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暖玉》 第 1 章 冬日里,日头总是很短。 林海从府衙出来,天色已经很暗沉了。寒风一吹,林海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忙匆匆上了轿子。轿帘子一下,挡住了迫面而来的寒风,轿子里放了个手炉,林海拿起来放在怀里,驱散了些寒气。 林家的宅子离府衙不远,老长随林忠打了个灯笼在前面引路,灯笼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的,连烛光也显得有些颤颤巍巍。 林海微微掀起轿帘子,看着林忠微微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竟微微有些恍惚起来。林忠十几岁起就是他的小厮,似乎只是一晃眼之间,就已经这般老态了。自己比林忠小不了几岁,也不年轻了啊。尤其这段日子以来,京里的那几个皇子争得厉害,个个都想将手伸进江南盐课这一块,他应付起来十分艰难,已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再想想府里的情形,夫人身子虚弱,一子一女也都是先天不足之症,每到冬日,都像是煎熬,熬得他焦心,生怕哪一个就撑不到春天去。 林海放下帘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与此同时,林忠也被寒风呛得咳嗽了起来,那声音里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是那灯笼的烛光也温暖不了的寒意。 林家,祖上也是列侯之家,到了林海科第出身,当今圣上玄康帝钦点其为巡盐御史,当真是帝王心腹,羡煞旁人。 可林家子息不繁,支庶不盛,林海虽有一个庶弟,却也因先前的一些事情,分家出去做了商贾,这些年来已经断了来往。 而林家一族,除了林海,便再无在朝之人。林海独自在官场苦撑,无人帮扶,可谓举步维艰,虽说一直颇受玄康帝重用,如今更是点了巡盐御史这么个重要的差事,却也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般。江南盐商,本就个个狡诈如狐,兼之官商勾结,这江南官员、世家、盐商,盘根错节的关系,林海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生怕稍一差池,便是身败名裂、抄家灭族之祸。 好容易在这江南渐渐站稳了脚跟,朝中却传来了玄康帝身子不好的消息。林海能在江南站稳,除了自身本事之外,玄康帝的支持看重才是最大的倚仗。若是玄康帝不在了,他少不得要给新君让出这巡盐御史的位置,这还是最好的结果。怕只怕叫人暗算了去,卷进这储位之争,就不得善了了。 林海联想到朝中传来的消息,有大臣上折子请立皇后,而玄康帝并未立时驳回,心中越发焦躁。淑敬皇后去世已有七载,后位一直虚悬,后宫和前朝从来分不开,在这个时候请立皇后,未尝不是后宫将乱、夺嫡将始的预兆。 林海是正统的文人,尊嫡轻庶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虽说自古继位的皇子并不都是嫡子,但是当今太子七岁立储,至今已经三十余年,地位也一直稳固,故而林海从未起过站队之念。 可不想,这临了临了,到底还是要兄弟阋墙吗? 这一切的开端,似乎是从十一皇子庄晔征伐北戎大胜而归开始的,庄晔原已被封为诚恪郡王,此次携赫赫战功而归,本应得封亲王,那便是皇子里的头一份。 可不想没几日,庄晔便与玄康帝为了七公主的婚事起了争执,拼着无封无赏,也要求得玄康帝答应收回招镇国公牛清之孙牛继宗为七公主驸马的旨意。 玄康帝气得不轻,下令打了庄晔八十板子,饶是庄晔身强体壮,也是一个月下不得床。 可便是如此,庄晔也没有松口,甚至对牛家放下狠话,便是拼着让七公主做寡妇再嫁,牛家也休想捡便宜叫七公主进门就当娘给他们养丫头生的庶子。唬得镇国公匆忙上折子请罪,尽述牛继宗无才无德之处,羞惭承认牛继宗身边的一个丫鬟已经怀了身孕,无资格尚主,这事最终以七公主退亲另择驸马了结。 表面看来,庄晔达到了目的,可他明明立了大大的功劳,没了封赏不说,还叫玄康帝给夺了兵权,冷落了起来,甚至带累得太子也被玄康帝斥责了好几次。也正是因此,叫其他皇子看到了希望,蠢蠢欲动了起来。 诚恪郡王庄晔乃太子庄暘的同母胞弟,淑敬皇后第二子,排行十一,自小便极受玄康帝和皇后的宠爱,十四岁上自请入了军营,此后便显露出了在行军打仗上的天赋,不过十多年,便手握重兵,且战无不胜,人称“将军王”。太子地位能够数十年稳稳当当的,庄晔的作用极为关键。 也正是因此,庄晔失宠才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就好像一个本来坚固的堤坝被开了个口子,洪水就会不可遏止地泛滥。 自古天家无亲情,做皇子的,就少有不想做皇帝的,想必那些皇子早已盼这个机会好久了,才能在机会普降的时候,那般迅速地各自行动起来。可无论做什么,都需要钱财开路,林海这江南盐课也就成了有心人眼中的香饽饽,试探拉拢络绎不绝。 林海一想到这些日子收到的帖子,以及来自各方明里暗里的拉拢或胁迫,心底就无比的烦躁,忍不住就对庄晔生了些怨念,一个丫鬟和庶子,能给七公主造成的影响极为有限,何苦闹成如今的局面?出生入死换来的军功不要,难道连太子的前途性命也不顾了吗? 可再怎么怨念,这个局面却是不得不应付的。因为林海不论是出于忠君的本心,还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这些个橄榄枝是一个都不敢接下来的。 慢说他是玄康帝心腹,若转而投靠他人,第一个容不下他的便是玄康帝了。便是他要良禽择木而栖,选了一个便要叫其他人记恨上,新主子能不能保得住他还犹未可知。 可是这要拒绝,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总该掌握着分寸,不把人得罪死了才好。 江南官场本是是非地,这盐商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几个皇子这么一插手,林海简直是要熬尽了心血才能勉强应付得来。 所以对于府中后宅之事,林海着实分不出太大的心力,都是夫人贾敏在操持,一儿一女也都是贾敏照顾。故而到家不见贾敏,林海也不觉得怠慢,知晓她必是在儿女房里。 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了常服,又进了些吃食,才见贾敏回转,却是难得的一脸喜色。 “老爷,了尘大师荐来的那位白先生着实好本事,玉儿和霁儿不过吃了几幅药,病情竟已明显好转了,咳嗽的也少了,进的东西也多了。”贾敏忍不住笑道,往日苍白的脸色也因着高兴而染上了些红晕。 听了贾敏的话,林海心中也忍不住欢喜,他已近四十岁,膝下也只得这一女一子,也生怕养不住。 贾敏所说的那位白先生,是他们夫妻到扬州大明寺为儿女祈福时,主持了尘大师荐来的,说是医术极为高明的,如今看来,倒也是不负虚名。 不过这白先生其人,倒是应了那句“奇人异象”的话,看面容身姿,像是不及弱冠的少年儿郎,可偏是一头银发,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色,除了知晓他姓白,名字家世均是一概不知,若非了尘大师出家之前与林海之父林琼情同兄弟,林海对他所言极是信任,否则林海是断然不敢将此人带回家中的。 林海又关切道:“既是如此,且请白先生也与你也诊上一脉,调理一番的好。” 贾敏点头应下,儿女无事,她心底便觉松快,往日紧锁的眉头也不由得放开了。 心情放松了,便有心力思忖一些事情,贾敏略想一想,便对林海道:“前日里,我母亲叫人送了信来,让我劝劝老爷。” “不知岳母让太太你劝为夫何事?”林海眉头微微一皱,语气便有些淡。他与贾敏成婚近二十年了,无论是在京的那几年,还是他放了外任,生活中从未少过岳母贾史氏的影子。 贾敏心情极好,便没有注意到,径自道:“母亲的意思是,甄家与贾家世代交好,老爷如今在江南任职,不妨和甄家多走动走动,也能得些助益。” 林海定定地看着贾敏,看得贾敏也觉出不对来,却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微微有些不安。 林海调开视线,问道:“这是岳母的原话么?” 贾敏疑道:“正是,难道有什么不对么?甄家在江南的势力极大,更何况宫里的贵妃娘娘是甄家女儿,听说快要被立为皇后了,甄家必然会更上一层楼,若是老爷能与甄家交好,得甄家帮助,也就不必为那些盐商费尽思量,岂不是好?”贾敏看林海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也忍不住心疼。 林海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道:“外面的事情,为夫知晓该如何办,太太且照顾好霁儿和玉儿便好。” 贾敏还待说些什么,林海却已起身,道:“太太早些安置了,为夫去白先生那儿看看,也道声谢,晚上便宿在书房了,太太不必等我。” 说着便出了门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贾敏略微有些怔楞地看着林海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一时间涌上许多委屈来。 赵嬷嬷掀了帘子进来,催促贾敏道:“太太,夜深露重,还是早些安置,明日里还要照看姑娘和大爷呢。”赵嬷嬷是贾敏奶娘,贾敏也十分敬重她,才敢催促一二。只是她如今年纪越发大了,只等着林霁和林黛玉身子骨再壮实些,她也就要求了贾敏恩典回家去了。 贾敏抿了抿唇,眼眶也微微红了红,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委屈道:“嬷嬷,我也知老爷不喜我总拿贾家说事,可母亲说得对,老爷在朝为官,总不能没人帮扶,林家如今已经无人,贾家总还是能依靠一二的,如今母亲愿意出面,帮老爷连上甄家的关系,老爷却还是不愿……” 赵嬷嬷本是小户出身的妇人,也不懂这些,只顺着贾敏的话头附和了几句,便叫了丫鬟进来服侍贾敏睡下。 林海站在窗外的树影里,神色晦暗,立了片刻,方转身走了。他本是因为后悔自己的态度过于生硬,而转回来想要安慰贾敏一二,可听了贾敏的话,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贾敏是内宅妇人,不晓得厉害,他也怪不得她。毕竟这储位之争的暗潮汹涌,在这远离京城的江南,也不过那么一部分人知晓罢了,贾敏又因要照料子女,极少出去应酬,消息不通是正常的。 只是甄家这船,岂是好上的?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其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权势极大的世家勋贵。 贵妃甄氏,便是出自江南甄家,育有皇三子庄晟,封忠善郡王,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与甄家攀了交情,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三皇子党了。而贾家竟然出面叫他和甄家联系,莫不是贾家已经做出了选择? 想到这里,林海忍不住皱眉。贾林两家是姻亲,贾家的选择对林家虽说不起决定性的作用,但未尝没有影响。若他费尽心思摘清自己,却被贾家带累了,可着实冤枉得很。 因着如此,林海也无心去白先生那儿了,只转身去了客房见那在林府做客的仇循。 仇循和林海都是祖籍苏州,少年时更有同窗之谊,也是林海同期的贡士,此人文采风流、才思敏捷,若非殿试之前突然受了重伤,前三甲之中未尝没有他一个名字。 只可惜后来他伤好了,却落了个跛子的残疾,出仕无望了,此后他便回了苏州老宅,守着祖产度日。林海虽为他觉得可惜,到底没有插手人家家事的道理——仇循身为吏部侍郎长子,却偏安祖宅,自然有着难以对外人道的隐秘。 林海进了门,仇循迎了上来,步伐间有些拖沓颠簸,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安然,带着微微的笑意,带着一种温文儒雅的气质。仇循比林海只小一岁,可模样看起来却年轻许多。 林海与他相携坐下,丫鬟上了茶,林海便打发了所有人,斟酌着言语,将他所面临的困境隐晦地向仇循道出。像他们这样的人,话说得太明白反倒不好。 仇循身居苏州,离扬州也不远,这些年也常应林海之邀来林府做客,更是已经答应林海所请,将来为其子女启蒙教导。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很多事情林海都会拿来和仇循商议,仇循本就是个智计百出的人,这些年来也帮了林海不少的忙。虽因他的身份不可能做了林海的幕僚,但他所做的,却远不是普通幕僚所能比拟的。 此时听了林海的话,仇循摇头失笑,道:“如海兄,你这恐怕不是担心被岳家牵连,而是,你自己的心不静了?” 林海心下一凛,继而便有些讪讪,从龙之功,要说他一点都不心动,也委实有些虚伪,只是忠君大义到底占了上风,才一直没有动了心思。如今被仇循道破,两人交情再好,林海也难免有些窘迫,忙道:“子然你也并非不知我的处境,便是我一心只向着圣上,奈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得罪的,将来还不知……” 林海叹息一声,也没再说下去,仇循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太子被拉下位来,这将来哪个皇子能够登基为帝,却是谁也不敢确定的,林海有此顾虑,也属正常。 只是林海是当局者迷,仇循是旁观者清,他倒不像林海那般悲观,看着数十年交情的老友比自己苍老许多的形容,也忍不住心生同情,终是说道:“如海兄且不必如此悲观,我只问你一句,到底是‘兄弟阋墙’好,还是‘父子相忌’好?” 林海听了仇循的话,一时竟愣住了,过了片刻,才恍然大笑,击掌道:“还是子然通透,倒是我着相了。” 仇循见状,但笑不语。林海本就不是笨人,只不过是被一连串的事情缠住了思绪,一时没有想清楚罢了。 朝中确实有了请立皇后的风声,可那折子虽然没有被驳回,玄康帝却也没有表示同意,这事最大的可能是不了了之,甄贵妃想做皇后可没那么容易。此外,太子被斥责,还是因为被庄晔连累的,就此断定他有被废黜的可能未免太过轻率可笑,而诚恪郡王一时失宠,谁又能够确定他就决然没了起复的机会?作为皇子中脾气暴烈、性格执拗的“滚刀肉”皇子,他惹怒玄康帝可不是一次两次了,最后还不是无事?不过是因为此次兵权被夺,叫人觉得不同于以往罢了。 可那并不全是坏事。 太子占着大义,同母胞弟庄晔还掌着军权,而玄康帝身体日渐衰败,性子难免多疑,只要太子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急躁,就必然遭了玄康帝的忌讳,觉得太子是迫不及待地希望他早死好自己登基为帝,到那时,太子哪怕做了三十几年的储君,怕也没有一日能登上那万万人之上的龙座。 这个时候,庄晔胡闹,兵权被收回,先就去了玄康帝一半的疑心。而连累太子遭到斥责,实际上却于太子本人的名声毫无关碍,反倒诱得其他皇子纷纷跳将出来,很好地转移了玄康帝的注意力,太子再一示弱、退避,说不得玄康帝反而还会倒过来保护太子。 只要太子自己不行差踏错,那么其他的皇子蹦跶得越厉害,太子反而越安全。 “但愿太子仍然能够稳得住。”林海道。政权交替,若能平稳过渡,于国家、百姓和官员,都是最好的。 林海辞了仇循,回书房歇下,对今后的行事有了把握,心底放下一块大石,便也不如前几日那般辗转反侧,须臾便睡去了。 林海虽心里虽有了思量,面上却仍是不显,他本是玄康帝心腹,便是一副油盐不进的纯臣姿态,拉拢者再是恨得牙痒痒,暂时却也不敢动他。更何况朝中局势不明,诸位皇子最大的目标还是要先将太子扯下位来才能谈其他,哪敢就贸贸然地先下了手叫人抓住了把柄去? 到了年底,朝廷便封了笔。 林家苏州老家已经没人了,虽也想回去祭祖,可一场大雪封了路,旅途颠簸寒冷,怕贾敏并两个孩子经不住寒,林海本人也染了风寒,最终也只留在扬州的宅子里过了这个年。 林海休沐在家,各方的帖子虽收了不少,可他为了避嫌,兼之身子着实不适,便婉拒了所有的应酬,只在家陪伴妻儿。 膝下荒凉是林海多年来的心病,后来先得了长女林黛玉,宝贝得个什么似的,却是不甚健壮。且因为生她时贾敏伤了身子,再无法生育,又做主给林海纳了一房良家妾,之后才有了长子林霁,不过林霁的生母在生他时难产死了,林霁便直接养在了贾敏名下成了嫡长子。 可惜林霁因是早产儿,身子骨比之黛玉更加不如,今年冬天病得越发厉害,便是扬州城里有名的古大夫都摇头说他最多不过熬过了年去,若非了尘大师荐了白先生来,林家这个年怕也是过不安生的。 而如今,白先生给两个孩子开方子调养不过才一个多月,往年只能猫在床上过冬的两个孩子,竟已经能下地走上几圈了,看起来也健壮了许多。 林海和贾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想要答谢白先生,却又不知他喜欢什么,只捡着珍贵稀罕的物件儿送去,白先生也不推辞,收了却只随手放在客房里,并不珍视,价值千金的珍玩在他眼里似乎也不过平常的玩意儿。 林海和贾敏不由得对白先生的身份感到惊疑,这些珍玩古董,有几件甚至是林家祖上传下的,虽算不得传家宝,却也价值不菲,白先生却这般视为寻常物,可见是平日里见得多了,身份定然不凡。因着这个猜测,两人对其越发尊敬亲切。 白先生的为人有些古怪冷清,平日里很少出梅苑的门,和林海夫妇的交集也不多。林海猜测,大约是因为他那鹤发童颜的怪异外表,总免不了旁人的异样眼光,故而他干脆就极少与人交往接触。 倒是黛玉和林霁两个,大约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与白先生倒是极要好的,每日里总要吵着去梅苑陪白先生小半天。 白先生对两个奶娃娃的造访丝毫不觉得厌烦,反倒兴致勃勃地与他们一同说笑玩耍,一点也不像个高人讳莫如深的模样。 这也是林海和贾敏益发猜不透他年龄的地方。 白先生倒是对他们夫妇俩的猜测毫不关心,反而对两个孩子颇有耐性,还每每叫他们吃了午饭才回贾敏的院子里午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贾敏本还担心两个孩子得不到好的照顾,得知白先生给两个孩子吃的午饭都是精心调理的药膳,又见两个孩子的气色越来越好,便也放下心来,只余下感激了。以至后来听闻白先生逼着林霁自己走路,也只略略担心,并没有阻止。林霁因为身子不好,学步本来就晚,两岁了还走不稳当,可被白先生逼着走了十几日,就可以小跑着叫奶娘在后面追了。 林霁身子好了,属于男孩子调皮的本性便显了出来,把奶娘、贾敏和林海都折腾了个遍,偏林海夫妻俩乐见他这般健康模样,也不拘着他,越发让其成了个皮猴模样。 与之相反的,黛玉就是一副小淑女模样,小小年纪,已是气度不凡。 这一日,两人从白先生那儿回来,黛玉跟着奶娘规行矩步地往回走,林霁却非不让奶娘抱,自己摇摇摆摆地跑了进门,奶娘张着手在他身后护着。 贾敏正在厅中坐着,下面站着四个婆子,黛玉进门,略瞥了一眼,却都是眼生之人,穿着也与家中仆妇不同。 而林霁则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进了门就一头撞进了贾敏的怀里,叫道:“母亲母亲,先生给霁儿的。”说着,举着手想扯脖子上的项圈,可衣服穿得多了些,手臂都弯不过来,费劲试了几次之后,嘴一瘪,眼眶一红,就要哭了。 林霁虽不是贾敏亲生,可贾敏自己坏了身子,将来是无所出的了,林霁又没了生母,自然是贾敏将来最好的依靠,故而对他也是极宠爱的。所以见他红了眼眶,便连忙帮他把脖子上的项圈从厚实的棉衣中掏出来,金项圈是贾敏早前就给他戴上的,只如今上面挂了一块漆黑如墨的玉佩,细腻如羊脂,不过杯口大小,细瞧却却在玉佩之上雕刻了一副群猴嬉戏图,略一数怕不有十数只,因雕琢得太过精细,室内的光线下看得并不清楚,可贾敏还是觉得那群猴给人一种惟妙惟肖的俏皮之感。 贾敏心中一跳,这般纯净的墨底墨玉,本来就是世间少有,固然价值不菲,却也不至于叫她如此惊讶。只是因着十几年前京中的一个传说,这墨玉早已在其本身的价值上又添了传奇的色彩,如今更是一玉难求,大多都在皇室成员的手中攥着。 据说,淑敬皇后在生十一皇子庄晔时难产,不仅自己伤了身子,就连庄晔也是自小体弱。后来还是当时的景田侯裘即的嫡孙女拿了一块墨玉给庄晔佩戴,才使得庄晔没有夭折而亡,而裘良的孙女也因此自小就被许配给十一皇子为正妃。 当然,这个传说听来有些不真实,毕竟以前只听说“玉能养人”,却也绝不可能有救命治病的功效。内里究竟如何,常人自是不知。但是,从那以后,墨玉的价值就再也无法以常理来衡量了。 所以,贾敏才会在看到林霁项圈上的玉佩时失态。 这时黛玉上前规规矩矩地给贾敏行过礼,道:“这玉是先生给的,说是经过几代大夫温养的药玉,与人身体是极好的。先生还给了我一个镯子,也是一样的质地。”黛玉很是早慧,在贾敏的教导下,也已经懂得了很多人情世故,知晓如此贵重的礼物不能收,可先生那人惯来说一不二,她不过推拒一二,他便将东西强自戴在他们身上,并将他们赶了出来。 黑色玉镯有着温润细腻的质感,又暗合了她的名字,更加能够温养她和弟弟的身体,黛玉其实是极喜欢的。不过贾敏若说要将其退回,她虽不舍,却也不会反对的。 贾敏本也想着,这般贵重的礼物,决不可收,可又听黛玉说这玉对人的身体极好,又犹豫了,看看两个孩子如今红润了许多的脸色,又想起以前揪心的感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默认收下了这重礼。只是对于白先生的身份,又多了一重猜测。 贾敏将玉佩和项圈仍旧给林霁塞回了衣服里,又拉过黛玉,朝着底下站着的四个婆子道:“这是你外祖母家的嬷嬷们,来见过礼。” 黛玉规规矩矩地微微福了一礼,道:“见过几位嬷嬷。” 底下的几个婆子忙收回粘在墨玉玉佩和镯子上的视线,垂头让到一边,口中连道“不敢”。 贾敏淡笑道:“嬷嬷们都是母亲身边得用的,身份自然不同,哪里就当不得她这小辈的礼了?赖嬷嬷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这心里却也亲近嬷嬷呢。” 贾敏说着,便请那为首的赖嬷嬷坐下。赖嬷嬷脸上笑得开怀,略一推辞,便也趁势坐了。她在贾母面前都能得了座位,得了贾敏看重,也觉得正常得很。 赖嬷嬷头发已经半白,其她几个婆子不仅以她为首,态度间对她也甚是恭敬讨好。赖嬷嬷如今已不在贾府当差,如今在贾母面前得用的,是他的儿子赖大的媳妇,人称赖大家的。若不是这次贾母请了她出马,她必然还在自己家中享着清福,也不会旅途颠簸来扬州。不过她也知道分寸,自家如今的好日子,都是靠着贾母来的,所以贾母的吩咐,她自然是不可能推拒的。 赖嬷嬷早年就跟着贾母,见识过国公府最繁锦时候的气势,也明白贾母将金尊玉贵的女儿嫁给林海这个没有爵位的小探花时的不甘,故而只把林家当成了贾家的附庸,要借着贾家的势立足,所以对林家虽说没有轻视,但着实也没有太大的尊敬。 不过赖嬷嬷人老成精,面儿上自然是不会露出半分不恭敬来。更兼方才看见林霁和林黛玉佩戴的,竟是如今京中一流的世家也求而不得的墨玉,顿时觉得,林家大约也是很有些家底子的——至少当初府中二房珠大爷因落第坏了身子的时候,老太太曾叫人千方百计地去寻一块墨玉给其佩戴也终是不得。 显然想到这件事情的,不仅仅是赖嬷嬷一人。此次跟着赖嬷嬷一同来扬州的,还有二房太太贾王氏的陪房周瑞家的。 如今的荣国府里,虽说袭爵的是长子贾赦,不过住在上房荣禧堂的,却是次子贾政,便是管家的,也是二房太太贾王氏。所以,周瑞家的在这荣国府的下人里,也算得上是有些体面的。 周瑞家的还记得,当时全府上下,无不笃定珠大爷是要高中的,周瑞家的当时连道喜的话,都在腹中翻滚了好些遍,只等着去瞧名次的小厮回来,就去王夫人面前讨赏。可谁知,千等万盼得来的消息,却是落第了。珠大爷当时便吐了血,此后便越病越重。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愁坏了,整日里抹泪,请了太医过来,也只含混着暗示让准备后事。老太太想到当年诚恪郡王因戴了墨玉避免了夭折的传言,当时便发了狠,许了六万两银子,求一块墨玉,想要救了贾珠的命。 周瑞家的当时还想过这六万两的银子呢,他们家女婿冷子兴开的可不就是古董玉器店铺么?周瑞家的兴冲冲地叫来女婿这么一说,满以为轻轻松松就能赚上六万两,却叫冷子兴给泼了一盆冷水。原来,如今这墨玉是有价无市之物,慢说六万两,便是十六万两,只要成色好的,也是不愁没人要的。冷子兴的古董玉器铺子,不过三流小店,能有什么好物?银钱来往最多最多也超不过千两去。若他手里真能做上一块墨玉的生意,他哪里还需要看这在荣国府当奴才的岳父岳母的脸色? 如今周瑞家的看林霁和黛玉两个丁点儿大的小人儿竟是一人一件墨玉带着,不由得是又羡又妒,倒似有人生生挖了她家三十二万两银子去了一般。也因此,待得周瑞家的回了京,竟在王夫人耳边添油加醋了一番,也不提林霁和黛玉所言此二物是他们口中那位“先生”刚送的,只说得王夫人以为林家早有墨玉,却对她的珠儿见死不救,竟不肯将其借给贾珠续命。如此一来,王夫人竟将对贾珠早逝的满腔哀伤,化作了对贾敏的强烈怨恨,似乎贾珠的死皆因贾敏的见死不救所致——倒是全然不管这墨玉有“治病救命”的功效,不过是个传言,而贾母当初叫人去寻这墨玉,也不过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罢了。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赖嬷嬷的态度越发热络起来,又兼之有贾敏小时的情分在,三言两语地就挑动了贾敏的思乡情,又把林霁和黛玉狠狠地夸了一番,直把个贾敏说得又是伤感又是骄傲。 赖嬷嬷见贾敏也是真心疼爱林霁的,林霁也十分依赖贾敏,心下却不由得叹息。虽说大家子里的嫡妻若是无子,大多也是这般做派,而林霁又是没了生母的,能与贾敏亲近,也是贾敏的造化,可到底比不得亲生,这也是老太太每每提起便觉得揪心肝的事儿。 “自姑奶奶出了京,老太太便万般思念,每每念叨着姑奶奶在家时的事情掉眼泪。有心想叫人来接姑娘和哥儿到京里过个年,却又听说姑娘和哥儿身子不好,急得是茶饭不思,急巴巴地叫人寻了善于小儿调理的大夫和婆子,叫人妥妥儿地送来。本来这差事是叫我那儿子和媳妇来的,可我想着也有许多年不曾见过姑奶奶了,便巴巴儿地抢了媳妇儿的差事,跟着来瞧瞧姑奶奶,回去也好跟老太太说道说道。”说话间,赖嬷嬷还擦了擦眼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贾敏小时,正是赖嬷嬷在贾母身边当差的时候,和贾敏很是相熟,这一番话说下来,倒让贾敏忆起当年的情分来,待赖嬷嬷越发亲近。又因着赖嬷嬷的话,想起母亲的慈爱来,当年自己待字闺中时,母亲的悉心教导、千娇百宠,那是她人生当中活得最为恣意的时光。 贾敏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泣道:“女儿不孝,还要劳烦老母亲惦记。” 贾敏哭了一番,黛玉也跟着在一旁抹眼泪,对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外祖母,着实生起了几分好感来。 林霁本听不懂她们所说的话,只见母亲、姐姐都哭了起来,他便也跟着哭了起来。 赖嬷嬷等人忙跟着劝了一番,贾敏三人才渐渐收住了泪水。 贾敏拭干了泪水,对赖嬷嬷道:“母亲的心意,做女儿的,自然是不能推辞的。这婆子就留下来,母亲选的,自是不差的。不过这大夫,却是不必用的了,我家老爷请了个先生在家,倒是个神医妙手,如今这两个孩子的身子骨,结实了不少。若是再请两个大夫到家,倒似不信他似的,反为不美。嬷嬷不如将这二位大夫带回府去,府中哥儿、姐儿不少,虽说有事可以递帖子请了太医来,可留着做个供奉,也能有备无患。” 赖嬷嬷一愣,忙道:“姑奶奶,老太太找的这两个大夫,可花费了不少心思呢,听说是从太医院中退下来的,因着年纪大了,祖籍又在扬州,这才看在老太太的面儿上,答应来林府做供奉的。”赖嬷嬷是不信林府请的那位先生能比太医还厉害的。 贾敏一听,心中也不由得一动,这太医院中退下来的太医有多难得,她不是不知道,母亲能为她寻到这样的两个人送来,估摸着花费的功夫不小,就这么退回去,也委实不好。可在白先生治好了自己的儿女之后,她又突然请了两个大夫回来坐镇,可不是打了白先生的脸么?贾敏想想白先生那鹤发童颜的怪异模样,又想到他随手就送给两个孩子的两件墨玉,心中到底还是有些犹疑。 赖嬷嬷惯会察言观色,见贾敏犹豫,便又道:“姑奶奶也不必为难,这两位大夫,代表的是老太太的一片慈爱之心。想来姑爷请的那位先生医术高明,自有一番医者慈心,难道还能恼了这人伦天性不成?” 贾敏到底不舍得将两个太医拒之门外,她当年在荣国府中,每每有些头痛脑热的,也都是请了太医亲自诊治的,这不仅是因为太医医术精湛,也是世家大族的体面。可自进了林府,这样的待遇便极少了,等跟着林海出了京,她的这一双儿女,更是连太医的面儿都没有见到过的。 于是贾敏便道:“既是母亲的一番心意,便都留下。”有两个告老的太医在府中,便是不用他们亲自看诊,只是在府中供着,在这江南之地,也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赖嬷嬷等人办成了差事,带着大批的回礼,回了京城。 众人回了荣府,自然是第一时间去到贾母的院子中汇报。 贾母听说贾敏收下了婆子和大夫,自是欣慰,又感慨了一番多年不见的宝贝闺女,抹了一回眼泪。直到赖嬷嬷提起林霁和林黛玉的聪明伶俐来,一番生动的描述,倒也把贾母哄得开心不已,又遗憾林海外放江南,使得自己直到今日都未曾见过这两个孩子。 一番热闹后,众人还是各自散去。周瑞家的跟着王夫人回了荣禧堂,一番添油加醋地把个墨玉的事情当成了重点讲述,直把个王夫人气得肝儿疼,眼中冒火地咬牙恨道:“贾敏!” 周瑞家的一见王夫人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还剧烈,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了。 可怨恨的种子已经在王夫人的心中种下,灼烧般疼痛。 失去贾珠,对王夫人来说,是极痛苦的一件事情,贾珠对她来说,不仅是长子,更是她的希望和支柱。王夫人其实心里也明白,他们二房之所以能够窃居荣禧堂,不过是仗着老太太宠爱次子,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袭爵的是大房贾赦,将来承袭贾赦爵位的也是贾琏,可没有他们二房什么事情。等到老太太故去,两房分了家,没了国公府的头衔,贾政不过就只是个五品小官,在京城里,就只不过是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已,更别提这荣府的家产,贾政也只能分到一小半而已。贾政不通庶务,凭着他五品官的俸禄,和那微薄的家产,这日子要如何过得下去?她的宝玉将来还要娶妻,她怎么忍心让他受这样的委屈? 也正因为如此,王夫人更是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出人头地,这样即使将来分了家,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成了最末等的人家。所以,她遵循老太太的意思,把长女贾迎春送进宫,去搏一个富贵前程;更是督促贾珠刻苦用功,争取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幺儿贾宝玉,生而衔玉,是个天生有造化的。王夫人有此三个儿女,自是信心满满,就算他们二房不能袭爵,却仍能生生压过大房一头去。 可是,如今贾珠却早早地折了,元春在宫里毫无消息,贾宝玉又实在年幼,王夫人心底搭筑的高塔,生生地就先塌了一半。她固然后悔自己和贾政把贾珠逼得太紧,使得他小小年纪就心力交瘁,但如今却有了理由让她将责任推卸出去,来减轻自己的懊恼悔恨,她便执拗地认为,贾珠的死,全是因为贾敏见死不救所致,想得多了,这念头便根深蒂固起来。却全然不去想,连贾宝玉生而带来的通灵宝玉也未能挽救贾珠的性命,这俗世的墨玉又哪来那般大的功效?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当时贾珠病重,墨玉又一时找不到,王夫人也曾将贾宝玉的通灵宝玉给贾珠佩戴过两日,并没有什么起色,贾宝玉失了玉却变得浑浑噩噩起来,也吃不下东西,骇得王夫人连忙将通灵宝玉还给了贾宝玉。 不说王夫人在这儿咬牙切齿,便是贾母,听了赖嬷嬷所言贾敏那儿竟有两件墨玉物件,心下也是略有不快的。不过赖嬷嬷倒是说明了那是林府请来的一位先生刚送的,贾母便也未多说什么,只心底对那出手阔绰的先生有了些疑窦,想着莫不是其他想要拉拢林海的皇子送去的? 贾母会这般猜测,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月前东平太妃就曾邀了贾母去王府别院赏雪品梅,席间两人没少打机锋。 东平太妃对贾母很是亲切,她们二人未嫁时也曾是闺中密友,数十年来,交情也算深厚。但她此时邀请贾母品梅,却绝非叙旧、联络感情那般简单。 贾母虽是内宅妇人,但对于时事政局也并非全然的无知。东平太妃是甄家女,与宫中的甄贵妃更是堂姐妹的关系,贾母只一细想,再联想到朝中这些日子以来传出的各种风声,便也不难猜测东平太妃的目的,怕是为了甄贵妃和忠善郡王拉拢各方势力。 故而,她只带着丫鬟们前去赴约,而邢夫人和王夫人一个都没带,毕竟在贾母的心里,那两人都还太嫩不顶事,这般重大的事情,她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其实这等关系合族盛衰荣辱甚至是生死的大事,本不该由贾母这样的后宅妇人出面或做决定,可贾母也是无奈,长子贾赦那就是个糊涂虫,袭爵这些年,就没正经办过差事,更何况这等隐秘的大事?说不得到时旁人送他几个美艳的小娘子,他就随意地将贾家绑上了别人的战车了,哪里知道厉害取舍?再说次子贾政,自幼好读书,为人端方厚道,比之贾赦自然是好了百分,但到底是清高迂腐了些,若真的涉入了党争,说不得就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照贾家如今的局面,最正确的选择,还该是离这夺嫡的漩涡远远的,才是平安之道。但是,贾母不甘心啊,比之贾代善还在时,贾家虽然还挂着荣国府的匾额,门第却早已冷落了许多,那大门一年都开不了几次,偶尔开启,甚至会因为门轴生锈而发出吱呀的声响,没得叫人脸红。 所以,这个机会,贾母是很想抓住的。这世上,从龙之功最是容易青云直上,贾母有意讨这个巧。若是将来三皇子庄晟真的能够顺利登基为帝,论功行赏之下,荣府的爵位便还能再往上升一升,她说不定还能够为心肝肉儿的宝玉也求上一个爵位。 当然,贾母也不是那种不留后路的性子,所以,她是不会让贾家明面儿上成为三皇子党的,毕竟如今太子还在,她还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东平太妃倒是不介意贾母这种投机的行为,只因为,她原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图的根本就不是荣府的势力。 东平太妃也不是有意瞧不起荣府,□□府有什么?一个国公府的匾额,不过是因为贾母还活着,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去罢了,看着好看,唬唬下面的人也还好,可有些根底和权势的人家,却不见得会买贾家的帐。除此之外,贾家根本后继无人。长子贾赦,空领个一等将军的爵位,也不知谋划着领个有实权的差事,只知在家浑噩度日,那些个爵位的俸禄,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还不够几日的嚼用。次子贾政,更不过只是一个工部员外郎,又能发挥什么能量? 所以,压根就没有人浪费力气来拉拢贾赦和贾政二人,反倒是宁府贾珍,因着与各个世家子弟交好,倒还能入了东平郡王穆栋的眼,接触一二。 所以说,东平太妃邀约贾母,为的并不是贾家,而是贾母能够影响得到,对他们又有用处的人物。 如此一来,贾母只把立场摆在暗地里,不招了其他人的眼,反而对他们有利。 东平郡王府,或者说三皇子图的人是谁? 这首当其冲的,便是林海。 甄家的大本营是在江南,可谓江南的土皇帝,而盐政之上的猫腻又多,甄家超出一半的收益来自各个盐商的孝敬。可当林海担任了两淮巡盐御史,甄家这方面的收益便大幅度缩水,可以说,甄家对林海,是万分不满的。甄家不是没想过要除掉林海,好换个听话的巡盐御史上来,奈何林海在玄康帝面前还是颇得信任的,甄家没有完全的办法不敢轻易出手。再加上如今时局敏感,为了不给三皇子招祸,甄家只好按捺不动。更甚至,为了给三皇子加大夺嫡的筹码,他们还要拉拢林海。 只是林海此人,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既然明面儿上拉拢不成,从后宅慢慢渗透,却也不失为另一种办法。林海最愁的是什么?子嗣不丰。这两个太医若是由东平郡王府送去,林海必然不会收,他也不敢收。但是,透过贾府就不一样了。只要这两个太医能够治好林海妻儿的病症,到时候道破来历,林海这个大恩是受定了。 所以,才会有了贾母的信、贾敏对林海的劝说,更所以才有了之后送去江南的嬷嬷和告老的太医——毕竟,光凭贾家的力量,哪能那般容易就得了两个告老的太医送去给女儿家做供奉?自家人还没这福利呢。 为此,不知情的邢夫人和王夫人都狠狠地醋了一回,更觉得贾母的心偏向贾敏许多,对贾敏更是不满得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话说,这各方人马围着那至上的龙椅各怀鬼胎,纷纷拉帮结派,蝇营狗苟,无所不用其极。 却有那引起这一切的祸头子看着他们忙忙碌碌,露出讥讽笑容。 这祸头子是谁?诚恪郡王庄晔是也。 皇子们之所以悄悄撕掉了几十年来兄友弟恭的面具,不就是因为庄晔挨了打,还丢了兵权,叫他们看到了希望吗? 说起来,虽然太子庄暘名分早定,实为正道大统,但底下兄弟个个都是有能为的,几十年步步紧逼,庄暘也不是永远都能自信满满、不骄不躁的。所谓太子,表面看来好像什么都有,但实际上真正拥有的属于他本人的东西却很少。他占了正道大统,但是他所能够接触到的朝臣、势力,全都是玄康帝放给他的,与其说他们忠于他,倒不如说他们忠于的是太子这个身份,如果庄暘没了太子的身份,这些所谓的他的势力,立刻会像镜花水月一般,消失大半。而因为他太子的身份,他不能结党、不能揽权,当真是玄康帝给他的他才能要,不给他,他就不能妄想,否则就招了忌讳。 比起其他在宫外建府,能够私下里建立自己的势力和产业的皇子来,当太子的庄暘处于玄康帝的眼皮子底下其实是很憋屈的。 所以,几乎掌控了大靖朝半数兵权的庄晔,毫无疑问是庄暘最大的后盾。庄暘至今仍能稳坐钓鱼台,不得不说,庄晔的功劳不小。 可如今,庄晔失了兵权,且被玄康帝责令闭门反省,连带着庄暘也被玄康帝劈头盖脸地训斥过几次。在玄康帝身子骨越发不中用的如今,皇子们若再不把握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图谋一番,难道还等着太子顺利登基后再谋反吗? 大多数人都觉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被连累的庄暘应该会对庄晔很不满,也渐渐地,在庄暘面前挑拨他和庄晔关系的话,也渐渐变得直接。 太子侧妃姜氏就瞅着庄暘又一次被玄康帝责骂而心情不好的时候,做出一副关切模样,劝庄暘道:“殿下,您看是不是找十一弟跟皇上解释一下?七公主的事情,根本就和殿下您无关,皇上把对十一弟的怒火朝您身上撒,臣妾都替殿下您委屈。说起来,十一弟能有今日的成就,也是殿下您扶持的,却偏偏在殿下需要他的时候,就这么……把殿下多年的经营全给败光了,实在是……太过不懂事了些。” 姜侧妃边说边看庄暘的脸色。 庄暘却是看着姜侧妃,一时有些失神。他想他终于明白,他的长子庄炜是如何长成那般自大无知的样子的。姜侧妃是最早跟着他的女人,也是庄炜的生母。庄炜虽然是长非嫡,但当时太子妃连生两胎都是小公主,急于有个皇子来巩固储君地位的太子,对于庄炜那也是很看重的,为此连带着对姜侧妃也高看一眼,为了他们母子,很是伤过太子妃的心。结果到今日,却是宠出来这么两个不知所谓的东西? 若非庄炜那个蠢物被人奉承得飘飘扬,私下由得人叫他皇太孙,他和庄晔何必退到这样的地步?玄康帝如今身子不好,心思最是敏感不已,一旦认为他迫不及待想要成为那九五至尊,甚至连将来的太子人选都决定了,庄暘可不敢想象多年的父子情分会不会一朝尽丧。 庄暘没有回姜侧妃的话,只丢下一句:“十一弟不是你能叫的。这些日子你就别到处跑了,好好待在你宫里,重新学学规矩。” 他如今还没登上皇位呢,自己宫里倒先争起来了。姜侧妃还以为他不知道她的心思呢?不就是看太子妃病得重,想她没了,等庄暘登基之后,自己可以争一争那皇后的位置么?不遗余力地挑拨他和庄晔的关系,也是希望他登基之后,不再重用庄晔,把兵权给她娘家姜家,好给庄炜铺路吗?叱,也不看看她姜家能扒拉出个挑大梁的人物吗?没那个本事,偏偏心还大得很。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够安然无恙地坐上那把龙椅,而他们的这些举动却只会将他推到风口浪尖!若是他与那皇位无缘,凭他太子的身份,他是绝对活不了的,便是儿女,怕也会不得善终。 庄暘离了姜侧妃,便进了正殿去见太子妃。所有人都说太子是个重情的,和太子妃伉俪情深,如今太子妃病重,太子更是一得空闲便陪伴在侧。 太子妃还在昏睡,脸色雪白如纸,又瘦得很,比起妆容精致又踌躇满志的姜侧妃来,委实算不得好看。 可庄暘依然看着太子妃的面容出神,他只要一想到裘卿妤说的话,他的心就痛得像刀割一样。 裘卿妤是诚恪郡王妃,师从隐世高人,医术比之御医,还要高上许多。她说,太子妃寿数已尽,她也无能为力。 太子妃如今清醒的时间很少,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什么时候就真的醒不过来了,谁也说不准。 庄暘握住太子妃的手,轻轻送到唇边吻了吻,然后轻声地和太子妃说话,也没什么主题,絮絮叨叨地,说得凌乱不堪。那情景,有种莫名的悲哀,让人觉得心酸。庄暘说了好一会儿,可太子妃昏睡着,根本没有反应。 庄暘沉默了许久,叹道:“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情,我都答应你,焰儿就交给十一弟教导。呵呵,你宁愿相信十一弟,也不信我这个做父亲的会保护好自己的儿子,是因为我当初真的把你伤透了?我一直都很羡慕,羡慕十一弟和弟妹之间那样至死不渝的感情,其实原本我也有机会拥有的?是我自己把你推开的,等我发现的时候,却已经没机会挽回了。” 庄暘为太子妃伤心着,庄晔和裘卿妤心里也不好过。 裘卿妤和太子妃感情一直很好,太子妃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而裘卿妤也是一路看着太子妃从明媚到心灰。 所以,她虽然下了那样的诊断,却还抱有一丝希望,如果能把云游在外的师傅找回来,说不定能够给太子妃一线生机。 说起裘卿妤的师傅,就不得不提庄晔小时候的事情。 庄晔刚出生那会,实在是体弱得很,御医们虽然没有明说,但都隐晦地表达出了同一个意思:这个皇子怕是养不住。 可庄晔这人,偏就是命大。 那年景田侯裘即嫡次子裘竣放了外任任满归来,带了个鹤发童颜的怪人回来,此人虽形容怪异,却是医道高人,轻轻巧巧地就治好了裘即的嫡长孙裘良的先天不足之症。裘良是裘即嫡长子裘竌的长子,当年已经五岁,可看起来却和裘竣的长女裘卿妤一般大,而当时的裘卿妤才刚刚三岁。 因着如此,叫皇后的娘家华家人听说了,荐给了皇后。 皇后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将那白姓怪人招了进宫给庄晔治病,结果真的是妙手回春,庄晔不仅养住了,还越来越壮实,就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这可把玄康帝和皇后给高兴坏了。 当然,对外的说法,却没有提到白先生给庄晔治病的事情,而是以裘卿妤给了庄晔一块墨玉作借口,一来是白先生自己的要求,不想招来更多的人麻烦自己,二来,玄康帝也不希望太多的人注意到白先生。 玄康帝很想留住白先生,可这白先生一派世外高人风范,功名利禄尽皆不要,玄康帝也拿他无法,这等异人,他也是不敢用强迫手段逼其留下的。后来还是皇后看白先生似乎很喜欢裘卿妤,进出皇宫也都将她带在身边,俨然一副教导她医术的做派,便和玄康帝提了提,竟在裘卿妤五岁稚龄之时,就将其指给了还要小她一岁的庄晔为妃。 可以说,白先生不止是庄晔的救命恩人,还是庄晔和裘卿妤两个人的媒人。 不止如此,庄晔十九岁那年,被西戎人围困在云间山脉,若非白先生施展大神通,带着裘卿妤找到他,并使了障眼法带着他们逃出了包围圈,这世上早就没有庄晔这个人了。所以,夫妻二人虽然觉得白先生不是仙人便是妖人,总之不可能是个凡人,却把这个秘密烂在了肚子里,谁也没说。 白先生离京云游,裘卿妤是知道缘由的。因为白先生曾经说过,他是误落入这个时空的,但是他要离开,便要抽取到属于此间仙人的一根灵根作为开门的钥匙。庄晔和裘卿妤是听不懂的,但觉得既然要找仙人,当然要上天入地才行,两人还曾担心,白先生若是万一打不过此间的仙人,被仙人消灭了怎么办? 不过白先生离开之前,曾给裘卿妤留下一块像獠牙一样的东西,说若是这个东西裂了,那便表示他已经离开这个时空了。而至今,这个獠牙还没有半丝裂缝。 裘卿妤试探地用白先生留给她的翠鸟给白先生传了封信去,这只翠鸟是白先生救下驯化的,很是通灵。它个头小、速度快,最主要的是没人想得到它担任的是信鸽的差事,也没人拦截。庄晔上战场去的时候,裘卿妤就是靠它跟他通信的。如今裘卿妤只希望小翠还能记得白先生的气息,准确地找到他。 而小翠果然没有让裘卿妤失望,在扬州巡盐御史府里找到了鹤发童颜的怪人白先生。 彼时,白先生的面前正站着一个跛足道人和一个癞头和尚。 小翠从窗户飞到白先生身边,绕着他飞了几圈之后,稳稳地落在他的头顶上,然后歪着头看了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一眼,张了张嘴,好像是在笑,又轻轻地啄了啄白先生的发顶,像是在说:这两人怎么看起来比你还奇怪呢? 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都是得道之人,自然看得出这翠鸟是真正的通灵禽鸟,本就因白先生身上自然散发的龙威感到有些忌惮,如今更是猜忌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白先生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两个形容怪异的人,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仙气来看,他们该是此间的仙人,不过两个人的尊容,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 这两人出现在林府外要求见林海的时候,林海就命下人将他们赶走,说是这两人去岁就曾经出现过,胡言乱语地要把黛玉化去出家,实在是叫人气愤得紧。 林海觉得这两人是招摇撞骗,白先生却不这般认为,因为他能够很明显地从他们身上感觉到那种仙气,所以并不怀疑他们的身份。于是,当这两人赖在门口不走,林家下人居然推不动他们,也不敢动粗,白先生就秉着好奇心将他们叫进来了瞧个稀奇了。 这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之所以去而复返,就是察觉到这林府之中发生的事情,与既定的命运不同,所以才回来想要一探究竟,将其导回正轨上。可等到他们见了白先生,心中却是一惊,这人身上散发的是纯正的龙威,那是天生的神龙之威,而不是由鲤鱼或蛟修炼成的仙体,这不是他们能够对付得了的。 白先生却完全不在意他们在思考些什么,只问他感兴趣的事情:“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对玉儿那般恶劣?还说什么不许见哭声,不许见外姓亲友,否则就要病一生不能好?” 僧道二人自知斗不过白先生,又猜不透他身份,怕他是哪一位上神,不敢得罪,别看神仙超脱世外,其实上下等级比之凡世间越发分明。 僧道二人对视一眼,放下了争斗之心,想要和白先生讲道理。 “上仙误会了,小仙二人绝无此意。”两人边说边看白先生的脸色,见他一脸坦然,对“上仙”这个称呼接受得毫不勉强,态度顿时越发恭敬。 僧道二人于是便讲起此间因由,原来林黛玉原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草,因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日灌溉甘露,方才得以久延岁月。其后才能受天地精华,得雨露滋润,修成女体,却因未报灌溉之恩,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逢神瑛侍者下凡历劫,绛珠便随着下凡,以一世眼泪还他灌溉之恩。 白先生听了他们的话,闭目一算,却是冷笑起来,道:“难怪我刚见到玉儿的时候,她会是母死、父丧、弟夭的孤煞命格,原来都是你们搞的鬼啊。”至于黛玉年少早亡的命运,白先生倒不觉得生气,反正是还泪么,哭到十几岁也是一生,泪到七八十岁也是一生,倒不如早早还了干净。但是他会心疼玉儿受苦,没爹没娘没家人的孤女,生活得会有多艰难,不算也知道了。 僧道二人忙道:“上仙误会了,这是天道的安排,与小仙等无关。” 白先生却是不信的,道:“如何无关?你们不是说了玉儿若见了哭声或外姓亲友,就要病一生不能好么?神仙的语言,不比凡人,是具有一定的仙力的,你们既然这般说了,虽则不会直接造成那样的结果,却会推动事情朝着那个方向发展,就好像这天上吹的风一样,它虽然不能吹散了云,却能够吹着云朝着它希望的方向移动。” 僧道二人无言以对,只讷讷道:“小仙也是为了顺应天道……” “那你还要化玉儿出家?若玉儿出家了,这泪又怎么还?还是说……天道由你们说了算?”白先生讥笑地看着二人,不觉得两人有这样的能为。 僧道二人忙道:“小仙绝不敢。” “你们既然不能够决定天道的方向,就顺其自然,不必再找玉儿作梗了。”白先生也不耐烦跟这两个说话颠颠倒倒的人啰嗦,打发了他们,不叫他们影响到玉儿他们便罢,反正他救了玉儿和霁儿二人,也顺便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他的灵力,凭这些小仙也没那个能力动得了他们。 也是僧道二人不懂得见好就收,白先生这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愿意和人讲道理的。 “上仙不可,”僧道二人忙拦住白先生,“这也是为了绛珠好,若她不能还了这一世的眼泪,便不能够得道,迟早还是要还的。” 白先生危险地眯缝起了眼睛,问道:“你们的意思是,玉儿若不还那什么侍者的眼泪,你们还会让她再还上一世?” 僧道二人莫名地觉得背脊一僵,却仍硬着头皮道:“所谓因果,是必须要了结的。” “罢罢罢,”白先生一挥手打断了二人的话,他与他们纠缠得也够久的了,“我来找着绛珠草,不过是想抽取她身上一根灵根,既是如此,也我受了她的恩惠了,那她所欠下的因就由我来承担。想那神瑛侍者既是个爱泪之人,那我便送他多多的泪美人便是,想来他还会感激于我。”这事交给庄晔夫妻二人便可。 瘌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听了他的话,有些面面相觑,忙阻止道:“不可。” 白先生觉得自己已经很委曲求全了,偏偏这僧道二人百般阻挠,使得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性子里的那种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又开始冒头,他露出一抹恶质的笑容来,绕着僧道二人转了两个圈,似乎是在评估着什么。 僧道二人莫名地看着他,却没发现那通灵的小翠鸟已经察觉危险飞到窗外的树枝上瑟瑟发抖起来。 转完圈,白先生站到他们面前,突然恶劣地一笑,做了个手势,刹那间僧道二人就觉得他们被一股强大的仙灵之气包裹了起来,那股气息很精纯,也很让人觉得亲切舒服,但不知怎地,僧道二人却有着非常强烈的不安。 等到仙灵之气散去,僧道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彼此,只见两人一改先前的形容,跛足道人的脚再也不一高一低了,身姿变得非常挺拔,而癞头和尚的头也不癞头了,一颗光头锃光瓦亮,两人比起之前猥琐的形容来,如今倒是像个仙风道骨的仙人了。 白先生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这么两个脚底生疮、头顶流脓的东西,也给我整理得似模似样了。” 僧道二人听了,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却不敢发作。 白先生拍了拍手,大喇喇坐下,道:“好了,说说,如今你们打算怎么报答我?” 僧道二人又是瞠目结舌,他们二人是故意做出这般模样来入世的,自己又不是不会改变形容,怎地如今倒欠了白先生的恩情了? 僧道二人不乐意了,道人说道:“上仙,小仙二人可没有求您帮忙,这等小事,我们自己也是可以处理的。” 和尚也说:“没错,这是上仙您强加在我们身上的,如何能够携恩求报?” 白先生脸色一寒,道:“难道绛珠草就求了神瑛侍者给她灌溉甘露了吗?不过也是神瑛侍者自己兴起,施了那恩,便要求绛珠草轮回转世,弟夭、母亡、父丧,寄人篱下,泪尽而亡不成?简直可笑!神瑛在灌溉之初,可也有问过绛珠草,她是否需要这样的恩惠?也许没有神瑛多事,绛珠无法久延岁月,可生死枯荣乃是天道,你怎知她不会在这般的轮回里,领悟她自己的道,从而成仙?且不需欠人因果,自在无碍,不比现在染上这尘世污秽来的好?” 和尚驳道:“可这绛珠草终究是因为神瑛灌溉甘露而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若不能酬报灌溉之德,于她无益。” 白先生挑眉:“难道泪尽而亡就是有益了?退一步来说,就算她这一世还清了神瑛侍者的泪,那她欠下今世父母兄弟的恩情,又该如何偿还?” 僧道二人无言以对,白先生却突然笑了,说道:“其实这事说复杂也不复杂,你们看,绛珠草欠着神瑛侍者的恩情,我欠着绛珠草的,然后你们又欠了我的,归根到底,就是你们欠了神瑛侍者的,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由你们去偿还神瑛侍者,不论他是要眼泪还是头发,或者是骨血,都由你们去还,绛珠草……玉儿,就由我下了禁制,这辈子下辈子,除非神瑛侍者灰飞烟灭,否则她绝对不会为其流下半滴眼泪。” 僧道二人百般不愿,且不说白先生的这个所谓“恩情”太过儿戏,他们之所以对神瑛侍者的事情这般热心,不过是为了讨好赤瑕宫主人罢了,可要他们陪着神瑛侍者一同入世历练,且明显的喜怒哀乐都要围着神瑛侍者转,他们是绝不愿意的,毕竟在他们眼中,神瑛侍者不过是个风流冤孽罢了,造劫历世也不止一次了,每每都是勾出些风流冤案来,也没见他悟出什么道来。 白先生只是冷笑,也不怕他们不愿意,反正他已经打定了强迫的主意,如今不过让他们多纠结一番罢了。 他刚刚运用法力偷偷瞧了这僧道二人下凡之后的作为,实在是叫他觉得不堪又不知所谓。先是说一女孩儿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等那家出事了,又勾了那当爹的出家去了,全不顾那家妇人失了女儿和丈夫,如何痛苦难过;再来又跑来说黛玉病一生不能好,倒是对那金陵薛家女十分好,还给了一个海上方,所用之物都是清雅得很,倒衬得那薛家女神仙也似的。看来所谓的仙人,也不过是看人下菜碟罢了。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既然他们这么喜欢看戏凑热闹,不如亲自下场演一演的好,也好免得他们再继续给人造成劫难,却还一副施恩嘴脸。 白先生主意打定,也没想法听他们二人的推脱之辞,双手结了个印,一股庞大的力量朝僧道二人压去,僧道二人惊恐不已,却挣脱不得,片刻之间便躯体湮灭,只余两粒闪着七彩光芒的元神。 白先生伸手握住两粒元神,走出门去,朝天空一瞧,神识四面八方扩散而去,一炷香之后,睁开眼勾起嘴角,手指连弹,两粒元神便朝着东西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射出去。 白先生这一弹,弹得极远,两粒元神分别打入了茜香国女国王和属地一个县令夫人的腹内,两人都已怀胎十月,这一日却同时发作起来。巧合的是,那县令夫人,乃贾敏庶姐,一及笄便让贾母随便嫁了的贾秀。从名字便可看出,贾秀比之贾敏,那是完全不受重视的,因为贾敏可以和兄长排辈,皆是文字旁的名字,贾秀却是没有这个待遇的,也正是因为白先生这一粒元神的打入,孩子没有胎死腹中,也使得贾秀避免了难产而亡的命运。 白先生在把元神弹出去之前,就抹去了两粒元神之中属于道人及和尚的所有记忆,却又在两人的元神之内放入了一粒微小的仙晶,这是他从另外的时空带过来的,但是对此间的仙人依然有效,凭着这颗仙晶,僧道二人历过这一世,重塑仙体之后,仙法将更加精纯,如此也算对他们的安抚,免得他们将来又找绛珠草的麻烦。当然,若是他们得了这实惠还要对绛珠草心生恶念,那么这微小的仙晶就会在他们的元神之中炸开,保管叫他们灰飞烟灭。 白先生送走了僧道二人的元神,顿时觉得心底无比畅快。 了结了林府的这段公案,白先生便动手抽取了黛玉灵魂之中属于绛珠草的一根灵根,这虽然对于绛珠草有些损害,但是白先生在拔出灵根的地方植入了一颗仙晶,比起僧道二人元神之中放入的,大了数十倍,足够温养绛珠草长出更多新的灵根来。 如此一来,白先生离开这个空间的条件,便算是达到了。 看了小翠带来的信,白先生决定临走前就到京城走一遭,帮他们最后一个忙,也当面亲自告别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白先生决定离开这个时空,那么到了京城,他就不打算再回扬州了,如此一来,必然先要和林家人先道别。 得知了这个消息,林海还好,叫贾敏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叫了仇循作陪,给白先生践行。 黛玉和林霁和白先生情分不同,在白先生的要求下,也陪坐在旁。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揪着白先生的袖子眼泪汪汪。 黛玉还好,毕竟是女儿家,哭起来也是柔柔的,林霁就不同了,放开了嗓门嚎啕,十足的魔音穿耳。 林海有些尴尬地训斥林霁,林霁却全然不顾,最后直接扑到了白先生怀里,哭得打嗝还叨叨着不让白先生走。 白先生对黛玉和林霁的依赖很是受用,可这并不会改变他离开的决心,想当初他被从族中驱逐而出自愿进入时空裂缝的时候,那凤族小鬼追到裂缝边,不还是叫他给扔了回去? 所以说,白先生此人,看着对很多人都极好,但却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他的脚步和方向。 看似多情,实则无情。 此时此刻,林霁哭得嗓子都哑了,白先生的脸上也不曾露出为难迟疑的表情,只把林霁抱到自己腿上,黛玉是女孩儿,却是不方便这样做,只得讷讷放弃。 林海见林霁哭得撕心裂肺,心里也委实有些心疼,白先生瞧出他的关切,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做成的小瓶子,道:“林大人不必担心,晚间给他喂上一粒,明早必然无恙。” 林海讪笑一声,接过瓶子放好。 白先生却又再度掏出一个青玉瓶子,递给林海:“林大人对白某的照顾,白某无以为报,就奉上这一瓶‘百毒丹’作为报答。” 林海接过瓶子问道:“这是?”倒也没有推辞,他知道像白先生这般人物,拿出来的东西绝非凡品,可遇而不可求,故而也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能解百毒。”白先生不甚在意地回道,转而低头夹了块肉片递到林霁嘴边,林霁却赌气把脸埋在他怀里,眼泪鼻涕全擦在他身上。 林海捧着青玉瓶,一时颇为动容,他如今在这个位子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遭到毒杀也并非没有可能,这一瓶药,于他实在是非常珍贵的。而事实也是如此,因着这么一瓶药,救了林海何止一次。 白先生回到京城,并未第一时间去见庄晔和裘卿妤,而是入宫见了玄康帝。入乡随俗,他既入了这个世,就没必要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做出高人一等的姿态。 白先生虽然不是凡人,却也知道凡人的忌讳。若是他先进了诚恪郡王府,保不齐那玄康帝就觉得庄晔和裘卿妤明明能够找到他,却不找他来给自己治病,是巴不得他早死呢。事实上,若非白先生已经找到离开的方法,准备来和他们道别,也是不会被他们“找到”的。玄康帝也好,太子妃也好,他们病重还是病危,他并不太在意。 玄康帝听得白先生回来,十分惊喜,他这段日子身子骨越来越差,心中也不是不焦虑的,所以连带着自己的儿子都防备了起来。 白先生见了玄康帝,却也是诧异得很,那个在他印象中,命格显示绝对还有十几年好活的长寿皇帝,如今形容竟有些枯槁,然而却又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玄康帝见白先生露出怪异的眼神,心中也是一紧,掌权天下十几年的手,居然有了微微的颤抖。 白先生仔细打量了玄康帝许久,方才吐出两个字,两个一出世便要浸满鲜血的字:“巫蛊。” 巫蛊一事,向来最是招人忌讳,玄康帝听了这两个字,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变得狰狞。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一个被算计了的皇帝,他是绝对不可能放过那个想要咒他的人的。 白先生却又问道:“皇上可是服用了‘龙转沁心丸’?”这所谓的“龙转沁心丸”是白先生送给玄康帝的,一共三颗,非皇族血脉不得服用,且每人只能服用一颗,第二颗无效。 “龙转沁心丸”的效用,就和满大街卖的狗皮膏药一般,说是“包治百病”的。当然,狗皮膏药的效用那是假的,而“龙转沁心丸”却的确是可以治疗不少病症的,因为白先生直接在丸药内输入了仙灵之气,以仙灵之气洗涤人体脏腑和经脉,自然可以治疗许多的病症。不过洗练过一次的脏腑和经脉,却是没有办法再洗练第二次了。 玄康帝点头,道:“朕确实服用了‘龙转沁心丸’,确实很有效用。”其实,玄康帝一共服用了两颗丸药。第一颗丸药服下,他很快便觉得身体好了许多,但是没多久就又恶化了,所以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又服用了第二颗,毕竟自己的命最重要,不过事实证明,第二颗果然已经对他无效了。 白先生可惜地摇摇头,道:“皇上中的是巫蛊,用‘龙转沁心丸’效用不大。而且这巫蛊虽然厉害,可皇上身上带着我给的玉佩,便是不能完全抵抗住巫蛊的伤害,也不过使皇上‘病’上一年半载,然后就会没事。”就为了这用掉“龙转沁心丸”,真是太浪费了。 白先生可以小看这巫蛊之事,毕竟在他眼中,这些手段根本就不入流。 可在玄康帝心中,这是比逼宫、谋反还要让人忌惮憎恶的事情。虽然也略略有些后悔用掉了“龙转沁心丸”救命的机会,但如果事情重来一遍,他还是会服用,因为他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来赌那个万一。 “还请先生帮朕找出那施咒之人。”玄康帝的声音实在是有些咬牙切齿,他怎么能够任由这样的人躲在暗地里威胁他的生命?这次他有幸没事,下次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般幸运了。 白先生却不愿意揽这个麻烦,虽说他搅乱这皇室气运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他终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所以他眼珠子一转,决定像这凡世的神棍学习,用那些似是而非的所谓“道”来糊弄玄康帝:“皇上,这事由我插手反为不美。这巫蛊一事,是皇上生命中必经的一难,是必须由皇上自己来度过的。若是由我道破天机,这劫到时候恐怕还要应在别的地方,反为不美。” 玄康帝被白先生说服了,巫蛊的事既已有了线索和方向,要查明白想来也是不难。但若真像白先生说的那般应在别的地方了,却又是叫人防不胜防。 白先生叫玄康帝给留在了宫中,白先生也不以为意,倒是庄晔和裘卿妤,带着他们的独子庄煜进宫来见他了。 说起来,裘卿妤和白先生也有近十年没见了,她和庄晔成亲后,白先生就离京云游去了,说是要寻找能够离开这个时空的钥匙。她当时甚至还想着,如果师傅一辈子都找不到钥匙就好了。 白先生是第一次见到庄煜,见面礼却又是一块墨黑的玉佩,让庄晔和裘卿妤不由得想起他们当年收到的礼物,同样是墨玉的物件儿。白先生送人礼物,向来都是墨玉。不过收到的人绝不会嫌弃罢了,因为白先生的墨玉,与世间普通的墨玉不同,确实是可以温养人的身体的。 庄煜今年八岁了,长相像庄晔多一些,剑眉星目,虽然如今因为稚气未脱且带着些婴儿肥,却不难看出,将来必是个英伟的男子汉。 庄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师公”,难免好奇地偷偷打量。如今收到礼物,他先是看了看父母,见父母都是点头,便也不扭捏,直接伸手收了下来,道:“谢师公。” 庄晔看了眼白先生依然年轻嫩滑的脸蛋,比自己还要年轻的模样,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白先生斜了他一眼,对庄煜道:“师公送的玉佩是因人而异的,你老子那块,就还给他,你戴了用途没他大。”白先生早发现了,庄煜如今戴在身上的玉佩,是他当年送给庄晔的。 庄煜见从进门,父母和白先生相处起来便十分地自然洒脱,便知道这个师公是父母绝对信任的人,便大大方方地将腰间佩戴的一方墨玉质地的缠龙玉佩递还给庄晔,把白先生刚送的奔马玉佩挂上。 白先生看到这一幕,嗤笑一声,对庄晔说道:“想不到你这个毛躁小子,当起爹来还是似模似样的嘛。” 庄晔从小胆子就比旁人大,即使面对着玄康帝,他也是敢掀桌子的,但是不知为何,在白先生面前,总觉得浑身都是紧绷的,不敢胡闹,如今听得白先生如此说,也只讪讪笑着摸了摸鼻尖:“这不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么。” 庄晔话音落下,裘卿妤的眼神也不由得黯了黯,白先生看在眼里,突然好似漫不经心地对庄晔道:“可惜了,你这辈子大概是没有女儿的命了。” 裘卿妤脸色微微一白,庄晔立即紧张地看了她一眼,立刻又嫌弃地看了庄煜一眼,道:“有煜儿一个就够我闹腾的了,每天都跟我抢我媳妇儿。” 白先生看得出来,庄晔这是想着法儿哄裘卿妤开心呢,而庄煜也很配合,立刻摆出一副嫌弃的面孔来,道:“父王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我抢母妃,真不害臊。” 裘卿妤本来因为和庄晔成亲九年了,就只得了庄煜一个儿子,又查不出夫妻二人身上到底有什么毛病,略微有些着急,不过她本也是洒脱的人,命里无时不强求,反正不管旁人说她妒妇也好,不容人也好,她是不会给庄晔纳妾的。而庄晔本人,也不希望有旁的人介入他们夫妻之间。所以,裘卿妤此时听了父子俩的一搭一唱,也不由得微微笑起来。 白先生看在眼里,也是满意的,便给他们解释道:“庄晔的命,算是我逆天而行抢下来的,所以,子嗣不丰也是应有之义。不过,也不是无法可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庄晔夫妇二人告别了白先生,带着庄煜一同回府。 来时裘卿妤和庄煜是一同坐的马车,庄晔却是骑马的,哪怕他屁股上的伤还有些隐痛,也不愿意窝在逼仄的马车中——虽然王府的马车已经是足够大的了。 可回府时,庄晔却没有骑上他心爱的骏马,而是跟着庄煜和裘卿妤一同钻进了马车里,王府的马车足够大,即便进了一个人高马大地庄晔,也还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裘卿妤似乎在想些什么,有些出神,上马车时还差点一脚踏空了,吓得庄晔连忙飞身上前扶住她。 “卿儿?”待得三人在马车上坐定,裘卿妤还在低头沉思,庄晔和庄煜互相交换了一个担忧的视线,庄晔小心翼翼地将裘卿妤揽在怀里,低声地唤她。裘卿妤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女儿,粉妆玉琢、乖巧可人,可是白先生却说他们这辈子没有女儿缘,他真怕这对裘卿妤会是一个打击。 裘卿妤待得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时,才醒过神来,发现丈夫和儿子一脸担忧地看着她,顿时心中一暖,可再注意到自己正紧紧依靠在庄晔怀里的姿势,当着儿子的面,裘卿妤不由得有些脸红,忙推了推庄晔,低声道:“快放开,儿子看着呢。” 庄晔却不愿意撒手,老实说,他常年征战在外,和妻子亲密的时候本就比一般夫妻少得多,他才不要因为顾忌儿子而处处缩手缩脚的。 庄煜也担心母亲,没办法有妹妹了,他都觉得很失望,更何况母亲?如今怕母亲伤心,便做起怪样来,伸手捂住眼睛,连连道:“儿子什么都没看见。”却故意岔开了指缝,朝着裘卿妤咧嘴笑。 裘卿妤脸一红,挣开庄晔,把庄煜拎过来一阵揉搓,直揉得庄煜喊救命,可他那无良的父亲只在一旁袖手旁观,还幸灾乐祸。 庄煜只好自力救济,被裘卿妤捏着腮帮子欺负,还要嘟着嘴叨叨:“母妃,母妃放过煜儿,没有妹妹,等弟弟们生下来,我们就把他们当妹妹养么。” 庄晔也凑上前,继续把裘卿妤揽回怀里,很是赞成庄煜的想法,道:“煜儿说的没错,先生说我们夫妻还该有一对双生子,我们就将他们当做女孩儿打扮穿衣就是了。” 父子二人就这般简单地出卖了他们那还未出世的儿子、弟弟,且毫无愧疚。 裘卿妤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拧了庄晔腰侧的软肉一把,道:“胡说什么,男孩儿怎么可以当成女孩来养?”其实我不是在想没有女儿缘的事情,而是在想那对双生儿到来的前提条件。” “什么条件?”父子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裘卿妤古怪地看了庄煜一眼,说道:“回去再说。” 庄煜眨巴着眼睛,顿时有了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当夜,庄晔难得只是抱着裘卿妤,手掌安分地放在裘卿妤的腰腹间,而没有如以往一般一上来就上下其手、胡作非为。裘卿妤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自从庄晔伤势好了之后,在房事上就有些不知节制,她被他纠缠得都有些怕了,整日里都觉得腰腿酸软无力。 庄晔有些小心翼翼地问裘卿妤:“先生到底说了什么?” “师傅说……”裘卿妤一想起白先生说的话,就不由得勾起嘴角,惹得庄晔眸色一暗,却强自忍耐着没有动作。 裘卿妤接着说道:“师傅说,他在南边儿遇见个命格贵奇的女娃儿,让我把她娶来给煜儿当小媳妇儿,在她长大之前,可不就相当于是我的女儿了么?而且,我每常与她相处,沾了她身上的灵气,也能早早怀上那对双胎。” 庄晔本来还担心,继续生儿子的前提条件会很苛刻,没想到居然是给他儿子娶小媳妇儿,顿时有些乐了,道:“很该如此,也省的那小子老缠着你,打扰我们亲近。”说不定白先生此举,就是要让儿子有人需要操心,少来打扰他们夫妻亲热,那么怀上孩子的机会不就大了吗? 裘卿妤听得庄晔没正经的话,没好气地掐了他腰侧的软肉一把,却惹来庄晔又一阵深吻,继而灵巧地指掌迅速地探入她的亵衣内,图谋不轨起来。 “唔……别……”她今晚还想好好睡一觉的呢,看来又要泡汤了吗? 庄晔和裘卿妤两人都没有觉得给庄煜娶个小媳妇儿有什么不妥,实在是因为他们自己本身就是这样过来的,如今和睦恩爱,羡煞旁人。 庄晔和裘卿妤幼时指婚,在还不懂什么是成亲、什么是夫妻的年纪,小庄晔没少被后妃、皇兄等人打趣逗乐,可这小子也是个奇葩,不仅没觉得难为情,居然还引以为荣,得瑟得很。 庄晔是玄康帝最小的儿子,俗话说得好,“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话在玄康帝这儿虽说不是全中,可也至少中了一半。 自打指婚以后,裘卿妤就常常被皇后接到宫中住,和小小的庄晔培养感情。 皇后没有女儿,对裘卿妤喜爱得紧,裘卿妤简直可以说是皇后一手带大的,说是婆媳,更像母女,便是庄晔,有时也忍不住吃醋。 庄晔和裘卿妤一块儿长大,童言稚语,没少闹笑话。便是玄康帝,也以逗弄他们二人为乐,直呼他们是他的开心果儿。 做皇帝的,大约都有些古怪心理,既希望人人敬他、畏他,又希望有人能够不惧怕他,让他感受到普通人的滋味,所以庄晔和裘卿妤这两个吵吵闹闹在他面前半点儿不拘束的闹腾孩子,反倒奇异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对他们更是放纵。于是这两个孩子越发地无拘无束,或者说天不怕地不怕起来。 皇后本还担心他们这样子发展下去,会不会超出了玄康帝容忍的底线,可后来她又发现,这两个孩子闹归闹,心里却都是有数的,从来不会太出格。就算偶尔出了格,造成的结果也是叫人哭笑不得,可气又可乐的,不仅没招了玄康帝的厌烦,反倒越发逗得他开怀。知道这两个孩子该有的心眼儿一点儿也不少,皇后便也渐渐放了心。 有了玄康帝和皇后的双重纵容,两人更是神憎鬼厌地淘气,偏偏谁也拿他们没办法,一个个都只能对他们绕道而走。 这其中受害最深的,就是太子庄暘。 那段时间,庄暘的日子过得真可谓是水深火热。庄暘比庄晔大十四岁,正是容易心浮气躁的少年时期,被两个小鬼头缠上,更是暴躁得恨不得把他们两个塞回各自的娘肚子里去。 庄暘一开始还借口学习政务不理他们两个,结果庄晔居然跑去求了玄康帝,领了个差事,美其名曰“陪太子读书”。庄晔还理直气壮地说裘卿妤就要满七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要抓紧时间好好和太子哥哥培养感情。 庄暘差点没叫他给气得闭过气去,可庄晔领着“圣旨”呢——虽说这“圣旨”根本就是玄康帝为了看笑话下的,庄暘也不能不当回事啊?所以只好由着这两个跳蚤样的孩子“陪太子读书”了。这一陪,就是十年,裘卿妤满了七岁便跟着皇后娘娘学规矩礼仪去了,庄晔仍然继续纠缠着,直到他十四岁自请入了军营,这“陪太子读书”的差事,才算是告一段落。 可以说,庄暘后来的养气功夫,绝对是被庄晔给磨出来的。用庄暘的话来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根本不算什么,被庄晔折腾了十年,就是五岳所有的山都崩了,也没什么好色变的了。 当然,若庄晔只起了磨练庄暘脾气的作用,他也不至于被其他皇子百般忌惮了。 庄晔是在十四岁时自请入的军营,皇后那么宠爱他,却也没有坚持反对他去那样危险的地方,完全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对于太子、对于皇后、对于华家,都极其不利。 华家是以军功起家的,大靖朝的西方疆土都是由华家人镇守,三十年来从无有过变故。偏生那一年,西戎人犯边,守边大将华奎却作战失误,败于延凉城,延凉城失守,西戎人进城烧杀掳掠,虽则华奎战死于破城之际,虽则领援军赶到的华刳将西戎人赶出了大靖,却仍无法抹除华家的罪责,那段时间,华家被置于风口浪尖,先是失了西北兵权,后又频繁遭人攻讦,眼看着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不止如此,还可能连累到宫里的皇后和太子。 当时西北兵权无主,引得各方人马争夺,当时呼声最高的,是西宁郡王霍熙。 西宁太妃韦氏,是宫中韦德妃的姑妈,霍熙和韦德妃是表兄妹的关系,那么毫无疑问的,如果西北兵权落入西宁郡王之手,绝对就会成为韦德妃所生皇七子庄曙的后盾。 庄晔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毅然挺身而出,在玄康帝的寝宫承启宫外整整跪了一天一夜,终于获得了玄康帝的允许,入了西北军成了一员小将。与此同时,霍熙被封为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领西北军兵权,对西戎人展开了报复性的战争。 整整五年,庄晔和霍熙在西北军营里,展开了一场权利的争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十四岁的稚嫩皇子,对上已近中年的霍熙,要想在军营里站稳脚跟,到底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防备了多少伤人的暗箭,没有经历过的人,大约是永远都不会体会得到的。 若非庄晔在军事上拥有着如同鬼才一般的天赋,上阵杀敌时又极是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平日里更是与官兵同乐,插科打诨、嬉笑怒骂间全然没有皇子的架子,根本不可能获得那么多将士的支持和尊敬。他的军功,是实实在在用满身的伤痕换来的,霍熙一派即便有意打压,也不得不顾忌玄康帝派来的监军李觅的眼睛。 西北军中这种矛盾,自然被李觅全然看在眼中,上折子报给了玄康帝。 玄康帝对这种情况,倒是满意,一个铁板一块掌握在一个人手中的军队,绝对是遭皇帝忌惮的。所以,他对这种情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对于庄晔这样一个儿子,他也是感到万分骄傲的。 等到庄晔渐渐成长,军衔也升至从三品的云麾将军,终于让霍熙感觉到了威胁,两方人马越发剑拔弩张,终于叫人钻了空子。 那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 已经被大靖军队打怕了的西戎人,因为过冬实在艰难,终于还是打起了大靖的主意,虽说没敢攻掠城池,却专挑那种偏僻的村落或小城镇劫掠,且每每将人都杀个精光,十分凶残。 西北军大怒,碍于天气因素,无法出动大军,最后派出五支千人小队,追堵西戎人。其中一支,就是由庄晔领兵的。 西北军此次的作战方略,本就不是想要全歼西戎人,不过在发现西戎人马时做一波突袭,一触即走,为的是要西戎人人心惶惶,不得安宁,这样一来,他们也就没有精力再劫掠大靖百姓了。 若是如此,庄晔并不至于遇到危险。但是,有人将他的身份和行军线路泄露给了西戎人,使得庄晔的这支千人队最后被西戎人大批兵马重点围追堵截,不得已之下,且战且退,最后被逼入云间山脉。 庄晔行踪泄露的消息传回延凉城,霍熙便知自己被算计了。霍熙确实恨庄晔入骨,但绝对不会希望庄晔在自己这里出事,否则别说掌控西北军,就连回京之后能留下个脑袋,也算是皇上开恩了。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调查是谁泄露了庄晔的行踪,他身边的一个军师就先服毒自尽了,霍熙颓然地发现,这个黑锅,他是背定了。这个计谋着实狠辣,既除掉了庄晔,也让霍熙灭了顶,再延伸出去,就是□□和七皇子党的互相厮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幕后主使者所谋非小。 等玄康帝知道消息,简直是目眦尽裂,皇后更是直接就晕了过去。 这个时候,却是裘卿妤站了出来,主动要求去西戎之地寻找庄晔。因为庄晔离京多年,两人一直没有成亲,但是,裘卿妤却说:“我既已许他为妻,今生便只认他一个了,若他还活着,我便带他回来成亲,求一个生而同衾。若他已经死了,那么我便在他埋骨之地嫁给他,求一个死能同穴。” 玄康帝和皇后都被震撼了,最后终于让裘卿妤在数十个大内侍卫的保护下,前往延凉城,同行的还有白先生。 裘卿妤一直知道白先生非比常人,但从未想过白先生居然会有那等神仙手段,只掐指一算,便算出了庄晔等人所在的位置,并且还能施展障眼法,带着他们从西戎人军队旁经过也没被西戎人看见,若非白先生最后施展手段消去了大内侍卫们的记忆,恐怕玄康帝会忌惮得用尽方法也要杀了他的。后来这也成了裘卿妤和庄晔两个人藏得最深的秘密,就连太子都没有告诉他。 当裘卿妤终于在白先生的帮助下找到庄晔的时候,原本健壮结实的庄晔已经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架子,随行的将士更是死得只剩下三十多人。 当庄晔见了裘卿妤,听了她说“死同穴”的话,被逼到绝境还能踢着手下兵士的屁股说流血不流泪的话的庄晔,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甚至顾不得自己虚弱至极的身体,硬是拉着裘卿妤当着那生还的三十多将士的面拜了天地,并说那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记忆。 那三十人能从死亡线上挣扎而回,心性都磨练得极为坚定,有血性又有韧性,未来的日子里更是逐渐成为了大靖军队中的中流砥柱,却自始至终都对庄晔忠心耿耿,对裘卿妤也万分敬重。 也许正是应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俗语,当庄晔回到京城,玄康帝和皇后见了他的模样和满身的伤痕,都是心中大恸,千方百计想要弥补于他。 玄康帝封了庄晔为诚恪郡王,赐下郡王府,又令礼部立刻筹备庄晔和裘卿妤的婚礼。彼时庄晔还是瘦得很,皮肤又黑又黄,裘卿妤含泪嘲笑他,说他是世上最丑的新郎了,庄晔却回道,他是世上最幸福的新郎。 庄晔成亲后,很是过了一段轻松的神仙日子。 霍熙已经被押回京城,以通敌的罪名,判了斩刑。玄康帝法外开恩,没有株连霍家九族,只将其都贬为了庶民,自此西宁郡王府消失了。 因为这件事,韦德妃和七皇子也都受到了牵连,很是沉寂了几年。 等到庄晔修养好了身体,西北大军的兵权,便落入了他的囊中,带着裘卿妤镇守延凉城,转眼又是两年。期间,庄晔长子庄煜出生。 大靖不似前朝,大靖分封的王爷是没有封地的,皇子皇孙注定一辈子呆在京城里,不得皇命不得擅自离京。庄煜的出生,意味着他是不可能跟着庄晔和裘卿妤在边城长大的,他必须回京。 裘卿妤当然不可能放着年幼的儿子独自回京,于是只能跟庄晔分离,带着儿子回了京城的诚恪郡王府。 于是庄晔独自一人又留在延凉城待了一年多。 这几年,大靖和西戎人冲突不断,但是论国力兵力,西戎人是远远不及大靖的,他们唯一的优势在于他们个人的悍勇,也许一个西戎士兵,可以敌得过大靖两个士兵,但是,大靖的兵力又何止是西戎的两倍?更何况,庄晔并不是个喜欢拿命换命的将军,他有谋略、擅兵法,也不忌讳用一些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战术,西戎人在他的手上,着实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去。 几年下来,西戎人元气大伤,也被打残打怕了,无奈之下只得派出使团议和。 庄晔眼看这西北之地也一时起不了什么风浪了,而西北的将士们也都历练了起来,应付西北局势,绝对绰绰有余,干脆就请旨回京去了。他又不想谋反,犯不着紧攥着兵权不放遭人忌讳,反正这西北大军里他的心腹不少,他即便回了京,不说能够对西北军如臂指使,但是旁人要想插手西北军的势力,却也是不必想的了。 原本,西北一安定,庄晔的手握重兵就显得非常刺眼了,很多人都在暗地里计划着一定要把庄晔调回京里,也趁机想要挑拨起玄康帝对庄晔的怀疑。 谁知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动,庄晔就自请回京了,这一下子,玄康帝原本生起的一些猜忌,一下子就被扼杀了。反倒是那些借机挑拨的大臣,个个被玄康帝在心里记了一笔。 庄晔这一退,却在玄康帝的心中又进了一步,这自然有人看不下去,想要打压。 正在这时,西戎人俯首称臣,朝中敦亲睦邻的气氛越发融洽,负责议和的文臣们端着□□上国的架子,有了面子就忘了里子了,居然觉得西戎成了大靖的臣属国,就该由朝廷扶持,不仅主张支援粮食、布匹等物资,还打算派出农民、工匠,教会西戎人种植和纺织等技术。 庄晔一听,差点没气炸了,他拼死拼活地打仗,士兵们抛头颅洒热血,就是为了给西戎人送东西、送技术的?坚决不能答应。 庄晔不仅反对扶持西戎,更提出要西戎奉上大批的牛羊、皮革、金银,作为对大靖的补偿。 于是便有那迂腐又耿直到脑筋从来不转弯的文臣认为庄晔小家子气、贪财,没有□□上国皇子的风度,再被有心人一挑拨,甚至弹劾起了庄晔杀戮过重、卑鄙善谋,在战场上所施的计谋阴狠毒辣,败坏了大靖正义之师的名声。 对此,庄晔根本就是嗤之以鼻。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壮,他既然有能力避免牺牲,为什么要拿将士们的性命去拼一个光明正大?兵不厌诈,自古如此。 因为西戎人称臣就得意,这些人也未免太过浅薄,不,或许该说他们的眼光局限在书册上,局限在道理上,却不知道现实生活的鲜血淋漓。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如果输的人是大靖,西戎人绝对不会介意显露一番他们“老鼠吞象”的野心。 庄晔不是个能和人讲道理的,更何况这些文臣靠笔杆子治世,哪个都能头头是道地说得他没话反驳。庄晔对抗这些文臣坚持的办法,是简单粗暴的。他直接带着一帮人在下朝的路上把那几个文臣架到了城外的伤兵、遗属的安置地,在这里居住的人,都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丧失了其他劳动能力的人,还有那些已经牺牲了的烈士的遗属。 庄晔直接将文臣们丢进村子里,告诉他们,这些人,只不过是战争的受害者的一部分,在大靖各城各地,还有很多人,没有办法得到照顾。如果他们能够说服这里的人,同意对西戎的扶持,同意把大批的粮食布匹送去西戎,那么他庄晔就绝对再也不说一个反对的字眼。 那些文臣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他们所知的牺牲,不过是战报上的数字,如今见了这些清贫困苦的人们,大多都是老弱妇孺,失了家里顶梁柱的男丁,满脸的哀伤绝望,对未来生活的迷茫,他们的痛苦,不必细说,就已经让人喘不过气来。还有那些缺胳膊断腿的伤兵,他们未来靠什么过活,成了亲的养不了家,反而成了拖累;没成亲的,又有谁会愿意嫁给他来受罪?指不定就这样断了家里香火传承。 面对这些人,文臣们再是迂腐,也知道他们主张扶持西戎的话是不能再这里说出口的,否则绝对会被这些人给撕碎了嚼嚼咽下肚去。 庄晔围了村,让他们在村中足足呆了两天,才放他们回家。此间,玄康帝不过派了贴身大太监过来问了句,嘱咐庄晔别闹大了,便由得庄晔去了。 到了这时,这些文臣们若是再不知道玄康帝的意思,也就枉为官身了。继而想想,无不出了身冷汗,他们也是被西戎人的俯首称臣冲昏了头脑,要知道十一皇子诚恪郡王可是差点就死在西戎人的手里了。对着差点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玄康帝怎么可能会愿意割自己国家的肉来喂这样的一群狼? 重新回到朝堂的这些文臣,在面对西戎议和的事情上,一反常态,也不讲什么风度了,不仅绝口不提扶持西戎的事,反而狠狠地从西戎人身上又扒了一层皮下来。 西北无战事,庄晔却也没有因此而闲下来。他被封为一品骠骑大将军,真正从将才成了帅才,此后大靖朝一旦有战事,玄康帝第一时间就是考虑让他出战。而庄晔也没有辜负他的期盼,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王”威名传遍五湖四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庄晔和裘卿妤对于白先生所说的话,向来是毫不怀疑的,若非如今朝中局势有些异样的紧张,庄晔怕是马上就要跟玄康帝请旨给庄煜赐婚了。 不过,玄康帝如今正忙着追查巫蛊之事,庄晔再没心没肺,也不至于挑这个时间撞上去招玄康帝的眼。 玄康帝开始调查巫蛊之事就把自己的几个儿子都给怀疑了进去,太子、庄晔等等,一个都没漏过。所以,这段时间,几个皇子都安分得不得了,生怕惹了玄康帝怀疑。 还好,玄康帝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就查明了真相。毕竟,在性命的威胁下,他绝对是投入了十二分的力气。而一切的证据,都将矛头指向了凤藻宫的韦德妃。 韦德妃和七皇子庄曙自西宁郡王出事后,便失了圣心,不得不沉寂了下来,在一开始吃了不少亏之后,变得十分得谦虚谨慎,万事不掺和,渐渐地,他们在这宫里的存在感,也越来越低。 直到玄康帝生病的这些日子,韦德妃和庄曙才又重新走入了众人的视线里。 将近十年的时间,韦德妃和庄曙一直都在韬光养晦,人们说起他们母子来,总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如今他们乍然闯进了大家的视线,倒是让人出乎意料地发现,他们竟是那般亲切谦和的人,实在很难对他们有不好的印象。 韦德妃安静宁和,对玄康帝关怀备至,却又不争宠不邀功,在旁的嫔妃献殷勤的时候,总是温顺地退到一旁,而在玄康帝需要的时候,她总能及时给他想要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杯茶、一块帕子,都能让人从心底觉得偎贴。玄康帝身体不好,内心难免有些脆弱,更需要关怀,于是韦德妃的温柔体贴让玄康帝看在眼里,放在心里。 而庄曙温文尔雅,为人谦和,为了玄康帝的病,四处寻医问药,甚至以身试药,那种至诚至孝,堪称典范。 而自西宁郡王府倒下之后,韦德妃和庄曙的身后,几乎已经没有了支持者,没有人会认为他还有机会可以登上那个至尊的宝座。而庄曙自己,十年来也并未建立起像样的势力,反而吃斋念佛,修身养性,所以就连玄康帝,对他的防备之心,也是最低的。也正因为如此,庄曙成了玄康帝身体虚弱期间,唯一一个没有被动辄责骂的皇子。 讽刺的是,正当玄康帝慢慢地被韦德妃和庄曙感动的时候,却查出来,原来他们才是他身体虚弱的始作俑者。 韦德妃的目的,并非要咒死玄康帝,毕竟,就算玄康帝死了,几个皇子不服太子互相争抢起来,庄曙的胜算也是几乎没有的,庄曙虽然暗地里也有些势力人脉,可和其他领差事、掌着实权的皇子比起来,根本就是不够看的。 所以,韦德妃的目的,是借此机会让庄曙重新博得玄康帝的宠爱。韦德妃和庄曙这些年也算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争即不争,不争即争。就算是太子庄暘,当了那么多年太子,也是时时在意,步步留心,不敢稍有行差踏错,不就是因为狼兄虎弟环伺,而帝王之心难测吗? 如果玄康帝身体不好,那些皇子们估计都是坐不住的,当他们施计使力想要把太子拉下马,而太子不得不反击,你来我往,争来夺去,看在玄康帝的眼里,能有什么好印象的么?那么这个时候,只一心关心玄康帝身体的庄曙,绝对能够在玄康帝的心中成为特别的。 可以说,这个计划,韦德妃和庄曙商量了好几年,才终于下定了决心。玄康帝已经六十多岁了,恐怕也没几年好活了,等太子上位,庄曙恐怕最高就封个郡王,还是个不得宠的闲散王爷,庄曙也是个有抱负的,就算争不了皇位,也不想浑浑噩噩一辈子,更何况还不能够庇护子孙。 韦德妃年幼时,父亲的一个姨娘找了个道婆,施咒镇魇自己的兄长和母亲,后来被父亲识破,直接一杯毒酒毒死了。这件事情,韦家捂得严严实实地,半个字没敢往外透露出去。韦德妃的父母兄长决然想不到的是,韦德妃的手中居然还留着那个道婆的一本册子。韦德妃曾经在花园里撞见过那道婆一次,那道婆走得匆忙,和韦德妃的丫鬟撞了个满怀,掉下一本册子,落进了韦德妃的手里。也正是这本册子,教会了韦德妃简单的巫蛊之术。 韦德妃怕出事,选的是最简单的法子,不过是让玄康帝感到虚弱,好似病重却又查不出病因来。她计划着等时机成熟了,就让庄曙割肉放血做药引,同时撤掉巫蛊,让玄康帝“康复。” 韦德妃一直都觉得这个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因为她懂巫蛊这事情,除了她和庄曙,再没有第三人知道。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玄康帝全力且彻底的调查下,真相还是暴露了。 玄康帝查明了真相,也了解了韦德妃和庄曙的图谋,很是震怒。这里面不仅仅是有人胆敢用巫蛊之术谋害于他的愤怒,更是一种被人戏弄的羞恼。 而玄康帝这段时间的确对韦德妃和庄曙有了不小的好感,若真的因为庄曙“割肉做药引”而“治好”了自己的“病”,庄曙在他心里的地位,绝对低不了。 玄康帝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韦德妃和庄曙的计划,确实是很有效的。 若非庄晔一班师回朝,就借机交出了兵权,若非庄暘在众兄弟的围攻下只是示弱而没有反击,从而触碰到玄康帝的底线,也许庄暘真的会被废掉。 真相水落石出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情到此结束了,反而才刚刚开始。 自古有云,壮士一怒,血溅五步;君王一怒,血流浮橹。 玄康帝的怒火,自是要有人承担的。 韦德妃和庄曙作为主谋,哪怕庄曙是玄康帝的亲生儿子,却也是不会被放过的,自古以来,这皇室之中,父子相残的先例,又不是没有。 庄曙从开始实施计划,便清楚地知道,如果失败,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别无其他可能。所以他很快就认了命,当玄康帝答应只将他的妻儿子女圈禁高墙,并不一并诛杀时,他平静地饮下毒酒。 相较之下,韦德妃却失态得多。 韦德妃根本没有考虑过计划失败的可能性,或许说,她根本不敢去想,她只能拼命地想着计划成功之后的风光,想着怎么利用玄康帝对庄曙的好感来助庄曙登上皇位,只有这样,她才会有勇气对玄康帝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所以,当庄曙在她面前饮下毒酒,她的精神终于崩溃了,她痛哭流涕地求饶,说她并没有谋害玄康帝的心,只是想要博得他的关注和宠爱罢了。 可惜玄康帝这段时间以来,因为病弱而感受到了死亡临近时的恐惧,那种折磨,却不是如今转危为安就能够磨灭的。所以,他非常憎恨韦德妃,是她将一个高高在上、尽掌天下的帝王变成了一个怕死的老人,那种耻辱感,使他根本不可能放过韦德妃。 玄康帝不仅要韦德妃死,他还要她死得痛苦,死得绝望,所以,在太监给她灌下毒酒,将死未死之时,他告诉她,她的娘家韦家,那个自西宁郡王的事情之后,就大伤元气至今还没有恢复的韦家,将因为她而被株连九族,而他们所有的人,死得冤枉而不甘,等到了下面,不知道还会不会愿意放过同样做了鬼的韦德妃呢? 韦德妃听了玄康帝的话,瞪大了眼睛,意欲挣扎,却气息渐弱,连一个手指都动不了,只能从牙缝中挤出破碎的咒骂:“玄……康,你……你不得好……死……” 玄康帝静静地看着韦德妃咽下最后一口气,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随着庄曙和韦德妃的死,宫里、京里,进行了一场大靖朝迄今为止最大的清洗,一时间,京城里的风都似乎隐隐带着一股血腥的气息,让人觉得压抑,透不过气来。 而诸位皇子和大臣们这段时间也个个都低调得很,便是往常能够在朝堂上因为政见不和而吵得面红耳赤的文臣们,也都不再大动干戈,各退一步和睦相处,一时间朝堂之上倒显得清明了不少。 玄康帝亲自下旨赐死了自己亲生的儿子,心中也不是没有触动的,气怒伤心之下,却是真的病倒了。 好在这次的病,不似上次那般,百般查不出病因来,这次纯粹是因为怒极伤身。太医们诊明了病情,暗地里松了口气,商量着开了药,又劝着玄康帝保持心情的平静,不宜再动怒。 玄康帝见太医们有把握,心下也就不怎么焦虑了。因为玄康帝养病,许多的政务又再度被交给了庄暘,庄暘处理政务也是做惯了的,而他的那些兄弟,因为庄曙的事情而被震慑住了,一时不敢妄动,所以庄暘做事很是顺心顺利。但是,他的心里却反而越发觉得不安,就连太子妃因为白先生的诊治而病情好转也没能完全冲散他心中的抑郁。 玄康帝破了巫蛊,还有好些年好活,要说庄暘心底一点遗憾也没有,自然是谎话,他已经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头上时刻悬着一把刀的日子,委实不那么好过。但是,要说庄暘盼着玄康帝早死,却也不是那么回事。他们父子之间,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的。 并没有考虑多久,庄暘便做出了决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三十多年的时间都等了,没道理在这个时候沉不住气,功亏一篑。 庄暘将白先生早起给他的一粒“龙转沁心丸”跑去见了玄康帝,“龙转沁心丸”白先生一共炼制了五丸,庄暘和庄晔每人一粒,余下三颗都给了玄康帝。而玄康帝中巫蛊时,已经服用了两颗。 “龙转沁心丸”此物,只有在服用第一颗的时候才有效果,第二颗便无用了,若服用第三颗、第四颗,哪怕是第五颗,也是相同没有效果。 庄暘拿出属于他的“龙转沁心丸”去给玄康帝服用,纯属浪费。不过他此举,更多的是为了表孝心。谄媚也好,愚孝也好,与其留着这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派上用场的药丸,倒不如拿出来博得玄康帝的信任,与其顾着远忧,不如先度过眼前的这道坎。 庄暘在承启宫外碰到了同样拿着装了“龙转沁心丸”的庄晔,兄弟二人相视一笑,真的是心有灵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玄康帝见庄暘和庄晔兄弟二人双双捧来“龙转沁心丸”,果然很是动容。 因为白先生早已在巫蛊事件结束后就向玄康帝表明了去意,玄康帝对白先生的不同寻常也有所猜测,故而不敢对其有所约束阻挠。 随着白先生的离开,“龙转沁心丸”就显得越发珍贵。 服用过这药丸的人才知道,这要的效果到底有多么的逆天,留着这丸药,对庄暘和庄晔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多了一条命。而玄康帝已经服用过两颗,再服用第三、第四颗,或许也只是浪费。但是庄暘和庄晔却坚持要将这两丸药留给玄康帝,只不过想着也许它们能稍稍起些作用。 玄康帝在兄弟俩的坚持之下,虽然没有再次服用“龙转沁心丸”,却也将这两丸药留了下来。 玄康帝这时候想起前些日子对他们的猜忌,想着他们兄弟二人在他的斥责、打压下,只是退让,却没有丝毫的不满和反抗,心中顿时生起一阵愧疚来,也越发信任他们二人。 庄晔见气氛正好,便趁机提出了要给庄煜娶小媳妇儿的事情来。 玄康帝听说这是白先生提出的建议,对庄晔的子嗣也有帮助,也没什么可反对的。 玄康帝对庄晔成亲近十载却只有一个嫡子的事情也是不满的,但是裘卿妤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论宠爱,也不比庄晔少多少,况且她能够在庄晔出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打算同赴生死,玄康帝也不想随便给她添堵。但是如果再过几年,裘卿妤还是不能给庄晔添丁,他也不会任由庄晔的后院继续空虚下去。所以,玄康帝听说如今有法子可解,当下便答应了庄晔的请求,给庄煜和白先生提到的那个小姑娘赐婚。对于白先生的眼光,玄康帝也没什么好怀疑的,只是在听说那小姑娘是巡盐御史林海的嫡长女后,也不免多了个心眼,派人暗中查了查林海,看他是不是趁他“病重”的时候,借机投靠了庄暘。 幸好,庄暘和庄晔那时忙着打消玄康帝的疑虑,示弱尚且来不及,哪里会和林海多作接触?所以,玄康帝查到的,都是其他皇子对林海的拉拢,一时间使得玄康帝对其他儿子的不满加重,对他们兄弟二人越发放心。 而林海所表现出来的只对皇帝一个人忠心,不偏不倚、不结党营私,对各方拉拢威胁都处之泰然,也让玄康帝感到更加的满意和信任。 白先生曾经在林府给林家小儿治病的事情,也的确属实,如此一来,玄康帝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玄康帝打消了疑虑,也乐意给两个小娃娃指婚,那种感觉,就好似回到了庄晔和裘卿妤小时候一样,感觉饿有趣得紧。 玄康帝这次真的生病之后,倒是对生死有了些领悟。或许是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在中蛊时就已经消耗掉了一部分,如今倒是能够真正直面自己年老体衰的事实了,倒不是说他已经不怕死了,而是越发注重起了养生,注意保养不敢操劳过度,想要多活几年。 玄康帝已经六十多岁了,中蛊加生病,终于让他对繁重的政务开始觉得力不从心,只是作为一个皇帝,对于权力,没那么容易下定决心就放手。 只是玄康帝虽然犹豫着,但还是慢慢地考虑起了禅位的可能性。 心中存了这个念头,玄康帝对庄暘的观察越发仔细严苛,倒还算满意,不愧是自己从小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治国的理念和处理政务的风格都像是自己的延续,很合自己的心意。玄康帝自认虽称不上是千古一帝,但自己在位期间,大靖还算政治清明,太平盛世,自然希望继任者能够将自己的政治理念继承下去,而不是与自己相左甚至相悖。 玄康帝对庄暘最满意的,当然还是他在自己中蛊病重的时候也没生了二心,在旁的儿子相继蹦跶得欢实的时候,越发显得难能可贵,这也让玄康帝不至于太担心禅位之后会被完全彻底地架空,处处受到遏制。 正因为存了禅位的念头,玄康帝便开始考虑起了他禅位之后的朝局。 一朝天子一朝臣,玄康帝当然不希望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见证这样的局面,所以他希望他信任、重用的臣子,依然能够得到庄暘的信任和重用。一来这样可以使得自己即使退位成了太上皇也不至于对朝局失去了影响力,二来这些臣子是真的有能力的人,若被弃之不用,实在是朝廷的损失。 而林海,就是个中典型。林海的位置太敏感,也太重要,没点本事和坚持的人,要么根本站不住脚跟,要么抵不住诱惑而同流合污,像林海这样的,玄康帝不信庄暘能再找一个人出来代替他。 而如今,林海的女儿嫁给庄煜,林海和庄晔成了亲家,庄暘就可以完全放心地用他了。就算撇开白先生所言那女娃的命格对庄晔的子嗣有利,仅从朝局布置出发,这也是一步好棋。 玄康帝指婚的圣旨传到扬州林家的时候,林海和贾敏两人都完全愣住了,差点忘了打点红包给来传旨的大太监。 等到送走了传旨太监,夫妇二人傻傻地看着被供奉起来的圣旨,还是不敢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实在是林黛玉的年纪太小了,才四岁的小娃娃,怎么就要嫁人了呢?要知道,玄康帝下的圣旨,可不是先指婚,等黛玉成人后再成亲,而是明年就要嫁进诚恪郡王府成为世子妃了,五岁的新娘,这简直可以算是童养媳了? 林海想得还要远一些,玄康帝将自己的女儿指婚给诚恪郡王世子,这是表示,玄康帝还是倾向于太子继位的?所以才亲自动手将自己往太子那边推了一把。若是这样看来,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如果自己的女儿不是那般幼小的话。 贾敏当然没有林海想得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的女儿,那么小,她还没来得及教导她,她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了,这……这简直太荒唐了!若非这是圣旨赐婚,贾敏真的很想拒婚。 “老爷……”贾敏真的有些慌乱,“玉儿还那么小,就算要指婚,也该等到玉儿及笄再成亲?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教她,若是进了王府行差踏错的,惹怒了王妃,可不是……从小就要受苦了么?”做媳妇的难处,贾敏深有体会,她当年算是下嫁,还在婆婆面前受了不少的委屈,更何况黛玉如今是高嫁?做皇家的媳妇,恐怕更难? 林海也不舍得年幼的女儿就这般离开自己的身边,要知道他等了多少年才等来这么个亲骨肉,虽然之后还有了林霁,但是对于第一个让自己体会到做父亲的喜悦的女儿,他对她的疼爱可不比林霁少。更何况,嫁进了王府,就算不像进宫那样一入宫门深四海,那回娘家的机会恐怕也是屈指可数的。 可是,说到底这是圣旨赐婚,更是绝大的恩典,他们夫妻难道还能跑去和玄康帝说他们舍不得女儿,要等她及笄了才嫁人?那可就不是“不知好歹”四个字就能形容的了。 所以,林海不仅无法附和贾敏的话,还要反过来安慰她,道:“夫人也别太担心,想那诚恪郡王和王妃也是自小定亲一块儿青梅竹马长大的,王妃与先皇后感情颇深,就算是将心比心,想来也不至于为难玉儿。” 贾敏虽然也清楚圣旨违抗不得,可是黛玉是她唯一亲生的孩子,骨肉分离,哪里能舍得?顿时落泪不止。 这件事情,自然也是不可能瞒着黛玉的,黛玉年岁还小,尚且不止嫁人是什么意思,却知道这代表着她要离开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弟弟,去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一起生活,心中难免害怕,加上贾敏搂着她不舍地哭泣,顿时也悲从中来,落下泪来。 林霁和黛玉自小感情就好,如今听说黛玉要去别人家了,顿时死活抱着黛玉不撒手,哇哇大哭起来。在林霁幼小的心里,白先生离开的伤痛还没有被抚慰好,自己的亲姐姐也要被别人抢走了,顿时对那个未曾见过面的“姐夫”心生怨念。 林海看着妻儿抱在一起哭泣,也不由得红了眼眶,虽知他们应该对玄康帝的恩典欢欣鼓舞,而不是这般哭泣伤心,但也不忍苛责,只遣开了下人,不叫人看见了出去说嘴惹祸。 林家夫妇再怎么不舍,却也不得不给黛玉准备起了嫁妆来。 虽说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出生就会开始准备嫁妆,贾敏也不例外,早在黛玉出生后就已经开始准备,可女儿家的嫁妆都是十几年慢慢积累起来的,这几年贾敏给黛玉准备的东西哪里够用?更何况,黛玉嫁的是个郡王世子,身份尊贵,如果黛玉的嫁妆不够丰厚,被人小瞧了去,说不定一辈子在王府都抬不起头来。 好在林家底蕴丰厚,仓促之间要拿出一副不菲的嫁妆来,还是能够的。贾敏对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极大方的,几乎搬空了半个库房,才算是勉强满意了。只是奁具等物却要有好木料现打的,一时半会如何去寻那上好的木料来? 贾敏几乎愁白了头发,正在这时,京城荣府的人带着贾母的信,再次到了扬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贾母人在京城,对于黛玉指婚诚恪郡王世子的消息,倒比林海夫妇还要早一些时间知道。 贾母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则欢喜,一则后悔,后悔当初听了东平太妃的话,帮他们送了人进林府。 若是以前,太子继位,于贾家而言,只是平平,并不会有什么恩赏。所以,贾母宁愿助三皇子庄晟一臂之力,搏一场从龙之功,为子孙谋一个前程功勋。 然而,如今她的外孙女儿却成了诚恪郡王世子妃,这层关系,可不比那什么从龙之功更靠得住?毕竟贾家可没那个能耐凭一己之力帮助庄晟夺位成功,能起的作用不大,相对应的也不可能有什么滔天的赏赐。 所以,贾母如今更加期望太子能够顺利登基,凭太子和诚恪郡王的关系,诚恪郡王少不得会被封一个亲王位,黛玉也就成了亲王世子妃,对贾家的助力才能达到最大。 但是,贾母也不得不担心,毕竟她和东平太妃暗中的这些交易,甚至帮他们安排人进林府拉拢林海,这样一来,东平太妃手中就等于是握有了她的把柄,万一以后这事闹将出来,对贾府来说可绝对是不小的祸事。 贾母第一时间就想到要除掉林家的那两个太医。当初贾母答应东平太妃送他们进林府,作为交换条件,这两个太医的身边都安插有贾母的人,算是贴身监视他们,防备他们对林海一家下毒手。所以,贾母如果想要这两个太医的命,也不是办不到的。 但是,贾母却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如今甄家依然势大,庄晟是否就真的完全没可能得势,贾母也无法断言。所以,她还是不敢把甄家往死里得罪。若真的除掉了那两个太医,就等于是和甄家撕破脸皮,若此时甄家对贾家展开报复,贾家还没搭上诚恪郡王府的关系,诚恪郡王可不见得会对贾家施以援手。 贾母后悔不迭,却苦于无人可以倾诉。 贾赦和贾政兄弟二人却不知贾母私下和东平王府的牵扯,纯粹地觉得高兴,有个做世子妃的外甥女儿,可是一件极体面的事情,虽然说诚恪郡王行事有些不羁,但身份地位摆在那儿,这些小节根本不值得关注。 邢夫人和王夫人也都是一脸喜气,邢夫人是真高兴,虽说这关系扯得稍稍远了些,可她如今也算是勉强和皇家沾上了些亲戚关系了。王夫人却是脸上维持着笑,心下不痛快极了。王夫人本来就和贾敏关系不睦,被周瑞家的挑拨了一次墨玉的事后,更是将贾敏恨到了骨子里。如今见贾敏的女儿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却早早被指婚进了王府的门,还是世子正妃,那将来可就是王妃啊。可她自己的女儿呢?堂堂国公府嫡女,送进宫里做宫女,至今还没有半点好消息传来。这叫王夫人的心里,如何能够平衡得了? 贾母看着儿子媳妇欢喜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淡淡地把他们打发走了,此等表现,倒是让贾赦四人颇有些诧异的感觉,毕竟贾母对贾敏那是真的非常疼爱,黛玉有了好的归宿,贾母怎么好似不那么欢喜? 四人不解真相,也只能认为贾母是舍不得黛玉小小年纪就嫁人而有些伤感。 唯独王夫人心下别扭,她突然想起贾母之前曾经提过,想要和林家亲上做亲,还说什么两个“玉儿”之类的话,猜度贾母莫不是没能将自己的心肝宝玉和黛玉那丫头送做堆而觉得遗憾?要王夫人自己来说,自然是不喜欢黛玉成为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的媳妇儿的,她那衔玉而生、有大造化的儿子,配个公主郡主都是不差的。所以,贾母的思量没能成真,在王夫人看来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是,黛玉嫁的人家身份那般高,是贾家望尘也莫及的,王夫人怎么想,都觉得胸口有一股气憋着,透不出来。 贾母思来想去,方法倒是想了不少,却总有这样那样的弊端,无奈作罢。其实最妥帖的方法,却是将那两个太医的来历告知林海和贾敏,由得他们去处理,但贾母却是万万不愿也不能的。 算着日子,去扬州传旨的太监都快要返回京城了,贾母心里终于有了计较,便叫王夫人开了库房,选了不少老物件儿叫送去扬州给黛玉添妆,直把邢夫人和王夫人的眼睛都看得发红了。 贾母对这两个媳妇都并不满意的,邢夫人也就罢了,生不出孩子来,和贾琏、迎春也算不得亲近,爱财贪便宜,贾母也由得她去。但是王夫人不同,她有一双出色的儿女,也真的得贾母欢心,看在元春和贾宝玉的面儿上,贾母对王夫人总比对邢夫人看重些。但是,王夫人的眼界着实低了些,只顾看着眼前的得失,却不能够了解贾母做这些事情的深意。 贾母这些日子思虑得多了,精神便有些不济,也惫怠和她们解释什么,反正她的好孙儿、好孙女,自有她这个祖母为他们操心布置。 赖嬷嬷年纪大了,经不起再一次的长途奔波,便由她的儿子和媳妇赖大夫妻二人一同领着送礼的队伍,气势十足地坐船往扬州去了。 贾敏见了贾府来人,自是高兴的,觉得娘家人给她长了脸。 赖大家的在内院见到了贾敏,也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即将成为贵人的稚嫩小姑娘,顿时惊为天人,只见黛玉虽是小小年纪,却已不难看出,将来必是绝色姿容,最重要的是在她的身上有种超尘脱俗的气质,实在难得。赖大家的心底暗道,莫怪到王府也要早早抢了林姑娘进门,这人品模样实在是太出众了,说句实话,便是荣府的那几位姑娘,也比不上林姑娘。 便是黛玉不出色,看在她将来尊贵的身份上,赖大家的也会将她夸到天上去,更何况,黛玉本就姿容、气质绝佳? 赖大家的赞美之辞不重复地从她那张嘴里面吐出来,贾敏听着既高兴又伤感,而黛玉自知晓自己要离了父母弟弟后,精神便有些恹恹的,眉宇间自有一股愁容,这会儿听了赖大家的夸赞,也提不起精神来,只扯着贾敏的衣袖,坐着一声也不吭。 赖大家的此行,是带着贾母的吩咐来的,夸了一通黛玉后,就又说道:“老太太知晓表姑娘的喜讯,虽是高兴,却也很是不舍,说她都还没见过表姑娘呢,这就要成了人家的媳妇儿了,怕是以后也没机会长久相处。临行前,老太太吩咐了奴婢好些话,吩咐完了又生怕奴婢不记事给忘了,就又写了封信,叫奴婢亲手交给姑奶奶。” 赖大家的说着,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信来,双手奉给贾敏。 贾敏接过信,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对赖大家的道:“辛苦你了,且下去歇一歇,待得我写了回信,再劳烦你给母亲带回去。” 赖大家的连道不辛苦,又跟着林府的下人往给他们准备的下房去休息。 贾敏抱了抱黛玉,见她还是没精打采地窝在她的怀里,忍不住又是红了红眼眶,也不舍得打发她下去,便维持着抱着黛玉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拆开贾母的信来看。 贾母给贾敏的信,并没有太多的客套,毕竟是母女,这些年信件往来频繁,也没生疏了彼此的感情。 贾母到底生养了贾敏一场,对贾敏也很是了解,了结她多年无子的困境,知晓她是定然舍不得黛玉早嫁的,故而信始便是对贾敏的一番劝慰,并且叮嘱贾敏万不可对诚恪郡王府有什么不满或怠慢,否则将来受罪的还是黛玉。 行文过半,贾母又关心起黛玉的嫁妆筹备情况来,继而劝贾敏带着黛玉回京备嫁,让贾敏很是心动。 故而,等林海下衙回府后,贾敏便与之商量起来。 黛玉自然是不可能从扬州出嫁的,林家在京里也是有宅邸的,等婚期近了,他们必然是要回京备嫁的,林海也是能够得到假期的。 如今贾母建议贾敏带着黛玉先回京准备,一些家具木器,也好在京里找人打造,不光手艺更好,还免了从南往北的长途运输,可以省不少的事情。 贾敏也十分倾向于先回京,她一人仓促之间要给黛玉准备那许多嫁妆,无人帮衬,也委实十分吃力。若是回了京,有贾母帮忙,贾敏就会觉得有了主心骨。而且有了贾府的门路,如今让她发愁找不到好木料的问题,也就不难解决了。 林海听了贾敏的话,也没有理由反对,黛玉的婚期确实太过紧凑了些,早些回京准备时间上也能充裕一些。故而他心底虽然不乐意和贾家太过紧密不分,也还是同意了贾敏带着黛玉和林霁先行回京这件事情。 得了消息的赖大家的顿时喜笑颜开,总算是不负贾母所托,连忙先安排了人给贾母送信去。 贾敏准备就绪动身又花了好几天,已经备好的嫁妆装了整整一大船,这还大多只是一些金玉摆件,大件的物品只是少数,直把那些从贾府出来自视甚高的奴才们看得是眼花缭乱的,暗自咂舌,这林府表面看来差贾府老远,可如今看来,这家底子可不比贾府薄多少。 黛玉这段日子以来精神一直都不大好,一路都被奶娘抱在怀里,而林霁自知道姐姐要被人抢走后,就一直跟着黛玉不放,吃睡都在一处,贾敏怎么劝都不听。从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属于林霁骨子里的那股执拗来。 贾敏见黛玉精神不济,非常担心。虽然贾母信中说那两个太医祖籍就在扬州,不宜叫他们再跟着林家回京,只多给些银钱打发他们回家荣养的好,但她终究是害怕这一路上一双儿女有个头痛脑热的不方便,还是拜托了那两位太医跟着上了船,再看护黛玉和林霁这一路。 等到林家的大船和贾家的船只都趁着风离了岸,码头上溜溜达达地跑来了一辆马车,质朴的外观,看来很不起眼。 驾车的车夫佝偻着腰背,头上戴了一顶大毡帽,遮住了半张脸,也遮住了眼底的精光。 “殿下,林家的船已经走了,我们是否要追上去?”车夫恭敬地问着车里的人,语调中却不难听出一丝调侃的笑意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码头上人来来往往的很多,夹杂了这么一辆普通的马车,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质朴的马车外表下,内里的布置也并不见奢华,维持着硬朗、刻板的风格,就连座椅也都是硬木所制,且无软褥铺垫。 在硬得磕骨头的车座上,庄煜有些百无聊赖地趴着,手中把玩着一方墨玉佩,任马车行驶得或快或慢,身形却依然稳当。他从不是温柔乡中被宠大的脂粉男儿,也很向往长大后要接父王的班做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王,所以他的母妃疼爱他却并不溺爱他。习文练武,庄煜过得比同龄人要刻苦得多。 一向刻苦且自制的庄煜,这次却被自己的父王给赶出家门来看小媳妇,委实有些不知该如何行事。 庄煜忍不住撇嘴,别以为他不懂,父王这根本就是找借口支开他,为的不就是和他抢母妃么?大人真是卑鄙。 不过,庄煜也并不排斥来江南走这一遭,反正他皇爷爷、皇伯父、父王和母妃都兴致勃勃地想要看他笑话,他尚且不用彩衣就能娱亲,也没什么不好的。 皇子、皇孙无旨不得离京,如今他皇爷爷特意给了恩典,他权当出京游玩、见识一番,也是好事。 庄煜身边跟着的,是庄晔的近卫,生死杀场中挣扎而出的人,心性和身手都是最顶尖的,安全方面全不用担心。 只是庄煜一想到庄晔所说,若是他没办法见到自己的小媳妇,就不准他回家的话,庄煜就未免有些头疼。 这闺阁女儿家,哪里是他说想见就能见的?他又不像他父王,从小脸皮就厚比城墙,当年和母妃没有成亲前,想见母妃了,就假传皇后娘娘懿旨,叫裘家将母妃送进宫来。直到今日,父王还常常被皇爷爷和皇伯父打趣,偏他从不以为忤。 庄煜本想着见不到小媳妇,就借此机会在江南游历一番,慢慢再作计较。谁知林家夫人竟然带着儿女回京了,这样一来,他也就没有借口在江南多停留,只好跟着回去了。 庄煜年纪虽小,却从小被教导得十分自制,即便心里不想那么快回京,却仍是克制,吩咐下去,准备一番后,晚了林家一日,坐船跟了上去。 庄晔和裘卿妤虽然让儿子离家历练,却也不能够忽略他年仅八岁的事实,不仅派了身手最好的近卫,马车和船只也都是特制的,只是外表看起来平凡罢了。 庄煜的船虽然晚了一天出发,但很快便遥遥地追上了林家的船,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跟着往京城行去。 船行四日之后,林家的船上突然骚乱起来,竟是忙忙乱乱地靠了岸,奔出两拨人来,一拨往城镇去请大夫,一拨却是另雇了快船往扬州返回。 庄煜心下奇怪,便吩咐人去打探情况,回来却报说是林家大姑娘病重,恐怕要不好了。 庄煜脸色一寒,觉得此事非常不对劲。 林黛玉的事情,皇家在指婚之前,自然是调查过一番的,她虽然身子骨不强健,年幼时更是有先天不足之症,但是经由白先生之手,绝不可能继续留下病根。更何况,庄晔和林黛玉的婚事,是白先生促成的,在白先生口中命格贵奇的姑娘,怎么可能会早夭? 庄煜并没有思虑太久,颇有决断力的他立即吩咐驾船靠过去,并找来了跟着他出京的洛太医拿着诚恪郡王府的牌子求见林夫人,自己则换了装束,打扮成洛太医的学徒,跟在洛太医的身后。 近卫们则暗中布置,悄无声息地将林、贾和王府的船只都纳入了他们的保护网。 接到诚恪郡王府帖子的时候,贾敏早已急的没了主意,虽然对诚恪郡王府的人突然出现感到惊讶,但听说有一位太医在,竟也忘了要查验一番真假,急急忙忙地就叫人将洛太医领上了船。 庄煜见林家人如此大意,顿时皱眉,身上不由自主地便透出一股凛然的气质,惹得来带路的林家下人多看了几眼,庄煜发现了,立即收敛几分,低眉顺眼地背着药箱跟在洛太医的身后朝船舱内走去。 事急从权,贾敏也不避开,盯着洛太医给黛玉把脉。她没有注意到,房门外那两个太医从看到洛太医开始,就变了脸色,更是趁着人不注意就悄悄地退了开去。 黛玉在上船以前就一直显得很没有精神,不过两个太医诊了好几次脉,均说是无碍,只是心情郁结所致。 贾敏知道黛玉并不愿意就此离开家人去一个陌生的家族生活,更何况是皇家,规矩礼仪最是严苛,所以她并没有觉得黛玉的郁郁寡欢有什么不对。而黛玉上船之后,没半日就开始吃不下东西,继而上吐下泻,太医却只说是晕船,贾敏虽急得很,但见林霁也因为晕船而不舒服,便也勉强自己静下心来,只细心照料两个孩子。 林霁很快就缓了过来,可黛玉却时好时坏,吃了药就好些,可一个时辰后药效过了就又开始发作,本来就不胖的小脸蛋,更是苍白瘦弱了好几分。 等到了今日,黛玉竟然已经昏迷不醒了,连药汤都灌不下去。贾敏再也不敢听两个太医说黛玉并无大碍的话,匆匆忙叫人把船靠了岸,打发人下船去找大夫,又派了人回去给林海报信。 洛太医给黛玉把了好一会儿的脉,一直沉吟不语。 庄煜凑在他身后,借机好好地把黛玉看了个够,黛玉攒着眉,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委实是一副随时可能闭过气去的模样,看得庄煜也忍不住心惊。庄煜到底年纪还小,藏不住所有的情绪,如今急了,也顾不得暴露身份,对洛太医催促道:“洛太医,林姑娘到底怎么了?” 庄煜的声音不大,但在静谧的室内还是让贾敏听了个清楚,贾敏本来心急如焚,也没注意到这个药童,如今闻声看去,却忍不住心中一跳。这个男孩儿看来□□岁的模样,虽穿着药童的衣服,可那模样气质,却绝不是一个药童能有的。再一联想诚恪郡王世子的年纪,以及这位洛太医拿出来的诚恪郡王府的牌子,这小男孩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猜到了庄煜的身份,贾敏的心里松了大半,虽然觉得这诚恪郡王世子这般来见黛玉委实没有规矩,如今却也顾不得这些了。 洛太医转过身,低头对着贾敏道:“林夫人,林姑娘这是中了热毒了,又服了寒性的药,这热毒便被压制在体内发不出来,才会这般惊险?” “中毒?”贾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黛玉还只是个孩子,谁会对她下这样的毒手?” 贾敏并不能完全相信洛太医的话,若是黛玉真的中了毒,那两个贾母送来的太医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因为那两个太医是贾母送来的,所以贾敏从来没有对他们起过疑心,甚至在洛太医下了黛玉中毒的论断后,仍倾向于那两个太医。人有亲疏远近,相比起庄煜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女婿来,她自然更相信生她养她的母亲。 贾敏只当黛玉是个小孩子,没有人会对她下这般毒手。可庄煜想得却没有这么简单。黛玉可不仅仅是个小孩子,她是巡盐御史林海的嫡长女,是诚恪郡王府的未来世子妃,更是将林海和太子庄暘联系在一起的桥梁,这些利害关系,就够招得人对她下手了,为的就是破坏她身后的这些关系。 庄煜想着,突然神色一凛,暗道不好,忙朝着窗外喊道:“卷风!” “属下在。”悄无声息出现在甲板上的黑衣男子让林家守在甲板上的下人都吓了一跳,如临大敌地各自随手抄了家什在手,战战兢兢地围起来,却并不敢动手。 卷风正是那日给庄煜驾马车的车夫,如今挺直了背脊,异常的高大。 庄煜急声吩咐道:“卷风,你立即派人尽速赶往扬州,林大人可能会出事。” “是。”卷风应道,一纵身离开了林家下人的包围圈,消失在夜色中。不过这个时候林家下人听了庄煜的话,惊疑不定,也都没有拦他,其实要拦也是拦不住的。 贾敏听到庄煜说的话,脚下一软,身边的丫鬟连忙扶住她,她颤声问庄煜:“我家老爷……会……会出什么事?”她猜出了庄煜的身份,也明白他绝不可能无的放矢,作为一个内宅女人,女儿在面前病重垂危,丈夫也有可能会出事,她的精神委实有些支撑不住了。 庄煜并不想跟贾敏解释,况且林海会出事,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未经证实他还是不要说得太多的好。 更何况,他如今最担心的是在床上缩成小小一团的女娃娃,再耽搁他真怕救不回她来了。 庄煜翻开随身携带的荷包,从中掏出一个猫眼大小的玉盒子来,递给洛太医,问道:“洛太医,你给瞧瞧,这药可能解林姑娘的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洛太医见了庄煜拿出的那盒子,也不由得动容,那是白先生留给庄煜保命用的药,虽然比不得“龙转沁心丸”,却也是非同一般的。 不过洛太医并未劝阻庄煜,而是接过盒子打开,迅速地将那开了盒子就开始缓慢融化的药丸塞入床上小女娃的嘴里,那丸药入口即化,甚至不必拿水送服。 贾敏见状,根本来不及阻止,只得厉声喝问:“你给我的女儿吃了什么?”她早已慌神,不知该信什么人才好。 庄煜自洛太医喂药开始,就紧张地不错眼看黛玉服药后的反应,他关心黛玉,不仅仅是因为黛玉如果出事将引发的一系列事端,还因为黛玉的命格对母妃有益,更是觉得黛玉小小的一团,却因为别人这样那样的算计吃这般苦头,委实太可怜了些。 洛太医见庄煜分不出神来,而贾敏又神色不善,只得错身一步挡在庄煜身前,躬身对贾敏道:“林夫人,林姑娘服用的药,是绝好的,不用盏茶功夫,当可见效。” 贾敏脑子乱得很,黛玉并非生病而是中毒、林海有危险、贾母送来的两个太医很可疑,就连眼前的男孩到底是不是诚恪郡王世子,她也不那么笃定了。贾敏失了从容,但保护自己孩子的本能还在,顾不得得罪庄煜,疾步上前坐到床边,伸手去抚摸黛玉的额头。 庄煜被贾敏挤开,倒是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当,立时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转眼对上洛太医略带戏谑的眼神,有些羞恼,却还要装作镇定,挺了挺胸,握拳凑到嘴边咳了一声,反背着手走过去,严肃地道:“我瞧林姑娘的眉头舒展了,该是药效发挥了,师父不若过会再给林姑娘把一下脉,以防万一。” 洛太医忍笑应道:“是。”庄煜到底还是个孩子,羞恼之下,口中虽仍喊他作师父,却忘了装出谦卑的姿态了,这世上哪有这般理直气壮使唤“师父”的“徒弟”? 这边庄煜和洛太医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的,那边贾敏惊喜地喊道:“玉儿的烧退了!” 庄煜早在之前发现药效发挥时就知道她会没事,可如今听了贾敏的话,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庄煜拿眼看洛太医,洛太医从善如流地上前给黛玉把脉。 贾敏见药这般迅速就见效,也不再怀疑,眼前总是先治好了女儿的病最是重要,故而眼带期盼地看着洛太医给黛玉把脉的动作。 庄煜看洛太医露出微笑,心下大定,勾了勾嘴角,瞧见门外云卷在朝他招手,便走了出去。 云卷十四五岁的年纪,黝黑健壮,和卷风不同,卷风是庄晔的近卫,而云卷则是从小培养了给庄煜的近卫。 云卷的父亲云汲是庄晔的部下,死在了云间山脉。他的母亲在得知云汲战死的消息后,受不了没有指望的日子,很快就跟人跑了,留下云卷跟着年迈病重的奶奶。若不是庄晔派人找到他,他说不定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云卷见庄煜出来,急切地道:“殿下,林家的那两个大夫有问题,就是他们对林姑娘下的药。他们原来是宫里的太医,告老之后就被贾家老夫人送进了林家,不过听他们说话的口气,背后另有主子,只是他们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背后主子的身份。” 云卷是由卷风一手教导出来的,只是他正是好动少年时,卷风也不想太过压抑他的天性,只是他并不够稳重,所以为了确保庄煜的安全,此次出京,贴身守卫的任务是由卷风负责的,云卷则负责打探消息。 庄煜上船时,云卷就守在暗处,见那两个太医行为鬼祟地悄悄离开,便跟了上去,果然见那两个太医躲回自己的房间,焦急地互相商量,他们声音低而急切,却仍被云卷听了个清楚。 云卷性情忠厚,从小跟在庄煜身边,对庄煜十分忠心,所以对于那两个无良大夫的行为十分愤恨,几乎要忍不住破窗而入,不过终于意识到这是在林家的船上,才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来,而是回身来给庄煜报信。 云卷想着这船早已被近卫们围了起来,就是飞鸟也休想无声无息地掠过这一片地域,这两个年老的大夫,更不可能逃出去。 庄煜听了云卷的话,小脸一寒,虽然早已猜到这是一个阴谋,但证实后还是觉得很生气,当下便带着云卷朝那两个太医所在的房间走去,却在半路叫林府的下人给拦住了。 贾敏虽然猜出庄煜的身份,却并没有宣扬出去,在林府下人的眼中,庄煜就是一个小小的药童,如何能够容许他在林家的船上来去自如? 庄煜自然可以硬闯,但他并不想和林家的关系搞得太僵,毕竟那是他媳妇儿的娘家,所以他只能回身去找贾敏要那两个太医。 因为这船上有林府的女眷,近卫们都被安排在外围,跟在庄煜身边的就只有卷风和云卷两人,而卷风被庄煜吩咐去安排人赶去扬州,云卷又不方便去见贾敏,庄煜只得事必躬亲了。 庄煜无奈地想,果然是在王府里自由惯了,倒忽略了这世上许多的规矩和不便,早知道就该带几个嬷嬷一同出来,幸好他如今年纪小,还能厚着脸皮闯一闯,再大些可就要成登徒子了。 庄晔和裘卿妤让庄煜出门,为的就是让他得到历练,所以并未给他安排得十分妥善,而是希望他能够在挫折中发觉自己的不足,从而得到经验教训,成长起来。 贾敏下意识地拒绝了庄煜的要求,因为那两个太医出自贾母的好意,贾敏在没有确认事情是否和贾母有关时,并不想将他们交给旁人,而是想自己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庄煜想起云卷的话,虽然说那两个太医身后另有主谋,可这事贾家是否真的全不之情、知道多少、是否参与,却是犹未可知。他必须尽快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手,这样才能保护好黛玉不再受到伤害,也保护好林海和太子之间的联系。毕竟黛玉和他的婚事,是玄康帝亲自指婚的,是玄康帝渐渐将权利转移给太子的一个标志,由不得旁人破坏。 无奈何,庄煜只得亮出身份,代表诚恪郡王府朝贾敏要人。 贾敏无奈只得答应,可是被一个小辈以势压人,心底终究是有了个疙瘩,虽说身份所限,奈何不得他,却也并非全无影响。 当庄煜终于带人进了那两个太医所居的房间,却只见到了两具留有余温的尸体。 青紫的脸色和七窍流出的污血,显示这两个太医是服毒死的。现场没有挣扎过的痕迹,门也是从里面栓上的,基本可以肯定,这两人是自杀的。 洛太医也过来查看,诊断说两人所中的毒十分普通,并无法以此来判断□□的来历。 庄煜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他果然还是经历得太少了,对情况估计不足,行事不够迅速利落,这才造成了这样不可挽回的事态。 事情的线索暂时断掉了,虽说还可以从贾母入手,可贾母身份不同,又是内宅妇人,可没办法去审问,暗中调查也是有些难度的,能调查到什么程度,如今着实说不准。 虽然心里不痛快,但庄煜还是准备叫洛太医留在林家的船上,至少要确保黛玉的安危,他可没有办法确定除了那两个太医之外,还有没有人暗中伺伏着。 而贾敏已经听说了那两个大夫服毒自尽的事情了,此时正满脸惶惶然,越发担心起在扬州的林海来。 为了赶时间,卷风派出的人是走的陆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赶到扬州时,林海果然也是中了毒,不过林海身上有白先生给的“百毒丹”,自然很快无事,此时正忙着追查幕后主使呢。 林海本庆幸妻儿子女都已经离开了扬州,否则也要跟着遭罪,却没想到诚恪郡王近卫赶来,送来的消息却是黛玉中毒垂危。 贾敏身上也有林海分于她的“百毒丹”,只是她并不知道黛玉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在两个太医的误导下,根本没有想到要给黛玉服用此药。 而她身上的那颗“百毒丹”,也早在上船之初就被那两个太医借口研究药性借了去,他们说“百毒丹”药性过强不宜幼儿服用,他们要研究一下,重新配出适合幼儿服用的解毒丸来给贾敏。 而随着两个太医的死亡,这颗“百毒丹”便不知所踪了。 林海听闻黛玉中毒垂危,急得眼前一黑,顾不得调查是谁下的黑手了,匆忙备了快船去追贾敏一行。 连黛玉都不肯放过,行事如此不留余地,如此一来,林海心里也有数究竟是谁迫不及待地动手了,若是如此,他就算彻查,恐怕也查不到什么真凭实据来惩戒凶手。如今还是妻女的安全比较重要,只要黛玉和诚恪郡王世子的婚事顺利进行,他早晚有一天会和凶手对上,届时一定要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敢对他的孩子下手,他林海也不是好欺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林海到底是上了年岁了,再加上中过毒,虽然服用了“百毒丹”及时解了毒,但□□入体,对身体也不是毫无影响的,尚需调养。更何况他本就是文官,虽然会骑马,可连续疾驰也叫他感到吃不消,只是凭着满腔对妻女的担心,靠着一股子的毅力纵马不断地奔驰。 好在半路上遇上了第二批前来报讯的王府近卫,得知黛玉脱险,林海这才松了口气,虚脱地从马背上爬下来休息。 等到林海赶上贾敏等人时,黛玉已经清醒过来,虽然仍然虚弱得很,但已经在逐渐恢复了。 林海虽然挂心女儿,却还是首先去见了庄煜。庄煜若未曾表明身份,他自然可以装作不知,如今却是不能这般作为的。 庄煜在林海面前也并不拿大,事实上他对贾敏也并没有轻慢,只是要他伏低做小自是不能。 林海却并不敢失礼,十分恭敬地向庄煜表达谢意。 未曾想,庄煜却是一本正经地回道:“林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男人保护自己的媳妇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云卷在庄煜的身后抿嘴偷笑,他家世子总是说比不得王爷脸皮厚,但其实也是不遑多让的么。 林海讪讪,感觉很微妙,或许只能说,不愧是那位王爷的儿子?不过林海心底倒是对于女儿的这桩奇异的亲事放心了几分,有人护着可不比她小小年纪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谨小慎微地活着好么? 林海并不是个不懂得变通的人,如今婚事已成定局,与其纠结于女儿早嫁的不舍,倒不如往好的地方想一想,早早成亲两小无猜地一同成长,未尝不是培养深厚感情的捷径,就如同诚恪郡王夫妻一般。 辞了庄煜,林海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家的船上,贾敏早已守在房门口,她虽然已经得到了林海无事的消息,但直到真正看见林海站在她面前,才算是让一颗心落了地。 林海略安抚了贾敏几句,便疾步走到床前,黛玉和林霁正头靠着头熟睡,林霁一只手还揪着黛玉的衣角不放。林海看着遭了大罪的小女儿,颤着手轻轻地抚上她瘦削的脸颊,眼眶都不由自主地红了。 林海在路上已经从诚恪郡王近卫的口中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也已经知晓了那两个太医的事情,心下也是万分懊恼的。 林海并不似贾敏,对贾母有那般深厚的信任,他考虑事情的方面要更广一些,他从贾母透过贾敏劝他和甄家亲近的时候,便开始对贾母有了猜忌。林海坚持内宅妇人不该干涉到男人的政治立场,而贾母,明显是捞过界了——她不仅牢牢地掌握着贾家,更妄图影响林家。 只是林海再怎么样也不认为贾母会对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下手,故而在贾母送来两个太医之后,他派人观察了好长一段时间,并没有发现异常,加上白先生离开了,他也就撂开手去,默认了两个太医的存在,毕竟有两个太医在府上坐镇,对两个孩子也是一种保障。 只是他到底是大意了,差点失去了他的女儿,林海实在是后悔不迭。 黛玉和林霁睡得熟,林海也不想吵醒他们,便和贾敏去了隔壁的房间说话。 贾敏自黛玉病倒后就开始操心,连日来吃不好睡不好,本就精神不济。等到洛太医揭穿黛玉中毒的事实后,两个太医又服毒自尽了,贾敏便一直心神不宁。贾敏虽然对朝局变换不太了解,但也不是半点不懂的,能够逼得两个太医服毒,想必这件事情背后的牵扯绝对不小。 也因为如此,她生怕还有人在暗中伺机而动要害她的儿女,只得把姐弟二人放到自己的房间里,不错眼地盯着才安心,所以一直提心吊胆的,没能休息好。 如今见了林海,贾敏便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忍不住掉泪,要去拉林海的手。 林海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就先下意识地避开了贾敏,然后自己都有些发愣。 贾敏的眼泪掉得越发凶了,她知道,林海这是和她有了嫌隙了,起因大约就是对贾母的怀疑。 这也是贾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贾母对林家不怀好意的最大缘故,因为如此一来,她在林府的立场将会变得万分尴尬。多年无子的她,即便一直稳坐当家主母的位子,心底也不是一直理直气壮的。就算如今有了林霁,却又不是出自她的肚皮,理智上虽然明白林霁如今和她亲生的没两样,可情感上却忍不住会想林海对她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老爷,”贾敏见林海沉默不语,越发不安,“你可是在怪我?怪我没将那两个太医及时交给世子?”林海来后第一个上的是诚恪郡王府的船,贾敏猜测是不是庄煜和林海说了什么。 林海确实有些生贾敏的气,却是怪她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而不是怪她没及时交人。贾敏不愿意交人的原因,林海也是能够理解的,在不知道这两个太医到底知道些什么、牵扯到些什么的时候,将人交出去,万一他们招出些什么要人命的隐秘来,对林家来说恐怕是祸非福。 林海猜测贾母在黛玉指婚之前,怕是更倾向于甄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庄晟,毕竟贾家和甄家是老亲世交,庄晟继位,贾家能捞到的好处,绝对比庄暘登基来得多。只是林海并不清楚贾家在这争储的事情上到底牵扯多深,到底给庄晟提供了多少帮助,有没有给庄暘和庄晔下过绊子、使过伎俩,这些不确定,让林海觉得不安。 林贾两家是姻亲,若是贾家陷入了夺嫡的泥沼,林家想要置身事外,恐怕很难。 所以林海其实也希望在黛玉中毒的事情上,贾母只是被利用,而不是主谋或知情者,毕竟如果贾母已经被逼到了对自己外孙女儿下毒手的地步,只能说明贾家在夺嫡的事情上,陷得太深下不了船了。 若是那样,林家将会比贾家更加进退两难。庄晟登基,贾家可以无事,可被玄康帝明晃晃推给了太子的林海必然得不了好;若是庄暘登基,被贾家拖累,林家就算不倒霉,也不会得到新帝的重用。 所以,林海心底的煎熬比起贾敏来,只多不少。 林海很少跟贾敏说公事,尤其是那些朝局变换的敏感话题,只是如今的情况,若想不被贾家拖入泥沼,林海必须对贾家的行事有一定的了解,万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抹黑,直到出了事再来考虑应对,就委实太晚了。毕竟林海虽然对贾家产生了不满,却也无法和贾家断绝了关系,贾家出事,必然会连累到他,他的那些政敌,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所以他需要贾敏探听贾家的消息,若能透过贾敏影响到贾家自然最好,最不济也要防患于未然。 所以林海斟酌着,向贾敏解释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直听得贾敏脸色越发惨白。 贾敏颓然坐倒,其实自从那两个太医服毒自尽之后,她就想了很多。她虽然相信自己的母亲不会害自己和黛玉,但是黛玉并非生病而是中毒,那两个太医又故意开了相克的药,总不能说他们没安坏心。想必这事就算和贾母无关,贾母也必然是被人利用了。 如今听了林海的一番说明,贾敏骤然发现,原来她认为简单的一桩儿女亲事里,居然牵扯这这许多厉害关系,居然如此的叫人步步惊心,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平心而论,贾敏一直觉得谁做皇帝对自己的影响都不大,这也和林海一直都是个纯臣有关系,他平日里的言行中并没有对哪位皇子有什么倾向,而贾母在东平太妃找上她之前,也没有动过从龙的念头,更不曾对贾敏说些什么,故而贾敏对这种事情并不敏感。 可是如今黛玉指婚给了诚恪郡王世子,若是太子庄暘被废,林海和黛玉会是得个什么结果?贾敏想都不敢想。就算贾府能够凭着从龙之功一飞冲天,可贾敏能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回去依靠娘家度日吗? 想到这里,贾敏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慌乱地问林海:“老爷,如果……如果母亲他们真的……”如果贾府真的已经深陷夺嫡泥沼,她该怎么办?如果贾母真的对黛玉中毒之事知情,她又该怎么办? 林海也担心这个,可是如今还没确定事情是不是真的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自乱阵脚的事情,却是不能做的。 林海叹气道:“如今,只希望玉儿和世子的婚事能够顺利。诚恪郡王最是护短,到时便是岳家真的行事有不妥,便求了王爷至少保住两个孩子的命。”林海如今已经到了一个只能进不能退的境地了,他是玄康帝心腹,被一道赐婚旨意明晃晃地推到了庄暘的身边,他如何还能够投靠其他皇子?也只能死心塌地地站在太子一边了,可是想要让太子信任他,重用他,却没那么容易。林海和太子之间并不存在所谓的信任,可以说想要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有黛玉顺利嫁进诚恪郡王府,林海才能算是站上了太子这艘船。等他得了庄暘信任,对庄暘有了助益,到时就算贾家事发,林家也不至于跟着一起灭顶。当然,如果贾家在夺嫡之争上没有陷得太深就更好了。 只是如今,林海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便对贾敏说道:“夫人,你立即修书一封,派人即刻送给岳母,询问那两个太医的事情。” 贾敏不明白林海的用意,不过她如今已经到了六神无主的地步了,林海说什么,她便照做。 林海叹口气,他此举为的是警示贾母,希望她收到这封信后,能明白厉害关系,若是陷得不深,能及早脱身,若是陷得深了,也至少能打扫一下尾巴,别这么快就露了马脚,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林海虽这么做了,但心底到底不忿,毕竟贾母可能牵涉到黛玉中毒的事情,他如今却还要提醒她,为她打掩护,委实叫人憋屈,对贾府的不满已经到了厌恶的程度。 林海会这么委曲求全,实在是怕贾府的事情过早爆出来会招来太子和诚恪郡王的不满,从而使黛玉的婚事生了变数,那样一来他连翻身的机会也不会有,而黛玉和林霁的前程都会受影响。最糟糕的可能是等太子登基后,林家会和贾府一起被清洗。 若他知道黛玉和庄煜的婚事是由白先生促成的,而白先生对庄晔等人拥有绝对的影响力,或许他的做法又会不同了。 可惜,白先生的事情是皇家的秘密,并不会有人多嘴来和他说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贾母本来得了贾敏上京的消息,心便觉得安定了不少,一心等着贾敏带着黛玉进京。 可谁知不过几日之后,贾敏竟遣人送了信来。贾母接过信封的时候,还忍不住手抖了一下。贾敏都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有什么话等不及进京见了面再说,偏还要麻烦送了信来? 贾母想着心底就觉得有些不安。 自打黛玉指婚给庄煜之后,贾家就沉浸在一片与有荣焉的氛围里,对林家的消息也格外关注,所以贾敏送信来,贾赦、贾政等人也一早得了消息,聚到了贾母房里。 贾母眼睛不好,早不自己读信了,贾政惯例地上前想要接过信来念给贾母听,贾母却挥开他的手,在鸳鸯的服侍下戴上玳瑁的眼镜,亲自撕开了信封。 贾母在看信的时间,房间里莫名地透着一股沉闷的气氛,贾赦几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不自觉地收敛了气息。 贾母看着信,突然一口气上不来,眼睛一翻,一时厥了过去,直唬得贾赦几人忙忙乱成一团。 等他们又是拍背、又是抚胸、又是灌茶地折腾一番,贾母缓过劲儿来,睁开眼睛时,贾赦和贾政这才捡起飘到地上的信来迅速瞟过,看清楚了内容两人都是一愣,尤其是贾政,甩手仍下信纸怒不可遏地道:“妹妹这是什么话?外甥女儿中毒,怎么能怀疑到母亲的头上来?枉费了母亲那般疼爱于她,且日日心心念念着外甥女儿,这般作为,未免太叫人寒心。” 贾赦与贾政关注的焦点却是不同:“外甥女儿中毒了?这是怎么说的,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和诚恪郡王世子的亲事。”贾赦更关心黛玉的婚事能否顺利进行,这关系着他们贾家到底能不能沾上皇亲的那一点点边。至于贾敏的怀疑,很明显是误会,到时候解释一番,又能有什么关碍? 贾母会害黛玉?会害一个即将给他们贾府带来荣耀的外孙女儿?贾赦和贾政都是绝不信的。 贾母醒了,也没听两个儿子说什么,只在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贾母从未像此刻这般后悔当初靠近东平郡王府的行为,可事已至此,她需要的不是后悔,而是摘清自己、摘清贾府的办法。 贾母一开始知道黛玉中毒差点身死,借她手送进林府的两个太医又都服毒自尽了,一时着急这才厥了过去,可如今醒来,仔细一想,贾敏会写这封信,就表示还有转圜的余地,至少证明贾敏对她只是怀疑,而并没有就此下了论断。 贾母迅速地理清了思绪,如今也只有咬死不认了,哪怕查到她和东平太妃接触过,因此事贾府仅她知道内情,露出马脚的可能就已经降到了最低的程度。她只要一口咬定她的确是拜托东平太妃帮忙找两个医术好的大夫,全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外孙女都体弱的缘故,完全是出自一片拳拳慈爱之心,只是因为爱女心切叫人利用了。也不必点明是东平王府的人做的套,别把他们得罪恨了,至于东平王府能不能摘清自己,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如今贾府和东平王府就像是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还是粉饰太平、相安无事地好。等到太子登基,她家玉儿的身份更尊贵,他们和诚恪郡王府的关系更亲近的时候,她再拿东平王府的事情做些文章,说不定就会有意外惊喜呢。 贾母又无比庆幸当初她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跟自己的儿子和媳妇说过,露出破绽的机会就要小很多了。 贾母打定了主意,便虚弱却急切地哭道:“我可怜的玉儿啊,小小年纪便遭这等罪,也不知是哪个没天良的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老二啊,你……你快去找最好的大夫,派人送去你妹妹那,决不能让我的玉儿落下病患……快去……” 贾政还有些气怒:“母亲,妹妹她……” 贾母撑起身子,要拿手拍他:“叫你去就去……你妹妹这般疑心,也都是我的错啊,都怪我荐了那两个该杀千刀的去啊,差点害了我的玉儿,都是我的错啊……如果我的玉儿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怎么活得下去……” 贾政见贾母挪着身子强撑着要起来,连忙急急地应下,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贾母仍自哭号:“都是我的错啊,我的玉儿啊……是我识人不清,我可怜的玉儿啊……是外祖母害了你啊……啊……你若是有什么不好,你叫外祖母怎么活啊……” 这边贾母唱作俱佳地想要瞒过所有人,那边玄康帝派出京传旨的人马也已经快迎上林家的船了。 庄煜早在出事当日,就派人给庄晔送了消息。日日等着看庄煜笑话的玄康帝等人自然是一个不拉地都知道了。 玄康帝得了消息,顿时气极,他没想到自己刚表露出一些放权给庄暘的迹象,就激得有些人这般狗急跳墙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玄康帝本有些不舍得放权的心情反倒坚定了几分。 不过那些事情都可以以后再说,只眼前林家的事情得要先解决了再说。 林海自然还是要先回扬州的,他的职责所在还是极为重要的,一时之间还调不开他。只是他于公事上虽然颇有能为,可这后宅也管得未免太松散了些,合该敲打一下,免得到时候没被复杂的局势整垮,倒倒在了后宅阴私上面了。 而林黛玉那里,也需要先安抚住。至少在玄康帝眼里,这个小丫头比她父母要重要多了,林海这般的能臣虽然少有,但也不是绝对培养不出的,可是林黛玉却是白先生说了好的,又于庄晔夫妻的子嗣有益,可再也没办法让白先生再找一个同样的出来了,所以玄康帝倒也不想太亏待了她。 至于调查幕后黑手的事情,玄康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交给太子庄暘来做,这也算是他放权之前对于庄暘的最后试探了。 玄康帝派出的是一直船队,宣旨的太监责令林海即刻返回扬州当值,却并未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而船队的职责,竟是接黛玉入京,这份荣宠,委实可以算得上是空前的了。 三艘官船,一字儿排开,几乎占据了整个江面,气势浩浩,但最慑人的,还是在官船前开道的一艘军船——无圣命绝不可能出动的军船,相当慑人。 这艘军船,是庄晔亲自向玄康帝求了派出来造声势的,在庄晔和黛玉的指婚旨意下过之后,他就已经将这个嫡长媳妇纳入了他的保护网,并且她还能满足妻子没有女儿的遗憾,在极端护短的个性下,使得他根本不能忍受有人敢对他认定的人下手,虽然暂时还无法报的了仇,却不妨碍他借机吓唬人。 而玄康帝也有意将声势闹大,便也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庄晔的要求。 这下子,林家姑娘、未来的诚恪郡王世子妃,人还没进京城,京城里关于她的事情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玄康帝此举,也是震慑那些躲在暗处想着下黑手的人,不敢再妄图从黛玉这儿下手来搞破坏。 林海站在自家的船上,看着载着黛玉的官船乘风破浪而去,心底一则喜,一则忧。喜得是黛玉这般受皇家重视,至少表明不用担心她嫁人后的日子会过得不好。然而,忧的也是这过度的受重视,过犹不及,越重视,表明期待越高,万一玉儿将来达不到他们的要求,叫人失望了,那日子可就难过了。 和林海一样只能望着官船兴叹的,还有庄煜。这官船和军船,既是玄康帝下了旨意接黛玉的,他却是不好登上去的——哪怕他极度想要上那军船一观究竟,也不能越这雷池。 至于贾家下人的船只,原本是跟在林家的大船后面的,可黛玉出事之后就没人顾得上他们了,后来更是被诚恪郡王府的侍卫盯着半步也不敢乱动,如今虽然被放了行,可一个个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半点不敢多话,行着船自己往京城赶去。 而此刻,在飞速行进的官船上,黛玉正有些不安地靠坐在床上,看着母亲又是紧张、又是欣喜的表情,下意识地揪紧了被角。 这艘船庞大而又奢华,黛玉在坐着轿子被人抬上船时,偷偷从被风吹开的帘子缝隙中看到了。 林霁自上了船,就兴奋地满地蹦跶,可贾敏把他拘在身边,生怕他闯了祸。 这船上本来也是有人伺候的,大略是不想让林家人感到太过拘束的缘故,贴身伺候贾敏等人的,还是林府的下人。 贾敏直到这时,才终于透过黛玉早嫁的不舍,真正意识到女儿即将嫁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家。 这几艘官船,听闻是当年皇上下江南时,随驾的一二品大员坐的副船,可从来没有接过臣属家眷,而且是专门接他们一家、只接他们一家。 这等荣宠,哪怕当年荣国公在世、贾敏仍然贵为国公府嫡女时,也是万万不敢想象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林黛玉进京的声势可谓是十分浩大的,这一时间,满京城就没有不知道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嫡女——即将嫁入诚恪郡王府当世子妃的小姑娘是深受当今重视的。 船只靠岸,码头早已清场,贾敏、黛玉等坐着轿子被人抬下船来,待得上了马车,竟是由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开道,一路护送回林家在京的宅子去。 围观的百姓看着这难得的盛况,都议论纷纷,又是羡慕又是赞叹。 在这人群之中,有那被下人拱卫的几辆马车,看外观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可如今却震慑于五城兵马司的气势,半点儿也无法靠近。 周瑞颇有些震撼地看着林家人被官兵护送着一路行去,便是林家下人也都有些意气风发之态。周瑞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以往的傲慢着实有些可笑了。周瑞一直以为作为荣国府的管家,和自己的婆娘把持着府里府外,哪怕在外人眼里,也要被高看一眼,是很体面的事情,可如今和林家下人一比,却不算什么了。 可见,下人的体面,全是要看主子的。 周瑞愣神了片刻,到底想起今日前来的原因,忙对着马车躬身道:“二老爷、琏二爷,现在该如何是好?奴才们根本无法靠近林姑爷家的船队……” 马车内坐着的,是贾政和贾琏,都是奉了贾母的命,前来接贾敏等人的。 之所以会是由他们叔侄二人前来,却是因为贾赦比不得贾政和贾敏亲近。贾敏是个诗书女子,最是见不惯贾赦那等好色脾性,倒是和贾政的关系不错。 贾家也知晓由贾敏此行,是断不可能被他们接到贾府去的,不过他们还是需要前来摆一个姿态,表示对贾敏等人的重视的。尤其是贾母,无比迫切地希望能挽回贾敏对她的信任,派出贾政也是想打感情牌。毕竟如果贾敏知道贾政居然亲自来接她,心底说不定就会有些触动。 贾琏还是少年心性,这般场面,除了皇室宗亲,他还真没有见过,而享受这一切的,还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让贾琏不由得咂舌。这一幕深深地印在贾琏的脑海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姑表妹,也生了几分忌惮,从此以后对黛玉更是从未生过半丝轻视怠慢之心。但是,随着忌惮一同产生的,还有兴奋。这个小小年纪就获得如此隆宠的女孩儿,是他的表妹。他是不是也可以期待一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境遇? 贾政不好意思像贾琏一般掀开车帘子朝外张望,但也不露声色地凑着贾琏掀开的空隙朝外看了个大概,心底也不是不震撼的。可惜这种情况下,要想靠近林家的队伍和贾敏说上话,怕是不可能的了。 无奈何,贾政等人只得先行回府跟贾母报告情况。 贾府里,贾母正焦急地等着贾政回来。原本慈眉善目的福态老太太,如今竟有了几分枯槁的模样。自从收到贾敏的来信后,贾母便打定主意要施展苦肉计了,所以一心把自己折腾得病了一场,又不好好吃药,就是打算叫贾敏看看自己被女儿的信“伤”成了何等模样,再装出大度的不计较贾敏疑心的样子,哪怕不能立时消了贾敏的疑心,至少还能换得以后的相处,到时对贾敏和黛玉好一点、再好一点,未尝不能挽回彼此之间的关系。 所以,贾母派出贾政去接贾敏,虽然知道能真的将贾敏等人接回荣府的可能性不大,但至少要让贾敏知道自己因她的一封信而“伤心病倒”的事情,让贾敏近期内能回府来看望她,也好叫她早早将戏演完,否则在这般“病”下去不得好好医治修养,她这把老骨头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不过贾政和贾琏回府回报的消息却让贾母一颗心沉了下去,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不过她也无可奈何,如今的事态,早已不由得她控制。 最后贾母只能吩咐贾政,要记得明日给林府拜访,把自己的病情说得再重几分,贾敏自然不能不回府探视。 贾政略有不虞,觉得贾母未免太过赔小心了些,贾敏哪怕身份再高,也还是贾母的女儿,哪有让娘家哥哥上门求着她回来看自己母亲的?只是一想到今日在码头看到的场景,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林家人高调回府,庄煜的船却是不打眼地在晚些时候靠了岸。 等着回到府里,却见太子伯父家的焰堂哥正坐在书房门前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根树枝划拉。下人们都远远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像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太子嫡子庄焰只比庄煜大上四个月,是在太子三十出头才姗姗来迟的嫡子,在他之前,太子妃只生了两个女儿,庄暘还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侧妃姜氏所出的长子庄炜,另外一个是侍妾所出的次子庄炘。 庄焰身份最是尊贵,却偏偏是第三子,年纪也小,加上太子妃生了他之后就一直体弱,即便尽心看护于他,也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庄焰委实没少遭罪。 这也养成了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甚至略显沉郁,全然没有一个八岁孩子该有的活泼。 但是,这些只是假象!至少在诚恪郡王府里,庄焰就会全然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与庄煜正可谓是“臭味相投”,皆都是满肚子的坏水儿。 就比如如今这个蹲在地上找蚂蚁一般的姿势,庄焰在东宫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全然没有太子嫡子的仪态,简直太掉份儿了。 庄煜见庄焰并没有发现他进来,顿时起了坏心,悄悄儿地掩到庄焰的身后,准备大叫一声吓唬他一跳。 可惜,算计人者人恒算计之,还没等庄煜大叫出声,庄焰就突然从地上噌地窜了起来,十分神准地朝着庄煜的耳朵大吼一声,直接把庄煜给吼懵了。 庄焰得逞之后,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庄煜醒过神来,知道自己上当了,怒吼一声扑了上去,顿时和庄焰两人扭作一团。 眼看着这身份尊贵的两个小孩儿打起架来,可下人们依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更不要说劝架了。 庄焰和庄煜年岁相当,穿开裆裤时就被两人的母亲放在一块儿玩儿大的,自然不会真的打架,更像是在切磋身手,庄焰和庄煜六岁开始就习武了,两年下来,已经是有木有样,不过到底是小孩子,有招有式地切磋了一会儿,就没了章法,扭胳膊搂腰地滚作一团。 庄暘和庄晔开门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两只脏兮兮、灰扑扑的野猴子,偏两个孩子还全不在意他们的出现,庄焰由自两手放在庄煜脑侧揪着他的耳朵,笑嘻嘻地道:“认不认输?认不认输?” 庄焰笑起来眼睛眯得小小的,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分外可爱讨喜,却也显得很没有气势,这大略也是他不太喜欢在外人面前笑的缘故。 庄煜嗷嗷叫着去护自己的耳朵,口里不服地道:“认输就认输,我早晚会找回来的。” 庄焰这才放开庄煜的耳朵,庄煜伸手去揉自己的耳朵,白了庄焰一眼,又被庄焰搂住肩膀,哼哼了两声,又是哥俩好地勾肩搭背起来。 庄晔看他们这副形象全无的样子,全不以为忤,反而笑嘻嘻地看着。皇子仪态?宗室风范?庄晔自己身上都没有,更不可能拿这个来要求小辈,反而乐得看他们牛犊子一般的莽撞撒泼,反正在自己家里,他总能护得住他们。用他的话来说,男孩子还是摔摔打打地长大将来才担得起一家之主的重任,他向来最是不喜欢脂粉男儿的。 庄暘的眼神却有些复杂了,这样的儿子,他在东宫是从来未曾见过的,肆意、张扬,真正像一个八岁的孩子。他以往一直骄傲于庄焰的稳重懂事,就如同他小时候一般,可他却忘了,那样的稳重懂事,其实也意味着压抑和孤独。庄暘自家清楚自家事,当初若没有庄晔对他的纠缠,让他体会到了真正的兄弟之情,也许今天的他会变得多疑、偏执和阴郁。难怪,当初太子妃病重时,坚持要将庄焰交由庄晔教导,并不仅仅是不相信他作为一个父亲护不住自己的儿子,而是怕庄焰生长于那般时刻有可能被算计的环境中,没有一个人将他拉出泥沼,庄焰会重蹈他的覆辙。 正因为庄暘明白这里面的道理,所以并没有训斥庄焰明显不合规矩的举止。 庄晔看着两个泥猴儿,挥手赶了他们去洗漱,木桩子似的下人这才像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动了起来。 庄焰和庄煜被人伺候着进了庄煜院子里的浴堂,飞快地扒光自己,下饺子一般跃进了池子里。 庄煜连日来奔波,虽然算不得累,但到底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这么久,如今泡在温度适宜的池水里,舒服得直哼哼。 庄焰一脸促狭地凑到庄煜身边,拿肩膀撞了撞他,问道:“哎,你这次去见到弟妹了么?” 庄煜脸红红的,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热气蒸的,不自在地往水里缩了缩,哼哼着道:“她中毒了,我是为了救她才不小心看见她的。”庄煜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不过对着庄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遂将此次经历仔细告诉了庄焰。 庄焰听完,有些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冷淡一笑,转过头来,对着庄煜认真地道:“既是如此,那弟妹也算是多灾多难了。不过她既然要成了你的媳妇儿了,就该由你来保护她了。要做就做十一叔,别学我父王,伤了母妃的心。”庄焰之所以会有触动,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外祖父家曾家,为了叫他更和大表哥亲近些,甚至诋毁过庄煜,想要离间他们兄弟的感情。虽然不至于说曾家是想害了自己,可到底是私心过重,庄焰和曾家的关系因此反而越发走不近。可他到底也没有因为自己的经历就经验主义地对庄煜说贾家的坏话,没有证据也没有调查清楚真相,他是不会随便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的,庄晔教过他们兄弟二人的第一课,就是要对自己说过的话和行为负责。 庄煜听了庄焰的话,理所当然地道:“那是自然,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而且我会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省的她被一阵风就吹跑了。”庄煜对黛玉的印象还留在那小小的一团上,总觉得那一幕十分刺眼。 庄焰听完呵呵地笑,突然又说:“哎,你说如果我去和皇爷爷说,也给我指婚一个小媳妇可好?” 庄煜一听,乐了,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我陪你去和皇爷爷说。”这样的话,皇爷爷他们就不会只盯着他看笑话了?焰堂哥果然是他的好兄弟,共进退! “不过,指谁给你好呢?” 庄煜的一个问题,使得两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庄焰纠结了一会儿,就大手一挥,道:“这事就交给皇爷爷他们去考虑好了。”语气轻松的就仿佛跟御膳房定菜单一般。 两兄弟又再次嘻嘻哈哈地洗起澡来,完全不知道门外两个无良的父亲将他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此刻正各自抽搐着嘴角轻手轻脚地离开。 离了浴堂一段距离,庄晔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庄暘本来听到庄焰说他伤了太子妃的心时,还是有些尴尬的,可后来这两个宝孩子的对话,却叫他忍不住嘴角直抽,如今见庄晔毫无风范地大笑,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拿手指去戳他的脑门:“你说说你,把我儿子教成什么样子了?”可说着,自己也忍不住乐出声来。 庄晔吊儿郎当地勾住庄暘的肩膀,这副模样,委实像极了庄焰和庄煜的相处:“你说,父皇若听见这两个宝贝孙子的话,会是什么表情?” 庄暘当机立断地道:“叫人盯着这俩孩子,他们去见父皇的时候,我们也必须在场,当父亲的怎么能在儿子决定终身大事的时候缺席?” 自家那个傻孩子哦,还不懂什么是婚姻、什么是妻子,就这么像过家家一般地把终身大事给定下来了,真是让人不知说他什么好,可庄暘却半点儿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义正言辞的话语下,藏着的,是一颗看热闹的心。 果然,作为庄晔的兄长,庄暘不靠谱起来,也是有够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玄康帝看着眼前两个结伴而来的孙子,想起他们那可笑的请求,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瞪了坐在下方明显是来看笑话的两个儿子。 玄康帝对庄焰和庄煜还是极疼爱的,但是论分量,自然是庄焰更重一些的,因为他是太子嫡子,且资质秉性都比他那两个庶出的兄长好得多,在玄康帝心里,那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他的正妃,如何能够随便定下来? 就算是庄煜的婚事,若非白先生促成,又主要是为了庄晔夫妻俩的子嗣考虑,玄康帝也不会简单就同意下来。至于之后借机将林海推给了庄暘,更像是顺势而为。 再说,庄煜是王爵世子,若是将来那林家女娃将来不得庄煜喜欢,再娶两个喜欢的侧妃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过河拆桥这种事情,玄康帝做来毫不觉得心虚愧疚。因为让林家出个世子妃已经能算是极大的恩典了。可庄焰的正妃,那将来说不定就是太子妃、未来国母,家世、性情、脾气、手腕,俱都要上上佳的才行,若是不好,无论是冷落还是废弃,可都不是小事端。 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两个乖孙子,玄康帝拒绝的话很艰难地才能说出口,尤其是庄焰,难得求他一次,却还是要失望。 不过,玄康帝最终也只是摸了摸两人的头,到底是没有答应。 庄焰微微低下头,有些失望的样子,却到底没有纠缠,跟着庄煜先告退了。 庄暘略有些失神地看着庄焰的背影,稚嫩却挺直。 玄康帝哼了一声,庄暘和庄晔连忙起身垂首,知道老爷子这是要训人了。 玄康帝先是瞪了一眼庄晔,道:“十一,不许你把焰儿教得和你一样不着调!” 庄晔一噎,暗自撇嘴,心道,看热闹的时候倒是一个个乐呵着,有黑锅倒都是他来背了。面上,庄晔却不得不不甘不愿地应了“是”。 玄康帝知庄晔也是秉性难怪了,也不耐烦多说他。皇帝家的儿子,有本事的多了并不一定是好事,像庄晔这样有真本事的儿子,性格上有些缺点,反而才是好事。 玄康帝又看向庄暘,道:“太子,你可知朕为何不答应?按说,焰儿将来的媳妇人选,也不过在那几家里选,朕如今作这个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可是,真娶了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小媳妇,你宫里,太子妃病弱,其他人却没有资格教养她,小孩子家家的,这可叫人动手脚的地方,可就大了。十一府里却不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养个小姑娘自然可以养得熟。”玄康帝既然动了放权的心思,言行之中对庄暘的教导,就越发多且自然了起来。虽然庄暘已经到了不惑的年纪,可在玄康帝的心里,还没有那么放心他。 庄焰和庄煜告退之后,庄煜便跟着庄焰到东宫去给太子妃请安。 路上,庄煜偷偷儿瞧庄焰的脸色,问道:“焰堂哥,你还好?”两兄弟感情极好,也不耐烦迂回询问,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出口。 庄焰在宫里就没有什么笑容,此刻的表情更是越发清冷。他当时或许只是太过放松了一时心血来潮起的念头,但后来跟母妃说过之后,却得到了支持。有的时候,思忖得多了,这原本单纯的念头就开始变得不那么单纯了。皇家的孩子早熟,尤其像庄焰这样身份尊贵却又实在有些尴尬的。 庄焰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失望多一些,还是松了口气的感觉更甚,他隐约也明白,如今由皇爷爷给他定亲,对他来说是好事,更甚至可以帮到自己的父王。一个庄煜娶了林海的嫡女,就叫林海上了太子的船,若是他再能娶一个能臣干吏的女儿或孙女,也能给自己的父王再添助力。 可是母妃的身体那么差,如今光是护着自己就十分吃力了,若是再多一个小女孩,就太让她受累了。 所以,庄焰只是轻声回道:“其实我那天不过是说笑而已,根本没想付诸行动,母妃的身体不好,真娶了媳妇,就是给母妃添负担了。可是后来我说给母妃听,想逗她笑的,可母妃却坚持要我去和皇爷爷说。” 庄焰并不清楚太子妃的心里到底再想些什么,不过他自小就和太子妃亲,自然也就照办了,反正他们是童言无忌,便是行不通,也不过是招惹人笑话一番罢了。 庄煜在见了太子妃之后,也觉得他的堂哥暂时还是不要娶媳妇儿的好。太子妃虽然挣回了一条命来,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虚弱,连笑容都飘忽得很虚幻。 庄煜跟着裘卿妤常进宫看望太子妃,和太子妃的感情也极好,一时之间竟有些眼眶发红。 太子妃却是极想得通透,她这条命是白先生捡回来的,自然对庄晔和裘卿妤夫妻二人感激非常,对庄煜也十分疼爱。她如今也不求什么了,只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平安,健健康康的。 太子妃因为身体的缘故,实在提不起力气来打理东宫的事务,只除了盯着庄焰不叫他出事,其他的也便管不得了。在之前,都是姜侧妃和卫侧妃同掌公务,姜侧妃生有长子,气焰嚣张,卫侧妃有两位公主,比不得姜侧妃腰板硬,便更亲近太子妃一些,如此互相防备僵持,这东宫倒也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可因为之前庄炜惹事,连带着姜侧妃在庄暘面前也失了信任,再不叫她沾了这宫权,这东宫事务仍交由太子妃主理,为防卫侧妃一人独大生了野心,太子妃便把宫务分派给了各司女官负责,倒也算得省心。 庄焰说起向玄康帝讨媳妇的玩笑话时,太子妃却是没有阻止的。她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还能支撑多久,能不能等到庄焰长大,若是不能,保不齐将来庄焰的婚事就会叫旁人算计利用了,倒不如趁着如今玄康帝看重于庄焰的时候,就将婚事定下来,人选必然是不会差的,她再拼着好好教养几年,知根知底的,总比别有用心的强。 太子妃早年被太子把心伤得重了,如今身子骨又差,光是想要护得庄焰周全就已经费尽心力,情爱纠缠早已被她抛诸脑后,太子喜爱宠信于谁,她已经学会不心痛。说到底,太子妃宁愿相信庄晔夫妻、相信玄康帝此时对庄焰的看重,却是不愿意相信庄暘会永远看重庄焰的了。庄暘如今才四十出头,将来必然还会再有孩子,更会有孩子的母亲,这么多的变数,使得她根本不敢将赌注压在庄暘的身上。 可惜庄暘到底没有想到这一层,也使得他之后的好几年,都没有能够重新打开太子妃的心防。 庄焰送庄煜出宫时,两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两人走到东宫宫门口时,正有一行宫女正准备进门,看到两位小主子,连忙避到一旁。 庄焰认得领队的女官正是尚食局的闵司药,此来大略是来给太子妃送药的,庄焰便留下询问了一番,方才放了她们进去。 庄煜跟在庄焰身后,却留意到在闵司药的身后,有一名十七八岁的宫女,正自以为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顿时有些不喜。 庄焰正好回头,瞧见堂弟皱眉,便瞥了那宫女一眼,转而问闵司药:“闵司药,那位宫女是?” 闵司药回头一看,回道:“那是尚食局的贾女史。” 庄煜一挑眉,他如今对于贾这个姓氏有些敏感,想起回京之后对贾府的调查,得知他们家中有一女孩,正是送进宫里做了宫女,不过凭贾家的势力,做个小小的无品级的女史,也并非不可能。 庄煜想到,便开口询问:“名字呢?”也不知眼前这个女史是不是贾家那个。 闵司药虽然奇怪两个小主子会对一个女史感兴趣,却也不敢探究只能回答。 不过还不等闵司药开口,那贾女史已经先行行下礼去,回道:“奴婢名为贾元春。”贾元春的神情平和镇定,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不卑不亢的,倒和一般的宫女和女史不同,叫人印象深刻。 庄煜略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若非贾家先叫他生了不满,看这个贾元春倒还真有些特别,尤其是那种浅而温柔的笑容,很容易就叫人心生了好感。 只可惜,庄煜因着黛玉中毒之事对贾家有些不待见,很难因为贾元春的一个笑容就改变了观感,故而生不出半丝亲切感来,转身就准备离开。 却是庄焰突然问道:“哪个元字?” 贾元春微微一愣,连忙恭声回道:“奴婢生于元月初一,故而娶名元春。” 庄焰皱眉,冷然道:“改了,这个元字,不是你一个女史该用的。不若改成源头的源字,也能应景。” 贾元春呼吸一窒,指尖有些微掐掌心,回道:“名字是奴婢的父母所赐……”她最不同的地方,就是这个难得的生日,都说是必有大造化的。可自打进了宫,却发现自己很难出头,如今竟是连这个名字也留不住了吗?不,她既已进了宫,除了搏一把,可没有什么退路了。这个名字不能改,改了名字,是不是会连她的命运也一并被更改? “大胆,皇孙殿下吩咐,岂由得你辩驳?”开口驳斥贾元春的是闵司药,“皇孙殿下赐名,是你的荣幸,还不快谢过殿下恩典?”这宫里,被主子赐名的宫女、太监、甚至是女官,多得去了,她贾元春怎么就觉得自己是例外的?更何况,庄焰不过改了她名字中的一个字,而且也确实因为那个字不妥当的缘故。 贾元春砰地一声跪地,脸颊微微地仰起,姣好的容貌,微抿的唇角透着一股难言的倔强:“元春虽是个微不足道的女史,可进了这宫,再不能在父母亲膝下尽孝,父母所赐名字,奴婢……奴婢……”眼眶微微发红,却仍抿着唇不肯掉下一滴泪来。 贾元春话虽没说完,但意思却已经表示得很明确了。 庄焰眸色一暗,斜眼瞥见太子和庄晔远远行来的身影,突然问闵司药:“这贾女史,原本是在哪里当差的?” 闵司药本就担心因贾元春得罪了庄焰,听得庄焰如是问道,更不敢怠慢,忙回道:“贾女史原本在尚仪局刘掌乐手下当差,弹得一手好琴。” “这样啊。”庄焰留下意味不明的三个字,转身拉着庄煜就走了,倒也没提叫贾元春改名的事情了。 庄焰和庄煜迎面便撞见了从玄康帝那儿回来的庄暘和庄晔,行过礼后便继续朝外走。 两人尚未走远,便听得身后传来庄晔的大嗓门:“既然愧疚于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又何必进宫?贾国公府的大姑娘,谁还能逼着她进宫当宫女不成?” 庄焰和庄煜没有回头,反正有庄晔出头,他们就只要等着看结果就好。 果然没几日,消息就传来了,贾家老太君亲自给贾元春改了名,那中间不妥当的“元”字,却并非改了庄焰提议的“源”,而是庄晔重新赐下的——“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贾圆春改名的事情,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也就只在小范围内流传一下罢了。 但对贾圆春来说,这脸面就丢得有些大了,这几日女史之中嘲弄的眼神和话语,就一直没有断过。偏生那庄晔就是个促狭的人,因她长得丰满圆润,就改了个圆字,如今只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就觉得难堪。 可是她如今越发不敢随意出头,那日不过因着诚恪郡王世子是自己未来的表妹婿,想着在他面前提一提自己的名字能得些照应,就越过闵司药回话,结果如今被打压得厉害,却也无可奈何。 贾圆春的憋闷,大略也只有王夫人心疼了,便是贾母和贾政,都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至少庄晔知道了贾圆春这号人物,将来看在黛玉的面子上,总会有些照拂的,不然世子妃的表姐只是一个区区的女史,黛玉的面儿上也是不好看的。 要说起来,贾母和贾政的思虑,确实也没有什么不对,至少在贾敏看来,贾母当初也实在是不该送贾圆春进宫,闹得如今这般尴尬地步。 没错,贾敏到底还是回贾府看望老太太了。 黛玉中毒的事情,对外一律称作是晕船和水土不服,外人不知真相。贾敏又离家多年,真要不回娘家看看,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不过她到底是不放心的,虽然知道贾母肯定是想要见黛玉和林霁的,却还是没有把两个孩子带过去。 当日,贾府中门大开,迎回了贾敏。 贾敏也确实多年未进贾府了,如今看着府中的景色,竟是隐约觉得陌生,恍如隔世。 贾母见了贾敏,自然十分激动,居然迫不及待地起身,甚至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唬得鸳鸯等人急忙扶住。 贾敏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快步上前扶住了贾母,一句饱含感情的“母亲”脱口而出。 当贾母终于将贾敏搂紧怀里哭喊着心肝时,心中始而觉得一松,这个女儿,不枉她当年那般捧着疼爱,对她到底还是硬不下心肠的。 而贾敏伏进贾母的怀里,感受着久违的温暖,看着贾母憔悴虚弱至极的面容,不由得落下泪来,心底却有些又酸又涩。本该喜极而泣的母女重逢,可两人之间,却像是隔了一层膜一般。 贾敏对贾母,到底是多年的感情,看着贾母如今憔悴苍白的形容,有些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倒是贾母,清楚地知道能否稍稍消弭贾林两家日渐生成的隔阂,贾敏这次回来是最佳的机会,故而早在昨日,她就告诫过了邢夫人和王夫人,绝对不能乱说话,所以邢夫人在一旁笑得谄媚,王夫人笑得僵硬,却都不敢胡乱插话。 贾母拉着贾敏在床前坐着,极大的力道不肯撒手,眨着眼老泪纵横:“敏儿啊,我接了你的信,这心里就跟被沸水煮过一样的疼啊。都是我不好,只顾惦记着你和两个乖孙的身体,想要给你找两个名医送去,若能叫你再给姑爷生个孩子,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病啦。可我们贾家如今大不如前,便是找到那告老太医的门上,人家也是不肯卖我们府里的面子的。说不得,我老太婆只能豁出老脸去,求了东平太妃,才能招揽了那两个告老回江南的太医给你送去。谁知……谁知却是引狼入室……是我害了你啊,是我害了我可怜的外孙女儿啊……”说起来,贾母委实太了解贾敏了,知道她即便有了林霁,其实藏在内心深处的渴望,还是希望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儿子的,所以拿贾敏肚子说事,是肯定能说进贾敏的心里去的。 贾母边说边哭,甚至拉着贾敏的手拍打自己的胸口,吓得贾敏连忙收手,并开口安慰:“母亲,母亲你别这般……” 王夫人在一旁看着,也渐渐看出些端倪,想着莫不是老太太前些日子送去扬州的太医出了问题?如今这算是马匹拍到了马腿上?王夫人看着贾母和贾敏远不如早先亲密,心中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贾母这般一哭诉,贾敏也算是没法再问了,因为她清楚,不管她再怎么问,贾母的口径已经定了,怕是问不出什么新意来了。最主要的是,贾敏在感情上是真的希望贾母说的都是真的,她只是因为关心情切叫人利用了罢了。只是,在理智上,贾敏对贾母,对贾府,也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那般信任,尤其是两个孩子,更是不再希望他们能跟贾府多亲近了。 贾敏看着贾母说了几句话,就虚弱得几乎要晕过去的模样,也只能暗叹一声,不再提那两个太医的事情,反而只能倒过来安慰贾母。 贾母目的达到,自然也不操之过急,含泪感动于贾敏的孝心,表示会好好将养身体,她还要出席黛玉的成亲礼呢。 贾敏也只能话里话外地暗示一番,希望贾府不要和其他皇子走得过近,毕竟如今林海已经被绑上了太子的船,贾府若有不同倾向,贾敏才是最为难的。 贾母当然早就后悔亲近东平郡王府的事情了,而且因为黛玉中毒身亡而差点毁了她和诚恪郡王世子的婚事,更带累得她和宝贝女儿贾敏都生了嫌隙,她对东平郡王府已经生了怨恨,若不是贾府着实斗不过人家,她也不至于如此忍气吞声不敢决裂。不过,贾母当即也隐晦地表示贾府以后的立场会和贾敏、林海、黛玉等人一致,而且还暗示贾府若是兴盛,对贾敏在林家、黛玉在诚恪郡王府,都是好的。 若是以前,贾敏自然会满口允诺对贾府的照拂,可如今却只是含混而过,移开了话题。 贾母眸色一暗,也知成就贾家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也顺着转了话题。 贾敏不想再和贾母聊些敏感的话题,这会让她觉得悲哀,什么时候她们母女之间,已经到了连说话都要弯弯绕绕、相互揣摩的地步了? 于是,贾敏便问起贾赦兄弟二人,以及贾府的姑娘、哥儿们,她此次前来,也是给孩子们带了见面礼的,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贾母自然也是乐意的,忙道:“打知道你今儿回来,你大哥哥和二哥哥都守在家里,好兄妹相见一番,尤其是你二哥哥,为了你,今日甚至是跟衙门里告了假的。还有你大哥哥家的琏儿、迎春、琮儿,你二哥哥家的宝玉、探春、环儿,都叫他们守着,今儿也见一见他们的姑姑。再有,就是你大侄儿家的,你那大侄儿也是个没福气的,独留了他们孤儿寡母的……你重侄子兰儿,可怜连父亲的面都没见到过……还有东府的惜春,史家的湘云,可怜小小年纪都没了母亲疼爱,我便将她们都接到跟前养着,都是听话乖巧的孩子。可惜玉儿今日不在,否则也可和兄弟姐妹们认识一番。” 贾敏先是见了贾赦和贾政,再是亲兄妹,也是男女有别,不过一些寻常谈话,不多时便分了开去。 倒是一群打扮得粉嫩喜气的孩子,叫贾敏露出了带有几分真心的笑容来。 最先上前拜见的,是风流少年贾琏。贾琏如今也就十五岁的年纪,正是说亲的年纪。贾敏也就打趣了他几句,听说贾琏正与王家议亲,说的是王子腾早逝的大哥家的女儿,名唤王熙凤,自幼充作男儿教养的,人品相貌都是不错的。 第二个上前的,自然是贾母的心肝肉儿贾宝玉了。 贾敏其实在一众孩子之中,第一眼看见的,也是这个打扮得红彤彤的福娃娃了。说实话,贾宝玉的长相确实不俗,圆滚滚的脸蛋儿也着实讨人喜欢,若非他是王夫人的孩子,贾敏早将其抱进怀里揉搓一番了。 贾宝玉的大名,贾敏自然是听说过的,慢说贾母疼他到骨子里,跟她通信总是要提到贾宝玉如何聪慧、如何乖巧、如何伶俐,就是贾母早前曾经在信中暗示的想叫两个玉儿结亲的事情,就叫贾敏无法忽略贾宝玉的存在。不过,她有意识地打听了贾宝玉平日里的表现之后,便打心底抗拒贾母的想法。这个孩子虽是衔玉而诞的,可惜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內帏厮混,实在看不出将来会有哪般的造化。她的玉儿,是她半生好不容易盼来的珍宝,自然要嫁一个极好的人家的。不过,贾母还未来得及把想法挑明,这黛玉赐婚诚恪郡王世子的旨意就下来了,贾母自然不会再提,贾敏也可全做不知。 见过贾琏和贾宝玉这两个嫡子之后,庶出的子女,贾敏就只是敷衍地给了见面礼便作罢。倒是贾兰,因着怜惜,也因着他和林霁一般年纪,贾敏亲自抱了他好一会儿。 至于宁国府的惜春和史家史湘云,反而比贾琮、贾环、迎春、探春得的见面礼更丰厚一些,因为惜春是宁府嫡女,而史湘云,虽然父母皆亡,不过到底是侯爵嫡女,如今史家更是一门双侯,史家三爷忠靖侯史鼎更是诚恪郡王庄晔手下干将,凭军功封爵,这般情况下,贾敏自然不会怠慢于史湘云。 说来,贾敏像极了贾母,嫡庶之间分得极清楚,所以贾敏对她那几个庶姐,如今都已经失了印象,浑然记不起她们的模样来。便是如今,贾母将三春都接到身边教养,可从待遇到教育,却和当初教养贾圆春,是天差地别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贾敏从贾府回到林宅,竟是觉得无比的疲倦,不仅是一整天的应酬叫她觉得身体有些吃不消,而且这心底,也空落落的别扭。 原本在扬州的时候,她心里还想得好好儿的,回了京城,怎么和娘家走动,怎么让玉儿和霁儿和外祖家亲近,怎么让娘家人相助帮着寻好的木料给玉儿做嫁妆…… 如今这些,她却不好朝贾家开口了。可是,林家在京城的根基,并不深厚,与林海交好的,也大多都是翰林清流,这大量的、同质地的上好木料她寻摸起来,却并非那般容易的。 不过,贾敏只愁了两日,就有那专做南北木料的商户自荐上门,上好的紫檀木,都是大料,用来打床、柜等等,绰绰有余。最让贾敏欣喜的,是两块放在小匣子里面的黄杨木,黄杨木是木中之王,有千年长一寸的传说,所以这两块黄杨木都不过巴掌大小,只够用来做木梳或镶嵌的,但是这两块小木料的价值,却并不比紫檀木少多少。 贾敏经历了黛玉中毒一事,如今行事也非常小心了,这商户来得实在是太巧合了,贾敏难免生了疑心,并不敢随意买下这些木料——即便这价格实在是十分合适,即便这木料正是她如今急需的。 不过,在诚恪郡王妃下帖子给她邀请她过府赏花之后,贾敏终于是放心地收下了这批木料,叫了有名的木匠师傅打造妆奁去了。 贾敏被迎进诚恪郡王府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大名鼎鼎的诚恪郡王妃。诚恪郡王妃裘卿妤的容貌,是艳丽雍容的,衬着那一身的华服,那种皇家气度,叫贾敏心底微微有些异样。 诚恪郡王非并不是这个时代典型的端慧女子,却是叫大多数女子羡慕的对象。她与庄晔幼时定亲、两小无猜、伉俪情深,最重要的是,诚恪郡王一直都没有纳过妾,据说连一个同房丫头都没有。 诚恪郡王妃比诚恪郡王还要大上一岁,而庄晔从十四岁起就去了西北军,一呆就是五年,直到庄晔回京和裘卿妤成亲,她已经二十岁了,这绝对已经是老姑娘的年纪了。可是即便如此,比起年近四十的贾敏,如今才仅仅二十八岁的裘卿妤,实在是要年轻许多了。更何况,裘卿妤身份尊贵,生活顺遂,保养得好,气色更佳,看起来便似二十出头的模样。 贾敏看了这样明显露着幸福模样的裘卿妤,心底不是不羡慕的。只是这般年轻的亲家母,倒让她觉得有些尴尬,不由得想起自己多年无所出的处境来。若是她当年一进林家们就能怀上孩子,到如今,说不定就该是给孙子辈相亲事了。 裘卿妤本身不是个爱摆王妃架子的人,许是跟庄晔处得久了,脾性相投,这骨子里就透着股飒爽的英气,为人处世也都是极爽利的,更何况如今她做的事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抢了人家的女儿自己养了,自然不会对贾敏摆什么王妃的架子。 贾敏到底国公府嫡女,自身的气度也是不差的,在裘卿妤面前也不至于没有底气,但到底还是会顾忌对方的身份,言谈之中也是不乏恭敬的。 更何况,看着裘卿妤如今的模样,贾敏也难免对黛玉未来的境况有了期盼,女儿能过得幸福,不就是一个母亲最大的愿望了吗?而且,诚恪郡王府还能察觉到她缺乏好木料的窘境,找了人迂回地给她送了来,也没叫林家失了面子,可见对黛玉也是十分看重的。 至此,贾敏对于黛玉早嫁的而生出的些许不满终究是散去了大半,毕竟就算黛玉由着她好好教养长大了,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也不一定就能寻了诚恪郡王府这么一门好亲事。 有了合适的木料,黛玉的嫁妆就不差什么了,贾敏又在城外给她买了几个陪嫁的庄子、在城里买了几个陪嫁的铺子,生怕委屈了她半分。 嫁妆的准备不再有问题了,可看着黛玉稚嫩懵懂的脸孔,贾敏最最担心的,却还是黛玉的教养问题。不是说黛玉不好,可她毕竟还小,甚至才刚刚开始学字,女红针线、管家理事,这些姑娘家该学的东西,她却还没来得及学。也不知她再长大些,诚恪郡王妃会不会悉心照顾她、教导她。 到了如今,贾敏虽然觉得不好,却也是希望诚恪郡王妃以后都没有孩子的好,这样才不会分薄了她的注意力去。可若是王妃不再有孩子,诚恪郡王说不得就必然要纳侧妃的了,这样诚恪郡王府的环境又会变得复杂,玉儿没了她这个亲生母亲涓滴不漏的保护,能不能好好儿地长大。 日子就在贾敏的百般纠结之中渐渐地过去,眼看着婚期将近,林海也被批了假期回了京城,贾敏躲着黛玉,又哭了好几场。 黛玉自中毒之后,虽然健康上面没有问题,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儿肉,又给瘦了回去,相比起胖乎乎的林霁来,真的像是要被一阵风就吹走的了。 黛玉的亲事到底是办得急了些,贾敏又事事亲为,生怕出了半分差错,到得后来竟是觉得身子有些虚了,若非黛玉哭着说出“若是带累了母亲病倒,女儿又如何安心?”的话,使得贾敏不得不注意将养,保不齐就要真给累病倒了。 贾家这次倒是安分,贾母只跟贾敏略提了提要不要叫两个嫂子过去林宅帮忙,贾敏推辞之后,贾母也就不勉强了。一来邢夫人贪财没本事,王夫人和贾敏更是有些不和睦的,二来也是因为贾府如今和林家到底有些隔阂,贾母不敢操之过急,徒惹不快。只是,在贾母的心里到底是生了些不快的。 当然在重要的日子里,贾家的人都是一个不敢拉的到齐了的,就连王夫人妄图称病,也叫贾母好一通敲打,拿了贾宝玉和贾圆春的前程说事,才使得王夫人终于是僵着一张笑脸到场做起了木头人。 贾母在贾敏回府相劝之后,做足了戏便安心地好生将养起了身体,只是那段日子到底将身子作践得过了火,再加上东平王府事发被抄家,怕连累到了自己身上,提心吊胆良久,如今越发显得老态龙钟。 可即便如此,在黛玉出嫁前两天添妆的时候,贾母还是亲自到了。 贾母等人给黛玉添妆的东西都是极好的,不过贾敏经一事长一智,当晚就叫人仔细验看了所有来添妆之人所赠之物,但凡觉得有些不妥当的,就想法找了类似的替换了去,半点儿不敢叫黛玉的嫁妆里面被人混了不妥当的东西进去,到时候不仅害了黛玉,甚至可能会连累得害了诚恪郡王府上的人,若是如此,这林家就绝对保不住了。 如此做着的贾敏,心底也难免有些苦涩发凉。 贾母虽然不知贾敏对贾府已经防备至此,却也能够察觉女儿待她,甚至不若两人分隔南北不得相见时那般热络,心底不禁生了些埋怨。总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甚至都如此放低姿态了,之前更是大病一场,这母女之间,哪还能有隔夜仇的?贾敏也未免太过计较了。 贾母自东平郡王府被抄之后,提心吊胆地等了许久,发现没有半丝牵扯到自己和贾府,便觉得她的计策成功了,瞒过了所有人去,这心底倒真把自己当成了爱女心切叫人利用蒙骗了的老太太了,虽然事情有些不妥,却也是情有可原的,便是错了,那也是旁人的错。 东平郡王府被抄家,却是因为前段时间突然有很多人拿着各种的罪证,到大理寺状告东平郡王或与东平郡王府相关的人,强抢民女、包揽讼司、贪腐揽财、威逼恐吓……这事很快就落了幕,东平郡王数罪并罚,判了斩首。东平王府被抄了家,府里的人,也都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东平太妃虽然因着年迈,被饶了过去,可她毕竟年纪大了,经历了这些,没多久便一病死了。似乎只是一夜之间,这偌大的一个王府,就灰飞烟灭了。 贾母是清楚这里面的龌龊的,这事必然是因为黛玉中毒引发出来的。到了这时,贾母才清楚,在这至高无上的权利倾轧中,一个王府尚且不过如此,他们这个没落中的国公府,又能算的了什么?贾母的心底又坚定了借着黛玉攀附诚恪郡王府的决心。只是她自以为东平郡王府的事情没有牵扯到她便是瞒过去了,并且随着东平太妃的死,她的把柄也已经不存在了,却不知,东平太妃在临死前,恨上了带出这些事情的黛玉,也恨上了贾母,所以把她和贾母之间的交易说了个透透的,就想着给她们添堵。 却是庄晔和裘卿妤顾忌着黛玉,把这件事情瞒了下来。凭着东平太妃临终攀咬,想要就此处置了贾母,实在是有些证据不足。更何况,如今对付一个贾母,于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反正黛玉只要进了诚恪郡王府的门,自有他们护着,一个后宅老太太还不至于叫他们犯难惧怕。若真到了贾母惹怒他们的地步,自有旁的方法去对付了她,何必牵扯出黛玉中毒的事情来?更何况这亲亲眷眷算计利用的事情,闹将出来又有什么好,白白做了旁人的谈资罢了。便是庄晔和裘卿妤向来不惧旁人的言语,也不想让稚嫩懵懂的儿媳妇遭了旁人的非议,至少要等到她成长得足够坚强时,才能让她去顶了那风雨,揠苗助长的事情,却是不能够做的。 当然,在黛玉中毒这个事件中,因着各种原因被放过的人不止是一个贾母,因为这件事情,查到东平王府便算了结了。 这倒不是庄暘和庄晔查不下去了,这件事情其实查到东平王府头上,谁是幕后主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但是,庄暘却不得不粉饰太平,不再深究,因为他们其实是明白的,就算真的能够证明这件事情是皇三子庄晟和甄贵妃在幕后主使,光凭这件事情也扳不倒他们,更何况他们压根搜集不到有力的证据。但是一旦他们将矛头指向庄晟和甄贵妃,哪怕占了理,落在玄康帝眼里,也是显得凉薄且没有手足情的。在如今这个紧要关头,庄暘不得不暂时放过他们,只等着将来能够顺利继承皇位,就不怕没有机会收拾了他们。 不过,庄晔的脾气决定了他行事的风格,自然是不可能息事宁人的。就算不能彻底扳倒了庄晟,也不介意给他添堵的。一段时间下来,这庄晔所做的事情简直就跟唱大戏的一样,毫无章法却又让人觉得他是真性情。今日里,找人到庄晟名下的产业闹事;明日里又找借口把庄晟门下得用的人打了一顿;最叫人哭笑不得的,便是唆使庄煜伙同庄焰把庄晟府上排行三、四的两个小儿子揍了一顿——庄晟长子和次子年长,怕庄煜和庄焰打不过,又不能叫侍卫去以下犯上;至于晚上借口找自己府上丢失的小猫带了人整晚在庄晟的忠善郡王府外闹腾这种小事,更是不胜枚举。 直把庄晟折腾得一个头两个大。便是闹到玄康帝面前,玄康帝也不过训斥庄晔几顿,后来庄晔闹够了,收敛了,玄康帝也没有重罚于他。 也因着庄晔这一闹,玄康帝反而觉得没事了。因为庄晔从小就是个横冲直撞的,若他隐忍着什么都不做,反而会让玄康帝一心他和庄暘还留了后手,如今这般闹腾过了、够了,也就该平息了。 庄暘不愧是玄康帝一手教导出来的,猜玄康帝的心思也是极准。玄康帝怎么会是个糊涂的?庄晟的那点心思,他难道真的不懂?尤其是在庄曙出事之后。可这次的事情,到底不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甚至也不是发生在自己的儿孙身上,林黛玉的份量再重,不过是看在她于庄晔子嗣有益的份上,哪里还能越过自己亲生的儿子去? 玄康帝会想着粉饰太平,保下庄晟,也属人之常情。杀子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杀了一个,玄康帝反而心软了,不想在自己手上再折掉一个儿子了。玄康帝想着,只要他将来把位子传给了庄暘,庄晟见没了指望,便会死心了。不求他们兄友弟恭,只求他们能够平安相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外界的纷纷扰扰,对于稚龄的小黛玉来说,是全然不知、不关心的,她只是近乎贪婪地腻在父母的身边,度过她还能留在这个家里最后的日子。 她不知道诚恪郡王府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所谓丈夫又是什么,她只知道,一旦离开了父亲和母亲,还有弟弟,她就真的是一个人了。母亲叫王嬷嬷教导她成亲时该行的礼节,她也乖乖地学,因为父亲和母亲都说,诚恪郡王府不同于他们家,千万不能错了规矩。 也因着林家所有人都珍惜这样的日子,所以这段时间母女父子几人之间,一直洋溢着一种脉脉的温情,让黛玉许多年都不曾忘记过。 可无论再怎么不舍,日头的升降起落,是绝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的,成亲的日子,到底还是到了。 黛玉一早就被叫醒了,被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打扮,因着是个小娃娃,这妆容便没有化得很浓,但黛玉长得好,只略略施了些脂粉,便越发粉妆玉琢地可爱。凤冠是特地做的,精致小巧,看起来华贵,但礼冠上的金银都是定制的空心的,为的就是减轻分量,毕竟小孩子的骨头比较脆弱,凤冠太重怕会压坏了,即便如此,打扮妥当的黛玉也几乎迈不开步子去。 来给黛玉送嫁的人不少,贾母带着邢夫人和王夫人都进了黛玉的屋子,而贾母身边,居然还赫然地带着一个同样穿得红彤彤的小男娃,不必说,这必然是贾母的心肝肉儿贾宝玉了。 贾敏见贾母居然把贾宝玉带了进来,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沉了一下,却也碍于场合,不便发作,只好当做了没看见。 因着贾母曾经有意要两个玉儿做亲,虽然没成,贾敏却一直没让黛玉和贾宝玉见过面,所以这次算是宝黛第一次见面。 贾宝玉早就听老祖宗说过这个表妹最是个钟灵琉秀的,对黛玉也就向往已久,几次三番吵着让贾母接黛玉到贾府去住,却一直没得,这次黛玉成亲,贾母本也不想带他来的,可贾宝玉又是哭又是闹,还不肯好好吃饭,心疼得贾母只好遂了他的意。 贾母自然是看到贾敏的脸色的,不过她本人觉得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而且贾宝玉还小呢,又不是什么大事,便觉得贾敏未免对娘家人太过疏远了。 贾敏心里藏了不快,倒压下了几分黛玉出门的不舍,指挥着人迅速地给黛玉打扮好了,蒙上了红盖头。 贾宝玉自进了门,这双眼睛就没离开过黛玉的身上,他从没见过这般绝美的姑娘,就是连仙子都比不上的,那面容、那神态,一种熟悉感就此侵上心头。 好在贾宝玉到底只是个小孩子,这般直愣愣看人,也没让人觉出亵渎来。 直到黛玉的面容被红盖头盖上,贾宝玉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大声道:“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贾敏脸色一寒,却又听得贾母笑着对贾宝玉道:“这傻孩子又胡说什么?这是你姑妈家的女儿,瞧来可不是和你姑妈长得仿佛?必然是你见了你姑妈,便瞧她也觉得眼熟了。你这个表妹啊,是个有福气的,今儿就要嫁人了,到时就是诚恪郡王世子妃了,以后宝玉见了你妹妹,可是要行礼的。” 贾敏听了,脸色稍霁。却又听贾宝玉作大人状地叹息一声,摇头道:“好好儿的女儿家,本该是颗无价的珠宝,怎么偏要出嫁?这嫁了人的女孩儿,虽仍是颗珠子,却会变得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子了,再老一些,就要变成鱼眼睛了。姑妈真不该叫妹妹嫁人的,送到我们府里与姐姐妹妹们一处玩笑长大,那才是真疼妹妹呢。” 贾敏听了一股怒气涌上来,简直没厥过去,抖着手指向贾宝玉,眼睛却是看向贾母:“你……” 贾母也是吓一跳,贾宝玉这话说得也未免太不合时宜,但贾母却只这是贾宝玉的真性情,待要解释几句,却见贾敏含怒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顿时不快起来,想着这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说错话了,也值当当作什么大事发作不成?莫不是贾府的姿态摆得太低了,叫贾敏的气性儿越发高涨了?贾宝玉是贾母的逆鳞,贾母其他的还可以忍,但是委屈到了她的心肝肉儿,却是她不能忍的。 想着,贾母也淡了脸色,正欲开口不咸不淡地开解几句,却听得一个脆生生的童音道:“简直一派胡言!” 说话的正是黛玉,她如今蒙着红盖头,眼前一片红色,什么都看不见。本还在不舍伤心,却听得有人指责她的母亲,顿时气性儿上来了,倒是忘了流泪了。她的出嫁,父亲和母亲都是极不舍的,她都一一看在眼里,就连自己的弟弟林霁,也因不舍自己而哭闹得厉害,直使得母亲在今日不得不打发他去了旁处。这一切的一切,都将是她记忆力温暖的记忆。可贾宝玉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居然发出如此不知所谓的言论来,还敢指责自己的母亲不该? 黛玉接着道:“我且问你,你母亲、祖母可都是嫁人了的,你的胡言,却将自己的母亲、祖母也一并亵渎了去,这是为人子、为人孙该有的作为?此乃不孝。便是我的母亲,既然得你喊一声姑妈,也是你的长辈,哪里能由得你指责?此乃不敬长辈。这种事情,便是我的弟弟霁儿,也知是必不可犯的,听外祖母说你还比我年长些,却难道连这些道理都不懂吗?” 黛玉一番话,叫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俱都黑了脸色,贾宝玉的这番言论,她们也不是第一次听了,只觉得可乐,觉得贾宝玉与众不同,却从未往自己身上想过半分。如今贾宝玉被黛玉这般诘问,讷讷不得言,倒似他将自己的母亲比作了死珠子,把自己的祖母比作了鱼眼睛,可不是不孝之极么? 此时,贾母即便托言贾宝玉年幼不懂事,却也免不了贾宝玉一个没教养的名头儿了,可不是,就连比他年纪幼小的黛玉和林霁都不至于犯了这样的错误,他的年纪还能比弟弟妹妹小不成? 一时之间,屋内的气氛便有些尴尬起来,贾敏自然是觉得大快人心的,黛玉也借机将这些日子沉积在内心的不痛快发泄了出去,心情都变得比之前松快起来。 王夫人几乎要揪碎了自己的手帕,黛玉说贾宝玉不认她和弟弟,这不是在说她教导子女没贾敏好么?王夫人终于忍不住,干笑着开口道:“林姑娘还真是牙尖嘴利,这在自己家里倒是不妨,可……” “二太太。”贾母喝止了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王夫人虽然很不甘心、不服气,却也只能揪着手帕闭了嘴。 “若是知规矩、懂道理就是贾二太太所说的牙尖嘴利,那我想天下的父母,大略大多都是希望自己的儿女‘牙尖嘴利’一些的,总比辛辛苦苦生养了他,却叫他当做了死珠子的强。”贾敏在王夫人面前也不是个善茬,当下就冷讽了回去。 眼看着气氛越发诡异,喜婆忙上前提醒,吉时已到,黛玉该出门了。 在贾母的压制下,王夫人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便是贾宝玉也叫贾母约束住了,只是王夫人的脸上依旧挂不住笑,黑沉沉的很是尴尬。 黛玉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拉着贾敏的手糯糯地喊娘,直到被喜婆背出门去,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贾敏忍不住追上几步,却被身边的嬷嬷拉住了,只能拿帕子擦了眼泪,装出笑容来。 跟在黛玉身边的,除了喜婆,还有贾敏给黛玉准备的两个婆子陪嫁过去,一个姓王,一个姓吴,此刻都亦步亦趋地跟在喜婆的身后,小心地护着黛玉,时不时帮忙托一把凤冠,就怕把小娃娃压疼了。 黛玉确实太小了,便是加上凤冠霞帔的份量,背起来对喜婆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就这么一路背进了轿子。 黛玉心中忐忑,孤单单一个人坐在轿子里,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来。轿子外,炮竹声阵阵,却叫黛玉越发觉得心里发慌。 与之相对的,是骑在白马上端坐着的新郎庄煜,一身红色袍服衬得他越发精神,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仿佛这秋日里的太阳。对庄煜来说,这场婚礼与其说是娶媳妇,倒不如说是抢了个妹妹回家,以后他也是有妹妹宠的人了,他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不叫任何人欺负了她。谁敢欺负她,绝对要揍得他满地找牙! 想着,庄煜不自在地挪了下屁股,前些日子叫父王撺掇着去揍了三皇叔家的孩子,打架自然是他和庄焰赢了,不过守着分寸没真伤了他们。反而是他和庄焰,作为打人者,后来被皇爷爷亲自按在他的龙腿上给打了一顿屁股,真是又丢脸又疼。不过他家父王也没讨了好,被皇爷爷在屁股上踹了几脚,不过他人老皮厚,没疼几天,倒是自己,这会儿屁股上还隐隐作痛着,只不想在人前露了丑,忍着疼在马背上坐得笔直。 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几乎挤满了街道的两边,若不是现场有官兵一路维持着秩序,说不定还会出些小乱子。 大家的兴致似乎都很高,毕竟这么小的新郎新娘,实在是古来少见。 虽然新郎新娘的年纪实在是小了点,可该走的程序却是一个都不能减省的。但是,这些礼仪在黛玉这个小不点行来时,却叫人觉得有些可乐了。比如跨火盆,黛玉就是叫喜婆和王嬷嬷拎起来提过去的。 等到拜堂的时候,黛玉几乎撑不住凤冠的份量,还是喜婆在一旁小心地帮她扶着凤冠才顺利的拜完了堂。正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准备将小夫妻送入洞房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这份惊喜,很明显惊大于喜。所有人都跪下迎接圣驾,喜婆下意识地拉着黛玉跪了下来,黛玉蒙着红盖头,什么都看不见,被喜婆一拉,顺势就跪了下去,但是她们都忽略了她头上的凤冠,哪怕头饰打的都是空心的,可那份量对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来说也是不轻的,而且这次喜婆还忘了帮她扶住凤冠,这一低头的当儿,头重脚轻的黛玉就这么摔趴在了地上。 庄煜在黛玉身边,完全没想到会这样,所以也没来得及扶住黛玉,直愣愣地看着趴倒在地上的黛玉,傻了眼。 愣住的人不止庄煜一人,便是刚刚走近的玄康帝,也是一愣,以为是自己把小新娘子给吓到了,忙一瞪眼吩咐庄煜:“还不把你媳妇儿扶起来。” 庄煜连忙伸手去扶黛玉,他对黛玉的印象一直是瘦弱得连一阵风都能吹跑的样子,可如今这一扶,却没扶动,感觉这份量还有些压手,这当然不是因为黛玉长胖了,而是黛玉这一身礼冠和礼服的份量不轻,庄煜想,难怪小娃娃会站不住了,换了是他,也难保持平衡啊。 黛玉委屈极了,本来是半步都不敢行错的,可谁知就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状况,她都能听到周围有人隐约的笑声了,虽然拼命忍着,却还是落下两滴眼泪来。 庄煜扶不动黛玉,正想叫喜婆一起帮忙,却发现地上突然落了一地水珠,一愣,立时便想明白小娃娃怕是哭了,一时间竟有些慌了神。 庄煜知道黛玉哭了之后,脑子一热,居然挥开了喜婆伸去扶黛玉的手,反而自己一转身,也以和黛玉一样的姿势趴在地上了,嬉皮笑脸地对玄康帝道:“皇爷爷,您大驾光临,孙儿实在是喜不自胜,您的厚爱,实在是让孙儿和我家世子妃感动得五体投地啊。” 玄康帝被庄煜出人意料的行为惊住了,随即又被他的话逗乐了,笑道:“就你调皮。” 庄煜趁势捏了捏黛玉的小手,安慰她一下,然后继续和玄康帝耍赖:“那皇爷爷,看在我们这么尊敬崇拜您的份上,您可得多给些赏赐才行,孙儿现在可也是有家业的人了。” 玄康帝被庄煜逗得呵呵直乐,挥手道:“得了得了,朕就知道,你一定是惦记着朕的那些宝贝了,晚些时候朕就叫人给你抬过来,就当是赏你们这五体投地的大礼。” 庄煜得寸进尺,舔着脸趴在地上不肯起来:“皇爷爷,还有那匹雪上飞,孙儿惦记好久了。” “行了行了,朕都答应你,还不快起来。”玄康帝满口答应,心情好得很。 庄煜这才欢呼一声:“谢皇爷爷赏赐!”乐呵着一跃而起,顺势和喜婆一起扶起了黛玉,仪式这才得以进行下去,两个孩子就这么被送入洞房了。 黛玉刚摔倒时是满心的委屈,可当听着动静这新郎也一并在她身边趴下时,丢脸的感觉就不那么明显了,再听到后面庄煜说的话做的事,显然已经将她摔倒的影响降到了最低,更可以说是他们故意趴倒逗皇上开心的了,黛玉的心情就渐渐平复了下来,等到庄煜捏住她手的时候,她的心里突然就莫名的安定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待得两个小娃娃进了洞房,喜婆便说着吉祥话让庄煜给黛玉挑下了红盖头,黛玉闷了半日,眼前乍然一亮,下意识地就抬头看去,却见一个陌生的男孩子朝着她笑,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不对,门牙旁边有一颗牙齿没了,有个黑乎乎的缺口。 黛玉看着奇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立时反应过来,捂着嘴低下头不敢吭声了。 被黛玉一笑,庄煜才想起来自己前天掉了颗乳牙,懊恼地挠了挠头,可他总不能一直不笑不说话?反正换门牙的时候已经被人笑话得多了,本就厚实的脸皮越发刀枪不入了,尤其刚才看见黛玉已经笑了,总比掉金豆豆的好。 想着,庄煜也不掩口,继续笑得没心没肺。 新房里有几个女眷在,俱都是皇室的媳妇儿,这个郡王妃那个亲王妃的,黛玉一时也认不过来,反正她是不能下地的,干脆就坐在床上低着头不说话。 因着黛玉实在是太小了,也没人来调笑她,生怕吓到了她,若是哭闹起来,倒是不好收场了。 待得开席,女眷们便就都走掉了。 庄煜也被带出去敬酒了,于酒量上,他随了他父王,很是不错,自然也是不惧这些的。当然,事实上庄晔也不敢让他多喝酒,否则裘卿妤也不会饶得了他。 黛玉见陌生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便是留下的,也只是几个下人罢了,便抬头朝着王嬷嬷糯糯地喊了一声:“王嬷嬷。” 王嬷嬷知道她是被凤冠压得难受了,可是礼节还未行完,贸然摘了凤冠,怕是不好。 此时倒是一个长得很精神的中年妇人上前来道:“王妃吩咐了,世子妃年岁小,凤冠可以先给摘了,换上朵绢花便可,别给压坏了。” 这个妇人是裘卿妤身边伺候的,因丈夫乃是王府大总管田进,故人称田进家的,在王府里也很是体面的一个人物。她是贴身伺候裘卿妤的人,自然知道裘卿妤对这个小儿媳妇儿是真的很期待很疼爱的,方才拜堂时黛玉跌倒那一幕,裘卿妤是又好笑又心疼的,当然不想让黛玉稚嫩的小脖子再继续被凤冠摧残了。 王嬷嬷略一犹豫,待旁人说明了田进家的身份,便连连感激地道谢,忙忙地将黛玉头上的凤冠摘下,吴嬷嬷在旁更是小心地给黛玉捏了捏脖颈,帮她放松一下。 田进家的看着眼前粉妆玉琢的小娃娃,心里也是喜爱得不行,更猜到王妃若是见了,必然是要揽在怀里不撒手的,自然也不敢怠慢于黛玉,叫人拿了早已备下的甜汤点心过来,给黛玉垫一垫。 “世子妃年岁还小,受不得饿,王妃吩咐了,先吃点东西垫一垫。”田进家的亲自端过冰糖红枣燕窝,递给王嬷嬷。 王嬷嬷眼见着田进家的这般身份的管事媳妇也对黛玉毕恭毕敬的,终于意识到她们家大姑娘如今身份的转变了,对待黛玉的态度也越发的恭敬起来,心底还没半丝的不乐意,要知道,黛玉是她们的主子,她的身份高了,她们的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的。 黛玉吃了点燕窝和点心,便有些困了,王嬷嬷便坐在床前的脚踏上,让黛玉偎着她眯了会儿眼。 田进家的看了,露出满意的笑容来,看来这林家陪嫁过来的嬷嬷,还是有些眼色的,对她们家世子妃也还算尽心。 田进家的又扫过伺候在一旁的八个陪嫁丫鬟,据说其中四个是从小跟着世子妃伺候的大丫鬟,另外四个是林家夫人后来挑选的,年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岁,小的才不过十岁,却得好好瞧瞧,别养出个心大的来。 从小儿,世子身边伺候的人就只有媳妇子和嬷嬷,几乎没有小丫头子,王妃怕的就是世子过早通了人事,既坏了身子,又坏了往后和世子妃的情分。如今世子妃已经进了门,王妃的意思是在世子妃及笄之前,就不给世子放屋里人了,所以并没有给世子添丫头,还是由着媳妇子和嬷嬷伺候。可世子比世子妃要大四岁,到时年岁大了,万一守不住,叫心大的丫鬟勾了去,却是不好的。可是这世子妃带进门的陪嫁丫鬟,他们又不好随便打发了,只能盯着点。 待得晚间,庄煜终于又被人送了回来。虽说去敬酒,可到底被庄晔挡了不少,不过沾了沾唇,如今也没有什么醉态。 喜婆又安排着让两人喝合卺酒,不过因着是两个孩子,准备的酒却只是在鲜果子榨成的汁里滴了几滴酒意思意思。 喝完了合卺酒,喜婆又给两人行了合髻礼,就是将两人的一缕头发绑在一起。 庄煜顿时苦了脸,他个子比黛玉高许多,如今只能侧着身子将就黛玉,而且这头发还一整夜不能解开,这要怎么睡呢?可虽然难受,庄煜却半丝没有想过要把头发解开。 田进家的看出庄煜难受,亲自上前伺候着两个孩子躺下,不叫他们因彼此的动作而扯疼了头发。 庄煜松了口气,听着田进家的带着一干人等退了出去,不过王嬷嬷、吴嬷嬷还有专门伺候庄煜的周嬷嬷三人,却是守在门外的,防备着两个小主子要起夜。 今日因着礼节的关系,故而两个小主子是睡在一屋子里。明儿个给王爷和王妃敬了茶,两人就该分院子住了,直到黛玉及笄可以圆房为止。 黛玉虽然白日里累得狠了,但下午好歹靠在嬷嬷身上眯了一会儿,如今身边睡了个陌生人,便觉得浑身别扭,反倒有些睡不着了。 庄煜稀罕地看着眼前软软小小的女娃娃,他从小就皮实,只和庄焰玩得来,他的几个皇伯父家里的公主,他都没怎么接近过,好似他的诸位皇伯母护着,生怕被他玩儿坏了一样。 想着以后有小女娃娃疼了,庄煜就觉得乐呵,傻傻地笑。 黛玉虽然还在紧张,可见他笑得小豁牙都露出来了,便忍不住抿着嘴笑。 庄煜拿手指戳戳黛玉的脸蛋,虽然没什么肉,但是软软的、滑滑的,跟自己的完全不一样。 “哎,你叫黛玉对不对?我们最后一个字的读音一样哦,不过我是火日立的那个煜,你会不会写?” 黛玉忍住拂开庄煜捣乱的手指的冲动,忍耐着道:“会写的。” 庄煜见黛玉因他的动作微微撅起了嘴巴,讪讪地收回手,又问道:“那我叫你玉儿的话,可不是和我父王母妃叫我煜儿搞混了?不如我叫你黛儿如何?还是黛黛,小黛儿?” 黛玉在家都是被叫玉儿的,可是如今眼前的这个世子爷也叫“煜儿”,着实很容易搞不清楚叫的是谁,偏生他的名字又只有一个字,不好叫别的,看来只有自己妥协了。 “就叫黛儿。”黛玉细声细气地道,“黛儿”和“小黛儿”听起来都好怪。被庄煜一糊弄,黛玉完全忘记了,她原本是可以让庄煜叫她“黛玉”的。 “好,黛儿。”庄煜乐呵呵地道,“那黛儿可以叫我煜哥哥哦。” “嗯,煜哥哥。” 庄煜顿时乐得见眉不见眼,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见黛玉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便自觉闭了嘴,帮黛玉把小被子盖好,哄她道:“快快睡,明儿个还要见父王和母妃。” 黛玉听到这里,又不免有些害怕,问道:“父……父王和母妃,会喜欢黛儿吗?” 庄煜回道:“当然会!母妃可喜欢女孩儿了,早就盼着你进门了,比喜欢我还喜欢你。父王和母妃人很好的,黛儿别怕,煜哥哥会陪着你的。” 黛玉松了口气,微微笑了笑,道:“嗯,黛儿听煜哥哥的。”因着庄煜和她同甘共苦地一起趴地上,对他就生了几分亲切感,也没开始那么排斥他了。对比还没见过的诚恪郡王和王妃,很显然她更依赖眼前这个笑起来好好玩的小哥哥。 同甘固然叫人快乐,可是共苦的情谊更能叫人感动。 两人轻轻地说着话,终于抵不过睡意,双双熟睡了过去。 屋里说话声没了,守在门外的三个嬷嬷都是松了口气,也欣慰这两个孩子的懂事,要知道,这样的年纪,就是一个言语不和哭闹起来,也不算叫人意外的。 三个嬷嬷蜷缩在外间的榻上,也不好睡,便压低了声音聊起天来。 王嬷嬷和吴嬷嬷这半日来,也没见到一个庄煜身边的大丫鬟,早就有些疑惑了。她们陪嫁来是,贾敏就吩咐了,这庄煜身边的大丫鬟,是必须要小心打探清楚的,担心的就是世子比她们家姑娘大上四岁,到时候姑娘还没成年,世子的身边是必然要放屋里人的,那么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便极有可能是世子第一个女人,将来便是身份不高,和世子的情分也会不同一般。若是性子好的,便叫黛玉趁着年轻,拉拢交好一番,若是那眼皮子高的,再另作计较。 虽说如今小夫妻二人年纪都还小得很,考虑这些委实有些远了,可未雨绸缪却是必须的。 周嬷嬷大略也能猜出她们二人的心思,也有意提点,便将庄煜身边没有丫鬟伺候的事情隐晦地说了说,也是想趁着三日后回门时,借王、吴两个嬷嬷的口,叫贾敏安心。此外,也叫她们自己看好那几个陪嫁的丫鬟,别叫她们监守自盗了。 王嬷嬷和吴嬷嬷对视一眼,想着回门时一定要和贾敏说一说。贾敏准备陪嫁丫鬟时,那几个十岁上下的,都是姿容妍丽的,为的就是在必要时将她们给世子做屋里人,有卖身契在手,也比王府出身的丫鬟好控制一些,至少可以压着她们不叫她们在黛玉有孕之前生了孩子。可如今看了王府的情形,别到时候王府的丫鬟倒没怎么样,自家陪嫁过来的丫鬟却先爬上世子的床了,这监守自盗的笑话,可就不怎么好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听见屋子里渐渐连嬷嬷的讲话声也没有了,隐在窗外阴影之下的庄晔才扶着裘卿妤从窗下走开,两人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听儿子壁角而觉得不好意思。 庄晔甚至忍不住地凑到裘卿妤耳边,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儿子,这么快就哄得小媳妇儿这般信赖于他。” 裘卿妤却是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道:“得了,还像你?像你就该被抓得满脸开花。” 庄晔不自禁地摸了摸脸,隐约还有些惊惧地道:“你说你当初怎么就那么凶残呢?不过就是捏了把你的脸,就给我挠了个满脸花。” 裘卿妤小时被白先生教导着宠着,与身份尊卑之上颇有些分不清,也不会因为庄晔的身份就对他生出恭敬之心来。定亲时,她也不比黛玉大多少,家里父母对她定亲的事情都表现得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当时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了一般,连带着对庄晔也厌恶了几分。偏生这娃还敢得意洋洋地跑来要她叫他夫君,还伸手掐疼了她的脸,使得本就不快的裘卿妤立时便恶向胆边生,毫不客气地叫他满脸开了花。记得庄晔哭嚎着跑去找皇后的时候,她心底除了得意,居然都没有觉得害怕,如今想来,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也亏得皇后是个明理的,或者说是看在白先生的面子上,并未罚她。 就连玄康帝,当时也主要是训斥庄晔,还吓唬他,女孩子的脸不能随便捏,捏歪了就叫他只能娶个丑媳妇儿了。从此以后,庄晔就再不敢对她动手动脚了,生怕把漂亮媳妇弄坏成丑媳妇儿了。 庄晔和裘卿妤就这般怀念他们曾经的稚嫩,一路慢慢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走。除去了白日的喧嚣,这王府里虽然还残留着喜庆的颜色,却有种静谧的温馨,悄悄儿蔓延。 裘卿妤观察今日黛玉的表现,这小娃娃年纪比她当年还要小一些,却显然比她当年懂事多了。这让裘卿妤又是欢喜、又是心疼。乖巧的孩子自然惹人疼,可她更希望黛玉可以活得恣意,哪怕张扬一些,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诚恪郡王府还怕护不住她? 庄晔见裘卿妤笑得舒心,便又腻歪上去,攥着裘卿妤的手,不无嫉妒地说:“煜儿这小子,倒是很会打蛇随棍上,就这么骗了媳妇儿叫他‘煜哥哥’,也不嫌肉麻得慌。” 裘卿妤好笑地拿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嗔道:“你就不要妒忌了,谁让你比我小呢?偏生小时还老哄我叫你哥哥,你比你儿子不害臊多了。” 裘卿妤似嗔非嗔的一眼,就好像一根轻轻的羽毛在庄晔心上挠痒痒,眸色一暗,悄悄儿地扶住了裘卿妤的腰:“这个儿子脸皮太厚了,要不争取将小儿子们的脸皮磨薄一些?” 裘卿妤听了庄晔意有所指的暧昧话,脸上不由得一红,道:“没正经。” 庄晔眼底含着促狭的笑,脸上却是再正经不过的表情:“非也非也,这才是最正经不过的事情。先生不是说,媳妇儿是我们夫妻的福星么,如今福星都已经进了门,我若不努力耕耘,这孩子也不会凭空掉下来不是?” 裘卿妤被他说得脸上下不来,幸好两人悄悄儿去听壁角也没叫下人跟着,这话也就没让旁人听了去。 庄晔贼笑着揽着裘卿妤快步回房,儿子媳妇年纪小,只能盖着棉被讲讲话而已,他却是可以抱着心爱的王妃重温一下洞房花烛夜的美好的。 夜渐渐深了,又渐渐泛了白。 庄煜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胸口沉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警觉地睁眼一看,入眼只见一个黑漆漆的发顶顶着他的下巴,仔细看去,却是粉嫩嫩的小娃娃伏在他身上睡得正香。 庄煜回想了一下,原来自己睡觉不老实,总是不小心扯到和黛玉绑在一起的头发,一两次下来,他也不耐烦了,便将小娃娃抱在怀里,头靠得进了,他再翻身乱动,也不会扯疼了两人的头皮。 庄煜醒了,瞧了瞧窗纸上透出的亮光,该起床了。 虽然很舍不得叫醒小娃娃,可到底是礼不可废,庄煜还是抱着小娃娃坐起身,黛玉也迷迷糊糊地醒来,用小手揉着眼睛,迷迷瞪瞪的看着周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庄煜叫了嬷嬷们进来,先是将二人的头发解开,又伺候着洗漱换衣,预备着要去给庄晔和裘卿妤敬茶。 黛玉清醒了之后,又开始觉得有些紧张起来。庄煜见她打扮好了,便亲自牵了她的手,一起往庄晔和裘卿妤的院子行去。 诚恪郡王府是极大的,但是因着主子不多,便都居住在靠近的几座院子里,远着些的边大多都空着了。 边走,庄煜便对黛玉说:“黛儿,我们住的院子叫竹涛院,今儿个开始,我会搬到东院去住,你住的是西院,等到我们长大了,才会搬到正院去住。以后你每日里也不必起得太早,睡到辰时再起来到母妃那儿用早膳便可,小娃娃要多睡睡将来才能长得高。” 黛玉只乖乖地点头,却并不多话。 庄晔和裘卿妤昨夜虽折腾得晚了,到底也没误了起身,早早地等着小两口来敬茶了。 庄煜的院子和王府正院离得委实不远,出了竹涛院的正门,经过一个回廊,便进了正院的门。 院子里早就有人候着了,不过却显得很有秩序,庄煜和黛玉一进院门,田进家的和一个高挑的丫鬟便迎了上来,还有一个圆脸的丫鬟则进去回话了,其她还有在旁边笑着看着他们的丫鬟媳妇子老嬷嬷,也有七八人之多,却都只是含笑看着,并不喧哗。 庄煜看了那高挑的丫鬟,朝之笑了笑,对黛玉介绍道:“这是母亲身边的剑舞。” 剑舞应声对黛玉行礼道:“奴婢剑舞,见过世子妃。” 黛玉和庄煜便在田进家的和剑舞的引导下,往正房行去。 裘卿妤早就望眼欲穿,见得黛玉进来,这一双眼就恨不得粘在这个漂亮精致到了极点的小娃娃身上,甚至完全忽略了在一旁的儿子。 黛玉一进门,便看见一对年轻的男女端坐在正堂之上,想来这便是她如今的父王和母妃了,确实比她想象得要年轻许多许多,脸上俱都是笑容,只是母妃看她的眼神有些过于亮晶晶了,让她有些胆怯。 伺候的人早就准备了厚实柔软的跪褥,黛玉和庄煜便一起跪在跪褥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王嬷嬷吸取了昨日的教训,这次丝毫不敢放松,护着黛玉,黛玉自己也小心得很,故而没有出什么差错。 因为两个小娃娃并没有圆房,这茶便暂时不必敬了,叩过头之后,这礼就算行完了。 裘卿妤早就忍不住了,待得黛玉起了身,便立时将其召到身边,一把就揽在怀里了,倒是吓了黛玉一跳。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来自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陌生人的身上,黛玉怎么也不可能会立即适应的,就算是她的母亲贾敏,也没有这般外放的情绪。 但是,黛玉却在初时的惊慌中,在裘卿妤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药香味,这股味道虽然淡得很,却叫她觉得无比熟悉,在她曾经病得十分难受的时候,这股药香味就好像是她的救赎。 黛玉闻着这股药香味,无端地觉得安心,她略略抬起头,看着这个拿火热的眼神盯着她瞧的女子,想起白先生曾经说过他有一个女徒弟的事情,好奇多于胆怯地试探着开口问道:“母……母妃身上的味道,很像以前给玉……黛儿治病的先生。” 裘卿妤听着黛玉软软糯糯的小嗓音,喜欢得不得了,听到黛玉终于开口和她说话,欣喜地回答道:“黛儿说的是白先生吗?那是母妃的师父哦,黛儿和煜儿的亲事,也是白先生保的媒哦。” 黛玉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拉住了裘卿妤的衣襟:“那……黛儿还能再见到先生吗?黛儿好想先生,嗯……弟弟也是。” 裘卿妤听到黛玉这般说,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彻底离开了这个时空的白先生,情绪也不由得有些低落,低声道:“白先生远游去了,母妃和黛儿以后都没办法再见到他了。” 庄晔在一旁看着裘卿妤抱着小娃娃,早就羡慕得不得了了,可是对裘卿妤来说,媳妇和女儿相差不大——至少在儿媳妇还没长大成人之前,可是他作为“公公”,却是不方便把儿媳妇抱在怀里上下其手的——哪怕这个儿媳妇再小也不行。所以,说起来,还是他最吃亏? 庄煜见裘卿妤对小娃娃的喜欢甚至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这让他觉得有种媳妇儿快要被抢走的感觉。 这父子俩各自纠结,可在看到裘卿妤和黛玉一大一小两个人都露出些失落难过的表情,顿时都心疼了,连忙打岔。 “好了好了,这礼也行完了,煜儿和黛儿还没用过早膳呢,叫他们快些准备,别饿坏了孩子。”庄晔说着,趁机摸了摸黛玉的小脑袋,甚至顺手轻轻地捏了捏黛玉嫩嫩的小脸蛋儿,心底不由得得意地嗷嗷叫,真好,不用担心被挠个满脸开花。 裘卿妤被庄晔一说,也连忙吩咐下人们把早就准备好的早膳端了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诚恪郡王府的早膳很丰盛,这并非是指种类繁多,而是份量十足。这全是因为庄晔父子两个都属于那种食量比较大的人,他们吃起东西来,让黛玉觉得十分新奇。 黛玉原本还是很拘束的,生怕不懂得王府的礼仪而闹了笑话,可是她看着庄煜的动作,却完全学不来,甚至觉得若是学了庄煜,那才是要闹笑话了。 庄晔和庄煜每日都要习武,消耗比较大,自然吃得多。而且他们也不挑食,食物只要好吃管饱,中间是否有经过十八道工序,他们压根吃不出来,也不在乎。便是裘卿妤也常笑话他们父子二人是牛嚼牡丹的粗人。 黛玉看着庄晔一口一个汤包的样子,再看看庄煜也是两口一个吃得十分香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觉得这两人的吃相叫人觉得有些恐怖。她的父亲是文人,这饭桌上的礼仪,虽因着家里人少,没那么繁琐讲究,却也是极斯文的,何曾见过这父子俩的吃相?明明也没怎么错了规矩,却偏偏叫人觉得十分……豪迈。 郡王府中的这等情况,却是受了庄晔的影响。 庄晔和裘卿妤也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但是庄晔当年在西北军的时候,也是和官兵们同甘共苦的,吃得了粗糙的干粮,穿得了坚硬磕人的甲胄,也许他天生骨子里就刻有军人的印记,对那种生活,竟丝毫不觉得是苦,反而是回了京城之后,对种种过于精致讲究的生活方式感到不习惯。 最为重要的是,庄晔当初被困在云间山脉,整个军队都缺粮断水,为了活下去,什么没有吃过?老鼠兔子蛇,那都能算得上是美味了,到了后来,便是草根树皮也囫囵着往下吞,那时真的是觉得如果能吃到一口白饭,都是极美妙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别说皇子皇孙,就是一般的世家子弟,也是连想象都没有想象过的。 正是因为这样的经历,哪怕诚恪郡王府并没有因此而过上勤俭的日子,但对于食物的态度却一直都是坚持不可浪费的。 受他影响,裘卿妤和庄煜也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所以诚恪郡王府的伙食实在是所有皇室子孙中最简单实在的了,便是一般稍有些体面的家族,在吃食上,可能都要过得比诚恪郡王府更奢靡一些。 黛玉从小也是听过贾敏说起过外祖贾家的事情的,说是京城的豪门世家,规矩有多么的不一般,吃穿住行是多么的精致,就是举例说过的一道茄鲞,都需要用十来只鸡来配,还要经过很多道工序。哪里像诚恪郡王府这般,早膳吃得也都是寻常食物,更是几乎没有什么剩余。 庄煜见黛玉看着他发呆,连忙夹了两个汤包给黛玉,连连催促道:“黛儿,你快快吃,要吃得多才能长得壮,你看你这般瘦小,哪天要是被风吹跑了,我都不一定追的上。” 黛玉被他说得脸一红,看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微微有些苦恼,却也有些不忿,她虽然瘦小,可也没有被风吹跑过——虽然刮大风的时候,母亲也不会让她到外面玩耍便是了,到底是不是肯定不会被吹跑,她其实也不敢保证的。 裘卿妤也亲自端了一碗冰糖红枣燕窝粥要喂给她吃,黛玉一惊,忙道:“母妃,黛儿自己吃。” 裘卿妤微微露出失望的表情,把粥碗放到黛玉顺手的地方。 黛玉看着眼前的一碗粥,还有两个汤包,只好埋头苦吃,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 庄煜见她吃了汤包,还待再夹给她,却被裘卿妤给阻止了,黛玉的胃口不大,吃撑了反倒不好。裘卿妤想着,也许该给黛玉好好把一把脉,制定个方子好生调养才行。这儿媳妇既然进了门,就是她的责任了,她一定要把她照顾好了才行。 待得用过早膳,庄晔也该出门上衙去了,他平日里出门的时间还要早些,今儿个算是等儿子和儿媳妇行礼,故而理直气壮地晚了。 临走,庄晔依着裘卿妤的吩咐,把庄煜也一并带走了。 庄煜抗议,因着成亲,他明明有半月假期的。 不过裘卿妤忙着和儿媳妇培养感情,全然不希望庄煜黏在身边,便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打发他回上书房读书去了。 庄晔自然是唯王妃的命是从,把庄煜拎出了门,看着他进了宫才得意洋洋地上衙去——没得做老子的小时便要被未来王妃欺负,做儿子的倒能和小媳妇儿腻歪,这可不怎么公平。 庄煜很是气苦,他这算被用完就丢了么?母妃也未免太会过河拆桥了,而父王则最擅长落井下石,他这个做人儿子的就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了,真真是可怜得很。 打发走了碍事的父子俩,裘卿妤终于能够独占小娃娃了,便乐呵呵地抱着小娃娃回了房。 早在玄康帝指完婚,裘卿妤就备下了许多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就等着给小娃娃好生打扮打扮了。 小女娃娃就没有不喜欢漂亮的衣服和首饰的,但是这试穿的衣服和首饰太多了,就叫人眼花缭乱了。 裘卿妤毕竟还有些分寸,知道不能太累着小娃娃,试了三四套衣服之后便暂时作罢了,反正以后小娃娃都归她了,有的是时间。 待得用过午膳回去午睡时,黛玉身后跟着的丫鬟嬷嬷真可谓满载而归。 王嬷嬷和吴嬷嬷看着裘卿妤对黛玉的态度,心底无不是满心欢喜的。 黛玉在诚恪郡王府的日子,并没有她原以为的战战兢兢,简直可以说是无比舒心的。 很快三日便过去了,到了黛玉回门的日子。 虽说郡王府里的日子过得也很是舒心,但这毕竟是黛玉第一次离开亲生父母这般久,听说可以回家看望父母弟弟,心中雀跃,已是归心似箭。 贾敏早早地便盼着女儿回来,林海虽端坐着,可那不时摩挲着茶盏的动作也泄露了他内心的期盼,更有那林霁跑前跑后地闹腾:“姐姐怎么还没回来?”那天姐姐出嫁,他被奶娘抱走了,等到知晓消息,姐姐都已经被别人抢走了,他无论怎样撒娇撒泼,也没能把姐姐闹回来。 听到外面下人来传话,说是郡王府的马车快到门前了,林海连忙迎出去,虽说是女婿,但到底身份不同,林海可不敢坐在家里等着叫郡王世子来给他行礼。 待得林海带着庄煜和黛玉进门来,黛玉眼眶红红地看着贾敏方才喊出一声“母亲”来,却叫林霁给撞了个满怀,差点就仰面倒了下去,还是庄煜反应快,连忙扶住了黛玉,低头一看,撞人的罪魁祸首却是一个胖嘟嘟的奶娃娃。 林霁嗷嗷地干嚎着叫道:“姐姐姐姐,呜呜,霁儿好想你,你去哪儿了……” 黛玉被林霁吓得不轻,忙摸着林霁的头安抚道:“霁儿乖,不哭不哭哦……” 庄煜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娃娃哄小娃娃,觉得特别好玩,就逗林霁道:“小霁儿,我是你姐夫哦,叫声姐夫来听听。” 林霁本来还没注意到庄煜这个陌生人,如今听得说是“姐夫”,顿时怒了,大吼道:“坏人,抢霁儿的姐姐,打出去!” 林海和贾敏都是吓了一跳,生怕林霁得罪了庄煜,连忙呵斥林霁,林霁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瘪着嘴就要哭。 庄煜却全然不以为忤,反而蹲下身,坏笑着双手捏上了小娃娃肥嘟嘟的脸颊,往两边一扯,故意恶声恶气地说道:“我就是坏人怎样?你姐姐已经被我抢回家了哦,不讨好我,我就不让你见你姐姐!来,乖,叫姐夫。” 林霁虽被捏着难受,却坚决不肯向恶势力低头,生气地瞪大了眼睛,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林海在一旁看了,无奈地咳了声,却也不好说什么。女儿来得太迟,他还来不及考虑将来女婿的品性该如何,这女儿就成了别人家的了。可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想过的,按照他的性格来选,女婿必然得是书香门第、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最好,总之不论怎么想,也不该是这般不着调的样子。 贾敏却是有些目瞪口呆,她是真没想到庄煜居然会是这般性子——明明当时在船上时,还是很有风范、很少年老成的,难道那个样子竟全都是装出来的吗? 夫妻俩都忘了要去解救魔爪下的小儿子,还是黛玉心疼弟弟,忙忙地拉着庄煜的手:“煜哥哥,你快放手,霁儿会难受的。” 自黛玉被裘卿妤霸占之后,庄煜能黏着黛玉的时间大幅度减少,如今更是越发不舍得驳了黛玉的意,故而很干脆地就放开了手。 林霁一摆脱庄煜,虽然仍是一副气愤不已的样子,却也不敢再张牙舞爪,反身抱着黛玉不肯撒手,看得庄煜又手痒痒到不行。 这一日,庄煜到底没能哄得林霁叫他姐夫,尤其在林霁以为黛玉回来就不会再离开了,结果却又跟着庄煜离开了林府的时候,林霁决定要永远讨厌这个抢走了他姐姐的坏人。 任凭贾敏和林海怎么劝说解释,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庄煜在林霁的心里,就一直都是“强盗”、“土匪”、“坏人”、“恶霸”的代名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庄煜陪着黛玉一直待到傍晚时分,期间林霁一直百般阻挠他和黛玉接近,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一样对他龇牙咧嘴的。 庄煜却觉得他这般模样委实好玩,一直故意逗弄他,每每快要将其弄哭时,都会收到黛玉谴责的眼神,只能怏怏然放弃。 三个孩子自顾自地玩得不亦乐乎,贾敏自然是要抽空子见王嬷嬷和吴嬷嬷的,这两个嬷嬷是她最信任的,所以才叫她们给黛玉陪嫁过去,一来是为了能更好地照顾黛玉,二来也是想让她们不时地在黛玉面前念叨她的好,免得黛玉长期见不到自己,把自己给忘记了。 待得问明了黛玉在郡王府受到的待遇,贾敏的心里是既安心又有些心酸。 女儿能得婆家的喜爱,将来的日子自然会好过许多,这毫无疑问是好事情。但是,黛玉的年纪太小了,性格还没有定型,每天感受到的都是婆婆对她的百般宠爱,这不常见的亲生母亲,在她脑海里的印象怕是要越来越淡的?将来还会和自己亲吗? 贾敏的心情真正是无比的复杂。 听得王嬷嬷和吴嬷嬷所言,裘卿妤居然没有给儿子安置屋里人的打算,贾敏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不信。 这世间的男子,有些本事、有些家底的,哪个只有一个妻子不纳妾的?便是她和林海曾经那般如胶似漆,这林家后院里,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的。这女人,天生就该是在后宅这片战场上厮杀的,这也是她最担心黛玉的地方,因为她还来不及教会她如何在后宅这方天地里生存。 所以,贾敏觉得,哪怕裘卿妤如今真的是这般想的,但等到了庄煜成年的时候,她的想法说不定就要改变了。 因此,贾敏只叫王嬷嬷和吴嬷嬷多看着点那几个陪嫁丫鬟,可到底没改了将她们养着有备无患的想法。 可不管贾敏是放心还是担忧,不舍还是心酸,她终究还是要跟着林海回去扬州了,林海毕竟还担着巡盐御史的要职,总不能在京城里久留的。 林家离京的那日,庄煜亲自陪着黛玉去送行了。 庄煜看着黛玉扑在父母亲的怀里哭得好不可怜,忍不住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好似真的像林霁说的那般,是个恶霸了。 在庄煜郑重保证一定会对黛玉加倍好的情况下,林海和贾敏终于带着撒泼打滚的林霁依依不舍地上船远去了。 黛玉哭了一场,眼睛红肿得厉害,裘卿妤亲自给她的眼睛上了一层清凉的药膏,又将其抱在怀里哄着入睡,心中也不是没有愧疚的,只到底是不可能将小娃娃还了回去的。 过得几日,黛玉终于在庄晔、裘卿妤和庄煜三人的百般呵护下慢慢缓过神来,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越发地黏起裘卿妤来,每日里就像个小尾巴一样地跟在裘卿妤的身边。 裘卿妤自然觉得十分高兴和得意,不仅亲自给黛玉定下调养的方子,还教她读书习字,画画扑蝶…… 日子久了,黛玉和裘卿妤之间,果然培养出了一种类似母女的亲密关系,叫庄煜也不由得嫉妒,直说是“媳妇娶进门,儿子扔过墙”。 诚恪郡王府的生活,日复一日的温馨惬意,平静安详,似乎毫不受外界的影响。 可事实上,这外界的时间却并没有停止流动。 荣府里,贾琏和王熙凤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原本王家是想要再留王熙凤两年的,不过最后还是依了贾家的意思,在年前将王熙凤嫁了过去。 王子腾是个精明人,看如今朝堂之上,太子的势力越发稳固,而贾家又是诚恪郡王世子妃的外祖家,贾琏又是长子嫡孙,将来要袭爵的,王熙凤嫁过去,也算不得辱没了她。 贾家还给黛玉送了喜帖过来,黛玉瞧着十分好奇,她对于这个外祖母家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常说起,似乎是十分好的,但是她回了京,母亲却并没有带她上外祖母家去做过客,都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又回的。所以,黛玉对于外祖母家最深的印象,就是她成亲那日,那个小表哥不知所谓的叫人生气的话语。 贾家,因着贾母间接害的黛玉中毒的缘故,裘卿妤并不想让黛玉去。贾府的规矩,在裘卿妤看来,实在是松散得太过了,就算不是成心使坏,也很容易就叫有心人钻了空子,她是舍不得叫小黛玉去冒这个险的。 不过看着黛玉好奇中带着些渴望的眼神,裘卿妤终究还是心软了,吩咐庄煜带着黛玉在贾琏和王熙凤成亲的那天去临街的茶楼包间里瞧个热闹。 黛玉在家时,从来没有出过门,可是哪个小孩子对于府门外的世界没有半丝好奇的呢?黛玉自然也不例外。听说可以出门,黛玉根本不在乎是去哪里,眼底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黛玉这样的表现,叫裘卿妤看着,微微有些心疼。黛玉这般大小的孩子,正该是任性的、受不得拘束的年纪,想当初庄煜四五岁的时候,那可是阖府都不得安宁的。所以,黛玉的乖巧,叫裘卿妤既喜爱又心疼。 贾琏和王熙凤成亲的那天,雪后初霁,人人都说是个好兆头。 贾琏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迎着新娘子的轿子,从街上一路招摇而过。 从王家到贾家这一路上的积雪,早已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不仅仅是贾府出动了大批的下人,还散了钱财出去叫百姓一起打扫,免得滑倒了迎亲送亲的人就不好了。也因着如此,这场婚礼闹出来的动静也够大的。 人们在议论贾王两家的婚事的时候,就不免会说到之前那场声势更加浩大的“娃娃亲”,然后就会有人提到,这贾家还是那位娃娃世子妃的外祖家呢。 贾家这是在不着声色地借诚恪郡王府的声望给他们家抬轿子呢。 还别说,贾家这一招还是有些效果的,至少贾政年底的考核评语,就从往年的“平”变成了“谨”。 庄煜陪着黛玉趴在窗户上看着下方行过的长长的队伍,庄煜对此其实并不感兴趣,毕竟王熙凤的嫁妆比起他媳妇儿来,可实在是差远了。可黛玉是个好孩子,本身是不好意思做出趴在窗户上看热闹这样的行为的,而如果有庄煜陪着,她就不那么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黛玉看着楼下,庄煜却看着她。这段日子将养下来,黛玉的脸色变得红润了许多,但是还是没长几两肉,看起来还是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 想着过了年黛玉就五岁了,也该好好读书启蒙了,庄煜就开口问道:“黛儿,你有没有想过要一个什么样的先生教你读书习字?” 黛玉收回视线,奇怪地看着庄煜:“母妃在教黛儿读书啦,黛儿已经会写很多字了。” 庄煜摸摸黛玉的头,夸奖道:“就是因为黛儿很聪明的关系,所以母妃想给黛儿找一个很有学问的先生来教导黛儿啊。” 裘卿妤从小花在学习医术上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学习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所以她在这方面的造诣只能说是平平,给黛玉启蒙还好,若真要深教,却是不行的。她已经察觉到黛玉出人意料的聪颖,于诗书上极有天赋,绝对不输男子,可不想这样一颗明珠,因着自己而蒙尘。 所以早就生了给黛玉另聘名师的想法。 不仅如此,裘卿妤还想给黛玉找些玩伴,也免得她觉得孤单寂寞。 虽说这个年代的大家闺秀,大多都是这般在母亲身边教养长大的,真可谓是养在深闺无人识,偶有几个闺中密友,能够相约赏花品诗,才算是有些交际。 可在裘卿妤看来,黛玉这样的小姑娘,就该有和她相同年纪的玩伴,一起吵吵闹闹地长大,才不会让她的世界只狭窄地围着他们一家几口人转,那样对她而言,实在是太沉闷了。 裘卿妤甚至已经拟定了一个名单,上面陈列的女先生都是极有才学的,或精通诗文、或擅长抚琴、或绣工绝伦……她打算将她们都请到王府里来做供奉。再找几个交好的世家夫人或总是贵妇,请了她们家的稚龄女孩儿到诚恪郡王府上,由女先生们一并教导。想来那些夫人也是不会反对的,因为那样一来自家的女儿不仅能得到极好的教导,更重要的是,这许多大家闺秀在一起学习、一同长大,这情分可是非同一般的,于家里大人之间的来往相交,也是极有好处的。 不过,裘卿妤此举,初衷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小儿媳妇找些玩伴来,可谁知在不久的将来倒是引起了京城里世家贵族之中的一股“女学”的风潮。到得最后,就连公主郡主们都加入了进来,也因此引发出一场给公主、郡主们选伴读的选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裘卿妤虽有了计划,可奈何年关将近,计划也只能暂时搁浅。 不过姑娘们若要读书,自然是不能安置在外院的,可若是在王府内宅,却也是不便,万一若是撞上庄晔或庄煜,如今年岁小还不妨事,可再过几年便不合适了。 所以,裘卿妤计划着,可以先将王府内隔一处院子出来,改建修整一番,作为姑娘们读书的特殊院落。 瞧来瞧去,王府西南角有一处小花园,因离着主院有了些距离,王府主子又少,便很少往那边去,空着倒也是可惜。裘卿妤便打上了它的主意。 如今虽然不宜动土,但是找人先画个改建的图纸出来却是没有问题的。 王府改建一个院子,算不得大动作,大总管田进很快便找了个擅长庄园筹划的山子野来画了这个图纸。 此人于垒沙堆山、凿池布湖、种花栽树等景观布置上面颇有几分才干,不多日子就将图纸画了出来,裘卿妤看过,非常满意。 因为是小姑娘们读书的所在,布置得并不奢华,但也是亭台楼阁、曲水幽静,好一处别致的所在。 园中不过见了两座楼阁,一处坐落在梅花林中,名为冬晴阁,地面之下布置了火道,到了冬日里添上火,便是一处极好的暖阁。 另一处水榭却是建在另挖的一处湖心,湖里重满了莲花,因此此处水榭便取名为阅蓉榭,四面的窗户皆开得极大,夏日里可以全部打开通风,装上上好的纱帘,被风一吹,如梦似幻一般。 两处楼阁,正好可以冬日赏梅、夏日品荷,且冬暖夏凉,在此处读书,自然是不错的享受。 裘卿妤既肯定了这山子野的图纸,便决定等到明年开春,便按着模样改建园子了,几个女先生,裘卿妤也已经派人接触过了,基本上等到园子修好,就能过来王府授课了。 于是婆媳二人便纷纷盼望着年关快些过去,可时间却并没有因着她们的希望快快溜走,仍然不疾不徐地流动着。 过年,向来是一个最重要的节日,皇室也不例外。 在皇室的家宴上,不论大家平日里关系如何、心底对对方究竟有何意见,总要做出一副一家和睦的模样儿来。 黛玉是第一次参加皇室家宴,真正感受到了这皇室成员的人口众多、辈分杂乱,虽然她成亲那日,皇室成员也都几乎到齐的,但是那时她蒙着红盖头,什么都没有瞧见,故而也就没有这般震撼。 皇室如今到场的所有人,排起辈分来,竟然是五世同堂了。最为年长的一位老王爷甚至是玄康帝的祖父辈,是玄康帝皇祖父最小的弟弟,是玄康帝皇曾祖父的老来子,实际论起年纪来,却比玄康帝的父皇还要小上十几岁岁。若再算上太子长子庄炜的正妃腹中的胎儿,或许可以算得上是六世同堂。 黛玉跟着裘卿妤一路拜见长辈过来,这人委实多得叫她差点儿记不住。 黛玉在裘卿妤的细心照料和调理下,脸色极红润,虽然还是一副体态纤细的模样,可衬着大红色的衣裙,红通通的脸蛋着实可爱得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捏上一把,更是收获了一大堆的赞美之词。 不过已经为人妇的各位王妃们,到底还是喜欢胖娃娃多一些,故而不时便有人都对裘卿妤说要将黛玉养胖一些。 黛玉有些委屈地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着实有些无奈,她就是怎么都不长肉,她也没有办法。 黛玉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很以来裘卿妤了,如今处于一个陌生的场合里,便越发揪着裘卿妤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这让一众贵妇人们顿时产生了有个小媳妇儿很不错的想法。婆婆和儿媳妇是天敌,这句话不绝对,但是却可以应验在大多数人的身上,在场的这些贵妇人也不例外。 如果有一个像女儿一般的儿媳妇,也许可以减少许多的矛盾?而且从小娃娃开始教导起,自然可以教出一个合自己心意、向着自己的儿媳妇来,且和娘家感情疏远了,也不怕她凡事都向着娘家了。 一种贵妇人们顿时觉得裘卿妤实在是太幸运了,玄康帝圣旨一下,这林家夫妇便是不愿意女儿早嫁也只能嫁了。 可是她们却没有想明白,这世上又有几个女人,能够把儿媳妇真的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对待?裘卿妤本身就极喜爱女孩儿,却偏偏命中没有女儿运,而黛玉又是她最敬爱的白先生说了极好的,裘卿妤自然会将百般的宠爱放在黛玉的身上,真心相待,故而可以获得真心的回报。而其他人,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皇室家宴设在盛茂殿,硕大的屏风将男女隔开,诸位妃嫔、王妃带着公主们在屏风西面设宴,男人们则在屏风东面,隔着屏风,彼此看不见模样,却能够听得见声音。 玄康帝这日心情非常不错,看着皇室人丁兴旺、枝繁叶茂,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兴致一来,对未出世的重孙便表现出了极大的期待来:“炜儿,等你媳妇儿腹中的孩儿落了地,下次家宴,便是六世同堂!” 庄炜是玄康帝的第一个孙子,起初也是极受宠的,不过待得玄康帝的孙子多了,庄炜又是个才智平平的人,渐渐的受到的关注度便降低了不少,后来庄焰出生后,庄炜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这前后的落差,叫庄炜实在难以适应,故而对庄焰也十分的不满,平日里没少仗着年龄的优势暗地里给庄焰使绊子。不过自上次被人哄得叫他“皇太孙”之后,庄炜被庄暘好一通训斥,在庄暘的眼里越发没了地位,虽是收敛了不少,可心里到底憋着一股气,发不出来。 如今听得玄康帝这般和颜悦色地期待着他的孩子,庄炜顿时又觉得高兴起来,他的这个孩子,将是玄康帝的重长孙,若能多得玄康帝宠爱关注,对他的好处也是极大的。 “回皇爷爷的话,太医说了,孩子在四月份便可降世了。”说着,庄炜得意地看了庄焰一眼,这年纪的优势,是庄焰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 玄康帝连连道:“好,好啊。” 男人们说的话,女人们也全听在耳里,不约而同的便有许多人的眼光瞄向了庄炜正妃钱氏鼓起的肚子。 钱氏脸上一红,露出羞涩的表情,但却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让凸起的腹部越发的明显。 甄贵妃坐在女人们的首座,此刻看了钱氏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黯芒,优雅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道:“皇上既然提起了重孙儿,臣妾这儿却有一个提议,还请皇上参详参详?” 玄康帝高兴,大手一挥:“说,朕听听。” 甄贵妃接着道:“这炜儿家的怀了胎,不便理事,炜儿又不能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不若给炜儿娶个侧妃,也好让炜儿家的好生养胎,也好给皇上生个健健康康的重长孙。” 玄康帝一听此言,觉得很有道理,便道:“此事可行。” 钱氏脸上的红晕还未来得及褪下,便染上了尴尬和苦涩。她自有了身孕,便给庄炜身边添了两个通房丫鬟,都拿捏这她们的卖身契,自然对她威胁不大。可这侧妃,却是和她一般要“娶”才能进门的,身份只比她略低一头,在她怀孕期间,更可以名正言顺地“替她”管家。庄炜本就不是个长情之人,钱氏若大权旁落,等几个月生下孩子来,若是个儿子还好,若是个女儿,到时想要夺回宠爱和权利,将会花费她太多太多的心力。 可是,甄贵妃如今管着后宫宫务,玄康帝也同意了给庄炜娶侧妃,钱氏根本连插话的权利都没有,所有苦涩,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了。 庄炜听着玄康帝和甄贵妃一来一往地说话,心下狂跳,他的庶子身份没有办法改变,若想压过庄焰,妻族对他的帮助也是极重要的。就像钱氏,是礼部尚书嫡女,礼部尚书又是翰林院出身,在清流中间有些影响力,有岳父为他造势,故而庄炜在学子中的名声倒是极好的,温文儒雅、博学多才。 如今若能再娶一个家世好的侧妃,他说不定还能再上一层楼——庄焰是嫡子又如何?自古以来,嫡子继承大统的,可数不出几个来。等到庄焰长大成人,自己早已经营起了叫他望尘莫及的势力来。 甄贵妃听玄康帝同意她的提议,嘴角忍不住勾起,接着道:“臣妾前几日瞧见一个女史,人品样貌都是极佳的,配炜儿,倒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儿。” “女史?”玄康帝却有些不满,“若是女史,做个侍妾便罢,怎可做侧妃?” 甄贵妃却道:“臣妾敢将此女说给炜儿为侧妃,自然不会委屈了炜儿的,事实上此女作为女史,却是屈才了。论起家世来,她却也是不俗的。此女姓贾,乃是荣国府的嫡女,更是诚恪郡王世子妃的表姐。臣妾也是想着,没得表妹是个世子妃,表姐却只是宫里的一介女史,这未免有些……” 玄康帝一想,确实如此,若是国公府嫡女,配给庄炜,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是个侧妃,许了就许了。当下,玄康帝便拍了板:“既然如此,此时便由爱妃安排。” “臣妾领旨。”甄贵妃语调轻快地道。如今玄康帝明显偏向庄暘的态度,让甄贵妃和庄晟极不满又焦躁,但是黛玉中毒一事引发出来的后果,却叫他们惊骇,直接损失了一个东平王府,代价不可谓不大。所以,他们如今也不敢直接针对庄暘和庄晔的人下手,可给他们内部添点矛盾、插点钉子,她却是极乐意的。 庄炜和庄焰不和,庄煜又是绝对和庄焰一伙儿的,林家的立场自然和庄煜一致。本来贾家也是,若贾家摆低姿态和林家同进退,不管林家对贾母插手太医事件究竟知晓多少,两家都不会轻易闹出不愉快来——哪怕是粉饰出来的太平。可如今亲生女儿成了太子长子庄炜的侧妃,贾家难道还会一心一意地扑在仅仅只是世子妃的外孙女儿身上?如此一来,林家和贾家迟早生了矛盾产生冲突。 这是多么令人期待的事情。甄贵妃得意地想着,反正不论林家和贾家如何,折损的都是庄暘那边儿的势力,她总只要看戏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甄贵妃的一个建议,倒是给太子妃找了些事情来做,她自己本身并不需要太操心,毕竟太子妃是庄炜嫡母。 而太子妃居然等到甄贵妃提议才想到要给庶子娶侧妃,却是失职。 太子妃倒是无喜无怒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庄炜的事情,她本来就极少插手,哪怕是以前庄焰还没出生,她膝下无子,也没答应庄暘的提议将庄炜养在自己身边。而有了庄焰之后,她更是乐得称了姜侧妃的心思,让她自己去管庄炜的事情,也省得自己劳心劳力,做好了是本分,做差了又是不慈,姜侧妃本身又是个不省油的灯,太子妃可没那个心力和她一起折腾。 要太子妃来说,姜侧妃和庄炜打算得也未免太早了些,这庄暘自己还没踏上那最后一步呢,他们着什么急?这父壮子大,在皇家可从来都不是福气。庄暘这一路走来有多么的惊心、多么艰苦,太子妃都看在眼里,曾经有多心疼庄暘,如今就有多担心庄焰。有个不知死活的庄炜在前面蹦跶,太子妃简直求之不得。 至于贾圆春和贾家,太子妃还真没那么在意。太子妃和裘卿妤的交情从来都是极好的,就连之前病重托孤,也宁肯相信庄晔夫妻胜过自己的丈夫,故而对于诚恪郡王府的事情,太子妃也是极清楚的。就算没有贾圆春嫁给庄炜,这贾家也绝对不是可靠的盟友。就算贾家如今还有些势力,在世家大族之中还有些影响力,也不过是因为府上老太君贾史氏罢了,贾家后继乏力,贾史氏又能再活多少年? 庄焰如今年岁还小,若是如今就为他谋划这些,反倒是将他往绝路上赶。 当然,甄贵妃也并不是想要靠一个贾家来扳倒林家或诚恪郡王府,不过是在他们彼此之间添上几根刺,闹出事来,她自然高兴,闹不出来,反正她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庄炜略略有些失望,贾圆春的身份,远远达不到他的预期,因为他再如何仔细想来,也想不出来贾家在朝中有人。不过,就看在娶了贾圆春能够将贾家的助力从庄煜、庄焰那儿拉到自己身边,此消彼长,他也算是占了上风的,庄炜对娶贾圆春也不排斥,反正侧妃可以娶两个呢,下次再谋划就是。 不过待得回去听了谋士的话,倒觉得娶这贾圆春,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了。贾家如今虽然没人任着要职、掌着实权,可毕竟是四大家族之首,连接着史家、王家、薛家,史家三爷史鼎是庄晔的死忠手下,庄炜倒也没想着能叫其倒戈,可史家也不是铁板一块,眼看着史鼎风头日劲,渐渐盖过老二保龄侯史鼐的风头去,庄炜就不信史鼐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而贾家老太君又是史家的姑奶奶,对史家兄弟还是有些影响力的,不论庄炜最后能得到史家几分助力,便是挑拨了史家兄弟二人,叫他们无法力往一处使,对庄炜来说,便也算有了效果。而王家的王子腾,是个能干的,王子腾的妹妹本身就嫁的贾家人,现如今还有个姑娘也嫁进了贾家,贾王两家已是分不清了。还有薛家,虽说不过是个皇商,可是富甲天下,有了薛家的银钱支持,何愁不事半功倍? 如此一想,娶贾圆春,倒也算得上是好处多多,庄炜便对贾圆春的进门产生了许多期待,却忽略了钱氏哀怨的眼神。 圣旨传到贾家,贾家人均是高兴坏了,尤其是王夫人,更是觉得扬眉吐气,腰杆子也挺直了不少。 第二日贾圆春便被送出宫来备嫁,在全府人的热情欢迎之下,也是忍不住生起几分得意来。原本她还羡慕林家表妹的好运气,如今她可不比表妹造化大?世子正妃又如何?将来不过是个宗室王妃,而她,就算只是一个侧妃,那也是皇长孙的侧妃,待得太子登基,又怎知这皇长孙不会变成皇太子? 娶侧妃的仪式并不能够越过正妃去,所以婚礼的准备倒也没花费多少时间。 贾圆春自小出生不凡,贾母和王夫人对她的去处一早便有了打算,居然并未打小就给她准备下丰厚的嫁妆,如今也是临到头才匆忙备齐。金器玉器、古玩摆设,贾家自然是不缺的,但是和贾敏当初碰到的情况相同的,贾家虽然有些好木料存着,但要想打造齐一整套的家具来,却是不能。 宁府贾珍也想沾一沾荣府的光,便将其母亲亡故后留下来的嫁妆中的一些木料取出送来了荣府。贾珍之母临老才意外地有了贾惜春这么一个女儿,她的嫁妆自然是想要留给女儿将来嫁人用的,不过贾珍想着惜春还小,将来自然还有的是机会给她重新寻摸木料。 不过贾珍之母并没有想过老了还能有个女儿,这木料也不过是平日里随意收集的,自然不多,却是不够用的。 最后关头,还是薛家来人解了贾府的燃眉之急,不愧是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送来的整批木料,居然不比当初贾敏得到的那一批差,只是少了那两块黄杨木罢了,而黄杨木本身极其稀有,可遇不可求,没有并不奇怪。 王夫人对薛家的印象顿时好了无数分,觉得果然还是娘家妹子给她长脸。又听来人说薛家妹夫如今身子骨不大好,便禀明了贾母,拿了许多的珍贵药材叫薛家人带了回去。 一切就绪,贾家便热热闹闹、兴高采烈地将贾圆春嫁了出去。 黛玉跟着裘卿妤参加了婚礼,却不过只是略坐了一坐便又跟着裘卿妤走了,连新娘子的脸都没看见,只看见了那粉红色的盖头和喜服。 贾圆春毕竟只是侧妃,裘卿妤就算不出席也没有什么,她来,不过是来陪太子妃的。 回了王府,黛玉好奇地文裘卿妤,道:“母妃,为什么那位姐姐是穿着粉色的衣服的?黛儿成亲时,穿的是大红色的。” 裘卿妤伸手摸了摸黛玉的脑袋,回答道:“因为她是侧室,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正妻才能穿大红色的衣服哦。” “哦,”黛玉点点头,“那将来煜哥哥要是再娶侧室的话,她也只能穿粉色的衣服了吗?可是煜哥哥穿大红色的喜服,新娘子却是穿粉红色的,那不会很奇怪吗?”黛玉如今学习欲望高涨,很是会举一反三,而最常被她用来举例的,就是庄煜了。 裘卿妤动作一僵,不由得问道:“黛儿怎么会想到煜儿娶侧室的事情呢?” 黛玉奇怪地歪着脑袋看裘卿妤:“不是大家都会娶吗?我父亲也有姨娘啊,不过黛儿不知道她们是不是侧室呢。” 裘卿妤看着黛玉,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黛玉的想法,于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或许才是对的?离经叛道的人是她。有这样一个儿媳妇,她应该感到高兴的?可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 难道她要强硬地教导黛玉看紧庄煜,不准他娶侧纳妾吗?这样真的好么? 裘卿妤正暗自纠结,一抬眼却看见庄煜苦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显然已经听到了黛玉的话。 裘卿妤心底的矛盾一下子就没了,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儿子自己去操心。 庄煜走进来,给裘卿妤行过礼,便凑到了黛玉的面前,道:“黛儿真的希望煜哥哥有侧室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煜哥哥就不能一直陪着黛儿咯?煜哥哥会被别人抢走的哦,黛儿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黛玉忽闪着眼睛,道:“没关系,黛儿不小气的,黛儿只要母妃就好了。” 庄煜的脸顿时越发垮了下来:“黛儿不喜欢煜哥哥吗?明明煜哥哥每天都陪你玩的。” 黛儿抿了抿嘴,偷偷看了看裘卿妤,见裘卿妤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便低下头小小声地说:“可是,煜哥哥好笨,画画总也画不好,还把玉儿画的花儿给涂坏了,那是玉儿第一次给母妃画的花样子……” 庄煜傻傻地看着黛玉的发顶,这小丫头真是记仇,不过是一时玩闹弄坏了她画的花,而且他都赔礼道歉还赔上了一大堆的东西,居然还是没能揭过这件事去?而且哪有只要婆婆不要夫君的媳妇儿啊? 黛玉悄悄抬头看了看庄煜和裘卿妤,见他们并没有生气的样子,顿时胆子又大了一些,揪了揪裘卿妤的衣摆,接着小小声地说:“而且,煜哥哥真的好粘人,还总是给黛儿捣乱……” 庄煜悲愤了,自己这算是被嫌弃了么?所以小丫头要赶紧地把他送给别人,好一个人霸占母妃么?明明小丫头自己就很粘母妃,居然还嫌弃别人粘人?要知道他每天要挤出时间来陪她玩耍、培养感情,可是很不容易的。 庄煜有些气苦,可是看着眼前的小娃娃时不时地拿湿漉漉的眼神偷看他,又实在无法对她发火,瘪了瘪嘴,居然转身就冲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黛玉的眼前。 黛玉被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庄煜这个样子,煜哥哥在她的眼里,总是嬉皮笑脸地拉着她玩耍,不管她怎么任性,都会笑着拍她的脑袋说“黛儿好可爱”的。可是刚刚他那有些伤心的表情,黛玉却是从来没见过的,一时之间竟觉得难过起来,看着庄煜头也不回地跑走,有些想哭:“母妃,是不是黛儿说错话了?” 裘卿妤也有些诧异于儿子的表现,看着黛玉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忙抱着安抚她,想了想,又问:“黛儿真的不喜欢煜哥哥陪你玩吗?” “黛儿……黛儿只是说着玩的……”黛玉说着,一想到她的煜哥哥可能以后真的不陪她玩了,竟不由得哭了起来,“因为煜哥哥老是……老是欺负黛儿,所以黛儿……才想跟母妃告状的……” 裘卿妤给她擦眼泪,又问道:“煜儿是怎么欺负黛儿的?”据她所知,庄煜明明很宠小娃娃的呀。 黛玉抽抽搭搭地道:“上次……上次下雪天,黛儿好不容易叫雪鹭和雪雁堆了个雪人玩,煜哥哥……煜哥哥偏偏给雪娃娃装了一个好丑好丑的大鼻子……煜哥哥、煜哥哥欺负黛儿……呜呜……” 裘卿妤听了,简直是哭笑不得,这两个,果然还都是小孩子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稍后回来的庄晔听裘卿妤说了这件事情,做父亲的无良地笑了,甚至兴致勃勃地准备去看儿子的热闹。 被裘卿妤没好气地掐了一把,看裘卿妤担心,庄晔只得收起幸灾乐祸的表情,被裘卿妤赶去安慰自己的儿子。 在庄晔看来,这真的算不得什么事情,若庄煜会被这点小委屈打倒,就不像是他的儿子了,愈挫愈勇,才是男子汉该有的风格。 庄晔找到庄煜的时候,庄煜正坐在湖边的假山石上,脸上少了惯常的笑容,显得有些落寞。 庄晔轻轻一跃,在庄煜的身边坐下。虽然还是初春,可今日并没有什么风,阳光又正明媚,倒也让人并不觉得冷。 庄晔在庄煜的眼中,从来就和严父这两个字沾不上边,他从不会跟别人家的父亲那般,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子来。但是,在自己父亲面前露出这么一副丢脸的样子,庄煜还是会觉得有些难为情。 庄晔好笑地摸了摸庄煜的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怎么,被说几句就闹别扭啦?这可不是我老庄家的风格啊。” 庄煜低着头,忍不住委屈:“可是,黛儿不喜欢我,明明我对她那么好。” “包括给她的雪人插个扫把做鼻子?”庄晔戏谑地问道。 庄煜的脸一红,讷讷不能言。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幼稚,可是看黛儿气鼓鼓地瞪着眼睛、嘟着嘴巴,小脸蛋通红的模样,真的很可爱啊,所以他就忍不住想逗她。 庄晔可不是来批评儿子幼稚的作风的,毕竟他如今才只有九岁,犯不着早早地就叫他养成一副少年老成的死气沉沉模样,跳脱胡闹一点,也不过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罢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想当年,我和你母妃也没少吵架,不知吵架,还打架。要知道,你母妃那时候可比黛儿厉害多了,还跟白先生学了点花拳绣腿,没少叫我的脸开花。后来我就偷偷在她的荷包里面放满虫子,她居然不怕,转身就在我的被子里面放了好多螳螂;我把她辫子打个结,她就让母后给她撑腰,拿墨汁在我的脸上练习画花样子;我骗她去采桃花,害她被蜜蜂蛰了一下,她就让母后逼我每天喝甜死人的蜂蜜水,还足足半个月没理我,我只好缠着她做鬼脸逗乐,好不容易才叫她原谅了我……说起来,儿子你可比你老子幸运多了……”庄晔说着说着,竟忍不住唏嘘起来。 庄煜听了庄晔的话,忍不住嘴角抽抽,道:“父王,你可真幼稚!” 庄晔一巴掌招呼在庄煜的脑袋上,道:“臭小子,你懂什么!有些事情就要趁着年纪小做才有意思,等到像父王这样一把年纪再来做,那就不好玩了。而且,虽说是胡闹了些,可那些才是我和你母妃之间,最宝贵的记忆,便是如今也常常回忆起来,觉得特别有意思。若是我们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谈起年幼时,却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好玩的记忆,那才叫没意思呢。” 庄煜听着,觉得有那么点道理,可偏偏又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太对,怀疑地看着庄晔,问道:“父王,你确定你是来劝我的,而不是来鼓励我继续欺负黛儿的?” 庄晔一噎,连连咳嗽两声,摆正脸色,肃然道:“当然不是!我来是要告诉你,别为了小娃娃的一句话就萎靡不振的,你既然欺负了她,总也要给她机会欺负回来不是?何况她不过是跟你母妃告个状,你怎么能转身就跑了?那是逃兵所谓,我将军王的儿子,可不能这么怂。” 庄煜本来也没多生气,不过是觉得自己百般讨好还被嫌弃,有些委屈罢了,说到底也是小孩子心性,如今跑出来这么一会儿,又叫庄晔插科打诨乱说一通,早就没什么脾气了。 庄晔见自己儿子的恢复能力还是极强的,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回去了:“儿子啊,你要记得,男人不怕吃亏,如今吃点亏,将来才会有大便宜可占那。” 庄晔留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纵身跃下假山石,背着手走了。 庄煜看着庄晔的背影,总觉得庄晔那句话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可是又实在是想不透,也就作罢了。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庄煜随口问了裘卿妤一句,之后他家父王就睡了整整半个月的书房。 黛玉虽然被裘卿妤哄住了眼泪,却一直不停地揪着衣摆看着门外,直到晚膳时,才看到姗姗来迟的庄煜。 重新出现在黛玉面前的庄煜,没了往常的嬉皮笑脸,反而绷着一张小脸,显得有些严肃。 庄晔和裘卿妤了解他,自然是直到他这是不好意思,拉不下面子来,可黛玉不知道,还以为庄煜真的生她的气了呢,顿时扯住了裘卿妤的袖子:“母妃。” 裘卿妤摸摸她的头,在她身后轻轻推了一把,抢儿子的媳妇也不能做得太过了。 黛玉在裘卿妤的鼓励下,慢慢走到庄煜的身边,试探着拉了拉庄煜的袖子,试探着叫道:“煜哥哥?” 庄煜下意识地想要露出笑脸来,突然想到自己的嬉皮笑脸被黛玉当成了粘人,觉得在黛玉面前还是需要摆一摆哥哥的架子的,连忙轻咳一声,忍住笑容,应道:“嗯。”庄煜想着,要怎么跟黛儿道歉呢?如今已经开春了,老天爷不会再下雪了,他也没办法再补一个雪人娃娃给黛儿了,不然许诺她今年冬天给她堆满院子的雪人? 黛玉见庄煜不似往常那般和她说笑,甚至显得有些冷淡,心里有些害怕又有些委屈,瘪了瘪嘴,忍不住就哭了起来:“煜哥哥,你别不理黛儿,黛儿下次再也不找母妃告状了……” 庄煜一看黛玉哭了,顿时傻了眼,回过神来连忙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慌乱道:“黛儿黛儿,你别哭啊,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黛玉粉嫩的小脸被庄煜没轻重的手擦得有些发红,她却仿若未觉:“煜哥哥,黛儿以后堆了雪人都给你插大丑鼻子,画了画儿都让你题字,再也不嫌你秋千推得太高,更不嫌你粘人了,你还和以前一样和黛儿玩耍好不好?” 庄煜手上的动作一僵,听小娃娃这么说,貌似他还真是挺欺负人的,可明明是他想要道歉的,怎么现在倒是小娃娃道起歉来了?居然还弄哭了。 庄煜连忙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学裘卿妤摸着黛玉的头,连声道:“黛儿不哭哦,煜哥哥怎么舍得不理黛儿呢?煜哥哥给黛儿的雪人插大丑鼻子是煜哥哥不对,现在不下雪了没办法,等今年冬天,煜哥哥给你堆满院子的雪人可好?还要给它们穿上漂亮的衣服,戴上帽子,好不好?” 黛玉听了庄煜的话,抬头问道:“煜哥哥真的不生黛儿的气了?真的不会不理黛儿?” 庄煜连忙道:“煜哥哥本来就没生黛儿的气,更不会不理黛儿的。” 黛玉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庄晔和裘卿妤:“那叫父王母妃作证,煜哥哥要说话算话。” 庄煜连连点头,道:“煜哥哥说话算话。” 庄晔和裘卿妤也忍着满腹的笑意,肃着脸表示当这个证人。 黛玉终于破涕为笑,抬着小脸亲热地叫道:“煜哥哥。” 庄煜被小娃娃甜甜的笑容感染了,笑着牵起黛玉的小手,继续许诺道:“冬天太远了,不然过些日子,等桃花开了,煜哥哥带黛儿去踏青看桃花可好?” 黛玉眼睛一亮:“真的吗?”她没出嫁之前,先是身体不好,连房门都很少出,后来身体好了,也不过是跟着母亲去庙里进香才能出门看看,对于外面的世界,她真的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的,对于能够出门踏青,也是极向往的。 庄煜被黛玉拿期待的眼神看着,顿时有股豪气生起,拍胸脯道:“当然是真的。” 裘卿妤咳嗽两声,庄煜这才想到黛玉要出门,还得征求父王母妃的同意,嘿嘿笑着拿讨好的表情看着裘卿妤。 裘卿妤看着两个孩子一期待、一讨好的眼神,失笑道:“等天气再暖和些,别说踏青,便是游湖,也是可以的。” 庄煜和黛玉顿时都欢呼起来。 “好了,”裘卿妤揽过两个孩子,“现在先去用膳。” 庄煜和黛玉便乖乖地坐到了位子上。 庄晔悄悄凑到裘卿妤身边,轻声道:“儿子像我!” 裘卿妤斜眤了他一眼,道:“像你一样会哄小姑娘?”她小时候常常被他的恶作剧气得冒烟,可最后总会被他哄回去原谅了他。 庄晔却一本正经地道:“不!他压根就是跟我一样笨啊,不仅割了地,居然还自己追着要赔款!” 裘卿妤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瞪他道:“别贫嘴了,吃饭了。” 庄晔也笑着跟上,四个人围着不大的桌子用膳,其乐融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庄煜许诺了黛玉踏青、游湖,却到底没能成行,虽说这全是因为不可抗力因素,但是食言而肥的后果,他最终还是要承受很久很久的。 春寒料峭、气温乍暖还寒,玄康帝略没当心留神,就在一次天气突变之后染了风寒,病了一场。 待得玄康帝养好了身子,突然毫无预兆地宣布禅位,将皇位传给了皇太子庄暘,自己退位为太上皇。 玄康帝此举,其实也是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的,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快、这么干脆地下了这个禅位的旨意,包括庄暘和庄晔,都觉得意外。 庄暘自然也不怯场,几十年的太子做下来,他其实已经很清楚作为一个皇帝,需要做什么了。不过他还是推辞了一番,才真正从玄康帝的手中接过代表至高无上地位的玉玺,坐上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新帝登基,因玄康帝是禅位而非驾崩,故而由玄康帝做主,这一年便直接改了年号为“淳佑”。 淳佑帝庄暘此年已经四十一岁了,从皇子到太子、从太子到最终登上皇位,这条路,他实在是走得太漫长、也太辛苦了。 淳佑帝继位,他的那一帮子兄弟,自然都是要大肆封赏的。 淳佑帝兄弟十一人,长到成年的不过老大庄暘、老三庄晟、老五庄晞、老七庄曙、老九庄晫,以及最小的老十一庄晔。【注①】又因为之前韦德妃的关系,老七庄曙这一脉,算是废了。 故而淳佑帝需要封爵、升爵的,也不过四个弟弟而已。老三庄晟封为忠善亲王、老五庄晞封为忠敏亲王、老九庄晫封为忠顺亲王、老十一庄晔被封为诚恪亲王。 对于淳佑帝此举,太上皇玄康帝也是十分欣慰的,他的这个儿子,还是极宽厚的。 两任皇帝的权利交接,表面看来还是十分平静、平稳的,但是这朝局底下的暗流涌动,却也是绝对不能够忽略的。 在这样一个敏感时期,庄晔和裘卿妤是绝对不会同意庄煜和黛玉到城外去踏青、游湖的。好在给黛玉修建准备用来读书的“阅澜苑”已经竣工,这小黛玉读书的事情,便可以提上日程,安排起来了。 随着淳佑帝的继位,庄晔的爵位从郡王变成了亲王,而且又被淳佑帝委以重任,统领三军,任职了超一品的定国大元帅,诚恪亲王府已然是凌驾于其他王府的第一大势力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能够得到诚恪亲王妃的邀请帖子送女儿进王府读书,谁也不会傻到去拒绝。 不几日,随着女先生们逐一到位,裘卿妤精心挑选的几个姑娘也在同一日在亲王府内聚齐了。 裘卿妤一共找了五个小姑娘,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七岁,都是和黛玉差不多大小,犹自天真活泼的年纪。 最大的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女冯紫兰,今年七岁,因为出身武将之家的关系,自幼便喜欢舞刀弄枪,看着比同龄的女孩儿还要大一些,剑眉朗目之间,很有几分英气。 只比冯紫兰小三个月,论年纪却要小上一岁的,是户部左侍郎禹茂州的嫡次女,名唤禹芳青,性子看起来有些清冷,不大爱讲话。 此外,大学士文仲闲之嫡孙女文康秀今年六岁,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平日里宠得很,如今长得很是圆滚滚胖嘟嘟的,最嗜吃甜食。 北静王水溶的妹妹水汐同样是六岁,被淳佑帝封为郡主。她的性格有些孤僻,这大略是和她年幼丧父有关。水汐是侧妃所出,自打去年原北静王去世,当时年仅十一岁的水溶继承了郡王爵位,北静王妃成了太妃,水汐的母亲——侧妃李氏便偏安一隅,过着几乎可以说是与世隔绝的生活。虽说水汐是水溶唯一的妹妹,可两人因着各自生母的关系,并不亲近,故而李氏和水汐虽然不曾受到亏待,可也不如原来那般地位崇高不受委屈了。骤逢巨变,小女孩儿的心性难免发生了些变化。 年纪最小的史湘云,却是要比黛玉还小上几个月。父母双亡的她,如今跟着两个叔叔过日子,平日里多是住在二叔史鼐家中。不过她的三叔史鼎是庄晔得力手下,听说诚恪亲王府里要给世子妃找人陪着一起读书,舔着脸求了庄晔,把史湘云荐了进来。史鼎虽是个粗人,但对于这个大哥留下来的唯一的女儿,还是颇为上心的。史湘云自幼失怙又失恃,于她将来嫁人委实是个硬伤,史鼎想着若能将其送进王府由几位女先生教导一番,将来也好说亲。况且,能陪亲王世子妃读书的,哪个身份都不低,史湘云若是能够和她们交好,和她们一起读书、一并长大,这情分可是非同一般的,于她将来的好处可不少。 黛玉见了五个各有特色的女孩儿,高兴得不得了,本来就极喜欢读书的她,兴趣越发浓厚了。 裘卿妤给黛玉挑选这五个玩伴,却是没有什么标准的,甚至可以说各有特色,有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缺点了,譬如冯紫兰冲动、禹芳青高傲、文康秀懵懂、水汐孤僻、史湘云豪爽,五人各不相同。裘卿妤并不希望黛玉接触的人都是千篇一律的,她将来会是世子妃,甚至是亲王妃,要接触的人,不可能都是真心善意的,甚至可能因着庄煜的身份,少不得还要对上一些明枪暗箭。故而,裘卿妤并不想把黛玉教导成经不得风雨的菟丝花。这大宅门里出来的姑娘家,即便年纪小小,可也都不是简单的角色,她们的存在,可以让黛玉慢慢了解这世间人心、人性的不同,哪怕如今可能会吃点闷亏,也不妨事——毕竟在这诚恪亲王府里,这些小姑娘也都是被家人叮嘱过的,就算有些小心思,也是不敢有大动作的。 姑娘们读书,可都不是为了做八股文赶科考的,女先生们教导起来便颇为随意。裘卿妤找这几个女先生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她们虽是女子,但有的才学甚至不必那些进士、举子差多少,又因着不必为了考科举而将自己的见识学问框死在八股文的框框里,她们的思维反而更加广阔不受拘束,给黛玉她们讲起课来便颇为随意,涉及到的东西多且广,从不叫小姑娘们死记硬背地读书,而更加喜欢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地给姑娘们讲课,倒是让人觉得趣味横生,也不枯燥难熬。 如此,就连最不喜读书的冯紫兰,也能耐着性子听上半个时辰的课,就更不用说本就极聪慧、极爱读书的黛玉了,往往先生讲解过一遍的,她都能够记住且举一反三,让几位先生都对她喜爱有加。 而能够和黛玉一较长短的,也只不过一个禹芳青。不过禹芳青觉得自己比黛玉年长两岁之多,却只能和她相差仿佛,于她本身而言,是觉得有些不满意的。故而伺候越发努力认真地学习,颇为刻苦。 文康秀本身不笨,但她的心思更多的放在了点心茶果上面,对读书就很是不用心了,所谓学业,也只是看得过去罢了。 倒是水汐,论身份只比黛玉差一些,但却似乎是最明白自己需要什么的人。于读书明理上,水汐的表现只能算是中庸。但是在学习规矩、礼仪、女红、琴棋书画上,她却是用足了心思的。 而史湘云,因着年纪最小,得了其她人的照顾,就连黛玉,好不容易碰见个比自己还小的,再加上同情她无父无母,对她也很是照顾。故而,几个小姑娘中,反倒是史湘云过得最是舒心,整日里没心没肺地嘻嘻哈哈。 虽然这几个女学生的质素良莠不齐,但是女先生们也不会对她们表现出不喜的态度来,毕竟她们的身份各个都不一般。 日子静悄悄地过,黛玉白日里和小姑娘们学习两个半时辰,再一同玩耍半个时辰,等小姑娘们回了家,她就在裘卿妤的身后跟进跟出,吱吱喳喳像个小麻雀一般开心地说话。裘卿妤很欣慰看到她这个模样,小娃娃么就该朝气蓬勃的,何必为着一些礼仪规矩压抑了活泼的天性? 倒是庄煜有些哀怨,他的黛儿如今是越发忽略他了。可看着黛玉变得越发开朗欢快,庄煜也只得认了,想着自己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黛玉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呢?他如今不仅比不过母妃对黛玉的影响力,还要和一群小女娃争夺黛玉的注意力,真是,没人比他更可怜的了。 不过,也许老天爷还是站在庄煜这边的,很快他便有了和黛玉朝夕相处的机会。 淳佑帝登基后,第一次带人去春狝,庄晔要负责围场的安全,也打算贴身保护淳佑帝,自然是要跟着去的。本来还要带庄煜一起去的,但太上皇年纪大了,不去春狝,又觉得独自留在宫中寂寞,干脆将最喜爱的两个孙子召来身边陪他,又怀念当初庄晔和裘卿妤小时候闹的笑话十分逗乐了他,便干脆将黛玉也召进了宫,想着也许可以继续看孙儿和孙媳妇的笑话。 裘卿妤托了皇后代为照看庄煜和黛玉,自己则跟着庄晔去了围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黛玉和庄煜一起进宫去给太上皇解闷子,诚恪亲王府里又没了主子,这小学堂自然是要停了课的。 冯紫兰终于又能够拿起心爱的鞭子,躲着自家娘亲,和大哥冯紫英挥舞一通,过一过干瘾。 禹芳青依然刻苦读书,想要再下次恢复上课时将黛玉比下去。 文康秀觉得家里的点心比诚恪亲王府里的精致,吃得越发多了,她母亲虽然很想控制她的食量,可她一哭就又拿她没办法了。 水汐表现得越发沉静,身上越发表现出一种王公贵女的气度来,除了给北静太妃请安之外,便只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安静地呆着,曾经被原北静王宠出来的小任性,已经逐渐在她的身上消失了。 史湘云则被她的姑祖母——荣府贾母给接去了贾府小住。 史湘云自打在诚恪亲王府里读书之后,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三不五时地去贾府小住了,如今重回故地,真的是十分开心的。 诚恪亲王府里虽好,但她能以一介孤女的身份进去,却是她的三叔求来的所谓恩典——她的三婶每次见到她都要念叨几句,提醒她不要忘恩。说的次数多了,史湘云原本的感激就变成了不忿,这王府,也不是她自己想进的,既然三婶这般舍不得,怎么不叫自己家的湘霓姐姐去? 比起诚恪亲王府,史湘云其实更喜欢贾府的气氛,在这里,有贾母和二哥哥贾宝玉纵容宠爱着,她是那么的自由,不像在诚恪亲王府里,每日里被先生们约束着,且除了阅澜苑,王府的其他地方,她都没有去瞧过、玩过,诚恪亲王妃很少见她们。和她一起读书的几个姑娘,哪个身份都不低,也不必她大多少,就算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稍稍照顾一二,却也是各有各的脾气,远远不如贾府三春姐妹那般迁就于她。更何况,贾府还有个贾宝玉,这个二哥哥,或许才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姑祖母外,对她最好的人了。 贾母接了史湘云进府,看她气色极佳,也是十分欢喜。史湘云的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就最是听贾母这个姑母的话,贾母自然愿意对他的遗孤好一些、再好一些。 贾母问了湘云一些日常生活起居,又不着痕迹地问起了史湘云在诚恪亲王府里的事情。 贾母问时,贾迎春三姐妹也都露出好奇的倾听表情,她们虽然也进学,可教导她们的,不过是平常的夫子,再过几年,等她们再大些,也就不适合跟着夫子读书了——就似贾母所说,多识得几个字,不做个睁眼的瞎子就罢了。 刚刚嫁进贾府不久的王熙凤也透出感兴趣的表情来,她们王家的姑娘,字识得不多,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错的,但如今瞧着史湘云能跟着亲王世子妃以及各个王孙贵女读书,怎么都不可能不羡慕的。 史湘云不疑有他,只觉得贾母非常关心她,便顺着贾母的问询将在诚恪亲王府里的事情一一道来。要史湘云来说,在王府的学习生活哪里比得上在贾家时自在?贾家有个不爱读书的贾宝玉,平日里若不去学堂,就摘花折草,做做胭脂,嬉笑玩闹一番,可不比坐在书案前听先生们讲学来得有趣? 史湘云腻在贾母的怀里,吃着贾母叫人为她精心准备的点心,含糊地道:“还是老祖宗这里的点心好吃,就是连王府里都是比不上的。”她从来就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故而言谈之中就透露出不想去亲王府读书想来贾府长住的意思来,想着若是能够说动疼爱她的贾母,叫贾母去跟史鼎说一声,换了湘霓姐姐去亲王府里,解脱了她就好了。 史湘云到底还小,玩心较重,虽然平日里奶娘也总是说她能进王府读书是造化,可那种她占了天大的便宜低人一等的感觉,却让史湘云怎么都无法喜欢得起来。 史湘云不懂,贾母却不傻,自然不会将史湘云从王府里“捞”出来。 贾母对史湘云的父亲有绝对的影响力,后来他病故后,她一力支持老二史鼐承袭了保龄侯的爵位,所以史鼐对她虽然算不上言听计从,但对她说的话,也从来都是很重视的。可是老三史鼎不同,史鼎年纪小,等他懂事的时候贾母已经出嫁了,和史鼎相处得少,自然没有办法培养出深厚的感情来。而在后来的爵位之争上,她更是偏向于老二史鼐,而否定了史湘云母亲想要过继史鼎幼子承袭爵位的提议,算是和史鼎家生了些嫌隙了,史鼎对她的态度,只是流于表面的尊敬。贾母本来也不在意的,反正史鼐继承了爵位,就是史家的当家人,她只要掌控住了史鼐,就等于控制了史家。但是史鼎却不是个省油的灯,没过多久,就靠着军功被封了忠靖侯。一门双侯是荣耀,可随着史鼎的封爵,史鼐在史氏一族中的话语权却生生被分化了。这是贾母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因为史鼎对贾母插手史家的事情,是很不满的,更不可能听贾母的话。 所以,让史湘霓进王府还是让史湘云进王府,对贾母来说,根本就不用选择。 贾母听史湘云称赞点心好吃,只是笑着叫她多吃一些,还说等她要回王府读书的时候,叫她带一些去给姑娘们吃,却全然不接史湘云不想去王府读书的话。 史湘云听了贾母这般说,知道自己的希望难以实现,情绪便有些低落,却也不敢强求。 贾宝玉自来都是贾母面前的第一人,和史湘云从小更是同吃同睡,好得和一个人似的,如今更是凑热闹一般地和史湘云挤在一处,腻歪在贾母身上,好奇地问着史湘云:“云妹妹,你在王府里读书,可见到林家表妹了?” 史湘云便道:“我们本来就是和黛儿姐姐一起读书的,怎么会不见她?每日里都在一块儿的。” 贾宝玉羡慕地道:“云妹妹可以和林妹妹一起读书,真是叫人羡慕。我那日见了林妹妹,真真是仙子一般的人品,只可惜却那么小就要嫁人,实在是……” 贾宝玉说着,还故作高深地叹息着摇了摇头,这小大人的模样直把贾母逗得直乐,把他搂在怀里一通揉搓。 王熙凤却有些惊讶,贾宝玉这话,其实是有些不妥的,可看贾母却是全然不在意,对贾宝玉在贾母心目中的地位,了解得更深刻了些。如此看来,想要讨好了贾母,对贾宝玉却是必须照顾有加才行的了。 史湘云听得贾宝玉对黛玉如此推崇,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发闷。 史湘云本身对黛玉的感觉很复杂。 论起来,黛玉是几个姑娘中待她最为照顾的人了,照理史湘云应该最喜欢她才是。但是,每每看着黛玉最受关注,先生们不论是讲课还是其他,都以黛玉的需求为优先,就连最爱跟黛玉较长短的禹芳青和身为郡主的水汐都视此为理所当然,史湘云的心理就有些微妙。 明明是和她一般大小的小孩子,却在王府下人中说一不二,任何人不敢轻视于她。比起自己来,保龄侯府明明是自己的家,却搞得她好似客居一般,虽说不曾受了慢待,却也没人当她是正经的主子,自己说的话很少能得到立即的执行。 这般比着,就好似黛玉是小姐主子,她是奴才丫头,黛玉对她的好,也似成了施舍,变了味道。 如今听着一同长大的贾宝玉也对仅仅见过一面的黛玉念念不忘、推崇备至,原本因为贾母不肯帮她而低落的情绪,顿时越发不快起来。 史湘云的脸色沉了下来,嘴巴也不由得嘟了起来,就等着贾宝玉似以往那般来哄她、逗她开心,偏生今天贾宝玉的心思都放在那日里惊鸿一瞥的仙子林妹妹身上,没注意到史湘云的异常,仍自兴奋地问着:“云妹妹,你下次再去王府的时候,带我一块儿去可好?若是不能再见一见林妹妹,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我这心里,却是一直会惦记着的。” 史湘云顿时气儿越发不顺起来,噌一声站起来,瞪着贾宝玉道:“既然二哥哥你满心想着人家世子妃娘娘,怎不自己上门瞧去?那还是你的表妹呢,不比跟我亲近?她是天仙娘娘,我就是个奴才丫头,哪里有那个资格和本事带你去见她?” 贾宝玉全然不知为何史湘云突然发怒,顿时有些慌神,不由自主地拿眼去看贾母。 贾母听着史湘云这般口气,似乎对黛玉有些不满,顿时有些皱眉。她是希望史湘云能和黛玉成为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的,能攀上诚恪亲王府的关系,对史湘云来说,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而且她还想着将史湘云跟贾宝玉做个亲,若是史湘云的身后有一帮子名门贵女的密友,而这些密友又必然会嫁入豪门世家,如此一来,自然能够很好地帮到宝玉。这样的话,即便是王夫人对史湘云有些不喜,也不能明打明地挑史湘云的刺。 黛玉和贾母并不亲近,贾家想要攀上诚恪亲王府,却也不容易。如今有个史湘云在王府里,平日里还能帮着给黛玉递个话,让黛玉能知道她这个外祖母有多么的关心她,潜移默化地将贾府变成黛玉的牵挂。可若是史湘云对黛玉不满,得罪了黛玉,却绝对不是贾母想要看到的事情。 贾家虽然因为贾圆春嫁给了庄炜做侧妃而水涨船高,但是想要和诚恪亲王府一较高下,却是痴人说梦。 贾母经过了黛玉中毒一事,倒是吸取了教训,做事绝对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漫说如今庄炜和庄焰远没有到你死我亡的地步,犯不着去得罪了诚恪亲王府来搏上位,便是真的到了需要选择的时候,也该看看哪一方能让贾家获利更多,或者可以尝试看看能不能将诚恪亲王府拉到庄炜这一边来。 不论如何,做这些打算还过早了些,毕竟淳佑帝才刚刚登基呢。 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好生教导史湘云一番,不能叫她任性行事得罪了黛玉,得罪了诚恪亲王府。 鸡蛋不能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贾家必须做好两手准备,左右逢源,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才能顺利走上富贵青云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不必进学的姑娘们的心思,黛玉自然是不知晓的,陪伴在太上皇身边,她行动之间未免还是有些拘谨的。 太上皇禅位之后,便搬到了寿坤宫。平日里总是忙于政务,如今一空闲下来,便觉得很是不习惯。 这次淳佑帝出去春狝,太上皇便召了年纪小跟不得的小皇子来身边逗趣,尤其是庄煜小夫妻二人,更是让太上皇想起庄晔和裘卿妤小时候的事情来。 不过,太上皇见了黛玉,却发现这个小娃娃和裘卿妤小时,倒是不同得很,安静乖巧,却又是极聪明伶俐的。 甄贵太妃作为太上皇身边份位最高的太妃,也随坐一旁,瞧着粉雕玉琢的小黛玉,也似十分喜欢,忙将其召到身边,赞叹道:“好一个世外仙姝!真真是叫人喜欢。”说着便给了黛玉见面礼,一个玉镯子。 黛玉虽有些拘谨,不过是因为到了个陌生的环境,且平日里依赖着的裘卿妤不在,但规矩却是不差分毫的,恭恭敬敬地收下了镯子,交给了身边伺候着的画戟收着。 画戟是裘卿妤身边的四大丫鬟之一,被裘卿妤放到黛玉身边伺候,并不占了黛玉身边一等丫鬟的名头,也不管黛玉财物衣帛等事,只贴身伺候着,但凡是黛玉接触的物事,不论首饰、衣食,都要从她手中过一过手。 黛玉不傻,当初在船上差点死掉的事情,后来也知道是中了算计,故而对画戟在她身边的事情,不仅不排斥,还很感激。 画戟和剑舞、刀舞、画弓四人,都是自小由裘卿妤调教出来的,均懂些拳脚武功,会辩毒施药,识文断字更是不必说,倒是烹饪女红却要差一些。不过她们本就不是普通丫鬟,月例都是直接由裘卿妤发给,比府中一等的丫鬟高上几倍,且将来的婚事出路都会由裘卿妤安排,故而她们都十分忠心。 甄贵太妃看黛玉将东西给了画戟,目光一冷,脸上却瞧不出不对来。裘卿妤作为庄晔唯一正妃,甄贵太妃如何会对她不作了结?画戟、剑舞等四个丫鬟,甄贵太妃不可能不认识,也知晓她们精通什么,黛玉此举,是不是摆明了防着她?真是个小心的丫头,难道以为她会这么傻,当着太上皇给的东西,也敢动手脚么? 黛玉其实并未想那么多,她只是习惯性地如此动作罢了。 画戟可不管甄贵太妃想什么,保护好黛玉才是她最大的任务,任何想当然的粗心大意都是不可取的。照理说甄贵太妃是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动手脚的,可谁知她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呢?或许她早就找好了替死鬼,到时她一推六二五,自己可没有后悔药吃。 甄贵太妃瞧着画戟,似笑非笑道:“这丫头好生面善,可是在诚恪亲王妃身边伺候的?真真是好相貌,诚恪亲王妃真是会调教人,也不知这样的人品,将来要便宜了谁去。” “谢贵太妃娘娘夸奖。”画戟行礼道,再多的话却不说一句,叫甄贵太妃一拳打在棉花上,无从发作。 甄贵太妃从来都知道庄晔是她和庄晟拉拢不了的人,所以也曾经致力于叫庄晔的后院起火。本来因着裘卿妤只一个嫡子,她已经逐渐说动当时还是皇帝的太上皇给庄晔纳侧,可谁知后来竟被搅和了,竟是给庄煜娶了个小不点世子妃,庄晔纳侧的事情不了了之,她再提起更是被太上皇斥责少管,她便也不敢再多言。 甄贵太妃可不信这世上还有那不爱偷腥的猫,这画戟四人,她也是见过的,个个水灵秀美,庄晔日日见着王妃身边有这样的人,难道还能不动心思?故而,她那番说话,却是存心挑拨画戟。偏生画戟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面对调笑也无半点羞涩,坦坦荡荡的样子叫她也不知从何下手。 黛玉天生聪慧过人,虽则这甄贵太妃一直笑着,很亲切的模样,可她还是感觉到了她身上透出的不喜来,故而虽然被甄贵太妃拉着手,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放松,反而有些僵硬,只是却仍忍着,不肯错了半分规矩。 黛玉的行为举止倒让太上皇惊讶,笑道:“黛儿倒是和老十一家的不同,那丫头当初可没这般乖巧。” 庄煜看着甄贵太妃拉着黛玉的手,觉得有些碍眼,干脆走过去拉着黛玉的小手一同凑到太上皇的身边,笑道:“皇爷爷,你跟我们讲讲父王和母妃小时候的事情。” 上次听了庄晔说起他们小时候的事情,庄煜就觉得父王、母妃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变得不那么高大了——虽然越发显得生动了,可也改变不了越来越没威严的事实。可是,他作为儿子,却不好拿父母亲的事情来说给黛玉听,再说黛玉恐怕也不肯轻易信了他的。 但是,若这话从太上皇的口中说出,黛玉自然是不会怀疑真假的,也该让她知道,她崇拜仰慕的母妃,也是从小屁孩儿过来的,以后也就不会那般只要母妃不要他了? 黛玉听得庄煜的话,顿时也是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太上皇。 太上皇脸上忍不住露出怀念的样子来,那时庄暘和庄晔的母后还在,庄晔是胡闹的,时不时闯祸,倒是让他们这对天下至尊的夫妻体会到了普通人教子的乐趣。 甄贵太妃瞧见太上皇的表情,自是知道太上皇想起了谁,心中顿时有些愤愤。那个女人,压在她头上一辈子,哪怕是死了,也在亲生儿子继位后被追封为孝淳皇太后,生前死后享尽荣宠。 不过,出乎甄贵太妃意料的,太上皇的怀念表情并没有维持很久,很快便变成了眼角抽搐的状态,很显然,庄晔和裘卿妤的童年往事,并不是能够让人感动怀念的故事。 太上皇想着庄晔和裘卿妤小时候闹的那些事情,再看看庄煜和黛玉期待的眼神,突然恶质地笑了,给儿子——尤其还是不着调的儿子——媳妇拆台扯后腿,其实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啊。 打发走了甄贵太妃等人,太上皇带着庄煜和黛玉以及听说庄煜进宫而跑来凑热闹的庄焰一同逛御花园去了,顺便念叨念叨往事。 太上皇带着三个孩子说笑了一下午,也有些累了,便将他们打发去了皇后宫里,自己便心情极好地回寿坤宫休息去了。 庄焰和庄煜从小就没少听说庄晔的糗事,如今太上皇说得虽然更多,但是他们已经不那么惊讶了。 但是,黛玉却是第一次听说庄晔和裘卿妤小时候的事情,顿时觉得有些傻眼,很难接受的样子。 庄焰领着庄煜和黛玉往皇后的坤明宫【注1】去,黛玉犹自傻傻回不过神来,走路都不甚专心,庄煜生怕她跌了碰了,只得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 庄焰时不时地拿眼看庄煜,庄煜的性子比他急躁多了,何曾这般照顾别人过? 庄焰又去打量黛玉,确实是很可爱的小娃娃,就是看起来有点傻呆呆的。 黛玉还小,倒是还没那么多男女有别的忌讳,裘卿妤当年还跟着庄晔“陪太子读书”呢——虽然捣乱的成分更多一些。 庄焰看着黛玉,倒是发现了件事情,道:“哎,煜儿,你媳妇长得可有点儿像可儿皇姐。” 庄煜显然是早就发现的,回道:“是有几分,算不得太像。” 庄焰口中的可儿皇姐,是淳佑帝嫡女,皇后所出第二女,名唤庄可薇,今年已经十三岁了,生得妩媚袅娜,绝对的美人坯子。 说人人到,待得庄焰三人来到坤明宫,庄可薇正坐在皇后身边小声说着话。 见了皇后,黛玉也终于把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给皇后行了礼。 裘卿妤常常带着黛玉见皇后,和皇后以及庄可薇都是极熟悉的,行完了礼,黛玉看了看庄煜,突然挣开他的手,钻到了庄可薇的身后去。 庄煜手里一空,莫名地看着黛玉,黛玉却怯怯地看着他,抿着嘴,小脸儿透出几分挣扎来。 “黛儿,你怎么了?”庄煜想了又想,自己可没惹到小娃娃啊,怎么突然又闹起别扭来了?难道真如父王所言,女人心海底针么? 皇后和庄可薇都是十分喜欢黛玉的,如今见了黛玉这副模样,直觉以为是庄煜欺负了小娃娃,顿时都瞪着庄煜问道:“煜儿,你是不是欺负黛儿了?” “没有啊。”庄煜觉得自己很冤枉。 庄可薇搂住黛玉,轻声问道:“黛儿,告诉皇姐,是不是煜儿欺负你了?皇姐替你教训他。” 黛玉往庄可薇怀里缩了缩,又快速地瞧了庄煜一眼,低声地说:“黛儿害怕。” “黛儿怕什么?”庄可薇继续哄道。 “黛儿……黛儿怕虫子,黛儿也不敢抓螳螂……” 黛玉的话让皇后和庄可薇是一头雾水,什么虫子,什么螳螂? 庄煜可算是明白小娃娃在怕什么了,顿时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不就是想让母妃在黛玉心目中的形象崩塌那么一点点吗?怎么最后承受恶果的,又变成自己了呢?黛玉的想象力也未免太丰富了,父王做过的事情,又不代表他也会做,她这般害怕,根本就是没道理的事情么。 庄煜明白了,庄焰自然也不会想不到,顿时忍不住笑起来,和皇后、庄可薇道明了这其中的玄机,惹得她们也跟着笑起来。 庄煜脸红了红,又很快恢复常态,没关系,反正闹笑话了,也是他家父王负主要责任,他不过是被连累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倒是小娃娃,得尽快哄回来才行,否则叫她心中生了阴影,以后怕了他如何是好? “黛儿不怕哦,煜哥哥才不会像父王那样呢,虫子那么可怕,煜哥哥怎么会去抓呢?”他才不会和父王一样做那么幼稚的事情呢,更何况,黛儿的胆子可比母妃小多了,万一吓坏了怎么办? “真的?”黛玉从庄可薇身后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真的。”庄煜表情坚定。 “那你也不会拉黛儿的辫子?” “不会。” “不会骗黛儿摘花被蜜蜂蛰?” “黛儿要摘花,我都帮你,让蜜蜂蛰我。” “才不要。”黛玉得了庄煜的保证,终于从庄可薇的身后跑出来,跑到庄煜的身边,“黛儿也不要蜜蜂蛰煜哥哥,谁都不蛰。” “好。”庄煜见小娃娃还是心疼他的,乐得眉开眼笑。 庄焰等人看庄煜对上黛玉根本就是节节败退,脸上笑着,心底的感觉却各自不同。 庄焰觉得庄煜很没有男子汉气概,被个小娃娃拿捏住了,不过看庄煜自己觉得高兴,也就没什么了。 皇后则是有些怅惘,想起自己,又看看庄可薇,心底暗自叹了口气。 庄可薇脸上红红的,她已经十三岁了,淳佑帝和皇后已经开始准备给她物色驸马的人选了。哪个少女不怀春,她的内心深处自然也对未来的夫婿有所期待,若能得其真心对待——就像庄煜对黛玉一般,她就会很幸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庄煜和黛玉在宫里一住就是五日,皇后待他们倒似自己亲生孩子一般,庄煜跟着庄焰挤一个炕头,黛玉则跟着庄可薇一同起居。 要说不合规矩,确实有些,但是太上皇都觉得如此甚好,谁又会去挑这个理儿?没得把太上皇、皇上皇后、诚恪亲王一家一连串儿都得罪了,还没半点好处。毕竟太上皇从很久以前就放弃叫小儿子一家守那严苛的规矩了,实在是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庄焰和庄煜白日里还是要去上书房读书的,下午是校场习武,两人便能早些回来,和庄可薇、黛玉在太上皇处汇合,陪着太上皇说笑一阵,就又回去皇后处。 黛玉和庄可薇不去太上皇处时,大半时间是待在皇后身边的,所以当贾圆春代表岚福宫,跟着诸位后宫妃嫔前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黛玉第一次见到了这个表姐的面儿。 贾圆春嫁进宫不久就掌了岚福宫的宫务大权,只因为大皇子妃钱氏快要生产了。这是淳佑帝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宫里自然是非常重视的。 大皇子妃的产期也就在这段时间了,行动早已很不方便,皇后也早早就免了她的请安,叫她安心养胎。 不过钱氏是个要强的人,父亲是礼部尚书,即便非常宠爱这个老来女,对她的教导却从来没有疏忽过,所以钱氏很不愿意落人话柄说她恃宠而骄,故而哪怕皇后免了她的请安,她也仍然礼数周到日日到坤明宫报道。 直到贾圆春嫁进来,庄炜也极期待这个长子,故而叫钱氏将管理宫务的事情交给贾圆春操心,安心养胎。 贾圆春自小由贾母悉心教导,于管家理事一事上丝毫不怵,一进门就能掌权,哪怕这是因为正妃养胎生子,贾圆春依然觉得十分高兴,故而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决心断不能叫旁人小看了去。所以钱氏交权给贾圆春的时候虽然使了点小手段,叫心腹宫人给她下了点绊子,可贾圆春并没有因此而出什么差错,仍然管得不错。 这让钱氏不得不十分忌惮她。 钱氏快要生产,心底本就不平稳,又见丈夫娶了个大家之女,才貌人品样样不输于她,更是抑郁。心情影响到了身体,竟觉得不舒服起来。钱氏终于是害怕了,她深知这个孩子的重要性,在皇后再一次免她请安的时候,也不再矫情,乖乖地呆在岚福宫里养起胎来。 毕竟就算她不痛快,这岚福宫的宫务交给贾圆春打理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她再纠缠不放也是无用,倒不如先生下个健康的皇孙来,到时候再谋划夺回宫权也不迟。 贾圆春当时因为一时想出头越了礼,后来被上面的女官打压得厉害,却也因此将她的性子磨去了一些,不若原本那般锋芒毕露。人吃了亏以后,总会成长得快一些。贾圆春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如今行事颇有分寸,绝不轻易出格。而钱氏一心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一时半会也挑不出她的毛病来。 钱氏敛了声息,贾圆春处事越发顺遂,手里又掌着权,这岚福宫的宫人们也半丝儿不敢怠慢于她。故而,身为侧妃可能会遇到的尴尬和委屈,贾圆春并没有经历到。 这也让贾圆春的心底,难以遏制地产生了一些妄念。她虽身为侧妃,却并未因此觉得世事圆满。一进门就得以掌权,让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不过她到底年轻,刚刚嫁人,倒还没生了什么歹毒的心思,大抵不过是暗中求神拜佛希望钱氏生个公主,自己可以后来居上先生出长子来。至于说暗中动手脚害钱氏或她腹中的胎儿,贾圆春还是不敢的,更何况她如今只不过初掌权柄,还没来得及安插人手,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是绝不能在现在做的。 她如今要做的,就是趁着钱氏不方便,抓紧时间安插人手、讨好皇后和姜惠妃,在钱氏产后复出之前,让自己的地位更巩固一些。 所以,即便钱氏安胎不出,贾圆春倒是一日不拉地给皇后请安,然后跟着姜惠妃去惠馨宫奉承。 如今在皇后这里见到了黛玉,这个只是听说过的表妹,贾圆春忍不住悄悄地打量了个仔细。 黛玉其实早年也听贾敏提起过这个表姐,说是外祖母亲自教养出来的,又是生于大年初一,必有造化。只不过母亲当时的口气淡淡的,并不热络,所以黛玉对这个表姐也没有生出什么向往之心来。 如今表姐妹二人虽是见了面,却又不能论姐道妹。她们既然是嫁进了皇家,自然是从夫家这边的立场来论亲戚关系,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个地位尊卑。 论身份,庄炜是皇长子,身份自然高过庄煜,若是钱氏在场,黛玉是要向钱氏行礼的。但是贾圆春只是个侧妃,却是要向黛玉行礼的。 故而,黛玉向在场的姜惠妃、郑敬妃、孙顺妃、李宁妃以及灵嫔和婉嫔行过礼后,却是贾圆春向她行礼。 贾圆春落落大方地向黛玉行过礼,脸上是亲密的笑容,只是在无人察觉到她被自己的指甲掐痛的掌心。 贾圆春因改名的事情,对诚恪亲王府可是没有什么好感的。要说庄焰给她改“源”字是因为避讳,那么庄晔提议的那个“圆”字就有些恶劣了。 因着对诚恪亲王府的不满,况且据她所知,黛玉和贾府并没有什么来往,觉得黛玉这是捡了高枝飞了就瞧不起他们贾府了,所以对黛玉也没有什么好感。如今自己年长那许多,却要因为身份的关系给黛玉行礼,这心中难免越发别扭。 黛玉倒是亲切地对贾圆春笑笑,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亲表姐,就算不熟悉,也没必要像陌生人一般不理不睬。 各相见过礼,黛玉自然是收获了一堆的赞美,还有各种表礼。 姜惠妃因诞育了皇长子,显然便是四妃之首,在皇后面前,就属她说笑的声音最大。庄炜如今正是需要妻族扶持的时候,故而姜惠妃在两个儿媳妇的面前也还算亲切,并不常常叫她们立规矩。尤其在皇后面前,她更是不吝啬表现自己和蔼可亲的一面,时不时地对站在身后的贾圆春嘘寒问暖一番。 而生育有皇次子庄炘的郑敬妃出身较低,在东宫时仅是个侍妾,就算淳佑帝登基后封了她为妃,也总是显得底气不足的样子,平日里话很少,能不出宫门就不出。连带着她教养长大的庄炘,也是一副闷葫芦的性子,如今也快要给他娶正妃了。 而生育有皇四子庄灼的孙顺妃,以及育有三公主庄可芊的李宁妃,这次也把孩子带上了,倒是花了大半心神在孩子身上,反正淳佑帝又不在宫里,也没什么好争抢的。 庄灼才刚满两岁,走路还有些摇摇晃晃,庄可芊大一点儿,今年四岁,都是比黛玉还要小一些的奶娃娃。见了和他们年龄相仿的黛玉,两个孩子明显地觉得很高兴,庄灼更是在奶娘的怀里挣扎着往黛玉身边扑。 淳佑帝至今一共得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其中长子庄炜和嫡长女庄可艾均已经成亲,庄炘则入住明光殿,如今正准备给他娶亲。庄焰住在昭逸宫,离皇后的坤明宫不远。而庄灼和庄可芊则还是跟着生母一同居住。 皇室的皇子、公主之间,若非同母,本就不是十分亲近的,更何况,庄灼和庄可芊并没有同龄的兄弟姐妹一同玩耍,见了黛玉,可不就十分好奇? 孙顺妃和李宁妃也乐得孩子跟黛玉亲近,能与最受太上皇和皇上宠信的诚恪亲王府交好,何乐而不为?她们又不像姜惠妃和庄炜,忙着和庄焰别苗头,连带着也将诚恪亲王府竖为了对手。 在孙顺妃和李宁妃的期待下,在皇后的纵容下,庄灼和庄可芊顺利地和黛玉玩到了一处。 庄可薇是姐姐,自然守着几个弟弟妹妹玩耍,十分的温柔平和。 庄灼对黛玉这个陌生的姐姐很是好奇,很喜欢她的模样,直腻在她身边,睁着溜圆的眼睛,懵懵懂懂的模样,很是招人喜爱,又十分听黛玉的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孙顺妃啧啧称奇,道:“灼儿平时可调皮得很,就跟个猴儿似的,今儿倒是乖巧,难道是一物降一物,正巧碰上克星了?” 庄灼含着手指,口水顺着手指往下滴,黛玉看见了,拿了帕子给他擦干净。 “姐姐,”庄灼高兴地叫,“漂漂姐姐。” “噗嗤。”庄灼这一声,可逗乐了在场的人,连皇后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刚走到门口的庄煜却蓦地黑了脸。 太监通报过后,庄焰和庄煜走了进来,各相行过礼后,庄煜瞪着庄灼,毫不客气地上前将黛玉从庄灼身边抱走,他力气大,黛玉又瘦小,抱黛玉起来并不吃力。其实他更想把庄灼拎起来丢到他奶娘怀里去的,不过如今身份不同了,当着皇后和各位嫔妃的面,不方便,只好把自家媳妇儿抢走了。 庄灼眼看着漂亮姐姐被恶哥哥抢走,立时就要嚎起来。庄可薇立刻将其抱在怀里哄住了,又忍不住笑话庄煜:“你这是作甚?倒跟个孩子计较起来。” “哎呦,”众妃嫔笑得不行,尤以姜惠妃最是大声,“我们小世子这是醋了不成?果然就像皇上说的诚恪亲王一样,注定要被王妃管一辈子了。” 姜惠妃话一出,这在场的气氛,就瞬时冷了几分。 姜惠妃这话,表面看来,不过是调侃庄煜,但仔细斟酌,却很是不妥。 她身为四妃之一,调侃一个亲王世子,自然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她的调侃之中,却将堂堂亲王也拉扯了进去,却有些超过了。但是,她又说明了这是皇上说的,皇后也不好当面训告于她。 最重要的是,姜惠妃此言,却是想要表明她在淳佑帝身边地位的不同,以这种调侃的语气在自己的妃子面前说起自己的弟弟,这是把姜惠妃当成了庄晔的嫂子了? 一时间孙顺妃和李宁妃的目光不由得在皇后和姜惠妃之间转了好几个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姜惠妃心情极好地回去惠馨宫,她就是瞧不得那帮子女人在皇后面前其乐融融的模样,明明都不是省油的灯,明明谁都有野心,却偏偏要装出那一副人畜无害的虚伪模样。 贾圆春低眉顺眼地跟在她的身后,偶尔微微抬起看向姜惠妃的眼神,却带着很浓的失望。许是旁观者清,贾圆春分明感到姜惠妃说的那番话几乎得罪了在场所有的人。 不堪与谋。贾圆春很快便想到了这句话。 回了岚福宫,贾圆春先是去给钱氏请安,钱氏正睡着,她并没有见着人,就又回了自己房里。 贾圆春在抱琴的服侍下换了常服,突然问道:“抱琴,你看惠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抱琴不知贾圆春此话何意,她只是一个奴才,哪里敢随意评论主子,便只道:“惠妃娘娘为人和蔼,又深受皇上宠爱,自然是极好的。” 贾圆春不由得哼了一声,轻声道:“我原本也是那般想的。”只是如今却不那么确定了。 只因她进宫这许久,冷眼看着,却并没有瞧出来淳佑帝待姜惠妃有什么特别的,若真是最宠的,按说身为长子生母,很该封为贵妃的,但是,贵妃之位却是虚悬。她如今听得最多的,就是“以前皇上待惠妃如何如何”的话。姜惠妃仍然沉浸在以前的荣宠之中不可自拔,可是贾圆春却从中看出了危机,如果总只有“以前”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荣宠不再? 姜惠妃当时还在太子东宫为侧妃时,确实受过很长时间的宠,她容貌艳丽,又会来事,比起总是温婉淡雅的皇后来,确实更为吸引人的眼睛。后来又因着诞育了长子庄炜,风头一时无二,几乎要将无子的太子妃也压下去。 也正是因为那时被伤得狠了,太子妃渐渐对太子死心,越见清冷,守着自己的本分,封闭了自己的心和感情,不再嫉妒伤心、不再争宠邀功,反倒成了一个极为称职的太子妃,当真讽刺得很。 直到如今,和登基为帝的淳佑帝一并站在这天下的最高处,帝后和谐、天下表率,皇后这心里却依然淡淡的,叫淳佑帝怎么都觉得捂不热。 所以,就连庄可薇都觉得姜侧妃这般炫耀曾经和淳佑帝之间的恩爱叫人气愤,皇后也仍然能够表现得不喜不悲。 “不爱无伤”,这当真是皇后心底最真的写照了。 庄焰、庄煜四人一同走出坤明宫,往寿坤宫去。 黛玉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觉得那个惠妃娘娘有种叫她不舒服的感觉。 庄可薇的情绪有些低落。 “可薇姐姐?”黛玉跑上前拉住庄可薇的手。 庄可薇低头看看黛玉担心的眼神,吐了口气,笑了笑,道:“黛儿乖,姐姐没事。” 庄可薇蹲下身来,平视着黛玉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道:“黛儿啊,你和煜儿将来一定要好好儿的,谁也莫要辜负了谁。这心若是伤了,可是怎么也补不回来的。” “可薇姐姐?”黛玉看着庄可薇,心下茫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庄可薇的眼睛里,透着一种哀怜,虽然在笑着,却让人觉得她其实想哭。 黛玉求助地看向庄煜,庄煜听到庄可薇的话了,脸上有些发红,不过他平日里习武太阳晒得肤色微微有些深,倒也看不出来。唯有庄焰发现了,但他此时也没有心思嘲笑他。 庄可薇见吓到黛玉了,抹了把脸,重新振作起了精神,牵起黛玉的手:“走,皇爷爷该等我们了。” 黛玉被庄可薇牵着走,虽然还不清楚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但是庄可薇那一瞬间哀怜的表情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却被她深深地印在脑海里,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这一天的事情,经由庄煜写给父母的信,还是传到了淳佑帝的耳朵里。 被人笑惧内,庄晔是不怕的,他担心的是,太上皇听到了这话,对裘卿妤不好。太上皇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儿子被人笑惧内,他心底保不齐会觉得不痛快。 庄晔将信丢给了淳佑帝,毕竟这件事情之所以发生,不就是他在自己的宠妃面前没给嘴巴把好门吗? 淳佑帝看了信,脸色也是不好看的,又想起自己那时偏宠姜侧妃而使得太子妃灰了心的事情,心情也越发不好了起来。 “哥,虽然今日身份不同,但是做弟弟的还是忍不住想劝你几句。”庄晔看着淳佑帝,他是了解淳佑帝对皇后的心思的,以前或许是疏忽了,但如今还是真心的,所以看他尽力弥补,却仍然是求而不得,心里也为他着急。 淳佑帝看着庄晔,点了点头:“你说。”庄晔只有在私下里才会叫他“哥”,不是“大哥”,也不是“皇兄”。 庄晔接着道:“嫂子和卿儿很合得来。” 淳佑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件事情他当然清楚,却不明白庄晔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庄晔又道:“哥你应该还记得卿儿那个远房表妹?” 庄晔所说的事情发生在五年前,那个远房表妹,其实是裘卿妤大伯母刘氏的娘家侄女,因为当时她父母双亡,自己又是待嫁的十四芳龄,刘氏便将她接了过来,想着好生教养一番,待得她出了孝,也好给她说户好人家。 后来刘氏见那姑娘十分乖巧可人,又拜托了裘卿妤,将其接进诚恪郡王府里住上数月半载的,让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一番,还能和裘卿妤搭上些表姐妹的关系,说亲时也好给她长一长身份。 裘卿妤怜惜她孤女的身份,又是一个极知书达理的姑娘,也就同意了。可谁知,这刘姑娘进了王府,撞见了庄晔之后,一颗芳心就失落了,自此便千方百计地制造机会和庄晔“巧遇”。 两三次之后,裘卿妤和庄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庄晔当下便叫来了裘家大房的人,叫他们将这姑娘领回去。 刘氏亲自来接人,很是羞愧,主要是这姑娘当时还没出了三年孝期,这若是传了出去,他们刘家的姑娘可就遭了秧了。 可这刘姑娘倒也有些意思,竟是跪地不起,死活都要见裘卿妤一面才肯走。 裘卿妤见了她,她哭诉了自己的不得已,无父无母的处境,让她只能自己为自己谋划,想要一个安宁稳定的家,诚恪郡王府的气氛太好,她真的很想融入到这个家里。她又说她对庄晔是真心倾慕,不求名分,就算让她为奴为婢,也是心甘情愿。 裘卿妤听完,却并没有什么表示,居然只是平静地问她:“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跟着大伯娘回去。” 刘姑娘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裘卿妤,怕是没有想到自己这般可怜、这般低声下气,居然没能打动裘卿妤分毫。 在刘姑娘哭叫裘卿妤冷血冷心的声音中,刘氏终于想起叫人捂住了她的嘴,将其带走了。后来刘氏将那刘姑娘养在庄子上,出了孝就将其远嫁了。 说起来这个刘姑娘对庄晔等人并没有产生什么深刻的影响,故而到了如今,他们早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 只庄晔对其还留有印象,全然是因为刘姑娘走后,庄晔见裘卿妤全然没有半分吃醋的模样,一时心中有些不满,故意试探裘卿妤:“卿儿,若是我将来真的纳妾了,你会如何?” “把你从心里剜出去,献血淋漓,腐烂成灰,也在所不惜。”裘卿妤看着庄晔的眼睛,极其认真地说,她这话里的一字一句,都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在有了庄煜之后,她不可能毫无挂碍地离开他,但是,她至少可以控制自己的心。 裘卿妤说得坚定,庄晔也听得认真,半点不怀疑裘卿妤说到做不到,故而从不敢松懈半分,自律己身,不肯让自己的所为有失去裘卿妤的可能。 庄晔之所以突然提起这件事情,正是要将裘卿妤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说给淳佑帝听:“卿儿和嫂子感情深厚,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她们的性子里有相仿佛的东西存在。我比哥幸运的地方在于,我早早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一直没来得及犯错。可是,哥你却在错过之后才想要挽回,其实……真的有些迟了。” “把你从心里剜出去,献血淋漓,腐烂成灰,也在所不惜。”淳佑帝默念着庄晔转述的裘卿妤的话,突然觉得一阵心悸,“真的太迟了吗?” “哥,别再想着以后了,别想着总有一天嫂子会明白你的心意,别让迟了变得更迟。”庄晔看着淳佑帝略显苦涩的脸,真心地道。 淳佑帝看了他一眼,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他不是已经后悔过一次了吗?在之前还是太子妃的妻子病重的时候。可到底还是自己做得不够,总想着他们还有时间,总想着等庄焰安然长大,立其为太子后,皇后总会明白他的心意的。可是,到时候明白了又怎样?这期间产生的心痛,却已经成了过去,连抚平的机会都没有。 破镜重圆并不能抹煞曾经“破碎”的过程,况且,他也许会连“重圆”的机会都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不说淳佑帝归心似箭,忙忙地结束了春狝,便带队动身回京。 庄煜和黛玉从皇后处得知了消息,便提前两日准备回王府去。 在宫中这几日,黛玉跟着庄可薇一同起居,也十分喜爱这个行事温柔平和的姐姐。如今要分开,竟是有些不舍。 皇后见她们依依惜别的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便拉着庄可薇的手,道:“既是这般舍不得黛儿,等你婶子回来了,我叫她接你去王府住上几日。” 庄可薇容色一喜,忙不迭地应了。 庄煜和黛玉回了诚恪亲王府,虽这几日都没有主子在府里主持事务,但王府下人都各安其事,仍是井井有条,纹丝不乱。 庄煜和黛玉从宫中回来,带回了太上皇和皇后赏赐的大批礼物,归整起来也是相当的壮观。 诚恪亲王世子和世子妃很得先后两任皇帝以及现任皇后的宠爱的,这早已是公开的消息了,不过是碍于王府里没有大人在,也不便上门来套近乎。 第二日,庄煜仍旧进宫读书,只留黛玉一人留在府里,一时间竟有些冷清。 黛玉本就是个极耐得住性子的人,独自一人待着,也未见不适。只是画戟见阳光灿烂却不灼热,想着花园子里的花都开好了,便劝说一番,引黛玉到花园里赏花。 裘卿妤常嘱咐黛玉多走走,适当地晒晒太阳,故而黛玉听了画戟的话,便依言去了花园里。 如今正是春花烂漫的时候,衬着黛玉的脸颊越发红润可爱。画戟心底直笑,暗自可惜小世子不在府里,真是没有眼福。 黛玉到底还是有些小孩儿心性的,看着鲜花灿烂、蝴蝶飞舞,一时起了兴致,便和身边的丫鬟们扑起蝶来。 玩了一会儿,黛玉的脸上起了薄薄一层汗,画戟见了,忙劝她回去梳洗换衣,免得病了。 黛玉欣然应允,恰在这时,二门上的婆子来回话,说是门房传话进来,史家姑娘由其嫂子带着前来拜访。 黛玉有些惊讶,不明白史湘云怎么会在这一日登门,毕竟她也是刚从宫里出来,就算要恢复进学,也要等裘卿妤回府整顿休息好了才行。不过史湘云登门,黛玉自然是不会不见的,哪怕她挑的时间有些奇怪。 画戟轻声提醒:“世子妃还是先去换身衣服,梳洗一下,既免得着凉,也不会失礼。” 黛玉自然答允,又命人将史湘云带去待客的花厅。本来史湘云来,叫人直接带去黛玉的院子里也是可以的,但是黛玉却下意识地没有这么做。 她的房里摆放着许多庄煜放在她那里给她玩耍的东西,其中还有几艘小船,放在水里会自己开动,十分神奇。黛玉虽然是很愿意将好东西与小姐妹分享的,但是对于这几艘小船,庄煜却是叮嘱了绝不能将其流落到外间的,所以黛玉在没有将其收拾好的情况下,就不方便带史湘云去了。更何况,来人还有史湘云的嫂子,是黛玉从不曾见过的人,随随便便将人往院子里带,既不妥当,也显得不够尊重。只是黛玉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没听史湘云说起她两个叔叔家的哥哥成亲了的。 事实上,陪着史湘云前来王府的,是王熙凤。 王熙凤嫁进贾家之前,就对这个娃娃世子妃心生向往。黛玉进京的声势,那是十分的震慑人心的,军船开道、官船迎接,一个女子能够得到这种体面,真是此生无憾了。 可惜,黛玉并没有出现在她和贾琏的婚礼上,也是在那个时候,王熙凤方才明白过来,这小世子妃和贾家,怕是不亲近的。 成亲几月,王熙凤还没有见过黛玉,心底越发发凉,却又十分着急,这有天大的关系,却攀不上,实在是叫人难受得紧。 可是这诚恪亲王府,王熙凤也不敢贸贸然上门来套近乎,眼睁睁地看着香喷喷的鸭子,却不能下嘴去吃,王熙凤的心里,那就像是有一百只猫在挠一般。 这次终于是在史湘云身上找到了借口,陪着她来这王府走一遭。 要说史湘云这一日吵着闹着一定要来王府找黛玉,理由却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可耐不住王熙凤想来,贾母又打探得清楚,现如今这偌大的王府里,只黛玉一个主子在,王熙凤此来,也好和黛玉多说几句,也好叫黛玉知道她的外祖母在惦记着她。贾敏不在京城,若黛玉由着诚恪亲王妃教导,说不定压根就没人告诉她贾府的存在。 而若是诚恪亲王妃在,王熙凤说话行事就没有那么便宜了。 所以贾母明知道史湘云闹的这个脾气并不合适,也并不想让史湘云给黛玉添麻烦,却终究还是被王熙凤说服了,反正史湘云不过是想向黛玉借件小玩意儿赏玩两日,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是黛玉不答应,想来也不至于怪责于史湘云。 史湘云这几日被贾母好生说教了一番,叮咛她断不可得罪了黛玉,又和她说明白了和黛玉交好的诸多好处,史湘云虽然心底仍有些不服气和酸涩,但到底还是听进去了一些,毕竟贾母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她的嘱咐,自己如何能够不听?得罪黛玉事小,叫贾母失望了才是不可以犯的错误。 所以史湘云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黛玉出来,也是忍住了不满,而且还恭敬地给黛玉行了礼,倒让黛玉有些意外。史湘云不是不懂礼,只是往日里黛玉对她迁就着,她也就渐渐地放松了自己,就算不忘了行礼,动作也往往随意得很,哪像今日,虽说不见得多谦卑恭敬,却也半丝不错。 王熙凤也跟着史湘云行礼,看着眼前不及自己腰高的女娃娃,却拥有着极其尊贵的身份,而且不止是身份高,就连圣宠也是实打实的。王熙凤不由得羡慕,心底越发迫切地想要和黛玉打好关系。 黛玉听了王熙凤的自我介绍,这才恍然,原来下人所说的史湘云的嫂子,只是是表嫂。论起来,也算是自己的表嫂,在王熙凤和贾琏成亲那日,黛玉甚至还和庄煜偷偷出府去看过,只是没有亲自登门。 今日见了,黛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待王熙凤的态度倒是多了几份亲热。 王熙凤也是第一次见到黛玉,这模样人品,也是叫她心底暗自赞叹不已。她原本以为自己已是姿容不俗,贾家四春也是世间少有,可如今见了黛玉,却发现竟全都被比下去了。虽然黛玉如今还是容颜稚嫩,但不难看出将来的倾国倾城。若要说起来,大约也只有自己那嫁到金陵薛家去的姨妈家的女儿薛宝钗能与之相较一二了。 王熙凤自然是要夸赞黛玉几句的,不过刚夸得几句,黛玉就不由得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这样的话,往日里不是没听过,不过当时都有裘卿妤在场,赞扬的话主要也是说给裘卿妤听的,黛玉只是略微羞涩。但是王熙凤如今却是当面夸奖于她,难免觉得不自在,只能谦虚几句,转而问起史湘云来,转移一下话题。 “黛姐姐。”行完礼,史湘云藏不住心事的脸上顿时露出愤愤的表情,“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黛玉和小姐妹们平日里一同读书,彼此之间倒也随意,不论身份,均以姐妹相称,故而其她几人也不称她为世子妃,只唤她黛儿妹妹,只史湘云一个比她小,才唤她作姐姐。 黛玉只比湘云大几个月,自己也只是个小娃娃,可比起史湘云来,还是稳重了许多的,瞧着史湘云愤愤然的脸色,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史湘云被黛玉一问,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将这几日的经历说了一通。 原来史湘云住进贾家的第二日,贾家就迎来了几个客人,是二太太王夫人的娘家妹子,嫁到金陵薛家的薛王氏带着女儿来京城走亲戚。 薛家在京城自然有宅子,只是多年不住,却是需要好生修整一番的。王夫人就询问了贾母,然后便留了薛家母女在贾家住下了。 薛姨妈的女儿名唤薛宝钗,今年八岁了,生得是珠圆玉润,很是不俗,普一见面,就吸引了贾宝玉的注意力去。 贾宝玉最爱干干净净的女儿家,如今乍见一个陌生的姐姐,又是生得容色绝艳、雪肌玉肤,顿时一颗心全扑在了这新来的姐姐身上去了。一时间,竟将史湘云都冷落了,整日里“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念叨个不停。 薛宝钗年仅八岁,还是半大不小的年纪,却已经是表现得举止端庄、温柔敦厚,叫人难以对她生出恶感来。而薛姨妈又是“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豪富薛家的当家主母,其丈夫薛筠正值壮年,日进斗金,薛姨妈出手自然十分阔绰,母女二人带着一干下仆住进了贾家,散财送礼,很快便得到了贾家上下大多数人的喜爱。 史湘云本是贾府客居的唯一一个姑娘,因着贾母宠爱于她,谁不对她高看几分?如今叫旁人抢了风头去,自己又是个孤女,每月只能拿二两月钱,哪里能像薛家母女一般给下人散赏钱?原本没得对比时,史湘云如何都是老祖宗偏爱,可如今和薛家母女一对比,史湘云倒显得寒酸起来。 如此一来,看着薛宝钗有母亲疼爱庇护,史湘云越发觉得自己身世可怜,再加上贾宝玉的表现,更是叫她不忿和委屈。 偏在此时,薛宝钗还送给贾宝玉及三春一人一样见面礼,倒也没落下史湘云,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史湘云和贾宝玉、三春得的礼物并不是同样精心准备的,倒像是临时拼凑的。 薛宝钗送出来的礼物虽然都只是小玩意儿,但制作不凡,心思灵巧,很显然是特意搜罗而来的。 尤其是送给贾宝玉的一组木制水车,光是材料就是用的湘妃竹,最为巧妙的是制作者的心思,只需在高处的壶口注上一杯水,那水便能沿着竹子制成的管道流下来驱动水车,水车又能将下面的水重新提到高处,如此便有水流源源不断的滴落,而在水流流下的地方,又有粗细不等的银管排布在下方,如此水流落下,便有轻微的、各不相同的声响悄然响起,仔细听来,竟像是一曲清灵的乐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贾宝玉作为贾母最宠爱的孙子,薛宝钗送他的礼物,自然是最好的,他本人也是极为欢喜,特意命人做了柜子用来放这水车,每日里睁眼的第一件事、临睡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先拿一杯水浇灌下去,非要见那水流流经一个轮回才肯罢休安心。 而薛宝钗送给三春姐妹的礼物,则是样式各不相同的三个熏香炉,只是这熏炉做得极为巧妙,乍一看像是花篮一般,不知情的人决计猜不出那是熏炉。 熏炉只是其中小小的一只,周围呈碗状张开的是镂空的缠枝花纹,一圈的形状,正是一株花从萌芽、含苞、初绽、盛开、凋谢、零落的全部过程,若只是如此,只能算是做工精美,却称不上新奇,最奇巧的地方,在于炉底有个机括,拨动之后就会叫熏炉内部的齿轮转动,从而带动这缠枝的花纹,让炉壁转动起来,不停息地展示着一朵花一生。 姐妹三人自然也是十分喜欢的,各各爱不释手。贾宝玉本就喜爱女子之物,觉得最是精巧清爽不过,他有了水车,却也爱这熏香炉。探春见他实在喜欢,便说要送他,贾宝玉本不想夺人所爱,奈何实在喜欢,便说了将这熏炉放在他房里,若探春要用,便立时拿去用。 薛宝钗虽没拉了给史湘云的礼物,珍贵且精巧的金银玉饰虽然也是极拿得出手的礼物,但与贾宝玉等人收到的东西一比,却显然没得送礼者花费心思。 事实上,这也怪不得薛宝钗,她送的这些机巧礼物,都是有出处的,好不容易才求得这几样,临离开金陵之前,她可不知道史湘云也在贾府里,自然无法再备下相同的礼物来。 为表歉意,薛宝钗送给史湘云的东西,也是精心挑选的,她也算得上是了解史湘云的处境,这些东西虽不够奇巧,但绝对是最实在的东西,史湘云不管是留着自己戴,还是送别人拉拢感情,都是好的。 薛家母女此次进京,自然是有求于贾家的地方,对于贾母疼爱的史湘云,薛宝钗是绝对不会去故意得罪的,但是,相容的机巧物件儿,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再拿出一件儿来了。 可是史湘云是不会体会到薛宝钗的好心的,她自小在贾府,因着贾母疼爱,除了贾宝玉,她受到的待遇自来和三春相差无几,甚至有时因为贾母对她的怜爱,三春也要迁就于她。所以史湘云觉得自己被忽略了,被轻视了,这让自尊心极强的她如何能够接受? 所以,在贾宝玉和三春围着水车啧啧称奇、把玩熏炉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想给他们泼冷水,道:“这些玩物有什么稀奇?黛儿姐姐那里,还有能直接在湖里自在开动的小船呢。我上次就见过,在湖面上开得可稳当、可快了。” 薛宝钗听了史湘云的话,眼底略略闪过光芒,想起那由父亲亲手交给母亲的密封的匣子,心底竟不由得有些发慌。 薛宝钗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定了定神,微微笑道:“我送给宝兄弟和诸位妹妹的,不过只是玩物罢了,哪里能和亲王府上的比?世子妃的收藏,自然不凡。” 贾宝玉和三春可完全不觉得薛宝钗所送的是粗劣之物,他们之前可从未见过这等奇物,自然是连连安慰薛宝钗,贾宝玉更是连连对史湘云使眼色。 史湘云一见,越发恼火,道:“你们不相信我!” 贾宝玉和三春倒也不是不相信史湘云,只是她说的那东西,他们又见不着,讨论起来也是没有意思,倒不如这实打实的新奇玩意儿的新鲜劲儿。 史湘云脾气上来,也是很执拗的,认定了他们不相信自己,越发想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立时就要去诚恪亲王府把船拿来给他们瞧一瞧,给他们长一长见识。 这才有了史湘云和王熙凤的亲王府一行。 “黛姐姐,你就把小船借我一下,”史湘云委屈地拉着黛玉的袖子“我不是故意要将你拉下水的,可是我真的不能叫他们觉得我是在撒谎,黛姐姐,你就帮我一帮。” 黛玉顿时为难起来,若是旁的东西,便是送给了史湘云也无妨,可是这小船,听庄煜的意思,这小船好似是仿着大靖水师的军船所制,虽说只采用了军船制造的一部分技术,但也关乎着军事机密,却是不能随意流落到外间的。 可是若直接说不肯借,又驳了史湘云的面子,怕她多心,黛玉只好道:“云妹妹,这小船前些日子叫我不小心摔了一下,如今下水时有些不稳,我也好些日子没将其拿出来了,只能等到父王回来,找专人修理一番才可。” 黛玉料定史湘云不是个长性的人,过段日子,她自然而然就忘了这件事情,到时候还是叫庄煜将这小船收起来的好,还是不要随意拿出来玩耍了。 史湘云一听黛玉拒绝,本就受挫的自尊心越发受伤起来,想着空着手回到贾府的后果,怕是要被人嘲笑她说谎话的,顿时就忍不住红了眼眶:“黛姐姐,连你也不肯帮我吗?果然其实你也是瞧不起我的对不对?我没有父母疼爱,纵然靠着你们的一点儿同情怜爱,也是无法长久的?” 黛玉见史湘云委屈,也是不忍,可这小船真的不能够借出去,待要再劝一劝史湘云,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弥补,也委实不想叫人误会了史湘云撒谎。可史湘云却一扭身就要跑出去,王熙凤此来还未来得及和黛玉说上话,哪里就愿意这样跟着史湘云就离开?忙叫人拉住了史湘云,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又跟黛玉致歉:“云妹妹向来这般直性子,心直口快一些,却是有口无心的,世子妃还请别跟她一般见识。”王熙凤见黛玉脸上并无不满之色,心下略宽,史湘云此举,她也是有些预料的,倒也借机看出史湘云在黛玉这里,怕也是比较随性的,这样也好,说明史湘云和黛玉的交情不差。 黛玉担忧地看看史湘云,又对王熙凤道:“表嫂也莫叫我世子妃,叫我黛儿便可。表哥表嫂成亲,我没能去道贺,表嫂莫要见怪才好。” 王熙凤忙道:“不怪罪不怪罪,得世子妃一句表嫂,我是喜得尾巴要翘上天去了。如此我便托大叫世子妃一声黛儿妹妹,自家人也显得亲近一些。” 黛玉瞧着王熙凤的爽利劲儿,也是欢喜,自然没有意见。 史湘云被王熙凤按到椅子上坐下,却也想起贾母的嘱咐,虽仍扭着头不肯看黛玉,却也不再不管不顾往外跑了。 黛玉见史湘云安静下来,便对王熙凤道:“黛儿这里有件事情要麻烦表嫂。” 王熙凤喜道:“黛儿妹妹请说。” 黛玉道:“还烦请表嫂回府为云妹妹做个证,她说的小船,我们府上,确实是有的,只是如今不便外借,是我疏忽了保管,却不是云妹妹说谎,还请贵府众人莫要错怪了云妹妹。” 王熙凤连连应是,史湘云也微微转过了头,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黛玉如今过得快活幸福,几乎没有什么烦恼。王府里,从父王、母妃到庄煜,个个宠她如斯,自然没什么大的烦恼。而扬州的父亲和母亲,也会每月给她写上两到三封信,甚至连弟弟林霁也写了一封信来,歪歪扭扭的字,却叫黛玉无比欢喜。 因为幸福,黛玉对史湘云是同情的,又觉得自己比她大,便愿意对她迁就一些,只是有些事情涉及原则,却是不能够迁就的。 有了王熙凤作保,史湘云对回去之后的事情也略略安心,只是到底没能借到小船回去叫贾宝玉等人服气,一时半会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史湘云不肯吭声,却是正中王熙凤下怀,当下热络地和黛玉说起话来。 王熙凤此人性格爽利,又颇具口才,说话间好几次逗笑了黛玉,对她大生好感。 待得王熙凤和史湘云两人离开王府回贾家,史湘云兀自闷闷不乐,王熙凤却是神采飞扬。 回到贾府,王熙凤第一时间去了贾母房里,将今日之行的收获道来,贾母也高兴,觉得不枉自己对王熙凤的看重,小小年纪,行事却比起自己的两个儿媳妇来老道许多。 史湘云一直等着王熙凤一起,才去贾宝玉房里,有王熙凤作证,又是亲王世子妃的黛玉亲口所言,贾宝玉等人自然也不会怀疑那个会自然开动的小船的真假——或许该说他们之前就并没有怀疑,只是史湘云拉不下面子非要去借来给他们瞧一瞧罢了。如今见史湘云空手而回,几人也是十分体贴地连连道相信史湘云,却不知这样刻意的声明,反倒刺痛了史湘云。使得往日里嬉笑怒骂最是无所顾忌的史湘云很是沉闷了两天,直到被自家叔叔史鼐接回府中,因为诚恪亲王府的学堂又恢复进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王熙凤和史湘云来访的事情,当日庄煜便从黛玉那儿听说了,并且对黛玉提起的水车、熏香炉上了心,这种风格、这种制作手法,实在是太像父王说起过的那个人。不过父王也说过,那人若是想躲,谁也揪不出他来,如今这般显眼的东西现了世,必然是那人主动露出来的端倪,如此看来,那人怕是藏不住了。 淳佑帝带着人回京的那一天,庄煜带着黛玉一同坐马车去城外接驾了。 黛玉从嫁进王府以后,还没出过城,原本庄煜答应带她踏青的事情,也总是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行。 这一日和庄煜一同出门,天朗气清,虽然只是在大路上,却也能见春日里特有的繁花绿叶。 黛玉虽然满眼向往好奇,却碍于周围还有旁的留守的宗室皇亲、文臣武将一同接驾,不好掀起马车的帘子来。 庄煜见状,嘻嘻一笑,大大方方地掀起了帘子来,朝外探头探脑。然后示意黛玉坐到他身后,正好从帘子掀开的缝隙中瞧见外间的景色,却又不会叫外面的人看见她去。 黛玉欣喜地坐到庄煜身边,靠着庄煜的肩膀朝外看去,因为角度的问题,外面的人们只能看见马车窗口露出的庄煜的脸,都只是笑笑,并不在意,却不知道庄煜只是给黛玉打掩护罢了。 这路虽修得平整,但接驾的人众多,这段时间又维持了六七日的大晴天,这泥土路上便不由得飞起不小的尘灰来。路旁的野景其实也乏味得很,断然是比不得王府中的花团景簇的,但是胜在一个新奇,黛玉看得还是津津有味的。 庄煜轻轻握握她的手,心中想到,看来这踏春游湖之行,还是要趁早补回给黛玉才行。不止关乎承诺,还是想叫她高兴。 淳佑帝的队伍终于到了,一番山呼万岁之后,浩浩荡荡地进了城。 男人们要进宫论赏,留守的臣子也要跟淳佑帝汇报情况,自然都跟着淳佑帝走了,而女眷们却是各自回府,等淳佑帝等人走了,便四下里散了。 庄煜和黛玉的马车这才叫人引着跟到了裘卿妤的马车后,庄煜和黛玉双双上了裘卿妤的马车。 裘卿妤一见黛玉,立时便抱过去一阵揉搓,黛玉也一段时间未见裘卿妤,也伏在她的怀里撒起娇来。婆媳二人其乐融融的气氛,倒是将庄煜都给冷落了。 裘卿妤一路坐马车,也是颇为疲累,回府梳洗一番之后,便欲回房小睡一会,顺手还抱走了黛玉,让她陪着自己一同睡会儿。 黛玉乖巧地躺在裘卿妤的怀里,看裘卿妤很快就熟睡了过去,不知怎地也酝酿出了许多睡意来,也跟着迷糊了过去。 待得庄晔回府,和庄煜父子二人说着话走进房门,都不由自主地打断了话头,只见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窝在被窝里睡得正熟,父子二人对视一笑,转身出了房门,往书房而去。 庄晔听了庄煜说的话,只略一沉默,便道:“若是这薛家女送给贾家的礼物真的如同史家丫头说的那般精致奇巧,那便只有可能出自冯木之的手,如此看来,他怕也是不想继续隐居下去了,这是要借薛家人的手来告诉我们他的下落了。” 庄煜点点头,道:“我想过了,后日便带黛儿去贾府看看,若我提出要看那两件物品,想必贾家人也不会不答应。只要冯大娘说的没错,那东西上面必然有冯大叔的印记,到时候一切便都知晓了。” 正当父子二人说着话的时候,大总管田进送来一张帖子,说是金陵薛家人送来的。 庄晔和庄煜对视一眼,庄晔笑道:“看来不必我们自己上门了,他们可比我们还要沉不住气。” 庄晔拿过田进递来的帖子,中间夹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张图,图上画的是一架架在河边的三人高的大水车。 庄晔一见,噌的一声便站了起来,惊喜莫名地道:“果真,果真!哈哈,天佑我大靖!” 庄晔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对庄煜说了一声:“我现在进宫去,你和你母妃说一声,若是我今晚回不来,就别等我了。” 说完,庄晔匆匆忙奔走而出。 庄煜无奈地看着庄晔的背影,他的父王哟,都快三十而立的人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性子,难怪皇爷爷都要叫他疯小子了。 庄晔当夜果然没有回府,裘卿妤听了庄煜的话,自然也明白他所为何事,也不计较,甚至跟着一同感到喜悦。 黛玉却不明白,为何裘卿妤说起薛家姑娘送给贾家人的小水车、香薰炉会觉得这般高兴。 裘卿妤看着黛玉懵懂的眼神,将其抱到自己怀里,轻扶着她的头道:“黛儿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黛玉乖乖地点头。 裘卿妤笑道:“这里面是有个典故的。” 说着,裘卿妤看了庄煜一眼,道:“给你个机会给黛儿讲故事。” 庄煜咳嗽一声,一脸严肃地站起身摆了个姿势,一副说书人的模样,逗得黛玉咯咯直笑。 庄煜顿时破功,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又要做出正经的模样来,顿时显得十分不伦不类:“话说,前朝有一个机关匠……” 黛玉被他作怪的模样逗得直乐,不过听了一会儿之后,就认真起来了。 庄煜所说的前朝机关匠,可不是普通人,而是主持过前朝末代皇帝惠帝的皇陵修建的木先生,他究竟叫什么名字,已经无从考究。 这个木先生是个很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惠帝修建皇陵的时候,已经被起义军攻破京城,被逼往北迁都蛟城。 惠帝再怎么自欺欺人,也知晓己朝气数已尽,在绝望之际,便将国库所有的资财全部用来修建自己的陵墓,极尽奢华。 而木先生正是主持陵墓修建的人,皇陵之中的所有机关,几乎都出自他的手里。 而最后,在蛟城也被起义军攻破的前两日,惠帝带着他所有的妃嫔子女一同进入皇陵,并且炸毁了入口,让皇陵从此与世隔绝。参与修建皇陵的民工都被坑杀,木先生却被惠帝带入皇陵活殉。 传说恰是在皇陵入口被毁开始的。有人说,木先生并没有死,他掌握着皇陵出入的机关,安全地从皇陵中出来了。也有人说,从皇陵中出来的,不止是木先生,还有惠帝的幼子。 因着这各种各样的传说,蛟城的陵墓很是引发了盗墓者的兴趣。 大靖建朝初期,也曾经派人往蛟城去调查过,为的倒不是那极尽奢华的陵墓,而是和每个新建立的朝代一样,担心那前朝皇子会引发出来的旧朝复辟。 不过,盗墓者不论是想用什么方法进入皇陵,都只有葬身其中的一个下场。而大靖密探,也没能查到任何关于木先生或是惠帝幼子的消息,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表明,木先生以及葬身皇陵,而惠帝幼子更是无中生有的说法。 渐渐地,大靖朝的统治者们,也就放下了这件事情。转瞬百年,也不见有什么前朝太子出现,这惠帝幼子的传言自然是不攻自破。 倒是庄晔去西北的那几年,救了一对夫妻,居然辗转得知了有关于木先生的真相。 事实上,那位木先生确实有办法从皇陵之中出来,而且他也确实带着惠帝的孩子出来了,不过不是大家所认为的皇子,而是在当时有第一美人之称的芳华公主。芳华公主是前朝少有的聪慧女子,她早就看出惠帝的心思,故而早早地就给自己找了后路,在木先生修建皇陵时就与之安通款曲,更在惠帝坑杀所有的民工之时保下了木先生将其带进了皇陵。 木先生已过不惑,为人生得瘦小且黑,如何能够抵得过美人公主的诱惑?自然是甘为美人赴汤蹈火,利用修建之时就留下的隐藏机关,在惠帝发疯杀死自己所有的妃嫔子女之前,带着芳华公主悄悄逃出了皇陵。 芳华公主并不喜欢木先生,但奈何自己已经怀了身孕,又从小娇生惯养不懂生活之道,只能和木先生凑合着过,生下了一个女儿后没多久,就找到了一个机会,跟着一个茜香国来的客商跑了,去了茜香国再无音讯。 木先生只得含辛茹苦地养大了女儿,取名鲁慧,鲁才是木先生真实的姓氏。鲁慧长得很像木先生,黑且瘦小。但是,上天是公平的,剥夺了她的美貌,却给了她十足聪明的才智,她不仅智计百出,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就学会了木先生所有的技艺,且有青出于蓝之势。木先生本就四十多岁才得了这个女儿,为了养大她,又极端害怕暴露身份,有手艺却不敢用,多数时候是靠做苦力来挣银钱生活,到鲁慧二十岁的时候,终于撒手人寰。 鲁慧因长得难看,掌握的奇巧技艺又不敢轻易展露,故而过得十分清苦。直到三十岁时才嫁了个冯姓木匠,生了个女儿,取名冯画,又怕女儿将来和自己一样,便又收养了个小乞丐取名冯木之,算是童养女婿。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年,冯木匠就染了病去世了。鲁慧好不容易将两个孩子拉扯长大,又将自身的技艺传授给了他们,终于在他们成亲后,放心地撒手而去了。 庄晔在西北救下冯木之夫妇的时候,他们也已经三十多岁了,冯画和冯木之都有精湛的机关手艺,平日里却轻易不敢使出来,只靠着出卖苦力、于人洗涤衣物为生。 庄晔觉得他们二人简直是坐拥宝山而吃糠咽菜,干脆提出招揽他们为大靖朝廷效力。 而最先答应的人,居然是冯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冯画其人,与其母长得并不相仿,或许是像其祖母更多一些,白净清秀,而冯木之感念鲁慧养育之恩,又与冯画两小无猜长大,对冯画也是感情颇深,两人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倒也是一对恩爱夫妻。 冯画虽是前朝遗种,但对前朝却是毫无好感,毕竟她的外祖父差点葬身惠帝之手,而她的外祖母也无情地抛弃了她的外祖父,便是有生育之恩,也抵不过被抛弃后的心冷。冯画在其母亲鲁慧的身上,半丝也看不见对她的外祖母芳华公主的孺慕之思,大抵不过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如此,冯画为什么还要留恋前朝惠帝遗孤这个只能给她带来麻烦却没有半分好处的身份?她不过是一介女流,难道还能竖起旗帜复辟前朝不成?更何况,她早年冬日里到河边洗衣,不慎落水,伤了身子,这辈子大概都没有子女缘分了,这前朝血脉,大略也是不能够再传下去的了。 冯画伤了身子之后,自知此生作为一个女人,生儿育女已经成了奢望,性情变得古怪起来。她本身就对机关之术十分入迷,原先便一直偷偷研究,如今更是将钻研机关术当成了自己精神的寄托,暗地里研究已经不能够满足自己的渴望,若是真能如庄晔所说,能够光明正大地钻研机关之术,便是被限制了自由又何妨?她本就不寄望身份暴露之后,还能像以前那般自由地生活,不被秘密处死,已经算得上是大靖皇族的宽容了。 冯画接受了庄晔的招揽,却与冯木之的意见产生了分歧,冯木之并不想为皇家做事,他不想被限制、被监视,在他想来,庄晔所谓的招揽,不过是要将他们夫妇二人豢养起来专门为他们皇室制造奇巧之物取乐罢了。说不定还要他们夫妻二人为皇帝建造皇陵,最后躲不过被灭口的结局。 冯画却很固执,与冯木之大吵一架,在冯木之负气失踪之后,执意跟庄晔回了京城,在当时的玄康帝面前过了明路之后,便在皇室的监视之下,心无旁骛地开始钻研起了机关术来。 冯画的心思没有人能够猜懂,她也从不对任何人吐露心声。直到有一次她病重,裘卿妤在给她治病的时候,才从她口中探知一二真相。原来冯画醉心机关术是真,特意为冯木之遮掩让他悄然离开也是真。冯画自认无法为冯木之传宗接代,却又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冯木之纳妾生子,害怕自己会发疯,害怕自己会做出可怕的事情来,所以干脆就借机和冯木之分开,不相见,便是被背叛,她也能自欺欺人地当做不知道。 冯画断了情思,只能借着刻苦的钻研来遗忘伤痛,又有皇室源源不断地提供她资源和人手,不几年,她在机关术上的造诣竟已超过了自己的母亲和外祖父,造出了大靖朝第一艘机关船,摆脱了风力的限制,通过人力驱动,齿轮加速,不仅使得行船速度大大加快,更节约了大批的人力。 此后十年,大靖朝的水师日益壮大发展,守住了边防海域,大大地威慑了茜香国,这里面,冯画功不可没。 而冯木之的失踪,一直被庄晔引为一大憾事,不过为了不引起冯画的不满和敌意,他一直都没有派人追查冯木之的下落,他总觉得,冯画的技艺传承自木先生和鲁慧,才是最重要的,毕竟据他查探得知的消息,这冯木之更加擅长制造精奇的玩物,于他而言,并无实用价值。 直到后来,负责监视冯画的人才隐隐约约从冯画平日里的言行中探知,冯木之手中,掌握着一项技术,怕是于农事极有裨益,那就是大型水车的存在。 农业乃立国之本,自古就是帝王不可忽视的要事,若真有这样一架水车的存在,便可大大降低干旱对农事可能造成的损害,于国于民大有裨益。 所以这才是庄晔关注冯木之存在的重要原因,只是隔了几年,再要追查,已是难以查得冯木之的下落。 如今冯木之自动露出行藏,庄晔哪有不抓住机会的道理? 尤其是淳佑帝,比之庄晔更为急不可耐。 淳佑帝是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一会经就能得了这么大的一个好消息,实在是高兴极了,真希望那冯木之能立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才好。 在他登位之初,若能得这水车之助,大兴农事,这必然可以被人看做他是天佑之帝,得了天下民心,自然能将这皇位坐得更稳。 不过再怎么兴奋,到底也没有失去了理智。这薛家只得母女二人进京,且用的是走亲戚这种名正言顺的借口,怕也是有所顾忌,不想引起有心人的怀疑,所以淳佑帝再如何心焦,却也不能贸贸然就派人上了贾家去。 所以,庄晔一早才回府,就交代了庄煜一个任务,叫他带着黛玉上贾府走动走动,不着声色的从薛家母女那儿打探得确切的消息才好。 庄煜自然无有不允,黛玉自然也没有排斥,贾敏早起常跟她说起贾家事,总是透露这亲昵,后来到了京城,却断然不提叫她上贾府亲近的事情,黛玉虽不明白所有真相,却也能猜测几分端倪,故而进了王府之后,也从未十分起意要和贾府走动一二。如今庄煜提议,她当然也不会不愿意的。 裘卿妤上午给贾府递了帖子去,庄煜和黛玉却是吃过午膳,才悠悠然而去。 虽然只是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但是身份摆在那里,又是第一次登门,哪怕明知不过是寻常走动,贾家人也是半点不敢怠慢。不仅贾赦夫妇、贾政夫妇均恭候在家,贾琏、贾琮、贾宝玉、贾环兄弟几人、三春姐妹几个,都一个不拉地守着,便是李纨和贾兰,今日里也打扮得比平日里多几分精神。 贾家人中午匆忙用过膳之后便各各守着,只觉得时辰过得是极慢的,好不容易门房里守着的下人看见王府的马车缓缓行来,立刻便匆忙向内禀报。 庄煜和黛玉坐着的马车行至荣国府大门,早已是中门大开,贾赦和贾政亲迎上来,庄煜下车与他们步行而入,黛玉却换了小轿被抬了进去。 贾赦一脸谄媚,丝毫不觉得用这样的表情来对待一个九岁的孩子有什么不妥,贾政虽然脸上有些别扭,却也不敢失礼。 庄煜一改在王府之中随性的表情和姿态,表情端庄,倒是很有几分皇室世子的威仪,只可惜黛玉坐着轿子,没能瞧见这一面,否则大略是要啧啧称奇的。 庄煜和黛玉的身份不同,就算是晚辈,也越不过君臣尊卑去,自然没有领着他们去贾母房里拜见的道理,贾赦和贾政是黛玉长辈,且黛玉又极年幼,便也没有特意避讳,亲自领着庄煜并黛玉到了贾家待客的大厅,贾母并邢夫人、王夫人均已在厅门口候着了。 贾母由王夫人和邢夫人扶着,见了庄煜和黛玉,便要领人行下礼去。 大靖朝皇室成员分封爵位,最低等从郡公起,其上便是嗣王、郡王、亲王,俱为超品爵位,亲王世子,等同嗣王,且又因皇室爵位不与异姓功勋爵位一同论品级,可以说是超然于上,所以超品国公夫人贾母,也不能托大,而要给庄煜和黛玉行礼。 当然这种事情也不是绝对的,若有那掌控着偌大的实权者,在面对不受宠、不被重用的郡公、嗣王时,虽按礼法是要行礼的,但是一般都会被那些郡公、嗣王免礼。但是,郡王以上,便很少出现这种情况。 黛玉刚下轿子,便见到这一幕,忙上前几步道:“外祖母万万不可如此,折煞黛儿了。”可惜她只是一个小不点儿,便是要扶,也无从下手,只得示意跟在身边的画戟和画弓上前扶住贾母。 贾母年迈,动作本就迟缓,黛玉一句话说完,她也不过才略弯了弯腰下去,听了黛玉说话,仍是坚持道:“礼不可废。”却已被画戟和画弓双双扶住。 不过画戟和画弓的动作虽然瞧不出来怠慢,但庄煜看在眼里,却明显比往日里慢了许多,待她们扶住贾母时,贾母已经行下半个礼去,不过他也不会说破就是了。 庄煜并不是个拿大的人,若是往常,自然不会叫一个年迈的国公夫人对他行下礼去,尤其在自己又是晚辈的身份时。但是他本身就因黛玉中毒一事对贾母心存不满,自然不会对贾母有半丝敬意,又见贾母行礼的动作迟缓非常,可见并非真心想要行下那个礼去,那么他对于画戟和画弓的动作,自然就假装看不见,甚至心怀赞赏。 画戟和画弓扶住了贾母,贾母便顺势站了起来,她本身声望不低,哪怕是在四大异姓王——如今已然只剩两家——太妃面前,也从未有人叫她行足了礼。 但是邢夫人和王夫人却没有这般好运,画戟和画弓半丝儿眼神都不曾分给她们,更别说扶住她们了,所以贾母虽然被免了礼,邢夫人和王夫人却是没那个荣幸的。 邢夫人心底却是没有多少不快的,她本就出身小户,而在原本的生活里,根本就对黛玉没有多少印象,所以在黛玉嫁人之后,她很快便将其定位为亲王世子妃,而非自己的外甥女儿,给亲王世子妃行礼,那可不是什么丢份的事情。王夫人却是不同,她对贾敏不满,连带着也不喜黛玉,更觉得自己是大皇子侧妃之母,给个小丫头行礼,委实太过丢份,可她到底不过是个工部员外郎的妻子,诰封五品宜人,对上行礼,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待得庄煜和黛玉在正堂坐下,庄煜拉着黛玉一同坐了左首,贾母则被让到了右首,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之流,便只能陪坐下首。 黛玉略微有些别扭,毕竟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她的长辈,庄煜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她迟早要适应这些,若在一开始就将姿态摆得太低,不但不会叫他们感激,而只会得寸进尺,觉得对他们的礼遇是理所当然的。 黛玉稍稍安心,回庄煜一个甜美的笑容。这一幕落在在座的人眼里,却有着不同的意味。 贾母心怀甚慰,黛玉和庄煜感情好,在王府里的地位也就越发稳固。只可惜她当初到底是走错了一步棋,否则贾敏回京,若能在黛玉出嫁之前留得她们母女在贾府住上一段时间,好生培养了感情,如今她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机去拉拢关系。不过,也罢了,黛玉还小,来日方长,这亲戚关系断不了,以后总有的是机会。 贾赦和邢夫人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平日里见惯了贾宝玉和众姐妹的亲密无间,这庄煜和黛玉还是真真正正拜堂成亲的夫妻,年纪又是这般小,这般相处,一点儿都不觉得违和。 倒是贾政,文人风气,眼底微微透出些不赞同来,觉得正因为庄煜和黛玉是夫妻,更不该当着众人的面这般亲密,王夫人更是不为人所觉的撇了撇嘴。贾政是很少见到贾宝玉的,便是见了,贾宝玉在他面前也跟个避猫鼠一般,萎靡得很,故而贾政并不曾见过贾宝玉和姐妹们的相处,有这般想法,虽说迂腐可笑,倒也算是说得过去。可王夫人的不屑就当真是可笑了,自己的儿子混迹女儿堆,那是年幼不懂事、重感情的表现,放别人身上倒成了不端庄,还真是双重标准——实在也是因为对贾敏积怨颇深,又因墨玉一事觉得贾珠之死是贾敏见死不救之故,所以瞧黛玉是怎么看怎么的不顺眼。 庄煜坐在上首,不着痕迹地将底下众人的表情扫了个遍,老大谄媚、老二迂腐,实在是叫他生不出什么好的印象来。 黛玉嫁进王府时才不过四岁,在家里时也是和弟弟林霁同吃同睡的,贾敏还未来得及教导她男女有别的事情,她就嫁进了诚恪亲王府。 便是进了诚恪亲王府的门,府中又只有一个庄煜,裘卿妤再怎么说也不会让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谨守男女大防——不管怎么说,也实在是太早了些。便是裘卿妤自己,七岁之前,还跟着庄煜到处捣乱呢,连太子那儿都不曾放过。 贾母又叫了守在偏厅的贾琏等人出来拜见,贾琏、贾宝玉在前,贾琮、贾环、贾兰在后,给庄煜和黛玉行了礼。 贾琏心中激荡,他刚刚成亲,算得上是刚成年,心底还有些抱负期盼,想着和亲王世子沾了亲带了故,将来保不齐有些好处,他读书不行,但处理事务还是有几分能耐的,若能入了世子的眼,待其长大,给他保个官职,那也是一条青云之路。至于诚恪亲王,他是不敢肖想分毫的,光一听那将军王的名头,就叫人腿脚发软。 贾琮、贾环和贾兰本来在府里就如同隐形人一般,这种场合,也丝毫不敢乱看,倒是规规矩矩的。只那贾宝玉,在贾府里如同凤凰蛋一般的存在,谁也不敢、不舍得拘束了他,如今见了那个只在其成亲时惊鸿一瞥的神仙也似的表妹,顿时连眼珠子都舍不得错开一下,就连行礼也只是跟着贾琏浑浑噩噩地拜了下去。 庄煜见贾宝玉这般,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将黛玉往自己身后挡了挡,将几人叫起,姿态越发摆得高起来。 黛玉是第一次见到这些表哥表弟,因坐在上首,将他们打量了个遍,倒都是好容貌,只其中一个,眼神端的是叫人讨厌。 黛玉被白先生抽了灵根,又断了还恩的因果,故而对于贾宝玉,丝毫没有特别的感觉,寻常对待下,这般直勾勾的眼神,怎么都不会叫人心生欢喜。 贾琏听说过黛玉成亲那日的事情,如今更是注意贾宝玉得很,见他发痴,连忙扯着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才将贾宝玉叫回了神,被贾琏这么一打断,也终于想起了贾母之前的嘱咐,又看了看在一旁端坐着瞪着他的贾政,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也终于咽了回去。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为这个林家表妹觉得惋惜不已,这个世子,虽是身份尊贵,却显然是浊世男儿,哪里配得上表妹的仙人之姿? 庄煜生得是剑眉朗目,又因从小习武,日头晒得多,肤色便略深,不够白皙,和养在深闺的贾宝玉决然是不同的两种类型,可以看出,将来必是个英武的伟男子,便是脱开他亲王世子的身份,这般形貌,也是人人都要赞一声的。只可惜,这并非贾宝玉欣赏的类型,故而觉得黛玉嫁给庄煜,实在是可惜得紧。 庄煜心中不快,见贾琏还有几分眼色,心中略松,也不耐烦跟他们计较,反正他此行的目的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快快办完正事早早回家的好。 见了贾琏等男丁,贾母又叫了李纨领着迎春、探春、惜春等出来拜见。 这也是应有之义,见一见也无妨。 黛玉见了这贾家三春,心底也不由得赞叹,当真是钟灵琉秀,各各不凡。倒是庄煜,本身对于女孩儿相貌不甚关心,只在心底觉得自己媳妇儿最好,见了三春也只觉寻常,和见贾琏等人无差。 各各见过,贾母便笑道:“世子妃虽是我的外孙女儿,可这进了京,却也没有相处几次,她们姐妹们更是初次见面,莫不如请世子妃往姑娘们院里去坐一坐?” 庄煜应了是,悄然给画戟和画弓使了个眼色,黛玉便跟着三春往院里去。 贾宝玉见了,抬脚便要跟上去,周围众人却是见怪不怪,只觉得贾宝玉与姑娘们同进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庄煜却是有些愕然,咳嗽一声,笑道:“我只当贾宝玉是个哥儿,莫不成却是姑娘充作男孩儿教养不成?我只听闻说是男孩儿体弱,可充作女孩儿养大,这女儿充作男儿抚养,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噗嗤……”贾赦和邢夫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却在贾母的瞪视之下忍住了,邢夫人犹自忍俊不禁,只得拿帕子挡住了嘴角。 贾政和王夫人都是脸色通红,贾政是羞的,王夫人那是气的。 贾政立时瞪着贾宝玉道:“孽障,还不快快站住,你姐妹们往内院去,你跟着做什么?” 贾宝玉一时被贾政骂得懵了,精气神一下子就萎靡了下来,垂着头站到贾琏身旁,却不知自己为何挨骂——他站在这里又能做得什么?还不如去陪姐妹们说笑呢。 不过贾宝玉终究是不敢反抗贾政的话,虽是焦心于不能和神仙般的妹妹相处,却也只能乖乖地站着。 众人反应各各不同,贾母却到底是经历得多了,脸色都没有变,只招了贾宝玉到身前,对庄煜笑着道:“世子见笑了,这孩子从小体弱,也是被我娇惯大的,一时失礼,世子还请莫见怪。” 庄煜淡笑点头,道:“无妨,这体弱之症,确实要好生注意着些才好。我家黛儿以前身子也有些弱,听说当初进京之时,在船上还大病了一场,如今也养得十分康健了。” 贾母听庄煜提起黛玉进京之事,脸色终于忍不住变了,一时间,大厅内的气氛竟变得十分之古怪。 庄煜却毫不在意,仍然镇定自若地喝茶吃点心,半丝儿也没破坏气氛的自觉,而是在心底冷笑,真当他们诚恪亲王府什么都不知道不成? 不说大厅这里的尴尬气氛,黛玉跟着三春一路行去,却觉得这三个姐妹各各不同,却都是极出色的。 三春原是住在荣禧堂之后的三间小抱厦之内,后来黛玉和贾圆春都有了造化,嫁入皇室,让贾母突然间意识到女孩儿家的好处,对三春的教养也越发上心,便特特拨了一个院子给她们三人居住。如今更是效仿诚恪亲王府的做法,请了女先生来给三春讲学,并且打算再请一二教引嬷嬷来教导三春,只不过这世间有才学的女子本来就少,能为人师表者更是少之又少,贾府此举,也不过是给自家姑娘加些分而已。如今这般做的人家,可为数不少,女先生和教引嬷嬷也都十分之供不应求。 迎春和探春本是庶女,却在前些日子,由贾母提出,分别记入了邢夫人和王夫人的名下,充作嫡女教养。邢夫人膝下无子女,自然乐得如此,反正迎春是养在贾母面前,她也不必花什么心思,而将来迎春若嫁得好,对她也是有好处的。王夫人却有些不乐意,却不敢违抗贾母的意思,尤其在贾政生了意思要将贾环也一并记入她名下时,越发不乐意,不着痕迹地撺掇着赵姨娘闹了一场,贾环一事便不了了之,如此一来,探春一个记入自己名下,王夫人也便觉得不是那般难忍。 三春簇拥着黛玉进了迎春的屋子,房间内布置得很是雅致,黛玉看着也是欢喜,觉得这三个表姐妹倒是很合自己的心意。三人说笑一阵,黛玉便瞧见了那精致奇巧的香薰炉,问起来,探春便提到了薛宝钗。听了三春对薛宝钗的称赞,都说是比她们自己更出色的一个人物,黛玉心生好奇,便叫人知会过贾母,去请了薛家母女前来一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当黛玉的人找到薛家母女的时候,她们正在居住的客房里做着女红,看似镇定如常。 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内心到底是有多么的躁动不安,如何强自镇定才能阻止自己的眼睛朝外看去。 薛宝钗拿着针线的手有点颤抖,父亲安排的计划本是借着送礼给贾家的哥儿和姑娘们,由他们向自己的玩伴展示时,不着痕迹地传出消息去,和贾家有亲的诚恪亲王府也迟早能得到消息。可进了贾家,薛宝钗才知晓,贾家和诚恪亲王府却并无多大的牵扯,而贾家的哥儿和姑娘们居然都很少出门。幸而史湘云的神来之笔,让消息更早地传进了诚恪郡王府中,也让他们的计划进行得分外顺利。如今她们的目的很快就能够达到了,等到那时,她们便能够快快地回去金陵了?她还记得离开金陵时父亲的模样,若是她猜得不错,父亲的身体怕是已经大不好了,而且精神十分焦虑,像是在担心着什么似的,而她们出发之前,父亲的叮咛,如今想起来竟像是诀别,这让她觉得越来越不安。 也不知那位冯师傅,到底能给他们薛家带来多少的转机,只盼着事情赶紧结束,好让她和母亲早早地回去父亲的身边。 薛宝钗的心思早已经飞远,手中的针线无序地在绣布上舞动,好在身体自有本能,虽然绣得不成样子,至少没有扎到自己的手上。 待得门外有人通传,说是世子妃有请她们前去一见的时候,薛宝钗心神一恍,针尖终究是在指尖扎出一个刺目的红色血点。 薛姨妈心疼地揽了她的手,薛宝钗却只是收回,将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一下,理了理衣服,对薛姨妈道:“母亲,我们走,莫叫世子妃等候。” 薛宝钗都看出了薛父的不同,薛姨妈作为妻子,又如何会不知?她知晓得比薛宝钗更多一些,故而心底的茫然也越发多,只是为母则强,她听了薛父的一席话,也知晓事到如今,总要为自己的子女多多打算一番才行。薛姨妈慎重地拿起薛父临行前交给她的匣子,匣子是密封的,她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不是没想过偷偷打开看一看的,只是想起薛父郑重到了极点的态度,又明言这匣子里的东西关乎着薛家的未来、薛蟠和薛宝钗将来能否有个安稳的前程,薛姨妈才堪堪逼着自己打消了念头。 跟着贾家下人前来邀请薛家母女的,是画戟,眼神一错之间,便看见薛姨妈捧在手中外观朴实的匣子,便知今日的目的已然达到了一半,觉得薛家母女倒是很有几分眼色,比那贾家某些不知所谓的人好上不少。故而,画戟对薛家母女的态度,便温和不少。 薛家母女随着画戟来到黛玉面前时,三春与黛玉已然熟悉亲密了不少。 薛家母女进了门,便见首位上坐了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看着纤细柔弱,身上却别有一番气韵,看着她们的眼神有些好奇,更多的却是平和,并没有她们所想象皇室贵人那种高人一等的睥睨不屑。 薛姨妈犹自先松了口气,继而又觉得不放心,手中的东西关系着他们薛家的未来,交给这样一个小孩儿,真的可以令人放心么? 但是东西都已经拿来了,不给,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 一咬牙,薛姨妈领着薛宝钗先给黛玉行了礼,笑道:“我家老爷原与诚恪王爷有过一面之缘,原听说世子大喜,便想说要上京祝贺,却不成想突然染了病,倒是误了,我家老爷一直引以为憾。却不想,倒是我们娘儿俩有造化,今日得见世子妃一面,当真是荣幸得很。” 薛姨妈说着,便奉上了手中的匣子,道:“这里是一些小玩物,送给世子妃把玩,还望世子妃莫要嫌弃才好。” 黛玉本在打量薛宝钗,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对同龄人的兴趣远远要大于年长的人,故而听了薛姨妈的话,第一反应是想要推拒,继而想起临行前裘卿妤告诉她的话,说若是薛家母女送了东西给她,收下便是。想是母妃特意提起薛家母女,必是有什么缘故在里面,黛玉便将婉拒的话收了回去,只笑道:“那便谢过薛太太了,我本听姐妹们说,薛姑娘所赠之物很是精致奇巧,心下也正好奇,可巧儿薛太太就雪中送炭了。” 薛姨妈连道不敢,看着手中的匣子被画戟接过去捧在了手里,心底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越发得心神不定。 黛玉见画戟拿到了匣子,心中便也了了一件事情,便将此事丢了开去,不再做计较。 薛宝钗见自家命运就这么放入了一个天真稚嫩的娃娃手里,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又担心黛玉不知匣子的价值,若是疏忽了,未能及时交到诚恪亲王手中,对她们家来说,也不知算不算是灭顶之灾。可她再如何担心,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悄然地打量着黛玉身后的几个丫鬟,见那个捧着匣子的大丫鬟稳稳地托着匣子,丝毫不见怠慢,心下不禁讪笑自己太担心,诚恪亲王府既然能找上门来,自然是冯先生的东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又如何能对黛玉收自她们母女手中的东西轻忽呢? 去了担心,薛宝钗便不着痕迹地打量起了黛玉,便是她向来自视甚高,也不得不承认,黛玉这容貌气质,比之自己,不仅不差分毫,甚至更胜一筹。原本自己见了贾家三春,尚还能觉得自己除了出身商贾的身世外,无一不比她们出色。可如今见了黛玉,却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果然是人外有人的。更何况,黛玉不论是自身官家千金的身份,还是嫁人后亲王世子妃的身份,都是她难以望其项背的,这让薛宝钗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甚至略略有些不平,为什么有的人生来便什么都有,可自己却不得不受制于出身,努力地想要让人高看一眼,也显得无比艰辛。毕竟眼前的小姑娘,比她还小一些,坐在炕上,便连脚都着不到地,可是她却已经能够影响到他们一家的命运,这是多么叫人喟叹的事情。 薛宝钗悄悄打量黛玉的时候,黛玉也正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薛宝钗,只觉得她长得珠圆玉润,颇有几分雍容华贵的仪态,倒有几分像曾经在宫中见过的贾圆春,便笑道:“薛姑娘看起来好生面善,与贾侧妃倒颇有几分相似。” 惜春还是一团孩子气,比起迎春的沉默、惜春的谨慎,她在黛玉面前却并没有那般拘束,此刻听了黛玉的话,立时便拍掌而笑,道:“可不就是,便是琏二嫂子也说宝姐姐和大姐姐不愧是姨表姐妹,真真是再相像不过的了。” 薛宝钗小小年纪,却已然显露出那种从容端庄的仪态来,此刻听了黛玉和惜春的话,依然处之淡然,浅浅笑道:“世子妃夸赞了,我如何敢和侧妃相比?”话虽如此说,脸上却并未显露出诚恐的表情来,不卑不亢的样子。 画戟和画弓早先跟在裘卿妤身边时,裘卿妤应酬各家宗室命妇、世家千金时,她们跟着也见过不少的人,一般拥有薛宝钗这样的气度的人,在大家族的后宅之中,往往都是最后的胜利者。如此看来,这薛宝钗若非身份所限,将来恐非池中之物,仅只这波澜不惊的心态,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比得上的。幸好她们家世子妃和这薛家姑娘,以后相交的机会也是不多,否则怕是玩儿不过她的心眼儿去。 黛玉微笑,带过这话,只问起薛宝钗金陵至京城的见闻,她当初在船上病得重,这一路行来,便连岸边景色都不曾见过多少。 薛宝钗和薛姨妈进京时,也同样是坐船,也不曾有多少见闻,但薛宝钗颇为能说会道,岸边贫乏的景色,竟也被她说出几分趣味来。 画戟和画弓看着,心底微微一笑,看来她们世子妃也不是全然没心眼的。若是照了世子的行事作风,怕是要直接说:“有什么不能比的,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么?难道她长了这样的脸,还不许旁人长了?真是笑话。” 薛姨妈先告退了,留下薛宝钗和三春姐妹陪着黛玉说笑,倒是显得其乐融融,全然不知大厅里的气氛尴尬。 贾母本要辞了庄煜往后院和黛玉相处一会,好好表现一番她这个外祖母的慈爱,却被庄煜给阻了,因着庄煜暗示了黛玉进京时船上发生的事情,贾母也不敢太逆了庄煜的意,只好尴尬陪坐。 庄煜却全然不管在场诸人的尴尬情绪,该吃吃,该喝喝,暗自乐呵。 待得庄煜和黛玉回去王府,三春姐妹和薛宝钗都已在黛玉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世间女孩儿,竟都这般出色,比起她平日里一同读书的女伴儿,竟也是不差多少的。 三春对于黛玉也是赞赏有加,只叹没有机会多相处。而贾宝玉闷闷不乐,又被贾政训斥,整个人淹头搭脑的,很是没有精神,又见三春开口闭口不离黛姐姐,越发遗憾没能和神仙般的妹妹多相处,只得往薛宝钗处去寻求安慰。 可惜薛家母女递出匣子后,便心神不定,更是在商量着过几日便回去金陵,也没甚功夫搭理贾宝玉。使得听闻了宝姐姐也要离开的贾宝玉越发气苦,跑去找贾母做主,想着留不下林家表妹,至少把宝姐姐留下陪他才好。 可贾宝玉却难得地在贾母那里碰了壁,贾母正和贾赦、贾政兄弟二人说话,贾宝玉来,也叫丫鬟给拦了回去。 贾赦和贾政再傻,也从庄煜的态度中察觉到了异常,看来诚恪亲王府与贾家不亲近,怕是另有内情的,而且这个内情还与贾母有关,甚至……与黛玉进京时在船上的那一场大病有关——难道当初贾敏写来的信中,质问的事情竟然都是事实?若是如此,如此……诚恪亲王府会对他们贾家有什么好态度不成? 贾赦最先沉不住气,问道:“老太太,您是否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们?” 贾政也是殷切而又忐忑地看着贾母。 贾母张了张嘴,有些犹豫,可又想着这事终究不可能永远地全然瞒着他们兄弟二人,只得将她当初联系东平太妃之事一一告诉了贾赦和贾政兄弟二人,在在地说明她的一番苦心都是为了他们兄弟二人,都是为了这个贾家能够继续地辉煌下去。 贾赦和贾政却是越听越觉得心底发凉。 贾母说完,最后告诫他们二人,此事断不可以说出去,便是邢夫人和王夫人那里,也决计不能说,否则贾家就将面临灭顶之灾,甚至还会连累到宫中的贾圆春。 贾赦和贾政只要头脑没有发昏,也直到这事只有抵死不认的份,哪里会傻傻地说将出去?只是一联想到庄煜的态度,就知道死咬不认,也没有办法打消了诚恪亲王府对贾府的怀疑,又不能上赶着解释,真真是看着有一门显赫的亲戚,却不敢上去攀交情。 贾赦和贾政情绪低落地从贾母那儿离开,贾政却又在半路上叫贾母派人给叫了回去。方才贾母因着贾赦在场,并没有说她谋划着给贾宝玉也求一个爵位的事情,如今却是告诉了贾政,直让贾政红了眼眶,道:“那个逆子,如何值得母亲为他冒这般大的险?” 贾母倒是已经恢复了镇定,道:“富贵险中求,我只不过是赌输了罢了,且比起旁人,倒也没付出多大的代价去。只是如今看来,王府这条关系,怕是靠不大上了,若要强求,只怕恐不好,且先放一放,过得几年,待黛玉长大些,再看看有无转机。如此一来,却要看圆春的造化了。叮嘱你媳妇儿,别吝啬着,圆春那里,多想办法传递些银钱进去,叫她打点好关系,笼着些大皇子,等到大皇子将来出宫建衙了,这来往便要容易许多了。” 贾政自然感激涕零地应了下来。 此时回到诚恪亲王府的庄煜不知他一句话,倒是给自家媳妇儿得来了好几年的清净日子,如今他正从画戟那儿取走了匣子,交给庄晔进宫去见了淳佑帝。 淳佑帝怀着激动而又略带忐忑的心情,叫小太监将其打开,等大总管带人确认了其间并无有害之物后,匣子被奉到了淳佑帝的面前。 匣子里的东西其实很轻,除了纸张便只得一枚印章,可是这些纸张的份量很轻,代表的意义却重的很。 在最上面的,不过是几张图纸,淳佑帝哪怕看不懂机关图纸,只从外观看来,也知晓这必是大型水车的修造图纸,当下欣喜不已。随着图纸附上的是两封信,一封写着庄晔亲启,怕是写信人都不知道,他的信能够在第一时间被呈到淳佑帝的面前。信是冯木之写的,其意不过是希望能与冯画重聚,他愿意为朝廷效力。这对庄晔和淳佑帝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若是冯木之和冯画能够在一起研究,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说不得就会有更令人惊喜的新进展。而且有了冯木之的水车,淳佑帝的治国功绩,便又能更上一层楼了。 另一封信却是写给冯画的,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毫无愧疚之心地叫太监拆了信。冯木之写给冯画的信,比起写给庄晔的,自然是多了许多柔情。他当年和冯画理念不合,失踪离开,却是从西北去了江南。因心无挂碍,又无明确目的地,这一路,走走停停,便足足走了两年,期间更是见识了一场规模不大的干旱,粮食大大减产,当地百姓的日子过得便十分清苦,朝廷救济的粮食经过层层克扣,早已不剩多少。当地的百姓迫不得已,有门路的,便逃去了外地,或乞讨、或做工,只求能够活下去熬过这一次。也有的百姓,实在是养不起家里诸多的小孩,将孩子卖给了人牙子。当真是叫人不忍直视。这还只是一场规模不大的干旱,若是连年大旱,怕是要饿殍遍地了。 也正因着如此,冯木之的心底便松动了许多,若能将大型水车造出来,造福百姓,比之他一个人的所谓的自由,不是更值得人期待和骄傲么? 可冯木之一时也下不定决心,更不敢相信朝廷真的会容得下他们夫妻将这般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来做,所以依然带着点浑噩,朝江南行去。 江南乃富庶之地,鱼米之乡,他在江南的那几年,倒是没有瞧见发生旱灾,故而心底也产生过动摇。直到冯画设计建造的军船投入军队水师使用,冯木之虽没亲眼见过,却也知晓这军船的建造中,必然少不得冯画的功劳,而他也知晓冯画刚烈的性子,若是被逼迫的,这军船便决计不会诞生,他终于也相信朝廷不是要将他们夫妻骗去灭口,免除后患。 终于在冯木之打定主意北上京城找冯画的时候,却突然染了病,病重非常,差点不治,后来却是被金陵薛家家主薛筠所救,便留在了薛家养病,与薛筠也生了几分交情。 这次他本欲告别薛筠北上,却恰逢薛筠似乎遇到了难题,在得知他北上是要献计朝廷建造水车防治干旱,顿时便提出要帮他递图纸。 冯木之明白薛筠也是想利用他,却想着毕竟欠他救命之恩,且这样也好,毕竟他贸然求见诚恪亲王,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庄晔呢。 冯木之写给冯画的信里,对他这几年的经历是写得很是详细,此外便是他对于冯画的思念之情,写得也是颇为深刻。 淳佑帝看过冯木之的信没有什么问题,便又叫太监将其重新封合。 庄晔却是摸着下巴想,想不到那个几年前看来十分木讷的冯木之,说起情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或许,他也该学着点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淳佑帝见庄晔走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庄晔耸肩,凑过去和淳佑帝一起看起匣子里的其他东西来。 压在图纸下面的,是厚厚的一沓银票、地契、店铺房契等物,总价值几乎超出一百万两,这对身为一个王朝皇帝的淳佑帝来说,自然算不得多,但是这相当于意外收入的一笔钱财,对于正想大展拳脚治国治世却受制于国库不丰的淳佑帝来说,或许可以算得上是天降横财? 薛筠的事情,淳佑帝也不是半点不知端倪。淳佑帝登基之前,自己不能有丝毫惹眼的动作,却仍借着庄晔的手,在江南部下了暗探,尤其关注的便是甄家。 甄家在江南,那简直就像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薛家和其有所联系,甚至于曾给甄家——也相当于是给忠善亲王庄晟——为数不少的钱财贿赂,变相地助长了庄晟夺嫡的势力。对于淳佑帝来说,薛筠此举,自然是饶不得的,他也正想着迟早要收拾了薛家。 不过薛筠此人,倒还算有几分眼色,自从淳佑帝登基之后,就逐渐地斩断了和甄家的联系,为此还被甄家下了好几次的绊子,损失不少。不仅如此,甄家还派了人暗杀过薛筠,不过没有得手。这些事情,淳佑帝通过暗探,也已知晓,所以便看着薛家和甄家狗咬狗,暂时没有动静。 如今薛筠接着冯木之的事情递来了投名状,淳佑帝也没有不接的道理。 再看薛筠随匣子附上的信件时,淳佑帝便保持了几分好心情。薛筠所书,自然不过是官面文章,说自家是被甄家胁迫,不得已才提供的贿赂,不过在他意识到甄家有心助三皇子夺嫡后,便不再向甄家提供银两了,因此而被甄家迫害,生命饱受威胁。为此他一直觉得颇为煎熬:一面是君臣大义,一面却又担心遭到甄家报复而不敢揭发他们。但终究是抵不过对皇上的忠诚之心,决议向淳佑帝认错悔罪——不求淳佑帝原谅他的过错,但求不祸及子女家人便于心足矣。随信附上的银票、地契、店铺房契等物,是薛家上缴国库之用,也是为他犯下的过错赎罪。 淳佑帝看过信,冷笑一声,薛筠所言是真是假,他倒是已经不那么在意了,若是他没有猜错,看薛筠信中的意思,怕是会选择自杀以谢罪的。若是可以做出薛筠被甄家所害的假象,那些为庄晟效力的人,说不得就会人心浮动了,对庄晟也是个打击。如此一来,薛筠曾经是否真的倒向过甄家,倒向过三皇子庄晟,看在薛筠“及时悔悟”、且上缴国库这许多财产的份上,便也没有那么叫人愤怒了。 薛筠一死,薛家便只剩下孤儿寡母三人,能否保下薛家剩下的百万家私还犹未可知,且看薛筠信中所言,自然会约束他们不再和甄家有过多牵扯。若是如此,淳佑帝又何必做个赶尽杀绝之人?当然,若是薛家孤儿寡母拎不清楚,仍和甄家来往,那他也是不介意将甄家剩余的资财纳入国库所有的。 淳佑帝和庄晔计议已定,便连夜派了暗探往江南薛家而去,一为接冯木之入京,其二就是为了让薛筠的死像甄家所为。 薛家母女在贾府又住了几日,终于忍不住打点行装赶回金陵去,却在半路上,就接到了薛筠的死讯,薛姨妈当场便晕了过去。 当母女俩哭哭啼啼地回到金陵的时候,薛筠的灵堂已经在甄家的帮助下,由薛筠长子薛蟠布置妥当了。 甄家来得太快太巧,让很多有心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薛筠之死本就突然且蹊跷,甄家存有不小的嫌疑,偏生他们在江南顺遂得太久,自觉此时与他们无关,又觊觎薛家万贯家私,便急匆匆地上门来“帮忙”了。 便是隐在暗处的暗探,也不由得感叹甄家人的短视愚蠢,不过这却叫他们的计划进行得分外顺利,回京之后又能请赏了。 薛家母女得知薛筠的噩耗,又连夜赶路,早已经是疲惫不堪,见甄家人帮忙将薛筠的后世料理得妥帖,心下也是感激的,一时之间倒是没有想到什么疑惑的地方。 薛姨妈尤其知晓甄家有人在,对她们母子三人是多么重要的依仗,薛筠一死,薛家宗族的其他人,怕是无一不想来分他们家的家私的,他们孤儿寡母的,只怕斗不过他们。而有了甄家人在场,想必族人们也不至于太过分。 薛姨妈所料倒是没错,甄家人确实震慑住了薛氏其他的族人,但是甄家人本身就是一匹喂不熟的饿狼,又早对薛筠不满,如今所图不仅仅是想要从薛家孤儿寡母身上刮下一层油,甚至是想要扒皮抽骨的。 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与其拿大半的家财填进甄家,还不如拿出一半家财分给族人,还能落个好,偏生他们早已经是引狼入室,如今也奈何不得甄家人。薛姨妈在看了薛筠叫薛蟠藏起的留给她的信后,心底越发觉得后悔,这甄家才是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凶手,他们却报不得仇。 薛筠去世的消息,自然也是送了信去京城的,王家和贾家都相继派了人过来,可在这江南,他们一时半会儿还真拿甄家无法。王家如今的家主是王子腾,王夫人和薛姨妈的兄长,如今在忠敏亲王庄晞的府上任长史,正三品的官职儿,而且还十分受庄晞重用。 庄晞是个不问时事的性子,平日里与兄弟之间也没什么相争的,倒是难得的平和,便是淳佑帝,也十分看重他的办事能力,是除了庄晔之外,昔日皇子之中最受淳佑帝重用的一个。 可王子腾到底不能亲至,不过是派了自己的儿子王子朋前来,与贾家派来的贾琏一道,却也完全奈何不得甄家人,也不敢在江南得罪了甄家人,所以他们的到来不过让甄家收敛几分,却不能阻止他们继续将薛家当成肥肉来啃。 正当甄家人即将要啃去薛家大半的底子去的时候,却是意外来客搅和了计划。 来的人是诚恪亲王一家子,亲王、王妃、世子和世子妃一个都不拉,庄晔是奉了皇命南下查看长江防洪堤坝,顺便求了恩典,带着一家老小下江南游玩来了,还能顺道去扬州,让黛玉见一见父母亲人。 庄晔一家不过是在金陵落脚,顺便游玩一番,与薛筠的后事那是半点儿也无关系,更不可能上门吊唁,但只要他们还在这个城里,甄家人便只能束手束脚,很多手段不敢随意使出来。 薛宝钗从中看出了转机,又联想到那个交到了黛玉手中的匣子,猜测诚恪亲王一家会在这个时间,这么巧在金陵落脚,说不得就是父亲临死前的安排起了效果,便劝薛姨妈趁着甄家人不敢乱动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薛家在金陵的铺子田庄,然后打点行礼,直接雇艘大船到京城的宅子中定居。天子脚下,总要比在金陵甄家人眼皮子底下安全一些。至于实在是来不及处置的铺子或田庄,便随着甄家和薛氏族人争去,也省得彻底惹恼了他们。 薛姨妈将信将疑,试探着卖了几个铺子,发现甄家人果真不敢阻挠,便全按了薛宝钗的话去做。虽则一时匆忙,铺子田庄大多都是低价卖了,可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能有人敢在甄家的压力之下买他们的铺子,就该觉得庆幸了。 事实上事情并没有那般简单,买下薛家铺子和田庄的,其实都是淳佑帝和庄晔安排的人,否则一般的商户,哪里敢触甄家的眉头?这金陵可是甄家人的地盘,诚恪亲王也不可能永远都留在金陵,他们早晚会被甄家人报复。 甄家人自然也知道这些买铺子的人有问题,可如今淳佑帝稳坐皇位,他们就算有太大的胆子也不敢明着和皇帝对着干,暗中下点绊子倒还是可以的。 于是薛家人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将大多数的店铺和田庄出了手,然后规整了一大船的行礼,搬家离了金陵,去了京城,甚至顾不得京城的宅子还没有叫人修整过。 薛家的船一靠了岸,王家和贾家的下人们早已得了消息,都等候在了码头上。 薛家在京城的宅子多年不住,一时之间也住不得人,薛家母子便只能选是去王家住着,还是去贾家住着。若按着薛姨妈的想法,自然是想去贾家的,王子腾作为兄长,自小与她们姐妹不亲,她还是有些怵他的,而且贾家她们也住过一段时间了,总要熟悉一些。最重要的是,贾家至少还牵系着诚恪亲王府,她们这次能逃过一难,全仗了诚恪亲王,她便总觉得,若能和诚恪亲王府有点儿关系,总能震慑想要害他们家的人一二,毕竟在这京城里,甄家还是有点儿势力的——虽然不及在江南一带的影响力,更何况还有忠善亲王庄晟和宫里的甄贵太妃,哪一个对薛家来说,都是无法抵抗的势力。 不过还是薛宝钗劝阻了薛姨妈,说回了京城哪有不回娘家住着,却要去旁人家住着的?王夫人虽则和薛姨妈是姐妹,可那毕竟是贾府,王夫人甚至还算不得是贾府的女主人呢。更何况,薛宝钗冷眼看着,贾家似乎并不与诚恪亲王府十分亲近,这京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若是如此,她们住在贾家,又如何能够震慑得住三王爷忠善亲王?倒不如还是去王家住着,一来是薛姨妈自己的娘家,住着名正言顺,二来,不管怎么说,王子腾还是朝廷命官,又有忠敏亲王的关系在,忠善亲王总不能这样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他们薛家出手?没有利益的事情,该当是很少有人去做的。 薛姨妈思来想去,还是跟贾家的人说了一声,然后跟着王家的马车去了王家。她若是在王家派人来接的时候还执意要去贾府住,这不是打自己兄长的脸么?得罪了兄长和嫂子,对自家可也没什么好处。 薛家家财颇丰,虽则他们走的时候,很多大件笨重的东西,都留给了族人,却仍有十数辆马车的行礼,排了一条长龙,咕噜着进了王府的门。薛姨妈也知这东西进了王家的门,只怕是必要留下一些的,可自家没人住着,将东西都放回去,她也不可能放得下心。只得自己在心中宽慰自己,就当花钱做人情了,他们薛家在京城根基浅,有了娘家的帮衬,只要能立住脚跟,凭着薛家在京里的铺子,未必没有重起的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不说薛家进京的事情,只说那诚恪亲王一家在金陵逗留了很长的时间,直到薛家的船起航,他们才悠悠然地继续行程,这样一来,哪怕是傻子都知道他们是为了薛家才留在金陵这么久的了。 庄晔他们一行人的下一站是扬州,那里是林海任职的地方,黛玉可以回家见一见父母亲人。而知晓了这些的黛玉很是开心的样子,简直就是归心似箭。 林海和贾敏也早知道庄晔带着家人下江南的事情了,也是望眼欲穿,贾敏等了几日,甚至差点儿等不及,准备自己出发往金陵去了。 等到庄晔等人到了扬州,却是扬州知府领着大小官员在码头上候着了,林海自然站在首位。 扬州知府站在林海右手,等待时不时与林海说几句话,等庄晔的船靠岸了,忙束手迎上前,一番拜见之后,庄晔便与一众官员前去酒楼参加接风宴。 裘卿妤则是领着庄煜和黛玉自顾往林府去,众人皆知诚恪亲王世子妃是林家姑娘,王爷一家往林家居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什么好疑惑的。只是看向林海的眼神或羡慕、或嫉妒,不一而足。 庄晔少年时期便长居军营,身上自有一股子军人的英气,倒反而和一众武官更聊得来,显得一众文官的存在有些多余,不过,文官们并没有因为被冷落而觉得不满,他们送出去的礼物,庄晔来者不拒地都收了,他们心下定了,也不在乎是不是和庄晔谈得来——对于一个曾经暴打过吏部侍郎的王爷,一个曾经在天子脚下将身居高位的文臣绑架了扔进伤兵、遗属安置村的王爷,还真是别注意到他们的好。 庄晔的心情倒也说不清道不明好坏。要说坏,从这帮子文臣武将给他送的礼来看,他们平日里赚的还真不少,少不得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或是贪污受贿,可他也知“水至清则无鱼”,这事也暂时轮不到他来管。要说好,这些子东西带回京去,给他家皇帝老哥填了私库,也算是挽回朝廷的损失,到时候若有些个动作也不至于受制于那帮子户部的官说国库没钱。 庄晔和林海在酒楼接风宴,裘卿妤带着两个孩子也正进了林家的大门,贾敏早已带着林霁迎至门口,克制着见到女儿的激动,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却在黛玉的一声“母亲”声中红了眼眶。 裘卿妤倒也能理解她们母女的心情,也没有想过要将黛玉养育得只跟自己亲,见她们母女这般,便主动提出要先去洗漱更衣,而将黛玉留在了贾敏的身边。 早在得知庄晔和裘卿妤要来的时候,林海就与贾敏将正院归置了出来自己避居偏院,为的就是怕他们要住到林家来。扬州不是没有皇家的别院,但是庄晔从来就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事先准备好总是没差的。 裘卿妤领着庄煜去了正院梳洗更衣,贾敏则带着黛玉去了她如今暂住的偏院,互诉离情。 林霁一段时间不见黛玉,一开始还有些生分,不过没一刻就又恢复了活泼的性子,直接抱住了黛玉的胳膊,嗷嗷叫着不肯放手。 林霁自打被白先生调理好了之后,就越长越结实了,如今是生得虎头虎脑,胖嘟嘟的很是可爱。黛玉也是忍不住欣喜地捏着他的脸,咯咯地笑。 林霁刚才看见了庄煜,还记得这是个跟自己抢姐姐的坏哥哥,现在又抢了自己的屋子,真的是天下最讨厌的人了。故而等进了贾敏的房间之后,就在地上团团转着,又跑去开箱子、翻柜子。贾敏和黛玉看着奇怪,问他是在做什么,林霁一本正经地道:“母亲母亲,你说把姐姐藏在柜子里,还是箱子里?” 贾敏奇道:“为什么要把姐姐藏起来?” 林霁便道:“把姐姐藏起来,就不会被坏哥哥抢走了。” “噗嗤。”母女二人直被这小娃娃的童言童语给逗乐了,手指点着他的脑门说不出话来。 母女俩不过说得一会儿话,贾敏看着时辰不早了,便出去到厨房看看宴席准备得如何了。 黛玉领着林霁,熟门熟路地朝主院走去。 林霁好不容易见到姐姐,自然乖乖地任她牵着小手,屁颠屁颠地跟在黛玉身后。 庄煜换完衣服,便迫不及待地要来找黛玉,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黛玉不在他身边,他还真是不放心。半路上,庄煜便瞧见了牵着个小胖子的黛玉,一个纤细飘逸,一个圆滚滚胖嘟嘟,走在一起不知怎的就叫人想笑。 黛玉看见庄煜,便想起林霁说的话来,顿时笑出声来,朝着庄煜道:“煜哥哥,霁儿说,要把我藏起来不叫你找到呢。” 黛玉的脸颊笑得粉嫩通红,眼底弥漫着水汽,可爱到不行,便是见惯了黛玉的庄煜,也是不由得一愣,平日里聪明的脑袋瓜,这次就是没想明白黛玉话中的意思,傻傻地问道:“为什么要藏起来?” 黛玉还不及回答,见到“强盗”出现的林霁已经如临大敌一般地张开双臂护在了黛玉的身前,大声叫道:“坏人,你又要来抢我的姐姐了吗?” 庄煜这才回过神来,明白黛玉所说,原来是这个小胖娃娃要把黛儿藏起来是为了不让他“抢走”黛儿啊,顿时是哭笑不得,想不到这个小子这般记仇。 庄煜先朝黛玉朗笑一声,继而又绷起了脸,咳嗽一声,走到了胖娃娃的面前,狞笑道:“小胖墩,想跟我抢黛儿?你还嫩了点,小心我把你也一起打包抢走卖掉。” 胖娃娃被吓唬得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却依然坚定地站在黛玉的身前,声音里略略带了些颤抖:“你……你敢……我……我叫我父亲揍……你屁股……我父亲……揍人屁股……是很疼很……疼的……” 庄煜几乎要笑出声来,却又听得胖娃娃自以为很小声地对黛玉说:“姐姐,你……你快跑,去……去找母亲,我……我来拦着坏人……” 庄煜突然之间觉得心软了,这样一个胖娃娃,把黛儿放在自己的安危之前的胖娃娃,唔,还是十分可爱的么。 庄煜走上前,胖娃娃挤着黛玉往后退,抖抖索索地道:“你……你别过来,呜呜……你别抢我姐姐,呜呜……你要卖就卖我……我胖……我会更值钱的……” 这下,胖娃娃是真的吓哭了。 黛玉见林霁哭了,顿时没好气地瞪了庄煜一眼,忙搂着弟弟连声安慰:“不哭不哭,霁儿不哭哦,煜哥哥不会把霁儿卖掉的,哥哥是吓唬你的,他是坏蛋,我们不理他,我们去找母妃,叫母妃罚他。” 说着也不看庄煜,牵着林霁继续往正院去。 庄煜一见黛玉生气了,知道这事自己做得过了,忙讨好地跟了上去,可他一靠近,林霁胖娃娃就哭得更大声,然后他就会被黛玉瞪,也就只好离得稍微远一些跟在他们两个的身后了。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下人们,不论是林府的还是跟着裘卿妤等人从王府出来的,都是忍俊不禁。 黛玉见了裘卿妤,忙拉着林霁扑上去,道:“母妃,煜哥哥又欺负霁儿了。” 林霁看了眼前华贵美丽的女子,想起贾敏的嘱咐,抽抽搭搭地道:“霁儿……见……嗝……见过王妃……” 裘卿妤看见这个白胖的小娃娃,也是十分喜欢,见他哭红了眼睛,不由得将其揽在怀里安慰,又听黛玉转述的庄煜的行事,于是刚刚跟进门的庄煜又收获了眼刀一枚。 听到胖娃娃在害怕得直哭的时候,还记得将黛玉护在身后叫姐姐先跑,裘卿妤对林霁这个孩子,那是十二分的喜欢,于是在王府的那段日子,便一直将胖娃娃叫到身边玩耍,而在出门游玩的时候,也不忘把胖娃娃带上,几日下来,倒让个胖娃娃和她十分亲近起来。 只可惜,胖娃娃哪怕后来知道了庄煜只是在吓唬他,并不会真的把他抢走卖掉,也对庄煜亲近不起来,每次看到庄煜就是怒目而视。庄煜每次见胖娃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鼓着腮帮子像只青蛙的样子,就忍不住手痒想要欺负他,可偏偏想起之前因为把胖娃娃吓哭的事情而使得黛玉好几天都没理他,便只能暂时放过这个胖娃娃了。 待得庄晔等人要离开林府继续江南之行的时候,庄煜提议将胖娃娃带上,也让他跟着出去游历一番,免得被人一吓就哭,没点儿男子汉气概。 黛玉见他这个罪魁祸首还在这说风凉话,更是赏了他好几把眼刀,不过倒也认同他的说法,想着胖娃娃出门游玩时那个兴奋劲儿,便也心软地想要带着弟弟一同再玩儿一段时间,舍不得立时就分开。 可是,庄煜给胖娃娃造成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胖娃娃一听说坏人哥哥要带他出门,直叫会被卖掉,怎么都不肯跟庄煜走。后来还是庄煜骗他说,他不去的话就没人保护姐姐了,姐姐会被他欺负的,这才让胖娃娃担负起了保护姐姐的使命,怀着恐惧之心,跟着庄晔等人离了家门。 不过也正因为这几次三番的吓唬、哄骗,林霁胖娃娃这一辈子,就以给庄煜找麻烦为己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贾敏十分不舍地送走了黛玉,更甚至还搭上了一个儿子,林霁长这么大,还没真正地离开贾敏的身边,贾敏会担心,自然也是应有之义。 不过林海倒是支持林霁跟着诚恪亲王一家出去游玩一番的,男孩子养在深闺,胆子就未免小了些,庄煜随便吓唬一下,就给吓哭了。林海虽然觉得庄晔父子二人行事有些不着调,但不可否认的,父子二人都是极有担当、极有胆气的英伟男儿,林霁跟着他们,培养些男子汉气概也好,反正林霁也不过跟这庄晔等人游玩个把月,想必也不至于被养歪到哪里去。 因为林霁小时身子骨差,贾敏养他十分经心,或许可以说是过于小心了,养出了一身肥肉来,胆子却没长多少。 贾敏人留在扬州,心却跟着儿女一起走了,时不时地叫人打听着庄晔等人的消息,今日到了哪里,明日到了哪里,她总要知晓了才能安心。 然而,贾敏、或者说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是,那大摇大摆地在江南招摇过市的诚恪亲王一家,早已不是本人了,而是经过易容术改装的替身。“庄晔一家子”高调地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每每玩得尽兴,还能收受不少的贿赂,隔不几日就派了船往京城里大批大批地送东西。江南的官员们见诚恪亲王来者不拒地收东西收得毫不手软,一个个也都稍稍安了心,对庄晔此来江南本就抱有极大的戒心的甄家,也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河道一事,自古以来猫腻众多,主管这一块的官员,几乎没有一个敢说自己身上是绝对干净的,一个亲王奉旨出巡,谁能安心?可一个贪婪地、携妻带子地每到一地都以游玩为主的亲王就不同了,想必也不会太与他们为难。 在“庄晔”江南一游的这一个多月里,甄家沉寂得很,便是有那在明面儿上做官的,也都泯然众人,绝不出头,让人几乎要有种错觉,好似这个江南的“土皇帝”突然之间就在江南消失了一般。 “庄晔”似乎也对甄家并不感兴趣,并未有特意关注甄家的地方。这让十分清楚当今淳佑帝和三王爷之间暗潮汹涌的人,觉得有些意外,又似在情理之中。 甄家早就得了京城三王爷庄晟的嘱咐,断不可在江南与庄晔有冲突,因为那样只会中了淳佑帝和庄晔的下怀,只要甄家动了,证据就会被呈到太上皇的面前,到时候哪怕太上皇仍念着甄家老太太是其乳母、甄家家主甄文易是其伴读的情分,也不见得会容忍他们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毕竟若说父子情分,庄晔和太上皇之间,比之其他儿子,更亲近一些,而不像其他儿子一样,更像是臣子,先是臣,后才是子。 而庄晔,表面看似鲁莽任性,却从未真正踩到过太上皇的底线,哪怕屡屡被斥责,却从没真正地伤过筋动过骨,所以,庄晟从不小看这个不着调的弟弟。 甄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的,虽然因为血缘家族的关系,他们无可避免地代表了甄贵太妃、庄晟一脉的势力,但内部权力之争,却也是存在的。如今的甄家家主甄文易曾经是太上皇的伴读,一生能够达到至今的高位,也是靠着和太上皇的情分,太上皇四次下江南,都是居住在甄家,由此可见甄文易和太上皇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的亲近。故而,甄家便是有时候真的做出了些出格的事情,太上皇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甄家真正的争权夺利,是在甄文易的两个儿子之间。甄文易的两个儿子,相差九岁,是甄文易的两任妻子所出。长子甄应嘉为原配所出,只是在其八岁之时,其母去世了,甄文易又续娶了刘氏,隔年诞下次子甄应遐。甄应嘉和甄应遐都属甄文易正妻所出,毫无疑问都是嫡子,只是甄应嘉为长,自然是继承家业之人,可甄应遐有其母为其谋划,又是小儿子,颇受甄文易喜爱,如此一来,这继承人之争,便有了暗涌。 甄应嘉自小没了母亲保护,能够在继母、幼弟的针对下活得好好的,自然也不是个呆傻的,早早地就搭上了庄晟的线,获得了庄晟的好感与支持。而甄应遐比甄应嘉小了九岁,等到他成长起来,便越发地想要博得庄晟的青睐,毕竟谁能担任下一任的甄家家主,庄晟的倾向比之甄文易来说更为重要。 所以,当得知庄晔下江南的时候,甄应遐便提议对其进行刺杀,若是能将庄晔刺死在江南,对淳佑帝来说,绝对是断了臂膀的绝大损失。不过他这个愚蠢的想法遭到了打击,别说对庄晟的嘱咐执行的十分之彻底的甄应嘉,便是甄文易也对这个激进的儿子感到失望,他确实在大儿子和小儿子之间,因为妻子的缘故,稍稍偏向小儿子一点儿,可是他也清楚,一个拎不清楚状况的家主,对于甄家来说,绝对不是福音。若是庄晟已经胜利,登基为帝,那么甄应遐做家主,还有可能平顺安稳。但如今,甄家因为立场关系,已经被当今淳佑帝列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巴不得你贸贸然行事把把柄递给他,好让他有名正言顺地理由收拾甄家而不惹了太上皇不快。 就算退一万步来讲,那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王是那么容易刺杀的么?更别说他高调亮相,身边护卫军一大堆,此时刺杀,而且还是在江南甄家的地盘上,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刺杀亲王、攻击军队,那等同于谋反,抄家灭族真的是指日可待了。如今庄晔站在江南的土地上,甄家不仅不能动他,甚至还要保证他的安全,更要防备庄晔自导自演被刺杀,然后叫甄家来背黑锅。 甄家防备得吃力,“庄晔”收礼、游玩得不亦乐乎,仿佛他真的只是出来捞金的一般。 但事实上,真正的庄晔一家,早已改了装扮,微服私访加上私游起来。 裘卿妤习自白先生的一手易容术顿时派上了用场,一行五人全变了模样。庄晔和裘卿妤自然还是扮成夫妻,只是裘卿妤和庄晔感情虽好,可这样一同出门游玩的机会,真的还是第一次,竟然难得地涌上了小时候的恶作剧心理,把庄晔扮成了个病弱书生岳某人,脸色惨白惨白,还要求他时不时地咳嗽两声,更不许他如同以往一般龙行虎步,把庄晔实在是憋屈得不行。 庄煜被扮成了个黑小子,傻憨憨的脸,粗黑粗黑的眉毛,黛玉也成了个黑黑黄黄、瘦瘦小小的男孩儿,最可怜的是林霁,被打扮成了个女娃娃,本来就很伤心了,还被庄煜直嘲笑像浮肿,气得林霁直磨牙。 几人一边游山玩水,庄晔还要配合暗探打探情报,因为“庄晔”等人吸引了江南官员和甄家的所有注意力,庄晔这边又并不是想要追查得很深入,倒也没有惊动他们。 庄晔此行的目的,不过是那些流于表面的甄家在江南称王称霸、贪污受贿的事件和证据,为的也不是彻底扳倒甄家,所以对于那些过于深入的甄家的罪状,并没有刻意去调查,一来这样难度太大,二来也会将他们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但最重要的是,只要太上皇在,有些事情查出来也不见得就有用,很可能会被大事化了。而将来若是太上皇不在了,淳佑帝帝位稳固,树倒猢狲散,到时候要查到一些足以让甄家倒台的证据,那就算不得难事了。 甄家在江南肆无忌惮惯了,很多事情做的时候都不会刻意去消弭证据,更何况家族大了,什么样的子孙都有,就连旁系支族都有那仗着甄家人的身份欺男霸女、横行霸市的,庄晔想要调查,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些当然不至于让甄家伤筋动骨,但是在太上皇面前给甄家上点儿眼药也是不错的,至少先让太上皇对甄家失望,慢慢地就会积累下不满的情绪,为以后收拾甄家做铺垫。 庄晔和裘卿妤尚且是难得出门,庄煜和黛玉成亲前倒是还去过扬州看“小媳妇”,可黛玉和林霁,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门游玩,黛玉被打扮成了男孩子,裘卿妤也不拘束她,林霁更是年纪小,用不着拘束,故而他们刻意毫不避讳地跟着庄晔和庄煜出门上街玩耍,捏泥人、看杂耍、看猴戏,简直就像是放出了笼子的鸟儿,一切的一切都叫他们觉得新奇无比,就连那墙根处坐着的小乞丐,也能叫他们看上好几眼。 庄煜背着黛玉,庄晔抱着林霁,此时见姐弟两个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一个小乞丐,便也随之看了一眼,这一眼,却看出了些不对来了。 黛玉和林霁看那小乞丐,只是觉得那个小乞丐看似脏污,给人的感觉却很恬静,十分矛盾违和。林霁更是觉得那小乞丐长得和姐姐有几分仿佛,这才多看了几眼。 可庄晔和庄煜不同,看去的时候正好见一个猥琐的男子从那小乞丐身前经过,贼眉鼠眼地看了周围一眼,蹲下身在小乞丐身前的破碗里面摸了一把。凭着庄晔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那男子压根就不是在给小乞丐施舍钱财或吃食,而是将小乞丐碗中的几个零碎铜板给摸走了,而那小乞丐眼神木然,仿佛习以为常。由此可见,这个小乞丐是被那猥琐男子操纵着出来乞讨的。庄晔更是看出那个小乞丐应该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娃娃,眉心一点胭脂记,且身上有种不该属于乞丐的静谧气质,绝不像是那猥琐男子的女儿。 这里面一定有蹊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庄晔和裘卿妤并不是烂好心的人,但是真撞到了不平的事情,也是不会刻意选择视而不见就是了。 所以在稍晚一些的时候,庄晔就传令给了一个暗探,令其去探查此事,并见机行事。 庄晔命暗探去打探这么一件事情,完全可以说是大材小用了。故而不过才过了个把时辰,暗探便查明了事情的真相,那个猥琐男子是个拐子,而那个小丫头,却是他几年前拐来的,就因为她长得十分出众,才一直养在身边没有卖掉,准备再大一些就将其卖给大户人家的少爷纨绔,卖个好价钱。 暗探遇见这种事情,很不必回去报告庄晔了,完全可以自行决定如何处理,所以暗探不过略施手段,便叫那拐子掉到河塘里面淹死了,兼之其之前喝过酒,酒醉失足落水,真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这么一个拐子,从外地来的,在本地无亲无故,谁都不会对他多作关注。顶多也就是在看见拐子的尸体时,围着看会儿热闹,然后就念叨几声,各自散了。 拐子的尸体被衙差拖走,估计也就是被拿破席子卷一卷,随便扔到乱葬岗子去了。 只是那个被拐子带着一起生活的小乞儿,惊恐万状地捂着嘴躲在树丛里,丁点儿声音都不敢出。她从小跟着拐子一起生活,拐子对于官兵、衙差,一直都是能避就避,害怕得很,所以连带着小乞儿也对衙差抱有莫名的恐惧感,并不敢叫他们发现自己。 衙差们对这种没有油水可捞的案子,自然不甚费心思,听说死者只是带了个小乞丐生活,也不耐烦再继续管这事了,只装模作样地找了找,便回去交差了。 等到人都散了,小乞儿才小心翼翼地回到他们暂居的破船前面,茫然不知所措。 不过她到底也没能在破船前站太久,不知哪儿跑出来一只流浪狗,朝着她吠叫个不停,吓得她忍不住转身就跑。这一跑,就下意识地跑到了平日里乞讨的那个地方,也许这就是在这个城市里,她唯一熟悉的两个地方之一,只是破船是再不敢回去的了。小乞儿把自己缩成一团,蹲在墙角默默地流泪。 她其实还有点儿记得,自己并不是那拐子的女儿,自己的本名叫做英莲,只是姓什么,却是忘了。但是这么多年来,被那拐子打骂着喊他爹,她已经害怕了,甚至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子,如今压在头顶的山一下子倒了,没人打骂她了,可她到底还是觉得无措了,不知道自己之后的日子应该怎么办。 “喂,你是不是肚子饿了?”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英莲的头顶响起,“我给你吃点心,你别哭了好不好?” 英莲闻声抬头,却见一个被打扮得红彤彤的胖女娃娃站在她面前,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手在身边挎着的包包里面掏啊掏的,掏出来几小块油纸包好的小点心来递给她。 英莲看着点心,吞了吞口水,她从昨天开始便没有进过食了,以往拐子在时,拿走了她乞讨来的铜板,也会不知道从哪儿带点儿残羹冷饭的给她吃。 胖娃娃林霁看着英莲吞口水却又不敢拿他手中的点心的样子,便将点心往英莲的怀里塞:“给你吃,我还有好多呢。” 英莲到底还是没能抵过饥饿,抓起点心飞快地吃了起来。 胖娃娃对比着英莲瘦弱的手臂,再看看自己的肉胳膊肉腿,突然觉得愧疚起来,自己平日里浪费掉的点心吃食不知凡几,可这世上还有人饿着肚子。 胖娃娃情绪有些低落地往回走,不远的地方,庄煜牵着黛玉的手,笑眯眯地看着他。庄晔和裘卿妤则站在孩子们的身后,像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却又并不指挥他们应该怎么怎么做。 “姐姐,霁儿以后再也不浪费吃的了。”林霁走到黛玉身边,拉着黛玉另一边的手,仰着头期待地问,“我们把她带回去好不好?霁儿省下吃的给她吃。” 庄晔等人既然管了这事,便不会半途丢下这小乞儿不管,庄煜自然也明白,却只是装作为难的样子,逗胖娃娃道:“你的吃的省给她吃,那你的肥肉都会没有的哦,到时候你父亲母亲认不出你来,不要你了怎么办?” “才……才不会!”胖娃娃似乎和庄煜天生气场不合,这一下子又开始炸毛起来,“父亲母亲最疼霁儿了,怎么会认不出霁儿来?而且……而且父亲总说,霁儿要瘦些才好……”只是他总也忍不住美食点心的诱惑,总是吃很多。 黛玉还是心疼弟弟的,见胖娃娃又被庄煜欺负,忍不住帮腔:“煜哥哥,那小乞……姑娘好可怜,我们帮帮她?”黛玉和胖娃娃一样,在这次之前,便是连乞丐都不曾见过,更遑论这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那般茫然失措的无辜眼神,叫人看着忍不住心底发酸。 庄煜喜好欺负胖娃娃,可对黛玉,那几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的,黛玉一开口,立马便点头道:“都听黛儿的。” 胖娃娃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差别待遇的庄煜,要不是看在这坏蛋哥哥对姐姐很好的份上,他绝对……绝对要咬他一口,嗯,大大的一口。 黛玉得了庄煜的话,又回头看了看庄晔和裘卿妤,庄晔和裘卿妤朝她点点头,黛玉松了口气,便牵着胖娃娃的手走到了英莲的面前。 英莲从小被拐子拐走,又被打骂惯了,本身对人还是很有防备心理的,但是看着形容姣好的黛玉,又是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小不点儿,心底竟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而且旁边的胖娃娃也叫她生不起防备之心来,虽然怯生生的,但到底回答了黛玉提出的问题。 黛玉问过英莲,得知她是被拐子拐出来的,而拐子又刚出了意外死了,顿时越发同情起了她的遭遇。 最终的结果,便是胖娃娃的身边多了个小丫鬟。 反正庄晔他们本来就计划将小乞丐让胖娃娃带回林家去,然后让林海帮着给她找家人,因为看这小乞丐的品貌气质,恐怕出身不差。而若是她的家人已经都不在了,就叫她留在林家做个丫鬟,也比流落街头的好。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没人护着本就是危险的事情。若他们只是除了拐子却对英莲置之不理,那就不是救她,而是在害她了。 等庄晔带着妻儿老小终于游玩得尽兴了,暗探那边查得的消息也差不多了,便施施然地和替身一行换回了身份,又将小胖娃娃和小英莲送回了林家去。 在贾敏不舍的眼光下,在胖娃娃不依不挠的哭号中,庄晔、裘卿妤带着庄煜和黛玉,一路北上,回了京城。 而此时,在淳佑帝的案头,弹劾庄晔收受贿赂、因私废公的折子,已经积累了一摞了。 视察河工是民生大事,淳佑帝派庄晔前去江南,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他前去查看一下江南的防洪工程,这也是淳佑帝对其信任的表现。然而,诚恪亲王在江南一路游山玩水的事迹,朝中诸臣都有所耳闻。故而,有心打击、甚至想要扳倒庄晔的人,纷纷上折子弹劾他,而那性情耿直的忠臣、直臣,对他的行为也十分不满,联名上了折子。还有那故旧老臣,跑去太上皇的寿坤宫哭诉庄晔的失职、贪婪行为。 太上皇头疼地看着这些老臣们比他这个为人父皇的还要痛心疾首的表情,真是恨不得那个讨人嫌的小儿子正站在他面前,好让他在他的屁股上多踹上几脚出出气才好。 庄晔是个什么样的人,太上皇自认还是清楚的,若说他因私废公带着媳妇、儿子、儿媳妇游山玩水,太上皇一百个相信,可说他收受贿赂,将视察河工的大事抛诸脑后,太上皇却是不信的。 所以,他叫来淳佑帝,问道:“这老十一,到底是怎么回事?” 淳佑帝也没多说,只递给太上皇几张纸,道:“父皇,这是十一弟送进京的东西的清单,打算填进儿子的私库。儿子想着,前些日子不是找到了那个会造水车的冯木之吗?正好拿这笔钱,来兴建这个工程。” 太上皇看着淳佑帝递过来的礼物清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谁在几月几日送了什么东西给庄晔,一条条清楚分明。太上皇的手一时之间有些颤抖,这上面的名字,不乏有他以前信赖有加的,甚至其中有一个,他当初还亲自给他提过字“清如水,明如镜”,可他送给庄晔的礼物,却全然不比其他人的少!就算太上皇再怎么不清楚宫外的物价,也知道凭着那人的俸禄,是决计不可能置办得起这么贵重的礼物的。 淳佑帝见太上皇脸色发青,忙从太上皇手中拿回清单放到一边,坐到太上皇的身边,亲自帮太上皇拍抚脊背:“父皇,您别生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太上皇喘了口气,恨恨地一拍掌:“这帮子蛀虫!” 淳佑帝叹口气,道:“父皇,儿子当年也曾觉得,您对那些老臣实在是太宽容了,当初还向您提过,可当时您教导儿子说,‘水至清则无鱼’,您不是不能动他们,可若是动了,这官场震荡,对朝廷、对百姓,却并不一定是幸事。儿子一直似懂非懂,直到如今,儿子才能明白父皇您的为难和不得已。” 若说太上皇在看到那份清单的时候,是真的有些羞恼的,这些臣子,都是他在位的时候提拔的,可这份清单,却叫他很没有面子。可当淳佑帝的话一出口,太上皇的心理就舒服多了,是的,不是他不作为,而是他不能做。 太上皇叹了口气,道:“你明白就好,皇帝这个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淳佑帝笑道:“儿子明白,所以,还需要父皇继续帮助儿子、教导儿子,我们父子同心,一定可以解决问题的。” 太上皇见淳佑帝仍将他视为智慧长者,毫不因为自己当了皇帝,就将他这个做父皇的扔到一边,心下宽慰,觉得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人。 这下,太上皇也大概明白庄晔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只是还需淳佑帝的证实,便道:“那老十一?” 淳佑帝咳嗽一声,略尴尬地说:“冯木之找见了,可国库里,拿不出这笔造水车的银子,所以……” “荒唐!”太上皇斥道,可这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怒气对于淳佑帝的怒气。 “父皇教训的是。”淳佑帝应道。 太上皇咳嗽一声,肃然道:“这事,就由朕来解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自古以来,皇帝和太上皇的关系,其实是很难界定和相处的,慢说大靖朝的百年历史上,还没有出过太上皇,便是前朝八百年历史,也不过出了一个太上皇,而且那个太上皇的存在,也是十分戏剧化的,他被称为太上儿皇帝,就是在十七岁那年继位不到一年,就被其皇叔胁迫写下禅位诏书,禅位给了皇叔,虽则之后被皇叔尊为太上皇,他的存在却更像是一个笑话一样,每日每日被人监视着如同行尸走肉地生活着,不到两年便年轻轻地死了,连个儿女都没留下——当然,更可能是没有机会留下来的。 所以,要说太上皇当初禅位之时就对淳佑帝万般信任,半丝忌惮也无,那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他之所以犹豫那般久的缘故。 但是,禅位之后的生活,并不算太糟糕,除了刚开始时候的过于空闲,慢慢的,太上皇也就逐渐适应了。而淳佑帝也没让太上皇失望,他并没有表现出专权的欲望,甚至在很多的事情上,仍然会拿来和太上皇商议,让太上皇觉得,自己还是被尊重的,还没有被驱逐离开权利的核心。 淳佑帝是太上皇一手教导出来的,两人的政见,也十分的相似,最大的分歧,便是在对老臣、世家的对待上。太上皇对这些跟着他一路发迹的老臣或世家贵族,念着当年的情分,十分宽容。但是,淳佑帝却不想养着这一批蛀虫——尤其在他们还各怀鬼胎并不真正完全忠心于他的时候。 不过,淳佑帝却并没有选择和这些老臣、世家硬碰硬,因为那样只会让太上皇觉得他过分强硬而对他产生不满。在这一点上,淳佑帝却从庄晔身上,学到了一招,那就叫示弱装可怜,不过他实在是做不来庄晔那种插科打诨的不讲道理,便只能将心比心地剖析作为一个皇帝的难处——这是他和太上皇之间的共同之处,可以有共同的想法。 做皇帝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在不想做一个昏君的时候,太上皇听到淳佑帝说能体会到他当年做皇帝时候的为难,顿时在心中产生共鸣,也更能够体谅淳佑帝的为难。 所以,这对天下最尊贵的父子,在这一刻,心却反而靠得更近。 既然太上皇体谅了两个儿子的做法,又觉得江南这些臣子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他们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是在打他的脸,实在可恶得很。 在这种情况下,太上皇哪里还能任由他们的做法,毁掉自己心爱的儿子的名声,还要让其背负上渎职贪污、因私废公的罪名? 太上皇和淳佑帝,都是一样的想法,要护住庄晔的,因为庄晔的存在,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很重要的。 太上皇和庄晔、淳佑帝和庄晔,都有深厚的父子、兄弟之情,但是,庄晔对于他们来说,又不仅仅是儿子或兄弟这么简单。 庄晔是毫无疑问站在淳佑帝身边的保护神,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是和太上皇对立的。 庄晔更像是太上皇和淳佑帝之间的粘着剂,庄晔对淳佑帝,是真正的手足情深,对太上皇,那也是真的父子亲情,两个人对他而言,都是相同重要的。 太上皇当了几十年的皇帝,最是清楚权利对于一个人心的腐蚀,所以,他对淳佑帝的信任,其实是还有保留的。可是,他倒不会认为淳佑帝会对他下毒手,一来是对这个自小亲自教养长大的儿子的信任,二来,也是因为庄晔的存在。 要说淳佑帝,他的确是不可能会对太上皇动手的,因为他很清楚,庄晔确实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但是,庄晔对太上皇的感情,也是很深的,如果他真的对太上皇下手,那么庄晔必然会跟他离心离德,对他来说,绝对不是好事。慢说淳佑帝需要庄晔这个百战百胜的将军王给他镇守疆土,便是淳佑帝的那些个兄弟,也需要庄晔来牵制。而且,便是淳佑帝自己,也过不去心底的那道坎。 这个道理,太上皇知道,淳佑帝,自然也是懂的。 所以,不管是从自己的本心出发,还是不想让庄晔对他不满,淳佑帝都不可能对太上皇硬碰硬——他的那几个兄弟可都还没死心呢,自己怎么能把把柄交给别人?更何况,如今他和太上皇的治国理念,并没有太大的冲突,便是有些地方有不同的想法,照着庄晔的办法,示弱装可怜,也许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呢? 果真,淳佑帝和太上皇谈过的第二日,弹劾过庄晔的大臣,便被太上皇传进了寿坤宫里,同时,宣召甄文易等几名江南重臣的旨意也同时从寿坤宫内发了出去。 半天以后,从寿坤宫出去的这些大臣,几乎个个冷汗直流,回了家便纷纷提起笔杆子写起折子来,第二日的朝堂之上,一改之前对庄晔的义愤填膺,一个个都开始对其歌功颂德起来。 淳佑帝面带冷笑地看着下面态度一下子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众人,尤其在看到老三忠善亲王庄晟黑沉的脸色时,心下真是觉得痛快——想要扳倒了庄晔好先断了他的臂膀?真是想得美! 庄晟真是没想到,庄晔那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居然会达到这种程度,大肆收受贿赂,却转手就将其交进了国库,他难道真的就不担心,成全了淳佑帝,却毁了自己的名声吗?而太上皇也真是太奇怪了,居然能够忍受这样的事情,还亲自出面,在大臣们面前替庄晔辩白,好生夸奖了其一通。 正因为这样,哪怕是庄晟手下的人,也不敢再揪着庄晔因公废私的行为不放,反而要附和这朝堂之上对庄晔的歌功颂德的风潮,几乎要把庄晔捧成当世圣人。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去质疑太上皇的话:诚恪亲王所收受的贿赂,不是说进了国库吗?可为什么他们一个子儿都没看到?就连户部,也对这笔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财物,保持了沉默。 反倒是淳佑帝,还缩减了后宫开销,从私库中拿出一大笔银子,号称要兴建水利灌溉工程,在易发生干旱的地区建造大型水车。于是又引发了一次对淳佑帝的歌功颂德。 庄晟对此,真的是恨得咬牙切齿:这两兄弟,一笔钱财,两番使用,还都得了好名声,委实可恶。 等到庄晔回到京城,听着京中对他一面倒的赞颂之声,饶是他脸皮无比厚实,也不禁感到嘴角有些抽搐。 几乎可以说是跟在庄晔身后奉召进京的甄文易等人,在寿坤宫里被太上皇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脸上的汗几乎没有停止流淌过。 他们在听到京里传出对庄晔的赞颂之声时,便知道事情不妙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庄晔会走这样的一步棋,心下对他也是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当务之急,他们该想的,是如何让自己脱身,如何解释送给庄晔的礼物为什么能够超出自己的俸禄水平好多倍。 比起他们来,甄文易可就镇定许多了,甄家因为庄晟的关系,毫不认为能够通过贿赂讨好庄晔,故而随大溜送礼时,所赠送的礼物并不算出格。如果不是庄晔回京带回不少关于甄家在江南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的罪证,说不定甄文易还能在太上皇那里被委以整顿江南官场的重任呢。 甄文易能够在江南为所欲为像个土皇帝,甚至敢于为了庄晟给淳佑帝的统治制造障碍,不就是仗着和太上皇之间的情分吗?可如今太上皇已经对其产生了不满,甄文易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淳佑帝借着整顿江南官场的名义,在江南四处安插钉子,动摇甄家对于江南官场的影响力。 江南官场的这次整顿,动作不可谓不小,但是,却并没有超过底线,被夺职、降职处置的人,甚至没有达到半数,并不至于影响政务的运作,更让那些仍然得以留任原职或小降一级的人,心道侥幸,鼓不起勇气来进行反对或阻挠,甚至生怕自己被连累,一时之间收敛不少,办事认真了,贪污受贿也不敢做了。 一时之间,江南官场突然变得一片清明。 淳佑帝等人当然知道这一切不过只是暂时的,但是很多事情不可能一次性就解决得清楚明白,只能徐徐图之。 不过能够达到如今的效果,淳佑帝已经觉得暂时能够满意了。 至于甄家,淳佑帝看了庄晔关于甄家内部关系的调查之后,嘴角一勾,下了道圣旨,将甄文易长子甄应嘉提拔为了从四品的侍读学士,调入京中任职。 甄应嘉对这明显的恩典,却无法觉得欢喜,只是圣旨已下,却是违抗不得,只得带着妻儿一同进京赴职。 甄家的影响力主要是在江南,甄应嘉身在京城,鞭长莫及,江南的很多事情就都兼顾不到了。如此一来,甄应遐留在江南,留在甄文易的身边,很多事情便只能透过他来执行,江南的人脉势力,便会逐渐被甄应遐所掌握,这对甄应嘉来说,实在是太糟糕的结果了。 这样的结果,自然也是淳佑帝和庄晔喜闻乐见的。甄应嘉沉稳难对付,甄应遐却不是个大智慧的人,甄家在甄应遐的手上,才会犯下大错,才能让他们有机会、有理由,去收拾甄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转眼便是淳佑七年,淳佑帝登基已经七个年头了,这七年的时间里,似乎老天爷也对淳佑帝相当的关照,大靖朝各地并没有发生过大的灾难,也能算得上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了。 但是,世事总不会是永远都顺利的,淳佑七年夏,湖南洞庭湖地区发生洪水,洪水冲垮了堤坝,冲垮了家园、冲毁了田地,造成了无数人的伤亡,数以万计的人流离失所。 为了控制灾情、也为了能够安抚百姓,淳佑帝派遣已经调回京城任户部尚书的林海,亲自主持放赈救灾的工作,同时让庄晔调度军队前往湖南,一来参与救灾、救人,二来控制局势,别让灾民叫有心人利用而造成不必要的动荡。 七年以来,大靖没有大的战事,战争支出缩减了许多,而且各地没有发生灾难,税收充足,国库丰盈了许多,面对这次洪灾,林海能够调拨的物资和银子能够做到十分充足,但最大的难题,便是如何保证这笔物资和钱财,能够尽可能多地落入灾民的手里,而不只是一小部分。 因此林海请了圣旨,亲自前往湖南灾区,亲自指挥救灾事宜,务必要将这次的灾情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的程度。 这几年,淳佑帝占着大义,鲸吞蚕食,使得庄晟的势力,一再被压缩——包括甄家在江南的势力。偏生他表面上还给庄晟很多的恩宠,早早地就将庄晟的嫡长子庄烁立为世子,并许诺其将来袭爵不降等。这看在太上皇眼里,自然对淳佑帝十分满意,便是庄晟想在太上皇面前告状,也找不到理由。 如今庄晟已经被逼得急了,眼看着就要忍耐不住、狗急跳墙了,可不能让他借了这次的灾情为题而大做文章。 为了保障林海的安全,庄晔派了庄煜亲自带领救灾的军队,同林海一同赶赴湖南。 庄煜如今已经十六岁了,自十二岁起,便被庄晔安排入京西大营历练,如今已经完全能够独当一面,叫人不敢因他的年龄而小瞧了他。 林海出远门,去的还是灾区,来自当地官员的阻力、人心的动荡、甚至还有可能遇到灾后瘟疫,这叫贾敏如何能够放心得下? 林海是在五年前调回京城的,一回来便被委任为户部左侍郎,三年后顺利升任户部尚书,可谓是稳步高升。 而贾敏,名下养了林霁,不再整日为了无子的事情焦灼,女儿又是尊贵的亲王世子妃,心下到底是宽松了不少,又悉心调养了许久,这身子骨倒是比前几年好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贾敏在两年前意外地有了身孕,并且顺利地在十月怀胎之后,足月诞下一子,取名林雩。在贾敏已经放弃拥有自己的亲生儿子的时候,林雩的到来,简直让贾敏喜极而泣。所以,即便因为高龄产子而伤了身子,她满腔的爱意,也无所保留地全部倾注到了林雩的身上,因此无可避免地忽略了林霁。 而诚恪亲王府里,也添了丁。裘卿妤在二年前,诞下一对双生子,证明了白先生的预言是完全正确的。 因为白先生当初识破太上皇是中了巫蛊,救了他的命,所以,太上皇对白先生是充满了感激的。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当双生子诞生之后,太上皇也是大喜,当下亲自赐名:庄爝、庄烆。除了庄炜是长孙、庄焰是嫡子嫡孙,得了太上皇亲自赐名外,这皇孙一辈,也就只有庄爝和庄烆两人得此殊荣了。 不仅如此,就连淳佑帝也在双胞胎满月之日,颁下圣旨,赐予他们嗣王的爵位,这也就意味着,庄煜将来承袭诚恪亲王爵位后,庄爝和庄烆也至少是个嗣王的爵位,而若他们将来长大立点儿功劳,就少不了是个郡王爵位。 一门三王爵,这种隆宠,自古少有。 不过,牙还没有长齐的双胞胎二人,是完全无法领会这份圣宠是多么难得的,他们只会每天笑得口水直流,呀呀叫着讨人欢心。 庄晔和裘卿妤隔了这许多年才又得了这么一对宝贝,自然是疼宠有加,若非对白先生的极度信任,他们怕是要对再度拥有孩子而死心了。 双胞胎降生的时候,庄煜已经十四岁了,而黛玉也已经十岁了。因为庄晔忙于军务,庄煜当时又正值在军营历练的关键时刻,留在府里的时候很少,反倒是黛玉每日陪着裘卿妤照顾双胞胎,使得庄爝和庄烆两个,对其亲近黏糊得很。或许是因为他们在裘卿妤肚子里的时候,黛玉都会读书、念诗给他们听,故而他们对黛玉的声音最是敏感,哪怕两人正在玩耍,只要听到黛玉的声音,便会立时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黛玉,伸手要抱抱。 于是在庄煜难得回家的时候,十分郁卒地发现,这两个无齿的弟弟,已经将黛玉的注意力几乎完全地夺走了,便连饭桌上,也霸占了黛玉两侧的位置,倒把他给排挤到对面去了。 这次庄煜领兵去湖南,预计要花费两个月的时间,自然要为他践行。于是,一家五口团团围坐在桌前,庄晔甚至亲自给庄煜倒了一杯酒,父子二人碰杯饮下。 庄煜喝了口酒,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黛玉,十二岁的少女,已经不再是年幼时瘦瘦小小的模样,虽然仍是纤细的身形,却已经渐渐展露出属于少女的袅娜风姿,抬眼轻笑的眸光流转之间,已现风情。 庄煜陪着黛玉一同长大,早已经是黛玉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人,虽然这几年聚少离多,不过庄煜回府的时候,总会抽出时间陪着黛玉,两个人也并不会因为分别而显得生疏。 庄煜在家的时候,偶尔还会拜托裘卿妤给黛玉易容一番,然后带着黛玉上街逛一逛。 黛玉感觉到庄煜在看她,便抬头自然地朝他一笑,这动人的微笑,使得庄煜的心口不由得一热,忙低下头去,掩饰地咳嗽一声,端起酒杯喝了口酒。 庄煜已经十六岁了,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了,若非诚恪亲王府里没这个规矩,庄煜房里人都要有了。 不过黛玉还小,庄煜也只能等着,可不敢越了雷池半步。甚至为了不让自己的心过分躁动,平日里就连牵小手、揉脑袋的动作也减少了不少。 可是,庄煜能凭着自制力控制了自己的行为,可心绪的波动,却是再强大的自制力也无可奈何的。 他有些不敢直视黛玉的眼睛,却又舍不得将视线从黛玉的身上挪开。他如今待在军营的时间比较久,本来就缺乏和黛玉相处的机会,要他特意避着黛玉,他根本就舍不得。 庄煜不一刻就又偷偷地抬头去看黛玉,想着就算不能亲近,能得了黛玉时不时地冲他微笑,就已经很完美了——如果没有黛玉身边两侧那两个胖娃娃的话。 庄煜羡慕嫉妒地看着黛玉贴心地为双胞胎夹菜、擦嘴巴,忍不住就要去瞪两个老是跟自己抢夺黛玉注意力的弟弟,平日里他不在家,他们缠着黛玉就算了,他都回家了,他们还霸着黛玉不放,委实太可恶了点。 不过庄爝和庄烆两个可不知道自己的大哥心底是如何地嫉妒他们,他们被黛玉照顾着,越发得寸进尺,居然两个人一边一个张着嘴巴,要黛玉给他们喂饭,你一口我一口,好不开心。 庄晔和裘卿妤也乐得双胞胎和黛玉感情深厚,虽说他们都信得过黛玉的人品,可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很难说的。若是黛玉很疼爱双胞胎,而双胞胎和庄煜之间也不存在利益关系,这诚恪亲王府里,自然不会产生什么矛盾。 庄晔和裘卿妤这对无良的父母,惯来最喜看庄煜郁卒的表情,不过到底考虑到庄煜即将出远门,良心发现,在饭后就带走了双胞胎,让庄煜可以和黛玉单独相处一会儿。 黛玉看着庄晔和裘卿妤抱着双胞胎走了,下人们也都退开了一定的距离,自己的眼前只剩下庄晔一个人,用那种让她说不上来的灼灼眼神看着她,不知怎么的,黛玉居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黛玉心底觉得好奇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从小就是与庄煜一同笑闹着长大的,撒娇、嘲弄、任性、使坏,对庄煜,她从来不需要避讳什么,可如今看着庄煜的眼神,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庄煜傻呆呆地看着黛玉好一会儿,直看得黛玉连耳朵都红了也没反应,黛玉一时觉得羞恼起来,一跺脚,嗔道:“煜哥哥,你若没什么事情,黛儿就先回房去了。” 庄煜听到黛玉说要回房,立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拉住了黛玉的手,道:“别,黛儿再陪我一会儿,我明天可就要离府了,要走好几个月呢。” 黛玉自然不是真的要回房,被庄煜拉住,也不挣脱,小小声地嘀咕:“那你傻傻地看着人家不说话……” 黛玉从小被庄煜牵着手长大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双手捉住了庄煜的手掌,甚至坏心地在他掌心用手指挠了挠——她早就发现了,庄煜不怕痛,却最是耐不得痒,要欺负他,挠他痒痒就好。 庄煜只觉得黛玉的手指软软的,挠在他的掌心,就如同挠在他的心里一样,反射性地捉紧了黛玉的手,这下子,哪怕知道自己的心跳已经远远超出了平时的频率,也是再舍不得放手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庄煜牵着黛玉的手,两个人一路到了阅澜苑,此时正值夏日,阅澜苑的湖里,荷花开得正好。 这几日,王府的女子学堂也放了假,这阅澜苑里并没有人,跟着庄煜和黛玉的下人们,也都被庄煜给打发了,两个人坐在湖心的阅蓉榭里,当真是两人世界,四周围的窗户开着,纱帘随着风飞舞,营造出一种似梦似幻的场景。 黛玉安静乖巧地坐在庄煜的身边,觉得今日的庄煜,沉默得有些怪异。可是只要一想到庄煜明天就要离开京城,领兵去灾区,黛玉的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起来。 这几年,庄煜在军营的时间,远远多于留在王府的时间,黛玉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慢慢习惯,可至少每半个月,庄煜总会回府里住上一日两日的,而且每次回府,总会想尽办法逗她玩儿,甚至还带她出门逛街,那种姿态,自然得好像他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让她对他生不出半丝儿的生疏感来。 可这次,庄煜去的地方是灾区,那是让人听着就觉得担忧的地方,而且听说没有两个月,怕是回不来的。 黛玉突然觉得很不舍,不由自主地回握庄煜的手掌,道:“煜哥哥,你到灾区去,可千万要小心点儿。”自从江南遇见过小乞丐英莲后,黛玉便对这世间百态生了好奇之心,回来便问了女先生们诸多问题,好在裘卿妤也不反对她了解这些,便叫女先生跟她讲了许多的世情,好的、不好的,都让她了解了一番,于是,她便也不再是那养在深闺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少女。所以,对于灾区可能会发生的一些可怕的世情,她也是有所了解的,自然也就会担心庄煜的安危。 庄煜正沉浸在这静谧美好的气氛中,黛玉的小手安静地放在他的掌心里,两人掌心贴着掌心,黛玉坐在他身边,微微地靠着他,如此似乎就连风里都透着一股甜丝丝的香气。如今听得黛玉带着担心的话语,体会到黛玉对他的关心,越发觉得心花怒放起来,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揉上黛玉的发顶,道:“黛儿放心,煜哥哥很厉害的,一定能够平平安安的,而且还会照顾好岳父。” 黛玉乖乖地点头,道:“嗯,黛儿相信煜哥哥。” 庄煜得了黛玉的信任,不由得满足地笑了,继而又生了贪心,柔声地道:“煜哥哥离开京城以后,一定会很想念黛儿的。那黛儿会不会想煜哥哥?” 庄煜的语气带着点儿诱哄,黛玉不由自主地就答道:“当然会啊。”就算庄煜不离开京城,只是在军营里面,她也会常常想念他啊,有时候甚至还会忘记他不在府里,遇到好玩儿的事情,还会不由自主地想要跑去和他分享。 庄煜得了肯定的回答,顿时乐开了花,傻傻笑了起来,黛玉一抬头,就见庄煜笑得志得意满,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突然觉得羞得不行,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起来,手足无措地要站起来,被庄煜握在掌心的小手也忍不住想要挣脱开来。 庄煜如何肯放,握得越发紧了,甚至生出了要拉黛玉入怀的冲动来——只是轻轻抱一抱,应该没关系?不过这样一来,黛儿会不会觉得他孟浪? 正当庄煜天人交战的时候,水榭外面突然传来了画戟的声音:“世子,世子妃,史家大姑娘来了,已经进了苑门了。” 阅澜苑作为姑娘们读书的地方,为了方便几家姑娘的来去,另外开了院门,只要不带陌生的、或多余的人进来,姑娘们便可自由出入阅澜苑,所以即便今日不用进学,史湘云想来阅澜苑,也没得赶她出去的道理。 黛玉正羞着呢,一听说史湘云来了,顿时心下一松,道:“煜哥哥,云妹妹来了,我去招呼她一下,要不你先回去?” 庄煜自然不愿,顿时做出一副难过的表情,道:“黛儿,我明日就要走了,你真的舍得不陪我?” 黛玉自然也是舍不得的,可史湘云来了,难道还赶她走不成?若是她和庄煜离开去别的地方,也必然要和进来的史湘云打照面,到时还能自顾自离去不招呼她么? 黛玉便犹豫道:“那云妹妹她……” 黛玉的犹豫看在庄煜的眼里,庄煜的眼底便微微露出笑意来,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凑到黛玉的耳边,道:“我们躲起来不叫史家姑娘发现,反正她没有通报,该不是来找你的,就叫她自己呆着好了,我们找机会偷偷溜走便是。” 黛玉觉得庄煜这个主意有些怪异,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哪里不对,正想着,庄煜却垮了肩膀,无比落寞地道:“我明儿一早就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黛玉心下一紧,不由自主地便点下头去。 庄煜顿时开心地笑了,朝着外面的画戟道:“别跟史姑娘说我们在这儿。” 说完,庄煜便一把搂住黛玉的腰,在黛玉的低声惊呼中,旋身越出阅蓉榭,带着黛玉一同藏身在了水榭旁的假山缝隙中。 庄煜在黛玉面前虽然从来不是斯文尔雅的模样,但是却也从来不曾这般高来低去,黛玉虽知庄煜懂功夫,却也不知他是这般好身手。如今被庄煜抱着飞跃而出,一时吃惊,很是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就去搂住了庄煜的腰。 待得两人在假山中藏好,黛玉的心跳渐渐平复,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几乎都窝在了庄煜的怀里,甚至能够感受到庄煜身上热烫的体温。 黛玉小时候不是没被庄煜抱过,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的肢体接触就减少了许多,如今乍然被庄煜抱在怀里,黛玉突然觉得有一种难以名言的别扭感,一下子脸上便滚烫起来,就连耳朵都变得通红,手脚更是不知该往哪里放。 黛玉正想要挣脱开去,恰巧外面就传来了史湘云的声音:“画戟姐姐,这个时辰,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黛姐姐在里面吗?” 庄煜察觉到了黛玉的羞涩,听到史湘云说话,便趁机在黛玉的耳边道:“小心,别叫史姑娘发现了我们。” 黛玉顿时不敢动了,若在阅蓉榭里碰见史湘云也就罢了,可如今他们明显是在躲藏,再叫史湘云发现了,那可当真是无地自容了。 庄煜偷偷勾起了嘴角,心底有个小人在欢呼雀跃。史湘云在庄煜的眼里,可根本不算什么,若他愿意,自然可以叫画戟打发她走,可是若是这样,可就没有此刻这般名正言顺的软玉温香在怀了。 黛玉如今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被他搂在怀里,假山缝隙又窄又低,庄煜必须弯着腰才能藏得住,于是他低垂的头便靠在了黛玉的耳边,视线所及正是黛玉通红的耳垂,小巧莹润,几乎叫他移不开眼睛。 外面画戟得了庄煜的吩咐,又见庄煜带着黛玉藏身到了假山里,自然不会对史湘云说真话,便回答道:“王妃吩咐奴婢来摘朵儿莲花回去插瓶。” 史湘云便道:“那画戟姐姐且去忙,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儿,不必跟黛姐姐说我来了,免得打扰了她。” 画戟应道:“是,史姑娘。”画戟说完,便摘了朵荷花,自顾去了。 黛玉熟悉史湘云的个性,这个姑娘向来豪爽张扬,可今日的声音,听着就像是没有精神的样子。 果真,过了一会儿,便传来史湘云的啜泣声。 阅澜苑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姑娘们能够带进来的丫鬟,都是固定的人,且只能带两个。史湘云身边两个丫鬟,一个名翠缕,一个名碧丝,而她习惯叫她们为缕儿和丝儿。 翠缕原是贾母的丫鬟,后来给了史湘云,而碧丝则是史鼐夫人——史湘云的二婶娘安排给她的,在史湘云的眼里,碧丝就是二婶娘派来监视她的,所以,她很少带碧丝进王府,此刻跟在她身边的,更是只有一个翠缕。 翠缕很少见史湘云哭,如今见了,简直是手足无措,只能干巴巴地劝慰:“姑娘,你别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史湘云伏在桌案上,“他们夺走了我父亲的爵位还不够吗?为什么还非要操纵我的亲事?就因为那卫若兰是明葭公主驸马的侄儿,就要牺牲我来帮他们联姻吗?” 翠缕吓得想哭,她早知道她家姑娘最是心直口快,可这话却是断然不能叫人听见了的。幸好周围安静得很,没有人在,否则她真的是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了。 翠缕看史湘云哭得伤心,也只能在心底叹息,她是史湘云的贴身丫鬟,哪里会不知道史湘云的心思?史湘云这几年,除了在王府读书,其余的时候大半都在贾府度过,而且贾母有意撮合她和贾宝玉,举动明显得叫很多人都看了出来,史湘云也是心知肚明,她本就和贾宝玉两小无猜,如此一来,两人感情更是深厚。若非王夫人硬拖着不乐意,史湘云和贾宝玉说不定已经定亲了。可即便如此,史湘云的心底却早已因为贾母的态度,而对贾宝玉全然不设防了,或许在她的心底,早已将贾宝玉看成了她未来的良人和依靠了。 翠缕作为一个丫鬟,在史湘云的事情上,真的没有置喙的余地,虽然她的心里,也觉得贾宝玉和史湘云十分相配,至少在贾家,史湘云不必太过压抑自己的真性情,可以活得恣意张扬,有贾母疼她,她不必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可史湘云说史家是牺牲她去联姻驸马府,翠缕心底深处却是有点儿不赞成这个说法的的。 卫若兰这门亲事,可以说是由史家三爷史鼎一力促成的。翠缕有时也听府里的老人们说起,说是这门亲事也算难得,虽说那卫若兰和史湘云一样都是丧父丧母,但卫若兰的父亲原是诚恪亲王手下得力干将,且因军功得封英川侯,也是史鼎的曾经的上级,对史鼎有提拔之恩。只可惜,后来战死在了沙场上,圣上念其英勇,故而将英川侯的爵位,不降等地由卫若兰承袭了。 因此卫若兰虽未成年,却已经有爵位在身了,而且其叔父还是明葭公主驸马卫嘉木。 卫若兰自父亲去世之后,便是跟着卫嘉木一起长大的,和卫嘉木的感情非同一般的深厚。明葭公主是太上皇七公主,当初原是指婚给了镇国公牛清之孙牛继宗,可尚未成亲,牛继宗居然先叫个丫鬟怀了胎还死活不肯将其打发了。偏生当时圣旨已下,便是皇帝,也不好轻易反悔,明葭公主不得不嫁,虽说一个丫鬟不至于影响了公主的地位,但是可以预见的是,公主的生活将不会美满幸福。 若非后来庄晔拼着军功不要,又被当时还是皇帝的太上皇打了板子,生生阻止了这门亲事,是断没有明葭公主和驸马如今琴瑟和鸣的美满生活的。 所以,明葭公主和驸马对诚恪亲王,绝对是十分感激的。因着这双重的关系,卫家和诚恪亲王府,也走得十分近,卫若兰也得了诚恪亲王不少关照,如今方才十五岁,已经跟在诚恪亲王世子身边入了军营,想必将来前途必然不差。 这些话,翠缕不是没跟史湘云说过,不过史湘云本身对名利不甚重视,并不觉得这有多难得,反而觉得翠缕世俗,她的心里,只有那对女孩儿万分体贴关爱的贾宝玉,才是世间难得的男子。 周围静谧得很,史湘云的话,被黛玉和庄煜听了个正着。黛玉越发觉得尴尬无比,这非礼勿听的道理,她似乎违背了? 说起来,都怪庄煜不好,偏生要带着她躲在这里,若是一开始就大大方方地和史湘云打个招呼,然后离开,便是有些失礼,也没有什么,可她偏偏被庄煜诱哄着躲了起来,还这般尴尬地整个人窝在他的怀里,当真是后悔莫及。不过这个时候想要出去,那可就不容易了,被史湘云看到,可不仅仅是尴尬了,那简直是要招人恨了。 到了这个时候,黛玉才终于察觉,自己之前觉得不对经的地方到底是为什么了,自己怕是上了庄煜的当了?想到了这一点,黛玉越发觉得自己靠在庄煜怀里的部分,烫得几乎要烧起来了。 黛玉不由得拿怀疑的眼神偷偷地去看庄煜,却见庄煜看着阅蓉榭的方向若有所思,表情看起来正经而又严肃。黛玉便又觉得,也许是自己多疑,错怪了庄煜? 其实庄煜是因为听史湘云提到卫若兰,他的心神才勉强分了点儿给史湘云。 庄煜和卫若兰年纪相仿,彼此脾性也相投,交情颇深。卫若兰的性子十分爽直,本身又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功夫不差、为人聪慧,庄煜可是有意要将其培养成自己的班底的。如今听史湘云嫌弃卫若兰,甚至觉得卫若兰还不及贾家那个脂粉堆里的贾宝玉,心底难免觉得有些不痛快,觉得史湘云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黛玉轻轻推了推庄煜,压着嗓子道:“煜哥哥,今儿听到的云妹妹说的话,你可不能随便往外说。”黛玉可是听庄煜说起过卫若兰的,知道两人交情深厚,不免得为史湘云感到担心——她的煜哥哥可是个很护短且记仇的人。 庄煜重新又把注意力放在黛玉身上,看着黛玉绯红的脸颊,顿时把对卫若兰的担忧抛诸脑后,反正他时候提醒卫若兰一声就行了,这小子精着呢,公主和驸马又都宠他,绝不会叫他吃了亏去。 庄煜美滋滋地抱着黛玉窝在假山缝隙中,黛玉为了怕被史湘云发现,也不敢挣扎、不敢出声,只能红着脸被庄煜抱在怀里。 好在庄煜还是很规矩的,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可即便如此,待得史湘云走了,黛玉推开庄煜跑出去的时候,脸颊、耳朵、脖子,已经是无一不通红通红的了。 庄煜被黛玉推开,心底还真是万般不舍,不过也知不能逼黛玉太过,若被她发现自己耍诈,还不定怎么恼了自己呢。 这一夜,黛玉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似乎第一次开始意识到,庄煜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他的身上,渐渐地开始有了一种叫她失措的气息,被他注视着,她居然会觉得脸红心跳,靠在他怀里的感觉,更是让她羞得想要找个地缝钻下去。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黛玉怎么都想不明白。 如今的这种感觉,却让她觉得是那么的陌生,她好害怕现在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所适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黛玉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似乎感觉到庄煜喷在自己耳边灼热的气息。黛玉实在受不了,拿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却还是没有用,甚至仿佛听见了庄煜在她耳边的低笑,低低沉沉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黛玉还记得前几年,庄煜变声的时候,她可没少笑话他的公鸭嗓子,他还故意老是在她耳边大笑或说怪话,听得叫人好笑不已。 黛玉想着,又忍不住偷偷地笑,接着又想起庄煜昨天的表现,又愤愤地把脸埋在枕头里,烦得她睡不着觉的人,真的好讨厌啊。 黛玉就这样翻过来翻过去,好不容易才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睡着了,不一会却又被摇醒了。 诗容是黛玉贴身的大丫鬟,跟着黛玉陪嫁进来的,当年才十岁的小丫头,如今已经长得亭亭玉立。诗容当年是最小的,如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黛玉经过吴嬷嬷提醒,求了裘卿妤,给诗容做主,和王府的一个侍卫订了亲,只等着日子再凉快一些,就叫她嫁出去。黛玉已经决定归还她的卖身契,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务必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出门子。黛玉带进来的几个陪嫁丫鬟,诗容是最后一个出嫁的了。 诗容如今虽还在黛玉身边领着大丫鬟的衔,除了贴身伺候黛玉外,最主要的还是是负责调教新提拔上来的小丫鬟。 诗容轻轻摇晃黛玉:“世子妃,该起了,你说今天要去给世子送行的。” 黛玉没睡够,头正晕着,又听见庄煜的名字,恨他害得自己整夜睡不着,一翻身,又躺下去:“不去送他了,他自己有手有脚,难道还不认识出城的路么?” 诗容有些诧异,昨儿个这世子和世子妃还好好的,怎么一夜过来,就似闹翻了似的?不过世子和世子妃从小就时不时闹个别扭,她也有些习惯了,并不把黛玉的话当真,只道:“今儿的天气闷得很,日头还没出来就这般叫人难受了,若是顶着大太阳赶路,怕是真的要中暑了。还是王爷和王妃想得周到,叫世子提前带着军队赶路,趁早上多赶会儿路,正午也能休息。” 黛玉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神色明显犹豫起来,她本来就只是一时闹脾气,哪里是真的不去给庄煜送行?只是想着要见到庄煜,就难免想起昨天的事情,羞涩尴尬之下,便不由得赌气起来。 “服侍我起身。”黛玉闷闷地坐起身,“不能叫父王和母妃等我。”她是不想叫父王母妃久等,可不是为了特地给庄煜送行的。 诗容笑着应了“是”,却见黛玉突然僵着身子坐着不动了,脸色也有点儿难看起来,诗容吓了一跳:“世子妃?” 黛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深吸一口气,才对诗容道:“诗容,去叫王嬷嬷来。” 诗容惊疑不定,忙出门去叫了王嬷嬷。 王嬷嬷见诗容这般慌忙,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慌慌地冲进了黛玉的房间,却见黛玉揪着被子,委委屈屈地冲着她喊:“王嬷嬷……我……我……” 王嬷嬷见黛玉眼眶发红,脸色还似乎是吓得有些发白,心下一跳,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她家姑娘,小时在家里时还有些爱哭,可进了王府,这掉眼泪的次数真的是屈指可数,都是每每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叫世子给逗得破涕为笑了。 王嬷嬷慌慌张张地问道:“世子妃,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黛玉轻轻地把被子掀起一条缝,红着脸别扭地道:“王嬷嬷……流……血了……”黛玉早从王嬷嬷和吴嬷嬷那里,了解到身为一个姑娘家必然要经历的事情,所以她其实也很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难免紧张慌乱,不知所措。 王嬷嬷闻言,凑近一看,却顿时大喜:“哎呦,世子妃……这……这是大喜啊,我们世子妃终于也长大成人了,老奴……老奴这就去告诉王妃去……” 原来,她家世子妃这是来了葵水了。 姑娘家来葵水可是大事,这意味着女孩儿已经长大成人了。 吴嬷嬷在王嬷嬷的身后进来,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便对王嬷嬷道:“那王嬷嬷你去通知王妃,世子妃这里,我先帮她拾掇一下。” 吴嬷嬷给黛玉收拾干净,又叫丫鬟换了床铺,这几年,黛玉带进门的陪嫁丫鬟,也都已经来了葵水,见此情景,自然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黛玉扭扭捏捏地下了床,又在恭房磨蹭了许久,那边儿王嬷嬷已经领着裘卿妤的话回来了,叫黛玉今日不必出门,好生在屋里歇着,又叫厨房熬了温和补血的汤给黛玉喝。 黛玉正浑身不自在,本身也觉得有些害怕,越发不想见到庄煜,听说不必去送庄煜了,心底松了口气,却又有种闷闷的感觉,坐立难安。 裘卿妤那里,听了王嬷嬷的汇报,虽不似王嬷嬷那般欣喜若狂,却也是觉得十分高兴的。 不过,庄煜可不懂这个,他怕黛玉故意躲他,所以特地一大早跑到庄晔和裘卿妤院里,这样就不怕见不到黛玉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黛玉却迟迟不出现。后来,来了个王嬷嬷,见了裘卿妤,也是满脸笑容,满脸的褶子都透露着她高兴的情绪。 裘卿妤不见黛玉来,也有些奇怪,见了王嬷嬷的满脸喜色,倒也不担心,只问:“王嬷嬷,可是黛玉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王嬷嬷忙行过礼,回道:“回王妃的话,世子妃……成人了。” 裘卿妤眉一挑,也露出笑容来,道:“即是如此,就叫黛儿今日不必出门了,你回去好生伺候着。兰叶,你去吩咐厨房,熬些温和补血的汤,叫黛玉喝一点。” 裘卿妤身边原来的四大丫鬟,剑舞、刀舞、画戟、画弓,都到了年纪嫁出去了,因为是裘卿妤身边得力的,嫁的都是庄晔手下能干的将士,裘卿妤发还了她们的卖身契,如今她们若得了空,还是会常常回王府看看,走动走动。 如今裘卿妤身边新提拔上来的四大丫鬟,分别叫做兰叶、华秋、林栖、丹橘,同样被裘卿妤亲自教导了本事,林栖接了刀舞的班,跟在黛玉身边伺候。 裘卿妤一听王嬷嬷的话,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庄煜却是满头雾水,什么叫“成人”了?黛玉不是还没及笄么。不过,他关心的是黛玉的身体,为什么要喝温和补血的汤? 庄煜急问:“母妃,黛玉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要补血。” 裘卿妤一见庄煜那愣头愣脑的样子,只好先打发了王嬷嬷,再来给自己的儿子解释。 庄煜见王嬷嬷走了,也想跟上去:“母妃,我去瞧瞧黛儿。” “回来!”裘卿妤忙叫住了庄煜,拿手指点了点庄煜的脑袋,“你个傻小子!先坐下,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免得你愣头愣脑跑去瞎咧咧,黛儿真得恼了你,我都帮不了你。” 庄煜只能按捺着坐下来听裘卿妤说话,待得终于知道那所谓的“成人”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庄煜的脸也不由得涨得通红,只扭扭捏捏地道:“那……那母妃……我能不能……能不能去瞧瞧黛儿?我……我不乱说话……就是了……” 裘卿妤难得见儿子这般模样,只笑着摇头,道:“去,也要告个别,不顾,可别乱说话!” “知道了。”庄煜一跃而起,窜了出去。 庄煜走了没多久,庄晔就回来了,他起得比庄煜还早,几乎是一晚没睡,做了些布置。 裘卿妤见了他,便问道:“准备得如何?” 庄晔抱了抱她,道:“别担心,我不会让我们的儿子出事。” “我相信你。”裘卿妤笑笑,“而且,白先生也说过,煜儿此生,纵有磨难,也能逢凶化吉,安然到老。” 庄晔环顾周围,问道:“说起来,煜儿呢?我听下人说,他一早就过来了。” “去瞧黛儿了,”裘卿妤示意华秋他们把早膳摆上,“黛儿今日不能出门给煜儿送行,我就让煜儿去跟她当面告个别。” 庄晔不疑有他,只点了下头,媳妇儿长大了,他这个做公公的就得要避嫌了,有些事就很少过问了。 再说庄煜,到了黛玉的院子里,又有些踟蹰,不知见了黛玉说什么好,又怕黛玉知道他知道了她的羞人私事,越发抹不下脸皮。 正在这时,兰叶和林栖两人从厨房过来,瞧见庄煜,便行礼喊道:“世子。” 庄煜被人撞见行藏,便也不犹豫了,“嗯”了一声,便进了黛玉的房间。 小夫妻二人自小随意惯了,进出彼此的房间,也很少叫人通传。 黛玉见庄煜突然出现,脸顿时红得很,道:“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出发了么?” 庄煜故作镇定,道:“嗯,我这一去,就要一两个月,当然要来和你道一声别。” 黛玉不确定庄煜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见他镇定如初,心下稍松,却依然扭着手指不说话。 庄煜打发了屋里的丫鬟嬷嬷,坐到黛玉的身边,黛玉瑟缩了一下,却到底没有躲开。 庄煜见黛玉一直扭着手指,真怕她把自己的手指扭坏掉,便伸手抓了黛玉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握住:“黛儿,我们是夫妻呢。” 黛玉正欲把手抽回来,听了庄煜的话,一怔之下,也忘了动作。“夫妻”,她知道他们是,但是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有这么深刻的感触,简单的两个字,落在耳边,却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烧起来。 “黛儿,我不希望你怕我,从你嫁给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把保护你、照顾你,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我……一开始把你当妹妹,逗你玩,甚至欺负你,呵呵,还记得你那时候生气和母妃告状……” 黛玉听着庄煜的话,渐渐放松下来,嘴角眉梢也染上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庄煜见了黛玉的微笑,也不由得勾起了嘴角,继续道:“后来,我渐渐长大了,却也……逐渐地明白过来,我们是夫妻,不是兄妹。我以为我会……没办法适应,可是,事实上,我反而觉得高兴起来,觉得,幸好我们不是兄妹。兄妹长大了,也要避嫌、也要分离,就像可儿皇姐,以前和焰堂哥多么亲近,真的很疼焰堂哥的,可如今可儿皇姐嫁了人,一个月里,焰堂哥和她最多也不过只能在皇后娘娘那里碰上一两次,还说不上什么话。如今,哪怕知道他们姐弟感情好,可看着依然叫人觉得别扭。而我们,是夫妻,不是兄妹,我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这样一想,我就觉得很高兴。黛儿,你对我而言,不再是妹妹,而是我的妻子,是我这一辈子,最重要、最珍惜的责任。你也知道我的,我不会说很好听的话,可能也没有办法为你写诗、作曲,可我想要告诉你,我会保护你、照顾你,给你这世间最幸福的生活,也许有时候我会笨笨地惹你生气,但是我绝不叫你伤心,我会努力去做到,哪怕你是在流泪,都是因为高兴的。” 黛玉一直安静地听着庄煜说话,原本的羞涩难当,在他平缓的语调中,渐渐放松下来,慢慢的,又有一种安心的感觉涌上心头,那一种淡淡的温馨,是充满了温暖的味道。 “黛儿,”庄煜继续道,“我知道,现在你还小,还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可是,我希望,你可以从现在开始,试着把我当成你的丈夫,而不再是哥哥,好吗?” 黛玉乍然听到这话,很是吓了一跳,可感觉到庄煜握着自己手掌的力道有点儿失控的大,便悄悄抬头去看庄煜的脸色,他正紧张地看着自己,额角有晶莹的汗珠,连呼吸都压抑得很轻微。 感受到了庄煜的紧张,黛玉的心里突然一松,觉得也没什么好扭捏的了,故而脸蛋虽然仍是羞得通红,却朝着庄煜露出了笑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朝着庄煜点点头:“我会的,煜哥哥。” 庄煜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傻笑起来,甚至因为太过于高兴,居然忘形地一把将黛玉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两圈,直把个黛玉吓得惊呼出声。 诗容和吴嬷嬷在门外不远处,听不见小夫妻说什么,倒是听到了黛玉的惊呼,吓了一跳,也没多想,就推门闯了进去,却见庄煜将她们的世子妃抱在怀里,一脸的笑容显得十分的傻气。 黛玉见诗容和吴嬷嬷闯了进来,顿时觉得好生丢脸,没好气地捶了捶庄煜的肩膀,嗔道:“还不快放我下来。” 庄煜顺从地将黛玉放下地,回眸却霎时变了表情,冷冷地扫视了诗容和吴嬷嬷一眼,诗容和吴嬷嬷不自禁地颤抖了下,忙又关上门退了出去。 “都怪你。”黛玉嘟着嘴,跺了跺脚,“这下,肯定要被嬷嬷她们笑话好久了。” 庄煜回头看向黛玉的时候,又已经恢复了灿烂的笑容,变脸之快,丝毫没让黛玉察觉到:“她们不敢笑话你,再说了,不过就是抱了一下么,你小时候,我可没少抱你。” 黛玉含羞地瞪了他一眼,道:“那能一样么?” 庄煜一听,心底越发乐呵,黛玉既然已经意识到现在的拥抱和小时候的不一样了,那就表示她开始正视他是她丈夫的事实了,这是好事。 可是再怎么舍不得分别,到了时间,庄煜还是要准备出发的。 黛玉送庄煜到院门口,就被庄煜给赶了回去。临行前,黛玉拿了一个绣了很久的荷包给庄煜挂上了,庄煜乐呵呵地低头看着黛玉的发顶,却听黛玉似真似假的低声抱怨:“……都进了门了,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庄煜最终是咧着嘴巴出的门,裘卿妤坐了马车,庄晔和庄煜一同骑着马,夫妻两个一起送他出城。 因为庄晔骑马走在庄煜的身边,看着他那副傻乐的样子,委实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在一旁提脚踹庄煜的腿,低声警告道:“你这次去湖南,必须自己小心,那边儿怕是忍不住了,必生事端,我可不希望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庄晔对庄煜,那可是十分满意的,这个儿子很好地诠释了“虎父无犬子”这句话,偶尔就算在府里犯犯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作为一个父亲,对于第一次担负起重任的儿子,却是难免担心的。毕竟,庄煜此次前往湖南,在一定程度上,也肩负着引蛇出洞的任务。 是的,这次前去湖南的,不是庄晔,更不是那有经验的将领,而是初出茅庐的庄煜,这里面,并不仅仅是想让庄煜得到锻炼的意思。 庄煜再是将军王之子,也改变不了他只有十六岁的事实,会被人小看轻视,不足为奇。而他的身份,又是十分尊贵且特殊,如果能够控制住他,想来对淳佑帝也好、对诚恪亲王也好,甚至对太上皇也好,都能起到很大的牵制作用。 庄煜听了庄晔的话,顿时收敛起了心神,自信一笑,道:“父王,相信我,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么?” 庄晔笑骂道:“臭小子。”的确,小看庄煜的人,大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庄晔一行人到了城外,救灾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林家的马车也几乎在同时抵达了。 林海过来拜见了庄晔,听庄煜说黛玉没来,也有些失望。 庄煜临出门是,黛玉叫他代她问候林海的。本来裘卿妤要带黛玉出门送庄煜,也是想让黛玉能够一起送一送林海的,不过临时出了状况,黛玉不能够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庄煜转达了黛玉的话,无非也是叫林海多注意身体,别往危险的地方去这类话。但林海听着,就觉得心底十分偎贴。 林海如今能有这般安稳日子过,可以说全是靠了黛玉,否则,在淳佑帝登基后,他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辞官归隐,说不定还可能要死在巡盐御史的位子上,哪里能够爬到现在这个户部尚书的位子? 所以,哪怕知道女儿如今过得很好,这心底到底还是有些愧疚感的。如今听着女儿的话,如何能够不觉得老怀甚慰? 黛玉出嫁得早,和林海的相处,委实不多,便是如今林家回了京,黛玉每每回府,也多是和贾敏以及两个弟弟相处,对林海,已经无法像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样和父亲撒娇。但是,黛玉小时候在父母膝下承欢的记忆,温暖而又美好,所以她对于林海,依然还是十分亲近的。 故而,在庄煜出门的时候,黛玉还是拜托了庄煜,要好好照顾、保护林海,莫让他在灾区出了事。 因为是灾区,林海和庄煜此去,并非只是发放救灾物资这般简单,他们还要控制疫情、组织百姓灾后重建、防止百姓被有心人士利用等等,任务其实并不轻松。 所以,庄煜带出京的,不仅有军队,还带了六名太医。 而一出京,庄煜就将庄晔派给他的八个近卫,分了四个到林海的身边,负责保护林海。 林海对庄煜来说,不仅仅是岳父,而且还是淳佑帝非常得用的臣子,林海能力极强,做了户部尚书之后,委实帮了淳佑帝不小的忙,所以,林海此次,也是绝对不能出事的。 庄煜带出京的军队,其实不过二百来号人,都是诚恪亲王府的嫡系,其他的救灾人马,则要到了湖南,才能调遣当地驻军。 因为要赶路,所有人都是骑马出发的,便是林海,庄煜也叫其换了他特意准备的马车。这马车维持着诚恪亲王府一贯的风格,外表毫无特色,其实内里暗藏乾坤。车厢壁是镶嵌了钢板的,内里的座位也是叫冯木之夫妇特地用机关术打造过的,放了厚厚的靠垫被褥,即便颠簸起来,也不至于叫人骨头散了架。 坐了这辆马车,林海即便跟着军队全速赶路,也不至于那般难熬。 至于跟着庄煜一同骑马出发的二百来将士,都是跟着庄晔闯南走北,经历过了最艰苦环境的,所以,即便从北向南,温度一日高过一日,将士们仍能保持着良好的状态,不喊苦、不怕累,在每日气温最高的正午时分休息,气温降低的早晨和晚间赶路,并且能在扎营的时候,有秩序地自主寻找溪水等地,洗漱纳凉,给马喂食进水,并且保持充分的休息和睡眠,以此来保证自己和坐骑的状态,不至于被天气因素打倒。 林海坐在马车中,从打开的窗户中朝外望去,奔驰的马蹄声中,听不到其他的杂音,整齐的军容、凛然的气势,叫身为文官的林海颇感震撼,不愧是诚恪亲王的亲兵嫡系,果然不同凡响。 再看向奔驰在队伍前方的庄煜,挺拔的身影,矫健的身姿,明明还未及弱冠,却完全看得出来,绝对是能够撑起一个家的顶天立地的男儿。 不得不说,这绝对是一个叫人满意的女婿——哪怕他并不是林海曾经期望的斯文秀士。 只是,林海也不免得担心,看庄煜的样子,将来必是要接了庄晔的班,当那将军王,不起战事还好,若是有了兵戈之争,庄煜常年征战在外,夫妻之间,必然是聚少离多,怕是要委屈了黛玉了。只是这世间,本就是不如意事常八九,若真如此,也是黛玉该面对的现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庄煜和林海等人一路南下湖南,路上虽艰苦,倒还算平静。但这种平静,并不能够叫林海和庄煜放下心来,反而更是时刻警惕,不敢有丝毫松懈。 庄煜和林海这边一路无话,倒是京里,各方人马在林海和庄煜离京之后纷纷粉墨登场。 庄煜等人离京不过三日,东方海域驻扎的水师便传来情报,说是茜香国有异动,恐发战事。 庄晔自然是当仁不让地被派遣前往东海水师查探究竟,若真有战争爆发,庄晔自可以相机行事,也免得战报传回京城,一来一回的,在路上耽误了时间而使得战机延误。 大靖朝如今建造海船的工艺,早已远远甩脱茜香国,自是不将小小的岛国放在眼里,便是真有海战爆发,吃亏的也绝不会是东海水师。 这一下子,诚恪亲王府里,便只剩下裘卿妤带着黛玉和双胞胎,干脆就关起门来过日子。这诚恪亲王府,自淳佑帝登基,声势更是日益壮大,少有那不长眼地,敢来触他们的霉头,故而裘卿妤和黛玉及双胞胎这些日子,虽难免担心出门在外的庄晔和庄煜,过得倒也清净。 不过,这样清净的日子,也没过了几日,这林府便派人过来报讯,说是贾敏病了。 黛玉一听,顿时急了,连忙禀报了裘卿妤,要回家去探视。 裘卿妤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林海一把年纪了,出门在外,本就让人担心,贾敏会因为担心而抱恙,并不让人意外。 裘卿妤便对黛玉说:“既是你母亲病了,你就收拾一下,回娘家去住上三五日,也好尽尽孝心,宽宽你母亲的心,也别太担心了你父亲,有煜儿在,断不至于叫你父亲有事的。我过会吩咐田进,去请孙御医亲自跟你回去给你母亲瞧瞧,此外,林栖和丹橘你都带上,等太医瞧过诊,按着病症熬些膳食试一试。是药三分毒,若能食补,药还是少吃些的好。” 黛玉也不推辞,她也确实担心贾敏,因为自生了小弟林雩后,贾敏的身子骨确实又变差许多:“黛儿听母妃的,谢母妃体恤。” 黛玉收拾了一下,便带着孙御医等人去了林府。 黛玉见到的贾敏,让黛玉不敢置信地苍白,她昏昏沉沉地昏睡着。 黛玉立时便红了眼眶,顿时落下了眼泪来。 贾敏确实病得不轻,一来,她早年身子骨熬差了,后来虽然养好了些,可高龄产子,对她身体的伤害还是极大的;二来,林海在将近不惑之年,还要奔赴灾区,她如何能够不担心?家里的孩子都还小,尤其是她的林雩,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林海就是她的主心骨,本就担心不已,再加上有心人故意将林海此去的危险夸大了几分,贾敏一时着急,这往日里因着小心修养而压下的沉疴旧病,便在一时间都爆发了出来。 黛玉虽然着急,好在还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忙叫太医给贾敏把脉。 因为太医是外男,黛玉便避到了屏风后面,只心情焦灼地听着屏风外面的动静。 贾敏身边,有个经年伺候的老嬷嬷,人称邹嬷嬷。 趁着太医给贾敏把脉的空隙,邹嬷嬷走到屏风旁,见了黛玉,便是一脸谄媚的巴结,道:“世子妃,太太病得重,御医估计还得诊断一会儿,世子妃还是到外间坐会儿,免得过了病气。” 贾敏身边原先伺候的赵嬷嬷,在几年前就告老回家享子孙福去了,走前向贾敏推荐了邹嬷嬷。邹嬷嬷原本不叫邹嬷嬷,而是被人称作赵二家的,是赵嬷嬷的二儿媳妇。邹嬷嬷的年纪,和贾敏差不多大小,原是贾敏的陪嫁丫鬟之一。当年由贾敏做主嫁给了赵嬷嬷的小儿子,生了一个女儿。没几年,那赵嬷嬷的二儿子便因为醉酒掉入茅坑淹死了,自此邹嬷嬷便守了寡,和独生女儿相依为命地生活。 贾敏念在往日的情分和赵嬷嬷的面子上,待邹嬷嬷的女儿也不相同,七八岁上便将其安排进了自己的院子伺候,长大后又做主将其嫁给了林家二管事家的二儿子。 因为邹嬷嬷嫁得早,待得黛玉出世,也不曾在贾敏身边见过她,倒是邹嬷嬷的女儿依暖,黛玉还是认得的。 黛玉不喜邹嬷嬷那过分的谄媚和讨好,便只看了她一眼,冷淡地道:“病着的是我的母亲,做女儿的,哪有避着的道理?倒是你,不在母亲身边伺候着,到我这儿来作甚?” 邹嬷嬷讨好不成反被斥责,只得连连告罪,忙忙地退回贾敏的身边去。 黛玉不去理会她,只焦急地透过屏风的边缘,想要从太医脸上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来。 太医把完了脉,就退到了外间开方子去了。 黛玉隔着帘子,问道:“孙御医,我母亲如何了?” 孙御医在黛玉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难看的脸色来,他对贾敏的身子,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握,贾敏的身子骨早年就已经很虚了,后来根本就不该有孩子,但是一个女人的执念,尤其是半生无子的女人,是不可能在怀了身孕的情况下,放弃生下这个孩子的,所以,当贾敏拼着性命生下林雩时,就注定了她的身体会被完全掏空。如今,竟是已经显露出了油尽灯枯的迹象来。 太医斟酌着,将贾敏的病情以尽量委婉的说法讲给黛玉听,但隐含的意思到底还是“尽人事听天命,做好心理准备”的意思。 黛玉的脸色十分难看,看着依然昏沉无所觉的贾敏,禁不住落下泪来。母女天性,是如何都改变不了的,哪怕这几年,母女二人的相处实在不多。 送走了太医,黛玉不假人手地亲自给贾敏喂药。贾敏昏睡着,根本不会咽下药汁,黛玉喂进她嘴里的药汁,大多数都流了出来。 黛玉一边喂,一边忍不住落泪。 林栖和丹橘也不阻止,贾敏是体虚并非疾病,倒也不必十分担心黛玉会过了病气。虽说也不是完全不怕,可在如今的情况下,她们还真的不可能让黛玉避着贾敏——慢说黛玉不会同意,便是她们自己都觉得那样做是很过分的事情。 她们只是安静地拿着帕子,将漏出来的药汁擦拭干净。 贾敏喝过药仍然无所觉地沉睡,黛玉陪了她一会儿,也不见她有醒转的迹象。黛玉只得从屋子里出来,却也并没有回去她暂居的东跨院——她偶尔也会回府小住,故而贾敏特意将东跨院特意留了出来。 黛玉出了房门,便对贾敏的大丫鬟道:“山月,带我去见雩哥儿。” 林雩年纪太小,贾敏根本就不放心叫他到自己身边来,故而早早就安排了奶娘、嬷嬷和丫鬟十几人,专门负责照顾林雩。 山月听了黛玉的吩咐,忙领着黛玉去了东厢房,林雩自出生以来,便一直住在那里。 贾敏十分宠爱林雩,待他也是十二分的好,林雩自然也就十分依赖贾敏,这几日不得见,早已是闹腾地不行。奶娘和嬷嬷们也是拿他无法,又不敢真叫他去了贾敏的房里,这孩子身子骨也不算强健,万一过了病气,她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林雩的奶娘姓蒋,人称蒋嬷嬷,为人略有些刻板,却胜在尽职尽责,对林雩更是照顾得十分细致,贾敏十分信任她。 如今,便是黛玉要见林雩,她也上前阻了一阻,道:“老奴见过世子妃!雩哥儿身子骨弱,世子妃刚从太太房里出来,是否……” 她未尽之意,黛玉自然不会不明白,虽觉得这个嬷嬷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但还是考虑到小弟的身体,转身回去东跨院洗漱换衣。 黛玉可以看在幼弟的份上体谅,林栖和丹橘却皱起了眉头,只是黛玉并不生气,她们也不好越俎代庖。 好在蒋嬷嬷倒也不是个不懂规矩的人,待得黛玉换了衣服出来,蒋嬷嬷已经抱着林雩到东跨院来拜见黛玉了。 林栖和丹橘见了,心底原本的一丝不满,也就散了。 林雩这几日不见贾敏,有些闹腾,也确实瘦了些,黛玉曾经见过林雩胖乎乎的模样,比起林霁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如今这般模样,让黛玉也不由得觉得心疼。 黛玉坐在椅子上,让蒋嬷嬷将林雩放到她怀里,林栖和丹橘在一旁护着,倒也不累。 林雩年纪太小,还不大记人,和黛玉又实在没见过几次,坐在黛玉怀里的时候,还是哼哼着往蒋嬷嬷的方向伸手。 蒋嬷嬷碍着黛玉在,也不敢将林雩抱过来,还是黛玉看林雩瘪着嘴巴要哭,将其递了回去。 看着林雩十分依赖蒋嬷嬷的样子,黛玉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 正在这时,诗容进来通传,说是林霁回府了。 林霁如今已经十一岁了,在国子监读书,会在这个时辰回府,怕也是提前请了假回来的。 黛玉和林霁感情十分亲厚,比起一母同胞的林雩来,林霁在黛玉心底的分量,可能还要更重一些。莫说当初未出嫁时姐弟二人同吃同睡,便是后来,虽然庄煜很喜欢欺负林霁,但也常常接了林霁到王府小住,便是庄晔和裘卿妤,待林霁也是如同亲子侄。 黛玉听闻林霁回来了,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来。 林霁小时候就胖乎乎的,每常被庄煜嘲笑,如今虽瘦了些,身高也拔长了些,但下巴上还是露着点儿婴儿肥,看起来有种稚嫩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林霁见了黛玉,显然十分欣喜,喊道:“姐姐。”大略又想到了贾敏的病情,脸上的表情却霎时暗沉了些。 黛玉朝林霁招了招手,将其叫到身前,皱眉道:“怎么几日不见,又瘦了?” 林霁心底微微一苦,嘴上却道:“瘦些好,免得总被姐夫笑话。”随着年龄的增长,林霁也不再“坏人、强盗”地称呼庄煜了,但是这声“姐夫”里,实在也并无多少敬意,这一点,庄煜、黛玉等人都心知肚明,也不以为意。用庄煜的话来说,有个难缠的小舅子,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反正林霁也不是不懂事的,这种没大没小,正代表了他和庄煜、黛玉的亲近之意,至于人前,他也是半分不至于失礼的。 黛玉想起庄煜,心口微微一暖,垂眸间却见林霁随身佩戴的墨玉佩不见了踪影,眉头一皱,道:“你的玉佩哪里去了?”林霁的命是白先生抢回来的,故而对于白先生给的玉佩,那是十分珍视的,片刻不离身。 林霁眸色一黯,微微笑道:“我如今身子骨好着呢,倒是弟弟体弱,比我更需要那玉佩,我便给弟弟佩戴了。” 黛玉看着林霁的脸色,十岁的孩子,还不擅长隐藏情绪,她可以看得到他的委屈,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黛玉不是不知道贾敏对林霁的态度变化,可是贾敏是她的母亲,她也不好劝,只好多关心一些林霁,别叫他因着委屈而生了怨恨。 林霁看着黛玉,微微犹豫了一会,道:“姐姐,我……母亲病重,我可不可以跟国子监的先生请假……我也想尽尽孝心。” 黛玉听了林霁的话,眼前又不由得浮现出贾敏那张苍白的脸,眼眶红了红,点头道:“很该如此,不过待得母亲好了,你可要加倍用心,万不可把功课落下了。”孙御医虽然那般说了,黛玉却仍抱着希望,期待贾敏能够康复。 林霁连连点头,心底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只要黛玉开了口,这林府里便再没有人能够阻止自己给贾敏侍疾。 是的,阻止他给贾敏侍疾。 贾敏刚生病那会儿,林霁就想跟国子监的先生请假,提前一个时辰下学回来陪伴贾敏,以前贾敏病了,最喜他的孝顺,哪怕不叫他在床前伺候着,就算在外间读书习字,贾敏都觉欣慰。 可是这次不同,听了林霁的话,贾敏不仅没觉得感动,却反而将他痛斥了一顿,还派了长随每日里接送他上下学,不准他偷半分懒。 林霁起先还感动于贾敏对他的重视,觉得就算有了林雩,他依然是贾敏眼中最重视的长子,所以越发认真读书,半刻不敢松懈,就怕让贾敏觉得失望了。 直到一起在国子监读书的同窗李年好心劝他:“林霁,就算嫡母并非亲生,怎么说都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可不能表现得太凉薄了,这可对你的前程无益。”李年和林霁交情不差,也许一开始是因为对方是诚恪亲王世子妃的弟弟,抱着别样的巴结之心凑上去的,但相处过后就发现,林霁并非如一般世家子一样纨绔傲慢,更不会借着姐姐的势做什么让人讨厌的事情,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人。所以,在听到那样的流言之后,李年才会给林霁提醒,劝他一劝。 林霁却是觉得茫然,细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在他所不知道的私底下,已经有流言在传播,说他对嫡母不甚关心,所以哪怕嫡母病重,他依然能够醉心学业,只专注于自己的前程,实在是有些凉薄。 说实话,这是林霁第一次正视“嫡母”这个词语,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和贾敏又更是一直都如亲生母子一般,如今却突然发现,在林雩的衬托下,他似乎终究只是个“庶子”。如果他是贾敏的亲生儿子,或许他这种醉心学业的行为,反而能得到好评,但正因为他是庶子,并非贾敏亲生,同样的行为便被解读成了漠视、凉薄。 林霁是贾敏带大的,贾敏也十分重视疼爱他,所以母子二人的感情,还是十分深厚的。但是,自从林雩降生,林霁的地位虽然不说一落千丈,但到底大不如前。 只是林霁并非是个不知感恩的人,他如今不再是无知孩童,自然知道自己并非贾敏亲生,贾敏偏心无可厚非,更何况弟弟年幼,更需要母亲的关怀。林霁心里虽然会觉得委屈,但还不至于因此而产生不忿与怨怒。 但是,知道了这种流言的传播,林霁突然觉得事情可能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简单。果然,当他用心地去观察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贾敏看他的眼神里,以前的那种慈爱安详已经渐渐消失,换上的是猜疑和冷酷。 林霁觉得害怕了,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是怎么发生的,他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就惹了贾敏的不快,但是他至少还是清楚的,要先让自己摆脱“凉薄”的名声。所以,他坚持要请假给贾敏侍疾。但是,贾敏清醒的时候吩咐了,要他按时上下学,决不可懈怠,而贾敏派来送林霁上下学的人也十分尽责,林霁若想坚持请假,便连他身边的 伺候的丫鬟、嬷嬷都劝他不可违背了贾敏的吩咐,不可辜负了贾敏的好意。 林霁想要跟贾敏说情,可贾敏醒得时间很少,便是醒了,也和他说不上两句话。 直到今日,林霁求了黛玉开口,这下除非贾敏醒来自己说服了黛玉,否则下人们是再也不能用贾敏的吩咐来压他了。 一旁被蒋嬷嬷抱在怀里的林雩似乎是不满自己被忽略,突然嚎哭了起来,惹得黛玉和林霁双双扭头看他。 胖乎乎的小娃娃,可怜兮兮地挂着泪水,很容易就叫人软了心肠。 黛玉又叫蒋嬷嬷将小林雩放到她怀里,这次大略是在一旁看了黛玉好一会儿,没那么陌生了,林雩坐到黛玉怀里的时候,便渐渐止住了哭声,张着大眼睛好奇地左看看黛玉、右看看林霁,突然朝着林霁露出了无齿的笑容来,并且伸手要抱抱。 林霁愕然,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说实在话,林霁其实很少见到林雩,贾敏对林雩,那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将他藏在屋子里谁都别想动。 所以,骤然看到林雩对自己的亲近,林霁又是诧异,心底又有点儿欢喜。 黛玉见林雩亲近林霁,自然是高兴的,示意林霁坐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叫丹橘把林雩抱起来放到林霁的怀里。 “不可……”蒋嬷嬷在一旁急道,被黛玉冷冷的瞥了一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退下不敢说话,只眼神片刻不离林雩。 林霁紧张地揽着怀里的小肉球,生怕不小心让他掉了下去。 可是林雩却完全不能够体会林霁的苦心,坐在林霁的腿上,显得十分兴奋,蹬着小短腿一跳一跳的,呀呀地叫着。 林霁越发紧张,求救地看向黛玉,手里也是半刻不敢放松。 黛玉见了,哪怕心底担心贾敏而郁苦,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 蒋嬷嬷在一旁急道:“世子妃,雩哥儿……” 黛玉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嬷嬷不必担心,雩儿是我和霁儿的弟弟,自会护他周全。” 黛玉说话间,丹橘已经护在了林霁的身旁,伸手托着林雩,断不可能叫他摔着了。 “奴婢无状,还请世子妃见谅。”蒋嬷嬷很快镇定下来,束手跟黛玉请罪。 黛玉却忍不住多看了蒋嬷嬷好几眼。总觉得这个蒋嬷嬷,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似乎并不简单,却又看不出她到底有哪里不对劲,只觉得是个对林雩呵护备至的尽心的嬷嬷。 林雩在林霁的怀里,像个跳蚤一样,片刻不得安生,呀呀地挥舞着藕节似的手臂,显得十分高兴。 林霁看着林雩单纯的笑容,也不由得扫除了心底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阴霾,呵呵地笑着抱着林雩,在丹橘的协助下,让林雩在他的腿上站立了起来。林雩高兴,越发蹬着腿一跳一跳的。 黛玉等人不知内情,可伺候林雩的蒋嬷嬷等人,心中却是透亮的,因着贾敏对林雩的保护过度,林雩和林霁压根就没有相处过多少次,甚至没有和黛玉熟悉——至少每次黛玉回府,贾敏总会把林雩抱过去,希望可以培养他们的姐弟之情。 他们家老爷如今已经是堂堂的户部尚书,将来必定是要入阁拜相的,林雩的前程绝不会差,但是若能有个亲王世子的姐夫帮衬,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林雩对林霁的这种突然的熟稔亲切,却叫她们想不通透。 其实,也难怪她们想不明白了,因为这其中的原因,很微妙。 林霁的墨玉佩,是当初白先生为他量身打造的,糅合进了白先生的灵力,本身就不同于一般的墨玉佩,最是适合林霁,时间一久,在玉佩的周围已经形成了独属于林霁的气场。而林雩,贾敏给他戴上这玉佩后,便勒令他身边的人,万不可让玉佩离了身。长此以往,林雩整日里浸淫在林霁的气场中,受此熏陶,自然对有着相同气场的林霁亲近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当晚,蒋嬷嬷想要从林霁身边带走林雩的时候,林雩还不情愿,拉着林霁的袖子嗷嗷地哭。蒋嬷嬷连忙在林雩身边劝了几句,林雩才委委屈屈地松了手,跟着蒋嬷嬷回去了。 黛玉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些奇怪的感觉来,倒不是觉得林雩听话不好,可是那个蒋嬷嬷对林雩的影响力,未免太大了些。要知道,黛玉之前在贾敏那里见到林雩的时候,林雩根本就像是林府的小霸王,连贾敏都只能顺着他的意思,何曾如同对蒋嬷嬷那般听话? 也不知贾敏自己有没有发现这种情况,在大户人家,因为姑娘和哥儿自小都是奶娘照顾得多,所以和奶娘的关系也是十分亲近的,但是很少会发生越过亲生母亲的情况发生。 黛玉再一想到贾敏如今的情况,也不由得叹气,怕是贾敏也是有心无力,蒋嬷嬷又确实尽心,便也就顺势而为了。 黛玉只在林府住了一夜,第二日,这贾家的人便来给贾敏探病了。 贾敏病了,林海不在,林霁也出门上学去了,能招待他们的,自然只剩一个黛玉。 黛玉这几年,和贾府确实没有什么交际,尤其贾敏也从中拦着,并不十分期盼黛玉去贾家,黛玉自然乐得不去理会,她可还记得,贾府那个叫贾宝玉的在她成亲那日的大放厥词。 而且,史湘云偶尔还是会提及到她在贾府的生活,本该只提及姐妹们的相处的,却常常会不经意提到“爱哥哥”如何如何的,黛玉她们自然也就知道了,这贾家公子,居然是从小养在深闺和姐妹们混迹一处的,且常说“女儿家是珍珠,嫁人了就成死珠子”这种话,对于已经嫁人的黛玉来说,被归类成“死珠子”,那是十分不快的。 可是,贾府的人登门,而且还是来探望贾敏的,黛玉总不可能将人往外赶,便亲自接待了他们。 贾母待贾敏,倒似真的心疼,哪怕这几年贾敏的表现让贾母一度很失望,但如今女儿病得这么重,贾母再大的火,也消了大半。 见着贾敏的病容,便是一通大哭,黛玉见她真的伤心,也怕她一大把年纪了哭出个好歹来,忙在一旁劝慰几句,可她自己也十分担心贾敏的病情,劝着劝着,反也不由得要坠下泪来。 跟着贾母一同到来的邢夫人和王夫人也装模作样地抹着眼睛,可到底有几分真心、几滴泪水,却只有她们自己知了。尤其是王夫人,还要借着帕子遮掩,不叫人看到她那忍不住扬起的嘴角。 王夫人对贾敏,也算是恨之入骨了,如今见贾敏这等下场,眼看着不久于人世,只觉得那是她对贾珠见死不救的报应,哪里能够不心怀快慰?她简直是恨不得敲锣打鼓大肆庆祝一番了。 等将自己幸灾乐祸的表情压制下去,王夫人也装不出如邢夫人那般的谄媚嘴脸,只好维持着一贯木讷的表情,和邢夫人一同上前劝说贾母和黛玉。 正在这时,贾敏悠悠醒来,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看见贾母,颤着声音道:“母……母亲……” 贾母惊喜地握住了贾敏:“我的乖女儿啊……” 黛玉也是一脸惊喜地看着贾敏,喊道:“母亲……” 贾敏醒了,也到了吃药的时候了,黛玉亲自给贾敏喂了药,贾敏看着黛玉,顺从地喝完了药,想抬手摸一摸黛玉的脸,却只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黛玉见了,心底一酸,忙把空了的药碗递给下人拿走,自己捉了贾敏的手,将其放到自己的腮边贴着自己的脸颊,努力地笑着对贾敏道:“母亲放心,我带了孙御医过来,你一定会没事的。” 贾敏费力地扯了扯嘴角,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她能坚持到今天,也是老天垂怜了。 贾敏这些日子病着,一直昏睡着,但是她的思想和精神却一直处于一种很玄妙的状态,似乎一直在思考着一些事情,片刻不得放松安生。 贾敏自从生下林雩之后,精神就一直很焦灼,她无比地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将林霁记在自己的名下。如果知道自己还能有孩子,她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如今却是生生地将自己的亲骨肉变成了嫡次子,不能够名正言顺地继承林家的家业,还要看着一个从别的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夺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贾敏有多后悔,就有多急于拨乱反正。她不是对林霁没感情,毕竟那么多年的相处不是作伪。但是身为一个母亲,更加疼爱自己的儿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况且在她看来,她给予林霁这么多年的疼爱,林霁又享受到了那么多超越了他身份的待遇,怎么还能好意思来跟正经的林家嫡子争夺这林家的家业? 贾敏也不想对林霁太过分,毕竟那也是她宠大的孩子,所以一想到要放弃林霁,贾敏的心里也是疼得厉害。她本来也只是想徐徐图之,最好能说动林霁自己放弃、或者说动林海越过林霁将林家传给林雩,这样的话,将来她的林雩继承了林家,也是一样会对林霁好的。林海的身份地位在那里,而且还有黛玉和庄煜在,林霁的前程,她不会袖手不理,自然会给他安排得妥妥帖帖,还会帮他找一门极好的媳妇,这样,她也就不算对不起他了。 但是,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她惊觉自己的时间可能不多了,这让她整个人都慌了神——她怕是没有时间了,什么徐徐图之,再精密的计划,恐怕都是不能够得以执行了。 这样的她每每看着林雩,都觉得心底疼痛得厉害,觉得自己太对不起他了。她很害怕,她的儿子还那么小,还什么都不懂,不懂得防人、不懂得争取,如果她真的撒手人寰,没了她的保护,他将来会怎么样,贾敏真的觉得没有丝毫的把握。林海会不会续弦?林海会不会一直对林雩好?林霁会不会觉得林雩碍了他的事而对林雩不好?黛玉和林雩相处那么少,会不会不把林雩放在心上? 贾敏有太多太多的不安,有太多太多的放不下,急了、慌了,这行事就难免失了章法。 贾敏想着,她一定要给林雩铺好路,让他即便没了亲娘,也能平安地长大,并且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一切。 所以,贾敏利用自己生病的事情,来抹黑林霁的名声,她逼着他去上学,又叫人私底下散播林霁凉薄的流言,是她急进的结果,原本可以潜移默化地叫林霁看不出不同来,如今却让单纯的林霁都察觉到了不对。贾敏不知道这件事情,若是被黛玉知道了,会不会对她感到失望,会不会连带着对林雩也产生了芥蒂。毕竟,黛玉和林霁,实在是太过亲近了,而且林霁还很得诚恪亲王夫妻的欢心。这也是为什么,贾敏宁愿自己劳心费神,也不敢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诉自己的女儿的缘故。 贾敏越是思虑过度,就越是身体不好,越是身体不好,就越是焦虑急切,这样恶性循环下来,铁打的身体都吃不消,何况她本就体虚?这次林海离京,她更是听到了一些话说林海此行无比危险,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贾敏全无把握能够熬到林海回京,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单是给林霁安上一个“忽视嫡母”的凉薄名声,根本不足以剥夺林霁的继承权,要知道,她的大哥贾赦,那般荒唐,名声烂大街,却因为占了个长字,名正言顺地袭了爵。 病急乱投医似的,贾敏的心底,产生了疯狂的念头,她想在短时间内,让林霁失去继承权给林雩让路,她甚至想到了要利用自己的死亡,造成林霁“气死”嫡母的假象。等到林海回京,只要让贾府略一施压,林海也无法包庇这个“不孝子”,更何况,林霁若真的“气死了”贾敏,林海本身就不会容忍他。 可是,贾敏一直很犹豫,因为在她的心底,其实也是过不去那个坎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林霁这些年来一直都很孝顺很贴心,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就未免太残酷了。因为这样剥夺的,将不仅仅是林霁的继承权,而且还有林霁的前程和未来,他的一辈子,大略就会因此而毁掉。 可是她又实在不忍心自己亲生的儿子——真真正正的林家嫡子,只能屈于人后。这种拉锯似的折磨,把贾敏逼得快要疯掉了。 贾敏看着病床前的贾母和黛玉,她知道,当她熬不住的时候,她所能将林雩拜托的,不过就是眼前的两个人。不怪她不信任林海,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懂得要如何养大一个婴孩?不怪她不信任林霁,这人心从来都是世上最难懂的东西,林霁现在还小,难保他长大后,还会保有如今的赤纯之心,万一他觉得林雩碍了他的事,对林雩不利呢? 但是,贾敏到底还是很犹豫,因为无论托付给谁,她都有顾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贾敏不知道自己能够维持多久的清醒,所以,她一定要趁着自己清醒的时候,尽量多的做下安排。正好今天贾母和黛玉都在,她如今能够托付的人,也就只有她们了。要说起来,她对贾母有猜忌,不能完全信任,对黛玉,又觉得她和林霁感情太深,在林霁和林雩之间,黛玉会选择帮谁,贾敏自己都没有把握。 贾敏看着贾母和黛玉,眼角余光又扫过站在不远处的邢夫人和王夫人,邢夫人站得近些,笑得谄媚,王夫人却是难得地站在邢夫人的身后,木然的表情看在贾敏的眼里,总觉得有种扭曲的狰狞。 贾敏暗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原本想当然地认为可以借助贾家之势的想法,是不是太过于天真?可是,要她就此放弃为林雩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她又实在不甘心,总还是想要做最后一搏的。 贾敏费力地笑着,对黛玉说:“玉儿,你去帮我看看雩哥儿,今日里可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淘气。” 黛玉知道,这是贾敏有话要对贾母说,要把她支开,虽然还担心,但是还是顺从地离开了。 黛玉出了门,贾母也将邢夫人和王夫人打发去了外间,只留她们母女两个在屋里说话。 “母亲,”贾敏喘着气道,“女儿这次……怕是真的熬不过了,女儿的心里,一直有个结,看在女儿命不久矣的份上,母亲……你就告诉女儿,当年玉儿之所以会中毒,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母乍然听到贾敏的问话,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不由得闪了一下,但顷刻间就变得镇定无比,只哀哀地、充满了悔意地道:“那件事,确实是母亲对不住你,要不是我关心则乱,识人不清叫人蒙蔽了,也不会让我可怜的玉儿遭那般大的罪。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怪我,等你好了,想怎么骂我恼我,我都不会怪你。” 贾敏盯着贾母好一会儿,当贾母的脸色微微有些僵硬时,贾敏却不由得垂下眼眸去,幽幽地道了声:“是……这样啊……”贾敏的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仍是让她觉得无比地失望。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是,当听到贾母即便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坚持着谎言,她必须得承认,将林雩交托给贾母,真的是一个很不理智的主意。这些年来,贾敏和贾母之间不咸不淡的关系,让贾敏不再对贾母的所谓慈爱报以盲目的信任。而当她剥离了那种对贾母无条件的信任,便能够以一种客观的、冷静的态度来审视当年发生的事情,自然能够发现,疑点重重!而林海也没有闲着,暗地里调查,又有诚恪亲王府故意逐渐放出的线索,贾敏虽然不想承认,却也知道黛玉中毒,贾母有很大的责任,就算她并不知情、并非故意,但这后果的造成,是缘自于她和东平太妃的交易。 以前贾敏在扬州,距离产生美,对于贾府的消息,往往听到的好的比坏的多,可这些年,同在京城,贾敏终于发现,如今的贾府,早已不同于她父亲在世时的样子了。而对于贾母,贾敏也终于疼痛却清醒地明白过来,自己或许真的是贾母最疼爱的女儿,可是比起贾家、比起贾政、比起贾宝玉,她这个已出嫁的女儿的重要性,就得往后顺延了,更别论和贾母并不亲近的黛玉他们了。 所以,当年的事情,贾敏就算相信贾母必定不是诚心要害黛玉的性命,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当林家和贾府的利益产生冲突的时候,贾母必然是会舍弃林家来求取贾家的荣华富贵,以及她的眼珠子贾宝玉的远大前程。林雩是贾母的外孙子不假,比起林霁来,贾母自然会倾向于林雩,但是,她不能忘了贾母的身边,还有一个贾宝玉,和贾宝玉比起来,林雩又能算得了什么?如果有一天,贾母需要用林雩给贾宝玉铺路,她定然是可以毫不犹豫地利用林雩的? 贾敏颓然地垮下了肩膀,在心底苦涩地嘲笑自己的不死心,她凭什么认为,贾母会看在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份上,对她说实话?又凭什么认为,贾母会因为自己的死,而把自己的孩子,放到心窝里疼爱? 贾母发现贾敏看她的眼神渐渐变了,少了热切和期盼,而是多了丝冷淡的通透,心底也不禁皱眉,猜疑着是不是贾敏知道了什么?可多年的谎言说下来,连贾母自己都要相信自己全是出于一片好意,只是贾敏一直对她不谅解罢了。 所以,贾母只以为贾敏是对自己的身体报以绝望的心态才会这般颓废,心下也是不忍,这个女儿虽然这几年一直都不怎么让她满意,但是好歹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还能冷漠地看着她去死么?更何况,只有贾敏在,贾府才能维系着林家和诚恪亲王府的关系,就算林家和贾家如今逐渐疏远,诚恪亲王府更是难得搭上个边,可只要还维持着关系,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的筋,贾家真有什么事,总也能有一条出路。 于是,贾母便拉着贾敏的手,安慰道:“我的乖女儿,你一定会没事的,你还要看着黛玉给你生下外孙子,还要看着雩哥儿长大成人,金榜题名给你挣个凤冠霞帔回来呢。你一定要撑下去,否则的话,你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种,夺了你亲生骨肉的家业去?听母亲的话,好生保养着,有些事情急不得,慢慢筹划,放心,有我在,有贾家给雩哥儿做后盾,就是贾家不行,还有敏靖郡王妃和黛玉在呢,这林家,就只能是雩哥儿的。” 贾母确实了解贾敏,也深知她如今后悔焦虑的是什么,所以很以为自己的这番话能够说到贾敏的心底去,让贾敏牵挂、让贾敏有所坚持,从而战胜病魔。 可谁知,正是她的这番话,让贾敏彻底地放弃了念头要利用贾家的势力来给林雩铺路。 贾母口中所说的敏靖郡王妃,却是贾圆春。大皇子庄炜在六年前分封出宫,得封敏靖郡王,那时候,贾圆春还只是一个侧妃。但是不到两年,她怀孕、被原敏靖郡王妃钱氏下药、流产,然后钱氏被废病亡,贾圆春被扶正,接着钱氏所出一子一女在短短的两年间先后夭折。这一系列的变故,贾敏绝不相信贾圆春是无辜的。 所以,一个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舍弃的女人——就算不是自己施展的苦肉计,恐怕也是将计就计,贾敏要如何才能相信贾圆春会真心保护自己的孩子?而且,敏靖郡王和皇后嫡子三皇子庄焰不合,黛玉的夫君庄煜又是实打实的三皇子党,这里面是怎样的一笔烂帐,贾敏都算不清楚。 贾敏出了一身冷汗,无比庆幸自己还没有对贾母道破她的计划,否则这就是一个大大的把柄握在了贾家人的手里。而如果她将将林雩交到了贾母的手中,她完全可以用林雩来牵制黛玉。而若两边到最后真的不合决裂,到时候怕第一个被牺牲的,就是她的林霁和黛玉。 贾母尚且不能信任,贾家其他的人,恐怕更是会想方设法地榨光林雩和黛玉身上所有的利用价值?还有王夫人,那样地怨恨她,可不得把气撒在她的儿女身上?而贾母,到时候怕是也只会息事宁人,难道她还会为了外孙子和外孙女来发作郡王妃和贾宝玉的母亲? 贾敏如今想想,真的发现自己真的是鬼迷了心窍一般。 想通了这一点,贾敏便对贾母道:“母亲缘何会说此话?这林家,自然是霁儿继承的,他是长子,又是记在我名下入了族谱的,实打实的嫡子。我再怎么疼爱雩儿,也不至于无视了祖宗家法,让雩儿越过霁儿去。”贾敏心底自然还没有放弃,但是她已经不愿意叫贾母看出她内心真实的想法了。 贾母委实愣了一下,她之所以会说之前那番话,本就是针对贾敏迫切想要拨乱反正的心理,以让林雩继承林家为饵,想要通过贾敏,说服黛玉和贾圆春合作,共同做林雩的后盾。她可不相信,在一母同胞的弟弟面前,黛玉还能偏向小妾生的林霁不成? 只要有了第一次合作,引诱着黛玉使出些阴私手段——或者嫁祸给她一些,就算是攥住了黛玉的把柄,不怕她以后不乖乖听话。如此一来,就算不能够拉拢了诚恪亲王府,离间了三皇子和诚恪亲王府的关系也好,对皇后和三皇子的势力,绝对是一大打击。 别怪贾母对黛玉心狠,她和黛玉压根不亲,同在京城,黛玉登贾府门的次数,屈指可数。黛玉身为亲王世子妃,却从未对贾府中的任何人有过帮助,更谈不上亲近和提携,再加上诚恪亲王府和贾府政治立场的不同,贾母对黛玉实在也没有多少感情——毕竟贾母连对贾敏都不满意了,对黛玉,就更难爱屋及乌了。 可贾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贾敏居然完全没有上这个当,甚至还要说出了要将林家家业给那个“庶子”继承,难道是病糊涂了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接下来的时间,贾母和贾敏便一直在虚以委蛇,贾母很想要套出贾敏真正的想法,要她相信贾敏会真心地把林家的产业交给庶子继承,而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尽陪末座,真的很难。 而贾敏,不管贾母怎么说,她都是一样的说辞,祖宗家法违不得,林霁是林家嫡长子,自然该继承林家。 两人一时之间倒是全然说不到一处去,直到黛玉回来。 黛玉离开的时间并不长,毕竟她考虑到贾敏的身体,必然是耐不住长时间的谈话的,故而觉得差不多了,就从林雩那里回来了。 贾母和贾敏在黛玉的面前自觉地停止了对于方才话题的讨论,贾敏是累了,本就精神不济,又费神跟贾母打了半天机锋,便趁势在黛玉的关切下,又躺下睡去。 有贾母在,有些话她还不能和黛玉说,倒不如先养足了精神,晚间留黛玉好好说道说道,反正贾母是不可能在林家留宿的。 贾母在黛玉的陪伴下,只能从里间退了出来,虽然心里对于没有说服贾敏感到很不甘心,但是贾敏那种状态,她也是在无法逼迫,只得暂时作罢。 黛玉送走了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回去看了看贾敏明显越发皱紧的眉头,眼底一抹冷光窜过,拿帕子给贾敏小心轻柔地擦了擦脸。 出得门来,黛玉便吩咐下去,从今日开始,林家开始闭门谢客,不再接待前来探病的人。如今林府病的病、小的小,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根本就没个够身份的人接待他们,倒不如拒了他们的好意。至于那些冲着黛玉而来的,那更就不必为他们费神了。 黛玉一路走回暂居的东跨院,一面淡淡地问丹橘:“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黛玉被贾敏支开的时候,将丹橘留在了外间,倒不是想让丹橘偷听贾母和贾敏的谈话,只是她猜想贾母大约会将邢夫人和王夫人支出来,所以让丹橘在外间看着她们,免得她们去偷听了贾母和贾敏的谈话。 “回世子妃的话,两位太太倒是没什么异动,不过邢大太太似乎对房里的摆设比较感兴趣,动手摸了几下,也没怎的。至于那位王二太太……”丹橘说到这里,面色便有些古怪,“她一直拿着佛珠,似乎是在祈求着什么,但是……因为奴婢一直悄悄瞧着她,所以……所以看到那位二太太有一瞬间突然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来,怪……怪渗人的……” 丹橘说的还算比较含蓄了,事实上,她当时和一个林家的小丫头被留在房里,很是目睹了这贾府两位夫人的怪样。 邢夫人在贾府的生活不如意,更是养成了一副贪婪的性子,对金钱看得尤其重。少有的几次来林府,她便发现了,这林家听起来名头似乎没有国公府的响亮,但是这家宅院落的布置、房里房外的摆设,可一点儿都不比贾家的差。尤其是贾敏的房里,那布置、那摆设,比起她来,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邢夫人对此可是颇为嫉妒的,一样是长子嫡媳,贾敏过的就是神仙的日子,自己呢?不过她也没那个单子顺手寻摸些什么,不过摸两把过过干瘾,还是可以的。丹橘虽瞧不上邢夫人那贪婪的模样,但是比起王夫人那一瞬间露出的诡异笑容来,丹橘简直要觉得邢夫人还算可爱了。丹橘说王夫人的笑容渗人,还真是没有冤枉了她。王夫人其实很想开怀大笑,想要昭告天下她的喜悦,甚至想用手舞足蹈的方式来庆祝贾敏的病重甚至祝福她早点去死,她甚至认为这是老天对于贾敏见死不救的报应。王夫人憋笑憋得很痛苦,所以在以为没人察觉的时候,想要放松一下,笑容却不受控制地露出来,她只能连忙再忍住,还要装出一副哀痛、焦急的模样来,老实说,这简直太难为人了。所以,她的表情就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扭曲模样,不是笑,却又跟哀痛焦急搭不上边,丹橘简直要觉得她的脸是不是抽筋了。 见识了这两位太太的不雅一面,丹橘的心里,真的是太想撇嘴了,不过她就一个丫鬟,负责陈述事实就好,其他的事情,还是少置喙的好。 黛玉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无比地愤怒。在贾敏平日的言语里,她不难看出,贾敏和她的这两位嫂子,并不和睦,尤其是王夫人,和贾敏颇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感觉。只是这几年,林家和贾家来往得少,两个人倒还没有正式对上。 但是,不管平日里关系如何,会在对方病重垂危的时候,幸灾乐祸地不顾场合也要露出笑容来,就委实太过分、也太恶毒了些。 黛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对王夫人的憎恶,这贾家的事情,她虽了解得不够深入,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这贾府里,虽然袭爵的是大房,可住在正房大院里的,却是二房,更甚至,管家理事的权利也都握在二房王夫人的手里,表面上看着虽是大房的贾琏夫妇在管家,可怎么瞧来都像是在给二房跑腿的。 所以,哪怕知道邢夫人的贪婪、王夫人的刻薄恶毒并不能够代表贾家全部的人,但黛玉的心里,到底还是对贾家众人都没了好感。 到了下午,原本说好了要请假回来的林霁却还不见人影。 黛玉虽有些着急,倒也没怎么担心,林霁身边跟着那么多的人,而且黛玉还派了人暗中保护林霁,必然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林霁晚了约定的一个时辰才到家,黛玉见了他,发现他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便问道:“怎么了?脸色怎么这般差?可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没!”林霁的回答,过于迅速且慌乱,反而显得不那么正常。 黛玉疑惑了,但是她看得出来,林霁的状态很不对劲,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痛苦的事情,眼底的茫然和恐慌,他还没有那个道行去掩饰得毫无破绽。 黛玉略垂下眼眸,道:“先去洗漱一番,吃点东西垫垫,晚些再去母亲那里就行,母亲还睡着。” “我……”林霁咬了咬唇,“我今日身上不好……还是……还是不去打扰母亲了……”林霁慌乱而狼狈,很明显神不守舍,否则不会才说了没不舒服,立刻又说身上不好。 黛玉也没揭穿了他,反倒顺着他道:“既然如此,快些回去好生歇着,别连你都病倒了。” 林霁胡乱地点头,转身离开时,还在门槛上不小心绊了一下。 林霁的这种模样,黛玉要是相信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就怪了。 等林霁走了,黛玉便吩咐林栖,去问一问跟着林霁的人,林霁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 黛玉派去保护林霁的人,是庄煜离开之前,交到她手里的,而负责和这些人联络的,便是林栖。林栖表面上看来和丹橘等三人一样,其实她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暗卫之一。 林栖带来的消息,让黛玉黑了脸,也终于确认,随着贾敏的病重,林家被某些有心人盯上了,甚至有一张名为阴谋的网,在悄悄撒开,网住了林家。 林栖说,林霁在放学的半路上,叫人拦住了,那个中年男人说是林霁的舅舅——林霁生母的亲哥哥。 林霁本不欲理会,他出生的这么些年,连生母都没有任何的印象,更遑论这个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所谓舅舅。 不过,在身边的小厮说了几句话之后,林霁终究还是有些不情愿地带着那个男人进了旁边一家茶楼的包间。 黛玉派去的人跟得远,没听见那个小厮说什么。而林霁带着那男人进了包间之后,暗卫就近保护,倒是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那自称林霁舅舅的男人,居然告诉林霁,说他的生母是被贾敏害死的,为的就是去母留子,而如今贾敏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所以想要舍弃他、陷害他,叫人散播他不孝凉薄的谣言,为的就是叫林霁给林雩让路。 黛玉听了这些话,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这个所谓的舅舅,本身必然是有问题的,据暗卫所说,此人衣衫破旧,显然过得很不好,那么他又哪里来的能力,可以查得散播流言的人,是贾敏所派呢?可是黛玉知道此人有问题,又能如何?现在最关键的,是林霁的想法。听了这种话,林霁不可能没有触动,否则他回府的时候就不会是那么一番深受打击的彷徨模样了。不管他最后到底是信了,还是不信,只要他的心中藏了这么一根刺,总有爆发的一天。而这个时候,贾敏已经病得那么重,若是林霁闹出点儿什么来,他们之间本就有了危机的母子亲情,怕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黛玉有些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状况,她既不能跑去问贾敏,这个所谓“舅舅”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更不可能跑去直接跟林霁解释,这件事情是子虚乌有。 黛玉到底还只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小姑娘,在这之前,她虽然不是没有接触到过阴暗面的东西,但从来没有一件事情是跟她切身相关的,更不会让她觉得这样窒息般的难受。 黛玉突然想起她临来林家之前,跟裘卿妤告别的时候,裘卿妤轻轻摸着她的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你也该长大了。” 原来,裘卿妤早就料到黛玉可能会遇见的事情了,但是她作为亲家,却是没有理由插手林家的家事的,倒不如将此当成对于黛玉的一种磨练。黛玉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心性纯粹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也该叫她知晓这世间有些不堪的东西,她还是需要面对的。 裘卿妤虽然很舍不得从小宠大的孩子经历这种成长的阵痛,但是,随着庄煜的渐渐成长,他渐渐建立起了自己的功绩、势力,不可避免地让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他,有好意的,自然也有恶意的,而想要对付庄煜,不一定要硬碰硬、针尖对麦芒,肯定有很多人会想出迂回的阴招从黛玉这边下手。所以,让黛玉自己有所警惕、并且学会应对这些,几乎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毕竟从如今的情况来看,庄煜并不可能一直留在黛玉的身边保护她。 黛玉想着,不由得握紧了手掌,也握住了掌心那一层冰凉的冷汗,她会觉得害怕,因为她从来没有亲自处理过这样的事情,更害怕自己一个处理不妥当,所要承受后果的人,就将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不过,黛玉也没有畏缩多久,她这些年来,身处刚强之气十足的诚恪亲王府,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软绵绵的小娃娃了。裘卿妤他们虽然宠她,但也从始至终地灌输给她一个理念:那就是自己的事情必须要靠自己努力去解决,可以求助,但是不能完全依赖别人——眼泪可以流,但是心决不能灰。 所以,黛玉很快就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她知道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越是不能自乱阵脚。所以她只是照常安排着林家的事情,只是在私底下悄悄儿做了些安排和布置,父亲远行、母亲病重、弟弟们还年幼,那么现在这个时候,就让她来护住林家。 感谢庄煜留给她的人手,否则她根本不知道要从何下手。知道自己的身后永远有人支持的感觉很好,尤其是在裘卿妤叫人传了口信来,说是明日里要过来探视一下贾敏,亲自给贾敏瞧一瞧的时候,黛玉的感觉尤其的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晚饭时分,贾敏没有醒,林霁也说不舒服不想吃。黛玉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味同嚼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记忆中温暖的娘家,已经变成这般模样?就好像是已经开始龟裂的墙壁,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黛玉随意吃了几口饭菜,就搁下了筷子,捧着丹橘特意为她熬的粥喝了几口,林家的事情如今这般错综复杂,除了自己,却是没人能够多管的,她可不能倒下了。 吃完晚饭,黛玉又去林雩那里逗弄了一会儿。黛玉在王府和两个奶娃娃小叔子相处极好,自然懂得怎么讨小孩子欢心,没多久,林雩对黛玉的生疏感便彻底没了,在床上跌跌撞撞地又爬又跳,“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 黛玉瞧着他那天真无邪的样子,也难得地露了丝欢颜,揽抱着林雩,轻轻地道:“雩哥儿乖,我们一起去看看母亲好不好?”孙御医说了,贾敏的病症不会把病气过给别人,只要小心一些,林雩去见见贾敏并无关碍。 “母亲?”林雩歪了歪脑袋,有些困惑地重复了一遍黛玉说的话,然后转头去看蒋嬷嬷,见蒋嬷嬷朝他点了点头,这才回头朝着黛玉道:“嗯。” 黛玉眉头一皱,林霁的反应很奇怪,听说去见母亲却并不见如何欣喜,这根本不正常。而且,他居然在做决定之前,要去看蒋嬷嬷的眼色,这让黛玉心底无法不忌惮。 黛玉淡淡地扫了蒋嬷嬷一眼,蒋嬷嬷倒是没什么异样,她是个略显严肃的中年女子,只在看着林雩的时候,会露出慈爱的笑容来。 黛玉不经意地问道:“嬷嬷原是哪里人?怎么会到府里给雩哥儿做了奶娘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在?” 蒋嬷嬷恭恭敬敬地回道:“回世子妃的话,老奴是城外乡下人,曾经养育过三个孩子,来府里之前,生了个女娃。因着家里吃饭的嘴巴多了,养活不过来,便自己求了牙婆子,帮老奴找一个奶娘的工作,能来给小公子做奶娘,也是老奴的福分。” 蒋嬷嬷的话很寻常,却又不寻常。这林家找奶娘,为什么没有在家生子里找?而是通过外面的牙婆子找人? 黛玉也没再多问了,这般询问也是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便只笑笑就将此事带过了。 入夜,贾敏再次清醒过来,拉着黛玉的手不放,黛玉知道,贾敏这是有话要对她说了,她也正犹豫,她察觉到的事情,是不是要跟贾敏说,可又怕贾敏多操心,使得病情加重,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等情况明朗一些再说。 贾敏拿眼神示意黛玉打发走了所有的下人,两母女趁着昏黄的烛火,倒是有种久违的亲昵。 贾敏对黛玉的感情是极深的,十几年无子的压力,是她所不能承受的沉重,直到怀了黛玉,才算是洗脱了自己,可又对于黛玉是个女儿而略略觉得有些遗憾,当时真的是想把黛玉当做儿子来教养了。 只可惜,对于这个女儿,她到底没有疼爱多久,就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妇。如今,人人都羡慕她有一个亲王世子妃的女儿,但于贾敏心里,终究是觉得有些遗憾的。 贾敏拉着黛玉的手唤道:“黛儿。” 贾敏拉着黛玉的手,很无力,掌心也有些微凉:“黛儿,这两天可有跟雩哥儿相处过?” 黛玉想起林雩,也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见过了,雩哥儿很乖,也很听蒋嬷嬷的话。”黛玉说着,悄悄地注意着贾敏的表情。 贾敏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蒋嬷嬷确实尽心,有她在,我也放心,若是我将来……相信她也能够照顾好雩哥儿。” 黛玉听贾敏这么说,忍不住道:“母亲,你别这样说,你一定会没事的!母妃明日里会过来探望您,到时候,让母妃给您瞧瞧,母妃的医术传承自白先生,一定能治好你的。” 贾敏听黛玉说起白先生,终于是苦笑一声,道:“黛儿,你有所不知,当年白先生在扬州我们府上时,我曾经求过白先生,想让他治好了我,能够再给你父亲生一个孩子。只是白先生却说我……若是命中无子,则可安享晚年,若有子……则必定命不久矣。我当时便觉得,若能为你父亲生个孩子,便是立时死了,我也愿意。可是,不论我怎么祈求白先生,他都不肯答应。” 黛玉是第一次听到贾敏说起这件事情,她一直就觉得很奇怪,林海对于白先生的态度,那是当成大恩人一般看待,至今提起,仍是非常推崇。但贾敏却显得有些复杂,她也感激白先生,但和林海比起来,却显得有些敷衍和忧怨?如今看来,这便是其中的缘故了。 贾敏接着又道:“后来……我有了雩哥儿,身体也貌似无事,便一度觉得,白先生是因为偏袒霁儿,才故意对我说了谎。” 黛玉皱眉,她觉得白先生是不会说谎的,但是这不是在说贾敏必定会命不久矣吗?所以她只能说:“也许是母亲身上又发生了别的机缘,白先生那么早就走了,他没有料到也是可能的。” 贾敏苦笑,道:“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必再自欺欺人了,白先生,确实是个神人,他说的话,果然是不会落空的。” 黛玉急道:“母亲……” 贾敏打断了黛玉的话,道:“就像我之前说的,若能给你父亲生个孩子,我立时死了也甘愿。但是,人心果然是不容易满足的,有了雩哥儿之后,我又很想呵护他长大,给他世间最好的,想看他金榜题名、娶妻生子,得到他该得到的一切,一生平顺安康。可是,如今我却做不到了。黛儿,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 黛玉的心底有着隐隐的不安,却又在贾敏那种浓烈期盼的眼神下败下阵来,只得点头道:“母亲你说,女儿听着呢。” 贾敏微微松了口气,才接着道:“黛儿,雩哥儿是你的亲弟弟,这个世界上,你是最该保护他的人了,你知道吗?” 黛玉点头:“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雩哥儿的。” 贾敏摇摇头,道:“不,黛儿,我要的,不仅仅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照顾雩哥儿,而且,我还要你帮着雩哥儿,从霁儿那里取回他该得的东西。” “母亲?”黛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霁儿也是我的弟弟……” 贾敏一把抓住了黛玉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不,黛儿,说到底,霁儿并非我亲生的,若非我当初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孩子……他如今不过是个庶子。” 黛玉的心里很难受,她想她知道贾敏的心结在哪里了,可这也正是她不想要面对的。 贾敏看着黛玉的表情,便知道黛玉心底的不愿,可是她如今能赌一把的,也就只有黛玉的心了。 贾敏根本不给黛玉说话的机会:“黛儿,母亲知道你和霁儿的感情很好,那么多年的相处,母亲又何尝不是?霁儿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我对他怎么样,黛儿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黛玉痛苦地看着贾敏,正是因为她知道贾敏待林霁的好,如今对比之下,她才越发觉得难过。 “可是,”贾敏接着道,“黛儿,你不觉得这对雩哥儿来说,这一切是那么的不公平吗?他本该是唯一的嫡子,却因为我一时的错念,而多了个长兄压在他的头上,本该名正言顺继承的家业,也要被别人分去大半。黛儿也许会觉得母亲纠缠于林家的家产,是很自私的表现,可是,那本就该是属于雩哥儿的!更何况,被霁儿分去的,何止是林家的家业,还有本该属于他的来自于父亲的宠爱、姐姐的疼爱,甚至……甚至连他的母亲,都没有办法陪伴他长大。他比起霁儿,能够得到的,是那么那么的少。黛儿,你真的忍心吗?雩哥儿那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 黛玉难过地拼命摇头,是的,贾敏说得对,林霁如今得到的一切,包括贾敏十年来的母爱,都是本该属于林雩的,但是,这种事情,真的能够这么清楚地计算吗?人的感情,真的是可以说抹灭就抹灭的吗?更何况,她如果真的要偏袒林雩,那又要置林霁于何地?林霁是记了名、上了族谱的,这继承权是她说改就能改的么?少不得要动用些手段,但是她一点儿也不想在自己的亲人身上施手段。 黛玉的抗拒,全都看在贾敏的眼里,她眼底的过分灼烈的期望,渐渐的暗淡,变成失望,她松开了黛玉的手,她知道,想要让黛玉帮助林雩压制林霁,怕是不能了。她也知道,也许她可以靠临终遗言,逼迫黛玉,但是,那样真的对林雩好吗?就算黛玉出于孝道,真的照自己的遗言做了,但黛玉的心底,恐怕是会对林雩生了芥蒂的,更可能对林霁产生极大的愧疚。那样一来,就算林雩得到了林家的家业,却要失去黛玉所在的诚恪亲王府这个助力,而黛玉因着愧疚会对林霁做出补偿。这样算下来,也许对林雩来说,未必是好事。 所以,贾敏想来想去,她只能够退一步了,很无奈,却是她目前为止,能够做的最好的选择了。 贾敏费力地抬起手,抚摸上黛玉的头顶,柔声道:“黛儿,是母亲让你为难了。” 黛玉喃喃道:“对不起,母亲……”她知道,也许这是她母亲生命当中,最后的心愿了,而她却不能够做到。 贾敏道:“黛儿既然不愿,母亲也不会逼你,黛儿是母亲最疼爱的女儿,母亲也不想让你为难痛苦。不过,母亲有个不情之请,却是希望,你能够做到。” 黛玉回道:“母亲,你说。” 贾敏接着道:“我朝有先例,记嫡长子与嫡子之间,继承权是记嫡长子为先,但家业,嫡子也能分得一半。” 黛玉点头,这个先例,她也是知晓的。【1】但那个情况,和林家如今的情况,还是有少许不同的。当初那户人家,也是侯爵门户。记嫡长子是记在先夫人名下,而嫡子却是出自填房夫人的肚子。当初为了爵位的继承权,兄弟二人各自出尽手段,闹得是沸沸扬扬。照理说,填房之子身份低于原配之子,偏偏原配名下的孩子,不过是庶子记嫡,这之间,身份孰高孰低,甚至在当时的卫教士中很是引起了一番争论。最后闹得过分大了,还是由当时的皇帝出面平息了这场风波,颁下旨意,爵位由记嫡长子继承,家业却是一分为二,兄弟二人一人一半。但是这个分家的过程,却也产生了很大的猫腻,只因为老侯爷觉得亏欠了嫡子,便在分家的过程中,看似公平的分配,却是将空壳子分给了记嫡长子,而真正的出息产业、庄子都分给了嫡子。 黛玉既然知道这个先例,自然也就明白贾敏要说的是什么了。 果然,接下来,贾敏的要求并没有出乎黛玉的预料。林家如今早已没了爵位在身,所以,林霁能够继承的,也不过是林家家主的地位。贾敏便要求黛玉能够说服、或者影响林海,等到了林霁和林雩分家的时候,尽量多地把好的产业,分给林雩。并且,贾敏还要求黛玉将来尽可能多的帮助林雩,给他铺路,让他能够步步青云,一生富贵平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黛玉并没有立时便答应贾敏,贾敏虽失望,也没逼着她立时就作出答复,毕竟这个决定并不是那么容易下的。 其实,若仅仅是按照贾敏的想法,将出息多的庄子、盈利多的铺子等分给林雩,黛玉还没有那么为难,毕竟,林家的产业,少有不盈利的,真有那入不敷出的,贾敏早早地就处理掉了,毕竟她身体不好,管不了太多的事情,免得被下面的人糊弄着反而要倒贴钱进去,倒不如早早将其卖了的好。 如果是这样,便是分配得不公平,林霁也吃不了多少亏去。 但是,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行得通的,那就是林雩也占不到多少便宜去。 所以,贾敏的要求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她的希望,是要将这些盈利的产业绝大部分都分给林雩,所以要求预先买下一些极度便宜的庄子或铺子到时候装点着分给林霁,可这样会被贱卖的庄子和铺子,又怎么可能会有产息呢?到头来,林霁继承的,就很有可能只是一个空壳子林家。而这样,林雩才能尽可能多的分到林家的家业。 黛玉打心眼里不愿意这么做,先不说她一个出嫁了的姑娘家,插手娘家兄弟分家的事情,根本不合理,就说这样的分配方式,谁也不是傻瓜,会看不出这里面的猫腻。 贾敏自然是觉得,只要林海和黛玉同意,旁人也不好来插手他们的家务事。更何况,林霁说到底是个妾生的,能继承了林家,已经算是天大的福分了,谁又会为了他来得罪当朝大员和亲王世子妃? 黛玉却不能这么想。不说别的,便说那件记嫡长子和嫡子之间纷争的本朝先例,最后的结果,却根本不是风平浪静,握手言和。老侯爷当时那般分配家产,是想要弥补未能继承爵位的嫡子的,也想借此缓和兄弟二人的关系,毕竟在他看来,一个得了爵位,一个得了家业,再公平不过的事情了。但人心,却不是这样你一个我一个能够计算得清楚的,最后的结果,老侯爷两边都没能讨得了好。记嫡长子记恨他分给自己空壳子,使得自己身为堂堂的侯爷,却全然无法享受属于一个侯爷的奢侈生活,还要被人嘲笑;嫡子也记恨老侯爷当时没帮他跟皇上争取,把爵位给自己继承,没了爵位官身,大把的钱财也买不到旁人的推崇尊敬。老侯爷一番苦心,却落得里外不是人,最后只能是郁郁而终。而分家后的两兄弟,正式成了两家人,从此后却是老死不相往来,至今视彼此为世仇。 这样的结果,怎么说都算不上是美好的。 黛玉很烦恼,偏生从贾敏那里出来,还没来得及洗漱睡下,就又听人来传话,说是林霁发起了低烧。 黛玉又匆忙叫人去传孙御医,自己也往林霁那儿赶去。 孙御医给林霁瞧过,说是因为情绪大起大落、郁结于心,加之晚上用凉水洗了澡,这才染了风寒,不过林霁的身体底子好,只要服过药,出上一身汗,过两日便会没事。 黛玉听闻林霁是洗了凉水澡才病了的,当下寒了脸色,叫了伺候林霁的丫鬟过来询问。 翠微和绿竹是林霁身边的大丫鬟,打小就在林霁的院子里伺候,与黛玉也不算生疏了,如今见黛玉寒着脸,身上有种不同于以往的气势,一时间竟有些慌乱。 两人中,由以绿竹最是沉不住气,急急地辩解道:“世子妃息怒,不是奴婢们不尽心,实在是大爷太坚持,非不让奴婢们伺候,洗澡的时间过久,水才会凉的。” 翠微却和绿竹不同,只磕了个头,恭敬地道:“是奴婢们伺候不周,害得大爷染了病,请世子妃责罚。只是大爷如今病着,还需要奴婢们伺候,还请世子妃让奴婢们伺候好了大爷,再领责罚。” 黛玉看着这两个丫鬟,突然觉得头有些痛,她又实在累得很,没那个精力折腾,只挥手道:“林栖,你留在霁儿这里照看一二,这两个丫鬟既然伺候不好霁儿,你先随意在二等丫鬟里,提两个上来伺候着。至于她们两个,先留在院子里做些杂活,等霁儿好了自己处置。” 绿竹一听,急了,张嘴便欲求情,却被翠微一把拉住了衣袖,翠微先一个头叩下去:“奴婢领罚。” 绿竹茫然地看了一眼黛玉,又看了看翠微,犹豫了一下,也如翠微一般磕下头去:“奴婢……奴婢也领罚。” 黛玉的心里,越发的不舒服,挥手就叫她们两个退下去了。 丹橘和林栖见黛玉拿手扶额,忙担心地问:“世子妃,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孙御医来看看?” 黛玉摇摇头,道:“我没事,林栖,你留在霁儿这里,霁儿就暂时就先拜托给你了。” 林栖回道:“奴婢一定尽心。” 黛玉折腾了一天又半夜,也委实有些支持不住,便带着丹橘先回去睡了,只是明明困得很,却在床上辗转反复睡不着。 最后,黛玉无法,只得披衣坐起,丹橘听到动静,进来查看,黛玉想要写信,丹橘便给黛玉磨了墨。 黛玉坐到案前,对丹橘说道:“你先去睡。” 丹橘道:“奴婢陪着世子妃。”黛玉这样的状态,丹橘没办法不担心,在王府的时候,黛玉可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情,更不要说处理了。 黛玉却拒绝了:“不用了,我写完信自己会去睡的,你去休息,养好精神,也能多帮我一些。” 丹橘见黛玉坚持,便应了,回去睡下,只睡得不沉,警醒地听着黛玉的动静,生怕黛玉叫她而她没听见。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丹橘听到动静,起身看了下,黛玉果真是自己回床上去睡了,这才安心熟睡过去。 黛玉的信是写给庄煜的。林家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对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些,而她,却找不到人可以商量,她下意识里并不愿意将这些事情跟裘卿妤倾诉,哪怕她很清楚地知道,如果裘卿妤想知道这些事情,却是轻而易举的。 所以,想来想去,有些话,便只能对庄煜倾诉一二。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和庄煜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庄煜任何的糗事,都会拿来跟她说,一点儿也不怕丢脸。所以她也不怎么抵触跟庄煜说这些事情。 对于贾敏的要求,黛玉的心底已经有了个隐约的想法,这样或许可以做到两全其美,当然,前提是庄煜会帮她。而且在信里,黛玉也嘱咐了庄煜,叫他将事情斟酌着问一问林海的意思,毕竟林家做主的到底是林海,很多事情,就算要做,也需要通过林海才行,也免得越俎代庖太过,反叫她和林海之间生了芥蒂,伤了父女感情。 黛玉信写得很简洁,字也很小,合起来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这也是为了减轻翠鸟小翠的负重,所有用来传信的纸张都是特制的,工艺十分繁杂,纸张轻薄却有韧性。 小翠是当年白先生救下驯化的翠鸟,很是通灵,这么多年了,似乎一直没变过。不过,裘卿妤说过,这只小翠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一只了,毕竟,翠鸟的寿命大约不过两年左右,每隔两年,小翠便会消失一段时间,等到它回来,其实已经不是早先那一只了,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传承,没有人知道小翠是如何做到的,但是裘卿妤他们猜测,像白先生那般神奇的人物,留下的小鸟有些特别的地方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信绑在小翠的腿上寄出去了,黛玉逼着自己又再睡了一会,可心里装着事,到底也没睡好,加之没一会天就亮了,只能起身。 裘卿妤是在黛玉吃过早膳没一会来的,黛玉急忙迎了出去。 裘卿妤给贾敏把脉的时候,贾敏难得的正好是醒着的,对裘卿妤愿意纡尊降贵地来给她看症,心底也不是不感激的。或许也还有一分期待,这位传承自白先生的亲王妃,真的能够治好她的病。 裘卿妤的医术虽然是白先生教的,到底没能超脱凡人的范畴,并没有白先生那种逆天改命的本事,看过贾敏之后,也知道她是真的油尽灯枯了。 裘卿妤并没有当着贾敏的面说什么,只安慰她好生养病,也给她开了方子。 裘卿妤要顾虑贾敏病人的心情,没有跟贾敏说实话。只是在随后和黛玉相处的时候,委婉地要黛玉做好心理准备,她给贾敏开的方子,照着吃的话,大约也能拖上一两个月,但,也仅止于此了。 黛玉很是伤心,裘卿妤叹息一声,安慰地摸摸她的头,许了她在林家住着,希望贾敏至少能撑到林海回来才好。 贾敏吃了裘卿妤开的方子,病情好歹稳定了些,每日里清醒的时间也多了些,但是仍然不能阻止她的身体逐渐衰弱。 而一连两日,林霁的烧虽然退了,孙御医也说他身体上已经没事了,但是他却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便是黛玉亲自去看他,他也是沉默不吭声。 黛玉知道他的心结,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劝起,只能叫人给他到国子监请了假。 三天后,小翠带着庄煜的回信回来了。 小翠带回了两封信,一封是给黛玉的,一封却是给林霁的。 因为篇幅有限,庄煜给黛玉的回信,并没有说太多,只说叫黛玉相信自己的判断,他永远都会是她最坚强的后盾。至于黛玉的想法,庄煜完全认可,她是出嫁了的女儿,娘家的事情确实不好太过掺合,但是如果贾敏坚持,黛玉也可以承诺她“只要林雩自己争气,就一定会让他得到比他原本该得的还要多”。只要黛玉希望,他绝对不会拒绝帮忙。 黛玉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说法其实是在和贾敏玩一个文字游戏,“比他原本该得的还要多”,却不是“他原本该得的一切”。 得到了庄煜的许诺,黛玉心底委实是松了口气,也算是能够对贾敏有所交代了。 不过,在那之前,她首先要保证的,是林雩不能被养坏了,否则将来便是使再大的力气,怕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 黛玉心里有了底,便决定要开始整顿这林府中逐渐产生的歪风邪气了。 这两年贾敏精力不济,对府中事务的掌控力逐渐下降,这偷懒耍滑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贾敏想管,是真的力不从心,一时之间便也奈何不得他们了。 但是,黛玉这次回来,却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对,说她太敏感也好,疑神疑鬼也好,她确实觉得,这林府之中,不算太平静的表面下,有种暗涌在缓缓的流动,随时可能爆发,这已经不仅仅是下人们偷懒耍滑这么简单了。 黛玉本是出嫁的女儿,原本不该管这些,但如今贾敏病着,林海又不在府里,她插手一二,也没人能说出不对来。更何况,她不想让这些糟心的事情,来打扰到了贾敏的静养。 至于林霁的事情,庄煜在信里说了交给他,那黛玉就相信了他,只把庄煜写给林霁的信,交给了林霁,反正庄煜这个做姐夫的,自小就对林霁有办法,虽然也总是欺负他,但却不可否认,他是真的很关心疼爱林霁这个妻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黛玉因为贾敏的要求而费尽思量的时候,作为中心人物之一的林霁,这心底的煎熬也是难以言说的难过。 自那日从所谓的“舅舅”口中得知了生母死亡的“真相”之后,林霁的心底就一直很不平静。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了,并不想见什么人,便是连黛玉,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一直躲着逃避现实是完全没有用的,但是他到底还只是个孩子,面对这样几乎可以说是颠覆了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和生活的事情,他如何能够不慌? 林霁并不是那种耳根子软到随便什么人来说些所谓的“真相”,他就会相信的,但是那个“舅舅”说的有根有据,似乎他不相信,就是对生母的不孝,认贼做母。 林霁到底是经事太少,被人一挑拨,便急忙忙地回府想要找贾敏问个清楚明白,他彼时并不十分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只是觉得事关自己的生母,这疑点产生了,总不好糊里糊涂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林霁在进门后,看到黛玉关切的眼神之时,他在那一瞬间,退缩了。他对于自己跑去质问贾敏的行为产生了疑问,他这样去问,真的就能够得到真相了吗?而他,又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真相呢?如果事情是真的,贾敏会告诉他吗?唯一的结果,只怕是他会被贾敏狠狠训斥一顿,然后他们之间本就摇摇欲坠的母子亲情,只怕就要彻底的失去了。 而且,看着黛玉苍白的脸色、担忧的表情,他就能够知道,贾敏的身体恐怕是很不好的,被贾敏疼爱了那么多年的林霁,确实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跑去质问贾敏这么敏感而又严重的事情,万一把她气出个好歹来,事后又证实那些所谓的“真相”不过是无稽之谈、是误会,那他又该如何面对自己?如何面对黛玉?如何面对父亲母亲? 可是,林霁很难不去想那个“舅舅”说过的话,他的母亲是被人害死的,她在地下也不得安宁,还要看着自己的儿子叫害死了她的凶手为母亲……林霁只要一想到这个,心底就煎熬得不行。 也正因为他心神失守,又在洗澡时着了凉,当天便病了。也许是潜意识里并不想清醒地去面对这两难的局面,林霁放任自己病着,甚至潜意识里并不想快些康复。 只是病着时可以逃避现实,但病痛过去,心魔便又重新侵占他的心、他的脑袋,就在他被反复折磨,几乎快要忍不住跑去跟贾敏寻求答案的时候,庄煜的信到了。 林霁也说不清楚自己对庄煜,到底是讨厌多一些,还是敬佩多一些。 庄煜抢走了他最亲近的姐姐,又老是喜欢欺负他,他没道理不讨厌这个强盗姐夫,所以他最是喜欢给庄煜找麻烦,尤其喜欢跟庄煜抢夺黛玉的注意力和关心,每每看着庄煜吃瘪,林霁心底总是会有一种得意之情油然升起。 不过,林霁又不傻,他哪里会不知道,这是庄煜看在黛玉的面儿上对他的纵容,否则就算不凭诚恪亲王府的势力,光是庄煜的世子身份,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哪还能有机会给庄煜找麻烦?说到底,林霁所为,不过是小孩子的恶作剧罢了,而恶作剧,总要有人纵容着,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的。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林霁也渐渐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知道这个姐夫,并不是他曾经以为的“强盗”、“坏人”,他对姐姐也是十足的好,但是,这也改变不了庄煜爱欺负他的事实,所以,报复是必须的,不过无伤大雅即可。 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林霁对庄煜也算得上是十分了解了,越了解,这心底对他的讨厌虽不曾减少,给庄煜找麻烦的习惯也不曾改掉,只是心底也不由自主地对其产生了敬佩之情,想着,自己也能成为那样英伟的男子就好了——当然那种讨人厌的个性就不需要了。 林家如今称得上是书香门第,但是祖上也是军功封爵的,到了林海这一辈,才彻底走上了文官的道路。林海本人是探花郎,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青出于蓝,对林霁那是抱以极大的期望的。林霁也不负所望,与读书上很有天赋,这一点让林海很是满意。 但是林霁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已经渐渐地不满足于书本、书房,而是对军营、战场生起了向往之心。 林霁有时候给庄煜找麻烦被庄煜逮个正着,又恰好没幸运地得到黛玉的解救,就会被庄煜狞笑着给拎到军营里操练一番,很是受了一番苦楚。但林霁的性子里有股倔强,尤其不肯向庄煜认输,每每总能狼狈地坚持下来,这不仅让庄煜刮目相看,也让林霁自己感受到了一种豪迈的感觉。也许是骨子里有着林家先祖的血性,也许是庄煜纵马挥刀的英姿博得了小男子汉的敬仰,不管怎么说,林霁对庄煜的态度,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从讨厌不满,变成了信服。 所以,当林霁看完庄煜写给他的信后,便决定按照庄煜信中所说,自己去调查真相。 庄煜并没有和林霁说什么大道理,更没有对这件事情多做评论,因为对于林家隐私,他更加不知真相,哪里会不负责任地胡言误导林霁?哪怕他是为了林霁好,为了黛玉好,为了林家好,也不可能说出不负责任的话来。 所以,庄煜给林霁的,只是一个联络方式,给了他一批人手,让他自己去调查真相。 庄煜倒也不是就那么笃定林霁生母并非贾敏所害,只是他也不会拦着林霁去寻找真相罢了。毕竟,伤口已经存在了,捂着盖着只会让它腐烂发臭,林霁的心底存着猜疑的种子,早晚会长成刺人的荆棘,到时候反而不好控制,倒不如让他去查个明白。不过,庄煜也并非全然不作准备,他给林霁的人手,自然是不会对林霁撒谎作假,所以,林霁查到的,必然是真的。庄煜赌的,是这件事情有幕后主使,否则不会在这样一个敏感而又特殊的时间,这个“舅舅”就找来了,还那么精准地就拦下了林霁。只要这件事情上有了阴谋的影子,除非林霁真的查到了当年贾敏“害死”他生母的真凭实据,否则他自己就会先推翻这个说法,认定了是有人挑拨离间要害他。 林霁对庄煜还是十分信任的,如果这个人手是黛玉给的,林霁说不得还没那么信任,毕竟黛玉是贾敏的亲生女儿,难保她不会偏向于自己的亲生母亲而编造“真相”来隐瞒自己。但是庄煜不同,林霁知道庄煜的骄傲,既然给了他人手,就必然不屑在这方面作伪,否则他多得是强硬而蛮横的方法,让他打消调查当年真相的念头——那个人,野蛮起来是完全不高兴与你讲道理的。 林霁要出门,自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但是带着贾敏分派给他的小厮,他并不放心。思来想去,林霁把目光转向了林栖。 林霁这几日,都是由林栖照顾的,而林栖给林霁的感觉,十分的印象深刻。 林霁身边的丫鬟,都是贾敏安排的,当时贾敏和林霁正是母子情深的时候,贾敏对林霁那也是半分不会慢待的,所以,翠微和绿竹也是经由贾敏精心挑选出来的,容貌品性俱都不错。 翠微和绿竹主掌着林霁房里的所有事情,也管着下面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林霁本身也并不苛刻严厉,二人手中握着权,又管着林霁的钱,原本的小丫鬟渐渐长大了,倒慢慢地养出了一股气度来,看着不似丫鬟,竟有了点儿副小姐的气派。 翠微和绿竹因为林霁生病的缘故,被黛玉给打发到院子里去做粗活了,林霁原本以为自己会很不习惯,不过想着不能驳了黛玉的面子,也就没让翠微和绿竹回来,那次黛玉问话,翠微和绿竹的回答,也传到了林霁的耳朵里,一个推卸责任,一个拿话挤兑黛玉,林霁想着还是让她们好生反省一下才是,哪怕自己的生活可能会遇到一些不便,也没什么不能克服的。 但是,事实上,林霁一点儿不习惯都没有感觉到。林栖一个人的存在,完全比得上翠微和绿竹对他的照顾。而且林栖话很少,做事却很细致,没事的时候更是很少往他面前凑,在林霁十分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林栖这样的做法简直深入他心。但是,真正让林霁对林栖印象深刻的,是林栖似乎每次都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而平时,却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即是她明明就一直站在那里。林栖是个安静而沉默的人,当她和丹橘同时在黛玉的身边时,人们往往都只注意到丹橘,而忽略了林栖。若非这次林霁的身边只有林栖,林霁可能也会忽略掉林栖的存在。 林霁这几日内心痛苦得很,无法排解这种痛苦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要用一些自虐的方法来折腾自己,譬如洗冷水澡、譬如拿头撞桌子这种幼稚的方法,但是,林栖总像是会读心术似的,恰巧出现在他的身边,阻止他自虐的行为,林霁也往往总会在她安静而坚定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几次下来,林霁对于林栖,倒是生了些依赖,如今正愁无人陪他出府,便拖上了林栖,叫她扮了男装,做成小厮模样,跟着他出了门。 庄煜偶尔也会带着黛玉扮了男装出门游玩,所以林栖扮起小厮来,也算得上是驾轻就熟。 林霁带着林栖从后门悄悄地出去了,林栖看着守后门的下人懒散的模样,暗暗记在心里,这林府,也未免太松散了,果真就如世子妃说的,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黛玉听说林霁带着林栖出了门,知晓林栖身份的她,也并未有多担心,而是把大部分的心思,放在了整顿林家的下人上面。她既然已经决定在林府久住,做起事情来就更有余地、也更加有条不紊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林家琐事 林霁带着林栖,找到了庄煜给他的人手,开始调查“舅舅”所说的事情。不过林霁生母去世,毕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又是发生在江南扬州,林霁想要调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也只能从“舅舅”调查起来,这位“舅舅”十几年来,林霁连听都没听说过,却突然在贾敏病重的时候出现,而且还能那么精准地在他下学回家的路上拦下他,难道真的就只是巧合吗? 林霁的身边带着林栖,而透过林栖,黛玉对林霁的行踪,不说了如指掌,却也能够做到心里有数。 林霁带上了林栖,就知道会是这样,事实上,这也是林霁故意为之的。庄煜身在外地都能够知道他见了“舅舅”的事情,黛玉没道理不知道。林霁既然不知道要怎么瞒过黛玉,干脆就不做遮掩,光棍地将自己的行为暴露在了黛玉的眼皮子底下。 不管最后查到的真相如何,林霁都没有想过要瞒着黛玉,若贾敏真的害死了他的生母,他对贾敏自然不可能像以前那般敬爱孝顺,若他对贾敏改变了态度,黛玉因为知道真相的缘故,大概也不至于太过苛责于他;若是假的,也好叫黛玉知道他解了疑心,不会对贾敏产生不好的想法,也好对他放心。 至于报仇?林霁倒是还没有想到那一层去。 黛玉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对这件事情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态,是相信贾敏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还是担心林霁调查到的真相,他的生母的死亡,确实是贾敏做的推手?在这个时候,黛玉早嫁的弊端,显露无疑。她出嫁得实在太早,和贾敏的关系虽亲密,却更多的是一种血缘的羁绊,要说了解,又怎么比得上在母亲的身边长大,手把手的教导? 黛玉知道,作为女儿,她应该无条件地相信贾敏。但是,观贾敏自林雩诞生之后的作为,若说她当年真的采用了“去母留子”的手段,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黛玉虽然担心,但如今的情况,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也只能由着林霁去了。说到底,黛玉本身也是个眼底揉不下沙子的人,她也非常希望,林霁调查得到的真相,可以还贾敏清白。 这是一根刺进肉里却不知道是否有倒刺的毒刺,拔掉也许会比让它留在肉里更痛,但是不拔掉,毒性散发开来,便是要命的事情。如此,倒不如彻底拔掉它,也许会被倒刺伤得血肉模糊,却终究能够解毒止血,总有伤愈的那一天。 黛玉并不可能整日里盯着林霁的事情不放,她也有她需要做的事情,这林家的下人,做事已经越来越懈怠了,由不得她视而不见。她一边要瞒着贾敏,不让贾敏因为这些事情生气而影响了静养,一边还要搜集证据调查真相,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她要尽量做到不枉不纵。 不管是本朝也好,前朝也好,出嫁了的姑娘,很少有插手娘家家事的,便是插手了,也到底隔着一层关系,不好直接处置娘家的下人,也就会因此而缺乏震慑力,若是太过强硬了,也容易被人说嘴是捞过界。 不过黛玉的情况倒是有些特殊,首先这府里就没个能主事的人,其次黛玉的身份委实太高,如今的百姓、尤其是下人奴才,对于皇室中人,有着本能的畏惧之心,谁也不会不长眼到故意和黛玉作对。 林家下人行事,早有贾敏定下的规矩,黛玉也无意去改变什么,只是重新将这些规矩重申了一遍,又叫人盯着严格执行,如此一来,林府偷懒耍滑的人便减少了许多。毕竟林家的下人并不是天生的懒人滑头,只不过是因为缺乏约束力,而出于懒惰的惯性不由自主地躲懒而已。黛玉见他们改过自新,也就不再多做追究了。只有那些犯了过错的,被处以惩罚。例如那偷了林霁房里东西出去变卖的媳妇子,便被黛玉派人扭送了官府。黛玉做不出那种随意将人发卖的事情,所以便只有将事情交由官府依法处置,然后将人赶出府了事。 约束管理甚至是处置一般的下人,因为有着世子妃的超然身份,黛玉并不觉得如何费神吃力,叫她难办的,是那些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这些人都是在贾敏面前挂了号的,她轻易动不得,否则必然是瞒不过贾敏去的。 黛玉不是沉不住气的人,看着林府表面上清明了许多,便按捺下来,徐徐图之。 她先是把林雩接到身边亲自照看着,并且每天都会带着林雩到贾敏房里待上一会,也好叫他们母子亲近亲近。 林霁年幼,一段时间不见贾敏,又有奶娘蒋嬷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一时之间亲近奶娘而对亲娘感到生疏,也不奇怪,但是他和贾敏到底是母子天性,见了两次之后,便常常会拉着黛玉,叨叨着要“母亲,雩哥儿要见母亲。” 贾敏起初怕林雩过了病气,不叫黛玉带林霁过去,不过在黛玉再三的保证下,她自己也抵不过对儿子的思念之情,到底还是妥协了,每日里听着幼子呀呀着在她面前笑闹一会,对贾敏来说,真的算得上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而且,见着黛玉对林雩十分的关爱,林雩对黛玉也十分亲近,贾敏的心底也觉得安心不少。 黛玉对林雩,确实很好,林雩毕竟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她如何会不喜欢?只是从小到大,和林霁亲近惯了,林雩她见得少,生疏一些,也属常事。但是黛玉也不得不承认,贾敏说的也没有错,林雩比之林霁来,确实有些委屈了。林霁是在林海和贾敏几乎绝望的时候到来的,他所受到的重视,不言而喻。而林雩,怕是连母爱都享受不了几年。看着林雩懵懂天真的眼神,黛玉的心没办法不柔软。 眼看着林雩对贾敏重又变得亲近,黛玉冷眼看那蒋嬷嬷,却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波澜不惊的样子,黛玉觉得莫不是自己多心了?蒋嬷嬷其实是个平常的奶娘,不过因为对林霁好而更得其信任罢了? 但是在调查得到的关于蒋嬷嬷的消息传回来之后,黛玉便不那么觉得了,蒋嬷嬷或许不是个坏人,但绝对是个聪明的、有手腕的女人。 蒋嬷嬷的父亲是个落第的秀才,也算得上是出身书香门第,从小也读过书习过字,不说才情如何,到底也算得上是知书达理的人。不过她的父亲不争气,考了十几年的科举,却是一直名落孙山,偏生又不事生产,所以在蒋嬷嬷的母亲因病去世之后,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境,更是越发迅速地败落了下来。 虽然蒋嬷嬷因着秀才之女的身份,不至于因为家贫而嫁不出去,可到底也只是嫁了一个农民,当了农妇。因着她识文断字,丈夫对她倒也尊敬,生活虽不富裕,倒也称得上和睦。但是,蒋嬷嬷出嫁,几乎没有带任何的嫁妆,婆婆对此很是不喜,加之蒋嬷嬷进门两年,肚皮一直没有消息,婆婆对她越发不满,更是百般挑剔刁难。 中间的种种过程黛玉草草了解便罢,毕竟她并不想去关心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只是蒋嬷嬷的夫家,闹到最后的结果,却是她的丈夫护着她,几乎和自己的父母闹翻了。 这其中,蒋嬷嬷受了什么委屈、使了什么手段、得了什么好处,黛玉已经不再关心了,她只知道,像蒋嬷嬷这般手腕的女人,若是由着她带着林雩长大,对林雩产生至大的影响,恐怕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也许蒋嬷嬷并不是个坏人,也许她有她的苦衷,但是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坏人才会做错事情,好人、好心,也并不是永远都只会产生好的结果。 在这其中,黛玉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蒋嬷嬷中年得来的女儿,被蒋嬷嬷亲自取名为“平恩”,这在一群名为“二妞、三丫”的农村姑娘中,固然是个特殊的名字,但让黛玉心中一凛的,却是因为她从这两个字,想到了一个人——前朝的平恩圣夫人。 平恩圣夫人是什么人?她是前朝惠帝的奶娘,在惠帝继位仅半个月的时候,就被其封为“平恩圣夫人”,其子更是被封为皇宫禁卫军统领,手掌兵权。平恩圣夫人对惠帝的影响力十分之大,其甚至能够在惠帝晋封嫔妃之事上,影响到惠帝的决定,可以说,平恩圣夫人虽无皇太后之名,却能够行皇太后之事。而且据野史记载,惠帝有一宠妃,仗着坏了龙嗣,对平恩圣夫人不敬,竟被平恩圣夫人断了饮食,竟沦落到接檐下雨水解渴的地步,最后竟是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被饿死的后妃。便是如此,惠帝对平恩圣夫人依然没半句重话,甚至对被饿死的后妃问都不问一句,简直匪夷所思得很。 黛玉观蒋嬷嬷行事,莫不是也想效仿那平恩圣夫人,彻底地笼络住林霁?黛玉便是想着,都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离谱,更何况,她的这种想法,并没有证据证明。只是她对蒋嬷嬷到底是已经升了忌惮之心,自然不可能再让其留在林雩的身边了。 换奶娘,尤其是换林雩的奶娘,根本不可能瞒着贾敏的,毕竟贾敏虽然怕过了病气给林雩,却也会每日至少召见蒋嬷嬷一次,询问林雩的状况的。 要想换掉蒋嬷嬷,黛玉只能先说服贾敏。 黛玉平日里不是没有试探过贾敏对蒋嬷嬷的看法,不过怕贾敏思虑太过,也就往往没有说得太过清楚。只是如此,黛玉还是发现了,贾敏对蒋嬷嬷,不说十分满意,起码也有八分,毕竟这蒋嬷嬷确实将林雩照顾得很好,而贾敏作为一个母亲,尤其是不能够亲自照顾自己的孩子的母亲,又如何能够对蒋嬷嬷不满意? 黛玉毕竟还是个少女,没有做过母亲,并不能够完全理解一个母亲对于自己的孩子的感情。所以当她尽可能委婉地将对蒋嬷嬷的猜忌说给贾敏听后,却发现贾敏并不如她所以为的那般紧张或愤怒,反而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却说:“黛儿你可能是想差了,蒋嬷嬷不过是个村妇,哪里会有那般想法?便是有心计一些,也是生活所迫,如若不然,她怕是早就被她婆婆欺负死了。” 贾敏说着,还抬手摸了摸黛玉的脸:“我的黛儿啊,你婆婆待你好,可这世上,还是有很多恶婆婆的,你不能把所有反抗的女人,都当做是坏人。” 黛玉知道贾敏说的也有道理,她也不是就要那么铁口直断说蒋嬷嬷就是个坏女人,她只是不放心让林雩在蒋嬷嬷的手中长大罢了,就算“平恩圣夫人”的猜测是她多心,但是蒋嬷嬷对林雩的影响力过大,就已经足以引起黛玉的警觉了。 可贾敏并不同意撤换蒋嬷嬷,黛玉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比蒋嬷嬷表现得更好的奶娘,她一个大姑娘家,哪里懂得这里面的门道?更何况,她再怎么样,也是不愿意强迫贾敏的,就连裘卿妤都说贾敏是拖得一日是一日,还是少逆了她的意思的好。 到了最后,黛玉只说:“母亲,女儿也并非认定蒋嬷嬷是坏人,只是她的心机过于深沉,若是将来她对雩哥儿产生了至大的影响力,让雩哥儿对其偏听偏信,若让父亲对雩哥儿生了不满就不好了。毕竟,蒋嬷嬷待雩哥儿再好,她家里还有自己的孩子,女儿是怕,她终究不会将雩哥儿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黛玉言尽于此,贾敏若是坚持要用蒋嬷嬷,她也无法,只能多盯着一点儿,看看再找几个可靠的奶娘放到雩哥儿身边,牵制一下蒋嬷嬷了。 可谁知,贾敏第二日便叫了黛玉去,说是同意撤换蒋嬷嬷了,只是在找到更合适的奶娘前,暂时还是留着蒋嬷嬷罢了。 黛玉也不知贾敏是怎么想通的,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贾敏这次病了,行事便有些异于寻常了,很有些想到一出是一出的模样。 贾敏是如何想通的?当然是因为黛玉最后说的那番话。没错,蒋嬷嬷家里还有孩子,怎么会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主子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便是贾母,贾敏的亲生母亲、黛玉的亲外祖母,也曾经差点儿害死了黛玉。她不应该觉得蒋嬷嬷的心机深沉,而觉得她能够帮到林雩争夺林家的家业和地位而生出留下蒋嬷嬷帮助林雩的心思。最主要的是,蒋嬷嬷并没有签卖身契,她是林家雇佣来的,而不是林家的奴才,林家掌握不了她的生死,那么当她想要背叛的时候,又有什么是能够制止得了她的呢? 黛玉见贾敏想通,也不去管过程如何,只是在盯着蒋嬷嬷的同时,拜托了裘卿妤,帮她另外给林雩找了两个奶嬷嬷。 裘卿妤对黛玉的事情向来上心,也知道若是贾敏去了,这林府后宅难免会乱上一些,若叫人趁虚而入了,保不齐也会对黛玉、对庄煜产生可大可小的影响。 于是裘卿妤思虑了一番,干脆找来了庄煜的奶娘郑嬷嬷,吩咐了一番,将其送去了林家。 黛玉见了郑嬷嬷,也是欢喜,又有些诧异和不安,郑嬷嬷是庄煜的奶娘,如今更是管着庄煜的院子。可以说,裘卿妤将郑嬷嬷送来林家照顾林雩,绝对是委屈了。 郑嬷嬷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当年她做庄煜奶娘的时候,并不似旁的人家那般,庄煜是由裘卿妤亲自喂的奶,而这些年来,庄煜对她也是十分敬重,诚恪亲王府的规矩就是如此,只要你做好你份内的事情,就能够得到你该得的,而不会受到不公平的黛玉,更不会有人苛待下人。但是,如果你生了歪心思,诚恪亲王府的规矩,是没有求情的余地的,该受什么样的处罚,就受什么样的处罚。郑嬷嬷在诚恪亲王府那么多年,还能不了解裘卿妤他们的作风?让她来林府照顾林家二爷,那是对她的信任。反正裘卿妤也说了,待得林雩长大成人,还把郑嬷嬷接回王府去,叫庄煜给她养老。而郑嬷嬷的家人,如今还留在王府,断不会受了亏待。所以,郑嬷嬷是诚心诚意且心甘情愿地来林府照顾林雩的。但是,郑嬷嬷到底是诚恪亲王府的人,裘卿妤也无意把郑嬷嬷的身契送给林家,故而裘卿妤便叫郑嬷嬷传话给黛玉,叫黛玉选个林家的嬷嬷为主,而郑嬷嬷为辅,反正凭着郑嬷嬷王府中人的身份,那林家嬷嬷也不敢压制于她。 郑嬷嬷见了黛玉,恭敬而亲切地转达了裘卿妤的话。 黛玉听了,觉得很是如此,便在林家的家生子中,好生挑选了一番。鉴于前一段时间林家下人的散漫行事,再加上黛玉之后的整顿,这林家下人的品格作风,黛玉也算得上是了解的了,故而虽费了一番功夫,还是从中挑选了一个姓徐的嬷嬷出来。反正林雩如今已经断了奶,不需要奶娘喂食,可供选择的人选,便多了。这个徐嬷嬷为人不够灵活,但做事一板一眼的,极是认真。这种性格,和郑嬷嬷一起做事,倒是刚刚好。 黛玉选定了徐嬷嬷,又带着郑嬷嬷,便去给贾敏回话。 贾敏见了郑嬷嬷,也是高兴的,郑嬷嬷是庄煜的奶娘,和庄煜自然情份不同,有她照顾林雩,就不怕林雩和黛玉、庄煜生分了。至于徐嬷嬷,贾敏也知道这个人,是个老实的,但是却过于木讷了些,贾敏有些不满意,正好贾敏本就有所打算,便对黛玉道:“黛儿,除了郑嬷嬷外,我打算让邹嬷嬷的女儿林二家的来伺候雩哥儿。” 黛玉眉梢微微一抬,迅速压下眼底飞快窜过的厉色,柔声道:“母亲说的林二家的,可是依暖?” 贾敏点头。 黛玉为难地皱了皱眉头:“母亲怎会属意于她?她的身子骨看起来不甚强健,据女儿所知,她时常需要卧床休息,且不说她能否有这个精力照顾好雩哥儿,便是那病……” 贾敏对林雩宝贝得很,就连自己生病,都怕过了病气给林雩,如今听了黛玉这么一说,自然立刻就否决了依暖,并且对说服了她决定选用依暖的邹嬷嬷十分生气。 黛玉从贾敏房里退出来,脸色沉得很,压着嗓子叫人把邹嬷嬷传到她院子里去,小心不要惊动了贾敏。 比起蒋嬷嬷,黛玉其实更厌恶这个邹嬷嬷,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处理到她,她就先出幺蛾子了,真以为她的那点儿事情,没人知晓么?蒋嬷嬷是否有私心,黛玉其实没有证据,也无意去追根究底,只要蒋嬷嬷是身家清白,没有和人勾结想要谋算贾府,将她辞退,便也就罢了。可这个邹嬷嬷不同,黛玉已经查到她和贾府中人有来往,甚至有所勾结。所以,黛玉已经安排了人紧盯着邹嬷嬷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将她的阴谋戳破,谁知她居然还有心思为她的女儿架桥铺路,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邹嬷嬷到了黛玉的房里,见了端坐在上座的女娃娃,不知怎地心底寒颤颤的。这段时间,她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邹嬷嬷也不由得担心,是不是自己的勾当叫人发现了? 邹嬷嬷跪下给黛玉行礼,黛玉却难得地沉着小脸,也不叫起,直把个邹嬷嬷的谄媚笑脸给盯成了满脸冷汗。 邹嬷嬷全须全尾地从黛玉的房里出去,表面看来正常无比,却无人发现,她嘴角的笑容已经变成了僵硬的褶子,且内衫全湿。 第二日,邹嬷嬷便病了,告罪没去伺候贾敏,过了几日还是一直治不好,黛玉心善,便禀报了贾敏,给了邹嬷嬷恩典,放其回家养病去了。至于她的女儿依暖,身子骨柔弱,干不得粗活重活,黛玉念她孝顺,干脆也放了她出府,也好照应一下邹嬷嬷。 经此一事,人人都道黛玉人虽小小,却是行事宽慈。 黛玉听人这般推崇她,实在有些别扭,这件事情上,她的做法可跟仁慈宽和,半点不沾边。 其实黛玉的本意,并不想如此轻易饶过邹嬷嬷等人的,但是,贾敏如今病得那般重,再要让她知晓贾府这般算计于她,少不得一场滔天怒火,白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所以,黛玉才只是吓唬了邹嬷嬷,叫她自己知难而退,并且将依暖赶出林府,也绝了邹嬷嬷的念想。 没错,黛玉调查得知,邹嬷嬷私底下频繁和贾家下人接触,她本是贾府的家生子儿,后来随着贾敏出嫁,可到底在贾家还有些沾亲带故的亲戚来往,表面看来没什么问题,可黛玉叫人调查的结果,却显示事情并非那般简单。邹嬷嬷的身边,有很多来自贾府的财物,价值甚至高达数百两,要黛玉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怎么可能呢? 由此可知,邹嬷嬷的背后,必然有人在操纵着她,而会用这样的手段,必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行为或者说饱含善意的举动,这种行为,黛玉实在不能不觉得恼火。邹嬷嬷的背后,到底是贾府的谁在操纵,黛玉觉得已经没有深究的必要了。她需要知道的,只是这个所谓的外祖家,居心叵测,对林家心怀不轨,不仅不能深交,更甚至,不来往才好。 贾家发展了这许多年,家生子中已经满是盘根错节的关系,邹嬷嬷虽随着贾敏外嫁,可仍然有不少的亲眷故人仍在贾家,会被收买也不足为奇,更何况她对贾敏本就不满,原本的陪嫁丫鬟中,属她容貌最好、嘴巴最甜,偏偏被贾敏随便配了人,甚至不是个良人,后来更是成了寡妇。她心底有怨恨、有委屈,就总是要寻个宣泄的出口,贾敏在她的心中,便成了害得她落到如今地步的罪魁。 所以,当在贾家做采办的堂兄遣了嫂子来探她口风的时候,邹嬷嬷与之是一拍即合,既能得了钱财,又能给贾敏添堵,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她还能收了两遍的钱财贿赂。 收了大笔的钱财,所需要做的事情,不过是在贾敏面前敲敲边鼓,在林海出门以后,状似担心地在贾敏面前危言耸听一番,很轻易地就击垮了贾敏的心神,使其一病不起,此乃其一。 虽然堂兄堂嫂怎么都不肯说这幕后之人是谁,但邹嬷嬷难道还猜不出来么?这贾家,最是恨不得贾敏立刻死了的,除了二太太王夫人,还会有谁? 再接着,却是旁敲侧击,想方设法说动贾敏将林雩托付给贾母,这背后是谁的意思,也是不难猜的。 邹嬷嬷一方面觉得这贾家的水委实太深,一家人,也能把心思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使力,不过这与她也没什么大的关系了,她可不管她们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她只要收银子办事情,哪管他谁胜谁败? 要说邹嬷嬷此举,也算不得担了风险的,毕竟她所说、所做的这一切,也全都是从贾敏的角度出发的。贾敏担心林海,她便“打听”得林海此行危机重重;贾敏担心林雩,她便劝贾敏要多多保重身子,并且常说那没娘的孩子的可怜之处,看似为了激励贾敏与病魔斗争,事实上却让贾敏更加忧虑重重;贾敏后悔记了林霁到自己名下,邹嬷嬷便状似无意地提起林霁和林雩并不亲近,事实上贾敏压根就很少让林霁见到林雩,何来亲近一说? 在邹嬷嬷这些关心、关切之下,贾敏的思想、行事,很难不受到影响。可你能因此就说邹嬷嬷居心叵测吗?怕是不能。若非黛玉查到了内幕,怕也至多觉得邹嬷嬷行事不妥当罢了。 不过,既然知道了邹嬷嬷受人指使,黛玉是决然不能将邹嬷嬷放在贾敏身边的了,可也不想去和贾敏说穿贾府的算计,便只能使计先将邹嬷嬷赶出府去再做计较。 邹嬷嬷被黛玉识破计谋,那是心神俱裂,害怕得紧,抵赖不得之下,便只能黛玉说什么她便答应什么,可以装病离开林家,保住自己一条命,她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不过她到底觉得黛玉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放过她,尤其在女儿也被放出府的时候,邹嬷嬷更是觉得大难临头,终日里疑神疑鬼,倒是真的被自己疑心生的暗鬼给吓病了。 黛玉当然也不愿意就这样放过邹嬷嬷,不过她也是不屑用一些歪门邪道的手段来对付人的,她只是派人盯着邹嬷嬷,若邹嬷嬷再有什么不安分的,就绝不姑息,反正府外的事情,要瞒着贾敏就不难了。不过,当黛玉得知邹嬷嬷居然自己把自己给吓病了之后,讪笑一声,虽没撤了盯梢的人,倒也没再急着赶尽杀绝了。 至于邹嬷嬷的女儿依暖,贾敏会提起这个人,不过是邹嬷嬷在她面前吹了风罢了,邹嬷嬷了解贾敏的心结,自然知道怎么能够说服贾敏,不过是些会帮着林雩应付林霁之类的暗示,就叫贾敏松动了。不过,在被黛玉放出府去之前,贾敏见了依暖一面,这个娇娇柔柔、娉娉婷婷的美貌少妇,显然没有让贾敏觉得有留下的必要,故而之后贾敏再也没提过她。 黛玉对邹嬷嬷算计贾敏的行为十分厌恶,却不能够明明白白地处置她,心中早已是万分不虞,对作为幕后黑手的贾家,更是半点儿不待见了。 邹嬷嬷被送出了林府,可她收自贾家的贿赂银钱物品,却被黛玉扣了下来。黛玉看着那些俗物,冷笑一声,叫人包好了,带着帖子给贾府“送礼”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贾府琐事 贾家的人听说黛玉派人来送礼,又是高兴,又是困惑。高兴的是,黛玉和贾家惯来算不得亲近,如今却会给他们送礼,这当然算是好兆头,便是讨厌贾敏如王夫人者,也不会把这种“示好”往外推;困惑的却是,如今并非什么节日,更不是谁的生辰或其他,这送的,又是什么礼呢?更何况,贾敏还病着呢,黛玉哪里来的心情送礼? 负责来送礼的人,便是郑嬷嬷。郑嬷嬷在庄煜小时便在诚恪王府伺候,又深得庄煜等人的信任,对贾家和黛玉的那点子事情,虽说不很清楚内幕,但也知晓个大概,故而对这贾家众人,那是半点儿好感都无。 郑嬷嬷进了贾府,便被领去贾母那里,她被送给林雩当奶嬷嬷的事情,贾家还不知道消息,只当她是王府下人,也不敢小看于她。 郑嬷嬷见了贾母,心下也道这老太君看起来也是个慈眉善目的,可这心肠算计,却都朝着自己至亲的亲人而去,未免叫人心寒。郑嬷嬷到底是个内宅妇人,不懂这外面的事情,贾家男子中,全无顶梁立柱之人,老太太的无奈算计,也算是被这一屋子没用的男人逼出来的。 郑嬷嬷见了贾母,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便叫身后跟着的小丫头子奉上了所谓的“礼物”,不过一个小匣子,看外表也不精致不豪华,普通得紧,这让贾母心底的困惑越发多了几分。 郑嬷嬷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道:“老奴是奉世子妃之命,前来给贵府送礼的。” 贾母叫鸳鸯接过了小匣子,可怎么看都觉得有一种违和感,这真的是礼物吗? 邢夫人是个藏不住话的,又觉得这礼物小小一匣子,怕是没他们大房的份了,便开口问道:“敢问嬷嬷,世子妃这送的是什么礼?如今既不是什么节日,府里也没办什么事情……” 贾母瞪了邢夫人一眼,却也没斥责于她,因为这也正是她想问的,却不好问,由邢夫人出头,也没什么不好。 郑嬷嬷回道:“这是回礼,前段日子,贵府给我家太太送了几份‘大礼’,世子妃知晓了,说是没道理让贵府这般破费,便叫老奴将其……送回来了。” 贾母心中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邢夫人还在接着问:“你家太太?嬷嬷不是王府的人么?”她家太太该是称作“王妃”的? 郑嬷嬷道:“不瞒几位太太,世子妃怜惜幼弟,便求了亲王妃,遣了老奴到雩哥儿身边,以后就专门伺候雩哥儿了。” 郑嬷嬷说完,状似无意地看了贾母一眼,又接着道:“小主子身边离不得人,老太君若是没什么吩咐,老奴便告退了。” 贾母听说黛玉求了郑嬷嬷给林雩当奶娘,便知自己想要在贾敏身后时不时将林雩接到贾府来住的计划,怕是实施不能了,心下叹息,便也无心再和郑嬷嬷周旋,打发了人领了郑嬷嬷出去。 郑嬷嬷前脚刚出了房门,贾母立刻便叫鸳鸯打开了礼物匣子,邢夫人、王夫人也好奇黛玉究竟送的是什么,便也不露声色地凑上来瞧。 匣子打开了,匣子里面的东西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竟是几锭银子,一些金裸子,还有一些钗环首饰,并不是多精致的东西,加起来不过也不过价值几百两。 邢夫人奇怪极了,道:“这是什么?世子妃送的礼,居然……只是这么些东西?” 邢夫人爱财贪婪,虽觉得这些东西也值点儿钱,可一想到这是亲王世子妃给贾府送的礼,就觉得……是不是太寒碜了点儿? “老太太!”首先惊呼出声的,是鸳鸯。 这个匣子里的东西,有将近一半,是从鸳鸯手里流出去的,那是贾母吩咐她拿给邹嬷嬷堂嫂子收买邹嬷嬷用的。 贾母听到鸳鸯的低呼,又见鸳鸯惊惧的脸色,立时也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变了脸色,朝着邢夫人低喝道:“闭嘴!” 邢夫人犹自不平,仍絮絮道:“老太太,不是我说啊,这世子妃堂堂亲王……”说着说着,邢夫人在贾母似乎要吃人的脸色中,消了声。 贾母有些脱力,看着匣子失了神,这个匣子里的东西,被黛玉叫人送还给她,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的算计,全叫黛玉看清楚了,这种做法,简直就像是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偏生还叫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过,贾母很快便觉得有些疑惑,这匣子里的东西,会不会太多了些?她对鸳鸯十分信任,也是叫鸳鸯随便取些东西给邹嬷嬷堂嫂的,但是,很不该有这许多呀?收买个奴才秧子,顶了天拿个百十两的东西也就够了,可这里的东西,细算一下,可是差不多要值个三百两的样子,这可和当初鸳鸯回复她的话不同。 贾母抬头去看鸳鸯,却恰好看到王夫人不自在的脸色,顿时如醍醐灌顶,明白了这多出来的东西,是来自哪里的了。 “老二家的!”贾母几乎立刻便锁定了王夫人的嫌疑,她不会怀疑邢夫人,因为她知道邢夫人有多贪财吝啬,是绝对舍不得拿钱财去收买奴才的,只有王夫人,看贾敏不惯,才有可能做出收买贾敏身边人的事情来。 王夫人被贾母喊得忍不住一抖,却仍是故作镇定,回道:“老太太有何吩咐?”她平日里做惯了菩萨样,脸上的表情很是僵化,如今虽紧张,但绷着脸,看来倒也似乎是全然的无畏。除非如那日在林府看到贾敏的病状,叫她实在太兴奋,才会管不住自己的脸皮。 贾母虽能确定了王夫人在这其中必然是掺了一脚的,但是想着贾圆春和贾宝玉,想着贾家的未来,想着贾府将来的荣光怕是就落在这两个孩子的身上了,终是不能无所顾忌地将这事嚷嚷开了,反而还需要将此事掩饰过去,粉饰太平。 “老大家的,你先回去,今日的事情,是世子妃孝顺,怕我太过担心敏儿而伤了身子,故而特特命人拿了老参来给我补身子,你若是胡乱嚷嚷些有的没的,就休怪我对你不讲情面。”贾母打算先打发走了邢夫人,再来敲打王夫人。王夫人生的子女确实都是好的,寄托着贾府未来的希望,但是若王夫人这个做娘的太过折腾,把好福气都折腾没了,贾母也是不打算姑息迁就的。 邢夫人张了张嘴,到底没敢说什么,横了王夫人一眼,却也只能憋着气,离开了。 等邢夫人走了,贾母便冲着王夫道:“老二家的,说说,这些东西,哪些是从你那儿出去的?也好领了回去,你不一直说公中的钱不够花用的吗?领回去补贴一下家用,也比拿去贴补了奴才的好?” 王夫人自是不肯承认的,当初叫周瑞家的去收买那个邹嬷嬷,王夫人也是知道厉害的,所选的都是无记号的普通的东西,要想光凭这些东西指认于她,那是不可能的。 王夫人这些年在贾府,地位是日渐高涨,有个郡王正妃的女儿,她自认比起贾敏来,是只高不低,若非她的丈夫不及林海,使得她如今的诰命身份没有贾敏高,否则她早就明打明地给贾敏难堪了,何必动这些小手脚?不过,有个皇子郡王女婿,贾政的未来也指日可待,没见他一下子从工部的小小员外郎,一跃成了从四品的工部侍郎了么?有这样出息的女儿,还有个衔玉而诞注定有大造化的儿子,总有一天,她的身份地位必然会比贾敏高得多,只可惜,贾敏快死了,真到了那一天,她反而没办法在贾敏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实在是可惜。 正因着王夫人身份的抬高,她心底作为王家嫡女的傲气也逐渐复苏,漫说邢夫人从来就不被她放在眼里,便是贾母,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无法压制得住她。王夫人一直觉得自己是委屈的,她是王家的嫡长女,凭她的身份,便是嫁个侯爷为正妻,也是不无可能的,结果呢?嫁给了贾政,一个不能袭爵的嫡次子,若非她自己的肚皮争气,若非老大的媳妇早早没了,她还不知有没有出头的日子呢。不过,事实证明,她还是有福气的,就算命运曾经转了个弯,也到底还是会回归到正途上来的。 若是以前,被贾母这样一说,王夫人便是强作镇定,也到底还是害怕的,但如今她的底气十足,自然就不会被贾母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给糊弄出实话来。所以,王夫人只是故作不解地问道:“老太太,媳妇……当真是不懂您的意思,这些物件儿,虽说模样普通了些,与媳妇那儿用来打赏的东西十分相像,可想来到底是世子妃孝敬您的,该当……是有什么特殊之处的……” 王夫人镇定地装糊涂,还不忘悄悄儿地讽刺贾母一句,你当成心肝宝贝来疼的外孙女儿,可是拿着“打赏下人”的东西来“孝敬”你的呢。 贾母被王夫人的话气得脸色都变了,王夫人心中解气,面上却仍是木着脸,接着睁眼说瞎话:“当然,若是老太太体恤怜悯小辈,要将其补贴公中,媳妇就替凤丫头谢过老太太了。” 贾府即便出了个郡王妃的女儿,可全然没有得到改变的,是贾家如今入不敷出的境况,更甚至可以说,自从贾圆春当了庄炜的正妃后,这贾家的银钱是越发捉襟见肘了。贾家的生活本就是十分奢侈的,出了个郡王妃后,自然更不可能自降身价,缩减开支,而是越发地骄奢淫逸起来。再加上,贾圆春要在敏靖郡王府收拢人心,博得庄炜的宠爱和信任,这银子上,说花钱如流水,真的是一点都不为过的。 贾家家财丰厚,一时之间倒也不至于被这家常开销拖垮掉,但是贾家如今的收益是入不敷出,贾家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抵不住这等挥霍,早晚坐吃山空。贾母的私房守得死死的,更收着府里的库房钥匙,没有她的同意,王夫人也拿不到库房里的好东西,虽说她几次三番接着贾圆春的名义,哄着贾母开库房给了她许多东西,但人心贪婪,总是觉得不满足的。 王夫人管着家的时候,又要拢银子进自己的腰包,又要维持着风光无限的奢华开销,颇觉得力不从心,渐渐维持不了表面的平衡,又压根不乐意拿自己的私房来贴补公中,于是便主动提出将管家之权交给了王熙凤,王熙凤管家,一来可以安抚贾赦一房,好歹也是长房长媳管家,名正言顺;二来还博得了王熙凤的感激和信任,王熙凤本来就亲近王夫人胜过正经婆婆邢夫人,如今姑侄二人一手把持着贾府的内务,对各自贪墨、中饱私囊的行为默契隐瞒,也算得上是一拍即合、合作无间了。 贾母听了王夫人的话,气得呼哧呼哧喘了好几口粗气,心底却有些无力的感觉,如今的王氏,羽翼渐丰,凭着贾圆春和贾宝玉,隐隐有种将要取代她的架势。贾母自然是不甘心的,她把持贾府数十年,怎会甘心在晚年受人摆布?所以,贾母才要抬举王熙凤来分王夫人的权,让王夫人知道,她既然能抬举了二房,自然也能重新扶持起大房,哪怕王夫人的女儿是郡王妃,没有她这个老太太的帮助,这贾府也断无可能落到她们二房的头上去。 “王氏!”贾母冷笑一声,对王夫人的称呼也变了,“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算盘珠子拨算的是什么!你要算计我的敏儿,你道瞒住了我就万事大吉了么?这匣子里的东西被直接送过来,就表示你的盘算被识破了,你以为世子妃会就此揭过此事?诚恪亲王府最是护短,若是立意为世子妃出气,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能抵挡得住?还是你要我们贾府给你陪葬?你这般算计,也不怕连累了我们全府,也不怕连累了敏靖郡王妃么?” 王夫人暗自撇嘴,嘴上却是断不肯承认的,只道:“媳妇真是不知道老太太说的什么,媳妇真的没有算计妹妹。”林黛玉不过是个世子妃,谅她也调动不了诚恪亲王的势力,而她可是皇子正妃、郡王妃的母亲,黛玉想要对付她,还得看看贾圆春答不答应。 贾母见王夫人咬死不认,恨得几乎要直接提了拐杖往王夫人身上戳,只是想到王夫人身后的贾圆春,又听到门外传来“宝二爷回来了”的声音,只能愤愤地忍下心中的气,暂时放过了王夫人。 可看着王夫人眼梢微微带着的得意,以及语气中再也掩饰不住微微抬头的傲慢,贾母的眼底,渐渐变得阴沉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且不说黛玉叫人送回贾家的“礼物”引发了什么样的反应,黛玉如今可顾不上管他们家的事情,她看着眼前的林霁,不过几天的时间,身上的气质却似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这种变化,让黛玉觉得惊讶,也一时之间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好是坏。 林霁几天之内,消瘦了许多,原本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颊,如今有了冷硬的棱角,原本纯真热情的眼睛,如今也带了点儿深沉的色彩,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的男孩儿,正坐在黛玉的面前,表情沉稳,气息平静。 “姐姐,关于我舅舅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虽然我可以让林栖告诉你,不过,我还是想要亲口对你说,有些事情,我希望你可以转告母亲,我……想过了,虽然有点儿难过,但我是真的不希望,我们家被别人利用算计。” 黛玉对林霁一直都是疼宠有加的,虽然只比自己小了一岁,但这个弟弟一直以来都是被庄煜欺负着的,所以黛玉对林霁,更多的像是一个保护者,故而直到现在,黛玉才似乎是恍然发现,她的这个弟弟已经长大了,至少单论个头,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 黛玉对林霁的态度,忍不住变得平等庄重,她安静地坐着,平静地看着林霁,等着他告诉她他想说的话。 “那个舅舅……呵,他确实可以算是我的舅舅,这一点不必否认,他叫古建。”林霁的语气很平淡,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努力地不将自己的个人情绪带入,“我的生母……古姨娘,她和古建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是……很糟糕。因为古建是个很不孝顺的人,娶的媳妇又是个泼辣的,当年姨娘进了林家之后没几个月,外祖他们就死了,因为操劳过度又吃不饱的缘故,病了也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所以,姨娘一直都很恨古建夫妇,甚至和他们断了来往,就当没有这门亲人。可是古建却不这么想,他的妹妹成了大官的小妾,手里自然是有钱的,却不知道救济一下亲兄弟,实在是没有良心,便一直……作践姨娘的名声。不过可惜,姨娘并没有妥协呢。她曾经狠狠地斥骂过古建,说……反正她不过是个妾,还图什么好名声儿……” 林霁说着说着,突然沉默了许久,他对他的生母是真的没什么印象,可当他听到她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他还是忍不住会觉得心疼。母子血缘亲情,大略便是如此了。 黛玉看着林霁带着痛苦的眼神,忍不住像以前那样摸了摸他的头顶,林霁并没有闪避,反而眷恋地蹭了蹭黛玉的掌心,喃喃地道:“姐姐……” 黛玉心底终于一松,林霁这般姿态,结果应该不坏。 “古建……也是拿姨娘没办法的,只能骂骂咧咧地作罢,后来姨娘……去了,父亲和母亲念……姨娘……有功……”林霁有些吃力地挤出这段话来,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便给了姨娘娘家一笔银子……嗤……姨娘娘家当时就只剩了古建一家,拿了银子,半句也没问过姨娘的事情……其实他们也是打得好算盘,想着等我大些懂事了,就来认亲,有个林家家主的外甥,可不是顶天的好事么……” 黛玉从未见过林霁这般冷嘲热讽的模样,她的弟弟,总是纯善热诚,还带着点没心没肺的天真,如今这般,实在是叫她心疼,可她却无力制止他的蜕变,甚至,帮不上忙。 林霁对那个所谓的“舅舅”很显然半点好感欠奉,连名带姓地叫着。说来,这个古建不过是个农户,贪婪不孝顺的人,不论什么时候,在哪里,人缘都不会很好。而古建夫妻俩,当年拿了林家给的银子,不劳而获的感觉太好了,而且夫妻俩都是好吃懒做的人,坐吃山空的,那些银子早就用完了。可惜,林家进了京,他们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想要和林霁认亲,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按理说,照着这般情况发展下去,古家和林家,该是越行越远,再无多少交集才是。奈何这人心险恶,有心人利用,竟将古建找了出来,还带着他进了京,捏造了贾敏害死古姨娘的谎言,妄图叫林霁对贾敏生了恨意,若是林霁冲动行事,跑去质问贾敏,就算不把贾敏气个半死,母子二人的感情也是决然要破裂了的。 只是事情不小心转了个弯,黛玉住回了林家,对林霁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使得林霁没有贸贸然回府就跑去质问贾敏,更有庄煜给了林霁人手,让他得以亲自调查真相,不至于被蒙蔽。 古建大略是想着林霁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看起来又是天真懵懂、很好骗的样子,便没有遵从带他进京的人的计划,跟林霁说完“所谓的真相”就打道回府,反而留在了京城,想着若是贾敏一病死了,他的外甥林霁可就成了林家的继承人,到时候他这个做舅舅的,怕不得吃香的喝辣的了? 古建想来想去,觉得回乡种田哪里有坐等外甥上位来得轻松?而且京城繁华地,哪里是个破落农村比得上的?古建便喜滋滋地留在京城,乐不思蜀了。 古建的逗留,让林霁的调查得以顺利进行。庄煜给林霁的人手,可不都是善茬,哪怕不动手交古建吃足苦头,便只是用些手段吓唬古建一番,也不怕他不说了实话。 林霁从古建的嘴里得知了真相,知道有人算计着想叫他亲口质问贾敏,甚至巴望着他气死贾敏,当真是后怕不已,当时若非在府里看到了黛玉,叫他有了犹豫,冷静下来,也许到今日,别说得知真相,恐怕早已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了。 不过,古建背后的人是谁,古建自己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有个中年男人,拿了五百两银子给他,叫他上京找林霁说那么一番话,其他的,古建却是压根不知。 至于古姨娘的死,古建虽然信誓旦旦地说一定是被贾敏害死的,林霁却也是不相信的了。古建自己的立场就不正,所谓的“证据”更是来路不明,林霁真的找不出相信他的理由来。 林霁叫人将古建赶出了京城,搜刮净了他身上所有的银钱,若是他有毅力,不管是一路做工、还是一路乞讨,或许还有回到老家的一天;若是他软弱无能、运气不好,也许就会死在半路上。 林霁低垂下的眼眸中,有种冰冷悄悄泛起,心底竟对自己的这种做法,竟并无太多的犹豫或是不忍。 黛玉听了林霁述说的经过,有些心疼,有些不安,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怅惘。 林霁提出要见贾敏,这些日子以来,他虽请假在家,到底没有如原先的想法来给贾敏侍疾,当然发生了这许多事情,黛玉也是不会怪他的。只是如今林霁想要见贾敏,黛玉却不能如原先一般觉得欣慰,反而有了些犹豫。 林霁经历了这些事情,倒是真的成熟了许多,他似乎看出了黛玉的犹豫,有些飘忽地笑了笑,倒也实诚,开诚布公地对黛玉道:“姐姐,我想要见母亲,并非是想……奢求恢复原本的母慈子孝,我知道,我和母亲之间,好像真的……已经很难回到从前的相处方式了。我只是想要消除母亲的疑虑,想让她知道,我真实的想法,我要选择走的路,不会成为弟弟的绊脚石。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不要存在那般尖锐的矛盾,会让别人利用来摧毁林家的矛盾,这对母亲、对我、对弟弟,还有姐姐你,都不是好事情。” 黛玉的眼眶不由得泛红,她的弟弟,那个即使哭着也会拦在她的身前保护她的傻孩子,也许已经悄悄地消失不见了。 黛玉最终还是带着林霁去见了贾敏。 因为黛玉瞒得紧,贾敏并不知道古建的事情,也不知道林霁对她曾经产生的怀疑,故而虽然不满林霁这么多日子以来都没来给她侍疾——哪怕她不稀罕,作为儿子的林霁也不该这么怠慢,贾敏倒也没直接给林霁甩脸子看,只是态度很是冷淡。 林霁的眼底略过一抹伤心,但很快便垂下眼眸,也不与贾敏多拉扯,因为他知道贾敏并不耐烦听他的关心之言,所以他干脆开门见山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母亲,儿子想要从军。” 贾敏对林霁的感情十分复杂,既不满、又有些不忍,便也不与林霁对视,然而在林霁说到要“从军”的时候,贾敏吃惊地回望过来,却看见林霁沉稳了许多的眼神,以及消瘦了许多的脸颊。 “你……”贾敏的心底掠过一抹不忍,但立刻便被她甩到脑后,“你说什么?” 林霁话一出口,心下便觉得松快许多,也不觉得接下来的话难以出口了,道:“母亲,儿子知道,我是占了弟弟的位置,不过自古以来,并没有自请废嫡的先例,儿子也不好开这个头,否则父亲会很难做。不过儿子会把属于弟弟的东西,还给他。儿子想过了,其实我很向往军营、战场,比起当一名文官,儿子更希望自己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所以,我想跟着姐夫去从军,也算是弃笔从戎了。母亲,您是不会反对儿子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林霁出人意料的话,不仅让黛玉有些惊讶,便是贾敏,也觉得非常意外。 贾敏怔怔地看着林霁,发现一段时间不见,这个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已经变得那么陌生了。 林霁的眼神有些哀伤,表情却是坚毅的,可他毕竟只是个孩子,稚嫩的脸上露出这般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一种故作坚强的脆弱。 贾敏的心里不由得一酸,她一直都希望林霁能够为林雩让路,她甚至也觉得林霁很该这么做,但是听到林霁这样说了,真的打算这么做了,她的心底,竟是又产生了一股奇异的失落的感觉。 林家祖上虽说是军功起家封侯的,但是传承至今,不说已经没了爵位的传承,更是没了在军中的人脉势力。林家如今所倚靠的,都是林海渐渐经营起来的人脉,且几乎都在文臣之中。林霁弃文从武,便意味着他不再能够从林家的人脉上受惠,更甚至可以说是辜负了林海的期待,林海是个典型的文人,他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子承父业,所以,一旦林霁从了军,那么林雩将会成为林海仅有的选择,林雩便能够得到林海的全力支持。 当然,林霁从军必然会得到来自诚恪亲王府一系的照应,但是这种照应贾敏倒并不稀罕,因为她是绝对不希望林雩去军营那么粗鲁的地方的,更何况战场上又是那么的危险。 “霁儿,”贾敏喊道,似乎是太久没有喊过他的名字了,出口的声音竟有那么几丝生硬,“你可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你要知道,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可不许你后悔。” 林霁的眼底窜过一抹伤痛,忙低下头去,不让落下的眼泪叫人看见,闷声道:“儿子知道,儿子不会反悔。儿子从武、弟弟从文,这样……相互扶持对林家会更好一些。” 林霁说的是实话,林海经营起来的人脉关系就那么多,不可能无止尽地用来给兄弟两个铺路,林霁比林雩大上许多,自然更占优势,这也是贾敏忌惮林霁的地方之一。 可当林霁选择了从军,一文一武相互扶持,反倒更有利于彼此的发展。 贾敏虽不至于因为林霁这样说了,就全然相信了他,但到底熄了步步紧逼的心思,也不再逼着黛玉做出承诺,一时之间林家似乎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林霁遂了贾敏的愿,心底也是一松,他自知他和贾敏已经回不到过去的相处方式了,或许他原先以为只要自己一如往昔,总有一天会感动贾敏,但事实上,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因为改变了的,不仅仅是贾敏,还有他自己。他虽然识破了古建的不安好心,可古建所说的古姨娘是被贾敏害死的事情,到底也是在他的心底留下了痕迹,和贾敏的相处便怎么都自然不起来。 至于报仇?当然没有这回事情。慢说古姨娘究竟是否为贾敏所害林霁根本不知,便是真的,林霁也无法做到漠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而选择向贾敏复仇——更何况,贾敏自己已经病得很重,也许没多久好活了。至于黛玉和林雩?一个是真心疼爱他的姐姐,一个是懵懂无知的弟弟,他怎么都不可能选择将怨气撒在他们两个的身上的。 可若古姨娘之死和贾敏并无关系,那林霁自己都会觉得他这等态度,实在是凉薄不孝。可是,他不能控制地在面对贾敏的时候无话可说的感觉,所以当他如了贾敏的愿给林雩让了路后,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至于人脉、家业、权势,在尚且稚嫩的林霁心底,反而不那么看重。在林霁的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两个男性角色,一个是林海,另一个却是庄煜。林海是父亲,是崇拜孺慕的对象;而庄煜,却是想要并且可以被模仿的对象。 庄煜是诚恪亲王府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坐拥叫人艳羡的权势地位,却并不松懈怠慢,更不会觉得继承父辈的荣耀是无上光荣的事情,反而觉得,只有自己拼搏得来的,才是自己的,才是值得向子孙后代炫耀的东西。 林霁虽然不满庄煜一直欺负作弄自己,但是不得不承认,庄煜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对庄煜的敬佩憧憬,并不会因为对他性格中的恶劣一面,而磨灭掉。 所以,对于放弃从林家既有势力人脉上得到恩惠,林霁心底并不抵触,他渴望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建功立业,哪怕达不到父辈们的高度也无妨,至少给了后人一个前进努力的方向,而不会让自己躺在父辈营造的安乐财富窝里,失去了奋斗的动力。 经过这次的事情,林霁便仍然每日里请上几个时辰的假回来给贾敏侍疾,两人都致力于做出如以前那等母慈子孝的样子来,可是两个人每天其实都说不上几句话,更是没有了以前那种温情脉脉的气氛。 黛玉在一边看着,心底很不是滋味,却也知道,这是贾敏和林霁的选择,她若坚持要干涉,并不见得是好事。所以她只能默默地注视着这两个在她生命中同等重要的人渐行渐远,努力把林府治理得水泄不通,再不给人可乘之机。至于带古建进京的人,那个隐在幕后的黑手,她已经叫人去查了,而结果似乎又再度和贾家扯上了关系,这让黛玉无比心寒。不过碍于贾敏的病情,她只得暂时放下找贾府麻烦的打算,而选择粉饰太平。不过贾家人几次登门想来探访贾敏,都被黛玉以贾敏需要静养回绝了。后来贾母亲自登门,黛玉才与之虚以委蛇了半个时辰,只是那次贾敏并未清醒,贾母是无功而返了。 这是黛玉第一次亲自处理这等尔虞我诈、虚情假意的算计,顿时觉得分外的疲惫不堪。她突然越发地想念庄煜,想念那种在他身边,什么都不需要费心的轻松感觉。只是,如今的林家,林海出门在外,没了主心骨,若她也软弱下来任人算计,还不知林海回来需要面对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呢。 黛玉打起精神,势要让出门在外的人无后顾之忧。 偏生这个时候,湖南洞庭湖地区却爆发了疫情,林海和庄煜等人被瘟疫困在了一座县城里的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入京中,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来。 而且这消息也不知怎地,一夜之间便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黛玉自然也很快便知晓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黛玉顿时觉得一阵晕眩,浑身像被冰水泡过一般的冷,脸色瞬间白得惊人。林霁在国子监读书,自然也是听到了消息,匆匆赶了回来。 “姐姐……”林霁本来是想要跟黛玉核实这个消息的,但见了黛玉这般模样,倒不知该如何问起了。 姐弟二人一时有些相顾无言,那被困在险地的有他们的父亲、她的丈夫。瘟疫这种事情,姐弟二人虽从未见过,但不妨碍他们听说过它的可怖,染了病会有极大的可能性死去,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便是为了避免瘟疫蔓延,爆发了瘟疫的城镇或村落会被封锁,不许进、也不许出,如此一来,本来好好儿没病的人,都有可能会在那样的环境里,染病、死去。更有甚者,如前朝末年,惠帝昏聩,各地朝局不稳,同样是水灾引发的瘟疫,在疫情爆发最严重的小镇上,当地的官员为了阻止瘟疫蔓延,竟丧心病狂地将整座小镇的人全部烧死,数千人的城镇,足足少了两天两夜,最终成了一片废墟。而那一场残忍的屠杀,也是前朝末年各地起义军揭竿而起的导火索。 黛玉和林霁都是读过那一段史书的,所以当听到林海和庄煜被“困”在县城里的时候,就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一段典故来,越是去想脸色便越差。 可黛玉这几年在诚恪亲王府里,习惯了诚恪亲王府坚毅果敢的作风,即便担心恐惧,但该注意到、该做的事情,也是不会遗漏的。很快便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吩咐下去,严令封锁消息,决不能让贾敏知道林海被困的消息,要是让贾敏知道了,着急担心起来,这原本便勉强维持的身体,怕是得立时便垮了下去的。 贾敏的担心于事无补,倒不如不叫她知道,仍然安心养病的好。 黛玉也嘱咐林霁,断不可在贾敏面前表现出异常来,又叫林栖和郑嬷嬷带着林雩到贾敏处守着,别叫那别有用心的人趁乱去跟贾敏说些有的没的。 然后,黛玉便匆匆忙忙地回了诚恪亲王府找裘卿妤询问事情的究竟。 裘卿妤得到消息的时间,自然是比黛玉早的,而且诚恪亲王府有自己的消息传递渠道,裘卿妤知道的自然比黛玉来得多。裘卿妤一早便猜到黛玉会回府,见了她,便示意她独自一人跟着自己进了庄晔的书房。 裘卿妤是和庄晔并肩的女人,庄晔的书房裘卿妤向来可以来去自如,但是黛玉却是第一次进这个书房。只是心中的担忧惶恐,使得她对于里面的布置也没了欣赏的心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黛玉跟着裘卿妤进门,便急着想要追问些什么,却被裘卿妤抬手制止了,裘卿妤示意黛玉坐下,镇静地道:“黛儿,你别担心,煜儿和你父亲都不会有事,你先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说。” “母妃,”黛玉深呼了口气,几乎跳到嗓子眼的心回落了下去,“是黛儿急躁了。”在裘卿妤镇定的态度下,黛玉终于也冷静了下来,这才想到凭裘卿妤的医术,虽然不至于达到“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境界,但是遏制一下瘟疫、时疫,应该不是没有可能的。庄煜和林海是去救灾,灾后可能会爆发时疫的事情,他们不可能没有料到,自然也会提前做好准备。 裘卿妤却是微微一笑,还有心情调笑黛玉,道:“黛儿会急躁,这正表示黛儿担心煜儿,母妃可是不会怪罪的。” “母妃!”黛玉的脸不由得泛起红晕来,嗔道。不过看裘卿妤还有心情开她的玩笑,黛玉心底对庄煜和林海的处境便越发有底了,担心也还是担心的,只是不如之前那般烧心灼肺一般地煎熬。 裘卿妤开了一句玩笑,便收起了戏谑的笑容,轻咳一声,正色道:“黛儿,这次的事情,母妃正要和你说,计划的后续,可能还需要你和母妃一起演一场戏。” 黛玉听了,立时便端坐着,双手放到膝上,道:“母妃请说。”黛玉觉得自己刚才急吼吼地回府有些过于大惊小怪了,微微有些难为情,但心底到底是对庄煜和林海的担心占了上风,忍不住想要从裘卿妤的口中得到证实,才能稍稍消除她内心的恐慌。 黛玉是裘卿妤养大的,自然清楚她的一些小动作,见她这般,便知她定是紧张了,而且心里对庄煜和林海的担忧,也并没有因为她的几句话就消除掉,不过这种状态,倒是刚刚好来演出接下来的戏码。 裘卿妤对黛玉道:“煜儿此去,本就担负着引蛇出洞的任务,所以,他会遇到危险,这我原先就有所预料。这些年来的暗潮涌动,也是时候找个契机叫他平息了。” 黛玉本身就是个聪慧敏锐的人,这些年来,见的、听的,都不少,裘卿妤等人也会有意无意地告诉她一些隐秘的事情,只叫黛玉记在心里,断不能和旁人说罢了。所以此刻听了裘卿妤的话,便隐约知晓裘卿妤所指为何,一时间,原本放平的心,竟又急速地跳起来,小脸也显出几分苍白来。若仅是单纯的瘟疫,虽然危险,但裘卿妤一定会帮庄煜做足准备,黛玉还没有那么担心;但是,一旦添加了人为的因素,这里面的变数就大了,危险系数自然也随之增大。 裘卿妤见黛玉这般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总觉得自己那个傻儿子这些年来的守护,终究是有所回报的,若是成了夫妻,却培养不出男女之情来,她倒是会愧对这两个孩子的。 不过裘卿妤到底心疼黛玉,可不舍得急坏了她,便连忙拍着黛玉的手,道:“黛儿别担心,我们既然早已料到这般局面,自然是做足了准备的,绝不会叫煜儿出了事的,还有你父亲,皇上正是重用他的时候,若无把握,也是绝不会让他亲自去灾区的。” 黛玉勉强一笑,强自镇定下来,只那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掌,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和慌乱:“母亲,你方才所说,需要黛儿演什么戏?是不是只要黛儿做到了,煜哥哥和父亲……平安的把握就更大?” “是的,”裘卿妤暗叹一声,伸手握住了黛玉的手,“煜儿他们落入险地,自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若是我们表现得太过平静,难保他们会发现破绽,继而再度对煜儿他们下手;可若我们表现得太慌张……” “却也太虚假了。”黛玉顺口接道。是的,诚恪亲王府的女人,可不是那等软弱没有主心骨的人,哪怕是黛玉这个小姑娘,这些年来随着裘卿妤,也学了些儿干脆果敢。 黛玉一旦想通了这点,便觉得肩膀之上有些沉重,却又奇异地生出了些勇气来,朝着裘卿妤重重地点头,道:“母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我母亲那里,请母亲准许我仍然回去……” “你母亲那里还需要你的照顾,回去也无妨。”裘卿妤点头,“只是因着某些关碍,我希望你不要把真相告诉她,免得有心人从她那里套出话来。所以,你必得彻底瞒着她你父亲出事的所有消息,不论真假。” 黛玉想裘卿妤怀疑的,怕就是贾家人,只要一想到贾家人对贾敏的诸多算计,她就不觉得他们是冤枉的了,心底反而觉得,这段时间,一定要防着他们到贾敏面前说东道西的才好,所以对于裘卿妤的提议,自是点头答应。 接下来,裘卿妤又嘱咐了黛玉一些细节,婆媳二人这才分开,各自行动。黛玉仍是出了王府的门,坐着马车回去林家,靠得近些的丫鬟婆子可以看到她通红的眼眶,却是倔强地不曾让眼泪落下来,紧抿的嘴角,透着一股坚毅。 黛玉还没回到林家,半路上便见着了郑嬷嬷派来的人,说是贾家来人,强硬地要求见贾敏,这会还在僵持着。 黛玉小脸一沉,裘卿妤果真没料错这些人,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地就登门了,他们难道不曾顾忌半分贾敏的情绪和病情吗? 黛玉吩咐马夫加速行驶,很快便到了林家,一进二门便见以邢夫人为首的一群贾家人正气势十足地和郑嬷嬷等人对峙着。 “这是怎地了?莫不是趁我父亲离家、母亲病重,打算欺上门来了?”黛玉寒声道,听到她的声音,吵吵嚷嚷的气氛立时便似被镇住了一般。 黛玉冷眼扫过去,只见邢夫人被王熙凤扶着,倒是不曾见王夫人,相对的,反而是二房的贾宝玉亦步亦趋地跟在王熙凤的身后。 黛玉对贾家人是半丝好感也欠奉,真是恨不得立时就打了他们出去,可若真这么做了,在不明真相的人严重,倒是她理亏了。不过,在眼光扫过贾宝玉的时候,黛玉心底冷笑一声,本来就压抑的心情,终于找到了可供发泄的渠道。 黛玉也不理谄媚地笑着迎上来的邢夫人,寒声道:“守二门的人都到哪里去了?这深宅内院,是容得外男随意出入的吗?还不给我轰出去。” 听了黛玉的话,本来碍着身份不敢对贾家诸人无礼的林家下人,可算是找到主心骨了,若非郑嬷嬷底气足领着人拦着邢夫人等,此刻他们怕是已经闯到贾敏的院子里去了,也好在贾敏此刻正昏睡着,否则邢夫人等在这里喧哗,贾敏搞不好就要听到消息了。若是贾敏因此急出个好歹来,她们这些守门的,怕是要被黛玉狠狠发作的。也因此,这些婆子是真的恼急了邢夫人等人,如今听了黛玉说将“外男”轰出去的话,立刻便七手八脚地扭住了贾宝玉,直把个王熙凤急得“哎哎”叫,这贾宝玉可是被她挑动了才跟着来的,若是这般丢了脸面回去,免不了哭闹,到时候她恐怕在贾母还有王夫人面前,都讨不了好。 王熙凤急急地想要去拦,却看着那些婆子无从下手,这林家的婆子可不像贾家的,碍着她管家的身份,生怕被克扣了月钱、分派了粗重的活计,根本不怵她。 王熙凤只得面向黛玉,求道:“哎呦,我的世子妃哎,快叫她们住手,宝玉可是老太太的眼珠子,如是伤了,不定老太太要怎么伤心呢……” 王熙凤与黛玉相处不多,黛玉对她倒是一贯笑脸相迎的,所以在王熙凤的印象里,黛玉是个好脾气、好性子的,知书识礼,只要抬出老太太来,黛玉总也该给几分面子。 黛玉听了王熙凤的话,冷笑一声,道:“琏二奶奶好霸道的逻辑,你们家的人是眼珠子,我母亲难道就是草根子不成?凭是谁家,也没有在主家生病要静养的时候跑来闹腾的道理!更何况由得一个外男随意擅闯内宅后院,林家可没有这样松垮的规矩。” 黛玉声声凌厉,气势十足,全不见往日的温和,倒是将一帮想要上前帮贾宝玉“脱困”的贾家下人给震慑住了,他们总算是想起来了,这里是林府,站在眼前的小姑娘是亲王世子妃,可不是他们能轻易得罪的。 贾宝玉被他眼中粗鄙的婆子扭住,实在是又惊又怕,忍不住朝着黛玉讨饶:“林妹妹,你叫他们放开我,我只是想来见……” “大胆!”丹橘打断了贾宝玉的话,“见了世子妃不行礼,居然还敢满口胡言?还不快将他轰了出去!” 贾宝玉终于在婆子们的扭扯之下,直接被推攒到了林府大门口,碍于影响,婆子们倒也没执意要将他轰出门去,只守着他在门后的方寸之地,不叫他乱跑。 也没过多久,邢夫人和王熙凤也灰头土脸地出来了,与贾宝玉汇合后,一起打道回府去了。 王熙凤心底十足懊恼今日走了这么一遭,不仅没有讨到巧,反倒惹了黛玉的恼,更让贾宝玉丢了面子伤了身子,看他哀哀叫着痛的样子,王熙凤的脸色越发地黑了,对于回府之后贾母和王夫人双重的责难,她已经能够预料到了。 只是想起临走时,黛玉朝她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别叫人当枪使了,还以为旁人真心待你好。”王熙凤不由得深思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邢夫人和王熙凤带着略有些狼狈的贾宝玉回到贾府,贾宝玉便直奔贾母处而去,他今天伤了面子,身上还有些被扭到的疼,如何不能够去找贾母寻求安慰?原本记忆力仙子一般的表妹,如今也变得如此的迂腐世俗、冷漠强悍,果然嫁了人的女孩儿,都会被磨成死鱼眼珠子,再如何的天生丽质,都抵抗不了。 邢夫人和王熙凤心中暗叫糟糕,可也不能拦着贾宝玉不是?这下子,贾母那里可是难交代了。 邢夫人不由得埋怨王熙凤,道:“都是你,偏生要叫那个小祖宗去作甚?徒惹了世子妃不快,本是好意去探视,反倒被当成是去闹场子的。” 王熙凤只能赔笑,眼底眉梢却全是不服和不屑,她也是为了邢夫人好,当真是不识好人心。如果不是邢夫人偏要撇开王夫人独自去林府献殷勤,她怕出事了全得大房担责任,她用得着挑拨贾宝玉跟着去吗? 果真没多久,贾母便派人来叫她们两人过去,邢夫人有意装病,却到底没敢,只好讷讷地跟着下人去了贾母房里。 邢夫人一步一挪地走,可这路总归有走尽的一天,跨进贾母院子的时候,正撞见鸳鸯领着一对母女出来。 邢夫人挤出笑容来,上前道:“薛太太这就走了?怎么不多待一会儿?”邢夫人想着,若能有外人在场,贾母碍于面子,也不会对她过分苛责的? 那对母女,正是王夫人之妹薛姨妈及其女儿薛宝钗。薛家当年进京之后,先是住在了兄长王子腾的府上,后来自家院子修缮好了,便搬回去住了。只是孤儿寡母的,在这京城立足不容易,好在有王子腾照应,和贾府又沾着亲戚,所以他们府上的生意虽叫人挤兑了些去,可到底也算站稳了脚跟。 尤其是王子腾深受忠敏亲王重用,忠敏亲王又是今上得用的,前两年王子腾便被外派做了巡抚,成了从二品的大员,怕他不在京里,这妹妹一家会被那没眼色的盯上,就又牵线搭桥让其投了忠敏亲王门下。虽说此后对忠敏亲王府的孝敬是一笔大开销,可薛家仍是乐意的。更何况忠敏亲王为人十分节俭,薛家奉上的是他该得的,他就毫无愧疚地收下,其余的,却不会做无理的要求。 与王子腾相比,薛家能在贾家得到的帮扶就少得多了。不过薛家也没远了和贾家的关系,除了年节礼物比送给王家的少些,仍是常来常往的。 薛姨妈看着邢夫人,笑道:“今日已经打扰得太久了,也该回了,我家蟠儿也该巡查铺子回来了,若是见家里没人,怕是又要出去胡闹的,我和宝钗还是改日再来叨扰。” 王熙凤笑道:“姨妈这是说的什么话?蟠儿表弟可是把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的,若是这般还算是胡闹,那我家二爷不就成了个瞎跑腿的了?” 薛姨妈就薛蟠一个宝贝儿子,听到人夸他,那是高兴还来不及的,顿时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凤丫头真是会说笑,不过蟠儿这几年确实长进,哎,如今我就愁他的亲事,还是早日娶个媳妇儿进来,我就等着抱孙子了。” 邢夫人听王熙凤贬低贾琏,却对一个表弟这般推崇,心底也是有些不痛快的,贾琏之所以成了个“跑腿的”,还不是他们小夫妻亲着二房自甘堕落的?不过邢夫人和贾琏也没什么母子之情,也犯不着为他打抱不平,之所以会觉得不快,更多的是觉得好处都叫贾琏和王熙凤捧给二房了而觉得恼恨。 还是薛宝钗在一旁笑着打岔道:“母亲我们还是快些家去,不然哥哥若是瞧着家里没人,就出去胡闹去,风姐姐可不就白夸他了?” 几人顿时都笑起来。 王熙凤又问起王夫人,怎地没有来送她们,薛姨妈倒也不在意,道:“方才宝玉跑来,说是伤着了,我那姐姐急得很,便领着去了,如今怕是请了太医来了。至于我们母女俩,送不送的,可不碍什么的,自家人不必在意那些个虚礼,我们难道还能不识得出门的路不成?” 几人说笑几句,王夫人便领着薛宝钗母女出去了。王熙凤的笑容却很快消失,沉沉地看着薛姨妈母女的背影。 邢夫人的嘴角也立时便耷拉了下来,显得很是忐忑不安,她当时兴冲冲而去,以为能卖个好,至少让黛玉瞧一瞧她对贾敏是多么的上心,可后来被黛玉冷冷地讽了一通,终于也迟钝地想到,贾敏很有可能被瞒着压根不知道林海出事的消息,而若是贾敏从自己的口里得知后急出个好歹来,黛玉能放过自己?邢夫人后怕极了,觉得自己怎就热血上脑了呢? 不过再不安,这门也得进。邢夫人只能小心翼翼地踏进门去,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只挟怒飞来的茶盏,邢夫人躲闪不及,只来得及一错身,茶盏被砸在了肩膀上,很疼。 “你个蠢妇!”贾母看着邢夫人,目光简直像要吃人,“你跑去林家做什么?难道还嫌我的敏儿病得不够重,非要气坏了她不成?” 邢夫人又是害怕又是委屈,连连解释她只是听说了林海的消息,怕贾敏想不开,想要去安慰她的,又觉得林家接连出事,怕是冲撞了什么,特意找了她收藏的一件高僧做过法的铜狮子摆件想去送给贾敏。 贾母却压根不听邢夫人的辩解,只是看着王熙凤,怒道:“你婆婆是个糊涂的,你也跟着犯糊涂不成?” 王熙凤自听了黛玉的话,这心底就一直在琢磨,如今见了贾母发怒,心底越发不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先与贾母告饶,一个耳光扇在自己的脸上,哭道:“老太太,全怪孙媳妇没脑子,一听说林姑父出了事,就想着姑妈还不定怎么着急呢,就给慌了神,大太太一说要去探视,孙媳妇也就没多想,急巴巴地跟了去。幸好叫世子妃给拦住了,否则真要急坏了姑妈,孙媳妇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贾母死死盯着邢夫人和王熙凤好一会儿,见邢夫人只是害怕,却似什么都不曾怀疑,而王熙凤眼底却有些惊疑的神色,贾母垂眸想了一会,把邢夫人赶了出去,只叫她禁足,别没事到处跑了。 王熙凤却被贾母留了下来。 邢夫人见贾母并没有狠罚她,连忙利索地往外退,刚到门口就听贾母说:“罚了你半年的月钱,也叫你好生记得这个教训。” 邢夫人垮了脸,却是无可奈何,她到宁愿贾母砸她两下,也比罚了她的月钱的好。 王熙凤见贾母留下她来,也猜到贾母定是有话要问她,便恭恭敬敬地候着。 贾母深吸了好几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先是问道:“林家,气氛如何?” 王熙凤回道:“我和大太太到林家的时候,世子妃回了王府,不过林家下人守得严,我们并没有见到姑妈。后来世子妃回来了,就……把我们打发回来了。”幸好是没见到贾敏啊,否则真有个好歹,她们会不会回不来? 贾母又问:“你看着,我的敏儿可有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 王熙凤断言道:“听世子妃的语气,这事怕是会彻底瞒着林姑妈的。” 贾母松了口气,道:“我也是这般想的。说说,你大太太是被什么人挑唆去的?” 王熙凤惊疑地道:“老太太的意思……” 贾母冷笑一声,道:“你大太太那人,是个没脑子的,怕是叫人当枪使了,还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了。” 王熙凤听了贾母这般说,又联系到黛玉的说辞,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心底顿时又惊又怒。 贾母瞧着王熙凤的脸色,便知她猜到了什么,沉声问道:“把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原来今日薛姨妈母女一早登门,贾府留了午饭。席后王夫人便邀了薛姨妈母女一道说话,邢夫人也去凑了热闹,因为这薛姨妈家中富庶,那薛宝钗又是个大方的,每每都有些小礼物给她,邢夫人即便对王夫人很不喜,可对这母女二人,倒是印象不差。 说话间,这薛姨妈就提起了林海被困的事情来,只因这事传得广,算得上是如今最大的谈资了。薛姨妈说着说着,言语间隐晦地提到,这林家今年是不是冲撞了什么?否则怎么会一下子主母病重、一下子老爷又身陷险地? 王夫人最是乐得看林家出事,碍着邢夫人在,还收敛一二,并无露出喜色来,可悲色却也是没有的,甚至连句担忧或祝福的话,都懒怠去说。 这年代的人,是很相信这些鬼神之说的,这个话题神秘又刺激,不知不觉地说着说着,就谈到了求神拜佛、做法驱邪上了。 薛宝钗一个小姑娘家,这些话题听着不妥,便拉着王熙凤去了院子里,只留王夫人、邢夫人和薛姨妈三人说话。 后来邢夫人回去自己房里之后,也不知怎地翻找了一番,竟找出个铜狮子摆件来,神秘兮兮地说是高僧做过法的,挡煞、辟邪最好,硬是要拉着王熙凤去林家献殷勤,还不让王熙凤跟王夫人说,琢磨着把这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王熙凤虽然觉得不妥,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被邢夫人拉着,连平儿也被盯着没法去通风报信,只好跟着。好在平儿机灵,悄悄派了个小丫鬟去给王夫人通报,王熙凤又恰好瞧见贾宝玉回来,便挑拨得贾宝玉兴冲冲跟上一起去林家看姑妈、看世子妃表妹。 王熙凤一路拖拖拉拉地拖延时间,可直到她们出门,王夫人那里也没什么动静。 如今想来,莫不是王夫人和薛姨妈故意说了什么,叫邢夫人以为占了先机去林家献殷勤,为的却是叫贾敏着急出事? 王熙凤想到这里,惯来泼辣的人,也不由得觉得背心发凉。可是,王夫人和薛姨妈有什么理由要置贾敏于死地?而且,王夫人和薛姨妈,可都是她的亲姑妈,难道真的会这般害她?王熙凤实在是不愿意相信这一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送走了邢夫人等人的黛玉心情很不好,转身就叫人悄悄地去打听贾家的消息,这家人,可不能再忽略他们了,一不留神就要出幺蛾子。 郑嬷嬷见邢夫人她们没了人影,便给黛玉汇报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当时郑嬷嬷是抱着林雩到贾敏那儿去的,黛玉吩咐的,每日里要趁着贾敏醒的时候,让林雩和贾敏相处一下。 当时林霁也在,不过多数时间都在外屋,并不怎么往贾敏的面前凑。当然另一个原因是林雩似乎很喜欢林霁的样子,只要见了林霁,就会两眼发亮,扑棱着直往林霁身上扑。所以,当着贾敏的面,林霁下意识地不和林雩一起出现,免得贾敏见了这般场面,反倒受了刺激。 贾敏清醒着陪了林雩一会,就又支撑不住昏睡过去。郑嬷嬷便抱了林雩出来,林雩见了林霁,便直往林霁身上扑,林霁心底对林雩的感情复杂,总想着还是稍稍疏离些的好,将来羁绊少些,有什么也能少伤几分心。 只是林雩可不懂他的苦心,只知道这个身上有着令他熟悉安心气息的大哥哥不愿意接近他,便不由得瘪着嘴要哭。 正好这时,下人来报说是贾家大太太来了,说了不见客,她还硬往里面闯,说什么要来探视太太,还要给太太送辟邪的东西。 郑嬷嬷便顺势将林雩交到了林霁的怀里,又留下徐嬷嬷照看林雩,自己则去了二门处堵人。她才来林家,若是一开始就办不好事情,可就没脸回去见王妃了。 林霁抱了林雩在怀,一时间觉得浑身僵硬,可是看着怀里的娃娃咧嘴笑得口水都流下来的样子,本就不硬的心肠更是不可自制地柔软起来。 林霁托着林雩的小屁股,圈着他的小身子,一起坐在椅子上,由着他开心地在自己的腿上蹦跳,呀呀地叫唤。 黛玉跟着郑嬷嬷回了贾敏的院子,这院子里她管束得最严,虽说外面闹腾了一会,可这院子里依然平静如故。黛玉一进外屋,就见林霁僵着身子哭丧着脸,还要颠着腿哄着已经皱巴着小脸要哭的林雩。 黛玉仔细一看,林霁的腿上有湿哒哒的液体在顺着他的衣袍往下滴,再一看,林雩的尿布可不是湿了么。 饶是黛玉此刻心情沉重,也忍不住觉得好笑。 “既然尿了,”黛玉看了一眼扯着块尿布在一旁候着却不敢动手的徐嬷嬷,“怎么不换了?” “雩哥儿离了大爷的身上便要哭。”徐嬷嬷老老实实地回答,“怕吵到太太。” 林雩身上湿湿的不舒服,扭着身子要哭,徐嬷嬷上前抱他,偏生他还不愿意,扯着林霁的领口不肯放,林霁无法,只能颠着腿,嘴里哼着不知所谓的调儿,哄着他千万别哭出来。 黛玉无奈一笑,道:“霁儿先抱着雩哥儿,到东厢房去,便是雩哥儿哭了,也不怕打扰到母亲。” 林霁依言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胖娃娃,在郑嬷嬷和徐嬷嬷的保驾护航下,拖着潮湿的步伐,一步一挪地去了林雩住着的东厢房。 待得两个人都换了干净清爽的衣服,林雩依然还巴着林霁不放。 林霁也拿他无法,硬是要掰扯开他,嚎起来叫人头疼又不落忍,只能托着他到处走,待得他累了睡了,才好放下。 林霁担心地问黛玉:“姐姐,父亲和姐夫他们没事?”林霁更担心的,是林海,因为他很难相信,像庄煜那样的人,会那么容易就身陷险地。 “父亲还有煜哥哥都不会有事的。”黛玉肯定地道,只是微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色,泄露了她心底的不安。裘卿妤早已经和她商量好了,对外的口径,不管是可信任还是不可信任的人,都是这样坚持“林海和庄煜不会有事的”。她们说的是真话,可有时候偏偏是真话,反而叫人难以相信。因为,“聪明人”不会相信,裘卿妤和黛玉,会暴露了林海和庄煜的真正状况。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虚虚实实之间,才是最能迷惑人的。 林霁没有再问,他其实也害怕,万一问出来的结果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怎么办?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察觉到自己力量的薄弱,除了安静地等待,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林霁心里难受,手中抱着林雩的力道便不由得加大,虽然不至于抱痛了林雩,却也让林雩觉得不舒服起来。林雩不由得扭动起身子,哼哼唧唧地,突然就一口啃在了林霁的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凹痕,以及满脸的口水。 林霁惊叫一声,作恶的小坏蛋却是看着他,拍掌笑起来,林霁看着他一脸的无辜得意,只能是无可奈何。 姐弟二人之间沉重的气氛,就因为林雩无厘头的举动而被冲散了一些。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却说黛玉叫人去打听贾家的消息,具体的内幕虽然无法打听得仔细,却也知道邢夫人被贾母禁了足,而王夫人则在两天后到庙里给贾母念经祈福去了,说是要念足两个月才能回来,如今贾府里是大房媳妇王熙凤管着家。 王熙凤回府跟贾母汇报了情况后,也想明白这次的事情怕是王夫人给邢夫人下的套,才引发了这一次的事件,心底气愤,却又觉得王夫人即便讨厌贾敏,也不至于想害了她的性命。 但是贾母自打那次被黛玉把收买下人的财物送回来之后,就对王夫人的心思歹毒有了一定的认识,如今听了王熙凤的话,更是觉得,这次的事情一定是王夫人想要借着邢夫人这把钝刀子杀人。 贾母心底的震怒可想而知。 事实上,贾母已经察觉到了王夫人野心的日益壮大,随着贾圆春的地位提升,她似乎已经渐渐无法压制住王夫人在贾府势力的崛起了,这让贾母有了强烈的危机感。她既想要压下王夫人的气焰,又对王夫人谋害贾敏的行为怒不可遏,她知道,若是这次她再对王夫人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以后就只能看着王夫人坐大而无可奈何了。贾母这些年来纵着二房不假,可对王夫人而言,仍然是受了贾母的压迫的,若她一朝得势,贾母是绝无可能再像如今这般说一不二,享受着贾府里独一份的最高待遇。掌权贾府数十年的贾母,如何能够容忍自己的晚景凄凉? 贾母定了定神,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来,破坏了她这些年来完美的慈祥面目。 王熙凤从贾母那里出来,一贯泼辣的人,都觉得背心有些发冷。她一直自诩聪明绝顶,女中英豪,可如今见了贾母和王夫人斗法,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 王熙凤自打嫁进贾家的门,就知这贾家大房处境的尴尬,若非自己是王夫人亲侄女,这府里还不定有没有她管事的份。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是亲王夫人而远邢夫人,只是也懂得借老太太的势,压一压王夫人,也免得自己全叫王夫人攥在手心里出不来。 只是到了今日,看贾母的态度,似乎是不打算容忍王夫人了,而自己,就成了被贾母挑选出来和王夫人争权的现成的棋子。王熙凤有些不安,王夫人的身后,可还有贾圆春在,而贾母的意思,仍是将贾宝玉当做了眼珠子在疼。只是,如今的情势,已经由不得她不争了。 王熙凤不傻,相反还很精明,只是有时候往往被眼前的利益而蒙蔽了双眼。今日的事情,既然贾母断言是出自王夫人的手笔,王熙凤有了思考方向,往深里一想,就不由得要出一身的冷汗。 今日里,去林府的,是邢夫人和她,若非她临时起意拉上了贾宝玉,二房完全可以撇得干干净净的。而若是邢夫人的所谓探视宽慰,反倒叫贾敏知道林海出事的消息而急出了什么事情,不管是贾母自己,还是林家、黛玉、诚恪亲王府,都不会放过邢夫人,到时候连带着贾赦一起遭罪。到那个时候,贾母为了保全贾家,必然是选择舍弃大房保二房,二房又有贾圆春在,到时候说不定不仅没事,这贾府的爵位,恐怕也要落到二房的头上了。 王夫人这招棋,走得实在是太好了!而且在林海出事的消息传开来的短短时间内,居然就布出了这么一个局,王夫人的心思不可谓不深、不可谓不歹毒了。 王熙凤对王夫人实在是心寒,更觉得自己实在是愚蠢透顶,居然一直以来唯王夫人的马首是瞻,却不想自己再怎么巴结,也不过是个侄女儿,哪里亲得过人家亲生的儿子去?凭王夫人那巴不得天底下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留给贾宝玉的劲儿,有个袭爵的侄子,还不如把这爵位捣腾到自己儿子的头上去才是最好。 王熙凤自认看清了王夫人的真面目,自是下定决心,要抱紧贾母的大腿,绝不对王夫人退让半步! 王夫人此时正围着贾宝玉转,贾宝玉细嫩的皮肤上,被几个婆子粗蛮地掐出了几个印子来,直把王夫人心疼地掉了一大堆的眼泪。王夫人对贾敏和黛玉是愤恨到不行,更觉得邢夫人真是一点儿用途都没有,居然还没见到贾敏就叫人给打发回来了。 王夫人却哪里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那个好侄女儿就跟她离了心? 王夫人这几年顺风顺水惯了,也习惯了王熙凤对她的巴结讨好,总是服服帖帖地听她的话做事,就连放印子钱这些损阴德的事情,也是王熙凤出面去办,好处自己却照样不少拿。 又因为王熙凤只顾自己揽权、填自己的腰包,往往不在乎是否牺牲大房的利益,以至于王夫人完全就忽略了,说到底王熙凤到底还是大房的媳妇儿,一旦对大房利益的损害涉及到了王熙凤本身,她是否会依然那般听话,那般顺从。 所以,当贾政怒气冲冲地跑来,打发了下人,单独质问她为什么要谋害贾敏的时候,王夫人还能冷静持然地辩驳否认,反正贾母和贾政都不会坏了脑子将这话传扬出去。 但当贾政通知她,以后休得再插手管家事宜,只听王熙凤安排便好的时候,王夫人却无法淡然处之了。 贾政不通俗务,他一直都以为,这家里,早就是王熙凤管家的了,至于王夫人,不过是起个指导作用,没得还叫人说嘴不肯放权,还不如不去管它的好。反正只要老太太在,这府里就短不了他们二房的花用,况且他们的女儿可是皇子妃,给王熙凤几个胆子,也不敢慢待了他们。 当然,贾政之所以表现得那么乐意,可不是因为他觉悟高,否则他早些年怎么不说呢?他如今之所以这般斩钉截铁地要求王夫人收手,不过是因为贾母的话里话外,透露着一个意思:二房若想管家,那就公平一点儿,将本该大房居住的荣禧堂,还给大房住。 贾政如何甘愿?这荣禧堂他若从未住进去过,也就罢了。可如今他已经住了那么多年了,突然搬出去,不是招了人笑话么?至于这妇人管家之权,在贾政看来,有没有的影响不大,反正他有需要都是去账房支银子,难道还怕有人不给他不成? 贾政觉得无所谓的事情,在王夫人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情了。王夫人嫁进贾家,也是带着丰厚的嫁妆的,这些年来,在公中捞得也不少,几乎是只进不出,她的私房,早已经达到了贾政想象不到的程度。但是,王夫人可不会觉得自己的钱够多了,她只会觉得钱再多都不够。所以,当王熙凤对她的明示暗示都不理会的时候,王夫人十分恼怒,觉得王熙凤这是投靠了老太太,背叛了她。 正想着要去找贾圆春出出主意的时候,贾母突然病了。 贾母病得似乎很重也很奇怪,叫了太医来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贾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来了,说是冲撞了什么,要有那孝子贤孙去给老太太念足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文,才能让老太太转危为安。 贾政向来比贾赦孝顺,故而立时便提议叫自己的儿子贾宝玉去庙里给贾母念经祈福。贾母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只拿眼瞥着王夫人。王夫人知道贾母这是要叫她去呢,到庙里待上两个月,这府里的事情,她就真的没办法插手了,王熙凤一定会趁此机会安插人手,架空她的。王夫人本打算咬紧牙关不去,反正她相信贾母是断然舍不得贾宝玉去庙里受罪的。不过贾政却很坚持,居然真的叫人给贾宝玉收拾了行礼,甚至还不许他带了丫鬟婆子去,只给他配了两个小厮。 贾宝玉自小受贾母宠爱,自然也是孝顺贾母的,可是如今要叫他离了这温柔乡,两个月看不见清爽的女儿家,衣食住行也必定会粗糙不已,他的心底也是惶惶然不乐意的,不过贾政叫他去,他是半点儿不敢说不的,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王夫人,希望王夫人能够帮他。 眼看着贾宝玉就要被贾政打包送走,而贾母还是没有松口,王夫人稳不住了,终于站了出来,说贾宝玉年幼不懂规矩,万一冲撞了佛祖反为不美,还不如她替了贾宝玉去的好。 贾母立刻便同意了,反正她的本意也是要拿捏王夫人,根本不舍得宝贝孙子受罪的,若是王夫人再忍几天,到时候贾母要么就想别的法子逼王夫人去替了贾宝玉回来,要么就只能自己“康复”了而接贾宝玉回府。 似乎是生怕王夫人反悔似的,王熙凤动作迅速地给王夫人打点好了一切,备了马车将王夫人送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薛宝钗 王夫人去庙里给贾母念经祈福的消息传到薛家,薛姨妈便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去找薛宝钗。 薛宝钗正在后花园里,听到薛姨妈找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身边的丫鬟名雀儿的道:“我先回去,也不知母亲有什么事情,你在这里帮我摘几朵花回去插瓶。” “是,姑娘。”雀儿应道,留了下来。 待得薛宝钗的身影消失,树丛间突然转出个年轻的男子来,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目清俊,身上有种尊贵的气度。 “三爷,”雀儿低声唤道,“奴婢送您出去。” 男子转身朝后门方向走去,雀儿躬身跟在后面。薛家的后花园里,安静得很,竟是一个人都没有。男子毫不隐藏身形,就不惹人注意地出了薛家的侧门,很快便坐上等在不惹眼处的一辆普通的马车走了。马车慢悠悠地到了一家酒楼门口,男子便下了马车进了们,马车却继续踢踢踏踏地离了酒楼。 男子径直上了三楼,在最里间的厢房里,已经有人备了酒菜在等他。 男子进了门,只见当今大皇子——敏靖郡王庄炜一手执壶倒酒,一手捏着酒杯饮酒,一副十足惬意的模样。 “炜皇兄好兴致。”男子对庄炜随意地施了一礼,便径自坐下,拿过酒桌上另一个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庄炜眼神一闪,却是笑道:“不如灱弟远矣。” 说完,还挤眉弄眼地朝着男子露出一个别有深意地笑容来:“与美人幽会,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男子却是神色一肃,道:“炜皇兄慎言!钗儿不是那般的人……”说完就露出懊恼不已的神色,似乎是在懊悔自己怎就将心上人的闺名给说出来了呢? 男子名庄灱,是忠敏亲王庄晞第三子,乃是侧妃所出,非嫡非长,在忠敏亲王府所受重视不多,比起擅诗书的长兄、擅经营的二哥,才能平均的他,反倒显得平平,且在女色之上,颇有些风流,不被忠敏亲王待见,娶了正妻之后,短短两年,又纳了三房小妾,通房五六个了。 庄炜看着庄灱懊恼的神色,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道:“想不到我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灱弟,居然也有认栽的一天,看来这位国色天香的牡丹佳人,果真如本王的王妃所说,是个绝色了。既然灱弟喜欢了,还是快些下手的好,不然万一叫旁人捷足先登了,那可就不妙了。” 庄灱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很显然不想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了,毕竟庄炜的语气,实在不像是在谈论好人家的姑娘。 庄灱便转移了话题,道:“消息我都打听到了,不论是诚恪亲王府,还是林家,如今都是一切正常,不见半点慌乱,就连那个小世子妃,也还稳得很,把林家管得跟铁桶似的,并不怎么好钻空子。我觉得,庄煜和林海出事的消息,必然有诈!” 庄炜却是摇头,道:“那可不一定。我们的十一皇婶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教出来的儿媳妇……呵呵,还是不要以常理推断的好。我反倒觉得,她们这是在虚张声势,为的就是要让人以为,庄煜出事的消息……是假的。” 庄灱想了想,觉得庄炜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毕竟如果庄煜出事的消息是个陷阱,那么裘卿妤和黛玉就应该表现出慌乱来,这样才好引人上钩,绝不该是现在这般镇定的模样。可若仅凭这一点就断言她们是在虚张声势,却又让人觉得信心不足。 “可惜了,”庄灱越想越没底,“若是能够叫林家乱起来,最好是林家夫人这时死了,就不怕探不出庄煜和林海的虚实来了。” 若是贾敏死了,他相信林海和庄煜必然会想尽办法赶回京来的,那是他们被困是真是假,就不必费心猜了。 庄炜也觉得可惜,不过对他而言,不管庄煜出事的消息是真是假,都决不能叫他再平安地回了京。庄焰渐渐长大,庄炜看得出来太上皇和皇帝对他的重视宠爱,他不能再等了。还不如趁着庄焰羽翼未丰,先将其最得力的后盾斩去一半的好。反正,这次唱主角的,是他的好三皇叔,出了事情就是现成的替罪羔羊,可怪不到他身上来。 想着,庄炜的眸子得意地眯缝起来,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庄灱看着庄炜得意的样子,低头抿了口酒,眼底露出些许嘲讽来,却半点不露声色,黄雀的背后,还是可以有猎人的。 却说薛宝钗,还来不及和庄灱多说上几句话,就被薛姨妈急急地叫了回去,却是有些不满的,不过不想叫薛姨妈看出端倪来,便也只是如往常一般的随和安分,问道:“母亲这般着急叫我来,不知有什么事情?” 薛姨妈忐忐忑忑将王夫人被送进庙里的事情说了一遍,问薛宝钗道:“你姨妈被送到庙里去了,会不会和我们那日跟贾大太太说起林家的事情有关?”薛姨妈知道王夫人和贾敏的那点龌龊,毕竟王夫人常常会在她的面前咒骂贾敏,不过薛姨妈是没有那个胆子去和林家不对付的,不过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附和王夫人几句罢了。这次之所以会提起林家,一来是林海和庄煜出事的消息确实是如今京里最热门的话题,二来正好之前薛宝钗和她说起要请一尊高僧开过光的佛像回来供奉,顺嘴说到林家是不是撞了邪的话,便被薛姨妈记在心里了。所以在和王夫人、邢夫人聊天的时候,就说了出来,倒叫王夫人动了心思,故意挑拨了邢夫人去林家献殷勤。 薛宝钗好看的眉峰轻轻扬起,笑道:“母亲在说什么?我们不过是说起要请佛像回来的事情,便是说给姨妈她们听了,又有什么关碍?我猜姨妈之所以会被送到庙里,怕是跟她们府里的老太太起了什么冲突,母亲又何必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若是母亲实在担心姨妈,就抽空去庙里瞧瞧,若是姨妈缺了什么东西,就给姨妈送去。想来又敏靖郡王妃和宝玉在,姨妈是受不了什么罪的。” 薛姨妈听了薛宝钗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这事还真和自己没多大关系,顶多是在王夫人和邢夫人——即贾府大房和二房的争斗中,被王夫人利用了一回罢了,根本怪不到自己头上来。 薛姨妈安了心,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趁着那日去请佛像的机会,去瞧一瞧你姨妈,她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庙里的清苦?凤丫头也是的,也不替姐姐求个情,到时候姐姐受了委屈,郡王妃怪罪下来,她可怎么受得起?” 薛宝钗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若是要将自身该得的利益全部奉上才能得了贾圆春的欢心,王熙凤会愿意才怪了,这世上有多少傻子,愿意做那损己利人的事情? 说到请佛像的事情,薛姨妈又来了精神了,道:“这天华寺的佛像最是灵验,最好能保佑你哥哥说一门好亲事,成了家的男人便会有担当,到时候这铺子里的事情还是叫蟠儿管着,也免得女儿你总是担着家里的重担,不能好好儿地做女红针凿,这银钱铺子的事情,哪里是个女儿家该管的?这万一要是叫你未来的婆家知道了,恐怕不好。” 薛宝钗的脸色微微一僵,继而含羞道:“母亲说到哪里去了?什么婆家不婆家的,真真羞死人了!” 薛姨妈哈哈笑道:“这儿就我们母女二人,这种事情你早晚要面对的,有什么好羞的?待得你哥哥娶了媳妇儿进门,我就去求了嫂子,帮你好生物色一个出息能为的如意郎君,当娘的我啊,也就对得起你们死去的父亲了……” 薛宝钗见薛姨妈提起早死的父亲伤心起来,连忙轻声安慰,只这眸子里,有丝丝的阴霾,挥之不去。 薛家的铺子,表面上是薛蟠管着,然而实际上,薛蟠早就被薛姨妈宠坏了,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根本不懂经营之道,这几年若不是薛宝钗在幕后打理薛家的铺子生意,薛蟠只要照着薛宝钗的吩咐办事,这薛家的生意绝不会如今日这般红火。 王子腾原本打算将薛蟠送进军中历练,本朝大战已平,近年来并无战事,不必担心薛蟠被派上战场,历练一番也能整一整他懒散的骨头,不过薛姨妈舍不得,哭哭啼啼地硬是叫王子腾打消了念头。便又说叫薛蟠进学读点书,不指望他科举为官,通点文墨也是好的,恰好贾家有个家学,便将薛蟠送了进去,倒也是安分了一段时间的,不过到底也没读书读出什么名堂来,倒是在外面传了些风流名声,说是在学堂里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小子搞在了一处。薛宝钗若是养在深闺的小姐,自然是不知这些事情的,不过这几年薛蟠无用,薛宝钗隐在幕后打理生意,又和庄灱有了瓜葛,对外面的事情不再是两眼一抹黑,知道了以后实在又是气愤又是羞恼,只觉得这样的兄长让她蒙了羞,在庄灱的面前一贯以来的矜持也似乎变成了笑话。 若是如此,便还罢了,只是薛蟠此人不仅能力不强,偏还爱惹是生非,以前怵着王子腾,并不敢太过胡闹,薛宝钗还能指示管束得了他,如今王子腾放了外任,薛蟠更是撒了欢地胡闹起来,纠集了一帮纨绔子弟,每日里花天酒地,当真算得上是吃喝嫖赌无所不精了。那些纨绔子弟当薛蟠是冤大头,每次都让薛蟠付账,薛蟠仗着家财万贯,从来都是大手一挥,手里完全没数地到账房支取银子。 薛宝钗一个小姑娘,苦心经营薛家营生到如今的地步,不可谓不艰难,绝对是费尽了思量的,对于薛蟠的这种行为,薛宝钗根本无法忍受。然而,在她想和以前一样约束薛蟠的时候,薛蟠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说薛宝钗是“牝鸡司晨”,直把薛宝钗气得眼眶发红。虽然后来薛蟠很快便道了歉,说是在外面叫一起玩耍的朋友嘲笑了,说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管不得家中财政大权,明明是家主,却还要瞧母亲妹子的脸色行事,委实太窝囊,薛蟠感觉失了面子,才在薛宝钗不许他支银子的时候乱发脾气。 薛宝钗自然是原谅了薛蟠,但她也知道,两人之间的隔阂已经产生,不是那么容易消弭的,尤其那句“牝鸡司晨”,更是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扎进了她的心里,让她无法忘怀。她难道不希望自己能够如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安安心心地呆在家里做做女红针凿,等着嫁个良人好好过一辈子?可是自家的情况呢,出身商贾,根本嫁不得豪门大户,若是靠着舅舅的关系,或许可以嫁个低阶武将、寒门士子,若是那般,她只要带着丰厚的嫁妆进门,她相信自己也能够帮助丈夫登上高位,所以她才那么努力地经营家中的产业。直到后来,在天华寺上香的时候,意外撞见了庄灱,开启了一段孽缘,对权势身份的渴望如同最好的肥料,催化了薛宝钗的野心,她不再满足于嫁一个低阶武将、寒门士子,然后拼搏算计几十年。她将目标转向了庄灱,而庄灱显然也对她有心,为了自己的未来,薛宝钗愿意搏一搏! 然而,直到如今,她突然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将薛家的产业扩大,这些也都不是属于她的,而是理所当然地属于她那个整日里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支取银子吃喝玩乐的兄长。薛宝钗很难觉得甘心。 而且,当她和庄灱接触之后,也曾经悄悄地、陆陆续续地挪用了大笔的银钱给庄灱办事,她虽自认做得无隙可循,但如果薛蟠将来正式接手薛家全部的产业之后,只要找经验老道的账房先生仔细查验,并不难发现这些事情。 所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薛宝钗都不可能将薛家的全部,都交托到薛蟠的手上。更何况,薛蟠这样的能力,薛家若是真的交到他的手里,怕是不用多久,就要被他败光的,倒不如留一部分在她手里,将来还能发挥它该有的作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夏日的天气,总是变得很快,早上还阳光灿烂,午后便阴云密布,一声声的闷雷像是在耳边炸响,实在是有些可怕的。 贾敏依然昏睡着,即便是这样的雷声,也没能惊醒了她,确实是雷打不动的样子,黛玉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觉得悲哀。 黛玉见贾敏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这房里人人各司其责,半点不见慌乱,她也放心。倒是惦记起林雩来,小孩子定是怕打雷的,也不知这会有没有哭闹起来。 到了林雩的房里,却见郑嬷嬷正从里屋出来,见了黛玉,忙行礼低声道:“雩哥儿正睡着。” 黛玉听了郑嬷嬷的话,也没多说,就着郑嬷嬷掀起的帘子往里看去,却见林霁陪着林雩一起躺在床上,林雩蜷成一团缩在林霁的怀里,一手揪着林霁的衣襟,一手放在嘴里吮吸着食指,似乎睡得正香。 黛玉便和郑嬷嬷退到了外屋。 郑嬷嬷告诉黛玉,林雩听了打雷便开始哭闹,怎么哄都哄不住,正好林霁来贾敏房里探视,听见林雩哭声便过来看看,这下便被林雩缠上不肯放了。林雩也是奇怪,到了林霁的怀里,似乎就突然不怕这雷声了。郑嬷嬷便请了林霁哄他去午睡了。 黛玉点头道:“他们兄弟亲近一些也是好的。只是这事,就别告诉太太了。” 郑嬷嬷心领神会,自然应下。贾敏若是知道林雩对林霁这般依赖,怕是又要疑心不安的,以免节外生枝,他们这些人都下意识地瞒着贾敏这件事情。 黛玉见府里安稳,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路虽然是走的长廊,但雨势太大,随着风扑进来,也微微打湿了黛玉的衣服。 丹橘送黛玉进了房间,便去给黛玉准备衣裳换下,也免得黛玉穿着湿衣服着凉生病。 黛玉听着风声雨声,突然走到窗前,抬手就推开了窗户,正好一个闪电在天上炸开,将黛玉也是吓了一跳,抬手抚住胸口,身边空荡荡的,人都被她打发出去了,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闷闷的难受。 黛玉至今还记得,那是她刚进诚恪王府的第一年,也是这样的大雨,也是这样的惊雷闪电,初初离开母亲的小女孩儿,无法再撒娇躲在母亲的怀里,便吓得直想哭。偏偏那天裘卿妤进宫去给太子妃看病,被大雨堵在宫里,一时回不来。正当黛玉忍不住要掉泪的时候,她落入了一个温暖却稚嫩的怀抱里,庄煜总是在她害怕、无助的时候出现,而她,也总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觉得安心。也许是因为成亲时他陪着她一起趴在地上,让她不那么觉得丢脸;也许是一直以来他对她的迁就呵护,让她不至于在陌生的环境里觉得孤单……所以,在黛玉的心里,是将他当做最特别的人的,对他全心信赖,毫无防备。 当时的黛玉,也像林雩一样,觉得安心了便那样缩成小小的一团,被小小的少年揽在怀里,不知不觉地竟在轰隆的雷声里,睡着了。 只是后来,年纪渐渐大了,便守了男女的大防,即便算是夫妻,也没了那般亲密的举动。黛玉不好说失落,因为那样太羞人,可到底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如果一直没有长大就好了…… 黛玉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狂风骤雨,树叶被打得啪啪作响,娇艳的花朵被砸成了残花,落下的花瓣被砸进泥水里,那种压抑的感觉,委实叫人觉得有些难受。 丹橘一进门就看见黛玉表情怅然地站在窗前,敞开的窗子里随着风扑进来的雨水,已经将黛玉的额发和前襟都打得越发湿了。 “世子妃!”丹橘吓了一跳,忙上前要将窗子关上。 黛玉回头,道:“别关,让它开着,还能有点儿风,这几日天气实在是太过沉闷了。” 丹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无奈,只能将窗户重新打开,却是回头劝黛玉:“我的好世子妃,就算开着窗户凉快,您也离这窗口远些才是,您身上的衣服本来就湿了,再这样当风站着,万一着凉病了,这府里那诸多事情,可还有谁能管?” 黛玉被丹橘说得一愣,她倒是真的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是冰冰的,衣服也有种黏腻地贴在身上的感觉,让一贯喜欢清爽的她,委实觉得有些不舒服。 黛玉摇了摇头,挥去那叫人烦闷的情绪,道:“是是是,我离窗口远些就是了,给我拿件衣服出来换了。”黛玉本身也不想生病,这样的关头,她若是病了,还不定要出些什么事情呢。 丹橘忙伺候着黛玉将衣服换了,头发也打散了擦干,之后也没有再绑起来,只柔顺地披散在身后。 黛玉被这雷声雨声扰得心神不定,便只拿了一本书,躺在榻上慢慢翻阅着,看着看着,便朦胧着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黛玉好似开始在做一个梦,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无助的雷雨天,雷声在耳边炸响,身后却有叫人安心的温度。 黛玉忍不住蹭了蹭,本来只是浅浅地睡着,却因为安心,而终于沉沉睡去。 庄煜抱着怀里的人,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却看见她眼下微微的青黑而觉得心疼,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到床上,扯过薄被,盖在黛玉的腰腹之上。 丹橘安静地在一旁守着,等庄煜站起,才将几件衣服递给庄煜:“这是林栖方才从林大爷房里拿来的,虽不合身,请世子爷先将就一下。” 庄煜有些头疼地看着眼前明显不合身的衣服,不过自己的衣服已经被雨淋得湿透了,上衣方才已经被他脱了丢在一旁了,他虽然不介意光着膀子,但想到黛玉醒了定然是要害羞的,只能无奈地接过衣服到屏风后面换上,却是紧巴巴的,裤腿更是短得很,外衫披上了,却也仅仅只是披上罢了,根本扣不起来。 庄煜低头看看自己古怪的扮相,实在是难看得紧,嘴角都忍不住有些抽搐,道:“难道就不能够找件林大人的衣服给我么?” 丹橘看见庄煜的扮相,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忙低头咬唇忍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敢开口说话:“林大人的衣服都在林太太院子里,奴婢们怕叫人察觉了异常,林大爷那里,因为如今是林栖管着,所以无妨。而且林栖在林大爷那里找了匹布料,奴婢和她一起连夜做一下,还是能够让爷明天就穿上合身的衣服的,只是做工上可能就要差些。” 庄煜可无意在这个时候还讲究这些细枝末节,随意地挥挥手,道:“差些就差些,先将爷换下来的衣服晾干了,也好换着穿。” 丹橘又道:“那……怕是只能晾在世子妃房里了。” 庄煜点点头,又问道:“我在世子妃这里的时候,除了你和林栖,莫叫旁人进来瞧见了我。” 丹橘应道:“是,爷。世子妃本就不喜很多人伺候着,除了奴婢和林栖,本就没人能进了世子妃的内室。奴婢再多加注意一些,爷在这里的事情,是绝不会叫人察觉的。” “嗯,多注意点儿,等世子妃醒了,爷会让她将林栖也调回来,这样你们两个人也能互相照应着。爷这次偷偷回来,是有重任在身的,断不可出了半丝差错。”庄煜满意地点点头,多叮嘱了几句,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上也觉得有些发冷。 今日里风雨大作,视线受阻,他干脆就趁着这样的雨势,偷偷潜进林家,也免得叫人发现了行踪。只是这雨到底大了些,他又在雨里泡了太久,这时倒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 不过庄煜也没太在意,他身体底子好,从小就很少生病,想必过会暖和起来就好了。 这几日庄煜没日没夜地赶路,又要避人耳目,累得狠了,如今放松下来,困得不行,便躺在躺椅上睡着了。丹橘拿了薄被给他盖上,就去黛玉身边守着了。等黛玉醒了,也好第一时间告诉她庄煜回来的事情,免得她乍然看见屋子里多了个人,先吓一跳。 黛玉醒来,听丹橘说庄煜回来了,想到方才自己梦见的,原来不是做梦,而是真的,顿时心底又是惊喜、又是担心,还有点儿委屈。 不过待得看见躺在躺椅上安静地睡着庄煜,黛玉发现,自己满心涌起的,都是喜悦和安心。 黛玉轻轻地走到庄煜的面前,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突然好像摇醒他,然后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 不过黛玉很快便发现,庄煜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潮,黛玉忙抬手摸了摸庄煜的额头,有些灼人的温度。黛玉吓了一跳,整只手抚上庄煜的脸颊,果然是不正常的温度,黛玉急道:“糟了,煜哥哥发烧了……” 说完,便对上了庄煜睁开的眸子,庄煜的警觉心并没有因为发烧而丧失,不过因为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所以睁开的眼睛里,没有惯有的凌厉,也许还因为发烧的缘故,眼神显得有些茫然。 “黛儿,我回来了。”庄煜看着黛玉的眼睛,笑了,伸手抓下黛玉仍然放在他脸上的小手,攥在掌心里,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黛玉看他笑得云淡风轻的样子,突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笑什么笑?你不知道自己病了么?”说着,努力想要去瞪庄煜,可眼睛瞪得大大的,掉下来的却是泪珠儿。 庄煜见黛玉哭了,忙抬手要去给她擦眼泪,慌道:“黛儿别哭,煜哥哥只是发烧,睡一觉就没事了……” 谁知他这话,反而更令黛玉生气了,怒道:“什么叫睡一觉就没事啊?你把自己的身体当什么了啊?你不知道你病了我也会担心会着急的吗?总拿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真以为是铁打的不成?便是铁打的,还会生锈呢……” 黛玉气恼庄煜这般对自己的身体不经心,又急又气的,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庄煜见黛玉这般,反倒笑起来,觉得窝心极了,连连哄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咳咳……” 黛玉见庄煜咳嗽起来,也顾不上和他生气了,怒瞪了他一眼,转头吩咐丹橘,道:“去喊孙御医来,就说我着凉发烧了,请他过来看一看。” 丹橘领命而去。 庄煜看着黛玉,虽然头昏沉沉的难受,可是看了黛玉为他这般着急,总觉得好似这样病一场也不错,不由得笑起来。 黛玉第一次见庄煜生病无力的样子,又是气恼,可最多的还是心疼,方才气得吼他,现在却又怕声音大了吵得他头疼,只轻声道:“我先扶你到床上去躺一下,过会让孙御医给你瞧一瞧,以我病了的名义去熬药,该当无事。” 庄煜点头,在黛玉的搀扶下顺势站起身来,道:“好,孙御医还是可信的。”庄煜并不是不能自己走,发烧还不足以打倒他的意志力,不过有小妻子贴身伺候,何乐而不为呢? 黛玉却是直到庄煜站起来,才察觉到他此刻衣服并没有穿好,露出胸前一大片的肌肤来,还有小腿手臂都露在外面,黛玉的脸顿时“轰”的一声变得通红,别开脸再不敢看他,若非考虑到他是病人,还真想一把将他推开。 再一想到方才庄煜抓着他的手放在他胸前,黛玉顿时觉得自己的手似乎都要烧起来了,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人,怎么可以这么不知羞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孙御医给庄煜瞧过之后,就给开了退烧的药,因为对外的借口是黛玉病了,所以黛玉也只好留在屋子里装病,贾敏和林霁、林雩两个那里,便都托付给了郑嬷嬷。 林霁听说黛玉病了,连忙过来探视。 黛玉卧病在床,林霁也大了,没有直入内室探视的道理,便只在外间问候几声。林栖和丹橘在内伺候,便打发了其他人,林霁正自奇怪,却叫林栖使了个眼色,领到了内室。 这下,便是林霁也是惊诧得很,只见他那原本该是卧病在床的姐姐,正坐在床边上喂人喝药,而被喂的那个人,却该是远在天边的庄煜。 “姐夫?”林霁诧异地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庄煜就着黛玉的手喝完了药,回头淡淡地看了林霁一眼,道:“坐下。” 林霁被庄煜看了这一眼,莫名觉得压力很大,也不再多问,乖乖找了凳子坐下。他也清楚,以往总能和这个姐夫作对,不过是因为庄煜看着黛玉的面子,纵着他罢了,真要较真起来,他还真不敢太过违逆他的意思。尤其这次自己又借着庄煜的人手,避过了一场几乎可以断送自己的未来的算计,也算是承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林霁来之前,黛玉和庄煜已经互相简述过这段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具体的情况庄煜还没来得及详说,而黛玉只要知道林海安然无恙,且被妥善地照顾和保护着,便不急着打听其他的事情。而庄煜也是在听了黛玉说林霁要从军的事情之后,才决定要见林霁的。 庄煜和林霁相交,多数是在外间,而非这后宅内院,更兼之林霁每每总喜欢给庄煜找麻烦添乱,所以庄煜所见到的林霁,远不是他在贾敏和黛玉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乖巧听话。倒不是说林霁在贾敏和黛玉面前假装,只是从小因为身体不好,被娇养的关系,没有见过多少阴暗面的林霁,性子总有些天真懵懂。只是在被庄煜丢进军营去磨练了几次之后,倒让庄煜惊讶地发现,这林霁的骨子里,竟还有一股韧性,是一种很适合沙场征伐的锐气,那时庄煜就起了心思,想着要不要把这个小舅子拐去从军,没想到还没等他动脑筋,林霁自己就下了决定了。这样也好,既然是林霁自己主动要求的,将来吃苦头的时候,也比较没脸说放弃。 也正是因为这样,庄煜并不会像黛玉那样,认为林霁纯粹是为了避开贾敏和林雩才做这个决定的,他反而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庄煜想着自己呆在林家,总要有几个人掩护着的,叫林霁知道了,也好趁机锻炼他一下。反正林霁的身边放上几个自己的人跟着,出不了岔子。 黛玉喂完了庄煜喝药,便立即起身坐到了比林霁所坐的还远的一张椅子上去,冰着一张小脸,看也不看庄煜一眼。 林霁有些纳闷,不过看着庄煜有些尴尬郁闷的表情,还是习惯性地觉得幸灾乐祸。 庄煜看出来了,收起郁闷的表情,龇牙对林霁一笑,道:“过来,给爷说说,自己调查事情真相的感觉如何?” 林霁低着头,这么丢脸的事情,他才不想告诉庄煜呢。 庄煜翻了个白眼,道:“爷人手都交给你了,还不能听听过程了?非得让爷去问别人不成?” 林霁也知道,借用了庄煜的人手,自然就表示瞒不过庄煜,庄煜可不会像黛玉那样,怜惜他不忍问他。林霁只得郁闷地把自己调查的经过又跟庄煜说了一遍。 庄煜一听,嗤笑一声,问道:“你调查到这里便收手了?古建背后的人是谁,你就不想知道?” 林霁羞愧地低下头去,道:“我也想过查的,可是实在是查不出来。” 庄煜听了,也不为难他,在这件事情以前,林霁还是个天真不知疾苦的孩子,能做到如今这样,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不过这件事情,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是如鲠在喉,不可能再放任不管。 “这件事情,看起来已经不仅仅是挑拨你和岳母的关系那么简单了,绝不可以就此罢手。接下来由我派人来接手,你可以在一旁看着、学着点,将来真想进军营,就给爷好好学学兵法,战争可不仅仅是靠着一股勇气就能定胜负的,谋略、手段一个都不能少。听懂了没?” 林霁听庄煜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愿意给他铺一条从军的路子的,别说林霁自己都对那个幕后黑手耿耿于怀,便是真的不在意了,也不可能推辞庄煜对他的指点和安排。 林霁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会听话的。 庄煜满意了,抬眼看向林栖,道:“林栖,带这小子去见你哥,不过,把他丢给你哥之后,你就回来守着黛儿,我这里也只信丹橘和你。” “是。”林栖安静地应道。 林霁诧异地看向林栖,却聪明地不问什么。 打发走了林霁,庄煜看着黛玉还是坐得远远的不看他,有些无奈,说实话,借机亲近亲近自己的小媳妇儿,的确是他的歪心思,可是今天这事,真的不能怪他?这衣服不合身他也没办法不是? 庄煜再怎么不拿发烧当回事情,可撑着和林霁讲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到底也是累了,咳嗽两声,嗓子便有些沙哑了,委屈地道:“黛儿,我头疼得厉害。” 黛玉方才赌气不去看他,却又忍不住有些担心,她也发过烧,知道发烧时有多么难受,看着庄煜像个没事人一样和林霁说话,她其实一直在偷偷看他,生怕他是硬撑着,所以,她也察觉到了庄煜脸上不正常的红晕,早已是坐立不安,如今听了庄煜说头疼,便是再也耐不住了,有些别扭却又极迅速地走到庄煜身边,道:“有什么事情,明儿个再说,你赶紧躺下休息。” 庄煜却固执地看着黛玉,问道:“那你呢?睡哪?” 黛玉脸一红,别开视线,扭捏道:“我和丹橘到外间榻上挤一挤就好。” “不行。”庄煜断然否决,“我去榻上睡就好了,你睡床上。”从小宠大的女孩儿,如何愿意叫她受丁点儿委屈?更何况,自己行军打仗,便是受了伤,也要学会在马背上休息,更何况现在身处心爱的小媳妇儿的闺房?当然,如果不是自己发烧头晕着,倒还真是有可能会睡不着。 黛玉皱眉,道:“这怎么可以?你还病着呢,休息不好,身体怎么会好?” 庄煜也不甘示弱,道:“外间榻上才有多大?你和丹橘怎么挤?若是你休息不好,真病了,谁能出面管这府里的事情?林家的族人可都远在苏州呢,到时候若叫你外祖母硬插一手,也不是说不过去的。还有丹橘,我在这府里,能信任的,也不过丹橘和林栖二人,若是丹橘也没休息好,怎么照顾你,有怎么帮我做事?” 庄煜的话,还真是戳到了黛玉的软处,对于贾家,黛玉已经抱有极大的恶意,并不打算给他们面子,反正这几年,便是贾敏,也没要求她亲近贾府过。有黛玉坐镇,便是不叫贾家人登门,谅贾家人也不敢说三道四;但是,若是黛玉病了,贾家人说不定又要借口探病来林府,到时候又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情来。尤其如今庄煜还在林家,他既然偷偷潜回,自有他的安排和计划,处境实在是敏感得很,黛玉可不想冒半丝叫庄煜暴露的危险。 “那……那就让丹橘在躺椅上铺上褥子,我睡躺椅上好了,我个子小,睡在躺椅上也没有什么。”黛玉想着,便退了一步,“若是这样你还不答应,就只能让丹橘进来睡在脚踏上,我去睡外间了。” 庄煜看着黛玉倔强的脸孔,他也清楚他这个小媳妇儿固执起来也是任谁都说不听的,只能妥协。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媳妇儿睡外间,却叫个丫鬟和他共处一室,并不是不信任丹橘,也不是自恋到认为丹橘可能会想要勾引于他,而是谨守自己的本心,最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既是无心,就别给任何人以可能有的错觉或希望,这不仅是对自己好,也是对别人好,毕竟,人心是最经不起推敲的东西。 不过,庄煜如何能够忍受自己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而黛玉却蜷缩在躺椅之上?就算如黛玉所说,躺椅对她来说够大了,对他却显得狭小了。 在浅眠了一会儿之后,庄煜凭着惊人的意志力逼着自己清醒过来,仔细听着黛玉的呼吸声,平和均匀,显然是已经睡着了。庄煜悄悄起身,走到躺椅跟前,小心翼翼地将黛玉抱起,放到床上。 轻手轻脚地给黛玉盖上薄被,下过雨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烛光,庄煜静静地注视着黛玉熟睡的脸孔,手指不由自主地想要抚摸上去。却发现,黛玉的睫毛微微颤动,就连脸孔,也似乎在慢慢变得绯红。 庄煜一怔,继而很想笑,看来他的小媳妇儿是被他给弄醒了呢,偏偏还因为害羞要假装熟睡。要怎么惩罚想要骗他的小媳妇儿呢? 庄煜抬起的手指最终并没有落在黛玉的脸上,而是带着恶作剧的意味,轻轻从黛玉的唇上划过,然后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黛玉一下子变得通红的脸孔,以及颤动到想让人忽略都不能的睫毛,还有突然握紧的掌心,施施然地走到躺椅旁,睡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7章 庄煜的身体底子极好,第二日便退了烧。 身体康复了,庄煜便将全部的心思投入到了该做的事情上,认真,且心无旁骛。 黛玉见状,这心底才终究是平静了一些,经过那一晚,黛玉面对庄煜的时候,便总会有些心跳失速,不敢直视的感觉,这种陌生的情感,让她心慌。 庄煜见黛玉平复了心情,却是暗自偷笑,对这个害羞的小媳妇儿,可不能逼得太紧,如今这般一松一弛的,才是最好,让她渐渐意识到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黛玉如今正是开始懂得何谓男女之情的年纪,趁此良机进驻她的心底,让她渐渐地对他产生男女之情,又不至于急进到将她吓得缩回去不敢多想。 庄煜此次回京,是庄晔和淳佑帝商量好的“引蛇出洞一网打尽”计划中的一环,他自是小心行事,不敢有丝毫的疏漏。 庄煜选择到林家落脚,是选择对了,如今盯着诚恪亲王府的眼睛,简直都要数不清有多少双了,裘卿妤再怎么闭门不出,忠敏亲王第五子的满月礼,裘卿妤还是要带着黛玉出席的。 忠敏亲王是个有能力的,淳佑帝对其也颇为倚重,他的第五子,又是正妃所出第二子,是嫡子,所以就算碍于如今的局势没有大办,但出席的人依然不少,且大多身份不低。 裘卿妤的表现看不出有丝毫的异样,作为一个儿子被困在瘟疫区的母亲,她除了脸色苍白一些,言谈举止仍然叫人挑不出一丝的毛病来,便是有人或真心、或假意地安慰她,裘卿妤也是不急不躁地说相信庄煜会没事的,谢谢关心,再多的,却是不肯再多说了。 忠善亲王妃和裘卿妤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席间频频挑衅于裘卿妤,甚至说出“幸好你如今还有两个儿子,否则这诚恪亲王府当真就要绝了……”这样意犹未尽却显然是诛心的话。 虽然忠善亲王妃立刻便轻轻地自己拍自己的嘴巴,连连自责说自己不会说话,请求裘卿妤原谅,但明眼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忠善亲王妃根本就是故意的,甚至连眼底的得意都不掩饰分毫。 裘卿妤的脸色有些发红,坐在她旁边的忠顺亲王妃能够很明显地看到裘卿妤放在桌面下的手掌握得紧紧的,甚至隐约能够看到手背上的青筋,很明显气得不轻。 不过裘卿妤并没有因为生气而发作什么,只是不冷不热地道:“三嫂有这个闲工夫操心别人家的事情,还是想想三皇兄的哪个庶子品行好些趁早过继来,也免得养不熟。”裘卿妤并不是个喜欢拿别人子女说事的人,但对忠善亲王妃,她还真是好心不起来。 忠善亲王妃本身也是个可怜人,当年生育长女的时候,遭忠善亲王的一个宠妾算计陷害,伤了身子,甚至差点儿就一尸两命,此后再无所出。 后来裘卿妤长大成人,学自白先生的医术也逐渐成熟,忠善亲王妃亲自求上门来,希望裘卿妤能够帮她。不过她当年伤得过分重了,以裘卿妤的能力,最多只能帮她调养一番,想要再怀上孩子,根本不大可能。 忠善亲王妃又求裘卿妤帮她寻找白先生,裘卿妤自己都找不到白先生,如何帮得了她?再说,她们之间的交情浅薄得很,甚至还有些对立,裘卿妤还没有伟大到要用尽方法去帮助她的地步。 谁知,就因为裘卿妤不肯或者是无法帮忙,忠善亲王妃竟恨上了裘卿妤,仿佛裘卿妤才是那个害她不能生育子嗣的罪魁祸首,此后对于裘卿妤更是挑衅不断。 裘卿妤对其很是无奈加恼怒,也不再同情于她。 裘卿妤这句话,也是说到忠善亲王妃的痛处了,可是她自己说的话,更加恶毒几分,如今除了气得脸色发白,可没什么立场反驳诉委屈。 裘卿妤在这里面对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诚恪亲王府的独领风骚、一门三王,可以说是狠狠地招了不少人的妒忌的。 黛玉那里却也不轻松。 她是今日一早回王府和裘卿妤汇合后到的忠敏亲王府,和裘卿妤坐同一辆马车的时候,就把庄煜的事情告诉了裘卿妤,裘卿妤也早已料到此事,故而并不吃惊。 庄煜回来了,黛玉心底的不安便驱散了大半,而有了庄煜的保证,对林海的担忧也没有之前那么重了,又加上庄煜时不时有意无意地撩拨于她,黛玉脸上的羞涩红晕,遮都遮不住,看起来气色有些过分好了。 好在这几年黛玉出于好玩的心里,跟着裘卿妤学了点儿易容术,虽然只是学了点皮毛,但把自己化妆地脸色差一些,还是没有问题的。 黛玉坐的这一桌,都是同辈分的,不是淳佑帝的儿媳妇、就是侄儿媳妇,旁人可都是到了适婚年龄才成的亲,不似黛玉,是个“童养媳”,便是如今十二岁了,这一桌一眼看去,仍是最小的那个。 黛玉这几年跟着裘卿妤出席各种场合的次数不少,也不是每次都能平平静静度过的。作为风头正劲的诚恪亲王府的世子妃——未来的女主人,很有些人拿着酸溜溜的语气在背后论她的是非,说她不过是个三品官的女儿,却攀上了亲王世子,连带着家族父亲都鸡犬升天,这种话,简直不胜枚举。黛玉现在虽然能够对这些酸话淡然处之,可一开始也是曾经感到过委屈气愤的,甚至还为此和庄煜小小地闹过别扭,虽然后来都毫无例外地和好如初,但是不管怎么说,黛玉当场表现得再好,这心里终究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的。 她们这一桌,为首坐着的,是敏靖郡王妃贾圆春,因着和黛玉的几分亲戚关系,她似乎对黛玉颇为照顾,不仅热情地招呼黛玉,甚至还时不时地偷偷抹泪,道:“我可怜的妹妹……” 黛玉在很多人眼底,都是极其幸运的姑娘,如今敏靖郡王妃这般说法,大家也自然都知道所指为何了。 有心的、无心的人,都在看黛玉的反应。 黛玉和贾圆春虽说是表姐妹,可并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往来。当初贾圆春身份比黛玉低的时候,是给黛玉行过礼的,所以当她终于成了郡王妃后,便想着要处处压黛玉一头,好似这样就能够讨回她丢失了的面子。 黛玉本身聪慧敏感,自然察觉到了贾圆春对她没有什么善意,她本来就和贾圆春不熟,自然不会上赶着和贾圆春相处,有事没事都不和贾圆春多接触。 如今贾圆春一反常态,要和她表演姐妹情深,黛玉直觉地没什么好事。 黛玉忍不住就对贾圆春生了防备之心,面上不小心就流露了几分戒备来:“不知大姐姐何出此言?” 贾圆春自是表达了一番对林海和庄煜的担忧和关切之心,但话里话外,却一再流露出他们凶多吉少的意思来。 “家父和世子自然是会平安回来的,就不劳敏靖郡王妃费心了。”黛玉忍不住挑眉冷笑道,“郡王妃莫不是怪罪我前几日使人将郡王妃娘家的那位表兄赶出大门去,所以故意说这种话来刺激我的?郡王妃难道不知道,我娘家如今只余妇孺,如何能够让外姓男子直闯二门?自然是赶出去才好。想必郡王妃昔日和兄弟相处惯了,一时不能够体会这里面的不妥之处,所以才这般急着来打抱不平。不过郡王妃说话还是多斟酌斟酌的好,受灾地区救援的将士们还在坚持,郡王妃却在这里说扰乱人心的话,也不知是何居心?” 黛玉平日里就不是绵软的个性,更有那嫉妒的人酸溜溜地在背后说她牙尖嘴利,可她平日里的语气是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冲的。 就算贾圆春不想,也得承认,黛玉平日里的行为举止,是很得体的,便是有时候叫人抹了脸而反驳回去,也是轻描淡写不叫人挑了半根刺儿出来的。但是,今天她却明显失了分寸,有些焦躁,这是否意味着,庄煜和林海出事的消息,并不是一个圈套?比起裘卿妤来,黛玉显然更容易露出破绽。 贾圆春被黛玉抹了面子,心中委实气得很,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不过却也是无可奈何,虽说如今她的身份比黛玉高些,可耐不住黛玉受宠。黛玉不仅有诚恪亲王府一家宠着,而且还是太上皇亲自指的婚,皇上和皇后看在庄煜的份上,对她也是宠爱有加。贾圆春根本就不可能对黛玉做些什么。不过贾圆春想到今天来之前庄炜的吩咐,自己今天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便也就暂时忍了这气——事实上,不忍又能如何?真应了黛玉说的,当前线将士还在坚持的时候,自己在后方危言耸听,到时候传扬出去,自己可落不得好,说不得还要连累庄炜,以庄炜的凉薄个性,到时候怕是有自己受的。 贾圆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便在心里安慰自己,等着庄煜真的出事没了,看黛玉这个连圆房都没有的未亡人要如何自处。到时候她再叫人暗地里传播一下黛玉克夫的话,相信庄晔和裘卿妤就够黛玉受的了。 在场也有那有眼色的,立即便转移了话题,免得这两人当真对上了,可就不好收场了,她们今天都是来参加宴席的,可不是来砸场子的。 很快,现场的气氛又变得其乐融融起来,要做皇家的媳妇儿,这表面功夫可必须得学着点做才行。 成了亲的女子,所能谈论的,不外是丈夫和孩子,虽说顾忌着黛玉和庄煜还未圆房,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谈论起来还避讳一些,但是听在黛玉的耳朵里,还真是有些尴尬的。 黛玉极力让自己忽视掉她们所说的话,便不由得神游天外去了,谁知她这样一幅样子,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成了“魂不守舍”的证明。 贾圆春当天回了敏靖郡王府,先就砸了两个古董花瓶出气,然后才恢复了一贯的雍容华贵,找到庄炜汇报情况。 庄炜的信息来源并不仅仅是贾圆春,他综合各方消息,尤其是他私下里有不止一个渠道从灾区给他传消息,所有传回来的消息都证实,庄煜和林海被困在瘟疫区,而且庄煜已经有了发热的迹象。 庄炜越发觉得,庄煜这次怕是真的栽了。 不止是庄炜这样认为,忠善亲王、忠敏亲王、忠顺亲王那里,都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因为裘卿妤很少使用易容术,且对此瞒得紧紧的,所以庄炜等人,是怎么都不会想到,在瘟疫区的那个庄煜,根本就是有人假扮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其实,自林海和庄煜出事的消息传来,这京城里的暗潮涌动,绝对不是黛玉能够想象的,朝着她而去的试探,与真正的危险相比,根本就不够瞧的。 淳佑帝继位这几年,对自己的兄弟,不说多好,却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对曾经和他有过帝位之争的忠善亲王庄晟,也并没有赶尽杀绝,一来,太上皇还在,淳佑帝若对忠善动手,反而会让太上皇觉得忠善可怜,偏向于他,虽不至于对他日渐坐稳的皇位产生多大的影响,可淳佑帝和太上皇相处得还算融洽,完全不想因为忠善而生了嫌隙,以至于晚节不保。二来,淳佑帝和庄晔一直都在不落痕迹地逐步蚕食打压庄晟的势力,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效,也许不用多久,就可以将其完全封杀,掀不起风浪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庄晟被逼急了,偏生想捉住淳佑帝和庄煜的不是叫甄贵太妃上眼药都不好使了,淳佑帝给几个亲王弟弟的赏赐可一直都不少,只是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可问题就在于“中看”就行了呀!如今的淳佑帝,不论是在太上皇眼里,还是在大臣们眼里,都是一个史上难得的对兄弟好的皇帝,甚至还有的大臣觉得淳佑帝实在是过于平和宽大了,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样子。 庄晟简直就要吐血了,再叫淳佑帝和庄晔这样兵不血刃下去,等到太上皇驾崩,他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光杆儿王爷了,到时候淳佑帝想怎么收拾了他,就可以怎么收拾了他。 所以,他为了不让自己落到最后无所依的境地,终于决定还是要奋起一搏,成则为王,败了也反正不过是一个死字。 庄晟的势力这几年折损了不少,如今唯一还能数得上号的,也就是瘦死骆驼比马大的江南甄家了。 庄晟生母甄贵太妃出身江南甄家,甄家和庄晟那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最是和庄晟撇不开关系的。 只是可惜甄家这几年也没能逃得过淳佑帝的算计,已经变得越来越没落了,淳佑帝登基之后,就时不时地安插自己的人到江南,将甄家在江南的势力蚕食鲸吞了,甄家在江南说一不二的地位,早已没有了。若非淳佑帝顾忌着太上皇对甄家的一点儿情分,甄家说不定早就不在了。 甄文易是在两年前去世的,那时的甄家虽逐渐没落,但架子还在,淳佑帝就算想要将其连根拔起,也是要付出不少代价的。但是淳佑帝并不跟甄家硬碰硬,慢慢拖着,只看甄家自己,从内部瓦解去。 甄文易死了,甄应遐便继承了甄家家主的位子,毕竟甄应嘉远在京城,对江南甄家的影响力,便没有一直留在大本营的甄应遐大,况且这几年甄文易把甄应遐带在身边教导,在旁人眼里,就是属意甄应遐继位的意思。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明白,甄文易之所以把甄应遐带在身边,是怕他的自以为是,会闯出不可收拾的祸事来连累了甄家。 事实上,甄文易在死之前,曾经流露出想要甄应嘉继承自己位子的想法,只可惜他很快就病逝了,而甄应嘉连甄文易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所以,之后才有人猜测,甄文易的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事实上,若非甄应嘉在京城有庄晟照拂,甄应遐真的有可能弄死这个对自己很有威胁的大哥。 甄应遐和甄应嘉虽说是兄弟,可天分真的不同,甄应嘉在京城这几年,作为忠善亲王党的人,淳佑帝的人竟也没有捉到他什么明显的把柄来处置掉他,反而叫他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地做事,之后还升了半品,成了正四品的鸿胪寺卿。 反观甄应遐,有甄文易看着的时候还好,小祸不断闯,大祸倒也没机会去惹。但当甄文易死了,甄应遐真的掌握了甄家的权势,他曾经被甄文易压制下去的嚣张气焰,就越发无所顾忌地爆发出来了,而且愈发激烈。 甄应遐不是个能够看得清楚局势的人,所以,他依然还是像以前那样的嚣张跋扈,所以,他将甄家几十年来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人脉势力,一直在不断地折损掉。 人情这种东西,就算要还,也很少有人愿意把自己给折损进去的。甄文易在世时,就算舀着把柄威胁别人帮他做事,也是愿意帮其隐瞒不暴露的,因为这样,就等于是抓住了新的把柄,下次若有机会,还可以继续合作。但甄应遐却是个蠢的,根本不懂得要保护那些被自己威胁了帮自己做一些违法乱纪事情的人,当真是利用完了就丢的,更是常常没个分寸,有时抓着把柄就要对方做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若不答应,就将其丑事抖落出来。 闹得最后,甄家的人脉,几乎要丧失殆尽了。那些有把柄在甄家手里的,有的被甄应遐抖落出来落了马;有的罪责轻的干脆就自己出来认了罪、伏了法,也不肯也不敢相信甄应遐和他继续勾搭下去;有些欠了甄家人情却没有把柄落在甄家手里的,更是宁愿别人说自己忘恩负义也不肯上了甄家这条贼船。只有那些犯了抄家灭族罪责的人,不敢也无法脱离甄家,只能被甄应遐呼来喝去。 势力被打压了,人脉也被毁得差不多了,甄家如今剩下的,就是积累了几十年、搜刮了几十年的钱财,虽说被甄应遐挥霍了不少,可到底还是有二三百万两银子的。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甄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却依然是庄晟在最后关头能够抓住的一根有力的稻草。 庄晟一早就派人去找了甄应遐,答应了甄应遐一系列封侯拜相的要求,才终于从甄应遐的手中,拿到了两百万两的银子,然后全部悄悄地交给了甄应嘉操作。比起眼高手低的甄应遐,庄晟更相信甄应嘉。 庄晟自己被淳佑帝盯得紧,并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最是信任且倚仗的,便是甄应嘉,他常常后悔,若是当初在太上皇面前据理力争,派进京来的是甄应遐,如今江南甄家,会不会是另外一派景象?但是,千斤难买早知道,如今后悔也晚了。 好在甄文易死之前,料到了什么,私下里给甄应嘉写了一封信,信里把甄家隐藏在暗地里的最后的人手,以及一些足以让位居要职的人不得不听命于甄应嘉的把柄证据全部交给了甄应嘉,这才让庄晟对这次的最后一搏有了更大的把握。 不止如此,庄晟因为在本朝之内得不到强大的助力,为了自己的生路,他甚至不惜和茜香国勾结,通过出卖自己的国家来得到他想要的助力。 当东海水师传来消息,说庄晔带领的水师左翼被茜香国水师包围后失踪,庄晟忍不住喘起粗气来,他知道,他最后的机会到了。 庄晟讨厌淳佑帝,但是更恨庄晔,若是没有庄晔,他或许早就取淳佑帝而代之了。 然而,庄晟最是忌惮的,也是庄晔,如今甚至还包括了他的儿子庄煜。 把庄煜和庄晔调出京去,几乎已经耗尽了庄晟能够使出来的大部分力量。 庄晟很焦躁,在庄煜出事的时候,他还能稳得住自己,要一探究竟,但是,当庄晔被围失踪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却连一天都不愿意等待了。 东海,离京城,可比湖南要近得多。更何况,通过运河,庄晔可能不出两日,就会回到京城来,庄晟并不认为,茜香国的水师能够围困庄晔多久——哪怕他在几年前就想方设法偷到了大靖水师的战船制造图纸给了茜香国,也不可能改变茜香国在对上大靖东海水师时那绝对的劣势。 庄晟是花费了很大的代价——五十万两白银,才收买了茜香国女皇的皇夫的,这个皇夫长得比女子更为俊美,颇得茜香国女皇宠爱,然而正应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句话,这个皇夫腹中空空,并无什么才能,之所以一直以来没被人害了去,是因为命好,和女皇生了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惊才绝艳的公主,三岁能文,四岁能武,如今不过七岁,就已经被女皇封了皇太女。 正因为对皇夫和皇太女的极度宠爱,女皇终于被说服,派遣水师在和大靖朝相邻的海域,进行水师的训练,做出一副可能的侵犯表象,而事实上,女皇根本不打算让水师越过雷池一步。她打的好主意,若是庄晟胜了,她自然可以要求好处;若是庄晟败了,她也有理由可说,不过是训练罢了,是大靖朝自己误会了,到时候再赔礼道歉,想必以大靖自诩天朝上国的肚量,也不好意思和她太过计较。 只可惜,庄晟怎么会让自己的五十万两白银花得这么冤枉呢?他派人私底下接触了皇夫,说动了那个无脑的皇夫,私自调动军队围困住了庄晔,为庄晟,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也许万事还没俱备,但是庄晔被困的东风已经来了,庄晟也只能咬牙搏一搏了。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料到了此事,天色在傍晚时分就黑沉了下去,狂风骤雨,一夜都不曾停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9章 69章节 夜很深沉,风大雨急。 像是要撕碎空间的风声,很好地掩盖了沉重的脚步声踢踏在地上发出的声响,瓢泼而下的大雨,掩盖了反叛者的身影,也重重地下在他们忐忑不安的心里,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渐渐在心底形成了暴虐的郁气,想要疯狂地发泄出来,否则就要撑爆整个身体,这种感觉,已经将他们逼到了绝路。 黛玉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却看到庄煜整束了衣冠,一脸凝重地准备出门。 庄煜回京的这几日,总是悄悄地进出林府,不论风雨、深夜进出更是常有的事情。 黛玉知道他肩负重任,也并不敢多追问什么,虽然很想帮忙,可是她只是个闺阁女儿,只能竭尽自己所能地帮他掩饰行踪。 庄煜回京这几日,早已在原有的基础上布置好了一切,可以说,今晚的变故,便是他检验成果的战场。庄煜的表情很凝重,他并不敢因为早已准备好就骄狂大意,他知道任何一点小的细节的失误,都有可能导致失败的结果。但是,不管他怎么压抑,在他的心底,仍然有一种难言的兴奋,因为这是他的战场! 庄煜看见黛玉担忧却坚强的眼神,心下立时一软,忍不住像小时候常做的那般,摸摸黛玉的头发。 黛玉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嫌弃地拍掉他的手,反而揪住了庄煜的袖子,张嘴却是无声,最后只化作一声嘱咐:“多加小心。” 黛玉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今夜的不同寻常,虽然拼命地安慰自己,却仍是止不住的担心。 “小黛儿怎地可以这般不相信自己的夫君?”庄煜有意抚平黛玉的焦虑,便故意调笑于她,“我可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哪里会有什么事情?不信,给你咬一口试试?” 庄煜说着,还特意将胳膊递到黛玉的面前逗她。 黛玉听了,一时间真有些羞恼,她为他担心挂怀,偏生还要取笑于她,当真可恶! 黛玉生气地瞪了庄煜一眼,偏生看见庄煜带笑的眼神,顿时怒向胆边是,还真当她不敢咬不成? 黛玉突然伸手抓住庄煜的胳膊,张嘴就是一口咬了下去,不过到底还是顾忌着,没太用力,只在庄煜的胳膊上留下几个浅浅的牙印。 黛玉咬完才后悔,脸变得通红,偏还要故作镇定,撇嘴道:“当真是硬得很,还有汗臭味,脏兮兮的。”如果她的眼神不要那么飘忽,如果她的声音能够更清晰一点,自然更有说服力。 庄煜显然没料到黛玉真的会咬他,一时倒有些发愣,不过黛玉小牙口的力道委实不够看,那几个小牙印更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根本没能让庄煜感到丝毫的疼痛,反倒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从牙印处往心口方向蔓延。 庄煜看着黛玉通红的脸孔和耳垂,突然鬼使神差一般,将胳膊举到自己面前,伸出舌头在牙印上舔了一下。 黛玉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庄煜的动作,顿时更加羞窘,跺脚道:“你……你不要脸……”说完扭身就要跑,真想要找个地缝,快些钻进去才好,黛玉真是后悔死了自己咬庄煜胳膊的举动,庄煜的脸皮果然是厚得不可想象的。 庄煜反应极快地一把拉住黛玉,微一用力就将黛玉禁锢到了自己的怀里,小小的人儿,软软香香的,让他的心越发地躁动不已。 庄煜遵从内心深处的渴望,一低头,将唇印在了黛玉的脸颊上,低声道:“黛儿乖,今晚很危险,你听我说话。” 黛玉不是不分轻重的人,虽然羞得不行,可听到庄煜说危险,还是停止了挣扎,只道:“那你先放开人家啊!”他这样抱着她,可叫她怎么听得进去他说的话? 庄煜遗憾地很,暗自唾弃自己是胆小鬼,只敢亲脸颊,却错过了那令自己觊觎无比的红唇。不过今晚情况特殊,他也不能再多耽搁了,便依言放开了黛玉,说起正事来:“我得到的确切消息,今晚会有一场针对皇爷爷和皇上的刺杀,我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并不会出事,而且还能趁机将那有不臣之心的乱贼引出来一网打尽。” 庄煜说得很简略,黛玉却能够从那简单的几句话中,猜到其中的凶险,当下也顾不得害羞,只认真听庄煜说话。 “不过,刺杀只是明面上的动乱而已,实际上还有一波人马在暗地里伺机而动。为了让他们相信有机可乘,我会放弃控制某部分的局势,所以,今晚京城可能会有些动荡,黛儿你记得一定要紧闭门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乱了阵脚,知道吗?” 黛玉郑重地点头答应。 庄煜又道:“不过你也别害怕,我已经做了安排,你只要……” 黛玉认真地听着庄煜的每一句话,将其牢牢地记在心里。 “好好保护自己。”庄煜留下这句话,便纵身从窗口跃入了瓢泼的大雨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黛玉深呼吸一口,走到外间,对凑在灯前刺绣的丹橘道:“丹橘,你去前院找管家,吩咐下去,今晚雷雨交加,实在恐怖。我怕有贼人趁乱偷盗,叫他派人将所有的门房全部紧闭,并带人巡视外院;再吩咐内院当值的婆子、媳妇儿、丫鬟子,各司其职,不得擅离,否则加倍处罚。这个月大家都辛苦一些,月钱全部翻倍。” 说完,黛玉又凑到林栖耳边道:“你马上去找霁儿,叫他去北面角门,将煜哥哥派来的一队人马放进来,带去他的院子里躲藏好,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 林栖和丹橘领命而去,黛玉看着门外倾盆而下的雨,划破天际的闪电,心跳急促地像是擂鼓。 因为打雷的关系,林雩哭闹地根本睡不着,而贾敏竟也难得地清醒着,黛玉想了一下,抱着林雩到了贾敏房里,哄着林雩,陪着贾敏说话,也好让自己有些事情做,不至于慌乱地没片刻安宁。 林霁得了黛玉吩咐,果然从角门处接进十个人来,其中领头的正是他这些日子接触频繁的林栖的哥哥韩林落。 林霁第一次见到韩林落,是真的吓了一跳的,他的脸上有一条很长的烫伤痕迹,皮肉翻卷,有些可怖。不过没两天,林霁便对韩林落佩服得五体投地,根本无视他那张足以止住小儿夜啼的可怕的脸。韩林落是真正的大内高手,不说能够以一敌百,但以一敌十还是不在话下的。 林霁对韩林落生了佩服亲近之心,便打算寻找祛疤的良药送给韩林落。不过韩林落身边的人却告诉林霁不必白费功夫,庄煜早先就给过韩林落祛疤的药膏,还是裘卿妤亲手所制的,效果绝佳,不过韩林落没有用,他根本不想去掉脸上的这条疤。 这件事情并不是秘密,韩林落压根就没想过要隐瞒,所以林霁很快便打听到了。原来,韩林落的母亲在生妹妹韩林栖的时候难产死了,父亲很快就又给他们娶了一个后娘。后娘一开始对韩林落兄妹俩很好,韩林落兄妹俩也终于接受了这个娘亲,父亲放心之后便出门做生意去了,直到这时,后娘终于露出了她隐藏得很好的真实面目。 她悄悄地找来人贩子,要将兄妹二人全部卖掉,等到父亲回来,就告诉他说兄妹俩被人拐走了。韩林落兄妹二人的亲生母亲姓柳,生得十分美貌,兄妹俩中,反倒是韩林落遗传了母亲的美貌,韩林栖却像父亲长相普通。 人贩子看见兄妹二人便两眼发光,开出的价钱让后娘十分满意。 韩林落当时十岁,性子烈得很,听后娘得意地说要将他们卖进那腌臜地方,竟是直接冲进厨房,拿出之前烧饭时使用过还未冷却的火钳,直接往脸上一烫,原本的俊秀男孩儿,便成了狰狞的夜叉。 人贩子顿时被韩林落吓到了,他真的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可怕的小孩子,对自己也能够下手那么狠。这样的孩子,是一匹凶恶的狼,是没有办法驯服的。人贩子一点儿也不想自己还得时时刻刻地担心被咬断脖子。 更何况,韩林落烫伤了脸,根本就卖不出价钱来,人贩子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将两个孩子买走。 韩林落深怕后娘害死他们灭口,带着妹妹逃了出来,碰巧被庄晔给救了下来,才能在后娘撕破脸叫了一大帮娘家亲戚来找他们的情况下支撑到他们父亲回来。 后来他们的父亲回来后,是悔不当初,立即就休掉了后娘,并对后娘一家展开报复,逼得他们日子过得异常艰辛,也使得后娘在娘家也呆不下去,只能跟着人跑了。 只可惜韩林落的脸伤得太过彻底,挽救不了,后来干脆投了军。拼着一股子不要命的血性,韩林落竟入了庄晔的眼,推荐给了庄煜。 自此,韩林落便成了庄煜的近卫,在他父亲因病去世之后,韩林落干脆将妹妹也接了过来,送到了裘卿妤身边做了个丫鬟。虽说是丫鬟,却不曾卖身,裘卿妤不仅教导她很多东西,将来还会负责她的婚嫁,也正是因此,韩林落对庄煜分外忠心。 林霁迎进了韩林落,想到世子姐夫竟将韩林落这一队人马派进了林家,可见在他的预料之中,林家有可能涉险,顿时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激动。直到被韩林落冷着脸一掌拍在背上,斥道“没出息”这才缓过劲儿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