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贮金闺》 第1章 堂燕归 升平二十年,岁在丙子,早冬之初,会稽城外,十万雄兵。 会稽城外,暮色四起,墙角的梅花微微有些颤抖,原本的淡粉色似乎有变成艳丽的颜色的趋势,浓郁的暗香味几乎要将这战火愈来的风雨都遮盖而去。 会稽山旁,碧湖东尽。是夜寒霜,九峰争隐,本为吴越故地,自古多悲壮之歌。 谢令姜撑着身体走到此地,然后便听到过城墙拐角旁,有人在一旁说话,君子慎独也,她本该离开,可是下意识驻足。 ;城破之时,本官会毫不犹豫的投降,听说孙帅好美色,到时候把她送过去,想来孙帅一定会为我留一个位置。届时本官必定可以带娇娇儿,再过上富足安乐的日子。 这声音她分外熟悉,是她的丈夫,王相次子,王知音,如今的会稽内史。孙贼虎视眈眈,他却拥美妾于此地玩笑嬉戏,缠绵悱恻。 当真是好一个笑话。 眼神恍惚一瞬,转而间浅浅一笑。她谢令姜,竟落了这么一个下场,也怪她咎由自取,命赴黄泉,倒也无甚了事。只是王谢风骨,竟叫他这般糟蹋。 终究是心有不甘呀。可是又能如何? 她不冷不热的走到他面前,天渐渐冷了下来,这风往她大的袖子里灌着,让她孱弱的身体显得愈发纤瘦。 这世人称赞的绝世才女,生于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的谢令姜,虽然形容消瘦,身姿赢弱,但却仍然可窥见眉目如画的风姿,语气平静,却又隐约里带着一丝叹息,但因为世家良好的教养,迫使心里头的哀伤和绝望在这时丝毫的显露不出。 ;郎君,天这么冷了,怎么还在这里逗留?阿涛还在呼唤着祖公呢? 阿涛是他的外孙,今年才三岁,年前被送来,转瞬间局势难保,连累了无辜稚子。 王知音立时便有些尴尬,但是又想到自己这个妻子,向来都是古板至极的模样,虽说自己身心懦弱,她却始终是这样不冷不淡的高傲性子,恐怕也不会在意他做什么,抑或说些什么话。 ;咳咳,这就去了,你一个妇道人家,何必整日和那些家兵奴仆混在一起?我已祷告道祖,孙帅必定不会打过来的,早些回去吧! 终于装出了一副生为家君的威严,依偎在他怀里头的小娘子娇兰颤巍巍的看着家中大妇,她只觉得这个名满天下的才女谢令姜,实际上也是个可怜人。 谢令姜面目冷色的瞧着自己的丈夫簇拥着新宠远去。这就是她的丈夫,王右军之子,王知音,生性卓荦不羁,性好竹。时人钦其才而秽其行。 王谢联姻,高门大族,天造地设,她笑,好一门姻亲。 他平庸,懦弱,无能,贪婪,自大,愚昧,好色。 她还能怎么办? 会稽城里尚且有妇孺鳏寡数万,她怎能弃置不顾? 王谢家族千年传承,能人辈出,仕宦显达,或引领一代之风尚,或执一朝之牛耳,风骨卓然,怎能一弃之? 蓦然里,她独自立于寒梅下,纤瘦风姿,素白长衫竟渐渐与这梅树融为一体。 兵马厮杀入城,王知音换了一身衣裳,故作朴素的于贼将孙恩面前献媚 ;大将军舟车劳顿,何不到下官府里头喝茶品茗,下官家中有妇美甚,可送予将军为妾。 ;有妇美甚?如何美? 孙恩眼角眉梢都是轻佻和戏谑。琅琊王氏之子又如何?他琅琊孙氏虽然不如琅琊王氏,被他们讥讽为次等氏族,可如今这王氏嫡子,却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谄言媚色。 ;她叫谢令姜,我夫人是名满天下的才女谢令姜。 王知音从眼前这个男人同样贪婪的面色里,意识到或许他真的重来的机会,献妻求荣又如何?只要他能有安居一隅的风姿。 城墙外起义军的号角已经到了城墙内,会稽的街道之上厮杀声响彻天际。王家的家兵跪在地上慌张不已的开口。那些丫鬟嬷嬷们纷纷都开始收拾行囊了,这府里头早就兵荒马乱,个个都开始收拾财物外逃了。 ;…叛军杀入城了…夫人,快逃吧。 ;家君呢? 谢令姜依旧是从容无比的开口,仿佛一丁点都不惊诧。 ;郎君们都被叛军杀掉了,家君…他… 这家兵和旁边守卫的这些家兵们面色都有一些尴尬,说不出什么话,似乎有些不忍心。 他们都知道平日里都是大妇在维持家中和城中事务,帮扶家君,可家君贪生怕死,实在不堪为王门子弟。 ;说。 那小厮闭着眼睛,嘴唇有些颤抖的开口。 ;家君,此时已经在孙贼马下求情了,说…说要将您献给孙贼,请您速速带着小郎君逃走吧,我等誓死为您断后。 所有的家兵在此刻都跪在地上,他们真心敬仰谢氏嫡长女,他们王家大妇谢令姜,这位令人尊敬的大妇,又有那样的才华和风骨,却为什么要嫁给家君这样一个平庸的人呢? 空气中似乎愈发有寒意了,有一股瑟瑟之风吹了过来,青色的幔帐似乎也要被吹落了。 谢令姜风轻云淡,看了坐在床旁的刘涛,她温柔地问道。 ;阿涛,怕不怕? ;外祖母,孙儿不怕。 小孩子软糯糯的声音格外动听。 ;三岁稚童尚且不怕,女亦何所惧? 谢令姜猛地拔起身边的长剑,她手执长柄佩剑,而后命令家兵,;你抱着小郎君,随我冲杀出去。 家兵们相互对视,然后还是决定听从大妇的命令。 ;遵令。 谢令姜不再是那个居于深闺之中十年的大妇,手起剑落,竟砍杀乱兵数人。 力有不逮,她被捕送于城门之下。 骑在马上的孙恩,双目狭长,王知音尚且还带着笑容,却发现刀剑猛然划过自己的脖子,留下血痕一道。而后刀剑便挑起了他的下巴,似乎只要稍稍使劲就能刺破他的喉头。 ;你也配? 琅琊子弟,谁没有爱慕过风骨卓然的谢令姜? 却偏偏那般女子,竟嫁给眼前的窝囊废。 十年光阴,却已经是隔世经年。 ;将军说的对,那般美人我怎么配,下官无福消受,特地赠予大人,还望大人高抬贵手,给下官一条…… 孙恩眸中怒气更甚,而后冷笑一声。 长剑刺入他喉头,谢令姜来的时候便看见这样一幕,她嫁了十年的夫君人头落地,鲜血喷在四周,身边那个娇柔的新宠小娘子娇兰已被乱兵们糟蹋的不成样子。 ;夫人自然是颇有清名,待会儿在将军面前软和些,以后必定前程远大。 挟持她和阿涛来的那个小士官想必是知道些什么的,此时话语里倒多了一些循循善诱的意思。 谢令姜并未假以辞色,而是漠然。 孙恩高高在马上,他起义许久,战无不胜,此时面目上更是倨傲至极。 瞧见那女郎走来,清瘦至极,可用风骨卓然,虽不施粉黛,却也步步生莲。 在这样的暮色里头,他忽然笑了笑。 ;当年我也曾想求娶你,家尊说是痴心妄想,谢氏,齐大非偶,可今日也就如此。 这是起义军,这是叛贼,这是枭雄,这是杀人无数的恶魔。 而后又看着谢令姜身后被家兵抱着的小郎君。 只不过眉角稍稍一动。 下头的人便立即要去抢刘涛。 哪怕三岁,也是个郎君,斩草除根,如是而已。 ;住手! 谢令姜眉眼里仍然是极为平淡的:;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 孙恩眉间一挑,刚刚杀了王知音的常见又指向了她,;你拿什么来跟我谈判? ;以我谢氏之名,以我谢氏令姜之命!孙恩,他是刘氏子孙,与你并无夙怨。 谢令姜忽然快走了几步。 她素来腰板挺得笔直,被称为世家闺门之范,此番长剑没入胸口,她唇角流着朱色的血,衬托着雪白的肤,如同寒梅映雪,分外绝色。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好。 而后便是混杂的声音,哭喊,咒骂,逃窜,孙恩的怒斥声… 有新的援兵来了? ;谢令姜,你怎么敢死? 她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身子坠落在地,模糊里仿佛下雪了。 天空立时慢慢飘起了小雪,好似那年春庭宴飞雪,红蚁暖炉,;大雪纷纷何所似?她笑说:;未若柳絮因风起。 她好像被谁抱起,又好像有谁在哭。 她隐约还能听见外头的骚乱被平定,心里头略微安心,会稽城保住了。 这人是谁? 应该是战场厮杀过的,身上带着浓郁的血气和苦涩的泥泞气味。 她都要死了,还皱了眉,嫌弃不干净的气味。 ;长安,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人紧紧的搂着她,哽咽无比的叫着她闺中的小字,竟是个旧识,可是这是谁呢?她好想睁开眼瞅瞅,可是又不能够了。 王门妇,谢氏女,生于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到头来,她竟发觉自己始终是金丝雀,笼中鸟。 十六岁前,她潇洒肆意,可是十六岁后,她步履维艰。 真荒唐,她的意识渐渐消沉下去。 好似做了一个梦。 梦里头还是杜若兰香,芳草依依,山阴凉亭,曲酒流觞。 她偷喝了两杯果酒,泛了春懒,要在石桌上睡觉,有少年推她,小声叫她:;长安,快醒醒,这里凉。 她觉得很困,于是不愿起来,呢喃道:;好累啊,我想多睡一会。 于是有人的手掌托着自己的面颊,她也就此安稳的睡了。 大雪簌簌落下,好似铺天盖地的要冰封整座城池,微凉的雪和着某人的眼泪落在她的面颊上,好像当年贪睡时枕着的那只手掌。 好光景,终辜负。 …… 升平二十年,穆帝义子阮遥集终结会稽之乱。 同年穆帝薨,孝武帝即位,改年号为太元。追封已故琅琊王氏王右军之次媳,陈郡谢氏嫡长女谢令姜为镇国夫人,后终身未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春庭雪 永和八年,暮春之初。乍暖还寒时候,最将难歇。 连日来建安城里头都是雾霭沉沉,过去一整个沉闷的冬天都没见到一点雪的影子,而今年开春虽然还没有开始下雪,温度就已经很冷了。 因着盼着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人们仿佛都能够眺望远方正在氤氲着的云雾正在蓄积的雪。 但是这场春日的雪是如此的缓慢,又是如此的令人期待。 屋檐下那些小丫鬟们一个两个的都在外头叫嚷着,欢笑着,前线的战事已然不吃紧。他们大将军不日就会回来,届时他们的赏钱肯定不少。 ;下雪了,下雪了。 ;我感觉到了。 ;你一定是在骗人! 外头的热闹很快就蓄积起来了,纷纷扰扰,也让屋里头变得格外吵闹起来。 ;这些蹄子,都在废些什么话!严肃的阮嬷嬷呵斥道。 上好的黄花梨木制作的精巧的美人榻前,一个八九岁的小丫鬟在那撑着头,瞌睡着,呼吸浅淡,想来已经睡着了,大约是在这暖暖的熏炉面前,特别的容易陷入睡眠。 这小丫鬟睡得香甜,她应当看守着的这黄花梨木美人榻上大红色的绣着牡丹花的锦被鼓成了一个包,捂得严严实实的,透不出一丝空隙出来。 外头的呵斥声终归是惊醒了小丫鬟,从香甜睡梦中迅速脱身出来,她揉了揉朦胧的眼睛,有些畏惧的跪在一旁。 ;家君不在,大妇对你们总是格外温柔。里头小娘子连日梦靥,好不容易还在安睡,倘若搅了睡眠,可曾担待的起。 小丫鬟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盯着大红棉被,感觉似乎有了波动,不一会儿从里面传出来娇糯的稚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在闹什么? 提着雕花食盒走进来的阮嬷嬷严肃的盯了那小丫鬟一眼,然后态度变得异常温和的说道。 ;回女郎的话,外头都在闹,说下了雪。大妇一直担忧您睡得可曾安稳呢? 谢令姜略有些茫然,她是做了一场梦。 梦到了永和九年,她在兰亭石桌上贪懒春眠的时候。 可是,可是,她的声音怎么听起来像个孩子? 这小丫鬟刚到这宅院里不久,也没有什么名字,阮嬷嬷看她为人比较文静,才派她在大娘子闺里守候,眼下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盯着这大红锦被。 大妇生来格外美丽,平日里又极为温柔,只是她来时小娘子就因为感染了风寒,整日里一直昏睡着,也未曾真切地看到小娘子的容貌。 谢令姜缓缓的从被子里钻出一个脑袋来,一双明亮的如同黑玉一般的眼睛,正看向外头。 层层起伏的红绡似瀑布自梁高处缓缓倾泻而下,绵延无边,几乎都要拖到地上了。 这黄花梨木床架子上分明镶嵌了几颗夜明珠,暖玉屏风上更是微微晕染出画着仕女的宫灯的暖黄,仿若远山重叠,流云明灭。 紫金莲花缠枝嵌南珠的紫色熏炉中正燃着御赐沉香木,此时正缓缓升腾起几缕蓬松的细烟,明明灭灭,似很模糊。 又看看眼前的正盯着自己的这个小丫鬟,穿着非常素净的衣服,外头是套着粉色的夹袄,面上是一派天真的茫然之色。 又看看站在那恭敬回话的仆妇,穿着半旧不新灰鼠皮的外比甲,头发疏的极为规整,却只用了一根素朴的看上去有些半旧的银钗,面上极为和善,又透露出素朴正气。 ;阮嬷嬷? 等意识到这是自己幼时的嬷嬷,母亲的陪嫁丫鬟,谢令姜是真真愣了。 昔日王知音整日信什么五斗教,说什么道祖有无上功力,能叫人长生不老,能叫人起死回生,那时她嗤之以鼻,无可奈何,到后来,会稽城破,满门被灭,更是说明这世上本无神明。 可,她怎么会回来呢? 可见这世上真有神明,却不是需要你整日祷告的。 三生有幸,神明有心,她谢令姜回来了。 那今夕何夕? 小丫鬟呆了呆,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好看的小娘子? 如同美玉一样的面庞,如同春花一样的羞涩。 谢令姜闭上了眼,长睫颤动了些许。 ;母亲呢?我想见母亲,阮嬷嬷。 阮嬷嬷立刻忙不迭的应了。 ;就让这小丫头先伺候您梳洗,老奴这就去把大妇喊过来。 再次瞪了这小丫鬟一眼,而后很快的出了门去。 谢令姜便见这小丫鬟去捧梳洗的水,过来伺候她梳洗。 大红被子滑落,她摸了摸自己的头脸,又看了看自己稚嫩圆润的手。 ;今年是永和几年? 梳洗完毕后,她开口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还没想到这般貌美的女郎居然会首先开口和自己说话。 连忙俏生生的开口:;我…奴婢并不识字,好像听过旁人说今年永和八年,我,我还没有名字,因着脖子后长着一块鱼儿一样的胎记,大家叫我小鱼儿。 ;子鱼。 谢令姜愣了愣,终于想起来这是她出嫁以前的丫鬟,她不愿使她陪她去王门,所以指婚出去了。她都不知道她从前有这么可爱的小名字呢? ;天可怜见,我的长安终于要好起来了。 美妇人飞快地冲上前来,然后把她抱在怀来。这美妇人松松挽了个飞云髻,斜插着两支红玉金簪。眉心贴着一片金箔花钿,如一朵格外好看的花朵。她身上穿着粉绣大朵杜鹃花的内裙,外面罩着白色貂皮毛的斗篷。 她的母亲,阮容,一位极美的女子。 只不过在自己出嫁之前,母亲就已经去了,记忆里的母亲是躺在床榻上,一直极为孱弱的母亲,在风雨飘扬,盛极而衰的家族覆灭里,她不堪病痛折磨,吞金而死。 她从前活的太糊涂,也太荒唐了,为什么都不记得这样美的母亲的存在呢? 这是母亲?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数十年的光阴,她一直都是那个骄傲的谢令姜,谢家嫡长女谢长安,从来都没有像此刻一样再次躺在母亲怀里。看着母亲温柔的充满关怀的眼眸,她感觉到眼睛湿润了。 ;阿娘,嘤嘤嘤…… 小娘子居然哭了。 阮容料想到小娘子必定是委屈了,心里头愈发觉得有些心疼,;好长安,好令姜,莫要怕,阿娘在呢!阿娘会一直守着你,不要害怕。 等谢令姜意识到处境之后,在母亲怀里稍微多温存了一会儿,而后便送母亲离开了。 这是好不容易重来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谢氏高门,齐大非偶,她再也不需要那些所谓名满天下的才名了,王朝末路,走向颓唐,高门大厦,盛极而衰。 风骨,才情,她都不需要了。哪怕是在黑暗里,她也要将权谋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要牢牢的护住家族,绝对不会像上辈子一样,把一切赌注都依赖在一个和谢氏一样处于风雨之中的王氏了。 她定了定神。 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铜镜里头的自己。 一副娇憨模样,的确是个女童模样。 今年年末该七岁了。 大梦一场,她醒在了二十四年前。 瞧了不知多长时间,如梦方醒,便发现手掌心已经暗暗发红了。 有点痛。 神色清明,她又看了看窗外,隔着朦朦胧胧的窗帘,一时之间,竟然是分辨不出窗外是否在下雪。 ;该不会夜里会下雪吧。 她话刚没有说完,外面似乎就开始了下雪了,簌簌的雪花漫天飞舞而下。 透过窗户,忽然看见外面很安静,鸟雀躲在温热的屋檐上,不敢下来觅食。 或许是谢氏大族,几辈子的膏梁锦绣堆里,向来都是屋里梁前都温暖无比的,所以这高门家族就连飞燕也在堂前流连不已,难以割舍的。 那小丫鬟已经被阮嬷嬷叫了出去。自己刚好可以静一静。 但凡只要把握住,一定不会辜负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生光景。 今年是永和八年,明年就是兰亭聚会之日,自己就能从那个梦里醒来,睁眼看看,究竟是谁在唤她的名字。 那个临死之前抱着自己哭的那个郎君,究竟会是谁呢? 永和这个年号,只用到十二年,而后便是升平。 她死在升平二十年的暮冬。 大厦之将倾,在这末世当中,她宁愿舍弃风骨和才情,从一开始就步步为营,保住这簪缨富贵,抑或是亲手打碎这金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子非鱼 这厢阮容回到自己所居住的正房的时候,这时候三叔谢安自遣人送来了一只羊脂玉香匣。 大丫头海月这厢捧着这羊脂玉匣,恭恭敬敬的站在那。只等着大妇吩咐。 阮容被海辰伺候着解下了披风,而后看着侍弄的兰花草。 ;清晨里头嘱托过,叫丫鬟们不许打开门窗,以免冻死兰花草,她们怎生不听话?这叶子都有些发黄了。 阮嬷嬷依旧是一脸严肃,一丝不苟。 ;有嬷嬷在,我自然放心的。既然是三郎送来的宝物,且打开看看吧。 海霞将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置在梳妆台上后,海仙很是积极的上前去打开了羊脂玉匣,然后发现里面有一个丝质的布帛,连忙托举出来,目不斜视的将手中的尺素举过头顶,呈到她面前。 她这才转过头来,竟浮现出极美极美的一道浅笑,小鱼儿愣了愣,一时居然忘记了阮嬷嬷平日里对自己的嘱托,忽然自言自语。 ;大妇在笑什么?有什么乐事?还是双喜临门么? 阮嬷嬷一惊,而后低声斥道:;你这小丫头什么事都敢插上一嘴,果真是无法无天了不成,主家的事情,岂是奴仆们可以揣测的? ;无妨。 阮容倒是温和的笑了。 ;小鱼儿瞧着是个有灵气的小姑娘,如今是不是还没有取名字?长安年岁长了,刚分出去独住,应当要配一个体己的大丫鬟使唤。 阮嬷嬷的确没想到夫人竟瞧上了自己家这个顽皮的外孙女儿,因着女郎才搬到汀兰阁去,缺人使唤,才把小鱼儿放过去。 ;大妇怎如此看得起老奴这个不成器的丫头,倘若能有这般恩赐,陪着小娘子长大,又能得个大名,岂不是极好之事?小鱼儿,还不磕头谢恩? 小鱼儿呆呆的跪了下来,难道小鱼儿这名字不好么?可是懵懵懂懂的,能陪小娘子长大,她立刻点了点头,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这时候阮容温和的笑道。 ;今日起,你叫子鱼可好?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以后你就是女郎的贴身丫鬟了,小姐的大名你可记住了? 小丫鬟似懂非懂。;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子鱼了。 阮嬷嬷此时也有些动容,当初随女郎从阮家到了谢氏,陪阮家女郎阮容变成谢家大妇,她也嫁给了谢氏族人,而后生了姑娘,只是姑娘身体不好,生下小鱼儿不久后便病逝了,这才把小鱼儿带在身边,教规矩。 ;子鱼,你可记清楚了,女郎的大名是谢令姜,字长安,三爷取得字,为的是女郎一生长安,你要殷勤伺候。 四个大丫鬟一时之间都带着一种格外宽慰的眼神看向子鱼,她们都是大丫鬟,府里头丫鬟过了十八岁,都是放出去或者在府里头配婚的,她们遇到大妇这样温柔的主母自然是再幸运不过的。 ;谢谢大妇赏赐,子鱼可喜欢这个名字了,子鱼一定用心伺候。 子鱼终于反应过来了,当下欢欢喜喜的磕了一个头。 ;子鱼既然问我这是什么喜事,便告诉你们,也传令下去,谢家的家仆这个月的月例增加三成。大郎此次出征,大败蛮子,斩了右贤王,左贤王带领所有部族归降,圣上下令,加赐封号安西大将军,升一等爵了,而且大郎很快就要面圣归来了。 阮容也笑着说道,美人坐在那里,笑起来如同三月的桃花灼灼其华,那些丫鬟仆子更是喜不自胜,原本谢氏的仆人月例就高,如今加赐三成,简直就是喜不自胜。 新得了名字的小丫鬟子鱼,兴冲冲的回来报喜,;女郎,大妇说家君打了打胜仗,如今是安西大将军,不日就要回来了。 谢令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到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在旁人看来,这是谢氏重新崛起的开始,随着明年三叔出仕,谢氏的权势将达到顶峰,而后便是盛极而衰。 此时琅琊王氏风头正劲,还未曾留意到陈郡谢氏的强势崛起,但是随着这道册封阿耶的旨意下来,王谢联姻的心思将甚嚣尘上。王谢的权势结合,带不来任何好处,反而愈加内忧外患,上苍见怜,她还能有十年时间可以谋划,只是比之陈郡谢氏千年传承而言,或许太短也太难了。 今夜在这场忽然而至的大雪里头,谢令姜瞧着外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个最重风骨的时代,她将亲手用权谋诡计打碎这金玉锦绣贮成的金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绵胭脂 次日,在晨光熹微里头,子鱼就殷切的前来伺候她起床。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屋外已经是银装素裹。 但是屋子里头因为地暖的原因,简直活像是南方的春天。 她是高门贵女,亦是名门闺范,洗漱之后,取最上好的香膏涂抹粉面,而后被心灵手巧的子鱼梳了个双丫髻,因着年幼,不需要涂抹脂粉。 子鱼正是活泼的性格,觉得女郎虽然年纪比自己小,但是瞧上去居然是这般的稳重。一时之间想要学得规矩些,也觉得极为困难。于是乎她就自言自语开口。 ;别的姐姐们说如今朝野外郎君们的脸愈发白了,都爱装饰,要是皮肤都像女郎一样白,该省了多少银钱? 纵使谢令姜满腹心事,还是被这童年稚语逗笑了。 ;噗嗤,你可别在旁人面前这样胡说了。 自先惠帝开始,他们格外的崇尚容色的瑰丽,如今朝堂之上,大臣们各个身具风骨,容色绝丽,有时甚至袖中暗藏明镜,每日清晨,即更衣洁面,修眉画粉,顶黑冠将,绰约而上朝。 哪怕谢令姜才七岁,也不可或缺的受到了影响,价值百金的绵胭脂摆放在面前,以丝绵裹成卷,浸染红蓝花汁,高门贵妇们常用来敷面或抹唇,这便是绵胭脂。 铜镜里头看出来这屋子里头的摆设,黄花梨木的美人榻,大红色的撒花的纱帐,一只小巧玲珑的碧玉镂空香薰球被银链子系在床梁上。 这是她年幼时候所在的闺房。 只见四扇红色雕花窗下放置了矮几,上设了一顶香炉,香烟袅袅,地下铺着海棠花的毛绒地暖毯子,放着两个梨花木绣墩,隔着屏风,是四开的大书架琳琅满目的书架,下面放着青玉案,摆放着文房四宝,旁边有一江西陶瓷瓶上斜插这两三只新摘的梅花。 梳妆台位于床的斜对面,这是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在硕大明珠下显得甚是华美无朋,绚丽夺目。金丝楠木所制的九层抽屉的妆笼立于一旁,每个抽屉里的金银珠宝,各色钗环,连带着许多小玩意都为金玉所置,昂贵至极。 这是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才有的荣宠,因着她是谢氏嫡长女,几乎谢氏满门的富贵都堆在了她身边,而她生性清冷孤傲,与众姊妹们不甚亲热,可后来谢氏于风雨飘摇里若不是那些姊妹们一同联姻出嫁,也未必能够保全。 她谢令姜死了,可是谢氏尚且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有一丝血脉传承。 如今阿耶要加封安西大将军,即将迁往金陵城。 她也会很快见到祖父母的。 今朝四大盛门;王谢桓庾,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及颍川庾氏。 她的祖父谢丕才兼文武,是太常卿,她的祖母为江南孙氏出身,治家严谨。 她的父亲谢奕石,如今官拜安西大将军,除了早逝的二叔谢琚外,她的四叔谢万石在外领吴兴太守,五叔谢叔石在建康朝内为秘书郎,六叔为永嘉太守,也在外。 他们谢氏满门子弟,各个都是人中之杰,但是他们谢氏的中梁砥柱却的的确确不在此四人中。 真正能够决定陈郡谢氏在晋朝风雨飘摇里最终的走向的定鼎之人,是她的三叔,人称山中宰相的谢安。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明年兰亭集会,三叔谢安名声大噪出仕之后,陈郡谢氏便因此卷入了晋朝皇室的夺嫡之争里,今穆帝无子,于是各王觊觎无比,企图占据东宫之位。 朝野之内,夺嫡之争,党争遍布,朝野之外,起义纷起,前秦觊觎。 阿耶死于升平二年,自那年开始,谢氏的危机便渐渐显露出端倪。 而四大盛门交相辉映,互为寇谋,恰恰是这种情况下,三叔作为掌舵人更是只能做出联姻的抉择。 兰亭集会在会稽山阴,在此之前,她那光风霁月的名士三叔,隐居会稽山山阴县东山,并且兴办了东山学社作为谢氏族学,也就是她们回归金陵之后,便要一同前去学习。 她正在思索当中,就听见汀兰阁外似乎有争吵声。 微微皱眉,子鱼这时方才收敛神色,匆匆而出了。 她虽然在女郎面前毫无顾忌,但是嬷嬷说过,在外头必须要不苟言色。 ;发生了什么事? 子鱼声色严厉的询问,外头的婢女翠雀儿和花羽儿都有些着急。 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大丫鬟玉珠正有些气势汹汹的,此时就算看到了子鱼也满不在乎,几乎是有些咄咄逼人的开口:;我家女郎想要大娘子的绵胭脂,听说三郎君就得了两盒,一盒给了三夫人,另一盒快马加鞭的送给了大娘子,左右大娘子,平时也不施脂粉,不如就送给我家女郎好了。 她心里自然是瞧不上子鱼的,听说这个原来不过是一个粗使丫鬟,后来得了大妇的的青眼才会被提拔成为大丫鬟,底气不足,如何能在自己面前轻狂呢?见子鱼表现如此温和,当下愈发有了底气。 子鱼心里想着阮嬷嬷说过,身为奴仆,对于旁的丫鬟应当不卑不亢,可若是践踏女郎的颜面,就应当即刻表现出应该有的气度。 ;玉珠姐姐。 子鱼语气温和,可眸中竟显露出几分成长后的威严。 ;女郎的汀兰阁里,怎容你放肆? 谢令姜已经走到了屏风后,她此时正瞧着这边,目光平静而淡然。 玉珠是她庶出的妹妹谢道聆的大丫鬟,谢令姜素日里对这个庶出的妹妹都是极为冷淡的,也并不屑于与她有所争端,她平日里对于这些家族事务从前也不怎么感兴趣,反而只喜欢风花雪月的歌赋清谈。所以素日里一些衣服绸缎,金玉玩意,些许都会被她所求去。纵使丫鬟们想说些什么,谢令姜也不会太过在意,所以她竟不知道,原来对方索求东西的态度,竟是如此恶劣。 谢道聆为庶母王氏所出,王氏是阿耶最宠爱的妾室,出自琅琊王氏的旁支,而自己在丧父之后,之所以被三叔拟订与王氏知音联姻,而不是风姿绰绰的王氏知玄的原因,不乏有这位庶母的踪影。 玉珠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丫鬟居然有这般威严,可准备反唇相讥的时候,却仿佛瞧见了那个总是沉默的大娘子正隔着屏风冷冷的瞧着她,她一瞬间几乎以为是老大家孙氏,抑或是三郎君谢安,竟吓得有些腿软的匍匐在地。 ;奴婢不敢。 而后便听到那童稚气未除,却寡淡的声音:;二娘无德,令王氏前来见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正嫡庶 越是高门大族,越注重嫡庶尊卑,自商周宗法制确立之后;嫡向来代表正统,是家族延续之希望,;庶就是代表非正统,而嫡庶之争,一直都在被明令克制。 大妇阮容向来慈和,于是阿耶的诸妾室便极为安逸,只不过程氏和柯氏都极为守德,侍奉主母,独王氏出自琅琊王氏旁支,格外性傲,屡屡以娇宠而行逾距之事,大妇阮容却不见怪。 谢氏家风怎能如此?既然阿娘不愿为之,她便替母而行。近日以来,谣言纷纭。她们归于金陵,母亲尚于祖母孙氏面前不见赏识,想来也有怪母亲治家不严谨,使嫡庶不分之意。 谢令姜后来曾经听下人谈起过,祖母孙氏责罚母亲说:;新妇为大家之女!门户匹敌,何所谓也?而不检校夫婿,妇人皆妒,独不妒也? 而彼时母亲阮容虽然尚在病中,只是一笑置之,并受罚。 无论如何,不能使此等事情再发生了。 子鱼略微沉住了一口气,果然女郎还是比自己厉害很多的。 家君在外,所以诸事由大妇阮容所掌控,可大妇不爱理家务,大娘子又喜读书,不理杂务,如今将军府里诸事反到一大半为王小妇所管,可是今日大娘子怎生要管这些事情起来了呢? 玉珠也不敢多言,立刻匍匐在地,颤颤巍巍。 ;奴谨遵女郎使命。 而后便速速离开,这般模样真叫人瞠目结舌呀,想到她之前在她们这些丫鬟面前是如何的颐气指使,此刻的形状就显得愈发荒谬起来了。 玉珠慌里慌张的到了幽兰园,彼时谢道聆正瞧这镜子里头自己的脸,抱怨无比的开口。 ;你说我脸上怎么怎么涂?感觉都没有阿姊白?听说最近金陵很流行的,就是白粉敷面,到时候我要回去了,被她们比下去了可怎么办? 明明今年也才七岁不到的年纪,但是却格外的偏爱自己的面容,说出的话也弗如谢氏风骨,听起来有些世故。 一旁的王氏的大丫鬟玉钏耐心无比的哄着:;女郎不必如此忧心,玉珠应该很快就能把绵胭脂拿过来了?小妇还在处理事务,不一会儿就会过来。 安慰的话还未说完,外头玉珠就惊慌失措的快步走了进来,而后便跪在地上,眼睛里还带着泪花开口:;不好了,女郎,大娘子发了气,要让小妇前去见她,说你无德。 谢道聆大吃一惊,而后尚且有些迷惑不解:;阿姊平日里并不在乎这些事呀,你看我这屋里好多东西都是她的,怎么今个就生气了,玉珠?是不是你说错什么话了? 谢道聆面上一派天真,但话语里吐出来的每个字却叫人如履薄冰,如坐针毡。 谁都知道二娘子是被宠坏了的,倘若有什么不满的,她就会动辄打骂她们这些奴仆们,倘若有人敢告状什么的,在见到大妇之前就会被王氏发卖出去。 玉珠眼里十分害怕,但是瞧着姐姐玉钏神色从容。 ;也许大娘子只是一时兴起,女郎不必慌张,奴这就随小妇一起前去。 谢道聆眼里有对于那绵胭脂的向往,此时微微咬着唇,看上去一派天真之色。;玉钏,你和阿姨同阿姊好好说,让他不要生气了,然后记得要把绵胭脂带回来。 玉钏从容行礼,而后声色微微严肃些。 ;玉珠,你同我一起去拜见小妇,说清楚此事。 玉珠这才起身跟着玉钏走出去,等走到了园子外,;你真是糊涂了,玉珠,同你说过多少次,在女郎面前一定要言行谨慎。 王氏听到玉珠二姐妹所说谢令姜的原话,差点被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心里头的怒气蹭蹭的涨着,但是下一刻他果断地压下了心头的怒气,稍微有些无奈的朝着仆妇们笑道。 ;些许是咱们大娘子今日心情不好罢?便去看看先,你们抓紧自己的差事。 而后朝着大丫鬟玉钏使了个眼色,玉钏心领神会,立刻留下来,继续和这些仆妇们交谈,这些仆妇们一半都是在建安当地采买的,这些倒是好糊弄的,甚至可能觉得大妇阮容反而不比小妇王氏更要见宠,可是另一半都是谢氏的家生仆妇,从陈郡阳夏到金陵再到建安,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追随着家主的,这些人很难掌握。 仆妇们余光闪烁,互相交流了一个回合,看来今日里头他们这向来安静的宅子里。居然也会掀起风浪来了。 王氏出自琅琊王氏旁支从小的教养,也是在族学里历练出来的,她的祖父是琅琊王氏庶出子弟,而后得了一个小官,等到了她这一代的时候,家中门户无人顶立,于是蒙王右军大人介绍,她才被许给谢氏嫡长子谢奕为妾,先后生了二郎谢探远,四郎谢倏然,可是二郎早逝,她几乎哭伤了眼睛,而后将军怜惜,她才生下了二娘谢道聆,于是疼宠无比。 可,这大娘子谢令姜究竟为何突然发难? 王氏心里头有些忐忑,但是久在内宅,她并不畏惧与这嫡女的交斗,大妇尚且如此软弱,何况只读诗书的大娘子? 阮嬷嬷很快的听到这边的消息,十分欣慰的过来,于谢令姜耳边说着,目前建安这边的情势。 谢令姜若有若无之间食指敲击着翡翠玉环,环佩交响之间,思绪继续在蔓延。 阿耶有一妻三妾,阿娘生了大兄谢寄奴,自己,还有幼弟谢玄。大兄早逝,母亲神伤里,阿耶纳了王氏,程氏,柯氏。 王氏所出的二兄谢探远亦伤于早夭,四兄谢倏然今年已经九岁,同幼弟阿玄一般远在豫州祖父母膝下教养。二娘谢道聆,如今也在此。 程氏所出三兄谢泉已经十三岁,已随父从军。 柯氏所出的三娘谢道璨和四娘谢道辉是一胎双生的双生子,和阿玄的年纪一样,今年才五岁。也在建安。 ;老奴不当说此话,大妇不解家中之事,女郎今日得正家风,实在是家门之幸。 阮嬷嬷诚恳至极。 门外金雀儿通禀:;王小妇求见女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