这一折腾,回工作室已经接近零点。 魏驭城:“陪你进去。” 林疏月看到屋里没什么灯,林余星应该是睡了。她说,“太晚了,你早点回。” 魏驭城应了她。 林疏月下车后,他一直看着她进去。然后亮起一盏小灯。 又等了会,刚准备让司机开车。就听到里面传来不小的争执声。魏驭城皱了皱眉,快步下了车。 林疏月这次是彻底爆发了。 进来后照例去看林余星有没有好好盖被子。结果一推卧室门,他又在看电视,并且垃圾桶里一堆零食残骸。还叫了乱七八糟的外卖。 林余星躺在床上,叠着腿,懒懒散散地叫了一声“姐”。 林疏月冷了脸,走过去直接将插头拔了,站在他正对面,提声质问:“医生跟你说的,你全忘了是吧。你对我有意见,说什么我都受着。但你别这样糟践自己。” 林余星也绷着嘴角,当即反驳:“看个电视怎么就糟践了?我是有病,但我不是明天就死了。” 这个“死”字像一把钢筋钻,一秒扎进林疏月的神经里。这是她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最介怀的一个字,她所有的坚持,对抗,牺牲,都不过是在和它战斗。 林疏月嗓子都哑了,“你自己什么情况,你没有数吗?” “我的身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林疏月没忍住,骂了一声。 “你知道你还熬夜看电视!你知道你还吃这些垃圾食品!你知道你还处处和我作对!你这样不明说,让我猜来猜去。你想过没有,我不是神,我也会累。”林疏月哽咽得已经字不成调。 空气被抽水泵两下榨干了一般,又干又涩。 压抑的沉默里。 林余星慢慢抬起头,眼神空洞麻木,“你终于厌倦我了是不是?” 林疏月死命掐着自己的手,强逼自己冷静,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林余星,“你这么久的反叛,不就是为了这句话,你想说什么,你说。” 林余星:“我不想跟你一起生活了。” 一语毕,落针可闻。 在这凌晨的夜里,林疏月被一遍一遍地凌迟诛心。 魏驭城进来时,恰好听到了这一句。 像一副静止的画面,林疏月的脸色不比林余星好,她更像一片枯萎的叶,被人硬生生地拔下,颤颤巍巍地遣散落地。 昏黄的灯影从右边灯源处散照,像一面扇,林余星就坐在弧形的边缘,明暗各一半,他安静,了无生气,如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下一秒就能随风远逝。 林疏月低着头,手指掐手指,隐隐掐出了血印。她没说一个字,她也不想再跟谁辩解。 她的灵魂被重重一击,浑身散了架。 直到一只温厚的手,毋庸置疑地紧紧握住她,制止了她所有伤害自己的动作。魏驭城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虎口,最软的一小块儿肉。握了几秒,再松开。魏驭城踱步到林余星跟前。没有问候,没有开解,没有帮腔,没有责备。 他开口,声音沉如撞钟:“去抱抱姐姐,她心都要碎了。” 鸳鸯(汇中集团最中心的位置,留...) 第65章 林疏月耳鸣了好一阵, 白白的棉花团塞住一般,什么都听不真切。胸口被开了一枪,连着皮肉和血管, 搅得生疼难耐。林疏月这一刻没有多愤怒, 更多的是茫然和无助。她也不明白,和林余星怎么就变成这样。 魏驭城的语气很平静,一句“心碎”让林余星也跟着颤了颤。他仍没有动,十几秒的对峙中,魏驭城站在中间, 成为两人缓解的桥梁。 最后, 林余星听了话, 垂着头, 慢慢走去林疏月跟前。他没叫人,微微抬了抬手臂,也没抬多高, 总算主动着,要抱她。 但林疏月后退一大步,哽着声音拒绝:“你别抱我。” 林余星眼皮抬了抬, 对上她视线, 半秒又把脸别向一边。 这个动作,无疑是再让林疏月的心碎一次,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带着哽咽, “你这样不情不愿,是想加重我的负罪感。余星,我对你或许有过勉强, 有过严厉,有过不通情达理。但我对你从没有盛气凌人的恶意。可能我做得不够好, 不能像别的姐姐,给你无尽的宠与爱,给你一个广阔自由的成长环境。但在我这,从来没有觉得你是麻烦,是负担,是累赘。” 林余星抿紧唇,脸色已分不清是苍白还是灰沉。 “我知道你不想也不愿意跟我说什么,但姐姐还是真心的想问问你,到底怎么了?”林疏月眼里重启期盼,声音都有点发抖。 又是一阵安静。 几秒后,魏驭城自觉地背过身,欲往门外走。 “魏舅舅,你不用避着。”林余星把人叫住,然后看向林疏月,还是那句话,“我不想跟你一起生活了。” 林疏月呼吸顿时急促,那股气再也压不住,她提声质问:“那你要跟谁一起生活?!林余星,姐姐从没有对你说过重话,但这一次,我真的真的很生气。” 眼见形势在失控的边缘,魏驭城快步走来,直接揽住林疏月的肩,把人往外推,“今天就到这,不说了。” 林疏月的情绪很差,一把想推开他。但魏驭城不由分说,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一分,在她耳边落话:“弟弟身体受不住。走。” 这话打中林疏月的软处,她不再反抗。 魏驭城先把她带出去,在她臀上轻轻拍了拍,“别上火,我来。” 安顿好林疏月,魏驭城想找林余星谈谈,他敲门半天,里头没吱声。再一拧门把,竟是落了锁。 林疏月在车里等他,看到他出来得这么快,满眼失望。 水在手里一直没拧开,魏驭城见了,从她手里拿过,帮着拧开后递回去,非要见她喝了两口后才放心。他也坐上后座,握住林疏月的手,“房门锁了,他没开门。” 林疏月长呼一口气,另只手撑着额头,脖颈埋低,后颈那一截修长白皙。因为愤怒和不甘,上头染了一层薄薄的红。 林疏月摇头,哑着声音说:“我不知道哪里出错了,我真的不知道。” 魏驭城没多问,他能想到的可能,林疏月一定比他思虑更周到,唯一的出口,他说:“明天我约见杨医生。” 林疏月说:“没用。我早就找过了。其实星星的病情这半年控制得还算稳定,他心脏的毛病从小就有,要为这事儿突然消极,真的不至于。” “他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我们每天见面,出差的时候也会保持联系,我察觉不出异常。我也问过小衍,他说也没有特殊情况。”林疏月沉了沉气,眼睛涩得生疼,“我妈在美国,不可能回国。” 感觉不对时,林疏月就看过辛曼珠的朋友圈,前几天还发了九宫图,海边篝火晚会,左拥右抱国外小鲜肉,她越来越会修图了,根本不像年近逾五十的人,说三十都不为过。 “你那个哥呢?”魏驭城忽问。 “我也让夏夏托人去他家看过,一直没有回,据说还在北京治病。”林疏月思绪乱透了,正因为理智地查过因缘,才更加无措。 魏驭城说:“我晚上留下来陪你。” “你回去吧。”林疏月深叹一口气。 他皱了皱眉,“你不会觉得,余星是因为我吧?” 林疏月低落道:“我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可平心而论,这有点病急乱投医了。林余星怎么可能不喜欢魏驭城。 这一晚,林疏月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林疏月早起,轻轻叩了叩林余星的卧室门。就在没抱什么希望时,门“咔哒”一声,竟然开了。 林余星穿戴齐整,白t恤宽大,衬得他眉朗目清,头发软在前额,气色比昨晚好。相顾两无言,还是林疏月打破僵持,轻声说:“吃早餐吧。” 林余星“嗯”了声,“放着吧,我就来。” 都是他爱吃的,生煎包冒着香气,瘦肉粥余温正好不烫口。牛奶也是温过的,习惯性地放在右手边。林余星一口一口地吃,给林疏月一种,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岁月静好的错觉。 她甚至庆幸,或许真的只是闹情绪,弟弟已经想通了。她露着笑容,努力找着话题,“今天想拼什么,我陪你一起拼。” 林余星说:“倦了,什么都不想拼。” “不拼也好,坐久了伤眼睛和颈椎,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别太远就行,主要怕你吃不消。”林疏月嘟囔了句,“夏天太热了。” “我也不想出去走。”林余星停了下,又说:“伤眼睛和颈椎又怎样,对我来说,有区别吗?你忙吧,不用管我。” 林疏月忍了又忍,既无力又颓败,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好,那你自己安排。” 林余星种种反应,显然是不想和她共处一室。她在的地方,他绝不出现。姐弟俩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一早上,半句话都没说。林疏月给他做好午饭,三菜一汤摆放在桌上,叫了他一声。 林余星漠然说:“你先吃。” 林疏月食之无味,扒了两口也放下了筷子。她什么都没说,拿着包,沉默地出了门。关门声一响,躺在沙发上的林余星翻了个边。他一手把毯子罩着头,一只手抚在心脏的位置,视线空洞得没有半点内容。 而门外,林疏月委屈得掩嘴痛哭,又不敢太大声,于是顶着烈日,躲到院外的梧桐树边,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林余星不想跟她同处一室,林疏月自觉离开。没处去,她跟游魂似的,乘地铁去了汇中集团。到大厦门口了,又犹豫要不要进去。 “林老师?”李斯文正从外办事回来,车里就瞧见了人,“怎么不上去啊?” 林疏月扯了个勉强的笑,“他上班呢。” 李斯文也笑,“你要不上去,我明天可能就不用来上班了。在魏董那,公事远没有你重要。” 魏驭城身边的亲信做事稳当,待人接物滴水不漏,且总能以合适的切入口,让你无法拒绝。 魏驭城在开会,林疏月在他办公室等。楼层安静,温度适宜,清淡的海洋精油香入鼻催眠,林疏月撑不过几秒,在他沙发上睡着了。 魏驭城散会,还有部下跟过来继续完善汇报。他推门进来,一眼看到蜷在那的人,立刻收了脚步,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像开关按钮,一瞬安静。 魏驭城眼神示意,李斯文即刻会意,压着声音说:“那就到外面说吧。” 门关上,汇中集团最中心的位置,留给了一位“睡美人”。 林疏月醒来时,就见魏驭城坐在对面。斜靠着沙发扶手,叠着腿,腿间放了一本书。林疏月诧异,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魏驭城戴眼镜。 极细的金丝镜框,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微微下滑,他抬头的一瞬,手轻轻扶了扶,然后吊着眼梢对她笑。 那一刻,林疏月真的忘却了烦恼。 “我睡很久了?” “嫌你睡得太少。”魏驭城把书放置手边,走过来挨着他坐,揉了揉她的虎口,“昨晚是不是没睡?” 林疏月摇摇头,“睡不着。” 魏驭城重新起身,折回办公桌的抽屉里,拿了个文件袋给她。 “你看看。”他说:“我托人打听李嵊和他父亲的情况。跟你讲的差不多,两人去北京治病,一直没有回来。” 林疏月蹙眉:“什么病?能去这么久。” “肾。”魏驭城示意她打开文件袋。 林疏月看不懂专业描述,目光落在最后的诊断上,迟疑地念出几个字:“左肾坏死的意思吗?” “可以这么说,我找小杨看过,尿毒症,并且右肾衰竭速度也很快。” 林疏月思考许久,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实在联想不到这和余星有什么关系,他们根本没有见过面。” 魏驭城宽慰道:“我做这些,是希望你明白,不管多困难,我都陪着你。” 林疏月认真看了他几秒,眼睛一亮,“会不会是因为你?” “我?” “余星接受不了我和你在一起,故意闹脾气耍性子!” 魏驭城半声冷笑,“所以呢?跟我分开?来验证这种可能性。” 林疏月意识到危险,猛烈摇头。 魏驭城自信道:“他不要你,都不会不要我。” 林疏月:“……” ― 钟衍最近忙着返校的事,他虽吊儿郎当,但真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还是很上心的。魏驭城没替他一手包办,该盖的章,打的证明,跑上跑下的活,都让他自己去办。钟衍跑了一周,忙得顾不上林余星,自然也不知道姐弟俩发生的嫌隙。 周四这天,林余星主动找他。 钟衍正在搬寝室,c大在明珠市属中等,学校不算大,但建筑风格很独特。东门有面大湖,湖边杨柳垂垂,有凉亭假山,很好避暑。 钟衍到的时候,就见林余星坐在亭子里发呆。 “想什么呢?”钟衍走过来,递给他一瓶常温的水,“我去,这学校宿舍也太小了,四人间,下边是桌子,上边是一米宽的床,空调巨小,我估摸着我那间的还坏了,开半天一点都不制冷。” 林余星安静地听,心不在焉的。 钟衍后知后觉,想给自己一嘴巴,“对不住啊,我就随便说说,你要想来,以后过来听听课,我带你吃食堂,管饱。” 林余星笑了笑,“没事小衍哥,我没那么敏感。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钟衍挠挠脸,皱眉道:“你最近没碰上什么事吧?总觉得你闷了好多。” “我这样的身体,也开朗不起来呀。”林余星自嘲地一笑,“我一直都这样,只不过碰到了你,魏舅舅,我的人生多了两束光,真的真的很开心。” 钟衍皱眉更深,“别跟我扯这些,文绉绉的听不懂。” 风过,杨柳晃,湖心涟漪一圈圈地向外扩散,然后渐渐消匿,重回静止。林余星盯着它完成一次轮回,才慢慢开口:“小衍哥,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要觉得苦难熬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我。我这么差劲的人,本不该得到很多人的爱,甚至不该有活着的资格。” “滚你妈的蛋!”钟衍暴躁地踹了一下石凳子,“收回去,这话哥不爱听!不是,林余星,你到底怎么了,奇奇怪怪的,你不说是不是,我打电话给你姐了啊。” 乍一听“姐姐”,林余星的手揪紧了裤子,眼里的光瞬间灰蒙,伤心和难过掐着喉咙眼,哪里都跟缺血似的。 “你打也没用,”林余星扯了个笑,“我姐最疼我了。” 钟衍冷声,“既然知道她疼你,你想过没,听到你这样的话,她该多伤心。” 林余星低了低身体,绞痛的感觉充斥胸腔。 钟衍忒不放心了,“我现在送你回家。”“不用,我自己搭车。” “我放个屁的心,等着,我回宿舍拿一下车钥匙。”可等钟衍快跑一个来回,凉亭里,早已没了林余星的身影。 手机响了下,林余星发的信息: ―小衍哥,我先走了。 林余星回来时,林疏月也在工作室。她忙着整理资料,电脑前奋笔疾书,头都没抬,“回了?” 林余星“嗯”了声,一贯的沉默以对。 “你歇会汗再上去吹空调,厨房里有洗好的樱桃。” “我不吃。” 林疏月手一顿,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得不见半点情绪,“你最喜欢吃樱桃,不用为了跟我赌气委屈自己。这几天高温,少外出,按时吃药。我下午出差,这一周都不会回来。你安心待着,我不会再在面前烦你。” 林余星定在楼梯处,迈上去的脚步一下子忘了抬。 林疏月说:“就当我欠你的吧,这些年,我这个做姐姐的太失败。但我能力有限,也只能怪我能力有限。我现在没别的想法,就一个,多挣点钱,给你把后路铺长一点。可是星星,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你都伤了姐姐的心。” 说完,她没再看林余星一眼,合上电脑,拿好包,推着玄关处的行李箱就这么出了门。 门关的声音切割耳膜,林余星乏力举步,慢慢蹲下身体,死死按住了胸口急促喘息。他从口袋里摸出药,囫囵吞了两颗,又在楼梯上坐了会,才渐渐顺过气。 ― 两天后,林余星出了一趟门。 门口有车早早等在那,似是轻车熟路。林余星在门口站了会,副驾滑下半边车窗,约莫是跟他说了什么,林余星上了车。 五十米远的梧桐树后,林疏月戴上墨镜,开车跟了上去。 前方的车沿明珠路往东边开,林疏月始终隔着三个车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最后,车停在职校附近的一家普通宾馆门口。 林余星一个人下了车,抬头看了眼,然后缓步走了进去。 鸳鸯(多大点事,有我在。...) 第66章 他站在前台打电话, 语气冷漠,“我到了。” 电话那头:“305房。” 林余星胸闷气短,在下面坐了会, 才撑着去坐电梯。他找到305房, 敲了两下,门开,室内的冷气开得低,从门缝扑出来,林余星打了个冷颤。 李嵊仍是一身黑色衣服, 头发剃得更短, 贴着头皮只剩青黑色的发茬, 衬得他的脸更加有棱有角。本是立体俊朗的面相, 但眼神阴鸷灰沉,顿时抽了大半生气。 他把路让出,“进吧。” 林余星定在门口, 目光厌恶,“就在这说。” “你不进来怎么说?”李嵊语气不善且不耐。 林余星抿紧唇,僵持了两秒, 还是走了进去。 双人标间, 就摆了两张床,一张桌子,液晶屏的电视机有些年头, 歪歪斜斜地挂在墙上,正放着新闻频道,调了静音, 只有无声的画面。 靠窗的床上,坐着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人。身形消瘦, 尤其脸脱了相,颧骨凹陷,眼眶周围沉淀成乌青色。他有意坐直,但难掩病态,看起来已是病入膏肓。 林余星站在门口,刻意划出最远的距离,一动不动。 李嵊先是给李费岩倒了杯水,看着父亲喝下后,才不耐烦地瞪了眼林余星,“你哪那么不干脆。”他冷笑,“也不知道你那个姐怎么受得了你的,这么多年,挺能忍啊。” 林余星眼神顿时锐利,没有半分弱态,“闭嘴,不许说她。” 李嵊手握紧成拳,语调拔高,“她是有多金贵,我提怎么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李费岩咳了两声,声音虚,“有什么好吵的。”他看向李嵊,“让着弟弟。” 林余星被这声“弟弟”刺着了,陌生的,排斥的,都令他无比恶心。他的脸色一度发白,手下意识地往后抓,想寻找支撑力。 他的细微变化被李费岩通通看在眼里,“我们父子俩,都一个模样,身体都不好用了。” 李嵊更直接,“跟她摊牌了没有?” 林余星神态枯槁,慢慢抬起头,问:“是不是只要我做到,你也能做到。” “废话。” “不再打扰她,不去骚扰她身边的任何人,包括三年前她被申远峰诬陷,你也能提供证明她清白的证据。” 李嵊不耐,“我说到做到。” 林余星呼吸显而易见的急促,定了定,才缓过劲。那声“好”还没说出口,猛烈的敲门声响起――“林余星,开门!” 林疏月气势汹汹,隔着门板,都能感受那股拼命的气力劲。 李嵊冷笑,“这都能找来,你不是说她出差?” 林余星反应过来,她是故意的,其实根本没出差,一直暗中跟踪他。 “再不开我就踹门了!”顿了下,林疏月声音清冷如霜降,“李嵊,我知道你在里面。” 气氛像卡了带,谁都没动作。 李费岩重咳两声,发话:“该来的都会来,也好,有的事,面对面说清楚,也算做个了断。” 经过林余星身边时,李嵊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然后拧开门。 林疏月第一眼对上李嵊,没有意外,没有逃避,那种恨意仅靠几分理智拉扯住,才不至于上去扇他几巴掌。林疏月甚至没有问责林余星,仍是下意识的,将他拨到自己身后。如以往的每一次,遇到危险时,她都会站在弟弟面前挡刀。 她独面豺狼虎豹,锋芒毕露,“我就知道,我弟弟怎么忽然翻脸不认人。原来是碰上畜生了。” 李嵊阴恻恻地一笑,没有生气。他侧过身,露出空档。林疏月一愣,见着了李费岩。她心里渐生不好的预感,暗暗掐了把掌心,阵脚不能乱。 李费岩此时模样,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虚弱中年人,他对林疏月尚算温和地笑了笑,“你就是姐姐,你跟你母亲很像。” 乍一提辛曼珠,林疏月一阵过电。 “你来也好,有些事,我们就当面协商。”李费岩不急不缓,一个字一个字的,开门见山。 林疏月皱眉,“我和你有什么可说的?” “本质上来讲,我们确实没有见面的必要。毕竟你不是我李家人,和我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李费岩说。 林疏月不容置疑地纠正:“不是我,是我们姐弟,都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李费岩微笑,“月月,你错了。林余星,是我李费岩的儿子,无论从道德还是法律层面,他都与我关系亲厚。” 林疏月当即沉了脸色,“你究竟想干吗?” 李费岩说:“弥补这些年,缺失的父爱。” “直接点。”林疏月不绕弯。 李费岩依旧是平静的语气,“我要他的抚养权,接他回身边。” 他的面目,像幽暗地下城的地狱使者,以最风平浪静的态度,传达惊涛骇浪的事实。林疏月眼里浮现渺渺水雾,一刹灵魂放空。待她消化这个意思后,周身冰寒,像被旷野涌进来的风死死缠绕包裹。 “凭什么?”她看向李费岩,有无解,有茫然,最后都化成了愤怒,“你和辛曼珠寻欢作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负责?!生下他之后,有没有想过负责?!他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在哪?!现在你说要弥补?父爱?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林疏月指着李费岩,“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李费岩并不受用,反倒笑了笑,“月月,你说了没用,我才是他法律意义上的父亲。” “别拿这些威胁我,我也不是法盲。”林疏月冷冷道:“你去打官司,告我。我无条件奉陪。但在宣判之前,你们别再想见他。” 李费岩倒要对林疏月另眼相待了,他眼里的笑意似是而非,忽而感叹一句,“辛曼珠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生了个这么优秀的女儿,真是基因突变了。” 他摇摇头,再重新看向她,“你的心情我理解,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我们问问余星的意见。”李费岩视线挪向林余星,温言,“余星,你想跟谁走?” 林疏月势在必得,或者说,根本没把这个挑衅放在眼里。 她甚至准备去牵弟弟的手。 林余星干涸着嗓音,说:“我跟爸爸走。” 五个字,彻底斩断了林疏月的手,也把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林疏月转过头,“你再说一遍。” 林余星别过脸,“我跟爸爸走。” 那些披甲上阵的勇气,顷刻之间碎裂成粉末。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剩心碎。 怎么走出来的,林疏月已经不记得了。 脚不是脚,机械地迈步,手也不是手,不然怎么连满脸的眼泪都不知去擦拭。林疏月脸色发白,不知过多久,终于回到车里。她趴在方向盘上,眼神懵懂无望,像一个做了八百遍试卷,却没能及格的可怜小孩儿。 夕阳明亮,如泼洒的蛋黄定格在琼楼广厦间。 手机响,林疏月像个被放慢2倍速的纸片人,最后一声响铃结束前,接起。 “夏夏。” ― 几乎同时。 魏驭城刚从市政大楼办完事,陈市秘书亲自送他上车,短暂寒暄后,车驶动。司机问:“魏董,您去哪?” 魏驭城抬手看了看时间,“公司。” 刚说完就来了电话,屏幕显示杨医生。魏驭城皱了皱眉,接得果断,“小杨,有事?” 林余星的主治杨医生。 但他这次不是为着林余星的事,而是林疏月。 “魏董,林小姐私下找过我,问过我一些跟肾脏有关的问题。比如尿毒症,肾衰竭,有没有治疗的办法。” 魏驭城当即想到了一个人,“是不是上次托你调取的,一个叫李费岩的情况。” “是。”杨医生:“今天她一个朋友又来找我,给了我一沓别的详尽资料。病患仍是这位李费岩。当时我才出手术室,粗略看了眼就给了她答复,这些资料,都是肾移植前的一些必备检查项目。” 魏驭城心一沉,手机捏紧,扬声吩咐司机:“靠边停!” 车停稳,魏驭城让司机下来,他坐上驾驶座,油门一踩,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 过了一个时间节点,黄昏退场的速度越来越快。夜幕降临,霓虹登场,明珠在夜间璀璨,换上另一种喧嚣燥热,替夜生活拉开序幕。 林疏月枯坐在车里,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身体如灌铅,几乎把她定死于原地,连带着思绪,呼吸通通凝固。她的目光胶着于宾馆门口,似是出现幻觉,一会白茫,一会阴沉,一会又闪现雪花般的噪点。 直到李嵊出现。 他双手插兜,习惯性地低着头,从身后看,脊柱侧弯,本高大的背影歪扭得像一滩软泥。林疏月的视线渐渐清晰,所有的茫然瞬间回归,铸造成了一把锋利的剑。 半小时前―― 夏初急切躁怒的话语犹在耳边: “月月!你要注意李费岩,他是尿毒症晚期,我找熟人查了他在北京京古医院的病历档案,他这种情况,唯一的生存机会就是肾移植。我估摸着,这老王八是想打星星的主意!” 每一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钢针扎在心脏最深处,林疏月觉得自己快疼死了。 她闭紧眼,眼角一滴泪不由自主地滑出。 再睁眼时,她死死盯着李嵊的背影。这么多年的恨意,压制,痛苦,委屈,不甘,恐惧,糅杂成一股绳,勒住她的气管。 林疏月的手抠紧方向盘,指尖掐出了深深的痕印。 她眼睛通红,摒弃一切理智,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叫嚣―― 死。 他死了,一切也就解脱了。 油门轰然,一脚到底。这可怖的动静惹得旁人频频回眸,敏感的已经连连退后避让,惊恐得指指点点。 李嵊身影一顿,慢慢回头。 隔着挡风玻璃,两人视线相对。 林疏月眼前一片空白,松开刹车的脚,车顿时如飞扑的猛兽,直指目标。 尖叫声响彻,李嵊也吓得往后退。 分秒之际,一辆黑色奔驰猛地从右前方压线驶来,速度比林疏月还快,直直挡在了她车前面―― “砰”!的一声巨响。 林疏月踩住刹车,但还是不可控地撞了上去。迈巴赫坚固,车身侧面只凹陷了一处。 林疏月愣愣看着。 魏驭城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径直朝她走来。 他拉开车门,一手顶着车门上沿,一手把她牵出来。什么话都没有说,半拥着人,塞上了奔驰的副驾驶。 魏驭城倾身帮她系安全带,侧脸俊容近在咫尺,熟悉的淡香浸入鼻间,连贯肺腑。林疏月的眼泪,无声倾盆,一滴滴落在他手背。 魏驭城抬起头,指腹轻轻映了映她湿润的眼角,递了一个温柔的笑。 林疏月顿时泣不成声。 她的不甘,愤懑,仇恨,所有的所有,他都懂。 魏驭城望向她的目光,包容,疼惜,语气始终平静,“我说过,倘若有天你想杀人,不必脏了你的手。” 他温声:“多大点事,有我在。” 鸳鸯(但她也是我的爱人。...) 第67章 说完这句话, 魏驭城抚了抚林疏月的眉眼,然后重新退了出去,门一关, 按了车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有热心人要报警。被魏驭城拦下来,挨个发了根烟,客客气气地说:“这我媳妇儿,刚拿驾照,开车紧张了, 劳您费心, 以后我们一定多注意。” 魏驭城形象气质俱佳, 态度可亲。顶多遭几句不满的闲话, 那也是情有可原。魏驭城始终笑脸示人,差不多了,坐去林疏月那辆车, 把车挪到不占地的位置。 他给李斯文打了个电话,言简意赅报了地名,“过来处理。”然后重新回到奔驰里, 携着林疏月离开。 没几分钟, 李斯文的电话回过来。听完后,魏驭城说:“知道了。” 手机搁在储物格里,他告诉林疏月:“余星回了工作室, 你朋友在,不必担心。” 林疏月枕着椅背,侧了侧头, 闭上眼。 她的皮肤苍白,连带着唇瓣都没什么血色。想动, 右肩好像落枕了,扯一下钻心的疼。这股疼痛感连着筋脉一路往上,一阵阵的耳鸣让她心跳跟着失衡。 魏驭城的手越过中控台,覆上她掌心。 温厚的触感拉回了她放空的思绪,林疏月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不言,眼睛就这么红了。 无声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个路口红灯。 车停稳,魏驭城才看向她,没有煽风引火的鼓动,没有大放厥词的海口,仍以一种绝对的定力,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月儿,你刚才的举动,真的不应该。” 林疏月慢慢低下了头。 “你要出事,我能保你平安。但你仔细想想,这样值不值当?”魏驭城说:“为了一个你厌弃至极的人,大动干戈。他配吗?” 林疏月哑声,“我真的太生气了,他们的嘴脸太难看了。” “愤怒有很多种发泄方式,以命搏命,最是有勇无谋。”魏驭城以强大的内心和理智的逻辑思维一点一点开解:“心结的根源在哪,你想过没有?” 几秒后,林疏月抬起头,“他们一定是拿我作威胁,让余星做选择。” 红灯闪烁时,魏驭城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颈后的头发,“工作室那边,你晚上就别回去了,弟弟那边我来沟通。” 魏驭城直接将人送回他的办公室,里面的休息间足够她休息。李斯文处理好那边的事,也会回集团一直待着,不至于出乱子。 凌晨时,万籁俱寂。 宽尺落地窗隔绝一切外界杂音,由高外望,城市俨然流动的盛宴。灯影与霓虹升腾交织,共襄盛举。 夏初打来电话,不似她以往的热闹性子,而以沉默作开场白。不用开口,林疏月就知道,不一定有个好结果。夏初没详说,也是顾虑她的心情。但有一句话,她表述得很动容: “魏驭城说,你伤她的心,也是伤了魏舅舅的心。姐姐是你的姐姐,但她也是我的爱人。舅舅从没跟你说过重话,这一次,你就当是重话吧。只要我在一天,就不允许任何人伤她。哪怕是以爱之名。” 当时那个气氛,林余星像棵枯萎的小树苗,一把阴影洒在他头顶,压抑极了。连夏初都背过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既心疼,又恨铁不成钢。 “我看余星那个态度,虽然很坚持,但没再执拗,我觉得有转圜的余地。”夏初叹气,“弟弟啊弟弟,我又舍不得说他。” 几秒安静。 “夏夏。”林疏月嗓子哑得字不成调,“你说,还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电话里都能听见夏初的呼吸一窒,“都没敢跟你说,我也想到了。” 默契使然,同时安静。 再开口时,两人同说一个名字:“辛曼珠。” 依林疏月对弟弟的了解,他绝不是这种极端的人。就算李嵊拿她作交换条件,也不至于矛头对准她,翻脸翻得如此彻底。 不过可以断定的是,林余星不知道李家父子的歪心思。他或许知道李费岩生病,却不知道病得要进行肾移植才能保命。 和夏初通完电话,林疏月走到落地窗边,绷着脸色,拨了辛曼珠在美国的号码。 英文提示,空号。 她没放弃,找到辛曼珠的微信,直接弹了视频邀请。不接,就一遍一遍不放弃。终于,辛曼珠发来一条文字信息: -宝,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爱你][亲亲] 林疏月没再继续弹视频。 而是平和的,打了一段内容: -妈,李费岩找了我,想带林余星走。我思考了很久,也尊重星星的意见,他想去就去吧。你怎么看? 辛曼珠:可以呀,他长大了,可以自己拿主意了。而且你以后也要结婚的,弟弟跟着也不方便。 林疏月:有道理。 林疏月:对了,我谈了个男朋友,我俩想定下来。他想见见你,你什么时候回国一趟? 没耽搁一秒,辛曼珠速回:真的?哪里人?他做什么的?家里做什么的? 林疏月:明珠市,家族生意。 字里行间,辛曼珠忽然热情的态度已能证实很多猜测: -好啊好啊,那我尽快回! 林疏月把聊天截图发给夏初。 夏初回了个“呕吐”的表情包:太现实了,这还有半个当妈的样子吗? 林疏月已经心如止水,每等待一次辛曼珠的回复,心就被狠狠割一刀。她垂下手,没握稳,手机就这么滑落在地毯上。 魏驭城很晚才过来,林疏月蜷在休息室的床上,侧躺着,双手圈住自己,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虾米。她的睡容并不安然,眉头紧皱,眼角似还有未干的泪痕。 魏驭城摁熄顶灯,连床底的夜灯都没开。拉敞窗帘一角,引霓虹入室。然后轻轻躺上去,小心翼翼地揽她入怀中。 林疏月翻了个身,本想睁眼,可闻见熟悉的男士淡香,思绪一下子放空,什么顾虑都烟消云散了。 ― 两天后,林疏月毫无意外的,等到了辛曼珠要回国的消息。 她心思越发深沉,克制不住想冲动,想直接撕破脸的时候,就会想起那日魏驭城跟她说的话:以命搏命,是最不值当的交易。 甚至,她还能逼真的,冷静地慰问关心:航班号,几点到,我来接你。 意料之中的,辛曼珠说不用。 林疏月摁熄屏幕,冷冷地将手机丢去一旁。 次日晚上,林疏月约她在vi.sa酒店。 辛曼珠从出租车下来时,风情摇曳,露脐装比年轻人还大胆。经过之处,路人频频回眸,而她享受这份多一眼的优越感,丝毫不露怯色,反倒挺胸抬头,走得愈发风姿卓绝。 林疏月就站在酒店门口,眸色清冷,如注目一个异类。 而这个异类,却是与她血缘情深的母亲。 辛曼珠望着奢华的酒店建筑目露惊喜,“怎么这么豪华的地方见面。” 林疏月笑了下,“我男朋友定的,他说,不能亏待。” 辛曼珠喜色上脸,左右环视。 林疏月知道她在找人,“他忙,晚点再过来,让我先带你做spa。” 这里有明珠市的顶级spa服务,采用预约制。辛曼珠太受用,所经之处,不停拿出手机或拍照,或自拍。林疏月走在她身后,始终冷眼观之。 自拍够了,辛曼珠总算想起这个女儿。她回过头,将林疏月从头至尾扫了一遍,“你怎么还是个学生模样,就不能穿得有女人味儿一点?要大胆,open,妩媚,曲线ok?” 林疏月扯了个敷衍的笑,“嗯。” 辛曼珠不甚满意,“你男朋友给你钱花的吧,明天去商场,我给你挑。” 林疏月指了指右手边,“还要一会才到我们,去吃点甜品。” 辛曼珠一看铭牌,喜不自胜,“vip啊。你这个男朋友,对你很好的啊。” 林疏月没搭话,趁她兴致勃勃地开始新一轮自拍之际,悄然将门落了锁。 辛曼珠毫无察觉,仍沉浸其中,笑眯眯地说:“来来来,咱母女俩来张合照。” 林疏月后退一步,一个明显避开的动作, 既然已请君入瓮,就不用再容忍求全了。 她直言不讳,“李费岩尿毒症,主意会打到林余星身上,你没少立功劳吧。” 辛曼珠皱眉,“你瞎说什么呀,不要聊不愉快的话题好不好,来来来,拍照啦。” 林疏月一步步走近,迅速伸手,一把将她的手机抢了过来,然后狠狠砸向地面。噼里啪啦尖锐声响,手机屏幕四分五裂,彻底花了屏幕。 辛曼珠尖叫:“你干什么?!” 林疏月眯缝着眼睛,锋芒不再压制遮掩,“你早就回国了,也早就知道了李费岩的事,你更知道李嵊这些年对我做的变态事。李费岩答应把名下的一套房产过户给你,只要你帮忙搞定林余星。李费岩的目的是什么,你一清二楚――他尿毒症晚期,只能靠肾移植活命。舍不得大儿子,就把主意打到了这个‘野种’小儿子身上。” 辛曼珠浓厚的妆容,在这种昏暗的灯氛下,尤其明显。她一慌,神态松懈,眼角也跟着耷拉,没了方才艳丽自信的姿态。 她后退一大步,“宝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就行。”林疏月直视她,“余星12岁的时候,你这个当妈的把他甩给我一走了之。行,你走就走,但我没想过你能如此恬不知耻地再回来要人。你们凭什么,我就问凭什么?林余星是你儿子,你不讲半分母子感情,可你也不能把他往火坑里推。你不知道李费岩的打算吗,想让林余星给他肾移植。还是说,这个主意,根本就是你出的。” 辛曼珠嘴犟,和女儿说话仍习惯性地带着刻意娇嗲的语气,好似一个真正无辜的受冤者,“你不要乱讲,我和李费岩十年没联系,我哪儿都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林疏月冷笑,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甩到她面前,“我去房产局查了,他名下的一套150平的房产在上个月过户到了你名下。” 复印件,姓名,身份证号码一清二楚。 辛曼珠谎言被戳破,她一点都不慌,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并且立刻想好了改口的措辞,“哎呀,我这不也是为你考虑嘛。你都25了,以后总要结婚的吧。你这个弟弟身体这么差,就是你的负担,过个几年,耐心耗尽了,会影响你和你夫家的感情。妈这是为你好,李费岩要让他认祖归宗,这不是双赢的好事吗?” 林疏月做了无数种心理陈设,可听到这些话后,仍如当头一棒,把她彻底砸裂开,恶心得想吐。 她忍住翻涌至喉咙口的血腥气,轻声说:“我今年27岁。” 辛曼珠一愣,风轻云淡道:“行,我记住了。” 她眼珠一转,又说:“这样吧,我让李费岩加一条进协议里,给你补点钱,就当是这些年你对他儿子的照顾补偿。” 林疏月什么都没说,拿出手机,按了停止键。 辛曼珠眼尖,“你干吗?你,你录视频了?” 林疏月抬了抬下巴,“我说过,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我不会把弟弟交出来,你们按正规法律流程走,起诉我,告我,怎样都行,我无条件奉陪。耗吧,看谁耗不起。这些证据,视频,录音,我全都准备好了。我不怕你们。” 她神色太决绝了,每一个字都是无情的分割,寻不到半点转圜的余地。辛曼珠的心咯噔一跳,直觉这丫头这次真的不会善罢甘休。 “站住!”她尖声。 林疏月停在门口,背对着。 “你敢惹事,试试。”辛曼珠压着嗓子,冷声呵了呵,“如今你是本事渐长,敢设计我,你可别忘了,李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林疏月语气平静,“拿他威胁我?晚了。这些年我已经领教彻底,百毒不侵。你尽管让他来,怕他一分算我输。” 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惹怒辛曼珠。 她本就不是良好家境出来的人,空有一副光鲜亮丽的皮囊,保养再得宜,装腔拿势再逼真,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劣根性。自私,无情,冷血,庸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此时的林疏月,坦荡,尖锐,勇敢,坚定,于她是截然不同世界的人。 除了事情本身,辛曼珠还觉得不甘心。 血脉相承,女儿应该跟她一样才对。她身上的品质,熠熠生辉,站在至高点,空投鄙夷。照得她内心的卑劣一览无遗。 辛曼珠又恢复了一贯的娇俏语气,甚至染着笑意说:“你男朋友不是有钱有地位吗,那就好好过你的日子,不然我也能让你没好日子过。” 这显而易见的威胁,如裹着毒液的蛇,在阴暗角落吐信子。 林疏月连话都懒得回,拉开门离开。 鸳鸯(喜欢什么,让婆婆买。...) 第68章 辛曼珠脸色极其差劲, 气急败坏地拨了一个号码,接通后,她声音尖锐:“你在哪?” 晚八点, 天色仍有一瓢淡青色, 将黑未黑,霓虹却早早登场宣告主权,遮掩掉本身的天色。借着不甚明亮的光,林余星看清了宾馆的名字: 温馨港湾。 他盯着前两个字,久久没有挪眼。 辛曼珠的电话, “到哪了?” 林余星唇色微白:“楼下。” 这种小角落的宾馆, 多是老旧楼房改造, 三五层高没有电梯, 林余星爬四楼够呛,到门口时,脸色已经没有半分血色。辛曼珠拉开门, 都不看他一眼,“进来。” 林余星扶着门板,“我要喝水。” 辛曼珠给他倒了一杯冷的, 懒得烧热。 林余星从口袋里摸出两瓶药, 抖着手吞了四颗,这才慢慢顺过气。辛曼珠勾了条椅子给他,倒也不是良心发现, 而是真怕他嗝屁在这。 “你跟你姐到底怎么说的,她怎么还那么轴,死活不撒手。”辛曼珠抱怨连连, “你是不是没按我说的去做,又心软给她留希望了是不是?” 林余星没吭声, 一听“姐姐”二字,像有一把剪到绞着心脏,太疼了。 辛曼珠冷冷道:“你动摇了?” 林余星吸了吸鼻子,本就偏瘦的身体以可见的速度消耗。 “你爸来接你,天经地义的事,又不会害你。你看李嵊,这些年也没对你怎样吧。你们俩才是亲的。”辛曼珠孜孜不倦地劝,姿态高傲,自觉苦口婆心。 房间窗户没开,闷热的空气里飘着阴湿的霉味,空调咯吱咯吱响,冷热交替,筛出了皮肤上的鸡皮疙瘩。林余星一直低着头坐,半晌,终于开口。 他慢慢看向辛曼珠,一字一字地说:“我不做了。” “什么?”辛曼珠以为自己听错,“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会配合你了。”林余星眼里没有半点亮光,像一潭死水,“我要姐姐,我不要你。这些年没有她,我已经死了。” 辛曼珠冷不丁地一笑,“打定主意了?” 林余星目光坚决。 “那我也给你提个醒。”辛曼珠说:“李费岩那儿子,脑子可不正常,指不定对你姐做出什么事。还有,你姐不是谈婚论嫁了吗?她辛苦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要幸福了,你还想挡她道儿呢?背着个不太好的名声,还有你这个拖油瓶,嫁去别人家,首先就低人一等,以为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李嵊和李费岩,不就是拿这些作为要挟的筹码吗。 林余星轻飘飘地一笑,“我只知道,真正伤我姐心的人,其实是我自己。你们那些假设,不过是陷阱。我想通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明明,明明……”他声音哽咽,“他们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辛曼珠呼吸急促了些,感觉这个筹码正在指间流失。她忍不住提声:“你就不怕李嵊再找她麻烦?!” “怕就有用吗?”林余星目光笔直清亮,“这些年,习惯了。既然习惯的事,那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而且他得明白,小吓小唬,我们没辙。但真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上有法律盯着,公理正义面前,他也没好日子过。” 说完,林余星起身要走。 “站住!”辛曼珠提声,“你是我儿子!” 林余星没回头,“您扪心自问,我和我姐,你尽过一天母亲的责任吗?所以,道德绑架这一套,你也玩不起。” 如一桶冰水从头浇灌,彻骨的凉。 辛曼珠意识到,到手的一切可能要打水漂,她心慌不已,忍不住尖声:“你别后悔。” ― 十一点后,明珠市的夜总算沉静下来。 魏驭城在公司加班,林疏月和辛曼珠见过面后,就过来在他办公室待着。魏驭城在开海外视频会议,几个行政要职人员围坐着,记录会议纪要。 林疏月没打扰,头疼得厉害,在外边坐了会,便对魏驭城做了个手势,去他休息室里躺着。 这几天,两人一直住这。 夏初每天定点汇报林余星的情况,有时候发个视频,好让她安心。林疏月其实挺无力的,她已经不知道用怎样的方式去化解林余星的心结。一边顾虑弟弟的身体,一边也确实伤心难过。她最最最在意的人,以爱之名,行伤害之实。 魏驭城进来,就看到她坐在床边发呆。他走去背后,双手绕到她太阳穴,指腹轻轻柔柔地按压,“又多想了是不是?” 林疏月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靠,叹了一口好长的气。 魏驭城笑,“娄女士说过,叹气容易老。” 林疏月啧的一声,“我觉得你在暗示什么。” 魏驭城捏了捏她的脸,“老点也好,我没那么重的危机感。” 林疏月拿手肘推他,“怎么说话的魏董。” 魏驭城不按摩了,直接把人拥住,下巴抵着她头顶心,带着人有节奏地轻晃,“我妈给我打电话,想让你明天陪她逛逛。” 林疏月怔然,“伯母?” 魏驭城:“嗯。别总想着这事,转移一下注意力,陪陪你婆婆。” 林疏月的耳朵被这声婆婆烫出了火花,半天没吱声。 魏驭城笑,“别有压力,喜欢什么,让婆婆买。” 林疏月忍俊不禁,“敢吗我。” 就等着这句话。 魏驭城从善如流,往她手心递了一张卡,“也是。那就花男朋友的。” 魏董想尽办法想让自己的女人花钱,绕了这么一大圈,林疏月想笑。她仰脸,轻轻亲了一下他下巴,娇俏道:“花破产了别怪我哟。” 魏驭城懒懒应了声,“要是没花破产,你嫁我?” 林疏月捏着他的鼻梁左右晃,“想得美。” ― 第二天,娄听白真的过来接她。 林疏月没料到,但既然来了,也没有露怯,大大方方地上车,叫了一声:“伯母好。” 娄听白穿了件白色的无袖连衣裙,不似这个年龄的女性,线条与皮肤多少有些松弛下垂。她的直角肩显背薄,手臂纤细白皙,单背影,压根看不出年龄。 巧的是,林疏月今天也穿了条白色小洋装,裙摆微蓬,那双腿尤其绝。脚踝弧形微收,穿平底鞋非常出彩。两人站在一起,虽是同色系,但各有千秋。 司机王叔不由赞叹:“夫人,您和林小姐真像一对母女。” 都是跟了魏家几十年的老部下,说话不拘束,娄听白人和气,这话说到了她心里,哪哪儿都舒坦。她笑,“确实是半个女儿。” 林疏月心头一暖,低着头,乖极了。 明珠汇是数一数二的高奢商场,娄听白轻车熟路,领着林疏月闲逛慢聊。她眼光好,给林疏月挑的,和她气质相得益彰。动辄五位数,眼都不带眨的。 林疏月试了两套,心有点虚,太贵了。 娄听白似是看穿她心思,挺轻松的语气宽解:“驭城忙工作,平时一定没空陪你。我这个当妈的,替他善后,总不能白白委屈了你。” 那种难以言喻的暖,过电一般。 平心而论,花钱确实能让人忘却烦恼。至少这一刻,林疏月是放松的。 娄听白说:“怀驭城的时候,我特别希望是个闺女。儿子哪有女儿贴心,长大后更不着家。我每回逛街时都在想,遗憾呐,多想有个小棉袄。” 林疏月恳切道:“您以后想逛街,我陪您。” “那肯定得陪,”娄听白颇有几分骄傲之意,“总算不用眼热别人家的了。” 气氛正温馨,一道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哟,巧了。” 林疏月是背对着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可就这几个字,语调再熟悉不过。她背脊一阵阵发麻、扩散,整颗心都被狠狠捏紧。 体内的空气一点点排空,当她转过头,对上辛曼珠带笑的眉眼后,浑身都空了。 她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辛曼珠很满意她的反应,一眼对视,是挑衅,警告和镇压。 “这就是亲家母吧?”辛曼珠目露谄媚,语气圆滑,目的性极强。 娄听白微微蹙眉,“你是?” “我是月月的妈妈。”辛曼珠挽住林疏月的手,大庭广众之下,料定她根本无法甩开手。 林疏月白着脸,如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她想过,辛曼珠会以各种方式刁难,却独没料到,她竟出现在娄听白面前。 “你们俩的关系真好啊,那一定是到谈婚论嫁的程度喽?”辛曼珠佯装惊讶,把自己塑造成一位不知情的、不受尊重的无辜母亲。 “我们家月月也是,什么都不跟我说。”辛曼珠唉声叹气,可怜楚楚。她音量不小,该是故意的,压根就想让林疏月难堪。 她确实做到了。 林疏月宛若被丢进油锅,脑子完全是懵的。她人生最不堪的人、事,都直白辛辣地暴露,这个人,还是魏驭城的母亲。 辛曼珠的眼神暗藏得意,解气以及挑衅。 林疏月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魏驭城的母亲。 “手怎么这么凉?”娄听白却忽然握住了林疏月的手,很轻的一个拉扯动作,自然而然地阻止了她的逃避。 “是不是空调太冷?”娄听白温声说:“去里面坐坐,辛女士,一起?” 这回轮到辛曼珠愣眼。 娄听白雍容华贵,气质出挑,那种与身俱来的高阶感,她根本不在一个层面。没有预想的失控,这让辛曼珠无所适从。 隐蔽安静的贵宾室,精油香清淡安心。 娄听白没有给林疏月犹豫的机会,把人安在自己身边坐着。 二对一。 辛曼珠在她俩的对立面。 娄听白背脊挺直,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礼貌且疏离,“这里的花茶煮的不错,您品品看。” 辛曼珠抿了抿唇,“我想聊聊月月的事。” 娄听白颔首,气定神闲地望着她,“可以聊。但很多事我是知道的。比如――” 娄听白笑意稀薄了些,但神态从容,语调都没有半分变动,她一字字清晰表达:“我知道月月父亲早逝,你忙着追求人生理想,自小也没怎么管过她。我也知道她工作时被有心人恶意举报,是利用专业之便,让病患产生依恋情愫吧?” 娄听白甚是自然,生怕记忆出漏,还向辛曼珠确定。 “我更知道,她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弟弟也是可怜人,生了病,父母不管,全靠她这个姐姐照看。姐弟俩感情这么好,倒是很让人动容。所以呢,我更喜欢疏月了,懂事,独立,坚强,不卑不亢。”娄听白笑了笑,不疾不徐地继续,“但小姐弟最近好像闹嫌隙,我们做长辈的,总不好妄加评论。我能做的,也就是带她出来散散心。您说是不是?” 辛曼珠被堵得无话可说。 因为她势在必得的所谓筹码,已经被娄听白全盘接受,抢先一步地断了她的念想。也坚定不移地表明了自己态度。 “除了这些,月月的事,您还有什么要跟我聊的?”娄听白温言客气,做了个请的手势,把话语权交还给辛曼珠。 辛曼珠脸色青白不一,神态相当难看。 娄听白笑着说:“既然你没有,那就听我说吧。” 语毕,娄听白一瞬变了神色,不怒自威,气场如风起,“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太清楚,也料到,你会来找我。说实话,你这样的人,我年轻时就见得太多。说你一句唯利是图,冷血寡情,都是谬赞。” “我今儿能坐在这,给你平起平坐的机会跟我对话。是出于你确实是林疏月的生母。但接下来的话,你最好给我听清楚。” 娄听白目光如炬,每一眼的施压都沸声震地,“你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在我这根本不值一提。她既给了我儿子机会,愿意成为他的身边人,那就是我魏家的一份子。你能打听到我,证明费了些心思。但有一点,你没打探全。我娄听白,护短出了名。你要敢再打主意,下次我绝不会让你舒坦地走出这扇门。” 兜头这一瓢冷水,洗去了辛曼珠所有的面具,连精致的妆容都毁了色,她的本真面目,暴露无遗。 “对了,还有一句私心话。”娄听白说:“你不疼的闺女,以后自然有人替你疼。” 语毕,她牢牢握住林疏月的手,心神清朗地走了出去。 鸳鸯(化作皎皎明月,照亮她的每...) 第69章 娄听白没多问, 上车后,只对司机说:“换个地方。” 林疏月侧了侧头,对上娄女士带着暖意的目光, “说好今天陪我逛, 这才几点,况且驭城说了,不给你买满十样东西,就不算交差。” 她话里真假,一时无从分辨。 但宽心的意味, 却叫人看得真切。 林疏月忍住眼底的湿意, 极力克制, 但声音还是变了调, “魏驭城这样跟您说话,是他不对。” 娄听白笑,“多好, 总算有个为我撑腰的人了。” 林疏月眼睛熬得通红,真心实意地道歉:“伯母,对不起。” 娄听白讲:“我们之间, 不讲这个。从头至尾, 错的不是你,何来对不起一说?你母亲这样的人,有你这个女儿, 才是八辈子烧高香了。小月,人生或许不公,但你再活几十年回头看, 你会发现,早些年缺失的, 总会在某一阶段弥补回来。而一时太满的,也会在之后的旅途里还回去。不求事事平衡,放眼望,求个相对。” 从没有人,以这样的心胸与眼界,来开导她。 不同仇敌忾,不打抱不平,不评判是非对错,只告诉她,人生有得有失,早与迟,总会来。 方才的不愉快如空气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粒尘埃,扬起时蒙了眼,擦干之后依然目光明亮,压根不值一提。 换了战场,林疏月发现,女人不管年龄长幼,爱买买买简直共通! 一下午,后备箱塞满不说,商场还派了专车直接将东西送回了明珠苑。 晚上,林疏月洗完澡后,坐在一堆纸醉金迷里无比发愁。 魏驭城回来时,一眼见到的就是这副憨傻画面。 他忍俊不禁,靠着门边挑眉望她。 林疏月哀怨,“你母亲,真的好能买哦。”她手边还拿着计算器,可可爱爱的粉色叮当猫,数字加糊涂了,但少说也有六位数往上。 没加明白,但足够让她心惊,商量的语气问:“要不,你拿回家吧。” 魏驭城笑意更深,没说话,而是直接拿出手机,拍了一小段视频发给娄女士:“妈,您吓着人了。” 林疏月飞速起身,劈手去夺,“别发!” 这气力劲儿是魏驭城不曾料到的,没防备,被撞得连连后退,挺重的一下,抵在了门板上。他啧的一声,“林老师,格外热衷在门上……” “闭嘴。”林疏月拿手去捂,“没句正经话。” 魏驭城何其无辜,“本来就是,哪回你没哭?” 林疏月无言以对,论浪荡,她永远是手下败将。 “好了。”魏驭城适时服软,手捞着她的腰,把人往上拎了拎,“我希望你开心一点,妈妈眼光好,比我会挑东西。来,穿给我看看,都买了什么好看衣服。” 这样的魏驭城太温柔了,林疏月把头埋在他胸前,小声说:“不是在你面前,不用穿的吗?” 魏驭城笑声朗朗,很是受用。他的手下挪,在那道饱满的弧上一掐,沉声说:“我看着你脱。” 久不经事,一点即燃。 最后一道防线时,魏驭城尚存理智,伸手想开抽屉。林疏月却一把拉下他,再度虔诚献吻。魏驭城含糊低吟,“套。” 林疏月闭着眼,四肢缠环,以实际行动回应了这个字。 …… 路灯坏了一盏,接触不良地频频闪烁,把本就灰暗的窄街衬得愈发萧条。仍是“温馨宾馆”的四楼,起劲的争执声在本就隔音不好的走道上清晰回荡。 最先发难的是辛曼珠,“你俩自己把事办砸,还有脸怪我吗?要不是你们疏忽大意,让林疏月发现,林余星哪还会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定。” 她在狭窄的屋内来回踱步,细高跟踩出尖锐的哒哒声,“现在倒好,那小子回心转意,哪还能劝得动。” 李嵊目露凶光,“你少在这拿捏,你若不去找那位娄女士,至少我们还有方法可想。现在倒好,唯一的谈判条件也被你的冲动鲁莽给毁了,你还有脸在这唱戏给谁听。” 辛曼珠可没有半分破坏人家庭的愧疚心,她冷呵,“房子你想都不要想我会还回来,该做的我全做了,是你们自己不争气。” 李嵊面浮潮红,眼里是真动了杀机。 辛曼珠丝毫不惧,反倒火冒三丈,“瞪什么瞪,你这几年也不干人事儿,专门盯着我女儿,不想让她过好日子是不是?” 李嵊冷笑,“现在讲起慈悲了?不就是因为她找了个有钱人吗,你这嘴脸,去那边照照镜子。” “我嘴脸?”辛曼珠气定神闲,靠着桌沿而站,悠悠道:“现在是你们求着林余星回来,为啥要他回来?不就是指望他能给你爸移个肾。” 不止李嵊,连李费岩的脸色都暗沉下去。 辛曼珠呵了呵,“我就问你,你自己去配过型吗?这种父慈子孝的事,也没见你冲锋陷阵。记仇倒是第一名,不过呢,林疏月是我女儿,为我还债也无可厚非。但一码归一码,你们自己也不见的多干净。” 李嵊一脚踹开身边的方凳,砸在柜子上咣咣响。他手长脚长,两部跨过来掐住了辛曼珠的脖子,一字未言,但眼神阴鸷狠厉,没有半点人性。 辛曼珠歪出舌头,鞋底都快离开地面。 她双手疯狂抠抓李嵊的手臂、脸,呼吸被遏制住,分分钟窒息。而李费岩佝偻着背,不断重咳,没有制止的力气。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不轻不重地反弹在墙壁上,发出刚刚好的动静。 门外的光逆向刺进,林余星苍白着脸,像一棵被暴风雨压弯的白杨树,枝叶枯零地立在那。 他的眼神空泛且平静,刚才的一切,听得一清二楚。 李嵊下意识地松了劲,辛曼珠趁这松懈立即踹向他膝盖,逃命后猛烈咳嗽,咳得满脸通红,指着他目光愤懑,“你,你杀人犯。” 李嵊不甘心,又想冲过来。 辛曼珠抓起一切能利用的东西,疯狂砸向他。一个热水瓶误伤床边的李费岩,他当即躺倒在床,李嵊心惊,赶忙围上去。 一屋鸡飞狗跳。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同时回头,门口空空,林余星已经不见了。 ― 而与此同时,明珠苑。 情深似海,连事后空气都浮着余浪阵阵。 魏驭城压着人,无数次把人压严实了,总能被她蹭开,翻来覆去像条不安的鱼儿。魏驭城无奈,“我没使劲儿吗?还没把你弄趴下嗯?” 林疏月身体被车轱辘碾过似的,疼是疼,但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 她诶了声,指尖挠了挠魏驭城的小臂内侧,心不在焉地说:“还用明说,你就是偷懒了呗。” 魏驭城睁开眼,眼珠呈淡淡烟灰色,朦胧一层很抓心。他也不恼,只漫不经心说:“你朋友上回给的神油,按摩枪,放哪儿了?” 林疏月反应过来,立即用枕头蒙住他的脸,双颊跟火烧似的,“流氓。” 魏驭城低声笑,挡开枕头,一手捞她入怀,“你这人,总不说实话。” 林疏月叹了叹气,“我真睡不着,心里头慌。” 那种形容不上来具体,像失重,一会悸动难安,一会笔直下沉,就这么点心跳,跟坐垂旋过山车似的。林疏月按住胸口的位置,蓦地想到林余星。 她皱了皱眉,刚想找手机。 铃声响起。 “是夏初。”林疏月嘀咕一声,不由坐直了些,接之前,她心里隐隐升腾出不好的预感,夏初从不在这个时间点给她打电话。 林疏月按了接听,“夏夏?” 如梁刺骨,明晃晃地从天灵盖直劈脚底心。 林疏月眼前白茫一片,犹见风暴中心。 直到魏驭城掐她的手,她才如提线木偶般转过头,视线模糊了,甚至看不清魏驭城的五官。耳朵要像失灵了,只听得见旷野呼呼的风吼。 夏初惊慌失措的语气还在耳边回旋。 她说,林余星自杀了。 凌晨一点半,迈巴赫飞驰明珠市主干道,离工作室最近的医院在明新区,林疏月下车的时候,腿直抖,魏驭城一把将人捞起,“别慌。” 林疏月被架着走了几步,忽然蹲去了地上。 她的头埋在手臂间,肩膀跟着颤了颤,一直没有说话。 魏驭城眉目也深锁,这个时候,唯独他不能乱了阵脚。他也蹲下,一手轻轻拍着林疏月的背帮她顺气,“我让斯文联系了明西医院,万一里面情况不好,马上转院。” 林疏月绷得太紧了,全身每一处的血液都像被压榨,到临界点,再也克制不住,胃里一阵反酸,头一偏,她止不住地干呕。 魏驭城皱了皱眉,掌心抵着她额头,让她有个支撑力不至于如此难受。林疏月缓了好久,才慢慢站起身。她第一句话就是:“还活着吗?” “活着。”魏驭城说:“发现得早,夏初第一时间把他送来了医院。” 夏初一直在医院里忙活,办手续,交钱,跑上跑下一脑袋的汗。见着林疏月后,她靠着墙,也如软泥似的往下滑,俩姑娘目光一对上,泪水都止不住。 林疏月手背一擦,倒还镇定下来。她走去夏初面前,拿过她手里的一沓单子,冷静问:“人怎么样?” “抢救室里。”夏初哽咽道:“我从外边回来,去楼上看弟弟。才八点多,他平常就坐在那儿拼东西。这次我没见着人,还以为他睡了。结果推开卧室门,他趴在桌子上,手上全是血。” 林疏月闭了闭眼,心如刀绞。 夏初颤着手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还有这个。” 林疏月手抬不起来,魏驭城帮她接过,拆开一看,是林余星的遗书。 通篇,平生追忆。 字里行间,将辛曼珠的失职,未尽一个母亲应尽的义务与责任,阐述得一清二楚。第二段,提到李嵊和李费岩,将他们的计划、筹谋有条不紊地记录。 并在最后,附上两段字: 8月4日晚8时15分,我在久裕路/久米巷的温馨宾馆四楼,录得音频一段,可以佐证以上事实。李费岩与辛曼珠,婚内出轨,生下我后不闻不问。如今他身患绝症,却妄图以生父名义,接我回李家,居心叵测,动机不良。于人伦道德,法律法规层面,都无可谅解。 家姐林疏月,这些年一直给予我无私关爱与奉献,随此信附有201x年-202x年间,我治病期间部分医疗单据,可见,监护人,责任人落名均是林疏月。也再次佐证,李费岩与辛曼珠父母义务的缺失。 此封遗书,我于心有愧,也心怀恨意。辛曼珠与李费岩有不可逃脱的责任,如若有一天,两人再拿此事逼迫家姐,请将此信以及音频交予公安机关。 此生有愧,我无颜面对。 姐姐怕黑。 愿来世,化作皎皎明月,照亮她的每一个黑夜。 林余星亲笔。 鸳鸯(与我。) 第70章 魏驭城把信一折, 盖住了内容,且没让林疏月看到。他心思沉静,反复斟酌, 指腹在信封上缓缓按压。最后指尖一定, 魏驭城抬起头,对夏初说:“你陪陪她,我去一趟医生那。” 林余星仍在抢救室,但据他观察,从进院到现在, 医护人员还算平静。那也侧面证明, 林余星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魏驭城去外面给李斯文打了通电话, 再回来时, 医生正巧在喊林余星的家属。 “在。”魏驭城走过去。 “你是他的?” “姐夫。” “整体情况还好,割的口子不深,血已经止住了, 在里面观察了半小时,待会去普通病房住着。”医生说:“家属是吧,去办一下手续。” 办妥后, 魏驭城又接了几个电话, 再回来时,林余星已经醒了。 夏初在病房陪他,林疏月不在。 她指了指外面, 神色无奈。 魏驭城懂了,这是真的心死不想原谅了。 林余星睁着眼,盯着天花板, 左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手臂上还有发黑的血渍。手指因为充血, 比平时要肿胀两圈,像煮透的小萝卜。 病房里谁都没吭声,连夏初这么能说的人,都不太敢开口。 敲门声响,随即进来两位民警,“哪位报的案?” 林余星哑声开口,“我。” 而与此同时,又一拨人到,西装革履,拎着公文包,见到魏驭城后颔首,“魏董。” 魏驭城手指了指,对方会意,对着民警自亮身份,“您好,受魏先生委托,我们对林余星此次的行为以及部分证据作一个收集采纳,之后会按既定程序进行公证。” 林余星眼皮抬了抬,望向魏驭城。 魏驭城叠腿坐在单人沙发上,面容平静。 民警:“是为什么报案?” 林余星气若游丝,但目光无比坚定:“我要起诉我父母,不履行抚养义务。并追索应得的赡养费、抚育费、医疗费用。” 民警皱了皱眉。 林余星太虚弱了,一句话说得气顺不过来。 “汇中律师事务所,将全权代表我的当事人来处理此次事件。”律师与民警短暂握手,“您这边先笔录,之后,我方事务所会出具律师函。” 民警认出来了,“您是阳平西律师?” 对方笑了笑,“荣幸。” 民警感到意外,这真不是能轻易请动的大拿。阳平西在政法系统声名赫赫,最擅长处理复杂的经济案件,几桩闻名内外的跨过合同纠纷都由他经手。 一切按既定程序走。 一小时后,民警与阳律师相继离开。 林余星盯着门口,视线一点点游离,说了太多话,唇瓣呈死灰色,像一株枯萎的豆苗。慢慢的,他目光游转到魏驭城身上。 魏驭城走过来,把垂落床边的被子一角拎放上去,沉声说:“何必做这么大的牺牲。” 林余星嘴角微颤,“非要死的话,我也要拉他们垫背。” 魏驭城笑了下,“气话。” 林余星眼里涌现湿意,“ 魏舅舅,谢谢你。” 魏驭城收了笑,神色也渐变凝重,目光沉下去,有难以言表的感慨,以及打心底里的疼惜。他什么都没说,掌心覆盖在他受伤的那只手上,“之后的事,交给我。” 夏初在一旁看了全程,真糊涂了。 出来后,她不停追问,“你们到底打什么哑谜呢?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啊。” “法律上,林余星和生父母无法真正意义上的断绝关系。” “所以呢?” 魏驭城脚步一顿,“但能剥夺他们的抚养权。” 夏初愣在原地,恍然大悟。 所以,林余星不是真的想自杀。 他挑的时间,是夏初平时回家的点,这样就很快就能被她发现。还有,手腕处的刀口也不深,没有下死手。 真要寻死,哪里还会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遗书,报警,留下笔录,成为案底。再去起诉,无疑会增加胜算的筹码。而魏驭城在看到那封遗书时,已经洞察,他才会给阳平西律师打了个电话。 夏初一激动,连忙去找林疏月。 “星星不是真自杀,你不要怪他,他,他也很努力的。”夏初不停开解,替林余星说好话。但林疏月坐在医院外的园林亭子里,一句话也不肯说。 夏初心酸,小声问:“弟弟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林疏月别过头,似乎听都不想听。 这时,魏驭城过来,示意夏初先走。 夏初一步三回头,不放心,但眼下能解她心结的,也只有魏驭城了。 夜风习习,暗香满满,这小园林前面有个活水湖,给风降了温,倒也不是特别热。魏驭城什么都没说,只蹲下来,拿出瓶风油精,“也不挑个好点的地方坐,蚊子咬了一腿的包。” 林疏月神色木讷,看着他手中,哑声问:“哪里拿的风油精?” “护士站。”魏驭城笑得似是而非。 林疏月吸了吸鼻子,“你不守男德。” “冤枉人。”魏驭城的指腹温热,一点点地帮她涂抹,“我说,女朋友派我来的。” 安静片刻。 魏驭城说:“你要不想进去,我送你回明珠苑。” 这一晚之后,林疏月这几日都在明珠苑待着。睡眠质量出奇的好,有时能从下午一觉到天黑。魏驭城交待过,谁都不许打扰,由着她。 林疏月来了兴致,也会照着网上食谱各种捣鼓稀奇古怪的餐食,大多数时候以失败告终,稍微色相好点的,就留在保温盒里,贴个小标签。王叔也乐意跑腿,偶尔也能让魏驭城吃上爱心便当。 这一段时间的事,好像从未发生过。 直到夏初跟她发微信: -弟弟出院了。 五分钟后: -他想来见你。 林疏月看了眼,摁熄屏幕,翻了个身继续睡大觉。 这天晚上,魏驭城回来了一趟。 听见动静,林疏月就赤脚站在楼梯口,穿着一件宽大t恤,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魏驭城眼眸渐深,一旁的李斯文见状,立刻心领神会,叫上家中阿姨,自觉去外面花园里。 阿姨说:“喝杯茶吧。” 李斯文不动声色地翻看邮件,见怪不怪道:“一杯茶吗?那也太少了。” 屋外,艳阳烈烈,生机盎然。 屋内,情深意长,艳色旖旎。 楼梯木质扶手上,都被她抠出了情不自禁的痕印。 事毕,魏驭城抱着人去浴室,调侃一笑,“雷声大,雨点小。” 林疏月嘟囔了一句,“那我体力就是没你好嘛。” 魏驭城亲了亲她额头,“可不是一直我在动?” 林疏月哦了声,乖得一塌糊涂。 魏驭城的指腹映了映她眼角,缓声说:“斯文那有部新手机,你换着用。” 林疏月枕在他臂弯间,久久后,应了一声,“嗯。” 新手机,新号码。 并且,魏驭城拿走了她那部旧手机。 两天后。 阳平西律师受林余星委托,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剥夺李费岩与辛曼珠对林余星的抚养权,并且追索此前应得的抚养费用。 法律允许范围内,阳律师为他争取了顶格赔偿标准。 辛曼珠的电话疯狂打到林疏月这只旧手机上,一遍又一遍,极尽最后的癫狂。 此时的魏驭城,正端坐办公室的会客区,叠着腿,慢条斯理地点燃指间烟,烟雾缕缕升空,拖慢了时间节奏,与电话的疯狂振铃行成鲜明对比。 半支烟后,魏驭城抬眸。 对座的阳律师颔首,“可以。” 辛曼珠的声音刺耳,如割裂的碎玻璃碴,她以为还是林疏月接的电话,气急败坏地叫嚣:“你这个没心肝的白眼儿狼,做得这样绝!你撺掇的是不是!林疏月我告诉你,我最大的错,就是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魏驭城不置一词,继续抽着剩下的半截烟。 辛曼珠得不到回应,愈发歇斯底里,“那么大一笔钱,我哪赔得起。真是狮子大开口,掉进钱眼里了!你跟你那个死鬼老爹一样,又轴又硬,臭毛病,端架子。说话,林疏月你说话!” 这头仍未吭声,辛曼珠的气焰撑不过三秒。 这几日的调查取证,法院传票,已把她给整懵了。她本就是个怕担责任的人,眼下简直要了她的命。 再开口,她语气急不可耐,还带着丝丝乞求:“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李费岩的主意,你以为我不恨他吗。当初可不是我出轨勾引他,是他自己喝醉了,对我来强的,这才有了林余星。我自动放弃林余星的抚养权行吧,这赔偿款你们找李费岩要去,我是一毛钱没有。” 魏驭城吐净最后一口烟,平声问:“阳律师,录好了吗?” 阳平西:“好了,有了这个音频。我可以为当事人追索更多的权利金。” 辛曼珠心惊肉跳,反应过来这压根不是林疏月,“你,你是谁?” 魏驭城:“知不知道,对你没有任何意义。但有一句话,我要纠正你。” 辛曼珠呆怔:“什么?” “有你这个妈,才是她最大的不幸。” 魏驭城掐了电话,按了关机。 日光落幕,黄昏余光尚在,直直一条鱼尾云衔在天边,是对白日最后的眷恋。魏驭城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撑着玻璃,后颈微垂,俯瞰明珠夜景。 八点一刻,李斯文打来电话,“魏董,事办妥了。” 九点半,魏驭城驱车至临近市郊的一处简陋厂房内。 见他下车,立着的人纷纷颔首,“魏董。” 魏驭城抬了抬手,便都退去一旁。 场地正中间,李嵊的头套被扯开,他被光线刺得晃了晃眼,几秒后睁开,“是你。” 魏驭城点头,“是我。” 李嵊寸头极短,贴着头皮,眉眼过于肃沉,整个人了无生气,像一潭死水。他冷笑,“你们不是拿法律说事儿,这又算什么?不打脸吗?” 魏驭城看着他,目光沉静笔直,“急什么,一样样地来。” 李嵊抿半边唇,自知情况不妙。 魏驭城却也没有疾言厉色,只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看不出喜怒,“这些年,你一直不肯放过林疏月,我想知道为什么。” 李嵊微抬头,语气麻木,如无数次的重复:“因为她有个下贱的妈,她妈躲去美国我管不着,但欠账,她家总得有个人来还。” “辛曼珠勾引你爸,破坏你家庭。你是这样认为的。”魏驭城看向他。 “不然呢。”李嵊冷呵,“你想替谁开罪?” 魏驭城手一挥,一旁的李斯文将音频通过手机播放―― 辛曼珠歇斯底里的声音: ……你以为我不恨他吗。当初可不是我出轨勾引,是他自己喝醉了,对我来强的……李费岩道貌岸然,他说他老婆生病,浑身发臭,看了就阳/痿。他的姘头数都数不过来,指不定外头有几个野种呢…… 重复播放,一遍又一遍。 李嵊脸色颓靡,呼吸急促,眼里神色变了又变,身体也挺得僵直。 音频关闭。 空气如粘稠的浆糊,似能听见走针的声响。 魏驭城依旧是平静语气,“谁说久病面前无孝子,你真行。” 这反讽,简直朝着李嵊的痛点直直捶打。 他一直以为的事实,一直怀抱的恨与恶,竟然都错了。李费岩在他心中,是儒雅,实诚,知识渊博的慈父形象,与母亲情感交好。原来他才是那个傻逼,李费岩玩够了,病了,就指望李嵊鞍前马后,劳心出力。 李嵊瞳孔震大,牙关闭得死紧。 魏驭城:“我律师还找到你父亲所签的一张协议,上面说,只要林余星肯配型,不管配型是否成功,能否顺利肾移植,他都会把名下的财产,交由林余星继承。字里行间,并没有提及你。” 李嵊脸色灰败,这是朝他胸口开的最后一枪。 足以致命。 许久之后,他慢慢抬起头,自言自语,“原来,我和她一样可怜。” “她”,指的是林疏月。 此情此景,倒有几分心有戚戚的氛围了。 待他沉溺醒悟后,魏驭城这才站定,示意保镖给李嵊松绑。 李嵊踉跄着身子,慢慢站直。对魏驭城的态度,有了几分动摇。气氛刚往一个平滑的方向发展,魏驭城说:“你来。” 男人气场逼人,如八方来风,笼罩周身透不过气。 李嵊放下敏锐,听话照做。 到面前了,魏驭城先低了下头,再抬起时,拽着他的衣领,一脚狠狠踹他肚子。李嵊痛苦倒地,直飞两米远,背撞在墙壁上,在地上蜷缩扭动。 “这一脚,是你欠林疏月的,她有什么错,被你们这群烂人破坏了她原本平静的人生。” 魏驭城面寒如雪,拎起李嵊,连扇三耳光。清晰的皮肉响在空旷的厂房内更可怖。李嵊白眼直翻,鼻孔冒血,胸口剧烈起伏。 “这三耳光,是让你长记性。以后胆敢再出现她面前,我不会饶过你。”魏驭城捏着他的后颈,狠狠往后折,“你若心有不平,来汇中集团找我,堂堂正正做个男人,和我面对面地较量,而不是当阴沟里的蛆虫。” 魏驭城稍停顿,但手劲未松。 维持十几秒后,他才放过李嵊,掷地有声道:“还有,林疏月并不可怜。从头至尾,她活得干干净净,站得笔笔直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她比?” 出废旧工厂,李斯文紧跟其后,不放心,“魏董,我开车。” “不用。”魏驭城轻抿嘴唇,淡声说:“我自己来。” 回程,车内没开空调,车窗过风,像呼啸的小喷泉,卷走大半燥热。反光镜里,点点光影明暗不一,像撒下的星,随风飞去天际。 魏驭城去了一趟同在市郊的祈礼山。 山腰处的寺庙隐在夜色里,愈发庄重沉静。寺庙顶是黑活瓦,上头立着镶金边的五脊六兽。这个点,自然不供香火,闭门谢客。 魏驭城没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会。 面朝深山远林,背后是金樽佛像,该是到了时辰,寺庙内悠远的撞钟声抚慰赶路人。魏驭城静静抽了两根烟,然后将烟头收于掌心,转过身,朝着门口的佛像俯身叩拜。 一身戾气抖落平复,散去风雾蛙鸣里。 他这才迈步下山,驱车回明珠苑。 ― 陈姨开的门,露出一条缝时,就比了个嘘声的动作,“月月睡了。” 魏驭城换鞋,车钥匙轻放在玄边柜,“多久睡的?” “这两日都早,八点多就熄了灯。”陈姨忧心,“而且她胃口不好,只吃一点点的,是不是我厨艺退步了?” 魏驭城笑了笑,“不碍事,您也去休息。” 怕吵醒林疏月,他还特意在客房洗的澡,进卧室的动作轻之又轻。不敢开灯,只用手机屏幕的微光照明。 可一转身,便猝不及防地看到林疏月盘着腿,坐在床上像一尊打坐的小菩萨。 魏驭城皱皱眉,“醒了?” 他摁亮夜灯,暖黄光亮充盈房间。 林疏月低低嗯了声。头发乱,鼻头也红红的。她什么都没说,只伸出手,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他。 魏驭城不由发笑,走去床边,“好,抱。” 抱到了。 两个人的心都满了。 林疏月的脸埋在他胸口,低声问:“你去哪了?” 魏驭城说:“去祈福了。” 林疏月嘟囔,“又骗我。”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真的。” “那你求了什么心愿?”林疏月无边无际地猜测:“财和权?你还不多啊。” 魏驭城笑,呼吸薄薄一层,烫着她侧颈,他说:“求你。” 林疏月一怔。 腰间的掌心,立即将她环得更紧。 安静片刻,魏驭城低声: “祈我月月,在以后的每一天,能够恣意地谈笑风生,心无旁骛地做自己。从容不迫地欣赏每一场日出与日落―― 与我。” 鸳鸯(我在佛前拜了一宿,祈福早...) 第71章 一室安宁, 只有窜动的精油香是唯一的访客。 陈姨在夏天的时候,很喜欢用名为“橙花”的那瓶精油。挺沉静的一种味道,不媚俗刻板,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花果香。像夏日山林里的夜风, 沁人心脾。 林疏月的脸枕着他胸口,“魏董,感性超标了。” 魏驭城淡淡“哦”了声,改口说:“我在佛前拜了一宿,祈福早生贵子。” “……” “这佛祖灵不灵验, 就看林老师的态度了。” 林疏月笑, “怎么, 难不成还要在网上给它打个差评?” 魏驭城说:“为期半年。” “嗯?” “要真没显灵。”魏驭城的手若有似无地轻抚她平坦的腹, 低声说:“汇中集团就把这寺庙给收购了,修成送子观音庙,时时香火供着, 我就不信了。” 林疏月笑得前俯后仰,躲开他的手,“别挠我, 痒。” 魏驭城一只手重新勾着她的腰, 把人拉回怀里,欲意深重地问:“哪儿痒?我给挠挠。” 林疏月势均力敌,勾着他的后颈往下压, “嘴。” 夜静本如一面夕阳下的湖,两人心领神会后,如同朝湖心投掷了一枚石子。涟漪如花开, 漾醒了两岸春色。在欢爱这件事上,林疏月其实并不扭捏羞怯。很多时候, 她还热衷主动,魏驭城便是唯一吃红利的人。 枕席之间,他的待遇实在优渥。 后半夜,他嘶的一声痛呼,不满地捏了捏林疏月的后颈。 “轻点儿,我疼。” 都是能折腾的主,这晚上加起来,可能都睡不够四小时。天光亮眼,魏驭城还不甘心,好像非要弄到她一遍遍求饶,方才罢休。 林疏月背对他时,实在忍不了,真心告求:“夏初还在下面等我。” 魏驭城越发恶劣,“谁在下面?难道不是我?” 林疏月无语,红着脸大叫,“救命!” 夏初等得快要破口大骂了,林疏月终于下楼。话到嘴边,可一看见她,夏初又把它们咽了回去。她啧啧感慨:“这也太猛了吧。” 林疏月穿着裙装式样的睡衣,小腿,手臂,脖颈与锁骨,能见到皮肤的地方,都是或青或紫的印儿。 魏驭城厉害。 魏董牛逼。 夏初对着二楼方向,竖起大拇指,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疏月脸色绯红,不自然地扯了扯裙摆。 夏初不再揶揄,往沙发上一坐,幽幽抿了口花茶,“余星出院后可小心翼翼了,天天眼巴巴地望着我,哎呦,那个小眼神哟,我都于心不忍了。所以过来问问你,你究竟什么想法呢?” 林疏月很直接,“生气。” 夏初无言,片刻后,点点头,“应该的,换我我也气。” “这些年,很多人说我不容易,可我从没这么想过。直到余星那样的态度对我,我才觉得,自己是真的不容易。”林疏月说:“我不要他认错,只要他平安。这话你转给他听,姐姐还是很伤心。他带给我的这种伤心,远比旁的人更要我的命。” 夏初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了数。 她这姐们儿,看着能屈能伸,其实骨子里还是高傲清透的。 杵着她底线,看吧,弟弟有的熬。 夏初也不敢再吹耳边风,抬起头,目光围着这屋子划了一个圆,“原来明珠苑的顶级复式,长这样。” “嗯?” “月姐,我现在抱你大腿,还来得及吗?” 魏驭城适时下楼,相比林疏月的随意,他倒是白衬黑裤,衣冠楚楚。到楼下,朝夏初微一颔首,然后往沙发上一坐,翘着腿,看起来手机。 总裁不上班的吗? 夏初着实纳闷。 姐们在一起,自然可以无话不说。可现在多了一个魏驭城,哪还能自在。尤其这男人不苟言笑的模样,实在气场逼人。久了,夏初真有点怵他,于是跟林疏月打了个眼神暗号,一溜烟地告辞。 人走后,林疏月站在魏驭城跟前,皱眉问:“你干吗呀。” 魏驭城抬眼,一脸无辜,“我怎么了?” “一直坐这儿,故意的。”林疏月起了较真的劲头,“夏夏又没得罪你。” 魏驭城声音浑厚,还有一分若有似无的委屈,“你这闺蜜,太机灵。社会上的那一套,学得比你通透。” 林疏月思绪一拢,回过味。 原来上回裴彦的事,他一直记着。 林疏月啧的一声,“魏董,格局呢?怎么还记仇了。” 魏驭城不吃她这激将法,说得天理昭昭,“要什么格局?”话语间,腿忽地伸长,圈住她,把人勾向自己―― “我要你。” 魏驭城虽“记仇”,但夏初有句话他还是听进了心里。 林疏月这是打定心思,没想与林余星和谈。 姐弟间的感情,这几载生死与共,依偎相伴。有多深,伤她便有多重。这两天,魏驭城总是按时下班,推掉所有应酬,也要回来陪她吃一顿晚餐。 期间很多次,他也试探过。但只要有点苗头,林疏月就当场冷了脸。 魏驭城不敢再提。 两天后,三伏天的最后一伏,烈日当空,肆意依旧。明珠市已经近一月不曾下过雨,耐旱的香樟叶都片片发蔫,不得已向酷暑低头。 下午三点半的c大。 钟衍我行我素,上个学也没想过安分,依旧顶着一头黄毛,还变本加厉地将额前一簇挑染成诡异的紫色。奈何他模样出众,气质又高阶,随时随地能成为目光中心。 这半个月,他都在为复学做准备。 魏驭城有意安排老师对接,一番好心,钟衍也变得懂事许多,总算没有辜负。 八月中下旬,已陆续有学生返校。 饭点,魏驭城的黑色迈巴赫就等在宿舍大门口,频频惹人注目。钟衍踩着人字拖匆匆跑出来,见到魏驭城欣喜若狂,“靠!只要活得久,就能让舅当司机!” 魏驭城戴上墨镜,食指一晃,示意上车。 车内冷气足,钟衍觉着自己又活过来了,刚想主动问候,魏驭城递过一瓶橙汁,“口渴了吧,喝,冰镇过的。” 钟衍默默接过,心里打起了小碎鼓。 “你手边有吃的,拿着吃。”魏驭城又说。 钟衍扯扯嘴角,心里的鼓声又敲响了些。他往储物格里一看,“舅,你什么时候也爱吃糖了?” 魏驭城瞥了眼,“那是你林老师早上容易低血糖,我放了两包在车上。” 钟衍立刻将糖果放回原处,“舅妈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魏驭城不悦,“还能把你毒死不成。” 钟衍说:“会被舅打死。” 魏驭城笑骂,“臭小子。行了,去吃饭。” 钟衍忐忑,试探着说:“舅,您忙您的去,不用管我。” “哪的话,你是我外甥。” ……钟衍心里发毛,虽然很感动,但更加没底儿。如今他也学聪明了,一般舅舅对他态度和缓,那铁定有内情。 魏驭城带他去东苑吃饭,一位难求的餐厅,连钟衍都吃得少。这顿饭,魏驭城直接让经理把主厨叫了来,任由钟衍做主。 席间,魏驭城吃了两口凉菜,忽就搁下筷子,眉间神色泛忧,“余星的事,你听说了吗?” “?”钟衍:“他咋了?” “和你林老师闹了别扭,一直没和好。” “他还敢跟他姐闹别扭?哦豁,真是不自量力。”钟衍摇摇头,“我都不敢和林老师吵架,他哪来的胆。” 魏驭城语凝,真不知该不该夸他的自知之明。 心说,其实我也不敢。 “我懂了,舅,你想让我去当说客。”钟衍拍了拍胸脯,“一准儿包在我身上,就这几天,我能让姐弟俩立即如胶似漆。” 魏驭城眸色微深,“和谁如胶似漆?” 钟衍笑得牙白如贝,改口那叫一个飞快――“你。” 其实不用魏驭城提,钟衍也早想去找林余星了。也是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着地,学校里边根本没空出来。魏驭城找的这老师也挺上头,严厉,冷酷,钟衍昨天晚上考了两套试卷才算过关。到正式开学前,他时间自由。 一辆辆的小骚跑许久未开,都长蘑菇了。 钟衍挑了辆屎黄色,土萌土萌的,所到之处必定万众瞩目,他可太喜欢了。 夏初这工作室,他来得勤,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夏初刚忙完,正煮咖啡,回头就听见一声超甜的“姐姐好”,加之钟衍这张俊脸,简直如沐春风。 夏初喜笑颜开,“哟,小帅哥好久不见。” “那就是我的罪过。”钟衍说:“我今后一定每天都来让姐姐见见。林余星呢?” 夏初指了指二楼,“去吧,找他玩儿。” 钟衍两步作一步飞奔而上。 没几秒,夏初被一声惊叫吓得咖啡都洒了出来。 “吵架就吵架,你怎么还割腕了?!”钟衍双手抚额,原地转了个圈,再看向林余星时,眼睛都熬红了,“林老师这么凶的吗?” 林余星低头之际,眼珠转了半圈,索性顺着他的情绪点点头,“是啊,姐姐凶。小衍哥,你能不能帮我去跟姐姐说情?这次真的是我做错了事,她好久好久没理我,我真没辙了。” 楼下。 夏初本来还宽慰,觉得钟衍来了,他和林余星交好,多少也能帮着开解劝慰。可没想到的是,五分钟不到,他在楼上又是叫又是吼的。 叫完了,安静不过一分钟,夏初皱眉,怎么回事,还听到隐隐的哭声? 又听了会,她确定,就是哭声。 这俩孩子,竟然还抱头痛哭了? 夏初有点凌乱,且心里升腾出不太好的预感。 …… 同一时间的明珠苑。 林疏月正在厨房帮陈姨切水果,手机响的时候,她刚洗完手。小跑着去客厅,一看来电人,唇角还弯了弯。 钟少爷好久没联系,甚是想念。 她带着笑意接听,“少爷,大学生活可还满意?” 钟衍语气暴躁,活像一把对她扫射的机关枪:“好什么好,我都快被你气死了。吵架就吵架,你就不能收收你那盛气凌人的态度,不知道你弟弟什么情况啊,我现在是正正经经地在提醒你,赶紧上门向弟弟道歉!” 钟衍可太生气了,觉得林余星就是一只小可怜虫,他必须替他出头,“什么事不能好好沟通?非要这么较劲,有什么好较劲的,这可是你的亲弟弟,你让让他怎么了。哦豁,把他吓到割腕自杀,真是闻所未闻,哪怕你是我舅妈,我也帮理不帮亲。” 林疏月耳膜都被他聒噪炸了。 死寂数秒。 她双手环搭胸前,闲适地靠着桌沿,语气平静:“我是你舅妈?” 电话那头,钟衍眨了眨眼。 林疏月淡淡道:“那可真是闻所未闻。” 钟衍:“……” 而刚去了趟洗手间的林余星已经彻底呆怔。 他无望地闭了闭眼。 少爷您可闭嘴吧。 鸳鸯(我只知道,这是老婆色。...) 第72章 魏驭城发现端倪, 是因为这天晚上,林疏月对他态度极其冷淡。昨晚调情欢浓之时,约定好的福利通通作罢。 魏驭城多难受, 看得着, 吃不着,心里的火气没处撒。林疏月睡前,冷不丁地来了句:“以后有意见,直接跟我谈,不要借他人之口。” 魏驭城这才回过味, 准是钟衍惹的祸事。 次日清早, 他把人抓来审问, 钟衍还觉得自己无辜呢, 一通告状,相当委屈。魏驭城听完后,眼一闭, 派克金笔都快捏断。沉着声,皱着眉,“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废物点心。” 钟衍挠挠头, “您才领悟?我以为您早就知道了。” 魏驭城让他走, 半天没消气,吩咐李斯文,他这个月的零花钱取消。 顿了下, 下个月的也别给。 这才稍稍解气。 锅从天上来,简直无妄之灾。钟衍不干了,各种闹, 说自己也要割腕自杀。林余星不忍,跟他坦白了前因后果。 钟衍张着嘴, 表情犹如石化。 林余星特真诚,“所以,真的是我做错了,但我没想到,你的理解能力真和我不在一个次元。” 钟衍安静了,深深呼吸,似在消化这个事实。 林余星低声说:“你也想骂我吧,骂吧,我受着。” 半晌,钟衍微微叹气,“骂你干吗,错的又不是你,那群杀千刀的,操。” 林余星抠着裤腿,“小衍哥,我……” “行了,你也别多想,就这事,林老师生多大的气都应该。可谁让你是我哥们呢,”钟衍说:“我来替你想办法。” 说了一通,林余星一言难尽,“这真的行?” 钟衍势在必得,“当然行。” 主意出得损,钟衍给林疏月打电话,说自己出车祸了。语气那叫一个急,再手势示意,一旁的林余星按了救护车声响的音乐,配合一听,绝对逼真。 林疏月是真被吓着了,“你在哪?” 报了地名,钟衍挂电话,“赶紧的。” 他拿出一个化妆袋,稀里哗啦倒出全套化妆品,睫毛膏,眼线笔,粉饼,林余星觉得眼熟,“这你哪儿找的?” “就从工作室拿的。”钟衍说:“你帮我化吧,鼻青脸肿会的吧?” 林余星赶鸭子上架,“先用这个?” 一串花里胡哨的标签,也看不出是个啥。上脸后,钟衍操的一声,“这是睫毛膏!不是那个白白的粉什么饼。” “抱歉抱歉。”林余星手忙脚乱地擦,越擦越黑。 俩小哥缩在车里各种捣鼓,总算勉强完成。钟衍指了指脸,“还行吗?” “太行了。”林余星说:“进太平间都没人拦着。” 钟衍啧的一声,“晦气。诶?完了吗?” 林余星扒拉出一个透明的瓶,依稀记得,“我姐每次化完妆,都会拿她喷一喷。” “那你快喷。” “咦?怎么没喷头了。我拿手给你糊吧。” 林余星倒了满满一掌心,怼上钟衍的脸一顿揉搓拍打促进吸收。结果拿开一看,“晕,这妆怎么都没了?” 钟衍拿起一看,暴躁:“靠!这是卸妆水!” 俩直男搁这儿折腾,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幽幽传来:“你俩在干吗?” 林疏月就站在车边,躬着身,透过降下一半的车窗,匪夷所思地望着他们。 …… 钟衍一脸鬼样,颇为仗义地拦在林余星面前,“我的错,你去向我舅告状吧,罚几个月的零花钱都行,但你别怪林余星。” 林疏月呵了呵,“还告状,当小学鸡吵架呢。” 林余星站在钟衍身后,头更低了。 完蛋,又把事情搞得更砸。 他本就偏瘦,又经历这么一场剧变,整个人更单薄。手腕上的纱布拆了几天,但新鲜的疤痕还泛着红,像一根红绳手链。 林疏月看着看着,软了心,一声叹气,“还挺多才多能,亏你俩想得出这歪点子。” 林余星抿抿唇,抬起头看她一眼。 有歉意,有愧疚,有胆怯,有悔悟。 一眼万年啊。 林疏月别开脸,生生忍住眼底的潮湿,“你知道错了吗?” 林余星哑声,“姐,我错了。” “错哪儿了?” “瞒着你,骗着你,说了很多混账话。”林余星带着哭腔,“姐,对不起。” 林疏月也哽咽了,“我要真觉得你是包袱,你十二岁那年,我就不会叫你一声弟弟。可你呢,把我这些年所做的,一笔抹杀。我怕的从不是苦难,而是我努力了这么久,最后换来你的一句‘不愿拖累’。我本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从没想过,你会临阵脱逃。” “同甘共苦四个字,本就是连在一起的,你单方面拆开算怎么回事?”林疏月也是掏心窝子的话,“你自以为是的好,其实是对我最大的羞辱。” 林余星明白了。 原来人真动怒时,是不会嘶吼喊叫,不会痛哭流涕,而是心如死水,在无人的角落偷流眼泪。 林疏月把心里话都撂了明白,她就不是能憋闷的人,之前不搭理林余星,确实是想让他长点记性。可气顺了,日子总得往下过。 她叹了口气,手顺了顺胸口,“我也快被你气出心脏病了。” 钟衍忙不迭地搭腔:“千万别,你要生病,我舅以后可就任务艰巨了。” “你可别说了。”林疏月冷不丁道:“上回电话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放心。”钟衍笑容明朗,“我舅早算了我两个月的零花钱。不得了,林老师如今也开始记仇,这叫什么?近魏者黑。”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疏月忍俊不禁。 “笑了就好。”钟衍机灵着,拿手肘推了推林余星,“傻,赶紧去抱姐姐啊。” 林余星“诶”的一声,应得响亮,张开手朝着林疏月的方向。 林疏月后退一大步,“我让你抱了吗?” 钟衍悠悠吹了声口哨,有模有样地交待林余星,“也是,你现在要经过我舅同意。” 这戏台子唱的,林余星很上道,“马上。” 林疏月哭笑不得,“服了你俩。” 说完,走过来轻轻拥住了林余星。 少年初长成,高了她一个头。林疏月忽而眼热,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小男孩,消瘦如纸,风吹能倒,灰沉的眼眸不见半点光芒。他被世界遗弃,可林疏月又带给了他一个崭新的可能。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总算是走过一年又一年的四季花开。 林余星眼泪叭叭掉,“姐,我再也不会让你生气了。” 林疏月嗯了声,“姐姐比你想象中坚强,你要相信我。” 林余星用力点头,“你看我表现!” “我天,还嫌表现呢。”林疏月都不想看钟衍那张脸,“你俩可够行的,这种馊主意也想得出来。” 钟衍也想吐槽,“林余星这化妆技术也太差劲了。” 林疏月盯着他嘴唇,皱了皱眉,“你这口红色号,还挺眼熟。” “是吗?我就在工作室随便拿的。” 林疏月一僵,下意识地拉开车门。散落后座的瓶瓶罐罐,每一样都无比熟悉。而因为这俩新手技术不到位,单品被弄得乱七八糟。口红盖上沾了一角,粉扑用来抹胭脂,那套刷子,林疏月海淘买的,等了两个月才收到心头爱。 她差点晕厥,“这支口红色号超难买的!” 钟衍心都凉了,今年的零花钱可能都没有了。 ― 汇中集团。 魏驭城一上午都在参加投资发展部的项目会议,几个大工程的招投标工作开展在即,涉及上亿的金额,细节冗长繁琐,耗时太长,连午饭都是工作简餐,一天时间都耗在了会议室。 两点散了会,十分钟后又有海外视频会。临近下班,魏驭城才得空喘口气。回办公室待了没几分钟,李斯文拿着一叠文件进来签字。 重点圈出,紧要的放在最前头,待商榷的也给了备注。李斯文做事稳当,这些年不知有多少猎头想挖他,开的天价薪资,他都不为所动。 “对了魏董,一小时前,明言的电话打到我这,该是找您有急事。”李斯文把私事放最后汇报。 魏驭城松了松眉眼,拿起手机回过去。 商明言是他发小,这几年的工作重心转去北京,他倒是情感路途最坦顺的一个,未婚妻是高中同学,标准的从校服到婚纱。 这次找魏驭城,也是官宣了要结婚的喜事,并且请他来当伴郎。 从小到大的情分,用不着多客气,电话里也能放飞得没边。而他们这一拨玩得好的人里,其实大部分都成了家。商明言说,按他媳妇儿那边的风俗,伴郎伴娘都得未婚。 魏驭城也不是第一次当伴郎,硬件条件摆在这,早些年也没有成家的苗头,一来二去,成了他们圈子里的伴郎专业户。 看了下时间,不冲突,魏驭城便自然而然地应承下来,并说:“婚宴那天,我带个人来。” 他想带上林疏月,堂堂正正的女朋友身份。 正想着,女朋友就来了信息。 林疏月告诉他,晚饭不陪他了,陪林余星。 魏驭城意外,怎么就和好了? 林疏月似是而非地回了句:去问你的好外甥:) 李斯文汇报完工作,正欲走。魏驭城把他叫住,“等下。” “魏董,您还有事?”他回到办公桌前。 魏驭城躬身,从最底层的抽屉中拿出一个无名信封,“自己看。” 李斯文打开看了两行,就把它塞了回去,仍是一脸平静。 魏驭城继续翻阅手中报表,“举报信都到我这了,你怎么看?” 李斯文说:“我先追的人,和周愫没有关系。” “汇中集团也未曾明文规定,不允许办公室恋情。”魏驭城合上纸页,文件推到一旁,起身拿起打火机,直接将那封举报信给烧了。 只留一句:“你心里有数就行。” 在公司加班到十点,魏驭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驱车去了工作室。车停门口,他没进去,只给林疏月发了两个字: -下来。 不一会,人便小跑着出现。 林疏月今天穿了一条翠绿色的绸质长裙,这颜色太跳,十分挑人。她上半身是一件纯色小吊带,肩背薄,手臂纤纤,头发散开,像月光下的绸缎。 魏驭城倚着车门,忽地想起一句诗词―― 愿作鸳鸯不羡仙。 他不由张开臂膀,等着美人投怀送抱。 林疏月搂着他的腰,眼里有了光,踮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啄,声音娇俏,“来多久啦?” “刚到。”魏驭城抚了抚她的背,入手肤感光滑,当真撩的人心猿意马。 “魏舅舅。”院门口,林余星站在那儿,怯色犹存,大概还为前阵子的事感到歉疚。 魏驭城也没走近,就站在原处。他的笑容如风清朗,远远道:“叫姐夫。” 林余星眼珠一转,超响亮的一声:“姐夫慢点开车!” 林疏月无语,瞪了眼弟弟,又暗暗在他后腰掐了一把,“你个老狐狸。” 入夜,夏风也披上一层温柔的外衣,车里不用开空调,借车窗外的风,林疏月五指张开,任由它们贯穿而过。 她没坐直,姿态慵懒,半趴着窗沿,露出后腰窄窄一截,像通透的玉。红灯时,魏驭城倾身,将她衣摆往下拉,“别受凉。” 林疏月眉眼轻挑,也有样学样。指尖扯住他的衬衫领口轻轻晃,将锁骨以下遮得严严实实,“魏董的这里,只有我能看。” 眼神相交,震出滚滚红尘。 魏驭城转过脸,绿灯通行时,他的车速明显加快。 到明珠苑,本已默契地心领神会,甚至还没到卧室门口,魏驭城箍着她腰的手劲越来越紧。 旖旎起头,却听见“嘭!”的一声开门响,继而是钟衍兴奋的叫喊:“林老师!你在家吗?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魏驭城沉着脸,像一块被水湮灭的炭,只剩无语的黑。 林疏月忍笑,指腹挑了挑他下巴,仿佛在说,这可不怪我,然后转身下楼,施施然地应:“我在,你要给我看什么?” 钟衍是将功折罪来的。 看清了他带来的东西,林疏月真有几分动容。 “我跑了好多商场专柜,拿着你那根坏掉的口红到处问,终于被我找着了,你看,是不是一样的?” 林疏月瞄了瞄,还真是。 “那这些呢?”她指了指一堆购物袋。 “都是口红,能买的我全给你买回来了。这个礼盒怪好看的,放在桌上还能当旋转木马。”钟衍童心未泯,认认真真地演示起来,“原来你们女孩儿的东西还能这么好玩。” 林疏月震惊。 光这个礼盒里的口红,少说就有一百支。她粗略估摸了番,钟衍这一买,可能下下下辈子都用不完。 有这一出,林疏月的兴趣彻底发生转移。 把这些全搬去魏驭城书房,摊开在地毯上,她也盘腿坐旁边,饶有兴致地研究。 漂亮呀! 齐全啊! 试问哪个女人不想拥有这种简单的快乐! 钟衍觉得自己将功折罪成功,朝魏驭城眨巴眨巴眼睛,妄图取悦圣心,松口被克扣的零花钱。 但魏驭城满脑子都是―― 我本该在床上,而不是在书房。 况且,他做的那么多前戏,都不及钟衍这几支口红制造出的效果。 魏驭城沉着脸,眸色生硬,看得钟衍莫名瑟缩。 “这是番茄色,显白。这个是复古红,特别适合秋冬。”林疏月研究起劲,一一给俩男人介绍。 “这个品牌的包装做得很有格调,就这个盒子,我都愿意花钱买单。” 钟衍也学机灵了,他如今是舅见打。唯有讨好舅妈才是王道。于是凑去林疏月身边,听得那叫一个潜心认真,十分专业地吹起了彩虹屁―― “我操!这个色儿简直为你量身定制!” “绝绝子!好看到哭!” “甜有100种方式,吃糖,吃蛋糕,另外98种,是看林老师涂口红!” 钟衍努力搜刮网上看到的土味情话,还挺合情合景。 书桌后的魏驭城:“……” 做作得想断绝舅甥关系。 林疏月也笑得不行,“你可别说话了。” 她挑了好几支,薄薄涂了一层,然后对着魏驭城笑,“好看吗?” 意兴阑珊的一声:“嗯。” “那你猜猜看,这是哪个色号?”林疏月歪了歪头,分明在撒娇。 “你过来点,我好看清楚一些。” 林疏月不疑有他,听话地走去面前。 还没站稳,就被一把拉进怀里,魏驭城当着钟衍的面,亲吻林疏月。 浅尝辄止几秒,松开人。 猜色号是吗?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的舌尖抵了抵自己的唇,淡声答:“我只知道,这是老婆色。” 而围观全程已然呆怔的钟衍,默默转过身,耳根染了一层纯情的红。 他觉得,他人生中的情窦初开,就在今晚。 鸳鸯(我夫人.你夫人...) 第73章 这点眼力劲还没有, 那他也枉为人了。 钟衍浑浑噩噩,飘飘忽忽地下了楼。陈姨正在做水果沙拉,从厨房探出头, “衍衍, 就走啊?” 钟衍耳朵上的红晕半天没消下去,他点点头,“是啊陈姨,我回学校好好学习。” 陈姨差点手滑把碗打破,哎呦, 稀奇! 走前, 钟衍指了指那一盘沙拉, “您自己吃吧, 别往楼上送,我舅他俩没空吃。” 陈姨比他懂。 这晚上,魏驭城和林疏月坚守书房, 保持一个阵地,倒也玩出了不同花样。书房里有一张老派摇椅,魏驭城说得最混账的一句话: “我和月月在这上边叠罗汉, 都不用使力。” 当时的林疏月大汗淋漓, 云里雾里,“为什么?” 魏驭城低沉而笑,亲了亲她耳垂, “因为它会自己摇。” …… 骚没边儿了! 从此以后,林疏月每次进他书房,都不太敢直视这张摇椅了。 一晚纵情, 翌日,魏驭城也起了个大早。 李斯文零点还给他发了条日程提醒, 早七点,司机来明珠苑接,今天要出一趟短差。林疏月睡得太沉,露在被毯外的手臂都是红印青痕,魏驭城于心不忍,便没叫醒她。 下楼的时候交待陈姨,“她醒后,监督她吃早餐。” 魏驭城今天穿了件深色的立领polo衫,同色系的长裤卡在腰间,深棕色的皮带没有任何logo与复杂花纹,去繁入简,却又不失高阶,符合他一贯的衣品。 陈姨端详了半天,欲言又止。 魏驭城有所察觉,“有事?” 陈姨含蓄地指了指颈部。 ……嗯,林老师给种了很多“草莓”。 魏驭城也不介意,依旧这一身坦坦荡荡走了出去。副驾的李斯文一眼看到了老板的异样,无声传递一个心心相惜的眼神。 这经验,他也有。 屋里。 魏驭城走了没多久,林疏月也醒了。骨头断裂又重塑,每一次床笫之欢都能去她半条命。在床上缓了好久,才适应着穿衣服下床。 稍晚,林疏月去了一趟魏宅。 昨天钟衍买的口红实在太多,于情于理,都不好私自拥有。林疏月本还给他转了五千块钱,哪怕杯水车薪,总归是她一个态度。 但钟衍当即退还,反过来还给她连发六笔转账,每一笔都备注一个字: -我 -涨 -零 -花 -钱 -了 豪气逼人,一共一万二。 林疏月皱眉,魏驭城到底给他涨了多少。 到魏宅,娄听白简直惊喜,“呀,月月来了。” 林疏月笑得乖巧,举止礼貌,“昨晚魏驭城带了两篮樱桃,吃个新鲜,我就给您和伯父送了来。” 娄听白眉眼微弯,打心眼里的高兴。 林疏月把口红一并递过去,“我给您选了几支,也不知合不合适。” 娄听白不端架子,“你来得正好,陪我出趟门。这里头你选一支,我就涂。” 林疏月也落落大方,问:“您穿这身吗?” “是。” 林疏月点点头,拿起一支她也很喜欢的,“偏枫叶红,但又不会太暗沉,与您这身湖水蓝的裙裳应该搭。” 魏濮存从书房下来时,就瞧见一老一少在客厅,阳光充盈,满堂明亮。娄听白微仰脸,林疏月浅浅躬身,温柔细致地帮她涂描唇瓣。 这画面太美,都不忍出声打扰。 魏濮存熟练地使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儿子。 此刻的魏驭城刚抵达工厂,下车前就看到父亲的消息,只一句话: -我夫人.你夫人 魏驭城不由弯唇,春风漫脸。候在一旁接待的人面面相觑,不是说魏董一贯清冷示人吗,胡扯,这明明平易近人啊。 娄听白今天确实要外出,去城西温明街的一家旗袍店量体裁衣。 难怪了。林疏月觉得娄女士的衣品相当好,既符合她这个年龄的端庄雍雅,又很有自己的风格。娄听白穿衣款式简洁雅致,甚至连标都没有,原来都是定制。 这家旗袍店的店名也好听:简胭。 店面小,不起眼,但进去一瞧,宽敞亮堂,从装潢到陈列,都是花了心思的。老式碟片机,长方形的铁盒盖了一半,仔细看,能惊喜地发现,里头竟藏着一朵风干的玫瑰花。 店里意境婉约,靠墙三面是长长的衣架,挂满了各式旗袍,姹紫嫣红却并不艳俗,只觉衣香鬓影风情万种。 林疏月还以为,这么复古有情调的氛围,主人一定是有很多人生阅历的长者。可当看到人,她眼前一亮。 珠帘轻响,美人半遮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魏夫人,您来了。” 娄听白笑着应,“又要麻烦你了。”见对方目光善意地落在林疏月身上,娄听白主动介绍,“这是姜宛繁,这是林疏月。” 都是美人儿,一个照面,笑意同时浮现。 林疏月的漂亮属于大开大合,也是她平日穿搭偏简洁,要真出席晚宴,也一定是璀璨夺目的中心点。但眼前这位不同,漂亮的桃花眼,人如其名,温婉动人如含蓄的美玉。 娄听白进内室量体,林疏月便在外头等。 店里有几个年轻徒弟,看着也都是很舒心的人,对上视线,便大方一笑,然后低头继续忙手上的活。 林疏月坐在靠内室门的藤椅上,不一会,又有客人造访。 三位中年女性,高跟鞋爱马仕,浑身珠光宝气。林疏月视线扫了眼,便不在意。但那三人的目光却很明显地在她身上停留。 其中一人问:“真是听白带来的人?” “不假。”稍丰腴的那人答。 “漂是漂亮。”另一人笑着说,可笑归笑,不达眼底,还带着丝丝内涵嘲讽。 且不说魏家。她们这个圈层,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富家太太,心性自然高傲,又仗着娄听白不在当场,所以也没想躲着避着。 “魏家这位主,选来选去怎么挑了个这样的。多漂亮也不至于,穿得清汤寡水,还不如他之前的那些女朋友。” 观点被丰腴的那位纠正:“莺莺燕燕罢了,女朋友这称呼也太抬举。” 约莫觉得这言辞有点越界,另一个话少的忍不住提醒:“小点声音,人就在这,听得到。” “在又怎样,这店又不是她开的,我们聊我们的,还能怎么样不成?” 丰腴的这位姓黄,从来都是话不过脑的性子。仰仗夫家,确实颇有声望。与娄听白数次交道,没少吃她的暗亏。娄听白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仁,话不中听,才不会顾及对方脸面。而忌惮魏家,这黄太太是敢怒不敢言,背后却没少意见。好不容易听到些流言蜚语,可不得阴阳怪气一把。 林疏月听得明白,自己成了这群贵太太的话题中心,且不是什么良善的好话。 “不说普通人家,至少清清白白。可她儿子挑中的这人,光听那些传言,我都不寒而栗。这样父母教出来的女儿,又能好到哪去?” 三言两语间,林疏月已经穿织出一个隐约的事实。 她心感无措,说她不打紧,可牵扯到娄听白,是不是连带着整个魏家都要被诟病嘲讽。 林疏月低下头,勉力将背脊挺直,指腹却一下一下地在腿间抠刮。 正憋闷,珠帘叮咚似水流声,继而响起娄听白的声音: “我倒要看看,是多不普通的人家才能说出这么肤浅的话。” 林疏月一愣,抬起头,对上娄听白宽慰的眼神。而当看向那三人时,娄女士的目光瞬间变温。 “原来是黄太太。”娄听白笑不从心,语气尚还温和,“我倒也认可你的说法,父母教出来的孩子,必然是有因有果。疏月自小一个人生活,无福体会这份爱。倒是黄太太你,可能要好好管教一下你家公子。千万别再上演女方挺着大肚子,上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娄听白笑意更深,“毕竟你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黄家丑事太多了,光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就够一壶的了。这可是实打实的痛处,一扎一个准。 黄太太脸色讪讪,无话可辩。 另两个更是躲去一边,连看都不敢看。 娄听白敛去温和神色,掐着点一般耐心告罄,再不留半分好脸,“捕风捉影的事,少嚼舌根。真有疑心的,我就站在这,当着面问。还有,你儿子选的,指不定什么污七八糟。但我儿子选的,那必然是最好的。” 一席话,掷地有声。 看热闹的也好,挑拨离间惹是非的也罢,娄听白敞亮态度,彻底剿灭了她们的妄图。 风波之后,余威尚存,林疏月仍觉烧心。一旁的姜宛繁忽而温声,“林小姐,您对旗袍有兴趣吗?” 给了话题,娄听白自然而然地接话,“正想说,疏月,你也挑挑看。” 姜宛繁笑着领路,把人带到内室。 几面弧形的试衣镜立在中间,旁边是各种式样的衣料,垂垂悬挂,像斑斓的瀑布,搭配墨绿色的墙布,感觉很奇妙。 姜宛繁耐心推荐,扯了一角珍珠白的布匹,轻轻围搭在她胸前,“你一进来,我就觉得这个色最适合你。婚礼得正红,但若有订婚宴,倒是不错的选择。” 林疏月赧然,好像结婚这件事,真的触手可及。 姜宛繁轻声:“魏夫人跟我提过很多次,让我帮忙留意布料,礼服式样。我能看出来,她很喜欢你。” 林疏月报以感激,明白,温柔的人,安慰的方式都这么暖心。 从内室出来,只见店里多了一号人。 白衣黑裤,入目清爽,往上那张脸,绝对的俊朗,但眉眼神韵风流,往那一坐,就像个祸害人间的风流公子哥儿。也是此刻坐得直,才收敛出几分规矩,含笑听娄听白闲聊,偶尔点头附应,倒也不失礼数。 “我姑娘来了,你慢坐。”娄听白起身,他也忙站起,微微躬身说:“娄姨您慢走,改日有空,我再找魏生叙旧。” 说完,那人目光挪了一分给林疏月,礼貌颔首便算招呼。 出“简胭”,娄听白自然而然地聊起,“小姜应该比你还小一岁,不过她已经结婚了。” 林疏月震惊,“嗯?” “刚才跟我说话的,是卓家老二,卓裕以前不着边际,也是个胡作非为的孩子。好在遇到小姜,给了他定海神针,这两年眼见着收了心,对小姜也是打心底地疼惜爱护。”娄听白言辞间其实是偏向姜宛繁的,给予她丈夫勉强的肯定。 林疏月起了好奇心:“他们俩感情一定很好。” 娄听白却轻嗤,“好不好另说,但卓裕追人时,脸皮厚到一定境界是真没眼看。他做的那些混账事,也是小姜温柔不计前嫌,娶了这么个姑娘,真是他烧高香了。” 话题告一段落,毕竟是他人私事,问多,说多,都不太合适。 上车后,娄听白吩咐司机去中恒广场。 她带林疏月去插花,林疏月本还想,这种豪门夫人,真会陶冶情操。可真到了地方,林疏月发现,事实好像有些偏差。 多情趣小清晰的一件事,也很符合娄听白的形象。 但她根本就!不会弄! 花花草草什么的,讲究上轻下重,上散下聚,林疏月虽不专业,但大学时也跟室友捣鼓了几次。可娄听白看了两眼,一点兴趣都没有。对上林疏月疑虑的目光时,她自个儿先笑了,摇摇头说:“附庸风雅的事,我真学不来。” 林疏月忍俊不禁,轻轻挠了挠鼻尖,“那您怎么还带我来?” 娄听白眉间浮现淡淡心忧,“我那些老朋友,都有几件拿得出手的技艺。她们给我灌输了太多说法,我这不是,焦虑了嘛。” 林疏月眼睫眨了眨,又想笑又感动。她主动挽上娄听白的手臂,音腔微变,小声说:“伯母,谢谢您。” 谢谢您的设身处地,谢谢您的温润待人,谢谢您的心怀慈悲。 林疏月在她身上,感受到暌违半生的家庭温暖。她像一个好不容易拿到一角糖的孩子,紧张兮兮地嗅,小口小口地尝,一丝蜜意入喉,惊奇地睁大眼睛,原来,世界除了苦涩,还有回甘。 话不用说太满,娄听白自然明白林疏月的心思。她拍了拍手背,不动声色地替儿子争取,“倒也不用说谢,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林疏月好奇问:“伯母,那您平时喜欢干些什么?” “我吗?”娄听白略微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说:“追剧,追综艺。” 语毕,短暂沉默。 两人四目对视,忽地默契齐声:“我们看电影去吧!” 鸳鸯(姐妹钓男人真的牛逼啊!...) 第74章 原本昨天就答应陪魏驭城吃晚饭, 进电影院的时候,林疏月就给他发了张照片,说看电影呢, 晚上就不来了。 其实电影三点多散场, 林疏月说和闺蜜还有点事,娄听白晚上也有牌局。她想让司机送,林疏月挥挥手,“不碍事,我坐地铁更方便, 伯母您慢走, 王叔您慢点开呀。” 不娇气, 也没让人伺候的习惯, 就连王叔都对她称赞连连。 待人走后,林疏月给夏初打了个电话,“你在哪呢夏夏?” “刚忙完, 咋拉?” “你出来陪陪我吧。” 两人约在明珠江边一家新开的酒吧,夏初找的地,开业三天啤酒免费喝, 便宜白不要。林疏月把这一天的事都跟夏初说了遍, 压着的难受不吐不快,“那些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这些话都能递到魏驭城妈妈面前,那看不见的地方, 一定传得更难听。” 夏初皱了皱眉,“辛曼珠说的吧?” 林疏月低着头,看玻璃杯里的啤酒泡沫一个个凸起又破灭, 哑哑地“嗯”了声,“也想不出旁的人了。” 林余星的一份起诉书, 背后又是如此强悍的律师团队,辛曼珠被折腾得够呛。林疏月之前的手机被魏驭城拿着,断绝了辛曼珠的联系。她似一只无头苍蝇,憋屈窝火,也是逼得无路可走了,就在外四处传播林疏月的事。各种贬低造谣,更不惜说自己是个风尘女,就为了把女儿的名声搞烂搞臭。 魏氏家大业大,本就是这个圈子的翘楚,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魏驭城也不算小年轻,三十而立时,婚姻之事就被无数双眼睛盯梢。他身边有过什么女人,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被传成几集电视剧,这几年,无数次地“被结婚”,那也都是幻梦光影做不得数。 但这一次,娄听白都能带出来的姑娘,就是正名了。 当着面不敢说三道四,背地里议论疯。 林疏月有苦闷,有愧疚,有力不从心,“我觉得好对不起他们家,他父母,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夏初跟她碰了碰杯,叮咚一声脆响,“我理解,但你千万别给自己压力。你想想啊,魏驭城的父母也都是厉害角色,经历的事儿,见过的风浪一定不比魏驭城少。你这些忧心,可能在他们那儿根本不值一提。” “但也不能把他们的能力范围,当成理所当然。”林疏月又是一杯入喉,辣得她直哈气。夏初哎呦叫唤,“祖宗你慢点儿!当白开水呢。” “你这个说法吧,我也认可。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跟魏驭城分手,就不会拖累他全家了。”夏初语气凉凉,故意刺她呢。 林疏月当即把杯底往桌面一叩,特响的一下,吧台上别的人频频回头。 她坚决道:“想得美!” 夏初乐得要命,“就是啊,把这些掰碎了让你做选择,你还是会选魏驭城。既如此,你所谓的担心和忧虑又有什么意义?徒添烦恼罢了。” 林疏月单手撑着半边脑袋,酒精有点上脸了,昏暗灯氛下,都能瞧出她双颊绯红。约莫是听进去了这道理,林疏月喝起酒来都不那么急躁,小口小口地抿,缓解了喉间的辛辣感。 夏初哎的一声叹气,也是百般愁滋味。 林疏月戳戳她胳膊,“陈医生又回来找你了?” “你怎么知道?” “弟弟告诉我的。”林疏月凑近脑袋,语气幽幽:“周五晚上,陈医生把你按在墙角亲。” 夏初无语,仰头喝了口酒,“言情小说看多了。” “啧,慌了。”林疏月挑挑眉,“你俩有没有可能复合?” “不可能。”夏初答得快,没有半分犹豫,斜睨了林疏月一眼,“我跟他说,别指望复合,你要实在被我迷死,当我炮|友也行。” 林疏月被酒呛得一顿狂咳,手指浮在半空指着她,“你你你,过分了啊。陈医生那么好的人,你就欺负他。” 陈熙池是夏初的前男友,人是夏初追的,分手也是夏初提的。国外名校毕业的神经外科博士,周身都是稳如钟的气场,夏初也不是啥痴男怨女,交过的男朋友里,林疏月对陈医生的印象最好。 “他听见你这说法,没把你打死呢?”林疏月都觉得她过分。 “没啊,他想了好几秒,告诉我,也行。”夏初至今想起都忍不住要翻白眼,“还提议,一个月二十六次,毛病不是。” 林疏月呵呵笑,“傻了吧,一个月30天,他跟你做26次,剩4天单休,这代表什么?他想和你天天在一起。” 夏初怔然,酒瓶碰到嘴边也不继续往里送了。那一瞬间,林疏月看得真切,她眼里闪过簌簌小火焰,分明是动容了。 “你别作。”林疏月咕咚咕咚灌下大几口,心脏一阵阵地收缩,松弛,血液跟着沸腾一般,说话有点飘飘然了,“陈医生作风正派,根正苗红,可不是魏驭城这种老奸巨猾的狐狸。你若还喜欢他,趁早坦诚。老狐狸能锲而不舍地追人,陈医生可不一定哦。” 夏初鼻间气息都热了些,没好气儿道:“想炫耀你老公就直说,还拉个垫背的干吗。” 林疏月哈哈笑,高兴得又干完了半瓶酒。 俩姑娘好久没这么畅怀过了,到最后都敞开了喝。都是有点酒量的主,不至于矫情娇气,到后来,夏初还跑去参与划拳,声音嘹亮宛如女王。 林疏月时不时地扯着她衣摆,把那一截雪白的腰给挡住。 玩到快十点,夏初也尽兴收手了。 都喝了酒,不能开车,林疏月有气无力地本想叫个代驾,结果被夏初拿了手机,“别啊,门口就有公交车站,直达工作室呢。” 吹吹风醒醒酒也行,结果出了酒吧,被热风一罐,更加上头了。林疏月头重脚轻,步子迈不稳,拖着她一个劲地喊“慢点慢点”。 夏初酒量比她稍好,但也架不住这么个腿部挂件。上车时,司机大叔还不乐意呢,夏初明晃晃的一张笑脸可招人疼,“叔您放心,不会吐车上的。我妹离家出走不肯回,我好不容易将她灌醉,正准备往家带呢。” 司机大手一挥,“上车上车。” 已是末班了,前一站就是首发站,所以车里就三两人。她们挑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林疏月脑袋一歪,枕着夏初的肩。 夏初嫌弃,“你头怎么这样大!” “我哪儿不大啊。”林疏月小声得意。 “绝了,跟谁学成女流氓了。”夏初抿抿唇,不得不承认,“老男人艳福不浅。” 林疏月低头看了看自己,嘀咕道:“我内衣小了,勒得好紧。” 夏初一僵,意识到什么,顿时冷汗直冒,“你,你不会,不会!” 林疏月知道她意思,摇摇头,“想什么呢,我前几天大姨妈刚走。” “吓死我了。”被这一吓,夏初酒都醒大半,“万一怀了,我还带你喝酒,你家老男人真会杀我。” 两人有搭没搭地闲聊,过了这一站之后,上车的乘客越来越多。再绕两站到大学城,渐渐的,林疏月和夏初的眼睛越来越直―― 体校站,篮球帅哥,一米九阳光健硕。 商学院站,眼镜斯文弟弟,白t恤干净清爽,初恋的感觉。 c大,理科高材生个个学霸,接个电话一口标准伦敦腔英文,听得那叫一个耳朵高|潮。 夏初摸了摸自己的脸,认真说:“好久没谈姐弟恋了,我觉得我又可以了。” 林疏月嘁了嘁,“你不是还要和陈医生那啥的吗?” “约|炮又不妨碍谈恋爱。” 林疏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渣到灵魂了你。” 到站,两人还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 脚刚落地,就忙不迭地疯狂讨论。林疏月喝了酒有点晕,一直扒拉在夏初身上,“那个拿篮球的男生太绝了,短短小寸头,超级阳光硬朗型男,呜呜呜是我欣赏的类型。还有那个背双肩包的,我觉得明珠市十大校草必有他一席之地。夏夏我跟你说,以后没事千万别坐公交车,不然……哎,不是,你掐我干吗?!” 夏初定在原地,像被点穴,连呼吸都恨不得憋在鼻子里。她闭了闭眼,恨不得给林疏月一拳,“可别说话!” 林疏月愣了愣,慢慢把脸转回正面。 魏驭城负手而立,斜靠在车边,路灯下,他的身影被拖拉扯长,像把天上一角阴云拽入凡间。他踱步走近,仍是双手环胸的姿势,淡声:“别坐公交车,不然会怎样?” 他的目光太有穿透力,像一张密实的网,一点一点罩下再收紧。 林疏月嘴巴张了张,喝了酒的脑子反应不够快,呆呆地答:“……不然会见一个爱一个。” 魏驭城抿唇,“嗯,那你爱了多少个?” 林疏月无辜地眨了眨眼,乖得一塌糊涂,“也就……十五六个吧。” 魏驭城站立不动,平静问:“然后呢?” 静了一秒。 林疏月猛地扑来,双手搂着他的脖颈蹦蹦跳跳,“然后就挑中了这一个。”说完,往他左脸颊用力亲了口,吧唧不够,又朝右脸颊亲。 “好啦,对称啦!” 身后的夏初目瞪口呆,这他妈,姐妹钓男人真的牛逼啊。而渐渐的,她觉得不太妙。魏驭城对着林疏月是百般喜欢,可偶尔一眼落在她身上时,分明是深沉的警告。 夏初心里“咯噔”一跳。 不是吧昏君。 这事儿必须解释,“诶诶诶,不是我,是你女朋友主动叫我出来喝酒的!我可没教坏她!” 魏驭城只看结果,不管过程。倒也不至于摆什么脸色,但他平日不苟言笑的模样,已够叫人心怵的了。夏初觉得自己可太冤枉了,恨恨瞪了眼林疏月,“被你坑死了。” 她扭头进了院子,小栅栏的门一锁,心跳扑通扑通的。 林疏月没力气,整个重量都挂在魏驭城身上,手指尖尖戳他胸口,“你干嘛啊你,总和夏夏不对付,她又没惹你,酒也是我喊她出来喝的。怎么着吧你。” 魏驭城无言,“我一句都没说,你还背诵课文了。” 林疏月双手叉腰,扬着下巴虎虎生风,“别凶我!我可是喝了酒的人,我会发酒疯的!” 魏驭城挑眉,就,还挺期待的。 但真到了车里,林疏月“耍酒疯”的样子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不哭不闹,蜷缩在后座,靠着车窗抱住自己的膝盖。小小一团醉鬼,碎碎念了一路:“那个酒免费的,我和夏夏本来只想喝一箱,可别人都拿两箱,我们岂不是好亏哦……我下午和你妈妈去看电影啦,一个爱情片,讲的是中老年人也有权利追求真爱。” 魏驭城无言,捞起手机,飞快打开娄女士的朋友圈,幸好,什么都没发,老魏不知情。 “……我都和你妈妈看了电影,可你呢,从来没主动要跟我约会,别人都和男朋友看电影逛商场,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还只有伯母陪我做这些,魏驭城,你是不是不知道时下年轻人的约会方式?” 魏驭城抠紧方向盘。 长见识了,还有这样耍酒疯的。 林疏月歪头靠着车窗玻璃,闭眼似是睡着了。 这酒后劲足,她一睡不起,还是魏驭城抱她下车,洗漱换衣一并包办,最后自己磨出了一身汗,林疏月睡得倒香。 “小没良心的东西。”魏驭城在她臀上不算温柔地一拍,然后去客房洗澡。 晚十一点,魏驭城在书房。 洗完澡就松松垮垮系了一件睡袍,两腿架搁在书桌上,也没干公事,而是若有所思地抽着烟。林疏月车上那番话他听进了心里,醉后真言,可见是她的真实想法。 电影。约会。年轻人的方式。 魏驭城抓取几个关键词,掐熄烟,给家里的年轻人打去了电话。 钟衍今天恰好回了学校,在宿舍还以为听错话了,“舅?我是钟衍。” 魏驭城低声,“废话。” 这不耐烦的态度,对味了。 “我们年轻人怎么约会的?”钟衍憋笑,抖着声音重复。 “要不要给你个复读机。”魏驭城声音微恼。 “好好好,我错了。”钟衍清了清嗓子,说得那叫一个顺溜,“现在年轻女孩儿都喜欢积极向上的。你要乘着阳光,海上冲浪,吸引她目光。对女生用心疼,约会要等讲笑话不能闷。” 魏驭城深思,听得仔细,“然后呢?” 钟衍头头是道,“态度别太冷,像我一样就刚好。” “这句你可以不说。” “……”钟衍继续:“对爱的人接吻要深,拥抱要真,来电显示给个甜蜜的昵称。”钟衍如数家珍,朗朗上口,“穿着要个性,当然这只是刚刚入门。接下来你还要会弹琴会写歌会双截棍。” 魏驭城:“……” 现在年轻人约会,要求这么高的吗。 但平心而论,钟衍这小子平时不靠谱,这次说得还挺好。 魏驭城松口,“上次你不是想买个包,明天让李斯文拿给你。” 结束通话。 魏驭城心思游离,又抖出一根烟点着。刚放近唇边,某个点忽然串联,他皱了皱眉。钟衍刚说的那些,这么押韵,显然不是他能一气呵成的真实水平。 魏驭城摁亮电脑,在搜索引擎上打了其中两句,还没按回车键,就自动关联出相关网页。系统已经体贴地标亮关键词,一目十行,与钟衍方才说的那些一字不差。 魏驭城眯了迷眼缝,定在标题处―― 《阳光宅男》 演唱者:jay ?? 他反应过来,原来钟衍是直接背了一遍别人的歌词! 而歌词当中还有一句: [他的样子有点无助/像刚出土的文物] 魏驭城自觉代入,深深感觉被内涵。 很好。 文物是吗? 他现在胸腔里冒的火,能把这个年轻的逆子直接烧成灰。 鸳鸯(我为什么要有一个!这样的...) 第75章 当然, 此刻的钟衍还不知情,洗澡的时候心情颇好,哼着《阳光宅男》好不自在, 美滋滋地等待第二天能收到心仪的双肩包。等不及, 根本不用李秘书的电话,他一大早开着超跑车想去汇中集团。半路加油,结果工作人员说,油卡远程锁定,无法使用了。 钟衍一脸懵, 莫名其妙地打电话给魏驭城。 舅舅接了, 只是没说话。 几秒后, 耳边响起熟悉的歌声。钟衍窒息, 这不就是《阳光宅男》吗?他心底凉凉,舅见打的位置永远是他专属。 魏董这黑白灰冷色调的办公室里,放一首这么欢悦的歌实在是格格不入。手机还回来时, 李斯文听到老板心情不善地冷呵,“为了这首歌,还要开会员。”如此, 更想揍那个臭小子了。 李斯文察言观色, 没人比他更会看魏董心情。比如此刻,能少说话就少说。 安静许久,魏驭城显然也无心办公。 他放下笔, 看向李斯文,忽问:“平时你和周愫,都去哪里约会?” 李斯文一顿, 也合上手里的报表,“没有特定地点, 吃吃饭,看看电影,有时候陪她去图书馆。” 魏驭城又问:“最近有什么电影上映?” 李斯文想了想,“魏董,我待会发您微信。” 正值淡季,影片寥寥,魏驭城选了部片名比较文艺范的,然后订了两张连在一起的票。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他就把人林疏月叫醒。 “干吗?”“约会。” 林疏月睡眼惺忪,嘀咕说:“有你这样约的吗,你应该要提前三天,然后我会拒绝两次,你必须锲而不舍地继续约,第三次我才答应。” 魏驭城皱眉,“原因。” “我要尊重我作为一个女孩子的骄傲。” “……” “不过,”林疏月笑着捏了捏他鼻子,“为了你,我可以不要骄傲。” 魏驭城的心被这句话撩着了,林疏月刚要下床,又被他拽住手臂,慵懒懒地拉进怀里,“上哪儿学这么多不正经的话,嗯?” 林疏月趴在他胸前,指尖在上边轻轻画圈,“你什么血型?” 魏驭城不明所以,“o型,怎么了?” 林疏月假装惊呼:“错!你明明是我的理想型。” “……” 魏董此刻的表情,就应该录下来存档留恋。 林疏月洗漱完,魏驭城也换好了衣服。褪去西服正装,简单的t恤和休闲裤也被他穿得很耀眼。什么多余的配饰也没有,架上墨镜,这样的魏生倒有一股外国模特那气质了。 魏驭城先把她拉去商场,很直接地告诉她:“你看上什么就拿,不用犹豫。” 林疏月调侃,“不怕我刷爆你的卡?” “你根本用不着刷我的卡。” “嗯?” 魏驭城平静说:“这商场是汇中集团旗下的,自主经营对接,你随便拿。” 林疏月震惊之后,眨眨眼,“算了。” 魏驭城蹙眉,“不逛?” “没有逛的乐趣了呀。”林疏月有板有眼地说:“逛街就是为了不经意发现的小惊喜,比如喜欢的东西忽然打折,活动日积分翻倍,能兑换的会员礼物特别好看。” 直男表示不懂。 林疏月觉得他这样既可爱又可恨,笑了笑说:“你没陪女生逛过街?” 魏驭城真心实意道:“没有。” 是真没有,就算有过出手阔绰的时候,也是让李斯文去办。魏驭城也不是什么浪荡公子哥,周旋莺燕之中太耗心力。不过,也不介意从今天开始学。 林疏月笑着从他手里拿过车钥匙,“林老师教你。” 她载着魏驭城去了明珠步行街,人头攒动,满目琳琅。商家叫卖声,美食街烤肉滋溜冒油。林疏月对这里轻车熟路,拉着他去一处网红奶茶店打卡。 魏驭城被队伍长度着实吓了一跳,从门口排到街口,还绕了好几道弯。他见林疏月很有兴趣,迈步要走,“你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我去帮你排队。” “至少得一个半小时。” “没事。”魏驭城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我给你买。” 林疏月笑着拉住他的手,“我不喝,就喜欢看热闹。” 魏驭城默了默,“你这什么爱好。” “我不喝奶茶的。”林疏月手肘撑在栏杆上,悠闲自在地望着队伍长龙,“上大学的时候,我经常穷开心,在这待一下午,买瓶汽水慢悠悠地喝,看排队的人群里,有热恋的情侣,有暧昧的高中生,还有手牵手买奶茶的老夫妻,这叫做人间烟火气。” 魏驭城心思动了动,看她一眼,没搭话。 “那个蛋糕店里的草莓芝士超好吃的。倒数第二家的,喏,黑色招牌的那家烤冷兔太绝了。还有烤串儿,20块钱能买一大把,良心吧。”林疏月对这一路的情况如数家珍。 魏驭城始终不咸不淡,她指哪就看哪,再没有多余的表情了。 林疏月以为是他不感兴趣,直到路过一家银饰店,林疏月刚要开口,魏驭城冷不丁地说:“这家店的情侣对戒款式很好看。” 林疏月惊讶,“你怎么知道?” 魏驭城眼神挪向里头,平静说:“因为你买过。” 林疏月有点明白了,她忍笑,勾了勾他的食指,“阴阳怪气干什么呢?” “烤冷兔跟谁吃的?草莓芝士又是谁带你买的?烤串20块钱一大把你吃的完?两个人你一根我一根还差不多。不喝奶茶光看风景,也不知是谁让你觉得人间值得。”魏驭城说话不带喘气,四平八稳得像在作会议报告。 林疏月抿唇,实在想笑,“你在这吃谁的醋啊?” 魏驭城不是很想提赵卿宇的名字,他说:“不是吃醋,就是觉得不甘心。” “什么?” “明明我比他更早遇见你,这些本该是我的。” 林疏月第一次见男人把吃醋说得这么动听,她展颜一笑,拉着他的手晃啊晃,“以后我都是你的。” 魏驭城眉眼凝神,表情松动,提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臂弯间,该是满意了。 下午两点半的电影,吃完中饭正好赶上。 林疏月没问是哪部,到影院看到检票信息了,微微错愣。而魏驭城进播放厅后,才发现竟然有情侣位。但他们买的是普通座,且好巧不巧的,正好在情侣卡座的前排。 电影播放时,身后那对小情侣你侬我侬: “宝宝,我要喝汽水。” “爆米花甜,你张嘴。” “唔,没你甜。” 灯影昏暗,一点动静都在耳边成倍放大。而且这对小情侣太能腻歪了,调情得没完没了,声音也不小,根本没法让人集中注意力看电影。 这就是年轻人约会方式?魏驭城转过头,下意识地看林疏月。才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魏驭城咽了咽喉咙,喉结滚出一道微小的弧,现学现用地说:“我去给你买汽水和爆米花。” 林疏月眼睫轻眨,勾着他的手忽然将头靠上他的肩,撒娇道:“不要汽水,叔叔,我想要一块地。” 魏驭城没听清称呼,“嗯?什么地?” “叔叔的死心塌地。” 魏驭城:…… 身后的情侣:…… 林疏月握着他的手,柔柔软软地放到自己腰间,“游乐场,有音乐会旋转的那个叫什么?” “木马。” 林疏月眼若星辰,凑上去亲了口他脸颊,“mua!” 魏驭城:…… 身后的情侣:…… 林疏月这招以毒攻毒,玩得太绝了。 自此之后,身后的情侣卡座再没发出半点声音,总算能安安静静看电影。 但魏驭城心情也没好到哪去,看到一半,渐渐觉得不对劲。这片子,讲的似乎是中老年勇敢追求爱情与幸福? 所以,年轻人的约会为什么要选这样一部影片。魏驭城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这内容似曾相识,散场后,他问:“你是不是看过?” 不料林疏月爽快承认,“上次我和你妈妈,看的就是这一部。” 魏驭城无言,“那你怎么不说?” “你票都提前订好了,我多看一遍也无所谓。”林疏月勾着他手臂,自然得如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她仰着脸,目光丰盈愉悦,“其实看什么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 和你一起,再无聊的事都变得有意义。重复八百遍的电影,朴素的街道,花里胡哨的美食小物。甚至夏天的风,头顶的烈阳,这些平平无奇的东西,因为身边有你,所以馥郁清香,人间明亮。 林疏月笑着说,“知道了吗,这就是年轻人的恋爱方式。” 魏驭城蹙眉,“钟衍又跟你告状了?” “别提了,我那天快笑死在床上。”林疏月捏了捏他虎口,“我魏董狂妄惯了,栽自己外甥手里了吧。诶,别板脸,多笑才显年轻。” 魏驭城:…… 之后,林疏月去洗手间。等待间隙,魏驭城去买水。 下一场电影快到时间,已有不少人等着进场。柜台排队买吃食的人也多,魏驭城身高腿长,身姿挺拔,体态实在是好。他就适合不苟言笑的表情,把本身的清冷气质衬托到极致,无论搁哪里,都是最耀眼的存在。他随着队伍缓慢移动,身后的两个年轻女生盯梢他许久,撺掇着,商量着,终于其中一个鼓起勇气,“你好,我们只有现金,但这儿好像只能刷微信。” 魏驭城看女生一眼。 “能不能我把现金给你,你帮我们微信支付呀?”女生娇俏可爱,大着胆问,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要到他微信号了。 魏驭城却说:“法律规定,任何场合,任何商家,都不得以各种理由拒收纸币。如果影院不收,建议直接投诉。” 场面霎时冷冻。 然后一道战战兢兢的声音从收银台传来:“先生,纸币我们收的,不要投诉啊。” 周围人隐隐发笑。 搭讪的女生越挫越勇,不怯场,索性大大方方亮明好感,“可以加个微信吗?” 围观者善意的笑声渐大,刚从洗手间出来,恰巧也被一男生拦住的林疏月,目睹了这一切。她饶有兴致地站在原地,一边听拦下她的男生说话,一边期待魏驭城的回答。 魏驭城转过身,面朝她这一边,然后扬手指了指,对搭讪的女生说:“看见她了吗,最漂亮的那个,我女朋友。” 与此同时。 这边的林疏月以为自己听岔了,终于看向面前的男生,“你说什么?” 男生戴眼镜,斯文显小,此刻耳根都憋红了,“我能加你好友吗?刚看电影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 林疏月愣了愣,随即莞尔一笑。 男生脸更红了。 “弟弟,往左边看。” 林疏月朝魏驭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看见他了吗,最帅的那个,对。我爸爸。” 年轻人的约会太多事了,下午安排的游湖逛公园也被林疏月取消。恰好,娄听白打来电话,让魏驭城和林疏月回魏宅吃晚饭,并嘱咐务必将林余星一起带来。 年三十的时候,林余星来过魏家,所以一点都不紧张。见到魏濮存和娄听白时,笑得灿烂,嘴巴特甜地叫人:“伯父,伯母好!” 不说爱屋及乌,单单林余星这个人,魏濮存是打心底地喜欢,对他招了招手,“会下围棋吗?” 林余星谦恭道:“在您面前,不敢说会。” 魏濮存朗声笑,“你来,我教你。” 一老一少去二楼书房,魏驭城侧头在林疏月耳边落话:“弟弟也是小人精。” 林疏月睨他,“我呢?” 魏驭城的掌心在她侧腰轻轻一掐,低声说:“你是妖精。” 林余星聪明又有天分,被魏濮存稍一指点,上道很快。在书房待了俩小时,时不时地传来欢声笑语。娄听白拉着林疏月聊天,说起自己最近喜欢的一部综艺,又问魏驭城,“在明珠市的见面会,能不能弄两张票。” 一个电话打给李斯文,票的事很快就有了着落。 娄听白轻轻咳了两声,“别跟你爸说。” 午饭后,林疏月被娄听白叫去。酒足饭饱,浑身犯懒,魏驭城窝在沙发上,斜斜坐着看手机。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国际大事轮番播报。 手机震,来了新短信。 商明言的婚礼就在下周六,提醒他这个伴郎别忘了时间。并且给他发了几张照片,伴郎服的一身行头安排得明明白白。 商明言:三套,你喜欢哪套? 魏驭城侧过头,“月月。” “来啦。”厨房里应了声,林疏月端着洗好的樱桃小碎步地跑到面前,拎着一颗塞他嘴里,“怎么?” 魏驭城接得自然,手机递给她,“选一个。” 林疏月一看,“嗯?你要结婚了?” 魏驭城说:“那是不是也该给你选套婚纱,不然我跟谁结去?” 得了,挖个陷阱把自己埋了。 林疏月没搭话,有模有样地喂他吃樱桃。 魏驭城示意她坐过来点,然后顺势躺下,自然而然地枕靠她腿上,“我一哥们,商明言。下周六结婚,我想带你一起去。” 林疏月明白了,“你当伴郎?” 魏驭城嗯了声,就着这话题闲聊开来,“我们这圈朋友该成家的都成了,前两年最勤,好像每几个月都会顶着这身份去婚宴。” “伴郎专业户啊。”林疏月若有所思,“夏夏跟我说过,如果当伴郎的次数太多,就会一直单身。” 魏驭城:“……” “很玄学,夏夏有个亲戚,就是一直好心给人当伴郎,现在四十好几了,仍没找着女朋友。” 林疏月这闺蜜真有毒,她说的亲戚莫不是姓魏? 魏驭城当时没反应,只借口去了趟洗手间。 没两分钟,电话疯狂振铃。 准新郎商明言一脸懵,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好的伴郎忽然就撂担不干了? 而夏初这边,也是有苦难言。 自上次喝酒被抓包,魏驭城这个昏君好像跟她对着干了。夏初争取了好久的一个合作项目,眼见着就要成功,结果临时出了岔子,合作方说,有个实力更强的客户也有合作意向。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夏初折磨得够呛。她不甘心呐,一打听,是一家名为天其的金融公司。公司业务与这种培训类的项目没有半毛钱关系,夏初留了个心眼,再一查―― 法人:魏驭城。 夏初心说,昏君真心记仇,不就说了几次他坏话吗,暗搓搓地给她使绊子呢。夏初也不是冥顽不灵的人,明白魏驭城这种人,切忌硬碰硬。 她脑子转得快,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 钟衍接到魏驭城电话时,正在明珠苑睡大觉。一见来电人,瞌睡全醒了,揉了把脸,清了清嗓子,不敢让舅舅听出他又在好吃懒做。 没多言,魏驭城言简意赅:“待会有人送东西过来,你收一下。” 电话刚断,院外响起两声短促鸣笛。 “夏姐啊。”钟衍挺意外。 夏初戴着复古圆墨镜,把纸袋往他怀里一送,“你舅和你舅妈的,拿好点啊,这纸袋有点破了。”她也赶时间,东西送到挥手拜拜。 钟衍莫名其妙,“什么啊?” 车里,夏初指着他,“我爸妈公司的新品,诶,小孩儿别看啊。” 钟衍虽好奇,但也不会翻人隐私。 他一只手拎着,结果纸袋“嘶拉――”一声响,袋底豁出了道长裂口,里头的东西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钟衍看清其中之一的包装盒后,顿作石化。 陈姨在内屋扬声:“要帮忙吗衍衍?” 钟衍迅速把它们拾起,飞快地跑回了卧室。 再出来,他独坐院里,望着夕阳发呆,然后深叹一口气,仰天长啸―― “我为什么要有一个!这样的!舅舅!” 鸳鸯(他来护航。...) 第76章 钟衍对舅舅的认识又上了个新高度。 少爷连夜打包回了学校, 安分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能就是从这时候起,他后知后觉,自以为再嚣张, 那也是假把式。 他舅舅才是真正的男人。 有阅历, 有学识,有能力,有见招拆招的本事,也有空手接白刃的狠劲,更有澎湃的万丈柔情。很多很多年后, 当钟衍也成为能独当一面的角色, 再回忆平生, 这件事的冲击力, 真的撬动了他生命中的一个关键点,点燃了灼灼雄心。 某次家宴,少爷酒后吐真言, 和已经是他舅妈的林疏月倾吐此事,本以为会得到共鸣的夸赞,结果林疏月不咸不淡地点醒:“只能证明一点。” “什么?” “你爸妈太不重视对你的性启蒙了。” “……” 这都是后话。 夏初送的这些新产品, 确实送到了魏驭城的心坎, 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实践,但夏初那个项目,最后顺顺利利地拿下了。 夏日暑气尽, 九月一场降温雨水后,秋意正式来袭。明珠市一夜换衣,枝头翠绿渐枯, 花草衰,凉风起。 秋分时节, 传来了一个消息。 李嵊因涉嫌故意杀人被拘捕。 魏驭城把这件事告诉林疏月时,林疏月的第一感受,李嵊这个名字,恍如隔世。沉默很长一段时间,她才问:“杀了谁?” 魏驭城说:“李费岩。” 林疏月抬起头,眉头紧皱。 李费岩妄图让林余星肾移植的肮脏想法,让他死一万遍都不足惜。但林疏月没想到,会是李嵊动的手。 李费岩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妻子病重后,是人前落了个好名声的深情丈夫,人后,他对病妻百般折辱,不给她换尿湿的被褥,任由她大热天焐出一身红疹。心情不好就抓着她的头发打耳光,发泄完后又跪在床边痛哭流涕。俨然一个神经病。 李费岩早些年下海营生,积攒了些许财富,得尿毒症后,一心求生,这才找到八百年形同陌路的辛曼珠,说要拿回林余星的抚养权,并承诺只要辛曼珠帮忙,将名下一套房产转赠予她。 李嵊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有胸怀,有担当,与母亲伉俪情深,久病不弃,完全是辛曼珠这个贱人设计勾引,才酿下苦果。 所以在得知真相后,最后一道设防线,彻底崩了。 父子俩的关系急转直下。 李费岩已是病入膏肓之躯,身体破败得如一张薄纸。他一辈子自私,根本不想死。求啊,哭啊,李嵊是他唯一的稻草,他不想落个无人送终的凄惨下场。 李嵊终于接他电话。 李费岩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他急急地承诺,房子给你,存款给你,你才是爸爸唯一的儿子。 死一般的沉默后,李嵊说了一个字,好。 他按地址来到李费岩住的宾馆,消瘦病态的老人欣喜若狂,甚至过来拥抱儿子。 抱住了。 脸色也变了。 李费岩呼吸急喘,疼痛顺着腹部一路蔓延,剧痛来袭,他低下头,能清晰看见乌黑色的血从身体里迫不及待地流出,淅淅沥沥滴在地上。 李嵊手握刀柄,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一具干尸。 眼睁睁地看着李费岩断气后,他打了110自首。 一周前发生的事。 审讯期间,李嵊对所作所为供认不讳。民警问他,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李嵊抬起头,提了一个要求。 他想见林疏月。 这事先到了魏驭城这里,电话听完后,那头询问他意见。 此时天黑未黑,落地窗外,车流不息,尾灯频闪,高架桥承载着无数“来”与“去”,构成了流动的盛大光景。魏驭城眺投远方,最后垂眸沉声:“不见。” 尘归尘,土归土。 这半生,林疏月已经够苦的了。 李嵊或许会幡然醒悟,或许还有戳她心窝的话在不罢休地等待。但在魏驭城这,都不重要了。过去就过去,她的未来,他来护航。 这起案件性质恶劣,社会影响极差,毫无悬念的,李嵊一审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民警按规程给他做过心理测试,得出结论,他有重度抑郁症,典型的反社会型人格。 李嵊的消息,魏驭城没有告诉她太详细,林疏月也不问。照常生活,工作,只是闲下来时,偶尔会望着窗外发呆。待清风抚面,又很快将泛动波澜的情绪平复。 这天,林疏月准备去明西医院取林余星的一张检查结果。 刚停好车,就听到身后幽幽传来一声,“月月。” 林疏月汗毛直立,猛地回头,果然是辛曼珠。 一月余不见,她憔悴得如换了个人。双颊凹陷,皮肤暗沉,带了妆,但鼻翼两侧全起了皮,哪还有之前在美国时,意气风发的精神气。 辛曼珠已没了盛气凌人的底气,从头到脚就像一潭死水,“魏驭城真心狠,不让我见你。” 林疏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躲我?”辛曼珠倏地激动,“我是你妈你还躲我!我就算打死你,你也要给我养老送终!把我撇一边儿就想赖账?我告诉你林疏月,你想得美!” 林疏月心口突突地跳,不想跟她半句废话。 她转身要走,手臂却被辛曼珠一把拽住,“你给我钱!你男朋友有钱。我要住房子,我要吃饭,你别想甩开我。你要是不肯,我,我就告诉别人,你妈是妓|女,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林疏月眉间平静,丝毫不为所动,她点头,“行,我给你个喇叭,最好告诉全世界。” 她甩开手,辛曼珠顿时歇斯底里,从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林疏月摔倒在地,这一跤不轻,脑袋正好砸在车门上,当即一片眩晕。 辛曼珠疯了一般扑过来,就在这时,一声更凌厉的尖叫:“她在那,就是她!” 几个气势汹汹的妇女迎面跑来。 辛曼珠脸色骤变,像耗子似的就要躲。 可寡不敌众,很快被她们围住――“你个下贱老麻雀,一把年纪了还勾引我老公!” 辛曼珠混迹风尘场所,在哪都不安分。刚回国的时候,和一个酒吧认识的男人混在一起,结果被他老婆发现。辛曼珠机灵,时不时地换个宾馆住,愣是没让抓拿。 眼下却栽了跟头,看对方这架势,不把她扒层皮不罢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从几米远,一路撕扯追打到十几米远。辛曼珠的尖叫声,哀嚎声,痛呼声,受不住了,一遍遍地嘶喊林疏月的名字。 林疏月坐在地上,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她很平静,慢慢低下头,捡起包和手机,缓过这阵眩晕后,撑着膝盖慢慢站起。她转过身,向反方向走,身后狼烟遍地,烈狱锤炼。 她低下脑袋,再也没有回头。 下午三点半,魏驭城从办公室出来,身后几个副总和部下一起,正准备进会议室。刚走几步,李斯文先发现的人,很是意外,“林老师?” 魏驭城转过头,就看见林疏月站在电梯口,小小一道身影,应该是徘徊了许久。她咧嘴一笑,娇憨温柔,也没说话,冲李斯文摆摆手,以嘴型说:“不打扰了。”便要走。 几乎同时,魏驭城下令,“会议取消。” 然后留下一堆大佬,径直追上林疏月。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眼神投向李斯文,“李秘书,这什么情况?” 李斯文笑而不言,只伸手示意,“等魏董指示,时间定下后,我再通知各位。” 这边。 魏驭城追上林疏月后,一眼看到她额头上的红印,皱了皱眉,却也没继续追问。而是牵起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说了四个字: “我们回家。” 林疏月低着头,再也忍不住地泪如雨下。 谁都没问为什么,两人极尽疯狂。 魏驭城的车停在汇中集团的专属位,幸而位置隐蔽,也绝少有车辆往来。迈巴赫空间宽敞,皮椅垫软,但幅度太大,林疏月的头顶心仍被顶得“咣咣”响。 到最后,白皙的脚丫子像两根面条,一会蹬在车窗上,一会踢着副驾驶的椅背。车里狼藉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平复后,林疏月随便把衣服一穿,推开门就蹲在地上一顿狂吐。 魏驭城没忍住,懒在后座朗声笑。 林疏月扭头愤懑:“笑屁。” 魏驭城好心提醒:“少说话,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 林疏月指着这个罪魁祸首,喉间黏腻难受,不想吐了,只想咳嗽。 魏驭城下车,到底是心疼她的。从身后搂着人,低声说:“以后别吃了。” “……” 魏驭城扭头看了眼车,嗯,没眼看。 他拿出手机拨号码。 林疏月紧张:“这个时候你打给谁?” “李斯文。”魏驭城说:“这车坐不了,我让他送钥匙下来,开他的车走。” 林疏月不自在,“你跟李斯文究竟什么关系,什么事都找他。” 魏驭城睨她一眼,正儿八经地说:“他除了不能生孩子,什么事都做得了。” 林疏月抱住自己,一秒眼泛朦胧,可怜兮兮地哭诉:“魏驭城,你个渣男。” 魏驭城不理会这个小戏精。 他平淡地“嗯”了声,走过来直接上手公主抱,把人稳稳当当地托在双臂间,“是,渣男现在要跟你回家做\\爱,你满意了吗?” 恰好走来的李斯文脚步一顿,这话受用,下次说给周愫听。 本以为魏驭城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这一证明,一夜荒唐而过,偃旗息鼓时,已近零点。明珠苑的计生用品没备多少,到一半的时候恰好用完。 林疏月尚存理智,想推开人。 结果魏驭城抓着她的手,没羞没臊地挪向一个地方,哑着声音说了句令她头皮炸掉的浑话,林疏月当即束手就擒,反抗变顺从。 魏驭城也累了,此刻眯眼,呼吸沉沉,该是睡着了。 林疏月的手机震了震,是夏初。 summer:滴滴滴。 小树叶:哒哒哒。 暗号对上后,林疏月问:你怎么还不睡? 夏初:我刚做完。 林疏月一脑袋问号:和谁? 夏初:陈医生。 林疏月:绝了,你俩就成炮|友了? 夏初:别提了,老娘被他套路了,操,医生没一个好东西。你呢,在干嘛? 林疏月回了个表情:[害羞] 夏初秒懂:那你还有力气打字,可见魏驭城不厉害。 林疏月啧的一声:得了吧,你不也在打字:)魏驭城年龄比陈医生还大:) 夏初也不知道,这突然battle是怎么回事。于是郑重提醒:友谊万岁。 疲惫感烟消云散,越夜越精神。嫌打字麻烦,两人索性发起了语音。声音摁到最小,都是些私密话。 夏初巴拉巴拉一大堆:就很绝,陈熙池的技术还是那么好,我真的想跪地求他tvt 林疏月心有戚戚:按理说,男人到了一定岁数,应该走下坡路才符合生理学。 夏初:知道了,想夸你男人就直说。 林疏月嘴角含笑,幽幽一声叹气:他真的很能折腾。 这次回复的时间长了点,夏初再发来消息,很长的一段语音: “有一个说法啊,计算男人最合理的x生活频率。用他年龄段的十位数乘以9,得出的结果里,十位上的数字,代表天数,个位上的数字,代表次数。几天几次就算出来啦。” 林疏月听得一愣愣的,并且开始盘算:“魏驭城今年36,3乘以9等于27。那就是20天,7次?” 一室安静,落针可闻。 直到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魏驭城不知何时醒的,听到这实在忍不住,语气幽幽似遭受极大侮辱: “这绝对不是我的真实水平。” 林疏月:“……” 完结章(上)(民政局下午两点上班,现在...) 完结章(上) 为了这个不靠谱的算法, 林疏月付出了比较惨痛的代价。 魏驭城好像为了证明什么似的,这段时间的耕耘愈发辛勤。林疏月有点怵他,索性又搬去了夏初那。 夏初还奇怪, “昏君放你来啊?” 林疏月有苦难言, “哪肯,我就说是你让我回来帮忙半个月的。” 夏初心一阵阵的凉,“我天,你俩口子可放过我吧,你家昏君又会给我使绊子的!” 林疏月说:“我不管, 我就赖你这儿了。魏驭城给你什么你先受着。回头我再帮你弥补回来。” 夏初挤眉弄眼, “哟哟哟, 越来越有老板娘派头了。” 林疏月手一挥, “去去去。” 夏初拿了罐常温的芬达给她,两人碰了下杯,咕噜咕噜两声响, 她问:“魏驭城跟你求婚了没?” 林疏月又抿了一小口,这事吧,还真没。魏驭城确实探视过无数遍, 可回回都被她忽然的安静斩了后续。 林疏月声音浅, 视线低垂至易拉罐鲜艳的字体上,“是我的问题。” 夏初知道她心思,安慰说:“你得想开点, 魏驭城就是魏驭城,他不会让你重蹈那些不好的经历。你得相信他。” 林疏月笑了笑,“我知道。” 受过伤的人, 心防总是厚一点,有阴影也好, 不自信也罢,总是比一般人要慢热些。这要过的,是自己那关。而对爱人,是心无旁骛的信任。 正因为太在意,所以也怕委屈了对方。 林疏月微微叹气,问夏初:“说说你和陈医生。” 夏初登时翻了个大白眼,怒斥:“陈熙池有大病。” “我早说过,让你别作,那年你追陈医生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绝不是他的对手。”林疏月闲散地瞥她一眼,“陈熙池,扮猪吃老虎,你啊你,还自以为能拿捏他。” 经这么一点醒,夏初似懂非懂,张扬的小脸一下子黯淡下去。 “其实陈医生挺好的。” “你够够的了啊,总替他说好话,收他贿赂了?”夏初皱眉。 “好意思说我。”林疏月手里的易拉罐碰了碰她手臂:“你没事给魏驭城送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爸妈公司的新品啊。”夏初眨眨眼,“魏董满意的话,以后少给我使绊子。” 林疏月至今心有余悸,有苦难言,没好气地撂话:“留给你的陈医生吧。” 再往下又是限制级话题了。 说到这,两人默契地保持安静,同时打止。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夏初其实犹豫了好几天,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李费岩在北京的病历情况,你知道是谁帮忙拿到的吗?” “谁啊?” “赵卿宇。” 林疏月的脸色顿时沉静下来。 夏初小心翼翼地提这个名字,心里没底,也没别的意思,就觉得还是得让她知情。 “之前我们查李嵊,知道李费岩去北京求医,但不知道具体情况。我在医疗系统认识的人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学同学。也是缘分吧,我这同学和赵卿宇有亲戚关系。后来赵卿宇找到我,给了我一份李费岩的病历资料。也是他提醒,说李费岩可能是想打林余星的主意,让我们多注意。” 夏初忐忑说完,偷偷瞄向林疏月。 良久,林疏月“嗯”了声,倒也没有多余表情。 几天后的周六,林余星每月的例行体检。这么多年都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林余星特别懂事,已经能藏好自己的情绪,一路说说笑笑,宽慰姐姐的心。 林疏月看得眼热,心里难受。她盖住弟弟的手背,心疼地说:“好啦,你倒还逗我开心了。别怕,平安最好,真要有事,姐姐在。” 常规检查出了一半结果时,杨医生又加了一个冠动脉ct,前后需要一个多小时。林余星进去前,说:“姐姐,我出来后想喝水果茶。” 他是怕林疏月留在这更加担心,找借口让她出去透透气。 都是懂事的人,心照不宣地成全彼此。 林疏月笑着答应,摸了摸弟弟的头,“好,听医生的话。” 医院里常年恒温,不冷不热。但室外的空气总比里头新鲜,尤其入秋后,风过就是一阵凉。街边的藤蔓因风而动,金灿灿的梧桐树叶也开始旋落。 林疏月仰头望了好一会,才拢紧外套迈步。 坐了两站地铁到附近商场,找了林余星爱喝一家排队。刚排没多久,忽的一道声音:“疏月。” 林疏月转过头,愣了愣。 是赵卿宇。 他拎着公文包,戴一副窄细的无框眼镜,一身装扮像刚跑完业务。他对林疏月笑了笑,“还真是,我以为看错人了。” 林疏月微一颔首,“巧。” 赵卿宇指了指旁边的宣传牌,“其实可以手机下单的,叫号了你来取就是。” 这样确实方便,林疏月道谢,照着提示下好单后,赵卿宇还没走,他的手垂在腿两侧,鼓足勇气说:“疏月,坐坐?” 小程序显示前面还有45杯制作中。林疏月想了想,“行。” 怕她误会,赵卿宇挠了挠耳朵,“我没别的意思,这些日子想通了很多事,也反思了很多道理,一直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林疏月背脊坐得直,双手轻环胸前,始终平静。 赵卿宇低着头,似是陷入情绪中,慢慢道:“以前是我不懂事,总觉得要干一番大事,却眼高手低,不肯正面自己能力有限的事实。就像你说的,我性格懦弱,没有主见。” 林疏月轻声笑了下,“赵卿宇,我不是你老师。” 赵卿宇抬起眸,眼里分明有着动容和悔意,“但你教会我很多。其实,人生并没有捷径,总会在别的地方还回来。疏月,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无论何种后果,我都坦然接受。” 是幡然醒悟还是心愧忏悔,林疏月心池如平湖,没有半点涟漪共振。 她说:“不是因为‘对不起我’,你才接受‘任何后果’。对得起自己,无愧于心就行。我不需要你的道歉,道不道歉,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赵卿宇面露愧色,慢慢点了下头。 “不过,你告诉夏夏李费岩需要肾移植,这件事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谢谢。”林疏月真心的,神色也和缓了些。 赵卿宇重重叹了口气,只觉得难受,“你别说谢,我真的无地自容。”他问:“弟弟,身体还好吗?” 林疏月却起身,示意了下手机,“我的水果茶好了,先走一步。”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说再见。 时过境迁又怎样,曾经的伤害就是伤害。在她这,永远翻不了篇,更不想成为他人聊以慰藉的桥梁。 与君同舟一程,山水有别,那么桥归桥,路归路,过去就让它过去,她只与未来和解。 林余星做完检查出来,林疏月站在门口,举着水果茶对他笑,“哭鼻子了没?” 林余星摇头,“不疼的。” “又不是疼才会哭脸。”林疏月走过去紧紧牵住他的手,“同样,就算再疼,只要有勇气去面对任何困难,也不会哭的。” 林余星听懂了,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姐,你放心,再艰难,哪怕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也不会自暴自弃。” 姐弟俩相视一笑,眉间风清海阔,是真的释然了。 林疏月把水果茶递给他,林余星嗦了一口,不甚满意,“没放糖吧,一点也不甜。” “有的喝就不错了,”林疏月语气略有不善,“还挑三拣四的。” “最多三分糖。” “哪有,明明五分。” 林余星将信将疑,又喝了一口,断定说:“姐,你根本就没加糖!” 啧。 小人精。 杨医生这边的体检结果有两项明天才能出,姐弟俩去外边吃的晚饭,又逛了圈乐高店,林余星挑了几个小拼件满意而归。 把弟弟送回工作室的路上,林疏月接到陈姨的电话。陈姨紧张兮兮地告密,说魏董今儿早早回了家,但心情很不好。 林疏月赶回明珠苑。 魏驭城自己开车回的,迈巴赫横在院子里,也没好好停正,魏董确实失了耐心。林疏月在门口做了番心理陈设,猜想他是碰到工作上的事。 魏驭城在书房,背对门口坐着,手臂搭在椅扶手上,明知是谁进来,也没有半点响应。 林疏月走过去,声音不自觉放轻,“不是说今天出差吗?怎么就回来了?” 她走去椅背后,温柔地环上他肩膀,“怎么啦?” 魏驭城心里有刺,但温言软语一环绕,真心舍不得。他说:“要破产了。” 分明是带了情绪的话,林疏月哦了声,“没关系,我养魏董。” 静了静,魏驭城侧过身,眸色微深。 他摸了摸她的脸,指尖和眉间一样,如新鲜的霜雪,克制压抑着冷意。林疏月太了解,心思一动,很快察觉到关键。 林疏月倒也坦荡,主动坦诚,“我今天是碰到赵卿宇了,给星星买水果茶的时候。” 魏驭城又把脸给转了回去。 林疏月食指挑着他下巴,颇有气场地喊了声:“看我。” 魏驭城一眼冷下去,一字字跟碾出来似的,“我太惯着你。” 安静几秒。 林疏月也较劲了,“我又不是有意跟他见面,路上碰到的。我说这话你是不是也不信?” 魏驭城语噎,心说,不是这样的。 “哦,你现在要跟我翻旧账是吧?你可想好了,要翻,可以。但咱俩谁欠的账更多,哼哼。” 魏驭城:…… 林疏月人也不抱了,站得笔直跟军训一般,看着他说:“见面就见面,我也不瞒着,因为我坦荡,问心无愧。但你呢,差也不出了,工作也不干了,回来还给陈姨脸色。” 魏驭城:…… 委屈啊,我哪有。 “怎么,你真想让我养你呢?”林疏月深叹一口气,有模有样地掰起了手指头,“现在夏夏给我开6500的底薪,做项目的时候,有2个点的分红。平均算下来,也能月入过万了。但你就不能穿定制服装,不能买百万名表,不能开迈巴赫和保时捷,不能成为明珠市每一个楼盘的尊贵户主了。” 林疏月真还给他算了一笔账,越算越沉浸,自己先忧愁上了,“做女人好难哦!” 林老师这张嘴,嘘枯吹生,朽木逢春,几句话就把魏董怼得哑口无言。 魏驭城沉静极了,浓眉深眼,盯看她许久。 林疏月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苦大仇深地与之对视。 魏驭城脱了外套,起身坐去那张摇椅。他翘着腿,身体随着摇椅微微晃,远远看着她,压着嗓一字一字的,“这么能说。” 林疏月眼皮跳了下,估摸这事不得轻易完结。 男人慢慢别开头―― “早知道,就不爱你了。” 魏董的声音向来醇厚低音,压榨出的满分酸胀,都不敌这两分委屈的扮弱求全。 谁能抵得过成熟男人的服软和撒娇,林疏月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天灵盖到脚底心一遍遍地过电。 她真的忍不住,直接也跨坐在摇椅上、他腿上。 林疏月整个人赖在他怀里,拖着长长的音慵懒说:“好啊,不爱就不爱。” 魏驭城下压唇角,“那你这又是在干吗?” 林疏月仰着脸,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不爱之前,先来个分手炮。” 对视许久,魏驭城先弯了眉眼,笑着低骂了句痞话,双手搂着她的腰使劲按回怀中,“你以后再说分这个字,我弄死你。” 林疏月小声嘁了嘁,“你就作。” 爱情这种事,无非是爱与不爱,信与不信。两人都是理智清醒的人,哪会真正上纲上线,魏驭城这态度,与其说是恼怒,更多的是吃醋。 他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是他的,里里外外,别人休想染指半分。 “林疏月。” “嗯?”这么郑重地叫全名,她不免紧张。 魏驭城目光似火焰星子,他说:“你得对我负责。” 林疏月:? “民政局下午两点上班,现在就走。” 林疏月默了默,平静纠正:“魏董,跟您汇报一下,今天是周六,民政局放假。” 魏驭城:…… 林疏月在他怀里笑得直不起腰,她一动,摇椅就跟着晃。魏驭城呼吸渐沉。这一下午,他吃了多少醋,就在她身上化成水,只多不少地还了回来。 风浪止息,旖旎不减。 林疏月本还云里雾里,某个点在脑子里飞荡,她突然清醒,撑起身子问:“我和赵卿宇见面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魏驭城懒着声儿说:“钟衍告诉我的。” 就是这么巧。那个点,钟衍正好也在商场,他买完东西开车出来,等闸杆放行时,一回头就瞧见了坐在靠窗位置的林疏月和赵卿宇。那叫一个激动啊,钟衍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就这么发给了魏驭城。 良久。 林疏月的指腹轻轻按压男人厚实匀称的胸口,“你每个月给钟衍多少零花钱?” “没数。”魏驭城淡声:“我给他开了副卡,他要用都从里面刷。” “账单呢?” “每个月都是李斯文在管。时多时少,这小子喜欢买包,多的话,十几二十万吧。” 林疏月双手托腮,眼神纯欲无辜,魏驭城当即沉沦。 林疏月亲了亲他嘴角,“你好爱他哦,但也要有分寸,不然会让人恃宠而骄的。” 魏驭城颔首,有道理。 “小衍还是学生,要树立他正确的价值观,而且在学校,太标新立异总归影响不好,会让同学不敢与他交朋友。” 魏驭城:“嗯。” “所以呢,零花钱,可以稍稍控制一下。”林疏月笑意盈盈,又亲了亲他的锁骨。 一个接一个的吻,撩得魏驭城心猿意马,说什么都能答应,他迫切索吻,却被林疏月抬手挡住,露出的眼眸乌溜溜地转,像一只小狐狸,非要答案才顺从:“那你觉得,给多少合适?” 魏驭城低声:“每个月八百。” 林疏月皱眉,“太少了。” “那你说多少。” “一千吧。” 昏君一字千金,“好。” 完结章(下)(既然相遇,我一生归你。...) 完结章(下) 钟衍闻此噩耗, 肝肠寸断,还天真地找林疏月诉苦,痛斥魏驭城的冷血无情。一个人演讲了十分钟, 觉得有点不对劲, “林老师,你怎么不说话?” 传来的却是魏驭城如鬼魅的两声冷笑:“呵呵。” 呵得他浑身发麻。 林疏月和魏驭城一起,接电话时按了免提。 钟少爷这才后知后觉,完了,人都得罪干净了。 林余星听闻这件事后, 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小衍哥啊小衍哥, 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姐平日对你多好, 处处留心记挂。在魏舅舅面前说了你多少好话,让他待你耐心,宽容, 给予更多的爱和理解。可你呢,转过身就把我姐给卖了。” 钟衍双腿岔开,坐在沙发上使劲儿抓挠头发, “我这不也是吓着了, 万一你姐真有什么心思,不要我舅了,我就没舅妈了。” 这么一解释, 好像也行得通。 林余星神色忧忧,语重心长地感叹:“你的脑回路,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钟衍委屈死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吧。” “每个月一千零花钱,也不是不能用。”林余星扬扬眉, “省点花呗。” 钟衍算是看出来了。 这小子,护他姐呢。 ― 秋意浓,街口的梧桐叶落了一地,一夜起风,次日就是厚厚一层。枝丫光秃,零星吊着几片残叶,仍眷恋枝头不肯落去。 这天,林疏月接到公安局打来的电话。 听了几句后,她僵在原地。 李嵊执行死刑前夕,忽然又交待一件事。三年半前,他收买申远峰,令他冠以假名胡平川,并且伪造了假证明,去找一个名叫林疏月的心理医生。 彼时的申远峰精神状态还算稳定,收了李嵊五千块钱,按他说的去实施。继而诬陷,传播,举报,彻彻底底毁了林疏月的事业。 李嵊一五一十地坦诚,林疏月是被害者,他负全部责任,没有任何要辩解的。 魏驭城陪林疏月去了一趟调查取证,阳平西律师全程协同,办妥后,说:“我这边整理好后,会按既定流程,向相关部门提出申请,届时可能需要林小姐配合。” 林疏月点点头,“有劳您。” “应该。” 阳律师还有些细节需要对接,魏驭城刚想带林疏月走,从里面出来一个民警,“嫌疑人李嵊还有句话托我们带给你。” 林疏月脚步一顿。 魏驭城下意识地将她轻拨到身后。 民警:“他向林疏月道歉,对不起。” 林疏月一动不动,安静几秒后,轻轻扯了扯魏驭城的衣袖,“走吧。” 回程路上,林疏月降下车窗过风,任凭头发被吹散,背风时,又像一把收拢的扇,将脸遮住。魏驭城几次想开口,但终是缄默不语。 林疏月伸出手,秋风穿透指缝,满满的鼓胀感,掌心一握,却是空空如也。她的眼眸眺投远处,今儿不是个好天气,琼楼广厦间阴云滚滚,城市更显疏离冰冷,涌面而来的,是低潮般的压抑。 林疏月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再闭上时,刺痛感犹存,粗粝的砂似要磨出泪来才罢休。林疏月忍了半天,犹如胜仗,终究是没让泪流出来。 到明珠苑,魏驭城绕到副驾驶替她开门。 林疏月对他笑了笑,脸色似无差异。她走前面,魏驭城落后几步,盯看她背影许久,到底是不安心。可此时此刻,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多余。 “我没钥匙呢,你开门。”林疏月刚回头,就被魏驭城搂进怀中。一只手轻压她的后脑勺,稳妥且小心翼翼。 静静相拥,郑重温柔。 魏驭城沉声:“世界欠你的,我来还。” 林疏月熬红了眼,心似注入甘泉,润物细无声。她反手回抱这个男人,在他怀里闭上眼,“世界没欠我什么了。”―― 因为有你。 ― 次日,秋阳高照,枫林树梢轻漾,人间回暖。 李嵊被执行死刑。 ― 这天下午,林疏月接到一家私立医院打来的电话,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辛曼珠的人,她拖欠医药费,再不补交,就不会提供后续治疗了。 林疏月想了很久,还是去见她这一面。 辛曼珠勾三搭四成习惯,也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真痴迷于男女之事。她很聪明,不管是钓男人的手段还是躲避麻烦,简直如鱼得水。 这次被那男的正房太太找上门,伤得不轻,肋骨被打断两根,送进医院时一直咳血。有日没见,辛曼珠已如风中残叶,只剩一副干瘪的皮囊。 林疏月一露面,医生诸多抱怨,并且冷嘲热讽,你还是女儿吗,妈伤成这样,也不来照顾。 林疏月当着那么多医生护士的面,淡声说:“她死,我都不会替她收尸。满意了吗?” 医生护士面面相觑,被她眼里的冷肃震住,不敢吱声。 林疏月勾了条木椅,坐在辛曼珠床前。 她坐姿笔直,目光如死水,连多余的恨意都没有,像在看一根没有生命的木桩。不用只言片语,一个眼神,就已摆明态度。 辛曼珠呼吸急促,“你,你。” 林疏月什么都没说,递过一份协议,“签了它,我保你平安出国。” 辛曼珠费劲地坐直了些,垂眼一看,歇斯底里:“你休想!” 协议上,要求她永远不打扰林余星。 林疏月点点头,不理会她的疾言厉色。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就这么丢到她身上。像散开的食人花,竟都是辛曼珠混迹不同男人身上的照片。 “你若不同意,这些,就会分发寄给对应的人,我知道有几个,已经找了你很久。未免她们辛劳,医院,科室,病房号,床号,我一定知无不言。” 辛曼珠霎时变脸,咳得如骨裂一般。她不敢置信,“你这么狠毒,你,你!” 林疏月冷傲入骨,态度坚实厚重,当真不讲半点心慈。 “是死是活,选择权在你。”说完,林疏月起身要走。 辛曼珠趴在床上语不成调,“月月,疏、疏月……” 门关。 里头一声撕心裂肺的:“林疏月!!” 她低着头,深深呼吸,然后戴上墨镜,这一生,大概是不会再见了。 到明珠苑时,夜幕降临。 魏驭城正从书房出来,见着人愣了愣,“嗯?不是和夏初逛街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疏月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他。 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魏驭城吓一跳,还没回神,她已经冲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林疏月像个跟家长做保证的小孩儿,哽咽着发誓:“魏驭城,我以后,一定一定会当个好妈妈,我不会缺席他每一次的家长会,不会不耐烦,不会动手打他,不会说一些伤他心的话。我会对我的孩子负责,我要把全部的爱都赠送给他。我要让他长大后,不会有一丝,后悔来到这个世界的痛楚。” 林疏月泣不成声。 魏驭城的下巴抵着她头发,温热的掌心有规律地轻抚她的后背。一下一下,直到她的心跳保持一致的节奏。 他这才笑着说:“有孩子啊,那是不是得先 ……” 林疏月仰着脸,眼里仍有朦胧水雾。 魏驭城吊着眼梢,低声说:“结婚。” 这两个字往她心口重重一击,擦枪走火滋滋不灭,最后轰的一声升空,在生命里开出璀璨烟花。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这算求婚吗?” 其实只要他应下来,她一定答应。 可魏驭城只笑了笑,眼眸似温酒,说:“不算。” 不算就不算吧,之后,这男人竟再未提过这事。这真是个高手,反其道而行,把忐忑不安通通转移给了林疏月。 这几日,钟衍倒往家里跑得勤。一会给林疏月带奶茶,一会带绿豆糕,说是他学校的招牌小食,醉翁之意不在酒。 上次“出卖”林疏月的事,钟衍心有余悸,且深深认清家庭地位,要想大学过得好,这舅妈一定不能得罪。 林疏月一眼看穿他心思,故意不上道儿。 钟衍惴惴不安,急了,索性告诉了她一个秘密――“林老师,我知道你和我舅的事。你俩是在波士顿,嗯,深入交往的吧。” 林疏月怔然,眉头紧蹙,“你怎么知道?” “诶诶诶,你可千万别误会,我舅可没出卖你。”钟衍忙不迭地解释,生怕又一个掉以轻心,把魏驭城给得罪了。 他说:“是我自己偷听到的。” “三年前,我仍是个叛逆少年,寻死觅活的,我舅可烦我。” 林疏月打断:“说重点。” “重点就是,那天李秘书上家里头汇报工作,说人查到了。我舅很高兴,问在哪。李秘书说,不凑巧,去波士顿了。”钟衍挠了挠头,“其实我就听到这么多。本来没想过是你,后来和林余星聊天,说到你们家的事儿,说你那个垃圾妈就在波士顿,你无助的时候,还去美国找过她。” 钟衍笑眯眯地总结:“我舅对你见色起意,继而制造偶遇。啊,不对,其实根本没什么偶遇,全是他的处心积虑。” 林疏月脑子空白。 她渐渐反应,所以,这个男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爱了她很久很久。 周身被一股奇妙的力量包裹,托举。岁月这个词,忽而沉淀下来,她能以俯瞰的视角冷静观望。林疏月想起娄听白说过的一句话: 人生或许不公,几十年后回头看,你会发现,早些年缺失的,总会在某一阶段弥补回来。 静默守望,温润无声。 钟衍瞧她感动的神色,心里便松了口气。 这下,总能将功折罪了吧。 刚想着,林疏月飞快往外跑。钟衍急着问:“你干嘛去?!” 林疏月拿了他的车钥匙,心里就一个念头,她想见魏驭城。 ― 人在办公室里坐着,门不轻不重地被推开,林疏月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都跑红了。 魏驭城吓一跳,还以为出了大事。 结果,林疏月眼神直勾勾地望向他,脱口而出:“魏驭城,我们去领证吧!” 一语出,空气如被浆糊粘粘,严密得不透一丝风。 林疏月也觉得不对劲,慢慢看向右边。会客区,三条沙发上,坐着好几位集团高管。他们善意微笑,颇有几分看热闹的闲心。 林疏月顿时窘迫,热血上头的劲也冷去七分。她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剩下三分浸润眼角,依旧灼如烈焰。 魏驭城满目春风,走过来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 先是往会客区的方向挪几步,稳重道:“最近劳各位辛苦,日程一紧再紧,确实是因我接下来的家事。” 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立即心领神会,“魏董好事将近,恭喜了。” 林疏月不解,愣愣看向他。 魏驭城又将人牵去办公桌前,“本想再晚两天告诉你,等我忙完休假,准备带你去实地看一看。” “看什么?” 魏驭城睨她一眼,微微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大多是英文,大小不一,还附有几张照片。 林疏月一眼就看到,照片上,天蓝如洗,海天一色,正中间是一座爱心形状的…… “岛?”她蹙眉。 魏驭城双手抵着桌面,这样与她的身高差缩减一些,对视时,目光平等交织,个中情绪一览无遗。他笑着调侃,“求婚的仪式感,总不能少。这岛在北美,交易耗费了些时间,但也已差不多了。它还少个名,不着急,等过去了,你再取。这岛离夏威夷近,以后每一年,我们都过去休假。” 许久后,林疏月抬起头,眼睛像被桃花萃染。 魏驭城依旧是笑,勾了勾她的手指,“求婚是男人的事,不能委屈你。” 还是那个抽屉。 魏驭城又从当中拿出一个方形的丝绒盒,他连钻戒都早早备好。 “林疏月,嫁吗?” 良久。 林疏月眼角带泪地点头,“嫁。” 一锤定音。 这晚,魏驭城还有个视频会,林疏月一直等着他,八点半,魏驭城忙完,进办公室,就看见林疏月坐在沙发上,正是明暗各半的光影交汇处,她肩披月光,像一块通透的美玉。 魏驭城忽而心安。 两人挽手归家,出大厦时,秋风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拂面,只觉得通体舒畅。魏驭城站定,帮她把外套拢紧了些,“别吹风。” 林疏月顺着他手臂,又贴严实了些,乖乖应了声,“知道了。” 两人相视一笑,眸色如碎星闪耀。 林疏月此刻仍觉不真实,指尖刮了刮他掌心,“魏驭城。” 风衣将男人的身姿勾勒挺拔,带来的安全感如高塔明灯,无论前路多茫然,都不会迷了方向。 不用明言,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魏驭城反手包裹住她手指,万语千言化作一个字:“在。” 语毕。 头顶风光霁月,眼前灯火如潮涌般亮起。 魏驭城不由将人牵得更紧。 你是心尖烧滚的烈焰,是春风携星河的温柔,是月牙最迷人的那一弯尾勾,也是我的幸福险中求―― 既然相遇,我一生归你。 魏驭城x林疏月(魏驭城的腰。...) 番外―不羡鸳鸯 1、 彼此求婚的事, 第二天就在集团内部传播开来。俨然是汇中成立以来最大的八卦消息。 魏驭城和林疏月相识相恋的各种版本都有,公认最靠谱的一个,就是得感谢耀总, 要不是唐耀安排林疏月来汇中, 就没有接下来的事了。 小群里一个叫“小苏打”的匿名账号说:万一是魏董安排的呢[可爱][脸红] 众人惊叹!如此一代入,似乎更带感了。 这段时间,周愫和林疏月聊这些,一聊就能几十分钟不停嘴。很多话听得当事人都乐得要命。 “你们公司有人说,我暗恋你很久, 你一直不为所动。某一天趁你醉酒, 我把你给强了, 还给你拍了裸|照, 你要不答应,就让你上报。” “另外一个版本,我对你死缠烂打, 去你家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没辙了。后续剧情他们已经想好,叫做先婚后爱。” 林疏月在电话里边说边笑。 可说着说着, 就笑不出了。 林疏月哀声叹气, “难道我不够漂亮,不够优秀吗。怎么,女人和优秀的男士在一起, 舆论的善意更多的是偏向男士,而把所有揣测和怀疑都安置在女人身上。可见,人都有慕强心理。” 魏驭城弯了弯唇, 也只有她了,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依旧能够理性客观地分析原因。 午夜时分,电话里的絮语像春天的杨柳,微风轻漾,叶尖似有若无地撩拨,魏驭城心里发痒。 最后,林疏月幽幽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 短暂安静。 魏驭城轻声:“月月受委屈了。” 林疏月在床上滚了个圈,脸埋在被毯里,瓮声说:“有你这句话,就不委屈。” 魏董太忙了,全然不似小说里写的那样,求婚后赶忙举办世纪大婚礼,上热搜,登报纸,霸气宣告所有权。 他倒好,求完婚的第二天,就和李斯文去上海出差了。 为期十天的亚欧经济峰会,魏驭城是明珠市的企业代表,也是国内低维材料与纳米器件研究的佼佼者。这还有个小插曲,魏驭城作为行业代表上台发言,阐述了超高密度光电化学的应用以及未来发展前景。且全程用英文。 魏驭城的现场视频一度在微博传播,毫不意外的,收获好评一片。 这天晚上,两人打电话时,林疏月正正经经地告知他,“就这一天,你多了两万个老婆。” 魏驭城不明白,“什么意思?” 微信收到五六张截屏,是他视频微博下的评论。热评第一条就俩字:老公。 点赞两万多。 魏驭城却顾左右而言他,“这么晚你还吃宵夜?”又问:“鱼好吃吗?” 林疏月莫名,“我没吃宵夜呀。” “那我怎么闻到西湖醋鱼的味道?”魏驭城低声笑,“这道菜,我也吃过很多次,你抵赖不得。” 林疏月恍悟,又着了这男人的道。 此刻她刚洗完澡,在床上翻来滚去,秋夜月色最迷人,窗帘敞开,躺床上的这个角度,一抬头就能看见悬在西边的弯月。像细眉,清冷孤傲地与夜色作陪。 林疏月起了兴致,故意逗他,“魏驭城,你有两万个老婆了哟。每天一个,都能陪到你91岁。哇,你好幸福呢!” 魏驭城没搭话。 恰好,敲门声响。 林疏月侧头看了眼,以为是陈姨。她赤脚去开门,“等会啊,我……”门把拧开,拥有两万个“老婆”的男人就站在眼前。 “你,你你你怎么回来了?”林疏月手机差点滑落。 魏驭城单手一绕,搂着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将人抱离地面,亲了亲她颈间,沉声带笑,“两万个老婆是吧,到91岁是吧,那就从你第一个开始。” 林疏月告饶,“你没洗澡!” 这话倒提醒了他,魏驭城若有所思,“是不是还没在浴室过?” 林疏月羞赧,没好气地捶他肩头。事实证明,男人真的不能惯,不然受苦的都是自己。淅淅沥沥的水声,掩盖住林疏月最后的挣扎。 自这夜后,林疏月义正言辞地发誓:“魏驭城,我再信你,我就是大肥猪。” 魏驭城的手指有搭没搭抚着她的肩,漫不经心地哦了声,不太客气地纠正:“明明脚趾头都痉挛了,非得口是心非。” 林疏月:“……” 她编了条血泪史信息,群发给了夏初和周愫。 男人。 真的不能太惯! 2、 上海之行提早回来,原本是有个晚宴,主办方极力邀请,但魏驭城还是婉拒,指派李斯文代为参加。 这段时间的工作暂告段落,魏驭城带着林疏月回家,把两人要领证的事跟父母说了番。 两长辈很平静,魏濮存对儿子说:“领了证,她就是你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你不仅要用真心相待,更要有男人的责任与担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是一个整体,小月有不好的地方,那也一定是你没有做好。既成整体,必定是共同进步。” 魏驭城谦恭应声,“我明白。” 他又看向娄听白,等着母亲训话。 娄听白被儿子这态度看笑,“我又不是你父亲,没那么严厉。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你俩也太迟了,早该这样定下来。” 林疏月内心松口气。 俩长辈都是很好的人,可这么正式的官宣,难免紧张。 好在就说了这一会,便该干吗干吗。 吃过饭,林疏月去书房待着,这个点,父母应该在午休。她下楼喝水的时候,却看到魏濮存和娄听白就坐在沙发上聊天,内容还和他们领证的事有关。 林疏月水都不喝了,跑回书房紧张兮兮,“魏驭城,怎么还要订婚啊?” 他正看邮件,手指在键盘上轻敲,“嗯。” “还有什么二伯,三叔,四姨妈?你家这么多亲戚?”林疏月小心问:“他们都会来吗?” “来。”魏驭城抬眸,“你对咱家有什么误会?我父亲有三兄弟,我母亲也有四姊妹,只不过不全在明珠市。我结婚,他们肯定是要来的。” 忘了,这是豪门。 魏驭城要结婚的消息一经外传,颇受关注。 不久后,他的几位伯妈带着儿女飞抵明珠市,以表重视。既是女眷家宴,林疏月必然要露面。她原以为也是好相处的长辈,可事实不尽然。 三位伯妈雍容华贵,往那儿一坐,个个是能镇场子的主。也是娄听白在,她们热情,圆滑,事事顺从。一见林疏月,一阵艳羡夸赞,说她实实在在的美人坯子。林疏月礼貌帮忙添茶水,又赞她行事落落大方,不疾不徐,颇有当家风范。甚至,她坐在那儿安静不言语,也能夸她得体稳重,有方有圆很懂规矩。 好话听着舒心,但林疏月总觉得,过犹不及。正思虑,抬头恰巧对上娄听白的目光。娄听白眼角含笑,却不是那种欣喜的,反倒有一丝意味深长,似点拨,似安抚。 富太太们的茶话会,一时半会结束不得。 也是这时林疏月才发现,娄听白平日看着和善,真到了场合,女强人的凌厉劲太飒了,像太阳,光芒焰焰。 中途,林疏月去洗手间,到门边,蓦地听到聊天的声音。 是二伯妈和她女儿。 “也不见的多美,顶多算是清秀舒服的长相,也不知驭城怎么喜欢这样的。”二伯妈言辞不屑,“听说家境不太好,无帮无助的,听白也瞧得起。” 二伯女儿对镜涂口红,“她背的包包也好普通哦,都看不出什么牌子,走出去也不怕给魏哥丢面儿。” 林疏月默了默,回了包厢。 富太太们玩麻将,她不好喧宾夺主,就坐在沙发上给魏驭城发信息: -魏董,我既不美艳,也没背名牌包,你到底看上我什么呢[眨眼][无辜] 五分钟后,消息回复: -待会来接你。 四十分钟后,人真的到了。 魏驭城一进门,伯母们纷纷笑脸相迎,弟弟妹妹们也都起身叫人。他扫了眼全场,看到林疏月后,径直走去她身边。 林疏月仰着脸,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魏驭城一手拎起她的包,一手牵着人,然后转过身,看向这群女人,表情仍是客气的,但笑意分明敷衍疏离。 “今儿各位长辈能赏面过来,我打心底感激。但既是一家人,很多台面上的事,倒也不必勉强自己。哪怕演戏,来都来了,那就和和气气地凑一出圆满。彼此心里都有些数,别人前伪善,人后说三道四。魏生狂惯了,打小就是这脾性,真要说个什么混账话,我怕各位受不住。我夫人各位既看过,那就带走了。你们慢慢玩。” 说完,牵着林疏月大步离开。 方才说林疏月坏话的二伯妈色如灰土,有气不敢发。 气氛死寂,尴尬之际,娄听白笑盈盈地说:“来吧,咱们继续打牌。” 车里。 魏驭城被副驾座上的人盯得不自在,“你总看我干吗?” 林疏月竖起大拇指,“帅。” 魏驭城朗声开怀,倒也意外,“我以为你难受。” “听你伯妈说的那些话,我还挺想笑的。”林疏月斜看他一眼,“倒是你,真把我吓着了。” “替你出头还说风凉话。”魏驭城轻哼。 “没有没有,魏董,你太霸气太man了!”林疏月双手捧脸,眼睛亮得像星。 恰逢红灯,车停稳后,魏驭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们家的关系比较复杂,尤其在我父母那一辈。” 林疏月点头,带着一丢丢调侃:“我知道,争家产,豪门恩怨,胜者为王。夏夏特别喜欢看港剧,还刷八卦论坛,她能讲得头头是道。” 一点都不夸张,魏驭城亦没否认。 那些繁琐复杂的往事,数十年的恩恩怨怨,也绝非一朝一夕能掰扯清透的。 林疏月还是觉得不太妥,“你话,是不是有点太重了?要不,我还是跟你伯妈她们搞好关系,再难听的,我忍着就是,又不掉肉。” 魏驭城:“跟我在一起,还要你受这份委屈,我也太无用了。” 林疏月悠悠道:“不用妄自菲薄,魏董其实,挺好用的。” 魏驭城睨她一眼,反天了,仗着在外头越发会挑衅了。偏还故作正经,伸手拨开他的脸,“看路,好好开车。” 这些伯妈们待一晚便走,走之前,托娄听白转交给林疏月礼物。成套的翡翠首饰,钻石手链,更甚者,直接上了一盒小金条。 林疏月震惊了,没敢接。 娄听白见怪不怪,宽她的心,“习惯就好,有的话你听听就过耳,不要往心里去。一年见不上两回面的人,无须在意。该有的礼数齐全就行。” 林疏月应声:“我会的。”顿了下,“我也会劝魏驭城。” 娄听白笑了笑,“他啊,算了吧。打小就这臭脾气,也是这几年身在要位,稍微稳重了些。其实骨子里,狂妄得很。要我说,衍衍就是跟他学的。得了,由着去,你别烦心。” 之后,林疏月跟夏初聊天,夏初不信,让她把见面礼拍个照片看看。 发过去后―― -黄金一箱?!!我晕!有钱人就是这样生活的吗!! -不过还是要提醒一下这位准豪门太太。 -别想从我这辞职,现在合适的人太难招。 林疏月:行呀,涨工资。 夏初回了个哭哭表情包,客观评价闺蜜: 恃宠而骄,魏驭城惯的! 3、 忙碌的一周。 才送走魏家亲戚,魏驭城又带她去见了朋友。这是属于他最私密的圈子。其实林疏月之前陆续见过几位,比如熟得不能再熟的唐耀。 明珠公馆的顶层vip包厢,一进门,就被这帮人起哄,个个三十往上的人了,哪还有半点成熟气质。林疏月吓得直往后缩,幸而被魏驭城紧紧牵住。 他往面前一挡,还没开口呢,唐耀笑着调侃:“哥们这还没开始呢,魏魏就护短了。” 另一人附和:“夜还长,怕你护不过来。” 魏驭城笑得眉目清朗,此刻不是魏董,活脱脱一浪荡公子哥,他指着唐耀,“就属你最能惹事。” 唐耀不乐意,对林疏月抬抬下巴,“看他狂的,林老师,必须管管!” 林疏月笑如满月,“他不用管。” 唐耀他们啧啧说酸,“也就林老师给你面子。” 魏驭城把林疏月轻轻拉到前头,仍是平静语气:“虽然都认识,但还是要正式介绍一下,林疏月,我未婚妻。以后就是自己人,我若有顾全不周,没能及时相护的时候,劳请各位多照顾。” 魏家的规矩在,订婚啊这些礼数都齐全,没正式办婚礼那一天,魏驭城在她那儿的身份还真转正不得,这也是对女生的尊重。 “挂魏魏的账,今天非把他喝怕。” 魏驭城脱了风衣,懒懒搁去一旁,“就你那点酒量,我还不清楚?” “嚣张。” 男人有男人的天地,魏驭城跟这群哥们在一起,才是真正的放松。不同于爱人间的体贴温情,是一种无所顾忌的豪情万丈。 多数时候,林疏月都在静观他。 他笑得剑眉斜飞,如风逍遥。薄羊绒裹体,把本就优越的肩背形状勾勒得有棱有角。魏驭城喝酒的样子很带感,手指修长,映在玻璃杯上如强劲的藤蔓枝节,有一种引诱的性感。 那边笑笑闹闹,偶尔听谁飙了句痞话,被魏驭城不悦打断。也不知他们说什么具体,总之,同时往林疏月这边看。 唐耀笑骂:“护短简直没眼看,真想让林老师知道我们魏魏的风流故事。” 魏驭城也不恼,反倒四平八稳,“随你说。” 唐耀靠的一声,“真没辙了。” 回去时,林疏月开车。 魏驭城喝得六七分,懒在副驾坐没坐相,就这么看着林疏月开车。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慌啊。”林疏月扬着音,慢悠悠地调侃,“不知道的,还以为魏董真是清心寡欲的小处男呢。” 魏驭城的重点:“我小吗?” 林疏月愣了愣,笑着怒斥:“服了你。” “我不怕人说。”魏驭城语气散漫,“反正我对你有好感的那时候起,就一直守身如玉了。不然你看,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有没有过女人来正宫夫人面前闹?” 林疏月斜睨他一眼,“那个叶什么可什么佳。” 魏驭城说:“她不算,那时候,你不也没答应跟我在一起吗?” 林疏月嘁了嘁,“看把你能的。”又问:“她哪儿去了?” “不知道。” 这是真话,吩咐李斯文把人开除后,这个名字再也没人敢往他耳边递。 “还有什么要问的?” “嗯?”林疏月百无聊赖地开车,“没了。” “那就该轮到我问了。”魏驭城眉头紧皱,“我哪里是小处男了?明明还挺……” “闭嘴闭嘴!” 魏驭城乐不可支。 “不过。”林疏月诚实相告:“我觉得你刚才在明珠公馆的样子,有点帅。” “嗯。怎么个帅法。” “就像看惯了西装,忽然换了身休闲装,让人眼前一亮。”林疏月认真形容,“你不像什么什么总啊董啊,就像一个小孩子,我从没见过。” 魏驭城不关心这些,反倒顺着她的话题,隔空送陷阱,“有一面你肯定见过。” “什么?” “我在床上的样子,像个疯子。” 林疏月:“……” 一时不知该夸他有自知之明,还是斥他骚没了边。 4、 日子平实幸福地过,但林疏月也碰到了点小烦恼。最近被问得最多的就是――你俩到底什么时候领证啊? 夏初问,钟衍问,周愫问,甚至有次吃饭时,李斯文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她。林疏月挠挠鼻尖,说不知道。 也是后来才知道,魏家那边很信生辰八字,吉日良辰。综合了两人的生肖年月,算出最好的日子,是在下月。 魏驭城无奈,“长辈信这些,我说不得,一说就拿什么祖宗祠堂家规来说事。” 林疏月松了口气,“哦,那没事,下月就下月吧。” 魏驭城察觉出她情绪的端倪,揶揄道:“嗯?是不是怕我反悔了?” 林疏月面色平静,心不跳地说:“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下个月还能不能娶到我这么个仙女吧。” 魏驭城愣住。 林疏月得意地扬了扬眉,“今天我坐地铁的时候,还被一个大学帅哥搭讪了。你猜他怎么叫我?他叫我学妹耶!” 听出来了,拿他年龄说事儿了。 魏驭城坐直些,不咸不淡都哦了声,“有多帅?” “浓眉大眼,鼻子高高的,穿一身运动套装,像一束阳光扑面而来。”林疏月啧啧称赞,“而且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清新干净。” 每说一句,魏驭城的脸色就差一分。 林疏月忍俊不禁,“又要问,答了你又不开心。你个小作精。” 她刚想走,魏驭城脚一抬,把人勾进了怀里,不算温柔地掐她一把,故作正经地问:“小帅哥能掐这儿吗?能这样亲你吗?能碰你这儿吗……” 每问一句,他就付诸行动地示范举例。 最后的话没耳听,做的事也没眼看。 “小帅哥能让你这样抖吗?” 依稀之间,这是最后的收尾。 林疏月心里冒出一个感想―― 老男人!好善妒! 半夜秋风入室,偷得男女主人旖旎过后的一缕香。 最近也不知什么毛病,明明累得要死,被他折腾得精疲力尽后,反倒无睡意了。林疏月刚拿起手机。 summer:滴滴滴。 她赶紧回暗号。 小树叶:哒哒哒。 夏初:你怎么还没睡! 林疏月:你不会又和陈医生…… 夏初:tvt,姐妹,我又被他勾引了,该死的,还很上瘾! 林疏月:合理怀疑你在秀恩爱。 夏初:陈熙池个大王八! 林疏月:打个赌,这绝不是最后一次。 夏初:我在刷短视频,哈哈哈笑死我啦。 林疏月无语,这画风转变未免太快。 夏初:绝了,大晚上的我是捅了腰窝了吗?净给我推送这种限制级的东西。疏月,你知道那种公狗腰吗? 林疏月:公狗腰吗?是不是那种窄窄的,皮脂很低的,全是紧实的肌肉,不仅有腹肌,还有鲨鱼线。而且耐力极强,柔韧度极好。 夏初:[震惊] 林疏月:怎么样,有画面感了吗? 夏初:[摇头][问号][萌萌的] 沉默之际,耳边忽而响起:“解释这么多干吗。” 林疏月吓得手一抖,转头就对上魏驭城渐深的眼眸。 这人什么时候醒来的,视力这么好的么,这回没发语音,都能将屏幕上的字看得一清二楚。 他淡声:“直接说,魏驭城的腰。” “……” 林疏月拜服。 论脸皮,论性张力,论方方面面,绝不是年轻小帅哥能比肩的。 魏驭城x林疏月(终生浪漫的开始...) 番外-不羡鸳鸯 5、 夏初刷了几天短视频, 沉迷公狗腰不可自拔。也是受此刺激,特别想去健身房操练一番,还非得拉上林疏月。 林疏月直截了当:“你信我, 办卡不出三天, 你就不会再去了。” 夏初信誓旦旦,“我非得练出马甲线不可!” 林疏月掀开衣摆,面露无辜,“可是我已经有了呢。” 夏初气得哇哇叫,“我不管, 是姐们就陪我。” “陪你办卡可以呀, 关键是我们不会坚持去的。”林疏月苦口婆心, 尚算理智。 夏初戳了戳她的侧腰, “你可以为备孕做准备呀。身体练好一点,总归没坏处的。” 这句话真说到了点子上,瞬间收复了林疏月的理智。 “那, 办一张呗。” 办一张会员卡的初衷,结果到健身房后,也不知堕入了什么迷魂洞, 出来后, 两人都买了百八十节的私教课。 到门口,秋风卷着落叶,丝丝寒意把林疏月吹清醒了些。 夏初似有默契, 两人对视一眼,她提醒:“课买了就不能退了。” 林疏月长呼一口气,咬咬牙, “那就坚持吧。” 次日,分给她的是个男教练, 号称什么巴拿马参加过国际健美比赛的冠军,那一身块头肉,强壮得让林疏月心惊胆战。 “你得多拉伸,你看你这腿部好紧。”一小时的课,林疏月怀疑自己病入膏肓了,浑身都是毛病。 “教练,我该怎么办?” “倒也不是多大问题,一定要记得专业的拉伸,我们现在有活动,你买我的拉伸课,给你打折,一百节课只要三万八。” 林疏月一言难尽。 她表明态度不需要后,这教练的训练强度似乎更大了。 林疏月宛若老病残将回到家,洗完澡躺床上,自己都想笑。本想着好好把买了的私教课上完,可这天晚上,那教练总给她发些不着边际的微信,什么你好漂亮,你腿好直,你有男朋友了没。 林疏月意识到,这人不对劲啊。 次日,魏驭城出差回来,到明珠苑是晚上。 问陈姨,陈姨说,月月正在洗澡。 魏驭城回主卧,恰巧桌上林疏月的手机弹出视频申请――男教练。 魏驭城就是这样看到那些不太合适的信息的。 待她出浴,颇有几分问审的气势。 林疏月也挺无奈的,说,就想把身体练好一点儿。说着说着,她自己先笑了起来,眉间却是愁容淡淡,“哎,钱又打水漂了。” 魏驭城本就不会拿这说事,眼下芙蓉出水,女孩的身体像雨后白瓷,罩着他的衬衫当遮盖,生生察出几分欲拒还迎的媚态。 魏驭城扯落碍事的领带和袖扣,继而搂人索吻。 温柔乡,是风雪赶路人最后的归宿。 林疏月被铺平于床,只瞧见他越界往下。 “我们月月,有这么漂亮的马甲线。”魏驭城声音清亮正经,这极致的反差,才更叫她心悸。 下一秒,点点热气带着微微湿意,一并光临。沿着那两条细腻的弧线,临摹一番。 林疏月失声尖叫,说:“好痒!” 魏驭城假意蹙眉,佯装不解,“你不是应该说,好……” 那个没羞没臊的字来不及出口,就被林疏月急慌慌地堵住了嘴。 魏驭城自律,第二天还能准时去开会。公事告一段落后,他吩咐李斯文去办了件事。 当天晚上,林疏月买私教课的钱一分不少地退了回来,而那个男教练,也被开除了。事是李斯文来善后的,林疏月目光狐疑,“李秘书?” 李斯文轻扶眼镜,永远四平八稳的气场,“这家健身房的老板,是我朋友。不过,林老师若是想健身,不必去外头,魏董这方面的经验,不比哪位教练差。” 李秘书这是隐晦地透底。 到了晚上,林疏月才反应过来,魏驭城好像真的要带她一起操练。明珠苑的房子是顶层复式,林疏月也是头一回发现,最上面还有个很大的隔间,打造成了健身室。魏董日理万机,绝对没有系统的时间跑健身场。也只能抓着零碎时间,就地练练。 “你别用腰发力,用核心。” “背挺直,臀与腿的力量去蹬它。” 最多半小时吧,林疏月赖在地上就不肯动了,魏驭城怎么喊,她都不听,歪着头,眼神萌萌地望着他。 魏驭城无奈,蹲下来揉揉她头发,“以后还是我在上面使力吧,我月月这腰力,基本等于没有。” 林疏月:? 大尺度警告!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赧颜汗下,小声辩解:“其实我平板支撑能撑挺长时间的。” 魏驭城成全她,“来,比比。” 两个人面对面,计时开始。 魏驭城嫌衣服麻烦,索性脱掉,好身材一览无遗。不是那种有着刻意训练痕迹的块头,线条匀称细腻,胸腹肩的比例刚刚好。 林疏月深切怀疑,这人蓄谋暗使美男计。 他手伏地,腿尖点地,稍一用劲,肌肉形状便都迸发而出。 一分钟。 三分钟。 到五分钟时,魏驭城依旧面不改色,额上半点汗痕都没有。林疏月力不从心,叫苦不能,勉力支撑。 抬起头,就对上魏驭城带笑的眼,“要输了啊?” 林疏月心一热,身体前倾,竟吻住了他嘴唇。 魏驭城懵,泄了力,双膝跪向了地面。 哦吼。 林疏月得意得像一只小狐狸,“魏董,你输了哦。” 6、 转眼到十月。 夏日踪影彻底消散,成为秋日主场。明珠市的梧桐树最多,此时节,树叶转黄,不似大开大合的金灿色,而是鹅黄,自带温柔与毛茸,整座城市都变旖旎了。 魏驭城要去北京参加一个学术论坛,头天晚上拜托她一件事。 钟衍生日。 用他的话来说,意思一下就行,不用太惯着那小子。 林疏月却放心上,次日一大早,就开车去了他学校。走之前不觉有何不妥,到学校了才发现,开的这车,似乎有点招摇。 求婚之后,魏驭城给她买了辆e300敞篷小跑车,说,知道林老师不喜高调,所以特意买了辆低调的。 嗯,七十多万的车,真低调。 林疏月开得少,想着今天是给人过生日,图个方便。 钟少爷懒惰,非让她进来接。 林疏月在宿舍门口等了五分钟,殊不知,流言蜚语已经漫天发酵了。说钟衍在校外有个超有钱的女朋友,女朋友好宠他,亲自开着豪车来接他过生日。 这个版本继而演变成,钟衍被漂亮小姐姐给包养了。 这都是钟衍之后才知晓的。 钟衍上车后,林疏月把礼物拿给他,“少爷,生日快乐哟。” 钟衍兴致勃勃地拆礼物,“都是一家人,舅妈太客气了!”心还想着,定是什么好东西。结果打开一看,成套习题,试卷,雅思词汇本。 少爷一点都不想过生日了。 “脸这么臭。”林疏月说:“你应该学学你舅,喜怒不形于色,别轻易让人瞧出真实情绪。” 少爷还是不高兴。 林疏月心叹,真是个宝宝。 “右手边的储物格里,有一个小信封,你打开看看。” 钟衍懒洋洋地照做,一看,登时眼神明亮。 魏驭城的副卡,他的零花钱又回来了! 半天了,都没等到他的激动反应。林疏月纳闷,“还不高兴呢?” 钟衍一脸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掩藏真实情绪。我这不是,听你的话吗。” 林疏月啧的一声,顽皮。 钟衍耐不住三秒钟稳重,“你要不是魏驭城的人,我真想给你个拥抱。” 林疏月笑着问:“想吃什么?” 钟衍调出导航,让她照着开。 市郊的公墓山。 钟衍轻车熟路找到魏芙蕖的墓位,把手中的鲜百合放上边,又扬了扬那张副卡,“妈,放心,我舅没苛待我,零花钱给的够够的。” 又指了指林疏月,“我还给您带了个人来,这是林疏月,既是我老师,也是我舅妈。刚升的级。” 林疏月默了默,走近,虔诚地鞠了三个躬。 照片上的魏芙蕖,清丽怡人,虽底色黑白,但丝毫不影响其美貌。尤其眉眼,即使只是对视,好像一眼能望尽你的心底事。 林疏月蹲下,摆正一枝歪斜的百合花,轻声叫她:“姐姐。” 钟衍也是蹲着的,鼻尖一酸,就哭了。 少年硬朗的肩微弓,后颈往下垂,额前的刘海遮了眼。起先,只有泪珠吧嗒吧嗒无声坠,可之后,他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儿。 钟衍跟她说了许多妈妈有关的事。魏家姐弟,情感深厚,皓如日月,亦如棠棣之花。魏芙蕖是三阴性乳腺癌,病逝时,钟衍第一次看见魏驭城落泪。 两个人陪魏芙蕖待了一小时。下山时,钟衍忽说:“去年我在我妈墓前许的愿望,实现了。” 几日后,魏驭城出差归来。晚上共枕时,林疏月提起此事,“衍衍许的什么愿?” 魏驭城安静。 以为是他没听清,又重复:“衍衍他……” 魏驭城情绪不明,平静说:“他想要你当他舅妈。” 林疏月抿唇,挺有成就感,心里美滋滋的,“他好喜欢我哦。” 魏驭城掐了她一把,“你刚叫他什么?” “嗯?”林疏月莫名,“衍衍呀。” “那你叫我什么?”魏驭城语焉不详。 林疏月反应过来,啧,也太容易计较了。 只有他身边亲近的人,多唤他小名魏魏。可林疏月不太常这样叫,一般直呼其名。 林疏月有模有样地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夜宵的点呢。” 魏驭城哦了声,“我晚上吃的西湖醋鱼不行?” 林疏月笑死了,“明珠市的醋厂老板都姓魏吧。” 魏驭城漫不经心:“魏什么?” 美人扑入怀中,亲了亲他锁骨,“魏魏。” 魏董脸色稍缓,眼神释怀。 半秒,林疏月温柔补充―― “老公。” “……” “林疏月的老公。” 7、 这几日,林余星按捺不住了,终于向姐姐打起了小报告: -姐,夏夏姐有情况! 林疏月心说,她有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稀奇。 林余星:她和陈医生出双入对了! 咦,稀奇。 林疏月问:他俩正式在一起了? 林余星乖乖回:不确定。但有一次,我听到夏夏姐在卧室里,叫陈医生小奴隶。然后陈医生笑得还特别开心。 林疏月:…… 搬家的事得抓紧了。 她委婉地跟夏初打探情况,结果夏初特直接,把什么都招了: -我决定让陈熙池转正。 林疏月纠正:是再续前缘,毕竟跟他分手这两年,也没见你谈恋爱。 夏初:别太抬举他,我才没放不下他。 林疏月:懂的打懂。 夏初当即把林疏月的微信备注名改成了【懂】。 闺蜜之间无秘密,尤其是男人的事。 晚上约饭,夏初都没吃几口,光顾着和林疏月吐槽。名义上的吐槽,实际都是冒着粉红泡泡的小甜蜜。 末了,又似怕被看出端倪,总要掩耳盗铃般地辱骂一句:“陈熙池千年老王八。” 林疏月说:“你就嘴硬心软,明明喜欢人家,这不就是欲盖弥彰吗?” 夏初不屑嘁声,“我是看他技术还不错。” “你也就在他面前扮老虎,就你这点经验,装什么老司机。” “林疏月,你是我这边的吗?”夏初气得哇哇叫。 晚上,魏驭城到家,就见林疏月坐在书房里看文献,他瞅了一眼,通篇英文,是研究什么监狱战犯心理的。 她答疑,“章教授发我的。” 魏驭城嗯了声,摘了手表与袖扣,放置在她手边,随口一问:“晚上和夏初在哪吃的饭?” “吃刺身,一家新开的店。”林疏月语气悠悠,“她恋爱了,男朋友是医生,特别体贴。会给她剥板栗,会记得她每一次的生理期,还做的一手好菜。” 魏驭城掂量了番,除了做饭,其余的他都达标。于是“嗯”了声,“记住了,明天,我就报个厨艺提升班。” 林疏月笑容深了些。 魏驭城已解开纽扣,准备去洗澡。 林疏月绕过来,扒拉上他左手臂,一摇一晃的,“陈医生还会叫夏夏,宝宝。魏驭城,你都没这样叫过我。” 没别的,吃饭时,听夏初一说,林疏月就自觉脑补。这俩字如果从魏驭城嘴里说出,不知道该有多反差萌。 毫无意外,魏董不愿。 “你叫一声嘛,就一声好不好?”林疏月撒娇,抱住他的手臂越发用力。 魏驭城缓兵之计:“你松开,我先去洗澡。” 林疏月不上当,索性完完全全从身后将人相拥,踮着脚,下巴抵靠他右肩,微微偏头像只小八爪鱼,“叫,快叫,不然不让你洗澡。” 力气真大,魏驭城被她连撞两步。 他哎的一声叹气,“还没宝宝,叫什么宝宝?” 绕口令似的,林疏月被绕糊涂了。 魏驭城垂眼,视线落于她小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位置,比如,母亲是母亲,父亲是父亲,你的老公是我,宝宝是我们的孩子。你这妈当得可好,还要跟自己的孩子抢。” 峰回路转,这次轮到林疏月哑言。 恍惚之间,已跳进这男人设得好几个陷阱当中。 “别恼,我还有句话没说话。”魏驭城轻悦一笑,微微躬身,视线与她平行,目光几分认真:“宝宝是我们的宝宝,月月是我的……宝贝。” 林疏月耳朵起火,脸如火烧。 救命! 也太肉麻了! 8、 转眼十月下旬。 初八的时候,娄听白的电话就往儿子这儿打。她平日不太喜欢家长里短的念叨,但这一次,一天一个,到后三天,可以一天两个。 魏驭城扬了扬手机,“看你婆婆,比你还急。” “怎么了?”林疏月抬起头,一瓣橙子还在嘴里。 “周一,就是那良辰吉日,让我们别忘了领证。” “哦。” 林疏月把橙子嚼咽,不对。 “你把话说清楚,我哪里急了?!” 魏驭城忍笑,“这不就急了。” 晚上,林疏月问:“公司那边你请好假了吧?” 魏驭城放下书,抬起头,“这位女士,有必要提醒一下,这家公司是我的。就算是天塌下来,证还是要领的。” 林疏月望着他笑。 “不过,除了你,也没什么堪比天塌的事了。”他又说。 既然聊到这,林疏月忽然想起。 她放下手中的事,走去魏驭城面前,自然而然地坐去他腿上。这个动作太熟悉了,魏驭城下意识地搂紧她的腰。 “三年多前,你去波士顿,是故意的?” 魏驭城心跳咯噔,不是亲亲啊,怎成审讯了。 “谁告诉你的?” 林疏月掐住他下巴,不让他转移话题,“是不是故意的?嗯?” 魏驭城说:“是。” 林疏月微扬下巴,“居心不良。” “从来都是。”魏驭城不疾不徐,字字清晰,“我对你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处心积虑,万里追妻,不安好心,日思夜想。” 林疏月:…… 倒也不必如此诚实。 魏驭城正经道:“有错。不是一见钟情。是在义诊时听到你声音,我当晚就自己打飞……” “闭嘴闭嘴。”林疏月伸手去捂,魏驭城笑着偏头躲过,“好奇要问,说实话你又受不住。” 林疏月说:“明年。” “什么?” “明年也有良辰吉日的吧。” 魏驭城微眯眼缝,腰上的手劲又重两分,颇有警告的意味:“林疏月。” 林疏月俯身,亲住他嘴唇。 “好爱你。” 魏驭城愣了愣,行吧,这一生,当她的手下败将也不丢人。 9、 领证的过程很平常,两个人也很平静。 民政局里,他们拿号,排队,如每一对即将步入新生活的准新人一样。等候时,林疏月颇感兴趣地打量四周,“呀,原来民政局长这样。” 魏驭城将手绕到她侧脸,轻轻拨正,“这有什么好看的,看我。” “你得留到晚上看。” 魏驭城:…… 什么不好学,这浪荡不羁倒是学得惟妙惟肖。 九点,到他俩。 填表,递交身份证明,结婚证件照是提前拍好的,白衬衫,魏驭城笑容饱满,林疏月眼若星月,看起来就是非常般配。 最后,钢戳盖印,“咚咚”两声闷响,果断又庄重。 红本本回到手中,林疏月看了又看,美滋滋得很,“别说,这个证件照真拍得蛮好看的。” 魏驭城皱眉,“你的注意力就在这?” “不然呢?”林疏月指了指,“既不失真,色调也修得自然,皮肤不假白。” “那是我们,本就长得好。” “……” 中午,两人回魏宅吃饭。 魏濮存和娄听白都坐在院子里,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眼,“来了啊。” 魏驭城:“爸,妈。” 一瞬安静。 然后三人齐齐望向林疏月。 到嘴边的“伯父”“伯母”及时刹车,咽回肚里。 “叫人啊。”魏驭城低头戏谑。 林疏月硬着头皮,“爸,妈。” 娄听白应声响亮,“诶,乖。” 魏濮存情绪内敛,倒看不出太明显,只说:“好,进屋吧。” 一顿平和温馨的家宴。 娄听白无意提及,下周,一个节目的制作组会来明珠市采景。魏驭城顺口接话:“您想去吗?这个节目,汇中集团有赞助。” 娄听白悦色浮面,刚要开口,魏濮存已然不快:“你答应过,下周陪我去爬山。” 娄听白立刻安静。 吃过饭,楼听白把林疏月叫去楼上,给了她一套帝王绿的翡翠首饰,翡翠蛋面配了数十颗钻石,有种有色。 娄听白说:“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驭城若是待你不好,你用不着多包涵,直接跟我说,我必替你做主。你一个姑娘,嫁给我们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回明珠苑的路上,林疏月将娄听白的话转述,颇有气势,“不要欺负我哦,我现在也是有人撑腰了。” 魏驭城笑意深,语气淡,“哪敢。” 林疏月满意,又研究起这套翡翠,她照着认证书搜了搜,登时瞳孔地震,“几个零?7、8……” 这是她无法想象的数字。 魏驭城仍是平静的口吻:“娄女士偏爱女儿,给你的,自然不会差。” 林疏月还紧张起来,“你妈妈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吗?你告诉我,我怕以后惹她生气。” “你婆婆很好哄,”魏驭城说:“你给她生个孙女。” 林疏月不上他的当,悠哉哉地调侃,“我看,不是她想要,是魏董迫不得已的,想老来得子吧。” 刹车轻点,转向一打,车慢慢停在路边。 魏驭城转过头,“确实迫不及待,那就遂你心愿,就地解决。” 闹市区,他还是有分寸,不至于有这种癖好。 不过回家后,把没试过的地方都试了个遍。最后得出结论,千万别站着,两人都遭罪。 林疏月这次在心底发誓,一定一定要规律健身。至少把力量练上去,不然被他反手捆领带时,压根没有反抗的力气! 凌晨,身边的人已沉沉睡去。 魏驭城这才起身,去书房抽了根烟。 秋夜温寒,窗开一条缝散烟味。魏驭城觉着冷,随手披了件睡袍。烟抽完,他从抽屉里拿出结婚证,指腹在照片上仔细摩挲,最后笑了起来。 次日,与魏驭城相识的人集体炸锅。天一亮,他电话短信便响个没完。 唐耀:魏生,你真太嚣张了! 哥们:份子钱十年前就备好,赶紧办婚礼! 李斯文:魏董,恭喜,您婚礼定在什么时候?我好提早帮您安排行程。 钟衍:我有舅妈了!! 林余星:姐夫好[乖巧] 就连夏初:祝魏董和我姐们儿早生贵子。 看来看去,夏初这条深得他心。 手边正好有个相关项目,魏驭城一通电话招呼,给她了。 …… 原是凌晨,百年不发朋友圈的魏驭城,po了两张照片。 一张结婚证,一张与林疏月的合影。 他写―― 【与你,终生浪漫的开始。】 魏驭城x林疏月(此生夫妻,寸寸同心...) 番外-不羡鸳鸯 10、 魏驭城这官宣, 太果决了。 连带着之前对林疏月的那些猜测,彻底正名翻盘。汇中集团私下八卦,都叹当初没眼力见, 竟没押对宝。 周愫自夸, 她才是最聪明的。 彼时的李斯文正在回邮件,勾手揽人入怀,“若不是我透露内幕,你又哪里会知道。” 这个叛徒的事,以后再说。 魏驭城和林疏月的婚礼很快提上日程, 不比领证好事多磨, 这次倒是闪速如电。 正式的婚礼在魏氏老家西城举办。 宾客名单, 宴席酒店, 流程细节,礼堂布置,都不用林疏月操半分心。魏家传统, 定的是中式,礼仪之繁琐,丝毫不敷衍。承接的负责团队甚至下派三名精英, 在仪式前常驻明珠市, 事事向娄听白汇报。遇到细节处,就会让林疏月拿主意。 婚礼的礼服备了四套,都在[简胭]定制。量体裁衣时, 姜宛繁眉眼温软,笑着向林疏月道喜,悄悄告诉她, 其实两月前,娄女士就已定下吉服。 初八, 秋阳回暖,人间明亮。 西城有喜,佳偶天成。 林疏月这身凤冠霞帔当真绝美,又不似别的豪门富户,要往手腕和脖颈间串百八十个黄金饰品方能彰显贵气。大伯妈确实也提过此举,但娄听白头一个反对,极为不屑地嗤声:“我家月月不需靠这些来显身份,有驭城在,她自然是无价之宝。” 大伯妈讪讪,心里酸不溜秋的。 迎亲的地方是西城最奢华的酒店,也是魏氏旗下的连锁品牌。某种意义上,林疏月也算父母净失。但夏初带着陈医生,林余星,周愫,甚至李斯文都被策反,当起了林疏月的“娘家人”。这一堆后方战队实力太强,头天晚上,想了对付魏驭城的一百招,不讨个六位数的红包坚决不让开门。 车队从普高大道右转后,就是一条直通酒店的道路。 道两边树木苍天,竟系了数十条大红横幅―― 【前方高能,新郎请注意】 【拉个横幅告诉你,婚后家务全包】 【以关心老婆为荣,以忽视老婆为耻】 【你许他百年好合,我千里送她出嫁】 【赵曦默娶不到的人,被你娶到了】 车速慢移,越过横幅下,点点红光跃在车身上,如身披彩霞。 魏驭城问:“赵曦默是谁?” 钟衍说:“舅,你落伍了。这是最近超级火的一个帅哥明星!” 魏驭城:“……” 有夏初在,魏驭城当真是大放血。他暗含警告,“夏小姐最近的项目做得可还顺利?” 夏初立刻让路,把门打开,“让我们欢迎新郎!!” 众人一脸懵,大笑齐呼:“叛徒!” 送亲时,夏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惧魏董的强大气场,指着他说:“你必须对我姐们好,不然我,我打死你呜呜呜。” 魏驭城自信答:“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钟衍带头鼓掌:“好!好!舅舅威武霸气!” 嗯,他双肩包里的红包又多了几个。 这一天的礼仪也是面面俱到,披红袍,醉红妆,敬父母茶,吉时出门,礼炮轰鸣。魏氏是大家族,亲朋满座,魏驭城的交际圈也是各层皆有。 礼成后,林疏月换了身敬酒服。如雾朦胧的烟水粉,颜色调得太妙,与林疏月的气质相得益彰,媚而不骄,让人挪不开眼。 魏驭城这群发小哥们儿啧了又啧,调侃道:“嫂子,你还有妹妹或者姐姐吗?” 林疏月笑而不语,绯红浸双颊。魏驭城将她拦身后,解围道:“就算有,也不能被你们这帮纨绔子弟祸害。” 起哄声登时热闹,唐耀笑言:“不得了,娶了媳妇忘了弟兄。” 此言一出,灌酒的立即有了借口。 魏驭城八面来风,任何话术都能玲珑应对。 寡不敌众,到晚上,还是喝醉七|八分。 近零点,宾客才散尽,魏驭城回新房,一把扯掉领带,但摘新郎花牌时,却又小心翼翼。他边摘,边吊着眼梢看林疏月。 晚宴时,林疏月又换了身礼服,短款旗袍,很是娇俏艳丽。 此刻她赤脚踩地,不管不顾地拿起果盘里的草莓橙子一通塞,“真是饿晕了,我一天吃的东西不超过五口。” 魏驭城从身后把人拥住,胸贴背,隔着衣料都烫人。唇也开始不老实,从她耳垂开始贴。林疏月作势嗅了嗅他衣袖,假意嫌弃,“唔,什么味儿啊。” 魏驭城双手搁她纤腰两侧,一个很有占有欲的姿势,不太正经地答:“爱你的味儿呗。” 林疏月乐的往他怀里倒,这男人,竟也会说土味情话了。 洞房花烛,鱼水之欢。 不过,这一晚,魏驭城却记得戴了套。 林疏月起先还不解,水雾般的眼睛望着他,“嗯?” 魏驭城没丧失理智,哑声说:“我今天喝了太多酒,万一,嗯,不太好。” 林疏月心头漫出暖意,更用力地把他抱紧。 魏驭城亲了亲她光裸的肩头,“昨儿个晚上,李婆帮你梳头时,念的那几句词是什么?” 既是中式婚礼,少不得梳头这一道仪式。请的是西城儿孙满堂,金婚美满的老人。当时人头簇拥,都是魏家年轻小辈,说说笑笑图热闹。 魏驭城倚在门口,没进去,懒懒地看着里头光景。 林疏月一身嫣红色的绸质长裙,卷发垂腰,像一匹淡青色的云带。她置身其中,笑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魏驭城那一刻,眼睛都热了。 李婆替她梳头时,嘴里念着吉祥话。 太多人,魏驭城一时没听清,但那时画面,美如盛满清风的初夏,一眼能看到充满希冀的未来。 林疏月枕他手臂,仔细回忆了下,然后笑着念给他听―― 一梳,举案又齐眉。 二梳,永结同心配。 三梳,与君共白首。 魏驭城不由将人搂得更紧。 林疏月仰起脸,与他视线相对,一字一字轻声:“绾绾青丝,寸寸同心,此生夫妻,白首不离。” 11、 这场婚礼盛大又讲究,礼仪繁琐得让林疏月丢了半条命。蜜月旅行少不了,魏驭城想带她去夏威夷。机票定在下周五,毕竟中间还有一些婚礼后的习俗礼仪。 林疏月笑言:“回门酒就不用了吧?” 虽是笑,但眉眼间仍藏不住淡淡愁意。 别人出嫁,都有父母疼爱,但林疏月除了弟弟,再没有旁的血亲。魏驭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不含糊敷衍,定了饭宴,邀请了林余星和夏初他们,就当答谢娘家人。 魏驭城亲自作陪,没半点架子,夏初都敢老虎头上拔毛,一报平日被昏君暗搓使绊子之仇。他都受着,什么样的理由,来酒不拒。 用李斯文的话来说,魏董五年内都没醉过一回,办个婚礼,赶上十年的量了。 夏初极为不屑,“十年怎么了,他和我姐们儿可是要百年好合的。” 魏驭城心一定,自己把酒杯倒满,“喝!” 林疏月和周愫笑作一团。 女方这边讨好完,又轮到了男方这些哥们。 个个豺狼虎豹,相对比,夏初他们可太良心了。林疏月也算瞧了真切,唐耀是最不怕魏驭城的,敢讲话,敢闹他,魏生偏还没了脾气。 眼见唐耀又要拿酒灌人,林疏月往前一拦,笑盈盈地说:“耀总,我跟您喝呀。”也不等他回答,直接敬,“我喝完,您随意。” 女生的酒,一杯抵三杯。 唐耀有苦难言,旁的人起哄叫好:“嫂子爽快!”继而打趣唐耀,“嫂子的酒敢不喝,快喝!” 魏驭城懒在沙发上,坐歪了,两条大长腿岔开,露出一截匀称的脚踝,颇有几分渣男性感。他温眼观之,他的爱人,在当他的保护伞。 玩闹到一半,有转场去二楼餐厅吃龙虾宴。 这时节,也就唐耀有心,费心思从洞庭湖空运数箱小龙虾,只只肥美鲜活。清蒸蒜蓉口味油爆,一满桌,做出了七|八种口味。 婚礼劳顿,胃口实在腻,权当给小俩口解解馋。 席间,话题延伸五花八门,最后不知谁起的头,说到如何对老婆好这件事上。都是过了三十而立年岁的人,也有许多成了家的,那劲头,简直成自炫大赛了。 “老婆喜欢的包包化妆品必须得买。” “钱,股份,房子,都写我老婆的名儿。” “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她不高兴,那一定是我做错。” 啧啧啧,这牛皮吹的,单身狗唐耀一次比一次吐得多。他手一摆,“丫的都滚蛋,老子都快被你们恶心死了。” 还有谁没说? 大伙儿发觉不对,这新郎官怎么不吭声呢。于是齐齐起哄魏驭城,“魏魏一定自卑了。” 林疏月听得专心,所以一直也没留意他在做什么。这会转过头,顿时愣住。 他竟默不吭声的,剥了一碗满满的虾肉。 羊绒衫的衣袖挽至小臂,嫌手套不方便,索性没有戴。清蒸的龙虾还好,口味重一点的,汁水油渍辣椒沾了满手。 差不多了,他便把那碗虾肉轻轻放到林疏月面前,温声说:“吃吧。” 众人惊叹,魏董牛逼啊。 他们吹牛皮说大话,他倒好,以实际行动,实践了“对老婆好”。 魏驭城笑而不语,眼神带着些许得意,分明是睥睨不屑: 宠媳妇儿这件事上,至今还无对手。 12、 蜜月之旅,之所以定在夏威夷,实则是林疏月的私心。 因为林余星小心翼翼地提过,大概是钟衍给他灌输了太多异国风情的美妙,加之他本就喜欢大海,所以格外憧憬。 这几年,弟弟的身体状况虽稳定,但总归是个定时炸|弹。悲观点想,意外与明天,真不知道哪样会先到来。于是,这一次干脆把弟弟和钟衍都带上。 pipeline海滩,是钟衍常来的一处冲浪点,到这里,俩屁孩儿彻底放飞自我。林余星不能做这种极限运动,但海滩边踩踩水也心满意足。 林疏月来了兴趣,说也想找个教练学学。 一听“教练”,魏驭城斜睨她一眼,“半夜给你弹视频的那种?” 林疏月打他,“讨不讨厌。” 魏驭城也挺来气,“想学,永远第一先想到别人,就不会看看你老公我?” 这也能吃醋? 林疏月真是大开眼界,她娇憨而笑,“这不是,怕你累着嘛。” 最后,在魏驭城的悉心指导下,林疏月能勉强牵着游艇绳,延直线滑浪了。魏驭城便站在游艇尾端,戴着墨镜,留神她的动作,稍有不规范,总能很快提醒,减少翻板的次数。 林疏月兴奋至极,上岸后,抱着魏驭城蹦蹦跳跳,“我学会冲浪啦!谢谢魏老师!” 魏驭城抓着她一只手臂往身前带,“怎么谢?嗯?” 林疏月侧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魏驭城笑意加深,心满意足。 当天晚上,钟衍接到舅舅通知,明天他和林余星自行安排活动。钟衍问:“那你和舅妈呢?” 魏驭城肃着脸色,“大人的事,少管。” 次日,波士顿。 魏驭城和林疏月不辞辛苦,故地重游。 hatch shell,两人凭记忆去搜找,却发现,那家酒吧一年前竟已倒闭,打听了番,是要改造成一个冰吧。 林疏月无不遗憾,“竟然觉得,有点点失落。” 魏驭城牵着她的手,“有什么可失落的,它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让我们相遇。现在使命完成,功成身退也算圆满。” 林疏月稀奇,“原来工科男这么会说情话啊。” 魏驭城却问:“还有几个工科男跟你说过情话?” 林疏月眼珠狡黠一转,红唇微启。那个字的嘴型刚张开,就被魏驭城打断,低声似警告:“你要敢说他名字,试试。” 林疏月无奈一笑,指腹挠了挠他掌心,“魏懂,不止明珠市,波士顿的醋厂也都要改名换姓了。” 来都来了,总不好白跑,两人随便挑了间酒吧。魏驭城点了威士忌,给林疏月要了杯柠檬水。惹得她连声不满:“太不公平了吧,你能喝酒,我怎么不能呐?” 魏驭城不咸不淡的反问:“你自己说。” 林疏月贴近他,在他耳边轻声:“只准百姓点灯,不准州官放火,魏董好霸道。” 顿了顿,她眨眨眼,“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如果那一年,那一天,我在酒吧伤心买醉,不是跟你one night stand,我们的人生,就不会相交了,那你还会对我念念不忘吗?” 魏驭城答得斩钉截铁,“没有这种‘如果’。因为那一次,我就是为了追随你,才从国内到国外,从明珠市到波士顿,从一个正经男人,演装成花心浪子。你被我喜欢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任何选择。因为,我是唯一。” 明明喝的是柠檬水,林疏月内心却如烈焰炙烤。幸而斑斓灯光作掩,她才能奋力忍回眼里湿意。 “你太会算计了。”她嘀咕。 魏驭城当仁不让,“嗯,并且打算这样算计你一辈子,林老师,做好准备。” 林疏月连喝三口柠檬水,咕噜咕噜,像极了粉红泡泡。 魏驭城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一个白人帅哥正从林疏月桌前离开。才一会会功夫,就被搭讪了。 魏驭城佯装不在意,随口一问:“他怎么就走了,也不等我回来一起喝一杯。” 林疏月扬扬眉,“他哪敢啊,我可是说了狠话,把他吓跑的。” “说什么了?”魏驭城好奇。 “我说,我很爱我的丈夫,他是唯一。” 13、 从夏威夷蜜月回来后,生活步入正轨。 两人的婚房是魏濮存和娄听白亲自准备的,稍微有点偏远,所以两人仍习惯性地住在明珠苑。至于林余星,婚房和这里,都给他留了一间卧室,摆满了乐高和模型,他想住哪都可以。不过林余星更喜欢待在夏初工作室。 夏初求之不得,说这么个正太帅哥在店,就是一活招牌。 这一年,林余星的状态越来越好,按时吃药,体检,他心态特别平和,没事万安,遇事不慌,生命长与短,总归是要好好过完的。 于是,时不时的去c大蹭一下钟衍的公共课。钟少爷臭屁地问:“是不是有点难,没关系,哥待会给你详细讲解。” 林余星平静道:“小衍哥,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我觉得这些,太太太容易了。” 钟衍:“……” 夏初这妞最近忙谈恋爱,心情忒好。和林疏月约饭的时候,把陈医生一顿夸,继而关心姐妹人生大事:“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要宝宝?” 提及此,林疏月情绪就有些波动了。 夏初惊叹:“啊,你俩原来早没做措施了?” 她点点头,很轻地“嗯”了声。 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起,魏驭城挑了个头。每一次欢爱时,总能那么凑巧的,没了那东西。林疏月尚存理智,“我记得,明明前几天才买了两盒呀。” 魏驭城断言:“你记错了。” 林疏月唔的一声,“你是不是跟别的女人用了?” “除非你明天改个名儿。” “啊?” “改成‘别的女人’。” 林疏月被他带偏,渐渐的,也没了这份防备。 心底话,她很喜欢孩子。 约莫是成长经历,她从小没感受过母爱,谈及母亲一词,首映脑海的,便是辛曼珠的疾言厉色,万般嫌弃,以及无尽的精神折磨。 妈妈于她生命,是暗沉无光,甚至刀刀见血。 好在,林疏月没有因此而厌世,相反,她有无尽的爱与希冀,她无数次地构想,如果有自己的孩子,她一定全心全意地庇护。 算起来,她与魏驭城在婚礼前俩月,就开始顺其自然了。 夏初不以为意,分析得头头是道,“你们这才多久,医学说了,两三年才怀的都有。” 林疏月倒吸一口凉气,“三年?” ……那魏驭城岂不是39了? 她心情越发沉重,回去反复看两人的婚前体检单,健康得犹如标准模板。心里有事,就容易胡乱猜测,先猜魏驭城。不过一秒否认,他在这件事上似乎有天赋,没有半点值得怀疑之处。 最后,她陷入自我怀疑。 看了好多论坛,甚至网购了好多补品。起先还藏着,不敢让人知道。但那天魏驭城去找一件不常穿的衣服时,在衣柜最底层发现了这一堆东西。 场面一度尴尬。 林疏月垂着脑瓜子,低落得不敢言辩,抬头看他时,眼圈都熬红了。 魏驭城心软,半句重话没说,只微抬双手,说:“过来,老公抱抱。” 林疏月鼻子一酸,眼泪叭叭就往下落。 魏驭城抱着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软:“这种事要讲究缘分。你看我们,缘分跨度三年,我才把你追到手。宝宝呢,也学我们的好事多磨,所以别慌,这不是安慰你,是提醒你,给孩子多一点的时间。” 林疏月潸然泪下,鼻尖哭红了,哽咽着说:“早知道,当初就早点跟你结婚了。” 魏驭城笑,“终于体恤我的委屈了?” 他们的孩子多体贴,还没到站,就已冥冥之中为父亲保驾护航啦。 14、 今年明珠市的第一场雪又迟来,近小年,才慢吞吞地落下雪子。 旧话重提,他们的秋日婚礼虽然谢绝媒体,但一些现场的小视频还是在工作群、生活群里传播。很快,昔日同学都知道,林疏月嫁入了顶级豪门。 然后毫无意外的,当初那些在汇中集团上演过的流言八卦,再一次于同学中衍生出更多版本。甚至,林疏月插足叶可佳这种无稽之谈,都有人信以为真。 私下编排这种谣言并且推波助澜的,是叶可佳交好的几个姐妹。 有一次,大学群里又开始阴阳怪气。 忍了小半年,林疏月这回没惯着,当即站出来,直接@那几个人,点名对质―― 小树叶:友好提醒,造谣次数太多,是需要负法律责任的哟[微笑] 小树叶:[截屏]x5 小树叶:以上是不完全统计,各位的发言,我已找法务留存公证 群内顿时死寂。 不多久,提示有人退出群聊。 夏初直呼快哉。倒也不是为了出口气,只是林疏月天生这性子,可以忍,但也只限一定程度,越过分寸,那她也不是好惹的。 其实这事儿本可以一笑了之,犯不着同这些不熟的人置气。主要是牵扯叶可佳,她真不痛快。以至于这天魏驭城到家,都能察觉出她心情不佳。 林疏月不怎么理人,叫她一声,半天才懒洋洋地应答。 晚上睡觉时,林疏月背对着他,只留长发一缕香,挠得人心痒痒。魏驭城亲了亲她肩膀,“怎么了?” 林疏月倏地坐起,“我们来玩个情景剧吧!” 魏驭城:…… 林疏月有模有样地指挥安排:“我呢,假装睡觉,会梦游,会说梦话。待会我做什么,你都不许反抗。” 魏驭城:“我要是反抗呢?” 林疏月:“那你就丧偶了。” 魏驭城:…… 林疏月装睡,闭着眼睛真一动不动,两分钟后,她像个小僵尸似的坐起,闭着眼,手乱摸,嘴里念念有词:“瞧见了吗,渣男脸就是这个样子。” 软软的手心捧起了魏驭城的脸,“四处留情,散发魅力,该死的迷人。” 手变拳头,直击他胸口。 魏驭城忍着笑,挑眉轻声:“喂,够了啊。” 林疏月又“梦游”地坐去他身上,捶打得更放肆,“呜呜呜,渣男渣男,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可能魏驭城一辈子都不知晓,老婆这是吃起了陈年老醋,拐着弯地发泄醋意。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种情景扮演的感觉,啧,有点刺激。 待“演出”结束,魏驭城勾着林疏月的内衣肩带,有下没下地把玩,声线故意低沉,很是撩人,“林老师的意思,我明白了,以后一定注意。” 林疏月松口气,还行,不算太笨。心里那点不痛快,顷刻间烟消云散。 然后下一次,魏驭城非要在书房。 在就在吧,明珠苑这房子,除了陈姨的卧室,哪个角落他没干过坏事?可他上半身西装革履,领带袖扣一样不差,往下,嗯,没眼看。 还说出一句混账话:月月,这出情景剧,叫办公室秘恋。 林疏月恍惚,原来那晚的“明白”,是这一种明白。 魏驭城在她耳边不停蛊惑:“尝试新鲜点的方式,或许宝宝来得更快一些。” 林疏月只皱了皱眉,然后长叹一口气,情绪复杂地感慨:“原来,你和李斯文是真的。” 魏驭城:………… 这真是他万万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