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寒月明》 西域来客 第一章 沐霜踏雪而来 “说完了?” “属下……不敢有一点隐瞒,所说……句句属实。” 高大宽敞的大厅内,一名男子半跪于地,不敢直视身前的中年男子,将目光完全埋入身下虎皮毯里,面上红白交替,似是羞愤,又似是畏惧。 他的右臂软软垂下,无法提起一点力气,这副场景若让沐霜城的百姓们见到,必然会惊讶的难以言语。 林家不是什么名冠西圣域的世家大族,也不是主宰一方州郡的豪强,但在沐霜城中已足以称霸,在林运城继任家主之位的二十年里,林家已总揽城中五成商业,便是城主都不敢与林家交恶。 山中无老虎,猴子可称大王,林运城没有太大野心,只守这一小山丘便心满意足,但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得力的属下身上的伤势,眉头已然拧成了一条线,透着难得的愁苦意味。 “让你去探探那人底细,为何与他动手!” 林运城低声怒道:“能独闯三黄寨,还将那三个废物无声无息送入城主府的人,能是你对付得了的吗!” 男子将头伏得更低,颤声道:“属下……察觉他受了伤。” “受了伤又如何,就算是受了重伤,也是能够一人挑灭三黄寨的狠人!”林运城一拍太师椅扶手,喝道,“林合,坐井观天久了,便忘了这天有多大吗!” 男子被这雷霆一怒震得浑身一颤,不敢多言。 他是林家数一数二的强者,但在林远城面前,却生不出半点怨气。 西圣域很大,这方天地更大。 沐霜城地处西圣域与中圣域的边境地带,地理位置毫不险要,甚至为大片山脉阻隔,显得偏远阻塞,唯有少数铤而走险,试图绕过关口给中圣域提供货物的商人才会远来至此,于是,才有了三黄寨。 三黄寨是林家的手眼,这在沐霜城,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而这些走私的商人,便是三黄寨等候的肥羊,就算被劫,他们也不敢上报,无论给钱赎货还是打落的牙往肚里吞,都是极好的结果。 这无本生意好做,但也有风险,于是林远城早给三黄寨定下了规矩。 不劫本城百姓。 不劫老弱妇孺。 不劫过江猛龙。 三条铁律为他多次严正声明,尤其是最后一条。 若是惹到什么恐怖的存在,他们林家唯有覆灭一道,城主府都护不住他们。 然而根据他探知到的消息,一切,皆从三黄寨大当家见色起意,抢了财物还对商队内的女眷出手,引得那路过之人拔刀相助而始。 “近年天下殊不太平,我才放松了对他们的管束,却不料竟闹到如此地步。”林远城冷笑道,“黄家那三兄弟违背规矩,死有余辜,便让他们在牢中安稳待着吧。” 随着他一摆手,大厅门口处,一名中年男子躬身离去,而城主府对三名匪首的判罚,也由此敲定。 一言定一城之事的不一定是城主,在这沐霜城,就是他林远城。 “至于你……” 林合后背发凉,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但凭家主发落。” “事情既然做了,将影响降到最低才是正事,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明白吗?”林远城冷笑道,“起来,说说昨晚的情况。” 林合如蒙大赦,起身之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定了定神,道:“昨日,我在西街找到了那人的踪迹,事后我才发现,他早已察觉了我的跟踪,只是等我主动现身而已。” 林远城冷笑道:“在这封闭的沐霜城中,你还能算是一号人物,但对上那些真正的强者,你还不够格。” 林合双拳紧握,面上苦涩之意渐现:“家主教训的是,但那时的我认为……他不会是一名真正的强者。” “此言何意?” “他周身灵力波动极弱,满打满算,也不会突破灵通境。” 林远城的眉头猛地一挑。 修行大道,自通脉而始。 以本源灵力引导天地灵气连通经脉,初步沟通天地,便为灵通境。 这一重境界,是毫无疑问的筑基之境,但凡有修行资质,是个人都能达到,在天下一抓一大把,就是在这闭塞的沐霜城,也并不稀奇。 他看着林合,皱眉道:“你会认为一个能够挑翻三黄寨的人,真的是一个普通的灵通境?” “属下初时也不相信,但他并未遮掩气机,还……直接对属下言明了。” “他说,你就信吗?” 林合低下头,额上汗如雨下:“他没有动用隐藏修为的秘法,由不得……属下不信。” “你就这么沉不出气出手了?”林远城叹息一声,道,“说说他的形貌。” “他那一身白色布衣沾着不少泥尘,腰间挂着一个葫芦,背上应有伤势,身上不带任何兵刃,面容被斗笠遮着,借月光也看不太分明,但属下确定,此人必然十分年轻,而且绝不是平头百姓出身。” 林远城点头道:“不注重自身外表,打扮平凡,翻山越岭远道而来,进这沐霜城还遮掩容貌,偏生有恃无恐,好生张扬,还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是似乎,并不怎么会防身后暗箭啊。” 他微讽一笑,继续道:“估计是哪家初出茅庐,一腔热血的名家子弟,学了几手功夫,听了几处评书,便行侠仗义来了。” 初入江湖的少年人多有一腔侠肝义胆,但能够保持下去的又有几人? “他可有自报家门?” 林合苦笑一声,道:“有,他自称姓江,名月白。” “姓江?” 林远城沉吟片刻,旋即微微摇头。 他所知的强者中,并无姓江之人,而且从这姓名,也猜不出什么来历。 便是那名震天下的独孤剑圣,当年不也曾以一个云临的别名行走世间? “继续说下去。” 林合微微点头,道:“属下见他修为低微却有恃无恐,一时还不敢擅动,那……江月白却直接挑衅属下,还说日后自会找上门来要个说法,属下一时没有忍住……便被卸了这一条胳膊。” 说到最后,林合望向自己毫无气力的左臂,面露不甘之色,但很快,不甘便全然成了苦涩。 他没有轻敌,更没有留手。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若他不懂得这个道理,哪里能够被林远城看重? 但他依旧输了,输的无比彻底。 而且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输的。 林远城忽然笑了。 笑意极淡,但却透着明显的轻松意味。 “果然是年轻人啊。” 他看向林合,微微眯眼道:“他没有杀你,只是卸了你一条胳膊,黄家兄弟也活着被送进城主府,显然,这江月白并非好杀之人,若他寻上门来,我已有办法应付。” 言罢,林远城一挥手,林合登时会意,连忙告退。 他的胳膊关节早已正好,但依旧无法运劲,活动稍稍剧烈一些,经脉内部便如同针扎,不知多久才能痊愈。 那是江月白对他的警告。 亦是他对林家的警告。 他说会找上门,那么,应当不会缺席。 林合不知道江月白是否真的敢公然闯林家,他只能确定,这由三黄寨惹上的麻烦,注定需要一番波折才能解决。 好在,无论那江月白是何来路,家主应当可以化解这一切。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刚出门没多久,林家便得到了来自江月白的消息。 在林氏内部讨论之时,这个消息如一声炸雷,将以家主林远城为首的一大批人震惊的无法言语,当事人林合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江月白有了动静。 就在林远城与林合谈话的一小段时间之内,江月白比武输了。 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正面拼斗输给了寒家小姐。 整个沐霜城,只有一个寒家,寒家亦只有一个小姐。 沐霜城“声名显赫”的寒蕴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二章 寒家小姐 寒家小姐寒蕴水,毫无疑问是沐霜城的一大风云人物。 寒家也算是沐霜城中的一大家族,除正常的商业活动外,包揽沐霜城内几乎所有的医馆生意,因为周边山脉物产还算比较丰富,沐霜城的人们总习惯去那些山脉中碰碰运气,这些人便是寒家赖以维生的客源。 而在这些客人之中,一半是真的受了伤前来买药的,另一半则是去看人的。 沐霜城中,寒小姐的容貌从来是公认的好,甚至有人豪言,能见寒小姐一笑,再重的伤口都痛不了。 容貌又好,医术又高,于是有她坐堂的城西寒家医馆,从来是城内医馆中人气最高的。 对沐霜城众人来说,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应当是她的修为。 天下人莫不以修行为荣,能够踏上修行之路的人何止千万,但能够走远的终究只是少数,而寒蕴水的父亲,寒家家主寒宁天,便是这沐霜城中修为足以列进前十的强横存在。 城里的人们都相信,若依托家学渊源,寒蕴水完全可以与林家嫡子林轩并驾齐驱,以二八之龄突破灵通境,进入那令人艳羡的灵明境,然而事实却是,六岁在玩耍中自然通灵之后,寒蕴水便没有修行过。 一瞬也没有。 她对这一点的解释,沐霜城所有人都不陌生,甚至成为了一句名言。 “修行者可凭修为杀一人,我便可以医术救一人,如何算不上正道?” 自此,沐霜城失去了一名修行天才,但多了一名仙女般的女大夫,对城中居民来说,似乎也不亏。 …… 坊间对于寒蕴水的传言很多,大抵是夸她温柔贤淑,医者仁心,天真活泼,平易近人,唯有少数认为她离经叛道,无论传言如何,她都是无数人心中那可望而不可即的鲜花。 然而此刻,与这朵鲜花令人艳羡的共处一室的江月白,只觉这两日听到的关于寒蕴水的传言都是屁话。 温柔贤淑?天真活泼? 若她当真如此,他何至于此? 江月白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寒家医馆的这间内室明显打理的极好,各类药材工具一应俱全,药香味浓淡适宜,装着药材的柜上还有不少鲜花装饰,还真是女子的做派。 那寒蕴水便在一旁捣药,白玉般的藕臂纤细修长,动作却极熟捻,每一次捣下力度都是极好。女子面上未施粉黛,依然称得上花容月貌,五官分开一看,都各有其独到之处,如若合在一处,便似五幅各有千秋的画卷相合,将各自最美丽的场景融汇一处,这样的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足以令人心动,兴许此等佳人一句无心之话,便足以令人热血上涌,情不自禁的答应下来。 不是勾人的妩媚,亦不是张扬的艳丽,只是一种清新自然的清澈美感,如那清幽山林中的一泓清泉,明澈而美好。 这是江月白在不久之前对寒蕴水的第一印象,不过,是在赌斗输了之前。 身处这么一间内室,身旁还有佳人捣药,对其余人来说或许心旷神怡,但现在,他只想赶紧离开这呛人的地方。 如果不是半刻钟前的那场赌斗,如果他背上没有那许多触动经脉的银针,如果……没有那缘由,他绝对不会待在这里。 “如果不想自己折腾的灵力逆流,最好别动。” 寒蕴水一身白裙,微微笑着走来,将那新成的药丸放在江月白手中,道:“服下它,那黄锋的‘尾后针’之毒便可消解干净,虽然不知为什么,你这家伙背上中了三针,毒性却未入血,到底要驱除干净才好。” 江月白瞥了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子一眼,将那药丸送入口中,迅速一口吞下。 “就不担心我再动些手脚?” 寒蕴水笑吟吟道。 江月白笑道:“医者仁心四字,我还是信得过的。” 他这话原本也只是说出心中所想,虽然寒蕴水拉他进这医馆的手段不怎么地道,他还是愿意相信寒蕴水这个人。寒蕴水听闻此言,却是睫毛微颤,原本欢快的神情僵硬些许,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针也扎了,药也吃了,我们的赌约已经结了,劳烦小姐将这些银针收回,我还有要事在身,可不能在此久耽。” 江月白说着便要起身,却被寒蕴水直接按下,后者面上挂着得意微笑,上下端详着江月白,好似猎人看到了猎物。 “谁说赌约已经完了?” 江月白正色道:“寒小姐强行将我拦下,硬要替我诊治,方才有那三招之约,言明我赢了,自可大步离去,你若赢了,我便接受诊治,不可违逆,现在诊治已毕,小姐是想毁约吗?” “敢问江少侠,我们立约之时是否言明,你若输了,便得让我治疗你身上的伤病?” 寒蕴水嘴角的微笑令江月白心中有些不自在,心中猛地一跳,只觉自己貌似早已跳进了陷阱而不自知,但还是点头道:“是啊,这不是治好了吗?” “伤病与中毒是两回事,你体内这毒微不足道,但这伤势嘛,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似你这般诡异的伤员。”寒蕴水素手探出,将那银针一一收回,瞥着江月白侧脸,似乎完全不怕他逃走,“你也说了,医者仁心,既然进了医馆,我有责任有义务将你完全治好,赌约在前,你可不能赖帐。” 江月白面色一变,忙道:“这伤不碍事,时间久了自然会好。” “不错,这伤势十分诡异,不伤及性命,但损及修行根基,可江少侠,对你们修行者来说,这是致命的吧。”寒蕴水郑重道,“江少侠,讳疾忌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寒蕴水的话语虽严肃郑重,一本正经,江月白却很清楚,寒蕴水看他的眼神完全不对劲,就想要将他从里到外研究个透彻一般,令他心里直发毛。 “我可不这么认为。”江月白将外袍穿回,遮下一身结实筋骨,起身正色道,“而且赌斗之中,若非你下药阻我经脉,我也不会败,真算起来,也是你先耍的诈。不如今日之事就此两清,如何?” “两清?” 寒蕴水冷笑一声,抢先一把将大门摁上,道:“当时约定之时,我可是明确说了我可不是什么正经修行着,会使一些小手段辅助,你自己点头同意了,反倒怪我?” 江月白心中不由得苦笑一声,心想我本以为你会施展一些小咒术之类强化自身,谁知道你直接下药? 虽然头晕目眩一会儿不算什么大事,到底把他弄懵了好一会儿,以至于被拖进这医馆内室治疗之时,脑子还昏昏沉沉的。 “而且。” 寒蕴水的嘴角有弧度微微扬起. “既然进了我这医馆,还想拖着伤病出去?” 江月白待要辩驳,寒蕴水的下一句话却直接将他摁了回去。 “再说了,你不就是来找我寒家的吗,就这么走了,别怪我将你拒之门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三章 江月沉寒 江月白自认隐蔽的很好。 从中圣域翻越重重山脉,绕过守关来到这沐霜城,尚没有人发现他的行踪,这座地处偏远的沐霜城,也不会在意一个孤身的外来者,毕竟这样的人虽不多见,却并不会打扰到他们的生活。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并没能做到低调,并非有意,只是路见不平,心意自动而已。 第一日进城之前,他目睹三黄寨抢劫商队,试图掳掠女眷,于是出了手,扫平了那匪徒集聚的三黄寨,顺便将贼人丢进城主府,忙完入夜之后,又遭了那明显是三黄寨幕后之人手下的家伙试探袭击,整一日都没能好好休息,这第二日终于腾出空去拜访寒家,不认路的时候进人家人尽皆知的家族产业问个路,却被寒蕴水在医馆门口拦了下来,硬是说他有伤,要拉他进去治疗。 他确实有伤。 但他清楚,这种伤绝不是凡俗医师所能治疗,更加不可能被一个年轻女子治好,而且天下千万人中,怕只有他这一个受了那样的伤还活蹦乱跳的。 他早已知晓如何去治好这伤,根本不需要外力的协助。 寒蕴水拉他治疗是好意,他并不想拂了她的善意。 于是他在寒蕴水的激将与本身的自信之下同意了那场赌斗,打算让人们做个公证,将这一页给揭过去,结果就到了现在的地步。 昨日方一人独挑一匪寨,今日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实力远逊于他的女子施药击败,人生从大起到大落,莫过于此。 而现在,他只觉得人生还能更惨一些。 “别那么紧张,你自己驻足在我这医馆之前,还向伙计打听我家的位置,想看不出都难。” 瞧着江月白发白的面色,寒蕴水眼珠一转,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似的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是客人,好好接受我的诊治,本小姐一会亲自送你到寒家门口,告诉你啊,这场赌约下来,诊金我都没要你付,你可是稳赚不赔,就不要这么愁眉苦脸啦。” “不过像你这般的人倒也少见,明明这第一次见面应当不怎么愉快,还敢将姓名坦然相告,知晓我下了些小手段,居然还肯愿赌服输,随我进这医馆内室,事实上,如果你要走,一百个我都拦不住,对吧?” 寒蕴水在一旁小凳上坐下,舒展了一下身体,神情颇为闲适,道:“在这一段时间内,我可观察了你许久,虽然不知你来路,我家似乎也没你这号熟人,但若是心怀不轨之人,可进不了这内室,更无法与本小姐独处其中,再者,以我先前的作为,你如果想打我,早就可以动手了。” “不如,我们再做个交易,只要你乖乖配合治疗,我便让你进我寒家的大门。先前赌斗都不对等,都是你占了便宜,这一次,自然要礼尚往来。” 寒蕴水微笑说着,丝毫不给人拒绝的机会。江月白不得不承认,从遇到这寒家大小姐开始,自己就似乎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不仅底露得几乎一干二净,还被摸清了性格,完全没有反抗之力。若要战斗的话,自己当然不可能真的不是寒蕴水的对手,但似这言语心计上的交锋,他只有甘拜下风。 于是他干净利落的选择认输。 “寒小姐,江某人远道而来,找寒家确有要事,治疗之事可以先行搁置,姑娘若要真要研究这伤,过些时日得空了,在下必当奉陪。” 寒蕴水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仿佛失去了一个不错的玩具,旋即凑过头道:“你找我家有什么事?” 江月白思索片刻,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寒家医馆的这个内室当真不错,很好的将室内的一切隔绝,大门一关,外人便再无法探听内部,应当是寒家人专门给寒蕴水准备的私密空间,如此想来,这地方倒似与寒蕴水的闺房性质相似。 江月白面上一红,连忙将思绪理顺,心想应当也不用瞒着这位寒家唯一的晚辈,于是道:“问一些事,顺便请求帮些小忙。” 他眼里一亮,对寒蕴水正色道:“详细的,等今日见了你父亲,你肯定也会知道。” 寒蕴水已经从他身上看到了很多,以至于现在的他再也无法自认为自己是个很能隐藏秘密的人,但终究有许多,是寒蕴水看不出来的。 至少现在,他凭着这些,还能抢到一些主动权。 或许算是意气之争,或许是单纯的报复,或许只是单纯觉得这不应该是这个寒家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应该掺和的事情,他选择吊住她的胃口,任这顽皮而不顽劣的大小姐施展何等手段,都再不松口半分。 他相信,如果是寒宁天,应当也不会愿意让她参与进这些事来。 …… 寒家坐落在沐霜城的西南方,相比于寻常百姓的住处,这一处占地广袤的院落已是极其繁华,但相比于城东林家,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此刻夜色已降临,寒蕴水领着江月白进入寒家大门,神色不豫,好似受了极大委屈一般,幽怨目光时不时向后瞥来,弄得江月白好生不自在,仿佛自己对她始乱终弃一般,但也正因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自然的直视寒蕴水的目光,便能将这些尴尬消弭无形,故而一路走来,寒蕴水再没能从他身上套出话来,只是寒家的门卫上下打量着他时那隐隐露出的敌意,还是令他心中颇为无奈。 寒家不似林家,落在沐霜城百姓眼中,是出了名的青黄不接。 整个寒家的后辈一共就五个,其中唯有寒蕴水是寒宁天所生,或许因为她是唯一的嫡女,寒家上下都对其宠爱备至,就算是他这个才到沐霜城两天的外来者,也对这些知晓的清清楚楚,可见寒家上下对寒蕴水的疼爱到了何种的地步。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那场赌斗开始之前,那些寒家医馆的伙计们嗜人般的目光。 而现在一路行来,不知有多少寒家人对他投以或多或少带着愤怒与质问意味的目光,而那一切的罪魁祸首偶尔还会转过身做个鬼脸,仿佛很乐意看到如今的情况。 在外人目光聚焦之下,她还收敛着几分性情,但到了那封闭的内室以及如今这自家院落之内,哪里还会装那温柔模样? 思索之间,二人已至寒家大厅,在那里,一桌饭菜早已上齐,寒家家主寒宁天与其夫人坐于席间,只等一人归来。 桌子不大,菜色亦不多,一家三口正好。 “到了。” 余落霞对江月白笑了笑,旋即奔向父母,直接扑入母亲怀中,后者显然习以为常,轻轻抚摸女儿柔顺长发,目光却已落在江月白身上,道:“这位是……” 寒家鲜少接待外客,此刻一道颀长身影从容立于大厅之前,明显是与女儿一道归来,无论寒夫人还是寒宁天,都很难不注意到他。 江月白的注意力却在那檀木桌旁的椅子上。 寒家主脉只有三人。 无论是来到西圣域之前探查的消息,还是沐霜城本地人的谈话,都表明了这个事实。 然而现在,桌旁却是四张椅子,寒家的仆役以及支脉之人,自然不会上这桌吃饭。 莫非寒宁天早知他要来? 但这说不通啊,就算医馆的小厮早已向他报告了情况,这莫名其妙多出的一个位子,还是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他微微抬头,目光却已与寒宁天正面相对。 那是一张仿佛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面孔,微陷的两涡与鬓角的霜色都是岁月留下的刻痕,但从那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中,他看不到任何事物,反而是自己,好像被从里到外看了个遍。 那是审视,或者说端详。 都不是应该给不速之客递上的行动。 而且,在寒宁天深邃的眼中,他感受不到任何的善意,心中甚至已无来由的沉重起来,仿佛自己接下来的任何动作都不符合这一方天地的规矩,甚至直接被驱逐。 此方天地,在寒家之内,只在寒宁天一念之间。 不怒自威,当是如此。 “蕴水从不带外客回家。” 寒宁天的声音粗犷沉重,似是经历千万年风吹雨打的磐石,沉重坚硬之余,又给人以厚重的压迫力,自有威严深蕴其中。 “沐霜城几乎没有心思单纯的外客,寒家门内更不会有。年轻人,来寒某家中,有何贵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四章 神剑仍在否 江月白面色微微苍白些许。 寒宁天的语气不重,但压迫力十足,他终究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灵通境,在这等强横压迫之下,无论身心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寒宁天已在无形之中出手。 或许不近人情,细想起来,却也没有太大问题。 沐霜城除了走私的商人以及碰运气的修行者等,鲜少有外人出入,那些人若要巴结,也必然是往林家去,而不是这在民众口中只求安稳的寒家,似他这般直奔寒家大厅,而且还是一张跟随寒蕴水绕过通报进来的生面孔,实在很难不让寒宁天怀疑。 寒宁天的这副表现,才令他心中那块大石稍稍轻了些。 父亲关系爱护女儿,再正常不过,他可以确定,若寒宁天确认他接近寒蕴水存着坏心,将他当堂格杀都有可能。 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是意外,也可以说是机缘巧合,无论如何,这一步,他终究是走到了。 江月白手腕一甩,但见一道白光闪过,寒宁天的手中已多了一封朱漆完好的信。 “我来意如何,寒家主看过便知。” 寒宁天拆开信封,寒蕴水已是好奇的凑上去看,然而不等她有机会看到其中内容,寒宁天已一把攥住信封,原本古井无波的面上顿生惊涛,神情变幻之间,他手上的青筋已躁动不安。 这还是寒蕴水这些年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失态,不由得握住父亲的手,顾不上去看那信的内容,问道:“爹,怎么……” 寒宁天深吸一口气,面上神情终恢复如常,轻轻推开女儿的搀扶,与夫人对视一眼,方才对着江月白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你们先吃着。” 寒宁天对母女嘱咐一声,身形已倏忽荡出大厅,落在江月白前方。 “随我来。” …… 寒家,家主卧室。 寒宁天将大门关上,整座房间便如同与天地隔绝一般,再感受不到来自外界的任何气息,显然,这房间中有着某座阵法存在,足以隔绝外界一切感知。 “这封信是谁寄来的!”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愤怒,寒宁天的鼻息极重,目光直直盯着江月白,眼中再无平静,直截了当的问道。 “信是出发前我自己准备好的,只是掩人耳目之用。”江月白看着眼前难得失态的寒家家主,无畏的直视他的眼神,一字一顿的继续道,“那个剑云纹,也是我画的。” 他知道寒宁天如此失态的原因。 那个标记并不复杂,只是个两笔就能勾勒出的标记,放在整片天下应当都不陌生。 因其下半部似卷云,上半部若长剑直插云天,故为剑云纹。 江月白画技并不出众,以至于云纹部分笔势歪歪斜斜,颇为不成体统,但那剑纹部分却似那苍松挺立,笔上余劲尽在最后一点爆发,令其笔锋顿挫之余,最后的剑锋部分更添几分擎天立地之感,真正的剑云纹,精髓便在于此。 它曾象征着一处圣地千年来的荣耀,但现在,荣耀早已变成了罪恶,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再无人去拾遗。 普天之下会画这个标记的人应当还有不少,偷偷画的应该也有,但会将其画出,还给别人看的,应当只有他一个。 在中圣域之时,他能完全相信的,只有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给他提供的消息指引他来到这沐霜城,虽然他明言并不知晓寒宁天的底细,但当年,寒宁天是极少数会为了那件事出头的人。 于是他相信,寒宁天,是他在西圣域唯一可以全然信任的人。 因为他一定能认出这个标记,至于其后种种,他不认为这是一场赌博。 信任,不应是拿来豪赌的资本。 江月白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似一记重锤,直直砸入寒宁天死寂已久的心湖之中,顷刻间,千涛蔽日。 “一十三年,沧海桑田,神剑仍在否?” “你是谁?” 寒宁天上下打量江月白,神情再难平静,相比于初见之时,他身上的压迫力有增无减,仿佛要将江月白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江月白不卑不亢的直视寒宁天的目光。 他想过见到寒宁天后可能的种种情况,现在这般情况,倒也在意料之中。 天下记得十三年前那场板上钉钉的大案的人不少,但愿意为那场明显有着蹊跷的大案做些什么的,实在太少。 那些人中,大部分都已经死去,鲜少为人记起,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也大都被迫销声匿迹。 寒宁天应当属于后者。 这是幸运,也是不幸。 保全一条性命是不错,但失去的,恐怕要比性命惨重许多。 过了这许多年,突然有一个不知来路的少年人找上门来,开门见山的以剑云纹相示,换作任何人,都不会镇定。 对于打破寒家的平静,他很抱歉。 但有些事,终归需要有人去做。 “我姓江,名月白。” “寒家主,当年神剑山庄一案,庄内尚氏百余口人无一活口,世人只传神剑山庄谋逆遭诛,何曾有人想起老剑圣独臂单剑泣血皇城的怨愤,小剑圣万念俱灰疯魔杀子的绝望?” “不过一日光景,曾经承千年圣恩,一柄神剑护国祚的神剑山庄,便成了所谓谋反的源头,赴神剑山庄大宴之人纷纷指认神剑山庄种种罪行,可他们中有哪个还想得起来,那一场大宴,不仅是小剑圣等候老剑圣与当年那独孤剑神那场剑道巅峰之战落幕的洗尘宴,更是老剑圣九十大寿的贺寿宴!” 若说十三年前的天下,老剑圣与小剑圣这两个名头代表着什么,任何修行中人都不会不清楚。 那时的天下,剑道巅峰已然三分。 神剑山庄尚氏一门独占其二。 老剑圣尚绝穹,小剑圣尚擎空,父子二人凭神剑山庄祖传沧浪剑诀,带领神剑山庄俨然屹立于修行界巅峰,天下剑道强者之中,唯一能够与这一门双剑圣相提并论的,唯有享誉天下的剑神独孤凌云。 原本那一日,剑圣与剑神,沧浪剑与神道剑的胜负就将揭晓,但那突然爆发的灾祸,将那一切都给埋葬下去。 当今天下剑道,唯剑阁独孤剑圣独领风骚,十三门徒无一不是天下闻名的剑修,何曾有人记得尚氏沧浪剑的辉煌? 江月白心中愈发激动,深吸一口气,令自己的心绪平复一些,旋即看向眼前双手不断颤动的中年男子。 寒宁天同样很激动。 但同时,室内的强大压力亦没有消散半分。 那些压迫如同一双双无形大手,将他死死按在原地,若他稍有异动,或许在一瞬间,他就会被从里到外完全捏碎。 修为上的绝对碾压,莫过于此。 但江月白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自然。 并非强装,只是习惯了这等压迫力,早已无所畏惧。 “寒家主,有些事,江某心有私心,不想与他人分说,但你想知道的,江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月白正色道。 寒宁天盯着眼前少年人沉着中藏着几分跳脱意味的面色,袍袖轻挥,那重重无形威压就此消散,徒留室内一方静寂。 “坐下说吧。” …… 约莫一刻钟后。 江月白与寒宁天并肩而来,有说有笑,引得寒家内部诸多人为之侧目。 当二人再度回到大厅之时,寒蕴水与寒夫人都发现,寒宁天高兴的有些过了头。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是挂着如此快意笑容的寒宁天,她们已有多年不曾见到。 寒蕴水目光立刻锁定了江月白,狐疑道:“到底怎么回事?” 先前二人离去之时,虽然看不出什么,但两人之间并不是那么和睦,还令她担心了一会儿,现在怎么看上去像是几十年不见的老朋友? 江月白笑而不语,你先前坑我一把,我现在再吊你胃口一次,这才算真的两清。 寒宁天笑道:“这位江小兄弟,是我故人之后,今时远道而来,自当好好招待一番。” “时间久了,菜有些凉,让于嫂热一热,都和你们说了可以先动筷子,饿着了可不好。” 寒宁天说着家常的话语,只是面色红润,完全可称满面春风, 此言一出,寒夫人面色微微变幻,但旋即恢复如常,热情的招呼江月白,寒蕴水亦是微蹙起眉思索片刻,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故人之后? 她们哪里不清楚,现在的寒家,怎么可能还有愿意找上门的故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五章 似是故人来 这一顿晚饭,寒宁天明显兴致很高,甚至难得的取出了珍藏许久的佳酿,与江月白斟饮一番,一副与江月白的熟络模样,饭后便直接吩咐下人去给他打扫出一处客房,明言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种种仿佛变了一个人的行为,看的寒蕴水与寒夫人一愣一愣。 先不提那所谓故人之子的缘故,以寒宁天的性子,便是真有亲戚的子女到来,而且还是极为相熟的那一种,向来沉静的他应当也不会有着如此举动。 直到酒足饭饱,满面红光的寒宁天吩咐侍女带江月白下去歇息之时,寒蕴水方才找到机会,好说歹说是将那侍女支开,自己送江月白去那客房,寒家占地并不大,能够勉强作为客房的存在更是就那么几处,走起来自然是轻车熟路。 江月白饶有兴致的看着身旁不住用目光表露出心中好奇的女子,若说上午的交锋他是一塌糊涂,现在,主动权则完全是到了他的手中。 他已经对这个寒家小姐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这回只要他不开口,便不会重蹈覆辙,而天下能够逼他开口的人并不多,至少在他心中不算多。 果不其然,一路上寒蕴水几番试探,终究是被他以沉默挡了回去。无论种种手段如何令人心乱,只要报以绝对的无视,便近不得他的身,最终,寒蕴水也只能无奈离开,至于离开时口中嘟囔着什么,便不是他会在意的了。 江月白推门走入客房之中。 说是客房,实际上在不久之前,应当还是一处杂物间,但这并非是寒宁天故意刁难他,在沐霜城内,寒家只守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从不与其他家族有那生意上的往来,而沐霜城外,也不会有人到寒家来自讨没趣,自己这不速之客的到来,已是足以让他手忙脚乱一阵子。 不过光是这打理的程度,已能看出寒宁天对他的上心。 他本身身无长物,除了腰间的酒葫芦以及身上的一些盘缠,根本没有其他行李,粗略收拾了一下客房,便得了空闲,望着窗外皎洁月色,露出了会心笑意。 寒宁天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定。 他原本拜访寒家,只是想借寒家的名义,争取一个参与西圣域小圣比的机会,但寒宁天,却毫不犹豫的以个人名义打算在他身上倾注一切支持。 他不需要那么多,也不会凭此要求寒宁天更多本不用付出的代价。看到寒宁天的态度,千里迢迢到这西圣域沐霜城,已是不虚此行了。 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一口灵力自体内流转,顷刻传遍四肢百骸。 夜幕渐深,灯火已熄,正是修行之时。 千里迢迢翻山越关,江月白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今年的小圣比。 五大域皆有大小两场足以轰动全域的圣比,皆是三年一届,五大域轮流举办,互不干涉。小圣比唯有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修行者才能参加,大圣杯比则没有任何限制,今年这小圣比落在西圣域,算算那九月初九的时日,距今已不过三月时光。 圣比本就是为明空界五大域内部选拔年轻人才的盛大活动,只要未曾到截止日期,任何圣域内的修行者都可以报名,但首先的要求,便是拿到圣域内部的名额。 无论规模大小,西圣域每一处郡城都有着名额,哪怕是沐霜城这等偏远到经常被人遗忘的区域都一定会有,他的目标,便是沐霜城的其中一个名额。 他实在很穷,算上中圣域的资源,也绝对无法凭自己得到一个名额,相比而言,依托寒家这城内一大家族争取名额,实在要方便得多。 有寒宁天的支持,名额一事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主要的问题,来自他本身。 无论自己到底有多少实力,他此刻的灵力修为,还是一个货真价实,毫不掺假的灵通境,若不勤奋修行,先将那体内暗伤悉数抹除,他这灵通境混入小圣比之中,未知的变数实在有些多,而那是他绝对不想承受的。 凡俗间的修行大道,大抵分作四境。 灵通,灵明,灵台,灵玄。 初步沟通天地灵力,贯通体内经络,是为灵通境。 明悟天地灵力法则,令灵力自如流转全身,是为灵明境。 其后的灵台境,灵玄境,乃至于令无数人艳羡不已的仙道,甚至神道,江月白并非好高骛远之人,此刻也不需费心思去想,修行嘛,水到渠成便是。 若不将体内隐患排除,他可万万不敢尝试破境。 寒蕴水的诊断大致没错,不过,他真的不需要就是了。 治这暗伤,要的就是个水滴石穿,水到渠成,没有任何人能够助力。 虽是如此,寒蕴水那一片心意他领了,明日不与她继续斗气便是。 想着那白衣女子宜嗔宜喜的一张俏脸,江月白心中无来由的舒畅许多,身体无比熟捻的循着心意而动,一套拳架似行云流水,很快进入忘我状态之中。 江月白双手似清风流云,看似不带任何力道,出手的那一刻,却有凌厉气劲喷吐,仿佛那飘渺流云忽而转为磐石,下一瞬却又随清风飘散,端的是刚柔并济,可称绝妙。 每一次招式打出,他全身的经络骨骼便似震动一番,发出清脆声响,随着招式越快,声响亦愈密集,似年节时期的爆竹,若是寻常人听见这等自自己体内传出的声响,绝对无法冷静,但此时的江月白却恍若未闻。 一来,这套拳架本就是需要人全身心沉浸其中,方能有最好成效。 二来,江月白早已习惯了这些声响。 一静一动间牵引全身,于平凡招式内易筋伐骨,于天地间横揽流云,这便是这套拳架的过人之处,普天之下,唯有他一人能将其自如施展。 他将之命名为“流云架”。 数年如一日的操练,早让他对其烂熟于心,而他也非常清楚,这套拳架若是泄露出去,足以让不少修行者趋之若鹜。 在灵通境之内,每一次行招皆是对体内灵脉的一次冲击,相比循正常方法破境快了不知多少倍,根基更是能够无比扎实,从这一点看,说这流云架是绝世功法也不为过。 虽然,这绝世功法并非完全由他所创,他还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罢了。 而在他忘我行招之时,在他的背后,数抹淡淡黑色随汗水一道被逼出,发出轻微嗤嗤声响,消散之余,周遭的空气也添了几分恶臭意味。 绝神毒。 天下能够中这一毒而不死,甚至还能接近治愈的,他自信天下独一份。 因为天下唯有一处留存着这种侵人血肉灵脉的强毒,而那个地方陨落的神座,恐怕比当今天下那些巅峰强者加起来还要多。 中圣域,绝神崖。 绝神崖下绝神毒,神座天魔皆作土。 神座已是这世间修行者中最为巅峰的超然存在,翻手之间,便可改天换日,有通天彻地之能,但在那地方,一不小心为这绝神毒沾身,也只有与这被禁绝的童谣一般,与那些陨落的邪魔共穴而眠了。 若非这绝神毒留存成伤,他也不会一直不提升灵力修为,这套他苦心探索出的拳架,一可凭肉身压制伤势以治标,二可逼绝神毒以治本,正是一举两得的大好方法,这一点,那糟老头子教的原版可做不到。 可惜,一次只能逼出那么一点,但已经逼了这许多年,多逼一段时间也完全可以忍受。 至于寒蕴水。 江月白微微苦笑,她看出了绝神毒造成的暗伤,但看不出绝神毒本身的存在,虽然有这绝神毒已被他逼得差不多的原因在,到底不是一个还比他小着几岁的年轻女子能够解决的。 一套流云架施展完毕,江月白深吸一口气,干净利落的躺上床,平复一身灵力之余,顷刻便进入梦乡。 名额之事,他并不担心。 大不了,明日与寒宁天一道往那城主府走一趟便是。 此刻的江月白,还在思索寒宁天以“故人之子”搪塞自己的夫人与女儿,她们都是他最亲近的亲人,就算察觉不对,也不会外泄,但对其他人,自己又当是何种身份,毕竟寒家的客人,在这沐霜城终归有些“惊世骇俗”的意味。 他此行只为争取寒家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可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惊扰了寒家的平静。 但,算了,大不了明日随寒宁天往城主府走一趟时,问上一句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六章 登门 第二日,寒宁天吩咐下人准备了衣衫,素来不注重自身形象的江月白只有从命,毕竟自今日起,自己在沐霜城百姓的心中应当算是寒家的客人,丢自己的脸可以,但寒宁天的脸面,他还是得顾及的,给民众的第一印象,自然不能太差。 然而当他一身青袍走出,俨然一剑眉星目的翩翩公子,自我感觉良好之时,来自路边两个孩童的暗笑声已落进他的耳中,将他的自我感觉完全摧毁。 他只有无奈的相信一个事实。 昨日他被寒蕴水一掌击败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座沐霜城。 由于他好死不死的在战前自承江月白之名,还拉了一堆围观群众来做公证,百姓想不知道都难。如今的他,说是名震沐霜也不为过,就是这名,实在有些不是东西。 至于那将城外三黄寨三位匪首一锅端了送进城主府的那无名大侠,则受到了诸多追捧,但绝对不会有人将他与那连寒蕴水都打不过的江月白联系到一处去。 虽然,要说这两人是同一个人,若他不是当事人,他也不信。 对此,他只得扼腕叹息,跟随寒宁天踏上了前往城主府的道路。一路上的诸多指指点点,他只当视而不见。 不知随寒宁天走了多久,一间肉眼可见富丽的府第出现在他的眼前,与沐霜城内诸多民房格格不入,而那两名守门的官兵虽身具一定修为,却是完全没有关注门前之事,直到寒宁天二人行至身边,方才懒洋洋的看上一眼,仔细辨认许久后,一人才如梦初醒,赶忙进去禀报,令得江月白哭笑不得。 沐霜城作为西圣域二十七州中宜州最为偏远的郡城,城主府的工作完全称得上闲到蛋疼,守卫自然也不需要上心,但就这些无论身心都懒散不堪的酒囊饭袋,真的能应对可能的突发情况吗? “沐霜城没有什么真正的强者,那些真正的强者也不会来这穷乡僻壤寻觅所谓机缘,对朝廷官员来说,这沐霜城啊,就是个敛财养老的安稳去处。” 寒宁天并未刻意压低声响,行走之时,城主府内许多人都听到了他这一席带着几分调侃意味的话语,但没有一人出来反驳。 因为这就是事实。 被派到这里做城主,与发配差不了太多,升迁之路就此断绝,但也不会被州郡限制太多,只要不惹出民变,怎么搞都不会出事。 而且相比外面,这沐霜城已堪称一方净土。 当今天下,神皇之位早已空悬三年,因神皇膝下无子,天神会经过重重讨论,选择让轩辕皇室的三处旁支各自选出一名圣子,由在这十年间做出的政绩以及除中圣域外的四大圣域支持程度决定神皇之位的归属,而在这三年间,天下事务实际都在天神会裁决之下,正是所谓三家争位。 而三家争位的光景之中,民间完全没有所谓的平和,反倒乱的不成样子。 就算是这偏远的沐霜城,也听说过今年年初自皇都圣王城传来的那个消息。 安家圣子在弦月楼遇刺重创,不得不放弃圣子之位,改由其弟继承,继而引发了一场横扫整个中圣域的混战,朝中大小官员,中圣域内部诸多宗门纷纷站队参与,可谓,天下大乱。 江月白曾亲身体验过那段时间的中圣域的模样,虽还没到民不聊生的地步,但,已足以破坏万千户民众的美满生活。 他曾见那森森白骨落于皇城郊外。 见那村中扶老携幼,背火而逃。 见那朱袍一日换作囚服。 见那仙人手段相互倾轧,高山化作平地,湖泊化作坑洞。 如此种种,每日似都可往复,令人不得不习以为常。 那只是一场三家争位中机缘巧合下形成的风暴,但却足以影响到天下局势。 三家争位,争的是四域认同,亦是天下民心,只是那三家高层显然没有在意这一点,混乱在前,五大域都无法置身事外。 这沐霜城只听得传闻,却未受到任何影响,已是不错的结果。 坐井观天,固然鼠目寸光,但对大部分人来说,若出井见那天塌地陷,还不如坐在井中,得朝夕之安稳。 江月白不想这么做。 若他甘于如此,便无法爬上绝神崖,更不会来这西圣域沐霜城。 他尚有未竟之事,若不做成,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首先,他需要一个参与小圣比的名额。 …… “稀客啊,寒兄怎么有空到我这城主府来?” 沐霜城城主杜如风一见寒宁天,便是笑着赶来,并未有身为城主的高高在上之态,动作神态也颇为得体,然而那身躯太过肥胖,以至于走来之时看着像只鸭子,令得江月白不禁失笑。 杜如风的目光首先也落在江月白的身上。他毫无疑问是张生面孔,而且看着年轻,换了一身行头后很有几分小白脸的味道,但能够与寒宁天一道前来的,就算是小白脸,也绝对不是普通的小白脸。杜如风在这沐霜城待了二十余年,心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对城内大家族的大人物无不保持着恭敬,丝毫不摆城主架子,此时寒宁天不说,他便不会探究江月白的身份。 沐霜城四大家中,寒家与城主府根本没有利益往来,但他绝不会将寒宁天疏远。宁交一处好,莫惹一方敌,便是如此了。 寒宁天拍着江月白肩膀,道:“我这小朋友修行有成,想去小圣比凑凑热闹,今年的小圣比名额,烦请城主给我寒家一个。” 杜如风一双眯成缝的小眼猛地瞪大,上下打量着江月白,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精彩。 修行有成? 那林家已迈入灵明境的大公子,都不敢说自己修行有成,这灵通境的小辈,还真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他看着寒宁天,笑道:“恕杜某眼拙,这位……应当不是寒家人吧?” 寒宁天却是笑道:“已经是了,这位江月白江小兄弟,是小女的未婚夫婿。” 此言一出,不光杜如风吃了一惊,江月白自己也愣在原地,一时有些发懵,极为艰难的扭过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寒宁天。 寒宁天对此视而不见,笑意如常,杜如风却是一拍脑门,险些要脱口而出:“你就是那……难怪难怪,与未婚妻起了口角,当然得让着些,让着些。” 杜如风一面说一面连连点头,满脸笑意似菊花绽放,看的江月白好生不自在。 他虽无意掺和寒家的家事,但也不是傻子,寒蕴水在沐霜城追求者不知凡几,突然冒出来个寒宁天亲口承认的未婚夫婿,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江小兄弟年少有为,气度不凡,与蕴水侄女当真相配。” 杜如风话锋一转,面露为难之色:“但这小圣比的名额,却是真给不了。” 寒宁天面色微变,语气稍沉:“为何给不了?据我所知,这些年举办小圣比时,我们沐霜城都有两个名额吧。” 杜如风赔笑道:“是有,但……往年不都是凭着年轻一辈的竹园小比决出名额归属的吗?这位江小兄弟虽修为精湛,到底欠了些火候,寒兄这等要求,着实让老弟难做啊。” 寒宁天淡淡一笑,道:“好,算算时日,那小比应在半月之后吧。既是如此,月白会参与其中,烦请杜城主将他姓名列入名单,不要忘了。” 杜如风面上渗汗,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竹园小比每三年举办一次,由城中年轻一辈共同角逐小圣比名额,城内民众都能前来观摩,看似公平,但其中的猫腻,城中大族与城主本人都是心知肚明。 这就是一场买卖,谁出价的高,杜如风有的是办法让他得胜,不说杜如风,价钱足够,对手都会找机会放水,让那出钱之人能够一战成名,夺下名额之余,还能够在城中享誉一时,至于出不起钱的,自然只能沦为陪衬。而为了各家小辈的名声以及各自的关系,每年出大钱的家族都会轮换,其余家族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于是两个名额的归属也时而轮换,但大抵不会出除了寒家以外的三家之手。 更何况,得了名额,转手卖掉才是正道,既挽回了损失,又得了小辈的名声,正是所谓一举两得。 说到底,这场小比,本就是城中大族年轻一辈的玩闹,他们也都清楚,若上了那小圣比的舞台,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大成就,但在这城中,也算是参与过大事件的英雄。 他如何不知晓,寒宁天本是在以退为进,但寒宁天难得上门,若是关系闹僵了,他可不想与寒家为敌。 在十二年前,沐霜城可只有三大家,而寒宁天携家小到来不过一年,三大家便多了一家,这无疑非常匪夷所思。 这还是寒家第一次要求参与竹园小比,若是按照城主府暗中的规矩,寒宁天还需要一些额外的手段说服他。只是杜如风清楚,寒宁天,绝对是不会出钱的。 而招惹寒宁天的后果,他自忖承受不起。 若要他直接吐出一个名额,他定是不会撒手,但若循规矩参与竞争,他还能够勉强接受。 “再如何,也只是个灵通境的小辈罢了,又能做到什么?” 在寒宁天二人离去之后,杜如风心中嘟囔着,还是将江月白这个名字到了竹园小比的名单之中。 寒宁天坏了规矩,不代表江月白能凭此超越规矩。 莫说林家那早已迈入灵明境的大少爷,就是其余两家,接近灵明境的年轻强者也不少,一个全城知名的灵通境,又能翻出什么浪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七章 无端入风雨 “寒叔,你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回程之中,江月白苦笑望向寒宁天,后者已完全不似初见之时那般阴沉,却令他的心神愈发忐忑。 “这是最适合你的身份。若是我寒宁天的女婿,使用我寒家名义自然是名正言顺,若不然,那杜如风必然会借题发挥,搪塞一番。” “不过有些交情啊,无论深浅,都是靠不住的,遇事,还是得讲道理。” 不知为何,江月白觉得这一刻的寒宁天整个人似乎暗淡了些,不过下一瞬,便恢复了常态。 他好奇道:“讲道理?” “对杜如风来说,金钱就是道理,但我的拳头能比他大,那我就是道理。” 寒宁天淡淡一笑,面上自有疏阔豪情:“说到底,这些道理,还不是人创造出来的?” 江月白还是头一次看到模样这般畅快的寒宁天,于是哈哈大笑道:“寒叔这话不错,看来半月之后,我也得和那些素未谋面的富家公子们,讲一讲道理了。” 不过很快,他的眉头已微微皱起,有些担忧的道:“只是今日这般行事,对小姐怕是不太公平。” 他理解寒宁天的做法。 他终究是个突然出现在寒家的外人,要能凭借寒家名义行事,这准女婿的身份最好不过,纵然旁人有所疑惑,也难以探究下去,只是另一个当事人寒蕴水的想法尚不清楚,顶着这个名头,到底有些不自在。 “父亲昨日已告诉我了,谁知道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过算了,昨日那场赌斗早已传遍全身,就当是给你名声的一点补偿,反正,也就是套个名头嘛。” 寒宁天正欲开口,一旁一个清脆如莺啼的声音已然传来,江月白身躯一震,转过头,果然看到那张挂着笑意的清丽面庞。 他这才恍然,原来他们二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这寒家医馆之前。 “你也不要太在意,寒家上下谁不知道内情?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寒蕴水微笑走进,声音渐低,逐渐细微的唯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 “再说,昨日你不是也被我看光了吗?” 这说的自是昨日疗毒针灸之时,江月白不得不脱去外衫,虽没到寒蕴水说的那般程度,此刻回想片刻,面上已是微红,若非寒宁天尚在身边,他必然要开口反驳。 “好了,先过来一趟。” 不由江月白辩驳,寒蕴水已是一把将他扯住,往医馆内部拖去,这幅场景落在街旁众人眼中,顿时引得一片注目。 他们大都想起了昨日的光景,能够让寒蕴水连续两天拖进医馆的,貌似也就他一个。 “那就是那江月白吧,昨日被寒小姐打输了拖进去,今日居然还来,看他们的样子,怎么还挺亲密?” “寒小姐一向热情,见不得他人不顾惜自己身体,昨日不是说了,这江月白身上有伤病,一定要将他治好?” “就算如此,那也不用贴那么近啊。” 寒家医馆周边,不少路人窃窃私语,目光大都集中在那进入医馆大门的二人身上,但还是有人认出了一旁的寒宁天,惊道:“那,那不是寒家主吗,怎么放任自己女儿与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近?” 寒宁天素来低调,鲜少出现在民众眼前,沐霜城内难得的种种大事,也几乎没有他的身影,以至于站在那许久,方才被民众认出来。 这一下,众人便炸开了锅,讨论热度节节攀升,却无一人敢去和寒宁天询问原委。 寒蕴水在沐霜城无数人的心中,都是一朵只可远观的鲜花,他们大都远远望着便心满意足,若能亲自被其诊治,更是天大的运气,此刻他们虽心里不平衡,但也不敢面对寒宁天,以免在他面前留下坏印象,反倒影响了寒蕴水对他们的看法。 但终究还有人心中大感愤怒,直接对寒宁天抛出了疑问。 “敢问寒伯父,那江月白,与寒小姐是什么关系?” 问话之人一身锦衣,腰佩美玉,面容俊雅,在这西大街上分外醒目,只是面上的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看着便没有那君子的感觉。 寒蕴水的追求者很多,真正付出行动的也不少,但没有一个能够得到她的青睐。 若说那些人中最令沐霜城民众看好的,必是林家的大公子林轩,只是林家去年试图与寒家结亲,被寒宁天明确拒绝,林轩多次前来寒家医馆,也从未得到寒蕴水的回应,看热闹的民众自然不嫌事大,便将目光投注于其他富有可能的人选。 这些为民众看好的人选,多是沐霜城林闵宁三家中的年轻一辈,也只有他们,算是与寒家门当户对,当得起寒蕴水的青睐。 这翩翩公子闵长恭便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在他心中,自己有那个资格,也有能力与寒蕴水最终走到一起。 闵家主做粮食生意,虽不如林家家大业大,也算掌握沐霜城的一方根基,而他本人不仅是闵家嫡长子,更是即将在修行路上跨过灵通境与灵明境中的那道门槛,堪称沐霜城年轻一辈的第二人,既然林轩已没有机会,他的机会便是最大。 寒宁天微眯着眼,乍然听此问话,也不着恼,朗声笑道:“江月白,是我选定的女婿。” 这是回答。 亦是宣告。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喧闹的西大街,顷刻化作一片寂静。 闵长恭面色青白交替,话语几乎脱口而出:“这怎么可以?这江月白来路不明,昨日还在此对寒小姐纠缠不休,怎能……如此草率?” 说到最后,他方才察觉自己已然失态,话锋虽转,那满腔的怨愤却暴露无遗。寒宁天不禁摇了摇头,他虽不屑参与城中大族的诸般动作,这闵长恭到底是个未来将担大任的小辈,心性若是如此,哪怕在这沐霜城,终归也是要吃亏的。 寒宁天笑而不语,迈步离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小女诊治之时,最不喜他人打扰,若有质疑,以后自去问小女便是。”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浇在闵长恭头顶,当即让他清醒许多,心中也生出几分侥幸。 是啊,万一这婚事是寒宁天一手安排,寒蕴水本身并不支持呢? 这所谓婚事,当然要凭寒蕴水个人的意志决定,待他找机会问上一问,自然能让那姓江的家伙原形毕露。 闵长恭对着寒家医馆的大门愤愤一眼,旋即大步离去,围观的路人有事的也大都各自散去,唯有少数闲散人员继续呆在医馆门口,想要看看那江月白何时出来。 鲜花会引人注目,可若与鲜花相携一处,却没有相应的资本,只会招惹莫名的敌意。 归根结底,昨日之前,沐霜城还没江月白这号人物,如今却走在了绝大多数人的前面,人们的心理哪里平衡的了? 而当这个确切的消息分别自城主府与寒家再度传出,顷刻传遍整座沐霜城后,江月白再度名震沐霜。 第一次,是笑名。 如今这第二次,则是赤裸裸的“恶名”。 林家林轩听闻消息,摔了一个名贵花瓶。 闵家长恭公子回家后气愤不已,越想越气,气得差点当场突破至灵明境。 宁家相对而言平静许多,兴许因为宁家年轻一辈中最强的是两名女子,而族里年轻一辈中最大的男丁,还远远没到婚配的年纪。 他们与平民百姓之间的最大差距就在于,百姓听闻寒蕴水与江月白的这道莫名其妙就出现的婚约,或遗憾,或愤怒,或祝福,却也不会做出实际行动。 但三大家的年轻一辈,完全有付出行动的想法与能力。 于是此刻起,江月白,已然成了沐霜城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若此时正在医馆内室中被迫接受寒蕴水诊治的江月白知晓在自己进入内室之后发生了什么,一定会捂住寒宁天的嘴,但就算木已成舟,他也不会太过在意。 他之心在天下,在不久之后开幕的西圣域小圣比中,沐霜城中纵有风雨,也不会在他眼中。 曾登泰山而小天下,莫过如是。 …… 内室之中,寒蕴水玉手轻轻搭在江月白脉门之上,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江月白也必须承认,寒蕴水非常有身为医者的操守,无论昨日的金针渡穴还是今日的搭脉,她都在认真的探索他体内的伤势,是真心想要助他摆脱伤病,只是这伤发源于体内沉淀许久的绝神毒,这可不是寻常医者能够看出来的,就算看出来,也治不了。 寒蕴水的眉尖忽而微微蹙起,眼神不住变幻,似在思索,搭在他脉门上的葱指却不曾有半分扰动,片刻之后,她开口道:“请不要抵抗。” 一抹灵力自她指尖窜入他经脉内部。 灵力很弱,弱到哪怕他没有做出任何防备,依旧孱弱的不像话,应当的确就是刚刚通脉成功,迈入灵通境的水准,但却仿佛溪水绵延,细而不断,用作探知体内情况,已是足够。 “奇怪,脉象平和,经络畅通,偏生又……” 寒蕴水低声喃喃自语,眉尖蹙的愈发近,似那两点才露尖尖角的小荷,并没有愁苦意味,反而有些可爱。 江月白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俏脸,面上那认真而专注的神情,令他觉得自己此时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只是当寒蕴水收回思绪,这完美便尽数化作了生动。相比而言,他亦喜欢生动多于那静止的完美。 然而下一秒,他的心中便翻起惊涛骇浪,再也无暇东想西想。 “没错了,这伤来源于某种侵蚀身体的毒素,若不将这毒素驱除,就是除了这伤,也会再度复发,反而害得体内被侵蚀更狠,但是什么毒竟能侵蚀体内生机,却又没有直接致死?” 寒蕴水自言自语着,忽而豁然开朗,一拍江月白大腿,郑重道:“你以前做过什么,知不知道这毒的来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八章 引风来 江月白怔怔看着眼前一本正经死盯着他的寒蕴水,一时还未缓过劲来。 他自认这绝神毒非常隐蔽,刚从崖下爬上的那些日子,他被这绝神毒折磨的不轻,觉着靠自己驱毒太慢,便动了寻医问药的念头,但无论他出不出得起钱,那些大夫都只能看到绝神伤的存在,开些治疗内伤的药,至于绝神毒则没有一人能够看出,虽然可能有他囊中羞涩,无法找那些真正有名气的医者的原因在,想要看出绝神毒,尤其是现在已经衰弱到了一定程度,即将被他拔除的绝神毒,终究需要一定的医道素养。 他一向不认为寒蕴水能帮他什么。 有流云架的逼毒,这绝神毒已是几乎被完全化解,正是确信能在小圣比前将绝神毒处理干净,他方才选择到这沐霜城来 但现在,寒蕴水的一番话虽不算一针见血,却是完全察觉到了绝神毒的存在,并且试图从他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昨日我便说了,这伤不碍事,至于这毒,我有一套拳架,每日睡前打上一套,自然能将其逼出,无需你担心。” 江月白郑重道:“我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寒蕴水点点头,神情却是坚毅:“但要我看着病人独自承受痛苦,我可做不到。” “就算那深藏体内的剧毒的确已经驱除的差不多了,也不能掉以轻心。” 她起身,自药柜中取出几味药材开始研磨,江月白便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瞧着,相比于昨日,抵触情绪已是近乎全无。 寒蕴水有她的坚持,或许只是无谓的徒劳,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却是切实的在关心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颗药丸已是被寒蕴水递到他手中。 “沐霜城附近的药材并不多,更没有什么稀有的草药,这颗逼毒丹是我能够做出的,药力最强的一种,用以辅助你的身体自行排毒,若真如你所说,你有一套拳架逼毒,那它应当有些作用。或许有些多此一举,但你尽可放心,就算没有效果,也不会帮倒忙。” 江月白接过丹药,笑道:“谢了。” “今日你服下试试效果,若有效,明日我好好做上一瓶。”寒蕴水微笑道,“等你好了,可要给我好好看看,你真实的实力。” 江月白淡笑点头。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甚至比要他付诊金要轻松许多。 昨日在这寒家医馆之前,他丢了个大脸,估计早已成为全城笑柄。但他自信,若真刀真枪的干上一架,沐霜城内能够战胜他的人应当不多。 …… 与寒蕴水并肩走出医馆,江月白明显的感受到了一个事实。 时代变了。 他走进医馆之前,周围路人的眼神还比较多样,大体上以疑惑居多,但现在,几乎所有的路人都对他抱着敌意,虽浓淡不一,但甚是清楚,仿佛就这么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自己便成了全民公敌。 寒蕴水面上笑容带了几分幸灾乐祸意味,拍了拍江月白的肩膀,眼神似是怜悯,又似是调笑。 情况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寒叔……这做的可不地道啊。” 江月白在心中苦笑着,目光却是猛然朝向街上某处,眼神在那瞬间变得极为凌厉,有杀机一闪而逝。 杀意。 江月白顷刻锁定那缓步走来的年轻公子,一身筋骨骤然绷紧,于体内微微颤动,并无半分灵力泄露,但整个人的气场已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他人完全无从探查,纯粹来自江月白体内,便是与他极为相近的寒蕴水都感知不到。 就仿佛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将一切能量积蓄体内,只等一个契机。 又仿佛一头见到猎物的嗜血猛兽,只要一个瞬间,便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眼前猎物彻底撕碎。 不过片刻之后,他身体已恢复了放松,面色亦是平静如常。 杀意是杀意,但并不算浓厚,而且只针对他一人。 能够争风吃醋到心生杀意的,心胸实在不怎么宽广,应当也是个心狠之人,但既然对方一腔杀意都在他身上,他坦然接受便是。 “你就是那与寒小姐订了婚约的江月白?” 一名年轻公子手持一柄折扇缓步走来,端的是风度翩翩,面上神情却是铁青,尤其是看到寒蕴水与江月白相距极近,甚至肩膀都几乎要贴在一起后,妒火便几乎要从眼中喷薄而出。 “那是林家的大公子林轩,去年还想着吃天鹅肉,最近这段时间倒是没怎么上门找骂,听说是在好好修炼,作为沐霜城二十岁以下唯一的灵通境,在这里也算个天才人物,江少侠,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现在预支报酬?” 寒蕴水红唇几乎与他耳朵贴在一处,少女吐气如兰,令得江月白心神微荡,但那话语中明显的调侃意味,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林轩本就带着一腔怨愤而来,看到这一幕,更是肺都要气炸,若非要在寒蕴水眼前保持风度,让那些林家护卫候在一旁,估计就直接要撸袖子开干。 江月白心中不禁一愣。 这是,把他当打手了? 虽然人家确实抱着敌意而来,你一方面刺激对方,另一方面还怂恿去揍这他第一次见面的家伙,虽然人家确实讨厌,他也确实有动手的意愿,还是有些不怎么地道啊。 看热闹拱火不嫌事大,大抵就是如此。 等等。 林家? 江月白脑海中不仅浮现前夜那找上门来,自称林家高手的家伙,三黄寨实际上是林家的人,这一点已是板上钉钉,只是最近这两日与寒家交集比较多,没什么空去找林家讨个说法,现在这林家公子自己送上门来,似乎也不错? 不过片刻之后,他已打消了这个想法。 根据寒宁天所说,三黄寨隶属林家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平日里未做太多恶事,也不会扰民,既是如此,他只找林家家主一人问责便可,欺负人家儿子可不好。 只是林轩似乎并没有与他好好聊聊的想法,只见他大步上前,冷冷逼视江月白,沉声道:“我还以为是怎样的年轻才俊,原来,只是个初入灵通境的家伙而已。” 他旋即对着寒蕴水温和一笑,道:“寒小姐,在下并无他意,只是这位江兄昨日的行事实在有些粗鄙,还是请小姐斟酌一番为好。” 对两个人报以截然不同的态度,这就是他的态度。 而且自那消息传出之后,昨日的笑料已是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短短一个时辰,便多出了许多种不同版本。 最令众人信服的版本,是这江月白试图调戏寒蕴水,导致那一场闹剧的发生。 而除开这个版本,流传甚广的几个版本中,也都是江月白不怀好意的接近,寒蕴水依旧是那个轻灵如仙的美好女子。 虽然无奈,但这就是民众愿意看到的“真相”。 寒蕴水淡淡一笑,正在林轩瞧着心神微荡之时,她已是忽然板起一张面孔,模样甚是冷漠:“我家的事,管你什么事?” 江月白面上挂上一抹无奈笑意,寒蕴水这是在拿他当枪使,但被寒宁天推上了这艘船,当不当枪他其实并不在意,最重要的,还是寒蕴水本身的真实想法。 他这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夫的出现,受到影响最大的还是寒蕴水。 “帮个忙啦,就当是逼毒丸的价格,这林轩从来极为讨厌,有事没事就上门纠缠,甚至还开始威胁,直到父亲明确回绝了林家的提亲,他都还是死皮赖脸,我又赶不走他,只有当他是个苍蝇。大不了,回头不用给我演示你的真实实力?” 寒蕴水轻声说道,声音细若蚊蝇,唇瓣与江月白耳垂再度靠的极近,饶是林轩就在身边,也万万无法听到分毫,只徒增心中愤懑。 江月白闻言,心中稍定,寒蕴水既然发了话,自己于情于理,都得将这林轩给拦下了。 江月白如此想着,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寒蕴水的声音极轻,若非他耳力远超常人,必然听不真切。若是修行者,也须得到灵明境巅峰左右,方可自行修出如此敏锐的感知。 虽然,就算他发现了,也并不会当一回事。 寒家于他有恩,寒蕴水的事,他自然会揽在身上,而且,责无旁贷。 “林公子,我们的事情,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掺和,不太合适吧?” 江月白静静盯着林轩,脚下微动,与寒蕴水贴的更近了些。 他并不会越礼对寒蕴水如何。 从这林轩的表现中,他大概能够感受到,这林公子已将寒蕴水当作禁脔,若是大家都得不到,他心理还是很平衡的,可现在出现了一个他,这平衡便崩坏的不成样子。 也是,这林轩是沐霜城最受瞩目的年轻天才,又是城内第一大家林家的嫡长子,从小就没有受过什么挫折,想要的东西也都能得到,只要不曾跨出过这群山里的围城,他将永远带着这夺目的光环,骄傲的生活着。 他不会过多在乎林轩的感受,但需在乎寒蕴水的感受。 寒蕴水却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十指相扣,炫耀似的在林轩眼前晃了晃,道:“我们两情相悦,还轮不到你反对。” “你……你们!” 林轩一张脸猛地涨红,身体不断颤抖,已是几乎压不住心中怒火。 江月白感受着手中玉润柔软,心中还有些懵,但被寒蕴水不经意踩上一脚后,还是迅速顺着她话语说下去:“就是这样了,我们的事情是寒伯父一手敲定,你要有意见,自己说去。” “另外,那竹园小比,我也会参加,你不服,到时候我们手上见真章。” 这便是下了战书。 他虽不打算真的欺负这个林公子,但后者的态度,足以让他心生不快,到时候给个教训也好。 说完,他与寒蕴水并肩而行,在路人的注目下走向寒家。 那些目光中,原本的怀疑,鄙夷等等,都已悉数化作震惊。 江月白居然顶撞林轩,还放话挑衅他? 难道不怕自己出了事,还拖着寒家下水? 民众议论纷纷,林轩更是几乎要将牙咬碎,愤愤离去之时,原本脚下踩着的地砖已出现了不少裂痕。 “好,好,姓江的,竹园小比上,你给我等着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九章 动云袖 寒家医馆门口的插曲,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座沐霜城。 沐霜城本就偏僻,物资不算贫瘠,但也不算充足,只大体上能够自给自足,除了三家因为某些生意会与外界打上一些交道,外界时常进入的走私商人,以及一些有梦想的年轻人出去闯荡以外,这座城几乎与外界隔绝,于是内部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全城,而那些有资格被民众惦记的传闻,在这之后许久都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正如寒宁天所说,沐霜城很适合养老。 因为封闭,反倒不受外界风雨侵扰,就像如今沐霜城的茶馆中,有人可以很轻松的说着外界三家争位的种种传闻,将那让荀安袁三支皇族旁支纷纷焦头烂额的弦月楼之变讲的与街头斗殴一般,而丝毫不用担心那些影响会波及自身。 别说远在天边的天神会,就是本地刺史,都时而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座偏远小城的存在,也只有西圣域的小圣比这种强制要求各州郡城都来撑撑门面的浩大场面,而杜如风每年都会送上一些好处,混个脸熟,才会令那名刺史大人拨发两道名额下来。 江月白这个名字,如今在这里几乎与全民公敌无异,只是城里的老百姓多少顾及寒宁天的颜面,不会真的当面说江月白如何如何,但还是有几名年轻气盛的人闯上门来,对江月白宣战。 这些年轻人都是修行者,而且是城里年轻一辈中优秀的修行者,而且,全是男性。 他们认为江月白配不上寒蕴水,就算自己也配不上,也不能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少年人为了心仪姑娘而做出的努力,便是这么不经大脑。 要让一个人认同他人的观点,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两种。 用话语讲道理,以及用拳头讲道理。 寒宁天拜访城主府,便是先讲前者,若不成,在讲后者,两种道理都是道理,合在一处,自然事半功倍。 江月白参与竹园小比的消息,早已从城主府以及林家寒家三方共同传出,这沐霜城中优秀的年轻人们,无不愿意与他讲一讲拳头上的道理。 自然,江月白对林轩公开宣战的消息同样已为全城所知,只是都没他们选择性的无视,就算觉得哪里不对,也不会细想下去。 他们或许比不上林轩,比不上闵长恭,也比不上宁家那对并蒂莲,但他们绝不会承认,自己比不过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江月白。 没有人打算在竹园小比之前去挫挫江月白的威风。 既然要堂堂正正地将他打败,当然要在全城最宏大的竹园小比上动手,这样才能证明,他们比江月白要强。 沐霜城内,不少年轻修行者为此在努力修行着。 相对而言,江月白已是低调的不像话,几乎不走出寒家的大门,街头巷尾的闲话也因此多了不少,大体上都是说江月白怂在寒家内部不敢冒头,对其好一顿的批判,然而事实上,若他们真的知道江月白在做什么,应当会吓得不轻。 …… “胜叔,请了!” 寒家的院落中,江月白一袭青衣,对身前男子拱手一礼。 不知不觉间,距离那竹园小比仅剩一日,他在寒家,也待了足足半月。 寒宁天真的将他当作自家子侄,甚至在七日前开了一场族会,向族内正式宣布了他这个所谓小姐未婚夫的存在,出乎他的意料,寒家从上到下,竟无一人对他表示出质疑,反而极度欢迎,便是那因为与寒蕴水要好,因为外面传闻,总觉得他不怀好意,故而在不久前找过他麻烦的寒家小辈寒承,也当着他的面认真的道了歉。 江月白可以确信,那完全是寒宁天的能量所致,只要他一发话,寒家内部不会有任何质疑之声。 这是绝对的威望,亦是众人对他绝对的信任。 或许正因如此,在那场席卷天下的谋叛案后,卷入其中的寒家还能在这偏远地区勉强扎根,并重获生机吧。 而眼前在他面前的中年男子,正是寒家的大长老,寒胜。 寒家的战斗力一直以来都是个迷,寒家的三位长老连同当家寒宁天,都几乎不在他人面前出手,饶是如此,寒宁天也能稳居沐霜城前十的顶尖强者中的一席,民众皆传,寒家主距离那灵台境或许只有一步之遥,一旦迈过那一步,他就是沐霜城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 也因为这份武力上的神秘感,寒家一直都能与其余三家并驾齐驱,不惹事,也不会被事找上门来。 寒家大长老寒胜,在传闻中则是灵明境巅峰的存在,如今在江月白的眼前,他展露的实力也是如此。 但他看的分明,寒胜与寒宁天的修行绝非同出一脉,甚至截然不同,相似的,寒家另外两名长老,也是截然不同的功法路数,一点都不像一个大家族。 大长老寒胜,走武道刚猛一途。 二长老寒遥,走术道火源一途。 三长老寒垂,走魂道一途。 武,术,魂,正是修行者最为基本的三条大道,武修横练肉身,术修调动术法,魂修以精神力量见长,各有千秋,谈不上孰强孰弱,而这三名长老,毫无疑问都是强者。 加上他看不透底细的寒宁天,寒家卧虎藏龙,可见一斑。 这些江月白管不着,只是三大长老中,寒胜是唯一的武修,而且根基扎实,招式老道,于是今日,便被他抓出来当了沙包。 寒胜抱拳回礼道:“姑爷,请!” “我这名头是什么情况,您还不知道吗,这称呼还是换了吧。” 江月白无奈一笑,双掌揽于身前,整个人气息为之一变,仿佛仙鹤遗世独立,不动则已,动则敛风聚云,扶摇千里。 “胜叔,你年纪大,你先出招。” “好。” 寒胜呵呵一笑,脚下猛地一踏。 啪! 随着一声空气震爆之声若惊雷炸响,寒胜整个人已然扑上,仿佛出笼猛虎,双拳已入巨锤砸落。 这双拳无不蕴有万钧力道,仿佛一旦砸实,足以将一座高山生生砸平。 面对这毫不留力的双拳,江月白朗声大笑。 “来得好!” 随着脚尖一动,他整个人如流云正面飘向寒胜,下一秒,他的双手已与那对巨拳正面相撞。 寒胜的拳中蕴藏的力量,在这一刻陡然爆发。 这开山拳并非什么稀罕功法,只是要修炼到精深极为困难,而且毫无招式变通,只是一昧如同莽夫乱打,故而难登大雅之堂,但这寒家的大长老,毫无疑问已经登堂入室。 他想过江月白会以何种手段对抗自己的开山拳,却没料到他居然直接迎上,心中不由大惊。 这位准姑爷虽说实力绝非寻常,到底还在灵通境中,若不小心将他重创,罪过可就大了。 然而在他准备收招之前,他看到了江月白的笑意。 下一秒,他手中的劲力已不由自主的消散开去。 与此同时,江月白已是一掌印在他的胸前。 一切变起仓促,当他反应过来之时,自己已踉跄退了一步,手中的开山气劲亦散失大半。 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忽而放声大笑。 他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先前那一瞬,他如同置身云海之中,一身刚猛劲气竟无从喷吐,硬生生被其自细微处着手,卸去了大半力道。 反观江月白,除了双手衣袖破损,手上全无伤势,见他退后,也不进招,只在原地微笑等候。 “以柔克刚,以气卸势。好小子,你这是什么功法?” 若说先前,他还抱着几分试探意味,现在,已是真正被点燃了一身斗志。 江月白笑道:“流云手,一门微末小术罢了。小子侥幸成了一次,若胜叔你真的动用全力,小子就算拼尽一切,也化不开这其中劲气。” 嘴里说着侥幸,实际上双方都清楚,这绝非侥幸。 天下万千功法,各有其势。 寒胜的拳势若两座大山倾轧而来,但任其中劲气如何霸道,其中之“势”亦有先后之分。 他便拨动手中流云,各将其中大势化解。 寒胜拳中蕴开山之力。 他便以飘渺流云相应。 听上去简单的一句话,实际操作起来却是无比艰难,单说如何顶住那一双如山的拳头而不溃败,便足以将这之后的一切彻底摧垮。 而就算江月白本身,也难以解释这流云手的原理,实际施展之时,他自然就能根据对方的招势,以相应的化势之法相应,全然不知如何描述。 他这流云手,本就是扰天地大势的一门绝学,普天之下会这门功法的,唯有他一人。 兴许日后,有倒霉蛋再度自那绝神崖落下,看到他在崖壁上横七竖八的那些刻字,能够得到其中的几分门道。 “继续?” 江月白微笑邀约,脚下自有风云蓄积。 他已主动出击。 寒胜快意点头,双拳气劲暴涌,一对铁拳,一双肉掌,就此交缠一处。 似清风拂山岗,无论开山拳如何霸道,始终擦不到江月白一片衣角。 又似滴水穿磐岩,虽然江月白始终无法再度抓到机会伤到寒胜,但他的手指,却已越来越接近寒胜的胸前。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攻击目标。 正如寒胜出手大开大合,全无任何隐藏。 若是生死之战,这种敞开了打的方式全然是自取灭亡。 但在这一场切磋中,这就是一种坦荡,以及对对方的放心。 半炷香内,二人已交手不下百次。 二人皆是汗流浃背,显是消耗极大,只是身上却都没有添上伤势。 虽有都不会对对方下杀手的原因在,但没能伤到对方,也不让对方伤到自己,已是极为不易。 可谓,平分秋色。 寒胜心中暗暗惊奇,江月白的修为远弱于他,但无论他怎么规避江月白手中那诡异的卸力之法,那纯粹的灵力压迫依旧无法将江月白的灵力压制下去,就仿佛,他可以不是一个灵通境,甚至可以没有任何修为,但依旧可以与他真切地打的有来有回。 在又一次碰撞后,江月白淡然收招,气息如故,不曾紊乱半分。 “姑爷,当真是个奇人。” 寒胜心中喟叹之余,江月白的嘴角已挂上了一抹喜意,他对着寒胜一拱手,面上兴奋早已掩饰不住。 他此时很累。 面对寒胜这等强者,他每一次出招,都需调动整个身体的力量相应,虽然心神与肉身损耗极大,但却能够将切磋感受的更加真切。若再撑上一会,自己这一身鼓荡气机,应当就要盛极而衰了。 不过现在他心中的喜悦,要远远超过身体里隐隐的痛楚。 这一战可谓酣畅淋漓,自他爬上绝神崖,还未与人战到如此地步。 而他体内的绝神毒,没能再度作妖。 寒蕴水的逼毒丹十分有效。 在出发之前,他自认还需打四个月拳架,堪堪卡在小圣比举办期间,方能痊愈。 但现在,应当只需七天,就能将毒彻底逼尽。 如此,他这西圣域一行,才算真的有了保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十章 竹园 竹园并非真的是一处拥有茂林修竹的清雅之地,实际上只是一处供给城中豪富娱乐的场所,准确来说,就是城主杜如风一手把控的享乐之处,与真正意义上的竹园全然搭不上边。偶有大事之时,杜如风大手一挥,便能将全城的舞女汇聚于此,弄一场盛大歌舞,这在沐霜城中,已几乎是接待客人的最高待遇,除了城内四个大族的高层,以及鲜少到来的本州刺史的使者,几乎没有人可以享受到。 只是今日,竹园内部没有丝竹喑哑,没有乐音靡靡,偌大的场地纷纷空出,城主杜如风早已下令,竹园对整座沐霜城开放,只要不迈过城主府兵士的警戒范围,任何人都不会遭受阻碍,于是无数平日里只能望着竹园兴叹的民众纷纷拖家带口涌入其中,迅速抢占有利地形,同时忍不住四下顾盼,抓住这三年才有一次的机会,将里面的景致牢牢刻进心中。 除了中央的一片空地以及少数几处排列座位的地方被城主府侍卫们护住,其余地方,皆被涌入的民众占据。 这是沐霜城三年一度的狂欢,也是杜如风与民同乐,收拢人心的时刻。他并非清廉之官,只是贪的不狠,又时常给民众送些似今日这般的甜头,照样能够得到民众的拥护。 相比而言,无论在民众心中还是杜如风心中,今日的事情,都要比那席卷西圣域的小圣比要重要许多。 因为这场竹园小比,历来都是城内优秀的年轻人角逐的场所,民众得以狂欢,年轻人才得以崭露头角,城中大族得以大饱眼福,正是一举三得。 而那两个小圣比的名额,实际上会被最终的胜者转手卖到其他郡城,相比于从杜如风那里花上的钱财还要更多,只要名额卖出,所有人都能得到好处,至于小圣比本身,他们实际上兴致不大。 林闵宁三家的高层都很清楚自己井底之蛙的身份,若是自家的年轻人有心气,尚可让他们出去遭受一顿现实的毒打,但大部分时候,他们宁可选择这眼前的利益,也不愿意让自己族内的年轻人迈向更大的舞台,从而卷入他们无法把控的纷争之中。 但无论如何,每一次的竹园小比,都是他们这些大家族互相试探其余几家年轻一辈实力的好时机,就算看不出什么,也能饱个眼福,怎么样都不算亏。 只是这一次,人们发现了一些与往年不同的变化。 竹园中央的空地早已空出,城主杜如风早在空地中央相候,竹园的东西南北四角却都设置了席位,往年,这席位应当只有三角。 虽然只是多出了一个席位,无数人的目光却都投向了那一方,相比于三年之前已经夺魁,如今尝试卫冕的林轩所在的林家席位,人们更愿意关注这方新人。 能够与林闵宁三家在沐霜城拥有相近地位的,唯有寒家。 寒家素来不参与竹园小比,本族的后辈也少的可怜,根本没有能耐参与到这场大会中,人们真正关注的,是那个在这半月中搅得城中风雨不断的半个寒家人。 自从这江月白出现在沐霜城中,无数年轻俊彦都乱了心境,如今,他们其中的大多数都在这竹园之中,努力调动一身灵力,试图将状态调整到最好,静候上场的时机。 以往这些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都有争锋之心,互相看不对眼,哪怕是面对着三家的年轻强者,也要拼着受创试着与之好好打上一场,三家之内的年轻人更不用多说,历来是全力切磋,绝不留力,唯有这一次,大部分人的目标出奇的明确。 江月白。 而跟随寒宁天来到竹园西侧席位的江月白本人,毫不费力的感知到无数投向他的目光。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已算是被千刀万剐。 对此,他唯有苦笑。 此次寒家的席位在南侧,只有三个位子,是寒宁天要求的,因为这一次,寒蕴水也跟着前来观战,三年前的这会儿,她可不会凑这个热闹。 他与寒蕴水,一左一右落在主席两侧,寒宁天什么意思,所有人都能看得分明。 而直到现在,他在坊间的风评,还是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牛粪。 “寒兄今日难得有雅兴来这竹园,莫非,是专程为女婿加油鼓劲的?” 正在江月白走神之际,一个洪钟般的声响已然自西方传来。 宁家家主宁淮领着族中成员落座,十余人的排场并不算大,到底展出了一方豪强的势力。 在他打量着江月白时,江月白也在打量着他。 相比于寒宁天初次见面之时,他面上毫无伪装的古板,这位宁家主面上一看就很和善,从他的神情中,江月白看不出敌意,或许,因为他江月白的种种传闻皆与寒蕴水有关,而宁家与寒家几乎算是素无瓜葛,这一次,应当只是单纯为自家的两名女儿助威而来。 虽然竹园小比实际上是一场年轻一辈中的玩闹,能够在玩闹中拔得头筹,也是实力的一种表现。 江月白定睛看去,在宁淮身边的两名容貌完全一致的女子,应当就是宁家这一次参与小比的双姝,宁秋水与宁折梅。 他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沐霜城中闭塞,修行法门不是自己摸索就是家族传承,林闵宁三家都是长久扎根沐霜城的大族,相比而言,寒家才是那个半途插道的外来客,但这本地豪强留存下的修行法门当真不够看,这两名女子应当与寒蕴水差不多年纪,修行少说也有几年,却也只到灵通境的巅峰,始终无法迈入灵明境中。 灵通境在某种程度上,只是身体对灵力的适应,灵明境才是修行者真正试着凭自身掌控体内灵力的境界,迈入灵明境的门槛其实不算高,但要明了自己体内的灵力的特性,旁人的帮助终归有限,这一道门槛,只有靠着自己。 显然,她们现在还靠不住,这便是前期修行根基的不扎实,以及自身悟性的欠缺导致的结果。 若是放在五圣域的中心地带,这些靠着功法优势走到城中众人之前的天才人物也只能泯然众人。 正在他思索之时,寒蕴水带着笑意的话语已然传来。 “看够了?不如说说,你觉得宁家这对姐妹哪个更好看?” 江月白微微一愣:“不都长得一样,有什么好看?” 寒蕴水笑道:“宁家‘燕回诀’在沐霜城还是很有名的,身法轻盈,如飞燕还巢,腿功更是了得,虽然在你眼中,应该没有什么,但也已足以凌驾于此地绝大多数的修行者了。” “不过相比她们,我觉得闵家与林家的小辈,更希望好好揍你一顿。” 听着寒蕴水的调侃,江月白真的很想回一句“还不是因为你”,不过最终没有出口。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大概摸清了寒蕴水的心性。 只要他不还击,等寒蕴水觉得没有趣味,一切自然尘埃落定。 而在这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一阵逼人的目光,转头看去,只见属于闵家的东方席位上,二十余名闵家成员纷纷落座,那嗜人般的目光,来源于闵家家主闵和旁的年轻公子,那应当就是闵家这一次参与竹园小比的年轻强者,闵长恭。 在传闻中,这家伙貌似被自己气到差点突破灵明境? 江月白不禁失笑,没有继续理会他的目光。 身为家主的闵和没有任何表示,或许是因为年轻一辈的交锋不需要老一辈的参与,但他也同时没有与寒宁天寒暄,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显然,闵家并不认为自己会与寒家有什么大交集。 闵长恭几乎在任何方面都被林轩压过,这一点,沐霜城中人尽皆知。 既然寒蕴水也没有可能成为闵家的儿媳,对闵和来说,一个本就与闵家没什么交集的寒宁天,当然不需要费心思。 “闵家‘六合劲’也算是门不错的武学,气劲贯通双臂,威力不差,到时候闵长恭肯定全力锤着你打,可要小心一些哦。” 寒蕴水正说着,发现江月白并没有认真听,嘟起了一张嘴,别过脸去。 这家伙,还真呆愣。 “林家主与林公子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纷纷留出了一条大道,直通北方席位。 林家家主林远城对着周围百姓拱手行礼,满面春风,似是丝毫没有身份上的拘束,在他身畔,唯有两人随行,竟是与寒家人数相同。 一人是此次林家唯一参与竹林小比的年轻强者,同时也是沐霜城年轻一辈中唯一达到灵明境的高手,林轩,另一人则是林轩在林家的老师,林家数一数二的顶尖强者,林合。 江月白的目光陡然望去。 他当然认得这两人。 一个被他在寒蕴水的暗示下挑衅,甚至能够争风吃醋到心生杀意,一个在某个夜晚被他卸了一条胳膊,都算是老熟人了。 他的目光落在林氏席间。 他们这里只留了三个座位,林家那里少说也有三十余个,看杜如风惊愕的表情,也知林家原本的排场,应当不止这么一点。 但当林远城落座之时,这三十余处空位便仿佛荡然无存,整个林家,已然莅临竹园。 “好。” 江月白在心中暗赞一声。 除了寒宁天,在场众家主之中,只有这林远城最有家主模样。 他无视了林轩的目光,他与那闵长恭是同一类人,就是欠收拾,打一顿自然就好了。 他也没有在意林合。 后者看向他的目光中明显有着忌惮与恐惧,却是很快就低下头,静静侍立在林远城身后,始终不曾落座,像极了一个合格的随从,他的行动,应当是以林远城为前提的。 相比而言,他更好奇林远城的打算。 后者很明显知道三黄寨之事是他所为,不然也不会单单带着被他揍过的林合与自家儿子来到此处,若说他没有打算,谁信呢? 正在他思索之时,林远城已是对着南方一拱手,微笑道:“许久不见,寒家主风采如旧。” 寒宁天微笑点头,二人寒暄片刻,林远城方才对着其余两家见礼,神态甚是亲热,仿佛这沐霜城内皆是一家。 江月白的眉头微微挑起。 这一场寒暄的内容他不在意,无非一些客套。 但他看得分明,林远城的那一拱手,有着一丝角度上的偏差。 礼数中的敬意,并非单单敬给寒宁天。 还有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十一章 旁观 林远城表露出的善意,令江月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若这是因为他将林合卸了一条胳膊已作惩戒,由此暴露了自己实力方才得到的善意,林轩依然是一副恨不得将他手撕了的模样,若这么上场,不是送上门来让他暴揍一顿? 但从林远城的脸上,他看不出任何的恶意,相反,后者还朝他微微点头,相比于闵家家主宁淮,他展露出的善意更加真实,很难令人真的心生反感。 他早已将三黄寨以往的行径探了个底朝天,大抵只是抢劫过往客商,没怎么杀伤人命,首恶进了城主府的牢笼,报应已是足够。林远城既然服软,也表露了善意,他也不好穷追猛打下去。 若先前,他还在考虑替寒蕴水揍林轩究竟要揍到什么程度,现在,他已有了一个大概的估算。 不过现在,竹园小比的四家已然聚齐,杜如风朗声说了一堆话,声音是慷慨激昂,只是给人的效果却与催眠无异,至少江月白听着空洞乏味,大体上不过是介绍一下这场竹园小比的规则,介绍一下参与这场小比的人物,同时宣扬一下在西圣域元初城即将开幕的小圣比,继而回望过去,展望一下未来而已。 不说在场的大族子弟了,就是报名的寻常修行者们,都不会听进去。 “和你说啊,这竹园小比的赛制,实际上是城主一手拟定的,一直以来,都是由一个人守擂,若是被打败了,打败他的人直接顶上去,成为下一个守擂人,最终撑到最后的那个人才是赢家。若是召了众怒,兴许就是一个车轮战的下场,当然了,如果那守擂的人出不起钱,城主府出来的那些修行者自然会将其车轮战碾死,加一个虽败犹荣的名头,而你,应该两者都占。” 寒蕴水掩嘴轻笑道:“怎么样,要不要体验一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快感?” 江月白笑道:“我可不喜欢恃强凌弱。” 如今,寒蕴水已是见过他的实力。 他与寒胜的那一战,早在寒宁天与三位长老之中传开,若非寒宁天下令封锁消息,以寒胜的嘴巴,早已弄得满城皆知。 能够与展露灵明境巅峰实力的寒胜全力战个有来有回,此刻在这竹园小比,当真没有一人会是他的对手。 “你也要小心些,规则里,可没有不准用毒用暗器这一些条例。”寒蕴水伸出手,一枚淡绿色的晶莹丹药已落在江月白眼前,“避毒丹,保险起见,来一粒?” 江月白看着寒蕴水那一张笑颜,下意识的就要伸手,但想了一下,还是伸手推脱道:“算了,本来就是来欺负人的,这些盘外招还是少用为好。” 寒蕴水-扁起嘴,收回手中避毒丹,似是有些不喜,但很快,她的目光已落在竹园里。 城主杜如风已将竹园中心地带尽数腾出,朗声宣告道:“竹园小比,正式开始!” 随着一声铜锣声响,这一场并不正式的正式比拼,就此开幕。 …… 随着参与竹园小比的人员纷纷入场,江月白漫步其中,已是感受到不少充满敌意的目光。 似是闵家闵长恭,林家林轩这些人,都似是盯死了他,仿佛只要他一登上守擂之位,便要上来将他吞噬一般。 参与这场小比的一共四十七人。 对他抱有敌意的,少说也有二十几个。 如果没有寒蕴水,或许不会有那么多针对他的人。 江月白下意识的看向寒家席位,只见寒蕴水对他微微一笑,少女明眸皓齿,已有倾城之姿,虽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但当那抹喜悦只对着一个人时,便足以让其他人心中愈发不平衡。 林轩冷笑道:“上去,我们练练?” “若是不敢,就给我滚出去。” 听闻此言,附近的其余参与者都是面露震惊之色。 林轩在沐霜城年轻一辈中的声望,便如同林家在沐霜城的地位一般,高高在上,难以撼动,其余少数几名能够在名义上于其并驾齐驱的存在,实际上都还有着不小的距离。 可在这短短两句话中,他对江月白的敌意,便是闵长恭也得自叹不如。 抛下那两句话,林轩已是脚下一踏,整个人跃上竹园中央空地,先对杜如风行了一礼,旋即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看向江月白,若有若无的笑意之中,夹杂着淡淡的嘲讽。 相比于当日心生杀意暴躁上前的举动,此刻的林轩,无疑胸有成竹得多。 参与者中人头耸动,不少人都将目光移向江月白,或多或少都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若要他们单独对上林轩,他们自认绝没有那种实力,但要他们看人被林轩打,他们十分欢迎。 在无数目光的聚焦下,江月白,似是已骑虎难下。 他本人却并没有直接踏上擂台的自觉,只是觉得这位林公子,也没有第一印象中那么废物。 若是真的是个腹中无物的草包,万万用不好这借势之法,多一分少一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都会产生深远后果。 正在他思索之时,一旁已有女子娇叱传来。 “一个大男人,如此婆婆妈妈,畏缩不前,真不知蕴水看上你什么,姓林的,既然你上了擂,便由我先与你过过招!” 下一秒,一道倩影已与林轩对上,令得不少人惊呼出声。 宁折梅。 宁氏双姝中的妹妹,一身修为已在灵通境的巅峰,灵力自如贯通全身,毫无凝滞,便是这一境界最直观的表现。 只见她与林轩相对,整个身形便有些飘忽,一双修长玉腿连珠般踢出,每一次出腿皆有回旋之意,一腿快似一腿,完全不给林轩反应的时机,在众人眼中,此刻的宁折梅,当真如同一只无比迅捷的雨燕。 宁家燕回诀在沐霜城名气极高,此刻众人见了,无论台上台下,大都是一片惊叹。 若是他们对上宁折梅这一通狂风骤雨般的速攻,实在很难有反击的余地。 “宁兄,令爱这燕回诀,应当有你一半功力了吧。” 林远城爽朗出声,对着西方宁家席位微笑抱拳:“妹妹尚且如此,宁家有此二女,当真有幸。” 宁淮听着林远城夸赞自己女儿,面上笑意自然显现,道:“与令郎相比,这两小姑娘还差太多,折梅这般上场,还是可惜了。” 宁折梅的表现的确不错,在他这个灵明境巅峰的强者眼中,根本看不出招式中的毛病,但可惜,她太过冲动,直接对上了林轩。 宁家燕回诀,闵家六合劲,林家长青功,在沐霜城中不知交锋了多少代,只是这两代,林家都是独领风骚,稳稳占据沐霜城修行者的翘楚位置。 不说林远城本身就是沐霜城如今的第一高手,沐霜城难得的年轻灵明境,只有如今的林轩,也走在沐霜城年轻一辈的最前方。 灵通境与灵明境,看似差距不大,终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 在宁折梅还在让身体适应灵力融汇之时,林轩早已开始探索属于自己的修灵大道。 林轩对着台下冷哼一声,并未由着宁折梅出手,手掌翻飞间,已将宁折梅所有攻势尽数挡下,除了最开始时退了三步,其后,一步未退。 在他的手中,有着淡绿色的灵力汇聚,每当他出手拦截宁折梅的踢技时,这淡绿色灵力便似将其玉足包裹,随着林轩手掌一偏,便卸去其大半力道。宁折梅初时还能凭着一鼓作气逼退林轩,可被林轩阻挡,气力衰竭之后,便再没了机会。 见此,江月白不禁摇了摇头,同时也心生疑惑。 宁家的燕回诀自有其独到之处,身法迅疾,腿功凌厉,只是攻势全靠一口气,若是被阻挡下来,对方还未有所动作,自己就会乱了章法。那林家的家传功法,他虽未听寒蕴水解释,更没有思索寒蕴水如何知晓她并不会去关注的这些武道中事,却是看的分明,林轩所施展的乃是一种运气法门,施展之时,极为轻易的将燕回诀的劲力消散大半,同时将体内灵力流转于双手,似溪水延绵流长,但同时,这种运气法门的威能似乎并不出众,辗转游斗之中或许大有用途,但若敌人纯以力相拼,怕是要直接消散开去,难有后继。 若林轩没有修为境界上的压制,但凭他正施展的淡绿气劲,绝对无法正面拦下宁折梅的攻势,但那时,他若且退且战,照样可以压制对方。 身为局外人,江月白自认看的透彻。若连这种眼光都没有,他早已死了千百次。 但他总觉得,林家与宁家的功法若是合到一处,既有速度,又可运劲绵长,威力似乎可以更强,只是中间似乎还缺些什么,以至于力道不足。 他下意识的看向闵长恭。 闵家六合劲,似乎以力道见长? 后者冷笑着对他比了一个手势,以口型无声道:“藏头露尾,可敢一战?” 江月白白了他一眼,目光移向北方席位。 林远城没有在看自己的儿子。 林轩的修为在同辈独领风骚,自然不需要他这个当爹的担心。 但这位林家家主的目光似乎还在他这里,这似乎……就有点不正常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十二章 闲游 在沐霜城中,与江月白牵涉较多的,除了寒家,便只有林远城的林家,其余两家则与他全无干系,他与林家谈不上什么恩怨,既然林家没有伤天害理,他也在寒蕴水的请求下打算给林轩一点挫折,两者应当能够相抵,但林远城这明显不正常的关注力度,还是令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沐霜城不算排外,但外人的出现本就是件稀奇事,以沐霜城三家的顶尖战力,放进本州其他郡城都怕是够呛,故而就算是扮作匪徒,也只能拦截那些本就心怀不轨的走私商人,若对方身后后台大些,便不敢去沾惹。他不去与林家为敌,知晓他一定实力的林远城应当不会先发制人,只是现在这情形,他当真看不明白。 正在他思索之际,擂台上,胜负已然揭晓。 宁折梅连连退后,直到几乎撞进人群之时方才稳住身形,相比于出手时的凌厉,此时的她双腿都在颤抖,一双眸子灼灼盯着林轩,不甘之色溢于言表。 “妹妹,回来吧,林公子的实力,实在我们之上。” 宁秋水皱眉出声,眼中同样蕴着不甘,自从林轩一举踏入灵明境,将同辈中所有人甩下之后,似她们这些同为三家年轻一辈中顶尖人物的,没有一个不想要超越他,今日一战,她们姐妹俩早已筹算多时,无论如何,只要林轩上场,宁折梅便会出其不意的疾攻出手,抢占先机,以燕回诀的速度优势一举抹平二者修为间的差距。 她自认在同境之中,自己的燕回诀造诣比不上妹妹,于是将这个机会让出,谁料到,林轩竟是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强大。 林轩对着宁折梅温和一礼,旋即目光转向台下,冷笑道:“到你了,上来。” 上一秒,他还是翩翩佳公子,纵然将宁折梅击败,出手也不急不躁,自有章法。 但此刻,他面上满是煞气与得意,已完全没有遮掩对江月白的敌意,目光偶有看向南方席位,唯有在看着似乎在托腮沉思的寒蕴水时,眼中方才闪过毫不掩饰的倾慕之意。 莫非,这就是嫉妒使人变态? 江月白如此想着,心中颇为无奈。 他在沐霜城受到的诸多白眼,九成九都是因为他与寒蕴水的牵扯,虽然这是寒宁天强压上的身份,到底是有些难以摆脱,同时日后要与寒家划清界限,也得费上一番功夫,好在,这件事寒家上下都心知肚明,到时候应当不会出什么乱子。 按他原本的想法,他还是想试试闵家的六合劲,印证一下心中的假想,只是现在林轩已经占据主位,在场的同辈中人无一敢上去争夺,虽是有两个小圣比的名额,但要去与林轩战上一场,落败后再对上其他人,就是闵长恭与宁秋水都不敢确保稳赢。 现在林轩直接邀战江月白,正好让这个被寒家看重,还有胆子当街挑衅林轩的外来人员消耗一些林轩的力量,旁观得一时,兴许就能积累一时的经验,说不定便有打倒林轩的机会。 江月白若败,皆大欢喜。 若胜,场内没人认为有这种可能。 此地城中年轻俊彦云集,灵明境只有一人。 就算是外来者,终究只在灵通境内,难道还能翻天不成? …… 江月白缓步踏上竹园正中,与林轩相对而立。 他的模样并不差,算不上玉树临风,但也勉强称得俊朗二字,此刻身着青衫,自有出尘之意,与传闻中普遍认同的纨绔模样相去甚远。 众家主自然不会相信所谓传闻,先前便或多或少的对他投以关注,只是在台下时,他无比的低调,没有说话,也没有太大动作,早已成了众矢之的,也安之若素。 落在东南西北四席之间,这便是绝对的从容。 不是心理素质极好,故而对眼前的危险无动于衷,而是真的不将眼前事放在心上。 “这小子不简单。” 宁家家主宁淮心中忖度片刻,已是对南方席位笑道:“寒老弟,你这贤婿当真一表人才,胆气过人,却不知是哪里人氏?” 寒宁天大笑道:“无论他来自哪里,寒某人点了头,小女也喜欢,其余的,实在不值得在意。” 言下之意,自是无可奉告。 闵家家主闵和淡淡道:“连底细都不知晓,收之为婿,未免草率。” 寒宁天毫不在意的笑道:“我的底细,诸位也未必清楚。” 此言一出,闵和宁淮二人同时皱眉,似是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往事,林远城则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开口道:“诸位稍安勿躁,竹园小比乃是以武会友之处,可不要多起争端。” 闵宁二人闻言,前者对着寒宁天冷哼一声,后者对寒宁天抱歉的笑了笑,虽是两种态度,却都不再出言,显然,林远城在三大家中,有着近乎绝对的话语权。 当今的沐霜城,林家是毫无疑问的霸主,无论老牌家族闵家宁家,还是新来不久的寒家,生意在某种程度上都是自林家掌控之中匀出来的。如今他们修行路上拼不过,生意经上也拼不过,就算再不服,也只能接受现实。 虽然心中所想各有不同,四家家主的目光,无一例外的都落在江月白身上。 也在此时,江月白深吸一口气,对着林轩招了招手指:“进招吧。” 这个动作在林轩眼中,完全与挑衅无异,他的面色微微涨红,旋即冷笑道:“不知好歹。” 言罢,林轩已是迅速出手,淡绿气劲附着双手,手掌似绿叶飘飞,直朝江月白转下。 相比于与宁折梅对上之时,他的出手无疑更快,更狠,更加不留余地,落在众人眼中,已有铺天盖地之感。 宁折梅娇躯一颤,面上神情已有些失魂落魄,若是先前,她还可以强行认为林轩能够在仓促之间拦下她的攻势有着侥幸,现在,现实无疑已将她的自我安慰彻底摧垮。 林轩,永远是笼罩在沐霜城年轻一辈头顶的那座大山。 或许如上一辈,林远城傲视沐霜城一般。 “这便是长青功吗?” 江月白心中思索,脚步已动,东一脚西一脚,似乎杂乱无章,只在周身极小范围内挪移,落在旁人眼中,完全没有潇洒飘逸之感,反而颇为丑怪,但就是这么混乱的一套步法,令得林公子诸般攻势时不时的落空,偶尔有一两掌擦着衣服过去,也难以伤到他皮肉分毫。 此时此刻,周围诸般目光,已都不在他感知之中。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还有眼前不断进招的林轩。 在战斗之中,无论对手修为强弱,他都会全神贯注应对,此刻林轩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无不在他眼中缓慢呈现。 这是他的眼光,亦可以说是天赋,但最重要的,还是林轩的出手委实不算快,以至于能够被他轻松看破,继而快速做出应对而已。 但最重要的,还是他此刻运转的步法。 这一套步法,与流云手一般,在绝神崖下为他所创。 云游步。 行步之时,似仙人云游,轻灵飘渺,难觅其踪。 此刻他将步法中的潇洒之意尽数掩藏,施展的笨拙丑怪,似乎林轩随意出手,都能将他击伤,但哪怕如此,云游步在细微之处的调动,足以让他在小范围的腾挪纵横之中驰骋自如。 不过多时,林轩已进百招,却无一招能伤江月白分毫,而他分明可以击实的许多掌,也仿佛打在棉花上一般,着手处轻飘飘的全无力道,令得这位沐霜城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心中焦躁起来。 落在观战者眼中,场面是他林轩步步紧逼江月白,后者勉力支撑,只能退避,然而实际上他却知晓,自己根本没能伤得了这个可恶的家伙。 就算闵长恭与宁氏姐妹三人齐上,他也不会费这么多时间而拿不下,这江月白,难道如此强大? 但他放眼看去,只见眼前不远处的江月白面色苍白下去,步法似乎也迟缓许多,显然是灵力消耗过大所致,于是心中稍定:自己灵明境修为所调动的灵力自是远超对方,林家长青功的灵力流转之道更是令他能够长久作战,丝毫不怕灵力衰竭,只要再过一些时间,应当就能将其击败。 然而,又是一炷香时间过去,江月白依旧在躲,哪怕步法凌乱到一眼就能望出破绽,偏生还是难以触及他分毫。 仿佛,眼前这家伙就是来这擂台上散步,顺便领教一下他的招式一般。 此时此刻,林轩心中的火焰终于被彻底点燃。 他自开始修行,进境便将其余同辈远远甩下,上一辈人至三十左右方才得以跨入的灵明境,他年不过二十,已在其中浸淫一年,此刻,怎拿不下一个灵通境的土包子?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神情微微一愣,出手也慢了片刻。 因为一句话,已经在他的耳畔响起,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够让他听个清楚。 “寒小姐请你不要再纠缠他。” 最后一个尾音刚落,林公子只觉脚下忽而失了气力,整个人仿佛被一股巨力拉扯,踉跄数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只是定睛一看,此刻的自己已在竹园小比划定的擂台之外,四大家的家主连同城主杜如风,都是眼神复杂的看向他。 这一瞬,林轩的面色变得无比苍白。 竹园小比规则简单,但其中,有边界一说。 他率先出了边界。 这一战,他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十三章 问鼎 林轩面上青白交替许久,怔怔盯着脚下鲜艳的红线,仿佛失了魂般呆立着,似是始终无法接受如今的局面。 相应的,无论是参战者还是纯粹的观众,此刻都震惊的难以言语。 先前他们看到的,几乎是林轩单方面殴打江月白,江月白只能仓惶闪避,毫无还手之力,然而似乎只是一瞬间,林轩自己踏着步法出了圈子,按照竹园小比的规矩,自己主动出了界,便意味着认输。 只是这规矩对林轩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 “我不服!” 林轩转过头,鼻息无比粗重,声音已近乎咆哮。 若是他堂堂正正的败于江月白之手,他或许会不甘,但绝对会认,可江月白明明是在一昧躲避,从来没有反击,他如何会承认这样的失败? 一时之间,场面陷入了沉默,无论平民百姓,参赛者,还是席位上的大人物们,几乎都将目光落在杜如风的身上。 往年的竹园小比中,都是这位城主大人一手裁定胜负,虽然那些时候胜负都非常明显,完全不需要他人宣布,但这一次,明显情况不太正常。 宣布林轩胜了吧,他分明已经出了圈子,他最后的那几步看似凌乱难以控制,是一场纯粹的意外,但在场的那些老油条都能看的出来,这绝对不是林轩的本意,只有可能是江月白的手段,虽然赢的名不正言不顺,到底没有妨害到竹园小比的规矩,可若宣布林轩败了,这么糊里糊涂的失败,哪里能够被大众承认? 城主杜如风面上微微渗出汗水,目光求助似的望向北方席位。 他惹不起寒宁天,但更惹不起林远城,后者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掐断他城主府外界的各方来路。 林远城却是笑道:“轩儿,你输了,退下吧。” “爹,这怎么可能,他明明……” 林轩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的父亲,争辩之语临到嘴边,却被林远城的下一句话堵了回来。 “你仔细回想一下,先前的那一步,你是自己岔了气,还是脚下乱了章法?” “都不是,他只是抓住了你心浮气躁的时机,运气一招将一身灵力散乱的你逼退罢了。” “虽然下手隐蔽,但赢得堂堂正正,无可辩驳。若他有心伤你,先前那次出手就不是将你逼退,而是印在你腹部丹田上了。” 林远城轻描淡写的一席话,令得林轩身体陡然僵硬。 他如何不清楚先前的情况,只是一切发生的太过莫名其妙,他素来没有将江月白放在眼中,后者初次见面之时对他的宣战更是令他心中又气又好笑,今日一战,本是他将江月白彻底击败,给寒蕴水看看自己力量的辉煌胜利,结果最后却如此滑稽的出了边界,素来心高气傲的他如何接受得了? 但在父亲的话语之下,他却陡然发现,真相的确是如此。 江月白那一昧趋避,在他眼中或许是不敌而被迫采取的行为,细细想来,却仿佛诱敌深入,不断消耗他的力量,就算长青功令他灵力消耗减缓,他终究也是会累的。 在他几乎筋疲力尽之时,若江月白全力出手,就算是灵通境,也足以给他丹田气海来上一次重创。 几乎是一瞬间,他那一身煞气陡然消散,整个身影一下显得萧索许多。 “身为林家子孙,要输的起,也要放得下,这些年你太过顺遂,吃些亏也是好的,以后,赢回来便是。” 林远城郑重出声,声音似醍醐灌顶,直接将林轩惊醒,他对着父亲郑重一礼,表示受教,旋即转身,看向让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失态的罪魁祸首。 江月白正面色复杂的看着他。 他本没有打算瞒住所有人。 他的出手固然隐蔽,终究瞒不住一些眼光毒辣之人,似是寒宁天始终面带笑意的看向他这里,便是察觉到一切的表现。今日林远城的注意力莫名其妙的始终在他身上,以他灵台境初期的修为以及数十年的阅历,看破应当不是问题,只是他浑然没有想到,他居然直接将其公开,还丝毫不给自己儿子面子。 先前,林轩对他乃至所有人,都有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傲意,无论跋扈还是谦逊有礼皆是如此,但现在,那傲意似是随着真相的揭露被彻底摧垮,连他整个人,都多了几分颓色。 “你告诉我实话,若你当真出手,我能撑几招?” 江月白沉吟片刻,对他伸出一根手指。 见此,林轩身躯猛地一颤,苦笑道:“以你的能耐,应该不会骗我,我在你眼中,是不是很可笑。” 江月白摇头道:“虽然我看你不爽,但必须承认,你的确很优秀,如果不是我必须要一个名额,今次竹园小比,你还会是魁首。” “那又如何,终究……只在这沐霜城内罢了。” 林轩惨然一笑,目光投向寒家席位,眼中似有万般情意,但更多的,还是希冀。 “寒小姐,我还有机会吗?” “从来都没有。”寒蕴水看了一眼正前方的林家席位,坚定道,“就算没有月白的出现,也没有。” 见此,林轩长叹一声,转身离开小比现场,重回林家席位。 今日的打击,实是他平生前所未见,以至于离去之时,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林远城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林合示意一眼,后者迅速上前将林轩领回林家席位。 这情场与战场的双重落败,林轩估计需要许久方才能走出,对于从来顺风顺水的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以示安慰,旋即对着江月白拱手道:“江小兄弟,这竹园小比第一之位,当非你莫属。” 他这一句话说出,便几乎给这场比试定了性。 他不仅是沐霜城唯一的灵台境强者,还是林轩的父亲,这里真正可以主宰这场竹园小比的人,连他都做出了如此论断,还有谁能反对? 林轩,是压在沐霜城所有年轻一辈修行者头顶的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然而现在,这座高山已被人轻易倾覆。 众参赛者看着台上那道颀长身影,心中唯有畏惧,似是本与江月白不对付的闵长恭,如果不是家族的尊严令他无法退避,此刻已掩饰不住丧失斗志的神态。 杜如风见状,也只得宣布道:“今日竹园小比,第一名为寒家江月白,众位可有异议?” 竹园之中,一片静默,唯有无数带着敬畏意味的目光落向竹园中央。 此时此刻,城中对于江月白的偏见与蔑视哪里还能够存在,能够 江月白对这样的情形感到颇不适应,对杜如风拱手道:“杜城主,在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寒家席位之中,寒蕴水已然出声阻止:“慢着,谁说第二个名额,我们不要的?” “杜城主,按照竹园小比以往的惯例,夺魁的那一方完全可以支配这两个名额,现在月白代表我寒家夺下了竹园小比第一,这个名额,支配权自然在我寒家,对吧?” 杜如风惊愕之余,还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竹园小比的首位从来只有一人,虽然是有两个名额,但获胜的无不是三大家中的年轻强者,无论有没有使些手段,卖两个名额带来的利润总比一个要多,城主府也能够得到更多的分利,于是一直不曾改动竹园小比的规则,寒蕴水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他也没有办法反对。 但他还是笑着问道:“蕴水侄女,江少侠乃人中龙凤,就算去得那小圣比,想来也能大放异彩,可还有一个名额,你们打算做什么?” 寒蕴水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道:“那还用问,寒家刚好有我们两个人,两个名额,不是正好?” 杜如风的笑容瞬间僵硬。 寒宁天不贪钱,寒蕴水也从不太过在意钱财,此时寒蕴水突然开口明显不怎么正常,于是他才发了这一问,他想过许多种可能的回答,但这一个,还是给他吓得不轻。 江月白或许有能力掺和进那小圣比,但这位寒小姐……去了能有什么意义? 那又不是去郊游,莫说你们还没成婚,就算成婚了想要新婚旅行,也不带这么来的啊! 那是多少白花花的银两啊! 只是相比杜如风的痛心疾首,江月白更加难以反应过来,整个人呆在原地,难以置信的望向寒家席位。 他本来求助于寒家,便只是想借寒家的招牌换的一个小圣比的名额,在这偏远的沐霜城,丝毫不会引起西圣域高层的注意,事后撇清关系也简单许多,然而一切从寒宁天直接将他说成寒家的女婿开始,这关系已无法轻易撇清,现在,连寒蕴水都掺了这么一脚。 他清晰认识到,自己与寒家,已经完全绑在一起了。 “杜城主,反正我们去小圣比,也就是去逛上一圈,不求什么名次,反正横竖都是那惨样,有什么区别呢?” 寒蕴水望向江月白,得意似的挑了挑眉毛,一旁的寒宁天也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意思非常明确。 江月白面色陡然僵硬。 他或许可以无视寒蕴水的玩闹,但寒宁天的态度,他不能无视。 杜如风见状,连忙宣告道:“既然如此,今年小圣比的两个名额,便归寒家所有。” 短暂的寂静后,竹园之内,欢呼声渐次响起,虽然这一次的竹园小比毫无看点,甚至只有两场战斗,其中一场还无比诡异,虎头蛇尾的虎头都没占住,但这样的结果,确实是沐霜城里破天荒的头一遭。 至少,闻名全城的江月白不是废物,寒家小姐的良缘也足以传唱许久,对向来平静的沐霜城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就当,这一场三年一度的盛会,如平常一般度过了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十四章 曾经 “为什么?” 寒家庭院中,江月白望着眼前俏生生的少女,心中纷乱如麻。 他的口袋中此时已装着一枚白玉令牌。 那是参与小圣比的信物,放眼如今的西圣域,应当能让不少人趋之若鹜。 在返回寒家后,他一点都没有取得名额的喜悦,最大的原因,便是这个同样取得了一枚白玉令牌,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中风险的女子。 “因为我乐意,而且,确实想要走出这沐霜城,看看西圣域的大好河山。” 寒蕴水端坐于庭院假山一侧,把玩着手中玉牌,天鹅般的脖颈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几缕青丝垂下,自有动人明媚。 此时此刻,这本就算的上冷清的寒家庭院,只有他们二人。 这是寒家人刻意营造的结果。 江月白苦笑一声,道:“寒叔既然对你说了我的来意,你应当知道,你与我同行代表着什么。” 寒蕴水笑盈盈道:“江少侠,你居然是在担心我的安危,而不是关心为什么我选择跟着你?” “这两者……本就是一码事。” 江月自认这些时日的相处,对寒蕴水的了解已经足够深厚,然而现在再度对上,他还是觉得自己完全陷入被动之中,全然无从着手。 她怎么这么能无理取闹? 但她的下一句话,已让他冷静下来。 “神剑山庄一事,并非只有你一人记得。” 寒蕴水的面上多了几分郑重,她盯着江月白的脸,一字一顿的道:“父亲记得,母亲记得,这寒家里的老人,都记得。” “我,也记得。” 她轻笑着望向天边彩霞,眸中似闪过追忆,缓缓道:“那时候我才三岁,没有人认为一个三岁的孩子能够在被刻意隐瞒的情况下知道真相,但,我真的知道。” “熟悉的面孔逐渐消失,父亲许久不曾与母亲一同出现,一家人东奔西走,早已没有一个安稳去处,母亲给出的解释,是遇到了仇家上门,不得不避走,但若真是仇家,西圣域之中,哪里有敢寻仇父亲的仇家?” 江月白心中猛地一跳。 寒宁天的实力并非他表面看上去那般,这一点他从来清楚,只是他对寒宁天的了解,大都来自中圣域那位朋友的推断,也正是靠着这些,他才得到了寒宁天的信任,这份信任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太多。 在被寒宁天以自身威压压制之时,他心中很清楚,他不会是寒宁天的对手,哪怕拼尽全力也不会。 但若是一个人能够令西圣域内仇家不敢上门,那他本人得强大到何种程度? “到了最后,父亲终于归来,领着我们一路前行,只是,兄长……是被抬着回来的,没能见到沐霜城的城门。” 寒蕴水的面上闪过一丝凄然,继续道:“他原本只是受了重伤,还没有到身死的地步,但那时父亲心中焦急,寻医问药之时,遭了奸人暗害,那治病的药中,竟被其下了绝命剧毒。” “那几日,父亲母亲都与丢了魂一般,一面安顿刚刚开始在沐霜城立足的家族,一面承受一路行来的一切伤痛,却还要在我面前挤出一番笑脸,装作一切安好,而我,只有无能为力的份。” “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什么放弃修行,一心学医,这便是原因之一。” “第二个原因,说来滑稽,说是我出生之时,有神人专门前来,摆脱父亲母亲不要让我修行,待我十七岁生辰时,他会亲自前来接引,传授我无上妙法,只是对此,我也只当它是个笑话,就算修行修到极致,死去的人,还是活不过来。” 寒蕴水低下头,垂落青丝如帘幕,将泪水与江月白的视线隔绝,她深吸一口气,娇躯微颤,隐隐有抽噎之声传出,似是在平复心情,久久不曾言语。 这是江月白第一次看到寒蕴水如此悲伤的样子。 自他与寒蕴水相识以来,她一贯是大大咧咧,行事随心所欲,嘴上挂着狡黠笑意,不知心中想着多少鬼点子,看起来修为低微,柔弱可欺,实际上如刺猬一般扎手,浑没想到,她的内心竟是这般沉重。 “对不起。” 江月白思绪纷乱,唯有这三个字能够脱口而出,他想要试着安慰,只是思来想去,终究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种情形,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 半晌,寒蕴水再度开口,声音中已带了浓重哭腔:“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累赘?” “当然不是,只是……我要做的事牵涉太大,参与的人当然越少越好。” “那就是怕牵累我?” “应该……算。” 寒蕴水转过头,面上梨花带雨,而那抹笑容却似凌晨初绽,尚沾露水的花苞,分外惹人怜惜。 “你去小圣比,总不会是打算去扬名立万的吧。” 江月白思索片刻,还是开口道:“我只是想要看一个人,顺便找到一个人,讨当年神剑山庄的债。” 对本就知晓当年之事的寒蕴水,他已不打算避讳什么,这寒家的院落铁桶一块,隐隐还有寒宁天的意志保护周围,他丝毫不用担心消息会泄露。 “那个人一定会出现在小圣比上,从他的口中,肯定能撬出一些事情。” 寒蕴水奇道:“所以你打算接近他?” “不错,若小圣比的参赛者足够优秀,他应当不会不动心,这个在中圣域发配到此处的所谓使者,一定需要拉拢一些未来的有生力量。而我的手段,需要在其心神放松之时方能施展,从而得到当年事情的部分真相。”说话间,江月白双手已然紧握,眼中自有怒意显现,“但若事情有变,拼着不要那些信息,我直接硬闯强杀,也教他为当年卖主求荣之举付出应有代价。” “无论如何,那家伙必须死?” “必须。”江月白重重点头,“他若不死,神剑山庄上百冤魂,定不愿意安歇。” 邱裕。 这个名字,列在他手中名单首位。 此人原为神剑山庄管家,在神剑山庄内部空虚之时,率先举报神剑山庄密谋造反,事后作为证人,将“证据”尽数呈上,还大肆残害神剑山庄中人在外的家小,最终,却因举报有功被封为官,入了圣王城,显赫一时。 如今神皇崩逝许久,此人失势到被迫入西圣域作为使者参与小圣比,兴许此行之后,再也无法入圣王城百官行列,也算是报应,但,这还远远不够。 血债,唯有血偿。 但现在,他也欠了寒家的债,两者虽不相同,到底有牵涉因果。 他想做的,便是将这般因果对寒家的影响降到最低,哪怕他实际上,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做到万无一失。 “你是觉得,你借了寒家名义得了名额,拍拍屁股走了,就不会牵连我们?” “若他们真的有心要查,顺藤摸瓜之下,摸到寒家是迟早的事,有当年的前科,就算我们与你毫无关系,他们也会找个由头再对寒家出手一次,而且,你要杀的,应当是那个叫邱裕的管家吧,这个人,父亲也想动手,如果不是想要将这个机会让给你,过些时日,他应当已在截杀邱裕的路上。” 寒蕴水看着江月白的双眼,神情郑重,似在陈述一个铁一般的事实,似乎在印证她的话一般,她自袖中取出一物,江月白定睛一看,却是一张中圣域西门关至西圣域初原城的行程路线,其中七处红叉分外显眼,细细看去,确是伏击之后方便逃离的极好地点。 这幅图上情报不多,但描绘细致,显非朝夕所能作出,也绝不是一个偏安的败落家族能够掌握。 江月白面上神情僵硬些许。 有关邱裕之事,在他与寒宁天第一次谈话之时他便已经挑明,却没想到寒宁天竟这么快就要付诸行动。 “寒家,早已做好的最坏的打算,无论有没有你,都不愿意再蛰伏下去。” 寒蕴水抹去面上泪水,笑道:“我已与父亲商量过了,他同意我与你同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手段,我可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弱女子。” 江月白踌躇道:“可你……” “父亲不怕这种牵连,我也不怕,当年寒家已经举族反抗了一次,如今,怎么能让另一个当事人孤军奋战?” 寒蕴水伸出手,将白玉令牌递出:“实在不行,我不去小圣比的现场,你就当与我重游故地一番。” “毕竟,我寒家的祖宅,就在那初原城里。” 寒蕴水说着,面上笑意已被黯然所替代。 短短几分钟内,悲喜在她面上已转化多次,但尽是真情流露,全无作伪。 江月白心中不忍,看着那尽在咫尺的白玉令牌,心知若他此时将令牌收走,寒蕴水应当不会反抗,但她必会凭着自己的手段,使尽方法前往那初原城。 片刻后,他咬紧牙关,将寒蕴水的手轻轻推回:“罢了,看在寒叔面上,我不赶你走便是。” 听闻他这一句话,寒蕴水面上一亮,便似那漫天阴云为曙光生生刺破,露出绚烂朝霞。 “说话算话,不许赖账!” 看着面前露出绚烂笑容的寒蕴水,江月白心中“咯噔”一声,只觉自己似乎又跳进了一个坑里,只是既然放了话,他还做不出那不守信用的事。 冲着寒宁天的恩情,这趟旅程,他自会全力护寒蕴水周全。 只是,真的有些麻烦啊。 江月白目送欣喜的寒蕴水回房后,走出寒家大门,打算出去散散心,门卫此刻早已与他熟络,见他这副惨淡模样,料想是被小姐捉弄了,于是一面调侃两句,一面偷笑,显然对自家小姐的心性习以为常。 江月白到了街上,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如今的他已完全是沐霜城的名人,只是再没有人调侃他癞蛤蟆入了天鹅窝,转而投以敬畏的目光而已。 他很不适应这种景象,自顾自的前行,直到被一人拦住去路。 那是一名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对这个人,他从来不陌生。 林合面色复杂的看着他,拱手道:“江少侠,我家主人有请,可否赏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十五章 远城孤寒 江月白对于林家的观感如今已比较复杂。 三黄寨之事,大抵是那黄寨主一时色迷心窍所做,此刻也已送入城主府大牢,得了应有的惩罚,在这一点上,林家没有任何徇私的举动,若他上门兴师问罪,反而是他不占道理,而在竹园小比之上,林远城竟完全不管自己儿子的感受,反而在言语与行动中给予他诸多善意,还替他无形中扫清了一些障碍,令他想不领情都不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是对于一个原本素未平生,甚至不久之前还有过节的人献殷勤,江月白笃定,林远城肯定另有所图,现在他派林合前来,而不是随便派一个林家的小厮,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手好了?” 林合苦笑道:“托少侠的福,现在已可活动如常。” 江月白心中暗笑,若不是他出手,他哪里会托着一条伤臂这许久?不过他也挺佩服这林合,被他流云手扫出的伤筋动骨,若是意志力差一些的,还真不一定能忍受住。 “你家主人现在何处?” “聚仙楼第三层。” “哦。”江月白了然点头,一拍林合肩膀,令得后者心中猛地一颤,险些回想起那不堪回首的记忆,“带路吧。” 他虽不知林远城心思,却知自己心意。 若因不明真相便退缩逃避,可不是他的风格。 林远城若要出招,他见招拆招便是! …… 聚仙楼坐落于沐霜城北方位置,相比于城内其余酒楼,从外表上就显得富丽堂皇许多,作为林家在城里极具代表性的一处产业,能够进此处宴饮的,除了三大家与城主府的子弟,便只有少数家中富足的人。若江月白好好游览一遍沐霜城,绝对忘不了这个与沐霜城大体风格格格不入的富贵场所,只是入了寒家以来,他一直在为小圣比做准备,压根没怎么关心城中风貌,于是直到林合领他进了聚仙楼,他方才真正的惊讶到了些。 聚仙楼内的装潢并非一昧炫富,反而有一种园林的清寂美,布局井井有条,毫不繁琐,令人一眼便能窥见其中诸般妙处,又不会感到眼花缭乱,单凭这间装潢,虽然华贵程度全然不可与圣王城中赫赫有名的弦月楼相提并论,但两者的气质,却已然十分相近。 这绝不是一个偏远小城中的富家豪族能够弄出的手笔。 江月白一面观摩,一面随林合与楼中侍女来到第三层雅间,到得雅间,林合屏退侍女,驻足门前,对江月白比了个“请”的手势。 江月白走入雅间之内,只见一方木桌,两杯清茶,两方蒲团,还有……一个坐在蒲团上的中年男子。 林远城。 先前在竹园小比之上,他已将这张面孔记得清清楚楚。 他并非纠结之人,大咧咧的坐上蒲团,开门见山道:“林家主请我来所为何事,明说吧。” 林远城淡淡一笑,开口道:“江少侠,我这聚仙楼,比之中圣域弦月楼如何?” “你果然去过中圣域。” 江月白心中如此想着,开口道:“若你能拥有中圣域安家一般财势,或许真能弄出一个新的弦月楼,但就算如此,依然无法真正与弦月楼比拟。” 相比于他自己将七成底细都告知的寒宁天,林远城对他的了解无疑要少上许多,但他所推断出的那些结论已经不少,在这林家老狐狸面前,他并不打算隐藏太多底细,与其双方都遮遮掩掩,不如开诚布公。 林远城却是忽然笑了,道:“不错,先来后到,既然先有弦月楼屹立千载,无论后世酒楼有何种创新,只要与其风格相近,便永远也越不过去。” “江少侠既从中圣域来,应该知道那里的时局如何,能否与我林某人讲述一二?” “三家争位,各出阴招,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江月白随意的抛出这十六字,心中却是阴云密布。 因为这都是事实。 那天下闻名的弦月楼年初发生的大事,直接将中圣域的局势卷成了一锅粥,大人物们互相倾轧,各显神通,天神会及那些各地官员拉帮结派,彼此之间泾渭分明,俨然一场群雄割据的大场面,在这场面中,唯一没有发言权的,就是最底层的平民百姓。 纵有有识之士挺身而出,亦会被大势裹挟,或粉身碎骨,或随波逐流,如今的中圣域在他眼中,就是一滩腐烂泥沼,而这个趋势,或许早已向其他圣域蔓延,整座明空界都无法幸免。 他刚刚翻山越岭绕关隘,便直扑寒家而来,现在他心中也清楚,他中圣域的那个分明无权无势的朋友能够查到寒家,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必然也能摸到寒家,他想要让寒家置身事外的想法,完全就是痴心妄想,更不要提如果他没有到来,寒宁天兴许过些日子就提刀出城,守株待兔去了。 能够在当年为神剑山庄出头的人,绝对没有一个贪生怕死的,而神剑山庄废弃的遗址,还在西圣域中部某座失去名字的山中静默。 西圣域因为当年的风波,经历了一场大乱,如今的实力在五域之中可谓最弱,虽然他还未真正见过西圣域如今的风土人情,想来这方土地也无法置身事外。 他暂时没有力量改变这些,但未来,必会试着去改变。 “林家主应该清楚,西圣域早已无法置身事外,何必还要问我。” 对于江月白带着些许敌意的问话,林远城只淡然一笑。 “不错,林某人有些多事,在这沐霜城,任西圣域时局如何变化,都不会有人优先来染指这块馊肉,最不起眼的地方,反而最为安全。” 林远城的目光移向窗外,此刻阳光明媚,将窗棂照的透亮,雅间之内,自是一片光明,他的眼中,则多了几分深邃。 “只有真正走出去看过,方知天高海阔,林某人这一身修为已至灵台境,放眼沐霜城,除了寒家几人,应当没有人比林某人修为更强,但现在,一个外来的年轻人,展露出的实力已不在我之下。林某人若不自量力,莫说这席卷天下的风雨,就是小圣比中的一些年轻俊彦,都够林某喝上一壶的。” 林远城面上露出自嘲般的笑意,看着江月白,意思十分清楚。 江月白神情微凛,道:“如果林家主请我来就为了感慨,在下虽愿洗耳恭听,却是坐不长久。” 林远城笑道:“江小友快人快语,那林某人也不绕圈子了,敢问小友,与寒家主是否是一路人。” 不等江月白回答,他已是解释道:“林某人年轻时年少气盛,自认已是城中年轻一辈第一人,到了那小圣比会场,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甚至,这天高的实在有些不像话。” “那时的林某不甘沉沦,四下闯荡,偶尔见过寒家主一面,虽最后修行无法,只得归乡整顿林家,却是记住了寒家主这个人,本没想过在几年后,居然会再见到寒家主,而寒家竟会落魄到那般地步,故而林某让三家匀了些生意,给予他一些便利,好让寒家得以恢复些生机。” 林远城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紧皱起,端着清茶的手微微颤抖,似是想起了一些惨痛的往事,只是很快,这些回忆的痕迹在他面上已荡然无存,他缓缓饮下一口茶,道:“寒家当年之事,我稍稍打探了一二,寒家的一切都被抹得干干净净,就是最直观的结果。” “这十二年,我明里暗里助寒家良多,谁料轩儿不争气,曾试着挟恩逼寒小姐下嫁,殊不知林某人帮助寒家,实是全凭心意,何时要过回报?那小子自行其是,倒令林家与寒家表面那若远若近的距离,又疏远许多了。” “但哪怕没有这回事,寒家主也一贯疏远他人,如今你一个外来之人,却能得寒家主如此信任,你的来路,自是显而易见。” 林远城面上多了几分严肃,沉声道:“江小友,寒家主当年痛失爱子,如今若再入风波,万望你照顾好寒小姐,莫要让他忧心。” 江月白点头道:“我会的。” 在说这三字时,他的语气已缓和许多,再未带有锋芒。 先前林远城的一番话,哪怕其中有真情流露,他大都只信一半,但当他提到那位寒家早已在当年风波中死去的独子时,他已可以对这位林家乃至沐霜城的掌舵者报以信任。 真情流露是假不了的,这等寒家隐藏的伤痛过去,更作假不了。 更何况,他似乎已经知晓,寒蕴水会与他同去一事,竹园小比上的话语,没几个人会当真,会明确告知他这些的,只有寒宁天。 不然,任林家在沐霜城内手眼通天,也别想染指寒家内部分毫。 感受到江月白态度的变化,林远城面色稍霁,道:“敢问江小友,何日出发?” “五日之后。” 江月白坦诚相告,那时他体内绝神毒已去尽,方能真正使出一身本领,加上寒宁天那张地图上大致标注的时间,给予他搜集信息的时日还很多,无论截不截杀邱裕,九月初九之前,他总能与寒蕴水一并到达初原城。 “林家主,四日后深夜子时,我会送林家一份造化,这些年,多谢您的帮助。” 江月白站起身,为林远城微微鞠躬。 他当得起这一礼。 能够与那时的寒家雪中送炭,风险足以将整座沐霜城轻易倾覆,但林远城却是那么做了,而且直到现在,还在为寒宁天提供助力,一旦事发,就算是在沐霜城一手遮天的林家,也会在一夕之间被抹得干干净净。 相比而言,他曾想要问林远城的,林闵宁三家家传功法之间的联系,实在是不足为道。 林远城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那林某就先谢过少侠了。” 在江月白改变想法之时,他也改变了一些对江月白的看法。 或许他个性冲动,极难掩饰内心想法;或许他过于重视情感,以至于行事为情感束缚,但能够在明了这许多事情的同时,还能保持一颗侠肝义胆,已是十分难得。 至少,他自忖做不到。 或许,这便是寒宁天愿意将一切交托给他的原因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十六章 月下演法 四日后。 夜半,子时。 林家小辈们拖着沉重的身体,揉着惺忪的睡眼,集结于林家院落中,若非将他们聚集起来的是他们敬仰的家主林远城,林轩也带头立在庭院中,毫无怨言,他们必然不会就范,可哪怕只是站了一会儿,他们的满腹牢骚还是几乎要溢出来。 谁半夜不睡觉,出来看月亮吹冷风啊! 正在众小辈人头耸动时,林远城忽而抬头,会心一笑。 一道身影出现在林家对面的民房上。 隔着院墙,小辈们看不真切,他却能感知的清清楚楚。 江月白一袭青衫,独立檐上,身姿似流云飘摇,实际却一步未动,自有飘逸之态。 他抬头望天,笑容恣肆不羁,似是被禁足许久的孩童,终于得以大显身手一般。 江月白抬手,双手似于胸前横抱天地,浩然气场笼于周身,似龙隐云间,一身气机尽敛,却难藏其锋芒。 这一瞬,整片天地都仿佛为之一滞。 正在林远城惊愕之时,江月白已然出拳。 仿佛将天上流云横揽身前,旋即,流云出岫。 只听得一声巨响如天雷震荡,天穹之上,层云尽散,道道余波四散绽开,繁星明月皆有破散之感,似仙神以无上伟力轰碎天穹,霎时天塌地陷。 此时此刻,整座沐霜城似都被震醒,而清醒看到这一幕的,唯有林家众人。 林家众小辈惊慌失措,以为天踏地陷,然而转眼之后,只见皓月当空,星汉灿烂,先前那天地倾覆的景象荡然无存。 众小辈皆松了口气,困意全消,开始谈论刚刚的奇景,唯有林轩呆立院中,怅然若失,片刻之后,怅然已化作激动。 被刚刚那副景象一吓,定下心神之后,他那体内的灵力玄关竟有松动趋势,似是很快就能有所突破。 灵明境初期与中期之间的那道壁垒,他已能够清晰感受到,一时之间,这位还未走出心理阴影,今日全凭父亲吩咐方才出来的林家大公子不由得惊喜出声。 “回想刚刚的场面,运转灵力!” 林远城朗声喝道,心中已有惊涛泛起。 江月白那一拳,只凭空气震爆之声,便足以震动整座沐霜城,但似他这等灵台境的存在如何看不出来,这一拳赫然引动着天地大势,仿佛一手将天地灵力掌握一般,完全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哪怕知晓以江月白对待林轩的手段,其真实实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林远城也极难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灵道四境中的修行者,尤其还是最初始的灵通境中人,真的能做到这般神迹? 不等林远城有时间思索,江月白再出一拳。 轰! 相比于前一拳天倾地覆的大场面,这一拳的气势丝毫不减,却似雷雨天云层中的一声闷雷,沉闷而不引人注意,只是这一声闷响并非来自江月白的拳势,而是那些听到闷响之人的体内。 林家众小辈原本便使劲回味先前那副画面,这一声声闷响猝然爆发,便如在他们心湖中投下一颗石子,顷刻乱成一团,唯有少数小辈还沉浸在先前场面中,反应过来之时,只觉体内经脉畅通不少,身体也轻盈许多,甚至有两名林家小辈直接一举自灵通境中期迈入后期,一时欢欣雀跃不已。 林远城也感受到了体内的变化,相比于灵通境的小辈,这点动静便如海中的一圈涟漪,连浪花都算不上,但落在小池塘中,足以泛起无数细小波澜。 悟性高者,可凭此一举破境,就算悟性不足,也能循着那声闷响,在灵通境求索之中少走一些弯路,实在悟不出来的,天生就不是修行的料。 这一拳中意境,见者有份! 林远城眼前一亮,再虚看向院墙外那道颀长身影时,心中已多了几分敬意。 江月白的第一拳,引动天地之势,出手引得风云大变,如一声惊雷,将沐霜城中人直接惊醒,而真正能第一时间领会其中意境的,只有他们这些早已等候着的林家人。 当年林家保全了寒家的火种,如今,江月白便送林家众小辈一场机缘。 此是为投桃报李。 但于此同时,这一拳引动的天地大势,足以将沐霜城中其余灵通境中之人尽数震醒,于是借着第一拳的大势,他打出了第二拳。 依旧沟通天地,只是不同的是,在轰出第二拳前,江月白的整个身体爆发了一瞬的律动,那一瞬极为短暂,便是林远城这位始终注意着他的灵台境强者都难以捕捉到其中细节,只能勉强感受到,在这一刻,他周身经脉已然完全贯通! 灵通境圆满! 放眼修行界,哪个灵通境能够一拳引动天地之力,顺便将灵通境内一切桎梏生生摧毁? 不仅如此,打通经脉之时,他竟将自身感受贯通于拳中气劲,借天地灵力与城中众灵通境修行者经脉共鸣,一举将他们经络中正在攻克的窍要震荡,但凡反应敏锐一些,顺着那声闷响运转灵力,或许就能将困扰自身许久的玄关一举突破。 似他这些早已超越灵通境的人物,也能借此试着对自身底蕴查漏补缺,令其更加夯实。 而普通人若有修行天资,或可在这一刻真正感受到天地灵力,就此踏入修行之路。 无论林家小辈,还是现在醒转的诸多修者,甚至是被打扰了睡眠的普通人,皆可从中获益。 此是为兼济苍生。 林远城心中喟叹万千,只觉自己似还是看低了江月白这个人。 他看向院落中的小辈们,其中包括林轩在内的部分小辈已是难掩面上激动,一心攻克体内修行难关,但大多数还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如何去做,更没有理清现在的状况,不由得微微摇头。 沐霜城毕竟太过闭塞,他在外也没能学到太多,林家小辈们的底子相比西圣域的宗门子弟差距太大,江月白这一手绝妙手段,真正能被他们吸收的应当极少,哪怕是得他与林家众长老倾囊相授的林轩尚且无法体味其中三分真意,逞论一直固步自封的其余两家,以及沐霜城中的绝大多数普通修者? 饶是如此,这也足以令林家小辈们受益匪浅。 林远城收回目光,全部注意力尽皆放在感知之上。 江月白一身气机似蒸笼般涌动,令得两袖鼓荡不定,面上亦是红光焕发,大有气完神足,仙人疏狂之态。 两拳之后,他不仅气力没有衰竭,气势反而愈发强大,虽尚在灵通境内,体内涌动的灵力却是节节攀升,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破境! 林远城心中不禁惊叹一声。 古往今来,何人破境入灵明,能够弄出如此场面? 在他感慨之时,江月白再度出拳。 只见那星空之上,星斗移位,明月倒悬,如浪涛散去的层云震荡不定,便是那洒落的星辉月光,都似不住扭曲。 整片天空的一切规则仿佛再此刻被彻底打破,天穹之上的整片空间亦似为大能翻手撕碎,继而将其砸的七零八落,再难入眼。 林远城心中悚然一惊,定睛再看,方见那明月高挂,星海如常,原来一切如先前一般,皆是江月白拳中大势演化的虚像。 这一拳,竟有贯穿天穹,撕裂星空之势! 他忍不住望向后方,见小辈们仍是原本神态,丝毫不受先前画面影响,心中方才明了。 这第三拳,江月白心中再无外物,纯粹有感而出。 若他不一直将感知放在江月白身上,必然也见那天青月明,安宁祥和之景。 想到这里,林远城面上笑意苦涩些许,修行四十余载,哪怕在外闯荡之时多么默默无闻,他都从未妄自菲薄,只有今日,他头一次完完全全感受到自身的渺小,而那个比较的对象,竟只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人。 他定下心神,再度将感知投入那处檐上,只见江月白周身气机鼓荡,袍袖纷飞之间,面色自深红逐渐转回平常脸色,随着他缓缓收拳,一身气机连同气势尽数敛没,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从始至终,任他拳风如何强盛,脚下不曾碎一片屋瓦,而屋内已经被惊醒的那对夫妻,也没有发现自家屋顶还有个人。 江月白对林远城的方向抱拳一礼,脚尖轻点,已似清风飘然而去。 三拳过后,他已入灵明之境。 准确来说,他早已浸淫灵明之境久矣。 灵明者,取明悟灵力奥妙之意,若本来已悟,谈何明悟? 林远城走出院门,看着那处屋檐,心中感慨不已。 明明是一少年人,举手投足之间,却有渊停岳峙的宗师之相。 他无意探查江月白的秘密,正如他帮助寒宁天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单凭当年的寒宁天愿意给弱小而举目无亲的他一个正眼,一句安慰,如今的江月白愿将一身修行经验播撒给城中的平民与修行者们,便值得他林远城发自内心的敬重。 侠之大者,当为国为民。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十七章 远来皆是客 六月初一,天气晴好。 两道身影并肩出了沐霜城,自此,寒家最主要的那间医馆生意惨淡不少。 寒蕴水走了,对沐霜城的居民,尤其是年轻男子们来说,这座城的风景便淡了三分。 沐霜城街巷之中,不少人唉声叹气,只觉人生意义散去了不少,回想起昨夜莫名其妙被吵醒的经历,于是心情愈发糟糕。 寒蕴水并非一个人出的远门,跟随她一起的,还有一个不久之前才出现在沐霜城,如今已经家喻户晓的江月白,虽然二人在沐霜城居民眼中已算得上门当户对,但就这么打了个招呼便双宿双飞,哪能不让人牙酸? 虽然如此,沐霜城的平静日子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那些人酸完之后,除了少数感应到修行契机,抓紧时间多修行一会的人,依旧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芸芸众生中少了一人,并不会让世界改变太多,这平凡惯了的沐霜城更是如此。 反正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 …… 沐霜城的人民没过几天,就适应了没有寒蕴水坐镇医馆的生活,但江月白却始终无法适应身边多了一个寒蕴水的生活。 沐霜城的地理位置实在太过得天独厚,以至于几乎完全没有可以正常连通其余郡城的官道,他只有带着寒蕴水翻山越岭,原本只有他一人之时,他做什么都得心应手,便是连接中圣域与北圣域的那方人迹罕至,妖兽横行的落日山脉,他都可自如来去,然而现在,中圣域的一片寻常山脉,便让他付出了较之以往数倍的精力。 寒蕴水往日虽会在山林中采药,亦会配制药粉对抗山中猛兽甚至妖兽,到底修为境界不足,脚程不快,以至于他不得不背着她行进,虽然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背负着一个人,他云游步的造诣可没衰退半分,但寒蕴水本人带来的诸多麻烦,还是令他颇不适应。 比如在山林中的清洁问题,他向来不在意这些,但寒蕴水却无比在意,山中泉水溪流不少,她总是会让自己面容与衣裙保持洁净,偶尔还要将他赶开,自己好好洗浴一番,若是这样也罢,她还时不时要求他也打理一下外表,在他抵死不从之后,也只得配了些药粉洒在他衣服上,说是这样闻着干净些。 还有在夜晚的睡眠问题,以往他孤身行进,随便找个地方一趟凑活就成,若是遇到危险,他以自身功法感知到的杀意便足以防患于未然,只是寒蕴水虽然不是没有出远门的经验,到底是备受宠爱的大小姐,若是睡的地方凹凸了些,便难以入眠,令他不得不找些软物保证她的睡眠质量。 而寒蕴水显然不是个沉默的主,一路上总能找到些感兴趣的事物说个不停,偶尔见到入眼的药材,便停下脚步悉心采撷,说是将来必然有用,江月白虽不怎么在意,但这样的次数多了,到底会有些不耐烦。 总而言之,因为身边多了这么一个女子,风餐露宿的基本条件也得有些保证,好在一切虽然很难,到底没他想象的那么难。 为了这趟出行,寒蕴水准备了许多,除了换洗衣物与充足的盘缠,还有一大包药材与药物,其中品类千奇百怪,虽是沐霜城周遭可以采到的药物,偏生作用极多,避毒驱兽安神等等皆有对应品类,有了她的药物,至少夜里不必担心妖兽侵扰,哪怕实际上就算有,他也能应付便是了。 他也不得不承认,寒蕴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娇贵的大小姐,无论条件与在寒家时差距有多大,她都是一副乐观豁达模样,就算心中在意也不会提起,便是除了在一些细枝末节上的吹毛求疵,大体上并不需要他太过操心,而这一路上有个伴,感觉也算不错。 三日后,这种野宿生活方才告一段落,二人于山下小镇做好了一切西行准备,寒蕴水也在难得的放松之后,终于问出了一个当务之急。 “我们往哪去?” 初原城位于西圣域的中央地带,自偏远的沐霜城到达那里,用万里之遥都难以确切形容,不过当今西圣域无处不知小圣比即将举办的消息,只要是大一点的郡城,应当都有通往初原城的移动工具,比之自己弄头妖兽骑着赶路要方便许多,虽然可能会被宰上一笔,但寒宁天给的盘缠极多,供他们坐几趟来回都不要紧,时间上满打满算,一月也已足够。 问题在于,他们是不是要第一时间前往初原城。 那张记录着邱裕可能行进路线的地图,江月白时而拿出来思索一番,若说没有动心,谁信? 但这张路线图实际上是寒宁天不知通过何种手段得到的,其中优秀的伏击地点虽然画出,对于邱裕的具体行程却完全是抓瞎,只是确定地图绘出之时,邱裕还没有出中圣域而已。若他们循着这张图去,却没有堵到邱裕,两头皆空,可不是什么好结局。 归根结底,如今的寒家能够伸出的手眼实在太弱,这一手资料甚至有可能是林远城的手笔,但就是这位沐霜城的无冕之王,在宜州境内也只能算微不足道。 听到寒蕴水的问话,江月白笑道:“再等一天,如果明日没有回复,我们便直接启程。” 寒蕴水眸子一转,道:“你那个中圣域的朋友,他能探到邱裕的真实行踪?” 信件送出,自然要有人才能回复。 在山林间行进之时,二人早已聊过许多,寒蕴水知道江月白有这么一个朋友,以及他列出的有关当年神剑山庄之事有关人员的名单,若没有这个朋友的指引,江月白或许一来西圣域就是抓瞎,根本寻不到已经避世的寒家,而当她问起有关那个朋友的信息之时,江月白也并未隐瞒什么,只是似乎对其底细也并不明了,只说,志同道合,所以同路。 寒蕴水对此并不感到太过意外。 志同道合,对于江月白来说,的确足以引为挚友。 如今邱裕行踪成谜,沐霜城过于闭塞,当然是中圣域最容易搜集信息。 只是按江月白的说法,他绝对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反而是个可有可无的渺小存在,这样的一个人,在如今的中圣域如何能够弄到邱裕的行踪? 对此,江月白只笑道:“我相信文兄的手段。” 似乎印证了他的说法,夜幕之中,似有一道微光闪烁,落在江月白身前。 符意。 看似渺小微弱,却能穿越山川万里,可见其主人灵魂造诣绝非泛泛。 “看吧。” 江月白微笑伸手,将那道微光一把揽入手中,旋即打开那副地图,以掌轻轻按上,但见一道流光自中圣域西门关起始,蜿蜒前行,直至初原城,其中路线之弯绕,比之地图原本的标注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条线路唯一与地图上原本红叉位置的交集,只有一处。 永和郡。 此城位于西圣域二十七州之裕州,与初原城距离不远不近,虽接近西圣域中部地带,实际却也算得上偏远,按这条路线的指引,邱裕过西门关后,竟是不断的在穷乡僻壤绕弯,继而转入这永和郡,此后才堂而皇之的走官道,朝着初原城直线行进,若真是如此,当真是一条躲避仇敌的极好路线,想来他自己也清楚,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地图的某处空白,一行小字缓缓显现,继而很快消散。 “邱裕既敢隐藏行迹,身边必有高人相护,行事务必小心。” 字迹极淡,亦无墨痕,但观者皆可见其中顿挫笔锋。 寒蕴水感慨道:“这位文兄若肯题字,必是一代书法大家。” 相比于微光标注出的路线,这些字更加能吸引她的注意力,至于那位远在中圣域的文兄是如何弄出这条路线的,她并不想深究。 他们如何行动,全看江月白的意思。 “我们去永和郡。” 江月白当机立断道。 他相信这些地图上的新记号,若他没有十足把握,万万不会只标注一条路线,更不会写下那条提醒。 而这条信息既然传到,说明若他以正常速度前往永和郡,足以赶在邱裕之前到来,只是到时候如何应对邱裕,便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寒蕴水思索片刻,道:“虽是如此,遇到邱裕,你是打算杀了他,还是暂且忍耐?” 江月白要的不只是邱裕的命,还有他心中知晓的真相。 当年神剑山庄之事,绝非他一个管家反水所能造就,但若没有他从中布置,许多“证据”都不会出现。 就算不知道具体真相,他心中藏着的秘密分量也必定不小。 别说江月白,她都想探究一番。 但江月白用以探究的手段,只有一道灵符。 见了先前那行文字,她已能确定,这道灵符的书写者就是那位文兄,只是这道符只有在对方放松警惕,精神松懈之时才能近距离展开,将其心中一切尽数收拢。相比于魂修的观心术法,此符虽有诸多限制,但胜在可以完全洞察内心,只是难就难在,若是直接杀上门去,邱裕哪里能放松精神? 江月白思索片刻,道:“走一步,看一步。” 对邱裕,他是志在必得。 如果能够查出幕后真相,他自是可暂缓取他性命之事。 但无论如何,邱裕必须死。 而且,无论他有没有死在半路,他终究还是要去小圣比的会场的。 那位西圣域“顶尖”的大人物,他可还没有见过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十八章 野店 七月十三,永和郡外。 西圣域大体上可以分作两大区域,其一是自西圣域中心西风古城向周遭辐射开去,总揽中部七州的核心区,以及其余环绕在这核心区域外的其余二十州地。裕州在中部七州之中属于外围,而永和郡则是其中最靠近东部诸州的郡城,几乎卡在两者的分界线上。 西圣域已经乱了许久。 在域主西风烈十余年的治理之下,中部七州已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但要将这片欣欣向荣推向整片西圣域,不知还要多少光景,似是沐霜城周边的走私生意从未停止,便是典型的表现。 如果他们五大圣域共同的陛下没有那么突然的崩逝,如果天神会没有强行扶持三支皇族旁支,造成如今中圣域三家争位的局面,西圣域也不会在比较之中显得那般和平。 可以说,进了中部七州,便沐浴于西圣域域主的光辉之下,其中黑白两道皆遵循其道,不可逾界,但若身处外部二十州,任自身是何等人物,也需行事谨慎小心,西圣域的律法与光辉,可不一定能照到需要它的人身上。 若是本州首府周边地域,自然不需要担心这些,只是外部二十州的边界区域,大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不法之地,本州刺史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都不一定愿意花费大量时间精力与金钱,去禁绝这些在目前形势下绝不可能禁止的事物。 混乱与和平,光明与黑暗,有时只是一条边线的距离。 永和郡,便是这条边线上的一点。 城外的两州交际线早已模糊,但人们都知晓,永和郡内,是毫无疑问的邪魔禁地。 因为在这里坐镇的郡守风不度,是西圣域出了名的铁血人物,早年驻守西圣域边境,不知斩杀多少妖物邪徒。当年守边关,如今守郡城,无论在哪一处,都无人敢在他辖地内闹事。 铁戟破邪,春风不度,绝非虚言。 但同时,他并不会主动去管永和郡外围之时,那并非他的职责范围。 于是,若欲行不法之事,只有在永和郡外。 …… 永和郡外围的一处山脚,有着一座孤零零的野店。 但凡对永和郡周边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愿意去那一处山脚野店歇脚,而就算对其没有任何了解,也不会认为一座能够开在那种地方的酒馆,真的会是一座正规的酒馆。 老板娘罗玉自然最知晓自己这间酒馆的底细。 若她没有与东面的青龙寨以及北方的寒山寨,这两方霸主级别的山寨,都有着交情,这家店万万开不下去,也根本不可能有生意。 事实上,虽然店面不大,仅容十二处方桌,但每一天,这里都有着不少客人,一般都能坐满一半,大都是附近山寨的人物。 来这家店的,不一定是为了饮食,更多的还是为了美人,但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为了情报。 这间野店仅有三个伙计,每一次都要忙的手忙搅乱,但真正的“伙计”们,都活跃在这隶州各处,俨然一张十分周密的情报网络,若是有些山上兄弟需要的情报,都能够以极快的速度传达到这微不足道的一方野店里。 裕州隶州,一字之差,百里之隔,便是天差地别。 若是她的眼线敢伸入裕州境内,或许不消半刻钟,风不度的郡兵便会包围这方山脉,将山匪尽数剿灭,一个不剩,兴许与青龙寒山两寨交情不浅的明阳城城主也会被其顺道抹除。 罗玉是聪明人,能够以女子之躯在这山匪窝中脱颖而出,更能作为两大霸主山寨共同认可的情报网首脑,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比如招惹风不度,完全就是取死之道。 又比如早已传来的“钦差”消息,哪怕那只是一个失了势的中圣域人物,不仅带着许多财宝,背后根本没有人愿意保,她们也不会去招惹,反而还得时刻关注其行踪,若是其真的进了这片区域,还得小心供着送走。 若是办了这一票,纵有一时富贵,难保什么时候,天神会一道诏令颁下,这一方山脉就此灰飞烟灭,再不存分毫。 但天地广大,总有求财之处。 两大山寨很快找到了新的目标,那是秋云城城主托虎山镖局给隶州刺史的寿礼,其中分量并不比那钦差情报中带的珍宝少多少,而且秋云城城主已经失势,就是郡守之位都保不住,这才不得不拼上这副家当来求一个安稳,他们去劫了,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前者也没那个胆子与能力报复。 只要不将事闹大,周遭郡城的城主自然会帮他们隐藏下来。 官员山匪一般黑,谈什么黑道白道,身份高低? 按道理说,原本这么一趟大买卖,她应当高兴才是,只要能成,分给她的那一份必不会少,还不会承担风险。 然而现在,不光她苦着一张脸,就是店里这许多山上兄弟,也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这酒馆的某一桌旁,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男子剑眉星目,开了一坛酒封自斟自饮,女子眉眼如画,只是坐在那思索,偶尔与那男子交谈,二人言笑自若,丝毫不避讳周遭众人,青年男女对坐闲谈,俨然一副绝美画卷,但这幅画面落在周边人眼中,却几乎是眼中的一根钉子。 只是,他们虽令得不少人恨得牙痒痒,却无一人再敢上前。 这对男女,已经光顾这方野店三天,除了少数时候,一坐就是一天,如果不是她这酒馆不是客栈,没有客房,那女子又似单纯只是个不曾修行的普通人,需要正常睡眠,估计直到深夜,这俩都不肯离去。 他们在这耗了三天,罗玉也就在这看了三天,直到现在,她心中依旧不是滋味。 第一天,这对男女到来的时候,活像是两块自己进入狼窝的肥羊。 男子丝毫不掩饰自身修为境界,年纪轻轻已达到灵明之境,或许当真可以在那闻名天下的小圣比中绽放些光彩,但青龙寨与寒山寨中并不缺少灵明境的强者,便是灵台境的强者,寨中也能凑个二手之数,区区一个灵明境,万万翻不出花来,而他身边的女子却是毫无修为,明明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在这明显有鬼的地方却毫不遮掩容貌,甚至非常兴奋的张望四周,仿佛单纯到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 这二人年纪都是极轻,衣着朴素而干净,男子自有贵气流露,女子虽看着有干练风采,观其言语动作,也是久经呵护的娇花,绝非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二者各有不同,但大体一致——一看便是某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公子与小姐。 于是第一天见到他们往野店前来时,她毫不犹豫的出言赶人。 如今寨中兄弟对虎山镖局的消息关注的很,跑这野店也频繁许多,若是见到这对男女,必然不会不起意。 她自小生长在这山窝中,凭得一身美貌与智谋,方才在山匪之中安身,还得了这不小的地位,这些年来,她见过太多仗着一腔热血就进山除恶的愣头青,其中不乏灵台境的强者,然而能全身而退的,真的很少。 山中地势险峻,与外界颇不畅通,里面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她见过无数各施手段攻入寨中,却最终被抛尸路边的侠客,见过无数沦陷寨中,结局凄惨的年轻女子。就算他们不招惹山寨,但凡入了这山岭,被瞧上了眼,大抵也逃不过这一劫。 她虽身处山寨,还是不忍心看着他们就这么将未来葬送于此,然而,无论她是好言相劝,还是恶语相向,这对男女就是死活不听,硬是进了酒馆,入了众山匪的眼。 那些山匪都是刀口舔血过活的狠人,见了这两块肥肉,哪里会无动于衷? 良言莫劝送死鬼。 那是她将那对男女迎进酒馆时的想法。 然而不久之后,她的想法已被迫改变。 短短一分钟内,动手的所有人,都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各自被卸了几处关节,哪怕她全程看着里面动静,也没能看清那男子的出手,而那男子却是将他们的关节一一接了回去,说什么不打不相识,不用理会他们,女子则温言安抚了两句,然后他们就堂而皇之的占了一座,开始旁若无人的点单。 有人不服输,于是又被打了一顿。 有人试着从饭菜中下药,结果几次下来,那两人不曾中招,自己这边反而倒了一片,似乎无论毒药迷药,都会鬼使神差的落在他们自己人口中,反要那女子出手相救。 无论正面对抗还是阴谋诡计,店里众人都奈何不得他们,那男子还高声宣布,自己只是在这里等人,各位还请自便,该干啥干啥。 许多兄弟气不过,想要回寨寻求援助,然而这两天里,山寨里紧急爆发了两次围堵,那对男女却总能在包围圈成型之前淡然溜走,那男子身法奇快,飘然无踪,就算青龙寨大当家亲自出手,也没能将那对男女拦下,等众山匪散去,这俩没一会儿却又回到了店里,一副赖这里不走了的神情,而青龙寨大当家也见这对男女不凡,索性下了严令,不许再去招惹他们。 有着这般手段,他们背后的靠山绝非那些散修可比,山中诸寨声势虽大,到底只是一群土匪,若是惹到什么真正的大人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于是现在,所有在这店中的人纷纷不敢再有所动作。 从始至终,他们不曾真正杀上此地一人,也没有深入山脉,摆明了没有与山寨为敌的打算,既是如此,何必自找麻烦? 只是这两人杵在这,终究扎眼扎得厉害。 今日,也是如此。 罗玉终是忍不住上前,问道:“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向智计百出的她,已不得不开门见山的发问。 对这一对完全不合常理的男女,她实在没有应对的方法。 “等人,顺便请老板娘行些方便。” 女子淡笑道:“如今我们之间误会尽消,老板娘这里的情报,可否匀给我们一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十九章 不速之客 这对在山匪窝里左右横跳的男女,自然是自沐霜城走出的江月白与寒蕴水。 荒山野岭的一处酒馆,绝非什么正经地方,但就是这种地理位置“优越”的地方,更可能藏有一些秘密。 他们原本来这酒馆,只是为了守株待兔,依照邱裕展露在路线图上的行动风格,这种偏远而匪窝横行的地方反而更容易被他选择,而从这里到永安郡,唯有这么一处看着还行的落脚点。凭着这里的地形优势,他们便能较快做出反应,只是他们并不知晓邱裕的具体行程,这便令得他们必须做些准备。 依照江月白的说法,那位文兄的消息来源主要是观星,看似虚无缥缈,却着实能看到一个人的命运轨迹,若非如此,主张人的命运可以以星辰看透的天星教也不会作为明空界毫无疑问的大教派,在尘世间屹立千年。 但每一次观星,对于其本人的灵魂力量损耗都是巨大,可见先前邱裕行程循符意传来,是多么的不容易,无论江月白还是寒蕴水,都不想浪费其一片苦心。 说来惭愧,江月白实际的江湖经验并不多,寒蕴水更不用说,这俩深入虎穴全凭得一腔自信,正如罗玉所想,就是俩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但就是这俩愣头青,能够让这一方山匪拿他们没有法子,事实上,他们在进入这间野店之前,已是听到了里面一些有关于“情报”的事情,既然这里算是一处山匪岗哨,万一试出了什么消息呢? 经过三天的努力,好歹这些本土山匪已不敢再对他们不敬,江月白纵然感受到杀气,也知晓他们在尽力收敛,他们之间勉强算是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和平,现在,也是该摊牌的时候了。 罗玉闻言,眉头难以觉察的皱了皱,道:“姑娘说笑了。” “我们在这里是在等人,因为我们确定他一定会到这附近,只是什么时候到,怎么到,还得看老板娘的手段方能知晓。” 寒蕴水笑道:“我们没有与诸位豪杰为敌的打算,但既然知晓了老板娘有这能耐,总得付出些代价,得到这消息了。” 她的话语虽淡,却有不容置疑的意味,轻柔之中,似带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威胁,令得罗玉心中微微一凛。 寒蕴水没有修为傍身,就算有,也不会超过灵通境初期,这一点她早已确认,但寒蕴水如何用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却完全看不出门道,至于旁边饮酒自若,一身灵明境修为展露无疑的江月白,便更加看不透了。 对于这种底细诡异,连青龙寨大当家都不敢轻举妄动的人物,她自是不敢得罪,但,也不敢贸然答应。 若是引火上身,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只是一在山脚开店的妇道人家,实在听不懂这些。” 罗玉笑着回了一句,转而去招呼其他人,与此同时,无数不善的目光已然投来。 罗玉在这周边山寨之中素来极受欢迎,许多闲暇之余前来饮酒的山匪便是想要观美人一笑,若是她在酒馆里受了欺负,哪怕明知不敌,这些凶悍惯了的汉子也不会袖手旁观。 见此,寒蕴水也只得抱歉的对那些山匪笑了笑,相比于罗玉的成熟风韵,寒蕴水的美是一种清雅的美,与这粗陋的酒馆格格不入,但依然足以平复那些人的怒火——如果平复不了,旁边还有一双手可以帮忙平复一下,顺便再次给他们松松筋骨。 “现在可有些难办啊。” 寒蕴水对江月白一摊手,有些无奈的道。 这三日时间,他们并非单纯在这荒山野店里耗着,而是一面与这群山匪斗智斗勇,展露善意,一面寻找寻觅邱裕的方法。 罗玉毫无疑问有着这样的能力,这山脉中一片连寨的情报联络,都在这一方野店里,只是这么多的山寨,自给自足显然不太可能,若没有周边郡城的支持,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寒家与杜如风之间关系不深,但也谈不上毫无关系,与林家的关系更是微妙,寒蕴水对于官商匪勾结那一套有着一定了解,虽然环境变了,大概的道理却是不会变的。 若在有那些城主大人撑腰的地方公然喊出“我们是来要那狗钦差具体行踪的”,估计真消息还没给,就被这些山匪反手卖了,到时候想低调都不行。 两个不明底细的可疑人物,与一个中圣域来的落魄钦差,无论后者再落魄,这个选择也没有任何难度。 罗玉明显是个人精,无论套话还是旁敲侧击,想要得到准确消息应当都是极难,被她察觉到真实意图也是后患无穷,或许,他们应该继续将这里当作一处根据地,看运气堵截邱裕? 若邱裕入了永安郡,他们再想行动,便是难如登天了。 江月白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方法,此次行动实际上大都是寒蕴水的注意。若是与他人捉对拼杀,他自信就是正面对上那青龙寨大当家,他也能将其击败,但在筹谋算计方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那块料。 他来西圣域的大方向早已有人给他铺好,但这些细微之处的细节,他只有暂且仰仗寒蕴水。现在寒蕴水犯了难,他作为始作俑者,却连帮忙分忧都做不好,实在有些难堪啊。 不过就在这时,酒馆的大门忽然被人踹开,但见一背负厚重铁剑的虬髯大汉大步踏入,声若洪钟:“罗玉何在?” 这一嗓子几乎将酒馆的屋顶都给掀飞出去,一时之间,山匪们纷纷拔刀,对这不速之客怒目而视。 “好霸道的修为。” 江月白低声道。 这虬髯大汉破门之时,虽并未使足真力,却是完完全全存着立威的心思,立威之余,却也没有暴露其真实的修为境界,他口中的霸道,便单纯指他修行的内劲。 寒蕴水了然点头。 话语听上去似是来找人的,动作却像是来杀人的,的确很霸道。 “哪里来的蛮汉,敢在这里放肆!” 见那虬髯大汉目光只定在罗玉身上,完全将旁边众人无视,山匪们纷纷拔刀上前,将其团团围住。 在这两日中,他们受了江寒二人太多憋屈,就差一个点燃草堆的火星,这虬髯汉子蛮横的行径直接将他们心中愤怒都给点燃。 他们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书生! 一时之间,酒馆内十七名山匪,纷纷抽刀攻向那虬髯大汉。 江月白在一旁看着,心中已生出一丝惊异。 这些汉子虽然修为境界大抵不过灵通境,甚至全无修为,招法却绝对算不上生疏,大都直取要害,要的就是一个以命换命。先前与这些家伙“交流”时,若非他流云手变幻莫测,施展得快慢皆可,兴许稍稍疏忽一下,就会被他们搏命般的方式伤到一二。 但这名虬髯大汉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动作,只一昧走近已是强撑笑意,步步后退的罗玉,若非前来找死,就是有所依仗。 直到现在,他都不曾真正动用灵力,也不曾伸手去拔身后那柄厚重到一看就极有分量的大铁剑。 杀鸡不用牛刀。 但若不拔剑,不出手,又如何应付这些蝼蚁? 正在江月白思索间,惊叫声已在酒馆中响起。 断折刀刃纷纷落地,那十七名拔刀出手的山匪,皆捂着伤臂,望着地上一片狼藉与手中断刀,一时乱了分寸,仔细看去,他们手臂上都多了几道深刻血痕,似斫进血肉之中,只是虽然看着触目惊心,却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重伤,更做不到夺人性命。 “好快的剑。” 江月白赞叹道。 虬髯男子没有拔剑,背上铁剑更是从未被其握住。 但他所施展的,绝对是剑道手段,而且是极为凌厉的强横剑道。 山匪拔刀相攻,他便一一断其手中刀刃,伤其握刀之臂,伤筋动骨而不直接将其斩杀,已是极给这些山匪面子。 或者说,给罗玉一个机会。 虬髯男子向后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也没有继续关注江寒二人。 一对年轻男女,与这环境格格不入,偏生坐在这酒馆中,兴许有些背景,与他却是没有半分关系,只是那男子竟能看出他的出手让他惊讶了些,但这并不会改变他的任何想法。 “罗玉留下,其余人,都出去。” 虬髯男子沉声喝道,仿佛凶兽嘶吼,自有凶威显现。 罗玉此时已几乎无法抑制住双腿的颤抖,颤声道:“这位壮士,有话……” “都出去。” 虬髯男子再度出声,那些山匪都已被吓破了胆,顷刻逃了十余名,唯有三人尚且颤抖着身体,勉强握住手中断刀,似要试图救援罗玉。 “放心吧,他不会对老板娘如何,要不然,你们根本不可能有命在。” 寒蕴水一脸轻松的说完话,与江月白一同缓步走出,神态悠闲自在,丝毫不觉得自己与危险擦肩而过。 有他们做了表率,那仅剩的三名山匪踌躇片刻,也随他们一并走出,酒馆之中,只剩下那虬髯男子与罗玉二人。 罗玉虽然面上仍然惶恐,身躯却不再颤抖的那般厉害,她与江寒二人不算有交情,但此刻,她愿意相信他们的判断。 她看着面前步步紧逼的虬髯男子,努力压制住声音的颤抖:“这位壮士……有什么事?” “告诉我一个人的消息,我知道你知道。” 虬髯男子在她面前站定,虽面容可怖,却并未真正动手。罗玉暗松一口气,正欲回绝,但虬髯男子的下一句话,直接将她斡旋的打算彻底掐灭。 “陈长风都招了,你不招,也得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章 负剑行 陈长风这个名字,但凡在这方山脉过活的人都不会陌生。 作为寒山寨的大当家,他早已是灵台境中人,行事凶悍霸道,宁折不弯,便是曾被官军用刀抵住喉咙,都破口大骂不曾松口,相比于青龙寨的大当家程玄,他在众兄弟中威名更高,这山间十余连寨,无不知他之刚烈。在这虬髯汉子口中,却似是陈长风出卖了这酒馆,才让他得以找上门来。 似乎是怕罗玉不相信,虬髯男子自袖中取出一物,却是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刀身厚重,毫无锈迹,显是被保存的极好。先前,这柄长刀应当被收在储物戒中。 罗玉不会不认得这把长刀。 在一次官军的行动中,陈长风掩护本寨弟兄逃往深山,自己力竭被擒,受官军百般折辱亦不松口,直到青龙寨大当家领人杀回,将其救出,他便夺了那军官的长刀,将其一刀枭首,顺便将这刀收为己用,并引以为豪,平日里总将其放在身边,作为荣耀的象征。 若刀被人夺了,那么,人呢? 她不相信陈长风会出卖这里,但此刻,陈长风的生死都尚不知晓,一个能够将其逼到这般境地的强者,她又能如何反抗? “敢问壮士,想知道什么?” 虬髯男子满意点头,声音逐渐低沉,若是仔细看去,他的眼中,早有熊熊烈火燃起。 “那个钦差的下落。” …… 约莫半炷香时间后。 虬髯男子自酒馆中走出,径自向西行去,围聚周边的山匪只望着那壮硕如铁塔的身躯渐行渐远,丝毫不敢阻拦。 不是没有人回寨中报信,只是根据寨里的消息,这虬髯汉子是从山上下来的,大小头领但凡阻拦,无不负伤倒地,甚至寒山寨陈寨主在其手中都不是一合之敌,甚至被其不知用什么手段折磨得生不如死,不得不卖了酒馆的消息。他们虽然狠,但绝不傻,若是上前阻拦,先前他还给罗玉些脸面,现在看起来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他们再去阻拦,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江月白与寒蕴水在一旁目送其离去,他们二人虽暂且在这荒山野店待着,到底与山匪并非一路,若非如今有邱裕行踪在前,加上这山脉中山寨相连,聚众数千,更有灵台强者坐镇山中,绝非他们所能扫除,他们也不会对这方山匪视若无睹,好在他们这三天的举动也将这些山匪的凶性镇住,此刻无论是原本那十七名酒馆中的山匪,还是得到讯息前来的山匪,都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敢上前。 “走吧。” 江月白对寒蕴水轻声说道,后者轻车熟路的趴上他的背,云游步动,二人很快消失在众山匪的视线之中,看得众山匪一愣一愣。 这两位相比那虬髯大汉,可是要好相处许多,只是这三天时间里,他们给他们的麻烦也着实不少,此刻突然离去,倒让他们心中生出不少疑惑,但细细想来,也算如释重负。 这两尊大神终于走了,最好不要再回来。 以他们的眼力与感知,自是发觉不了,江月白与寒蕴水在山间转了几个角,悄然绕过一片山林,所去的方向,正是那虬髯男子离去的方向。 “不用急,沾了我这月兰花粉的香气,三天之内都别想消解,追的太近,反而容易被发现。” 寒蕴水轻声说道,从沐霜城出来开始,若是跋山涉水,历来都是江月白背负她前进,江月白运转身法之时,脚下如同流云飘忽,就算添了她一个人的重量,也无法给他造成任何阻碍,便似仙人遨游云端,万事万物皆难阻拦一般,到了今日,这种感觉于她而言,依然可算得上是享受。于是她更能感受得出,江月白的脚步有些乱,便是昨日两番自山匪堆中来去自如,都不曾急切到这般地步。 江月白也知自己现在情绪有些激动,平复心情之余,身法也随之放缓,道:“如果我没有认错,此人先前运转的,应该是无形剑意。” 寒蕴水奇道:“无形剑意,这不是剑修的高妙手段吗?” 当今天下剑道,以中圣域剑阁为尊,剑神独孤凌云一剑撑起天下九成剑道气运,他在一次谈话之中,曾明确表明剑意对剑修修行的重要性。 剑意,为剑修与其佩剑心意相通所生的无形力量,唯有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方可真正诞生,相比于寻常剑修以剑招剑气拼杀,若能掌控剑意,则可将心中剑道与身体完美融汇,剑意外放之时,可无形之间取人首级,哪怕只是参入一丝锋芒,飞花摘叶,甚至凌空弹指,都足以杀伤强敌。可以说掌握剑意的剑修与不曾掌握剑意的剑修,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物,唯有掌握了剑意,才能称得上真正的剑修。 剑意之悟,在于一颗明澈剑心,以及与佩剑的默契,一旦悟道,便如鱼跃龙门,再不可同日而语,而修行境界对于这些明悟剑意的剑修来说,已绝非衡量实力的范畴。 似是剑神独孤凌云座下首徒,神门十三剑之首谢兆言,曾以仙人之力伤及一座媲美神座的大妖,令独孤凌云得以一剑将其斩杀,使得东圣域再添一处圣地,而那神门十三剑中的后四位,也有在灵道范畴之中剑斩仙道中人的战绩,并令人见怪不怪。 寒蕴水虽不通剑道,幼时却也时常听族中长老讲解天下奇人轶事,剑修本就是武修中最受欢迎的一大流派,剑意之说又非秘密,她自是有所了解。 “无形剑意虽令无数剑修神往,能够领悟的终究只是少数。” 江月白长吐一口气,继续道:“但当年有一处圣地,却有一门完美的磨练无形剑意之法,讲究的只是一个循序渐进,只是现在,应当已经失传了。若是用那种方法,十年光阴,只要用心对待自己的剑心与佩剑,必可成就锋锐剑意。” 寒蕴水睁大了一双眸子,道:“你怀疑他是当年神剑山庄的人?” 江月白点头道:“不错,若无这魂御剑术,当年神剑山庄一门双剑圣,还真不一定压得住独孤凌云。” 寒蕴水一双美眸一眨一眨,饶有兴致的看着江月白的侧脸,当年神剑山庄之事,寒宁天自不会对她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讲,族中人无不将这段悲伤记忆封存心中,她纵想要了解,外界有关神剑山庄的消息也已被尽数抹除。除了当年的老人,天下还记得神剑山庄这个名头的,绝对不多。 江月白为神剑山庄之事而来,一身修为却没半分剑道痕迹,年龄又绝对比她大不了多少——小圣比的检测石可绝不是能靠外力混过去的,心性又相对太过“纯真”,若是与神剑山庄相关之人,应当是何种身份? 江月白没有在意寒蕴水的想法,他的心思此刻都在那前方不远处的虬髯男子身上。 他们与这男子的相遇纯粹偶然,若是没有他们,他也一样会找上罗玉,而且此人没有易容,应当是丝毫不担心这匪寨中人会将消息上报到郡城方面,须知这里虽是隶州地界,分属外部二十州,但中部七州的关门距此地也就那么点距离,不需多久,消息应当就能传到西圣域内部。 那般张扬的行事,不是艺高人胆大,不将西圣域放在眼里,就是破罐破摔,不在乎多几个莫须有的罪名。 无论哪一种,此时他都不愿放过这条线索。 兴许此人不是出自神剑山庄的魂御剑术修行者,但他明确听到了“钦差”二字,既是如此,当然不能让此人完全离开自己的视线。 那虬髯男子脚程不算快,以他云游步的造诣,足以悄无声息跟上其脚步,过不了多时,只见那虬髯男子钻入一处山洞,自外面密林遮掩看去,极难发现这不起眼的一处山洞。 江月白在林中停下脚步,轻轻将寒蕴水放下。 他修行的功法足以敛气闭息,寒蕴水却不行,所幸她几乎没有修为,反而不会引发他人的灵力感知,保持这一段距离,应当不会被那虬髯男子发现。 随着他悄然接近山洞,平心静气聆听,他忽而觉得耳畔有些静。 没有话语。 没有脚步。 没有任何声音。 仿佛虬髯男子走入其中,便就此消失在了世间。 江月白心中好奇,小心翼翼接近洞口,在踏出某一步时,心中警兆顿生,这一刻的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疾退,几乎在他有所动作的一瞬间,他原本站立的那处石壁,已有一道厚重剑锋刺出。 重剑无锋,但这一剑中锋锐,足以将其前方一切撕裂。 江月白惊出一身冷汗,腾挪之间,已拉开数十米距离,眼角余光落在自己右手袖口。 那里有一道光洁平整的裂痕,只差一点就切入皮肉。 而若他没有躲,这道裂痕应该在他腹部,将他一分两断。 “鬼鬼祟祟,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人吗!” 怒喝声中,虬髯汉子壮硕身躯已冲出山洞,那柄背负身后的厚重铁剑,此刻已被他单手掌握,随着他轻描淡写一挥,这重逾千斤的铁剑便朝江月白砸下。 乱石穿空,狂风骤起,此剑之下,仿佛天地万物皆可被碾压。 这一剑,避无可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一章 铁剑仍在 铁剑如山。 剑势如海。 江月白笼罩在这山海之中,似是只一瞬,便被封锁了一切生机。 一切都发生在兔起鹄落之间,从江月白惊觉不对退避,再到铁剑迎面斩落,只是眨眼功夫。这一刻,后方寒蕴水面色陡转苍白,可就是堵在喉间的音节,都来不及发出。 这是江月白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逼近。 他自爬出绝神崖来,真正意义上的搏杀全是与山间妖兽,以往与修行者的战斗也不曾遇到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大关,只有这一次,他完全陷入了被动之中。 他的身法极其迅捷,但这铁剑剑锋之下织就的无形剑网将他周身一切区域都给封锁。 他的反应极其敏锐,但这一剑完全不讲任何道理,只凭其中剑气倾轧斩落,反应再敏锐,也难避免与之对碰一记,而若正面对碰,便是螳臂当车,或许是个粉身碎骨的凄惨下场。 而此时此刻,男子依然没有展露出自己的全部修为,只是那来自其体内的压迫感,几乎令得江月白血液冻结,这便是纯粹境界上的碾压。 最关键的是,他一开始便没有预料到虬髯男子的突然袭击,一直以为他没有发觉他们的跟踪。 或许,他本来就是要引他们到一个僻静之处,好将他们这两个“居心叵测之人”解决掉。 而在对方爆发杀气的那一瞬间,铁剑已然破壁而出。 归根结底,江月白太自信了。 铁剑的阴影笼罩头顶,江月白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过于托大。 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更不会愿意死在此人剑下。 在剑锋斩落之际,江月白右手猛然迎着那厚重铁剑探出。 虬髯男子的铁剑无比厚重,重逾千斤都有可能,江月白的手在其面前如同枯木,一触即折,更不要提虬髯男子这一剑剑锋之前,尚有无数剑气剑意缭绕,随便几道,都足以在铁剑粉碎他肉身之间,将他的性命直接斩断。 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他的右臂穿过重重剑气封锁,如鹰隼捕捉飞奔的野兔,直取剑锋之后某处。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衣袖已为剑气撕裂,道道血痕在右臂纵横,分外触目惊心。 剑气的封锁,为他强行冲破。 但横在他头顶的,从来都是那柄毫不留情的铁剑,而非其衍生出的诸般剑气剑意。 铁剑很长,很厚,仿佛一道山岳生生砸落,相比而言,江月白的手臂显得那般孱弱渺小。 若从寒蕴水的角度看去,便似是他主动将手臂送上给虬髯男子砍一般,一时间花容失色,下意识的握住右臂,袖口之下,隐隐有淡蓝光泽浮现,然而她本人却依旧茫然无措,完全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可毕竟,江月白绝非会送死的人。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他很早以前便已深刻体会,如今这等场面虽然惊险,到底比不过当年经历。 那时他既然活着,便不会那么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背水一战,求的是反败为胜,而非单纯送死。 他现在,便要破釜沉舟,全力一搏! …… 虬髯男子已看清了跟踪他的人,目光微微一凝,旋即面露狠色。 这年轻公子正是先前在山匪据点中看到的那人,也正是他,点明他用的是剑法,而非他刻意伪装的罡气外放。 如今,此人竟与那没有修为的姑娘一同尾随到了这里,若非他听风之法不曾荒废,感受到了后方的呼吸,还真不一定能发现他们。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讯息,正是兴奋之时,而这一个插曲,不仅将他心中的兴奋浇熄,更是将他心中的警惕完全点起。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处境,便是对付一些山匪都得以势压人,令他们不敢深究他的来路,而这年轻公子初时识破他的剑道,后又暗中跟随,明显发现了什么,现在更是竟能躲过他隔着山壁偷袭的一剑,绝非寻常灵明境修者。 若让他活着,后患无穷! 至于那透着古怪的姑娘,虽然杀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违背心中道义,但他知晓自己走的这条路何等艰难,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哪怕剑心蒙尘,也不能让她走脱了。 他没有继续关注江月白。 这个年轻人一身修为古怪,但在他全力一击之下,万万没有生还的可能,而且,他心中还是害怕自己可能杀错了人,不敢去正视自己的内心。 有些人该杀,比如那山间连寨的匪首,没一个是手上不曾沾过鲜血的,若非需要他们的情报,他也不会留陈长风与那些山匪一命,但这对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年轻男女,他真不知该不该杀。 形势逼人,他不得不杀,可心中终归难以平静。 可正在他喟叹间,他忽而感到一阵剧痛。 剧痛来自他握剑的右臂。 那并非一般的痛楚,而是深入骨髓的刺痛,饶他本是一条铁打的汉子,面色也不禁苍白些许。 他下意识的握紧剑柄,但却发现自己已无法使足真力。 他的手腕经脉处仿佛被一道关口阻隔,奔流灵力竟被瞬间阻挡,难以注入手中铁剑分毫,更可怕的是,那些痛楚如根根铁针刺入经络深处,感知之中,他那手腕处经脉几乎被割裂成无数碎块,仿佛一方被打碎的镜面,莫说引导灵力了,就是保持肉身气力都极困难。 他天生神力,故而修的一手重剑法门,出手更是如山崩地裂,往往一剑便可定胜负生死,可如今无论灵力还是肉身力量,皆被那痛楚搅得十不存一,饶是他努力压制痛楚,依然再难以把控这柄陪他十余载的沉重铁剑。 他唯一的坚持,只有始终不曾松开握剑之手。 但就在这一刻,一股巨力已自他胸前轰来,令得他壮硕如铁塔得身躯不得不退后一步。 江月白整个人如飞鸟投林,直接砸入他怀中。 虬髯男子的灵力修为强过江月白太多,单是护体灵力便足以将他轻松震退,但他此时正在应付手腕痛楚,灵力运转不免凝滞,江月白的动作却如利箭般又快又狠,将一身力量强行压上之余,更是一掌印在他腹部丹田气海之处。 无论在灵道四境的哪一境,只要不曾超越凡俗,丹田气海便是修行者毫无疑问的弱点,丹田破,则灵力大散,就算不尽废修为,也会留下些后遗症。 现在,他便再度感受到了来自丹田气海的痛楚。 江月白的左掌摁在虬髯男子腹部。 掌中灵力一往无前,却仍有余劲延绵。 一身气劲汇聚一点爆发而出,似流云出岫,绽一方晴空。 此为流云手,出云式。 丹田气海遭受攻击,虬髯男子面色不禁大变,一身气息陡然紊乱,仓皇变招,左掌对这身前拍下,然而江月白早有动作,三两步腾挪,整个人已是绕过虬髯男子,随着他脚步一踏,便似一阵风般赶至寒蕴水身边,伸手揽住其纤腰,几个呼吸间,二人已消失在虬髯男子视线之内。 江月白的云游步,缓时可如仙人闲游,急时可似风卷残云,只是无论缓急,甚至现在这般仓皇逃窜的模样,这门身法始终是那般潇洒飘逸,若非如此,万万施展不出其中精髓。 唯有他饱含真气的一句话,尚在这山野间回荡。 “我们本无意与阁下为敌,既然阁下不欢迎,我们互不打扰便是。” 虬髯男子闻言一愣,正欲上前,鼻腔中却涌入一股香气,令他不得不快速镇定心神,将这缠绕在空气中的药物驱散。 他望着江寒二人离去的方向,不禁面露苦笑。 这二人,似乎的确对他没有敌意,倒是他反应过激了些。 若非如此,先前江月白那一掌若是再狠一些,足以真正伤到他的丹田气海,而这散在空气中的迷幻气息换成剧毒,以他刚刚心神大乱的状态,十有八九会不慎中招。 虬髯男子收回铁剑,看着自己依旧在颤抖的右手,不禁面露苦笑。 一报还一报,这些伤痛,也算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出手的报应。 “师傅说的没错,我果然,还是不成器啊。” 虬髯男子仰天长叹,他右手的颤抖已逐渐停止,但那种深入经脉的麻痒刺痛之感依旧存在,虽然不运气,这些痛楚很快就会消解,依旧令他心中苦涩。 自己也算是在灵玄境中浸淫多年之人,竟被一个灵通境的年轻人差点伤到,而那年轻人用以破剑意之法,怎会与他在师门所学有些相似? 无论是巧合还是事实,现在,这年轻人还能带着那女子一并飘然而去,就算他试图追赶,也不一定能追上。 他已隐姓埋名了十余年,终于有机会令手中剑再露锋芒,可还没有动手,就在一个后生手中吃了些亏。尘封了十余年的铁剑第一次出鞘,就这般虎头蛇尾,心中虽然不甘,他也只有坦然接受。 他早已习惯这种落差。 当年习剑之时,就属他悟性最低,进境最慢,在门内百花齐放之时,唯有他一直凭一身蛮力与勤奋引动重剑,直到现在,也只在灵玄境中徘徊,再难有所精进。 但现在,只有他这个最不成器,甚至被师门赶回老家种田的人还活着,而且终于有幸得到那叛徒的行踪。 他无力洗刷当年的冤屈,也没有那个能力为师门翻案,甚至只能在这片沾染罪恶的土地上苟延残喘。 他姓唐,名悔。 神剑山庄门徒上百,仅有一人习练重剑法门。 重剑无锋,剑心当无悔。 可时至今日,他也无法做到落剑无悔。 他的心早乱了,从当年师门突然被夷灭开始,便再也没有平静过。 只有这一次冒险出剑,他的内心前所未有的镇定。 与师门有关的人与事物都已化作烟云散去,这个令人不齿的叛徒,却还未受到应得的报应。如今的他能做的,只有将那叛徒的人头斩下,以慰师门众人在天之灵。 纵前有刀山火海,虽死不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二章 大梦方觉晓 隶州裕州交界地界,山野间。 江月白已领着寒蕴水飞奔数里,直到确认那虬髯男子并未追上,身后亦无杀气,周边更无旁人窥伺,这才将背上寒蕴水放下,面色一变,一口鲜血已如利箭射出,在地上留下数个空洞,其中嗤嗤声响延绵不绝,许久方才平息,细看下去,那些细小孔洞附近的野草已然枯败,孔洞更是钻入土中数寸,竟似犹有锋芒敛藏。 他喷出的鲜血中,赫然有着剑意残留。 哪怕只是丝缕,也足以造成不小损伤,若是寻常修行者,指不定经脉已经被其斩断数处,难以医治。 但若是寻常的灵明境修行者,万万不可能在那一剑下还活着,哪怕小动作再多也不可能。 江月白整个身躯猛地一晃,险些跌倒,面色已是发白,手指如闪电般点在自己身上几处穴位,再逼出一口鲜血,方才缓过劲来。 “无形剑意,当真名不虚传。” 江月白伸手擦去嘴角鲜血,苦笑自言自语道。 先前与那虬髯男子的交战时间虽短,但每一瞬都在鬼门关前游荡,若是稍稍失误半分,一条性命便断在那铁剑之下。 而那些无形剑意,便在他拼尽一切施展身手之时刺入体内各处。剑意不同于灵力,他这灵明境修为的护体灵力更无法将这剑意阻挡,令他不得不强行以肉身力量将其镇压,方才全力催动云游步逃离,如今终于安全,方得以松开一身气机,强行逼出这些锋锐剑意,这种情况下,想要强装毫发无伤都不可能。 “把手给我!” 寒蕴水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惶急,一把扯过江月白的右手,玉指已点在他脉门之上。 动作虽迅猛,力度却极轻柔,恰到好处,寒蕴水屏息凝神,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揪的更紧了些。 江月白的经脉里灵力波动极弱,显是消耗过大。 她虽不知晓江月白到底伤势如何,但他竟不得不通过封穴冲脉的方式来强行逼出那些蕴藏无形剑意的淤血,对体内经络的伤害不可能不大,然而现在,这脉象虽弱,灵力虽薄,竟似乎并没有受伤? “放心吧,我修行的功法别的或许不行,经脉的坚韧程度可是一流,那无形剑意虽猛,可还不足以将我重创。” 江月白说话之时,语气云淡风轻,浑然不将先前的战斗当一回事,但实际上,心中已是敲响了警钟。 这一场无妄之灾,完全是他自找的,而且,他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在面对虬髯男子唐悔之时,对方不只爆发了属于剑修的无形剑意,更是将一身灵玄境的修为催动,纵是他肉身强度再高,本身也只是灵明境中人,在绝对境界实力的压制下,除了破釜沉舟拼命,他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最终,他被逼得使劲浑身解数,也才勉强觅得一个时机走脱,而他很清楚,虬髯男子并未爆发出全部的实力。 在他们目光相会,被虬髯男子察觉到身份之时,他周身的剑意就散了一些,剑势也因此放缓。 若是生死相见,他至少得真的付出一条胳膊,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以后可万万不能如此托大了。” 江月白在心中自语,他并非惜命之人,但绝不会愿意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正在他反思之时,寒蕴水已是毫不客气的将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口中,嘴里念念有词:“我不知道你修的什么功法,但这内伤可不能马虎。” 江月白无法,引动内息将那丹药中药力消化。寒蕴水的药从来没有什么名贵的材料,效用也极朴实,现在的这颗丹药便在滋润他的经脉,效果虽不出众,但也不会给他的身体造成任何负担,在潜移默化间抹平那些可能存在的内伤。 他并不需要药物等外力的辅助,但寒蕴水好意在前,他自不能推却。 被那一剑吓惨的从来不只有他,她心中的惊恐,恐怕比他要多上百倍。 江月白踌躇片刻,开口道:“接下来,怕是要麻烦你在永和郡待上一阵。” 若没有今日这一战,他绝对无法给自己的实力做出一个真正的推断。 在中圣域时,他并未与人生死交战,更不会去主动惹事,来到西圣域后,遇到过的强者除了看不透的寒家中人,便属那青龙寨大当家与林远城这些灵台境中人,而面对灵台境,他一贯能做到游刃有余,但遇到唐悔这等灵玄境内根基扎实的强者,那实力上的差距便彻底显现,教他无论如何都无视不了。 若是往常他一人行事,大不了打不过就撤,在凡俗境界中,除非专修轻身功法,不然应当没有几人能追上全力施展云游步的他,但加上一个寒蕴水,形势便变得不一样了。 他必须优先保证寒蕴水的安危,或许有人会因为她没有灵力修为而将她无视,但若似邱裕这等奸诈小人,便绝不会放过以她这软柿子要挟的卑劣手段。 褪去对自己实力的盲目自信后,他再难让寒蕴水与他一同深陷险境,更何况他很清楚,邱裕身为使者,就算再被排挤,地位再虚,终究也是个从中圣域来到西圣域的“贵客”,身边若无人护卫才不正常。 他不敢让她与他一同面对这未知的风险。 寒蕴水微微低头,心念一动,手中玉镯散发微光,一个粉色药瓶便出现在她手中。 这是寒宁天专门给她准备好的储物镯,将身为储物法器的外表彻底遮掩,看着就像用伪玉打制的劣等手镯,相比于寒宁天交给江月白的那一个寻常储物戒,丝毫不会惹人觊觎。平时无论是衣物,药材,制药的工具还是丹药,都被她在内部放的井井有条,这粉红药瓶,却是她追寻香味之用,先前江月白紧随唐悔之后,根本不需要以香味追踪,现在,她将其交到了江月白手中。 “循着这瓶中气味,自然能追上那家伙。月兰花的香气至少要一周才会彻底消除,足够你跟上去了。” 她展颜一笑,似是不以为意。 今日之事,同样也是对她的一个警告。 江月白敛息闭气之法早已无比熟练,她虽尽力压低呼吸,到底还是无法真正隐藏自己的气息。 若江月白不曾背负她前行,应当不会被那汉子发现。 而在江月白遭袭之时,她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只有在被江月白带走之时,仓皇将手中药粉洒出,根本没能帮上忙。 就算她医术再高,手中药粉再多,药效再好,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依旧难以起到作用。 而且,江月白眼中的挣扎,早已为她捕捉到。 她不想被嫌弃,但更不想拖他后腿。 寒蕴水自玉镯中再取出三个小瓶与一个药包,道:“红色的可压制体内伤势,若有需要,直接内服,或揉碎了外敷皆可,蓝色的能快速恢复灵力,只是一次服用最好不要超过三粒,那包里的是改良过的瞌睡粉,可以直接撒,也可以下在水酒之中,就算对方修为再高,反应再快,闻到了也得稍稍晕上一会儿,若完全吸入,那可别想轻易苏醒,对你应该有些用处,使用之时,别忘了自己先服一粒白色药瓶里的药丸,免得自己先倒了。” 江月白一一接过,收到储物戒中,半晌方才试探性的道:“你不生气?” 寒蕴水为何坚持与他同行走出沐霜城,他一直不甚明白,但这一路上,她一直在全力为他提供帮助,若没有她,自己连那处山匪窝点都不一定能摸到。 在他心里,她绝不是累赘,但他若出言要她留在相对安全的永安郡城之内,岂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寒蕴水眸子一转,反问道:“你在关心我?” 她拍了拍江月白的背,似是毫不在意的道:“放心吧,我还没有那自大到以这蒲柳身姿对抗大修行者的地步,如今时间不等人,我可不会耍小性子贻误时机。” 寒蕴水爽朗笑着,再度伏上江月白的背,江月白看着她那一脸闲适表情,心中轻松不少,灵力流转入双腿,已往永和郡方向赶去。 赶路之时,江月白素来习惯行疾如风,如今他更是需要抓紧时间将寒蕴水送到永和郡,继而循香追上唐悔,只是这一次他不知怎的,心中竟觉得这段路越长越好。 一路上,他没有说话,素来闹腾的寒蕴水也没有。 直到永和郡近在咫尺,江月白方才恍然。 不知不觉间,他已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寒蕴水,素来装作清冷的寒蕴水也习惯了他这个不久前方才认识的,唯一而真实的朋友。 虽然心思玲珑,古灵精怪,她终究还比他小着三岁,在寒宁天的翼护下,不曾真正经历外界风雨。 似乎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正视过可能遇到的风险,甚至在那山匪窝中,他们都没将危险当一回事。 因为他在身边,而他对敌之时,从来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她知晓他隐藏的实力,于是太相信他,依赖他,以至于他也全力回报着这份信赖。 他想将自己的强大与可靠展露在她的面前。 她想努力证明自己有与他同行的价值。 而这一切,都在今日被一柄铁剑斩碎,将他们各自的想法赶回现实。 当今世道,现实往往比心中念想残酷许多。 他见过不少宁可沉浸梦中,都不肯正视现实之人,若要改变现实,同样也是一场梦。 或不切实际,或脚踏实地,他一直在做梦,从未停止。 今日这一记铁剑直接砸醒了他,力度似乎还不算太重,挺好。 来到永和郡城门之前,江月白放下寒蕴水,忽而笑道:“谢谢。” “什么?” 寒蕴水一时有些发愣。 江月白下意识挠了挠头,道:“等我这一趟回来,这一路上一定要好好走走玩玩,总不能被这破事扰了心情。” 闻言,寒蕴水嫣然一笑。 “还用你说?” 言罢,她抱拳行礼,模样端正严肃,颇为可爱:“那小女子便在此,祝江少侠武运亨通,早日归来!” 江月白哈哈一笑,迅速回礼:“那还请寒女侠手下留情,给日后旅途留些盘缠。” 二人相视一笑间,眉间阴霾,已横扫一空,并肩进城之时,先前心中的忧虑皆抛之脑后。 现实是现实,梦是梦。 或许梦会被现实击垮,但若心中完全没有念想,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梦会碎,他也可强大自身,凭自己重拾旧梦。 他们都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这一日夕阳西下之时,江月白告别寒蕴水,再出裕州地界。 为神剑山庄翻案。 这是他做的最大,最不切实际的梦。 现在,这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脚印,他必须迈出。 无惧前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三章 山间行客 西圣域隶州地界,点苍山。 山不高不矮,有绿茵苍翠,清溪环绕。山中物产丰富,山脚下数个村落,都靠这一座山为生。 放眼西圣域,这样的山并不少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从来是平民百姓的生存之道。 在这些村落的村民眼中,任何一名有能力驾驭灵力的修行者,都是仙人一般遥不可及的存在,只是修行者们若非寻觅到合适的苗子,都知道这些平民聚集的村落不会有什么宝物,于是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有修行者到这些村中行事。 点苍山没有任何机缘可供寻觅。 这一点,早有无数修行前辈前来证实。 于是这深山与小村,便更没有修行者愿意踏足。 修行界与凡俗,大部分时候便这般保持着泾渭分明,至于需要万千平民供养的修行宗门,已是另外一回事。 按道理说,不会有修行者愿意前来这座普通的山,但现在,山间却有一队人缓缓行进,二十六人身披甲胄,行步完全一致,身上无一不散发着淡淡的灵力波动。 他们如众星拱月般环绕在中央的一座小轿旁,虽然从不说话,但无论在山野间还是闹市里,这些周身散发着铁血杀伐气息的兵士都明确的传达出一个意思。 闲人回避。 违者格杀。 而在这些兵士后方,还有八名不着甲胄的修行者抬箱前行,虽威势不比那些兵士,到底也是灵明境中人,能够让八名灵明境修行者心甘情愿做着伙夫的活,可见那轿中人绝非泛泛之辈,而若是仔细看去,每一个大箱都沉甸甸的,偶有金光自缝中透出,原来每一箱中,都装满了金银财宝。 只是相比于这二十六名经历过战场杀伐的兵士,以及抬着财物的修行者,那一顶朴素的小轿显得十分平凡,为法术符印托着前行,连象征身份的抬轿人都没有,莫说这顶小轿载的是中圣域奉神皇之名前来的使者,人们口中的“钦差”,便是再偏远的州郡长官,排场都能比他大。 而再低调的钦差,也不会带着护卫到这深山老林里绕路前行,更不会高调的带着这么一群绝非善类的护卫。 事实上,这位钦差大人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钦差钦差,奉的是神皇之令,可那个位子早已空悬三年,神皇之令,实际上是圣王城天神会之令,听上去冠冕堂皇,实则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圣王城中谁不知晓,在十三年前那场大案之中,西圣域的力量折损到了何种地步,若非神皇当年的一道诏令,以及域主西风烈的励精图治,根本无法与其余四大域继续并驾齐驱,饶是如此,西风烈也只能完全庇佑中部七州,哪怕是这与中部七州相邻的隶州,都充斥着混乱。 而他的故乡,就在这西圣域,而十三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不得不踏足此地。 他很清楚,那是有人想要他死,才强行给了他这个差事。 若非皇恩浩荡,他在十三年前,应当就不会活着。 天神会会派人护卫他,但并不会给他配给天下最精锐的神甲卫。 西风域主会庇佑他,但只在中部七州之内。 天星教会为他祈福,但也只是例行公事,仅此而已。 他不知道当年那场祸乱的参与者有没有死绝,但能够活下来的,都绝不是等闲之辈。 他想要活着。 于是他将自己的行动路线弄得极为繁琐,令这些随行者怨声载道,便是他自己,都绕得有些发懵。 如此,无论中圣域可能派来的人,还是西圣域可能的残党余孽,应当都极难找到他。 好在,他距离裕州地界已仅有二日脚程,到得中部七州,任外界风雨滔天,也有西风域主替他保驾护航。 他们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哪怕身份已千差万别,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正在此时,队伍的行进忽而停下,为首的一名兵士已是毫不客气的喝骂道:“哪里来的贱民,还不滚……”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甚至连趾高气扬的神态都不曾变化,一朵血花却已然绽放。 鲜血飞溅四方。 这名兵士被拦腰斩断,生机于一瞬悉数摧毁,半个身躯砸落地面,仿佛高空坠落的玻璃,顷刻碎成一滩血肉,那身看似坚不可摧的甲胄亦寸寸碎裂,再难看出原貌。 无论甲胄,皮肉,筋骨,还是脏腑,皆在这一剑下磨灭的干干净净。 一名虬髯男子手握铁剑,拦在队伍正前。 他背着柴火,手握斧子之时,像极了一个健壮的樵夫。 而当他放下斧子,抽出藏在柴火中与柴火一般的铁剑时,他的身份便只剩下一个。 剑修。 剑修持手中剑,斩眼前贼,何管他胜负生死! 唐悔手握铁剑,怒喝出声,声若雷震,惊起一山飞鸟。 “邱裕,出来受死!” …… 小轿被迫停滞,一声惊喝已响彻四方。 “敌袭!” 二十五名兵士纷纷拔刀,使尽浑身解数攻向那拦路之时突然暴起杀人的虬髯男子。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将这趟差事当回事。 身为中圣域的边军,哪怕如今早没有域外天魔降临,亦没有烽烟战事,他们亦是中圣域边境的壁垒。如今却要护着一个屁事贼多的所谓钦差到中圣域行走一遭,心中早不乐意,若非天神会的通告,他们甚至都打算哗变离去,任由这钦差大人自生自灭。 但遇敌之时,他们依旧是军人,有敌人,便全力将其击杀,哪怕这钦差再混账,光天化日之下袭击钦差,行迹也同谋叛无异。 二十五柄长刀斩落,那八名修行者亦放下手中宝箱,纷纷使出各自路数。 天下修行者,大抵可分为三种。 武修,术修,魂修。 武道中的杀伐,自有这些边境守军相抗。 于是这八名修行者,皆是术道魂道中人,以肉身力量运送宝箱,也不过是邱裕强行安排的,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 只见一时之间,雷霆震天,烈火焚林,数道无形意念似枷锁般卷向那虬髯男子,原本静谧的一片丛林,顷刻乱成一团。 他们的出手极有分寸,没有一分一毫波及到拔刀冲锋的兵士。 这些人都不是普通的边军,这些经历过锻炼的修行者兵士的战斗力非同寻常,哪怕是对着传说中的域外天魔,也都能用性命与对方死磕,这些中圣域的力量,他们不会愿意看到他们折损太多。 而环绕山林的一方雷火,亦将唐悔困锁其中,当他没有第一时间选择逃离之时,他便已身处雷火之中,前路退路俱被封锁,再难有脱身可能。 但他们没有想过,唐悔本就不打算惜命。 只见他大吼一声,双手握住铁剑,朝前一剑劈下。 相比于劈,这一剑更近似于抡。 浩荡剑气若狂涛骇浪席卷前方,无论是士兵全力斩落的长刀,还是术修全力施展的术法,皆在剑气之下被悉数荡涤。 二十五名士兵同时被掀飞,周身甲胄绽碎,对士兵而言视若生命的兵刃已被彻底搅碎,本人亦或死或伤,倒在地上再难爬起。 而那席卷四方的雷火亦被直接斩出一道缺口,反噬之力直接令得数位修者吐血,任他们如何运转灵力,都无法将这缺口弥补。 队伍中的三名魂修更是惊骇。 魂修的强大,再于他们以灵魂力量引动的无形意念攻势,猝不及防之间,便是超越凡俗的仙人都有可能中招。 然而他们的意念,却无法触及唐悔分毫,准确来说,根本无法突破那道剑气。 可无形却有质的剑气,如何挡得住无形无质的意念? 他们已无暇细想。 因为残留的剑气已席卷而来,逼得他们不得不后撤,仿佛就算擦到一点,也是非死即伤。 断树之下,一名重伤士兵挣扎出声:“灵玄强者!” 唐悔没有理会这一声呼喊,脚下猛地一踏,便冲入这缺口之中,无锋铁剑直指小轿。 一剑,破二十五柄长刀,碎雷火交织之阵,仿佛在这一柄铁剑之前,纵有千军万马,也需得辟易一时。 他没有在意这些修行者与士兵。 在他的眼中,这些灵通境灵明境的家伙,都不过是些小喽啰,为了今日,他已将状态调整到最佳,除了那顶小轿与手中铁剑,其余任何事物,都不在他心中。 若被他们阻挡了脚步,他以后有何面目去见师傅,有何面目自称剑修? 几乎只是瞬间,他整个人已砸至小轿之前,无锋铁剑横斩而出,剑气纵横,直将那小轿斩的碎裂。 “邱裕,受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四章 剑阁的剑 那朴实无华的小轿顷刻粉碎。 唐悔的剑本就一往无前,仿佛任何事物都无法阻挡,岂是一顶平凡的木制小轿所能抵抗? 只是在轿子粉碎之时,一道人影仓皇后退,身法固是极快,落在唐悔眼中,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一名身着红袍的高瘦男子,一对三角眼格外显眼,配合着其余的五官,却并未给人奸诈之感,反而有一种和蔼可亲的意味,他此时神态惊慌而不惊恐,哪怕那铁剑距他不过三尺,剑气几乎将他腰带斩开,疾退之时,也保留着一丝从容。 搁在当年,作为神剑山庄这等剑道圣地的管事,自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这一张脸,唐悔记了十三年,在梦里不知将其斩了多少次,此刻真切见到本尊,哪能不目眦欲裂? “狗贼,纳命来!” 一腔怒意在这一声怒喝中轰然爆发,唐悔紧握铁剑,蓄势再度一剑斩出,直逼邱裕,仿佛屠夫剁猪肉,招式平平无奇,但其中力道雄浑至极,任他施展浑身解数,都得在这一剑下被彻底碾碎。 邱裕绝非庸手。 在当年的神剑山庄,若身为管事而全然不通武艺,免不了受人嘲笑。 在无耻的构陷了主家后,此人不可能不勤奋修行,求得自保之力,如今这关键时刻的一记提纵,便将其灵玄境修为暴露无遗。 灵玄境,为灵道四境之末,亦是四境中最难跨入之境,不知有多少修者被卡在灵台境与灵玄境间,终其一生都无法再进一步。 这等奸恶之徒,竟也能破境灵玄? 唐悔眼神一片森冷,目光随铁剑一并落下。 他最清楚自己的实力,这一剑,他已倾尽毕生功力,足以将其彻底斩杀。 然而,他的耳畔却响起了一阵破空之声,一柄黑色长剑不知何时,已横插入他视线之中。 黑剑与铁剑相触,如高山撞上磐岩,浩荡剑气随两柄剑器四散爆发,波及周遭一切,原本在雷火交加中尚且幸存的草木,就此彻底湮灭。 轰! 伴随一声巨响,两柄剑迅速分离,唐悔连退三步,充斥怒火的目光中已多了几分郑重,而那先前迅速逃遁的邱裕亦停下脚步,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再没有刚刚丧家之犬的风范。 在邱裕的身前,一名黑衣男子仗剑挺立,他的面容极是俊美,看向唐悔之时,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意味。 “就一只丧家之犬,也敢出来撒野?” 黑衣男子环顾四周,似是有些失望,摇头道:“看来,真的只有你一个。” 他的话语轻浮,动作随意,但整个人立在那处,便是一柄锋锐的宝剑,散发着凛冽剑意,纵面容俊逸非常,周身气势一露,便足以将一切拒之身前。 他一直蛰伏在邱裕队伍之侧,等候大鱼的到来,只是收网之时,竟只有这么一个家伙上钩,实在令他有些兴意阑珊。 唐悔双目微眯,沉声道:“什么时候,剑阁竟甘心作为天神会的鹰犬了?” 黑衣男子微微挑眉,毫不在意的笑道:“剑阁如何,天下人都看的分明。” 言下之意,唐悔这本已不存世间的宗门余孽,在剑阁这等剑道圣地之前,委实不值一提。 “当年神剑山庄最强的十二门徒之中,应当没有阁下吧,细细想来,那里也无人习练重剑。” 黑衣男子淡然一笑,面上尽显睥睨:“你这铁剑不错,此战之后,我会将其收到剑阁中,兴许会有人愿意接手。” 唐悔面色一沉,冷笑道:“多说无益,今日便是你师傅来了,我也必杀这狗贼。” 言罢,唐悔双手握剑,对着邱裕方向一剑斩落,剑气未出,已被黑剑横拦。 “凭你,也配与我师傅叫阵,莫说是你,便是你那师祖,还不是败于师傅之手?” 闻言,唐悔怒发冲冠,铁剑上剑气奔涌不息,大有狂暴之态。 当年那惊世一战,是任何手段都无法封锁的。 尚绝穹败于独孤凌云之手,剑神剑圣之争,终究以剑阁剑神的胜利画下完美的句号。 但若战中,神剑山庄的噩耗不曾传入这位已是鲐背之年的老剑圣耳中,胜负究竟几何,谁能知晓? 唐悔心知当年胜负早已是板上钉钉,任他如何解释都不会改变,他能做的,只有让眼前这名剑阁传人付出出言不逊的代价。 然而无论他如何运剑,始终越不过那一柄黑剑,屡屡出剑,皆被其以四两拨千斤之法轻易化解,根本无法伤其分毫。 “重剑讲究一力降十会,你的剑法,可还不够火候!” 黑衣男子淡笑运剑,剑中并无锋芒毕露,只一昧与铁剑交缠,唐悔的重剑斩出之时自有排山倒海之势,但黑剑在周遭旁敲侧击,便将他剑上剑气剑意逼得尽数散乱,难以成形,似乎正在印证他的话语。 他的重剑法门,始终无法登堂入室。 被黑衣男子一剑逼退数步,唐悔咬紧牙关,声音几乎从牙缝之中挤出。 “一个在灵玄境中滞留十余年而无法寸进,更无法凝练剑意的所谓剑道天才,也没登堂入室的份。” 黑衣男子原本一副云淡风轻模样,谈笑间将唐悔的一切攻势淡然消弭,言行之中尽显傲意,听到这一句话,一张俊美面孔却是憋得铁青,下一秒,黑剑剑势猝然大变,已朝着唐悔斩下,与他的话语一般,锋芒尽现。 “你放肆!” 剑阁独孤凌云以神道剑成剑道,成就一代剑神之名,剑阁之中门徒数千,真正得其真传的唯有十三人,世人谓之“神门十三剑”,无一不是天下闻名的大剑修。 黑衣男子墨名,正是这十三剑中最末之人。 他的排名居末,是因为他入门晚,须知,独孤凌云收他为徒之后,便明言再不收亲传弟子,其天赋更是让剑神首徒谢兆言自叹不如,可谓万年难得一遇的修行天才。 传闻当年他自某处偏远小城发迹之时,中圣域鼎鼎大名的武阳君武君昊,风华君谢松华,天星教教主司空明琅等等顶尖强者尽皆前来,盼望能以衣钵相授,最终还是凭他个人意愿拜入剑阁,十六岁时,修为便已入了灵玄境,横压天下一辈修者。 但如今他已入而立之年,依旧没能超越凡俗。 有关这一点,修行界众说纷纭,有人说他的天赋已经耗尽,泯然众人,有人说他气运不济,没有仙缘,有人说他先天体质不足,以至于无法成仙……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真相究竟如何,反而没多少人关注。 但他心里清楚,他还是那个天才,而且修行勤勉,不曾懈怠,他无法登仙,全然是别的原因,但迟迟无法迈出那一步,一直是他心中的痛。境界停滞许久后,心痛便成了心中的一方逆鳞。 唐悔的话在他耳中,与最恶毒的挑衅无异。 擦擦擦擦! 无数剑光在墨名身前闪烁,随其剑锋而动,衬得其修长身躯烨然若神,每一次出剑,都引动一道剑光,一虚一实,竟似两柄剑同时斩落,细看之时却又截然不同,无论实剑虚剑皆迅如雷霆,令人防不胜防。 只一瞬,唐悔身上布衣已碎成无数残片,壮硕身躯上顷刻多出数十道血痕。 神道剑! 唐悔眼神愈发炽烈,不得不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他身上。 神道剑,剑神独孤凌云的剑法,剑阁毫无疑问的至高绝学。 在墨名的手中,神道剑的精髓已展露无遗,显然,他先前的挑衅,已让这位剑阁的十三先生动了真怒。 他明白这种感受,就像是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是神剑山庄最不成气候的废物一般,正戳中心里的痛点,令他想不拔剑都咽不下这口气。 但他并不打算逃避。 墨名站在这里,于是邱裕便有恃无恐的在一旁看戏,丝毫不担心铁剑会落到自己身上,而那些伤势不重的修行者与士兵也纷纷退开,避免遭到墨名这位灵玄境大剑修的攻势波及。 他并非毫无机会。 更何况,今日出剑,他本就没想过活着离开。 他昂首,朝前猛踏一步,铁剑横斩而出,视那眼前缭乱剑影为无物。 剑阁十三先生,绝非浪得虚名,独孤剑神更非欺世盗名之辈。 但他就要向自己,向天下证明,神剑山庄沧浪剑,绝不惧剑阁神道剑! 当年是,现在,依然是! 唐悔出剑。 这一剑,似可摧山断岳,霸道无双。 在出剑的那一刻,他的胸口已被数道剑光穿透,鲜血喷溅而出,此时的他,已完全是一个血人。 虽是如此,唐悔眼中斗志不曾磨灭半分。 他大概明白了师傅当年的教诲。 落剑当无悔。 为了守护心中重要的事物,哪能不拼尽一切? 今日出剑,唐悔无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五章 唐悔不悔 剑气在唐悔身前纵横。 来自墨名手中黑剑的神道剑意轻松撕碎他周身爆发的无形剑意,在他身上留下无数剑痕。 唐悔绝非寻常灵玄境修者,在隐姓埋名的十三年间,他无时无刻不想为师门复仇,从未懈怠修行,此刻一口剑气运遍全身,辅以灵玄境的高妙修为,本足以抵御住同境界修行者的攻势,但在墨名的神道剑下,却显得那般的迟钝与脆弱。 神道剑讲究剑灵合璧,本身剑招与剑上运转的灵力间的细微差别,是这门剑法独立于天下剑道的精髓所在,而神剑山庄的沧浪剑则讲究御势而行,剑招随剑势灵活多变,静可似溪水绵长,动可若狂涛骇浪,剑势若成,则如沧海横流,敌莫敢当,神剑山庄尚氏凭此成名千年。 这两门剑法本无优劣之分。 准确来说,天下剑法,都没有完全意义上的差距,一切差距,都在持剑人之间。 比如现在,唐悔知道,自己不如墨名远矣。 后者毕竟是真正的天才人物,无论剑道造诣还是灵力修为,都足以将他死死压制,甚至连他拼尽全力斩出的剑气,都在他手中黑剑轻描淡写间溃散无形。 此刻,他只向邱裕接近了一步,周身伤势已极为恐怖,经脉中肆虐的剑意更是折磨着他的内心,比之两日前被那年轻人的手段带给他的痛楚还要更盛。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再踏出第二步,除非,他愿意毫无意义的死在墨名的剑下。 唐悔停步,布满血丝的双目望向前方,隔着万道剑光,与墨名目光相触。 “今日,是我唐悔不敌你墨名,可不是神剑山庄不如剑阁!” 墨名面露讥讽,神道剑动,剑气挥洒而下,直接将唐悔手中铁剑格开,黑剑继而长驱直入,一举贯穿入他的胸口。 对唐悔的话语,他只当是失败者死前的嘴硬。 剑阁不如神剑山庄? 别开玩笑了。 墨名的眼神渐趋森冷。 他从来是骄傲的。 能够被中圣域诸多神座竞相看中,令得剑阁剑神不再收徒的天才人物,除非有必要的理由,他素来不屑杀死不能入他眼的对手,也不会参与进无谓的事件中。若非好奇神剑山庄是否还有余孽,顺着邱裕的意思来这西圣域转上一圈,他都不会趟进这潭水里。 现在,他并不打算留唐悔一命。 唐悔有对神剑山庄的骄傲,他心中的骄傲,同样有剑阁一份。 任何折辱这份骄傲的人,他都不会放过,更何况唐悔本就该是个死人。 “该结束了。” 墨名喃喃自语,面色却是忽而一变。 他没能抽出手中黑剑。 黑剑仿佛生了根一般,牢牢扎进唐悔身体之中,任他用尽一身力量,甚至以剑意相引,皆无法将它拔出。 佩剑被锁,神道剑诸般剑影自然消散,墨名面色随之变得铁青,仿佛蒙受了奇耻大辱。 佩剑受制,本就是剑修战斗中极大的忌讳,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幕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何必呢?” 墨名愠怒出声,无形剑意自剑锋爆发,直接将他体内一切搅得翻覆不定。 在他面前,唐悔不会有任何机会,哪怕用肉身锁住他的佩剑,也只是加速自己的死亡而已。 他不相信这位当年神剑山庄的弟子会认不清现实。 但如果他知道,当年唐悔曾因一件事据理力争,固执到被师长赶回老家,负气多年都不肯回到神剑山庄认错,或许还能稍稍理解一些。 脚踏实地也好,不切实际也罢,认清了眼前道路,他便会坚持走下去,虽死不悔。 唐悔仰天大笑,周身气势暴涨,只见他双手依旧死死握着铁剑,染血的面孔之上,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快意。 “原来堂堂剑阁十三先生,也有失算之时。” 墨名面色猛地一变,低声道:“你这个疯子。” 他与唐悔相距不过一柄剑的距离,此时此刻,来自唐悔的无形剑意已将他周身尽数封锁。 这本不是什么威胁,但唐悔一身涌动到沸腾的气血,已是表明他的态度。 若他继续拼命,他将自爆一身修为,与他同归于尽。 或许杀不死他,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中,一名灵玄境修行者毫无保留的自爆,足以将他重创。 他这一生几乎没有受过挫折,被如此以命相挟的,还是第一次。 趁着这个时机,唐悔大笑着,一身气血在此时完全沸腾,将铁剑奋力抛向前方。 仿佛神人砸落一座山岳,铁剑之中,磅礴气劲喷涌而出,直取不远处看戏的邱裕。 这一击势大力沉,毫无保留,仿佛天边降落的夺命陨石,剑意伴随灵力在剑中爆发,明明是一柄厚重铁剑,速度却快的惊人,几乎只是下一瞬间,刚刚还在得意看戏的邱裕,已被这一剑直接砸成一滩血肉,飞溅的到处都是,全然看不出人形。 而在抛出这一剑后,唐悔的整个身躯都似乎小了一圈,鲜血四下喷溅,原本因为愤怒而通红的面孔顷刻转为苍白,似是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他毕生的力量,都在此剑之中爆发,不曾波及旁人一分一毫。 这是神剑山庄的复仇。 神剑山庄中人,从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除非万不得已,不可殃及他人。 当年师傅的教诲,他一直都记得。 见到仇人碎的到处都是,唐悔长吐一口浊气,笑声随口中鲜血一并喷出,凄凉而豪迈。 他再无力用血肉封锁墨名的黑剑,就算没有墨名的剑,如今的他,体内也没有生机留存。 那一记抛剑,已将他的一切都给榨干,在神剑山庄的毕生所学,全然还给了这片天地。 纵当年冤屈无法洗雪,终于,还是让那叛徒死在神剑山庄的剑下。 他纵身死当场,也可在师傅与师祖面前堂堂正正的抬起头来,说一句,自己没有辜负他们的教诲。 他已可含笑九泉。 然而在他身体放松之时,他的眼角余光瞄到了一处情况,于是笑容随鲜血一同凝固。 一名士兵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尘土,旋即摘下头上盔帽,露出其中满溢的笑意。 那一张脸,与先前被砸灭的“邱裕”,一模一样,甚至更加生动,而他周身的灵力波动,赫然从灵通境攀升至灵玄境,灵力之中隐隐散发的,是当年神剑山庄极出名的,以磨剑意之法修出的无形剑意。 唐悔本身的剑意来源便是如此,自然对此不会陌生。 他整个身躯猛地一震,原本狂喜的内心顷刻化作冷寂的冰原,苦涩一笑,闭目待死。 天下敢毫无隐瞒的施展这门无形剑意的,只有一人。 偷梁换柱,偷梁换柱…… 他没有想到这一层,在看到那张刻在心中许久的脸的一瞬间,他的愤怒便已经被完全点燃。 谁又能想到,这邱裕竟有一个灵玄境的大修行者替身,愿意替他去死? 邱裕对着唐悔得意一笑,像极了一只奸谋得逞的老狐狸,他移开目光,对着墨名郑重一礼:“十三先生此番相助,邱某感激不尽,未来必有报答。” 墨名冷哼一声,道:“钓鱼钓完了,收获不大。其余一切,等你能活着走出西圣域再说。” 他对今日的自己极不满意。 不仅被一个神剑山庄的莽夫封了剑道,更被其自爆的威胁逼得无法阻止那一剑,若邱裕不曾安排替身,此刻的邱裕已死的非常彻底。 邱裕不敢对他问责,天下有资格问责剑阁十三先生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就是他直接将邱裕杀死,继而昭告天下,也不会惹上任何麻烦。 他此时,只是有些遗憾。 “我原以为,能够与商春秋,洛蝶蓝那样的惊世强者在剑道之上一较长短,终究,还是只有你这么一个莽夫。” 墨名手中微微用力,冷冷道:“但不得不承认,你赢了我一手。” 唐悔闻言,嘴角咧开一抹弧度,声音已是极为虚弱:“能死在剑阁十三先生手上,总好过被恶犬咬死。” 墨名没有理会他的话语,黑剑剑锋之上,已有剑意凝集。 当他抽出这一剑时,剑上爆发的剑意,就可将唐悔彻底斩碎,给他一个痛快。 唐悔已经必死,这点小恩小惠,他给的起。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目光忽而转开,本来有些暗淡的眸子顷刻绽放光彩。 “居然真的还有人,可惜,只能给你这位同门收尸了。” 墨名随意抽出黑剑,一掌拍在唐悔身上,暂吊其一线生机,旋即转头,望向点苍山的山顶。 一袭白衣立于最高处的松树顶,与墨名相隔而望。 “我若是你,最好快些离开。” 对邱裕留下这一句,墨名淡然出声,剑指山顶,周身剑气绽放,似可冲霄。 “这位朋友,既然来了,不妨拔剑一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六章 揽云 那山顶的一袭白衣不是别人,正是追踪月兰花香味而来的江月白。 论修为,他尚不如唐悔远矣,但论轻功,唐悔只有被他远远甩在后面的份,以他原本的脚程,昨日便可堵在唐悔之前,然而现实却是,他直到刚刚,才来到这点苍山中。 在告别寒蕴水后,他才发现,这月兰花的香味……真的淡的惊人,往往需要走一段路再仔细闻上一会,方能确定方位,更难弄的是,昨日小瓶的寻香法忽而多寻到了一股香味,两种香气有着细微的不同,却又从截然不同的方向逐渐相合,他费了好大劲才分辨出其中细小的差别,翻弄许久后,终于是确认方向找到唐悔,虽是姗姗来迟,到底,应该还不算太晚。 他本欲吸引邱裕一行的注意力,岂不料就他越上山顶,绽放灵力的几秒内,唐悔便决绝的爆发了最后的攻势,而他,也在唐悔倒下之时,被墨名干净利落的注意到。 似乎,自己又将一切搞得一塌糊涂了。 江月白紧盯点苍山中的墨名,他虽在高处,占了居高临下的地利,心中却是知晓,这位能够将唐悔玩弄于剑尖的神道剑传人,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若当年剑阁真参与了对神剑山庄的栽赃,为了保住邱裕,独孤凌云或许真会派出神门十三剑那等人物,这位就算不是,也比唐悔要强大许多。 更比他强大太多。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取下腰间酒葫芦,豪饮一口入腹,若非面部有黑巾围着遮掩面容,他还需伸手挡住远方视线,这一口酒应当还要豪迈许多。 落在山中墨名的眼中,这便是有恃无恐,潇洒不羁的表现。 墨名是骄傲的,在这份骄傲被唐悔折断些许之后,他更加注重于维护这份骄傲。 某种程度上说,这就是他剑心的一部分。 于是他没有抢先出手,等候着这位不知何时出现的不速之客先动手。 他相信,对方既然敢来,就没有做好逃跑的准备。 而他在这里,对方便越不过去,先前的疏忽与大意,现在他可不会再犯! 邱裕领着众人快速离去,此刻的他已经现出真形,队列中的伪装也都被唐悔撕破,若是本尊暴露着,凭当年神剑山庄那帮子人的行事风格,他必被其搏命格杀,先前唐悔的举动,就是最直观的表现,为此,前代神皇为他安排的,专门护卫他的替身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可没有第二个替身。 邱裕的逃脱速度极快,此地距离裕州已是极近,他们全力运转功力,很快便可到达,入了永和郡,一切便都尘埃落定,至于墨名,根本不需要他们瞎操心。 天下能杀死剑阁十三先生的,绝对不多。 于是片刻之后,这点苍山上,除了重伤难起的唐悔,便仅有两人遥遥相望。 墨名朗声道:“朋友,既要饮酒,可分生死?” 江月白恍若未闻,不置答复,只是周身汗毛都已倒竖。 二人相隔至少百米,而那些无形剑意,却已经遥遥锁定了他的位置,比之先前被唐悔袭击之时的剑意压迫还要强大太多。 但这并无法让他心生怯意,一口温酒入喉,他只觉通体舒畅,朗声道:“阁下是剑阁的哪一位?” 墨名微微一愣,似是完全没有想到此人竟不认识自己,还是回应道:“神门十三剑末席。” 江月白微微点头,面上依旧严肃,心中却险些笑出声来。 原来是此人,那他这一口酒,喝的也不算亏。 江月白气沉丹田,一股热意自丹田气海爆发,顷刻游遍四肢百骸,周身灵力波动并无任何变化,但落在墨名眼中,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已经完全变化。 甚至……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危险。 江月白眼中似已有火焰燃起。 面对墨名,他绝不敢有半分留手,但也不觉得,自己会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先前与唐悔交战时,他吃了被偷袭的亏,一身修为无法自如施展,便被铁剑镇压,但现在,单论环境条件,是完全公平的。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一身血肉仿佛沸腾,仔细看去,隐藏袖中的皮肉筋骨皆散发着金红交融的光泽,一股热意自天灵喷出,似要直冲云霄。 墨名给了他先出手的机会,他岂能白白浪费? 随着他脚尖一动,整个人已自山顶砸落,脚下流云依旧飘渺,周身气势却尽是霸道无双,如那天神下凡,势不可挡。 武神诀。 这是他内功的主修功法,亦是他深藏的秘密之一,相比之下,流云手与云游步,都是锦上添花的武技。 修武神诀者,肉身犹如一座熔炉,无时无刻不在沸腾爆裂,只需要一个星火,就能将其中力量完全爆发,如那野火燎原,全然突破修行境界的桎梏。 而他饮下的那一口酒,便是浇在燎原野火上的桐油。 武神诀的三重境界中,最初级的无漏境,他已完全臻至金身无漏的巅峰境界,就算没有灵力傍身,此刻他的身体亦可如铜皮铁骨,刀剑难伤。 当然,在灵力的绝对压制之下,这种肉身上的优势很快便会被抹平,但,这就是他与墨名相战的资本。 武神诀在天下并非什么秘密,有一天下闻名的大修行者,修行的就是这武神诀,但能够以一口烈酒尽冲体内百窍的,只有他江月白。 换句话说,此刻的他,前所未有的强大,趁着酒兴,心也愈发宽大。 就算面对神门十三剑,他亦丝毫不惧! …… 在江月白跃出的那一瞬间,无数道剑影在半空之中显现,随着墨名剑锋一指,便朝半空呼啸而去。 明明是一个人施展的剑光剑影,倒似一整座剑阵围杀入内的敌人一般,江月白身在半空,周身无论哪个方位,都被其尽数封锁,不留任何空隙。 唐悔挣扎着抬起头,心中的震撼已是难以言语。 他此时一身气机溃散,全靠被墨名打入体内的一口剑气吊命,但他很清楚,墨名这么做,并非是对他有所好意,只是想要他好好看看,这个姗姗来迟的救兵如何被剑阁的神道剑斩杀。 他本奇怪,本是孤身一人的他哪里会有救兵,此时一眼看去,心绪已全然乱作一团。 哪怕蒙了面,他也不可能认不出这个少年人。 在先前,他还对其动了杀心,险些将其当场击杀,真算起来,他们算是有仇,他为何会来帮他?又或者,只是他自作多情? 无论如何,他都不觉得江月白有任何机会,以至于眼神中带了些许悲悯。 天下修行者中,神门十三剑这个总称,绝对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身为其中最年轻最耀眼的十三先生,墨名曾斩杀数名仙道人物,几乎可称灵道之内无敌,而江月白的实力,至少在他先前的交战中,绝对达不到与墨名抗衡的地步。 更何况,先前墨名对付他时,还在游刃有余的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他已没有那个耐心。 然而漫天剑光之中,江月白似御风而行,直视那万千剑影为无物。 只见他手掌翻动,双掌之间似有漩涡凝集,周身天地大势,仿佛皆被其以双手笼入。 江月白忽而大笑出声,手掌朝前轻描淡写一拍。 已掠至他身前的数十道剑影,在其掌间漩涡之中被悉数搅碎,明明锋锐的足以贯穿一切,在江月白双手之中,却似脆似玻璃,锋芒依旧是锋芒,破碎的却是无比彻底。 而他周身的灵力波动,赫然只在灵明境中! 唐悔震惊之余,江月白攻势依旧不停。 他的双手似流云翻飞,掌风朝四面八方轰出。 每一道掌风,都与迎上的剑影正面相撞,虽在瞬息间溃散无形,却已将那些剑影的方向扰动些许。 不过片刻,只见江月白双手在身侧横揽一圈,似要将这片天地环抱怀中,那数百道被扰动的剑影便被其双手自如牵引,笼于身前禁锢,再难展露原本的锋锐。随着他双掌猛地一合,这足以贯穿灭杀灵玄境强者的无数剑影,竟被其双手直接在胸前生生摁碎,全无反抗之力。 无论剑影如何肆虐,都无法越过江月白这一双手,而在这过程中,他与墨名的距离,已拉近至不过十余米。 墨名紧握黑剑,眼中斗志燃烧,面色却是极为凝重,喝道:“武阳君是你什么人!” 武阳君武君昊,中圣域最顶尖的修行者之一,身为圣王城神甲卫的大统领,总揽圣王城内外两城防卫,无论神皇身前身后,他都是圣王城中最受信任的大人物,而他最为传奇的事迹,便是他的崛起之路。 他的出身微末,便是籍贯都不可考,但当他觅得一桩机缘,便就此扶摇直上青天,成为天地间的顶尖存在。 真要说起来,他只是遇到了一名老人,并拜师学艺了几个月,还没学完,老人便飘然离去。 那名老人姓武,名玄通。 十七圣人名中,有此一名,为“武圣”。 圣人传承,从来可遇而不可求,相比于神座收徒,它的吸引力要更加强大。 圣人的道途,不同于修行界登仙封神的传统道途,那是不知多少人都无法明悟的无上之境! 这桩机缘,万年来,仅有他一人有幸得到,自他登临神阶,有资格自封神座之时,本有“武阳君”美名的他欣然以“崇武”命名。 对此恩师,他永世都难以忘怀,只叹无法再见其一面。 他修行的功法,正是武神诀。 但他虽有收徒,真正得到武神诀传承的人,却是没有一个。 墨名曾经就是险些得到这份机缘的人,此刻见武神诀竟在眼前人手中呈现,哪里能不惊讶? 江月白的面色却没有丝毫改变。 他的身形落在墨名身前,脚下层云尽乱,隐有凌厉气劲浮现。 暴不暴露武神诀,此时对他而言已无关紧要。 若要全力交战,哪能有所保留? “接我一掌试试!” 江月白大笑间,双掌横拍而落,似一方天地倾轧,掌中漩涡浮动,引得周遭灵力大乱,竟现天摇山倾之相。 这一战,是他真正毫无保留的一战,无论胜败,只求个酣畅淋漓,无悔无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七章 流云万化 望着那双缠绕螺旋气劲轰下的双手,墨名神情稍稍凝重些许,手拈剑诀间,神道剑的剑影已悉数聚于身前,与黑剑一并迎上。 如今的情形,已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个突然杀出的蒙面男子气息不过灵明境,却身怀当世唯有武阳君方有传承法门的武神诀,那手中涌动的灵力漩涡更是诡异,竟能强行搅杀他蕴藏五分剑意的神道剑影,这样一个俨然超出修行界正常范畴的怪胎,令他心中的斗志不熄反赠,于是现在,他当真动用了十成功力。 人剑合一,仙神皆避,那是独孤凌云的境界,不是他的。 但要对付眼前人,已是足够。 墨名目光如鹰隼紧盯猎物,黑剑斩出,万道剑影积蓄剑中,将一切锋芒敛于剑尖,对着江月白双掌刺出。 没有滔天气势,没有凌厉锋芒,似乎平平无奇,但那漆黑色的剑锋,已然令人生出难以阻挡之意,而若细细看去,这平凡一剑中蕴有近百种截然不同的细微剑意,仿佛麻绳拧在一处,分散之时,每一道都足以令人防不胜防。 这一剑,是墨名的独门秘剑,他将其命名为“无名”。 这一剑本该没有名字。 其中的所有剑意,皆是他毕生修剑所得,剑虽无名,当其真正绽放之时,绝不会默默无名,而是为天下所知。 恰似他洗尽铅华,展露属于自己的锋芒的那一日,明明前一日,自己只是一名平凡的百姓,过了一日,那简单瓦舍中便有数名神座拜访,如今,更是作为一方故居被人瞻仰。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莫过于此。 在他心中,江月白值得他出这一剑。 黑剑的剑锋落在江月白双手之间。 江月白的身影瞬间被迫停滞,双手气旋骤然崩散,隐带金光的双手,已有数道血痕浮现。 双掌合击之势,被这一剑轻松撕裂。 江月白却是笑声不绝,脚下步法一滑,整个人却是荡向墨名身后,其速之快,饶是以墨名的眼力,视野中也出现了道道残影,当这无名一剑真正爆发之时,江月白已是成功绕后,手托流云再度罩下,面上斗志昂扬,丝毫不见颓败之色。 志在必得的一击被轻松斩破,江月白心中知晓,他其实几乎没有欺近墨名周身一尺范围的机会,而且就算成功,被其周身剑意毫无保留的斩中,便是武神诀的金身无漏,也绝对抵抗不住。 但,他从来不是会轻易认输之人,更何况,这一口点燃武神诀的酒,还点燃了他的识海,令他无比亢奋,甚至有些忘乎所以。 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副作用,至少在战斗之中,他尽可把控的住,但内心的澎湃激昂,还是压不住的。 要不是老子在绝神崖下待了十年,现在还不一巴掌将他呼死? 江月白双手翻飞间,流云手肆意挥洒,似丹青画手以天地为画卷,肆意落笔,潇洒恣肆,教那天地山河翻覆难定,双掌气旋笼罩之间,仿佛把玩着一整个世界,将周遭的灵力大势尽数容纳,化作双手中流转不息的力量。 墨名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战法的修行者,无名一剑未竟全功,他旋即展开神道剑法,正面应对江月白的攻势,这一针锋相对,他的面色便是再度一变。 江月白的攻势很猛,但全无章法,似是全是破绽,但无论他如何出剑,皆无法在一瞬间破开这些破绽,反而剑上大势被扰乱的一塌糊涂,若他对佩剑的掌控力稍差一丝,兴许就会被其空手夺了剑去。 此时此刻,他们二人都无法留手,无论流云手还是神道剑,皆越打越快,越战越强,周遭的满目疮痍再受波及,愈发不堪入目,不过短短数秒时间,二人之间交手已不下百招。 黑剑贯穿一道残影,墨名目光微凝,大笑出声。 “沧浪剑,你果然与他是一路!” 对此,江月白恍若未闻,流云手再度迎上,墨名原以为看穿了他隐藏在这诡异身法与章法中的真正根基,不料下一秒,他的手腕便感受到一阵轻微刺痛,令他不得不快速收剑后退,眉眼之中,已然多了几分怒意。 “你怎会我剑阁的神道剑意!” 墨名反手一剑刺出,喝声如雷。 江月白面色微变,脚下连踏数步,无比惊险的避开这一直取他心口的一剑,暗道:“可惜。” 墨名的剑法太过强大,相战这许久也不露疲态,好不容易被他找寻到以“小破空法”弹劲入脉门的机会,却被他在觉察之时轻易化解,转眼就是这洞穿一切的一剑,单凭这反应力,便强上唐悔不少。 小破空法已是他在近距离缠斗中的一大底牌,他以流云手缠云式与墨名交战许久,才堪堪找到这么一线机会,如今被其看破,想要故技重施显然没有那么容易,他最后击败墨名的机会,就此失去。 至于墨名的话语,他全然当作放屁。 他的出手,从来挥洒自如,将周遭万物之势尽揽手中,如此方显流云手之奥妙,墨名自以为看出了什么,殊不知,这些全是他率性而为,就是他自己,都不一定知晓自己施展了什么路数。 天地大势,皆化手中,这便是他流云手的万化之能。 只是现在最关键的是,他的酒劲,正在消退。 永和郡的酒最烈的也就那样,还不如中圣域那以浓香闻名,实际上酒味名不副实的百里香。 下次如果有机会,还是要找北圣域的酒啊。 江月白心中如此感慨着,眼中锋芒一现。 墨名这一剑固然凌厉,出其不意,到底被他闪身避过, 而此时的他,已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了地上唐悔。 “该结束了。” 江月白喃喃自语,双掌挟流云之势再度拍出,直直攻向墨名手中黑剑,先前的诸般周旋似都融入这直白的攻势之中,再无花哨之意。 “黔驴技穷了吗?” 墨名心中微微冷笑,江月白能与他交战这许久,全靠这一门诡异的章法与脚下身法,他自忖论轻身功法的造诣,自己还真比不过这个不知来路的怪胎,但现在他放弃了自己最强大的两处手段,转而正面相攻,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他淡然出剑,剑气剑意自剑锋斩出,轻描淡写间,自有斩断一切的威势显现。 然而在此刻,江月白手指猛地一弹,一枚圆形物事避过剑锋,顷刻落在墨名面前。 这一弹指,汇聚了江月白此时的九分功力,与此同时,黑剑在他右臂划过一道深刻剑痕,淡金色的骨肉之中,喷出的鲜血格外刺眼。 但那颗圆丸,亦在墨名眼前绽开。 墨名并非没有捕捉到它,在江月白弹指的一瞬间,他周身剑意已然暴起,将其彻底斩碎。 但,它原本就是碎的,江月白所做的,实际上是送他一阵风。 飞散的粉末落入墨名鼻腔之中,这位剑阁的十三先生顷刻只觉头脑一阵沉重,睡意浓郁,忙振奋精神,运气将药力逼出,手中黑剑迅速变招,护住周身各处,口中喝道:“卑鄙!” 在战斗中用暗器伤敌并不可耻,但这般施药偷袭,委实不上台面。 江月白却顾不得这么多,见墨名章法乱了一瞬,迅速强过地上唐悔,将这已有些干瘪的身躯背负身后,云游步全力爆发,再不与墨名纠缠。 他将一整包的瞌睡粉都送给了这墨名,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就算他是灵玄巅峰的大修行者,一时半会也无法祛除药力的影响。 酒劲将过,他的意识也清醒不少,若继续缠斗没有半分胜机,哪里还要继续战下去? 今日败得一阵,明日讨回便是,再说,在名震天下的神门十三剑前施计逃脱,不丢人。 当墨名将那药粉药力尽数驱散之时,江月白已带着唐悔跃出数十丈,身法迅疾如风,他就是直接御剑上前堵截,都无法追及。 “天下何时出了这样一个怪胎?莫非当年的神剑山庄,还有这般人物隐匿?” 墨名自言自语一阵,收剑远望。 江月白的手段不伦不类,但,切实从他手中将那唐悔捞走,还能够全身而退,这般人物,绝对称得上怪胎。 最关键的是,他体内的武神诀,与当年武君昊感应给他的似有不同,但绝对是武神诀无疑,这一点,他也需要回去确认一番。 天下能够与武君昊平起平坐的人并不多,剑神独孤凌云算是其中一个,对于是否能够查到真相,他对师傅抱有绝对的信心。 他并不打算追击。 对方的目的是抢回唐悔,但唐悔,绝对已经无力回天,送给他一具百无一用的尸体的气度,他不可能没有。 只是,这一战,终究让他心中倍感耻辱。 没能大获全胜,实在太过遗憾,这让他想起当年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于是冷哼一声,踏上返回中圣域的道路。 当年欠的人情,已在这一次暗中相护中还清,邱裕之后如何,再与他无关。 神剑山庄的余孽,若好好盘着,他自不会无聊到去追查,但若招摇过市,他必然会出剑应付。 现在,寻遍强者,磨砺剑锋,寻机缘化玄入仙,才是他应该做的。 至于这不明身份的怪胎…… 总有一天,他会查清楚他的来历,继而将其完全击败,以报今日之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八章 一轮明月照我心 唐悔此时的心情无比复杂。 他没能杀掉邱裕,也没能战胜墨名,但,也没有死。 墨名的那一口剑气尚且吊着他的性命,令他一时半会想死都难,也让他有更多的时间,观察这个身上有着太多谜团的年轻人。 他已背负他奔逃数十里。 或许两日之前,他背负那女娃快速逃离之时,也是这般光景。 江月白忽而停步,环顾四周,找了处较平坦的空地将他放下。 似乎是为了确认墨名有没有追上来,他还向后望了望,直到确保周遭没有任何可能的威胁,才松了一口气,将唐悔轻轻放在地上,武神诀运遍全身,借最后的酒劲一举摧垮体内残留的剑气,并将即将喷出的一口鲜血生生摁回,继而对唐悔躬身歉疚道:“抱歉。” 严格来说,江月白并不怎么待见唐悔。 就在两天前,他还差点命丧那柄铁剑之下,说心中没有芥蒂,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此行前来,本是为了从唐悔那追踪到邱裕,毕竟他们终究有着同样的目标,但,他终究晚了一步,甚至还没能阻止他的决绝自爆。 这声抱歉,他说的心肝情愿。 而且,现在的情况,同样算不上好。 邱裕跑了,先前他固然可以尝试追击,但那样,他绝对越不过那柄黑剑,下一次再见,怕就是在初原城中,想要接近便困难许多了。 唐悔的伤势,哪怕他全然不通医术也能看的分明。 筋脉尽断,血气衰竭,生机尽毁,全靠一口剑气吊着,而那口剑气,已经几乎完全消散。 墨名绝不会耗费大量心力,让一个神剑山庄的余孽多活一会。 江月白下意识的想起了寒蕴水,如果他带着寒蕴水一并前来,兴许就能提前堵在唐悔之前,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再不济还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或许有办法……稍稍延缓一会他的死亡。 但那样究竟会如何,江月白没有再想下去。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便会全然吞下这个选择结出的果实,无论是鲜果还是苦果,他自一并承受。 事情已经发生,便无法改变,他能做的,只有在事情发生之后,将事态尽全力引导到他想要看到的局面里。 “你是谁?” 唐悔挣扎着抬起头,他原本无比壮硕的身躯此时已经干瘪的似是只有一层人皮,就算割开皮肉,也再难寻到一丝鲜血,先前被江月白背负之时,江月白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他当时大约只剩下半个寒蕴水的分量。 但他此时依旧瞪大双眼,目光直直盯住江月白的脸,仿佛要从其中看到一些蛛丝马迹,目光之中全无杀意,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看着……便与死不瞑目差不多。 我是谁。 江月白眼中闪过一丝感伤。 这个问题,有许多人已经问过他。 或许他们没有真的问出这个问题,但他们的动作,神态以及行为,都在探索着这个答案,并且在心中有了一个自己的答案。 但真正的答案,他早已埋藏心中,甚至不愿意去刻意记起。 若他当真要如实回答,该作何解? “江月白,一介旅人而已。” 做出这个回答,他初时自认是敷衍,但很快,心中便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当今天下,只有一个江月白,至于其他,早已是历史的尘埃,前尘往事,何必再提?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唐悔满意,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身体却已没有一点力气。 他的眼中忽而闪过一丝暗淡光彩,唇角微张,令得深陷的面部愈发狰狞,显露出的,却是释怀的笑意。 “你骗人。” “先前我要杀你的时候,你明明有重创我的机会,却没有全力出手。” “若是无关之人,绝不会拼着冒犯钦差的风险追上来,更……不会管一个曾对你抱有杀心的人的死活。” 唐悔干瘪的双手剧烈颤抖着,似是要伸向江月白,尽管体内的最后一丝气力已经几乎被他这一动作抽空,只是哪怕明知这是求死之道,他依旧压榨着自己这具残躯,执着的不肯将手放下,而在倾尽全力吐出那三句话后,他的咽喉已经难以吐出任何一个音节,但深陷的眼角处残留的笑意,却是怎么都去不掉的。 江月白见状,叹了口气,伸手与他相握,武神诀涌动的热意随之传入唐悔体内,虽然无法替他吊命,总能让他在离去之时,少受些痛楚。 “好,好,好……” 随着这三个嘶哑虚弱到连风声都能遮蔽的音节出口,唐悔笑得愈发欢畅,双眼定格在江月白面上,与江月白相握的手中,再无半分气力留存。 仿佛天地间的一根弦悄然断裂,他的眼中,再没有任何光彩,但细细看去,又似乎比这洒向天地间的阳光还要明亮。 在离去的那一刻,他是兴奋而快乐的。 江月白静静看着平静离去的唐悔,伸手将他双眼合上,叹息着摇了摇头。 已死之人,不可枉死,尚存之人,不可轻生。 当年的神剑山庄若有活口,想必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可惜,能够活到现在的人绝对不多,或许还有不少当年的强者,但被迫隐姓埋名的他们,想要得到确切的信息,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直到现在,他也不清楚这位神剑山庄的义士究竟姓甚名谁。 他能做的,大概也只有给他收个尸了。 …… 唐悔的墓,与青山绿水相伴,其上立一石碑,没有墓主人的名姓,亦没有立碑者的留名。 墓是江月白亲手制作,石碑亦是他以小破空法切削一块大石而得,完工之时,夜幕已然笼罩天空,月明星稀,正是一番好夜景。 江月白立于墓前,看着这座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墓冢,无来由的有些感怀。 唐悔的死,纵然死前一刻轰轰烈烈,身死之后,也注定只能这般默默无闻。 当今天下,神剑山庄早已是一个被遗忘的存在,但一旦被提起,当年的那些人,甚至是那件阴谋本身的谋划者,都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唐悔的修为在当年神剑山庄鼎盛时展现出的实力中,应该只能算得上中流,似是当你按那些精才绝艳的神剑山庄剑修,应当都能展露出比他强大许多的修为以及剑道境界。 但在杀死邱裕这一足以令神剑山庄的残余人员拼尽一切的事上,终究只有他一人出头。 于是,便只剩下了这一方坟冢。 一个已经被圣王城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放逐,由着其自生自灭的使者,尚且能有剑阁强者相护,当年参与阴谋的人,那大半页名单显然无法尽揽,或许,身前步步皆是杀机,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后悔吗? 江月白曾如此扪心自问过,但他的回答,一直只有一个。 哪怕现在,一个同样贯彻着这个回答的人死在他的面前,由他亲手送葬,他的回答也不会有半分动摇。 他无怨无悔。 当年之事,或许牵涉极大,或许触及边角便足以令一方天地倾覆,但若人人自危,无人再去探寻真相,阴谋笼罩下的历史,将永远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再难抹去,而神剑山庄的冤屈,也将彻底定论,永无翻案机会。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这不是神剑山庄应该得到的结果。 江月白取下腰间酒葫芦,将其中酒浇在墓前,最后的一口残酒,则被他饮入腹中。 他并不贪杯好酒,但也不讨厌饮酒,只是酒对他来说,更多时候是一种爆发武神诀力量的工具,而非发自内心的喜爱之物,此刻将酒葫芦中酒一饮而尽,已是他对这位不知姓名的神剑山庄中人最后的送别。 未几,他手中酒壶已举向天边明月,似在邀月共饮。 明月自然不会回应。 更何况,那最后的一口酒,早已被他自己饮下。 江月白释怀一笑,笑对天地,更对自己。 举杯邀明月,明月照我心。 无论夜幕如何黑暗,总有这么一轮明月与万千星辰绽放光明,令天地不至于失去所有光彩。 江月白收起酒葫芦,对身前孤坟最后行了一礼。 他名月白,但终究不是真正足以照耀夜空的那轮明月。 不过,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江月白一面思考着,一面在夜幕中穿行,心情固然沉重,但随着时间推移,便逐渐轻松下去,直到他发觉了一个诡异的事实。 当他习惯性的拿出那小瓶寻味之时,他依旧能闻到香气。 月兰花的香气,本应只粘在唐悔身上,然而唐悔已经身死,尸体是他亲手下葬,这追踪的方向直朝西南,与墓冢的方向截然不同,更非永和郡的方向,那么,这小瓶现在追踪的香气源头是谁? 江月白忽而回想起先前路上的异状,脑中咯噔一声,一时之间,心中方寸大乱。 月兰花的花粉,应当只有寒蕴水会随身携带。 她为何出了永和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九章 暗香浮动 寒蕴水已不在永和郡中。 准确来说,此刻的她已不在裕州地界,甚至也不在隶州,而是循着西南方向入了禾州,而且行进的速度极快,就算买上飞行法器全速行进,凭她的修为境界,也绝对做不到行进的如此快速。 带着她行进的,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神情和蔼,看着她的时候亦是无比满意,似乎是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好苗子,但若真的是为宗门寻觅合适的传人,万万不会做此强抢之事。 寒蕴水面上一派天真烂漫,与那老者言笑晏晏,似是甚为投契,心中却是暗暗冷笑。 老者名孔扬,朝云峰的一名长老。 坦白来说,她并不知晓朝云峰是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在二日前,这个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老头子忽而对孤身行走于永和郡的她搭话,硬说她是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修行天才,殷盼着将她收入门下时,她便大概看出了这个长老的品性,他背后的所谓宗门,料想也差不了多少。 那时,她在孔扬的眼中看到了惊喜,激动,以及……淫邪。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隐藏着的某个秘密已然暴露,而这名压抑本性的老人,还要装作一副遇到宝了的模样,前来试图诱惑她加入朝云峰。 在孔扬的口中,朝云峰作为禾州顶尖的五大宗门之一,门内有仙人坐镇,弟子万千,七门奇功威震一方,三星月阵更是威能无穷,若能进其中修行,是常人一辈子都修不得的福分。 寒蕴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在介绍自己宗门的时候,这老人的夸大其词并不少,但用以唬住一个原本还刚刚踏上修行路的小姑娘,应该还是足够。 她本想搪塞过去,大不了以储物镯中藏着的白玉令牌狐假虎威一番,或是直接大喊城内的执法队,但当她敏锐感知到周边情形之后,便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她的周遭,都已经被孔扬以意念神识锁定,不曾留下一丝缝隙。 似她这等灵通境初期的人物,应当难以察觉到这空间上的无形封锁,更没有能力去破开这些神识。 寒蕴水不是普通的灵通境,准确来说,甚至连灵通境都不算。 她感知到了这一切,如果想动,她也可以尝试逃离这神识的封锁,但那样,不仅暴露出自己能够感受到神念锁定的情况,还将孤身面对一名至少也是灵台境的强横魂修,就算想要施药,以对方的修为,也不会给她任何机会,反暴露了储物镯中的玄机。 她没有把握在短时间内战胜对方,一旦神念被拘,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骑虎难下之际,她唯有暂且装出一副纯真模样,主动假装被这孔扬的话语勾起好奇心,并在一番谈话后思虑许久,再答应上朝云峰修行。 并非那种迟钝到近似白痴的单纯,而是在天真烂漫之余,有意无意的打探信息,令人能够感受到那细微但绝不出彩的心计,同时也暴露出自己对于天下修行宗门形势的无知——这一点倒并不需要任何伪装,对这向来不感兴趣的她,就算到了永和郡,也不会关注周边的修行势力,更不要提朝云峰这个隔着数千里的所谓一州之内的大宗门。 她知道孔扬会对她有怀疑,但在她的表演之下,戒心必定会与日俱减。 因为她的表现,与在修行界应当十分有名的太素灵体体质描述绝对相近,若是有这体质,却是个毫无心机的傻姑娘,想不引人怀疑都难。 太素灵体,天生自有玲珑七窍,灵魂纯净无暇,纵然未经觉醒,也会赋予持有者机敏与智慧,若是踏上修行之路,体质缓缓觉醒,进境绝对在天下大多数修行者之上。 寒蕴水对此十分了解。 因为她自出生起,就带着这种特殊体质,而根据她以往看过的典籍记载,太素灵体的持有者千年难遇,且多为女性,不仅是绝佳的修行种子,更是……极好的双修炉鼎。 无疑,这便是这位朝云峰的长老试图将她带走的理由。 她并不知晓自己的体质如何被此人发现,想来对方应该有着一种比较特殊的探测手段,但对方已经在永和郡内动手,俨然不怕郡城内部的执法者会发现,看来所谓的中部七州的绝对安全,终究还是虚言罢了。 于是她假装受宠若惊,一番斟酌后,有些为难的在孔扬的劝说下答应与他同行至朝云峰,成为其中的一名弟子,同时悄悄在身上留了些月兰花的花粉。 若在城中开战,她必毫无胜算,或许会被其重伤而强行带走,自己在这西圣域中算是无门无派无根基还无修为的底层份子,能优先保证生命安全,自然不能强行以极度缺乏的实力与对方硬碰。 而如果她的体质不是太素灵体,恐怕早已被此人以神念操控心智,届时更加没有反抗的力量。 她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怪江月白此时居然不在她身边。 在打定主意随江月白走这一趟开始,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该成为他前进的负担。 而且,以她对江月白的了解,这个对细枝末节之处并不如何在意,甚至称得上粗枝大叶的青年,就算在追踪唐悔之时感觉到异样,应当不会想到她已是被人掳走,而会认为是那粉色小瓶的循气不太灵验。 这两日的时间里,孔扬一直将自己的心思隐藏的很好,但眼中的欲望,依然时不时会泄露一丝,只是他一直以为,她还没有发现。 一个灵通境初期都不扎实的太素灵体,怎么可能完全觉醒体质力量? 于是这一路上,各怀心思的一老一小话语融洽,俨然几乎要师徒相称,一个天真烂漫,一个和蔼可亲,短短两日相处,似乎已经极为熟络,任旁人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只是这一日落到城中投宿之时,寒蕴水已然觉得很是烦躁。 江月白还没有追来。 虽然她早已料想到这个结果,但他当真没有及时赶来,还是令她心中无来由的有些烦闷。 就好像……自己已经被他刻意抛弃了一般。 而江月白如果将他抛下,一个人在小圣比上大展拳脚,效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就像先前,如果没有他,他也不会受伤。 寒蕴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不过旋即回复宁静,目光望着陌生的天花板。 笼罩在四周的无形神识锁定依然没有消解。 哪怕隔了一堵墙,孔扬的意念与神识依旧强横,事实上,其灵魂造诣在朝云峰中完全可排进前十。 寒蕴水已经习惯了这种被锁定的感觉,相比而言,她更希望自己是一个真正平凡的普通女子,这样在遭遇这种威胁之时,还能真的感受不到,而不是假装感受不到,还得先发制人的表演。 好在,孔扬已经对她放松了一些戒心,那些意念只封锁了这个房间,而不会限制她的具体行动,若是无时无刻不在全力监视一个人,哪怕是天星教教主司空明琅那等绝顶魂修,也会耗费一些心力,更不要提这个本就插翅难飞的年轻女子,能有什么坏心眼,能使什么坏心眼? 好在,孔扬不敢动她。 似她这般对修行破境大有帮助的“礼物”,绝不是一个门内长老能够独享的。 真正需要她这份大礼的,只可能是朝云峰的峰主,不然,何必用峰主亲传弟子作为诱饵? 寒蕴水在心中冷笑,虽然思考现在的局势能让她暂时不去想江月白的事情,但一闲下来,便有一种落寞在胸中回荡,令她一时烦闷不已,恨不得将刚配好的几种香先用上一点安神。 她不想暴露储物镯,抽时机将本就揣在兜里的月兰花粉洒在自己身上,已是她唯一能够动用的,原本就在身上的药物,想要对付这孔扬远远不够,好在前两日,她露了自己会医术的底,顺便编了一个医女的故事,磨了孔扬好一阵子,才算在药铺中在其监控下采买了些药材。 她买的药材都很普通,若不普通,也不会大批量的出现在药铺里,若是那些宗门里可能出现的炼丹师,应当看都不会去看一眼。 孔扬自然也不会太过在意这些平凡药材,就算在意,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但她从来都只用这些平凡的药材,虽然她自学医以来,还是第一次走出沐霜城,但凭借医典的学习,以及自己这本身的太素灵体体质,辨别药材药性实在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她已下定决心。 若明日,江月白再不赶来,她便与孔扬做一个了断。 虽然按照孔扬的说法,三日之后,他们才会到达朝云峰,她却觉得给江月白一天世间还是太长,哪怕这想法没有任何理由。 灯烛映照间,少女一面处理药材与香粉,一面在心底喃喃自语,浑然不知心中所想是幽怨,感伤,还是那若有若无的期待。 “你若不来,不来……不来又如何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章 散花 “师傅,你看那一方花田,是不是很美?” 某处山村地界,寒蕴水面上挂着灿烂微笑,小跑向她口中的那片黄花田,一面奔跑,一面与身后老人挥手喊道。 孔扬微笑点头,心中却是不耐,但这些负面情绪都被他压在心底,从来不曾显露出来。 寒蕴水的事情很多,多的让人烦躁。 孔扬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几乎没有修为的凡俗女子,居然有这么多无谓的事情,他修行五十余载,就没见过这么麻烦的人,偏生每一件都发自心底的自然,就算他以神识探测,也没有任何作伪之态。 他不认为这是太素灵体的天赋力量,若这女子当真意识过自己有着太素灵体的体质,不可能不踏入修行大道,现在看来,她体内的那点灵力更像是天赋自然觉醒造成的结果,这样的太素灵体,正好是峰主最为需要的破境契机。 朝云峰作为一州之内的大宗门,绝非寻常宗门可比至少孔扬在忽悠寒蕴水的时候,并没有将宗门的实力夸大太多,门内几名太上长老,真有那么几位是凌驾于凡俗之上的仙人,但,宗主依旧卡在灵玄境的巅峰,二十年来,都无法撼动那道障壁分毫。 灵道四境,只在凡俗之中,而一入仙道,便凌驾于凡俗之上,超然世间,只是天下能够做到那一步的强者不算稀有,但绝对不多。 灵玄境足以卡死一大片想要追寻更高道途的修行者,而灵道四境之上的仙境,已然是一道更高更厚的铁壁,若无机缘与天赋,想要迈入,几乎是无稽之谈。 朝云峰的宗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身为其亲信的孔扬很清楚,他对于迈入仙道有着怎样疯狂而病态的执著,甚至不惜秘密命令手下亲信,去搜罗一些没有背景,最好拥有特殊体质的炉鼎供他采补,而这太素灵体,正是其中最好的选项。哪怕他同样对太素灵体的元阴有所觊觎,也不敢擅自伸手,不然,宗主绝对会倾尽一切力量将他抹杀,哪怕他是他手下最忠诚的亲信之一。 但此次云游,居然捞到一个懵懂无知的太素灵体,想来回山之后,宗主便可踏入仙道之中,届时朝云峰实力再上一层,或许在今年的小圣比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就能将朝云峰年轻一辈的斗志点燃起来,而曾经那种被周边宗门隐隐压制的氛围,也将烟消云散,一去不返。 甚至可以说,朝云峰的希望,都系于这小姑娘的元阴。 孔扬在心中暗笑,若她不是太素灵体,便根本没有入他眼的可能,相比于碌碌无为的在凡人间度过一生,能够参与成就一名仙人,实在是三生难遇的大机缘。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他在永和郡内偶然察觉的太素灵体姿色极佳,虽未发育完全,也已有倾国倾城的苗头,或许在峰主成仙之后,还真的能将她收作“亲传弟子”,这样,自己也不算诓骗凡民,触犯修行界的忌讳。 他缓步上前,语气中稍稍带了几分责备意味:“不过是一片向日葵而已,在朝云峰内,有着品类繁多的灵药,比这些凡间的花花草草可美丽许多,你既入了朝云峰,到时自然有机会赏玩。” “灵药啊,传说这些可供种植的灵材,都可以作炼丹之用,那些丹药各有妙用,绝非凡俗药物可比。” 寒蕴水面上笑意嫣然,回应的声音之中,悄然带上了一丝寒意:“但我是一名医者,对试着城为一名炼丹师可没什么兴趣,戏演到这里,也算够了吧,-师-傅。” 她伸手,手中粉末在风中飘荡,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光泽,同时,目光灼灼的盯着孔扬,再无原本的尊敬与天真意味,有的,只有寒冷。 孔扬神情微微一变,笑道:“蕴水啊,你在说什么,老夫可不怎么明……” 明白二字的白字尚未出口,他整个人忽而如疾风般掠上前,与此同时,识海中的神识铺天盖地罩下,直接将寒蕴水的动作尽数封锁,下一秒,他枯枝般的手已掐住寒蕴水的雪颈,五指几乎要嵌入寒蕴水的咽喉。 猝然遇袭,身心皆受挟制,寒蕴水面上却艰难的挤出一抹微笑,在她已渐渐无力的手中,那些药粉皆已散落,令得诸多香气蓄积此处,明明是多种各异的药香,缠绕一处,却是有着别样的风味,似是一方百花齐放的盛景。 “本来想好好将你带到朝云峰去,现在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孔扬的面上再无原本的怜爱,看上去甚至有些狰狞,他冷笑着感受周遭的香气,嘲弄道:“原来如此,是觉得跑不掉,便想用这种小手段将我迷倒吗,天真。” 淡淡的香气落入他鼻腔之中,继而分散于他的体内,可随着他灵力一激发,那种淡淡的晕眩感便顷刻消散,根本无法影响到他。 他没有问寒蕴水是何时发现的真相。 因为她苦心准备的这些小手段,对他这种真正的修行中人来说,实在有些不堪入眼。 凡人的药物,无论毒药迷药,在护体灵力的冲刷之下都将消弭无形,这略懂医道的小女娃,居然敢将其作为翻脸的一大依仗? “要不是因为怕影响到你这太素灵体的心境导致灵体受污,这一路上,我都会好好扮演一个和蔼的长辈,这,是你逼我的。” 孔扬瞪视着寒蕴水,丝毫不掩饰他内心的愤怒。 倒不是愤怒于寒蕴水竟敢反抗,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出了这许多小动作,而是她的眼中,没有任何对他的敬畏。 他是朝云峰的长老,宗内拥有极高权势的人物,或许在这片天下真正的大人物眼中依然如同蝼蚁,但也足以为万千凡民以及修行者膜拜,寒蕴水在他的眼中,亦不过一只有些特殊的蝼蚁而已。 但就是这么一只蝼蚁,竟然对他这个灵玄境的强大存在毫无真实的畏惧,那种目光,便似在看卑贱的猪猡一般,哪怕现在,她的生死实际上全在他一念之间。 寒蕴水对此毫不在意,依旧在笑。 哪怕是在剧烈痛楚之中挤出的笑容,依旧那般张扬,毫不掩饰其中的藐视意味。 于是孔扬愈发愤怒,喝道:“你想死吗!” “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寒蕴水挣扎出声,孔扬毕竟不想真的杀死她,太素灵体千载难寻,真杀了实在太过可惜,于是扼着她咽喉之时稍稍留了几分力道,饶是如此,说话之时,她所承受的痛苦也是极大,甚至可以说,这辈子她都不曾感受到这样的剧痛。 但说话之时,她嘴角的笑意与嘲弄意味依旧不减半分。孔扬虽心中不将其当一回事,还是忍不住已神识内视自身,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旋即冷笑道:“这混合而成的毒药,未免太淡了些。” 寒蕴水挣扎笑道:“因为……正好……还缺一味。” 话音刚落,她的心念已动,落入手腕储物镯中。 红色烟雾在此刻蔓延开去,仿佛阳光下盛放的一朵红花,无论她本人,还是孔扬,都在这烟雾的中心。 孔扬的面色在这一刻陡然大变,如临大敌。 他不知道这红色烟雾从何而来,甚至无暇细想。 他体内的灵力,正在缓缓的消失。 哪怕这个速度极慢,仿佛从湖泊中慢慢舀水,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依然足以令他心绪大乱。 因为他失去的那些灵力,没有留存经脉之间,也没有回归丹田气海,而是在无声无息之间凭空消失,任他如何以神识探查也不知去处。 他松开对寒蕴水的禁锢,险些要一掌将其轰杀,可运气之时,只觉灵力消失的速度陡然快了数倍,一时之间方寸大乱,指着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的寒蕴水,怒喝道:“你……你做了什么!” 寒蕴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面上笑意依旧充满了嘲弄,她没有力气起身,索性放开手脚躺在地上,一副有恃无恐模样,话语轻轻柔柔,其中杀意却浓。 “正如我说的……同归于尽。” “它会逐渐化去你的灵力,你运转灵力的次数越多,化的越快,若是不信,你尽可以试试。” 寒蕴水淡笑道:“当然,我也中了这我独门秘制的化灵散,但我原本就没有灵力,哪里在乎这个?” “妖女,你敢!” 孔扬愤怒的咆哮一声,几乎要丧失理智,想到她的话语,却是不敢再动灵力,便欲一脚将她踹的重伤,然而寒蕴水的下一句话,却令他的动作陡然僵硬,内心如坠冰窖。 “先前那十七味药,分为两类,一类化灵,一类聚毒,此刻,皆已在你体内生根,若是你的护体灵力衰竭,届时毒气攻心,我看你看不看得到第二天的太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一章 素手翻风雨,仙葫定乾坤 “你……你!” 孔扬的识海几乎都被愤怒填充,偏生还不得不保有最后的一丝理智。若是他当真不顾一切的将她格杀,若是这毒永远无法消解,自己岂不是永远抱着一个定时炸弹,而且还无法动用灵力? “交出解药,不然,死!” 寒蕴水却是闭上了眼,似是在享受正午的阳光,在她手中的储物镯中,又有几种药粉自其中洒出,只是这些药粉俱无色无味,不曾被孔扬发现。 这些大都是她先前准备好,还未做成药物的药粉,似是之前交给江月白的瞌睡粉,就是它们通过剂量调配而成,然而现在,倒是她自己先用上了。 只听她懒洋洋的道:“解药,我有,毕竟我可不想死在自己的药物上,但你若要解药,注意你的态度。” “我虽然不想死,但一命换一命,小女子一介草民,能换走一个朝云峰赫赫有名的长老,似乎不亏,是吧?” 孔扬听得这话,不由得怒气攻心,怪叫一声,再无法忍耐下去,一脚朝着寒蕴水踢出,丝毫不管体内灵力的快速流失。 这一脚不至于让她命丧当场,但也足以将她重伤,他就不信这样,她还不肯为了活命交出解药。 然而寒蕴水却是不管不顾,只是伸出右臂。 她对自己的皮肤一向很有自信,雪白皓腕与淡青手镯相映,愈发明艳动人,但美丽,显然不足以抵抗纯粹的暴力。 在雪白中透着粉嫩的玉臂上,一道延绵其上的淡蓝色印记逐渐放光,在其光华绽放的一刻,孔扬的那一脚,已结结实实的落下。 “轰!” 花田之中,一声巨响响彻。 孔扬被直接掀飞出去,只觉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在空中翻滚数十圈,生生被甩出百余米,方才如狗啃泥般狼狈坠地,这位朝云峰的老牌长老仓皇起身之时,嘴角还留着一根野草,或许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结结实实的与大地相拥。 他此时的咆哮,已有了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你到底是谁!” 他虽然已经几乎丧失理智,但绝对不是蠢货,先前在寒蕴水手臂上绽放的印记,能够轻松将他震飞,就好似伸手拂去一粒灰尘一般容易,他要是还将她当作一个平凡女子,怕是得去治治脑子。 寒蕴水淡淡一笑,一枚白玉令牌自储物镯中飞出,落在她手中,为她随意把玩着。 “一名小圣比的参与者。” 孔扬一愣,目光旋即在寒蕴水腕上玉镯定格,全身因为愤怒,已是止不住的颤抖。 “好,好,想我孔扬一世英名,竟被你这女娃摆了一道,但你以为,没有你身后的长辈,你会是我的对手吗!” 孔扬冷笑道:“朝云峰从来站在西风域主这一边,域主对我朝云峰也多有照顾,你以为自己得罪了朝云峰,背后的长辈能保得住你?” 对此,寒蕴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是眼中有愠怒一闪而过。 西圣域域主西风烈,西圣域毫无疑问的主宰,鼎鼎大名的西风神座。 岂不说域主笼络大宗门从来不是什么破天荒的大事,就算是真的背后有域主在撑腰,为了一个实力摆在明面上的宗门惹怒一个隐藏的强横存在,绝对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但问题在于,她不仅知晓自己背后的强横存在究竟强横到了何种境界,更知晓西风烈这个人。 幼年之时,她便听到过不少关于西风烈的话语,当年的那场被迫的迁移,虽然父母都未与她明说,她还是偷偷探听到,就是这位西风神座的手笔。 她无意报仇,更无意展露身份,在实力差距大到令人绝望之时,她绝不敢真的与西风烈对上,但心中对其埋下的那颗仇恨种子,绝对是假不了的。 孔扬见她面色凝重,还道是成功吓到了这年轻女子,然而他的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寒蕴水已然开口嘲讽:“堂堂朝云峰长老,居然还借势压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年轻女子,当真令人敬仰。” 孔扬闻言,一张老脸已涨红的如同猪肝,只是片刻之后,他忽而开始大笑,笑意极是猖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孔扬狂放笑着,手指遥遥指向寒蕴水,无比得意的笑道:“你一开始没有反抗,原来你根本无法限制我的神识意念,就算我惹不起你身后的存在,将你意识禁锢,就算是纯净无暇的太素灵体,只要不动你灵魂心境,看你如何反抗!” 寒蕴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面色虽依旧轻松如常,心中却暗叫不好。 她本使尽一切手段扰乱孔扬的心境,教他无暇想到这一点上去,然而她似乎还是低估了这位朝云峰长老的智商。 毕竟是能够做到一方宗门长老的存在,想要他是个脑子不灵光的白痴,实在有些困难。 而她所用以对抗孔扬的药物,实际上也只是麻痹其感知,阻碍灵力流转,令其感觉自己的灵力在被不断的抽空,不出一日光景,药性消退,这个谎言自是不攻而破,而所谓隐入体内的剧毒,也只是她以淤积体内的药物营造的假象,过些日子就会自然消解,根本不算有毒性。 她从不用毒,哪怕她的下药手法早已炉火纯青,只要对方不刻意以神识锁定她的小动作,总能被她逮到机会,似是江月白那样的,她若真想下药,每天给他换一杯不同类型的药水都可以。 不是不会,是不愿。 她是医者,不是毒师。 当今世道,她不吝让玉手沾上鲜血,但绝不愿让治病救人的医药化作夺人性命的剧毒。 哪怕她面对的,是卑劣的敌人。 孔扬不断喘息,似是要将心中的愤怒压下,他一步步逼近寒蕴水,神识已然再度蔓延到她身边,仿佛无数利箭,随时都可能穿进她的心灵。 他面上的笑意愈发狰狞,比之路边的枯树皮更加可怖,兴许因为体内不断流失的灵力给他造成的压力,此刻的他颇有几分癫狂之相,似是一只疯魔的野兽。 神识落,寒蕴水只觉识海一阵刺痛,不得不凝神试图压制,右臂上的印记因此消退,而在此刻,孔扬已是嘶吼着扑上,完全没了身为一方长老的持重之态:“老夫不教你生不如死,誓不为人!” 寒蕴水面上终是无法完全掩住心中的恐慌,似是现在这般无法调动身体的情况,她已没有应对的方法,或许自己还能与之周旋一天,但真相暴露之后,她还能拿什么作筹码? 她忽然有些想哭,心中不自禁的开始责怪起江月白来。 要不是他要她留在永和郡等候消息,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虽然她心中清楚,那不仅是江月白的决定,她也打算在城里好好休整一番,整理一下心情,谁料到……就是中部七州,也有这般卑劣的大修行者招摇过市,而且还不讲武德。 只是,直到现在,江月白还没有来,她又如何控制自己不去责怪这个在外之时,唯一能够完全信任并依靠的人? 她的面上依旧挂着笑意,只是笑意已是极淡。 她并不打算认命,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她也只有拼上一切。 只是那样,父亲,母亲,还有兄长……都绝对不会愿意看到的吧。 寒蕴水自嘲想着,直到一声闷响在她耳畔突兀炸开。 封禁她行动的那无形神念,在这一刻突然散开,而一声喝骂,亦似一记重锤,砸入她心湖之中。 “滚!”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只是从认识他开始,她都没有听到过他这般急切,愤怒,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喝骂他人,而声音之中,似是有一块大石已然放定,带起一丝轻松意味。 愤怒是因为老人。 急切与放松,是因为他。 寒蕴水睁开眼,只见孔扬在她身前十余米处倒地,一张老脸鲜血淋漓,似是被某个重物自侧面击中,已然不堪入目,而一个酒葫芦,已在空中转了个圈,循着一根无形丝线,弹回他主人的手中。 孔扬只觉气血翻涌,头脑一片混乱,定神之时,已见一只大手横在自己天灵之上。 出手的青年一手托着染血酒葫芦,一手积蓄灵力,随时可能击碎他的天灵,这一刻,已经七荤八素的他只觉一阵凉意从头传到脚尖,原本的愤怒,也被这直接的死亡威胁压得不敢发作半分。 红色烟雾中,江月白冷冷盯着下方的孔扬,神情冷漠。 如神祗俯视人间,落掌,便是毁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二章 宣战 孔扬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青年人,早已一塌糊涂的面上已状若癫狂。 他在朝云峰中也是位高权重的长老,今日居然被人偷袭成这副模样,如今细细感知进去,这偷袭的人赫然只是一个灵明境,似是这种境界的人,朝云峰数千弟子之中绝对是一抓一大把,平日里他就是将这些弟子骂得狗血淋头,对方也不敢开口反驳。 灵明境的修行者,在他眼中不过是大一些的蝼蚁,就是这样的家伙,居然也能伤到自己? “啊!” 孔扬狂吼着,一身修为涌动全身,再不管体内灵力的流失,一身气劲爆发而出,直朝江月白砸去,再没有所谓朝云峰长老的尊严,所谓的门内九门奇功也不曾在这一击中展现,活像村里的疯婆子与人拼命,甚至更加疯狂。 对此,江月白面色愈冷,手中流云涌动,对着孔扬头顶轻描淡写一按。 武神诀的强横力量加上流云手的层云激荡,俱在这一手之间。 轰! 孔扬天灵之上喷薄而出的浑厚灵力,在江月白手中如薄纸一般脆弱,只片刻功夫,江月白的手已摁在他的头顶,几乎将那些散乱发丝压进脑中,随着浩荡气劲越过头颅直逼身躯,他扑上的身躯重重跪地,双膝直直嵌进地里,周遭遍布蛛网般的裂痕,其中尽是自他双膝里荡出的鲜血,可见这一掌中灵力强横到了何种地步。 孔扬的头颅依旧被江月白按在手中,双眼瞪得比青蛙还大,全身兀自在灵力的冲击之下不断抽搐,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心中的骄傲在这一掌下被生生毁了大半,若是仔细看去,此刻他的裆下竟已有水渍流淌,俨然被江月白的这一击生生碎了胆魄。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被一个灵明境随手一掌完全镇压,而且竟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哪怕自己中了化功剧毒,心神大乱,也绝不是什么正常,更何况在那一掌落下之际,他竟感受到了比死亡还要恐怖的强大压迫。 仿佛天上神明俯视苍生,随手便可将他形神俱灭一般。 那一瞬的江月白,就是一尊足以令他心胆俱裂的神明。 而他体内的经脉,也在这一掌下废的干干净净,小腹部仍有一股气旋残留,却似小刀细细切割一般,不断给予他细小的痛楚,那些痛楚究竟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他就算完全不通医术,也能清晰的感受到。 “你……你……” 感受到压迫感的离去,孔扬终究恢复了些属于朝云峰长老的尊严,想要再度运转灵力暴起,然而与江月白冰冷的目光相触片刻,那斗志已荡然无存,这样之后方才惊觉,自己苦修了几十年的灵力,竟然连半点都没有剩下,而萦绕在他头顶的灵力,还执掌着他的生杀大权。 江月白望向寒蕴水,眼神中有歉疚,但更多的还是看到她平安无事的心安,他将手中孔扬扔在一边,仿佛只是随意的丢了个垃圾,既让寒蕴水能够清晰看到他现在的惨状,又不至于让他身上的污浊脏了她的衣裙。 寒蕴水此刻已经起身,只是双腿依旧有些发软,面对孔扬之时,无论她表面上再如何装作不在意,心中的压力也绝对不小,纵然江月白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也没那么快能够缓过劲来。 她没有顺着江月白的意思,说出处置孔扬的方法,也没有埋怨江月白为何现在才来,而是一把将一瓶药丸自储物镯中抛出,直接落向江月白,愠怒道:“这烟雾一看就不正常,你冲进来前,就不能好好想想!” 江月白面上的得意微微僵硬,化作一抹苦笑,道:“这迷烟影响不到我。” 寒蕴水义正言辞道:“也亏得是麻痹感知的迷烟,要是蚀骨剧毒,你这么贸然冲起来,岂不是自寻死路,你是百毒不侵啊,还是可以死而复生啊。” 寒蕴水的话语之中,已是多了几分无理取闹的味道,相比于以往质问还得有理有据的强横,显然已变得全然不讲道理,江月白知晓自己理亏,只得赔笑着先将丹药服下,武神诀固然无法让他百毒不侵,但压制住这些流窜体内的迷幻-药物还是绰绰有余,寒蕴水这颗丹药,只能算锦上添花。 他连忙转了话题道:“这老头该怎么解决,你说,我绝对全然照做。” 孔扬本挂着一副失魂落魄的面貌,此刻听到江月白的话语,只是惨然一笑,但笑意之中,却还多着几分狠绝意味。 在他破损的上衣中,一枚晶体悄然落下,细细看去,内部有着影像。寒蕴水本欲继续开口,见此忽而面色一变,惊道:“捕影石,快毁掉它!”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对你下手,若不是这枚捕影石,我哪里会放过你这块肥肉!” 孔扬的笑容因为血肉模糊的面孔而愈发狰狞,他似是用尽全身的气力嘶吼狂笑着,指着江月白与寒蕴水道:“宗主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就等死吧!” 江月白闻言,神情微冷,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异彩。他捡起那颗捕影石,细细端详片刻,仿佛目光能够穿透其中,直接逼视捕影石另一端的,朝云峰的大人物。 “那么,朝云峰是吧,过些时日,江月白当上门拜访,领教朝云峰高招!” 言罢,他手指微微用劲,捕影石已化作粉末散开,而无论寒蕴水还是孔扬,此刻的面色都是一变,尽管意味各不相同,其中的震惊却是绝对假不了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寒蕴水愤然出声。 她这段时日一直绷紧神经,直到江月白赶到,方才真正放松下来,但她却是知晓,江月白这似是随意放出的一句话,究竟是何种意思。 上朝云峰,当然不是吃饭喝茶,一般这种所谓拜山,都是一场仇杀的开端。 当今天下最为著名的一场拜山,便是当年刚刚自封剑神,引得八方嘲弄的独孤凌云,一人一剑杀上天邪峰,将天邪教头目二十四人尽数斩杀,顺便将那暗中控制一切的域外天魔首级斩落,悬于天地之间的旧事。那一战中,天邪教这一为天魔暗中构造的邪道圣地,被一人一剑生生覆灭,全然溃散,而独孤凌云也由此成就一世威名,剑神之名,再无闲言碎语。 朝云峰比起当年的天邪教,自然算不得什么东西,后者是不断试图祸乱天下的域外天魔隐藏极好的一方根据地,前者只是西圣域一州之内的大修行宗门,但现在的江月白,哪怕她对他再有信心,也绝对不可能去与当年的独孤凌云相比。 一人挑战一个宗门,赢了扬名立万,输了查无此人,天下行此事者绝非少数,但终究只有一个独孤凌云。 更何况,如今的修行界,想要吸引足够的修行者加入宗门补充有生力量,宗门里没一两个仙人坐镇,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宗门。 江月白或许很强,强大到她从来看不透他的实力,就算先前在唐悔手中吃了亏,也是因为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猝然遭袭,对方的攻势又是一昧不讲道理的全力压制,至少在她的眼中,江月白绝对有资格与灵玄境的强者交战。 但这朝云峰,就算在当年西圣域的混乱中遭受过损伤,也绝对不可能没有仙人坐镇,似孔扬这等灵玄境的长老更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个,护山阵法这种东西更不可能没有,要凭他一人之力对抗,就算加上她,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孔扬心中也是这般想法,只是相比于寒蕴水的担忧,他的是赤裸裸的嘲弄。 “不自量力,老夫定要亲眼看着你们死在朝云峰上!” 孔扬怒吼着,曾经高高在上的朝云峰长老,如今却只能如一条死狗一般瘫在地上,这一声恶毒的诅咒,已是他最后的得意与疯狂。 江月白却是浑不在意他的话语,对寒蕴水微微低头,道:“对不起。” 寒蕴水虽面上依旧冷漠,还是摇了摇头,轻车熟路般上了他的背,朱唇轻吐幽香,在他耳畔耳语:“既然知道,可得好好补偿我,这一路我担惊受怕好久,还不是你来的晚。” 若是以往,江月白绝对会以沉默相应,但此时他自知理亏,便坦然点头,将姿态放得极低,开始认真赔礼道歉,说到底,他也已经了解了寒蕴水的出招套路,再不会如初见时般,被她单方面的压制住。 二人一面吵闹,一面快速离去,根本没有对孔扬再投以半分关注,同样的,也没有继续聊有关朝云峰的事。 仿佛先前的宣战,就是一句狠话而已。 不过,江月白对此很有信心。 寒蕴水虽没有信心,因为江月白的信心与话语,也渐渐的有了信心,甚至很开心。 因为这一路上,江月白终于是将那份手写的名单完完全全的给她看了一遍。 名单不长,只有一页。 十多个名字里,西圣域独占七名,毕竟当年之事,便是在西圣域发源。 首位邱裕,次席西风烈,第三个却是她父亲寒宁天,其后数个名字,她便只粗略看过,反正都不认识。 而朝云峰太上长老沈青云,名列第七。 既如此,这拜山,自然不能不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三章 七峰朝云,欲问青天 禾州北部有一座著名的高山,与其说是高山,不如说是得到许多民众敬仰的,属于那些天上仙人的修行宗门,若能入其中修行,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机缘。 朝云峰准确来说,是七处山峰的总称,从来高耸,只是最高的那一处直捣云天,距离那天穹只差一线,峰顶模样似仙人朝拜天地,故得名朝云。朝云峰距离周边市镇并不远,每日皆有弟子御剑行走周边,令无数凡民心中向往不已,完全称得上禾州首屈一指的大宗门。 虽然在西圣域中,朝云峰的整体实力未必能够进入一线,但凭着宗门的底蕴与这仙家风采,在这禾州地界,已足以称雄一方。 而朝云峰的七大奇功,历来为宗内弟子所传唱,许多弟子都以获得其中一门为目标而努力修行者,而这七门奇功,从来为宗内的七名峰主所掌握,唯有其亲传弟子或是得到其认可的外峰弟子能够得授。全宗除了后山隐峰的存在,真正能够将七门奇功融汇一身的只有凤毛麟角,现在,明面上只有一人。 那个人,如今便是朝云峰的宗主,穆千秋。 依照朝云峰的规矩,若是七门皆存于一身,便完全有资格角逐朝云峰下一任宗主的位置,若一代弟子中仅有一人,七峰又皆认可,其继任宗主之位便无可置疑,穆千秋循着这规矩一路行进,在三十七岁之时,便已成为宗主候选,二年之后便执掌朝云主峰,成为朝云峰创立以来最年轻的宗主,名噪一时。 四十年光阴已过,他仍是朝云峰的宗主,修行界同道中人皆称朝云峰宗主穆千秋修为强横,急公好义,义薄云天,只是他心中却是知晓,自己的修为,绝对算不上强大。 灵台化玄,如蛇褪皮成蛟,自此在修行界得以真正拥有一方地位,然而灵玄之上,尚有仙道,仙道之上更有神座,似他一区区灵玄,在一方州府或可称得强者,放眼西圣域,却也不过神座手下的兵卒而已,哪怕受门内万千弟子敬仰,六大峰主敬重,这种发源于内心深处的,对力量的渴望,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心神。 他想要变强。 强大到不会被人随意当棋子使唤。 然而他早已看到了那扇门,望到了九重天阶,却始终没有办法穿过那扇门,迈出那超脱凡俗的第一步。 这朝云峰中,唯有那少数几人知晓,自己在这十年间,已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子,然而就算是阴阳采补之法,也依旧无法将那道门槛迈过,直到不久之前,他才得到了些希望。 太素灵体,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极好炉鼎,或许只要她一人,便足以胜过这十年来所有为他搜罗采补的女子。 虽然那女子明显来历不凡,竟也持有能够参与小圣比的令牌,或许背后的长辈之中就有一名仙人,但自己只要做的隐蔽一些,便不会有人知晓,待他成就仙道,凭朝云峰万年基业,加上朝云峰与西风域主的关系,谅那身后之人也不敢将事做得太绝。 然而,他的希望却直接断在了路上。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男子,竟一掌废了孔扬,还直接对朝云峰宣战。 以灵明境的修为,随手废掉一名灵玄境修者? 这种事情,穆千秋从未见过,若非亲眼所见,万万不会将其当真,但那一切,却真的发生在了他的眼前。 那人……叫江月白是吧。 穆千秋端坐主峰之上,如往日般看朝阳升起,见峰间灵力汇聚,只是那面上神情,则隐隐多了几分阴冷。 朝云峰万年基业,岂是一小儿所能撼动? 他不觉得这个叫江月白的年轻人,真的有胆子上朝云峰,相反,他与那女子既持有参与小圣比的令牌,兴许会在小圣比上扬名,再在西风域主面前指责他的行径。 以他这匪夷所思的战斗力,或许真能做到那一步,想不入西风域主的眼都难。 但西风域主绝不可能舍弃朝云峰。 这一点,穆千秋非常清楚,从当年朝云峰全力参与那场大事之后,西风域主便不可能愿意看到他这位当代宗主名誉受损。 神座启目,天地生灵皆为蝼蚁。域主落掌,山河万里尽在掌中。 两个年轻人,如何与西圣域最高最强的意志相抗?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强夺那太素灵体,灭杀那已公然对朝云峰宣战的年轻人,但他的名声从来极高,若大张旗鼓一搞,那两个年轻人或许算不得什么大人物,若他们背后师长将事情发酵闹大,陷入不利地位的还是他,于是最终搜寻那二人的任务,只在朝云峰少数几名长老手中。 至于他们背后的师长,自然有西风域主的名头压制。 虽然只是一个虚名,可这西圣域内,几乎无人敢忤逆西风烈之名。 当年不是没有强者反抗过他,有名有姓的那一些,连块碑都没有留下。 穆千秋与他们不是一路人,却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毁灭。 高高在上的仙人神座尚且如此,何况两个年轻人? 穆千秋心中的烦闷消散些许,这一次风波,在他心中只是孔扬办事不利,充其量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他看重的东西,既然已经入了眼,就算会起些波折,哪里有可能放走? 只是他一直认为,江月白的那句话只是少年人愤怒时的豪言壮语,霸气虽霸气,却不一定有那个胆子实施,朝云峰出动的长老们,便都向着初原城方向行进,确保能够将他们在踏入城门之前截下。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就在他思索的这段世间,朝云峰左近的一处市镇,已是走入了两个年轻人。 他更没有想到,几日之后的朝云峰,因为这两个年轻人的到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 “这便是朝云峰吗,果然霸气的紧。” 寒蕴水没有摘下头上斗笠,目光遥遥望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只见她视线所及之处,一道山峰直插云天,细细看去,竟不知天高还是峰顶更高,在这一座主峰之下,尚有七座高度不一,但都能令人抬头仰望的山峰,其间有云雾缭绕,仿佛一层轻纱,将山中万种风情遮蔽,但依稀透出的那些建筑轮廓,已能带给人宏伟壮观的印象,若她是这一方市镇的一名凡人,从小看着这副仙家山景长大,想不心生向往都难。 这还是她第一次细细观摩立于俗世之中的修行宗门,虽然对这个外表极其美好的宗门,她不报任何好感。 她本来也只是感慨一句,只是路边卖瓜的商贩闻言却来了兴致,道:“姑娘是第一次来这里吗,要说啊,这朝云峰屹立没有万年也有千年,我们这小镇世世代代受朝云峰仙师护佑,无论外面的妖兽与邪道妖人如何猖獗,都不敢靠近这朝云峰下,说起来,若非我没有修行天赋,倒也真想拜入朝云峰中,做一个仙家弟子啊。” 商贩说话之时,面上透着浓浓的骄傲与遗憾意味,似乎生长在朝云峰周边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而没有那个修行天赋,以至于无法加入朝云峰修行,则是一生都难以弥补的遗憾,寒蕴水眼前一亮,顿时与他攀谈起来,话语间有意无意的朝着朝云峰的方向引导。在这一片生活的人,无不生活在朝云峰的庇佑之下,见惯远道而来的客人,朝云峰本是名门大派,就算平头百姓走到山门之前,门口的弟子也会良言劝其离去,而非简单粗暴的强行驱赶,于是周边民众对其好感一直极高,此刻有外来的客人好奇询问朝云峰的事情,无论是来修行还是单纯来观光的,都能够激起这些人为其普及知识的兴致,没过一会儿,周边不少民众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插嘴插得不亦乐乎,无不大赞朝云峰中人的品行与修为,单是那七大峰主留在民间的种种传说,在短短半刻钟内就听到了四个不同却无比光明的版本,直到半个时辰后,这场因为一个外来客人饶有兴致的一句问话引发的激烈讨论才落下帷幕,一直在旁等候的江月白也终于得以解脱,好好准备今日的住宿问题。 寒蕴水感慨道:“没想到朝云峰如此正派,背地里行的事却不怎么地道,但凭着这些百姓的热烈拥护,应当不是什么完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宗门,或许,就是那位宗主自己的小算计。” 行假仁假义之事蒙人,对大宗门来说绝非难事,但无论是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还是这朝云峰周边民众的评价,对朝云峰都是极尽赞美,若她不是当事人,还真想不到这样的宗门,会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情来。 江月白沉吟道:“一个大宗门里出几个败类,也算正常,里面究竟如何,今夜一探便知。” 寒蕴水笑道:“到那后山隐峰中去?” 江月白微笑点头:“自然,到得朝云峰,自当前去拜会一下沈长老,其余仇怨,随后一举清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四章 我欲问朝云 江月白的手上有着一张名单,里面全是当年参与过神剑山庄之事的人物,西圣域中便占了七席,似是邱裕这等首恶,更是毫不客气的被排到了首位,若非有剑阁十三先生相护,前些日子名单就能划去一行。 实际上,这些人名都只是与那件事有牵涉,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写出这名单的那个人都未必知晓,只是在人名旁大概标注了下。 比如寒宁天,标注只是一个简单的“善”字,却已能让人明确感受到与上头那两个顶着“大恶”名头的明显区别。 而沈青云的标注,是“疑”。 其意为难分敌友,无法辨明是否可以信任。 但江月白很确定,在当年那场发难之时,宴会主人却不在场的祝寿宴兼庆功宴上,无数来宾在那些被搜罗出的罪证之前纷纷出言检举,无论是那一方势力,都似恨不得将那些罪证再翻个几十遍,将这一处被污水覆盖的剑道圣地狠狠压进地里,可这位当年代表朝云峰的长老,明明人微言轻,在当年三大家使者尽在的大宴之上可有可无,却是在据理力争无果之后大骂一场,拂袖离去。 说来寒蕴水或许不信,但这,皆是他亲眼所见。 不过其后发生了什么事,江月白已无从知晓,只是他从朝云峰的首席长老名头换成了太上长老,而根据镇上民众的讲述,朝云峰这些年最为显赫的功绩是随域主西风烈荡平四方奸邪,守护一方,就能够听出很多问题。 所谓太上长老,名义上是宗门之中辈份极高的老辈强者,说白了就是被宗门隐藏起来的顶尖力量,强大归强大,影响力也算有影响力,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都绝不会出现在人们眼前,固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是基本上没有主导宗门行为的权力。 凭着他当年的作为,便足以让江月白称呼他一声”沈长老“,在他心中,这名敢于逆势仗义执言的老人,值得他的敬重。 只是他可以信任当年的沈青云,但绝不可以信任现在的朝云峰,先前发生在寒蕴水身上的事情,已是最直观的例子。 傍晚时分,二人已找了间客栈住下,寒蕴水一如平常,暂时赖在江月白房中,开始商讨今夜的诸多事宜。 “朝云峰的具体情况,山下的民众不可能清楚,一旦入了那山雾,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你有把握绕过那些守山的弟子,摸到那不知在哪的隐峰?” 寒蕴水趴在圆桌上,身前曲线微露,一双如水明眸落在试穿夜行衣的江月白身上,似是兴致勃勃,实际上,如果不是她本身修为太过低微,这一次的行动,她也绝对不想落下。 他们这一路并非赶路,实际上更像是游山玩水,距离小圣比尚有一段时间,就是再浪费半个多月也绰绰有余,至少那西圣域的名山大川风景的确不错,值得赏玩。她那并不幼小也不脆弱的心灵算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修补,到了现在,她已又恢复了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虽然夜探朝云峰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她无法亲身参与,调配的催眠药物却都交给了江月白,就算是孔扬这等修为的存在,也能被她调配的药物折腾的不轻,想来若是下在朝云峰的普通弟子身上,足以让他们安稳睡上一夜。不过,朝云峰的人应当怎么都想不到,那两个应当已经成了眼中钉的年轻人,居然敢出现在这山脚下的市镇里,还敢直接摸上山去吧。 江月白笑道:“那后山隐峰再隐秘,也能被百姓们知晓名头,朝云峰就这么大点地,一日神行万里于我而言尚不在话下,何惧这一方小小山岳?” 这话已是有了几分骄傲自满的意味,寒蕴水也不拆穿他,掩嘴笑道:“见到了那沈长老,你打不打算告那宗主一状?” 孔扬的生死,他们二人都不怎么在意,但孔扬最后的言行已然表明,那派遣他强抢拥有特殊体质,而且没什么背景的女子,以至于撞到他们枪口上的幕后之人,就是朝云峰的宗主,穆千秋。 她实际上并不赞同江月白真的以正当拜山的规矩,一人挑战朝云峰所有强者,那样的耀武扬威不是欺凌弱小遭到声讨,就是一时失足身败名裂,甚至当场被宗门中人格杀,真的扬名立万,只能去找那些邪道宗门,而不是朝云峰这样的名门正派。哪怕她心知江月白是为了给她出气才喊了那一句话,也不打算真的由着他那么做。 但若沈青云这位太上长老出言,在宗内进行彻查,就算那穆千秋是宗主,应当也得受些敲打。 “宗内事宗内了自然不错,但既然这位穆宗主走了邪道,不好好教训一番绝对不行,拜山拜山,只要将他这位宗主教训一顿,也算来过了这朝云峰。” 江月白双眼微微眯起,颇有几分自鸣得意的意味,他上下打量一番自己这一身黑的模样,这套夜行衣做工虽不怎么样,好在比较合身,若是行走夜间,定是一层不错的掩护,只是不知仙家宗门之中,它还能发挥多少作用。 说到底,这也是他第一次踏入真正意义上的仙家宗门,里面未知的一切,都足以勾起他的好奇心。 寒蕴水饶有兴致的道:“到了朝云峰内,可不要走错了地方,要是本来冲着对方宗主去,却摸到了人家门内女弟子的房中,那可大大的不妙了。” 江月白对这番调侃浑不在意,道:“放心吧,冤有头债有主,朝云峰毕竟秉持正道,穆千秋既然做了事,这代价我便只找他一人讨要,绝不牵连他人。” 寒蕴水面上笑意微僵,虽是习以为常,心中亦不怎么舒畅。她与江月白相处这许久,调侃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但他的脑回路总与她想的不大一样,仿佛根本不曾往那方面想去,倒教她心中烦躁不少。 她坐起身,远望天上弯月,道:“若是亲自动手,记得帮我多踹那宗主两脚。” 江月白大笑答应:“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他已似一阵清风拂过窗棂,整个人消失在夜色之中,就是一直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的寒蕴水,都无法完全捕捉到他的行动轨迹。 这一场针对朝云峰的夜探,就此拉开序幕。 寒蕴水依旧坐在江月白房中,随着储物镯里道道光芒闪现,桌上已是多了不少瓶瓶罐罐。 玉手把玩着这些自己亲手制作的药物,寒蕴水满意一笑,开始布置房间。 直到现在,朝云峰都没有人找到这里,兴许是因为两只小蚂蚱根本不值得在意,或许是因为笃定他们不敢真的上朝云峰找麻烦,于是选择在初原城附近进行围堵,但无论是哪一种,防患于未然总没有错。 她已经在无比安全的永和郡中被人阴过一次,可不想在这里重蹈覆辙。 而且。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臂上。 在布料的遮掩下,那道印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只随她心意而动。 准确来说,这道由寒宁天留下的印记,从她的右臂蔓延至全身,任何人若要伤她,只要她动念,便可轻易将其重创,若非孔扬乃是一名强横的魂修,若一击不中反被控制神识,只会将情况弄的更糟,她才选择了暂时隐忍,以月兰花留香引江月白前来。 江月白赶来之时,应当已经看到她以这印记的力量震飞孔扬的场面,那是她在危机时候用以摧毁孔扬心灵的一次冒险尝试,只是孔扬就算心境几乎崩溃,还是想到了最为关键的哪一点,险些让她的计划完全失败。 这一路上,她其实一直在等江月白的问话,只是哪怕到了这朝云峰下,他却始终不曾发问,只是这次却放心的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就像自己的父亲,分明已经给了她这么一道足以抵御无数强者的护身印记,却独独没有想起那些从未被他放在眼里过的魂修。 而江月白,从来都大手大脚,绝不瞻前顾后。 说到底,江月白与寒宁天,在某些方面都显得有些粗枝大叶,或许,算是一丘之貉? 寒小姐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口中哼着意味不明的小曲,心情一下变得很是愉快。 若有人从窗外望进,应当会看到少女在月色下忙碌的身影,但绝对看不分明她正在做的事情。 毕竟她没有关窗,堂堂正正的布置着只有她知晓的陷阱。 毕竟这扇窗,总要给人留着。 而坦荡之人,绝不会窥探他人房内,心里有鬼之人,她何曾真的怕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五章 寻幽径 朝云峰很大。 江月白一直是这么觉得,亲自来到山脚下时,也依旧能感受到这座大山的宏伟,至于那为无数百姓敬仰的七大峰,则完全被山上云雾与林木遮得严严实实,唯有远观或是入内,方可尽享其中壮丽。 他虽认为自己是一介旅人,心里却从未真的欣赏周遭风景,此刻见这朝云峰,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观察地形以及通往后山隐峰或是主峰的路线,而非欣赏仙家宗门的景致。 在山门前轻松放倒守山弟子,江月白在朝云峰大门之前微微驻足,旋即面露苦笑。 他的面前有一道无形的障壁,若他朝前一步,并不会有所排斥,但一定会暴露在某些事物之中,继而为山上的一些存在知晓。 他与寒蕴水精心准备的夜行衣,原来并没有任何用处。 江月白迅速抓过一名守山弟子拖至山外空地,将其外衣连同腰间身份令牌取下并换在自己身上,同时不忘将这些守山弟子拖到隐蔽之处藏匿,顺便在人人头顶补上一记,确保他们这一晚绝对醒不过来,再给那被他扒了衣服的弟子留了一套布衣,如此之后,方才施施然行至那无形障壁之前。 他确定,这就是朝云峰护山大阵的冰山一角。 从那些守山弟子的身分令牌与它的无形感应,他便可以确定,只有持有令牌行走山中,方才不会被大阵排斥,但并不排除在进入的这一刻,这层令人捉摸不透的无形障壁会不会探知到他的一些秘密。 于是他伸手,在身前猛然抓下。 仿佛雄鹰伸出利爪,一举撕裂猎物的血肉。 啪啪啪啪。 无数声细小的爆炸噪杂在片刻后恢复沉静,江月白迅速窜入其中,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而被他那一手撕开的障壁,许久都不曾恢复,就仿佛被抹除一般。 严格说来,这还是他不是在战斗之中全力运转这“小破空法”。 以往运用这门功法之时,他都借流云手之飘渺难寻,对对方经脉施以截筋断脉之法,除了剑阁的那位十三先生,还没有人能够真正毫发无伤,此刻面对这绝对不会躲避的无形事物,其中韵味自是可以全面爆发,相比于平时那样小偷小摸的运用,便要显得光明正大许多了。 进入朝云峰的地界,江月白穿行山中,目光非常明确。 此山主峰名朝云,为朝云峰这一宗门的名称来源与真正脊骨,其余六峰与其并称朝云七峰,却都似衬托红花的绿叶,众星拱月般的将其围在中心。 至于云雾缭绕之间的所谓后山会在何处,自然逃不出这主峰的周边区域。 江月白运转云游步,在山间来去自如,他能够清晰感受到这座山与他以往翻越的那些山有着明显更加浓郁的灵力,这种灵力无时无刻不在钻入他的体内,进而滋养经脉,若长期留存在这样的环境下修行灵力,必然事半功倍,相比于在沐霜城那灵力贫瘠之地修行,一日足以抵上五日光景。 这便是修行宗门对修行者的一大诱惑,单是这直观的对修行效率的提升,便足以令得许多人趋之若鹜,更不要提那些宗门之中流传的诸多功法。 朝云峰以七大奇功闻名禾州,他虽从未见过其中任何一门,料想也绝不是凡俗功法能够轻易比拟。 在强者的眼中,世间万千功法无优劣之分,只有领悟天地大道深浅的分别,故而在各个境界之中,各人修行的功法都需适时更换,以免二者冲突,既无法相辅相成,又拖累修行。江月白虽绝非这个观点的践行者,在心中还是比较赞同这个观点。在这一路上,他已见过至少二十名朝云峰的弟子,人人脚下都无虚浮之意,周身气息却都各有不同,而且都契合着各自的灵力波动。 同为灵明境,若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与沐霜城的林轩对上,无论他们究竟走的是那条路,三招之内,必能将其轻松击倒。 虽然无奈,这也是大宗门弟子与散修在修行资源上的差距所致,江月白没有这般烦恼,只是看着这些各自身具不同功法的朝云峰弟子,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若这朝云峰中的修行典籍当真浩如烟海,那凌驾于这些功法之上,闻名一方的七大奇功,究竟会是如何模样? 他对这所谓的七大奇功没有兴趣,但百姓皆传宗主穆千秋身具七大奇功,修为通天彻地,这些话语固有夸大之嫌,他却肯定是得见识见识的。 江月白边想边行,朝云峰中路过的长老弟子不算少,却没有一个发现的了那个在黑夜中穿行的白影,短短一刻钟内,朝云七峰,已有四峰为他经过,如一阵清风入夜,未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虽然速度极快,他的心中却不免有些焦急起来。 他虽穿着一身朝云峰弟子的服饰,模样却是不伦不类,若是与人交谈不免露底,只是自己这般寻觅,却又太耗时间。有了先前那般遭遇,哪怕寒蕴水信誓旦旦的保证,穆千秋绝对想不到他们竟然已经来到了他们宗门附近,他也不免牵挂起寒蕴水的安危来,哪怕他已经知晓,寒蕴水身上有寒宁天留下的手段,只要不是魂修的精神攻势,都难以伤到她分毫。 忽然之间,他的眼前一辆。 绿树之间,有着一条小道绵延向前,似是通向后山某处,周边却是云雾缭绕,若单纯凭肉眼看去,根本看不清其中面貌,神秘意味比之朝云峰的外围犹有过之,但这般神秘的地方放在这朝云峰所在的山中,却总有一种邀请他人进入的感觉。 江月白从不是客气的人。 他毫不犹豫的踏入其间,伸手轻易拨开周边雾气,云游步丝毫不停,似是完全不在意前方究竟有何事物,不过行进之时,他眼中的光芒却是越来越亮,似是十分兴奋。 这片萦绕小道的雾气,有遮蔽灵力,屏蔽感知的作用,足以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无法辨别他人的方位。 这样特殊的雾气,朝云峰绝不会将其布置在一个毫无意义的地方,曲径通幽之处,或许就是他想要寻觅的后山隐峰。 不知行进多久,江月白身边雾气愈浓,甚至连眼前都已看不真切,而回去的道路也掩埋在雾气之中,似是已经消失,仿佛他已永远迷失其中,但江月白却是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依旧向前奔行。 雾气能够掩盖一切,但他的武神诀在体内涌动,周遭灵力的一切律动便都在他感受之中,灵力充斥天地,无处不在,哪里是这小小雾气能够遮蔽的? 忽然之间,一个苍老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沙哑之余,还添着几分无法抑制的喜悦与欣慰。 “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又有一个可堪入眼的弟子过了这问心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师承哪座峰?” 若是正宗的朝云峰弟子,此刻已然明白自己做到了何种惊世骇俗的大事,此刻便会兴奋的向着前方跪倒,急切的自报家门,可江月白就是抢了人家的衣服与令牌混进来的冒牌货,闻言直接愣住,一时乱了方寸。 半晌之后,他对着眼前雾气开口:“这位前辈,敢问此处是否是后山隐峰?” 云雾中的老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个贸贸然闯入的弟子居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骂道:“废话,若不是后山隐峰,你能费那么大周折进来?” 原来朝云峰的后山隐峰,只有通过考验的弟子才有资格进入,得以接受朝云峰老辈强者的教导甚至传承,这考验的第一关,便是那缭绕云雾的小径,其名问心径,便是要弟子在行走其中时叩问本心,唯有心志坚定之人方可通过。 江月白虽在路中,却浑然没将周遭环境当一回事,只一昧凭本心淡然前进,让这小径连问本心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他走到了尽头,直接令得后山的太上长老们兴奋不已。 这般轻松踏过问心径,说不是宗内百年难遇的人才,谁信? 身为太上长老之中最德高望重,或者说最不要脸的一人,刘长老趁着其他长老不备,直接自告奋勇前来迎接这个好苗子,正是兴高采烈之时,结果刚刚开口,便被泼了一脸冷水。 过了全宗皆知的,通往后山隐峰的问心径,还问这里是不是后山隐峰? 这小兔崽子,究竟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六章 入洞天 听到刘长老的回应,江月白心中一喜,既然没有找错地方,这一趟便没有白来。 他对着云雾拱手道:“这位前辈,请问沈青云沈长老可在此处?” “老沈?” 刘长老本正在气头上,这么不识抬举的宗内后辈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正打算敲打敲打,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一愣,隔着云雾满腹狐疑的盯着江月白,不禁自言自语道:“没想到现在的年轻后辈里,还有记得老沈的人。” 这一句话本是刘长老脱口而出的感慨,声音极其细微,料想那后生也听不真切,他旋即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过了这问心径,你将得到的是怎样的造化?” “不知道,我只是来找沈长老,有要事与他相商,其余的,实在不知晓。” 江月白心中一塌糊涂,索性就装个糊涂,抛出那一句令得雾中久久无人应答的话语后,继续道:“这位前辈,请问沈长老现在何处?”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既过了问心径,就不想在修行路上更进一步?” 刘长老的话语已是多了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有一个奇才出现在他眼前,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奇葩,居然好像是真的不清楚过了问心径代表了什么,而非他刚刚所想的欲擒故纵,以吸引他们这些宗内顶尖强者的注意。只要这后生晚辈稍稍流露出一些期望在后山隐峰修行的表现,无论他原本在哪一峰修行,都将是隐峰的记名弟子,届时在他们这些老头子的帮助下,凭他在问心径中表现出的心志,十年之内,或许就能将七大奇功兼具一身,未来接任宗主之位都有可能,哪晓得这小子全然将好心当作驴肝肺,他都这么赤裸裸的明示了,就没有什么表示? “不想。”江月白诚实道,他的修行路与寻常修行者大不相同,不然也无法凭借灵明境的修为与灵道四境中顶尖的灵玄强者交战,朝云峰的太上长老或许能够指导峰中弟子修行,想要指导他,还没有那个资格。更何况,他往这后山隐峰来,只为找沈青云一叙,可没想到还有这许多麻烦事情。 见那云雾中人气息渐趋低沉,江月白心生一计,抱拳道:“在下只是外门的一个守门弟子,若非身具要事,也不会闯入此处寻沈长老,若前辈可相告方位,晚辈感激不尽,若不答,晚辈也可自行寻觅。” “外门弟子?” 云雾中的刘长老目光很快落到江月白腰间的弟子令上,见其无光华纹饰,却是宗内外门持有的令牌无疑,心中疑窦大起,只是相比于那呼之欲出的愤怒,这疑惑实在不值一提,而当他看到江月白竟脚步一动,直接窜到他身前不远处,那一腔怒火再也阻拦不住,喝道:“站住!” 江月白愕然转头,似是不知刘长老方位,朝着侧面道:“前辈有何指教?” 刘长老此时再也按捺不住火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便在他身后现形,正欲责骂他两句,好杀杀这目无尊长的后背的气焰,不料整个人刚出云雾,一只手就已摁在他的头顶,顿时一股强压直冲他体内各处,这一刻,这位修行八十余载的朝云峰太上长老,面色瞬间为惊恐所覆盖。 “你……” 他那一个字尚未出口,江月白武神诀的浑厚气劲已击入体内,直接将这位太上长老轰的不省人事,虽不至于致命,但中了他这内蕴小破空法的流云手,饶他也是一个灵玄境巅峰的顶尖强者,没两个时辰也醒不过来了。 一击得手,江月白长吐一口气,稍稍放松些许。若来的是位仙人,他可不敢这般下手,至少现在,虽然可能会留些隐患,他已可以继续向前行进,反正这里的诡异雾气能够遮蔽一切,想来就是那些隐峰内的仙人存在,也无法看透其中。 又往前行了一会,江月白顿觉豁然开朗,原来小径走完,却是一方世外桃源般的光景,内部山明水秀,鸟语花香,说是一方仙家洞天也不为过,只是这洞天虽美,点缀在其中的几间房屋却显得格格不入,就如花丛中多了几坨牛粪一般,分外扎眼。江月白回头一看,原来自己不只是出了小径,而是自一方隧道中走出,这世外桃源,应当就是朝云峰的山腹,也是那他心心念念的后山隐峰。 洞口左右各有题字,左为“三星对月明玄理”,右为“七峰朝云欲问天”,观其痕迹,应是某位剑道大家以剑尖镌刻其上,剑锋未入石壁,剑气却已嵌入三分,痕迹尽显飞扬睥睨,江月白望着这题字,如见那题字剑修凭着一腔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迈,潇洒行剑于此,心中顿有豪气生出,不由得大赞一声好。 这两行题字,莫说在这山中洞天,就是放置野外,任风吹日晒千百年都难以磨灭。江月白十分确定,题字人的修为,必不在凡俗之中。 他正想凑近些感受其中残存的意境,后方却有老人感怀的声音响起。 “此乃我朝云峰创派祖师悟道之时所留感悟,将他老人家一生豪气都挥洒于内,似我们这些老骨头,就算看的了这壮志豪情,也无法感同身受,看来小友,与我朝云峰的确有缘。” 江月白方才如梦初醒,连忙转头,眼前却是多了几个老人,仿佛突兀的出现在他眼前,又仿佛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先前发话的那名老人须发皆白,眉亦白,周身并无一分一毫的灵力波动,但相比于后方的几位灵玄境巅峰的强横存在,却是有着无形的压迫力传出,足以将那些灵玄巅峰强者的气势尽数压下。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真正的仙人,超越凡俗的超然存在。 而除了这名开口的仙人,其余那些老人都是一副恨不得将他吃了的表情,这一刻,江月白便是知晓,自己直接干翻那长老的事情,怕是没能瞒过他们。 说到底,他有些托大了,这朝云峰,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啊。 不过听这白眉仙人的语气,似乎对他并没有太大敌意,江月白在大是大非之上一向拿得起放得下,此刻便定下心神,对着那些朝云峰的老人们行礼,道:“小子远道而来,为求见沈青云沈长老一面,只怕行迹泄露,下手稍稍狠了些,还望前辈莫怪。” 这话听着或许有那么些道歉的意味,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恬不知耻,那仙人呵呵一笑,不置可否,他身后的众老却已按捺不住,若非白眉仙人不曾发话,这些人或许会直接上前将他撕成碎片。 “白长老,何必与这小子废话,先前消息传来我就觉着不对劲,此人身上没有半分朝云峰的功法,绝非我朝云峰中人,鬼祟混入此处,还偷袭刘长老,必有阴谋,直接拿下逼问就是!” 一名老人愤然出声,但在白眉仙人一个眼神之下,便退缩向后,不敢逾距。 白眉仙人笑道:“你们啊,只要我与孙长老,谭长老不出手,怕是所有人齐上,都拿不下这位小友。” 江月白闻言一愣,虽然这的确是句实话,他就算打不过,跑也跑得过,但白眉仙人这句话,已是明确的告诉他,这后山隐峰之中有着多少仙人存在,这般开诚布公,倒似他真是朝云峰尊贵的客人一般,那他连名姓都不知道的长老,可该倒在那小径中呢。 其余几位老人面色一变,似要开口反驳,白眉仙人语气平淡,却带着沉重意味的一句话,却令他们都低下了头,再无法对江月白发难。 “沈师弟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江月白愕然道:“此话何意?” 白眉仙人缓缓转身,话语中已带了几分萧索意味:“我朝云七峰之灵策峰,有绝学‘占天录’,可燃烧精血卜算天机,只求窥天一线,沈师弟在这隐峰中,已强算了十三年。” “若非如此,他早可登临仙阶,何必守这凡人寿数?” “好在今日,他算对了。” 白眉仙人微微振袖,对江月白道:“小友随我来吧,我朝云隐峰中人,本就无意再涉俗世,让沈师弟了却一桩心事就好。” 江月白一咬牙,缓步跟上。 白眉仙人必然知晓他此行的目的,这一句话,是在安他的心。 可在他们的话语中,沈青云,莫非已命不久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七章 天机不可算 跟随白眉仙人来到一处屋中,江月白整个人呆立门前,一时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他当年是见过沈青云的,哪怕记忆早已模糊,对于这个敢于据理力争的朝云峰长老也有着一定的印象,而眼前这个干瘦的如同枯骨,甚至看不清晰五官的瘦削老人,他实在很难将他与当年的沈长老当作同一个人。 老人盘腿坐地,手指颤巍巍的,似冬日风雪中的细弱枝桠,仿佛一阵微风就能令其断折,深陷的双颊之中,已几乎没有生机体现,但在看到走进屋里的江月白时,他面上的神情终是有了一瞬的光彩,仿佛枯木逢春,整个人也挣扎站起,露出长袍之下,几乎只剩骨头的一双腿。 江月白看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的沈青云,心中百感交集,半晌方才开口:“沈长老……”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沈青云面上笑意几乎要喷薄而出,只是这笑容在这满脸皱纹的面上,却像极了嗜人的鬼面,他的行步摇摇晃晃,不像中气不足的垂暮老人,倒与蹒跚学步的婴孩极为相似,直到踉跄走上了一段,方才逐渐恢复正常,全然没有一名灵玄强者应该有的模样。 他的身形已萎缩不少,就算将驼背挺直,也比江月白要矮上至少两个头,仿佛被吸干了生机,令江月白想起不久之前,自爆体内一切气机以至于生机尽散而亡的唐悔,沈青云虽没有那么决绝的行事,现在的状态,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青云身体颤抖着,对白眉仙人感激的行了一礼,只是一个简单的行礼动作,却让他全身都几乎要散架一般,白眉仙人长叹一口气,伸手还礼,旋即离去,将这方小屋内的空间完全留给这一老一小二人。 身为此处资历最老之人,白眉仙人很清楚,当年之事对沈青云究竟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关上房门,这位老仙人面上却有忧色显现,随着他面色一变,一口鲜血已自唇边流下,将白须染的鲜红。 候在不远处的几名太上长老神情大变,迅速前来查探,白眉仙人却是对他们摆了摆手,眼中多了几分忧虑。 朝云七峰之灵策峰的占天录,为朝云峰七大奇功之一,有窥探天机之能。白眉仙人正是此道最为精深之人,便是当今灵策峰主,都没有他这般神念。 于是他愈发清楚,天机不可算,天命不可违的道理。 任何卜算天机的法门,都是逆天之举,若不付出些代价,绝不会有所成效,这便是等价交换,而且必须是天道允许且认可的等价交换,就算是传说中天星教教主的观星法,也无法真正超脱这般规矩。 占天录的代价,是自己的生命,以自己有限的生命窥探未来无限的可能,总有人会愿意这么做,但愿意真正付出重大代价窥探天机的,实际上并不多。 这一代的灵策峰主,便只将占天录当作在战斗中窥探对手弱点的法门,这种微小的天机窥测,并不会对本人造成太大影响,至少在灵药的弥补之下,尽可承受的来。 但沈青云不一样,他苦心钻研占天录十三年,终究只在今日看到了一线希望,而在今日之前,每一次占算,他都几乎在拼尽一切。 白眉仙人终究没有忍住好奇,也以占天录测算了江月白的情况,得到的结果,却让这位成名已久的老仙人乱了方寸,伤了根基。 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因果缠绕,便是他这位仙人都无法窥见哪怕一角,只是稍稍僭越,自己这超脱凡俗的仙人便被天道法则反噬重创,若是想要完全窥探……恐怕就算是执掌一方的神座,也做不到。 此人来到朝云峰会见沈青云究竟是福是祸,他看不清。 但至少,被梦魇折磨了十三年的沈师弟,终于能够解脱了。 …… 江月白将老人扶到一旁坐下,思索片刻后,开口道:“虽然可能,有些不合时宜,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希望从您这里得到答案。” “答案吗?” 沈青云面上挂着一抹释然笑意,目光定格在江月白面上,缓缓道:“你长大了。” “老先生还认得我?” 江月白看着沈青云逐渐抬起,似要抚摸他面颊的那只手,伸手将其握住,道:“当年您仗义执言的风采,小子可一直记在心里。” “仗义执言吗?”沈青云面上的笑容渐散,摇头叹息道,“小人物的拼命,终究抵不过大人物的一句话语,我一直,都没能做到任何事。” “老先生不必介怀,大势如此,那时候谁能违逆,先生没有随波逐流,已是极为难得。” 江月白口中已改了称呼,对沈青云称上一句先生,在他看来并无问题。 听闻此言,沈青云呵呵一笑,精神似乎微微好转了些,他的目光依旧不离江月白面孔,只是目光黯淡,笑容亦是惨淡,不知他是否真能看清。 片刻之后,他的表情变得极为郑重,声音低沉的几乎无法听清:“你真的要知道?” 说完这句话,沈青云似是想到了什么,叹息道:“是了,若你真无心于此,怎会来这里,找我这老朽残躯。” 看着眼前这已然半截入土,全然没有灵玄强者风采的老者,江月白心中有些不忍,还是把心一横,开口道:“先生,小子早已下定决心,还望将实情悉数相告。” “好,好。”沈青云赞许的点点头,回忆道,“那一日,老剑圣应了独孤剑神的挑战,往圣王城一决高下,神剑山庄内大宴宾客,几乎全天下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汇聚到山庄中来,我朝云峰不过一方二流宗门,本没有这个资格入席,只是那时的我与商少侠有些交情,方才受邀前往,本来,也只是想要祝寿,谁能想到,唉。” 沈青云语气低沉,似已全身心投入回忆之中,江月白心中知晓,他口中的商少侠,应是当年神剑山庄的首徒商春秋,只是在那一日后,这个名字便再也不曾出现在世人眼前,随着两位剑道之巅的超然存在,掩埋在神剑山庄的废墟之中。 他没有插话,静静等候沈青云的诉说,只是心中却觉得有些悲凉。 他没有测算天命的手段,但能看到沈青云的现状。 此刻的沈青云,完全是被一口生气吊着,这不堪回首的回忆,是他尘封心中最深最重的伤痛,将其完全撕扯开,这一口气散的会越快,但若不去管他,心中的梦魇已足以让他在沉郁中迎来死亡。 英雄迟暮,或正为此。 沈青云不知晓江月白的想法,此刻的他,已完全沉浸入回忆之中。 “那一日开席前,一切还是那般和平,只是忽然间,官军包围了神剑山庄,说什么神剑山庄意图谋反,那原本空落的院落中,不知何时多了无数兵器功法,还有不知从哪来的所谓死士,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对,可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却纷纷在席间发难,将一切矛头都指向神剑山庄,坐实那一切罪名,我虽有心为神剑山庄辩驳,可除了愤怒离席,根本无法做到任何事情。” “那充足的准备,绝非朝夕所能成就。那就是一场赤裸裸的阴谋,所有人,都是帮凶!” 沈青云越说越是气急,目光之中怒意毕露,只是不过片刻,那刚刚燃起的火焰便消散不见,整个人的气息也就此萎靡:“我知道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但知道,又有什么作用?” “许多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死的不明不白,不留任何痕迹,我之所以还活着,只因为宗门背着我,早已将一切压在了另一头,而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被他们动动手指就能摁死。” “那时的我,怎么都没有想到,这般卑劣的行径,那许多大人物竟不仅熟视无睹,还助纣为虐。” “只是那些人物并不知晓,我并非完全不知其中阴谋,在神剑山庄中,我亲眼见到一名黑衣人,从三大家使者所在的区域离去,只是他没有在意一个灵玄境的小角色,而那时的我,并不想探究他人的意图,之后想来,若我管了闲事,或许,都回不到这朝云峰来。” “所谓仗义执言,呵,不过憋不住了,想要堂堂正正寻得一死,好教自己问心无愧,有那么一点脸面去见商兄而已。” 沈青云轻吐一口浊气,看着眼前的江月白,感怀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自责,为何当年没有出言暴露那黑衣人。小剑圣被逼陷入疯魔,剑斩自己的两个幼子的画面,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好在,他原来不是真的疯子,原来将最后的香火,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得以保全,该说,真不愧是尚擎空吧。” 望着老人浑浊却透着光彩的双眼,江月白微微低头,低声道:“这一点,先生可能要失望了,他……是真的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八章 天道或可违 “是吗?” 沈青云疑惑摇头,苦笑道:“也是,那样的情形,谁能不疯呢?” 不过转瞬之间,好好的一场贺寿宴与洗尘宴,变成了神剑山庄的末日,妻小受制,满目皆敌,而神剑山庄千百年来的荣耀,更是被抹除的干干净净,而自己所能依仗的,只剩下手中一柄剑,纵有剑圣之名,亦不过孤身一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能不绝望? “先生既已出言,何须自责,就算当个看客,也比当个帮凶要好上太多,这般作践自己赎罪,不值得。” “不值得?” 沈青云面露苦笑,这般自囚自虐的生活,他已过了十三年,虽知占天录不过是在损耗自己的寿命,来算一个并不存在的结果,他还是不停的透支着自己,直到现在,他已能感受到,自己生机的枯竭。 他想求死,却又不想就这么带着当年的愧疚离去,想要去弥补,却又不知如何弥补,死亡,或许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可现在,这个出乎他意料之外,亦在占天录窥探之中的访客,竟说,这不值得。 他看着眼前身材颀长挺拔的青年人,希冀道:“你能原谅我?”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郑重道:“我原谅你了。” 他相信沈青云所言非虚。 若真有黑衣人曾在三大家的客居之处行动,那场阴谋便绝对有一个幕后主使,或许,就是三大家的人。 沈青云选择了明哲保身,却在内心的挣扎下选择了殊死一搏,最终服从于宗门的选择,自此留在后山隐峰,用自己的方式赎罪,或许算不上勇士,但能选择与整个世界的指控相向而行,他已经足够勇敢。 他依旧敬重他。 至于原谅,从未怨恨,谈何原谅? 清晰听到这五个字,沈青云身躯猛地一震,两行热泪已涌出眼眶,久久不能平静。 江月白静静注视眼前喜极而泣的老人,半晌后道:“先生,可愿为了自己,好好活上一场?” 沈青云愕然抬头,颤声道:“什么意思?” 江月白没有回答他,只伸出手指,在他周身各处疾点,一股热流顷刻间传遍周身,令得这位自认拖着老朽残躯的老人浑身的血气都在沸腾,仿佛身体轻松了不少,虽然这感觉转瞬即逝,仅有少许热意残存,依旧让他感觉畅快许多。 “以我这激脉法门,足以让先生拼尽体内生机,搏得一线入仙契机,先生可愿一试?” 江月白平静出声,仿佛只是在送出什么无关紧要的物事,但沈青云却是身躯一震,满脸的难以置信,道:“你……” “先生只管给出答案,过去已是过去,既然尚在人世,何必作践自身?” 言罢,江月白一脸郑重,等候沈青云的答案。 沈青云体内生机已近乎完全消散,若今夜江月白的到来没有被占天录算到,或许现在的他早已归天,江月白给出的方法,是以武神诀强行激发他体内的残余生机,以沈青云苦修几十年的灵力为契机,最后朝灵道之上的仙途拼上一记。 一入仙阶,便非凡俗,绝非凡人百年寿数所能困锁,以沈青云如今的状况,就算踏入仙人行列,仙寿也绝难绵长,但至少,不会在这几日便与世长辞。 这是江月白能想到的,唯一让沈青云得以继续存活的方法。 算不得投桃报李,但也算是他能为这位被梦魇折磨了十三年的老人,做的力所能及之事。 沈青云身躯颤抖着,似是难以想象这样的情况,但最终,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江月白郑重点头。 在以往的日子里,他想要活下去,却又想早些死去,在矛盾中挣扎翻覆,终难得一日安眠。 今日,他终于见到了一线曙光,无论这一步迈出是超凡入仙,还是身死道消,他都愿意接受。 见沈青云闭上双眼,略显生疏的调动体内本已积淀完全的灵力,江月白知晓了他的决定,流云手随心而动,先后在其周身窍穴分别运劲疾点。 仿佛只是一瞬,沈青云周身窍穴尽开,原本窒碍的经络顷刻畅通,这名上一秒还垂垂老的老人,此刻已有了回春之态,仿佛一瞬年轻了几十岁。 这一刻,一道灵力光柱自其天灵骤然拔高,轻易破开屋顶,穿透山峰,直冲云霄,映得黑夜骤明! 如武神投枪向天,穿云碎夜。 隐峰之内,包括白眉仙人在内的众长老,皆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短暂的震惊之后,顿时爆发出一阵阵激动的大笑。 他们都是朝云峰中最为老成持重之人,若非与世俗牵绊不大,心志坚定之人,万万无法忍受在隐峰中一心求道的岁月,但此刻,他们都兴奋激动的像是一个个在年节时期看到了最为美丽的焰火的孩子。 沈青云曾是朝云峰顶尖的人物,天赋只在宗主穆千秋之下,但在当年事后,他再也无法在修行大道上更进一步,到得隐峰,也只是自闭自残度日,令得众同道想要劝解亦无成效,只得放任自流。 现在这道冲天灵柱,毫无疑问是沈青云正在破境,其中蕴藏的勃勃生机,绝非一个垂死之人所能爆发。 “是那小子的手段?” 先前出言想要擒下江月白的老人愕然出声,与他一般对江月白抱有敌意的长老并不在少数,只是现在,他们已无法对江月白再保持那般的怀疑态度。 这种竭泽而渔的手段固然令得沈青云没有回头路可走,要么破境,要么死,但似这种激发人体恐怖潜能与生机的手段,绝非寻常人所能施展,施展的代价也绝不会低。 若是成功,朝云峰将再添一名仙人,实力便可突飞猛进,或许,已能堂堂正正的成为禾州的第一宗门! 白眉仙人捋须而笑,心中顾虑已然尽消。 他已是仙道中人,对周边灵力的感知要敏锐许多,于是更清楚江月白正在施展的,是何等的高妙手段。 拼尽全力,就为了一个与他其实并无多少交情的垂死老人? 这年轻人,当真是个妙人。 …… 这一夜,朝云峰颇不平静。 萦绕在朝云峰周边的云雾能够遮掩宗门形貌,却遮不住这冲天灵柱,一时之间,七峰峰主尽会半空,看着那道生机盎然的灵柱,心中激动不已。 “不知是哪位长老修行有成,当真天佑我朝云峰!” 落日峰峰主仰天大笑,毫不掩饰心中快意,一名仙人能令一方宗门添上多少底气,他们这些峰主再清楚不过。似他们这些灵玄境的存在,就是七峰齐上,不施展三星月阵这等合击法门,怕也难以应对一名仙人。 穆千秋望向灵策峰峰主,道:“可能算出什么?” 宗内有人破境登仙,他虽心中有些不舒坦,到底知晓轻重,心结再重,他也不会任之成为心魔,身为朝云峰的宗主,他虽求自身强大,也不会放过让宗门强盛的任何契机。 隐峰自有禁制隔绝一方,好让众长老安心清修,若知晓是隐峰内的哪位长老破境,他也好早些做出决断,给其提供与其修行相辅相成的支持。 灵策峰峰主微笑点头,心中却在骂娘:朝云峰的高层谁不知道灵策峰占天录是会折寿的,老子还未进仙道,多用几次,双腿一蹬人没了怎么算?你身为宗主,七种奇功早已修成,自己不算,怎么尽将事推我头上? 心中虽然嘟囔,他还是运转占天录,只是刚刚运转神念,便似被当头一棒敲下,整个人面色青白交替,险些吐血,苦笑道:“我算不清。” 穆千秋冷哼一声,只道他似与平时一般藏拙,这种做派他虽看不惯,但灵策峰尚无优秀后生,总得让他先将这峰主之位撑着。于是自己运转占天录,不料也是一般感受,一点都未窥见,反而受了识海震荡,体内气血翻覆不定。 灵宜峰峰主奇道:“宗主,莫非这位长老的破境非同寻常,非人力所能窥探?” 说话间,她美眸中已尽是光彩,仙道九重天,对她而言已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超然存在,若这位长老的破境如此强大,或许能够直接跨越几重天!对朝云峰来说,当然是越强越好。 穆千秋平复气血,沉吟片刻,将目光投向下方,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道:“等长老破境结束,我等再一起探望。” 众峰主连连称是,似这等长老破境登天的大事件,若他们这些峰主连亲自前往祝贺都不做,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穆千秋望着那道灵柱,并未掩饰眼中艳羡之意,只是心中,却生出了一丝疑窦。 这道灵柱固然强横,而且一往无前,直冲云霄,却隐隐有外强中干,后继无力之态,仿佛……是某位长老自知寿数将近,于是拼死一搏的产物。可细细看去,其中生机却又蓬勃旺盛。衰败与兴盛,在其中全然融汇,哪怕他离这破境登仙也只一线,也看不分明其中境况。 究竟如何,怕是只有等长老破境完成,方才得以知晓了。 穆千秋如此想着,目光久久不曾移开,只是他并不知晓,在那灵柱的源头,一名青年的目光,已隔着重重山岩锁定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九章 流云引脉通仙路 江月白看了穆千秋一眼。 说是看,实际上并不准确,某种程度上说,这种感知方法,更类似于世间流传的,颇为玄乎的望气术,正如以往他观测周边人怀有的敌意甚至杀意一般,只是这一次,是他主动想要好好“看看”这位纵容手下长老行掳掠妇女之事的朝云峰宗主。 但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将全部精神都落在眼前事中。 沈青云的身体状态极差。 身为一个灵玄强者,还需他以武神诀强行助其破开周身窍穴,灵力方才得以流畅运转,若天下灵玄强者皆是如此模样,灵台境便足以在灵道四境中碾压一切了。 就算他强行令其燃烧生机,向着灵道之上的境界做出最后一搏,若没有外力相助,本就将熄的烛火,永远无法散发出灼目的强光。 江月白手中气劲尽入五指,在沈青云周身不住点落,若有外人望着这一幕,绝对会看得眼花缭乱。 江月白每一落指,都准确将气劲打入沈青云的一处窍穴,令得其体内灵力得以顺畅流转,化作天灵之上冲天的那道灵柱。 这道灵柱,实际上由沈青云丹田之中构筑的灵台发源,以灵玄境中那一道由他自己凝练的玄意为根基,爆发一身灵力生机而成,但实际上,沈青云早已没有掌握它的能力。 某种程度上说,此刻沈青云的破境之举,全然在江月白的掌控之中,每一寸灵力的流动,都逃不开他的引导与推进。 而本应只属于沈青云本身的那一道玄意,却似全然成了江月白手中玩物,他要它如何运转,它便只能那般行动,全无反抗之力。 世人皆知,修行之路有三大关口,每一道都足以让无数天才人物被拒之门外,难以再有进境。 灵台化玄,玄台登仙,以及仙道入神。 对世间万千修行者而言,最后的那道门槛只是奢望,便是玄台登仙,能够达到的人也不多,天下大多数的修行者,都只能在灵台境止步, 沈青云早已越过了第一道门槛,甚至在灵玄境中有着相当不错的底蕴,但在这十三年间,他一直在摧残自身,以至于修为未有存进,反令一身底蕴支离破碎,属于灵玄境的玄意更是许久不曾动用,以至于极为生涩,若无江月白的手段,怕是连凝聚在丹田气海之中都难以做到。 江月白则不断以武神诀冲击沈青云体内窍穴,将其破境的一切行为都运转的井井有条,仿佛这具正在破境的身体是他自己的一般。 他的灵力修为只在灵明境内,似是这后山隐峰中的诸多灵玄强者,都很难将他看作与自己同一战力的存在,唯有那名白眉仙人方能稍稍看出他的实力,但也无法窥得武神诀的奥妙。 可他虽不是仙人,此刻帮助沈青云成就仙身,他有三分把握。 三分把握,在破釜沉舟之时,便与十分无异。 江月白神情凝重,十指若流云纷乱,不住在沈青云身上点落,随着那一道灵柱愈发耀眼,他的手速也越来越快,似疾风骤雨挥洒落下,而沈青云的面色也越来越红润,周身气势节节攀升,隐隐有升华之态。 而那展露在朝云峰内的冲天灵柱,光彩随之愈盛,其中隐有九重光华浮现,令得无数朝云峰弟子在光辉的映照下醒来,望着那一方灵柱,眼中异彩连连,而就算是朝云峰的护山阵法,加上七峰峰主的合力遮掩,也再无法掩饰这一场破境的浩大。 莫说朝云峰的普通弟子们,就是此刻在后山隐峰之中,最近观摩这场破境的太上长老们,一时都震惊的无法言语。 尤其是那名白眉仙人,作为过来人,他很清楚玄台登仙之时究竟会有怎样的异象呈现,但无论怎么样,这灵台与玄意结合爆发出的冲天灵柱,也绝对冲不破后山隐峰的禁制,更不会这般贯穿上方一切,似放烟花般暴露在天地之间。 若沈青云当真是千年难遇的修行奇才,破境登仙如吃饭饮水,他自然不会觉得奇怪,但他非常清楚沈青云这十三年的作为,以前的天赋也绝没有那么强大,一切的变故,便应当在江月白身上。 白眉仙人苦笑一声,江月白身上处处透着诡异,占天录的反噬就足以说明一切,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就算自己全力出手,以超越凡俗的仙道力量将这一方天地封锁,这小子也能安然逃离。 这等助人登仙的手段,他既然敢展露,想来也有反制的手段。这样一个与当年之事有重大牵涉,底细非比寻常的年轻人,朝云峰,还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为好。 只是白眉仙人却没有想到,江月白完全没有避嫌的想法。 这是他回馈给沈青云的造化,无论他当年存着何种心思,才会对在座的大人物们慷慨陈词,他终究是那时唯一敢正面与世界阴谋对抗的勇士,如今也尚有勇气以残生赌一线生机,这便足以让他为其拼上一次。 若事后有人想要抢夺,他不介意在这后山隐峰大闹一场。 一炷香时间之后,那冲天灵柱终是有了消散迹象,江月白提葫饮一口酒,猛提一口气,流云手变指为掌,在沈青云身上猛击数次。 每一次的出手,都直接贯通沈青云的一方经脉,经历过先前通窍的法门,他的经脉早已习惯畅通,江月白的出手便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反抗。 仿佛一个原本干瘪的气囊已充斥天地灵力,在江月白这一强行催动之下,乱流顿时肆虐其中,几乎要将沈青云整个身体撑破,沈青云的面色瞬间青白交替,似是极为痛苦。 “屏息凝神,剩下的,我帮不了你。” 江月白声若奔雷,直震得沈青云识海中阴霾尽去,与此同时,他掌中最后一道流云气劲落入沈青云体内,替他守住一方气机,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的确已无法提供更进一步的帮助。 属于他的玄意已经充斥全身,沟通天地,那条通往九重天的天堑,应当也已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般困顿的处境,只因沈青云的玄意不曾得到天地灵力的真正认可。 想要摆脱这一处境,只有两条道路。 要么以自身意志,让玄意得到天地灵力的认可。 要么任由天地灵力涌入体内,与玄意一同将身体生生撑爆。 这个选择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难度,但做出选择之后,想要得到预想中的结果却是无比困难,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结果。 生死大关之前,很少有人可以无畏。 沈青云不是这样的人,但,他本就没有退路。 “啊!” 沈青云暴喝一声,一身灵力在此刻沸腾,滚滚热流在体内疯狂涌动,几乎要将他这一具老朽残躯生生冲碎。 原本渐趋暗淡的灵力光柱,在此刻大放光明,继而在下一秒完全消散,不留一分痕迹,唯有众人眼中残留的光影,宣示着它的存在。 灵光骤落。 沈青云一身生机,玄意,灵力,尽数敛没体内,似翻涌后平静的海面,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质的不同。 他睁开眼,眼中一片深邃,有些生涩的起身时,已感受不到体内灵力的存在。 既入仙道,身心便与天地相合,天地灵力自可任意摘取,几乎可称无穷无尽,这也是仙道中人几乎可以碾压灵道四境中人的底气所在。毕竟普天之下,能越境斩仙的人不少,但那些天赋异禀的天才人物,绝不是地里随便冒出来的大白菜。 沈青云初时还有些茫然,片刻之后,茫然便被狂喜冲刷殆尽。此刻的他依旧消瘦,却再没有先前死气沉沉的干尸模样,面色亦红润不少,一举一动间,体内的空虚感已荡然无存,似乎随意挥手,就能轻易改变周边环境。 现在的他,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望向江月白,躬身郑重行礼:“多谢小友。” 若没有江月白的帮助,他哪里能达到这他从未敢奢望的仙道领域,亲眼见那横亘识海的九重天境? 江月白面色微微苍白,此番出手,他的消耗不可谓不大,但当武神诀的热意运遍全身,这种灵力上的巨大消耗已在被快速弥补。 他的根基从来不是灵力。 灵力的透支于他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境界低些,反倒更易恢复。 “何须客气,就当……时隔十三年的回礼。” “先生只管巩固境界,我出去走走。” 江月白微笑着走出房门,在那里,后山隐峰所有长老,都候在门口,看着他时,无一不是恭恭敬敬的模样,就连刚刚被救醒,尚且浑浑噩噩,并怀揣一腔怒火的刘长老也是如此。 白眉仙人位于众长老之首,对着江月白郑重行礼:“多谢少侠仗义出手。朝云峰上下,必感念少侠的大恩大德。” 沈青云入仙,对朝云峰的提升不可谓不大,凭着这一点,便足以他们这些长老对其发自内心的尊敬。 江月白微微摆手,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朝云峰无关。” 他的目光往后山隐峰的入口看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语气虽淡,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力:“现在,我要去问罪穆千秋,你们是拦,还是不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章 哪管豪言落 江月白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在场的所有长老,都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 无论他们心中如何感激这位一手将垂死的沈青云提升到仙道,一时都难以接受江月白如此开门见山的一句话。 说好听些,这是他对朝云峰后山隐峰提出的一个要求。 说难听些,这就是赤裸裸的将朝云峰这个宗门的一切不放在眼里,是最难以令人接受的挑衅。 身为朝云峰的太上长老,这些老人虽早已淡出朝云峰日常事务,到底是朝云峰真正的战力所在,江月白固然神秘,甚至于全隐峰没有一个人可以看得透他,但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个灵明境的修行者,在朝云峰顶尖战力汇聚的后山隐峰之内,根本翻不了天。 “不要以为你帮了老沈,就可以在朝云峰里肆意妄为!” 刘长老的喝骂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虽因为沈青云的关系,心中对这个猝然偷袭他的年轻人少了几分成见,但心里的疙瘩却是怎么都消除不了的,此刻江月白无比直白的话语,直接点燃了他内心的怒火,哪里还能够忍住? 白眉仙人沉默片刻,道:“给我一个理由。” 江月白正色道:“前因后果,你用占天录应当能算个明白。” “穆千秋纵容手下长老强掳女子,我的一位朋友险些遭了他手下名为孔扬的长老毒手,若那时被他得手,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穆千秋没有留下证据,就算上门对质,也能抵死不认,放到西圣域官方,也没有办法将他定罪。” “但这恶行,我已亲眼看见,西圣域的律法无法制裁他,我还在这里。” 江月白眼中闪过一丝锋芒,道:“无论你们选择包庇,还是两不相帮,今日我既然敢放话,就得让他付出代价。” 白眉仙人微微摇头,面上神情顿时有些复杂。 占天录算不了江月白,他便换了个方式,从孔扬入手,这位长老他没什么印象,料想是他成仙入隐峰修行之后,才升上来的后辈,结果这么一算,整张脸便黑了下去。 见白眉仙人这般模样,周围原本打算破口大骂,维护宗主尊严的长老们纷纷露出愕然之色,显然,占天录算出的结果,的确是江月白口中那般。 穆千秋是朝云峰的旗帜,这一点,在他成为宗主之前,就已经被西圣域认可,在外人的眼中,穆千秋的形象从来光明正大,就是他们这些门内辈份极高的长老们,也觉得穆千秋是个十分优秀的掌舵者,但纵容手下强掳女子行采补之事,便是邪道宗门的人物都鲜少做的这般卑劣,好歹人家还光明正大的强抢,大部分丝毫不管下手对象的背景与实力,自己这边,却是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还专挑没有背景的弱女子下手,单单是这孔扬,就强抢了至少二十名女子,而这些女子,怕是早已从世间被彻底抹除,毕竟,朝云峰的旗帜,绝不能因为私德而有半分污秽。 良久,白眉仙人长叹一口气,道:“少侠,此事,是我朝云峰的不是,宗内必严惩千秋,定让他不敢再犯,这样的权力,我们这些老头子还是有的。” 众长老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五味杂陈,若先前他们还是怀疑,现在,便几乎坐实了穆千秋的卑劣行径,教他们如何接受得了? 他们纷纷附和白眉仙人的话语,需知他在朝云峰中威信极高,包括宗主穆千秋在内的七位峰主都受过他的指点,从来刚正不阿的他既然发了话,便不会徇私包庇,惩罚自然也是真正的严惩,已经给足了江月白面子,今日之事,正好能顺理成章的揭过去。 然而江月白却是摇头道:“不行。” 刘长老愤然喝道:“小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若你的亲友遭他人暗害,险些失去一生幸福,你会无动于衷?”江月白冷笑反问道,“我不要他的命,只要他记住,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就是所谓报应!” “反正你们朝云峰如此多的老辈强者,封锁消息,应该算不得什么大事。” 江月白将心中所想坦荡说出,等候着白眉仙人的决定。 他的表现很狂。 连他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已经有些失态,或许有酒劲加持,或许单纯是本心使然,但,他并不在乎。 因为穆千秋的作为,已经真正触及了他的底线。 而朝云峰内部的惩戒,就凭这些后山隐峰避世的人物,显然无法限制住这位朝云峰的宗主大人,人家已不知偷偷干了多少年,害了多少女子,若事后有心遮掩,岂是后山隐峰一群无心尘世的老头子能觉察的? 长老们已陷入讨论之中,江月白能够感受到,其中有几道针对他的杀意已然流出。 这件事天知地知,只要杀了他,便不会泄露出去,一切危机,都能消弭于无形之中,顺便,还能将他身上的一切埋葬,令其不至于波及到朝云峰。 暗流正在涌动,或许某一刻,就将朝他席卷而来。 好在,白眉仙人没有散发杀机,那两位隐藏在周边的仙道人物也没有,不然,他少不得再拼上一把,拼着付出惨重代价,也要将这朝云峰翻覆一阵。 在江月白冷眼看待四周之时,白眉仙人长叹一口气,开口道:“若我们选择拦截,你会如何做?” “暂时离开,过段时间再来,你们这里强者如云,但要拦住我,还不太够。” “你!” 这狂妄的话语,令得不少长老勃然变色,愤怒的刘长老,已不再是孤单一人。 对这些长老,江月白只横眉冷对,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白眉仙人听到这个答案,却是沉默了。 他看到的,比周围的这些长老更多,因为距离更近,就是那两名尚在暗处的仙人,也没有他看的透彻。 江月白是认真的。 他心中的底气,更是无比充足。 最关键的是,他在发话之时,自有一股无可置疑的威严流露。 就仿佛,这不是江湖中人的寻常恩怨,而是……毫无回旋余地,且高高在上的裁决断罪。 降罪与断罪,只是一字之差。 前者,是强行扣上的罪名,无论是真是假,当事人都没有反抗的权力,后者,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只需一个建立在事实上的裁断,便足以定罪。 似是圣王城执掌法度的裁决神座的神裁,就算是神座,也只有认罪伏诛的份。 但无论哪一种,都需建立在绝对的压制之下。 或为强权,或为强力,但在如今的朝云峰里,江月白,似乎两者都没有。 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邪门的年轻人,正面交战,虽会有所波折,只要他不逃,便只有落败这一种结果。 “穆千秋应该很快就会入后山隐峰,这是你们最后考虑的期限。” 江月白的语气已有些冰冷,他取下酒葫芦豪饮一口,道:“我只找他一人,这算是我给你们朝云峰,最后的敬重。”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已化作一道清风,自问心径中迅速离去。 众长老的目光旋即都汇聚在白眉仙人身上。 后山隐峰的禁制,足以将这狂妄自大的年轻人拦下,为何竟不出手? 白眉仙人的目光与隐峰某两处的目光相接片刻,最终无奈苦笑。 在他的身后,有着一股尚且生涩,但已然足以让他感受到危险的灵力波动,显然,刚刚破境的沈青云虽未现身,已经表明了态度。 若他出手,他会全力拦阻,哪怕他身为仙人的根基奇差,又是刚刚晋升,也足以拦他一时。 但这显然不足以让其余两位仙人放任江月白离去,毕竟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当他出去之后,干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 “罢了,罢了。” 白眉仙人转身离去,背影萧索。 若传出去,朝云峰的后山隐峰被一个年轻后生任意来去,朝云峰估计会当好一阵子其余宗门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先前他还有些怀疑,但在与其余两位仙人短暂交流之后,却再生不出发难的念头。 护山大阵,被这年轻人轻松撕开,完全没能起到防护作用。 问心径,被其在无意间轻松踏过。 就连他们后扇隐峰的禁制,在他靠近的那一刻,都出现了一瞬的震颤。 那这朝云峰内外,怕是真的没有一处地方,能够限制这年轻人的来去了。 唯一令他心中庆幸的,还是江月白的那个承诺。 只找穆千秋一人算账,而且,不会杀他。 就算今日穆千秋颜面大失,有护山法阵的遮掩,应当也不会被外面的家伙看见。 只是,就这么放弃保护自家宗主,身为朝云峰太上长老,白眉仙人心中颇为不是滋味,但,也只能咽下。 江月白的一句话,他还是赞同的。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穆千秋的行事不容于正道,对仙道的执着更是近乎病态,那般行径,已然走上邪路。或许,经此一劫,能够有些改变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一章 游侠倾杯战四方 夜色之下,朝云七峰已完全被热闹吞没。 那一道冲天的灵柱将宗内上下几乎所有人都给惊醒,当知晓宗内已多出了一位仙人时,上至宗主穆千秋,下至宗内的杂役弟子,无不难以抑制住心中的喜悦。无论这件事与他们的关系大不大,朝云峰的整体实力都有了质的上升,届时在与其他宗门的交往中更有底气,宗内的一切福利也能水涨船高,堪称一件普渡众生的大好事,谁能不兴奋呢? 此时此刻,穆千秋等七峰的领导人物,皆汇聚在问心径前,身为朝云峰的高层,他们进入后山隐峰并不会受到任何阻碍,但前提,是布下问心径的那名仙人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并且将路上雾气驱散,不然,这直击内心的问心雾,哪怕是修行有成的七位峰主,也指不定会出个闪失,丢上一场大脸。 “莫非那位师伯破境后根基不稳,需要他人相助巩固境界,若是如此,我们来的或许不是时候。” 灵策峰峰主如此道。 仙人对天地灵力的感知远远超过他们这些灵玄境中人,二者的层次完全不可相提并论,他们都到了问心径前,已经成仙多年的那三位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在帮助新晋的仙阶巩固境界,已经是唯一的可能性。 “宗主,要不,我们明日再来?” 见月峰峰主提议道:“若是扰了前辈巩固境界,我们承受不起后果。” 说话时,这位已经一副慈蔼模样的老牌峰主,眼中的担忧一闪而逝。 她知道穆千秋对仙道的执着,此刻答案或许近在眼前,却让他再等一日,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场煎熬。 好在,穆千秋思索片刻,同意了她的看法:“如此也好。” 穆千秋发话,七峰的最终决定才真正定性,作为朝云峰历代最年轻的宗主,他有这个威严与实力主导峰内一切。 只是在这一刻,七位峰主的二中,都听到了一声冷哼。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问心径前的七位峰主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七道强横的灵力波动在这问心径前陡然爆发,那一瞬的气势,足以将灵玄之下的修行者心境彻底压垮。 “谁!” 落日峰峰主愤然出声,声若奔雷,自有浩大威压流露。 后山隐峰有着独特的禁制,外界的一切喧嚣都无法传入隐峰之内,完全不用担心会不会吵到里面的前辈们。 真正令包括他在内的七名峰主警惕的是,这个声音就在他们左近,然而他们却没有一人发现对方的存在,甚至还需要对方出声提醒。 这人绝不是朝云峰的弟子! 穆千秋眼中锋芒一现,屈指向前一弹。 一道赤红气劲似穿云利箭,朝着声音来源贯穿而去,在这一道气劲之前,仿佛一切事物都无法将其阻挡。 落日峰峰主眼中顿有异彩显现。 穆千秋轻描淡写间施展的,是朝云七峰之落日峰的秘传奇功,烈阳指。 这一指气劲凝时可洞穿前路,散时可焚灭一方,于简单中蕴有大道,便是他这名峰主,都不敢自承真正练会了这一招,但在穆千秋的手中,却比他施展的要挥洒如意许多。 烈阳指贯穿数棵树木,却不曾将其焚灭,更不曾直接一往无前,贯穿朝云峰的护山法阵,而是在数十米外直接消散,显然,穆千秋已将其练至收发自如的境界。 只是他出了手,却没有收获任何成效,他们这七人共同的感知之中,甚至没能发现那暗处之人的任何行动,这一刻,这七位朝云峰中顶尖的大人物,心中无不生出浓浓的危机感。 这里是朝云峰后山隐峰的入口,堪称朝云峰的腹地,如今有敌人潜伏在侧,还让他们束手无策? 好在暗处之人并没有与朝云峰的高层周旋的打算,他一开始的目的,就非常的明确。 江月白的身影出现在七位峰主之后,叶落无声,若非他周身散发出的微弱灵力波动,这七位峰主都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敛息闭气之法,他自认早已练得极好。 “穆千秋,数日不见,气色不错啊。” 七道强横神念在一瞬间将他锁定,落日峰峰主率先出声:“你是谁!” 江月白的突然现身固然令人猝不及防,还不至于将他们吓到,真正令他们惊讶的是,这个在他们面前装神弄鬼的年轻人,竟只有灵明境修为。 可就这个灵明境,他们完全看不透,甚至不知先前他耍弄他们的手段,这样的情况下,谁能真的当他是个普通的灵明境? 六位峰主心中惊疑不定,周身灵力汇集,唯有穆千秋神情沉重,片刻之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穆千秋冷笑道:“我穆千秋成名许久,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般胆大妄为的年轻人。” 对其话语中的隐隐威胁之意,江月白凛然不惧,道:“既行伤天害理之事,便要做好被替天行道的觉悟,穆宗主,在下今日要为朋友讨个公道,更为被你祸害的那些人命讨个公道!” 穆千秋闻言面色一变,他能够感受到其余六位峰主的疑惑,唯一值得他庆幸的一点,便是他没有真的将他的所作所为公开,若是那样,自己解释起来倒要费一番波折。 流言若散于西圣域中,西风域主绝不会袖手旁观,但若在朝云峰中散开,终究对他有很大影响。 在他看来,这是江月白不敢完全与他撕破脸的一大表现,至于江月白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的依仗,他并不打算考虑。 他袍袖一挥,烈阳指已然再出,疾点向江月白,同时口中喝道:“既然来了,便在峰中盘桓一阵。” “我也没打算跑!” 江月白面露冷笑,穆千秋这一出手虽有出言,却与偷袭无甚分别,行事堪称霸道,但,他何曾怕过? 武神诀运转全身,酒意燃烧间,他的精气神早在巅峰! 就见他脚下连踏数步,整个人已在穆千秋身侧,双手横揽流云砸下,而这一刻,穆千秋的烈阳指才堪堪点出。 这一刻,穆千秋连同其余六位峰主齐齐色变。 这是灵明境能有的速度? 见江月白瞬息间便至穆千秋身前,手中气劲若漩涡流转,竹霄峰峰主心中已无比惊骇。 他竹霄峰的镇峰奇功,乃是一门名为“逐霄”的顶尖身法,将腿法与身法融汇,速度与力量都是顶尖,但在这一刻,他却深刻意识到,哪怕自己全力运转逐霄,也无法在速度上与这个年轻人争锋。 若是平时,宗主遇袭,他们这些峰主就在其身边,不可能不全力出手,但眼下主动出手的是宗主,那年轻后生亦处处透着诡异,他们若出手,一有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之嫌,似他们这些成名已久的人物,实在很难拉下脸面,二则怕出手之后,引出他身后的师长——一个能够爆发如此速度与力量的灵明境,师长若是默默无闻之辈,母猪都能上树。 穆千秋微微垂眸,眼中虽有讶异,手中灵力却无半分散乱,随着他连结手印,一门玄妙难言的印法在身前迅速显现,直接对着江月白压下。 朝云七峰辰湖峰之镇峰奇招,沉湖。 此印法由十二股灵力同时缔结,似将一身灵力化一方湖泊,将印中一切沉下,若被这印法禁锢,一身修为便遭受重重限制,几乎处处遭受掣肘,令人防不胜防。 穆千秋的结印速度何其之快,在江月白双手将落之时,沉湖之印已成,几乎在一瞬间,已将江月白当头罩下。 江月白却没有任何动作,哪怕他看到了穆千秋的小动作。 不是来不及反应,只是……不需要多费心思。 在他的心中,一阵阵滚烫热意已将一腔心血点燃,循着本能,他已作出了最快也最有效的应对。 流云手中,小破空法随风落下。 刺啦。 仿佛薄纸被轻松撕裂,那一片足以禁锢一方的大湖,顷刻化作天地间的万千光电。 穆千秋瞳孔骤缩,烈阳指再度点出,然而眼前却闪过道道残影,这一指便落了空。 他毕竟是朝云峰的宗主,应变极快,烈阳指化聚为散,气劲如火雨倾泻,几乎将身边尽数笼罩。 然而,江月白的速度太快。 任穆千秋如何出手,他都游移于穆千秋周身。 穆千秋明明知道此人就在自己身侧,他这烈阳指连点数次,哪怕几乎将周遭一切都给覆盖,却都没能擦到其一片衣角,纵然脚下逐霄身法施展开来,也无法改变这被动的局面,反而显得狼狈不堪。 这场面令人眼花缭乱,其余六位峰主都惊得呆了。 而在六位峰主的注视之下,江月白大笑着,趁穆千秋手足慌乱之时,一掌印在穆千秋胸口,缠绕在手掌中的漩涡气劲,瞬间爆发。 这一刻,朝云峰的宗主大人踉跄退后数步,身躯摇晃不定,嘴角一缕鲜血流出,映得眼中杀意分外明显。 周遭六位峰主,皆震撼失声。 江月白本人却是在穆千秋身前站定,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似是一腔热血上涌,他扬起酒葫芦豪饮一口,笑声在山间回荡,如声声洪钟,将本已沉寂的朝云峰完全惊醒。 “姓穆的,江月白今日拜山,便没打算放过你!” “你们七个,一起上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二章 何惧眼前敌 江月白放话之时,穆千秋的面色一阵红白交替,体内气血逐渐平复,神情随之愈发阴冷。而原本在侧旁观的六位峰主,也纷纷面现怒色。 眼下发生的事情,足以成为朝云峰创派以来最大的耻辱,而这小子……居然还大吼了一嗓子,生怕朝云峰的弟子们看不到这里! 就算他们遮蔽自己的感知,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朝云七峰的弟子都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动静,若非这问心径处于朝云峰腹地,不是寻常弟子能够轻易看到,他们已然被门内数千弟子看光了先前的尴尬场景。 是可忍,孰不可忍? 落日峰峰主率先大喝一声,便要爆发一身修为加入战斗,穆千秋却是大声喝道:“你们不要插手!” 说话间,他已然抽出腰间佩剑,出鞘便是锋芒毕露,拼着受江月白两掌,也要将剑气激荡开去,似万千月华同时绽放,华丽中带着强横,正是见月峰的绝学玄月剑。 而在佩剑之上,赤色火光交缠剑锋,为剑气添上了几抹赤色,令得周遭温度骤然升起,甚至于问心径的雾气都纷纷消散,难以靠近。 这等为剑锋附上元素的秘法,为灵宜峰之绝学,通灵法。 穆千秋右手运剑,左手却做剑指状疾点,烈阳指的气劲始终不曾断绝,而在他的脚下,逐霄的身法已迅如闪电,与江月白在周遭五尺范围之内腾挪纵横,交替不断。 战斗之中,占天录的卜算先机之法,无时无刻不在他的心中运转。 对付一个江月白,朝云峰七大奇功,他已全力施展六门! 穆千秋没有丝毫留手,周遭的山壁林木皆是他灵力波动留下的痕迹,其余六位峰主连忙合力运转灵力,将这周围一片区域遮蔽,方才没有让战斗的余波波及开去,顺便也遮掩了山中弟子的视线,好让这一场战斗,继续得以不为人知下去。 但。 六峰峰主的目光,无一不在江月白身上,眼中或多或少,都有着惊惧浮现。 江月白出招的路数,犹如那街边撒泼的泼妇,完全没有章法可言,但偏偏在他的攻势之下,无论穆千秋施展何种功法,都被其毫不客气的自薄弱之处一击而破,仿佛对他们朝云峰的功法极为熟悉,似庖丁解牛一般轻松破解,但反过来,在场众人,包括穆千秋在内,都是见多识广之人,朝云七峰的功法典籍更是浩如烟海,偏生没有一人能够看出他手法的门道,仔细看去,似乎万千招路皆在他双手之中,处处皆是章法,甚至他们朝云七峰的七峰绝学,都在其双掌之中。 落日峰的烈阳指,被其指尖灵刃轻易切割,烈阳初绽即碎。 见月峰的玄月剑,被其掌中气劲缠绕不定,月华暗淡无光。 灵宜峰通灵法附着的元素,挡不住江月白手中清风。 灵策峰占天录预算的先机,快不过江月白出手速度。 竹霄峰之逐霄,难逐其脚下流云。 辰湖峰之沉湖,难锁其一身气机。 半炷香内,穆千秋尽落下风,明明有着一身灵玄巅峰实力,却始终难以压制住江月白的出手,反被逼得尽落守势,看着极为狼狈。 若对方是一名真正的仙人,或是中部七州之内的宗门翘楚,他们或许还能够接受一些,但,对方只是一个灵明境的年轻人。 古往今来,越境对敌的强者并不少,一些在较低境界之中打下无比强横基础的也绝非少数,但似眼前这青年人一般,越着两个大境界将自家从来被誉为天才人物的宗主近乎全方面压制的,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 江月白出手之时,笑声不绝,似是完全将这场几乎一面倒的战局当作一场玩闹,这对朝云峰来说,已经完全称得上耻辱,若六位峰主不曾封锁周遭,他们七位高层怕是要在众弟子眼前大大丢脸一番,若是传扬出去,朝云峰万年威名,怕是要折上不少。 若非穆千秋的要求,他们早已一拥而上,再不管那什么规矩。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江月白并非刻意的嚣张跋扈,来折辱朝云峰,而是他……此时已经上头。 许久以后,当他再度回忆起这场虽未广为流传,却有纪念意义的一场大战之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朝云峰下的酒够劲,而他那一口压压惊压的狠了些,还在无意间又灌了自己一口,如此一来……的确是有些过了头。 毕竟,那时的他,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够将酒劲冲关状态下的武神诀真正收发自如的地步。初时尚能有所分寸,一旦与人交上了手,识海便翻起惊涛骇浪,想平静都难。 先前与墨名交战之时,他还需要抢救唐悔,分心刻意压制着内心的激荡,但今日,他纯粹是来为寒蕴水出一口气,无论多少人阻挡,他只冲穆千秋而来,哪管那许多杂事? 流云手搅动风云,再对着穆千秋压下,将其一切攻势尽皆压制,于此同时,他双腿之上似有清风缠绕,无论穆千秋如何引动逐霄,都无法逃过他这一双腿的阻挠。 明明穆千秋才是那个灵力修为呈现碾压的存在,但此刻,他更像被天罗地网重重围困的麻雀,似是没有反抗之力。 六名峰主虽心中愤怒惊恐,到底不敢违背穆千秋的命令出手,不过在心中,他们终究没有真正认为穆千秋必败。 他毕竟是穆千秋。 虽然在对拼中尽落下风,直到现在,也不过受了江月白七掌,而这掌中劲力,七成都被他灵玄巅峰的护体灵力所化解,还没能达到重创他的地步。 朝云峰史上最年轻的宗主,岂会是浪得虚名之辈? 更何况,朝云峰闻名于世的,从来不只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宗主,还有七峰的镇峰奇功。 六峰功法已被江月白完全压制,但还有一峰的功法,始终不曾真正自穆千秋手中显现。 峰名朝云。 朝云七峰之首,朝云峰这个宗门的名称来源。 更是,朝云峰创派祖师一手缔造的真正宗门根基,相比而言,祖师悟道的后山隐峰,也只能算一处后花园。 穆千秋手中佩剑之上,淡淡光华逐渐汇集,只是在通灵法元素与玄月剑法本身剑气之下,被极好的掩盖住,至少在这拼杀之中,还未曾被江月白发现。 他在等一个时机。 而当江月白运转一身功力,手中两道灵力漩涡对他倾轧而下时,他知道,时机已到。 这一瞬,穆千秋周身的气势猝然一变。 原本散乱的灵力,在这一刻皆化作他周身的利刃,仿佛无数锋芒连结一处,又如一座山峰拔地而起,欲冲天朝云。 昔年朝云峰祖师悟道之时,于朝云峰上开宗立派,并在后山隐峰刻下感悟,而那些感悟,最终汇聚为他修行的一部分,成为了一门独立而强大的功法,相比于其余六峰的镇峰奇功,这一门完全是朝云峰创派祖师的创造,传承以来,从未经过后人修改,可谓,朝云峰最为纯正的一门传承。 朝云七峰之首,朝云峰的镇峰绝学,行天诀! 行天诀动,穆千秋眼中锋芒乍现,随着他调动灵力,整个人似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与江月白落下的双掌正面相抗。若是仔细看去,他的一身修为已自如挥洒四周,将这一片区域悉数覆盖,但不同于辰湖峰的沉湖一印,这种无形的覆盖,只是将这一片区域的灵力笼在他的掌握之中,并不直接对江月白产生影响。 但这周边十丈的天地灵力,已尽在他掌握之中。 甚至可以说,在行天诀爆发的这一刻,他就是这方小天地的主宰。 哪怕这种爆发只是短短数秒,已足以令他在其中自如出手,而将江月白调动灵力的手段强行完全限制。 同时,行天诀爆发时的锋芒毕露,足以在这极短的时间中击溃身前的强敌!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强者被这行天诀封灵的霸道法则击败,直到现在,行天诀也是朝云七峰奇功之中,最为恐怖的存在,哪怕知晓行天诀从来只能短暂施展,更无法多次施为,而且对其本身有着极大的损耗,也很少有人愿意与一名修行着行天诀的强者对拼。 修行者的几乎一切手段都来自灵力,若是失去灵力的支持,哪怕只是片刻,都足以致命。 穆千秋先前许久的被动应对,只为这积蓄已久的全力一击。 若是仙人,抬手便能撕碎这一方禁锢,但灵道四境之中,没有人能够逃得过这来自天地的禁锢。 此刻,他便是天道的执行者! 轻松撕裂江月白双手间凝固的漩涡,穆千秋眼中寒芒闪过,右手并指如剑,直取江月白心口。 他打算让他死在这里。 此人知晓了他的秘密,又有一身古怪修为,纵然其背后的存在不会弱,也绝不能放虎归山! 行天诀的强大,在于那短暂的强行封灵,更在于封灵只是爆发出的强横功力,他自信,这一击绝对能夺去他的性命。 然而在出手之时,一个带着淡淡嘲讽意味,似是漫不经心,却完全不掩饰失望的声音,却轻飘飘的落进了他的耳中,令这位朝云峰的宗主神情大变。 “就……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三章 拳惊朝云峰 穆千秋的右手定格在江月白心口之前,食指中指上的气劲已将衣衫撕裂,几乎只差一瞬,就能够将他心脏洞穿。 但他已无法再突进哪怕一丝。 因为一只手,已经按在了他右臂关节处,这一刻,钻心的疼痛在经脉中陡然爆发,令得这位也算饱经风雨的朝云峰宗主面上一阵扭曲,心中更是无比惊骇。 他流转在经脉中的,属于灵玄巅峰的浑厚灵力,在江月白五指之下几乎完全被截断,而他本应无比强横的护体灵力,则完全支离破碎,竟是无法阻拦江月白手中气劲。 这一手,宛如擒住猎物的鹰爪,任其如何挣扎,都再逃不开去。 但,这真的是能够在被封印灵力流转之时动用的攻势? 穆千秋心中翻覆不定,几次想要挣扎,然而右臂关节却被紧紧箍住,根本无法起到任何作用,随之而来的,只有撕裂般的痛楚。 “你!” 穆千秋全身颤抖着,一身气息在已极快的速度萎靡,但他已顾不得那许多。 行天诀,本就是爆发一身修为,换得短时间内对周遭天地灵力绝对主宰的强大功法,只是就算是朝云峰的创派祖师,怕是也不会想到,这门足以在灵道四境之中傲视一切的功法,竟然被一个年轻后生完全无视。 穆千秋知道是为什么。 作为此刻距离江月白最近,更是被其一手禁锢之人,他能够感受到江月白体内涌动的力量。 里面有灵力的存在,但那股足以压制他出手的,霸道无双的力量,绝对不是灵力。 行天诀爆发之际,可似剑破苍穹,锋锐无匹,然而在那股力量之前,却仿佛只是随手可以折断的小玩意。 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穆千秋托大的成果,他只求以最快的速度将江月白击杀,浑然没有料到江月白还有余力反击,而若他一开始就将一身灵力灌注在轰出的右手中,就算是武神诀,也无法将其真正禁锢。 但虽说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穆千秋对行天诀的绝对自信,还是没有让他做到那一步,而且,就算他真的全力出手,也无法完全击破江月白的金身无漏。 行天诀固然强大,但终归是昙花一现,而武神诀,不属于这片花田。 江月白面上挂着惋惜神情,似是真的对穆千秋的出手很失望。 未几,他左手五指成拳,干净利落的一拳砸下。 平直,朴素,毫无花哨可言。 这一拳,直取穆千秋心口,虽无灵力附着,拳中爆发的气劲却直接灌入穆千秋胸口,顷刻在体内暴走开去。 在江月白的拳下,灵玄巅峰强者的护体灵力竟似比薄纸还要脆弱,气劲刚刚爆发,已将那穆千秋仓促凝集的护体灵力撕裂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仿佛一记重锤,几乎将穆千秋体魄彻底砸散。 与此同时,江月白豪迈中带着愠怒的宣告,已回荡在天地之间。 “这一拳,是替蕴水打的!” 穆千秋喷出一口鲜血,整个身躯倒飞而出,直直嵌进问心径旁的石壁之中,溅下碎石鲜血一地,原本的宗师风范,隐忍许久后的爆发,尽数化作石壁上的凄惨烙印。 而这一声沉重的震爆声响,也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若非周围结界尚在,必将令整座朝云峰听的清清楚楚。 六名峰主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穆千秋便已被重创! 穆千秋眼前一片混乱,甚至于难以辨认现在的情况,在行天诀被其撕碎之后,他一生的骄傲几乎都被生生毁灭,视野模糊间,他看到的再不是那大胆的青年人,而是一只无比恐怖的人形凶兽。 而在穆千秋运转神念,强行逼自己恢复灵台清明之时,他已惊恐发现,江月白的拳头,近在咫尺。 仿佛,他就是在等他意识稍清,再让他好好体会一下拳中的威力。 “这一拳,是替被你残害的女子打的!” 江月白口中怒斥出声,右拳对着穆千秋猛然砸落。 整座朝云峰似在这一刻震动,惊雷之声四下回荡,便是六位峰主合力展开的结界,都再无法将其完全遮蔽。 穆千秋结结实实再受一拳,整个身躯被砸入石中整整一尺,一身灵力血肉尽皆混乱,莫说施展朝云峰七大奇功,就是运转神念让自己保持清醒都做不到。 这位朝云峰的宗主,已经昏死!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还无法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 几天前,当眼前这个灵明境的年轻人放出那句豪言时,他还只当是毫无底气的威胁,但现在,他已明确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修行界常理所能揣测的。 先前,他还能从容的应对江月白的攻势,化解其九成的劲力,但在他被钉入石壁后,无论是灵力还是心气,都已几乎被彻底摧毁,只有等死的份。 而知道江月白击出两拳,准备再击第三拳时,已经瞠目结舌的六位峰主才真的回过神来,到得此时,他们哪里能放任穆千秋被揍死在朝云峰内,更无暇思索为何后山隐峰没有一人出手,纷纷拼尽全力,随着江月白攻来。 “放开宗主!” 落日峰峰主大喝一声,手中烈阳指疾点,仿佛一道道利箭穿风而来,足以贯穿前方一切。 竹霄峰峰主运转逐霄,拉着沉湖峰峰主一同迎上,前者一身气劲灌注双腿,后者手运沉湖大印,如两座大山相叠砸落,威能不露自显。 见月峰峰主心中暗叹一声,手中挽一剑花,剑气已如月华闪耀四方,重重锋芒,皆刺向江月白要害之处。 灵策峰峰主以神念沟通灵宜峰峰主,后者运转灵力,顺着前者的指引,将数百朵火花绽放在江月白身侧,既是遮蔽,亦是掩护。 六峰峰主合力出手,威势自不同寻常,此时此刻,便是他们亲手布下的结界,也再掩盖不住朝云峰山腹的声响。 而他们这先后不一,却目标明确的攻势,只为将江月白从穆千秋身旁逼走,而非将这个将他们宗主重创的年轻人当场格杀,若是教旁人看见,绝对会惊讶的难以言语。 但现在,还是当事人最为惊讶。 “就这啊。” 轻声感慨着,江月白脚下一动,云游步自如施展,已是离开穆千秋身侧。 无论是沉湖之印,烈阳指劲,剑气月华,还是那些由通灵法凝聚的火花,在他拂袖之间纷纷破碎,根本无法沾身。 片刻后,他整个人已落在一处树梢,居高临下,饶有兴致的看着山壁之前的众人。 除了见月峰峰主,其余五位峰主的目光都不敢离开江月白片刻,生怕一个疏忽,他们身后的穆千秋就将遭受致命的攻击。 他们之间尚隔着十余米的距离,但在这些峰主的眼中,江月白既能在一瞬间疾行如此距离,以同样的方式返回,自是易如反掌。 于是江月白面露惋惜之色,开口道:“这么担心做什么,我又不要他的命。” 若是这些峰主刚刚全力对他出手,他或许还能提起一些兴致,然而,他们却只是来救援穆千秋的,完全没有与他硬拼的打算,这可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且,很是扫兴。 不过,江月白也并未说谎。 他本就不想要穆千秋的命。 穆千秋以卑劣手段残害女子,自是伤天害理,先前交战之时,他能够感受到他灵玄巅峰的灵力修为之下,充斥着一部分驳杂的灵力,应当是采阴补阳得来,饶是这股灵力驳杂不纯,也被穆千秋融入自身修为之中,作为大道根基中堆砌的底料,其目的为何,自是不言而喻。 他虽脑子有些飘飘然,甚至如同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拾,对于自己此行目的的认知,从来都十分明确。 让穆千秋付出应有的代价。 裁定他是否该死的,不是他的一面判断,而是天地间的规矩。 而当这里的规矩无法制裁他时,他便帮忙代行规矩。 穆千秋欲通过采阴补阳的方式强行冲破仙阶,他便还以两拳,既为寒蕴水出气,也为那些被残害后,必不可能被留在世间的女子复仇。 先前万般攻势,只有两拳,他竭尽心力。 第一拳,破其护身灵力,松其周身窍穴。 第二拳,伤其下身慧根,动其灵力根本。 这两拳,便是他应得的报应。 江月白爽快笑着,取下腰间酒葫芦,旁若无人的再饮一口。 “你们有意见,我早说过,可以一起上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四章 叫阵三星月 听到江月白的话语,六名峰主的面色都不好看。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但先前与这年轻人交战的自家宗主,此刻已只能凄惨的躺在石壁之中,被他们救下时,周身都是血肉模糊,一时半会都醒不过来。 连穆千秋运转行天诀都限制不住的灵明境,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若是继续交战,究竟会是如何光景,他们实在无法预料。 好在,江月白似乎真的没有继续进攻的打算,在五位峰主的警戒与保护之下,见月峰峰主开始细心检查被他们抢出山壁,昏迷不醒的穆千秋,双方暂时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只需要一个火星,便可演变为一场大战。 见月峰峰主在众峰之中资历最老,她平心静气运转灵力,以柔和的灵力检查着穆千秋体内情况,不过片刻工夫,她的眉头已然蹙起,面上皱纹也稍稍深了些。 穆千秋很少受伤,身为宗主,他已不需要亲自出外拼杀,如今禾州境内宗门也没有相互攻伐的战事,这还是他这些年第一次被人重创。见月峰峰主能够感受到穆千秋体内灵力的跳动,显然,在先前江月白的猛击之下,他的一身灵力虽然粉碎的惨不忍睹,但依旧有着绝对的生机活力,而他的伤势看似惨重,也都是一些伤筋动骨的外伤,除了某个部位的隐伤,那些伤势并没有真的伤及经脉与脏腑,留下难以治愈的创伤,从这一点上看,江月白,似乎还是留了些力,没有把事情做的太绝。 这本足以令她宽心些许,但她看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穆千秋的灵力已经被江月白那两拳生生击散,短时间内无法快速聚合,于是灵力中的杂质愈发明显,那些杂质绝非他本身修炼而来,更似是强抢他人所得,见月峰峰主见多识广,结合江月白先前出拳时的话语,她大概明白了江月白找上门的原因。 采补女子元阴之时,许多邪道修士都不屑为之,以穆千秋体内灵力的驳杂程度,被他采补的女子必然不少,此事若是宣扬出去,朝云峰的名望必将一落千丈,江月白不曾将此事宣扬,某种程度上,已是他对朝云峰的善意。 只是现在,她也能够看出,穆千秋的灵力底蕴在江月白的拳击之下已然散乱,跌落境界虽不至于,但那通往仙道的道路,已被彻底堵死。若穆千秋醒来,发觉自己这一生的追求都将成为梦幻泡影,对他来说是何等残酷? 见月峰峰主心中复杂无比,只有轻声叹道:“报应啊。” 这一声感慨极轻,但周边屏息凝神的五位峰主都听得清清楚楚,当下面色微微发白,便是脾气最为暴烈的落日峰峰主都不知如何开口。 见月峰峰主的感慨,无疑佐证了江月白先前的话语。 这样一来,今日之事,本是朝云峰理亏在先,受害人的亲友寻仇上门,只能怪穆千秋咎由自取。 见月峰峰主缓缓起身,对着江月白拱手一礼,道:“今日之事,是我朝云峰之过,多谢……阁下高抬贵手。” 她在七峰之中资历最长,此刻穆千秋陷入昏迷,她暂代宗主行事,其余峰主自不会有任何异议。 “你倒是通情达理一些,不错,做了错事,自然要接受惩罚,看来,你们朝云峰是服气了?” 见月峰峰主长叹一声,道:“今日一切,皆由宗主利欲熏心而起,也是我朝云峰应遭之劫,我朝云峰愿给予阁下一些补偿,只是虽不知阁下是何来路,朝云峰万年基业,断不能被阁下就此践踏,若阁下收下后不肯离去,我朝云七峰,将以三星月阵相应。” 话语之中,她再没有将江月白当作一个小辈,其余五位峰主也是如此。 若真的是一个灵明境的小辈,哪里可能将他们宗主打成那样? 在他们眼中,眼前的江月白,或许是一个夺舍的老怪物,或许是某只化形的妖兽,独独不可能真的是一个年轻人。 那简直不合常理。 江月白倒没有想那么多。 此刻的他还沉醉在内心的澎湃之中,一身气机似潮起潮落,似乎永无停息之时,正想继续发泄发泄,见月峰峰主的话语本是用以在言语上挽回一些面子,实际上已经有了认栽的念头,却是正好装在他枪口上,当下眉头微微一挑,大笑道:“我本无意与朝云峰为敌,成就一名仙人,再废一个未来的仙人,可公平的很,至于你们的三星月阵,我还真想见识一下。” 江月白此刻说话已全然不经大脑,若他此时保有着一分清醒,怕是要狠狠抽自己一巴掌,但现在,他还是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朝云峰的六位峰主,一副跃跃欲试模样。 朝云峰六位峰主这才猛然意识到,后山隐峰的入口出了这么大动静,确没有一位隐峰的长老出来,这显然不太正常,若正如江月白所说,后山隐峰那位仙人的诞生是他一手促成,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众峰主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 识海翻覆不定的江月白也没有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能让这些朝云峰的大人物混乱这许久。 他只是等待着六位峰主的出手,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一人上前,不悦道:“不是要维护朝云峰万年基业吗,小爷就站在这里,还不以三星月阵攻过来?” 众位峰主面面相觑,心中一片混乱,先前见月峰峰主的话,摆明了就是死鸭子嘴硬一下,然后破财免灾,这位却似乎完全没有听明白其中关节,竟是要与他们死磕到地,偏生话语虽肆无忌惮,但没有半分杀气流露,似乎就是要与他们切磋交流一番,然后喝口茶,吃个饭,继而一拍两散,教他们实在摸不着头脑。 “莫非是哪位性情乖张的前辈高人?” 众峰主如此想着,灵策峰峰主索性把心一横,试图窥探江月白来路,但下一瞬,一口鲜血便自他口中喷出,令得众人侧目。 江月白毫不客气的嘲弄道:“里面那个白眉白胡子的老仙人,与你干过同样的事,或许,他比你看起来轻松些?” 此言一出,众峰主再无怀疑,此人先前必然已经进过后山隐峰。 落日峰峰主直接脱口而出:“你怎么进去的?” 问心径的力量以及后山隐峰的禁制,他们比谁都清楚,若是阿猫阿狗都能进去,后山隐峰如何配得上隐字? 江月白嗤笑一声,并不言语。 见月峰峰主挥手制止落日峰峰主的追问,眉头紧皱,叹道:“阁下既真要领教,我等便献丑了。” 言罢,她握紧手中长剑,玄月剑法的心诀运转周身,原本暗淡的剑身,似是笼上了一层月华。 这个动作已是表明了她的态度,于是其后,五大峰主各运奇功,蓄势待发。 江月白眼中顿时有了光彩,大笑道:“这才像样。” 双手之间流云翻覆,江月白在原地站定,静候六位峰主攻来。 当江月白完全清醒,再回想这时的场面时,真的后悔饮了那几口酒——本来已可尘埃落定,自己这一路行径,简直是在没事找事。 六大峰主俱严阵以待,月见峰峰主看了后方穆千秋一眼,叹息一声,道:“结阵。” 灵策峰峰主忽以神念传声道:“要试着将他彻底留下吗?” 三星月阵,为朝云峰独门的合击战阵,名为三星月,实则多多益善,似他们六人合力,足以与真正的仙人周旋,甚至有机会将其战胜。江月白固然强大,但就算看不透他的底细,也还没有强大到能够轻松碾压他们所有人的地步,以三星月阵将其剿杀,并非没有可能。 “不可!” 月见峰峰主毫不犹豫的回绝道:“此人身份存疑,一身修为古怪强横,绝非常人,或许……是哪位大能的化身。” 灵策峰峰主当即闭口不语。 对江月白的身份,他们有着诸多猜测,大能化身的可能性并不太大,但江月白背后若没有极强大的存在,实在很难让他们相信。 天下能以灵明境重创灵玄巅峰的,古往今来,仅有这么一个。 招惹一个未知的极其强大的存在,朝云峰万年基业,或许便会在朝夕之间不复存在。 君不见,当年那样强大,堪称五域柱石的神剑山庄,不也因为触怒了某些人,在短短一月之内,便湮没在尘埃之中,再无传承。 他们都参与过当年对西风域内部的镇压活动,朝云峰,一直坚定的站在西风域主身后,但同时,相比于西风古城那样的真正庞然大物,朝云峰是那般的渺小,就算被抹除了,对西风域主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损失。 他们,赌不起。 话止于此,六位峰主齐齐聚气,随着见月峰峰主一声叱喝,六股灵力波动在结界间绽放开去。 “得罪了!” 月见峰峰主轻叱一声,拉开了这场已经变味为切磋交流一类的战斗序幕。 依然是朝云峰除行天诀外的六门奇功。 依然是全力以赴的六名峰主。 只是这一次出手时,他们并非先前那般一拥而上,出手之时,其中意境也有变化。 灵力流动间,六名峰主三三成阵,各显神通,直朝江月白攻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五章 风云动 见那六道身影先后攻来,江月白大笑着运转灵力,武神诀随心而动,一身血气似沸水奔腾不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攀至巅峰,似是完全没有被连续交战影响。 他的修行根基与修行界最为根本的灵力不同,亦非单纯的修行肉身,某种程度上说,他的体内就是一座无时无刻不在沸腾的熔炉,血气不尽,力量不止,武神诀第一境界无漏境,便是将这般情况下的体魄锤炼至圆满,体内一切皆可随心而动,无论血肉脏腑,皆似金刚不破,绝非他人能轻易摧垮,就算受创,在体内武神诀的涌动之下,只要血气不曾散尽,伤处都能被快速修复,武阳君武君昊当年凭此功连战二十七位豪雄而不败,便有这武神诀金身无漏的功劳。 连续战斗之中,江月白周身血气翻涌,又无真正受创,加上那几口点燃体内一切境关的烈酒,只会越战越强,越战越勇,岂有就此衰竭的道理? 在他的视线之中,竹霄峰峰主已纵身攻来。 竹霄峰的逐霄,将身法与腿法极好的结合,在先前的交锋之中,虽被他以云游步压制,到底是一门绝妙的奇功,竹霄峰峰主不似穆千秋兼修七门绝学,只一昧专攻逐霄一式,在逐霄上的造诣自是更加精深,而此时此刻,他的双腿上缠绕着属于灵宜峰峰主的通灵火焰,以及辰湖峰峰主脱手而出的沉湖大印,仿佛穿着两副腿甲,威势更盛先前。 这一次的逐霄,绝非他一人之力,而是三峰峰主的全力合击,与之前仓皇相救时的狗急跳墙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竹霄峰峰主携沉湖灵宜二峰之力率先攻来,而见月峰峰主为首的其余三位峰主尚保持着一定距离,似是并没有加入战斗的打算。 “来得好!” 江月白并未想那许多,一身血气沸腾的他巴不得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与他硬撼,大笑迎上,双腿搅动流云,竟是双手负后,与竹霄峰峰主战在一处。 论腿功,他自信在灵道四境之中,不会输给任何人。说到底,到了仙人九重天境的那般境界,想要与敌人进行近身肉搏已是极为艰难之事,单单是其运用灵力施展的诸多法门,便足以让人难以近身,现在,三人合力之下的逐霄,正是他眼中极好的一块磨刀石。 电光石火间,二人战在一处,江月白毫不客气,武神诀力量在双腿间凝成气旋,仿佛蛟龙出洞,一脚便洞穿竹霄峰峰主防御,将那沉湖大印与通灵火焰尽数搅碎,旋即便是第二脚捣出,直取竹霄峰峰主下盘。 江月白的一身修为,俱在双手双脚之间,不运掌中流云手,不代表腿上的云游步,不能将逐霄压下。 然而,就在竹霄峰峰主踉跄后退,三门奇功的力量溃散之时,情况陡然有了变化。 竹霄峰峰主的双腿之上,沉湖印骤然消散,竟似没有留下半分痕迹,与此同时,江月白身后,属于落日峰峰主的烈阳指已然攻来。 在这一瞬间,他只能点出六指,指指尽攻江月白周身关节,虽然很准,但江月白并没有理会的打算。 他早已领教过烈阳指的指劲,落日峰峰主在此道上的造诣尚且不如宗主穆千秋,他要闪避,轻而易举。 然而下一秒,他却猛然发现一个事实。 在竹霄峰峰主疾退之时,他腿上的通灵火焰已骤转玄冰,在落日峰峰主出手的一刻方才爆发,将他双腿瞬间冻结。 从辰湖峰峰主收印,到竹霄峰峰主疾退,再到落日峰峰主出手,最后方是灵宜峰峰主的火骤转冰,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切变化都如行云流水,不曾露出任何破绽,反而在这环环相扣之间,将江月白的许多手段尽皆封锁。 江月白正挣开玄冰,流云手猛然拍出,迎上的却不是先前的竹霄峰峰主,而是剑舞月华的见月峰峰主,剑光闪烁之间,竟似每一剑都攻向他周身要害,显然有着占天录料敌机先的指引,而随之化为散劲攻来的烈阳指,则不断遮蔽江月白的感知,阻挡他的反攻,与玄月剑形意相合一处,似是珠联璧合,全无破绽可寻,逼得江月白不得不退。 从始至终,都只有三门奇功会同时展露在江月白眼前。 江月白已经领教过朝云峰七大奇功的威力,就是见招拆招,也足以将它们尽数破解,单论威力,在小破空诀加持下的流云手直接抓下,便足以击伤一名全力出手的峰主,但现在,却被其逼得束手束脚,一时竟有些进退两难。 原来朝云峰这三星月阵,初时是朝云峰创派祖师手中的一门合击手法,其中尤以三门合击最兼具效率与威力,在其后的传承中,纵有人身具七门奇功,也极难凭借一人之力将这合击手法真正施展,于是在传承之中,便形成了这三星月阵。 三星月阵,实为星月交辉之法,三个掌握奇功的修行者以一月二星的形式出手,星位可随时为其余奇功持有者替代,月位亦可在关键时候转移给他人,月换星移之间,其中万千变化,皆由参与阵法众人的默契决定。 三人成阵,是三星月阵最为基础的形态,其中变化已足以令人防不胜防,此刻,朝云峰深谙三星月阵门道,互相配合十余年的六位峰主同时参与阵中,威能自是非同寻常,就算是江月白,一时半会也深陷其中,难以破局。 “这才有点意思!” 虽未手忙脚乱,却也被逼得难以取得真正进展,江月白不怒反笑,大笑间,流云手再度拍出,将身前攻来的烈阳指劲纷纷碾碎,但也在这一刻,一道剑光突兀自侧方攻来,直接刺入了他肩头。 这一剑,是占天录的预估配合玄月剑的速度所致,原来在刚刚的一刻,一处星位已从先前聚势阻拦江月白破除烈阳指劲的沉湖峰峰主换作了月见峰峰主。 那一瞬的江月白全然没有防备,若是这一剑稍稍偏些,足以直接刺向他心口,只是对方不知什么原因没有真的下死手,那样的画面才没有出现。 灵策峰峰主心中暗叹可惜,月见峰峰主则暗松一口气。 她终究没有循着灵策峰峰主的指点,直接一剑将江月白穿心斩杀。 她虽刺得肩头,却是明显感受到剑尖传来的那股强大反震,仿佛她再深入半寸,哪怕她一身灵力尽在手中这陪伴她半辈子的本命宝剑上,剑也会被生生震裂。如今收剑之后,江月白肩上也仅有一道浅浅剑伤,根本算不得伤筋动骨,她确定,哪怕她爆发全部修为,也无法将他肩头彻底贯穿。 那股霸道而强大的力量绝对不是护体灵力,这种诡异的力量,甚至足以将她灵玄上境的灵力震散大半。 若是刺向心口,想来也是一般结果。 若不能一击必杀,教他真正动了杀机,就算是三星月阵,也不见得能留下此人。 要知道,穆千秋身体印出的人形坑洞,还挂在问心径旁,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但相比于几位峰主心中的打算,江月白心中受到的冲击更大。 感受到肩头的一丝痛楚,江月白识海顷刻清明许多,整个人惊出一身冷汗,虽动作不曾凝滞半分,心中却是懊悔不已。 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都还记的清清楚楚,回想一下,甚至不小心吐露了不少事情。江月白固然有些后悔,却也知如今已无法挽回,但至少,他与朝云峰的关系还没到那不死不休的地步,似乎因为自己先前的行为,这六位峰主都不敢对他下死手,这场三星月阵下的围攻,更像是一种显露肌肉的手段,告诉他朝云峰可以认栽,但绝不能被认为弱小。 很巧,惩戒首恶之后,他对朝云峰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感,先前酒意浓时做下的事情,细想之后也不觉得太过出格,现在,虽是掰掰手腕,他也得全力以赴,免得被这朝云峰的峰主们看轻。 他心中的敌人,绝非只有邱裕,还有当年参与那场阴谋的大人物们,而其中唯一暂且为他所明确的,只有西风烈。 未来既要与名动天下,一手掌握西圣域的西风神座对抗,今日岂能为一方三星月阵限制脚步?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一身血气陡然沉淀,整个人气势收敛,给人的威势却更加强大。 “三星月阵果然非同寻常,但今日,我还偏要来破它一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六章 剑引风云破阵去 江月白下定决心之时,见月峰峰主已协同辰湖竹霄二位峰主再度攻来,沉湖大印再不是用于压制他的行动,而是作为附着来提升逐霄与玄月剑法的破坏力的手段,于是威力不容小视,尤其是在江月白一直被三星月阵牵着行动,几乎没有余暇主动出击的情况下,这剑中月华与腿上风旋的夹击,实在有些难办。 “我朝云峰三星月阵内蕴乾坤,奥妙无穷,绝非轻易所能破解,不过阁下既有此念,我们敢不竭尽全力?” 见月峰峰主微笑出声,话语平和,毫无敌意流露。 除开后山隐峰的长老们,由他们六人施展的三星月阵,已是朝云峰近乎顶尖的水平,若是穆千秋尚存战力,七人成阵,足以傲视一方。 三星月阵能够伤到江月白,在她看来已是一个不错的结果。江月白固然强大,但在三星月阵的合击之下,他无时无刻不似在重重限制之下与三名峰主交战,就算他真的有仙人一般的手段,也绝难自这合击之中脱身,唯有被不断消耗,直至气力衰竭。 不过,哪怕真到了那个时候,她依然不打算将其彻底留下。 后山隐峰的诸多长老没有一人出手,便是默许了他惩戒穆千秋的行为,而江月白的底细,她们根本无从探索。 为宗门招惹一个无比恐怖的敌人,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 若是江月白在三星月阵之下落败,或是知难而退,届时双方罢手,也算不得结下什么深仇大恨,恩怨两清,已是足够。 不过现在看来,后者已没有任何可能。 那么,将他击败也好,反正以此人先前表现出的性情,无论输赢,应当都不会与朝云峰对立。 见月峰峰主剑揽数十道月华,与竹霄峰峰主的攻势相合一处,辰湖峰峰主的沉湖印隐于月华风旋之中,极难被分辨并提前压制,这一次的出手,三人已然竭尽全力,试图在这一次交锋中定下胜负。 江月白微微皱眉,脚尖轻点,已是向后疾退。 在他的眼中,无论是攻上的见月竹霄二峰峰主,还是掌印在后的辰湖峰主,无比迅捷的动作都似是慢动作一般,若是他想要找寻破绽,绝对能在第一时间以流云手将其击破。 但问题在于,这三人的合击,他看不出破绽。 见月峰峰主的玄月剑绝对无法与墨名相比,竹霄峰峰主的腿功也绝对快不过他,辰湖峰峰主的沉湖印,在他的小破空诀之前不过一层薄纸,三者中的任何一个,他都能寻机一击而破,进而将其制服。但无论他针对哪一人出手,其他二人的攻势都能将其招式中的破绽遮掩,并予以最合适的反击。 就算他强行撕裂三人的配合,另外的峰主也会随时加入战团,其中尤以灵宜灵策两峰的支援最是迅速,三星月阵之间的变化只在一念间,那一瞬间的变化,足以让三星月阵中的一切截然不同。 环环相扣之下的天衣无缝,他也无从下手。 这种默契与对朝云七功的深刻了解,绝非朝夕所能成就,朝云峰的峰主,的确有作为一峰之主的能耐。 暂且后撤,是最好的选择。 见月峰峰主不知在她们全力出手的一瞬间,江月白心中究竟闪过了多少念头,只是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讶异。 先前的战斗中,江月白一贯以勇进的姿态与他们硬碰硬,哪怕在三星月阵的配合之下屡屡受挫,也绝不退后半分,而他时不时施展出的奇招,更是令得占据星月位得三人不得不严阵以待,方才能及时将其化解,若是此刻与他交战的不是他们这些峰主,而是各峰参习三星月阵的真传弟子们,哪怕人数再多,阵中变化再繁密,江月白也可以轻松破阵而出。 现在,江月白却没有继续硬拼,而是暂且后撤,这种战斗风格上的显著变化虽不至于让她措手不及,心中仍旧不免惊讶。 江月白心中则没那么多想法。 酒劲消退之后,他心中清明许多,对于三星月阵的感受也愈发深刻,对他而言,寻觅破阵之法才最为紧要,无论如何,都不能输了这一阵。 江月白手中气旋骤然转缓,以流云手缠云式且战且退,将玄月剑与逐霄的攻势尽数拦下。缠云式本就运用于缠斗之中效率最高,虽然在气势上输了一阵,哪怕辰湖峰峰主陡然与灵宜峰峰主换了星位,也没能真正伤到他。 见月峰峰主的眉头微微皱起。 相比于先前的锋芒毕露,此时的江月白就如同一柄藏锋入鞘的宝剑,锋芒仍在,却不展现在他们眼前,于是给人的感觉愈发危险,虽然这危险并不致命,亦无敌意,他手揽气旋将他们攻势尽数抵御之时,还是令他们心中无来由便生出些挫败感,若非穆千秋的前车之鉴尚在,他们或许会怀疑自己一身的修行,是不是修到了狗身上。 如果不是经历过许多战斗,将一身功法锤炼到极精深的地步,绝对无法如此从容的应对他们三星月合击之下的攻势。 突然之间,见月峰峰主只觉剑身之上一股大力传来,玄月剑法被迫停顿,剑锋之上月华骤敛,仿佛这柄与她心意相通的宝剑,从她手中被完全夺走,惊讶之间,只见得江月白双手将剑锋横夹正中,两股掌中气旋似无数丝线,将其牢牢束缚,饶她早已是灵玄上阶的大修行者,运转一身灵力,也无法将佩剑抽出。 见月峰峰主毕竟经验丰富,毫不犹豫弃剑退后,将月位交托给竹霄峰峰主,落日峰峰主看准时机立刻顶上,烈阳指全力击出,试图逼江月白收手,继而将见月峰峰主佩剑抢回,但在江月白云游步的趋避下,这一手便落了空。 玄月剑法手中无剑,威能便大打折扣,或许剑阁的剑道强者无论手中有无宝剑,凭心中剑便可运转剑意对敌,见月峰峰主心中却知,自己一辈子都到不了那等境界,故而也称不上所谓剑道大家,失了剑,她便无资格继续留存在三星月阵之中,免得干扰其他人的出手。 她年事已高,老成持重,坐镇玄月峰以来,无论名利,皆拿得起放得下,从不患得患失。她自忖算不得见多识广,也算知识丰富,可江月白夺剑的手法,她却看不透。 江月白的出手看似绵软,实则内蕴强劲,不仅将她剑上的一切都锁在掌中那两道灵力涡旋之中,更仿佛无论多少灵力袭来,都会在气旋之中被撕扯殆尽,起不到任何作用。 那等运气之法,似蕴含大道至理,她只能窥见这么一丝,想要明了其中奥秘,却是万万无法。 说到底,流云手的强大,在于以势化形,任前方万千招式,他都可凭流云手化势而行,见招拆招之下,将其完全拆解。那两道自掌心生出的灵力气旋,乃是他以自身灵力引动天地灵力凝聚而成,可谓借天地大势而生,乃是流云手的真正精髓所在。缠云式作为他流云手中的一种招路,取得就是一个“纠缠”之意,气劲似棉线绳索连绵不断,见月峰峰主佩剑被他以气旋全然锁住,便似蚊虫入了蛛网,自然没有逃脱之理。 流云手的玄妙,他每每自行思索,都无法真正参透,但真的与人交战,其中种种变化,心中自然就会明了。 哪怕他尚且弱小,也有自信对着天下宣告: 他江月白的流云手,当占天下功法三分气运! …… 江月白夺过佩剑,见见月峰峰主干净利落的弃剑退开,心中暗赞一声,或许她这一退将自己的佩剑拱手相送,但三星月阵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配合无间,若非他的目的真的在于夺剑而非强行破阵,还真要被这一手弄得束手无策。 他看着竹霄峰峰主缠绕风旋的一双腿,以及近在咫尺的烈阳指劲,深吸一口气,将见月峰峰主佩剑握在手中,只觉手中一股生涩之感缠绕,很是别扭。 真是,好久没有碰剑了。 江月白不禁一笑,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怀念,却又隐隐带着一丝愁苦。 他握紧剑柄,流云手的气劲涌入其中,隐隐将剑身完全包裹。 下一秒,他随手一剑斩下。 毫不花哨,更没有任何美感,仿佛只是手里提着一根烧火棍,对着眼前随意的砸下,什么剑招剑意,皆未在其中有丝毫体现。 但距离这一剑最近的竹霄峰峰主,面色大变。 在先前的战斗之中,他的腿功一直被江月白限制住,就算在三星月阵之中也是如此,现在江月白不动腿,只出剑,他的逐霄再无任何束缚,更有烈阳指的支援,通灵法的掩护,按道理说,应当不会再虚于江月白,但出腿之时,他依旧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下一秒,剑与其左腿风旋已然交织。 竹霄峰峰主忽而闷哼一声,整个人仓皇后退,左腿之上,已有道道血痕显现。 逐霄引动的灵力风旋,几乎在一瞬间便被搅碎,他甚至有了一种感觉:若他不收招,他的左腿将会彻底废掉。 这种感觉令他不得不退,而当他站定时,才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 江月白未下杀手,也不屑下杀手。 先前的恐惧,更多的来自于他的内心,相比而言,江月白如何剑破他这逐霄,已不怎么重要。 竹霄峰峰主快速平复心情,这样以后才猛然发觉一个事实,背上顿生冷汗。 他的后退太快,快到灵策峰峰主根本没来得及归位。 三星月阵的完美配合,已然出现疏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七章 大闹一场,悄然归去 竹霄峰峰主的突然败退,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在众峰主的眼中,江月白只是一剑斩下,他便无比迅速的后撤,几乎与逃遁无异。 原本在配合他的落日峰峰主差点直接开骂,他这一退,让他烈阳指完全没了掩护作用,三星月阵的星月交辉之态,顿时出现了纰漏。 在战斗之中,战阵若是出现明显的漏洞,对方不可能不抓准时间一举击破,他这一逃,几乎断送了整个三星月阵。 见月峰峰主长叹一声,平静的声音扩散开去:“不是他的问题。” 她在被夺去佩剑之后,便离开了三星月阵,但对于本命佩剑的感知却是极高,而且作为旁观者,她看的更加清楚一些。 除非被强行控制,或是以绝对的力量压制,本命物绝不会在被夺走后为其所用。她的佩剑算得上难得的利器,但在江月白手中,就是一块废铁,出剑之时,江月白对握剑的不熟悉已是显而易见,这样的一剑却能直接重创竹霄峰峰主,只有可能是江月白本身手段的原因。 那些缠绕在她剑上的气劲,她实在看不透,但能感受到其与原本江月白掌中气旋的细微区别,而正是这些气劲,直接干净利落的搅碎了逐霄附着在腿部的灵力风旋,若是以往,这逐霄引动的风旋足以搅碎前方的绝大多数攻势,似今日对上江月白这般,先被压制的难以爆发威力,后被直接摧枯拉朽般的碾压破除,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令人震惊不已。 “抱歉了,这三星月阵,我破了。” 江月白大笑出声,脚下云游步动,流云手拂开通灵法的火墙,手腕一翻,那柄长剑顷刻落在见月峰峰主手中剑鞘之中,分毫不差,而在剑归鞘时,他的身形已飘至落日峰峰主身前。 若是原本三星月阵的运转,以竹霄峰峰主为月位的情况下,他万万无法摆脱竹霄峰峰主的纠缠,但现在,灵宜峰峰主星位已乱,落日峰峰主距离偏远,无法擅动,而灵策峰峰主强行顶上月位,固然已经迅速作出反应,终究慢了他一步,占天录也绝非攻伐之术,在他已经接近落日峰峰主之时,占天录的支援才堪堪赶到,但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占天录的强大,在于对对方攻势的洞察先机,继而让人做出最佳的应对。 但江月白的手已至身前,还需要洞察什么? 落日峰峰主瞠目大喝,烈阳指陡然变招为掌,与江月白的双手硬拼一处。 没有任何暗劲潜藏,只是单纯的正面硬碰,双方的灵力随之激荡,将周遭一片碎石尽数掀飞。 江月白掌心的灵力涡旋已融回体内,于是这一次的对拼,是真真正正的灵力硬撼,在修行者对抗修为比自己低的敌人时,往往都会采用这种方式去击败敌人。 这样的对拼无关招式底牌,甚至连从来隐蔽的神念攻势都无暇施展,双方都只能将全部的灵力朝对方轰去,全无退路可言,谁先支撑不住,便会被对方的灵力彻底压垮,不死也得重伤,若是占有修为优势,能够在碾压之下轻松得来胜利,当然不需要多生枝节。 落日峰峰主为人豪横,先前屡屡受挫,心中正憋着一股气,此番出手正是运足了十成真力,但他浑然没有料到,江月白竟收敛了那诡异的灵力漩涡,一心与他进行灵力上的硬拼。 好似猛虎自废爪牙,纯粹是取死之道。 他虽恼恨江月白对穆千秋下那重手,也知若是真将江月白重创甚至杀死,可能会给朝云峰带来无法解决的危机,但现在箭在弦上,他已无法留手。 然而下一秒,他发现自己错了。 江月白的双掌似是铁铸的一般,不光散发着滚烫的热意,其中爆发出的气劲更是令他心中生出难以匹敌之感,下一秒,他已不得不退。 退了一步,便再无法遏制败退之势,连退十步之后,这位落日峰峰主已是大汗淋漓,随着江月白一收手,原本黏在一处的两人手掌登时轻松分离,落日峰峰主亦是颓败坐倒,原来他已无法调动足够的灵力,继续维持这对冲之势。 他呆愣半晌,苦笑道:“厉害,我败了。” 若江月白不是收手,而是继续攻伐,此刻他体内的内伤必将不轻,无论如何,他承了这份情,只是江月白如何做到收发自如,他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了。 落日峰峰主认输,三星月阵仅剩四人,灵宜灵策二位峰主对视一眼,再将月位交托到竹霄峰峰主手中——相比于被江月白随手拍碎的沉湖印,还是逐霄更具攻伐威能。 竹霄峰峰主虽然先前丢了大脸,心中傲气却也被激发出来,喝道:“足下修为强横,三星月阵因我之疏忽而破,已成定局,但若不拼上这最后一记,实在难以甘心,得罪了!” 江月白并不着恼,大笑回应:“好,我便好好领教一次逐霄的威力!” 言罢,他双手运转流云手,直接迎上竹霄峰峰主袭来的双腿。 先前他斩向竹霄峰峰主的那一剑,运的仍是流云手,只是此刻,他打算与其好好拼上一次。 酒劲虽过,他体内的武神诀沸腾却未停止,既然三星月阵的崩坏已成定局,稍稍冒险一次又何妨? 江月白双掌间似有云海翻涌,随着他双掌朝前拍出,这些云海便都破散向前,仿佛出海蛟龙,又如破鞘而出的神剑,锋芒俱汇一点,对着身前竹霄峰峰主轰出。 流云手,出云式! 这是他流云手中威能最大的一式,可集中一身力量攻敌一处,可霸道无双,亦可延绵不断,在单纯的攻伐之中,绝对是最为实用的一式,此刻与竹霄峰峰主硬碰,他自然不会留手半分。 轰! 伴随一声举向,江月白踉跄后退数步,隐隐有气旋流转的双手之上,几道血痕格外显眼。 他的面色微微发白,险些压不住体内翻涌的气血,同时心中不禁一笑。 竹霄峰峰主毕竟是灵玄上阶的大修行者,又有灵宜灵策二峰峰主支援,在酒劲冲关状态过去之后,哪怕他爆发一身力量,终究略处下风。 他的目光望向前方,在那里,竹霄峰峰主尚未将脚下的踉跄彻底压制,先前运转全力的左腿之上,已有鲜血汩汩流出。 不曾伤筋动骨,到底受了些伤,而且,无论占天录还是通灵法,都没能护住他。 “今日一战,到此为止。” 见月峰峰主面色复杂的看着眼前青年,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那般匪夷所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绝对想不到一个灵明境的青年人能够将穆千秋两拳重创,更能在他们六位峰主的三星月阵之中生生撕出裂口,继而将其击破,某种程度上说,朝云峰的传承,已被他狠狠的踩在脚下,先前拜山的豪言,也基本上可以当作已经兑现。 见月峰峰主长叹一声,道:“我们,认输。” 其余峰主对此并无异议,虽无发言,面上落寞却是明显,朝云峰万年基业留下的传承,今日却奈何不得一个后生晚辈,无论其背后究竟有着何等恐怖的背景,到底能够令这些成名多年的峰主挫败许久。 江月白一面平复体内翻涌的气血,一面回应道:“朝云峰传承名不虚传,今日拜山,也算小子无礼了些,只盼诸位峰主好生护持周边民众,莫要再有穆千秋这等例子。” 此言一出,见月峰峰主点头应承,心中已是有些感激。穆千秋残害女子虽是个人行为,可若是宣扬出去,朝云峰的名誉势必遭到极大影响,眼前这青年并没有以此当作要挟,更没有毁了周边尚存的结界,教今日之事为全宗上下所知,已算是卖了他们一个人情,如此,他们也不会有太多后顾之忧。 她正要开口,将宗内的一些宝物送上,自此好聚好散,江月白却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只见他运转云游步,身法飘忽,已是在月色中悄然离去,那还未完全消散的结界,根本无法拦住他。 从始至终,他的敌意都只针对穆千秋,现在此人已受了应得的报应,他自然不需要多留一会。 对于这个当年随波逐流参与那件事的大宗门,他谈不上喜欢,也算不得讨厌,对于那六位峰主的做派,他还有些淡淡的欣赏,看在沈青云的面子上,就当来山上逛了一圈。 朝云峰上处处皆是喧嚣,显然今日有老牌强者破境登仙的消息已点燃了全峰,热闹之中,那一道悄无声息离去的身影便再没有人注意。 临近护山法阵之时,江月白随意伸手,再将其添上一个窟窿,轻车熟路般回到小镇。 相比于朝云峰上的灯火通明,凡俗的深夜显得那般寂静,只有寥寥几处灯火,江月白很快跃入小镇,忽然之间,眸中已多了几分喜意。 一盏明灯正照亮着客栈门前。 柔和的光辉中,持灯女子的笑颜显得那般美丽,而当她发现那道身影后,灯火便多了几分颜色。 寒蕴水朝他用力挥了挥手,手中灯盏随之一晃一晃,光影闪烁,但终不熄灭。 她于月下提灯守候,已有许久。 夜深露重,少女巧笑嫣然。 美不胜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八章 大道朝天,阔步向前 “你怎么在这里?” 江月白脱口而出的话语,令寒蕴水面上笑容迅速消失,先前心中的自我感动与欣喜顷刻荡然无存,如果不是手里拿着个灯,她还真要上去揍他一拳。 哪怕她知道江月白的真正意思,还是有种一腔心意付诸春水的无奈感。 “什么话,我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给你放盏灯指引方向,你就这么不领情?” 对此,江月白唯有苦笑。 一开始他还在惊讶,为何小镇中会有着这么一抹明亮,不过也确实,从这小镇往朝云峰去很容易,毕竟朝云峰永远是这一方地域最雄伟的存在,但这些周边的小镇却都大同小异,默默无闻,他最多只记了个来时的大致方位,返回之时,还真的靠了些寒蕴水灯火的指引。 但按照他们原本商量好的计划,在他冲上朝云峰时,寒蕴水应当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这里毕竟是朝云峰脚下,不知有没有穆千秋的眼线,若是如先前孔扬一般,有能力以魂修的神念压制住她的反抗,哪怕寒蕴水身上有寒宁天的法印,后果一样不堪设想。 当然,现在这些应当已经不是问题,但他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这里毕竟不太安全。” 寒蕴水淡淡一笑,道:“那么大的动静,就是朝云峰的护山法阵都遮不住,但凡是个晚上没睡又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到。” “灵柱冲霄,绝非一般的灵玄强者破境,说到底,这种压都压不住的情况,还真是你的风格。既然宗门中有大人物破境登仙,哪里还会有人守在这些小城镇里,不回去瞻仰一下宗内新晋的仙人?” 寒蕴水侃侃而谈,话语之中,对于灵玄强者破境登仙颇为不以为意,江月白虽对于寒宁天尚未有一个真正的评估,对寒蕴水的这种表现,也觉得再正常不过。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只是那灵柱冲霄的盛景,在护山大阵的遮掩之后,对外界众人不过是一阵比较亮的光彩,没有开窍的普通人更是无法感受到这股光芒与修行的联系而若是不刻意去望向夜空,根本看不真切,这便是江月白所不知晓的了。 二人谈笑一阵,话语中原本就不存在的疏离便荡然无存,寒蕴水拉着江月白进了屋,硬是好好给其检查了一番,确定身上真的没有什么重大伤势,又给他身上外伤敷了伤药,这才兴致勃勃的开始追问这一晚的细节。 江月白从上山到回归,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在这其间,除了灵柱冲霄的光芒,没有任何事物被外界所知,托了六位峰主设立的结界,那些战斗不曾暴露在朝云峰弟子眼中,甚至于自家宗主在宗门腹地被人揍了,也没有弟子知晓,寒蕴水身在外面,早已焦急不安,不然也不会出来等待。 江月白并没有卖关子,只是将当晚之时一一道来,从为沈青云破境到击破三星月阵飘然离去,在轻描淡写之余添上几分跌宕起伏,并没有太多的添油加醋,已是一场足以让他骄傲自豪的冒险。 虽然没有光明正大的对整座朝云峰喊出拜山之言,但朝云峰的七位高层已尽皆在他手上落败,身后仙人亦只能旁观,应当已经算成了,只是没有任何影响而已。 毕竟若真的拜山,惹了后山隐峰的仙人出来,他还是只有跑的份。 但仙人终究没有插手,那样的结局自然无从说起,未来,他当然不可能被仙人阻拦脚步,毕竟,他眼前暂时的最大敌人,乃是一名仙阶之上的神座。 武神诀分三境,无漏,无相,无我。修行武神诀的他,已走上了一条与传统灵力修行大相径庭的修行大道。他已将无漏境打磨至圆满,可对于如何迈入无相之境,却全然一头雾水,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那个契机,该到时自然会到,强求也是无用。 这是寒蕴水所不知道的,江月白内心的想法。而听这一段故事时,寒蕴水美目中满是异彩,难得的几乎没有打岔:在说到后山隐峰的景致之时,她几次想要追问,都硬生生的忍了下来,似是不想打断他的话语;在说到以激脉之法帮助沈青云破境时,她倒吸一口凉气,毫不掩饰面上的震惊与崇拜;在两拳重创穆千秋时,她连连拍手称好,长吐一口气,似是将积压已久的烦闷一扫而空,反而是在说到大战三星月阵时,她难得的露出了担忧神色,待得一场大战讲完,主人公飘然而去,寻着灯火回到此间后,她方才完全打开话匣子,对他好一阵数落,在她看来,这场本可以避免的战斗,纯粹就是在没事找事。 待得一席话语落尽,嬉笑喧闹尽歇,寒蕴水方才感叹道:“朝云峰,终究无法真的朝云登天。” 江月白上了山,便能将七位高层尽数击败,顺便将宗主穆千秋重创,虽然江月白本身绝不能以修行界的常识看待,这样的奇耻大辱,他们也只能忍受下来,而没有直接干净利落的一道命令,令得朝云峰万千弟子尽出,直扑他们而来。 朝云峰是大宗门,但也仅仅只是禾州境内的大宗门,在那场席卷西圣域的动-乱之中,这样的大宗门大都遭受过灭顶之灾,看朝云峰如今模样以及其当年的站队,损伤虽不严重,到底也已伤筋动骨,不然,也不会仅仅只有三名仙人隐于隐峰之内,哪怕加上新晋的沈青云,也绝对比不上中圣域那些赫赫有名的大宗门。 这是实力不济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做出的隐忍,若朝云峰足以睥睨天下,当着他们的面重创了宗主,绝没有那么容易能走出来。 江月白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有绝对的实力,隐忍也是无奈之举。” 若非自知暂时没有能力与当年参与阴谋的那些人对抗,他也不会小心翼翼潜伏进西圣域,找已经失势,而且本身并非什么强者的邱裕开刀,还得混进小圣比,才能看一眼当年那场西圣域大乱的镇压者,若他身为一方神座,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寒蕴水笑道:“但看你的模样,可没有要隐忍的样子,小圣比可不是隐士会去的地方。” 江月白并不否认这一点,攥紧拳头道:“若所有人都忍了,谁还会去探究真相?” “所以这小圣比,我必须去。” 西风烈必然会在小圣比的会场,当年涉事的一些人可能也在会场,邱裕脑中的那些信息,他也不能放过,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走这一趟。 他抬起头,对寒蕴水淡淡一笑:“你会帮我的,对吧?” 寒蕴水的点头没有任何犹豫,眼波流转间,美人虽尚小,亦有动人风情:“我们早已分不开了,不是吗?” 江月白了然点头,他与寒家早已绑在一处,寒宁天也已同意了这种联系,如何如何,他们都已祸福与共。 于是才有了寒蕴水的同行。 这是寒宁天给予他的信任,也是他必须肩负的责任。 “从这里到初原城,大半月便可到达,我们还有不少时间。” 他望向窗外,笑道;“到时候,我想看看西圣域的年轻强者,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如今西圣域真正的修行底蕴,怕是只在中部七州之内,而就算是中部七州,从废墟中重建的堡垒,终究比不过其余四域的完好底蕴,相比于大圣比的天下修者皆可参与,毫无限制,这一届的小圣比将七成的名额划定在本域之内,已是试图给从混乱中才恢复没有多久的西圣域保留下最后的一丝颜面。 要从这样的小圣比中看出明空界年轻一辈强者的水平,只能算是管中窥豹,但总比什么都看不到要好。 寒蕴水轻叹一口气,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冲动迟钝,你就没有想过,若你在小圣比上扬名,会发生什么?” 能够击败朝云峰宗主穆千秋,哪怕将一身修为隐藏的再好,也难免被那些真正的强者看出跟脚,更何况,江月白连那朝云峰的长老都没瞒过。 小圣比中,初原城里必定卧虎藏龙,哪怕他连小圣比都不去,以她对江月白的了解,他也注定藏不住。 江月白愕然,仔细思索一会,道:“走一步,看一步。” 小圣比的参与者会受到各方注意,他相信自己露出一些邱裕绝对记得的招式,必然可以将他吸引过来。 这是他靠近邱裕并以符箓取他记忆的最好方法。 至于其他,他还真没想全过。 “还真是你的风格。” 寒蕴水无奈捂额,竖起大拇指道:“但我很欣赏。”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咱们一条路走到黑,管他洪水猛兽,刀山火海!” 江月白抚掌大笑:“正是如此!” 翌日。 朝云峰宣告四方,太上长老沈青云闭关十三年,一朝悟道,终至仙境,消息传出,全宗共贺,山下百姓无不雀跃。 而除了这个天大的喜讯,另一个消息也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宗主穆千秋观摩破境,心有所悟,已入后山隐峰静思闭关,或许出关之时,也能破开那仙与凡中的桎梏,带领朝云峰走向更高处。 朝云峰山下小镇,热闹的氛围在大街小巷肆意流淌,而一对旅人则悄然离去,不曾掀起一丝波澜。 只有他们与朝云峰内的少数人知道事情的真相,而这永远不会为他人所知,或许数月后穆千秋冲关失败的消息传出,朝云峰内部会动荡上好一阵子。 但,他们都不在意这回事。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本来并非同路,何必沾惹因果? 八月二十,晴。 两位旅人走入初原城内,尚未进城,便入了一片喧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九章 初原城 相比于五大域中的其余四域,西圣域如今的地位显得非常尴尬。 十三年前,一场大乱在暗中酝酿而生,在短短一年之间席卷全域,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宗门世家都卷入其中,那个时候的西圣域,处处皆是天翻地覆,尸山血海,平民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最终更是将中圣域的神甲卫精锐都逼了进来,配合西风古城的最强力量,才勉强将一切镇压下来。 是为,西域之乱。 很少有人知晓这场大乱与神剑山庄谋叛案的联系,前者早已广为人知,后者则早被五大域联手压下,几乎无人知晓,人们知晓的,却是一个在当时很难被人相信,却就是那样的真相。 大乱的祸首,就是当时西圣域的域主,西风古城的掌权者,西风豪。 当初的种种风雨已然尽消,但混乱的余韵已几乎摧毁了西圣域的修行根基,在五大域之中,西圣域的实力已是极为弱小,完全无法与其余四域比肩,西风烈固做了不少措施,终究也只能让中部七州焕发生机,而无法顾及其余二十州。 但饶是如此,西圣域,依旧是西圣域,西风烈依旧是受神皇册封守土一方的域主,而西风古城,也依旧是西圣域的第一雄城,足以睥睨四方。 如果说西风古城是西圣域毫无疑问的中心,那么初原城就是西圣域中心腹地的咽喉,与西风古城相距极近,互为犄角之势,两座城市遥相呼应,俨然将西圣域腹地完全控制。在当年那场大乱中,西风烈初掌权柄,便是自此二城汇聚自身势力,进而镇压四方,无论外界的叛乱多么强大,始终无法越过初原城,于是西风古城始终固若金汤,直至最后,那些叛乱者也没有一人能够望见西风古城中那已被血色覆盖的域主宅邸。 而对于刚刚走入城中的江月白与寒蕴水来说,这里的热闹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莫说在此处举办小圣比,就是将小圣比放到沐霜城去,从平民百姓到一州刺史全力支持,也能办的有模有样。这座城中透露的气质,才是最能令人惊叹的地方。 从城墙到城内的建筑,初原城完全没有中央城市的繁华风格,反而似边疆的重镇一般,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杀伐意味,但建筑的宏伟却又显而易见,令人一见便心生敬仰之意。 若听得街巷之中说书先生讲述当年大战,西风烈率领麾下强者于此城力敌八方,硬生生将十八州联袂而来的顶尖强者都击败的旧事,再去观摩斑驳的城墙,应当别有一番风味。 西圣域第二雄城,绝非浪得虚名。 但江月白实际上都没有这般回味旧事的兴致,一贯喜欢游山玩水,摘花拔草的寒蕴水也是如此,在进城之后,虽然表面上依旧时不时笑闹一番,比平时已沉默许多。 那场西圣域的大混乱,她是毫无疑问的亲历者。 正是因为那场大乱,寒家被迫自初原城离去,中间遭遇无数截杀,历经险阻,方才在无比偏远的沐霜城隐藏起来,她的兄长,也在那一路上遭受贼人暗害,不幸离世。 要她去欣赏当年西风烈征战的英姿,感受这座城中当年的印记,她做不到。 江月白并未亲身参与当年的战乱,但对其的了解也是颇多。 当年的那场大乱,实际上是由神剑山庄的谋叛案引发。那一年,西风域域主西风豪向中圣域不断上书请求彻查,坚信神剑山庄绝不会谋逆,然而这些上书都没能真正抵达圣王城,反而在其公开表明立场的半月之后,全家都被血洗,仅余一人。 西风家先祖曾与初代神皇征战四方,奠定神域版图,初代神皇为表其功,在西圣域亲自督建西风古城,令西风家世代担任西风域域主,为轩辕皇室守土一方。明空界立界以来,这种针对西风家的恶劣屠杀,还是第一次。 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名为西风烈。 西风古城作为一域首府,绝非能够任意来去之地,西风家的领地更是整座西风古城里防卫最森严之处,就算是修为通天的神座,都没有硬闯的能力。更何况西风豪,本身就是一位神座。 但悲剧还是发生了,就在西风家的领地之内,无数西风世家族人的睡梦之中。 因为凶手,来自西风家内部。 那一日,西风烈亲手屠灭西风世家,斩西风豪首级悬于西风古城之上,翌日,其带着一身凶威镇压住西风古城内的一切反对势力,并以西风古城与早已为他掌控的初原城为根基,大肆血腥镇压来自各方的反叛者。 他对斩杀西风豪,血洗西风世家并没有什么愧疚,反而对着城外群情激愤的叛军喊话:“西风豪谋反,死不足惜,某大义灭亲,何错之有?” 世人永远无法忘记,那场血洗,死的不仅是西风世家的宗族,他西风烈的妻子以及三个亲生儿女,都被其亲手斩杀。 而他自封西风神座,自立西圣域域主之位,以镇压叛乱为名,将自己隐藏的獠牙暴露,以铁血手段对那些反对者宣战。 那一场大战持续经年,最终,西风烈大获全胜,并得神皇册封,正式继任西风域域主,西圣域全境无不威服,就算心中不服,也不敢捋其锋芒,自寻死路。 西风烈之名,自此如雷贯耳,可止小儿夜啼。 哪怕江月白与寒蕴水对西风烈无比敌视,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西圣域再不济,有西风烈在,便依然有作为五大域的资格。 他是一座孤山。 这座西圣域最高,最孤的大山,或许未来会被斩断,至少现在,依旧无人可以逾越。 …… 江月白思索着,忽然想到一个情况,心中感慨不已。 在那场大战里,寒宁天,应当就在战败者的行列之中,能够保全一命,已经是十分不可思议了。 江月白看着身侧眸子黯淡的寒蕴水,道:“别想那么多,该算的账,终归会算清楚。” 寒蕴水眨了眨眼,露出一抹自然微笑,道:“放心吧,我还不是那种纠结过去纠结到无法自拔的无聊家伙,我只是在想,我们到底要不要报名小圣比。” 有那两块白玉令牌,他们只需在城中心的登记处登记一下,就能正式成为小圣比的参与者,但走上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箭了。 为了吸引邱裕,将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风险实在太大。 江月白笑道:“放心吧,山人自有妙计。” “我看,是那位文兄的妙计吧。” 寒蕴水双手抱胸,道:“若是你,直接潜进去动手,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事。” 江月白呵呵一笑,并不否认,道:“还是你懂我。” 寒蕴水得意的点了点头,旋即正色道:“说真的,对于这小圣比,你有没有把握。” 以江月白的实力,足以打遍这小圣比上的年轻一辈,但要在压制他们的基础上不让那些大人物看到他隐藏的秘密,绝对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江月白的回答毫不犹豫,面上笑意却未减退:“当然没有。” “来都来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便可,无论成败,我都会全力以赴。” “而且,这初原城如今卧虎藏龙,我哪里能有绝对的信心?” 江月白思索了下,指着一旁道:“你看那个年轻公子,估计就是一个小圣比上难得的大敌,而他身边那个中年人,也绝非等闲之辈,至少,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仙人。” 寒蕴水好奇看去,只见那名年轻男子一身衣着算不得华贵,但也绝不平凡,而其五官无论分开还是合在一处,看不出任何缺陷,整张脸便如同一个完美的艺术品般,已是吸引了周遭不少女子的目光,令她不由得将其与江月白的脸比了一下,只是这年轻男子虽然玉树临风,似集天地间的美好于一身,面上却有着书生的书卷气,固然令人看着如沐春风,却总似少了些什么,便似那美玉缺了一角,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遗憾,于是在短暂的欣赏过后,她便移开了目光。 好看的皮囊算不得千篇一律,至少这么好看的,天下绝对比较少见,但她还是喜欢有趣的灵魂多一些。 那样貌普通的中年人在他身后显得愈发普通,微微低着头,似是不敢与年轻男子平等相视,应当是他的一位仆从。 无论是那公子还是仆从,周身都似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教她不禁怀疑了下江月白的话语。 仙人与天地灵力相合,自然有隐藏修为的能力,但那年轻公子看起来不过与他们一般年纪,哪可能成就仙身,就算从吃奶开始修行都不可能。 寒蕴水很快就转了话题,二人谈笑着,将原本的沉重尽数抛诸脑后,展望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二人都只当这是一个小插曲,毕竟人家怎么样,都是人家的事,与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若上去相问,也与没事找事无异。 只是在他们一面说笑离去之时,那年轻公子似感应到了什么,回头看去,目光定在江月白背影上片刻,旋即面露微笑,轻声感慨。 “没想到在这初原城里,还能有如此人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章 日临初原 “少主,何出此言?” 中年男子狐疑的看了已经离去的江寒二人,皱眉道:“那男子不过灵明境修为,女子更是不曾修行,只因天赋开启了灵力境关,或许天资不错,但也就这样,根本不值得注意。” 虽然话语是在顶嘴,他的神态与动作却是无比谦恭,于是听上去更有实事求是的味道。 年轻公子摇了摇头,无比确定的道:“先前,他看了我们一眼,应当已经看穿了您的修为。” 虽然是面对下人,年轻公子依旧以“您”称呼中年男子,似乎在他眼中,中年男子年岁长于他,又从小与他熟识,无论他在族中地位如何,都是值得他敬重的长辈。 中年男子对此并未反驳,他自小看着这位小少主长大,知晓他无论面对的是贵胄还是路边的乞丐,都会尽力以平等相待,就算已经习惯了这种对待,他还是无法掩盖面上的受宠若惊。 宗族之内地位分明,而少主又是族中小辈地位最高之人,似是他这等仆从般的人物,与他已是萤火与皓月的差别,就算肆意打骂,甚至无来由的断他肢体,他也不能,更不会还手。 或许,也只有这般心善的少主,能够得到那个事物的认可吧。 中年男子感怀想着,忽闻年轻公子的话语,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道:“这不可能,一个小小的灵明境,如何看的仙阶的玄妙?” “我也不知,但他确实做到了,甚至,我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一丝危险。” 年轻公子微微眯眼,笑道:“若是他先前真的前来搭话,我真想与他交个朋友。” 中年男子心中一惊,忙道:“少主,需不需要属下将他请来?” 他很清楚自家少主的性情,虽然他不在乎所谓门第身份,与任何人都能聊得开,但似这样认为一个路人有可引以为友的还是第一次,他下意识的便想到,少主或许看上了他身上的秘密。 年轻公子见了他的神态,却是叹道:“我认为他值得结交,是因为他身上有着一股坦荡正气,绝非心怀不轨之人,能够结交便是缘分,无缘又何必强求?” 中年男子连忙低头,面上满是愧疚:“是属下冒犯了。” 年轻公子叹息道:“章叔,在我面前,您真不需要把自己当作下人,虽然名为主仆,我一直将您当叔叔看待……” “少主,这话还是不必说了,若让家主知道,属下……” 中年男子没有说下去,年轻公子也知晓他的意思,在心中暗叹一口气。 他本就不是寻常的修行天才,自三年前开始,他就是宗族名义上权力最大的人。 但在家主面前,他依然只是一个族里的小辈,便似今日这般,他本对小圣比没有任何兴趣,还得前来出席小圣比。 如家主所说,宣扬一下西圣域与宗族之间的亲密联系,仅此而已。 他其实有些羡慕刚刚那个似乎看破他实力的同龄人。 他的脚步轻快,与身侧女子谈笑风生,似是并无烦扰缠身,或许,过的比他要轻松许多吧。 年轻公子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前。 在他的胸口,有着一圈火焰印记,如日中天,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暖意,无时无刻不在滋润他体内的经脉。 而他手腕上那金红色的镯子,也随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若是仔细看去,这镯子实际上并非装饰,更类似于一个转轮,盯着其上金红色久了,那抹颜色都似乎会化作一道金红火轮。 先前,观察到江月白探查的并不是他,而是这个看似只是装饰品的镯子。 在江月白目光投来之时,他明显感觉到,这个陪伴他好几年的神物竟难得的爆发出了滚烫热意。 上古时代,有强者轩辕氏率天下强者将作乱天魔尽数诛灭,以自身神血开创五域,奠定明空界根基,承天命成就神皇之位,传承千万年不曾断绝,唯有三年前前代神皇膝下无子女,因意外崩逝,造就皇位空悬的奇景。 普天之下,有资格角逐那个位子的,只有传承许久的三支皇族旁支,虽无嫡系轩辕血脉,亦是轩辕皇族中人。 而这三系皇族旁支各自有着自己的传承,也有着属于本族的神物,乃是那三支旁系先祖征战之时,以自身神血为媒介打造的绝世宝器, 荀氏的焚天轮。 安氏的灼日弓。 袁氏的九阳鼎。 每一件,都曾染遍天魔魔血,只是在这个天魔已蛰伏,人心却离乱的时代,它们早已不复古时威严。 如今它们最重要的作用,是传承,而非除魔。 三大家历代家主或许不需要得到三神物的认可,但下一辈中有被三神物认可的小辈,这个小辈,未来必成家主。 三大家传承以来,这样的情况仅有七次,最近的一次,在这一代的荀氏之中。 荀氏有子,出生之时大日耀世,万丈金光遍染荀氏门楣,故得名日照,三岁通脉,迈入修行大道,七岁文采得神皇夸赞,十岁名冠王都,十四岁入荀氏祖地,得焚天轮认主,隔年天神会一席宣告拉开三家争位序幕,荀氏人选不问自明。 荀氏圣子,荀日照,天下鲜有人不识,只是相比于安氏圣子安居易,袁氏圣子袁人凤,他本身的行事要低调许多,但再低调,他也是荀氏焚天轮的传承者,光耀天下的荀氏圣子,注定不会默默无闻。 他是未来的荀氏家主,可现在,还不是家主。 荀日照望着周围,忽然道:“福伯,您说,我们现在做的,真的有意义吗?” 被称为福伯的中年男子身躯一震,回道:“如今天下大乱,那个位子绝不能空悬太久,已经参与了争位,便不可能置身事外,除了将那个位子夺下,早已别无选择,若是让其余两家得逞,届时秋后算账,荀氏根基再深,也难逃一劫。” 说到这里,福伯长叹一口气,拂袖之间,一股无形气场在他们周身散开,将声音尽数遮盖,哪怕身处人流之中,也无人可以探听到哪怕一个音节。 “天神会把持圣王城,以神皇遗命为由,逼我们三家争那皇位,家主早已言明,洛存寅那老东西不可信任,或许,只要将我们三家一并排除,天神会便可一直一手遮天下去。” “家主要尽可能保全荀氏,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少主您真的坐上那个位子,将天下平定。三家争位格局已定,让天神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最好的结局。” 荀日照喃喃道:“确实如此,荀家没有选择,但……为何不能选择自己的手段?” 在这三年的圣子生涯中,他已在中圣域的民间见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而那些惨状之中,有很大一部分,都因三家争位而起。 天神会暗中把控,三大家全力争锋,中圣域的乱局就像是一道永不停歇的风暴,无时无刻不在不在席卷四方,无论神座,官员,还是黎民百姓,都无法置身事外。 而最终伤的最重的,还是中圣域的百姓,他们甚至没有反抗的力量。 福伯的眼中闪过一丝敬畏,只是不知这抹敬畏是对于荀氏的家主,还是眼前的少主,抑或两者皆有。他抬起头,先前话语中的豪气丝毫没有在面上神情里展露半分,轻声道:“少主,属下知道您素来仁厚,古语有云,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牺牲,也只是为了未来,若手腕不够硬,死的人固然少了,但大势已去,得不偿失。似是当年西风神座镇压西圣域时,早已让整个西圣域生灵涂炭,哪还有今天初原城的盛景。” 他看着荀日照,郑重道:“家主曾言,若没有绝对的实力与权势,所谓君临天下也不过是句笑话。少主想护天下黎民,必须记住这一点。” 荀日照点点头,道:“我明白的,家主一心为了荀家,我现在,还是太年轻了。” 福伯欣慰道:“少主明白就好,家主所做的,也是在为您铺路,只是这一次与西风域主的交流,他不会插手。” 荀日照心中了然,他是未来的家主,但更是如今荀氏的圣子,与西风烈这等大人物的会面,只有靠他自己,若是连这些考验都过不去,未来如何领导荀家? 他看向福伯,问道:“家主可有嘱咐什么?” 福伯笑道:“家主对您的能力很放心,只是大笑道:‘北域北冥氏固步自封,无论王座还是整个王族都早已腐朽,更无长远眼光,不足信任;东域反乱不断,自顾不暇,不能为盟;南域群妖朝龙,向来反复,如今盘踞待时,更非良友,唯西域西风烈杀伐果断,威服一方,乃当世枭雄,暂可成盟’。” 荀日照愕然,心中已是有些苦涩,在家主的眼中,永远是大势与领导者为先,始终不曾真正关注民生。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西风烈当年的手段固然残酷,确实也将西圣域从崩溃边缘生生拉回,能得家主这么一句夸赞,确实了不起。 但寻求这样的人当盟友,与与虎谋皮何异? 似乎看到了荀日照的顾虑,福伯微笑道:“少主,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西风域主是聪明人,当年他上位名不正言不顺,根基相比其余三域的域主差的太多,不得不施展铁血手腕,还惹了袁安两家怨恨,如今皇座空悬,时局动荡,他早已失了最大的后盾,应当清楚,只有与我们荀氏合作,西风古城,才没有易主的风险。” 荀日照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却想起了先前离去的那个青年。 那人能够被焚天轮注意,应当是位妙人。 若没有利益纠集,能否与那人交个朋友? 荀日照想了一会,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只是在心中有些不满家主的话语而已,归根结底,他并不想成为那操-弄人心利益的野心家。 封神称帝,本非他愿,他之所求,在神州大定,国泰民安。 “可以吗?” 荀日照扪心自问,最终在心中暗暗摇头。 他终究无法做到像家主那般思考。 但现在,西风烈的支持对荀家太过重要,无论如何,身为荀氏圣子,这一趟,他必须走。 是日,荀氏圣子入初原城城主府,许久之后安然走出。 自此,小圣比看台之上,再多一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一章 屋檐之下 神界年号已定格三年的这个八月二十,一个苦思济世之策,却无实操手段的有志青年偶遇了一个已开始为天下大义奔走的有志青年,后人每每思及这一次偶遇,都将其归结为“命运的相遇”。若干年后,当这两个一生的战友回望过去,想起在初原城中的种种,皆是大笑,叹那年少轻狂。 自此,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相识,相知,最终先后走上了那条可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险僻小道。 只是现在,江月白并不知晓那个被他随意在周边找出来指给寒蕴水看的,所谓小圣比上可能遇到的年轻高手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更不知道自己未来与这个本来萍水相逢的家伙还会有多少交集,他只知道,现在有一个十足的麻烦展现在他们眼前。 住宿。 在先前前来这初原城的旅途之中,固然有着一些插曲的存在,但除开这些插曲,他们都是一路游山玩水,完全没有时间上的紧迫感,毕竟距离小圣比真正开幕还是有着一段时间,足够他们到处晃悠,结果到城中心出示了白玉令牌,正式上了小圣比的登记册,回头想要去找个住的地方,却发现全城各处的客栈无一例外的被包下,竟是连一个空房都没有,而据那些客栈老板所说,估计在小圣比结束之前,房间应当不会有机会空出来。 江月白到底还是低估了小圣比的热闹程度,来自五湖四海的小圣比参与者早已全都涌进了这初原城以及周边城镇,似他们这般姗姗来迟的,哪里还会有剩下的地方? 江月白本身并不介意露宿野外,但他身边还有一个寒蕴水,当初刚刚离开沐霜城时,寒蕴水就表露出了对舒适睡眠环境的需求,当初让人家露宿野外已是迫不得已,现在明明身处西圣域第二大城里,若还是那样,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而且,他们不能借宿。 这一场小圣比,无论最终的收获如何,他们都会迅速离开大人物们的视线,若是邱裕一不小心被它们搞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情况或许会更加糟糕,借宿的人家都难免受到波及。 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还是尽量不要牵扯他人为好。 寒蕴水对这个摆在面前的问题倒显得颇不在意,在城中采买药材,各处观光直到傍晚。她本来也不是被骄纵惯了的大小姐,这一段路上更是经历了许多原本绝对不会经历的事情,相比而言,在野外睡上十天半个月的,已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临到夜里,寒蕴水提出去野外找棵树凑合一下后,还是江月白率先表达了反对,只是在城里再逛过一圈,依旧一无所获,正当江月白打算妥协,不得不对不住寒蕴水时,一旁庄园的大门却是缓缓打开,随之一同散开的,还有一股有些熟悉的气息。 江月白很快想到了那人身份,眼疾手快,将寒蕴水迅速护在身后,神情戒备,定睛看去,见眼前这人容貌出众,气质不凡,俨然一名腹有诗书的世家公子,正是他在早前看过一眼,指过一次的荀日照。 不等江月白出言,荀日照已是率先开口。 “两位这是,在找住处?” 江月白点点头,目光却在上下打量这名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公子。这位公子来历不明,似乎体内涌动着一股神秘力量,要说他这一出门不是刻意撞上来的,他再迟钝一百倍都不信,或许,就是看准了他们在小圣比举办期间找不到住处,才出来发此一问。 这样的人,当然无法信任。 “是啊,这初原城几乎都被占完了,想找个安歇的地方都难,时间紧迫,我们还得继续寻觅一番,就失陪了。” 江月白微笑说着,已拉起寒蕴水手腕准备离开,荀日照见状,也知这是意料之中,道:“如果二位不嫌弃,可以到此处小院安歇,这里暂时只有我与福伯,给二位腾一处住处,绰绰有余。” “或许有些唐突,在下只是觉得,阁下既然要参加小圣比,就得有充沛的休息,我在这处院落,也不需要什么僻静,任何小圣比的参与者,只要还有房间,都可以随意入住,免得因为这住宿问题伤了心神,影响当时候的发挥。” 这个理由显然不怎么充分,更何况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展露过自己小圣比参与者的身份,尤其是寒蕴水根本没有交出白玉令牌,还等着在这个地方待价而沽,卖给一个有缘人,而这年轻公子却直接指出只有他一人是小圣比的参与者。江月白的眉头微微皱起,寒蕴水却是挂着一抹微笑,有些怀疑的道:“既然你说所有小圣比的参与者都能入住,为何还是只有你与那位福伯?” 荀日照苦笑道:“事实上,从进入这处庄园开始,我已问过不少行色匆匆的人,愿不愿意在此处住下,只是他们初时有些意动,但最终都毫不例外的选择了拒绝。” 江月白奇道:“为何?” “因为在下来历不凡,只因不太喜欢城主府的环境,想更贴近这繁华市井一些,城主便给我二人划了这一处庄园。若没有这层身份,兴许会有很多人愿意接受这份好意。” 荀日照一摊手,苦笑道:“只因在下身份有异,却令不少年轻强者无处可住,到底还是心中不安,先前感受到你们二位气息急促,显然也遇到了同样的窘境,便想着再试一次看看。” 这番话听得江月白与寒蕴水都有些发楞。 荀日照的这番话,无疑坦诚的有些过了头,虽令他们对他的敌意消除了一些,更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初原城的城主姓甚名谁,是圆是扁,他们一点都不清楚。但能够在这初原城坐上城主之位,必然是西风域主极信任之人。 能够让初原城的城主在这初原城内划出一处大庄园,只为二人客居一时,这年轻公子到底是何种身份? 江月白思索片刻,最终决定直接一些,于是正色道:“敢问阁下,究竟是何来路?” 荀日照淡淡一笑,神情殊无骄傲之意,亦无居高临下之色,只是笑容和煦,令人如沐春风,难以生出敌意:“在下姓荀,名日照。当今参与争位的三支皇家中的荀家,便是在下的本家。” 状元之内,盘膝打坐的福伯感受到门口的响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对少主来说,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室子弟,还是路边的平民百姓,都可一视同仁。 只是若让家主知道,少主既不肯久居城主府内,又对着没什么交情的年轻人坦诚自己身份,怕是要受上一番敲打了。 这个答案无疑极具冲击性,以至于无论江月白还是寒蕴水,一时半会儿都无法反应过来。 江月白几乎脱口而出:“你就是荀日照?” 他在中圣域待过三年,算是身处三家争位的核心区域,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没有置身事外,对这个名字,他一点也不陌生。 世人感叹安居易之不易,恼怒袁人凤之跋扈,唯有荀氏圣子荀日照,得到的是纯粹的赞誉。 安居易代替其兄参与争位,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子一跃成为安家钦定的圣子,生活岂会不易,袁人凤身为袁氏圣子,在外代表着袁氏的门面,哪里可能真的跋扈,只有荀日照,是真的收获着人们的赞许,勉强算得上表里如一。 无论是才华,修为还是地位,他都值得人们瞻仰。 寒蕴水则愣道:“很出名吗?” 她在沐霜城中长大,与中圣域隔着不知多少道山川,对中圣域的情况还真的没什么了解,不过在这种时候的一句看似天真的问话,显然不是真的天真无邪。 我都不认识你,你现在显摆自己名声,有意思吗? 荀日照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那么出名。” 他对二人和煦一笑,道:“今日在街上,便觉得二位气宇不凡,相见也算有缘,无论你们如何选择,这宁园都会对你们敞开。” 寒蕴水哦了一声,笑道:“荀公子真是好风度,只是您的那位仆从,似乎并不怎么欢迎我们。” 一股若有若无的威压萦绕在庄园之中,大有乌云压城之感,如此一来,修为低者走入其中,势必遭受一番心灵上的压迫,算是一种变相驱赶他人的手段。 荀日照听闻此言,面色微微一变,转身喝道:“福伯!” “少主莫怪,这二人不明底细,若不仔细盘查,属下绝不敢放他们进来。” 福伯走出庄园大门,冷眼看向江寒二人,意味不言自明。 荀日照神情微变,先前那些没有去处的小圣比参赛者,大都是进了庄园后忽然变了脸色,继而追问他身份,旋即很快告辞,现在他发现了福伯的小动作,自然已知晓了其中奥妙,于是加重语气道:“福伯,不可造次!” 寒蕴水冷笑道:“我们还没做出选择,你们就开始赶人了,既是如此,我们走了便是。” 相比于有个地方住下,她更想要安全,这个荀公子或许还能够相信,但那个仆从,她实在无法信任。 若真如江月白所说,这位福伯是一位仙人,哪怕这偌大庄园只有他们主仆二人,也如羊入虎口,步步皆是风险。 更何况,与荀家打交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她虽不知荀日照,江月白口中那三家争位导致的惨剧还是听了不少的。 “荀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自在惯了,还不想看人眼色过活。” 江月白微微挑眉,目光在福伯身上定了一下,话语似是感慨,又似是嘲弄。 “可惜,良主,却带庸奴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二章 荀日照 江月白并未压低声音,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的分明,当然,就算他压低了,在如此近的距离里,也无法瞒过一名专精于感知与反感知的仙人。 福伯冷哼一声,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眼中多了一分隐晦的惊讶。 苍鹰绝不会在意一只草鸡的挑衅,哪怕他实际上,也不能算是一只苍鹰。 先前那三十七个被荀日照邀入庄园的小圣比参与者,他都看在眼里。 察言观色间,其中有十八个是觉得荀日照身份不凡,试图攀个交情,还没真住下就开始尝试打探,虽然被荀日照轻松应对,但这样心怀不轨之人,他哪里能够让他们久留此处;十个是在被雪中送炭之后只觉得自己撞了大运,完全没有感恩的意思,这样的白眼狼,哪有资格入这庄园;而剩下的九个倒没什么坏心眼,但仍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生怕少主对他们有不轨之心,他只散了些威压出去,这些人便惊慌失措,狼狈离去,如此没有胆魄之人,不需要他真的驱赶,也住不久。 无论荀日照有没有坦诚自己的身份,这些人在他看来,都只是一群顶着年轻才俊名头的酒囊饭袋,更何况荀日照本就没有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甚至在深入这初原城的民众聚居地时,也是一样。 但天上的神明自降身份落到凡间,凡民不可能不敬畏,少主想要的那种平等相待,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痴心妄想。 虽然荀日照的举动看似很天真,他却是清楚,荀日照心中的想法本就是那样,他想要了解初原城这座西圣域难得的大城市中的民众生活情况,便会亲自前往问询,想要为前来参与小圣比的年轻修行者们出一份力,便将住处选在了这市井之侧,亲自邀请因为没有住处困扰的年轻修者暂居其中,而丝毫没有招揽年轻强者为己所用的念头…… 归根结底,少主的心太善,把其他人想得太好,而因为长期被保护在宗族的羽翼之下,手段显得太过稚嫩,这种时候,就需要他这样的人替他把把关,在他彻底成长为一名合格的荀氏继承人之前,他会继续遵循家主的指示,避免少主因为一些无谓的事情分神。 虽然到了现在,他也没能真正阻止荀日照的行动,但至少,堂堂荀氏圣子,不应该亲自为了一群小圣比的所谓年轻俊杰的住宿问题而分心。 他理应有更大的目光与行动,或者说,野心。 但这对男女,的确与其他人不同。 那女子无论有没有知晓少主的身份,都只将他当作一个萍水相逢的年轻公子,而非荀氏少主,言语之中虽有淡淡的紧张,却殊无敬畏,反而是对他这个仆从颇为忌惮,更是能够以几乎没有灵力傍身的低微修为直接看透他在庄园之中引动的小小法门,转而让荀日照心生不满来制衡于他,敢在他眼皮底子下动这刻意明显的小聪明,还真令他看不透,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在她的身上,赫然还有着小圣比参与者方能持有的白玉令牌的波动。 这令牌在什么歪瓜裂枣身上都不稀奇,但在一名几乎没有修为的女子身上,绝对不正常,他就算再心大,也无法将其当作一个寻常女子看待。 而那男子,更是一个奇葩。 作为荀氏的家臣,福伯有着仙阶的修为,只是实际上并不擅长战斗,而擅窥探感知,这一次的相遇里,江月白的一举一动无不在他感知之中。 他似是早已看透了他们二人的修为,自己以仙境的修为窥探他这小小的灵明境,却根本无法看出什么,只有一股意味难明的晦涩气息,而这气息竟能让他感受到一丝恐惧。 而在与荀日照的相处之中,不同于他身边那女子,他的言行并没有太多避讳,更没有因为少主的荀氏身份就表露出恭敬,似乎无论少主是荀家安家袁家还是隔壁那百姓家的公子,他都会一视同仁。 这并非单纯的不慕名利,不敬权势,从他的话语之中,他隐隐能感受到,中域荀家的威势,真的没有被这人放在心上。 这更不正常。 无论这对年轻男女来自五大域的哪里,都不可能不知道荀氏的威势,而凭着这样的修为敢参加小圣比,显然不可能毫无底牌。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两个人是某个势力的棋子,专程过来打探一下少主身边的虚实。 三家争位之中,圣子名额只有三个,安道容在弦月楼废了,还有一个勉强能够扶上墙的安居易,但他们荀家,除了荀日照之外,还真没有第二个能当大任的小辈,纵然这两个年轻人威胁不到少主的安危,他也必须杜绝这两个意外因素的影响。 现在,他们选择离去,也还算识时务。 “你,是不将我荀家放在眼里?” 福伯冷笑出声,目光紧紧逼视江月白,属于仙人的威压隐隐流露,令得寒蕴水下意识握紧右拳,神情极为戒备,储物戒中,几味药物已被神念牵引,只需一个念头,就能落在她手中。 她不管对方究竟是何身份,江月白若要动手,她也得先准备好。 江月白却是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寒蕴水不用担心。 “阁下既然代表中域荀家,这点气度,未免有些不堪。” 他看向荀日照,抱拳一礼:“荀公子,我二人先行告辞。虽然今日不甚愉快,但你这个人,还算不错。” 他的行为依旧坦荡,没有因为先前的被压迫而显露谄媚或是愤怒,只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话音刚落,他已拉着寒蕴水手腕离去,脚步依旧轻快,仿佛先前所发生的,只是一段小插曲而已。 在三大皇系旁支的荀氏威势之下,天下能够不低头的,仅有那么几人。 但能够将头低的这般顺畅而不带给人低人一等印象的人,也不多。 福伯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明了了一个事实。 这二人,并非袁氏或安氏的人。 纵然这男子身上的烟火味掩盖不住那若有若无的贵气,可若是那两家的人,万万不会如此平静的应对他扯荀氏的大旗强压,而且竟还不顾尊卑的给少主放话。 该说这青年人坦坦荡荡,还是不识时务,一时之间,他还真有些想不明白。 恰在此时,荀日照已然开口:“福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做了。” 福伯微微躬身,道:“属下只是觉得这二人身份有异,虽无先前那些人的肮脏用心,万一是别家的奸细,招揽在身边,反而是两个隐患。” 荀日照苦笑道:“我不是家主。” 福伯愕然,旋即身躯一震,便要下拜:“是属下僭越了。” 荀氏家主荀太渊,青年时曾一掷千金,网罗天下奇人,荀氏门庭门可罗雀,先皇尚在之时,这些奇人异士为其做了不少功劳,但在这三年间,因为天神会的压迫,这些门客已被悉数遣散,但荀氏,乃至中圣域有头有脸的势力都知晓,若是荀老爷子一句话,这些门客随时都可能从一盘散沙重聚,形成一股不可轻易抹灭的势力。 因为这一股暗流,天神会与其余两家,对荀氏都极为忌惮,加上荀日照的名声,安袁两家甚至不惜暂时合作,来打压他们荀氏,以至于在东圣域被他们占据先机,他们所能暂时试着把控的,唯有西风烈的西圣域。 荀太渊一生结交数千门客,但荀日照,不是荀太渊。 他从不招揽他人,只是以诚待人,虽无太多下属,可若他有所需求,中圣域必然有不少人愿意相助。 门客与朋友,或许可以混为一谈,但在荀日照这里,行不通。 荀日照伸手扶住福伯,叹道:“福伯,我知道,您跟随家主多年,在您眼中,我或许还是个毛头小子。” “我也知道,自己太不成熟,可我知道,若以真心待人,他人才会真心相待,对于家主说的利益维系,我……实在无法同意。” 福伯微微点头,心中却是苦笑,若无利益纠葛,西风烈一世枭雄,岂会不坐地起价?少主单人赴约而来,也同样有着荀氏的底气加持,离开了这些利益,一切,都无从谈起。 他相信,荀日照日后会明白的。 家主让少主一个人走这一趟,就是要他慢慢的明白那些原本他不认可的道理,只有经历重重磨难,打碎内心的那些柔弱,才能真正的成为荀氏的掌舵人,甚至,天下的掌控者。 “少主,属下愿前往道歉。” 荀日照摇头道:“不用,你留在这里,我亲自去一趟。” 福伯愕然,劝道:“少主……” “今日是我不曾察觉您的心意,才闹得不欢而散,于情于理,都该我去一趟。” 荀日照抬头望天,淡淡一笑:“荀氏圣子高高在上,但荀日照,为何不能平易近人?” 言罢,他打算上前,却愕然发现,先前还在视野之中的两个人,此刻已影踪不见。 福伯也是一脸愕然,他只是分了一会心神,便丢了这二人的感知,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荀日照呆立片刻,旋即大笑道:“果真是奇人,今日相见过,倒也算有缘,可惜,还未问那二位姓名。” 福伯低头道:“需不需要属下去找?” “不用了,福伯,我们回吧。” 望了望渐黑的夜色,荀日照走到庄园大门之前,微微仰首。 若这真的是他的庄园,他愿为其题名为“济”。 济世,亦济苍生。 但这终究不是他的,他,也还没有那个资格。 而且,终究没有人真的住进去。 至于那对男女,小圣比开幕之前,他自会去道歉。 或非同路,相见有缘。 这便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三章 初原城内的暗流 在离开那处庄园后不过半刻,江月白已拉着寒蕴水到了城西,仔细观察后方,方才在心中松了口气,笑道:“没有追上来。” 先前离去之时,福伯以自身感知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也以自己的望气法门等待着福伯注意力分散的那一刻,最终才找到机会,无比顺畅的离开他的感知。 若是被一个有着强大感知的仙人盯上,虽然不一定会是什么大麻烦,但此人身上有着荀氏的烙印,免不了吸引一些本就别有用心的家伙,那就一定会有麻烦。 他虽不反感荀日照,但与三大家的牵扯,还是越少越好。 正在他思索之时,身旁寒蕴水带着些许玩味的声音已然传来。 “你似乎一点不怕荀家?” “当然怕啊,但既然是这位荀公子,那还不用太放在心上。” 江月白的回答轻松而随意,谈话之时,他们二人已走入夜市人流之中,丝毫不在意隔墙有耳。 在这小圣比举办前夕无比热闹的夜市之中,似这样随意中可能暗藏大秘密的谈话比比皆是,就算有人听清了,应当也只会当作是吹牛。 “吹牛。” 寒蕴水朝他做了个鬼脸:“你和他很熟?” “不熟,第二次见。”江月白微笑道,“但他身上的气场,很纯粹。” “纯粹?” 寒蕴水微微蹙眉,江月白修有一门古怪的望气术,这一点她早已知晓,但这望气术仅仅只能用以洞察附近的杀机,还不如她直接察言观色来的方便。先前看那荀日照,她只觉得此人诚挚的有些过头,于是更像是一层伪装,令她不敢真正相信对方,加之荀氏圣子这顶天的名头,还有那明着散发敌意的仆从,她下意识便选择了远离,说这荀氏圣子会纯粹,就算是江月白说出口的,她也难以相信。 “只是一种感觉,相比于三大家在中圣域搞出的那些名堂,这位荀日照荀公子,已算不错。” 江月白耸耸肩,笑道:“至少,这位试图让无处可去的小圣比参与者有一个容身之处的心思,绝对不是假的。” 寒蕴水反驳道:“万一他是想将这些人收归己用呢?” “有可能,但没有证据,不过,我愿意相信他的人品。” 江月白这一句话出口,寒蕴水微微扁嘴,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江月白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心中一直对周边事物有所戒备,每每路上有些风吹草动,除非没有发现,不然,他都能第一时间的作出最快的反应,而他却言明对荀日照的放心,那应该……就真的没有问题了。 “对荀家来说,我们就是两只路过的小蚂蚁,反正无关紧要,想来也不会被他们惦记上。” 江月白伸了个懒腰,指着前方道:“距离小圣比还有一段时日,就算不得不露宿野外,总得准备些东西。” 寒蕴水闻言一笑,轻轻拍了拍腕上玉镯:“还有,我们也该给它找个下家了。” 江月白微微一愣,旋即不禁笑出声来,在这初原城中逗留不过一日,便觉得周围事情实在有些繁琐,以至于自己都忘了,他们的手中,还有这么一块宝贝。 钱财乃身外之物,有寒宁天出发前的资助,他们自然不缺钱,以他们两个的特殊状态,更不需要什么宝物,但这些资源,自然越多越好。 …… 在如今的初原城中,白玉令牌绝对是一个抢手货。 西圣域郡城宗门再多,分发出去的令牌终究有限,更有着重保护西圣域本土年轻修行者,导致外流令牌减少的情况存在,注定不可能网罗天下的年轻强者,若仅有小圣比的参与者进入初原城,城中客栈绝不会连一个房间都没有剩下。在这夜市之中,便有着倒卖令牌的人存在,毕竟一些拿得到令牌,却自知没有能力在小圣比上扬名的年轻人,若是心气弱上一些,还不如将其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利益,至少还能让人心安。 这种事情,西圣域各处州郡其实都不少见,甚至于某些刺史前脚发出了白玉令牌,后脚就会派人前来回购,愿意这么做的,绝对不在少数。 沐霜城城主杜如风便是此道好手,在他经手下的转卖,各个步骤的参与者都有利可图,若非这一届有他们两个横插一脚,今年的收益绝对比往年倒卖其他圣域令牌要高上不少。 寒蕴水素来知晓这个贸易的存在,只是觉得与自己全无干系,便不曾投以任何关注,江月白更是从来不会关注这些生意上的事情——若他对此道颇有研究,断不会在中圣域的三年间没留下任何积蓄,临近出发时,还得靠别人给盘缠。 于是现在,他们发现了一个无奈的事实。 想要凭自己卖出这一块令牌,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初原城不是沐霜城。 沐霜城城主杜如风,暗中带头支持这倒卖的生意,但这初原城的城主,却是暗中支持但不带头,还装模作样的严打狠抓,报名的时候交上的令牌是何来路,卫兵绝不会管,但若是被抓到交易白玉令牌,那免不了被请走,后果绝对不是一个被取消参赛资格所能涵盖的。 从他们走了许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不曾找到哪怕一个交易令牌的人,便可窥见一二。 毕竟,就算明面上禁止不了,西圣域与初原城还是要面子的,就算要交易,也得找个僻静的地方,至少不要出现在他们眼前。 但这种地方,对人生地不熟的他们来说并不存在。 如今,江月白只有揣着那白玉令牌,令其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波动,借此吸引可能的买家。 他自己的令牌早在报名处被收走,江月白这个名字已在城主府的登记之中,再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但瞌睡来了,没人送枕头,终究有些无奈。 忽然之间,江月白感受到一股极细微的波动,应当是某人在以神念窥探,他大致辨了个方向,便与寒蕴水行到一处僻静之地等候,没过多久,便有一年轻公子小心翼翼行来,直到确定旁边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他,方才松了口气,看向江月白,道:“就是你们要卖令牌?” 他的模样并不出众,气质亦是平凡,唯独身上锦衣华贵,宣示着必然不凡的身世。在人群中小心行进时,他步步留心时时在意,胆小怯懦一览无余,但在离开了他人视线,与江月白与寒蕴水正式相见之后,那言语中高人一等的意味便一览无余。 寒蕴水眉头微蹙,与荀日照相比,这位显然更像一位纨绔子弟,而且,真的给人一种很讨厌的感觉。 那年轻公子却是丝毫不觉得自己惹人生厌,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寒蕴水,漫不经心的道:“开个价吧。” 寒蕴水面色微变,储物镯中,一把瞌睡粉已蓄势待发,本身却是笑道:“这就要看你愿意给多少了。” “公子想必清楚,这白玉令牌虽不算价值连城之宝,但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将其握在手里,好在小圣比上扬名,这等无价之宝,可不是随意便可打发的。” 那年轻公子闻言一笑,道:“这位美人所言当真不错,一千两,这令牌,我刘义要了。” 一千两对于平凡人家绝对是一笔巨款,就是一些大族,也不一定能随手拿出这一千两,但这年轻公子放话却极随意,完全不将它当一回事,江月白与寒蕴水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 眼前这位,的确是个土豪。 “刘公子大气。” 寒蕴水微微一笑,伸手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慢着,我可还有一个条件。” 刘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手已自然伸出,试图与寒蕴水相握,笑道:“我想请这位姑娘赏光,随我在城中一游。” 话语似乎比较客气,却毫不隐藏其中的欲望,谁都能听出其中意思。 寒蕴水再也忍受不住,神念引动储物镯,便要一把药粉拍他面上。 江月白见状,立刻横在寒蕴水身前,将其手推开,沉声道:“刘公子,做买卖便好好做买卖,把话语放尊重一些。” 刘义嗤笑一声,嘲讽道:“尊重?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似你们这样的蝼蚁,我还看不在眼里,若你识相,将东西与人都给我,还能得些零花,若是不识抬举……” 刘义面露狰狞,灵明境巅峰的修为波动一闪即隐,声音亦已成了赤裸裸的恐吓:“我保证,你走不出这座城。” 他的威胁,只针对江月白。 至于寒蕴水,他本就没打算放过。 寒蕴水冷冷道:“好啊,原来你一开始就打算赖帐。” 刘义冷笑道:“没有那个实力,还想要公平交易,莫说我今日动手明抢,就是将你们杀死在这里,我看谁能管得到?” 他有着十足的自信。 他来自西圣域盐城刘家,本是当地豪族的嫡子,前些日子勉强到了灵明境的巅峰,打算到这小圣比大展身手,却苦于没能得到一个名额,只有先到初原城中碰碰运气。现在眼前这两个软柿子太过显眼,要他想不捏一下都难。 到嘴的鸭子,岂能让它飞了? 若他们有些脑子,便当做出正确的选择。 刘义斜睨着江寒二人,然后,眼前突然一黑。 寒蕴水终究忍无可忍,瞌睡粉直接撒出,随着江月白运气一引,这一把瞌睡粉便在一瞬间结结实实的砸入了他鼻腔里。 就是灵玄境强者,都不一定能抵抗得住这睡意,何况一个没有太强意志,还是被强行“灌药”的纨绔子弟。 当下,这刘义便直接昏迷不醒。 寒蕴水上前踹了一脚,心中只觉不解气,又补了一脚,愠怒道:“人模狗样的家伙。” 今日只能露宿野外,她的心情原本便算不得太好,开开心心的来赚些银钱,又遇到这等纨绔,换作其他人,也高兴不起来。 江月白安慰了两句,心中同样不怎么痛快,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城中鱼龙混杂,又有荀日照这样的特殊人物坐镇,或许,在野外待上段时日,反而更加清净些? 正当他打算暂且离去之时,暗巷上方,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已然落下。 “不仅敢光明正大的卖白玉令,还敢直接动手,你们两个,还真是厉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四章 暗流自有源头 对这个突然传来的声音,江月白并没有任何意外,夜市之中人多眼杂,他相对高调的散发着属于白玉令牌的波动,总不可能只吸引到这么一个酒囊饭袋。 “阁下也很大胆啊,如果你对这令牌感兴趣,随便开个价就行。”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散发感知。 对方的匿迹法门有些门道,他就算找了,也不一定能找到。 但只要对方有发难的念头,他敢保证,他出手的一刻,就是他流云手印到他脸上的那一刻。 不过在下一秒,他便没有了这种想法。 因为对方完全没有隐藏行迹的打算,反而直接自窥视之处落下,来到他们的眼前,从纵身到落地,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令得江月白心中暗自称赞。 此人的轻身功法就算不曾登堂入室,在年轻一辈之中,也算得上是翘楚。 只见那人一身黑衣,容貌平凡,放进那人群之中,应当很难被人一眼认出,见了江月白与寒蕴水二人,大笑道:“我柳问齐也算见过不少年轻俊杰,似你们这么大胆的,我还真第一次见。” 寒蕴水似是有些羞怯的一笑,看了江月白一眼道:“我可算不得什么俊杰。” “姑娘莫要过谦,你那一把药粉撒的是恰到好处,就算是我,怕在二位的配合之下,也免不了与这家伙一同,天为被地为床咯。” 见此人神态,寒蕴水知晓她之前的小动作已被其看在眼里,干脆不继续装柔弱,道:“我们虽然修为低微,也绝对不是什么容易啃下的骨头,你若有心买这令牌,随便给点我们都出,但若有鬼蜮心思,劝你尽早收起来。” 她今日心情本就不好,先在荀家那处庄园被打扰了心情,又遇到了刘义这一出,这柳问齐似乎还比较不错,但终究不明底细,她还不会对其太过相信。 柳问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我可不买这个。真正有资格参加小圣比的那些年轻强者,可都早已过了测龄石,将令牌连同本人的印记交到了城主府里,其他人在郡城中无法拔得头筹,便试图来这初原城寻求门路,殊不知连一座郡城都走不出,到这汇聚天下年轻强者的小圣比里,又能做些什么?” “这话有理。” 江月白大笑赞同道。白玉令牌固然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流通,可若是连身边的同辈强者都敌不过,注定无法在小圣比中扬名,固然有可能因为好运气而走的远些,但更多的,还是没有运气加持,很快就被刷下,就此湮没无闻。 虽然他并不想承认,无论是哪一处圣域,都信奉着强者为尊的道理,强者有着欺凌弱者的能力,弱者却鲜少可以反抗,似是这觉得他们两个好欺负的刘义,自以为是强者,便打算强取豪夺,全然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哪怕自己在真正强者的眼中,也不过是一只蝼蚁而已。 这不好。 但没有人能够改变。 而且,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避免的有恃强凌弱的时候。不过,强者就是强者,不会因为对手的弱小就变弱,无论强弱,将自己的力量牢牢握在手中,随自身心意而动,才是他认为的强者之道。 也是他江月白行进的修行大道。 柳问齐并不知江月白心中所想,见他并无敌意流露,面上笑容意味难明,小声道:“你们若要卖那令牌,最好去城西荣才铺子,将此物交给老板,他自然会帮忙转卖,小圣比的报名就剩下几日,你们可得赶早些。” 寒蕴水眼尖,目光已是落在柳问齐胸前,端详片刻之后,大笑道:“原来是同行啊。” 在他衣服里藏着的,赫然是代表小圣比参与凭证的白玉令牌,相比他们手中那可怜的一块,三块绝对不少。 柳问齐面色顿时有些尴尬,道:“不瞒姑娘,那荣才铺子正是我家中产业,小圣比十五年才来西圣域一次,下一次还不一定在这初原城,只要在这期间赚个盆满钵满,之后好一阵子,都不用为钱发愁。” 既然已经被看穿,他索性坦诚道:“这里毕竟在夜市之中,人多眼杂,城主府固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太过明目张胆,他们巴不得抓上那么一两个,自己去转手卖上一笔。” “而且,我这在外推销,身上也实在没带什么银钱,到了铺子里,我自然会给你们一个合适的价钱。” 说到这里,他话语微微停顿,旋即小声说道:“我们那铺子在初原城里也开了几代,算不得遍藏群珍,好东西绝对不少,二位若是需要,到时候尽可随意取些。” 江月白与寒蕴水对视一眼,旋即笑道:“那就先谢过柳兄了。” …… 过不多时,江月白与寒蕴水已随柳问齐来到荣才铺子门前。 铺子不大,但很干净,许多物品陈列其中,江月白粗略看去,在放置物件的陈列架上,大部分货品都很亲民实用,而且一部分货品赫然蕴有着灵性,虽然它们微薄的灵性应当无法对修行起到什么帮助,但随身携带一个有灵之物,在修炼灵力之余,心中便会多些信心,感觉上修炼便快一些。不过,还有三件绝对是真正的灵宝,好似无数沙砾里埋藏的珍珠,只有真正有慧眼之人才能发现,这三件灵宝若出现在珍宝阁中,或许还比较正常,但在这看起来并非大户的铺子里,倒是有些神奇了。 在其他的陈列架上,丹药法器之类皆有不少,丹药陈列的大都是最普遍却也最为实用的伤药,而那仅有几把的兵刃法器,做工却都不算差,若是临时需要一把趁手的家伙,拿走就能直接用。于是哪怕如今已是夜晚,也有不少修行者在铺子中转悠,偶尔挑起一两件端详,继而爽快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无论平民百姓还是修行者,都能在这里找到适用的东西。想来就算没有小圣比期间修行者横行的场面,这一方铺子也倒不了。” 寒蕴水小声感慨,眼中蕴着淡淡笑意,好似霞光落在湖面,分外动人。 柳问齐步入其中,先与掌柜打了个招呼,小声在其耳畔说了两句,便领着江月白与寒蕴水进了铺子内部,里面整洁干净,将门一关,便似将内外两处都给隔绝,外界的声音再也传不进来。 寒蕴水面上挂着笑容,似是好奇的打量四周,实际上心中已暗暗戒备。 她从来不是会轻易相信陌生人的人,更何况他们与这柳问齐素无交情,害人之心固不可有,但防人之心,绝不可无。 “地方简陋,招待贵客还是怠慢了些。” 柳问齐指着桌椅道:“二位请坐。” 二人并不客气,与柳问齐一并坐下,不等柳问齐开口,寒蕴水已是笑道:“不知柳兄这荣才铺子,与城主府有什么关系?” 柳问齐原本正打算开口问价,扎闻此言,身躯猛地一震,哪怕已经坐在椅上,整个人都似险些散架,他干笑两声,道:“姑娘何出此言?” “这铺子地段极好,四通八达,就算门面平凡,往来之人也一眼便可看见,其中货品琳琅满目,尤以丹药药香醇厚,从治疗跌打损伤,风寒到弥补灵力根基,药品种类堪称丰富,而且无一次品,炼药之人能以平凡药材造就此等良品,绝非庸手,我们有十足的理由猜测,那是身具修为的炼药师的手笔,而这样的人物,若不是为某个大家族工作,便只有一种可能了。柳兄可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商户,能够请得动这样的人物,炼这许多相对平凡的丹药?” 见柳问齐面色颇不自然,寒蕴水一双明眸微微眯起,笑道:“而若是城里的大家族,就算想要阳奉阴违,城主府想要吃下买卖令牌的收益,哪家敢去争抢?” 柳问齐面色清白交替一阵,叹道:“还是没瞒过二位。” 江月白还未反应过来,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寒蕴水,寒蕴水仰首,一脸得意,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 杜如风没少干这些事,寒家虽不参与,不代表不关注,沐霜城最大的地主林远城更是精通此道,而且并不避讳寒家人。她只是稍稍猜想了一下,想诈这柳问齐一次,不料他竟招的这般爽快。 而且,有一点,她还没有说。 这房间四面墙壁皆是由晚云石制成,隔音效果极好,兼有扰乱小范围天地灵力的作用,仙人在门外都无法感知的真切,这种石料极其稀少,寻常商户定没有资格用。林远城与寒宁天偶尔密谈,都在林家那晚云石制成的暗室之中,据林家主本人豪言,为了这么一间小小密室,林家的库房都空了大半。 沐霜城再偏远,也是西圣域的一部分,初原城的一间铺子再富贵,总也不能单凭自己盖过沐霜城的第一豪族。 毕竟天下虽大,五域各占一方,终究还是一方天下。 密室之内,寒蕴水面带笑意,淡然开口。 “柳兄,我们做个交易,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五章 圣比大幕 听闻寒蕴水的这一句明显有着用心的话,柳问齐面色郑重些许,正色道:“姑娘请说。” 他们荣才铺子是城主府的产业,他父柳尚更是在城主府内有着重要地位,对于两个在明面上贩卖白玉令牌,似是将城主府威严不放在眼里的年轻人,原本并不需要如此客气。但先前他窥伺之时,江月白寒蕴水这等修为,却能手握一道白玉令牌,江月白出手时对气劲的掌握更是非比寻常,几乎是强行将刘义灌晕,而且从始至终,身上的灵力波动甚至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他选择了示好,而非原本设想的举报,恐吓,甚至驱逐。 初原城城主陆上平,作为西风烈的左膀右臂,素爱与各方英杰交好,如今初原城中各方云集,似是这等浑身透着神秘色彩的年轻俊彦,绝对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便似现在,这二人依旧没有透露自己的来历与名姓,他也不敢过于强势。 初原城的城主权柄在西圣域二十七州郡城里绝对算得上顶尖,但终究不是,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西圣域在那场大难之后,修行界元气至今未复,明面上的神座甚至只有域主西风烈一位,与其他四域相比,已是孱弱的不成样子。若没有西风域主一贯的强硬姿态与霸道修为,如今在这个没有神皇统辖,五域各自为政,兼有三家争位乱局的世道里,西圣域早已被蚕食,这场小圣比也无法这般热闹。 在这等情况下,对于人才,无论男女老少,地位身份,来自何方,都应友善相待。柳尚行事从来如此,柳问齐也继承了这样的作风。 说到底,任何修行者,都可以是宝贵的资源,他柳问齐算不得伯乐,但也不认为这一次,自己会看错。 寒蕴水美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她先前的猜想不过是用来充当一点底气,好教他无法在狮子大开口,不料这柳问齐竟似很吃这一套,神态动作之中甚至多了几分恭敬。她与江月白都不是会与别人客气的人,于是玉手一挥,道:“我们只要三个问题,这块白玉令牌是堂堂正正赢来的,不曾花过哪怕一分钱,出手之时,何必粘那铜臭味?” 柳问齐面露惊讶,心中却是暗暗发笑,江月白更是丝毫没有掩饰面上的笑意。先前她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豪阔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买主,还谈什么视金钱如粪土。 寒蕴水小嘴一扁,已是轻轻在江月白脚上踩了一记,道:“我二人来自西圣域边陲之地,人生地不熟,对这小圣比了解实在不算多,若一个多出来的令牌能够换些信息,自是再好不过。” 这个解释无疑比前一句有力的多,柳问齐正色道:“姑娘请问,只要合乎情理,我自会如实回答。生意人,最重要的就是诚信。” “柳兄果然爽快。”寒蕴水对江月白淡淡一笑,旋即道,“第一个问题,小圣比上,除了咱们西风域主与城主大人,还有没有什么大人物到场?” 柳问齐本来正准备洗耳恭听,闻言顿时一愣:“就……这个?” 寒蕴水一脸无辜,摊手道:“我们真不知道,而且,还有两个问题,我们还没问。” 柳问齐轻轻咳嗽一声,这第一个问题,在他眼中实在再简单不过,小圣比的诸多大事城主府向来公开,就是当街去抓一个路人,也能问出不少,于是他想了想,道:“若说大人物嘛,除了咱们西圣域本地五大宗的宗主,还有其他四域的使者,似是北域北冥王族,便派了一名长老前来观礼,其他三域的使者地位虽没有这位北冥长老高,对咱们这场盛会也算是颇为重视。” 说到这里,柳问齐的眉头无意识的皱了皱,在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 每当一域举办圣比,无论大小,其余四域都会给予应有的重视,只是西圣域如今的实力实在太差,先皇崩逝之后,地位更是尴尬,此番小圣比开幕在即,除了北圣域还算给些脸面,其他三域简直是不把他们西圣域放在眼里,尤其是中圣域与南圣域,一个派了个没什么背景与实力,还满身污点的家伙,另一个的使者地位不高,却趾高气昂,跋扈至极,差点没把城主府掀了,偏偏城主还得和颜悦色的安抚。柳问齐虽本身并非城主府的编内人员,对西圣域的认同感与归属感已令他心中倍感耻辱——若是西圣域没有当年那场大祸,何至于被其他圣域如此相待? 寒蕴水与江月白对视一眼。 看来柳问齐还不知晓荀氏的圣子荀日照已至初原城,或许是城主府还不曾将消息放出来,也或许他本身还没有能够接到城主府第一手消息的地位,无论是哪一种,荀日照都低调的有些过了分。 不过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邱裕的行踪。 柳问齐面上那明显的嫌恶,足以证明他知晓邱裕这个使者的存在与来路。 这对他们而言,已经够了。 寒蕴水貌似了然的点点头,继续道:“那柳兄,可知中圣域的使者是何等人物,剑阁的先生,天下三君的门徒,抑或,王城的御使?” 剑阁乃剑神独孤凌云坐镇之宗门,为剑之圣地,在中圣域修行界中,俨然已执一方牛耳。 天下三君,武阳君,风华君,龙襄君,皆是神皇再世之时,其一手提拔的绝世强者,武阳君掌圣王城防卫,风华君引领文坛,诗书风华长盛不衰,龙襄君护卫边境,以天魔邪血铸就赫赫战功,三人俱是姿容极佳,深得神皇信赖,又各有际遇,成就一方神座,神皇在世之时,对此三人皆是信任备至,各赐封号,恩宠有加,故而世人将三人齐称三君,令得万民瞻仰。 而圣王城的使者,自然是如今天神会的使者,神皇已逝,天神会便是圣王城的真正主宰,对天下人来说,那已与身负皇命的御使无异。 三者中但凡有一者前来,都算对西圣域表明莫大的重视。 柳问齐神情微微变幻,半晌后愤愤道:“御使算是御使,但那样的混账东西,也能算是使者?”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方道:“抱歉,二位,那中圣域的使者,曾经我西圣域之人,早已叛出西圣域,如今还敢明目张胆的回来,若非域主大度,要城主以正使资格接待,我倒恨不得他死在半路上。” 寒蕴水惊愕道:“这么可恶?” “自然,此人谋害师门,活脱脱一个祸害,也不知当年圣上怎么想的,竟将此人招入了天神会,如今天神会竟将此人回派,实在……” 柳问齐几乎按捺不住话语中激愤,寒蕴水已是将目光投向江月白,似是询问。 江月白无奈一笑,当年神剑山庄之事被压下,就算有人记得也只能藏在心里,那检举神剑山庄的首功,自然也无法上得台面,只是他也不知,邱裕在西圣域的风评竟能到达那般地步。 不过,也得他自己做过那许多事,才会有人往他身上泼污水,神剑山庄的事情应当是其中最大最深,也最不为人所知的那一件,但不需要这一件,也足以让他声名狼藉。 尽管,人不要脸一些,这名声实际上并不如何重要。 寒蕴水久久不曾得到回复,倒也不在意,对柳问齐道:“柳兄,若那是个败类,多行不义必自毙,早晚有人去收拾他。不知现在,我们可否问那第三个问题?” 柳问齐自知失态,以笑声掩饰尴尬,方道:“姑娘请问。” “朝云峰可有使者前来?” 寒蕴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该问的都问了,就算他们找到邱裕的位置,摸进那招待使者的地方,被其他使者察觉也一样无法。这第三个问题本就是幌子,还不如问些她自己想知道的事。 “朝云峰?” 柳问齐愣了愣,许久方才反应过来,朝云峰这个宗门其实并不算出名,也不算强大,更不在中部七州之内,但当年其毅然结全宗之力助西风域主平叛,甚至丧失了宗门大半底蕴的事迹,还是在西圣域中流传着,对年轻一辈来说,或许比较陌生,但似他的父亲柳尚,便念叨过这个宗门。 亲身经历过那场大乱中决定性战役的老牌强者,谁能忘却那一剑行天,如骄阳般光耀四方,直至燃尽自身的老人? 荣才铺子本就贩卖情报,他不久之后就要真正继承这间铺子,对其中事务多有上心,稍稍思索一阵,已有了一个大概的答案。 “朝云峰应该有三位长老前来,已至城中,二位,与朝云峰有旧?” 寒蕴水笑道:“算是吧,虽然没有太深交情,打个招呼应当没有问题。” 江月白对柳问齐抱拳一礼:“多谢柳兄,我们还得寻找住处,先走一步。” 言罢,他站起身,寒蕴水亦随他起身,那枚白玉令牌被他们留在桌上,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柳问齐正要开口挽留,二人却已推门离去,自然的像在自家庭院里行步。他无奈一笑,将那令牌收下,心中一时无法平静。 这两位的意图,他着实有些猜不透。 不过,今日结个善缘,应当已是足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六章 开幕 九月初七,天气晴好。 若说前些日子的初原城是一锅逐渐加热的温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热闹的气息,今日,它便到达了沸腾的巅峰。 人海将初原城的市中心围得水泄不通,那一方原本用作宣告大事的凡台,此刻几乎湮没在人流之中,不过就算初原城的城主护卫没有守在四周,大民众在享受热闹之时,也不敢过于靠近——凡台乃是当年西风烈誓师平叛的地方,曾大大鼓舞了初原城与西风古城之中听命于他的战力,但在那之前,西风烈所做的事,大家心里都明白,但都不敢说,至于那之后,数百名名反对者被直接在这凡台中心斩首,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事后将人头悬于城前,城楼四周皆是人头,叛军到来之际,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正在对抗的是冥山血窟那般的鬼道邪地,而非在他们眼中大逆不道的西风烈。 直到西圣域平定,那些人头才被撤走,凡台的鲜血也才被清洗,那副场景,当年看热闹的孩子,大都后悔给自己添了一道童年阴影。 虽然没人敢说,这凡台得名于西风烈那一次的宣告,在初原城广大民众的心里,尽管今日它是热闹的中心,到底是个凶煞之地,他们可以为了小圣比的正式举办而雀跃,为了西圣域的荣光而欢呼,要与那些身披铁甲,连脸都不露的城主护卫靠得太近,还得踏上那可能沾了不少血的凡台,到底有些强人所难。 虽是如此,不少人还是围在凡台州周边,将目光投向了凡台东面,那一方观礼台上。 属于西风域主的位子暂时无人,但其他列席其中的宾客都已毕至,光是那一眼望去,便足以看到不少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 焚云宗宗主“丁宜畅” 闪影门掌门“詹琮” 圣刃谷谷主“宋言真” 九华神宗宗主“苏惑” 天灵宫宫主“青玉仙子” 西圣域如今最强大的五大宗门的门主,俱在其间。 这五处宗门,无一不在那场大战之中倾尽一切,后亦能凭底蕴逐渐复苏,自已分崩离析的修行界格局之中脱颖而出,不仅展现了宗门的极大底蕴,更彰显了掌舵人的实力。如今小圣比开幕,他们便是西圣域修行界的代表,每一个都值得人们瞻仰向往。 人群之中议论纷纷,小圣比发放的白玉令牌数目固然有着严格的限制,但为了让全境乃至其他四域的年轻一辈都能参与其中,哪怕一座城,一个宗门只有那么几块,汇聚在一处,数目一样极为恐怖,这就导致参加小圣比的年轻一辈数目极多,现在最靠近凡台的,也多是这些年轻人。 对于那五位宗主的修为与风采,既然踏上了修行路,谁能不向往? 更何况,所有年轻人都清楚,若自己在小圣比上展露出的天赋得到这些大人物的认可,说不定便有机会被带回宗门修行,届时便似鲤鱼跃龙门,前途一片光明。就算是外域的前辈高人,他们也期望着对方的橄榄枝,只是如今,剑阁的剑仙没来,令其中的相当一部分人十分失望。 剑阁,乃是天下剑修心中的圣地,既然走上剑修之路,谁人不想瞻仰剑神独孤凌云之风采,谁不向往神门十三剑之英姿? 剑修出手往往干练,剑中千万法门,人人手中皆有变化,若是能够凝练出剑意,更是能无形之中取人性命,万事万物皆可为剑,对少年人的吸引力极大,在这一次小圣比的报名之中,剑修的比例就超越了三成。 剑阁毕竟不在西圣域内,独孤凌云亦不喜抛头露面,只行心中剑气,剑阁的缺席固然在这些少年人意料之中,到底还是有些失落。 相比而言,天灵宫素有名气的“天灵七绝剑”,圣刃谷铸剑淬剑,以战养剑的法门,反而没什么年轻人注意。 毕竟剑阁在前,天下剑修宗门,无论流派如何,皆只能黯然失色。 但无论如何,五大宗门领袖齐至,扬西圣域威风,他们如何能不激动? 但。 西圣域本地人群的视线除了在五大宗主身上投入极多,还有一个人,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甚至还要多过来自北圣域的那位来历极大的使者。 在那观礼台上,除了受邀前来的各宗领袖,来自其他四域的使者,还有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便是此人。 西风域主的位置居于中间最高之处,正可俯视四方,其他四域的使者居其下首,再往周边才是西圣域与其余四域受邀前来的强者们,只有一个位子,与它靠的最近,而且,几乎处于平等的位置。 若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除了引来一阵惊叹,应当不会有太过吸引人的注意,西风域主素来敬重人才,以这样的一个位置彰显其地位并不稀奇,问题在于,那人只是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的年轻人,而且,绝不是那些驻颜有术的老怪物。 见惯风雨的老怪物,可不会是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那家伙……看起来,西圣域与荀家已经达成了联盟,想来这一场小圣比传扬出去,中圣域得乱上好一会。” 人群之中,江月白低声自语,声音实际算不得太轻,但在周遭喧闹之中,除了身旁的寒蕴水,应当没有人会听清这一席话,就算听见了,也根本不会在意。 在如今的人流中,大放厥词的人并不少见,江月白的“胡言乱语”混在其中,自然算不得什么。 平心而论,荀日照的容貌称得上完美,面相更偏向于清秀,使人一见便如沐春风,先前他们短暂的相遇里,这位荀氏年轻一辈里地位最为崇高之人并没有什么架子,现在高居观礼台之上,固然没有怯场的表现,却也无法让人深刻感受到圣子的威严。而且,在一堆前辈之中,这样的一位年轻人却能坐到如此高位,实在无法令人信服。 但他也知晓,荀日照能够坐稳圣子之位,绝对不会胸无城府。 相比于中圣域三大家的行事作风,这位荀公子已算得上异类,如果有机会,他还真可以与他结交一番。 不过,荀日照这位荀氏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修为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他试图探查,却无法得到任何收获。 他之所修并不以灵力为根基,感知亦只在自己身边区域敏锐,隔着这如此远的距离探查,只能大致探个轮廓,但就在这一片空泛之中,他没能感受到任何外放的灵力。 修行者在灵道四境之中,无论将自身修为隐蔽到何种程度,灵力总能够在无意识间透出体魄,为他人所感知,这固然如管中窥豹,也能给人大概确定一下对方的实力境界,唯有破境登仙,真正掌握天地玄妙,才能够完完全全的掩盖自身的一切修为,仿佛整个人遁入天地之中,极难循迹。当日相遇之时,江月白已经试图探查过,只是这两次一近一远,却都不曾有任何收获,唯一的解释,只有他身上有着遮掩修为的秘宝,至于他已经破境登仙,在江月白看来,绝无半分可能。 一个人,无论天赋再高,宗族为其提供的修行资源再丰富,也断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江月白自认算不得见多识广,但要他认为荀日照真的有仙阶修为,实在有些无法相信。 而正在此时,他感受到了荀日照的目光。 后者对着他微微点头,似是致意,又似是问候。 虽然他的目光似是停顿在这一片区域,并非单单针对他们,但江月白能够明显感觉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不是鹰隼紧盯猎物的目不转睛,只是一种单纯的注意,没有任何敌视意味。 “先前我怎么没发现,这位荀公子感知这么敏锐,恐怕就是一些仙人,也无法做到这般。” 寒蕴水小声说道,将手晃到江月白眼前,只见白玉般的雪白皓腕之上,有着极淡的青色光痕流转。 那是寒宁天留在她身上的护身印记,不仅能够令她轻松扫灭靠近的一切威胁,更能感知周遭的一切,荀日照固然还没有到能够窥探这一印记的实力,但能够令印记对其感知做出反应,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他二人对荀日照拱手还礼,在人群之中,这个动作显得十分微不足道,荀日照却是见的分明,面露笑意,浑然没有身居高位的凌人姿态。 江月白收回目光,开始打量观礼台上的其他人。 他们本不相熟,充其量只是萍水相逢,点到为止,已是足够。 相比于那些真正的仙人们以及周围的各域使者,邱裕显得那般格格不入,他没有那北圣域使者的仙风道骨模样,没有南圣域使者那属于妖兽血脉的威压,没有东圣域使者那般俊秀的面庞,无论容貌还是气质,修为,他都显得那般不堪,偏生端坐于高台之上,还要挤出一脸笑意,而人群之中,虽然声音噪杂,江月白还是听到了一些骂声,能够被在大庭广众之下谩骂的,整个观礼台上,就只有那么一人。 当年其告发神剑山庄,固然得了圣恩,但为了将其根基扫平,将其命脉完全握在圣王城手中,这位的黑料早已在西圣域盛行,完全断了他的退路,如今失势,更是潦倒,以至于被天神会派过来送给西圣域人民乃至当年旧事的幸存者杀,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报应。 “邱裕……” 望着那张似是饱经风霜的面孔,江月白眼中锋芒一现。 如今的困顿潦倒,并不能掩盖他当年的累累罪行。 血债,当以血偿,这报应,总会到的。 正在他思索之时,忽听得一声鼓响,本就喧闹的人群,顷刻化作沸腾的海洋。 一座大辇自西方飞来,行进之时,狂风亦随之呼啸。 一道无比强横的威压,顷刻席卷四方,压在所有人的心口,便是那五大宗门的领袖,都无法抑制面上的微微发白。 大辇落于观礼台前,一人淡然走出,于是风止,威压尽散。 凡台周边,甲士们率先恭敬拜下,声音响彻云霄。 “恭迎域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七章 西风卷尘 初原城的城主护卫绝非沐霜城那般的酒囊饭袋,在这里九成的人,都经历过那一场席卷西圣域的大混乱,他们在跪拜之余,心中并没有任何的抵触情绪,反而有着浓浓的崇拜。 在他们做出表率之后,本无比热闹的人流顷刻安静,旋即黑压压的拜倒一片,恭迎之声浩荡。 江月白与寒蕴水也在这拜倒的人群之中。 哪怕心里万分的不愿意,此时此刻,他们也必须忍这一阵,除非他们想要鹤立鸡群,直接暴露在那些大人物的目光之下。 寒蕴水之依仗,只是寒宁天留下的护身印记,因为寒宁天从来不曾将魂修放在眼中,压根没有抵御精神攻势的能力,若被注意到了印记的存在,在大人物有心的感知之下,怕是无法瞒住。 似她的太素灵体,就在情绪波动之时被一个朝云峰的孔扬感知到,在场的人里比孔扬强大的一抓一大把,她在这里面,实在太过渺小。 她不确定西风烈是否还记得她父亲,但失手被擒是小,暴露寒家是大,她虽绝非胆小懦弱之人,也不敢冒这个险。 江月白之依仗,只是他自己,而他虽有些骄傲自大,但绝不没有自知之明,在武神诀始终无法突破金身无漏的情况下,他之修为最多算得上近仙,若面对一名寻常的仙人单打独斗,三重天之内,哪怕酒劲冲关,胜负也仅能三七开。哪怕心中再不情愿,他也只能承认,如今的他,还没有与西风烈争锋的资本。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观察这位西圣域的域主。 而在周边的恭迎声中,他们亦能听到少许透着不情愿的音调。 西风神座西风烈,历来是一个争议极大的人物,甚至是在他本人坐镇的西圣域,也时常有质疑的声音传出,只是敢公开发表那样意见的,几乎都会在无声无息之间消失,令得人们只敢将那些话藏在心里。 世人对其的评价大抵可分作两种。 一指责他残暴,乃是千年来最大的恶人,二赞扬他仁爱,是西圣域的救世主。 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完全极端的评价,都会在人们的口中出现,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一派能够说得过另一派。 西风烈当然残暴。 在西圣域乱局初显之时,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全家杀了个干净,将西风古城与外界那些实力彻底决裂,此后每战将胜,皆对敌方赶尽杀绝,甚至一些拒守抵抗的民众组织,也被西圣域的铁骑完全摧垮,宁杀错不放过,在那段时间里,当西风烈自西风古城与初原城以守转攻破局,似龙游深海般攻伐四方之时,若听闻是西风烈亲自带兵前来,无论城中有多少强者坐镇,人心至少也得散一半,而加上其神座的高绝修为,哪怕叛军之中早已囊括了西圣域当时境内近七成的神座,也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西圣域平定之时,他手上究竟有多少亲自犯下的血债,没有人能彻底数清,而在事后清算之时,不知多少西圣域原本的重要人物被血洗。 渠河,流觞,古岩,寒天…… 西圣域有名的神座,皆在呼啸西风之下落败,消亡。 出征前初原城头的上千人头,凯旋后西风古城城楼上未干的鲜血,他的地位,完全是踩着尸山血海得来,就是最为心宽的大儒,都无法真心对这位西风域主施以文辞上的赞美,若没有神皇承认他西圣域域主的旨意,凭他的手段,必然不吝于再杀一片人,杀到所有人不敢冒头为止。 于是在吓唬小孩的时候,西风烈的名头非常管用,而西圣域如今的管理层,对这位域主无不又敬又畏,凶名之盛,俨然在五域之首。 但对于西圣域的一些民众而言,西风烈的确是个仁爱的域主。 在西圣域满目疮痍之际,西风烈以雷霆手段镇压四方,发动群众重建家园,对民生关心备至,对为平叛竭尽心力的修行宗门与宗族,也给予足够的补偿,尤其是对愿意臣服他的村寨,就连取粮都给足银钱。在这十余年间,西圣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复苏,与之相对的,是西风古城千年来的底蕴不断消耗,中部七州的各方城主更是响应其号召,散尽钱财为民众谋福祉,更远的二十州虽响应不到,也必须意思意思,西圣域内的有识之士看到了这一切,无论对他的残酷杀戮抱持何种态度,都必须承认,若没有西风烈,如今的西圣域连举办小圣比的资格都没有。 西圣域的百姓是很现实的。 他们原本只是想要吃饱,过自己平凡的日子,但那场叛乱令得全域的民众都吃不饱,加上域主西风豪被西风烈刺杀,直接激化了西圣域内修行界内部的矛盾,于是天怒人怨之下,叛乱发展的无比迅速。 可在叛乱之中,叛军丝毫不吝于压榨民生去与西风烈死磕,而西风烈治下民众反而能安居乐业,于是局面渐趋倒转,叛军逐渐失道寡助。 而当叛乱被平,战乱皆息之后,忐忑不安的百姓发现,西风烈能够倾尽一切保障他们的生活,无论中部七州还是外部二十州,州郡官员再怎么混账,都不敢真的迫害民众,在他的治理下,西圣域虽依旧是一片断壁残垣,却已有生机勃勃之态。 百姓安居乐业,修行界休养生息,两方都很满意,整个西圣域,不满意的便只能是少数人。 更何况,与如今民变四起,烽烟大作的东圣域相比,西风烈做的简直无可挑剔。 对敌人残酷杀戮,对自己人慷慨义气,能孤身应对一个圣域的质疑与反抗,亦能整合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无论战乱还是和平,都可保证自己治内的民生。 有人爱他,有人敬他,有人暗地里痛骂他,有人恨不得他死……一万个人心中,有一万个西风烈,关于他的争论,或许在其身死之后许多年,都不会彻底定性。 但对于江月白与寒蕴水来说,他们对西风烈的态度早已确定。 对寒蕴水来说,西风烈是害得她全家逃亡,兄长身死得罪魁祸首。 对江月白来说,这个西风烈,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奸贼。 当年的那一场席卷西圣域的大叛乱,表面上,是因为西风烈突然镇压西风古城引起极大反抗,实际上,是当年不忿神剑山庄所受的不公正待遇,由域主西风豪为首的大批仁人志士试图请命上书,根本没有动武的打算,只是还未开始,西风烈便六亲不认的端了自己全家,直接逼反了西圣域全境。 若他没有动手,神剑山庄之事固然会为天下所知,西圣域却只会短暂动荡,西风豪绝非庸人,作为那时西风古城的掌握者,西圣域的域主,他本有十足的能力与其余四域保持同等地位,哪里会造就这大乱局面? 江月白心中清楚,当年将神剑山庄抹除,中圣域高居皇座的那位神皇应当也是幕后人之一,无论神剑山庄有没有反心,这颗钉子都得拔去,西风烈,或许就是以一种极端手段在迎合他的决定,不然,神皇也不会承认他的域主地位。 可若他不曾动手,这西圣域哪里会生灵涂炭,神剑山庄数千冤魂,何至于无处可归? 神皇已死,但西风烈还活着,而且活得比邱裕滋润许多。 不管别人对西风烈看法为何,他江月白,绝与他不共戴天。 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江月白微微抬头,紧盯着那一方大辇,似要将将其牢牢刻在识海之中。 …… 西风烈自大辇之中走出。 他形貌甚是英武,龙行虎步间,大有渊停岳峙的宗师之感,俨然屹立于修行路的高峰之上,单单是那留给众人的背影,便仿佛一尊威压十足的凶神,哪怕那代表着西圣域域主身份的西风锦袍袍纹饰再多,看上去再威严,也掩不住那隐藏在体内的血煞凶气。 那是亲手屠戮无数人才能练就的煞气,意志力稍差一些的,恐怕在正面面对他之时,便会心胆俱裂,难生战意。 他完全称得上一尊凶神。 在这西圣域中,他就是唯一的神。 “拜见西风域主。” 观礼台上,众人纷纷起身,对西风烈见礼,唯有中圣域使者邱裕汗流浃背,勉强保持着面上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在西圣域的处境,也清楚若没有西风烈的护持,他根本无法活着坐在这里,但在真正面对这位西风域主之时,他实在无法用一条绳上的蚂蚱的理由来将自己与西风烈绑在一处,在他的面前,自己就是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根本无法被其当作同一地位的人看待,保障他的生命安全,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西风烈袍袖一挥,略显低沉的声音传遍四方。 “都起来吧。” 此言一出,无人不敢不快速起身,少数民众甚至惶急的有些过头,西风域主的威势,可见一斑。 几乎没有人探查得到,在西风域主刚刚走出大辇,散发威势的同时,人群之中,一百二十七人顷刻失去意识,旋即被其身后的暗卫搀扶离场,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神座之威,至高无上,似是这些隐藏在人流中的不稳定因素,只需一念,便可悉数平定。 一时之间,场间一片寂静,人们都等待着西风烈坐上域主大位,宣告小圣比的正式开幕。 只是出人意料的,西风烈走到自己的位子之前,却没有立刻落座,而是对着旁边的年轻人拱手一礼,声音平淡,但已足够清楚。 “荀圣子远道而来,辛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八章 五域(上) 西风烈的声音顷刻传遍四方,令得原本已经平静的人群再度喧闹不断。 无论身处五大域中的那一域,没有人不知道荀家的名声。 当今天下皇座空悬,有资格竞争那个宝座的,只有三大皇系旁支所选出的圣子,这三家争位的盛事,早已在天神会的宣告之下传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中,尤以荀氏圣子荀日照名声最盛。 而现在,这位在坊间传言中高高在上的圣子,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虽然看上去并无半分威严,却能在万千目光之中淡然自若,行礼之时不卑不亢,却又给西风烈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全无世家子弟的倨傲,令人很难不在心中对他多上几分好感。 “见过西风域主。” 西风烈上下打量着这个敢只带一个仆从就进入初原城的年轻人,半晌后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意道:“荀氏年轻一辈第一人,当真名不虚传。” 此言一出,观礼台上的众人大都将目光放到了荀日照身上。 西风烈素来严肃,绝不会随意夸人,荀日照能得他这么一句评价,便是真的不错。 而能够被西风域主拍着肩膀称赞的,怕是这几十年来,都不曾有过一个。 凡台周边,人群欢呼不断,荀日照的名声在整片天下都是极好,他亲身来到小圣比的会场,足见荀家对西圣域的重视,他们身为西圣域的人民,实在无法不与有荣焉。 “原来是荀圣子大驾光临,还望圣子恕我等先前无礼。” 西圣域五大宗门的领袖纷纷起身见礼,其中闪影门掌门詹琮代表众人开口。 在不明荀日照身份之时,他们曾多方试探其背景,荀日照皆是温和回应,令得他们心中惊讶之余肃然起敬,只是先前观礼台上人员纷杂,他们不愿太过吸引注意,此刻西风烈已然到场,直接点明了荀日照的身份,他们便顺着这个台阶,将先前的小恩怨先行化解,尽管这件事,实际上根本算不得什么恩怨。 有他们做了表率,观礼台上那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纷纷见礼,荀氏圣子荀日照,说不准哪一日就成了君临天下的神皇,无论心中对其是何等想法,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当然,最好也别去主动招惹。 他们虽都是一方大人物,在天下大势之前却也只能随波逐流,三家争位的漩涡,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跳的。 其余四域的使者见着这一幕,却是神情各异。 三家争位,争的是五域认同,天下归心,如今距离那个消息传出已过三年,西圣域一直封闭自身休养生息,如今却突然邀请了荀氏的圣子莅临会场,莫非西圣域,已上了荀家的大船? 过不多时,荀日照再度落座,西风烈的目光,也落到了神情各异的四域使者之前。 四域使者早已起身,北圣域的使者率先见礼:“北冥王族十长老北冥直,见过西风域主。” 虽是口中见礼,他却只是微微躬身,并没有太多的表示,但无论西风烈还是场间众人,都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天下五大圣域,神皇坐镇中圣域,分封四域域主各自统辖一方,域主之位世代承袭,鲜少更替,其中尤以南北二域最为特殊。 南圣域为妖兽盛行之地,相比于其余四域以人族为主的格局,南圣域几乎尽是妖兽种族,独立性极强,某种程度上说,仅仅是在名义上听从中圣域神皇的号令,实际上一直都是割据一方,其中人民大都只认龙皇殿龙皇至尊,而非圣王城的那个皇座,但凭龙皇那堪称大逆不道的“皇”字尊位,换到其他地方,足以令人口诛笔伐不断,以天下民心共讨,便似西风豪突然被杀之后,西圣域全域反叛一般。 初代神皇承认龙皇之位,将南圣域域主印信交托,令其世代约束域内妖族,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互惠互利,南圣域也只是因为神皇统辖下的四域的强大而臣服,如今神皇大位空悬,南圣域的态度如何,全在龙皇一言之间。 妖族与人族素来有些不对付,对如今的西圣域民众来说,南圣域肯派个使者过来,已经很不错了。 北圣域的情况,却与南圣域有极大不同。 如果说南圣域是初代神皇一统天下后,方才名义上臣服的妖族圣地,北圣域便是人族最为纯粹的领地。 北圣域北冥王族,乃是初代神皇亲自封的异姓王族,其血脉无比精纯强大,先天蕴集天地灵力,尚在凡俗,便可掌握仙阶强者方能掌握的仙气,其发源甚至与神皇轩辕氏处于同一时代。 而就算没有神皇册封,北冥氏也是这片天下的一方王族,天魔闻其丧胆。其宗族秘传“仙莲变”,以纯粹仙灵之气,不知镇杀了多少天魔与邪徒。 无论五域如何变化,天魔几次攻伐又几次退却,北冥王族始终屹立北方万里雪域,尊贵无二。 南域龙皇,北域北冥王,除神皇外,唯有此二位,可真正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三家争位之中,也是这两处圣域,最不需要依附三家。 无论时局如何变化,龙皇殿与鲲溟宫都无法被真正影响,何必身入乱局? “北冥长老请坐,日后请代我向北冥殿下问好。” 西风烈声音并无太大波动,但所有人都可以听出其中的尊重。北冥直面露笑意落座,北冥王族高傲而不倨傲,他这十长老在族内地位不算太高,但也绝对不低,西风烈这一域之主对他的尊重,无论是对他本人还是对整个北冥王族,都已经足够。 江月白的目光则在这位北冥氏的长老身上定格些许。 短暂探测之下,他笃定这位长老的修为至少也在仙阶,只是周身灵力却没有那种纯净通透的感觉,应当是北冥氏的旁支出身而非北冥氏的本宗族人。 他对北圣域北冥王族观感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而他手中的那封名单,便有一个北冥氏的名字赫然在列。 北冥王族七长老北冥承,当年受邀参与神剑山庄那场祝寿宴,在周遭无数人指证之时保持沉默,事后离去,至今不曾发表有关当年的言论,却也并未被禁锢在宗族之内,不排除有知晓真相的可能。 若是邱裕这边没能得到进展,北圣域,他终究得找个时间走上一遭。 就算除开这些,北圣域闻名的烈酒,他也想去亲身试试。 不过,现在,他还是想将全部心神用以关注西风烈。 那南圣域的使者,长得似人非人,一看就有点来找茬的味道,兴许,冲突就在眼前。 …… 西风烈的目光旋即偏移些许,落在南圣域的使者身上。 那南圣域的使者乃是龙皇殿的一名执事,哪怕这个执事是临近出发时殿内随意给他封上的,也是龙皇殿内的人物,见西风烈目光投来,才算不情不愿的行了礼,散漫道:“南圣域康益,见过西风域主。” 话语中的漫不经心加上面上神情的随意,其敷衍的态度一览无余。 凡台周边的群众顿生怒色,龙皇殿乃是妖族圣地,就是神皇都得敬其三分,但这绝不是一个南圣域的使者能够在西圣域如此放肆的理由。 西圣域从来不畏惧战斗,哪怕西圣域本身的底蕴已经在那场内战之中损耗大半,若要那些在大战中幸存下来的强者们将剑锋指向一处,依旧能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 南圣域虽强,难道他们还真惹不起? 正当无数目光落在西风烈身上,打算看这位域主如何应对之时,那名为康益的使者却是突然直接无礼的坐下,原本透着倨傲意味的面色瞬间苍白,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他全身都在颤抖。 但下方的万千民众显然看不到这一点,以至于大有群情激愤之势:敢在西风域主面前这般无礼,就算是南圣域的使者,他们又哪里能放过。 那南圣域使者却是在此时突然低头,声音足够大,亦足够颤抖:“请域主……恕在下无礼之罪。” 西风烈轻轻点头,轻轻一拂袖,仿佛只是随手扫开身边的一粒沙尘,使者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脸劫后余生模样,虽然龙皇殿出来的妖族从来心高气傲,当他再抬头时,已不敢正视西风烈的眼睛。 寒蕴水忽而在江月白耳畔小声问道:“你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吗?” 南圣域使者突然态度大变,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他良心发现。 观礼台上,强大的魂修并不少,但肉眼可见,他们一个个也都挂着惊讶,出手的,只有可能是西风烈。 江月白沉默片刻,摇头道:“看不出来。” 感知非他所长,而那些观礼台上的大人物都看不透,换他做上去,一样看不透。 而实际上,西风烈只做了一件事。 通过神念,对康益传了一句话。 “想死,就再说一句。”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便摧垮了这位南圣域使者的一身傲气,恐怕终其一生,他都得活在西风烈的威压之下,眼见自己犯了众怒,低头认错,是唯一的选择。 兴许是因为他的识趣,西风烈随意的挥了挥手,将他尿裤子的事实遮掩了下去,令他不至于完全颜面大失,这便是所谓礼尚往来。 北圣域给予敬意,他便还以敬意。 南圣域给予轻视,他便还以重罚。 或许不公平,但在这里,这就是绝对的公平。 因为这里,是西圣域。 西圣域的域主,复姓西风,名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九章 五域(下) 南圣域的使者坐下之后,如霜打的茄子般,再无半分嚣张气焰,甚至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下去,什么龙皇殿使者的高傲,什么身为妖族的尊严,都已在那场无形威压之下破碎,许久都不会恢复,而来自周边的异样目光,更是足以将这汉子逼得再不敢散发任何感知——西风烈遮掩了一些事实,下方的民众们看不到,他们这些靠的极近的大人物,难道还看不到? 只是他们都没有理由将其宣扬出去,南圣域使者对西风烈,对西圣域不敬,先前所有人都看得分明,但若彻底引发西南两域争端,绝不是人们想要的结果,不然,或许三年之后,南圣域的小圣比上,来自西圣域的年轻人会遭到自尊心上最为严厉,最不留情面的重击。 至于这康益自己,也绝对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有资格列入龙皇殿的妖族从来是高傲的,要他回龙皇殿告状,还不如当场自裁,但他身负南域使者使命,奉龙皇之命而来,那就必须在完成使命之后,安安稳稳的回到龙皇殿内。 这才是令他最煎熬的地方。 观礼台上,不少人都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西风烈这一手,算是强行让其为南圣域保全了颜面,却令其不得不将自己的颜面按在地上摩擦,对于素来重视自身名誉的妖族来说,惩罚不可谓不重。 北冥直心中思索,若是自家主上,绝不会在此时以如此霸道的姿态将其头颅按下,倒真不愧是以霸道勇烈闻名的西风烈。 东圣域的使者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似是并不在意这样的后果,东圣域与南圣域虽有接壤,但以域主的性情,怕是根本不会在意这点挑衅。 人家张了张嘴,偶尔喷喷粪怎么了,反正他们又不吃。不过似西风域主这般把粪给人硬塞回去,还加了分量的,不想别的,实在大快人心啊。 最为坐立不安的,只有名义上属于天神会使者的邱裕。 他虽为天神会指派的中圣域使者,心中却是清楚,天神会使的是借刀杀人之计,就是把他送上来给他在西圣域的那些敌人杀。 因为当年的事迹,西圣域老辈修行者中,不知有多少欲除他而后快,其中尤以神剑山庄的余孽最是令他忌惮。 他不敢责备当年神皇断他归路的做法,但他想活下去。 他将一生积蓄携带,沿途贿赂西圣域有些话语权的重要官员,并将最大的几份留到初原城内,并在昨日终于交托初原城城主交给西风烈;前来之时一路七弯八绕,还在出发之前以当年情分与神剑山庄余孽为饵,说动剑阁十三先生暂且跟随,最终为其挡下来自唐悔的一劫,但跟随他十几年的先皇御赐血傀儡,在此战之中完全报废;哪怕进了中部七州,被风不度亲自派遣护卫护送至初原城,他依旧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并先后避过七次针对他的暗杀,至于对方是来自天神会还是西圣域本土势力,早已不再重要。 现在,他高居观礼台之上,但却依旧是一只生死不由己的蝼蚁。 南圣域的使者,西风烈都敢极尽折辱,西风烈固然与他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他早已是西圣域唯一的主宰者,若他想要遮掩当年的真相,伸手将他抹去,西圣域民众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甚至不会有人知晓。 正如当年,神剑山庄那突然的消失一般,在大人物的意志之下,在不知不觉中少去一个人或事物,实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将自己的命全悬在西风烈讲不讲义气上,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心。 但,钱花了,情面讲了,他,山穷水尽了。 似是看到他的坐立不安,一旁的东圣域使者朝他微微一笑,旋即起身,躬身见礼道:“东圣域金城,奉东方域主之命前来,见过西风域主。” 相比于北圣域的平淡,南圣域的倨傲,东圣域使者的见礼将姿态放得更低,其中或许有先前西风烈杀鸡儆猴的威慑力在,但就算除开这些,东圣域也没有任何理由不对西圣域表示尊敬。 西圣域当年曾乱成一锅粥,但现在,乱成一锅粥的是东圣域。 东圣域没有北冥王族与龙皇殿那般雄厚的积累,神皇崩逝之后,同样失了最大的助力,如今民变四起,西圣域算得上一对难兄难弟,反正隔着一整座中圣域,绝对没有接壤的可能,也不用担心对方的威胁,交好,是对双方都好的局面。 西风烈缓缓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请其落座之后,将目光投向了最后一名使者。 四域使者之中,中圣域的使者毫无疑问会被安排在最显赫的位置。 圣王城一直都位于中圣域的中心,同为整座明空界之中心,无论古今,五大域都是以中圣域为首,因为他们代表的,是神皇至高无上的皇权。 但如今,神皇的皇权一直为天神会所把持,其甚至有能力决定下一任神皇,一举掀起三家争位风潮,试图将五圣域皆纳入涡流之中,中圣域的正统地位,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更何况,这一次中圣域的使者,对西圣域的民众来说,实在是欺人太甚! 那个叛师恶贼,居然身居如此高位,还被派到这里来辣人眼睛,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在邱裕起身之时,万千道充满敌意的目光,自人海各处投射而来,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刻的他已被万箭穿心。 邱裕自然知晓自己在民众心中的地位,如今的他早已没有当初举报神剑山庄后,在圣王城准备大展拳脚的豪气,只剩下了一个卑微的目标——活着。 于是他起身,视那刀锋般的目光为无物,对西风烈微微躬身,道:“中圣域使者邱裕,代表洛首座向您问好。” 西风烈面色不变,只淡淡道:“小圣比结束后,你就可以滚了。” 此言一出,观礼台上众强者神情各异,他们大都知晓这个邱裕当年在西圣域内部的斑斑劣迹,只是没有想到,西风烈居然态度这么坚决。 就算这是个无耻小人,到底也是天神会派来的人物,轻易开罪,终究有些后患。 “说得好!” “域主英明!” “这种混账玩意,就不该活在世上!” 人群之中,无数人欢呼出声,就是江月白与寒蕴水,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恐怕另有意思。” 寒蕴水轻声说道。 邱裕如果不是确定西风烈能够保住他,哪里还会西行前来,弃官逃跑都比继续上路要有可能。可西风烈的这句话实在太不客气,而且完全摆在明面上,固然可以说是对邱裕的一种蔑视,但在某种程度上,亦是看不起天神会的表现,无论从眼前还是大局看去,都显得那般的不真实。 江月白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只是也想不出其中猫腻,索性继续观礼。 邱裕赔笑着坐下,心中却轻松不少,先前心中积压着的恐惧顷刻不复存在。 小圣比结束之后,他才能够滚蛋,在小圣比期间,他的安全自然有所保证。 而在那之后,他邱裕自然得消失在民众眼前,同样,受了如此大的屈辱,自然也无颜回到中圣域去,兴许某一刻,他的死讯就会在丝毫不牵连西圣域的情况下传出,到时候人们皆大欢喜,而他只需要借助一点点的安排,就能换一个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西风烈固然霸道,但从来守信,当年镇压四方叛乱之时,哪怕对敌人也不曾失信。他话语中暗藏的意味已足够清楚,邱裕惊喜之余,险些便要感恩戴德起来。 但他毕竟经历了十几年的风霜,面色瞬间变得极为尴尬,最终在一种坐立不安的惶恐之中勉强落座,与一旁那南圣域的使者,是两种不同的尴尬处境。 人群之中爆发着阵阵哄笑,嘲弄全是冲着邱裕一人而去,先前南圣域那位康益使者的窘样,很快便被人淡忘。 邱裕低着头,不发一语,将这些静静承受下来。 已经做过的事,早已没有后悔的余地,现在的他,只想活下去,无论何种代价。 哪怕是那南圣域被惊破了胆子的使者,都不曾低眉顺眼到这般地步。 “真是可怜啊。” 寒蕴水啧啧出声,眼神中却是一片冰冷,毫无同情之意。 在西圣域的传闻中,此人背叛师门,弑师夺宝潜逃,在湮没的历史中,此人参与构陷神剑山庄,从内部给了神剑山庄最深的一记刀子,无论明面暗面,都是真真切切的罪行,罪有应得的他如今这副惨状,还远远不够偿还当年血债的利息。 江月白眼中闪过一丝锋芒,道:“他会死。” 短短三个字,已是最直接的宣告。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似他与寒宁天这样要他死的人绝对不少。 他的出手机会只有一次,当那一次机会用去,如果不想让其成为惊弓之鸟,就只有放弃取得其心中的信息,直接将其杀死,为其罪行画上一个终点。 或许西风烈会护着他,或许还有其他人掺和进来,或许他根本无法出手杀死他。 但他依然无法活着。 这里要他死的人太多,就算有西风烈相护,他真的能在暴露在大庭广众之间后,还能生存下去? 忽然之间,一声宣告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向那观礼台首席的魁梧人影,面露冷笑。 那句话他没有听清,但只要那一句话,这一场大典便可圆满结束,其余种种,其实都不重要。 西圣域域主已做出了宣告,这一届的小圣比,开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章 圣比前,双龙会 在一阵阵的喧闹之后,盛大的小圣比开幕仪式就此落下了帷幕,无数年轻强者摩拳擦掌,等候着九月初九的到来。 在那一日,无数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强者将在角逐之中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彩,无论是被某个宗门的大人物看重,还是在其中领悟出修行路上的大道理,抑或磨练出更好的心境……这一场享誉天下的盛会,注定会给有准备的年轻人们带来一场惊喜。 在这一段时间中,无数年轻强者都在尽力调整自己的状态,争取在小圣比中将自己的本事尽数发挥出来,相比而言,江月白显得有些消极,几乎没有做任何调整,与寒蕴水趁着城内一片欢欣,堪比年会之时,该吃吃该玩玩,似是全然不将小圣比放在心中。 对此,江月白本人不以为意,寒蕴水亦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他的实力早不是年轻一辈强者能够囊括的,若是一个能够在朝云峰中将人家宗主重创的年轻人无法在这小圣比中取得首位,那这西圣域的修行界,还真不怎么正常。 毕竟,他本就不是什么正常的“年轻一辈”。 对他来说,最困难的是如何在不用武神诀与小破空法的情况下在小圣比中站稳根基,最好,连云游步与流云手都不能暴露。 武神诀绝非无人知晓之功,似是西风烈这等一域之主,不可能与武阳君武君昊完全没有交情,一旦暴露,就算西风烈没有动作,将武阳君引了过来,也绝不是什么好事。 而小破空法的牵涉同样极大,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敢在旁人眼前明目张胆的动用。 若非如此,他在面对墨名的时候,至少还能添上一点胜率,哪怕依旧渺茫的几乎可以认定必败。 至于他自创的两门功法,倒的确不会有人认得,可那两门功法绝非街边三流武者的所谓绝学,单单是云游步的飘渺无踪,流云手的千变万化,便足以吸引许多真正强者的目光,届时怕是会平白惹上许多麻烦。 这便如同自缚双手双脚,再废了自己九成内功,哪怕对手只是些毛头小子,终究也会束手束脚,或许根本无法引来邱裕的注意,让鱼儿上钩。 但无法自如施展利爪,猛虎依然是猛虎,不会就此成为病猫。 而只有他自己,以及与他同行许久的寒蕴水知晓,他的修行无比勤奋且规律,除开少数几日出去找麻烦,每日夜间,他都会练满一个时辰流云架才入睡,灵力修为虽不会有太大增长,对于身体的自如操控,却足以凌驾于天下绝大多数人之上。 这才是他能以流云手万化各种大势的精要所在。 但,无论他们如何有信心,如何在娱乐之中静候小圣比的正式到来,他们还是得露宿野外。 初原城周边但凡能住人的地方,基本上都已被塞满,好在郊外的树足够多,而愿意露宿的人又足够少,完全不需要争抢,每一日晚间,他们都能找到一处不错的落脚点,将储物戒中的铺盖一摊,便足以过上一日。 九月初八的夜晚,也是一样,唯一有些不同的是,这一次,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那一袭白衣出现在他们身边时,江月白与寒蕴水都是吃了一惊。 见过荀日照的人,很难将其忘记。 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过好看,辨识度太高,就算除开他原本的名望与行事作风,也非常容易得到他人的注意。 便如高挂长空的烈日,就算不散发热意,人们也会去投来目光。 “荀公子?你这远道而来,我们这也没什么招待你的,随便坐,别客气。” 江月白淡然开口,语气轻松随意,似是丝毫不在乎他荀氏圣子的身份。荀日照却也不客气,直接席地而坐,完全没有身为地位显赫者的高傲。 若换作那北冥氏出来的北冥直长老,绝对已经气得跳脚,认为江月白是在践踏他北冥姓氏的尊严,换作是其他人,也会认为这是江月白对他的轻视,哪怕实际上,江月白只是轻松自然的说出了自己的本意。 在他眼中,与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轻松愉快。 似是与寒蕴水的这一路同行,虽然初时有些烦扰,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之间的相触极为自然,几乎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这样的相触,就是一个轻松惬意,而现在,他打算将这份发自心底的轻松,分一些给眼前的同龄人。 荀日照的面色算不上差,神情更算不上严肃,但他能够看出,他很累。 不需要他开口,荀日照自己已是半开玩笑的出声,全然没有架子。 “这两日事情颇多,本想在昨日开幕结束后来寻你们,却一直被事务缠身,直到现在,才算是挣脱出来。” 荀日照对二人抱拳一礼,道:“首先,请二位原谅先前福伯的不敬,他并非针对你们,只是过于谨慎了些。” 或许是基于对荀家的不良印象,以及从江月白口中得来的,对荀家的不良印象,江月白与寒蕴水都没有那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对荀日照都多了几分好感,寒蕴水迅速抱拳还礼,道:“哪里哪里,我们都没有在意。只是当时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自我介绍。” 她既然开了头,江月白自然跟随,二人与荀日照通了姓名,至于荀日照,根本不需要过多的介绍,幸亏这一片区域已经被他们承包,不然只要一个多嘴的看上一眼,惊喜的喊上一句,便会有不少人涌过来,或远或近的瞻仰荀圣子的风采。 “寒姑娘,江兄,今日与你们相谈不过片刻,却也觉得心中轻松许多,或许,卸去了这身份的光环,我们会是不错的朋友。” 荀日照会心一笑,如此说道。这句话却是真心实意,这些日子他斡旋于初原城内各方之间,荀太渊为了磨砺他,只给他留了一个福伯随行,而就算是福伯再心向于他,也始终都是荀氏的家臣,一生听命于家主,无法随心所欲的行事,在某种程度上,他算是家主留在他身边的一个耳目,虽然苦闷,也只得无可奈何。 这些日子的忙碌比起还在中圣域的时候,自然算不得什么,但他只是觉得……很烦。 西风烈是个知晓分寸的人,西风古城对他的欢迎与商谈都是点到为止,但西圣域乃至其余四域的一些势力并不是如此。 有人试探,有人恭维,有人极力彰显自己背后势力的价值,甚至有人话语中暗藏锋机,自以为筹码足够而飘飘然……荀氏圣子所代表的资源与话语权有多重,这些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他们都不清楚,荀日照并不喜欢与他们打交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在荀日照的眼中,这些因为荀氏权柄而来套近乎的人,或许转眼就会对着袁家或者安家示好,而当最后的皇位定下之后,他们更是会毫不犹豫的归附那最终的胜利者,若荀氏是胜利者,他固然可以“使用”这些人,但他不想这么做,至少,现在完全不想。 现在的他,只想好好放松一下,也是因为如此,他选择找到江月白这里,某种程度上,也是想要找个可以安心交谈,不需考量那许多谋算的人。 从这一点看,江月白与寒蕴水,都没有让他失望。 …… 这一日,三个年轻人在初原城郊外寂静的林中交谈着许多事情。 比如中圣域,西圣域的风土人情,名胜古迹,比如初原城内喧闹的夜市,又比如即将开幕的小圣比,那许多可能可以夺得不错名次的年轻俊杰…… 一个声望极高的皇室后裔,一个西圣域的“前朝余孽”,还有一个心心念念做着大逆不道之事,并已经付诸实施的有志青年,这样的三个人混在一处,却并没有任何冲突,反而甚是融洽,三人都将自己的一些见闻分享而出,这一场交谈,实际上更像是一场故事会。 今夜,他们只谈风月,不谈大事。 直至三更鼓响,月明星稀,专心聆听沐霜城内旧事的荀日照方才起身,对江寒二人抱歉一礼,方才告辞离去。 目送那一袭白衣似是脚步轻快的离去,寒蕴水忽然开口道:“你觉得荀日照此人如何?” “他是个好人。” 江月白思索片刻,补充道:“真正的好人。” 在先前的交流中,寒蕴水分享了沐霜城内的种种趣事,他分享了自己在中圣域的见闻。 荀日照自小生长在中圣域,身为荀氏族人,天生可高高在上,或许一生都不曾正眼看过那中圣域内的万千百姓,可出乎他的意料,他不仅知道三家争位中,平民百姓乃至各方修者遭受的苦难,而且还想出了不少方案应对,固然是纸上谈兵,但其中的投入的心力绝对不少,哪怕只是在只言片语中显露出冰山一角,也将其才华与心意暴露无遗。 就是沐霜城中的那些小事,他都能大致看出城中民生,赞那城主愿意干些实事惠民利民。虽是一名局中人的感慨,但也足以证明,他所见过的绝大部分城主,都比杜如风差,其中缘由,无人愿意深究。 荀日照有济世之心,有仁爱之怀,哪怕是在这些小事中,都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以说,他是好人,亦是君子。 可惜,这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 江月白一心为神剑山庄翻案,还当年一个真相,但不会在心里这么喊喊,表露表露心迹,一切就会顺他心意,自然而然的完成。 荀日照有心,却无力,至少在他们眼中,这个孤身来到初原城的荀家圣子,真的没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江月白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不讨厌荀日照,但必须警戒荀日照背后的荀家,与荀日照的交情这般不深不浅,正好。 他更在意的,是眼前事。 小圣比对他来说,绝非一个好舞台。 但引蛇出洞,必须在小圣比上进行。 至于荀日照。 就此交个朋友,倒也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一章 天下英杰,尽在此间 小圣比的开幕式与小圣比的开始,实际上隔着一天。 这并非是西圣域一家的行为,历代的圣比无论大小,都会在正式开始之前,留给所有人一天的时间调整状态。 一方面,当年圣比的规则初设之时,还是明空界刚刚为轩辕氏先祖所定,那时天魔的肆虐刚刚被压制下去,天下生灵涂炭,五域初具规模,却皆难独当一面,在那样的情况下,神皇设大小二类圣比,一者选拔年轻人才,一者助长修行界的中流砥柱,推动修行界的发展,而在正式选拔之前,从参与者到管理者,无不祭拜天地,以期在圣比之中,有更多的俊才涌现。 如今这种祭祀的习俗早已湮没,唯有少数几个古代家族尚有传承,大小圣比更是成为了五大域轮流举办的盛大活动,而非一开始的永远在圣王城里,但那一日的空闲期,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正是有了一开始在圣比之中脱颖而出的那些人才与天魔交战,明空界才能最终将那些邪祟击溃,至今都难再成气候,若无祖辈的浴血奋战,今日之五域,哪里能有这得来不易的安宁? 这一日的停息,是为抚慰祖辈的英魂,告慰圣比扬名的诸多英烈,只是可惜,到了现在,无论是今时的西圣域,还是上一届的北圣域,抑或还有三年之后的南圣域,都已不会真的将这一日完全放在心上。 相比于过去,五域显然更看重现在。 那个位子还空悬着,三大家或天神会,还有许许多多的势力还在各处活跃着,若它一直空悬着还好,一旦坐上了一个人,天下格局必将大变,甚至有可能,是一场无人可置身事外的大洗牌。 强悍如西风烈,也需傍住荀氏这条大船,而荀氏圣子荀日照,亦需在西圣域凭自己积累自己的底蕴,方能一步步愈发接近那个位子。 但对于如今的绝大多数小圣比的参与者来说,这些事情还很远。 灵道四境的修行者,终究不会是风暴漩涡的核心,强行卷入,也不过是自取灭亡,唯有随波逐流,或是变得更加强大,才可能拥有自己的自主权。 汇聚在初原城中的,就是这些最有希望赢得光明未来的年轻修行者们。 他们都很年轻,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还没有意识到天下的风云变幻,但无论心中对当今时局是何看法,现在的他们,都只有一个目标。 在小圣比上扬名! 修行之路,唯有不断向前,砥砺奋进,一步落后便可能是步步落后,他们哪里可能让这个机会拱手让人? 九月初九,参与小圣比的一万三千七百五十六名年轻强者,皆汇聚在凡台之侧。 他们是这个时代的新鲜血液,虽然如今尚且弱小,只能凭着所谓的天赋测量来大致看到未来的成就,或许还要过上几十年,才能真正有着影响一方的能力,但若连在这同龄人的竞争之中都败北,想在未来绽放异彩的机会,实在微乎其微。 如今的观礼台与开幕之时并无太大变化,那些已经在修行界举足轻重的人物都端坐其上,注视着这些年轻后生。 每一届的小圣比,都是各大宗门直接挑选弟子的好时机,抢到就是赚到,总比其后打开山门,从一堆歪瓜裂枣中拔高个要好。 江月白身处人群之中,能够大概感受到,至少有着七道目光投在他的周围。 现在有资格汇聚在这里的,都是已经被交还小圣比的白玉令牌,完全确定了资格的小圣比参与者们,他也算是这些年轻俊杰中的一位。 但他十分清楚,这七道目光绝对不可能投向他而来,在这小圣比的会场中,灵明境的修行者可谓是一抓一大把,似是他先前报名之时,那负责接待的人员面色都不太好看,在话语中隐隐有要他放弃报名,找个渠道把令牌卖了的意思,若是换作一个灵通境,估摸着早被苦口婆心的劝走。放眼这凡台,也没有哪怕一个灵通境混迹其中。 小圣比固然有着二十岁以下的年龄限制,但也很少有十三四岁就参与进来的少年修者存在,毕竟若是底蕴不足,还没来得及亮出自己的天赋就被击败,还不如将底蕴积蓄足够,再来一鸣惊人。 而想在小圣比一鸣惊人,灵台境的修为几乎必不可少,似他这般刚刚迈入灵明境不久,连灵明境中期都不曾达到,而且还接近二十岁的,绝对不会有一个大佬在意。 当年林远城挂着沐霜城年轻一辈第一强者的名号,不远万里来到小圣比的会场,最终却看到一堆比他强大不少的同龄人,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打击,他虽无法真正感受到当年林远城的卑微,但大概能想象得出来。 他不是林远城,论真实的实力,在场年轻一辈之中,除了高居看台之上的荀日照,他都有信心一招一个击败,可要在小圣比中低调的吸引到邱裕的注意,无疑十分困难。 现在寒蕴水无法进入凡台,便索性去了荣才铺子寻门路给他下注,美其名曰赚些银钱改善伙食,现在,一切都得靠他自己。 观礼台上,西风烈大手一挥,在场参赛者身上的白玉令牌,皆是发出淡红色的光芒,随着这一道道光线涌向凡台中心,短短数秒之间,所有的年轻修者都已不知去向。 但远远望着凡台情况的民众们全然没有任何惊惶之意,他们纷纷上前,替代了参赛者们的位置,再度将凡台围得水泄不通,一如之前的那场盛大的开幕式。 因为在凡台之上,一片云雾已然显现,其中倒映着无数景象,令人眼花缭乱,而在初原城的上空,已然有着一片无形却切实存在的浩大空间,所有的参赛者,皆已入这空间之中。 大小圣比,皆是在圣域构建的空间之中举办,既可节省空间,又可保证秩序,而且,还不会影响观看。 而在上古时代,这发源于中圣域的圣比空间最重要的作用,是不被天魔侵袭,就算有天魔混入其中,关门打狗,也容易的很。 在五大圣域之中,展现这么一方小空间,更是宣扬本域力量的一种表现——要成就足以容纳万余人的空间,无论大小,皆不是寥寥数人靠着维护一直传承下来的空间,就能够随意完成的,唯有一次次的修缮改良,才能维持住各个圣域一直传下来的圣比空间,若是某一日,一个圣域无法拿出一个像样的圣比空间,转而在另一处举办小圣比,无论最终选在哪里,都有矮人一头的嫌疑。 曾经人们认为最有可能获此殊荣的就是今日的西圣域,但今日之后,只剩下还在乱的东圣域最有竞争的可能。 观礼台上,不少西圣域本土强者都对西风烈进行着毫无烟火气的奉承,四域使者也都在恭贺。今日之前,西风烈实际上一直没有公开圣比空间的建设情况,令得西圣域本土的宗门高层都捏着把冷汗,但现在,冷汗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喜悦。 这一片飘扬在初原城上方的圣比空间,不仅没有因为那场祸乱而破碎,反而比十五年前要更加完美。 看谁还敢说他们西圣域已经没落! 西风烈对于周边的溢美之词,却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平静的注视着圣比空间,似是陷入沉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西圣域的局面,也清楚自己已经做出了哪些选择。 荀氏圣子已在身边,天下目光皆在此间。 今日圣比,或许西圣域自重建废墟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辈不足以堪当大任,但若太过不堪,白白惹了天下人笑话。 但此中的战局,已不为他所掌握,年轻一辈的竞争,终究只能让年轻一辈来完成。 一切顺其自然,其后风雨,自有他一力承担。 …… 小圣比的空间之内有着无数更小的空间,在裁判员不带感情,但足够响亮的声音中,所有参赛者都明白了今日的规则。 打倒眼前的那个人,或是被踢出小圣比,回到凡台,并在一刻钟的休整之中,面对下一个对手,如此往复,直到你被确认,有参加真正小圣比的资格。 当然,就算这些什么都没听见,看到不远处那个同样一脸懵逼的参赛者,心中也会大概有了一个判断。 不只要胜,而且还要在未知的道路上规划好自己的灵力与体力,在貌似无尽的路线中一直胜下去,直到同样砥砺奋进的人减少到一定规模为止。 这,便是小圣比的预选赛。 江月白便是那没怎么听裁判宣布规则的少数人之一。 他还在观察这片空间,甚至想过要不要用小破空法试着破上一破,当那声音逐渐远去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没有听。 不过当他抬头,看到自己的对手,并明了大概情况之时,已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眼前那人一身锦袍,看着人模狗样,面色却是通红一片,似是遭受了什么奇耻大辱。 正是被他与寒蕴水放倒,在那小巷中享受了一晚月辉的刘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二章 修行之根本 刘义这些日子一直很郁闷。 作为家乡数一数二的年轻强者,在家族势力的保护之下,他修行从来顺风顺水,到现在已是灵明境巅峰的强者,虽然在这小圣比中,他已感受到一些灵台境的存在,但这并不能让他的自尊与骄傲受到任何影响。 灵台境的同辈强者他惹不起,但同境中的年轻强者才是这小圣比中最多的。他做不成龙头,凭这足以同境无敌的灵明境巅峰修为,也足以争得一席之地。 他的这种自得自满,自娱自乐直到不久之前才消退。 准确来说,是当他刚刚花大价钱买了一块令牌,看到街边两个不识时务的肥羊之后。 他忘不了那一夜的凉意。 更忘不了那些肆意嘲笑他的路人。 但他偏生不能动手,除非他想与初原城的卫兵来一场亲密接触,并换一个地方并不安稳的小住几天,然后错过小圣比的一切。 他怀着一腔愤怒,走到了参赛者的行列之中,努力将那一夜的尴尬与羞辱忘却,然而在这小圣比正式开始的第一轮,他就看到了那个罪魁祸首。 在他看来,一个灵明境初期的修行者加上一个没有灵力波动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必然是施展了什么阴招,此时此刻,这家伙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而且小圣比中有裁判员暗中观察,似是迷药之类的绝对不会被允许动用,那一夜的事情,绝对无法再发生第二次。 一时之间,刘义又惊又喜,只觉得这是上天在眷顾他。 “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啊……” 刘义狞笑着步步走进,如不断威逼猎物的凶兽,试图将深深的恐惧刻在眼前人的心中。 “先前被你们摆了一道,今日,我要将你手脚打断,教你跪着滚出这小圣比!” 这种威慑实际上很有效果,在他的家乡,凭着这灵力上的浩大威压,不少年轻强者都丧失了战意,拼斗不过片刻便露了破绽,落败下场,最终,他也是遇到了一个底蕴比他深厚一点点的同辈强者,才折戟半路,不曾真正拿到小圣比的名额。 谁的灵力底蕴更雄厚,谁的赢面就更大,这是刘义一直以来秉承的经验之谈,而现在,眼前这个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家伙,哪里有与他抗衡的灵力? 于是他选择了步步逼近,在将他以最残忍的方式打出小圣比之前,给他内心留下深刻的阴影,而出去之后,他也要找个机会寻到那个女子,好好报那一箭之仇。 他自认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于是最残忍的报复,当然要落在眼前这男子的身上。 然而,他却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江月白也在向他靠近。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缓缓朝他走来。 没有勇士直面大军的决然,只有面上的平静,以及……那一股若有若无的嘲讽。 这令他勃然大怒,感觉自己又被深深的羞辱了一次。 “像你这种不过初入灵明境就敢进小圣比的,在我眼中就是个会蹦哒的蚂蚱!” 刘义震怒出声,一身灵力涌动,散发着强大的威势,固然无法与灵台境乃至更强的境界相提并论,在灵明境中,他的底蕴勉强可称得上一流。 可惜,只是勉强称得上。 江月白没有过多关注眼前的这个跳梁小丑。 若真的灵力修为压过对方,就能保证稳赢,天下哪里有那么多被越境击败的家伙。 江月白握拳,在刘义尚在狞笑之时,平直一拳击出。 仿佛就是将拳头向前击出,根本不带任何花哨,甚至连灵力波动都弱小的可怜。 刘义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看的到江月白的行动,这样的一拳,在他看来就是对他的侮辱。 待你施展出全力,我再将你的自信彻底摧垮,不是很好吗? 这般轻飘飘,软趴趴的拳头,能做到什么? 然而,直到那个拳头荡开他的双臂,直直轰在他的胸口,将他体内的护体灵力砸的七零八落,以至于他本人在剧痛之中险些失去意识之时,他心中的这个念头还没有去尽。 刘义重重摔倒在地,一时之间无法爬起,只觉整个身体都要散架,说不出的痛苦,面上的狰狞已被茫然与愤怒替代。 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只能窝囊的倒在地上,仰视那个被他在心中已折辱许久的,本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家伙。 莫说现在他已无法冷静,就算他冷静了下来,也不知道先前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只是对江月白来说,这一点再简单不过。 刘义走过来。 他直截了当的给他一拳,将他击倒。 仅此而已,根本没有可以多说的地方。 深色的空间中,一道大门缓缓显现。 那是代表胜利,通向下一场战斗的大门,在刘义的心中,那是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到达的地方。 但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月白步入其中,然后看着眼前的景象快速变幻,回到不久之前,他刚刚志得意满发下豪愿的凡台。而从始至终,江月白都没有真正看他一眼。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是大多数修行者都秉持的信念,因为或许一个疏忽,原本弱小的对手露出獠牙,迎接他的可能就是重创,甚至死亡。 这刘义却明显没有这种心思,甚至堂而皇之的凝聚灵力,身前洞门大开,一身灵力几乎赤裸裸的暴露在他眼前,而且极为分散,完全就是一种外强中干的示威,却忽视了灵力的本身作用,周身破绽百出,几乎没有一处有着完备守御,令他就是想不一招制敌都有些困难。 从这一点看,他甚至还不如林轩。 这样的人,真的没法当他的对手。 甚至连被他当作尝试探索武神诀无相境的踏脚石的资格,都没有。 …… 事实证明,像刘义这样空有一身灵力的花拳绣腿,在小圣比中只是少数,但真正有着强大战斗意识与技巧的年轻强者也并不多。 至少在江月白的眼中,他所遇到的对手,没有一个能够做到。 在江月白看来,修行者的实力大体以三部分组成。 修为,技巧,以及意识。 修为是一切手段的根基,但并非有了修为就能压倒一切,技巧与意识,都是战斗之中最为灵活的武器。 可他在小圣比中的大部分对手,都明显与他想法不同。 他们大都有着各自的短板,要么战斗技巧太差,要么战斗意识不够,不过相比刘义这种最粗浅的,除了修为什么都废的,已经很好了。 或许是他运气好,或许是灵台境终究在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中太过稀有,今日连战之中,他没有遇到一个灵台境的对手。 同为灵明境,他有十足的自信喊出那一句话。 同境之中,我当无敌。 虽然现在的他受到许许多多的限制,完全无法以平时的状态迎敌他的实力,在某种程度上,他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灵明境初期,但这并不影响他放出这豪言壮语。 这一日小圣比空间之内,江月白连败三十七敌。 没有运转武神诀,没有施展小破空法,甚至与云游步与流云手这两门几乎刻在他识海之中的得意功法,都被他在刻意掩藏之下不曾动用。 只凭灵明境初期的单纯修为,他已足以做到同境无敌。 修为需要一步步修炼,技巧与意识需要不断在战斗中积累,他在那堪称绝地的绝神崖中待了十年,从一开始的苟延残喘硬生生坚挺的活到冲天天日的那一日,并将一身体魄锤炼至金身无漏,但这片天下的年轻修行者们,明显不会有这么传奇的经历。 他们或为宗门调教出的得意弟子,或为宗族中的年轻俊彦,还有少数年纪轻轻便行走天下的散修,无论他们的来路与底蕴如何,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缺陷,而这个缺陷,暂时几乎无法弥补。 他们太年轻,以至于底蕴的积累根本不够。 如此才有几乎笼阔所有人的,意识与技巧的缺陷。 想要击败这些在修为上处于优势的对手,对江月白来说,只需要一个破绽。 破绽再小,终究也是破绽,而只需要一个细微的突破口,就能令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在真正强者的手中,出手纵有破绽,也是稍纵即逝,极难把握,但对这些年轻人来说,这个境界还太远,太不切实际。 于是战斗技巧太差的,他寻觅破绽,自可轻易将其击败。 战斗意识太差的,他只需稍加勾引,便能令其自露破绽。 他们每一个的修为都比他强大,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但因为这些破绽,他们无一不在江月白的拳下迅速落败。 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在全力击出制胜一击后,再出第二拳。 如果裁判员着重关注着他这里,必然会大吃一惊,可惜,在这万余人不住竞争的小圣比空间中,似他这般连战连胜的绝对不少,根本不会引得太大关注,而观礼台上的人乃至外界观众,也不会过多注意一个人。 为了让那个该死的人看到一些足够勾起心理阴影的事情,他还需,更进一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三章 所谓天才 小圣比是残酷的。 在第一日的预选之中,原本多达万余的参赛者被一批又一批的刷下,其中有的黯然离开会场;有的留在凡台周边,观察投影在周边的,圣比空间内的战斗;也有的尚在凡台之上失魂落魄,似是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甚至还有人当场发飙,认为小圣比太不公平…… 预选赛的筛选很是简单粗暴,就是将所有参赛者进行一对一的无尽乱斗,遇到了什么对手,究竟要打上几场,这些参赛者都无从知晓,最终能够走到多远,全凭运气与实力,直到小圣比空间内留下的人数达到竞争前三甲的人数为止。 而这个数字,历来是五百一十二人,从古至今,从未变过。 也只有这些年轻一辈中的精英,能够真正入观礼台上众强者的眼,剩下的人,再不甘心,也只得认命,痛定思痛,三年后换个地方再来——如果那时候还在能参与小圣比的年龄之内的话。 而在实际的操作中,运气反而更加重要一些。 似是江月白的运气就出乎意料的好,一路过关斩将下来,竟没有遇到一个灵台境的对手,亦没有真正的名家子弟,而运气稍微差些的,或有着强悍的实力,却在一开始就遇到了比自己更加强悍的人,结果草草出局,也没个地方说理;或在前行路上遭遇强敌,消耗极大,还没有缓过来就遇到了下一个敌人,于是在修为境界原本相差较大的情况下落败。而相对的,有人因为与对手缠斗许久,难分高下,打的旷日持久,反而相对遇到了更少的对手,有人更是靠着捡漏那些被消耗到几乎没有气力再战的同辈强者继续走下去……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场没有公平可言的比赛。那许多被踢出局的修行者哀叹,也确实有他们的理由。 毕竟在最理想的状态下,一个人只要赢一场,然后一直捡尸,就能苟到最后。他们在出局之后对规则思索许久,都忍不住将思路投到了这样的理想状态里,于是心中愈发的不平衡。 可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在凡台之上,西风域主眼皮子底下闹腾。 而且,从始至终,都没有人附和他们的话语。 毕竟,无论大圣比还是小圣比,从来都是这么不公平。 天下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在某些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若是当年与天魔交战可以随意挑选对手强弱,对手也不会趁火打劫,上古时代便不会有那么多无名的英烈。 小圣比的规则或许一直不公平,但有一点,还是相当公平。 若没有长远的眼光,足够的实力,不错的运气,绝对无法坚持走完这条未知长度的艰险长路。 而留下的五百一十二人中,大都是这一届年轻修行者中的真正强者,至于是璞玉还是凡石,观礼台上的大人物们自会有判断。 …… 当圣比空间逐渐隐没,最终站到最后的五百一十二人尽数聚集在凡台上时,西风烈的目光快速的扫了一圈,面色似有些不好看。 这一届的小圣比中,持有代表西圣域令牌的人,大抵只有总数的一半。 这个比例看似不小,实际对西圣域来说已是极低。 要知道,这一届的小圣比,西圣域着重保护了自己的颜面,外放的白玉令牌不过总数的三成,西圣域的五大宗门都派出了宗内年轻强者中的翘楚,而那些通过各种手段收回再卖出的白玉令牌,也都刻着西圣域的烙印,就是这样的情况,外来四域的年轻修行者依旧占据了半壁江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这可以是小事,也可以不是小事。 毕竟在某种程度上,西圣域如今的年轻一辈不济,有他当年将整个西圣域翻了个底朝天的因果在。 西风烈暂时将其当作一件可有可无的事,勉励了在场的年轻修行者几句,便宣布了这预选赛的结束。 预选赛中,运气占了很大的一部分,但在接下来的排位赛中,运气能做到的将十分有限,真正能够帮助他们走的更远的,只有他们本身的实力。 相比于周围的同龄人,江月白显得冷静许多,在他眼中,这场足以称得上鱼跃龙门的小圣比,含金量固然足够,但早已不在他的眼中。 他一直注意着西风烈乃至观礼台上强者们的目光。 与先前一般,除了荀日照,其余的那些大人物的目光,没有一道投向他,甚至没有哪怕那么一点点的注意。说来好笑,荀日照在观礼台上的地位俨然只在西风烈之下,然而只有他的注视,对江月白来说最为无用。 看来,自己那一拳败一人的壮举,还真没有被他们看到,或许,之后的排位赛上,自己得多出些风头,才能将那邱裕的目光吸引过来。 不过,江月白很清楚,当他暂时放弃自己的修行根基武神诀,自废常用的数门气功之后,战斗力究竟缩水到了怎样的程度。 在这个年龄能够修到灵台境的,绝对不会是没有受过正经修行指导的庸才,他们大都有着高于同龄人的背景,也拥有着真正称得上优秀的天赋,面对这些人,他无法报以轻视,唯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正经面对。 西圣域五大宗门的精英弟子,豪强大族的优秀后生,来自其余四域的年轻俊彦,他可能面对的强敌,还有许多。 但他自信,凭一腔胆气,一身底蕴,已足以应对一切。 不是盲目自信,只是底气使然。 或者说,哪怕心中无底,他也会全力前行,因为他向来如此。 …… 初原城的热闹并没有因为几天的沸腾而停歇,相反的,自今日预选赛之后,初原城才有了真正的夜晚。 灯火通明,照彻黑夜,这一夜的初原城,完全可以以“火树银花不夜天”来形容,民众在欢腾,年轻的修行者们亦在欢腾,这样的热闹场面,比之年节犹有过之,仿佛整座城的人,都忘却了睡眠。 这种时候,城主府的应对便显得极为关键,他们一面维持着大街小巷的秩序,一面运用城主府中早已准备好的大量隔音阵法护住城内所有住宅,保证需要正常休息的平民的夜间清净,还需监察四周,确保第二日小圣比时的安全……在整座城市都在欢闹时,这些城主府的兵士沉默的游移在热闹之外,以完备的措施杜绝可能发生的一切危险。按道理说,西圣域时隔十五年才举办了小圣比,大圣比亦需再过数年才会轮到,初原城第一次主办如此大事,难免有些疏漏,但这一次却将一切管理的井井有条,初原城城主的能力可见一斑。 正是有了他们的日夜守护,才有这么一场盛大的小圣比,这样欢腾的不眠之夜。 而江月白领着寒蕴水,正沐浴在这片欢腾之中。 今夜城中的酒楼,几乎都被那些通过了预选赛的年轻俊彦们包场,自五湖四海汇聚于此的年轻修行者们齐聚一堂,大都为这些名副其实的骄子送上诚挚的祝福,同时痛定思痛,开始思索自己在小圣比后的未来,而那些骄子也展现着各自的风格,但大体上都会得意的展望未来。 若是在小圣比开幕之前,这些司空见惯的聚会中,还没有这等不算隐蔽的分明等级,可现在,通过预选赛的,有机会入天下顶尖的那些大人物的眼,兴许便能一步登天,而在预选赛中落败的人,已与整个小圣比无缘,不得不寻觅其他门路,两者现在的差距,已然转化为未来的落差。 一步的落后,兴许就是一辈子的落后,在小圣比这等风云际会的场合更是如此,当今天下,无论三君还是剑神,抑或其他为天下所知的顶尖强者,都是这般步步争先,最终走上巅峰。 在人们看来,那些有资格主办宴会的年轻强者,或许便是未来的一方栋梁。 江月白微笑着看着遍布全城的宴席,心中不以为意。 实际上,他也有摆宴席的资格。 他可以在腰间再挂出白玉令牌,如此便能彰显自己的身份,令得不少人追捧或是质疑。但他更想要个轻松自在,于是将令牌雪藏,与寒蕴水两人漫步城中,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他也知道,有一个人与寒蕴水一般,也看到了他的想法。 在夜市的某个小摊买了些吃食,二人一转头,就看到了简装出行,甚至还遮了面的荀日照。 于是江月白上前打了个招呼,将手中肉串分了他几根,一副“拿去,莫跟哥哥客气”的爽快模样。 在他眼中,荀日照是个不错的朋友,既然对方都没将话题引到三家争位之中,自己也没必要纠结对方的身份。 他看人,顺不顺眼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得往后稍稍。 而且,不同于上一次,这一次,他明确感受到了那位福伯的气息。 估计看到这一幕,这位荀家的老仆人,应该气得不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四章 天下大势 荀日照是个厚道人。 不只是他的言行举止皆令人如沐春风,更因为他从来没有那种身为轩辕皇族天生拥有的,凌驾众生之上的架子。 他接过江月白递来的肉串,并无客气与迟疑,哪怕以他的家世,以前可能从未吃过路边摊的肉串。 但他所思考的,实际上并不是这自己没见过几次的肉串,而是更长远的一些事情。 当今天下,能在路边摊吃肉串的老百姓,实际上并不多。 西圣域的中部七州算是富庶,初原城更是现在群雄汇聚之地,方有小圣比期间的繁荣盛景,但在西圣域的剩下二十州,乃至其余四域的大片区域,无数的老百姓正在挣扎求存,忍受着来自修行宗门与官府的盘剥。 失去了神皇的引领,加上天神会的倒行逆施,三大家的结党营私,天下的修行界格局已然变化,五大圣域原本的规矩早已被践踏的不成体统,这天下,除开表面还未被擦去的粉饰,已然可称得上一片混乱。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对江月白微笑道:“还没恭喜你进入小圣比的正赛。” 江月白一挥手,笑道:“你应该很清楚,这里汇聚着的年轻一辈,实在没有一个能是我的对手。” 荀日照并非一个简单的人,他周边没有护卫,但身上一定带着荀氏的焚天轮,身上修行的功法也必然是荀氏这等大族的顶尖传承,后面还有一个仙阶修为的老仆从跟随着,他的底细必然已经被荀日照探知到一部分,完全不需要藏掖。 荀日照其实很喜欢江月白的这种态度。 没有敬畏,没有尊重,只是将他当作一个同龄的朋友,端的是轻松自然,于是他微笑道:“的确,如果你要摘取这一届小圣比的魁首,自然是轻轻松松。” 在预选赛之中,观礼台上的大人物们无不在扫视着可能值得他们注意的好苗子,唯有荀日照是在漫无目的的随意观摩。 他不需要为荀氏收取什么修行苗子,以家主的手段与财力,可以招揽到无数强者,无论是现在的还是未来的,用家主的话说,那些人日后都是留给他的。 换句话说,这些暂时还不需要他来操心。 什么时候需要他操心?这一点,家主说了算。 至于其他种种,也是如此。 于是他在那观礼台上,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象征,代表荀家与西圣域之间的友好关系。 其中,唯一为他所关注的,只有江月白的战斗。 江月白每次只出一拳,一拳之后,对手便会倒下。 而他周身的灵力波动,从始至终都是灵明境。 他没有问江月白为什么隐藏了实力,却还要这么高调的击败眼前一个个的对手,这种过分的低调与高调杂糅一处,实在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人家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还不是那种会去钻研他人心中秘密的人。 这一场相遇算不得偶遇,但江月白与荀日照都很高兴。 唯一有些不高兴的是寒蕴水,但她对荀日照也并无恶感,虽然被稍稍搅和了心情,到底问题不大。 三人一面行进,一面谈话,这一次的谈话则大都在小圣比的范畴之内,江月白作为参与者,自然最明了其中窍要,一路走一路吃,也是他发言最多,临到最后,终是发出了一句发自心底的感慨。 “偌大的小圣比,已然失了初衷。” 对此,荀日照长叹一口气,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大小圣比的设立,一开始是为了选拔优秀人才对抗侵袭的天魔,但在数百年前一场惊天动地的歼灭战后,天魔已然被驱逐出五域,唯有少数残余可能还盘踞在一些险僻之地,对天下已完全构不成威胁,大小圣比的目的自然有所变化。 现在的大小圣比,都是将人才摆到天下的大人物眼前,供他们挑拣,日后悉心培养,或许就会出几个不错的人杰,就跟上街买菜一样,只是不同的是,好的菜能被种到更加肥沃的地里,其余的就只能继续等待机遇,而这个,有些人早已等了一辈子。 小圣比不公平,这天下更不公平。 也只能不公平。 但在这不公平里,在江月白看来,早已有了一股歪风邪气。 今夜大摆宴席之人,没有五百也有四百,其间觥筹交错,千言万语,皆可以六字概括。 苟富贵,勿相忘。 能够参加小圣比,并在其中脱颖而出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庸人,虽然他们暂时还能年轻,相比于老一辈的强者要弱小太多,但他们的成长空间却是难以预料的。 那些与他们把酒言欢的与会者,其中大部分都不是他们的朋友,甚至就连宴会的主办者,都不把他们当成朋友。 一方认为自己与对方攀了些交情,一方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两者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宾主尽欢,皆大欢喜,正是如此。 但曾经在小圣比中争夺荣誉的年轻人们,何曾有这般强烈的功利之心? 归根结底,三家争位之中,五域皆有拉帮结派的大势,无论一个宗门或是宗族多么庞大,若是不表明自己的立场,难免被多方明面围攻暗中掣肘,不得不选择一个立场,似是西圣域的五大宗门,就唯西风烈马首是瞻,西风烈选择了立场,他们自然也站定了立场。 这是一场席卷天下的浪潮,除了那些站在巅峰的至高存在,无人可以真正把控自己的命运。 提前站队绝不明智,但在站队之前抱团,无论日后究竟入了哪个阵营,终究能有点交情,而现在,小圣比观礼台上的那些暗流,估计早已在参赛者中流通开去。 至于其他,江月白不需多说,相信这位荀氏继承人很清楚,这两天究竟有多少人在那庄园附近探头探脑。 “天下将乱,修行界拉帮结派,也是无奈之举。” 荀日照言罢,喟然一叹。 他何尝不知,这幅奇景的诞生,源自三年前天神会的那个决定。 因为那个决定,除了实力足够雄厚,种族足够单一,俨然几乎独立在其他四域之外的南圣域外,其余四域都或多或少的陷入了三家争位的泥淖之中,若不是屹立于世间巅峰的存在,只能选择举起旗帜,不是“荀”,“安”,就是“袁”,没有第四种选择。 话题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避讳也没有意义,更何况后方还有个老仆人在暗中观察。 寒蕴水在此时插嘴道:“依荀兄你看,这样的天下,要如何治理?” 不是尝试去改变,而是治理。 能够治理天下的,从来只有一人。 寒蕴水问话之时,目光紧紧盯住荀日照的双眼,似是要在其中看出什么。 话都说开了,后面那老仆人也听见了,荀日照,也总该有些表示了。 江月白认为他是一个纯粹的好人,她便想钻一钻牛角尖,证明这个纯粹的好人,不是真的纯粹。 虽然,天下本就不会有纯粹的好人。 但荀日照让他失望了。 这位荀氏圣子思索片刻,坦诚道:“我也不知道。” 说话时,他的眼神依旧一片清明,坦坦荡荡。 “我一直想要让天下人过的更好一些,但哪怕七年后,我真的能够坐上那个位子,终究也不知如何是好,但遏制住现在这种歪风邪气,绝对是必要的。” 听闻此言,寒蕴水沉默了。 荀日照很务实,也清楚自己的情况,但在务实之中,他的理想显得那般单薄,完全没有可以着手的区域。 但江月白却是很喜欢这个答案,大笑道:“不错,天下人所要的,实际上只是一个清净。将眼前浓雾拨开,还天地一片清净,绝对会有很多人喜欢。” 他放话放的毫无心理压力,也没打算瞒着身边这个身份特殊的同龄人。 而且他确信,一道无形的屏障已经在他们三人周身展开,那位荀家的老仆人,绝不会让他们大放的厥词为其他人听到。 不过,当荀日照的下一个问题传来,他却沉默了。 “若是江兄你,面对如此时局,是否会做些什么?” 江月白从未停止过对这个世界的抗争。 为了神剑山庄的旧事,他自绝神崖下爬起,借助寒家的力量得到令牌,最终来到了这举办小圣比的初原城,如果没有意外,邱裕必将为当年之举付出代价,但这显然不是能够在荀日照面前提的事。 而且,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神剑山庄的事情都已进了故纸堆,如今的西圣域,人们都记得那场席卷全境的大乱,真正记得神剑山庄的,却应当只有那么一部分人。 过去已是历史的尘埃,在现世的浪潮中,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若邱裕死了,当年的那些始作俑者也付出应有的代价,神剑山庄就此正名,天下会不会因此变得太平? 不会。 江月白低声自语。 他清楚这个事实,一直都是。 而且,那还是翻案成功的,理想到不现实的状态。 天神会,三大家,名单上的那些人……敌友难分,遍布天下,但总体而言,敌盛众,我极寡。 前路无比艰险,于天下却可能毫无作用,甚至掀起更大的动-乱,这样的路,真的要继续走下去吗? 江月白的回答是肯定。 无比果断,毫无迟疑。 因为在这之前,无数人因此事而死。 他们本可有光明的未来,却死于奸人算计。 而那些奸人,或许就是如今天下大局的始作俑者。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愿继续前进。 在那无名坟冢之前,他曾回望过自己的决心,相比于那时,他发现,自己早已无路可退。 不是毫无退路,只是心气使然。 为冤魂诉实情,为万民保太平。 为此二者,虽九死,尤不悔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五章 初战 无论心中想的有多么宏大,如何美好,现在的江月白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光杆,除了一个寒蕴水,以及中圣域的那位朋友,完全没有可以同心协力的人,而在他身边,有着同样美好梦想的荀日照,这次出行也不过带了一个老仆人,而这个老仆绝对是最忠诚的荀氏中人,他们满打满算四个人,还是泾渭分明的两派,却在这谈什么天下,何其可笑? 宏图大业? 不,痴人说梦而已。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得一步一步的走。 于是第二日,江月白早早的到了凡台,寒蕴水也趁着这时间占据了一处不错的位子,今日的小圣比,他们都很期待。 预选赛后,剩下的步骤相比就简单许多。 入选的参赛者们两两对阵,赢者晋级,败者离去,直到最后角逐出最顶尖的那一批人。 不同于预选赛时的大杂烩,这晋级赛中,每一场基本都会吸引不少注意,而越往后的战斗,自然越值得观礼台上的那些大人物注意。 于是在还未正式开赛的现在,已有人在心中默默的下定决心。 打得过就全力打,打不过就拼命撑,赢要赢得潇洒,败要败得洒脱,归根结底一句话:给观礼台上的大人物留下好印象。 混在这群人中,江月白深感格格不入,而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也大都注意到了他这个异类。 五百一十二名小圣比参与者中,近二成为灵台境中的翘楚,六成左右为灵明境上阶中的人物,剩下的则多是灵有些靠运气晋级的灵明境中阶中人,但灵明境初期的存在,放眼周边,仅他一人,独一无二。 “那家伙……不会是搞错了吧?” “不可能,白玉令牌好好的挂在他腰间,要是真是通过什么手段混进来的,域主大人慧眼如炬,早将他赶出去了。” “灵明境初期,怎么可能混过预选赛,运气也太好了吧!” 来自周围的议论虽然纷乱,落在江月白的耳中却是无比清晰,他无法通过强大的神念探知周遭的情况,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还是能做到的。 不过,不光是人群在窃窃私语,江月白能够感觉到,这一会终于有足够多的大人物的目光朝他投来,但也大都是浅尝即止,并无过多注意,饶是如此,已经是一种实质性的突破。 他的注意力大都在观礼台上,对于那裁判正在宣布的规则并没有太多注意,反正说到底,只是一对一的切磋而已。 不过,当那裁判宣布完规则,小圣比空间再度出现在初原城上空后,江月白直觉周身轻飘飘的似要飞起,眼睛一闭睁,周边的景色已然大变。 依旧是那一片虚无的空间,但江月白眼中已闪过一丝异色。 若将这片空间当作一面镜子,昨日的预选赛是将这面镜子完全打碎,再一块块的拼接,而今日的场地,却是浑然一体,只是被空间障壁阻隔而已。 这足以说明两点。 第一,小圣比预选赛的人真的很多,多到这个圣比空间都快要撑不住的地步。 第二,相比于昨日的沙海淘金,今日他们的表现,将更容易被外界观察,一举一动,或许都逃不开那些大人物的眼睛。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总体算来,应该还算是个好情况。 然后他才开始注意自己对面的那个人,也就是他即将面对的对手。 那是一名身着白衣的俊秀青年,腰间的佩剑已足以说明他的路数,但最令江月白注意的,是他现在的神情。 在预选赛中,从刘义开始,几乎从头到尾,没有人不对他的修为境界报以一定程度的轻视,但眼前的这一位,却是没有,而是面色凝重的将他当作一个真正值得一战的对手。 而他周身散发出的灵台境初期气息,以及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气质,已然将其身份显露出来。 名家弟子。 那些大宗门大宗族有着更加优渥的修行条件,也更愿意抽出功夫着重教导弟子的心性,似是这样的弟子,要是是被一个从上到下一团乱的三流宗门教出来的,鬼都不信。 江月白思索片刻,开口道:“请问阁下,可来自天灵宫?” 天灵宫乃是西圣域中部七州之中顶尖的宗门,以剑道与内气闻名,江月白对西圣域内部的五大宗门都只是了解了个大概,兴许还不如这些日子听了许多市井传闻的寒蕴水了解的多,但至少他清楚,天灵宫的天灵七绝剑,乃是一门高妙的剑法,其中蕴有无穷妙谛,绝非“七绝”二字所能尽揽。 而且,天灵宫相对而言,还是讲道理的。 那男子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师承,于是大方点头承认:“不错,我师承灵云阁秋长老,已是天灵宫的内门弟子。” 他看着江月白,诚恳道:“足下能以灵明境初期的修为过关斩将,想来实力绝非表面那般,但想要胜过我,却是不够。” 放话之时,这位天灵宫的年轻剑修终是露出了一丝矜傲,不过其中大半都是对自己宗门的骄傲,全无轻视江月白的意思。 江月白大笑道:“还未战过,怎可妄言胜负,久闻天灵宫七绝剑名扬西圣域,今日我便领教一番。” 那年轻剑修闻言愣了一下,目光在江月白周身游移,半晌没有出声。 江月白知晓他的意思,笑道:“我从不用兵刃法器,阁下尽管出剑,用不着觉得胜之不武。” 然后他看向半空,抱拳行礼道:“可以宣布开始了。” 那隐藏在空间之中的裁判看到他这反客为主的动作,气的连连冷笑,但也没有太过在意,年轻人火气旺,脑子偶尔抽两下也没什么,而且,这场比试的确也该开始了,总不能让这两位一直在这里唠嗑吧。 裁判看了一眼名单,漠然宣告道:“江月白对刘寒清,比试,开始!” …… 刘寒清是个实在人。 江月白等了他数息功夫,都没见他出手,当下微微皱眉,心中却是好笑。 这位天灵宫的内门弟子当真骄傲,硬是不肯占修为与兵刃上的便宜,既不拔剑,也不出手,一副全神贯注等他来攻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样心性沉稳的人,出手时暴露的破绽反而会少,对江月白而言,反而真是一个极大的阻碍。 “既然如此,我便先出手了!” 江月白大笑间,脚下步法展开,已是朝刘寒清靠近,但刘寒清的面色却在这一刻变得有些难看。 江月白的步法很平凡,就只是非常普通的提纵,速度不快,也没有太多变化,以至于他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眼中清楚得倒映出来。 这一套步法,他认识,而且每一个有名师教导的人,应该都认识。 有些宏大的事物,发源于几个平凡的事物中,修行大道更是如此。 似是无论你修行怎样的功法,运转灵力都得从最基础的吐纳运灵法开始,无论剑道再怎么出神入化,也得从基础剑法的根基打起。 这套步法,在上古时代便已普及,几乎所有的轻身功法,都以此为根基。 提纵法。 一门调动灵力行步的法门,虽是轻身功法的根基所在,但它本身……实在平庸的有些过了头,几乎天下所有的轻身功法,都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刘寒清当然练过这门步法,并由此开始,掌握天灵宫的灵空游步,但似是江月白这般堂堂正正运转纯粹提纵法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但他毕竟是天灵宫的内门弟子,没有因此就放松了警惕,双掌于身前展开,仿佛重重帘幕,将身前十丈距离尽数笼罩。 遮帘法,乃是天灵宫的一门秘传掌法,施展时可将对手周身尽数遮掩,在轻描淡写间化解其攻势,并在无声无息之间积蓄力量,令对手如在迷雾之中摸索,沼泽之中行进,步步皆是阻碍,直至最后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那拨云见日的最后一式,令人防不胜防,天灵宫虽不主修掌法,但这门掌法已是天灵宫掌法中的门面。 江月白却是丝毫不管刘寒清的出手,朝其一拳击出。 刘寒清眼皮猛地一跳,似是难以置信。 江月白的这一拳,与他的步法一样平凡,甚至于拳上流转的灵力,都朴实的配不上他灵明境初期的境界。 聚气拳。 修行界诸般拳法,以此为基础,在竞争“百拳之母”的那几门筑基拳法中,以此拳法呼声最高。 因为它在打基础的时候,效果最好。 但过了灵通境,这门拳法一不能自如调动体内灵力,二没有变化蕴集其中,完完全全就是鸡肋,唯独其打下的基础,可以令修行者受益匪浅,日后触类旁通,学的更快些。 刘寒清想不通,就算江月白灵通境时再怎么钟爱这些基础功法,现在为何还要施展出来,难道不清楚功法需要适时而变吗? 无论如何,江月白都在向他靠近,而他的拳,已先他的人一步,落进了遮帘法的范围之内。 仿佛云雾遮天蔽日而下,江月白一身灵力,在此刻被掌风死死压住,拳路亦被重重阻塞,一时之间,步履维艰。 但刘寒清却没有发现,江月白的嘴角挂着一抹微笑。 基础功法是基础功法,但,功法的威力,可不仅仅取决于它本身,使用它的人也很重要。 或者说,更加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六章 拳破掌影剑光 无论刘寒清心中如何想法,江月白的拳都已落在他的身前。 聚气拳没有繁复变化,无论变招,在他这位天灵宫的内门弟子面前,都只是拙劣而缓慢的动作而已。 于是江月白压根没有变招,一拳直捣黄龙,砸入重重帘影之中。 天灵宫的遮帘法向来九分虚一分实,要的就是在虚实交杂之间干扰对方的感知与动作,继而露出破绽被一击而破,然而现在,刘寒清却不得不率先收手,继而变招再出。 他的遮帘法修为算不得真正登堂入室,但也是受过恩师赞赏,称其已有三分门道,对于掌法中的虚实变幻更是颇有心得,宗门同辈之中,能够在遮帘法造诣上胜过他的并不多,然而此刻,江月白那一拳不偏不倚,正在他真正的掌影之前。 他竟丝毫不顾重重虚帘,直冲其中最精要,也是最脆弱的那一分实攻来。 遮帘法实际上并不惧怕敌人拼命直攻要害,要的就是一个虚实相交,延绵流长,然而江月白这一拳来的太快,而且极稳,直到拳掌之前相距不过数尺,拳中的灵力气劲方才真正爆发。 仍然是灵明境初期应有的灵力水平,但在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竟有似要将他的招式连同臂上血肉一同碾碎的浩大威压,令他一时不敢与之硬碰。 刘寒清收掌变招之时,掌风与手中灵力没有丝毫散乱,面对这猝不及防的变局依旧面不改色,倒也无愧是西圣域五大宗门之一的内门弟子。 但江月白却是对眼前掌影的变化不闻不问,拳风直捣黄龙,直视那重重帘影为无物。 而拳势的最前端,正是刘寒清变招之后再次击出的手掌。 “怎么可能!” 饶是刘寒清再冷静,此刻后背也不禁渗出冷汗,他这遮帘法要的是虚实相接克敌制胜,但江月白的拳路却是丝毫不讲道理,没有任何的变化,仿佛一块巨石直截了当的砸下,若第一次是运气好才得以直接对准他的掌路攻下,这第二次后发先至的料敌机先,绝对不会是什么巧合。 轰! 刘寒清只觉掌心一阵大力传下,几乎将他左臂的经络生生摧垮,只得一面后撤,一面运转灵力卸力,踉跄退后十余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只是内息翻涌不定,说不出的难受,而先前遭受重击的左臂更是无比酸麻,几乎无法运转任何气力。 他的护体灵力,在江月白的拳中,竟似薄纸一般脆弱! 而他本应压过江月白一个大境界! 刘寒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再看向对面那个同龄人时,心中已多了几分敬畏。 他感受的很清楚,江月白并没有动用什么隐秘的手段,从始至终,他只是运转提纵法靠近,然后轰出了两记聚气拳而已,灵力波动更是只有出拳时一瞬间的暴走,但总体的实力,绝对在灵明境初期的范畴之内。 但他的遮帘法,竟被此人完完全全的看破,甚至完全摧毁。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江月白并没有出手追击,而是在他身前十米左右站定,似是在等待他调息完毕,可要他开口询问,身为天灵宫内门弟子的尊严,绝不允许他这么做。 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同龄人面前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就算是宗门里那些强大的前辈们,也没有今日的江月白带给他的压力大。 江月白仿佛一座大山,明明修为差他一整个大境界,就那么毫无动作的站在那里,便让他的心绪翻腾不定,再难平静。 如果不是他周身的灵力波动那般弱小,他一定会认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名灵玄境的宗师,甚至是仙阶的真正强者。 而在此时,江月白淡然开口。 没有嘲弄,没有俯视,仿佛只是在随意的闲聊,话语亦是一针见血。 “虚实相接,却没能将两者真正相合,虚不虚,实不实,找到破绽便能一触即溃,刘兄,以后修炼这门掌法时,记得着重把控掌力,莫要将自己的掌路这般赤裸裸的暴露给敌人。” 刘寒清闻言一惊,片刻之后,微微低头道:“多谢……阁下赐教。” 他记的很清楚,在他获得小圣比的令牌时,师尊就曾叮嘱他,要注意好遮帘法内的分寸,以免在帘幕未成之时为人直接摧破,然而现在,却被江月白干净利落的指出了这个弱点,令得这位天灵宫的内门弟子,再也无法在江月白面前保持天灵宫内门弟子的骄傲,低头的那一刻,整个人的心气都为之一低。 他不知道的是,在观礼台上,天灵宫宫主青玉仙子眉间已多了一点隐晦的忧虑。 能够在二十岁以下进入灵台境的,无一不是修行的好苗子,她从来看重刘寒清这个后生晚辈,若他今日心气受挫,未来的进境必然会受到影响。相比而言,江月白展现出来的实力,反而不那么重要。 在大人物的眼中,刘寒清的遮帘法终究有些笨拙,而江月白所做的,只是在遮帘法成势之前,以最干净利落的手段将其破坏而已。这样锐利的眼光与果断的出手的确足以令人惊讶,但,终究还是小辈间的打闹而已,若是进了仙阶,这种眼光上的差距,完全能够以仙气的感知替代。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青玉仙子作为天灵宫的宫主,向来不怎么关心外界事物,若非这是西圣域的大事,需要五大宗门领袖齐聚,她都不想来凑这个热闹。对她而言,这个自己看中的小辈的未来才最重要。 而在此时,江月白再度开口。 “刘兄,我能破你功法,靠的是看破你掌法中的破绽,先行压制,现在,你还是出剑的好。” 刘寒清闻言,心中一震,只觉得体内气血稍稍平复,感激的看了江月白一眼,抱拳道:“多谢阁下提点。” 他如何不知,若没有江月白这一句话,他的心中怕是会留下一道不小的阴影,影响日后的修为精进。 江月白,是个厚道人啊。 刘寒清如此想着,长剑已然出鞘,寒光闪耀剑尖,散发着逼人威势。 “此剑乃是我天灵宫藏宝阁中珍品,以清寒铁锻造而成,无比适合我天灵宫的七绝剑气,小心了。” 刘寒清握剑在手,手腕一抖,便是数道剑气斩落,其速若疾风迅雷,似是剑上锋芒闪烁的那一刻,便已几乎要嵌入江月白体内。 “来得好!” 江月白大笑出声,双拳如重锤砸落,将眼前剑气纷纷砸碎,同时脚下不停,一步步朝刘寒清逼近。 他们之间的距离本不算远,天灵宫的天灵七绝剑又以速度闻名,按照常理,刘寒清的出剑完全能够在瞬息之间重创江月白,然而,江月白只是握紧双拳,迅速在身前各处挥舞,每一拳,皆似泰山压顶,以最决然的姿态自剑气中心强行将其击破,却又每每赶在刘寒清出剑之前。 刘寒清每一出剑,剑气的落点便有沙包大的拳头先行落下,继而被其毫不客气的击破,好似他自己运转剑气迎上去挨砸一般。 后发而先至,莫过于此。 不过片刻功夫,江月白已入他周身三尺区域。 刘寒清心中已是无比震惊,却也没有了原本的畏惧,剑气流转剑身,挑,劈,刺,扫……天灵七绝剑中的种种招法,皆在他手中全力展现,然而无论他如何运剑,江月白的拳总能与他的剑身相遇,以浑厚的力道将其逼退或是荡开。 到了现在,他终于看明白了一些。 江月白的灵力修为的确只有灵明境初期,但其每一次出拳,都牵动着全身的灵力,几乎是以全身功力碾压他的一点,如此,自己安能不节节败退?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的一切功法,都被江月白看破,自己仿佛只是渔网中的游鱼,再如何也逃不过去。 对于那对他步步逼近,面上却带着昂扬笑意的年轻人,他回以一个快意的微笑。 江月白的出手堂堂正正,他也使尽了浑身解数,却始终被江月白的双拳压制,这是事实,无可辩驳。 就算败,他也要败得没有遗憾,方不负天灵宫之名。 江月白在刘寒清身前站定。 他的拳在刘寒清面前一寸处停滞。 刘寒清的剑,此刻正横在胸前,无法阻止这一拳。 这一刻,二人同时放声大笑,笑声轻快豪迈。 江月白收拳后退,道:“承让。” 刘寒清收剑入鞘,拱手抱拳:“我败的心服口服,似阁下这等修为,当真世所罕见。” 此时此刻,两个年轻人握手致意,也将最终的结果,宣告给了整个凡台的观众。 无数人目瞪口呆,议论声此起彼伏,这一刻,江月白,无疑已是小圣比的焦点,就算是青玉仙子,也不得不对他投以真正的关注。 他太快了。 整个小圣比中,这不是结束的最快的一场,但绝对是最出人意料的一场。 刘寒清不是软柿子,而是天灵宫年轻一辈的翘楚,有资格角逐前三十位的强者,但现在,却被江月白以双拳生生挫败。 西风烈的目光落在江月白身上,久久未动,半晌之后,对着场下某处投了一眼,人群之中,数道人影悄然远去,无声无息间,已不知去向。 观礼台上的大人物们,也都注意到了这个只凭两门筑基功法便击败刘寒清的年轻人,当下讨论不断,唯有一人,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之间,心中已泛起了惊涛海浪。 那个人,名叫邱裕。 他修为相对低微,坐在这里只是一个摆设,根本无法介入那些仙阶大佬的谈话,也没人愿意搭理这个声名狼藉之人。 但他却无法不震惊,无法不畏惧,只能维持表面上的随意,笼在坐席下的双腿,已是不自觉的发抖。 江月白用的只是两门筑基功法,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唯有他无意间瞄到,江月白的出拳只是,手腕处有着一瞬的灵力躁动。 那不是聚气拳的法门,而是……流炎劲的运劲法门。 这门功法不算高明,亦不算天下皆知,只是当年一个小门派的微末传承,但,已足以令邱裕惊恐不安,强行安慰自己,是自己看错了。 那个小门派,名为炎羽宗。 它在二十几年前,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西圣域里。 它灭亡的原因,是被一个逆徒以借刀杀人之法重创,继而分崩离析。 而那个逆徒最清楚,自己当年做过什么。 哪怕他如今,已能高坐玉台之上,代表一域印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七章 尘封的往事 “不可能,这不可能……” 邱裕在心中喃喃自语,面上似饶有兴致的观摩各场比试,实则心绪已乱成了一锅粥。 炎羽宗当年,不过一个三流的小宗门,收纳一些村镇之中有些修行资质的弟子,靠着周边一片区域的供养以及大宗门的提携过活,而他,曾是其中最为优秀的一名弟子。 他自认自己可以闯出更大的一番名堂,然而却被宗门的懦弱无能束缚住手脚,而任他如何努力,都只能在外界的嘲弄之中,继续坐着那所谓炎羽宗第一弟子的名号,无法走入更大的舞台。 其中最大的阻碍,是炎羽宗宗主的阻挠,在他看来,这样的人才,就该留在炎羽宗,日后继承他的衣钵,将炎羽宗发扬光大。 那时的炎羽宗里,无论长辈晚辈皆是如此想法,称有邱裕在,何愁炎羽宗不兴旺。 一切都很美好,邱裕已是众望所归,但,邱裕自己不想。 他要的是走上巅峰,哪里是在这土鸡窝里称王称霸。 他最终发了狠,借宗门发现了一处灵矿的事情,引得周边宗门上前争抢,他在其中游走各方,添油加醋,终于令得那些大宗门纷纷动怒,不仅让炎羽宗失了靠山,本身亦是在更大的力量压迫下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炎羽宗倒了,邱裕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努力救亡,却回天无力的英雄形象,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本来可攀上一道高枝,但那些合作者却毫不留情的翻了脸,对他展开狠绝的追杀,若非他运气好些,反应又够快,早已身死当场。 没有力量支撑的合作,终究只是一种奢望。 那是邱裕在那场混乱中学到的唯一经验,从此之后,他愈发渴求自身的强大,但那时,他虽有小名,终究不是什么大人物,只能如孤魂野鬼一般,一面躲避着那些落井下石的宗门的追杀,一面尝试着觅得提升的机会。 也是在那时,他遇到了一名御剑行空的剑仙。 在他拂手间,那几乎将他灭杀的大妖,便成了一地的血块。 很巧,对方听说过他的名字,他也表现出了获救后应有的态度,以及一个落魄英侠的模样。 于是天下少了一个散修,而神剑山庄,多了一名新弟子,而这名新弟子,与那时已不年轻的少庄主尚擎空有了交情。 在神剑山庄的那些年,邱裕很满足。 他得到了许多人求而不得的高妙修行法门,在剑道之上进境迅速,他也拥有了许多人求而不得的权势,皆着神剑山庄的大势强压当年那些落井下石的所谓大宗门,一举将当年的仇怨了断,顺便,斩草除根。 但他也发现,自己竟不是一个修行的料。 看着周边的同门修为日益精进,他的速度虽快,始终无法在其中位于前列,而且,在灵台境中,他竟是每一个小境界都举步维艰,最终被人远远拉在后面。 好在尚擎空对他多有照拂,而他也有这一项其他人难以具备的特长——管理。 他最终成了神剑山庄的管事,负责山庄中一些事宜的操办,对神剑山庄这等庞然大物来说,这个位子已算的上位高权重。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地位。 他要变得更强,拥有更高的权势,而在神剑山庄中,他还得隐藏自己的真心,以免被尚擎空发觉,哪怕这位当年的少庄主,现在的庄主对自己从来放心。 最终,在那个天大的诱惑之前,他毫不犹豫选择了背叛。 情面,尊严,多少钱一斤? 他看着自己昔日的好友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仿佛见到了一只蛰伏已久的恶鬼,看到那些平日里对他友善问好的山庄弟子一个接一个倒在神甲卫的锋刃之下,看着那些山庄内的奇才们被周围等候已久的仙人们尽数压制诛杀,原本其乐融融的剑道圣地,一夕之间,便成了尸横遍野的废墟。 而他,在那几位大人物面前,虔诚的跪倒在地,恨不得亲吻他们鞋上的泥尘,并得到了他们的许诺,拥有了进入圣王城,以大神通易经洗髓的造化。 在圣王城,他更是见到了那可号令天下的九五至尊,对方同意了那些大人物对他许下的封赏,那一日,他磕头磕得无比兴奋,仿佛额头每一次与大殿紧密相触,都是一场上天赐予他的天大造化。 君无戏言。 更何况,无论陛下还是那些大人物,都不是那些鼠目寸光的宗门门主。 飞黄腾达,傲视天下,这便是第一步。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的很离谱。 他成功的进入了天神会,成为那三十六元老中的一席,地位俨然在百官之上。他也入了天星殿,由天星教教主亲自引星光入体,一举将灵通境内无法锤炼通透的窍穴彻底贯通。 当初的两个封赏,都结结实实的砸在他的头顶。 但在天神会内,他处处遭受冷眼,没有一个元老愿意正眼看他,就是那些文武百官,也不会对他这个名义上由神皇直接统辖的最高行政机构中人假以辞色。 而在洗髓之后,他虽有所精进,一朝得入灵玄之境,却已终身无法随心意展露修为。 因为自他得到封赏之后,他当年的旧账,在西圣域翻上了天。 人人都知道,这个名为邱裕的天神会元老,当年曾经为了一己私利,出卖了自己的宗门,残害了自己的师傅与同门,只为自己那所谓光明的前途。 得到确切消息的那一日,他的身体几乎没有一点温度,而当他终于有机会面圣陈情之后,换来的只是那位天下主宰冷漠的一句话语。 “人在做,天在看。” 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始终是大人物手中的棋子,无论如何闹腾,都翻不出天去。 在天下最有权力的神皇面前,他的一切,都展露无遗,无法隐藏哪怕分毫。 人在做,天在看。 明空界的天,自然是能够主宰天下的神皇陛下。 而他也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并非那可以出将入相,前途光明的新任元老,也不是一个经历过星光淬体,修行资质上佳的后-进强者,只是一个被断去了后路与前途的可怜人而已。 他有钱,有很多钱,置办了多处房产,采买了诸多宝物,贪污索贿再多,都无法将他定罪缉拿,但除了钱财以及其衍生物,他啥也没有。 他的前途已经被钉死,在天神会中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屁,在民间亦是个声名狼藉的败类。 他被禁止施展功法,因为承自神剑山庄的剑道会引起诸多反响,无论当年之事真相如何,都不能给伟大的神皇陛下的名誉造成任何影响——当年的逮捕令虽是神甲卫带来,亲笔拟定并签署它的,却是这位九五至尊。 神皇,是不能犯错的。 至于他摸爬滚打时的诸多杂功,则容易让人们会想起炎羽宗的惨案,对天神会的名誉不利,但因为当年的“封赏”,这个位子,只能给他坐,不坐不行。 他只是一个囚徒,什么光明前途,什么宏图大业,都是一场痴梦。 哪怕神皇陛下终于死去,那笼罩在他头顶的阴云尽散,他也没能从囚禁中解脱,甚至更惨。 因为神皇死了,而天神会的首座,这位神皇最得力的干将,早已盯死了他。 没有了神皇作后盾,他的财产被没收大半,贪污索贿的罪行亦被公诸天下,元老之位亦被革除,就被挂了个类似看大门的虚衔,利益维系下的妻妾尽数离散,周围的酒肉朋友亦对他划清界限,唯一不离不弃的,只有那一具都不能算是活人的,神皇“御赐”给他的替身傀儡。 洛存寅想杀他,因为他身上有神皇陛下执政时的污点,哪怕有神皇当年的圣旨,他不能明面上对他下手,也得将这个污点抹除。 神剑山庄的旧人想杀他,因为他是诬陷神剑山庄的第一人,无耻的构陷了那个神圣的地方。 就连江湖上的诸多人士也想杀他,他们与他实际上没什么恩怨,但他当年欺师灭祖,这种人,人人得而诛之。 如今的他,早已没了年轻时的心气,只是个想要活下去的卑微刍狗,使劲浑身解数,动用一切资源与关系,才得以来到初原城并站稳脚跟,无论未来如何,至少不用死了。 可不过一天功夫,江月白手中的流炎劲,再度令他的心绪绷紧到几乎断裂。 他平生最怕回忆二事。 一为神剑山庄之事,二,便是这炎羽宗的老底。 炎羽宗本应毁的干干净净,当年他也没忘了抹灭痕迹,应当没有传承,这般粗浅的功法,也不可能得到传承,但无论他试图用通脉术,爆脉诀等等可以做到同样一瞬爆发灵力的功法去解释江月白先前的出手,总能想起江月白出手时,手腕处的那一点绯炎。 那是流炎劲的标志,他化成灰也忘不掉。 而在此时,得胜的江月白与落败的刘寒清,一同出现在了凡台之上,一者原地停留,等候这一轮的结果,一者大步流星而去,并未因失败而气馁。 这本是一场好聚好散,但在此事,江月白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扫到了观礼台上,并在某一点微微定格,嘴角笑容意味难明。 这一刻,邱裕手脚彻底冰凉。 如坠冰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八章 一朝成名全城知 黄昏时分,小圣比的第一轮完美的落下帷幕,原本自预选赛脱颖而出的五百一十二名年轻俊杰,如今只有三十二位,还能立于凡台之上。 如果能够杀出预选赛是一种幸运的眷顾,在这淘汰赛中再度名列前茅,便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幸运,在场的无不是天下顶尖的年轻俊彦,三十二名年轻修者之中,二十七位都是灵台境中人,若没有那些无比恐怖的大造化,能够在二十岁内踏入灵台境的,绝对是天赋异禀的奇才,而那些拥有能令修行者几近一步登天手段的超然存在,也不会让自己宗内或是族内的后生参与小圣比,毕竟,那对那些认真修炼的人不公平,而且容易引发众怒与流言。 高境界碾压低境界,从来天经地义,低境界击败高境界,则说明其必有过人之处。 似是现在还能战在凡台上的四名灵明境巅峰存在,都有着各自的绝艺傍身,但当他们看到旁边那几乎算鹤立鸡群的颀长身影时,却完全无法维持心中的傲气。 江月白。 一日之前,这个名字还在初原城中默默无闻,但现在,已是小圣比毫无疑问的最大黑马。 不仅是周边看热闹的民众,下方的众多修行中人,观礼台上的顶尖强者,都将目光投到这个看似与周边格格不入的年轻人身上。 小圣比现存三十二席,他是其中灵力修为最弱的那一个。 灵明境初期的修为,放眼敢来参与小圣比的一万余名年轻修者,都是实实在在的吊车尾,但现在,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万众瞩目之间,却无人会质疑他的资格。 这一日,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奇迹。 没有法器兵刃,没有术法神念,他只是凭着一双手,一双腿,以两门再普通不过的基础功法,便连胜四场,浩浩荡荡杀入三十二席位之中,相比于周边其他的年轻强者,他显得那般的寒酸粗鄙,但就是这样的他,足以令得周围那三十一人心生忌惮,甚至如临大敌。 他四战的对手,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天灵宫新晋的内门弟子刘寒清,被其以拳脚功夫完全压制,纵然施展出天灵七绝剑,依旧被其步步逼近至落败。 这一战中,他无比敏锐的抓着刘寒清的破绽出手,以一力降十会之法压倒刘寒清剑中诸般变化,天灵宫青玉仙子虽不满意,也只得承认,刘寒清已无法做的更好。 从他开战时将战局的先机拱手相让的那一刻,他就已注定落败。 江月白在众人眼前展现的,是无与伦比的判断力与灵力运转技巧,正是凭借这两点,他能够以灵明境初期的修为境界生生压制刘寒清的灵台境初期,而他第二场遇到的那名齐云门的强者,也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其生生击败。 那时,他才真正的为人们所关注,在第三战中,他迎来了更大的关注。 他的对手是一名灵明境巅峰的年轻人,杜尚真。 相比于刘寒清,这位杜尚真没有强大的宗门庇护,暂时还是一名彻彻底底的散修,灵力修为也稍逊一筹,但人们都清楚,他的实力绝对不在刘寒清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因为大家都清楚,这位自西云荒漠走出的年轻人,曾经凭借背上那柄无比沉重的黑色重剑,斩杀了多少沙漠中敏锐无比的妖物。 如果刘寒清是温室中盛放的花朵,他就是风沙中挣扎的胡杨,便是镇守中圣域边境的龙襄君都听过他的名声,明言只要他一点头,中圣域最精锐的天龙军便会将他收入其中。 他有着属于自己的大机缘,亦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人们都知道,他来这小圣比,只为争那首位。 但在先前的战斗之中,他与江月白硬撼二十七拳,拳拳皆有气劲震荡四方,毫无放水,杜尚真曾经生生击碎成年坚岩蜥后背甲壳的铁拳,却始终无法真正越过江月白手中双拳,竟是在没有卸力的情况下,与其拼了个旗鼓相当。 二十七拳后,这位荒漠的独行者沉默负剑离场,自愿选择了放弃,这一点在许多人眼中显得不可思议,在先前的拼斗中,他并没有施展自己最为擅长的重剑法,按道理说,并非没有战胜江月白的可能。 但一个比他低着两小段境界的同龄人,能够赤手空拳在正面与他拼个旗鼓相当,而且不曾动用任何兵器,这个孤身行进许久的年轻人又如何肯放下尊严,率先动用兵器? 他认输,认的心服口服,也让那些观众再也无法忘记这个灵明境初期的异类。 战胜刘寒清,还有巧劲的成分在,从正面与杜尚真平分秋色,则完全是实力的体现,无人可以质疑。 尤其是第四场走上的那位来自东圣域的年轻人,在战上片刻,确定自己无法取胜后,便干净利落的选择了认输, 江月白感受着周围的目光,心中并没有那种被众人注目的飘飘然,虽然面上挂着笑意,心中却是忐忑。 他已经出名了,估计在初原城中,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并非他的本意,但为了保证自己手中的“流炎劲”能够被邱裕清楚的看到,他只能如此。 归根结底,他是个低调不下去的人,就算努力想要压制心中豪气,稍稍遇到了一个缺口,便忍不住要将一腔热血喷发出来。 就像在与刘寒清,杜尚真的战斗中,他总是下意识将对方当作可敬的对手,并回以相对的敬意,固然坚守着心意,不曾暴露自己的底蕴,但在灵力修为占据绝对弱势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将他当作一个寻常修行者来看待。 兴许过段时日,自己的底-裤都得被扒出来。 他知道,若自己真的在小圣比扬名,终究免不了被人注意,然后顺藤摸瓜,留下后患,但他依然这么做了。 他所担心的,不过寒家会否被自己牵连而已。 但昨夜之后,他已无所畏惧。 荀日照找来之前,寒蕴水已让他放心大胆的去干。 寒宁天绝非凡人,沐霜城更是林远城的地界,天高域主远,断不会被翻出什么旧事。 那他还需顾忌什么? 只管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便好! …… 这一日的正赛结束之后,江月白毫不犹豫的避开一切,对着城外一路狂奔,最终在这些日子的休憩之处,与提前离场,早早等候在此处的寒蕴水会面。 “你今天好威风啊。” 寒蕴水见江月白一副狼狈模样,掩嘴轻笑出声。 “要不是不敢暴露云游步,哪里会这么狼狈。” 江月白自嘲一笑,就地坐下,面上已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一天连战四场,还需压抑住体内武神诀的躁动,对他而言已是一种不小的折磨,而那些兴奋的民众几乎是水泄不通的将他围住,来自观战宗门的闻讯也纷至沓来,前有汹涌人潮,后有各大宗门,想要从这般环境逃出生天,可着实不大容易。 这还是他的背景还没有传开的情况,若是让这些人知道,自己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奇才压根没有所属宗门,争夺恐怕还要更加激烈,关键是,在西风烈眼皮子底下,他还没办法避开这些琐事。 “麻烦要逐渐上门喽。” 江月白顺势躺倒在地,望着天边晚霞,感慨道。 “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付应付都能过去。” 寒蕴水在他身边坐下,似是端详着他的眉眼,眼中流波微漾,令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多看几眼。 可惜,江月白已经闭眼,缓缓运转着体内压抑着沸腾的武神诀,将那奔腾的血气平复下来。 寒蕴水原本在旁静静看着,听着他体内那隐隐的律动,好奇心起,玉手轻轻摸上江月白胸膛,只觉其中动静似声声战鼓擂响,又如天雷震荡,手上传回的滚烫亦令她心中一颤,正当她打算将耳朵贴近些,好好感受一下其中变化,江月白已忍不住道:“别闹,有些痒。” 寒蕴水眼珠一转,虽是收回手,红唇已贴近江月白耳垂,少女吐气如兰,似有清香弥漫:“今日了却了一桩大事,不要那么小气嘛。” 她的声音微微压低,已细微的近乎无声:“邱裕肯定已经注意到你了,他在观礼台上神情已有些不自然,动作也有些僵硬,事实上,你击败那个拿剑的家伙时,就可以见好就收了。” 江月白原本已平复的血气顿时一震,他猛地睁开眼,几乎要跳起来,但还是压抑住了体内的躁动,苦笑道:“你怎么不早说。” 寒蕴水一摊手,语气委屈的道:“我给你打了不少眼色,还做了手势提醒,但你那时就忙着观察周围那些年轻强者与观礼台上的邱裕,压根没有管我。” 江月白顿感无语,尴尬的移开目光,细细回想起来,自己正是因为见邱裕神色如常,才在每一战中极尽所能以流炎劲收尾,丝毫没去想这是邱裕的伪装。 “别想那么多,你也说了,走一步,看一步。” 寒蕴水俯下身,唇畔再度贴近江月白耳畔,微笑道:“无论如何,鱼儿都会上钩,是守株待兔还是借刀杀人,都有着一定的可行性。” “你,会选哪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九章 定策 江月白惬意的躺在地上,寒蕴水俯下身,将红唇贴近他耳垂,从周边的角度看来,怎么看都有些暧昧。 也正是这种朦胧的暧昧,能够有效迷惑那些可能存在于周边的外界目光,而寒蕴水刻意压低着的声音,也只有江月白能够听清,这种音量上的把控,已表现出她对江月白感知的了解。 至少,只要那福伯没有走近他们周边十丈范围之内,也别想听清他们的对话。这是她太素灵体的感知判断,无可指摘。 江月白眉头微微皱起,寒蕴水能够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他却不能,于是握住寒蕴水柔荑,以指在其手心写道:“何为借刀杀人?” 他们原本的大概计划,是守株待兔。 只要他暴露了流炎劲,邱裕必然坐立难安,以其如今的处境,很难通过其他人对他进行有效试探,而他也不会信任身边的任何人,只有亲自出手最为稳妥。 只要他出手,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届时将邱裕击晕,以灵符得到当年的真相,他来初原城的目的便完成了一大半,至于之后如何,他并未细想。 邱裕毕竟是中圣域的使者,若是随意杀了,影响实在太大,可若不杀,他的内心也无法容忍这样的一个人渣继续苟活于世。 那对当年死去的人们不公平。 守株待兔,只是一种竭泽而渔的手段,用他在西圣域,乃至五大圣域的名声为赌注,换取当年的真相与邱裕的死亡。 他早已做好准备应对一切。 但已经投出了诱饵,寒蕴水却又提出了第二个方案,他实在不能不问一下。 寒蕴水眼中蕴着笑意,轻声道:“前一届大圣比因为各种原因没有举办,小圣比又是十五年来的第一次,这还是西圣域的核心地界第一次这般热闹,群英汇聚,自然有人浑水摸鱼。” “西河卫再隐秘,也总有那么几处暗角无法触及,更何况,有些人与他们,早已周旋了十三年。” 这话已是极为露骨,江月白心中一震,心中百感交集,想要说话,却又怕隔墙有耳,于是只得简洁写道:“是寒叔当年的人脉?” 他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寒宁天与当年旧事的联系,不然,也不会将寒蕴水的安全交托给他。 其中究竟有多少用意,他不得而知,但寒蕴水有着十足的资本与当年的旧人们建立联系,这就是寒宁天最重要的目的。 寒蕴水也不隐瞒什么,继续道:“并非父亲的旧部,充其量,只算是当年见机的快,暂且躲避隐忍一时的同路人。他们现在只有七个人,化整为零,才在这初原城中站稳了脚跟,但只要邱裕离开城主府的监视,他们必然可以将其擒拿,甚至斩杀。” “如果我坚决要求,他们会同意给我一点时间,来给邱裕送个终。” “毕竟,他们的目的,是通过杀死邱裕这个西圣域的败类,引动民意与西风烈对抗,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江月白心下了然,那些人是什么来路,寒蕴水不说,他便不会追问,但对方只针对着西风烈行事,与他们便不是一路人。 寒蕴水能够游走其间,靠的是寒宁天的余威,但没有实力的支撑,这些所谓旧人,绝对无法全然信任。 江月白并非会随意怀疑他人之人,但他见过了太多背叛,中圣域三家争位的倾轧之中,不知有多少势力因为内部的背叛而瓦解。而邱裕,是那些他见识过的那些人之中,叛的最大,也最可恶的那一个。 寒宁天有实力,但寒蕴水没有。 似乎看穿了江月白的想法,寒蕴水心中一暖,小声道:“放心吧,他们虽然用心不同,到底是以打倒西风烈为先,邱裕亦是他们心中的一根铁刺,在这种时候对我这么一个柔弱女子动手,不光费心力,还没有任何用处,更何况,有我父亲的名头在,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我。” 说话之时,一抹无可替代的骄傲再她的眼中流转,如那正在她玉臂上流转的那抹淡蓝一般闪烁。 如今的西圣域,还记得寒宁天这个名字的人已然不多,但若是记得,便绝不敢冒犯这个名字,哪怕这个名字的主人,应当早已埋入历史的旧纸堆里,湮灭无声。 江月白微微点头,寒蕴水不是莽撞之人,至少相比他,行事要谨慎许多,既然她说没有问题,应当不需要他去操心。 寒蕴水依旧保持着原本姿势,压得极低的声音中,多了几分郑重:“若是让他们动手,待我们得到邱裕脑海中的信息,便可让他们动手背锅,世人皆会知晓是他们杀了邱裕,与江月白无任何干系。” “不需要我们宣扬,他们巴不得自己以西圣域正统的名义,传的天下皆知。” 寒蕴水的话语中并未掩饰对那七人的不满。当年能够活下来的,大都付出惨重代价,被迫隐姓埋名,但这七人却是在败局已定之前乱搞,之后又苟且偷生,如今却又打出了抗争的旗子,誓要将邱裕这个失势的软柿子捏爆,来对西风烈复仇。 按寒宁天的说法,当年义军要不是有这种各自为战,空谈大义,还时不时内斗的家伙在,早已能攻进西风古城。 他们藏匿或许有一手,实力也还算不错,但人品实在不敢恭维,若无寒宁天这个名头在,她敢肯定,现在她已经被卖的干干净净。 好在,他们还算是不错的锋刃,刺杀不了西风烈,甚至无法刺杀初原城城主府里小有权势的一名管事,但杀一个毫无权势可言,已经在砧板上的邱裕,还是足够的。 她紧盯着江月白的侧脸,等候他的回答。 只要他点头,那么明日,她就会与对方取得联系,在邱裕忍不住出手之时将其伏击,她自信在隐瞒江月白的情况下,事后顶多她一人姓名被泄,与江月白搭不上关系,充其量,也就是个囿于美色的被利用者而已。 而她寒蕴水乃是寒宁天之女,哪里有可能一直置身事外? 相比于亲自出手的守株待兔,这一手借刀杀人,对江月白来说,无疑有着更光明的未来。 江月白思索片刻,最终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是信不过他们?” 寒蕴水小声问道。 江月白轻声道:“是放不下你。” 这一句话他并未手写,反正就算被听到了,也不会有任何隐患。 寒蕴水闻言轻笑,面上两抹嫣红分外动人,道:“我知道,他们不可全然信任,但相信我,他们玩不过我。” 身为天生的太素灵体,她几乎是上天的宠儿,虽然没有拾起那本就属于她的馈赠,将那些还试图巴结她的所谓叔叔伯伯们利用一番再全身而退,还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一切都建立在寒宁天的实力之上。 江月白却在她的掌心再写一字。 否。 很简洁,也很明了。 他反对借刀杀人。 寒蕴水看着江月白认真的神情,明白了他的意思。 邱裕必死,死在他手上是死,被那些旧时代的隐蔽者杀死也是死,问题在于,怎么死。 身为中圣域的使者,他的死必将掀起轩然大波,若她深陷其中,免不了将寒宁天暴露出来,相比于他这个孑然一身的行者,寒家那一家老小,显然更容易被下手。 当年寒家经历过的那场生死逃难,他不想让她经历第二次。 “父亲将我托付给你,就代表已经准备好承受后果,他暂且不取邱裕的人头也是如此。” “我们寒家,本就没有打算继续忍下去。” 寒蕴水郑重道:“若长久看,将此事放到他们身上再好不过,岂能因为这些小事,就将洗雪冤屈的大业抛诸脑后?” “反正他们一直在阴影中苟存,此番大闹一场,也不过昙花一现,虽必然敌不过西风烈,却也波及不到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我已经出现了,寒家已经无法置身事外,这一点,我最为清楚。” 江月白长叹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这两日寒蕴水做了许多,都是在为他铺路,但他,真心不想走那一条路。 邱裕当年游走于各派之间,保持自己光辉形象之余,一手覆灭了成就他的炎羽宗,目的虽然达到,却走上了一条毫无底限的歧路。 他如果同意了这个做法,与当年的邱裕实在太过相似,哪怕他不吝于以非法途径来实现心中正义,也无法说服自己。 寒蕴水想要保全他,他何尝又不想保全与他有恩的寒家,可正如寒蕴水所言,当她以寒宁天之女的身份在暗处行走后,寒家便不可能继续隐藏。 这就是寒宁天的意愿,亦是寒家的决心。 寒蕴水其实可以不用问他,之后的步骤,她都已安排妥当,而他清楚,若他摇头,她会毫不犹豫断去之前种种安排,并经受过河拆桥行为的种种反噬。 哪怕违心,他也不想让她这么做。毕竟,这是他欠寒家,而不是寒家欠他的。 更何况,他清楚,寒蕴水并不是那种利用他人后弃之如敝屣的人,如果不是为了让他置身事外,她根本不会如此行事。 寒蕴水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轻声道:“对不起。” “不必道歉,你也是为了我好。”江月白看着近在眼前的绝美容颜,淡笑道,“不过,没有下次,可以吗?” 少女乖巧点头,全无平时没心没肺的模样,她缓缓起身,却又将头整个压在他胸膛上,如瀑青丝垂落,场面青涩动人,令人不由得感慨青春的美好。 江月白只觉胸口一阵麻痒,想要起身,却也知晓做戏就要做全套的道理,于是摒除杂念,继续平复体内血气,任由寒蕴水靠着自己,只是不知,她是在感受武神诀在他体内的律动,还是单纯装个样子。 他忽而恍然,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与寒蕴水已经相识了近二月。 若是现在身边忽然没了这么这么一个同伴,或许,会不适应很久吧。 江月白如此想着,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看着晚霞余晖,先前的诸多烦扰,都似消散无踪。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二人无声相依,没有纷扰,只有安宁。 温馨而美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章 待时而动 无论江月白最终做出了如何选择,两个计划的关键点,都在邱裕何时按耐不住出手,与他们二人并无太大干系,于是在第二日,江月白依旧早早到了凡台。 他在小圣比上表现的越亮眼,对邱裕的压迫力便越强,在恐惧的压迫之下,他不相信这个早已丧失胆魄的罪恶之人能够凭借意志死撑太久。 但在邱裕动手之前,他还得自己应付一番眼前的麻烦,不说寒蕴水应当已经在联络那些暗中的反抗者,就算她就在人群之中,也帮不了他任何忙。 “江小兄弟,我水寒门在这西圣域也算得上一方强者,若小兄弟愿意,程某可保举你为宗主亲传弟子。” “江小友可听说过离州翠屏山,我们……” “江……” 在走上凡台之前,无数大同小异的声音在他耳畔回荡,令他心中烦闷不已。 一个如此年轻,实力却远超本身境界的年轻散修,对于天下的修行者势力来说,都是一个毫无疑问的香饽饽。 这类人在历史上并不多见,但每一个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总体而言,可以大致分为三种。 大能传承。 绝世天才。 以及……夺舍重生。 第一种容易遭人觊觎,但凡知道自己身上有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传承,在羽翼未丰之时,都需夹紧尾巴做人,除非脑子有坑,不然绝不会肆意招摇。第三种无疑丧心病狂,历来为五大圣域严令禁止,敢现身,就是天下共讨,形魂俱灭。江月白的实力,主要在于对身体的绝对控制与恐怖的判断力与洞察力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那第二类人,当然,也不排除第一类的可能。 这样的人才,若是能进入一个宗门,宗门地位必将发生质变,或许足以支撑起一个宗门百年的辉煌,就算未来其选择离去,只要为其提供足够的帮助,他功成名就之时,也会念着些师门情分,行投桃报李之举。这最好的例子,便是曾经在青峰宗修行过的风华君谢松华。 这位曾经在青峰宗这个三流宗门默默无闻的天下三君之一,当年曾因宗门事务被周边宗门多方刁难,那时的他并不是没有展现出自己的天赋,充其量就是个没什么用的书呆子,于是宗门高层都试图将其驱逐,唯有宗主力排众议,拼上宗门底蕴保其平安。数年后谢松华一朝以文入道,为神皇看重,入圣王城青梧学宫,后成为学宫之主,引领天下文风,得神皇敕封“风华君”之名号,无论修为还是地位,俱已今非昔比,弹指之间,便可灭掉无数似青峰宗这样的三流宗门,但他不仅没有忘本,还亲自拜访已经垂老,修为却仍在灵台境中的老宗主,令其老泪纵横,还在世的那些高层亦为其所感,纷纷垂涕忏悔,一时传为美谈。 其后,青峰宗后辈皆以风华君为榜样,人人勤奋努力,如今,已是中圣域二流宗门中的佼佼者。 有了这么一个天下闻名的标杆,无论哪一方圣域,行叛师之举的人都会被一直声讨。很不巧,邱裕生在谢松华之后,行事亦在其后,于是其光辉事迹愈发深入人心,众怒难平,直到现在也没有被人忘却。 而如今的江月白,显然要比那时的谢松华耀眼许多,但终究还没有真正崛起,需要一方势力的护持,只要江月白一点头,他愿意暂且屈身的那个宗门必将为其提供优渥条件,互惠互利,正是双赢之局。 但江月白只觉得这些人吵闹。 他从不打算加入任何宗门。 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宗门都没有教导他的资格,他也不需要任何势力的翼护。 现在,他还是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下一场即将要面对的对手身上。 凡台三十二席,没有一个不是从年轻一辈中脱颖而出的顶尖强者,他即将面对的孔续在其中,也是较为特殊的一个。 他的修为境界,在灵明境巅峰。 但他能够接连打败数名灵台境强者,于昨日进入前三十二位,已能说明他的不凡。 而此人一袭黑袍,看起来无比瘦弱,并未携带任何兵刃,走的绝非武修一途,若是单纯的术修,也绝对不可能以灵明境巅峰的修为压倒那些灵台境,如此看来,此人必然修行着神念,这对他来说,已是稍稍有些难办。 神念,又名意念,神识,神魂等等,称呼纷乱难定,定义亦多有不同,但全天下都认同,这是一种发源于灵魂,独立于灵力之外的,奇妙的力量。 修念者,被统称为魂修,通过灵魂之中的神念对敌,通常专攻敌人灵魂,无形无踪,极难防备,但神念会被护体灵力天然排斥阻隔,甚至被反噬伤及自身,算是对魂修的一种限制,但天下单纯的魂修极少,通常只作为一种兼修法门为人所用,若是在全力作战中突然遭到神念袭击,可绝对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江月白注视孔续之时,这位面上有些阴郁的青年也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有些瘆人。 见此,江月白的表情稍稍凝重了些。 倒不是因为孔续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的笑容,而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不爽的气息。 杀意。 虽然不深,但那,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杀意。 小圣比乃以武会友之处,至少表面如此,在这不允许杀人的比试上散发杀意,此人绝非心善之辈。 他与寒蕴水一在外一在内,但都不曾真正将小圣比当一回事,于是都不曾知晓小圣比中的详细情况。如果他知道,之前与他相战的那几名年轻强者,识海的伤势到现在都不曾回复,只能躺在床上静养的话,一定会大骂他心狠手辣。 但江月白不得不承认,这些动用神念的魂修,比一个灵玄境巅峰的修行强者更让他忌惮。 武神诀的金身无漏以一身血气为根基,圆满之时,绝非灵道四境的修行者能够轻易击破,但无形的神念,却能视沸腾血气于无物,分外难缠。 按照修行界的一致看法,能够抵抗神念的,只有灵力与神念本身。 灵力是他的弱项,至于神念,他从未修过。 这一战,注定是场苦战。 江月白扫了观礼台一眼,开始调动一身沉淀已久的灵力。 在邱裕真正上钩之前,他还不能在小圣比上落败,他赢得越漂亮,对邱裕的心里压迫就越强。 无论这孔续有何等神念妙法,尽管放马过来! …… 再度被白玉令牌接引至圣比空间内,江月白这才真正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孔续身上。 孔续咧嘴一笑,道:“很多人都说,你这匹黑马很有可能一黑到底,一举夺下小圣比的魁首,但你或许在锻体上有所成就,灵力修为却是稀松平常。” “遇到我,算你倒霉。” 江月白淡然一笑,道:“打过才知道。” 孔续冷笑一声,眼神轻蔑,不再多言。 他从未将江月白放在眼中。 在他眼中,江月白就是一个徒有肉身力量的莽夫,凭着稀烂的灵力修为与几套基础的不能再基础的筑基功法,根本无法与他神念的奥妙抗衡。 于是在裁判发令之后,他只是站定原地,释放出了自己的神念。 江月白亦在同一时刻向前疾冲,但跨出不过半步,已有一股重压扑面而来,当下咬紧牙关,运转一身灵力相抗。 那种压迫似是无形无质,却又比山岳更加沉重,令得他脚步不得不放缓。 仿佛背负一块巨石,每行一步,他的身体都被一股沉重完全覆盖,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压垮,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全身的气力却都发挥不出来,根本无法移开这些桎梏。 他身上本就空无一物,就算血气沸腾,巨力爆发,又哪里能搬开原本不存在的事物? 无形神念的压力,大抵便是如此。 江月白挣扎抬头,看向前方。 他与孔续还有着十余丈的距离,若是运转云游步,这点距离,他必可在三秒之内擒下对方,但在神念的压迫下,莫说他本就不会去运转云游步,就算没有限制自己行动,此刻也已无法展开步法。 孔续的面上挂着淡淡笑意,不曾说话,但神情上的蔑视,完全显而易见。 黑马? 没有足够的实力支撑,也只得沦为我神念的玩偶! …… “江小子危险了。” 观礼台上,闪影门掌门詹琮遗憾出声。 他对江月白很是感兴趣,闪影门作为武修宗门,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在近身战中格外有天赋的年轻人,但现在看来,江月白怕是无法继续在小圣比中走下去。 江月白算是一个以战斗技巧与意识为长处的修行怪才,但在单纯的神念倾轧之下,这些都已失去了作用,哪怕是他,自忖在相同的情况下,也得被死死压制。 若要破局,身体受制,神念遭缚,生死几操于人手,如何破局? 哪怕他已是西圣域顶尖的强者,也想不出应对的方法。 观礼台上,人们大都抱持着相同的想法,就是心中担忧的荀日照,也无法否认这已定的败局。 唯有邱裕不发一语,心中依然惊惧。 看着那在神念重压下挣扎前行的人影,他仿佛看见了一柄逐渐向他逼近的刀刃。 昨夜,他已给孔续许了些好处,要他重创江月白,现在,孔续也明显在如此做,要在心灵上也给予其重击,眼见已是必败之局。 连这种必败的情况都不肯放弃,他若要杀他,他如何能避? 而且,邱裕心中无来由的有着一个可怕的预感。 孔续,真的能胜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一章 无从无相 “江月白,不过如此而已。” 孔续一面维持着神念的禁锢,一面缓缓向江月白走近,笑容轻松,一副有恃无恐模样。 如果他明面上的前一句话,是赤裸裸的挑衅,那以神念暗中传达的第二句话,便是更加张扬的威胁。 “有人给了我不少好处,要我好好关照你这匹黑马,你说,我是将你废了,还是留下什么识海中的残障?” 他斜眼睨向眼前连迈出一步都十分艰难的青年,想要从中看到惊恐与慌乱,那是他最为享受的精神食粮,相比于邱裕给予他的那些宝物,更能令他振奋。 但令他不爽的是,在江月白的面上,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有的,只有嘴角那一抹淡淡的嘲讽。 “邱裕让你来的?” 孔续面色一寒,冷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小圣比的规矩禁止杀人,也禁止恶意下重手,可我倒要看看,我一不小心断了你的修行路,会不会被域主责罚?” 他很享受这种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江月白的淡定让他兴致大减。他就不相信,在生死被他人掌控的情况下,这个家伙还能继续淡定下去。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江月白并没有继续关注他。 从他承认自己是在替邱裕做事开始,他已是他的敌人。 对待敌人,尤其是手段恶劣,心思恶毒的敌人,江月白不吝于施展一些过激手段,让其知晓事理。 但现在,他还在思索一个问题,相比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孔续的威胁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从将武神诀修至无漏境圆满,成功自绝神崖爬上后,他一直都在追寻这个答案,只是三年以来,他都无法找到那个答案。 那个答案,叫做无相。 武神诀第二境,无相。 …… 何为无相? 江月白曾确认,不着形相,方可无相。 流云手万化大势,他尚且能随心施展,但如何去追寻到这虚无缥缈的无相之境,却一直没能找到任何办法。 他曾试过以流云架联系血气灵力,曾以流云手演化诸般大势,论起对武神诀无漏境的造诣,他自信同年龄段的武阳君都得靠边站去,但,他通过流云手明悟了万化之道,却始终无法触及无相境的真正奥妙。 但在被孔续的神念压制之时,体内武神诀在躁动之余,却也令他感受到那些神念的具体压迫。 仿佛无数无形锁链,将他的身体连同灵力一同禁锢,因为全无实质,所以无法挣脱,但那种似有似无的虚无,以及身上几乎化为实质的压力,却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可每每细思之时,却又抓不住那道一闪即逝的契机。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一切只是他心念的躁动,但江月白能清晰感受到,来自体内武神诀的悸动。 仿佛受到挑衅的王者,准备出手将那些缠绕周身的神念一举摧垮。 但来自于有形血气的力量再强横,如何能破无形无质的神念? 江月白想不明白,更不敢付诸实施。 或许,只要他现在顺从心意爆发武神诀,就能触碰到无相境的边缘,但他不能这么做。 无数目光正聚焦于他,而现在,他没有易容,更无法隐藏气息。 若暴露武神诀,后患无穷,可眼前这触及无相境的诱惑,又如何能够轻易放弃? “不着形相,不着形相……不对,就算是无形神念,终究有其形在……” 江月白陷入思索,但片刻之后,只得无奈收回心念,将目光聚焦于孔续。 战时分心,想来是修行者最忌讳的错误,尤其是他还需约束自身力量的情况下,若再继续放飞思想,便是自掘坟墓了。 孔续一直在接近他,步伐轻松,如闲庭信步。 此刻的他们相距不过三丈,而在孔续微微张开的右手上,灵力正在缓缓凝聚。 这凝聚的速度很慢,还会很漫长,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看着那团灵力气团逐渐成形,离自己的要害处越来越近,绝对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我真想知道,当你的经脉被寸寸截断时,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孔续以神念恼怒出声,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从江月白面上看到他想要的,甚至对方都没将他当一回事,这对他来说,无疑是莫大的羞辱。 他在江月白身前站定,面露狞笑,便要将这灵力气团轰在江月白身上。 他享受折磨对手的乐趣,却也不敢真正触及小圣比的底限,若他现在废了江月白,必将在被逐出小圣比之余遭受众人声讨,邱裕给的那点报酬,还不值得他付出那般代价。 将这头黑马重创,已是足够。 但就在他要动手之时,他听到了一句话。 并非他一直在意的,裁判的喝止,而是江月白带着些许笑意的调侃。 “有没有人与你说过,与我相战,最好不要靠的太近?” …… 孔续面上笑意微僵,心中却不以为意。 他虽表面上轻松自然,实际上完全不曾因为江月白的受制而放松警惕,在他的观测中,江月白已完全被他的神念所压制,就是想动一个手指头都难以做到,这一句话,他也只当是弱者无力的威胁。 饶是如此,他依旧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若这场小圣比可以杀人,他自信绝对可以在半刻钟内,生生将江月白的识海磨灭。 身为魂修,而且是这场小圣比中最强大的魂修,他对自己的控制力充满自信。 一个灵明境初期的家伙,终究只会是他神念下的傀儡而已! 但在下一秒,他的眼瞳陡然紧缩,三个字已抑制不住的脱口而出。 “不可能!” 江月白动了。 就在他发话后的那一瞬,他的右拳已然紧握,对着前方猛然挥出。 他体内的灵力都在神念的压迫之下难以流转,这些绵软却韧性极强的无形绳索亦将他所有动作都给封锁,但在这一刻,这可称十面埋伏的恐怖压制,竟无法束缚住他的右臂。 仿佛挣脱囚笼的蛟龙,江月白的拳头如疾风迅雷般轰出,重重击在孔续胸口。 而孔续面上的惊愕,还未来得及替代原本的得意,他的话音,亦没能真正落下。 轰! 一声巨响在圣比空间中回荡开去,引得外界一片哗然。 若圣比空间并非一方独立空间,此刻,所有人应当都能听到一声轰鸣。 江月白的拳上,赤火缭绕,烟尘未消。 流炎劲本是他为了引诱邱裕刻意学习的诱饵,哪怕只是一个形貌,辅以流云手的万化之能,亦足以以假乱真,而现在,他所爆发出的威力,已远远超出这门普通的火系功法本身。 他长吐一口气,心中倍感轻松。 来自孔续神念的恐怖压制,已在无形中烟消云散。孔续本人则已飞出数十丈,无比凄惨的倒在圣比空间的边缘,已然昏死过去。 若非他出手之时,压抑住了武神诀的躁动,此刻的孔续已然是个死人。 江月白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在他看来,孔续是自作自受。 他想要从他面上看到绝望与恐惧,以自身神念做出最强硬的压制,令得他反扑的力道不可避免的爆发,就算他能恢复过来,也得躺上好几个月,而神念施展中被打断的反噬,亦足以让他受难许久。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就是报应。 虽然得胜,江月白心中却有些遗憾。 他用的不只是流炎劲,其中真正的精髓,来自朝云峰。 朝云七绝,行天诀。 在一身血气被死死压制之时,他终究以流云手“化”出了这门奇功,哪怕其中精髓早已歪曲,到底有了几分神似。 比之以往的乱涂乱画,这般依葫芦画瓢,已是一种质的进步。 这,是无相境才能够掌握的真正万化,哪怕只是一方边角,亦是货真价实的万化! 但随着周身重压的消失,无相境似乎又成了空中楼阁,莫说触及了,连继续观望都做不到。 对此,他在心中默默叹一口气,将这一页揭过,之后看向半空,问道:“可以宣布结果了吗?” 直到他出言询问,那隐藏在圣比空间某处的裁判方才醒觉,宣布了江月白的胜出,但哪怕圣比空间消散,裁判的内心依旧无法平静,甚至,感到了一丝畏惧。 江月白出手的那一刻,这位灵玄境的裁判者,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仿佛凶兽伸出利爪,他在其下,完全微不足道。 这是何等的力量? 他不清楚,但哪怕过了许久,依旧心有余悸。 他知道,此事需报于域主知晓。 虽然小圣比的参与者,人人都会有些秘密,但他不想在西风域主面前,落下个知情不报的责骂。 不只是这位圣比空间中的裁判,当江月白会到凡台上时,无论普通民众还是观礼台上的顶尖强者们,都似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就在之前不久,江月白还被孔续神念死死压制,但不过短短一瞬,便成了孔续被一拳重创,现在也只能倒在地上,凄惨的等待救治。 江月白能够感受到无数目光,或好奇,或震惊,或赞叹……其中意味不一而足,但能够确定的是,他这一战,又出名了一次。 今日之后,江月白这个名字的威望,应当会在赌坊中更上一层,甚至直达顶峰吧。 而在众人注目之中,江月白瞟了一眼看台上的邱裕,面上寒意微露。 后者看似镇定,他却已能感受到那一抹压抑到极致的杀意。 他欢迎邱裕保持这样的状态。 被逼急的丧家犬,终究会暴露豺狼的本性。 他等着他露出利牙,走向死亡的那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二章 招揽 小圣比正赛的第二日,在人群的沸腾中落下帷幕。 今日之后,参赛者三十二席仅余八席,这八名年轻强者皆是这场小圣比中耀眼的新星,那些落败离场的,也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在观礼台上众大人物的眼中,这些年轻人,已是五大域未来的希望。 只是在这最终的八席中,中圣域占据两席,只派了寥寥数人前来的南圣域亦是两席,东圣域与北圣域各占一席,西圣域本土的席位,只剩下了两个。 看上去还算不错,在五域之中没有落得太后,能够令得得到确切消息的人们振奋不已。但实际上,明白事情真相的人都清楚,西圣域,早已败得一塌糊涂。 西圣域的两个席位,其中一个登记地来自中部七州的五岳州,修为在灵台境初期之中名列前茅,而且并非五大宗门之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完全可被称作修行奇才。 但事实上,他来自西风古城,只是去五岳州的某个城镇中拿了一个名额,继而前来参赛,与他一般情况的,正赛开始前的五百一十二人中,至少有那么十位。 一般情况下,小圣比中,五大域都不会派出首府里的年轻俊彦,这些人往往可以通过传承等法门得到本不该在自己的年龄段得到的强横修为,需要在日积月累中逐渐巩固,更有着绝大多数修行者无法想象的法宝傍身,若是去与同龄人竞争,一方面可能无法控制自身修为,导致出现意外,另一方面,境界上的碾压足以将对手信心压垮。若放任他们进入,一个个皆是有着各自传承的变态,必然导致圣比的选拔能力大打折扣,寒门修者难有途径晋升,于是除非特殊情况,五大域都严守着这个规定。 要不然,让荀日照直接报名参赛,别说一对一了,前五百一十二位齐上,怕也难当荀氏天下闻名的净世圣焰。 这位挂名“刘传”的西风古城中人,不会是那些有着特殊传承的变态,但也绝对不会是普通的修行者,显然,他是西风烈暗中安插的,用以维护西圣域尊严的一步暗棋。 结果到了最后,还真的就这暗棋站到了最后,哪怕西风烈涵养再好,此刻在观礼台上表情如何严肃,也无法真正压住心中对本域年轻一辈不争气的感慨。 对西圣域的高层来说,只有那么一个西圣域的本土人氏凭着自己的本事杀进八强,已是这场小圣比上,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 如果江月白知晓刘传的来路,亦知晓这些高层的所思所想的话,只能在心中说声抱歉。 他与那位刘传实际上就是一路货色,只是一个是域主授意,一个是自己起意而已。 真算起来,真正能够杀入小圣比八强的西圣域本土人才,一个都没有。 当然,这根本影响不到江月白,在这一日赛程结束后,他找寻各种理由躲开了各方势力的招揽,最终与寒蕴水城外汇合,方才得到短暂的宁静。 随着自己名声越来越大,各方势力递来的橄榄枝已然越来越多,虽然现在还不曾呈现井喷,但也是那些势力认为他在待价而沽,展现自己的价值,这才保持观望,等他在小圣比上更进一步,最狂暴的攻势才会袭来。 他真希望邱裕当晚就沉不住气,省得麻烦越积越多,可惜,计划最重要的从来不是他,也不是参与其中的其他人,而是邱裕。 邱裕不动,他们没一个能动。 初原城与西风古城毗邻,完全处于西风烈的控制之下,他本人更是全程关注小圣比,在他的眼皮底下,没有人能够翻起浪花。 计划成败,全系于被算计的那人,这无疑不是什么好现象。 现在还能让江月白感到舒心的,只有寒蕴水。 他已明确表露出暂时不想加入任何势力的态度,短时间内不需要再防备周围的窥探,与寒蕴水在野外散心,心中方才轻松了些。 初原城的繁华,看得多了也就那样,远不及郊外环境的清晰自然。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太多纷扰——如果不是迎面遇到一个熟人的话。 树林之中,柳问齐一身白衣,微笑拱手走来。 相比于夜市初遇时,现在的他,无疑更有公子哥的架势,衣饰打扮皆正式许多。 见他这副模样,寒蕴水微微扁嘴,江月白心中亦是轻叹。 荣才铺子是民间一小铺,但其背后,却是初原城的城主府。 这位荣才铺子的少当家穿的如此正式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如果可以,他真想直接将这家伙打晕,当作没看见过。 …… “二位,又见面了。” 柳问齐面上笑容灿烂,一面走近,一面抱拳道:“恭喜江兄,在小圣比上扬名立万啊。” 江月白苦笑道:“什么扬名立万,麻烦缠身而已。” “柳兄,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来劝我加入一方势力的,就此打住,免谈。” 柳问齐正欲开口道贺,已被江月白干净利落的呛回,道:“江兄,真的不考虑考虑?” 江月白尚未回答,寒蕴水已替他开口:“柳兄应该清楚,我江大哥绝非池中之物,能够在小圣比中占据前八席,既是他的实力,也是他对西圣域的一片赤胆,大哥参加这小圣比,并没有扬名立万之念,只求让天下人看到,我西圣域绝非外界所传的那般青黄不接,孱弱可欺,之后,我二人同游天下,淡泊一生已是足矣,若要受那诸般拘束,大哥必是不答应的。” 柳问齐尴尬一笑,想着父亲的嘱托,还是硬着头皮道:“如果,这邀请是西风阁的呢?” 似乎是怕江月白干净利落的拒绝,他连忙补充道:“今日小圣比八席之中,刘传也是出自西风阁,若非我西圣域当年祸乱太重,年轻一辈何至于需要西风阁暗中出手?” “西风阁中,汇聚西圣域天资卓绝之人,虽不可与青梧学宫那等修行圣地相比,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去处,若入西风阁,未来,你就能有足以改变西圣域的地位与实力,江兄,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江月白心中了然,青梧学宫乃是圣王城第一学宫,广招弟子入内,既有修行者在内修行,又有普通人在内治学论经,无论富贵寒门,有无修行资质,只要通过考核便可入内。立院千年以来,为中圣域提供了不少人才,天神会三十六席,其中有十三席,都在青梧学宫修习过。 如此学宫,天下罕有,西风阁在西圣域的地位,大抵如青梧学宫之于中圣域,然而不同的是,青梧学宫没有门槛要求,而西风阁,只接受被西圣域高层,准确来说,是西风烈看重的人物,而这十三年的时光已经充分证明,在西风阁脱颖而出的那些人物,都在西圣域散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光辉,俨然个个都是西圣域的中流砥柱。 可以说,一入西风阁,只要自己努力,未来必是西圣域一方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与西风阁一对比,名冠西圣域的五大宗门都得靠边,而柳问齐现在代表的,正是西风烈的意思,这个诱惑不可算不大。 但江月白丝毫没有动容,他与西风烈本就不是同路人,所谓荣华富贵,似锦前程,在他眼中都如粪土草芥,不值一哂。 更何况,进西风烈眼皮底下,那不是去找死吗? 见江月白久久不答,柳问齐无奈一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告辞。” 江月白的态度很明确,他实在无法说服,但心中仍有不甘,欲行之时,转头问道:“江兄,既有报国之心,为何不愿入阁?” 入西风阁,为西圣域奉献力量,有机会青史留名,甚至万古流芳,那是无数西圣域的英豪梦寐以求的机缘,柳问齐虽替初原城城主府办事,对那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西风阁亦是向往不已,对于江月白果断决然的拒绝,他终究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江月白思索片刻,道:“因为,不想去。” “我自在惯了,不习惯有拘束的生活,或许入了西风阁能够平步青云,但就像现在,我想在这初原城郊外散心,而不是在城中受人围堵。” “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柳问齐闻言,长叹一声,迈步离去,在他看来,江月白不愿入西风阁,已是西圣域莫大的损失。 待他走的远了,寒蕴水方才小声道:“看来,西风烈很看重你。” 能够让与他有些交情的柳问齐过来传信,邀他入西风阁,对于一个才灵明境的小辈来说,这等礼遇已是足够。 “这才是麻烦的地方啊。” 江月白抬头望天,苦笑难言。 自己终究还是太过高调,既已被西风烈注意到,在这初原城中行事,怕是要困难许多了。 他自认不是一个会忍耐的人,在小圣比上屡次有意无意的出风头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要在西风烈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实在难如登天。 但他没有想到,寒蕴水也没有想到,在明日的小圣比后,竟会有一个意外之喜,直接砸在他们头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三章 风雨欲来 翌日。 江月白与寒蕴水一同来到凡台,不过片刻工夫,已被无数人强势围观,如果不是城主府的卫兵在维护秩序,他们应当会直接被如潮的人群淹没,想挣脱出来都很艰难。 在前两日的小圣比中,江月白已然成了他们西圣域的少年英雄,相比于在修为境界上更具实力的刘传,他能够凭借灵明境初期的修为横扫诸多强者,无疑更具讨论度,尤其是已经有风声放出,只要江月白点头,便能入西风阁修行之后,他在民众眼中更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香饽饽,或许这一届的小圣比,他能够夺得首位,一举向天下宣示西圣域的力量。 周围的民众对西圣域的荣辱皆有极其强烈的共鸣,而他,正是那个最能承接这些民众期盼的英雄。 江月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终究还是不适应这种被众人围观瞻仰的感觉。 不过在此时,寒蕴水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玉指轻点观礼台上某处,小声道:“那个不是他。” 她的那一指无比随意,江月白却能明白她的意思,面上顿露愕然之色。 那观礼台上虽然有着诸多大人物,他们会投入注意的只有两个,邱裕依旧坐在原位,目光时不时瞥向他,从面色完全看不出其心中所想,但其动向已表明,他完全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这一条不知什么时候会上钩的鱼,暂时还不需要他们去注意,那么,就只剩下了另一个目标。 西风烈。 这位西圣域的域主,从来人狠话不多,哪怕是在与四域使者寒暄客套时,也从不讲多余的内容,在这场小圣比上,只是平静的观摩着各场比试,就是评点都是极少,看其一脸严肃的模样,仿佛赛场上的所有人都欠他二两猪肉一般,但事实上,他却一直都在关注场上的年轻人,从他授意柳问齐前来招他入西风阁便可见一斑,由此看来,昨日他能够在各大宗门的围堵中突出重围,今日又有坊间传闻将西风阁对他递出的橄榄枝公之于众,都是西风烈的手笔。 今日的西风烈,也是这么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在铁血中浸润升华的霸气暗藏体内,俨然是一方霸主模样,但为何,寒蕴水会说他不是他? “这是个替身,应当与你说过的,邱裕待在身边的那个替身差不多,或许,是他的某位暗卫,经常出来对付一些不想接见的人的那种。” 寒蕴水小声道:“这位替身兄修为境界绝对在仙阶之中,再借用某种手段加以掩护,就是有神座驾临此间,若不曾细看,也绝对看不出来。” 江月白暗暗点头,他对寒蕴水的判断并不怀疑,身为太素灵体的持有者,加上身上寒宁天留下的印记,就算本身未曾修行,洞察力也非寻常修行者可比。 但相比这位替身的身份,他更在意西风烈的动向。 小圣比不是什么小事,就算如今其意味已经变质,到底还是选拔五域年轻人才的盛会,五域的年轻一辈在其中争锋,关系到五大域在其他圣域的观感,尤其是这一次身为东道主的西圣域,若是排名太惨淡,免不了被其余四域一阵笑话,大损颜面,西风烈若不在乎这个,便不会派相对不起眼的西风阁中人混入其中,试图挽回一些颜面。 今日本是小圣比的倒数第二日,将决出最终参与明日决胜的两名年轻俊彦,按道理说,西风烈断不可能缺席,究竟是什么,让这位西圣域域主选择放下小圣比,悄然外出? 江月白想不出,但时间将至,只得跃上凡台,等候圣比空间的再度开启,寒蕴水则寻了个僻静地方,远远观望凡台。 她并不想引人注目,但与江月白走在一处,便不可避免的引人注目,好在她没有修为,对于那些素来眼高于顶的宗门使者来说,就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或许这个皮囊漂亮的不像话,但如果不曾修行,对宗门的意义便小得多,说句难听些的,不看美色,只一心认真采阴补阳修炼的邪道修士都看不上这样的——当然,若是他们知晓眼前这位是个太素灵体,绝对会改变主意,巴不得与江月白招一送一。 于是江月白上台后,她也终于有了难得的清净,只是没过一会,这点难得的悠闲时光便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 那是一名面相丑陋的中年男子,丑虽丑,却没有丑出特点,以至于第一眼看到会犯恶心,过段时间再看到也还是会恶心。 寒蕴水一直觉得此人恶心,无论外在还是内在,一般恶心。 但他,连同与他一路的那六个家伙,却是他们计划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无论是执行,还是事后背锅。 “侄女,这里不方便说话,可否到旁一叙?” 寒蕴水不着痕迹的点头,随此人悄无声息离去,这些人找上门来,虽然不会是好事,但肯定出了什么事。 …… 随中年男子王儒离开凡台,在街巷中七拐八绕,寒蕴水走入一处破瓦屋,里面一片狼藉,多年不曾有人打扫,上漏风,下漏水,还散发着一阵阵霉味,显然荒废已久,就是流浪汉都不愿意入内暂住,寒蕴水不由得微微皱眉,以手掩鼻,方才稍稍好些。 王儒在脚下摸索一阵,终是摁到一处按钮,墙边一道暗门无声打开,显出其中那道尘封已久的暗道。 见此,寒蕴水微讽道:“父亲将这密道交给你们,你们就这么不熟练?” 如果有人愿意从这一端走到密道的终点,就会发现,其通往城内一处已经荒弃的府邸,而且另一端已为土石阻隔,根本无法前进,但这并不影响暗道中那个密室的完好,就算两头皆被堵死,里面也有万全准备,保证安全隐秘之余,足以应对内部阁中情况。 而密道里的种种隐秘,天下只有那么几人知晓,以王儒为首的七人,全然不在其中。 毕竟,那座早已荒废的府邸,曾名寒府。 身为主人的她能知晓,这些忘恩负义的流浪狗,绝对不能。 王儒干笑道:“寒侄女哪里话,我们这些人习惯了在外流浪,突然有了一个根据地,终究不太习惯。” 寒蕴水冷笑一声,没有接话,只是轻车熟路般走在王儒之前,似是对此地十分了解,哪怕实际上,她只看过父亲画的图谱,亲自走在这密道中,还是第一次。 想当年,父亲母亲在这密道密会,方有其后二十余年恩爱,如今却只得借给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使用,虽是她一手促成,但心中终归有些不舒服。 寒蕴水走到暗室之中,其余六人早已等候许久,一名性子急些的人见她到来,已忍不住开口问道:“侄女,那西风烈突然离去,是令尊大人的手笔?” 说话之时,这位满脸横肉,面相凶恶的壮硕大汉,面上已不自觉地变了脸色,不知是敬畏,还是单纯的畏惧。 寒蕴水冷笑反问:“除了父亲,还有谁能让西风烈忌惮到在小圣比期间亲自出马?父亲不计前嫌,出手替你们引开最大的麻烦,已经仁至义尽,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寒蕴水的话语满是钉刺,对这七位名义上的叔叔伯伯全然没有任何敬意,但七人却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见寒蕴水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连忙打圆场:“寒侄女,并非我们对令尊大人不敬,只是……大人这一手实在太出人意料,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啊。” 此言一出,余人纷纷附和,他们原本散在初原城各处,直到两日之前被寒蕴水寻到踪迹整合一处,方才不似原本那一盘散沙的模样。 西风烈突然离去,按道理说,的确是他们最好的机会,可事情确实太过突然,若他们早知西风烈今日会突然离去,哪里不会有所准备? 寒蕴水一双眸子微微眯起,透着些许危险意味:“你们,在质疑父亲的行动?” 王儒连忙摆手道:“岂敢岂敢,这等大好时机,不说邱裕,就算搅得这初原城大乱,也是绰绰有余啊。” 这句半是调侃,半是自嘲得话语令众人连连发笑,暗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唯有寒蕴水没有笑,反而一脸严肃。 “离了西风烈,这里依旧是初原城,邱裕已是丧家之犬,杀起来简单许多,可若惹上北冥直,陆上平那些人物,便是自寻死路。” 暗室内的气氛顿时沉默下去,王儒心念一转,对寒蕴水道:“寒侄女,你从来明事理,既是如此,我们此次就听你的号令,定要教那邱裕奸贼死无葬身之地!” 瞧着他义正言辞,仿佛会为了天理公义舍身的凛然模样,寒蕴水险些笑出声来,或许她在襁褓的时候,真的与这几位见过,但说到底,她与他们根本就没交集,更不要谈什么了解。 大义凛然,只是想抱住她这条大腿而已,再不济,失手被擒的时候,她的消息还能换一线生机。 “诸位,那今晚,我们便可行动,邱裕再不出手,可就没机会了。” 王儒皱眉问道:“今日,这么快?” “自然要快。” 寒蕴水淡淡一笑,在密室中央桌上轻拍一记,坚定道:“他再不动手,就没有活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四章 今夜有雨 九月十二,雨。 朦胧的细雨,最是能激起文人墨客的创作热情,若这场微雨落在圣王城中,那些舞文弄墨成风的文官们或许会有不少灵感。 邱裕并非文人,但也曾年少风流,只是今日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他的心中已难以平静。 雨势不大,如雾弥漫天地。 他亦看不清窗外烟雨。 “江月白……” 不知是第几次想起这个名字,邱裕双拳不由得攥紧。 这个名字的主人固然年轻,修为也不算高,或许还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他的来路绝对不凡,甚至,参与这场小圣比,就是为他而来。 那份杀意,那种眼神,哪怕他极力想要说服自己,也只得承认,自己已经被那江月白盯上。 被一个灵明境的后生小辈盯上,于他而言还算不得什么大祸,但,万一他背后有人呢? 若是平时,他还不至于坐立不安。 在西风古城毗邻的初原城,想要他死的人再猖狂,也不敢在西风烈眼皮底下,在这天下瞩目的小圣比期间动手。 但现在,西风烈,已不在初原城内,也不在西风古城,这位已经对自己展露仁慈的西圣域域主,根本没有必要向自己这么一个丧家犬汇报行踪,若非他也是拥有着替身的人,甚至都无法发现,那坐在观礼台上的,早已不是西风烈。 他看得出这一点。 所以天下肯定也有人能看出这一点。 或许这没有什么逻辑关系,但他已坚信不疑。 就算在中部七州,有威名远扬的风不度护送,他照样会受到频繁的行刺,若被发觉西风烈已经不在,故土的刺客,天神会的走狗,隐藏的余孽……那些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家伙,如何能放过他? 邱裕自床边取下一个匣子,盯着已经积尘的表面许久,手指时不时在其上轻敲一记,无规律,却有韵律。 直到一阵敲门声在他耳畔响起,他方才自思索中脱出,将匣子挂回原处,在门前观察许久,这才开门。 门前人一身单衣,掩盖不住身上结实的肌肉,虽然只灵通境修为,亦算是一条壮士。见到邱裕之时,他迅速而标准的行礼,满面红光,模样恭敬。 邱裕笑了,心中也轻松不少,和他一起走这一趟的兵士大都是临时征调来的,如今他已安全到达,那些人收了赏银,便各自离去,不当他这个使者是一回事,唯有这个年轻小伙,还愿意跟在他的身边,作为他的亲兵行动。 依照他那有些憨傻的描述,邱裕是代表神皇陛下前来的使者,他就是当牛做马都心甘情愿,日后回乡,也能对老母拍着胸膛高呼,自己是为陛下做过事的。 为了一个早已死去的,笼在光辉之中的阴谋家,这个年轻人便愿意奉献一切,真不知是脑子缺根筋,还是单纯的傻。 好在,他不讨厌这种傻劲,这代表他根本不需要防备他。 “阿福啊,跟了我几个月,辛苦了。” 邱裕拍了拍面前年轻人的肩膀,自衣中取出一袋银钱,递到他手里:“小圣比结束后,我便会提请天神会,告老还乡,你也好回去,好好孝顺家中老母。” 年轻人一愣,连忙摆手回绝道:“大人,我已经收过赏银了。” “拿去,那点份额,不值得你随本官出生入死,你若不收,便是对陛下不忠,神皇陛下怎会允许他的子民为了区区十两银钱在刺客的阴影中挣扎?” 见邱裕态度坚决,年轻人犹豫片刻,将其收入囊中,对着邱裕拜了三拜,捧着手中沉甸甸的银钱感激道:“大人之恩,小的永生不忘。” 邱裕满意点头,面上笑意愈浓,自己这辈子,已经是穷途末路,最后的一点积蓄,交给这愿意陪他最后一程的,唯一不会有心思害他的人,还算不错。 只是突然之间,他的心中闪过一丝警兆。 他的房间从来不焚香,为何竟有一股极淡的香气? 似是这小伙子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又哪里可能在自己身上施脂粉? 灵雾香! 邱裕面色骤然大变,这种药物药香极淡,但有着麻痹感知的作用,闻着或许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若是有什么需要快速反应的事,动作迟钝一分,可能就是无可挽回的后果。 “大人,怎么了?” 年轻人好奇的看着眼前突然面色大变的中圣域使者,疑惑开口。 “阿福,你可有闻到香味?” “香味?” 年轻人挠了挠头,憨笑道:“大人说笑了吧,这里哪里有香味啊。” 年轻人爱笑,一笑就下意识的挠头,每次笑容都是憨憨傻傻,无比纯粹,这一次也是一样。 但邱裕笼在衣中的身体却已颤抖,死死盯着眼前年轻人的笑容,只觉得这个笑容无比可怕。 他尽力将自己心情平复下来,转头走向床边,一面走一面说道:“阿福啊,跟着本官这么久,累吗?” 年轻人收起银钱,心中由衷的欣喜,有了这笔钱,他可以在家乡置购些田地,便可时时陪在母亲身边,不用让她老人家替他担惊受怕,而且,还可以去娶一房媳妇,早些让母亲抱上孙儿…… 他畅想在对未来的美好构想中,突然听到邱裕的问话,于是拍拍胸脯道:“为大人做事,小的不累。” 邱裕的脚步一顿,将那匣子取下,声音忽而有些沉重:“既是如此,阿福,本官这还有一样礼物,你且过来看看,合不合乎心意?” 年轻人一愣,正欲开口回绝,想到邱裕先前的话语,还是走了过去,心想这位邱大人人真的很好,竟对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这般关心,于是行步之时,面上都挂着笑意。 若是回乡,一定要向母亲夸夸这位邱大…… 他的思绪忽而断去。 他的头颅亦与脖颈分离。 鲜血喷洒间,一抹剑光无声闪现,归于邱裕右手之中。 那是一柄有着斑斑锈迹的宝剑,不知已有多少年不曾见过光明。 如今重现邱裕手中,却已染了一剑鲜血。 年轻人的头颅滚落在墙角,面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倒下的无头尸身里,那一袋子银两被甩出,随鲜血散落一地。 邱裕漠然看着这一切,有些生涩的伸手拂去剑上鲜血,鲜血不曾抹除,反令袖口也沾满了尚温的鲜红。 “你不该害我。” 他对着地上身首分离的年轻人言语着,似是想要求一个心安,哪怕在几秒前,他还将其当作最值得信任的心腹。 在出剑的那一刻,他其实已经后悔。 这个连说谎都会脸红的年轻兵丁,若真要下毒害他,哪里会这么镇定? 但他的后悔只持续了一瞬间,那一瞬间后,藏锋已久的剑刃,已经将其头颅削下,断处光滑平整,哪怕十三年不曾运剑,已刻在骨子里的运剑技巧,依旧爆发出了最强大的威力。 无辜也好,蓄谋也罢,这灵雾香已入了他房中,这城主府,已不安全! 邱裕咬紧牙关,一把脱下手中沾血外衣,随手抛在一边,旋即握剑冲出窗外,动作惶急,却无声无息。 他在黑夜中快速穿行,城主府护卫的换班与巡逻路线他早已了如指掌,在西风烈不在初原城的情况下,他还能够自如来去。 细小的雨滴轻柔落在在邱裕脸上,他却并不觉得舒爽,反而无比紧张。 陆上平本应是他的一道屏障,但,他信不过这位初原城的城主,他甚至怀疑,灵雾香就是在他的默许之下,才会被那年轻人带入他房中,不,或许就是他的手笔! 邱裕的背上已满是冷汗,甚至看着周边未知的黑夜,都觉得或许有无数利箭正在对准他,随时准备贯穿他的头颅。 未知的危险实在太多,已知的危险,却只有那一个,还好,这个人没有找寻到住宿之处,每日都与他那小女友留在郊外,就算不慎有个万一,被发现也是第二天之后的事。 他没有毁尸灭迹,但到了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没事找事的进来问询他这个可有可无的家伙,其余那三名使者及其眷属,更是恨不得能够离他越远越好,唯一能够随时进来的人,刚刚才死在他的剑下。 依照陆上平对他的上心程度,恐怕等到明天尸体发臭了,才会察觉到里面发生的事,然后将其压下吧。 邱裕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举起手中宝剑,看着其上被细雨逐渐洗去的鲜血,不禁面露冷笑。 不准擅自使剑? 你都已经死了三年,天下人也不会记得那座山庄,老子今日就要使剑,难不成你还能拘魂索命? 不能再拖延了,必须在今夜,将那隐患抢先抹除! …… 一声惊雷打破了天地间的寂静。 仿佛银瓶乍破,雨势陡转倾盆,洗刷着下方一切,先前细雨时的朦胧美感,倾刻被疾风骤雨干净利落打散。 邱裕沐浴在暴雨中,似受伤的独狼,他无视着天气的变化,却对周遭不遗余力的进行感知,而他手中剑的血迹,亦被暴雨彻底冲散,焕然一新。 惊雷已动,大雨已至。 这一夜,注定不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五章 雨中伏杀 小圣比期间,初原城的防卫力量前所未有的强大,无数兵士在城内各处巡逻,虽是明知太平无事,哪怕顶着已经似瓢泼的大雨,依旧不遗余力。 古往今来,敢在大小圣比上闹事的人大都死的非常难看,但总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打算做那出头鸟,于是城内可称密不通风,或许闹市中擦肩而过的一个路人,就是隶属于西风古城的西河卫,就算是如今的西风古城,也没有如此规模的防卫。 但城外,几乎不会有任何防御。 初原城的防御早已经历过历史的考验,便是当年几度来袭又几度离去的叛军,都没有哪怕一次触及到城墙的上方,城内的防御法阵更是坚不可摧,与以特殊材质铸成的城墙以及城上的防卫相配合,便是神座的攻势都能阻拦大半,若有人想在城外闹事,根本无法惊醒这座屹立已久的坚城。 于是小圣比期间,不少人都会选择在城外了断恩怨,初原城会看到这一切,但只要不过分,便不会管。 邱裕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陆上平更不会关心他的死活,此番出手在他心中,已是破釜沉舟之举。 暴雨倾泻,邱裕在雨中穿行,丝毫不顾雨势。 他已什么都不在意,只想找到江月白,然后杀死他,断去这唯一明显的威胁。 他的运气很好,或者说很不好。 一道纤细人影撑着一把大伞,缓缓朝他走来,哪怕眼前几乎尽是落雨,也难掩其窈窕身姿。 那张脸他认识,江月白每次来时,都是与其一道前来,显然关系不浅。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子没有修为,除了姿色,应当不值得去在意。 但现在,对方却径直朝他走来,周身依旧没有灵力波动,他却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至少,绝对不能将眼前女子当作一个普通女子。 寒蕴水笑意吟吟的看着眼前人,微笑道:“邱大使,这么晚了,打算去哪?” 邱裕脚步骤然停顿,手中长剑骤出,一道剑气隔着重重雨帘斩落,直取寒蕴水咽喉。 见此,寒蕴水并未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盯着邱裕,似是胸有成竹。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已冲至她身前,雄浑灵力爆发,将那剑气生生震散。 而六道早已守候许久的人影,也在此刻全力出手,王儒手持一柄折扇,一马当先直取邱裕,口中丝毫不掩快意。 “邱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说话之时,他的眼神悄悄瞥了一眼后方的寒蕴水,眼中已有了些许莫名意味。 他原本只当她是个借着父亲名头来祸害他们的任性小姐,但她不光预判了邱裕出手的时间,更是算计好了这伏击的方位,若是在此处开战,只要没有术修施展那等花里胡哨的大场面法术,初原城内的兵士短时间绝对发现不了,就算发觉,也不知道是中圣域的使者,只当是寻常的了断仇怨,从而不管不顾。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好事,但王儒乃至其余几人的眼中,有的不是喜悦,而是……暗暗的惊惧。 寒宁天有后……可当年,正是他们中了西风烈的离间之法,将寒宁天一家出卖。 虽然当时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放弃寒宁天,但并不妨碍他们将黑锅扔到西风烈头上。 替寒蕴水拦下一记的魁梧汉子有些不自然的对她点头示意,旋即加入战团,一双铁掌上暗劲涌动,若是正面击中,邱裕免不了一个骨断筋折的下场。 寒蕴水自然没有加入战团的打算。 王儒七人都是灵玄境中人,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天下修行者千万,能够迈入仙阶的不过其中一小部分而已,更何况这些心术不正之人,想要玄台登仙,无疑痴人说梦。 但眼前的邱裕也是灵玄境,而且过往不知贪了多少灵丹妙药,功法秘籍,相比于欠身缩首的王儒七人,虽然现在已经落魄,到底环境与处境要好得多。 而且,他再怎么混帐,终究修行的是神剑山庄的功夫,就算是七打一,胜负怕也难说。 但对寒蕴水来说,无论两方掐架到何种程度,她都不担心。 都是忘恩负义的反复小人,当年来自背后的阴枪,父亲自言时过境迁,已不在意,可她身为人女,哪能不在意? 她只是盯着邱裕手中那柄剑,那应当是他在神剑山庄之时的佩剑,显然久未出鞘,但依旧蕴有灵性,削铁如泥不在话下。 神剑山庄对这位的待遇绝对不低,可惜,是个混账的白眼狼啊。 …… 王儒七人各自施展着自己的手段,折扇,刀剑,拳掌……什么自己造诣最高就用什么往邱裕身上招呼,七人合力,威势确实非同一般,便是那瓢泼大雨,也掩盖不住七人身上涌动的凌厉气劲。 但在围攻之中,邱裕却是发了狠,手中长剑乱舞周身,剑气似沧浪延绵不断,席卷周边,任七人如何出手,始终无法真正破开这些延绵涌动的剑气,甚至连欺近其周身三尺都是勉强。 “沧浪剑法,你这叛徒居然还有脸用沧浪剑法!” 王儒左肩受创,顺势退后,寻机再入战团,口中已怒喝出声,满是指责之意。 邱裕却是猖狂大笑,一身灵力随剑气肆意挥洒:“你们不就是要我的命吗,来啊,似你们这些无名小辈,我凭手中三尺长剑便可斩杀!”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灵力的损耗,也确实没有将这七人放在眼里。 相比于他曾遇到过的那些刺客,这七位虽是灵玄境水准,却着实不入流,出手畏首畏尾,随时保留余地,他沧浪剑势展开,哪里能够被这些家伙轻易破去? 他的目光只死死盯住那撑伞在一旁观望的寒蕴水,这七人显然是受她调遣,只要将这女子擒下,自能解眼下之危。 “喝!” 邱裕大喝一声,手中剑对着前方王儒全力刺出,剑上似有波涛翻涌,竟是完全聚集全身功力攻向王儒,丝毫不顾自身的洞门大开,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模样。 此时周边剑气尚存,其余六人不敢走近,更没有舍身救援王儒的打算,他们之间本就不是一块铁板,若是杀一个邱裕要赔上自己的一条胳膊,甚至一条命,他们绝对不干。 王儒也是这般想法,于是心中暗骂众人,再不顾什么体面,一个懒驴打滚狼狈避开,腰间却也被擦了一剑,然而勉强躲开之后,他却发现邱裕去势不停,剑上剑气不减反增,直往寒蕴水方向刺去,虽隔着数十米距离,似这等豁出命的冲刺,只需几秒,便可将剑尖递进寒蕴水的心口。 此时此刻,他们就是再迟钝,也明白邱裕的目的,若是有人反应迅速些,拼死上前阻拦,必能拦下邱裕。 但,没有人出手,王儒亦没有御气将手中折扇射出,去保寒蕴水平安。 他们一直看不透寒蕴水,亦不知寒宁天会不会留有什么手段,此刻放邱裕过去试试,正好探探她的底细。 对此,寒蕴水只报以冷笑。 她清楚这些人心中的小想法,当年就是有这样的祸害在,义军才会变得一盘散沙,被西风烈各个击破。 望着那破开重重雨幕,似下一瞬就会来到她近前的宝剑,她内心无比平静。 邱裕不敢杀她,若他要保命,只能擒她。 但要擒她,他有这本事吗? 暴雨声中,少女执伞而立,水眸一片淡然。玉手之上微光亮起,自有强横威压显现。 随着她一甩手,身前雨滴尽数归于静止,再弹指,那凝成的冰针便似万箭齐发,直取邱裕周身。 狗急跳墙,终究还是一条狗。 今日既要打狗,哪能不做些手段? 更何况。 寒蕴水望向一旁,眉眼尽是笑意,自有动人风采。 面对眼前冰针,邱裕去势丝毫不减,被冰刺创伤数十处,鲜血飞溅,依旧面不改色,直逼寒蕴水而来。 濒死的野兽会拼尽一切去求得那一线生机。 在邱裕眼中,他的生机只有寒蕴水这个突破口。 越是危急的情况,他反而越能够保持内心清明,若非如此,他早已死了千百次。 寒蕴水先前调动的灵力,明显不是她本身修炼所得,应当是借助了某些外力,既是如此,只要他出手够快,直接封住其任何行动,她根本算不得什么威胁! 一切都在他计算之中,随着他强行冲破冰雨封锁,下一秒,就能将寒蕴水完全制住。 然而,寒蕴水面上依旧挂着一抹笑容,只是在他靠近之时,其中的喜悦已完全化作嘲弄。 邱裕不明白她为何还笑得出来,那七人借着某些事物的掩护,的确躲过了他的感知,但他现在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确保附近没有第九个人,那七个没有出手,还有谁能救她? 他的思绪刚落。 一声闷雷忽而在他耳中炸响。 他的视线亦在这一瞬完全散乱,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背后那突如其来的剧痛。 他转过头,视线涣散间,他似是看到了一个葫芦的轮廓,旋即,便是一道冰冷中透着轻蔑的声音。 “你走不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六章 新朝旧人 邱裕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直接重创,已然站立不稳,转身细看之时,整个人已无法支持,被迫跪倒在地,一口鲜血随着尚未散去的激荡灵力一并喷出,顷刻为大雨冲刷殆尽。 属于他的那柄长剑跌落在地,而他已没有余力捡起。 “神剑山庄的剑修宁死都不会放下手中佩剑,看来,你果然不负叛徒之名。” 寒蕴水微嘲出声,居高临下的看着邱裕,眼中满是厌恶。 但当她转过头,看向那自雨中潇洒越来的身影时,面上便只剩下了欣喜。 江月白收回酒葫芦,这个酒葫芦已陪伴了他许久,大部分时间作为酒器,偶尔作为暗器,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无论里面有没有装酒,它都很适合发动袭击。 至少这一次,他志在必得的一次投掷,直接打散了邱裕的剑气与护体灵力,现在的邱裕莫说反抗了,就是重新汇聚灵力都得费上一番功夫。 他落到邱裕身边,与寒蕴水会心一笑,随手提起邱裕后领,便似提起一袋垃圾。 “江月白……” 邱裕挣扎抬起头,看到那张他已注意许久的脸,心中已入翻江倒海,无法平静。 他根本不知道江月白从何而来,更不知道他的突然袭击为何竟能直接撕开他的剑气,在他灵力最为鼓荡之时一举将他一身功力打散,但看到了江月白,他心中已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不由得放声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江月白,我真小看了你!” 江月白没有反驳,只是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邱裕此刻受制,哪里能够反抗,当即昏晕过去。 寒蕴水嬉笑着,将手中雨伞往前伸了伸,将江月白大半身子遮蔽,只留邱裕似落汤鸡般昏在雨中。 “怎么样,就说他今日肯定沉不住气,要出来送死吧。” 寒蕴水面上满是得意,她在凡台附近踩点许久,终通过一个明显是邱裕亲兵的人给他送了些药粉进去,这点可有可无的麻痹药物,足以刺激到邱裕,不因为别的,就冲着当年其祸害炎羽宗时,就用了灵雾香麻痹师门长老的感知,导致炎羽宗未能做出及时反应,他便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药物。 托那位先皇的福,她才能根据当年旧事,专门为邱裕送上这么一份礼物,虽然剂量弱到连那个修为不高的年轻小兵的神经都无法完全麻痹,也足以让心中有鬼的邱裕久经压迫的内心防卫彻底崩塌。 只是若她知道那个无辜的小兵已经死在邱裕剑下,心中怕是不会好受。 江月白微笑点头,冷眼瞥了一眼手中死狗般的邱裕,道:“倒便宜了他。” 他从来没有想过,邱裕居然还敢用沧浪剑法,这门承自神剑山庄的无上剑法被邱裕施展开来,固然威力尚存,但也足以说明,此人从未对当年之事有所愧疚,想来当年背叛神剑山庄,他丝毫不以为耻。 这样的人,不能直接杀了,还需问出当年的更多真相,当真便宜了他。 正在他打算提起邱裕,与寒蕴水一并找个僻静的地方贴符寻忆,王儒等人却已挂着笑容走来。 “江少侠果然厉害,先前那一击,竟能将这狗贼的防御一举洞穿,想来,小圣比上所展现的,还远远不是少侠的真正实力,无关乎寒大人会看重你。” 江月白眉头一皱,对于这些人,他压根没什么交情,用寒蕴水的话说,也是一群忘恩负义的小人,绝对不可信任,于是只平静点头领受了恭维,并未回话。 更何况,这些人身上都若有若无的散发着杀意,其中绝大部分是对准他手中的邱裕,但还有一小部分,是对他们。 寒蕴水沉声道:“先前我们可说好了,这邱裕会给我们先借用一会,问出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之后首级自会交还你们,你们,是怕我们私放了他不成?” “寒侄女,我们怎会信不过你们,只是这邱裕实在太过可恨,我七人也不愿意看着他那么轻易死去,故而,想来做个见证。” 寒蕴水冷笑打断了王儒的话语,淡淡道:“我看,王叔是想要看看,父亲要我从他嘴里探出的,究竟是何等秘密啊。” 王儒闻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捋须道:“不敢不敢,令尊大人深谋远虑,绝非我等所能企及。” 寒蕴水叹了一口气,指着前方道:“我们就在那里的小树林逼问,不需要一刻钟时间,你们若是有兴趣,想要旁听也不是不可。” “只是……若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事情,别怪侄女没有提醒,一切,后果自负啊。” 这句有着淡淡威胁意味的话语一出,王儒等人顿时面色一僵,无奈止步。 寒宁天要知道的事情,无疑事关重大,他们虽对寒蕴水的隐瞒有所不满,也不想惹火上身。 “我们暂且观望便是。” 王儒在七人之中无疑是领头人,他发了话,其余六人便停下了脚步,只是人人表情各异,目送江月白与寒蕴水带着邱裕,钻入了小树林。 直到此时,方才有人开始嘟囔:“不就仗着自己有个好爹,就将我们呼来喝去,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王儒淡笑道:“不也挺好,有这位替我们背锅,我们的活动才能开展的更顺利些。” 他们停留在原地,并没有就此解散的打算。 一方面,他们讨厌并畏惧着寒宁天,也讨厌借着寒宁天之名整合他们的寒蕴水,但另一方面,对寒宁天与寒蕴水的行为,他们很难提出质疑。 毕竟,寒宁天从来守信,寒蕴水既秉承其父意志,自然也得守信。 这里相对僻静,他们等着寒蕴水将邱裕重新交给他们,只要邱裕人头在手,多淋一会儿雨算什么? …… 同一时刻。 西圣域中部,五岳州。 西风烈在一座山前停下脚步。 说是山,实际上只算是一个稍微大些的土丘,充其量不过百米高度,他只需一步,便可将其轻松跨越,随意俯视一眼,便可将其中一切尽收眼底。 而他也并非在山脚仰望山峰的看客,整一座山,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便是这片青天,都似无法将他压在下方。 此处依旧有雨,只是细小的可以忽略,而且,没有哪怕一滴雨水,能够沾到他的衣角。 他并非孤身一人。 在他的身后,六名装备齐整的甲士严整相随,那身标志性的黑甲,加上其上显眼的金色纹路,已将他们的身份展露在天地之间。 西河卫,玄金部。 作为西风烈麾下最忠心也最强大的部队,西河卫并非冲锋陷阵的兵士,而是西圣域毫无疑问的特殊力量。在西风烈入主西风古城后,将西河卫整合为分三部,其中以玄金部最为强大,人数也最为稀少,其作为西河卫中地位最高的存在,统御明银,新铜二部,乃是西风烈毫无疑问的左膀右臂,具体人数,唯有西风烈一人知晓。 而现在,玄金部九人,六至其间! 而这六名玄金卫,个个周身都没有灵力波动环绕,但没有修为的人,自然不可能身着那一身装备随西风烈踏空而行,事实上,他们每一个,都是货真价实的仙阶中人。 论起修为境界,他们毫无疑问站在当世一流,而加上他们身上的甲胄,寻常的仙阶修行者,根本难是其一合之敌。 九名玄金卫齐上,可屠神座! 这句话绝非虚言,而是当年战争之中真切发生的事,如今的西圣域,已很久没有人提起在那一战中陨落的渠河神座,对于玄金卫那一日的风采却是极尽赞美,可以说,西河卫的七成威名,都在这玄金卫中。 这座山里究竟有什么,令西风域主亲自带领六位玄金卫到场? 西风烈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下方,半晌后淡然开口:“十三年不见,既然早已等候在此,何必藏头露尾?” 山中没有回应,除了细雨落在枝叶上的声响,再无杂音。 西风烈依旧一脸淡漠的望着下方,只是话语之中,似乎多了几分追忆的意味。 “这十三年来,西圣域变化很大,当年的许多事终究尘埃落定,既然已经沦为历史的失败者,何必再出来飞蛾扑火?” “因为神剑山庄,还是因为我那兄长,还是……寒宁天?” 依旧没有得到回音,西风烈也不着恼,平静道:“也是,当年之事,没有人能够轻易放下,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当事人。” “对吧,凌女侠。” “或者说……寒夫人。” 在他话音落下之时,一道剑光骤然在山中亮起,直将夜空照的透亮,凛冽剑气前端直取西风烈面门,竟有将天地就此一分为二之势。 域主猝然遭袭,六名玄金卫侍立其后,没有丝毫动作。 没有西风烈的命令,他们从不会做多余的动作。 更何况,西圣域内,无人可以伤到西风烈。 西风烈淡然伸手,轻描淡写一抓,那似可斩破天穹的剑气从中生生破碎,其光耀亦如昙花一现,顷刻被夜色吞没,再无声息。 “但知其不可而为,不是大义,而是愚蠢。” 绵绵细雨中,西风烈淡然拂手。 “千方百计将我引来,若只有这点本事,我只能说,你们与当年一般,没有任何长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七章 白渊西风相见 一道倩影自山中走出。 寒夫人一身白裙,手中长剑倒映寒光,如霜雪遮覆这一方山头,任雨势是大是小,那落下的雨露皆在其周身自然分隔,化作朵朵水花坠落,轻柔之中,自有凛冽剑意流转。 对沐霜城的民众来说,寒夫人是一个极为低调的女子,身为寒家的主母,几乎不出现在其他人眼前,对沐霜城寒家的那少数新招不久的下人来说,夫人是一个性格恬静的温婉女子,几乎没有人见过她动怒。 但对经历过当年大战的人来说,凌落霜这个名字,足以给他们内心的防线狠狠锤上一记,威慑力甚至可以比肩寒宁天。 寒宁天,凌落霜,这一对夫妻在当年,不知令得西风烈何等的焦头烂额,在战争的中期,西风烈才陡然发现这两个地位崇高的“奸细”,若非他们后方有些人与他们并非一路,不合时宜的使绊子,他们才没能挽回义军的颓势,最终不得不全家一同撤走。 其中的过程,寒蕴水已对江月白坦诚了一部分,可她毕竟年纪尚小,无法记清前因后果,更无法将此事之前那一段全家出游的旅程与后面的逃亡归结为同一件事。 真正记得全过程的,唯有寒宁天,还有她。 一十三年不见,当年的落霜剑仙依旧风姿绰约,在她拔剑的那一刻,面上的烟火气已然尽数被凛冽的剑意所替代。 藏锋已久的宝剑,不会因为久不出鞘就沦为废铁。 她抬头望天,虽是仰望,却没有任何敬畏。 西风烈低下头,视线与凌落霜充满杀意的目光对碰,片刻后淡淡一笑:“都出来吧,省得我一个个将你们翻出来。” “不过……燕垂,周胜,林遥,你们三个,现在还有胆子出现在这里?” 山中林木间,三道身影先后走出,立于寒夫人身后,再不隐藏周身气息。 若是江月白在此,必然能够认得出,这三位就是沐霜城寒家的三位长老。 当时他没能感知出三人确切的修为,只觉得他们深不可测,而现在,他们已将自己的修为全面展现出来。 三人,皆在仙阶之中。 寒垂……不,应当是隐姓埋名许久的燕垂,毫不畏惧的直面西风烈的目光,大笑道:“阁主为天下大义而战,虽败犹荣,我三人一生坦荡,何惧奸邪小人攻讦?” 阁主? 听到这许久不曾听到的称呼,西风烈眼眸微垂,自有寒意流露。 “你们那一届的西风阁,一共有二十七人,最终愿意跟着他忤逆我的,也不过你们三个。” 周胜冷笑道:“不要忘了,还有二十三人,被你杀了个干净。” 对其锋芒毕露的话语,西风烈只淡然出声。 “当年,你们是孤独的,现在依旧如此。” 西风烈随意将手一挥,天地之间,狂风骤起,如一道大幕落下,将方圆百里区域尽数封锁。 凌落霜凛然不惧,手中剑指青空,剑光再动,光耀四方。 “那又如何,西风狗贼,今日我便要为我儿子报仇雪恨,看你这大风歌,如何拦得住我手中白渊!” …… 西圣域中,曾有女子风采如仙,持一名“白渊”之宝剑,身负太素之灵体,遨游四方,不知令得多少年轻俊彦倾慕不已,便是当年神剑山庄首徒商春秋,都曾望着她背影久久出神,叹求而不得。 在当年,她乃年轻一辈剑修中的翘楚,却并非神剑山庄中人,在她眼中,神剑山庄虽无愧剑道圣地之名,却与她的剑道不合,对于当年小剑圣的邀请,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绝。 天下英豪千万,她只愿取那自己看得上的一小瓢,若非人中龙凤,哪能得她垂青? 而在那时的初原城,她遇到了一个姓寒的男子,其在当年的西圣域亦是顶尖,各方面均不在她之下,因为一些好奇心或是争强好胜的念头,暂居初原城的她,开始与他进行试探性的接触。 于是不栖梧桐的凤鸟,有了自己的归宿。 而无论当初还是现在,这个名叫凌落霜的女子,都是这个时代顶尖的剑修。 她这一剑刺出,四方皆是剑光,如神光照耀天地,足以灭去其中一切邪祟。 这些年她韬光养晦,不曾练剑修行,但不曾放下剑意的修炼,此番全力出剑,隐藏在剑光中的浩荡剑意,在十三年的积蓄之下全然爆发。 周边静止的狂风出现道道无形剑痕,看似寻常而微不足道,却似要将禁锢的天地生生斩裂。 而西风烈身后玄金卫的黑金甲胄之上,更是出现了一道道细小却清晰的剑痕,若是一名仙人的肉身,哪怕其经常以仙气淬炼自身肉身,也只有骨断筋折,四分五裂的下场。 但在剑意之前,西风烈只微微眯眼,伸出手掌轻轻拍下。 啪。 方圆百里之内,再无风起。 无风之地,一切似尽归静止。 那道剑光被迫停滞,其间万千道剑意亦无法再前进半分,只一瞬,凌落霜的面色变得无比苍白,握剑之手不住颤抖,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随时可能被那无形的浩大力量直接碾碎。 她的身体承受着巨大痛苦,面色却是快意,完全没有当年仙子的孤峭绝伦风采,反而更像是一个疯婆子。 她在笑。 在她的身后,寒家名义上的三位长老俱被压制着一身力量,不得不半跪于地,面上却也没有畏惧,只有对西风烈嘲弄般的冷笑。 神域。 那是只有登临神阶,得封一方神座的顶尖强者才能够掌握的无上力量,神域之中,无论普通的凡人还是高高在上的仙人,皆只是其中无力的蝼蚁,生杀皆在神域之主一念之间。 为了杀死他们,西风烈竟如此快的动用了神座的力量。 当真舍得。 或许,也算是想要干净利落的结束一切。 半空之中,西风烈眼神冰冷,淡漠如神。在他身后,六名玄金卫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完全看不见眼前那无声中的大战。 “寒宁天果真不在?” 西风烈轻声自语,旋即将袖一挥,属于他的西风神域骤然收拢,俨然完全压在这一方山丘之上。 他要的不是镇杀,是擒拿。 无论是这三个当年西风阁的叛徒,还是他也曾经追求过的落霜剑仙,或许都有着傲视一方的强横实力,凌落霜先前展露出的威力,更是已无限接近于神座,但只要在神座之下,便不可能反抗他。 这片西圣域,他是毫无疑问的主宰,逞论这小小的一方山丘? 他所忌惮的,如今唯有那么一人而已。 似是察觉到西风烈的想法,凌落霜咧嘴一笑,手中白渊剑上,一缕鲜红血液分外显眼。 白渊饮血,仍是那纯粹的雪白,无风的西风神域之中,女子剑仙挣扎站起,任喷溅的鲜血染红洁白衣裙,仍紧握长剑,爆发一身剑意。 在她身后,周胜大喝一声,一身灵力骤然爆发,狂暴冲入凌落霜后心,却并非拼死的杀伐,反而是将七成灵力尽数灌入其中,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自己身上的数十根骨头。 燕垂紧闭双目,强横神念尽数涌出,落在白渊剑上,不过片刻功夫,他已七窍流血。 林遥挣扎着以手结印,无风的神域之中,淡淡暖意已凝聚在凌落霜周身,或许微不足道,但已足以为她抵挡片刻压迫,而在手印结成的那一刻,他的双腿骤然断折,整个人不得不跪倒在地,虽无力反抗,亦大笑不绝。 寒宁天曾经的三位学生,俱拼上了自己的一切,为他们敬重的师母,送上勉强足够递出完全一剑的力量。 凌落霜豁然起身,剑若游龙点出,剑气似疾风骤雨呼啸四方,如试图冲出囚笼的虎鲛,每一道剑气俱是狂暴无比,而最锋锐的那一道锋芒,则随白渊剑的剑尖,直指西风烈本尊。 “西风烈,给老娘去死!” …… 西风烈的眼前出现了一道亮白。 白的发亮,或是亮的发白,这已不怎么重要。 这道一往无前的剑光,已逼近他神域的边缘,大约,便在他身前三尺位置。 西风烈眉头微挑,目光却是平静,对于身前这道似随时可能贯穿他心口的一剑,他并不想太过关注。 有些门道,到底算不得什么威胁。 西风烈淡漠开口:“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他轻轻拂袖,那亮白剑光瞬间崩散,凌落霜如遭雷击,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已不得不半跪于地,勉强提起一口仙气苦苦支撑。 她的眼中有震惊,亦有苦涩。 这决死的一击,足以冲破一方神座的神域,然而现在,依旧奈何不得西风烈。 他比十三年前要更强,甚至,她看不透他到底有多强。 但,并非无人可以与他抗衡,至少,她一直如此认为。 “既然你们不识抬举,我也懒得与你们继续叙旧。” “将他们拿下。” 西风烈一挥手,神域一瞬即收,天地再有风起,六名玄金卫已然冲出,对着凌落霜四人落下。 而他本人则闭上眼,悄然将体内一抹窒碍抹除。 那一剑没能破了他的神域,却也能伤他分毫,当真不错。 正在他如此思索之时,他感受到了一抹寒意。 不是北冥氏玄功那般彻骨的冰寒,这抹寒意中,有着最为炽热的底蕴。 同一时刻,六声雷震在半空响起,紧接着便是六道疾风在他面前划过。 六名玄金卫俱被逼退,不得不回撤。 “无妨,你们退下。” 西风烈淡然出声,旋即将目光投向一旁。 “当年你们已经一败涂地,如今何必死灰复燃?” “寒天神座,你当真,很让我失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八章 寒天无风 一袭青衫落在凌落霜四人身侧。 寒宁天扶起自己的结发妻子,眼中满是歉疚,随着他手中一抹淡蓝仙气散开,四人身上的伤势都渐渐消退,至少在其表面上,已是恢复如初。 神座神域的压迫,绝非仙人能够抵抗,纵然凌落霜已是仙阶第九重天中人,距离神座只差那或远或近的一道门槛,合三名仙人之力爆发十三年积蓄的一口剑气,最终也只得负于西风烈神域之下。 “我不该答应你的。” 寒宁天食指在凌落霜脉门一叩,一道清凉灵息顷刻游遍她周身,将其体内暗伤暂且镇压。 这并非全是西风烈造就,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她强行顶着神域引动剑意所致。 凌落霜轻咳两声,胸前衣衫再添一抹殷红,却是义正言辞的道:“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可对这奸贼,若不全力试着斩上一剑,如何能够心安!” 寒宁天神情微黯,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凌落霜心中有心魔盘踞,若不将其勘破,永远都无法登临神座之位。 可莫说她了,就是他自己,也无法迈过那道坎。 看着自己儿子的生命在眼前一点点的凋零,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感觉,他与她都体验过一次,绝不想体验第二次。 而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寒宁天面上怒意流露,再无沐霜城时的散漫,此刻的他,如一尊怒目金刚,虽尚未爆发修为,下方山丘已为他周身气场所感,震颤的几乎要崩裂开来。 “已经蛰伏了十三年,如今一股脑地冒出来,难道以为自己能够做到什么?” 西风烈屹立半空,对寒宁天周身散发出的威势,他只报以一哂,语气仍然淡漠,一如俯视苍生的神祗。 “寒天神座,看在你为西圣域培养了那么多人才,又与本座兄长为八拜之交,本座方才饶你们性命,默许你们在那边境小城隐居,只是现在看来,你们当真不识时务。” 寒宁天心中一个存在多年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不由得嘲讽一笑。 当年那场惨烈的迁移里,他与爱妻不知阻挡了多少次西河卫的剿杀,无论白天黑夜,不知多少次强行压下身上暗伤,将威胁阻隔在队列之外。 与其说是逃难,不如说是在被西圣域的顶尖力量驱逐,哪怕他们战力不俗,也只能在路途中被不断消耗,若意志力稍稍差些,就算是神座之躯,也挡不住接连不断的袭击。 而现在,这身披黑金甲的六位玄金卫里,五位都是当年的老熟人,若是那样的允许叫做允许的话,他随手杀个人,都可说赐他美好来生了。 “这番话,不该从你这杀星口中说出。” 寒宁天平静出声,青色衣袍在此刻鼓荡。 天地间似乎起了一阵寒意。 虽是寒意,实际上并不寒冷,如秋日送爽的凉风,拂面只会令人心旷神怡,而不会着急添两件衣服。 六名玄金卫的甲胄之上,淡淡的冰霜已然凝集,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如缠身锁链,几乎要将他们一身的灵力连同仙气完全压制,这,是西河卫最强大的玄金甲都阻隔不了的。 六名玄金卫中,一人引动神念,驾驭天地之势对着身上寒霜砸落,神念虽无形,被他这般运用,亦有开山之威。 然而,他凝练到极致的神念落在那些看似松散到随手就能拂散的寒霜上时,却似泥牛入海,全无作用,他本人更是发出一声闷哼,身躯微微一晃,似是承受了巨大痛苦。 相比于他五位淡定承受压迫的前辈,这位相对年轻的新晋玄金卫无疑有着十足的斗志,但也承受了本不用承受的暗伤。 “在寒天神座面前玩弄神念,与取死无异。” “不过也怪我,寒天这个名号,早已应该消失,你们也不需要以他为假想敌,更不需要记住。” 西风烈身上域主长袍亦笼了一层寒霜,此时的他微微拂袖,眼神中透着一丝怀念,话语虽淡,却有责备其不合时宜出手之意。 至于不需要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已死之人,自然不需要费力气去记忆。 那名玄金卫羞愧低头,为自己的自作主张羞惭不已,他心中更是清楚,他没有当场暴毙,是因为西风烈那看似简单的一拂袖。 西圣域对威名远扬的西河卫,有着三句经历过实践检验的论断。 九名新铜卫可以压制仙道之下的一切强者。 九名明银卫足以剿杀高高在上的仙人。 九名玄金卫以命相搏,有能力诛灭神明。 事实上,当年西圣域威名赫赫的渠河神座,也的确陨落于九名玄金卫的联手围攻之下,而寒宁天在带领家人被迫撤离之时,也遭到过无数次来自玄金卫的阻击。 然而下半段却是,为了杀灭渠河神座,那九名参与围剿的玄金卫,两名身死当场,四名在其后日日受其“明渠”暗劲绞脉,在三年之内先后死去,而对抗被西风烈重伤的寒宁天以及其妻子凌落霜时,也有三人死于寒霜倾覆之中。 如今的玄金卫规模已然缩拢,单体战力与围攻能力皆未缩水,贯彻了西风烈在精不在多的原则,可要他们再去剿杀一名神座,势必还得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 神座,终究是世间最顶尖的强者。 正如现在的西风烈,以及寒宁天。 西风烈振袖,身上寒霜片片剥落,带起阵阵霜雾。 这些霜雾看似极淡,似是一阵微风就能吹散,但若是知晓寒天神座之人,必然会有两个认知。 第一,绝不可在他面前动用神念。 第二,为寒天神座寒气沾身,莫要调动灵力驱逐。 西风烈无疑是当今西圣域最了解寒宁天的人之一。 十三年前的某一日,便是他亲手重创了已忍辱负重许久,尚未来得及图穷匕见的寒宁天。 当年,他能够压住这位相识已久老朋友,在他眼中,现在也不会废太大功夫。 看着眼前淡渺寒雾,西风烈会心一笑。 凝玄。 寒天神座最为出名的功法,出名的并非凝玄,而是使用凝玄的人。 此功法施展之时,可驾驭天地寒气任意施为,大成之时,足以冰封眼前一切。 但寒宁天的凝玄,与正常的凝玄截然不同。 那缠绕在甲胄上的霜冻,那弥漫四方的寒雾,或许依然冰寒彻骨,但在它们的内部,一切都如火焰一般炽烈。 极寒霜冻,几乎一瞬间便可化作纯阳炽火,哪怕这火焰被隐藏在寒霜之下,一旦爆发,必可重创其敌。 更何况,当寒雾弥漫之时,西风烈已明确了一个事实。 寒宁天的寒天神域,已然张开。 但他并不在意,任由寒宁天的神域张开。 正如他放纵寒宁天施展凝玄。 西风烈手中,一道玄妙意味骤然凝集,随着他轻描淡写一握拳,朝着四方蔓延开去。 玄金卫身上的寒霜纷纷飘散,停滞半空,如被蛛网绑缚的蚊虫,寒雾亦趋于静止,任其中火焰如何窜动,终究无法朝着周边前进哪怕一分。 寒天神域就此定格。 一切变化,只在一瞬。 那一瞬,西风烈完全张开了自己的神域。 先前应对凌落霜的剑时,他已施展过自己的神域,但现在,他才真正爆发神域的全部威能。 山丘之上,树静,风止,雨寂,无鸟雀飞鸣,亦无野兽吠扰。 仿佛在一瞬之间,一座遍布生机的山丘,已完全为死寂吞没。 凌落霜驻剑支撑身体,看着眼前停滞半空的一片落叶,面上已是一片怒意,怒意之中,却有一丝绝望的苍白。 静止。 绝对的静止。 或许前辈们从来不会想过,以“大风歌”这门御风神术为主要传承的西风世家,这一代的掘墓人兼传承者,施展出的神域,居然会造就一片静止的无风之域。 静止的只是风,并非时间。 于是神域之中,时间依旧流淌。 可若事物本应运动,却只能归于静止,会发生什么? 不需要答案,西风烈的战绩,已足以说明一切。 凌落霜知晓,若非自家夫君展开寒天神域,此刻西风烈要灭杀他们,只需一个弹指。 但寒雾归寂,寒天神域已然落入下风,比之先前其展露出的力量,显然要更加强大。 至少,原本他们夫妻二人想的要强大太多。 西风烈,竟强大如斯? 寒宁天咬紧牙关,双手之上,冰寒印记汇聚,无数寒霜凝聚在身前十丈范围之内,将众人牢牢护在其中,也只有在这十丈之内,才不受无风静止影响。 神域之外,西风烈淡然之声响起。 “你们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或许不错,可就算公开身份号召四方,也不会有任何响应。” 寒宁天并未理会,凌落霜嗤之以鼻,其后的三名名义上的寒家长老,亦表现出了各自的不屑。 可西风烈的下一句话,却令他们皆心绪一震,无论面上神情如何,都再难保持平静。 “算算时间,邱裕该死了吧。” “不得不说,你们的女儿,还有那个姓江的小辈,行动力实在不错,有你们当年的影子。” 西风烈言语平淡,却已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可惜,你们见不到他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九章 雨中银甲现 邱裕被江月白干净利落的拖到了初原城郊外一方僻静的小树林里,寒蕴水撑伞紧随其后。 虽是瓢泼大雨,他们却都已不怎么在意淋雨,就是本身没有修为,身子骨如同常人的寒蕴水,也只将伞随意放在一边,继而取出准备许久的安神药物,一股脑地塞入邱裕的嘴里。 对于这个恶心人的家伙,她自然不报任何好感,完全不管他会不会当场噎死,但在之后下针施药之时,她依旧全神贯注,避免出现任何错漏。 邱裕可以死。 但她不允许他死在自己的针或药下,它们应该用来救人,而不是杀人。 更何况,无论针还是药,都只为了一个结果。 让邱裕从里到外放松下来,既不能完全陷入沉睡,又不能留下半分紧张感。 心惊胆战过了几个月,刚刚又被伏杀偷袭,若说他在晕死之前不会下意识的紧张畏惧,鬼都不信。 某种程度上说,她还在解脱邱裕。 但也只有这样,那张已经被江月白贴至其脑门的咒符才能发挥其作用,趁其识海平静之时,将其中一些深藏的秘密给挖出来。 灵符被暴雨冲刷,却一点没有从他面门脱落的迹象,其上墨痕亦不曾被雨水打散,反而愈发浓稠。 江月白与寒蕴水都紧紧盯着这张符,生怕错过一点变化。 当其完全引动之时,将会将当年尘封的秘密,彻底展现在他们眼前,无论是不是当事人,若知晓了当年真相,绝对会震惊不已。 因为无论真相如何,都绝不是现在那被掩藏的模样。 寒蕴水一双美眸异彩连连,她虽不曾修行,但凭借太素灵体天生的洞察力,在邱裕已被打散一身灵力的情况下,已能窥见其识海的几分风貌,而她最为注意的,是灵符符意在其体内的动向。 那些丝丝缕缕的符意如一条条细小游鱼,悄然落进已经被药物强行镇压平静的识海之中,不曾翻起一点浪花,随着它们潜得越深,其速度不减反增,如开枝散叶般,隐隐竟将其识海大半囊括其中。 符意得另一头,则连接在江月白与寒蕴水体内。 这种识海上的互相连通虽然能够直接窥见对方识海中的一些事情,但无疑是极为冒险的举措,若邱裕醒转,必然会动念反抗,届时反噬一视同仁,三人都得被重创,但寒蕴水能够看见,半空中无形丝线里,有着那么几处细小的瑕疵。 在符意正常流通时,这些瑕疵完全微不足道,既不会阻拦符意的流转,也不会影响灵符的安全,而若突发情况发生,比如符意无法拦住神念的反噬,这些瑕疵便会干净利落的断开,将一切的反扑都回流于灵符本身。到那时,就如来了一记重锤,直接砸进邱裕的识海,就算不死,识海也得遭受重创,而且其动念越重,伤的越惨。 这是一道最后的保险,足以让他们没有任何安全隐患的读取邱裕识海中的记忆,寒蕴水细细思索,竟觉得没有任何破解的办法。 无论对方怎么折腾,这道符都不会祸害到施符者,她虽不懂这术道中的符法一途,也能确定,写出这道符的人,毫无疑问是个天才。 而现在,邱裕内心的世界,已经展现在他们眼前,托这道灵符的福,他们很快就看到了,邱裕内心最深的那一方秘境。 那是一处装饰并不华贵,但处处皆有凛然剑气的山庄,半空之中,数十名年轻男女御剑行空,与庄中剑气相得益彰,哪怕只是一个幻象,亦将其中大气磅礴彰显的淋漓尽致。 这,毫无疑问是全盛时期的神剑山庄,在那时的神剑山庄前,剑阁亦得退避三舍。 剑道圣地,名不虚传。 江月白凝神看去,神剑山庄的景象很快被无数支离破碎的图像替代,其中有当年炎羽宗的旧状,亦有他暗通敌门的场面,亦有在圣王城行贿的场景……总而言之,那些破碎的图像,全是他当年坑害过的事物,以及那些不地道的事迹。 万千碎片过目即走,唯有最深处的那一块,哪怕符意已经触及,依旧无法将其全貌展现,只能依稀看见那一道依稀的人影。 江月白仔细辨认许久,最终确定,那是一场发生在室内的对谈,而且,对方必然身份尊贵,再不济也来路不小。 若非如此,何至于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始终不敢抬头? 其中谈话的内容,以及对方具体的形貌,在这模糊影像之中完全无法探知,江月白只能确定一件事。 沈青云的判断没有错,对方的确是三大家的人。 因为那道与邱裕对桌的人影,虽然不知因为邱裕本人胆战心惊,不敢正视对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导致其画面模糊不清,但那抹赤红色,却是分外显眼,绝对作假不了。 天下穿赤红纹饰衣袍的人不少,最出名的,便是轩辕氏的三支皇系旁支,至于轩辕氏。 荀,安,袁三家无论哪一家,皆与轩辕氏一般,认为自己是炎阳创生出的神之后裔,三家中人的衣饰便大都带有赤火烈阳纹的变种,而且以华美著称,令人一见便明了他们的尊贵身份,而三大家的正使每每出行,都会是这样的显眼打扮,似是荀日照在观礼台上穿着的,便是这样的标志性衣着,估计在私下里,他并不喜欢如此张扬的服饰。 那一年,神剑山庄到来的三大家使者,打扮大抵也是如此。 只是究竟是哪一家的,他看不出来,看这记忆碎片中无比拘谨的模样,他想来也将对方身份牢牢压在心底,不敢正视。 江月白微微凝神,正想仔细观察之时,本已模糊的记忆碎片已然成了一团乱麻,与此同时,无形符意之中的那几点瑕疵,悄然破碎。 江月白猛然醒觉,将目光投向身边寒蕴水,后者虽有些浑浑噩噩,一时腿都有些发软,面上却已现惊讶之色。 邱裕已然快要醒转。 哪怕他挨了江月白一记份量充足的手刀,哪怕寒蕴水下了猛药来安定他的心神,他还是在心绪的纷乱之中有了苏醒的迹象。 寒蕴水着实没想到邱裕居然醒的这么快,他可不是什么意志无比坚强的硬骨头,那么,应当就是他们正在挖掘的当年真相,已然触动了这位著名叛徒内心最脆弱的那一处。 眼下的情形,便似文章写了个开头便断了章,令她心中好生懊恼,心想若非需要保持这家伙那么一点微弱的意识,直接将他药翻了一了百了。 可现在木已成舟,他们也只能相对苦笑,然后转换思路。 若要从他人口中问出一些事情,有一种方式最简单,最实在,千百年来,作用一直不错。 逼供,或者说,严刑拷打。 对于邱裕这等人渣,他们自不会吝惜手段。 但还没等二人磨刀霍霍,邱裕面上已露出了一抹笑意。 笑意苍凉,但其中更有着一丝快意。 “我想起来了。” 邱裕挣扎的睁开眼,盯住江月白腰间那个葫芦。 “那个出手阻截墨名的就是你,你与那家伙身上有着同样的味道!” 邱裕越说越激动,一口血水已然喷在身前,但他犹自不管不顾,指着江月白癫狂大笑:“神剑山庄的余孽,竟敢重现世间,天哪能容你!” 轰! 一声惊雷在此刻炸响,将他的笑声短暂掩盖,闪电映照间,江月白的脸已有些发白。 不过片刻之后,他已低下头,对这个兀自在垂死挣扎,却已无反抗能力的恶人递上一句平淡的话语。 “那又如何?” 无论他日后怎样,今日,他已注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邱裕顿时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幻间,已喃喃自语道:“是啊,如何呢?” 他的眼中满是求生之念,眼珠凸起,但其中死志已越来越浓。 落在神剑山庄中人手里下场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人家不会接受谈判,不会大发善心,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有会死的很快,一剑完事,不会有太多痛楚。 邱裕惨然一笑,声音已然沙哑,目光中却有着希冀之色:“你的剑呢?” 江月白并未顺着他的话语,只沉声道:“说出当年你参与的那场阴谋,我给你个痛快。” 听到此言,邱裕眼皮猛地一跳,却是忍不住大笑出声,整个人的生机在这一瞬几乎散尽,似是下一秒就要闭眼。 那是求生意志崩溃的表现。 江月白浑没料到,一直秉承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邱裕竟然放弃了求生,寒蕴水眼明手快,已是一针度穴扎下,强行令他保持了一分清醒。 邱裕似是很不满这种令他强行回光返照的行为,眉头紧皱着,声音已近乎恳求。 “给我个痛快,我给你一个名字。” 这不再是乞求活命的交易,而是这位恶贯满盈之人最后的倔强。 似乎为了表达诚意,他张开嘴,便要开口,然而在这一瞬,一道寒光已直冲他面门而来。 江月白正欲倾听,耳畔传来破风之声,毫不犹豫运转流云手拍出,然而在出手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阵强横的压迫。 那是纯粹的灵力压制,来自那一支穿透重重雨幕的小箭。 下一秒,小箭已钉入邱裕小腹。 江月白已经做到了最快的反应。 他推开寒蕴水,揪住邱裕衣襟将其抛出,同时脚下连退三步,避开气旋的余劲。 但邱裕依旧中了箭。 或者说,对方本就是冲着邱裕而来。 暴雨滂沱间,邱裕的身体落在泥泞里,身躯已然冰凉。 江月白眼神冰冷,立于狼狈爬起的寒蕴水身前,一身气机再无隐藏。 一道银色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手甲之下,赫然扣着一柄暗弩。 那是铠甲的亮银色,任雨势倾泻如注,半空雷鸣电闪,都遮掩不住那显眼的银光。 这一刻,二人心绪都是一沉,寒蕴水震惊出声,双拳已然攥紧。 “明银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章 困境 在看到那道银甲时,江月白的思绪已然沉下。 明银卫,西河卫中的第二级,关于其战斗力,但凡有些脑子,都不会认为能够进入西河卫编制的是些泛泛之辈,哪怕是等阶最低的新铜卫,都必是灵道四境中的佼佼者。 眼前的这个明银卫,周身没有散发出明显的灵力波动,就算没有真正晋入仙阶,也只差临门一脚,单论修为境界,已比朝云峰的穆千秋更加强大。 但这并非最令他震惊且担忧的事情,他更担心的,是对方的来路。 西河卫绝非常人能够调动,在西圣域中,有资格调动西河卫的,只有一人。 似乎在印证他的看法,一声轻笑在夜空中由远及近飘来,一道大气雍容的身影已自大雨中淡然行来,行走之时,周遭雨幕自然分开,可见其修为精纯,哪怕尚在灵玄境内,底蕴也非同寻常。 在他的身后,两道银甲无声跟随,赫然又是两名明银卫! 其中一名明银卫的手上,赫然提着一个头颅,其怒目圆睁,似是不甘,又似是绝望,正是那七人里的魁梧汉子,观其模样,竟是生生从身体上扯下来的。 倾泻的暴雨能够洗刷许多事物,比如温热的鲜血。看来,那七人已在无声之间,全部遭难。 哪怕身着重甲,依然身轻如燕,踏空无声,这,便是明银卫的实力。 寒蕴水看着这一幕,努力保持面上平静,心中却已一片冰凉,冷笑道:“陆城主好大的手笔,莫非,你们就是等待着这一刻?” 有资格让两名明银卫拱卫身边,如今的初原城中,应当只有城主陆上平一人。 陆上平都出了手,甚至带着明银卫一同出手,或许,邱裕在出走城主府时,便已经被城主府内的人手盯住,而他们也在不知不觉间,早已入了西风烈的眼界。 既是如此,为何不截住邱裕? 不,他们是放任邱裕离开! “好一招借刀杀人,佩服,佩服。” 寒蕴水微笑拱手,背上已被冷汗浸透,加上被雨水冲刷,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哪怕她再心大,此时也不得不清晰认识到,他们已经入了圈套。 这个圈套,不只是针对他们,也针对邱裕。 他们不好在明面上下手,由他们这些“前朝余孽”来下手最是合适,其后将他们尽数剿灭,再上报天神会,遗憾的宣布邱裕死讯,翌日,太阳照常升起。 正是所谓皆大欢喜。 陆上平淡笑摆手:“不敢当,二位在这城中翻云覆雨,若非有人通报,我等还不曾察觉这道暗流,你们,已算得上真正的人才。” 陆上平眼中的欣赏没有任何作假,在他眼中,无论是一身实力古怪的江月白,还是以凡人之躯左右逢源,运用一切可利用的力量搅动风云的寒蕴水,都是难得的人才,可惜,站错了队伍。 如果先前邱裕没有言出惊人,他很想留他们二人一命,西圣域正是用人之际,哪怕这两位底子不太干净,域主既然没有明确发话,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让他们去死,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打死不肯为西圣域效力,打死也就打死了,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压力。 而且,哪怕是从沐霜城递上来的,明显动过手脚的奏报,其中也有着蛛丝马迹。 关于寒蕴水,压根不需要调查,但凭她是寒宁天与凌落霜的女儿,便可将一切定论,可江月白不一样。 沐霜城的奏报中,那个人就是往死里打太极,也遮掩不住对江月白来路的一无所知,而派去暗中调查的另一路,愣是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 这人就像是三年前突然冒出来的一般,曾经在中圣域各处出现过,出生年月以及籍贯一概不明,比黑户还要黑户。 相比于档案绝对清白的寒蕴水,江月白的这一份无疑诡异到了极致,而他的一身功法,在小圣比上展现的全是基础,但能够凭借一堆基础功法横压小圣比上一众年轻俊彦,哪里可能真是没有来路的黑户? 而且,据有待商榷的情报,此人曾多次出入青梧学宫,虽然青梧学宫没有什么禁令,就算是平民百姓亦能进入一观,但此人多次出入,却几乎没干事情,显然不正常。 就算不是青梧学宫,他背后也必然有着一方大物。 但现在,无论江月白背后有什么,他已必须去死。 神剑山庄余孽。 陆上平非常清楚这个身份对西风烈来说的意义,这代表,无论江月白有多惊才绝艳,都已不被允许活在世上。 寒蕴水忽而朗声道:“陆城主,我父亲当年待你如何?” 陆上平淡笑道:“寒阁主为人素来令人敬重,可惜站错了队,小姑娘,你要赶上你父亲,还差的太远。” 寒蕴水微微扁嘴,心中愈发警惕。 陆上平与寒宁天当年交好不假,不过当年寒宁天被外界出卖,被迫公开身份之后,第一个宣告全城,令得西风烈及时赶到的,也是他。 无论当年还是现在,他都是西风烈最忠实的下属,若无他的鼎力支持,当年刚刚成为众矢之的的西风烈纵有神座修为,也万万撑不下去。 寒蕴水很清楚父亲与这位初原城城主当年的关系,事实上,当陆上平现身的这一刻,此间场面已没有回旋余地,她所做的,不过是想要给这三名直属西风烈的明银卫心中,留下一点杂质而已。 可惜,陆上平回答的坦荡豪迈,显然将她的打算全然洞悉,而那些明银卫完全没有动作,依旧为陆上平马首是瞻。 能够作为西风烈的代言人,西风烈对他的信任,岂是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能够影响的? “两位,不如看看这位老朋友吧。” 陆上平微笑出声,在他身后,王儒拘谨的走出,神情短暂变化后,却是毫不畏惧的盯着寒蕴水,而且昂首挺胸,似是无比的骄傲。 看到他如忠犬般跟在陆上平身后,寒蕴水哪能不知道,这位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叛徒,当即冷笑道:“好啊,本以为你还算有点坚持,现在看来,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人渣。” 王儒素来惹不起寒蕴水,然而现在,似是有了陆上平撑腰,腰板硬了,语气也跟着硬了,指着寒蕴水骂道:“住口,你与你那对不知廉耻的父母妄图颠覆西圣域,天理不容,我不过是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弃暗投明而已。” 寒蕴水面露冷笑,胸口因为愤怒已是微微起伏。 对子骂父,已然无礼至极,此人行事无耻,竟还将她双亲一并捎上,哪怕如今形势不利,她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我父母一生坦荡,哪像奸邪小人似墙头野草,当年背刺今日背叛,好一番赤胆忠心啊!” 王儒面色微微一白,便要开口反骂回去,无论口舌上的争端如何激烈,今日寒蕴水都死定了,他哪里能不顺便将腹中一腔苦水悉数倒出? 但陆上平却比他开口得更快。 “说的不错,西圣域最容不下的,就是这些反复无常得奸邪小人。” 王儒闻言一愣,旋即感到头上一阵滚烫热意涌动,原来在这一刻,陆上平右手已轻描淡写般落在他的头顶。 这一掌,汇聚其一身功力,或许他的实力在灵玄境中算不得拔尖,但突兀一掌落在王儒天灵,已足以将其一身抵抗悉数压制,翻不起半点波澜。 王儒一双眼中满是震惊,他怎么都没想到,一分钟前,陆上平还拍着他的肩膀,赞他干得漂亮,现在,他便干净利落的一举将他抹杀。 无论他心中有何想法,都已随着他的生命消逝,落在雨水都无法冲刷干净的肮脏中。 同一日晚间,同一方地点,两个叛徒先后被杀。 或许算是公道,或许也可算是报应,但落在江月白与寒蕴水眼中,他们的死,实际上是一回事。 西风烈不想要邱裕活着,也不想要一个当年参与反叛,如今投机倒把的反复小人活着。 于是邱裕在种种条件的刺激下,选择在今日孤注一掷,“侥幸”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溜出城主府,落入寒蕴水的算计之中,而在围攻之中,王儒带头划水,“侥幸”出了些岔子,令得隐藏暗处的江月白忍不住出手援护寒蕴水,而王儒七人又“侥幸”被明银卫发现,最终在无声无息间,只留了一个早已与城主府暗通款曲的王儒…… 现在,邱裕死了,王儒也死了,江月白与寒蕴水的底细,亦被查探妥当,在后方安排好了一切,不惜亲身犯险的寒家一众,想来也已被西风烈亲自带人镇压。 正是一网打尽,皆大欢喜。 寒蕴水心中已一片纷乱。 调虎离山必然已经被西风烈识破,他们身陷重围,还能如何反抗? 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身旁江月白坚定的话语,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保护好自己。” 留下这五个字,江月白豪饮葫中酒,手腕一翻,酒葫芦疾射而出,旋即,一脚踏地。 水花飞溅间,其身若流云飘渺,片刻之间,已至陆上平身前一尺之处,流云手若鹰爪探出,直对陆上平抓下。 势若疾风迅雷,被其撞碎的重重雨帘,甚至还未来得及散落一地。 无论那三名明银卫有多少门道,他都不会坐以待毙。 在他看来,如今想要突围,只有一个看似简单,实则困难无比的方法。 他想了,于是便这么做了。 擒贼,当擒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一章 何妨一战 江月白的出手极快。 在饮酒冲关之时,他已然爆发了一身功力,被他完全盯死的陆上平只觉眼前这个年轻人身法迅如闪电,当其手掌几乎要落到自己身上时,自己竟还没能反应过来。 如果没有任何意外,他甚至可以确信,自己,无法反抗眼前这看似只爆发着灵明境内威力的擒拿。 当然,他还能微笑站立,丝毫没有动容,便是笃定意外的发生。 说到底,江月白离他尚有着数十米的距离,而明银卫,只有三米。 …… 一道银白横在江月白之前。 仿佛一道坚不可摧,无法逾越的城墙,将陆上平完全护在身后,没有一丝漏洞。 而江月白也感到一阵大力自手掌汹涌传下,几乎要将他体内五脏六腑尽数震碎。 江月白眼中锋芒一现,一身血气若野火肆意翻腾,将反震之力尽数压制,同时流云手劲道于双手汇聚,以出云式重重轰在那银色甲胄之上。 一声闷响似震雷响彻。 那明银卫后退一步,银白的装甲之上,已然现了两个凹处,烟雾渐起。 江月白却是连退了十余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只觉全身骨架震荡不定,虽然没到那散架的地步,想要忍受住冲击力亦是有些艰难。 无论是江月白,陆上平,还是那名出手的明银卫,心中都是一阵惊讶。 江月白惊讶于对方身上甲胄的坚硬程度。 他这般攻势,足以完全击散一名灵玄巅峰强者的护体灵力,却只能在这本身应当只有灵玄中期的明银卫身上留下两个凹洞。 陆上平与那名明银卫都惊讶于江月白爆发出的力量。 西河卫的铠甲绝非什么随意打造的垃圾货色,哪怕是新铜卫相对算是批量制造的甲胄,防御力也绝对属于一流,足以隔绝五成左右的灵力攻势,而明银卫的铠甲,几乎可以阻挡住灵道四境内的一切攻势,岂不料江月白一出手,就几乎破开了铠甲的防御。 陆上平眼瞳幽深了些,对着那明银卫微微点头,后者旋即主动出击,扣动掌中暗弩,数道小箭迅捷射出。 其余二位明银卫没有插手,陆上平亦是悄然退后几步,对于西风烈离开时的指示,他们还不敢擅作主张的修改。 无论江月白是何来路,能不能为己所用,是杀是收是放,都需摸清他背后的真正底细。 他毫无疑问是年轻一辈中顶尖的怪才,能力远远超出其本应有的灵力修为范畴,无论如何处置,终究需要保证,其背后没有那些难以应付的大人物。 毕竟,西圣域有西风烈,但终究只有一个西风烈。 在西圣域明确与荀家联盟的当下,他必须杜绝一切可能的隐患。 幸好,在这初原城郊外,一个明银卫,已足以应付场间的一切,如果不够,还有两个。 …… 明银卫已然出手,江月白自然不会落于人后,哪怕擒贼擒王的计划被迫失败,此刻也只能与这明银卫交上手,以免那些小箭伤及后方的寒蕴水。只见江月白猛提一口气,流云手于空中一抓一抛,那些劲道浑厚的小箭便似垃圾般被抛开,根本无法沾到他手,与此同时,他一步猛踏,整个人已在半空回旋,双腿已似蛟龙出海般踢出,直取那明银卫胸甲。 若对方身上没有任何护甲,这一腿足以将一名灵玄强者的五脏六腑连同护体灵力一同捣碎,但落在明银卫的甲胄之上,却也只得留下一处凹陷,根本无法穿透重甲。 江月白却不管这个,整个人在空中再度转身,左腿毫无凝滞再落。 只是眨眼间工夫,第二脚落在银甲相同位置,紧接着又是第三脚,第四脚……脚脚皆似有风雷汇聚之声,沉重之余,落脚之处不曾有分毫偏移。 江月白连出九腿! 那银甲上初时只是一处凹陷,随着受击次数愈多,凹陷亦越来越深,第七脚踢实之时,银甲之上已现裂纹,而当最后那灌注全身力量的第九脚深深踢实之后,那银白胸甲之上,已然有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去,只要再来一脚,恐怕就能将这胸甲彻底粉碎。 可惜,九腿,已是江月白施展的全力。 而明银卫,也绝不是光挨打不还手的平庸货色。 在江月白第九腿去尽,无力滞空之时,明银卫积蓄已久的一拳,已随手甲上爆发的符印一并落在江月白横在小腹部前的双臂,将其在半空打出一条弧线,直直落回寒蕴水身边。 这一刻,寒蕴水花容失色,几乎便要引动右臂寒宁天留给她的护身印记,上去与明银卫搏命。然而她心中最清楚,这些几乎隔绝环境的甲胄,不会让她最擅长的药物渗透入他们的身体,而若真真切切的战,哪怕印记的威力足够强大,以她的战斗经验与手段,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甚至,连一招都撑不过。 “不用担心,这点攻击,还伤不了我。” 江月白翻身而起,话语中气十足,面色却是有些苍白。 他的双臂衣衫依然碎裂,臂上鲜血淋漓,但细细看去,那伤势已在快速愈合。 那一拳毫无疑问是对方积蓄已久的全力一击,他的金身无漏竟险些被完全破开,若非他也暗中憋着一股气护身,双臂亦无比快速的做出了格挡,还真会被其抓住机会一拳捶死。 当然,如果没有那一身铠甲,他根本不会如此狼狈。 而现在,三名明银卫连同陆上平都没有步步紧逼的迹象,倒让他松了口气,可心中却再也轻松不下来。 神剑山庄余孽与寒氏独女,都是西风烈会赶尽杀绝的对象,此时不直接将他们抹杀,应当是想要探他的底细。 也幸好如此,他对付一名明银卫尚且困难,若三名齐上,如何能有机会带着寒蕴水脱身? 哪怕其实就算只有一名明银卫拦在他们身前,凭其身后那许多还未施展的诡异兵刃,他也没有把握能够逃掉。 “既然要看,就给你看些大的!” 江月白大笑出声,武神诀全力运转,云游步游移之间,右手已再运出云式,轰向那明银卫已经千疮百孔的胸甲。 这一刻,陆上平大惊失色,失声道:“武神诀?” 在江月白被正面自小腹轰中一拳飞出,却拍拍屁股站起身时,他的心中已有所怀疑,此刻,他却再难对那个怀疑做出反驳。 武神诀。 来自武圣武玄通的强横功法。 武阳君将此功发扬光大,亦向人间彰显了一道相对不需要灵力辅助的修行大道,但有资格与他一并踏入其中的人,却一直不曾出现,包括他那不算少的门徒们。 圣人之法,绝非凡人能轻易掌握。 可这年轻人所施展的,却是真正的武神诀! 哪怕陆上平没有见过武君昊,本身亦不曾超越凡俗,也能认出这大名鼎鼎的武神诀。 以灵明境初期之躯,不动半分灵力,以肉身硬撼身披百斤重甲,修为逼近仙阶的明银卫,必是武神诀无疑。 “莫非武阳君……不,不可能。” 陆上平皱眉摇头,当年神剑山庄谋叛案,是先皇亲自写下圣旨,神甲卫依旨行事定性的。身为神甲卫总统领,神皇生前最信任的人,他万万没有可能去与一个神剑山庄的余孽扯上关系。 他的目光再度定格在江月白身上。 此时的江月白已与那明银卫展开缠斗,在强行轰击胸甲被阻隔之后,他已是发了狠,流云手肆意挥洒,竟是在与明银卫的交手之中占据了主动权,而他的双手之上,赫然各有一方漩涡随掌而动,随着其出手不断变幻,在银甲之上留下不少印记。 那本是流云手引动的气旋,吸纳雨水之后,已然将其中运动轨迹全然显露,但饶是如此,陆上平竟发现,自己看不透其中意味。 在近距离的缠斗之中,江月白便似水中无比迅捷的一尾游鱼,东一脚西一掌,全无章法,偏生又在其周边迅速游走,那名明银卫纵然早已习惯一身重甲,行动无比迅捷,出手亦是干净利落却始终无法摸到其一片衣角,反被其见缝插针偶尔攻上两招,好在其战斗经验丰富,见招拆招之下,才能勉强稳住局势,饶是如此,背后的那些明银卫施展惯了的兵刃,他已无暇动用。 整个过程中,江月白的出手全然没有固定路数,其手中漩涡亦是如此。 水无常形,变化万千,或许便是如此。 更诡异的是在江月白身边回旋,时不时被其回收后抛出,寻觅薄弱之处攻击,如同其第三只手的那个酒葫芦,先前他第一次抛出此物,是为了阻拦可能威胁到寒蕴水的那名明银卫,虽然未竟全功,却是令得明银卫手甲出现了一点凹陷,现在其回旋于江月白身侧,更加诡妙莫测,而他竟看不出这个葫芦的材质,以及其中蕴含的灵力。 加上江月白所展露出的,对自己身体近乎变态的掌控力,这个江月白的来历,他已完全看不透。 他紧皱的眉头一直不曾松开,观摩片刻之后,他终是下达了最后的指示,亦是定论。 “将其擒下,暂留其命。” 在他的这一句下,其余两名明银卫听命而动,一左一右同时出手,似寒蕴水这般从旁观战的视角,竟完全看不出他们是打算援护同伴,还是全力攻杀江月白。 “三个齐上,又能如何!” 感受到身后凌厉劲气,江月白大笑出声,虽是放着狠话,却不得不暂避锋芒,踉跄数步之后,那三名明银卫已汇聚一处,没有任何停顿,齐刷刷朝他攻来。 六道铁链在三名神甲卫手中分别甩出,顷刻封锁江月白周遭五丈区域,而三人在锁链困锁形成之时,各自取下身后双枪,动作如行云流水,逼得江月白节节后退,显然默契无间。 在西河卫内部,这个战法有个明确的名字。 天牢锁魂。 这些铁链并非凡铁,其中蕴有的灵力足以媲美一些灵兵,与施展它们的明银卫心意相通,除非阵中明银卫被悉数击破,不然就算拼尽一切,也无法自天罗地网般的锁链封锁中脱身。 身处其中的敌人,便如瓮中之鳖,只有在无从逃脱的情况下被剿杀的份。 江月白此时却没有在意那三人,以及那迅速布成的锁链大阵。 压制体内酒劲冲关带来的澎湃心潮,强行荡开身前先后袭来的三道铁枪,他忍不住大喝出声:“为什么要过来!” 寒蕴水已身处链阵封锁之中。 她本不用身陷其内,若非她爆发印记灵力强行提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听到江月白的话语,寒蕴水只是一笑:“我不来,你一个人成吗?” 江月白眉头微微一皱,片刻后咬紧牙关,喝道:“罢了,既然如此,你我同生共死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二章 寒天 “你的女儿无法逃脱,江月白也逃不了。” 五岳州那方山丘之上,夜色与寂静将这场悄然发生的神座之战完全掩盖,西风烈目光幽深,翻手之间,似已将初原城郊外那场必然已经发生的战斗结局敲定。 他注视着那十丈霜雪之中,神情波澜不惊,全力维持神域的寒宁天,开口道:“那江月白是什么来路,值得你不惜拼上一切来飞蛾扑火?” 寒宁天对此报以一笑,朗声道:“我看他顺眼,这个解释如何?” 说话间,他双手猛地一合,寒天神域再缩一丈,通过牺牲一部分空间,强行抵御住西风神域无孔不入的侵蚀,固然可以守得一时,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只要他依旧被西风烈以神域死死压制,便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无所谓,反正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 西风烈淡然出声,手掌向下猛地一压,天地之间,无形重压猛然落下,直将半空中那无数禁止的霜雪碾压粉碎。 “当年你便不是我的对手,现在,更不会是。” 西风烈的话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陈述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他俯视寒宁天等人,直如掌握生杀予夺的天神。 寒宁天等人都是心绪一沉。 西风烈比当年要强大太多,而当年,寒宁天便曾在初原城上空云层内被其击败,只得感叹大势已去,不得不败逃。 他的确不是对手,加上身边的大家也是一样。 寒宁天无比清楚这个事实,但,他已不想逃避。 “西风烈,世人皆认为你将西圣域重新统一,是一件足以青史留名的大公德,但,正是因为你,西圣域才会分裂,西圣域有识之士才会奋起反抗,当年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西风烈微嘲一笑:“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此而已。寒宁天,你我相识也有三十多年了,堂堂西风阁前任阁主,就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当年我放你们一马,只因为我确信,你们没有能力反抗我,而对于西圣域来说,你们到底还算是值得信赖的战力,留着对其他圣域也是个威慑,可惜,为了一个年轻人,你们竟然押上了一切,着实让我失望。” 寒宁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自嘲般的笑道:“是啊,我也很失望。” “那么多有识之士都死了,我却还活着。若非当时蕴水年纪太小,我便是拼了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但我还是失去了一个儿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的面前离去。” 寒宁天抬手,周身九丈之内,霜雪开始震颤,一阵阵沙沙声此起彼伏,仿佛春风拂过绿叶,蕴着勃勃生机。 生机之中,是无尽的杀机。 “为臣,我不能上报国家,只得坐视奸贼篡权。” “为友,我没能救下他的姓名,更无法护住他用一生维护的基业。” “为夫,我断不去爱妻心中的业障,甚至无法真正为她分忧,同她一并走出丧子之痛。” “为父,我不能护住亲子,便是女儿的性命,也只得以苟且偷生来保全,如今还不得不让她只身犯险,冒着被你察觉的风险在初原城行事。” 寒宁天握紧双拳,抬头直视西风烈,眼神无畏。 “好在,终究有一个可以全盘信任的人,可以替我保护好她。” “哦?” 西风烈微微抬眸,似是听到了什么滑稽之事:“你觉得,一个灵明境内稍稍有些门道的小辈,就能够护你女儿周全?” 寒宁天淡然一笑:“或许不行,但若真的遇到生死大劫,他绝不会弃我女儿独生。” “如此说来,此人倒是个义士。” 西风烈的话语依旧毫无情绪波动,只是视线对着身旁微微瞥了瞥。 那是对玄甲卫的信号。 此刻的寒宁天等人,皆在西风神域的压制之下,看似没有任何机会,但曾与寒宁天有交情的他无比确定,寒天神座,绝不是会一猛子扎水里的莽夫,更不会带着残存的那么一点点势力前来飞蛾扑火。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寒宁天朝前踏出一步,而他身后的四人,都已听清他的指示。 “你们先走,西风烈我来应付。” 在其话语刚落之际,周边霜雪陡然化作淡蓝火焰燃起,仿佛漫天萤火飘飞,虽燃烧的无比汹涌,却并没有那种爆烈之感,可若逼视这淡蓝火焰,则能清晰感受到,其中隐藏的威能,足以将一名仙人轻松焚灭。 冰与火,阴与阳,每一片细小冰霜之中,矛盾的双方皆不断冲突,对抗,直至融合,最终展现出的,便是那无数飘荡的淡蓝荧火。 “起!” 寒宁天口中疾喝,双手上抬如举鼎,随着他这一动作,本就龟缩在九丈空间中的寒天神域登时瓦解,可还不等静止的无风之域倾轧而下,那无数摇曳不定的淡蓝火光亦汇聚一处,宛如一片淡蓝汪洋,直接朝那片死寂轰去。 轰! 两方神域在这一刻真正意义上的正面碰撞。 无数淡蓝光点破碎,但更多的,却是强行冲破了西风神域的封锁,铺天盖地般罩向半空,其势之大,竟似将这一片天穹都给完全遮蔽,无论星光月光,只余属于寒天神座的寒焰之光! 这片冰寒火海,完全足以与三大家的圣焰功法,北冥王族的寒尊焰相媲美,甚至,犹有这些天下闻名之火无法企及的优势。 萤火之光,或许微弱,或许在无风的西风神域之中,将如烛火般被轻易掐灭,可若延绵不尽,亦可遮天覆夜! 见此,西风烈双眼微眯。 一道寒芒在他面门之前三尺停顿,继而片片消散,如烧尽的火光归于熄灭。 寒焰蔽空,焚恶诛邪。 这是寒宁天的杀招,寒天。 从一开始,他就在警戒这一招,只是他没有想到,寒宁天的寒天,居然已经强大到能够强行冲破他神域的封锁。 西风烈嘴角微微上扬,旋即,运气拂袖。 两道劲风如锋刃迅疾斩落,与那片淡蓝荧火汇聚的浩大火海正面相撞,虽未能直接将其斩断,却也给火海造就了一瞬的凝滞与破绽,便在这一瞬间,六道黑光已快速撞进火海,丝毫不惧直面神座杀招将会遭受的恐怖创伤。 玄甲卫的忠诚与强大,足以让他们无怨无悔的以身范险。 很快,六道黑影已脱离火海,直直朝着某个方向追去,而在山丘之上,一个刚刚激活的传送阵,还散发着淡淡灵气。 见此情形,西风烈神情漠然,开口道:“你早打算让他们逃走,也亏她舍得。” 寒宁天笑道:“我家霜儿从来顾全大局,而且,你以为你真的能拿下我,还有我的女儿?” 西风烈忽而会心一笑。 寒宁天这话里,已有了几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若是当年那个被他生生打入谷底的寒宁天,绝对不可能再现如此姿态。 寒宁天早已不是少年,更不要提什么无稽的乐天知命,此人有多么固执,他再清楚不过。 是因为什么人或事改变了,还是,心中已重新有了一个值得为之奋斗的支柱? 他的目光陡然幽深些许,沉声喝道:“神剑山庄?” 说话间,他周身已然凝聚无数道交错风旋,宛如一张落网,与寒宁天的寒天之法正面对抗,寒焰风旋在碰撞之间针锋相对,看上去一时不分高下,可如果现在,那六名玄甲卫方才强行突破寒天火海的话,哪怕玄金卫的铠甲再强大,也绝对会被其中坍缩复又膨胀的空间生生碾碎,死无葬身之地。 每一次碰撞若扩散开去,都足以将脚下这处山丘彻底夷为平地。 这是两名真正神座毫无保留的全力对抗。 寒宁天的一身神座修为皆在寒天火海中汹涌爆发。西风烈亦不再追求无风之止,转而以大风歌最为狂暴,也最为经典的正宗风法应对。 这场神座之战依旧无声无息, 哪怕这样的战斗必然可以毁天灭地,西风烈不想它为人熟知,就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事实上,在西风烈亲身到来之时,五岳州的有灵生灵便已无法观测到这场神座之间的惊天大战。 因为一方印鉴,已然悬停于五岳州之上,以无形力量将这方山丘周遭千里的气息彻底隔绝。 其上部形若跃步之虎,雄伺一方,自有凛凛威风。 西圣域域主印。 一个绝对的圣宝,若是流落荒野,必然可令无数人趋之若鹜,其威能更是绝对配得上天下顶尖的大能,但终究,只有域主可以堂堂正正地持有他们,其余人若妄想据为己有,不需他人动手,七日之内,自有天谴将其灭杀,令蒙尘圣物重归清明。 因为它们的存在,一方域主极难被他人以雷霆手段灭杀,唯有少数手段例外。 西风烈便是钻了它空子的那极少数人,那时,他们算是敌人,而现在,他是它的主人,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若西风烈肯动用它,必然可以在战斗之中占据大优势,但现在,它只是用以遮蔽这方大战散发出的气息,令五岳州的夜依然寂静,甚至于快速离去的凌落霜四人,它都没有做出任何阻拦。 今夜好戏已然开场,何须外物入局? 更何况,对寒宁天,这个他敬重的敌人,他要堂堂正正的将他击败,一如当年那场云层之上的大战。 无论是这里,还是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三章 无处无相,行无行天 初原城郊外,暴雨之中。 江月白目光在寒蕴水身上停顿片刻,便继续将注意力投入到那三名默契堪称无间的明银卫身上。 哪怕现在处于酒劲冲关的澎湃之中,他都不得不无比专注的护住自身,完全不敢松懈半分,更是陷入了绝对的被动之中,除了偶尔能见缝插针反击一二,几乎所有的时刻,都被这三名明银卫死死压制。 那三人身后背负着各式各样或正常或古怪的兵刃,一种种兵刃的变化无比顺畅,若非他本身实力过硬,犹擅小范围之中的游斗,凭借云游步的飘渺无踪与他们周旋一二,早已被轻松钉死在大雨中。 他偶尔能够找到那么一两处破绽,反而给他揭示了一个无比可悲,却有货真价实的事实。 这三位,绝不是明银卫中所谓的真正强者,兴许就是新晋的那么几个年轻人,受了一段时间的特训,就拉出来找个沙包练上一练,若真是那传闻中九人灭杀神座之下一切修者的明银卫精锐,哪怕现在他脑子再飘,也不会认为,自己能够在那样的三人合击之中撑过五秒。 而寒蕴水的加入,毫无疑问是一场灾难。 寒蕴水身上的印记有着足以抵御仙阶强者的强横灵力,只是她本人不通运灵吐纳之法,拳脚上的法门又只有缠他许久方才得到教授的那么一点点,就似坐拥一座金山,却只能以几个铜板出去消费,对这些战斗经验丰富,底蕴深厚,又兼有一身强横装备的明银卫来说,正是一个赤裸裸的软柿子,在她进入天牢锁魂的封锁后,那三名明银卫中胸甲濒临破碎的那个便时不时瞅准寒蕴水出手,一面是配合其余二人将江月白完全压制,另一面则是通过让寒蕴水左支右绌,逼得他不得不回援,从而露出无可挽回的破绽。 他此刻胸前甲胄已有碎片剥落,若是被江月白抓住机会再来一腿,必然会被直接重创,哪怕现在他们完全占尽优势,他心中隐隐的恐惧也无法被完全压下,哪怕,他应该是不会畏惧任何强敌的西河卫的一份子。 不止是他,在天牢锁魂之外的陆上平,神情也愈发凝重。 寒蕴水可以杀,但最好留着一命,若寒宁天再度逃遁,有她在手,已足以逼其现身,一劳永逸。 但她运转着那印记中的灵力,如乌龟壳般将自己牢牢罩住,便能在明银卫的全力出手之下勉强护住周身,偶尔终是被打出破绽,江月白的掌心水漩或是那个诡异的葫芦便会落在明银卫的出手之前,强行将其攻势阻断,而付出的代价,大抵是身上或轻或重的数道伤势,明明每一道都算全力出手,直取要害,硬是被其以对自己身体强横的控制力攻到不怎么致命的一些部位,也正因如此,哪怕身受数十创,浑身浴血,他依旧没有力竭的趋势,反而越战越勇,大有当年武阳君战遍群雄的风采。 可最诡异的是,明银卫每次施放暗弩,准头都会无来由的便宜数寸,这对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明银卫来说,完全是足以让负责训练的玄金卫骂娘的低级错误。 寒蕴水能够自保,那印记少说也有着媲美仙境七重天左右的威能,而江月白身上的秘密,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多些。 好在,印记的保护终究有限,而武神诀的强横,也绝非无穷无尽。 若非如此,武阳君何至于镇不住圣王城? 看着那一动一静,在围攻之中勉强支撑着的身影,陆上平拇指搓着手上老茧,神情沉静。 在他身侧,一具无头尸首血已流干,那还挂着惊骇面容的头颅,则已不知滚到了何处。 没人在意,也不需在意。 如此而已。 …… 天牢锁魂之中,江月白与寒蕴水已是背对背靠在一处,倒不是他想要依靠寒蕴水,实在是被逼的无法。 酒劲冲关能够激发他一身血气,令他爆发出足以横压灵玄境的恐怖力量,但随着时间推移,酒劲已然慢慢消散,若再拖延下去,必死无疑。 而寒蕴水也只能勉勉强强靠着无比雄浑的灵力保护自己,目前的情况下,倒还是他们靠在一处最为安全。 一道水漩随江月白手劲散出,荡开两柄突兀刺来的短刀,而酒葫芦亦砸中一名神甲卫手甲,令其扣动暗弩的动作不得不停顿,这电光石火间的两道阻击,为他们夺取了极为难得的一瞬余暇。 乍然得到空闲,寒蕴水当机立断,大喝出声:“三秒!” 身处险境,随时可能身死当场之时,她只有喊出这如此简短的二字,江月白听不听得懂,就是另一回事了。 事实上,在先前的战斗中,她已不知道多少次抽空以眼神暗示江月白,然而江月白一心一意投入到战斗之中,除了偶尔回援,基本上没和她有过眼神交汇,要他强行了解她的意图,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过,至少这一次是情有可原,而不是在凡台时那般毫不上心,有眼无珠。 江月白这一次也的确不负她望,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图。 自然不是要他在三秒之内解决三名明银卫这般完全不切实际的要求,相对而言要简单许多,但,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撑过三秒。 三秒之内,不要让明银卫干扰到她。 江月白一咬舌尖,强行压住汹涌心潮,心中已有了想法。 那个方法,他曾对孔续用过,只是现在还能不能用出,他心中没有底。 朝云峰七大绝学之首,行天诀。 唯有这门霸道而不讲道理的功法,能够强行短暂压制那三名身披重甲的明银卫,至于付出灵力衰竭的代价,对他来说完全不算是代价。 流云手的万化之能,脱胎于武神诀的内蕴,但在未曾踏入无相境中,所谓万化,终究只能得其形而不得其法,他当时以化出的行天诀直接压制孔续,实在是孔续本身灵力不算太强,而且那样的行天诀也实在有些不成体统,以至于观战的没一个认得出来,朝云峰的长老就算看出了些门道也不会怀疑,哪怕他直接当众承认都不敢认,怕丢人。 现在,要对抗三座大山,那样的拙劣模拟自然不够,可相比于那时,现在的他可是连一点无相境的门槛都看不到。 似乎很难办,但江月白依旧毫不犹豫地出了手。 随着他双手朝着周边一划,天牢锁魂之中,无形气刃携雨水扫荡开去,锁链之中,无一处可置身事外。 包括那三名明银卫。 而他们,绝不会畏惧那蕴藏在雨水中的气劲。 然而在雨水沾身之时,他们心中却都凭空生出警兆。 那些雨水没有任何威力,蕴藏在其中的暗劲亦不曾爆发,甚至于无法击散那片已经崩碎的胸甲。 仿佛一片云海,轻柔将他们罩住,在他们使劲之时,都觉得周身软绵绵的,难以使出一身气力。 “破!” 一名明银卫率先大喝,一身雄浑灵力爆发而出,然而面对那无形气劲,却似铁拳锤上了棉花,毫无作用,只得再度被压制下去。 其余二位的挣扎亦大抵如此。 陆上平面露惊愕。 寒蕴水眸泛异彩。 唯一毫无动容的,只有江月白自己。 在出手的那一刻,他的嘴角是上扬的。 原来,并不需要那般麻烦。 万化大势而为,化出什么都是屁话,见招拆招,随心而为便是。 自己一心认为破局需用行天诀,但又不是只有行天诀可以破局。 同理,自己也不需刻意追求无相境,没了无相,就不能给这三个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他是这么想的,于是出手之时,双手自然随心而动,带着一身震荡不定的灵力席卷而出。 这是流云手,又不完全是流云手。 内蕴行天诀,又不完全是行天诀。 仿佛一片浩荡云海,只要将其中事物吞没便可,哪管内蕴的是狂风还是暴雨? 他要的,是只余风平浪静。 他没有拘泥于刻意施展行天诀。 但当他将一身灵力尽数送入流云手里,以分云式荡出之时,他已豁然开朗。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在施展的,就是行天诀。 不过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并不重要。 随便是什么招,只要能破局,就成。 …… 这一瞬,三名明银卫一身修为俱无法施展,甚至无力取下身后兵刃,只得被迫抽身,能退一点是一点。 与此同时,陆上平大惊失色,不禁失声:“行天诀?” 他当年虽不曾真正参战,到底在城头远望过不少大战,对于朝云峰那最强大,行事也最决然的老人,他至今仍抱着一定的敬意。 可现在,朝云峰绝不外传的七绝之首,怎会在江月白手中展现,而其中大有吞食天地之气魄,赫然与当年那名老人相差无二,便是当代朝云峰峰主穆千秋,怕也无法施展这般大气魄的行天诀。 陆上平浑身微微颤抖,一时难以言语。 思绪陷入短暂的纷乱的他,只能确定一件事。 朝云峰需要调查,那场升仙庆贺更需全力查,不然,怎么解释现在的这一幕? 而在这一刻,寒蕴水已然割破自己的右手手掌,鲜血流淌间,不由分说握住江月白的右手,眼神满是坚毅。 “我把性命,交托给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四章 卿以命相托,我以血相付 江月白尚沉浸在自己施展出的行天诀中。 他以前的流云手万化,大抵算得上乱涂乱画,就算正主就在他眼前,若这招式没有足够的特点,其本人又没有足够的眼光,都绝对看不出他施展的是模拟自己手中大势的章法,所谓天地万化,更是痴心妄想,只要对方从震惊之中脱身,转而凝神全力应付,他这万化就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正因如此,只要他变招变得足够快,将大势这副画卷涂抹的足够混乱,对方才看不透他的底细,被这般障眼法迷惑的那些人中,还包括那位神门十三剑的老幺。 只有这一次,他自认挥洒出了一道真真切切,随心而动的点睛之笔,算是他掌握万化以来,第一次自认满分的画卷,哪怕明知现在的情况十分危急,酒劲未过的他也很想仰天大笑,肆意享受这种真正挥洒自如的感觉。 然后,他余劲未消的右手被人一把握住,一股滚烫暖流直接撞入他经脉之中,直接将他的快意与悟道契机生生砸个粉碎,逼他不得不收回心绪,直面现实,同时喷出一口滚烫的淤血。 寒蕴水的右手已与他右手手掌相贴,那股撞入他体内的热流,正是来源于此。 江月白目光在此刻定格,面上满是难以置信。 那些鲜血没有就此随雨水一并流下,而是渗入他的手掌之中,随之一并渗入的,还有一道去势极狠的淡蓝色。 随着那抹淡蓝完全撞入他的体内,寒蕴水周身气息快速跌落,不过一瞬,周身媲美仙人的威压,已不如一个面相凶恶的街头无赖。 此时此刻,她再没有能力抵御暴雨的侵袭,青丝散乱,娇躯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手中热意却浓,面色更是无比坚定。 她将寒宁天用以保护她的护身印记,完全交托给了江月白。 江月白非常清楚那护身印记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若寒蕴水能够完全施展出其中力量,或许九名明银卫齐上,都拿不下她。 但那是寒宁天对自己女儿的保护,是能够光明正大暴露在西风烈眼前时,最大限度的保护。 唯有他的血脉能够完美掌握这印记的力量,哪怕限于寒蕴水本人的情况,这种完美掌握并没有多大作用。此刻寒蕴水将这护身印记毫无保留的逼出,强行灌入他体内,已是一种自毁长城的不智之举。 长城若毁,留下的只会是一地狼藉,而不会拼成一道崭新的长城。 就像现在,一股无比浑厚,远超江月白本身千万倍的恐怖灵力已在他的体内肆无忌惮的冲撞,但其中近九成都在快速散失在天地间,就是大坝决堤,洪水的肆虐都没有这般迅速。 江月白只觉身体从内到外都在被一只有力大手肆意揉捏,时圆时扁,总之就几乎不属于自己,但随着这种痛楚在全身爆发,他的眼睛却在发亮,比云层后最耀眼的那颗星更加耀眼。 现在的他,前所未有的强大。 寒蕴水将一座金山交给了他,哪怕这座金山刚刚被撼动,无时无刻不在疯狂流失,依旧可以令他在短时间内,好好当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纨绔子弟。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好到他很想大干一场。 江月白举起右手,朗声宣告:“五秒!” 下一瞬,他已一拳轰向前方。 拳路平直,全无任何花哨。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自然可以最快到达。 直线的另一端,是一名明银卫。 行天诀的效果正在减弱,明银卫更不是会束手待毙的人,那明银卫眼皮一跳,随着心念一动,便要调动身后银盾防护。 这种蕴有灵性的强横护身宝器,明银卫人手一个,足以抵御住仙阶强者的全力一击。 三名明银卫在先前的战斗中,刀枪剑戟弩等百种兵刃轮换着用,唯有这盾从来不曾动用。 一来,江月白的攻势在多不在强,祭不祭出这护身盾没有意义。 二来,若御使这盾,攻势便会放缓,对明银卫来说,大部分时候,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 眼下江月白明显不对劲,那名明银卫也只得放弃谨记心中的信条,随机应变,然而还不等盾自背甲中飞出,他的胸口已然多了一个大洞,而他本人,已然失去了一切平衡。 一秒过去。 一名明银卫胸前甲胄尽碎,左胸被穿,如炮弹般砸出。 天牢锁魂已然将锁链内部的一切都给封锁。 于是无数断裂的链条随着那人一并飞出,断链碎甲四下散落,其本人则砸入郊外林中,不知毁去多少树木。 他自然不会关注这名明银卫飞出之时清晰呈现的,胸前饱满的曲线与后天出现的血洞,他非常清楚,这一拳轰出,此人必然重创,再无法参与战斗。 二秒过去。 江月白脚上水漩缠绕,一脚捅入那原本已经碎裂的胸甲,又是一道人影凄惨飞出。 那名明银卫飞出之时,手中还紧紧攥着两柄铁枪,只是枪上符文还未来得及爆发,主人便失去了一切抵抗能力。 拼死不肯放下武器,此人倒是条汉子。 江月白脚步一转,如鬼魅般游向那最后一名明银卫。 两秒钟的时间,足够一名训练有素的明银卫做出很多应对。 比如早已将护身盾唤出,护在胸前。 比如燃烧精血全力催动明银卫甲胄之上,符文大师刻画的护身符文。 比如扣动暗弩,弩箭直指已经失去一切防护,只是凡人的寒蕴水。 对此,江月白冷哼一声,右手在身前一抓。 小破空法! 倾泻的暴雨之中,一道完全的空白浮现。 仿佛一片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书页,生生被撕去了一片。 这一瞬,第三秒已过。 五支弩箭落于地面,箭矢之上的毒药渗入雨水之中,散发着淡淡腥味。 江月白的一只手已然印在明银卫的胸口,令这名本身魁梧如山的壮硕汉子半跪在地,身前鲜血如注,久久不能站起。 三秒,三名明银卫,皆被重创! 江月白脚步自然不停,对着寒蕴水淡然招手,整个人已来到陆上平身前。 陆上平面色虽变,却无惊慌之意,若他当真是能够轻易吓怕的人,当年城头督战,早就尿裤子了。 随着他手中绿光闪过,三面碧绿灵盾在他身前展开,而他本人则瞬间消失,仿佛直接从天地间失了痕迹。 江月白神情不变,出拳。 三面灵气凝聚的坚盾,瞬间完全破碎。 江月白伸手,再度在半空一抓。 陆上平的身影被迫显现,背上五道血痕清晰可见,此刻的他在江月白眼中,只是一道小黑影,远离此间数百米,眼看距离初原城的城门仅有一小段距离。 此刻,四秒过去。 江月白心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位陆城主当真识时务,行动的无比果断且迅速,而且非常舍得丢出保命法器,但他以小破空法隔空擒拿,竟然没能将其直接擒住,反而伤到了他。 这令他澎湃的心情被迫冷静了些,自己苦心修炼了这么久的小破空法,终究脱不开那个“小”字,看来,还需多加练习。 不过,陆上平跑与不跑,实际上都是一样。 他绝对不敢杀陆上平与这三名明银卫,除非他愿意在不久的将来面对西圣域明里暗里的无穷追杀。 而自己身上的绝大多数底细,既然已经被西风烈摸到,藏于不藏,已然无伤大雅。 如今三名明银卫皆伤,陆上平被迫逃遁,大雨中的杀局,至少暂时威胁不到他们。 江月白长吐一口气,一口灵力游遍四肢百骸,强行暂压一身伤势。 短短四秒之间,寒蕴水护身印记中的浑厚灵力,已折损九成。 最后的那一口充沛灵力,他选择镇压自己的伤势。 若非如此,酒劲完全过去,血气亏损之后,他怕自己会直接倒在这暴雨之中,再也醒不过来。 他直起身,身形再度消失。 歪斜倒在一边的某把大伞终于熬出了头,随着江月白手掌一握,便直挺挺的落进他手中。 哗拉! 倾泻而下的滂沱大雨,为巨大的伞面隔绝,四下垂落。 伞下的少女面色苍白,浑身湿透,娇躯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面上笑容却是无比灿烂。 她只是一个普通少女,以前是,现在依然是。 江月白对她淡淡一笑,抬眉道:“如何?” 在他说出这两个字时,第五秒,终于过去。 五秒之后,场间唯余重伤银甲,以及伞下男女。 寒蕴水勉强稳住身体,比出一个大拇指:“不错!” 她本欲继续开口,然而一个喷嚏便将她接下来的话语憋了回去。 江月白眼中闪过一丝疼惜,寒蕴水行事机变百出,诡谲难测,以至于他都时不时会忘记,除开寒宁天的印记庇护,她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凡人女子。 他轻声道:“还能走吗?” 寒蕴水幽怨的扫了他一眼。 江月白会意,微微俯下身,寒蕴水的一双眸子便弯成了月牙,轻车熟路般跳上,双手环住他的肩膀。 血水雨水交汇一处,两处衣衫互染,谁都不干净。 他们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对于现在的局势,只剩下了一个传承万年的老办法。 办法虽老,但绝对有用。 总体而来,一个字便可概括。 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五章 不战天地,唯占道义 逃跑是个技术活。 怎么逃,往哪逃,逃跑之时如何避开追兵,这些都是逃跑之前必须要思考的事情。 现在临时起意就想撒丫子跑,背后的势力还是西圣域最大的本土势力,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有任何成功脱逃的可能。 更何况,江月白与寒蕴水的状态都不算好。 寒蕴水失去了护身符印,到底身子骨不算柔弱,在江月白以力温暖之下,至少不会偶感风寒,大病一场,但江月白却知晓,自己先被三名明银卫死死压制,连连创伤,后从无相境的悟道契机被寒蕴水一瞬拉回,反噬严重,外伤内伤叠合一处,体内糟糕到了何种地步。 这样的状态,背负寒蕴水行进已是勉强,别说再来一个明银卫,就是一个刚刚入门的新铜卫,都可以轻松擒住他们。 于是往哪里逃,其实并不重要,只要不往初原城的方向自投罗网,都可以是阳关大道。 用寒蕴水的话说,护身印记离身,自家父母必会发觉,他们要做的,只是尽可能的撑下去。 话虽如此,寒蕴水却并不能确定,自己父母真的能找上来。 他们面对的,只是一座被西风烈带走不少高端战力,喧闹的初原城。 她的父母,却要直面西风烈。 哪怕她对自己父母从来有着十足的信心,也不能不替他们担忧,甚至尤胜她自己的处境。 那毕竟是西风烈。 眼下西圣域唯一的擎天之柱,哪怕寒家与西风烈素来不死不休,对于这个极高的评价,寒宁天从未否认过。 …… 三更时分。 五岳州的雨停了。 人们沉浸在睡梦之中,在这中部七州之中,人民的生活可以相对安逸,几乎没有流民露宿街头,横尸荒野,这般香甜的梦境,足以让此时明空界这座神国之中三成疆域内的平民羡慕不已。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个微雨的清爽夜晚,一座小山丘的山顶已然被削平,当附近靠山吃山的民众醒觉,估计会惊愕许久。 寒宁天与西风烈对坐其中,似是完全没有了剑拔弩张的针锋相对,唯余一片平和。 和平不是因为双方忽然良心发现,只是因为胜负已分。 一切,皆成定局。 “你输了。” 西风烈淡漠出声。 随着他缓缓起身,一身霜雪与鲜血凝固一处的殷红随黑袍碎片一并扑簌落下,随之一同展露的,是胸前的一个可怖大洞。 里面没有心肺,只有一片刺骨冰寒,若其中寒意尽数爆发,足以将千里沃野彻底冻结。 那是寒宁天寒天的精华所在,铺天盖地的寒焰火海,七成威能俱在其间。 但西风烈终究没有死,甚至还能平静的坐着,说出对于今夜的论断。 修行者踏入仙道,便非凡俗,何况神座? 想要彻底抹杀一名神座,绝不是轻易可为。 相比于西风烈,寒宁天的一身青衫几乎完好,似乎并未遭受多少创伤,但听到西风烈的话语,他只能苦笑点头。 西风烈还能站起来。 而他,已没了站起来的气力。 “成王败寇,再多来几次也是一样。” 西风烈望向南方,目光凝重:“上次碍于局势,我能给你们网开一面,现在,却依旧不得不如此。” “你真是给我整了个大麻烦。” “你的网开一面,不过九死一生罢了。” 寒宁天轻咳两声,面色陡然苍白,嘴角的那抹笑意却是无比浓郁:“你能败我,但杀不死我。” “但本座能让你再无亲眷。” 这句威胁自西风烈口中吐出,全无逼人之意,只是清淡之间,便裁断了一人的生死。 寒宁天微笑反问:“不怕西圣域洪水滔天?” 西风烈登时沉默。 有着白虎之形的西圣域域主大印在此刻飞回他袖间,仿佛倦鸟归巢。 强行锁死一州气机半夜,遮蔽一切感知,哪怕域主印是绝对的圣宝,终究需要一段时间的温养。 神剑山庄余孽出现在西圣域搅风搅雨。 神剑山庄乃是这十几年来天下最大的叛逆基地,连神甲卫都出动,已足以证明当年先皇的震怒,事后负责打扫的,自然是神剑山庄的立足之地,西圣域。 虽然严格来说,当年本该负责此事的是西风豪,一时半会还轮不到他,但这个消息一旦传遍天下,圣王城那些喷子是绝对不会找一个没啥用的死人麻烦的。 若加上今日邱裕的死推波助澜,届时会是如何情景,他已能够预见。 他在算,寒宁天何尝不在算? 但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用一句话,便破了寒宁天的诛心之语。 “你不会。” 寒宁天默不作声,只淡淡摇头。 他的确不会。 他可以为了对抗西风烈赌上手中一切筹码,但不会赌上西圣域的未来。 这片已经在风雨飘摇中沉浮许久的大陆,好不容易有了些许复苏之相,若再遭颠覆,他对不起自己曾立誓守护的万千百姓,愧对寒家列祖列宗,无颜观天地,望人间。 西风烈太了解他了,甚至比当年的西风豪更了解他这个西风阁阁主。 他之行事,不违道义,不违本心,为此,不惜逆天下之大势。 那个顺眼的小家伙,倒是很像他。 “玄甲卫比之当年更强,明银与新铜想必也不差,如今的西河卫,已今非昔比。” 这已是在拙劣的转移话题,西风烈并不在意这点小事,只要他默认,今日之事,已成定局。 于是他并未捅开寒宁天的话语,淡淡道:“西圣域要强大,西河卫更要强大,如今的玄甲卫虽还没能完全达到标准,已算不错。”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看南方,道:“可惜,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法完美完成任务。” 凌落霜到底是名仙阶巅峰的超然强者,哪怕如今状态不佳,也绝对能够逃出他们的追杀,至于其他三人,凌落霜只要顾全大局,应当只能将他们舍弃掉,不过或许,他们自己就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逃跑逃向西圣域的腹地,其意图不问自明。 “一个神剑山庄的余孽,终究只是个普通的余孽,恐怕还不值得你赌上一切。” 西风烈看着寒宁天的双眼,再次郑重问道:“他是谁?” 寒宁天笑容温和:“你猜。” 西风烈再度开口:“你要明白,如今西圣域的未来在我,与你再无半点关系,原本只要你不妨碍我,那座边陲小城你尽可随意行事,但你现在的表现,倒让我更加怀疑他的来路。” 寒宁天收敛了笑意,道:“随意。” 没有得到想要的讯息,西风烈忽然叹息一声:“可惜,无论那小子是何身份,他已经没有未来,你我之间接下来的交易,与他亦无关联。” 寒宁天眼皮猛的一跳,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眼之中煞气自露,但很快恢复平静。 “我会留你女儿一命,她对你我算是有用,对旁人却全无用处,至少现在如此。” 西风烈坦然直面寒宁天的目光,再度坐下,指尖轻叩遭受了一番摧残的大地。 “寒天神座,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事已至此,再不认命,更待何时?” 寒宁天闻言,只报以一笑。 “我辈行事只为道义,若天地不认道义,那便逆天而行。” “无论我们,还是他们,都不会认命。” …… 江月白背负寒蕴水在雨中穿行,脚程不快,亦足以在速度上超越灵玄境内的一流强者。 来的时候,他们一路走一路玩,算是游览,但现在,循着相似的路径,他们只能逃亡。 惶惶如丧家之犬,大抵就是如此。 江月白尽力压住一身隐伤,被寒蕴水突如其来的传功打断悟道的反噬,足以让他实力大跌一段时间,若是这样的状态,哪怕伤势恢复,遇到一个穆千秋那般的对手,酒劲冲关也无法应对。 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一次悟道被打断,下一次有契机进入无相,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对于这个遗憾,江月白只在心里想想,过不了多时,便烟消云散。 无相境就在那里,总有一天能够被他真正触及,至少现在,他并未辜负寒宁天的嘱托,将寒蕴水保护的很好,在先前的厮杀之中,连一处皮肤都没有擦破。 虽然最后破局而出靠的不是自己的力量,也足以让他骄傲许久。 他正想与寒蕴水聊两句,缓解一下现在逃亡的紧张感,寒蕴水却突然神情大变:“糟了。” 她的护身印记已经被挥霍得干干净净,但太素灵体的感知还没有丢。 不需要寒蕴水提醒,江月白也知晓,事情不对了。 在他们的前方,两道人影缓缓浮现。 他们不是初原城的追兵,若是追兵,必然会从后方追及,对付两只小鱼小虾,还不至于要绕路堵截。 但他们必是从初原城中出来的,与追兵的性质差不了多少。 最关键的是,这两人,他们认识。 江月白停下脚步,直面前方。 荀日照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们,在他的身边,福伯微微躬身,退在一边,做到了一个仆从该有的谦恭,也散发着一名仙人该有的威势。 轰! 一声雷震伴随电光回荡天际,倾泄如瀑的暴雨之中,两队人隔着重重雨幕对立。 只余一片沉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六章 雨中质问 短暂的沉默后,荀日照率先开口,打破了此间寂静。 “为什么要设计杀邱裕?” “为什么要勾结叛逆?” “为什么要逃?” 对于这三个连珠炮般的问题的前两个,无论江月白还是寒蕴水,都能够给他解释上好一段时间,但现在,荀日照明显不会听那样的长篇大论。 他是轩辕皇室旁支的圣子,而皇系旁支,从来在圣王城边扎根,毫无疑问是中圣域的中流砥柱。 荀氏与西圣域结盟已然广告天下,在此时面对荀日照代表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他们或许一开始,就在西风烈的默许或是暗示之下预见,并亲眼看到了今晚发生的一切,甚至于他们在慌乱中的逃跑路线,都已经被西圣域洞悉。 相比于堵截擒拿,荀日照更多是来兴师问罪,但说到底,两者差距不大。 便如那第三个问题,令人啼笑皆非。 不逃,难道在原地等死? 不过荀日照的这第三个问题,针对的倒不是他们近败明银卫后毫不犹豫的脱逃,而是现在,他们逃跑的念头。 江月白的确想再逃一次,但还未付出行动,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荀日照本人的战力绝非寻常,更何况还有一名福伯,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别说打两个,挨一下都够呛。 对于这位,他们之间谈不上太深的交情,但也不是什么陌路之人,荀日照相比于三大家那些典型的族人,还有着一项不错的优点。 讲理。 没有一上来就打生打死,就有回旋的余地。 而且,从荀日照抛出的问题之中,他与寒蕴水都能清晰感受到,他所在意的不是他们为何杀死邱裕,而是为何不通过正统途径让邱裕得到应有的制裁。 他应当通过某种手段看到了全程,而且是毫无保留的全过程,不然,面色不会那么复杂。 真正意义上杀死邱裕的,是西风烈麾下的明银卫,不是他们,但邱裕之所以会在今日贸然行动的前因后果,显然已经被荀日照所知晓,由此,才有了这场守株待兔。 果然是荀日照,就算明知自己可能被当了枪使,还是拦在了这里。 因为,他心怀公道,哪怕他并不知晓,这公道究竟是否是人间正道。 寒蕴水微讽一笑,开口道:“邱裕当年的所作所为,荀公子想必已经知晓,此人罪恶滔天,今日伏法,天人共贺,你信不信,明日这消息传遍天下西圣域境内将一片欢腾,大赞他死的好,天下去一祸害。” 对寒蕴水的话语,荀日照凛然不惧,回应道:“邱裕纵有罪,终是中圣域的使者,需押回圣王城,由裁决司定罪。” “裁决司?” 听到这个名头,江月白嗤笑一声,接过话头,朗声道:“裁决司若当真有用,邱裕入朝的十三年间贪赃枉法,无恶不作,裁决司何故视而不见?” 荀日照正要反驳,却猛然发现无法反驳,他有关邱裕的了解大都来自初原城内,邱裕身上的罪行,也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圣王城内不可能无人知晓。 但裁决司就是没有动静,甚至默许此人成为中圣域的使者,若说堂堂审判天下的裁决司查不出一个天神会元老的贪腐,谁能相信? 见荀日照面露难色,福伯眼神微眯,喝道:“邱裕的罪行,中圣域里早已传开,就算他不返回,自有神甲卫上门将他擒回审判,何须尔等草民越俎代庖,杀伤人命!” 他的话语中夹带几分仙人威压,落在如今状态不佳的二人身上,足以令他们心神受创,就此晕去。 寒蕴水的确被其直接强行击晕,口中即将说出的话语也被迫止歇,但,江月白没有。 他心中早已憋了一口气,岂是外界强压能轻易磨灭? 更何况,自己这一身伤痛,无时无刻不在刺激肉身心灵,哪里能够如此轻易在剧痛交织下晕去。 江月白一咬舌尖,强行逼自己恢复清醒,冷笑回击道:“好啊,我们是草民不假,高高在上的荀氏皇族想要压垮我们,自然动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那我好好问问你们,为何此人劣迹早已显露,却要在他被选作使者,代表中圣域出使之后,劣迹才在圣王城中传播?” “就是这样的一个败类,能够坐稳元老之位那么多年?” “住口!”福伯怒喝出声,“你们勾结西圣域叛逆分子作乱,试图击杀神国钦差,圣域使者,这一点,你可敢否认?” 听到福伯的这般反击,江月白面上嘲讽意味更浓。 这位福伯明显知道一些事情,当然,圣王城中,不少人都会知道一些事情。 若非如此,怎能在回头要清算邱裕之时,瞬间将其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站定,仰天大笑,笑声在风雨间回荡,坦坦荡荡,无愧本心。 “是我做的。” 此言一处,荀日照面色微微发白,双拳已悄然握紧。 无论行刺圣域使者,还是刺杀神国钦差,抑或勾结叛逆在小圣比期间意图制造混乱,每一条都是绝对的死罪,在西圣域的人转达情报,邀请他前往一观时,他还不相信他认识的江月白竟会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可现在江月白的坦然承认,已然坐实了这个猜想。 在他正要开口问询之时,江月白已怜悯的看向他们,口中义正严辞:“那又如何?” 他指着福伯,大声呵斥道:“邱裕早年背叛师门,入圣王城后贪赃枉法,无恶不作,西圣域之人若闻其事迹,无不破口大骂,痛斥其作恶多端,这样的人能入天神会本就诡异,我若下手杀他,只会觉得杀得痛快,绝无半分后悔!” “为天下诛此贼,方不负心中浩然正气,就是再一次回到那般情景,我照杀他不误!” 慷慨激昂的说完这番话,江月白目光投向荀日照,眼中怒火稍稍平复了些。 这番话,是他的肺腑之言,哪怕隐瞒了一部分内容,其中真情实感绝对做不了假。 那位福伯有意无意的在针对他,但荀日照没有,对他,他愿意尝试着以理服人。 大道理喊完了,还有脚踏实地的小道理。 荀日照皱眉喝道:“以武犯禁,绝非正途!” 江月白冷笑反问:“最终杀死邱裕的是谁?”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要取邱裕性命,邱裕甚至还挣扎着要强行与他做一桩交易,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始,便被一只小箭夺去了性命。 严格来说,邱裕还真不是他杀的。 “至于说我们勾结叛逆,所谓的叛逆又在哪里?” 除了王儒之外的六人,存在的痕迹都被完全抹除,就算是那一具无头尸首,想来也应该已经被人清理。 这便是死无对证。 上一点他占理,于是义正辞严,这一点他不占理,于是耍些赖皮。 很正常,也很公道。 荀日照皱眉道:“他们参与围攻擒拿邱裕,继而被明银卫斩杀,明日身份来历便会在城中公示。” 江月白只是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那些人是陆城主领人杀的,我们二人刚好路过,正好看到邱裕被人殴打,于是落井下石一番,这个解释如何?” 与寒蕴水相处久了,他耍赖的功夫倒提升了不少,这也是旅途中有个人可以嬉笑打闹的结果。 福伯冷笑道:“油嘴滑舌,少主,待我将他擒下,到时如何问责都行。” 荀日照只摇了摇头,道:“不需出手,交给我来。” 不需,亦是不许。 福伯领命,退到一旁,只是不曾放松对江月白的警惕。 荀日照眼神坚定的直视江月白双目,似要从中看到一些意味,然而从始至终,他的眼中只有坦荡,全无虚伪之意,哪怕明知其是在睁眼说瞎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兄,你绝非歹毒之人,既心怀天下,为何不能回头是岸?” 江月白白了荀日照一眼,正色道:“这便是我最讨厌你的一点。” “荀日照,你以为自己隐瞒身份,去民间走上一遭,救苦救难,就能兼济苍生了?” “在这明空界内,邱裕这样的狗官比比皆是,你亲自经历过人尽相食的饥荒,匪祸横行的山野,还是无人管控的瘟疫!” 江月白越说越激动,话语已近乎咆哮,眼中火焰如要喷涌而出,将这天地荡涤一番。 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道理,就是在强词夺理。 但现在,他眼中已闪过无数风景。 有饿殍遍地的荒镇。 有山间无辜惨死的商贾。 还有挣扎在瘟疫中,随时可能死去的人们。 西圣域里,这样的情况同样不少,刚走出沐霜城不久,就有一个被瘟疫波及的山村,寒蕴水却做好了遮蔽防护,义不容辞的步入其中,开始为病人诊治,耗费了不少时日。 在那时,他负责通告官府,但在寒蕴水大致稳定其中情形,在村民的感恩戴德中离去后,官府也没有人来。 如此情形在中圣域更加普遍,也更加渗人,毕竟相比那个小山村,中圣域的人口密度,实在太大了。 “在无数人挣扎求存之时,官府的赈灾款去了哪里,人民的积蓄去了哪里,无数人性命遭受威胁之时,官府的支援又在哪里!” “天下就是有太多这样的狗官,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每每施以恩惠,还不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他们,将自己的意志施加在他们身上,何曾正眼看过这些平凡而伟大的百姓!” 江月白直视荀日照,怒斥出声。 “心怀天下,却不真正行走天下,荀日照,老子敬你一心为民,但要让我们向那样的狗官低头,痴心妄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七章 丹心碧血,何惧天威 江月白的话语似连珠不断,如一道道重锤砸落,轰在荀日照心中,每听一句,他面色便发白一分,几次想要开口驳斥,但话到嘴边,心中那抹沉重感却压的他无法将话语说出。 因为江月白说的,有一部分的确是事实。 他确实在按照自己的标准,给予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便利。 江月白的一些话说的不对,饥荒,瘟疫,匪患,他并非不曾亲自见过。 他在中圣域的饥荒之地留下过丰富金银,在瘟疫横行的城镇中以圣火焚灭尸体,护持生者,也曾亲自登上山匪盘踞之处,擒拿匪首送入官府。 在他看来,他已是做的很好。 但江月白的话语,却让他想到了一种他以往没有想过的可能。 饥荒中挣扎的民众希望的不是金银,而是足以充饥的食物。 他的圣火可以驱除病害,但当他走后,或许,瘟疫的根源还在。 他擒拿了一个匪首,其麾下或许不会作鸟兽散,而是拥立一名新的首领,继续带大家做无本买卖。 似乎一切因为他都变好了不少,但,没有本质性的变化。 荀日照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胸口的焚天轮细微震颤着,内部似是与他的心意一般,乱成了一锅粥。 他知道问题在哪里,江月白也是针对着这一点,对他发出质问。 官员。 若赈灾款能够及时到达,官府做出有效应对,开仓放粮,饥荒必然能够被遏制住。 若官府早早做出措施,瘟疫绝不会扩散开去,更不会有那许多人在生死间苦苦挣扎。 至于上山剿匪,本就是官府应做之事,只是他们所代表的是县衙还是城主府的差异而已,但每每匪患爆发之地,这两者都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官府为何不作为? 身为荀氏圣子,争位漩涡的中心人物,哪怕有许多事情,家主并未让他知晓,他还是能大概猜到一些。 若是他直白的去问荀太渊,大抵只会得到一句“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于是现在,他无法回答。 见荀日照低头,江月白心中松了口气。 自接受寒宁天的托付,与寒蕴水同行开始,一路大都是他负责武斗,寒蕴水负责文斗,就像在这初原城中,他只负责在小圣比上大展风采,对付邱裕的一切事宜都被她安排妥当,只是实际上,不是他没有能力去做,只是不想去做,做了也没寒蕴水做的好而已,现在寒蕴水被那福伯强行弄晕,他心中亦憋着一肚子火,哪里能与荀氏这两位客气? 荀日照讲理,无论那福伯讲不讲理,也得讲理。 此即以理服人,或欺负老实人。 “少主,莫要被他蒙蔽,是他们勾结西圣域叛逆,妄图在小圣比举办期间刺杀我中圣域使者,于情于理,都不能饶了这二人!” 福伯见了荀日照脸色,已知其心中所思,连忙出言劝阻,话语之间,俨然将最本质的问题一针见血的挑明。 江月白的反击毫不客气:“证据。” “你!” 福伯面色一变,险些便要忤逆荀日照的命令出手。 若将其擒下,送入西风古城审讯,必然能够得到真相,但荀日照不会让他这么做,这位荀氏少主想要的,绝不是“屈打成招”。 念及此处,福伯恨不得手撕了眼前这阴险小人,为了从他们手中脱逃,竟无所不用其极。 若江月白知道他的想法,必然会毫不客气的回骂:生命受到威胁,不去拼命求生,等死吗? 现在的局势已经非常明朗,这二位是西风烈刻意引过来的,无论站在中圣域的立场还是荀氏的立场,他们都有十足的理由将他们擒下,而且不需要花多少力气,应当,算是今夜第三次借刀杀人。 杀一个邱裕,居然能够让局势演变成这副模样,江月白不禁在心中喟叹西风烈的老谋深算。 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看那福伯的模样,明显也知道西风烈的意图,只是身为刚刚处的火热的盟友,荀氏自然是要将西圣域的敌人打包带走,拱手送上。 好在,荀日照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贵胄,这,已是他们逃离的唯二希望之一。 他等待着荀日照的决断。 荀日照忽而抬起头,自胸口取出一物,沉声道:“江兄,或许你说的不假,但你意图伏杀邱裕亦是不假,要轻易放任你离去,我做不到。” 江月白定睛看去,只见一个小轮在其手心轻巧转动,仿佛一轮大日流转,粗略一看,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空心轮盘,可若盯得时间久些,眼睛都会被其中蕴藏的光明照瞎。 荀氏圣物,焚天轮。 荀日照将焚天轮对准江月白,喝道:“你杀邱裕,究竟为了什么?” 在他出言之时,身后如有六轮烈日冉冉升起,汇成一座数百米高的巨大法相,法相双手之间皆有日轮流转,目光不带任何感情的逼视下方,准确来说,是与江月白的目光碰撞。 绝对的光明与炽热,全然落于他身,到了此时,荀日照先前的那一句话再不单纯是质问般的反击,更似神明的审问。 当法相横亘天地之时,一旁的福伯已咽了一口口水。 那并非是真正的法相,只是焚天轮威压的具象化,并非威压针对对象的他,根本看不见那座巨大的法相,但那股隐约间包裹全身的滚烫热意,已让他内心充满狂热,面上尽是喜色。 在此次西圣域之行中。少主对焚天轮的掌控力似又强大了不少,真乃荀氏之福! 自此,他确定了荀日照的决定,心中大感快意。 恶徒就是恶徒,找再多的理由粉饰,用再多的手段拖延,也改变不了其本质。 以焚天轮之力直叩心关,一切辩驳都将苍白无力。 该结束了。 福伯看向江月白,冷笑想着。 但就在此时,江月白昂首大笑,笑声响亮,毫无胆怯意味。 “为公为私,问心无愧!” 这个答案,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他与那座巨大烈日法相对视着,眼中已然倒映着烈焰。 在法相之下,他如同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只需对方稍稍一拈指,就能将他与背上的寒蕴水彻底抹杀。 但他依然可以毫无畏惧,毫无作伪的喊出这八个字。 八字穿透重重雨幕,响彻四方。 轰! 在江月白视线之内,烈日法相如遭重击,表面烈火似墙漆片片剥落,露出其中纯白的光明。 圣光耀四方。 在这绝对纯净的光明之下,人心中的一切黑暗都无所遁形。 “看来,是没有听清楚啊!” 江月白冷笑一声,舌绽春雷。 “吾心澄如明镜,何须叩关问心!” 此语如利剑,直透遮天法相。 本为虚幻的烈日法相在此刻黯淡消散,恢复原本模样,汇入荀日照手中焚天轮内,原来,只是轮内一缕圣火所化。 荀日照轻叹一声,侧身让路。 自此,江月白眼前,再无阻碍。 与此同时,江月白脚步一踏,云游步已然运转,下一秒,已与他擦肩而过。 “谢了啊,之前身处险境,语气比较冲,回头有空请你吃饭。” 听到这句话,荀日照无奈一笑,将焚天轮收回,对后方道:“不用追了。” 刚刚从震惊之中脱离,准备出手强行镇压江月白的福伯被迫收手,急切躬身道:“少主,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哪怕说得再好听,也终究是个祸害西圣域的反乱之辈,若是放其离去,恐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荀日照已开口打断:“西风域主那边,我会说明情况。” 福伯微微一惊,旋即释然一笑,道:“谨遵少主之命。” 他原以为荀日照还不知晓西圣域方面将消息与情况交给他们的意图,现在看来,荀日照显然是明白的。 但在搏取盟友的信任之前,他还是选择了践行自己的意志。 这对荀氏来说不算是一个好选择,但对少主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荀氏与西圣域结不结盟,实际上并不重要,以西风烈对其余两家的仇怨,其能够选择的合作对象只有他们荀氏,今日之事就算其想要问责,也没有那个底气。 现在的西圣域,还没有与荀氏叫板的真正实力,其后发展会如何,看的也是家主与西风域主,而非少主。 少主若能逐渐成长,真正独当一面,其给荀氏带来的利益,便足以压过整个西圣域,一时的年轻气盛,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他还是不放心那个叫江月白的年轻人。 少主与他走的近,对其抱有一定程度的欣赏,就连现在,也愿意大发慈悲的给他一条活路,可这个身份显然有些问题的年轻人,身上居然有着武阳君的武神诀,更有着某种足以破开空间的强横功法,哪怕那所谓的破开空间,是那么微不足道。 但要知道,一般情况下,神座都不一定有掌控空间的力量,更不要提一个灵明境的小辈。 暴雨之中,福伯持伞为荀日照遮住风雨,同时,心中已下了决断。 “这江月白的身份有问题,此事,必须告知家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八章 渐隐 与荀氏二人彻底分别,确定那福伯没有暗中跟随,江月白心中悄然松了口气,看了背上歪着头,挂着安心笑容,嘴角甚至有些涎水的寒蕴水,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至少现在,一切无恙。 他能够感受到一身血气的衰退,满打满算,若不停下歇息,再过半刻钟,他将连迈步都无比艰难。 江月白本打算在前方山中寻一方僻静之处暂且调养,但当一道白色倩影自远方如流星般划来之后,他便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这一刻,江月白眼前陡然一黑,整个人直直向前软倒,放心大胆的晕去。 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运气护住寒蕴水,避免其因为他的倒下而有所磕碰。 当着母亲的面摔人家闺女,若他当真那么做,兴许就得被晾在这荒山野岭,自生自灭去了。 …… 不知过了多久,江月白逐渐恢复意识。 在这次昏睡之中,他一身血气尽数平复,几乎等同一潭死水,由此才能令其中生机流遍全身,逐渐恢复自己这一身凄惨伤势。 哪怕归元丹的药力与武神诀的力量同时作用,想要恢复如初,至少也得三月时间。这一战的惨烈程度,远远超过上朝云峰讲道理之时,虽然最大的伤势来自于寒蕴水打断他的悟道,到底是形势使然,怪不得她。 江月白努力提起精神,从昏沉状态中彻底醒觉,睁眼便是快速自眼前掠过的苍茫云海,一下子睡意全无,如果不是目光中尚有一抹熟悉的白色,自己又实在没有那个状态,他真会忍不住尝试挣扎脱身。 “醒了?” 听到这个声音,江月白微微抬头,看到凌落霜似笑非笑的神色,同时,也大概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他们正御剑行云海之上,身旁景色快速变化,而他的后衣领正被带他御剑飞行的女子剑仙随手提住,方才没有被直接甩下去。 其施展的绝不是神剑山庄沧浪剑御剑的路数,也与剑阁神道剑的路数有着明显差别,江月白细细想来,实在无法判定其具体路数,只能确定一个事实。 她的修为,绝对算当世一流。 能够在疾速飞行之时,光靠扯住他的后衣领,就能让他在空中无比平稳的行进,丝毫没有受到周边环境的影响,这份对灵力的精妙控制,绝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更不要提在不少剑修宗门中都算是难点的御剑飞行。 天下御物法门万千,总可以凭借那一些手段驾驭一柄飞剑,不过要在身负内伤的情况下,四平八稳的驾驭一柄飞剑,载着两名伤员连同自身做长距离疾速移动,比之以飞剑隔着百米刺穿一人咽喉绝对要难上一些。 因为在御剑飞行之中,最重要的不是准确或是迅捷,而是持久,以及稳定。 现在,寒蕴水被她负在身后,依旧没有从昏睡中醒来,先前的大战与福伯的那道呼喝,将她的体力与精神都消耗殆尽,好在,她面上挂着一抹无比安逸的笑容,静静趴伏在女子剑仙背上,就像一只蜷缩着的小猫。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大抵便是如此。 而母亲的后背,想来十分温暖,足以驱散心中的一切黑暗。 亲闺女可以被背负身后,他这个路边捡的就只能被提在手里,很正常,也很合理。 江月白心中微涩,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然后才压下心中涌起的震惊与那股莫名意味,干笑着与寒夫人问了声好。 他在寒家白吃白喝了那许久,知晓寒宁天有猫腻,知晓那三位长老绝对有猫腻,少数没有猫腻的,就只有那些稚童,然而那许多有猫腻的人看下去,自己竟没发现这位寒家的主母,原来是这般恐怖的人物。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也的确震惊到了他,但细细想来,还是他比较傻逼。 一家子都不是凡人,原本布衣木钗,看上去无比平凡的当家主母,能是凡人吗? 江月白不再言语,在心中默默消化这份尴尬,目光时不时往云海之下望上一望。 自高空中俯瞰大地,不知是多少年轻修者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是江月白的注意力并不在此,望着下方的秀丽山河,以及穿插其中,大抵风格相似,千篇一律的村镇,任他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朵花来。 许久之后,他终是忍不住提问道:“姨啊,我们这是去哪里?” 凌落霜面上一直挂着笑意,似是早已等候着江月白率先开口,此时终于等到其出言,眼前顿时一亮,回答道:“北境。” 北境,通常意义上是中圣域接壤北圣域的那一片关隘,区域之内山隔山,关靠关,端的是险僻难行,仿佛一堵要将北圣域完全隔绝的高墙,商贾若要做生意,往往会选择往东圣域绕上,只是如今东圣域已经开乱,商人逐利避害,逐渐有不少人放弃那贯通落日山脉的商路,转而行西圣域绕路,极少数走暴利买卖的,也宁可选择西圣域沐霜城这等不为官方所知的路线,也不钻北境的关山。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不走北境那不给人走的道路。 但这里是西圣域,于是北境便是另外一方地域,只是具体意义却差不了多少。 过了北境,便是北圣域。 江月白大惊,失声道:“发生了什么?” 他对寒家在沐霜城的跟脚并没有太多了解,但寒夫人亲自提着他们往北境去,意思如何再清楚不过。 今夜原本是一场针对邱裕的杀局,结果到了最后,却是西圣域官方针对他们的一场堵截,而他非常清楚,这场堵截甚至还是那种轻描淡写,完全不上心的,似乎就是要让他们撞到荀日照二人,由荀氏负责缉拿。 其中的种种弯绕,他原本并不想思考太多,因为他的这种惰性思想,一路上的考量大都是寒蕴水在做,可如今局势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想法,若再不靠自己思索一二,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亦不得不承认,自己太过于依靠寒蕴水,以及远在圣王城的文兄,现在,他只能靠自己理清情况,然后试着走出一条生路。 凌落霜眉尖一抹忧色闪过,旋即被完全遮蔽,再瞧不出半点痕迹,对于这个寒宁天与寒蕴水都看重的小朋友,如今已经展露真实修为与面貌的她自然不会有所藏私,将先前五岳州所发生的大战与之后的逃亡悉数相告。 在听到西风烈带着玄甲卫来到五岳州之时,他面上早已一片震惊,终于确定了西风烈不在初原城的原因,在凌落霜以平静的语气讲完那场发生在小山丘上的大战,再到三名寒家长老引开那六名玄甲卫后,他心中已捏紧了一把冷汗。 凌落霜的描述很简单,也没有什么辞藻装饰,但他能够想象的到,两位神座与一群仙人的战斗若真的爆发出来,能够恐怖到何种地步。 至少现在,他要是敢参与进这种层次的战斗,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放心吧,今夜之事,西风烈不敢宣扬。” 凌落霜的一句话,让江月白从震惊与恐惧种醒过神来。 说话间,她的细眉微微上扬,天仙般的容颜随之多了几分亮彩。 那是对意中人绝对的信任。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寒宁天要他们先走之时,干净利落的离去,免得干扰到他的手段。 见江月白面露惊讶,满脸不解,凌落霜微微仰头,面上有着骄傲,但更多的,还是一抹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沉重:“你寒叔好歹也是一名真正的神座,当年的西风阁阁主,现在的西圣域,经不起再陨落一名神座了。” 江月白心中一惊,他原本从未想过,寒宁天居然会有着如此强大的身份,若当年西风烈没有动手,他岂不是域主之下的第一人? 他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西风烈当年扫清西圣域,不知斩杀了多少仙人神座,手段向来铁血无情,堪称顺者生逆者死,不可能独独留一个明确对立的西风阁阁主一家不杀,甚至让他在沐霜城扎下根基。 或许,寒家的那场迁徙,就是一场博弈,最终,寒家付出了惨重代价,但最终还是赢了。 而现在,或许因为自己的入局,当年的妥协已然作废,但囿于西圣域本身的情况,当年可以扛刀砍杀一切的西风烈,不得不再次做出一次妥协。 西风阁阁主可以背叛西风烈,但每一个能够做到那个位置的,都绝不会背叛西圣域,于是寒宁天坐镇沐霜城中,闲观云卷云舒,天地沉浮,一面消磨当年伤痛,一面望着这片他还热爱着的土地。 相似的,西风烈可以容许一个不能被自己掌握,甚至与他有着生死之仇,但绝对会守护西圣域的神座存在,于是沐霜城这些年来,太平的有些过了头,内部的掐架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也不会有外来势力试图分一杯羹。 一切的导火索,都是因为一个家伙进了沐霜城,试图寻求寒家的帮助,搭上一条通往小圣比的路线。 饶是江月白脸皮再厚,此刻也只得在心中对寒家众人说声抱歉,归根结底,寒家再次出世直指西风烈,为的大概只是给他创造一个亲手斩杀邱裕的大好机会。 至于为什么不当面说,看着凌落霜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若是见外了,他怕被随手往下面一扔,自此一切皆成空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九章 风波平 一阵清风自远方飘来,如随风飘落的蒲公英团,轻柔落在西风烈掌心。 “看来,那位并未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去走。” 寒宁天淡然出声:“哪怕在这里,你已经赢了。” 西风烈淡淡一笑,道:“少年意气。” “相比于荀氏的少主,你看重的那个小家伙要有意思的多,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堂堂正正的晃过去,而我却不得不将事情压下去,这就是你的考量?” “或许,你是想要让他出现在天下人的视野之中?” 西风烈盯着寒宁天双眼,沉声道:“一个神剑山庄余孽,可没有那个资格。” “但天下人有知道真相的资格。” 寒宁天收敛笑意,正色道:“当年之事,域主与我都知道是错的,但陛下宁可埋葬一切,也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 “历史,不该让错误继续被人记住。” 西风烈冷笑一声,不予回答。 他是西圣域的域主,但寒宁天口中的域主,永远只有那一位,哪怕他早已死的无比彻底,甚至没有一方衣冠冢以示纪念,依然是西圣域名正言顺的最后一名域主。 每思及此,他都觉得好生可笑。 西风豪待他未必有多好,但在他占据西风古城与初原城,以千余罪人头颅与西圣域反乱分子公开宣战,并以比之原本数倍的优渥待遇对待寒宁天时,依旧没能让这位寒天神座与他同心,反而让其联合西风阁当期学子,伺机给他从内部来上一次无可挽回的重大打击,若非叛军之中有人识时务,又有些奸人作祟,他还无法逼这位寒天神座摊牌,令其不得不远走边陲。 当年的棋局他胜了半子,但也仅仅只是半子。 今日,大抵也是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无论当年还是现在,他们之间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谁都不敢把局下死,就算如今的西风烈完全可以在棋局中占据绝对优势,他也不会那么做。 因为无论寒宁天,还是西风烈,哪怕双方恨不得对方当天就全家暴毙,都还以西圣域的利益为前提。 在西风烈完全掌控大局,开始重建废墟时,寒宁天没有任何动作。因为缺乏高端战力的西圣域,需要一个已经被拆了根基,无法威胁他的统治,本身还拥有一定实力与底蕴的神座守护。 在今日寒宁天明确撕毁当年的无形协议,带领寒家众人逼他来到五岳州对峙,他也不想彻底将寒家赶尽杀绝。因为如今的西圣域,依然需要寒宁天的暗中守护。 一切,为了西圣域。 寒宁天大笑出声:“请西风神座决断吧。” 西风烈点点头,沉声道:“西圣域是西圣域,只是已与你无关。” 他站起身,袍袖无风自动,天地间的一切力量皆在此刻汇聚至这方平凡小山丘上,如一座真正大山砸落,其间威能全然落在寒宁天身上。 寒宁天没有反抗,亦没有挣扎,只平静直视天空,下一刻,他便被直接压入这方小山丘内。 也是在这一刻,秃顶的小山丘恢复如初,甚至看上去山林更加郁郁葱葱,第二日凌晨樵夫若上山打柴,脑子抽些打算到山顶砍,或许砍废一把斧子,都无法给那些新生的树木擦破点皮。 西风神座翻手间的改天换日,虽没有移山填海那般夸张,但其中蕴藏的力量,早已超越移山填海所需。 身处新生的山顶,西风烈冷笑一声,自袖中取出一物,重重拍在地上。 于是这偏远平凡的小山丘上多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石虎,利爪死死嵌入地里,模样睥睨天下之间,仿佛将什么事物镇压山中。在之后的好些年内,不少凡民慕名而来,前来祭拜这突然出现的“山神”,以求一方风调雨顺,一家太平安乐。 西圣域域主印,暂留此山山顶。 而寒天神座寒宁天,被镇压于此山之中。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亦是他给西风烈开出的条件。 从此时起,这场由寒家引起的风波,由西风烈负责平息,更不会追责寒家众人,以及那个身份有问题的小人物。 西风烈乘风起身,目光最后在小山丘上逗留一瞬。 对于这位死敌,他心中也抱有一定敬重,一十三年信念不移,正是难得的国士,若此人肯真正为他所用,西圣域必可蒸蒸日上,富饶绝对可不止于中部七州,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收回目光后,他的心绪却颇不平静,只是并非针对于这个暂且愿意自封于此的老对手,而是那个他本不用放在心里的小人物。 江月白。 这个名字的主人,的确算是个不错的年轻后生。 他并不想在人前显示太多,但在他的眼中,他的隐藏毫无用处。 那样的战斗技巧与远超本人灵力修为的战斗力,都证明其绝非寻常年轻强者,能够凭借自身勉强抵御三名明银卫的进攻,更能以言语令荀日照退开,这样的人,绝非空有一身武力的莽夫,但也绝非智勇双全的全才。 加上其身负的武神诀,还有那诡异的空间妙法,寒宁天将这样的人送到他的面前晃了晃,逼他不得不遮掩属于他的一切,究竟抱着何种心思,他竟一时半会儿看不透。 “起风了。” 西风域主看了一眼初原城的方向,冷笑离去。 五岳州的微雨已然停息,唯有阵阵凉风仍在给予天地清爽,随着西风烈离去时那一拂袖,方圆千里之内,一时再无风声。 无风只是一时,风终究会再度在天地间刮起。 无论何时何地,风,从来不曾停过。 …… 高空之上。 凌落霜面色忽然一片苍白,似是因为没能守住什么无比重要的事物而有些痛苦,但她很快调整好了心神,继续带着两个小辈赶路。 她知道寒宁天的决心,也知道三名长老的决意。 寒宁天没有离去,而是选择与西风烈继续对峙,便是存着牺牲自己来保全寒家的念头,从寒家选择陪江月白走这一趟开始,他便早已存着这个念头,而她也已经接受。 三名长老早已分头引开那六名玄甲卫,凭他们的实力,纵然敌不过玄甲卫,也能够跑掉,在民间隐藏一时,静候未来,这也是她将自己女儿与江月白送到北方边境之后,应该去做的事。 她已经当了平凡女子十三年,再平凡一段时间,也没什么。 “寒姨,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 江月白忍不住出言询问,心中一时有些忐忑。 从凌落霜先前神情的变化中,他大概猜得到寒宁天的情况,寒家付出如此重大的代价,说到底就只为帮他杀死邱裕,如果没有他,寒宁天亲自出手去杀邱裕,就是动个指头的事。 “不用愧疚,这本就是他的选择,你不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江月白闻言摇头,道:“终究是我拖累了你们。” “都是一家人,谈什么拖累不拖累?当年神剑山庄还在时,我与他便时常前去叨扰,若非那一日他正在闭关,无暇前去祝寿,那里说不定会是另一番光景。” 说话之时,凌落霜面上煞气流露,但很快就恢复平静,饶是如此,那一瞬朝着周边爆发的剑意,也将一朵无辜白云切成了百来块。 这还是江月白第一次听到寒家人完完全全的将当年之事完全摆在明面上,寒夫人已将话挑明,他自然也不能藏私。 “对方蓄谋已久,就算寒叔当年出手,怕也无法拦住他们。” “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到底是三大家哪一家策动邱裕做伪证构陷山庄,甚至有可能,三家皆有。”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凌落霜,道:“当年的一切,我会亲自查清楚,你们为我做了太多,怎能再让你们付出本不用付出的代价。” “不是你们,是我们。” 凌落霜认真纠正道:“从你向宁天递出那一道剑云纹开始,我与宁天便决定送你一程。” 这话听着很有些别的意味,从一个角度听去,似乎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之意,另一个角度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江月白能够感受到凌落霜对他散发出的真实善意,并不将这半句玩笑话当一回事,只是有些歉疚的道:“终究辜负了二位的期待。” 邱裕已经死了,却不是死在他的手上,他与寒蕴水就是两个被算计了的愣头青,不仅要背杀害中圣域使者的罪名,还令得寒宁天因为他陷入险境,虽然凌落霜没有怪罪,甚至看他的眼神还有些欣赏意味,他终究无法轻松将这事揭过去。 凌落霜眼神温柔了些,话锋一转:“这一路上,你觉得蕴水如何?” 江月白眉头微挑,似是有些疑惑于这个突然从天下大势转为家长里短的话题,回答道:“很好啊。” “你有没有对她做些什么?” “没有。” “真没有?” “没有。” “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看着凌落霜眼中那莫名的威压,江月白深吸一口气,心中一片坦荡,身正不怕影子斜,郑重点头道:“没有。” 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凌落霜一记手刀切在他后颈,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自言自语道:“我女儿这般花容月貌,又吵着要与你一起走这一趟……我们夫妻两个都将她送你面前了,居然还不出手,没色胆也得有个色心啊,知不知道当年……” 埋怨江月白之时,这位女子剑仙再没有所谓剑仙的气质,絮絮叨叨的就像个深宫里的怨妇,嘴里话语似连珠炮一般,哪怕没有一个醒着的听众,也得埋怨上好一段时间。 寒宁天如今情况不明,但大概率已经被自愿镇压,三个学生各自隐藏,便是好不容易再次相见的女儿,还得继续托付给江月白照拂,很快,她将成为一个不算太老的独居老人,如此情况,心情哪里能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九十章 大风起 九月十三,雨过天晴。 昨夜的那场暴雨在短暂的肆虐之后,便随着天上乌云被清风彻底扫开,露出清澈明净的青天,带给人们的只剩下绝对的舒爽,无数百姓沐浴在清风中,一面呼吸着天地间的明澈,一面挂着喜悦的笑意去凡台迎接小圣比最后的结果。 每逢大小圣比的最后一日,都是举办城市最为盛大的狂欢,而狂欢的主角,永远都是那个已经在圣比中绽放出最为夺目风采的魁首,也基本是在这一日,圣比的魁首将尽情享受由实力带来的万民崇敬,好好当一日天下人心中的主角。 最终角逐那个位子的,是江月白与那名西风阁的暗子刘传,在西圣域民众的心中,这二人若是相遇,鹿死谁手尚且难说,但要论人气,江月白要绝对碾压流传。 若是一个灵明境初期能够横压群雄,夺得魁首,这一届的小圣比将注定被刻在历史之中,永远被人记住,他们西圣域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少年天才,也将给沉寂太久的西圣域一个巨大的惊喜。 相比之下,刘传或许实力过硬,带给人的震撼程度却是远远不如了。 然而在无数人带着饮品瓜子占据前排时,本次决战的主角,却只到了一名。 刘传站在凡台的中心,无论神情还是动作都没有任何的紧张,身为西风阁中排行居末的人,他很清楚今日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只要维护好西圣域的声誉,胜负相比而言不怎么重要,只要江月白上台,就冲他西圣域中人的身份,他自会稍稍放些水,助其一举成名。 然而,江月白始终没有出现,在无数惊愕的目光之中,西风烈走上凡台,向整座初原城宣告了刘传的胜利,以及江月白不曾到来的原因。 一时之间,凡台上下皆被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淹没,人头涌动间,不知道多少人为之捶胸顿足,愤慨不已。 江月白毫无疑问是这场小圣比上最大的黑马,但天有不测风云,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在昨夜的暴雨之中,竟然发生了那样凶残的事情。 同时,人们也了解了观礼台上那一个使者之位空缺的原因。 邱裕死了,死在昨晚的暴雨之中,死在以王儒为首的七名反乱分子手中,此七人穷凶极恶,为了破坏小圣比,不惜刺杀中圣域使者,便是明银卫出手都有三人被重创,好在最终悉数伏诛,今日午时之后便会在南门菜市口悬首示众。 这一件事看似与江月白没有关系,但王儒七人与江月白曾经有过接触,为了查清真相,还邱大使一个清白,西风古城高层一致决定,剥夺其继续参加小圣比的权利,留待后审。 这种简单直白的剥夺权利无疑令得不少人心存不满,但西风烈负手立于凡台之上,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提出质疑,就算是观礼台上的那些大人物,也会被他眼眸中暗藏的那抹杀机完全震慑。 虽然他能强行压下此刻的诸多反对,但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听出整件事的疑点重重,邱裕身为过街老鼠一般的存在,平日里一直窝在城主府不出来,怎么会在大雨之夜突然出现,落入王儒七人的埋伏?王儒七人又为什么吃饱了撑着,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在小圣比已经快要收尾时,才针对一个声名狼藉的使者出手,以此来在小圣比中搞事,若他们有着连明银卫都需付出三人重创代价的实力,直接在城里搞些大破坏不是更加方便? 但哪怕人们明知疑点重重,也只能接受这个说辞,因为发话的是西风烈,而他手中那一张奏报之上,盖着西风阁的印记。 这便是盖棺落定,再无更改之理。 从这场大事中摘出江月白与寒蕴水,本是那场交易的一部分,但至于人们如何去想,会不会往那个方面去想,则不在他需要考量的范畴之内。 他只答应了保全这两个小辈,可没答应去堵天下悠悠之口。 更何况,江月白既已为荀氏二人真切看到不凡之处,消息哪里还能被压住? 但这些,与他西风烈,与西圣域已没有丝毫关系。 这一届的小圣比,西圣域保住了颜面,纵然最后的这个插曲给其留下了绝对恶劣的一些影响,到底算是圆满。 邱裕死,寒家蛰伏,圣比落幕,荀氏为盟,更有一人情相欠。 至少在现在,他是绝对的赢家,没有之一。 …… 西圣域的消息并不会只龟缩于西圣域,不去往外界传播,在消息灵通这一方面,五大圣域同气连枝,绝非一句虚言。于是来自初原城的小圣比结果与衍生出来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大江南北,很快就会天下皆知。 不过,在西圣域北方边境的一处客栈,江月白这个当事人还没有明确意识到,自己的名字早已落入了不少大人物的眼,加上这一场风波的余劲,他再不是一个素无声望的无名小卒。 在醒转之后不久,他与凌落霜母女二人一同在这间客栈住下,令得那客栈老板每次见他,都在心里对他破口大骂,恨那被两名绝世美女包围的人不是自己。 在这间客栈中,他们一面观望西圣域的局势,一面各自调理身上的伤势,而在寒蕴水恢复了些精气神,开始着手给他疗伤后,他身上便多了不少种其亲手配置的药物,其中成分或许奇怪了些,但效果却是很好,至少到了现在,除了体内血气隐隐的虚弱,体内的伤势已经好了八成。 来自初原城的传言,也落入了他的耳中,令他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有的说他自认比不过刘传,索性弃权认输;有的说他与王儒等人完全是一伙的,现在正在潜逃;有的干脆说他已经入了地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兴许已经死在里面…… 种种传言中,他大都不算是什么正面人物,这个事实令他一时有些不想接受,但转念一想,寒宁天若逼西风烈为他遮掩行迹,西风烈当然不会去管他的名誉,只要在明面上将他从邱裕的死中摘出去,某种程度上,是他在恶心西风烈,而不是西风烈在恶心他,于是心情便好了不少。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属于他的传言却不曾消退,真正等到热度退去恐怕还要不少时日,但那已与他无关。 他要去北圣域。 用凌落霜的话说,是去避避风头,而且最好不要回来。 西风烈知晓他与寒宁天之间的关系,那么在协议的允许范围之内,他会无所不用其极,就像当年他镇压四方的事后,只要确定不会引发强烈反扑,无论屠城还是杀降,他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若他留在西圣域,待其处理完西圣域的内部事宜,只要凌落霜一个疏忽,西风阁的地牢最深处就会多一个囚徒。 好在西圣域与北圣域之间相对独立,莫说如今西风烈已经压下了有关他的消息,任由民间碎嘴之人瞎猜,就算他真的被通缉,往北圣域那么一钻,基本上就算是逃之夭夭了。 从这里到北圣域很简单,北行二十里,给那处关隘的卫士出示一下通关文牒,再便可堂堂正正的走入北圣域,但他身份有些问题,就算有着天衣无缝的伪造通关文牒,怕也会被肯定已经得到上层授意的兵士为难,于是想要往北圣域去,只得故技重施,自一旁翻山而过。 “你还要与我同行?” 江月白看着对面那巧笑倩兮,似是恢复了全部元气的少女,一时之间震惊无语,半晌后才道:“为什么?” 他这个问题一出,一旁的凌落霜白了他一眼,道:“我得替你处理后事,阻拦西圣域那些家伙,蕴水跟着你,我也放心。”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忽而变得极为认真:“一定要保护好蕴水,要是有个磕碰,我唯你是问,另外,十月初四那日,记得着重注意一番四周。” 江月白连忙拍着胸脯打包票,并在察觉其眼中危险意味之后快速改口:“寒姨放心,我愿以命立誓,定护……蕴水周全。” 然后他方才想到了什么,皱眉道:“可,为什么是十月初四。” 凌落霜与寒蕴水的目光忽而都落在他面上,凌落霜眼角抽了抽,解释道:“十月初四,是蕴水的生辰。” 寒蕴水笑吟吟道:“别忘了,本姑娘出生之时,可有高人说,会在我十七岁生辰那年授我一份机缘。” “虽然可能是无稽之谈,如果是真的,说不定我能够一步登天,一只手就能打倒你。” “那绝对不可能。”江月白哈哈一笑,道,“请寒小姐多多指教了。” “彼此彼此。” 寒蕴水会心一笑,伸手道:“我十七岁生辰之前,记得保护好我。” 江月白点点头,他既然答应了寒蕴水的继续同行,便会拼上一切保护她的安全,至于所谓机缘,他与寒蕴水实际上都不当一回事,只当作一方笑谈。 总的来说,就只是一句话。 他并不讨厌寒蕴水的随行。 或者说,他其实已经习惯,不是一个人的旅行。 …… 第二日,江月白收拾行囊,待寒蕴水与凌落霜相拥泣别,方携手踏入北境山中。 女子剑仙凌落霜御剑离去,自此行踪不明。 随着小圣比的余波过去,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但天地间的风从未停息,而一些消息,早已乘着无处不在的清风,传往这偌大神国的各个角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九十一章 天地起西风(一) 西风古城的北部,屹立着一座古色古香的楼阁,楼分九层,每高一层,周边装饰便越丰富,这种丰富却不会带来过于繁密导致的媚俗,只会令整一座楼阁更加庄严肃穆,继而更加吸引人们向往的目光,每日都不知令得多少人瞻仰。 西风阁,便是这样一处庄严肃穆的古城圣地。 在这座宏伟建筑的第九层,当代西风阁阁主顾暮霞已仔细看完手中的奏报,对身边那气度雍容的朋友大笑出声。 “有人目击到白渊剑的锋芒,那人应该在北境,或许,已经向北离去。” “此人必是当年神剑山庄走出的余孽,从年龄推断,甚至很有可能……这样的人,就算不能杀,也必须握在手里。” “不,若是现在派人,绝对来不及,我们应当赶紧请示域主,向北圣域发出请求,让他们将其截获。” 顾暮霞越说越激动,几乎就要将手中奏报拍在桌上,驾云直奔万古塔,向西风烈征求命令,但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陆上平已伸手阻拦了他。 论修为,他是仙境八重天的绝对强者,陆上平只在灵玄境中,以他从来风风火火的性子,若有所动作,陆上平绝对来不及阻拦。现在的情形,只能说明陆上平早已判断出这位多年交情的好友在看到奏报后,会做出什么动作。 “域主早已派了两名新铜卫前去查探情况,无论其尚在北境,还是已入北圣域,皆会尝试将其擒回。” “两名新铜卫?” 顾暮霞瞪大双眼,完全不敢相信,拍桌道:“那个晚上,三个明银卫都被那小子重创,两个新铜卫,过去送菜啊,再说,人家若跑进北圣域的势力范围,凭那些个压根没出过中部七州的新兵蛋-子,万一被北圣域擒住,我们怎么解释?” “这是域主的决定,不是我的。” 陆上平望了一眼窗外那座位于西风世家中心,同时也在全城中央的古塔,道:“而且,谁告诉你,我们一定要将他握在手里的?” “可他……”顾暮霞瞪大双眼,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他可能是……” “无论他是不是,域主的意思,就是将他抛给北圣域那边,与我们再无干系。” 陆上平捋着胡须,挥手打断顾暮霞的话语,论地位,西风阁阁主还要远超他初原城城主,但现在他对顾暮霞的态度却全然没有下级对上级的尊敬,而顾暮霞也不认为这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情。 毕竟,若论如今西圣域的第一功臣,人们可以众说纷纭,每一个人选都有迹可循,但若论第一宠臣,那绝对是陆上平,完全没有任何竞争。 “我们西圣域啊,如今还是个百废待兴的状态,就是一场年轻修行者的切磋大会,还需要一个西风阁的暗子来维护脸面,甚至,我们还得感谢江月白,给我们西圣域挣了些颜面。说到底,神剑山庄,到底是在西圣域内啊。” 感慨完当年的荣光,陆上平望向北方,冷笑道:“西圣域容不下这尊大佛,留下了还得供着,还不如让一些有心人去试探。我们西圣域如今孱弱,为了捉拿贼人,明银玄金二部皆遭受重大打击,不小心重伤近百人,加上维持初原城秩序的人手消耗,实在没有太多人手可以缉拿重犯,如此,派两个新铜卫送他们出境,将暗中的样子做足,不是正好?” 睁眼说瞎话后,陆上平已微笑补充道:“这也是域主的意思。” 西圣域的确相对孱弱,但在该强的时候,会比全盛时期的中圣域还要有底气,该示弱的时候,会比如今龟缩在明空界内的那些天魔余孽还要弱小。 能屈能伸,没脸没皮,除了脊梁,一切皆可弯折,这便是西风烈的应对。 此应对,足以应万变。 顾暮霞沉吟片刻,忽而想到了一些事情,面露喜色道:“北冥王族会淌这摊浑水?” “若是以前的北冥王族,坐视一切便可,但现在,北冥王族的王,可是那位北冥霜天啊。” 陆上平淡淡一笑,从笑容中完全看不出是敬重,还是嘲讽。 “用域主的话说,这位北冥王,绝不是偏安一隅的主,要不然,当年神剑山庄之事,何必派人插上一脚?” …… 西圣域颇不平静。 哪怕表面上在小圣比的召开之后,圣域内的一切都恢复了正轨,该修行的修行,该种地的种地,该打劫的照样或明或暗的打劫,只有一小部分势力能明确感受到,小圣比还没有结束。 这些势力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朝云峰。 此时此刻,灵策峰峰主不住赔笑,礼送一名使者离去,当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自己几十年峰主当下来,都没有今日这般累。 西风古城的使者来朝云峰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相比于前几位,这位并不要太多好处,只一心一意办事,按道理说要好对付得多,但他只觉得这位比前面那些加起来都要恐怖,要不是七位峰主之中,就他一个还算是带脑子的——至少他自己认为如此——他绝对不做这个出头鸟。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穆千秋从密室里拖出来,再度履行朝云峰宗主的义务。 这位使者不仅强行进入了后山隐峰,向他们新晋的仙人沈青云了解了一些情况,又召集了他们七位峰主,反复追问那一夜的细节,对于穆千秋如今的状况,他显然心知肚明,加上其闻讯的那些细节之处,就是最不喜思索,只一昧修行的落日峰峰主,都知晓对方是冲着那个在朝云峰搅风搅雨,临了拂袖离去的那诡异青年,不,应该说是那个小圣比上的黑马,“江月白”而来。 还是因为这位使者的到来,他们方才确定,那个神秘青年,就是在小圣比上大出风头的江月白。 沈青云有意隐瞒,竟被那使者一拳轰进石壁之中,直接身受重创,几名太上长老愣是没反应过来,苦苦哀求,才换了沈青云一命。 哪怕他在问话的时候一脸和蔼笑容,七位峰主也都清楚,若他们敢有所隐瞒,下场只会比沈青云更惨。 一个能够轻松重创仙人的使者,怎么可能是正常使者? 终于将这尊大神送走,他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得以落地。 “那小子看来惹上了不能惹的大人物了啊。” 灵策峰峰主喃喃自语,片刻后面露冷色,一脚将身前一枚小石踢飞出去。 对于此事,他谈不上什么欢喜,人家是死是活,与他们朝云峰都再没有干系,只要不再沾惹这些麻烦便好。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宗门也遭殃啊。 “你他妈自己死去,千万别拖着我们一起死,我们朝云峰,可再经不起折腾了啊。” 灵策峰峰主碎碎念着,骂骂咧咧的回了灵策峰,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一项许多前朝高手都不曾完成的成就。 在触怒过程玄清的情况下,毫发无损的离去。 西河卫有三部,而三部只有一个统领。 在这位程统领眼中,无论神座还是仙人,只要会受伤,就会死,继而被他杀死。 他唯一不敢出刀的,只有西风烈,此番行事,也是西风烈下了严令,他才没有下重手。 不然,今日的朝云峰,当改天换日。 …… “林远城,见过大人。” 沐霜城的东城门口,林远城对着远道而来的马车上的贵人恭敬行礼,几乎长揖及地。 西风古城的使者绝对算不上皇亲国戚,更不是掌握一方权柄的大人物,但在沐霜城,是绝对可以碾压一切的贵人。 而迎接西风古城前来的使者,这种事原本应该又城主杜如风来办,但现在,却是他这位林家家主越俎代庖。 原因很简单,这位使者要见的,必然是这座边陲小城真正的主宰者,而那个人,绝对不是城主。 马车的帘幕拉开一角,上面的使者尚未现身,一个平淡的近乎漠然的声音已随神念悠悠传出,落在林家家主识海之内。 “若今日我邀你回城述职,你是否答应?” “大人说笑了。”林远城依然保持着恭敬行礼的姿势,头颅极低,眼神却极明亮。 “大人如有所求,林某人一定尽力办到,若有问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朗声说完这段话,他的语气转而低沉,其中似是带了几分笑意。 “至于信几分,大人自己看着办。” 马车内的使者眉头皱起,沉声道:“你当真不后悔?” 林远城呵呵笑着,并不作答,旋即直起腰杆,对着后方等候已久的仪仗队招呼道:“诸位还等什么,还不欢迎大人进城。” 随着他这一句话,东城门前一片欢腾,烟火歌舞一应俱全,无数百姓亦远远观望,想要一睹西风古城来的使者风采。 无论男女老幼,凑热闹对于沐霜城的居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欢腾之间,寒承,不,应该是燕承,接过母亲给的一串糖葫芦,喜滋滋的咬下一口,含糊着喝彩叫好,仿佛今日比年节还要值得庆贺,娘俩欢笑不断,似乎全然不担心那个不知去了何处的孩子他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九十二章 天地起西风(二) 北圣域有一片雪原,绵延数万里,一年四季皆为纯白覆盖,千万年来,积雪从未消融,如那雪原正中的瑰丽宫阙般,千秋万代,从未消亡。 这片雪原不属于轩辕皇室,于法于理皆是如此。 在远古时代,这就是北冥氏的雪域。 无论有没有轩辕氏分封五域,都是如此。 所以这片雪域,名为北冥雪域,独一无二,天下独尊。 而在雪原的正中央,一直都屹立着一座极尽华美的巨大宫殿。 从北冥雪域边界远望,便能看到宫阙的影子,事实上,只要在雪域之中,无论身处何处,都有一个方向,能够将那座宫殿的影子展现眼前。 可若要触及那座宫殿的真身,唯有深入雪域,以及,得到主人的许可。 千万年来,不知多少人未经允许步入雪域最深处的千里范围之内,然后,永远的掩埋在积雪之中。 既是北圣域的王宫,亦是北冥王族的王宫。 北冥王族之人环绕此宫聚居,千里之内,非北冥氏血脉,非请勿入,违者死。 华丽而不奢华,庄严而不威严,通体由自然形成的冰雪铸就,却胜过最坚固的铜墙铁壁,如亘古的坚冰一般,永世存续。 这便是连当年的神皇都赞叹不已天下第一宫室,鲲溟宫。 鲲溟宫内有一方王座,那是属于北冥王族王者的座位,无论家事国事,其皆可一念而决,便是神皇在世都无法随意命令其行事,可为,权柄滔天。 但现在,可以安享这一方王座带来的权力的中年男子,正在鲲溟宫内最大的那一处大厅,目光灼灼的望着挂在正中的那柄古剑。 剑身修长,通体冰寒,只要看上一眼,哪怕修为早已超脱凡俗,安坐一方神座,依然能够感受到蕴藏在剑身之中的,刺骨的寒冷。 那是绝对的冰寒,亦是绝对的力量。 北冥霜天无比狂热的看着这柄代表着北冥王族光辉的宝剑。 那是第一代北冥家主所佩之剑,曾与轩辕争锋而不落下风,北圣域建立以来,此剑便作为一种荣誉的传承,挂在鲲溟宫中最为显眼的大厅正中,供宫内所有北冥氏子弟瞻仰,历代北冥王族的家主无不以真正掌握此剑为荣,可惜,从未有人真正成功。 北冥霜天认为自己可以做到,并且,做的比第一代家主还要好。 每日这么静静的欣赏这把剑,便成了他在处理完事务之后,最为舒心的休闲活动。 忽然之间,这位享誉天下的北冥王眉头微皱,似是很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骚扰,随着他手中一朵细小莲花绽开复又闭合,在鲲溟宫前准备复命的十长老北冥直身躯猛地一颤,连忙无比虔诚的跪倒,白发与白雪碰在一处,整个脑袋几乎埋在雪中,心中上呈情报的念头就此打消。 他知道,自己打扰了家主的雅兴。 有关初原城中发生的那些事情的报告,只要他之后交给大长老,再由大长老交给家主,以家主的性情,必然会大喜过望,并给予他跪在宫门之前的补偿。 那样的补偿,对他这般以旁支身份进入长老会的长老来说,绝对值得舍弃膝下黄金去换。 不过他并没有跪太久。 “把东西给我吧。” 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缓缓走来,指尖冰莲微颤,北冥直储物法器内的十七页纸便落在他的手中,继而被其收入宽袍大袖之内。 北冥直不敢站起,依旧将头埋在雪地里,声音却是清晰。 “辛苦大长老。” 北冥氏大长老微微摇头,眼神之中意味深长。 “好好休整几日,待圣女巡礼归来,王族还需要你的力量。” 听到此言,北冥直浑身一颤,哪怕面部被冰雪包裹,本就通红,依旧难以抑制的成了一片滚烫。 他的头伏得更低,声音因为喜悦而剧烈颤抖,被这突如其来的荣耀几乎砸晕了脑袋。 “谢大长老!” 然后他直起身,认真而激动的再次跪倒,亲吻北圣域永远纯净的北冥雪域。 “谢家主恩赐!” …… 南圣域为妖兽横行之地,无论有无灵性,这片广袤土地都是妖兽生存的乐土,充满原始而古朴的狂野,千万里疆域之中,无数属于妖兽种族的部落穿插其间,或大或小,或强或弱,皆在各自的联合或冲突之中不断变化,很少有部落能够做到真正的长盛不衰。 强者生,弱者死,这是最原始的丛林法则,亦是南圣域的法则。 唯一超脱于这个法则之上的,只有龙皇殿。 龙皇殿不参与丛林法则。 它是法则的奠定者与维护者,是那位凌驾于南圣域众生之上的龙皇宣誓独尊地位的宏伟宫殿,相比于北圣域以华美庄严闻名的鲲溟宫,龙皇殿的建筑风格只有一种。 强大。 宣示自己的强大,让一切直视它的存在都感受到自己的弱小。 不是虚张声势,只是道理使然。 而今日的龙皇殿,死了一只曾经风光过的大妖。 就在昨日,他刚刚代表南圣域出使归来,而他在观礼台上的不堪表现,也随着他亲自递上的那些报告而传遍龙皇殿。 在将该交上的事物尽皆交出后,他以首叩地,请龙皇赐一死。 于是他便死了,便如清风拂去的一抹尘埃,再没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没有人为他送终,但他的亲眷好友,永远将他记在心中。 他的死源于西风烈的羞辱。 哪怕是他先挑的事,终究是西风烈代表西圣域进行的羞辱。 所以他们会尽力修炼,然后等候一个机会,届时前往西圣域,向西风烈递上一刀,哪怕死了也不后悔。 简单的以牙还牙,朴素而实在。 这是龙皇殿内的大部分妖族都会选择的道路,只因为一个道理。 龙皇殿的尊严不容践踏。 无论对方是谁,都需付出代价。 于是不等这些小妖开始行事,龙皇殿的一纸命令已发往西圣域,哪怕霸道如西风烈,也只得付出一定代价来平息龙皇怒火。 谁让如今神国,没有神皇? 只是大部分人并不知道,那个持有龙皇之令的小妖,除了要西圣域付出一定的代价,还肩负着一个更重要的使命,相比于后者,西风烈若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可以暂且容忍。 龙皇要江月白在西圣域的一切信息。 没有理由。 龙皇行事,不需要告诉他人理由。 …… 东圣域,广陵州。 东圣域的使者在此处驿馆歇了一夜,他还需快马加鞭的赶回落日古境,向域主报告其在西圣域的见闻。 广陵州地理位置算不得好,也不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但如今的东圣域战火延绵,广陵州周边六州,四州有匪患横行,绕路才是明智选择。 他应该庆幸他走的早,而且没歇在广陵州的腹地。 第二日,长青山脉,青天寨。 一名身着白灰相间的长袍,头戴纶巾的高瘦文士匆匆步入议事厅,对着上方那个座位恭敬一礼,道:“万事俱备。” 在他的身后,一名看上去有些富态的男子大步入内,接着那透着酸腐气息,连衣服都不肯换的文士的话语,解释了一番那四个字的意思,若周遭郡城县衙听到他的侃侃而谈,一定会大惊失色,然后恨不得调集一切官军上山剿匪。 因为他所描述的,完全是周边五郡的防卫力量布局,而且,分毫不差。 文士亦不堪示弱,偶尔插两句嘴,恰到好处的点明商人的意思,商人哪里容许其胡乱插嘴,于是偶尔夹杂一句话问候其祖宗,渐渐的,汇报变成了半汇报半骂战,好似你打我一拳,你绊我一脚,言语上掐的不亦乐乎,好在双方都没有不识抬举,还是将当今局面勉强的娓娓道来,于是议事厅内的众人都有耐心将话听完。 除了座于首位的青天寨大当家,议事厅内,还有一心盯着手中木鸟怔怔出神,偶尔貌似认真听讲点头的邋遢中年,身着一身简单布衣,站姿却有松鹤之态的俊逸青年,以及身上流露贵气,倚柱认真倾听的红袍男子,还有一披甲青年握紧双拳,一脸不耐,仿佛恨不得给那俩逼逼的家伙一人一巴掌。 而当最后的两句对骂戛然而止,局势的描绘完全之后,在场六人的目光,便都火热的盯准了首座上的少女。 外人或许很难想象,扎根于广陵州腹地,官军多次攻打都未能拔除的青天寨,匪首居然是一个面上尚有青稚意味的少女。 少女一袭红衣,虽然眉眼尚存稚嫩,胸前的饱满却已显露锋芒,小蛮腰盈盈一握,与修身的红衣紧贴,展露着几乎完美的身材曲线,若是走在大街上,不知会引得多少人顾盼流连,引为绝色。 她的眉宇之间不是美人的柔美,而是绝对的骄傲,仿佛睥睨天下苍生,能入眼者只是寥寥。 下方的六位男子,或许眼中有着火热与倾慕,但更多的,还是敬重。 与众人的目光相对,少女举起案前酒,同时红袖一挥,六碗几乎满溢的烈酒平稳落在六人手中,没有一滴漏出。 少女仰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高声道:“时机已到!” 她抛下手中碗,令其在地上绽放出一朵响亮的瓷花。 听到少女这掷地有声的宣告,议事厅内六人顿时面露喜意,纷纷效仿,哪怕是不舍摩挲着木鸟的中年男子,也一口将烈酒饮尽,然后将一身怨气付诸于砸落地面的瓷碗。 七声先后不定的脆响,响彻青天寨内外。 “好!” “好!” “好!” 长青山脉上,无数人振臂高呼。 声浪传播间,周遭大片区域之内,无数人群起响应。 积薪堆柴已久,此刻火星落下,安能不灼燎四方? 在四面八方的欢呼中,少女打了个酒嗝,目光灼如炽火,璨如繁星。 她站起身,指着前方道:“可愿与我同去?” 下一秒,少女已不在议事厅内,唯余一片红霞残影。 室内六人大笑相随,有人提枪,有人持扇,有人一拈剑诀召来飞剑,有人随手提了个木算盘,有人自门口垃圾堆里扒出一道机关,有人看着没什么好拿的,干脆撸起袖子,赤手空拳跟上。 是日,广陵州中部五郡先后沦陷,城内郡守皆在第二日被当众斩杀,引得民众一片叫好,义军声势若燎原野火,一时席卷周遭,不知杀了多少平日里为富不仁的官僚地主。 东圣域三十六州,早已乱得一塌糊涂,起义并不稀奇。 而广陵州的第一把火,由此而始。 自此,红衣匪首向凌霄,名震一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九十三章 天地起西风(三) 中圣域,为五大圣域之首,明空界中心,神国根基,自上古时代,轩辕氏设立五域开始,这里都是整个神国力量的核心。 而能够在中圣域被称为圣地的,理所当然是真正的圣地,无人可以质疑。 比如中圣域东部的那一方剑阁,若阁内万剑齐鸣,整座中圣域都将为之震动,若剑神出关剑引神道,苍穹都将为他而开。 若身为剑修,不曾前往剑阁朝圣,剑道便难言完整。 短短一句经受无数剑修推崇的话语,足以将剑阁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展露,剑道圣地之名,可见一斑。 而在圣王城内,有四处区域,不是圣地,却比圣地还要令人敬畏。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的安排,这四方城中圣地位于圣王内城四角,一并占据着圣王城皇城内城的东南西北四大阵眼,若有不长眼的敌人进攻圣王城,侥幸攻破外城防护,想要完全破解圣王城的护城阵法,便需破坏这四处地域下的地脉枢纽,可若能够做到这一点,便早已有覆灭圣王城的绝对力量,莫说神皇所在守备森严的皇城,就是平日里只有天星教徒在殿内行事,似乎没什么防卫力量的天星殿,也绝非能轻易渗透之地。 而除了民众居住的外城,内城乃至内部的皇城宫城,各有神甲卫禁军戍守,纵皇座已经空悬,防卫依旧固若金汤。 于是圣王城完工以来,无论世事变迁,从未完全被外敌攻破。 便似这些时日,不知多少人想要入内城的武阳府,向武阳君求证一些事情,但就是再擅长隐匿的修行者,也无法靠近那方似乎没有人看门的府邸。 武阳君闭关谢客,那么无论他是不是真的闭关,都没有人能够不经邀请而进府。 武阳府尚且如此,逞论皇城宫城? 内城之中,东为天神会,南为裁决司,西为天星殿,北为青梧学宫。 这四方根基,便是皇城的延伸,皇宫的屏障。 而在如今的天神会,进了一位久违的客人,甚至于某种意义上,这位客人完全不该出现。 荀氏家主荀太渊孤身踱步入内,看着周遭仿佛几百年都不曾变动的陈设,苍老面容上流露一丝笑意。 仙人窥不破神座奥妙,就只有在仙寿衰竭中等候死亡,或许因为如此,大多数仙人都不愿意展露出老态,唯有少数看清生死的除外。 荀太渊绝对算不上八九百岁的真正老骨头,在仙人中,他还算年轻,但他依然展露着自己的苍老,仿佛对此引以为荣。 轩辕皇族本支与三支皇系旁支的仙人寿命远低于寻常仙人,这是轩辕血裔的宿命,哪怕坐上了那个位子,依旧无法改变。 他早已看得开了,而且,他也已经年轻够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广大的天神会内遇到了另一个老人,老人同样白发苍苍,但不同于荀太渊的不掩面容,他是真的很老,老到足以成为一个活化石。 四代神皇之前,他便在朝堂之上纵谈阔论,后来归隐复又东山再起,已经逝去的前代神皇裁撤丞相,设天神会以咨询机要之用,便将这位少时称呼为“师”的老人,推到了天神会首座之位。 真正追寻修行大道的人很少为官,受世俗羁旅只会让他们无法窥破仙境玄妙,似乎,只有这位洛存寅洛首座,是真正的意外。 荀太渊走到首座之前,恭敬行礼。 论辈分论实力,他都当得起这一礼。 “神皇山庄尚有余火。” 荀太渊抬起头,认真道:“当今天下或许不需要一些故纸堆中的旧人旧事,可我们不能不为先皇着想。” “那是我的事,不是你的。” 洛存寅淡然出声,如此轻描淡写的霸道宣告,直接堵死了荀太渊接下来的话语,而荀氏的家主也不以为意,认为这是理所应当。 就像今日他没有递送拜帖,而且直接踏入了天神会的主厅,却没有看到除了洛存寅外的任何元老,也是理所应当。” “这不是三大家应该管的范畴,一切自有人去处理。” 荀太渊眉头微皱,道:“剑阁并没有动静。” 洛存寅淡淡一笑,道:“与你何干?” 再次在言语上被强压,荀太渊呵呵一笑,躬身退下。 在这位天神会首座眼中,他们三大家就只配如疯狗一般互相撕咬,最终让最后一家的狗崽子坐上那已足以被天神会彻底掌控的所谓皇位,再次之外,任何事情都可以是对天神会的挑衅。 至于为何是族内小辈,荀太渊与其余两家家主都隐约猜到那个原因。 现在还小,才不会掌握太多家族权柄,以后也更好控制。 但荀太渊认为这并不现实,至少不是全部的事实。 洛存寅一贯认为,未来终究需要交给年轻人去打拼。 莫非这位不是神皇,胜似神皇的天神会首座,打算磨砺出一名精于权术的新皇? 荀太渊猜不出,也不想继续猜下去。 荀氏不会居于人下,但不是现在。 那个应当已经逃入北圣域的当年余孽,必然能够吸引无数人的注意,或许,自己也谋算谋算了。 …… 裁决司最高处的那一方座位,一名白衣男子背靠身后众人而坐,张开双臂仰望天穹,如拥抱天地间的一切光明。 不是他在拥抱光明。 裁决司内,他就是光明。 “去查清那江月白的底细。” 白衣男子转过身,俯视下方裁决司的编内人员。短短一句话,令寂静已久的裁决司再度忙碌起来。 如今裁决司的执法之责早已为天神会以各种理由取走,但只要那白衣男子一句话,裁决司依旧可以代表天下法度。 因为他高坐裁决神座之上,他本人,亦是神座。 也因为裁决这个神座的主人,永远只会来自那一个恐怖的家族,而这一代的这位,比那大族的许多先辈更进一步,与当代先皇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论权柄,论实力,他都是天下顶尖。 或许,天下三君,都不及他一言裁决。 数日之内,江月白这个名字代表的一切情报,都落入裁决司的楼阁之中,却没有任何人打算去找寻那个应当逃往北圣域的当事人。 若裁决司真的找去,那就不是问询了,而是缉拿。 这个命令或许会下达,但只在裁决神座一念之间,其余人,哪怕是天神会首座,也无法逾矩。 …… 天星殿一直很低调。 有资格进入天星殿的,都是天星教的真正信徒,除了天穹之上的那片星空,他们大都不对其他事物有所敬畏,哪怕是皇权,或是天神会。只要星象明确,就算神皇下达严令,真正的天星教徒也会抵死不从,因为那违背星空所昭示的命运。 若天星教不是先皇册封的国教,这样的存在早已被抹灭的干干净净,更不会有这么一座天星殿。 观星测命,安定民心,天星教能够做到的实在太多,能够为神国付出的同样很多,毕竟星辰昭示的命运,终究需要人去诠释,而诠释的人,在对星空抱有敬畏的同时,也会有着自己的主观印象。 当代天星教教宗司空明琅便秉承着这种矛盾,一面敬畏星空,一面正视本心。 不过现在,他正身处于天星殿的静室之内,目光无比狂热的盯着悬在眼前的轮盘,仿佛能够从中看到满天繁星。 于是静室之中,万千星辰涌现,宛如星海。 看似很不可思议,但那轮盘乃是神国真正的神物,天星教的镇教神器,明空界十大神器名列第五的九天星盘,一切便显得那般正常。 以九天星盘推衍星象,可知过去未来,昭示命运,这是唯有天星教的教主才有可能施展成功的大神通。 究竟是何事,令这位掌一方世俗权柄的宗教领袖不惜全力动用九天星盘推衍天机? 司空明琅眼神无比明亮,比星盘演化出的所有星辰都要亮,在他的眼中,那无数星辰之内有着一道道无形轨迹,逐渐串连为一个个足以辨认清晰的汉字,其中的过程,便是天机化作人意的全过程。 他第一个看到的,是“武”字。 武君昊的武。 武玄通的武。 其时而耀目,时而黯淡,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盯得久了,哪怕司空明琅本身神念独步天下,也感受到一阵阵眩晕,只得将袖一拂,换去眼前一字。 这一次,是个“古”字。 仿佛荒山之上最古老的一块磐岩,不动如山,静观云卷云舒,自然没有任何变化。 司空明琅微微点头致意,手中繁星快速翻动。 他看到“灵”字的清雅明净,看到“雨”字的轻快跳脱,当看到似是完全失去光彩的“礼”字时,这位天星教教宗眉头微微皱起,似是不解,很快就移开目光。 之后,他看到了“斗”字。 几乎在他目光与斗字星图相遇的一瞬间,原本忽明忽暗的“斗”字,绽放出无比夺目的光彩,仿佛要捣碎周遭一切,就连天穹都无法遮掩。 轰! 天星殿内传出一声巨响,继而为殿中法阵阻挡,一时之间,天星殿内九成阵法悉数破碎,殿内人员无论修为高低,皆气血翻涌不定,险些便要吐血倒地,半个时辰之内,竟无一人有余力站起,若那不知为何爆发的力量稍稍强大一分,在传闻中足以媲美传说中的玉京台的天星大殿,将彻底成为一座废墟。 而原本整洁的静室,早已变的一片狼藉。 天星教的教宗,天下闻名的天星神座,此刻整个人嵌入千疮百孔的墙壁之中,周身尽是粉碎的符文残片。他极艰难的自墙中走出,喉间一甜,已捂着胸口半跪在地,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仿佛一条失去利齿的老狗,再无神座的威严与强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地起西风 第九十四章 天地起西风(四) 天星殿突然遭受的沉重打击并没有波及外界,哪怕那个出手之人完全没有收敛力量的打算,司空明琅身为天星教教宗,到底不能坐视天星教的圣地被彻底摧毁。 在察觉袭击到来的那一瞬,他毫不犹豫地动用了一切力量用以阻挡,甚至不惜逾矩,向还不曾真正认主的九天星盘寻求帮助。 九天星盘回应了他的祈愿,给予他星辰之力。 但天星殿依旧天翻地覆,而他也被重创到几乎无法站直身体。 一切的起源,只因他多看了一眼那个字。 “是晚辈冒昧,还望斗圣前辈恕罪。” 司空明琅艰难拱手行礼,不曾完全消散的星图之中,似是有着女子不屑的一声冷哼,旋即化作尘埃飘散。 恐怖的气息消散无踪,司空明琅松了一口气,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 每吐一口血,他眼中的光彩便明亮一分,十口淤血尽出,他的眼中已仿佛容纳了一片星海,深邃而悠远。 强行逼出体内隐伤,他依旧遭受重创,此时此刻,只得倚靠破败不堪的墙壁暂歇,手指轻轻划过九天星盘不曾被磨损的表面,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天地十七圣,或有轮回转世,或赠一方传承,或心系天下,或神隐一方,可惜,他还没有看到他想要的答案,便险些自神阶跌落,甚至身死道消。 司空明琅深深叹了口气。 那个突然出现在神国的异星,就算没有洛存寅的请求,他也会以九天星盘一观天机,他可以笃定,此人必与那十七位圣人有关,不然绝不会掌握着武神诀,也不会有着那般诡异的修为。 圣人转世,还是圣人的传承者? 无论他作何猜想,那突如其来的一拳已将他体内星轮几乎完全打断,禳星法就此跌回第八重,现在的他,哪怕再借神器之力,也无法探寻到那些超出天地法则的圣人行踪。 将九天星盘收回,司空明琅艰难起身,去处理天星殿内的一片狼藉。 今日之后,天星神座司空明琅宣告闭关,三年之间,不见外客。 无论身份高低,修为强弱,一概不见。 …… 天星殿的变故并没有震动整座圣王城,但总有那些天下顶尖的存在察觉到天星殿的异常。 比如正在青梧学宫偷得半日清闲的武阳君,又比如在他对面手捧书卷的风华君。 他们不曾避开青梧学宫内的学子,于是许多学生都在各处小心观摩此间情景,有人赞叹院长的天人之貌,有人羞观武阳君的伟岸英姿,如此种种,大抵是对这二位的羡慕与向往。 武阳君,风华君,天下三君之二,整个神国公认的绝世强者,就算学子们都知晓,未来与他们比肩几乎是痴心妄想,但并不阻碍他们成为万千学子心中的偶像。 青梧学宫从来坦荡,哪怕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神座,掌握一方权柄的大人物,也不会因为长得太帅,修为太高可能打击他人自信,就找个僻静之处隔绝外界视听。 青梧学宫从来知礼,于是哪怕学子们心中再澎湃,也没有任何喧闹出现,大多数只是远远欣赏着这二位神座的风采,而不远处的一间教室,书声与朗诵声依旧响亮,一如往常。 太阳就在天上,普照众生,怎会敛世间光耀? 光明就在世间,纯净无暇,如何因杂念蒙尘? “我就贪这里的安静,哪怕再怎么闹腾,也不会闹到大庭广众之间。” 武阳君武君昊轻抿一口清茶,大笑出声,青梧学宫的确安静,但他可从不安静。 风华君谢松华微笑不语,拂袖之间,周遭音浪已然尽消。 “终归得有个交代。” 武阳君不耐摆手,笑道:“一大帮子人守在我家门口,要我给个交代,可我压根不知道这交代为何需要我来给,那还给什么交代?” “那叫江月白的小家伙,我可从未见过。”武阳君望向天星殿的方向,笑道:“原本我倒打算寻司空教主测一番天机,不过现在,应该没必要了。” 他抬起头,面上自有傲气显现:“若非不想要这圣王城乱起来,那些个敢派人堵我门的家伙,怕是忘了我这武阳君的名号。” 谢松华含笑点头。 武阳君绝非弱者,但身为神甲卫统领,掌守卫圣王城之职,终究需以大局为先。 风华君同样如此。 正如现在,两人都感受到了天星殿传来的异样波动,哪怕散落在天地间的仅仅是那么一丝,也足以令他们心中生出警兆,也只有修为到了他们这等程度,才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真正危险。 “所以你打算去看看他?” 听到谢松华的问话,武阳君哈哈一笑,道:“知我者,谢兄也。” “那江月白身负武神诀,到底与我有些牵连,一些事情见上一面,自然水落石出。” 武阳君说话间,眼神愈发明亮,仿佛伸手便可触及到一个追寻了几十年的事物。 “或许,我能再见师父一面,报传艺大恩。” “祝你成功。” 风华君举杯,以茶代酒。 武阳郡微笑相应,与其碰杯。 三君之间的交情,是同生共死出来的交情,能一同拥有天下三君的名头,哪个能是等闲之辈? 天下三君各有风采,且互为挚友,就像现在,风华君便似一道和煦的春风,而武君昊则如一团旺盛的炽火,一者儒雅,一者英武,大不相同,却又相得益彰,若如今龙襄君习龙相自南方边境归来,在暖风与烈火之间,应当还会有一座冷峻的高山。 …… 武阳君与风华君的对谈,不知吸引了多少无课的学子,于是愈发没有人会去注意藏书阁中的一个少年。 说不引人注意,实际上并不贴切,因为少年的容貌绝不是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大众脸,很是清俊,活脱脱一个可以靠脸吃饭的白面书生,如果他的面上不是长期挂着病态的苍白,绝对能吸引不少好皮相的女子,而每个打算进藏书阁借书的人,书籍都需在这少年手中过一遍,想不见都难。 但他的确很不引人注意。 哪怕是长期泡在藏书阁的人,都很少会听到这少年说话,无声之间,他自会在沉默中完成自己手头的工作,然后捧起手中的书卷,开始认真的研读,直到下一个需要麻烦他的人出现为止。 藏书阁有浩如烟海的藏书,少年则是他的管理人,没有人知道这个服务态度不好不坏,大部分时间都在看自己手中书卷的管理人究竟从何而来,但一些年长的学子大概知晓,在很多年前,就有一个孩童做着这样单调枯燥的工作,直到今日。 少年没有与任何人保持距离,也没有刻意拉近与旁人的距离,无言之间,自然没有人会关注他。 或许只有有朝一日少年死去,或是职位被强行裁撤,人们才会忽然想起这个藏书阁内的沉默少年。 少年认为前者很有可能,但后者绝不会发生,至少暂时不会。 没有人愿意裁撤一个当年由风华君亲自指派的藏书阁管理员。 他的身体很差,需要长期锻炼,调养身体,前短时间便病了许久,只是生个病并不影响他来读书而已。 若按照现在的情况下去,他活不过三十,甚至可能更短。 观星带来的天道反噬,毕竟不能完全规避,避的再多,终究会中那么一两下,一擦便是伤筋动骨。 当然,就算没有观星,单凭他这虚弱的体魄,也只能活那么多。 少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更在意眼前的这些书,以及那个离开许久的朋友。 除了那个不着调的家伙,他的朋友,便只有这些书。 现在书看的差不多了,他便分出一些心神,去算一算那位朋友的处境。 至少从昨日的结果看,他不出所料的失了手,而且似乎还在潜逃。 他望向天空。 白昼之时并非无法观星,只是星辰光辉为曜日尽数遮颜,无法展现在人们眼前。 但他不会有这个烦恼。 在他眼中,无论晨昏日夜,星光永远耀眼。 这或许便是当年捡他回青梧学宫的那位长老,为他取名文星耀的原因。 也是当年文长老极力封锁消息,不让天星教察觉到他这个好苗子的原因。 文星耀开始观星。 没有灵力的流动,没有神念的外泄,一切皆在他心中流转,仿佛在体内演化出一方星海。 这片星海不如司空明琅掌握九天星盘的攘星法远矣,但终究可称为星海。 万千星辰闪烁期间,而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收回神念,同时,青梧学宫的某一处,一块顽石无声碎裂,随风化作尘埃飘散,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若青梧学宫官方发现这一情况,必然会与这几月来的种种怪事联系一处,然后将学宫的修缮费用,草木的移植费用一股脑地砸在文星耀的头上,但没有人能够发现,哪怕风华君也不能。 他之星光只在体内,不曾外泄,如何能被感知? 某种程度上说,他才是那颗用以算天的星辰。 寂静之中,文星耀于桌前落笔,字迹很快消散,汇成一道轻柔符意,随风流向西方。 他本想叮嘱对方,遇事莫要鲁莽,但最后想来,还是不曾写在符意之中。 毕竟,写了也是白写,若他真的会听,哪里会是现在这般情况? 文星耀如此想着,嘴角难以觉察的上扬些许,而那道无声无息的符意中,也闪烁着八个较为明显的字迹。 “北域霜浓,自己保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九十五章 山中难知岁 五大圣域同气连枝,各为神国一方圣域,划分的方法则十分简单粗暴。 以隔绝的山脉为界限,被山脉隔绝出的五大区域,自然便是五大圣域。 这是上古时代天下大乱造就的结果,也令每一处圣域都在属于神国的基础上保留了较大的独立性,但还有一个啼笑皆非的结果,便是这些隔绝圣域的山脉究竟算是那一方的领土,争议从来没有停过。 于是一些犯了重大罪行的亡命徒会选择钻入圣域边境的山沟沟里,只要不是同时将两方圣域都给得罪,自己又不是什么对圣域有着重大威胁的大人物,大多数时候能够逃得一命,但圣域法度严明,自然有应对之法。 这些山脉大都是妖兽活跃之地,也就临近中圣域的那几片山脉相对贫瘠,没有什么妖兽盘踞。 除非有极恐怖的大妖出世之迹象,不然圣域绝不会介入对妖兽种群数目的控制,在没有人步入其中的情况下,它们都能够自给自足,若有人过分深入,可能就让它们多了些食物。 圣域的追兵与山中的妖兽,大部分被迫进入山脉的都得在这两个归宿中选一个——若是光明正大,直接走关口入境便可,何必翻山越岭,将自己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便似西圣域与北圣域的交界之处,西圣域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管住,北圣域又大都不关注边陲之地,里面的妖兽便愈发肆无忌惮。 但凡事总有例外,尤其是在人类的智慧之下。 西北圣域交接的山脉腹地,早已有了几个零零散散地的聚落,虽然规模不大,到底能够抵御妖兽,自给自足,而里面的人大都是亡命徒,一不过分招惹妖兽,二不去打扰入山修行的修行者,安安分分的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反正回了圣域没有活路,还不如在山中过活,好歹还能生存。 但随着生活水平的稳固与逐渐提高,这些原本便不能相安无事的聚落也开始内斗,为了争取更好的生存环境,大家都是没有活路的人,也就只好苦了兄弟,饱暖自己了。 在没有大妖兽威胁的情况下,这样的场景虽然偶有发生,到底没人敢做得太过,说到底,在妖兽的领域,他们终究只是客人,主人哪天想起了他们,打算来打打牙祭,他们若不同心协力,完全是死路一条。 但这一日,情况已然不同。 狼牙部是这些小聚落中中规中矩的一个,由一个以抢劫商旅的山贼团组成,被西圣域官军打散之后,不得不逃入山中,在刚刚到来的那段时间,他们依旧干着老本行,时不时往官道袭击一下,干走私的那些商人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猎物,甚至去抢劫山中同道中人的物资,被此时占据最强势力的叶川部领人狠狠锤了一顿才算消停,但这里的人凶残习性依旧没有收敛,招惹不过人,也打不过深处的妖兽,便欺负欺负没有实力的过路人与路边相对弱小的妖兽,只要他们不招惹到什么恐怖的存在,其余聚落也就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一群鼠目寸光的山贼,翻不起什么风浪。 其余聚落大都是如此看待他们,若非他们有着一名灵台境的头领,稍微算是有点本事,早已被直接瓜分物资,驱逐入山脉腹地了。 但今日,其余聚落负责盯梢的人却是发现,狼牙部的头领忽而带着一帮子人往山脉深处追去,模样很是气急败坏,而这么一去,便没有回来。 他们去了何处? 这些哨探固然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喜色,待黄昏之时,确定狼牙部已经无法回归,来自各聚落的人纷纷前来,将里面的东西尽数搬走,虽然免不了争抢,但在各自交涉之下,并未爆发出太大冲突。 至于狼牙部,已没有多少人在意。 这里亡命徒不少,多一群少一群,影响都不大。 只要他们的死牵连不到他们,在这不存圣域光辉的山脉深处,他们能够继续活下去。 …… “还真没有人追来啊。” 山脉某处,一道颀长身影穿梭林中,轻巧点在一处树梢之上,一面回望后方,一面感慨出声。 在他背上,少女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笑道:“那些个在山中讨生活的亡命徒,哪里会去在乎一群不守规矩的匪徒死活,既然他们本就该死,又惹到了我们头上,我们正好替天行道,至于其他人,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为了一群本就处得不怎么愉快的家伙出来报仇?” “他们应该担心的,是我们会不会去找他们麻烦才是。” 少女说话间,五官生动的如同一幅绝美画卷,令人很想细细欣赏一番,不过若是那些原本欣赏到想要强抢的狼牙部贼人还能存活,必定会恨不得将这张绝美容颜撕得粉碎,可惜,这只是痴心妄想。 这同行的年轻男女,正是从北境入山脉的江月白与寒蕴水。 他们在西圣域时,便习惯这样的赶路方式,哪怕刚刚经历过一场惊险,依旧如在山间郊游一般轻松惬意。 江月白本身轻身修为极高,就算背负一人,也不会有任何滞碍,至于他本身的实力,则远超本身的灵力修为,横压小圣比上众多年轻俊彦。 在如今的西圣域,这个名字可以代表很多,可以是被强权压迫不得不放弃魁首的可怜无根浮萍,也可以是居心叵测的反乱分子,更有着许许多多更加奇葩的猜测,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否认他的实力。 于是他背负已经几乎完全成为普通人的寒蕴水,一样可以应付一切威胁,就算打不过,跑也跑得掉。 但在这闭塞的山中,江月白这个名字代表不了什么,总有一些家伙不长眼,上来找他麻烦。 比如那些遍布各处的小型妖兽。 又比如见了寒蕴水美貌便打算上前强抢的狼牙部众人。 江月白与寒蕴水都不是爱找麻烦的人,但对于找上门的麻烦,他们都有着相似的意见。 既然惹了过来,就得付出代价。 于是狼牙部的人遭到了江月白毫不客气的殴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片,但不过半日功夫,那些人便回去寻了头领,部中精锐尽出,再度追到了他们身后,这下江月白哪里会与他们客气,愣是再度将所有人都给重创,旋即与寒蕴水扬长而去。 狼牙部的最强者,终究只是一名灵台境,他们吃定他们的原因,不过是江月白的灵明境修为,以及心中的狠戾而已。 不过江月白也不得不承认,刀口舔血过来的匪徒,终究会比宗门出来的弟子要更加懂得战斗,那名狼牙部的首领搏命起来,绝对足以换死同境之内的绝大多数强者。 可惜他遇到的是江月白,一个同样懂得战斗,而且比他更加强大的人。 更可惜的是,他们的血腥味引来了妖兽,而江月白与寒蕴水自然没有义务去支援这些没有道德底线的匪徒,他们自汹涌而来的幽狼群中打出一条血路,潇洒离去。 江月白可以一口气击杀所有袭来的狼群,武神诀最不缺的就是战斗的持续力,除非血气衰竭,不然只会越战越勇。 如果他背上没有一个已经真正可称得上柔弱的寒蕴水,如果狼牙部的人不是抱着纯粹的恶意,或许他不介意替他们扫清一下周边。 但,以善还善,以恶还恶,这是他们都坚持的行事法则,割肉赠虎的是慈悲为怀到迂腐的高僧,不是他们。 一群嗜血的匪徒死在同样嗜血的妖兽口中,正是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正如在山外的一些区域,一群争权夺势的人物被另一群所倾轧,循环往复,搅得民间一片混沌。 江月白看见过,但现在他不会去想那些。 对他而言,脚踏实地更加重要。 正如现在,那些在山中抱团取暖的人并没有找他们麻烦的打算,在这一片区域的妖兽也没有将他们当作可以轻易下口的食物,至少短时间内,他们是安全的。 江月白扯开一处树丛,深山中的草木较之外界要茂盛许多,这些树丛质地不算硬,扯下一部分,可以铺一张还算柔软的床垫。 他有着与妖兽对战的经验,无论对方是何种妖兽,他都能够以自己判断中最合适的战斗方法去应对,哪怕这里再往深处,可能会遇到一些实力等同于仙人的大妖,他依旧无所畏惧。 他看向已经开始准备床垫的寒蕴水,问道:“你认为它会在里面?” 寒蕴水扯下一把蒲扇般的丛草,认真回答道:“直觉。” “在山中躲了好一段时间,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去记日期,更不会在生辰当日想着吃碗长寿面。” 寒蕴水望向山林深处,微笑道:“但我能感受到,有个声音在呼唤我,越来越近,大概明天,就会出现在我眼前。” 江月白淡淡一笑,道:“十月初三了啊。” 距离他们躲入山中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却没有人追击,或许,他们对西圣域来说,真的不算什么重要人物。 这样也好,至少在属于寒蕴水的那份机缘到来之前,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打扰。 明日,一切都会见个分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九十六章 林深不知位 十月初四,是寒蕴水的十七岁生辰,同时,也是寒蕴水应当得到一份大机缘的日子。 对于这种没有什么根据,只说明会在当天砸下的机缘,江月白实际上并不怎么相信,他的经验告诉他,天上掉馅饼的事,往往不会是完全的馅饼,但笃定这件事的不是寒蕴水,而是寒宁天与凌落霜,如今的他哪里会不清楚,这俩位的任何一人,要想镇压他就如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可就是已经在神道遨游的寒宁天,都对其深信不疑,那么,这应当真的是一件没有任何隐患的大机缘。 可什么样的机缘,能够让寒宁天与凌落霜都如此重视,甚至于凌落霜要反复叮嘱他,在当天保护好寒蕴水? 寒宁天与凌落霜对他都是极好,除了凌落霜偶尔对他发些莫名其妙的牢骚,几乎比亲儿子还要亲,甚至将自己女儿的安全都放心的交到他手上,这种通过行动展露的真正善意令他心中感怀不已,就冲他们的信任,他便不会让他们失望。 不过他也清楚,凌落霜一定要他与寒蕴水同行,实际上是存着要他一起沾光的意思,不然,以凌落霜半部神座的高超修为,只要他这个众矢之的的祸害离去,他们尽可以找个隐蔽的地方蛰伏一段时日,顺便护持女儿完美得到那个大机缘,至少,肯定比他来护持要靠谱得多。 他无意与寒蕴水争些什么,该是她的,他不会让她少拿一分,问题在于,对那份机缘,就是寒蕴水自己都一无所知,全凭着直觉的牵引。因此,他们才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北圣域的领土,而是深入这方山脉,时不时挪一挪位置,等候那场大机缘的降临。 此处没有无关人员骚扰,没有强横妖兽盘踞,无论那机缘究竟是什么,他都有十足信心保寒蕴水安全。 而这一夜里,寒蕴水并不如何兴奋,撒了些驱赶蝇虫的药粉,一把倒在丛草铺就的软垫上,便呼呼大睡起来,完全不将疲劳留到第二天。 自从失去了护身法印,又拒绝了凌落霜补上一份的请求后,她愈发注重对生活的享受,无论那份机缘有多大,多诱人,都是第二天的事,何必今天操心? 结果到了最后,倒是江月白难以入眠,望着密林中透下的洁白月光,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苦涩。 他与寒蕴水都不是安分的人,从与狼牙部的冲突便可见一斑,事实上,这些日子被他击杀的妖兽数目已经极为恐怖,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冲着寒蕴水这个本身几乎没有修为,偏偏身负太素灵体的“美味”来的,若非寒蕴水临时调了些药粉遮掩自身,又将忍着血腥味将妖兽血抹在自己身上,这一夜,哪怕江月白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有着极敏锐的感知,可以随时醒转,也只能彻夜守护,以防不测。 不过对他而言,在寒蕴水的事情可以暂且放下之时,他也在找寻自己身上的问题。 他已触摸过无相境的门槛,而且只差一步就可跨越。 这种境界实质上的提升展现在他如今战斗的每一方面,比如在欺负狼牙部那一群人的时候,他几乎不动用灵力,也没有过多施展武神诀,只是凭借流云手,就将那一群人尽数扫倒,无论对方采取何种手段,他都能以万化化出对方大势,并快速做出化解,若是反过来直接施展化出的招路,足以比那些贼人更加强大。 不再是拙劣的模仿,而是真正在天地这副画卷上留下自己的痕迹,这样的万化,才是属于他的,足以与无相境相提并论的万化。 然而他却一时半会完全无法再次触及无相境,而他也明白问题之所在。 无漏境修的是金身无漏,随着修行的精深,一身血气如处熔炉,沸腾之时威力无比强横,可无漏境的金身也锁住了一身血气,无论血气如何磅礴,终究只在体内沸腾,无漏境的威能越强,身体的素质也就越强,对身体内部的控制力,或者说压制力也同样越强。 而无相境,修的不是身,而是心。 他已触及那心中的契机,但身体却无法跨过。 在那个雨夜,他最接近答案的那一刻,寒蕴水传来的法印之力将他硬生生按了回来,其后他一身精气神萎靡到了极点,完全无法爆发出武神诀的全部威能,自然无法在突破极限的情况下冲破无漏境对身体血气的桎梏。 唯有突破极限,方可真正跨入无相。 问题在于,他可以在这山脉中寻觅大敌,于生死间突破身体极限,但寒蕴水不行,没有了护身符印,一不小心给妖兽擦了一下,他没法与寒宁天夫妇交代。 于是他唯有压住想要尝试窥破无相境的冲动,在无声打完日常的流云架后,看了一眼已经蜷成一团,已然睡熟的寒蕴水,会心一笑,轻盈跃上一方树梢,开始闭目小憩。 一切,明日自见分晓。 …… 江月白在阳光的照耀下醒转。 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从来极强,哪怕在熟睡中,潜意识也能控制自己何时醒转,便如往常,寒蕴水这时候绝对没醒,而她一旦醒来,他也能在一瞬间清醒。 但他现在醒了,寒蕴水也醒了,初升的朝阳,原本也应该才冒了个头。 江月白带着一腔怀疑睁开双眼,第一时间望向天空。 若是露宿野外,他对选址早有一套充足的心得,大多数时候既可以保证睡眠质量,又不会被阳光直接从睡梦中照醒。 便似今天露宿的这方深山老林,遮光绝对一流,除非正午的大太阳,不然几乎不可能冲破那密密麻麻的无数树叶的遮挡,更何况这个时辰,朝阳本该才刚刚升起。 但他的眼前没有无数树叶,没有刚刚染红一方的朝霞,只有夺目刺眼的阳光,以及那一轮圆润的不真实的太阳。 他连忙查探下方情况,发觉树林也早已不是那一片树林,无论是弥漫林间的淡淡雾气,还是那些代替扎人绿叶的,柔嫩的不像话的嫩芽,还是那些遍布四方的奇花异草,以及树梢上叽叽喳喳的一团团小鸟,无一不与原本那穷山恶水的环境大相径庭,唯一的相同,唯有树下的寒蕴水,以她身下的那些软叶,哪怕那些软叶不知何时已成了一片花瓣叠成的软垫。 二人视线相对,心中都有一个疑问脱口而出,终究还是寒蕴水嘴快一步,抢先问出。 “什么情况?” 江月白一摊手,表示自己并不知情,旋即落在寒蕴水身前,环顾四周,悉心感受周围环境,良久后方确认道:“应该是安全的。” 寒蕴水微微皱眉,似是有些不放心,但当她悉心感受四周后,已是一脸欣喜扎入花海之中,一脸换新。 她喜欢花,无论能不能做以药用,都喜欢。 而这么一冲入花海之中,她的眼中便放出了光彩,因为这些花,都是她见所未见的品种。 “好一片仙境!” 寒蕴水赞叹道。 她拾起一朵落在地上的小花,轻轻放在发间,对江月白笑道:“好看吗?” 江月白点点头,微微皱眉道:“不担心这里有古怪?” 寒蕴水撇嘴道:“你都说了没问题,而且现在,我能感受到,这片仙境对我们没有任何恶意,这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欢迎我们的到来!” 说话间,她对着一旁挥了挥手,在那里,有一群青白相间,头顶还有着一挫红毛的小鸟挥翅响应,带着喜悦的叫声在四周回荡,似乎在回应寒蕴水的话语。 江月白看着周围树上那许许多多的品种各异的鸟类,一时陷入了思考。 他在山中也打了不少野味,像此间这许多样貌各异,抱团各自聚在一片区域,却都透着仙意与灵性的奇特鸟类却是第一次见,若说它们是普通鸟类,他自己都不信,可若说它们是妖兽,妖兽先天都会带着妖气,无论其本身是凶恶还是温和都无法掩盖,但这些鸟都与周边环境一同,透着一种温柔的灵性,至少在他想到烤鸟风味的那一刻,不少鸟都飞的离他远了些,而一些鸟的目光之中,似乎还透着一点警惕。 他的身边空空如也,反观寒蕴水伸出手,无数小鸟蝴蝶便蜂拥而来,轻巧停在她双臂上,将她映衬得犹如仙子一般,面对这些展露着善意的可人生命,她面上的笑容也格外放松,仿佛拥抱整片天地。 此情此景,当真美如画卷。 江月白便是那个欣赏画卷的人,驻足一旁,只做那画卷边角的一点点缀。 他的心中尚有疑虑,哪怕寒蕴水已经放下了一切戒心,他依然放不下。 因为这片空间来得太过古怪,并非将他们在无意间接引至空间之内,而是悄无声息的替代了那一处深山老林,而他的小破空法,根本无法破开其一分一毫。 不是空间。 不是神域。 这是一方真正世界,有日月轮转,有鸟语花香。 便是高高在上的神座,都没有这般改天换地的能力。 在江月白思索之时,一个如清风般沁人心脾的声音自林间悠悠传出,随之一同传来的,还有一声琴音。 无论人声还是琴声,皆如水落湖面,清冽动听。 “师妹,欢迎来到灵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九十七章 空山有叶落无声 对江月白来说,无论是那个人发出的声音,还是周围的环境,都有两个相通的地方。 它们都表达出了一定的善意与欢迎。 而那些善意与欢迎,全都只针对寒蕴水,没有一分一毫朝向他。 他实际上并不在意这种冷落,按照寒宁天与凌落霜的说法,这机缘本身就是冲着寒蕴水来的,这奇怪的一方世界与里面的事物,自然只会涌向寒蕴水。 他打算欣赏接下来的发展,等候寒蕴水取得属于她的那份机缘,直到他看到那个从林中走出的人影。 那是一名容貌俊美似妖的人,一身白衣似是一尘不染,其上不多的纹路点缀更是映得其仙气飘飘,如仙神下凡,在他身后,一张散发着淡淡灵韵的古琴竟是并非被他背负身后,而是自然的飘在他后方,仿佛一名贴身的侍从。 无论琴还是人,都漂亮的不像话,透着若有若无的飘渺仙意。 此人不是仙人,却比仙人更有仙风道骨,至少如今混迹在神国之中的诸多仙人,大都只是拥有了超脱凡俗的修为,本身还沾染着俗世的烟火气息,鲜少真正独立尘世。 这一位却是真的没有任何俗世气息,整个人都高雅的不像话,他甚至怀疑此人根本就没有真正步入过尘世。 但他看此人的第一印象,却是差到了极点。 或许因为他那张俊美的不知道算是男人还是女人的脸,或许是他那种独立于尘世之外的做派,或许是他对他不屑一顾的态度,或许就是单纯看这个人不顺眼,总而言之,他恨不得朝那张俊美的脸上直接来上一拳,哪怕直到现在,对方都没有真正的看他一眼。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花海中的寒蕴水身上,而在他说出那一句话后,寒蕴水也注意到了他,在她打算转身与来人谈话之时,周身的那许多生命也自然离开,腾出周遭的一片空间,似是完全能够与她心意相通。 寒蕴水好奇之余,向着周边生灵颔首示意,之后才将目光完全投向那人,面上也闪过一丝惊艳。 她见过的美人并不少,她自己便能算一个。 她见过的美男也不少,比如那拥有着一张几乎挑不出缺点的完美面庞的荀氏圣子荀日照。 但似这位一般,仿佛与周边环境完全融在一处,超脱自然而又身处自然,于是自然无比好看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什么意思?”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语气藏了几分试探,如今她早已知晓,这变化的环境以及这俊美如妖的人,都是她出生之时,那位神秘人士说要赠予她的那份机缘,而这个被其称为“灵界”的地方,绝对不是原本的那一处深山老林,但她实在不知道,“师妹”这一称呼从何而来。 哪怕她没有明说,那人已然开口:“灵界乃是师父掌中青莲衍化的一方世界,能入此间,都是师父挑选的有缘之人,按照师父的说法,从灵界诞生以来,唯有你我二人有此机缘。” “你既已入了灵界,自然是我的师妹。” 寒蕴水看着眼前人对她行平辈礼,连忙还礼,只是心中愈发讶异,开口道:“敢问这位……你与你口中的师父……” 不等她在纠结之中将话说完,那人已不以为意的开口道:“师父就是师父,至于我,我姓叶,名空声,若暂时无法叫我一声师兄,唤我空声便可。” 寒蕴水闻言苦笑,这不只是喊不喊你师兄的问题,而是到底该喊师兄还是师姐的问题,光看这张脸,以及其说话时的嗓音,还有现在的一身着装,她是真的没法分辨出来,总不能找个机会往他裆下挖一把吧。 不过他自言要她叫他师兄,那么,就权且当他是名男子吧。 “师妹若有疑问,稍后见了师父,师父会一一为你解答,当年我初入灵界,也是这般摸不着头脑。” 名为叶空声的男子温柔一笑,在面对这片鸟语花香,以及鸟语花香中的寒蕴水时,他的一举一动都似春风拂面,可以醉人,可以醉花荫。 但当他转过身,看到本应不属于这片鸟语花香,却也被一同带进来的男子时,面上便只剩下了一片冰冷。 “请你离开。” 短短的四个字,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刻意加重语气,只是敛藏了对于即将成为一家人的师妹的温柔,而对外人非常简单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但他似乎不知道,简单的对比,极容易引起内心的不平衡。 于是他的两番措辞对比之下,显得愈发不留情面。 而不知为何,他的面色也颇不好看,仿佛见着了什么非常煞风景的事物。 自己一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到这样的家伙。 江月白心中已有怒火生起,在他的眼中,这个看似彬彬有礼,仙风道骨的家伙,比之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卑劣,若没有这一句不客气的赶人,他还可以当作自己不在这方美妙画卷之内,但现在,他只想让自己的拳头与对方的脸做一次亲密接触。 他并不是一个暴躁的人,哪怕偶尔会有些冲动,也不会因为不客气的眼神与话语就跟对方针锋相对,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就像在小圣比上挑衅他的诸多对手,以及不久之前才满嘴荤话,出言不逊的狼牙部,他都能够冷静应对,继而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用于战斗之中。 他并不热爱战斗,但专注于战斗,对口舌意气之争,一向不怎么在意,此刻不曾饮酒冲关,一般情况下绝对可以冷静应对一切。 直到此刻。 哪怕他知晓自己此刻的状态有些不对,依然不想收敛对对方的敌意。 他体内如火山熔岩翻涌的武神诀,似乎也是如此。 江月白不知道的是,被他报以敌对的叶空声,同样也在爆发的边缘。 他自小在灵界之中修行,如江月白所想,几乎不曾接触过外面的花花世界,举手投足间也尽是与周边天地的和谐共处,但此刻心中涌起的戾气,却令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出手将这个本来不该进来的家伙轰出去。 但他知晓自己修行的功法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连忙强行压制心中的戾气,让心绪重归自然,方才勉强做到了平心静气,可他心中知晓,若那个乱他心神的家伙展露出敌意,自己必然会全力相应。 清风碧水皆是自然,他亦是自然,风水皆会流转,万物一任自然,如此一来,他动怒了便可以动手,说服了自己的心,正是自然而然。 两个素未谋面的人,第一印象却完全差到了极点,大概便是所谓相看两厌。 江月白抬起头,笑容中多了几分危险意味:“你说什么?” 叶空声冷淡回应:“请你离开。” “老子要不走呢?” 叶空声盘腿而坐,身后古琴自然落于膝间,仿佛独坐幽篁,与周围环境天然相合。 他再度开口,依旧淡漠,不留任何情面,但哪怕他再如何平心静气,那一丝敌意依旧随话语透出,完全无法隐藏。 “那就轰你走。” …… 叶空声的手指即将落于琴弦,在他身畔,似有一阵凉风自起,缠绕在他即将落下的食指上。 同一时刻,江月白的一身血气也剧烈燃烧,推动云游步踏出最关键,也最强大的第一步。 仿佛只是一瞬间,原本一场灵界对寒蕴水的欢迎,便要成为两人针锋相对的战斗。 叶空声不再像一名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江月白也不再是那闲时温和有礼,乐观向上的青年人。 此刻的他们,就像那街边准备斗殴的地痞流氓,下一秒就要与对方拼命,至于用的是古琴还是板砖,抑或赤手空拳,压根没有任何差别。 如果没有意外,一场没有道理可言的大战即将爆发,好在,这里并非只有二人。 “住手!” 寒蕴水卯足了劲,大喝出声。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豪迈意味,就算再如何大声,也如清泉般清冽动听,根本没有威慑力可言,但她知道江月白肯定会听他的。 果不其然,听到她的呼喊,江月白脚下一顿,那第一步没有踏出。 但叶空声的手指却是结结实实的捻在琴弦上,只差一个轻微的动作,琴音便可响彻四方。 但他终究没有拨动琴弦。 寒蕴水面露惊愕之色。 她喊的住江月白,却绝对喊不住叶空声,这位在八字还没一撇的情况下便自称他师兄的人,看似淡雅,实际上也有着属于他的固执。 他说她是他的师妹,那么就认定了她会是他的师妹。 他打算轰江月白出去,那么恐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轰出灵界去。 他终究没有那么做,原因只有一个。 有人已经发话。 那是他敬重的师父。 也是这座灵界真正的主人。 三人同时望向一处,神情各异。 那里有一片青叶落下。 叶落无声,却有一朵青莲于叶脉盛放。 随之一同绽放的,还有一道温和女声。 “空声,别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九十八章 灵界一青莲 别闹。 语气不同,这两个字代表的也会不同,可以是情侣之间的嬉闹,也可以是家长对顽皮孩子的笑骂,加上温和如水的语气以及那两个代表名字的前缀后,便是完全的后者。 在她面前,叶空声是完全的晚辈。 于是他收敛了敌意,同时惊出一声冷汗。 他之修行大道在自然二字,与周遭环境相合,便是顺其自然。 而在灵界的环境中,他竟生出了戾气,而且绝非一闪而过的歪念,而是完全顺从心意的狠戾,若非师父这一句话到来,他已然出手,用尽一身本领与眼前那个家伙拼个死活。 这绝非他平素本心所想! 江月白此时心中也有着差不多的感想,若是平时,一个素未相识的家伙顶撞他一句,他哪里可能直接撞上去? 而在那女声落入耳中后,他只觉自己置身于一方清泉之中,身心皆得到完全的平静,再也无法生出半分战意,最令他惊讶的是,他竟无法说服自己这是外力使然,反而认为是纯粹的本心所想。 寒蕴水的感受则与他们二人不同。 她感受到的,是女子温和的目光,哪怕那片青叶尚未落地,青叶上托着的青莲亦小巧可人,全无神念散出,更无灵力化相。 但她却能结结实实的看到那一道如青莲般高洁的青衣倩影。 她的面容并不出众,尤其是相比于自家的徒弟叶空声,但无论是分开看还是组合在一起,她的五官都显得十分自然,于是自然而然的十分顺眼,透着别样的吸引力。 她可以从她的身上看到巍峨群山,看到幽静清泉,看到市井繁华…… 她心中想什么,便可从她身上看到什么。 在确认这个事实的那一刻,她的双唇已张得老大,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震惊。 她的父母都非寻常修行者,寒天神座之名若重现世间,绝对能将西圣域闹的天翻地覆,但就算是她的父亲寒宁天,也万万做不到身化万物。 短短的两个字,压住叶空声心中戾气,打消江月白胸中斗志,将自身能力朝寒蕴水展露冰山一角。 就算是神座,怕也没有这种能耐。 “师父。” 叶空声恭敬行礼,面上已一片通红。 他在灵界修行十余载,今日却直接乱了心神,现在细细想来,简直将恩师的教导当着她面还了回去,如何能不愧疚? 女子声音依然清淡,不夹杂任何烟火气息:“这并非你的问题,而是你们的问题。” 江月白闻言微愣,心中却也了然。 除非心中实在不痛快,不然但凡有点自制力,都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就与初次见面的人大打出手,若没有自己身上的原因,他自己都不信。 但他的脸皮到底比叶空声要厚得多,于是坦然开口询问:“前辈,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叶空声顿时对他怒目而视,似乎很是责怪他没有对师父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哪怕他心中的戾气已经为女子言语压制,对于这个本不在邀请行列的客人,他也没有任何好感。 那片青叶在此时落地。 叶上那朵娇小青莲叶完全盛开,映出青衣女子的模样,一时之间,江月白的眼神都有些发直。 倒不是被对方的美貌吸引的移不开目光,若他真是那般好色之人,或许凌落霜还能舒心一些。 他只是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以及体内武神诀若有若无的敌意。 这一刻,他终于有些明白自己与叶空声不对路子的原因。 不是这个人本身有多么讨人厌,好吧,虽然一看这小白脸就很是讨厌,最根本的,还是他体内修行的功法问题。 面对着青衣女子,他体内的武神诀压根不敢擅动,就算抱有敌意,也只敢稍稍冒个尖儿,相比而言,叶空声无疑十分好欺负,无怪乎武神诀直接开始挑衅发作,连带着他这个修炼功法的主人也跟着对对方抱有绝对的敌意。 一方面,是他确实还没有完全掌握武神诀的实力,想要做到这一点,无相境只是基础。 另一方面,灵界这师徒二人究竟修的是什么功法,居然能与武神诀相冲成这般模样? 正在此时,青衣女子淡笑开口。 “我名青莲,若依照史书上的记载,便是灵圣。” “少年,玄通可好?” 此言一出,江月白心中一切疑窦尽散,整个人僵硬片刻,方才从震惊之中醒觉,笑道:“那老头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没见过他几回,不过看他那时的精神头,想必很好。” 青莲,为灵圣灵青莲。 玄通,为武圣武玄通。 天地十七圣,都是史书中传说中的圣人,能名流青史的神座有很多,圣人,唯有这么十七名。 “武神诀将一切精华化作体内血气,凭此纳天地之力熔铸自身,一切威能尽在体内,乃战天之道,而我的灵神诀,则是转化天地灵力为己所用,本身并不夺天地造化,只一任自然,乃顺天之道,两者天然相冲,你们两个又不知其中关节,压不住体内功法很正常。” 灵圣望了望江月白与自己那面上还有些不服气的徒儿,笑道:“便是当年,我也险些没忍住要与玄通大战一场,这是大道上的本质敌对,怨不得你们这两个小家伙。” 这一番话已是极为浅显易懂,江月白心中了然,只是心中虽将他与叶空声的过节归结于功法的天生相冲,对于那个家伙,他依然没有什么好感,那种出尘绝世,超然物外的模样,好像他欠他几斤猪肉似的,哪怕是在人家师父,天地十七圣之一的灵圣面前,他也不吝于展露自己的原本想法。 而叶空声的想法,其实也是如此,第一印象已经糟糕到了这种地步,加上功法的天然相冲,要本就不苟言笑的他给江月白什么好脸色,实在有些困难。 灵圣看着这俩跟小孩赌气似的晚辈,面上不由失笑,转而将目光投向今日原本的主角,笑道:“今日原本是为了欢迎你,偶尔瞥见武神诀的传承者,见你们情谊甚笃,便想着一并接上,顺便问问那老头子的行踪,可惜,空声修行尚浅,还没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到底武神诀与灵神诀的吸引与对冲。” 听着师父带着些许勉励意味的话语,叶空声微微低头,心中有些羞愧。 寒蕴水则抬起头,细细端详着这盛放青莲上的女子倩影,片刻后道:“您……怎么会选择我?” 这无疑是赤裸裸的转移话题,但江月白与叶空声都没有意见。 今日的主角,原本就应该是寒蕴水。 灵圣微笑道:“我之传承,最关键的在于先天那一口纯净灵气,你天生空灵,身负太素灵体,乃是一等一的好苗子,自我不久之前打算收些传承,遍寻天下数十年,除了空声与你,其余好苗子纵然与我之修行相合,也不会放着修行大道不走,追寻一个十七年后的无谓机缘,最终,真正通过考验的,实际上只有你一个。” “你父母也算是修行界的大人物,我总不好横刀夺爱,这十七年,既是我的等待,也是给你的一个选择机会。” “若你走上正常的灵力修行之道,我便不会出现。” 灵圣微笑看着寒蕴水,就像看着一块不曾雕琢,依旧无比美丽的玉石。 “所以现在,灵界为你敞开。” 寒蕴水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大概明白了一些事情。 寒宁天与凌落霜实际上都没有干涉过她的修行,她完全是凭着自己的意识通了经脉,然后又亲自将其闭上,如果她中途动过想要修行的念头,无论是寒宁天还是凌落霜,都可以将一身修为原原本本的传授给她,就算是个蠢笨如猪的人,也能够学出一些门道,注定无法默默无闻。 但她终究没有真正踏上修行路。 或许因为心中对于灵力修行的那份抵触,或许因为对医药的热爱,或许因为父母肯定能够保护好她……她能够找到许许多多的理由,但与江月白一同经历过那许多险境,她现在早已明白了此事的真相。 她没有修行。 因为她不想修行,只是在发觉自己本身的弱小之后,她打算请教的对象,又是个不好好用灵力,也不会教人的家伙。 此一时,彼一时,只差一点,她就与灵界擦身而过。 她知道,这份机缘她不能错过,除非她打算真的一直靠着他人的保护生活下去。 虽然那样不错,但她不想继续在险境之中当一个拖累。 但她还有一个问题,对她而言很重要的问题。 “若我修行您的功法,会不会想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寒蕴水一脸坦然的指着江月白,没有因为眼前的女子乃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圣人就忐忑不安,如此大大方方的明指,反而是江月白愣了愣,想着先前那并不美好的场景,面色不由得僵硬些许。 灵圣微笑道:“只要你不想,便不会。” “那就很好。” 寒蕴水面上笑容灿烂,旋即恭敬拜下,或许前十七年间,她都不曾这般正经。 “弟子拜见师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九十九章 如处仙境,如遇故人 圣人收徒,在外人眼中一向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似是武阳君曾为武圣看重,得船衣钵的事迹,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穷小子偶遇了个糟老头子,一对胃口就传了些小玩意的事情,在广大人民的传唱之后,有苦苦磕头三万次,磕得头破血流才得授机缘的;有被妖兽袭击,从鬼门关走上一遭后,因为强大的意志力被武圣拉回来的……那些个差异极大,偏生变化极多的版本组合一处,都能出一本书,而武阳君本人只展露对恩师的崇拜,缺不曾提及拜师的具体情况,也给了这些猜想漫天飞扬的充分空间。人们愿意信哪个,那就信哪个,当着武阳府大门说,都能说个痛快。 而实际上,武圣在史书为数不多的记载中从来行无定踪,随心所欲,根本不会在意什么礼节,更不会有那许多奇奇怪怪的考验,哪天心血来潮了,瞧着某人对路子,又有悟性,就传个一招半式的,再普遍不过。 只是能够从他手中掌握武神诀的,天下终究只有两人。 正好是那两人之一的江月白,便会毫不客气的称呼那个可以在绝神崖下自由来去的老人“糟老头子”,而他也知晓武阳君不曾提及收徒事宜的真相。 这白嫖上瘾的老头子,就像是挥金如土的富豪,不知道散出了多少机缘,但有能力把握住其中一二的少之又少,而这种深藏真意,表面简单的不得了的点拨,自然谈不上什么收徒步骤,反而是接受的人如果真的悟出了武神诀,才会越想越觉得对方举止奇特,更加感恩戴德。 武阳君是那样,他却不是那样。 因为那老头子还是很负责任的把他带到能够在绝神崖下不死的地步,全然没有如他自己喝醉了说的那般,遇到有缘人,给个一招半式,然后溜之大吉。 天地十七圣一般情况下不会参与世俗之事,也不会留下属于自己的传承。前人走出的路后人不一定能走,而似他们这般在某个层面登峰造极,继而触及到那最本质问题的圣人,走出的道路更是无法被轻易复刻。至今为止,有明确记载留下传承的,只有闲着没事到处晃悠,广撒网的武圣。 现在,至少江月白已经知晓,留下传承的除了武圣,还有一个灵圣。 这二位能够让无数记载讳莫如深的圣人,传承者果然还是极少,现今二比二,正好旗鼓相当。不过相比于随心而为的武圣,灵圣收徒要慎重得多,至少现在看起来,她所挑选的人,都是自己亲自精挑细选,从娘胎里就看着的,二位圣人的相通之处,应当只有这不怎么在乎虚礼的态度了。 青莲上的灵圣缓步走下,周身没有任何变化,但上一秒还是虚影的她,这一秒已是完完全全的真身降临。 没有超越仙神的浩大威压,只有周围的鸟语花香。 灵圣掌天地灵韵,一任自然,身即天地,如何会压迫处于天地之间的生灵? 她将寒蕴水牵起,温和的对她笑了笑,便认了这师徒关系。 她本就是她十七年前看重的苗子,那许多能够得她垂青的婴孩之中,最终也只有她一个能够掌握着超然天赋,却不踏上灵力修行之路。 至于叶空声,那是她亲自养大的,不算在内。 …… 灵圣微微抬手,周遭环境自然变幻,几乎只是一瞬间,一群人已身处一片竹林之中。 与先前的树林花海相同,这里同样充满着生机,许许多多纯粹的小生灵在其中欢腾,令得这清幽竹林更添几分仙意。 “灵神诀的精要,在感悟天地灵力,继而与天地亲近而非掌握,初入门时,亲近天地生灵,最易窥得门径……” 灵圣漫步行于竹林间,寒蕴水跟随其后,已经开始聆听其并不算高深的教诲,偶尔有不懂之处,便直接开口提问,灵圣也会给出解答,但大半都是要她自行领悟,至少在江月白听来,这场教导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眼下这二位的相处,已然有了几分师徒的模样。 眼下正是传道授业之时,他跟随在后,就像是个多余的存在,周遭的自然环境也对他若有若无的有着排斥,想来便是武神诀与灵神诀相冲的结果。 叶空声则不同,他似乎完全融入了这片环境之中,若江月白不曾回头去看这个讨厌的家伙,压根无法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于是更加显得他多余。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欣赏路边美景的人,这一点在他与寒蕴水的那段旅途之中,已经无数次被证明。 在他眼前的是秀丽山川还是世外仙境,他的心中都不会有太大波动,说到底,他更在意人,而非周围风景。 如今被身边风景排斥,或许算是报应。 行步间,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方湖泊,湖面波光粼粼,偶有小鱼跃出水面,继而重回湖水怀抱,走进细看,湖内一片生机勃勃,配合着周围的风光,端的是美不胜收。 湖的中心有一方小亭,亭中有一桌一椅,说是一张小桌,实际更似琴台,在过往的许多岁月间,有一人长期在厅内操琴,与天地万物相合,与湖中生灵共欢,若此刻有悠扬琴声响起,想来此间将更有意趣。 “你师兄每日在此练琴,算是以琴入道,如今修为已极精深,尚未入室,但也足以登堂。” 叶空声面上顿现几分骄傲,得意的笑出声来,能得到师父的肯定,他绝不会压抑心中的欢喜。 想笑便笑,想哭便哭,这也是顺其自然。 寒蕴水下意识看了一眼叶空声身后背着的那张古琴,心中生出些许向往,但旋即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问道:“师傅,师兄大概已经到了什么境界?” “灵神诀没有境界之分,一切皆在你与天地的亲和之中,只有修炼者自己知晓。” 灵圣在寒蕴水眉尖轻点一记,似是母亲对孩子的玩闹,又似自有意味的指点,笑道:“我当年入圣之后,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强,直到一个有些疯狂的晚辈上门挑战,险些拆了我一朵青莲,我才大概知晓,自己原来已站在了天下的顶端。” 她的话语轻描淡写,似乎只是说了一件寻常小事,便如在竹林摘了一片竹叶,去湖里捞了条湖鱼一般自然,但江月白心中却已有波涛翻腾。 天地十七圣,无一不超脱世外,根据古籍记载,唯有一人没事找事,曾遍寻圣人挑战,至于胜负,没人知晓,反正再之后,感慨天下无敌的她便隐了踪迹,数千年不曾现身,只偶尔还有几笔野史,有她压低自身境界,单方面欺负某个年代某个精彩绝艳的绝世强者,然后嫌人家太菜,扫兴而去的记录,在她活跃的那些个年代,没给她找出来揍过,都不好意思自称当代天下第一, 斗圣,自血战中崛起的一尊战神,战天斗地,近乎天下无敌。 若一个不善战的圣人,能够只付出一些代价,就将那尊大神请走,那本身得强大到何种地步? 正在他思考灵圣话中那场圣人间的较量时,灵圣的一句话,已将他拉回现实。 “武圣曾来找过我,想要试试他的武神诀与我灵神诀的威力孰高孰低,那时我没压住灵神诀与武神诀的冲突,与他好好打了一场,那时才算真正学会了战斗。” “当年那一战,他虽未尽全力,也算平分秋色。” “少年,可否请你与空声全力一战,让我好好看看这些年的教育成果?” 江月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灵圣绝非争强斗狠之辈,刚刚才制止了他们之间即将爆发的一场战斗,怎么突然就要自家徒弟与他战上一场? 不等他提出质疑,灵圣已是再度开口:“你们尽可使出全力,此地生灵,我自会护其周全。” 随着她此言一处,水中众生迅速沉底,野兽回窝,鸟雀归巢,短短数秒之间,照耀四方的太阳已换上了一轮明月,万籁俱寂,只余一片清幽。 一瞬之间改天换日,在灵界之中,灵圣是绝对的主宰。 此时此刻,这片月下浮光跃金的湖泊,便是最好的战场。 而在月色之下,叶空声脚下一踏,似御风而行,轻飘飘的落入了湖心亭中,身后古琴自然而然落于桌上,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随着他本人落座,他的目光已隔着湖面投射而来,直直落向江月白面门。 他已蓄势待发。 对此,江月白忽而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还没答应,这家伙怎么就准备好了。 不过,看到灵圣眼中的火热与期盼,他完全生不出拒绝的念头,相反,心中反而有口气骤然散去,令得一身血气开始沸腾。 圣人也是人,修自然之道的灵圣更是顺应自身意愿,若当年武圣那老头给她留下了一桩遗憾,自己好歹算是武圣的传承人,自然不好违了老人家的意愿。 而且,叶空声看他不爽,他看他也差不了多少。 那么,酣畅淋漓的战上一场,也算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一百章 万物有灵 灵界的一切风景都仿佛蕴集着天地间的所有美好,夜色下的碧湖,湖面有浮光跃金,天上有星月辉映,正是一片美景。 湖心亭中,叶空声目光平淡望向湖边,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仙人姿态,只是眼中的那抹锐利,早已完全的展现出来。 若说他是微露锋锐的半寸寒芒,江月白则是锋芒毕露的一把利剑,他的目光灼灼盯准了湖心亭,如鹰隼瞄准了猎物,蓄势待发。 这样针锋相对的场景,若说二人之间没有任何仇怨,狗都不信。 灵圣拉着寒蕴水走向一旁,原本一派自然风光的湖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张小凳,师徒二人端坐其中,正好可以将湖上风光尽收眼底。 寒蕴水的注意力却很难放在这场即将开始的战斗上,满脸都是紧张。 她知道灵圣不会无缘无故请求江月白与叶空声来上这么一场战斗,但看着眼前看似平淡,实际上已是火药味十足的画面。 “不用担心。” 灵圣声音无比温和,哪怕她早已度过了至少五千年的岁月,在言行之中,除了少数需要她展现自己阅历的时候,她依然更像是一个娇憨顽皮的二八少女,而非德高望重的慈蔼老太,她的外貌也与这般年轻的心态有着微妙的统一,就像现在,她望向那尚未开战的战斗场地,眼中的期待像极了正在小圣比的观众席观摩一场热血战斗的花痴女子,尽管那其中的一方是她养大的孩子。 “空声需要一场真正的磨砺,而你的小男友,需要一场真正的考验。” 灵圣转过头,对自己新收的徒弟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寒蕴水面上的红晕,以及即将出口,却又被她咽回去的嗔怪。她指着湖面,便如拉同龄女生去看什么新奇事物的小姑娘,自有一种天然的俏皮意味。 “不妨猜猜看,他们二人拼尽全力,谁会更胜一筹?” …… 江月白不知道一旁那个他尊敬着的前辈高人,此刻身心已全然与一个青春少女无异,甚至不嫌事大的开始了一场小赌局,现在的他,只清楚一件事。 每一次全身心投入战斗,他都会放空脑袋,只留下那一件事。 将对手击败。 无论山水星月,亭台楼阁,此时此刻,他眼中只剩下了那把琴,以及那即将将手指落在琴弦上的人。 叶空声迟迟未动,这个事实令他心中对对方的观感稍稍好了一些:这里是他自小生长的灵界,他又率先挑选了自己擅长的地域,给他先出手的权力,才算公平。 尽管,这并不能消磨他对那张脸始终不曾减弱的厌恶。 江月白脚步一踏,整个人已如点水蜻蜓落于湖面,颀长身影于湖面留下道道残影。 无数波纹在此刻绽开,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哪怕脚下是难以踩实的湖水,他的身法依然如风,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柔软的云层里,身如流云,于是愈发飘渺无踪。 就像此时此刻,湖面之上,数十道残影几乎同时显现,快速显现的新生残影方位更是没有任何规律,若要捕捉其位置,无疑极为困难。 他对自己的速度从来极有自信,曾对寒蕴水说过的那句豪言,也绝非信口开河。 论腾挪纵横,神行万里,灵道四境之内,无人可望他项背。 三秒。 只需三秒,他就能靠近那方湖心亭,一拳将那家伙从里面轰出去。 叶空声却没有看到湖面上那四处扩散的波纹,准确来说,他的目光从来不在湖面。 自与江月白视线相触,宣告战斗的开始后,他的眼中便只剩下了自己的琴。 但他依然能够听到那水花溅开的声响,虽然很轻,几乎细不可闻,可那韵律实在粗鄙,不能入耳,几乎是在侮辱这美好的湖光山色。 于是他轻捻琴弦,指尖微微发力,奏出了今日的第一道琴音。 …… 铮! 琴音如惊涛,高亢而尖锐,随着这一声琴音骤响,,广阔碧湖之上,原本四散的波纹尽被迫敛藏。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轻而广的大波纹,以湖心亭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虽然看似弱小,琴音的惊涛之意却尽汇其间,仿佛带着整片湖泊的力量,对着湖面上的一切拍下。 灵神诀没有境界之分,若仔细想来,只有四字精要。 万物有灵。 天地万物皆有灵韵,此刻他深处湖心,整片碧湖皆有灵韵,他便以琴音御湖水打人。 湖是一个绝对的整体,离开湖水,还有许许多多依水而生的生灵。 此刻湖中的所有生灵,无论动物植物,都藏身于湖水深处,避开此间战场。 于是这一道波纹中的所有力量,便都涌向一个人。 江月白的身形骤然在半空停滞,原本如蜻蜓点水的落步几乎与亲自踏进沼泽一般,不仅脚步无比沉重,脚下湖水还大有将他吞噬的迹象。 流云尽散,他看着那离他越来越近的细小波纹,眼神微凛。 那道波纹无比细小,可在他眼中,已如同一片惊天海啸,要将他生生拍死在海岸上。 叶空声只弹了一道音节,引动的却是整片湖水。 此时此刻,他几乎能感受到,自己被整片天地所背弃,再无可以依靠之外力。 比如现在,若他动用灵力,那么这些灵力会大半散失在空气中,用一点少一点,若灵力耗尽之时依然无法将那弹琴的家伙一拳撂翻,便唯有悲催沉底这一种结局。 “原来如此啊。” 江月白咬紧牙关,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笑容本就是一种态度,自信的笑容更是如此。 他脚步猛地一沉,仿佛要将自己扎入湖水中,可就在下一秒,他却轻飘飘的跃上了半空,任由脚下那朵硕大的水花被波纹碎成万千细小珠粒。 他一跃而起,如身在云端。 云游步,是他亲自所创功法,那时,武圣早已离去,但并不妨碍他将武神诀作为此身法最根本的根基。 而武神诀,从来不靠外力,其一切力量的来源,都是修行者本身的一身血气。 这是只属于修行者本身的力量,不靠天,不靠地,只靠自己。 江月白跃入半空,血气直冲脚下,硬生生于脚底凝聚出两个昙花一现的气团。 每当气团消散,新生的气团都会快速接替,这些气团来自他本身的力量,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止它们的创生。 他踩着气团踏空而行,如在云巅踏云自如穿梭,袍袖飞舞间,速度不减反增。 相比于亭中的操琴人,他更像一名自在逍遥的仙人。 天地万物将他排斥,那又如何? 他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地。 只属于他的天地! …… 叶空声依然没有去看江月白的情况,却感受到了琴音的落空,于是秀气的眉毛微微拧起。 没有任何凝滞,他的手指在琴上猛地一扫,又是一道琴音席卷而出。 这一次,没有碧波荡漾,没有高亢铮鸣,很难想象那般大动作的抚琴,最终只造就了那么一道中气不足的声响。 湖面一片平静,夜空依然明澈,细微琴音骤然消散,仿佛完全沉入了湖底。 江月白却不得不再度停滞身形,眼中锋芒一现,流云手已扰动气旋,对着前方拍下。 在他的身前,一道威胁正在快速靠近。 那是一道无形的凌厉气劲,自湖心亭上的那张琴发源,只在很短的时间内凝聚,却如集天地精华于内,隔着半面湖水锁定了他。 仿佛皇系旁支安氏那传闻中曾经射杀伪日,又贯穿了无数天魔要害的灼日弓,捻弓搭箭,对着他来了那么一发。 流云手可扰动天地大势,此时此刻,他也正想以流云手,直接抓住并捏碎这道直射他右肩的气劲。 但在出手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错了。 流云手的扰动大势,某种程度上算是夺天地造化为己所用,可此方天地的力量都在那道气劲之间,早已站定了立场,他如何去夺? 他的第二个念头,是通过万化模拟那道气劲的力量,继而与其正面硬碰硬对上一记,然而这个想法也与前一个陷入了同样的困境。 天地不愿借力,强抢都不给半分。 最关键的是,这道攻势无形无质,他,抓不住。 叶空声的琴音之中,有花,有草,有山,有湖,有这方灵界中的一切事物,唯独没有他。 他从来不是在用自己的琴音战斗,而是说服着周边的环境,用它们与他进行战斗。 这是在用整片天地与他战斗。 而他纵身怀天地,亦只能孤立无援。 …… 一朵血花在半空绽放,点点鲜血落入湖中,将一片区域染得鲜红。 江月白踉跄退后,脚下云游步再动,勉强在半空稳住身形,目光瞥向右肩,只见一处血洞,以及其中迸发的鲜血。 此刻他已经确定,叶空声绝不是擅长战斗的人,或许,这还是他第一次战斗。 叶空声没有立刻追击,而是确认他还没有失去战力后,才再度拨动琴弦,给了他一段喘息的时间。不然,在那道无形琴音贯穿他肩胛骨时,一次恰到好处的痛打落水狗,就能让他落入湖中,就此落败。 只是现在他还没有落败,处境却没有任何变化。 万物有灵,此刻皆为那张琴所御使。 他该如何应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一百零一章 我心无相 叶空声的双手在琴弦上游走。 仿佛最细心的艺术家,以绝对的专注成就自己最完美的作品。 琴音时而如战鼓慷慨激昂,时而如碧波明澈悠扬,时而短促,时而悠长,每一次拨弦,都仿佛是一方崭新意境,而这些蕴着意境的气劲,无一不朝着一个目标攻去。 这是叶空声第一次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战斗。 虽然尚显生疏,对于如何战斗,他还是有着属于自己的一些看法,而若江月白知晓,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看法的确不错。 其一,不让江月白近身。 其二,使尽毕生所学,趁其无法靠近之时,往死里砸。 其三,这场战斗皆在师父的感知之内,所以无论怎么乱来都没关系。 三者兼备,然后有了现在的穷追猛打。 有琴音扰动湖面,掀起圈圈波澜。 有琴音拂动绿叶,带来阵阵春风。 有琴音携来山间顽石,有琴音带来锦簇芳香,有鸟鸣声声,亦有繁星点点……灵界内部的无数事物,都在琴音之中贡献了自己的力量,然后将这些力量攻向那湖中勉强抵抗着的颀长身影。 江月白就如一个举目无亲的孤苦儿童,被迫面对整个世界的压迫。 他能依靠的,唯有自己的一双腿,一双手。 于是他全力施展开流云手与云游步,一面在碧湖上空快速移动,寻觅接近叶空声的方法,一面以揽云式抵抗来自四面八方的磅礴攻势。 但面对一个世界的敌意,加上琴音的十面埋伏,一个人能做到什么? 江月白的身上无时无刻不在多出伤口。 有的在手臂,有的在胸口,溅出的鲜血不断落入湖面,却没有第一时间扩散,而是先发出沸腾般的“嗤嗤”声,再在不甘中自行消融,再不曾被湖水吞噬。 血气离了鲜血,鲜血便只是鲜血。 江月白看了一眼下方染血的湖面,面上挂上了一抹笑意。 他看似周身尽是创伤,实际上伤的并不严重。 那些琴音若要伤及要害部位,他总会以相对不怎么重要的部位去强行承受伤势,而体内的血气已将五脏六腑完美护住,至今不曾被琴音突破。 这固然有叶空声不懂战斗,只求一昧将他击伤,不曾将琴音当作渗透脏腑的手段的原因存在,但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也是让江月白精神一振的原因。 他的金身无漏,修行的的确很完美。 血气不竭,金身不破,绝非虚言。 江月白眉头微挑,忽而仰天大笑。笑声回荡间,湖面被其散发的威势所感,倾刻翻起无数波涛,更将一道琴音生生盖住,令得数片绿叶无奈的落在水中,如游鱼般挣扎片刻,终究没能靠近。 此方天地皆为敌,无处可以借力。 他的伤势不算严重,体内血气依旧旺盛。 既然如此,为何不敢与其拼上一阵? 江月白开始冲锋。 没有任何多余的闪避步法,他如炮弹般直砸向湖心亭,无论拦在身前的是红花绿叶还是清风顽石,他都直接从正面击破。 这样的结果很直接,也很现实。 短短数秒,他身上的伤口已较之前一分钟多了数倍,便是面上也多了几道伤口,其中一道甚至几乎要切裂他的右眼。 但他的双眼依旧死死盯住亭中抚琴的叶空声,不曾眨过一瞬。 而此时的他,终于进入湖心亭周边三十丈范围之内。 在短暂的思考之中,江月白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或者说,他早已可以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错过了好几次。 何以无相? 第一次,他的答案是不着形相。 第二次,他的答案是以心意破身之囚笼。 这两种答案并非错误,只是他没有完全践行,其中近乎成功的一次,也被无情打断。 这第三次,他的答案要简单许多。 当战。 无论身前是何困局,只凭一身力量相战,身心皆往,自然无相! 他这么想,便这么做。 于是碧湖之上,有血熊熊燃烧,一往无前,如残阳余晖,任周抹风景如何变化,终不蔽那一片血色。 …… 本是寂静月夜,却有血色染红一方,如此场景落在本就集天地灵秀而成的灵界之中,自有别样风味。 平素喜爱游山玩水的寒蕴水此刻却生不起任何欣赏风景的念头。 夜色下的耀眼鲜红,是江月白以血拼出的平直道路。 这条道路或许能够直接扎进湖心亭,但还有更大的可能,是在半道中被琴音所切裂。 她看过许多次江月白的战斗,哪怕是在被三名明银卫瓮中捉鳖之时,他也是尽力保证在最小的代价下换取对方最大程度的损伤,可现在,这种悍不畏死,如同莽夫的打法,哪怕依然令自己的身体避开要害,到底会受不少本不用承受的伤害。 只需要他稍稍趋避一下,或是稍稍抵挡一下,那些伤势便可以不存在。 “是不是觉得他很傻,明明可以不受伤,偏偏要顶着空声的攻势去打?” 灵圣嘴角微微扬起,似是觉得如今的场面很是有趣,见寒蕴水一脸紧张不安,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话语就转移了注意力,不由得感慨一句关心则乱,补充道:“当年武圣与我一战时,用的也是这种战法。” 这一句话才将寒蕴水的注意力拉回,她定了定神,连忙问道;“为什么?”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要想在一方天地里揍天地的掌握者,当然是越快越好。”灵圣的目光在江月白身上不住产生,只是大部分都无法深入血肉的伤口,微笑道,“而武神诀的修行者,最大的特点就是耐揍。” “这样的他,只要身体不曾衰竭,空声便无法击败他,哪怕他能够感应并催动整片天地的力量,压不过他体内那个小天地,便都只能是徒劳。” 听着这句话,寒蕴水若有所思,片刻后再度抬头,看向那不住靠近湖心亭的熟悉身影时,面上已充满信心。 不是因为她真的从灵圣的话语中得到了什么真切的信心,而是那道她无比熟悉的身影,此刻已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看不清,但感受得到,正如那回荡四方的琴音,同样也能捕捉到那种变化,而且比她感受得清晰许多。 她已若有所悟。 只是相比于那随时可以消化的感悟,此刻当然是观战更重要些。 看着自己这个刚刚收下,胳膊肘还没拐回来的女徒,灵圣会心一笑,也将目光投向湖心亭的方位。 无论谁胜谁负,她推动下的这场战斗,已经结出了足够丰硕的果实。 …… 江月白的气息正在变化。 他周身的气势没有变强,身上该受伤的地方也照样被琴音的气劲或裹挟的事物击伤,依旧沉默的平直冲向湖心亭,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变化,甚至原本身上的灵明境修为波动还要更加微弱,几乎要退回灵通境中,但岸边的寒蕴水,亭中的叶空声,都能敏锐感受到那种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 仿佛一朵含苞待放许久的鲜花,终于完全绽放出了风华。 江月白最能感受到这种变化,如果不是现在他正在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势近乎单方面的殴打,肯定会兴奋的大笑出声。 他已入无相之境。 从无漏到无相,只改了一个字,却是武神诀本质上的改变。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经脉的界限正在消散,哪怕它们其实没有任何变化,他依然这么觉得。 从这一刻开始,经脉里流通的已不再是自天地吸纳的天地灵力,而是发源于他体内,只属于他的灵力。 他的身体也已不再是那座血气沸腾的熔炉,而是真正经过改天换日的一方小天地。 仿佛一方开垦完毕,等待播种的良田,里面可以有着许许多多的作物,一切,都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金身无漏仍旧是金身无漏,反而因为此刻的内外夹攻受创的更加严重,江月白却是知晓,当自己真正掌握住体内刚刚诞生的小天地后,金身无漏会更加强大,至少,能够远超现在。 他不用再担心被神念控制心念,以至于失去对身体的操控权,不用担心运转万化之时,无法完全以自己的力量化出对方的招式……若在踏出这一步前,他还会受到来自天地灵力的压制与束缚,或有意或无意的继续走在灵力修行的大道上,这一步踏出之后,他的修行,已完全是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以身化天地万相,这,便是无相境。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放声大笑,属于无相境的第一口血气,随着云游步在脚下完全爆发。 下一秒,他已如一块陨石不讲道理的砸落,直直砸进湖心亭内。 湖心亭在这一刻骤然垮塌。 而在整座小亭崩解的一瞬间,江月白已落在亭中,流云手对着前方扫落,如要拂散身前的一朵流云。 叶空声没有退,甚至没有动弹一分,哪怕他身边的环境已经近乎崩坏,他的注意力依旧在琴上。 随着他蕴着指尖全部力量的拂弦,一股无比雄浑的气劲自他为中心绽开,只笼罩身外三尺距离,可三尺之内,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靠近,包括已经沉入湖中的湖心亭残余,以及那张他无比熟悉的小木桌。 灵神诀调动的一切力量,皆在三尺之内。 隔着三丈距离,圣人的传承者目光相接,眼神依旧针锋相对。 江月白的手确没有在第一时间落下,而是在半空停顿片刻。 “我入无相了。” 江月白认真开口,继续道:“你可以伤我无数次,我要败你,只需伤你一次。” 叶空声神情淡然,声音亦淡:“那就试试。” 如此,这俩本就看不顺眼对方的圣人传承者,停止了在胜负将分前的言语,开始拼尽一切力量交锋。 归根结底,这场胜负本不重要,但对他们两人来说,很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一百零二章 圣人的传承者们 在湖心亭崩塌,二人距离已然极近之时,这场灵圣请求下发生的战斗,实际上早已有了结果。 叶空声占据着地利,更驾驭着这此方天地内的力量,若战场不是灵界的碧湖,而是外界的任何一处,他都无法在不曾适应环境的情况下发挥出现在这般的战斗力。 当他没能阻止江月白靠近时,便已在这场战斗中落败。 正如江月白说的那般,无论他在他身上留下多少伤势,只要让他近了身,以刚刚破境的武神诀无相之力轰上一拳,就足以让这朵自小生长在仙境的花朵感受到现实的毒打。 但叶空声不服输,依然引动着平生所学,在周身凝聚出了一道极强大的防护,将那双沾满血色的手硬生生阻挡在外。无形屏障之中看似没有任何事物,实则已包藏灵界之中七成事物的灵韵,如何借用这些天地万物的灵韵来为己所用,便是灵神诀的精髓所在。 他原本还做不到这一步,只是在这一场他不想咽下这口气的战斗之中,悄然摸到了一点精髓,逐渐将愿意为他御使的那些灵韵化作琴音中的真正武器。 若开战之时,他的攻势还是那般清新的春风,到了江月白浴血一路时,才算有了真正的攻伐意味。 一昧亲近自然,修天人合一之道,如果不会打架,那么修为再高也是白搭。 叶空声的悟性与天赋都不错,于是在这一战中的表现对灵圣而言已是不错,如此收获,足够让他受益匪浅。 可惜,他现在面对的是江月白,而江月白自认在战斗一道,自己纵然不是顶尖,也绝不是什么二流货色。 附着着浑厚气劲的流云手不住落在那无形屏障之上,每一掌都无比凝实,丝毫不给屏障之内任何可以反扑的机会,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一种不讲道理的全方位压制,相比于先前的琴音封锁还要更胜一筹,也算是风水轮流转。 但他在出手之前,还是暂且停下了攻势,极为坦诚的告诉了对方目前的状态,并劝对方知难而退。 这算是回应叶空声开战之时给他率先出手的机会,若是无恩怨的切磋交流,江月白一贯喜欢保证其中的公平公正。 如此,战局才到了现在的僵持地步。 叶空声手指在琴弦上快速移动着,一根根琴弦不住颤动,谱写出一曲急切短促的高歌。 每一次琴弦的颤动,灵界中都会有某个事物微微颤动以示回应,那些事物的灵韵流转在琴音之中,成为他身前最坚固的壁垒。 流云手的气劲无形,琴音亦无形,两者碰撞之间,唯一可以为旁人观测到的,只有江月白快速动作下的道道残影。 来自天地的力量反抗再激烈,也无法压过那双略显修长,搅动风云的手。 现在,胜负同样已经算见了分晓,但叶空声依旧拼上一切负隅顽抗,江月白也发了狠,不曾放松半分追击的力道,两股力量激烈碰撞之间,谁都不肯让步半分。 就像两个小孩为了争抢一颗糖大打出手,似乎有些幼稚可笑。 在湖畔观战的那对师徒并不觉得意外,而且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互相看不顺眼,加上本身的心性,要这两人中的一个识时务的认输,无疑难如登天。 …… 灵界的夜晚再度恢复寂静。 湖水中的小生灵们终于解放,欣喜地在湖中各处遨游,偶尔探出脑袋,好奇的看了看那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湖心亭,再望一望那它们无比熟悉,琴声很好听的年轻人,不过很快,它们便都恢复原本的生活,仿佛那场发生在湖上的战斗根本没有发生过。 那场战斗的一切痕迹,都在灵圣随意的一抬手间荡然无存,再一抬手,无论是江月白身上那许多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还是叶空声过度调动天地造成的短暂虚弱,都瞬间不复存在。 对灵圣来说,这些都只是随手可为的小事而已。 正如她对着湖心轻轻一点,两个死犟着不肯让步的年轻人便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她提起,随意的放在面前。 江月白一身血气尚未平复,哪怕被灵圣提小鸡般直接隔空擒拿,他也下意识的打算进行反抗,不过虽然战斗被打断,自己在被抓住之前到底砸开了那无形屏障一道口子,四舍五入之下,这一仗就是他胜了。 放下被强行打断战斗的纠结,他对着灵圣极恭敬的行了一礼。平复体内血气之时,他已能更加深刻的感受到体内那刚刚开辟的小天地,里面旺盛生机中凝聚的血气,已然比无漏境时强盛不少。 这是质与量的同时精进,如今的他若要对抗一个时辰前的他,或许只需要十招。 一切的来源,都是灵圣那一个看似任性的小要求,或许在这位看上去很年轻的圣人眼中,他距离无相境的那道门槛,根本不算是什么阻碍,于是轻轻推了一推,只当是举手之劳。 而在与叶空声的战斗中,他更是感受到了一个有些荒谬的事实。 按照灵圣的说法,武神诀与灵神诀修行方向截然不同,以至于到了天生相冲的地步,但无论是武神诀还是灵神诀,心念都是极重要的一部分。 心念不同于神念,神念还需要修行者自行冥想修行,心念则是所有人都能够拥有的。 自私塾走出的孩童瞧着街边糖葫芦小贩出神,怀春的深闺少女望见了春风得意的新科状元,饿了几天的汉子紧盯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热腾腾的鸡蛋面……那些发源于内心的,对行为的指引,便是心念。 换句话说,无论哪种功法,都不是能够超脱于人的绝世神功,一切都以人为先,从这点看,哪怕是圣人的功法,依旧十分亲民,而武神诀与灵神诀,也不算真正的完全相悖。 “不必谢我什么,没有我,你也能踏出这一步,真要谢,你可以谢谢空声。” 灵圣温婉一笑,牵起寒蕴水飘然而去,仿佛一阵来去自如的柔和清风,将这片空间暂时留给他们。 于是江月白再度看向那张依然有些讨厌的脸。 男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候只是一场莫名其妙,甚至没有理由的殴斗。 哪怕有一个糟糕的印象,他已认可叶空声的实力,对这个漂亮的不像样的家伙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他已经很久没有与这么一个真正意义上势均力敌的对手战斗过了。 “你很厉害,不愧是灵圣之徒,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莫名其妙的不愉快,不过现在,我们应该可以好好认识一下。” 江月白微笑伸手,试图与叶空声握手言和。 他一向是个很自来熟的人,这一点,更加自来熟,以至于刚刚认识就敢将其当作值得信任的假未婚夫的寒蕴水,在夜市中一路有说有笑,吃肉喝酒,全然没有神国皇子模样的荀日照,以及如今依然青梧学宫藏书阁里沉默读书,但当年时不时被拖出去锻炼身体的文星耀都十分清楚。 刚刚才无比激烈的打过一场,这伸出的手便代表着某种和平的意味,然而在他伸手之时,叶空声迅速的退了一步,同时快速缩手,比之先前抚琴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 他的面上闪过几分厌恶,仿佛一不小心就要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般敏感却又无比自然的反应,直接令得江月白面上笑容瞬间僵硬,旋即一拂袖,转身大踏步离去。 短暂的和平就此消逝。 “傲?老子还不伺候了!” 骂骂咧咧的留下这一句,江月白挺胸抬头,踏入属于灵界的树林中。 他不知道灵界有多大,更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但只要往前走,总能看到他想看到的人。 …… 灵圣看向朝她走来的那位不错的年轻人,微笑道:“看来,没能和解?” “我也没办法,实在是您这徒弟太不近人情。” 江月白的话语依然保持着对灵圣的尊敬,只是话语依旧很冲,无论面对的是谁,他似乎都很难压制住自己的心意。 或许心血来潮,或许蓄谋已久,他一直都是荒野中那根笔挺的野草,哪怕没有甘霖润泽,没有沃土支撑,依旧支棱着自己,用草尖那一点明艳艳的焦黄,向整片天地展露着属于自己的锋芒。 于是这一句话更像是抱怨,或者说告状。 灵圣对此置之一笑,道:“倒也没关系,本来,你就不会长期待在这里。” 江月白没有否认,只是有些歉疚的瞟了一眼一旁的寒蕴水,后者面上依然挂着微笑,一双白嫩小手在胸前紧握,似是在为他加油鼓劲。 见此,江月白的身体顿时放松许多,只是对于告别,他一时还不知道如何开口。 寒蕴水陪他同行一路,今日,他也得到了他应得的报酬,哪怕他们之间的情谊其实并不能算一场交易,交易终究达成,旅途也终要走向终点。 寒蕴水在笑,但眉宇间的遗憾无论如何都隐藏不住。 他想笑,但离别的遗憾也在阻止他说出告别的话语。 而在此时,灵圣玉指轻摇,在他面前,一朵小巧莲苞悄然显现。 “其实,你可以选择第二条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一百零三章 那些放不下的事 “另一条道路?” 江月白自嘲一笑,没有迅速做出应答。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情况,现在缠在你身上的纠葛太多,太复杂,只需要一些契机,这些缠绕一处的丝线就能将你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这些,绝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灵圣努力让自己的面色看上去更加认真一些,直截了当道:“你若继续前行,可能会死。” 人生自古谁无死? 江月白很想回答这么一句话,然而却无法以这般无赖的慷慨陈词,去应对灵圣现在这无比直接的劝告。 他可以耍无赖,可以强词夺理,但那是能够让对方认为自己占着道理才能动用的手段,对于这个似乎能够看透天地之间一切事物的女子圣人,他根本没法占到任何道理。 他也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个无比简单的事实。 从西圣域那一场风波被压下开始,暗地里的风暴只会更加强大,原本他的敌人只是明面上的西圣域,可西圣域因为寒家而暂且选择观望之后,任何这片大陆上的大势力,都会是他的敌人。 因为他们或许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但都会知晓,他在西圣域的动静,是因为一个如今已不存在的山庄。 一个勾连着故纸堆中肮脏事的孤身旅者,与神国的意志,只要脑子清醒,都知道会选择哪一边。 “圣人不应该干预世事,这一法则贯穿于明空界千万年来的传统之中,若早已超脱此方天地的世外强者肆意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世界,如今的天下早已是十七座泾渭分明的破碎大陆。”灵圣红唇微不可察的上扬些许,似是感叹岁月流逝下外界的变化,然后她盯准了江月白,认真说道:“但通过传承影响世界,并不在这传统之内。” 江月白闻言默然,的确,若圣人真的完全不干预世事,万年前那一部礼法约束就不会一直传承下来,并且在三百四十三年前被彻底废除,青梧学宫也不会在那般悠久的传承之中长久屹立不倒,而名震天下的武阳君,也无法在武圣传承之下走到世俗权柄的极高处。 见江月白陷入思考,灵圣语气轻柔的道:“灵界只是一方独立的小天地,但与外界完全隔绝并不是什么难事,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修炼,待拥有充足的力量,再去不迟。” “我与武圣的修行路虽近乎截然相反,要指导你一个小辈还是绰绰有余,若你同意,十年之内,我能让你拥有神座的力量。” 灵圣的话语似和煦春风,令得江月白身躯一震,几乎不敢相信。 天下可有人敢保证,能够在十年之内调教出一名神座? 当今天下,哪怕是有能力竞争天下第一的那几名神座,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可现在,站在他面前,对他平静的说出这般豪言,好似打算三文钱卖一块大饼的,是超脱于天地之外的圣人,与那能够在绝神崖下自由来去,视仙神天魔皆为无物的老东西同一层面的超然存在。 圣人既然发话,自然言而有信,比起君无戏言,这些早已不受天地拘束的超然存在,才更不会说谎骗人。 因为没有必要。 江月白看着灵圣,又看了看一旁同样惊讶的寒蕴水,心中思绪绕的更深了些。 他若继续入世,身上早已暴露的秘密传播出去,必然会引来武阳君,而在当年那场阴谋之中,负责包围并控制神剑山庄的,就是其统率下的神甲卫。 哪怕他晋入无相之境,在面对那名天下顶尖的神座之时,也绝对不会是其对手。 他可以赌武阳君更加重视同门之谊,可在他心中,成功的概率只有三成,而如果他更加重视神甲卫的职责,他的结局显而易见。而一个在神国地位无比崇高的神座,想要找到一只流窜的老鼠,无疑不是什么难事。 若蛰伏十年,十年后以神座之力重入世间,那就算是武阳君,也无法轻易的拿下他,他将运用更加强大的手腕,将当年的黑幕生生撕开。 归根结底,现在的他,或许在同年龄段下已经足以媲美那些顶级势力的小辈,但在天下真正的强者之前,依旧太过弱小。 螳臂当车,从来是取死之道。 他认为,这就是灵圣想要说服他放弃的原因,至少在这灵界之内,他是绝对安全的。 但江月白心中依然有一个难以抑制住的想法。 他想要说服这位圣人。 哪怕对方其实只是在劝告而非警告,只是想要让他认清接下来的旅程可能会发生的那些事,并给他提供一条无比光明而安逸的道路,他依然不打算放弃自己早已坚持了很久的想法。 “前辈,十年,我等不起。” 江月白认真望向灵圣深邃的双眼,郑重其事的道:“或许我现在弱小到无法与那些顶尖的大人物抗衡,但有些事,总需要有人去做。” 寒蕴水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她最清楚江月白对替神剑山庄洗雪冤情的决心,她的父亲寒宁天有着许许多多在意的事,令其无法放手一搏,但江月白不一样。 当她在灵界安心学艺之后,他将再无顾忌,但也必须孤身迎接来自各方的恶意。 她想要开口相劝,但最终将话语咽了回去。 认定的事情,他会拼尽一切去完成,若江月白真的选择在灵界蛰伏,她反而会有些不适应。 “哦?” 灵圣语调微微上扬,似是有些惊讶,但从神情上看,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意外。 “哪怕可能走不出这片山林?” “是。” “哪怕要面对整个世界的恶意?” “是。” “哪怕明知自己想要做到的事,其实是那般虚无缥缈?” 江月白闻言一笑,道:“前辈,我的答案只有一个,已经不需要问这第三遍。” “十年或许不算太长,但我若退,心中可不痛快。” 他握紧的右拳在胸前狠狠一擂,发出一声沉重声响。 既是决心,也是态度。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 灵圣抬起头,灵界中的太阳并非那个真正的太阳,但现在的它,却比那个真正的太阳还要刺眼几分。 “什么时候想走了,随意往一个方向直行百米便可。” 说完这句话,灵圣缓步离去,作为一名圣人,她完全可以出现在灵界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如今这般缓缓踱步,只是在给江月白一个思考的机会。 或者说,反悔的机会。 直到她的身影隐没在树林中,江月白也没有上前哪怕一步。 他只是看着没有随灵圣一同离去的寒蕴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一别,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既然入了灵圣门下,可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有朝一日将那小白脸按在地上。” 寒蕴水微笑应道:“我可不会打架,要打,以后你自己打去。” “至于学习,我从小就很勤奋,不需要你来担心。” 寒蕴水洒脱一笑,拱手抱拳,加上突然严肃的神情,显得愈发有模有样:“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少侠,我们有缘再见。” 江月白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伸手,与这位其实相识也没有多久,但已是生死之交的女子握手告别。 没有梨花带雨,没有依依不舍,二人都平静参与着这场告别。 无论是寒家小姐寒蕴水,还是灵圣之徒寒蕴水,都是那个寒蕴水,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若是有缘,将来定会再见,若能再见,何必在这搞得跟生离死别一般? …… 翌日清晨。 江月白接过寒蕴水准备好的包袱,在那里面,有着几个瓶瓶罐罐,都是刚刚制成不久的药物,只是里面的药材已不是那些平凡之物,而是灵界独有的药材,真要说起来,这也算是灵圣通过寒蕴水的手,给这位倔强的后辈准备的一份饯别礼。 劫后重生的湖心亭中,一袭白衣淡然操琴,琴音淡渺,可与清风流云相伴,只是其中韵律似乎因为某个家伙的离去而格外欢快,毫无别离的萧瑟意味,引得鸟雀盘旋啁鸣,好不热闹。 “走了。” 江月白将包袱背负身后,对着后方一挥手,朝着日出方向大步流星,自此一去不回。 虽然他身上有一个储物戒,足以将那些瓶瓶罐罐收纳进去,但现在他将再度孤身踏上旅程,留给后方一个潇洒而自信的背影就很重要,同时彰显一下自己对这些东西的重视程度,或许还有给灵圣前辈展露一下自己阳光向上,不惧艰险的英雄气概,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或许,只是少年人的一时心气罢了。 在江月白走出灵界的那一刻,叶空声的琴曲戛然而止,下一秒,他已轻飘飘的乘风而来,落在灵圣身边,微低着头,像极了一个犯了错,还打死不认的孩子。 灵圣淡淡一笑,并未苛责自己的这位首徒,只是她也没有想到,一时的小冲突,居然还能够僵化这么久。 只是在这时,寒蕴水已是伸出双手,一把摁住叶空声双肩,直接将这位仙风道骨的年轻人压的一激灵。 “师兄,你其实可以坦率一些,想要道歉,就不要躲在后面抚琴送别,堂堂正正走出来不是更好?” “还是,想要我堂堂正正的叫你一声师姐?” 寒蕴水语气欢快,盯着面色发白的叶空声,就像野猫看到了一条鲜美的活鱼:“那家伙看不出来,我可不傻,哪有大男人身上这般香软的?” 寒蕴水抓到此番把柄,自然不会就此放掉,可怜叶空声在灵界自小清修,不曾与外界有所交集,哪里是寒蕴水的对手,当下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一旁的灵圣听着旁边的笑闹,也只置之一笑。 招了个徒弟,灵界便闹腾不少,或许,还会一直闹腾下去。 外面,未尝不是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零四章 一路向北 北圣域,是冰雪的国度。 这句简单的话语,早已在五圣域传唱久远,因为无论从接壤的三大圣域的哪一处进入北圣域,都能清晰感受到那几乎急转而下的寒冷,从而庆幸边境的山脉如此崎岖高大,足够将那些寒冷隔绝。而北圣域的人民也天然的与一年四季都伴随着的那种寒冷保持着绝对的熟悉感,更是有着不少地方挂着与冰雪有关的地名, 冰,为水所凝,天寒之时,家家户户皆可得见,并不稀奇。 但雪,在常年寒冷的北圣域,意义绝不是那么简单,若是完全不了解雪对北圣域人民含义的其余圣域中人,真正看到北圣域人民对雪那近乎狂热的崇拜时,大多会怀疑这帮外地人脑子有毛病。 在孩子眼中,雪是上天降下的一场欢乐,在大人眼中,雪可以代表着很多更加现实的事物,但在北圣域中,无论是老是少,若亲眼见到飞雪降临,都会跪地叩首,无比恭敬的感谢恩典。 北圣域疆域辽阔,会落雪的区域却只有那一片雪原,而那片雪原,从来占据着整个北圣域三分之一左右的疆土,除了一年四季飞雪的北冥雪域,任何北圣域的其他地域,都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降雪,一旦降雪,便是北冥皇族对这片落雪之地仁慈的恩赐,或许再过一段时日,就会有来自北冥雪域的使者带来王的旨意,无论其中是何内容,都值得他们这些雪落之地的平民铭记一生。 在北圣域的历史中,有不少原本落后的城镇因为一场雪得到了来自各方的支持,就此扶摇直上,也有不少城镇因为落了一场雪,承受不住雪的洁白无暇的管理者被带入了北冥雪域,自此再无人见过,也有的干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乎完全被人遗忘,但那里的百姓依旧会如伸长了脖颈的鹌鹑,翘首以盼北寒尊使的到来。 因为一场雪改变处境的地方终究只是少数,更多遍布北圣域南部的城镇只能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所谓雪落祥瑞出,兴许只是老天爷偶尔兴起了,往棋盘上随意挑了个地下雪,才会改变当地人的命运,正常情况下,数百年也不会有这么一次机会,若不是偶尔有些成功的案例,北圣域万千在寒冷中生存的百姓在生活的压迫下,恐怕很难对雪保有着深刻的信仰。 至少直到现在,作为除了南圣域以外的四大域中环境相对恶劣的存在,北圣域的人们在这种信仰的庇佑下,依旧可以艰难而快乐的生存着。 在观雪节这等普天同庆的特色节日,哪怕家里再破,炭火再少,在那些节日之上,颤颤巍巍的当地老头老太也都会以最虔诚的姿态渴望雪花的到来,而一旦祈祷成真,哪怕这一场雪带来的可能是物资的极度匮乏,他们也会欣喜若狂。 这是北冥王族的领土,充满信仰的土地,在这里,北冥王族虚无缥缈的一句话,或许就能压过中圣域的圣旨。 不是国度,自成国度。 这就是冰雪的国度。 …… 对于沐浴在北冥王族光辉下的北圣域民众来说,那片雪域永远是值得用一生仰望的圣地,若被赐予能够进入雪域的权力,成为北冥王族的眷族,他们可以放弃属于自己的一切。 眷族能够被允许在北冥雪域中生活,只要望向雪原深处,便可看见那座代表着无上权柄的瑰丽宫殿,而这些,是平民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 但哪怕无法亲眼仰望那座无比尊贵的宫殿,北圣域的百姓们依旧得生存下去,或许就有那么一日,王族的光辉能够照耀到他们头顶,将他们的命运彻底改变? 只是这样的事情终究只能在梦里发生,而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是梦中的幸运儿。 雪风镇的绝大多数本地人都早已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他们虽然无法进入北冥雪域,但一旦有什么危机,北冥王族绝不会坐视不理。 说到底,他们都是北冥王族的子民,之后才是神国的公民。 而今日的雪风镇,多了一支外来的商队,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 雪风镇位于北圣域南部,距离北冥雪域万里之遥,又与不与边境接壤,完全没有值得巡查使到来巡查的价值,北圣域的修行者也都不怎么愿意在这种默默无闻,没有特色,完全可称穷乡僻壤的地方寻觅传人,更不要说开宗立派。而从来逐利的商队,平素也不会来这种没有油水的地方,打破当地人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于是这一支商队的到来,一下子就得到了夹道欢迎。 他们贩卖的东西很普通,很稀少,但绝对不是什么物以稀为贵的宝物,严格来说,那些随意堆放在马车上的压根就不是货品,那极少数的货品,好像也是拿来糊弄人的。 妖兽的碎骨与毛皮,不知哪种生物的冻肉……与其说他们是商队,更像是打猎归来的猎户,只是寻常猎户万万不可能猎到妖兽,这才是民众拥簇他们的最大原因。 这支队伍里有修行者。 对于雪风镇的民众来说,北冥王族是世上最为尊贵的存在,而修行者,也是他们无法仰望的超然存在。 若没有明师教导,寻常天赋之人就算侥幸通脉迈入灵通境,也很难走向修行路的更高处,而那样的灵通境,也不过是个力气大些的寻常人而已。 人们普遍不会承认自己或自己的后代没有某方面的天分,于是现在,不少民众争先恐后的前来,想要出钱购买那些本身足够随意,标价更加随意的奇葩物品之后,并顺势找到了商队中看上去修为极强横的一名魁梧男子,拉着自家晚辈前来有模有样的拜见,请他看看有没有修行的天赋,顺便问问能不能跟着他们做个小跟班,沾沾修行者的灵气,而少部分人更是喊来左邻右舍,大家一同沾沾修行者的灵气。 那男子平素沉默寡言,哪里被这许多老老小小围住絮叨过,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又不好动手驱赶,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同伴们,可惜,收获的只是一个个悲悯的眼神与无奈的苦笑。 他们大都是只会打打杀杀的大老粗,少数的两个女性也大大咧咧的,习惯用拳头说话,哪里遇上过这等事,早知会被民众围成这样,他们还不如扮作寻常的旅者,至少不会被这么多狂热的本地人围着。 但他们只能扮作商队。 商队拉着几车厢货物再正常不过,而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旅者簇拥着一辆马车前行,目标实在明确的过了头。 正在众人彷徨无措之际,马车之中,一个清亮女声已然响起。 “各位父老乡亲,我等赶了几日的行程,人困马乏,可否让我们在镇中稍事休整,再打开门做生意。” 女子的话语并无命令的意思,更像是一种请求,但这请求在坚定语气的加持下,已有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并非盛气凌人,反而透着一种诚挚,于是更加值得人们信任。 但最关键的是,在她说话的那一刻,一股热流已以马车为中心散开,轻柔击在所有人的身上,仿佛和煦微风,带来阵阵暖意。 人群的喧闹在短暂爆发后渐渐平息,镇里的老人望着那辆不曾掀开帘幕的马车,眼中满是向往与敬畏。 那是修行者的手段,马车里的女子,应当是位货真价实的术修。 武修相对而言很好冒充,锻炼的结实一些就能装上一二,魂修虽然难上一些,也有不少江湖骗子能够用话术唬的人一愣一愣,唯有术修操控天地灵力施展术法的手段,绝不是没有灵力的凡人能够伪装的。 人群分开了一条道,让商队能够顺利前行,有腿脚勤快的本地人殷勤上前,给他们指引客栈的位置。 镇中许许多多的百姓随着商队缓缓行进,有年轻人按耐不住心中激动出言询问,而那名车厢中的女子似并不在意他们的冒犯,而是一句一句耐心回答,言谈干练简洁,一针见血,令得那些向往修行路的本地人若有所思,心中激动不已。 她一个人应付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民意,商队中的其他人都羞愧低头,不敢去直视那拉在最前的车厢。 小师妹不仅修为比他们高,口才与应变也比他们好,若今日没有小师妹,他们怕已被这些热情的民众堵在路上,进退两难。 师傅常骂他们是一群吃干饭的,还真没有骂错。 至少现在,他们还是一支普通的商队,能够在民众的前呼后拥之下,前往城中客栈落脚。 全镇居民簇拥一列马车行进,前呼后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眷族的贵人出行,怎么都不会想到,只是因为这个商队中有着不少看起来很强大的修行者,便会受到如此规模的盛大欢迎。 最前方的马车里散发着熏香味,似乎浓重的有些过分,但周围的民众并不在意。 热切想要在修行者面前表现自己的他们,根本不会在意这些香气,尤其是车厢的主人是名女子的时候。 一名与人流背道而行的年轻人突然停下脚步,眉头随之微微皱起。 他原本只是个打算去打打牙祭的过路人,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他曾闻过不少香味,那些手工的熏香,很少有这般浓重的气味。 更不会夹杂淡淡的血腥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零五章 临渊门 车厢内的女子姓方,名静妍。 这个名字在雪风镇,或许掀不起什么波澜,但若是此处向南千里的寒月城,则有着绝对不低的知名度。 其一,她姓方。 其二,临渊门只有一个方静妍。 北圣域的修行界整体呈现两面包夹之势,临近其他圣域的南方边境与临近北冥雪域的北方区域都是修行势力茂盛之地,反观既没有边境贸易,又没有圣域注视的中央地带,则冷清的一塌糊涂,雪风镇便是中部的一处渺小市镇。 它完全没有修行势力,主要是因为当地环境太差,没有值得修行者驻足开宗立派的任何价值,镇中出一个灵明境的修行者,难度不亚于北冥雪域多上一户眷族。 而同为中部城市的寒月城,相比而言要好上一些。 这临渊门,便是位于寒月城的一方修行势力,在当地深受民众信赖,只是现在,这个规模本不算大的势力,几乎是遣散了一切弟子,只有十余名真传弟子一同扮作商队北逃,今日方才进入雪风镇,至于发生了什么,令得一个宗门需要断尾求生,就不是民众所能知晓的了。 方静妍借着帘上一道细缝观察周遭,本已苍白的面上浮现一抹血色,绷紧的娇躯也放缓些许,仿佛卸下了一件几乎要压垮她的重物。 望着周围热切的民众,她的眼中划过一丝怀念,神情却愈发感伤。 临渊门本不是什么真正强大的修行势力,在其中修行的,大都是有些根骨天赋的平民子弟,这般修行顶多强身健体,想要与真正的宗门争锋,则完全是痴心妄想。 门里许多的弟子,有不少曾经也是这般热切的前来拜访,继而被父亲接纳,也正因扎根底层人民,临渊门才能在本身只有一名灵台境强者坐镇的情况下,在城中有着那般声望,继而得到当地城主府的支持。 临渊门是她的父亲方伯让一生精力的结晶,可现在,他们不得不放弃临渊门,权且断尾逃生。 而如今的他们,也再无法回应这些本地人的请求,自保尚且艰难,如何再收门徒,将这些无辜者置于危险之中? 方静妍低垂眼帘,望着身旁形容憔悴的父亲,哪怕先前解围之时声音清亮如鸟鸣,现在的她,实在无法真的强打精神应对一切。 方伯让面露痛苦之色,蜷缩在车厢一角,身上缠绕的绷带中,鲜血依旧止不住的外流,这位在当地素有名望,以一身钢筋铁骨闻名的灵台境强者,此刻只能尽力忍受身上剧烈的痛楚,任由伤口愈合复又开裂,只咬紧牙关不出声,令自己的存在不至于被外面的百姓发现。 直到夜幕降临,百姓散去,门内众人终于得以暂且安顿后,她方才与几位师兄一同悄然将方伯让移至室内,一行人颇有些手忙脚乱,好在雪风镇并无多少旅人,客栈也冷冷清清,他们这般大张旗鼓的转移,倒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在将父亲安置在床榻上后,临渊门众人识趣的暂且离开,将这个房间交给她们父女二人。 偌大一个临渊门,只有她一个人勉强算是心灵手巧,擦洗伤口这等活,其他人留着反而是累赘。 方静妍沉默的替父亲解开绷带,擦洗伤口。 这些事情在逃亡的路上都由她一个人完成,哪怕一开始稍显生疏,现在也已极为熟练。 她的动作极为轻柔,小心翼翼的避开着伤口的血痂,但那些结痂的地方终究只是少数,胸口的一片血肉模糊间,还有不少地方在流着血,哪怕她们用能得到的最好伤药都无济于事,仿佛只能一直看着血不断流出,直到流尽的那一刻。 看着那片留在父亲胸前的恐怖伤口,方静妍眼神黯淡,又是悲痛又是愤怒。 整个临渊门,都知道老门主身上重伤的由来。 雷火堡的独门绝技,雷火劫。 这种由火器与灵力配合施展的功法威力极为恐怖,以火器与暗器出名的雷火堡威名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此。 临渊门看似能在规模上与其抗衡一二,又有城主撑腰,然而实际上,一个灵台境中期的门主加上一堆平凡的门徒,根本不需要雷火堡出全力,就能轻易将其摧毁。 半月前的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雷火堡的那支小队便几乎直接碾压了整个临渊门,若非城主府的护卫及时赶到,他们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若按照常理,轻松俯瞰山野的苍鹰,如何会分出手欺负道旁的燕雀? “这东西,真的那么重要吗?” 方静妍咬紧牙关,努力不让那片伤口停留在脑海,目光偶尔瞟在父亲一直握在手里的小铁盒上。 里面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只是一块黑色的奇异石头。 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次,她想要将那块黑色奇石直接丢出车外,就此与他们临渊门再无干系,可每一次她如此起意,方伯让都是以手压住铁盒,愣是不肯将其丢弃。 严格来说,临渊门并不是这块奇石的主人,而是方伯让的一名老友暂且寄存于临渊门内,方老门主素来一言九鼎,不会贪图这块奇石背后的价值,更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这才是那位老友愿意将这干系重大的事物交托给他的原因,只是没料到约定的日期未到,雷火堡便先到了。 “父亲。” 方静妍纠结许久,最终还是咬牙开口:“我们不能失信于廖伯伯,但若继续拿着这幽明石,雷火堡迟早会追上来,凭我们现在的实力,实在无法与他们对抗。” 她已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却不敢直视父亲的双眼,在话语出口之前,她已打算迎接狂风暴雨般的责骂。 这样的场景,一路上已经发生了十余次,而每一次,她都会沉默接受父亲的决定,并在不久之后再度提起。 临渊门并不只是一个方家,除了含泪接受遣散的那数百名弟子,还有十余人愿意一直追随,可整个临渊门尚且无法与雷火堡抗衡,凭他们区区十余人,如何能保住这块幽明石? 方老门主摇头,沉声道:“既然知道这石头是你廖伯伯的,我们怎能将其交予外人?” “可是父亲,廖……伯伯本就有能力自己保管这幽明石,他却将这么重要的事物留在……” “住口!” 方静妍话语尚未说完,方老门主已厉声呵斥道:“我辈修行之人,既承一诺,怎能失信于人!” 话语刚落,他已忍不住咳嗽起来,刚刚包好的伤口再度开始渗血,方静妍连忙重新替其处理伤口,认真的道歉安抚,同时心绪已沉了下去。 她劝不动自己的父亲,而她若劝不动,临渊门上下便都不可能劝得动他。 莫非,真的只能等雷火堡的追杀到来,拱手将幽明石交出? 不。 方静妍在心中默默苦笑。 雷火堡的行事风格,与他们常用的火器一般,风风火火,不讲道理,若他们当真不顾一切的抢夺这一块幽明石,应当不会留下活口。 在寒月城,尚且还有城主府可以为他们撑腰一二,可就算是城主府,最终也不得不屈服于雷火堡的淫威,北圣域广袤大地上的绝大多数郡城,都是这般外强中干,而真正强大的存在,大都早已领受了各种各样的职责,就此居于雪原之中。 至于这些偏远郡城的首脑,手下之人根本不会有值得北冥王族征召的实力,如何可以震慑一方?它们之所以能够存在,只因为没有一个势力愿意真正的挑衅到北冥王族,但这并不影响那些势力对地方官员进行威逼利诱,寒月城的城主府最终所能做的,只有拖延雷火堡的情况下,给了他们一天的逃生时间。 现在,那些出去请求其他宗门援助的师兄,没有一个带来好消息,那些宗门听到雷火堡之名,便各自用合理的理由置身事外,到了现在,已没有第二个城主府能够帮助他们。 无论交还是不交,临渊门,都已没有活路可走。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父亲的情绪,方静妍走到窗边,将那一丝缝隙合拢,终究忍不住叹息出声。 隔着窗帘并不能很好的欣赏星空,只能看到入墨的夜色,她们的处境也似是一片黑暗。 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好。这些日子积压的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莫说一点风吹草动,就算风平浪静,她也很难入眠。 她只是一个灵明境后期的术修,既没有武修的体魄,也没有魂修的精深神念,身为师门中最小,修为最高,也最受宠的小师妹,却不得不提起精神,带领整个宗门寻觅生机,这样的重担,她真的有些支撑不住。 好在,无论在哪里,北圣域的夜晚都是那般寂静,或许雷火堡的那些人,还没有识破他们的行踪。 因为无法愈合的伤势,方伯让很难入眠,唯有她陪伴在侧,才能勉强入睡一会,现在,她是父亲唯一的支撑,是临渊门唯一的支柱,哪怕再怎么难抗,她都得坚持到最后一刻。 这是她已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自我激励,或是自我麻痹。 因为这些都是她无法否认的现实,而临渊门,不会有任何的援助。 然而来自窗外的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语,却让她娇躯一震,如临大敌。 “方便谈谈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零六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语,几乎令得方静妍心跳骤停,几乎只是一瞬间,属于她的火属性灵力朝着四面八方散开,如微醺的暖风,将房间周围的一片区域笼罩。 她不是什么真正的大修行者,笼罩房间周边的一小片区域,已是几乎是她修为的极限,而出乎意料的,她能够感知到窗外的那个人影。 他就在窗边,伸手就可以强行击碎这老旧的窗框。 可她最清楚自己先前做下的安排,为了保护父亲,临渊门的众人分别把守周遭,客栈周边任何一点异动都能被察觉,虽然众同门大都是可现在,这么大的一个活人就挂在窗外,竟没有一人能够发现? “你是谁?” 方静妍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同时连打手势,示意父亲不要擅动,在她悄无声息的做下安排的同时,一朵暗淡的火光已在她掌中快速凝聚,只需一弹指,就可破窗而出,给予那人迎头痛击。 可也就在这时,窗外的声音再度响起:“不需要那么防备,我对你们没有恶意,只是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前来看看而已。” 窗户在此刻被打开了一条缝,一包药粉出现在窗前,令得方静妍眼皮猛地一跳。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包药粉便凭空出现,哪怕她聚精会神的盯着那处,竟也只捕捉到了一丝残影。 “那位老伯伤口中的东西,你们已经清理干净,那么以此药粉敷于伤处,应当很快就能愈合。这是我朋友做的,我自己没试过,但效果绝对比你们用的好。” 瞧着那包包装并不整洁的药粉,方静妍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只是我的诚意,我对你们从来没有恶意,只是想看看那股气息的源头。” 方静妍手中火花忽明忽暗,沉默片刻后问道:“什么气息?” “一种……很不妙的气息。” “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听不懂,而且,现在你应该在意的,应该是那老伯身上的伤,而不是一个陌生人。” “……” 方静妍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取过了那包药粉,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一阵淡淡药香倾刻扑面而来,不知为何,她对这包药粉的怀疑在药香的飘散中消散大半,几乎就要认定,里面没有任何猫腻。 但她心中的警惕终究大过那莫名其妙出现的信任感,仔细检查许久,依旧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可以割开一道口子,给你演示一下这伤药的效用。” 窗外的声音没有任何焦急意味,只是有着一种不被信任的无奈,方静妍思索片刻,最终决定暂且相信这个神秘人,哪怕她自己也不知晓,究竟是她愿意相信这个诡异的窗外人,还是只想找个合适的理由,让自己相信这药粉的作用。 “不用。” 给那个神秘人留下这简短的回答,她与方伯让对视一眼,无声的点点头,便开始着手解开刚刚缠上的绷带。 方伯让的伤势一直很严重,来自雷火堡暗器的残片更是将伤处搅和得一塌糊涂,哪怕她早已将其中残片细心的尽数取出,这恐怖的伤处也始终无法愈合,此刻她接受那来路不明的药粉,实际上也有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在。 玉手轻轻将药粉抹在伤处,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直接扎入方伯让体内,这一刻,这在猝然重伤时都能持枪挺立,与雷火堡之人拼死相搏,直到被门徒拖走的铁骨老人,都忍不住要挣扎哀嚎。 方静妍能做的,只有死死按住父亲,不让过度的挣扎再度撕裂伤口,手中原本有着杀伐意味的火花,此刻已经转为细小的暖流,顺着伤处传入方伯让体内,仿佛这样,就能将伤痛分担一二。 方伯让的挣扎渐渐停止,满是汗水的面庞之上,已露出了惊讶而欣喜的笑容。 哪怕疼痛依旧强烈,那原本无比可怖的伤处,此刻已愈合大半,甚至生出了新肉,仿佛一片荒地中突兀生长出的茂密丛林,令得父女二人又惊又喜。 为了方伯让的伤势,临渊门众人在逃亡之余,几乎是用尽一切手段让他得以静养,但却无法阻止伤口的继续恶化,如今不过一包药粉,却将伤处的隐患干净利落的抹除,对于这内心本就笼罩在阴云之中的父女二人来说,如何能不激动? “不知窗外是哪位高人,可否容老夫亲自道谢?” 方伯让的语气已多了几分敬意,哪怕窗外的那个声音似乎很是年轻,可能够随手拿出这么一包近乎神迹的药粉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寻常人物,就算除开背景,能够如此大方的将其直接交给他们,已值得他发自内心的敬佩。 “前辈言重了,我此番贸然前来,只为查探一下那道气息的来源,不知前辈,可否容我一观那小盒里的物事?” 不等方伯让面上变色,他已继续解释道:“我没有强抢它的意思,只是感受到它的特殊,想要亲眼一观,前辈若实在信不过,我这就告辞。” 听那声音语气诚挚,绝非虚言,方伯让面上皱纹拧在一处,复又舒缓,开口道:“既是如此,静妍,请这位少侠进来吧。” 方静妍眸中异色一闪,心中仍有顾忌,走到窗前时,依旧不曾放开对外界的感知。 从灵力的感知之中,那个窗外的家伙似乎只有灵通境的修为,可灵通境的修为,如何能够瞒过那许多师兄的眼睛,挂在这窗外许久而不被发现? 或许,哪怕自己不开窗,这家伙也能直接破窗而入,现在,只是要他们放心而已。 在开窗之前,她终究没有忍住,问出了最后的一个问题:“请问阁下姓名?” “江月白,一介旅人而已。” 窗外传来一声嗤笑,似是自嘲,又似某种怀念,仿佛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自称。 他本就是一介漂泊异乡的浪子,到了这北圣域,更是完全成了无根浮萍,漫无目的,举目无亲,但终究,他还有着不少朋友,只是都不在这里而已。 而今日,是他来到北圣域的第二十六天。 没有纪念意义,但于他而言,稍微有些特殊的意义。 他抓到了一条尾巴,哪怕这条尾巴与他所追求的理想并不是一回事,他依旧不想放过。 …… 自窗中轻盈跃入,江月白正式见到了这对先前藏身在车厢中,用香味掩饰血腥的父女。 他对方伯让抱拳行礼,对于老人与伤员,他一贯会抱持一定的敬意。 在他打量这对身怀修为的父女之时,方氏父女二人也在打量着他。 江月白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修为,进入房间之后,更是完全散了气息,以安这对父女的心,于是灵通境的修为境界暴露无遗。 方伯让一生大都与灵通境的修行者打交道,但这样一个明显不正常的灵通境,他还是第一次见。 目光上下打量着江月白,他将小铁盒拿起,郑重问道:“你想要的,只是看一看这幽明石?” “幽明石?”江月白面露惊讶,他没有想到这个东西,居然会有一个独有的名字。 一般情况下,能够挂有属于自己名字的事物,都是受到人们一定认可的东西。 比如赤晶,炎华晶,血晶,都是红色的晶状物体,但价位各不相同,反观那些没有名字的晶石,则大都没有价值,按斤两卖都不会有人想要。 有名字,代表有市场,而且有知名度。 这令他的眉头微微皱起,问道:“请问前辈,这幽明石是什么?” “你不知道?” 一旁的方静妍用看怪物的眼神惊讶的盯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来。 江月白苦笑摊手道:“我只是一介过路的旅人,对于这北圣域,真的不是很了解。” 确认江月白是真的不知道幽明石的来历,方静妍稍稍放心了些,道:“既然如此,你听说过幽明谷吗?” 江月白摇头道:“这倒在酒馆里听过两句,但我没怎么注意。” 方氏父女对视一眼,彼此都确定了一个事实。 这个年轻人,真的不是北圣域的本地人,不,这样说或许太过绝对,但他绝对不是北圣域中部的人。 若是北圣域中部的年轻修行者,怎会不在意近年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幽明谷? 看着眼前年轻人求知欲呼之欲出的模样,方伯让不禁一笑,此情此景,倒像是在临渊门中,他教导新入门弟子时的模样,念及此处,心中不禁黯然。 他这一把老骨头,不知还有没有回到临渊门的机会。 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他清了清嗓,开口道:“幽明谷,乃是一方新生不久的福地……” 只是他的话语才刚开了个头,便被江月白的一声叱喝打断。 “这里是客栈,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 这一声叱喝如雷霆乍响,倾刻传遍整间客栈,震惊了客栈周围的临渊门众人,也震动了那新来的不速之客。 片刻之后,一声狂笑自窗外传入,紧接着砸入的,是一颗破风而来的霹雳弹。 “临渊门的小崽子,眼睛倒是挺亮!” “方伯让,交出那事物,我雷火堡还可留你们一条生路,否则,莫怪我们教此地鸡犬不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天雷勾地火 在江月白出声的那一刻,整一间客栈都已醒来。 无论临渊门的弟子们在客栈的哪一处,都用最快的速度想要赶到师父身边,然而院落中巡查的两名临渊门弟子却无奈发现,雷火堡的人早已瞄准了师父所在的房间,他们根本来不及。 他们更加看不到,刚刚趁夜色潜来的雷火堡众人,已将一枚霹雳弹射入窗内,意图直接将房内人杀死。 在看到那枚霹雳弹时,方静妍面上血色几乎完全消失。 雷火堡的霹雳弹,在北圣域中部有着不小的名气。 这些火器的威力大都体现在境界低时,一名灵台境的武修便足以以肉身硬抗霹雳弹的爆炸,可北圣域中部那许多宗门大都没有太过强大的实力,加上使用火器的人同样有着修为,双管齐下,雷火堡得以横压一方。 方伯让是灵台境的武修,也曾徒手捏爆一颗霹雳弹,但那是全盛时的他,而不是现在身受重伤,护体灵力流转滞缓的他。 她是术修,而且是精通火属性的术修,身为临渊门小辈之中修为最长之人,若面对其他宗门的灵明境,她绝对有一战之力,可雷火堡擅长的乃是火器与暗器,修为境界相对而言并不重要,而这两样精通之物,正是她火元素术法的绝对克星,除非她能够直接点燃对方身上的火器,不然她的出手,就是对自己人的一场灾难。 对方射出霹雳弹的角度很是刁钻,完全是冲着方伯让去的,她最有机会阻挡的方式,是直接施法引燃霹雳弹,可那样,她自己断无幸理。 而另一个可以在仓促之间完成的方法,她无法下定决心去做。 趁着霹雳弹还未接近,将江月白当作盾牌,以其肉身阻挡住被引爆的霹雳弹,如此,她们父女都可以保全。 如果她可以说服自己,将这个本就陌生的家伙当作雷火堡的奸细的话,她可以毫不犹豫的下此黑手。 但她无法这么做。 那包药粉的包装还在她手中,虽然他们相见不过片刻,但他已经用诚意赢得了父亲的认可,哪怕她再将他想得居心叵测,此刻也无法干脆的下手。 于是她拦不住这一颗 霹雳弹。 但也就在她纠结的那一刻,江月白双手已如鹰爪探出,卷起一阵疾风。 他的&#xe863;作无比迅速圆融,快到方静妍都无法看清,从她的角度,就像江月白主&#xe863;伸手,抓向那还呼啸着风声的霹雳弹。 她几乎下意识要惊叫出声。 雷火堡的暗器手法独具一格,不同的暗器辅以不同的投掷手法,每一名雷火堡弟子大都只能精修其中一两门,饶是如此,配合火器暗器,也足以横行一方,霹雳弹是其中手法较为特殊的一种。 她曾与雷火堡的那群人战斗过,知晓这霹雳弹若感受到压迫,便会直接炸开,雷火堡的投掷手法便让它这个特点无限放大,在出手者灵力的附着下,任何一点接触都足以将其引爆,而缠绕在霹雳弹上的灵力,更能令其随时随地可以被引爆,怎么爆,何时爆,都在那投掷者的一念之间。更何况以对方的投掷力道与熟练度来看,其修为境界至少也在灵明境后期,恐怕已经是雷火堡队长级别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掷出的霹雳弹,无疑更加恐怖。 似江月白这般直接用手去抓,与送死何异? 身处室内的方静妍尚且目瞪口呆,那十名趁着夜色刚刚到来,便被揭露行踪的雷火堡弟子更是没有想到,这个喝破他们行踪的家伙居然脑残到这般地步,一时之间笑声四起,那出手的队长也没有直接以内劲引爆霹雳弹,一门心思的等着看好戏。 先前他带领着麾下成员,将整个临渊门完全打散,更是借助霹雳弹的掩护,以雷火劫干净利落的重创了那打死不肯松口的老东西。 连灵台境的武夫都拦不住他的霹雳弹,这区区一个年轻人,怎敢直接&#xe863;手? 江月白没有在意旁人的看法。 此时此刻,如果有人在观察他的神情的话,应当可以发现,他的双眼已然眯起,似鹰隼盯准了猎物。 而随着他的手在半空一抓,那枚霹雳弹便似失了准心,直接被其收入掌中,如陀螺一般在其掌心不住旋转,并最终失去了所有劲力。 从他伸手抓取霹雳弹,到霹雳弹被他当玩具似的停在掌中,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三秒。 方静妍以手掩唇,面上的愤怒与焦虑还没来得及消散。 而在 窗外,雷火堡众人的大笑之声,也尚未来得及收起。 那名笑得最欢的队长面色微变,赶紧催&#xe863;霹雳弹,然而却没能起到任何作用,惊怒之下愤然出声:“你不是临渊门的人,为何蹚这浑水?” 江月白手中依旧抓着那枚霹雳弹,对于来自窗外的质问,他的回应极为干净利落:“这里是客栈,不是荒郊野岭。” 市镇,是民众聚居之处,客栈,为旅人休憩之所,哪怕雪风镇鲜少有外客,此时此地,除了临渊门的弟子们外,还有客栈的老板与伙计,以及另外几个过路之人。 以雷火堡的方式狂轰乱炸,此地会成为什么模样,见过临渊门那残坡惨状的方氏父女再清楚不过,而他,也能想象得到。 那雷火堡的队长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只觉得滑稽可笑,喝道:“那又如何,就算是城主府与衙门,也不敢招惹我雷火堡,臭小子,你若执意做那出头鸟,别怪爷爷们下狠手了。” 他的话语完全可称得上猖狂,甚至无法无天,江月白不禁面露惊愕, 作为圣域之中细密分布的诸多市镇,小的设官衙,规模较大的设城主府,哪怕是最为野蛮的南圣域,也保持着这种对地方上的传统,作为一方圣域的官方机构,哪怕当地修行势力再无法无天,也需得给其几分颜面,可什么时候,城主府与衙门居然这么没有牌面了? “若你真是外来者,没有听过这句话也算正常。” 在江月白身后,方静妍幽幽开口:“风雪三千丈,不落凡民家。” 江月白不知如何回应这句话。 他对北冥王族的了解并不多,只知晓其在北圣域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而他若贸然进入北冥雪域,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风雪,几乎是北冥王族的象征。 在北圣域的土地上,传播这样类似于当街造反的话语,竟还没有人管,那北冥王族在这里还有什么威信? 回想起刚刚到达北圣域的那段时光,江月白内心逐渐平复,思绪从边境城镇的繁华,到这中部小镇的萧条,他大概明白了一些事情。 北冥王族并非没有统治力,只是只一心维护着一部分地域的统治,至于雪风镇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地方, 只要事情不太大,应当都不会召来北冥王族的怒火,那就等同于无事发生。 毕竟,哪有高高在上的尊贵王者,怜悯道旁奄奄一息的土狗,逞论替土狗讨回公道? 江月白不喜欢这种做派,更不喜欢雷火堡已经将其当作摆在明面上的规矩。要知道,北圣域虽一贯由北冥王族统治,到底是五大圣域之一,应该遵循五圣域设立的法度,南圣域是一群原始的妖族领导,历来不曾真正受中圣域统辖,难受拘束,尚且情有可原,可重视礼仪的北冥王族统治下的北圣域竟是这般,他的心中终究难以接受。 “这里不是荒郊野岭。” 江月白望向窗外的那些人,认真说道:“我在这里,你们就别想乱来。” 雷火堡众人原本安逸的站在民居之上,观猴般看着客栈里的&#xe863;静,江月白这一句话出口,登时便哄笑一片,比之看到真的猴子还要滑稽百倍。 “你算哪根葱,这么急着送死,老子就成全你。” “&#xe863;手!” 那小队队长大手一挥,身旁众弟子无不狞笑上前,打算用自己在雷火堡的毕生所学招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临渊门相较于他们雷火堡实在太弱,哪怕他们不去刻意应对这些乌合之众,他们也翻不了天,那姓方的老头更是只得瘫在床上,根本无法走脱,对他们而言,收拾一个挑衅他们雷火堡尊严的二货,可要比强夺那幽明石方便许多。 房间之内,本就无法保持冷静的方静妍正要出言,江月白已然出声,将她的话语生生逼回。 “保护好你爹。” 言罢,他已不在房间之内。 而夜色下的雷火堡众人,都看到了一道朝他们冲来的影子,令得不少人当即方寸大乱,险些没有扣住即将发射的火器,便是那认为任务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完成的队长,此刻面上都不禁变色。 不是偷袭。 江月白只是正大光明的以云游步跃出窗户,正面向雷火堡众人迎上,但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比偷袭更具震撼力。 夜晚向来寂静,他可不愿让此地民众为喧嚣惊醒。 这些不守规矩的家伙,北冥王族不管,他便好好管他一管!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流云绕乾坤 “他就一个人,全力出手!” 那名队长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呐喊出声。 他在雷火堡中地位并不低,不然也不会被堡主以雷火堡的名义,派来行这等强取豪夺的任务,他手下的九人虽因为扑面而来的劲风阵脚大乱,但只要他一句话,他们必然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状态,践行他的命令。 因为江月白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在他们还未能做出有效反应之前,那道影子便几乎要落在他们身前,雷火堡的众人再拖大,也不敢使用霹雳弹。于是现在,在江月白面前的,是各式各样的射出的暗器,以及火铳之前绽放的火花。 他来到雷火堡众人身前,哪怕云游步再快,也需要一点时间。 但看着眼前突然绽放出的点点火花,以及那在火光中星星点点的寒芒,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波&#xe863;。 雷火堡的暗器与其说是暗器,不如说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火器,而火器这类事物,在军队之间的战斗之中能够起到巨大的作用,可若是修行者之间的战斗,除非运用的极好,不然还是得靠实力说话。 至少在仙人面前,再强大的火器,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威胁,除非那名使用火器的人也是一名仙人。可既然已经窥见了凡俗之上的力量,直接以天地灵力轰炸都能比火器做的更好,何必浪费那许多功夫? 雷火堡没有仙人坐镇,开宗立派的始祖更是为了钻研火器放弃了修行之道,以至于雷火堡并非纯粹修行势力。这样的雷火堡,在北圣域大修行势力扎堆的南北两个方向,都绝对讨不到好处,唯有在修行实力极度弱小的中部生根发芽,才得以成为一方霸主。 一般情况下,修行者不鄙视利用外力,但绝对鄙视纯粹利用外力,雷火堡众人的战斗方式虽然没到那般纯粹的地步,到底已经触及了那道边线。 江月白并非普通修行者,并不鄙视这等借助外力的行为,毕竟在古往今来的诸多战场之上,对抗一名仙人,可以让仙人出阵交战或是围攻,亦可以万箭齐发,火炮齐鸣,用非修行者的方式尽可能的削弱对方的力量,这些固然 无法对掌握天地大道的仙人起到真正的绝杀,也绝不能算是无用之功,不可小视。 不过在此刻的他眼中,那些品类繁多的火器暗器,都已近乎静止。 那些小型火器与各式各样的暗器的确不错,可惜,用的人根基太弱。 江月白双手在身前一划,如弄潮儿分开眼前水面,旋即于身前横揽一圆,似环抱天地。 他的眼前只有雷火堡的众人。 于是现在被他环抱着的,便是这些人使劲浑身解数爆发的事物。 下一秒,掌落,似有风卷流云,可揽天地,可摘星辰。 流云手,揽云式! 那名先前丝毫不掩饰霸道的雷火堡队长,此刻已瞪大了眼睛,扣着两枚铁弹子的右手已完全无法&#xe863;弹分毫。 如果方静妍没有目瞪口呆,而是观察着他的右手的话,应该会被那未熄的火光,以及其手上的那片焦黑吓得不轻。 那是雷火劫爆发的结果,如果雷火劫成功施展,或许下一秒,缠绕着狂暴烈火的铁弹子,便可在回旋之中撞碎前方的一切事物。 雷火堡的雷火劫,从来威力强大,霸道直接,全力施展之时,若施展者造诣不够,一个失误,或是出手时有片刻迟疑,自己也得被刮下一层血肉,作为雷火堡堡主直属的一支小队的队长,他的雷火劫造诣在堡中处于上游,似现在这般,被自己的雷火劫烧灼了半只手掌的情况,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低级错误的发生,永远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作为一名见过大风大浪的队长,无论发生了什么,他应当都可以凭借长久以来的肌肉记忆,将雷火劫完美的施展出来,将眼前那个碍事的家伙直接重创,但现在的情况,莫说是他,恐怕就是雷火堡的堡主来了,也得震惊失神。 江月白的身前,无数细小事物已趋于静止,随着他左右随意一抓,那或锋利,或一引即炸,或淬暗毒的诸多杀器,皆如小孩玩具一般在其掌上空悬,完全没能爆发出威力。 而随着他手一握,这些事物直接被按在一处,成了一团破铜烂铁,连一声闷响都没能发出。 “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那队长震惊之余,已是近乎咆哮的出声,看着那目光冷冽,离他只有三 步距离的年轻身影时,心中已止不住的想要退缩,下意识退后一步,险些一个踉跄自房顶滚落。 他是灵明境修为,与西圣域那场小圣比上的诸多大人物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到底也随堡主见过些世面,可他从未见过,一个年轻人居然能如此轻易的将他雷火堡一整支队伍的迎击化解。 他只是一个人,而且只用了片刻功夫! 最关键的是,在此人靠近之后,他猛然发觉,对方的灵力修为仅仅只有灵通境! 就是灵台境的武修,也绝对无法在这般攻势下毫发无伤,逞论一个灵通境的年轻人? 而江月白周身若有若无,但绝对强大的威压,则如同一道难辨深浅的阴影,直接扼住他的咽喉,当那威压外泄一丝之时,他几乎感觉到,自己在面对一只绝对无法战胜的怪物。 他尚且慌乱至此,更不要提雷火堡队伍中的其他人,那九名雷火堡弟子纷纷丧失抵抗意志,立刻四散而逃,直觉与经验都告诉他们,若是不识时务,他们怕是会死得很惨。 此人是为临渊门出头的,再不走,半月前的临渊门,很可能就是今夜的他们。 因为雷火堡的威势,雷火堡的弟子大都行事嚣张跋扈,在需要把握住的那个度里完全可称肆无忌惮,比如今日这队长放出的豪言,如果真的要他去炸一处衙门,他是真的会带人干的。 炸毁一座衙门,比当街辱骂北冥王族的惩罚实在要轻上太多,只要不曾冒犯北冥王族的威严,雷火堡尽可以做周遭大片区域的修行霸主,而这一点,早已在当代堡主的统御之下被发挥到了极致。在麾下人员的张扬行事之下,是对北冥王族绝对的敬畏。 可这种张扬,建立在雷火堡的相对强大之上,当一个更加强大的存在毫不客气的压倒他们的气焰后,他们将成为一盘散沙,再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于是这一刻,包括那名队长在内,十名雷火堡弟子没有串通,却都不约而同的朝着不同的方向试图逃离,再没有什么合作无间的模样,那名队长更是完全没有整合众人力量拼死一搏的打算,第一个选择了逃离。 先前的组织纪律,以及领导者的威信,倾刻荡然无存。 而对此,江 月白只微讽一笑。 这支雷火堡小队的组织与纪律,居然全建立在自身的气焰之上,只能恃强凌弱,难以以弱搏强,若一个宗门内全是这般货色,能凭什么与真正的大宗门争锋? 但他并不打算放这些人离开。 于是在雷火堡众人&#xe863;身之时,他也&#xe863;了。 那名冲得最快的队长,被一只手摁住面孔,直直坠落地面。 江月白对着十人迅捷出手。 有人胸口中拳,有人腰间中腿,有人一瞬失去了所有平衡自房顶滚落……一瞬之间,十名分开逃遁的雷火堡弟子,皆被江月白以双拳双脚击落,砸在地上的同一处,十人层层叠叠,宛如仓库屯储的十袋大米,一片惨嚎之下,这些人惊恐看向眼前那道身影,再也无法保有半分嚣张气焰。 他并没有分身的能力,但他出手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被打的雷火堡众人根本无法看清他的&#xe863;作,便似身化十影出手一般。 “仙师饶命,仙师饶命啊!” 那先前最是嚣张的队长仗着修为精深,硬生生自人堆的最下方爬出,一面磕头一面哀求,活像断尾野狗摇尾乞怜,因为从未被逼到如此境地,所以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江月白看着这个先前扬言可炸衙门的雷火堡队长如今的模样,心中暗暗好笑,索性道:“我问,你们答。” “仙师之话,我等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队长迅速出声,那堆人中,数人迅速附和,眼中满是敬畏与恐惧。 在他们眼中,江月白就是一个仙人级别的存在,不然,怎可能翻手便断了他们一切手段? 江月白自然不会和他们客气,指着客栈窗边道:“你们找他们麻烦,是否为了那幽明石?” 那队长连忙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他虽然已经乱了心神,到底不是完全失了方寸。 既然这位看上去年轻的仙长不是临渊门那一路,或许,只要自己配合好了,还能够留下一命? 不过,江月白的下一句话,倒让他已经濒临崩溃的心灵陷入了短暂迷茫。 “告诉我有关这幽明石的所有情报。”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零九章 一方幽明 那十名雷火堡的弟子无论在堡中地位高低,此刻都已失去了抵抗的心气,对于江月白这个十分不正常的问题,他们亦是争先恐后的回答,活像一群争抢着吃肉的野狗,最终还是那名队长怒喝一声,生生压过其他九人的音量,这才以颤抖的声音,毫无保留的将自己对幽明石的所知和盘托出,如果不是江月白对雷火堡本身没兴趣,他连堡主的位置与雷火堡内的暗道都几乎要出卖个干净。 对此,江月白是又好气又好笑,在他面前的若是个修为低微的修行者,或干脆是一个平民百姓,哪怕不曾与他交恶,他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命令手下动手,可当他这个灵通境的修行者展露出仙人一般的战斗手段后,他便只是一条摇尾乞怜的断脊之犬,雷火堡能够称霸一方,估计还是此间太难发展出真正强大的本土修行势力,以及堡中一定程度上可以抹平修行者修为差距的火器罢了。 虽然对雷火堡这些人的生存法则很是不齿,对于那名队长话语中的信息,他还是无比认真的倾听着,偶尔抽个空对客栈方向打个手势,示意磨刀霍霍的临渊门众人不要乱来,同时眉头不自觉的皱起,当那队长连珠炮般的话语终于在颤抖中走到尾声后,他的两条眉毛已几乎拧在一处,仿佛听到了一件无比荒唐的事情。 他沉默着转身退到一边,将场地留给临渊门的众人。 方静妍与围上来的临渊门弟子们,眼里都燃烧着火焰,望着瑟瑟发抖的雷火堡众人时,仿佛恨不得将他们生生撕碎。 他本不太清楚这两个宗门间的恩怨,但那名队长说的太快,太详细,几乎不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只为从他手中逃得一线生机,完全忽视临渊门众人的存在,以至于对自己的罪行还添油加醋了一番,听完他们残害临渊门的全过程,就是本可置身事外的他都起了杀心,只是一般情况下,修行界与世俗有着一道无形鸿沟,这等已是丧心病狂的罪行,别的圣域可以呈上当州刺史,可北圣域历来有北冥王族一手掌握,设郡县而无州域,依照他们对当地郡县执法机构的蔑视程度,显然,法律无法审判他们,而北冥王族,压根不会浪费时间去处理一群蝼蚁。 于是他将选择权交给了临渊门的众人,自己在一旁认真思索此次听到的种种信息。 如果可以,他真不愿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可惜,无论是那些雷火堡的弟子恳切的模样,还是临渊门那对父女对那块幽明石的看重程度,都在明确的告诉他,这是真事。 …… 三年前的某一日,某个北圣域的修行者进入圣域西部一处秘境探索,试图找寻突破至灵台境的契机。 拥有机缘的秘境,分布在五大圣域的各处,这些千万年前代强者的积累,基本上每年都会冒出那么几个,引得无数修行者趋之若鹜,盼望着从中得到机缘一飞冲天,历史也已经证明,总有那么一部分真正的幸运儿,能够凭此成就一番大事。 那名修行者并不奢望什么登仙入神,只是苦苦想要在丹田气海中开辟自己的一方灵台,这个卑微的愿望,也是无数底层的修行者一辈子无法逾越的心障。 而这般卑微的愿望,与大部分想要探索秘境的人的大胃口格格不入,于是他所选择的这个秘境,实际上就是个可能有宝物的废弃大妖兽巢穴,连本地妖兽都不愿留住,更不会有人与他争抢。 更何况,北圣域的秘境虽有不少,大部分却都在北冥雪域之中出世,那样的秘境,不是普通修行者能够沾惹的。 而在那一年,北圣域真正有追求的修行者都蜂拥向了武陵城,去探寻天魁老人的墓冢,在几十年没有大宝藏的背景下,蜂拥而至的修行者几乎将这位五千年前的老仙人的家底翻了个底朝天,又留下了相当多的尸骨,相比于那一次众人分宝的活跃,谁愿意去深入一个没宝气的洞窟,踩妖兽的粪便? 这名先驱者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思想进了洞窟,却发现传闻中大妖兽遗留下的洞窟狭窄的不像话,只容他一人贴墙进入,但走进数十步后,眼前竟有了光明,再向前走上几步,视野完全被光明覆盖,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安居乐业的农舍风光。 他造访了这隐世之地的村长,将自己的疑问和盘托出,毕竟,这里原本应该是一个妖兽巢穴,而不是一方安居乐业的乐土。 已经百岁有余,身子依旧康健的老村长指了指他腰间的一颗机缘巧合下捡到的小石头,笑而不语,旋即给他指了条通往村后山的路。 后山,实际是一方云雾缭绕的山谷,如仙人所居之仙境,一下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他走进了那片山谷,而不久之后,一个灵玄境的修行者出现在了北圣域中,时至今日,人们想起那个名为曹家杰的新晋仙人,都是一阵牙酸,痛骂此人在以三个月成就灵玄境后,才将那方宝地的传说散布开来。 幽明谷。 一个世外桃源中,世外仙境般的存在,三年之间,每年都有那么几日会与外界连通,唯有身佩幽明石,并且修为在灵道四境之中,才能通过那玄妙的狭窄通道,找到通往幽明村以及其后幽明谷的道路,而每到那个时候,有幸持有幽明石的修行者都会循着幽明石的感应,在两处空间中的通道开启前到达那里,等候着机缘的到来。 幽明石仿佛凭空而生,在北圣域并不多见,哪怕幽明谷早已名传一方,有心的修行者费尽心思去搜罗,幽明谷一次开启之前,也不会超过百颗,而这百颗幽明石,值得一些人用尽一切去争抢。 一颗幽明石,可能就代表着一个灵玄强者,甚至未来仙人的诞生,而时间已经证明,幽明谷内的机缘绝对不小,纵不能让人鱼跃龙门,也能脱胎换骨,大受裨益。 这也是雷火堡堡主雷震天强夺幽明石的原因之一,只要三枚幽明石,他雷火堡下一辈的三名年轻俊彦,或将远超他这个堡主本身。 对于这个秘境的美好传说,江月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但其中所蕴藏的隐秘,也是真实存在的,毕竟,天底下能够长久存在的秘境并不多见,五大圣域加起来,也一共只有那七个明面上的,而这个三年间突然冒出来,而且在北圣域内传播广泛,也有着实际效果的,与其他七个各有古老传说的老牌秘境相比,底蕴与背景实在单薄的有些过分。 他打算去凑一凑这个热闹。 可首先,他得拿到一块幽明石。 …… 江月白收回思绪,将目光移向一边。 现在,此处的情况已经非常明显,雷火堡为了强夺幽明石,对临渊门下了黑手,一路追杀至此,如果没有他,今日这客栈将化作一片火海,而临渊门也将在这场追杀下尸骨无存。 可因为他的介入,现在的情况已大不相同,雷火堡众人已然被他惊破了胆,一时半会儿都无法施展火器暗器,被临渊门众人一顿暴揍之下,都只剩了哀嚎求饶的功夫,方伯让亦在女儿的搀扶之下,在窗边远望这场泄愤,面上既有笑意,也有怅然。 他奋斗了一辈子的临渊门,就毁在这支雷火堡的小队手上,可就算他们将这些仇人尽数杀死,已经死去的人,都已回不来了。 而此时此刻,下方的十余道几乎充斥杀意的目光,都落在他苍老瘦弱的身体上。 当时的那十人,都在这里,而且被打的散了护身灵力,再无反抗之力,只要门主一个动作,门内众人的仇,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报。 方伯让的身体在颤抖。 伤口生新肉,内部却未完全生好,他能站在这里已是无比艰难,仓促之间要做下一个看似顺理成章的决定,实在太过困难。 方静妍看着下方的群情激愤,目光在下方的江月白身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高声喝道:“都住手!” “放他们走。” 她的话语急转而下,哪怕尽可能的保持话语的坚定,那语气明显的颤抖也在宣示着她内心的愤怒,可这一句话一出,下面众人都是难以置信的望着她,一时之间声浪四起。 临渊门的弟子大都是贫苦出身,只认道理与拳头,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杀,算什么道理? 哪怕那是他们最疼爱的小师妹,师父亦没有表示反对,他们也绝不能听从! 这或许是另一场喧闹的开端,但终究没有那般发展下去。 因为江月白发了话,这句话,便宣告了雷火堡这一支十人队的结局。 “诛杀首恶,其余的人放了,让他们回去告诉他们堡主,雷火堡若不懂如何行事,我亲自上门教他。” 此言一出,那名雷火堡队长面色惨白,双腿一蹬,当即晕去,其余九人如释重负,连连对江月白叩首,旋即飞速逃遁,再不敢有片刻停留。 这无疑是个折中的方法,既让临渊门报了仇,也让雷火堡不敢轻易对临渊门进行报复,但说出这个决定时,江月白心中还是有些不痛快。 因为折中,已经是一种妥协,而他不想妥协。 可现在,身处风口浪尖的不是他,这个选择的后果牵扯的也不是他。 他无权决定他人的命运。 于是最终,今夜依然风平浪静,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而第二日的清晨,他等候在方伯让的门前,准备提出一个应该不可能被其接受的请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一十章 奇石与百决定 在这个不眠之夜,方静妍将临渊门众人整顿完毕后,便继续照顾伤势还未曾痊愈的方伯让,江月白敲门而入之时,却惊讶发现,作夜还得在方静妍搀扶之下才能站稳的方伯让,今日已能靠自己平稳走路,见江月白进入,笑道:“这多亏了少侠的良药,我临渊门,真是欠了你两个不小的人情。” 江月白笑道:“能帮到前辈,自然最好,昨夜之后,雷火堡应当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不知前辈,你们接下来打算如何?” 方伯让闻言一愣,上下打量江月白,好奇道:“你……真不是一位驻颜有术的仙人?” “真不是,若真是仙人,哪里会想打这幽明石的主意?” 江月白语气轻松道:“老前辈既有诺在身,我自不会让老前辈难做,还请老前辈告知我幽明石主人的方位,我好亲自向他请购此物。” 这般直截了当的话语,令得方伯让微微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不怀疑江月白会生有歹念,若他真要强抢幽明石,早可以将他们杀个干净,然后堂而皇之的拿着幽明石离开,在这片修行强者极度稀薄的地区,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更不会有人让他偿还犯下的血债,似他们临渊门这些灵道四境中的小喽啰,根本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但就是为了他们这些小喽啰,他替他们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给临渊门真正留存了生机,若这幽明石不是他人所托,他定毫不犹豫的将其赠出,除了这个,他这老头子身上,可真的没有什么能够让一名如此神秘而强大的年轻人感兴趣的东西。 方伯让叹道:“少侠,不是我不愿说,实在是老廖他将这幽明石交托以来,我也有一月没见到他,实在不知道他的具体去向。” 江月白闻言有些失望,但也点头道:“既是如此,晚辈也不强求了。” 幽明石固然稀少且贵重,但终究不是无法取得之物,哪怕以他的心性,绝对干不出在那通往幽明谷的妖兽巢穴周围打劫的勾当,他也会另想办法去取得这一个至关重要的物品。 可就在他要告辞离开之时,方静妍开口了。 “爹,我觉得,还是将幽明石赠给这位公子为好。” “为什么?” “为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伴随着相同的疑惑语气,江月白与方伯让都惊讶看向了她。 方静妍看向自己的父亲,轻咬红唇,似是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廖伯不值得信任,或许雷火堡的到来,就是他的手笔。” “妍儿,你怎能这么说你廖伯!” “父亲!”方静妍厉声出言,将方伯让震惊中带着失望的话语压过,她眼神无比坚定,语气已近乎呵斥,“您真的没有想过吗,为何廖天琼有着灵台境后期的修为,却还要将这般重要的事物交托给我们临渊门保管,他的修为比父亲你要略胜一筹,又是武魂双修,怎么看,都是他自己保管比较妥当,而按照前两年的惯例,腊月末就是那幽明谷的开启之期,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他何必将这么重要的事物交托给我们?” “你!”方伯让指着她琼鼻的手指都在颤抖,怒道,“老廖与我是生死之交,他怎会害我们!” “父亲不要忘了,雷火堡与我们素无瓜葛,不还是毫无理由的找上门来,害了那许多师兄弟!” 方静妍不依不饶,与方伯让针锋相对道:“那些人对临渊门了如指掌,连寒月城的城主府会如何应对都算计的一清二楚,甚至我们的密道,都被他们提前用火器炸毁,这难道会是巧合!” “而如果我们手上有幽明石的消息传播出去,莫说只在一方称霸的雷火堡,这雪域之外,有无数人会上门将这幽明石夺走,怀璧其罪,我们根本无法反抗,既然我们有幽明石的消息已经泄漏,以至于被雷火堡盯上,那为何只来了一家雷火堡,还来得这么快!” 方伯让眼皮猛的一跳,拂袖怒斥道:“住嘴!” 呵斥之时,他的身体已经止不住的颤抖,如果不是江月白给的药粉疗愈作用极强,此刻他的伤口已然崩裂。 方静妍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叹息道:“父亲,您是没有想过,还是不敢想?” “如果这枚幽明石,是他算准了父亲您的性子,送来的一场祸患,我们何必信守道义,傻傻的替他保管这不详之物?” 方伯让喉间不住颤动,已是目眦欲裂,他怎么都没有想过,自己女儿固然会与自己如此针锋相对,可最关键的是,他竟无法进行反驳。 最终,他还是低下了头,无奈摆手,将那铁盒拿在手中,只是颤抖的双手,依旧无法平稳的将它交出。 方静妍取过铁盒,以双手郑重将其送到江月白面前,道:“家门之事,让江公子看了笑话,但我绝非信口雌黄之人,廖天琼以一枚幽明石诱导雷火堡攻我临渊门,虽无证据,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虽然唐突,可否请公子答应我一个请求?” 江月白心中了然,脱口而出:“是那廖天琼的事?” 方静妍点头道:“正是,他既然能够将一枚幽明石大方的交到我们手上,身上必然有着其他的幽明石,幽明谷那种曾经让一名天赋寻常的灵台境到达仙阶的机缘,像他这种在修行路上奋斗了一辈子的人,哪怕他再相信父亲的人品,也绝不会放过。” “如果公子在那里遇到了廖天琼,还请替我临渊门查明真相。” 江月白微笑道:“这算是交易?” “不,只是小女子的不情之请,无论公子是否答应,我都会做主将它交给你。” 方静妍看了一眼一旁依旧无法平复心情的方伯让,黯然道:“父亲想要一个真相,而我,没有那个能力,哪怕推断出整个事情的终末,也没有办法让他相信。” 她眼神热切的望着江月白,紧抿双唇,没有继续说话,而江月白也并不客气,将那铁盒收入储物戒中,便算是应承了此事。 他有些佩服眼前这个在某种程度上真正支撑着临渊门这个小门派的女子。 能够从眼前的局势中准确推断出事件的大致真相,一面稳定人心,一面带着这群完全可称累赘的同门逃亡,在挣扎中的每一次选择,基本都在以临渊门为中心落子,在昨夜的风波之中,她以沉默等来了他意料之中的解围,其后亲自以火系术法引爆了那名队长身上剩下的火器,以最醒目的方式完成了对雷火堡的复仇,此番请求他去探寻临渊门遭难的真相,更是情理相交而上,吃准了他不是不顾情义之人,令他无法不应承这个请求,此等手腕,就算放在大宗门里,也是难得的人才。 可惜,北圣域的情况就是如此,在这修行势力瘠薄的中南部,想要出人头地,无疑难如登天。 江月白并非矫情之人,方静妍摆明了就是想要做个顺水人情,同时让他欠下一个更大的人情,他也确实需要这一块幽明石,正是各取所需,既是如此,临渊门想要知道的真相,就算廖天琼不曾出现在幽明谷,在北圣域期间,他也会全力探查,将真相彻底揭露。 “二位放心,贵派遭遇究竟来源如何,我会尽力查清,可否告知今日之后,你们的动向,好让我日后有机会找来。” 方静妍微微一福,微笑道:“雷火堡如今已不敢擅动,我们也会散布出幽明石已被取走的消息,仗着你的名头,应当不会有人来找我们麻烦,我们会回到寒月城,静候公子佳音。” “江月白这个名字,分量不够。” 江月白思索片刻,笑道:“散布之时,加上一句武圣传人,应当够了。” 听闻此言,方静妍眉头微皱,似是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武圣乃是天地十七圣之一,天下皆知,他有一个名为武君昊的传人,哪怕江月白再神秘,展露出的实力再深不可测,她一时半会儿也只能当他在扯虎皮。 圣人传承,千年来冒头的只有一个武阳君,武圣那般传奇的人物,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收一个? 又不是种大白菜! 对此,江月白不想解释什么,更不想深究自己如此选择的意义。 将名头散布出去,引来武阳君再容易不过,他在西圣域搞了那么一大出,哪怕在北圣域还是个岌岌无名之辈,名头大了,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不可能放过他。 但他就是想要赌这么一把,尤其是在发觉北圣域内部甚至比西圣域还要乱后,他迫切的想要通过这一个流言,将自己的态度表露出来,并看看武阳君,乃至神国其他强者的态度。 他本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无法忍受过街老鼠一般阴影中的生活,此番将自己的来路散布开去,无论武阳君乃至其他的大人物对他是何种态度,都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 若他们不表态,他的头上将永远悬着一把刀,而这一次幽明谷之行,他打算将这把刀折了。 螳臂当车也好,自取灭亡也好,这,便是他的态度。 这北圣域中南部修行势力太过瘠薄,临渊门加上雷火堡的两种宣传都不会传的太开,或甚至压根没掀起风浪,无论如何,都足够他好好探探那幽明谷。 这一日,江月白告别临渊门众人,循着幽明石气息指引的方向,踏上前往幽明谷的道路。 他从不去思索前路如何。 再如何思索,不做出行动,都只是无谓的浪费时间。 现在,他踏出了身处北圣域时,货真价实的第一步。 这一步,是福是祸,他皆一力担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北域风雪急 第一宁百十一章 安宁镇不安宁 安宁镇,一个坐落在北圣域某处山脉前的平凡小镇,只是若有外人前来,必然不会将这里完全当作一个平凡小镇。 三年之前,安宁镇还不是安宁镇,而是安宁村,那时候的安宁村更没有如今的庞大人口,只是一个有着十几户人家的平凡村落,三年时间的脱胎换骨,基本上全是得益于那一处如今已是在北圣域家喻户晓的神秘秘境。 因为那一处的传说,不少有志的修行者举家搬迁于此,他们大都是修行者中的底层,没有天赋,没有机缘,宗门不收,长辈难教,一辈子到头了也大多只是一个灵明境,而就算搬迁,他们其实并没有幽明石傍身,根本无法进入那梦寐以求的幽明谷,饶是如此,他们还是坚定不移的将家业移到了这原本前不着村后不找店的地方,于是放眼五大圣域,一个主要由修行者组成的村镇,这里独一份。 修行者也是人,灵道四境内的修行者只算比普通人强大的人,是人,就有生活上的需求,哪怕他们原本的家园富饶还是贫瘠,既然到了这三面环山,唯有一处峡谷通往外界的小村中,就得为自己,为自己家人的生活负责。 他们的眼界远比普通村民要广,虽然都是来寻宝的,大都也只求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固然有着不少心怀叵测之徒,但就算再心有不轨,大家都是一穷二白的底层修行者,根本没有幽明石傍身,何苦自己人为难自己人? 于是随着他们的到来,三年之内,原本的一个荒凉小村,竟也有了几分欣欣向荣的味道,以至于一名北寒使都慕名到达此处,与当地修行者中有名望的一人交谈,口头任命了一个镇长,将这原本的小村真正提到了镇的规模,如果不是此地委实难以控制,此处或许还能够有一个本土的衙门,真正成为北圣域郡城的一份子。 三年的时间,足够一群原本并不熟悉的修行者打成一片,与原住民其乐融融的居于山中,到了现在,安宁镇中已有上百户人,其中更是有两户联手开了一个镇上唯一的大客栈,平日里只关着门,就当一处稍大些的房产,而每逢幽明谷开启之前,这里都会精致装点一番,欢迎那些即将远道而来的寻宝者,同时在门口贴上告示,言明本店只求财,不求石,绝不会伸手图谋来客的幽明石,相对的,一旦丢失幽明石,本店概不负责。 去年的这个时候,这家客栈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信誉,但远道而来的修行者,依旧很难完全相信他们,因为这个镇中几乎所有人,都有可能为了一块幽明石明里暗里的出手。 如果不是距离近些,有更大的机会去夺得一块幽明石,谁会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在这穷山僻壤扎根? 于是每个远道而来的幽明石持有者,在这山间小镇之中,都得步步留心时时在意,这些镇民或许实力不济,大部分就比普通人强那么点,可一个不小心,在这里丢了幽明石,就算杀人报复也无济于事——先不提人家会不会通过一些手段将幽明石藏匿,单单是此处有着北寒使停留过的痕迹,便令人无法在此地下手,以免惊动北寒使,为自己招惹祸患。 而且,能够最终到达这里的幽明石持有者,获得的手段大都不怎么干净,大家半斤八两,谁都无法瞧不起谁。 如今已近腊月,来自北圣域各处的修行者也纷纷朝着这个方向而来,相比于前两年,数目只多不少,对于可能令人大有进境的机缘,没有人愿意将其拱手让人。 在这些疯狂的幽明石持有者中,江月白是完全的一个异类。 来到安宁镇后,他便直接进了客栈,讨价还价落了下风后,还是包下了一月的房费,自此落得个一身清闲,换句话说,就是无事可做。 安宁镇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似他这等一看就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外地修行者,总是有人以各种名义上前搭讪,试探着幽明石的位置,有的没有发现他手上的储物戒,无奈的无功而返;有的发现了他手上的储物戒,心中大感震惊,继而赔笑着敬而远之;有的见他是灵通境的修为气息,直接拔刀想要强抢,惊觉不对后跪的比孙子都快;有的索性不去管什么幽明石,想以换取情报的方式。从他身上敲些金银宝物…… 江月白可以确定,自己来的这短短三日,就在外面晃荡了两三个时辰,竟已与近百人打过交道,而这其中没有一个不是本镇之人,人数之多,频率之密,令他都有些瞠目结舌:为了一块幽明石,至于吗? 也亏得北寒使巡视此间的言论一直不曾停过,不然,这里怕是早就被屠了。 “民风彪悍啊。” 看着窗外已经算是熟悉的风景,江月白感慨出声,手中摩挲着跟了他许多年的酒葫芦。经历了这几日的风土人情探查,如非必要,他还真不想出去迎接那些可以从各种地方钻出来的本地人,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忘性极大,只要他还没有丢失幽明石,在外游荡时,总有些人来当回头客,待他出言提点之后,双方表情都尴尬无比,实在很难有一个好心情。 这酒葫芦的酒,还是他在峡谷另一头的市镇灌满的,靠山吃山与拥抱天地,就只差了那么一道绵延百余里的愁云峡,在这上古时代没人愿意行军的著名峡谷两端,两地的情况也截然不同,在那一端,酒馆的酒中还几乎没有掺水,是地地道道的北圣域烈酒,可如果在这里灌酒,保不齐被人下两剂蒙汗药。 比起与这些当地人斗智斗勇,他宁愿在这客栈中,抱着他的酒葫芦过活。 但相比于幽明谷的情况,现在的他还在思索着一个问题。 直到现在,武阳君都没有找上门来,甚至于连一个可能是为了他来的人都没有遇到,按道理来说,他在西圣域捅了那么大篓子,不可能没人将他与当年那座山庄联系起来,可现实却是,他好像只是在单纯的杞人忧天。 莫非根本没有人在意他,只是他将自己想的太过重要? 江月白如此想了想,微讽一笑,若是如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在方氏父女面前直言自己武圣传人的身份,试图借临渊门宣传自己,便是存着逼武阳君展露出对自己的真实态度之念,武阳君既然未到,这自然不会有什么作用。直到他终于放弃思考这个问题,转而一心一意的思索起幽明谷,他都没能想到,真实情况早已超出了他的料想。 武阳君的确打算来北圣域。 在他还在山中与寒蕴水等候机缘到来之时,武阳君便已经启程,可未行得几日,天神会的指令便到了中圣域北部关口,将他拦了下来。 就算是名震天下的武阳君,也得遵守神国的规矩,而在没有神皇的现在,天神会的命令,与圣旨无异。 武阳君一直以来都很遵守这个规则,身为守护轩辕皇室的神甲卫的统领,先皇生前最信任的人,他不能违抗来自圣王城的意志。 于是他没有贸然过关,只停留在中圣域北部边境,以沉默表明态度,圣王城内的神甲卫因此时不时在天神会前成队巡查,一时之间,圣王城中风波四起,搅得人心动荡,而一切的一切,全来自于武阳君与洛首座的这场莫名其妙的赌气。 他们真正赌的什么,唯有他们知道,对于在圣王城落子的其余大人物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他们能不能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才重要。 这场圣王城内的风暴,江月白只是一个导火索,火星已经引燃,剩下的,其实与他基本上没什么关系。 江月白并非没有脑子的莽夫,只是平素不愿意耗费心神去思考这些,不然早已被安宁镇的本地人摸了幽明石,顺便骗走身上钱财,也无法在临渊门与雷火堡的恩怨之中看个透彻。不过面对圣王城内诸多势力的目光,他依然无比渺小,哪怕寒蕴水在身边,文星耀从青梧学宫藏书阁出来也无济于事。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已然百无聊赖。 距离幽明谷的开启还有十余天,莫非他真得缩在这客栈中无聊十几天? 正在他如此哀叹之时,来自街上的一声惨嚎将他的思绪骤然提起,与周边的许多民众相同,他直接冲到窗边,试图寻觅那惨叫的根源。 他并没有费任何功夫。 那个发出惨叫的人就坐倒在大街上,胸口为剑锋贯通,只差一寸就插入心口,鲜血止不住的流出,这位可怜人似乎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破了胆,竟呆愣在了原地,一副茫然无措模样,任由胸口被鲜血染透。 修行者之间动刀动枪无比常见,似幽明谷这等秘境周边,更是时不时发生惨烈战斗,可这般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的,终究极为少见。 可还没等他注意动手之人,那受创之人已喃喃出声,眼神痴迷,仿佛看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随着他伸出手,整个人终于失了气力,一下子瘫倒在地,唯有一句喃喃自语留存街上,震惊了无数人。 “好……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十二章 北冥与域轩辕 当受伤之人那近乎痴迷的喃喃自语落在旁观众人耳中后,周围的一切都完全寂静下来。 原本打算替他讨回公道的同伴捂额后退,看热闹的民众震惊无语……几乎所有注意到此间场景的人,都无法做出沉默以外的任何反应。 其中一部分是被此人近乎痴汉的言论震惊到,以至于说不出话,他们大都是有些阅历的修行者,可没见过差点被人砍死,还痴迷于动手之人的容貌的,就算是老道的采花贼,估计也不会这么玩命。 但更多的人,尤其是男人,却是抱着与那受创之人相似的念头,望着那收回长剑,眉眼含煞的劲装女子,已几乎移不开目光。 那出剑刺伤对方的女子眉眼如画,五官皆无比标致,因为愤怒而笼在面上的煞意更为她添了几分灵动,使得人们更愿将这种愤怒看作嗔怒,更增几分美人风采,加上那凝脂般的雪肤,凹凸有致的身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无数的目光,倾国倾城四字,她绝对配得上。 地上那重伤之人,正是被其美色所迷,上前试图绕出幽明石之余,忍不住伸手欲在她玉手之上摸一把,只是这临时起意的冒犯,终究快不过猝然斩出的剑芒,只是看他现在的情况,若他直接被刺死在此处,怕也是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意志之下含笑长逝。那种如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于一身的绝美风采,可以让他忘却一切伤痛,甚至自己的死亡。 可如果说身着蓝色劲装,将自己的魅力与风采展露在天地之间的女子是阳光下艳丽的花朵,在她身后以面纱遮住容颜,黑发柔顺如瀑,垂落腰间,与身上雪纱白裙相映的蒙面女子,便是雪域中素净的一捧白雪,虽然不曾展露容颜,可其周身若有若无的纯净飘渺之感,已能吸引不少人的注意,这种美感,仿佛已经能超出世俗的范畴,哪怕她笼在面纱后的容貌其实无比丑陋,人们也会愿意相信,被纱帘遮挡住的,会是令人一眼掠过就忘不了的风景。 两名女子,两种仿佛截然不同却又相似的风情,构成了安宁镇街上最亮眼的一道风景线,相比之下,明明应该是主角的伤者,也只得退避三舍。 只是那些欣赏美人风光的人肯定不会承认自己被美色迷了眼,只得偶尔在目光中添上一点点愤怒,以示对其当街恶意伤人的不满,顺便以此为理由,合理的不移开目光。 江月白站在窗边,看着街上的情况,若有所思。 这扇窗的角度实际上并不好,只能看见那两名女子的背影,但这并不影响他观察现在的情况。 那两名女子的修为境界,他看不透。 晋入无相境后,他的感知也随着体内小天地的扩张而变得增强,隔着数十米距离察知对方大致的灵力修为,本不是什么难事,可现在,确实对那两名女子失去了效用。 当初的荀日照,应当是有着某种屏蔽感知的法器傍身,如今他已今非昔比,却依然无法看透她们二人,而且返回的感知无比自然,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遮掩,这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若说这两位全是已经勘破灵道四境的仙人,他自己都不信,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普天之下,拥有一缕先天仙气的宗族并不少,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执掌天下的轩辕皇室,大部分有着先天仙气遗传的宗族也能够在修行界占据稳固的一席之地,因为在灵玄登仙之时,这一道先天仙气足以令他们更轻易的踏上九重天的天路,只是若一昧依赖这缕先天仙气,晋升的仙阶也大都如纸糊的一般,有时候甚至不如一些底蕴扎实的灵玄境,可以说是一把双刃剑,唯有拥有一定心志的人才能避免沉溺其中,而那样的人,大多数都能在本家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更多的酒囊饭袋,只能在家谱上占据一个位子,然后默默无闻下去。 可唯有一个宗族,能够在先天仙气无比纯净的情况下,在灵道四境中就将其充分运用,达到近乎仙人手段的效果,而宗族内的晚辈再废物,只要不是纯粹的废物,也都能在修行路上走的远些。 江月白的目光定格在那两道倩影之后,因为那许许多多无比炽热的目光,他这古井无波似的平淡目光并不怎么引人注意,但同时,他的心中已经泛起惊涛骇浪,很难相信自己今日的发现。 堂堂北冥王族子弟,怎会凑这种机缘的热闹? …… “一群无甚志气的色胚。” 劲装女子面上依旧恼火,嘟囔了一句,将长剑收回鞘中,对着后方请示道:“小姐,这样可以吗?” 江月白的猜想并没有错,她们的确是北冥王族之人,这先前一剑刺伤那心怀不轨之人的女子,正是复姓北冥,单名一个虹字。 在雪域之中的眷族传闻之中,北冥虹这个名字无比响亮,只是并非因为她的修为高超,天赋卓绝,亦或容貌出彩,只因为一个很简单,却很耀眼的理由。 自三年前,北冥氏天眷的圣女诞生之后,她就是圣女唯一的近侍。 对于妄图冒犯圣女的人,她从来不留情面,若非圣女不喜她人血溅自己身前,扰了巡礼的心境,地上这家伙早已是个死人。 蒙面女子微微颔首,指尖一抹寒光闪过,那伤者胸口的伤口便为冰霜覆盖,鲜血再也无法流出,做完这件事,她方才提步欲行,劲装女子方冷哼一声,似是告诉那依旧一脸荡漾的家伙,这是看你可怜才留你一命,再敢到她们面前放肆,下一剑,刺的就是他的心脏。 “二位且慢。” 就在她们将要离开这条街,令得不少依依不舍的目光紧紧相随时,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自长街另一头传来,下一秒,无数带着些许怨愤的目光皆投向了那声音的来源,似是在抱怨他打扰他们欣赏美人的兴致。 但一眼望过去后,那些人便都只得咽下准备出口的不逊之言,老老实实的欣赏那两道赏心悦目的背影,而在劲装女子回头的一次怒目后,他们纷纷如蔫了的茄子,收起目光低下头颅,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来人一身赤红衣袍,手摇折扇,一副纨绔公子的闲散模样,在其身后,数名护卫队列齐整跟随,每一个都目光炯炯,似是十分不好惹。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穿一身鲜红的,大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更很少有真正能掌握这等张扬的配色,但此人偏偏能够做到这些,而在他缓步走向二女之时,无论动作还是神态,皆透露着极高的涵养,仿佛丝毫没有因为美色而动容,哪怕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掩饰眼中的惊艳与爱慕之意,也很难令人感到厌烦。 如果只是如此,围观的人们总能够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或明或暗的对这打扮得跟花公鸡一样的年轻公子进行贬低,由此令得他在美人眼前的印象大打折扣,虽然这可能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但自己万万没有可能与之一亲芳泽的女子,若是当着他们的面被其他人撩动本可以沉寂的心灵,谁能那般平静的接受? 但现在,没有一个人愿意做那伸长了脖子的癞蛤蟆,不只因为那两只白天鹅是那般的神圣不可侵犯,更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红衣男子,绝不是普通的癞蛤蟆。 天下敢在胸前装饰赤火金乌纹的,在轩辕皇室完全凋敝的现在,唯有那三支皇系旁支。 北圣域固然不是中圣域,但轩辕皇室,从来统治着整片天下,绝不是一域山脉所能隔绝。 三大家的人,居然会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江月白眉头紧紧皱起,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来凑这个热闹,至少前来之前,应该多探听些情报。 北冥王族中人,三大家中人,居然都汇聚在这小小的安宁镇中,如果不是与他一般察觉到幽明谷内的情况,那么,又会是什么理由? 江月白屏息凝神,专心察看街上情况,目光盯着那公子的身影,似要从他身上找到他家族的蛛丝马迹。 而在此时,北冥虹已然拦在被她称作“小姐”的圣女跟前,冷声喝道:“是你啊,居然追到这里来了,上次的教训没给够是吗?” “不不,虹小姐不要误会,在下本是为了此地机缘而来,未料到能与二位再次相逢,不过距离幽明谷开幕还有十余日,二位若不介意,可凭此令包下那探明楼的最顶层,好好领略此间山水风光。” 说话间,他自袖中取出一枚赤色令牌,令牌上镌刻的火纹如真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其间一个大大的“袁”字为金红所染,分外显眼。只待那两名女子一点头,他便会将其拱手送上。 好嘛,直接自爆的清清楚楚。 江月白心中不由得暗笑出声,同时生出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 既然此人能够拿着袁氏的令牌晃悠到这种地方借寻觅机缘之名接近那两名疑似北冥王族的女子,有没有可能,这家伙就是那袁氏的圣子袁人凤? 若是那样,可太巧合了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