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女仵作》 第一章 女仵作 “我很威风?” 池时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虽然她依旧是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但莫名的,就让人听出了疑惑。 陈山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周羡,“九爷平易近人。” 池时重重的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周羡听着,眉头忍不住跳了跳,的确是平易近人,刚都把人打到泥里去了呢! “我从永州府回来之后,陆锦有同我提过。东山村村长的次子刘钰去过祐海县衙,说东山有大虫伤人,那大虫为麻姑所养。老虎年幼之时,麻姑曾经靠着驭虎,为家中挣过田地。” “后来老虎日渐长大,所食甚多,且野性难驯,在今年春日的时候,将其放归山林,在此前,东山并未有过老虎伤人的传闻。” 池时的外祖母前些日子生辰,她替母亲去了一趟永州城。 因为原本在祐海做仵作的七哥池冕,要调去零陵,她这才回转,昨日夜里方才回到祐海。不然的话,就凭借她这一身本事。 县令也不至于派人前去永州府求助,直接她上阵,也能一拳打死虎。 她同周羡都又高又瘦,搁一块儿站着,那就是活生生的一双筷子,没有道理,快要咳出血来的周羡能做打虎英雄,她却是做不得。 她想着,心头一动,这老虎还会审时度势不成,见她不在这地界,就出来伤人了? “先前来的路上,一共有三家送葬。这头一位,是曹老爷子;第二位是来报案的刘钰……”至于第三家,不用说,就是陈家了。 “你们以为父亲被大虫所害,觉得是麻姑御虎伤人,便怪罪于她,将她赶到山上去,要她杀虎偿命。后来过路的这位……” 池时说着,皱了皱眉头,询问的看向了周羡。 周羡心头一梗,脸上却是笑意不减,“在下周羡。” 他在城中已经说过一次了,池时脑力惊人,连这山野匹夫的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的,没有道理,偏生记不得他。 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过路的这位打了虎,要抬去城中。村中只有刘钊有马,于是你们便让他跟着去看。刘钊听了我的话,急吼吼的回来告诉你们,麻姑不是被老虎咬死的,是被人杀死的。” 池时看了看陈山,见他虽然惊讶却不慌乱,心中有了推断,“三家人,你们并不知道谁是凶手,想着一来麻姑是你们赶上山去的,多少脱不了干系。” “二来,若是其他两家杀的,那也算是为了家人报了仇。去帮着隐瞒一二,也算是同仇敌忾了。” 陈山震惊的看向了池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九爷就像亲眼瞧见了一般!村中的人,都亲眼瞧见过麻姑驭虎,这东山以前并没有这等凶兽了,这一只,就是麻姑放的那一只!” “那日上山,除了找到我阿爹,同曹叔之外,还找回了刘钰的衣服,可怜他连根手指头都没有剩下。我们抬了人回来,方才发现,三人身上的贵重之物都不见了。” “我阿爹实在是太惨了,我们这些做儿子的,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这老虎吃人,可他不吃铜臭之物。 在我阿爹身上,有一块我们刘家祖辈传下来的银锁牌,上头刻着每一代长子的名字。他一直挂在脖子上,从来都不离身。可那银锁牌不见了。”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你们在麻姑家中找到了吗?你爹的锁牌。” 陈山摇了摇头,“刘钰是村长的儿子,村长领着我们,搜了麻姑家。虽然没有搜出锁牌来,但却是搜出了一个宝箱,里头放着好些首饰。那麻姑同她夫君王麻子,好吃懒做,连田都不怎么会种,哪里来这么些钱?” “我们当时气晕了头,想着这恶妇不知道带着她那老虎,做了多少杀人越货的勾当。原本按照我们祐海的规矩,这等毒妇沉塘了事。” 陈山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池时,“九爷以前说过,不许我们沉塘,我们就没干,只要那麻姑去县衙自首。” “那麻姑却是死不认罪,还说她那大虫,从不吃活人!又推说现在大虫也不听她使唤了。我们怒极,就将她赶上了东山。若是那老虎不吃她,那就是听她话,认得她。” “她就是害死我爹的人。若是那老虎吃她,那畜生也是她放的,活该!也算是为了我爹报仇了!” 陈山说着,对着池时磕了个头,“九爷,后头的事情,就是你说的那样。我们陈家可没有去杀麻姑,我以为其他两家做的……” “九爷,先前是我对九爷不敬,陈山自罚大嘴瓜子。可是九爷,若是我阿爹不是那畜生害得,那又是哪个畜生不如的,杀了我阿爹啊?”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一直笑吟吟的周羡,从她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换过任何表情,已经以同样的弧度,笑了一天了! 极有可能,面部神经有问题! 池时想着,眼神中多了几分同情。 周羡被她看得心中发毛……不是,他凶猛得能一拳捶死老虎,权势滔天,天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不说万岁万岁万万岁,那起码也是千岁千岁千千岁。 可在这个人眼中,他觉得自己下一口吸进的气,就是最后一口。 “池九,都抬回来了”,池时听着这声音,朝着门口看过去。 去追人的捕快陆锦,领着曹刘两家人,抬着棺材,走了进来。 好在陈家的堂屋够大,三口棺材并列排开,竟然也放得下。院子里,挤满了披麻戴孝的亲眷,看上去好不凄凉。 池时点了点头,手过去,手轻轻的拍了拍,这回棺材钉并没有朝着周羡飞去,而是乖巧的落在了地上。 池时首先看的,乃是放在右手边的刘钰的棺材,这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套衣衫。 “这是刘钰当日在东山上,被老虎吃后,留下的衣服么?被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陈山闻言,站了起身,凑过去一看,“是我同曹田一起发现的,就在我阿爹他们旁边,上头全都是血。老虎八成是先吃的他!” 池时摇了摇头,“刘钰长得很好看?” 刘家人一听,齐刷刷的摇了摇头,他们老刘家,祖宗八代,都没有出现过配得上好看这个词的人。 池时点了点头,“刘钰并没有被老虎吃掉,相反,他就是最有可能的杀人凶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东山猛虎 “我很威风?” 池时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虽然她依旧是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但莫名的,就让人听出了疑惑。 陈山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周羡,“九爷平易近人。” 池时重重的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周羡听着,眉头忍不住跳了跳,的确是平易近人,刚都把人打到泥里去了呢! “我从永州府回来之后,陆锦有同我提过。东山村村长的次子刘钰去过祐海县衙,说东山有大虫伤人,那大虫为麻姑所养。老虎年幼之时,麻姑曾经靠着驭虎,为家中挣过田地。” “后来老虎日渐长大,所食甚多,且野性难驯,在今年春日的时候,将其放归山林,在此前,东山并未有过老虎伤人的传闻。” 池时的外祖母前些日子生辰,她替母亲去了一趟永州城。 因为原本在祐海做仵作的七哥池冕,要调去零陵,她这才回转,昨日夜里方才回到祐海。不然的话,就凭借她这一身本事。 县令也不至于派人前去永州府求助,直接她上阵,也能一拳打死虎。 她同周羡都又高又瘦,搁一块儿站着,那就是活生生的一双筷子,没有道理,快要咳出血来的周羡能做打虎英雄,她却是做不得。 她想着,心头一动,这老虎还会审时度势不成,见她不在这地界,就出来伤人了? “先前来的路上,一共有三家送葬。这头一位,是曹老爷子;第二位是来报案的刘钰……”至于第三家,不用说,就是陈家了。 “你们以为父亲被大虫所害,觉得是麻姑御虎伤人,便怪罪于她,将她赶到山上去,要她杀虎偿命。后来过路的这位……” 池时说着,皱了皱眉头,询问的看向了周羡。 周羡心头一梗,脸上却是笑意不减,“在下周羡。” 他在城中已经说过一次了,池时脑力惊人,连这山野匹夫的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的,没有道理,偏生记不得他。 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过路的这位打了虎,要抬去城中。村中只有刘钊有马,于是你们便让他跟着去看。刘钊听了我的话,急吼吼的回来告诉你们,麻姑不是被老虎咬死的,是被人杀死的。” 池时看了看陈山,见他虽然惊讶却不慌乱,心中有了推断,“三家人,你们并不知道谁是凶手,想着一来麻姑是你们赶上山去的,多少脱不了干系。” “二来,若是其他两家杀的,那也算是为了家人报了仇。去帮着隐瞒一二,也算是同仇敌忾了。” 陈山震惊的看向了池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九爷就像亲眼瞧见了一般!村中的人,都亲眼瞧见过麻姑驭虎,这东山以前并没有这等凶兽了,这一只,就是麻姑放的那一只!” “那日上山,除了找到我阿爹,同曹叔之外,还找回了刘钰的衣服,可怜他连根手指头都没有剩下。我们抬了人回来,方才发现,三人身上的贵重之物都不见了。” “我阿爹实在是太惨了,我们这些做儿子的,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这老虎吃人,可他不吃铜臭之物。 在我阿爹身上,有一块我们刘家祖辈传下来的银锁牌,上头刻着每一代长子的名字。他一直挂在脖子上,从来都不离身。可那银锁牌不见了。”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你们在麻姑家中找到了吗?你爹的锁牌。” 陈山摇了摇头,“刘钰是村长的儿子,村长领着我们,搜了麻姑家。虽然没有搜出锁牌来,但却是搜出了一个宝箱,里头放着好些首饰。那麻姑同她夫君王麻子,好吃懒做,连田都不怎么会种,哪里来这么些钱?” “我们当时气晕了头,想着这恶妇不知道带着她那老虎,做了多少杀人越货的勾当。原本按照我们祐海的规矩,这等毒妇沉塘了事。” 陈山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池时,“九爷以前说过,不许我们沉塘,我们就没干,只要那麻姑去县衙自首。” “那麻姑却是死不认罪,还说她那大虫,从不吃活人!又推说现在大虫也不听她使唤了。我们怒极,就将她赶上了东山。若是那老虎不吃她,那就是听她话,认得她。” “她就是害死我爹的人。若是那老虎吃她,那畜生也是她放的,活该!也算是为了我爹报仇了!” 陈山说着,对着池时磕了个头,“九爷,后头的事情,就是你说的那样。我们陈家可没有去杀麻姑,我以为其他两家做的……” “九爷,先前是我对九爷不敬,陈山自罚大嘴瓜子。可是九爷,若是我阿爹不是那畜生害得,那又是哪个畜生不如的,杀了我阿爹啊?”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一直笑吟吟的周羡,从她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换过任何表情,已经以同样的弧度,笑了一天了! 极有可能,面部神经有问题! 池时想着,眼神中多了几分同情。 周羡被她看得心中发毛……不是,他凶猛得能一拳捶死老虎,权势滔天,天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不说万岁万岁万万岁,那起码也是千岁千岁千千岁。 可在这个人眼中,他觉得自己下一口吸进的气,就是最后一口。 “池九,都抬回来了”,池时听着这声音,朝着门口看过去。 去追人的捕快陆锦,领着曹刘两家人,抬着棺材,走了进来。 好在陈家的堂屋够大,三口棺材并列排开,竟然也放得下。院子里,挤满了披麻戴孝的亲眷,看上去好不凄凉。 池时点了点头,手过去,手轻轻的拍了拍,这回棺材钉并没有朝着周羡飞去,而是乖巧的落在了地上。 池时首先看的,乃是放在右手边的刘钰的棺材,这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套衣衫。 “这是刘钰当日在东山上,被老虎吃后,留下的衣服么?被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陈山闻言,站了起身,凑过去一看,“是我同曹田一起发现的,就在我阿爹他们旁边,上头全都是血。老虎八成是先吃的他!” 池时摇了摇头,“刘钰长得很好看?” 刘家人一听,齐刷刷的摇了摇头,他们老刘家,祖宗八代,都没有出现过配得上好看这个词的人。 池时点了点头,“刘钰并没有被老虎吃掉,相反,他就是最有可能的杀人凶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一日三葬 陈家并未有人搭话,双方就在那雨中对峙起来。 明明没有一个人动,可周羡却忍不住摸了摸腰间悬着的长剑,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这群人怕不就要你死我亡了。 池时却是脚步一动,毫不留恋的转了身,走到小毛驴跟前,翻身骑了上去。 “东山还有你们的脚印,刘钊回来得及,你们未必就能收干净了杀人现场,铁证如山的事实摆着,还能清清白白的脱身? 替凶手掩盖犯罪现场的,不是凶手,就是帮凶。杀人者偿命便是。” 先前她走开了,小毛驴淋了雨,有些湿漉漉的。 池时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捋了捋毛驴头顶上的那撮耷拉了下去的呆毛。 “葬也无妨,一会儿我再挖出来。这样也好,省得陈老太太一趟送夫又送子,太过劳累。” 那陈家领头人双目圆睁,眼瞅着就要喷出火来! 他是陈老爷子的长子,名叫陈山。 他往前一步,想要再挥拳,可看到自己一身泥,又硬生生的住了脚。 “阿娘?”陈山扭过头去,询问地看向了站在棺材旁边的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半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吊梢三角眼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她才是陈家的话事人。 “回去!九爷刚来东山,尚未开棺,便知晓你爹是被那大虫害的。三人上山,九爷独拦了你阿爹,那就是你爹有未尽之言要说。” “九爷想做的事,祐海没有人拦得住。” 老太太拐杖一跺,转身就朝着村中行去。 抬棺的轿夫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声不吭的调转了头去。 池时拍了拍小毛驴,跟着那送葬队伍,朝着东山村行去。直到他们进了村子口,周羡的手方才从那剑柄上放了下来,“我们在京师,可没有听说过,池九是这祐海的土皇帝。” 在他身后的常康一个激灵,池九虽然嚣张跋扈得过分,但是公子你何必开口就诛人九族!土皇帝?他瞧这池九,不像是土皇帝,倒像是那活阎王。 东山村颇大,环绕东山半周。这其中并无什么强势宗族,各姓杂居着。村长姓刘,是个老秀才。先前说的那个骑跛脚马的刘钊,便是村长的次子。 这陈家在村中,算得上是富户,子嗣繁盛。 堂屋里的灵堂尚未来得及拆,架着棺材的木板凳还在。轿夫们轻车熟路的将那棺材搁了回来。 池时没有言语,收了纸伞,将它靠着墙角搁好了,径直的走了进去,对着牌位恭敬的上了三支香。一个转身,看向了棺材。 只见她白润修长的手,轻轻地往那棺材盖上一拍,九根长钉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斜飞出来,对着刚要跨进门的周羡面门飞去。 这触不及防的一幕,让屋子里的人都惊呼出声,跟在周羡身后的常康脸色大变伸手想拦,却见周羡伸手一薅,那九根铁钉便被他揽进了袖子中。 他对着池时轻轻一笑,手往下一垂,铁钉顺着袖口滑落在石板地上,放出了清脆的响声。 池时头也没有抬,小手一推,那棺材盖子便打了开来。 屋里的人,立马错开了视线,不敢看那棺中诡异的画面。 这陈老爷子为虎所害,竟是被咬得只剩下半截儿,从腰腹开始往下,都是纸糊的。想来陈家人不能他残破下葬,特意请那扎纸人的,给补齐全了。 池时,从袖中掏出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来,戴好了,俯身下去…… “九爷要看,老妇人也不拦着。但是我这苦命的老头子,的的确确就是被大虫给害了。我那儿子陈山,亲眼瞧见的。” “老头子好喝酒,这入冬农闲,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他便约了曹老儿一道上东山,想要挖些草药,来配他那蛇酒。岂料一去不返,到了用晚食的时候,都未回来。” “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村中有传闻,说东山有大虫出没,便着急了起来。让陈山同曹老儿的小儿子曹田,一起去寻人,他们两个亲眼瞧见……” 陈老太太说着,哽咽起来,“许那大虫是吃饱了,见有人来了,扭头就跑了。他们二人,这才得以带着老头子们回来。我家老头子少了下半边,那曹老儿,少了右半边。”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她眉头轻皱,伸出手来,拨开了尸体的头,“头部肿胀严重,根据伤口来看,后脑勺遭遇了两次重击,应该是致命伤。伤口里头,尚存有碎石。” “凶器应该是石头。” 她说着,不管众人的惊讶,自顾自的解开了陈老爷子的衣襟,接着说道,“面部有擦伤。胸前有明显的被石头硌到留下的淤青,后背亦有,但十分轻微。” “凶手从背后袭击死者,死者迎面倒地身亡,随即凶手将死者翻转了过来,一般人穿着冬天的袄子,谁在石头上,并不会出现明显的淤青。” “但是死者体重远超常人。且死者表情安详,这不符合见到猛兽时的反应。” 山中见老虎,没有吓破胆,已经算是个硬汉了。 “同虎肚中的那个死者一样,陈老爷子也是被人杀之后,才被老虎啃咬的。” 池时说着,站起身来,看向了陈山,“你去的时候,你阿爹可是一动不一动?在那日下午,你们可有听见人的尖叫声,或者老虎的咆哮声?” 陈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听到,若是听到了,我们早就冲上山了,何至于叫那畜生,将我阿爹……是我婆娘做好了晚食,我们才想到,阿爹没有回来。” “麻姑死了,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与刘钊有什么关系?他为何在城中听了我的话,便骑马回来报信,然后你们上东山处理了现场。” “虎口中的那只断手,是麻姑的吧?” 池时又问道。 陈山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他艰难的回过头去,看向了陈老太太,陈老太太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不等他说话,站在那里一只没有言语的打虎英雄周羡,突然开了口,“早就听闻池仵作断案如神,光看一只手,你便知晓那是麻姑。” “陈山还什么都没有说,我倒是觉得,池仵作已经把这个案子,弄明白了呢。” 他说着,指了指地上的九根钉子,“池仵作见识了我的本事,确认了我没有冒充那打虎英雄,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来见识你的本事,看看你到底配不配得上仵作世家的威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争锋相对 东山之所以叫东山,只不过因为它在祐海的东面。 祐海人每日瞧见的太阳,都是从东山的半腰升起的。这地方人不杰,地不灵的,往上数个几代,也寻不出一个喜欢给崇山峻岭取名的大文豪。 是以这东山周遭的村落,离那东山最近的,抢占了东山村的名头,再远些的,只得管自己个叫东山南,东山北了。 周羡骑在高头大马上,收敛了周身的气息,目不转睛的看着前头的骑着毛驴的小郎君,那雪花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了雨夹雪,淅沥沥的落下来,一地泥泞。 骑了这么远一段路,池时他连姿势都没有变换过,甚至未同身边的陆锦,说过一句话。 “公子,这池仵作瞧着不过是徒有虚名。那人手,咱们习武之人都能够看出来,是被人砍断的。世人多喜夸夸其词,池家早已不似从前。咱们这趟,怕是要虚走一遭了。” 周羡轻轻的蹙了蹙眉,勒住了马,前头的池时,早已经停下来。 “常康,这是我们一路上第几次遇见送葬的了?” 护卫常康忍不住往后看了看,祐海穷山恶水,这道上满是泥泞,回头望去,那来路竟然已经铺满了黄白的纸钱。 烟雨蒙蒙,仰头一看,那东山从半山腰起,竟像是被雾气笼住了似的,四周静寂得很,连一只鸟儿的声响,都听不到。 只影影约约的,能够听到一丝虚无缥缈的悲歌。 “第三回了。”常康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 他顺着周羡的视线,朝前看去。 只见那仵作池时,不知道何时已经跳下了青驴,站到了棺材前。 “九爷这是作何?上山虽然没有吉时之说,但断没有过了午时之理。我爹若是再不下葬,便又要再停灵三日,从头来过。” “如今时辰快到了,还请九爷同陆捕头,将这道儿让开,叫小的过去,以全孝子之心。” 池时撑着伞,盯着那群披麻戴孝的人看了又看,“你爹又不在棺材里头,你们陈家是要给谁当孝子?” 那陈家领头的人眼神一慌,复又认真起来,“我阿爹明明就在,九爷是高人,但不是仙人,还能透过这棺材盖儿,看到里头的人不成。” 他说着,朝着池时冲了过来。 “公子,这池仵作虽然生得高,但很单薄,怕是要跟纸人儿似的,一下子就被撞飞了。咱们要不要出手?”常康说着,有些担忧起来。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地界民风彪悍,动不动就打起来了,一路上他们已经见识过很多回了。 周羡一脸担忧,柔声说道,“再看看。” 池时淡淡的看了冲过来的那人一眼,一只手撑着伞,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拨,那姓陈的孝子,便被甩飞了出去,趴在了泥地里。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雨水淅沥沥的下着。 周羡瞳孔猛的一缩,随即眼中升起了一丝兴味。他算是有一点儿明白,为何祐海人对池冕不见得有多恭敬,可管池时,却叫九爷了。 “从县城来,有一路马蹄印,直奔东山村。三脚重一脚轻,是匹跛脚马。马蹄间隔甚远,说明那马乃是一路狂奔。这马,是东山村刘钊家的那匹拉车的马。” “我出城时,雪变成了雨,路才刚刚湿。可那湿泥地里的马蹄印,一出城就有。这说明,那人出发的时间,同我差不离。只不过,我骑的驴,有人骑的马。” “东山村一日三人下葬,实属不寻常。咱们祐海,停灵三日,天尚未亮,孝子贤孙便开始转棺,上山之时,恰好东方日出。” “而你们三家,却都在快要中午了,方才急吼吼的葬人……” 池时说着,看了一眼陆锦,陆锦点了点头,朝着来路追去,先前从这里,过了两拨送葬的队伍。 池时面色不改,低下头去,指了指陈家几个站在前头的男丁的脚,“你们的脚上,沾了厚厚的泥,裤脚也有。鞋底沾了许多松叶。” 她说着,手指一抬,又指向了另外一群人,“同样从村里出来,他们同你们可是天壤之别。若是我现在上东山,拿着你们的鞋比对,一定能够找到同样的脚印吧。” 站在不远处的周羡,听着池时波澜不惊的话,倒是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他先前就奇怪,为何池时不直接上东山,却是要往东山村来。显然他一出城门,看到那马蹄印儿,心中便有了盘算。 这雪变成了雨,山上有很多细微的痕迹,都已经被冲刷掉了,那些冲不走的,池时早去晚去,都没有什么差别。 有人报信,报给谁知?就算不是凶手,那也是同凶手有关之人。有人要趁着他来之前,去山上处理掉杀人的痕迹。他不上东山,就是循着马蹄印,来寻报信之人。 “你们只有一个爹,一个爹,可上不了两次山”,池时说着,看向了那口木头棺材。 “你爹腹大膀圆,远重于寻常男子。这棺材的分量,可不像。” 陈家人听着,统统变了脸色,那被摔在地上的领头人,艰难的擦了擦脸上的泥,“九爷说什么,我们不知道。刘钊的老子娘病了,他兴许是抓了药,急急忙忙的往回赶呢。” “这每年冬天,村子里都要走不少老人。天寒地冻,缺衣少食。年轻的抗得住,年纪大的受不了,也是寻常之事。” “九爷有阵子没有来,我爹病重,人都瘦脱相了,这可不是棺材里只剩下两把骨头了么?” 他说着,抹起泪来。 池时摇了摇头,先前经过的两支送葬队伍,她仔细看过前头端的灵牌了。三个人中间有一个,可不是老人。 “旁人都以为那人是叫老虎吃了,可我知道,她是被人害死了。你以为你阿爹是叫老虎吃了,可谁又知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池时说着,目光灼灼的看向陈家的送葬人。 “死者的未尽遗言,你们听不见;可是我能听见,这就是仵作的意义。” 池时说着,上前一步,将手搭在那棺材盖上,“在下池时,来我听你今世之苦。” “所以,你们想要你阿爹,不明不白的死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杀人凶手 池时在这祐海,素有狂名。 她的话音刚落,那人群立马分出了一条路来,整整齐齐地,像是河神用了那分水诀一般。 她迈开步子,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蹲在了地上,皱着眉头瞅了瞅了那大虫肚子里冲出来的一截骸骨,这是一个完整的手掌,连带着一小截小臂。 五指长短分明,皮肉尚算完整,只是沾满了那虎肚中的污秽之物,气味有些难闻,从那拇指所在的方位可以看出来,应该是右手。 “是人骨没有错。” 同时轻叹一声,小声喃语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东山大虫扰人,有村民来县衙报过官。说是东山村有一妇人,名叫麻姑。麻姑外出归来,见母虎惨死,便救了幼虎养着。大虫顿顿吃肉,如何养得起?” “她便将这猛虎赶入东山中了。先前还好,山林之中,多肉可食。可眼瞅着入了冬,人都恨不得撅了那树皮来食,何况老虎呢?” “近来这虎,便频频在山脚出没。东山村不堪其扰,便来县衙,请人过去打虎。祐海县衙人少,县令大人派了李捕快,去永州府请人了,这还没有回来。” “不料这畜生竟然开始食人了。多亏得这位过路的英雄将这害虫打死,要不然的话,不知道还有多少村民被害!池冕代表我们祐海的百姓,感谢英雄。”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绿油油的袍子,对着那瞧着眼生的打虎英雄,鞠起躬来。 “七哥,你口水喷在我头上了。” 蹲在地上看骨头的池时,冷冷地说道。 池冕身子一僵。 “你若是口水多的话,不如将这骨头上的血迹冲冲,好让我看清楚些。” 池冕捂了捂胸口。 池家人跟池时同在一个屋檐下十六载,尚未满门气绝,多亏得曾祖父池丞功德无量! 不等池冕有反应,池时已经自顾自的站了起身,唤了杏花楼的小伙计来,将那虎肚子里刨出来的手,用木盒子装好了。 “郭屠夫,这老虎肚子里的东西,请帮我全部掏出来,送到祐海县衙里去。等公务了了,张掌勺再炖汤不迟。”池时说着,看了一眼池冕,“现在我们去东山。” 池冕这才回过神来,炖汤?没瞧见就罢了,都瞧见这老虎肚子里有人爪子了,谁还喝得下汤!池时这脑袋瓜子,简直就不是人该长的! “为什么要去东山呢?老虎伤人乃是常有之事,如今虎患已除,算是结案了。还是说,池仵作觉得,这事儿另有隐情?”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打虎英雄,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十分的温柔,说的是那京师的官话,衬托得大嗓门子的祐海人,都显得有些咋咋呼呼了。 围在这里的人,都忍不住抬头朝着他看去。 先前他们只顾着看老虎,想着那打虎的人,定是生得膀大腰圆,宛若门神。这会儿方才发觉,这打虎的小哥儿,简直比祐海城中最俊俏的小郎君池九,还要好看三分。 池时抬起头来,淡淡地看向了打虎英雄。 那英雄猛的咳嗽了几下,拿帕子捂住了嘴,随即又不着痕迹的将帕子,揣回了袖袋之中。 “在下周羡。” “这人的手,并非是被老虎咬断之后,吞入腹中的,而是被人用利器……初步推断,是用斧头砍断之后,然后才被老虎吞食的。” “是以,这不是一桩大虫伤人案,而是谋杀案。” 池时说着,伸出手来,接住了一朵小雪花。 祐海的初雪,向来是来得快也去得快,落地成水,像是下过一场雨一样。 别说现如今,就是她上辈子,要在雨后的凶案现场采集证据,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山中老虎被打死了,先前凶手忌惮猛虎,现如今可是随时能够上山清理现场。 这东山她必须立即就去。 池时语出惊人,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起来。 “你怎么知晓,不是老虎咬的,而是被人砍断的呢?” 池时听着那周羡的问话,皱了皱眉头,“用牙咬碎骨头,和屠夫用杀猪刀斩断骨头,是截然不同的。以利器砍断,截面相对来说,整齐一些,在骨头上,会有一字痕迹。” 池时说着,打开了装着一截手的木匣子,指着那断面说道,“而且,这手掌上尚存有肉,从色泽和腐烂程度来看,这人应该是刚刚被人杀死,然后就喂了老虎。” “老虎吃饱了之后,来不及消化,便被这位给打死了,是以你们方才能够辨认得出,这是人手。” 池时说着,啪的一声关上了那木头盒子,分开人群,翻身便上了小毛驴,对着大树底下的一个少年招了招手,“陆锦,走了,去东山。” 那个叫陆锦的家伙,穿着捕快的衣衫,解下了拴在树上的一匹老马,跟了上来,两人径直的朝着城门口行去。 站在人群中的打虎英雄周羡,担忧地看向了待在原地的池冕,“那池时,是你堂弟吧?我听说,这祐海县的仵作,是你池冕才对,那陆捕头,却好似更听池时的话。” 这个人,用着最真诚的表情,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挑拨离间的话。 池冕看着池时远去的背影,对着周羡,皱眉一皱,“我是瞧着你们主仆二人穿着不一般,是打京师来的贵人,有心结交一二。” “但你想要我嫉妒池时?这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你搁咱们祐海住上几日,打听打听,就知晓谁才是这地界一等一的爷了!” 池冕说着,抖了抖袍子角上沾的血,再也不看周羡,同那郭屠夫说道,“仔细些仔细些,若是漏掉了一点骨头渣子,池时能打爆我的脑壳。” 那郭屠夫胡子一瞪,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了,那杀猪的大刀,在地上刮得咣咣响,“你小瞧哪个?当我不晓得,这祐海已经是九爷管了,你不是要去零陵了么? 到时候你落跑了,仔细的是我的皮!” 周羡听着,若有所思起来,他拿出帕子捂住嘴,又咳了咳。 跟在他身边,先是影子一般的小厮,压低声音说道,“公子,咱们不跟上去么,他们是去东山村。” 周羡眯了眯眼睛,对着他点了点头,“走。” 东山村,本来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而池时,是他们来祐海,要看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天生克星 东山之所以叫东山,只不过因为它在祐海的东面。 祐海人每日瞧见的太阳,都是从东山的半腰升起的。这地方人不杰,地不灵的,往上数个几代,也寻不出一个喜欢给崇山峻岭取名的大文豪。 是以这东山周遭的村落,离那东山最近的,抢占了东山村的名头,再远些的,只得管自己个叫东山南,东山北了。 周羡骑在高头大马上,收敛了周身的气息,目不转睛的看着前头的骑着毛驴的小郎君,那雪花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了雨夹雪,淅沥沥的落下来,一地泥泞。 骑了这么远一段路,池时他连姿势都没有变换过,甚至未同身边的陆锦,说过一句话。 “公子,这池仵作瞧着不过是徒有虚名。那人手,咱们习武之人都能够看出来,是被人砍断的。世人多喜夸夸其词,池家早已不似从前。咱们这趟,怕是要虚走一遭了。” 周羡轻轻的蹙了蹙眉,勒住了马,前头的池时,早已经停下来。 “常康,这是我们一路上第几次遇见送葬的了?” 护卫常康忍不住往后看了看,祐海穷山恶水,这道上满是泥泞,回头望去,那来路竟然已经铺满了黄白的纸钱。 烟雨蒙蒙,仰头一看,那东山从半山腰起,竟像是被雾气笼住了似的,四周静寂得很,连一只鸟儿的声响,都听不到。 只影影约约的,能够听到一丝虚无缥缈的悲歌。 “第三回了。”常康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 他顺着周羡的视线,朝前看去。 只见那仵作池时,不知道何时已经跳下了青驴,站到了棺材前。 “九爷这是作何?上山虽然没有吉时之说,但断没有过了午时之理。我爹若是再不下葬,便又要再停灵三日,从头来过。” “如今时辰快到了,还请九爷同陆捕头,将这道儿让开,叫小的过去,以全孝子之心。” 池时撑着伞,盯着那群披麻戴孝的人看了又看,“你爹又不在棺材里头,你们陈家是要给谁当孝子?” 那陈家领头的人眼神一慌,复又认真起来,“我阿爹明明就在,九爷是高人,但不是仙人,还能透过这棺材盖儿,看到里头的人不成。” 他说着,朝着池时冲了过来。 “公子,这池仵作虽然生得高,但很单薄,怕是要跟纸人儿似的,一下子就被撞飞了。咱们要不要出手?”常康说着,有些担忧起来。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地界民风彪悍,动不动就打起来了,一路上他们已经见识过很多回了。 周羡一脸担忧,柔声说道,“再看看。” 池时淡淡的看了冲过来的那人一眼,一只手撑着伞,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拨,那姓陈的孝子,便被甩飞了出去,趴在了泥地里。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雨水淅沥沥的下着。 周羡瞳孔猛的一缩,随即眼中升起了一丝兴味。他算是有一点儿明白,为何祐海人对池冕不见得有多恭敬,可管池时,却叫九爷了。 “从县城来,有一路马蹄印,直奔东山村。三脚重一脚轻,是匹跛脚马。马蹄间隔甚远,说明那马乃是一路狂奔。这马,是东山村刘钊家的那匹拉车的马。” “我出城时,雪变成了雨,路才刚刚湿。可那湿泥地里的马蹄印,一出城就有。这说明,那人出发的时间,同我差不离。只不过,我骑的驴,有人骑的马。” “东山村一日三人下葬,实属不寻常。咱们祐海,停灵三日,天尚未亮,孝子贤孙便开始转棺,上山之时,恰好东方日出。” “而你们三家,却都在快要中午了,方才急吼吼的葬人……” 池时说着,看了一眼陆锦,陆锦点了点头,朝着来路追去,先前从这里,过了两拨送葬的队伍。 池时面色不改,低下头去,指了指陈家几个站在前头的男丁的脚,“你们的脚上,沾了厚厚的泥,裤脚也有。鞋底沾了许多松叶。” 她说着,手指一抬,又指向了另外一群人,“同样从村里出来,他们同你们可是天壤之别。若是我现在上东山,拿着你们的鞋比对,一定能够找到同样的脚印吧。” 站在不远处的周羡,听着池时波澜不惊的话,倒是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他先前就奇怪,为何池时不直接上东山,却是要往东山村来。显然他一出城门,看到那马蹄印儿,心中便有了盘算。 这雪变成了雨,山上有很多细微的痕迹,都已经被冲刷掉了,那些冲不走的,池时早去晚去,都没有什么差别。 有人报信,报给谁知?就算不是凶手,那也是同凶手有关之人。有人要趁着他来之前,去山上处理掉杀人的痕迹。他不上东山,就是循着马蹄印,来寻报信之人。 “你们只有一个爹,一个爹,可上不了两次山”,池时说着,看向了那口木头棺材。 “你爹腹大膀圆,远重于寻常男子。这棺材的分量,可不像。” 陈家人听着,统统变了脸色,那被摔在地上的领头人,艰难的擦了擦脸上的泥,“九爷说什么,我们不知道。刘钊的老子娘病了,他兴许是抓了药,急急忙忙的往回赶呢。” “这每年冬天,村子里都要走不少老人。天寒地冻,缺衣少食。年轻的抗得住,年纪大的受不了,也是寻常之事。” “九爷有阵子没有来,我爹病重,人都瘦脱相了,这可不是棺材里只剩下两把骨头了么?” 他说着,抹起泪来。 池时摇了摇头,先前经过的两支送葬队伍,她仔细看过前头端的灵牌了。三个人中间有一个,可不是老人。 “旁人都以为那人是叫老虎吃了,可我知道,她是被人害死了。你以为你阿爹是叫老虎吃了,可谁又知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池时说着,目光灼灼的看向陈家的送葬人。 “死者的未尽遗言,你们听不见;可是我能听见,这就是仵作的意义。” 池时说着,上前一步,将手搭在那棺材盖上,“在下池时,来我听你今世之苦。” “所以,你们想要你阿爹,不明不白的死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纯正爷们 陈家并未有人搭话,双方就在那雨中对峙起来。 明明没有一个人动,可周羡却忍不住摸了摸腰间悬着的长剑,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这群人怕不就要你死我亡了。 池时却是脚步一动,毫不留恋的转了身,走到小毛驴跟前,翻身骑了上去。 “东山还有你们的脚印,刘钊回来得及,你们未必就能收干净了杀人现场,铁证如山的事实摆着,还能清清白白的脱身? 替凶手掩盖犯罪现场的,不是凶手,就是帮凶。杀人者偿命便是。” 先前她走开了,小毛驴淋了雨,有些湿漉漉的。 池时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捋了捋毛驴头顶上的那撮耷拉了下去的呆毛。 “葬也无妨,一会儿我再挖出来。这样也好,省得陈老太太一趟送夫又送子,太过劳累。” 那陈家领头人双目圆睁,眼瞅着就要喷出火来! 他是陈老爷子的长子,名叫陈山。 他往前一步,想要再挥拳,可看到自己一身泥,又硬生生的住了脚。 “阿娘?”陈山扭过头去,询问地看向了站在棺材旁边的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半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吊梢三角眼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她才是陈家的话事人。 “回去!九爷刚来东山,尚未开棺,便知晓你爹是被那大虫害的。三人上山,九爷独拦了你阿爹,那就是你爹有未尽之言要说。” “九爷想做的事,祐海没有人拦得住。” 老太太拐杖一跺,转身就朝着村中行去。 抬棺的轿夫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声不吭的调转了头去。 池时拍了拍小毛驴,跟着那送葬队伍,朝着东山村行去。直到他们进了村子口,周羡的手方才从那剑柄上放了下来,“我们在京师,可没有听说过,池九是这祐海的土皇帝。” 在他身后的常康一个激灵,池九虽然嚣张跋扈得过分,但是公子你何必开口就诛人九族!土皇帝?他瞧这池九,不像是土皇帝,倒像是那活阎王。 东山村颇大,环绕东山半周。这其中并无什么强势宗族,各姓杂居着。村长姓刘,是个老秀才。先前说的那个骑跛脚马的刘钊,便是村长的次子。 这陈家在村中,算得上是富户,子嗣繁盛。 堂屋里的灵堂尚未来得及拆,架着棺材的木板凳还在。轿夫们轻车熟路的将那棺材搁了回来。 池时没有言语,收了纸伞,将它靠着墙角搁好了,径直的走了进去,对着牌位恭敬的上了三支香。一个转身,看向了棺材。 只见她白润修长的手,轻轻地往那棺材盖上一拍,九根长钉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斜飞出来,对着刚要跨进门的周羡面门飞去。 这触不及防的一幕,让屋子里的人都惊呼出声,跟在周羡身后的常康脸色大变伸手想拦,却见周羡伸手一薅,那九根铁钉便被他揽进了袖子中。 他对着池时轻轻一笑,手往下一垂,铁钉顺着袖口滑落在石板地上,放出了清脆的响声。 池时头也没有抬,小手一推,那棺材盖子便打了开来。 屋里的人,立马错开了视线,不敢看那棺中诡异的画面。 这陈老爷子为虎所害,竟是被咬得只剩下半截儿,从腰腹开始往下,都是纸糊的。想来陈家人不能他残破下葬,特意请那扎纸人的,给补齐全了。 池时,从袖中掏出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来,戴好了,俯身下去…… “九爷要看,老妇人也不拦着。但是我这苦命的老头子,的的确确就是被大虫给害了。我那儿子陈山,亲眼瞧见的。” “老头子好喝酒,这入冬农闲,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他便约了曹老儿一道上东山,想要挖些草药,来配他那蛇酒。岂料一去不返,到了用晚食的时候,都未回来。” “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村中有传闻,说东山有大虫出没,便着急了起来。让陈山同曹老儿的小儿子曹田,一起去寻人,他们两个亲眼瞧见……” 陈老太太说着,哽咽起来,“许那大虫是吃饱了,见有人来了,扭头就跑了。他们二人,这才得以带着老头子们回来。我家老头子少了下半边,那曹老儿,少了右半边。”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她眉头轻皱,伸出手来,拨开了尸体的头,“头部肿胀严重,根据伤口来看,后脑勺遭遇了两次重击,应该是致命伤。伤口里头,尚存有碎石。” “凶器应该是石头。” 她说着,不管众人的惊讶,自顾自的解开了陈老爷子的衣襟,接着说道,“面部有擦伤。胸前有明显的被石头硌到留下的淤青,后背亦有,但十分轻微。” “凶手从背后袭击死者,死者迎面倒地身亡,随即凶手将死者翻转了过来,一般人穿着冬天的袄子,谁在石头上,并不会出现明显的淤青。” “但是死者体重远超常人。且死者表情安详,这不符合见到猛兽时的反应。” 山中见老虎,没有吓破胆,已经算是个硬汉了。 “同虎肚中的那个死者一样,陈老爷子也是被人杀之后,才被老虎啃咬的。” 池时说着,站起身来,看向了陈山,“你去的时候,你阿爹可是一动不一动?在那日下午,你们可有听见人的尖叫声,或者老虎的咆哮声?” 陈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听到,若是听到了,我们早就冲上山了,何至于叫那畜生,将我阿爹……是我婆娘做好了晚食,我们才想到,阿爹没有回来。” “麻姑死了,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与刘钊有什么关系?他为何在城中听了我的话,便骑马回来报信,然后你们上东山处理了现场。” “虎口中的那只断手,是麻姑的吧?” 池时又问道。 陈山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他艰难的回过头去,看向了陈老太太,陈老太太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不等他说话,站在那里一只没有言语的打虎英雄周羡,突然开了口,“早就听闻池仵作断案如神,光看一只手,你便知晓那是麻姑。” “陈山还什么都没有说,我倒是觉得,池仵作已经把这个案子,弄明白了呢。” 他说着,指了指地上的九根钉子,“池仵作见识了我的本事,确认了我没有冒充那打虎英雄,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来见识你的本事,看看你到底配不配得上仵作世家的威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登门送药 昨儿个落了雨夹雪,今日一早,祐海的天便晴了。 周羡坐在窗边,将手放在琴上,轻轻地拨了一个音。 “这个位置怎么样,光可是正好落在我的脸上?” 常康挠了挠头,“公子,不过是仵作,又不是相看小娘子……” 周羡轻哼了一声,张嘴刚要说话,却是听见了脚步声,立马微笑着抚起琴来,好一曲高山流水觅知音。 常康嘴角抽了抽,听着耳边的敲门声,将门拉了开来,他惊讶的看着来人,“池仵作,清早到访,可是寻我家公子有事?公子正在抚琴,还请劳烦稍候,我同公子禀告一声。” 池时点了点头,统共这么间屋子,只要耳朵不聋的,都能听到敲门声,还需要通传? 她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提着的小木桶,若有所思起来。 “公子,池仵作求见。”常康说着,对着周羡行了个礼,恭敬的站到了一旁。 琴音并未停,周羡眉眼轻抬,“让他进来罢……” 常康拱了拱手,转身去门口请池时,却见她早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我的耳朵是好的,能听见。” 周羡的手一抖,险些弹错一个音。 “咦,原来这副画,叫你买了去。”池时抬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画,罕见的露出了几分表情。 周羡微笑更浓,他站起身来,“原来池仵作还能看懂画,周某还以为,池仵作,只能看得懂尸体呢!” 池时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看不懂。不过,这幅画我见过,是我七岁那年,我阿娘收的,挂在铺子里,一直卖不出去。 昨儿个她高兴的开了坛米酒,说是有个过路的冤大头,高价得了去。”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气,他不气! 池时今日是来同他道歉的,光凭这一点,他便高了一头。 这画他的确买得价高了些,但是整个祐海县城里的东西,都叫他看遍了,也就这个,勉强入得了他的眼。这祐海的客栈简陋,他总不能在池时这里,落了脸面。 “倒不是我买的,兴许是客栈的东家眼光好……” 池时皱了皱眉头,狐疑的看了周羡一眼,“我阿娘作甚要从她的铺子里买画,然后挂在她的客栈里?” 周羡一梗。 绝了啊!池时他娘是什么土财主!这祐海就没有第二个做买卖的有钱人了吗? 他想着,话锋一转,笑道,“池仵作一大清早过来寻某,可是有要事?” 池时被他这么一提醒,想了起来,将那小木桶递给了他,“陆锦说了,虽然你挡了我钉子的去路。但到底钉子凶狠,你的屁股太弱,受了伤。算是我的不是。” “于情于理,我应该来给你送伤药才对。咱们习武之人,跌打损伤的药,那是不缺的。我便给你准备了别的药。” 周羡心中顿时舒坦了几分,虽然池时说话阴阳怪气的,但他到底道歉了。 他高昂着头,接过了池时手中的小木桶,笑道,“一点小伤,不足挂齿,怎能怪得了池仵作?是周某莽撞了。” 池时认真的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个小木桶,“这是一个土方子,同你颇为对症。以前我外祖家中,有个婆子,便是同你一样,嘴巴有些合不拢。” “明明不想笑,也得不停的笑,十分可怜。这桶是新鲜的鳝鱼,我今日早上,才去集市买的,新鲜得很。你杀了之后,将那血抹在自己的脸上。” “很快就会痊愈了。到时候,钉子钉了屁股,你也不用笑了。” 那桶中的鳝鱼,像是听懂了池时的话一般,一个个的都翻腾了起来,打着水桶啪啪作响。 “哈哈!”站在门口的常康,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一笑完,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 完蛋了,来了祐海之后,他已经胆大包天的嘲笑他们家公子两回了! 别看他家公子在京师,那是出了名的温柔君子,可背地里,却是记仇得很! 池时同情的拍了拍已经石化的周羡,“鳝鱼肉还可以炒着吃,祐海遍地都是紫苏。我瞧着你这病情严重,买了满满一桶,不用担心血会少了。” 她说着,拱了拱手,“事情已了,池时便先走一步了。” 她说着,也不等周羡说话,大摇大摆的朝着门口走去,看到站在门口的常康,还礼貌的点了点头。 待他下了楼了,周羡这才回过神来,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池时!昨儿个我就不该心软,就该套了麻袋,将他暴揍一顿,方才解恨!” 一旁的常康,艰难的忍住了笑意,“公子,麻姑已经死了,这祐海没有什么可待的了,咱们不如早些启程。省得又同这里一样,扑了个空。” 周羡低着头,看着那手中的木桶,沉默了许久。 直到常康都发怵了,他方才抬起头来,又恢复了往日微笑的温柔模样,“罢了,我同永州的一个小仵作,置什么气。” “走罢,正事要紧。” …… 下了小楼的池时,看着在客栈门口同人说话的陆锦,“礼已经送了,周羡很高兴,应该不会记恨我了。今日我要去送池冕,他不去零陵,要去岳州了。” 陆锦颇为惊讶。 池家乃是仵作世家,“池仵作”几乎包圆了永州以及附近州县的仵作一职。那岳州也不是没有人去,只不过昨儿个,池冕都还说要去零陵的。 “怎么要去岳州了?” “被人抢了。哦,我阿娘叫我问你,觉得我裳姐姐如何?” 池裳到了说亲的年纪,姚氏是嫡母,正在替她相看人家,身边有那人品贵重的,都恨不得打听一二。 陆锦摇了摇头,“阿时你知道我的,我没有这个心思。” 池时也不勉强,“哦”了一声,同陆锦一块儿,朝着池家行去。 这一路上,都是同他们打招呼的乡亲们,“九爷,陆捕头……九爷,陆捕头。” 池家的宅院不小,在那威武大门前,挂着一张匾额,上面写着“一品仵作”四个大字,每一个过路的人瞧见了,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眼,唏嘘一下池家先祖的荣光。 这可是御笔亲书,整个永州都独一份的荣耀。 “我便不进去了,县衙若是有事,我叫人来唤你。你替我同你阿爹阿娘问安,就说陆锦问他们好,旁的便不用多了。” 池时乖巧地“哦”了一声,陆锦这个人,跟管家婆似的,总是事无巨细得叨叨。 他摆了摆手,毫不犹豫的迈进了池府的大门。 还没有走上几步,就瞧见一个黑影,朝着她猛扑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一门五房 池时想也没有想,一个过肩,将那黑影摔翻在地。 “哥哥今日便要走了,你就是这般给我送行的?腰都要摔断了。”池冕说着,揉了揉腰,又拍了拍衣服上灰尘,无奈的站起了身。 “从小到大,这是你第三百六十一回冲过来吓我了,其中有二百六十回被我踢飞,一百零一回被过肩摔。那狗子吃了一回鱼都知道腥,七哥倒是不知了。” “你要不想去岳州,我可以去。” 池时认真的说道,左右哪里都会死人。 这是在骂他比狗都蠢? 池冕手紧了紧,眼中露出了几分嘲讽,“零陵是个好去处,哪里是我这个不受宠的人,可以肖想的?岳州本来是二房那位的,同我调了个个儿。” “当真是白瞎我托了陆锦,讨了这个人情。我倒是难得想要上进一回,竟是便宜了旁人。” 池冕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我同你说这个做什么,说了你也不明白。左右你要小心些,但凡你冒了尖儿,就有人想把你给掐了。” 说话间进了二门,池冕也不言语了,只跟着那引路的婆子,朝着池老夫人的荣喜院行去。 此时正是早请安的时候,屋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池老太太穿着一身枣红绣松鹤的锦衣,头戴同色抹额,坐在主座上,正笑盈盈地说着话,见到池冕同池时进来,忙招了招手,“冕儿同时儿来得正好,你姑母托人送了年礼来。” “我还奇怪着,今年怎送得这般早,这不一问送信的婆子,方才知晓,你们姑父升了官赶着入京呢。” 她说着,叫身边伺候的陶妈妈,端了一盘荔枝干来,“尝尝这果子,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也就吃个新鲜。” 池家一共有五房。池时的曾祖父池丞屡破奇案,得太宗赏识,成为当时风头无二的仵作,谈及那时池家盛况,只肖说池丞不像是个仵作,倒像是那大理寺卿。 池丞人品端方,又有圣眷。做那审案之事的,得罪的人,能从京城东门排到西门,但受过他恩惠的,也能从南门排到北门。 镇远侯府肖家,便是欠了池丞大人情的。是以虽然池家不过是新贵,家中人丁单薄,未必就能够站稳脚跟,肖家知恩图报,还是将自己嫡出的次女肖银华嫁进了池家。 也就是眼前池时的祖母,池老太太肖氏。 肖氏嫁过来之后,一共生了三子一女。 长子池筠,第三子池闵,第五子池祝,以及池家唯一的女儿池欢。那池欢嫁给了京城张家做长媳。 张家前年不知道怎地,惹怒了天子,被贬庶到了岭南。这就成了老太太的一桩心病,如今可算是起复了,难怪今儿个高兴得脸上都开菊花了。 池时最讨厌的就是花。 池时毫无反应,半句也没有接茬,按部就班的行了礼,寻了个座儿,认认真真的吃起果子来。池冕还想着要去岳州,心中惴惴不安,也没有认真的捧哏。 池老太太一瞧他们俩这样子,一时有些下不来台,笑容淡了几分。 “这荔枝干虽然新奇,但吃了上火,时儿当克己才是。你昨儿个刚去衙门里做事,听说半夜里才回来,年纪轻轻,多吃些苦是好事。” “我听闻你让外头的人,管你叫爷。这般跋扈,若是御史知晓了,参你大伯一本,那就不好了。谦逊谨慎,方才是大家之道。” 站在她下手的姚氏一听,着急的给池时使了个眼色。 池时“哦”了一声,“也不算很晚,缝完了尸体便回来了。块数倒是不多,跟姑母送的荔枝干一样,搁在盘子里摆开,也不挤的。” “御史参大伯什么?参他年纪大了还不被人尊敬,祐海人不管他叫爷么?” 她说着,眼神十分诚恳的拍了拍胸脯,“祖母,时儿之前不知晓这是个要紧事。那明年武兰节,胸口碎大石我就不参加了。让大伯去参加,夺了头魁,谁敢不喊他一声老大爷? 御史就没有参奏他之理了。” 池老太太一听,差点儿没有气撅过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池时从小到大,一贯如此。她也不是没有惩治过池时,可有什么用处? 自从嫁到池家来,她的文学造诣突飞猛进,对牛弹琴四个字简直是刻骨吸肺,永世不忘。 将她关在小佛堂里,她抓了五只老鼠,剖得一地都是;罚她抄书,她抄的是人之死状一百例!罚她跪在雪地里忏悔…… 好家伙,这厮站起来第一句就是,多谢祖母,万一日后你倒在雪地里了,我便知晓是不慎滑倒摔死的,还是被人推倒摔死的了。 “张妈妈,时儿爱吃荔枝干,你将他姑母捎带来的,都给他装了,让他带回去吃。” 池时一听,对着池老太太拱了拱手,“多谢祖母。放心,明年我一定把头魁让给大伯。若是无事,池时便先告退了。” 池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去罢。” 池时二话不说,甩着袖子,提着一兜子荔枝干,扬长而去。 只是她前脚刚进了书房,后脚姚氏便追了进来。 她一把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盏茶,一股脑儿的喝了下去,胡乱的擦了擦嘴,对着池时说道,“我的儿,我同你祖母说,要回来教训你,日后问起,你可别说漏嘴了。” “就说我训了你两个时辰,罚你抄了十遍孝经。” 池时点了点头,神色柔和了几分,“都听阿娘的。” 姚氏喝了一杯不够,又倒了一杯,咕噜噜的喝掉了,这才放松下来,“不过几个荔枝干儿,你若是喜欢吃荔枝,到时候果子熟了阿娘叫人从岭南,给你运上几车新鲜的来。” “这干果子有甚稀奇的,我在闺中时,都拿着打鸟儿玩。不过你姑父家起复了是好事,省得你祖母日日愁苦,动不动就找由头,给我们立规矩。”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立规矩倒也算不得个事儿,就是那么一耽误,阿娘我得少赚多少银子。我瞧你那祖母啊,心眼子偏到天上去了。” “你同七郎得了几个果子,其他那几个倒是好,得了文房四宝。说什么大家气度,还想给裳娘说那般亲事。” “我这个做嫡母的,可没有想过磋磨庶女。你阿爹好歹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别人还没有踩呢,她倒是好,恨不得自己个先踩上一脚!连带着我们这一家子,她就没有一个瞧得顺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掌心纸条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池时毫无动容。 她走到了曹老头的棺材前,又仔细的验看了一遍,然后脱下了自己的手套。 “陆锦,把麻姑的尸体带回县衙去,我的事情已经了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事了。” 她说着,袖子一甩,捡起了靠着墙放着的油纸伞,一个翻身,上了小毛驴,向来的时候一样,悠哉悠哉的离去。 雨淅沥沥的下着,陈曹两家的人,红着眼睛,恭敬的对着她行了礼,目送池时远去。 等她走远了,灵堂里的人又开始嚎哭了起来,那刘村长蹒跚的腿,朝着扑腾着,趴地就跪,“我的老哥哥们,我养出这等虎狼之子,实在是对不住你们啊!” …… “英雄莫怪,池时并无恶意,他一心只想断案,对于旁的,都不放在心上。虽然说话不中听,但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站在那里,指挥着追过来的捕快们,处理善后事宜的陆锦,悄悄地走到了周羡身边,轻声说道。 周羡正拔着那棺材钉,被他这么一靠近,顿时慌了神,猛的一拔,脸上的笑容扭曲了几分,“无妨。有本事的人,傲气一些,也是常有之事。” “只是我有些好奇,便是这池家家主,也不好意思自称一句爷。池时小小年纪,怎么得了九爷这个称呼?” 陆锦一听,不自觉的抬起了手,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又有些疼了起来。 “我们祐海每年有个武南节。在县志里记载,很多年前,祐海出过一个极其厉害的大将军,名叫武南,当时逢乱世,武南庇护全县乡民,是了不得的大英雄。” “是以在他生辰的时候,祐海都会有盛会,比拼他的成名绝技,胸口碎大石!” 周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绝技?” 陆锦骄傲的挺起了胸膛,“胸口碎大石!池时已经连续九年得了魁首,谁见了他,不竖起大拇指,赞上一句真爷们!” 周羡久久没有说话。 陆锦见他被震慑住了,松了一口气。 这人衣着华贵,又说的一口官话,一看就是出身不凡。池时容易得罪人,他惯常是这样,先服软后武力打击,来替池时善后的。 “我们祐海偏僻,外乡人很少,这东山村没有客栈。雨下得久了,路滑得很。英雄若要进祐海县城歇脚,该早往回去才是。” “陆某还有公务在身,便不打扰了。” 周羡回过神来,笑了笑,“我们待雨小了些,再回去。陆捕头公务要紧。” 陆锦冲着他点了点头,领着一群捕快,抬了麻姑的尸体,又押了凶手,出了陈家的大门。 周羡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给了一旁的侍卫常康一个眼神,两人隐藏在人群中,悄然的离去。 “公子,麻姑死了,这次祐海,咱们算是白跑一趟了。这池仵作虽然有几分本事,但在京师,也不是没有这么厉害的仵作。” 周羡走在雨中,借着雨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前有棺材钉堵着,他还不觉得那么疼,现在拔掉了,简直每走一步,都是酷刑。更不用说,一会儿他还要骑马回祐海县城! 周羡没有说话。 常康以为他心中难过,忍不住多嘴道,“公子,虽然线索断了。但是当年之事,未必就只有麻姑这么一个知情人。那些人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们以前以为他们都死了,可是麻姑……至少证明,那些人并没有死,麻姑就是一个铁证。我们能够找到麻姑,就能够找到其他的人……” “去麻姑家中,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再去县城,找池时。”周羡步子迈大了几分,少迈一步,少疼一次! 常康忙追了上去,疑惑的问道,“找池时做什么?案子已经了解了。” 周羡咬了咬牙,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报仇! …… 祐海的雨,到了夜里,也未停。 县衙的仵作房里,油灯不停的跳跃着,让墙上的人影,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池时拿着一根针,认真的缝着。 “文书我已经写好了,就在桌案上。等麻姑的遗体缝好了,照老规矩,要添福斋的伙计,送她上路吧。” 陆景靠着墙,静静地看着她。 “我今天还对那个周羡,夸了你是一个好人。” 添福斋是池时开的棺材铺子。池时总是到处捡尸,一些无名氏,亦或者是像麻姑这样的,她都让添福斋的人,寻了个地方,将他们给安葬了。 祐海又穷又乱,却是永州唯一一个,没有乱葬岗的地方。 “我本来就是一个好人,这也需要夸奖吗?还有,周羡是谁?”池时波澜不惊地说着,手下飞针走线。 躲在大树上,等着池时出来套麻袋的周羡,咬了咬牙。 老实说,他瞧着池时缝线的样子,觉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有些扎得慌!一旁的常康,早就牙齿打起架来,“王……公子……要不咱们算了吧!” “你很讨厌周羡?这祐海县,只要你见过的人,你连他们祖宗八辈都记得,没有道理偏生不记得他。” 池时愣了愣,摇了摇头,“不认识的人,何谈讨厌?我只讨厌花。” 她第一次见到周羡笑,明明是冬天,却感觉所有的花都开了一般。然而她最讨厌的就是春日,最不喜欢的就是花。 一到百花盛开的时候,她总是打喷嚏流泪不止,简直烦不胜烦! 陆锦松了口气,轻轻的笑了笑。 他同池时一块儿长大,还当真没有瞧见过,他讨厌什么人,当然,他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你既不讨厌他。于情于理,也该有所表示才对,比如送些药去,毕竟你用棺材钉扎了他。” 池时的手顿了顿,“是这样吗?我看他身患重病,命不久矣。若是死后无人安葬,我可以帮他送终,毕竟我就是做这个的,我也只会这个。” 陆锦的嘴角抽了抽,得亏人不在,不然听着这话,伤口要气崩开。 “你听我的,拿药去探望他。他来头不小,还是不交恶的好。” 池时“哦”了一声,显得异常乖巧起来。 她一心扑在验尸上,对旁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兴趣。陆锦这般说,这般做就是。 “一会儿去吃碗阳春面,今日是你第一天来祐海县衙当仵作,哥哥请客,就算是欢迎你了。”虽然以前这仵作的活,也都是池时干的,但是这般正式的任职,今天还真是第一天。 池时缝完最后一针,打了一个结,点了点头,“啊!我想到送什么药了。” 蹲在树上的周羡,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走了,回去了。” 他岂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一个胸口碎大石九年夺魁首的人,他再怎么打,还有碎大石来得疼?还不如今儿个好好回去睡上一觉,等着这嚣张跋扈的池仵作登门示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祐海疑案 大梁长和八年,永州祐海县。 北风呼呼的吹着,天看上去沉闷得很,眼瞅着今日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就要下下来了。 屋子里的炭盆子,烧得红彤彤的,偶有那碳突然断裂,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池时拿着帕子,擦了擦她窗边立着的木雕骷髅人,皱了皱眉头。尽管已经用了上好的炭了,但只要有那烟火,屋子里便多多少少会沾上灰。 “我的儿,头回裳娘来你屋子里头给你送冬靴,好家伙,被这玩意……被你这小兄弟虚目吓病了去,躺在榻上半月未起……” 那裳娘乃是池时的庶姐,而虚目,则是池时给这木头骷髅人取的名字。 这祐海县池家,在大梁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 池时的曾祖父池丞,乃是名噪一时的仵作,深得太宗赏识。 这仵作同尸体打交道,本乃三教九流之末,非官只为小役,子孙后代不得科举,非那走投无路了的,谁想做这等摸尸拆骨之事? 偏生那池丞是个惊艳绝伦的,硬生生的从刀山火海中劈出一条路,被封为一品仵作,且特许了仵作后代科举,也算得功德一桩。 池丞去后,池家一路衰败,从那京师之地,退回了老家祐海,在这弹丸之地,勉强算了个有底蕴的大户人家。 “池家乃是仵作世家,旁人家玩的是那核桃,菩提串子,咱们盘的,那是骷髅脑袋。” 池时的母亲姚氏听此言喉头一梗,抬眼一看,又是一阵心悸。 且不说那床边站着个吓死人的玩意儿了,就说那床帐,旁的人,雅致的绣上那梅兰竹菊,俗气的也绣个百子千孙。 池时倒好,那帐顶简直就是百鬼夜行。 待他日寻了姑爷,搁榻上一躺,眼睛那么一睁,还不吓得魂飞魄散! “我的儿,阿娘特意寻了匹好料子。日后你便要去衙门里做仵作了,我……都怪阿娘不好。你将这布条缠着,休要叫人看出了破绽来。” 姚氏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声音都压低了几分。 早在她进屋的时候,便已经将池时身边伺候的,全都撵下去了。 眼前的池时,身穿宝蓝色长衫,凤眼上挑,抿着薄唇,看上去格外的英气。 两相对比,不知道何时,池时竟是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来,谁见了不夸上一句,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池时看了那白布一眼,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惊讶的看向了姚氏。 “阿娘,我这前胸贴后背的,不晓得的,当我上辈子是个饿死鬼。我面朝北边站着,您不瞧我的脸,那都分不清,何处是前何处是后。何处是南何处是北!” “二房的哥哥们,只到我耳垂,隔房的表妹们,见到我娇羞的流泪……阿娘,我搁这池家十六载,又有几人想过,池时并非池九郎,而是那女娇娘?” 姚氏顿时愣住了,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照这么说来,她该夸她生的姑娘,威武雄壮? “阿娘休要担心,旁人便是疑心那城门口的石狮子能下崽,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的。七堂兄明日里便要离开祐海县,今儿个中午,约了我去杏花楼说案。我便先去了。” 池时说着,擦掉了骷髅人身上最后一点灰,恋恋不舍的站直了身子。 姚氏瞧着,在心中叹了口气,又有些郁结起来。 若不是……池时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应该生在那香的美的堆里,何至于现如今,偏生往那臭的死的中间去? 风停了,那阴蒙蒙的天,好似更高远了一些,池时仰了仰头,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了她的鼻尖上,她一个翻身,坐上了小毛驴儿。 永州这等穷乡僻壤之地,骑马之人甚少,多半都是骑驴的。 门房一瞧,忙拿了把油纸伞来,恭敬的递了过来,“九公子,下雪了。怎么不见久乐跟着?”久乐是池时的小厮,平日里很是机灵。 池时接过了油纸伞,“今儿个是他祖母生辰,我叫他家去了。七哥可出门了?” “一早便出去了,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池时没有多问,怕了拍驴屁股,慢悠悠的朝着杏花楼行去,她的脸被油纸伞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叫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事实上,池时这个人,惯常都是没有太多表情的。 就连上辈子,在犯罪现场,被人戳了个透心凉,她依旧是毫无波澜,只想着凶手一刀毙命,绝非是寻常之辈,应该是受训之人,当时他们侦查的方向,完全错误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鼎鼎大名的女法医,成了为祐海县池家新出生的小娘子,一个被当做小郎君养的女仵作。 她正想着,一阵喧哗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快点去快点去,东山的大虫,叫过路的英雄抓住了,郭屠夫要将那畜生宰了,剥皮去骨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戏,去迟了,就瞧不见了!” “跑反了跑反了,杏花楼张掌勺,要将这虎烹了,咱们喝不到汤,闻个味儿,也算是强身健体了。” 周遭的人说着,都朝着杏花楼涌去。 祐海县城并不大,你便是个喷嚏打得响了,指不定都能传染隔壁邻居。 池时瞧着,也忍不住拍了拍驴屁股,加快了步伐。 杏花楼前的青石板地上,躺着一只大虫,它嘴角流着鲜血,身上的皮毛,却是没有半点损毁,可见这打虎英雄,是个厉害的角儿,不用刀不用剑,光是拳头,便震死了老虎。 这城中之人,池时认了个十有八九。 离那老虎最近的男子,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北风灌进他的袖袍里,鼓鼓地,像是要将他吹飞了去。 他的脸白得像是一张纸一般,感受到了池时的视线,他看将过来,微微一笑。明明还下着雪,池时却莫名的觉得,好似周遭的花,都要开了。 这个人,她不认得,应该就是乡亲们口中的“过路的打虎英雄”了。 虽然这个英雄看上去,老虎吹口气,他就能升天了。 池时想着,视线一挪,这才发现,在这英雄旁边,还站着一个黑衣护卫。 就在这眼神交汇之间,郭屠夫已经毫不犹豫的一刀下去,将那大虫开了膛破了肚,那腹中之物,哗啦啦的流了出去。 “啊啊!手!手!大虫吃人啦!吃人啦!快报官!” 池时皱了皱眉头,在地上的一滩血中,竟是多出了一截人手来。 大虫死了,不归她管,但是人死了,她就要管。 池时袍子一撩,“让让,池九在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外刚内柔 昨儿个落了雨夹雪,今日一早,祐海的天便晴了。 周羡坐在窗边,将手放在琴上,轻轻地拨了一个音。 “这个位置怎么样,光可是正好落在我的脸上?” 常康挠了挠头,“公子,不过是仵作,又不是相看小娘子……” 周羡轻哼了一声,张嘴刚要说话,却是听见了脚步声,立马微笑着抚起琴来,好一曲高山流水觅知音。 常康嘴角抽了抽,听着耳边的敲门声,将门拉了开来,他惊讶的看着来人,“池仵作,清早到访,可是寻我家公子有事?公子正在抚琴,还请劳烦稍候,我同公子禀告一声。” 池时点了点头,统共这么间屋子,只要耳朵不聋的,都能听到敲门声,还需要通传? 她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提着的小木桶,若有所思起来。 “公子,池仵作求见。”常康说着,对着周羡行了个礼,恭敬的站到了一旁。 琴音并未停,周羡眉眼轻抬,“让他进来罢……” 常康拱了拱手,转身去门口请池时,却见她早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我的耳朵是好的,能听见。” 周羡的手一抖,险些弹错一个音。 “咦,原来这副画,叫你买了去。”池时抬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画,罕见的露出了几分表情。 周羡微笑更浓,他站起身来,“原来池仵作还能看懂画,周某还以为,池仵作,只能看得懂尸体呢!” 池时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看不懂。不过,这幅画我见过,是我七岁那年,我阿娘收的,挂在铺子里,一直卖不出去。 昨儿个她高兴的开了坛米酒,说是有个过路的冤大头,高价得了去。”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气,他不气! 池时今日是来同他道歉的,光凭这一点,他便高了一头。 这画他的确买得价高了些,但是整个祐海县城里的东西,都叫他看遍了,也就这个,勉强入得了他的眼。这祐海的客栈简陋,他总不能在池时这里,落了脸面。 “倒不是我买的,兴许是客栈的东家眼光好……” 池时皱了皱眉头,狐疑的看了周羡一眼,“我阿娘作甚要从她的铺子里买画,然后挂在她的客栈里?” 周羡一梗。 绝了啊!池时他娘是什么土财主!这祐海就没有第二个做买卖的有钱人了吗? 他想着,话锋一转,笑道,“池仵作一大清早过来寻某,可是有要事?” 池时被他这么一提醒,想了起来,将那小木桶递给了他,“陆锦说了,虽然你挡了我钉子的去路。但到底钉子凶狠,你的屁股太弱,受了伤。算是我的不是。” “于情于理,我应该来给你送伤药才对。咱们习武之人,跌打损伤的药,那是不缺的。我便给你准备了别的药。” 周羡心中顿时舒坦了几分,虽然池时说话阴阳怪气的,但他到底道歉了。 他高昂着头,接过了池时手中的小木桶,笑道,“一点小伤,不足挂齿,怎能怪得了池仵作?是周某莽撞了。” 池时认真的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个小木桶,“这是一个土方子,同你颇为对症。以前我外祖家中,有个婆子,便是同你一样,嘴巴有些合不拢。” “明明不想笑,也得不停的笑,十分可怜。这桶是新鲜的鳝鱼,我今日早上,才去集市买的,新鲜得很。你杀了之后,将那血抹在自己的脸上。” “很快就会痊愈了。到时候,钉子钉了屁股,你也不用笑了。” 那桶中的鳝鱼,像是听懂了池时的话一般,一个个的都翻腾了起来,打着水桶啪啪作响。 “哈哈!”站在门口的常康,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一笑完,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 完蛋了,来了祐海之后,他已经胆大包天的嘲笑他们家公子两回了! 别看他家公子在京师,那是出了名的温柔君子,可背地里,却是记仇得很! 池时同情的拍了拍已经石化的周羡,“鳝鱼肉还可以炒着吃,祐海遍地都是紫苏。我瞧着你这病情严重,买了满满一桶,不用担心血会少了。” 她说着,拱了拱手,“事情已了,池时便先走一步了。” 她说着,也不等周羡说话,大摇大摆的朝着门口走去,看到站在门口的常康,还礼貌的点了点头。 待他下了楼了,周羡这才回过神来,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池时!昨儿个我就不该心软,就该套了麻袋,将他暴揍一顿,方才解恨!” 一旁的常康,艰难的忍住了笑意,“公子,麻姑已经死了,这祐海没有什么可待的了,咱们不如早些启程。省得又同这里一样,扑了个空。” 周羡低着头,看着那手中的木桶,沉默了许久。 直到常康都发怵了,他方才抬起头来,又恢复了往日微笑的温柔模样,“罢了,我同永州的一个小仵作,置什么气。” “走罢,正事要紧。” …… 下了小楼的池时,看着在客栈门口同人说话的陆锦,“礼已经送了,周羡很高兴,应该不会记恨我了。今日我要去送池冕,他不去零陵,要去岳州了。” 陆锦颇为惊讶。 池家乃是仵作世家,“池仵作”几乎包圆了永州以及附近州县的仵作一职。那岳州也不是没有人去,只不过昨儿个,池冕都还说要去零陵的。 “怎么要去岳州了?” “被人抢了。哦,我阿娘叫我问你,觉得我裳姐姐如何?” 池裳到了说亲的年纪,姚氏是嫡母,正在替她相看人家,身边有那人品贵重的,都恨不得打听一二。 陆锦摇了摇头,“阿时你知道我的,我没有这个心思。” 池时也不勉强,“哦”了一声,同陆锦一块儿,朝着池家行去。 这一路上,都是同他们打招呼的乡亲们,“九爷,陆捕头……九爷,陆捕头。” 池家的宅院不小,在那威武大门前,挂着一张匾额,上面写着“一品仵作”四个大字,每一个过路的人瞧见了,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眼,唏嘘一下池家先祖的荣光。 这可是御笔亲书,整个永州都独一份的荣耀。 “我便不进去了,县衙若是有事,我叫人来唤你。你替我同你阿爹阿娘问安,就说陆锦问他们好,旁的便不用多了。” 池时乖巧地“哦”了一声,陆锦这个人,跟管家婆似的,总是事无巨细得叨叨。 他摆了摆手,毫不犹豫的迈进了池府的大门。 还没有走上几步,就瞧见一个黑影,朝着她猛扑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志怪传说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池时毫无动容。 她走到了曹老头的棺材前,又仔细的验看了一遍,然后脱下了自己的手套。 “陆锦,把麻姑的尸体带回县衙去,我的事情已经了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事了。” 她说着,袖子一甩,捡起了靠着墙放着的油纸伞,一个翻身,上了小毛驴,向来的时候一样,悠哉悠哉的离去。 雨淅沥沥的下着,陈曹两家的人,红着眼睛,恭敬的对着她行了礼,目送池时远去。 等她走远了,灵堂里的人又开始嚎哭了起来,那刘村长蹒跚的腿,朝着扑腾着,趴地就跪,“我的老哥哥们,我养出这等虎狼之子,实在是对不住你们啊!” …… “英雄莫怪,池时并无恶意,他一心只想断案,对于旁的,都不放在心上。虽然说话不中听,但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站在那里,指挥着追过来的捕快们,处理善后事宜的陆锦,悄悄地走到了周羡身边,轻声说道。 周羡正拔着那棺材钉,被他这么一靠近,顿时慌了神,猛的一拔,脸上的笑容扭曲了几分,“无妨。有本事的人,傲气一些,也是常有之事。” “只是我有些好奇,便是这池家家主,也不好意思自称一句爷。池时小小年纪,怎么得了九爷这个称呼?” 陆锦一听,不自觉的抬起了手,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又有些疼了起来。 “我们祐海每年有个武南节。在县志里记载,很多年前,祐海出过一个极其厉害的大将军,名叫武南,当时逢乱世,武南庇护全县乡民,是了不得的大英雄。” “是以在他生辰的时候,祐海都会有盛会,比拼他的成名绝技,胸口碎大石!” 周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绝技?” 陆锦骄傲的挺起了胸膛,“胸口碎大石!池时已经连续九年得了魁首,谁见了他,不竖起大拇指,赞上一句真爷们!” 周羡久久没有说话。 陆锦见他被震慑住了,松了一口气。 这人衣着华贵,又说的一口官话,一看就是出身不凡。池时容易得罪人,他惯常是这样,先服软后武力打击,来替池时善后的。 “我们祐海偏僻,外乡人很少,这东山村没有客栈。雨下得久了,路滑得很。英雄若要进祐海县城歇脚,该早往回去才是。” “陆某还有公务在身,便不打扰了。” 周羡回过神来,笑了笑,“我们待雨小了些,再回去。陆捕头公务要紧。” 陆锦冲着他点了点头,领着一群捕快,抬了麻姑的尸体,又押了凶手,出了陈家的大门。 周羡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给了一旁的侍卫常康一个眼神,两人隐藏在人群中,悄然的离去。 “公子,麻姑死了,这次祐海,咱们算是白跑一趟了。这池仵作虽然有几分本事,但在京师,也不是没有这么厉害的仵作。” 周羡走在雨中,借着雨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前有棺材钉堵着,他还不觉得那么疼,现在拔掉了,简直每走一步,都是酷刑。更不用说,一会儿他还要骑马回祐海县城! 周羡没有说话。 常康以为他心中难过,忍不住多嘴道,“公子,虽然线索断了。但是当年之事,未必就只有麻姑这么一个知情人。那些人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们以前以为他们都死了,可是麻姑……至少证明,那些人并没有死,麻姑就是一个铁证。我们能够找到麻姑,就能够找到其他的人……” “去麻姑家中,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再去县城,找池时。”周羡步子迈大了几分,少迈一步,少疼一次! 常康忙追了上去,疑惑的问道,“找池时做什么?案子已经了解了。” 周羡咬了咬牙,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报仇! …… 祐海的雨,到了夜里,也未停。 县衙的仵作房里,油灯不停的跳跃着,让墙上的人影,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池时拿着一根针,认真的缝着。 “文书我已经写好了,就在桌案上。等麻姑的遗体缝好了,照老规矩,要添福斋的伙计,送她上路吧。” 陆景靠着墙,静静地看着她。 “我今天还对那个周羡,夸了你是一个好人。” 添福斋是池时开的棺材铺子。池时总是到处捡尸,一些无名氏,亦或者是像麻姑这样的,她都让添福斋的人,寻了个地方,将他们给安葬了。 祐海又穷又乱,却是永州唯一一个,没有乱葬岗的地方。 “我本来就是一个好人,这也需要夸奖吗?还有,周羡是谁?”池时波澜不惊地说着,手下飞针走线。 躲在大树上,等着池时出来套麻袋的周羡,咬了咬牙。 老实说,他瞧着池时缝线的样子,觉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有些扎得慌!一旁的常康,早就牙齿打起架来,“王……公子……要不咱们算了吧!” “你很讨厌周羡?这祐海县,只要你见过的人,你连他们祖宗八辈都记得,没有道理偏生不记得他。” 池时愣了愣,摇了摇头,“不认识的人,何谈讨厌?我只讨厌花。” 她第一次见到周羡笑,明明是冬天,却感觉所有的花都开了一般。然而她最讨厌的就是春日,最不喜欢的就是花。 一到百花盛开的时候,她总是打喷嚏流泪不止,简直烦不胜烦! 陆锦松了口气,轻轻的笑了笑。 他同池时一块儿长大,还当真没有瞧见过,他讨厌什么人,当然,他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你既不讨厌他。于情于理,也该有所表示才对,比如送些药去,毕竟你用棺材钉扎了他。” 池时的手顿了顿,“是这样吗?我看他身患重病,命不久矣。若是死后无人安葬,我可以帮他送终,毕竟我就是做这个的,我也只会这个。” 陆锦的嘴角抽了抽,得亏人不在,不然听着这话,伤口要气崩开。 “你听我的,拿药去探望他。他来头不小,还是不交恶的好。” 池时“哦”了一声,显得异常乖巧起来。 她一心扑在验尸上,对旁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兴趣。陆锦这般说,这般做就是。 “一会儿去吃碗阳春面,今日是你第一天来祐海县衙当仵作,哥哥请客,就算是欢迎你了。”虽然以前这仵作的活,也都是池时干的,但是这般正式的任职,今天还真是第一天。 池时缝完最后一针,打了一个结,点了点头,“啊!我想到送什么药了。” 蹲在树上的周羡,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走了,回去了。” 他岂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一个胸口碎大石九年夺魁首的人,他再怎么打,还有碎大石来得疼?还不如今儿个好好回去睡上一觉,等着这嚣张跋扈的池仵作登门示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山庙悬人 东山之所以叫东山,只不过因为它在祐海的东面。 祐海人每日瞧见的太阳,都是从东山的半腰升起的。这地方人不杰,地不灵的,往上数个几代,也寻不出一个喜欢给崇山峻岭取名的大文豪。 是以这东山周遭的村落,离那东山最近的,抢占了东山村的名头,再远些的,只得管自己个叫东山南,东山北了。 周羡骑在高头大马上,收敛了周身的气息,目不转睛的看着前头的骑着毛驴的小郎君,那雪花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了雨夹雪,淅沥沥的落下来,一地泥泞。 骑了这么远一段路,池时他连姿势都没有变换过,甚至未同身边的陆锦,说过一句话。 “公子,这池仵作瞧着不过是徒有虚名。那人手,咱们习武之人都能够看出来,是被人砍断的。世人多喜夸夸其词,池家早已不似从前。咱们这趟,怕是要虚走一遭了。” 周羡轻轻的蹙了蹙眉,勒住了马,前头的池时,早已经停下来。 “常康,这是我们一路上第几次遇见送葬的了?” 护卫常康忍不住往后看了看,祐海穷山恶水,这道上满是泥泞,回头望去,那来路竟然已经铺满了黄白的纸钱。 烟雨蒙蒙,仰头一看,那东山从半山腰起,竟像是被雾气笼住了似的,四周静寂得很,连一只鸟儿的声响,都听不到。 只影影约约的,能够听到一丝虚无缥缈的悲歌。 “第三回了。”常康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 他顺着周羡的视线,朝前看去。 只见那仵作池时,不知道何时已经跳下了青驴,站到了棺材前。 “九爷这是作何?上山虽然没有吉时之说,但断没有过了午时之理。我爹若是再不下葬,便又要再停灵三日,从头来过。” “如今时辰快到了,还请九爷同陆捕头,将这道儿让开,叫小的过去,以全孝子之心。” 池时撑着伞,盯着那群披麻戴孝的人看了又看,“你爹又不在棺材里头,你们陈家是要给谁当孝子?” 那陈家领头的人眼神一慌,复又认真起来,“我阿爹明明就在,九爷是高人,但不是仙人,还能透过这棺材盖儿,看到里头的人不成。” 他说着,朝着池时冲了过来。 “公子,这池仵作虽然生得高,但很单薄,怕是要跟纸人儿似的,一下子就被撞飞了。咱们要不要出手?”常康说着,有些担忧起来。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地界民风彪悍,动不动就打起来了,一路上他们已经见识过很多回了。 周羡一脸担忧,柔声说道,“再看看。” 池时淡淡的看了冲过来的那人一眼,一只手撑着伞,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拨,那姓陈的孝子,便被甩飞了出去,趴在了泥地里。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雨水淅沥沥的下着。 周羡瞳孔猛的一缩,随即眼中升起了一丝兴味。他算是有一点儿明白,为何祐海人对池冕不见得有多恭敬,可管池时,却叫九爷了。 “从县城来,有一路马蹄印,直奔东山村。三脚重一脚轻,是匹跛脚马。马蹄间隔甚远,说明那马乃是一路狂奔。这马,是东山村刘钊家的那匹拉车的马。” “我出城时,雪变成了雨,路才刚刚湿。可那湿泥地里的马蹄印,一出城就有。这说明,那人出发的时间,同我差不离。只不过,我骑的驴,有人骑的马。” “东山村一日三人下葬,实属不寻常。咱们祐海,停灵三日,天尚未亮,孝子贤孙便开始转棺,上山之时,恰好东方日出。” “而你们三家,却都在快要中午了,方才急吼吼的葬人……” 池时说着,看了一眼陆锦,陆锦点了点头,朝着来路追去,先前从这里,过了两拨送葬的队伍。 池时面色不改,低下头去,指了指陈家几个站在前头的男丁的脚,“你们的脚上,沾了厚厚的泥,裤脚也有。鞋底沾了许多松叶。” 她说着,手指一抬,又指向了另外一群人,“同样从村里出来,他们同你们可是天壤之别。若是我现在上东山,拿着你们的鞋比对,一定能够找到同样的脚印吧。” 站在不远处的周羡,听着池时波澜不惊的话,倒是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他先前就奇怪,为何池时不直接上东山,却是要往东山村来。显然他一出城门,看到那马蹄印儿,心中便有了盘算。 这雪变成了雨,山上有很多细微的痕迹,都已经被冲刷掉了,那些冲不走的,池时早去晚去,都没有什么差别。 有人报信,报给谁知?就算不是凶手,那也是同凶手有关之人。有人要趁着他来之前,去山上处理掉杀人的痕迹。他不上东山,就是循着马蹄印,来寻报信之人。 “你们只有一个爹,一个爹,可上不了两次山”,池时说着,看向了那口木头棺材。 “你爹腹大膀圆,远重于寻常男子。这棺材的分量,可不像。” 陈家人听着,统统变了脸色,那被摔在地上的领头人,艰难的擦了擦脸上的泥,“九爷说什么,我们不知道。刘钊的老子娘病了,他兴许是抓了药,急急忙忙的往回赶呢。” “这每年冬天,村子里都要走不少老人。天寒地冻,缺衣少食。年轻的抗得住,年纪大的受不了,也是寻常之事。” “九爷有阵子没有来,我爹病重,人都瘦脱相了,这可不是棺材里只剩下两把骨头了么?” 他说着,抹起泪来。 池时摇了摇头,先前经过的两支送葬队伍,她仔细看过前头端的灵牌了。三个人中间有一个,可不是老人。 “旁人都以为那人是叫老虎吃了,可我知道,她是被人害死了。你以为你阿爹是叫老虎吃了,可谁又知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池时说着,目光灼灼的看向陈家的送葬人。 “死者的未尽遗言,你们听不见;可是我能听见,这就是仵作的意义。” 池时说着,上前一步,将手搭在那棺材盖上,“在下池时,来我听你今世之苦。” “所以,你们想要你阿爹,不明不白的死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楚王周羡 池时在这祐海,素有狂名。 她的话音刚落,那人群立马分出了一条路来,整整齐齐地,像是河神用了那分水诀一般。 她迈开步子,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蹲在了地上,皱着眉头瞅了瞅了那大虫肚子里冲出来的一截骸骨,这是一个完整的手掌,连带着一小截小臂。 五指长短分明,皮肉尚算完整,只是沾满了那虎肚中的污秽之物,气味有些难闻,从那拇指所在的方位可以看出来,应该是右手。 “是人骨没有错。” 同时轻叹一声,小声喃语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东山大虫扰人,有村民来县衙报过官。说是东山村有一妇人,名叫麻姑。麻姑外出归来,见母虎惨死,便救了幼虎养着。大虫顿顿吃肉,如何养得起?” “她便将这猛虎赶入东山中了。先前还好,山林之中,多肉可食。可眼瞅着入了冬,人都恨不得撅了那树皮来食,何况老虎呢?” “近来这虎,便频频在山脚出没。东山村不堪其扰,便来县衙,请人过去打虎。祐海县衙人少,县令大人派了李捕快,去永州府请人了,这还没有回来。” “不料这畜生竟然开始食人了。多亏得这位过路的英雄将这害虫打死,要不然的话,不知道还有多少村民被害!池冕代表我们祐海的百姓,感谢英雄。”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绿油油的袍子,对着那瞧着眼生的打虎英雄,鞠起躬来。 “七哥,你口水喷在我头上了。” 蹲在地上看骨头的池时,冷冷地说道。 池冕身子一僵。 “你若是口水多的话,不如将这骨头上的血迹冲冲,好让我看清楚些。” 池冕捂了捂胸口。 池家人跟池时同在一个屋檐下十六载,尚未满门气绝,多亏得曾祖父池丞功德无量! 不等池冕有反应,池时已经自顾自的站了起身,唤了杏花楼的小伙计来,将那虎肚子里刨出来的手,用木盒子装好了。 “郭屠夫,这老虎肚子里的东西,请帮我全部掏出来,送到祐海县衙里去。等公务了了,张掌勺再炖汤不迟。”池时说着,看了一眼池冕,“现在我们去东山。” 池冕这才回过神来,炖汤?没瞧见就罢了,都瞧见这老虎肚子里有人爪子了,谁还喝得下汤!池时这脑袋瓜子,简直就不是人该长的! “为什么要去东山呢?老虎伤人乃是常有之事,如今虎患已除,算是结案了。还是说,池仵作觉得,这事儿另有隐情?”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打虎英雄,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十分的温柔,说的是那京师的官话,衬托得大嗓门子的祐海人,都显得有些咋咋呼呼了。 围在这里的人,都忍不住抬头朝着他看去。 先前他们只顾着看老虎,想着那打虎的人,定是生得膀大腰圆,宛若门神。这会儿方才发觉,这打虎的小哥儿,简直比祐海城中最俊俏的小郎君池九,还要好看三分。 池时抬起头来,淡淡地看向了打虎英雄。 那英雄猛的咳嗽了几下,拿帕子捂住了嘴,随即又不着痕迹的将帕子,揣回了袖袋之中。 “在下周羡。” “这人的手,并非是被老虎咬断之后,吞入腹中的,而是被人用利器……初步推断,是用斧头砍断之后,然后才被老虎吞食的。” “是以,这不是一桩大虫伤人案,而是谋杀案。” 池时说着,伸出手来,接住了一朵小雪花。 祐海的初雪,向来是来得快也去得快,落地成水,像是下过一场雨一样。 别说现如今,就是她上辈子,要在雨后的凶案现场采集证据,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山中老虎被打死了,先前凶手忌惮猛虎,现如今可是随时能够上山清理现场。 这东山她必须立即就去。 池时语出惊人,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起来。 “你怎么知晓,不是老虎咬的,而是被人砍断的呢?” 池时听着那周羡的问话,皱了皱眉头,“用牙咬碎骨头,和屠夫用杀猪刀斩断骨头,是截然不同的。以利器砍断,截面相对来说,整齐一些,在骨头上,会有一字痕迹。” 池时说着,打开了装着一截手的木匣子,指着那断面说道,“而且,这手掌上尚存有肉,从色泽和腐烂程度来看,这人应该是刚刚被人杀死,然后就喂了老虎。” “老虎吃饱了之后,来不及消化,便被这位给打死了,是以你们方才能够辨认得出,这是人手。” 池时说着,啪的一声关上了那木头盒子,分开人群,翻身便上了小毛驴,对着大树底下的一个少年招了招手,“陆锦,走了,去东山。” 那个叫陆锦的家伙,穿着捕快的衣衫,解下了拴在树上的一匹老马,跟了上来,两人径直的朝着城门口行去。 站在人群中的打虎英雄周羡,担忧地看向了待在原地的池冕,“那池时,是你堂弟吧?我听说,这祐海县的仵作,是你池冕才对,那陆捕头,却好似更听池时的话。” 这个人,用着最真诚的表情,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挑拨离间的话。 池冕看着池时远去的背影,对着周羡,皱眉一皱,“我是瞧着你们主仆二人穿着不一般,是打京师来的贵人,有心结交一二。” “但你想要我嫉妒池时?这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你搁咱们祐海住上几日,打听打听,就知晓谁才是这地界一等一的爷了!” 池冕说着,抖了抖袍子角上沾的血,再也不看周羡,同那郭屠夫说道,“仔细些仔细些,若是漏掉了一点骨头渣子,池时能打爆我的脑壳。” 那郭屠夫胡子一瞪,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了,那杀猪的大刀,在地上刮得咣咣响,“你小瞧哪个?当我不晓得,这祐海已经是九爷管了,你不是要去零陵了么? 到时候你落跑了,仔细的是我的皮!” 周羡听着,若有所思起来,他拿出帕子捂住嘴,又咳了咳。 跟在他身边,先是影子一般的小厮,压低声音说道,“公子,咱们不跟上去么,他们是去东山村。” 周羡眯了眯眼睛,对着他点了点头,“走。” 东山村,本来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而池时,是他们来祐海,要看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消失的尸体 “我担心要出什么事儿,便站在窗口看着,那孙占同邓秀才扭打成一团……” 池时听着,颇为惊讶,卷宗里有证人供词,庹娘也在其中,可是当时,她并没有说这个。 “为什么当年在堂上,没有提到这件事?” 庹娘脸一红,叹了口气,“大半夜的,野湖边黑漆漆的,我怕瞧错了,到时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没有说。当时的县老爷,也没有问这个。” 池时能够理解,庹娘那会儿刚获新生,不愿意让醉花楼卷入凶案当中去,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你想到什么旁的,便遣人告诉我,不要声张”,池时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凭栏远瞭。 这间屋子,虽然视野没有隔壁好,但也能够看到野湖边的杂草。如今是冬季,草都枯黄了,看上去格外的萧瑟。 她转过身来,看了看庹娘手中的茶盏,询问的看了过去,“茶凉了。” 庹娘手一抖,茶水险些泼出来。 池时摇了摇头,打开门来,周羡那张俊美的脸,直直的映入人眼帘。 不得不说,他生得极好,便是草草地在那里站着,都透露着一股子优雅。宽衣大袖束腰,纤细又脆弱,好似打个喷嚏,他就能够羽化升仙一般。 也不怪久乐说他,神仙画像也就这般模样了。 见到池时出来,他微微一笑,满心的欢喜像是要溢出来了一般。 池时余光一瞟,一直跟着她的久乐,此时脸已经红得如同猪肝一般,一动就要滴出血来。 “啊嚏!”池时打了个喷嚏,对着周羡揉了揉鼻子,旁若无人似的朝着楼下行去。 周羡身子一僵,待她下了楼,狐疑的抬起了自己的衣袖,“我今日熏香,熏太多了?” 护卫常康摇了摇头,“和平日无异啊,公子身上的香味,都是若有若无的。” 周羡刚要说话,就瞧见屋子里的庹娘冲了出来,手中还端着那杯池时给她倒的茶水,她对着小二嚷嚷道,“快快快,拿个空酒瓶来……不对,把我的小玉瓶拿来……” “九爷给我倒的茶水,我不敢喝,也舍不得喝。得用玉瓶装着,供起来。” 已经走到醉花楼门口的池时,脚步微微一顿。 不是,我还没走远,还听得见!不是世人待我有误解,是庹娘你对我有天大的误解! 等周羡主仆二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庹娘已经用玉瓶装了茶水,美滋滋地捧着了。 “掌柜用玉瓶装茶水,想来是不差钱的。何不将这醉花楼买下来,省得年年交租。莫不是池时不允?”周羡眉头一挑,柔声说道。 那庹娘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玉瓶,“公子一个外乡人,自是不懂。世道艰辛,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妇人,这醉花楼便是给了我,我又能守住几日?” “人都说我庹娘厉害,可我不过是得人庇护。在这祐海,像我这样,靠着九爷同五夫人生活的人,有很多。” 她说着,对着周羡点了点头,款款下楼往后院去了。 周羡喝干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快步的跟了出去。 …… 祐海城外,有两座土地庙。 原本土地庙在西边,可有八年天祐海发了一次洪灾,将那庙淹了半截儿,积了淤泥。当时的县太爷便做主,在东边重新修了一座土地庙。 将旧庙中的土地神,给请到了新庙里。如今新庙香火旺盛,一片欣欣向荣。而那老庙则年久失修,人迹罕至了。 通往那老庙的青石板缝里,都生出了杂草,阳光透过破了个大窟窿的屋顶,落了下来,看上去全是灰尘。高台上的神像,已经没有了。 台面上只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印记,用来插香的香炉,碎成了两半,十分凄惨的落在了地上。屋檐脚到处都是蜘蛛网,人往前一动,那墙上的壁虎嗖嗖的爬了起来。 “公子,咱们真的要进去么?我瞧着这屋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塌了。好在如今是冬季,要是夏天来,草都有一人深,怕不是要踩了蛇窝。” “不过是十年前的传说了。这一日一变的,要真有女鬼,也寂寞死了。再说了,这土地庙,跟咱们要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酒桌之上,总归得有些话说。那会儿若是有这般怪事,他们说起也不稀奇。” 池时眯了眯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杂草,“有人来过。你今日话很多。” 池时说着,弯下腰去,伸手轻轻的一捞,从草丛里,捞出一条线来,她对着眼光看了看,这是一条玫红色的线。 手巧的姑娘用这种线编成绦子,坠着压裙角的玉佩,走起路来,流苏轻动,雅致又活泼。 “这地方算得上是荒郊野岭了,怎么会有姑娘家家的前来?” 原本在前头开路的久乐一听,顿时僵住了,“公……公子……该不会那个传说是真的。这里真的有个女鬼吧……听说她被夫家抛弃,悬在梁上吊死了。” “总是呜呜的哭,想要吸引旁的郎君来,好再嫁一次!我听人说,她会问,奴好看吗?你若是说了好看,她便立马吐出长舌头来,眼珠子暴起,非要与你拜堂成亲!” 池时越过了他,率先走在了前头,“就没见过,怕鬼还喜欢听鬼故事的人。” “先前庹娘可没有说这些。” 久乐搓了搓自己的手背,看前头那破庙,越发觉得阴森起来,他左挎一步,贴紧了池时的小毛驴,讨好地蹭了蹭。 那小毛驴喷了喷鼻子,甩了甩尾巴,朝着池时小跑而去。 久乐一个激灵,朝后看了看,狂奔了上去,“公子走慢些。我听老人说过。说她穿着白色的丧服,不止一个人瞧见了。有一个镖师就被抓去当了新郎,回去之后,就死了!” 他说着,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池时颇为无语,这人真会脑补,明明之前庹娘都说了,马镖师的手下,被吓病了月余才好,哪里就吓死了! “公子你怎么不进去了?”久乐说着,顺着池时的视线看了过去,立马尖叫出声,“啊!” 只见那房梁上,悬挂着一个人,她穿着白色的丧服,穿堂风过,她的裙角晃动起来。栖息在她身上的乌鸦被久乐的叫声惊动,扑腾起了翅膀,人影晃动得更加厉害了些。 扑通一声,一个东西掉落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自杀谋杀 池六娘身子一震,嘴唇差点被她咬出血来,她眼眶一红,“你也同池冕一样,不敢翻家中人断过的案子吗?也害怕我爹中了进士,如今有了官身?” “原来抖若筛糠是这样的,也不是很厉害,金簪都还在头上,也没有抖下来。”池时说着,抬脚进了正屋。 池六娘抬眼一瞧,他那屋子中央,放着老木头桌案,看上去像极了屠凳。虽然上头擦得发亮,但她依然觉得,好似有怎么洗也洗不掉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试图侵入她的骨头里。 老槐树几乎挡住了屋子里所有的光,只在那屋子的一角,有一盆炭火,一闪一闪地亮着。 这是池时用来验尸的屋子,她就像是一个会吞噬人的怪物,就像是池时这个人一般。 池六娘脸色煞白,她银牙一咬,脚一跺,冲了进去。 强迫自己不看两边,直接朝着池时冲了过去。 那个人就坐在火边,静静地烤着火,见她进来了,看了看火盆子,池六娘立马转身,拿起火钳笨拙的加起炭来,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鼓着腮帮子,在给池时吹火。 池六娘俏脸一红,这都是婢女方才做的事情。 她嗖的一下,站起身来,说道,“九……九弟,先前是六姐姐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之前池冕做祐海仵作的时候,我便求过他。” “可是他没有那个胆子,不愿意管这件事。我知晓,若是翻了案,不光是我阿爹要恼,就连祖父,都要降罪下来。” 池六娘说着,捂住了胸口,眼泪哗啦啦的落了下来,“可是,九弟,我的良心过不去啊!我同孙浩然自幼便定了亲事,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他满腹经纶,若是能去科举,定是可以金榜题名。可是就因为他阿爹是杀人凶手,他一辈子都不能出人头地。” 大梁科举规矩颇多,罪大恶极之人的子女,连入仕的资格都没有。 “那天夜里,父亲从县衙回来,我亲耳听到他同母亲说,说那案子疑点颇多,但并不能够证明凶手便是孙伯父。” “可是后来公堂开审,父亲却改了口,说铁证如山!” 池六娘说的这个案子,池时曾经在祐海县衙的案件卷宗里看过。 案子说起来很简单,池家同孙家,乃是世交。池六娘的父亲,也就是池时的二伯父池庭,与孙浩然的父亲孙占乃是同年,颇为要好,两家人早早的就结下了儿女亲事。 案发当日,池庭同孙占,还有死者邓虢,以及其他的一群人,在醉花楼喝了酒,一直喝到了子时,众人方才醉醺醺的回去。 在酒席之上,孙占跟邓虢因为一些旧事发生了争执,大打出手,许多人都瞧见了。 翌日早上一起来,有人在醉花楼附近的野湖里发现了邓虢的尸体。 捕快过去查看,发现他被人剜掉了眼珠子,腹部被人捅了个血窟窿,应该就是致命伤。 仵作池庭断定是凶手是孙占,是因为尸体的左臂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握状手印,而伤口在右边腹部。因此池庭推断,凶手是死者邓虢认识的人。 那人是一个左撇子,右手抓住了孙占的手臂,左手拿着匕首,趁着二人说话的时候,将他杀害了。而孙占正好就是个左撇子,且那手臂上浮现出的手印,也是相吻合的。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旁的证据。 譬如在杀人现场,捕快找到了孙占经常挂在腰间的玉佩;再譬如打更人瞧见,孙占很晚才回家,他有充分的杀人时间。 孙占认了罪,说是酒后一时愤慨,错手杀死了邓虢,案子很快便了结了。 这案子已经过去了十年,有许多东西都丢失了。记载案子的纸,发黄得厉害,像是一碰,就要变成灰。 同案情相关的事,池时向来记得很牢固,尤其是这个案子,一直都最后,都没有找到死者的眼珠子。 “六姐姐有话说得不对,孙浩然并非有一肚子才学,他来家中下聘之时,还写了白字”,池时淡淡地说道,这情啊爱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人变得跟睁眼瞎一样。 “姐姐也不是考官,怎么就能够保证孙浩然金榜题名?” 他说着,拿起一旁的火钳,将炭火中间掏空了些,火顿时烧得旺了起来。 “更是没有必要,对我使激将法,我不过是个仵作,传达死者的话,至于他是要哪个官员去死,还是要乞丐偿命,同我无关。我心中自有法则,无所畏惧。” “姐姐是不是心中有正义,才来找我翻旧案,我也毫不关心。只可惜,我虽然是这祐海的仵作,也没有道理,因为你的一句随口之言,就将已经入土为安的人,又刨出来。” “将那邓家人结好的疤,掀开来让他们再流一次血。” 这种杀人案,都是要层层上报,在大理寺中,留下卷宗的。若是谁都能胡乱翻案,岂不是乱了套了?池六娘说得信誓旦旦的,可十年前,她才多大年纪? 就算她听见了。人尸体上的淤青还有伤痕,并非都是一死了之后,便立马浮现出来的。池庭当年那般说,未必不是头一天没有发现什么,到了第二日,方才发现了关键性的证据。 “你若是要翻案,得有新的证据,证明当年的案子,的确是有问题。让孙家人去击鼓鸣冤,重翻旧案。亦或者是,拿到楚王的清白印,随时随地重审旧案。” 池六娘一听,失落地低下了头,“且不说楚王远在京师,便是他来了祐海,我一个闺阁弱女,又如何能够求到他的跟前。” 她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 “你说得没有错。我的确是存了心思。我心悦浩然,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头一回见他的时候,他来我们家中读书,就坐在五哥哥身边,背的是出师表。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坐得笔直笔直的。当时我就在想,浩然浩然,他的阿爹一定想要他做一个一身浩然之气的正人君子。” “可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站直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神驴寻尸 东山之所以叫东山,只不过因为它在祐海的东面。 祐海人每日瞧见的太阳,都是从东山的半腰升起的。这地方人不杰,地不灵的,往上数个几代,也寻不出一个喜欢给崇山峻岭取名的大文豪。 是以这东山周遭的村落,离那东山最近的,抢占了东山村的名头,再远些的,只得管自己个叫东山南,东山北了。 周羡骑在高头大马上,收敛了周身的气息,目不转睛的看着前头的骑着毛驴的小郎君,那雪花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了雨夹雪,淅沥沥的落下来,一地泥泞。 骑了这么远一段路,池时他连姿势都没有变换过,甚至未同身边的陆锦,说过一句话。 “公子,这池仵作瞧着不过是徒有虚名。那人手,咱们习武之人都能够看出来,是被人砍断的。世人多喜夸夸其词,池家早已不似从前。咱们这趟,怕是要虚走一遭了。” 周羡轻轻的蹙了蹙眉,勒住了马,前头的池时,早已经停下来。 “常康,这是我们一路上第几次遇见送葬的了?” 护卫常康忍不住往后看了看,祐海穷山恶水,这道上满是泥泞,回头望去,那来路竟然已经铺满了黄白的纸钱。 烟雨蒙蒙,仰头一看,那东山从半山腰起,竟像是被雾气笼住了似的,四周静寂得很,连一只鸟儿的声响,都听不到。 只影影约约的,能够听到一丝虚无缥缈的悲歌。 “第三回了。”常康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 他顺着周羡的视线,朝前看去。 只见那仵作池时,不知道何时已经跳下了青驴,站到了棺材前。 “九爷这是作何?上山虽然没有吉时之说,但断没有过了午时之理。我爹若是再不下葬,便又要再停灵三日,从头来过。” “如今时辰快到了,还请九爷同陆捕头,将这道儿让开,叫小的过去,以全孝子之心。” 池时撑着伞,盯着那群披麻戴孝的人看了又看,“你爹又不在棺材里头,你们陈家是要给谁当孝子?” 那陈家领头的人眼神一慌,复又认真起来,“我阿爹明明就在,九爷是高人,但不是仙人,还能透过这棺材盖儿,看到里头的人不成。” 他说着,朝着池时冲了过来。 “公子,这池仵作虽然生得高,但很单薄,怕是要跟纸人儿似的,一下子就被撞飞了。咱们要不要出手?”常康说着,有些担忧起来。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地界民风彪悍,动不动就打起来了,一路上他们已经见识过很多回了。 周羡一脸担忧,柔声说道,“再看看。” 池时淡淡的看了冲过来的那人一眼,一只手撑着伞,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拨,那姓陈的孝子,便被甩飞了出去,趴在了泥地里。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雨水淅沥沥的下着。 周羡瞳孔猛的一缩,随即眼中升起了一丝兴味。他算是有一点儿明白,为何祐海人对池冕不见得有多恭敬,可管池时,却叫九爷了。 “从县城来,有一路马蹄印,直奔东山村。三脚重一脚轻,是匹跛脚马。马蹄间隔甚远,说明那马乃是一路狂奔。这马,是东山村刘钊家的那匹拉车的马。” “我出城时,雪变成了雨,路才刚刚湿。可那湿泥地里的马蹄印,一出城就有。这说明,那人出发的时间,同我差不离。只不过,我骑的驴,有人骑的马。” “东山村一日三人下葬,实属不寻常。咱们祐海,停灵三日,天尚未亮,孝子贤孙便开始转棺,上山之时,恰好东方日出。” “而你们三家,却都在快要中午了,方才急吼吼的葬人……” 池时说着,看了一眼陆锦,陆锦点了点头,朝着来路追去,先前从这里,过了两拨送葬的队伍。 池时面色不改,低下头去,指了指陈家几个站在前头的男丁的脚,“你们的脚上,沾了厚厚的泥,裤脚也有。鞋底沾了许多松叶。” 她说着,手指一抬,又指向了另外一群人,“同样从村里出来,他们同你们可是天壤之别。若是我现在上东山,拿着你们的鞋比对,一定能够找到同样的脚印吧。” 站在不远处的周羡,听着池时波澜不惊的话,倒是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他先前就奇怪,为何池时不直接上东山,却是要往东山村来。显然他一出城门,看到那马蹄印儿,心中便有了盘算。 这雪变成了雨,山上有很多细微的痕迹,都已经被冲刷掉了,那些冲不走的,池时早去晚去,都没有什么差别。 有人报信,报给谁知?就算不是凶手,那也是同凶手有关之人。有人要趁着他来之前,去山上处理掉杀人的痕迹。他不上东山,就是循着马蹄印,来寻报信之人。 “你们只有一个爹,一个爹,可上不了两次山”,池时说着,看向了那口木头棺材。 “你爹腹大膀圆,远重于寻常男子。这棺材的分量,可不像。” 陈家人听着,统统变了脸色,那被摔在地上的领头人,艰难的擦了擦脸上的泥,“九爷说什么,我们不知道。刘钊的老子娘病了,他兴许是抓了药,急急忙忙的往回赶呢。” “这每年冬天,村子里都要走不少老人。天寒地冻,缺衣少食。年轻的抗得住,年纪大的受不了,也是寻常之事。” “九爷有阵子没有来,我爹病重,人都瘦脱相了,这可不是棺材里只剩下两把骨头了么?” 他说着,抹起泪来。 池时摇了摇头,先前经过的两支送葬队伍,她仔细看过前头端的灵牌了。三个人中间有一个,可不是老人。 “旁人都以为那人是叫老虎吃了,可我知道,她是被人害死了。你以为你阿爹是叫老虎吃了,可谁又知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池时说着,目光灼灼的看向陈家的送葬人。 “死者的未尽遗言,你们听不见;可是我能听见,这就是仵作的意义。” 池时说着,上前一步,将手搭在那棺材盖上,“在下池时,来我听你今世之苦。” “所以,你们想要你阿爹,不明不白的死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新增疑点 “九爷今儿个怎么得闲来了?奴这就去叫人拿那醉花酿来。” 池时一进门,一个穿着玫红烫金裙,缀着金步摇的妇人,便惊喜的迎了上来。她说着,转过身去,瞪了那唱小曲儿的曲伎一眼,骂道,“没些眼力劲儿,九爷不爱听这个。” 那曲伎闻言抬头看了池时一眼,顿时双颊飞红,低下头去,再抬头已经是一汪清泪,唱起了哀歌!那缠缠绵绵,戚戚沥沥的,听得叫人肝肠寸断。 池时听着,耳朵微动。 不是,世人对她到底有什么误解! “庹娘,寻间雅室。” 庹娘乃是这醉花楼的东家,她原本是祐海城中的花魁娘子。有那富商想要替她赎身,纳为妾室。却是被她拒了。 后来她自己给自己赎了身,租了池时的这座小楼,开了醉花楼。在这祐海城中,颇有声名,好的坏的,说什么的都有。 “九爷随我来。”庹娘神色微变,复又笑了起来,对着跑堂的小二啐道,“愣着作甚?还不去拿醉花酿。” 她说着,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引着池时上了三楼。 “池仵作当真癖好独特,人来这醉花楼,是来寻开心的,你倒是霸道得紧,叫这么多人,都随了你。” 周羡站在栏杆前,手中握着一个小酒盏,显然在这楼梯口,已经等候多时了。 池时抬起眸来,扫了扫周羡的脸,“鳝鱼血得用,要是上了灵堂,还笑,会被打的。” 周羡微微一笑,对着池时端了端酒盏,那模样,好似池时刚刚说的是祝酒词一般。 他倒是没有想到,在离开祐海之前,还能再遇见池时。 “那池仵作去喜宴,是不是也会被打呢?” 池时有些意外的看向了他,想了想,“被打过,没打赢我。” 他说完,留下目瞪口呆的周羡,随着那庹娘,进了旁边的雅室,门啪的一下关上了。 庹娘忙沏了茶,跪坐了下来。 “九爷可是有话要问奴,奴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年奴不愿嫁人,遭那狗贼报复。满城人都看奴的笑话,只有夫人,愿意把这小楼,给奴开酒楼。”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 “是以前的一桩旧案,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会儿醉花楼新开不久,你应该还记得。” 庹娘一愣,“您是说孙占杀死邓秀才的案子?” 池时点了点头,“孙占同邓秀才,在酒楼为何起了争执?” 庹娘皱了皱眉头,仔细思索了一番,方才说道,“是因为孙夫人。孙占同邓秀才,乃是同窗。孙夫人以前是他们夫子的女儿。孙夫人同邓秀才有过情缘。” “但是邓家贫寒,出身乡野,远不及孙家书香门第。孙占无论人品才学,都比邓秀才要高上一筹。于是夫子做主,把女儿许给了孙家。” 庹娘说着,指了指隔壁的那间,便是先前周羡所在的那间雅室。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醉花楼刚开,我特别珍惜夫人给的机会,恨不得讨好每一个客人。那群人当中,有一位赵员外,以前是我的恩客。” “当天是赵员外生辰,宴请诸君,他出手十分的大方,因此我格外关注他们这一群人,听得一清二楚的。” “他们喝了很多酒。那么一群东西,灌了几两黄汤,自然就开始说女人了。不知道怎么地,邓秀才便说孙夫人很白。 孙占二话没有说,上去就是一拳,正好打着了邓秀才的鼻子,流了好多鼻血。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打得十分厉害。”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孙占是读书人,他的力气很大么?” 庹娘又想了想,“应该力气很大。这醉花楼里的桌椅,都十分的笨重,可是孙占当日,把桌子都掀翻了,端着一张条凳,就要砸邓秀才。” “还是池二老爷给拦住了。孙占一边打人,还一边说要杀掉邓秀才那个狗娘养的。好多人都听到了,后来捕快来问,我也说了。” 庹娘说着,好奇的看了一眼池时,“九爷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了?” 池时并没有回答她,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当时来的有哪几个人,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孙占,池二老爷,邓秀才,赵员外,还有马镖爷,董掌柜。孙池邓赵四人是同窗,马镖爷是赵员外的舅兄,董掌柜是附近卖文房四宝的。”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仔细的思索了很久,方才说道,“有一件事情,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奇怪。就是他们几个人,在说女人之前,在讲志怪之事。” 池时来了兴趣,“奇异之事?是什么?” “当时九爷年纪小,自然是不记得了。就在这桩案子之前,祐海出了一件怪事。就在城外的土地庙,一到夜里,便会有女人在哭。” “那声音十分的凄美,听起来就感觉是一个美人儿。可有人循着声音寻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寻见。当时马镖爷说,他有一回走镖,真真切切的听到了。” “于是派了手下的镖师去查,结果在那土地庙里,发现了一个白影。他吓得立马就跑了回来,马镖爷刀口舔血的,自是不怕。” “当下就领着一帮子人,过去瞧了,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庹娘说着,恍然大悟起来,“没错没错,那会儿祐海出了好些,风流书生与美貌女鬼的故事,是以他们一桌子人,方才说起了女人。”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样!当时邓秀才喝多了,还不舒服得很,去一旁吐了,我还问了他要不要给煮碗醒酒汤。他说不用。” 池时端起了桌上的茶壶,给庹娘倒了一杯茶。 庹娘一惊,端起杯子的手都抖了起来,她看了看那茶,想要喝上一口,倒了嘴边,却有没有喝,只端在那里,激动的哆嗦着。 “后来呢?孙占同邓秀才,是一块儿走的么?” 庹娘点了点头,“马镖爷看他们闹得不像话,将二人分开了,赵员外做中,两人打了一场,酒也醒了些。出去的时候,是搂着肩膀走的。” 她说着,有些迟疑,“我站在楼上,瞧见孙占朝家的方向走了,又折返回去野湖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他们看见了 “在京师取名周羡,就能封为楚王么?那天下人岂不是都改姓名去了。” 周羡立马反应了过来,反问道。 池时抬起手,指着常康说道,“白衣病秧子同蠢笨侍卫,世人也并非所言都虚。你的侍卫手动得比脑子快,出卖了你。” 周羡无语的看向了常康,他的手还按在剑柄上…… 不是,他在世人心中明明就是仙气飘飘温润如玉真君子!什么白衣病秧子! “你是周羡,那么我明白,为何这个时候,有人要翻案了。这桩案子,已经过了十年。杀人案层层上报,卷宗一式三份,祐海县衙,刑部以及大理寺各自封存。” “想要翻案,谈何容易?可若是有楚王的清白印在,那便大不相同了。在这山庙布局的人,知晓你来了祐海。” 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你来祐海,是要去东山村。不然的话,过路无须经过东山,更不用打虎。东山命案出了之后,你还在那停留了许久。” 她说着,停顿了片刻,“你是来找麻姑的。” 周羡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他盯着池时看了又看,一言不发起来。 池时神色微变,“看来鳝鱼血很有效,你不笑了。 东山村虽然乃是多姓混居,但是我们祐海闭塞,很少有外乡人,往上数三代,谁不认识谁?” “只有麻姑,是从外地嫁过来的,无人知晓她的过去。她有很多秘密,一个有那么多潜藏财富的人,为何要嫁给一无是处的王麻子,然后隐居乡野?”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麻姑是从京师大户人家出来的吧,甚至说,是天下第一大户中出来的,我说得对吗?楚王殿下。” 周羡深深地看了看池时,“池九名不虚传。” 天下第一大户,那不就是宫中么? 麻姑的确是从宫中出来的,他来祐海的目的,一来是寻麻姑,二来是看池时。 现在,麻姑死了,池时看得他眼睛疼。 “楚王家事,同池某无关。但我手中那桩十年前的旧案,如今出现了案中案,当年的事情,明显另有隐情。楚王既然来了祐海,那还请借清白印一用。” 周羡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纸人,“你也说了,是有人认识我,方才设了局翻案。池仵作就心甘情愿的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按照对方的节奏,如他所愿的重翻旧事?” 池时看着走了过来的小毛驴,摸了摸它的脑袋,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果子来,塞到了小毛驴的嘴中。 “若是没有问题,旁人便是设下一百个连环局,我池时也不会动一下脚。若是有问题,不用人说,我自是要翻案的。” “至于旁人如何想,同我有何干系?” 她说着,对着小毛驴问道,“这里没有骸骨吗?” 小毛驴摇了摇头,又甩了甩尾巴。 池时点了点头,摸了摸它的毛,一把提溜起那个纸人,翻身上了驴,“走了,去寻久乐。” 周羡瞧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不敢置信的指了指那毛驴,“莫非这不是驴,是狗?你叫一头驴去寻尸?” 池时坐在驴上,晃了晃手,“大惊小怪。罐罐,我的小毛驴,就是可以。” 待她走远了,常康方才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公子,在大梁百姓心中,我就是个傻子吗?” 周羡横了他一眼,“我还是个病秧子。” 常康心中好过了几分,“那咱们现在是去零陵,还是……” 周羡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我既然遇到了冤情,又怎能坐视不理?跟上池时。”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那里,挂着一枚小印章。 那是天地之间的一杆秤,是很多处在绝境中的人,唯一的希望。 他又岂能辜负? …… 到了正午时分,祐海城中开始热闹了起来。今日阳光格外的好,不少人都端了凳子,在家门口坐着,晒着太阳家长里短。 周羡找到池时的时候,她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家棺材铺子的主座上,背后便挂着一幅判官图,脚底下站着一个毕恭毕敬的,弯成了虾米,就差头点地的老者。 若论排场,他敢说,这池仵作,觉得是作威作福第一名。 得亏她是在这穷山沟沟里,若是去了京城,她还不得一边走道,一边叫人拿绸缎铺路,生怕脏了阎王爷的脚儿。 “你坐得离我远一些,隔得近了,我要打喷嚏。” 刚一进门,周羡便听到池时说道,他摸了摸自己腰间悬着的剑,别生气别生气,这人缺德他不能缺。 就这般,池时坐在了棺材头,周羡靠着门,坐在了棺材尾。 见众人没有注意他,他悄悄地抬起手来,使劲地吸了吸鼻子。 池时显然刚开始问话,“这纸人还有东山村那几个都是你扎的?怎们祐海城中,当真是卧虎藏龙。你给我扎五十个,怎么个死法,待我整好了,你照着来就行。” 小老儿头皮有些发麻,他想问却是不敢问,池时一个大活人,要那么些纸人做什么? “小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惹得九爷来问。” 池时抬了抬眸,“你不是等着我来么?何必明知故问。那东山村的庄稼人,可想不出用纸人来弥补被老虎吃掉的身体这种事。” 祐海人送葬,的确是要烧纸人。但那都是烧些仆役,让逝者下了地府,也有人伺候,日子过得轻松些。拿纸人补尸这种事情,她也是头一回见。 东山村的人没有这个想法,那么便是这扎纸人的想法了。 小老儿身子一颤,转过身去,偷偷地看了一眼周羡。 然后躬着身子,朝着门口行去,他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番,然后搬起了木板,将这店门关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周羡方才发现,他并非是在池时面前低进了尘埃里。 而是,他是一个天生的驼子。 门一关上,屋子里立马有些阴沉起来,放眼看去,这里到处都是棺材纸人,阴森又恐怖。驼子走到那判官像跟前,轻车熟路的点了灯,然后腿一软,跪了下来。 “九爷,殿下,不是老汉故弄玄虚,要装神弄鬼来吓唬人。实在是事出有因,就在十年前,我那可怜的女儿梅娘,在城外的土地庙中,被人羞辱了。” “梅娘的夫家姓董,她归家之后,婆母知晓此事,勃然大怒,竟是活生生的给气死了。到了这步田地,董家哪里还容得下她?她便被赶了出门。” “我寻到她的时候,她穿着孝服,吊在那土地庙的梁上。我是个驼子,远比一般人要矮些,抱不到她,便去附近叫人。” “可等我回来的时候,梅娘,我那苦命的女儿,她的尸体消失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死路一条 “我担心要出什么事儿,便站在窗口看着,那孙占同邓秀才扭打成一团……” 池时听着,颇为惊讶,卷宗里有证人供词,庹娘也在其中,可是当时,她并没有说这个。 “为什么当年在堂上,没有提到这件事?” 庹娘脸一红,叹了口气,“大半夜的,野湖边黑漆漆的,我怕瞧错了,到时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没有说。当时的县老爷,也没有问这个。” 池时能够理解,庹娘那会儿刚获新生,不愿意让醉花楼卷入凶案当中去,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你想到什么旁的,便遣人告诉我,不要声张”,池时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凭栏远瞭。 这间屋子,虽然视野没有隔壁好,但也能够看到野湖边的杂草。如今是冬季,草都枯黄了,看上去格外的萧瑟。 她转过身来,看了看庹娘手中的茶盏,询问的看了过去,“茶凉了。” 庹娘手一抖,茶水险些泼出来。 池时摇了摇头,打开门来,周羡那张俊美的脸,直直的映入人眼帘。 不得不说,他生得极好,便是草草地在那里站着,都透露着一股子优雅。宽衣大袖束腰,纤细又脆弱,好似打个喷嚏,他就能够羽化升仙一般。 也不怪久乐说他,神仙画像也就这般模样了。 见到池时出来,他微微一笑,满心的欢喜像是要溢出来了一般。 池时余光一瞟,一直跟着她的久乐,此时脸已经红得如同猪肝一般,一动就要滴出血来。 “啊嚏!”池时打了个喷嚏,对着周羡揉了揉鼻子,旁若无人似的朝着楼下行去。 周羡身子一僵,待她下了楼,狐疑的抬起了自己的衣袖,“我今日熏香,熏太多了?” 护卫常康摇了摇头,“和平日无异啊,公子身上的香味,都是若有若无的。” 周羡刚要说话,就瞧见屋子里的庹娘冲了出来,手中还端着那杯池时给她倒的茶水,她对着小二嚷嚷道,“快快快,拿个空酒瓶来……不对,把我的小玉瓶拿来……” “九爷给我倒的茶水,我不敢喝,也舍不得喝。得用玉瓶装着,供起来。” 已经走到醉花楼门口的池时,脚步微微一顿。 不是,我还没走远,还听得见!不是世人待我有误解,是庹娘你对我有天大的误解! 等周羡主仆二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庹娘已经用玉瓶装了茶水,美滋滋地捧着了。 “掌柜用玉瓶装茶水,想来是不差钱的。何不将这醉花楼买下来,省得年年交租。莫不是池时不允?”周羡眉头一挑,柔声说道。 那庹娘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玉瓶,“公子一个外乡人,自是不懂。世道艰辛,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妇人,这醉花楼便是给了我,我又能守住几日?” “人都说我庹娘厉害,可我不过是得人庇护。在这祐海,像我这样,靠着九爷同五夫人生活的人,有很多。” 她说着,对着周羡点了点头,款款下楼往后院去了。 周羡喝干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快步的跟了出去。 …… 祐海城外,有两座土地庙。 原本土地庙在西边,可有八年天祐海发了一次洪灾,将那庙淹了半截儿,积了淤泥。当时的县太爷便做主,在东边重新修了一座土地庙。 将旧庙中的土地神,给请到了新庙里。如今新庙香火旺盛,一片欣欣向荣。而那老庙则年久失修,人迹罕至了。 通往那老庙的青石板缝里,都生出了杂草,阳光透过破了个大窟窿的屋顶,落了下来,看上去全是灰尘。高台上的神像,已经没有了。 台面上只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印记,用来插香的香炉,碎成了两半,十分凄惨的落在了地上。屋檐脚到处都是蜘蛛网,人往前一动,那墙上的壁虎嗖嗖的爬了起来。 “公子,咱们真的要进去么?我瞧着这屋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塌了。好在如今是冬季,要是夏天来,草都有一人深,怕不是要踩了蛇窝。” “不过是十年前的传说了。这一日一变的,要真有女鬼,也寂寞死了。再说了,这土地庙,跟咱们要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酒桌之上,总归得有些话说。那会儿若是有这般怪事,他们说起也不稀奇。” 池时眯了眯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杂草,“有人来过。你今日话很多。” 池时说着,弯下腰去,伸手轻轻的一捞,从草丛里,捞出一条线来,她对着眼光看了看,这是一条玫红色的线。 手巧的姑娘用这种线编成绦子,坠着压裙角的玉佩,走起路来,流苏轻动,雅致又活泼。 “这地方算得上是荒郊野岭了,怎么会有姑娘家家的前来?” 原本在前头开路的久乐一听,顿时僵住了,“公……公子……该不会那个传说是真的。这里真的有个女鬼吧……听说她被夫家抛弃,悬在梁上吊死了。” “总是呜呜的哭,想要吸引旁的郎君来,好再嫁一次!我听人说,她会问,奴好看吗?你若是说了好看,她便立马吐出长舌头来,眼珠子暴起,非要与你拜堂成亲!” 池时越过了他,率先走在了前头,“就没见过,怕鬼还喜欢听鬼故事的人。” “先前庹娘可没有说这些。” 久乐搓了搓自己的手背,看前头那破庙,越发觉得阴森起来,他左挎一步,贴紧了池时的小毛驴,讨好地蹭了蹭。 那小毛驴喷了喷鼻子,甩了甩尾巴,朝着池时小跑而去。 久乐一个激灵,朝后看了看,狂奔了上去,“公子走慢些。我听老人说过。说她穿着白色的丧服,不止一个人瞧见了。有一个镖师就被抓去当了新郎,回去之后,就死了!” 他说着,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池时颇为无语,这人真会脑补,明明之前庹娘都说了,马镖师的手下,被吓病了月余才好,哪里就吓死了! “公子你怎么不进去了?”久乐说着,顺着池时的视线看了过去,立马尖叫出声,“啊!” 只见那房梁上,悬挂着一个人,她穿着白色的丧服,穿堂风过,她的裙角晃动起来。栖息在她身上的乌鸦被久乐的叫声惊动,扑腾起了翅膀,人影晃动得更加厉害了些。 扑通一声,一个东西掉落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杀人凶手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池时毫无动容。 她走到了曹老头的棺材前,又仔细的验看了一遍,然后脱下了自己的手套。 “陆锦,把麻姑的尸体带回县衙去,我的事情已经了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事了。” 她说着,袖子一甩,捡起了靠着墙放着的油纸伞,一个翻身,上了小毛驴,向来的时候一样,悠哉悠哉的离去。 雨淅沥沥的下着,陈曹两家的人,红着眼睛,恭敬的对着她行了礼,目送池时远去。 等她走远了,灵堂里的人又开始嚎哭了起来,那刘村长蹒跚的腿,朝着扑腾着,趴地就跪,“我的老哥哥们,我养出这等虎狼之子,实在是对不住你们啊!” …… “英雄莫怪,池时并无恶意,他一心只想断案,对于旁的,都不放在心上。虽然说话不中听,但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站在那里,指挥着追过来的捕快们,处理善后事宜的陆锦,悄悄地走到了周羡身边,轻声说道。 周羡正拔着那棺材钉,被他这么一靠近,顿时慌了神,猛的一拔,脸上的笑容扭曲了几分,“无妨。有本事的人,傲气一些,也是常有之事。” “只是我有些好奇,便是这池家家主,也不好意思自称一句爷。池时小小年纪,怎么得了九爷这个称呼?” 陆锦一听,不自觉的抬起了手,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又有些疼了起来。 “我们祐海每年有个武南节。在县志里记载,很多年前,祐海出过一个极其厉害的大将军,名叫武南,当时逢乱世,武南庇护全县乡民,是了不得的大英雄。” “是以在他生辰的时候,祐海都会有盛会,比拼他的成名绝技,胸口碎大石!” 周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绝技?” 陆锦骄傲的挺起了胸膛,“胸口碎大石!池时已经连续九年得了魁首,谁见了他,不竖起大拇指,赞上一句真爷们!” 周羡久久没有说话。 陆锦见他被震慑住了,松了一口气。 这人衣着华贵,又说的一口官话,一看就是出身不凡。池时容易得罪人,他惯常是这样,先服软后武力打击,来替池时善后的。 “我们祐海偏僻,外乡人很少,这东山村没有客栈。雨下得久了,路滑得很。英雄若要进祐海县城歇脚,该早往回去才是。” “陆某还有公务在身,便不打扰了。” 周羡回过神来,笑了笑,“我们待雨小了些,再回去。陆捕头公务要紧。” 陆锦冲着他点了点头,领着一群捕快,抬了麻姑的尸体,又押了凶手,出了陈家的大门。 周羡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给了一旁的侍卫常康一个眼神,两人隐藏在人群中,悄然的离去。 “公子,麻姑死了,这次祐海,咱们算是白跑一趟了。这池仵作虽然有几分本事,但在京师,也不是没有这么厉害的仵作。” 周羡走在雨中,借着雨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前有棺材钉堵着,他还不觉得那么疼,现在拔掉了,简直每走一步,都是酷刑。更不用说,一会儿他还要骑马回祐海县城! 周羡没有说话。 常康以为他心中难过,忍不住多嘴道,“公子,虽然线索断了。但是当年之事,未必就只有麻姑这么一个知情人。那些人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们以前以为他们都死了,可是麻姑……至少证明,那些人并没有死,麻姑就是一个铁证。我们能够找到麻姑,就能够找到其他的人……” “去麻姑家中,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再去县城,找池时。”周羡步子迈大了几分,少迈一步,少疼一次! 常康忙追了上去,疑惑的问道,“找池时做什么?案子已经了解了。” 周羡咬了咬牙,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报仇! …… 祐海的雨,到了夜里,也未停。 县衙的仵作房里,油灯不停的跳跃着,让墙上的人影,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池时拿着一根针,认真的缝着。 “文书我已经写好了,就在桌案上。等麻姑的遗体缝好了,照老规矩,要添福斋的伙计,送她上路吧。” 陆景靠着墙,静静地看着她。 “我今天还对那个周羡,夸了你是一个好人。” 添福斋是池时开的棺材铺子。池时总是到处捡尸,一些无名氏,亦或者是像麻姑这样的,她都让添福斋的人,寻了个地方,将他们给安葬了。 祐海又穷又乱,却是永州唯一一个,没有乱葬岗的地方。 “我本来就是一个好人,这也需要夸奖吗?还有,周羡是谁?”池时波澜不惊地说着,手下飞针走线。 躲在大树上,等着池时出来套麻袋的周羡,咬了咬牙。 老实说,他瞧着池时缝线的样子,觉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有些扎得慌!一旁的常康,早就牙齿打起架来,“王……公子……要不咱们算了吧!” “你很讨厌周羡?这祐海县,只要你见过的人,你连他们祖宗八辈都记得,没有道理偏生不记得他。” 池时愣了愣,摇了摇头,“不认识的人,何谈讨厌?我只讨厌花。” 她第一次见到周羡笑,明明是冬天,却感觉所有的花都开了一般。然而她最讨厌的就是春日,最不喜欢的就是花。 一到百花盛开的时候,她总是打喷嚏流泪不止,简直烦不胜烦! 陆锦松了口气,轻轻的笑了笑。 他同池时一块儿长大,还当真没有瞧见过,他讨厌什么人,当然,他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你既不讨厌他。于情于理,也该有所表示才对,比如送些药去,毕竟你用棺材钉扎了他。” 池时的手顿了顿,“是这样吗?我看他身患重病,命不久矣。若是死后无人安葬,我可以帮他送终,毕竟我就是做这个的,我也只会这个。” 陆锦的嘴角抽了抽,得亏人不在,不然听着这话,伤口要气崩开。 “你听我的,拿药去探望他。他来头不小,还是不交恶的好。” 池时“哦”了一声,显得异常乖巧起来。 她一心扑在验尸上,对旁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兴趣。陆锦这般说,这般做就是。 “一会儿去吃碗阳春面,今日是你第一天来祐海县衙当仵作,哥哥请客,就算是欢迎你了。”虽然以前这仵作的活,也都是池时干的,但是这般正式的任职,今天还真是第一天。 池时缝完最后一针,打了一个结,点了点头,“啊!我想到送什么药了。” 蹲在树上的周羡,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走了,回去了。” 他岂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一个胸口碎大石九年夺魁首的人,他再怎么打,还有碎大石来得疼?还不如今儿个好好回去睡上一觉,等着这嚣张跋扈的池仵作登门示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抢着认罪 “不是鬼,是有人装神弄鬼。” 池时说着,弯下腰去,捡起了落下来的那个小东西,这是一对白色的玉蝉,上头系着玫红的绦子,流苏落在地上,沾了不少枯草。 池时想着,从袖袋中掏出了之前她从草丛里捡到的那根丝绳,果不其然,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拿起那玉蝉,放到了小毛驴的鼻子跟前。 小毛驴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 惊魂未定的久乐听到池时的话,这才镇定了下来。他半睁着眼睛,仰头一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公子,是一个纸糊的假人,外头穿了衣衫,这是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故意吓人。若是那胆小的人进来,还不吓得撅了过去。这简直就是谋财害命。” 池时没有搭话,她捡起一块小石子儿,往上一扔,那纸糊的女鬼便飘落了下来。 她伸出手来,正要接住,突然耳朵微动,手往腰间一抽,抽出了一条细细的皮鞭来,不等久乐回过神来,她已经一个翻身,转身出了庙门,一鞭子甩了出去。 久乐心神一凛,拔出长剑,追了出去。 却见池时正站在原地,目光炯炯的看着来人,“你来祐海,究竟有何目的?” 周羡此刻的目光,已经全被池时的鞭子所吸引了。 从未见过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这是鞭子吗?这简直就是一根会扭动的狼牙棒,一个被拉长了的刺猬!这一鞭子若是甩到脸上,管你什么花容月貌,那都要变成一脸花猫! 在这愣神之间,池时脚步一动,鞭子已经甩了过来。 周羡勾了勾嘴角,身形轻闪,避了开来,瞬间长剑出鞘,朝着那鞭子劈了过去,“你这鞭子是什么做的,我行走江湖这么久,倒是头一回见。” 池时面无表情,手下的鞭子甩出了残影来,“那是你头发长,见识短。” 周羡撇了撇嘴,大梁人不兴剪发,除了和尚,和那些没长牙的,谁的头发不长? 他挥舞着剑,暗自心惊。 他打三岁起,便从名师习武,不说打便京师无敌手,那也算得上是一个高手。这池时乡野之子,祐海不说名师了,连打个老虎,都要去永州搬救兵。 就这种不毛之地,竟然会出现这般厉害的人物。 他估摸着池时的实力,下了几分重手,一个狠招插了过去,若能把这池仵作的头发削掉一搓,也算是弥补了他这几日吐了血。 周羡这么一想,顿时乐了起来,可他还来不及嘚瑟,就瞧见池时竟然是突然收了手,转身又朝着那庙中走去! 靠!你当这杀人剑法,是喝水吗,说吞就吞,说吐就吐? 周羡脑子一嗡,硬生生的扭曲了自己的行进路线,剑锋刮在破庙的墙上,轰地一声,那老旧的庙墙,顿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腾起了灰尘来。 周羡拍了拍身上的灰,云淡风轻的收剑回鞘,心中却是骂开了花! 他同这池时,绝对是八字不合,天生相克! “久乐,不用打了。不是他们,梁上有绳索造成的新痕,那人功夫不高,所以才需要先将绳子甩过房梁,再将纸人拽上去。若是这二位,直接用轻功飞上去便是了。” 她说着,蹲了下来,仔细的查看起那个纸人来。 这是一个美貌的女子,梳着妇人髻。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乍一眼看去,当真像是个活人一般。中间的筋骨,乃是用竹篾片制成的。 手指脚趾根根分明,就连那头发…… 池时伸出手来摸了摸,心中一凛,这是真人的头发。 “这手艺,看着甚是眼熟。久乐,你去查查,祐海城中,所有的纸人铺子。”池时皱了皱眉头,吩咐道。 她刚说完,脑袋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声。 “同东山村补尸的纸人,出自同一人之手。扎纸人不难,但是给人补全尸体,可不多见,应该很好查到。” 池时扭过头去,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羡,对着久乐点了点头,“他说得没有错。有人知道我会来这土地庙,于是准备好了一切,想要告诉我,我正查的案子,同祐海十年前的那个传闻,有关系。” 久乐看了一眼周羡,虽然仙但可得出是一个快死的仙,再看了一眼常康,确认过眼神,是一个傻得不得了的人,统统不是他家公子的对手。 果然小腿一抬,跑出了破庙,按着池时说的,自去查那纸人铺子不提。 “当时怪谈,并非是空穴来风。这间土地庙里,一定发生过命案。想要我查清真相,这个假人,便是在告诉我,死者是一名妇人。” “她当时穿着丧服,用白蝉压裙。” 周羡看了看池时掏出来的白蝉,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不是有人恶作剧,你那小厮说得也有可能,有人故意吓唬人,利用怪谈来谋财害命。” “祐海一个巴掌大的地方,案子倒是不少。” 他可不认为,池时去醉花楼,然后又来这土地庙,查的仍是昨日的东山杀人案。 池时摇了摇头,“梁上的绳子勒痕很新,就连这纸人,都是新糊的,还有些潮湿,仔细一闻,还带着浆糊的味儿。再则这里荒废多年,除了那黄皮子,大耗子,几乎不会有什么人过来了。” 不是她自吹自擂,在这祐海,敢打劫她池时的人,尚未出生。 池时说着,在这破庙里转了起来,只可惜因为年代久远,雨水经年的冲刷,她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有一点很奇怪,这个人,为何要在今日,重翻旧事。” 池时在祐海成名已久,虽然之前祐海县的仵作是池冕,但池冕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真正来解决案件的人,都是她池时。 为何那人,早不开始,晚不开始,非要选择现在,来翻案呢? 要知道,过的时间越久,查明真相就越难。 池时想着,抬眼看了看站在那里,好奇的东张西望的周羡。 “清白印,你带了吗?楚王周羡。” 周羡正伸手拨弄着那摔成了两截的香炉,突然听到这话,一个激灵,而站在他身后的常康,下意识的将手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好似池时一旦对周羡不利,他就立马要暴起一样。 池时淡淡地瞥了常康一眼,“你打不过我,不必徒劳。” 她说着,看向了周羡,“我还是那个问题,你来祐海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池时推理 “我担心要出什么事儿,便站在窗口看着,那孙占同邓秀才扭打成一团……” 池时听着,颇为惊讶,卷宗里有证人供词,庹娘也在其中,可是当时,她并没有说这个。 “为什么当年在堂上,没有提到这件事?” 庹娘脸一红,叹了口气,“大半夜的,野湖边黑漆漆的,我怕瞧错了,到时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没有说。当时的县老爷,也没有问这个。” 池时能够理解,庹娘那会儿刚获新生,不愿意让醉花楼卷入凶案当中去,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你想到什么旁的,便遣人告诉我,不要声张”,池时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凭栏远瞭。 这间屋子,虽然视野没有隔壁好,但也能够看到野湖边的杂草。如今是冬季,草都枯黄了,看上去格外的萧瑟。 她转过身来,看了看庹娘手中的茶盏,询问的看了过去,“茶凉了。” 庹娘手一抖,茶水险些泼出来。 池时摇了摇头,打开门来,周羡那张俊美的脸,直直的映入人眼帘。 不得不说,他生得极好,便是草草地在那里站着,都透露着一股子优雅。宽衣大袖束腰,纤细又脆弱,好似打个喷嚏,他就能够羽化升仙一般。 也不怪久乐说他,神仙画像也就这般模样了。 见到池时出来,他微微一笑,满心的欢喜像是要溢出来了一般。 池时余光一瞟,一直跟着她的久乐,此时脸已经红得如同猪肝一般,一动就要滴出血来。 “啊嚏!”池时打了个喷嚏,对着周羡揉了揉鼻子,旁若无人似的朝着楼下行去。 周羡身子一僵,待她下了楼,狐疑的抬起了自己的衣袖,“我今日熏香,熏太多了?” 护卫常康摇了摇头,“和平日无异啊,公子身上的香味,都是若有若无的。” 周羡刚要说话,就瞧见屋子里的庹娘冲了出来,手中还端着那杯池时给她倒的茶水,她对着小二嚷嚷道,“快快快,拿个空酒瓶来……不对,把我的小玉瓶拿来……” “九爷给我倒的茶水,我不敢喝,也舍不得喝。得用玉瓶装着,供起来。” 已经走到醉花楼门口的池时,脚步微微一顿。 不是,我还没走远,还听得见!不是世人待我有误解,是庹娘你对我有天大的误解! 等周羡主仆二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庹娘已经用玉瓶装了茶水,美滋滋地捧着了。 “掌柜用玉瓶装茶水,想来是不差钱的。何不将这醉花楼买下来,省得年年交租。莫不是池时不允?”周羡眉头一挑,柔声说道。 那庹娘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玉瓶,“公子一个外乡人,自是不懂。世道艰辛,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妇人,这醉花楼便是给了我,我又能守住几日?” “人都说我庹娘厉害,可我不过是得人庇护。在这祐海,像我这样,靠着九爷同五夫人生活的人,有很多。” 她说着,对着周羡点了点头,款款下楼往后院去了。 周羡喝干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快步的跟了出去。 …… 祐海城外,有两座土地庙。 原本土地庙在西边,可有八年天祐海发了一次洪灾,将那庙淹了半截儿,积了淤泥。当时的县太爷便做主,在东边重新修了一座土地庙。 将旧庙中的土地神,给请到了新庙里。如今新庙香火旺盛,一片欣欣向荣。而那老庙则年久失修,人迹罕至了。 通往那老庙的青石板缝里,都生出了杂草,阳光透过破了个大窟窿的屋顶,落了下来,看上去全是灰尘。高台上的神像,已经没有了。 台面上只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印记,用来插香的香炉,碎成了两半,十分凄惨的落在了地上。屋檐脚到处都是蜘蛛网,人往前一动,那墙上的壁虎嗖嗖的爬了起来。 “公子,咱们真的要进去么?我瞧着这屋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塌了。好在如今是冬季,要是夏天来,草都有一人深,怕不是要踩了蛇窝。” “不过是十年前的传说了。这一日一变的,要真有女鬼,也寂寞死了。再说了,这土地庙,跟咱们要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酒桌之上,总归得有些话说。那会儿若是有这般怪事,他们说起也不稀奇。” 池时眯了眯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杂草,“有人来过。你今日话很多。” 池时说着,弯下腰去,伸手轻轻的一捞,从草丛里,捞出一条线来,她对着眼光看了看,这是一条玫红色的线。 手巧的姑娘用这种线编成绦子,坠着压裙角的玉佩,走起路来,流苏轻动,雅致又活泼。 “这地方算得上是荒郊野岭了,怎么会有姑娘家家的前来?” 原本在前头开路的久乐一听,顿时僵住了,“公……公子……该不会那个传说是真的。这里真的有个女鬼吧……听说她被夫家抛弃,悬在梁上吊死了。” “总是呜呜的哭,想要吸引旁的郎君来,好再嫁一次!我听人说,她会问,奴好看吗?你若是说了好看,她便立马吐出长舌头来,眼珠子暴起,非要与你拜堂成亲!” 池时越过了他,率先走在了前头,“就没见过,怕鬼还喜欢听鬼故事的人。” “先前庹娘可没有说这些。” 久乐搓了搓自己的手背,看前头那破庙,越发觉得阴森起来,他左挎一步,贴紧了池时的小毛驴,讨好地蹭了蹭。 那小毛驴喷了喷鼻子,甩了甩尾巴,朝着池时小跑而去。 久乐一个激灵,朝后看了看,狂奔了上去,“公子走慢些。我听老人说过。说她穿着白色的丧服,不止一个人瞧见了。有一个镖师就被抓去当了新郎,回去之后,就死了!” 他说着,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池时颇为无语,这人真会脑补,明明之前庹娘都说了,马镖师的手下,被吓病了月余才好,哪里就吓死了! “公子你怎么不进去了?”久乐说着,顺着池时的视线看了过去,立马尖叫出声,“啊!” 只见那房梁上,悬挂着一个人,她穿着白色的丧服,穿堂风过,她的裙角晃动起来。栖息在她身上的乌鸦被久乐的叫声惊动,扑腾起了翅膀,人影晃动得更加厉害了些。 扑通一声,一个东西掉落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过河拆桥 池六娘身子一震,嘴唇差点被她咬出血来,她眼眶一红,“你也同池冕一样,不敢翻家中人断过的案子吗?也害怕我爹中了进士,如今有了官身?” “原来抖若筛糠是这样的,也不是很厉害,金簪都还在头上,也没有抖下来。”池时说着,抬脚进了正屋。 池六娘抬眼一瞧,他那屋子中央,放着老木头桌案,看上去像极了屠凳。虽然上头擦得发亮,但她依然觉得,好似有怎么洗也洗不掉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试图侵入她的骨头里。 老槐树几乎挡住了屋子里所有的光,只在那屋子的一角,有一盆炭火,一闪一闪地亮着。 这是池时用来验尸的屋子,她就像是一个会吞噬人的怪物,就像是池时这个人一般。 池六娘脸色煞白,她银牙一咬,脚一跺,冲了进去。 强迫自己不看两边,直接朝着池时冲了过去。 那个人就坐在火边,静静地烤着火,见她进来了,看了看火盆子,池六娘立马转身,拿起火钳笨拙的加起炭来,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鼓着腮帮子,在给池时吹火。 池六娘俏脸一红,这都是婢女方才做的事情。 她嗖的一下,站起身来,说道,“九……九弟,先前是六姐姐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之前池冕做祐海仵作的时候,我便求过他。” “可是他没有那个胆子,不愿意管这件事。我知晓,若是翻了案,不光是我阿爹要恼,就连祖父,都要降罪下来。” 池六娘说着,捂住了胸口,眼泪哗啦啦的落了下来,“可是,九弟,我的良心过不去啊!我同孙浩然自幼便定了亲事,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他满腹经纶,若是能去科举,定是可以金榜题名。可是就因为他阿爹是杀人凶手,他一辈子都不能出人头地。” 大梁科举规矩颇多,罪大恶极之人的子女,连入仕的资格都没有。 “那天夜里,父亲从县衙回来,我亲耳听到他同母亲说,说那案子疑点颇多,但并不能够证明凶手便是孙伯父。” “可是后来公堂开审,父亲却改了口,说铁证如山!” 池六娘说的这个案子,池时曾经在祐海县衙的案件卷宗里看过。 案子说起来很简单,池家同孙家,乃是世交。池六娘的父亲,也就是池时的二伯父池庭,与孙浩然的父亲孙占乃是同年,颇为要好,两家人早早的就结下了儿女亲事。 案发当日,池庭同孙占,还有死者邓虢,以及其他的一群人,在醉花楼喝了酒,一直喝到了子时,众人方才醉醺醺的回去。 在酒席之上,孙占跟邓虢因为一些旧事发生了争执,大打出手,许多人都瞧见了。 翌日早上一起来,有人在醉花楼附近的野湖里发现了邓虢的尸体。 捕快过去查看,发现他被人剜掉了眼珠子,腹部被人捅了个血窟窿,应该就是致命伤。 仵作池庭断定是凶手是孙占,是因为尸体的左臂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握状手印,而伤口在右边腹部。因此池庭推断,凶手是死者邓虢认识的人。 那人是一个左撇子,右手抓住了孙占的手臂,左手拿着匕首,趁着二人说话的时候,将他杀害了。而孙占正好就是个左撇子,且那手臂上浮现出的手印,也是相吻合的。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旁的证据。 譬如在杀人现场,捕快找到了孙占经常挂在腰间的玉佩;再譬如打更人瞧见,孙占很晚才回家,他有充分的杀人时间。 孙占认了罪,说是酒后一时愤慨,错手杀死了邓虢,案子很快便了结了。 这案子已经过去了十年,有许多东西都丢失了。记载案子的纸,发黄得厉害,像是一碰,就要变成灰。 同案情相关的事,池时向来记得很牢固,尤其是这个案子,一直都最后,都没有找到死者的眼珠子。 “六姐姐有话说得不对,孙浩然并非有一肚子才学,他来家中下聘之时,还写了白字”,池时淡淡地说道,这情啊爱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人变得跟睁眼瞎一样。 “姐姐也不是考官,怎么就能够保证孙浩然金榜题名?” 他说着,拿起一旁的火钳,将炭火中间掏空了些,火顿时烧得旺了起来。 “更是没有必要,对我使激将法,我不过是个仵作,传达死者的话,至于他是要哪个官员去死,还是要乞丐偿命,同我无关。我心中自有法则,无所畏惧。” “姐姐是不是心中有正义,才来找我翻旧案,我也毫不关心。只可惜,我虽然是这祐海的仵作,也没有道理,因为你的一句随口之言,就将已经入土为安的人,又刨出来。” “将那邓家人结好的疤,掀开来让他们再流一次血。” 这种杀人案,都是要层层上报,在大理寺中,留下卷宗的。若是谁都能胡乱翻案,岂不是乱了套了?池六娘说得信誓旦旦的,可十年前,她才多大年纪? 就算她听见了。人尸体上的淤青还有伤痕,并非都是一死了之后,便立马浮现出来的。池庭当年那般说,未必不是头一天没有发现什么,到了第二日,方才发现了关键性的证据。 “你若是要翻案,得有新的证据,证明当年的案子,的确是有问题。让孙家人去击鼓鸣冤,重翻旧案。亦或者是,拿到楚王的清白印,随时随地重审旧案。” 池六娘一听,失落地低下了头,“且不说楚王远在京师,便是他来了祐海,我一个闺阁弱女,又如何能够求到他的跟前。” 她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 “你说得没有错。我的确是存了心思。我心悦浩然,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头一回见他的时候,他来我们家中读书,就坐在五哥哥身边,背的是出师表。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坐得笔直笔直的。当时我就在想,浩然浩然,他的阿爹一定想要他做一个一身浩然之气的正人君子。” “可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站直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祖母惩罚 周羡瞧着,往后退了一步。 自打他认识池时开始,这厮便拽上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突然之间,变得呆呆地,竟然意外的生动了起来。 可你以为他是林间小鹿,那你便错了,小鹿它不可不会一蹄子将神像砸个窟窿洞! 站在池时身边上香的妇人,率先回过神来,她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一脸慈爱,“没事没事,神佛慈悲,定是不会怪九爷的无心之失。” “九爷一片赤子之心……我瞧这神像也已经有些年头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替他老人家重塑金身。” 池时摇了摇头,“我有钱。” 她说着,回过头去,伸手进去掏了掏,像是要将她不小心“失手”弄进去的碎片掏出来,可掏了几下,却是手一顿,从里头抽出一个白森森的脚掌来! 池时对着光看了看,认真的说道,“这是人的右脚掌,从脚掌长宽来看,应该是女子或者孩子的脚。” 以池时为圆心,周遭一丈之内,已经空无一人。 先前待她慈眉善目,好心要掏钱的夫人,捂住了自己的嘴,脸色煞白,拔腿就冲了出去,扶住了棵大树,吐了起来。 她当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觉得这煞星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值得关爱! 九爷年纪再小,那也不是寻常人。 池时瞧着,波澜不惊,这样的场景,她已经遇到了许多次了。 她眼眸一动,瞧中了香客中的一个壮汉,所有人里,只有他是最淡定的,“麻烦这位兄台,去祐海县衙走上一遭,就说这土地庙出了命案。” 那壮汉木着一张脸,点了点头,“九爷放心,小人这就去。” 土地庙的神像中掏出了枯骨,那胆小的人悄悄散了去,倒是一群好事又胆子大的,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不一会儿功夫,便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这驴子,还有兄弟姐妹吗?”周羡说着,朝着池时走近了一些,他的身上并没有熏香,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干净的味道。 像是踏青的时候,问道了山间野草的清淡与冷冽。 池时摇了摇头,“罐罐他娘,生了它之后,就没了。它小时候,是我家狗养大的。” 周羡张了张嘴,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所以,当日张大来走了之后,凶手并没有把梅娘的尸体带走,而是藏在了这神像之中,等到周遭的乡民来了,他可以再趁着人群杂乱,融入其中,然后不着痕迹的遁走。” “只是……”周羡皱了皱眉头。 大梁朝如今的皇帝,乃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人人都说他周羡年纪轻轻便执掌刑部同大理寺,乃是得了偏爱。可自他接了那清平印起,大大小小的,也断了不少案子。 若是一直跟着他的那位老仵作年纪大了,想要回去享天伦之乐,不便随他东奔西跑了,他都不会给池时一个眼神。 池时是很厉害,但是他周羡,也不是吃白饭的二世祖。 “只是神像十分的重,要在短时间里,在里头藏好尸体,可不是容易之事。” 这神像足足有两人高,十分的威严。 要抬起神像,然后在里头藏尸,可不是容易之事。 池时闻言,撸起了袖子,马步一扎,气沉丹田,一声呔,朝着那神像端去! 周羡顿时脸都绿,他就从未见过,这般鲁人! 他脑袋想着,手已经先动作一步,深吸一口气,附着池时,猛的用力。 周围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只见这瘦得像是一对筷子,两个高跷的单薄人,就那么合力,将整个神像抬了起来。 随即便是轰的一声,那神像落地,搁在了一旁。 那神像一被端走,高台之上,瞬间露出了一具白骨。 那白骨被人用棍子支撑着,立在那里,除了被池时提前掏出来的那个脚掌之外,完好无损! 一片哗然。 “你刚刚也感受到了吧,这神像乃是中空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工匠偷工减料,我并非有天生神力,却是轻轻一戳,就将它戳出了个窟窿洞,足以说明问题。” “这个神像,在八年前洪灾之后,重修过。工匠将他放大加固了。十年前,它要更轻一些,小一些。有功夫在身之人,虽然费点力气,但并非搬不动他。” “但这件事,暴露了两个疑点。” 池时说着,却听见周羡不停的咳嗽了起来。 他被打断,有些不悦,扭过头去一看,却见那人拿着帕子,捂着嘴,已经咳得满脸通红。 周羡见他看过来,快手一收,将那帕子藏进了袖中,有些艰难的说道,“被灰尘呛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抢在池时前头说道。 “是有两个疑点,一来,十年前,凶手是如何知晓,这个神像是中空的,而且刚好能够藏住一个人?这说明他对祐海本地之事十分了解,而且是个功夫不错的练家子。” “二来,这神像就像是一个倒放的花瓶,瓶口同桌案接触。所以尸体腐化的时候,留下了不少痕迹,在旧庙的桌案上。” “那么问题来了,八年之前,移动神像的时候,为什么里面的骸骨没有被人发现?” 那个时候,工匠搬动神像,也应该像今天他同池时做的结果一样,直接露出骸骨才对。 池时有些意外,他歪着头,看了看周羡,从袖中掏出了一方帕子,压低了声音,“擦擦嘴吧,你的嘴边有血。” “你这么虚,不必帮我搬的,我一个人也可以。毕竟胸口碎大石的时候,大石也是我自己盖在自己身上的。” 周羡一怔,没有接池时的帕子,他掏出了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又像个无事人一样,笑了起来,“所以,这个案子,同八年前移神像的人,脱不了干系。”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仰起头看起了那具尸体来。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她说着,纵身一跃,跳上了桌案。 她身量远高于一般的女子,比这骸骨,高出了整整一个头来。 “死者女性,颈椎断裂。右臂年幼之时曾经骨折,肋骨断裂,有轻微愈合痕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父亲池祝 “九爷今儿个怎么得闲来了?奴这就去叫人拿那醉花酿来。” 池时一进门,一个穿着玫红烫金裙,缀着金步摇的妇人,便惊喜的迎了上来。她说着,转过身去,瞪了那唱小曲儿的曲伎一眼,骂道,“没些眼力劲儿,九爷不爱听这个。” 那曲伎闻言抬头看了池时一眼,顿时双颊飞红,低下头去,再抬头已经是一汪清泪,唱起了哀歌!那缠缠绵绵,戚戚沥沥的,听得叫人肝肠寸断。 池时听着,耳朵微动。 不是,世人对她到底有什么误解! “庹娘,寻间雅室。” 庹娘乃是这醉花楼的东家,她原本是祐海城中的花魁娘子。有那富商想要替她赎身,纳为妾室。却是被她拒了。 后来她自己给自己赎了身,租了池时的这座小楼,开了醉花楼。在这祐海城中,颇有声名,好的坏的,说什么的都有。 “九爷随我来。”庹娘神色微变,复又笑了起来,对着跑堂的小二啐道,“愣着作甚?还不去拿醉花酿。” 她说着,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引着池时上了三楼。 “池仵作当真癖好独特,人来这醉花楼,是来寻开心的,你倒是霸道得紧,叫这么多人,都随了你。” 周羡站在栏杆前,手中握着一个小酒盏,显然在这楼梯口,已经等候多时了。 池时抬起眸来,扫了扫周羡的脸,“鳝鱼血得用,要是上了灵堂,还笑,会被打的。” 周羡微微一笑,对着池时端了端酒盏,那模样,好似池时刚刚说的是祝酒词一般。 他倒是没有想到,在离开祐海之前,还能再遇见池时。 “那池仵作去喜宴,是不是也会被打呢?” 池时有些意外的看向了他,想了想,“被打过,没打赢我。” 他说完,留下目瞪口呆的周羡,随着那庹娘,进了旁边的雅室,门啪的一下关上了。 庹娘忙沏了茶,跪坐了下来。 “九爷可是有话要问奴,奴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年奴不愿嫁人,遭那狗贼报复。满城人都看奴的笑话,只有夫人,愿意把这小楼,给奴开酒楼。”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 “是以前的一桩旧案,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会儿醉花楼新开不久,你应该还记得。” 庹娘一愣,“您是说孙占杀死邓秀才的案子?” 池时点了点头,“孙占同邓秀才,在酒楼为何起了争执?” 庹娘皱了皱眉头,仔细思索了一番,方才说道,“是因为孙夫人。孙占同邓秀才,乃是同窗。孙夫人以前是他们夫子的女儿。孙夫人同邓秀才有过情缘。” “但是邓家贫寒,出身乡野,远不及孙家书香门第。孙占无论人品才学,都比邓秀才要高上一筹。于是夫子做主,把女儿许给了孙家。” 庹娘说着,指了指隔壁的那间,便是先前周羡所在的那间雅室。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醉花楼刚开,我特别珍惜夫人给的机会,恨不得讨好每一个客人。那群人当中,有一位赵员外,以前是我的恩客。” “当天是赵员外生辰,宴请诸君,他出手十分的大方,因此我格外关注他们这一群人,听得一清二楚的。” “他们喝了很多酒。那么一群东西,灌了几两黄汤,自然就开始说女人了。不知道怎么地,邓秀才便说孙夫人很白。 孙占二话没有说,上去就是一拳,正好打着了邓秀才的鼻子,流了好多鼻血。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打得十分厉害。”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孙占是读书人,他的力气很大么?” 庹娘又想了想,“应该力气很大。这醉花楼里的桌椅,都十分的笨重,可是孙占当日,把桌子都掀翻了,端着一张条凳,就要砸邓秀才。” “还是池二老爷给拦住了。孙占一边打人,还一边说要杀掉邓秀才那个狗娘养的。好多人都听到了,后来捕快来问,我也说了。” 庹娘说着,好奇的看了一眼池时,“九爷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了?” 池时并没有回答她,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当时来的有哪几个人,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孙占,池二老爷,邓秀才,赵员外,还有马镖爷,董掌柜。孙池邓赵四人是同窗,马镖爷是赵员外的舅兄,董掌柜是附近卖文房四宝的。”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仔细的思索了很久,方才说道,“有一件事情,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奇怪。就是他们几个人,在说女人之前,在讲志怪之事。” 池时来了兴趣,“奇异之事?是什么?” “当时九爷年纪小,自然是不记得了。就在这桩案子之前,祐海出了一件怪事。就在城外的土地庙,一到夜里,便会有女人在哭。” “那声音十分的凄美,听起来就感觉是一个美人儿。可有人循着声音寻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寻见。当时马镖爷说,他有一回走镖,真真切切的听到了。” “于是派了手下的镖师去查,结果在那土地庙里,发现了一个白影。他吓得立马就跑了回来,马镖爷刀口舔血的,自是不怕。” “当下就领着一帮子人,过去瞧了,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庹娘说着,恍然大悟起来,“没错没错,那会儿祐海出了好些,风流书生与美貌女鬼的故事,是以他们一桌子人,方才说起了女人。”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样!当时邓秀才喝多了,还不舒服得很,去一旁吐了,我还问了他要不要给煮碗醒酒汤。他说不用。” 池时端起了桌上的茶壶,给庹娘倒了一杯茶。 庹娘一惊,端起杯子的手都抖了起来,她看了看那茶,想要喝上一口,倒了嘴边,却有没有喝,只端在那里,激动的哆嗦着。 “后来呢?孙占同邓秀才,是一块儿走的么?” 庹娘点了点头,“马镖爷看他们闹得不像话,将二人分开了,赵员外做中,两人打了一场,酒也醒了些。出去的时候,是搂着肩膀走的。” 她说着,有些迟疑,“我站在楼上,瞧见孙占朝家的方向走了,又折返回去野湖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暴君与绿茶 陈家并未有人搭话,双方就在那雨中对峙起来。 明明没有一个人动,可周羡却忍不住摸了摸腰间悬着的长剑,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这群人怕不就要你死我亡了。 池时却是脚步一动,毫不留恋的转了身,走到小毛驴跟前,翻身骑了上去。 “东山还有你们的脚印,刘钊回来得及,你们未必就能收干净了杀人现场,铁证如山的事实摆着,还能清清白白的脱身? 替凶手掩盖犯罪现场的,不是凶手,就是帮凶。杀人者偿命便是。” 先前她走开了,小毛驴淋了雨,有些湿漉漉的。 池时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捋了捋毛驴头顶上的那撮耷拉了下去的呆毛。 “葬也无妨,一会儿我再挖出来。这样也好,省得陈老太太一趟送夫又送子,太过劳累。” 那陈家领头人双目圆睁,眼瞅着就要喷出火来! 他是陈老爷子的长子,名叫陈山。 他往前一步,想要再挥拳,可看到自己一身泥,又硬生生的住了脚。 “阿娘?”陈山扭过头去,询问地看向了站在棺材旁边的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半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吊梢三角眼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她才是陈家的话事人。 “回去!九爷刚来东山,尚未开棺,便知晓你爹是被那大虫害的。三人上山,九爷独拦了你阿爹,那就是你爹有未尽之言要说。” “九爷想做的事,祐海没有人拦得住。” 老太太拐杖一跺,转身就朝着村中行去。 抬棺的轿夫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声不吭的调转了头去。 池时拍了拍小毛驴,跟着那送葬队伍,朝着东山村行去。直到他们进了村子口,周羡的手方才从那剑柄上放了下来,“我们在京师,可没有听说过,池九是这祐海的土皇帝。” 在他身后的常康一个激灵,池九虽然嚣张跋扈得过分,但是公子你何必开口就诛人九族!土皇帝?他瞧这池九,不像是土皇帝,倒像是那活阎王。 东山村颇大,环绕东山半周。这其中并无什么强势宗族,各姓杂居着。村长姓刘,是个老秀才。先前说的那个骑跛脚马的刘钊,便是村长的次子。 这陈家在村中,算得上是富户,子嗣繁盛。 堂屋里的灵堂尚未来得及拆,架着棺材的木板凳还在。轿夫们轻车熟路的将那棺材搁了回来。 池时没有言语,收了纸伞,将它靠着墙角搁好了,径直的走了进去,对着牌位恭敬的上了三支香。一个转身,看向了棺材。 只见她白润修长的手,轻轻地往那棺材盖上一拍,九根长钉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斜飞出来,对着刚要跨进门的周羡面门飞去。 这触不及防的一幕,让屋子里的人都惊呼出声,跟在周羡身后的常康脸色大变伸手想拦,却见周羡伸手一薅,那九根铁钉便被他揽进了袖子中。 他对着池时轻轻一笑,手往下一垂,铁钉顺着袖口滑落在石板地上,放出了清脆的响声。 池时头也没有抬,小手一推,那棺材盖子便打了开来。 屋里的人,立马错开了视线,不敢看那棺中诡异的画面。 这陈老爷子为虎所害,竟是被咬得只剩下半截儿,从腰腹开始往下,都是纸糊的。想来陈家人不能他残破下葬,特意请那扎纸人的,给补齐全了。 池时,从袖中掏出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来,戴好了,俯身下去…… “九爷要看,老妇人也不拦着。但是我这苦命的老头子,的的确确就是被大虫给害了。我那儿子陈山,亲眼瞧见的。” “老头子好喝酒,这入冬农闲,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他便约了曹老儿一道上东山,想要挖些草药,来配他那蛇酒。岂料一去不返,到了用晚食的时候,都未回来。” “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村中有传闻,说东山有大虫出没,便着急了起来。让陈山同曹老儿的小儿子曹田,一起去寻人,他们两个亲眼瞧见……” 陈老太太说着,哽咽起来,“许那大虫是吃饱了,见有人来了,扭头就跑了。他们二人,这才得以带着老头子们回来。我家老头子少了下半边,那曹老儿,少了右半边。”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她眉头轻皱,伸出手来,拨开了尸体的头,“头部肿胀严重,根据伤口来看,后脑勺遭遇了两次重击,应该是致命伤。伤口里头,尚存有碎石。” “凶器应该是石头。” 她说着,不管众人的惊讶,自顾自的解开了陈老爷子的衣襟,接着说道,“面部有擦伤。胸前有明显的被石头硌到留下的淤青,后背亦有,但十分轻微。” “凶手从背后袭击死者,死者迎面倒地身亡,随即凶手将死者翻转了过来,一般人穿着冬天的袄子,谁在石头上,并不会出现明显的淤青。” “但是死者体重远超常人。且死者表情安详,这不符合见到猛兽时的反应。” 山中见老虎,没有吓破胆,已经算是个硬汉了。 “同虎肚中的那个死者一样,陈老爷子也是被人杀之后,才被老虎啃咬的。” 池时说着,站起身来,看向了陈山,“你去的时候,你阿爹可是一动不一动?在那日下午,你们可有听见人的尖叫声,或者老虎的咆哮声?” 陈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听到,若是听到了,我们早就冲上山了,何至于叫那畜生,将我阿爹……是我婆娘做好了晚食,我们才想到,阿爹没有回来。” “麻姑死了,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与刘钊有什么关系?他为何在城中听了我的话,便骑马回来报信,然后你们上东山处理了现场。” “虎口中的那只断手,是麻姑的吧?” 池时又问道。 陈山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他艰难的回过头去,看向了陈老太太,陈老太太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不等他说话,站在那里一只没有言语的打虎英雄周羡,突然开了口,“早就听闻池仵作断案如神,光看一只手,你便知晓那是麻姑。” “陈山还什么都没有说,我倒是觉得,池仵作已经把这个案子,弄明白了呢。” 他说着,指了指地上的九根钉子,“池仵作见识了我的本事,确认了我没有冒充那打虎英雄,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来见识你的本事,看看你到底配不配得上仵作世家的威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长兄相护 池时并不在意的起了身,他抖了抖身上的袍子,抓了一把花生糖,揣进了自己的袖袋中。 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对着池老夫人行了礼,然后不紧不慢地出了门,朝着祠堂行去。 待她一走,坐上的池老夫人,又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低声骂道,“孽障眼中越发无人。商户人家生出来的,无规无矩,眼皮子浅薄得很。” “也就是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叫他胡搅蛮缠地占了上风。若是在京城里,就这样的……” 不等她说完,陶妈妈立马上前来,给老夫人顺了顺气。 “老夫人同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仵作置什么气?砚哥儿学习大有进益,夫子都说他明年春闱,状元有望。到时候大房一门两进士,便是在京城里,那也是挺直腰杆子的书香门第。” 提到长房嫡孙,池老夫人顿时欣喜起来。 可高兴没一会儿,她又有些惆怅起来,“我生了三个儿子,老三小时候瞧着,聪明伶俐,我还当是个出息的,可考了那么多年,连个举人都不是。” “三房的小的,也都唯唯诺诺的,你看池冕,明明年长许多,却叫池时骑在头上。也就一个钰丫头,是个好的。” “老五就不用说的,看到他我就脑仁子疼。他是个孽障也就罢了,还生出池时这么个混账。我想着当年按照家规,必须有个嫡子做仵作,让老五做了,委屈了他。” “特意选了姚氏,与他为妻。那姚氏家财万贯,可保他一生衣食无忧不说,对于长房也有助益。到时候兄弟同心,还愁咱们池家,回不去京师?” 池老夫人说着,又气恼起来,“我这是叫鸡嘬了眼,砚哥儿要下聘,她这个做叔母的倒是好,一毛不拔!简直不把我这个做婆母的,放在眼里!” 池老夫人说着,又犯起愁来。 京城里不比祐海,开销极大。她虽然以前是侯府出身,嫁妆不菲,但是这么多年了,入不敷出,总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如今女婿起复,孙儿池砚又得了门好亲,都是天大的好事没有错,可哪样不是花钱如流水?若是聘礼少了,平白的叫女家小瞧了去。 陶嬷嬷瞧着池老夫人渐渐平静了下来,轻轻地给她捏了捏肩,“老夫人,给楚王殿下准备的礼,老奴已经着人送去了。此番机会难得,夫人何不请他来府中住着?” 她说着,声音低了几分,“钰姐儿国色天香,又是您一手教出来的,若是……” 池老夫人听着,心头一痛,摆了摆手,“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待久了,连你都眼皮子变浅了。” …… 池家的祠堂,在院子的西面,传闻池时的曾祖父在寻人修建这座宅院的时候,特意请了大师前来,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建祠堂。 也就是传说中的祖坟上冒青烟之地。 祖坟冒没冒烟,池时不知晓,但这祠堂里,常年燃着香,隔得老远,都闻得到一股子刺鼻的烟火气。池时揉了揉鼻子,从袖袋中掏出一块花生糖来,嘎嘣一咬,掉落了几丝糖屑。 这里静悄悄地,并没有人守着,池时一进门,轻车熟路的点了三根香,然后从祖宗牌位下头钻了钻,拖出一套垫子,以及文房四宝来。 她寻了个顺眼的角落,将垫子一铺,往地上一趴,便开始画起了今日在土地庙中,寻到的张梅娘的骸骨图纸。 时间久了,人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的记忆欺骗。 可是画不会。 “怎么着,又叫你祖母罚来跪祠堂了,今日惹的什么祸?” 池时听着这懒洋洋得声音,眼皮子都没有抬,“阿爹又怎么惹到阿娘了?” 说话间,一个中年男子扯着自己的垫子,在池时身边舒坦的躺了下来。他穿着一身银鼠皮裘,裹得像是一团粽子,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番种猫儿,眉目之间,自有几番风流。 池时生得同他,颇有相似。 “吃那么多糖块,也不嫌齁得慌。吃个烧鸡腿罢。” 池时嫌弃的瞥了一眼供桌上的烧鸡,果然缺了一条腿儿,“这不是供奉给祖宗的么?上头都落了香灰。” 池祝不以为然的收了回来,咬了一口,“我这不是把自己的嘴,借给祖宗尝尝味儿?孝心可嘉。今儿个我可没有惹你阿娘,是她让我来问你缺什么不?” “你还没有进门,她便知晓你今儿个八成是要跪祠堂了。要不把平安留在这里陪着你?” 池时面目表情的扭过头去,看了看池祝怀中那精贵的猫主子,摇了摇头。她大半夜的睡觉不香么?要整两个发光的眼睛,吓唬自己? 池祝听完,松了一口气,将那猫儿抱起来,揉搓了几下,“那我便回去了,若是你祖母问起鸡腿是谁吃了,你就说祖宗显灵了。” 池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又低下头去,画起那骷髅来。 池老太太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唯独池时的父亲池祝,没有正经读过书,养在祖父祖母膝下,跟着他学做仵作,当时京师的人都说,池祝青出于蓝胜于蓝,下一个一品仵作非他莫属。 在池时出生那一年,池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池老爷子同池祝回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好不容易救了回来,老的那个照旧活蹦乱跳。 倒是池祝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衙门也不去了,成日里钓鱼撸猫,宛若田园仙翁。就在三年前,还有那大和尚登门,说他极有佛缘,要渡了他去。 可池祝一来舍不得那些猫儿,二来不想念经敲钟,两相比较之下,深觉还是搁家躺着吃有有喝比较舒坦,仰头数数云,就全当了修行。 池祝前脚刚走,后头又响起了脚步声。 “搁在那边儿,我一会饿了再吃。明儿个祖父回来了,记得提前收拾,省得祖母脸上不好看了。” 陶妈妈听着池时这使唤人的话,强压下了心头的火气,也难怪老夫人一见着他就气血上涌,实在是这人,就不是个玩意儿。 “九公子,老太太是您嫡嫡亲的祖母,还能害了您不成?老奴自诩多吃了几年饭,想要劝九公子一句,咱们池家啊,不会一直待在这祐海的。” “这世家大族,讲究孝顺礼法,您总是顶撞老太太,到时候进了京,叫人看了笑话是小,影响了瑛哥儿前程是大。” “咱们池家长房三房五房,都是老太太亲生的,那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您说是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蛰伏游离 周羡瞧着,往后退了一步。 自打他认识池时开始,这厮便拽上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突然之间,变得呆呆地,竟然意外的生动了起来。 可你以为他是林间小鹿,那你便错了,小鹿它不可不会一蹄子将神像砸个窟窿洞! 站在池时身边上香的妇人,率先回过神来,她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一脸慈爱,“没事没事,神佛慈悲,定是不会怪九爷的无心之失。” “九爷一片赤子之心……我瞧这神像也已经有些年头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替他老人家重塑金身。” 池时摇了摇头,“我有钱。” 她说着,回过头去,伸手进去掏了掏,像是要将她不小心“失手”弄进去的碎片掏出来,可掏了几下,却是手一顿,从里头抽出一个白森森的脚掌来! 池时对着光看了看,认真的说道,“这是人的右脚掌,从脚掌长宽来看,应该是女子或者孩子的脚。” 以池时为圆心,周遭一丈之内,已经空无一人。 先前待她慈眉善目,好心要掏钱的夫人,捂住了自己的嘴,脸色煞白,拔腿就冲了出去,扶住了棵大树,吐了起来。 她当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觉得这煞星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值得关爱! 九爷年纪再小,那也不是寻常人。 池时瞧着,波澜不惊,这样的场景,她已经遇到了许多次了。 她眼眸一动,瞧中了香客中的一个壮汉,所有人里,只有他是最淡定的,“麻烦这位兄台,去祐海县衙走上一遭,就说这土地庙出了命案。” 那壮汉木着一张脸,点了点头,“九爷放心,小人这就去。” 土地庙的神像中掏出了枯骨,那胆小的人悄悄散了去,倒是一群好事又胆子大的,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不一会儿功夫,便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这驴子,还有兄弟姐妹吗?”周羡说着,朝着池时走近了一些,他的身上并没有熏香,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干净的味道。 像是踏青的时候,问道了山间野草的清淡与冷冽。 池时摇了摇头,“罐罐他娘,生了它之后,就没了。它小时候,是我家狗养大的。” 周羡张了张嘴,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所以,当日张大来走了之后,凶手并没有把梅娘的尸体带走,而是藏在了这神像之中,等到周遭的乡民来了,他可以再趁着人群杂乱,融入其中,然后不着痕迹的遁走。” “只是……”周羡皱了皱眉头。 大梁朝如今的皇帝,乃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人人都说他周羡年纪轻轻便执掌刑部同大理寺,乃是得了偏爱。可自他接了那清平印起,大大小小的,也断了不少案子。 若是一直跟着他的那位老仵作年纪大了,想要回去享天伦之乐,不便随他东奔西跑了,他都不会给池时一个眼神。 池时是很厉害,但是他周羡,也不是吃白饭的二世祖。 “只是神像十分的重,要在短时间里,在里头藏好尸体,可不是容易之事。” 这神像足足有两人高,十分的威严。 要抬起神像,然后在里头藏尸,可不是容易之事。 池时闻言,撸起了袖子,马步一扎,气沉丹田,一声呔,朝着那神像端去! 周羡顿时脸都绿,他就从未见过,这般鲁人! 他脑袋想着,手已经先动作一步,深吸一口气,附着池时,猛的用力。 周围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只见这瘦得像是一对筷子,两个高跷的单薄人,就那么合力,将整个神像抬了起来。 随即便是轰的一声,那神像落地,搁在了一旁。 那神像一被端走,高台之上,瞬间露出了一具白骨。 那白骨被人用棍子支撑着,立在那里,除了被池时提前掏出来的那个脚掌之外,完好无损! 一片哗然。 “你刚刚也感受到了吧,这神像乃是中空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工匠偷工减料,我并非有天生神力,却是轻轻一戳,就将它戳出了个窟窿洞,足以说明问题。” “这个神像,在八年前洪灾之后,重修过。工匠将他放大加固了。十年前,它要更轻一些,小一些。有功夫在身之人,虽然费点力气,但并非搬不动他。” “但这件事,暴露了两个疑点。” 池时说着,却听见周羡不停的咳嗽了起来。 他被打断,有些不悦,扭过头去一看,却见那人拿着帕子,捂着嘴,已经咳得满脸通红。 周羡见他看过来,快手一收,将那帕子藏进了袖中,有些艰难的说道,“被灰尘呛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抢在池时前头说道。 “是有两个疑点,一来,十年前,凶手是如何知晓,这个神像是中空的,而且刚好能够藏住一个人?这说明他对祐海本地之事十分了解,而且是个功夫不错的练家子。” “二来,这神像就像是一个倒放的花瓶,瓶口同桌案接触。所以尸体腐化的时候,留下了不少痕迹,在旧庙的桌案上。” “那么问题来了,八年之前,移动神像的时候,为什么里面的骸骨没有被人发现?” 那个时候,工匠搬动神像,也应该像今天他同池时做的结果一样,直接露出骸骨才对。 池时有些意外,他歪着头,看了看周羡,从袖中掏出了一方帕子,压低了声音,“擦擦嘴吧,你的嘴边有血。” “你这么虚,不必帮我搬的,我一个人也可以。毕竟胸口碎大石的时候,大石也是我自己盖在自己身上的。” 周羡一怔,没有接池时的帕子,他掏出了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又像个无事人一样,笑了起来,“所以,这个案子,同八年前移神像的人,脱不了干系。”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仰起头看起了那具尸体来。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她说着,纵身一跃,跳上了桌案。 她身量远高于一般的女子,比这骸骨,高出了整整一个头来。 “死者女性,颈椎断裂。右臂年幼之时曾经骨折,肋骨断裂,有轻微愈合痕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转战零陵 池时并不在意的起了身,他抖了抖身上的袍子,抓了一把花生糖,揣进了自己的袖袋中。 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对着池老夫人行了礼,然后不紧不慢地出了门,朝着祠堂行去。 待她一走,坐上的池老夫人,又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低声骂道,“孽障眼中越发无人。商户人家生出来的,无规无矩,眼皮子浅薄得很。” “也就是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叫他胡搅蛮缠地占了上风。若是在京城里,就这样的……” 不等她说完,陶妈妈立马上前来,给老夫人顺了顺气。 “老夫人同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仵作置什么气?砚哥儿学习大有进益,夫子都说他明年春闱,状元有望。到时候大房一门两进士,便是在京城里,那也是挺直腰杆子的书香门第。” 提到长房嫡孙,池老夫人顿时欣喜起来。 可高兴没一会儿,她又有些惆怅起来,“我生了三个儿子,老三小时候瞧着,聪明伶俐,我还当是个出息的,可考了那么多年,连个举人都不是。” “三房的小的,也都唯唯诺诺的,你看池冕,明明年长许多,却叫池时骑在头上。也就一个钰丫头,是个好的。” “老五就不用说的,看到他我就脑仁子疼。他是个孽障也就罢了,还生出池时这么个混账。我想着当年按照家规,必须有个嫡子做仵作,让老五做了,委屈了他。” “特意选了姚氏,与他为妻。那姚氏家财万贯,可保他一生衣食无忧不说,对于长房也有助益。到时候兄弟同心,还愁咱们池家,回不去京师?” 池老夫人说着,又气恼起来,“我这是叫鸡嘬了眼,砚哥儿要下聘,她这个做叔母的倒是好,一毛不拔!简直不把我这个做婆母的,放在眼里!” 池老夫人说着,又犯起愁来。 京城里不比祐海,开销极大。她虽然以前是侯府出身,嫁妆不菲,但是这么多年了,入不敷出,总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如今女婿起复,孙儿池砚又得了门好亲,都是天大的好事没有错,可哪样不是花钱如流水?若是聘礼少了,平白的叫女家小瞧了去。 陶嬷嬷瞧着池老夫人渐渐平静了下来,轻轻地给她捏了捏肩,“老夫人,给楚王殿下准备的礼,老奴已经着人送去了。此番机会难得,夫人何不请他来府中住着?” 她说着,声音低了几分,“钰姐儿国色天香,又是您一手教出来的,若是……” 池老夫人听着,心头一痛,摆了摆手,“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待久了,连你都眼皮子变浅了。” …… 池家的祠堂,在院子的西面,传闻池时的曾祖父在寻人修建这座宅院的时候,特意请了大师前来,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建祠堂。 也就是传说中的祖坟上冒青烟之地。 祖坟冒没冒烟,池时不知晓,但这祠堂里,常年燃着香,隔得老远,都闻得到一股子刺鼻的烟火气。池时揉了揉鼻子,从袖袋中掏出一块花生糖来,嘎嘣一咬,掉落了几丝糖屑。 这里静悄悄地,并没有人守着,池时一进门,轻车熟路的点了三根香,然后从祖宗牌位下头钻了钻,拖出一套垫子,以及文房四宝来。 她寻了个顺眼的角落,将垫子一铺,往地上一趴,便开始画起了今日在土地庙中,寻到的张梅娘的骸骨图纸。 时间久了,人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的记忆欺骗。 可是画不会。 “怎么着,又叫你祖母罚来跪祠堂了,今日惹的什么祸?” 池时听着这懒洋洋得声音,眼皮子都没有抬,“阿爹又怎么惹到阿娘了?” 说话间,一个中年男子扯着自己的垫子,在池时身边舒坦的躺了下来。他穿着一身银鼠皮裘,裹得像是一团粽子,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番种猫儿,眉目之间,自有几番风流。 池时生得同他,颇有相似。 “吃那么多糖块,也不嫌齁得慌。吃个烧鸡腿罢。” 池时嫌弃的瞥了一眼供桌上的烧鸡,果然缺了一条腿儿,“这不是供奉给祖宗的么?上头都落了香灰。” 池祝不以为然的收了回来,咬了一口,“我这不是把自己的嘴,借给祖宗尝尝味儿?孝心可嘉。今儿个我可没有惹你阿娘,是她让我来问你缺什么不?” “你还没有进门,她便知晓你今儿个八成是要跪祠堂了。要不把平安留在这里陪着你?” 池时面目表情的扭过头去,看了看池祝怀中那精贵的猫主子,摇了摇头。她大半夜的睡觉不香么?要整两个发光的眼睛,吓唬自己? 池祝听完,松了一口气,将那猫儿抱起来,揉搓了几下,“那我便回去了,若是你祖母问起鸡腿是谁吃了,你就说祖宗显灵了。” 池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又低下头去,画起那骷髅来。 池老太太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唯独池时的父亲池祝,没有正经读过书,养在祖父祖母膝下,跟着他学做仵作,当时京师的人都说,池祝青出于蓝胜于蓝,下一个一品仵作非他莫属。 在池时出生那一年,池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池老爷子同池祝回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好不容易救了回来,老的那个照旧活蹦乱跳。 倒是池祝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衙门也不去了,成日里钓鱼撸猫,宛若田园仙翁。就在三年前,还有那大和尚登门,说他极有佛缘,要渡了他去。 可池祝一来舍不得那些猫儿,二来不想念经敲钟,两相比较之下,深觉还是搁家躺着吃有有喝比较舒坦,仰头数数云,就全当了修行。 池祝前脚刚走,后头又响起了脚步声。 “搁在那边儿,我一会饿了再吃。明儿个祖父回来了,记得提前收拾,省得祖母脸上不好看了。” 陶妈妈听着池时这使唤人的话,强压下了心头的火气,也难怪老夫人一见着他就气血上涌,实在是这人,就不是个玩意儿。 “九公子,老太太是您嫡嫡亲的祖母,还能害了您不成?老奴自诩多吃了几年饭,想要劝九公子一句,咱们池家啊,不会一直待在这祐海的。” “这世家大族,讲究孝顺礼法,您总是顶撞老太太,到时候进了京,叫人看了笑话是小,影响了瑛哥儿前程是大。” “咱们池家长房三房五房,都是老太太亲生的,那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您说是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九条命案(一) 池时说着,站起身来,抖了抖袍子上肉眼不可见的灰尘,走到了池庭跟前。 她虽然是女儿身,却比那池庭高出了不少,凭身高都添了几分压迫感。 “二伯,错便是错了,何必生出那么多借口?我少年意气,想要同二伯一争高下?” 她说着,颇为疑惑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着祖宗牌位拱了拱手,“我明明就比二伯高了,还要怎么争高呢?我说的,可不仅仅是身量高。” 池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他做仵作之时,光芒完全被池时的父亲池祝掩盖了,直到他考中进士,连带着在池家才形象高大起来。 至于池时,天下人知仵作,上知池丞,下知池时,中间之人,犹如过江之鲫,不过凡凡尔。 “当然了,要比谁年纪大,我是比不过二伯你的。” 她并非太过刻薄,有些事不理会,不代表她听不出来,人家的弦外之音。 池庭口口声声说自己个错了,字字句句却都在为自己开脱;又指她重翻旧案是为了争一时意气,显摆自己;又说她阿爹是废材,她有人生没人教;她身为仵作,越过了界限,管得太多。 最令人无语的是,她明明就无错,凭什么二伯几句话就盖棺定论:小惩大诫? 把谁当傻子呢? “牙尖嘴利!持才傲物!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连祖宗都不敬了!” 池老太爷见池庭下不来台,更是恼火,他眼睛一瞪,眉毛炸得越发的厉害,往后寻了一圈,却是没有寻到椅子。 这里是祠堂,死人才坐着,活人得跪着。 他愤愤地操起供案上的酒壶,就要朝着池时的面门砸来。 池时不以为意,“那是曾祖父最好喝的青稞酒。” 池老太爷握着酒壶的手一僵,又放了下来,他跺了跺脚,又骂道,“孽障。” 正在这时,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他作一身儒生打扮,肤如凝脂,因为跑得太急,满脸通红的,额头上肉眼可见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他挥了挥手,一把扶住了门框,还没有站稳,就开了口。 “祖父还请听池瑛一言。今日之事,绝非坏事,小弟不但没有过错,反而有功才对。” 池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木然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动了起来。 “哥哥怎么回来了,书院可没有放假。” 池瑛平复了一下,走了进来,摸了摸池时的脑袋,果断地将他拽到了自己身后。 他对着池老太爷拱了拱手,恭恭敬敬的。 见他回来,池庭瞬间变了脸色,拽了拽池老太爷的衣袖,“阿爹,这春闱在即,是谁把瑛哥儿叫回来了?” 池老太爷面色又是一沉。 池瑛见状,不敢多加停顿,立马说了起来,“池家沉寂太久,谁还记得我们是仵作世家?祖父明明才高八斗,乃是当世仵作第一人,可为何只能偏居在一州之地,始终没有起复的机会?” 池时站在池瑛身后,无语的撇了撇嘴。 世人便是如此,只听得虚的,听不得实的。 “不是我们没有本事,而是没有机遇。祖父断案,再怎么精彩,又怎么能够传到京城贵人的耳朵中去?若是京城无我池家半点风声,上头的人,又怎么会想起我们仵作世家的荣光呢?” “这回就不同了。林森如今是礼部侍郎,小弟是借了楚王殿下的清白印翻案。楚王殿下……孙儿能想到的,祖父定是早就想到了。他听到池家的事,就等于陛下听到了。” 池老太爷听着,若有所思起来,那炸毛的眉毛,瞬间变得柔软了几分。 池瑛瞧着,心中松了口气,嘴上却还是不含糊,接着说道起来。 “小弟听亡者之言,秉持忠正之法,一日之间,便破了十年前的悬案,普天之下,除了祖父,哪里还有第三人能够做到?这让贵人瞧见了我池家之能力。” “前辈有错,后辈改之,这并非是自揭其短,而是说明我们池家家风清正,人品端方。仵作之人,最重要的除了本事,还得正直,这样的验尸结果,方才令人信服。” “这让贵人瞧见了我池家之风骨。” “再则……” 池瑛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池庭打断了,“照你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池时在我升迁之时,翻出十年之前的旧事么?” 池瑛点了点头,“二伯还请耐心听我把话说完,要是侄儿的话没有道理,您再惩罚……不对,祖父再惩罚小弟便是。” 他说着,又看向了池老太爷,“再则,这事儿往小里说,是小弟落了二伯的脸面,往大里说,那便是我们池家人丁兴旺,人才辈出,让贵人瞧见了我池家之起势。” “贵人们对此时留了印象,就算不会即刻嘉奖,他日京城中,一旦出现大案要案,头一个想起的是谁?定是我们永州池氏了。” 池瑛说完,又扭头看向了池庭。 “二伯之前说得没有错,你的确应该感谢我小弟才是。” 他这话一出,满堂又是一片寂静。 就连池时,都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二伯池庭不得升官,搞不好还要降职,若不是打不过她,他怕不是早就跳起来打她的膝盖了。 “说一句关起门来的话,二伯能有今日,多亏了那林森提携,尤其是今年升迁之事……那林森杀人,有恃无恐,将死者摆在庙中,叫人祭拜,十分疯魔,这种事,绝对不是唯独的一桩。” “他这十年,从一个小县令,到了礼部侍郎,眼瞅着礼部尚书就要荣退,他是晋升的热门人选。年纪轻轻占据高位,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 “便是没有张梅案,林森做的恶事败露,那也是迟早的。到时候清算起来,二伯可如何脱身?池家可如何脱身?这案子,得亏是小弟捅出来的,主动权在我们手中。” “不然的话,但凡说上一句,当年的仵作同林森沆瀣一气……” 一瞧池庭白了脸,池瑛趁胜追击,说道:“现在正好,二伯尚未去京城,同那林森密切关联,咱们远在永州,抽身尚且来得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九条命案(二) “在京师取名周羡,就能封为楚王么?那天下人岂不是都改姓名去了。” 周羡立马反应了过来,反问道。 池时抬起手,指着常康说道,“白衣病秧子同蠢笨侍卫,世人也并非所言都虚。你的侍卫手动得比脑子快,出卖了你。” 周羡无语的看向了常康,他的手还按在剑柄上…… 不是,他在世人心中明明就是仙气飘飘温润如玉真君子!什么白衣病秧子! “你是周羡,那么我明白,为何这个时候,有人要翻案了。这桩案子,已经过了十年。杀人案层层上报,卷宗一式三份,祐海县衙,刑部以及大理寺各自封存。” “想要翻案,谈何容易?可若是有楚王的清白印在,那便大不相同了。在这山庙布局的人,知晓你来了祐海。” 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你来祐海,是要去东山村。不然的话,过路无须经过东山,更不用打虎。东山命案出了之后,你还在那停留了许久。” 她说着,停顿了片刻,“你是来找麻姑的。” 周羡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他盯着池时看了又看,一言不发起来。 池时神色微变,“看来鳝鱼血很有效,你不笑了。 东山村虽然乃是多姓混居,但是我们祐海闭塞,很少有外乡人,往上数三代,谁不认识谁?” “只有麻姑,是从外地嫁过来的,无人知晓她的过去。她有很多秘密,一个有那么多潜藏财富的人,为何要嫁给一无是处的王麻子,然后隐居乡野?”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麻姑是从京师大户人家出来的吧,甚至说,是天下第一大户中出来的,我说得对吗?楚王殿下。” 周羡深深地看了看池时,“池九名不虚传。” 天下第一大户,那不就是宫中么? 麻姑的确是从宫中出来的,他来祐海的目的,一来是寻麻姑,二来是看池时。 现在,麻姑死了,池时看得他眼睛疼。 “楚王家事,同池某无关。但我手中那桩十年前的旧案,如今出现了案中案,当年的事情,明显另有隐情。楚王既然来了祐海,那还请借清白印一用。” 周羡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纸人,“你也说了,是有人认识我,方才设了局翻案。池仵作就心甘情愿的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按照对方的节奏,如他所愿的重翻旧事?” 池时看着走了过来的小毛驴,摸了摸它的脑袋,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果子来,塞到了小毛驴的嘴中。 “若是没有问题,旁人便是设下一百个连环局,我池时也不会动一下脚。若是有问题,不用人说,我自是要翻案的。” “至于旁人如何想,同我有何干系?” 她说着,对着小毛驴问道,“这里没有骸骨吗?” 小毛驴摇了摇头,又甩了甩尾巴。 池时点了点头,摸了摸它的毛,一把提溜起那个纸人,翻身上了驴,“走了,去寻久乐。” 周羡瞧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不敢置信的指了指那毛驴,“莫非这不是驴,是狗?你叫一头驴去寻尸?” 池时坐在驴上,晃了晃手,“大惊小怪。罐罐,我的小毛驴,就是可以。” 待她走远了,常康方才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公子,在大梁百姓心中,我就是个傻子吗?” 周羡横了他一眼,“我还是个病秧子。” 常康心中好过了几分,“那咱们现在是去零陵,还是……” 周羡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我既然遇到了冤情,又怎能坐视不理?跟上池时。”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那里,挂着一枚小印章。 那是天地之间的一杆秤,是很多处在绝境中的人,唯一的希望。 他又岂能辜负? …… 到了正午时分,祐海城中开始热闹了起来。今日阳光格外的好,不少人都端了凳子,在家门口坐着,晒着太阳家长里短。 周羡找到池时的时候,她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家棺材铺子的主座上,背后便挂着一幅判官图,脚底下站着一个毕恭毕敬的,弯成了虾米,就差头点地的老者。 若论排场,他敢说,这池仵作,觉得是作威作福第一名。 得亏她是在这穷山沟沟里,若是去了京城,她还不得一边走道,一边叫人拿绸缎铺路,生怕脏了阎王爷的脚儿。 “你坐得离我远一些,隔得近了,我要打喷嚏。” 刚一进门,周羡便听到池时说道,他摸了摸自己腰间悬着的剑,别生气别生气,这人缺德他不能缺。 就这般,池时坐在了棺材头,周羡靠着门,坐在了棺材尾。 见众人没有注意他,他悄悄地抬起手来,使劲地吸了吸鼻子。 池时显然刚开始问话,“这纸人还有东山村那几个都是你扎的?怎们祐海城中,当真是卧虎藏龙。你给我扎五十个,怎么个死法,待我整好了,你照着来就行。” 小老儿头皮有些发麻,他想问却是不敢问,池时一个大活人,要那么些纸人做什么? “小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惹得九爷来问。” 池时抬了抬眸,“你不是等着我来么?何必明知故问。那东山村的庄稼人,可想不出用纸人来弥补被老虎吃掉的身体这种事。” 祐海人送葬,的确是要烧纸人。但那都是烧些仆役,让逝者下了地府,也有人伺候,日子过得轻松些。拿纸人补尸这种事情,她也是头一回见。 东山村的人没有这个想法,那么便是这扎纸人的想法了。 小老儿身子一颤,转过身去,偷偷地看了一眼周羡。 然后躬着身子,朝着门口行去,他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番,然后搬起了木板,将这店门关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周羡方才发现,他并非是在池时面前低进了尘埃里。 而是,他是一个天生的驼子。 门一关上,屋子里立马有些阴沉起来,放眼看去,这里到处都是棺材纸人,阴森又恐怖。驼子走到那判官像跟前,轻车熟路的点了灯,然后腿一软,跪了下来。 “九爷,殿下,不是老汉故弄玄虚,要装神弄鬼来吓唬人。实在是事出有因,就在十年前,我那可怜的女儿梅娘,在城外的土地庙中,被人羞辱了。” “梅娘的夫家姓董,她归家之后,婆母知晓此事,勃然大怒,竟是活生生的给气死了。到了这步田地,董家哪里还容得下她?她便被赶了出门。” “我寻到她的时候,她穿着孝服,吊在那土地庙的梁上。我是个驼子,远比一般人要矮些,抱不到她,便去附近叫人。” “可等我回来的时候,梅娘,我那苦命的女儿,她的尸体消失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越逼越近 东山之所以叫东山,只不过因为它在祐海的东面。 祐海人每日瞧见的太阳,都是从东山的半腰升起的。这地方人不杰,地不灵的,往上数个几代,也寻不出一个喜欢给崇山峻岭取名的大文豪。 是以这东山周遭的村落,离那东山最近的,抢占了东山村的名头,再远些的,只得管自己个叫东山南,东山北了。 周羡骑在高头大马上,收敛了周身的气息,目不转睛的看着前头的骑着毛驴的小郎君,那雪花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了雨夹雪,淅沥沥的落下来,一地泥泞。 骑了这么远一段路,池时他连姿势都没有变换过,甚至未同身边的陆锦,说过一句话。 “公子,这池仵作瞧着不过是徒有虚名。那人手,咱们习武之人都能够看出来,是被人砍断的。世人多喜夸夸其词,池家早已不似从前。咱们这趟,怕是要虚走一遭了。” 周羡轻轻的蹙了蹙眉,勒住了马,前头的池时,早已经停下来。 “常康,这是我们一路上第几次遇见送葬的了?” 护卫常康忍不住往后看了看,祐海穷山恶水,这道上满是泥泞,回头望去,那来路竟然已经铺满了黄白的纸钱。 烟雨蒙蒙,仰头一看,那东山从半山腰起,竟像是被雾气笼住了似的,四周静寂得很,连一只鸟儿的声响,都听不到。 只影影约约的,能够听到一丝虚无缥缈的悲歌。 “第三回了。”常康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 他顺着周羡的视线,朝前看去。 只见那仵作池时,不知道何时已经跳下了青驴,站到了棺材前。 “九爷这是作何?上山虽然没有吉时之说,但断没有过了午时之理。我爹若是再不下葬,便又要再停灵三日,从头来过。” “如今时辰快到了,还请九爷同陆捕头,将这道儿让开,叫小的过去,以全孝子之心。” 池时撑着伞,盯着那群披麻戴孝的人看了又看,“你爹又不在棺材里头,你们陈家是要给谁当孝子?” 那陈家领头的人眼神一慌,复又认真起来,“我阿爹明明就在,九爷是高人,但不是仙人,还能透过这棺材盖儿,看到里头的人不成。” 他说着,朝着池时冲了过来。 “公子,这池仵作虽然生得高,但很单薄,怕是要跟纸人儿似的,一下子就被撞飞了。咱们要不要出手?”常康说着,有些担忧起来。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地界民风彪悍,动不动就打起来了,一路上他们已经见识过很多回了。 周羡一脸担忧,柔声说道,“再看看。” 池时淡淡的看了冲过来的那人一眼,一只手撑着伞,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拨,那姓陈的孝子,便被甩飞了出去,趴在了泥地里。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雨水淅沥沥的下着。 周羡瞳孔猛的一缩,随即眼中升起了一丝兴味。他算是有一点儿明白,为何祐海人对池冕不见得有多恭敬,可管池时,却叫九爷了。 “从县城来,有一路马蹄印,直奔东山村。三脚重一脚轻,是匹跛脚马。马蹄间隔甚远,说明那马乃是一路狂奔。这马,是东山村刘钊家的那匹拉车的马。” “我出城时,雪变成了雨,路才刚刚湿。可那湿泥地里的马蹄印,一出城就有。这说明,那人出发的时间,同我差不离。只不过,我骑的驴,有人骑的马。” “东山村一日三人下葬,实属不寻常。咱们祐海,停灵三日,天尚未亮,孝子贤孙便开始转棺,上山之时,恰好东方日出。” “而你们三家,却都在快要中午了,方才急吼吼的葬人……” 池时说着,看了一眼陆锦,陆锦点了点头,朝着来路追去,先前从这里,过了两拨送葬的队伍。 池时面色不改,低下头去,指了指陈家几个站在前头的男丁的脚,“你们的脚上,沾了厚厚的泥,裤脚也有。鞋底沾了许多松叶。” 她说着,手指一抬,又指向了另外一群人,“同样从村里出来,他们同你们可是天壤之别。若是我现在上东山,拿着你们的鞋比对,一定能够找到同样的脚印吧。” 站在不远处的周羡,听着池时波澜不惊的话,倒是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他先前就奇怪,为何池时不直接上东山,却是要往东山村来。显然他一出城门,看到那马蹄印儿,心中便有了盘算。 这雪变成了雨,山上有很多细微的痕迹,都已经被冲刷掉了,那些冲不走的,池时早去晚去,都没有什么差别。 有人报信,报给谁知?就算不是凶手,那也是同凶手有关之人。有人要趁着他来之前,去山上处理掉杀人的痕迹。他不上东山,就是循着马蹄印,来寻报信之人。 “你们只有一个爹,一个爹,可上不了两次山”,池时说着,看向了那口木头棺材。 “你爹腹大膀圆,远重于寻常男子。这棺材的分量,可不像。” 陈家人听着,统统变了脸色,那被摔在地上的领头人,艰难的擦了擦脸上的泥,“九爷说什么,我们不知道。刘钊的老子娘病了,他兴许是抓了药,急急忙忙的往回赶呢。” “这每年冬天,村子里都要走不少老人。天寒地冻,缺衣少食。年轻的抗得住,年纪大的受不了,也是寻常之事。” “九爷有阵子没有来,我爹病重,人都瘦脱相了,这可不是棺材里只剩下两把骨头了么?” 他说着,抹起泪来。 池时摇了摇头,先前经过的两支送葬队伍,她仔细看过前头端的灵牌了。三个人中间有一个,可不是老人。 “旁人都以为那人是叫老虎吃了,可我知道,她是被人害死了。你以为你阿爹是叫老虎吃了,可谁又知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池时说着,目光灼灼的看向陈家的送葬人。 “死者的未尽遗言,你们听不见;可是我能听见,这就是仵作的意义。” 池时说着,上前一步,将手搭在那棺材盖上,“在下池时,来我听你今世之苦。” “所以,你们想要你阿爹,不明不白的死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杀人灭口 “在京师取名周羡,就能封为楚王么?那天下人岂不是都改姓名去了。” 周羡立马反应了过来,反问道。 池时抬起手,指着常康说道,“白衣病秧子同蠢笨侍卫,世人也并非所言都虚。你的侍卫手动得比脑子快,出卖了你。” 周羡无语的看向了常康,他的手还按在剑柄上…… 不是,他在世人心中明明就是仙气飘飘温润如玉真君子!什么白衣病秧子! “你是周羡,那么我明白,为何这个时候,有人要翻案了。这桩案子,已经过了十年。杀人案层层上报,卷宗一式三份,祐海县衙,刑部以及大理寺各自封存。” “想要翻案,谈何容易?可若是有楚王的清白印在,那便大不相同了。在这山庙布局的人,知晓你来了祐海。” 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你来祐海,是要去东山村。不然的话,过路无须经过东山,更不用打虎。东山命案出了之后,你还在那停留了许久。” 她说着,停顿了片刻,“你是来找麻姑的。” 周羡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他盯着池时看了又看,一言不发起来。 池时神色微变,“看来鳝鱼血很有效,你不笑了。 东山村虽然乃是多姓混居,但是我们祐海闭塞,很少有外乡人,往上数三代,谁不认识谁?” “只有麻姑,是从外地嫁过来的,无人知晓她的过去。她有很多秘密,一个有那么多潜藏财富的人,为何要嫁给一无是处的王麻子,然后隐居乡野?”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麻姑是从京师大户人家出来的吧,甚至说,是天下第一大户中出来的,我说得对吗?楚王殿下。” 周羡深深地看了看池时,“池九名不虚传。” 天下第一大户,那不就是宫中么? 麻姑的确是从宫中出来的,他来祐海的目的,一来是寻麻姑,二来是看池时。 现在,麻姑死了,池时看得他眼睛疼。 “楚王家事,同池某无关。但我手中那桩十年前的旧案,如今出现了案中案,当年的事情,明显另有隐情。楚王既然来了祐海,那还请借清白印一用。” 周羡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纸人,“你也说了,是有人认识我,方才设了局翻案。池仵作就心甘情愿的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按照对方的节奏,如他所愿的重翻旧事?” 池时看着走了过来的小毛驴,摸了摸它的脑袋,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果子来,塞到了小毛驴的嘴中。 “若是没有问题,旁人便是设下一百个连环局,我池时也不会动一下脚。若是有问题,不用人说,我自是要翻案的。” “至于旁人如何想,同我有何干系?” 她说着,对着小毛驴问道,“这里没有骸骨吗?” 小毛驴摇了摇头,又甩了甩尾巴。 池时点了点头,摸了摸它的毛,一把提溜起那个纸人,翻身上了驴,“走了,去寻久乐。” 周羡瞧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不敢置信的指了指那毛驴,“莫非这不是驴,是狗?你叫一头驴去寻尸?” 池时坐在驴上,晃了晃手,“大惊小怪。罐罐,我的小毛驴,就是可以。” 待她走远了,常康方才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公子,在大梁百姓心中,我就是个傻子吗?” 周羡横了他一眼,“我还是个病秧子。” 常康心中好过了几分,“那咱们现在是去零陵,还是……” 周羡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我既然遇到了冤情,又怎能坐视不理?跟上池时。”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那里,挂着一枚小印章。 那是天地之间的一杆秤,是很多处在绝境中的人,唯一的希望。 他又岂能辜负? …… 到了正午时分,祐海城中开始热闹了起来。今日阳光格外的好,不少人都端了凳子,在家门口坐着,晒着太阳家长里短。 周羡找到池时的时候,她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家棺材铺子的主座上,背后便挂着一幅判官图,脚底下站着一个毕恭毕敬的,弯成了虾米,就差头点地的老者。 若论排场,他敢说,这池仵作,觉得是作威作福第一名。 得亏她是在这穷山沟沟里,若是去了京城,她还不得一边走道,一边叫人拿绸缎铺路,生怕脏了阎王爷的脚儿。 “你坐得离我远一些,隔得近了,我要打喷嚏。” 刚一进门,周羡便听到池时说道,他摸了摸自己腰间悬着的剑,别生气别生气,这人缺德他不能缺。 就这般,池时坐在了棺材头,周羡靠着门,坐在了棺材尾。 见众人没有注意他,他悄悄地抬起手来,使劲地吸了吸鼻子。 池时显然刚开始问话,“这纸人还有东山村那几个都是你扎的?怎们祐海城中,当真是卧虎藏龙。你给我扎五十个,怎么个死法,待我整好了,你照着来就行。” 小老儿头皮有些发麻,他想问却是不敢问,池时一个大活人,要那么些纸人做什么? “小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惹得九爷来问。” 池时抬了抬眸,“你不是等着我来么?何必明知故问。那东山村的庄稼人,可想不出用纸人来弥补被老虎吃掉的身体这种事。” 祐海人送葬,的确是要烧纸人。但那都是烧些仆役,让逝者下了地府,也有人伺候,日子过得轻松些。拿纸人补尸这种事情,她也是头一回见。 东山村的人没有这个想法,那么便是这扎纸人的想法了。 小老儿身子一颤,转过身去,偷偷地看了一眼周羡。 然后躬着身子,朝着门口行去,他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番,然后搬起了木板,将这店门关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周羡方才发现,他并非是在池时面前低进了尘埃里。 而是,他是一个天生的驼子。 门一关上,屋子里立马有些阴沉起来,放眼看去,这里到处都是棺材纸人,阴森又恐怖。驼子走到那判官像跟前,轻车熟路的点了灯,然后腿一软,跪了下来。 “九爷,殿下,不是老汉故弄玄虚,要装神弄鬼来吓唬人。实在是事出有因,就在十年前,我那可怜的女儿梅娘,在城外的土地庙中,被人羞辱了。” “梅娘的夫家姓董,她归家之后,婆母知晓此事,勃然大怒,竟是活生生的给气死了。到了这步田地,董家哪里还容得下她?她便被赶了出门。” “我寻到她的时候,她穿着孝服,吊在那土地庙的梁上。我是个驼子,远比一般人要矮些,抱不到她,便去附近叫人。” “可等我回来的时候,梅娘,我那苦命的女儿,她的尸体消失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环环相扣 池时皱了皱眉头,现在案情看起来迷雾重重,张大来说得没有错,杀死梅娘的人,到底是谁,又为何要杀掉她? 倘若梅娘去那土地庙不是寻死,那么她从城中冲出来,去那土地庙,又是要干什么? 董家人的前后态度,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再有,池时看了看放在她手中的玉蝉,玉蝉为何会出现在邓秀才的死亡现场,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想着,在心中捋了一遍,站起身来,朝着棺材尾的周羡走去,“你如何得知,他便是楚王?” 周羡矫情得很,不用张口,祐海是个人,都能瞧出他是异乡人。 但异乡人有很多,楚王却只有一个,张大来是如何认得他的。 张大来擦了擦眼泪,“老汉去得最远的一次,是去永州城给梅娘置办嫁妆。自然是不识得京中贵人的,可是那些走南闯北的人认得。是马镖爷告诉我的。” 池时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姓马的镖师? 醉花楼里,庹娘说,当年凶案发生之前,有六个人一起喝酒,分别是孙占,池庭,邓秀才,赵员外,赵员外的舅兄马镖爷,以及附近卖文房四宝的董掌柜。 当时说亲眼瞧见过梁上女鬼的人,正是那马镖师。 “这马镖师,是福瑞镖局的么?” 张大来有些迷茫,“九爷,在十年前,我们祐海只有福瑞一个镖局,后来才又多了姚记,长康镖局。” 池时点了点头,也是,那会儿他阿娘还没有开镖局。 “玉蝉我收了。”她说着,朝着门口走去,伸出手来,轻轻一拨。 张大来一块块安上的门板子,竟像是晾在竹竿上的衣服一般,被她拨成了一堆。 周羡瞧着,瞳孔微震,怎么会有人无时无刻不在炫耀! “噗通!”周羡听着一声巨响,扭过头一看,只见那张大来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目送着池时翻身上了驴。 就离谱!荒唐! 他亲爹是皇帝,都没有这么大的排面! 周羡想着,木着脸冲了出去,一个翻身,上了马,快步追上了池时。 “你是什么土皇帝么?还叫人家给你下跪?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池时淡淡地瞥了周羡一眼,“我后脑勺没有长眼睛,瞧不见有人给我下跪。山中的老虎不是被你打死了么?这里也只有你一个大王……” 她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周羡,“你不说,真没有看出你是一个猴子,毛剃得挺干净。” “哈哈哈哈哈!”周羡身侧得常康,实在是忍不住,一声爆笑出口。 周羡无语地看向他去,池时说他这侍卫是个傻子,当真没有说错! 常康被抓了包,脸憋得通红,“啊!公子,您饿了吗?我瞧着前头有一家酒楼不错,咱们要不去……” 周羡拍了拍马,离他远了几分。 就在来这纸人铺子之前,他们刚才在醉花楼里吃过了! “去哪里,听罐罐的就好了。” 池时突然轻声说着,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小毛驴背上的毛,小毛驴高兴地甩了甩尾巴,撂开蹄子就跑了起来,“至于马镖师,久乐没有跟上来,他已经去查了。” “我是仵作,找活人的事,交给久乐就好了。” 周羡听着,又横了常康一眼,都是做小厮的,瞧瞧人家的,不用吩咐,就心有灵犀的去办事了,再看他家这个……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愚蠢至极! 小毛驴一路小跑着出了城,临到门口,却是立住不动,疑惑地站在原地了。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抬手一指,“罐罐,去新的土地庙。” 周羡拍马跟了上来,“你不再去旧的土地庙附近寻尸么?凶手杀死梅娘之后,很有可能直接就在附近,找个地方把她给埋了,照旧神不知鬼不觉的。” “咱们只寻了那庙内,并没有搜索附近。你不是说,新的土地庙,是两年之后,方才建的么?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池时听着,点了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当天晚上,凶手把梅娘的尸体带走之后,知晓张大来去叫人了,不一会儿就会回来……他如果在附近挖坑埋尸。” “一来,耗费时间很多。张大来什么时候回来,会叫多少人来,都说不准,他很容易就被发现了。那会儿土地庙可不是像现在一般,杂草丛生。” “就算他埋好了,土是新挖的,来上香的人,没个准就会发现了。他能够一边藏尸,一边去让董家改了口,可见是一个心思缜密,而且身份不低的人。” 池时说着,眯了眯眼睛,“二来,我的小毛驴罐罐之前在那里闻过了,并没有闻到尸体的味道。它站在城门口,头朝东边看去。” “三来,你之前在庙中注意到了吗?那个放置神像的桌案上,有一团黑漆漆的古怪痕迹。是一团,而不是一圈。” 周羡眉头轻蹙,“你是说原本放置神像的地方?一方镇纸,若是多年不动,再拿开的时候,那块地方的颜色,都会比旁的地方要略浅一些。” “因为尘土什么的,都被遮挡住了。那放神像的地方,黑漆漆的一团,我还伸手摸了摸,上面又一层怪怪的东西,像是融了蜡一般。” 池时深深地看看了周羡的手一眼,“不错。”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那新的土地庙前,同旧庙那杂草丛生的荒芜景象不同,这里的人声鼎沸的,来来往往的,有不少香客。 大殿之中供奉的土地神,旧貌换新颜,八年前从旧庙请过来的时候,请了永州来的厉害匠人,替他重塑了金身。 如今这神像,有两人高,显得十分的威严。 “罐罐!”一到庙前,池时的小毛驴,便显得异常兴奋起来。 她翻身下了驴,掏出了一个果子,喂给了小毛驴吃,摸了摸它的脑袋,“罐罐说在这神像之中。” 周羡手一紧,脸色顿时变得不好起来,他艰难的往四周看了看,哪里有水?本大王想要洗手! “你那驴儿,准吗?这可是神像,饶你在祐海横着走,也没有道理,毁坏神像。我们可以等夜里人少再来。我有印在,可以直接带捕快来搜……” 他瞧着这驴子,同街上那些当苦力的,生得也没有什么不同,怎么可能那么玄乎,还能够隔着泥胎,闻出里头藏了尸体。 而且,当着这么都人的面乱来,怕不是要被群殴…… 周羡的话刚说完,便瞧见池时已经走到了那神像跟前。 她先前拿起香,点了点头,然后自言自语道,“这土地神身上,怎么沾了灰?”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朝着神像伸出了手…… 一旁正在上香的妇人瞧着,忙诚惶诚恐的说道,“九爷,这怎么能够劳烦您,不如让我来。” 可她说得晚了一步,池时已经拿着帕子对着神像那么一擦,只听见清脆的咔嚓声响起,那神像竟是活生生的被她擦出了一个窟窿洞来。 她有些迷茫的转过身来,一脸无辜的看着如遭雷击的香客们,诚恳地说道,“我的力气太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另有内情 池时并不在意的起了身,他抖了抖身上的袍子,抓了一把花生糖,揣进了自己的袖袋中。 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对着池老夫人行了礼,然后不紧不慢地出了门,朝着祠堂行去。 待她一走,坐上的池老夫人,又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低声骂道,“孽障眼中越发无人。商户人家生出来的,无规无矩,眼皮子浅薄得很。” “也就是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叫他胡搅蛮缠地占了上风。若是在京城里,就这样的……” 不等她说完,陶妈妈立马上前来,给老夫人顺了顺气。 “老夫人同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仵作置什么气?砚哥儿学习大有进益,夫子都说他明年春闱,状元有望。到时候大房一门两进士,便是在京城里,那也是挺直腰杆子的书香门第。” 提到长房嫡孙,池老夫人顿时欣喜起来。 可高兴没一会儿,她又有些惆怅起来,“我生了三个儿子,老三小时候瞧着,聪明伶俐,我还当是个出息的,可考了那么多年,连个举人都不是。” “三房的小的,也都唯唯诺诺的,你看池冕,明明年长许多,却叫池时骑在头上。也就一个钰丫头,是个好的。” “老五就不用说的,看到他我就脑仁子疼。他是个孽障也就罢了,还生出池时这么个混账。我想着当年按照家规,必须有个嫡子做仵作,让老五做了,委屈了他。” “特意选了姚氏,与他为妻。那姚氏家财万贯,可保他一生衣食无忧不说,对于长房也有助益。到时候兄弟同心,还愁咱们池家,回不去京师?” 池老夫人说着,又气恼起来,“我这是叫鸡嘬了眼,砚哥儿要下聘,她这个做叔母的倒是好,一毛不拔!简直不把我这个做婆母的,放在眼里!” 池老夫人说着,又犯起愁来。 京城里不比祐海,开销极大。她虽然以前是侯府出身,嫁妆不菲,但是这么多年了,入不敷出,总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如今女婿起复,孙儿池砚又得了门好亲,都是天大的好事没有错,可哪样不是花钱如流水?若是聘礼少了,平白的叫女家小瞧了去。 陶嬷嬷瞧着池老夫人渐渐平静了下来,轻轻地给她捏了捏肩,“老夫人,给楚王殿下准备的礼,老奴已经着人送去了。此番机会难得,夫人何不请他来府中住着?” 她说着,声音低了几分,“钰姐儿国色天香,又是您一手教出来的,若是……” 池老夫人听着,心头一痛,摆了摆手,“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待久了,连你都眼皮子变浅了。” …… 池家的祠堂,在院子的西面,传闻池时的曾祖父在寻人修建这座宅院的时候,特意请了大师前来,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建祠堂。 也就是传说中的祖坟上冒青烟之地。 祖坟冒没冒烟,池时不知晓,但这祠堂里,常年燃着香,隔得老远,都闻得到一股子刺鼻的烟火气。池时揉了揉鼻子,从袖袋中掏出一块花生糖来,嘎嘣一咬,掉落了几丝糖屑。 这里静悄悄地,并没有人守着,池时一进门,轻车熟路的点了三根香,然后从祖宗牌位下头钻了钻,拖出一套垫子,以及文房四宝来。 她寻了个顺眼的角落,将垫子一铺,往地上一趴,便开始画起了今日在土地庙中,寻到的张梅娘的骸骨图纸。 时间久了,人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的记忆欺骗。 可是画不会。 “怎么着,又叫你祖母罚来跪祠堂了,今日惹的什么祸?” 池时听着这懒洋洋得声音,眼皮子都没有抬,“阿爹又怎么惹到阿娘了?” 说话间,一个中年男子扯着自己的垫子,在池时身边舒坦的躺了下来。他穿着一身银鼠皮裘,裹得像是一团粽子,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番种猫儿,眉目之间,自有几番风流。 池时生得同他,颇有相似。 “吃那么多糖块,也不嫌齁得慌。吃个烧鸡腿罢。” 池时嫌弃的瞥了一眼供桌上的烧鸡,果然缺了一条腿儿,“这不是供奉给祖宗的么?上头都落了香灰。” 池祝不以为然的收了回来,咬了一口,“我这不是把自己的嘴,借给祖宗尝尝味儿?孝心可嘉。今儿个我可没有惹你阿娘,是她让我来问你缺什么不?” “你还没有进门,她便知晓你今儿个八成是要跪祠堂了。要不把平安留在这里陪着你?” 池时面目表情的扭过头去,看了看池祝怀中那精贵的猫主子,摇了摇头。她大半夜的睡觉不香么?要整两个发光的眼睛,吓唬自己? 池祝听完,松了一口气,将那猫儿抱起来,揉搓了几下,“那我便回去了,若是你祖母问起鸡腿是谁吃了,你就说祖宗显灵了。” 池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又低下头去,画起那骷髅来。 池老太太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唯独池时的父亲池祝,没有正经读过书,养在祖父祖母膝下,跟着他学做仵作,当时京师的人都说,池祝青出于蓝胜于蓝,下一个一品仵作非他莫属。 在池时出生那一年,池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池老爷子同池祝回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好不容易救了回来,老的那个照旧活蹦乱跳。 倒是池祝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衙门也不去了,成日里钓鱼撸猫,宛若田园仙翁。就在三年前,还有那大和尚登门,说他极有佛缘,要渡了他去。 可池祝一来舍不得那些猫儿,二来不想念经敲钟,两相比较之下,深觉还是搁家躺着吃有有喝比较舒坦,仰头数数云,就全当了修行。 池祝前脚刚走,后头又响起了脚步声。 “搁在那边儿,我一会饿了再吃。明儿个祖父回来了,记得提前收拾,省得祖母脸上不好看了。” 陶妈妈听着池时这使唤人的话,强压下了心头的火气,也难怪老夫人一见着他就气血上涌,实在是这人,就不是个玩意儿。 “九公子,老太太是您嫡嫡亲的祖母,还能害了您不成?老奴自诩多吃了几年饭,想要劝九公子一句,咱们池家啊,不会一直待在这祐海的。” “这世家大族,讲究孝顺礼法,您总是顶撞老太太,到时候进了京,叫人看了笑话是小,影响了瑛哥儿前程是大。” “咱们池家长房三房五房,都是老太太亲生的,那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您说是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各个击破 姚氏这般说辞,并非是没有来由的。 肖氏乃是侯府出来的贵女,自命甚高。仵作再怎么圣眷在握,那也是同那尸体打交道的下九流,无品无级,哪里有科举出仕来得体面? 是以她生了长子和三子之后,都摁着他们读了书。到了池时的父亲池祝这儿,方才让他子承父业,做了仵作。 池老太爷池荣,有一妻三妾。那三个妾室之中,张姨娘是秀才之女,同池荣青梅竹马不说,还读过许多书,是个有才情的,最得池老太爷喜爱,生了次子池庭。 如今池老太爷在永州知州手底下做仵作,留老太太肖氏镇守祐海,却将那张姨娘带在了身边,这其中微妙,可见一斑。 另外两个老姨娘,一个姓柳,先前是颇有名气的歌姬,生了庶女池燕,一早嫁去了永州里的大户人家; 另外一个姓曹,是池老夫人肖氏的陪嫁丫鬟,生了池家四儿子池海。 先前两位老姨娘都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坐着说话,只不过池时女扮男装,平日里在前院行走,甚少同她们打交道。 “我的儿,阿娘这会儿倒是庆幸,你如今是个小郎君。要不然的话,落在这后宅里,斗成了乌鸡眼子又如何?还不是白白的浪费了光阴。” 姚氏说着,拿起一个荔枝干,剥好了壳,将里头的肉递给了池时,“阿娘让你问陆锦,陆锦如何说?” 池时摇了摇头。 姚氏眯了眯眼睛,“陆锦人品贵重,又是永州陆氏嫡出的,虽然他不好舞文弄墨,但这嫁人,看的就是品行。他无父无母的,也无公婆需要伺候,照我说是个难得的贵婿。” “看看你脚上这鞋”,姚氏说着,指了指池时脚上穿的新靴子,“你当裳娘怎么如此乖觉,还不是瞧着映菊得了一门不错的亲事,求到跟前来了。” 姚氏出身永州豪商之家,白玉为堂金作马,戏文里说的那都不是吹的。她嫁进池家之后,生了长子池瑛同池时两个孩子,五房没有庶子,只有三个庶出的姑娘。 那池映菊便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今年春日的时候,姚氏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是池瑛的同窗,中过举的。前些时日已经出嫁了。 “我想给她说陆锦,她们娘俩倒是好,心气高,瞧不上一个小捕头。也不拿镜子自己个照照,是你阿爹养的那些猫儿算功名,还是鱼儿算利禄?” “这不求到老太太跟前去了,老太太倒是说了个富贵的,却是去给人做填房。那前头夫人已经生了两儿一女,大的那个都已经十一了。” “裳娘才多大?真是造了孽了。正说着这事儿,你便进来了。我给裳娘说亲事,有些日子了,老太太之前可是提都没有提。也就是你姑母那来了人了,这事儿便有了。” 池时没有应声。 姚氏也不以为意,大儿子池瑛去年中了举人,如今在永州府城的书院里念书,这院子里也就只有池时,听她说话了。 “好了,阿娘不扰你了,改日叫陆锦来家中用饭。他助你良多,虽然亲事不成,那也要多多往来才是。若今日要去衙门,将这果子也拿了,去给陆锦吃。” 池时乖巧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姚氏吐槽了一通,心中舒坦了不少,帕子一甩,风风火火的出了门去了。 在门口候着的陶妈妈,见她出来,忙扶了上去,“昨儿个才下了雨,这地都未干,夫人走慢些。” 姚氏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每回遇事,我都来同她说。不说要她多厉害,起码也不叫人坑害了去,就是不知晓,时儿能听进去几分。” “夫人宽慰些,公子不是不能,只是不愿而已。他那般聪慧,什么案子破不了,若是有心理会,这内宅的争斗,在他眼中,那跟孩子过家家似的。” 陶嬷嬷说着,心中犯起了嘀咕。 也就夫人觉得池时是个小羔羊,旁人见了他,羊毛都要抖掉了。看看老太太就知道了。 待姚氏走得没影了,池时方才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心,那里头放着一张小纸条。 她站起了身,抖了抖袍子上的灰,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新鞋,遂又换了一双,朝着东院行去。 池家是仵作世家,这仵作不动手,那是不可能有长进的,因此在前院的东边,特意划出了一大片儿,成了池家人验尸的训练场所。 池时排行第九,是家中最年幼的,如今父兄们一个个的都已经去了各地的衙门任职,还使用这东院的,便只有他了。 东院的一角,长着一株不知道已经多少年岁的老槐树,遮天蔽日,让这片地方,显得格外的阴森。 “六姐姐特意给我塞纸条,寻我有什么事?”池时一张嘴,槐树下那个穿着绿色衣衫的姑娘,吓了一大跳,咬着嘴唇回过头来。 她往池时身后看了看,见没有人跟来,松了一口气。 这地方简直就是池府禁地,没有几个人愿意来,若非事关重大,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想来这里沾了鬼气。 “九弟,虽然我们二房同你们五房一直不睦,但是逢年过节的,六姐姐都不曾少过你的衣帽鞋袜。不说有什么兄妹情谊,但至少……至少也是友善的。” “你知晓的,我下个月初六,就要出嫁了。可我心中有一个坎儿,若是不跨过去,这门我没有办法出。六姐思来想去,只有你能够帮我这个忙了。” “我知晓,你特别想要长阳街的那个铺子,这事儿不管成与不成,我那家胭脂铺子,都是你的。之后,整条长阳街,都是你的了。” 池时眼睛一亮,顿时愉悦了起来。 她买铺子,就喜欢一条街一条街的买,长阳街有一条漏网之鱼,让她时常百爪挠心。每回经过,都极其不悦。 “什么事?” 池六娘见他出言相问,松了一口气,这才惊觉,同池时说这么一会儿话,她的背上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十年之前,祐海县关家,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案子。那案子的卷宗,如今就搁在祐海县府衙里,被人封了起来。” 池六娘说着,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说道,“我想要你重查此案,证明这个案子错了。” 池时来了兴趣,“若是我没有记错,负责那个案子的仵作,是你阿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真的凶手 “九爷今儿个怎么得闲来了?奴这就去叫人拿那醉花酿来。” 池时一进门,一个穿着玫红烫金裙,缀着金步摇的妇人,便惊喜的迎了上来。她说着,转过身去,瞪了那唱小曲儿的曲伎一眼,骂道,“没些眼力劲儿,九爷不爱听这个。” 那曲伎闻言抬头看了池时一眼,顿时双颊飞红,低下头去,再抬头已经是一汪清泪,唱起了哀歌!那缠缠绵绵,戚戚沥沥的,听得叫人肝肠寸断。 池时听着,耳朵微动。 不是,世人对她到底有什么误解! “庹娘,寻间雅室。” 庹娘乃是这醉花楼的东家,她原本是祐海城中的花魁娘子。有那富商想要替她赎身,纳为妾室。却是被她拒了。 后来她自己给自己赎了身,租了池时的这座小楼,开了醉花楼。在这祐海城中,颇有声名,好的坏的,说什么的都有。 “九爷随我来。”庹娘神色微变,复又笑了起来,对着跑堂的小二啐道,“愣着作甚?还不去拿醉花酿。” 她说着,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引着池时上了三楼。 “池仵作当真癖好独特,人来这醉花楼,是来寻开心的,你倒是霸道得紧,叫这么多人,都随了你。” 周羡站在栏杆前,手中握着一个小酒盏,显然在这楼梯口,已经等候多时了。 池时抬起眸来,扫了扫周羡的脸,“鳝鱼血得用,要是上了灵堂,还笑,会被打的。” 周羡微微一笑,对着池时端了端酒盏,那模样,好似池时刚刚说的是祝酒词一般。 他倒是没有想到,在离开祐海之前,还能再遇见池时。 “那池仵作去喜宴,是不是也会被打呢?” 池时有些意外的看向了他,想了想,“被打过,没打赢我。” 他说完,留下目瞪口呆的周羡,随着那庹娘,进了旁边的雅室,门啪的一下关上了。 庹娘忙沏了茶,跪坐了下来。 “九爷可是有话要问奴,奴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年奴不愿嫁人,遭那狗贼报复。满城人都看奴的笑话,只有夫人,愿意把这小楼,给奴开酒楼。”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 “是以前的一桩旧案,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会儿醉花楼新开不久,你应该还记得。” 庹娘一愣,“您是说孙占杀死邓秀才的案子?” 池时点了点头,“孙占同邓秀才,在酒楼为何起了争执?” 庹娘皱了皱眉头,仔细思索了一番,方才说道,“是因为孙夫人。孙占同邓秀才,乃是同窗。孙夫人以前是他们夫子的女儿。孙夫人同邓秀才有过情缘。” “但是邓家贫寒,出身乡野,远不及孙家书香门第。孙占无论人品才学,都比邓秀才要高上一筹。于是夫子做主,把女儿许给了孙家。” 庹娘说着,指了指隔壁的那间,便是先前周羡所在的那间雅室。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醉花楼刚开,我特别珍惜夫人给的机会,恨不得讨好每一个客人。那群人当中,有一位赵员外,以前是我的恩客。” “当天是赵员外生辰,宴请诸君,他出手十分的大方,因此我格外关注他们这一群人,听得一清二楚的。” “他们喝了很多酒。那么一群东西,灌了几两黄汤,自然就开始说女人了。不知道怎么地,邓秀才便说孙夫人很白。 孙占二话没有说,上去就是一拳,正好打着了邓秀才的鼻子,流了好多鼻血。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打得十分厉害。”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孙占是读书人,他的力气很大么?” 庹娘又想了想,“应该力气很大。这醉花楼里的桌椅,都十分的笨重,可是孙占当日,把桌子都掀翻了,端着一张条凳,就要砸邓秀才。” “还是池二老爷给拦住了。孙占一边打人,还一边说要杀掉邓秀才那个狗娘养的。好多人都听到了,后来捕快来问,我也说了。” 庹娘说着,好奇的看了一眼池时,“九爷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了?” 池时并没有回答她,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当时来的有哪几个人,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孙占,池二老爷,邓秀才,赵员外,还有马镖爷,董掌柜。孙池邓赵四人是同窗,马镖爷是赵员外的舅兄,董掌柜是附近卖文房四宝的。”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仔细的思索了很久,方才说道,“有一件事情,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奇怪。就是他们几个人,在说女人之前,在讲志怪之事。” 池时来了兴趣,“奇异之事?是什么?” “当时九爷年纪小,自然是不记得了。就在这桩案子之前,祐海出了一件怪事。就在城外的土地庙,一到夜里,便会有女人在哭。” “那声音十分的凄美,听起来就感觉是一个美人儿。可有人循着声音寻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寻见。当时马镖爷说,他有一回走镖,真真切切的听到了。” “于是派了手下的镖师去查,结果在那土地庙里,发现了一个白影。他吓得立马就跑了回来,马镖爷刀口舔血的,自是不怕。” “当下就领着一帮子人,过去瞧了,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庹娘说着,恍然大悟起来,“没错没错,那会儿祐海出了好些,风流书生与美貌女鬼的故事,是以他们一桌子人,方才说起了女人。”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样!当时邓秀才喝多了,还不舒服得很,去一旁吐了,我还问了他要不要给煮碗醒酒汤。他说不用。” 池时端起了桌上的茶壶,给庹娘倒了一杯茶。 庹娘一惊,端起杯子的手都抖了起来,她看了看那茶,想要喝上一口,倒了嘴边,却有没有喝,只端在那里,激动的哆嗦着。 “后来呢?孙占同邓秀才,是一块儿走的么?” 庹娘点了点头,“马镖爷看他们闹得不像话,将二人分开了,赵员外做中,两人打了一场,酒也醒了些。出去的时候,是搂着肩膀走的。” 她说着,有些迟疑,“我站在楼上,瞧见孙占朝家的方向走了,又折返回去野湖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苦命之人(加更) 陈家并未有人搭话,双方就在那雨中对峙起来。 明明没有一个人动,可周羡却忍不住摸了摸腰间悬着的长剑,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这群人怕不就要你死我亡了。 池时却是脚步一动,毫不留恋的转了身,走到小毛驴跟前,翻身骑了上去。 “东山还有你们的脚印,刘钊回来得及,你们未必就能收干净了杀人现场,铁证如山的事实摆着,还能清清白白的脱身? 替凶手掩盖犯罪现场的,不是凶手,就是帮凶。杀人者偿命便是。” 先前她走开了,小毛驴淋了雨,有些湿漉漉的。 池时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捋了捋毛驴头顶上的那撮耷拉了下去的呆毛。 “葬也无妨,一会儿我再挖出来。这样也好,省得陈老太太一趟送夫又送子,太过劳累。” 那陈家领头人双目圆睁,眼瞅着就要喷出火来! 他是陈老爷子的长子,名叫陈山。 他往前一步,想要再挥拳,可看到自己一身泥,又硬生生的住了脚。 “阿娘?”陈山扭过头去,询问地看向了站在棺材旁边的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半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吊梢三角眼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她才是陈家的话事人。 “回去!九爷刚来东山,尚未开棺,便知晓你爹是被那大虫害的。三人上山,九爷独拦了你阿爹,那就是你爹有未尽之言要说。” “九爷想做的事,祐海没有人拦得住。” 老太太拐杖一跺,转身就朝着村中行去。 抬棺的轿夫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声不吭的调转了头去。 池时拍了拍小毛驴,跟着那送葬队伍,朝着东山村行去。直到他们进了村子口,周羡的手方才从那剑柄上放了下来,“我们在京师,可没有听说过,池九是这祐海的土皇帝。” 在他身后的常康一个激灵,池九虽然嚣张跋扈得过分,但是公子你何必开口就诛人九族!土皇帝?他瞧这池九,不像是土皇帝,倒像是那活阎王。 东山村颇大,环绕东山半周。这其中并无什么强势宗族,各姓杂居着。村长姓刘,是个老秀才。先前说的那个骑跛脚马的刘钊,便是村长的次子。 这陈家在村中,算得上是富户,子嗣繁盛。 堂屋里的灵堂尚未来得及拆,架着棺材的木板凳还在。轿夫们轻车熟路的将那棺材搁了回来。 池时没有言语,收了纸伞,将它靠着墙角搁好了,径直的走了进去,对着牌位恭敬的上了三支香。一个转身,看向了棺材。 只见她白润修长的手,轻轻地往那棺材盖上一拍,九根长钉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斜飞出来,对着刚要跨进门的周羡面门飞去。 这触不及防的一幕,让屋子里的人都惊呼出声,跟在周羡身后的常康脸色大变伸手想拦,却见周羡伸手一薅,那九根铁钉便被他揽进了袖子中。 他对着池时轻轻一笑,手往下一垂,铁钉顺着袖口滑落在石板地上,放出了清脆的响声。 池时头也没有抬,小手一推,那棺材盖子便打了开来。 屋里的人,立马错开了视线,不敢看那棺中诡异的画面。 这陈老爷子为虎所害,竟是被咬得只剩下半截儿,从腰腹开始往下,都是纸糊的。想来陈家人不能他残破下葬,特意请那扎纸人的,给补齐全了。 池时,从袖中掏出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来,戴好了,俯身下去…… “九爷要看,老妇人也不拦着。但是我这苦命的老头子,的的确确就是被大虫给害了。我那儿子陈山,亲眼瞧见的。” “老头子好喝酒,这入冬农闲,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他便约了曹老儿一道上东山,想要挖些草药,来配他那蛇酒。岂料一去不返,到了用晚食的时候,都未回来。” “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村中有传闻,说东山有大虫出没,便着急了起来。让陈山同曹老儿的小儿子曹田,一起去寻人,他们两个亲眼瞧见……” 陈老太太说着,哽咽起来,“许那大虫是吃饱了,见有人来了,扭头就跑了。他们二人,这才得以带着老头子们回来。我家老头子少了下半边,那曹老儿,少了右半边。”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她眉头轻皱,伸出手来,拨开了尸体的头,“头部肿胀严重,根据伤口来看,后脑勺遭遇了两次重击,应该是致命伤。伤口里头,尚存有碎石。” “凶器应该是石头。” 她说着,不管众人的惊讶,自顾自的解开了陈老爷子的衣襟,接着说道,“面部有擦伤。胸前有明显的被石头硌到留下的淤青,后背亦有,但十分轻微。” “凶手从背后袭击死者,死者迎面倒地身亡,随即凶手将死者翻转了过来,一般人穿着冬天的袄子,谁在石头上,并不会出现明显的淤青。” “但是死者体重远超常人。且死者表情安详,这不符合见到猛兽时的反应。” 山中见老虎,没有吓破胆,已经算是个硬汉了。 “同虎肚中的那个死者一样,陈老爷子也是被人杀之后,才被老虎啃咬的。” 池时说着,站起身来,看向了陈山,“你去的时候,你阿爹可是一动不一动?在那日下午,你们可有听见人的尖叫声,或者老虎的咆哮声?” 陈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听到,若是听到了,我们早就冲上山了,何至于叫那畜生,将我阿爹……是我婆娘做好了晚食,我们才想到,阿爹没有回来。” “麻姑死了,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与刘钊有什么关系?他为何在城中听了我的话,便骑马回来报信,然后你们上东山处理了现场。” “虎口中的那只断手,是麻姑的吧?” 池时又问道。 陈山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他艰难的回过头去,看向了陈老太太,陈老太太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不等他说话,站在那里一只没有言语的打虎英雄周羡,突然开了口,“早就听闻池仵作断案如神,光看一只手,你便知晓那是麻姑。” “陈山还什么都没有说,我倒是觉得,池仵作已经把这个案子,弄明白了呢。” 他说着,指了指地上的九根钉子,“池仵作见识了我的本事,确认了我没有冒充那打虎英雄,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来见识你的本事,看看你到底配不配得上仵作世家的威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小菜一碟 “我求阿娘,阿娘称病不见我。我的名字,叫李得珍,阿爹对我说,我是他唯一的珍宝。我读书比阿弟强,做买卖也比他强……我样样都比他强。” “可是阿爹阿娘,因为他,都不要我了。” 李得珍说着,缩成了一团,往阴影里去了些。突然之间,她抬起头来,“乔夫子,是你帮我杀了我小弟吧?衙门说他是喝了有毒的糖水,被人害死的。” “这里的人,他只认得你。乔夫子,你为什么想要你阿娘死呢?” 乔二郎整个背都汗津津地,河风穿过船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在那般诡异的气氛中,说完自己的秘密的。 好在,在坐的人,都心事重重的,并没有人,对于旁人的悲惨遭遇,做出什么评价。 他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随手指了指坐在他右手边的人。 这是一个穿着蓝底子起白花裙的女人,她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却奇怪地还梳着女儿家的发髻。她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目光有些游离。 听到乔二郎点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叫醇娘,是一个绣花的师父。我自幼无父也无母,凭着手艺混口饭吃。” “年轻地时候,有个行商的,哄骗于我,说要娶我为妻。我一直等着,这一等便是十余载。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门傍身的手艺。” 醇娘说着,抬起了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保养得极好,在夜色当中,像是一块温润的美玉。可明眼的人,都能够瞧出来,右边那只手,时不时的轻轻颤抖一下。 “陈大人家的那位小姨子,成日里便欺压我们这种手艺人。她借口知县家的老夫人要过寿了,在绣楼里寻我订了一副万寿图。” “我日夜赶工,好不容易完成了,她却又非要改,我一共改了五次!好不容易结束了!她又说,还是原来的样子好一些……” 醇娘说着,眼睛红了起来,“我反驳了几句,她便推我……我的手……她还说,不过是一只手而已,又没有断,有什么关系?” “对别人来说,没有关系。可是,我除了那双手,什么也没有了。” 乔二郎听着有些唏嘘,陈大人家的小姨子,他有一回在宴会上远远地见过,的确是趾高气扬,出言刻薄之人。 醇娘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感受到那召集人的眼神,却又抿住了嘴,她抬手一指,指向了船中最美的一个女子。 女子冲着她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指甲,“我是风月楼的的花娘朝月,我夫君是法慧和尚。” “故事俗套得很。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自幼便定了亲事。我家中也算是书香门第,怎么也不辱没了他,本来是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可偏生那和尚着相了,喜欢上一个浣纱的村姑。” “先前的种种,转头便忘记了。我逗雀儿,他说我玩物丧志,那个浣纱的掏鸟蛋,烤雀儿,才是真性情;我抚琴下棋种花,他对我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那时候不明白,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在一夜之间,便变得一无是处,处处是错了。他为了避开亲事,半夜里出府,去寻那浣纱女。” “我上了头,追了出去,却不料在荒郊野岭的,遇到了强匪,失了清白。我们那种要脸面的家族,我若是回去,那等待我的,定是一条白绫。” “再后来……”朝月垂了垂眸,又看了看自己猩红的指甲,“再后来,我便堕了风尘。他得知此事之后,寻了离风月楼最近的山庙做了和尚。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朝月说着,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已经旧了地荷包,“并不是为了我,而只是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而已。” 她没有多说,看向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婆子,努了努嘴,“到你了。” 那婆子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袍子,身上带着一股子烧饼的气味,她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我想让昆二死,我儿子是个赌鬼,欠了他一屁股的债,被昆二打死,沉进湖中喂鱼去了。” “虽然是个孽子,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不该死得不明不白。” 她说着,又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双手,发愣起来。 船舱里如今只剩下一个人没有说话了。 那是一个一脸清秀的小哥儿,生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穿着一身短打,“我……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想要大骷髅酒馆的掌柜的死。他骗了我家祖传的酿酒方子不说,还让我签了身契,给他当牛做马的做酒博士。” “我去告过官了,可是官府说我拿不出证据,证明那酒方子是我家祖传的。大骷髅酒馆的掌柜的,反倒拿出了一份酿酒心得……上头写满了他是如何想出这个方子的。”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知晓,那个方子就是我家祖传的。” 他说完,快速的瞥了一眼那个有些木讷的婆子,又低下了头去。 乔二郎瞧在眼中,想起这零陵县的头一桩命案,便是那混混昆二在大骷髅酒馆,落入了粪坑中,心中又是一凉,觉得这事情越发的荒诞起来。 …… “事情就是这样的,现在回想起来,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乔二郎苦笑着,看向了池时,“我们七人,说完之后,便散了。再后来,醇娘来寻过我一回。” “她说她没有……她说她要去县衙告状,她良心不安,实在是受不了了,说陈大人的妻妹,虽然可恶,但是罪不至死。再就是今日了,屠夫杀了醇娘。”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乔二郎,“我知晓了。若是我抓到了屠夫,再问你,你也还是同现在说的一样吗?” 乔二郎瞳孔猛地一缩,紧张地竖起了耳朵,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池时轻轻地嗯了一声,抖了抖袍子,走出了门,召唤了陈大人过来,“将乔二郎,李得珍,昆二的母亲,还有大骷髅酒馆的一个生了丹凤眼的茶博士抓起来,带到这个屋子里来。” “再去风月楼抓一个叫朝月的花娘。张捕头继续寻找屠夫。案子已经破了,于我池时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诺!”陈大人得令,拱了拱手,走出了好几步,方才僵住了。 不是,他是县令,池时是一个没有品级的小仵作,他为什么要像狗腿子一样答诺! 还有小菜一碟?现在的人,年纪轻轻都这般猖狂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等待刺杀(加更) 池时站在院中,伸了伸懒腰,仰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明日便是十五了,今日的月亮已接近满月,格外的耀眼。 “想说什么便说,还是说血已经堵着你的嗓子眼儿了?看在咱们也算相识的份上,你若是死在了零陵,我拿永州城最好的棺材敛你,算是全了情谊。” 站在池时身后的周羡脸一黑,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都痒了起来,他猛地咳嗽地了几声,无语地说道,“大可不必。” 他说着,看了看池时的脊背。 他算是发现了,池家不管是好竹还是歹笋,高矮胖瘦,一个个的倒是挺得十分的板正,看上去堂堂正正的。 “骆驼若是打小便练胸口碎大石,驼峰也能压得跟门板一样平。” 周羡一听,哈哈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怕池时的肩膀,瞥了瞥他的胸前,“的确是瞧着比我平坦些!好在是胸口碎大石,若是脸碎大石,那你们岂不是都要变成饼人?” 池时呵呵一笑,抬脚便朝着周羡踹去。 周羡虽然有病在身,但那也是“打虎英雄”出身,哪里这般容易中招?他身形一闪,手中的折扇朝着池时的脑袋捶去。 池时往后一仰,一个倒钩凌空腿,踢向了周羡的下巴。周羡见状,收了笑意,这打人不打脸,池时这厮竟然不守江湖规矩! 二人越战越酣,嗖的一下便上了屋顶,你一拳我一脚的互殴了起来。 “你虽然自负,但小菜一碟什么,未免炫耀得太过低级,不像你。”周羡一拳,朝着池时的眼窝子锤去,嘴中念念有词道。 到现在,他还记得在那天字第一号房里,池时提着一桶鳝鱼来炫富的天秀之举。 “我何时炫耀了?”池时颇为疑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周羡冷笑出声,你看,来了!池九爷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炫耀! “乔二郎并没有实话实说,大半夜的,戴着面具出门,反倒引人注意。你最后问他,若是抓到了屠夫,他的回答是否还是如此,乃是试探。” “他在害怕。屠夫没有抓到,他能够做出当街把醇娘割喉之事,便能够杀其他人报复。可这不是他最害怕的。他真正害怕的,是幕后之人。” “幕后之人一日没有抓到,那么,他们就不敢说真话。” 所谓的互助杀人的七个凶手,不过是幕后之人放在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他能够知晓这么多人的秘密,并将他们攒在了一起,便有能力,在棋子背叛他之时,杀死他们最重要的人,来当做报复。 乔二郎,认得那个人。 池时并不意外。 周羡这个人,在查案方面,并不像是他如今展现出来的一般,只会捧哏,在一旁围观。她并没有忘记,这个人,其实是在京师重地,执掌刑罚,统领三司的九千岁。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简单的角色。 她知道的东西太少,是以并不能够推断出周羡的目的。 “没错。剩下的几个人,都遭人胁迫,若追问起来,同乔二郎无异。为今之计,是要等。凶案并没有结束,朝着县衙的红点,迟早要在固定的时刻降临。”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陈县令把我的小菜一碟放出去了,那个幕后之人,下一个要杀的,便是我。届时,所有的谜底,迎刃而解。” 她说着,一个黑虎掏心,朝着周羡攻去。 周羡却是没有动,啪的一声打开了扇子,轻轻地摇了起来。 池时一个急刹,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袍子上的灰,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周羡瞧着好笑,随即也跳了下去,手头的折扇摇得越发的欢快,“陈大人办事当真麻利。” 陈大人得了楚王赞扬,那绿豆眼一缩,几乎在脸上,都要瞧不见了,他激动地弯下了腰,“您过奖了。我……我……都是九爷安排得好。” 这话一出,陈大人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周羡闻言瞥了池时一眼,“既然同其他人无关,你便让他们都散了,先回去罢。” 陈大人地腰弯得更低了,高高兴兴地应了声“诺”,一个转身小跑了出去。 那些衙役们,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犹疑地将押来的人,一一送了乔家人所在的屋子里,甚至包括刚刚从风月楼的锦被里捞出来的朝月。 “你们将乔家的其他人,也送回去罢”,周羡吩咐着,见那柳蓉要说话,对着她摇了摇头,“看顾着孩子。” 柳蓉脚步一顿,看向了乔二郎,乔二郎温柔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蓉娘,你们先回去罢,按照我之前说的做便好了。” 柳蓉眼眶一红,抱着怀中已经睡着的孩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乔家人一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从衙役单独把他们从人群中揪出来开始,他们便什么都明白了。 池时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他们的衣着打扮还有神态,同乔二郎描述的,并无二样。 第一桩案子,是大骷髅酒馆的酒博士,代替赌鬼的母亲,溺死了收债的混混昆二;第二桩案子,是赌鬼的母亲,代替乔二郎,勒死了秀夫人;第三桩案子,乔二郎代替李得珍,毒死了她的弟弟李得宝; 紧接着,第四桩案子,李得珍代替花娘朝月,将法慧和尚推下了山崖;按照这种顺序推断,第五桩案子,代替醇娘用毒针在街头扎死陈大人的妻妹芸娘的人,应该是花娘朝月。 然后是第六桩案子,醇娘代替屠夫,烧死了她出轨的妻子;第七桩,屠夫代替酒博士,用石头砸死了大骷髅酒馆的掌柜的; 第八桩,也就是今日方才发生的,乃是意外之举。是醇娘前来告状,却被屠夫灭口。 池时想着,看向了酒博士,问道,“你将昆二灌醉,推下粪坑时,他是醒着的,还是未醒着的?” 那酒博士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池时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抬起头来,露出了好看的丹凤眼,嘴唇抿了抿,“不是醒着的,醒着我打不过他。” 池时眯了眯眼睛。又看向了那李得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杀鸡用牛刀 池时抬起手来,指了指周羡,“你用尽你最大的力气,冲撞他一下。不用担心,他薄得跟纸片似的,连三岁小儿,都能把他给撞飞了。” 李得珍一头雾水,颇有迟疑,可她一抬眼,瞧见池时那黑黝黝的眼睛,心中一颤,猛地朝着周羡冲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若是不按照眼前这人说的做,会死。 李得珍像个发了疯的牛犊子,猛地朝着周羡冲撞过去,周羡身形一晃,看向了池时,轻轻地叹了口气。 池时也跟着轻轻一叹,这一声叹息,叹进了李得珍的心里,她转过身去,看着池时,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手轻轻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角。 …… 一直到翌日黄昏,池时都没有再审问过他们。 零陵的杀人案,被破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这座老城,好似一瞬间又复活了过来似的,街道的两边,明显要比昨日,热闹了许多。 天马上就要黑了,若是按照之前杀人的规律,再过一刻钟,便是第九桩命案要发生的时间,如果池时预料得没有错,真有第九桩命案的话。 县衙门口,突然热闹了起来,一群衙役,摇摇晃晃地从里头走了出来,他们的脸红得关公一般,浑身都带着酒气,拥簇着中间两个小白脸儿。 那二人身形单薄,被众人挤得几乎贴在了一块儿,脸上都带着薄晕,显然喝了不少,一晃一晃地,仿佛门前被风掀起的春联。 “九爷,您真是神了!这回若是没有您,我们零陵,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就是啊,九爷,我都叫我婆娘,收拾了准备回乡下去了,这下好了,案子破了,今夜下午,那屠夫也被抓住了。我可算是能够睡……睡睡……” 说话的人,喝多了,舌头突然打起卷来,睡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哈哈的摸着头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兄弟们都赶紧回罢,让九爷同周公子早些回后衙歇着去。他们两个不惯喝酒,你当跟我们这些糙老爷们似的,酒缸子里泡大的,赶紧的赶紧的,别拽着了。” 张捕头打了个酒嗝,挥了挥手,左一个右一个的抓了人,就往外头拽。不一会儿的功夫,那群衙役便作鸟兽散了去。 池时捏了捏眉心,身形晃了晃,巷子口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这打更的,可真烦人……”她说着,一个踉跄,险些跌下台阶去。 张捕头一听,撸起了袖子,冲了出去,“九爷不喜欢那……不喜欢那打更的,我我我……给你把他打走。” “你们这群后生,就是腿脚灵便,倒是把老夫一个人,落在后头了。陈大人瞧着您难受,叫我给你拿了醒酒药来,搁在舌下,一会儿就舒服了。” “他们那群大老粗的,平时灌人灌习惯了。我头子以前在这做仵作的时候,没少被抬着出去。” 跟过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他的脚上缠着白色的布条儿,手中拄着拐,走起路来,有些不太便利。 “这零陵县衙,来了池家的仵作,老头子啊,这回当真可以搁家中,做个田舍翁了”。 池时接过醒酒药,望口中一拍,扶着门框,揉起头来,这老头子,便是大兄池瑛同她提过的,在这零陵做了三十年的赵仵作。案子发生后不久,他摔了腿,便卸了这个担子。 这才有了这么一个空缺,叫池冕抢先一步,再是横插一杠子的池惑,几经辗转才到了池时手中。 一旁地周羡,被冷风这么一吹,哇的一声,走到那老仵作旁边的草丛里,吐了起来。 赵仵作瞧着,好笑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池时,轻声说道,“池仵作现在如何了?” 池时晃了晃脑袋,“晕得很,我先回去歇着了”,她说着,朝着赵仵作那边倒去。 赵仵作一惊,伸出两只手来,一把扶住了他,拐杖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嘭的一声。 池时站不稳,索性往那门槛上一坐,靠着门框,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池仵作别在这里睡着了,我家就住在那牧云桥东头,以后池仵作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去那里寻我。我虽然不如你本事,但到底比你多吃了几年饭。” 他说着,弯下腰去,捡住了地上的拐杖,就在起身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掌风袭来,那一巴掌之力,宛若千斤巨石,将他瞬间压趴在了地上。 赵仵作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一扭头便见周羡的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背上,嫌恶的拍着自己的手。 “早说了我做不来戏子,更是千杯不醉,你让我呕吐,分明就是瞧着我爱洁净,故意为难我。当真是小人之心。” 坐在门槛上的池时,站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见自己矮了周羡几分,亦是伸出了一只脚,踩在了那赵仵作的身上,“旁的你也不会,你也就会呕血了,你不呕谁呕?” 周羡见他理直气壮的,牙都痒了,脚下不由得用力了几分,“你当真是杀鸡用牛刀,就这么个糟老头子,也值得我们这般?” 池时惯常诚实,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以为是个金疙瘩,没料到是个驴屎。害我衣衫上沾到了灰。” 她说着,摊开手来。 先前拍进嘴中的那颗药丸,好好的躺在她的手指缝里。 她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将那颗药丸塞了进去,蹲了下去,在那老仵作的耳边晃悠了几下,“呈堂证供。你飘了!明明可以更厉害的。果然,这世间,能与我池时做对手的,尚未诞生。” 老仵作一听,死死的盯住了池时的眼睛。 池时见状,将眼睛也瞪大了几分,“除了胸口碎大石外,比睁眼睛,我也没输过。” 站着的周羡一听,耳根子微微一红,他刚刚是发了疯,才同这种啥都相比的幼稚鬼计较! “就你那牛眼睛,睡着了眼皮子都盖不住,旁人还以为你睁着。” “那是比不得你,眼皮子耷拉着,往下一扯,睡觉的时候,被子都用不着了。”池时淡淡地回到。 听到头顶上的对话,赵仵作又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开审(加更)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开审(加更) 池时说完,朝着衙门正对着那条巷子看了过去。 昨日,那绣花的醇娘便是在那里,被人割了喉的。 不一会儿,那里果然响起了脚步声,只见先前还一脸醉意的张捕头,推搡着一个更夫,便走了过来,“九爷,你要的人,抓来了。” 他说着,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赵仵作,顿时大骇,“九爷,赵仵作在这零陵县衙待了半辈子了,他家中富裕,年轻的时候,也曾中过秀才,若是一直考下去,未必不能做官。” “可他就是喜欢这个。他……”张捕头说着,有些激动起来,“他为人正直,零陵人都管他叫赵正公……零陵以前有一起冤案,已经结案了,赵仵作坚持了整整八年,方才帮人翻案。” “替人洗刷了冤屈……他,他,他,他怎么可能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 张捕头说着,声音越发的小了些。 今日这个局,乃是池时吩咐了他,一早布下的。她说这幕后之人,是挑衅官府来的。这么多案子,没有一件,同他有直接的利益关系,那么他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是在比试。 他想同官府查案的人,证明自己远比他们聪明。他自视甚高,担心对手发现不了这是他设下的考题,特意降低了难度……这便是为何,明明可以毫无规律的杀人,他偏偏要强制有序。 既然如此,那么,那些红点儿,便不会停。这场比试的句号,一定是要有正面对决的。 所以,池时故意高调,通过衙役的口,把他轻松破案,并断言七名凶手已经全部归案,不会再有凶案之事,传得人尽皆知,传到凶手的耳朵里。 把凶手精心谋划的比拼,贬低得一文不值,言语之间,极近羞辱。凶手十分自傲于自己想出来的这种杀人手法,像这种人,便是那周瑜,对付他,就是得用诸葛亮的气得他吐血大法。 他一定会在今日,来县衙,杀掉瞧不起他的池时,告诉他,谁才是最厉害的人。 所以,醇娘是在申时死的,那么今日酉时,出现在池时身边的那个人,便是凶手。 池时的厉害,他已经见识过了,并且深信不疑,可是赵仵作?怎么会是赵仵作?衙门里的所有的人,几乎都是赵仵作看着长大的,谁刚进来的时候,不是受过他的照拂…… “人不可貌相,看着良善的人,未必就是好人,看着凶恶的人,也未必就是坏人。” 池时说着,拍了拍适才坐在门槛上沾上的灰,朝着衙门里头行去。 站在门内的久乐,走了出来,轻车熟路地从周羡脚底下扯出赵仵作,押着他便追了上去。 …… 公堂一早就准备好了。 那些红着脸踉跄走的衙役是真醉了,可坐在上头的绿豆眼县令,却是假醉。在原本应该站衙役的地方,整整齐齐的站了一排人。 正是昨日夜里,池时关在那间屋子里的凶手。 赵仵作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环顾了一下四周,艰难的对着陈县令拱了拱手,“大人,赵某一把年纪了,今日同池仵作头一回见面,为何要杀他?” “分明就是先吃了我的解酒药,然后将一早夹在手指缝里的毒药拿出来,陷害于我”,他说着,看向了池时,“年轻人想要破案的心情,我十分的理解,可你才来了一日,案子便有了重大进展,假以时日,何愁抓不到幕后之人?做假案,可不是仵作该做的事情。”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顿了顿,盯着池时的眼睛,又说道,“而且,就算我是那个攒局之人,那又如何呢?” “我不过提供了一条船,让七个苦命人,一起说说话而已。他们杀了人,可我一个人也没有杀。大梁律里,可没有说,同人说话,也是有罪的了。” 他说着,勾了勾嘴角,扬起了下巴,“更何况,你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那个人。” “哦,就这?”池时拍了拍身上的灰,“城中可有擅长毒道的郎中?拿这瓶子里的毒药,同芸娘所中之毒,对比一下,定是会发现是同一种毒。” 池时说着,看向了赵仵作,“我在验尸的房间里,瞧见过你的东西,摆放得十分的整齐。那放尸体的台子,一字排开,整整齐齐的。” “你为了精准的在那个时辰杀人,用的一定是见血封喉的毒,让我立刻死。这种东西可不是随处可见,你要弄到两种迥异的,可不容易。” 见赵仵作变了脸色,池时又是一击,“你在这里待了三十年,留下了不少卷宗案子。去翻上一翻,九成九有同样被毒死的人。倒不是说是你毒死的,你不过是拾人牙慧,学了去而已。” “否则,一个冤案翻案要八年,做了三十年仵作,才东拼西凑的,想出这么一个局来。说你是榆木脑袋,那榆木疙瘩都嫌磕碜。” 赵仵作手一紧,硬着头皮说道,“那倒是验了再说,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池时没有理会他的废话,直接抛出了一声惊雷,“你刚才说错了,幕后之人,并非没有杀人。屠夫的妻子,不是醇娘杀死的,而是你杀死的。” 池时说着,不理震惊的赵仵作,走到了乔二郎的身前,“屠夫,仵作,打更人,全都抓住了。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还有什么顾虑么?” 乔二郎没有接话,垂下了头去。 池时并不恼怒,若有所思道,“赵家的确是在零陵有权有势,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这里做了三十年的仵作。” 谁来做仵作,乃是县令自己个说了算。三十来年,她就不信,没有一个县令,有那么个熟人仵作,想要安排进来。可这么多年,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赵仵作。 其中之滋味,细品可见一斑。 “不多,若是仵作没有被抓,他还能借赵家的势,可现如今,赵家连撇清都来不及。” “池仵作不必为难乔二郎了,我一个外乡人,我来说便是。攒局之人,就是赵仵作。轮到我杀人的时候,我本想学前头的,在她的吃食里下毒,可赵仵作,给了我一根淬了毒的针。” “他说每一种杀人的手法,都只能用一次,所以我就拿了,按照他说的。在街上扎了芸娘的手指,把她毒死了。”?</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漏洞百出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漏洞百出 池时循声看过去,说话的那人正是风月楼的花娘朝月。 虽然已经换了囚服,可她说话体态之间,依旧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风尘气。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毒,我扎完她之后,大约只行了百步,她便倒地身亡了。我当时也犹疑过,只不过,旁人完成了我的心愿,我没有道理,让别人的心愿落空就是。” 她说着,突然笑了笑。 “左右,我如今这般活着,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池时说回了视线,又看向了那赵仵作,“现在,人证也有了。你安排醇娘去杀屠夫的妻子,可是她迟迟动不了手,所以,你便自己出手,放火烧人。醇娘到的时候,船已经起火了。对吗?”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又偏头,看向了乔二郎。 毕竟,乔二郎说过,醇娘去寻过他,那时候,他吞吞吐吐的,有许多的未尽之言。 乔二郎咬着嘴唇,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家娘子柳蓉,在闺阁之中时,曾经在机缘巧合之下,跟着醇娘学过刺绣。这还是在她成为绣楼大师傅之前的事情了,是以几乎没有人晓得。” “定亲的时候,醇娘曾经远远地见过我。那日在船上,她认出我来了。就在她被杀的前一日,她悄悄地来同问我,问我是不是亲手杀了人?” “她说的,跟池九爷说的,一模一样。芸娘死了之后,赵仵作也找了她,让她假冒屠夫娘子的姘头,约她游湖。提前准备一条小船,上头淋了酒,等那屠夫娘子一上船,便点火烧死她。” “可她临出门的时候,被人绊住了,误了时辰,等她去到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 乔二郎说着,疑惑的看向了池时。 毕竟,他因为担心被报复,没有对池时说过这件事情,而醇娘死无对证。衙役们去查,肯定能查到有人目击她在现场附近出现过,简直就是黄泥巴落进了裤裆里,百口莫辩。 池时又是如何知晓的? 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池时解释道,“醇娘在来报官之前,已经定好了小船,要同她的义女也就是小徒弟,一块儿前往岳州投亲。他们金银细软,什么都准备好了。” 这是张捕头去查问回来说的,池时当时便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一开始,想岔了,醇娘她不是来自首的。 是什么给了醇娘自信?自信她进了衙门的大门,说了这么一桩可怕的案子,还能够去岳州?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是无罪的。虽然有人帮她杀了陈大人的妻妹,可她自己不曾动手杀人。 “一开始我也只是有所怀疑,但是昨天晚上,我在审问你们的时候,你们回答的那些问题,让我越发的肯定了这一点。” “赵仵作想要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杀人。可是,你们都只是普通人,下手的时候,也会害怕,会出岔子。可这所有的案子,都是看上去拙劣,却十分的完美。” “每一个都好好的完成了。平日里受了委屈,受了苦楚,不敢反击的人,在杀起陌生人的时候,都突然之间杀神附体,像是吃瓜切菜一般,一杀一个准。” “这不符合常理。” 池时说完,看了一眼周羡,这就是那日,大家都去抓人之后,他们在那停尸的屋子里讨论的结果。的确是有人杀人,可赵仵作在补刀。 “我问酒博士,他杀昆二的时候,他是醒着的,还是不省人事的。他说,没醒,我打不过他。” 池时一边说,一边走到了赵仵作的跟前,抬手一拽,直接拽过来他手中的拐杖。这是一根竹节拐杖。 其实就是寻了根大小合适的竹子,打磨光滑了,然后在上头刻上一些附庸风雅的诗词,乍一眼看过去,像刷了绿漆的打狗棒。 “酒博士见昆二在茅房里睡了过去,将他的上半截身子挪了进去,酒馆里头人多,他怕叫人撞见,立马就跑掉了。你一直跟着在看,发现昆二醒了过来,用这根拐杖,戳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死死的按了进去。” “一开始我以为是酒博士随意拿起了放在后院的竹扫帚,直到今日你来陈大人给我办的庆功宴,我才灵光一闪,知晓这就是凶器。” 赵仵作听到这里,脸色再也绷不住了,他死死的盯着迟时,眼神愈发的阴郁起来。 池时不以为意,“仵作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个圆痕。昨夜我试探酒博士,他更是不知道,还有人用棍子戳了昆二。他是杀人未遂,真正的杀人凶手,应该是你才对。” 她说着,将那根拐杖,递给了一旁的张捕头,“你叫池惑拿着去同昆二尸体背后的痕迹对比,一定是吻合的。” 张捕头神色复杂。 昨夜他寻人打听过了池时,知晓了她最近在祐海办下的大事,都说她查案极快,可他完全没有想到,是这般的神速。 她那脑壳,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自己跑得像是一阵风一样,后面的人,再怎么撒丫子跑,也完全跟不上。 “诺。” “每一个凶案发生的时候,你都在现场。因为你十分的自负,控制欲极强,生怕旁的人,没有办法完美的按照你预想的杀人手法去做。” “第二个案子,勒死秀夫人的人,是这位老阿婆,她力气不大,是以当时秀夫人挣扎得十分的厉害,将她的手刨烂了,现在还留有伤痕。” 勒死秀夫人的,是想要杀死昆二的,那个赌鬼的母亲,她听到池时提及她的手,身子一颤,快速的将自己留下了疤痕的手,藏在了身后。 “她力气小,你帮着她一道儿,将秀夫人的尸体,悬挂在了桥上。” 池时说完,看向了一脸和气的乔二郎,又看了看那个孩子李得珍。 很可惜的是,乔二郎用的是自己买的砒霜;李得珍个子小,可冲劲很大,她连周羡都能撞动,就别提盘坐在大青石上打坐,毫无准备的法慧和尚了; 还有朝月,毒针是赵仵作给的,可刺人的人,千真万确的就是她自己。 这些人都是可怜人,池时的心亦不是石头做的,只可惜…… 唯一没有杀人的醇娘,还被屠夫给杀死了。?</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打脸(加更)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打脸(加更) 停尸的屋子,同这公堂,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不一会儿的功夫,池惑便拿着那竹拐杖走了进来,对着上座的陈大人拱了拱手,“大人,这拐杖的圆头,同昆二身上的淤痕,是完全温和的。” 正坐在上头,眼睛亮晶晶的听着池时断案,嘚瑟的抖着腿,只恨没有断个花生果盘来的陈县令,有些茫然的看了下去。 他刚想说,你告诉池时,告诉我做什么? 那话到了嘴边,方才惊觉,靠!我是县太爷! 他赶忙正襟危坐,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赵仵作,你教唆他人杀人,又动手杀死了昆二,屠夫娘子,协助朝月杀死了芸娘,又试图杀害池仵作。” “如今是证据确凿,认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要说?” 他说完了,等着下头的衙役们跺那杀威棍,等了半晌都没有声儿,方才想起,今日这场戏事关重大,不能让太多人知晓,所以那些衙役们,是当真喝醉了,此时都搁家中躺着醒酒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地。 陈县令清了清嗓子,张捕头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气沉丹田,叫喊出声“威武”! 池时无语的瞥了二人一眼,她日后若是在零陵当仵作,得与一对憨人共事! “哈哈哈哈!”那赵仵作深知大势已去,突然就笑了起来,他一边笑,还一边骂了起来,“威武什么?绿豆眼的王八羔子,有甚威武的?” 陈县令脸瞬间涨得通红,“你骂谁呢?” “赵仵作,你设这个局,真正想挑衅的人,是我的祖父吧。”池时突然说道。 赵仵作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眼光幽深地看向了池时,“为什么呢?你祖父同你提过我?” 池时果断的摇了摇头,“并没有,我祖父眼睛生在头顶上,从来不提他看不上的蠢人。” “噗”!周羡一时没有忍住,笑了出声,他立马将手中的扇子抬高了几分,挡住了自己的脸。 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 “你佯装摔断了腿,就是为了将仵作的位置空出来,想让池家的小辈前来做这新仵作。案子复杂,他们解决不了,自然会往永州城去,请我祖父前来帮忙。” “只可惜,你虽然心狠手辣,布局也还算巧妙”,池时说着,同情的看了一眼赵仵作,“只可惜,太过匠气刻意,一个驴子装了个马蹄子,恨不得到处炫耀,好似自己当真成了一匹马似的。” “有些东西,只有再投胎一回,才可以了。对了,这零陵县最大的棺材铺子,那也是我开的,看在你是我祖父的旧识,又是我的手下败将的份上,可以让你一分。” 赵仵作再也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池时摇了摇头,“既生瑜,何生亮?这句话,真的不适合你。毕竟那周瑜年轻貌美,非鹤发鸡皮老叟所能及。” 站在一旁的周羡,捅了捅池时,“差不多行了,再说血都吐光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池时“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向了赵仵作,“知晓你很想说你同我祖父的往事,那你说吧。” 站在一角,像是隐形人一般的久乐,闻言突然冒了出来,端了一把椅子,搁在了池时的身后,又端起一杯茶,递了过去,“公子,冷热正合适。” 池时点了点头,滑开了茶盖子,吹了吹,安安心心的喝起茶来。 大堂里又一次鸦雀无声。 周羡看了看自己身侧,那傻缺常康,并不在这里,他就算在,也没有这个眼力劲儿!这么一想,心中顿时愤愤起来,池时这厮,一个乡野小仵作,这排场,这装的劲劲儿,竟然比他这个九千岁还大!简直离谱! 赵仵作感觉到了蔑视,倍感屈辱,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 “十年前,就是池荣那个老贼,害得我在零陵,做了一辈子的仵作。没有想到,十年之后,我竟然输给了池家的一个奶娃娃,简直就是天道不公!” “我出身富裕,又是秀才出身,本来有远大的前程,可我年少之时,沉迷仵作之事,叛逆果决,一头扎进了死人堆里,再也没有回头路。” “我在零陵县衙里,苦熬了二十载。好不容易遇到了一桩冤案,费劲八年功夫,终于翻案,轰动整个永州。当时的永州知州,十分欣赏我,亲口许诺,要让我去州府做仵作。” “仵作虽然没有品级,但去州府,总比一直待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有更大的机会。就在我准备去的时候。池荣突然顶了我的缺。”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仗着自己的亲爹,乃是一品仵作,仗着池家是仵作世家,便轻轻松松的,拿走了我的位置。” “池荣不过是徒有虚名,若非没有本事,你们池家,又怎么会窝在永州不出,回不了京师去。真正厉害的仵作,早就被请去了刑部,大理寺,京师府衙……” 赵仵作说着,激动了起来,“我一直等待机会,可这零陵,就像是被佛光笼罩了一般,明明有那么多怨气,明明有那么多不平之事,可所有的人,都忍耐着,都是一群孬种。” “我等了这么多年,不说什么震惊全大梁的大案要案了,连命案都没有几桩!成日里就是抓牛找狗!我已经一把年纪,半只脚都进了棺材了,可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出了当年之气。” “你说得没有错,我是摆下了这个局,想要让你的祖父,声名扫地。” 他说着,有些苍凉的笑了起来,“可惜,你祖父那个缩头乌龟,连面都没有露。” 池时“哦”了一声,将喝完的茶盏,递给了一旁的久乐,“就这?” 她低下头去,抖了抖袍子上的灰,走到了赵仵作跟前,认真的说道,“我祖父当真不记得,世间有你这么一个人了。不过,我待死人,向来十分的和善。” “你虽然还活着,但同死人也差不离了。告诉你一个令你开心的事,你琢磨了十年的事,我在五岁那年就完成了。” 池时指了指自己的脚,“真真正正的,把我祖父,踩在脚下。” 她说着,袖子一甩,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了。 案子查完了,故事也已经查完了,至于该怎么审判,那是县令的事,同她一个仵作,没有关系。 “他怎么踩你祖父的?”周羡用扇子拍了拍池惑,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池惑捂了捂脸,“九弟年幼之时,时常惹祖父生气,有一回,祖父大骂他,说你这是拿脚踩我的脸,将我池家的颜面都丢光了!” “九弟一听,原地跳起,一脚踩在了祖父的脸上,然后说,祖父说,做人要诚实,不能撒谎。祖父说我踩了你的脸,我若是不踩,岂不是祖父的话,就是谎话了?” “百善孝为先,祖父让我踩,小九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恭敬不如从命了。”?</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公子不笑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公子不笑 周羡终于忍不住,哈哈出声。 就连乔二郎等那些人,也都嘴角上扬,忍不笑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好似这并不是在公堂之上,而是在一个平凡的傍晚,一群相邻坐在门前,说着彼此童年的趣事,就等着天黑了,各回各家。 “那个,诸位官爷,小人可能问一下,我搁巷子口,好好的打着更,不知道犯了何错,被抓来了。”在一片笑声中,一个弱弱地声音响起。 这声音,是从张捕头身后的柱子边,传出来的。 他扭过头一看,顿时也惊了,靠!池时莫不是忘记还有这个人了么?要不然抓来了,怎么提都没有提! 张捕头想着,便把这心声问出了口,“九爷莫不是忘记他了?” 池时已经不在屋内,周羡笑够了,站直了身子,“本就同他没有什么关系。池时提一嘴打更的烦人,不过是支开你,叫这老贼瞧着她身边人少了,好出来作案。” “哪里晓得,你倒是想得太多,把这打更人也抓来了。” 周羡说着,摇了摇手中的扇子。 一开始,他同池时不是没有怀疑过更夫。因为凶手有时间上的强制癖好,游走在夜晚的人,往往能够发现更多的秘密,而且更夫出现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不突兀的。 那么,会不会,更夫是代替赵仵作出现的人? 结局让池时非常的遗憾,这赵仵作脑子没有生出山路十八弯,他一根直筋,好不容易扭了七截,实在是扭不动了。还活着的那几个人,在昨夜的问话中,都没有表示出,还有第二人。 张捕头有些囧,池时的确是没有说,叫他把这个仵作抓来,她甚至没有看这人一眼。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那打更人凶道,“你嗷嗷什么?官府做事自有章法!” 说着,又对着陈大人拱了拱手,“大人秉公执法,这案子来得突然,并未请百姓前来听审,为避免人说,大人徇私枉法,乱用私刑,特让我请了你来……来这里做个见证。” “你不要不识好歹,出去了,好好宣扬一下我们大人的美德与智慧才是!” 打更人瞟了瞟绿豆眼陈大人,又瞟了瞟池时的椅子,虽然没有说话,但言下之意很明显:陈大人跟我似的,都被你们忘记了,哪里有什么美德与智慧? 张捕头说完,讨好的看向了陈大人。 陈大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简直是两眼一黑,若是楚王不在,这马屁他就受了。可楚王还搁那听着呢,这么一来,还不让人觉得,他啥实事不敢,光吹牛了? 陈大人想着,狠狠地瞪了张捕头一眼,心急的看向了周羡,“楚……” 周羡却是温和地对着他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陈大人脸一红,心中顿时平静了下来。 他已经去过京城,虽然未见过楚王,但是有听过他的传说。 今上脾气火爆,每日早朝的时候,都像是油中浇水一般,炸开了锅。一言不合,就同御史台的那帮子家伙,指着鼻子对骂,听说有一回,直接把一位老尚书,骂得抬了出来。 每每这个时候,下了朝,便会有一群大臣,去九千岁府中寻楚王。楚王性子温和,总是笑眯眯的,他一进宫,劝说几句,今上的气便消了。 满京城的贵女,谁不想做那楚王妃?身份尊贵不说,楚王洁身自好,温柔又体贴,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当真是天上才有的君子。 只可惜,他年幼的时候,遭人毒害,留下了旧疾,时不时的咳血,怕是年寿不昌。要不然的话…… 他只是一个小官,这些都是在京城的茶楼里听来的。可今日一见,传言不虚。 陈大人想着,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他突然想起,连池时都有椅子坐,楚王却是一直站着! 周羡见状,不着声色的退了一步,拿起扇子摇了摇,转身走出了公堂。 出了衙门,刚行到巷子口,就瞧见一条腿从墙角伸了出来,周羡眼疾脚更快,一跃而起,反手将来人按在了墙上,一低头,发现池时的拳头,已经在他的胸口了。 “我若是用几分力气,你的胳膊就被我扭断了。” “我若是用几分力气,你的胸膛就穿孔了”,池时说着,收回了拳头。 周羡亦是收回了手,没好气地拍了拍胸前并不存在的灰,“你不找地方歇着,在这里堵我做什么?” 池时掏出一条帕子,仔细地擦了擦周羡抓过的地方,到鼻子下闻了闻,又掏出个小香包来,在那地方拍了拍。 周羡…… “祐海有什么?零陵又有什么?祐海那位,是宫里头出来的,你从她的遗物里找到了线索,所以来了零陵。零陵也有宫中出来的人么?” “你在查什么案子?” 虽然最近她一连查了好几件大案,但是这种事情,并非是日常。 现如今,大梁国力昌盛,天下太平,除非遇上灾年,大部分的百姓,都是可以自给自足的。是以这种恶劣的凶案,有时候半年也碰不上一件。 像零陵之前,就已经平静许久了。 是以,能让楚王大老远跑过来的案子,实在是让她十分的感兴趣。 周羡眉头一挑,“你这么想知晓,不若同我一道儿上京去,为楚王府效劳。” 池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伸出了一根小手指头,淡淡地说道,“陆锦叫我不要随便欠别人人情,这回陈大人这么配合,也是因为他知晓,你是楚王的缘故。” “虽然你只起了小指甲盖这么大的作用,但我也不是不能还你。” 周羡被她气乐了,拿起扇子,轻轻地打了下去。 池时轻轻一别,那扇子便落在了她的肩头上。 她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小指甲盖,还清了。” 说罢转身便要走,却是被周羡给拽住了。 “这里……”周羡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了一阵惊呼声,他扭头看过去,只见常康站在不远处,惊讶的张大了嘴,“天哪,公子,你怎么不笑了!” 周羡一愣,下意识的扬起了笑容。 池时正仰着头瞧他,这一笑,好家伙,百花盛开。她忍不住对着周羡,便打了一个喷嚏。 “你不觉得你……” “池时你给本王闭嘴!”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第一时吹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第一时吹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池时的嘴里说不出好话,这是周羡痛的领悟。 他拿出帕子,擦了擦脸,往后跳了一步,狠狠地瞪了常康一眼。 常康一个激灵捂住了嘴巴,随即他眼眸一动,狗腿子地跑了过来,“公子,不笑也挺好的,你小时候,就不喜欢笑。” 周羡抬扇要捶他,他也不躲,又惊喜的看向了池时,“小九爷怎么也来零陵了,我一进城,就听说案子破了,还当时我们公子本事呢!” “虽然恶人抓着了,但也没有几个,敢随意挂灯笼的,巷子口黑灯瞎火的,一路走来,萧条得很。您二位吃饭了吗?我们公子,身子不好,还偏不会照顾自己,时常都不好好吃饭。” “挑嘴得很,不过上回小九爷送的鳝鱼,他格外的爱吃。就是这紫苏,也不知道京师有没有。” 周羡额头上的青筋都要暴起,“就你有嘴,巴拉巴拉的。” 常康嘿嘿一笑,往池时那边缩了缩,“这么晚了,不如小九爷同我们公子,一块儿去吃个饭吧。这零陵城中,有一家酒楼,蛇羹做的格外的好。” 周羡耳朵一动,这常康虽然愚蠢到家了,但倒是歪打正着,同他想到一处儿去了。 他要查的事情,事关重大,非到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轻易同外人道,是以先前,不管池时如何试探他,他都不好多言。 可最近这几个案子看下来,他算是发现了,这厮这么嘴欠,却还没有被人打死,一来是他能打,但是更重要的是,他有真本事在身。 蠢材还折腾,那叫丑人多作怪;奇才好折腾,那叫天才的烟火气。 周羡心中想着,却是暗自发誓,这话他一辈子,都不夸出口的,现如今池时这人的自信心,已经比祐海县还大了,若是再夸,他还不冲破大梁,整个天地都装不下他。 “公子,常康说的是茱萸楼,那里做蛇羹的师父,是夫人特意寻的一位药师,说是蛇羹,不如说是龙凤煲,里头加了许多滋补的药材,不会寒凉。” “到了冬日,那蛇畜都缩洞里去了,吃蛇羹得提前订上,不过这是咱家的产业,一早我已经叫师父做上了。因为不知道要在零陵待多久,咱们家的别院,在山里头,风景是好,却离这城中有些远。” “是以小的便尚未买宅子,在那茱萸楼顶楼,给公子布置妥当了。昨儿个住在后衙,当真是苦了公子了。” 久乐说着,看了常康一眼,又恭敬地站在了阴影里。 周羡心中一酸,忿忿地看向了常康,什么叫做人比人气死人!这就是! “走罢”,池时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昨夜的确是没有睡好,虚目不在,我有些睡不着。” “虚目是谁?”比起心酸的周羡,常康倒是乐呵呵的,“那敢情好,跟着东家吃喝,那还能差得了?” “虚目是我家公子雕刻的一个骷髅人,公子睡觉的时候,会让虚目站在床前。公子说了,温故而知新,身为仵作,就应该对人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肉,甚至是每一根毛发,都如数家珍。” “只有这样,才会听明白亡者想要说的话。有的时候,真相往往就藏在那些细节之中。” 他说着,仰了仰头,自豪地跟上了池时。 自打池时还是个小孩子,他便跟在身边了。哪有什么不世的天才,他们家公子,便是闭着眼睛,都能拿刀刻出骨头来。 “虚目的每一根骨头,都是可以拆卸下来的。有的时候,公子会将骨头打散了,然后随便抓起一片来,说出这是什么骨头,是在什么地方的。” 同池时并肩而行,走在前头的周羡,听着久乐的话,忍不住竖起了耳朵,一边听着,一边偷偷地打量池时,生得极好的一个人,竟是这样的变态! 久乐越说越是起劲,“有的时候,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碎骨了。你跟着你家公子走南闯北的,应该知晓吧,有的人格外的话,把人斩碎了,到处扔。” “我们公子,能将那些碎骨,拼起来,拼成一副完整的骸骨。当初祐海人见了这一幕,谁人不说我家公子神了!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是我们公子小时候玩的游戏。” 常康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家公子小时候玩的都是琴棋书画,再要不就是练武。头一回练轻功水上漂,还掉进了河里,哈哈,是侍卫拿网兜子,把他捞上来的。” 周羡耳根子一红,轻轻地咳了几声。 一扭头果不其然的瞧见了池时鄙视的眼神,不等她说话,周羡立马说道,“那时候我只有三岁,现在我会水了。” 后头的二人聊得带劲,全然没有注意到前头的二人,久乐哈哈笑了两声,“不会水可不行!一到夏日的时候,我家老爷就会带着两位公子,一块儿去野湖里泅水。” “老爷养了好些猫儿,需要吃很多鱼,父子三人,便搁那水里徒手抓鱼。老爷时常一条都捞不着,就拿着钓竿,搁岸上加油。” “公子对捉鱼没有兴趣,但他能潜得很深,毕竟湖底下,经常会有沉尸。你知晓的吧,就是那种绑着大石头,沉下去的。” “很惨,泡的肿胀得像是发面的馒头不说,还被鱼啃咬的面目全非的。一般的人,看都看不得……” …… “你生这么大,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同验尸有关的么?” 旁的孩子玩七巧板,池时玩的是拼碎骨;旁的人玩的是木雕艺术,池时雕的是骸骨,就连学个游水,都是为了捞河底沉尸。 “难不成,你还会看风水,看哪里藏有尸体?” 池时摇了摇头,“不用我看,有罐罐。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同尸体有关。你还不是一具尸体,我也跟你一起说话,一起用饭。” 周羡一梗,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是滋味呢? “这里不是京城,你若是不想笑,可以不笑。左右笑起来,丑死了。”两人安静了好一会儿,到了那茱萸楼前,池时突然又道。 她一说完,朝着那小楼行去,掌柜的显然早就做了安排,恭恭敬敬地在门口迎着她,“九爷来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周羡站在原地,直到身后的常康走了过来,“公子,你怎么不进去。” 他哦了一声,垂下了眼眸,不想笑,就可以不笑么??</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周羡目的 周羡瞧着,往后退了一步。 自打他认识池时开始,这厮便拽上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突然之间,变得呆呆地,竟然意外的生动了起来。 可你以为他是林间小鹿,那你便错了,小鹿它不可不会一蹄子将神像砸个窟窿洞! 站在池时身边上香的妇人,率先回过神来,她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一脸慈爱,“没事没事,神佛慈悲,定是不会怪九爷的无心之失。” “九爷一片赤子之心……我瞧这神像也已经有些年头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替他老人家重塑金身。” 池时摇了摇头,“我有钱。” 她说着,回过头去,伸手进去掏了掏,像是要将她不小心“失手”弄进去的碎片掏出来,可掏了几下,却是手一顿,从里头抽出一个白森森的脚掌来! 池时对着光看了看,认真的说道,“这是人的右脚掌,从脚掌长宽来看,应该是女子或者孩子的脚。” 以池时为圆心,周遭一丈之内,已经空无一人。 先前待她慈眉善目,好心要掏钱的夫人,捂住了自己的嘴,脸色煞白,拔腿就冲了出去,扶住了棵大树,吐了起来。 她当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觉得这煞星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值得关爱! 九爷年纪再小,那也不是寻常人。 池时瞧着,波澜不惊,这样的场景,她已经遇到了许多次了。 她眼眸一动,瞧中了香客中的一个壮汉,所有人里,只有他是最淡定的,“麻烦这位兄台,去祐海县衙走上一遭,就说这土地庙出了命案。” 那壮汉木着一张脸,点了点头,“九爷放心,小人这就去。” 土地庙的神像中掏出了枯骨,那胆小的人悄悄散了去,倒是一群好事又胆子大的,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不一会儿功夫,便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这驴子,还有兄弟姐妹吗?”周羡说着,朝着池时走近了一些,他的身上并没有熏香,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干净的味道。 像是踏青的时候,问道了山间野草的清淡与冷冽。 池时摇了摇头,“罐罐他娘,生了它之后,就没了。它小时候,是我家狗养大的。” 周羡张了张嘴,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所以,当日张大来走了之后,凶手并没有把梅娘的尸体带走,而是藏在了这神像之中,等到周遭的乡民来了,他可以再趁着人群杂乱,融入其中,然后不着痕迹的遁走。” “只是……”周羡皱了皱眉头。 大梁朝如今的皇帝,乃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人人都说他周羡年纪轻轻便执掌刑部同大理寺,乃是得了偏爱。可自他接了那清平印起,大大小小的,也断了不少案子。 若是一直跟着他的那位老仵作年纪大了,想要回去享天伦之乐,不便随他东奔西跑了,他都不会给池时一个眼神。 池时是很厉害,但是他周羡,也不是吃白饭的二世祖。 “只是神像十分的重,要在短时间里,在里头藏好尸体,可不是容易之事。” 这神像足足有两人高,十分的威严。 要抬起神像,然后在里头藏尸,可不是容易之事。 池时闻言,撸起了袖子,马步一扎,气沉丹田,一声呔,朝着那神像端去! 周羡顿时脸都绿,他就从未见过,这般鲁人! 他脑袋想着,手已经先动作一步,深吸一口气,附着池时,猛的用力。 周围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只见这瘦得像是一对筷子,两个高跷的单薄人,就那么合力,将整个神像抬了起来。 随即便是轰的一声,那神像落地,搁在了一旁。 那神像一被端走,高台之上,瞬间露出了一具白骨。 那白骨被人用棍子支撑着,立在那里,除了被池时提前掏出来的那个脚掌之外,完好无损! 一片哗然。 “你刚刚也感受到了吧,这神像乃是中空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工匠偷工减料,我并非有天生神力,却是轻轻一戳,就将它戳出了个窟窿洞,足以说明问题。” “这个神像,在八年前洪灾之后,重修过。工匠将他放大加固了。十年前,它要更轻一些,小一些。有功夫在身之人,虽然费点力气,但并非搬不动他。” “但这件事,暴露了两个疑点。” 池时说着,却听见周羡不停的咳嗽了起来。 他被打断,有些不悦,扭过头去一看,却见那人拿着帕子,捂着嘴,已经咳得满脸通红。 周羡见他看过来,快手一收,将那帕子藏进了袖中,有些艰难的说道,“被灰尘呛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抢在池时前头说道。 “是有两个疑点,一来,十年前,凶手是如何知晓,这个神像是中空的,而且刚好能够藏住一个人?这说明他对祐海本地之事十分了解,而且是个功夫不错的练家子。” “二来,这神像就像是一个倒放的花瓶,瓶口同桌案接触。所以尸体腐化的时候,留下了不少痕迹,在旧庙的桌案上。” “那么问题来了,八年之前,移动神像的时候,为什么里面的骸骨没有被人发现?” 那个时候,工匠搬动神像,也应该像今天他同池时做的结果一样,直接露出骸骨才对。 池时有些意外,他歪着头,看了看周羡,从袖中掏出了一方帕子,压低了声音,“擦擦嘴吧,你的嘴边有血。” “你这么虚,不必帮我搬的,我一个人也可以。毕竟胸口碎大石的时候,大石也是我自己盖在自己身上的。” 周羡一怔,没有接池时的帕子,他掏出了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又像个无事人一样,笑了起来,“所以,这个案子,同八年前移神像的人,脱不了干系。”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仰起头看起了那具尸体来。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她说着,纵身一跃,跳上了桌案。 她身量远高于一般的女子,比这骸骨,高出了整整一个头来。 “死者女性,颈椎断裂。右臂年幼之时曾经骨折,肋骨断裂,有轻微愈合痕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达成交易 池时站在院中,伸了伸懒腰,仰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明日便是十五了,今日的月亮已接近满月,格外的耀眼。 “想说什么便说,还是说血已经堵着你的嗓子眼儿了?看在咱们也算相识的份上,你若是死在了零陵,我拿永州城最好的棺材敛你,算是全了情谊。” 站在池时身后的周羡脸一黑,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都痒了起来,他猛地咳嗽地了几声,无语地说道,“大可不必。” 他说着,看了看池时的脊背。 他算是发现了,池家不管是好竹还是歹笋,高矮胖瘦,一个个的倒是挺得十分的板正,看上去堂堂正正的。 “骆驼若是打小便练胸口碎大石,驼峰也能压得跟门板一样平。” 周羡一听,哈哈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怕池时的肩膀,瞥了瞥他的胸前,“的确是瞧着比我平坦些!好在是胸口碎大石,若是脸碎大石,那你们岂不是都要变成饼人?” 池时呵呵一笑,抬脚便朝着周羡踹去。 周羡虽然有病在身,但那也是“打虎英雄”出身,哪里这般容易中招?他身形一闪,手中的折扇朝着池时的脑袋捶去。 池时往后一仰,一个倒钩凌空腿,踢向了周羡的下巴。周羡见状,收了笑意,这打人不打脸,池时这厮竟然不守江湖规矩! 二人越战越酣,嗖的一下便上了屋顶,你一拳我一脚的互殴了起来。 “你虽然自负,但小菜一碟什么,未免炫耀得太过低级,不像你。”周羡一拳,朝着池时的眼窝子锤去,嘴中念念有词道。 到现在,他还记得在那天字第一号房里,池时提着一桶鳝鱼来炫富的天秀之举。 “我何时炫耀了?”池时颇为疑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周羡冷笑出声,你看,来了!池九爷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炫耀! “乔二郎并没有实话实说,大半夜的,戴着面具出门,反倒引人注意。你最后问他,若是抓到了屠夫,他的回答是否还是如此,乃是试探。” “他在害怕。屠夫没有抓到,他能够做出当街把醇娘割喉之事,便能够杀其他人报复。可这不是他最害怕的。他真正害怕的,是幕后之人。” “幕后之人一日没有抓到,那么,他们就不敢说真话。” 所谓的互助杀人的七个凶手,不过是幕后之人放在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他能够知晓这么多人的秘密,并将他们攒在了一起,便有能力,在棋子背叛他之时,杀死他们最重要的人,来当做报复。 乔二郎,认得那个人。 池时并不意外。 周羡这个人,在查案方面,并不像是他如今展现出来的一般,只会捧哏,在一旁围观。她并没有忘记,这个人,其实是在京师重地,执掌刑罚,统领三司的九千岁。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简单的角色。 她知道的东西太少,是以并不能够推断出周羡的目的。 “没错。剩下的几个人,都遭人胁迫,若追问起来,同乔二郎无异。为今之计,是要等。凶案并没有结束,朝着县衙的红点,迟早要在固定的时刻降临。”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陈县令把我的小菜一碟放出去了,那个幕后之人,下一个要杀的,便是我。届时,所有的谜底,迎刃而解。” 她说着,一个黑虎掏心,朝着周羡攻去。 周羡却是没有动,啪的一声打开了扇子,轻轻地摇了起来。 池时一个急刹,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袍子上的灰,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周羡瞧着好笑,随即也跳了下去,手头的折扇摇得越发的欢快,“陈大人办事当真麻利。” 陈大人得了楚王赞扬,那绿豆眼一缩,几乎在脸上,都要瞧不见了,他激动地弯下了腰,“您过奖了。我……我……都是九爷安排得好。” 这话一出,陈大人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周羡闻言瞥了池时一眼,“既然同其他人无关,你便让他们都散了,先回去罢。” 陈大人地腰弯得更低了,高高兴兴地应了声“诺”,一个转身小跑了出去。 那些衙役们,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犹疑地将押来的人,一一送了乔家人所在的屋子里,甚至包括刚刚从风月楼的锦被里捞出来的朝月。 “你们将乔家的其他人,也送回去罢”,周羡吩咐着,见那柳蓉要说话,对着她摇了摇头,“看顾着孩子。” 柳蓉脚步一顿,看向了乔二郎,乔二郎温柔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蓉娘,你们先回去罢,按照我之前说的做便好了。” 柳蓉眼眶一红,抱着怀中已经睡着的孩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乔家人一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从衙役单独把他们从人群中揪出来开始,他们便什么都明白了。 池时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他们的衣着打扮还有神态,同乔二郎描述的,并无二样。 第一桩案子,是大骷髅酒馆的酒博士,代替赌鬼的母亲,溺死了收债的混混昆二;第二桩案子,是赌鬼的母亲,代替乔二郎,勒死了秀夫人;第三桩案子,乔二郎代替李得珍,毒死了她的弟弟李得宝; 紧接着,第四桩案子,李得珍代替花娘朝月,将法慧和尚推下了山崖;按照这种顺序推断,第五桩案子,代替醇娘用毒针在街头扎死陈大人的妻妹芸娘的人,应该是花娘朝月。 然后是第六桩案子,醇娘代替屠夫,烧死了她出轨的妻子;第七桩,屠夫代替酒博士,用石头砸死了大骷髅酒馆的掌柜的; 第八桩,也就是今日方才发生的,乃是意外之举。是醇娘前来告状,却被屠夫灭口。 池时想着,看向了酒博士,问道,“你将昆二灌醉,推下粪坑时,他是醒着的,还是未醒着的?” 那酒博士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池时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抬起头来,露出了好看的丹凤眼,嘴唇抿了抿,“不是醒着的,醒着我打不过他。” 池时眯了眯眼睛。又看向了那李得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告别祖父 “什么事?杀猪刀呢?”池时问道。 张捕头上下打量了一眼池时,他生得十分的好看,唇红齿白,就是一双眼睛,深邃得让人看不清。身量薄薄地,有些纤长,好似伸出手去,就能够将他捏爆了。 可就这样的一个少年,他头一回来零陵,只看了尸体几眼,便能知晓,死者是做什么的。这让他觉得,他这么多年的仵作,好似都白做了似的。 先前看他嚣张,只觉得他欠揍;可现在,这人再怎么张狂,他都觉得,是应该的。 张捕头摇了摇头,“醇娘是锦绣阁里年纪最大的师父了,她一直都没有成亲,收了一个徒弟名叫翠叠,养在膝下。翠叠说,醇娘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夜里一直做噩梦,嚷嚷着走水了。” “就在前几天,她同东家请辞,说再也不接绣活了。翠叠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在家中等她。等她同陈大人说完话,她们便一起去岳州投奔亲戚。” “但是,我问过翠叠了,她说醇娘是个孤女,以前从未听说过有亲。” “至于杀猪刀”,张捕头说着,语气沉重了几分,“零陵城中,屠户大概二十有余,其中离县衙近的,有四家。这个时辰已经收摊了。我问过了,四个屠夫,都好好地在家中用晚食,并未有人出门。” 池时皱了皱眉头,拿起桌案上的朱砂,在那户地图上,点上了醇娘这一颗红点儿,标上了一个数字八,她转过身来,继续看向了第三名死者李得宝,“醇娘是知情人,被人灭口了。” “杀猪刀是稀罕物,寻常百姓家并没有。” 池时说着,有些唏嘘,也就是在这个时代,缺少了很多鉴定的法宝,若是搁在她从前,将那二十余把杀猪刀拿过来,验看一下哪把上头有人血,哪把便是凶器。 张捕头点了点头,“我会继续查城中屠户的。” 池时没有应话,接着验看起那李得宝来,“死者脸部,手腕处,都没有淤青。你之前说,他在外玩耍,口渴之后,小厮进屋端水的间隙,喝了带有砒霜的糖水。” “他是自愿喝下糖水的,没有人强迫。不是诱骗,就是熟人。砒霜乃是药材,喝下肚中,并不会立即死亡,凶手放了很大剂量。” 她说着,走到了第四名死者跟前,掀开了白布。 周羡跟在池时身后,伸头一看,这是一个年轻的和尚。比起前几人,他死状破残,令人不忍直视,“难怪之前陈大人并不觉得这是一桩连环杀人案,凶手的杀人手法,实在是太随便了。” 死者之间也毫无关联,有混混,名女子,小孩,现在甚至出现了和尚…… “第四名死者,是附近凌云寺的和尚,法号法慧。凌云寺经常给逝者做法事,擅长给亡者超度。法慧大师每日都会去后山的大青石上打坐禅……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掉到悬崖下去了。” 池惑解释完,见池时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也不说话,迟疑的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池时的衣袖,“九弟?” 池时却是不理会他,猛的一转身,坐到了桌案前,拿起笔,沾了沾墨,写了起来。 “当天法慧大师,是给李得宝诵经超度吗?”池时下笔如飞,写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 池惑一愣,看向了张捕头。 不是每一个仵作,都像池时一样,能破案的。那会儿,他还没有来这零陵城,就算来了,这么多尸体,验都验不完,又怎么会去问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张捕头见池时异常的认真,有些慌乱,“是的……我姐夫李员外,老来得子,十分的重视。得宝要留在县衙里,不能下葬。李府的人,便拿了他的衣冠,去凌云寺,请大师诵经。” “毕竟,他是个孩子,又是枉死。” 池时在那纸上又添画了几笔,紧接着又问道,“李得宝在哪里开蒙念书?” 张捕头一愣,猛地看向了第二名死者,“在零陵书院。城中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零陵书院里上蒙学。零陵书院,是秀夫人的两个秀才儿子开的。” 池时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言,站起身来,又朝着后头的尸体继续看了过去。 “第五名死者,是陈大人的妻妹,名叫芸娘。芸娘有一日上街,突然就倒地暴毙了……”池惑说着,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说起来惭愧,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如何死的。” “她的身上并无淤青。我验尸的时候,发现她口耳鼻中都有黑血,怀疑是中了毒。可她是怎么中的毒呢?她用过的食物,穿过的衣服,我都验看过了,都没有毒。” “而且,陈大人家中,每个月都会请郎中来诊平安脉。芸娘死的那日早晨,郎中刚刚把过脉。” 周羡耳朵听着,眼睛却是忍不住看向了池时放在桌案的那张纸,“你不如一口气,将后头的死者都先说了,然后让池时,再慢慢地查明他们的死因。” “如今人多嘈杂,等到夜深人静了,他才能瞧仔细了。” 的确,几乎没有几个仵作,喜欢被人围观着验尸的。陈大人还在,也不好意思,对他小姨子动手不是。 池惑一听,询问的看向了池时,“九弟?” 见池时点头了,他方才继续介绍了起来,“第六名死者,是一名妇人,名叫李娥。衙役发现她的时候,她在湖中心的一条小船上,船起了火,她被人烧死了。” “第七名死者,是大骷髅酒馆的东家。他走在路上,被人用石头砸破了后脑勺,当场毙命。这二人的死因,都十分的明显。凶手几乎已经不掩饰他的罪恶行径了。” “用以杀人的手法,越发的激烈!包括第八个被当街割喉的绣娘,八个人的死法各不相同,凶手简直像是在尝试着不同的杀人手法,想要找出最适合自己的。” “现在”,池惑说着,抬手指了指那张画了红点的地图,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所有的人,“下一步,这个红点儿,就要进县衙了。再不破案的话,死的那个人,就是你我。” “凶手他,分明就是在给跟我们比试!” 他说着,激动地抓紧了手,他来的时候,零陵已经死了六个人了。若是他能够立马破案,是不是第七人,第八人,就不用死呢? “你说得对也不对”,池时摇了摇头,打断了池惑的慷慨激昂,“凶手不是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家族荣光 “九爷今儿个怎么得闲来了?奴这就去叫人拿那醉花酿来。” 池时一进门,一个穿着玫红烫金裙,缀着金步摇的妇人,便惊喜的迎了上来。她说着,转过身去,瞪了那唱小曲儿的曲伎一眼,骂道,“没些眼力劲儿,九爷不爱听这个。” 那曲伎闻言抬头看了池时一眼,顿时双颊飞红,低下头去,再抬头已经是一汪清泪,唱起了哀歌!那缠缠绵绵,戚戚沥沥的,听得叫人肝肠寸断。 池时听着,耳朵微动。 不是,世人对她到底有什么误解! “庹娘,寻间雅室。” 庹娘乃是这醉花楼的东家,她原本是祐海城中的花魁娘子。有那富商想要替她赎身,纳为妾室。却是被她拒了。 后来她自己给自己赎了身,租了池时的这座小楼,开了醉花楼。在这祐海城中,颇有声名,好的坏的,说什么的都有。 “九爷随我来。”庹娘神色微变,复又笑了起来,对着跑堂的小二啐道,“愣着作甚?还不去拿醉花酿。” 她说着,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引着池时上了三楼。 “池仵作当真癖好独特,人来这醉花楼,是来寻开心的,你倒是霸道得紧,叫这么多人,都随了你。” 周羡站在栏杆前,手中握着一个小酒盏,显然在这楼梯口,已经等候多时了。 池时抬起眸来,扫了扫周羡的脸,“鳝鱼血得用,要是上了灵堂,还笑,会被打的。” 周羡微微一笑,对着池时端了端酒盏,那模样,好似池时刚刚说的是祝酒词一般。 他倒是没有想到,在离开祐海之前,还能再遇见池时。 “那池仵作去喜宴,是不是也会被打呢?” 池时有些意外的看向了他,想了想,“被打过,没打赢我。” 他说完,留下目瞪口呆的周羡,随着那庹娘,进了旁边的雅室,门啪的一下关上了。 庹娘忙沏了茶,跪坐了下来。 “九爷可是有话要问奴,奴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年奴不愿嫁人,遭那狗贼报复。满城人都看奴的笑话,只有夫人,愿意把这小楼,给奴开酒楼。”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 “是以前的一桩旧案,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会儿醉花楼新开不久,你应该还记得。” 庹娘一愣,“您是说孙占杀死邓秀才的案子?” 池时点了点头,“孙占同邓秀才,在酒楼为何起了争执?” 庹娘皱了皱眉头,仔细思索了一番,方才说道,“是因为孙夫人。孙占同邓秀才,乃是同窗。孙夫人以前是他们夫子的女儿。孙夫人同邓秀才有过情缘。” “但是邓家贫寒,出身乡野,远不及孙家书香门第。孙占无论人品才学,都比邓秀才要高上一筹。于是夫子做主,把女儿许给了孙家。” 庹娘说着,指了指隔壁的那间,便是先前周羡所在的那间雅室。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醉花楼刚开,我特别珍惜夫人给的机会,恨不得讨好每一个客人。那群人当中,有一位赵员外,以前是我的恩客。” “当天是赵员外生辰,宴请诸君,他出手十分的大方,因此我格外关注他们这一群人,听得一清二楚的。” “他们喝了很多酒。那么一群东西,灌了几两黄汤,自然就开始说女人了。不知道怎么地,邓秀才便说孙夫人很白。 孙占二话没有说,上去就是一拳,正好打着了邓秀才的鼻子,流了好多鼻血。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打得十分厉害。”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孙占是读书人,他的力气很大么?” 庹娘又想了想,“应该力气很大。这醉花楼里的桌椅,都十分的笨重,可是孙占当日,把桌子都掀翻了,端着一张条凳,就要砸邓秀才。” “还是池二老爷给拦住了。孙占一边打人,还一边说要杀掉邓秀才那个狗娘养的。好多人都听到了,后来捕快来问,我也说了。” 庹娘说着,好奇的看了一眼池时,“九爷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了?” 池时并没有回答她,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当时来的有哪几个人,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孙占,池二老爷,邓秀才,赵员外,还有马镖爷,董掌柜。孙池邓赵四人是同窗,马镖爷是赵员外的舅兄,董掌柜是附近卖文房四宝的。”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仔细的思索了很久,方才说道,“有一件事情,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奇怪。就是他们几个人,在说女人之前,在讲志怪之事。” 池时来了兴趣,“奇异之事?是什么?” “当时九爷年纪小,自然是不记得了。就在这桩案子之前,祐海出了一件怪事。就在城外的土地庙,一到夜里,便会有女人在哭。” “那声音十分的凄美,听起来就感觉是一个美人儿。可有人循着声音寻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寻见。当时马镖爷说,他有一回走镖,真真切切的听到了。” “于是派了手下的镖师去查,结果在那土地庙里,发现了一个白影。他吓得立马就跑了回来,马镖爷刀口舔血的,自是不怕。” “当下就领着一帮子人,过去瞧了,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庹娘说着,恍然大悟起来,“没错没错,那会儿祐海出了好些,风流书生与美貌女鬼的故事,是以他们一桌子人,方才说起了女人。”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样!当时邓秀才喝多了,还不舒服得很,去一旁吐了,我还问了他要不要给煮碗醒酒汤。他说不用。” 池时端起了桌上的茶壶,给庹娘倒了一杯茶。 庹娘一惊,端起杯子的手都抖了起来,她看了看那茶,想要喝上一口,倒了嘴边,却有没有喝,只端在那里,激动的哆嗦着。 “后来呢?孙占同邓秀才,是一块儿走的么?” 庹娘点了点头,“马镖爷看他们闹得不像话,将二人分开了,赵员外做中,两人打了一场,酒也醒了些。出去的时候,是搂着肩膀走的。” 她说着,有些迟疑,“我站在楼上,瞧见孙占朝家的方向走了,又折返回去野湖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一起上京 “我很威风?” 池时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虽然她依旧是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但莫名的,就让人听出了疑惑。 陈山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周羡,“九爷平易近人。” 池时重重的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周羡听着,眉头忍不住跳了跳,的确是平易近人,刚都把人打到泥里去了呢! “我从永州府回来之后,陆锦有同我提过。东山村村长的次子刘钰去过祐海县衙,说东山有大虫伤人,那大虫为麻姑所养。老虎年幼之时,麻姑曾经靠着驭虎,为家中挣过田地。” “后来老虎日渐长大,所食甚多,且野性难驯,在今年春日的时候,将其放归山林,在此前,东山并未有过老虎伤人的传闻。” 池时的外祖母前些日子生辰,她替母亲去了一趟永州城。 因为原本在祐海做仵作的七哥池冕,要调去零陵,她这才回转,昨日夜里方才回到祐海。不然的话,就凭借她这一身本事。 县令也不至于派人前去永州府求助,直接她上阵,也能一拳打死虎。 她同周羡都又高又瘦,搁一块儿站着,那就是活生生的一双筷子,没有道理,快要咳出血来的周羡能做打虎英雄,她却是做不得。 她想着,心头一动,这老虎还会审时度势不成,见她不在这地界,就出来伤人了? “先前来的路上,一共有三家送葬。这头一位,是曹老爷子;第二位是来报案的刘钰……”至于第三家,不用说,就是陈家了。 “你们以为父亲被大虫所害,觉得是麻姑御虎伤人,便怪罪于她,将她赶到山上去,要她杀虎偿命。后来过路的这位……” 池时说着,皱了皱眉头,询问的看向了周羡。 周羡心头一梗,脸上却是笑意不减,“在下周羡。” 他在城中已经说过一次了,池时脑力惊人,连这山野匹夫的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的,没有道理,偏生记不得他。 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过路的这位打了虎,要抬去城中。村中只有刘钊有马,于是你们便让他跟着去看。刘钊听了我的话,急吼吼的回来告诉你们,麻姑不是被老虎咬死的,是被人杀死的。” 池时看了看陈山,见他虽然惊讶却不慌乱,心中有了推断,“三家人,你们并不知道谁是凶手,想着一来麻姑是你们赶上山去的,多少脱不了干系。” “二来,若是其他两家杀的,那也算是为了家人报了仇。去帮着隐瞒一二,也算是同仇敌忾了。” 陈山震惊的看向了池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九爷就像亲眼瞧见了一般!村中的人,都亲眼瞧见过麻姑驭虎,这东山以前并没有这等凶兽了,这一只,就是麻姑放的那一只!” “那日上山,除了找到我阿爹,同曹叔之外,还找回了刘钰的衣服,可怜他连根手指头都没有剩下。我们抬了人回来,方才发现,三人身上的贵重之物都不见了。” “我阿爹实在是太惨了,我们这些做儿子的,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这老虎吃人,可他不吃铜臭之物。 在我阿爹身上,有一块我们刘家祖辈传下来的银锁牌,上头刻着每一代长子的名字。他一直挂在脖子上,从来都不离身。可那银锁牌不见了。”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你们在麻姑家中找到了吗?你爹的锁牌。” 陈山摇了摇头,“刘钰是村长的儿子,村长领着我们,搜了麻姑家。虽然没有搜出锁牌来,但却是搜出了一个宝箱,里头放着好些首饰。那麻姑同她夫君王麻子,好吃懒做,连田都不怎么会种,哪里来这么些钱?” “我们当时气晕了头,想着这恶妇不知道带着她那老虎,做了多少杀人越货的勾当。原本按照我们祐海的规矩,这等毒妇沉塘了事。” 陈山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池时,“九爷以前说过,不许我们沉塘,我们就没干,只要那麻姑去县衙自首。” “那麻姑却是死不认罪,还说她那大虫,从不吃活人!又推说现在大虫也不听她使唤了。我们怒极,就将她赶上了东山。若是那老虎不吃她,那就是听她话,认得她。” “她就是害死我爹的人。若是那老虎吃她,那畜生也是她放的,活该!也算是为了我爹报仇了!” 陈山说着,对着池时磕了个头,“九爷,后头的事情,就是你说的那样。我们陈家可没有去杀麻姑,我以为其他两家做的……” “九爷,先前是我对九爷不敬,陈山自罚大嘴瓜子。可是九爷,若是我阿爹不是那畜生害得,那又是哪个畜生不如的,杀了我阿爹啊?”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一直笑吟吟的周羡,从她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换过任何表情,已经以同样的弧度,笑了一天了! 极有可能,面部神经有问题! 池时想着,眼神中多了几分同情。 周羡被她看得心中发毛……不是,他凶猛得能一拳捶死老虎,权势滔天,天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不说万岁万岁万万岁,那起码也是千岁千岁千千岁。 可在这个人眼中,他觉得自己下一口吸进的气,就是最后一口。 “池九,都抬回来了”,池时听着这声音,朝着门口看过去。 去追人的捕快陆锦,领着曹刘两家人,抬着棺材,走了进来。 好在陈家的堂屋够大,三口棺材并列排开,竟然也放得下。院子里,挤满了披麻戴孝的亲眷,看上去好不凄凉。 池时点了点头,手过去,手轻轻的拍了拍,这回棺材钉并没有朝着周羡飞去,而是乖巧的落在了地上。 池时首先看的,乃是放在右手边的刘钰的棺材,这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套衣衫。 “这是刘钰当日在东山上,被老虎吃后,留下的衣服么?被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陈山闻言,站了起身,凑过去一看,“是我同曹田一起发现的,就在我阿爹他们旁边,上头全都是血。老虎八成是先吃的他!” 池时摇了摇头,“刘钰长得很好看?” 刘家人一听,齐刷刷的摇了摇头,他们老刘家,祖宗八代,都没有出现过配得上好看这个词的人。 池时点了点头,“刘钰并没有被老虎吃掉,相反,他就是最有可能的杀人凶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怪异庄子 池时站在院中,伸了伸懒腰,仰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明日便是十五了,今日的月亮已接近满月,格外的耀眼。 “想说什么便说,还是说血已经堵着你的嗓子眼儿了?看在咱们也算相识的份上,你若是死在了零陵,我拿永州城最好的棺材敛你,算是全了情谊。” 站在池时身后的周羡脸一黑,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都痒了起来,他猛地咳嗽地了几声,无语地说道,“大可不必。” 他说着,看了看池时的脊背。 他算是发现了,池家不管是好竹还是歹笋,高矮胖瘦,一个个的倒是挺得十分的板正,看上去堂堂正正的。 “骆驼若是打小便练胸口碎大石,驼峰也能压得跟门板一样平。” 周羡一听,哈哈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怕池时的肩膀,瞥了瞥他的胸前,“的确是瞧着比我平坦些!好在是胸口碎大石,若是脸碎大石,那你们岂不是都要变成饼人?” 池时呵呵一笑,抬脚便朝着周羡踹去。 周羡虽然有病在身,但那也是“打虎英雄”出身,哪里这般容易中招?他身形一闪,手中的折扇朝着池时的脑袋捶去。 池时往后一仰,一个倒钩凌空腿,踢向了周羡的下巴。周羡见状,收了笑意,这打人不打脸,池时这厮竟然不守江湖规矩! 二人越战越酣,嗖的一下便上了屋顶,你一拳我一脚的互殴了起来。 “你虽然自负,但小菜一碟什么,未免炫耀得太过低级,不像你。”周羡一拳,朝着池时的眼窝子锤去,嘴中念念有词道。 到现在,他还记得在那天字第一号房里,池时提着一桶鳝鱼来炫富的天秀之举。 “我何时炫耀了?”池时颇为疑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周羡冷笑出声,你看,来了!池九爷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炫耀! “乔二郎并没有实话实说,大半夜的,戴着面具出门,反倒引人注意。你最后问他,若是抓到了屠夫,他的回答是否还是如此,乃是试探。” “他在害怕。屠夫没有抓到,他能够做出当街把醇娘割喉之事,便能够杀其他人报复。可这不是他最害怕的。他真正害怕的,是幕后之人。” “幕后之人一日没有抓到,那么,他们就不敢说真话。” 所谓的互助杀人的七个凶手,不过是幕后之人放在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他能够知晓这么多人的秘密,并将他们攒在了一起,便有能力,在棋子背叛他之时,杀死他们最重要的人,来当做报复。 乔二郎,认得那个人。 池时并不意外。 周羡这个人,在查案方面,并不像是他如今展现出来的一般,只会捧哏,在一旁围观。她并没有忘记,这个人,其实是在京师重地,执掌刑罚,统领三司的九千岁。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简单的角色。 她知道的东西太少,是以并不能够推断出周羡的目的。 “没错。剩下的几个人,都遭人胁迫,若追问起来,同乔二郎无异。为今之计,是要等。凶案并没有结束,朝着县衙的红点,迟早要在固定的时刻降临。”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陈县令把我的小菜一碟放出去了,那个幕后之人,下一个要杀的,便是我。届时,所有的谜底,迎刃而解。” 她说着,一个黑虎掏心,朝着周羡攻去。 周羡却是没有动,啪的一声打开了扇子,轻轻地摇了起来。 池时一个急刹,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袍子上的灰,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周羡瞧着好笑,随即也跳了下去,手头的折扇摇得越发的欢快,“陈大人办事当真麻利。” 陈大人得了楚王赞扬,那绿豆眼一缩,几乎在脸上,都要瞧不见了,他激动地弯下了腰,“您过奖了。我……我……都是九爷安排得好。” 这话一出,陈大人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周羡闻言瞥了池时一眼,“既然同其他人无关,你便让他们都散了,先回去罢。” 陈大人地腰弯得更低了,高高兴兴地应了声“诺”,一个转身小跑了出去。 那些衙役们,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犹疑地将押来的人,一一送了乔家人所在的屋子里,甚至包括刚刚从风月楼的锦被里捞出来的朝月。 “你们将乔家的其他人,也送回去罢”,周羡吩咐着,见那柳蓉要说话,对着她摇了摇头,“看顾着孩子。” 柳蓉脚步一顿,看向了乔二郎,乔二郎温柔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蓉娘,你们先回去罢,按照我之前说的做便好了。” 柳蓉眼眶一红,抱着怀中已经睡着的孩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乔家人一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从衙役单独把他们从人群中揪出来开始,他们便什么都明白了。 池时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他们的衣着打扮还有神态,同乔二郎描述的,并无二样。 第一桩案子,是大骷髅酒馆的酒博士,代替赌鬼的母亲,溺死了收债的混混昆二;第二桩案子,是赌鬼的母亲,代替乔二郎,勒死了秀夫人;第三桩案子,乔二郎代替李得珍,毒死了她的弟弟李得宝; 紧接着,第四桩案子,李得珍代替花娘朝月,将法慧和尚推下了山崖;按照这种顺序推断,第五桩案子,代替醇娘用毒针在街头扎死陈大人的妻妹芸娘的人,应该是花娘朝月。 然后是第六桩案子,醇娘代替屠夫,烧死了她出轨的妻子;第七桩,屠夫代替酒博士,用石头砸死了大骷髅酒馆的掌柜的; 第八桩,也就是今日方才发生的,乃是意外之举。是醇娘前来告状,却被屠夫灭口。 池时想着,看向了酒博士,问道,“你将昆二灌醉,推下粪坑时,他是醒着的,还是未醒着的?” 那酒博士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池时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抬起头来,露出了好看的丹凤眼,嘴唇抿了抿,“不是醒着的,醒着我打不过他。” 池时眯了眯眼睛。又看向了那李得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族中诅咒 翌日一大早,祐海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枯败的荷塘上,雨水落下,溅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梨涡儿。 南地的雨,总是缠缠绵绵的,一下起来,便像是老天爷来了月事似的,没有个三五日,见不着太阳。这场雨,一直到夜里,都没有停。 官道之上,两辆马车一路呼啸而去,溅起了一摊泥水。 周羡躺在马车里,迷迷瞪瞪地睡着,一个翻身,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硌着了,他伸出手来推了推,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这一眼,简直就是魂飞魄散! 只见一个骷髅头,正躺在他的枕便,直挺挺的看着他。那黑漆漆的两个眼窝里,冒着阴郁的绿色幽光! 周羡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身,整个人睡意全无。 他忿忿的扭过头去,看了看在骷髅另一边,呼呼大睡的池时,恨得牙痒痒。 永州这里没有了线索,京城里远没有想象中的太平,他一早便同池时说好了,要尽早回去,否则的话,待得久了,难免让人想到什么,打草惊蛇。 周羡本就艺高人胆大,出远门也只带了常康一人。这回有了胸口碎大石高手池时加入,更是百无禁忌,撒丫子赶起路来。这会儿荒郊野外的,也没有寻到合适的客栈,便在马车上歇了。 “喂,你家虚目的头掉了。” 池时睫毛轻颤,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扭头一看,顿时生气起来,“为何虚目睡觉的时候,都朝着你睡,而不是朝着我睡?” 周羡无语,这还需要问? 池公子也不瞅瞅你睡觉的样子,跟猴王醉酒似的,胡踹一通。也就是这骷髅人结实,不然早被他踹得七零八落了。 而且……骷髅朝着你睡,还是什么福气不成?这福气,本王一点都不想要! “马车狭窄,后头的马车空着。不如我们把骷髅兄,放到后头同毛驴兄同住?”周羡裹着被子,说话都带了鼻音,这南地的冬日,真是刺骨的寒冷。 那湿冷之气,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直往骨头缝里钻。 池时被他这么一折腾,也清醒了不少,“这是我的马车。哪里有蹭座之人,欺负主家的礼儿?” 坐在外头驾着车的常康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羡瞪了马车壁一眼,“别笑了,寻个住处吧,倒也没有这般着急。” 常康嗯了一声,“公子,我瞧见灯火了,前头应该有个庄子,咱们一会儿,去那庄子上歇脚。” 周羡松了一口气,一咕噜,又倒了下去。坐过了池时的马车,他是绝对不会再回到自己的马车里去了。 遥想今日清晨,他在官道旁的大柳树下,瞧见那祐海城中,驶出了个黑棺材时,那震撼与晦气……池时的马车,与常人的十分不同,又宽敞,又长,有四匹骏马拉着,十分的威风。 就是马车壁光秃秃的,什么花纹也没有雕刻。远远看去,就是一具黑压压的大棺材。 白日里倒不觉得有甚,可到了夜里,这简直就是一个小房子。完全足够三个人,并排躺在里头睡觉,十分的嚣张。 而他的马车,要不蜷缩着躺着,要不腿伸出去半截…… 池时哼了一声,将虚目的头装好了,也躺了下去。 “虚目眼睛里是什么?为何会发光?”这么一折腾,周羡已经半点睡意也无。他长这么大,除了亲哥哥之外,这还是头一回,同旁的兄弟,躺得这么近。 奇怪的是,池时这个人,虽然嘴欠,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可信,是个正人君子。 他同沈观澜一块儿长大,可贵族多私癖,又有错综复杂的立场,便是再好,那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池时来了精神,“两颗夜里会发光的小石头罢了。我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想案子的时候。想到哪里,便用这种小石头来标记。这两颗是最大的,通常而言,头骨很硬,砸死人一般都砸出了个大窟窿。” “这两颗我一直用来标记脑袋的伤的。我做了两个细细的钩子,能够插进骨缝里,是不是很有意思?” 周羡嘴角抽了抽,转移话题道,“你们池家,又没有爵位。这四匹马拉的大车,是不是违了制,不合规矩?若是去了京城,怕是要落人口舌。” 池时头一转,黑黝黝地眼睛看向了周羡,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他们只会认为这是楚王你的马车,毕竟我只是一个穷山沟沟里来的仵作。楚王违制了么?” “没有。” “他们若非说是我的,那就告诉他们,这不是马车,这是我的棺材。我这棺材,一没有雕龙,二没有画凤,也没有用什么贵重的金丝楠木。有何用不得?” “这人有旦夕祸福,我担心自己喝口水就会死,随身带着棺材,用骷髅人陪葬,有何不可?” 周羡沉默了许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说得不对,但我无言以对。 “以后谁惹恼了我,我就请他用饭,你作陪如何?我是楚王,他不能不来。” 池时摇了摇头,“没兴趣,他若是死了,你可以叫我去。” 周羡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 “好!” “公子,池公子,我们要进庄子了”,马车外传来了常康的声音,“不过,小的瞧着,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一个急停,拉车的马被拽疼了,嘶鸣起来。 周羡同池时对视一眼,开了马车门,跳了下去。 马车外灯火通明,一个个穿着厚袄的乡人,举着火把,将他们几个团团围了起来。 在马车头前,立起了路障,一个生得孔武有力,长满络腮胡子的壮汉,嚷嚷道,“我们村子里有事,不能进外人。几位还是立即调转车头,莫要久留才是。” “若是不听劝诫,可别怪乡亲们不客气了。” 雨淅沥沥的下着,池时的脚一落地,便沾满了泥,庄子的地势高一些,雨水一条条的汇集在一起,流了出来。 池时没有理会那壮汉的话,拿起火把,照了照,又深吸了几口气,皱起了眉头。 “你们两个小白脸儿,风都吹得起,不要让我们动真格的。咱们素未平生,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方才好言相劝,我再说一遍,我们庄子不许进外人。” 池时抬起头来,直面那壮汉,认真的说道,“怕我们进去,就看到你们庄子里,刚死的人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你别说了 停尸的屋子,同这公堂,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不一会儿的功夫,池惑便拿着那竹拐杖走了进来,对着上座的陈大人拱了拱手,“大人,这拐杖的圆头,同昆二身上的淤痕,是完全温和的。” 正坐在上头,眼睛亮晶晶的听着池时断案,嘚瑟的抖着腿,只恨没有断个花生果盘来的陈县令,有些茫然的看了下去。 他刚想说,你告诉池时,告诉我做什么? 那话到了嘴边,方才惊觉,靠!我是县太爷! 他赶忙正襟危坐,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赵仵作,你教唆他人杀人,又动手杀死了昆二,屠夫娘子,协助朝月杀死了芸娘,又试图杀害池仵作。” “如今是证据确凿,认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要说?” 他说完了,等着下头的衙役们跺那杀威棍,等了半晌都没有声儿,方才想起,今日这场戏事关重大,不能让太多人知晓,所以那些衙役们,是当真喝醉了,此时都搁家中躺着醒酒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地。 陈县令清了清嗓子,张捕头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气沉丹田,叫喊出声“威武”! 池时无语的瞥了二人一眼,她日后若是在零陵当仵作,得与一对憨人共事! “哈哈哈哈!”那赵仵作深知大势已去,突然就笑了起来,他一边笑,还一边骂了起来,“威武什么?绿豆眼的王八羔子,有甚威武的?” 陈县令脸瞬间涨得通红,“你骂谁呢?” “赵仵作,你设这个局,真正想挑衅的人,是我的祖父吧。”池时突然说道。 赵仵作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眼光幽深地看向了池时,“为什么呢?你祖父同你提过我?” 池时果断的摇了摇头,“并没有,我祖父眼睛生在头顶上,从来不提他看不上的蠢人。” “噗”!周羡一时没有忍住,笑了出声,他立马将手中的扇子抬高了几分,挡住了自己的脸。 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 “你佯装摔断了腿,就是为了将仵作的位置空出来,想让池家的小辈前来做这新仵作。案子复杂,他们解决不了,自然会往永州城去,请我祖父前来帮忙。” “只可惜,你虽然心狠手辣,布局也还算巧妙”,池时说着,同情的看了一眼赵仵作,“只可惜,太过匠气刻意,一个驴子装了个马蹄子,恨不得到处炫耀,好似自己当真成了一匹马似的。” “有些东西,只有再投胎一回,才可以了。对了,这零陵县最大的棺材铺子,那也是我开的,看在你是我祖父的旧识,又是我的手下败将的份上,可以让你一分。” 赵仵作再也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池时摇了摇头,“既生瑜,何生亮?这句话,真的不适合你。毕竟那周瑜年轻貌美,非鹤发鸡皮老叟所能及。” 站在一旁的周羡,捅了捅池时,“差不多行了,再说血都吐光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池时“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向了赵仵作,“知晓你很想说你同我祖父的往事,那你说吧。” 站在一角,像是隐形人一般的久乐,闻言突然冒了出来,端了一把椅子,搁在了池时的身后,又端起一杯茶,递了过去,“公子,冷热正合适。” 池时点了点头,滑开了茶盖子,吹了吹,安安心心的喝起茶来。 大堂里又一次鸦雀无声。 周羡看了看自己身侧,那傻缺常康,并不在这里,他就算在,也没有这个眼力劲儿!这么一想,心中顿时愤愤起来,池时这厮,一个乡野小仵作,这排场,这装的劲劲儿,竟然比他这个九千岁还大!简直离谱! 赵仵作感觉到了蔑视,倍感屈辱,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 “十年前,就是池荣那个老贼,害得我在零陵,做了一辈子的仵作。没有想到,十年之后,我竟然输给了池家的一个奶娃娃,简直就是天道不公!” “我出身富裕,又是秀才出身,本来有远大的前程,可我年少之时,沉迷仵作之事,叛逆果决,一头扎进了死人堆里,再也没有回头路。” “我在零陵县衙里,苦熬了二十载。好不容易遇到了一桩冤案,费劲八年功夫,终于翻案,轰动整个永州。当时的永州知州,十分欣赏我,亲口许诺,要让我去州府做仵作。” “仵作虽然没有品级,但去州府,总比一直待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有更大的机会。就在我准备去的时候。池荣突然顶了我的缺。”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仗着自己的亲爹,乃是一品仵作,仗着池家是仵作世家,便轻轻松松的,拿走了我的位置。” “池荣不过是徒有虚名,若非没有本事,你们池家,又怎么会窝在永州不出,回不了京师去。真正厉害的仵作,早就被请去了刑部,大理寺,京师府衙……” 赵仵作说着,激动了起来,“我一直等待机会,可这零陵,就像是被佛光笼罩了一般,明明有那么多怨气,明明有那么多不平之事,可所有的人,都忍耐着,都是一群孬种。” “我等了这么多年,不说什么震惊全大梁的大案要案了,连命案都没有几桩!成日里就是抓牛找狗!我已经一把年纪,半只脚都进了棺材了,可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出了当年之气。” “你说得没有错,我是摆下了这个局,想要让你的祖父,声名扫地。” 他说着,有些苍凉的笑了起来,“可惜,你祖父那个缩头乌龟,连面都没有露。” 池时“哦”了一声,将喝完的茶盏,递给了一旁的久乐,“就这?” 她低下头去,抖了抖袍子上的灰,走到了赵仵作跟前,认真的说道,“我祖父当真不记得,世间有你这么一个人了。不过,我待死人,向来十分的和善。” “你虽然还活着,但同死人也差不离了。告诉你一个令你开心的事,你琢磨了十年的事,我在五岁那年就完成了。” 池时指了指自己的脚,“真真正正的,把我祖父,踩在脚下。” 她说着,袖子一甩,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了。 案子查完了,故事也已经查完了,至于该怎么审判,那是县令的事,同她一个仵作,没有关系。 “他怎么踩你祖父的?”周羡用扇子拍了拍池惑,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池惑捂了捂脸,“九弟年幼之时,时常惹祖父生气,有一回,祖父大骂他,说你这是拿脚踩我的脸,将我池家的颜面都丢光了!” “九弟一听,原地跳起,一脚踩在了祖父的脸上,然后说,祖父说,做人要诚实,不能撒谎。祖父说我踩了你的脸,我若是不踩,岂不是祖父的话,就是谎话了?” “百善孝为先,祖父让我踩,小九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恭敬不如从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自愿赴死 周羡看着池时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有一种要升天的感觉。 那眼神是如此的真挚,好似他本来大字不识得一个,却是突然之间中了状元,原来对他爱搭不理的人,如今只能仰望于他,这种咸鱼翻身的爽感,让人飘飘欲仙。 他甫一出生,便是九千岁。这种膨胀感,还是头一回生出来。 池时之前小瞧他,这是看打眼了吧! 他想着,又看了池时一眼,却见那亮晶晶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周羡心中咯噔一下,拿着扇子的手一僵,不对!莫不是案子另有隐情。 屋子里的衙役们,听到这里,哪里还待得住,一个个的拔腿就冲了出去。前七个案子,七个同死者相关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这些人若是全部抓回来审问,这零陵县衙的大牢,都装不下。 到底是个县城,衙役不多,就连池惑这个仵作,还有久乐,都被他们生拉硬拽的带出去帮忙了。 很快,这偌大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周羡同池时两个活人,外加八具尸体。 夜晚的凉风吹来,烛光忽明忽暗,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了起来。 周羡突然之间,有些想咳嗽,他扶着墙,猛地咳嗽了几下,咳到脸有些发白了,方才颤抖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从里头拿出了一颗褐色的药丸,吞了下去。 “你生了什么病?观澜都没有办法给你医治么?”池时突然问道。 周羡没有接话,却是深呼吸了几下,走到了陈县令妻妹的尸体跟前。这八具尸体,只有这一具,知晓她是被毒杀的,却不知道,是如何中毒的。 “这个闭环并没有完全形成,也没有任何证据。你故意说得这么笃定,是另有打算。这个案子,并非是明面上想的这么简单。” 池时听着周羡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被你发现了”,她说着,对着周羡眨了眨眼睛,“不过,不是我说的,明明就是你说的。” 周羡一梗,无语地将扇子收了揣回了腰间,还真是他说的!但是,分明就是池时在那张纸上画好了箭头,诱导他说的! “都是大老爷们,眨什么眼睛!别说风大,眼睛里进灰了!”周羡有些没好气的说道,先前有多爽,如今就有多怄。 像是那种你以为自己个咸鱼翻了身,结果人家一顿操作,笑吟吟地说,你爹还是你爹! 池时一听,果断的又对着周羡,眨巴了几下眼睛。 “死者芸娘,体表并无明显的伤痕,耳鼻喉中,均有黑色淤血,带有腥臭味。她的……”池时说着,抬起了尸体的手。 “你来看这个,在她的手指头上,有一个针孔,针孔周围是黑色的,乍一看看去,以为是一颗黑痣。便是仔细看了,发现是针孔了,也只会觉得,可能是绣花地时候,不小心扎到手了。” “这毒好生厉害,见血封喉的东西,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拥有的,可惜观澜不在,不然他定是知晓,是什么毒。”周羡说着,心中一沉。 “所以,你觉得,这个案子,并非是简单的互相杀人。” 池时将芸娘的手放了下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这个案子很有违和感。互助杀人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脱罪。一般而言,凶手都在死者身边,熟人作案的可能性,远远大于那种变态杀人,随便杀人。” “那么,若你是这几个人,会选择有时间规律,有地点规律的,让人发觉,这是一桩连环杀人案吗?不会,有脑袋的人,会选择让人意外死亡,让时间间隔更长一些,地点更远一些。” “这样才是互助杀人的意义所在。” 池时说着,指了指她画下的箭头,“而且,你发现了吗,秀夫人先被杀掉了,然后秀夫人身边的人,才利用自己的身份,接近李得宝,毒杀李得宝。这顺序,一个接一个的,太过规整。” 这么多人,为何不打乱了来杀人,干扰官府的视线,而是强行串联…… 周羡蹙了蹙眉头,“你是说,是幕后之人,故意让我们发现的。可是,在你来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 池时摇了摇头,“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若是不来,池惑查不清楚,定是会请我祖父来。而且,第八个案子一发生,屠夫暴露是迟早的事情。” 城中只有二十几个屠户,离县衙近的只有四个。如今是时间太短,张捕头方才没有查出什么来,但是只要盯着他们盘问,迟早会发现蛛丝马迹。 更何况,其中有一个屠夫,他的妻子就是八个死者之一。 “幕后之人,生怕官府太蠢,发现不了。所以,他用铁环,强行将本该随意划走,十分灵活的小船,用铁链一环一环的扣了起来。” “表面上,可以哄骗某些人,说这样官府就会以为是连环杀人案,去寻找这么一个并不存在的变态杀手。其实上,却是只要官府发现了其中的一环,整个案子,便会串联起来,迎刃而解。” “而且”,池时说着,顿了顿,一一看向了躺在这里的八具尸体。 “零陵十分的太平,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种凶杀案了。这些人,在城中生活了许多年。他们又不是银子,会有人喜爱,就会有人憎恨。” “但是,恨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就会形成的,谁在气头上,都会说上一句,老子杀了你,可真正敢杀人的人,又有几个?” “他们怂了那么久,突然之间,就一个个的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人了,你认为,这可能吗?幕后之人,给他们出了这个主意,但是,事到临头,不是每一个人,都下得了手,更何况,互助杀人,杀的都是同自己毫无干系,并无仇恨的陌生人。” 周羡听着,若有所思起来,“可是,为什么不能说是你太聪明了,而凶手只是普通人,十分的蠢笨。他们彼此并不信任,所以得自己想杀的人,被杀死了,他才会去杀死下一个人。” 池时深深地看了周羡一眼。 周羡发誓,他绝对从那双黑眼睛里,看到了笨蛋两个字。 “因为……”池时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有衙役已经抓人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新的死者(求首订) 池时看了周羡一眼,把嘴一闭,手轻轻一动,将那芸娘带着针孔的手,推了进去,盖在了白布下头。 周羡心中一动,抬脚迎了上去,“陈大人,可是要开堂审案了。” 陈县令伸出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面红耳赤地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睁大了他那双绿豆眼睛,盯着池时看。 他们一时冲动,把人都抓了回来。可仔细一想,这么多人,哪些人是凶手,完全不知道;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是凶手,那也压根儿没有…… 看着池时把案子捋清楚了,可实际上,依旧是一团乱麻,便是开庭审案,他也不知道该从谁问起,又该作何审判。 现在已经夜了,将这么多苦主全部薅了过来,说他们是凶手,却没有个章程,他敢说,再等一会儿,这些人就该群情激愤,将他捆起来揍上一顿了。 “现在不宜开审,将各家人,送进不同的厢房里。一家家的问。”池时淡淡地说道,陈县令见他开口,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了笑容来。 “好的,我这就去。” 池时点了点头,“我的小厮久乐回来了没有?你唤他进来罢。” 陈县令躬了躬身子,转身便出去唤久乐了。 看到这一幕的周羡,简直是瞠目结舌。 “永州烂了!”说好的都是大梁英才,一地的父母官呢?祐海的那个狗东西,欠了池时钱,直不起腰杆子也就罢了。零陵的这个,这才见面多久,连饭桌都没有上呢,就恨不得管池时叫爹了! 简直是荒谬! 池时看穿了他的想法,“永州烂没有烂,我不知道。倒是你的衣衫烂了。我们这乡野之地,做贼的时候,可不能穿绸子。” 周羡一愣,低头一看,果然他的袍子,被挂花了丝。 “常康也不在。你们从祐海到了零陵,永州有什么,是值得你千里迢迢来一趟的?” 池时说完,也不等周羡的回答,径直的出了门,朝着后头一整排的厢房行去。楚王身份精贵,带着一个护卫,便离开京城,来了这偏远之地,要做的事情,一定非比寻常。 他专司刑罚,掌了那清白印,最有可能的,便是在查一个重要的案子。 池时一边想着,一边朝着在路口等着她的久乐行去,“都办妥当了么?” 久乐点了点头,“公子放心,一路上,全都打听清楚了。公子要先进哪家的门?” 池时眉头微蹙,“秀夫人。” “秀夫人的夫家姓乔,是城里头卖豆腐的。生得两个儿子,乔大郎娶的是永州城一个秀才的女儿,名叫张缨,张缨也生了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八岁,小的五岁;” “乔二郎娶的是成中柳员外的女儿柳蓉,柳蓉生了一儿一女,女儿两岁,儿子一岁。秀夫人去年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两个媳妇伺候床前,她深受感动,是以定下了规矩。乔家的男子,要在四十岁,方可纳妾。乔家和睦,是出了名的。” 久乐说着,压低了声音,“不过乔家左邻的婆子说了一件怪事。说半夜三更的时候,乔家总会传来影影约约的哭声,她夜里头起夜,听到过好几回。” 池时点了点头,都闹出杀人之事来了,怎么可能是真的和睦? 她听着,推开了第二间厢房的门,大喇喇的走了进去,寻了最扎眼的地方,拽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那椅子滑过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让人烦躁不安。 那乔家的人刚要发火,就瞧见了周羡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与池时明显凶残的样子不同,周羡一身绫罗绸缎,腰间的玉佩一看便不是俗物,周身的贵气都要溢出来了。 他们张了张嘴,想着这里是县衙,到底强压下了怒意,“我阿娘已经去了这么久,凶手没有抓到不说,今日官兵还冲进我们家中,将我们都抓了起来。” “我虽然不过是一介秀才,但也有功名在身,并非是你们可以随意拿捏的。若是陈大人再抓不到凶手,我们就要去永州城寻知州大人了。”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年长一些,开口就是个老夫子了,应该是乔大郎。 “你自己都说了,不过一介秀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永州知州了”,池时眉头一挑,看了看屋子里站着的四个大人同几个小孩儿。 乔大郎一脸怒色,站在他身后的乔家大娘子张缨,护着两个儿子的头,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乔二郎生得白净斯文,一直不停地偷看周羡,站在他身后的柳蓉,抱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 在她身边的椅子上,一个小娃,正在呼呼大睡。 “绣娘被屠夫割喉了,就在今天晚上,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血溅了一人高。绣娘帮屠夫杀了他妻子,屠夫却是要杀他灭口,你们七个人,萍水相逢,你说屠夫,会不会瞒下你的名字。” 池时说着,看向了面前的四人,“互相杀人,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 “什么互相杀人?”乔大郎大骇,“你在说什么?你是说凶手就在我们四个人中间?” 池时没有理会他,走了过去,伸出手来,摸了摸柳蓉怀中的小女孩的头,“想不想喝糖水呀?久乐,给孩子们一人端一碗糖水来。” 见那孩子的眼睛亮晶晶地,池时又说道,“李得宝也喜欢喝糖水呢,对吗,乔二夫人?” 那柳蓉脸色一白,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子撞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她怀中的孩子,挣扎起来,“阿娘,你抱疼我了!阿娘,我要喝糖水。” “不能喝!不许喝!”柳蓉说着,腿一软,跌坐了下去,在椅子上躺着睡觉的小孩儿,被她压到了脚,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池时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转身,又坐回了原来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柳蓉,你为什么想要你婆母死?你知道的,官府若是没有证据,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了。” 那柳蓉一听,抱着怀中的孩子,便哭了起来,“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真的会死。醇娘死之前,来寻过我,她说她受不了了,夜夜做噩梦,旁的事情,都做不好。” “她说她要来官府承认她杀人了。她可以,可是我不行啊!我还有孩子啊,她今年只有两岁,又是个女娃娃。我害死了婆母,她日后还如何在乔家立足!” “我心里苦啊!” 柳蓉说着,看向了乔二郎,“二郎,我心里苦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那是你阿娘么?她简直就是个恶妇!你把衣服脱了,你让他们看看,看看你是怎么考中秀才的……”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没有的!”她说着,愤愤地指向了椅子上的孩子,“这个分明就是你弟弟,他不是我儿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主动上门 池时看了周羡一眼,把嘴一闭,手轻轻一动,将那芸娘带着针孔的手,推了进去,盖在了白布下头。 周羡心中一动,抬脚迎了上去,“陈大人,可是要开堂审案了。” 陈县令伸出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面红耳赤地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睁大了他那双绿豆眼睛,盯着池时看。 他们一时冲动,把人都抓了回来。可仔细一想,这么多人,哪些人是凶手,完全不知道;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是凶手,那也压根儿没有…… 看着池时把案子捋清楚了,可实际上,依旧是一团乱麻,便是开庭审案,他也不知道该从谁问起,又该作何审判。 现在已经夜了,将这么多苦主全部薅了过来,说他们是凶手,却没有个章程,他敢说,再等一会儿,这些人就该群情激愤,将他捆起来揍上一顿了。 “现在不宜开审,将各家人,送进不同的厢房里。一家家的问。”池时淡淡地说道,陈县令见他开口,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了笑容来。 “好的,我这就去。” 池时点了点头,“我的小厮久乐回来了没有?你唤他进来罢。” 陈县令躬了躬身子,转身便出去唤久乐了。 看到这一幕的周羡,简直是瞠目结舌。 “永州烂了!”说好的都是大梁英才,一地的父母官呢?祐海的那个狗东西,欠了池时钱,直不起腰杆子也就罢了。零陵的这个,这才见面多久,连饭桌都没有上呢,就恨不得管池时叫爹了! 简直是荒谬! 池时看穿了他的想法,“永州烂没有烂,我不知道。倒是你的衣衫烂了。我们这乡野之地,做贼的时候,可不能穿绸子。” 周羡一愣,低头一看,果然他的袍子,被挂花了丝。 “常康也不在。你们从祐海到了零陵,永州有什么,是值得你千里迢迢来一趟的?” 池时说完,也不等周羡的回答,径直的出了门,朝着后头一整排的厢房行去。楚王身份精贵,带着一个护卫,便离开京城,来了这偏远之地,要做的事情,一定非比寻常。 他专司刑罚,掌了那清白印,最有可能的,便是在查一个重要的案子。 池时一边想着,一边朝着在路口等着她的久乐行去,“都办妥当了么?” 久乐点了点头,“公子放心,一路上,全都打听清楚了。公子要先进哪家的门?” 池时眉头微蹙,“秀夫人。” “秀夫人的夫家姓乔,是城里头卖豆腐的。生得两个儿子,乔大郎娶的是永州城一个秀才的女儿,名叫张缨,张缨也生了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八岁,小的五岁;” “乔二郎娶的是成中柳员外的女儿柳蓉,柳蓉生了一儿一女,女儿两岁,儿子一岁。秀夫人去年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两个媳妇伺候床前,她深受感动,是以定下了规矩。乔家的男子,要在四十岁,方可纳妾。乔家和睦,是出了名的。” 久乐说着,压低了声音,“不过乔家左邻的婆子说了一件怪事。说半夜三更的时候,乔家总会传来影影约约的哭声,她夜里头起夜,听到过好几回。” 池时点了点头,都闹出杀人之事来了,怎么可能是真的和睦? 她听着,推开了第二间厢房的门,大喇喇的走了进去,寻了最扎眼的地方,拽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那椅子滑过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让人烦躁不安。 那乔家的人刚要发火,就瞧见了周羡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与池时明显凶残的样子不同,周羡一身绫罗绸缎,腰间的玉佩一看便不是俗物,周身的贵气都要溢出来了。 他们张了张嘴,想着这里是县衙,到底强压下了怒意,“我阿娘已经去了这么久,凶手没有抓到不说,今日官兵还冲进我们家中,将我们都抓了起来。” “我虽然不过是一介秀才,但也有功名在身,并非是你们可以随意拿捏的。若是陈大人再抓不到凶手,我们就要去永州城寻知州大人了。”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年长一些,开口就是个老夫子了,应该是乔大郎。 “你自己都说了,不过一介秀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永州知州了”,池时眉头一挑,看了看屋子里站着的四个大人同几个小孩儿。 乔大郎一脸怒色,站在他身后的乔家大娘子张缨,护着两个儿子的头,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乔二郎生得白净斯文,一直不停地偷看周羡,站在他身后的柳蓉,抱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 在她身边的椅子上,一个小娃,正在呼呼大睡。 “绣娘被屠夫割喉了,就在今天晚上,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血溅了一人高。绣娘帮屠夫杀了他妻子,屠夫却是要杀他灭口,你们七个人,萍水相逢,你说屠夫,会不会瞒下你的名字。” 池时说着,看向了面前的四人,“互相杀人,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 “什么互相杀人?”乔大郎大骇,“你在说什么?你是说凶手就在我们四个人中间?” 池时没有理会他,走了过去,伸出手来,摸了摸柳蓉怀中的小女孩的头,“想不想喝糖水呀?久乐,给孩子们一人端一碗糖水来。” 见那孩子的眼睛亮晶晶地,池时又说道,“李得宝也喜欢喝糖水呢,对吗,乔二夫人?” 那柳蓉脸色一白,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子撞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她怀中的孩子,挣扎起来,“阿娘,你抱疼我了!阿娘,我要喝糖水。” “不能喝!不许喝!”柳蓉说着,腿一软,跌坐了下去,在椅子上躺着睡觉的小孩儿,被她压到了脚,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池时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转身,又坐回了原来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柳蓉,你为什么想要你婆母死?你知道的,官府若是没有证据,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了。” 那柳蓉一听,抱着怀中的孩子,便哭了起来,“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真的会死。醇娘死之前,来寻过我,她说她受不了了,夜夜做噩梦,旁的事情,都做不好。” “她说她要来官府承认她杀人了。她可以,可是我不行啊!我还有孩子啊,她今年只有两岁,又是个女娃娃。我害死了婆母,她日后还如何在乔家立足!” “我心里苦啊!” 柳蓉说着,看向了乔二郎,“二郎,我心里苦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那是你阿娘么?她简直就是个恶妇!你把衣服脱了,你让他们看看,看看你是怎么考中秀才的……”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没有的!”她说着,愤愤地指向了椅子上的孩子,“这个分明就是你弟弟,他不是我儿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设局捉人 村民们听到这话,顿时群情激愤起来,他们将火把往旁边的妇孺手中一塞,齐刷刷的拿出了锄头、镰刀,朝着池时围拢了过来。 “你诨说什么?什么死人了!我们村可没有死人!再不走,就别怪我们掀翻你的马车!” 池时神色丝毫微变,这样的情况,她见得多了, 她抬手指了指蜿蜒流下的雨水,“血水都流出来了,看来死状十分的惨烈。你们没有闻到么?整个庄子口,都是一股子血腥气,雨都盖不住。” 那领头的壮汉面色一沉,挡在了众人跟前,“乡亲们稍安勿躁。” 他说着,又对池时同周羡说道,“两位,就在我们庄子前头二里地,有个高家庄。你们不如去那里留宿罢。说实在的,我们村中今日祭祖,正在杀鸡宰羊,乱糟糟的,当真是不便待客。” “好话我已经说了,这位公子若是还满口胡话,那我们当真要不客气了。两位是个过路客,何必纠缠?” 那壮汉嘴上客气,面色却是不善,这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周羡瞧着,赶忙伸出手来,去拽池时,可到底晚了一步,这厮走路带风,那气势,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见她伸手一拨,竟是硬生生的从那群人中,分出了一条路来。 不等人回过神来,她已经跟个鬼似的,冲进了庄子里。 村民一片哗然,站在后头的,扭头就去追池时,以壮汉为首的站在前头的,纷纷对着周羡怒目而视。周羡生得白净,又一副病态的样子,像是那夏天的花朵儿似的,雨点一下来,就能将他砸个稀碎了。 池时是个硬茬子,他就被当作了软包子,周羡无奈的收回了去抓池时的手! 他就知道,这个人,不管到了哪里,都是唯我独尊!我行我素! “刚才进去的那个,是个仵作。他的本事,你也瞧见了,你们村子里,没有一个人能够打得过他。更何况,他还有我在。” 周羡说着,伸出手来,夺过一把锄头,用力一掰,那锄头柄便断成了两截。 壮汉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几步,他们都是普通的庄户,平日里种地挖土,有个二把子力气,可当真是不会功夫。 “若真是祭祖,那些老弱妇孺,现在应该在里头,准备贡品,何至于听到了点动静,全村人都跑了出来。分明就是这庄子里发生了惨案,他们不敢待在里头,对吗?” “而且,现在半夜三更的,你们全村人都不睡觉,全都拿着锄头镰刀……”周羡说着,看向了壮汉的脚。 那壮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惊得立马跳了开来。之前那小白脸说得没有错,血水已经流到他的脚边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庄子里头传来了一个老者的声音,“阮东,让他们进来吧。这小公子是池家的。” 围着周羡三人的村民一听,立马让出了一条道来。 周羡无奈的摇了摇头,撑着伞走了进去。 站在他旁边的常康,嘿嘿一笑,“公子,在这地界,你的名头,还不如池仵作好使。” 这个傻缺!周羡咬了咬牙。 那个叫阮东的壮汉,跺了跺脚,也跟着走了进去,“实不相瞒,我们这村子,被人诅咒了。你们若是进去了,出不来,可别怪我们。” 听到诅咒两个字,村民们脸色一白,互相都靠近了一些。 周羡走到庄子门口,仰头看了看。两湖之地,民风异常彪悍,偏远之处,锁关自居。像这种在官道上的村庄,却甚少有以门墙遮挡的。 便是有些历史的老庄子,顶多也是立个牌坊,炫耀一二。可这庄子,立着一人半高的大栅栏,走进一看,第一眼瞧见的,便是一个巨大的影壁。 周羡皱了皱眉头,血腥味便是从这影壁上传出来的,他往前一步,穿过影壁,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在这里。” 周羡听到池时的声音,猛的一回头,险些没有被眼前的场景,给恶心吐了。 只见那影壁上头,挂着一具女人的尸体,血水汩汩的从她的身上流下,那猩红的颜色,像是流不净一般。 池时举着火把,正盯着那尸体看着,口中念念有词,在她的身侧,站着一个约莫六十来岁的老叟,他杵着拐杖,见到周羡来了,冲着他点了点头。 “我们这个庄子,叫做阮家庄。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姓阮,沾亲带故。我是阮家的族长,名叫阮正,我们阮家庄,世代男耕女织,倒也和乐。” “只可惜,大约从三年前开始,我们村子,便像是被诅咒了一般,一到这一日,便会有一个怀着身孕的妇人,在这影壁上吊死,一尸两命。” “这一回,我们将所有怀有身孕的妇人,都关进了宗祠边的厢房里,反锁着。可万万没有想到,我那不争气的孙女阮英……” 阮族长说着,掏出了帕子,擦了擦眼泪。 那壮汉阮东见状,立马走了过来,怒道,“阿爷你乱说什么?我阿妹最是听话守规矩!村里的人,谁不知道,她同陈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来年就要成亲。” “陈绍走商,已经走了几个月了,她肚子里,怎么可能有孩子……” 他说着,愤怒的看向了庄子里的男丁们,“要是让我知道是谁,祸害了我妹子,老子把他的脑壳割下来。若不是那个人,害得我妹子有了身孕,她怎么会被诅咒选中。” 他的话音刚落,举着火把一直看的池时,冷冷的说道,“你把脑壳割下来之前,能不能先把自己的嘴巴缝上?” 池时说完,纵身一跃,脚轻点在影壁上,伸手一捞,将那阮英的尸体抱了下来。 阮家庄的人,齐刷刷地惊呼出声,有几个机灵的,已经去拆了块门板来,齐心协力的将那阮英抬了上去。 阮老族长红了眼眶,“将阮英的尸体,抬到我家中去,操办后事吧。明年,将村中的女眷,全部送到村外头去。在寻个厉害的道士,将这诅咒除了。” 池时闻言,冷笑出声,“我放下来的尸体,谁准你们抬走的?你们这一老一小,自认是死者的亲属,说起话来,倒像是路边的王八似的,一顿瞎咕噜。” “一句诅咒,一尸两命,就这么糊弄过去了么?” 阮老族长脸色微变,“池仵作乃是祐海的仵作,我们阮家庄,并非祐海所辖。老朽让你们进来,也是想着,你们是贵客,这天色晚,又落雨,让你们歇个夜,明日再走。” “你们并非姓阮的,还是莫要插手我们阮家之事了。池仵作年纪轻轻,还是莫要胡乱说话的好,不然得罪了神明,降下惩罚,那就不妥了。” 池时听完,若有所思。只见她伸手一捞,又将那门板上的阮英尸体捞了起来,纵身一跃,又挂了回去。 满场寂静。 池时脚尖轻轻一转,伸手挂在那影壁上,对着那尸体说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非我不愿意让你遮风避雨,你也瞧见了,我便不赘言。世间哪有什么诅咒,不过是废物的托词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野人出没 池时说着,站起身来,抖了抖袍子上肉眼不可见的灰尘,走到了池庭跟前。 她虽然是女儿身,却比那池庭高出了不少,凭身高都添了几分压迫感。 “二伯,错便是错了,何必生出那么多借口?我少年意气,想要同二伯一争高下?” 她说着,颇为疑惑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着祖宗牌位拱了拱手,“我明明就比二伯高了,还要怎么争高呢?我说的,可不仅仅是身量高。” 池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他做仵作之时,光芒完全被池时的父亲池祝掩盖了,直到他考中进士,连带着在池家才形象高大起来。 至于池时,天下人知仵作,上知池丞,下知池时,中间之人,犹如过江之鲫,不过凡凡尔。 “当然了,要比谁年纪大,我是比不过二伯你的。” 她并非太过刻薄,有些事不理会,不代表她听不出来,人家的弦外之音。 池庭口口声声说自己个错了,字字句句却都在为自己开脱;又指她重翻旧案是为了争一时意气,显摆自己;又说她阿爹是废材,她有人生没人教;她身为仵作,越过了界限,管得太多。 最令人无语的是,她明明就无错,凭什么二伯几句话就盖棺定论:小惩大诫? 把谁当傻子呢? “牙尖嘴利!持才傲物!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连祖宗都不敬了!” 池老太爷见池庭下不来台,更是恼火,他眼睛一瞪,眉毛炸得越发的厉害,往后寻了一圈,却是没有寻到椅子。 这里是祠堂,死人才坐着,活人得跪着。 他愤愤地操起供案上的酒壶,就要朝着池时的面门砸来。 池时不以为意,“那是曾祖父最好喝的青稞酒。” 池老太爷握着酒壶的手一僵,又放了下来,他跺了跺脚,又骂道,“孽障。” 正在这时,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他作一身儒生打扮,肤如凝脂,因为跑得太急,满脸通红的,额头上肉眼可见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他挥了挥手,一把扶住了门框,还没有站稳,就开了口。 “祖父还请听池瑛一言。今日之事,绝非坏事,小弟不但没有过错,反而有功才对。” 池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木然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动了起来。 “哥哥怎么回来了,书院可没有放假。” 池瑛平复了一下,走了进来,摸了摸池时的脑袋,果断地将他拽到了自己身后。 他对着池老太爷拱了拱手,恭恭敬敬的。 见他回来,池庭瞬间变了脸色,拽了拽池老太爷的衣袖,“阿爹,这春闱在即,是谁把瑛哥儿叫回来了?” 池老太爷面色又是一沉。 池瑛见状,不敢多加停顿,立马说了起来,“池家沉寂太久,谁还记得我们是仵作世家?祖父明明才高八斗,乃是当世仵作第一人,可为何只能偏居在一州之地,始终没有起复的机会?” 池时站在池瑛身后,无语的撇了撇嘴。 世人便是如此,只听得虚的,听不得实的。 “不是我们没有本事,而是没有机遇。祖父断案,再怎么精彩,又怎么能够传到京城贵人的耳朵中去?若是京城无我池家半点风声,上头的人,又怎么会想起我们仵作世家的荣光呢?” “这回就不同了。林森如今是礼部侍郎,小弟是借了楚王殿下的清白印翻案。楚王殿下……孙儿能想到的,祖父定是早就想到了。他听到池家的事,就等于陛下听到了。” 池老太爷听着,若有所思起来,那炸毛的眉毛,瞬间变得柔软了几分。 池瑛瞧着,心中松了口气,嘴上却还是不含糊,接着说道起来。 “小弟听亡者之言,秉持忠正之法,一日之间,便破了十年前的悬案,普天之下,除了祖父,哪里还有第三人能够做到?这让贵人瞧见了我池家之能力。” “前辈有错,后辈改之,这并非是自揭其短,而是说明我们池家家风清正,人品端方。仵作之人,最重要的除了本事,还得正直,这样的验尸结果,方才令人信服。” “这让贵人瞧见了我池家之风骨。” “再则……” 池瑛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池庭打断了,“照你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池时在我升迁之时,翻出十年之前的旧事么?” 池瑛点了点头,“二伯还请耐心听我把话说完,要是侄儿的话没有道理,您再惩罚……不对,祖父再惩罚小弟便是。” 他说着,又看向了池老太爷,“再则,这事儿往小里说,是小弟落了二伯的脸面,往大里说,那便是我们池家人丁兴旺,人才辈出,让贵人瞧见了我池家之起势。” “贵人们对此时留了印象,就算不会即刻嘉奖,他日京城中,一旦出现大案要案,头一个想起的是谁?定是我们永州池氏了。” 池瑛说完,又扭头看向了池庭。 “二伯之前说得没有错,你的确应该感谢我小弟才是。” 他这话一出,满堂又是一片寂静。 就连池时,都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二伯池庭不得升官,搞不好还要降职,若不是打不过她,他怕不是早就跳起来打她的膝盖了。 “说一句关起门来的话,二伯能有今日,多亏了那林森提携,尤其是今年升迁之事……那林森杀人,有恃无恐,将死者摆在庙中,叫人祭拜,十分疯魔,这种事,绝对不是唯独的一桩。” “他这十年,从一个小县令,到了礼部侍郎,眼瞅着礼部尚书就要荣退,他是晋升的热门人选。年纪轻轻占据高位,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 “便是没有张梅案,林森做的恶事败露,那也是迟早的。到时候清算起来,二伯可如何脱身?池家可如何脱身?这案子,得亏是小弟捅出来的,主动权在我们手中。” “不然的话,但凡说上一句,当年的仵作同林森沆瀣一气……” 一瞧池庭白了脸,池瑛趁胜追击,说道:“现在正好,二伯尚未去京城,同那林森密切关联,咱们远在永州,抽身尚且来得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关氏旧案 池时接过那碎玉,用帕子捏着一角,对着灯光,仔细的看了看。 这镯子虽然只剩一小截了,但便是不懂玉石的人看过去,那也知晓,这东西绝非凡品。应该是宫中贵主戴过的。 玉这种东西,碎掉之后,其价值不如金银。红翎这么慎重其事,要不是旧主遗物,意义非凡,要不就同案情,有莫大的关系。 她想着,拿到嘴边闻了闻,上头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红翎认为是青靛给你说的那个贵人下了毒。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先祖手札中,虽然提过他遇蛇是在零陵以西,青靛是零陵人,无意中得知这事儿,也不奇怪。” “但知晓,并不代表,就是下毒之人。” 池时说着,顿了顿,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认真的说道,“我先前问你是否已经确定贵人是中毒,所以才导致性情大变,最后亡故。” “是因为,通常人的性情大变,极有可能是颅内生有异物。” 后世这种情况十分的常见,稍微喜欢看一些“我心悦于你,但我身患绝症”的话本子的人,都知晓。可这时候,郎中们了解得就未必这般清楚了。 周羡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也是你先祖的手札里记载的么?” 池时并没有正面回应,“不说颅内。就说有的人,身上也会莫名其妙的鼓起一个肉瘤来,郎中称之为岩。这是你肉眼瞧见的,在你肉眼瞧不见的地方呢……” 池时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个仵作,在没有验看尸体的情况下,必须把方方面面,各种情况,都预想到。这不是顺着你的思路,来断言。”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首先要这三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一个人开了口,后头的人,都依从他先入为主的观念。那么这就不是三个臭皮匠,而是一个臭皮匠了。” 池时说完,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周羡,又将小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茱萸酒,喝起来暖烘烘的,让人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你若真想我派上用场,弄清楚真相,最好的办法,是开棺验尸。” 不过,池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中明白得很,周羡虽然没有说那个人到底是谁,但是能够让他追着不放的,极其有可能是他的母亲,也就是先帝的元后。 元后在生下周羡后不久,便病逝了,先帝封贵妃张玉为继后。张玉同先皇后在闺中便交好,进宫之后,亦是元后的铁杆支持者。 张玉做了皇后之后,待周羡兄弟视如己出,至今都传为佳话。这些都是题外之话。 池时想着,垂了垂眸,历朝以来,她就从未见过,哪位皇后会让仵作来验尸的。 周羡想要查明真相,又谈何容易? “池九,不如你同我一道儿去京师罢。你阿爷说的问题,有我在,就不是问题。整个京城当中,就没有比我更权贵的权贵了。即便有,谁敢轻易动我的人?” 周羡沉默了片刻,突然激动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池时的手。 池时看了看,他的手指格外的修长,一看就很适合抚琴。若是变成了枯骨,那指节都比寻常人的要长一些,一定十分的好看。 她想着,伸出手来,掰开了周羡的手,面无表情的开了口。 “再动手动脚,直接掰断了。” 池时说着,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背,“不去,我照看我阿娘。” 周羡一愣,眼眸一动,“我听说了,你堂兄将要娶国公府的女儿,你祖母同你阿娘,都是要上京城喝喜酒的。你哥哥要去考春闱,若是得中,我可以帮忙,将你哥哥留在京中。” “左右你父亲是个闲人,到时候你们一家子不是照样可以在京城里团聚?” 见池时若有所思,周羡立马又趁热打铁道,“你祖母为人不好相与,总是要你母亲在她跟前立规矩。你虽然厉害,但这内宅女人之事,你也没有空时时刻刻盯着。” “你祖父还在永州任职,那你祖母也不好去。你们一家子去了京师,你母亲岂不是轻松了。” 池时眼睛一亮,这的确是她的一桩心病。 姚氏做生意很厉害,也志不在内宅。可如今这世道,一个孝字压下来,不说吃什么大亏,总归是要受累受气的。若是能够同祖母离得远些,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而且,你这般本事,留在永州那也是埋没了你。不光如此,有你祖父在永州府里坐镇,你也不好压过他去。你随我去了楚王府,天下所有的案子,只要你想查,就没有你查不得的。” 周羡见池时越听越精神,心中默默的鄙视了自己一番,他这番模样,简直像是引诱小肥羊的大灰狼,不对,池时并非是什么小肥羊,他应该是黑心羊。 可是,那案子他已经查了很久了,这回麻姑死了,线索又断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池时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厉害的仵作,没有之一。 即使他嘴欠,即使他动不动就打人…… 可是,他能忍。 池时想了想,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什么意思?” “我也有一个要求。我想要查我阿爹当年遇袭的旧案。你既然将我家中查得一清二楚,自然是知晓。就在我出生那一年,在我阿爹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突然血淋淋的被人抬回来,虽然命捡回来了,但是身子也彻底的垮了,整个人都变得心灰意冷。我问他,他不说。” “那会儿,池家就在京城。他不开口,定是牵涉众多,我若是要查的时候,你得为我助力。有仇必报真君子,我池时这辈子,从来不吃活人的亏。” 周羡一愣,有些讪讪地。他的确是查过池时,就在他在面摊上给出那块楚王府的令牌之前。 他虽然看重有才华的人,但也不是什么样的人,都敢收到楚王府去。京中局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像是这永州,虽然民风彪悍,凶杀仇杀不断。 但真刀真枪的干,远比暗箭伤人,来得要让人轻松许多。 “不必在意。我也是看在你是楚王,手握清白印,方才想随你北上的。若非如此,一个滚字早就送给了你。” 周羡的眼角抽了抽,“有些话,真的不必说。” 即便我是楚王,你也无时无刻不把滚字写在脸上,真的! “池时,我应承你。我也希望,你有一日,能够帮我查清,我想要的真相。” 周羡看着池时的眼睛,重重的许诺道。 “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刚烈阮英 池时说完,朝着衙门正对着那条巷子看了过去。 昨日,那绣花的醇娘便是在那里,被人割了喉的。 不一会儿,那里果然响起了脚步声,只见先前还一脸醉意的张捕头,推搡着一个更夫,便走了过来,“九爷,你要的人,抓来了。” 他说着,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赵仵作,顿时大骇,“九爷,赵仵作在这零陵县衙待了半辈子了,他家中富裕,年轻的时候,也曾中过秀才,若是一直考下去,未必不能做官。” “可他就是喜欢这个。他……”张捕头说着,有些激动起来,“他为人正直,零陵人都管他叫赵正公……零陵以前有一起冤案,已经结案了,赵仵作坚持了整整八年,方才帮人翻案。” “替人洗刷了冤屈……他,他,他,他怎么可能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 张捕头说着,声音越发的小了些。 今日这个局,乃是池时吩咐了他,一早布下的。她说这幕后之人,是挑衅官府来的。这么多案子,没有一件,同他有直接的利益关系,那么他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是在比试。 他想同官府查案的人,证明自己远比他们聪明。他自视甚高,担心对手发现不了这是他设下的考题,特意降低了难度……这便是为何,明明可以毫无规律的杀人,他偏偏要强制有序。 既然如此,那么,那些红点儿,便不会停。这场比试的句号,一定是要有正面对决的。 所以,池时故意高调,通过衙役的口,把他轻松破案,并断言七名凶手已经全部归案,不会再有凶案之事,传得人尽皆知,传到凶手的耳朵里。 把凶手精心谋划的比拼,贬低得一文不值,言语之间,极近羞辱。凶手十分自傲于自己想出来的这种杀人手法,像这种人,便是那周瑜,对付他,就是得用诸葛亮的气得他吐血大法。 他一定会在今日,来县衙,杀掉瞧不起他的池时,告诉他,谁才是最厉害的人。 所以,醇娘是在申时死的,那么今日酉时,出现在池时身边的那个人,便是凶手。 池时的厉害,他已经见识过了,并且深信不疑,可是赵仵作?怎么会是赵仵作?衙门里的所有的人,几乎都是赵仵作看着长大的,谁刚进来的时候,不是受过他的照拂…… “人不可貌相,看着良善的人,未必就是好人,看着凶恶的人,也未必就是坏人。” 池时说着,拍了拍适才坐在门槛上沾上的灰,朝着衙门里头行去。 站在门内的久乐,走了出来,轻车熟路地从周羡脚底下扯出赵仵作,押着他便追了上去。 …… 公堂一早就准备好了。 那些红着脸踉跄走的衙役是真醉了,可坐在上头的绿豆眼县令,却是假醉。在原本应该站衙役的地方,整整齐齐的站了一排人。 正是昨日夜里,池时关在那间屋子里的凶手。 赵仵作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环顾了一下四周,艰难的对着陈县令拱了拱手,“大人,赵某一把年纪了,今日同池仵作头一回见面,为何要杀他?” “分明就是先吃了我的解酒药,然后将一早夹在手指缝里的毒药拿出来,陷害于我”,他说着,看向了池时,“年轻人想要破案的心情,我十分的理解,可你才来了一日,案子便有了重大进展,假以时日,何愁抓不到幕后之人?做假案,可不是仵作该做的事情。”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顿了顿,盯着池时的眼睛,又说道,“而且,就算我是那个攒局之人,那又如何呢?” “我不过提供了一条船,让七个苦命人,一起说说话而已。他们杀了人,可我一个人也没有杀。大梁律里,可没有说,同人说话,也是有罪的了。” 他说着,勾了勾嘴角,扬起了下巴,“更何况,你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那个人。” “哦,就这?”池时拍了拍身上的灰,“城中可有擅长毒道的郎中?拿这瓶子里的毒药,同芸娘所中之毒,对比一下,定是会发现是同一种毒。” 池时说着,看向了赵仵作,“我在验尸的房间里,瞧见过你的东西,摆放得十分的整齐。那放尸体的台子,一字排开,整整齐齐的。” “你为了精准的在那个时辰杀人,用的一定是见血封喉的毒,让我立刻死。这种东西可不是随处可见,你要弄到两种迥异的,可不容易。” 见赵仵作变了脸色,池时又是一击,“你在这里待了三十年,留下了不少卷宗案子。去翻上一翻,九成九有同样被毒死的人。倒不是说是你毒死的,你不过是拾人牙慧,学了去而已。” “否则,一个冤案翻案要八年,做了三十年仵作,才东拼西凑的,想出这么一个局来。说你是榆木脑袋,那榆木疙瘩都嫌磕碜。” 赵仵作手一紧,硬着头皮说道,“那倒是验了再说,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池时没有理会他的废话,直接抛出了一声惊雷,“你刚才说错了,幕后之人,并非没有杀人。屠夫的妻子,不是醇娘杀死的,而是你杀死的。” 池时说着,不理震惊的赵仵作,走到了乔二郎的身前,“屠夫,仵作,打更人,全都抓住了。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还有什么顾虑么?” 乔二郎没有接话,垂下了头去。 池时并不恼怒,若有所思道,“赵家的确是在零陵有权有势,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这里做了三十年的仵作。” 谁来做仵作,乃是县令自己个说了算。三十来年,她就不信,没有一个县令,有那么个熟人仵作,想要安排进来。可这么多年,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赵仵作。 其中之滋味,细品可见一斑。 “不多,若是仵作没有被抓,他还能借赵家的势,可现如今,赵家连撇清都来不及。” “池仵作不必为难乔二郎了,我一个外乡人,我来说便是。攒局之人,就是赵仵作。轮到我杀人的时候,我本想学前头的,在她的吃食里下毒,可赵仵作,给了我一根淬了毒的针。” “他说每一种杀人的手法,都只能用一次,所以我就拿了,按照他说的。在街上扎了芸娘的手指,把她毒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是个好人 “不是鬼,是有人装神弄鬼。” 池时说着,弯下腰去,捡起了落下来的那个小东西,这是一对白色的玉蝉,上头系着玫红的绦子,流苏落在地上,沾了不少枯草。 池时想着,从袖袋中掏出了之前她从草丛里捡到的那根丝绳,果不其然,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拿起那玉蝉,放到了小毛驴的鼻子跟前。 小毛驴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 惊魂未定的久乐听到池时的话,这才镇定了下来。他半睁着眼睛,仰头一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公子,是一个纸糊的假人,外头穿了衣衫,这是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故意吓人。若是那胆小的人进来,还不吓得撅了过去。这简直就是谋财害命。” 池时没有搭话,她捡起一块小石子儿,往上一扔,那纸糊的女鬼便飘落了下来。 她伸出手来,正要接住,突然耳朵微动,手往腰间一抽,抽出了一条细细的皮鞭来,不等久乐回过神来,她已经一个翻身,转身出了庙门,一鞭子甩了出去。 久乐心神一凛,拔出长剑,追了出去。 却见池时正站在原地,目光炯炯的看着来人,“你来祐海,究竟有何目的?” 周羡此刻的目光,已经全被池时的鞭子所吸引了。 从未见过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这是鞭子吗?这简直就是一根会扭动的狼牙棒,一个被拉长了的刺猬!这一鞭子若是甩到脸上,管你什么花容月貌,那都要变成一脸花猫! 在这愣神之间,池时脚步一动,鞭子已经甩了过来。 周羡勾了勾嘴角,身形轻闪,避了开来,瞬间长剑出鞘,朝着那鞭子劈了过去,“你这鞭子是什么做的,我行走江湖这么久,倒是头一回见。” 池时面无表情,手下的鞭子甩出了残影来,“那是你头发长,见识短。” 周羡撇了撇嘴,大梁人不兴剪发,除了和尚,和那些没长牙的,谁的头发不长? 他挥舞着剑,暗自心惊。 他打三岁起,便从名师习武,不说打便京师无敌手,那也算得上是一个高手。这池时乡野之子,祐海不说名师了,连打个老虎,都要去永州搬救兵。 就这种不毛之地,竟然会出现这般厉害的人物。 他估摸着池时的实力,下了几分重手,一个狠招插了过去,若能把这池仵作的头发削掉一搓,也算是弥补了他这几日吐了血。 周羡这么一想,顿时乐了起来,可他还来不及嘚瑟,就瞧见池时竟然是突然收了手,转身又朝着那庙中走去! 靠!你当这杀人剑法,是喝水吗,说吞就吞,说吐就吐? 周羡脑子一嗡,硬生生的扭曲了自己的行进路线,剑锋刮在破庙的墙上,轰地一声,那老旧的庙墙,顿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腾起了灰尘来。 周羡拍了拍身上的灰,云淡风轻的收剑回鞘,心中却是骂开了花! 他同这池时,绝对是八字不合,天生相克! “久乐,不用打了。不是他们,梁上有绳索造成的新痕,那人功夫不高,所以才需要先将绳子甩过房梁,再将纸人拽上去。若是这二位,直接用轻功飞上去便是了。” 她说着,蹲了下来,仔细的查看起那个纸人来。 这是一个美貌的女子,梳着妇人髻。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乍一眼看去,当真像是个活人一般。中间的筋骨,乃是用竹篾片制成的。 手指脚趾根根分明,就连那头发…… 池时伸出手来摸了摸,心中一凛,这是真人的头发。 “这手艺,看着甚是眼熟。久乐,你去查查,祐海城中,所有的纸人铺子。”池时皱了皱眉头,吩咐道。 她刚说完,脑袋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声。 “同东山村补尸的纸人,出自同一人之手。扎纸人不难,但是给人补全尸体,可不多见,应该很好查到。” 池时扭过头去,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羡,对着久乐点了点头,“他说得没有错。有人知道我会来这土地庙,于是准备好了一切,想要告诉我,我正查的案子,同祐海十年前的那个传闻,有关系。” 久乐看了一眼周羡,虽然仙但可得出是一个快死的仙,再看了一眼常康,确认过眼神,是一个傻得不得了的人,统统不是他家公子的对手。 果然小腿一抬,跑出了破庙,按着池时说的,自去查那纸人铺子不提。 “当时怪谈,并非是空穴来风。这间土地庙里,一定发生过命案。想要我查清真相,这个假人,便是在告诉我,死者是一名妇人。” “她当时穿着丧服,用白蝉压裙。” 周羡看了看池时掏出来的白蝉,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不是有人恶作剧,你那小厮说得也有可能,有人故意吓唬人,利用怪谈来谋财害命。” “祐海一个巴掌大的地方,案子倒是不少。” 他可不认为,池时去醉花楼,然后又来这土地庙,查的仍是昨日的东山杀人案。 池时摇了摇头,“梁上的绳子勒痕很新,就连这纸人,都是新糊的,还有些潮湿,仔细一闻,还带着浆糊的味儿。再则这里荒废多年,除了那黄皮子,大耗子,几乎不会有什么人过来了。” 不是她自吹自擂,在这祐海,敢打劫她池时的人,尚未出生。 池时说着,在这破庙里转了起来,只可惜因为年代久远,雨水经年的冲刷,她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有一点很奇怪,这个人,为何要在今日,重翻旧事。” 池时在祐海成名已久,虽然之前祐海县的仵作是池冕,但池冕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真正来解决案件的人,都是她池时。 为何那人,早不开始,晚不开始,非要选择现在,来翻案呢? 要知道,过的时间越久,查明真相就越难。 池时想着,抬眼看了看站在那里,好奇的东张西望的周羡。 “清白印,你带了吗?楚王周羡。” 周羡正伸手拨弄着那摔成了两截的香炉,突然听到这话,一个激灵,而站在他身后的常康,下意识的将手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好似池时一旦对周羡不利,他就立马要暴起一样。 池时淡淡地瞥了常康一眼,“你打不过我,不必徒劳。” 她说着,看向了周羡,“我还是那个问题,你来祐海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风雪客栈 茱萸楼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巨大的酒缸子。 一股子浓醇的酒味,铺面而来。 这里除了蛇羹,茱萸酒也是零陵城一绝。虽然这段时日,城中风声鹤唳,但这茱萸楼,依旧是人满为患,大堂里的人,坐得满满当当的。 一个说书的先生,领着个拉琴的小姑娘,正绘声绘色的说着池时破案的神勇之事。跑堂的小二,腰间挂着红色的茱萸嚢穿梭往来。 掌柜的,一路没有停留,直接将池时引上了顶楼,下头那种嘈杂的市井之气,仿佛被通往顶楼的那道雕花木门,整个隔绝在了外头。 屋子里搁着锅子,热气腾腾的冒着烟,一旁的小炉上,已经温好了酒。久乐给了掌故的一个眼色,他便乖觉地退了出去。 久乐拿起铜盆里的热毛巾,“公子,擦擦手。您在这里用饭,我同常康就在隔壁的屋子里。” 池时点了点头,擦了擦手,久乐替她乘好了羹汤,又倒了小酒。便端着那铜盆,拽了常康走出门去,将那门轻轻的掩上了。 “你怎么不在旁边伺候着?常康好奇的问道。 “我家公子喜静,且从不磋磨人,我们自去隔壁用饭便是。” 两人的声音渐远,周羡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屋子里只剩下他同池时二人,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够听得到,十分的令人窘迫。 而池时相识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尴尬的氛围似的,只埋着头,不停的往自己嘴里送吃食,她的脸皮很薄,随便吃点什么,腮帮子就鼓鼓的,看上去格外的有趣。 周羡清了清嗓子,又顿了许久,再咳嗽了几声,方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知晓这世间有没有什么毒,能够让人性情逐渐发生变化么?” 池时一愣,抬起头来,他蹙了蹙眉,“这个问题,你应该问沈观澜。” 沈观澜是大药师,池时虽然平时也读过很多书,尽量的去了解各种神奇之物,但论毒,自觉术业有专攻,不敢说自己就比沈观澜厉害三分。 周羡摇了摇头,“他不能确定。多半的慢性毒药,在人身体里积少成多,只会让人的身体逐渐的衰败。五石散之类的,常年服用,会让人觉得暴躁。” “但只要不是一次服用过量,也不会突然就死了。而且,五石散用了之后,表现十分的狂浪,厉害的郎中,一探便知。” 他说着,抿了抿嘴,“我说的这种毒,让人像是疯了一样,不对,也不能说是疯了。” “就是……就是原本是性子很温和的一个人,慢慢地变得不像她了,经常大发脾气不说,对身边的人,也时常恶言相向。就秀夫人……好似……好似变成了秀夫人那样。”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周羡,“已经确认是毒了么?你来永州,就是查这个的?麻姑是宫里头出来的知情人?你在她的遗物里得到了线索,毒的指向地是零陵?” 周羡瞳孔猛地一缩,惊骇的站起身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坐了下来,苦笑出声,“池家有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还待在这永州?” 池时哦了一声,“我阿爷怕我去京城断完一个案子,便得罪了所有权贵,然后害他掉了脑袋。” ……周羡无语。 池家老爷子这话,还真是不无道理! 虽然他没有应答,但是池时已经从周羡的反应当中,看出了她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 “有。但是我也没有亲眼见过。池家头一个仵作,其实并不是我曾祖父,只不过他是头一个闯出了名堂来的罢了。我们池家很多年前,就有人做仵作了。” “是以在家中的书房里,有很多记载着奇闻轶事的书,还有先祖的手札,都是他们在验尸查案时候的一些遇到的事情。” “其中就有提到,永州有一种很罕见的蛇。它的七寸之地,有一个斑纹,看上去很像是人心。中了这种蛇毒的人,被毒了心,会性情大变。” “便是佛祖被咬了一口,那也会变成堕佛。这种蛇毒,无色又无味,仵作也没有办法验查出来。但是,这是传说之中的事情。” 池时端起酒盏喝了一口,“我在永州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种蛇,更别提遇到这样的案子了,是以也不知道先祖的手札中,提到的这种蛇毒,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羡一听,激动起来,他拿起桌上的酒壶,给池时将酒盏满上了。 又朝门口看了看,见并无人偷听,方才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说,我来永州,明面上是我楚王府里的老仵作,要归家了,我想来池家寻一个新的仵作。” “暗地里,是因为一桩涉及到宫中的旧案。”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说旧案也不对,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把这件事,当做是一件案子。” “我打听到,当年那人亡故之后,她身边的宫人,全都被遣散出宫了。我探访了很久,方才查到,其中一位叫红翎的,来了永州,就藏在祐海县,那个人如你所料,就是麻姑。” “我在麻姑的遗物里,发现了一个空心的金手镯。那里头,藏着麻姑这些年查到的一些事情。她同我一样,怀疑她的旧主,是被人给害了。” “她认为一个名叫青靛的女婢有问题。青靛同红翎一样,都是那人身边的大宫女。青靛的家乡,就是零陵。” “红翎查到,那青靛本名姓赵……” 池时眉头轻蹙,“是赵仵作那个赵家人?” 周羡点了点头,“没有错。可是青靛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回来过这里,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我们打听过了,永州离京城天高皇帝远的,赵家人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还在暗地里吹嘘,说他们有一位姑奶奶,是宫里头的红人。” “而且”,周羡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帕子,将那帕子摊开,里头放了大约一个小手指节大小的玉镯子碎片,“而且,我在红翎的遗物里,还发现了这个。”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十分郑重的用手帕包着,我猜想应该是非比寻常之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密室杀人 池时见过孙浩然几回,总是垂着头,阴郁得像是雨后森林里的蘑菇。 “九弟心像明镜一般,我说这事,不光是为了孙浩然。也是为了我自己个,孙家人既然来退婚,心中不存怨愤,便存芥蒂。” “我心中有愧,待他们自觉低了一头,处处如履薄冰。就算往日有再多情谊,注定将成一对怨偶。这样的一辈子,六姐姐痴心妄想,不想要了。” 池六娘说着,站起了身,走到一旁的小炉边,提起水壶沏了一盏茶,轻轻的放在了池时旁边。 “都说出来了,我心中好过了不少。九弟,我便先回了。” 她说着,转身朝着门口行去,经过那笨重的桌案,又是一个激灵。 就在这张台子上,不知道躺过了多少人的尸体,她光是进这间屋子,都腿软肝颤,也难怪,满城的小娘子,说起池时,那都是心花怒放小脸红红。 可真上前了,又吓得畏畏缩缩,瑟瑟发抖。 谁敢给那阎君做嫁娘? 待她走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池时方才端起那盏茶,轻抿了一口,“久乐,快出来,我都闻到麻团香了。” 他的话音刚落,从屋子的一角,便钻出了一个人来。 只见那人打着一张笑脸,生得圆咕隆咚的,咧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来,“公子怎知久乐回来了?还给你带了麻团?” 池时摊开手来,“整个池家,除了你,谁会来这里替我燃炭烧茶?茶我都端了,麻团呢?” 久乐笑弯了眼睛,拿出一个竹制的食盒来,“我奶说,公子待我极好,这回做了好些。等到年节的时候,再让我阿妹送些来。” 这麻团是久乐祖母的拿手绝活,外头脆,裹着一层芝麻,内里糯,甜滋滋的,吃起来格外的香。 “不过公子,我都听着了。您怎么不应了六小姐呢?”久乐说着,拿起火钳,又添了些炭。这堂屋特别的大,又被老槐树遮蔽,常年晒不到太阳,是以比旁的地方,都要冷上好几分。 池时痴迷查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有道理,不应的。 池时咬了一口麻团,餍足的眯了眯眼睛,“这案子是要查的,但不是六姐姐要查,而是我要查。六姐姐要查,同孙家的婚事不成了不说,池家也饶不了她。” “我却是不怕的。” 是以她才没有直接应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一个刚来的仵作,发现了一桩有疑点的案子,再去查问一番,岂不是应该?” 久乐眼睛笑得更弯了,“公子就像麻团一样,外硬内软。” 都说池家九爷不好相处,可只有他觉得,这世间不会有比池时更温柔的人了。 池时横了他一眼,将装麻团的食盒盖子盖上了,“虽然好吃,但我不能多吃。” “公子再吃一个吧,还有很多。” 池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那麻团盒子,犹疑的自言自语道,“那我再吃一个?” 她说着,又掀开了盖子,揪出一个团子来,眯着眼睛吃了起来。 “昨儿个破了个东山的案子,我理应多吃一个。你把其他的收起来罢,一会儿,我要去一趟野湖。” 久乐应了声,“若是之后有人问起,我便说是公子寻六小姐有事。” 池时点了点头,又烤了烤手,站了起身,拿出了一件披风来。 “公子出门多穿些,昨儿个下了雨夹雪,今日虽然出了太阳,但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疼,可别生了冻疮了。” 池时摇了摇头,径直的出了院子,久乐忙将那袍子一扔,拿起一个暖手炉,小跑着出门牵驴去了。 …… 野湖之所以叫野湖,同东山是同一个道理。 它就是一个平平无奇,但凡有人读过几年书,都不会对它产生任何取名欲望的湖。这里长满了野草,也不知道是谁头一个叫的,总之几百年下来,祐海人都管它叫野湖。 这里一无好花,二无好景,湖边长满了杂草同芦苇,每年夏日的时候,祐海县衙的捕快,都要在这湖里,捞出一两具尸体。 池时循着记忆,骑着驴子,到了一处草丛,然后翻身跳了下来,“十年前,凶案现场。” 他说着,朝四周看了看,“站在这里,能够看到醉花楼上的人。” 久乐牵着驴子,站在一旁,像是不存在一般,他知道,池时并不需要他回答。 池时说着,表情更加冷淡了几分,只见那醉花楼上,正朝着他们这边的窗边,坐着两个熟人。那姓周的是个练家子,敏锐的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瞧了过来,温柔一笑…… 池时打了个喷嚏,面无表情的低下了头。 他想着,皱了皱眉头,孙家倒是在这个方向的。他们在酒楼分别之后,孙占的确是要从这附近的路经过,可是邓家却是在反方向的,那死者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凶手为什么要剜掉死者的眼珠子? 就算是有深仇大恨,为什么不是砍手砍脚,亦或者是其他的?这眼珠子,一定有什么涵义在里面。当年他翻看卷宗的时候,便有过这个疑问。 只不过,按照池庭的验尸结果来看,孙占的确是最符合的嫌疑人。而且,在没有第二个嫌疑人的情况下,他被定罪,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个时代,官府断案,样样证据齐全,个个谜团都解开,那是少数。多数情况下,都是符合了个八九成,审案的官员觉得基本就是他了,也就给判了。 有熟人的就定罪,没有的,写个流寇作案,也算是有个交代,死者家中只能自认倒霉。 池时想着,抬头看向了醉花楼,那窗户口,周羡对着她挥了挥手。 “我们去醉花楼。” 池时说着,大步流星的朝着醉花楼行去。 “那位公子,瞧着像是外乡人,可是那传说中的打虎英雄?我昨儿个家去,乡亲们都说,那大虎英雄身高八尺,壮硕如牛,腰粗似巨木,倒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公子,家中的观世音菩萨像,也就这样了!” 池时听着,哼了一声,“病入膏肓罢了。” 久乐一愣,见池时不停脚步,牵着毛驴追了上来,“那位公子要死了么?对了,公子,咱们去醉花楼是……” “收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密室杀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池时的嘴里说不出好话,这是周羡痛的领悟。 他拿出帕子,擦了擦脸,往后跳了一步,狠狠地瞪了常康一眼。 常康一个激灵捂住了嘴巴,随即他眼眸一动,狗腿子地跑了过来,“公子,不笑也挺好的,你小时候,就不喜欢笑。” 周羡抬扇要捶他,他也不躲,又惊喜的看向了池时,“小九爷怎么也来零陵了,我一进城,就听说案子破了,还当时我们公子本事呢!” “虽然恶人抓着了,但也没有几个,敢随意挂灯笼的,巷子口黑灯瞎火的,一路走来,萧条得很。您二位吃饭了吗?我们公子,身子不好,还偏不会照顾自己,时常都不好好吃饭。” “挑嘴得很,不过上回小九爷送的鳝鱼,他格外的爱吃。就是这紫苏,也不知道京师有没有。” 周羡额头上的青筋都要暴起,“就你有嘴,巴拉巴拉的。” 常康嘿嘿一笑,往池时那边缩了缩,“这么晚了,不如小九爷同我们公子,一块儿去吃个饭吧。这零陵城中,有一家酒楼,蛇羹做的格外的好。” 周羡耳朵一动,这常康虽然愚蠢到家了,但倒是歪打正着,同他想到一处儿去了。 他要查的事情,事关重大,非到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轻易同外人道,是以先前,不管池时如何试探他,他都不好多言。 可最近这几个案子看下来,他算是发现了,这厮这么嘴欠,却还没有被人打死,一来是他能打,但是更重要的是,他有真本事在身。 蠢材还折腾,那叫丑人多作怪;奇才好折腾,那叫天才的烟火气。 周羡心中想着,却是暗自发誓,这话他一辈子,都不夸出口的,现如今池时这人的自信心,已经比祐海县还大了,若是再夸,他还不冲破大梁,整个天地都装不下他。 “公子,常康说的是茱萸楼,那里做蛇羹的师父,是夫人特意寻的一位药师,说是蛇羹,不如说是龙凤煲,里头加了许多滋补的药材,不会寒凉。” “到了冬日,那蛇畜都缩洞里去了,吃蛇羹得提前订上,不过这是咱家的产业,一早我已经叫师父做上了。因为不知道要在零陵待多久,咱们家的别院,在山里头,风景是好,却离这城中有些远。” “是以小的便尚未买宅子,在那茱萸楼顶楼,给公子布置妥当了。昨儿个住在后衙,当真是苦了公子了。” 久乐说着,看了常康一眼,又恭敬地站在了阴影里。 周羡心中一酸,忿忿地看向了常康,什么叫做人比人气死人!这就是! “走罢”,池时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昨夜的确是没有睡好,虚目不在,我有些睡不着。” “虚目是谁?”比起心酸的周羡,常康倒是乐呵呵的,“那敢情好,跟着东家吃喝,那还能差得了?” “虚目是我家公子雕刻的一个骷髅人,公子睡觉的时候,会让虚目站在床前。公子说了,温故而知新,身为仵作,就应该对人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肉,甚至是每一根毛发,都如数家珍。” “只有这样,才会听明白亡者想要说的话。有的时候,真相往往就藏在那些细节之中。” 他说着,仰了仰头,自豪地跟上了池时。 自打池时还是个小孩子,他便跟在身边了。哪有什么不世的天才,他们家公子,便是闭着眼睛,都能拿刀刻出骨头来。 “虚目的每一根骨头,都是可以拆卸下来的。有的时候,公子会将骨头打散了,然后随便抓起一片来,说出这是什么骨头,是在什么地方的。” 同池时并肩而行,走在前头的周羡,听着久乐的话,忍不住竖起了耳朵,一边听着,一边偷偷地打量池时,生得极好的一个人,竟是这样的变态! 久乐越说越是起劲,“有的时候,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碎骨了。你跟着你家公子走南闯北的,应该知晓吧,有的人格外的话,把人斩碎了,到处扔。” “我们公子,能将那些碎骨,拼起来,拼成一副完整的骸骨。当初祐海人见了这一幕,谁人不说我家公子神了!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是我们公子小时候玩的游戏。” 常康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家公子小时候玩的都是琴棋书画,再要不就是练武。头一回练轻功水上漂,还掉进了河里,哈哈,是侍卫拿网兜子,把他捞上来的。” 周羡耳根子一红,轻轻地咳了几声。 一扭头果不其然的瞧见了池时鄙视的眼神,不等她说话,周羡立马说道,“那时候我只有三岁,现在我会水了。” 后头的二人聊得带劲,全然没有注意到前头的二人,久乐哈哈笑了两声,“不会水可不行!一到夏日的时候,我家老爷就会带着两位公子,一块儿去野湖里泅水。” “老爷养了好些猫儿,需要吃很多鱼,父子三人,便搁那水里徒手抓鱼。老爷时常一条都捞不着,就拿着钓竿,搁岸上加油。” “公子对捉鱼没有兴趣,但他能潜得很深,毕竟湖底下,经常会有沉尸。你知晓的吧,就是那种绑着大石头,沉下去的。” “很惨,泡的肿胀得像是发面的馒头不说,还被鱼啃咬的面目全非的。一般的人,看都看不得……” …… “你生这么大,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同验尸有关的么?” 旁的孩子玩七巧板,池时玩的是拼碎骨;旁的人玩的是木雕艺术,池时雕的是骸骨,就连学个游水,都是为了捞河底沉尸。 “难不成,你还会看风水,看哪里藏有尸体?” 池时摇了摇头,“不用我看,有罐罐。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同尸体有关。你还不是一具尸体,我也跟你一起说话,一起用饭。” 周羡一梗,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是滋味呢? “这里不是京城,你若是不想笑,可以不笑。左右笑起来,丑死了。”两人安静了好一会儿,到了那茱萸楼前,池时突然又道。 她一说完,朝着那小楼行去,掌柜的显然早就做了安排,恭恭敬敬地在门口迎着她,“九爷来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周羡站在原地,直到身后的常康走了过来,“公子,你怎么不进去。” 他哦了一声,垂下了眼眸,不想笑,就可以不笑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朱家三郎 “什么事?杀猪刀呢?”池时问道。 张捕头上下打量了一眼池时,他生得十分的好看,唇红齿白,就是一双眼睛,深邃得让人看不清。身量薄薄地,有些纤长,好似伸出手去,就能够将他捏爆了。 可就这样的一个少年,他头一回来零陵,只看了尸体几眼,便能知晓,死者是做什么的。这让他觉得,他这么多年的仵作,好似都白做了似的。 先前看他嚣张,只觉得他欠揍;可现在,这人再怎么张狂,他都觉得,是应该的。 张捕头摇了摇头,“醇娘是锦绣阁里年纪最大的师父了,她一直都没有成亲,收了一个徒弟名叫翠叠,养在膝下。翠叠说,醇娘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夜里一直做噩梦,嚷嚷着走水了。” “就在前几天,她同东家请辞,说再也不接绣活了。翠叠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在家中等她。等她同陈大人说完话,她们便一起去岳州投奔亲戚。” “但是,我问过翠叠了,她说醇娘是个孤女,以前从未听说过有亲。” “至于杀猪刀”,张捕头说着,语气沉重了几分,“零陵城中,屠户大概二十有余,其中离县衙近的,有四家。这个时辰已经收摊了。我问过了,四个屠夫,都好好地在家中用晚食,并未有人出门。” 池时皱了皱眉头,拿起桌案上的朱砂,在那户地图上,点上了醇娘这一颗红点儿,标上了一个数字八,她转过身来,继续看向了第三名死者李得宝,“醇娘是知情人,被人灭口了。” “杀猪刀是稀罕物,寻常百姓家并没有。” 池时说着,有些唏嘘,也就是在这个时代,缺少了很多鉴定的法宝,若是搁在她从前,将那二十余把杀猪刀拿过来,验看一下哪把上头有人血,哪把便是凶器。 张捕头点了点头,“我会继续查城中屠户的。” 池时没有应话,接着验看起那李得宝来,“死者脸部,手腕处,都没有淤青。你之前说,他在外玩耍,口渴之后,小厮进屋端水的间隙,喝了带有砒霜的糖水。” “他是自愿喝下糖水的,没有人强迫。不是诱骗,就是熟人。砒霜乃是药材,喝下肚中,并不会立即死亡,凶手放了很大剂量。” 她说着,走到了第四名死者跟前,掀开了白布。 周羡跟在池时身后,伸头一看,这是一个年轻的和尚。比起前几人,他死状破残,令人不忍直视,“难怪之前陈大人并不觉得这是一桩连环杀人案,凶手的杀人手法,实在是太随便了。” 死者之间也毫无关联,有混混,名女子,小孩,现在甚至出现了和尚…… “第四名死者,是附近凌云寺的和尚,法号法慧。凌云寺经常给逝者做法事,擅长给亡者超度。法慧大师每日都会去后山的大青石上打坐禅……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掉到悬崖下去了。” 池惑解释完,见池时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也不说话,迟疑的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池时的衣袖,“九弟?” 池时却是不理会他,猛的一转身,坐到了桌案前,拿起笔,沾了沾墨,写了起来。 “当天法慧大师,是给李得宝诵经超度吗?”池时下笔如飞,写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 池惑一愣,看向了张捕头。 不是每一个仵作,都像池时一样,能破案的。那会儿,他还没有来这零陵城,就算来了,这么多尸体,验都验不完,又怎么会去问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张捕头见池时异常的认真,有些慌乱,“是的……我姐夫李员外,老来得子,十分的重视。得宝要留在县衙里,不能下葬。李府的人,便拿了他的衣冠,去凌云寺,请大师诵经。” “毕竟,他是个孩子,又是枉死。” 池时在那纸上又添画了几笔,紧接着又问道,“李得宝在哪里开蒙念书?” 张捕头一愣,猛地看向了第二名死者,“在零陵书院。城中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零陵书院里上蒙学。零陵书院,是秀夫人的两个秀才儿子开的。” 池时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言,站起身来,又朝着后头的尸体继续看了过去。 “第五名死者,是陈大人的妻妹,名叫芸娘。芸娘有一日上街,突然就倒地暴毙了……”池惑说着,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说起来惭愧,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如何死的。” “她的身上并无淤青。我验尸的时候,发现她口耳鼻中都有黑血,怀疑是中了毒。可她是怎么中的毒呢?她用过的食物,穿过的衣服,我都验看过了,都没有毒。” “而且,陈大人家中,每个月都会请郎中来诊平安脉。芸娘死的那日早晨,郎中刚刚把过脉。” 周羡耳朵听着,眼睛却是忍不住看向了池时放在桌案的那张纸,“你不如一口气,将后头的死者都先说了,然后让池时,再慢慢地查明他们的死因。” “如今人多嘈杂,等到夜深人静了,他才能瞧仔细了。” 的确,几乎没有几个仵作,喜欢被人围观着验尸的。陈大人还在,也不好意思,对他小姨子动手不是。 池惑一听,询问的看向了池时,“九弟?” 见池时点头了,他方才继续介绍了起来,“第六名死者,是一名妇人,名叫李娥。衙役发现她的时候,她在湖中心的一条小船上,船起了火,她被人烧死了。” “第七名死者,是大骷髅酒馆的东家。他走在路上,被人用石头砸破了后脑勺,当场毙命。这二人的死因,都十分的明显。凶手几乎已经不掩饰他的罪恶行径了。” “用以杀人的手法,越发的激烈!包括第八个被当街割喉的绣娘,八个人的死法各不相同,凶手简直像是在尝试着不同的杀人手法,想要找出最适合自己的。” “现在”,池惑说着,抬手指了指那张画了红点的地图,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所有的人,“下一步,这个红点儿,就要进县衙了。再不破案的话,死的那个人,就是你我。” “凶手他,分明就是在给跟我们比试!” 他说着,激动地抓紧了手,他来的时候,零陵已经死了六个人了。若是他能够立马破案,是不是第七人,第八人,就不用死呢? “你说得对也不对”,池时摇了摇头,打断了池惑的慷慨激昂,“凶手不是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各怀鬼胎 昨儿个落了雨夹雪,今日一早,祐海的天便晴了。 周羡坐在窗边,将手放在琴上,轻轻地拨了一个音。 “这个位置怎么样,光可是正好落在我的脸上?” 常康挠了挠头,“公子,不过是仵作,又不是相看小娘子……” 周羡轻哼了一声,张嘴刚要说话,却是听见了脚步声,立马微笑着抚起琴来,好一曲高山流水觅知音。 常康嘴角抽了抽,听着耳边的敲门声,将门拉了开来,他惊讶的看着来人,“池仵作,清早到访,可是寻我家公子有事?公子正在抚琴,还请劳烦稍候,我同公子禀告一声。” 池时点了点头,统共这么间屋子,只要耳朵不聋的,都能听到敲门声,还需要通传? 她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提着的小木桶,若有所思起来。 “公子,池仵作求见。”常康说着,对着周羡行了个礼,恭敬的站到了一旁。 琴音并未停,周羡眉眼轻抬,“让他进来罢……” 常康拱了拱手,转身去门口请池时,却见她早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我的耳朵是好的,能听见。” 周羡的手一抖,险些弹错一个音。 “咦,原来这副画,叫你买了去。”池时抬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画,罕见的露出了几分表情。 周羡微笑更浓,他站起身来,“原来池仵作还能看懂画,周某还以为,池仵作,只能看得懂尸体呢!” 池时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看不懂。不过,这幅画我见过,是我七岁那年,我阿娘收的,挂在铺子里,一直卖不出去。 昨儿个她高兴的开了坛米酒,说是有个过路的冤大头,高价得了去。”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气,他不气! 池时今日是来同他道歉的,光凭这一点,他便高了一头。 这画他的确买得价高了些,但是整个祐海县城里的东西,都叫他看遍了,也就这个,勉强入得了他的眼。这祐海的客栈简陋,他总不能在池时这里,落了脸面。 “倒不是我买的,兴许是客栈的东家眼光好……” 池时皱了皱眉头,狐疑的看了周羡一眼,“我阿娘作甚要从她的铺子里买画,然后挂在她的客栈里?” 周羡一梗。 绝了啊!池时他娘是什么土财主!这祐海就没有第二个做买卖的有钱人了吗? 他想着,话锋一转,笑道,“池仵作一大清早过来寻某,可是有要事?” 池时被他这么一提醒,想了起来,将那小木桶递给了他,“陆锦说了,虽然你挡了我钉子的去路。但到底钉子凶狠,你的屁股太弱,受了伤。算是我的不是。” “于情于理,我应该来给你送伤药才对。咱们习武之人,跌打损伤的药,那是不缺的。我便给你准备了别的药。” 周羡心中顿时舒坦了几分,虽然池时说话阴阳怪气的,但他到底道歉了。 他高昂着头,接过了池时手中的小木桶,笑道,“一点小伤,不足挂齿,怎能怪得了池仵作?是周某莽撞了。” 池时认真的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个小木桶,“这是一个土方子,同你颇为对症。以前我外祖家中,有个婆子,便是同你一样,嘴巴有些合不拢。” “明明不想笑,也得不停的笑,十分可怜。这桶是新鲜的鳝鱼,我今日早上,才去集市买的,新鲜得很。你杀了之后,将那血抹在自己的脸上。” “很快就会痊愈了。到时候,钉子钉了屁股,你也不用笑了。” 那桶中的鳝鱼,像是听懂了池时的话一般,一个个的都翻腾了起来,打着水桶啪啪作响。 “哈哈!”站在门口的常康,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一笑完,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 完蛋了,来了祐海之后,他已经胆大包天的嘲笑他们家公子两回了! 别看他家公子在京师,那是出了名的温柔君子,可背地里,却是记仇得很! 池时同情的拍了拍已经石化的周羡,“鳝鱼肉还可以炒着吃,祐海遍地都是紫苏。我瞧着你这病情严重,买了满满一桶,不用担心血会少了。” 她说着,拱了拱手,“事情已了,池时便先走一步了。” 她说着,也不等周羡说话,大摇大摆的朝着门口走去,看到站在门口的常康,还礼貌的点了点头。 待他下了楼了,周羡这才回过神来,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池时!昨儿个我就不该心软,就该套了麻袋,将他暴揍一顿,方才解恨!” 一旁的常康,艰难的忍住了笑意,“公子,麻姑已经死了,这祐海没有什么可待的了,咱们不如早些启程。省得又同这里一样,扑了个空。” 周羡低着头,看着那手中的木桶,沉默了许久。 直到常康都发怵了,他方才抬起头来,又恢复了往日微笑的温柔模样,“罢了,我同永州的一个小仵作,置什么气。” “走罢,正事要紧。” …… 下了小楼的池时,看着在客栈门口同人说话的陆锦,“礼已经送了,周羡很高兴,应该不会记恨我了。今日我要去送池冕,他不去零陵,要去岳州了。” 陆锦颇为惊讶。 池家乃是仵作世家,“池仵作”几乎包圆了永州以及附近州县的仵作一职。那岳州也不是没有人去,只不过昨儿个,池冕都还说要去零陵的。 “怎么要去岳州了?” “被人抢了。哦,我阿娘叫我问你,觉得我裳姐姐如何?” 池裳到了说亲的年纪,姚氏是嫡母,正在替她相看人家,身边有那人品贵重的,都恨不得打听一二。 陆锦摇了摇头,“阿时你知道我的,我没有这个心思。” 池时也不勉强,“哦”了一声,同陆锦一块儿,朝着池家行去。 这一路上,都是同他们打招呼的乡亲们,“九爷,陆捕头……九爷,陆捕头。” 池家的宅院不小,在那威武大门前,挂着一张匾额,上面写着“一品仵作”四个大字,每一个过路的人瞧见了,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眼,唏嘘一下池家先祖的荣光。 这可是御笔亲书,整个永州都独一份的荣耀。 “我便不进去了,县衙若是有事,我叫人来唤你。你替我同你阿爹阿娘问安,就说陆锦问他们好,旁的便不用多了。” 池时乖巧地“哦”了一声,陆锦这个人,跟管家婆似的,总是事无巨细得叨叨。 他摆了摆手,毫不犹豫的迈进了池府的大门。 还没有走上几步,就瞧见一个黑影,朝着她猛扑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凡事讲证据 池时皱了皱眉头,现在案情看起来迷雾重重,张大来说得没有错,杀死梅娘的人,到底是谁,又为何要杀掉她? 倘若梅娘去那土地庙不是寻死,那么她从城中冲出来,去那土地庙,又是要干什么? 董家人的前后态度,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再有,池时看了看放在她手中的玉蝉,玉蝉为何会出现在邓秀才的死亡现场,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想着,在心中捋了一遍,站起身来,朝着棺材尾的周羡走去,“你如何得知,他便是楚王?” 周羡矫情得很,不用张口,祐海是个人,都能瞧出他是异乡人。 但异乡人有很多,楚王却只有一个,张大来是如何认得他的。 张大来擦了擦眼泪,“老汉去得最远的一次,是去永州城给梅娘置办嫁妆。自然是不识得京中贵人的,可是那些走南闯北的人认得。是马镖爷告诉我的。” 池时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姓马的镖师? 醉花楼里,庹娘说,当年凶案发生之前,有六个人一起喝酒,分别是孙占,池庭,邓秀才,赵员外,赵员外的舅兄马镖爷,以及附近卖文房四宝的董掌柜。 当时说亲眼瞧见过梁上女鬼的人,正是那马镖师。 “这马镖师,是福瑞镖局的么?” 张大来有些迷茫,“九爷,在十年前,我们祐海只有福瑞一个镖局,后来才又多了姚记,长康镖局。” 池时点了点头,也是,那会儿他阿娘还没有开镖局。 “玉蝉我收了。”她说着,朝着门口走去,伸出手来,轻轻一拨。 张大来一块块安上的门板子,竟像是晾在竹竿上的衣服一般,被她拨成了一堆。 周羡瞧着,瞳孔微震,怎么会有人无时无刻不在炫耀! “噗通!”周羡听着一声巨响,扭过头一看,只见那张大来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目送着池时翻身上了驴。 就离谱!荒唐! 他亲爹是皇帝,都没有这么大的排面! 周羡想着,木着脸冲了出去,一个翻身,上了马,快步追上了池时。 “你是什么土皇帝么?还叫人家给你下跪?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池时淡淡地瞥了周羡一眼,“我后脑勺没有长眼睛,瞧不见有人给我下跪。山中的老虎不是被你打死了么?这里也只有你一个大王……” 她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周羡,“你不说,真没有看出你是一个猴子,毛剃得挺干净。” “哈哈哈哈哈!”周羡身侧得常康,实在是忍不住,一声爆笑出口。 周羡无语地看向他去,池时说他这侍卫是个傻子,当真没有说错! 常康被抓了包,脸憋得通红,“啊!公子,您饿了吗?我瞧着前头有一家酒楼不错,咱们要不去……” 周羡拍了拍马,离他远了几分。 就在来这纸人铺子之前,他们刚才在醉花楼里吃过了! “去哪里,听罐罐的就好了。” 池时突然轻声说着,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小毛驴背上的毛,小毛驴高兴地甩了甩尾巴,撂开蹄子就跑了起来,“至于马镖师,久乐没有跟上来,他已经去查了。” “我是仵作,找活人的事,交给久乐就好了。” 周羡听着,又横了常康一眼,都是做小厮的,瞧瞧人家的,不用吩咐,就心有灵犀的去办事了,再看他家这个……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愚蠢至极! 小毛驴一路小跑着出了城,临到门口,却是立住不动,疑惑地站在原地了。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抬手一指,“罐罐,去新的土地庙。” 周羡拍马跟了上来,“你不再去旧的土地庙附近寻尸么?凶手杀死梅娘之后,很有可能直接就在附近,找个地方把她给埋了,照旧神不知鬼不觉的。” “咱们只寻了那庙内,并没有搜索附近。你不是说,新的土地庙,是两年之后,方才建的么?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池时听着,点了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当天晚上,凶手把梅娘的尸体带走之后,知晓张大来去叫人了,不一会儿就会回来……他如果在附近挖坑埋尸。” “一来,耗费时间很多。张大来什么时候回来,会叫多少人来,都说不准,他很容易就被发现了。那会儿土地庙可不是像现在一般,杂草丛生。” “就算他埋好了,土是新挖的,来上香的人,没个准就会发现了。他能够一边藏尸,一边去让董家改了口,可见是一个心思缜密,而且身份不低的人。” 池时说着,眯了眯眼睛,“二来,我的小毛驴罐罐之前在那里闻过了,并没有闻到尸体的味道。它站在城门口,头朝东边看去。” “三来,你之前在庙中注意到了吗?那个放置神像的桌案上,有一团黑漆漆的古怪痕迹。是一团,而不是一圈。” 周羡眉头轻蹙,“你是说原本放置神像的地方?一方镇纸,若是多年不动,再拿开的时候,那块地方的颜色,都会比旁的地方要略浅一些。” “因为尘土什么的,都被遮挡住了。那放神像的地方,黑漆漆的一团,我还伸手摸了摸,上面又一层怪怪的东西,像是融了蜡一般。” 池时深深地看看了周羡的手一眼,“不错。”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那新的土地庙前,同旧庙那杂草丛生的荒芜景象不同,这里的人声鼎沸的,来来往往的,有不少香客。 大殿之中供奉的土地神,旧貌换新颜,八年前从旧庙请过来的时候,请了永州来的厉害匠人,替他重塑了金身。 如今这神像,有两人高,显得十分的威严。 “罐罐!”一到庙前,池时的小毛驴,便显得异常兴奋起来。 她翻身下了驴,掏出了一个果子,喂给了小毛驴吃,摸了摸它的脑袋,“罐罐说在这神像之中。” 周羡手一紧,脸色顿时变得不好起来,他艰难的往四周看了看,哪里有水?本大王想要洗手! “你那驴儿,准吗?这可是神像,饶你在祐海横着走,也没有道理,毁坏神像。我们可以等夜里人少再来。我有印在,可以直接带捕快来搜……” 他瞧着这驴子,同街上那些当苦力的,生得也没有什么不同,怎么可能那么玄乎,还能够隔着泥胎,闻出里头藏了尸体。 而且,当着这么都人的面乱来,怕不是要被群殴…… 周羡的话刚说完,便瞧见池时已经走到了那神像跟前。 她先前拿起香,点了点头,然后自言自语道,“这土地神身上,怎么沾了灰?”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朝着神像伸出了手…… 一旁正在上香的妇人瞧着,忙诚惶诚恐的说道,“九爷,这怎么能够劳烦您,不如让我来。” 可她说得晚了一步,池时已经拿着帕子对着神像那么一擦,只听见清脆的咔嚓声响起,那神像竟是活生生的被她擦出了一个窟窿洞来。 她有些迷茫的转过身来,一脸无辜的看着如遭雷击的香客们,诚恳地说道,“我的力气太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杀人动机 凶手若是要先羞辱梅娘,再杀她灭口,那个雨天,就不会让她活着从土地庙里出来。 可是他没有。 时隔几日之后,他方才杀了梅娘。 “董含之,董家收到了谁的来信?”池时锐利地看向了董含之,明明他是梅娘的夫君,而在整个事情当中,他宛若一个局外人,令人寒心。 池时说话中,不自觉带了一股子煞气,董含之心头一颤,感觉手背上的汗毛,根根竖起,他下意识的便将手握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可回过神来,发现这是在公堂之上。 虽然祐海人都说,九爷就是那阎罗殿的阎君,判官。但他不会杀人,至少不会自己动手杀人。 “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感受到黄山的怒目,董含之苦笑的摇了摇头,“我是在梅娘走后一个月,方才赶回祐海的。当时董家做主的人,是我三叔祖,但他在五年前,已经去世了。” “梅娘是我相中,硬要娶回来的。当时董家的族老,一心想要在我回来之前,杀了梅娘。我回来之后,多方逼问,三叔祖也不肯说。” “后来,他临终的时候,方才说。那人平步青云,十年前,董家不敢惹他。现在,更是不能。” 董含之说着,走到了张大来身前,“岳父大人,是我对不住梅娘,没有护好她。只不过我即为人夫,亦是为人子。董家全靠我一人撑着,这些年……” 他说着,又打住了,苦笑着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说这些已无意义。 “信上说,我们镖局若是连自家夫人都护不住,又何谈护得住镖呢?当时祐海来了一群外乡人,正准备开第二个镖局。之前我们福瑞镖局已经丢了一次镖了,若是再……” “三叔祖本就想按照族规处置梅娘,于是几乎没有思索就同意了”,董含之说道这里,看向了一旁的小满,“小满。” 小满一个激灵,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她梳着妇人发髻,穿着桃花粉,妖妖娆娆的,一看就是做了人妾室,“黄山让我给少夫人梳洗换衣衫,我发现她的手中,握着一根五彩的手绳。” “手绳上,攒着一颗雕花的木头的珠子,那木头香香的。我要扯掉,少夫人一边拽着,一边流泪。后来……后来三叔祖吩咐我,叫我骗少夫人,说说董郎……” “说……说少东家回了祐海,就在土地庙里等她。叫想想那人有什么特征,好指认害了她的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少夫人会死的……” “我是刚刚才知道,少夫人是被人杀死的,我一直以为,她……她是上吊死的……我我我……” 池时皱了皱眉头,“那根手绳是什么样子的,哪五种颜色?雕的是什么花?” 小满头一遭见池阎王,吓得一个哆嗦,跪着往后挪了挪,离池时更远了一些。 “就……就是端午的五彩绳,红绿黄白黑五色的。木头我不知道是什么,就香香的,看着像一朵莲花。 我是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她所有的首饰,都是我管的。从来没有那个东西。我不知道那是凶手的,还以为……还以为……”小满吞吞吐吐地,瞟了一眼黄山,然后低头不语了。 池时眯了眯眼睛,脚轻轻点地。 一颗小石头子儿,嗖的一下跃起,直接打在了小满的嘴巴上,她的嘴唇,瞬间肿了起来。 池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啊,脚抽筋了。” 小满眼中含泪,脸色苍白的捂住了嘴。 一旁的周羡瞧着,手中的扇子摇得更欢快了些。 池时真是打得好,他恨不得冲上去,一脚踹飞了这个小满。 梅娘含冤而死,都这份上了,她居然还要辱人清白。她是张梅娘的贴身侍婢,她若是说梅娘同黄山有私情,信之者十之八九。 池时一击即中,不再理会小满,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头,认真的说道,“十年前,在祐海这样的人,有且只有一人。” 她说着直接指向了坐在堂上的许县令。 许县令瞪大了眼睛,屁股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他猛地蹦了起身,慌慌张张的摆起手来,“池九,就算我欠了你五百两银子,你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十年前,我都不知道祐海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张梅娘什么的,我今儿个头一回听说!” 他一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是有多蠢,才会以为池时说的是他。 仔细一寻摸,他又立马捂住了嘴,神色骇然起来。 若是他没有想错的话…… “当然不是你,而是十年前的祐海县令。” 池时说着,认真起来,“你们可曾记得,梅娘为何要去土地庙?谁告诉她,土地庙里求家人身体康健灵验的?” 周羡皱了皱眉头,梅娘对她婆母说,县令夫人久病不愈,去土地庙之后,病就好了。 “土地庙十年前香火不算鼎盛,远不及附近寺庙道观,所以才出现,梅娘一人烧香的情形。八年前祐海大水,不止土地庙被淹了,为何独独它搬了地方?” “是谁提出来的?祐海县志里有记载,当时的县令林森,为避免庙塌之后,危害百姓。择吉日迁神像,为其重塑金身,乡绅解囊相助,成为佳话。” “八年过去了,城南的桥都塌了,那土地庙也好好在那里。凶手挪庙,不过是附近的百姓去清理庙宇的时候,发现其中的尸体。” 池时说着,又竖起了两根手指头,“但是,这些,并不能够完全说明凶手就是林森,因为可能有人撺掇于他。毕竟,在祐海能够影响这些的大人物,现在如日中天,让人越发无法企及的大人物。” “有两个人,一个是林森,另外一个就是我二伯池庭。池庭当时查案的仵作,他去过现场,有机会掉落那对白玉蝉。他那时候完全仰仗池家之威,可就在这案子后不久,他便中了进士。” “如今已经是一州通判。而林森,十年前还是祐海知县,如今已然是礼部侍郎了。当时他们一个是父母官,一个是仵作,正是因为顾及这个,邓秀才同孙占,方才不敢随便开口。” “董家更是不敢吭声。” 周羡皱了皱眉头,池时说得没有错。 祐海天高皇帝远的,一般上头都懒得过问这里的事情,县令可不就是土皇帝么? 他想着,偷偷的瞄了瞄池时,唉,许县令是个怂包,看看池九一个小仵作,都敢在祐海横着走了。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但是,我为何说凶手是林森,而不是我二叔池庭。那是因为,我们池家二房,都是又矮又瘦的弱鸡。” 姚氏总是担心她的身份被人看穿,可她池时,一个姑娘,比二房的哥哥们,都高了半个头! 梅娘的肋骨都被人碾断了,死的时候是被人扭断了脖子。 不是她鄙视池庭,就她那个二伯,她池时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他一戳,都能把他给戳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仵作交锋 他们几家是世交,从小一块儿长大,男女大防并无那般讲究。 卫红说着,又哼了一声,“朱三郎从小就女里女气的,天天穿得花里胡哨的,又作又爱撒娇。罗言同秦之,将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若是能下蛋的母鸡,那哪里还我们什么事儿?” “卫红!”罗言愤怒的站了起身,“你再口无遮拦,休怪我无情。” 卫红眼睛一翻,瞪了他一眼,走到一边去了,她靠在一根柱子上,百无聊赖的扯起了衣服上坠着的小珠子。 就在周羡问完的时候,池时已经从窗子口,跳了出来。 她目光炯炯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向了众人,“在朱三郎死之前的一个时辰,你们都在做什么?” 这回说话的,是那个高小姐,她看了一眼卫红,好似怕她又胡言乱语似的,抢先说道,“天气很冷,我同卫红早早的就下到一楼去,选了一个离门口最远,离大火炉子最近的地方。” “小二说可以在炉子里烤芋头,于是柳亦卿就跟着去后厨选芋头了。早上朱三郎摔倒的时候,秦之为了护着他,崴了脚,一直在楼上没有下来,他跟罗言的屋子,一个在朱三郎左边,一个在右边。” “我同卫红是住在三楼的天字三号房里的,就在朱三郎房间的正上方。罗言一早出去看马了。我们六个这回出来,没有带下人,这么冷的天,他担心小二看顾不好看,到时候咱们回城就麻烦了。” “于是去马厩里看马了。我和卫红在下头坐了很久,因为不太好意思,还点了好些菜啊,点心什么的。朱三郎没有下来,我们也不好动筷子,茶都续了好几次。” “大堂里坐了很多人,都瞧见的。” 池时点了点头,那么卫红同高小姐,表面上是有不在场证明的。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大堂里人很多,万一有人起身出恭,旁的人也未必会注意到他们。 上个楼就能杀人的事情, “柳亦卿,你去拿芋头,拿了多长时间?可是一直同小二在一块儿?” 柳亦卿闻言,摇了摇头,他一直扶着高小姐,看上去同其他人并不是很熟络,脸色煞白的,看上去十分的不悦,“我去了,可是后厨太乱了,那小二领着我寻了很久,也没有寻到芋头。” “因为洮娘,也就是高……很想吃,我便去马圈牵了马,想要去附近的庄子,寻农家买上一些。农家很远,我去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去的时候,没有瞧见罗言,回来的时候,他也还没有回来。” 罗言闻言脸色一变,“卫红同朱三不和,一路吵得厉害,我趁着去喂马,在外头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待了一会儿,想要一个人清静一下,这也不行么?” “你不要话中有话的,我们回来的时候,朱三身子弱,走得特别慢,你还说要将他丢掉呢。当我不知道,高洮的姐姐新嫁贵门,朱三日日缠着高洮,想要走这条门路,救他父亲。” “高洮以前喜欢过朱三,差点结了亲,你心中早就怀有怨愤不是?” 池时听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好家伙,这朱三郎简直就是风暴中心啊! 那柳亦卿一听,果然变了脸色,“你浑说什么?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卫红怎么会成这副性子,不全怪你?你在柳叶巷里给朱三买了宅子,当我不知?” 罗言嘴张了张,快速的看了一眼卫红,到底没有接着说什么,他把头别到一边去,没好气的说道,“秦之你在做什么?” 秦之蹦跶了几步,扶在了两人中间,“不要吵了,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朱三以前虽然过分,但他已经死了,人死为大,以前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 “卫红你别生气,柳叶巷的宅子,是我同罗言一起买的。朱三的父兄都流放了,他无处可去,我们做兄弟的,总不能叫他流落街头。还有高洮哪里喜欢过朱三,你不要在气头上胡言乱语,污了人家小姑娘的清誉。” “亲事也是子虚乌有的事。亦卿,你认识高洮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她的人品?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之说完这些,对着周羡拱了拱手,又蹲下去,脱了鞋袜,露出了自己又红又肿的脚。 “我的脚崴了,行动不便。又不太好意思麻烦别人,便自己个在屋子里抹药油。我早同他们说过了,就不下楼用饭了,叫小二给我端了,送到了房间里。” “这期间,我没有下过楼,也没有出过房门。我的屋子就在朱三的隔壁,但是什么奇怪的声音,我都没有听到。还是罗言喊朱三死了,我才从房间里出来的。” “若说人证,那也没有,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池时听完所有人的话,点了点头,环顾了四周,认真说道,“不管他们说得有多么天花乱坠,朱三郎的确是被人杀死的无疑,而且,凶手就是他的这几个同行人之一。” 卫红,高洮,柳亦卿,秦之,还有罗言均是脸色一变。 “我适才粗略的给朱三验过尸体,他的锁骨上,有一个明显的吮吸的红痕。他穿着中衣见客,外袍都没有掩好。被杀之时,是正面相迎。” “凶手是他很熟悉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他的情人。” 池时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可是,这是密室,凶手难不成能飞天遁地?”说话的人,是先前那些打赌的镖师。 池时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个很容易破解的密室而已。门框上,还有炭盆下,有很多水。按道理,在门拴底下,放在一个炭盆,门应该很烫才对。” “但是,并非如此,我在触摸的时候,不但没有觉得烫,甚至有些冰冰凉的。而且,大家先入为主的以为,地上的水,是茶壶里的水煮开了,喷出来的。” “但是茶壶里的水,不会打湿那么多。我瞧过了,里头的水,还满得很。而且,炭盆里的是黑灰相间的,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盆子里的木炭还没有烧完,便熄灭了。” “灰也被打湿了。这一切都说明,这个炭盆放在门口的主要作用,不是来煮茶挡风,而是伪装密室。” “客栈的房门,乃是木头雕花镂空门,用纸糊了窟窿洞,那是防君子不防小人。门栓也很简单,就是两扇门的中间处,各放一个门托,然后在中间放上一根棍子,门便不能随便推开了。” “那么凶手是如何出去之后,将一个屋子变成了密室呢?很简单,他利用了天气,用了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杀人签 池时这话一出口,站在一旁给县太爷助威,充当壁花的衙役们,都面色古怪起来。 尽管有些不敬,他们还是想起三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会儿池时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祐海举办一年一度的胸口碎大石大会。 池时凶悍,从孩童时起,便年年都夺头魁,旁的人都需要几个壮汉,抬了巨石压在身上,池时倒是好,搁那草地上一躺,像是扯被子似的,扯来一块巨石盖在自己身上。 然后抬起拳头,漫不经心地对着自己身上的石头一锤,好家伙,那巨石像是切豆腐似的,顿时碎了开来。 她的身边围满了人,一个个的都摩拳擦掌的,等着去抢池时锤碎的石头去压咸菜缸子。 据说是这石头煞气重,蛇虫鼠蚁闻着味儿,都要退避三舍。 池时稳赢,池庭就不乐意了,蹲在他旁边,苦口婆心的劝解了一炷香的时间,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譬如年年都你赢,那这大会办得还有甚乐趣? 你年纪小,被这石头一压长不高了,岂不苦闷? ……如此种种。 十三岁的池时听得格外认真,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二叔想要夺魁首?都是一家人,那就让给二叔吧。再说了,您的确是没有被压矮的烦忧。” “毕竟,再压下去,土地公都要比您高了。” 他说着,想是撩被子一般,将那块巨石往旁边一翻。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池二叔折了,搁榻上躺了一个月。去任上的时候,都是叫人抬着去的。 祐海人管这事,叫做鸡蛋碰石头。 那池二老爷是鸡蛋,小九爷是石头。 池家二房的脆弱,的确是人尽皆知。 池时不管众人神色,走向了周羡,“如今那林森已经时任礼部侍郎,董家惹不起,祐海县令管不了。但是有楚王在,他便是那天王老子,也能管。” 虽然知晓池时是在给他戴高帽子,但周羡还是忍不住挺直了腰杆子。 他手中的折扇摇得更欢快了些。 “你说案说得很精彩。但是,凡事得讲究证据。林森的确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你并不能证明,在土地庙里,侮辱并杀害张梅娘的人就是她。” 他相信池时的能力,他说凶手是林森,那就八九不离十。 可是,相信归相信,律法归律法,不能混为一谈。 池时点了点头,“邓秀才死了,可是孙占还在流放。以前是林森审他,他如何敢出来指证?可有楚王撑腰,他便是人证。” “五彩绳攒着带香味的木雕莲花,这种配饰十分的独特,但凡懂风雅的人,都带不出门。他是县令,一举一动,都被人瞧在眼中。” “十年在县衙当过差的,祐海同林森相交过的贵夫人们,定是有能够认出来的。不然的话,他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根手绳,杀死张梅娘。” “还有”,池时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十年前,第一个从土地庙搬开神像的人,定是像我今日一般,看到了梅娘的骸骨。” 这些,都是现如今没有,可一去查,处处都是的证据。 …… 池时从县衙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不请我喝酒么?托你的福,我在祐海走不了了,已经让常康,去办这个案子里。消息传得快,我们不先带走孙占,有人就要杀人灭口了。” “至于其他人证的呈堂证供,就全靠你了。毕竟祐海是你的地盘。” 周羡迈上前一步,同池时并肩走了起来。 兴许是今日这驴子罐罐立了大功,池时并没有骑它。 “你帮了我什么大忙?”池时惊讶的扭过头去,疑惑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周羡以扇掩面,他怕自己一个没忍住,一扇子将眼前这厮给扇飞了!什么叫做用过就弃,过河拆桥,穿上裤子不认人! 这就是! “你执掌清白印,为冤死者查明真相,让罪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本就是你应该做的。不然的话,陛下将这大印赐予你,是用来证明你的清白之身的吗?” 池时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羡。 周羡身子一紧,脸微微一红,“你看什么?我比梨花都清白。” “你生的是什么病?”池时突然问道。 周羡一愣,放松下来,“哪里有什么病,天生体弱罢了。” 池时摇了摇头,“你撒谎的时候,喜欢翘起小拇指,像狗要如厕之前,先撩起腿一般。” 周羡一梗,拿起扇子的手已经举起了一尺高。 却见池时在袖袋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小纸包来,“这是我外祖家祖传的秋梨糖,能润喉养肺,给你了。膏有用一些,不过不方便随身带着。” 周羡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头的糖切得方方正正的,像池时这个人一样。 他拿起一颗,塞进了嘴中,不甜,像是喝了一口西北风似的。 “我只是一个仵作而已。剩下的事情,许县令同陆锦,会办好的。”池时说着,住了脚,往左边一拐,到一个小摊面前坐了下来。 这小摊的主人,是一对老夫人,瞧见池时,热情的迎了上来,“九爷还是要吃卤肉米粉吗?再加一块辣干子,一碟兰花萝卜?” 池时点了点头,指了指周羡,“他也照着来一份。” 周羡颇有意味的看了看池时,这人嘴中说不感谢他。这不又给他送秋梨糖,又请他吃粉,当真是口是心非。 “据我所知,林森顾念当年同你二伯一道儿在祐海相识的情谊,对他多有看顾。此番你重翻旧案,你二叔怕是也闹不着好。” “不说他力证孙占是凶手,整出了冤假错案;就说那林家,家族势力盘根错杂,抓了一个林森,怕不是要寻你报复回来。” 池时像是看傻子一眼看向了周羡,“清白印是谁的?翻案的人是谁?” 周羡无奈的笑了,结果老妇人端来的米粉,吃了起来,“等你去了京师,我请你吃阳春面,卧三个蛋。” 池时没有说话,直到吃完了一整碗米粉,用帕子擦了嘴,她方才说道,“这个案子,简单,因为是有人十年间已经调查好了真相,送上门来等着我们翻案。” “但又不简单。你可以仔细查查林森,他对张梅娘的所作所为,绝非临时起意。像这种采花贼,通常都是惯犯。” 周羡听着,心头也沉重起来。 他看过很多卷宗,的确像池时说的一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就是贼心难改。 池时没有过多纠缠这一点,她皱了皱眉头,“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林森有很多种处理尸体的方法。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要将骸骨藏在土地庙的神像之中。” “甚至,要用木棍将骸骨缠起来,让它完好的立在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二十四签 乔二郎说着,轻轻地拍了拍柳蓉的手,从袖袋中掏出了一方帕子,递给了她。 “我阿爹去得早,那时候我只有五岁。我家中卖豆腐的,母亲为了让我们兄弟二人读书,吃了许多苦。甚至……”乔二郎说着,偷偷地看了一眼乔大郎,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有些事情,难以启齿,每次提及,都让他难过不已。 “母亲为了上私塾的钱,委身陈泰,也就是乔家如今的管家,当时他是一家武馆的教头,已有家室。是以,她对我们期望甚高,但凡学业不妥,就会鞭挞,骂我同哥哥,说就是因为我们,方才让她……” “这从情况,从我开蒙起,几乎天天发生。哥哥中了秀才之后,家中有了出息,那陈泰也去了外地。我们以为好日子来了,可没有想到,就在我娶了蓉娘进门后不久。” “那陈泰又回来了不说,还成了乔家的管家。我同哥哥如今在零陵,也算是小有地位,自是不肯。可是那陈泰竟然说……” 乔二郎握紧了拳头,“竟然说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说我母亲,同他早就有了私情……我质问母亲,母亲万般难堪之下承认了。 我以为母亲为了我们忍辱负重,我以为她虐打我同哥哥,是因为吃了太多的苦楚。可没有想到,一切都是谎言,她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恶人。” 乔二郎说着,声音有些哽咽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了起来。 “我同哥哥资质有限,中举无望,便开起了私塾。那会儿,家门口已经立起了贞节牌坊。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好名声。这些龌龊事儿,一旦传出去了,我们在零陵,便没有立足之地了。” “而且,陈泰是个拳师,我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便只好忍气吞声。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同那陈泰竟然……” “母亲只推说病了,一直瞒得很好。可是荣娘伺疾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拉扯之中,腹中的孩子没有了,当时那孩子,已经八个月了。因为胎儿太大,蓉娘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母亲十分的高兴,将她生下的孩子,送到了我们房中……大哥为人老实,我性子温和,又好脸面,一直都不敢反抗。可是这一回我实在是忍不了了。” “二郎!”柳蓉说着,抱着乔二郎哭了起来。 乔二郎摸了摸她的头,“我买了砒霜,想要将那对奸夫**毒死,然后自尽。可事到临头,被蓉娘给拦下来了。” “那大约是两个月前的事情,我心中烦闷,趁着蓉娘睡下了,坐在后门口,想要一个人喘喘气。这个时候,来了一个戴着面具之人。” 池时精神一凛,关键之处来了。 “戴的是什么面具?可有什么特征?” 乔二郎嘴唇动了动,轻轻的摇了摇头,“就穿着粗布麻衣,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戴着的面具,也是庙会的时候,许多人带的那种年画娃娃的样子。” 池时目光微动,瞥了一眼周羡,周羡冲着她笑了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乔二郎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然后呢?”她又扯了椅子,坐了下去,从久乐的手中,接过了一盏热茶。 “他一开口,便说知道我想杀人。还说不久我的母亲,便会如我所愿死去,有人替我杀掉她。我需要做的,是杀掉另外一个人,还回去。” “我自是不信,想着是哪里来的疯子。可不久之后,我母亲真的被人杀死了。这才我才知道,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就在那天晚上,他又出现了,让我杀了李得宝。” “说既然能够让我母亲说死就死,那么也能够让蓉娘同我的孩子,说死就死。我实在没有办法,把之前买来的砒霜,放到了糖水中,让李得宝喝了下去。” 乔二郎说着,面色发沉起来,“我杀了人,大病一场。以为这便过去了,可没有想到,一个接一个的死人……就在大骷髅酒馆的掌柜的死了之后……那个人又出现了。” “在牧云桥底下的船上,我头一回见到了其他六个人。” 乔二郎长叹了口气,面色有些扭曲起来,那个夜晚,每一次想起,他都像是做梦一样,包括他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一样。 牧云桥是零陵城一座名桥,它高高的拱起,坐在河中的小船上,仰头看这座桥,就好像高耸入云一般,是以唤作牧云桥。 冬日北风呼呼的吹,虽然河面上并没有结冰,但是子时的夜里,几乎没有人会到这里来。乔二郎进去的时候,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那个人就坐在船头,“今日之所以叫大家来,就是为了让大家认个熟脸,各位都得了好处,应该肝胆相照,亲如手足才是。” “有个词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谁若是想要说出去,那也得看其他人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乔二郎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上头已经起了鸡皮疙瘩,那人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听得人嗡嗡作响,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脑子里去。 见没有人说话,那人又道,“好了,我是丑话说在前头。我们都是被人欺辱的善良人,那些人作恶多端,自有天收。杀了坏人,却要蹲大狱?你们问问天,看看天答不答应?” “今日我们便将话摊开来说,打今日过后,便桥归桥路归路,这一辈子,都莫要相见。这事儿也封在心中,休要再提。” “屠夫,你先说吧。” 乔二郎顺着那人的视线看了过去,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看上去十分凶悍的壮汉,他大张着腿坐着,腰间的杀猪刀亮闪闪的,上头还沾着一些肉屑,散发出一股子难闻的味道。 “我那婆娘,是个不要脸的,同人有私情。若非怕杀了她之后,我儿子会饿死,老子直接就砍了她的脑袋。也不知道是哪位英雄,这般厉害,竟将那婆娘烧成了碳。杀猪的先在这里谢过了!” 他说着,嘿嘿一笑,露出了满口的大黄牙来,不等乔二郎松一口气,他突然面色一变,扯下腰间的杀猪刀,怒道,“先生说话文绉绉的,杀猪的怕你们不明白,咱们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敢叛变坏了老子的好事,老子头一个砍死他。” “我说完了,那边那个小娃娃,你年纪这么小,倒是心狠手辣!” 屠夫说着,抬手一指,指向了坐在船舱一个角落的小姑娘。 乔二郎定睛一看,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响,那个孩子,他认识,正是李得宝的亲姐姐。 小姑娘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像是蚊子叫一般,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又蔫了下来,“自从阿娘生了我小弟之后,家中便没有人疼我了。” “阿爹说,零陵没有什么好夫子,想要送弟弟去永州城的大书院里。可是那种地方,并不是有钱就能去的,得有拜帖。我今年十三岁,我阿爹为了给弟弟寻人引荐,想要把我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京城池府 池时握笔的手一顿,扭头看了过来。 陶妈妈见他有反应,心中一喜,她就知晓,这池时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不会不管不顾亲兄长池瑛。 “若是大伯当了宰辅,能保我大兄中进士么?” 陶妈妈心中咯噔一下,你也真敢想,便是老太太做白日梦的时候,都不敢想自己的儿子有这般出息,“九公子说笑了。” “那不就是了。不管他人如何,我的案子得自己查,大兄的科举得自己考,母亲的钱得自己赚,父亲喂猫的鱼得自己钓。” 她说着,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了陶妈妈,“就这?何谈一荣俱荣?” 不等陶妈妈回话,池时又“啊”了一声,她认真的对着陶妈妈的眼睛说道,“吃多了饭,你便可以教训我?那我请陶妈妈吃醉花楼,你是不是能揪着我大伯父的耳朵,同他们也说道说道? 叫他们别做什么违反律法之事,毕竟一损俱损。” 陶妈妈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这平日里都是池时气老太太,她在一旁宽慰着。 可现如今,鞭子抽到脸上了,方才觉得五脏六腑都冒火,烧得慌。 池时这是在指着她的鼻子骂:老刁奴也不看自己个是个啥玩意,敢教训小爷我? “是老奴多嘴了。九公子莫不是还因为当年的事,怨恨着老太太?” 陶妈妈心中想着,若非如此,五房怎么会同老太太离心离德?若换了往常也就罢了,随他们去就是。可如今大房的砚哥儿说了一门好亲。 对方那可是国公府的嫡女,便是当年池家那位厉害的老祖还在,都是高攀不起的人家,聘礼之中,怎么着也要能够震得住场子的稀罕之物才行。 池家底蕴不深,可姚家乃是豪商……姚氏是个精明人,咬死了不松口。老太太毕竟是做婆母的,拉不下这个脸子来,便让她来劝说池时一二。 “祖宗都在上头听着呢,嬷嬷说的是当年的什么事?” 池时画完最后一笔,将笔轻轻一搁,彻底的转过身来。 跳跃地烛火承托得她的一双眼睛越发的深邃,那黑漆漆的瞳孔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陶妈妈看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她一扭头,看到池家林立的祖宗牌位,又是头皮一麻。 她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是老奴失言,九公子恕罪。一会儿老爷回来了,老奴再来唤您。” 池时不以为意,这人活一辈子,脚上哪里不会爬两只蚂蚁,不必烦恼。 …… 池时见到祖父池荣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巳末了,眼见午时将至,连冬日都变得温暖起来。 他穿着一身皂色的袍子,手背上褐色的老年斑,清晰可见,眼角的皱纹一条条的,像是干旱时开裂的农田。留着一把山羊胡子,黑白掺杂着。 唯独一双眉毛,生得极有特色。浓郁得像是春日野草,野蛮生长,眉尾地乱毛,张牙舞爪的,看上像是东山上的劫匪,格外的不好惹。 池时跪在小蒲团上,她的被褥藏在祖宗牌位地下,还热乎着。没有吃完的吃食,陶妈妈一大早憋着火气,早早地收拾得一干二净了,连被池祝吃掉的贡品,也都补齐全了。 一见池时,老头子二话没有说,抬脚便朝着她的心窝窝踹去。 池时手一抬,一把挡住了。 池老太爷回来了,池家的男丁,能来的都来了,女眷不得进祠堂,都眼巴巴的在门口看着。 “孽障,你还敢挡?你看你做的什么好事?今年乃是三年升迁,你二伯评了上佳,眼见着就要升官了。我们池家在永州待了十载,好不容易又兴旺起来。” “你这个化生子倒是好,胳膊肘往外拐!那十年前的旧案,同你有甚关系?你非要出这个头,还叫楚王殿下撞了个正着。” “这也便罢了,你二伯勘察有错,是应该一力承担。可是,小兔崽子,我们池家是以何起家?是以仵作起家,我们大门口,挂着你曾祖父拿一声本事换来的御赐一品仵作金匾额。” “现如今天下人都知晓,我池家的仵作,也会差错案子,弄错凶手。这简直是叫列祖列宗蒙羞!你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家丑不可外扬四个字,你爹没有教过你!” 池荣越说越气,抬脚又踹去。 池时盯着他的眉毛,发现他一生气,那眉毛就像炸毛了一般,根根立起,颇为神奇。 她的脑子神游天外,手下却是不满,又挡住了这再次踢来的一脚。 “孽障,你还敢挡!” 池时回过神来,“祖父,我胸口硬得能碎大石,我是担心你把腿踢折了。” 池荣僵硬的收回了踢出去的第三脚,跺了跺地,“孽障,池家的荣耀都叫你丢光了。” 池时惊讶地歪着头,看向了一直站在池荣身后的人。 “二伯,你走出来些。你太过矮小,站在祖父身后,我都瞧不见你。只当一人穿了四只鞋,怪吓人的。” 池二伯池庭眼睛一红,从池荣身后站了出来,拽住了他的胳膊,“阿爹你别恼小九,他年纪小,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候,五弟成日里逗猫,也不怎么管束他,他不懂这些,也是正常的。 他想要争个长短,努力上进,那也是好事。” 他说着,垂下了头,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他的神色,“这事儿,的的确确是我的错,当年因为已经有物证,尸体上的伤痕也都吻合,我便给出了我认为对的结论。” “哪里想到,这件案子是个连环案,一环套着一环。那会儿的仵作,只能验尸,旁的事情一概不能插手。林森是县令,都是他领着捕快查的此案,可谁曾想到,这审判者竟然就是凶手呢?” “是我的错,我就应该一力承担才是。不过今年不能升迁,再等三年又何妨?” “阿爹,我看小九在这里跪了一夜,都已经知错了。不如您就小惩大诫。” 池时面无表情的看向了池庭。 来了,他喜爱上眼药的绿茶二伯父! “祖父,你看,我二伯都已经承认是自己错了,不如您就小惩大诫,踢他心窝子几脚罢了吧。他是孝子,胸口也不硬,自是阻拦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阴阳怪气 “骸骨颜色正常,未见青绿,并无中毒迹象。右手手指骨结相对粗壮,死者生前应该是个手艺人。死者脚骨扁平,与人有异。” 池时说着,就瞧见那驼子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他红着双眼,朝着这神案扑了过来,听着池时的话,嚎啕大哭起来,“是我的梅娘,是我的梅娘。她的右臂,是小时候顽皮爬树,摔下来摔断的,后来寻人接骨,给养好了。” “她阿娘走得早,靠着我扎纸人糊口,这孩子是个孝顺的。画人面的事情,她做不来,就经常给我劈竹蔑,扎成人形。在她嫁人之前,我们父女两人,就靠这手艺,相依为命。” “她的脚,跟她阿娘一样,脚底平平的,走不得远路。平日里出去拉竹子,都是我去。唯独那么一回就……是我的梅娘啊!” 他说着,猛地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我去庙中,瞧见梅娘悬在梁上,竟是以为她自尽了,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被人给害了啊!” “九爷九爷,我家梅娘……我家梅娘……” 池时点了点头,从神案上跳了下来,她不擅长安慰人,找出凶手,便是最大的安慰。 “陆锦,抬到县衙去。梅娘的夫家,福瑞镖局,久乐已经去了”,她说着,凑到了陆锦耳边嘀咕了几句。 陆锦耳根微红,看了一眼周羡,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知晓了,阿时用过午食了么?招叔刚给我送了食盒,还热着呢,有你喜欢的腊肉。” 池时眼睛一亮,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但任谁都能够看得出来,她的欢心雀跃。 招叔是照料陆锦长大的老仆,十分擅长做菜,尤其是熏得一手好腊肉。 …… 祐海县如今的县太爷姓许,吊车尾考了个进士,一年前刚被调来这祐海做了一县的父母官。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祐海庙小妖风大,旁的地方,一年半载也遇不着一件杀人案,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琐事,随便断断也就算了。 可自打来了这祐海,薄皮棺材他都不知道贴了多少副了。 刚来的时候,他还摆了官威,池时一个小毛孩儿,知道个屁?可一个又一个的凶案,教会了他做人,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若搁平时,池时进门,他定是要老腰一弯,唱上一句,“九爷您上座”。 可今儿个,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腰杆子挺得直直的,手握惊堂木,官威简直要冲破屋顶,如果忽略那桌案之下,抖着的腿的话,属实瞧着是个像模像样的父母官。 他想着,瞅了一眼随着众人一道儿进来的周羡。 他适才得了传书,说是楚王周羡来了这祐海。这大梁朝王爷多如狗,可没有一个有楚王之威,若说陛下是万岁,那楚王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只差那一步,他就要登天了。 这事儿,还得从前朝说起。 先皇在世时,同皇后鹣鲽情深,共生了两位嫡子。那嫡长之子尊贵,早早地便立为太子,便是当今圣上。皇后生下幼子周羡之后不久,人便没了。 这深宫内院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但随便一想,都是刀光剑影。圣上比楚王年长不少,虽是兄长,但与老父亲无异。 便是京城里的言官都知晓,当今脾气火爆,你若是指着鼻子骂他,他定是跳着脚骂回来。可你若是骂楚王周羡,他能撸起袖子就打拳。 让文武百官烧高香的是,楚王并未恃宠而骄,跟陛下一样,好好的一个苗儿,从东北长歪到了西南。他性子温和,待人有度,简直是举世无双的清雅公子。 陛下若是雷霆,这楚王便是雨露,救火第一名。 许县令想着,忍不住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周羡。 这一瞧,不由得对自己鼓起的大肚腩,感到自惭形秽起来。什么叫做皎皎之光,什么叫做君子高洁。眼前这位白衣笑面小郎君,便是了。 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来的天家气度,令人折服。 他想着,眼睛一斜,一不小心瞧见了走在周羡旁边的池时,之间她袍子一撩,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面无表情,仿佛面前所有人,都欠了她几千两银钱。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池时转头看了过来,她的眼珠子极黑,像是要把人吸进地狱里去一般,自带死气。 许县令腿一软,心虚的挪开了视线,他的确是欠了池时银钱,不怪他没个好脸。 许县令拿起惊堂木一拍,想要好好表现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威风是有了,但是这案子是怎么回事,他一概不知,那又从何问起。 “池仵作,你来问话吧。”许县令说着,心虚的看了一眼周羡。 见他摇着扇子,面色温和,心中松了一口气。 传言果然没有错,楚王他就是神仙里的活菩萨。 池时并没有理会他,进屋的时候,她已经瞧见久乐身边站着的人了,正是那姓马的镖头,他穿着一身褐色短打,腰间别着一根短棍,太阳穴朝外凸起,看上去十分的精干。 “你知道楚王要来,所以嘱咐张大来,叫他旧庙布置,重现梅娘案。我为何重新发翻查十年前,孙占杀死邓秀才一案,也是有你的安排。” “我想,你做了这么多,应该已经做好了重谈旧事的准备。当年土地庙闹鬼的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你瞧见了什么?” 马镖头拱了拱手,同情的看了一眼眼泪未干的张大来。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九爷。马某这般做,是因为很多年前,受过梅娘的一饭之恩。我本是江湖人士,有一回受了重伤,为了躲避仇家,这才来了祐海县。” “是梅娘给了我一碗糖水,才让马某活了过来。她那会儿,还是个小孩儿,当时不记得了。但是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走江湖的,不能忘本。” 他说着,叹了口气,“只可惜,马某什么都没有看见。要不然的话,我拼死一搏,也是要救下梅娘的。” “我没有看见。可是,孙占跟邓秀才,却是看见了。梅娘受辱的时候,他们便在土地庙附近,看了个一清二楚。” 池时微微蹙眉,她想起了卷宗里说的,死者邓秀才,被人挖掉了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脸大如盆 “这不可能!”池惑激动了起来,他伸出手来,拍了拍那张画有红点的地图。 “九弟你也看到了,时辰,地点都是有规律可循的。虽然杀人手法不同,但是这其中蕴含的规律,无一不说明了,这就是一桩无差别的连环杀人案。” 池时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看来零陵县衙给的俸禄不少,你吃得挺饱喝得挺足,比东山上的猴儿,都蹦得高了。” 池惑一梗,宛若一盆凉水倾头淋了下来,头一低,身子一缩,又变得乖巧起来。 周羡瞧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池时这厮简直就像是恶霸压榨小媳妇! “所以我说,你说得对,也不对”,池时见周遭安静了下来,接着解释道,“这的确是连环杀人案,有人刻意的谋划了这一切。” “但是,杀人凶手,并非只有一个。无差别?” 池时环顾了一下四周,“凶手可不会像你们一样,跟个没头的苍蝇似的,在街上乱晃荡,等人死了……” “再马后炮地跑过去,随便抓个过路人,大喊,人是你杀的!” 零陵县衙的人听着,脸都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用脚趾刨个大洞钻进去。池时说的,还真是他们刚才做过的事情。 “这八名被害人,都不是倒霉催地被凶手选中了。而是被人指定的,有预谋的谋杀。” 池时这话一出,满堂惊呼出声,唯独周羡,又忍不住看向池时搁在桌面上的那张纸。 池时注意到他的目光,走到桌案前,将那张大纸拿了起来,将它靠在了墙面上,又随后拿起了两支笔,咣咣两声,那两支毛笔,像是两根钉子一般,将那张纸牢牢的钉在了墙上,盖住了先前画有红点儿的零陵县地图。 站在旁边看着的张捕头,吞了吞口水,走了过去,用力推了推墙。 这还是一堵砖墙,不是豆腐!他的眼睛也没有花!池时就那么一甩,两根笔便插进墙里了! “第一名,身材魁梧的打手昆二,醉酒后被人用竹棍捅进了粪池里。注意,死亡地点是大骷髅酒馆,凶手为何要选择这个地方杀人?” “一来,他并非是昆二的对手,所以要等他醉酒后下手,甚至没有办法直接按人下去,要用竹棍捅;二来,他在这个地方,方便下手。” 众人顺着池时的手看过去,只见那纸上标清楚了每一个案子的关键信息,他甚至将大骷髅酒馆四个字,用红色的圈儿,圈了起来,一目了然。 “第二名,教养了两个秀才的名女子,被人勒死后吊在桥上。死者年纪已经很大了,养尊处优,力气不大,可她在被人勒死的时候,挣扎得十分的厉害,甚至抓伤了凶手,抓伤了自己。” “这说明,凶手比她厉害不了多少。” 池时说着,突然之间,猛的出手,勒住了张捕头的脖子,张捕头大惊失色,来不及挣扎,便已经满脸通红,要翻白眼儿了,他觉得,池时下一秒钟,就能够直接把他的脖子给绞断了。 “你看,像我若是杀人,死者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直接被扭断了脖子。请注意,第二个案子同第三个案子,有关联,第二名死者的儿子,是第三名死者的夫子。” 池时松开了手,好心的给张捕头拍了拍背,张捕头捂着嘴,猛地咳嗽了起来。 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得罪这个小肚鸡肠的仵作了! 他不过就是在小巷子里,误把他当成了杀人凶手,他已经掰断了他的棍子,当场打脸;言语怼回来,再次打脸;突然袭击加鄙视攻击,三度打脸了! “第三名,一个小孩儿,被人下毒诱杀。第四名死者是在给他做法事的途中,被杀害的。” “第四名死者,一个年轻的和尚,被人推下悬崖。” “第五名死者,陈县令的妻妹,被人当街毒杀。” “第六名死者……”池时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向了张捕头,“第六名死者,我猜她的夫君,是个屠夫,对吗?” 张捕头一愣,点了点头。池惑负责验尸,查访这些事情,都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突然之间,灵光一现,张大了嘴,“那妇人叫李娥,她家那口子,正是一个屠夫。当时案发之后,附近卖瓜的王婆子,偷偷地同我说,说那李娥与人有染,被屠夫发现了。” “是以我一开始,怀疑屠夫是凶手,还仔细盘问过。可是李娥死的时候,屠夫在街上卖肉,许多人都瞧见了,可以给他作证。” 张捕头说着,神色一肃,转身就走,“那屠夫,正是县衙附近的四个之一。我现在就去提他来。” 池时目送他出去,不管堂中人的惊色,自顾自的写画了起来。先前她并没有写完,便站起了身,最后几名死者,还需要补充上去。 “第七名,注意,我们又回到了第一个案子,大骷髅酒馆。这一次死的人,是酒馆的东家。”池时说着,画了一个大大的箭头,从第七指向了第一。 而在此之前,第二秀夫人,箭头指向了第三小孩李得宝,第三李得宝,指向了第四法慧和尚。 随即,她又在这七个的旁边,单独写下了第八名死者醇娘的名字,然后在她的名字上,写上了告密者,再从第六名死者——屠夫的妻子那儿,画了一个箭头,指向了醇娘。 “杀人灭口,醇娘要说什么,被屠夫杀人灭口呢?现在你们看明白了么?这些案子,并非是随随便便就发生的,每一个案子,都同下一个案子有关联,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而第八名死者醇娘,是一个意外。她良心不安,经常做噩梦,所以想要找陈县令来告密,然后呢?被屠夫杀人灭口了。” 池时说着,敲了敲那张纸,“按照张捕头说的,屠夫的妻子对他不忠,他被人戴了绿帽,完全有杀人的动机。他的妻子,在一条船上,被人烧死了,而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醇娘的徒弟说,她经常做梦,梦见走水了,然后惊醒……” “醇娘知晓是谁杀了屠夫的妻子,所以屠夫杀了她灭口”,周羡听着,恍然大悟,惊骇地看向了那张纸,“屠夫有不在场证明,那说明,有人帮他杀人。” “以此类推……前七个案子,虽然还没有完全形成闭环,但是从二三四来看……有人想杀秀夫人,但是他不好下手,或者说,他下手了之后,容易被人发现,于是他杀了李得宝,换取了旁人替他杀了秀夫人。” “想杀李得宝的人同理,他借着去凌云寺做法事的机会,将法慧和尚推下山崖。换取了旁人,替他杀李德宝。” “还有……”周羡说着,扇子摇得越发的欢快,“还有人要杀酒馆东家,他杀了混混昆二来换……” 池时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周羡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案子都破不了,因为死者身边有杀人动机的人,全部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为人根本就不是他们杀的,而且别人替他们杀的。” “这也是为什么,八个案子,每一次凶手杀人的手法都不同,不是他在尝试,而是根本就是有不同的凶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池家长房 昨儿个落了雨夹雪,今日一早,祐海的天便晴了。 周羡坐在窗边,将手放在琴上,轻轻地拨了一个音。 “这个位置怎么样,光可是正好落在我的脸上?” 常康挠了挠头,“公子,不过是仵作,又不是相看小娘子……” 周羡轻哼了一声,张嘴刚要说话,却是听见了脚步声,立马微笑着抚起琴来,好一曲高山流水觅知音。 常康嘴角抽了抽,听着耳边的敲门声,将门拉了开来,他惊讶的看着来人,“池仵作,清早到访,可是寻我家公子有事?公子正在抚琴,还请劳烦稍候,我同公子禀告一声。” 池时点了点头,统共这么间屋子,只要耳朵不聋的,都能听到敲门声,还需要通传? 她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提着的小木桶,若有所思起来。 “公子,池仵作求见。”常康说着,对着周羡行了个礼,恭敬的站到了一旁。 琴音并未停,周羡眉眼轻抬,“让他进来罢……” 常康拱了拱手,转身去门口请池时,却见她早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我的耳朵是好的,能听见。” 周羡的手一抖,险些弹错一个音。 “咦,原来这副画,叫你买了去。”池时抬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画,罕见的露出了几分表情。 周羡微笑更浓,他站起身来,“原来池仵作还能看懂画,周某还以为,池仵作,只能看得懂尸体呢!” 池时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看不懂。不过,这幅画我见过,是我七岁那年,我阿娘收的,挂在铺子里,一直卖不出去。 昨儿个她高兴的开了坛米酒,说是有个过路的冤大头,高价得了去。”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气,他不气! 池时今日是来同他道歉的,光凭这一点,他便高了一头。 这画他的确买得价高了些,但是整个祐海县城里的东西,都叫他看遍了,也就这个,勉强入得了他的眼。这祐海的客栈简陋,他总不能在池时这里,落了脸面。 “倒不是我买的,兴许是客栈的东家眼光好……” 池时皱了皱眉头,狐疑的看了周羡一眼,“我阿娘作甚要从她的铺子里买画,然后挂在她的客栈里?” 周羡一梗。 绝了啊!池时他娘是什么土财主!这祐海就没有第二个做买卖的有钱人了吗? 他想着,话锋一转,笑道,“池仵作一大清早过来寻某,可是有要事?” 池时被他这么一提醒,想了起来,将那小木桶递给了他,“陆锦说了,虽然你挡了我钉子的去路。但到底钉子凶狠,你的屁股太弱,受了伤。算是我的不是。” “于情于理,我应该来给你送伤药才对。咱们习武之人,跌打损伤的药,那是不缺的。我便给你准备了别的药。” 周羡心中顿时舒坦了几分,虽然池时说话阴阳怪气的,但他到底道歉了。 他高昂着头,接过了池时手中的小木桶,笑道,“一点小伤,不足挂齿,怎能怪得了池仵作?是周某莽撞了。” 池时认真的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个小木桶,“这是一个土方子,同你颇为对症。以前我外祖家中,有个婆子,便是同你一样,嘴巴有些合不拢。” “明明不想笑,也得不停的笑,十分可怜。这桶是新鲜的鳝鱼,我今日早上,才去集市买的,新鲜得很。你杀了之后,将那血抹在自己的脸上。” “很快就会痊愈了。到时候,钉子钉了屁股,你也不用笑了。” 那桶中的鳝鱼,像是听懂了池时的话一般,一个个的都翻腾了起来,打着水桶啪啪作响。 “哈哈!”站在门口的常康,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一笑完,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 完蛋了,来了祐海之后,他已经胆大包天的嘲笑他们家公子两回了! 别看他家公子在京师,那是出了名的温柔君子,可背地里,却是记仇得很! 池时同情的拍了拍已经石化的周羡,“鳝鱼肉还可以炒着吃,祐海遍地都是紫苏。我瞧着你这病情严重,买了满满一桶,不用担心血会少了。” 她说着,拱了拱手,“事情已了,池时便先走一步了。” 她说着,也不等周羡说话,大摇大摆的朝着门口走去,看到站在门口的常康,还礼貌的点了点头。 待他下了楼了,周羡这才回过神来,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池时!昨儿个我就不该心软,就该套了麻袋,将他暴揍一顿,方才解恨!” 一旁的常康,艰难的忍住了笑意,“公子,麻姑已经死了,这祐海没有什么可待的了,咱们不如早些启程。省得又同这里一样,扑了个空。” 周羡低着头,看着那手中的木桶,沉默了许久。 直到常康都发怵了,他方才抬起头来,又恢复了往日微笑的温柔模样,“罢了,我同永州的一个小仵作,置什么气。” “走罢,正事要紧。” …… 下了小楼的池时,看着在客栈门口同人说话的陆锦,“礼已经送了,周羡很高兴,应该不会记恨我了。今日我要去送池冕,他不去零陵,要去岳州了。” 陆锦颇为惊讶。 池家乃是仵作世家,“池仵作”几乎包圆了永州以及附近州县的仵作一职。那岳州也不是没有人去,只不过昨儿个,池冕都还说要去零陵的。 “怎么要去岳州了?” “被人抢了。哦,我阿娘叫我问你,觉得我裳姐姐如何?” 池裳到了说亲的年纪,姚氏是嫡母,正在替她相看人家,身边有那人品贵重的,都恨不得打听一二。 陆锦摇了摇头,“阿时你知道我的,我没有这个心思。” 池时也不勉强,“哦”了一声,同陆锦一块儿,朝着池家行去。 这一路上,都是同他们打招呼的乡亲们,“九爷,陆捕头……九爷,陆捕头。” 池家的宅院不小,在那威武大门前,挂着一张匾额,上面写着“一品仵作”四个大字,每一个过路的人瞧见了,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眼,唏嘘一下池家先祖的荣光。 这可是御笔亲书,整个永州都独一份的荣耀。 “我便不进去了,县衙若是有事,我叫人来唤你。你替我同你阿爹阿娘问安,就说陆锦问他们好,旁的便不用多了。” 池时乖巧地“哦”了一声,陆锦这个人,跟管家婆似的,总是事无巨细得叨叨。 他摆了摆手,毫不犹豫的迈进了池府的大门。 还没有走上几步,就瞧见一个黑影,朝着她猛扑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张小年案 池时抬起手来,指了指周羡,“你用尽你最大的力气,冲撞他一下。不用担心,他薄得跟纸片似的,连三岁小儿,都能把他给撞飞了。” 李得珍一头雾水,颇有迟疑,可她一抬眼,瞧见池时那黑黝黝的眼睛,心中一颤,猛地朝着周羡冲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若是不按照眼前这人说的做,会死。 李得珍像个发了疯的牛犊子,猛地朝着周羡冲撞过去,周羡身形一晃,看向了池时,轻轻地叹了口气。 池时也跟着轻轻一叹,这一声叹息,叹进了李得珍的心里,她转过身去,看着池时,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手轻轻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角。 …… 一直到翌日黄昏,池时都没有再审问过他们。 零陵的杀人案,被破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这座老城,好似一瞬间又复活了过来似的,街道的两边,明显要比昨日,热闹了许多。 天马上就要黑了,若是按照之前杀人的规律,再过一刻钟,便是第九桩命案要发生的时间,如果池时预料得没有错,真有第九桩命案的话。 县衙门口,突然热闹了起来,一群衙役,摇摇晃晃地从里头走了出来,他们的脸红得关公一般,浑身都带着酒气,拥簇着中间两个小白脸儿。 那二人身形单薄,被众人挤得几乎贴在了一块儿,脸上都带着薄晕,显然喝了不少,一晃一晃地,仿佛门前被风掀起的春联。 “九爷,您真是神了!这回若是没有您,我们零陵,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就是啊,九爷,我都叫我婆娘,收拾了准备回乡下去了,这下好了,案子破了,今夜下午,那屠夫也被抓住了。我可算是能够睡……睡睡……” 说话的人,喝多了,舌头突然打起卷来,睡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哈哈的摸着头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兄弟们都赶紧回罢,让九爷同周公子早些回后衙歇着去。他们两个不惯喝酒,你当跟我们这些糙老爷们似的,酒缸子里泡大的,赶紧的赶紧的,别拽着了。” 张捕头打了个酒嗝,挥了挥手,左一个右一个的抓了人,就往外头拽。不一会儿的功夫,那群衙役便作鸟兽散了去。 池时捏了捏眉心,身形晃了晃,巷子口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这打更的,可真烦人……”她说着,一个踉跄,险些跌下台阶去。 张捕头一听,撸起了袖子,冲了出去,“九爷不喜欢那……不喜欢那打更的,我我我……给你把他打走。” “你们这群后生,就是腿脚灵便,倒是把老夫一个人,落在后头了。陈大人瞧着您难受,叫我给你拿了醒酒药来,搁在舌下,一会儿就舒服了。” “他们那群大老粗的,平时灌人灌习惯了。我头子以前在这做仵作的时候,没少被抬着出去。” 跟过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他的脚上缠着白色的布条儿,手中拄着拐,走起路来,有些不太便利。 “这零陵县衙,来了池家的仵作,老头子啊,这回当真可以搁家中,做个田舍翁了”。 池时接过醒酒药,望口中一拍,扶着门框,揉起头来,这老头子,便是大兄池瑛同她提过的,在这零陵做了三十年的赵仵作。案子发生后不久,他摔了腿,便卸了这个担子。 这才有了这么一个空缺,叫池冕抢先一步,再是横插一杠子的池惑,几经辗转才到了池时手中。 一旁地周羡,被冷风这么一吹,哇的一声,走到那老仵作旁边的草丛里,吐了起来。 赵仵作瞧着,好笑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池时,轻声说道,“池仵作现在如何了?” 池时晃了晃脑袋,“晕得很,我先回去歇着了”,她说着,朝着赵仵作那边倒去。 赵仵作一惊,伸出两只手来,一把扶住了他,拐杖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嘭的一声。 池时站不稳,索性往那门槛上一坐,靠着门框,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池仵作别在这里睡着了,我家就住在那牧云桥东头,以后池仵作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去那里寻我。我虽然不如你本事,但到底比你多吃了几年饭。” 他说着,弯下腰去,捡住了地上的拐杖,就在起身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掌风袭来,那一巴掌之力,宛若千斤巨石,将他瞬间压趴在了地上。 赵仵作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一扭头便见周羡的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背上,嫌恶的拍着自己的手。 “早说了我做不来戏子,更是千杯不醉,你让我呕吐,分明就是瞧着我爱洁净,故意为难我。当真是小人之心。” 坐在门槛上的池时,站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见自己矮了周羡几分,亦是伸出了一只脚,踩在了那赵仵作的身上,“旁的你也不会,你也就会呕血了,你不呕谁呕?” 周羡见他理直气壮的,牙都痒了,脚下不由得用力了几分,“你当真是杀鸡用牛刀,就这么个糟老头子,也值得我们这般?” 池时惯常诚实,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以为是个金疙瘩,没料到是个驴屎。害我衣衫上沾到了灰。” 她说着,摊开手来。 先前拍进嘴中的那颗药丸,好好的躺在她的手指缝里。 她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将那颗药丸塞了进去,蹲了下去,在那老仵作的耳边晃悠了几下,“呈堂证供。你飘了!明明可以更厉害的。果然,这世间,能与我池时做对手的,尚未诞生。” 老仵作一听,死死的盯住了池时的眼睛。 池时见状,将眼睛也瞪大了几分,“除了胸口碎大石外,比睁眼睛,我也没输过。” 站着的周羡一听,耳根子微微一红,他刚刚是发了疯,才同这种啥都相比的幼稚鬼计较! “就你那牛眼睛,睡着了眼皮子都盖不住,旁人还以为你睁着。” “那是比不得你,眼皮子耷拉着,往下一扯,睡觉的时候,被子都用不着了。”池时淡淡地回到。 听到头顶上的对话,赵仵作又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开棺验尸 陈家并未有人搭话,双方就在那雨中对峙起来。 明明没有一个人动,可周羡却忍不住摸了摸腰间悬着的长剑,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这群人怕不就要你死我亡了。 池时却是脚步一动,毫不留恋的转了身,走到小毛驴跟前,翻身骑了上去。 “东山还有你们的脚印,刘钊回来得及,你们未必就能收干净了杀人现场,铁证如山的事实摆着,还能清清白白的脱身? 替凶手掩盖犯罪现场的,不是凶手,就是帮凶。杀人者偿命便是。” 先前她走开了,小毛驴淋了雨,有些湿漉漉的。 池时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捋了捋毛驴头顶上的那撮耷拉了下去的呆毛。 “葬也无妨,一会儿我再挖出来。这样也好,省得陈老太太一趟送夫又送子,太过劳累。” 那陈家领头人双目圆睁,眼瞅着就要喷出火来! 他是陈老爷子的长子,名叫陈山。 他往前一步,想要再挥拳,可看到自己一身泥,又硬生生的住了脚。 “阿娘?”陈山扭过头去,询问地看向了站在棺材旁边的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半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吊梢三角眼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她才是陈家的话事人。 “回去!九爷刚来东山,尚未开棺,便知晓你爹是被那大虫害的。三人上山,九爷独拦了你阿爹,那就是你爹有未尽之言要说。” “九爷想做的事,祐海没有人拦得住。” 老太太拐杖一跺,转身就朝着村中行去。 抬棺的轿夫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声不吭的调转了头去。 池时拍了拍小毛驴,跟着那送葬队伍,朝着东山村行去。直到他们进了村子口,周羡的手方才从那剑柄上放了下来,“我们在京师,可没有听说过,池九是这祐海的土皇帝。” 在他身后的常康一个激灵,池九虽然嚣张跋扈得过分,但是公子你何必开口就诛人九族!土皇帝?他瞧这池九,不像是土皇帝,倒像是那活阎王。 东山村颇大,环绕东山半周。这其中并无什么强势宗族,各姓杂居着。村长姓刘,是个老秀才。先前说的那个骑跛脚马的刘钊,便是村长的次子。 这陈家在村中,算得上是富户,子嗣繁盛。 堂屋里的灵堂尚未来得及拆,架着棺材的木板凳还在。轿夫们轻车熟路的将那棺材搁了回来。 池时没有言语,收了纸伞,将它靠着墙角搁好了,径直的走了进去,对着牌位恭敬的上了三支香。一个转身,看向了棺材。 只见她白润修长的手,轻轻地往那棺材盖上一拍,九根长钉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斜飞出来,对着刚要跨进门的周羡面门飞去。 这触不及防的一幕,让屋子里的人都惊呼出声,跟在周羡身后的常康脸色大变伸手想拦,却见周羡伸手一薅,那九根铁钉便被他揽进了袖子中。 他对着池时轻轻一笑,手往下一垂,铁钉顺着袖口滑落在石板地上,放出了清脆的响声。 池时头也没有抬,小手一推,那棺材盖子便打了开来。 屋里的人,立马错开了视线,不敢看那棺中诡异的画面。 这陈老爷子为虎所害,竟是被咬得只剩下半截儿,从腰腹开始往下,都是纸糊的。想来陈家人不能他残破下葬,特意请那扎纸人的,给补齐全了。 池时,从袖中掏出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来,戴好了,俯身下去…… “九爷要看,老妇人也不拦着。但是我这苦命的老头子,的的确确就是被大虫给害了。我那儿子陈山,亲眼瞧见的。” “老头子好喝酒,这入冬农闲,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他便约了曹老儿一道上东山,想要挖些草药,来配他那蛇酒。岂料一去不返,到了用晚食的时候,都未回来。” “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村中有传闻,说东山有大虫出没,便着急了起来。让陈山同曹老儿的小儿子曹田,一起去寻人,他们两个亲眼瞧见……” 陈老太太说着,哽咽起来,“许那大虫是吃饱了,见有人来了,扭头就跑了。他们二人,这才得以带着老头子们回来。我家老头子少了下半边,那曹老儿,少了右半边。”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她眉头轻皱,伸出手来,拨开了尸体的头,“头部肿胀严重,根据伤口来看,后脑勺遭遇了两次重击,应该是致命伤。伤口里头,尚存有碎石。” “凶器应该是石头。” 她说着,不管众人的惊讶,自顾自的解开了陈老爷子的衣襟,接着说道,“面部有擦伤。胸前有明显的被石头硌到留下的淤青,后背亦有,但十分轻微。” “凶手从背后袭击死者,死者迎面倒地身亡,随即凶手将死者翻转了过来,一般人穿着冬天的袄子,谁在石头上,并不会出现明显的淤青。” “但是死者体重远超常人。且死者表情安详,这不符合见到猛兽时的反应。” 山中见老虎,没有吓破胆,已经算是个硬汉了。 “同虎肚中的那个死者一样,陈老爷子也是被人杀之后,才被老虎啃咬的。” 池时说着,站起身来,看向了陈山,“你去的时候,你阿爹可是一动不一动?在那日下午,你们可有听见人的尖叫声,或者老虎的咆哮声?” 陈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听到,若是听到了,我们早就冲上山了,何至于叫那畜生,将我阿爹……是我婆娘做好了晚食,我们才想到,阿爹没有回来。” “麻姑死了,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与刘钊有什么关系?他为何在城中听了我的话,便骑马回来报信,然后你们上东山处理了现场。” “虎口中的那只断手,是麻姑的吧?” 池时又问道。 陈山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他艰难的回过头去,看向了陈老太太,陈老太太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不等他说话,站在那里一只没有言语的打虎英雄周羡,突然开了口,“早就听闻池仵作断案如神,光看一只手,你便知晓那是麻姑。” “陈山还什么都没有说,我倒是觉得,池仵作已经把这个案子,弄明白了呢。” 他说着,指了指地上的九根钉子,“池仵作见识了我的本事,确认了我没有冒充那打虎英雄,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来见识你的本事,看看你到底配不配得上仵作世家的威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骸骨身份 姚氏这般说辞,并非是没有来由的。 肖氏乃是侯府出来的贵女,自命甚高。仵作再怎么圣眷在握,那也是同那尸体打交道的下九流,无品无级,哪里有科举出仕来得体面? 是以她生了长子和三子之后,都摁着他们读了书。到了池时的父亲池祝这儿,方才让他子承父业,做了仵作。 池老太爷池荣,有一妻三妾。那三个妾室之中,张姨娘是秀才之女,同池荣青梅竹马不说,还读过许多书,是个有才情的,最得池老太爷喜爱,生了次子池庭。 如今池老太爷在永州知州手底下做仵作,留老太太肖氏镇守祐海,却将那张姨娘带在了身边,这其中微妙,可见一斑。 另外两个老姨娘,一个姓柳,先前是颇有名气的歌姬,生了庶女池燕,一早嫁去了永州里的大户人家; 另外一个姓曹,是池老夫人肖氏的陪嫁丫鬟,生了池家四儿子池海。 先前两位老姨娘都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坐着说话,只不过池时女扮男装,平日里在前院行走,甚少同她们打交道。 “我的儿,阿娘这会儿倒是庆幸,你如今是个小郎君。要不然的话,落在这后宅里,斗成了乌鸡眼子又如何?还不是白白的浪费了光阴。” 姚氏说着,拿起一个荔枝干,剥好了壳,将里头的肉递给了池时,“阿娘让你问陆锦,陆锦如何说?” 池时摇了摇头。 姚氏眯了眯眼睛,“陆锦人品贵重,又是永州陆氏嫡出的,虽然他不好舞文弄墨,但这嫁人,看的就是品行。他无父无母的,也无公婆需要伺候,照我说是个难得的贵婿。” “看看你脚上这鞋”,姚氏说着,指了指池时脚上穿的新靴子,“你当裳娘怎么如此乖觉,还不是瞧着映菊得了一门不错的亲事,求到跟前来了。” 姚氏出身永州豪商之家,白玉为堂金作马,戏文里说的那都不是吹的。她嫁进池家之后,生了长子池瑛同池时两个孩子,五房没有庶子,只有三个庶出的姑娘。 那池映菊便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今年春日的时候,姚氏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是池瑛的同窗,中过举的。前些时日已经出嫁了。 “我想给她说陆锦,她们娘俩倒是好,心气高,瞧不上一个小捕头。也不拿镜子自己个照照,是你阿爹养的那些猫儿算功名,还是鱼儿算利禄?” “这不求到老太太跟前去了,老太太倒是说了个富贵的,却是去给人做填房。那前头夫人已经生了两儿一女,大的那个都已经十一了。” “裳娘才多大?真是造了孽了。正说着这事儿,你便进来了。我给裳娘说亲事,有些日子了,老太太之前可是提都没有提。也就是你姑母那来了人了,这事儿便有了。” 池时没有应声。 姚氏也不以为意,大儿子池瑛去年中了举人,如今在永州府城的书院里念书,这院子里也就只有池时,听她说话了。 “好了,阿娘不扰你了,改日叫陆锦来家中用饭。他助你良多,虽然亲事不成,那也要多多往来才是。若今日要去衙门,将这果子也拿了,去给陆锦吃。” 池时乖巧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姚氏吐槽了一通,心中舒坦了不少,帕子一甩,风风火火的出了门去了。 在门口候着的陶妈妈,见她出来,忙扶了上去,“昨儿个才下了雨,这地都未干,夫人走慢些。” 姚氏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每回遇事,我都来同她说。不说要她多厉害,起码也不叫人坑害了去,就是不知晓,时儿能听进去几分。” “夫人宽慰些,公子不是不能,只是不愿而已。他那般聪慧,什么案子破不了,若是有心理会,这内宅的争斗,在他眼中,那跟孩子过家家似的。” 陶嬷嬷说着,心中犯起了嘀咕。 也就夫人觉得池时是个小羔羊,旁人见了他,羊毛都要抖掉了。看看老太太就知道了。 待姚氏走得没影了,池时方才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心,那里头放着一张小纸条。 她站起了身,抖了抖袍子上的灰,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新鞋,遂又换了一双,朝着东院行去。 池家是仵作世家,这仵作不动手,那是不可能有长进的,因此在前院的东边,特意划出了一大片儿,成了池家人验尸的训练场所。 池时排行第九,是家中最年幼的,如今父兄们一个个的都已经去了各地的衙门任职,还使用这东院的,便只有他了。 东院的一角,长着一株不知道已经多少年岁的老槐树,遮天蔽日,让这片地方,显得格外的阴森。 “六姐姐特意给我塞纸条,寻我有什么事?”池时一张嘴,槐树下那个穿着绿色衣衫的姑娘,吓了一大跳,咬着嘴唇回过头来。 她往池时身后看了看,见没有人跟来,松了一口气。 这地方简直就是池府禁地,没有几个人愿意来,若非事关重大,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想来这里沾了鬼气。 “九弟,虽然我们二房同你们五房一直不睦,但是逢年过节的,六姐姐都不曾少过你的衣帽鞋袜。不说有什么兄妹情谊,但至少……至少也是友善的。” “你知晓的,我下个月初六,就要出嫁了。可我心中有一个坎儿,若是不跨过去,这门我没有办法出。六姐思来想去,只有你能够帮我这个忙了。” “我知晓,你特别想要长阳街的那个铺子,这事儿不管成与不成,我那家胭脂铺子,都是你的。之后,整条长阳街,都是你的了。” 池时眼睛一亮,顿时愉悦了起来。 她买铺子,就喜欢一条街一条街的买,长阳街有一条漏网之鱼,让她时常百爪挠心。每回经过,都极其不悦。 “什么事?” 池六娘见他出言相问,松了一口气,这才惊觉,同池时说这么一会儿话,她的背上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十年之前,祐海县关家,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案子。那案子的卷宗,如今就搁在祐海县府衙里,被人封了起来。” 池六娘说着,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说道,“我想要你重查此案,证明这个案子错了。” 池时来了兴趣,“若是我没有记错,负责那个案子的仵作,是你阿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一只鞋子 “对着一堆枯骨,你还能看出男女,看出那么些东西来?你以为你是什么神仙吗? 不要以为你信口胡诌的,就是对的了!我们盛平县有河穿过,夏日时候很多孩子去那里泅水。” “水流湍急,还有暗涌,便是水性再好的孩子,那一不小心溺死的多了去了。整个夏天,就只有张小年一个人不见了。那水中飘起来的尸体,不是他还能是谁?” 那刘仵作说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池时听着,嘲讽的看了过去,“一张老脸皮子,竟是比京城的城墙都厚。都说鸭子死了嘴硬,人鸭子毛顺滑得很,倒是没有瞧见像你这般,皱成菊花的,说来竟是辱没鸭子了。” “你知道这尸骨有问题,不过张小年家中贫寒,只有寡母一个。你不想横生枝节,便草草了事,糊弄了过去。” “倘若知晓这个的便是神仙,那天庭里的仵作,都挤不下了。倒是不知道的,我摆开手指头数遍大梁,也就只寻到两个。” 池时说着,抬手指了指刘仵作,猛的一转,又指向了池平。 池家乃是仵作世家,虽然曾祖父的手札,不是所有人都能看,一直由祖父保管着。可是旁的关于仵作查案的书,却是不少。 在祐海老家的书房里,堆满了整一面墙,甚至还有专门的小院,是用来剖尸的。 池平比她年长许多,怎么瞧着,竟是一窍不通,全然没有入门?委实令人疑惑。 她只当这个三哥是没有天分,可连最基本的都不知晓,可不是没有天分能够解释得了的了。 只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站起了身来,“三哥将这骸骨,先送到县衙去。之前你们是如何断的案子,我不管。现在,张夫人,请你去县衙击鼓,叫盛平县令,重新替你寻到张小年。” “那大鼓一响,万民皆知,看还有谁,敢拦你翻案。” 池时说话掷地有声,震得池平一愣一愣的,他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忙唤了下人,将那棺材重新盖了起来,又捆上绳子,准备抬到县衙去。 “你……你可知道我们大人是何人?”刘仵作身子一晃,挡在了棺材前。 池时惊讶地看了过去,“正愁找不到谁是你们这群酒囊饭袋的依仗,你竟然送上门来,来,说吧!这年关将至,御史台愁得连路边的狗张嘴,都觉得扰了民了,应该一参。” “何况有恶犬伤人?” 刘仵作脸色一白,他抿了抿嘴,跺了跺脚,看了看扎在地里的九根棺材钉,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池时,眼眸一动,对着池时拱了拱手。 “先前是老夫唐突,说出来不怕小池仵作笑话。老夫年纪大了,眼神有些不济,且原本不过是个老郎中,半道儿方才转了做仵作。蒙县令大人陈颜棋不嫌弃,让我在这县衙里讨口饭吃。” “天地良心,我当时的的确确没有瞧出来。孩子年纪小,男女差别不大。因为当时只有张小年一个人不见了,河中浮起来的骸骨,又恰好是同他身量差不离的孩子。” “是以,老夫便先入为主的,以为那骸骨,就是张小年,并未仔细的查看。我这般说,在当时,也不是没有依据的。因为同骸骨一同被捞上来的,还有一只绿色的破鞋,卡在了浮萍里。” “当时捕快拿给张夫人看了,她亲口说的,那是张小年的鞋子没有错。老夫当真没有想到,竟是会出这样的错误。陈大人待我不薄,我也不能因为我的失误,便害了他。” 刘仵作说着,又对着张小年的母亲行了个大礼,“张家娘子,当时小年不见了,陈大人有多用心的帮忙找,您也是瞧见了的。” “这事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过错,还请您千万不要去敲鼓。咱们先暗地里查访,等有了眉目,再公之于众。” 张小年的母亲,听着这话,顿时犹豫了起来,她迟疑了片刻,说道,“只……只要能够找到小年……找到小年就好。” 池时瞧着,心中叹了口气,她牵起了罐罐,对着久乐说道,“走,去河边看看。” 池平这个蠢蛋,可没有同她说过,当时在盛平河中,捞到了张小年的鞋子。 …… 正值隆冬,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一些小孩儿,脚上绑了两根木板,在上头滑来滑去,好不热闹。 瞧见池时下山,身后还跟着抬棺材的人,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池时没有理会那些眼神,对着久乐眨了眨眼睛,久乐微微颔首,悄悄地随着那刘仵作,还有张小年的母亲钱氏一行人,朝着县衙行去。 池平有些担忧的看了那头一眼,低声道,“那棺材,抬去县衙要紧么?” “抬都抬走了,你现在说来不会显得你聪明一分。久乐跟去了,一般人打不过他。” 池时说着,径直的朝着河边的草棚子行去。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不排队?今日大善人,要给孩子们发新袄子,留着过年呢。瞧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下作,还挤到前头去了。” 池时目光一扫,只见那草棚子前头,果真排着一溜长队,说话的是站在第五个位置的一个婆子,她一边说着,一边唾沫横飞。 不等池时说话,站在那婆子身后的人,便拽了拽她的衣角,低声道,“余婆子,你莫要瞎说,看这位公子这一身缎子,哪里是要施舍的人,可别胡说得罪了贵人。” 池时并没有理会她,走了队伍的最前头,“可有匕首,亦或者是铁器,借来一用?” 站在池时面前的姑娘,瞬间红了脸,她的手中还捧着一件小孩儿穿的袄子,突然瞧见这么俊美的小哥儿,手一抖,那小袄落到了桌案上。 她慌忙的捡了起来,抱在了怀中,说话声音宛若蚊蝇,“没……没有……” “啊!有簪子……簪子可以吗?”她说着,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递到了池时面前,等回过神来,手一缩,那簪子却被池时给拽住了。 这是一根粗壮的银簪子,颇有分量。 “一会儿还给你。”池时说着,朝着河面上行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刘仵作说,在浮萍里发现了张小年的鞋子。当时大概在什么位置?” 第八十二章 河底沉尸 池平显然对张小年案十分的上心,“你跟我来。在那边,得划船才能过去。那一块儿,有浮萍还有荷叶。鞋子就卡在浮萍丛中,同骸骨,其实不是一块儿捞起来的。” “当时已经是秋天了,很久没有落雨,夏汛退了,河水浅了很多”,池平说着,指了指,“有一个叫李钊的老翁,来这里割芦苇做扫帚,不慎摔了一跤,起来的时候,脚踩到了岸边的淤泥里。” “鞋子陷了进去,他要拔鞋子,一用力,拔出了个骷髅头来,他吓得要命,便立马去报了官。” “县衙的人,从芦苇荡的淤泥里,挖出了一具骸骨。陈大人命令大家在附近仔细搜查,方才在浮萍里头,找到了一只绿色的小鞋子。” “那鞋面上,张小年的母亲,还给绣了一只蜻蜓,是他的没错。” 池时点了点头,人死之后,若是身上没有被捆着重石,随着尸体的肿胀,很快就浮出水面。可若是变成了一具骷髅,反倒不会浮起来,而是沉入河底了。 “你们在发现骸骨的时候,那块的淤泥里,可有什么网,袋子,亦或者是绳索之类的东西?” 池平仔细回忆了一二,摇了摇头,“没有,不过……” 池时来了精神,“不过什么?” “不过那骨头上,缠了很多细细的,红色的丝线,看上去有些骇人。刘仵作叫我清理,我弄了很久,方才弄掉。刘仵作说,这盛平河都好多年了,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怕不是被水冲来冲去的,搅合上了。” 池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浮萍的位置,同池平所说的发现尸体的芦苇荡,并不远,她寻了一个中间的位置,“你会水吗?离我远一点。” 池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挠了挠头,往后退了几步,“不会。” 他一直生在北地,虽然是个庶出的,但好歹也算是个公子哥儿,划划船算是雅致,泅水可当真是不会。 他想着,就瞧见池时一个弯腰,拿起了刚借来的银簪子,在那冰面上划了一个圆圈儿。 池平一瞧,忍不住笑出了声,“九弟,你常年在南地,不大晓得。北地冬天的河水,都是冻住的。光凭这么一根簪子,那只能给冰挠痒痒。你若是想要弄开,那得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一个起身,也跟着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就是一个清脆的咔嚓声。 只见先前池时用银簪子划的地方,陡然裂开一条缝来。 池时不满意的皱了皱眉头,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大子儿,朝着那中间飘着的圆形冰块扔去,只听得几声咔嚓响,那一整个冰块,迅速的碎了开来。 池平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的嘴张得大大的,可以塞进一个拳头。 不光是他,周围的人瞧着这神奇的景象,都冲了过来,又小心翼翼地远远地围着,不敢上前。 “九弟,是我见识浅薄了。” 池平臊得满脸通红,惭愧的说道。 人同人,果然是不同的。 那银簪子在旁人手中,不过是用来绾发的,可放在池时手中,它能把天地都戳个大窟窿。 身为胸口碎大石最强选手,池时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骇人,她敏锐的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一道熟悉的视线,抬头一看,便瞧见那岸边站着的,穿着一身白色锦袍的周羡。 比起之前,他的面色红润了许多,好似昨儿个回府,磕了一颗十全大补丸一般。 今日倒是没有拿那孔雀翎羽扇,换了一把白色的鹅毛扇,扇子下头,追着一块血红血红的玉佩,那颜色,刺得人眼睛疼。 见到池时看他,周羡对着池时挥了挥手。 池时轻轻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 “你莫不是疯了,想要下水捞尸不成?这可是冬日,你想下去,寻专门的捞尸人去。” 池时看了看周羡,虽然如今很冷,但身为一个病秧子,他却没有裹着狐裘,甚至连个暖手炉子都没有揣。 “习武之人,有内功傍身。捞尸人,也是人。” 池时话一说完,轻轻一跃,便跳进了河中,几乎是一瞬间,便不见了人影。 周羡的手伸得长长的,他本来想要去抓池时,可这厮却像是一条游鱼一般,滑溜得很…… “殿下莫要担心,我家公子在水里头,那就跟玩儿似的。野湖里好多尸体,都是我们公子寻上来的。后来都寻得没得了,老爷便出了个主意,弄个假尸体,困在猪笼里,沉到河里去,让我们公子去寻。” “若是寻着了,还能说得出,那人是怎么死的。老爷就把他珍藏的猫毛,送一缕给我们公子。到最后,我们公子,都有一条猫毛做的围脖呢。” “老爷可心疼猫了,它们掉的毛,全都被他收到了箱笼里。这条围脖,被他一直念叨到现在。” 周羡听着,满头黑线。 你们池家五房,有一个正常人么? 不一会儿的功夫,水中便有了动静,池时探出了一个脑袋来,她面无表情的说道,“河底还有五具骸骨,都是小孩儿。” 说毕,举起手来,将一个布袋子,递给了周羡,又甩了甩脑袋上的水珠子,正准备沉下去,就瞧见周羡的大手,落在了她的头上。 四目相对。 “你做什么?” 周羡有些发愣,“你甩头的样子,很像一条狗。” 池时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布袋子朝着周羡的怀中一扔,“你发愣的样子,像是流口水的猪。” 她一说完,一头又扎进了水中。 这回有了方向,池时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扯着好几个布袋子,一起浮了上来。 她将布袋子往冰面上一推,刚要爬上来,就瞧见周羡递过来的手,她哼了一声,轻轻一撑,跳了上来。 “公子,快披着,喝热水,这里有暖手炉。我们去一旁的马车上,里头有衣服可以换。” 池时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结冰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一行人齐齐的聚在了盛平县衙里。 在他们的面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六具骸骨。 第八十三章 共同特征 包括被当成张小年下葬的那个孩子,一共是六人。 盛平县没有专门的仵作案台,只得寻了十二个长条凳,又卸了六块门板,方才将这些骸骨,一字排开。 周羡倚着门,看着蹲在那里看骸骨的池时,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没有那么伶俐起来。他想着,走了过去,一把拿起一旁的干布,扔到了池时的头上。 “先擦擦头发吧,不然的话全结了冰,我一碰,你整个头发咔嚓一声,全掉下来了,成了和尚,怎么办?” 池时头也没有抬,“你不要手欠不就好了么?” 他嘴上说着,手里却拿着毛巾揉搓起了头发。久乐让她喝了许多姜汤,显然他一张嘴,都感觉自己一股姜味儿。 “原来每一具尸骨上,都有红线。” 池时感慨道。 周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除了第一具尸体上的红线,验尸的时候,被池平移除了之外,剩下的骸骨,身上都凌乱的缠着红线。 “这红线绝非偶然,乃是盛平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凶手,一连杀害了六个孩子,包括张小年,沉入了盛平河中。那么盛平县的刘县令,你对此一无所知么?” “若非池平坚持,这些孩子便会沉入河中,等待着下一次被水冲到芦苇丛中,被人挖出来,然后胡乱的给他安一个身份,草草了事么?” 盛平县令此刻已经跪在地上,他的脑袋挨着地面,汗珠子一颗一颗的滴落了下来。 “下官有罪,下官有罪。盛平河中,常有孩子游水时被卷走……除了张小年之外,其他的孩子不见了,都没有来县衙报过官……是以下官属实不知情。” “殿下,张小年案,是下官的疏忽,下官有罪……”那陈县令说着,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 他刚刚二十出头,生得十分的和善,留着两撇小胡子,看上去有些故意的装威严。 周羡闻言突然轻笑出声,“你这个县令,倒是当得舒心。出了大案,便让京兆府的人去查,左右这里也属于京兆府的管辖之内。出了小案子,便不查,随随便便的糊弄了过去。” “陈颜棋,不要以为你父亲是吏部侍郎,你便躺着,拿朝廷得俸禄。” 那陈县令脸色一白,头又低了下去,整个人都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池时瞥了他一眼,将湿布放在一旁,又从久乐手中,接过一条干的,搭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红线在民间,通常有两个作用,一是用来辟邪,二是用来找补。” “辟邪大家都知晓,凶手杀了人之后,害怕亡魂前来索命,是以用红线,将他们镇魂,”周羡被池时的话吸引,“找补?呵呵,找补什么?难不成这凶手还是个大善人,给这些可怜的孩子,补命么?” 池时皱了皱眉头,红色乃是正色,阳刚之气旺盛。有一些人,命格天生有缺,或为天煞孤星。以红线补命,亦是一种民间说法。 “除了这个之外,你还发现了什么问题么?这六具骸骨。”池时没有理会周羡的激动,又问道。 周羡一愣,“一个人没有牙齿,还不奇怪,都没有牙齿,那定不是偶然。”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赏的眼神,“没有错。极有可能,是牙齿被凶手拔掉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啊”的尖叫声打断了,池时不悦的看了过去,只见那陈县令捂住嘴,一脸的惊恐,“拔……拔掉牙齿……太残忍了……” “原来你是个县令啊,我还以为,你是谁家养在供坛上的童子,关在圈里等待投喂的猪呢……几个月前,你不是看过了么?那具所谓的张小年的尸体……” “难不成那会儿你恰好瞎了,所以没有看到牙齿的问题。亦或者是,你几个月前瞧见了,今日方才惊呼出声?” 好残忍,池时觉得,不作为的父母官,也很残忍。 她想着,站起身来,走到了第二具骸骨跟前,那第一个小姑娘,她已经看过了。 “对了,盛平县可有什么玩杂耍的班子,就是里面会有小姑娘会做很危险的动作,经常摔断胳膊摔断腿的。你叫人去打听一下,有没有小姑娘不见了。” 盛平同京城一步之遥,应该会有人,住在这里,然后往返京城讨生计才是。 那陈县令一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看向了周羡,“下官这就叫人去查?” “陈大人不去,是想让小王去查么?” 陈县令立马站起身来,拔腿就往外头冲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池时看看靠着墙角根,垫着脚的池平,对着他招了招手,“三哥你过来看着。”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这第二具骸骨,是一个小男孩,死亡之时,应该是六七岁的样子,看骸骨的状态,骨头发黑,应该是中了毒。骨头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的其他伤痕。” “这孩子很乖,应该说被人保护得很好,平时很少有磕磕碰碰的,看骸骨的状态,应该……” 池时守着,突然一愣,喊道,“久乐过来,跟我一起,调整一下顺序。” 她先前蹲在那里,就觉得有什么违和的地方,直到刚才,想着判断这孩子的死亡时间,才发觉,是因为这些骸骨摆放的顺序不对,才让她哪哪都觉得不舒服。 久乐一听,忙跑了过来,他随着池时,抬起门板,一旁的周羡一瞧,也跟着常康,一道儿听着池时的指挥,帮起忙来。 “公子,这些骸骨,在水里的时候,就是在一起的么?那一块儿,岂不是像是墓地一样?凶手把他们杀死了之后,然后坐船,拖到那里,扔进去。” 池时端着门板的手一顿,“在一起,身上都绑着石头,没有错,船。” 那地方,不在岸边,冬天要凿冰,夏天要划船。 一会儿的功夫,六具尸骸,便换了个位置。 池时走到了第六具尸骸面前,弯下腰去,“三哥,你去把张小年的母亲唤来,问问她,张小年可曾受过什么伤。” 这具骸骨是最新的,应该才沉入水中几个月,是个八九岁的男童。 第八十四章 红绳 池平恍惚的点了点头。 虽然他依旧是没有看出来,可是,他知道,池时是按照这些孩子的死亡时间顺序,将他们摆放的。 最近的是张小年,再往上是那个被误当做张小年的杂耍小女孩儿。 先前池时看过的那个年纪很小的小童,则是第一个,那孩子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你怎么可以看出来,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呢?”池平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问道。 池时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一眼池平,“池家每个仵作都有的,池氏要义,你若是认真读过了,便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一根骨头,刚放在那里,同放了一年半载,三年五载,所呈现出来的样子,是不一样的。在冰里,在水里,在土地,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也会让它生出不同的变化。” 这些东西若是说起来,池时觉得,几日几夜也是说不完的。 池平手一紧,低声喃语道,“池氏要义啊……” 他说着,转过头去,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池时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又低下了头去,“死者头部遭受重击,不是从身后袭击的,而是面对面,正面袭击的。用了很大的力气,头被砸破了。” “但是,这不是这孩子的致命伤口。致命伤,同之前看的五号死者,是一样的。在他的胸骨处,有刀划过的痕迹。凶手用刀刺穿了孩子的心脏。” “是面对面的时候,把孩子打晕了,然后用刀扎的么?一般情况下,不应该背后偷袭?”周羡听着,忍不住插嘴道。 “也不一定,就是故意面对面的。比如说孩子在前面走的时候,凶手在后头跟着。但是这孩子年纪不小了,发现了身后之人,回过头去的时候,被人用钝器击打头部。” “打晕了之后,拖上了船,然后到了凶手固定的抛尸地点,将孩子扎死,用红绳子捆住。这红绳捆得十分的紧,人扔下去的时候,就像是粽子一般。” “不然的话,尸体腐烂变成骨头之后,会变小一些,水冲刷来冲刷去,极有可能将红线冲走。可是所有孩子身上的红线,都还在。” 池时说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这孩子的左腿上,有一道旧的刀痕,看上去,这个高度,应该是镰刀之类的利器,割伤的。” 池时的话音刚落,张小年的母亲钱氏,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起来,她一把扑倒了那最后一具尸体跟前,呜呜的哭了起来,“这个是我们小年对不对?虽然夫子免了束脩,但是笔墨纸砚都贵得很。” “还有书,小年很想看书,可我哪里买得起?他的同窗,父亲是秀才,家中有好些书。小年便替那家人割猪草,换书来看。要割很久,才能看一会儿书。” “有一回,他割得太猛,割伤了自己的脚。被池仵作发现了,送他去看了郎中。池仵作是个好人,他叫小年不要割草了,去他那里看书……” “还说那书,是他儿子看过的,他儿子去世了,这些书也就不要了。等小年读书有了进益,就把这书,送给他。这就是小年,这是我的小年啊……为什么,小年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是谁这么狠心,为什么要杀掉他?” “他阿爹死得早,族人都欺负我们。小年,我只有小年啊,这孩子他就是我的命根子啊!他同我说,阿娘,小年一定好好读书,这样你就不用出摊了,那些人,也不敢来欺负我们了……” “小年……娘的小年啊……” 周羡红了眼睛,他抬手一扶,将钱氏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去。 再看池时,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适才看的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表演。他无语的扇了扇手中的扇子,这个铁石心肠的家伙,还说他是面瘫。 池时像是有感应似的,回过头去,鄙视的看了一眼周羡。 面瘫也比你在人灵堂上微笑的好。 周羡笑容一僵,他发誓,他绝对看懂了池时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要表达的意思!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可疑痕迹。这身上的红绳。” 池时伸出手去,扯了一截红绳下来。其他孩子身上的绳子,在水中泡的时间太久,褪色得厉害。只有张小年身上的,还新得很。 她拿起红绳,掏出了一根火折子,烧了烧,然后又将火吹灭了。 “这绳子,不是一般寻常百姓用的缝衣的粗线,也不是庙宇里惯用的红绳。这是丝线。一般来说,绣娘用来绣花,亦或者是织娘用来织绸缎……” 周羡走了过来,接过池时手中烧剩下的线,对着光亮看了看,即便只是一小节儿,也能看得出,这线的光泽度,十分的好。 “所以,凶手很有可能是女子,甚至说是富贵人家的女子。” 池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有这个可能。但也未必。” “绣娘织娘,并不富贵,可也经常使用这些线,卖丝线的小贩,不是女子,可也挑着两箩筐东西,四处晃悠。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有先入为主的想法。” 池时说着,看向了其他的孩子,“除了第一个孩子,那孩子乃是中毒身亡,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之外啊,其他的人,死因应该都是被人用乱刀捅死的。” “我们明显可以看到,凶手扎人的手法,越来越准,刀痕变得集中,骨头上的伤痕也在变少。他很冷静,也在不断的成长。” “这个凶手,他是不会停止杀人的。若是不找到他,他还会杀死更多的孩子。” 周羡的手紧了紧,“咱们贴个告示,看看有没有人前来认尸。没有道理,孩子不见了,没有人报官的。他们兴许同陈县令一样,以为孩子贪玩,被水冲走了,可谁知道……” “根本不是落水了,而且被人给杀死了。” 他说着,突然灵光一闪,“还有船。张小年失踪的时候,说不定有人瞧见过,有船在那一块儿,出没过。凶手为什么要选择那个地方呢,那里有什么深意?” 池时一愣,拔腿就冲了出去,她一跑动,头上的布巾子掉落了下来,满头乌黑的长发,飘动起来。周羡下意识的追了出去,那头发丝儿,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周羡脚步一顿,随即又追了出去,“你要去哪里?” “去坟山上。” 第八十五章 好人坏人 周羡站在那坟山上往下看,太阳光照在冰面上,闪闪发光。河面上一派热闹景象,有不少人都跑过来,围观池时掏出来的那个大洞。 那位借银簪的姑娘,被人围在中央,像是感受到了这边的视线,那姑娘敏感的抬起头来,望了望,又娇羞的低下头去。 “像一条鱼。那一小片浮萍,像是头。繁茂的芦苇丛,像是散开的尾。我沉下水中的时候,看到一些残荷,夏日里的时候,红彤彤的。” 池时毫无所察,专心的指着盛平河的河面,用手在虚空中比划着。 “而我凿开的地方,那个洞,像是鱼的心脏一般。红线捆住的孩子,像是搁浅的锦鲤,刀直接插入了他们的心脏。” 周羡深深地看了池时一眼,这厮就是个尚未开窍的木头。 “你之前就有感觉到异样,所以精准的凿中了藏尸地么?” 他从宫中出来,知晓池时来了盛平,便快马加鞭的赶来了。 这里是京城,不是祐海,池时若是叫人欺负了,岂不是丢了他楚王府的脸面? 等他赶到的时候,便恰好瞧见了池时银簪凿冰的惊世之举,在那个穷乡僻壤之地,池时是跟谁,学了这一身的本事? “没有看出来,但是聪明的人通常都会有准确的直觉,你没有么?” 池时看向了周羡,她天生生了一双很真挚的眼睛,明明在讽刺人,你看明白了,却还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玷污了人家一片赤子之心。 周羡不知道如何回答,有?他没看出来;没有?他不想承认自己不聪明。 “那直觉异于常人的池仵作,这一条鱼的含义又是什么呢?凶手同鱼,有什么过不去的?” 池时转过身去,看向了张小年的坟墓,棺材已经被抬走了,现在那块地方,露出了空空的,一个突兀的洞。 “鲤鱼跳龙门。鱼不过是最普通的生灵,他一次又一次的高高跃起,然后又重重的落下,为的就是有一朝跃过龙门,鱼化龙成仙……” “除此之外,锦鲤还有吉祥好运之意头。凶手以锦鲤心腹沉尸,又以虐杀孩子血祭镇之,应该是反其道而行之。” 周羡皱了皱眉头,惊呼出声,“你的意思是邪法咒术?” 池时摇了摇头,“我只是说出这种可能性。可是……” 她说着,走到了张小年的墓碑前,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刻有他名字的木牌。木牌上的字,写得十分的工整,看得出来,写字之人,年纪不大,却是狠下了一番苦功夫。 “张小年是什么样的人呢?他年幼失去了父亲,同母亲一道儿遭人欺辱,可他们母子两个,都十分的努力的活着。” “钱氏起早贪黑的出摊卖面,张小年每日从城南走到城北,就为了跟夫子念书。他很孝顺,会给母亲捕鱼捉虾;他懂得感恩,从不看轻自己,池平给他点心,给他书看,他一定会有所回报;” “张小年的梦想是做官,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为了能够看到更多的书,去替人割猪草,伤口深可见骨。他像什么……” 池时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他就像是一只鲤鱼。” 周羡张了张嘴,拳头紧了紧。 他遇到过很多案子,最不想遇到的,便是孩子的案子。 如果池时的猜测没有错的话,那么其他的孩子呢?凶手选择的目标,是不是,都是像张小年一样,努力上进,想要从泥潭中挣扎出来,改变命运的“鲤鱼”们。 “为什么,死的总是好人呢……明明是坏人,更应该去死吧。好人默默的死去,坏人还站在高处,接受世人的朝拜。” 周羡低喃道。 池时皱了皱眉头,她总觉得,周羡的话,意有所指。 她想着,一拳朝着周羡的眼窝子擂去,周羡一惊,往后蹦了一步,抬起拳头,就朝着池时擂了过来,两人瞬间战成一团。 “说案子就说案子,你怎么还突然偷袭?” 池时哼了一声,“难怪大梁的官员,都比大娘还墨迹,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是在查案,还是写丧曲?呜呜咽咽,叽叽歪歪!” “你!铁石心肠!木头脑袋!”周羡腾的一下就火了。 “谁的心肠软,谁就适合当仵作,做王爷的话。你寻人来,我一个个剖开捏捏,看谁的心软,就让他去干好了。”池时说着,一个扫堂腿,朝着周羡扫去。 “殿下,衙门里有人来认尸了……”两人打得正欢快,突然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周羡立马住了手,抖了抖自己的袍子,拿着那白色的鹅毛扇子,道骨仙风地摇了摇,清了清嗓子,“知道了。我们这是在模仿凶手作案时的场景。” 那来报信的差役,头若捣蒜,“殿下英明。” 说完,宛若火烧屁股似的,一溜烟的就跑了。 “小孩子没有武功,怎么打斗?”池时在一旁幽幽地说道。 不等周羡炸毛,池时又认真的说道,“我这是在告诉你,为何好人容易死。因为我打好人一拳,好人多半都不像你一样,下狠手打回来。” “我捅好人一刀,好人多半会捂着胸口,问为什么?而坏人则是猛扑回来,恨不得要了我的命去。杀人于某些人而言,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可于有的人而言,不被逼到绝地,他下不了手去。” 她说着,往山下走去,见周羡垂着头,站在原地不动,又回过头说道,“这世上,很少有完全的好人,也很少有纯粹的坏人。人心很难分辨。” “所以,我的世上,没有好人坏人。只有死者与凶手,以及路人。” 池时不知道走了多久,方才听到了周羡跟上来的脚步声。 “所以,池仵作,我们一起破了这么多案子,一路上从祐海到了京城。怎么说我也算得上是你的伯乐,如今是给你发月俸的人。” “我不是死者,也不是……凶手。那么,我在你心中,就只是路人么?那未免也太冷酷无情了一些。” 池时“哦”了一声,立马住了脚,认真的问道,“你每个月给我发多少月俸?” 周羡一梗,“你家大业大,还瞧得上这么点银钱?” “发多少?” “很重要?” 池时重重的点了点头,“决定是你看着顺眼的路人,还是看着想要走上去踹一脚的路人。” 第八十六章 鱼跃龙门 “一个大子儿!”周羡笑眯眯的说道。 池时二话不说,抬脚踹了过去,周羡这次却是没有还手,轻飘飘的躲开了。 又开始装了! 池时想着,朝前头一瞧,果然他们从坟山下来,冰面上的那群人,又都偷偷的看了过来。周羡只有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十六岁的周羡。 其他时候,他是楚王。 池时想着,若有所思的朝前行去。 周羡并步上前,神秘兮兮的躲在羽毛扇后说道,“那个借你簪子的小娘子,在偷看你,脸都红了。看不出来啊,你这副棺材脸,竟然也有人喜欢。” “哦,你这种灵堂上微笑的家伙,都能够成为京城姑娘最想嫁的人,简直是旷世奇闻。”池时淡淡地回击了过去。 …… 县衙里闹哄哄的,像是凭空一下子多出了许多的人。 “求求你们,让我看看罢。那里头的,一定是我家葵花。都怪老婆子我不争气,瞎了一双眼睛。家中为了给我治病,将我可怜的葵花,卖去了杂耍班子。” “那孩子是个好的,赚了银钱,还偷偷的塞给我,可怜她身上摔得一块好肉都没有了。去岁夏天的时候,葵花跟我说,说京城有个贵人,喜欢看武戏,要买了她去。” “日后她就不用挨打摔跤了,贵人和善,吃香的喝辣的,享福去。那会儿正是农忙,葵花说最后一回,去盛平河中给老婆子我摘莲蓬吃……让我在河边的草棚子里等着,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拄着一根木头拐杖,呜咽着说着,她的眼睛看不见了,一只手在空中上下的抓着,好似抓住了某人的衣角,就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能将葵花救回来似的。 池时听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沉重了几分。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被错当成张小年下葬的那具骸骨,便是这个老妇人口中的葵花。 “可怜我想报官去寻,可是家中人不愿意惹事,葵花已经卖掉了。若是那杂耍班子的人,见人没了,来找我们要钱怎么办? 又说葵花指不定是恼我们将她卖了。故意耍我这个瞎眼老婆子,其实是悄悄的跑了,去京城里头做贵人去了。可我知道……我那可怜的孙女,是被人害了啊……” …… 盛平河中捞出了孩子尸体的事情,一下子像是炸开了锅似的,传开了。看热闹的,来寻人的,挤挤攘攘。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池时方才根据验尸的结果,确定了五具骸骨的身份。 “第一具,是最特殊的一个。他同后面的都不一样,他是被毒死的,身上没有刀伤,甚至没有任何的别的伤痕。这是凶手杀的第一个人。” 池时说着,拿起笔,在墙上贴着的大白纸上,写了起来。 “凶手拔掉了他的牙齿,还给他绑了红线,把他沉入了预先想要的鱼腹中,这说明,他对于整个杀人事件,都是有预谋的,并非是临时起意。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扎无名氏的心脏?” 周羡想着,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嘴唇,“可能这个时候,他还没有这么疯魔,用不了刀捅人。亦或者是,这个孩子,对他而言是特殊的,是他身边的人。也是一切的开始。” 池时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纠结这一点。 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连一个犯罪嫌疑人都没有。 “第二名死者,名叫阮童。阮童死亡的时候,十二岁。他是一个孤儿,因为腿有些跛,从小被人丢弃在盛平河边。善济堂的人救了他,他内向又孤僻,但是很擅长雕刻。” “善济堂的人,让他学了木匠。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手艺非凡。他不见的时候,刚收了城中赵员外的定钱。” “赵小姐要出嫁,要做黄花梨木的家具,看中了阮童雕刻手法的野趣。赵家是做木材生意的,赵家的少东家,同阮童约定好了,若是他做得好,便同他合开一个铺子。 可是阮童一直没有来,为此赵家还来告了官。官府没有找到阮童,便以他卷钱跑了,定了案。” 池时说着,目光锐利的看向了陈县令,陈县令一下子慌了神,“不,我我,我那会儿还没有来盛平。” 池时翻了白眼儿,接着说起了下一个,“第三名死者,名叫李昭。他父亲参军之后,一走便没有回来。母亲一直缠绵病榻,家中还有一个七岁的妹妹,同五岁的弟弟。” “李昭死的时候,应该是十一岁。李家有一个小酒坊,一家四口便靠着这个为生,生活十分的拮据。就在那一年夏天,李昭不知道从哪里收来了一种朝暮酒。” “这酒味道寻常,并无什么特别的。可特别就特别在,盛平城的花魁娘子杜鹃,喜欢喝这种酒。于是这酒在盛平,悄悄的红火了起来。” “可朝暮酒毕竟毫无特色,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起。李昭十分的聪明,看得透透的,叫酒坊的人,不停的酿酒,然后他起早贪黑的卖酒。” “他夜里还会驾着小船,在盛平河上,卖酒给那些画舫里的人。李昭一夜未归,翌日酒坊的伙计,边去报官了。官府卷宗里有记载,他们找到了最后一个见到李昭的人。” 池时说到这里,眼睛亮了亮,“那个人便是盛平花魁杜鹃。根据杜鹃所言,当时已经是亥初,河上只有三两条船了。她准备回去的时候,问李昭拿了两坛子酒。 李昭回了船上之后,她亲眼瞧见,李昭回到自己的船上之后,又有人唤他买酒。那不是青楼的画舫,有乌篷,挂着一道红色的帘子。帘子上绣着几朵红梅花儿。 以为那会儿是夏天,还有人用梅花帘子,她觉得在意,便多看了几眼。不过,后来官府在河中找到了李昭卖酒的小船,发现有一摊子酒打开了,又在船头发现了脚滑的痕迹,以及李昭的一只鞋子。便将这案子,当做是李昭醉酒失足落水结案了。” 这一回,池时还没有看陈县令,他便羞愧的低下了头。 池时没有多言,又看向了下一个骸骨,“第四名死者,是一个小姑娘。” 第八十七章 疑凶要点 “第四名死者名叫雪梅,六岁那年,因为生得好看,被朱红楼的老鸨,从人牙子手中买了过来。她是拍花子从旁处拐来的,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朱红楼乃是盛平第一楼,花魁娘子杜鹃,便是朱红楼的。老鸨养了很多像雪梅这样的小姑娘。就在她九岁那一年,有一个过路的商户,要出高价将雪梅买了去。” 池时说到这里,不适的顿了顿。 “雪梅宁死不屈,用刀划破了自己的脸……最后是杜鹃掏钱,替雪梅赎了身,又托人送她去了善济堂。雪梅到了善济堂之后,改名叫做阮雪。” 周羡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阮童,阮雪?” 陈县令红着脸抬起头来,“这善济堂,是盛平城里的夫人们,掏善钱盖的,就是给一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们,一个落脚之地,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冻死。” “这牵头之人,是我母亲,她姓阮。所以,善济堂那些不知道自己原本姓甚名谁的孩子,便都随了她姓阮。” “阮童不见了之后,阮雪一直都在找他。请注意这里,阮雪不见的那一天,有人亲眼瞧见她,跳进了河中,朝着河中心游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是以,善济堂的人,压根儿就没有来报官,只当她贪玩在河中游泳,然后被浪给卷走了。那么,阮雪好生生的,为何要跳进盛平河里去呢?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关于阮童的死……” 池时说着,又指了指后面两具尸体,“这两个,我便不多言了。五号死者,是杂耍班子的葵花,第六名死者,便是张小年。” “所以,你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凶手选择下手的目标,都是那些努力在改变自己命运的孩子们。他们都很努力的想要活得更好,可是凶手让他们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 周羡手紧了紧,将池时在山顶上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直到现在,我们甚至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疑凶。” 池时不认同的摇了摇头。 “那是你没有找到,不是我们……” 周羡先是一梗,随即欣喜的朝着池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池时只感觉一阵风袭来,一脚踹了过去,“嘭”,那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了周羡的小腿上。 周羡倒吸了一口凉气,池时面无表情的托起了他的手,让他手中的鹅毛扇,遮挡住了脸,然后给了他一个眼神,“你可以喊疼了。” 周羡接收到了视线,斯哈斯哈的又吸了几口气,脚下纹丝不动,脸上却已经是扭曲到不行。骨头裂了吧,骨头断了吧…… 池时这个蛮牛,哪里学的是扫堂腿,分明就是关刀腿吧,直接横扫过去,腿就废了啊! 屋子里的人都面面相觑,刚刚那个姓池的小仵作,揍了楚王对吧,他们都听到了,嘭的一声…… 众人想着,偷偷的看了看木板,这屋子里,会要多出一具尸体了吗? 池时见周羡表情平静了下来,托着周羡的手,立马松了开来。 周羡一个猝不及防,手往下一落,鹅毛扇跟着下坠,露出了他的一张脸,他嘴角轻翘,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屋子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不少衙役,眼眶都湿润了起来,都说楚王脾气好,你看看,就这样了,他还能笑得出来…… “首先,这个凶手,一定是盛平人,且同这几个孩子,都有交集,甚至是认识的人,盛平不小,凶手要找到一个完全符合他目标的人,需要观察考量很久。” “李昭上了带有红梅花布帘的乌篷船,雪梅跳进了盛平河,葵花在河边给祖母摘莲蓬,张小年每日上下学,都要经过盛平河……” “只有李昭一个人是夜里不见的,其他三个孩子都是白天不见的,大白天的,孩子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呼救声……这一点也说明了,凶手极有可能,是他们认识的人。” “所以,才被引诱得上了船,被杀死之后,沉入湖中。” 池时说着,拿着笔在白纸上画了画,“这一点不光是说明凶手极有可能是熟人,同时也告诉我们,凶手是一个经常在盛平河边出没的人。” “他对这地方十分的熟悉,能看到只有站在坟山上,才看得到的锦鲤图,找到藏尸地。能够不管白天黑夜,出没在这片水域,也不会引人生疑。” “第二点”,池时拿起了一段从尸体上剪下来的红绳。 “之前我们发现,这红绳不一般,是光泽度很好的丝线。于是,在县衙的人,查明死者身份的会后,我让久乐快马加鞭的进京,询问了刺绣的老师傅。” 池时说着,看了一眼久乐。 久乐躬了躬身子,“公子,老师傅说了,这是从南地来的,上好的蚕丝。货郎的小摊儿上可不会,能用得起这个的人,非富即贵。” 池时点了点头,竖起了两根手指头,又接着竖起了第三根。 “这第三点,还是红绳。楚王说过的,民间关于红绳的一些特殊说法。知晓了锦鲤,还有五位死者的身世之后,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他不是在做什么邪法,而是在认认真真的补缺。” 池时这话一落,屋子里一片哗然。 先前她踢周羡的彪悍一幕,已经被众人抛之脑后,那刘仵作瞪大了双眼,焦急的问道,“凶手这么残暴,杀了这么多人,你说他是在给这些可怜的孩子们补命?这怎么可能?” 池时瞪了他一眼,“你草菅人命,现在不也满嘴可怜的孩子们么?” 秋日把葵花当做张小年结案的时候,就不是可怜的孩子们了么? 刘仵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低下了头去。 “虽然很荒诞,凶手拔掉他们的利爪,毁掉他们不甘命运,向上的心,却又在死前替他们缠上红绳。红绳阳刚,这些孩子们,多半都是缺少父母双亲的,红绳用以补缺,亡魂来世,样样齐全。” 周羡听着,也不赞同的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池时看了看周羡的腿,微微有些愧疚,到底没有继续怼他,爽快地说道,“如果,凶手是一个同样出身悲惨,却逆天改命,到头来落得一场空的人呢?” “努力是没有用的,不如先天便生在福窝里。” 周羡摇了摇头,“你不是说,凡事要讲究证据么?这也只是你的推测而已。” 第八十八章 凶手是你 池时赞赏的对着周羡点了点头,“你说得没有错。”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我们的证据,同样藏在这些红绳里。请诸位看看,这些孩子身上的红绳,绑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先前我想要看细看红绳,将它揪下来了一段,楚王还拿火,把它烧了,确定是丝线;再后来,我要久乐拿着线去京城问询,又随便找了个孩子,在他身上拽了一段线。” “线缠得乱七八糟的,像是蜘蛛网一般。我在拆线的时候,自然寻找容易扯断的,线不复杂的地方。这一看,便让我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一群人听着,全都围拢了上来。除了张小年的身上,已经没有了红绳之外,其他五个孩子的身体,都被红绳覆盖着,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 周羡瞧着,突然眼睛一亮,“肺金、心火、肝木、肾水、脾土,代表五行。” 他说着,走到了葵花的骸骨前,用手拨了拨那些红绳,因为已经只剩枯骨了,那些红绳有些松松垮垮的挂在骨头上。 周羡伸手拉了拉,小心翼翼的将红绳尽量的舒展了开来,“设想一下,假如孩子还活着,这红绳像是她穿在身上的衣服,那么,她的身上,在肝脏之处,红绳十分的密集,其他的地方,则明显要少了许多。” 池时这下当真是对周羡刮目相看。 “你说得没有错。葵花之所以名叫葵花,乃是因为她五行之缺木,草木为名,以图补全。不光是葵花,还有李昭,他们身上的红绳,也是跟他们命格所缺之处,一一对应的。” “这种种都表明,虽然十分的荒诞,但是,我先前所言,并非全虚。” 池时说着,踱起了步子,她竖起了一根手指,“那么,问题又来了。生辰八字,至关重要,寻常人都不会轻易的往外吐露,那么凶手,是如何知晓他们的生辰八字的?” 她说着,走到了无名氏骸骨面前,“现在,又让我们回到第一个死者的身上。这六名死者,几乎是每年一个,无名氏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五六年前。” “他是被人毒死的,凶手并没有扎穿他的心脏。之前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凶手还没有想好怎么作案,所以没有扎他。现在知晓了红线的作用之后。” “极有可能,这个孩子,并非是凶手所杀,但是是导致他去杀害其他孩子的契机。这个孩子,是他亲近之人……所以,他把孩子沉塘补命,却没有忍心,用刀去扎他……” “孩子所中之毒,深入骨髓。凶手没有用刀扎他,就更没有理由,将他的牙齿,一颗一颗拔下来……所以,我有一个推测,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十分的病弱……他在死的时候,因为中毒,牙齿都脱落光了……” 见周羡要说话,池时这次却是摇了摇头,“这一回,是真的推测,我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她说着,走到了白纸跟前,“现在,我们要找的凶手,是盛平县里一个喜欢用红色丝线的贵人,他出身悲惨,改变了命运,却最终并未得到什么很好的结果。” “他经常在盛平河附近出现,同孩子们相识,且能够知晓所有人的生辰八字。他有一条船,方便杀人沉尸。极有可能,便是杜鹃看到的,接走了李昭的那个,乌篷上面挂着红梅的小船。” “他身边有一个孩子,从小就体弱,后来不治身亡。死亡的时候,因为中毒,牙齿可能都掉光了,根据孩子身上的红线来看,这孩子五行缺金。” 她说着,看向了屋子里的众人。 “诸位都生在盛平,长在盛平,说了这么多,可能想到什么人来?” 周羡定定的看着池时,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池时断案的样子,可没有哪一次,像今日一般,让人觉得玄乎。 在所有人都还一头雾水的时候,池时已经抽丝剥茧,给凶手画了一副“肖像图”,尽管这个肖像图,还没有具体的面孔,可是,盛平只有这么大,符合所有条件的人,不会很多,他们抓到那个人,乃是迟早的事。 他没有找错人,他周羡所需要的人,就是池时。 “这……这……这不就是……”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被刘仵作的惊呼声吸引了过去。 刘仵作感受到了池时锐利的视线,缩了缩脖子,快速的别开了脸,可是他的视线,出卖了他,他不停的往自己的左边瞟着,在他的左边,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池平。 池时眉头一皱,“就是谁?刘仵作你想到了谁……” 刘仵作被她一叫,慌张了起来,他的手抖了抖,指了指站在那里,看着尸体出神的池平,“你说的人,不就是池……池平么……” 这名字一旦脱口而出,刘仵作说话立即顺畅了起来,“他是从京城来的,虽然是个庶子,但是池家以前有多风光,池仵作你应该最清楚了,什么颜色的丝线,他用不起?” “池平同张小年熟悉得很,张小年经常来他这里看书。他的宅院,就在盛平河附近,走几步就到了。善济堂,他的妻子,时常回来善济堂帮忙,他认识其他的孩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而且……病孩子……张小年的母亲都说了,池平有一个孩子死了,那些给张小年看的书,都是那孩子的……跟跟池仵作说的,全都对得上……池……池平就是杀人凶手吧?” 池时看向了池平,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好似眼前这个人,并非是她的三哥。 池平见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好似方才从梦中回过神一样,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喜欢自己是个鲤鱼,至少能试着跳跳龙门。只可惜,我不过是一只井底的青蛙罢了。我是认识张小年,也时常去盛平河边的草棚里帮忙。” 他说着,有些不忍的闭了闭眼睛,长叹了一声。 “倘若我是凶手,我为何要求我九弟过来翻案呢?明明骸骨都藏得好好的,一般人根本就不会发现。前头所有人的死,都有了完美的借口。” “我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所以才找人来,戳穿我犯下的恶行么?” 第八十九章 认识的人 池三郎说着,眼巴巴的看向了池时。 池时清了清嗓子,“虽然我三哥生得老成,看上去宛若我老父亲一般,三四十有余,但是,他的的确确是我三哥,不是我三叔……” “无名氏死的时候五六岁,时隔如今过去了五六年……” 池时说着,疑惑的看向了池平,“你为何要对张小年的母亲说,你儿子死了?” 虽然祐海老家的人,同京城这边并不亲密。但若是池平多年前生了儿子,怎么着也是要上族谱的,没有道理,她从未听闻。 昨日池砚还说,是因为池平新得贵子,所以他才将种李院分给了他们夫妻住。 池平根本就没有一个大到能读书的儿子,更不用提,死去的儿子。 池平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之前同你说过了,张小年是一个性子很倔强,自尊心很强的孩子,我家娘子给了他点心,他都要报以鱼虾。” “书籍珍贵,若是让他白看,他定是不会来的,是以我才撒了谎。” 池平说着,紧了紧手,“但是……也不算撒谎吧。我同娘子成亲之后,一直没有生养……这事儿说出来,让人笑话,但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了。” “家中逼着我纳妾,我不愿意娘子为难。便对家中说,送子娘娘托梦,要借一个孩子来,养在身边,才能够替我招子。于是我便将同窗好友的幼子松儿,带在身边养了几年。” “松儿聪明又伶俐,很爱读书。那一屋子的书,我的的确确是为了他准备的。后来我娘子果真有了身孕,松儿家中便把他接了回去。” 池平说着,眼睛一红,“就是去岁的事……那孩子接回去之后,他们一家子回乡祭祖,岂料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惊讶的看向了池平。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楚王府中有天下所有案件的卷宗,殿下只要查滁州卢氏灭门案,便知道池平所言非虚了。” 池平同周羡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池时再看,那目光之中,好似包含着千言万语。 池时眯了眯眼睛,池平有这个作案的条件,他刚才说的话,也没有撒谎,卢松也好,卢氏灭门案也罢,都是轻而易举就能够查到的事情。 而且,他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若池平真是凶手,为何要求她来盛平查张小年案呢? 明明张小年都已经盖棺定论了,若是池平苦苦相求,根本就不会有人乐意来为孤儿寡母翻案。 杀人的事情,根本就不会败露。 “你依旧是头号疑凶。” 池时说着,转过身去,看了看墙上她贴好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案情相关的内容。 “池平的确很符合,但是,盛平符合这些的,未必只有他一人。” “比如说……”池时说着,拿起笔,将善济堂同杜鹃两个字,都圈了起来。 “比如说,善济堂的那些贵人们,还有朱红楼的杜鹃。先说杜鹃,杜鹃同时与两个孩子有关,第一个是送酒的李昭,第二个便是同样在朱雀楼待过的雪梅。” “花魁娘子本身,就是惨烈的悲剧。她们出身微苦,从小到大苦练琴棋书画,一身本事,不输那些大家闺秀……不知道踩着多少人,方才能够当选花魁。” “可那又如何?说到底,不过是徒劳罢了。” 杜鹃是花魁,要多少红色丝线没有。她甚至在盛平河中,拥有自己的画舫。李昭案中,最后的那一条船,也只有杜鹃瞧见了。若她就是最后的那一条船呢? 不无可能。 “再说善济堂的那些贵人们,她们时常都在盛平河边的草棚子,赈济穷苦的孩子。而恰好,后面五个死去的孩子,都是孤苦伶仃之人。” “其中,阮童以及雪梅,甚至是直接出身善济堂……她们出身富贵,用得起红色的丝线,同样因为发放衣物,同孩子们相熟,又时常在盛平河边行走……盛平哪位富贵人家中,没有船?” “这群富贵人中,可有本来出身悲惨,可能是庶出的,亦或者是从微寒之人,走到高处……?身边在六年前,还带着一个孩……” 池时说着,听到一个响动,她脚一点地,几乎是一瞬间,便跑了门口,一把抓住了站在门口之人。 “是你?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池时木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她穿了一身海棠红的小袄裙,重新梳了头,两鬓各有一个珍珠攒成的蝴蝶钗,发髻上还插着先前在盛平河边,借给了池时的银簪。 她的一张笑脸煞白,满脸都是惊恐之色,待见到是池时,顿时又羞红了脸。 “公……公子自重,还请放手……” 池时松开了手,“你可是认识,我说的这样的人……”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却是顾左右言其他起来,“公子英勇,将那些可怜的孩子从水中捞了出来。我想着这数九寒天的,容易寒气入体,便叫人煮了一些姜汤……” “那些孩子,我也见过的……张小年,去岁的时候,我给他袄子,他还犟着不肯要,后来我硬塞给他阿娘了……就当是我替那些孩子,谢谢公子大恩了。” 她说着,看了看里头门板上躺着的骸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起来。 “你既觉得那些孩子可怜,就应该把你知晓的事情,说出来才是。善济堂里,有你认识的人,符合我刚才说的那些,不是吗?” 小姑娘的手揪了揪帕子,看了池时一眼,又快速地低下了头去,“我……我也不知道。不过,若说六年前,有个生病的五六岁小孩……我的确是见过的……” 她说着,抬起了头,看向了陈县令,“大人听说过传奇江氏吗?” 陈县令一愣,不等陈县令回答,那小姑娘又说道,“我说的那个孩子,就是江家的江少原……我曾经去过他的五岁生辰宴,他病得很厉害,没有头发……” “江老夫人很看重他,替他办了生辰宴。善济堂的人,都去了。我那会儿只有十岁,阿娘带着我去的,我给他吃龙须酥,可是他没有牙,吃不动……” 第九十章 传奇江氏 周羡同池时对视了一眼,转身看向了陈县令,“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抓人?” 陈县令回过神来,沉了脸色,“你们去请江老夫人。” 他说着,有些犹疑的看了看门口的小姑娘,说道,“我自是听闻过,传奇江氏。” “殿下,下官之前同你说过,那善济堂,是我祖母牵的头,是以收养的孩子都随了我祖母姓阮。但这善济堂的主意,却不是我祖母想出来的,而是这位江夫人。” “传奇江氏,我有听家中提起说。江家同我们陈家乃是世家,祖祖辈辈都忠心耿耿,陛下仁德,给了我们一口饭吃。那江夫人姓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因为她以前,是江家的一个女婢,后来给如今的江家家主做了妾,再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就……就扶正了。” 陈县令说得吞吞吐吐的,池时一下子便明白了“传奇江氏”这四个字中,含着的深意。 大梁人虽然不像魏晋,嫡子为主庶出宛若奴。但也讲究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越是书香门第,就越是注重这个。 将妾室扶正,乃是极其丢脸之事,可谓是万里挑一。如今的江夫人,从丫鬟变当家夫人,光是说起来,都是一部传奇史。 “魏三小姐说的那个孩子。我也有所耳闻,那孩子名叫全哥儿,是江夫人的庶孙,从小就是个药罐子。后来人就没了……不过……” 陈县令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江夫人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应该不会做出杀人的事吧……” 那站在门口的魏三小姐一听,宛若捣蒜一般,拼命的点起头来,“是的,善济堂的每一次赈济,江老夫人都没有错过……夏日的时候,会给孩子们做防虫蚁的荷包……冬日做袄子……” “善济堂让每个孩子,学一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是她想出来的。说孩子们不能一直靠人发善心养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应该不是杀人凶手,只是……只是巧合罢了。” 池时看了她一眼,魏三小姐感受到视线,慌慌张张的扒住了门框,低下了头,脸红到了脖子。 池时瞧着无语,天下竟然有这般扭捏的小娘子! 他想着,别开了视线,朝着门口望去。 那魏三小姐一瞧,忙说道,“江老夫人,刚才你也见过了。就在草棚子里,站在我旁边,给人发袄子的那个……她真的是一个好人,我家祖母喜欢看杂耍,她还在我祖母生辰的时候,请了一个杂耍班子,去表演。” 魏三小姐一说完,发现大堂里头,安静得几乎可以闻到落针的声音,立马住了嘴,她莫不是说错了什么? 她想着,有些局促起来。 池时一瞧,心中乐了,“你很好,会说话就多说点。” 魏三小姐身子一晃,捂住了鼻子,拔腿就出了门,又站到门口去了。 周羡瞧着傻眼了的池时,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崽子。” 池时横了他一眼,“你呢?浑身长满毛的猴崽子吗?” …… 盛平河离县衙不远,不一会儿的功夫,衙役们便跟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皂色绣宝相花的袍子,手腕上戴着一串碧绿的佛珠,看上去十分的平和。 一个白发的婆子搀扶着她,一进门,便恶狠狠的盯住了池时。 “诸位,我家夫人日行一善,有活菩萨之称。适才你们衙门的人,大声嚷嚷的说我们夫人是杀人凶手,污我们夫人声名。没有确切的证据,便胡言乱语……” “我们定是要好好的到御史面前分说分说,当官的就可以随意污蔑百姓了么?” 那婆子说话十分的凶横,若是手中有个棍子,那定是要朝着池时的脑袋劈来了。 “李妈妈,楚王殿下在此,不要无礼”,江夫人说着,对着周羡行了礼。 “池仵作小小年纪,胆识过人,一双眼睛厉害得很,竟是能够透过冰面发现尸体所在,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只不过,老身一心向善,的的确确做不出那等杀害无辜孩子之事……” “这案子,还是要查清楚的好。” 池时没有接话,围着江老夫人走了一圈儿,那李妈妈像是一个护犊子的母牛一般,跟着池时的脚步,也转了一圈儿。 “全哥儿的尸体藏在哪里?” 江老夫人闻言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语,“那孩子是早夭的,按照我们江家的规矩,入不得祖坟。我怕他孤单,便叫人烧成了灰。在家中设了一个小佛堂,日夜供奉着。” “池仵作验尸厉害,莫不是连骨灰也能验么?” 池时摇了摇头,“我不厉害,毕竟我想不出来,杀死人之后,再用红线给他们补命这么缺德的事情来。六个孩子,有五个都知晓是谁了。” “我验不出骨灰是谁,但是验得出那是不是人的骨灰。” 池时说着,盯着江老夫人的眼睛问道,“全哥儿的生辰八字是什么?你觉得我是问你比较好,还是应该去京城问江大人?” 江老夫人一愣,淡淡的回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李妈妈把全哥儿的生辰写了,给池仵作看。虽然我那苦命的孙儿已经没了,但这生辰八字不能外扬,省得有人作邪法。” 那李妈妈一听,甩开了膀子,走到桌案前,写下了江全的生辰八字,池时接过一看,将那纸条儿递给了周羡,她的推论没有错,江全五行缺金,无论是中毒,还是牙齿掉光了,都同那个无名氏的骸骨,完全对应。” 江老夫人淡定如此,当真是有恃无恐。她这是知晓,光凭这个,池时没有办法证明她就是凶手。 就算证明了那个骸骨是江全又如何,她可以摇身一变,成为苦主,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孩子的尸骨,叫人给偷走了…… 池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很痛苦吧,努力努力白努力。” 江老夫人笑了笑,“池仵作说笑了,老身从一个被卖去做奴婢的人,成为了诰命夫人,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感激不尽,又怎么会觉得痛苦呢?” “若说痛苦,我只恨自己做的善事太少,没有办法回馈上天的恩赐。” 池时将手背到了身后,“是么?传奇的江氏……哦,不对,这四个字,不像是对你的嘉奖,倒像是羞辱。毕竟,甚至没有人在意,你究竟姓甚名谁。” “哦,就算扶正了又如何呢?你的儿子不想让你在京城出现,他觉得有你这样的母亲,就低人一等,所以让你一个人,住在离京城一步之遥的盛平。” 池时说着,观察着江老夫人的神情,又接着说道,“甚至,他厌恶到恨不得庶子江全立即去死,我说得对吗?大善人江夫人。” 第九十一章 池氏绝技 江老夫人脸色微变,瞬间又恢复了正常,她转了转手中的珠串,摇了摇头,“池仵作说得真玄乎。” 池时并不气馁,她扯了一把椅子,大摇大摆的在江老夫人面前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我曾祖父当年,被封为一品仵作,破过很多奇案。这其中有一项我们池家的不传秘法,不知道老夫人有没有听闻过。” “蒸骨逼血。人死之后,有精血尚存。用我池家秘药蒸骨,能得精血三滴”,她说着,扭过头去,指了指躺在那里的江全的骸骨,“夫人没有听闻过无妨,毕竟你出身寒微,见识浅薄。” 池时说着,给了江老夫人一个蔑视的眼神,江老夫人身子微微一颤,抿了抿嘴。 “滴血认亲,你应该还是听说过的。叫江大人来放个血,便知道这里躺着的,是不是被他毒杀的亲儿子江全了。我年纪小,不急,老夫人你急不急,那我就不知晓了。” 江老夫人脸色一沉,“你浑说什么?虎毒还不食子,全哥儿一直养在我的身边,连他父亲的面,都没有见上几回。再说了,他一个庶子,多他不多,少他不少,我儿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池时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周羡一瞧他那模样,心中便是咯噔一下,这厮绝对又要对人精神打击了。 “当然是因为,他嫌弃这孩子身体里,流着仆从卑贱的血,像他嫌弃你,嫌弃他自己一样。就因为母亲出身低微,再怎么努力,一辈子也要低人一头,被人钉在耻辱柱上。” “再怎么挣扎,再怎么努力,也是无济于事的,到头来,只会让人说上一句,不自量力……” 池时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了白板跟前。 “江全死后,你深受刺激,于是以红线替他补命,特意寻了盛平河中,风水极佳的沉尸地,将这孩子捆了,沉入塘中。儿子的厌恶,让你的愤怒,达到了顶峰。” “你是善济堂的话事人之一,阮童出类拔萃,成了你的第二个目标。人一旦开了杀戒之后,便停不下来了。到了第三年,李昭的酒闻名盛平,成了你的第三个目标。” “那天夜里,在盛平河上,你借口买酒,让李昭上了你的船。船的门帘,绣着红梅花。正好被在河上宴客的杜鹃,瞧见了。送酒只需要递过去就好了,李昭为何要上船?” “那是因为,他瞧见船上坐着的是善济堂里有名的活菩萨江老夫人,他认识你。” “第四名死者阮雪,又或者叫雪梅。其实并不是一个完全符合的目标。她不像阮童还有李昭,靠自己的本事,眼瞅着已经成功在望了。阮雪能够逃离魔窟,全是因为杜鹃的善心。” “阮童死的时候,阮雪已经在善济堂了,你一开始并没有选择她,可见你本来对她就不是很满意。为何?第一点我已经说过了,第二点,因为她不是本地人,是拍花子拐来的。” “你不知道具体的生辰八字,不好捆红绳。可是,阮雪一直在寻阮童,她发现了你对不对?你同她说,只要她跳进盛平河中,游到你的船上,你便告诉他,阮童在哪里?” 池时说着,看着池老夫人的眼睛,见她目光微闪,心知自己说的,完全都是正确的。 “孩子生活艰苦,早夭亦或者浑浑噩噩一辈子的十之八九,能够冒尖儿的,屈指可数。到了第五年,你实在是寻不到合适的孩子了,于是你亲自出手,给葵花添了一把火……” 池时想着,给了站在一旁的魏三姑娘一个赞赏的眼神,“你亲自出手,成了葵花命中的贵人。是你将她带到了魏老夫人跟前。那个要把葵花收入府中的贵人……” 魏三小姐站在门口,看到池时的赞叹,微微一笑,忙说道,“我们家家风严谨,可不做那等养戏班子的事。是以我祖母再喜欢,之前也没有叫给杂耍班子来家中。” 站在池时身边的周羡,忍不住伸出手来,捅咕了一下池时,他觉得,这厮也不知道给魏三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那是借簪子吗?那分明就是借魂啊! 他敢说,只要池时想问,这姑娘连家中母鸡生了几个蛋,都会毫不犹豫的和盘托出。 池时话锋一转,“那个要把葵花收入府中的贵人,不是别人,就是你。你这老嬷嬷,生得倒是独特,想必叫人过目难忘,不是吗?江大善人。” 江老夫人神色如常,她身边的那个婆子,却是紧张起来。 池时眯了眯眼睛,又接着说道,“到了第六年,你选中了张小年。可是,阮童身有残缺,李昭本来就在河中。可张小年不是,他时常割猪草,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是力气却不小。” “于是,你先在他身后,要袭击他。张小年很警觉的扭过头来,被你直接敲击了头部,晕了过去。你将他拖上船,杀害之后,然后抛在了盛平河中。” 池时说着,也不看那江老夫人,径直的朝着门口行去,几乎是她在动脚那一瞬间,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 领头的久乐大手一挥,“将这船放下罢,还有那一筐红丝线,可别乱动,若是刮花了,九爷该不高兴了。” 那一群穿着短打的壮汉,将抬着的船,小心翼翼的放了下来。 原本还十分空旷的县衙大堂,一下子变得局促起来。 “公子,按照你的吩咐,我们把江家的船,还有那丝线都抬了过来。县衙的捕头,随着一块儿去的,符合大梁律,是完完全全,可以当做呈堂证供的。” 江老夫人脸色大变,啪的一声,拍在了她身边的柱子上,她愤怒的看向了周羡,“殿下,这是明抢么?” 不等周羡回答,池时便率先摇了摇头,“你不能看着我的手下多,就污蔑我们说是抢。这分明就是抬……” 她说着,有些疑惑的看向了久乐,“咱们在盛平也有产业?我怎么不记得?” 久乐点了点头,“不过有几个小小铺子,不值当一提,公子不记得再正常不过了。您忘了,之前您在永州买了个酒楼,去吃饭那掌柜的死活不肯收钱,您才想起来,原来那是您的产业。” 池时淡定的点了点头。 “现在,我要说我池氏第二门绝技了。” 第九十二章 零号死者 “池仵作这是要仗势欺人么?”江老夫人怒道。 周羡往前迈了一步,挡在了池时身前,“江老夫人说话悠着些,如今你是有嫌疑之人,官府自然有权力,从你家中拿来相关的证物。” “池时去拖船,是在本王的授意之下。” 池时意外的看了一眼周羡,朝着那船行去,船上的门帘,已经换过了。不是梅华,倒是用大红的丝线,绣的海棠花。 她先前分析了那么多,但的的确确,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江老夫人是凶手。 但她有一个先机在手,凶手不能占卜,自是不会知晓,池平会突然把她拉来盛平,更加不会想到,她池时一来就寻到了尸体,并且根据捞起来的骸骨,给凶手画了像。 是以,她并没有机会,去掩盖所有的犯罪痕迹。 眼前这条船,便是一个移动的凶案现场。孩子的胸口被刺了那么多刀,一定会出涌出大量的血迹。血迹看上去被冲刷掉了,但是,深入木头里的,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失无痕了的。 “我们池家第二个独门绝技,便是可以让血迹显形。” 池时说着,抬脚走进了船中,船的底部铺着厚厚的一层红色毯子。池时吸了吸鼻子,蹲了下去。 久乐一瞧,大手一挥,“将里头的桌椅抬出来,里头清理干净,公子要验船。今日恰好带了药水,只要滴上几滴,这船中的血迹,定会全部显出原形来!” 壮汉们一听,一窝蜂的便挤了上去,不一会儿的功夫,那船中便被搬了个干干净净的,露出了船体本来的木色而已。 池时蹲在那里,突然听到一声嘶鸣,眼睛一亮,将手放到嘴边,吹响了口哨。 众人顺着它的视线,朝着门口看去,只见一头油光发亮的小毛驴,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它脚都不带停滞的,直接冲上了船,脑袋在池时的手中拱了拱,撒丫子的朝着船舱的一角跑去。 然后站在那里,嗅了嗅,回过头来,对着池时又叫唤起来。 池时眼角弯弯,神色缓和了几分,走到了小毛驴罐罐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块糖来,塞到了它的嘴中,罐罐高兴的甩了甩尾巴,站在一边去了。 池时蹲了下去,用手指猛的一插,将一块船板叉了起来。她伸头一看,只见那里头,放在一个小小的红色包袱。 “这是什么?”周羡跟了上来。 池时眼珠子一转,将那红包袱递给了周羡,“不如你来开,搞不好是金子。” 周羡拿在手中掂了掂,抱怨道,“哪里有这么轻的金子,江家也是大户人家,你以为都跟你似的,铁公鸡一毛不拔。”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利索的将包袱打了开来。 这一看,吓了一跳,手一松,将那包袱扔在了一边,又忍不住往后跳了一步。 池时一瞧,心中长叹,果然如此。 那包袱中,哪里是什么金子,全是一颗颗的,孩子的牙齿…… 她站起身来,朝着船舱外行去,依靠着那船舱的门,居高临下的看着江老夫人,“好可惜,我们池家的独门绝技,今日又无法展现了。” “江大善人,可还有话要说?我今日尚未进食,委实饿得很。” “不是我们夫人杀的,都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那些孩子,都是我杀的。我瞧着他们活着也是受罪,想着不如死掉算了,便把他们都杀了。” “我们夫人,是个好人,也是个苦命人,她有今天不容易,不能毁了。不是她杀的,都是我杀的。”那老妈妈说着,激动了起来,她张开了双臂,像是一只母鸡似的,护在了江老夫人身前。 “可以了……这样也好。若是没有人阻止我,我是停不下来的。已经够了,像我们这样的人,从哪里来,便到哪里去罢。什么苦没有吃过,没有什么大不了。” 江老夫人说着,拨开了老嬷嬷的手,长叹了一口气。 她仰起头来,赞赏的看向了池时,“你很聪明。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头一回瞧见,断案如此快的人。都已经成了骨头了,什么都没有,却都叫你查到了。” “甚至,我为什么要杀死他们,都叫你说中了。只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对,全哥儿不是他父亲毒杀的,而是我……” 她说着,往四周看了看,看到了池时先前坐的椅子,抬起手来,泪流满面的老嬷嬷向往常一样,扶住了她,将她一路扶到了椅子上。 “我叫蒋红,不是什么传奇江氏,是蒋红。” 江老夫人说着,又看了一眼池时。这的的确确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我出生在一个小村子里,家中上有兄姐,下有弟妹。我夹在中间,无人问津。直到有一日,我阿爹突然说要带我出门,别的人都不带,就带我去。” “我十分的高兴,因为那日是我的生辰。我以为父亲是要去给我过生的。可是没有想到,父亲是要将我卖了。因为哥哥到了娶亲的年纪,家中相看好了姑娘,却拿不出聘礼来。” “于是便全家人一起商量了,要将我卖了,卖到附近的一座山里,给一个傻子做童养媳。我那会儿,只有八岁而已。同那些死去的孩子,差不多大。” “阿爹很快就走了,我假装乖巧,趁着那些人不注意,跑掉了。山上有大虫,有蛇蚁,有扎脚的石头。我跑进城中的时候,脚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每走一步,都像是被刀割一样。” 说到这里,江老夫人自嘲的笑了笑,“我运气不好,没有投一个好胎,可我很聪明。我寻了人牙子,把自己卖了,所有钱都给那人,只求他把我卖到一个富贵人家去。” “于是,我便进了江家的大门,从一个粗使小丫鬟,一步步的成了江公子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江家一路升官,我也随着江家人,来了京城。” “那时候,我想都不敢想,日后自己会成为江家的女主人。可我不想做一辈子的奴婢,有的人,天生就是要折腾,他不甘于平庸,并且愿意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一切。这样的人,不会停留在原地的。” “只不过,没有吃过亏的人,学不会狠。我那时候,有了个意中人。他是个穷书生,我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将自己攒下的银钱,全都给了他,想着他日书生高中,迎娶我过门。” “可是呢,有的人,良心都被狗吃了。那书生不过是中了秀才,便瞧不上我是奴婢了,转头便想要另娶他人。” 江老夫人说着,有些怀念的笑了笑,“若是话本子里的人,定是要寻死觅活的。可是,我杀了他,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第九十三章 江氏旧事 江老夫人说着,有些怀念的看了看窗外,“那是一个冬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我在酒楼里,定了一桌子的酒菜,让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同他一道儿吃。” “他这个甚是好面子,经常从我这里拿钱宴客,却又对我只字不提,怕别人说他是靠着小娘子养的。我知晓他已经变心了之后,装作不知,摆下了鸿门宴。” “他一定会去的,而且,还跟以前一样,不会提我”,江老夫人说着,狡黠地笑了笑,“他们每次都会喝得醉醺醺的。在酒楼往他家去的路上,有一条十分偏僻的小巷子。” “我假意去接他,将他迷晕了,放在巷子里。然后往他身上倒了好多得酒。酒味这么重,谁还能够闻到他身上的迷药味儿呢?再把酒坛子放在一旁,就走了。” “冬天那么冷,他在那里躺一夜,身上都是酒水,一定会冻成冰疙瘩的。你们知道么?冻成了冰疙瘩的人,只要轻轻那么一揣,他那令人作呕的猪脑袋,就会咔嚓一声,咕噜噜的滚下来呢!” 江老夫人说着,阴恻恻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悲戚起来。 站在门口战战兢兢的魏三娘子一听,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见大家都看她,又红着脸躲在了门后,只露出了半截脑袋。 江老夫人被她一打断,又脱离了那种疯狂的模样,变得体面了起来。 “那一天夜里,特别冷,有三四个人,都冻死了。没有人在意他,所有的人,都只当他是喝醉后躺在雪地里睡着,然后被冻死了的倒霉鬼。” “看到这双手了么?”江老夫人将手举了起来,她的手保养得很好,几乎已经看不出来,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穷苦的出身。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心平气和,甚至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得淡定,屋子里的衙役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窃窃私语起来,杀人的事他们看得多了,可这么淡定毫无悔改之心的人,简直令人发指,冷血到了极致。 而池时同周羡,则是震惊的对视着。 令他们感到震撼的事,并非是江氏杀人,而是她的这个作案手法,池时在昨天晚上,才刚刚看过。杀人签的第一个案子,便是书生醉酒后冻死。 那个案子,到现在为止,都是一桩无头悬案。 若非江老夫人不可能在二十年前犯案,毕竟她的儿子的儿子全哥儿,若是还活着,今年都已经十二岁了。 若非这个案子的死者手中,没有握着一本杀人书,他们甚至要以为,误打误撞之下,这个案子,被他们给破了。 江老夫人注意到池时同周羡眼中的震惊,诡异的笑了笑,“你们两个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总是笑眯眯的,便是泰山崩于前,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倒是个杀人的好苗子。” 池时心中一沉,皱了皱眉头,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这般说她了。 “怎么样,很熟悉吧?因为我想出来的这个杀人方法,厉害到有人把它写到书中,学了去!” 池时身子一震,江老夫人知晓杀人签的事! “当时我夫君在刑部任职,杀人书太过离奇,他回来之后,说与我听。我便知晓,我在杀那个负心汉的时候,被人瞧见了。” “我偷偷紧张了好一阵子,但是那人并没有来寻过我。” 池时的食指动了动,到底没有插话。 若杀人签是模仿杀人的话,那她看完卷宗之后的推断,有些便是错的。 江老夫人说着,整了整自己的衣袍,她伸手一捞,从一旁的箩筐里,捞出了一条红线,在手中编了起来,她的手十分的巧,只见她手指翻飞,不一会儿那些不听话的线,便被她编成了一只红色的蝴蝶。 她站起身来,走到了池时跟前,将那蝴蝶放在了池时的手背上。 “怎么样,我的手是不是很巧,这只蝴蝶,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我杀了那人之后,心灰意冷,与其到了年纪,被嫁给一个像那人一样的垃圾,倒不如,直接在江家一搏。” “我以为这次老天爷眷顾了我,我成了江大郎的通房丫鬟,又在重重阻拦中,生下了庶长子,从通房变成了妾室,再熬死了原配夫人,被扶正成了填房夫人。” “我的儿子做了大官,我被封了诰命夫人。我以为,谁也不会记得,我来自小山村,我曾被父母卖给傻子,我是江大郎的洗脚婢……” 江老夫人笑着,有些凄然的低下了头,喃喃道,“谁都可以羞辱我,但是我的儿子不可以。” “全哥儿出身的时候,好手好脚的,有八斤重,我十分的高兴,难得的拿起了针线,给他缝了一个红肚兜儿。毕竟,那是我头一回做祖母。” “可是,整个江家,大概只有我一个人高兴。他们都在说……不对……是我的儿子在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庶长子先生,乃是乱家之兆,无耻的贱婢,想要母凭子贵么?江家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说着说着,江老夫人又有些狰狞了起来,她将手举在了半空中,指了指,“这手看上去同其他的贵夫人没有什么不同,可若是仔细看,骨结粗大,掌上还生过茧子……” “你说得没有错,努力努力白努力。我看到那些孩子,就像是看到了自己一样,再怎么往上爬又如何?鲤鱼跳过了龙门,它也还是一条鲤鱼,是不会成为龙的。” “我把全哥儿带来了盛平,一直在他的吃食里下毒,最后他死了。我用红线绑了他,寻了整个盛平风水最好的地方,将他沉了下去,愿他来世,投个好胎,大富大贵。” 池时听着,哼了一声,有些嗤之以鼻,“你算什么鱼跃龙门?鱼跃龙门,那是他们自己个努力跳的,像阮童靠自己的手艺,李昭靠自己的聪明才智……” “你所谓的诰命夫人,也不过是靠攀高枝儿得来的。空中楼阁,自然是镜花水月。有的人穿着粗布麻衣,她都是高贵的,因为她问心无愧,能立于天地。” “有的人,就算是穿着锦衣华服,不用旁人觉得,她自己就觉得自己泡在牛粪堆里,臭不可闻。那个人不就是你么?” “没有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多丑陋的人,自然自卑得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第九十四章 关键人物 “从未见过,杀人的人,还觉得自己个是活菩萨的。将和筐子里的红线,首尾相连,圈成一个圈儿,都没有你的脸大”,池时说着,抬起手来,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圈儿。 “努力努力白努力的人,明明只有你而已。你应该把自己刺死,然后全身缠满红线,滚进风水宝地里去喂鱼才是。毕竟别人五行缺一,你五行缺德,死不足惜。” 池时说着,走近了江老夫人,抬脚轻轻一踢,她坐着那个凳子,瞬间四分五裂开来。 “你算什么呢?凭什么去决定别人的生死?阮童天残,只想做自己能做的事,不给别人添麻烦;李昭家有病母,下有弟妹,他起早贪黑的,只想一家人活下去。” “阮雪宁愿划破自己的脸,也不想要像你一样,走上任人轻践的那条路;葵花摔断了腿,也不会停止练习,就是不想等到年纪大了,被戏班子的人,像是野狗一样丢弃。” “还有张小年。张小年虽然年纪小,但已经有了风骨,从来都不平白无故的接受恩惠,绝对不允许自己的膝盖软下去。因为他懂得自尊自重。” “你杀死这些努力生活的孩子,不是看到了你自己,而是看着他们,让你发现了自己的丑陋,简直深入骨髓。” 池时说着,袖子一甩,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剩下的事情,同他之前推测的,并无什么不同了。 虐杀远比自己的弱小的孩子,那是畜生的行径。 而她,对于这种人,并没有半分的同情心。 留着江老夫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过了许久,她方才恍然大悟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是这样么?我也不想杀人的,只是,我停不下来了……” 周羡看着池时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他转过身去,看向陈县令,“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你了,务必详细的问清楚,她是如何残害那些孩子的。可还有其他的遗漏之处。” “至于不作为之事,你就等着御史台的折子吧。” 周羡说着,跟着追了出去。 陈县令颤抖着手拿起了惊堂木,啪的拍了一声,他抬起手来,指了指江老夫人,“你接着说!” 江老夫人眉头跳了跳,鄙视的瞥了他一眼,不言语了。 跟在她身边的老婆子,擦了擦眼角,“我来替我家夫人说罢……” …… 周羡跑出了门口,犹疑了几下,朝着之前埋着江小年的坟山行去。 果不其然,一到山顶,便瞧见了同小毛驴站在一块儿的池时,他将手中的鹅毛扇子一手,插在了腰间,将手背在了身后,走到了池时身边。 “好端端的,怎么不听那人说了?” 池时眼睛一直看着那冰面,先前被她凿开的地方,看起来又像是新结了薄薄的冰。 “罪证确凿,没有什么好听的了。你知晓我为何喜欢死人,多过活人么?” 不等周羡回答,池时又道,“因为死人不会撒谎,而活人会给自己辩解。没有半分后悔之心,满口都在说,我很可怜,我很可悲,我杀人,都是因为命运的不公,所以才有了怨愤。” “不是很狡猾么?欺负那些死去的孩子,没有办法再为自己辩解了。命运的不公平,每个人都会遇到。” “明明都是同一个父亲的儿子,有的是嫡出,有的是庶出,继承到的家业,天差地别;同样是考中进士,有的人天生聪慧,轻松金榜题名,有的人寒窗苦读几十载,也只能努力付之东流。” “就算是从同一颗树上摘桃子吃,也会有人吃到甜的,有人吃到酸的,有人的里头有虫子……这一切,都不是去杀害无辜之人的理由。” 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被害者躺在那里,无法言喻;加害者却坐在那里,大放厥词。” 北风呼呼的吹着,吹得池时的头发在空中乱舞起来。 周羡瞧着,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发尾,“我帮你梳头吧,这头发散下来了,冷脸池仵作,都变得跟个小姑娘似的,气呼呼的,就差掉眼泪了。” “要知道你是整个祐海最凶猛的男子啊,可不能把你们祐海儿郎的硬气丢光了。” 池时一愣,无语地挑了挑眉,她转过身去,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发带,递给了周羡。 “你怎么知道我是祐海最猛的男儿?” “胸口碎大石啊!九爷!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胸口碎大石呢,皇兄觉得我身体羸弱,怕那飞溅起来的石头子儿,将我砸吐血了。” 池时哼了一声,不耐烦的动了动脑袋,“你会扎发髻吗?我瞧你手脚硬挺得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你哥哥也是好笑,天天都吐血了,多吐一口又何妨?” 周羡提起头发抖了抖,“我怎么不会扎?我还给马扎过辫子呢!不都说两湖的人黑漆漆的么,你这脖子倒是挺白的……现在的小娘子,真是眼睛越来越瞎了,威武之人不喜,光喜欢小白脸儿。” 池时呵呵了,“那可不,要不然你能成京城最想嫁的贵婿?一白好,二爹好。啊!疼疼疼,轻一点……” “这还不轻?你头发扫我脸都比我的力气大好吗?好了扎好了!” 池时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瞪了周羡一眼,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厮看着不知烟火的,头倒是梳得挺好。她哈了哈自己的手心,出来得急,没有拿暖手炉。 “回去了。按照蒋红说的,那么杀人签,并不像我们之前说的那般,是写杀人书的人,幻想出来的杀人手法。或者说,不全是……蒋红第一个杀人案的目击者,便是杀人签案至关重要的人。” 她说着,摆了摆手,下山去了。 一个案子了结了,可是还有更多的案子,等着她。 池时不知道的是,等她一走,一个人又悄悄地走了上来。 他对着周羡拱了拱手,“殿下。” 周羡转过身去,看了看他,“这次你做得很好,池平。你说得没有错,池时的的确确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仵作。即便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是。” 第九十五章 仵作池平 池平轻轻的嗯了一声,朝着那河面看去,“殿下,起风了。池家会是第二个卢家吗?” 周羡摇了摇头,“不会。” 池平没有接话,两人就静静地站了许久。 “你知道雏鸟吧?”周羡突然说道。 “今晚常康会送一个人,到你身边。他有些心智未开,宛若孩童,却是个有来历的,日后定有大用,你带着他”,周羡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轻轻的咳嗽了几声,朝着山下行去。 池平望着他的背影,恭敬的行了个礼,沉声道,“诺。” 池平回到衙门的时候,一眼睛就瞧见了翘着二郎腿坐在庭院一角里喝茶的池时,她的脚边搁着一个炭盆子,火烧得旺旺的,一旁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小团桌,放了一些盛平特色的茶果子。 案子尚未了结,四周都乱糟糟的,唯独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仿佛在自家的后花园子里。 池平囧着一张脸,走了过去。池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他这个做哥哥的,觉得脸上烫得慌是怎么回事? “九弟,你不会觉得不自在么?”池平低下头去,眼睛往四遭看了看,赶忙缩到了池时身边。 池时递给他,不对,应该是塞给他一个茶果子。 “又撒谎,又让弟弟在这里等的人,都没有觉得不自在。我这么诚实端方的人,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池平有些讪讪,“九弟随我来,在这县衙里,我有一间小屋子,虽然有些寒酸,但至少可以避寒。” 池时站了起身,如果可以,谁愿意数九寒天的坐在庭院里。 他本来是要回京的,但盛平的事情一大堆,池平这个仵作定是脱不了身的,她有些问题,必须问清楚了,方才有心思,去查旁的案子。 池平没有撒谎,这的确是一间很小的屋子,里头堆满了书,进了两个人,都觉得挤得慌。 “九弟还请恕罪,兄长并没有故意隐瞒什么,那松儿之事,的的确确是因为张小年性格太过傲气,无奈之下方才撒的谎。松儿在我心中,与我亲子无异。” 池时皱了皱眉头,“谁同你说这个?我想问的是,你乃是池家的仵作,为何一问三不知?池家仵作必修的功课,你都没有看过么?” “你口口声声说,有心此道,可我瞧着,不像那么回事。池家的废物仵作很多,不差你一个,你若是觉得勉强,就趁早回家躺着算了,像我爹一样。” 池平嘴角抽了抽,“你以前在祐海,也是这么说其他哥哥们的么?” 他们怎么不打死你,你不知道自己排第九? 池时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实话实说,有何问题?哥哥们都觉得我说得极对。” 池时说着,声音低沉了起来,“有的人觉得仵作很低贱,推官很渺小,可是,他们才是接触凶案的第一人。仵作同推官不做人,闭着眼睛验尸,胡乱抓人,但凡刘仵作的良心没有被狗吃……” 仵作做的事,很渺小,可是对于被害者而言,是他们唯一发声的机会。 池平听完,苦笑出声,“我实话实说,九弟莫要骂我。卢松的父亲,与我乃是同窗。你知晓的,以前池家并没有这样的一条规矩,说是每一房都至少要有一个男丁,来当仵作。” “当年祖母同姨娘争得厉害。祖母出身侯府,一心想要通过科举,改变池家,瞧不上做仵作的,觉得没有出息;祖父则是认为,池家乃是靠当仵作才有了今日,不能丢了祖宗基业……” 池时听着,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老太太生了头两个儿子之后,一心让他们读书,都没有学仵作,同池老爷子的关系日渐紧张。 在这场战争中,很明显,是池老爷子赢了。池家多了一条家规,每一房都必须有一个男丁,来当仵作。 “你知道的,我们长房三个孩子。大哥同八弟,都是嫡母所出,唯独我一个庶子,自是逃不脱。九弟聪慧,哥哥自是不好意思骗你。” 他说着,叹了口气,从木架子上抽出了一本《中庸》,递给了池时,“九弟你一瞧便是明白了。” 池时接过那书,翻开来看,只见上头工工整整的写着蝇头小字,几乎写满了书的所有空白之处,乃是读书人对于书的注解与体会。 “颇有见地,这本书很适合你”,池时一语双关道,将书还给了池平。 她见过池瑛的书,池平不如池瑛,但胜寻常人良多。 池平接过书,胡乱的将它塞了回去,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来,“我胜大兄良多,嫡母自是不愿让我出头。九弟乃是嫡出的,不知道庶子在家中,有多如履薄冰。” “那会儿我心高气傲,旁人家中,聪慧如你我,有那金榜题名的本事,恨不得割肉喂血的,将他供养出来,领着全家人,出人头地。” “可我们池家,不缺银钱,为何要墨守成规,断绝我唯一翻身的机会?我惋惜张小年,因为看着他,就像是看到自己没有完成的梦似的,可惜他……” 池平说着,叹了口气,“在卢家被灭门之前。我是压根儿不想当仵作的,我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想着指不定哪一日,也能够像二伯一样,大器晚成,一举高中。” “嫡母见我如此,自是乐意。卢家灭门,卢松的姐姐卢慧逃过一劫,她知晓我与她父亲曾经同窗,乃是至交。知晓我是仵作,求我前去验尸查案。” “她当时看着我的眼睛,宛若一根利刃,直接戳破我的这么多年来,心中幻想的假象……当时我就想,若我是九弟就好了……” 池时哼了一声,池平不知道何时,早已经泪流满面。 “你想什么呢?像我这样连续九年胸口碎大石夺头魁的人,祐海往前数五百年,往后数五百年,都不会有第二个!” 池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一哭一笑,王八搭灶,灶一垮……你的假象被戳破这么久了,你还学成这样,我觉得你还是不当仵作,继续躺着的好!” “你的池氏要义呢?有何不明?” 池平瞬间哭丧了脸,“被烧掉了。” 第九十六章 特殊的签 “我决心要好好当仵作,叫小厮家去取书,不料书房走水了,书都被烧了个精光。这也是为何,我们一家子,突然搬进了种李院。” 池时听着,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她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池平,直看得他背后出了薄汗,方才收回了视线,嘀咕道,“看脸你是我三叔,看年纪你是我三哥,看脑袋你是三侄子。” “三哥你年方几十?怎地半分主见也无?祖父倒是说,每人只得一本,要妥善保存,若是丢失,绝无二回。但是你理那糟老头子作甚?” “那池氏要义,我都拿来当字帖。你若是想要,回去给你一本。左右这么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倒是让你整得,像是要山崩地裂了一般。” “早知道,我还不如回京城去,陪我哥哥用饭。” 池平先是一喜,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池家的两个秘法,也在池氏要义中么?” 池时一愣,“什么秘法?” “就是从骨头里蒸出三滴精血,滴上一滴药,就能够让血迹显形的?那药九弟也会配么?” 池时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起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秘法,诓人的罢了。不信你问祖父去,当然了,你这么怂,自是不敢问的。那你就憋着吧。” 她说着,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久乐,罐罐,回家了!” 池平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一个转身,坐在了桌案后头的椅子上,瘫软了下来……呆呆地坐了许久,他方才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白玉平安锁来,这锁头小小的,用红色的绳子穿着。 他翻过来一看,上头刻着一个小小的松字。 …… “你怎么还没有回去?你没有自己的马车吗?” 池时一上车,便瞧见坐在马车里撸着罐罐的周羡,他也不知道哪里弄来了个大萝卜,正逗着小毛驴玩儿。 罐罐瞧见池时上来,头伸过来蹭了蹭,欢喜的叫了两声。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子,“怕盛平有危险,我快马加鞭的就来了,谁知道还是没有赶上,叫你把河都凿穿了。我叫人送过去的杀人签的案子,你都看过了?可有什么发现?” 池时在周羡身边坐了下来,见一旁有久乐放好的肉干,拿起一根,塞进了自己的嘴中。 “先前我以为是有人在家中闭门造车,想出了各种自认为完美的杀人手法,想要找人一一验证,所以随机撒签。但是,这个想法,在今日被证实了,是不正确的。” “我听完那江老夫人的话,一瞬间有一个念头,幕后之人,乃是刑部,大理寺,疑或者是京兆尹的人,可能是个仵作,也可能是个推官,甚至是整理案件卷宗的笔墨官。” “他把自己发现的,别人没有发现的杀人手法,聚在了一起,写成了杀人书,那不光是教人杀人的书,还是一本错案录。” 周羡听得认真,“那又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这个想法呢?” “二十四件案子,实在是太多了。京城里有许多老仵作,比如你们楚王府的汪大妄,这些人,看过许多卷宗,没有道理,发生了这么多件杀人案,他们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联想。” “就像今日我们一听到江老夫人说起她杀死书生的手法,立马想到了杀人签一样。杀人签,像是寺庙里的签一样,分为上上签,中签,同下下签。” “那么,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分呢?”池时挑了挑眉,问道。 周羡眼睛一亮,“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第一桩案子,是上上签。你的意思是,上上签才是凶手发现的,已经验证过的杀人手法!”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赏的眼神,“没有错。一个案子的目击者不好找,可是好几个上上签案的目击者呢?就算不是目击者,多少也是同这些案子,有着共同关联的人。” “而且,这个案子的关键之处,不是在一个个独立的案子,而是在中间的衔接之处。幕后之人,是如何准确的挑选到有杀人意向的人的?” “京城里的寺庙那么多,他又是怎么把签放进签筒里,然后准确的叫人抓到的呢?要做到这些,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池时越说越是兴奋,“他做了这么多,一定不会对案子不闻不问,我甚至怀疑,这个人,在每一个凶案现场,都出现过。” “而且,在这些案子当中,有一个案子,我觉得是特殊的。那就是京兆府苏仵作女儿被杀案。这个案子,是京兆府负责的,几乎每一个杀人签案的被害者,都被苏仵作验看过。” “这个案子历经了二十年,凶手不可能不知晓这件事。他为何突然之间,将苏仵作的女儿当做了目标?是苏仵作在前一个案子中,发现了什么,激怒了他。” “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变故?” 周羡见她兴致勃勃的,伸出手来,扯了一下池时的头发。 池时一愣,啪的一巴掌打了上去,“你做什么?” 周羡疼得嗷呜一声,甩了甩手,“你这厮吃铁长大的么?手都叫你打断了,你的这处头发翘起来了,看上去实在是有损男子汉的威严,我替你压上一压。” 池时横了周羡一眼,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处头发,的确是有一小撮不听话的头发,像是刺头一般,翘在那里,不照镜子,池时都能想到她现在的模样,像个呆瓜。 见池时不悦,周羡清了清嗓子,他后悔的将手背到了身后,老虎屁股不能摸,这男儿脑壳自然也不能随便摸。但要他道歉,那是一万个不可能的。 “杀人签的案子不急于一时。虽然你有了点眉目,但实打实的线索太少,抓到写书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听说过卢家灭门案吗?就是你三哥口中的那个同窗,松儿的本家。” 池时皱了皱眉头,“有所耳闻,不是说马贼下山,去到镇上。卢家乃是当地大户,前几日刚办过喜事,开了流水席,那新娘的嫁妆,引人眼红。” “马贼半夜闯入,屠光了所有人。朝廷命官被害,滁州遣军,将马贼一网打尽,全部砍头示众,以慰卢氏英灵。” 第九十七章 卢氏灭门 滁州卢氏灭门案,不说轰动一时,但至少同在南地的池时,有所耳闻。 “你觉得这个案子有不妥之处?”池时并不意外,根据之前池平所言,灭门案发生之后,卢氏遗孤卢慧前来请他去验尸。 倘若案子无可疑之处,卢慧为何有此行径? 周羡犹疑了几分,池时抬头看他,天已经黑了,周羡的眼睛,却像是在夜里能够发光似的,橘色的灯火映在他眼中,随着水波闪动,看起来格外的动人。 有的人,就是越到夜晚,方才会露出他的真面目。池时想到。 周羡要甚有甚,为何要惺惺作态的装出一副温柔模样来?靠近了些,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两人之间,那股同类的气息。 一如今日那江老夫人所言,是适合杀人的人。 “确实有疑点,卢家的有一尊价值连城的玉观音,马贼下山,杀光全家人,拖走了新妇嫁妆里的金银,却没有拿走放在佛堂里的玉观音。” 周羡说着,压低了声音,“这不符合常理,当时我知晓此事之后,叫汪大妄前往滁州验尸,可赶到的时候,卢家人已经下了葬,那些马贼已经全部砍头,一个活口都没有剩下。” “汪大妄想要开棺验尸,却是遭到了卢氏遗孤卢慧的强烈反对,卢家一共有二十三口人,只剩下卢慧一人独活。那会儿她十四岁,恰逢好友生辰,邀她去耍,这才躲过一劫。” 池时皱了皱眉头,“卢慧为何要拒绝?卢慧上京,是在汪大妄去滁州之前,还是之后?” 周羡一愣,仔细的回忆了一下,“是之后。她不肯开棺验尸,根据当地仵作以及推官的证词,卢家人都是被马刀所砍,几乎全部都是一击毙命,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那个仵作,在当地也十分有名气,人送外号宋正直。你可有耳闻?” 池时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听过,宋正直一口气能吞八个饺子。” ……周羡汗颜,“为什么叫他宋正直,乃是因为他为人清正,验尸从不撒谎。同八个饺子有什么关系?” 你们仵作都这么别具一格的吗?吞饺子,碎大石……一口气吞八个饺子,那是生了一张血盆大口吗?还是那嗓子眼比碗口还粗! 池时鄙视地摇了摇头,“仵作本来就应该正直,实话实话,做人的基本,也能够被当做美誉吗?那我瞧你的外号应该叫做假笑,爹强,人美。”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呢?棺材脸?娘富?碎大石?” 两人大眼对大眼,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那模样,活像是华山论剑,仿佛谁先动了一下,就是你死我活的开始…… “歪了。宋正直有这个外号,那就不是一般的仵作……”周羡木着脸,让了一步。 池时摇了摇头,“不对,这样想不对。宋正直可能没有撒谎,因为他以为自己判断的是对的。但是,他的判断,就一定正确吗?” “所以,一个人没有撒谎,但并不代表,真话就是对的。” 周羡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倒是我着相了。总而言之,虽然这个案子的卷宗写得清晰明了,但是我总觉得,其中有不少的违和之处。” “我希望在年节过后,咱们一起去一趟滁州,查一查卢氏灭门案。” 池时没有接话,盯着周羡的眼睛看了看,“你不是觉得有违和之处,而是你知晓,那些人屠杀卢氏满门,明显是另有目的的。” “玉观音如果真的价值连城,那肯定不会随随便便的放着,现场一定有翻找的痕迹,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他们翻找了,却没有拿走玉观音。” “因为他们要找的,根本就不是玉观音,而是别的。你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才在千里之外,笃定卢氏灭门案,另有隐情,对吗?” 周羡看着池时,满眼都是震惊。 不管看了多少次,他都觉得,每一次池时都能做到远远超出他预期的地步。 他想着,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扇子,“我并非有意隐瞒,而是你惯常不喜欢这些争权夺利的事,便没有多言。” “且这一路来,你不是常说么?断案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我想着让你自己去发现,比我事先告诉你,要来得更好一些。” 池时呵呵。 周羡清了清嗓子,“卢家如今的家主,叫做卢恳之,他是你三哥的同窗,也是松儿的父亲。同你们池家不同,卢家世代书香,全都是读书人。” “卢恳之的父亲卢叙义以前同汝南王往来密切,可谓属臣。汝南王战死沙场,当时在他身边的,只有他的副将卢叙义。你知道的,汝南王身上,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池时虽然一心验尸,但汝南王的名头,整个大梁无人不知。 那汝南王,乃是先帝嫡亲的弟弟,是位高权重的皇叔。先帝在位之时,主文治,而弟弟汝南王则主武功,手握军权。 先帝待他十分的信任。有一回边关大捷,汝南王回京,先帝大摆筵席,号令文武百官,共同相庆。可不料宴会上,突然出现了刺客,汝南王救下了先帝,却被刺瞎了一只眼睛。 这事赶事到了一起,先帝一时激动,送给了汝南王一面免死金牌,这玩意,翻遍整个大梁史,也只有这么一块。文武百官自是不依,因为这个事情,还险些闹出了乱子。 可这事儿还没有争论出个结果,汝南王便战死了,那块免死金牌,也就下落不明了。 “所以,免死金牌在卢家?或者说那些人杀光卢家全家,去翻箱倒柜的找,想要找到的是那块免死金牌?可是问题在于,卢家人活蹦乱跳这么多年,为何突然之间被灭门了?” 不是她冷性情,换做她是想要免死金牌的人,早在汝南王刚死的时候,金牌不见的时候,直接就问卢家要了。就算那会儿先帝尚且在世,不好行动。 那么先帝死了之后呢?如今的皇帝,也就是周羡的哥哥,登基的时候,年纪不大,朝纲不稳,根本无心也无力腾出手来,管这么一块免死金牌。 池时想着,不等周羡回答,突然灵光一闪,“有人犯了事,急需金牌救命?” 第九十八章 马车论道 “可是,免死金牌那是先帝赏赐给汝南王府的,汝南王府没有后人。那些人就算抢到了免死金牌,又有什么作用?” 周羡挺了挺脊背,果然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池时虽然断案如神,但是在这种弯弯绕绕的人心方面,还稚嫩得很。 “没错,你可算是想明白了。”周羡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 “免死金牌是我父皇赏赐给汝南王府的,必须是汝南王府的人拿着,方才有用。譬如说,有人犯了案,需要金牌救命,汝南王府若是乐意,可以拿着免死金牌,替他免罪。” “就在卢家人出京之前,太皇太后,也就是我祖母,说要在宗室当中,选出一子,过继给汝南王府,省得他这一脉,断了香火。” 池时点头表示理解,如今很兴过继之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哪怕家中穷得要当裤子了,那些恶心的男人们,也生怕他那光/腚的人生,没有人继承。 “这事儿乃是人之常情,我皇兄没有拒绝的理儿,就在要应承的时候,卢恳之说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说他发现了汝南王妃的行踪,有人在滁州的当铺里,瞧见了那枚免死金牌。” “卢恳之在上告此事后三日,便领着一家老小回滁州祭祖,实则是奉了皇命,要去追查汝南王遗孤下落的。汝南王妃的事,一直是个禁忌,我生得晚了些,对其中知之不多。” “但宫里头的人,对汝南王可能有遗孤在外,并不意外。显然当初王妃失踪,就是怀有身孕的。” 池时听着有些黑线,这些人吃饱喝足不幸福么?成日里整一出出的弯弯绕绕的,虽然周羡说得淡定,但这其中,她已经听出了无数内涵着的问题。 汝南王妃怀有身孕,为何还会失踪?她夫君身亡,又怀有遗腹子,还有免死金牌!辈分比皇帝都高,不说三夫四妾五通房了,只要她不给死去的汝南王再整个娃儿出来,那就不是问题! 完全是高光的人生,脑子傻缺才会走,这其中定是有巨大的隐情。 “所以,那些人去找免死金牌,并非是想要金牌救命,而是不想汝南王遗孤被找到?” 周羡点了点头,“极有可能,他们把卢恳之灭口,然后拿走免死金牌。只要等新的汝南王被过继过来了,然后再寻一个合理的时机,假意寻到金牌……” “自然就又多出了一条命来。” 池时听完眉头皱得紧紧的,“所以,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除了验尸,旁的也不会。就算找到凶手,可权贵杀人,哪里用得着亲自动手?” 周羡看池时一脸懵的样子,笑了出声。 他实在是忍不住,又伸出手来,压了压池时翘起来的那一搓头发,“我同你说这个,是因为你到目前为止,遇到的所有的案子,都是快刀斩乱麻,几乎是一两日的功夫,便破了案,抓到了凶手。” “可是池时,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简单明了的。” “你可以很快的破了案,找到了凶手,结果发现,不过是贵人收买的一个贩夫走卒,亦或者是他们养着的死士。” 周羡说着,苦笑道,“如果是池时你的话,兴许会发现贵人买凶的证据,将他抓了起来。可是结果并不如你的意思,有的人,你明知道他是凶手,也没有办法让他偿命。” “明明做了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可依据大梁律,亦或是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只是罚俸禄,降爵位,就这么草草了事了。更有甚者,免死金牌在握,所有的罪行,都一笔勾销。” 周羡正了正色,又用力压了压池时翘起的头发。 可这头发,就像是春日石头下的杂草一般,不管你怎么样,它都傲然的翘起,不给你半分颜色。 “你很厉害,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厉害的仵作。可是,你还是个笋,还不是竹子,我怕你尚未长成,便叫人拔了去炒肉。” “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是非黑白分明。” 周羡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池时,整个京城都是灰色的,现在,你要回去祐海还来得及。” 池时定定的看着周羡,突然抬起手来,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周羡一个触不及防,被他拍得往前头一栽,险些鼻子着地。 他腾的一下冒了火气,“你做什么?不知道脸有多重要吗?” 池时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来,“你这么喜欢做夫子,去国子学不是挺好?叽叽歪歪个没完了,京城是什么颜色的,同我验尸有什么关系?” “我是不懂这些,不过,你活在这个世上的作用,就只是大冬天的扇扇子,拿着清白印盖个章吗?我来验尸查案,你就在一旁说九爷真厉害!九爷真棒?” 池时说着,嫌恶的离周羡远了几分。 “那我不会去楚馆里唤最好看的小倌来,叫他们穿着薄纱,甩着彩带,一边跳一边喊吗?比你赏心悦目得多。” 周羡不敢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抱住了马车壁,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瞧着斯斯文文的,怎么如此败类?” “竟是要寻小倌!不是,你一个大老爷们,要寻什么小倌!花魁娘子她不美吗?” 池时一愣,深思了起来,“花魁娘子见到尸体,吓得花容失色,还怎么欢呼?” 周羡想了想,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待他回过神来,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抬起手来,指了指池时,“你这人,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京城的案子,都跟蜘蛛网似的,我是怕你想不开,把自己给断送了,走不出牛角尖来,方才同你说的。” “你倒好,倒打一耙!” 池时深深地看了他一样,别扭的扭过头去,撩开了马车帘子,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彻底的黑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黑的也好,白的也好,灰的也好,我又不是什么圣人,没有本事改变一切,也从未想过,要把灰色硬生生的分开来。” 池时说着,转头看了看周羡的眼睛,“我就只是一个小仵作而已,从我出生之日起,我便看得很清楚。倒是你,周羡,你看明白了自己吗?” 第九十九章 越夜越危险 马车到达楚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食时分了,周羡从马车上下来,脑子里还回响了池时的问声,“倒是你,周羡,你想明白了么?” 楚王府门前,立着两头巨大的石狮子,年关将至,狮子的脖子上,还系着大红色的绸子。门前的侍卫,一瞧见他,上前就拜,屁颠屁颠的去牵马。 周羡罕见的没有笑,迈开步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那味道像是一记大锤,直接锤在了他的心中,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想要将是非曲直,分个清楚明白的,不是池时,而是周羡。” 他望着王府北面的的小楼,轻轻喃语。 站在他身后的常康,再也忍不住,低声提醒道,“殿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周羡抬起手来,捂了捂眼睛,“是我着相了。今日见到那么多孩子……就想起了我同哥哥以前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会很羡慕池时,羡慕他像是午门的立柱一般。” “很多年后,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池时,他一定,还像现在一样,说着一样毒的话,断一样的案,一直到他死去。” “很奇怪不是吗?明明大家都说,不想走父辈安排的路,不想一辈子一眼就望到了头……可到了池时这里,却觉得,这样也很好。” 就,心情十分的复杂。 北面小楼灯火通明,上头甚至时不时的冒出一缕一缕的黑烟。王府里的人,却像是见怪不怪一般,没有引发任何骚动。 “殿下平日里太过得体,常康都觉得自己可有可无了。同池仵作在一起的殿下很好,我好像又看到了殿下小时候的样子。” 常康说着,轻轻的走到了周羡身后,将臂弯里拿着的披风抖了开来,给他披上了。 “小时候殿下性情火爆,是宫中一霸,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除了陛下,谁说的话,都不管用。您可还记得那串珍珠串儿?” 周羡闻言,神色缓和了几分,那时候他年幼无知,什么都不懂,自是无知者无畏。 祖母有一串珍珠项链儿,那珠子圆滚滚的,有鹌鹑蛋大小。被他拿着当弹弓子,打雀儿了。宫中的人翻天覆地的找,都缺了两颗。 祖母气撅了,叫宫中的老嬷嬷,拿了藤条抽他的小腿儿。他问,缺一颗抽几下?祖母说抽五下,他当时年纪甚小,抽五下已是十分严厉的惩罚,谁都当他怕了。 可他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一个,像是拍面团子一般,将那些珠子,拍成了粉末儿。然后撸起了裤腿儿,“抽吧。我算不清楚要抽多少下,你们看着抽,但若是多抽了一下,我定是要十倍奉还……” 周羡想着,自嘲地笑了笑,“谁都想不到吧,当年的暴脾气,长大了成了全京城,最温柔的君子。” 他说着,伸出手来,整了整腰间的玉佩,看了看北面的小楼,问道,“今年沈观澜,还是不回家中去过年节么?” 常康躬了躬身子,“沈家派人送了节礼来,瞧着沈药师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今日出门的时候,他拍了岐黄过来,说殿下若是得闲,去他那里把脉,看看新配的药,有没有什么起色。” 常康说着,忧心的看了一眼周羡,入冬以来,周羡明显咳嗽比以前要多得多,吐血的频率也高了许多。虽然他有功夫傍身,还是能跑能跳的,但是…… 周羡点了点头,“我倒是觉得这几日好了些,池时给的那个药,补身子倒是挺好的,现在我夜里睡在榻上,都觉得暖和了许多。” 常康一听,面带了喜色,“池仵作说的话是没错的,您瞧她说鳝鱼血能治面瘫,您吃了那么多鳝鱼之后,一路上都不怎么笑了。就是管用的时间短了些,回来又坏了……” “北地找鳝鱼不容易,我已经吩咐下去,叫京城里的几家做鳝鱼的馆子,只要来了货,都给殿下留着!” “常康!”周羡咬牙切齿的喊道,“本王没有砍掉你的脑袋,真是仁慈!” 常康见周羡又恢复了活力,厚着脸皮应了声,跟了上去。 周羡的屋子烧得暖烘烘的,比起池时又是睡绣了骷髅人的床帐,又是在床边放了虚目。周羡的屋子,十分的雅致。 墙上挂着的,是难得一见的画圣上品,博古架子上,也摆着罕见的珍宝,雅致又富贵。 他一进门,便直奔床头行去,伸手一摸,摸出来了一个小锦盒,递给了常康,“你拿去给沈观澜,让他看看,这一小截玉镯子里头,可被人放了什么脏东西?” 常康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又被周羡叫住了,“我饿了。” “诺。我给殿下备晚食去,早上出门的时候,吩咐好了做殿下爱吃的羊肉炖萝卜。” 周羡满意的看了常康一眼,这一路来,同久乐对比,这个不上进的家伙,好歹也有了点做为小厮的觉悟,比以前周道了不少。 待常康走走,窗前黑影闪动,几乎是一瞬间,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了屋子里。 坐在床边的周羡,缓缓地站起身来,他之前还笑眯眯的脸,瞬间木了下来,周身的气势瞬间就变了。 黑影也不啰嗦,对着周羡行了礼,他的身影有些沙哑,站在黑暗处,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主人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那孩子已经送到了池平的身边。” “那样东西呢?” 黑影举起了双手,“已经拿到了。按照主人的吩咐,已经办妥了,鱼儿已经上了钩,万无一失。” 周羡走了过去,接过那个小包袱,揣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眯了眯眼睛,“该活着的人,已经活着,该死去的人,很快就会死去。” 黑影没有说话,只是乖巧的站在那里。 周羡勾了勾嘴角,那模样,同他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他摆了摆手,“不用管池时了。” 黑影拱了拱手,一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周羡转过身来,走到了博古架子边,寻了一个小木盒子,拿了出来。 包袱包裹得十分的严密,周羡伸出手来,轻轻的拂过,那包袱中间,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缝,一块金牌露了出来。 第一百章 吉利酒楼 翌日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池时抱着一个油纸包儿,慢慢悠悠地走在京城的小巷子里。 “公子公子,那个团子闻着甚香!”久乐吸了吸鼻子,朝前指去。 池时咬了一口肉饼,落了一地的芝麻,她有些含糊的说道,“买!” 昨夜她同周羡约好了,今日要去楚王府走马上任,一大早儿,池瑛便给她准备好些礼物,驮在了罐罐的身上,自己个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同池瑛上京,都只带了一个小厮。长房的人,要往种李院里送人,叫池瑛给拒了。这请神容易送神难,过些日子姚氏来了,平白给她添了麻烦。 如今就兄妹二人,灶上都没有生火,各自出来用饭了。 池时接过久乐递过来的团子,咬了一口,好吃得眯起了眼睛,“这个好吃。” 久乐一听,忙又多买了些,“难得有公子喜欢的,这里离楚王府不远了,咱们走到,正好吃完,也不会耽误事儿。” 那卖团子的一听到楚王两个字,立马精神了起来,“贵人要去楚王府?说起楚王殿下,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真正的活菩萨,好人呢。” “旁的权贵子弟,骄横跋扈,不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放在眼中,可楚王殿下不会。有一回啊,我老子娘上街……” 卖团子的说着,比划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她年纪大了,眼睛有些不好,可又是个闲不住的,可劲儿出来溜达。有一回殿下的车架经过,我老子娘正好穿过去,惊了殿下的马……” “大家都以为,她老人家要没命了。可不殿下不但没有怪罪她,还遣人送她去了医馆,又将她送回了家。殿下心地又好,生得也跟天仙一样,还是王爷……” “你说都是人……”听到这里,站在小贩旁边装团子的妇人忙呸呸呸了几声,瞪着眼睛骂道,“什么都是人,楚王殿下那跟你能一样吗?那是龙子啊,龙子!” 池时听着,啧啧了两声,又咬了一口团子。 “这年头,瞎子可真多,一个烂萝卜,还能当人参了!” 小贩夫妻不明所以,赔着笑脸道,“什么萝卜?我们这是肉丸子,肉丸子呢!” “那个是什么楼,怎么以前没有见过?”池时没有接茬儿,抬起手来,指了指斜对面的小楼。 这小楼颇高,竟是有四层,雕梁画栋的,瞧上去十分的华贵。 小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笑道,“贵人很多年没有来京城了吧,这醉仙楼,盖着有四五年了。里头的醉仙酿,号称是京城最烈的酒,别说三碗不过岗…… 就是换了仙人来,喝上三盏,那也能醉了去。我们来这里摆摊,都是因为这醉仙楼啊,乃是个风水宝地,很是吉利……” 小贩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只见一个人重重的砸在了地上,鲜血溅了一地。 池时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污,“嗯,这醉仙楼,是挺吉利的。” 那小贩的妻子,闻言后知后觉的尖叫了起来,“啊!” 在那小楼下头,有一个书生,叫得比她更为惨烈,“啊啊啊!” 池时挑了挑眉,倒霉的人她见过不少,但是像这种又倒霉又幸运的人,可不多见。 “别叫了,那楼上掉下来的人,若是再偏上一尺,就直接把你砸死了。阎王爷不收你,不不应该啊啊啊,应该谢谢谢才对!” 那书生不听,还是继续啊啊啊的叫着。 “你若是再叫,血沫子就飞进去了。” 书生立马闭住了嘴,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池时,好似他不这样,就会瞧见地上的尸体一般。 池时摇了摇头,叫久乐将那一脸血的书生,扶到一边去了。 那些胆小的人,已经跑回了家中,胆子大的人,则是慢慢的聚拢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道了起来。 “醉仙楼的酒烈,莫不是喝多了,掉下来了。” “真是可怜啊,脑瓜子都摔破了。” 池时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虽然已经有些面目全非,但从穿着打扮来看,这应该是一个公子哥儿。 他穿着绣着元宝的绸缎,脖子上围着一团银灰色的狐裘,腰间悬挂着一块方玉,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个酒盏。一靠近,血腥味扑鼻而来,可就是这么浓重的气味,也掩盖不了,他周身的酒气。 他穿的大红色的裘裤,上头还绣了一些黄白的小花。这绣花之人,手艺凡凡,似乎不符合此人的身份,当时有情人所赠。 池时想着,仰着头看了过去,在顶楼的一扇窗子口,挤满了人,探头探脑的朝下看着。 看来,死者便是从那里,掉下来。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生得肥头大耳的掌柜的,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他一看,顿时脸色一白,“快快快,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县衙报官。就说欧阳大官人,在醉仙楼饮酒,不慎跌落。” 他说着,又招呼了一个小二过来,“你你你,赶紧去欧阳家报信……”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位莫不是京兆尹,张嘴就破了案子。死者仰卧在地,仵作尚未验尸,推官没有查看,你便神仙似的,断言是失足?” 那掌柜的眼睛何等毒辣,一看池时身上的料子,便知晓这不是能够随便呵斥之人,忙道,“这位小公子,莫要恼。我是这醉仙楼的掌柜的,这会儿功夫,来酒楼喝酒的人格外的少。” “欧阳大官人是我们酒楼的常客,他一直都在四楼的天字三号房饮酒,就他一个人,小二给他上了酒菜,想要在一旁伺候,都叫他给撵了出去。” 他说着,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不忍心地把头别到一边去了,“欧阳大官人一喝多了,就喜欢靠在窗边,小人提醒过他许多回了,还特意在天字三号房的窗户外,多加了一道木杆,可万万没有想到……” 池时听着他的话,仰头一看,对比了一下其他的窗子,果不其然,只有这间屋子的窗户,是多了一道栏杆的。只是那栏杆,已经折断了,摇摇晃晃的挂在上头,看上去好似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第一零一章 这是他杀 酒楼掌柜的一瞧,也慌了神,他张开手臂,将看热闹的人往后赶了赶,一脸愁苦的说道,“都让让,都让让,一会儿上头的木棍掉下来了,再砸着人就不好了。” “今儿个老贾我是倒了大霉了!早同欧阳大官人说了,我们醉仙酿烈得很,叫他少喝些,可他偏生不听,这下子,可叫我们如何是好?” “一会儿欧阳娘子就要打过来了……” 池时没有理会周遭的事,她将手中的吃食,都递给了久乐,蹲了下来。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池时轻声说着,从腰间的小锦袋里,掏出了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 “死者高空坠落,后脑勺着地,头骨碎裂,乃是致命死因。口鼻之处无异物,没有被人迷晕的痕迹,身上……”池时伸手轻轻的一撕,那欧阳大官人的衣衫便被她撕裂了开来。 她凑近一看,皱了皱眉头。 “死者胸前有很多鞭痕,新旧伤皆有,并非一日之功,应该长期遭受毒打,而且……”池时说着,将他的衣衫合拢了起来,又一把抓起了他的手。 “手指甲缝里,有红色的口脂,手指甲盖上,挂了丝儿……” 池时说着,一伸手,已经将吃食挂在了罐罐身上的久乐,忙递给她一个小镊子,还有一个油纸包,“死者指甲修得不平整,应该是从旁人身上挂到的。” ……将整个人验看了一遍,池时方才站了起身,朝着那醉仙楼上行去。 姓贾的掌柜见状,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拦住了她,“这位公子,你是什么的?小店现在出了事儿,打烊了,外人一概不得上去。”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您要不还是先走吧,一会儿京兆府的人来了,问东问西的,您若是上去了,那就脱不得身了,搞不好,还要被当做犯人抓走……” 池时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那掌柜的,“我的眼睛是生了钩子吗?站在楼下,还能把人钩下来,直接摔死。那日后大梁打仗,我不去攻城,岂不是损失?” 她说着,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对着那醉仙楼的柱子,轻轻地一戳,那大红柱子,立马出现了一个洞,贾掌柜脸色一变,腰快要弯到地上去了,“公子,您请。” 池时袖子一甩,大摇大摆的上了楼。 贾掌柜的见她走了,也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学着池时的样子,朝着那柱子戳去,可这一戳,疼得他一声嚎叫出声。 他有些讪讪的将手指背在了身后,拔腿跟着池时上了小楼。 如今是早上,酒楼里的人,寥寥无几,池时一眼扫去,大堂中有三个桌子摆了朝食,再往上去,二楼三楼都是空的,倒是四楼,围满了人。 池时皱了皱眉头,指了指一个穿着皱巴巴衣衫的男子,“四楼可以留宿?” 气喘吁吁的跟着跑上来的贾掌柜一听,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四楼的雅室里,有准备软榻。有的时候,有些客人,有这个需要……” 他说着,给了池时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池时没有接茬儿,径直的朝着天字第三号房行去,一眼便瞧见了这屋子正中央摆着的长方形的酒案,上头摆了许多的酒菜,已经凉透了,猪油花花凝固在一起,看上去分外的恶心。 煮酒的小炉子冷冷清清的熄了火,酒壶盖子也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在屏风的后头,半露出了一张雕花的大床,她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然后朝着窗边行去。 原本站在窗前看热闹的人,见她一脸严肃,看着就是不好惹的,乖巧的站成了两列,探头探脑的张望着。 死者生得极高,这窗户棱怕不是还没有到他的腰线,若是一不小心,的的确确很容易失足跌落。窗棱的边儿,有些粗糙,生了一些毛刺,上头沾着一些血迹。 池时皱了皱眉头,探出头去,窗外的护栏端口并不争气,看上去应该是欧阳大官人跌落的时候,不小心压断的。 “死者并非一个人前来,同他一起来的女人呢?身上熏着石松香,穿着玫红色衣衫的,特别的女人。他是你们酒楼的常客,昨儿个也歇在了这里,不要说你不知道。” 贾掌柜脸色微微一白,有些犹疑的看了看池时,京城里的富贵人家许多,这小公子的周身气度不凡。正所谓穷文富武,那一手功夫,没有名师教导,拿药材滋补,是练不出来的。 可正因为富贵人家多,他有一些,整不明白池时的来路,若是被人诓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岂不是冤枉。 “这位是楚王府的池仵作,他问你什么,你仔细回答便是。” 池时闻言,朝着门口看去,上来的那人她认识,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京兆府曹推官。 曹推官见了池时,笑了笑,“池仵作有何见解?苏仵作正在下头验尸。” 池时对着他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死者并非是失足跌落,而是被人谋杀的。” 周围一片哗然,那贾掌柜的,顿时慌了神,结结巴巴道,“池……池仵作……这不可能啊!那海棠,一大早就走了,走的时候,小齐还听见了欧阳大官人在里头说话呢。” “欧阳大官人同那海棠有私,乃是公开的秘密,他来的时候,我们楼里的人,一般都不上前伺候的。昨儿个夜里,在这楼里留宿的,只有他……” “整个四楼,都是空的。我们酒楼里的酒烈得很,经常有客人喝醉了。是以每个楼梯口,都安排了人,随时准备搀扶。今日早上,海棠走了之后,根本就没有人再上过楼。” “欧阳大官人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怎么会有人杀了他呢?这杀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贾掌柜的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口气说个不停,“虽然大家伙儿都说,迟早有一日,欧阳大官人一定会被人杀掉的,不是欧阳娘子,便是那海棠的夫婿田大郎。” “他一个赘婿,不低眉顺眼的夹着尾巴做人,倒是同那海棠……可是千真万确的,我一直搁那儿站着呢,他们二人从未进过醉仙楼。” “除非凶手会飞檐走壁,不然的话,守着楼梯口的伙计们,怎么没有瞧见他?” 第一零二章 老师秘技 池时竖起耳朵听着,好家伙,这贾掌柜话中简直蕴藏着惊涛骇浪。 他眯了眯眼睛,看了看那楼梯的拐角处,又看向了贾掌柜的,“你不是在一楼守着么?说得这般笃定,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榻上躺着的,不是海棠,倒是你了。” “你这楼梯,在层与层之间,有个拐角。墙角处有一个凳子,显然等着搀扶人的小二,便是坐在那里歇息的。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位名叫小齐的人,今早守在这里。” “所以,他才在海棠离开的时候,自述听到了屋子里呼噜声。”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人群中一个莫约十四五岁的瘦小少年走了出来,他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一看就是个心思敏捷之人。 “你听到有人死了,所以先朝下跑了,听到一楼的人说是欧阳大官人掉下来了,方才又折返回四楼看情况的,对吗?” 那小齐惊讶的瞪圆了眼珠子,“神了,您是怎么知晓的?确实是这样的。” “这会儿时间还早,我们是酒楼,到中午还有夜里,方才会热闹起来。昨夜欧阳大官人饮了许多酒,一般这种情况,他都会睡到日上三竿了,方才起身。” “我想着左右没有旁的客人,便拿了一个饽饽就着水吃着呢。后来,听到楼下闹哄哄的,说有人死了,我便往下冲去,到了二楼,赶着楼下的人往上来,说是欧阳大官人死了,便又同他们一起冲回来了。” 池时点了点头,“很简单,每个楼层的拐角处,都放着一方凳子,显然是让守楼的小二歇脚的。二三四楼,除了欧阳大官人,并没有其他的客人。门窗都关着。” “守楼的小厮,根本就看不见酒楼外头的情景,自然不会知晓是四楼的人掉下去了。醉仙楼里的人,是欧阳大官人落地了,方才惊觉发生了何事。” “人都有好奇心,听到楼下骚动,自然会往下跑。这个时候,所谓的只有欧阳大官人一个人在屋子里,凶手除非飞檐走壁方才能够逃脱,便是一个笑话。” 池时说着,瞥了贾掌柜的一眼。 贾掌柜一个激灵,看了一眼池时的手指,身后惊出了一身汗来,他刚才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方才敢反驳这么一个一戳一个窟窿的大侠!何况,人家还是楚王府的人。 他想着,缩了缩自己的肚子,想要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可没有缩一秒钟,肚子又鼓了回去。 池时懒得理会他,对着小齐道,“一会儿我喊三二一,你便往楼下跑,跑到你之前遇到他们的地方,再又跑回来,你明白吗?” 小齐不明所以,看了一眼曹推官,见他笑眯眯的点头,也跟着点了点头。 池时没有说话,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死者坠落的窗边,然后大声喊道,“三二一。” 她的话音刚落,那小齐拔腿便跑,与此同时,池时快速的跑了出来,关上了天字第三号的房门,然后跑到了隔壁的屋子里,躲了起来。 等到小齐再次跑上来,冲进了欧阳大官人所在的屋子里,伸出头去朝着窗外看,池时便又走了出来,悄悄的走到了小齐的身后,“怎么了?” 那小齐一个激灵,回过头去,看到池时恍然大悟。 池时摊了摊手,挑衅的看向了贾掌柜的。 贾掌柜的一抖,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早知道这个人这么记仇,他就提前把自己的嘴给缝上了! “雕虫小计!凶手也可能这个间隙,跑去了第三层,然后伺机逃走。你的这些可能性,都是建立在死者是被人杀死,这个凶手真正存在的这个前提上的。” “你还没有说,为什么是他杀,而不是失足跌落,亦或者是自杀?死者身上有很多鞭痕,明显常年被人虐待,想要轻生,也未必不可能。” 池时循声看去,果然又瞧见了曹推官的老搭档苏仵作,他手中提着一个木箱子,显然已经验完尸了。 “嗯,我的确只能雕虫,不像苏仵作您,验尸如同雕花一般。教我的夫子有一回喝醉了酒,告诉了我一个好为人师的人的终极秘密。” “当半桶子水的夫子遇到了自己不会的难题时,他会怎么办呢?当然是反问旁人了,你说,是他杀,还是失足跌落,亦或者是自杀?” 苏仵作的火气腾的一下冒了上来,他提着木箱子的手抬了抬,又放了下去。 “这年头,像我这般实诚的人,真是不多了,会便直说,不会也不会拐弯抹角的。我之所以说欧阳大官人是他杀,不是自杀。原因有几个。” “这第一个,在他坠楼的时候,我便在醉仙楼外头斜对角买团子吃,除了落地的嘭的一声外,并没有听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死者是后脑勺着地的,他是背对着窗户,掉下去的。若是失足,会惊呼出声。可是他毫无反应,就像是在掉下去之前,已经不省人事了一般。” “在那一瞬间,我便确定,这个案子一定有蹊跷。” 池时说着,指了指自己鼻子,“我这个人,在有花香味的地方,容易打喷嚏。在进了这个屋子的一瞬间,我便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味。这是曼陀罗花的香味。” “但是,一瞬间便没有,一则是窗户和门都是开着的,味道散了许多,二则是有人用了很重的石松香,来掩盖花香味。” “曼陀罗花是什么?是蒙汗药。这恰好佐证了我说的第一个疑点。所以我问你们,同他一起来的,是不是一个用着石松香,穿着玫红色裙衫的很特别的女子?” 池时在很特别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石松香是木香,一般乃是男香,若凶手是女子,譬如海棠,那一定很特别,小二会有记忆。若不是海棠,那么又再次证明我的推论,的确是有一个凶手,将欧阳大官人迷晕之后,推了下去。” “这第三,欧阳大官人掉下去的那个窗户棱上,生了倒刺,倒刺上头沾了血迹。死者若是自杀,那得爬上去,坐到窗户上,那倒刺可能刮到他的手……” “若是失足掉下去的,人往后仰,倒刺可能刮到他的腿。苏仵作刚刚也验了时,死者的身上,可有被倒刺刮伤留下的痕迹?” 苏仵作脸色一变,强忍着不悦,硬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第一零三章 水落石出 池时打了个响指,“血迹是新鲜的,死者没有被划伤……那么,是谁留下来的呢?” 人群中一下子炸开了锅,他们一群人在窗边探头探脑的看,可没有听到谁的手被扎破呼痛。 “不是我们,那岂不是凶手受伤了?” “刚池仵作同小齐演的那一段,凶手先躲在了别的房间里,然后趁着人多的时候,再混入了我们之中。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凶手就在我们之中啊!” “啊!那不是我们当中,谁受伤了,谁就是凶手?”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不对啊,刚苏仵作不是说,凶手还有可能跑去三楼,然后趁乱逃走吗?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池时闻言,勾了勾嘴角,正好说话,就被一阵刺耳的笑声,打断了。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楼梯口。 只见一个穿着粉紫色的妇人正缓缓的往上走来,这楼梯不窄,她一个人站在那里,都显得有些拥挤,所有人都在感叹,若是将这人一分为二,那定是一个大美人。 即便是脸上的肉挤成了一团,她的眼睛,也依旧又大亮。 “欧阳谷终于死了么?这是哪个坏事的,抢在老娘前头,将这厮给剁了?我还以为,迟早有一日,这坏胚子,要死在我欧阳婧的手中呢!” 她说着,走上来了,每走一步,楼梯都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池时心想,若是有人站在楼下下头,定是要落一鼻子一脸的灰。 欧阳婧上了小楼,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小厮,抬了一把特别宽大的椅子,在那过道上一搁。 欧阳婧却是没有坐,她双手一叉腰,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今儿个这醉仙楼我包了,诸位尽管吃喝。我欧阳婧今日脱离苦海,该摆上那三日三夜的流水席才是。” 池时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 那贾掌柜的已经受不了,“欧阳娘子,人都已经死了,你这样不大好罢?我们酒楼虽然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但这……未免也太刻薄了些。” 那欧阳婧闻言,哈哈的笑了出声,笑着笑着,对着那贾掌柜呸了一口,“你这个狗东西,都打开门做那皮肉生意了,还装什么纯?当我不晓得,那对狗男女,不就是在这里私会么?” “死得好啊!我刻薄,若是你们换做我,比我更刻薄。” 她说着,又呸了一口,“听说我过欧阳婧的人,都知晓。我们欧阳家家大业大,有牧场,有数不清的猪马牛羊。我阿爹只得了我一个女儿,那厮装得人模人样的,哄得我阿爹信任,做了我家的赘婿。” “可惜了,老娘不是那菟丝花,没有男人就不能活了。我阿爹在时,待我千好万好,我阿爹刚死,尸骨未寒。这个贱骨头,便想要夺我家业。” “叫我抓了个正着。这种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活在世上的,都是耻辱。夹着尾巴做人不好么?还同那个叫海棠的贱婢,勾三搭四的。” 欧阳婧说得累了,一屁股坐了下来,“我要他把老娘的东西都还回来,然后滚出去。他倒是好,舍不得荣华富贵,像是一只死狗一样,赶都赶不走。” “还拿着我阿爹的遗言,说要待在我们欧阳家一辈子。这种狗东西,是哪位英雄杀了他,我请他吃一年的肉!” 池时眯了眯眼睛,突然一个暴起,脚轻点地,一个箭步冲到了楼梯口,伸手一按,将一个穿着小厮衣衫的男子,直接按在了墙上。 那人捂着脖子扑腾着脚,脸迅速的涨红成了猪肝色,池时手一松,他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想要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被欧阳婧吸引了,然后就跑掉么?可惜了,腿短了一些。” 那人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像是被拉了一下,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下意识的摊开了手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只见他的手上,全是血印子,肉眼可见的,还扎了许多小木刺。 那人眼神一慌,知晓在劫难逃,哇的一下,哭了出声。 “没错,是我杀的。狗贼知晓我在醉仙楼做伙计,故意在天字三号房,私会我的妻子海棠,他们是在故意的羞辱我。” “我叫田大郎,在醉仙楼里做活计好些年了,我做伙计这么多年,从未偷吃过一片肉,偷尝过一碗酒。我同海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待她如珠似宝。” “我穿粗布麻衣,也要让她穿绫罗绸缎;京城里时兴香料,我一个月不吃一滴油,也要攒来买给她。有一回,她来酒楼用饭,偶遇了欧阳大官人。” “欧阳大官人有钱,生得也好,又会说花言巧语,海棠的心很快便被他给勾走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丑事。所有的人都在鄙视他们,唾骂他们。” “嘲笑海棠的夫君,是个龟孙子,叫人戴了绿帽子。我同海棠一起长大,虽然我十分的愤怒,但是,我愿意成全他们的。” “她不想跟着我吃苦,我愿意同她和离,叫她跟着欧阳大官人吃香的喝辣的。前几日,我寻了欧阳大官人,同他说这个事,叫他日后照顾好海棠。” “可是这个狗东西,他说同海棠只是逢场作戏而已……这种狗东西!”那田大郎说着,面露凶光,他凶狠的抹了一把脸,“我实在是气不过,于是便买了蒙汗药。” “趁着小齐扶海棠下楼,我便偷溜了进去。欧阳昨夜饮酒太多,早上都没有醒。我点了迷魂香,他也半点没有察觉,像一头死猪一样。于是我把他扛到了窗边,推了下去。” “他比我生得壮实一些,我推他的时候,身子一晃,于是用手扶了一下窗棱,一下子就划破了。后来的事情,同池仵作说得一样,等有人跑上来了,我再混入其中,同其他的人,一起喊……” 他说着,又掉下了眼泪,“至于那石松香。是海棠以前闹着要香料,我头一回买,却是不知道男香女香。那店里头的小二,以为是我买给自己的,便给我拿了那个……” “海棠生了好大的气……可是香料贵,我一直舍不得扔掉。直到这一回,方才拿出来用。” 田大郎说道,仰起了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杀掉这个贱人,我不后悔。” 说完他又转过头去,看向了欧阳婧,“你说过的,谁杀了狗贼,你便给他吃一年的肉。我杀了人,是要偿命的,这一年的肉,你给海棠吃。我死了,再也没有人会照顾她了。” 第一零四章 苏氏疑案 事情到了这里,在场的诸位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唯有那醉仙楼的小伙计们,最是惊讶,他们平时都田哥田哥的叫着,压根儿就没有想过,他竟然就是那海棠的丈夫。 曹推官看着池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揶揄地对着苏仵作咧了咧嘴,“还愣着做什么,杀人凶手田大郎,已经供认不讳,将他压回衙门里去。” 池时没有理会他,伸了个懒腰,就要下楼。 没有走两步,就有一只胖胖的脚伸了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池时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圆若磨盘的脸,伸到了她的面前,“你叫什么名字?听着是个仵作,极其聪明。” “正好我们欧阳家,需要一个聪明的后嗣。左右那狗贼已经死了,不如你入赘我们家……若是你不想入赘也行,同我生个娃儿,保你一辈子,有吃不完的肉。” 那欧阳婧说着,期待的睁大了眼睛。 “京城的腊肉,都会说话的么?”池时说着,轻轻一跳,越过了欧阳婧的腿,她翻身就是一脚,踹在了她屁股下的那张大椅子上。 几乎是一瞬间,椅子四分五裂开来,欧阳婧一时不察,咣的一下砸在了地上,将那地面都砸得震动了几下。 池时说着,拍了拍腰间的鞭子,“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用鞭子抽人。” 她说着,摇了摇头,甩了甩袖子,下了楼去。 那曹推官一见,拽了拽不情愿的苏仵作,忙跟了上去。 留下那欧阳婧,呆愣愣的坐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扭头看了看地面上的椅子渣,呸了一口,“果然,能做赘婿的,能是什么狗东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瞅见那聪明伶俐……又……” “我又打得赢的,抢来给我做压寨相公去。老娘就不信了,这回回走夜路,还能回回碰到鬼。塞来的都是狗废物,那咱们就抢,抢来的总是香的!” 她说着,一个骨碌爬了起来,灵活异常,自顾自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也跟着下了楼去。 ……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池仵作一身好本事,这几次三番下来,老曹可算是开了眼了。别看苏仵作板着一张脸,总是挑你的刺,其实那次从郊外回来……” 曹推官的话说了一半,就被苏仵作捂了嘴,他嘿嘿一笑,将苏仵作的手拨了开来,“你别扭什么,你不是说了么?池祝的儿子,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苏仵作哼了一声,把头别到一边去,“池祝那个懦夫,又是什么好东西。” 池时听到父亲的名讳,停住了脚,转过身去,眼睛扫了扫曹推官,又扫了扫苏仵作。 “三岁的孩子胡乱说话,叫人童言无忌;几十岁的人胡乱说话,那叫心里没点数……”池时说着,指了指天,“自己的爹,自己骂,你口口声声骂我爹,莫不是想给我当兄长不成?” “只可惜了,我爹娘生得好,生出来的孩儿,自然也生得红。” 苏仵作一个老脸爆红,气得发抖起来,“你你你!” 池时冷了一张脸,她不知道苏仵作同父亲有什么久怨。但是当然人家子女的面,骂人家爹,这不是欠抽是什么? “一把年纪了,悠着点。若是不小心撅过去了,那可就不是懦夫,是糯米团子,只能躺在床上,等着人搓扁揉圆了。” 曹推官拍了拍苏仵作的肩膀,笑着走到了池时跟前,“大侄儿莫要生气。老苏就是这么个怪脾气,他没有什么坏心眼的。他这般说,也不是刻意与你为敌。” “其实,很多年前,他同你父亲,乃是极其要好的朋友。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老苏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并非有意针对于你。” “那日从郊区回来,他还夸你,不输大理寺的那位少年英才,后来又听闻了你在盛平的案子,再加上刚才所见……他这个人,口是心非,嘴上骂骂咧咧的,心中怕不是恨不得你是他儿子呢。” 苏仵作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他甩了甩袖子,横了一眼曹推官,背着那木头箱子,便走远了。 池时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 “曹推官,苏仵作的女儿的案子,也是你经手的么?就是杀人签中的一环。” 曹推官收回了目光,正了正色,“正是如此。” “因为杀人签的第一个案子,便是我同苏仵作撞见的,是以所有案子,都归了京兆府。京城里有四大衙门,京兆府,刑部,大理寺,还有新添的楚王府。” “一般情况下,像今日这般突然发生的案件,都是我们京兆府管,京兆府以前一共有三组推官,我同苏仵作在一起查案许多了年,亲如手足。” “你阿爹回去之后,京兆府就只有两个仵作了。另外一个陈仵作,主要是在城南。那天夜里,下着大暴雨,杀人签的案子刚发生了一个。” “我在外头问人,而苏仵作就在屋子里验尸。他验得格外的仔细,我记得很清楚,是天刚刚亮的时候,苏家来人了。弟妹……也就是苏仵作的娘子说,说早上去唤女儿起身,却发现她不在榻上……” “她到处找,在茶壶底下,发现了一张纸,那孩子被人绑走了。” 曹推官说着,叹了口气,“后来发生的事情,楚王府的卷宗里,我写得十分的详细,便不再说一遍了。苏仵作有三个儿子,唯独只有这么一个姑娘。” “经过这件事之后,他便性情大变。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池仵作不要放在心上。” 池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惯常是有仇当场报,不留隔夜事。报了就报了,也费不着把心思浪费在那些不值当的人身上。 “苏小娘子被绑,苏仵作正在验尸的那个案子,有没有丢什么东西?可能是尸体上的,也可能是遗物里面的,不怎么起眼,丢了之后,你们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没有写在卷宗上。” 曹推官有些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他都有些记不得了。 不过,那会儿因为苏仵作家中出了事,苏小娘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就跟自己的亲侄女,没有什么区别。那会儿京兆府衙里乱糟糟的,他们对于之前的那个案子,的确没有誊出过多的精力。 左右凶手怎么犯案,怎么杀人的,全都写在了杀人书里,他们只需要像是木偶一般,照着幕后之人安排好的,将那东西读上一遍,便是了。 “我想起来了,的确是有。丢了一根发带,系在手腕上的发带。” 第一零五章 杀人签(一) “什么样的发带?” 池时熟读杀人签案的卷宗。在苏小娘子绑架案之前,京城里发生了一桩沸沸扬扬的案子。在国子学的一棵被称作百年老树的状元树上,死了一个夫子。 那夫子姓孟,早年的时候,中过状元,学识十分的渊博,有一回作为监军,随军出征,在战场上虽然侥幸的捡回了一条命来,但双腿却是不便于行了。 当时国子学的林祭酒,劝说陛下,请了孟夫子,也就是孟学清,来了国子学教书育人。 他为人清正,颇有君子美誉。那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一个名叫张庆年的生徒,经过状元树的时候,发现了在树上扑腾的孟学清。 那张庆年也是个胆大的,他倒是不惧怕,冲了过去,就想把孟夫子给救下来。 可状元树是棵有年头的老树,需要几个人一块儿手拉手,方才绕其树干一圈。树冠如华盖,遮天蔽日,树高耸入云,实在是罕见。 被认为是树中头魁,国子学的人,都管那棵树,叫做状元树。每到快要科考的时候,就有不少学生,用那红绳捆了祈愿符,朝那树上抛。 张庆年听到响动,想要过去抱住孟夫子,刚抱住他的脚,就感觉到,孟夫子整个人,都在缓缓地上升,他吓了一大跳,仰头想要朝上看。 可是阳光透过树缝照着他的眼睛,实在是太过刺眼,他被刺得流出眼泪来,下意识的闭了闭,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桃儿落了下来,直接砸在了他的鼻子。 张庆年痛得捂脸,可就这么一瞬间,那孟夫子一下子就不见了。 张庆年大骇,去叫人来。 可众人来的时候,四周都安安静静的。一滴血落了下来,落在了其中一个学子的脸上,他仰头一看。只见那孟夫子,穿着一袭红衣衫,趴在树干上,他的脚下,穿着一双绣着红黄白三色花纹的靴子。 乍一眼看去,同书生们扔上去的红线与祈愿符,一模一样。 树太高了,书生们都文文弱弱的,几乎没有几个人爬得上去,直到京兆府的捕快来了,这才将孟夫子给弄了下来,只不过那时候,他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孟夫子乃是有功之臣,又死在了权贵子弟云集的国子学里。就那棵状元树,朝中官员,在考中之前,有几个人没有去祈过福? 这案子一下子就轰动了整个京城。 “是什么样的发带?当时孟夫子的头上,可系了发带?”池时追着问道。 曹推官皱了皱眉头,“是一条红色的,上头绣了很多花儿,黄白相间的小花,怎么说呢?就像是春日踏青,草地上野生野长的那种黄白色小野花一样。” “同他的靴子是匹配的……头上……说起来,他的头上用一根木簪子绾着……读书人,你懂的,不好金玉,就好一些树枝丫子,叫做天然去雕饰。” 曹推官说着,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苏仵作验尸之后,同我说,孟夫子受伤之后,一时受不了,曾经割腕自尽过。毕竟寒窗苦读数十载,好不容易有了远大前程,就因为这……唉……” “不过叫当时的国子学林祭酒给救回来了,是以林祭酒方才在陛下面前,力荐孟夫子的……可谁能想到……孟夫子到底没有逃过一个死字。” 池时皱了皱眉头,“所以那条发带,是用来遮挡他手腕上的伤痕的?” 曹推官点了点头,“没错。是以这条发带有什么问题吗?可能是在搬运遗体的时候,不小心被蹭掉了,也有可能是苏仵作在验尸的时候,去掉衣衫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因为在验尸的过程中,苏仵作的女儿被人绑架了,他那会儿心烦意乱,难免有所疏忽。 池时摇了摇头,淡定的说道,“不知道。” 她眼眸一动,又问道,“苏仵作的女儿被绑架之后,苏仵作为什么不愿意拿钱去赎?” “唉”,曹推官说着,低下头去,重重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老苏也十分的后悔。” 他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将池时拽到了一个墙角边,不远处京兆府的衙役正同那欧阳婧一道儿,给欧阳谷收尸,围观的群众,时不时的发出呕吐的声音。 醉仙楼的人,已经抬了水出来,就等着将这滩肉泥弄走,然后冲刷掉血迹……不出一个月,这醉仙楼就还是醉仙楼,没有什么人记得曾经有一个人,死在这里了。 “卷宗里,有些东西没有记载。其实当时,我同弟妹,也就是苏夫人,曾经按照绑匪说的,去交了赎金,是瞒着苏仵作做下的。” “当时绑匪要求,将赎金放在护城河边的一个亭子里,是拿的银票。我想要追踪匪徒,还在银票上,洒了一些药粉,想着到时候,放狗追人。” “可惜,最后反倒中了人调虎离山之计。凶手叫了一个乞丐假意拿钱,揣了一个空包袱就走,等我们抓到乞丐的时候,银票已经不见了。放狗去追,也屁都没有追到。” “再后来,你都知道了,苏小娘子死了。” “大人,我们这边都妥当了,可要一同回府衙去?”曹推官还想继续说,可那头的捕快,已经收拾妥当,在等着他了。 他拍了拍池时的肩膀,“我以前,曾经见过你曾祖父断案,只能说神乎其技。后来池家没落了,人人都说,你们池家不过就是走了狗屎运,出了一个神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的就觉得,这种神奇,像是刻在骨子里一般,代代相传。因为后来,我又见识了你父亲的本事,再后来,又见到了你。” “池祝的儿子,怎么差得了呢?”曹推官说着,自嘲的笑了笑,“苏仵作这一辈子,都因为他闺女的死,愧疚于心。我同你说这么些,兴许也是妄想,希望你就是那从天而降的神明,来救救那个可怜的人。” “他救了很多人,帮很多人洗刷了冤屈,可是他救不了自己。” 池时看了看自己被曹推官拍过的地方,“神又如何?没什么大不了的,池时不是神,也不愿意当神,池时就只是池时而已。” 第一零六章 杀人签(二) 在那醉仙楼一通耽搁,池时到楚王府门前的时候,已经快要日上三竿了。 “九爷,你可算来了,我这眼睛珠子都快要望穿了。殿下更是,不知道问了多少回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等人上门提亲呢!” 常康唤池时,花样百出,今日想来是真的等了久了,九爷都出来了。 池时对着他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久乐,久乐忙从罐罐身上,摘下来一个锦盒,递给了常康。 常康一瞧,顿时大喜,“这莫不是给小人的见面礼?” 他说着,拿在手中摇了摇,“九爷,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哥哥装的。”池时理直气壮的说到,径直的进了门。 那楚王府门房一听,差点儿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哈哈,我猜就是。哥哥给殿下准备了吗?若是没有,把我这个给殿下,不然的话,殿下该恼了。” 池时询问的看向了久乐,久乐无奈的点了点头,你们两个缺心眼的玩意儿,是怎么可以继续这种对话的! “哦,久乐说准备了,这个你就自己留着吧。常康,你救过楚王的命吗?” 常康一愣,停住了脚步,他惊呼出声,“九爷你这个都能算吗?所以你其实不是仵作,是算命的大仙儿吧?小时候,我们殿下遇刺,我护着他,被人捅了八刀。” “陛下说我命硬,这样都捅不死,还活蹦乱跳的,便让我一直守着殿下了。” 池时并不意外,“嗯,可能那八刀,割掉了你脑子里的一根筋。” 常康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池时脚步一顿,一时有些语塞,她抬起手来,指了指北面的一个三层小楼。这小楼极其显眼,周围毫无遮挡之物,且通体漆黑,太阳光一照,像极了绿头苍蝇,隐隐约约发着一股子不祥的绿光。 尤其是,那上头,还冒着黑漆漆的烟,仔细嗅嗅,这空气中,仿佛还有一股子诡异的味道。 常康闻言,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了池时,“九爷,我给忘记了。我们楚王府的人,每个月都会服用一颗净毒丸,不然的话,在这里待得久了,怕不是要中毒的。” “那小楼,是大药师沈观澜的住所,他日日在那里炼药。平日里,也没有这么黑。只不过最近几日,他惯用的那个药童,回家给祖母过生辰去了。” “沈药师要自己炼药,这不就烟大了点。” 池时无语,这是烟大么?这都要赶上黑山老妖出场了。 “沈药师平日里住在楚王府?” 常康点了点头,并不隐瞒,“嗯,沈药师家中显贵,不然让做药师,他同家中大吵一架,搬来同我们王爷一起住。” “说来也是奇事一桩,我们殿下十四岁的时候,陛下给建了这楚王府。本来要分出来住的,但是陛下舍不得,又留我们殿下多住了一年。这楚王府啊,头一个住进来的,不是楚王,而是沈药师。” 池时看了那小楼一眼,没有再问。常康倒是健谈,一路上见到什么,都叽叽喳喳的同池时说。 “我们楚王府办案,也就是汪仵作,沈药师,然后殿下,还有我四个人。汪仵作已经家去,不怎么来了。殿下在东面,建了个清白堂,不出门的时候,清白印就供奉在那里。” “各种卷宗,还有仵作验尸的地方,都在清白堂里”,他说着,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池时,“其实我们楚王府,一般情况下,也不怎么接案子。” “京城拢共这么一点儿地方,案子一发生,京兆府,刑部,大理寺,都能接手,那叫一个僧多肉少。以前汪仵作年纪大了,每次跑得都没有他们快,咱们统共也没有抢到几个案子。” 池时并不意外,她虽然对旁的事情不关心,但是对于这四个衙门的事情,也不是全无所知。 “因为案子少,殿下平日里偶尔要去上朝,陛下会给他一些国事处理。殿下已经交代了,说池仵作来了之后,我就带你去看卷宗。你若是有想翻的案子,就寻出来,等他回来了,再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殿下对案子的了解,不如池仵作,是以这清白堂的事情,日后便交给池仵作了。对了,沈药师平时除了试毒,就是炼药。” “若是您有一日走在路上,瞧见了他跟个尸体似的躺在那里,也不会管他。只有在遇到的案子中,涉及毒物的时候,再去小楼寻他。” 池时点了点头,先前他在祐海的时候,还对沈观澜很有兴趣。不过现在,一个沈观澜,哪里比得过杀人签案? 那清白堂,离楚王府大门不远,走不多时,便到了。 常康显然有任务在身,将池时引去了仵作待的地方,便匆匆地走掉了。 “公子,楚王殿下待您还真不错,这里的摆设,应该调整过了,该在墙上,挂了您最喜欢的大纸呢。” 池时点了点头,走到了挂着白纸的墙边,傻傻的出神。 久乐伺候她多年,岂能不知道她如今在思考案情,只笑着撸起了袖子,给池时煮起茶来。 池时皱着眉头,想着杀人书上,关于孟夫子案以及苏小娘子案的记载。 这两个案子,是所有案子中,相隔最近的一个。那日中午,孟夫子诡异的死在了树上,尸体运回京兆府之后,苏仵作就一直在验尸,夜里下了很大的暴雨,苏仵作索性就没有回去。 到了第二日早上的时候,苏仵作的娘子寻来了,告诉他说,苏小妹不见了,歹人将她绑走了,在茶壶底下,放着一个纸条儿。 孟夫子案,杀人书上是这般描述的。杀人者以无形之线,将人悬挂而起,其人藏于另外一处,猛拽绳索,人往上拽,然后剪短细绳之后,人朝下坠落,直接摔死。 藏在远处之人,可得人证明,从未去过死亡现场,继而脱身。 根据卷宗里的验尸结果,那孟夫子的腰间有一个很深的血痕,被细线所勒。他口中喊着一块布,所以没有办法呼救。最后的死因,乃是高空坠落,整个人砸在了树干上,所以才死的。 在那状元树不远地方,发现了他的轮椅,上头坐了一只打盹的猫儿。 第一零七章 杀人签(三) 根据卷宗里的记载,孟夫子案当即就破了。 因为就在发现了他的尸体之后不久,有学生发现了国子学教琴的夫子王闵,在琴楼自尽了。琴楼是相隔状元树最近的建筑,而且,曹推官还在窗棱上,发现了被细铁丝割出来的痕迹。 且在那王闵的屋子里,发现了一截断掉了的铁丝。 这一切都完全符合杀人书中的描述,王琴师便是杀害孟夫子的凶手。 甚至,根据后来林祭酒的供词,王琴师与孟夫子以前乃是同窗,旧有夙愿。两人曾经都心悦过同一个姑娘,并且约定,谁先中了进士,谁便去登门提亲。 结果可想而知。孟夫子瘫痪之后,性情有变,孟夫人日子难过;王琴师还警告过他好几次,学院里不少人,都瞧见了。 池时想着,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到了案桌前,拿起了毛笔。 “怎么,你觉得孟夫子案,有问题?” 池时循声转过头去,就瞧见周羡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倚在门口,上头绣着黄白色的花纹。绣娘功力不凡,让人挪不开眼睛。 “听说你等候我多时了?我对于你的无所事事有预想,但没有想到,还是想得太少。”池时说着拿起了笔,在那白纸上,写了“桃子”两个字。 周羡清了清嗓子,在心中骂了一万遍常康,这厮当真是嘴上没有个把门的,什么鬼都往外说!小王爷的脸面,可懂? “你看到我在孟夫子案上写的那个悬字了么?我也觉得这个案子有很多问题。只不过苏仵作同曹推官,对于杀人签的案子,实在是了解过于深刻,一旦案子发生,就很容易直接套用杀人书。” “反倒是跳不出来,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案子来看。尤其是当时,苏小妹被抓走了,苏仵作同曹推官,心神大乱,根本就腾不出功夫来,重新审视此案。” 池时颇有兴致的挑了挑眉头,“哦,你说说看,你发现了什么问题?” 周羡站直了身子,走到了池时身边,他抬起手来,指了指桃子两个字,“张庆年的供词里说,他仰着头,想要去看孟夫子,这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然后有一个桃子落下来,砸到了他的鼻子。这很奇怪,我以前也去过国子学,见过那棵状元树。因为有很多年头了,那树冠简直是遮天蔽日,叶子层层叠叠的。” “兴许那老树斑秃了,正好有那么一块会有阳光照射下来,但是,恰好照到脸上,这可能性,啧啧……张庆年应该去赌坊里,压个注,搞不好,就一生都衣食无忧了。” 池时点了点头,因为凶手直接畏罪自尽了,这个案子,了结得很快。能够在京兆府做推官和仵作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可是因为各种原因,这些细小的疑点,都被忽略过去了。 “没错,看来周羡你虽然是个王爷,但也不是全蒙祖荫。” 周羡抬起拳头,对着池时的脑袋,虚锤了几下,“池九你这张嘴,当真是割下来下酒,都嫌太毒辣。” 池时并不恼,这么说她的人,多了去了,不痛不痒不掉毛,不必放在心上。 “有句老话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池时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周羡惊喜的打断了,他睁大了眼睛,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你可算是发现了。旁人同你无仇无怨的,你何必张嘴就噎死人?” “那己所欲,可施于人?” 周羡看着池时跃跃欲试的样子,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这个人,是真的很希望别人来嘴他,然后他十倍秒杀回去吧…… 好在池时没有继续,“在张庆年身上,还有桃子这个疑点。桃树寿命不长,且本身树干不大,也不是枝叶繁茂的树。是以,虽然我没有去过国子学,但也能推断,那棵状元树,肯定不是桃树。” “既然不是桃树,那为何会从天而降一颗桃子,直接砸在了他的鼻子上呢?所以,我怀疑,当时在树上,还有另外一个,除了王琴师之外的第三人。” 周羡皱了皱眉头,“可是卷宗里说了。孟夫子爱吃桃,可能是从他的袖袋里,掉落出来的。” 池时仰起了头,“你也说了,强光直射,简直像是去赌坊,一直连胜。那么又是强光直射,又是兜中桃子掉落直接打中鼻子,那又是什么呢?” “简直就像是苏仵作是我遗落在外的亲兄长一样……比起这种玄乎的巧合,我觉得,是人为的可能性更大。有人在树上,不想让张庆年瞧见他的脸,所以,逼退了他。” “所以苏仵作是怎么得罪你了?”周羡看了看白纸上,池时写的桃子二字,“所以,你觉得,树上那个人,便是杀人签的幕后黑手?” 池时闻言摇了摇头,诚实的说道,“我不能确定。但是杀人签案,目前有两个突破口,第一个便是国子学孟夫子案,第二个便是上上签,若是我们之前,关于上中下签的推断,是正确的话。” “人死了,死无对证。倘若跳出杀人签这个定势来看。孟夫子又不是什么大圣人,活菩萨,他的人生大起大落,又是耿直的君子,难不成就只有王琴师一个仇家?” “这个案子,根本就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来证明王琴师是凶手。根据后面的查证,王琴师抽到了杀人签,他有杀人动机,毋庸置疑。” “可是,他死了……现场若是有第三人……倘若是第三人杀死了王琴师,然后杀死了孟夫子,嫁祸在他的头上呢?” 周羡惊骇的睁大了双眼,连需要保持的微笑,都忘记了,“你这么说,相当的惊世骇俗,你是想说,苏仵作同曹推官,查错了案子?” “便是阎罗殿的判官,都有断错的时候,更何况平平无奇的凡人?就是我池时,也不敢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所断的所有案子,全都没有任何遗漏。” “我之所有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就在刚刚,曹推官告诉我说,孟夫子绑在手腕上的一根发带,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就在苏仵作去救她的女儿的间隙,有一件遗物,不见了。” 第一零八章 杀人签(四) “这个在卷宗里可没有提过。我虽然不同你一般,断案如神。但既然执掌了清白印,也不能百事不通,那杀人签的卷宗,我也是详读过的。” 周羡颇为惊讶。大梁人写卷宗,十分的随意,有的推官性子粗,只写关键的同案件相关的事实,有的人心细如发,事无巨细都往上添。 若是遇到了前者,想要翻多年前的旧案,那当真是无从下手。 “是没有,虽然我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凶手要取走那根绑在手腕上的发带。但这事儿,非比寻常,一定是那根发带留着,会形成对于幕后之人的不利证据。” “譬如说,让人发现,当时存在一个没有被他们发现的第三人!” 池时认真的说道。 他说着,猛的转身,拿起笔,噼里啪啦的在那白纸上列了起来。 “杀人签一共有二十四签,第一个案子是书生被冻死的案子,迄今没有找到凶手,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最近的一个案子,是我们在城郊的客栈里遇到的,朱三密室杀人案。” “虽然当时曹推官给我们解释的时候说,杀人签出现得总是触不及防,有时候接二连三的出现,有的时候,又很多年都不会出现。可是……” 池时一边说,一边将已经发生的十七桩案子的年月日,全部都默写了出来。 “你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了么?”池时问道。 周羡眉头紧锁,他不是没有看过卷宗,但是在池时以前,很少会有人这么喜欢将所有的事情列起来。 “很杂乱,中间有过两次,很长时间的空白。第一次出现空白时间的时候,他们也有推测,是不是幕后之人,已经亡故了。可是隔了几年之后,又出现了。” “第二次又出现了空白期,他们又这般推断,甚至折子都已递到宫中去了,想要将杀人签的案子,做个了结。可万万没有想到,他又出现了。” 池时点了点头,“光看时间,看不出来什么。可是,如果加上每一个案子的结案速度呢?” “第二次空白期之后,发生的第一件案子,便是孟夫子的案子。未结案的,全都发生在前期。” “在其他的案子里,从未出现过什么莫名其妙的第三人,可是在孟夫子案里,有了不同。” “而苏小妹绑架案,就更有意思了。这是所有杀人签里,最独特的一个。不是因为它同上一个案子,间隔时间太短。而是因为,这个案子里,有了幕后之人的意志体现。” 苏仵作是杀人签案的主力仵作,幕后之人,能够将杀人签送到任何人的手中,可他偏生送到了,对于苏小妹有杀意的人手中。 这说明了什么? “倘若说,之前的凶手,只是远远的观察者,这两个案子里的凶手,却不光是看着了,他伸出了手……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池时说着,兴奋了起来。 周羡思量片刻,虽然心中震撼,但他依旧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你认为,幕后之人有两个?从孟夫子案开始,便换了一个人?” “没错”,池时将手背在了身后,踱起了步子,“之前我们就说过了,这个案子的凶手,像是坐在戏幕前看戏的人。” “他只是看戏而已,并不想上台,去做个戏子。因为只要他不沾手,你们便是抓到了他了,他也能够拍拍手说,我不过写了一本书,旁人要照着我写的书杀人,又怪得了谁呢?” “就算递给了人杀人签,那又如何呢?”池时说着,突然变了声调,整个人都显得漫不经心了起来。 她走到了周羡面前,勾了勾嘴角,轻声道,“我告诉你怎么杀鱼,可你听与不听,杀与不杀,谁又能控制呢?” “仵作带徒弟,不也告诉徒弟,各种杀人的手法么?那他们的师父,有罪吗?” 池时靠得极近,热气几乎可以喷在周羡的脸上,周羡耳根子一红,忍不住往后仰了仰,他清了清嗓子,“咳咳,池九,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话的样子,十分的欠揍!” 池时同周羡拉开了距离,“我不过是模仿杀人签的幕后之人罢了。” “要说欠揍,那哪里比得过周羡你,咧着嘴假笑的时候,我的拳头都已经蠢蠢欲动了”,池时说完,又接着谈起了案子,“这两个案子,看上去,都有些生疏,像是出了纰漏,慌忙找补。” “到后面,渐渐地熟练了。至少我们在朱三密室杀人案的时候,已经看不出来,同之前又什么区别了。” 池时说完,又静静地思考了起来。 周羡手扶着桌案,看着池时,一直等到他回过神来,方才说道,“你说的很大胆,也很有意思。以前我苏仵作同曹推官给皇兄说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也在一旁听过。” “他们从未提过这些。孟夫子案,到底是不是错案,咱们去国子学走上一遭,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池时点了点头,快速的朝着门外走去,罐罐拴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背上还托着池瑛准备的各色锦盒,她伸出手来,扯下了最红的那一个,朝着周羡掼去。 周羡刚刚出门,就瞧见一个红色的东西,朝着面门袭来,他一个激灵,伸手一捞,亏得这锦盒外头,包着一层包袱皮,叫他给抓住了。 “这是什么?”周羡一头雾水。 “我哥哥说今日新来楚王府,该给人准备礼,装的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收着便是。” 周羡眼皮子跳了跳,他一只手托着锦盒,一只手打开包袱,掀开了盒子。里头放着的是文房四宝,不会贵重到让人觉得这是贿赂,也不会让人觉得礼太轻。 周羡有些感叹的将这锦盒放到了桌案上,又走出了门,“我叫常康套车,天气冷得很,你叫久乐把罐罐送去马厩里歇着,这可是神驴,可不能使唤坏了。” 池时摸了摸罐罐的毛,目送着周羡出了门,“我们罐罐是神驴么?” 罐罐像是听懂了似的,得意的甩了甩尾巴。 那边周羡刚出门,正好撞见了迎面跑来的常康。 他跑得气喘吁吁的,“殿下,陛下想见池仵作,你怎么不让他见呢?我跟张公公,废了好一番口舌。” 周羡收了手中的扇子,一下子拍在了常康的脑袋上,“现在见池时,那只是楚王身边的人。待杀人签案子破了再见池时,那就是池仵作。” 第一零九章 杀人签(五) 常康性子是有些跳脱,但不至于傻得无可救药。到底是在皇城根儿打转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周羡话中的深沉。 人总是很喜欢用经验和偏僻来形容旁人,要不怎么会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 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去用心了解旁人,仅仅凭着初初的印象,便将人盖棺定论。譬如初见她咳嗽了几声,便认定她弱柳扶风,哪怕她明明可以倒拔垂杨柳,拳打镇关西。 池时首次亮相京城,若是同周羡一块儿,那她的身上,便永远打上了楚王府的烙印,谁提起不说上一句,攀上高枝儿,祖坟冒了青烟,走了鸿运。 可若是她能够查明时隔二十年都没有被破的悬案,那他便能以仵作的身份,在这京城里占有一席之地了。人再提及他,都说会,是个有真本事的,千里马池时叫伯乐楚王相中,是为佳话。 “殿下很爱护池仵作。不过做楚王的人,有什么不好的?属下就是殿下的人,在这京城里,像一只八脚的螃蟹一样,横着走。” 常康说着,骄傲的仰起了头。 周羡咳了咳,抬脚踹向了常康的屁股,“你还得意上了。我的人若是像池九那般毒,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周羡,是个喜欢被人虐的。我是出于这个,方才这般安排的。” 常康恍然大悟,对着周羡竖起了大拇指,“殿下英明神武,果然想常人所不能想。” “傻缺!”周羡骂了一句,掏出了一串团子,咬了一颗,久乐做事妥帖,早晨池时买的团子,因为凶杀案给搁凉了,他倒是好,悄悄地热好了。 …… 年节将至,国子学里比寻常时候冷清了许多,功课已停,大部分的学子,都已经家去团圆了,只剩下一些准备来年春闱的人,步履匆匆。 池时跟在周羡的身后,左看看右看看,一旁的凉亭里,传来阵阵的读书声。 “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 池时正细细的听着那书声,就瞧见不远处的林荫大道上,气喘吁吁的跑了一个中年男子。他一副儒生打扮,穿着月白色的长衫,上头罕见的没有绣花儿,而是用笔墨丹青,画了一抹竹林。 中年儒生留着时下最为常见的山羊胡子,不知道什么原因,那胡子竟是有些黄灿灿的,阳光照耀之下,竟是有些泛金,让他整个人,一下子显得与众不同来了。 “林祭酒精通周易,不管哪一次看,都依旧觉得十分的玄妙。我临时起意,来国子学一趟,不想祭酒家中坐,已知天下事。” 池时一听,来了兴趣,原来这便是国子学祭酒林深。 “殿下谬赞了,某不过是恰好经过,撞见了殿下而已。不知道殿下此番前来,是为了?”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今日整理库中文书,翻到了孟夫子的案子,觉得那杀人手法十分的新奇,想要来这里看上一看。” 林祭酒闻言一愣,叹了口气,“原来如此,这已经是今年之前的事情了。因为这事儿,好好的一颗状元树,也没有什么人敢去了。想当年,快要科考之前,我们都是拍着八条长队,朝着那树上扔红绳与幸运符的。” “当初我同孟学清,还有王闵三人是同窗,十分的要好。唉……没有想到后来……” 林祭酒说着,眼眶一红,他擦了擦眼睛,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何殿下要问这旧事,不过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池时跟在后头,竖起耳朵听着,时不时的上下打量着那林祭酒。 林祭酒感受到视线,对着池时点了点头,显然把她当做了,同常康一般的侍卫。 “说起来,那……签……还是我同王闵一块儿去抽的。我那会儿不知道,是……那种东西。” 林祭酒领着众人朝着那状元树行去,一边走一边说了起来,“这些我都同曹推官说过。那会儿孟学清刚刚伤了腿,一蹶不振,我拽着王闵一道儿上门探望。” “正好撞见了孟夫人给学清端药,学清却是大怒,将碗掀翻在地上,孟夫人身子瘦弱,这一掀,她便摔在了地上。王闵瞧着大怒,同孟学清翻了旧账,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这就是状元树了”,林祭酒说着,指了指,“我来的时候,学清就趴在那根树枝上。” 池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伸手比量了一下,这树的确很高,高耸入云。 “孟学清同王闵总是吵架,可每次吵不多时,便又和好了,而我就是他们中间的和事佬。我当时以为,还同以前一样的,便拉着王闵一道儿去了附近的清凉寺。” “倒不是指望那寺庙有多灵验,就是想要让孟学清觉得,王闵去给他祈福了,两人之间好有个台阶下。可我万万没有想到……” 池时听他一直说着旧事,将话题生硬的扭转了回来,“你同王琴师,是在一个签筒里抽签的么?你们在去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意外?杀人签同旁的签,可有不同?” 林祭酒这才像是刚刚看到了池时似的,试探着问道,“这位是?” 周羡抿着嘴笑了笑,赞赏的看了一眼池时,“池仵作。” 林祭酒愣了一会儿,显然没有想到池时这般年轻,他犹疑了一下,还是回答道,“是在一个筒里抽签的,我先抽的,抽了一个下下签……王闵排在我后面,我还同他说,你运气好,一定能够抽个好签,老天爷一定会让学清好起来的……” 林祭酒说着,又陷入了悲恸之中。 池时嘴角抽了抽,“有无什么意外之事?” 林祭酒的情绪被打断了,仔细回忆了起来,“你这么问的话,倒是有一桩。我们排队抽签的时候,有个小孩儿,在那喝着米汤。孩子顽皮得很,不小心把米汤弄洒了,弄了王闵一手。” 池时眉头轻挑,“然后呢?” “因为正好轮到我们了,我便拽着他抽完了签,方才去清理的。签的话,都是从一个签筒里出来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王闵当时面色大变,惊呼出声,我朝着他看过去,他却是匆匆的将那签塞进了袖袋里。” 林祭酒说着,皱了皱眉头,“签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没有看清楚。只当他也抽到了下下签,因为实在是不愉快,从寺庙里出来之后,我们便各自家去了。” “没有想到,就在三日后,孟学清同王闵,在同一日,就在我们三个相识的这个国子学里,一同惨烈的死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第一一零章 杀人签(六) 池时再也忍不了,京城的读书人,说话都这么繁琐么?一句话,一分核心,三分修饰,六分抒情。 她想着,脚轻点地,踩着那树干,嗖的一跃,弹跳到了树枝上。 “周羡,今日阳光甚好,你试试。” 池时话一说完,从腰间抽出了鞭子,选中了一根树枝,往上一卷,然后往下轻轻一跃,将自己悬挂在了空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羡动了,他朝前一迈,抱住了池时的脚,然后仰头向上看去。 “你看那里,有一个豁口,张庆年得这么站,阳光才会打在他的脸上。”周羡说着,围着池时,轻轻的挪动脚步,直到把头扭成了一个十分不自然的姿势,才沐浴到了阳光。 “当时是夏日午后,如今是冬日。虽然光照过来的方向不同,但是这老树实在是太过浓密,只有这一个口子,可能会有光。 池时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镜子,“你再来一次,张庆年是从哪边过来的?” 池时看向了林祭酒,林祭酒显然被她这种乡野猴子一般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么爱干净的楚王殿下,竟然想也没有想,直接就去抱住了这个小仵作的腿…… “啊……啊……那边……学生们都住在那个方向。张庆年打赌输了,要去门口买冰碗。” 周羡闻言,扮做那张庆年,走了过来,吊在树上的池时,毫无感情的“呜呜”了两声。 周羡一听,噗呲一下笑了出声,“你呜呜个什么?”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周羡还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的声音一般,直接冲了过来,寻了个最近的地方,抱住了池时的腿,“夫子!” 他说着,猛的一仰头,只见一束强光照了过来,紧接着一个东西朝着他的面门袭来…… 周羡心中骂了池时一万遍,身子一扭躲了开来。 一个圆滚滚的麻团落在了地上。 池时脚一点树,又跃到了树上,“看来咱们的猜想,不无道理。站在高处,自然看得明白一些,只要身上带着镜子,甚至是剑或者刀,光都是可控的。” 她说着,又朝上飞去,周羡一瞧,拍了拍身上的灰,来了个一飞冲天,直接追上了池时。 “你在找什么?” “找铁丝勒树留下的痕迹。来的路上,我已经观察过了,虽然那琴楼,离这棵树是最近的。但这个距离,也不断。便是用绳子打井水,那挨着井边缘的绳子,都会磨损,并不是那么容易,何况隔这么远,用铁丝拽起一个人来。” “虽然这铁丝藏在书中,确实应对了杀人签所言的隐形的线,但是,没有一个支点,怎么可能搁那么远,拽起人来?” “王琴师若是剪断了铁丝然后在服毒自尽,那么,缠在孟夫子腰间的那根线,若是找到那个着力点的话。那根线应该可以复原,完美的衔接到琴楼,王闵的房间里。” 周羡脚步一顿,惊讶的转过头去,看向了池时,“你怀疑,王闵根本就没有按照杀人签准备杀人,是幕后之人,也就是我们分析出的,拽着孟夫子,防止王庆年发现他的,那个所谓的第三人。” “是他先毒杀了王闵之后,然后在他的屋子里,布置了一截断掉的铁丝。再在孟夫子的腰间,缠了一根长长的铁丝,造成曹推官他们的误解。” 池时打了一个响指,“没有错!” 她朝着那琴楼的方向找了很久,果不其然,压根儿就没有在这树上,找到被铁丝勒过的痕迹。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了,但是孟学清是一个成年的男子,要那么长的距离,将他拽上来,树上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幕后之人,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是一个人而已,没有办法同时在王闵的房间里拽铁丝,又在这树上提溜着孟学清,将他掼下来摔死。” “至于为什么,他不直接去王琴师的屋子里拽人,是因为,这个杀人手法,根本就是不成立的。” 有些东西,光在脑子里想,是想不到的,可是一到现场一看,就顿悟了。 “还记得我们在路上,遇到的关曳杀人案吗?倘若这铁丝,只是一道壁的距离,那可以像关曳一样,将人拽起,然后剪短绳子,摔死。” “可是,这个距离太远了。正是因为,成功不了,所以他才慌了,才会着急的自己现身,拽住了孟学清的手腕……” “手腕?”周羡惊呼出声,“我记得卷宗里说,铁丝是卷在孟夫子的腰上的。” 池时一听,罕见的笑了。 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没错,这又是另外一个很大的破绽。孟夫子腿脚残疾,身体远比一般人要虚弱一些。” 她说着,掏出了一方帕子,掐住了帕子中间,那帕子两头,立马靠拢了过来。 “人也是一样的,如果当时孟夫子是被铁丝勒腰,他应该像一个虾一样,失去了平衡,不会是直挺挺的向上的样子。而张学年的看到的景象,就像是我刚刚还原的一样……” “他冲过来,看到了树上垂下了的一双脚,抱住了,然后想要向上看个究竟……” “所以,凶手当时极有可能抓住了孟夫子系着发带的那只手。他的手上有割腕的痕迹,所以用发带遮挡着。凶手在拽他的时候,不小心在发带上留下了痕迹。” “如果苏仵作仔细追杀,会发现他的身份,所以,他立马用杀人签的办法,引出了第二个案子,苏小妹绑架案……然后趁着苏仵作同曹推官遇到私事的时候,拿走了关键证据发带。” 池时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脚丫子在空中晃了晃,“先前林祭酒是怎么说的,孟夫子同王闵,时常吵架,他从中做和,三人如初。他以为这一次也一样……” “王闵同孟夫子在外水火不容,但是内里未必就是如此。” “而且”,池时挑了挑眉头,“而且,我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杀人签的秘密!不对,应该说,那个新手杀人签的秘密。” 周羡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是什么?” “关键的点在那碗打翻的米汤。” 周羡一头雾水,不过他勾了勾嘴角,笑道,“我也发现了一个,池时你没有发现的东西,或者说,你刚刚分析得不对的东西。” 池时这下子来了兴趣,一双眼睛瞪得跟周羡刚刚一样圆,“是什么?” 周羡也不卖关子,有些嘚瑟的说道,“那就是苏小妹绑架案,绝对不光是因为凶手要拿走发带而弄出来的。因为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要找到恨苏小妹的人,精准的把杀人签递到那人手中,并要那人立即下手,不是一日之事。” “那个人,一早,就看着她了。” 第一一一章 杀人签(七) 池时突然不言语了,周羡说得没有错。 她太过看重那条发带,便以为是苏仵作的女儿被害,是因为凶手要拿走证物。可若是他盯上苏仵作的女儿,是在更早些的时候呢? 池时想来想去,又晃了晃脑袋,“我们去王闵家中看看吧。他若是没有动手的话,那么,他便是第一个,没有遵从杀人签命令的人。” 周羡点了点头,伸手一拽,直接将池时从树上拽了下来,两人稳稳的落在了林祭酒跟前。林祭酒尚未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问道,“咱们还要去琴楼么?王闵以前一直都待在那里。” “不,王闵家在何处?可有妻小?” 林祭酒“哦”了一声,“就在国子学往东走三条巷子,最里头的一家。他有一儿一女。殿下,这个案子,可是有什么蹊跷之处?” “王闵的儿子,原本一身才学。可惜父亲落罪之后,他便不得再科举,实在是可惜。殿下若是去寻他们,千万别在那孩子跟前提我……” “那孩子对于我当年在公堂上做了证一事,耿耿于怀。” 周羡了然,领着池时别了林祭酒,原路折返,又朝着门口行去。书院里依旧是郎朗的读书声,池时听着,突然脚步一顿,朝着一旁的假山边行去。 “怎么了?”周羡好奇的问道,便瞧见池时在一个身穿天蓝色儒衫的书生面前驻了脚。 那人拿着书,读得面红耳赤,撕心裂肺的,看到了池时的靴子,嘴中依旧没有停,抬起头来询问的看向了他,“这位兄台,可是来问路的?” 池时摇了摇头,“你也是明年要考春闱的么?” 那书生激动了起来,“正是!” 池时又摇了摇头,“我刚刚经过两回,你背一篇圣人之言,出了十八处错。” 他说完,转身朝着周羡行去,那书生脸涨得通红,一下子结巴了,“你你你……” 周羡低下了头,强憋住了笑,对着走回来的池时说道,“你作甚说他?他也是寒窗苦读的,虽然这人的天赋有高低,但努力总是没有错的。” “嗯,是很努力,大冬天的,在这条路上蹲林祭酒,可惜被你截了胡。就在他身后的假山洞里,还搁着一卷话本子呢,那上头美人儿露出的香肩,比他脑袋里装的书都要多。” “我只是为我哥哥可惜罢了,要同这样的酒囊饭袋一道儿科举,简直就是羞辱。我将他打醒了,现在离春闱还有一段时日,想要咸鱼翻身,还来得及。” 那书生追了上来,正举着拳头要骂,听到这话,又将拳头收了回去,气呼呼的捶了两下空气,将书本夹在了腋下,像是被狗追一般的跑掉了。 周羡瞧着,松了一口气。 池时这个人,当真是只要是人,他都能得罪光了。 他想着,捅了捅池时的胳膊,拿着扇子遮住了脸,轻声说道,“你喜欢看美人的画册么?沈观澜那里有好多,他都当宝贝似的藏着。” 他还记得,在祐海的时候,池时明显更欣赏沈观澜,完全没有把他周羡放在眼中。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看了看周羡手中的鹅毛扇,“你也知道,背后说人乃是羞愧之事,所以才拿扇子遮脸的么?” “我哪里有你爱说人?”周羡辩解道,沈观澜的的确确有很多美人画册,他不但看,他还画呢。 池时指了指自己的嘴,“我一般都是当面说。” 周羡一梗,“你觉得这很光荣,还需要我敲锣打鼓给你立个牌坊歌颂歌颂不成?” 池时眼中来了兴致,“未尝不可。歌得好听一些,不然旁人还以为我太穷,只请得起破铜锣嗓子来歌!” 周羡气绝。 他呼呼的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咚咚咚的朝前走去。 跟在二人身后,宛若幽灵一般的常康,忍不住说道,“九爷,我瞧我家殿下快要气死了,要不咱们去说上两句好听的?” 池时眼眸一抬,“有甚好说的,等到了那王家门前,他还跟没脾气的顺毛猫儿一样。” 那边已经叩开门的周羡,脸上带着微笑,牙齿却是咬得蹦蹦响,还真叫池时说中了! 应门的老妈妈,瞧见他这般笑不见眼底的样子,吓得一个激灵,结结巴巴的说道,“贵……贵人随老……老奴来……”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在见到王夫人之前,调息成功,又成了往日温和的样子。 王夫人有些病恹恹的,穿着一身素色绣青瓷花的裙子,身边站在一个小哥儿。那小哥儿腰间悬挂着一把剑,看上去颇为凶悍。 “我们老爷,是绝对不可能杀死孟大人的。我不止一次,同官府的人说过,可他们都不信,就因为那姓林的,乃是国子学祭酒,是有大学问的,他的供词,便比我的,来得有力一些。” “可是,他一个外人,又如何比得过我这个枕边人”,王夫人说着,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孟大人出事之后,我们一直都竭力的照顾孟家的女眷。” “那日他在孟家同孟大人发生争吵之后,回来还让我把他最珍视的琴谱,送了过去。那琴谱,乃是他们以前念国子学时,常合奏的曲子。 高山流水遇知音……虽然不敢自比伯牙子期,但是他们二人的关系,远比表面上表现出来的亲密的多。”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他们猜想得没有错,“那么王闵拿到杀人签之后呢?他回来之后,又去了什么地方,有什么举动?” 王夫人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有做,我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我们老爷的琴,在京城小有名气,他除了在国子学教课之外,还会去外头,带一些学生。” “那天晚上,他还去授课了。我生了小女之后,身子骨一直不太好,很多事情,他也不怎么同我说。”王夫人说着,有些低落的垂了头,又擦了擦眼泪。 突然之间,王夫人身后的屏风后头,传来了一个声音,“不,阿娘,阿爹他明明就……” 王夫人一听,怒道,“茨林,这里有客人,你可知规矩?” 第一一二章 杀人签(八) “王夫人,又想洗冤,又不肯说真话,这天底下岂有这般容易之事?” 王夫人又惊又恼的看向了池时,此时屏风后头的那个叫做茨林的姑娘,已经跑了出来。 她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鼻子早就哭得红彤彤的了,两腮的胭脂化作了一团,看上去脏兮兮的,可此时,她哪里还有心情顾及这些。 “阿爹明明就有异样,他突然之间给了我一个匣子,里头装的有首饰有地契,说是给我的嫁妆,我那时候年纪还小,根本就不到嫁人的时候……阿爹,阿爹就像是知晓,知晓自己会死一样!” 王夫人猛地站了起来,她起得太急,眼前一黑,差点儿栽倒在地,王茨林大骇,忙搀扶住了她。 王夫人好不容易站稳了,啪的一个耳光,就打在了王茨林的脸上,打完之后,她又捂着女儿的脸,哭了起来,“你作甚还要再说上一次,这么多年来,你因为这句话,遭了多少罪?” “你觉得是你阿爹知晓自己会被人杀死,所以提前给你嫁妆;可官府只觉得,你阿爹是做了好畏罪自杀的准备,所以才……你这一句话,被当成了你阿爹是凶手的证言。” “那些人,一边骂你阿爹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一边又骂你是个心肠歹毒的不孝女儿……我叫你不要出来,不要说话,你还说!” 王茨林猛地将王夫人的手拨开了,她激动地说道,“阿娘,这是楚王啊!是执掌清白印的楚王啊,他来问,那……那这就是我阿爹,最后一次机会了啊!” 池时听着,撇了撇嘴,偷偷地看了一眼周羡,只见周羡果然挺直了脊背,跟个小白杨似的,仿佛这样,能让他看起来更加伟岸高大一些。 可惜再怎么样,有了他手中的鹅毛扇子承托,只会让他更像是一个鸡毛掸子,池时在心中想道。 眼瞅着母女二人就要抱头痛哭,池时忍不住开口问道,“在拿到杀人签之后,王琴师都去过哪些学生家里,你可还记得?” 每一个案子都是无比惨痛的过去,可她不希望有人,一直沉溺过去,直到将自己溺死在悲恸的人生里。 王茨林擦了擦鼻涕眼泪,“我去拿,有的。阿爹哪日要去谁家,他都写明了的,生怕忘记了。我去书房找。阿爹走后,书房里的东西,我们就没有动过。” 她说着,不等王夫人同意,便噔噔噔的跑了出去,不会儿功夫,便又拿了一张纸来,快速的递给了池时,“你问这个做什么?这同我阿爹的死有什么关系么?” 池时接过一看,这是一串很长的名单,看来王琴师的确是带了很多学生。她伸出手指来,一个个的名字滑过去,等到第六个人的时候,突然激动起来。 “周羡,你来看这个。” 周羡伸头一看,瞳孔猛的一缩,“是苏小妹。王琴师同苏小妹,是相识的?” 王茨林脸色一变,声音变小了几分,“是我有一回,在游园会上,认识了苏姐姐,两人一见如故,听闻苏姐姐想要学琴,这才同阿爹说,让阿爹去教她的。” “现在,可能苏姐姐还在天上,跟我阿爹学琴吧。”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纷纷起身告辞,他们今日来得不亏。 王茨林见他们要走,更加落寞的低下了头,“若是能替我阿爹翻案,我便是当牛做马,给两位公子拉车,都可以!” 池时严肃的摇了摇头,“不必了,我骑驴。” 王茨林又看向了周羡,周羡一个激灵,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有马。” 待两人出了门,都还心有余悸,王茨林的眼神太真的,真到让人觉得,她立马能使出什么妖术,把自己变成一匹马一般。 一上马车,周羡便兴奋了起来,率先说道,“所以,幕后新手翻了车,他只看到表面,觉得王闵同孟学清水火不容,定是有杀他之心。所以送上了杀人签。” “可惜,他错看了。王闵同孟学清都很别扭,表面是敌对,其实都十分的在乎对方。王闵是苏小妹的古琴夫子,苏仵作查杀人签多年,王闵一定在苏家对此事有所耳闻。” “他没有杀人的打算,反倒是正常的生活,接着教琴的机会,告诉了苏小妹这件事……不对,他可能把杀人签,直接给了苏小妹。” “苏小妹是从家中被人掳走的,幕后黑手替她选了这么一支签,极其有可能是要趁着混乱,去现场拿走那支杀人签。” 周羡说着,又冷静了下来,“可是,这其中有一件事情说不通。苏小妹拿到杀人签,或者知晓王闵抽到了签之后,并没有把这件事转告给苏仵作。” “不然的话,苏仵作便可以安排一个瓮中捉鳖,亦或者说阻止孟学清被杀才是。就算他阻止不了,那他应该也知晓,王闵不是凶手。可他看上去,毫不知情。”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一旦她也没有想通。 苏小妹已经死了,根本就是死无对证。 “对了,你还没有说过,那个杀人签,你看透了什么?”周羡说着,突然灵光一闪,又想起池时之前的话。 池时思绪回转,“没什么。我觉得那一整个签筒里的签,其实都是杀人签,但是一般的人,根本就看不见。只有王闵能看见。” 周羡嘲讽的笑出了声,他抬起手来,探了探池时的脑门,“我知晓这个案子难破,但是你也不必着急得都说起胡话来了。王闵还开了天眼不成?” 池时摇了摇头,“不是,你还记得林祭酒说的么,当时有米汤打翻了,王闵的手弄得很脏。你知道的吧,有些东西,单独在一边的时候,是看不见的。但是加入了别的东西,就会变色儿。” 周羡一愣,“倘若有你说的这东西,那这幕后新手,未免也太儿戏了一些,他至少要安排那孩子,故意在那时候打翻米汤……” 池时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她拍了拍马车门,“常康,咱们不去苏家问事,咱们去吏部,我知道该如何找到那个凶手了!” “池九,去吏部干什么?不应该去清凉寺么?周羡挠了挠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之间,他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你要去找有哪些官员,正好在前一个幕后之人失踪的时候死了吧?那未免也太多了些!” 第一一三章 杀人签(九) 池时没有办法解释清楚,杀人签那种神奇的变化,乃是后世十分常见的手法。 譬如碘酒同淀粉混合在一起,会产生颜色变化。科学亦是基于生活,他们虽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已经熟练的使用。 但是,他们因为风雪,在京城外的客栈里,遇见朱三案的时候,当时的凶手提及杀人签,却并没有提到什么意外,更是没有说签文变了颜色,他用手一摸,会有字迹出现。 这种现象十分的神奇,只要经历过,必定会提。可杀害朱三的凶手,压根儿没有提及一句,那说明了什么?说明幕后之人,只有在孟夫子案,这一个案子中,使用了这么粗糙的手法。 这更加让她肯定了自己同周羡的推断:孟夫子案之前的幕后凶手,是一个十分成熟冷静的之人;而从孟夫子案开始,换了一个新人,这个人对于自己成为新的杀人签主人一事,十分的兴奋,跃跃欲试。 但是,他并没有得到传承,不知道上一任是如何运作整个流程的。 是以在孟夫子案中,他十分的生疏,出了纰漏之后,甚至亲自动手找补。又因为孟夫子案中,王琴师已经死掉了,所以,查案的人,并没有发现这一特别之处。 在这个案子往后,他小心谨慎了许多,接下来的签,便同之前的没有任何的区别。这说明了什么呢?第二任杀人签的主人,同第一任必定是熟知的,不然的话,他没有办法掌握并使用之前的人的手法。 “一个问题,若是十分的宽泛,很难得出正确的答案,可若是加了很多限制,那便可以大大的缩小范围,锁定凶手。” 池时认真的说道,“首先,倘若让你找到一个有杀意的人,你会怎么找?” 周羡皱了皱眉头,“当然是先从认识的人里找……” 他说着,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幕后之人,是认识王闵还有孟学清的?” 池时摇了摇头,“不一定是认识的,但至少,他对国子学很熟悉,知晓他们二人有夙愿。他不想前面那人,观察了很久,方才会下手。” “你再看,杀人签案有两个巨大的时间空白,第一次是五年,第二次是三年的。杀人签的案子,是只发生在京城的。那么问题来了……” 不等池时发问,周羡已经快速的抢答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第一次的五年,是因为凶手外放了,第二次,是他死了,死了之后,家里人需要丁忧,一些极度守礼节的人家,会守孝三年……” “然后,新的继任者出现了……” 池时点了点头,颇为赞赏地看向了周羡,这个人,比她预料的要敏锐得多。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范围还是太宽泛了的话,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池时说着,从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根签,“这是我阿娘以前给我的求的签,问我姻缘,结果乃是大凶。” “我瞧了觉得甚好,孤独终老简直是人间美梦,便一直当做镇床之宝。开始查杀人签,我才拿出来观摩,你看看上头的字。” 池时说着,将签递给了周羡。 “我平日里甚少抽签,倒是我皇祖母,十分的信这个。孤独终老有什么好的?放心,日后你若是死了无人埋,我叫我儿给你厚葬,也不枉费你进我楚王府一场。” 周羡说着,拿过签一看,却是愣住了,那签上只是简简单单的写了个是第多少签而已。 “一般来说,签有好些不同,但最常见的,是二十八签,以二十八星宿为基础;再多六十签,对应六十一甲子;最多一百签,乃是基于六十四卦同六爻之术。” “因为签十分的细长狭小,在上头想要写字,并不容易。是以我们抽到的签,一般都是只有第几签,然后得拿着签,去解签。这个时候,方才知晓签文,知晓签的含义。” “可是,苏仵作说,柳亦卿抽到杀人签后,脸色大变,没有拿给大师解签,就直接走了,甚至拿火将签烧掉了。苏仵作安排的人,只看到了没有烧完的一丁点儿,看到了几个字,他们根据这几个字,对照杀人书,知晓了柳亦卿会如何杀死朱三。” “不管是会变颜色的签也好,还是后面的写满了字的杀人签也罢,凶手都是一个能在这么细窄的签上,写许多字的人。” 周羡恍然大悟,认真道:“所以我们需要找到的是,在第一次空白期外放了,第二次空白期死了,同国子学有关的,擅长书刻的人……” 池时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马车便停住了,吏部已经到了。 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到了歇午晌的时候,吏部静悄悄的,在外面见不着几个人。 那守门的瞧见楚王府的马车,刚要嚷嚷,便被常康给拦住了。周羡探出了个脑袋瓜子,问道,“陈百人在吗?” 门房恭敬的弯下腰去,“陈侍郎从无请假之日,可要小人去请他出来?” 周羡点了点头,又放下了马车帘子。 “你王爷架子还不小?”池时瞧着他那一副做派,忍不住说道。 周羡呵呵一笑,“若本王的架子是鸡架子,那池仵作你的架子,简直就是牛骨架啊!”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同的眼神,“虽然我的确看着就比你威风许多,但你也不必如此小瞧自己,拿鸡作比,我觉得,怎么着也是鸭架子吧!”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怼回去,就听到马车门外响起了一个慵懒的声音,“这么冷的天,殿下不搁家中躺着,跑吏部来做什么?” “便是陛下再宠爱您,这吏部大考,也不是殿下能够管的事。” 池时一听,对着周羡挑了挑眉,看来他这个王爷混得也不咋样啊!瞅瞅人家陈侍郎,压根儿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周羡笑了笑,撩开了马车帘子。 那陈侍郎毫不客气的坐了上来,仿佛站那么一会儿,要了他小命似的,“殿下快些说,我们尚书最近也不知晓发了什么疯,连出恭都要计时辰。” 周羡一把抓过他的衣领,凑到他耳边,将之前他同池时商量好要找的人,详细的说了说。 那陈侍郎听完,不屑的摆了摆手,跳下了车,“明儿晚上。” “早点。” “那明儿早上,我擦黑就要睡觉。夜里不干活,明早是最早了,殿下想要快点,不如同陛下谏言,少封些官。这京城的棍子掉下来,砸死十个有九个做官的。” 他说着,打了个呵欠,又慢腾腾的走回去了。 周羡笑了笑,将帘子放了下来,“陈百人真名叫陈鸣。以前做过我哥哥的伴读,他惯常如此,不过办事很靠谱。你放心,他说明日早上给咱们人选,那便会给我们人选。” 第一一四章 杀人签(十) 池时有些失落,他以为此人绰号叫做陈百人,是因为全大梁的文武百官,只要喊出他的名字,他立即能如数家珍一般的,说出那人祖宗十八代发生过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周羡解释道,“他之所以叫陈百人,乃是有一回京城百人诗会大比,要求在一炷香之内,对着菊花吟诗三首,立意各是不同。” “以梅兰竹菊四君子为题写诗容易,可要写出新意却很难,毕竟前人几乎已经把能走的路,都走光了。可陈鸣却是呼呼大睡,直到有人受不了了,唤他起身。” “他方才提笔写了三首,然后当着一百人的面说,尔等凡人,岂与我同?后面大家都管他叫陈百人,是笑他年少轻狂呢!” “哦”,池时兴致缺缺,“这同我连续九年胸口碎大石夺头魁,被称为九爷,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一样的无聊。” 周羡突然觉得,自从认识了池时,他心梗、哑口无言这种症状,那是愈发的频繁,这样下去,怕不是还没有病死,倒是先被气死了。 “现在除了等消息,也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做了。要不你就直接家去好了,罐罐放在我那里养着,定是会将它养得白白胖胖的。”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敲了敲马车壁,这里离池家不远,她下去走不多时,倒也到了。 “罐罐是头青驴,明儿个我就去瞧,它有多白胖。”她说着,待马车一停,立即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一瞬间,突然呼吸一滞,甩头就走了。 周羡顿时恼了,“你这厮,我都没有恼,你倒是恼了。常康,咱们赶紧走,叫他自己个走回去。” 常康看了看池时的背影,“殿下,你逞一时之快,得罪了九爷。回头他报复回来,你怕是要哭的。” 周羡脸一红,猛的放下了马车帘子,“你闭嘴。” …… 池时听着身后的响动,身形一拐,进入了一条小巷子里。 刚一进去,就听到有人破口大骂的声音,“你这个蠢马,你这个蠢马,赶紧停下,赶紧停下!哎呀,马疯了,马疯了!” 池时定睛看了过去,只见一匹马拉着一辆小板车,狂奔了过来,那板车上,装满了一根根的大竹子,应该是竹器铺子刚收回来的,马受了惊吓,猛冲过来。 池时勾了勾嘴角,站在那里,悠闲的抱着双臂,目不转睛的看着。 驾着马车的人,瞧着脸色大变,嚷嚷道,“快让开,快让开,我这马受了惊,拉不住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马已经到了池时面前,那热浪般的鼻息,喷了池时一脸。看着就要血溅当场,那驾着马车的车夫,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池时勾了勾嘴角,再一抬头,眼神立马变得锐利了起来,就在那马头撞来的一瞬间,池时猛的一抬掌,快若闪电,朝着那马劈将过去。 马嘶鸣一声,冲刺之势戛然而止,瘫倒在地。那马车夫见状,顺势一滚,跳到了一旁。 马一倒,马车朝前倾斜,那车上装着的大竹子,全部滑了下来,哗啦啦的朝着池时刺去。 池时丝毫不慌,脚轻点地上了墙,她伸手一捞,一把捞起了滚到一旁躲避开来的马车车夫,上了巷子一旁的房顶。 这里的动静闹得这般大,待声音一停,住在巷子里的人,纷纷拉开了门,偷偷的张望着。巷子中央躺着一匹虚弱的马,所有的路,都被竹子堵住了。 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仰头一看,便瞧见那屋檐边,垂着一个人,他的脸涨得通红,拼命的挣扎着,双手被一根鞭子捆着,顺着那鞭子往上看。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嚼着零嘴儿,他的一只手拽着鞭子柄,也不言语,像是在钓鱼似的。 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他却仿佛没有任何感受,自顾自的晃动着脚丫子。 这是一个惹不起的狠人,巷子里所有的人,一瞬间有了同一个心声,几乎是同时,他们都轻轻的关上了门。 池时吃完了一颗梅干,朝着巷子口看了看,“周羡你还不出来,是等着我拿鞭子钓你么?” 她的话音刚落,周羡便摇着他的鹅毛扇子,探出了一个脑袋,他朝四周看了看,嗖的一下,也上了房顶。 跟在他身后的常康,一个转身,守住了巷子口。楚王的仙子形象,由小人来守护! “开始那竹子冲过来,我还以为,你会咣咣几下,将所有的竹子都劈成竹丝儿,然后下一场竹子雨,那场面一定颇为震撼,没有想到,你竟然避开了!” 周羡说着,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池时拍棺材钉,就是这样的手势。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那是另外的价钱。” 她说着,伸出手来,拍了拍那马车夫的脸,十分苦恼的说道,“派人来杀我,怎么就不派一个骨相好一些的来呢,好家伙,受了惊吓不说,回去还该眼睛疼了。” “颧骨太高,应该削掉一些,鼻梁太矮,便是塞一个酒瓶塞,那都会凹下去。就这眼窝,我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看到了一只猿猴。” 池时说着,闭了闭眼睛,随即立马睁开,盯着那车夫道,“你的杀人签,是在哪里得来的?你是江家人吧。你不出现,我倒是忘记了。江老夫人的杀人手法,被那个自以为是的写书人,照搬成了上上签。” 车夫顿时慌了神,“你胡乱说什么,我就是一个卖竹子的,要给城中的竹器店送些竹子,不料惊了马。好在您武艺高强,没有受伤。您受了惊吓,我一定会补偿您的。” “您先将我放下去行不行?” 池时手一松,那车夫瞬间往下掉,一旁的周羡,下意识的伸手一捞,毕竟若是从屋顶上摔下去,那车夫不摔死,也会摔断腿……就瞧见池时一伸手,那鞭子又握在手中了。 “风太大了,你之前胡说八道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不如,你再重新说一遍?” 她说着,指了指下头的马鞍,“京城里的人,指定是有些问题,养了一条狗,都恨不得在狗屁股上烙个家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一家子都狗得很呢。” “看到那马鞍上的红梅花了么?四君子四君子,这年头,什么乌龟王八都敢自称君子了。还有那个谁也是?不过是连怎么杀人都想不出,需要拾人牙慧的废物点心罢了。” “蒙着祖荫,倒以为自己个真是个人物了。就这?我池时三岁练武的时候,就不玩这个了。” 池时说着,又嫌弃的捏了捏那车夫的下巴,“对吧,你抽到了杀人签的第十九签。要杀的人,就是我,池时。” 第一一五章 杀人签(十一) “你不科举,可惜了。”周羡扭过头去,认真地说道。 之前在国子学,池时只是经过,都知晓学子背书的纰漏;这杀人签的卷宗,装了整整一箱笼,他才来京城几天,还去盛平断了案子,就这么一点时间,就已经对这个案子所有事,倒背如流。 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简直恐怖。 “我不科举,你兄长应该深感庆幸”,池时说着,幽幽地看了一眼周羡。 周羡一个激灵,幻想了一下有这么一个人日日上朝,他皇兄还不得天天被怼得怀疑人生,英年早逝。 池时点了点头,“没错,我也算是救人一命了。” 她说着,不再理会周羡,羡慕的看着已经吓得呕吐的车夫,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早点老实交代,不是很好么?天气怪冷的,坐在这屋顶上,脏了我的衣。” 那车夫惊魂未定,他死死的盯着池时握着鞭子的手,生怕她再松开一次,刚才那种被黑白无常套上锁链准备拉走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每一根汗毛都在战栗。 “是,是……是第十九签。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老夫人被抓了之后,我们大人也被御史弹劾了,家中死气沉沉的。我以前是老夫人的车夫,出了这事儿,眼瞅着我就没地方去了。” “我烦闷得很,结果路上遇到了一个算命的,他非拉着我算,叫我抽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抽了一个,结果,抽到杀人签。” “那算命的也吓得不清,说不知道签筒里怎么会有这个。又说他们这些懂相术的都知晓,抽到了杀人签,若是不照着上头的去做,那是要满门被屠的。” “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全是依靠着江老夫人吃饭的。她如今成了泥菩萨,我们别说过江了,日后要怎么活着,都不知道。我本就恨你,若非是你,江老夫人就不会被抓……那我们……” “她杀孩子什么的,我不管,可是她对我们全家,那是恩重如山,有再造之恩。于是,我就……池仵作,你大人有大量,求你高抬贵手。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啊。” “我不杀人,我就要死。我是被逼的啊!” 池时抬起手,啪的一下,甩了那车夫一个大耳刮子,“我不打你,我就生气。我是被逼的啊!” 旁边的周羡,一时没有忍住,噗的一下笑出了声。 从未见过有人,面无表情,语调毫无起伏的说这么情绪激烈的话,听着就让人忍不住发笑。 见池时瞪他,周羡忙拿鹅毛扇子,挡住了自己的脸,躲着笑了起来。 “我问你答。那个算命的先生,手柔软吗?身上可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大概有多高?” 车夫不敢忤逆,生怕池时的巴掌又要落下来,快速说道,“软,我先看了手相。那人的手,十分的白,一看就是没有干过粗活的,中指上还有茧。” 池时竖起了中指,“是像我一样的吗?” 车夫慌忙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的。” 池时眯了眯眼睛,“是常年握笔形成的茧,因为书写太过用力,或者说书写太多。然后呢?” 车夫打量了一下池时,“同池仵作您差不多高的,香味香味……让我想想,有香味,是一股子桂花的味道,头油……没有错,是头油的味道。” “池仵作,旁的事情,我真的不知晓了,我不想杀你的,我就是拿到了那个杀人签没有办法。对了,我可以证明我说的,我烧了一个假的竹片片,那签我还留着。” “我听说京城里有一些达官贵人,就喜欢收集这种奇诡之物。于是我便留着了,想着日后等杀人签的案子水落石出,没有危险了,再将这签,拿出来卖了,指不定就发财了。” 池时惊讶的一抬手,将那车夫甩上了屋顶,那车夫的腿一软,整个人像是一团肉泥似的,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来。 “那签就藏在我家中,我这就带你去取。” 池时听着,眼眸一动,站了起身,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说道,“我大人有大量,今日你犯下之时,我便不计较了。那签无所谓,当初朱三案,苏仵作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签。” “顶多能够看到凶手的字迹而已,可那又如何,杀人书上写了那么多字,不也没有让他们找到凶手?倒是你,那算命的,八成就是凶手,你今夜回去之后,仔细的想想,看看那人长什么模样。” “家中若是有人会画,将画像画下来,明日一早,将那签文还有画像,一块儿送到楚王府来。今日发生之事,莫要声张。” “要不然的话,你就是老寿星上吊,自寻死路了。” 池时说着,一把提起车夫的胸襟,纵身一跃,跳在了竹子堆里,然后招了招手,“常康,别站那巷子口吹冷风了,你送这厮家去,我瞅着他被下尿了,若是让他自己个爬回来,怕是怕到明日早上,都走不了半程,耽误了事儿。” “一会儿,你再来这里,接你家殿下。” 常康看了一眼周羡,见他轻轻点头,忙应下了,将那车夫拽上马车,然后赶着车就走了。 池时站在一堆竹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夜半三更,黄鼠狼捉鸡,你去吗?” 周羡拿着扇子挡了嘴,“你可真是个急性子,都等不到明日早上了。” 池时勾了勾嘴角,“我不急,有的人,很着急。” …… 冬日的夜晚来得很急,几乎是抬眼的功夫,天便黑了。这段时日,常有雨雪,夜里出门的人,都少了许多。池时趴在屋顶上,身上盖着一块黑熊皮子,咋一眼看去,几乎同夜色融为了一体。 一旁的周羡,寻着了间隙,像是滑溜的黄骨鱼一般,也溜进了皮子里,这一下子,冻僵的手脚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他搓了搓手心,对着又哈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你确定,今夜会有人来杀车夫?我们等了很久了,无事发生。车夫的画像,都快要画完了。” 周羡说着,嘴角抽了抽,那车夫家中,没有一个有画画天分的,就那歪鼻子斜眼睛的,他敢说就是凶手他娘瞧见了,也认不出他来。 第一一六章 杀人签(十二) 池时没有搭话,幕后之人,不来也得来。 那人在暗处,盯着他同周羡的一举一动,不可能不知道车夫杀人失败了,还留下了签文。明日一早,陈百人便会给他们名册,若是再叫车夫认人,亦或者是拿着签文比对字迹…… 找到他那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虽然他肯定猜想得到他们会在夜里埋伏,却也不得不来,不然的话,明日太阳升起,便是他的死期。 周羡见池时不说话,转过头去,想要凑近了些,可刚探头,腹部便是一阵剧痛,瞬间被人踹飞了出去。 周羡瞧着池时快速收回的腿,还没有来得及开骂,就瞧着嗖的一下,一根利箭朝着坐在窗边画画的车夫袭去,周羡后背一凉,吐出一口血来。 他强打起精神,做了一个手势,提剑朝着那利箭猛劈过去,与此同时,趴在熊皮底下的池时,猛的跃起,马不停蹄的朝着那箭射过来的方向追去。 在那个方向,有一个黑衣人,快速的奔跑着。 池时皱了皱眉头,虽然她的轻功很好,但那人也不弱,且比她先跑许多,要追上去不是一件容易之事。那么远的距离,射出来的箭却还是这么精准,此人绝非是一般角色。 池时想着,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她抬脚一揣,屋顶上的一块瓦片,立马像是飞驰的足球一般,朝着前头的黑衣人飞去。 池时脚步不停,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把铜钱,飞掷了出去,那人就像是一条滑溜的鱼,全部躲了过去。正当他站直身子的,松了一口气只是,一个银元宝猛的打在了他的膝盖窝里。 黑衣人腿脚一软,一个倒葱栽了下去。 池时快步上前一瞧,却发现那下头是一条花街,下面热闹非凡,一眼望去人头攒动,那黑衣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池时纵身跳了下去,猛的打了一个喷嚏,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系在了脸上,这地方全是花粉味儿,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来这里耍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池时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他抬脚朝前走了一步,却是猛翻身,手中的长鞭,朝着那屋檐抽去,只听得啪的一声,一个黑影落了下来。 见长鞭又到,黑衣人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池时将鞭子往腰间一插,徒手冲了上去,一边冲还一边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花街的人瞧着有人打起来了,尖叫出声,都远远地躲了开去。 这两人都穿得乌漆嘛黑,手持凶器,一看便不是好人。 晚到一步的周羡,刚到屋檐边便听见了池时这句话,学着池时之前的样子,颇有兴致的坐了下来。他的身上披着熊皮,脸上还遮着一块黑布,一旁便放着之前黑衣人逃跑之时,扔掉的大功。 只有那永远不扔的白色鹅毛扇子,异常的醒目。 从未见过有人一边放狠话,一边放水的。都不用兵器了,叫什么罚酒? 几乎是一瞬间,周羡便因为自己浅薄的见识,差点咬断了舌头。 只见池时袖子一撸,猛冲过去,她左边一撸,右边一砍,像是在吃手撕鸡便,这里扯扯那里拽拽,随着她的手到之处,周羡惊奇的发现…… 撸左边胳膊,左边胳膊脱臼了,砍右边胳膊,右边胳膊脱臼了,扯左腿,左腿脱臼了,拽右腿,右腿脱臼了,临了她还捏了一下黑衣人的下巴……然后那人的下巴也脱臼了…… 几乎是顷刻之间,先前还活蹦乱跳的黑衣人,瞬间瘫倒在地,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还能动,已经整一个变成了木头人。 周羡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虽然被打的人不是他,但是他莫名的觉得,全身都像是被马车碾压过了一般疼……他朝下看去,不光是他,周围所有偷偷看热闹的人,都青了一张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悄悄的抬手摸了摸自己手臂。 还在,没断,真好! 池时拍了拍手,像是没事的人一般,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又斯条慢理的将衣服袖子放了下来。她像是打累了似的,毫不犹豫的坐在了黑衣人的肚子上,对着周羡招了招手,“把我的熊皮拿下来。” 周羡一个激灵,还没有回过神,已经乖巧跳了下来,将熊皮披在了池时的身上,他看那留着口水,面露痛苦之色的黑衣人,试探着问道,“下手是不是太过凶残?”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自刎要用到手,跳楼要用到腿,咬舌吞毒药,那要用到牙齿。我不过是防范于未然。这样多好,想死死不了,想活活得不如死,甚好。” 她说着,伸手一捞,扯下了那黑衣人的面巾,这一看,眼睛瞬间就亮了。 “我认得你,今日白天,我们刚刚才见过。你不是那个再读一万年也考不中的,专门在国子学门口蹲着林祭酒的花花学生么?” 这人背书漏字,池时还忍不住提醒过他,发现他不过是在假读书,其实是在那儿看话本子。别说她记性很好,便是记性不好,才刚刚见过的人,也不至于就忘记了。 “原来是你啊!”池时伸出手来,拍了拍那人的脸,“这么说来,我们去的时候,你的确是在蹲林祭酒。但后来,你是在蹲我们啊!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那人想要说话,可他被歇了下巴,只流出了一滩口水来。 他双目圆睁,静静地盯着池时看了又看,像是要将这个人,永远的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池时瞧着,伸出了一根小手指头,认真的说道,“你是应该记住我才是。毕竟,同我相比,说你是个小手指头,都侮辱了小手指头。就你们整出来的那些个杀人方法,简直是贻笑大方。” “歪瓜裂枣,是应该记住金瓜长什么样,等他腐烂了,成了地里的肥料,也好跟别的粪炫耀炫耀,啊,我也是见过厉害的大人物的啊!” 周羡背过身去,他不敢看池时,怕自己也被骂了进去。 池时说着,一把揪起了那书生胸前的衣衫。书生的四肢都脱臼了,松松垮垮的垂了下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件被磋磨了很久的旧衣衫。 “周羡,走了。还愣着做什么?嫌这花街柳巷没有耍猴戏的,想要搁这里亲自耍一耍么?” 第一一七章 杀人签(十三) 周羡闻言气了个倒仰,他想着,抄起一旁小摊上的大饽饽,对着池时的后脑勺就砸去!难怪这厮在零陵的时候,要送他养生的药丸子,这是担心他气死得太快呢! 真是的气得连咳嗽都忘记咳了! 池时感觉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反手一抓,抓住那饽饽就往嘴中塞,“楚王府夜里干活,就给吃这个?抠抠搜搜。” 周羡抬脚要追,却被卖饽饽的小贩抓住了衣袖,“吃霸王餐啊,你怎么拿我饽饽不给钱!” 周羡想着,伸手一捞,却发现他压根儿就没有带银子,出门在外也就罢了,在这京城里,莫说有常康给钱,就算没有常康,只要报上楚王府的名号,月底去结钱便是了。 可如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张了张嘴,想唤池时,却又不好意思张嘴,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唰唰几声,小贩往后一看,在他那卖饽饽的桌案上,赫然立着几个大子儿。 小贩一喜,立马松开了周羡,又从笼屉里拿出了一个硬塞到了周羡手中,“给多了给多了,您拿着吃,拿着吃!” 周羡木着一张脸,将那饽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还别说,在那屋顶里趴了半宿,倒当真是有些饿了,连这有些噎人的饽饽,都觉得美味了起来。 …… 楚王府的清白堂里,灯火通明。 曹推官难以言喻的看着大喇喇的同周羡坐在一排的池时,他翘着二郎腿,手中还拿着一个鸡腿,在她的脚边,躺着一个生无可恋的人。 今日早上,他还看见池时在查酒楼高空坠人案,没有想到,到了夜里,他们便收到了消息,楚王府抓住了杀人签案的嫌疑人。 这个案子,他同苏素追查了二十载,甚至搭进了亲人的性命,都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池时才来多久…… 他想着,看了看苏仵作,他站在那里,像是一尊石化了的像,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也没有露出半点恨意,好似他不过是误闯了戏院,看到了一处事不关己的大戏一般。 曹推官心中一沉,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皱了皱眉头,“杀人签案,历经二十年,怎么可能是这种毛头小子,殿下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的话音刚落,就瞧见门口急匆匆的走进了两个人,那穿着一身儒服的人,他认识,是国子学的林祭酒,而林祭酒身边那个妇人,多半就是其夫人了。 林夫人一进门,连礼都没有行,就直冲了过去,扑在了黑衣人身上,“禹儿,禹儿!” 见那人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一脸的痛苦,林夫人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唰的流了下来,她身子一转,跪倒在周羡脚边,“殿下,殿下,我家禹儿平日里,见到一只蚂蚁,都恨不得绕道而行,怎么可能去杀人呢?” “更何况,哪怕就是抓到了真正的疑犯,在没有审问之前,也不能动用私刑。倘若我儿被冤枉了,他成了这幅模样,那一辈子都毁掉了啊!” 她说着,看着正在斯条慢理地啃着鸡腿的池时,怒道,“这等不知道哪里来的乡野村夫,伤了我儿,我是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池时闻言将鸡腿一搁,拿起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您这话说得,我还以为,你是皇帝的女儿。我怎么着你儿子,他不是好生生的么?” 池时说着,蹲了下去,拍了拍手中并不存在的灰,抬手一兜,屋子里的人,只听得清脆地咔嚓声,只见那黑衣人林禹脱落下巴,立马又合了上去。 不等林禹反应过来,池时一把抓住他的左胳膊,咔嚓一下,接上了。 那林禹一声惊天惨叫,简直要掀翻屋顶。 “看到了吧?杀猪猪都没有叫他这么响,活蹦乱跳的,就这……观世音菩萨见了我,都要赞我一声,慈悲为怀。 毕竟那花街柳巷里,那么多人都瞧见了,他穿着一身黑衣,拿着利器,要置我于死地。但是我以德报怨,收了鞭子不说,还替他治好了脱臼。这么说来,这事儿的确不能了,治病救人的银子,可不能欠着。” 池时说着,又是咣咣三下,随着她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躺在地上的林禹,已经痛到无法呼吸,用刚接好的手撑着,趴在一边死劲的呕吐起来,他显然之前有些食不下咽,吐来吐去,吐的都是一些黄黄的苦胆水。 池时坐了回去,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没有吃完的鸡腿。她刚给林禹接了骨,手弄脏了。 “江家的车夫,你来看看,这个就是给你签的人么?” 缩在一团,看完了池时刚才举动的车夫,打了个寒颤,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数九寒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先前他觉得池时将他吊在屋檐边,简直不是人。 现在看来,对他已经是仁慈了。 “正是,他装作了算命先生,便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的。还有,王爷,池仵作,那签文还在小人这里呢!”他说着,也不敢说什么要留着卖钱了,双头举着,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池时。 池时看也没有看,指了指林祭酒,“让林祭酒看看吧,看这字,他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车夫一听,忙将杀人签递了过去,林祭酒舔了舔有些干枯的嘴唇,吞了一口口水,他的手微微一颤,接过了那根签。 只一眼,瞬间便脸色煞白起来,“殿……殿下……这里看不清楚,不知道下官可否借盏灯。” 周羡点了点头,站在他身后的常康,立马拿起一盏灯,走到了林祭酒身边,替他照亮了竹签,林祭酒手抖得厉害,他抬起一只手,想要揉揉眼睛,看得更清楚些,却是一揉,揉到了自己的眉头。 林夫人看他这副模样,焦急的上前,夺过他手中的签,只一眼,便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周羡见状,轻叹了口气,推了推坐在他下首打瞌睡的陈百人,“叫你查的事情,你查清楚了么?” 陈百人睡得正香,被他推醒,有些睡眼惺忪,他不耐烦的说道,“你们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么?还将我从被窝里抓出来。明日再审又何妨?” “那名册在这里,符合条件的,一共有三家人。这头一家,便是国子学林家,林祭酒的父亲林平,一直在大理寺任职,在任少卿之前,外放滁州做了五年父母官。” “林平去世之后,林祭酒一家子人回老家荆州丁忧。林家世代书香,谨遵古礼。如今有许多人一般丁忧一年,便伺机起复。而林家人结结实实的守孝三年。” “直到陛下下召,请林祭酒主理国子学,林家人这才归京。” 第一一八章 杀人签(十四) 林祭酒闻言,更是脑子一嗡,他冲到了林禹面前,对着他就是一个耳光扇去。 林夫人见状,慌忙拦在了林禹跟前,哭道,“你打他做什么?你要打他,便先打死我!” “我禹儿小时候,良善的很,我还记得有一回踏春,我同他二叔母一块儿去钓鱼,我钓到了一条大青鱼,高兴得很。禹儿却是哭了,他寻丫鬟要了药膏,每回他受伤了,我都给他擦那个。” “他用小手,沾了药膏,擦在了鱼嘴上,然后对着鱼吹,说呼呼,阿娘说,呼呼就不疼了!”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不就是记性差,背不得书,天生没有什么书心份么?我知晓你们林家世代书香,个个都有才学。我儿子他做不好……这么多年来,你们是怎么磋磨他,怎么打骂他的?” “他本来那么好,若是现在……”林夫人说着,噎了一下,又道,“若是现在,变坏了,害了人,那也都是你们林家人逼的。” 池时听着,挑了挑眉,“这话我听着有点耳熟!” 那车夫忙接道,“您忘记了,今儿您才扇了我一个大嘴巴子,说不打我就生气,所以您打我,那都是被我讨嫌的样子逼的。” 池时十分赞赏,这京城的人,磨砺磨砺,就同祐海的人一样有眼力劲儿了,“甚好,孺子可教。不管是天生的坏,还是被逼变坏,坏就是坏,无可辩解。” 池时说着,看向了待在林夫人身后的林禹,“废物,怎么着,害人照搬你爷爷的杀人书,说话还要躲在你娘后头,等着她来说么?” “别人吃饭长脑子,你倒是好,这么多年,光长了个子呢。林禹,从林家丁忧回京之后,那些杀人签的案子,便都是你犯下的。今晚你杀车夫,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那杀人签上的字迹,同你一模一样,车夫也能指证你,就是那个杀人的人,认证物证俱全,你何从狡辩?” 林夫人还要说话,却是被林禹猛的一下子推倒在地。 他朝前走了一步,胸膛剧烈的气氛,双眼都要冒出火来,“你骂谁是废物?” “谁无能狂吠,谁就是废物。”池时说道。 “你!没错!杀人签的主人就是我!你现在抓到我,有什么值得得意的呢?已经发生了十七桩案子,你们却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这样的官府,这样的仵作,不是废物,谁是呢?” 池时点了点头,“你倒是说了个人话,我也觉得,他们身在局中,像是眼睛瞎了一样,就你这种败类,他们都看不见。” 池时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却是一个人猛冲了过来,“你还我女儿命来!” 池时扭头一看,只见先前不言语的苏仵作,手中拿着一把剖尸的小刀,朝着林禹便冲了过来,林禹武艺在身,哪里怕这个,他率先出击,抬脚就想朝着苏仵作踹去。 可那脚劈下来的瞬间,却是被一只手牢牢的握住了。池时对着他勾了勾嘴角,只轻轻的一拽,他那条刚接上的腿,又脱臼了出来。 苏仵作见林禹受困,停下的脚步又加快了起来,他举起小刀,朝着林禹的面门扎去…… 池时背着手,静静地看着,那小刀在离林禹的眼睛一线之隔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不停的在空中颤抖着。 苏仵作将那小刀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得撕心裂肺的,鼻涕眼泪打湿了衣襟,像是三岁的孩童寻不到自己的母亲…… 林禹瞧着那落地的小刀,愣了许久,直到苏仵作的哭声变小了,变得有些闷闷的,变成了大人牙医又克制的哭声,林禹方才又开了口。 “我一直知道,祖父有秘密。我是林家的嫡长孙,林家以科举发家,家中不论老小,也不论脑袋聪明还是不聪明,统统都读书。我父亲当年是状元,现在是国子学祭酒。” “我母亲是京城有名的才女,都说她若是儿郎,定是能够高中。我一开蒙,祖父就对我寄予厚望,只可惜,我平平无奇,不聪明,记性也不好,唯独只有一笔字,还算看得过去。” “祖父嫌我丢脸,时常叫我去他那儿开小灶。他教我读书写字,教我雕刻,一旦我的进度他不满意,便不让我吃饭。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还是平平无奇的那个我。” 林禹说着,看向了池时,“你也看到了,科举在即,我却连书都背不得。” “我真正发现祖父的秘密,是在他死了之后。我是长孙,虽然不才,但是也分得一部分东西,其中便有一箱子祖父的藏书。守孝生活无趣,我翻那箱笼的时候,在箱笼底部翻出了一个夹层。” “里面便放着一本杀人书,还有一整套,二十四根杀人签。我的字是祖父教的,我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他精通易术,又擅长刻字,京城许多寺庙的签,都是祖父所刻。” 林禹说着,笑出了声,“那时候我才明白,平日里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祖父,竟然是个杀人狂魔。不是很可笑么?就连杀人,祖父都透着一股子讨人厌的傲慢。” 他说着,又垂下头去,再抬头,又是一脸的嘲讽,“更讨人厌的是,我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比祖父更厉害的杀人手法。我越看,越觉得这办法惊艳绝伦,祖父杀人十余载,都没有被人抓住。” “他高高在上的观望着,宛若一个神。” “平日里,他们都把我踩进了泥里。我也不想这么平庸,我也不想让人失望,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天生便是如此,再怎么努力都不行。我也想做神,让万人敬仰,让所有的人,都不会再瞧不起我。” “于是我回了京城之后,便下定决心,要继续祖父未完成的事业。” 林禹说到这里,抬眼看了一下父亲林祭酒,“我不知道找谁合适。正好,韩叔父在边关受了伤,他的儿子中了进士,平日里没少嘲讽于我。于是,我便选了他,作为我的第一个目标。”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王琴师不但不听从,他还把这件事,告诉了苏仵作的女儿。” 第一一九章 杀人签(十五) 林禹说着,抓了抓自己的头,“我没有办法,那是我第一次用杀人签,祖父杀了那么多次,都没有出纰漏,可偏生到了我这里。一开头就出错了。” “王琴师根本就不想杀死孟学清,哈哈,你们知道他临死前说什么吗?他说他同孟学清是一生挚友!我没有办法,方才杀了孟学清……” “我拽着他的手,将他朝上拉,可是他掉下去的时候,手腕上的丝带,挂到了我的指环。京兆府的人来抬尸体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这才发现,我指环上镶嵌着的一个雪花形状的金饰,钩在了那根发带上。” “好在那发带上头,乃是密密麻麻的黄白色小花,那金饰挂在在上,就像是原本就有的一样,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正好我担心王琴师把杀人签给了苏仵作的女儿。” “便将下一个杀人签的对象,选准了她。然后偷走了那一根发带。这两个案子结束之后,我害怕极了,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好似每一个看我一眼的人,都在怀疑我,发现了我是杀人凶手。” 林禹说着,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但是,过了半年,苏仵作都一蹶不振,成日里饮酒,根本就没有查到我的头上。比起父亲日日责骂我,说我远不如他的得意弟子池砚……” “比起人人都说,林禹若非有个当祭酒的父亲,连国子学的大门都入不得……还是像神一般杀人,让人来得更痛快。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祖父功名利禄,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杀人。” “那种旁人为蝼蚁,命运皆有我主宰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于是,在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之后,我决定继续祖父未完成的事。” …… 池时听着,并不意外,这同她和周羡一起的猜测,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林禹的祖父林少卿放杀人签,之所以难以被发现,乃是因为,一则他是管着刑罚的大理寺少卿,贼喊捉贼。二是这个人,毫无人性。 京城里的签文,多有折损,需要经常更换找补。京城里有许多读书人家,尤其是信佛又擅长镌刻者,时常会捐与庙中,除了签文。还会有女眷绣经书,亦或者在木简上刻经书。 林少卿混在其中,并不打眼,且之前几乎所有的杀人签,全只在传闻之中,不知道是拿到的人,都听话的阅后即焚了,还是林少卿将那些签,都收回了。 “你祖父十分的冷血,放杀人签,不像你一样,从身边的人挑选。他只是放进桶中,有杀心的人,抽到签之后,自然会照着杀人,原本没有杀人的心,想起杀人签的恐怖传说,也逼不得已的去杀人。” 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生气恨不得对方死的时候,大多数的时候,恼恼就过去了,因为杀人是要偿命的。可是,当有一份周密的,能让你顺利脱身的杀人手法,摆在你的面前,你是不是会心动? 林少卿能够做到大理寺少卿,对于人性,当真是把握得十分的精准。 等到杀人签失败得太多,有好些时候,凶手都被抓住了之后,再放出传言,不按照杀人签杀人者会死。那么那些原本只有几分意动,却因为良心过不去,而犹豫不决的人。 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又有几人敢为了良知而赌? 再退一万步,遇到了像王琴师这么正直的人,坚决不肯杀人的时候,又会如何?池时敢打赌,林少卿绝对不会像林禹一样,自己去完成杀人签。 他只会伺机寻找下一个机会罢了。 一只小白鼠不听话,换一只再做一次便好了。 做得越多,就会露出越多的马脚,像林禹一样。 “之所以苏小妹案同孟夫子案,在我眼中,是特殊的,就是因为这两个案子,具有了相关性。杀人签案之所以难破解,就是因为他是无规律的,随机杀人。” “可一旦有了关联性之后,案子的根本就变了,又陌生人随便作案,变成了熟人作案。陌生人犹如大海捞针,而熟人作案,那不过是在筷子筒里找筷子。” 林禹听着池时的话,惊骇的看了过来。 池时深知自己说中了,并不理会他,又接着说道,“你的手法后来变了,一定是因为,你后来又找到了你祖父的一项遗物。据我推测,乃是一本关于杀人签所有案件发生,过程,结果的详细记载。” 林少卿是在做杀人实验。 “在他的手札里,记录了那些杀人手法的缺陷在哪里,凶手是如何被抓住的。他毫无感情的,事无巨细的将这些事情都写了下来,并且进行了修正。” “总结出了新的杀人签,新的杀人签,每一个杀人手法,都更加的完善,弥补了之前出现的被仵作和推官发现的缺陷。我说得对吗?” 林禹有些惊恐的看向了池时,他拖着那条被池时拽脱臼了的腿,往后退了退,抬起手来,指了指池时的嘴巴,“祖父……祖父……”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想当我孙子的人,从城东门排到城西门去,你这种废物,想必那是不配的。” 她说着,站起了身,既然有这本手札在,那么杀人签案,那些没有被破解的谜案,凶手是谁,也定是记录得一清二楚的。毕竟,成功了的小白鼠,他的大名,一定被实验主人,写在了实验报告上。 “苏仵作,这杀人签的案子,本就是你们京兆府的活。大半夜的,累得我失了瞌睡。你都偷懒了二十年了,现在凶手都摆在眼前了,还想把自己的事,推给别人去做么?” 池时说着,蹲在了苏仵作跟前,一字一句的说道,“想得美!” 苏仵作失魂落魄的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瞧见池时的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我一直很疑惑,黑发同白发的触感有什么不同?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她说着,抽出了苏仵作腰间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认真地说道,“你该洗头了。说不定,洗干净了,能聪明点,下一个案子,就不会让凶手逃脱二十年……” “让人累死累活的将他从坟地里刨出来鞭尸了。” 第一二零章 未知人生 池时说完,甩了甩袖子,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久乐不知道何时,以前牵了罐罐出来,正在院子里拿着一个果子逗它,见到池时出来,将那果子塞到了罐罐嘴中,又揉了揉它的脑袋,朝着池时走来。 “公子,完事了么?该家去了,大公子指不定都等急了。” 池时打了个呵欠,“哥哥才不会急,他知晓我一个打八个,定是有案子在身,方才回去得晚的。” 久乐笑而不语,那也只是在您面前装得不急。 在池家老宅里,谁不知道,池瑛惯池时,那就跟惯三岁孩子似的。曾经还有一位夫人,就因为这个,非要将女儿嫁给池瑛,说他一看便是会疼人的。 但池时口中说着不急,一听到池瑛的名头,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翻身上了小毛驴,尚未行到楚王府门口,便瞧见周羡骑着马,追了过来。 “你走那么快,就留个烂摊子给我?”周羡说着,扔了一件披风给池时,之前她的那件黑熊皮,在屋顶上摸爬滚打的,弄脏了。 “你追这么快,把烂摊子留给了谁?这才几日,楚王倒是越发的昏聩。”池时嘴不饶人,不假思索的回道。 周羡有些好笑,他巴巴的出来送衣衫,倒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你倒是好,我们楚王府的大功劳,你就这么拱手让给了京兆府。”周羡没有纠结烂摊子的事情,他一直以为池时是个冷面冷性之人,今夜方才发觉,他看着冷酷,其实内心柔软又幼稚。 苏仵作女儿去后,他一心追凶,可现在方才知晓,苏小妹的死竟是同他脱不了干系的,若非他是杀人签案的仵作,苏小妹又如何会遭到毒手? 池时那般说他,把案子扫尾的事情,一股脑儿的扔给苏仵作,就是怕他承受不住,存了死志。 “你不立功也是楚王,立了功还是楚王,总不能没有立功,你就不是皇帝的亲弟弟了”,池时没好气的说道,“至于我,不立功也是仵作,立了功还是仵作,总不能立了功,陛下就给我封个状元了。” 周羡想了想,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咱们两个的人生,真的是一眼看到头了。” 池时摇了摇头,“不是咱们俩,是你的人生看到头了。我起码能活到八十岁,一天断一个案子,我今年十六岁,还有六十四年,我还能查两万三千三百六十个案子。” “平均一个案子死两个人,我还能验四万六千七百二十具尸体。你能猜到这都是些什么案子?死的都是些什么人么?” 周羡摇了摇头,他又不是大罗金仙,自是不知。 “所以我的人生,不但看不到头,还每一天,都是奇遇”,池时说着,瞥了一眼周羡,“人同人,那是不同的。” 周羡轻轻地咳了咳,紧了紧自己的衣衫,不远处的更夫,咣咣咣的敲了更。 池时皱了皱眉头,抬了抬下巴,“当然,现在我进了楚王府,这些奇遇,你自然也能遇到了。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周羡咳了好一会儿,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趣起来。” “池时,你想出名吗?像你祖父一样,被封成一品仵作。你祖父,就是这么希望的吧?” “有不嫌多,无不嫌少。祖父希望,就让他希望好了,同我有和干系?”池时说着,又打了个呵欠。 周羡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街道四周安安静静地,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再往前不远,便到了池家了,“你明日可以晚些再来,我没有想到杀人签案这么快能破,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也没有什么大案要查。等到年后,若是得闲,咱们再一起去一趟滁州。” 池时点了点头,她做仵作这么久,也不是每一日,都会遇到很多的案子,倒是遇到周羡之后,大案一个接一个的。 年节将至,算算时间,阿娘不多时也该来了。 毕竟普普通通才是正常人的日常。 “杀人签的案子破了,尤其是凶手还是前任大理寺少卿。林祭酒教书育人,结果父亲儿子,都是杀人恶魔,这案子明日早朝,一定会震惊朝野。” “尽管你把案子给了京兆府收尾,但是,从明日开始,你池时的大名,一定会响彻整个京城。”周羡还是忍不住说道,池时比他想象中还要出色许多。 他还没有使出半分助力,池时便已经凭借自己的本事,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杀人签案,可是二十年的悬案,其中涉及了十七件小案。 这份功劳,不论是谁,都是没有办法从池时这里抢走的。 池时一听,对着前头牵驴的久乐的后脑勺问道,“久乐,我觉得出名好似有点作用?” 久乐一听,顿时笑了,“公子,出名当然有用,那些原本不愿意卖给咱们铺子的人,听闻了公子的大名,知晓您是在御前都挂了名的,自然乐意卖那个人情,卖铺子了。” “您最喜欢的那条街,很快就可以都改姓池了。” 池时一听,顿时神清气爽,也不瞌睡了。 周羡听着,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疼,甚至有些聋掉了,不然的话,怎么好似听到了什么不似人间能听到的话呢? “你阿娘是做什么买卖的?你要在京城买一条街?我都没有在京城买一条街!”周羡忍不住嚷嚷出声!简直了!到底谁才是王爷! 池时白了他一眼,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大惊小怪的,为何不能买?我在祐海和永州,都有一条街。何况你楚王府之大,直接占了一条巷子。” 周羡摇了摇头,“那不一样。你阿娘是做什么买卖的?她在京城,可有人做靠?没有的话,我可以的!” 周羡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可以的。只要给我一点点小利就可以了。伯母什么时候来京城?在祐海的时候,是我不知礼数,没有登门拜访。” “如今你既入了我楚王府,日后咱们要一起断两万多个案子,那跟亲兄弟没有什么区别。伯母来了京城,我怎么着也该尽地主之谊,一表心意。” 池时:“呵呵”。 第一二一章 性情大变 “话说你一路跟着我作甚?莫不是想去我家吃席?可惜我兄长讲究克己,天黑之后,是万万不再进食的。”池时骑着小毛驴,张口打断了周羡暴富的妄想。 姚氏做什么买卖,她是从来都不管的,是不是富可敌国,她更是不知晓。 只不过她年幼之时,提过一嘴,说倘若这一条街都是我的,从街头走到街尾,吃吃喝喝,一生的用度都齐备了,岂不是省时? 姚氏一听,立马就大手一挥,当天夜里,池家便多了一整条街的地契。打那之后,姚氏置办产业,便总会顾念着她的这个喜好了。 家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并全力以赴在其中,池时觉得甚好。 周羡撇了撇嘴,“好心当做驴肝肺,有楚王护送,你倒是嫌弃上了。” 池时摆了摆手,翻身跳下了小毛驴,“兔子护送老虎回家,是担心它路上饿了,没有东西打牙祭么?” 她一说完,便朝着那池家的大门行去。 如今是半夜,门早就关了,门房听到了响动,不耐烦的探出了一个脑袋来,他打了个呵欠,提起灯笼在池时的脸上照了照,嘟囔道,“九公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大房的公子们,可从来都不会这样。” “种李院那边有个角门,九公子若是走那边,也便利些。” 池时脚步一顿,扭过头去,看向了跟在他身后,牵着罐罐的久乐,“日后我必须从大门起,不管什么时辰。不开门的门房,要来何用?” “我瞧着这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东西,十分顺眼,担心他无事可做,叫我大伯娘赶了出去。” 久乐恭敬的弯了弯腰,“公子不必担心,老太爷不是正发愁,看守祐海祖坟的那个钱伯,有些狗眼看人低。您难得遇到了个喜欢的,又是个恭顺的,去顶替了钱伯,祖宗知晓了,也会欢喜的。” 池时闻言点了点头,“甚好。” 那门房听着,瞬间清醒了起来,他啪的一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手脚麻利的开了大门,恭恭敬敬的弯了腰,“九公子请。” 池时看也没有看他,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身后的久乐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了一些银钱,塞到了那门房手中,“我们公子怜你扰了瞌睡,拿去买酒喝吧。做人挺好的,若是非想做鬼,那自也是没有人拦着的。” “瑛公子是个和善人,我们公子是要命人。” …… 池时对此一概不知,久乐办事稳妥,她惯常是不管的。 种李院里安安静静的,十分冷清。池瑛的书房里,还亮着灯,不等池时上前扣门,池瑛便已经走了出来,“外头冷得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叫人一直烧着炭盆子。” “适才才刚刚加了炭,坐一会儿再进去。你用饭了么?楚王府的吃食,可还合你胃口?若是不喜欢,叫久乐去酒楼端了去,莫要一看查起案子,便不记得用饭了。” 池时听着,神色顿时柔和了起来,她走到了池瑛跟前,等着池瑛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走到了炭盆子跟前,坐了下来,伸出了双手。 “这么晚了,哥哥怎么还没有歇着?大考在即,可这些功课,哥哥早就烂熟于心,不看也罢。” 池瑛闻言摇了摇头,“温故而知新,做人可以自信,但不能自大。诸子百家,经典无数,也没有人就敢说,自己全都读通了读懂了。 即便能背诵,能释义,那也不过是在三千大道之中,窥见了一丝罢了。我来之前,先生给了出了一些题,叫我每日写文章,切不能断。” “人一题著文一章,而我看一题,犹如铸鼎,可四面八方。久而久之,积沙成塔,自是能比旁人,走得更远一些。” 池时乖巧的点了点头,他们一家四口,各有各的事。她验尸断案,姚氏赚钱养娃,池瑛读书科举,池祝撸猫钓鱼,互不干涉。 池瑛甚少同她讲大道理,今日这般说,怕不是因为,今日乃是她去楚王府的头一日。 “对了,我收到了阿娘的信。算算时日,她们三日之后,便会到了,比我想的,要早了些。阿爹倒是没有来,在祐海守着祖宅了。” “阿娘说,长房得了一方玉如意,想要凑一对儿。瞧中了阿娘嫁妆里的那方,若是问我们索要,只管推在阿娘身上,等她来了,自有分寸。” “我知晓你不管内宅之事,说与你听着便是,不用放在心上。”池瑛说着,抓了抓池时的手,见她的手已经暖和了,这才说道,“久乐应该准备好水了,你且自己洗漱了,便赶紧歇了。” “明日我一早便要出门,夜里回来同你一道儿用晚食”,池瑛说着,顿了顿,“哥哥知晓你平日里直来直去惯了,不过楚王人看着和蔼,却不是个简单的。你莫要太过得罪了他。” 池时挑了挑眉,“他有什么不简单的?” 池瑛摇了摇头,“楚王年幼的时候,性情暴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嫉恶如仇的性子,倒同如今的陛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反倒是陛下小时候,性子温和,时常哭鼻子,当时朝中还有大臣参本,说太子过于宽仁,优柔寡断,不适合做君主。如今这局面,你再看看,兄弟二人的性子,像是掉了个个儿似的。”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京城里的人都说,是因为楚王被人下毒,伤了身子,寿元不昌这个变故,导致兄弟二人性情大变。但我瞧着,却是未必如此。”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阿时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如今还是什么模样。哪里就偏生那么好,一个成了果决的君主,一个成了不争不抢的贤王……” 池瑛的声音越说越低,“你能想象,祐海的打虎英雄,是被太医说了很多次,病入膏肓的楚王么?” “他那血,该吐吐,可这么多年,该活活……”池瑛见池时听得认真,拍了拍她的手背,“楚王绝非什么简单的人物。张太后有自己的儿子,陛下同楚王从后宫前朝杀出血路,必有后手。” 第一二二章 名震京城 “哥哥怀疑,如今的楚王,同陛下换了人?”池时颇为惊讶,暴脾气的周羡,她有些想象不出。周羡在她心中,就是一个摇着扇子假笑的粗壮大腿,天下第一合适的背锅者。 池瑛一下子没有忍住,无奈地笑了出声,“陛下大楚王好几岁,在宫中生活,便是出恭,都有人在屏风外后头。狸猫换太子,那也得太子尚在襁褓才行。” “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我说楚王,不是要你疏远于他。日后京城的人,一定看到阿时的本事,然后说,楚王得了一把绝世名剑。可到底谁是剑,谁又能掰扯得清楚呢?” “你既然入了楚王府,那同他便在一条船上了,队友厉害并不是坏事。哥哥同你说这些,只是想要你保持警惕之心,莫要轻信于人。” 池时失望的点了点头,就这?她还以为是什么大变活人的戏码。 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打了个呵欠,“哥哥,我先去睡了。不用日后,明日就行。” …… 翌日池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她揉了揉眼睛,“久乐,今儿个是阴天么?我怎么瞧着,阴气沉沉的,连点光儿,都射不进来。” 她说着,斯条慢理的坐了起来,扭头看向了围在她床边神色各异的人,“都说京城池家规矩比祐海池家规矩好,虽然我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池家分了两支。” “只不过这规矩当真是好的,我一睁开眼睛,还当自己已经升天了。可整了半天,没有整明白,池九乃是池家的小辈儿,怎么长房的伯父伯娘,哥哥们都搁我窗前哭丧戴孝了。” “思来想去,只能说规矩好了。” 池时说着,站起身来,扯下了床头的小袄,百无禁忌的穿了起来。 若是寻常,池家大伯听了他这种逆天的话,定是要暴跳如雷,可今日,他只是死死的盯着池时,连反驳都没有来上一句。 池时注意到他的视线,伸开了双臂,“伯父这么盯着我,是要给我更衣?这不大好吧,毕竟我是晚辈。” 她说着,环顾了屋子一周,对着池砚皱了皱眉头,“八哥可以走开一些么?你吓着虚目了。” 池砚还没有回过神来,听到虚目二字,侧身一看,一声尖叫出声。 他们来了这么久,光瞧着躺在床上的池时了,却是没有瞧见他那床头边,还杵着一副骷髅骨。这骷髅骨摆着一个古怪的姿势,两个圆圆的窟窿眼睛里,还搁着一对红宝石。 那红宝石,比他在他阿娘的梳妆台上,见过的还要大。 池时嫌恶的将他推了开来,“你莫要对着虚目喷气,若是沾了味儿,我还要给他沐浴焚香。” “小九,你怎么不早说,你来京城,是去楚王府做仵作?那杀人签的案子,你当真给破了?”说话的池大伯,他依旧死死的盯着池时,一脸复杂。 “大伯也没有问。”池时算是明白,这一家子人,来这里是做什么了。 可是,这也不足以让他们惊叹,毕竟在靠科举晋升的池家长房眼中,仵作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事。进了楚王府又如何?仵作也不过是个仵作。 这其中定是有旁的事情。 池大伯见池时不否认,松了口气,“今日早朝,炸开了锅。楚王府破了杀人签的案子,陛下龙心大悦,要你进宫问话。我当时还以为是弄错了人,可没有想到,当真是你……” 池时“哦”了一声。 池大伯满腹的问话,一下子梗在了喉咙里。 若是换了旁人,要面圣指不定激动成什么样子,可池时这副模样,却好似只是去见路边的小贩,想要买条鱼似的。他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承托得他们这一群激动不已的人,好似跳梁小丑一般。 见父亲不说话了,池砚又挤到了前头来,他对着池时就是一拳,笑道,“好家伙,九弟你深藏不露啊!没有想到,你看着弱不禁风的,竟然有这等本事攀上了楚王!” 池时没有说话,果断的一拳捶了回去,他刚抬手,池大伯便想拽池砚,可他的速度,哪里比得上池时……那一拳下去,池瑛平地往后退了五步,方才站稳。 他的脸色煞白,顿时就火了,“九弟,你这是做什么?小人得志便猖狂吗?竟然连哥哥都敢打了!” 池时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走到了桌子跟前,一拳捶下去,桌子立马出现了一个圆洞,她指了指桌面:“这才叫打。不能因为你力气小,打我就不算。我力气大,摸你一下,就叫打。” “谁弱不禁风的,有眼睛都能看到。” 他说完,不耐的皱了皱眉头,池家长房作威作福惯了,看着好似因为杀人签的案子,对他重视了几分。但说到底,压根儿没有把他们这一房人,放在眼中。 进着种李院,像是进自己家的后花园一般,就连他的卧室,也是说闯就闯。 这种没有分寸感,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样子,当真是令人不悦。 池砚哼了一声,“大伯若是有事,不妨直言。” 池大伯见池砚被打,立马冷了脸,“无事,侄儿不必忧心,我们长房想要沾你的光。至于面圣,等你八哥来年中了状元,自是能见天颜。” “我们来这里,不过是怕你不懂规矩,在宫中丢了池家的脸面。本想着要八哥教你一些礼仪,不过你这等嚣张,我们自是教不得你了。” 池时耸了耸肩膀。 池大伯碰了一鼻子灰,哼了一声,领着长房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去了。 池时看着他们的背影,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胸前,十分欣喜。 若是姚氏知晓,定当放了一百二十个心,看池家长房这么多双眼睛,闯进她的闺房,都没有瞧出她是个女儿家,可见她的的确确,太又男子汉气概了! 池时想着,换好了衣衫。刚走出了门,便瞧见久乐引着周羡还有常康走了进来。 难怪刚刚长房的人长驱直入,原来久乐去迎周羡去了。 “快快,一会儿同我一道儿入宫,嘿嘿,今日早朝你是没有瞧见,那些老家伙们,全都被你的本事给镇住了。我敢打赌,他们今儿个回去,便恨不得翻遍书房,将林少卿的墨宝,全烧得一干二净的。” “我怕你没有合适的衣衫,特意带了来。你试试合不合身。正好我也没有用朝食,久乐赶紧摆上,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你刚刚来京城,不知道宫里头的事,我同你说清楚了,省得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过没有关系,得罪了也不怕,就是你怼人的时候,怼轻点。我怕他们受不住狂风暴雨,呜呼了。” 第一二三章 不会过去 “宫里头的人,那都是千年狐狸成了精,怎会败在三言两语之下?若真有那心胸狭窄之人,呜呼了……那也是他自身有疾,同我何干?这宫尚未进,偌大的屎盆子倒是先扣上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楚王你同我有仇怨。” 池时一边说着,一边洗漱,那边久乐,已经麻利的端上来了热腾腾的朝食。 周羡也不客气,寻了觉得会幸运的方位,坐了下来,端起粥喝了一口,又夹了一块小鱼干,方才继续说起了宫中之事,“我哥哥虽然是皇帝,但这宫中,却不是最大的人。” 池时胡乱的抹了把脸,豪迈的撸起了袖子,在桌边坐了下来,“这有甚奇怪的,我虽然一拳能打十个,不也被我手无缚鸡之力的阿奶,关在祠堂里。” 只不过她照吃吃照喝喝,眼中并无那根深蒂固的三纲五常。 周羡点了点头,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平民百姓,一个孝字压头,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道理。 “我母亲生我后不久,便病逝了。父亲很快的迎娶了张氏为继后。我对于父亲母亲,都没有多大的印象。只知道小时候,父亲极度不喜欢我,总是嫌我过于顽劣。” “母亲去后,父亲身子一直也不好,仓促间便去世了。兄长即位之后,有一段时日都是祖母杨氏垂帘听政。等兄长大婚之后,方才还政。” “是以,这宫中头一号的人物,当属我祖母,也就是太皇太后杨氏。不过她现在年纪大了,不是每一个宴会都会出来,你明日未必能见到她。” “我祖母十分的刻板,若是你遇见了,最好是别张口。”周羡有些促狭的对着池时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再就是太后张氏,太后虽然是继后,但是同我母亲一道儿进宫,在闺中便是无话不谈的姐妹。” “张太后性子温和,皇后乃是平民出身,不熟悉贵族规矩,是以这后宫之事,一直都还是张太后管着。再则就是我的那些兄弟们……虽然这回你未必都会遇上,但我同你说说也无妨。” “我们兄弟一共七人,大兄同我乃是一母同胞。二哥周澈生母姓郭,是个无名无分的宫女,早早的便去了,他早年养在太皇太后的膝下,后来养在了凌贵妃膝下。二哥不爱说话,是个稳重的。” “三哥同六哥,都是如今继后张氏所出,四哥母亲姓李,说起来同你们池家还有……或者是说将要有些渊源。你家长房的池砚,要娶的那个李婉,便出自我四哥母族。” “三哥颇有才学,得到了很多大儒的支持,只可惜他天生脸上有红斑,你看见了,莫要害怕。六哥比我大不多,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十分投契。” “五哥母亲姓曹,名分不高,乃是江南盐商出身。五哥是个风流田舍翁,花钱最是阔绰。” 周羡说着,见池时呼噜呼噜的喝着粥,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对他的话,绝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顿时不悦起来,“喂,我说的你都记住了么?” “若不是担心你被人打板子,我至于一大早就来这里,同你说这么些?” 池时擦了擦嘴巴,放下了筷子,“我是进宫赴宴,又不是进宫给你家亲戚相看。你那些兄弟是瘪的是圆的,同我何干?” “至于内宅女眷,就更是如此。这话你还是留给你未过门的妻子听吧。” 池时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可有未过门的妻子?倒是可以认识一二,若是你英年早逝了,总不能再睁开眼睛选棺材……决定你身后事的,当时她才是。” 周羡只觉得嗓子一梗,他立马捂住了喉咙,“卡住了,卡住了,鱼刺!” 一旁的常康一瞧,顿时急了,“殿下!” 不等他开始嚎,池时已经一把将他拽开,对着周羡的背上就是一巴掌,周羡只觉得后头一甜,一口老血吐了出来,随着一起的,还有一根白花花的鱼刺。 他擦了擦眼睛,怒道,“池时!” 池时摆了摆手,“都是熟人了,我救你也不是一回两回,这回就不用你拜谢救命之恩了。” 周羡气绝,正要骂回去,就瞧见池时认真的看着他道,“进个宫而已,我不会死的。你这般担心,让我怀疑……你看中我娘的银子了!有一句话叫做,不为五斗米折腰!” 周羡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坐了下来,拿扇子半遮了脸,不言语了。 池时觉得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她看也没有看周羡准备那华丽的衣衫,直接接过久乐选好的衣衫,到侧室沐浴更衣去了。 久乐见状,笑眯眯的解释道,“我家公子,不爱绣花多的衣衫,嫌太过硌人。若是遇到凶案,繁多的配饰,不小心破坏了现场,那就不好了。还请殿下见谅。” “虽然不如殿下的华丽,但这布也是上好的素锦,隐隐有暗纹,不会输了楚王府的体面。” 周羡只瞧着久乐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他的思绪早已经飞去了天外。 池时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他的确是对他,过于上心了。 不过是进宫一趟,又不是去那魔窟走上一遭。池时虽然不通庶务,但是他的兄长池瑛却是个人精儿,他们兄弟二人要在京城行走,这些能宣之于口的事情,怎么可能不了然于胸。 而他还巴巴的跑了来,说个池时听。 他想着,看向了窗外,院子里有一颗老李树,如今正值寒冬,树上光秃秃的,一片叶子都没有长。他中毒的那一年冬天,也是如此这般。 他躺在床榻上,垂死挣扎,一直看着门口,想着若是母亲还在就好了,就会有人细细的提点着他,不会让他,撞了南墙,方知回头。 沈观澜说得没有错,那件事,所有人都以为过去了,但其实,永远都不会过去。 “一直朝南走,总会撞了墙,方知回头。” 换好衣衫出来的池时,一进门,便听到了周羡的喃喃自语。 “你的脑子已经被银子占据了么?南北都不分了,我从南地来,往北去。有墙又如何,傻子才往上撞,聪明如我,都是一拳轰出一个洞!” 池时说着,鄙视的看了一眼周羡,“人生什么的,六十岁再思考好了,你一个十六岁的家伙,能想出什么来?啊!忘记了,你可能活不到六十岁。” 第一二四章 初次进宫 这是池时头一回进宫。因为坐的乃是楚王府的马车,一路上无人阻拦。进了宫门,也没有如同话本子里说的一般,换了那小公公或者婆子抬着的小轿。 池时不知道,是梁宫有所不同,还是楚王周羡的特权。 周羡一路上没有说话,像是真恼了火,被他气歪了鼻子。池时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只见他不知道何时,已经背靠在马车壁上,睡着了。 阳光透过马车帘子,照在他的脸上,让他那白皙的皮肤,近乎亮得有些透明,池时甚至能够看到,周羡脸上那一层被金光晕染了的汗毛。 他的眼睛下面,黑漆漆的一圈。昨儿个夜里,送她回府之后,怕是没有睡多时,便又去早朝了。 以前未见过的病态,好似在他睡着了之后,一下子没了遮拦。 马车停了下来,池时捋了捋自己的袍子,率先跳下了马车,然后朝着马车里,伸出了手。 刚刚睡醒的周羡一愣,有些傻傻的将手伸了过去,等下了车,方才发现,手中多出了一块秋梨糖来,他无奈的笑了笑,将秋梨糖塞进了嘴中,吃得腮帮子有些鼓鼓囊囊起来。 他快步上前,同池时并肩同行,“当我是三岁孩儿么?骂完了给颗糖?” 池时伸出手掌心,“不要就吐出来!” 周羡哼了一声,拿着鹅毛扇子,拍了拍池时的脑袋瓜子,抢先一步,进了偏殿,这里是皇帝经常宴客的地方。 他一进去,便愣住了,这里头坐得满满当当的,从上往下去,除了皇帝之外,全是后宫女眷。 池时见他堵在门口,伸出手指,戳了戳周羡的后腰。 周羡一愣,想起池时说的,又不是未过门的妻子去给亲戚长辈相看的胡话,顿时红了耳根子,他轻了轻嗓子,领着池时上前见了礼。 “皇祖母昨儿个不还说有些咳嗽,怎地今日过来了?陶嬷嬷也真是的,怎么不给祖母穿我送的狐裘,那个暖和。今年冬天,冷得很。” 池时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周羡身上,悄悄抬头看了看。 那在正座上坐着的,便是如今的大梁天子周渊。周渊同周羡两兄弟,有七成相似,一看便是一母同胞。但那周身的气质,格外的不同。 若说周羡温柔似水,那这天子周渊,简直就是腾腾燃烧的一把火。这火可能烧得太旺了一些,连他的头发,都有些隐隐泛红,池时在心中感叹道。 比起薄如纸的周羡,周渊敦实得像坐小塔,“行了行了,你送了个狐狸皮子,都说了一个冬了,恨不得祖母睡觉,都披着睡。” 周羡一听,不满地看了一眼周渊,“皇兄惯会笑话我。” 屋子里的人,闻言都轻松的笑了起来,就连太皇太后,都是面露了三分笑意。周羡说得没有错,这老太太,脸上都没有什么褶子,一看就是棺材脸了一辈子,跟她一样,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就是池家那个刚刚破了杀人签案的仵作?”不等池时打量完其他人,那太皇太后,已经看了过来,她将池时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遍,像是怀念什么似的,扭头看向了张太后。 “他们年纪都小,没有听说过池家的风光。你小时候,应该有所耳闻。那时候啊,京城里所有茶楼酒肆,说书先生的嘴里,便只有一个故事,那便是仵作池丞。” “太宗皇帝看池丞,那同看眼珠子一样,说往上数五百年,往下数五百年,都不会再有第二个池丞了。今儿个我一听是姓池的仵作,便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 太皇太后说着,对着池时招了招手,“这人年纪大了啊,就是喜欢回忆往事。今儿个也是我让皇帝叫你进宫来的,许久都没有听人,说起破案的故事了。” “我本来啊,还以为是你祖父回来了,没有想到,竟然是个奶娃娃。那杀人签案有十七件,你才来京城几日,看了看卷宗,便查清楚了?” 太皇太后说着,看向了周羡,“你先请了汪大妄出山,如今去永州,又淘了个宝回来,当真是进益了。先前你说要去永州,那些老头子们,还说你瞎胡闹。” 不等周羡说话,张太后慈爱的看了一眼周羡,“羡儿虽然是年纪最小的,但做事最有章法。” 池氏眉头微蹙,直起了身子,“若凶手一直是林少卿,那起码需要一月有余;中途换了个草包,几日功夫足矣。我若是这点本事也无,楚王何必千里迢迢,寻我来京。”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几乎可以听见针掉落在地的声音。 周羡摇着扇子的手一僵,给池时使了个眼色,使得他眼皮子都要抽筋了,也不见池时有所意动,清了清嗓子,准备上前给池时解围。 就听到一声爆笑,“哈哈!祖母,这池仵作,朕甚喜欢!本该如此,有本事就应该使出来,藏着掖着不为国效劳,那才是国之损失。” “这孩子看着同阿羡上下年纪,可比他本事多了”,见周羡要恼,周渊又笑道,“之前没有这孩子,他那清白印就是个摆设,现在好了,这孩子一来,他就跟着人家,混上功劳了!” 周渊说着,端起了桌上的酒盏,“还愣着做什么,你又不是头一回来了,还不入席。” 周羡一听,径直的朝着他的位置走去,又有那小太监来,引了池时,去了最末的位置。 太皇太后看了他一眼,笑道,“确实是个本事的。我听说,你还有一身武艺?唉,我还记得,当年你祖父来宫中告,说是要回乡丁忧。那会儿先帝还在,同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你祖父虽然远不如你曾祖父出色,但也是个忠心耿耿的。只不过,他好似不会功夫。今儿个气氛甚好,不若你出来打上一段,也算是助兴了。” 周羡一听,脸色微变,他有些担忧的看向了池时,他总觉得,池时下一秒拳头就要锤在他祖母的鼻子上。 池时屁股刚落座,又被唤了起身,她眯了眯眼睛,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池时有一项绝技,就是徒手开棺材,只可惜,今日无法给太皇太后表演。您老人家若是想看,生辰的时候,池时愿意献艺。” “祖父曾经进过宫,池时倒是不知晓,他只教我们辩是非,却是不好讲古。他总说若是时常回忆往事,倒显得前程无多,应该朝前看才是。” 池时说着,抬起脚轻轻的跺了跺,然后行了礼,乖巧的站在了一旁。 大殿上又是一片安静。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就瞧见池时先前跺脚的地方,咔咔几声,出现了明显的裂纹。 第一二五章 习武之道 她的瞳孔猛的一缩,站起身来。 只听得又是咔咔几声,那先前还只是宛若蜘蛛网一般细的裂纹,陡然放大,以池时跺脚处为圆心,周围三尺处,全都裂了开来。 太皇太后惊愕的抬头,看向了池时的脸蛋,他生得十分白皙,站在那里,乖巧得像是林间的小鹿。可这一脚下去,谁都知晓,这是一个能翻天覆地的壮牛犊子! 池时感受到了众人的视线,恭敬的行了个礼,“池时蠢笨,厉害的招式学不来,统共只学成了三招像样的。这第一招,便是徒手开棺。于公,能快速的开棺验尸;于私,能将仇家挖坟刨尸。” “第二招,便是脚碎人脸”,池时说着,微微的低下头去,看上去颇为害羞,“这是我们祐海人人都会的招式,源于胸口碎大石。祐海人耿直,遇事都是直来直往。” “遇到那等阴阳怪气的,一拳打碎她的假面具,要拿出遇到了坚硬的石头,也无所畏惧,将其粉碎的勇气!我们祐海,每年都有这一招的比试大会,池时不才,连续九年夺了魁首!” 池时说着,期待地看了一眼太皇太后的脸,然后又低下头去。 “第三招,乃是拔骨”,池时说着,挺直了脊梁,抬高了下巴,“池某虽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仵作,但也熟读大梁律,不能随便伤人。可在查案当中,难免像是这杀人签案中一样,遇到凶手。” “为了自保又不伤人,特意学了第三招。就是把人骨头扯下来,咔嚓一下再安上去。除了有些疼,接好了,还是活蹦乱跳的!” “这三招,第一招是精业,仵作需精专;第二招是正直,断案难免遇见强权,得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第三招是守护,为亡者查明真相,守护清明亦要保护自身。” “这便是池时的武道,亦是仵作之道。” 池时说着,又恭敬的行了礼。 大殿里再一次,一片寂静。 太皇太皇张了大嘴巴,难以言喻的盯着池时。 她听了那么多人说话,怎么会觉察不到池时话中的那一丝阴阳怪气,可这人的表情实在是太真诚了。再加上他那一张尚未张开的脸,只要人一声令下,就能够为公正冲锋陷阵,奉献一生的气势。 你骂他不过是讽人,倒显得责备他的人,不懂得大义,小题大做了。 端着酒喝的周羡,被呛了一下,他将酒盏一放,笑道,“祖母,池仵作又不是武状元,他是个仵作,最擅长的是验尸,您总归不能,叫他在这里演示一二。” “您虔诚向佛,哪里看得那等惨事。那杀人签案告破,我们大梁又出现了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是个大好事才对!孙儿瞧着这桌上的烧鹅,已经馋了很久了!” “您若是还这接着问,这烧鹅可就凉了!” 有了周羡的插话,大殿中的人,这才回过神来,一个个的笑着打起了圆场。那张太后慈爱的看了一眼周羡,笑道,“羡儿身子弱,太医都说他平时胃口不好,难得有他喜欢吃的。” 太皇太后回过神来,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开胃的山楂糕,轻轻地放进了嘴中。她一动筷子,大殿里的人,也都动起筷子来。 有那机灵的小太监,忙上前来,引了池时入座,又有乐师舞姬进来,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只不过嬉闹之间,人们的视线,总是时不时的瞥过那已经裂开的地缝,以及坐在末座的池时。 一顿饭下来,那烧鹅除了周羡同池时,其他人竟是连筷子都没有伸过一下。 无他,实在是池时这个人吃烧鹅,吃得太过惊悚了些,令人永生难忘。 只见他拿起烧鹅,手指翻飞,不一会儿的功夫,在那烧鹅旁边的空盘子里,便出现整整齐齐的一只烧鹅骨架。而旁边的烧鹅,还是那一整只的,完完整整在那里。 就在池时吃饱喝足,等着宴会结束的时候,突然之间,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子,冲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枣红色的长裙,披着长长的毛裘披风,手中抱着一个暖手炉子。头上戴着一个巨大的金花冠,那花冠前头,镶嵌着三颗桂圆大小的明珠,十分的华丽。 池时看了看她细长的脖子,再一次感叹人类的坚韧,顶着这么重的东西,脖子也没有折。 那女子跑得急,双颊绯红,额头冒出了薄汗,晕了脸上的妆,她连拜也没有拜,对着那些乐人挥了挥衣袖,“统统给我下去!” 乐人们像是见怪不怪了似的,一个个的抱起了琴,悄悄地退了出去。 “母亲,朝儿请求母亲,让池仵作开棺验尸,再查驸马案!” 池时微微蹙了蹙眉头,驸马案?若说大梁朝历史上有名的驸马案,那便只有端慧长公主周朝的驸马齐颜杀人案。 端慧长公主虽然不是太皇太后杨氏亲出,但她从小便长于杨氏膝下,备受宠爱同嫡公主无异。端慧长公主天**漫,杨氏挑遍了贵族子弟,想要给她做驸马,她都不乐意。 那一年齐颜高中探花,三甲御前打马游街,许多人观看。端慧长公主坐在福林茶楼的雅室里,伸头探望,一不小心,头上戴着的牡丹花簪,恰好落了下来,直接砸在了探花郎的头上。 探花郎仰头一瞥,两人四目相对,就这么一见钟情。小夫妻二人成亲之后,琴瑟和鸣,是十分难得的一段佳话。可惜这开局美好,结局却令人唏嘘。 三年后的一个清晨,一个来自平城的女子,在京城的一处宅院里被杀。京兆府几经查探,得出来的消息,炸响了整个京城。 同话本子里写的几乎是一模一样,那齐颜在老家,早已经成过亲了。这死去的女子,便是他的发妻,现场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五岁孩子。 齐颜想要休妻,可那村妇硬是不肯,说是要将他告到京兆府去。齐颜为了掩盖真相,直接杀妻杀子,人证物证俱全。 因为知晓的人实在是太多,陛下也没有办法替端慧长公主隐瞒,只得依法处置,杀人者偿命。就在处刑的前一日,齐颜在狱中吊死了。 第一二六章 血腥味起 端慧公主同驸马无子,那个五岁的小孩儿齐昀捡回了一条命,她便将他当做亲子,一直养在膝下。 齐昀年幼之时遭了毒手,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是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端慧公主不信驸马会杀人,曾经在驸马过世三年之后,翻过一次案,只可惜铁证如山,没有翻出浪来。 打那之后,端慧公主便很少显露人前了。 池时的脑子里,几乎是一瞬间,便翻出了她知晓的,所有的关于驸马案的信息。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杯盏重重的一搁,“你这是作甚?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驸马早已经转世投胎。齐昀那孩子也大了,今年正要说亲。” “这个时候,你翻出旧事来,是嫌皇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干净么?还是想让齐昀打一辈子的光棍,让京城所有的贵女,都想起他的父亲,是一个杀妻杀子的小人?” 端慧公主一愣,显然被击中了要害。 她犹疑了一二,又重新抬起了头,“只要齐昀一日不能听见,一日不能说话,所有的人,就不会忘记驸马当年的旧事!掩耳盗铃,没有什么意思!” “母亲,我同驸马相处三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他是绝对不会做出那等事来的!” 太皇太后突然拿起杯盏,冷笑出声,“你最清楚不过?你连他是有妇之夫,你都不清楚。你清楚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没有女儿,将你养在膝下,捧在嘴里怕化了。” “你就过得这么一团糟,来回报我的?我的女儿,像是天上星辰一般,你就为了一个男人,虚度了自己的一辈子,你觉得值得吗?” 端慧长公主周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母亲,母亲,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若是这回,池仵作查完,驸马还是凶手。我便全听您的,您让我再嫁,我就再嫁,您让我和亲,我就和亲!” “我周朝,绝无二话。母亲,求你了!陛下,阿羡,你们说句话!” 周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拿起桌上的酒盏,猛地砸向了端慧长公主,一甩衣袖,气冲冲的走了。 周渊这才抬起手来,示意皇后去扶周朝,“祖母允了,姑母,这是最后一次了。” 端慧长公主抹了一把泪,对着他行了一个大礼,又走到了池时跟前,“池仵作,你相信人的直觉么?我一直觉得,驸马不会杀人的。” 池时静静地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人一般只有错觉。” 端慧长公主的千言万语,一下子堵在嗓子眼里。 …… 池时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月上半空了。再不多时,便是年节了,京城里的宴会开始多了起来,所过之处,几乎都能够闻到肉香和酒香。 池时坐在马车上,撩开了马车帘子,毫不客气问道,“楚王府里,有驸马案的卷宗么?你可看过?” 周羡摇了摇头,“有是有,不过我也没有看过。今日太晚了,明日再寻。” 他才十六岁,刚接手清白印不久。这么多年来,大梁大大小小的案子无数,他又怎么可能,看得过来。毕竟这桩案子,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他说着,皱了皱眉头,有些忧心地说道,“说起来,今日进宫,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还以为,会嘉奖于你,可没有想到……我祖母平日里甚少出来,姑母就更加了。” “不过,你说的那个所谓的武道,是真的么?” 池时鄙视的看了一眼周羡,“我池时怎么可能只会三招?” 周羡呵呵了,他就知道!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那是越发的厉害了! 见池时将头伸到马车外去,懒得理会于他,周羡也不言语了。 他摇着扇子,眯着眼睛,看着池时的后脑勺。 今日宫宴,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以为是周渊想要见池时,却不想,是杨氏想听池时说案。她已经很久不问琐事了,更不用说,揪着一个无名之辈,问东问西,说那么多话。 这是为什么呢? 还有池时,亦是超乎他的意料。 “常康,停一下车!”他正想着,就瞧见池时躬起了身子,敲了敲马车壁。 “怎么了?”周羡好奇的问道,“还没有到池家,你若是着急出恭,得寻一处酒楼。” 池时却是没有理会他,待马车一停,便跳了下去。 他站在风中,吸了吸鼻子,“我闻到了血腥味?若不是今日进宫,闻到了太多太杂的花粉味儿,我能闻得更清楚些。” 跟着她下来的周羡,站在风中,也学着她的样子,吸了吸鼻子,好吧,他怀疑自己有个假鼻子。 “哪里有血腥味?要过年了,大家都杀鸡宰羊的,有血腥味,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池时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那味道若有若无的,的确是判断不出,到底是什么动物的血。 周羡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先回去罢。若是有什么事,明日一早醒来,便满城皆知了。” 池时朝着四周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点了点头,又随着周羡上了马车。 待马车走后不久,一条小巷子里,传来了锁链拖地的声音。 金属打在青石板路上,声音格外的清脆,像是在唱着一曲好笑的歌。 一个守门的婆子,灌了几两黄汤,歪歪扭扭的站了起身,开了角门,在她对面的墙上,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站在那里,风把他的袍子吹得呼呼作响。 月亮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那黑影的肩头,扛着一柄长长的镰刀。镰刀的下头,拴着一根铁链。那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婆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一看,那影子却是又不见了。 她对外呸了一口,又揉了揉眼睛,笑道,“这酒厉害,喝了几口,眼睛都生出花来了。冻死了个人,杀千刀的,也不早些回来,累得人守门。” 她说着,啪的一声,关上了角门。 月光照耀在小巷子里,汩汩的血水,顺着青石板路的缝,流了下来,流到了角门口。 第一二八章 驸马旧案 曹推官闻言,无奈的笑了笑,他四下的看了看,一把拽住了池时的衣袖,就将他往无人的地方拉,见无人能听见了,方才说道。 “你想什么呢?你破了杀人签案,帮老苏抓到了杀死他女儿的凶手,也了却了我这么多年来的一桩心事,大恩不言谢。当年我同你父亲也算是旧识。” “我就托大三分,日后看你,那跟同看我亲子侄无二。若非是衙门里实在是没人了,我当真不想让你搅合进这浑水里来。这京城不大,难缠的人可不少。” 曹推官说着,朝着那刘府的角门看了看,“这刘璋可不是一般人,他父亲乃是京城顶顶有名的刘御史,便是陛下见了他,都犯愁。刘家子嗣不昌,这刘璋乃是他的独子。” “那又如何?我替他找到杀他儿子凶手,还成了罪过?”池时皱了皱眉头,他查案子,从来不管那些人有何来头。 曹推官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其中的蹊跷。这刘御史同你池家又世仇,还是你曾祖父那一辈结下的梁子。而且,就在端慧长公主第一次要求给驸马翻案的时候,刘御史强烈反对。” “早朝上,拽着自己的脑袋就望柱子上撞。先帝力排众议,还是给了端慧长公主机会,打那之后,老头子瞧公主府不顺眼,隔三差五都是要参上一回的。” “这案子你已经破得了八九分,那凶器独特,总不能凭空生出……京城里铁匠铺子翻个遍,我就不信,找不出人来。而且接下来,主要是查那刘璋是否有什么仇家。” “我在京兆府这么多年,这些事情,没有比我更熟的了。就是楚王也不行。是以,便放心的交给我罢。你去查那端慧长公主的案子,这案子有什么新进展,我再寻你。” 池时闻言挑了挑眉头,“我猜你很快便会来找我。” 曹推官一听有些不服气了,“为何?” 池时竖起了两根手指头,“因为我猜,凶手还会继续杀人。” 她说着,转过身去,对着曹推官摆了摆手,大摇大摆的朝着巷子口行去,曹推官一愣,好笑的摇了摇头,“这孩子,同他阿爹当年一样,神神叨叨的。这连环杀人案,十年难遇,哪里有刚破了杀人签案,又来了斩首案的?” …… 池时没有理会他,翻身上了毛驴,东方鱼肚泛白,太阳缓缓升起,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清白堂里,冷冷清清的,周羡去了早朝,尚未归来。 池时一进屋子,便发现了坐在里头的端慧长公主以及她身边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 端慧长公主今日没有穿着锦衣华服,只着素白色的裙子,发髻用一根碧玉簪子挽着,鬓边插着一朵白菊花,看上去像是一个谁家的未亡人。 坐在她身边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的,一双眼睛,宛若星辰,睫毛轻动,好似会说话似的。在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看上去十分的骇人。 等到池时进来,端慧长公主立马急切的站起了身,“我一早便来了,阿羡叫我在这里等你,他说你今日会来看卷宗。驸马真的是一个好人,他不会杀人的。” 池时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端慧长公主,却是看向了站在她身边的齐昀,他神色如常,见池时看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并没有听到端慧长公主的话。 “你能听懂唇语吗?”池时问道。 齐昀犹疑了片刻,偷偷的看了一眼端慧长公主,见她没有隐瞒之意,方才点了点头。 “齐颜同阿韵的生母姜氏,乃是家中给定下的亲事。齐颜好读书,谈论的是四君子,吟的是风花雪月,可是姜氏大字不识得一个,只会种地裁衣。” “齐颜本不肯同姜氏成亲,奈何她以命相胁,没有办法,两人这才做了夫妻。说起来惭愧,但是我同驸马的确是情投意合,无论在哪方面,都十分的契合。” “驸马没有告诉我家乡妻子之事,乃是因为他上京赶考之前,便已经给姜氏写了和离书。可姜氏不愿和离,一直住在齐家不走。她嫁进齐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池时一边听着端慧长公主的话,一边做到了桌案旁,掀开了脚边的小箱子,拿出了里头的卷宗。 不出她所料,周羡嘴中说让她自己个寻,但其实早早的,已经叫人将卷宗找了出来。 端慧长公主的话,在卷宗里都有记载。 只不过,这都是驸马齐颜被当做杀人凶手抓起来之后供述的。 卷宗里写得十分的清楚,姜氏同齐昀进京之后,驸马齐颜将他们藏在了金银巷的一处私宅里。那是一处民宅,宅子不大,住的人十分的杂。 就在姜氏被杀的前一日,邻居高氏瞧见姜氏同齐颜大打出手,将院子里的瓦罐全都砸掉了。齐颜还拿了一片碎瓦,怼着姜氏的脖子,而当时只有五岁的齐昀,在一旁哇哇大哭。 翌日一大早,邻居高氏同几个好事的婆子想要去寻姜氏打听是非,提溜了几个粽子,便去敲门,却是发现,门虚掩着。 她们听着巷子口有响动,循声看过去,恰好看到一个穿着青色绸缎袍子的男子,上了马车。齐颜被抓的时候,正好穿着青色绸缎的袍子。 几日推门进去,发现那姜氏同齐昀,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齐昀的脖子上,有一道伤痕,已经晕死了过去。姜氏的胸口,则是插着一把刀。 那邻居高氏赶忙上前,就听到了姜氏最后的遗言,“齐颜……” 姜氏说完这两个字之后,便一命呜呼了。 那会儿她们都不知晓,齐颜便是端慧长公主的驸马,即可将齐昀送去看了郎中,又去京兆府报了官。 而那插在姜氏胸口的匕首,并非凡品。乃是端慧长公主的陪嫁,端慧长公主在驸马生辰之时,送给他的贺礼。 池时瞧着,皱了皱眉头,这案子,当真是人证物证齐全,驸马贪图荣华富贵,杀死糟糠之妻,这个动机,简直不要太明确。 难怪端慧长公主那般受宠爱,这个案子也没有压下去,直接便判处了驸马的死刑。 唯一特别的一点便是,驸马到死,也没有认罪。 第一二九章 关键证据 他没有认罪,可也没有辩解,只不停的重复,他没有杀人,像是疯魔了一般。 池时瞧着,眼中终于带了一抹兴味,她抬起头来,看向了端慧长公主,“驸马穿的那件青色袍子,可有特别之处?不然光凭同样的衣衫,算不得铁证。” 那些好事的的邻居大娘,连脸都没有瞧见,就瞧见了一个男子的背影,衣衫而已,搁那大街上一走,穿同样袍子的人,比比皆是。 端慧长公主一愣,她身份高贵,谁人同她说话,不是躬着身子打着笑脸,唯独池时翘着二郎腿,板着脸,像是在审问犯人一般。 “你说话让人很不舒服。”端慧长公主直言。 “你觉得说话舒服的人就会查案,大可以去楚风馆里寻个小倌,他适合查你的案。我瞧你仗着权势,没有一点可供翻案的证据,便强迫人翻案,也很不舒服。” “嗯,恨不得脱下鞋子,摔在你的脸上。但我是一个拥有美德且体谅他人之人,所以我没有说出来。现在开始,我问你答。” 端慧长公主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什么叫你没有说出来?你不是全说出来了吗? “做那件衣衫的布,乃是苏州的贡缎。青蓝色的,隐隐有江南烟雨的织纹,太阳一照,像是看到了水汽一般,十分的特别。是端午节前,宫中刚刚赏赐下来的。” “我那会儿年轻气盛,样样都想要驸马夺头魁,就连衣衫,都想要他头一个穿,叫府中的绣娘,赶工做的。京城里,只有他一个人有。” 端慧长公主说着,神情有些恍惚,在这么多年里,每一次给齐昀缝制衣物的时候,她都在想,当年,要是她没有让驸马穿那件衣服就好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 池时有些无语,驸马是有多蠢? 穿着独一无二的衣衫,用独一无二的凶器去杀人?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就是凶手一样。 要么他是冲动为之,要么他就是遭人陷害。 “匕首呢?在那之前,驸马的匕首,可有遗失?” 端慧长公主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他中了状元之后,便进了御史台做御史。御史是靠笔杆子吃饭的,且时常要进宫,不能随身带利器。是以我送了他匕首之后,他都没有用过。” “被人偷走了也不一定的!”端慧公主声音提高了几分,却又低落的垂下头去,“可是我没有证据。这些问题,以前查案的推官,都问过了。” 就是因为这个案子实在是太过于一目了然了,让人连问都没有什么可以问的。 “驸马当时在御史台,正在查什么事?”池时又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不知道,驸马从来不同我说这些。但是,我知道谁知道,刘老御史知道,当时刘老御史是他的上峰,他做什么,刘老御史都知晓,你可以去问他。” 池时一愣,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刘老御史么? 就在来这里之前,他刚刚听说了一个姓刘的老御史,他的儿子,被人斩首了。 池时目光微动,“你为何说驸马没有杀人,除了你的直觉之外?毕竟当时姜氏还有齐昀的身份并没有暴露,他们若是死了,他获利极大。” “按照你说的衣衫乃是天下独一件的话,那日清晨,驸马的的确确去寻了姜氏。他没有不在场的证明,前脚刚走,后脚姜氏就被杀了。” 端慧公主低下了头去,又猛地抬起,“驸马十分的聪明,他就算杀人,也不会那么匆忙,留下那么多的证据的。旁的人会慌乱,可是他不会。” “有一次围猎,我不慎掉进了一个窟窿洞里,里面有一条大蛇。驸马杀蛇,一刀毙命,将我救了上来,丝毫不慌乱。他虽然出身寒微,但是做事果决。” “而且……” 端慧公主顿了顿,想了许久,终于说道,“而且,姜氏死那一日,我就在附近,半道上了驸马的马车。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我身边的廖嬷嬷,发现了姜氏的存在。” “当时他冷静得很,没有一点慌乱。我扇了他一耳光,就气冲冲的走了,再见他,他已经下了大狱。他当时,一点都不像杀了人的样子。” 池时皱了皱眉头,拿起卷宗翻了翻,“这个你以前没有说过。” 端慧长公主摇了摇头,“我去狱中看他的时候,他叫我千万不要说。说了也会把我牵扯进来,会让人怀疑,我发现了姜氏的存在,一怒之下,杀了他们母子二人。” “而驸马只是替我顶罪的,所以,他一句话都没有辩解。” “我去狱中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什么都不说。明明都要被斩首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想不明白,我想了十多年,齐昀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了一个大人,我也还是没有想明白。” 端慧长公主说着,又焦急的抓住了池时的手,“但是我真的没有杀人。第一次翻案的时候,我其实说了。但是他们说这个不能当做驸马清白的证据,反而证明了,那天清晨驸马当真去了金银巷。” 池时点了点头,“嗯,驸马被证明是凶手,多亏公主的铁锤。” “案子我自是会查,不过公主这段时日,还是不要来楚王府了”,池时说着,突然转向了齐昀,“你当时五岁。没有死,便瞧见了凶手。” 齐昀悲伤地垂下头去,摇了摇头。 端慧长公主一见,立马解释道,“他被吓坏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要问他了。” 池时深深地看了一眼齐昀,“是么?” 齐昀没有说话,依旧是摇了摇头。 池时不再多问,却是站了起身,朝着院子里走去,“久乐,走了,咱们出门去。” 这个案子,看似简单,但并不简单。 凶手十有八九,不是驸马,同公主的直觉没有一个大子儿的关系。 问题便出在那身独一无二的衣衫上。 驸马穿着能彰显他身份的衣衫,匕首,去杀人。除非蠢死,不然就只能是临死起意,激情杀人。不然的话,他完全可以买凶杀人,悄无声息的让姜氏母女消失在京城,可是他没有。 若他的确是凶手,临死杀了人。那么他那件尊贵的独一无二的袍子上,应该带有血迹才是。毕竟姜氏的胸膛上插着匕首……这么闷扎下去,不可能不带血。 姜氏的身份一开始没有曝光,是因为他死了,京兆府才查到了驸马的头上。这么长的一段功夫,他居然没有换掉血衣。 卷宗上记载,驸马被捕之时,正是穿着那间青色的袍子。 他若不是凶手,为何不解释?他在维护谁? 第一三零章 你科考吗 池时骑着毛驴,一边走一边飞速的思考着。 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他认为真凶是公主,他想要替公主顶罪,所以千叮万嘱,叫公主不要说她知晓了姜氏的存在,并且那日清晨,就在金银巷附近; 第二种,他有更重大的事情需要隐瞒,这件事连端慧长公主都兜不住,所以,他有口不能言。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猜得对不对?端慧长公主是不是已经在楚王府里等着你了。” 池时刚到那刘御史府门前,便瞧见了领着一群带刀衙役的曹推官,他一见池时,便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你应该回家烧高香,感谢祖宗保佑,当初查驸马案的人,不是你。” 曹推官一愣,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对着池时竖起了大拇指,“是我也无妨,左右老曹我脸皮子厚。查案这么都多年,谁也不能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自己从未查过错案。” “只要改正过来了,便是万幸。” 曹推官说着,走了过来,一把搂住了池时的肩膀,见池时的手拍过来,曹推官立马一缩,松开了手,“不过你来晚了,我已经问完话了。你那边的案子若是结了,无事可以来寻我。” 池时瞪了他一眼,大步流星的朝着刘府中行去了。 府里忙忙碌碌的,因为死了人,已经四处挂起了白幡,随处可见凄厉的哭声。 丫鬟婆子们穿着丧服,低着头步履匆匆,池时径直的走进来,也无人阻拦。这刘御史家,已经乱了套了。 “你要找谁?我带你去”,曹推官说着,引着池时往里走,“我想起来了,驸马当初便在御史台办差,刘御史是他的师父。说起来,你是不知道,齐驸马当年有多本事。” “人人都骂他是个负心汉,贪图荣华富贵抛弃糟糠之妻的小人。 但我还记得当年的盛况,齐驸马同刘御史,在早朝上一唱一和的,打了三个月的口舌之战,一环抠一环的,让江南的官场翻了个个儿。” 池时脚步突然一顿,扭头看向了曹推官,“刘御史同齐驸马有师徒之谊,可你今日早上却同我说,驸马死后三年,公主求陛下重查旧案,刘御史强烈反对,两人结下深仇。” 曹推官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刘御史为人刚直。公主恃宠而骄,无故翻案,的确是不符合规矩,御史台眼睛里容不下沙子,本就该参她。” 曹推官说着,突然不言语了,他一瞬间恢复了正经的模样,领着池时进了一间书房,“刘大人,这位是楚王府的池仵作,陛下准许楚王府重翻齐驸马案,池仵作有事想要问询。” 池时抬头一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窗外的枯树。 听到人声,转过身来,他的眼睛红红的,里头布满了红血丝,一看便是在不久前刚刚哭过。 “姓池的果然都是一个德性。不过是个小小的仵作罢了,仗着皇家的权势,便越过界限来,做自己不该做的事。仵作不光是验尸,还查案,那要推官作何?” 刘御史说着,甩了甩衣袖,又背过身去,“慢走不送。姓池的我见一个参一个,你最好夹起尾巴做人。即便是家门不幸,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只要我姓刘的,还是御史一日,便做一日御史该做的事。” 池时不以为意,“我池时查案,仗着的不是皇家的权势,而是脑袋聪明拳头硬。大人若是不信,尽可以一试。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参过,十分期待。” “大人记得把文章写得好些,用词雅致一点,泼妇骂街听起来不大体面,显得您小瞧了我。当然了,若您的本事就到这里了,当我没有说。” “你把姓池的当仇人也好,当爹也罢,我都无所谓。毕竟连路边阿猫阿狗狂吠都要我在意,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了些。” 刘御史猛的转过身来,死死的盯住池时,“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狗崽子!” 池时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您的本事,果然就到这里了。毒舌什么的,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京城的人当真是大惊小怪,这种打娘胎里就会的事,还夸耀上了。” 不等刘御史发飙,池时又开了口。 一旁的曹推官瞧着,忍不住朝旁边的博古架子那儿缩了缩,若是可以,他希望自己直接走出了刘府,而不是好心眼的回来,给池时带了这个路…… 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有被人打死的? “我来这里,不过是想问,齐驸马死之前,你同他在查什么事?可是同驸马的老家平城有关?” 刘御史的一脸怒气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他有些错愕,随即面色沉了下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这是御史台的事情,便是楚王府,也无权过问。毕竟御史台,上到皇帝,下到民情,皆可参,楚王也在此列。” 池时摇了摇头,“你若不说,我便会自己查。今日早晨,我才看过驸马案卷宗,现在就来寻你。你觉得,离我查出来真相,还需要久时间?” “驸马很有可能不是杀人凶手。他被人诬陷,是因为你们查到不该查的人了么?不是说,身为御史的一日,便要做御史该做的事情么?” “怎么,面对一个小仵作,就把自己杵上了天,遇到了权贵,恨不得抠出个洞来跪下去,生怕别人嫌弃你跪得不够低么?” 刘御史冷笑出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定定的看着池时,“你读过书吗?考科举吗?多亏你那个荒唐的老祖宗,现在仵作也能考科举。” 曹推官挠了挠头,这是个什么发展? “不必了,嘴巴是个人都有,但是验尸可不是人人都会。大家都去当御史了,等到御史死了,谁来给他伸冤呢?” 刘御史一愣,挺直了身子,“既然做了御史,就要有随时去赴死的觉悟。怕死的人,怕被冤枉的人,做什么御史?” 池时摇了摇头,“你话这么多,不如留到早朝上去说,省得教育我,把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用光了,到时候就不够用了。所以,驸马当时手头在查什么?” 刘御史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拉开桌案后的椅子,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不过他那段时日,的确是忧心忡忡的。我问过他发生了何事,他只说有人从平城来,带来了一个东西。” “至于是什么东西,他没有来得及详细说,更没有交给我,便发生了那件事,他被下了大狱,很快就死了。” 第一三一章 一锭金子 “你事后没有派人去平城打探过消息么?”池时盯着刘御史脸,仿佛他一旦否认,便要立马反驳。 刘御史瞧着,突然摇了摇头,“我大梁皇帝,自开国以来,便广开言路,是以御史强势,敢同陛下在早朝之时对骂,而不获罪。上行下仿,百官勋贵亦是对言行颇为容忍。” “但即便是曾祖父当年盛极一时,也不似你这么嚣张无礼。你家那缩头乌龟祖父,没有告诉过你,当你问尊长话语时,就该低下你的头么?” “你不是在审问犯人,我也并非必须回答这些。若你继续如此,总有一日,会踢到铁板,头破血流。我瞧你思路清晰,口齿伶俐,是个做御史的好料子。” “你若是科举能中,有了御史身份傍身,说话再怎么难听,他们忌惮你的身份,也只会以为你在为国敬忠。不然的话,旁人看你,只会像是看跳梁小丑的笑话一样。” “你这般无礼,无礼的底气在哪里呢?无半分官职,也没有爵位在身。站在你身边的曹推官也好,还是站在你身后的楚王也罢。他们都远胜于你,但却从未如同你一般……” 池时听着,神色微动,她转过身去,不知道何时,周羡已经来了这里。 他穿着一身朝服,倚着门框,见池时看他,轻轻地笑了笑。 池时回过头去,看向了刘御史,“但是你会回答我的问题。有的人天生就是圆的,有的人天生就是方的,也有人一出生宛若针尖麦芒,左右不过是折了,不值得一惧。” “更何况,我见贵人之时,贵人有求于我。” 池时想着,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周羡。 她虽然不说,但是心中却是门清的。 就如她在宫中放肆,太皇太后虽然恼火,却不会惩治于她。太皇太后寻他,有两件要事,一桩便是打听当年她的祖父池荣向先帝告假丁忧之时,同先帝密谈之事。 第二桩,端慧长公主可不会无缘无故收到消息,闯进宫宴里,强行要求重审驸马案。因为公主府在宫外,公主要寻他什么时候不可以,可偏捡了陛下在之时。 分明就是太皇太后早有打算,陛下顺手推舟的局罢了。 而在这个局中,她是撑船人,船尚未发,怎会死了船夫? “而你即将有求于我。是以,于情于理,你都会说。”池时认真的说道。 刘御史有些错愕,他看了一眼曹推官,微微迟疑了片刻,走到门前,关上了书房的门。 “在齐颜死之前,我去狱中见过他,他不肯见我。可就在他死后三日,我收到了一样东西。” “端慧长公主整理驸马遗物,在一个匣子里,发现了一张欠条,上书驸马欠我刘钊一锭官金。于是,公主府派人送了一锭金来。” “欠条乃是齐颜亲笔所书,盖的是他鲜少用的平城齐颜四个字的旧印。金子我看了很久,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来,就是一锭普普通通的金子,底部有官银特有的印记。” 刘御史说着,将手伸进里一旁的一个大花瓶里,那瓶子里堆满了画轴,他在里头掏了掏,掏出了一个锦盒,然后打开来,放在了桌案上。 刘御史看着那金子,轻轻的摩挲了两下,“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当时驸马一定卷入了一件大麻烦里。这个大麻烦,连驸马都因此而死,我们这些贫民出身的人,又有什么办法?” “这件事,我一直很惭愧。我们刘家子嗣不昌,我儿刘璋又是个不中用的,成日在外头花天酒地。整个刘家,都靠我一人苦苦支撑。” “直到驸马去世后两年,我才悄悄的遣了人去了平城,可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到。不光如此,端慧长公主那次翻案,亦是敷衍至极。” “从此之后,我便没有过问这件事了。” 刘御史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羡,“今朝重翻齐颜案,可是天变了,殿下?” 周羡站直了身子,走到了刘御史跟前,拿起了那枚金锭,在手中转了转,“今日天气甚好,短时日不会刮风下雨,天哪里会变呢?” 刘御史没有说话,有些颓唐的坐了下来,“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齐颜对不对得起公主,我不知晓,但是他这个人,的的确确,对得上御史的名号。” “若是能还他清白,老夫在告老还乡之前,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他说着,抬起头来,看向了池时,苦笑道,“你说得没有错。你说话难听,我同池家有世仇,可我却还是容忍于你,乃是因为,我对你有所求。” “我只有刘璋一个儿子,虽然他是一个烂泥巴扶不上墙的废物,我也时常恨不得将他塞回他娘的肚子里,重新出生一回。” “可是,他到底是我的儿子,不能够这么无缘无故,不明不白的被人杀掉了。” “我得罪了很多人,便是有人找我复仇,我也得知晓,是谁复的仇。今日你在巷子里验尸,我瞧见了。杀人签案有多难,我同苏仵作一样清楚,可是你破了那个案子。” 刘御史说着,自嘲的笑了笑,“我自诩同你池家有世仇,可我刘家人丁凋零,放眼看去,寻不出一个能够光耀门楣的;而你池家,虽然你祖父是个没用的。” “可是上一辈,有你父亲,这一辈有你。” 池时听着,转头看向了曹推官,她可是没有忘记,曹推官今日早晨方才同她说,叫他不要管刘璋被斩首的案子。 曹推官一瞧,慌忙对池时点了点头,瞧着人有多记仇。 “好。” 池时说着,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锦盒,一把从周羡手中夺过那金锭子,塞了进去,“走了。” 周羡也不恼,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看着池时的背影,转过身去,又对着刘御史笑了笑。 “殿下,池时还是个孩子。” “刘御史,周羡也还是个孩子呢!我觉得,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您觉得呢。” 刘御史没有接天气的话题,却是说道,“老夫已经上奏陛下,告老还乡了。等犬子事情一了,我便要带着他回乡去了。我只有一个孙子,不能再养废了。” “是呢,殿下也只是一个孩子。那您要当心了。” 第一三二章 借你东风 “池时!”周羡说着,一把拽住了正准备骑毛驴的池时,“不如你同我一道儿坐马车。” 池时神色如常,“说起来,我的那辆黑色的马车,还在楚王府里。” 就是她坐着从祐海来的那辆,能躺在里头打滚的黑棺材马车,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周羡给收入囊中了。 周羡嘿嘿一笑,一把搂住了池时的肩膀,池时却是猛的一个甩手,想要将他来个过肩摔。 周羡同他相识这么久,又岂会毫无准备,他就势一翻,猛的一拽,便领着池时一道儿飞上了一旁的马车。 池时将那锦盒扔给了周羡,“你要的东西,驸马的确不是凶手,关键证据便是他的那一套独一无二的衣衫。用刀将人扎死,衣服上不可能不溅到血迹。” “接下来,你只要接着齐驸马案,牵出平城私银案,然后大做文章就好了。齐昀装了这么多年的哑巴,怪不容易的。” “若是再不说话,便寻不到好妻子,给公主府传宗接代了,那抛弃糟糠之妻的美德,不世世代代传下去,对不住公主的一片痴心。” 池时扔得很凶,周羡接过之时,猝不及防的手心被撞得通红,他将那盒子揣进了怀中,惊讶的看向了池时,“你……” 池时挑了挑眉头,“我怎么知晓平城私银的事么?很简单,刘御史刚刚告诉你我的。他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了,平城来了一样东西,盖的是鲜少用的平城旧印,借条上醒目的写着,官锭。” “平城多矿,偶有金矿。那里的村民,多半都下矿,女子会去洗金。金银盐铁,都是国之所有,因为私采屡禁不止,于是朝廷抽以重税。有很多人,为了暴富,还是会冒着危险,偷偷采矿。” “平城有私矿,不足为奇。齐颜尚了公主后,为了避免姜氏母子暴露,多年未归乡。那么他突然得到的平城来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姜氏来京,不光是要认亲的,她还带来了平城的一桩大事。有人私自开采金矿也就罢了,他还把金做成了官锭。” “那官锭”,池时指了指周羡手中的盒子,“同朝廷的官锭,几乎没有区别。金也是真金,印也是真印。这说明了什么呢?” “端慧长公主非要翻案,听了谁的命令,翻案的人,才会敷衍至极?刘御史乃是头铁之人,知晓有人不想让他继续追查下去,所以才不问平城之事。” 池时说着,冷笑出声,“当然了,以前不能问,现在却是可以问了。为什么?因为风向变了,你还有端慧长公主,以及陛下,想要重翻旧案,是因为你们想要收拾,那个假造官银的人了。” “所以,刘御史问你,殿下,是要变天了吗?” “而我在其中的作用,便是引发端慧长公主翻案的由头罢了。你一早就知晓,宫宴上会有哪些人,所以我虽然是男儿,按理说不容易见到后宫女眷。” “你却不先说朝廷重臣,不先说你的兄弟叔伯,不说陛下身边的侍卫公公,却说太后皇后还有那些后宫娘娘们。” 周羡目光微闪,“你怎么知道,齐昀是装聋作哑,而不是真的呢?” “我问齐昀,你当时五岁,没有死,便瞧见了凶手。他当时十分难过,低下了头去,摇头。端慧长公主见状,立马出来阻拦我。我趁机又问了一句,是么?” “他没有抬起头来,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自述聋哑,懂唇语。可他低着头,都看不到我的嘴,怎么知晓我又问了一句,是么?” “所以,我当即断定,他是装聋作哑的。” 周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说着,一把拉住了池时的手,“对不住,池九。我并非有意隐瞒。但我们知道的,远没有你想得多。齐昀虽然只有五岁,但他十分的早慧。” “公主这么多年来,笃定驸马不是凶手。便是因为齐昀其实记得所有的一切。” 周羡说着,叹了口气。 “人无完人,齐颜的确是对不住我姑母,也对不住姜氏。” “姜氏本身是来寻亲的,她目不识丁,就是一个寻常的村妇,是以来了京城之后,因为齐颜停妻另娶之事,同他大吵了好几回。这也是为什么,左邻右舍的人,瞧见齐颜同她起了冲突。” “但是,她又不是一个寻常的村妇。因为她是带着一个人的遗物来的。齐颜村子里,有一个村民名叫丁树。丁树在私矿做工,有一日发现了他们私造官银的秘密,被杀人灭口了。” “整个村子里,就只有齐颜一个学问人,他早年中了举人,在村中像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是以姜氏来京之前,丁树的妻子,把丁树发现的东西,交给了姜氏,叫她带给齐颜。” “姜氏行事不周,有人趁着事情没有爆发之前,设了局,害死了姜氏还有齐颜。齐昀侥幸捡了一条命来,不得不装聋作哑,用以保命。” “齐昀当时年纪小,也不知道丁树的妻子,给了姜氏什么东西,更加不知道,齐颜把那个东西藏在哪里。直到刚才,我才通过你,知晓那东西是一锭金子,在刘御史的手中。” “而且,齐昀也的确没有瞧见凶手,不然的话,那些人也不会让他安稳的长大,活到现在。我们知晓齐颜不是凶手,凶手应该是私造官银的人,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清白。” “知晓你破了江老夫人杀童案之后,端慧长公主悄悄的寻了我同哥哥,我们才知道这么多年,齐昀一直都伪装,才知晓关于驸马案背后所有的事情。” “当时我们便决定,等你破了杀人签案,名震京城之时,端慧长公主便借着这股东风,重翻旧案。可万万没有想到,你那么快便破了杀人签案,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机会转瞬即逝,我还来不及告诉你这些……” 周羡说到这里,有些苦涩的顿了顿,“不光是来不及,准确的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你开口。你全心全意地查案,为死者洗刷冤屈。而我却利用你。”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在你那里,当一个丑陋的恶人。” 池时认真的看着周羡,眨了眨眼睛,竖起了十根手指头,“十次黑锅。” 周羡也跟着眨巴了下眼睛,“八次可以吗?我觉得八这个数字比较美妙。而且我们要抓的,也是那私造官银的狗东西,是不是可以将功抵过两次?” 池时收回了一根手指头,“九次,不能再少。” 周羡苦哈哈的点了点头,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池时勾了勾嘴角,“说起来,我们不是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么?你利用我来查某位贵人的案子,而我利用你,来查我阿爹当年的旧事。” “九次,一次都不能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一三三章 暗巷黑影 周羡脑子一嗡,池时说得没有错,他们在祐海的时候,明明白白的说清楚了。 甚至池时让他应承了条件,才随着他上京城来的。本身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可他为何内疚得不敢直视池时的眼睛,甚至对于用九次背锅就让池时消了气,而感到无比庆幸! 他的脑子来京城的马车上,在那口黑棺材里,被池时给换掉了吧! “所以,你口中那个私造官银的狗东西,是谁呢?” 池时还有半截话儿,没有问出来。 是不是同你母亲的案子,也就是你的仇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你同周渊就像是两个失去了母亲的狼崽子,一旦逮着了机会,就要猛咬回去? “是沈家,生养出沈观澜的沈家,也是养出张太后的沈家。” 沈家簪缨百年,乃是京城有名的世家大族。在大梁朝开国之前,沈氏便已经是一方豪族了。那张太后名唤张玉,她的母亲,乃是沈家嫡女。 在父母亡故之后,年幼的张玉被接回了外祖沈家,一直养大。是以虽然她并非姓沈,但同沈氏女无异。沈家是太后的娘家。 周羡说完,看着池时的眼睛,她兴致缺缺的伸了个懒腰,好似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只是话赶到上头了,方才随口一问。 “那锭金子怎么用,你已经知道了不是?毕竟你之前……”池时说着,做了一个转手指的动作。 周羡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他小看池时了。 他就那么轻轻地转了转,池时都已经全部瞧在了眼中。 他担心刘御史不愿意将那锭金子交给他们,于是抢先一步,将那锭金子在手中转了转。看着好似随便拿着玩儿,但实际上,他在掂量。 一锭官金,有多重,没有比他们这种生在富贵窝里,床都恨不得拿金锭子铺的人更清楚了。 沈家人私自拿了金矿,为何不悄悄的放在他们的金楼里,打成首饰,亦或者是做成一些小金鱼,金块儿。金子之前,屁股上没有戳那个大印,也没有关系。 可他们为何要铤而走险做成官锭? 这其中一定是有更大的利润可图,要么,他们缺斤短两,做成了官锭,拿钱的人,鲜少会对其价值产生怀疑;要不就是,为了替换银库里的真金。 池时敲了敲马车壁,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她撩开了马车帘子,对着周羡说道,“算是对你即将背锅九次的伤补了,虽然你早就知道了。” 她说着,跳下了马车,背对着周羡挥了挥了,然后走到罐罐身边,翻身坐上了小驴。 “久乐家去了。” 她只是一个仵作,对于周羡即将要面对的恶战,已经做完了她能做的事。 周羡坐在马车里,一直到池时的背影看不见了,方才问道,“常康,我同池时认识不过短短时日,缘何要同他解释?” 常康眼眸一动,回过头来,对着周羡嘿嘿一笑,“殿下,您还是别想了。左右您自打认识池九爷以来,便被他吃得死死的!瞧着跟我老家那边的耙耳朵,那是一样一样的。” “得亏九爷是个儿郎,不然的话,小的还以为,您铁树开了花,老和尚动了凡心啊!” 周羡黑着脸,将那马车帘子重重的一摔。 “常康,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常康死猪不怕开水烫,笑道,“好叻,我不说!殿下,我倒是觉着挺好的。我们殿下,身上有了人味儿了!不过,殿下,咱们就这样让九爷走了么?不需要他进宫去作证么?” 周羡闭着眼睛,背靠着马车壁,“不必将他卷进来了。咱们现在即刻进宫。” 兵贵神速!池时断案有一个令所有敌人都闻风丧胆的优点,那便是快。快到对方还来不及布置,就已经落网了。 池时的事情已经了了,现在轮到他了。 …… 冬日的夜,格外的漫长,那花街柳巷里的唱词,仿佛缠绵了百年,方才渐渐平息。 那种粘腻的感觉,像是南地春日里连绵不断的雨,让人心生哀怨,透不过气来。 池时拿着帕子,擦了擦虚目右边第三根肋骨上的灰。自打来了京城之后,案子太多,他已经没有办法每日都给虚目擦拭了。 屋子里的炭盆子,烧得暖烘烘的,时不时的,有嘭的炸裂声。 她进宫回来之后,池家长房派人来打探过几回,见宫中并无赏赐下来,楚王也无所表示,便淡了回去,又变成了她入住种李院之后,那副进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池时倒是觉得清静,她擦掉最后一点灰尘,将帕子放好,便坐到了桌案前,那上头放着的,正是离开永州来京之前,祖父给她的书。 只听得咣的一声,池时眯了眯眼睛,下意识的朝着窗户口看去,起风了。 在京城的一条小巷子里,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跌跌撞撞的奔跑着,他一身的酒气,脸上满是惊骇之色,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因为摔倒过的缘故。 上好的织锦早就被挂花了,扯出丝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发冠早就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男子一路狂奔,瞧见了一个堆在门口的柴火垛子,脸上一喜,慌乱的钻了进去,瑟瑟发抖起来。 不远处,清脆的铁链声,在地上拖行,咣咣咣的,像是一记又一记的猛斧,砸在了他的心上,继续吓得他不能呼吸。 女子的歌声,笑声,喘气声……由远及近,像是在他的耳边萦绕一般。 一滴汗珠滑过他的眼睛,他伸手一摸,却见自己的手心里,红彤彤的一片…… 男子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颤抖着,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地缝里去。 “嘻嘻……找到你了哟!”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男子惊骇的掀开了盖在柴火垛子上的雨布,拔腿就跑。 那女子笑了起来,月光照耀在她的身子,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印在墙上。 呼呼的北风将影子吹得晃动起来,只有那黑影肩头扛着的长长的镰刀,纹丝不动。 “三二一……”突然之间,那长镰刀动了,几乎是一瞬间,男子倒在了地上,圆滚滚的头颅落了下来,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第二个,今天也没有被脏血溅到。” 第一三四章 致命镰刀 “我瞧着今日怕是要下雨。一下雨就全完了,打更的更夫,不知道巷子里发生了命案,踩了进去。现场都是他的脚印,他还踢到了人头。” “京兆府一接到报案,我便让他们将巷子封住了,然后快马加鞭过来寻你。” 曹推官着急的看了看天色,一个翻身上了马,伸手就要拽池时。 池时摇了摇头,接过久乐手中的缰身,一驴当先的冲了出去,平时慢慢悠悠的罐罐,竟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溜烟儿就只剩下个驴屁股了。 曹推官扬了扬鞭,忙追了上去。 昨日池时说凶手还会再犯,他还嗤之以鼻,不过是一夜的功夫,便被狠狠地打了脸。 发生凶案的小巷,同昨日刘御史家相隔不远。同样是一条后巷,一眼放过去,都是大大小小的角门。这种地方,是专门给夜归人准备的。 除了守门的小厮婆子,就只有喝得烂醉回来的纨绔,夜深人静的时候,是再好不过的杀人场所。 天阴沉沉的,血红的小巷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之气。 池时皱了皱眉头,翻身下了驴。 “凶手比昨日,更大胆了些。” 追上来的曹推官,慌忙下了马,他已经有些年纪了,被马这么一颠,有些气喘吁吁的,“你怎么知晓,凶手还会杀人。又怎么知道,他更大胆了些?” 池时站着并没有动,眼睛四处观察着,“凶手打了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特别的凶器,又练就了一套寻常人没有办法做到的杀人手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会只想杀一个人。” “通常只有连环杀手,方才喜欢用这种炫耀的方式,他们不想用普通人的手法来杀人,因为这样会泯灭于众人。凶器也好,独特的杀人手法也好,是他们在强烈的表达自己。”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发生了第二件命案。” 池时说着,朝前走了几步,“凶手更大胆了一些,是因为他玩追逐游戏的时间,更长了。而且,这一次,他站得离死者更近了。” 池时指了指巷子口的一只布鞋,这是一只男子的鞋。鞋头上钉了一颗珠子,上头绣着一些祥云的纹路。而另外一只鞋子,正穿在死者的脚上。 “死者很害怕,身后有人拿着凶器追他。他慌不择路,跑进了这条暗巷里,这是凶手一早替他选好的墓地。” “然后……”池时放眼看去,整个巷子里,便只有一个柴火垛子。那垛子上盖着一张油纸,显然是用来防雨的。油纸被掀翻在地,一角有零星的柴火散落了下来。 她想着,抬手指了指,“凶手曾经在这个地方,躲藏过。可惜这里巷子,太过一目了然,躲在这里,不过是给人当猴耍罢了。你过来看,这里的柴火上,挂了不少丝线。” 绫罗绸缎穿起来固然是舒服,但不比粗布麻衣耐造,随便被什么东西划拉一下,就会刮花了。死者当时一定很害怕,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在柴火堆里,他的后背用很力,还在抖动。 后背的柴火上,方才挂了丝线。 池时眯了眯眼睛,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场景。 她轻叹了口气,走到了尸体的旁边。 “同昨日一样,死者被像镰刀一样的弯刀,割掉了头颅,杀人手法完全一致,乃是同一人所为。从尸体的僵直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应该是子时左右。” “死者同样为男子”,池时说着,一把扯开了死者的衣衫,看着他身上的红痕皱了皱眉头,“身上有吻痕,应该是刚从勾栏院回来。” “死者的手背有擦伤,膝盖,手肘处都有淤青。应该是在逃命时摔倒所致。除此之外,身边并无别的致命伤。” “咦,这手心里是什么?”池时掰开了死者的手,只见里头红红的一片,可这红同血迹不同,闻上去有些花香味儿。 “阿嚏!”池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面无表情的将手放了下去,“是花香。应该是女子的口脂或者是胭脂水。” 死者刚在外头鬼混回来,身上沾了这些,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池时想着,站起身来,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那手,又转过身去,朝着头颅走去。 这头被更夫踩过,脸上还有一个明显的脚印。眼睛同上一个死者刘璋一样,睁得大大的,一脸的惊恐,眼珠子几乎都要迸射出来了,可见当时十分的害怕。 如同曹推官所言,现场全是乱糟糟的脚印,乃是更夫发现尸体之后,慌乱之间到处踩的。同昨日一样,现场并没有留下凶手的任何痕迹。 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还是有什么特征,都毫无所知。 池时眼中来了兴味,“京兆府有专门给仵作验尸的验尸房吧,你把昨日的刘璋,还有今日这位,都叫人抬过去。凶手不知道是谁,但是我们知道死者是谁。” 曹推官点了点头,大手一挥,便有那衙役上前来收敛尸体。 “今日的死者叫名张三,他家中倒不是做官的,是附近一个布庄的少东家。做买卖的,少不得应酬。张三基本上每晚都会出去喝酒,有时候彻夜不归。” “家中人没有给他留门的习惯,是以他昨晚上被杀了,一直到今日早晨,方才被人发现。因为我怕落雨,着急寻了你来,还没有来得及细查他昨夜的行踪。” 池时点了点头,曹推官已经算得是难得的能吏了,但他也没有那分身的本事,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将人查了个一清二楚。 “那刘璋呢?昨日来去匆匆,没有来得及听你详说。”池时问道。 “刘璋,唉……老子英雄儿狗熊……刘御史一身清正,要不然,也不会住在鱼龙混杂的地方。刘璋是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读书习武样样不成。” “成日里在外头喝花酒,那是猫嫌狗憎。他出手阔绰,刘家不宽裕,他便拿他娘子的嫁妆去花,他岳父家中人,都对他颇有微词。” “那日他去天香楼喝了酒,戌时三刻散了场,便去了刘家附近的柳叶巷,他在那里养了一个外室郭娘子。刘御史不知道外室之事,且严令刘璋每日要在子时之前回来。” “结果那日,他子时便在巷子里遇害了。” 第一三五章 张家闹剧 曹推官说着,领着池时进了角门。 一墙之隔,外头是血腥的凶杀现场,里头是亭台楼阁人间仙境,树上的喜鹊,像是什么都么有察觉似的,叽叽喳喳的叫着。 他们一进门,一大群人便围了上了,打头的是一对老者,一脸的哀恸,“大人大人,可一定要抓住杀死我儿的凶手啊!他平日里待人再是和善不过,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 “八成是那狠心的婆娘,要了他的命。她嫁来我们张家八年,只生了下一个赔钱货。我儿不嫌弃她,没有休掉她,她这个蛇蝎心肠的,反倒对我儿喊打喊杀,要我们张家断子绝孙啊!” 池时挑了挑眉,朝着一群人旁边看去。在他们的身后的凉亭里,站着一个十分削瘦的女子,她的颧骨高高的,眼窝深陷了下去,一脸的疲倦。 听到婆母的控诉,淡漠的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摸了摸腿边一个小女童的头,将她往自己的身后拉了拉。 “怎么每个恶人夸自己好的时候,都要拉蚂蚁出来,给人家蚂蚁钱了么?”池时说着,寻了一块大石头,半倚靠在上头,看向了说话的那个老妇人。 从她的言语当中,已经能够判断出来,这人应该是死者张三的母亲,凉亭那里的,便是他的结发妻子了。 “你阿娘生了你这个赔钱货,被休掉了么?一把年纪了,积点口德,生了个败家玩意儿,缺了大德,是什么可以光宗耀祖的事情么?” 她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瞧你们张家这般出口成脏,无规无矩的,想来也没有什么门禁。张三昨夜为何子时还要徒步回来?” “像这种废物点心,兜里有一个大子儿,都恨不得吹成一座金山。不带小厮,不坐马车,深更半夜的离开温柔乡,舍得用脚走路,委实不太寻常。” 站在她身侧的曹推官听着,不着痕迹的挡在了池时前头。 苏仵作啊,我为了维护你的救命恩人,当真是豁出去了,你听听他说的话,看看死者家属,分明就想要拿石头扔他了啊! 池时像是毫无察觉似的,又接着说道,“莫不是他也在附近的柳叶巷养了个外室?” 老妇人脸色一变,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她跺了跺脚,抬手指向了凉亭里的媳妇儿,骂道,“都怪这个丧门星啊,昨儿个是她的生辰,我儿就是为了赶回来,给她庆生,这才被人杀害了啊!” “大人,大人,别人都不知道他昨儿个会回来,一定就是这个贱人,是这个贱人杀了我儿子啊!” 池时嫌恶的看了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老婆子,绕开了她,朝着凉亭走去。 有的人就是这么无语,自己喝水噎着了,都要怪是因为儿媳今日戴了金簪,没有戴银簪。 “你这么能耐,都知晓凶手是谁了,京兆府府尹不退位让贤,实在是说不过去呢!对吧,张老夫人?”池时见她一直骂骂咧咧絮絮叨叨的,不耐烦地回头说道。 “张三在柳叶巷养了外室么?”她看向了张三的妻子。 “是。他平日里一般都去天香楼和那些猪朋狗友喝花酒,喝完之后,去柳叶巷住着。他在那里,养了一房外室,名叫胭脂。”站在凉亭里的女子,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有些淡漠的说道。 “现如今南地来的丝绸商很多,买卖不好做,家中没有余钱供他挥霍,他便瞄上了我的嫁妆。我的确是嫁过来八年,没有给他生过儿子,但是我给他纳了妾室,嫁妆里的银钱,也全都给他了。” “只剩下一个小铺子,同一个小庄子,先前说好的,留给我女儿出嫁的时候用。可柳叶巷的那位怀有身孕,他便变本加厉,公婆想着孙子,也偏帮着柳叶巷的。” 张三娘子说着,自嘲的笑了笑,“他们想要我下堂给人腾地方,又舍不得我的嫁妆。哪有人真心庆生,子时才回来的?左右不过是听人吹了枕头风,回来拿钱的罢了。” “我没有杀人,也没有对张三又打又骂”,张三娘子指了指自己的胳膊,伸出手来,就要撸袖子。一个婆子立马冲了过来,泪眼婆娑的对她说道,“娘子,你莫要想不开,这是不守女德。” “便是看在女公子的份上,你也莫要如此。这日后,还要在张家讨生活的。你们孤儿寡母的,若是离了张家,那便是绝路了。” “嗯,留在张家,走的就是康庄大道了。张三不守男德,张三娘子倒是要守女德了。怎么着,她娘家人希望她头顶娘道二字,跪着一辈子任打任骂,希翼感动恶人,让他们立地成佛么?” 张三娘子冲着池时点了点头,拍了拍那婆子的手,“郭妈妈,他们认为张三是为了给我过生辰才死,认为我是杀人凶手,这张家,已经无我立锥之地。” 她说着,撸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手臂来,“只有张三杀我的份,哪里有我杀他的份呢?婆母也不必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在我身上,张三已经死了,还请公爹替他写封休书,休我下堂。 不然的话……正好曹大人在此,我便直接写了状子,告张三霸占我嫁妆,长期虐待于我。胭脂腹中怀有男胎,乃是张三的遗腹子。小囡你们留着也无用,我愿意将那间铺面相赠,当做她的赎身钱。” “你们也知晓的,张三还有许多酒钱未结,他现在死了,一会儿要债的,就该上门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是我被你们冤枉入狱,小囡只能过上猪狗不如的日子。” “婆母非说我是杀人凶手,又不肯放我离去,那大家一块儿死便是了。” 张三娘子说着,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她的手微微的颤抖着,眼睛一直希翼的看着池时。 池时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却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张家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震惊了,张三的母亲,脚一跺腰一叉,又叫骂了起来,“休你就休你,都不用老头子代写,我儿一早便写好了,你这个丧门星,给我带着你的小丧门星,滚出去!” 第一三六章 找到你了 曹推官从张家走出来的时候,神情十分的复杂。 “我们不是来断案的么?那张三娘子是个可怜人,你撺掇了她和离,却又不帮她,未免有些欠妥当。”他想着,看向了已经自顾自上了小毛驴的池时,没有忍住,说了出口。 他办案这么多年,见的可怜人多了去了。 这世道女子生活艰难,池时想得倒是简单,上下嘴皮子一动,定了别人前程,可这不也是断了后路?倒是没有见过,有哪个女子被休,还落得好的。 池时惊讶的看向了曹推官,“我撺掇她?” “大人未免想得太多,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再则我哪里没有帮她?她狐假虎威的时候,我这个做老虎的强忍住了反驳她的一万句,已经忍得很辛苦了。” 曹推官一愣,见池时已经骑驴朝前去了,忙拍了拍马,追了上前,“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被利用了?张三娘子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她这样的弱质女流,哪里跟你似的,多智近妖?” 池时鄙视地翻了个白眼儿,“你若是不喜欢做推官,倒是可以去做里正,家长里短的,格外适合你。别人的家事,同我们何干?我的确是在查案,至于你在做什么?那就不知了。” 曹推官一囧,“你查到了什么?” 池时淡定地从袖袋里掏出一根肉干来,塞进了自己的嘴中。 “当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池时说完,给罐罐也塞了一个吃食,那小驴子得了奖赏,尾巴一甩,撒丫子跑了起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什么万事?我们不是刚刚才问完话吗?池时,你等等我……” …… 夜已深,今日白天起了风,到了傍晚时分,便开始落起了雪,入夜地已经落白。 打更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时不时的往后面看去。 京城出了个割头怪,已经连杀了两个人,那场面,血流成河,头都被人拿来当球踢。 虽然朝廷有心封锁消息,可这事儿实在是太过骇人,早就已经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到了夜里,出门的人,都少了许多。 打更人再一次的回头看了看,他是临时被叫来顶替的,前头那人踩着了人脑袋,吓得已经起不来床了。若不是钱多,他今夜也不愿意来…… 毕竟,根据深知内幕的人说,那割头怪,专挑长得好的男子割。像那母螳螂似的,要把好看的公螳螂给割掉……他虽然是个打更的,但他家婆娘常说,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更夫想着,加快了脚步,敷衍的敲了几下,子时到了。 柳叶巷里空荡荡的,这里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外室巷”。这里住的,都是些被人“金屋藏娇”的美人儿,有的手段厉害的,生了儿子一步登天,进了府有了名分; 有的时运不济的,没有落下个一儿半女,反倒是红颜未老恩先断,被扫地出门。闹得好的,寻了个老实人嫁了,闹得不好的,去做了那娼妓,十分悲惨。 有时候,还有那大妇前来抓人,那时候,所有柳叶巷的人,都是颤抖的。 咯吱一声,门开了。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打了个寒颤,他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袍子,骂骂咧咧的道,“没用的蠢妇,照看孩子都照看不好,爷又不是郎中,叫我回去作甚?” “大半夜的,都躺下了。真是不省心的。” 门里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来,“闵郎莫要这般说,姐姐也是想要你的宠爱,方才……哎呀,还是孩子要紧。” 男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了个呵欠,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家走去。 他家的宅院,离柳叶巷不过只有两条巷子的距离,走两步便到了。 “谁?”男子猛的回头,想起这几日在附近发生的事情,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谁?是谁在后头?” 四周静悄悄地,一只野猫跳了下来,喵了一声。它看了男子一眼,在它面前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男子一瞧,松了一口气,骂道,“原来是只死猫,吓死小爷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变了脸色,那猫儿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长串血红色的脚印,像是盛开的血梅花。 男子脸色一变,拔腿就跑,可还没有跑两步,就瞧见面前站着一个巨大的人影。 “谁?”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忍不住提起了手中的灯笼,这一照,手一松,灯笼掉在了地上。他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想要挪动脚,却发现自己的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抬都抬不动。 “哥哥先跑,奴在后头追怎么样?这不是你们,最喜欢玩的游戏么?我从十倒数到一,就要去捉你了哟!若是没抓到,奴这条命,便是哥哥的……” “嘿嘿!”黑影笑了笑,那声音娇滴滴的,在夜空中显得格外的诡异,“若是抓到了,那哥哥的命,便是奴的了!” “不许叫哦,若是叫了,就算是输了呢!小命就没有了哟。” “十,九,八,七,六……” 男子脸色大骇,不顾自己裆下的湿热,跌跌撞撞的,便朝着巷子深处跑去,他刚才吓尿了,鞋子上都是水,踩在雪地里,滑溜得很,没有跑出几步,便摔倒在地。 那娇滴滴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三,二,一……我来找你了!” 男子一个翻身,坐在了地上,看着逼近的黑影,他再也站不起来,在地上摩挲着,往后退去,“不……不……不要……” “哎呀,你输了……”那黑影说着,手一动,肩膀上扛着的弯刀便飞了出来。 男子双目圆睁,想要喊救命,可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遏制住了似的,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死期将至。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破空声起,一个圆滚滚的小石头,飞了过来,嘭的一声,打在那弯刀上。弯刀被这么一撞,直接撞飞了出去,打在了一旁的墙壁上,撞出了零星的火花。 黑影脸色一变,手中铁链一抖,想要将那弯刀收回来,却见那弯刀上,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人。 她正要动,一盆水从天而降,浇在了她的身上,她抬起手来一看,只见自己的手红彤彤的,那浇下来的,是一盆血水…… “嘿嘿,找到你了……” “池时,你能不要面无表情,用娇滴滴声音说话吗?怪渗人的……” 第一三七章 美人杀手 池时从弯刀上走了下来,仰头看向蹲在一旁树顶上的周羡,他戴着大大的白色兜帽,手中还端着一个红彤彤的木盆,看上去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雪怪。 “我只是说了,找到你了,四个字而已。没有你含血喷人,渗得慌……” 池时说着,朝着那黑影走去,她的手中拽着长长的锁链,因为被狗血浇了一头,现在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像是被剥了皮的似的,一片通红。 这才是真的渗人。 “天香楼的花魁娘子,应该叫你什么呢?”,池时说道。 听到一个脏字,那黑影身子一颤,她艰难地扭过头去,想要逃走,可整个人却像是一个提线的木偶,僵硬得几乎无法呼吸。 池时瞧着,脸色不变,继续朝前走去,“哎呀,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夜空之中,一声咔嚓声,格外的清脆,紧接着便是一声尖叫! 池时有些疑惑的低下头去,慢慢地挪开了脚,“我以为踩到了树枝,原来是你的手啊,穿得光鲜亮丽的,怎么都不洗手呢?把我的鞋底都弄脏了。” 她说着,有些嫌恶的跨了过去,“你杀人手法不错,做刽子手,比做花魁娘子适合你。虽然那些狗东西们都很恶心,即便是被阉掉也不足解恨。” “只不过,你以为你又是谁呢?惩恶扬善的神明么?还是完美的执法者?” “不要搞笑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比人更加不公正,更加偏颇的了。所以,人就是人,没有神。” 池时说着,脚一勾,凶手手中的铁链嘭的一下,落在了雪地里。 而她此时,却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一点反应也无。 蹲在屋顶上的周羡有些诧异地将手中的血盆子一搁,跳了下来。 他走到凶手身前,抬起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却发现她只是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却是连手指头都没有抬一下,更别提逃跑了。 周羡啧啧称奇,抬起手对着池时竖起了大拇指,“厉害了,池九!你都不知道凶手是谁,怎么知道她怕身上染上血!” “池仵作,这就是你说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么?” 说话间,小巷子里逐渐亮了起来,曹推官领着一队京兆府的带刀侍卫,挑着灯笼,将那“血人”团团围了起来。 曹推官提着灯笼,对着那穿着黑色袍子的人一照,顿时惊呼出声,“是女人,那拿着镰刀割人头的,竟然是个女人!” 池时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曹推官今儿个早上,还为张三娘子打抱不平,看着倒像是个有人性的,不过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那股子小吊子的臭味儿,都溢出来了。” 曹推官老脸一红,慌忙解释道,“我……我就是惊讶……这女子也太凶残了些!” 何止是凶残。 虽然那人被浇了一头的血,看上去无比的狼狈,可任何人只要一看,都能看出,眼前的这所谓的凶手,美得惊心动魄,摄人心魂,而且,她看上去十分的柔弱。 即便是穿着冬日的小袄,那小腰也是盈盈而握,像是随便一用力,便要被折断了。 衣袖里露出的小手臂,细得像是夏日里常吃的甘蔗,曹推官一看到,就想到了他那刚出生不久的孙儿,孱弱得好像别人动动手指头就能杀死的人,居然是一招就能割掉人头的凶手! 他想着,清了清嗓子,大手一挥,“来人啊,还不快将这凶手拿下,带回京兆府去审问。那边的那个,也一并带走了。” 衙役们都十分的激动,一连两夜都有杀人案,上头勒令他们,必须在十二个时辰内破案。验尸回去之后,那池仵作竟然吃吃喝喝睡睡,案情毫无进展。 就在他们以为完蛋了的时候,竟然峰回路转,就这么抓到凶手了! “池仵作,要找个婆子给犯人清洗一下吗?”领头的衙役,乐呵呵的给人套上锁链,也不看曹推官,径直的朝着池时问道。 “不然呢?”池时说着,打了个呵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如今已经是子时了,真的很困! 衙役得了令,将人锁了,拥簇着一溜烟的走掉了,留下了空荡荡的巷子。 若不是地上那一滩血迹,这小巷子,安详宁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曹推官朝前走了几步,弯下腰去,捡起了地上的镰刀,与其说是镰刀,还不如说是一把弯刀,刀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带着一股子腥臭味儿,一看便无人清理。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回过头去,却发现池时同周羡已经自顾自的走到巷子口了。 池时打着呵欠,懒懒散散的,走起路来,甚至有些东倒西歪的,一旁的周羡,手中的鹅毛扇子摇得欢快,时不时的扭过头去,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 池时猛的一抬腿,朝着他的膝盖揣起,周羡也不示弱,丝毫不躲,直接踹了回去。 两人打了一阵儿,又哥俩好的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起来。 曹推官弱弱的伸出手来,不是,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 他赶忙追了上去,赶在最后一刻,上了周羡的马车。 “池时,你是如何知晓,凶手会从柳叶巷出来,又是如何知晓她害怕血浇在身上的……还有,你怎么知晓她就是天香楼的花魁娘子……明明才是第一次见。” “你在从张三家中出来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了么?所以你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曹推官想着,神色复杂的看向了池时,不得不说,这个人的存在,简直把其他人都承托得像是吃白饭的废材。 他做了很多年的官,也算是查案高手了,要不然的话,也不能够在天子脚下,在这京兆府里做推官。这个案子,给他时间慢慢去查,他也能够查得出来。 可是池时呢?在他还没有理清头绪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一切布置了。 “这很难么?我还以为天底下只有周羡一个笨蛋,没有想到,你也是。”池时惊讶的看了看周羡,又看了看曹推官。 周羡一听,顿时不干了,“我是半夜里刚来的,还什么都不知晓,就被池时塞了一盆狗血……我不过是路过的而已。这个案子,明明就是京兆府的案子,谁笨?” 第一三八章 断案锁定 曹推官无语,五十步笑百步,半蠢比赢了全蠢,很开心吗? 池时没有回答,只盯着门口看,有脚步声。 曹推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衙役们押着一个穿着囚服的女子走了进来。即便她如今粉黛未施,可依旧能够看得出令人惊艳的美貌来。 那花魁娘子多半身上都有风尘气,可她却是不同,头高高的抬着,面若冰霜。 “刘璋和张三,都是天香楼的常客,且都在柳叶巷里,养了外室。他们都住在附近,若是从柳叶巷回去,坐马车不如步行便利。” “这些纨绔子弟,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孤身一人,徒步出门的。刘璋同张三,并不是一个赶在门禁前回去,一个要赶回去给娘子过生辰。” “而都像今日一般,是有人在快子时的时候,叫了他们,所以他们才从被子里出来,临时出门回去。他们刚刚睡醒,脑袋有些不清楚,正是你下手的好时候。” “这距离,远了不行,近了不行。必须是住在柳叶巷附近,且在柳叶巷里养了外室的。你第一日杀人,偿到了甜头,第二日明显更加疯狂了一些,是以,我断定,你第三日,一定不会停下来。” “抓你,很容易。只要在柳叶巷里埋伏着,等着子时老鼠出动,跟在后头,自然能抓到你了。” 池时说着,走到了那女子面前,“刘璋同张三,共同特点太多了,都是侮辱女子的人渣。杀人者,觉得自己在主持正义,想要清理垃圾,把自己当做是救世主了。” “在第二个案子里,我在张三的手心里,还有脸上发现了胭脂。那胭脂很浓郁,女子若是抹这么多胭脂,那脸定是要比猴子屁股还要红的。所以,那胭脂水,乃是有人,故意滴在张三的头上的。” “大半夜的,天黑漆漆的,张三心中又害怕,红彤彤的水落在他的身上,会让他以为是血水,吓坏了。是他躲在那堆柴火里的时候,你故意倒了来吓唬他的吧?” “男子不会弄这种把戏,他们会像我一样,直接泼你一头狗血。而且,这世上的男子,欺压女子惯了,又怎么会有同理心,要为女子来伸张正义?” “是以,验完张三之后,我便推测,凶手乃是女子。不光是女子,还是很熟悉他们的女子。” 池时说着,看向了曹推官,她为什么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是因为,在她的心中,基本上已经猜到了凶手是什么样子的人,凶手会用什么样的手法来作案。倘若她是凶手的话,她会如何? 花魁娘子一愣,突然笑了笑,她不笑的时候,十分的冷艳,笑起来,却是有两个梨涡儿,顿时甜美了起来。 “柳叶巷的那些外室们,对于养着他们的人,都十分的熟悉。凶手也可能是她们,可你一见我,便直接认出了我是天香楼的花魁娘子。那时候我一头的血……” “我记性很好,见过的恩客,全都记得住,可不记得有小公子你。所以,你从一开始,便知晓凶手就是我了。那你为何,不早点去抓住我呢?” 池时摇了摇头,“人赃并获,岂不是少废口舌?” “而且,你说得没有错。我确实有一瞬间,怀疑过是柳叶巷里那些外室们。” 尤其是当她知晓,张三的外室胭脂,怀有他的遗腹子的时候。可是,并不是。且不说那些外室,本就是菟丝花,是缠绕着男子生活的,她们做着母凭子贵的美梦,没有杀人的动机。 “但是,无论是刘璋还是张三,你都玩了追逐游戏。尤其是张三,你还给了他躲藏的机会。青楼里的那些浪荡公子哥儿,经常玩这样的游戏。” “找到你了。” 池时面无表情的,说出了最嗲的四个字。 周羡听着,一个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九爷,求求你了,我以后再也听不得这四个字了。别人说了是娇嗔,你说了那是黑白无常来拿人。” 她闻言,翻了个白眼儿,看向了周羡,“你不是问我,为何要拿狗血泼她?” “因为杀人凶器。我在想,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吃饱了撑着,要造这么复杂的杀器。直接拿砍刀砍不好吗?像是切西瓜一样,咔嚓一下,脑袋就掉在地上了。” “难道不是因为,身上溅了血迹,不好逃脱么?”曹推官忍不住插话道。 池时摇了摇头,“拿着一个奇怪的带锁链的镰刀,在街上走,岂不是更容易被人注意?不好逃脱?不是这个原因,所以我仔细的勘察过了。” “凶手丈量得十分的仔细,一直站在安全的范围内,保证血不会溅在自己的身上。所以,我推测,凶手一定是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从而对于鲜血有一种畏惧。” “不是见不得血的畏惧,而是不能容忍鲜血掉落在身上的那种畏惧。” 池时说着,走到了花魁娘子跟前,“于是我寻了衙役打听,天香楼可有人死于非命。他们告诉我说,前任的花魁娘子黎枝,跳楼自尽了。” “跳楼,会有很多血。” 那花魁娘子闻言,脸色一白,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白净的手,“好多血,好多血,都溅在了我的脸上。” “我一直四处漂泊,好不容易找到了姐姐,又凑够了银钱,要给她赎身。可就是最后一日,我站在天香楼的门口,姐姐掉下来了,她死了,留了好多血,全都溅在了我的身上。” “她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脏了……脏了……” “是怎么脏的呢?都是那些恶心的人,方才让她脏了,让我也脏了……那些人都该死,我只恨,只恨这么早就被抓住了,不然的话,我便能杀光天下的恶心的男人。” “他们低贱如畜生,做着猪狗不如的事情,吸着女人的血,喝着女人的肉,却还自命不凡,把自己当做主宰!妻以夫为纲?凭什么?就凭他们自私自利,凭借他们好吃懒做,凭借他们卑鄙无耻么?” “我不是什么神,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一三九章 生不如死 池时瞧着,轻叹了口气。 这世道女子生存艰难,像她如今装作男儿查案,谁看了不称赞一句少年英才;可若她以女子身份行走,怕不是手还没有触碰到尸体,便要被人吼开:捣什么乱? 男子可以科举入仕,鱼跃龙门。女子却只能一靠投胎,二靠夫君,三靠儿子……不是她们便输了一筹,只是横看竖看,这世道压根儿就没有给她们留出一缝的出头之地。 “我本命叫严音,姐姐名叫严玲。有一年上元节,家中仆妇带我们出来看灯,不慎被拍花子给拐走了。那一年我六岁,姐姐八岁。” “我同姐姐走散之后,她被卖进了天香楼。我则被卖去了南地,我比姐姐命好,遇到了我师父,他说我天生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便给我赎了身,一直带着我在江湖流浪。” 严音说着,红了眼睛。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年头的拍花子很多,尤其容易盯上那种生得美貌的小姑娘。她小时候,也曾经被拍花子盯上过,那是一对约莫四十来岁的夫妻,抱起她就往人群里钻。 父亲池祝喝着羊汤,坐在那里瞧着。 “阿爹,小九被人抱走了,咱们还不追!久乐快追!”池瑛着急得不行,拔腿就想冲出去。 却是被池祝给拽住了,“得了吧,小九是个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你手中的烧饼还没有啃完,人就得乖乖的把他给送回来了。” “这会儿没有回来,是她体谅你,觉得你抱着她逛灯会累得慌呢。有人想抱,岂不是省了心了?” 池瑛哪里听他胡诌,到处寻了起来,那烧饼捏在手里,不成形状。可他还没有跑出去多远,那对夫妻又抱着池时回来,将孩子往他怀中一塞,跪在地上就不动了。 池时回来一看你烧饼,顿时痛心疾首,“哥哥,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你都没有护住我的烧饼!” 池时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池瑛那一副哥哥我被雷劈了的傻兮兮的样子! 她叉着腰,嘴里噼里啪啦的说着话,池祝端着羊汤碗,笑得周围的人全看了过来,池瑛一言难尽的看着手中的烧饼,那两个拍花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只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同她一般。 …… “京兆府说,姐姐是自己跳下来的……”严音说着,眼中带了恨意。 站在一旁的曹推官,突然打断了她,“如果你姐姐便是天香楼的花魁娘子黎枝的话,她的的确确,是自己跳下来的。当时有很多人都瞧见了。 这个案子,是我同苏仵作过去看的。那会儿天香楼尚未待客,楼里的姑娘们刚刚起身不久。黎枝好好的喝着茶,突然之间便跑到窗前,跳了下去。” “天香楼的老鸨说,黎枝为情所困,在这之前,已经悬梁自尽过一回,却是被人救了下来。” 严音闻言,冷笑出声,“是自己跳下来的,可都是被那些贱男人给逼的。那刘璋满嘴的花言巧语,骗了我姐姐,说是要给她赎身,让她住到柳叶胡同里去。” “等到她生下了孩儿,便纳她进府,给她一个名分,他说他家中,六代单传,只要有后嗣,便能母凭子贵。姐姐坠风尘这么多年,一直渴望赎身,便信了他的鬼话。” “将自己这么多年攒的钱财,全给了刘璋。那一日是刘璋生辰,他领了姐姐去柳叶巷,口中说是让她去看自己的新家。可谁想,那狗贼……” 严音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起来,“那狗贼叫了一群狐朋狗友来,他们喝多了,便非要逼着姐姐玩撞天婚。姐姐在前面跑,他们在后面追,谁抓到了她,谁就能……” “姐姐那日回了天香楼之后,整个人心都死了。那些狗东西,全都是该死,全都该死!他们沆瀣一气,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对我姐姐说一声对不起。” “女人在他们眼中,就是玩物,真心在他们眼中,比粪土都不如!我只恨,只恨这么早就被你们抓住了,没有能够杀光柳叶巷里,所有的狗男人!” “我进天香楼,一直待了一年,才查清楚了姐姐的死因。但是太可笑了……”严音眼睛流着泪,嘴上却是哈哈的笑了起来。 “可恨的是,我把恶人的名字,全写在了名单上。拿着名单的差役却是说,你们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说,你姐姐不就是供人取乐的么?” “这不是每日要做的事,怎么就有罪了呢?哈哈,你们说可笑不可笑?把人的心在地上践踏,让人绝望的死去了。他们竟然无罪?” 严音说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不过是把他们做过的事情,还给他们罢了。我觉得,我也是无罪的。”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复仇的方法有很多,可你选择了最笨的一个。” 严音杀人简单粗暴,便是没有读过大梁律的人,也知晓,她是有罪的。 她说着,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来,放到了严音的手心里,认真的说道,“那个人说得不对。即便是花魁娘子,被人恶意欺负了,那人也是有罪的。” 严音一愣,却是突然笑了。 她将糖块塞进了嘴中,“那倘若是你,你有什么聪明的办法吗?” 池时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漫不经心的说道,“很简单,随随便便都能说出一百种来。吓疯,变穷,不能人道,断子绝孙,靠山山倒,一辈子不得超生。” “当然了,以你的脑袋瓜子,便是告诉你了,你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死是最轻松的事,活着生不如死,才是上上法。只可惜,你是看不见了。” 池时说着,又掏出了一块糖,塞进了自己的嘴中,对着被她的话惊呆在原地的曹推官,挥了挥手,“这里没有我的事情了,我要家去了。” 都已经大半夜了,再不回去睡觉,天都要亮了。 裹得像一头白熊似的周羡一瞧,转身跟了上去,他本来就是过路的,若不是因为池时,断然不会随意插手京兆府的案子。 他想着,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走到了池时身边,“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池时!” 第一四零章 你会笑啊 “严音可惜了,就她那一手割头的本事,若是放到战场上去。骑在马车,割敌人的头,该有多好。” 池时听着周羡的话,脚步一顿,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周羡却是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他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怎么让人变穷?怎么让人生不如死?你说得倒是轻松,若你同人结下血海深仇,你还能够这么冷静的,慢慢复仇么?” “为何要慢慢?让人变穷很容易,我阿娘就曾经让人家中,一夜之间成了穷光蛋,简单得很,她不过是招了个掌故的,随便说了几句而已。” “让人生不如死?那也很容易。像这种纨绔子弟,没有家族依靠,狗屁都不是……杀了他们又如何?到了阎王殿里,有钱人家中烧的纸钱都比旁人多,他照样可以吃喝玩乐。” “作恶有一次,便有二次,有人作恶,便有人隐瞒。像这种人的家中,随便一看,那都漏成了筛子。我不过是做了个好人,揭露了违反大梁律的丑陋之事罢了。” “让他靠山山倒,所拥有的一切,统统没有,变成他以前瞧不起的,所唾弃的人……让他看着我,站到他永远无法企及之地,这种复仇,比简简单单杀人,要舒坦得多了。” “毕竟,杀人不过手起刀落而已。” 周羡听着,眯了眯眼睛,他拿起手中的鹅毛扇子,在池时的脑袋上拍了拍,“你不恼我了?” 池时嘴中含着糖块,比平时的声音要甜腻了很多,她有些诧异,“恼你什么?” 周羡见状,笑了出声,“没什么!池九,你饿不饿,我知道京兆府附近,有一家好吃的粥铺,我领你去吃。” 他说着,不由分说的抓起了池时的手腕,便拽着她往外走。 粥铺离府衙很近,不一会儿便到了,在一处深巷子里,连门脸都没有,看上去就是一个小小的民居。池时好奇的看了看,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了四个小字,周氏私粥。 她有些无语的抽了抽嘴角,什么粥铺? 这里住的是周羡的厨子吧! 周羡显然是常客,径直的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功夫,便有一个老妇人,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粥过来,池时一闻便食指大动,“这是药膳粥?” 周羡点了点头,“我有时候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便会来这里喝粥,你是我带来的第一个朋友,我同沈观澜认识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带他来过。” 池时“哦”了一声,低下头去,拿起勺子舀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太饿的缘故,这粥的味道,简直温暖得让人想要流泪。 “池九你怎么从来都不问,那些杀人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有的人虽然是凶手,但也情有可原,为母亲报仇的关曳……还有今日为姐姐报仇的严音。” 周羡说着,也呼噜了一大口粥。 自从他认识池时以来,她便一个接一个的断案,但却是一次也没有问过,案子该怎么审判,是判了死刑,还是流刑,还是旁的…… 她虽然看着冷酷,却并非无情之人。 池时摇了摇头,“问了又如何?判得重了,我也不能让他判轻些,判得轻了,我也没有办法让他加重些,又何必多问?” “虽然很可怜,但是律法就是律法。我以为他们在杀人之前,便已经想好了,自己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既然是人,就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来。” 问过之后,除了给自己增添惆怅,没有旁的作用了。 “不过,以前在祐海的时候。陆锦会告诉我。” 周羡心中了然,话锋一转,“你不问我,平城官银案么?我今日忙碌了一天。” 池时喝光了最后一口粥,“看你得意的样子,今日应该大战群英,旗开得胜才是。” 周羡哈哈的笑了起来,他罕见的露了得色,“过几日你便知晓了。对了,年节快到了。往年这个时候,各府都要封笔了。明日开始,你便在家中好好歇着。” “我叫管家备了年礼,等你阿娘来了,再送过去。过了正月十五,再去就好了。你想看什么卷宗,可以让久乐过去,拖过来便是。” “我这些日子,都要忙平城官银的案子,怕是顾不得你。若是有什么大事,可千万不要硬着来,报我的名讳。” 池时点了点头,“嗯,九次黑锅,我记得。” 周羡一囧,颇为无奈,“还说不恼我了。” 池时拿着帕子擦了擦嘴,突然问道,“沈观澜乃是药师,你为何不带他来看看这药膳粥?” “我怕他看了不服气,非要熬药膳粥给我喝!一想起他的药膳,我现在嘴里都是一股子糊味儿!有一段时日,我咳嗽得厉害,皇兄便要观澜给我做药膳。” “好家伙,我还是头一回瞧见,有人拿黄连来做药膳的,苦就苦吧,还烧糊了,整个闻起来,那味道,你便是打翻了一箩筐的香粉,都盖不住那令人翻江倒海的味儿。” “偏生他还死鸭子嘴硬,硬说那是他新想出来的秘方。我不肯用,皇兄还当我讳疾忌医,硬是给我灌了下去,结果我躺在榻上,吐了三日,差点儿没有饿死过去。” 池时听着周羡口若悬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你还说你不笨!” 周羡说得手舞足蹈的,那手正挥舞着,突然僵在了半空中,他的耳根子一红,猛的咳嗽了起来。 池时一瞧,收了笑容,忙走到了周羡身后,给他拍了拍背,周羡却是一个激灵,咳嗽得更加的厉害了。 周羡咳得面红耳赤的,忙掏出帕子去捂嘴,见池时看他,忙将那帕子塞回了怀中。 池时皱了皱眉头,端起了桌上的茶水,递给了周羡。 “原来……”周羡张嘴刚要说话,就感觉嘴巴一热,池时的手拍了过来,将一颗药丸拍进了他的嘴中,他只觉得喉头一苦,那药便滑下去了。 “原来你会笑啊!”周羡说道。 “我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么就不会笑了?周羡,原来你会不笑啊!” 周羡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将头别到一边去,“你以后还是不要笑了,笑起来比我丑多了。” 第一四一章 周羡抓人 “嗯,你也只有笑的时候不丑了,难怪在人家的灵堂上,都要笑。”池时毫不客气的说道。 周羡清了清嗓子,一时之间,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他端起茶盏想要喝水,可看到那里头飘着的茶叶,便又放下了。池时刚给他吃了一颗药,茶能解药性。 “你不怕我给你吃的是毒药么?”池时说着,拿起筷子,又夹起了一条小鱼。这小黄鱼鱼皮酥脆,鱼肉却又十分的鲜嫩,最妙的是扯住轻轻一咬,便只剩下了一根主刺。 “就算是毒药,我也已经吃下去了不是?再则,我本已经中毒颇深,再多一种,也无妨。” 池时摇了摇头,“下一次,我替你找一个郎中。” 周羡一愣,笑着对外招了招手,唤了那店主来,叫他们用食盒装了小鱼,让池时带回去。 做完一切方才说道,“观澜早便同家中决裂,这次我出手对付沈家,他也一早便知晓了。” 池时挑了挑眉头,“嗯,像你问我,关于严音的看法一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无可指摘。人与人各不相同,愿意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便是了。” 她说着,站起了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这么一耽搁,再过不了多时,天该要亮了。 “我先家去了,不用送的。像你笑得这么好看的人,指不定走在路上,要被人扛了回去。到时候我还得出手救你。” 周羡无语的站起身来,递给了池时一个木盒子,“知晓你记仇。这个给你,咱们都是大老爷们,今日结的怨,不留到明日去,你莫要恼我了。” 池时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在空中晃了晃。 周羡笑了笑,看着池时出了院门,不见了踪影,方才松懈了下来。 他有些慵懒的斜着坐,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常康走了进来,躬了躬身子,“殿下,都准备好了。” 周羡眯了眯眼睛,站了起身,他的余光在屋子的一角瞟了一眼,然后伸出手来,做了一个割头的动作,跟着常康,走出去门去。 屋子一角的阴影晃动了一下,像是一缕青烟飘过,光影晃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寻常的样子。 粥铺的门口,已经站了整整齐齐一列穿着甲衣的兵士,他们手中拿着红缨枪,午夜的雪花落了下来,像是白糖一般,粘在了那鲜红的缨上。 周羡穿着雪白的袍子,蓬松的白色毛毛承托得显得格外的单薄和瘦弱,他一个翻身上了马,举起了手中的马鞭。那把惯用的鹅毛扇子,早就被他插在了腰间。 周羡的马头一动,身后的那群士兵,即刻追了出去。 他们所到之处,路面上的积雪,都被震得飞了起来。 周羡仰着头,看了看那门匾上写着的沈府两个字,翻身下了马。门前这般响动,沈家的门房只要不是聋了,便能听得着。 他慌慌张张的打开了门,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匍匐在地,“楚……楚王殿下……这么晚了,主家都歇……歇了……可是太后……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抓人!” 这一声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似的,从周羡所站之地往里去,沈家的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 “殿下,雪下大了!”常康说着,走到了周羡身边,撑起了伞,同他一道儿,朝着里头行去。 沈家乃是高门豪族,人丁兴旺,在京城里,除了皇宫,便数沈家占地最广。 周羡行到一半之时,沈家的人的已经整好衣衫迎了过来。 领头的那个乃是张太后的兄长沈屹,“楚王殿下无故带人闯入臣家中,是否太过分了一些?待明日老臣定是要上殿,在御前分说一二!” 周羡笑眯眯的看了过去,一阵风吹来,将他身后的雪花粒吹起来了一层,吹得他的袍子作响,“不过是想请沈三舅,喝杯茶罢了。” 他说着,突然从一旁的常康手中,拿过一柄弓来,“咚!” 长箭划破夜空,沈家人脸色大变,那沈屹更是怒不可抑,就地一滚,骂到,“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周羡将长弓扔了回去,“大舅说什么呢?我不过是瞧着,沈家的屋顶上,站了一只乌鸦……这乌鸦最好腐肉,实在是晦气。羡不过是替大舅,除晦气罢了。” 沈屹坐在地上,猛的一回头,见那屋顶上,果然立着一只乌鸦,它已经被箭穿透,就这么一眼睛的功夫,滚了下来,徒留上屋顶上的一条血迹。 周羡笑了笑,走了过去,扶起了沈屹,“母后还总是担心,大舅身子不好。看到大舅身姿如此矫健,母后也要高兴了。” 沈屹看着周羡的一张笑脸,神情有些恍惚。 周羡平时也一直笑。 陛下脾气火爆,管你大舅二舅,都是指着鼻子破口大骂。每回骂了之后,周羡便会提着礼,上门说和。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至少面子上得过得去。 那会儿他觉得,这孩子笑得像是春日的风似的,吹得你每一根汗毛,都舒坦得直摇晃。 可是,在隐约的记忆里,大概是什么时候呢?应该是周羡中毒之前,他也爱笑,却不是这般温和的笑。宫中设宴,年幼的楚王的破了天荒的给他倒酒。 那会儿张玉刚做了太后,沈家更上一层楼,他很是得意,连几岁的孩子,都晓得看眼色,可那酒刚一入口,楚王便蹦上了桌子叉着腰,哈哈大笑。 他说,“大舅,我尿的可是好酒?” 他当时怒极,宾客满堂,谁没有看到,他沈屹喝了周羡的尿,他脑子一热,抬手就想揍人,可拳头还没有挨到周羡身上,这孩子便往后一仰,摔在了地上。 他眼泪汪汪的,“大舅,你啷个要打我?” 那会儿他成日同常康漫山遍野的玩,学了一口别扭的口音,声如洪钟,震得人脑瓜子疼。他阴沟里翻了船,百口莫辩……就在陛下过来,抱着他安慰的时候。 他分明瞧见,周羡在对着他笑。 明明这笑容,同他以前千百次登门道歉并无区别,可沈屹却陡然发觉,这笑中藏了刀。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羽扇,“将我三舅捆了。” 沈屹猛的惊醒,后背瞬间凉了,他才刚收到风声,楚王府要重审驸马案,那平城…… “殿下!?”沈家老三沈铎被人打倒在地,惊呼出声,“殿下,我何错之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周羡责备的看了手下一眼,“对我三舅温柔一些,怎么可以把他打吐血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三舅,这话说得脸皮有些厚了!带走!” 第一四二章 初露锋芒 周羡说着,一把拽过了沈屹的胳膊,“大舅这边说话。” 沈屹深深地看了周羡一眼,对着沈铎摇了摇头,沈铎一惊,眼眶瞬间红了,他垂下头去,再也不挣扎了。 “大舅,不是周羡无情,实在是不能也……我奉命查平城案,不料却是牵扯出了一桩大事,平城官银……三舅糊涂啊,铁证如山。驸马因此而死,姑母死咬着不放。” “羡半夜抓人,就是为了避免沈家落人口舌。出宫之前,母后托羡转言,这家中枝叶大了,难免有腐败之根,剪掉便是了。” “羡至今都还记得,小时候,羡骑在三舅肩头去看花灯……唉,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沈家一门忠正,母亲乃是天下第一贤后,又能容私,又岂敢容私?” 周羡说着,长叹了口气,“大舅看到那只死掉的乌鸦了吗?羡言尽于此,明日早朝,母亲等大舅明言。” 他说着,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临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着沈屹笑了笑。 沈屹一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记得周羡说的,沈铎带他去看花灯。先帝在位之时,每年正月十五,便会领着宫中的皇子公主们,出来看花灯。 那时候周羡的母亲已经死了,他的表妹张玉做了皇后,沈家成了后族,周羡管他们叫舅父。 周羡缠着沈铎,要骑在他肩头看灯。先帝对周羡,格外的奇怪,对他时而厌恶,时而纵容,养得那孩子,一身的毛病。沈铎扛着三岁的周羡出门看了一场灯会,回来之后,半个月没有出门。 那孩子兴奋得很,见到什么灯谜,都要去猜,一猜对了,便激动得扯人头发,沈铎一个大人,怎好同孩子计较。偏生他年纪虽小,却是小聪明极多。 一路走过去,不知道赢了多少灯,跟着去的太监小厮,手中都拿不下了,周羡充好人,拿了一盏鲤鱼灯,晃悠晃悠的……有人闻到了一股糊味。 “三舅你着火了!看我灭火!”周羡嗷嗷一叫……这一叫沈铎那是咬牙切齿了一辈子。 这熊孩子把他头发烧卷了不说,还借着救火之名,对着他的头发尿了。 如此这般,简直是罄竹难书。 沈铎性子乖觉,戾气重,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先帝上元节还极喜周羡,到了中元,便又将他嫌恶的抛到了一边。 那年宫中的荷花开得极其旺盛,坐在小船泛舟湖上,躲在那荷花丛中,都看不见人影儿。沈屹提溜了周羡,将他按进水中,那孩子到底年纪小,不会水,被呛得险些没有了鼻息。 还是他当时瞧见,骂了沈铎一通,将那孩子救了上了。 他记得周羡吐掉了口中的水,冷冷地看着他们兄弟二人,“三舅今日不杀我,他日必死在我手中。” 那时候的周羡,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罢了。他的孙儿,在那个年纪,甚至还离不得乳母。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方才惊觉,年幼的周羡,并不是在说笑的。 “父亲,父亲,怎么办?三叔被抓走了?咱们现在可不能坐以待毙。” 沈屹从回忆中惊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 他面沉如墨,“回屋,写折子。” …… 周羡骑在马上,回头看了过去,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唯独沈家灯火通明。 “殿下,十三押送沈铎进宫了。殿下今日本可不必亲自登门,为何?” 不管背地里是如何你死我亡,楚王府同沈家至少大面上,是一团和气。周羡完全可以不做这个出头羊,让其他的人去做剖开沈家的那把刀。 见周羡不答,常康又问道,“殿下,私造官银,等同谋逆。沈家这回会完吗?” 周羡摇了摇头,“不会。沈屹做事周密,是个老狐狸。沈铎惯来冲动,哥哥没有完全拿捏朝局,这江山有一半是张太后同沈家说的算。” “私造官银来的钱财,谁用了?张玉对此事心知肚明。长公主要重新查驸马案,便一定会牵扯出平城旧事。张太后当时,却是半句未拦。你猜为何?” 常康挠了挠头,“殿下,我不知道。我娘要是给我生了九个脑袋,我说不定就能够明白殿下还有九爷每天在想什么了。” 周羡不以为意,聪明的人很多,忠诚的人却很少。 “因为她在那一瞬间,已经决定断尾逃生,舍弃沈家三房了。沈铎嚣张妄为,是沈家的弱点。张玉想要亲子上位,沈家就不能有弱点。” “我们顺手推舟,把沈家打开一个豁口;她在那一瞬间,也决定顺水推舟,铲掉沈家的腐肉,她的亲表兄。” “明日沈屹一定会在早朝之上,自揭家短,大义灭亲。” “沈家若是这么容易便被扳倒。那就不是沈家了。” 周羡说着,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常康一瞧,忧心地扶住了他,“殿下,天气太凉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罢。十三办事妥当,不会出岔子的。” “常康,我都快要忘记,我是什么样子的了。池时笑得真好看,而我是这天底下,笑得最难看的人。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可不知道,我还能有几个天凉。” 常康眼眶一红,他犹疑了片刻,说道,“今日在粥铺,我都听见了。殿下不如听九爷的,在外头寻郎中看看罢,兴许还有转机。殿下心地好,一定会好起来的。” 周羡笑了笑,“你怎么不问我,为何明知道沈家会同沈铎割席,却还要顺了他们的意,前去沈府呢?” 常康摇了摇头,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殿下明明知道我笨,还问我。殿下,管他们怎么样,咱们出京吧,遍访名医,总能找到办法。” “以后有这样的问题,你便问池九爷,他聪明得要命,什么会。不管殿下问什么,她都可以回答出来。” 周羡本来就没有指望常康回答。听到池时的名字,周羡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嗯,他是很聪明。” “因为总会有人,不想要沈铎死。犯了死罪,怎么才能不死呢?” 常康吸了吸鼻子,惊讶的看向了周羡,“殿下是说,免死金牌。” 第一四三章 引为知己 周羡没有继续回答,却是扬起马鞭,飞奔了出去。 雪花粒拍在他的脸上,打得有些生疼,那冰冷的气息无孔不入,钻进了他的身体里,让那翻腾的肺部,一下子冷却了下来,上涌的鲜血好似被压下去了一般,无比的畅快。 周羡觉得,自己突然有些想池时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孤独,即便有哥哥在身边,还是觉得很孤独。像是一人一马在雪地里行走,除了他自己,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尽头。 现在他觉得自己,好似在地平线那里,看到了一个黑点儿。虽然很小,几乎看不清楚,可他知道,那是池时。这天地之间,好似不只有他一个人了一般。 可是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走过去,同池时相遇的一天。 不是现实中的相遇,而是真正的相遇。 池时是那个,他说了一句,便明白三句的人。 说起来,大梁朝自立朝以来,便以嫡长为尊。他的父亲周兆黎,自幼封了太子。周兆黎清明果敢,乃是难得的皇帝,他那一生,若说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那便是没有遵从太皇太后的意愿,选择张玉为后。即便如此,周羡的母亲去世三个月之后,他便像是纠正错误一般,斩杀了挚友李将军,火速的立了张玉为后。 世人都以为,先皇后犯了大错,李家有意谋反,周兆黎不久将会废太子。朝中人心浮动,张玉做了皇后之后,沈家日渐猖狂。 周羡至今都记得,在那深宫之中,每日早上太阳升起,他都不知晓自己同哥哥,今日的悲剧是否会来临。若非张玉所生的大儿子,脸上天生有胎记,做不得储君,小儿子同他上下年纪,没有一争之力。 如今的皇帝是否是周渊,就难以商榷了。 咕咚咕咚的水,灌进口中,吸进肺里,呛得人无法呼吸。周羡自幼早慧,在很多人都当他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差点儿死了,沈铎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 就这样,世人还都说,张玉一代贤后,视周渊周羡如同己出。 周羡勾了勾嘴角,年幼的事情,像是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哥哥周渊从小被立为太子,周兆黎待他十分的看重,请了三个老师轮番教导。大梁当时以值鼎盛,四海升平,太平时期的君主,要求的是温和宽仁,乃是守成之君。 父亲死后,周渊乱作一团,先前所学的一切,瞬间逆转,成了弱点。太皇太后强势,沈家虎视眈眈,周渊哪里护得住他们? 他那时候常说的一句话便是:“阿羡,若你是皇帝就好了。你杀伐果决,一定可以肃清天下。” …… “殿下,你怎么跑得那么快,我都快要追不上你了。你还没有说,有谁会想要免死金牌来救沈铎呢?你不是说,沈家人割尾求生,已经决定要舍弃沈铎了么?” “那又何必,费尽心思来救他?”常康想不明白,他有一个优点,那便是不懂就问。 周羡的回忆被打断了,他缓了马,一抬头,楚王府也已经在眼前了。 “沈家也不是铁板一块,更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张玉一般狠绝。沈铎再不好,那也是人子,人夫,人父,总有人愿意为他奔走。大义灭亲的名声已经有了,小辈再落一个孝感动天,岂不是绝好?” 周羡心中一片清明。 “倘若我是沽名钓誉之辈,定是会如此所为,将沈家的劣势,扭转为顺势。既杜绝了沈铎继续胡作非为,给沈家留下漏洞,又能保住他性命,落一个清正美名。” “而且,沈家要拿免死金牌,定是会在宗亲之中,挑选汝南王继子,免死金牌从谁那里露面,谁就是滁州卢氏灭门案的凶手。” 周羡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真的免死金牌一早就在他的手中,幕后之人跑去滁州,屠了卢氏满门,拿到手的,不过是个假的免死金牌而已。他一早放下鱼饵,只等大鱼上钩。 他想着,垂了垂眸,到时候真正的汝南王世子,便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出来了。 常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殿下从小到大,都这么厉害!” 周羡勾了勾嘴角,翻身下了马,将马绳扔给了常康,“我去歇一会儿,明日早朝,还要去听大舅声泪俱下的告罪书。” 常康看着他的背影,牵了马走了进门,他眼眸一动,对着恭敬的站在那里的管家,招了招手,“你给池家送节礼,再送得丰厚一成。” 管家一愣,有些犹疑,“可是节礼都有定数,你照着往年送去汪仵作府上的份例来的。汪仵作德高望重,节礼已经十分的丰厚了。” 常康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池九爷是我们殿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都带他去喝粥了好吗?那可是头一份的!可见池九爷在楚王心中,那是不一般的。 而且,常康的手紧了紧,他总觉得,池九会是殿下的贵人。 管家身形一晃,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的眼中迅速的积满了泪水,“可是小殿下怎么办?” 常康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什么小殿下?我们殿下,就是最小的殿下。这么晚不睡,是为难你老人家了!赶紧去歇着,日后不用等门了。殿下的安危您大可放心,只要我常康还剩一口气,殿下就不会掉一根头发!” “哎呀,不是,今日早晨,殿下梳头掉了三根头发!重新说!”常康清了清嗓子,又重新说道,“只要我常康还剩一口气,殿下就不会掉一根毫毛!” 管家充耳未闻,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悲恸之中。 常康自觉对牛弹琴,无奈地摇了摇头,牵着马自顾自的离开了。 整个楚王府,殿下第一聪明,他第二聪明,那是绝对没有错的! 黎明即将到来,乃是夜最黑的时候。 周羡刚换了衣衫,躺在榻上,就瞧见门边出现了一个黑影,“怎么样了?” 黑影拱了拱手,“主人,都已经办妥了。等到案子一结,那个……” 黑影说着,学着周羡在粥铺里的动作,抹了抹脖子,“那个人,将为主人所用。” 第一四四章 姚氏进京 池时早晨醒来的时候,雪还没有停。 光秃秃的李子树落了白,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春日的梨花的开了。 池时穿着一件单衣,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法,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来。习武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胸口碎大石他虽然天生就会,但练练总能碎得更好一些。 “阿时,阿时,昨儿个你回来得晚,来不及同你说,我昨日收到了母亲的第二封信,算算时日,今日午后,他们便能到了。” “今儿个一早,我去铺子里拿新皮袄。之前收了两块好皮子,给你同阿娘做了新衣衫。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今日本来陛下要封笔,却不想早朝出了大事了。” 池时并不意外,周羡忙忙碌碌的,不就是为了这翻天覆地的妖风么? “沈屹今早上折子,控诉亲弟弟沈铎十桩大罪。那沈铎平日里看着高风亮节,背地里居然私采金矿,私造官银。沈屹当堂痛哭,自摘官帽,脱了锦袍。” “交了那金矿不说,还叫人抬了家私上殿,说是要弥补亏空,请求陛下从严处理,以慰万民!” 池瑛说着,用手扇了扇自己的脸,他走得太急,脸都红了。 瞧见池时穿得这么单薄,立马脱下了自己的披风,替他披上了,“知晓你有功夫傍身,但你也是个人,又不是那牛犊子。这天上还下着雪呢,你倒是好,也不怕着凉了。” 池时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子,“嗯,哥哥,我好冷!” 池瑛一瞧,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他用手扇了扇风,“好吧,哥哥觉得你冷。你猜陛下是怎么处置沈铎的?” 池时将那披风取了下来,拿在了手上,“感念沈家之功,秋后处决。” 池瑛颇为诧异,随即又笑着将池时头上的雪花掸开来,“我家阿时就是聪明,人在家中坐,便知天下事!御史台谏言,私造官银,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陛下顾念太后,顾念之功,不连坐家人。那也当判个斩立决。阿时怎么想到秋后处决的?” 池时摇了摇头,“左右一个死,早死晚死都一样。” 池瑛笑了出声,他知晓池时不喜政事,也不同他深聊,唏嘘了一番,又从小厮手中接过了食盒,“我过路的时候,难得遇见有卖糖油粑粑的,便给你买了些,快点趁热吃。” “阿时进了楚王府,又查了驸马案,日后行走,可得当心些。外戚过于强势,于国而言,并非益事。沈家这回割了肉,定是要还回来的。” “这虚伪的和平,怕不是持续不了多久了。你切记一心查案,旁的事情莫要多管。省得叫阿娘担心。”池瑛说着,走进屋子,站在桌前打开了食盒。 池时一瞧,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伸出手去,想要拿那糖油粑粑,却是被池瑛一把拍开了,“瞧你馋的,刚打完拳,可洗了手?” “我是打拳,又不是徒手耕地!”池时不满地嘟囔道,还是照着池瑛说的,痛快的洗了手。 这会儿功夫,久乐也提着朝食回来了,他在门口蹦跶了几下,跳掉了鞋上的雪沫子,见到池时,高兴的举起了手中的食盒,“公子这么早就醒了。” “昨夜歇得晚,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些时候。便去打听了一下,虽然雪下得不小,不过城外没有封路,京兆府的人吸取了头回的教训,一早派了人,去路上铲雪。” “回来的时候,遇见了长房的人,说是今日安排了家宴,待老太太他们到了,一道儿用午食。我已经叮嘱人送炭来了,都是上好的银霜炭,定是不会冻着夫人的。” 池时满意的点了点头,久乐办事,就是面面俱到。 时间说早,也不早了,毕竟这宫中早朝的消息都传遍了,池时同池瑛用了朝食,才刚刚擦到虚目的肋骨处,便听到院子外头有了响动。 她整了整衣衫,随着池瑛一道儿,去了那池府的大门口,池家老太太一行人,已经下了车。 “母亲,您可算是来了!媳妇儿这双眼睛,都要盼穿了,砚哥儿非说要去城门口迎接您,我瞧着他有些咳嗽,硬生生的拦下了,他还搁这里同我闹呢!” “我好说歹说,说瑛哥儿也在屋子里待着,不想你,净给人添麻烦,才将他拽住了。一晃这么多年不见,您还跟我进门的时候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您这一来啊,我可算是有了主心骨了!” 池时站在一边,拿出了一颗瓜子来,在嘴中咬了咬,那清脆的嘎嘣声,突兀的打断了长房夫人的哭天抢地。 所有的人,都朝着他这边看了过来。 池时吐出了瓜子皮,拍了拍手,“狗改不了吃屎,伯娘说话改不了拉踩。你便是把砚哥儿的肚皮吹破了,那也没有人拦你。提我哥哥,我就不乐意了。” “我哥哥也要去城门口接祖母的,叫我拦住了。我说啊,哥哥你瞧,大房的人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祖母了,都不出去迎。我们承欢膝下,不过才短短数日未见,便巴巴的冲过去。” “倒是承托得长房不孝顺了,好似他们不乐意迎祖母来似的。哥哥是个良善人,听我这么一说,那是左右为难。” 池时说着,抬手指了指这门口的红灯笼,“这祖母来了是大喜事,伯娘哭天抢地的,的确是没啥主心骨,也难怪京城池家打拼这么多年,还是舍不得祐海池家的金子招牌呢!” 池老太太面色一沉,“你这孩子,又胡说什么,哪里分什么京城池家,祐海池家?” “大伯娘,听清楚了吗?”池时淡淡地说道。 一旁的姚氏这才上前来,拉住了池时的手,“你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不过母亲,这门口风大得很,砚哥儿不是咳嗽么,怕是不好吹冷风。” “咱们有什么话,进屋说去,这要过年节了,来来往往的人多着呢!” 池老太太余光一瞟,见有不过路人探头想要看热闹,点了点头,“进去罢!时哥儿也莫要嗑瓜子了,这门口风大,仔细喝了一肚子的气去。” “嗯,风是挺大的,要不然大伯娘怎么差点闪了舌头呢。” 第一四五章 池家变化 那长房夫人常氏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她扭过头去,像要怼回一二,却瞧见池时意犹未尽的看着她,那模样像是饿了三日三夜,恨不得见个人便撕下一块肉来。 常氏头皮一麻,挽紧了池老夫人的手。 池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是我精挑细选的长媳,乃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嫡女,最是懂礼数识大体。人看池家体面不体面,便是看你了。” “这般扭捏的做什么?砚儿前程一片光明,你这个当母亲的,得目光放得高远一些,方才不拉了他的后腿。” 池时听着,无语的撇了撇嘴,老太太这心眼子,就没有长正过,把那臭鱼烂虾当个宝,还自以为生了双火眼金睛。 “大伯娘,祖母吃盐多过你吃米,她这番教训,您得好好牢记才是。我们在祐海的时候,若是能得到祖母教诲,那都是要拿纸写了,装裱起来挂在家中的。” “我时常得祖母教诲,深有体会,今替伯娘提炼一二:嘴碎心歪,不体面也!用楷书写,祖母年纪大了,就喜欢楷书,规矩!” 池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瞥了池时一眼,“知晓你是个混世魔王,你阿爷给你捎了好些东西,千叮万嘱叫你在京城别惹祸事。” “你一个小哥儿,同内宅计较什么?要是你规矩点,老婆子才是要谢天谢地,叩拜祖宗!这京城不是祐海,由不得你胡来。” “你年纪小,这京城里人才济济,便是要你跟着人打下手,那也是应该的,莫要跟个刺头似的,这京城里,可没有人管你叫九爷!” “砚哥儿同你差不多年纪,你要是有他一半的懂事,那祖母现在闭眼,也放心了。” 池时眼眸一动,“祖母教训得是,孙儿一定努力,叫京城里的人,都管我叫池九爷。这里没有胸口碎大石的,要不上元节我就办一个,今年夺了魁首,兴许人不叫我九爷,叫我爷爷。” 池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余光一瞟见已经进了门,没有外人在了,那一句化生子到了嘴边,却看到了姚氏那镶着金边的衣角,顿时咽了回去。 “这一路舟车劳顿,你几个侄女,早就饿了。咱们走快些,女孩子家家的,不能冻着了。”池老夫人一个急转弯,有些生硬的说道。 大夫人常氏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接话的地方,忙笑道,“母亲说得是,她们大嫂嫂早就准备好了,给每个姑娘,都准备了单独的暖炉呢。那果子酒都烫上了。” “这一晃啊,这么多年过去,侄女们都长得跟花骨朵似的,也不知道这京城哪家的青年才俊,有这个福气,能做我家的女婿。” 见池时不再插话,除了他们这一房的人,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气氛顿时又和谐了起来。 池时走慢了一步,一把挽住了姚氏的胳膊,“阿娘!” 姚氏责备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来,握了握他的手臂,小声道,“你才来几日,怎么清减了不少?可是这里的人,难打交道?你这孩子,走得急,也没有同陆锦告别。” 姚氏说着,又看了看池时的眼睛,见她眼下有些泛青,知晓她昨儿个肯定熬了夜,又心疼起来。 “你莫要看着现在年纪小,就成日不睡觉,阿娘给你的人参,久乐可有煎水给你喝?”姚氏说完,又将一旁的池瑛拉了过来,见他同池时一样,虽然瘦了,但精神头还好,松了一口气。 池时点头如捣蒜,“喝了喝了,喝了能打得死牛!” 姚氏白了她一眼,自觉不是说话的之地,也没有多说,只随着众人进了长房待客的花厅。 虽然池家算不得什么世家大族,但是池老太太穷讲究,这桌席分了男女,新来的都是女眷,池时英雄没了用武之地,一下子失落了起来。 池家大房的人,瞧着池时有些心中发憷,不敢言语,一时之间,竟然只能够听到众人喝汤的声音。倒是女眷那边,热火朝天嘻嘻哈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老太太年纪大了,舟车劳顿到底乏了,闹腾了一会儿,撑不住了,散了席去。 池时乐得如此,同池瑛一道儿,接了姚氏回了种李院。 “阿娘,我还以为池裳或者慕莲会同您一道儿来呢!”池瑛办事妥帖,主屋已经打理得妥妥当当的,姚氏换了便服,坐到了桌前。 这桌上虽然远不如长房的菜肴丰盛,只有那么三四道,却个个都是姚氏爱吃的。 那池裳同池慕莲,都是五房的庶女,他们离开祐海的时候,姚氏正在给他们相看人家。此番来京,若是有合适的亲事…… 姚氏勾了勾嘴角,“池裳求了老太太,要攀高枝儿给人做小,被你父亲知晓的,狠狠的将她发落了一通,关了禁闭不说,还自作主张的,给她在祐海说了人家。” “他那个人的性子你们也知道,抽起风来,一阵一阵儿的。说起来也有趣,你郭姨娘以前是你父亲的通房丫鬟,是个老实人,生个女儿倒是心眼多。” “你曹姨娘是好人家的女儿,老太太瞧得中我的银子,瞧不中我商贾出身,怕我这满身铜臭玷污了他儿子,就抬了你曹姨娘进门,她祖上以前也是显贵,不过家道中落了。” “曹姨娘年轻的时候,样样听老太太的,处处同我作对。可到了自己女儿的亲事上,却又拎得清了。她生了两个女儿,映菊嫁了个清正人家,这不寻了我,亦是拍着胸脯说,她家的女儿,那是绝对要做正头妻的,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家中人口简单,人品端方的。” “老太太拿她没了辙,这不才打算拿池裳去铺路。你父亲大怒,同老太太吵了一架”,姚氏说道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老太太说是我撺掇的,叫你阿爹回来吵我。” “你猜你阿爹说什么?” 池时摇了摇头,池祝能说啥,他只会喵喵喵! 姚氏说着,挺了挺胸膛,“你阿爹说他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若是还骂我,岂不是猪狗不如?说不光他是吃软饭的,连他的猫儿都吃软饭,这一辈子,那是没脸硬气!” 第一四六章 陆锦身份 池时同池瑛对视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这世间若是有什么事情,是他猜不透的,那一定是她的父亲池祝。 “阿爹倒是在阿娘面前,逞了一回英雄。在祐海挺好的,祖母恨不得将孙女卖给人家做小,好给长房铺开青云路,阿爹这回积了大德了。” 池时说着,给姚氏盛了一碗汤。 “我给陆锦留了信,周羡着急上京过年节,我一个抱大腿的,也不能多留。陆锦喜欢看话本子,等明儿我去搜刮一些新的,托人给他带回去。” 陆锦几乎可以说,同她一道儿长大。 不管她怎么过分,陆锦都从未恼过她。就是生怕她得罪了人,总是拉着她东家赔礼,西家道歉的。比起诸事不管的池祝,陆锦倒是跟她爹似的。 姚氏摇了摇头,“这倒是不必,陆锦也来了京城。” 池时眼睛一亮,站了起身,“他来京城做甚?他在京城没有个落脚之处,阿娘怎地不让他来我们家住?” 姚氏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池时,将她按着坐了下来,又看向了池瑛,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孩子……如今不应该叫陆锦,应该叫做陶景了。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永州陆家其他房的人,都在永州城里。怎地偏生将那孩子,同一个老仆扔在了祐海。” 池时一愣,眉头皱了起来。 姚氏说得没有错,池时也曾经问过陆锦,那会儿大概是他八九岁的时候。那年冬天,陆锦没有回永州去过年节,姚氏瞧他孤苦可怜,便将他接来了家中。 姚氏给她做了新袄子,其他房里的叔伯们,也都摒弃前嫌,给了压岁钱。池家是少有的欢心宁静,当时陆锦羡慕极了。 池时问他,永州离祐海不远。虽然你父母已经去世了,但祖父祖母不是没死么?怎地不去那里过年?当时陆锦是怎么说来着,时隔久远,她有些记不清了,只依稀的记得,陆锦说那是陆家的年节,他去了也是局外人。 当时她没有在意,现如今…… “阿娘是说,陆锦不是陆家的孩子,是姓陶的?” 姚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他同我们一起上的京,快到京城的时候,才说与我听。他母亲是陆家的嫡出的女儿,名叫陆眉。” “陆眉十八岁的时候,嫁来了京城陶家。也不知道,当年出了什么事儿,陆眉被写了休书,休了回去。她回到祐海之后,方才发觉自己怀有身孕,生下陆锦之后一年,便撒手人寰了。” “陆家人为了他陆锦一个体面的身份,便将他挂在早逝的陆家三郎的名下。我打听过了,他父亲名叫陶立,在休了陆眉之后,又另外娶了填房夫人苟氏,苟氏后来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 “而且,陆眉在生陆锦之前,还生了个儿子,名叫陶熏。这其中有什么原委,陆锦没有说,我也不知道。只不过……” 姚氏没有说完,可是池时同池瑛,却是都听明白了。 十月怀胎,不是一日之功。那姓陶的若是有心,只要稍微去永州打听一下,便知晓陆眉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可陆锦都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却从来都无人问津。 陶家不缺这么一个嫡子,算上陆锦,他的父亲一共有五个儿子。 池时皱了皱眉头,“傻子!” 姚氏摇了摇头,对着管事妈妈招了招手,那管事妈妈忙拿了一个锦盒来,恭敬的放在了桌案上。 “陆锦让我给你的,我也没有打开看。你自己看罢。那孩子是个好的,若是有能帮的,你莫要推脱才是。在祐海的时候,你没有叫人打死,陆锦出力良多。” 池时一听,便不依了,“他出了什么力?他又打不过我!分明就是我自己本事,打遍祐海无敌手!” 姚氏被他逗乐了,推了推锦盒。 池时在长房的时候不用说场面话,早就吃得饱饱的了,这一桌子的菜,她都没怎么动筷子。 她拿起锦盒打开一看,神色一变,从袖袋里掏出了手套,戴了上来。 “这是一件带血的中衣。应该是男子穿的。看到胸口这个地方了吗?有一个小洞,还有血迹。我瞧这个破洞的大小,应该是发簪。” 池时说着,举起衣衫比了比,“这个男子,身量颇高,比我要高胖不少。这血量很大,应该是在床榻上,被人用发簪戳中了心脏部位……很有可能,已经当场死亡了。” 池时又仔细的看了看衣衫,在衣服的袖子处,像是被野兽刨过了一样,破破烂烂的。 “嗯,发生过激烈的打斗,是被人用手指甲挠破的”,池时说着,将那白色中衣放了回去,又拿起了一根银簪子。 “这一根应该就是凶器了”,池时说着,拿起了压在锦盒底下的一封信,正是陆锦所书。她拿起来一看,顿时眉头紧锁起来。 “陆锦在信里,说了他母亲被休的原因。” 原来这是一段孽缘。 陶立有个兄弟,名叫陶远。陆眉出身永州,家中又多有武将,生得比那一般的女子,都要热情奔放许多。她生性开朗,做事带风,是极其爽利的人,同京城那些妖艳贱货,那是半分都不同。 陶远不知道怎地,便对嫂嫂暗生了情愫。有一回他喝多了酒,便闯入了陆眉的屋子里,想要行那不妥当之事。 陶远身量高大,陆眉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险些便遭了罪。只不过她到底机敏,逃脱了出去。等她整理好了,重回自己的院子,却发现陶远已经死在了他的榻上。 凶器正是她掉落的那根发簪。陶家人自是大怒,这事儿乃是一桩丑事,若是报官,那便是一桩笑话。可若是不报官,陶家人又容不得陆眉…… 陆眉百口模辩,以头撞柱发誓,她逃脱了出去,杀死陶远的另有其人。 可是陶家哪里肯信? 他们本想杀了陆眉偿命,可一来当时陆眉同端慧长公主要好,二来陆家也不是小门小户。陶远没有后嗣,当时陶家唯一的后嗣,乃是陆眉所生。 几厢拉扯,最后陶家写了一封休书,让陆眉发誓,一辈子再也不踏进京城一步,将这事儿掩盖了过去。 池时看完,将信合上了,“陆锦想要我替她阿娘洗清冤屈。” 第一四七章 奇葩年礼 “陆锦这么高看我,我真是谢谢他了!” 池时说着,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脸上却是平添了一抹忧色。 “以前在祐海的时候,哪个不夸他办事周全。可周全个鬼啊,就是愣头青一个。他初回陶家,哪个把他当回事儿,愿意让他重翻出来陶家丑事?” “便是楚王握有清白印,那也是翻旧案。所谓旧案,都有卷宗一一记录在册,那凶案现场有什么东西,当时的仵作验尸是个什么结果,还有那些人是疑凶。” “现如今隔了一二十载,什么痕迹都没有了。除了将陶远从棺材里刨出来,几乎没有旁的证据。人的记忆过久了,会出现很大的偏差,人最爱的就是脑补,把自己喜欢的人和事,不断的美化。便是那猪圈的猪,让他们脑补几下,那也是是美丽的猪精。” “把讨厌的人和事,不断的抹黑。到最后,自己个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陶家人一心认定是陆眉杀了陶远,每逢忌日之时,怕不是都要拿出来阴阳怪气一番。这种印象,一定深深的刻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陆锦想要洗冤,谈何容易? “说来也是怪了,我同他认识这么多年,他半句儿也没有提过。倒是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古古怪怪。” 姚氏深深地看了池时一眼,忍不住张嘴,却是被池瑛拽住了衣袖。 池瑛对着姚氏,轻轻地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候,门口热闹了起来,姚氏身边的管事们,这会儿功夫,已经各行其志,将这种李院里规制得一清二楚的,同之前池时同池瑛两兄妹凑合着过的风格,截然不同。 “夫人,有人送年礼来了,指定说是送给咱们时哥儿的,这不门房便叫他们送到这里来了。只是,这年礼有点儿……” 那管事婆子说着,一脸的一言难尽。 姚氏整了整衣衫,叫人将桌上的吃食收拾妥当了,方才叫了那送节礼的人进来。 那人穿着一身枣红色的袍子,腰间挂着个小金算盘,一进门便拱手哈腰的,“池仵作,我家娘子来给您送年礼来了。她说女子一生,最幸福的时候莫过于死丈夫。” “今年是我们欧阳家的大喜之年,您是见证过她的大喜之事的人,一定要给您送过来。我们欧阳家旁的没有,那猪马牛羊管够。正所谓好事成双儿……” “我家娘子给您备了一对猪,一双马,两头牛,两只羊……祝您过个好年!若是她来年再要纳赘婿,一定请您去,指不定啊,再喜一回!” 池时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小老儿,转头看向了久乐,“这是哪个?” 久乐闻言,笑着说道,“公子您忘记了,咱们头一回去楚王府,过路买朝食,咣叽一下,楼上掉下个大官人来,那死者正是欧阳婧,欧阳娘子的夫婿。” 池时恍然大悟,就是那个耍鞭子的,如同小山一般的夫人。 欧阳家送节礼的老管家见她想了起来,拱了拱手,“都说贵人多忘事,您真是我家娘子的贵人。小老儿便不多留了,还得去给那海棠姑娘送肉呢!” “我们娘子说了,女子一言,驷马难追!当时说了,谁杀了我家姑爷,就给谁吃一年的肉。那海棠姑娘的夫君,做了那英雄好汉。她是该吃肉才对!” “多好啊!每吃一口肉,海棠姑娘都能想起,死去的奸夫,杀死她情人的丈夫,还要感念我们欧阳家的恩德。” 老管家絮絮叨叨的说完,站直了身子,不等池家人相送,便自己退了出去。 屋子里静悄悄地,屋子外头,还能够听到猪吼羊叫的。 池时听着眼睛都亮了,“阿娘,我闻到了卤猪蹄子的香味儿!五花肉可以烤着吃吗?我知道城中有一家香料好,一会儿叫久乐去买。” 池时正说着,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声嗤笑,她抬眼一看,只见池砚站在门前,离着那猪羊远远的。 “九弟上哪里识得这样的缺德玩意儿。我倒是头一回瞧见,有人直接赶了猪马牛羊来当年礼的。” “这京城里谁家送礼,不是用锦盒装了八件果子点心,又有那皮子蜀锦杭绸,外加吉祥如意的金银镙子。那关系一般的,着人手提了;亲近一些的,用担子挑着;再亲密的,用马车拉来……” “体体面面的不是。”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的一个小厮便说道,“公子,那李公爷家的,拉了两辆马车,何人有公子这般体面。这几日,公侯爵府的人送的年礼,都快要堆不下了,夫人正发愁呢!” 池时也就呵呵了,那小厮说的公侯府,就是池砚的未来岳家李家。 “嗯,是挺缺德的。昨儿个我还瞧见了,大伯娘叫人拉了三车年礼去李家,怎么着,人家给你拉回来两车……若以年礼多少来算看重与否,那李家是挺看重你倒贴的。” “有的人还真是挨打不长记性,这脸都打得啪啪响了,还打了左脸伸右脸的。我这一双手,都打得累了!日日对着猪马牛羊打,确实很没意思,这德缺得,一点都不开心。” “砚哥哥何不送个人脸来,也叫我打上一打!缺什么炫什么?穷得叮当响的人,也就指着一点年礼过日子了。放心吧,猪舌头我会叫人留给你的,吃什么补什么,于你十分有益!” 池砚脸一黑,想了想,却又是忍住了怒气,“九弟伶牙俐齿,我的确是说不过你。不过呢,你就是再怎么受楚王的看重,这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仵作而已。” “不管你说赢我多少回,我们未来,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改变不了的。我也不想同你纠缠,只想同你说上一句。你以后莫要阴阳怪气的说我阿娘!” 池时被他逗乐了,见姚氏同池瑛想要站起身来说话,忙将他们给拦住了。 开玩笑,就这么一根小白菜,还不够她一个喷的,哪里用得着他们! “这位公子说得对啊!您未来可不是得死,死了那就得去地府;我们九爷就不同了,每破一个案子,那就是一份功德,那未来可是要升天,位列仙班的!” 池时往门前一看,只见常康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 她无语的别开头去,脑子里只要未来过年的时候,那穿着红色褂子的喜剧名角高喊着,“想死我了您叻!” 第一四八章 陶熏委托 他今儿个穿了个大红袍子,耳边还别了一朵花儿,看上去十分的傻缺。 显然周羡昨儿个搅风搅雨,心情舒坦得很,连身边的人,都喜气洋洋的过大年了! “九爷,是王爷要我来给您送年礼的!王爷不知道夫人喜欢什么,就开了库房,叫管事妈妈给您选了一些绸子皮子做衣衫穿!九爷这么聪明,那都是夫人您生得好,教得好啊!” 姚氏有些茫然,先不说楚王府来给他们送年礼,颇为惊悚。 这侍卫的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不像是给下属送温暖,倒像是拜见丈母娘来了! 她按下了心头的怪异之感,迎了常康过来,虽然他只是一个侍卫,但是宰相门前三品官,何况是楚王的亲信呢? “叫殿下费心了。今日冷得很,外头还下了雪,常侍卫快坐下喝盏热茶暖暖身子。我们刚从祐海来,还没有规制好,倒是叫你见笑了。” 常康一听,笑得越发的开心,“殿下本来要亲自来的,可陛下留他在宫中用饭。听闻您来了,殿下叫我赶忙过来送年礼。” 池时听着,眼皮子跳了跳,往那院子里一看,好家伙!周羡那厮也不知道送了些什么玩意儿来,在院子里堆满了箱子。那厮之前说,想要姚氏带他赚钱,原来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站在门口的池砚,嘴巴张得大大的,一直忘记了反驳常康。 他倒是有一肚子话想说来着,可这脸那是生生的疼,他想着,瞪了自己的小厮一眼,先前他说什么来着?送三车的年礼,那便是顶顶看重了。 可这楚王,竟是给池时一个小小仵作,送了这么些东西。 这场面,他在大哥说亲的时候见过,阿娘准备了一院子的箱子,就等着去大嫂嫂家下聘…… 之前池时进宫,却是连半个大子儿的奖赏都没有得到。他们还当时他嘴欠,在宫中怕不是得罪了人,所以灰溜溜的又出来了。 现如今看来,楚王当真是十分看重于她! 池砚想着,身子朝外挪了挪,他对着小厮打了个手势,着急慌火的就走了。 那小厮一步三回头,忍不住说道,“公子,那真是楚王的贴身侍卫么?该不是五房的人,瞧见公子要娶公侯家的小姐,又要中状元,我们长房日后有的是锦绣前程。” “所以心中不平,故意找了个人冒充,打起肿脸充胖子吧?” 池砚脚步一顿,瞪了他一眼,劈头盖脸的骂道,“你知道什么?五房什么猪马牛羊的,要你管得多,还非拉我过来看。” 小厮缩了缩头,看了看急冲冲的走掉的池砚,脸色白了白。明明是他们在门口送李家的人,正好瞧见了有人给五房送年礼,公子想着刚才迎老夫人的时候呕了气,要笑话回来…… 这会儿,倒是又怪到他头上来了。 他想着,回头看了看,还是忍不住咋舌。 长房的人都以京城池家自诩,当祐海老家的亲戚,是登门来打秋风的。倒是没有想到,那五房的小公子,竟然是攀上高枝儿了! …… 常康讨完一杯茶喝,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九爷,我们王爷,哪里有那么大方!他就是看着,年节没有案子,怕你无趣,让我给你拖了几箱卷宗来!不全是年礼的!” 池时的嘴角抽了抽,“我就晓得,周羡那个抠门鬼,连我这个月的俸禄都没有发!怎么舍得给我送这么些好东西!” 姚氏同池瑛对视了一眼,倒是放下了心来。 池时同楚王才认识多久,若当真楚王给她送了重礼,反倒是要人担心了。 “这礼和话都送到了,小的便先走一步了,还要去宫里,接我们殿下呢!” 姚氏一听,忙站了起身,“有劳殿下费心,我们从祐海来,也带了一些土仪,明日送到王府去,也算是给殿下添个新鲜,还望殿下不要嫌弃。劳烦常侍卫同门上说一声。” 常康一听,脸上笑出了花儿,他也不客气,“那殿下一定十分高兴。” 姚氏见他如此,更是松了一口气,无功不受禄,这人同人往来,光拿不给,是万万不能长久的。 常康刚走不久,五房又有人登门了。 姚氏舟车劳顿,本想去歇着,无奈的只能又坐了下来,“今日没有看黄历,可是什么大好的日子,都在同一日登门了。” 池时也是不解,待管事妈妈引了人来,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陆锦!” 陆锦穿着一身红色的锦衣,少见地戴了冠,腰间没有佩刀,倒是悬了玉,同他在祐海做捕快的时候,好似一样,好似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阿时!”陆锦瞧见池时,也满心欢心起来,“这是大兄,陶熏。” 池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陆锦旁边站在一个穿青衣的男子,除了比陆锦沉稳一些外,几乎同他生得有八分想象,任谁一看,都知道他们乃是一母同胞。 “我同父亲生得极像。”陶熏认真的说道。 池时一愣,瞬间顿悟了,难怪陆锦能够顺利的认祖归宗,敢情陶家人都是共用一张脸的啊! 陶熏眼睛十分的犀利,说话也半分不啰嗦,“今日登门,一来是给婶婶送年礼,多谢您这么多年,照顾我弟弟陆锦。他都同我说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多亏婶婶给他缝制新衣衫,平日里对他也十分的看顾。” 姚氏要站起来,却是被陶熏按了下去,“婶婶当受某一拜。这二来,阿弟同我说了池仵作的本事。最近京城里沸沸扬扬的杀人签案,也被池仵作破了。” “是以熏今日厚着脸皮上门,是想要池仵作看在同我小弟的情分上,替我阿娘洗刷冤屈。这么多年来,我并非对小弟不闻不问,其中种种,一言难尽。” “本来我以为小弟,乐得在祐海平安喜乐的过一生。可是他如今选择了回来,那么要在陶家立足,我阿娘身上的罪名就必须要洗清,这样陆锦才能够堂堂正正的认祖归宗。” “我们兄弟二人,也才能够挺起胸膛做人,拿回陶家原本应该属于我们的东西。交浅言深,陶某实在是惭愧!” 第一四九章 打上陶家 池时点了点头,直接朝着门外走去。 陶熏有些茫然的看着她的背影,他是哪句话说得不对,所以池时甩手就走了么? 却不想池时走到门口,疑惑的回过头来看着陶家兄弟二人,“还在等什么?说走就走。” 不是她是个急性子,而是有些东西,就是要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倘若陆眉没有撒谎,她的确不是杀死陶远的凶手,那么凶手会是什么人? 毫无疑问,一定陶家人,亦或者说是同陶家亲近的人。 他故意选择了陆眉掉落的簪子来杀人,分明就是十分熟悉他们,一早便做好了栽赃嫁祸的打算。且当时陶远死在什么地方?死在了陆眉的榻上。 陶家在京城并非无名之辈,像这种深宅大院里,要去到主母的卧房杀人,怎么可能是路人? 陶熏一愣,眼睛亮了几分,“好!” “阿娘舟车劳顿,赶紧去歇着。夜里不用等我回来用饭了。周羡送来的卷宗,搁我房里便是,我回来自是会看的。” 姚氏习惯了他如此,点了点头,送了几人出门。 …… 陶家竟是离池家不远,坐上马车走不多时便到了。 比起池家无牌可挂的大门口,陶家门前的石狮子,竟然都比旁家的肥硕一些,一抬头便能够看到将军府三个大字。 先帝初初登基不久时,边关时有动乱,那会儿武将颇为威风,一场仗打下来,全都是军功。富贵人家也时常将那不懂事的蠢孩子,送去做武将,也算是一条出路。 但如今,四海升平,边关已经多年没了战事。 这无军功可捞,武将毫无用武之地,在朝堂之上,自是不比文官有地位了。 “陶家同陆家,都是武将起家的”,陶熏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皮肤黑,脸红也不太容易看得出来,“陶家祖辈,有开国之功,那会儿赏赐下了这个宅院。” “陆家驻军地方。边关无战事,陶家在京城……不比陆家在外地。” 陶熏说得隐晦,但是池时算是听明白了。这天子脚边,分饽饽的人太多了,军权哪里那么好拿?且还容易得猜忌,以前在京城里风光的武将之家,现如今,倒是不如陆家偏居一隅,做了当地的山大王,来得轻松。 “父亲如今在禁卫军中,也被尊称为一句陶将军。但是今年他旧疾复发,怕是过不了多时,便要退下来了。” 陶熏说着,领着池时同陆锦,朝着侧门行去,那站在门口的门房,瞥了瞥眼睛,有些不屑的说道,“大公子回来了。这位是……哦,瞧我这记性,倒是忘记了,这位是新回来的二公子。” “哎呀,这才过了一日,怎么就又多出一个人来了呢?莫不是前头的夫人,过了几年,又给我们老爷,生了个儿子?” 陶熏脸色一变,刚要说话,池时已经一个耳光,扇在了那门房的脸上。 将军府的门房,显然是有功夫在身的,他气沉丹田,带着掌风就朝着池时劈来。池时半点不慌,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等他靠上前来,出手势如闪电,又是一记耳光。 “这京城的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昨儿个我在河里见的死王八,下了个崽,好家伙,生了人身猪脑狗嘴子,动不动就狂吠,谁见了不说上一句,妖怪看打!” “侮辱亡者,陶家好大的威风”,池时说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被不服气,武将之家,谁的拳头大,谁是老大。” 她说着,拍了拍袍子上的灰,一个转身,从侧门出去,又从那正门走了进去。 陶熏见状,拉了拉发愣的陆锦,追了上去,他不好意思的苦笑道,“叫你见笑了。陶家都认为我阿娘是凶手。那会儿我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自是不会放我走。” “只不过,祖父祖母都因为那件事,对我有怨愤。这人多得是拜高踩低,下人都是看眼力行事。叫池仵作见笑了。” 陆锦听着,脚步一顿,他的手紧了紧,有些难过地看向了陶熏,“大哥在信中,还说你是嫡长,在陶家过得极好。原来就是这么个极好么?” 陶熏笑了笑,伸出大手来,拍了拍陆锦的肩膀,“都是大人了,还说这些做什么。现在你回来了,哥哥不会让你被人看不起。” 池时看着二人兄弟情深的,皱了皱眉头,“直接说案子吧。我打了狗子,一会儿狗主人就要来了。本就要问话,叫他们怕你没那个本事。这样便好,一会儿就聚齐了。” 陶熏一愣,深深地看了池时一眼,原来她出手打人,并不是一时之气!而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陆锦听着,终于恢复了常态,有些骄傲的抬起了下巴,“哥哥,我同你说过的,阿时就是这个世上最聪明的人。” 陶熏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你说是,就一定是。” “这是我后来才知晓的,那一年父亲同二叔,一块儿去永州办差,都一眼就相中了母亲陆眉。只不过,父亲办事果断,不像二叔有些优柔寡断。” “于是父亲先开了口,让家中去陆家提亲。陶陆两家原本就是旧识,门当户对,这门亲事很快就结成了。陶家这一辈,只有父亲同二叔两个男丁,兄弟二人的感情十分的好。” “父亲同母亲定了亲之后,二叔便再也没有提及过。直到二叔那一回出去剿匪,受了重伤,他以为自己个要死了,方才透露了一二,希望父亲好好对待母亲……” 池时听着,颇为无语。 你能快要咽气的时候,再说心里话吗? 这下好了吧,没死成,陷入了尴尬之地不说,小命还丢了。 “结果祖母求了太医来,将二叔从阎王殿里又救了回来。打那之后,家中的气氛就怪怪的。二叔剿匪不力,反倒受了伤,被陛下责令闭门思过。” “他那会儿时常喝得醉醺醺的,祖母怕家中横生事端,将母亲关了禁闭,美其名曰避暑,让她住到了偏僻的水榭里去。我那会儿大概四五岁,离不得母亲。” “那日中午,好大的太阳。我记得是个端午,母亲还给我包了粽子,沾着白糖吃,格外的香甜。因为天气热,用完午食就歇晌了。我当时就睡在母亲主屋旁边的侧屋里。” 第一五零章 目击证人 不光是池时十分吃惊,就连陆锦也一脸茫然,“你是说,案发的时候,你在现场?陶家的仆妇呢?” 陶熏叹了口气,“有一个姓钱的妈妈,是我的乳母。还有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白芍,在那里近身伺候。她们都是目击证人。” “母亲待下人十分的宽和,那日是端午,她让下人们都歇了,回家去团节,湘楚之地的人,尤其看重这个节日。水榭里,只留了白芍同钱妈妈。” “也是因为这个,府上的人,都怪母亲。说二叔闯进来欲行不轨,都是因为母亲把人支开了,故意……”陶熏说着,紧了紧手。 池时皱了皱眉头,“垃圾话就不必说了,继续说案子。” “垃圾话么?”陶熏哑然失笑,接着说了起来,“当时钱妈妈在屋子里给我打扇,白芍关了门之后,坐在厨房里剥莲蓬。二叔喝了很多酒,直接闯了进来……” “就是这里了……”说话间,陶熏已经领着池时同陆锦进了水榭。 应该是因为陶远死在了这里,水榭年久失修,走在上头,老旧的木头,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池时放眼看去,这屋子里搁着一张很大的月亮床,床的栏杆上,雕了细密的莲花。 床榻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铺,想来带血的东西,都已经被烧掉了。 她想着,朝右看了过去,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侧室,圆形的拱门上头,镶嵌着褪了色的碧纱。侧室很小,只放了一张小小的床。 床边放着一把三角圆凳,和一个靠墙的半圆形小桌。 “我睡得很沉,一直都没有醒过来。事后钱妈妈说,她当时在打着盹儿,被母亲的尖叫声吵醒了,一出去之后,吓了一大跳,二叔穿着中衣,上了榻。” “母亲奋力的将他推开,手中拿着自己的发簪,手发着抖。” “钱妈妈还上去拽了二叔,可二叔是习武之人,力大如牛,将她掀翻在地,钱妈妈没有办法,便冲出门去叫人了,她出门的时候,同样遇到了被尖叫人闹过来的白芍。” “钱妈妈上主院去叫人之后,白芍进来了。她说……” 池时皱了皱眉头,“白芍指认你母亲用发簪戳了你二叔?” 陶熏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是的。她说她亲眼瞧见的,母亲挥舞着发簪,不小心扎中了二叔,她披头散发的,脸上全是血,然后冲着跑出去了。” “她当时整个人都吓傻了,母亲出去的时候,还撞了她一下。她都没有出去追。她扭过头去,再看榻上,二叔便已经一动不动了,床榻上都是血。” “白芍走过去,探了二叔的鼻息。当时他已经没有气了,簪子整个都扎进了胸膛里。” 池时皱了皱眉头,她深深地看了陶熏一眼,“那么你呢?当时动静应该很大吧,连在小厨房里的白芍,都过来了。你一直睡着,没有醒过来么?” 陶熏脸色微变,他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陆锦,说道,“我也看见了。” 陆锦脑子一嗡,“哥哥你说什么?舅父亲口对我说的,说母亲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她根本就没有杀死二叔。二叔闯进来之后,她便跑掉了。” “挣扎之间,发簪掉了,她跑了出去。因为怕被人瞧见说闲话,所以悄悄的梳了头,整好了衣衫,方才回去的。阿娘不可能撒谎的,她说没有杀,就是没有杀!” 陶熏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相信阿娘,也相信你。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你不是说,池仵作是这个天下最聪明的人,就没有他想不明白的事情么?” “所以,我必须把我想不明白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说出来,毫无隐瞒。” 陆锦也跟着点了点头,他看向了池时,“没错,阿时就是最厉害的人!你若是有所隐瞒,到时候你的证言,都变得不可信了。假话说多了,就没有人相信你的真话了。” “我看见了”,陶熏又一次说道,“钱妈妈走了之后,我才醒过来的。我当时找鞋子,找了很久,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母亲冲出去,撞到了白芍。” “我刚睡醒,有些不清晰,只注意看到了母亲的绣花鞋。那上头绣着的是粽子,是搬到水榭来之后,母亲特意为端午节准备的。我也有一双。” “我那时候喜欢兔子,是以母亲就绣了兔子推粽子的图案,我们两人一人一双。母亲是那种,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还能够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的人。” “她那会儿时常同我说,熏儿,愁也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你若是日日愁眉苦脸,那便虚度光阴了。” “然后就如同白芍所言,她上去探了二叔的鼻息,见到他死了。便冲过来捂住了我的眼睛,把我抱了出去,我们刚到院子里,父亲他们便全都来了。” “再过不一会儿,母亲就又回来了。”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那床榻,又盯着那褪了色的碧纱门看了又看。 她抬起手来,指了指那门,“当时你是站在纱门外头,还是里头看的呢?” 陶熏有些疑惑,“是站在里头的。我那会儿年纪小,自己推不开那个门。” 说话间,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冲了过来。 案发的时候,是端午节,大家都在家中;如今是快过年节,所有人都休沐了,自然也都在家中。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个撑着拐杖的中年男子,他生得一把极其好看的山羊胡子,目带凶光,一看便十分的严肃。他的太阳穴微微隆起,是个颇为厉害的练家子。 在他的身侧,站着三个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的男子。 池时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陶熏同陆锦。 便是她见多识广,满腹经纶,此刻也只想用一句我靠来抒发心情! 这陶家人的脸都是复制粘贴的么?她觉得自己现在一下子看到了六个陆锦! 现在的陛下,不懂什么叫排面啊!若换做是她,便让这六人拱卫左右,拉出去一溜,人家不都得说,好家伙!什么叫拉风! 她思绪乱飞,那头的拐杖男已经怒气匆匆的骂出了声,“池仵作最近风头无二,可你虽然靠着楚王的大树,也没有随便插手别人家事的道理。” 第一五一章 骨相奇差 “我二弟乃是得了急症病故的,根本就不是被人所杀。便是楚王殿下拿了清白印来,也站不住脚!你这叫做私闯民宅!不过是一个无品无级的小仵作,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池时看了看拐杖男陶立,又看了看陆锦,不管看多久,都让人觉得十分神奇。 她啧啧了两声,惊讶的看向了陶立,“您来了之后,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不过嗓门这么大,的确只有叫嚣两个字,配得上您了。” “有谁在您跟前说,您弟弟是被人杀害的么?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池时不才,祖祖辈辈都是做仵作的,最擅长的便是断案,您给说说,我一定让那些质疑您的人,心服口服。” “毕竟一个人只能死一回,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也只有一个解释,某些人便是天天祈祷,日日洗脑,他也不会变的,不是么?” 池时说着,站到了陶立身边,认真的说道,“您站直了。” 陶立脸上满是怒容,身子却是下意识的一紧,站直了去,他的腿有疾,这么一拉扯,疼得抽抽起来。 池时皱了皱眉头,陶立生得颇高。她便是站在男子当中,都不算矮个儿了,可陶立硬是比她高出了一个头,那身材是相当的魁梧。 “您比我高了一个头,腿却同我差不多长。您的弟弟,也是这样么?”池时说着,又旁若无人的伸出手来,比了比陶立从肩膀到心口的距离。 陶立自觉被冒犯,伸出没有拄着拐杖手朝着池时劈将过来,一旁的陶熏瞧见大惊失色,就想冲过来救池时,却见池时稳稳的抓住了陶立袭来的手,纹丝不动。 她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一个老妇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肖了母亲,幸亏陆锦这一点没有传到。不然几十年后,这世间又要多一具丑陋的骨架了。” “您的弟弟,也同您一样吗?”池时又问道。 陶立一头雾水,“胡搅蛮缠!胡搅蛮缠……” 他说着,额头冒出了汗珠子,声音渐渐地小了起来,他有些惊骇的看着池时。第一次劈过去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用力。 池家他是从来没有放在眼中的,但是池时背靠楚王府,他怎么着也得给她三分颜面,她能握住只能说有几分功夫底子在;可池时实在是太过放肆,他没有忍住,使出了八成功力。 可池时不光是踉跄都没有踉跄一下,甚至于,他感觉自己再不加把劲,就要被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掀翻在地! 她才多大的年纪?这还是人么?这简直是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野牛犊子! 陶立这般想着,却是猛的松了手,“是!” 陶立盯着池时看了又看,倒是憋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你有这般本事,还做什么仵作?不如去考个武举,或者说,我可以给你写举荐信。你若是当个武将,一定可以大有作为。” 池时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大冬天的,陶立身上汗津津的,连带着她的手,都觉得有些酸腻起来,不擦实在是难过。 “嗯,之前有人觉得我做御史,大有可为。没有办法,千里马太过出众,任谁瞧见了,都觉得自己是伯乐。” “这么说来,我看着血衣,倒是弄错了。你们陶家人的骨相实在是太差,身材乃是五五分,应该继承了这位老太太。这么一看,之前那件血衣就很有问题。” 池时说着,从久乐那里接过了他递来的血衣,这是陶熏给的,里头还有凶器一根簪子。 她将那血衣一展开,直接对比在了陶立身上,然后伸出手去,按在了陶立的心脏上,“你感觉到了么?你的心在砰砰砰的跳。你是武将,不习惯人按在你致命的地方,所以心跳得厉害。” “这件血衣,你应该认得……你看看这个洞,在哪里……” 陶立脸色大变,他的身子猛的一震,惊骇的看向了池时,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艰难的问道,“什么?你什么意思?” 池时将血衣收了起来,“什么意思,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你上过战场,杀过人,应该知晓,若是用簪子扎进心脏,那是一击毙命。可是呢,若是没有扎中……” “你的武功不凡,我同很多人打过架,你在其中,算得上是上成。若是你弟弟也同一样,身形魁梧,有武艺傍身,那就一根簪子,可扎不死他。” 习武之人,刀剑无眼,受伤那是家常便饭。 “就算被扎成了刺猬,只要没有扎到致命的地方,那就不容易死,要不江湖上,怎么有三刀六洞的说法。你被箭扎了,只要没有喂毒,那就不会死。” “刚才你也瞧见了,簪子并没有扎到心脏,陶远很有可能不是被簪子扎死的。” 池时说着,看着一脸震惊的陶家人,走到了陶熏的面前,“就算他是被簪子扎死的,那凶手也未必就是陆眉。因为三个目击了陆眉杀人的证人,都没有瞧见陆眉的脸,不是么?” “陶熏你说,你瞧见了母亲披头散发的跑出去,那会儿你个子矮,站在碧纱橱里,往外看,看见了她脚上穿着的绣花鞋。” “你母亲被武艺高强的小叔子欺负,好不容易逃脱,哪里有那等功夫,还仔细的穿好了绣花鞋?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后来陶家人都来了现场之后,你母亲跑了回来,她的脚上,可还穿着绣着粽子的鞋?” 陶熏一愣,他那会儿年纪小,当时也没有注意看,有些记不清了。 想着池时都说到关键之处,但凡他当时细心一些,就能为母亲洗刷冤屈了,陶熏懊恼的捶了捶头,“我……” 他的一句“我不知道”还没有说出口,陶立已经神色复杂的开了口,“她不是穿的那双鞋。陆……陆眉她跑回来的时候,没有穿鞋。” “她虽然也是武将家的女儿,却在习武方面,没有什么天分。学了那么多年,也只练了一点皮毛而已,当时我以为她是杀死阿弟的凶手,过去打她。” “她抬脚就踹我,我记得,她没有穿鞋。” 第一五二章 你设的局 陶立说着,有些恍惚。 他以为自己是个粗人,是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些小细节的,可是时隔这么久,当时陆眉踹在他身上的触感,都仿佛还在一般。 他是怎么做的呢?他当时愤怒至极,猛的抬手,就将陆眉掀翻在地,四五岁的陶熏,只有那么一点儿高,吓得哇哇大哭,那孩子抱着他的大腿求他,说不要打我阿娘……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陶家就没有人不恨陆眉的。 母亲时常说,陆眉是个祸害,若非是她勾得兄弟二人都对她动了心,陶家也不会独木难支。 他想着,看向了陶熏,“你当真瞧见了,跑出的那个人,穿着鞋?” 陶熏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穿着绣着粽子的鞋,那一日是端午节,阿娘给我也绣了一双一模一样的。我虽然瞧见了,可是我相信阿娘。阿爹,当年是你不信她。” “我的阿娘,她是清白的!陶家如此待她,她还是艰难的为陶家生下了小弟”,陶熏说着,自嘲地笑了笑,他抬起头来,看看站在那里三个小塔一般的弟弟。 比起他同陆锦,这三个弟弟,更加像父亲陶立。他们连身材,都同父亲一模一样的。 他们穿着锦衣华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站在那里,像是在听陌生人的故事。 陶熏有些悲哀,“当然了,你有很多个儿子,也有新的妻子,并不在乎多出来的一个。可是,即便你不在乎,我也要让世人,至少要让陶家的人知晓,我阿娘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我的阿弟,并不是亏欠你们的人,他也绝对不能够去给二叔做继子,是陶家亏欠了他的!让他一个人在祐海,同一个老仆人一道儿长大。” “父亲,你的三个新儿子,吃香的喝辣的,蒙着祖荫讨得好差事的时候。陆锦在祐海东奔西跑,凭着自己的本事,做着捕头。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博得任何人的同情。” “也无须要你的愧疚。我想说的是,不光我阿娘的腰杆子挺得直直的,我同阿弟也是一样的。陆锦回来,不是来打秋风,要沾陶家的光的,我们只是想要讨一个公道。” 陶熏说着,对着池时拱了拱手。 池时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就瞧见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老妇人张了口,她突然笑出了声,“到底是个孩子,池仵作同陆锦一块儿长大,自然是感情深厚,说话这种本事,谁没有呢?” “青的能够说成红的,红的可以说成白的,死的也能说成活的。那钱妈妈同白芍,都是陆眉身边的人,她们的供词不真。倒是陆眉四五岁的儿子,说的话能当真了。” “鞋子不鞋子的,指不定是小孩子午睡刚醒看花了眼。再说了,就算是看见了,那又如何?陆眉就不能把鞋子跑丢了,然后再跑回来?凡事都有例外,有的人的确忙着逃命不记得穿鞋。” “可是陆眉这个人,胆子大得很。谁又知道呢?” 陶老夫人说着,嗤笑的看向了池时,“随便从哪里弄来了一件血衣,就说是我儿子的,在这里装神弄鬼的糊弄谁呢?” 池时眼睛一亮,这陶老太太是个厉害的,也难怪在陆眉走后三个月,便有新妇进门。 她想着,啪啪啪的鼓起了掌,“你说得倒是没有错。看来这种装神弄鬼,弄虚作假的事情,您做得多了,脑子都不用想,这嘴巴里就直接蹦出来了呢。” “一般的人,听到自己的儿子死因可能有蹊跷,不说激动异常,那都是迫切的想要知晓真相。您倒是好,稳坐那钓鱼台,连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 “当然了,毕竟他不是陆眉杀的,你一早就知晓了不是么?” 池时说着,指了指水榭,“陶远对陆眉有心思,您知晓了,是如何做的?将陆眉打发到偏远的水榭,陶家的祖母,身边只有一个白芍伺候?关禁闭?门口连一个守门的下人都没有。” “这不想是避免叔嫂之间发生什么尴尬事,倒像是那做中人的不入流的婆子,给人故意制造什么事儿呢!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便发现了,陶家同所有武将之家一样,四处都很开阔。” “不像南地的宅院一般,三步一亭五步一景,十分好藏人。端午节,你们一家子人一起用饭,陶立喝醉了,你们不知道?陆眉的院子,只有一个丫鬟守着,陶立的屋子里呢?也无人伺候?” “陶熏说水榭偏远,那一个喝得烂醉,都已经不省人事要玷污嫂嫂的人,走那么远的路过来,中途就没有一个人瞧见?” 池时说着,面带嘲讽,“你们陶家倒是会省钱,大白天里用阴兵伺候,难怪都见不到一个人啊!这不是只有那龌龊事发生了,人才像恶鬼一般冒出来喊打喊杀么?” 陶老太太面色微变,复又恢复了原状,她哈哈的笑出了声,“所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说我为了陷害长媳,将她赶出府去,故意杀死了我自己的亲儿子么?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池时摇了摇头,“陶远的死因只有一个,开棺验尸便知晓一切。” “你可以猜测陆眉,我当然也可以猜测你。只是我说陆眉无罪,有凭有据。若是我的推测没有错的话,陶远在那次剿匪中,根本就是犯了要连累家族的大罪。” “他身处在一个必死之局里。” 池时这话一出,陶老太太瞬间脸色大变。 池时眯了眯眼睛,观察了一下屋子里的其他人的样子,却发现他们一头雾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尤其是陶立,他有些茫然的转过头去,“阿娘,池仵作在说什么?” 池时拍了一下手,定定的看向了陶老太太,“看,人与人的推断,那是不同的。我又说对。这下好了,你若是不乐意让我开棺验尸,那也没有关系的。” “我只需要去查查,当年陶远犯了什么株连九族的大错,不就好了么?左右,我也不姓陶,要死的人也不是我!” 她说着,看向了陶熏,“陶大哥你放心,陆锦还没有上你家族谱,算不得陶家人。以后每年你们的忌日,我会记得去烧香的。陆锦走了,还待在这即将灭门的地方做什么?” “你喜欢做人孙子没有关系,但是也得做活人的孙子。做一个死老太太的孙子,有什么好的,还要掏腰包,多买一副棺材!” 说到这里,池时回过头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说道,“对了,我开有棺材铺子,你们全家上下一起买的话,我能算便宜些。看到陆锦的份上,绝对不会卖给你们被虫蛀了有窟窿洞的。” 她说完,拽起了呆呆傻傻的陆锦,便朝外头走。 刚走到水榭的回廊上,那陶老太太便跺了跺脚,“你给我回来!” 第一五三章 共同决定 池时没有停步,你算个什么东西,走远了,得拿轿子抬着回去。 她想着,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陆锦,却是微微一顿。 她认识陆锦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瞧见他哭。在她的记忆里,这就是一个老好人,絮絮叨叨的,总是会说,阿时阿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阿时阿时,咱们是来断案子的,不是来同人结仇的。 阿时阿时,我去看过那个被你打伤的人了,一个月的俸禄都赔给他了,这个月只能吃年节的时候存下来的炸丸子了。 叽叽喳喳,像是永远有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的人,便是陆锦了。 她总是怼回去,“要你多管闲事”,然后领着陆锦上酒楼里胡吃海喝一番,亦或者是将他领回家去,姚氏好客,见陆锦来了,总会让厨上,给他做他最喜欢的荷叶鸡…… “你不要去,你是想要害陆锦全家灭绝,变成真正的孤儿么?”陶老夫人的声音急促了起来。 池时脚步并没有停顿,她摆了摆手,“人家姓陆,永州城的陆家人,多得我瞧着都烦,要当孤儿,谈何容易?这么多年,你们跟死了有甚区别?” 她同陆锦相识这么多年,时至今日,方才知晓有这么一窝子人存在。的确死活都没有什么区别! “你站住,我……没错,陶远不是陆眉杀的!” 陶老太太把心一横,终于说出了口。 池时站住了脚,回过头去,鄙视的看了她一眼,“你早点承认,还能小声一点,现在嚷嚷得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能听见。” 陶老太太猛的一跺脚,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你随我来。” 池时挑了挑眉头,快步的跟了上去。 若是旁人还担心这老不死的杀人灭口,可是她就不一样了,便是将她压在五指山底下,她也有信心,将那山翻个个儿,戳出几个大窟窿。 陶老太太得住的院子里,种了好些梅花,猩红猩红的,在冬雪的映衬下,像是红得刺眼的血。 比起水榭的寒冷,这里的烧得暖烘烘的,一个仙鹤铜炉里,燃着香,闻着像是山庙里味道。 池时大大咧咧的坐了下去,翘起了二郎腿,环顾了一下四周。 屋子里只有六个人。陶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一脸阴沉,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位毫无存在感的妇人,她看上去年纪不大,隐约之间,同陶老太太还有几分相似,应该是陆眉被休之后,陶立新娶的填房夫人。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便是陶立父子三人,还有他了。 “那一模一样的三兄弟,还在喝奶么?怎么,还了陆眉的清白,他们三个就不清白了不成?”池时轻轻的飘出了一句话。 陶老太太手一紧,目光如炬的看着她,“你一个无品无级的人,确定要听朝廷辛秘么?不是我说,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大的饭,太过贪心小心噎死。” 池时翘起的腿抖了抖,“您看来是悔过了,要不然好端端的批判自己做什么?那可不是,您不要儿子,不要讨厌的儿媳妇,插了娘家亲戚过来,生了一群继承了您五五分身材的后嗣……” “硬生生的把人家老陶家,改成了……您贵姓来着?这天底下哪里有比您更贪心的人,您都没有噎死,我不过喝点清粥,吃点小菜而已。” 池时说着,面色一变,神色锐利了起来,“我很没有耐心,担心在这里沾了晦气。陆眉没有杀陶远,陶远伙同你一块儿,想要把陆眉赶出去对不对?” 陶老太太惊恐的看向了池时,她的嘴唇颤了颤,“你……” “因为你找了人冒充陆眉刺死陶远,可是陶远没有办法冒充,陆眉亲眼瞧见了他欲行不轨。他一个身在死局的人,怎么还有心思干这个?更不用说,同你配合得天衣无缝了。” “陶远当时是清醒的对不对,他也是设局人之一。你们为何要这么做?” 池时的话说到了这里,被蒙在鼓里的陶立再也坐不住了,他大吼出声,“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陶老太太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我是你母亲,你对着我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她说着,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你说得没有错,是陶远求我这么干的。那次剿匪,不是一般的剿匪,事关汝南王府。” 汝南王府?池时眯了眯眼睛,她没有忘记,池平还请求她去滁州查卢氏灭门案,那案子也同汝南王府有关系。 “具体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清楚。当时我夫君尚且在,远儿回来之后,直言要给家中带来杀头的大祸。他们父子二人,在书房里商议了一个时辰,方才下了这个决定。” “远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统共只有两个儿子,只要不是那泯灭人性的,谁又下得了那个手去?当时,他们已经知晓陆眉有了身孕。” 陶老太太说着,嘲笑出声,“陆眉可真是个狐狸精,我们家统共三个男人,都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陶家有灭顶之灾,大难当前,他们想的,还是让她逃出生天。” “远儿自己服了毒。他心系陆眉,在他的房中,有一个丫头,身形与陆眉十分相像。你说得没有错,我们就是故意让陆眉去水榭住的,那里偏远,便宜行事。” “远儿假意对她不利,等她逃走之后,再要那相像的丫头,穿了陆眉的衣衫,用簪子扎人。你知道他们父子二人怎么说的么?他们说陆眉重感情,做戏不做全了,她是断然要同陶家共存亡的。” “你几十年没有刷牙了?说起话来这么肮脏。把自己的夫君同儿子,说得像粪坑一样,也是,不同脏东西待在一块儿,显不出您干净。”池时听着,心中不愉。 说到底,不过是仗着死人没有办法开口罢了,就在这里添油加醋的泼着脏水。即便是陆眉魅力大,天下男子为她倾倒,那又如何? 猪八戒瞧见了仙子,还魂不守舍呢?你能怪仙子水性杨花?不,你只能说癞蛤蟆心里没点数,妄想天鹅。 第一五四章 轮到你选 “陶老将军同陶远要休掉陆眉,根本就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腹中的陶家血脉罢了。但凡他们认真的把陆眉当个人看,便不会用这种污了她名声,毁她一辈子的理由,来休了她。” “所以,你何必添油加醋的侮辱人清白?” 池时说着,看向了陶老太太。 “说到底,只不过是因为陶远所犯之错重大,你们不知道以他的一条命,能不能够救下整个陶家。所以才将陆眉府中的孩子,当做的后手。” “陶家若是被灭门了,陆眉心中便是再恨,也断然会给陶家留下腹中的孩子,留下一条根。这样你们陶家,便不至于断了香火传承,不是吗?” 池时眯了眯眼睛,一开始她也以为是陶老太太为了苟且偷生,所以痛下杀手,杀死亲子,陷害儿媳。可是,陶立的一句话,给了她启发。 他说陆眉回来之后,他十分的生气,要打陆眉,陆眉抬脚踹了过来,他抓住了她的脚,掀翻了她。陶远也是行伍出身,身量高大,还在耍酒疯。 陆眉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哪里那么容易逃脱?再则这时间上的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那簪子若是没有扎中陶远的心脏,他当时就不应该会死。“假陆眉”逃走,钱妈妈同白芍目击一切,去探陶远鼻息,都是接连发生的事情。 那么,陶远的死亡时间,为何掌控的那么好? 她当时想的是,要不那簪子就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要不就是陶远压根儿就是清醒的,在簪子扎下去的时候,他便立马服毒自尽了。 老虔婆说他们知晓陆眉怀有身孕,陶远是服毒身亡的,她就更加明白了整个事情。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池时的质问声。 那陶立手中的拐杖一松,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阿娘,池仵作所言,都是真的对不对?难怪二弟死了之后,寿衣棺材什么的,立即便准备好了,他甚至没有停灵三日,便下了葬。” “父亲拿着二弟暴毙身亡的折子进宫,出来之后便摘了乌纱帽,自请告老还乡,又以需要人伺候膝下为由,叫我辞去宫中近卫一职,回了家中。” “他所做的这一切,全是在保全陶家?” “哈哈,难怪难怪在我续娶之前的晚上,父亲问我,要不要再等上一等,问我愿不愿意,将陆眉接回来?可是我那时候,恨极了她,觉得是她杀死了我唯一的弟弟。” “我心中有她,却又恨她。还暗自发狠的对自己说,她的簪子,扎的不光是二弟,还有我的心。这将是我们这一辈子,永远都绕不过的刺!” 陶立说着,老泪纵横,“母亲你一直不喜欢陆眉,因为当时你想要娶舅父家的女儿,可是我一眼就瞧上了陆眉。非要将她迎娶回来。您一直觉得我忤逆不孝。” 陶立说着,声音一颤,“所以,先帝宽仁,念着陶家祖上有功,又见阿弟死了,我们都放了权,所以饶过了我们。父亲想要接陆眉回来,却被母亲你劝阻了是不是?” “没错!我就是讨厌她!若是她知晓了真相,以后还不要骑在我的头上拉屎拉尿?我这个做婆母的,如何在她面前直得起腰来?” 陶老夫人激动的说道,“你父亲当时身子已经很不好了,而你又事事都听陆眉的。到时候这个家中,还不是她来当家做主?而且,我一看到她,便想到死去的远儿!” “都这么多年了,她都死成灰了,你们重翻旧账有什么用?你表妹嫁进来的时候,我们陶家尚未稳固,随时都可能有灭顶之灾。她同我们共渡难关,还给你生下三个儿子。” “这么多年,又相夫教子,对待熏儿也很好。这样的人,才配做陶家的主母,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贤妻良母! 陶立大怒,狂吼出声,“陆眉不能同我们共度难关,那是因为,你们不问东西,便将她赶了出去!” 池时听着这家中狗咬狗一地毛,摇了摇头,“老太太说话不讲理,你这蠢儿子都不知道,瞅你那大侄女脸色白的,怕是今日方才知晓,当日你坑她全家,骗她往火坑里跳呢!” “他们都不知道,算什么共度难关?那叫共度良宵。” 池时说着,又看向了陶立,“你就更可笑了,你是有多蠢,才会你们全家人合谋,都不告诉你,将你当傻子耍了一辈子,真是可怜又可悲。” “你同人共度良宵,生了三个孩子的时候,陆眉正在独自度过鬼门关。脸是有多大,倒是觉得自己很深情了,这样能让你的愧疚感少一点么?” 池时站了起身,走到了陆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很难过对不对?我也希望,是你祖母丧心病狂,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又害了你母亲。这样就可以快意恩仇,直接将这恶毒的老妇人,抓到大牢里去,让她孤苦伶仃的在牢中死去。” “她越是罪大恶极,就越会衬托出,你的父亲,还有这陶家的其他人,极其无辜。这样的话,你们便能够像话本子里一样,抱头痛哭,然后冰释前嫌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可惜,生活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陶家并不无辜,所有的人都在算计他,即便满口深情的你的父亲,在有人指责她的时候,也并没有站出来维护她。” 陆锦眼眶红红的,他伸手拽住了池时,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后,轻声道,“阿时,谢谢你。” 说完,又对着一直沉默的陶熏,伸出了手,“大兄,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没有锦衣玉食,可我们兄弟二人,有手有脚饿不死。” 陶老太太一听,鄙视的笑了笑,“我们陶家这一辈,有五个孙子。” 陶熏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同你走。但是,我要拿走属于我和你的那一份家产。” 他说着,死死的看着陶立,“祖母害我母亲,不能没有说法。别说是祖父同叔父定的,现在人死无对证,什么都是她说了算。但是祖父要接我母亲回来,祖母百般阻拦,三个月便娶了新妇进门。 可怜我母亲,在临死之前,都不知道真相。小弟寄人篱下这么多年……这些罪不能白受! 我要你送她去庙中清修,一辈子都不能回来,不许有人伺候,清苦终老,为我母亲恕罪。父亲若是同意,那我同阿弟拿了该拿的出门……你就当没有养我们这个儿子。” “否则的话,我现在便去御前揭发陶家大罪。虽然先帝默认放过了陶家,但是只要事情摆在明面上,陶家全家必死无疑!” 陶熏说着,站在了陆锦同池时的身前,“父亲,当年他们没有给你选择,现在轮到你选了。” 第一五五章 新的开始 陶立只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看着长子那一张一合的嘴,知晓他在说些什么,却有好似完全没有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对,不是他不明白,而是他不想明白而已。 “陶熏,那是你的……”陶立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想说,那是你的祖母。 可是,他有些说不出口。 陶老太太见状,声音提高了八度,“好好好!真是陶家的好儿孙,这是要逼着他的父亲,杀了他祖母呢!这事儿若是说出去了,旁人都要以为是天方夜谭,笑掉大牙!” “百善孝为先,你要逼死长辈,简直天理难容!陶熏!你吃我陶家米,喝我陶家水,我们陶家把你辛辛苦苦地养到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若是我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且看这大梁朝堂,可还有你的立锥之地!” 只不过,这一回,并没有什么人响应她。 陶熏依旧将池时同陆锦挡得死死的,他朝着门口,伸了伸手,“祖母您请,去说罢,也省得我父亲,这回不能躲在背后,做无辜的好人了。” 池时听着,伸出了自己的小脑瓜子,补充道,“哥哥咱们不欠她的,等这老太婆死了,你就用小车拉了米,浇在她坟头上!你吃了多少,还她多少,让她带到地府去吃。” “咱还优待她了,她再也不用担心在土里寂寞,那硕鼠闻了米香,还不在她坟头起舞?让鼠替你承欢膝下,彩衣娱亲,这么有心,孰人不说哥哥你孝心感天动地?” 陶熏听着,嘴角抽了抽,他转过身去,想要揉揉池时的脑袋,却又想着,今日到底是初次见面,颇为不妥,又将手放了下来。 池时趁热打铁,跳了出来,看向了那陶立,“看在你是陆锦父亲的份上,我给你支一个招儿,让你的三个儿子也进来,再加上你,同老太太的大侄女儿,一块儿选。” “少数服从多数,岂不是更好?到时候全家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多么催人泪下。” 陶立身子轻轻一颤,他没有回答,却是朝着门口行去。 池时看着他的背影,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她就知晓,这种没有心的伪善人,只要有机会,便会让旁人顶在他的前头,而自己个做一个无辜的小白花的。 虽然这是一个一把年纪,甚至还长了胡子的小白花。 陶立拉开了门,那宛若三胞胎一般的三人,一时不察,叠着罗汉就摔了进来。 见到众人看向他们,他们整了整衣衫,低下头去。 池时眼眸一动,抢在了陶立前头说道,“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你们跟前,第一条,送你们祖母去山庙清修,再不得进京,且不能让人伺候跟前;第二条,你们全家一起死。你们选哪一个?” 她的话音刚落,就瞧见那三人齐刷刷的看了一眼陶老太太,然后摇了摇头,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们不能死。” 陶老太太脸色瞬间没了血色,她猛的站起身来,颤抖着手,指向了门口的三人,“你们!你们!枉费祖母平日里待你们那么好,豁出去这张老脸,求人托人,给了你们差事。” “府上的月例银子不多,我都拿自己的嫁妆,暗地里补贴你们!你们竟然……竟然……” 她说着,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起来。 “你呢?艳红,瞧你生的好儿子,艳红你呢?” 那个叫做艳红的妇人,仿佛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身子一晃,像是没有听到老太太的问题,含着眼泪控诉道,“我是你的亲侄女儿,当年陶家在那种境地之下,你竟然……竟然不顾我的死活,将我拉进了这个火坑里!” “姑母,你怎么心这么狠啊!我……我……你先不仁,我何以报仁啊姑母!” 陶老太太摇晃了几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旁人能说这话,你却是不能!我们郭家外强中干,这一辈都没有一个出息的人,你父亲要将你嫁去给人做小,若非是我,你现在能有这般的风光?” “陛下一直没有治罪,那就是没事了,要不然的话,你姑父怎么会想要陆眉回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不是好生生的活到了现在!陶家他没有倒!你这叫恩将仇报!你你你……” 陶老太太说着,将手指向了陶立,陶立一瞧,别过头去,“母亲,少数服从多数,他们母子四人,已经做了决定,我……” 池时“呵呵”一声,“啪啪啪”的鼓起了掌,“老太太您可真幸福啊,满堂的孝子贤孙!” 陶熏转过身去,拍了拍陆锦的肩膀,“阿弟,池仵作,咱们走吧。” “父亲,明日此时为期。否则咱们一家人,只能去大狱中,等待日落了。” 他说着,大踏步地朝外走去。 池时拽住了发呆的陆锦,跟了上去,身后陶家的宅院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应该是有什么瓷器落在了地上,碎掉了。 外头不知道何时,下起了暴风雪,一走到府门口,那雪粒子便迎面扑来,打得人脸生疼。 “我哥哥在外头新买了一个小宅院,没有人住。陆锦你带着你哥哥,今晚先去那里住着。”池时说着,接过了久乐递过来的伞,撑了开来。 陆锦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他看向了陶熏,动了动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陶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任由雪花打在了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笑了笑。 “狗急了还会跳墙,来日方长。有一句话,她说得没有错,大梁注重宗族和孝道。你我若是揭发,也只能够落得一个死字。我并非是贪生怕死之辈。” “只是阿娘在九泉之下,一定不希望我们兄弟二人,为了这样的人去死。即便不死,害死亲长,这天大地大,也没有咱们兄弟的容身之处了。” “人只有活着,方才有希望。小弟,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陶熏说着,转过身去,对着池时深深的鞠了一躬,“我本来以为还要磋磨一段时日,没有想到,池仵作你一来,不过半日,便将我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不会说什么当牛做马来报答的虚话……但凡日后有需,只要不伤及陆锦,陶熏定当竭尽全力。” 第一五六章 姚氏心思 池时点了点头,“嗯,知道了。到时候你若是推三阻四的,我自会揍你。” 陶熏闻言,却是轻轻的笑了起来,“池仵作真的很有趣,难怪我小弟喜欢你。” 池时抬起了下巴,“那可不?我在祐海有一整条街,上到八十,下到八个月,祐海哪个人不喜欢我?” 陆锦却是一张脸红成了猪肝色,他跳了跳脚,指了指池时,“哪个……哪个喜欢你!快别说了,再说天都黑了。池时八成连池瑛买的宅院在哪里都不知道!咱们还是快走……” “哎呀,我确实不知道,家中产业太多,谁有功夫一一记着!”池时说着,翻了个白眼儿,率先上了马车。 这天寒地冻的,谁耐烦站在门口吃雪粒子。万一把手给冻伤了,谁给虚目擦灰? 待她一上车,陆锦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看着雪地上,池时踩出的脚印,低下了头。 陶熏看在眼中,揉了揉他的脑袋,轻轻地说了一句,“来日方长。你我二人今日出了这个门,便要切记,他日不要再成为第二个阿爹了。” 他说着,回过头去,看了看陶将军府的门匾,这里到底是他生活过许多年的地方。 在很小的时候,他也是人人羡慕的对象。高门大户的亲事,多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联姻,他的父亲母亲,却是有着真感情,方才成亲的。 父亲时常将他架在脖子上出去游玩,他很会说好听的话,经常逗得母亲咯咯的笑。母亲很会踢毽子,踢得很高很高,有一回踢到了屋顶上。 父亲一手抱着他,一手抱着母亲,飞了上去。屋顶上很久都没有清理,在夹缝里生出了一朵小野花,那是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惊喜。 有很多事情,他都记不得了,可是在陶家被人忽视欺辱的日子里,他还时常能够想起,那朵在春风中摇曳的小野花来,它一扭一扭的,好似在跳舞。 陆锦同母亲相处少,不知晓。可他知晓。 祖母也好,陶家也罢,再伤人,也比不过父亲的不信,来得伤人。 陆锦一愣,刚要说话,就瞧见池时不耐烦的从马车里伸出了脑袋来,“怎么还不走,莫不是还要留下来吃晚食不成?人家可是说了,你吃的每一粒米,都是要还的。” “来了来了,阿时你不要急”,陆锦说着,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 陶熏收回了视线,朝着马车行去,再也没有回头。 …… 池时回到家中的时候,整个京城几乎已经笼罩在食物的香味当中了。 冬日的天黑得早,用晚食的时间,自然也提前了些。 “阿娘怎么不多歇一会儿,又看起账册来了……”池时一进门,便感觉到了春风般的温暖。同他还有池瑛在时那冷冷清清的样子不同,整个种李院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 丫鬟婆子围了上来,先给她拿了沾了雪的披风,又端了净手的铜盆来,更过分的是,还有人拿着熏香炉子,围着池时绕了一周。 “阿娘,今日没有开棺验尸,不臭。” 姚氏笑了笑,站起身来,摸了摸池时的脸,见识冰冰凉的,忙将她拉着,坐到了火盆子旁边,又吩咐婆子,去端了汤菜来。 “哪里就有那么多瞌睡。咱们在京城里的产业,一直以来都疏于打理,我先看看账册,待明日方好见过掌柜的,一一问话。虽然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是太过宽仁,难免会有人生出别样的心思。” “钱帛动人心,得好好敲打才是。陶家的事情如何了?陆锦是个好孩子,能帮的你可一定要帮他。” 池时点了点头,婆子们的动作很快,一会儿的功夫,便先上了一盆热气腾腾的酱猪肘子。池时要不客气的夹了一大块,便往嘴里塞。 她吃着肉,有些含糊的说道,“已经解决了。陆锦同他哥哥不再是陶家人了,他们在京城里暂时没有地方住,我叫他们住到我们那个小宅子里去了。” 姚氏并不意外,池时是她生的,有多大本事,她还能不知道? “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这会儿该用饭了,怎地不叫他们来家中用饭,那宅子咱们没有过去住,冷冷清清的,你这哪里是待客之道?” 池时惊讶的看向了姚氏,“阿娘,我是帮忙的人,他们也不说请我去酒楼胡吃海喝,竟是还要住我的房,吃我的饭,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姚氏一巴掌打在了池时的脑袋上,“你就逗你阿娘罢”,她说着,给池时夹了一大块肉,“阿娘不在,你同你哥哥都瘦了,多吃些。” 池时又咬了一口肉,“总要给他们兄弟,喝个烂醉抱头痛哭的机会,我若是在场,怕影响了他们的发挥。” 姚氏见了吃得满嘴油,快速地看了一眼门口,池瑛在书房温书,还没有过来。 “陆锦可有同你说什么?”姚氏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问道。 池时吃得专心,“什么?他都被我的英明神武,还有陶家的恶心给震傻了,什么也没有说,倒是陶大哥,是个不一般的。” 姚氏一惊,有些激动起来,“怎么个不一般?今日你不是才见陶熏?” 池时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巴,“也就比我哥哥,差那么一点吧。阿娘你以后年节,都不用给陆锦缝衣衫了,我瞧着陶大哥对他那劲劲儿,搞不好要自己缝。” “还要在上头绣上各路神仙,保佑陆锦!” 姚氏只觉得一盆凉水直泼了过来,让她热切的心,一下子变得瓦凉瓦凉的。 “你就爱浑说。” “哈哈,阿娘,你还是别想了。阿时已经娶了妻了,祖父都同意了,那虚目便是您的儿媳妇儿了。我瞧着挺好的,就是阿时,哥哥要被你陶大哥比下去了,毕竟哥哥不会缝衣。” 池时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疑惑的看向了姚氏,“阿娘想什么?” 她问得随意,问完之后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给池瑛,“阿娘说你瘦了,我知道你不爱吃肥肉,这块最瘦,给你留着呢!阿娘不爱吃肘子,我就不给你夹了。” “嬷嬷其他菜什么时候来,我被肘子吃饱了,便吃不下旁的了。” 池时说完,又安慰的看向了池瑛,“那有什么?我也不会缝衣衫,不过我会缝尸体。就这肘子,我都能缝……” 池瑛同姚氏对视了一眼,无奈的笑了笑,今晚的肘子,有点吃不下了是怎么回事! 第一五七章 血色如意 姚氏端起汤,小小的喝了一口,看着池时吃得欢快,轻叹了口气。 池时已经十六了,若是女儿身,那都到了说亲的时候了。可兴许是从未同姐姐妹妹混在一起过,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像没有开窍似的,瞧着小郎君,宛若瞧见了一具尸体。 不对,她喜欢尸体胜过小郎君。 这一路上,她左思右想的,倒是觉得陆锦是个知根知底的。这朝夕相对的,怕不是对池时是女郎的事情,知晓了三分。若是两人成了亲,他也不会对池时的喜好,说三道四。 虽然池时不成亲,她也能养着她一辈子,可若是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岂不是更好? 可父母为子女谋划深远,子女她只嫌肘子摆得离她太远…… 姚氏自觉好笑,放心了心中的想法,又道,“今日你走了之后,老太太领着你大伯娘,来索要那柄玉如意了,我给了。” 池时惊讶的抬起头来,“给他们作甚?当陪葬品么?” 不是她缺德,实在是长房做事,未免太过恶心,霸占种李院不说,明知道池瑛要考春闱,还让他去外院同那些外人挤。 一边眼高于顶,瞧不上五房行商做仵作,句句鄙夷,一方面又指着姚氏拿钱给自己充门面,简直是又当又立,不要了大脸! 池瑛显然也没有想到,“阿娘,那不是你的陪嫁?那玉是难得的老玉,现在可是难寻了。在祐海的时候,咱们不是一直没有松口么?” 姚氏眨了眨眼睛,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契纸来,“没什么好值得心疼的,阿时不是想要买一条街么?长房在那里有两个极好的铺子,是你大伯娘的陪嫁,若不是为了替砚哥儿凑上一对令李家高看一眼的玉如意,她可是舍不得割肉的。” “玉是死的,可是铺面是活的。而且你要科考了,咱们给了她,省得日日过来晃悠,烦不胜烦耽误了正事。这玉如意也不是白给,咱们拿了铺子,她便不敢随便来要银子了。” “非要也没有关系,拿京城里的产业换就好了,我绝对不会占她们便宜的。” 池时见姚氏自有章法,松了一口气。 “阿娘自己做主便是,若是他们敢威胁你,可别信了他们的邪,尽管来告诉我,哥哥是个读书人,那是要考进士的。我就不同了,祖父都说了,我就是个混不吝的。” “即是如此,打了他们又何妨?可千万别受了委屈。” 姚氏笑着应了,“放……” 那话还在嘴中,就瞧见门口一个婆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她头发凌乱,身上的雪花都来不及抖掉,呼吸急促的说道,“死……死……死人了!老太太,老太太叫时哥儿赶紧过去!” “那,那,那……夫人您给的那玉如意,玉如意它流血了!” 池时将筷子一放,快速的站起了身,一旁伺候的久乐,忙跑了出去,“公子我去拿箱子。” “流血了?你怎么不说玉如意它来了月事?” 这世上可没有什么牛鬼蛇神的,好端端的一块玉,怎么可能流血? 更何况姚氏的那支玉如意,她也是见过的,当很是白壁无暇,十分的精美。别说流血了,就连一根红血丝儿,它都没有。 姚氏见状也变了脸色,她接过婆子递来的斗篷,又拿了大扇,同池瑛一道儿,追了池时出去。 …… 死人的地方,不是在主院里,而是在池砚的喜竹院里。 他在京城的绰号乃是墨竹公子,是以长房夫人特意给他的院子里,栽了好些竹子。据说以前更密一些,走在里头,像是进了什么迷阵一般。 池砚引以为傲得很,常请了人来这里吟诗作对。可有那么一回,他们坐在竹林中饮酒作乐,啪的一下,从那竹子上掉下了一条蛇来……好家伙! 那场面,现在京城里的人一提起来,都是津津乐道。 打那之后,喜竹院里,便光秃秃的,没有一根竹子了。 池时一进院门,便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她揉了揉鼻子,朝着围着最多的人一间屋子走去。 “让让,快让让,时哥儿来了,时哥儿来了。”前去叫她们的婆子,硬生生的分开了人群,给池时打开了一条路来。 池时定眼一看,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了。 这里应该是池砚的书房,那桌案上的文房四宝,全都被挪开放在了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血淋淋的死人。 她梳着丫鬟发髻,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穿着绿色的比甲。池时认得,长房的大丫鬟便是这副打扮。 她直挺挺的躺在那里,身上满是血,在她的怀中,抱着一对玉如意,那玉如意像是被血泡过了一般,整个都是血红血红的,看上去格外的不祥。 池时从怀中掏出了手套,走到了尸体面前,在心中说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她想着,问道,“死者叫什么名字?” 长房的人显然都吓得不轻,大夫人常氏被一群人围着,正拿着帕子捂着胸口,一脸的惨白,而池家大伯则是阴沉着脸,坐在那里。 “叫……叫如意……”大夫人常氏一开口,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如意……她叫如意……” 常氏抓紧了自己的胸口,“流血了,玉如意真的流血了。是如意跟我说的,她说着玉如意有灵性,虽然是一对,可是可能是佳偶天成,也可能是前世冤孽。” “是古人用来测姻缘的。五弟妹给了我之后,我便它们放在一块儿,如意是砚儿的大丫鬟,我把这个交给了她来保管。可是,就在刚才,如意来找我,说……说玉如意流血了。” “我本来不信,可是过来一看,那玉如意躺在桌案上,汩汩的流出血来。我长这么大,没有见过这等诡异之事,忙跑了出去,去唤母亲来。” 她说着,惊恐的看向了池老太太。 池老太太皱了皱眉头,朝着池时说道,“她去唤了我来。那会儿我正在同你大伯说事,便一块儿过来了。一进门,便是这个样子了。那个叫如意的,已经死在了桌案上。” “这定是有人装神弄鬼,要害砚儿。李婉是什么门第出身,砚儿同她早就合过八字了,那叫天作之合!你不要疑神疑鬼的,坏了砚儿的大好前程!” 第一五八章 我没杀人 常氏犹疑了片刻,看了那台上的血,随即又慌乱了起来,“可……可是……母亲……万一……万一那如意说的是对的……” “我们砚儿,那是未来的状元郎,又生得一表人才!可是不能出半点闪失!” 池老太太一听,顿时不悦了起来,她神色一板,恶狠狠的瞪了常氏一眼,“亏得你还是书香门第出身,做了这么多年的主母,遇到一点事情,就六神无主的,成何体统?” “不过是死了个丫头而已,等时哥儿找出那个装神龙鬼的狗东西,便叫人把她抬出去埋了,给她一口好棺材,就说她得了急症,多给她家人一点银钱便是。” “今日之事,半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谁要是破坏了砚哥儿婚事,别怪我不客气。”池老太太猛的拍了一下身边的柱子,疼得把手缩到背后。 池时嘲讽的看了她一眼,专注的看向了躺在桌案上的死者。 “死者后脑勺有被打击的痕迹,头发上有一些木刺,可能是木棍之类的东西。脖子上有掐痕,面部嘴唇都有青紫,指甲发绀,死亡原因应该是窒息。” “有人用棍将她打趴下,然后掐死了她,将她抬到这个桌案上,然后……”池时说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长房的人胆子小,瞧着全是鲜血,怕不是根本就没有冲过来仔细看过这个可怜的姑娘。 “然后用刀剖开了她的肚子。所以案桌上才有这么多血迹,将那两柄玉如意,全都染红了……死亡时间,在半个时辰之内。” “玉如意隔远看,像是被她抱在怀中,实际上,有半截是插在腹部的。” 池时的话音一落,屋子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一直冷漠着一张脸的池家大伯,都猛的站起了身,他转身过去,朝着门口围观的人怒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做事了么?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去半句,别怪我心狠。” 他虽然官职不高,但官威却是不小,这么一嗓子吼下去,门口的人都吓得缩回了脖子,忙不迭的表起忠心来,“我们都签的死契,是家生子,定是不会乱说的。”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罢,做那鸟兽散去。 那池家大夫人常氏一听,却是尖叫了起来,“肚子肚子……肚子切开?这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玉如意,为何会这般晦气!遇到这种事情!简直是……” 她说着,猛的扭过头去,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姚氏同池瑛,咚咚咚的就走了过去,“五弟妹,我的玉如意本来好好的,就是你的玉如意来了,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你说这……” 她的话还在嗓子眼里,就感觉头皮一麻,一个什么东西插在了她的头上! 常氏颤抖着,伸出来摸了摸,那是一只竹节状的笔,她时常来给池砚磨墨,在他的桌案上见过许多次了,是他惯用的那一支…… “如厕之后,请自己擦屁股。那玉如意在我阿娘那里待得好好的,怎么到了你这里,便出了这样的事情!分明是你福气薄,压不住这天大的如意……” “自己个强要了去,竟然还要倒打一扒!下回你再说我阿娘,我指不定心情不畅,手一抖!那就不是给伯娘扎发簪,那是给伯娘的脑壳钻洞了。” 池时说完,顿感舒畅。屋子里终于静悄悄地了,池家长房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个喘气得声音大了,手一抖,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便戳穿了他们的脑瓜子。 她伸出手来,从那如意的脖子上,拿出了一根红绳来,在那红绳的底部,坠着一个碧绿碧绿的小葫芦。 那小葫芦水汪汪的,一看便不是女婢能够拥有的。 池时想着,举起了那小葫芦,朝着池砚努了努嘴,“这是你送的?如意是你的通房丫鬟?” 池砚瘫坐在地上,一脸惊骇,见到那葫芦,慌忙的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池时“哦”了一声,“你嘴上说不是你,可是你脸上写着,我不能承认是我送的!如意有喜了,对不对?” 不等池砚回答,常氏猛的摇了摇头,“不可能,我们砚儿洁身自好!我说了要给他找个通房丫头,他都不乐意。说若是这样,会分心,若是整出了庶长子来,就娶不到什么好妻室了。” “如意是砚儿身边的大丫鬟,他经常带她出去赴宴,谁知道这丫头讨了什么乖巧,被人赏赐了这么一个玉葫芦。你查案便查案,莫要血口喷人!” 池时无所谓的将那玉葫芦取了下来,接过久乐递过来的油纸包,将那玉葫芦包好了,“像这种好东西,那都是有来路的,一查便知。” “去京城里随便找个公子问问,指不定就知晓喜竹……哦不是,墨竹公子是在哪里得到这宝葫芦的了……” 池砚顿时慌了神,“是一次诗会的彩头。我得的东西多了去了,便没有在意,都交给如意保管的,她应该是自己拿来戴了。她伺候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拿了也没什么。” “如意已经死了,九弟你赶紧抓到凶手,让她早日入土为安才是。可怜她在我身边伺候这么久,竟然落得这般下场……” 池时听着,挑了挑眉,“我就奇了怪了,这春闱都没有考呢,砚哥儿怎么就成了状元郎了。现在才明白,是睁眼说瞎话的状元郎啊,失敬失敬!” “凶手就是府中人。状元郎艺高人胆大,自是不怕被藏在暗处的凶手,用棍子先敲脑袋,然后再锁喉掐死,再拿刀把肚子切开的。” “看在你是我堂兄的份上,我推荐你买一口榆木棺材,特别适合你。榆木结实,你不必担忧,那如意死了之后,非要钻进你的棺材里挤挤。” 池砚一惊,低下了头去。 坐在一旁的池老太太,将终于不疼了的手,放到了身前,她叹了一口气,对着池砚说道,“你这么大了,就算这如意是你的通房丫鬟,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现在在这屋子里的,都是咱们自己家的人。这如意若是死在别处也就算了,她死在你的书房里,桌案上。虽然我们叫府里人闭嘴,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即将春闱,状元有望,多少人盯着你,恨不得你出了岔子。他们若是得知此事,说你虐杀了如意,到时候陛下瞧着风评,也不会点你做状元。你读了这么多书,连这点都没有看明白么?” “这事儿一定要弄得清清楚楚的,在别人把脏水朝你身上泼来之前,我们得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能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砚儿,这如意的死,可同你有关?”池老太太问道。 池砚拼命的摇了摇头,“我没有杀人!” 第一五九章 都有嫌疑 池砚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惊恐的看了一眼躺在那桌案上的如意,又快速地看了一眼池老太太,把心一横开了口。 “祖母,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没错,如……如意是我的人。去岁的时候,那蛇落了下来,叫我成了京城里的笑话。我整夜的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梦到有好多蛇,朝着我爬过来。” “那些蛇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我吓得不得了,母亲便特许了如意,在我屋子里放了个小榻,近身伺候。” “她是个不安分的,趁着我虚弱的时候……我一时没有把持住,便……我给她喝了避子汤,千叮咛万嘱咐,说李婉嫁进来之前,只要她乖乖听话,不惹事,等日后,便让她做妾。” “我不是那等不负责任之人,虽然是一时之过,但从未想过要将她发卖打杀了去……既是我污了她清白,就该养她。我甚至同她说,等我嫡妻生了嫡长子之后,便让她也有孩子。” “我都做到了这地步,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同李婉定了亲事之后,如意便一直阴阳怪气的,还时常在我耳边说,说我同李婉不是良缘,那是迟早要散的。” “而且……”池砚说道这里,顿了顿,“而且,三日之前,她给我磨墨,突然之间,就吐了……还说自己个,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池老太太听着,又是猛地拍了一下柱子,疼得眼泪都出来,“糊涂啊!糊涂啊你!那国公府是什么门第,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求来的亲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池砚慌了神,他疯狂的摆手,“祖母,您相信我。我前程大好,怎么会为了这点事儿就杀了如意。我知晓她有孕之后,心情烦躁得很,便送了她那个翡翠葫芦,叫她喝了堕胎药,将那孩子打了。” “等李婉进门生了长子之后,如意再生不迟。我所言句句属实,我当真没有杀如意!我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摊上了这种事!” 他说着,扶着墙站起身来,“九弟你不是超厉害的仵作么?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查清楚这个案子,证明我不是凶手!” 他朝前走了几步,猝不及防的便瞧见如意被开了膛的肚子,尖叫一声,连续往后退了三大步,捂住了嘴险些没有吐出来。 池时冷冷的盯着他看了又看,“如意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了你方才这么不如意。” 她说完,突然想到了池瑛,朝着门口看了过去,发现不知道何时,已经只有姚氏一人站在那里了,见她看过来,姚氏对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池时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只顾着查案,没有顾上池瑛。 “咱们大梁多得是地方地广人稀,正好差你这种,一时把持不住,然后时隔一年半载,还能让人怀孕生子的。我以前就听人说,有的人瞧谁谁有喜。” “这狗屁倒灶的事情,搁在你身上,他怎么就那么真呢?池时当真是见识浅薄了,状元郎果然就是不同凡响呢!” 池时觉得,再多看一眼池砚,能叫她把刚才吃的猪肘子给吐出来。 她摇了摇头,继续看起了如意的尸体。 “起刀的地方,有三道痕迹,凶手的手抖得厉害,他斟酌了三次,方才找到了下刀的地方。但是下刀之后的伤口,却十分的平整。这说明了凶器十分的锋利。” 池时说着,凑近那伤口处,闻了闻,然后背过身去,打了一个喷嚏。 “如意身上,都是书房里的松香味儿,她不光是没有给自己熏香,甚至连粉黛都未施。可是,在这伤口处,却是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味儿。” “不光是如此,在这伤口处,桌案底下,还有零星的几点桂花粒儿。”池时从久乐手中接过一个小镊子,将那桂花粒儿夹了起来,放在了一方白色的丝帕上。 桂花粒是黄色的,有些沾了血,便成了红色,在白丝帕上头,格外的引人瞩目。 “在我来之前,可有人靠近这个桌案?” 池大伯摇了摇头,“没有,我虽然没有当仵作,但是也瞧过你阿爷是怎么查案的。我们发现如意死了之后,所有人都没有上前。” 池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说着,又走到了桌脚处,好奇的看了看如意的鞋底。 “她的脚底也沾了桂花碎。如今是冬季,今日还下了雪,室外是不可能有桂花的。长房哪里有干桂花?”池时看向了常氏。 “砚儿喜欢吃桂花糕,他院子里的小厨房,平日里会做一些桂花酒酿,桂花糕之类的东西。那里有很多干桂花,都是金秋的时候,我叫如意她们摘来晒的。还有腌制的桂花……” 池时点了点头,“除了厨房之外,还有可能有人,利用池砚喜欢桂花的香气,所以随身携带了这个香包。毕竟,我们状元郎可是大善人,叫丫鬟做妾,日后还能给他生孩子的。” 池时嘲讽的看了一眼池砚,真没有见过这么假的人。 人家叶公好龙,他池砚明明喜欢甜腻的桂花香,为了装文雅君子,还偏生说喜欢竹子,真够可以的。 池砚听着,却是已经脸色大变,“桂……桂芳……” 池老太太听得这个名字,给了身边得力的婆子一个眼神,那婆子点了点头,气势汹汹得拿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好几个人,便压了一个粗壮的姑娘进来。 池时一瞧她,便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好家伙,我还以为进来一株桂花树!” 那叫桂芳的姑娘,生得稍微有些胖,可却是肤白胜雪,吹弹可破。她一进门,看了一眼桌案上躺着的如意,摇了摇头,“我没有杀如意,虽然我同如意平日里经常争吵,但是我没有杀她。” “我今日在小厨房里,给公子做桂花汤圆,她便闯了进去,趾高气昂的,非要拿走桂花,说她夜里睡不好,要拿那干桂花做了香包,放在床头。” “我同她不对付,便不肯给她。她仗着公子宠爱,说话十分不中听,我们推搡之前,将那装桂花的钵子打翻了。我没有杀人。” 第一六零章 几个妹妹 桂芳显然是个健谈的,池时没有发问,她便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公子身边,一共四个大丫鬟。如意管着四季衣衫同采买,我是做吃食的,兰芝掌着银钱,豆绿管着下头的小丫鬟们。明明我们都是公子的人了,凭什么如意便高我们一等?” “仗着肚子里怀了一个,便真当自己是这池家的主子了。等到新夫人进了府,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那桂花钵子打翻了,兰芝同豆绿也都瞧见了的。” “要沾了桂花粒儿,大家都沾了。我可没有杀她!而且,我用来杀鱼的那把小刀,在三日之前,也不见了。看是哪个想要杀了如意的,早早就偷了去。” 屋子里雅雀无声。 先前还说自己的儿子最为乖巧的常氏,如今恨不得在屋子中间挖一个地洞,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去。什么叫做,都是公子的人? 池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池砚一眼,又叫那婆子去唤了兰芝同豆绿来。 兰芝生得容貌平平,看上去颇为严肃,她的腰间挂着一串钥匙,一进门也同桂芳一眼,先看了一眼躺在桌案上的如意,然后瞬间红了眼眶,低下了头去。 “我没有杀如意。我同如意同一年来的公子这里,我是家生子,她是外头买来的。但是我们很聊得来,如意今日还同我说,说五房的夫人拿了另外一柄玉如意来。” “还给我说了她们家乡的一个传说,说她们那里,新人说亲不光要合八字,还要去合如意。有钱的拿玉如意,金如意;没有钱的,便拿石头替了。若是这亲事能成,那便无碍。” “若是不成,如意就会冒出血来,眼前就有血光之灾。她认识国公府的一个小丫鬟,听闻那李婉为人十分刻薄,对待下人很苛刻,若是惹了她的,不是打死就是发卖,国公府中怨声窄道。” “不可能!”池砚的声音有些发抖,“不可能,李婉我见过的,人如其名,温婉得很。” 兰芝瞥了一眼池砚,“公子,我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几人,即便是活了下来,也不可能在公子身边待了。兔死狐悲,今日公子便让兰芝直言罢。” “我没有见过李小姐,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但是如意深信不疑。于是她特意的同夫人说了玉如意的故事,然后叫我帮它,买了一些人血,来抹在那玉如意上,骗夫人说玉如意流血了,搅合了公子同李婉的婚事。” “我只给她弄了血,旁的事情都没有参与。直到刚才听到有人说,如意死了,我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杀如意。” 池时没有接话,又看向了一旁的豆绿,她是一个圆脸的姑娘,从进来之后,便一直在小声的抽泣,如今眼睛已经肿得像桃子一般了。 感受到池时的视线,那豆绿嘤嘤嘤的哭了起来,“我也没有杀人啊!公子的书房,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进来的。我一直在外头,教训那些小丫鬟,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如意虽然脾气坏,但我们都是做奴婢的,有什么好比的,比来比去,不都是低贱之人么?之前在厨房里见她,她还中气十足的推搡桂芳,现在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可怜她肚子里的孩子,才三个月……这可是一尸两命啊!公子,看在如意伺候你一场的份上,你可一定要抓到杀死她的凶手,为她报仇雪恨!” 豆绿说着,拿起帕子,擦了擦眼睛,她说着,看向了池时,“九公子有什么要问奴的,奴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希望快点儿抓到凶手,以慰如意在天之灵。” 池时挑了挑眉,径直的走到了豆绿面前,“你说说,装着干桂花的钵子,是怎么打翻的。” 豆绿一愣,“有个叫小红的丫头,打破了一个茶盏儿,我正在院子里训斥她,然后就听到小厨房里传来了吵闹声。我进去的时候,桂芳同如意正在吵架,你推我我推你的。” “锅子里的桂花汤圆,都快要烧糊了,我进去先把锅子端开了,然后准备劝架。还没有过去呢,如意便猛推了桂芳一把,桂芳后退了几步,撞在了桌案上。” “她……”豆绿说着,抱歉的看了一看桂芳,“她身子重,把桌案都撞跑了,上头放着的钵子掉了下去,兰芝伸手去接,却是没有接稳,还是掉在了地上。外头下着雪,厨房里潮湿得很。” “干桂花彻底不用能用,还沾了我们一脚。如意气冲冲的走了,桂芳去库房里拿新的桂花干去,我同兰芝便也走了。” 池时点了点头,“如意出事的时候,你们三个都在做什么?不要撒谎,凶手就是你们三个中的一个。首先池砚的书房,只有你们几个大丫鬟准许进来。” “其次,啧啧……” 池时啧啧了两声,却是卖了个关子,“桂芳你先说。” 桂芳抬眼看了一眼如意的尸体,“汤圆煮干了,公子一会儿要用。我去库房拿了新的桂花之后,便又在厨房里煮汤圆,没有人证。公子一般都陪着夫人用饭,小厨房里只做甜汤。” “吃食要入口,我信不过旁的人。” 她说完,看向了兰芝,兰芝接着说道,“年底要到了,我在屋子里算账。还问了小红要水喝,小红可以给我作证。” 豆绿忙举了手,“年底了,宴会和客人都会多了起来,我说完了二等丫鬟他们,便去说那几个守门的婆子了,我不在院子里的,人肯定不是我杀的。” 池时点了点头,走到了兰芝的面前,“是你杀了如意,对不对?你的算盘呢?把你的算盘拿过来让人一看便知。” 兰芝一愣,脸色瞬间没有了血色,“不是我。我在算账,小红可以给我作证。小红是这院子里的二等丫鬟。” 池时摇了摇头,“先前我的其次,只说了一半。小厨房里打翻了桂花钵子,你们四人鞋底都沾了桂花粒,很正常。但是,除了地上,我在如意的伤口,还有躺着的桌案上,都发现了同样的桂花颗粒。” “你们总不能都跟你们家状元郎一样,天赋异禀!还能用脚拿刀杀人!伤口和桌案上有桂花粒,是因为凶手的衣袖之中,有没有清理干净的桂花,在剖开如意肚子的时候,凶手手抖得厉害,抖落了下来。” “一开始,我以为是桂芳。因为她在厨上干活,接触桂花最多。可是,她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她说她的杀鱼刀,被人偷走了。” 第一六一章 孩子像你 池大伯听着,眉头皱成了一团,“可是,我们都是你验尸之后,方才知晓,如意的肚子被人用利器剖开了。那么,应该只有凶手,方才知道,这其中还有刀的事情。” “这桂芳初来乍到,便主动提及杀鱼刀,岂不是证明,她才是凶手?” 池时给了池大伯一个赞赏的眼神,那表情,就像是天哪,这个傻子居然等同于三岁小孩儿,而是五岁!太厉害了! 池大伯一张老脸烧得慌,他抿了抿嘴,别过头去。 “一般人的确是会这样想。可是,如意真正的死因,是被人勒死的。桂芳若是凶手,已经将人勒死的情况下,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的用自己的杀鱼刀,来告诉所有人,这事儿同她有关系。” “刀剑匕首,并不是什么难以弄到的东西。即便是我,也不能从这血淋淋的伤口,看出具体是哪一把刀割的,除非,那把刀有什么特殊之处。” “桂芳看到这么多血,又联想到了自己的刀丢了,所以才赶忙提及,想要撇清自己。不然的话,她是吃多了,方才自投罗网。而我认为凶手是兰芝,有一个关键性的证据。” 池时说着,走到了豆绿的面前,“你刚才说了,那钵子桂花掉落下去,兰芝伸手要接,却是没有接住,桂花落了她一身,然后掉在了地上。” “桂芳拿桂花做汤圆,或用手抓,或用勺子舀。厨娘在厨上干活,都会把袖子挽起来,以免不小心扫到了菜。是以,桂芳的袖子里还有身上,是没有桂花的。” “而杀死如意的人,因为被桂花扑了一身,虽然抖落了,可是在衣服的褶皱里,尤其是袖袋之类的地方,还藏有零星的桂花,在杀人的时候,掉落在了桌案上,伤口处。” “兰芝,你敢在原地蹦跶几下,敢把你算盘拿给我看么?你不敢。” 池时走到了兰芝的身前,不用蹦跶,她虽然佯装着镇定,但已经满脸惨白,嘴唇抖得不像话,手臂不自然的向上弯着,好似生怕一个不慎,里头就会掉出一些桂花来。 “我认定凶手是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说,如意让你买了血,帮助她做出了玉如意不和,放在一起会流出血来的假象。” “虽然我也没有能够理解,世间怎么有我八哥这么假正劲真风流的人,怕不是走在路上,瞧见一条母鱼,都想亲上一口的人,居然还装起了贞洁烈夫,恨不得搁自己头上立个牌坊。啧啧……” 池时说道这里,话锋一转,“你们四人争宠争得厉害,桂芳同如意不对付,豆绿一个管着小丫鬟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软绵绵的?” 那豆绿不亏名字里带个绿字,往那里一站,那就已经是茶香四溢了。 “如意让玉流血,想要破坏池砚同李婉的亲事,这事情只有你知晓,不是么?她去主院唤人,又担心回来晚了,桂芳端着新做好的桂花汤圆进去,破坏了她精心布置的现场,所以又急吼吼的跑回来守着,等着夫人她们来。” “只有你,是能够掌控好这个时间,乘着她出去叫人的瞬间,进了屋子躲藏起来,然后等她回来,先用你的算盘,敲晕了她。然后再勒死了她,对吗?” 池时在兰芝的面前停了下来。 兰芝慌乱的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杀她?我的算盘早就磕坏了,或者,像是有人拿了桂芳的刀子一样,也有人故意拿了我的算盘去杀人。不是我……” “就凭借几颗桂花吗?桂花是洒在了我身上,但是我没有杀人。” 池时挑了挑眉,转头看向了久乐,“把我们池家的秘宝拿出来。你将人的肚子剖开,手上一定会沾了很多血。就算你清洗过了,但是我们池家有一种秘药,只要洒在你的手上,你手上的鲜血,就全部都会显形。” “怎么着,这回你该怎么解释了?嗯,说我八哥来了月事,把你的手弄脏了怎么样?” 久乐躬了躬身子,从木箱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个白色净瓶,他将瓶子上的木塞子拔掉了,然后对着兰芝说道,“兰芝姑娘,你把手伸出,放心吧,一点都不会疼。” “只是会让你的手,显出血的颜色罢了,三五天过去,就消失了。你若是没有杀人,上头没有人血,那浇上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不用担心。” “有罪没罪,一会儿就知道了。” 久乐说着,对着兰芝嘿嘿一笑,举起了那瓶子,倒了下去。 就在那瓶子里的水要淋到手上,兰芝下意识的将手缩了回来,等她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眼眶一红,跪了下来。 池砚瞧着,愤怒的冲了过来,一个耳光扇在了兰芝的脸上,“贱婢,你何苦要害我?我春闱在即,你杀了如意,将我至于何地?” “我平日待你们都是极好的,你就这样回报于我?如意怎么你了,你要这么杀了她?更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 兰芝一愣,捂住了脸,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孩子?您还好意思说什么孩子?如意不是第一个,我们四个人里。如意性子最乖张,我最沉稳,桂芳胆大不怕事,豆绿是个温婉的。” “公子,不是每一个人,都想要给你当通房。我精通算术,夫人允诺了我,等我满了十八岁,便放我出去,将我嫁给我表兄,他在外头的铺子里头做掌柜的。” “我能做账房,那铺子就交给我们二人正好。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掉了。你从来都不把我们当人看,如意乐意,我却不乐意。我无名无分的成了你的人,再也不能同表兄成亲了。” 兰芝说着,捂着嘴哭了起来,“你知道如意为何愿意同我亲近么?不过是因为之前,我也怀过孩子,却是被你一碗红花汤给打掉了……那药性太过猛烈,我这一辈子,都当不了娘了。” “她知道我不过是个永远都没有办法同她争的废人罢了!我恨她,恨她耀武扬威,我也恨你,恨你为何要将我的伤口,扒开给如意看……” “我已经没有了孩子,没有了未来,我只剩下一点做人的尊严罢了,就这个,你们也要一并剥夺吗?你看到了么?” 兰芝说着,有些疯癫地抬起手来,指了指躺在桌案上的如意,“你看了吗?你去看呀?也是,你这么自私,生怕沾了晦气,又怎么会去看呢?” “你去看啊,如意的肚子敞开着,你的孩子,他就躺在里面呢,你这个做父亲的,快去看看,他长得像不像你?” 第一六二章 背后指使 “疯子,你这个疯子!”池砚惊恐的看着面目狰狞的兰芝,他一个闪身,站到了池时身后。 池时面无表情的伸出了手,池砚一愣,迟疑着伸出手去,想要将自己的手,放在池时的手心了,“九弟!” 池砚这两个字,喊得那叫一个百感交集。 池时将手一缩,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又在一旁摊开了手心。 “我是说,你躲在我身后,叫我替你直面你的冤孽债,这不是仵作的职责,是另外的价钱。” 池砚瞬间石化了,他有些机械地解下了腰间的钱袋,放在了池时的手心里。 池时拿在手中颠了颠,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看在你我同姓池的份上,给你一点额外的消息吧。” 她说着,蹲了下去,面对面的看着跪坐在地上,有些乏力的兰芝,“装累了么?你这个人冷静得很,这装疯卖傻的本事,都是学的如意的吧?” “照葫芦画瓢,总是画得不太好。不是如意认识国公府的丫鬟,所以知晓李婉的性情。而是你认识对吧,毕竟如意只负责贴身伺候人,而你可以拿着对牌,出门采买。” “你很聪明,聪明的人都知道,池砚对如意的承诺,也都是在骗鬼而已。不用你动手杀如意,你只需要静静地看着就好了。他是怎么对你的,就会怎么对待如意。” “一碗红花汤,孩子也不会生下来。李婉嫁进来,那是低嫁。便是我大伯娘,都得供着她,你们几个通房丫鬟算什么?谁最嚣张,谁死得最快。” “你再等上个半年,就可以给如意收尸了,何必杀人。而且,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剖开她的肚子,看看你十分犹豫的杀人手法,你想先将她敲晕,再掐死。这样你不用看到她的眼睛,负罪感就会少一些。” “你也不想剖开她的肚子,你有人强迫你这么做,所以你犹豫了好几次,刀划在肚子上,又挪开了,在她的刀口处,有你犹豫的痕迹。” 池时说着,静静地看着兰芝。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冷静得像是凛冬的夜,又像是深邃的海,她看着你,你只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不堪。 眼前的这个人,是需要仰望的高山,也是可以包容一切的天地。 虽然这么想,夸张到没边了,可这的的确确是兰芝现在真切的感受。 她长叹了一口气,“您真聪明,若是去考科举,状元一定不是我们公子,而是您。不过,您抓不到李婉的任何把柄,她不过是用言语威胁了我罢了。” “我信了。我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国公府的嫡女,要捏死我,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我若是不做,她进了府之后,我是家生子,我们一家人,都没有活路了。” “公子凉薄,不但不会出手相救,还会。我这一生已经毁了,纵使心中恨意滔天,那又如何?只能让自己心死罢了,可我祸不能及家人。” “传言并没有错,李婉性子狠辣,她不过是知晓公子在后院乱来,将如意当做那鸡杀了,做给猴子们看罢了。” 所以才有剖开肚子,故意放在池砚的桌案上。 她兴许,压根儿便不想嫁进池家来 池时想着,抱着手臂,看向了池老太太,朝着门口行去,“恭喜祖母,终于娶到个厉害的孙媳妇了。她日她将您开膛破肚了,没有关系,我会缝,缝得极好的。” 她说着朝着姚氏身边走去,走到一半,又转过身去,“纸是包不住火的,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诸位可要好自为之呀。” 经过池老太太身边时,老太太一把伸出手来,抓住了池时的胳膊,“你说,这门亲事,还能不能结?” 她问得十分的仔细,池时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老太太对她这般的重视。多半都是直接罚她抄书,亦或者是塞进小佛堂里。 “是状元郎娶妻,又不是我,关我何事?祖母这是要我做个决定,日后状元郎被人剖了,然后怪怪我?啧啧……要不说父母为子女谋之深远呢?您这祖母为孙儿谋之深渊啊!” 池老太太手一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知道,都是姓池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知晓你的性子,你放心,兰芝我会叫人送到官府去,她杀了人,该怎么判,全都听大梁律的。” “至于旁的,不要多说半句。当祖母欠你一回。” 池时回眸看了一眼兰芝,摆了摆手,“哦,祖母知晓我闻着花香,就会打喷嚏,这是一种病症。打今儿个起,我又多了一种病,我瞧着我八哥,就像是瞧见了一坨屎一样,恶心想吐。” 池老太太面沉如水,她的目光顿时锐利了起来,“你!” 池时挑了挑眉,做呕吐状,摆了摆手,走到了姚氏身边,“阿娘,走了,污秽得很,别沾了晦气。” 她说着,扶着姚氏出了门。屋子外头白茫茫的一片,一走到拐角处,池时便瞧见了撑着伞站在这里的池瑛,他面色惨白,脚步有些虚浮,一见到池时同姚氏,忙递了暖手炉来。 池时见他这般虚弱,顿时有些心虚,责备道,“哥哥怎么不回去,我急匆匆的来,竟是忘了,你见不得这些。左右这里有久乐,母亲身边也有嬷嬷撑伞。你该早回去歇着的。” 池瑛摇了摇头,“我怕长房对你们不利,站在这里听着,省得你们被坑了。” 姚氏拍了拍池瑛的手,又拍了拍池时,心下大慰,“砚哥儿真是叫人惯坏了。” 池砚一路顺风顺水,少有神童之欲,大了又有状元之才,人生栽过的最大跟斗,就是蛇掉下来让他在宴会上丢了脸面,做了什么错事,老太太同大夫人都给他兜着。 这辈子都没有自己独立行走过,心中毫无半点担当,这样的人,是走不远的。 姚氏想着,越发的庆幸起来。她娘家一惯教孩子,便是让他们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然后去摸爬滚打,家中不过是失败后的最后靠山罢了,扛不过去了,便回来歇歇,等想好了,再去闯荡。 她虽然是个女子,却也是这样教养长大的,等她做了母亲,也是这样教养自己的孩子。 几人走了一段路,那血腥味儿已经闻不到了,池瑛的面色方才好了起来,“长房一定还是会娶李婉的。” 池瑛突然说道,“李婉嫡亲的长姐李贞,嫁进了宗室做皇妃。本来那郡王爷,无权也无事,就是个吃闲饭的。可架不住他走了鸿运,宫中挑中了李贞的儿子,想要把他过继给汝南王。” 第一六三章 金饽饽 姚氏初来,压根儿还没有闹清楚这些弯弯绕绕,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现在你一心准备春闱便是。那什么王府公府……浑水趟不得。” “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要慎之又慎。” 池瑛见状,声音压低了几分,“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晓了。汝南王当年战死沙场,王妃怀着世子下落不明。汝南王是太皇太后的亲儿子,又岂会让他们这一脉绝了后。” “前一阵子,宫中办过一次宫宴,叫了所有宗亲家的孩子去。那李贞的次子周弢,生得同年幼时候的汝南王有几分相似,又是个聪慧伶俐的。” “太皇太后属意让他过继,可不知道怎么地,又没有提及这事儿了。最近这不是,又起风了。不然母亲以为,李婉怎么突然这么嚣张起来。”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 这过继之事之所以断了,乃是因为卢氏灭门案。那姓卢的上告,说是有了真正的汝南王遗孤的踪迹,有真的在,谁想要假的? 再往后,她破了驸马案,沈家出了事,有人需要免死金牌救人……卢家人一死,真世子的线索断了,是以这过继之事,又被各方的手,推到了台前来。 “母亲不必忧心,儿自有分寸,咱们根基不繁,不会轻易掺和其中。还没有来得及同您说,阿时入了楚王府,来了京城短短时日,便破了一桩大案,进宫面了圣。” “有些事情,咱们不想沾,可没有办法,迟早是要入局的,当先搞清楚摆的是什么阵法,日后也不至于做那无头苍蝇。” 姚氏脚步一顿,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她抬起手来,没好气的拍了池时一下,“你们两个,倒是沉得住气!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先同我说!” 池时挠了挠头,“有什么好说的,陛下不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叫我进宫去,也不过是有案子需要我查罢了。母亲放宽心,你家孩子没有一步登天,也没有被陛下看中,选召入宫……” “这宫中的案子,多半是想有什么结局,就有什么结局的,若是我去了,那她们岂不是要翻天了!” 姚氏听着,又好笑又好气,“你又不是什么盛世美颜,虽然你在阿娘心中,那是一等一的好,但又不是天下人皆是你娘!” 见两个孩子都没有把进宫的事情放在心上,姚氏松了一口气,这伴君如伴虎,今上的脾气又是出了名的坏,若非有长辈押着,有楚王劝着,指不定要成暴君。 她不紧张了,又好奇起来,“你怎么就知晓,长房还要同李家结亲?这李婉性情可不一般,若是入了府,未必是好事。砚哥儿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的的确确是有才学的。” “找个相当的岳家,沉淀个几年,把这一身轻狂的臭毛病去了,未必不能成才。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就算那孩子做了汝南王,那又如何?过继出去了,那就是汝南王的儿子了。” “太皇太后未必就希望他还同生父生母往来密切,是要避嫌的。” 三人回了种李院,进了屋子,姚氏说话也放肆起来。 不是她说,娶妻不说娶贤,那也不能娶个拆家的不是,那李婉杀人宛若杀鸡,绝非善茬儿。 姚氏说完,不等池瑛说话,自己又苦笑出声,“我问你这个做什么?池家就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我嫁进来这么多年,那是看得真真透透的!” “你说得没有错,老夫人当初嫁来池家,心有不甘,一直觉得自己不如其他姐妹嫁得好,这些年那是强行抬轿。她废了牛鼻子劲儿,方才同李家把亲事敲定了,又岂会松口?” 老太太一心往上爬,想要拾回脸面,她这一辈子都在给长房娶贵妻。先说池家大夫人常氏,常家世代书香门第,全都是读书人,老太太让长子池筠拜到常学士门下,瞄准的就是他家的女儿。 到底让她成了,再到长孙池栢楠,池筠虽然如今混得差,但读书的时候,还是有几分聪明劲儿的,考中了进士,娶夫子的女儿,也说得过去。 可是池栢楠就不同了,他屡试不第,这一辈子的出息,几乎看得到头了,池家又没有爵位可以继承,长男又如何?除了日后要管一族人的死活,能有什么好处? 她往外张罗不成,一个狠心将自己的亲侄女儿肖云香娶了回来,做了池家这一辈的长媳。 再就是池砚了,国公府嫡出的姑娘李婉,这门亲事老太太琢磨了许久,几乎是用尽了关系,才敲定了下来。 国公府这一辈都没有什么出息的子孙,到时候只能大力扶持女婿池砚。池砚得中状元,再有国公府力保,那青云之路,简直是看得见摸的着的!日后便是封侯拜相,都不无可能! 老太太硬生生的开拓出来的登天之路,又岂会轻易的就放弃呢? 更何况,按照池瑛的说法,李家要同王爷沾上关系了!那李婉在老太太眼中,那就是带血的金饽饽,虽然膈应得很,但万万也是舍不得丢弃的! 毕竟过了这个村,那就没有这个店了。 “阿娘,管他做甚。等年节过去了,咱们就搬出府去住,省得被屎沾上了。那池砚瞧着人模狗样的,真的是臭不可闻。池家这么多兄弟姐妹,没有比他更恶心的了。” “长房真是瞎了眼睛,把臭的当香的。那李婉毒辣,等嫁进来了,那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池时说着,当真有些犯恶心起来。 若非是这年代,人们十分的注重宗族,池瑛要走仕途,就不能够轻易的分家脱宗,她只恨不得同这些臭鱼烂虾,早日的撇得一干二净的,省得荣没有沾着,倒是损沾了一脑袋。 池瑛见她少见的气鼓鼓的,像个河豚似的,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他抬起手指,戳了戳池时的脑门,“好了,这些事情,你用不着担心,有哥哥在呢,不会让你倒了大霉的。” “毕竟我们阿时,只有让旁人倒霉的份!我心中自有分寸与章程,这是做哥哥的责任,阿时你只需要跟从前一样,安安心心的查你的案子便是了。” 第一六四章 小贼进屋 池时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回到自己屋里沐浴更衣,已经全然将长房的人抛诸脑后。 虽然是夜里,但因为落了雪,窗外亮如白昼。 池时挑了挑灯芯,将那灯变得更亮了一些,又从书架上拿出了从永州出来时,祖父给她的那本手札,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在屋子的一角,搁着好几个大大的箱笼,里头装的不是什么衣衫珍玩,全都是周羡叫常康送来的卷宗,上头的大锁锁得紧紧的。 在那床帐边,虚目安静地站在那里,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打在墙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狰狞得黑色的怪兽。在他左边胸口从上往下数的第三根肋骨上,挂着一串金灿灿的钥匙。 池时入迷地看着,时不时的拿起笔,在一旁的纸上,画着案情中所描述的被害者死时的模样。池家曾祖父当真是一个惊艳绝伦的人,池时一边看着,一边赞叹。 她小时候头一回听祖父吹嘘池家当年的荣光之时,还以为他是夸大其词,死人总是容易被神化,她甚至还去查过,看看曾祖父是不是同她一样,也是从旁的世代过来的人。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他的的确确是土生的梁人,不能否认,这世间就是会出现超越普通人数十年的天才,而她的曾祖父就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每看一个案子,池时都会觉得热血沸腾,那种跃跃欲试,想要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让她几乎睡不着觉。 “咕咕,咕咕。” 池时耳朵一动,将那书合上了,抽出自己腰间的长鞭,便朝着窗口奔去。 在那窗户口,隐隐约约能够瞧见一个黑色的影子,这种李院里,只有几株光秃秃的老李树,可生不出这样的影子来,池时想着,悄悄地潜了过去,握紧了手中的鞭子,眼睛死死的盯着窗户的动静,心中那叫一个无比的激动。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遇到过一个敢潜入她屋子里的贼人! 在祐海的时候,她胸口碎大石的名头太响了,乡里乡亲的,谁也没有那个勇气,觉得自己比石头还硬朗,想要去她那里试一试蛋碎的感觉。 今日!终于叫她等来了这样的英雄! “三二一”,池时心中默念着,手中的小鞭子在窗户被撩开的一刻瞬发了出去,那鞭子像是一条蛇一般灵活,缠上了来人的腰,池时小手一抖,将那人抽了进来。 来人也不是善茬儿,他就地一滚,滚开了鞭子的纠缠,拔出腰间的长剑,就朝着池时刺来。 池时定睛一瞧,倍感失望的将鞭子收来,草草的扭了扭腰,躲开了袭来的一剑,像是没有瞧见来人一般,在桌案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拿起了桌上的书,看了起来。 站在屋子里的周羡,差点儿没有把鼻子气歪! “敢情我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这里,在你眼中,跟死了似的?你说说你这人,今日白天,方才收了我的年礼,这么快便翻脸不认人了!未免也过分了些!” 池时挑了挑眉头,对着一旁小桌子边的椅子努了努嘴,“你哪里有死人那么贵重?凳子就在那里,你要坐便坐,还要我把你抱上去不成?” 周羡用脚勾了一把凳子,刚刚坐下,却发现身侧隐约有熟悉的幽光,他扭头一看,便瞧见虚目那双空洞的眼,已经肋骨上晃悠着的钥匙串儿。 无论看了多少回,每次瞧见虚目,他还是忍不住头皮一麻,想起半夜一扭头瞧见骷髅兄的恐惧。 他赶忙站起身来,将那小圆凳搬到了池时身边的火盆子旁,将凳子一搁,坐了下去,又没有形象得搓了搓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那里都没有火可以烤,你要冻死我不成?枉费我刚刚出宫,御膳房今日做了好吃的酱牛肉,我特意给你包了一份,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池时惊讶的盯着周羡看了又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对着他的脸蛋掐了一把,然后松了口气。 “我就说呢,是谁这么想不开,自己的脸不要,戴了个不要脸的人皮面具,简直是脑壳里进了水。还好还好,没有人这么蠢笨。” 池时说着,有些狐疑,她总觉得,今夜的周羡,好似同往常越发的不一样了些。 以前两人独处的时候,即便周羡不像在外头那样端着仙人之态,那也是时常假笑,恨不得开口小王,闭口本仙子的,虽然他没有说过这两个词,但他的范儿说了。 可今夜的周羡,像是那仙君下了凡尘一般,平平的多出了几分烟火气。 周羡忿忿的瞪了池时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摊开在了桌上,屋子里一下子全都是酱牛肉的香味。饶是池时吃了大肘子,这会儿竟又觉得胃里空空起来。 她拿起周羡准备好的筷子,夹起了一块牛肉,想了想,又站起身后,从身后的书架上,掏出了一小盒子花生,外加一壶小酒。 她先开瓶喝了一口,又将那酒瓶子递给了周羡,“不是说冷么?本来就只有半条命了,别冻死在我这儿,我还要倒贴你一口棺材。” 周羡眼皮子抽了抽,接过酒,犹疑了一下,直接对着瓶口,抿了一口。 这一口,感觉到了不是辣味,倒是酸味了。池时果然有钱,随便拿出来的酒,都比宫中的御酒不得差。 “你有这么好心,来给我送肉吃?”池时说着,指了指墙角的箱笼,“俸禄不给,倒是挺会使唤人。” 周羡眼眸一动,“我今日听说,陆锦来了。他原来不是姓陆的,是姓陶的。” 池时吃得香,随意的点了点头,“你知道陶家同汝南王有什么关联么?陶家的老二陶远。” “陶远?陶家犯了大错,你这么直接告诉我,就不怕我治他们全族之罪?”周羡好奇的问道,其实,他今夜便是因为这个来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陶家活到今天,不过是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心放过他们一马罢了。你同陛下,又怎么可能不知晓?” “你若是担心陆锦回来,将陶家的恶事捅出去,让汝南王的事情,提前曝光,打乱了你同陛下的布局,那大可不必担心。” “贪生怕死之辈,是万万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公之于众的。” 池时说着,抬眸看了一眼周羡,见到周羡惊讶的张开了嘴,灵机一动,一个弹指将一颗花生米弹了进去,周羡一时不擦,被打了个正着,气呼呼的站了起身。 “你这个人……真是的!”他说了半截儿,又气呼呼的坐了下来。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第一六五章 汝南王府 周羡一瞬间,被这诡异的寂静给惊到了,倒不是他觉得同池时只见尴尬无比,而是竟然莫名的觉得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像口中弥散着的花生味儿,散发出一股子平凡的烟火气。 他半夜冒然前来,直接闯入池时家中,本就不对。 若是换了同他一道儿长大的沈观澜,这会儿要不是吓得尖叫,然后气恼的一盆毒水朝着他的面门泼过来,要不就摆出兄长的样子,翻着白眼儿说他无聊。 可池时坐在那里,专心致志的吃着牛肉,抿着小酒,像是以及习惯了狐朋狗友坐在一旁抠脚丫子,闻不着臭味,也见怪不怪了。 这种诡异又和谐的感觉。 周羡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这种荒谬的想法给晃出去。 “外头落的是雪,又不是雨,你这么晃荡,也晃荡不出你脑壳里面进的水。若是真有需要,我可以替你拿凿子凿开一个洞来,再提溜着你的脚,倒一倒。” “倒出来的水,还能用盆接着。你吐血吐得多,觉得虚了,可以补上一补。” 周羡咬了咬牙,“池时,你不是在吃肉么?那么多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池时夹起了切成薄薄一片的酱牛肉,忧心的看向了周羡,“你的毒素已经蔓延到眼睛了么?就这……薄如蝉翼的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将肉拖了过来,狠狠地吃了三口,觉得有些腻了,又拿起小酒抿了一口。他已经感受到了,论嘴上功夫,他同池时的差距,比牛郎织女间隔的星海还要远。 “汝南王的事情,你知晓多少?可愿意听?” 池时趁着周羡问话不备,将那肉又拽了回来,“一无所知。你想说,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听上一听。” 周羡无奈的笑了笑,他巴巴地来同池时说秘密,人家倒还勉为其难上了。 “算起来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离现在已经隔了十八九年了吧,汝南王世子若是活着,比你我都要年长一些,同陆锦差不离的。” “汝南王武功了得,十分擅长带兵打仗。那会儿边关尚不像如今一般风平浪静,大梁也没有强势到万朝来贺。汝南王一直镇守边关,可以说是我们大梁的门神。” 周羡说着,有些嘲讽的笑了笑,“当然了,倒不是说,他就是当世无人可敌的武将。而是你知晓的,皇帝总是不放心兵权,希望他掌握在可以信任的人手中。” “汝南王恰好就是这么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池时闻言点了点头,“全靠爹好,那汝南王搁你面前一站,跟照镜子似的!”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是外头下着雪,他就拽池时出去单挑! “最后一仗,汝南王战败,沙场喋血。副将关将军,废了很大的功夫,方才将他的尸骨救了回来。当时我父皇沉浸在悲恸之中,没有来得及细查。” “还是李叔叔……”周羡说着,神色暗淡了几分,“李叔叔名叫李明叙,他是当时的禁卫军大统领。李家同我外祖家,乃是世交。是以我一直管他叫李叔叔。” “李叔叔察觉边关这一战有蹊跷。当时汝南王在青龙峡设围,想要引敌军入瓮,可不料被人包抄,反而中了圈套。他死的时候,正骑在马上,朝着南走。” “却不想被人用套马栓套住了脖子,直接拽了下来,在地上拖行了许久,最后在乱刀之中,被人直接砍死了。这一战梁军大败,尸横遍野。关将军临危受命,做了主帅,抵御敌军。” 周羡说着,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这话光从口中说出来,仿佛都伴有金戈铁马之声。 “当时边关危机,朝廷接到了战报之后,我父皇一方面派了李将军领大军增援边关,一边又派了……” 池时听着,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派了陶远去边关秘密接汝南王妃回京?因为当时的汝南王妃,已经怀有身孕,她腹中的孩子,将是汝南王唯一的血脉。” 周羡重重的点了点头,他轻叹了口气,“汝南王同王妃乃是青梅竹马一道儿长大的,他们二人感情深厚。汝南王于女色不上心,除了王妃之外,府中再无其他人。” “他常年驻守边关,王妃也随着他一道儿。汝南王一死,她腹中的孩子,瞬间变得金贵了起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朝廷一方面担心关将军等不到朝廷救援,边关城破汝南王妃成为俘虏,另一方面,又担心回京的路上,有人会对她和那个孩子不利。毕竟汝南王府……” 周羡说着,看向了池时,等待她捧哏。 池时皱了皱眉头,“毕竟汝南王府拥有天下唯一一枚免死金牌。且不说那个,汝南王妃有身孕,若是拿了她做胁迫。别说什么她是王妃,汝南王战死,正是天下混乱的时候,人的心思比野兽都来得恐怖。” 就算过了那么多年,都还有人为了一块破牌子,屠杀了卢氏满门呢。 周羡点了点头,“大致就是这个理儿。陶远名义上是去剿匪,实际上是奉了宫中的密令,前去边关接回汝南王妃。同时,关将军会送出一个假的汝南王妃走官道,迷惑旁人。” “可就在大家以为万无一失的情况之下,有人泄露了汝南王妃的行踪,他们一行人遇袭,所有的人全部被杀了,只留下陶远一个人,半死不活的回了京城。” 池时有些惊讶,“所以,是陶远出卖了汝南王妃?他是那个泄密之人?”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若他是恶意泄露,出卖了大梁,那么当年先皇也不可能因为陶家人自请辞官,陶远死了,而结束这件事。便是先皇愿意,当时的太后,也不是一万个不肯的。” “算是他结交了损友,行迹是从他嘴中说出去的,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们那一队人马,全部死绝,汝南王妃同世子下落不明,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身为武将,临了朝廷密令,结果这般……已经是必死的结局。” 周羡说着,又叹了口气,“好在李将军同关将军不负众望,一战治敌。打那之后,边关一直和平到现在。汝南王妃出事之后,朝廷一直秘密派人四处寻找他。” “但是一无所获,他们母子二人,就像是泯灭于天地了一般。再往后去,宫中人也就死心了。汝南王妃养尊处优,是真正蜜罐子里长大的人,孤身在外,又怎么活得下去?更何况,还有人追杀于她。只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 “再一次听到关于汝南王世子的消息,便是卢家的事了。” 第一六六章 别刨祖坟 周羡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暴风雪呼呼的吹着,那几根老李树颤抖着枝条儿,像是随时都要折了。外头明亮得晃眼睛,若是一直盯着看,感觉人的眼睛都要被刺瞎了一般。 “这些日子,你便好好陪你阿娘好了。若是闲得无事,可以在京城里吃吃喝喝玩玩,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本来应该我尽地主之谊,领着你到处转转的。” “但是,京城里将有一场暴风雪突袭,我一时之间,怕不是顾不得你了。” 周羡说着,又走回了池时身边,从自己的袖袋中,掏出了一块黄色的玉佩来,笑道,“若是遇到了案子,你自己先查着,有人阻拦,便拿这玉佩出来,楚王府给你撑腰。” 池时接过玉佩,对着灯光照了照,认真的收了,“嗯,背锅的凭证!这算是楚王府年终时,给下属的奖励么?” 周羡嘴角抽了抽,还记得背锅之事呢! “走了!”他没好气的说道。 “这就走了么?”池时颇为惊讶。 周羡耳根子一红,清了清嗓子,“难不成我还要留宿不成?虽然咱们都是男儿,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你睡相太差,以前在马车上有马车壁挡住。 这里又没有,我还不要被你踹下床去?” 池时呵呵一声,对着周羡开了嘲讽,“你想得倒是挺美的,要让我尊贵的脚踹你,那是另…… 周羡听着,无语的同池时异口同声的说道,“那是另外的价钱!” 只不过他这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池时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你还没有说,李将军到底如何发现了蹊跷,便走?汝南王既不是神功盖世,被人套住脖子拽下马,乱刀砍死有甚蹊跷?”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他被人包抄了,这事儿可不能作为证据。” 周羡一愣,看着池时的目光古怪起来,他说了汝南王府那么多事,池时的关注点竟然是他随意说过的一句话:李将军发现了这一战有蹊跷。 “被人包抄这事,的确是引起李将军的怀疑,因为汝南王为人沉稳,当时的副将关将军乃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将,行事也是十分的小心。八成是有人故意走漏了风声,方才有了败局。” “后来汝南王妃遇袭之事,更是证明了他的猜测。而且……” 周羡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这事儿,便是太皇太后都不知晓。当时汝南王的尸体被送回京城,李将军心中有疑惑,特意在进城之前,请了仵作验尸。” 池时眼睛一亮,“谁验的?” 周羡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汝南王是皇亲国戚,为国捐躯,我父亲和祖母,是绝对不愿意让人在他身上动来动去的。 因为时间很短,验得十分的草率,只肯定了一点,汝南王一定是中了药,他在被人套住落下马之后,已经完全不能动弹,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了。” “李叔叔一直想要查明白,是谁害了汝南王。只可惜,一直到他死,都没有查出任何眉目来。他一直偷偷谏言,但是因为当时汝南王身边的所有亲信,几乎都在那一场战役中战死。” “是以几乎无人可抓,朝廷便将要害汝南王妃的那一群人,当做了卖国贼,抓了起来斩首示众,平息了这件事。” 池时眉头紧锁,对着周羡嫌弃的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说了同没说,没有什么区别。” 周羡有些汗颜,“你别动心思了,我皇叔都已经下葬了,不管他有多大的冤屈。宫中也不会让你跑去皇陵,再把他刨出来的。没有这个道理。” “而且这事儿都过去了一二十年了……当年害人之人,怕不是早就已经死掉了。” 池时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周羡一看,颇为无奈,这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夫子要他做功课回去温书,他便是这样的,胡乱的应了,然后爱咋滴咋滴。 “我走了,你可别乱来,不然这口惊天巨锅,便是我也背不动的!” 他说着,朝着窗户走去,一个泥鳅钻洞,轻松的跳了出去。池时走到窗边,关好了门窗,又走到桌案前,拿起书静静有味的看了起来。 若不是桌案一角放着的肉还有酒,几乎让人觉得,这个夜晚只有池时一个人在这里,没有旁人来过。 …… 虽然看了一夜的书,但池时翌日一大早,还是起得很早。 倒不是她有多勤奋,而是天刚刚亮,陶熏便领着陆锦拧着大包小包的上了门。姚氏热情的招呼着,看着陆锦那是颇为心疼,“昨儿个才送了年礼,今日登门,怎么又拿东西?” “你这孩子怎么还同姨母客气?我听阿时说了,你们从家中搬出来了,那孩子不懂事,也不领你们来这里用饭。外头那屋子,一直没有人住,才刚刚整修过。” “他哥哥就是惯着他,非要在里头整什么验尸的地方,摆上几口大棺材,陆锦看惯了是吓不着,可吓着你哥哥了?” 陶熏一听,将那礼盒往桌子上一搁,对着姚氏拱了拱手,又对着池时行了礼,“多谢夫人美意,我们兄弟有家事在身,池家老宅里人多眼杂,我们莫名住来,怕引人议论扬了家丑,所以特意拜托了池仵作,让我们兄弟暂住。” “池仵作,今日一早,那边便来了消息,都已经解决了。这两日我便同陆锦一道儿去寻宅院,等安稳了下来,再请你们一道儿喝乔迁酒。” “等来年暖和了,清明的时候,我们要一同回永州去,给我阿娘上坟。到时候,夫人同您若是有什么要捎带的,尽管同我们说。” 姚氏闻言,眼眶一红,“理该如此,你是应该回去,看看你阿娘,看看你外祖父。虽然陆锦一个人长大,吃了不少苦头。但是也该感谢陆家给了他一个正经的身份,将他养大。” 陶熏点了点头,“熏一直铭记于心。陆锦怕池仵作担心,是以我们一接到那边的消息,便赶过来了。年节将至,府上一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们兄弟二人便不打扰了。” 池时打了个呵欠。 陆锦一瞧,笑了出声,比起昨日,他的精神好了许多,仿佛在祐海时,那个同池时一道儿长大的陆锦,已经回来了。 “阿时昨夜一定看卷宗,又看到半夜了,快些回去歇息吧。等下一回来,等下一回来,给你带小鱼干吃。” “我又不是那猫儿,总想着吃小鱼干。那边的碳够不够?京城里的菜,除了咸,都没有什么别的味儿。你若是想吃永州菜了……” 池时说着,询问的看向了久乐。 久乐笑着往前一步,“公子,我们家的酒楼在静安大街,名叫永夜楼。” “哦,就是这个,你若是吃不惯了,就上那里吃去。说好了,先记着账,日后可是要还的!” 第一六七章 池砚下聘 陶熏果不含糊,说是来知会一声,免得池时担心,便当真只是提溜着礼打了个照面,便拽着意犹未尽的陆锦出了府。 池时乐得轻松,打着呵欠又回了屋子,准备睡上了个回笼觉。 若是搁在话本子里,她同周羡上京之后,不知道要写个多少回多章,但其实,他们来了也不过是短短时日而已。就这些天遇到的案子,简直比池时在祐海的时候,一年还多。 “我同周羡,各自分开,那是吉祥同如意,这到一块儿了,等于晦气”,池时忍不住嘟囔道,“这雪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你记得照顾好罐罐,别让它冻着了。” “处理好了这事儿,你也休沐一日,寻上儿时的旧友,去吃吃喝喝玩儿,兜里可有银子?”池时说着,揉着眼睛从桌案上掏了一个钱袋子,也没有数里头有多少,直接扔给了久乐。 “这个拿去用罢。我今儿个哪个也不去,除非是有人死了,不然别叫我。” 久乐接过池时抛来的钱袋子,那嘴巴咧到了耳根子处,“正好我想去给公子买炸小耳朵吃,以前也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有这个吃了。” 炸小耳朵,炸的不是猪耳朵也不是人耳朵,而是用面粉做的一种小零嘴儿,生得跟耳朵似的。 池时眼睛一亮,“那挺好的,我这里不用人伺候。明日长房要去国公府给李婉下聘礼。祖母为了显得重视,叫我也陪着去。明日那会儿,你再回来便是。” 久乐点了点头,“诺,雪天冷,我替公子拿两个汤婆子来。吩咐他们,不要来打扰您。” 他说着,看着池时懵懵地上了榻,安心的笑了笑,拨了拨屋子里的火盆子,方才轻轻的将门掩了,走了出去。 …… 经过昨日一日的休息,一日一大早去到长房的池时,又变得精神抖擞了起来。 “八哥今日穿得跟抹了鸡血似的,我一觉睡醒,还当今日便是要迎新嫂嫂过门的好日子。昨儿个我想了一宿,终于叫我想到了送个什么吉祥如意的东西,恭贺八哥大喜。” 池时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袍子,比起阴沉着脸,穿得像是红灯笼一般的池砚,她反倒更像是那孤傲的墨竹公子。 只不过这位公子,一开口不是就不是竹而是毒。 “一对痰盂,若是日后你同嫂嫂对着呕,也不至于因为抢痰盂而打起来。再说一对匕首,省得对扎找不到趁手的兵器。八哥喜欢竹子,我特意请了画师,画了蛇隐竹林的图样子,烧在那痰盂上。” 池时面无表情,明明是说着送礼的事情,池砚却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接二连三的被箭戳了个对穿! 他的脸越发的阴沉,“九弟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何必在别人的大喜之日,平添晦气。” 池时摸了摸下巴,“也是,我也觉得,我比较适合参加丧礼。可没有办法,祖母叫我去。我明白她老人家的顾虑,别人是去送礼,她老人家怕你去了送命。” “你若是觉得晦气,现在改成丧礼,我也不反对。正好这白雪皑皑的,把那棺材往院子里一搁,天然的灵堂不就是有了?” “你!”池砚若这还能忍住,那他还在大梁走什么科举路,就应该去扶桑当忍者! 他袖子往上一撸,朝着池时就猛扑了过来,大红色带貂毛的披风随风飘起,像是系了个床单就觉得自己能飞似的。 池砚臆想之中兄弟扭打成团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因为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已经被池时捏住了脖子。池时的手指修长又冰冷,像是一条毒蛇,缠在了他的脖子上一般。 池砚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声音也有些沙哑起来,“九弟,你想杀人不成?” 池时却是看也没有看他,手指轻动,按住了池砚脖子处的一根血管,“呐,你感觉到这里有东西在跳动么?我的指甲就放在这里,我一划拉,你的血就会喷溅出来,这雪地上,瞬间洒满了梅花。” “那场景,我可真是想看一回呢!” 池时说着,手一松,拍了拍池砚的脸,他此刻已经僵硬得像是石雕一般,“倒打一耙还挺会,我怎么会杀你呢?我瞧死人都觉得十分的亲切,你哪里比得上死人。” “这么一想,我的贺礼里,应该再加上一面镜子,省得有的人看不清楚自己。” “阿时!”池时拍了拍手,看着闻讯赶来的池老太太,还有长房的那群人,对着池砚眨了眨眼睛,乖巧地走了过去,“要走了么?八哥开心得都走不动道儿了。” 池老太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凑了过来,“别叫李家瞧轻了。” 池时挑了挑眉,“嗯,别看我瘦,但还挺重的,哪个人能看轻我?祖母您就放心罢。” 她说着,朝着池老太太身后看了过去,只见那一担担的聘礼里,放在第一抬的,赫然是那一对玉如意,因为渗了血迹,那洁白无瑕的如意上头,竟然多了几道红丝儿,看着比以前灵动了许多。 池时来了兴味,难怪今日老太太,没有叫池瑛过去,却是叫了她。 她这是想着,这门亲事不但要结,还要把李婉的嚣张气焰给压下去啊! 她眼眸一动,退后一步,看着众人搀扶了池砚过来,待他走了前头,她方才随后跟上了。 难不成她脸上写了傻子两个字,还能给人当枪杆子使? 她想着,扭头一看,却见站在人群之中的池三郎,快步的走到了她的身边来。 “哥哥何时回来的?”池时对池平印象颇好。 池平笑了笑,“昨儿也夜里,这不是要年节了,回来准备过节。” 这里人多眼杂,他没有多说,只是冲着池时眨了眨眼睛,然后却了步站在了一旁,他是庶出的,大夫人自然是不会让他去李家露脸的。 池时拍了拍池平的手臂,“回来我要考校你”,说罢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去。 他倒是要看看,那胆敢指使人杀人的贵女李婉,到底生了个什么三头六臂! 走在前头的大房长子池栢楠见她跟上来了,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先前池时骂池砚,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他这个人嘴笨得很,拿池时那是半分办法也无。 “久乐给我带了零嘴儿么?”池栢楠竖起了耳朵,便听到了池时在后头嘀咕。 “公子您放心,瓜子果子都带着呢,您看戏的时候爱吃的,都给您带上了。”那个叫久乐的小厮,声音清脆的回道。 池栢楠身子一僵,只恨自己今早掏了耳朵,若是没掏,就听不见这等气死人的荒谬之语了! 第一六八章 率先发难 说起这陈国公府,以前在京城里,也是数得着名号的世家贵族。在大梁开国之时,便已经在了,鼎盛之时,同那豪族沈氏并驾齐驱,分庭抗礼。 可如今沈家乃是皇亲国戚不说,还子嗣繁茂,在朝中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隐约之间,竟然比当年起势之时,更盛了几分,说是如日中天也不为过。 再观陈国公府李家,门庭凋零。到了这一辈,能够叫人看得下去的子弟,屈指可数,只剩下一个国公府的爵位,强撑着了。 仔细数来,池家没有人身居高位,上一辈有了两个进士,这一辈即将春闱,若是池瑛同池砚高中,那一门四进士,也勉强称得上一句书香门第了。 只不过因为池家靠仵作起家,这剖尸的名号太过响亮,又底蕴不足,不被人看在眼中,这才不显山露水,叫人忽略了去。 池家同陈国公府那是完全的互补之势,也不怪老太太请人做中,到底撮合了这么亲事。 陈国公府在京城的北面,离皇宫并不远,这附近接连的上十条巷子里住着的都是开国之时,宫中分封的勋爵功臣们。 池时骑着大马,离今日的主角池砚半匹马的距离。隔得远远地,便能够瞧见那陈国公府门前挂着的红灯笼,那两个辣眼睛的石狮子的脖子上,也缠着喜庆的大红花儿。 守在门口的小厮一见车马忙唱了出声,“永州池氏八郎池砚前来给我们姑娘下聘了!” 池时瞧着,往嘴中塞了一小块梅子肉,酸得眯起了眼睛,“八哥快些下马,人家姑娘还等着呢。一早听说,李家的姑娘最是温婉贤惠,像是那牡丹花一般娇贵,可不能让人久候。” 池砚脸色一沉,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池时,又下意思的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今日乃是大喜之日,哥哥当多笑笑才是,像这样!”池时甚少会笑,她咧开了嘴,露出了整整齐齐的八颗大牙齿。 常人若是这般,那就是在开怀大笑,可池时木着脸做这个动作,惊悚的像是老狼露出了尖牙,立马就要吞掉小羊。 池砚一惊,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翻身下了马,学着池时的样子,保持着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进了陈国公府。 池时下巴一抬,收了牙齿跳了下去,那陈国公府的管家见状,对着她露出了一抹感激的微笑。先前池砚杀气腾腾的,像是要抢亲一般,委实不敞亮。 “这位公子可是京城里最近颇有名气的池仵作?奴瞧着池八公子好似不悦,可是出了什么事儿?”那管家见池时走了过来,忙跟了上去,凑近了问道。 池时眼眸一动,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 管家一愣,还没有回过神来,池时已经随着池砚大步流星的冲进去了,开玩笑,离开了男主角,她还怎么看热闹? 陈国公府占地颇大,一进门便是一股子江南水乡的调调。长长的回廊七弯八拐的,你走在路上回过头去,都瞧不见池家的聘礼担子尾在何处,那是相当的豪气。 李家一行人,早就在主院里候着了。 池砚一路走来,脸色显然好了许多,他直接对着主座上坐着的陈国公同陈国公夫人,便行了礼,按照提前演练过的流程,下起聘来。 “八郎礼足,快快请坐喝茶”,国公夫人生得一张国子大脸,若是在上头写上一个东字,那就是一颗标准的麻将,看着池家送上的聘礼单子,她是笑得合不拢嘴来。 池时想着,又看向了一旁的陈国公,他是一个精瘦的老头儿,看上去气场有些弱弱的,一看在家中,就没有他说话的地儿。 “我听闻池家的聘礼里,有一对洁白无瑕的玉如意,怎么今日一瞧,那白壁有瑕,还是红色儿的。怎么着,池家这是在羞辱我李婉么?” 堂上气氛正好,池砚见未来岳父岳母对他十分的满意,神色好了许多,竟也似平常一般,谈笑自如起来。可是好景不长,那场面上的话还没有说上几句,便被人硬生生的打断了。 陈国公夫人脸色一变,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只见那门口站了三个女子,站在最中间的那个,穿着一身豆蔻绿的裙衫,脖子上围着白色的狐狸毛儿,瓜子小脸杏眼含情,任谁见了,都要说上一句美人儿,正是那李婉。 她左边站着的人,梳着妇人髻,穿着一身宫装,看上去颇为富态,池时眼眸一动,虽然没有人介绍,这应该就是李婉那个坐了郡王妃的姐姐李贞。 再往右看去,便是池时也是一愣,那姑娘一身鹅黄,小脸像是刚刚剥了壳得鸡蛋。鼻梁高挺,眼睛大大的,黑眼珠子跟那龙眼核似的,十分好看。 尤其是一双手,若是变成了骷髅,那绝对是骷髅界的一把手。 感受到了池时的视线,那姑娘看了过来,对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笑了笑,露出了两个梨涡儿。 “婉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这么多客人,成何体统?贞儿你也由着她瞎胡闹,赵五姑娘是贵客,你竟然把她带到这里来!快快回去!” 李婉却是没有听,一手拿着一柄玉如意走了进来,陈国公府见拧她不过,忙叫那婆子关了门,又遣了长子出去前头,稳住宾客。 “我堂堂国公府嫡女,下嫁池家,那全是因为八郎人品贵重。我当池家十分看重于我,还特意请了兰汀前来观礼,今日本来楚王约她赏雪,可为了我都推辞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让她瞧见了这么不体面的事!” “父亲母亲且看,这白玉之上的红色,像不像是红彤彤的血丝?池家这般待我,我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池时挑了挑眉头,原来那好手骨,名叫赵兰汀。 那赵姑娘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推出来,她红着脸,挽住了李婉的胳膊,“今日宾客众多,婉儿你镇定些,总该让人解释一二才是。你我情同姐妹,我瞧见了无碍。” “可是外头那些……” 陈国公夫人一听,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正是!这是怎么回事?” 池时正看着热闹,就瞧见池砚同池栢楠齐刷刷的朝着他看了过来,眼巴巴的等着他说话。 第一六九章 天生一对 她眉头一挑,“都瞅我做什么呢?一个个的歪七扭八的倭瓜,倒是硬挺着演起来,不是我说,拿那镜子照照,你配做那圆润又善良的西瓜么?” “那玉如意又不是我生的,里头的红血丝儿,那也不是我喷上去的。究竟怎么回事,李姑娘去把那个告诉你白玉无暇的人揪出来,甩她几个大耳刮子,问问她。” 池时说着,抬起手来,“嗯,她若是不说,咱们拿刀子比划比划,不说就将你开膛破肚,看她敢不敢将这事儿解释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李婉死死的盯着池时,猛的一拍桌子,“这就是你们池家的诚意么?这哪里是来下聘的,这分明就是来结仇的!” 池砚同池栢楠已经是脸色煞白,那脸上一边写一个大字,“完了”,他们是发了什么疯,这才信了老太太的,拉了池时来做压阵脚的! 这不是压阵脚,这是直接连同房子地基都给掀了啊! 再看那陈国公府的人,明显一个个的都变了脸色,十分不悦起来。 池时掏了掏耳朵,“觉得不中听么?嗯,李姑娘白里透红的,像是雪地里落的血梅花,池砚觉得那白壁无暇,太过普通,很不灵动,配不上与常人不同的李姑娘。” “这不特意寻了里头带着喜庆红色儿的,就期盼着来日同你百年好合,祈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哦,说错了,李姑娘人如闺名,温婉得很,自然是不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不等李家人发作,池时又是噼里啪啦的说道,“李姑娘若是不想嫁,昨儿个去信一封到池家,今儿个这大风大雪的,也省得我被祖母挖起来走这么一遭。” “若是想对质,说道一个三四五六,那也没有关系,咱们不如提前好好说道说道。省得你成了亲就算是改名叫了如意,那也十分的不如意。李姑娘,你说是吗?” 李婉脸色微微一白,她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池时说着,转过身去,面无表情的看着池砚,“今儿个是我娶媳妇么?你是有多逊,抬了这么多聘礼来,就差做了倒插门的女婿的,人家姑娘还觉得池家没有诚意?” “光生了一张嘴,之前占我种李院的时候,叽叽歪歪挺神气的,怎么着,现在倒是成了哑巴了?两人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天生一对。” 屋子里静悄悄的,院子外头的喜乐声,清晰到刺耳的地步。 那池砚一瞬间回过神来,对着陈国公二老拱了拱手,“我小弟性情耿直,平日里跟着楚王殿下断案,面对的都是那种穷凶极恶的犯人,说话不狠,那就镇不住场面,久而久之,便是如此……” 他说着,腰弯得更低了些,“那玉如意洁白无暇,不过是谬传罢了。真正无暇的,古往今来,唯有和氏璧敢当之。池时不才,如今还不过是个尚未春闱的穷书生罢了。” “别说和氏璧了,就是这一对玉如意,也是花了许多心思方才寻来的。白玉温婉,合了李姑娘的名字,红玉英气,象征着大家气度,如意成双……这些都足以彰显我们池家的诚意。” 池砚说着,又站了身来,对着陈国公夫人笑了笑,他声音小了几分,有些忧心的朝着门外看了过去,又用袖子半掩了面,退到了池时身边。 本想说池时两句,到底生吞了回去。他倒是想教训一下小弟,可他觉得自己才是小弟,池时若是愿意闭嘴,他当真是要谢天谢地! 陈国公夫人回过神来,顺着台阶就下了坡。这池李两家早就合了八字换了庚帖,这门亲事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了。虽然郡王府那边有好消息,他们也不是没有迟疑过。 可是国公府需要的不是一样的高门大户,他们需要的是一穷二白好拿捏,能够替陈国公府短暂支撑,给他们的后嗣成长之机的人。 李婉性子并不温顺,勋贵之中谁人不知?都说是池家高攀了,可是池砚那是有状元之才的人,端慧公主都嫁了状元郎,李婉又如何不能嫁? 更何况,郡王府那边正是关键时刻,若是这边出了退亲之事,难免显得他们府上有些薄情寡义,不守信诺,退婚那是得不偿失。 陈国公夫人一番权衡,心中立马有了盘算,“事情都说清楚了,那便好。你是个好孩子,婉儿是我含在嘴里娇宠长大的,这女子最是看重名节,她这是误会大了。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池砚忙点了点头,笑着看向了李婉,见她凶神恶煞的,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将头别到一边去了。 池时瞧着,心中冷笑不止,屋子的门一下子打开了来,那门前站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好事者,看将过来,见里头欢声笑语的,又讪讪的离开了。 诸人落了座,李家派人上了上的茶水点心来。池时有些饿了,拿起一块山楂糕,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国公爷还有夫人,莫要怪罪池仵作,他性情惯常如此,殿下时常同我提及,都对他赞不绝口的。说他说话虽然不中听,但是人品还有本事,那都是绝佳的。” “兰汀在这里厚着脸皮,问叔叔婶婶还有李姐姐讨个好,莫要恼了他!” 那赵兰汀说着,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然后走到了他的跟前。 “无妨无妨,池仵作年纪小,看着还是个孩子呢,我们哪里能够同一个孩子计较”,显然赵兰汀家世显赫,是陈国公府需要巴结的人物,陈国公夫人下坡那比下榻还快,直接爽朗的说道。 说罢又对一脸阴沉的李婉使了个眼色,李婉死死的盯着池时看,收到了陈国公夫人的责备,这才收回了视线来,她将那一对玉如意往桌案上一搁,顿时不言语了。 “你怎么不吃了,国公府的山楂糕特别好吃。” “不知道你是楚王妃,还是楚王的母亲?”池时抬头问道,“刚刚你眼睛抽筋得太过厉害,我瞧着眼睫毛都掉了下来,飞到山楂糕上了,有些吃不下去。” 赵兰汀身子一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又使劲的拍了拍,“我真的有那么苍老,看上去像楚王的母亲吗?” 第一七零章 池塘命案 池时没有回答。 那赵兰汀已经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失魂落魄起来。 池时有些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她的手上移开,这么好看的手,不制成骨头当真可惜了。不知道赵小姐百年之后,她能不能改行做个盗墓贼! 今日来这里,没有看到什么有趣的大戏,池时难免有些心不在焉,胡思乱想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婆子,急吼吼的冲了进来,嚷嚷道,“国公爷,夫人,大事不好了,那荷花池中,出事了!” “一群小哥儿在那里玩蹴鞠,户部刘大人的儿子,一脚将那球踢到了荷花池中,奴婢吩咐了几个小厮,替刘小哥儿捞球,可是……那荷花池里竟然浮上来一具男尸!” “奴婢不敢声张,叫人领了小哥儿去前头玩投壶了,又将通往荷花池的门叫人守住了,这才前来……” 她一说完,瞧着坐在那里喝茶的持家人,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讪讪地看向了陈国公夫人,不言语了。 她想着,又偷偷的瞥了一眼李婉,将头垂得更低了。 先前还一脸阴沉的李婉,猛的站了起身,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谁死了?是客人,还是咱们府上的人?大冬天的,才落了雪,荷花池结了冰,怎么会有人死在里头?” 那婆子被她吓了一大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看了看陈国公夫人,又看了看李婉,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是姜一白。今日姑娘大好日子,有好多夫人小姐要过来……” “您忘记了?咱们特意叫人开了塘,将那冰块敲了,就是想着,还能泛舟……” 可是李婉已经来不及听她这话儿了,提起裙角便冲了出去。 池时瞧着,颇为兴味的挑了挑眉,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池砚,只听得嘭的一声,他手中的茶盏,竟然裂了开来,滚烫的茶水落在了他的腿上,他猛的跳了起来。 坐在上头的陈国公终于有了动静,他轻叹了口气,看向了池时,“池仵作在这里,就替老夫去看上一看吧。那姜一白乃是挚友托孤,同我亲儿无疑。” “婉儿从小同他一道儿长大,情同兄妹。他为人乐观开朗,婉儿成亲,他还高兴的给她打了一套头面首饰做嫁妆。这样的好哥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婉儿的大好日子……” 他说着,对着池时拱了拱手,“还请池仵作去看个究竟,否则我若是死了,实在是没有颜面,去地底下见姜兄。” 陈国公夫人拽了拽他的衣袖,那陈国公却像是没有瞧见似的,猛的一拽,出了门。 池时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整了整衣衫跟了上去,天大地大查案最大。 陈国公府的池塘,在后花园子里。冬日这里光秃秃的,只有寥寥几株松柏,绽放着绿意。池时目光一扫,几乎没有瞧见任何一盆值钱的稀罕花儿,就差将那田间的小花插了过来,顶立门面了。 说是池塘,看上去像是一片小湖一样,这在京城委实难得,怕不是这种有了开国功勋的人,方才能够拥有。在那岸边,围了一堆的人,远远地就能够听到有人的呜咽声。 池时快步上前,分开人群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躺在地上,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袍子,因为泡了水,整个人看上去惨白,白到有些发青。因为冬日太过寒冷,他的眉毛上还有头发上,都有一些冰渣子。 先前还凶神恶煞的李婉,跪坐在他的身边,眼睛里满是泪水,她压抑着自己不敢高声的哭出来,呜呜的幽咽着。 池时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池砚,给了他一个羡慕的眼神,就像是说,“这下子同你更加般配了!” 你有好多个好妹妹,她也有一个好哥哥!啧啧!池老太太怎么眼光这么毒辣,能够从垃圾堆里找出那只烂拖鞋,凑成一对。 啧啧归啧啧,池时还是蹲了下来,轻声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她说着,就要上手,手抬在半空中,却是被李婉抓住了,“姜一白……我……我哥哥,他会水,水性很好,往年冬天的时候,能够池塘的这边,游到那边去。” “为什么他会死?” 池时将手抽了出去,“如意为什么会死?” 李婉一愣,悬在空中的手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藏在了自己身后。 池时没有理会她,专心的验起尸来,“尸体尚未浮肿,那么死亡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一个时辰……冬日河水冰冷,兴许更早一些,也不一定。” 池时说着,喃喃自语起来。这里没有办法测肝温,也没有其他的检查工具,很难确切的判断死亡的时间。尤其是在冬日,尸体相当于被冷冻过一般,也会极大的干扰验尸。 “但应该是今日之事。他的面色惨白,嘴唇发青,鼻孔和喉咙之中,都吸入了不少的水藻,初步符合溺水而亡的特点。若是要确定,需要剖开来看,肺部是否有大量的积水……” 池时话音刚落,好几个声音异口同声的说道,“剖……剖开?” “死者身上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其他的致命伤痕……”池时没有理会其他人,只专心致志得看着地上躺着的人,他的头部颈部,都没有被人打击的痕迹,扒开衣服,背上也没有被人推或者撞入河中留下的淤青。 池时皱了皱眉头,拿起了那姜一白的手,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在他的左手上,生有好几处茧子,“这是习武留下来的茧子,姜一白会武功?” 陈国公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陈国公夫人还有李贞,“这里有我同池仵作就够了,你们去前头看其他的夫人,池砚也去,省得叫人生了疑心。” 李夫人惊魂未定的点了点头,在李贞的搀扶之下,快步的离开了。 池砚深深地看了一眼池时,也拉着池栢楠走了。 “会的。姜一白的父亲,以前做过禁军教头,后来战死沙场,只留下他这么一个儿子。我想让他子承父业,来年去考武举人,于是一直请人教他习武,他自己个也在练姜家的绝学。” “但是我不懂武功,不知道他练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陈国公说着,看着地上躺着的姜一白,红了眼眶,“按照你的说法,这孩子莫不是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