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各斯之主》 第一章 雅典 第103届奥林匹克大会后第二年(公元前367年),波德罗米昂(boedromion)月中旬的第七日,雅典。 夏季的炎热渐渐散去,清晨的阳光将卫城镀上金色,一辆马车在通向城门的大路上缓缓停下。城门处已经围了不少人,两个城邦卫兵在维持秩序。 马车上,一个深棕色卷发的少年将头伸出车外,眼中带着好奇与兴奋,他回首望向对面坐着的老者:“这就是雅典吗?” “是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边山上就是卫城。” “他们为什么不走了?” “赫拉在上!还不是因为那些天杀的波斯人!”马车夫插嘴道,“从去年开始,为了防止波斯的密探,每个进入雅典的外邦人都要接受检查!” “那我们还是下车吧。”老者跳下马车,带着少年往城门处走去。 “你这该死的奴隶!我告诉你了,我来自阿索斯(assos),不是什么波斯人!”城门处,一个身穿华丽长袍的黑发青年朝卫兵喊道。他右手在空中挥舞着,左手按在腰间一柄装饰着黄金的弯刀上。两名卫兵将长矛对准了他。 “发生什么了?”马车上下来的少年悄悄询问一旁的路人。 “哦,这位主人,那个外邦人身上带了一袋波斯金币!卫兵们怀疑他是波斯人的奸细。” “我说了多少次,我的养父是个银行家,这些金币都是他给我的盘缠!”青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已经有人去找智术师了。”卫兵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声喊道,“你的身份可疑,我们没有权利放你通行。” “你还要我等多久!我要在日中前赶到学园(academia)!”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手上的灰尘沾到了脸上,显得有些狼狈。 “学园?”在一旁围观的少年眼睛一亮,随即挤到卫兵面前,“守卫,你们没有理由怀疑这位先生。” 卫兵瞟了一眼这个身量不高的年轻人,不耐烦地挥挥手:“议事会有令,入城必须经过检查,你有什么异议吗?” “不,我说的是,这位先生的理由是充分的。”少年微笑了一下,“他说他来自阿索斯,那里曾在战争中被波斯占领,所使用的也大多是波斯钱币。但在与斯巴达的战争中,阿索斯和雅典是共同作战的盟友。所以,这位先生是我们的朋友。” “说的没错,但我们同样要注意来自盟邦的叛徒。”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人们纷纷让开,一个身穿白色羊毛长袍、头发稀疏的老人走到卫兵面前。卫兵们看到它,纷纷以手抚胸致意。 白袍老人走到华服青年面前,双眼紧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的名字,年轻人。” “赫米阿斯(hermias)。”青年咽了下口水,那老人的眼睛让他很不自在。 白袍老人又拿起那个装饰华丽的钱袋,看了看,将它扔回赫米阿斯的怀里:“看来你应该去神庙换点雅典的德拉克马(drachma)。”他转头看了看另一边的少年,“你的知识很丰富,但推理不行。”他转向士兵,“好了,让他们走吧。” “是的,智术师。”士兵们让开了道路,那位被称为智术师的老人向城内走去。忽然,他再次转头,深深地看了那个深棕色头发的少年一眼,随即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赫米阿斯嘟嘟囔囔,“什么鬼把戏?让我在太阳下晒了这么久就为了这个?”他一把推开上前为他整理衣服的仆人,拉住了正要转身的少年的手:“朋友,我得谢谢你为我说话,这世道能帮助别人的希腊人不多了。让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来自阿索斯,是欧布鲁斯之子,赫米阿斯。” “不必客气,先生。”少年微笑着抽回右手,“我来自斯塔基拉(stagira),是尼各马可(nicomachus)之子,亚里士多德(aristoteles)。” ...... “哦,斯塔基拉,那可是个好地方。”赫米阿斯热情的接话,“对了,我要在日中前到达学园,你知道的,就是柏拉图(platon)的那个地方。” “那也是我们的目的地。”亚里士多德答道,“不过我们租来的马车已经回去了。” “上我的马车!”赫米阿斯转向仆人,“你们被哈迪斯勾走了魂灵吗?还不把马车赶过来!” 在等待马车的间隙,亚里士多德将同行的老者介绍给赫米阿斯,“这是我的监护人,普罗科森(proxenus)。” 赫米阿斯看到这位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的长者正向他颔首致意,赶紧行礼,“先生,您一定是一位强大的护卫者。” 普罗科森笑了笑,并没有说话,赫米阿斯转而向亚里士多德笑道,“监护人?难道你还没有成年?” “是的,我这个月刚满十七岁。”亚里士多德平静地回答,“我这次来雅典是为了去学园学习。” “谁不是呢?”赫米阿斯大笑,“我的养父给柏拉图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给学园的院长。”他在袋子里翻来翻去,“该死的士兵,他们刚刚乱翻我的东西。” “我们还是进城吧,眼看就要正午了。”亚里士多德看到马车驶近,拍了拍赫米阿斯的手臂。 “好的,我可以慢慢找。”赫米阿斯拉着亚里士多德上了车,普罗科森坐在他们的对面。马车缓缓进入雅典城的大门。 雅典城的中心是市集,这片被称为“阿哥拉”(agora)的区域人头攒动。摊贩们叫卖着水果、干酪和果酒,市民们三五成群,有的在随意翻看货物,有的在高谈阔论,他们的奴隶举着篮子和水壶跟在他们身后。市场边缘是理发师的棚子,他正忙得不可开交。 “洗头加修脸,一个夏克(chalkoi)。”理发师对一个从长椅上站起来的中年男子说道。但中年男子翻了个白眼,“你说什么?刚才理发的并不是我,要知道,每个时刻我们都在发生着变化,那时的我并不是现在的我,你应该去和那时的我要钱,而不是现在的我。”周围的人一阵哄笑,看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做了。 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也看见了这一幕,城里实在太挤,他们不得不下了马车。“他们在干什么?雅典人可以这样赖账吗?”赫米阿斯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想,他使用的应该是某种辩证术……”亚里士多德小声说道,“我听说,赫拉克利特……” “该死,别跟我在这耍花招。”理发师怒不可遏,“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次了!一个夏克,别想赖账。” 中年人却不慌不忙,“克里提普斯,是吧,我看到你的棚子边上有一条狗,那是你的吗?” “是的,那又怎么样?”理发师一时愣住了。 “我看到它边上还有小狗,它是那些小狗的父亲吗?” “是的,我没明白……” “那条狗是你的,同时是父亲,所以——它是你的父亲!”中年人大声说道。 就在理发师怒气冲冲向他冲过来时,中年人另一句话已经出口: “你的父亲是狗,所以你是一条狗!” 就在这一瞬间,理发师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条黄狗。 (注:为方便阅读,本书中出现的所有古希腊语单词均使用拉丁转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智术 围观的人群一时沉默了,突然,有人小声说,“他是个智术师!”这声音在人群中飘荡开来,所有人看那个中年人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恐惧。 “赫拉克勒斯啊!”赫米阿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什么!”刚才城门前那个老人也被称为智术师,但他丝毫无法把眼前的场景和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断喝:“提米特里斯,停下你的把戏!”人们回头看时,只见一个灰白头发、五十岁左右的老人走进理发棚,他快步走到那只狗面前,将右手按在它的头上,沉声说: “存在者存在,非存在者不存在。” 狗的形体消失了,理发师克里提普斯倒在地上,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老人扶他起身,向中年人说:“提米特里斯,我警告过你不要在雅典城玩弄这些幻术,现在,把四次理发的钱还给他。” 提米特里斯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不敢多说一句,掏出一枚半欧珀(obol)的银币扔在椅子上,逃也似的跑开了。 老人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眼光正好对上亚里士多德他们:“年轻人们,就是你们要去学园吗?” 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好吧,我从城门换岗的卫兵那里听说了你们的事情。抱歉让你们来雅典的第一天看到了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情。”老人伸出双手,“我是欧多克索(eudoxus),学园的代理院长。” …… 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一行人跟随欧多克索向雅典城西北的陶器区走去,似乎刚才的一幕太过富有冲击力,使他们都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欧多克索却脚步轻快,他回头笑了一下,“年轻人们,你们是第一次见到智术师的技艺(techne)吧,没什么大不了,那不过是一种幻术。” “幻术?”赫米阿斯惊讶道,“我只是没想到,有那么,那么……” “那么神奇,对吧?”欧多克索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提米特里斯年轻时跟随欧绪德谟(euthydemus)学习过,不过学艺不精,没人愿意花钱请他讲课,只能靠玩玩这种把戏骗人。简言之,理发师并没有变成狗,改变的只是我们对他的感觉,就像一块幕布盖在了他身上。即使我不去揭开这块布,那个幻相的效果不出一刻的时间也会自然消失。” “但是,我知道的智术师,他们只是教授修辞和法律,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幻术。”亚里士多德斟酌着措辞,“而且,这其中的原因……实在是……匪夷所思。” “原因(aitia)?哈哈,你这个问题真的很好,年轻人。”欧多克索似乎很高兴听到这个话题,“现在离学园还有一段路程,我不妨在这段时间里向你们介绍一下智术与哲学。” “我不知道在你们的城邦流传着怎样的故事,但据我所知,最早的智者(sophus)是米利都的泰勒斯(thales),你们可能听说过他因为看星星而掉在井里的故事,不过那都是敌人的污蔑。泰勒斯是个真正的智者,他不仅仅把自己的理论教授给他人,他还在实践着自己的理论。” “实践(praxis)?” “是的,他运用了自己的理论,你们能猜到吗?’水是万物的本原(arche)’。不知道为什么,他种的麦田总是比他人收成更好,哪怕是旱灾和涝灾也不能影响它。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可以操纵水的力量,人们将他称为河神的眷者。” “抱歉,这听起来像荷马的歌谣或赫西俄德的神话。”亚里士多德摇了摇头。 “神话?宙斯,赫拉,波塞冬,他们也无法摆脱冥河(styx)的控制。而人们却说,泰勒斯操纵了冥河之水。所以,人们杀死了他,他们认为,只有冥王本身可以将他管辖起来。” “随后,米利都城被毁,他的弟子们四散奔逃。他们有的人也试图将自己的理论付诸实践,有的人失败了,有的人成功了。但大家都很困惑,就是因为你说的那个词:原因。”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某个理论可以被实践,某个实践结果是怎么来的,他们只是在误打误撞。”欧多克索的语调上扬,“直到伊菲索的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发现了真相。” “赫拉克利特?”赫米阿斯今天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是的,‘智慧只在一处,就是认识那驾驭一切的逻各斯。’他说世界就是一团火,永恒运动的活火,而主宰这火的就是逻各斯。一切实践成功的根源,在于借用了逻各斯之主的力量。” “逻各斯(logos)?不就是说话吗?”赫米阿斯开始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阿提卡方言。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并没有错。语言的力量就是逻各斯的力量。”欧多克索点了点头,“在赫拉克利特之后,爱利亚的巴门尼德(parmenides)证实了这一点:思维与存在是同一的。换言之,我们的语言表达的是我们的思想,而正确的思想与存在应该是一致的。这就是正确的理论可以成功被实践为现实的原因。” 见一行人都若有所思,欧多克索继续说道,“语言可以被现实化,这是人类最伟大的发现。巴门尼德奠定了哲学的真理之路。但他同时还指出了另一条路:意见之路。” “很早之前人们就发现,语言具有迷惑性,说谎者可以颠倒黑白。但是从没有人想到,一些人将语言的这种特点利用到了极致。他们就是智术师。” “他们是沿着意见之路走下去的那些学者,他们自称为智者,并与古代先贤共享这个名字,但在雅典,在学园,我们明白他们是两路人。” “你看到的那些智术师,他们善于使用语言,构造种种幻术或各种巧妙的用法,这都被称为智术,或者叫做技艺。” “可是,您刚才说,那个智术师技艺不精。”亚里士多德感觉自己抓住了关键,“是什么决定了技艺的高低呢?” “孩子,你确实有某种天分。”欧多克索说道,“阿那克萨戈拉(anaxagoras)提出,努斯(nous),也就是‘心’的力量决定了理论与实践的强度。努斯的力量是可以被知识(episteme)训练的,就像身体的力量可以被体育训练一样。这就是雅典拥有如此多学校的原因。智术师开办学校,让更多的人学会技艺,从而获取更多的知识。而通过这些知识,他们获得了名望、权力和财富。因此,城邦尊重他们,但更害怕他们。” “但是柏拉图也开办学校。”赫米阿斯接口道,“我们在学园也会学习这些技艺吗?” “会,但不是全部。”欧多克索沉声道,“智术师教授智术,只是为了获取知识;而我们是爱智者(philosophus),我们的教学不是为了占有知识,也不是为了那些享乐。哲学家获取知识,是为了改变世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学园 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都满怀疑问,但学园的欧多克索及时打断了他们:“孩子们,不要着急,你们将在今后的几年里学习这些,而你们有足够的时间提出问题。”他手指着前方的一片建筑,“学园,我们到了。” 雅典西北部被称作“陶器区”(ceramicus),“克赛费苏斯河”从它中间缓缓流过。走过一座小桥,对面就是纪念英雄阿卡德穆(academus)的圣林。而林中空地有着一片建筑,建筑之间有石子小路蜿蜒连接。在圣林入口处,一座大理石的门廊拔地而起,灰白的石梁上刻着一行大写的文字: “不懂几何者勿入”(medeisageometretoseisitomoutenstegen)。 即使从未来过此地,当看到这句话时,亚里士多德也知道,这就是阿卡德米——学园了。 欧多克索转向他们:“孩子们,你们很幸运,去年我们才建立起新的校舍,因此你们可以免费住在这里。”他指着圣林深处的一排屋舍说,“同时,你们可以在这里用餐,当然你们需要自己购买食物。” 赫米阿斯兴奋地走入圣林,亚里士多德也跟上去。“哦,稍等一下,跟我来,孩子们。”欧多克索加快了步伐,“这里的路可能有点难走。你们看到门上那句话了吧。” “不懂量地术(geometretos)者禁止入内?”赫米阿斯说,“我从未当过农民,不过我看到过家里的仆人丈量土地。” “嗯……你说的也算是几何学的一部分。”欧多克索笑了笑,“我们写上那句话,并不是为了规定什么,而是一种善意的提醒。”他很自然地走在了最前面,“在这里,不懂几何者很容易迷路。” 亚里士多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努力记住欧多克索带领他们行走的路线,但很快被相似而纷乱的小路弄得一头雾水。 “不用着急记忆它们,你们会学到方法的。”欧多克索把一行人带到了林地中心的白色建筑面前。“我们会在这里上课。”他说,“但有的导师会更喜欢学生去他们家里。不过,我和阿里斯提波(aristippos),还有柏拉图一直在这。” “我们可以见到柏拉图了吗?”赫米阿斯语气透露着渴望,“先生,我有一封给他的信。” “很不巧,柏拉图、阿里斯提波、艾斯齐纳(aeschine)和一些学生今年年初去了叙拉古(surakousai)。如果我没算错,现在他们已经到了西西里。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欧多克索拿出一卷羊皮纸,“这是你们要学的课程。”他把羊皮纸交到赫米阿斯手里。“由柏拉图教授的辩证法你们要第四年才会学到。” 亚里士多德凑过身子,看到羊皮纸上写道: “第一年:修辞学。 第二年:几何学,天文学。 第三年:法律,政治学。 第四年:自然学,辩证法。” 欧多克索接着说:“不要关注那些年份,实际上,那只是基础课程。我从未见过一年之内就可以掌握一门学科的学生,在基础课程之后,你们将进入自由研究。那时你们将选择一门学科深入研究。”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教授数学(mathematica),如果有机会,我们可能研究共同的课题。” 亚里士多德抬头问道:“我们只能选择一门学科深入研究吗?” 欧多克索笑笑:“当然,学有余力者总是存在的,比如柏拉图,但要知道,每一门学科都包含着深奥的知识,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只存在于传说中。所以,我建议你们打好基础,深钻一点,这对你们的实践将有很大的好处。” 赫米阿斯接着问道:“那我们一定要按照这个课程表学完所有的课程吗?” “不。”欧多克索说,“学园是开放的,你们随时可以离开,或者回来继续学习。但在你们完成第四年的学业后,会有一次考试,我们称为‘奥林匹亚’(olympia)。这决定了你们是否可以留在学园继续研究事业,甚至成为学园的导师。” “好了,午餐时间就要到了。”欧多克索看了看矗立在白色建筑前方的一根带有刻度的铜柱。“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因为泰阿泰德(theaitetos)导师去年刚刚离世,我们还没有找到他的继任者。第一年的修辞课将由柏拉图的朋友伊索克拉底(isocrates)教授,他有自己的学校。你们的课程将在下旬开始。” “最后,好好享受这几天的空闲时间。欢迎来到学园!” …… 第二天,圣林入口。 普罗科森扶着亚里士多德的肩膀,“孩子,你已经到达了学园。我已经完成了你父亲的心愿。” “亲爱的普罗科森,但我对学园还一无所知。” “不要着急,孩子。你的未来很长,你有足够的时间认识这个世界。而我已经老了。在雅典,我感到自己的时间是如此紧迫,我要回家了。” 亚里士多德知道,这位监护人平时沉默寡言,但一旦说出的话就再不会更改。 普罗科森拍了拍亚里士多德的后背,“孩子,也许我们不会再见。但永远,永远不要忘记斯塔基拉,不要忘记你的父亲。” (注:凡注明外文的人名,均为历史原型人物,欢迎搜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父亲 马其顿,伯拉城(pella)的宫廷。 亚里士多德在花园里蹑手蹑脚的走着,他小心翼翼,没有碰到一片草叶,不造成一丝响动。 突然,他猛地向前一扑,一只蟋蟀被他压在手掌下面。 他小心地将一个陶罐盖在蟋蟀上,然后猛地一翻。 “哈哈,我抓到它了!父亲,我捉到它了!” 尼各马可走出房间,“来,让我们看看这个小家伙。”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间,亚里士多德把盖好的陶罐轻轻地放在父亲的桌子上。 父亲将罐子打开一个缝隙,“孩子,过来。看啊,这只蟋蟀的翅膀。” “翅膀?” “是的,翅膀的摩擦让它发出声音,这是为了求偶或者争斗。”尼各马可用一根小树枝拨了拨那只蟋蟀,接着说,“它的右翅上有一个锉状的短刺,而左翅上有刀状的硬棘。它们相互摩擦,发出声音,就像这样。” 亚里士多德仔细着看着那黄绿色的昆虫,“它的后腿好强壮。” “是的,蟋蟀的两对前足负责爬行,而后腿负责跳跃。”尼各马可将盖子打开了一点,“肌肉收缩可以积蓄更大的力量,这可以让它跳的更高。” 亚里士多德凑近去看,只见那蟋蟀在陶罐中一动不动:“它为什么不跳呢?” 尼各马可打开盖子,“好吧,让我来看看。”他左手拿起罐子,右手用盖子轻轻敲了敲罐底。蟋蟀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两只触角在空气中飞快的抖动。 突然,它跳了起来。亚里士多德只看到一个黄绿色的影子向尼各马可的脸上窜去。尼各马可下意识地头向后一躲。 就在这时,亚里士多德突然看清了。那蟋蟀已经变成了一支带着铜绿的箭簇,直直地射向父亲的咽喉! “父亲!” …… 亚里士多德陡然起身,毯子落在地上。他感到背心全是冷汗。 他听到对面床上赫米阿斯的鼾声,窗外还是一片黑暗。 他摇摇头,仿佛在用力甩掉那诡异梦境带来的不适,重新躺回床上。 这是学园一间普通的宿舍。最多可以居住八个人,但目前只有他们两个在住。赫米阿斯带了两个仆人,但他们没有资格住在这里。 他侧过身,面对墙壁,努力让自己入睡,但思绪却早已不受控制。 学园,哲学,智慧。这些曾经熟悉的词语都变成了全新的概念。父亲,父亲的死,马其顿……亚里士多德感觉自己走入了米洛陶的迷宫,对未来的出路没有一丝线索。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即将睡去的时候,一声清脆嘹亮的钟声响起,紧接着又是一声。天亮了。 亚里士多德还没习惯柏拉图的“水闹钟”,就是那个设置在学园正中的仪器。尽管水时钟和滑轮自埃及传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将它们结合在一起还是新鲜事。据说柏拉图为了方便学园的师生知晓时间,特意制作了这样一个带着巨大铜铃的水时钟。这让爱睡懒觉的学生们对这位院长在敬重之余多了几分抱怨。 亚里士多德反倒喜欢这种规律感,在入住学园的第二天,他曾靠近那个仪器仔细观察了一番。他不习惯的是那巨大的声音,让人的耳朵嗡嗡作响。赫米阿斯则相反,他讨厌时钟,原因是那种铜铃让他想到自己养父的店铺。 这时他们已经起床,有两个学园的奴隶把一个铜盆和水罐拿进宿舍。这是柏拉图自己家的两个奴隶,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在校舍区服务。还有两个奴隶在厨房负责做饭——学生们可以将自己买回的食材交给他们处理。与智术师的学校不同,柏拉图学园自开办起始就不收学生分文。 正在这时,一个比亚里士多德年纪略长、身材瘦高的青年走进了他们的房间,“亚里士多德,”他叫道,“今天是上课的日子,对吧?” “没错,但课程要下午开始。”亚里士多德梳了梳头发,“阿里斯塔(aristagoras),你还没睡醒?” “哦,糟糕。”被称作阿里斯塔的青年在床边坐了下来,“我记错了时间。” “你父亲没有告诉你?”赫米阿斯走过来,用一根腰带把袍子系上。阿里斯塔是欧多克索导师唯一的儿子,他还有三个妹妹。 “父亲?哦,他才没时间理我。”阿里斯塔撇撇嘴,“他天没亮就起身,说是要去观察晨星的变化。我倒是宁愿他不回家,如果他在家,他比水闹钟还要烦人。” 欧多克索一家是克尼多斯(cnidus)人,在雅典没有房子,欧多克索的积蓄也不足以购置一所雅典城区的住宅。因此,他们一家就住在学园一角的校舍里。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都是异邦来客,在他们入园的初日,欧多克索曾很热情地请他们到自己家共进晚餐。阿里斯塔和他们年纪相仿,也是在今年开始学习修辞学。三人很快成为了朋友。 早餐是面包配掺了水的葡萄酒,这是雅典人的日常吃法,赫米阿斯照常抱怨雅典的酒没有莱斯博斯岛(lesbos)的美酒可口,同时制止了准备往他的酒瓶倒水的奴隶——两份水兑一份酒,这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阿里斯塔用半杯酒冲下最后一口面包,对另外两人说道:“我们去市场吧,反正伊索克拉底的学校就在市场附近。”他接着说,“家里的咸鱼实在是太难吃了,我需要吃点肉。” 赫米阿斯哈哈大笑,“好的,我们动身吧,午饭我来请客。” 阿里斯塔轻车熟路地把他们带出了圣林,走上通往城中心的大路。他一边走,一边指点着各处:“五岁之前我一直和母亲住在克尼多斯,那时父亲还在西西里和埃及游学。但我几乎对那个城邦没有记忆,雅典,才是我的故乡。” 是啊,亚里士多德暗暗点头,就像他十三岁之前一直生活在马其顿一样,比起仅仅生活了四年的斯塔基拉,那仿佛才是他的故乡。斯塔基拉是父亲的城邦,也是自己出生的地方,但他宁愿抹去那四年生活的记忆,让自己永远停留在十三岁。 “亚里士多德,快看。”阿里斯塔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在,“那边就是酒神的神庙,听说最近会有一场戏剧。” “戏剧,我可没钱看戏。”亚里士多德苦笑,“我现在只有一百五十德拉克马,要花一年可是很拮据。” “你不知道,亚里士多德。”阿里斯塔似乎很骄傲,“在雅典,看戏剧是有补助的!外邦人来看戏剧需要花钱,但生活在雅典的公民每次看戏可以获得两个欧珀的补贴!柏拉图学园的学生情况特殊,他们中的外邦人不能获得补贴,但可以免费看戏。” “这听起来倒是不错。”赫米阿斯兴致很高,“不过,话说回来,这一路走的我又快饿了,我们快点去市场上买点吃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教师 亚里士多德一行人刚刚走进市场,就看到理发师克里提普斯正在拿着一根包着毛线的铜签帮人洗眼睛。雅典的秋季风沙很大,好多人眼里进了沙子,而洗眼睛确实是理发师的主业之一。他手法娴熟得翻开眼皮,再用清水冲干净,然后把毛巾递给起身的顾客。他一看到阿里斯塔,就高兴的喊道:“小阿里斯塔,你好久不来我这里了,你真该好好打理下头发!快过来,你的父亲帮了我大忙,我不收你的钱。” 阿里斯塔做了个鬼脸:“算了吧,克里提普斯,我可不想头发被拽的生疼。”他转向另外两人,“我们快点去肉摊吧!” 雅典人喜欢慵懒的生活,天光大亮再起床的人不算少数,因此现在市场上并没有太多人。阿里斯塔走在前面,径直冲向挂着风干肉和香肠的摊子。“三份香肠加白乳酪。”他向摊主说道。摊主把一条熏得通红的香肠切成小块,放在一片巴掌大的无花果叶上,之后撒上一点切碎的大蒜,又用木勺舀了一些白奶酪浇在香肠上。他把叶子包起来递给阿里斯塔,接着开始切第二份香肠。阿里斯塔转身把香肠递给了赫米阿斯,“快尝尝,这可是雅典独有的美食!” 赫米阿斯拿起一块香肠扔到嘴里,白奶酪没有干酪那么浓郁的膻气,却很好的中和了香肠的咸味,增加了奶味的清香。他一边大声叫好,一边掏出一枚面值十德拉克马的银币——他已经把自己的波斯金币全都换成了这种正面镌刻着雅典娜头像、背面是一只猫头鹰的雅典银币。 “这位主人,一份三欧珀,一共一个半德拉克马。”肉摊老板看了看那枚大号的银币,“抱歉,我刚刚出摊,没有那么多零钱。” “还是用我的吧。”亚里士多德掏出了一个两德拉克马的银币,递给老板。老板把找零的三欧珀递给他,同时又包了几颗油浸的橄榄递了过去,笑着说道:“年轻的主人是初来雅典吧,这是一份礼物。” 亚里士多德把零钱放回钱袋,开始吃自己的那份香肠。赫米阿斯一时有些尴尬:“啊,亚里士多德,我会把钱还你的,今天说好了是我请客。” “不必放在心上。”亚里士多德转向阿里斯塔,“不过,雅典之前不是也收波斯钱币吗?” “哎,这你们就不懂了。”阿里斯塔故作神秘,“自今年起,议事会要求进入雅典的所有商人和旅客都必须使用雅典德拉克马交易,而且要求雅典城邦所有货币商人使用最低比率交易波斯金币。人们都说,这是对波斯操纵希腊北部城邦与我们为敌的报复。” “难怪我那一袋金币才换了十个米纳(mina)!”赫米阿斯愤愤不平,“这是在骗外邦人的金子!” “十个米纳,那可是一千德拉克马!”阿里斯塔张大了嘴巴,“要知道,苏格拉底(socrates)受审判时,柏拉图就向法庭要求用自己的十个米纳为他赎罪,但法官不允许。苏格拉底自己的全部财产也不过一个米纳,他最终提出赎刑的金额是三十米纳,前提是有人借给他。” “那之后呢?”亚里士多德问道。 “陪审团根本没有给他赎刑的机会,他们选择了死刑。” “……”赫米阿斯觉得自己口中的香肠没有了滋味,“他们最终还是为他平反了,不是吗?” “那是政客的胜利,不是哲学家的。”阿里斯塔摇了摇头,“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但听柏拉图他们的语气,这个结果来得没那么容易。” “雅典的耻辱,苏格拉底的光荣。”亚里士多德默默咽下最后一口香肠,“味道不错,只是分量不够。” “哈哈,我觉得你说的是香肠。”赫米阿斯打趣道,“我们再去买点东西吃,这时他们应该有足够的零钱了!” 三人从上午逛到正午,在赫米阿斯的支持下,他们饱餐了一顿。亚里士多德暗中思忖,以后还是应该少来市场,毕竟三个欧珀就足够一个贫苦家庭一天的口粮了,肉食还是太贵。现在,是时候去上课了。 …… 伊索克拉底的学校在市场旁边一条街的地方,这是个大院子。学生们三三两两坐在台阶或沙地上,他们中有些人风尘仆仆,可能是从西南方的比雷埃夫斯港赶来的。亚里士多德三人进入院子,就听到一个年轻人在高声议论: “雅典人们,警醒起来吧!不要沉溺于诗歌和戏剧了,多看看政治!我们的周围全是敌人,北边的马其顿,南边的斯巴达,西边的科林斯,我们已经无法控制爱琴海对岸的爱奥尼亚倒向波斯人了!而你们还在歌颂荷马!” “我就来自爱奥尼亚,事情好像没你说的那么严重。”赫米阿斯很讨厌别人挑起这种分裂同盟的话题,“我家就在阿索斯,我们自认为是雅典的朋友。” “你?请问你参加过战争吗?你是否知道现在全希腊的局势?还是说,和平只是你的一厢情愿?”那年轻人言辞犀利,“而我,雅典的狄摩西尼(demosthenes),从小就学习政治和地理,我看到过历史,我已经感到了危机!” 狄摩西尼声音更大了,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外邦人永远不可能和我们一条心!想想斯巴达吧,他们也曾是我们对抗波斯的盟友,但稍后就转头咬我们一口!你,爱奥尼亚人,别假惺惺地装作我们的朋友,一旦发生战争,我敢说你们照样指望不上!” “以赫拉克勒斯之名,你是在侮辱我!”赫米阿斯马上就要拔出佩刀。 “安静!上课时间到了。这里不是比武场,不需要刀剑!”教师伊索克拉底走进院子,分开了两人。“现在开始上课,停止你们的议论!”周围的学生围成一个圈子,全都安静下来。亚里士多德拉了拉赫米阿斯,找了一个台阶坐下。 “首先,我是你们修辞学的教师!你们有些人是我的学生,有些人是从柏拉图那里来听讲的。对后者,我要说的是,我没有收你们的钱财,也不是你们的奴隶,所以不要向我随便提问,也不要建议我应该讲授些什么。”伊索克拉底显出不可置疑的权威,“你们可能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演说家,也不能成为讼师或智术师,所以不要以为在我这里上过课就以我的学生自居。就像我的名字只和苏格拉底差一个字母,但我们有着天渊之别。我只希望你们在我的课上学到一点,那就是说服的艺术。而我判断你们学成这门课程的标准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说服我!” “现在,我请你们中的一个人,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学习修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修辞 “你为什么要学习修辞?” 伊索克拉底的问题让学生们愣了一下,很多人确实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大部分学生都是慕名而来。对他们来说,伊索克拉底是一个有名的演说家,或许还是个智术师——尽管他从未在人前显露过这一点,不过他是一个名人,而名人总是吸引很多人跟随在他身边。 这时,狄摩西尼突然起身:“我学习修辞的原因很简单,我需要一场诉讼。一场必胜的诉讼。我要起诉我的监护人,他们侵吞了属于我的遗产。” “诉讼?很好的理由。”伊索克拉底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我们要学习的内容。” 他用一根树枝在院中的沙地上写下“诉讼”这个词,一些学生纷纷掏出莎草纸和羽毛笔。“诉讼时需要如何才能胜诉?”伊索克拉底并没有打算让学生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在法庭上,如果我们是原告,我们面对的是法官、陪审团和被告。原告和被告轮流发言,之后便由陪审团成员投票决定被告是否有罪。雅典的法律要求陪审团投票超过五分之一才能使诉讼成立,否则便是诬告,原告需要倒赔一千德拉克马。”他看了眼狄摩西尼,“而即使判定有罪,被告仍然可以提出赎刑,即自愿接受较小的刑罚而免除较大的刑罚。这时第二轮投票,决定被告会得到哪一个刑罚。” 伊索克拉底中断了讲解,抬起头来:“那么,如何在诉讼中胜利呢?” 赫米阿斯起身说:“我认为正义的一方会获得胜利,说真话的会得到更多的支持。” “哈?”伊索克拉底发出一声嘲笑,“也许你们知道苏格拉底的审判,请问苏格拉底有没有说实话?他胜利了吗?你完全搞错了方向,法庭发言的意义在于说服陪审团,而不是声明自己的正义!” “老师。”亚里士多德起身,“如果这样说的话,苏格拉底接受审判时也没有说服陪审团,那苏格拉底难道不清楚法庭发言的原则吗?” “不。”伊索克拉底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个不算高大的年轻人,“苏格拉底做的没错。他根本没有针对陪审团做出发言,而是针对不同的对象。” “对象?”学生们纷纷表示疑惑。 “我刚才所讲的,是在普通的法庭诉讼之中,控辩双方要说服的对象应该是陪审团,没有针对这个对象作出的发言,不会是成功的发言。”伊索克拉底回答道,“但我认为,苏格拉底的发言并非针对陪审团这个审判方,他的发言针对的是另一个审判者。” “另一个?可是雅典法庭只有陪审团有最终的审判权力啊。”一些学生小声议论着。 “神。”伊索克拉底提高了声调,“苏格拉底并非让雅典的陪审团来审判自己,他自己要面对的,自始至终都只是来自神的审判。他要说服的对象,是神。” ……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伊索克拉底叹了一口气,“你们知道,德尔菲神庙的启示吗?苏格拉底的朋友海勒丰(chaerephon)去德尔菲神庙请求启示,问‘在雅典还有比苏格拉底更有智慧的人吗’?神谕回答‘没有’。以苏格拉底的智慧,他怎么不知道在法庭中应说服谁呢?除非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个法庭。” 感受到学生们都集中了精神,伊索克拉底有些骄傲地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苏格拉底对你们而言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但我曾经认识他,跟随他,我对他的了解,甚至超过了任何一个他的学生。” “在那时,雅典生活着很多学者,他们有的是智术师,有的是哲学家。但没有人比苏格拉底更有智慧。我也曾经疑惑这是为什么,直到有一次,我听到他在我面前说:‘有灵在向他说话’。” “那时我仅仅以为这是一种修辞,就如同我们说自己‘突发灵感’。但很快,我发现我低估了他。你们听说过阿里斯多芬(aristophanes)的《云》吗?‘他在空中行走,一心向着太阳。’阿里斯多芬可能说过一千句谎话,但这一句却是真的。” “他能施展我们难以想象的技艺,雅典城里的市民可能没有看到这些,但同他一起战斗过的老兵们,都知道他有强大的能力。他救过人,也杀过人,他的能力让敌人胆寒。” “当他被告上法庭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宿命。这是强大的技艺带来的祸患,偏偏他又是一个不懂韬光养晦的人。陪审团的成员有一多半是他的战友,三个原告是他战时的下属。他们杀了他,因为他们害怕他,雅典害怕他。” “但他爱雅典,爱它的人民,哪怕他可以随意逃出监狱,或者把那些诬陷他的小人化为灰烬。然而他放弃了,因为这场审判不算什么,真正的审判是他独自面对神的判决。” “雅典人给他的罪名是:毒害青年和引入新神。哈哈,这可真是恰当!”伊索克拉底情绪激动起来,“法庭的那些蠢货不会想到,这个罪名对他来说是实至名归:他毒害青年的方法就是给他们指出真理之路的方向,而他引进的新神就是‘逻各斯之主’!” “逻各斯之主?”学生们躁动起来,“真的有这样一个神吗?祂像宙斯,像雅典娜,还是像赫尔墨斯?” “不要把诗人的想象和神混为一谈。”伊索克拉底轻轻摇头,“对于逻各斯之主,我对祂并没有什么了解,我只知道祂的力量可以为人们所用,多少智术师和哲学家都证明了这一点,而苏格拉底无疑是其中的翘楚。现在稍有些知识的雅典人,或多或少都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对祂本身,我们一无所知。” “我不妨告诉你们,这些话在某些智术师那里可以开上很高的价钱。”他面带嘲笑,“其实,它们一文不值,就像我追随苏格拉底许多年,却至今也无法施展出他的技艺——用柏拉图的话来说,我的实践被我的语言掩盖了。但我内心知道,恰恰相反,所有实践的本性是相同的,它们都是说服。我只是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说服城邦的人上,而有些自然学者,比如德谟克利特(democrites),他们可以说服自然;更有些高明的哲学家,比如苏格拉底,能够说服神。” “神,也是可以被说服的吗?”狄摩西尼感到有点精神恍惚。 “别的神我不知道,但一个称名为逻各斯的神,确实会回应人们的语言。”伊索克拉底将树枝扔在地上,“这就是为何我们要学习修辞,它可以让我们了解说服的艺术,直至说服神明。” …… 在一段震撼人心的开宗明义之后,伊索克拉底开始了基础而又繁琐的教学。说它基础,是因为学习修辞要从最基本的语词、句子和逻辑入手,说它繁琐,是因为学习这些往往伴随着大量的练习。 “让我们从一个简单的三段推理开始吧。”伊索克拉底在地上划了三道线。“我们都知道这个命题:人都是会死的。那么由它可以推出什么?”他继续在地上画了个圆圈,在圈中写了个a字,用来代表“人”,又画了一个大圈,写上m字,代表“死”。“所有的a都是m,这是一个全称命题,它代表所有符合a的东西都属于m之中。也就是说大圈m包含了小圈a。假如小圈里有一个东西,比如苏格拉底。我们知道,苏格拉底是人。那么,我们能得出什么呢?” “苏格拉底也在这个大圈之中。”有学生回答道。 “是的,所以完全的论证就是:人都是会死的。苏格拉底是人。所以,苏格拉底是会死的。第一句叫做大前提,它是一个全称判断;第二句叫做小前提,它是一个特称判断;最后一句叫做结论。这个结构就叫做三段论。”伊索克拉底一口气说完,“三段论是我们进行论证的基本结构,请你们自己构造十个三段论,把它们写在莎草纸上!” 学生们纷纷埋下头去书写,亚里士多德掏出羽毛笔沾了沾墨水,却一时犯了难。他一开始写,就感到了困难。困难不在于理解这种结构,而在于想到一个正确的大前提;他转头看了看阿里斯塔,只见他不假思索的写道:“所有的教师都是猪。伊索克拉底是教师。所以,伊索克拉底是猪。” 亚里士多德悄悄地问他:“这样的论证也可以吗?” 阿里斯塔满不在乎:“父亲告诉过我,推理的结构不在于内容,而在于它的形式有效。” 伊索克拉底注意到了他们交头接耳,于是走过来,看到了阿里斯塔的那个三段论。 “哈哈。”他笑得很开心,“很不错。你抓住了三段论的核心。不过,请你在今天下课后,再写一百个不同大前提的三段论,明天上课时交给我。这是对你的奖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戏剧 修辞课之后,亚里士多德等三人沿着原路走回学园。此时已近傍晚,阿瑞斯山在夕阳的照耀下泛出一片紫色。他们再次路过酒神神庙时,只见一群人正在那里布置些什么。看装束,他们是从外邦来的戏班,似乎是要参加下个月地母节庆典的喜剧竞赛。 雅典戏剧氛围浓厚,往常的酒神节戏剧大赛更是万人空巷。在酒神剧赛上获奖的作家也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名声。因此,各城邦的剧团纷纷来到雅典,希望一举成名。然而,能够在酒神节表演的剧团毕竟有限,于是一些雅典人开始在秋季的地母节举办另一场赛事,与春季的酒神节剧赛遥相呼应。地母节庆典没有酒神节或泛雅典娜节那么隆重,参与集会的也多为祭祀大地女神得墨忒尔的妇女,因此讲述社会生活的喜剧更受欢迎。不过,正因为雅典的妇女很少参加公共活动,而地母节又是她们难得出门的一天,所以,这天上演的戏剧哪怕最终得不到大奖,观众和收入却并不会少。就这样,许多小戏班选择在三月末来到雅典,通过试演增加名气,从而在之后的大赛中获得更大的收益。 阿里斯塔远远看到那群人,就兴奋地大喊:"就是他们,几天后的戏剧应该就是他们来演。" 赫米阿斯看着他问道:"阿里斯塔,你这么喜欢戏剧?而且这种小型剧团也不会有什么好剧本吧?我看他们都凑不齐一支完整的歌队。" "那可是地母节的戏剧,到时候看的人不会少!所以他们怎么也得拿出点真本事的,是不是?” “阿里斯塔,我想,比起戏剧,你是对那天的观众更感兴趣吧。”亚里士多德插了一句,“而且,距离地母节还有十天,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激动。” “哦,亚里士多德,那是因为我对诗歌的热爱。”阿里斯塔的脸突然涨红了。“我可是熟读阿里斯托芬剧本的人,还有埃斯库罗斯,欧里庇德斯的剧本我都搜集过。如果我不能成为一个数学家,肯定会成为一个剧作家。” “好了,剧作家,先想想你那一百个三段论练习吧,希望你在天黑前可以完成它。”赫米阿斯揶揄道。 阿里斯塔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我们赶紧走吧,我可不想在父亲面前做修辞课的练习!” …… 回到学园的亚里士多德拒绝了赫米阿斯共进晚餐的邀请,而是独自回到了寝室。他拿出白天记录的莎草纸翻看着,脑子却在思考着伊索克拉底讲述的苏格拉底故事。 他当然也听说过其他人谈论的苏格拉底,自从雅典城邦为他恢复名誉,这位哲学家就成了每个稍有知识的人话题中的焦点,无论在雅典还是其他城邦。亚里士多德当然知道,关于苏格拉底最多的记录,就来自柏拉图。他将苏格拉底的言论写成对话,在公众面前表演,从而让很多人了解了他的老师。但这些对话只涉及理论,而从未提到实践。 “哲学家所说的理论和实践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亚里士多德自问,“如果学习了某种知识就可以了解某个理论,那凭什么有的人可以将这个理论现实化呢?” “伊索克拉底提到了,那位被称为'逻各斯'之主的神明会回应人的语言,这又是如何实现的?” “欧多克索先生提到,努斯的力量决定了实践的能力,巴门尼德说要沿着真理之路。这些命题的背后,到底要说什么?” “真理?可我现在还想不到一条绝对为真的大前提。假设'人都是会死的',是一条真理,我能利用它做什么?” “我当然不能让一个人由生转死,因为人的死期与死因都不包含在这个命题中,也就是说,它不会将一个活人变成死人,因为这个命题中并不包含由生转死的条件。” “可是反过来呢?如果一个自称不会死的人,遇到了这句话将会如何?不,这不可能,如果有一个人可以永远不死,那他就不能称之为一个'人',因为我们理解的人必然是会死的,而不是不朽的。” “所以,关键在于主词'人'的定义,已经包含了'会死'这个规定。就像'所有的白马都是白的'这样一个同义反复?” 亚里士多德沿着这条思路走下去,突然发现自己找到了很多正确的大前提:白马是白的,生物是有生命的,等等。但这些命题在他看来都是废话,除了同义反复并不包含任何其他的知识。 “所以,我应该获取更多的知识,才能打破我在常识中只能得到的这些命题。”亚里士多德计划道,“首先,知识积累可以让我获得更多真的命题,它们可以丰富我的思路;其次,根据努斯由知识训练这一法则,丰富的知识可能会促进我的实践能力,尽管我现在还不能做到。” 他这样想着,自然而然得想到“知识”这个问题,哪里可以获得“知识”呢? “不知道学园有没有藏书室这种东西,或者导师们的研究文献?还是明天去问一下欧多克索导师吧。至于现在,我好像除了一些父亲教过的关于动物和医学的知识也没有什么了解的了。” 第二天,亚里士多德并没有如愿找到欧多克索。阿里斯塔告诉他,欧多克索又是一早就出门,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藏书嘛,我倒是知道。”阿里斯塔说,“导师们都有很多藏书,比如说,我父亲就从埃及购买了大量书籍,有的是原文,有的是抄本。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文字的价值,所以有时一个德拉克马就可以买几卷莎草纸。” “但教师们的藏书往往不会外借,不过在学园有一个藏书室。”阿里斯塔将他们带到一个上了锁的房间前,“斯彪西波(speusippus)负责管理这里,他是柏拉图的外甥,可是他也随行去了叙拉古。而这里的钥匙,就在我父亲那。” “所以,要打开藏书室,还是要找到你父亲?” 阿里斯塔点点头,“理论上讲是这样,如果你不想破门而入的话。” “我当然不想!”亚里士多德无奈得摇了摇头。 “哎,我听说,”一旁一直在默默听着的赫米阿斯突然插话,“很多学生会把教师上课时的内容记下来,阿里斯塔,你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也应该听过别的导师讲课吧?” “听是听过,但你知道,我讨厌记笔记。”阿里斯塔苦笑,“我宁愿做数学题,不需要记录话语,只需要记住原理。” “好吧。”赫米阿斯无话可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好学生,剧作家。” “剧作家?”亚里士多德眼前一亮,“阿里斯塔,你喜欢收集剧本,那柏拉图的四联剧你有没有收藏?” “四联剧?”阿里斯塔也突然明白了,“对啊,我还有几本当初记下来的剧本。你们等着。”他向自己家跑去,过了一会儿,抱了一捧莎草纸卷回到原处。 “都在这里了。”他喘了口气,“四联剧,对话录,这些不是课堂笔记,很多学生认为它们没什么价值。可我喜欢其中的一些对话,就记录了下来。” 亚里士多德翻捡着一卷卷抄本,这些记录有的并不完整,有的分成几部分,显然来自不同的四联剧。他拿起一卷看起来有些年代的莎草纸,问道:“这是什么?你好像没怎么看过。” “啊,那不是我的记录,好像是我父亲给我的。我看了开头,实在读不懂,就放在那了。你要看尽管拿去好了。” 亚里士多德打开莎草卷,只见开头写着一个名字:“斐多”(phaidon),在这个名字后面,有一行潦草的小字:“论灵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努斯 接下来的几天,亚里士多德沉浸在《斐多》这篇对话里,这篇对话的主人公是苏格拉底,确切来说,是他的一名名叫斐多的学生转述苏格拉底死前的谈话。这应该算是苏格拉底的遗言了。 “我年轻时,对那门称作自然学的学科有着极大的热情,我想要知道每一样事物产生,灭亡和持续的原因。我不断反复思考,对这一问题困惑不解。” ...... “有人说,阿那克萨哥拉的一本书中断言,产生秩序的是努斯(心),它是一切事物的原因。” ...... “这些想法使我高兴的假定,在阿那克萨哥拉那里我找到了一位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原因问题的权威。......我迫不及待地找来了那些书,开始一刻不停地阅读。” “我的朋友,这个希望是多么美妙啊,但它马上就破灭了。当我读下去的时候,我发现努斯在他手中变成了完全无用的东西,而是引入了其他东西作为原因,比如气,以太,水,或者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 “在对自然的研究精疲力尽之后,我想到一种危险:就像人们观察日食,如果不经过水面或者其他媒介去观察倒影,而是直视太阳,肉眼有可能变瞎。而我担心试图用每一种感官去研究对象,可能使我的灵魂变瞎。于是我决定要借助某些理论,在研究事物的真理时使用它们。” ...... “我假定,绝对的美,绝对的善,绝对的大等等是存在的,而任何美的事物之所以是美的,因为它分有了绝对的美的存在。” “我将这些绝对的存在称为'理念'(eidos),一切与它们同名的存在都是因为分有了它们的理念。” 亚里士多德读到这里,内心波澜起伏,他知道,这就是柏拉图所说的“理念论”的来源了。 他继续读下去。 “一个人身上可能同时拥有对立的理念吗?比如西米阿斯比苏格拉底高,又比斐多矮。” “说'西米阿斯'比斐多矮,并不是因为斐多自身,而是因为比较,在比较中,西米阿斯的'高'的理念回避了,而他分有了'矮'的理念,这就是为何我们可以说,一个人既是高的又是矮的。这就是对立理念在事物之中的存在。” “较大来自较小,较小来自较大。事物从对立中产生。” “但是,每一个对立面自身绝不会接纳与之相反的理念。它们永不会与自身对立,当对立面迫近时,它们或者衰退,或者停止存在。” 这时天渐渐黑下来,而亚里士多德没有心思点燃蜡烛,他正在快速思考着: “也就是说,一个人比另一个人高,比第三者矮,并不是他自己一会儿变高,一会儿变矮,他自己的高度并没有变化,而是对立面的接近使得他身上'高'的理念退去,显现出'矮'的性质。” “因为我们都不可能拥有绝对的高,所以我们都在这两者之间,一者退去,另一者就显现出来。” “但高本身并不会变成矮,而且高会自然地排斥矮。” “然而,对于其他属性呢?比如生与死,生绝对会排斥死,所以,苏格拉底认为灵魂是生命的原因,它自然地排斥死亡。那么,如果是其他的......比如有知识,和无知?”亚里士多德想到了困扰自己的求知问题。 “和柏拉图相比,我没有知识,但和某个不识字的奴隶相比,我有知识。” “如果我分有了'具有知识'的属性,那就必然存在一个'绝对知识'的理念,我们假定说,那就是真理。那么知识就是分有真理?” “如此,真理之路就通畅了,我们学习知识,就是让自己更多的分有真理的理念,从而在无知迫近时不至于失去它,变成一个彻底无知的人。” “所以,哲学家必然追求知识,正是为了对抗无知的侵蚀。” “不,不只哲学家,任何人,哪怕是沿着意见之路前行的智术师,他们更加害怕自己变成无知的人。一个普通人,虽然并不一定觉察了这一点,但他自己也绝对不会容忍自己变成一个白痴。” “所以,每个人都自然地倾向于分有真理,也就是尽量追求知识。” 亚里士多德感到自己抓住了什么,他飞快地在一张莎草纸上写下:“人因其自然而求知。” 突然,在夜色笼罩中,他感到了光。 …… 赫米阿斯举着一只蜡烛走进寝室:“亚里士多德,你睡着了吗?怎么不点蜡烛?你能在黑暗中看到卷上的文字?” “啊,我没注意。”亚里士多德挡住眼睛,仿佛那火光有点刺眼。 “你就是读的太入神了,这可不好。”赫米阿斯担心地说,“我曾听说,有的古代人因为一下子获取了太多知识,头脑都装不下,直接疯掉了。”他把蜡烛放在桌上,“你看的那篇对话太难了,小心疯掉。” “我确实有点累。”亚里士多德说,“我感觉头像被打了一棍子。” “哈哈,说了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去外边逛逛,今天我和阿里斯塔去了比雷埃夫斯港,那里的风景和雅典可不一样。”赫米阿斯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我们看到了货船,是从爱奥尼亚来的,我还收到了一封家里的来信,信里说波斯人最近很少在阿索斯活动,好多商人更愿意去东方做买卖。” “赫米阿斯,明天是地母节,不需要上课吧?”亚里士多德扶着额头。 “是啊,怎么了?” “我想,我需要睡一会儿了。”他头一沉,昏倒在了桌上。 …… “亚里士多德。” “是谁在叫我?” “尼各马可之子,亚里士多德,你得到了我的回应。” “你是谁?我从未召唤你。” “我是自在的存在,不因你召唤而来,也不因你的拒绝而去。我在过去,现在与未来。” “你是某个精灵?能把人带入迷梦?女妖,九头蛇?” “你的梦来源于你自己。我只是看到了你。”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或者永远不再醒来。” “你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只有我自身。” “那我要做什么?” “认识——你自己。” …… 咚——咚—— 亚里士多德又一次被水闹钟吵醒,他头还有些晕,梦里的一些声音似真似幻地在耳边盈绕。 “认识我自己吗?”亚里士多德当然知道德尔斐神庙的那个著名的箴言。 “亚里士多德,快走,今天是喜剧上演的日子。”阿里斯塔推门而入,“还有啊,今天我可要带着妹妹们去市场上,晚了没空给你们指路,快点洗漱。” 赫米阿斯已经穿戴整齐,也站在床边上。 “可我真的很困。”亚里士多德挣扎着抬起头,“你们先去吧。我会让迪奥尼修带我出去的。”迪奥尼修是学园的一个奴隶,负责接送学生的行李。 “你脑袋还好吧?我看你昨天昏睡在桌上,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架到床上。”赫米阿斯有些担心。 “没事的。我可能,就是真的太累了。” “好吧,我妹妹还想看看你的诗歌才华呢,虽然我告诉她了,你一点儿都没有。”他促狭地一笑,“那好,下午见。就在酒神剧场。” “好的,下午见。” 待阿里斯塔等人走后,亚里士多德又陷入了昏睡,这次却没有做梦。当他再次醒来时,太阳已近中天。亚里士多德赶紧起来,把水瓶里的水倒进盆里,这才发现瓶子里空空的。他走出房门,准备叫奴隶去打水,却一个人也没看见。 “好吧,还是自己去池塘取点水吧,反正不远。”阿卡德穆的池塘就在学园体育场的边上,这点路程倒是不会迷路。 他回手拿起水瓶,却看到桌上平铺的莎草纸: “人因其自然而求知。” 他默念着这句话,想仔细思考一下从这个命题可以推论出什么。同时,提起水瓶走向池塘。 一路上他无暇顾及周围的建筑,只是默默念着那句话。突然,他发觉有些异样,自己好像并没有走向池塘啊! “难道我真的脑袋坏掉了,这么近的距离也会迷路。”他苦笑了一下,赶紧看看四周,确定自己的位置。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藏书室的门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喜剧 亚里士多德推了推藏书室的门,它还是锁得好好的。他有些迷茫地站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什么其他不寻常的地方。 “好吧,我还是应该去打水。”他转向池塘的方向。 简单吃了一块面包之后,亚里士多德让学园的奴隶指引他出了圣林。直到走上了前面的大路,他才放下心,然后思考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那个声音到底是谁?回应?我应该找人问一问。”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有哪些人可以为他解忧。最合适的当然是欧多克索导师,但这位数学家似乎一直很忙,连续几天都不见踪影。或者伊索克拉底,但这位言辞犀利的演说家实在让人难以生出亲近之心。他思虑再三,决定明天再去找找欧多克索,他对这位长者更有信心。 酒神剧场就在酒神庙的边上,这里经年有戏剧上演,早已形成了一块专门的演出场地。戏剧演出又催生了商业,很多背着篮子,推着小车的商贩在人群中穿行。因为节庆的缘故,这里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尤其时刚刚去参加地母节祭祀的妇女们。女子们成群结队,这在雅典可并不常见。 亚里士多德赶到剧场前时,环形的看台上已经挤满了人。他当然没有找到朋友们。不过,他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伊索克拉底的学生狄摩西尼。这位政治爱好者正在盯着后台,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他突然一转头,看到了亚里士多德,两个人面对面,都不知有什么话说。 狄摩西尼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斯塔基拉人,我可以相信你,你和那些爱奥尼亚人不一样,我们是近邻。” “是吗?我可是在马其顿生活过很久,你不怕我是间谍?”亚里士多德语气带着讽刺。 狄摩西尼显然听出了这层意思,但不动声色:“帮我个忙,在这里盯着,看住后台出来的人。” “后台有很多人,演员,作家,歌队。”亚里士多德疑惑道,"你让我看住谁?” “不管是谁,如果有人在戏剧进行过程中从后台离开,盯紧,跟着他。”狄摩西尼十分严肃地说,“我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我现在要去把消息告诉城门守卫。” “什么消息?” “这个戏班子里有波斯人的间谍。” 亚里士多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哪里有那么多间谍?” “听着,我自有把握。”狄摩西尼没好气的说道,“我看到他们的马车载了不知什么东西,看起来很重,马都喘不过气来了。戏剧表演的服装和道具怎么会那么重?想想吧,这里肯定有阴谋。” 亚里士多德只觉得面前这个人不可理喻,大概是得了什么会发妄想的病症,他应该找个医生看一看。 狄摩西尼此时却来不及多说什么,“记住了,在我回来之前盯着那里。”看亚里士多德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他们可能有武器,你小心点。” 亚里士多德随意答应了一声,反正自己也没别处可去。站在这里欣赏戏剧也是一样的,至于后台,他能看到几个演员跑上跑下,还有几个歌队成员正在排队。 戏剧很快开始了,他们表演的是一个外邦的故事,讲述一个丈夫怀疑自己的妻子偷情,而引出一系列的误会。坦率地说,演员们的表演并不比亚里士多德在其他地方看到的喜剧更为出色,尤其是歌队,很明显有几个人疏于排练,跟不上歌词。不过这剧的剧情很吸引人,观众还是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亚里士多德看了一会儿,稍微觉得有点无聊,可能他不喜欢这种家庭琐事。他正想走开,突然发现歌队中有两个人趁着一幕结束下台时往剧场外边走去。 “不会吧?他们竟然中途退场,这个歌队也太不负责了。”他转念一想,“难道他们真的是混进城中的间谍?”他想告诉狄摩西尼,却发现他还没有回来。 “怎么办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那两个歌者从剧院后面绕了个圈子,进入酒神神庙附近的小巷子。这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夫坐在路旁地上。见他们过来,车夫赶紧起身。“都了解了吗?”那两个人点点头。三个人拉着马车向着城北走去。 亚里士多德远远盯着他们,“那边好像是帕特农神庙啊,不是祭典的日子,为什么要去那?” 他缀在离马车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看着他们走向神庙下方的长街。那里往常人来人往,大多是兑换货币的商人,但现在空无一人。 “就是这里。”一个歌者指着一栋院落,马车缓缓地走进大门。 亚里士多德等了一会儿,看那门里还是没有动静,便想离开去剧院找狄摩西尼通报情况。他刚一转身,就发现一双黄色的眸子盯着他。 “年轻人,你看得很入神。不过,这场戏剧你买票了吗?” 亚里士多德感到了危险。他看到那人五十岁左右,穿着浅灰色的袍子,脸上一对昏黄的眼睛突出,让人无法忽视。他强作镇定,低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让开吧。” “可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雅典人。”那人凑近了他,“很不幸,你注定看不到这场戏剧的结局。” 亚里士多德一个闪身,躲开了面前来人的手,普罗克森教给他的格斗术派上了用场。那人却不慌不忙,将手张开,在亚里士多德面前一抖,同时沉声说道: “无物存在。” 亚里士多德突然看不清面前来人的身影了,他好像一层雾消散在阳光里。他一愣神的工夫,就感到脑后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不能这样!快醒过来!”他的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 当他挣扎着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而那个灰衣人正在与另一个老者对峙着。他正是那位著名的演说家,伊索克拉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无知 伊索克拉底面对着那名不知来历的灰衣人,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无物存在?你是高尔吉亚(gorgias)的门徒?” 灰衣人并不答话,他双手伸出,抓向伊索克拉底。伊索克拉底双腿丝毫不动,双手迎向对方的手臂,一下子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他腰部用力,反手一甩,对方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雅典的格斗技术,潘克拉辛(pankration),想不到我还用的到。”伊索克拉底跨步向前,“没想到吧,我年轻时也是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格斗冠军。” “无物存在。”吃了个暗亏的灰衣人又念出了高尔吉亚的名言,他的身体开始渐渐变得透明。亚里士多德勉强看到一个影子在急速地向伊索克拉底的身后转去。 “我可不管高尔吉亚还是巴门尼德的话谁更好使!”伊索克拉底陡然转身,一个鞭腿扫向那片影子,“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我一无所知!” “啪”,伊索克拉底这一腿结结实实地踢在了那个灰衣人的身上,他一下子显出原本的样貌,他踉踉跄跄,似乎还没有从智术失效的震惊中解脱出来。 伊索克拉底可不给他反击的机会,他一拳击向对面智术师的太阳穴,对方堪堪避开,却不防另一边的冲拳已经击中了他的下巴。 灰衣的智术师应声倒地。 伊索克拉底没有着急靠近那个灰衣人,而是走到亚里士多德面前把他扶起。他脑后的伤不重,就是头有点晕,这时他终于站立起来。 “伊索克拉底老师,您怎么在这?” “狄摩西尼那个孩子见到了我,告诉我你在监视一伙可疑的人,我就朝剧场那边赶了过去。但没有看到你,只看到了这个灰衣人。我就一路跟下来,果然他在跟着你。” “好吧,我在跟着另外三个,他们进了那边的房子。” “不用着急,他们一时出不来,不过这边动静一大,说不定会打草惊蛇。”伊索克拉底转头看向那个灰衣人,却看到一条灰色的影子在快速向远处跑去。 “糟糕!”伊索克拉底一跺脚,“没想到这家伙还装晕。快拦住他!” 亚里士多德看了一眼伊索克拉底,却被对方抢白道:“看什么看,我是格斗冠军,不是长跑冠军。我怎么有你们这些年轻人跑得快!” 亚里士多德赶紧冲过去,那个智术师脚步虚浮,但还是保持着很快的速度。亚里士多德忍着一阵一阵的头疼,紧紧地跟着他。突然,他看到对方正在朝着马车驶入的那个院子跑去。 “不好,他要去报信!” 亚里士多德想到这里,却一时不知怎么才能拦住他,他突然灵机一动,向对方喊道:“人因其自然而求知!” 灰衣人稍作停留,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亚里士多德发现,那是学园的方向。 …… 学园,圣林。 赫拉克雷德(heracleides)和毕同(python)两兄弟正在追逐林中的野兔,对他们来说,狩猎比看戏或体育锻炼要有意思的多了。他们兄弟来自艾诺斯(aenus),在学园已经学习了几年。但比起辩论或者阅读,他们对战斗或狩猎的技巧更感兴趣。圣林深处草木茂盛,隐藏了不少小动物,它们可没少落入这两兄弟的魔爪。 “毕同,搭好箭,它向你那边去了!”赫拉克雷德叫道。 “好的。这次一定不会让它跑掉!”毕同把弓拉开,草木间传来窸窣的响声,他的箭已离弦。 “我射中了吧,快看看!”他兴奋地冲过去。 一个灰衣人倒在地上,气息奄奄,胸口正中了一箭。 …… 亚里士多德是在圣林入口跟丢他的目标的,当然,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如果没有人带路,外人是不可能从迷宫般的圣林中逃出来的,而下一步只需要通知学园的导师和城邦的守卫。伊索克拉底气喘吁吁地跟着他,仿佛刚才一瞬间就打倒一个智术师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他现在又变成了那个只喜欢高谈阔论的老人。 “你那个命题真不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伊索克拉底问亚里士多德。 “是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亚里士多德表示自己真的没有撒谎,他和对方一样茫然。 “嘿,这种事不要问我,我可没什么实践的经验。”伊索克拉底恢复了那种自嘲的语气,“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我一无所知。这是苏格拉底的话,也是我唯一能够实践的一个理论。” “它——很好用。”亚里士多德想不出其他的词语来形容。 “对于一切独断都是如此。”伊索克拉底并不想隐瞒什么,“这是一种辩证法,不管是巴门尼德的‘存在者存在’,还是高尔吉亚的‘无物存在’,都是一种独断。他们说了些什么呢?其实对于我们来说,这样的命题除了它们本身,并不能给我们任何关于自然、关于具体事物的知识。所以,用无知来对抗这种‘有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所以,对抗知识的方法就是承认自己无知?” “不,知识是不容对抗的。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真的理解他们口中的知识,这时候承认自己的无知要比妄称自己拥有知识要更加接近智慧。” “好的,我想我明白了。”亚里士多德点头。 接着,他们就听到圣林那头传来了杂乱的人声,伊索克拉底见状说道:“我该走了,狄摩西尼还在等着我。” “那,那些——间谍?” “别担心,那不需要你管。”伊索克拉底严肃地说,“他们有护卫者对付。你要做的是做好你的事情,比如——求知。” 当亚里士多德被带到学园正中的广场上时,欧多克索已经和几位导师站在那很久了。毕同和赫拉克雷德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欧多克索抢先发问: “亚里士多德,你认识这个人?” “唔,我不认识,但他袭击了我。”他把今天在剧场和路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给了大家。 “所以,他是被你引到这来的?”毕同睁大了眼睛,同时按捺不住语气中的愤怒。 “这一点我们以后再说。”欧多克索打断了他,“毕同,赫拉克雷德,你们被罚一个月不得使用弓箭。”他转过头,“亚里士多德,跟我们过来。” 他们走入一间教室改成的大厅,大厅正中摆放着一张矮桌,那个受伤的灰衣人躺在那里。 “忒萨罗(thessalus),你看他怎么样了。”欧多克索对着房间正中的一位老者说道。 “没碰到心脏和肺部,箭头被肋骨挡了一下,还有的救。”忒萨罗回答到,“如果箭头没有生锈,他有很大机会活下来。” “我们靠你了,他的口供很重要。”欧多克索想了一下,“你还需要什么东西?我让学生帮你取来。” “告诉小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iii)把我的手术箱拿来。”他说道,“还有,这段时间让德拉科(draco)和你们呆在一起。” “我会去通知你的儿子和弟弟的。”欧多克索不再打扰这位医生,他转向亚里士多德:“现在,把事情的细节再说一遍吧。包括你是怎么获得那个命题的。” 亚里士多德只好把自己的经历再次复述了一遍,当然,他有意略过了阿里斯塔帮他找到《斐多》的过程,以防给这位朋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只是复述了自己的论证,关于对知识和无知的认识。 “真是精彩。”欧多克索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我很高兴你很快理解了柏拉图的‘分有’,尽管你还没有正式学习它。不过要小心,哲学的实践路途上有很多的困难和陷阱,我建议你千万不要急于求成。”他加重了语气,“有时这是很危险的。” “我明白了,导师。” “你说你得到了伊索克拉底的帮助?” “是的,伊索克拉底老师告诉我,承认自己无知的人比起某些有知者来更接近智慧。”亚里士多德谨慎的说。 “他说的没错。”欧多克索笑了笑,“那可是伊索克拉底啊,苏格拉底曾说,他比我们每个人都更适合成为一个哲学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线索 在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亚里士多德被允许回到住处,而学园的这一场风波也很快地传到了学生们耳中。阿里斯塔很意外地没有第一时间来看望亚里士多德,听赫米阿斯说,他一回到学园就被叫回了自己家。 傍晚,一张布告被贴在了学园正中的教室门前,上面简单介绍了事件的经过,当然略去了细节的部分,只说“有陌生人入侵被学园师生擒获”,同时提醒所有师生最近在圣林活动时注意安全。最后,布告宣布: “由于雅典城中可能出现的外邦间谍破坏活动,最近几天凡在学园之外进行的课程全部取消,恢复时间另行通知,因此,学园全体导师强烈建议全体学生近日不要离开学园范围。” 落款是:“代理院长:欧多克索”。 “好吧,所以我们就不用上课了。”赫米阿斯有些轻松。 “但我们也不能去城里。”阿里斯塔愁眉苦脸,看来他受了一些教训,不过并不是很严重。 “你们难道不好奇这件事情吗?”他看向亚里士多德,“你说,那群人去了神庙附近?” “他们要破坏神庙?”赫米阿斯惊讶地说,“以前斯巴达人也干过这类事,他们要损毁赫尔墨斯的雕像。” “我看不像。”阿里斯塔回答他,“破坏雕像并不需要什么密谋,只要快速隐蔽地去破坏就行了,也不需要带什么工具。更不要提,他们还有一个智术师帮忙。” “他们还有一个智术师?就是被抓住的那个?”赫米阿斯对智术师有一种恐惧,“亚里士多德,你碰到了智术师的攻击?” “是的,在关键时刻,伊索克拉底救了我。”亚里士多德承认道。 “啊,那你真的遇到了很大的危险!”赫米阿斯跳起来,手臂在空中挥动。“不过,那个人不是中箭了吗?” “我听忒萨罗先生说,他似乎还有救。”亚里士多德说道。 “忒萨罗这样说应该是有把握的。”阿里斯塔补充道,“他可是那位著名的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的儿子,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医术。我还见过他的儿子,小希波克拉底给人看病,他们一家都是优秀的医生。” “那等那个人醒过来,我们应该就知道原委了。”赫米阿斯说,“真的是波斯人干得吗?” 与此同时,欧多克索在与其他学园的导师交谈:“我收到城邦护卫队的消息,他们在靠近神庙的街道上堵住了那三个人,其中两个在战斗中被杀了,一个车夫被活捉。从他们身上的物品和口音来看,他们是色雷斯(thrace)人。” “色雷斯人为什么要来雅典做这些勾当?他们是雇佣兵?” “目前还不清楚,那个车夫知道的很少。他们藏身的戏班倒是被控制了起来,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戏班的班主说他们是临时应征的歌队成员,因为缺少人手,就带上了他们。” “现在看来这个智术师倒成了唯一的突破口。”欧多克索接着说,“我们需要等他醒过来。”他看着面前的一位身体强壮的同龄人,“德拉科,按照你的判断,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德拉科是忒萨罗的弟弟,一位医生,也是一位自然学者。他皱眉说道,“我给他服用了药剂,通常情况下,他早就应该醒过来了。除非他是在伪装,伺机逃跑。” “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他可能是高尔吉亚的弟子。”欧多克索沉吟道,“他很有可能非常擅长伪装。” “你能看出他的能力吗?”德拉科问道。 “不。鉴定并不是我的特长。”欧多克索说,“不过高尔吉亚的三个命题我是知道的:‘一、无物存在。二、即使有物存在,我们也不能认识。三、即使我们能认识它,也无法说出它。’如果他真的可以熟练地运用这三个命题,恐怕我们很难从他那里获得什么消息。” “但他还是害怕暴露自己。”德拉科说,“我们需要一位专业人士。普罗泰戈拉(protagoras)的弟子擅长鉴定一类的技艺。” 欧多克索摇摇头:“我们与智术师的关系一向不怎么好。” 德拉科微笑道:“恰巧我认识一位,而且用城邦安全为理由,他一定会答应的。” 第二天,当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走到学园中心的广场上时,意外见到了一个虽不熟悉但印象深刻的身影。他头发稀疏、一身白色羊毛长袍,眼皮低垂着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亚里士多德认出,那正是他们入城那天出现在城门口的智术师! 欧多克索和另一位老者将他领进屋内,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好奇地张望着。他们不知道学园找来一位智术师的目的,但又忌惮这是一个秘密。 欧多克索发现了他们:“进来吧,亚里士多德,作为当事人,你有权参与审问。”他又看了看赫米阿斯,“作为当事人的朋友,你也可以听一听。” 二人这才走进屋子,亚里士多德曾经见过的那位医生也在场。欧多克索把那名智术师带到固定在矮桌上的灰衣人面前,沉声说道:“西奥多罗,你来看看他吧。” 那名被称作西奥多罗的老人把手放在受伤的灰衣人头上,又翻开了他的眼皮,这才扭过头:“欧多克索,你想让我看什么?这是个死人。” “不,他有脉搏和心跳。”忒萨罗插话道。 “不管你们医生怎么理解,在我看来,这就是个死人。”西奥多罗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他的眼睛已经不能回应我的问题,他的灵魂不在那里。”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德拉科好像和这位智术师很熟悉,他追问道:“那么你还能看到些什么?除了他的‘灵魂’不见了,还有什么其他的痕迹?” “我不知道是他自己做的还是别人做的,也许有某种智术可以让人变成活死人。”西奥多罗回答道,“他在这里的只有身体,对于身体,你比我更了解。” “那个……”亚里士多德忍不住插话,“我有一个问题:灵魂不是生命的原因吗?没有了灵魂为什么他还有生命体征?” “哼。”西奥多罗轻蔑地说,“‘没有技艺的实践和没有实践的技艺一文不值’,普罗泰戈拉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你说的是理论,或者说,你的构想。对于生命的自然原因,我们目前还不清楚。不管说灵魂是生命的原因,还是说心跳是生命的特征,那只是一些假设!” “对于生命研究我想我有一定的实践经验。”忒萨罗说道,“确实,有些动物在死后还会保留一些生理反应,有时候尸体也会发生变化。但是这个人,真的可以说是死人了吗?” “这超出了我的技艺的范围。”西奥多罗回答,“我的建议是,把他交给护卫队,然后忘掉这些事情。” “你对高尔吉亚派的技艺有什么了解?”欧多克索突然问道。 “他们擅长操纵人心,而‘人是万物的尺度’。”西奥多罗恨恨地说,“他们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做到完全改变一个人的灵魂。”从语气上听,普罗泰戈拉派与高尔吉亚派是死对头。 “改变……灵魂?这也太可怕了吧!”赫米阿斯小声地嘀咕着。 “普罗泰戈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这是将人作为认识一切的判断者,而高尔吉亚能够将‘人’这个判断者的立场彻底改变?难怪他们两派水火不容。”亚里士多德暗自思忖。 “好了,你们可以出去了。”他们听到了欧多克索的声音。 傍晚,圣林角落。 欧多克索将两个羊皮卷交给一名黑发黑眸的年轻人,沉声说道:“这两封信,一封交给阿启泰(archytas),另一封让他转交给柏拉图。请务必告诉他,情况有变,一定要让柏拉图在百花节之前赶回雅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疑点 “怪事!线索就这样断了?”阿里斯塔不满的嘟哝道。 “那辆车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赫米阿斯关心证物的问题。 “也是怪了!”阿里斯塔一拍大腿,“我听说那辆车是找到了,但上面什么都没有!那间院子也被搜查了,同样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物品!” “所以,那个院子是做什么的?”亚里士多德问道。 “石匠工坊。”阿里斯塔回答,“神庙的围墙就是他们建的。但那时候石匠和他的学徒都不在家,他们都在剧场。” “这个地点是随意挑选的?为了丢弃什么证据吗?”赫米阿斯喃喃自语。 “原因不得而知,那个马车夫也死了,据说是用捆手的绳子勒死了自己。”阿里斯塔接着说,“护卫队长很生气,质问手下人为什么要用绳子而不是镣铐。因此抓了几个士兵审问。” “果然很奇怪。”亚里士多德点点头,“这伙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因为我们的介入失败了?但如果计划失败,也应该有些线索啊。” “那个石匠工坊……”亚里士多德突然想到了什么,“那里的人,有被看押起来吗?” “这个嘛,看押倒没有,不过他们也不可能逃跑。”阿里斯塔回答道,“有人在盯着那个院子呢。而且,石匠本人肯定不会是间谍。” “为什么?你怎么能这么肯定?”赫米阿斯好奇地问道。 “那个石匠叫朗普洛克勒(lamprocles),是苏格拉底的儿子。” …… 尽管苏格拉底以哲学家之名闻名于世,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主业是一名石匠。而且,这门手艺是家传的。苏格拉底死时他的孩子们都还小,只有当时即将成年的长子朗普洛克勒继承了他的石雕技艺,同时也继承了他的石匠工坊。此时,朗普洛克勒正在院子正中认真地凿着一块大理石。他已经年过五十,拿着铜钎的手有些发抖,另一只举着锤子的手也不够有力。尽管如此,他仍然认真地凿着,仿佛除了眼前的石头,周围的一切根本不曾存在过。 他的院门前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这使他仿佛从梦中惊醒。他抬起眼睛看了一下门口,略显茫然地打量着来人。 “朗普洛克勒先生,您好,我们是学园的学生。”阿里斯塔率先开口了,“我是欧多克索之子阿里斯塔,这是我的朋友阿索斯的赫米阿斯和斯塔基拉的亚里士多德。” “所以你们不是护卫者,那你们来找我做什么?”朗普洛克勒低下头继续敲击那块石头。 “先生,我们前来是因为有一些疑问。”亚里士多德走上前,“就是我看到那几个可疑的人把马车赶到了您的院子。” “你?”朗普洛克勒有些诧异,“这么说也是你告诉城邦护卫队的?” “也可以这么说吧。”亚里士多德并不想过多解释,“我只是看到他们进入了院子,之后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嗯。”朗普洛克勒继续低头干活,没有一点儿想要继续谈话的意思。 “这……先生。”亚里士多德还是勉强开了口,“我们想要知道您回来时看到了些什么。”他语气诚恳,“这很重要,因为他们有一个同伙入侵了学园,这关系到学园的安全……嗯,我们的安全。” “你应该去问护卫队,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您回到工坊的时候没看到任何异常吗?”阿里斯塔追问了一句。 朗普洛克勒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赫拉在上啊!你们怎么就不能放过他!”屋里传来了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咆哮,“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跟我在一起,他在照顾我!”房门“嘭”得一声被推开,靠近门框的位置站着一位满脸皱纹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她似乎行动不便,全身倚靠在一根拐杖上。她老态龙钟,但嗓门很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对抗身体的虚弱。 朗普洛克勒回头看了一眼,嘴唇不自然地抖了一下,“母亲......” “别跟我说话,你这狗崽子!广场的石像都比你会说话!”朗普洛克勒的母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骂,仿佛面前年近半百的儿子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她挪动着身体,走出房门,向着亚里士多德等人喊道: “你们这群小崽子有什么事?” “她......就是苏格拉底的妻子赞提普(xanthippe)吧。”阿里斯塔小声说,“你们听说过她吧。” “嗯,'响雷之后必有暴雨'。”亚里士多德点了点头。 在传闻中,这位苏格拉底的遗孀同他的哲学家丈夫同样有名,她的火爆脾气不止一次被同时代的作家记录过。只是岁月似乎并没有让她变得少许和善,反而增加了她倚老卖老的固执。 “夫人,我们是学园的学生。”阿里斯塔对老妇人行礼说。 “什么学园?柏拉图那小子的学徒,一群烦人精!”赞提普的吼声还在持续着,“我的儿子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你们不妨去剧场问问,至少有三百个人看到了我们!还有十多个和我们一起回来的,我刚一到家,一群士兵就闯进来,像是要杀人!” “遭天谴的雅典人,你们杀死了我的丈夫,还不肯放过我的儿子吗?”老妇人的嘶吼变成了嚎哭。她的儿子扶住她,想把她拉回屋里,却被她一把推开,“蠢货,你要是有你父亲一半的口才,怎么可能让人这么欺负!” “你们快点走吧。”朗普洛克勒对三人说道。 三人讪讪地走出院门,听着院中仍在持续的雷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是……名不虚传。”赫米阿斯擦了擦头上的汗,“看起来我们没办法从这里获得线索了。” “不一定。”亚里士多德突然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其他两人都转向他。 “首先,尽管赞提普以脾气暴躁著称,但她并不是一个蠢人。想想她刚才的话,尽管她又哭又闹,话里的意思却十分明确。” “第一,她明确说事情发生时自己与儿子并不在场,还举出了见证人。” “第二,她把回家后发生的事情一语带过,好像他们回家与护卫队闯入是同时发生的,这进一步削弱了她们的嫌疑。” “然后,她听到我们是学园的学生,于是就扯到柏拉图身上,让我们想到柏拉图与他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不应该继续为难他们。” “最后,她把这件事与苏格拉底的死联系在一起,表明自己一直处于受害者的位置,而将调查这件事情当作苏格拉底冤案的后续。暗示我们如果继续调查,就是在继续对他们家的迫害。” “总之,这些信息都是在她的怒骂中传达出的,这足以证明,她不但不蠢,反而极度清醒和极有条理。” “这么看来,这个老妇人真的不简单。”赫米阿斯应和道。 “但是,”亚里士多德话锋一转,“让我们想想,如果这件事真的与他们毫无关系,或者真的如赞提普所说的那样,他们对此事一无所知。一个清醒的人应该怎么做呢?如果要彻底洗清与这件事情的关系,不需要说什么,只要大力配合所有人的调查就行了。无论调查出什么,他们都可以以‘正因为此事与自己无关,所以才配合调查’为理由洗脱嫌疑。而且,只有真正的罪犯才能证明他们家确实是清白的,所以他们应该比我们更急于知道真相。” “这样,一则有见证人证明他们不在现场,二则他们有柏拉图和学园的力量作为支持,而同时人们乐意相信苏格拉底的儿子不会做有损城邦的事情。所以,哪怕最终抓不到真正的元凶,调查的结果也很可能是证明了他们的清白,而不会产生任何不好的后果。” “但是现在她的做法正好相反。她用各种办法抵制调查,用话语让人觉得自己是受害人,但偏偏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确实是受害者。她的言说方式让我想到了修辞课上,伊索克拉底所讲的说服的技巧:将没有联系的两件事同时举出,引导别人认同其中的联系。” “也就是通过东拉西扯,让我们觉得她不可理喻?”阿里斯塔若有所思。 “也许任何人经过这么一闹,都会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而她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让我们不要继续调查下去,而不是还他家清白。”亚里士多德说道,“尤其当听说我们来自学园,而学园有很大可能维护苏格拉底家人的利益时,她对我们的态度恰恰说明了,她不愿意我们牵涉其中。” “而这恰恰说明了,她的儿子,确实有可能知情并且牵涉其中?”赫米阿斯追问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亚里士多德沉吟道,“靠语言无法证明的事情,只有靠事情自己显示给我们看。” “事情自己怎么显示呢?”阿里斯塔疑惑地说。 “观察。”亚里士多德微笑道,“语言可以颠倒黑白,但自然的事物总是有规律可循的。”他坚定地说,“无论当事人说过什么,有一点不会改变,那辆马车确实进入过这里。而经过,必留下痕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观察 亚里士多德三人围着石匠工坊绕了一周,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据说,城邦护卫队在巷口遇到了三名可疑的赶车人,他们见到护卫者们便立即拔剑攻击。这个小型的战场离石匠工坊有一段距离,大概就在亚里士多德遭遇智术师的那个地方。现在那里的血迹已经被打扫干净,墙角还有一些刀剑划过的痕迹。 “你知道他们的路线吧?让我们再走一遍。”赫米阿斯不甘心地说。 “那又有什么好看的呢?石匠工坊没有后门,马车就被抛弃在你现在站着的地方。”阿里斯塔说道。 亚里士多德认真思考着,他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着什么。 “你说马车就是在这被发现的?”他抬头问阿里斯塔。 “是的。车上除了一些草席,什么都没有。” “我听狄摩西尼说,他看到的马车载着很重的东西。那么,草席下面一定盖着什么东西。”亚里士多德说,“现在路上的车辙已经被掩盖了,不过我记得那辆车上堆得很高,应该是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低下头,用手抹开地上的尘土,露出了碎石子铺就的路面。 “哎?你们看这是什么?”他手指着石子上沾着的一块黑色污迹。 “啊?这有什么?”其余两人凑过来仔细看着。 “我看着就像是一般的污渍啊。”阿里斯塔莫名其妙,“城里的路上又不是时时打扫。” 亚里士多德用手摸了摸,又用指甲刮下一些碎末闻了闻,赫米阿斯照着他的样子也做了相同的事情。 “这个味道?”赫米阿斯突然说,“我在港口闻到过。”他看了看阿里斯塔,“还记得吗?那天我们去比雷埃夫斯港,码头上好像就有人在搬运什么,那股味道太刺鼻,我一直有印象。” “那是船上要用的涂料吧?”阿里斯塔说,“出海的船需要经常上些防水的涂料,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沥青。” “是了,神庙砌墙也要用到沥青,它们是石砖的粘合剂。”亚里士多德说。 “这是之前有人搬运沥青时滴落的吗?”阿里斯塔问。 “不,我在马其顿的时候曾经见过人们运送沥青矿,那是天然的块状物。”亚里士多德说,“那样是不会留下液体滴落的痕迹的。而且沥青容易凝固,砌墙时一定要把碎沥青融化再使用。” “那么这样的黑色液体是什么呢?” 三人带着满满的疑惑回到了学园,他们希望可以通过导师们了解一些关于这种黑色液体的知识。但他们刚一走进学园的大门,就被欧多克索逮了个正着。 “你们应该知道全体学生都不能离开圣林吧。”欧多克索严肃地说。 “是我要求他们陪我一起出去的。”亚里士多德想要率先承担责任。 “不,这和原因无关。”欧多克索面色阴沉,“我关注的是结果。三个刚开始第一年学习的学生失踪了,城里还有未查明的危险,所有人都很紧张,你们明不明白?” “我们去见了石匠朗普洛克勒。”亚里士多德说。 “这本就不是你们应该关心的事情!”欧多克索罕见地发怒了,“不要认为你们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发挥多大的作用!你们最应该做的是保护自己的安全!” “可是,如果不能调查出我们面对的危险,那又怎么保护我们自己的安全呢?”亚里士多德表现出了自己执拗的一面,“圣林是对我们的保护不假,但如果这层保护对敌人无效呢?我们岂不是坐以待毙?” “这正是导师们需要解决的问题,而你们的参与只会在乱上加乱。”欧多克索语气恢复了平稳,“你们的行动,或许在你们看来是隐秘的、无害的,但很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所以,有什么我们应该知道的消息吗?我们的行动带来了什么麻烦吗?”赫米阿斯也不甘示弱地追问道。 “当然有。在你们离开的时间里,我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欧多克索说,“那个灰衣人并不是中了毕同的那一箭而陷入昏迷的,他昏迷的时间要早于中箭。”他环顾三人,“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说明有人对他做了什么?”亚里士多德惊讶道,“是我看着他跑进圣林,而他之后倒在丛林深处,这说明,在他进入圣林到被毕同射中之间的这段时间里,他遭遇了袭击,导致了昏迷?” “不是一般的袭击,你听到了西奥多罗的说法。”欧多克索沉声说道,“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智术师,他有可怕的技艺,而且很可能还在附近游荡。而一旦你们脱离了导师们监管的范围,就有可能遇到他。那时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你。”欧多克索指了指亚里士多德,“那个敌人很可能认识你,而你也不想给朋友们带来灾难吧。” “这确实……是我的过错。”亚里士多德一想到有一个危险的智术师在暗中观察着自己,也不由得一阵后怕。“尤其是,我不应该让朋友们卷入其中。” 欧多克索脸色缓和了一些,“现在说说你们的发现吧。” 三人这才把之前的经历和观察以及亚里士多德的猜想原原本本的告诉欧多克索,他仔细听着,但一言不发。直到他们的讲述完毕,欧多克索才缓缓说道: “沥青?黑色液体?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将被禁闭在自己的房中。阿里斯塔,跟我回家。” …… 所谓的禁闭其实就是一个奴隶看守在了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的门前,他们的食物被送到房里,外人也不得随意进入。因为这段禁足没有设定时限,所以他们只能从看守那里获得外界的消息。但可惜的是,这个奴隶不是他们熟悉的迪奥尼修,而是另一个名叫提孔(tychon)的年轻人。他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学园代理院长的命令。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阿里斯塔突然过来告诉他们,禁足令取消了。 “什么?雅典护卫队派来了一个小队的士兵帮助守卫学园?”赫米阿斯惊异道,“情况有这么严重吗?” “不如说,这样做有什么用?”阿里斯塔嘲讽地说,“议事会明明是害怕民众让他们给个交代,于是就借保护学园之名告诉大众,他们在努力保护城邦。” “不过士兵们都在哪呢?”亚里士多德问道。 “在圣林的一角,他们搭了帐篷。”阿里斯塔说,“听说他们领头的叫利奥斯特纳(leosthenes),他要求士兵们不得干扰学园的正常秩序。” “那这个护卫者还真不错。”赫米阿斯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欧多克索正在和德拉科等人商量,利奥斯特纳队长也在场。 “现在的关键是找出那个神秘的智术师。”这位护卫者队长说,“按照我的经验,他不会只出现一次,而且很可能在暗中观察着,伺机出手。” “在雅典找人吗?如同在大海中寻找一条鱼?”欧多克索为难地说,“我们人手不够,学生们做这事太危险,而导师们需要保护学生。” “嘿,我想起来一个有趣的事情。”德拉科突然发出一阵笑声,“既然要找东西,为什么不让‘狗’来呢?” “这……”欧多克索有些迟疑,“不要说那条‘纯狗’,就是那条‘猎狗’也不会听我们的指使啊!” “那可不一定,如果这件事牵扯上苏格拉底的家人的话。”德拉科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 大约同一时间,距离雅典不远的麦加拉城。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放下手中的莎草纸,微笑着对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说道: “猎物已经进城,该我们出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猎犬 第二天的早上,学园门口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他衣衫褴褛,斗篷对折盖在头上,一只手把一个布袋子背在背后,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灯笼。如果人们看清了他的面容,会发现他其实还不到四十岁,但他的行动像一个老人。 欧多克索没有多说什么,将他引到学园中心,而这位奇人一路用灯笼左照右照,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学园的学生们注意到了他,都暗自发笑。亚里士多德不知这是何方神圣,于是用眼神询问阿里斯塔。 阿里斯塔忍住笑:“那是‘猎犬’。” “啊?”亚里士多德没听明白。 “锡诺普(sinope)的第欧根尼(diogenes),安提斯泰尼(antisthenes)的猎狗。”阿里斯塔解释道,“安提斯泰尼也是苏格拉底的弟子。” 亚里士多德确实听说过安提斯泰尼这个名字,在雅典这个名字甚至比柏拉图还要响亮。他的不少名言警句在街巷上流传,比如“我宁可成为疯子也不愿追求感官的愉悦”,因此他们的学派以生活艰苦而著称。苏格拉底曾称,“通过安提斯泰尼袍子上的洞,我看到了他的骄傲。”因为他行事特立独行、言谈犀利而有智慧,在雅典久负盛名。又因为他居住在“白犬”(cynosarges)运动场附近,所以得了一个绰号“纯犬”;而他的学派也因此被称作“犬儒”(cynic)。 “安提斯泰尼名声响亮还有一个原因。”阿里斯塔说道,“是他为苏格拉底复仇。” “哦?”赫米阿斯一时来了兴趣,“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诬告苏格拉底的有三个人,米勒托(meletus),吕空(lycon)和安尼图斯(anytus)。”阿里斯塔说道,“苏格拉底的审判是安尼图斯主导的,他是城邦的谷物检查官,有很高的威望,没有他的参与,苏格拉底很可能不会被定罪。” “在苏格拉底死后,安提斯泰尼将慕名来追随苏格拉底的学生全都带到了安尼图斯的门下,告诉他们安尼图斯比苏格拉底更有智慧,这让雅典人认为安尼图斯所作所为全因嫉妒,感到受了欺骗,因此十分愤慨。”阿里斯塔接着说,“而当安尼图斯的名声败坏后,他管理的粮仓不知怎么突然起火,他作为负责人被流放,但刚一出城就被人用石头砸死了。” “以此为契机,雅典重新审理了苏格拉底的案件,安提斯泰尼当庭作证,证实了三人的诬告,之后米勒托被处死,吕空被流放。”阿里斯塔语气中饱含着敬佩,“由此苏格拉底被平反,安提斯泰尼是最大的功臣。雅典人叫他‘纯犬’,可不是嘲讽,而是赞赏他的忠诚。” “第欧根尼是他最著名的弟子,行事作风也和他一样。”阿里斯塔看了一眼正在走近的父亲和访客,小声说道,“他被称为'猎犬',是因为他十分好斗,言辞也比他老师激烈得多。” “那他大白天打着灯笼干什么?”赫米阿斯不解地问。 “寻找一个真正的人。”这时第欧根尼恰好停在了他们面前。 面对彻底失语的众人,第欧根尼心情愉悦地伸了个懒腰,他把布袋子随意地放到地上,掏出一块有点硬的面包,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周围的学生们不知所措,有几个人更是默默地走开了。 “你们为什么怕我?我又不会咬你们,就像狗不会咬甜菜根。”他咧嘴一笑,“柏拉图的房子里难道没有面包吗?” “第欧根尼,我们请你来是有正经事的。”德拉科站到了他的面前。 “哦,这不是医生德拉科吗?上次我见到你时你还是个摔跤手。”第欧根尼还是嬉笑着,“你是为了报复那些你打不过的人才为他们看病吗?” “咳咳。第欧根尼,我想你听说了,学园遭遇了一场入侵。”欧多克索打断了他的调侃,“我们现在需要找到一个人。” “我也是。”第欧根尼接上一句,“我一直都在找‘人’。” “好吧。”欧多克索不想搭理第欧根尼莫名其妙的发言,只继续说道,“我们怀疑他有一种技艺,这种技艺可以使人失去意识,甚至失去‘灵魂’,但保持着生命体征。根据智术师西奥多罗的说法,连他也看不出这是如何实现的。” “这不难理解,他被他的技艺束缚住了努斯,就像王公贵族被紫袍束缚住了身体。”第欧根尼还是保持着嬉笑的表情,但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另外,我们有几个学生发现了另一条线索。”欧多克索指了指亚里士多德他们,“敌人的那辆马车可能装载过一种黑色液体,它最后消失在朗普洛克勒的石匠工坊。” “好啊,这是个有趣的发现,这可比讨厌的智术师有趣多了。”第欧根尼转向亚里士多德,“是你发现的?” “是的。” “好,带我去现场看。”他提起了袋子,大步朝学园外走去。 路上,赫米阿斯悄声问跟在众人后面的阿里斯塔,“我们为什么要请第欧根尼来?他有什么厉害的技艺吗?”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油腔滑调的人。 “犬儒派擅长追踪。”阿里斯塔回答道,“安提斯泰尼年事已高,而第欧根尼是他最出色的学生。” “哈哈,小伙子。”第欧根尼不知怎么听到了他们的低语,“其实我更擅长说服。比如,如果我能说服德拉科,我一定说服他去自我了断。” 德拉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恶言恶语,他朝地面一指,“痕迹就是在这里发现的。” 第欧根尼并没有低头,而是朝天上和四周看了一圈。他接着把手按在地上,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万物属于诸神。诸神与智慧之人为友。” “而朋友分享一切。” “故万物属于智慧之人。” 突然,一阵狂风包裹了他,把他的破袍子掀起,但他毫不在意,仍然把手紧紧地按在地面上,直到风沙停下。他从布袋子里掏出吃剩的面包,又咬了一口。周围的人默默看着,谁也不敢去打扰他。 这时,一只流浪的野狗从他身边跑过,第欧根尼将手里的面包扔给它。那条狗叼过面包,一溜烟地向前跑去。 “跟着。”第欧根尼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跟着野狗跑了出去。 他一改平时缓慢的动作,脚步飞快,其他人紧跟着他。只见第欧根尼跟着那条狗绕过了两条巷子,停在了一面矮墙前面,那条狗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面墙并不高,阿里斯塔可以看到院子里有几个黑色的大缸。 “我们进去。”护卫者队长利奥斯特纳带着几个士兵闯入院子。院子中空无一人。 这位队长带着他的手下缓缓接近紧闭着房门的屋子。有一个士兵一脚把门踢开,接着“哎呀”一声倒在地上,他的肩头中了一箭。 其他护卫者赶紧伏低身体,有两个带盾的士兵挡在前面。屋子里却毫无动静。 护卫者们在盾牌掩护下冲进屋子,只发现一张弓扔在地上。 “跑了?”利奥斯特纳看着屋顶上那个大洞,惊讶地说道。 “说不定这就是个陷阱。”跟着进屋的欧多克索说道。 “我们应该看看那些水缸里是什么。”阿里斯塔抢着说道。 当他们打开那几个大缸,发现里面确实盛满了黑色的液体。他们像油一样粘稠,但是如墨一样黑。 利奥斯特纳看到之后,惊讶地说道:“这是……沥青?” 从样子上看,这些液体确实很像融化的沥青,但周围的温度并没有到达可以融化固态沥青的程度。 第欧根尼看了一眼,轻蔑地说:“那是火油,小心点,那是波斯人的燃料,海军用来火攻战船。”他突然大声念起诗句, “特洛伊人不停将火投上快船, 那船上顿时升起不灭的火焰。” “荷马的《伊利亚特》。”欧多克索说道,“我们还算幸运,如果敌人点燃它们,恐怕我们会吃个大亏。” “所以为什么他们没有点燃它们呢?”阿里斯塔问道。 “如果用火点燃大缸,恐怕会发生难以预料的爆炸。”欧多克索回答了儿子的提问,“看来他们不想引人注意。” “说明这事儿还没完。”第欧根尼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壁虎丢掉尾巴,因为它可以再长出一条。” “难道……他们准备的火油,还不止这些?”利奥斯特纳顿时紧张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大家都听到,远处的卫城方向,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来客 “发生爆炸的不是神庙,而是普吕坦那安(prytaneum)。”调查归来的护卫队长告诉大家。“普吕坦那安”,是雅典的“公共食堂”,或称“迎宾馆”,是招待议事会成员、外国使节或有功之人就餐的场所,在普吕坦那安就餐,对于雅典人来说是莫大的荣誉。但今天,这里却被炸毁了。 “爆炸的不是火油,而是在密闭房间内的面粉。”利奥斯特纳接着说,“有人把面粉撒在厨房里,堵上了窗户,然后一个火星就让它剧烈爆炸了。还好此时没有人用餐,也没有人使用厨房。” “正是因为没有人使用厨房,犯人才能精心布置它。”智术师西奥多罗跟着护卫队长一起来到众人面前,“他把导火线从窗户拉出来,再把窗口堵上,再点燃引线,如果当时附近有人,肯定会被发现。” “但他是怎么让面粉飞起来布满整个房间的?”德拉科问道,“如果他要布置这些,在这段时间内,面粉会下沉,达不到爆炸的程度。” “很简单,一种操纵风的智术。”第欧根尼懒洋洋地说,“你不是个自然学家吗?不知道四种元素都是可以被操纵的?” 四种元素,是指“水、火、土、气”,这是恩培多克勒(empedocles)的理论,他认为万事万物的生灭都是由这四种元素聚合和分离而成,因此控制了元素,就控制了万物。 “一个可以控制元素的智术师为什么不直接控制火元素点燃房间?还要弄什么面粉制造爆炸?”德拉科反驳道,“这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或许他只能操纵风,或是使用了其他方式。”西奥多罗回答了老朋友的问题,“我可以肯定,屋子里有面粉燃烧的残余,除此之外没有可供燃烧的东西。” “哦?西奥多罗,你说的很肯定嘛。可普罗泰戈拉不是说,'自然的主题并不为人所知'吗?”第欧根尼习惯性地唱起了反调。 “自然确实充满了神秘,智术也同样是如此。”西奥多罗显然也知道第欧根尼的习惯,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如果你不相信我的鉴定,可以自己去看一看。” “我有一个问题。”欧多克索插话道,“我们首先应该确定,这到底是一伙人干的,还是不相关的两起事件?”他分析道,“如果学园被入侵和载火油进城是一伙人,那今天制造爆炸的和他们是不是同一伙呢?如果这是两个互不相关的事件,我们就需要分开处理。我的意见是先处理学园的事情,那里的敌人更危险。” “或许,根本就是同一个敌人?”护卫队长说道,“他预先知道了我们在追查火油的下落,所以没有精力去管迎宾馆那边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那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在时刻监视我们,包括第欧根尼今天的到访都被他们提前了解,然后做了这个布置。二是两者本来就是同时安排好的,我们顾得上一个,就必然错过另一个。”欧多克索突然转向第欧根尼,“有谁知道你今天要来学园吗?” “有谁会管大街上的一条狗要去哪里吗?”第欧根尼说,“我可没什么朋友。” “我们应该先回学园,防止敌人偷袭我们的背后。”德拉科提议,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护卫队长和智术师西奥多罗表示他们要去处理城邦安全的事务,因此先行离开了。第欧根尼也提出了离开,他说自己的技艺已经没什么发挥空间了。 “不,你不能走。”德拉科拦住了他,“我们要随时应对敌人的跟踪,有什么比一个追踪大师更适合反跟踪呢?” “那随你的便。”第欧根尼伸伸懒腰说,“反正我只需要一个木桶就能睡觉了。至于桶在哪儿我可不在乎。” 当一行人终于回到学园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西斜,欧多克索安排所有人回房间休息,只有第欧根尼坚持睡在庭院里。他把斗篷围着身子卷一圈,就当成被子。其他人也并不强求他改变自己的习惯。 亚里士多德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直到回到房间还在思考什么。赫米阿斯看着他的神情,说道:“这真的是个麻烦!你还在想这件事?我已经不去考虑其中的原因了,至少在学园,我们都很安全,不是吗?” “是的,不过,我感觉我们总是忽略了什么。”亚里士多德沉吟道,“那个石匠工坊到底与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马车会去哪里?难道只是巧合?” “这不是巧合。”阿里斯塔突然冲进来说道,“有人向护卫队举报,说朗普洛克勒家中有一个地窖。里面有些来历不明的木桶!” …… 朗普洛克勒的石匠工坊,利奥斯特纳队长正在指挥几个士兵将三个圆柱状的大木桶搬运到院子里。此时天色已经渐暗,有士兵刚点起了火把,护卫队长立刻让他熄灭了。 “我们不知道这些桶里是否有危险物品。”他对闻讯赶来的西奥多罗说,“请先鉴定一下。” 西奥多罗缓缓走到木桶前面,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木桶的边缘:“我感知不到危险,但这是封闭的状态。同一个物品打开和封闭状态的危险性可能不同。” 一个士兵走上前去,用长矛在桶身上刺了两下。没有东西流出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打开吧。”西奥多罗命令道。 士兵们用武器撬开木桶的盖子,将它轻轻抬起。 所有人的眼前都感觉一闪,有的士兵下意识地架起了圆盾。 “赫拉在上啊。”护卫队长擦了擦眼睛,把桶里的东西倒在地上。 此时,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木桶里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币。 朗普洛克勒被缚住双手,推到院子里接受讯问。他仍然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这些银币不属于你。”西奥多罗脸色阴沉地说道,“它们来自外邦。” 朗普洛克勒并不看他,仿佛正在被审问的并不是自己。 “把他带回卫队。”利奥斯特纳队长挥了挥手。 “请等一下。”从院外走进的正是欧多克索、德拉科和第欧根尼三人,“我们听到了事情的经过。”欧多克索说,“作为学园的代理院长,我代表学园来到这里。朗普洛克勒是苏格拉底的儿子,他受学园的保护。” “哼。”西奥多罗冷笑了一声,并没有说话。护卫队长为难地说:“先生,这事关城邦的安全,也与学园发生的事件有关。” “所以我们正有权介入此事。”欧多克索并不让步,“把他交给我,我来让他给你们一个答复。我用学园的名誉担保,不会偏袒任何人。” 并不需要欧多克索把话说得太明白,利奥斯特纳清楚地知道:学园的名誉,就是柏拉图的名誉,而柏拉图的家世和名望,在雅典没有几个人能够相比。但这件事情实在重大,他又害怕承担责任,受到议事会的责罚。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抬头看时,只见一群人风尘仆仆,正向石匠工坊走来。领头的是一个披着羊皮,拄着拐杖的老人,他哈哈大笑道: “这里真热闹啊!雅典人。我是苏格拉底的学生,麦加拉的欧克里德(euclides),特地来拜访我的老师的儿子,朗普洛克勒。” (注:不要把麦加拉的欧克里德与《几何原本》的作者(与他同名)的欧几里德相混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谎言 “麦加拉的欧克里德?” 不少人都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很少人见过这位麦加拉学派的创始人。在苏格拉底死后,他的很多弟子为避祸离开雅典,欧克里德就是其中之一。他回到家乡麦加拉,并在那里建立了一座学校,这里成了很多苏格拉底门徒的庇护所,据说柏拉图也曾在那里停留过一段时间。 这位著名的哲学家现在已经年近七旬,但精神矍铄。他停在欧多克索面前,笑道:“学园的欧多克索,我好像见过你。” “是的,我五年前曾经随柏拉图去拜访过您。”欧多克索行了个礼。 “你是希波克拉底的儿子?你继承了你父亲的体格,哈哈。” “承蒙夸奖。”德拉科郑重地回答。 “安提斯泰尼那条老狗还好吗?” “智慧是最坚实的堡垒。”第欧根尼仰头说道。 “不错,而‘高贵只属于有德性之人’,我更喜欢他的这句话。”欧克里德走过三个晚辈,到达了护卫队长和西奥多罗面前。 “男扮女装的欧克里德。”西奥多罗抢先开了口,却满含嘲讽,“我还以为你会趁着夜色爬墙进城。” “原来我的优秀事迹还在雅典流传着。”欧克里德大笑,“雅典已经不再禁止麦加拉人进城了,但看来他们还在禁止人说话时带着脑子。” “你来这里做什么?”西奥多罗假装没有听到他的嘲讽。 “苏格拉底的学生来看苏格拉底的儿子,这不是很合理的吗?”欧克里德指了指朗普洛克勒,“不过,普罗泰戈拉的学生不忙着数钱,又在这里做什么?” 普罗泰戈拉的学校一向以高昂的学费著称,对这一点西奥多罗无法反驳。他面带冷笑,“巧了。我正是在这里数钱。”他一指那装满银币的木桶,“如果我没记错,苏格拉底的遗产只有一个米纳,而这一桶至少有十塔伦特(talent)。” “你果然很擅长数钱。”欧克里德面不改色,“这里的三十塔伦特,共计十八万德拉克马,属于我。” “这笔钱属于你?”西奥多罗紧盯住欧克里德的眼睛,欧克里德微笑着回盯着他。 “确实。”西奥多罗吸了一口气,“那它们为什么在这?” “很简单,这是我到访之前送来的礼物。”欧克里德说道,“不过不是送给朗普洛克勒,而是送给他的母亲,赞提普。” “送给赞提普?为什么?” “说来话长,而我年纪大了,雅典的风又特别大。”欧克里德紧了紧身上的羊皮,“难道雅典人的会客厅都没有屋顶吗?” 于是众人走进朗普洛克勒的房子,这间屋子不算宽敞,所有人进来时顿时有些拥挤。欧克里德径直走到房间正中,“垫子。”他说。随即他的几个弟子和仆人就在房间里铺上了软垫。 护卫队长让手下士兵看好院子,自己则走进房间。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欧克里德先生,请解释一下吧。” “大家都来坐吧。”欧克里德在坐垫上缓缓坐下,他的仆人们退出了房门,只剩下两个弟子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几天前我收到赞提普的来信,信中提到他们母子这些年一直过得很拮据。而我恰好又想要来雅典走一走,就顺便给他们送了笔钱。” “我知道,苏格拉底的学生们年纪都不小了,他们有的要养着一个学校。”他看了看欧多克索。“有的自己就身无分文。”他转头看向第欧根尼。“而恰好,我这些年来有点积蓄,虽然没有克力同那么富裕,但也不需要为生活发愁。于是我想在我死之前把自己的财产赠送给老师的家人,让他们得以轻松地安享晚年。”欧克里德拍了拍自己的长袍,“事情就是这样。” “有什么证据吗?”西奥多罗寸步不让。 欧克里德拿出了一卷莎草,递了过去。那是一封信,落款是赞提普。 “那你运钱的马车还运过什么?” “我怎么知道?”欧克里德反问道,“马车是我租来的,它并不属于我,至于它之前运过什么,你应该去问马车车夫。” “马车是你租来的?车上还有来自色雷斯的凶手?” “这是在雅典发生的事情,可不是我在麦加拉可以操控的。”欧克里德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我负责看着他们把钱抬上了车,付了车夫的工钱,然后车就走了。” “你怎么相信车夫不会把钱私吞呢?” “哈哈,问得好,他大可以试试,如果他不知道我是谁的话。”欧克里德面带嘲讽,“花欧克里德的钱,要经过欧克里德的同意,欧克里德自然有办法保证这一点。” 护卫队长看向西奥多罗,发现他紧皱着眉头,最终还是艰难地说:“他没有说谎。” “我们还需要得到写信人的确认。”他转向朗普洛克勒,“如果方便,我们想请你的母亲来配合我们的调查。” 朗普洛克勒却好像刚刚从梦中醒过来,他茫然地看着所有人,突然说道:“先生们,你们一定可以帮我,我的母亲,她失踪了!” 朗普洛克勒用最简短的语言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就在亚里士多德等人来的那一天,他和母亲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当然母亲对他的责骂占据了大部分时间。之后,母亲气冲冲地要去他的弟弟索福罗尼克(sophroniscus)家里住,但事实上,他的两个弟弟都与这位母亲断绝了往来。但朗普洛克勒还是没有拦住母亲,她拄着拐杖出了门,就这样一直没有回来。 “我去弟弟家找过了,她根本就没有去过。本来我今天就要去护卫队请求帮助。”他脸上显出焦急与茫然混杂的表情,“但突然,突然,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欧多克索问道。 “你失去了意识?”西奥多罗同时开口。 “我不知道。”朗普洛克勒垂下了头。 “那么是谁举报说地窖里有不明来历的木桶?”欧多克索回头问道。 “他自称是石匠工坊的学徒,偶然发现了地窖,又听说城里发生了爆炸,就报告了护卫队。”利奥斯特纳说道,“我们之前曾经询问过他,就是第一天发现马车的时候,所以,我们就相信了他的话。” “那个学徒呢?”欧多克索接着问道。 “他在这里。”两个士兵架着一个年轻人走过来,他显然吓坏了。 “好了。”欧克里德突然插话,“你们应该好好审问他,反正你们中有一个能判断人是否说谎的家伙。”他站起身来,“我想这场闹剧应该结束了,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去找赞提普。” “什么?结束了?可我们什么都没调查出来。”护卫队长焦急地说,“你们仍然都有嫌疑。” “至少你们证明了朗普洛克勒是清白的,他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不是吗?”欧克里德看向智术师西奥多罗,“钱的来源是清白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谎,这不就很清楚了吗?” “可以......这么说。”智术师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显得异常疲惫。 “好。那我作为一个长辈,就来做出决定。”欧克里德拍拍手,“护卫者们,请你们仔细审问那个学徒,如果愿意,你们也可以随意审问我带来的那些人。而学园的各位,我想你们有义务加入寻找赞提普的队伍中,如果你们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我可不属于学园。”第欧根尼说道,“我也没有义务听你的。” “那请你去问问你的老师应该怎么做吧!”欧克里德回了一句便不再理他,“而欧多克索,我带来的人有点多,能否暂且借学园的房屋做一下安置呢?放心,我会付相应的银币作为房费。” “当然。”欧多克索只好点头,其他人也都想不出反驳这位麦加拉人的理由。士兵们开始散去,其他人则开始安排搜寻失踪者的计划。唯有第欧根尼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看着欧克里德带来的弟子收拾坐垫。 “我有时会想,宁可做麦加拉人的羊,也不要做他的弟子。”他突然对欧克里德说,“诚实的告诉我,你真的没有说谎吗?” 欧克里德漫不经心地看着面前的“猎犬”:“年轻人,如果我说'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那我到底有没有说谎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宿敌 “什么?麦加拉学派的人要住进学园?”赫米阿斯听到这个消息后从床上跳了起来。 “确实是这样。”阿里斯塔沮丧地说道,“我听父亲这样说的。实际上他们昨天晚上就已经入住了,只不过和我们不在同一区域。” “那又有什么关系吗?看你这么垂头丧气的。”亚里士多德安慰他说,“他们毕竟也是爱智者。” “不!他们比智术师还讨厌!”阿里斯塔一瞬间提高了声调,“你不知道,那个老头子欧克里德还好,也就是喜欢端端长辈的架子,但他的那两个学生,简直是斯芬克斯!” “这么可怕?”赫米阿斯也产生了兴趣。 “他们中有一个叫欧布利德斯(eubulides)的,听说我喜欢数学之后就问了我一个问题。”阿里斯塔在桌边坐下,“他问我,一粒谷子能叫做一堆吗?我回答当然不能。他接着问,两粒呢?我回答还是不能。他接着问,如果每次添加一粒谷子,这样一粒、两粒、三粒直至一百粒都不能叫一堆,那多少粒叫一堆呢?我说,要一堆至少得五百粒吧。那他接着问,那四百九十九粒呢?如果四百九十九粒不叫一堆,而五百粒就叫一堆,那增加这一粒谷子的过程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就答不上来了。” “这……一堆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赫米阿斯一时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很有趣。”亚里士多德倒显得兴致勃勃,“单纯量的积累为什么可以构造出一个之前不存在的概念?这确实是个问题。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还有一个叫伊克提亚(ichthyas)的,看到我妹妹带着面纱,就问我,你认识一个蒙面的人吗?我说,既然人蒙着面,我们怎么能认识他呢?他却说,可那个蒙着面的是你妹妹啊,所以,你不认识你的妹妹?”阿里斯塔满腹郁闷。 “这让我想起了一些智术师的推理,看来麦加拉学派善于使用修辞术。”亚里士多德回应道,“总的来说,他们也没那么可怕嘛,无非是一些逻辑上的问题。” “不,如果单纯探讨逻辑,我可不怕他们。”阿里斯塔更加气愤了,“他们还说什么,至善是一。至善之外没有别的东西,所以善的对立面根本不存在,所以根本没有恶。我们学园研究的很多主题,都是‘至善是一’的变题罢了。” “这听起来倒像是巴门尼德的‘一切是一’。”亚里士多德分析道,“苏格拉底总是让人追求至善,巴门尼德讲一切是一,所以欧克里德的说法,就是把它们结合在一起?” “头疼。”阿里斯塔总结道,“跟他们讲话让我头疼了一夜!他们为什么要来烦扰我们?” “他们为什么要针对苏格拉底的家人?”德拉科一脸不解。 “护卫者说,那个石匠学徒受到了诱导。”欧多克索说道,“他承认自己正在午睡,然后就在地窖中醒过来,明明那个地方自己从未注意过。” “那些钱呢?朗普洛克勒确认了吗?” “有趣的是,石匠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地窖的存在。”欧多克索说,“或许他母亲知道,或者这笔钱一开始就是故意藏在那的。” 经过一系列分析,大家基本捋清了事情的经过。赞提普在离开朗普洛克勒家之后,很可能遭到了绑架,而后在寻找她的朗普洛克勒本人也遭到了袭击——极有可能是与那个闯进学园的灰衣人遭到的同样方式的袭击,只是程度不同。 “现在我们可以确定的敌人是一个可以破坏意识的人。”欧多克索说道,“不管是永久的还是暂时的。此外,他也可能掌握了其他技艺,比如操纵元素。当然,也有可能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我们以前认为他是外邦的间谍,目的是破坏雅典,而潜入学园只是为了灭口。”他接着说,“但现在看来,他不仅仅是对雅典有敌意,而且对哲学家有敌意——比如,苏格拉底。” “首先,他们利用了欧克里德运送银币的马车,将火油带到城里。”他看了看坐在房间正中的欧克里德,“然后把火油放在了其他地方,把银币和马车弄到了朗普洛克勒家里。这时所有人都在剧场,他们可以把银币藏在地窖,把马车丢弃在不远的地方。” “狄摩西尼和亚里士多德的介入使他们无法全身而退,于是灰衣智术师被引入学园,在那里被盯着他的幕后黑手袭击了;马车上的三个人被赶来的护卫者们杀死或制服了。” “接下来,潜藏在学园的幕后黑手发现了亚里士多德他们找到了火油的痕迹,而我们要想追查下去,就需要一位追踪大师。”他看了看第欧根尼,“这时,他安排了一个诱饵,故意让我们找到火油,而同时趁着雅典卫城防备空虚,制造了爆炸。” “在爆炸发生后,他诱导石匠学徒去举报朗普洛克勒,让护卫者认定他是最大的嫌疑人。同时,他绑架了赞提普,又使得朗普洛克勒丧失了一天的记忆,这让他无法为自己辩护。” “赞提普卷进这件事情的可能性有多大?”第欧根尼问道,“很明显,如果这一切有她的协助,计划就会顺利的多。而现在,她也不是被绑架,而是逃跑了。” “一个老妇人策划了这件事情?”德拉科有点难以置信。 “至少她知道欧克里德可能送钱来,不是吗?她写了信。” “恰恰相反,她不知道。”欧克里德插话道,“我刚刚问过朗普洛克勒,他说信上的字根本不是自己母亲的笔迹,而且她前些天一直和他呆在一起,根本没有什么寄信的事情。”他叹了口气,“我们都被设计了,从一开始他们就在利用我。” “这个幕后黑手的心思缜密,计划环环相扣。”欧多克索分析道,“更重要的是,他一定十分熟悉那个石匠工坊的构造,甚至比它的主人还要熟悉。” “而这种人并不会太多。”欧克里德接口道,“那个院子是苏格拉底以前的家,他没什么亲戚,也不怎么在家招待朋友。” 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刚刚走到学园正中,就看到几个打扮特别的人——他们都裹着羊皮斗篷,羊毛露在外面。阿里斯塔努努嘴,“那群麦加拉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羊。” “嘿!欧多克索的儿子阿里斯塔!”那群人中一个头发稍长,一边带着耳环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你想出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吗?” “他就是欧布利德斯。”阿里斯塔对另外两人说,“瞧他那趾高气扬的样子!” 欧布利德斯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两位新朋友,你们好。我是米利都人欧布利德斯。” “阿索斯的赫米阿斯,这位是斯塔基拉的亚里士多德。”赫米阿斯简短地说。 “亚里士多德?我听说你很善于观察?你的朋友对你的洞察力赞不绝口!”欧布利德斯指了指阿里斯塔说道,“我倒有一个问题向你请教。” “我洗耳恭听。”亚里士多德微笑着说。 “你看,一个人有很多头发,如果拔掉一根,那么他还有很多头发,他不是秃子。”欧布利德斯大声说着,“而再拔一根,他还不是秃子。那么,如果拔掉一根头发并不会让一个不是秃子的人变成秃子,那为什么只要不停地拔下去,那个人就会变秃呢?到底要拔多少才能让一个人成为秃子?” 阿里斯塔和赫米阿斯都感觉头晕脑胀,对方的问题听起来毫无道理,但又很难找到一个方法去解答。亚里士多德却仍然保持着微笑,“我想我可以尝试为你解答。” “哦?”这个回应显然出乎欧布利德斯的预料,他提起了兴趣。 “我想你们应该学过修辞学,对语句的主词与谓词并不陌生。”亚里士多德不慌不忙地说着,“我们知道,在谓词中有这样一类,它们表述的是主词的数量,另一类是表述主词的性质。比如,一根头发是表示数量,而秃头是表示性质。” “我们定义某一种性质,并不是严格按照数量多少去定义的,比如白,到底多白算是白色呢?雪是白的,墙是白的,人的皮肤也是白的,但它们的颜色并不是毫厘不差。”亚里士多德接着说,“我们做出对性质的判断依赖的是我们的感觉,而不是计算。感觉是模糊的,而数学是精确的。这两者本就分别处理不同的问题。因此,你当然可以定义,五千根头发以下的人是秃子,或者四千根,这仅仅是一种数量上的规定,用来吻合我们的感觉而已。” “呼——”阿里斯塔终于舒了一口气,他感觉“谷堆”的悖论也可以这样解决,既然“成堆的”也是一个人为规定的性质,那它具体有多少粒谷子其实并不重要啊! “精彩的解答。”欧布利德斯并没有显出失望的表情,相反他的眼神闪耀着兴奋的光芒,“亚里士多德,谢谢你,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敌人。” (注:谷堆悖论,秃头悖论等一系列利用无法精确定义某个概念而造成了困难被称作连续体谬误,是一种非形式谬误。现代模糊数学,多值逻辑等的发明会处理这些问题。但在古代的语境中,单纯的范畴划分就可以给出一个符合常识的解释,而非从形式上去解决这个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辩驳 “敌人?”阿里斯塔闻言后一愣,“欧布利德斯,你用词是不是太过于严重了?” 亚里士多德倒是不在乎对方的态度,他接着说:“很多悖论的形成并非是知识问题,而是逻辑和语法问题。”他转向阿里斯塔,“比如蒙面人的问题,一个人蒙着脸我们当然不知道他是谁,这时我们处理的命题是‘我们不认识蒙面人’,这里的‘蒙面人’是一个普遍概念,而这个‘蒙面人’恰好是‘你妹妹’,此时我们说的这个‘蒙面人’是一个特称,即‘这个人’。换言之,说‘你不认识你妹妹’,其实是偷换了概念,因为‘你妹妹’和‘蒙面人’的内涵并不相同。” “对于一个个别对象,比如‘我妹妹’,我当然可以说,我没有认出我的妹妹,因为她蒙着面;或者也有一种可能,因为我对我的妹妹太过熟悉,即使她蒙着面,我还是认识她。但对于普遍的概念,‘蒙面人’,我们则不能这么说。” “我妹妹偶然地成为了‘蒙面人’,并不等于这个个别对象就等同于普遍概念,因为普遍概念的定义不是出于偶然,而是出于自身。” “总之,概念的内涵和外延的错误连接,是导致一些看似悖论,实则逻辑谬误的主要原因。” 他说完了这一段话,看向欧布利德斯,“我想,麦加拉学派的逻辑研究应该远远超出了这些命题吧,否则你们和那些诡辩的智术师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得好,年轻人。”门口传来欧克里德苍老的声音,“哈哈,欧布利德斯,你今天终于碰上了对手。”他满面春风地走到亚里士多德面前,“修辞学的内容博大精深,我们不仅要凭借自己的技艺说服别人,也要防止被别人说服,驳论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如果别人说的是真理,那又为什么不心甘情愿地被说服呢?”亚里士多德说道,“我听人说,‘再好的防守也不如犀利的进攻’;如果辩证术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别人说服,那还不如用严密的逻辑构造一个可以说服别人的命题。” “学园果然人才辈出。”欧克里德转头对欧多克索说,“年轻人总是充满了斗志。”他又看向亚里士多德,“孩子,你的想法很美好,但现实是,坚实的防守才能让你立于不败之地。” “说服是什么?”欧克里德仿佛找到了上课时的感觉,“说服可不是像课堂的立论和驳论练习一样轻松自在的,它可能是危险的武器。” 他显示出好为人师的一面,侃侃而谈:“如果语言是智术的载体,那说服就是进攻的武器。有的古代学者甚至认为,强有力的说服能造成一个人头颅爆炸,只是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理论被彻底推翻。” “当然,现在的学者可不会那么愚蠢,他们区分了理论和实践,理论仅仅具有假说的意义,而实践才能改变现实世界。同时,他们还使用辩证术这门技艺,为自己的灵魂建立一座堡垒,这是为了防止强大的说服力对灵魂造成永久的伤害。” “记住,能说服你的不只是真理,也有可能是强大的修辞术。”他和颜悦色,却语气冰冷,“很可能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被禁锢在某种话语构造的牢笼中的奴隶。” “柏拉图不是讲过一个洞穴的故事吗?”欧克里德环视着所有人,“长期看墙壁上的影像,就以为影像是真实的,殊不知洞穴外才是影像的原型。而当那些人走出洞穴,反而会被太阳照瞎眼睛。” “我们可不是沿着意见之路而沾沾自喜的智术师。”他总结道,“我们了解并掌握那些辩驳的技巧,只是为了找到一面镜子作为观察的工具,不至于因直视太阳而被闪瞎眼睛。” 说到这里,欧克里德仿佛才察觉到自己出门并不是为了教育学生,他哈哈一笑,说道:“对于这起事件,我们有了一些猜测,欧布利德斯,伊克提亚,你们跟我来。”他看了亚里士多德一眼,微笑着说:“愿你早日认识到至善。” 听到这句话,欧布利德斯狠狠地瞪了亚里士多德一眼,跟着他的老师走开了。 欧多克索则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们,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才说:“出于对大家安全的考虑,我们应该公开刚才讨论的结果。”他看了一下周围的其他人,“敌人十分了解苏格拉底的石匠工坊,这说明他要么是曾经在那里居住,要么是暗中仔细探查过。但无论如何,他对于这位哲学家的敌意是明显的。” “而苏格拉底的敌人并不多。”他接着说,“我们决定以此为突破口去调查此事。” “与苏格拉底有关系的人?”阿里斯塔问道,“除了他的一些学生之外,他的对手大多都死了吧?毕竟苏格拉底的死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但他的对手们也有弟子或孩子。”德拉科说,“如果仇恨足够强烈,那么迟到的报复也是可能的。” “他为什么要报复苏格拉底呢?苏格拉底对他做过什么坏事吗?”亚里士多德想不通这位品格高尚的哲学家为何会有敌人。 “苏格拉底不一定对他做了什么,而是有可能,他因苏格拉底而遭受了什么。”德拉科回答道,“如果算上战争,那因他而失去性命或者荣誉的人并不少。” “可是那是更久远的事情了,朗普洛克勒那时甚至都没有出生。”欧多克索说,“就我的了解,在战争中,智术的较量并不能作为胜负的关键,在大规模战场中,一个个人的作用是有限的。阿基里斯和赫克托那样的人物,只能出现在故事中。” “这也说明,大多数时候敌人可能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人攻击了自己,也谈不上针对性的报复。”他接着说,“除非,是智术师或爱智者之间的私人对决。” “私人对决,那就不是在战场上。”德拉科也服过兵役,因此十分同意欧多克索的话,“智术师作为间谍或奇兵出现是常见的,这时一对一的对决才有可能发生。” “不要忘了,雅典才是爱智者和智术师的大本营,雅典拥有的学校数量甚至超过了斯巴达的所有盟邦学校的总和。”欧多克索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这样推论,出现在战场上且拥有智术技艺的人是极少的,几十年前只会更少,毕竟那时连雅典都没有这么多智术学校。” “那么……不是战场上的对手,而是私敌?”德拉科也想不到苏格拉底有哪个私敌。 “那个……我突然想到,”一直沉默的赫米阿斯突然举起了手,“不是说苏格拉底被审判时有三个原告吗?他们或被处死或被流放,是不是因苏格拉底而遭受最多不幸的人?” “有一定道理。”欧多克索说,“我们也这样考虑过。而且,三个人及他们的家人对雅典城邦抱有仇恨也是正常的,毕竟对他们来说,审判苏格拉底是城邦的意志,最后受到惩罚的却是他们。” “米勒托和安尼图斯都死了,他们的家人还在城里,没有掌握智术的痕迹。”他接着说,“被流放的是演说家吕空,他的死活我们不得而知。” “演说家?说不定也是个智术师。”德拉科说道,“反正欧克里德认识他,先让他的人去探查一下吧。” “咦?”阿里斯塔感觉到了一丝丝诡异的气氛,“为什么第欧根尼不是追踪的第一人选呢?” “他说现在的他并不适合调查这个事件。”欧多克索看了看从刚才起就一直望着天的第欧根尼,并没有压低声音,“他的状态确实不好。” 第欧根尼就势坐在了廊柱边上,他双眼望天,旁若无人,口中还在喃喃自语着: “到底有没有说谎呢?” …… 在欧多克索离开之后,亚里士多德等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刚一进门,赫米阿斯就问:“为什么在战场上智术的作用并不大呢?我还在想自己学习了这些技艺,以后回到自己的城邦可以大杀四方。” “事实上,很多智术师确实是军队的领袖。”阿里斯塔卖弄着从学园的导师那里听来的知识,“比如高尔吉亚就是西西里岛上列翁提尼城的将军,他当初来雅典就是为了求援。但总体上,军队里的智术师并不多。” “我想,这和城邦与智术师的关系有关。”亚里士多德思索了一下,说道,“欧多克索告诉我们,大多数城邦的市民因为智术师的技艺对他们有很大的畏惧,城邦的领导人们也是如此吧。假如自己手下的将领是自己无法掌控的,恐怕这个将领不会受到信任,更何况,智术师的技艺还多了一分超出理解的范围,这更加可怕了。” “城邦和学者,——包括智术师和哲学家,应该是处在一种矛盾的对立关系之中。”他说,“一方面,城邦希望利用智术,但另一方面,城邦又害怕智术失去控制。比如说,他们一方面十分尊重学园,另一方面却不愿意让学园的成员加入城邦的管理阶层。” “不仅如此,强大的智术师或哲学家都会被排挤出城邦,比如,普罗泰戈拉或苏格拉底。”他说,“这就是大众的选择。” “有道理啊!”阿里斯塔附和道,“所以柏拉图才说,一个正义的城邦,就是让哲学家成为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师徒 第欧根尼沿着蜿蜒的小路,走到雅典城东的一角。这片被称为“迪奥米亚区”的房屋低矮狭小,周围还有一些随意搭建的帐篷。他熟练地绕过路上的种种障碍,最终来到了一片铺着细沙的空地边缘。他在空地前扫视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想要寻找的对象,于是转过身向着靠近空地的一排小屋走去。 他拉开了一座土坯房的门,屋里一片漆黑,似乎没有窗户。门边有两条狗围着他转来转去。屋里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第欧根尼站在一进门的地方,并没有走进去。 “老师,我遇到了一个难题。”他一改平时漫不经心的语气,严肃而谨慎。 “咳咳。”黑暗中有白色的胡须晃动着,“你见到欧克里德了?” “是的。”第欧根尼缓慢地说道,“如果一个人说‘我所说的每一句都是谎言’,那他有没有在说谎?” “‘说谎者悖论’,欧克里德的拿手戏。”安提斯泰尼不紧不慢地说,“对于这个悖论,我也没有答案。” “但我有一个应对方法。”他接着说,“不要听他的语言,要看他的行为。” “他们认定吕空是最大的嫌疑人。”第欧根尼说道,“您觉得呢?” “欧克里德有他的办法。”安提斯泰尼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件事你不要参与了,交给麦加拉人吧。” “可是,对于苏格拉底的家人,应该是您更为看重吧。”第欧根尼罕见地表达了自己对老师的异议,“他们能做好吗?” “第欧根尼,我亲爱的朋友。”安提斯泰尼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快要八十岁了,没有太多的心力来处理这些事情。你也是一样,该多花些时间在自己身上。” “是的。在我面对欧克里德时,我感到自己灵魂的堡垒远没有那么坚固。”第欧根尼点头道。 “不妨想想,什么是灵魂,什么又是努斯。”安提斯泰尼加重了语气。 “好的,那我告辞了。”第欧根尼转身出了房门,他想了想,还是向屋里问道: “老师,您觉得他们能找到幕后黑手吗?” “咳咳。相信我,麦加拉人对于猎物的渴望,可比猎犬强烈多了。” 第欧根尼没有关上房门,就这样离开了。 这时,太阳渐渐转到屋前,把漆黑的小屋稍微照亮了一点。两个人影,映在了墙上。 …… 欧克里德带着他的学生们在仆人的引领下走出学园,他走得不慌不忙,仿佛心中已经笃定了方向。 “老师,我们要先去找赞提普的下落,还是去追查那个叫吕空的演说家呢?”欧布利德斯有些着急地问欧克里德,之前与亚里士多德的辩驳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追踪,只是捕猎的一种手段。”欧克里德对着他的两名学生说道,“优秀的猎人会设置好诱饵,等待猎物踏入陷阱。” …… “什么,审判朗普洛克勒?”赫米阿斯看着墙上的布告,惊讶地说道,“他不是无辜的吗?” “看来这是欧克里德设下的圈套,等待敌人自投罗网。”阿里斯塔说,“试想,如果敌人是一个对苏格拉底的家人抱有仇恨的人,怎么会错过看到仇人之子被审判的场景呢?” “不止如此。”亚里士多德皱了皱眉,“这个计划看似简单,其实有着很高的风险。” “为什么?”阿里斯塔问道。 “还记得我们追查的起点吗?是火油。”亚里士多德看着两位朋友,“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火油是波斯出产的一种燃料,它燃烧快而且不能被水扑灭。”他沉声分析道,“首先,如果这些火油来自波斯,就说明我们的敌人很可能有波斯人作为后盾,他们的人数可能并不少,目的也可能不仅仅是报复一两个人那么简单。” “其次,我们现在并不知道,敌人手上还有没有更多的火油,如果他们要继续纵火,我们缺乏应对的措施。这样越是人群密集的地方,火油造成的伤害会越可怕。” “最后,议事会如果考虑到了这一点,绝对不会同意欧克里德的这个计划,因为敌人一旦在法庭周围纵火,这无疑是将陪审团的所有人置于危险之中。” “但雅典法庭的规则要求,如果由原告提起诉讼,法庭就必须召开。”阿里斯塔指着布告说道,“这里面写着的原告是护卫队队长利奥斯特纳、智术师西奥多罗和石匠学徒普利阿摩斯,诉状今日上午送达法庭,因此明日正午时分陪审团抽签,下午正式开庭。这个程序一旦启动,恐怕不是议事会可以停止的。” “明日开庭?”亚里士多德惊讶地说,“这更奇怪了,如果设计一个陷阱,为什么这么匆忙?明天一切都可以准备好吗?他们对计划有这么大的信心?” “议事会如果考虑到了你说的那些风险,也许会延迟几天开庭。但如果他们都是一群蠢猪呢?”阿里斯塔说道,“雅典的议事会是轮流负责制,说不定今天的轮值人根本没有脑子,任凭欧克里德说服了呢?” “欧克里德……他的内心比表面看上去要疯狂的多。”亚里士多德叹了一口气,“我怀疑,他原本的计划就不是把朗普洛克勒当作诱饵,他的诱饵,是法庭上的所有人,是雅典城邦!” “疯狂……或者说勇敢?”阿里斯塔喃喃地道,“欧克里德宣布,他将亲自在法庭上为朗普洛克勒辩护!” “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赫米阿斯听得有些发呆,“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也要在法庭上出席。”亚里士多德坚定的说,“我们要保护城邦,哪怕只能提供一丝一毫的力量。” …… 与此同时,雅典的市集上也张贴了明日召开审判的告示,市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前来围观,一些人摇摇头,因为明天所有公民都要参与抽签,最终选出五百零一人充当陪审团。而不少人要因此耽误自己白天的工作,他们可不喜欢在法庭上坐个半天。 一个瘦小的年轻人包着头巾,好像有什么急事。他小跑着穿过市集,拐进了一条小巷。小巷尽头的院落停着一辆马车,车上有一个人正在观望着什么。 年轻人向马车上的人点了点头,径直进入房屋。这间房屋不大,却坐着五六个人,他们的发色深黑,有的留着卷曲的胡须,有着带着头巾。房间正中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他皮肤干瘪,但眼睛炯炯有神。 “老师,我看到了。”年轻人来不及坐下,抢先说道,“明天他们要审判苏格拉底的儿子,朗普洛克勒。” “看来我们在议事会的朋友发挥了作用。”老人高兴地说道,“时隔多年,不想我在雅典的朋友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我们应该怎么办?”他身边的一个带着弯刀的壮汉说道。 “不要着急。听说他们有智术师在法庭上?” 年轻人复述了一遍公告的内容,又说:“我听说,那个麦加拉人是被告的辩护人。” “他有些技艺,但都是些糊弄人的小手段。”老人说,“苏格拉底的学生除了柏拉图,其他完全比不上他的本事。” “我想,城邦雇佣的智术师和学园的人也会在那。”年轻人补充了一句。 “不错。”老人赞赏地看了年轻人一眼,“色费索多罗(cephisodorus),你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智术师了。”他环视四周,“智术能做的并不多,所以要用周密的计划来补足它。” “吕空,我们可不是智术师。”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站起来,“我们武士用刀说话。” “所以总督这次才让我做你们的首领。”吕空并不着急,“我用来说话的也不只是舌头,还有血与火。” …… 雅典卫城的城墙边上,第欧根尼揉了揉眼睛,他好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他蜷缩在一个大木桶里,这时正被下午的阳光直射着。尽管雅典的秋天不那么寒冷,但他还是很享受阳光温暖的触感。 “什么是灵魂?什么是努斯?”他默念着老师告诉他的话,“下一步我应该如何训练努斯呢?”他又想到了欧克里德,那个老人在记忆中的样子竟有些可怕。 “等等我,慢点。”“快点啊,一会儿就要开庭啦!”一些市民匆匆地从第欧根尼身边走过。 “开庭?”第欧根尼站起身,疑惑地看着周围。他拦下了一个正在跑过的年轻人:“是谁被控诉了?” “苏格拉底的儿子,朗普洛克勒。”那人嫌弃地看了第欧根尼一眼,“我想他们不需要狗站在边上。” “哦,那不一定,朋友,当你当上被告的时候可能巴不得有一条狗站在你身边。”第欧根尼不假思索地回击道,“或许连狗都觉得你无可救药了。” 说着,他不再理睬那人,而是背起布袋子,随着人流向法庭方向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审判 雅典的法庭就坐落在市集东北角的一个小丘上,此时已经挤满了人,主审的法官由当日议事会的轮值负责人担任,而陪审团业已抽签完成,除此之外,许多市民会挤在法庭下面旁听审判的过程,如果人实在太多,还有人不断向庭外的听众传递消息。 亚里士多德此时正挤在靠近被告席的一个角落,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雅典正式的审判场景。陪审团正在入场,他们排着队依次出示自己的陪审官证件——那是一个白色的铜球,同时领取票签——一个实心铜签和一个空心铜签,分别代表支持辩方和控方。 他们吵吵嚷嚷地挤在陪审席上,等待着庭审开始。主审法官手持一个木槌,在桌上敲击了一下。 “肃静!陪审团宣誓!” 陪审团的市民逐渐安静下来,在领誓人的带领下宣誓:“我将按照雅典公民大会与议事会通过之法律投票。如果有的案件并无法律可循,我将按照我最好的判断投票。我将只对起诉之案件投票。我将不带偏见地倾听起诉方与被告方。” 随着主审法官又一次敲击,原告和被告被带上法庭。 朗普洛克勒仍然面无表情,他木然地跟随卫兵走到被告席上,欧克里德作为他的辩护人也跟在后面。亚里士多德注意到,欧布利德斯等人在法庭的另一侧站着,随时注意着法庭内外的变化。 “首先由原告发言。” 法庭的工作人员将水注入滴漏里,以示计时开始。 护卫队长利奥斯特纳代表原告发言,他一件件地向法庭出示着证据,陪审团有时会安静聆听,有时会互相交头接耳。 亚里士多德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因为他知道这都是已做好的安排。他尽量把视线转向围观的人群,希望从中看到一些可疑的对象。 原告的发言很快结束了,接下来是被告的申辩环节。 朗普洛克勒正要开口,欧克里德突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作为被告的委托人,我申请代替被告作出辩护!” 法官敲击了一下桌子,说道:“你的姓名,与被告的关系。” “我是麦加拉的欧克里德,我与被告没有任何血缘或者雇佣关系。”他转向陪审团,“作为一名见证者,我曾经在三十二年前参加过对被告父亲苏格拉底的审判。” “你不是雅典公民?”陪审团里有人提出了质疑。 “我曾经有机会获得雅典公民权,但我放弃了。这个城邦,它不值得我效忠。” “肃静!”法官及时制止了陪审团发出的谩骂声。“麦加拉人欧克里德,你有什么要为被告辩护的?” “很显然。原告所举出的证据完全不成立,他们甚至自己也没有构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条。”欧克里德说,“现在,我想请在场的公民们回忆一下。” “我看到你们大多数已经年满三十,也就是说,在审判这个人的父亲的那一年,你们大多已经出生。”欧克里德大声说道,“你们的童年伴随着什么呢?战争的失败,城邦的没落,雅典人引以为傲的文明中心地位在渐渐被外邦取代,智术师代替哲学家成为城邦的代言人。” “这一切的起因是什么呢?有的人说,是因为阿尔西比亚德的失败,有的人说,是因为色诺芬的逃亡,但没有人说出雅典走向没落的真正原因,那就是,你们处死了哲学家!” “哲学家?他们和智术师有什么区别?”欧克里德自问自答道,“他们不都是满口谎言引人陷入困惑吗?雅典人为什么要这些无用的蛀虫?你们这样叫嚣着,自以为找到了解决困惑的关键——那就是杀死提出问题的人。” “但正相反的是,在苏格拉底死后,雅典的智术师却越来越多,他们不仅教授修辞和法律,还进入了城邦,被雇佣为城邦的仆人。”他面向智术师西奥多罗笑道,“是雅典人不喜欢智术吗?不,他们只是不喜欢有人向他们提问,而这些问题恰巧是他们无法回答的。” “智术师成为城邦的鹰犬,同时也放弃了提问的权力。”欧克里德转向听众,“他们把自己的技艺变成了一种商品,贩卖给城邦,但却忘记了追问,自己技艺的来源。” “就这样,智术已经完全成为一种手艺,就像皮匠做鞋或者木匠做床。”他对西奥多罗说道,“请问,西奥多罗,你号称可以鉴定一个人是否说谎,这是真的吗?” 西奥多罗对这个问题似乎没有防备,他站起身来,有些迟疑地说:“是的。” “那么我问你,为什么你可以鉴定一个人的话是谎言还是真实?” “这是凭借我的技艺。” “你的技艺来源于哪里?” “我求学于普罗泰戈拉,那位著名的智者。” “不,我问的是,你的技艺从何而来。普罗泰戈拉的技艺和你的技艺是相同的吗?” “不。我并不能完全施展我的老师所有的技艺。”西奥多罗低了下头,“但我对自己鉴定的技艺很有自信。” “自信?所以你相信你自己?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我清楚地判断出一个人说谎开始,那时我三十岁。”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人在说谎呢?” “我……”西奥多罗有些困惑,“智术的奥秘并不能用语言清楚地说出。” “哈!”欧克里德面带嘲讽,“所以你把一个你说不出原因的方法运用了很多年,而且还很有自信?” “但它们的结果告诉我,我的判断没有错。”西奥多罗严肃地说。 “好吧,如果现在大街上有一个人声称,自己可以看到提洛岛上无花果树上的果子成熟了,你是否相信呢?” “我当然不信,这不合道理。” “但如果有人前往提洛岛,发现那里的果子真的成熟了呢?” “那也可能只是一种巧合。” “不错。但是如果一个人给出了原因,即根据观察与计算,他了解到季节与天气的知识,以及提洛岛植物的规律,可以明确得出,当年的无花果树一定在此时成熟,你是否相信呢?” “这,我可能会相信,但我不是自然学家,并不能确定。” “好啊,西奥多罗,你是多么谨慎啊。但对你的技艺,你又是多么鲁莽啊。对于一棵树是否结果,你竟然如此追根求源,但对一个人是否诚实,你竟然只凭一个没有原因的判断?” “我抗议!这与本案无关。”西奥多罗说道,“再者,我的技艺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是我们还不能了解它。” “好,你终于承认了。”欧克里德微笑着说,“所以,一个杰出的智术师也并不知道他的技艺的原因。”他接着问,“请问,和你一同在普罗泰戈拉门下学习的有几个人呢?” “和我同时学习的有十几个,在我停止学习之后可能会加入更多。” “那就你所知,他们中有几人能拥有与你相同的技艺?” “据我所知,除我之外,还有两个。” “所以,普罗泰戈拉的全部学生中,只有三个继承了他的这种技艺?” “或许还有,但我不知道了。” “雅典人们,听听吧。”欧克里德转向听众,“你们相信的智术师自己也说不出自己技艺的原因,而他们还妄称‘智者’!如果这样就可以培养智者,那么提洛岛上的无花果树年年都会丰收就是一条不变的铁则了!” “你们明白雅典的衰落是为什么了吗?原因,你们一直缺乏对于原因的探索。”欧克里德停顿了一下,“而一直在追问原因的那个人是谁?正是你们杀死的苏格拉底!” “欧克里德,你说的与本案毫无关系。”西奥多罗争辩道。 “当然有关系,刚才的所有证据,都是由你这位智术师鉴定而成的,如果你不能确定这些证据的真实,我们为什么要相信这一切控诉呢?” “而我们已经看到了,他判断谎言的理由,简直不如我提出的远在海外的一棵树上的果子是否成熟的理由更有说服力。”欧克里德说道,“那么,这样的证据,我们为什么要相信呢?” 陪审团一片哗然,显然,如果大家不再相信由智术师所判定的证词,这起案件就完全无从查证,也谈不上被告有罪与否了。 “哈哈!能言善辩真是麦加拉人的本色!”旁听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嘶哑的笑声。 “吕空!”欧克里德瞬间精神一振,“我终于等到你了。” “智术,哲学!哈哈!都是骗人的鬼话!”吕空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歇斯底里,“你们说来说去有什么用处!无非是白费口舌,引人昏睡。雅典人,来看看这个吧!” 在法庭周围,几个蒙着面的壮汉拔出弯刀,朝法庭围过来,其中一个人手中举着火把,而另一个小个子推着一辆木板车,车上堆满了柴草。 “我已经在法庭周围的土地上埋下了火油桶,现在,忘记什么该死的原因吧!你们的命运就在我的手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真实 “吕空,你到底是不是一个智术师呢?” 欧克里德不慌不忙,他紧了紧身上围着的羊皮斗篷,对着来人说道:“你的想法很像一个智术师,但行动却像个鲁莽的武士。你觉得火油可以烧死我们吗?” “点火!”火把被扔在了柴草上,接着向着人群推过来。其他入侵者将各自的火把点燃,朝事先埋好油桶的地方扔去。陪审团出现了一阵混乱。 “不,你甚至连军队里的武士都不如!”欧克里德大笑道,“你只知道用火油在法庭纵火,却不想想你能够这样做的原因?” 吕空预想中的爆炸声并没有响起,很显然,火油并没有剧烈燃烧。他的脸色突变,看向点火的弟子色费索多罗,却看到那个年轻人正在慌慌张张地逃走。 “叛徒!”吕空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们把火油埋在哪里了?”他迫切地需要知道火油的下落。 “埋在哪里?当然是在土里。”欧克里德说道,“我还怕你埋得不够深,特意帮了你一把。”他指着吕空脚下的土地,“如果你愿意深挖,也许还可以再点燃它们。” “你竟然……可以操纵土元素?”吕空呆愣了一下,大声喊道,“拔刀,杀死他们!” “你可怜的想象力也只能到这一步了,看到了吗,这就是不懂追问原因的结果。”欧克里德还不忘朝其他人嘲讽了一句,这时,法庭周围埋伏的士兵冲了出来,将长矛对准了入侵者。 吕空看到自己的人已经陷入了包围,突然从衣袍下面掏出了两只带着绳索的罐子,他一把夺过一支燃烧的火把,点燃了绳索。他将罐子用力地掷向欧克里德,大声叫着:“接受塔尔塔罗斯的审判吧!” “万物属于智慧之人。” 随着一句软绵绵的话语,平地突然卷起了一阵狂风,它包裹住那两个正在燃烧的罐子,冲向天际,最后落在集市后面一片无人的沙地上。火罐炸裂开来,黑色的火焰在沙土上燃烧着,但很快被卫兵用沙土扑灭了。 第欧根尼懒洋洋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向欧克里德行了一礼:“感谢你,麦加拉人,我似乎知道了努斯的力量。” 欧克里德并不理他,而是盯着吕空,而后者见到大势已去,正在快速地向城外逃去。 一场追逐开始了。吕空很熟悉雅典的地形,他在街巷之间钻来钻去,让守卫的弓箭无法瞄准。他很快跑到了卫城的边缘,但此时,欧克里德等人已经追上了他。 “吕空,你不奇怪吗?”欧克里德并不着急,因为他看到自己的两个学生已经从后面拦住了吕空的去路。 “为什么你可笑的计划如此顺利,为什么你在雅典的行动得到了那么多人的配合?”他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为什么,你会回到雅典?” “那封信……”吕空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你现在再思考这件事已经太晚了。”欧克里德打断了他,“我只能告诉你,你那个在雅典负责打探消息的得意门徒,在遇到你之前还有一个老师,他叫伊索克拉底。” “你们……”吕空说不出话,只想赶紧逃跑,但他的去路已经被麦加拉人堵住了。 “吕空,我只是没有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竟然相信雅典城邦的议事会里还有你的朋友——也许他们曾经存在过,但经过今天的事情,他们会被清算的。”欧克里德宣布道,“接受你的命运吧。” “嘿嘿。”此时的吕空竟然发出了笑声,他望着欧克里德,“你忘了,我还是个智术师。” “无物存在。”他口中念着,身体在急速变淡,影子一晃就绕过了欧布利德斯的阻挡,接着向着城外飘去。 “假象永远只是假象,面对真实的世界吧!”欧克里德高举起双手,大声喝道,“至善是一!” 在他的双手上,一道光芒涌现,紧接着光芒上升,仿佛在天空中又出现了一个太阳!那光芒笼罩了吕空的身影,让他无处遁形。 “这……这不可能!”吕空绝望地喊道,“你的技艺……怎么可能,苏格拉底也做不到!” “那是因为苏格拉底心中只有对城邦的爱,而没有仇恨!”欧克里德说道,“现在,面对真理的裁决吧!” 吕空想要移动脚步,身体却不听使唤了,他看向那光,突然产生了一种清澈而温暖的幸福感,他不由得伸出双手,想要触摸它。 光芒吞没了他。 …… 当亚里士多德等人赶到现场的时候,城邦卫队和智术师西奥多罗已经在那里勘查多时了。 “他的双目尽毁,灵魂也受到了无可弥补的伤害。”西奥多罗缓缓地说着,他还是不敢看欧克里德,只是低声说道,“是祂吗?逻各斯之主?” “你认为呢?”欧克里德在弟子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他好像更加苍老了一些。 “我不知道,你的问题我全都没有答案。”西奥多罗也好像衰老了许多。 …… 傍晚时分,学园的圣林边上。 欧多克索和亚里士多德并肩站着,看着夕阳缓缓落下。 “所以,吕空制造了这一切事件,而最终因为欧克里德提前探查到了火油的埋藏地点而失败了?”亚里士多德问道,“现在学园安全了?” “是的。”欧多克索点点头,“卫兵们抓住了两个入侵者,他们供认出了吕空的藏身处,在那里发现了赞提普,她精神有点恍惚,但并无大碍。” “这是波斯的阴谋,想要在雅典制造混乱?” “议事会是如此判断的,而且他们还在继续审察与波斯有过联系的议事会成员。”欧多克索说道,“至少现在,雅典安全了。” “麦加拉人离开了。”他接着说,“看起来他施展的技艺让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他需要休养一段时日了。” “那是什么?”亚里士多德问道,“我从未听说过智术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也许那是因为,他已经走上了真理之路吧。”欧多克索淡淡地回答,“这种技艺的出现会让一些人感到恐惧,也会让一些人感到希望。也许,新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所以,这就是一切的真相吗?”亚里士多德追问了一句。 欧多克索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这是最符合逻辑的真相。” …… 第欧根尼默默地走到白犬体育场,那里的两条狗很快凑过来,朝着他呜呜叫着。他把两块吃剩的面包扔给它们。 体育场边的土坯房门还开着,第欧根尼没有走进去,在房门边行了个礼。 “老师,我有一个疑问。” “我想你已经增强了对努斯的把握。”门内传来了安提斯泰尼的声音。 第欧根尼并没有回应这一点,而是接着说道:“麦加拉人说的是真的吗?一切都是吕空的阴谋?”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判断这一点呢?”安提斯泰尼的语气没有一丝波动。 “因为我看到他施展了那一种技艺。”第欧根尼同样平静地说,“准确地说,是我看到了,他施展完那个技艺之后的状态。” “技艺总是伴随着代价。”安提斯泰尼回答道,“真理之路是一条充满了坎坷和危险的道路。” “这代价值得吗?”第欧根尼问了一句。 “雅典人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芒刺在背的感觉了。”安提斯泰尼吸了一口气,“苏格拉底说自己是城邦的马虻,这只马虻死了太久,而雅典人的恶积聚得太深了。”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语速加快:“我曾和你提起过吗?我少年时受到雅典人的歧视,只因为我的母亲是色雷斯人。” “记得,我还记得您回应他们说:‘诸神之母亦是弗里吉亚人’。” “只有苏格拉底告诉我,智慧之人与诸神为友,因此他属于所有城邦,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城邦。”安提斯泰尼咳嗽了起来,“你觉得呢?” “我?自从被我的城邦锡诺普流放,我就是一个世界公民。”第欧根尼语气中带着自嘲。 “所以,在你看来,城邦与哲学家哪一个更重要呢?”安提斯泰尼追问。 “我只知道,每一个‘人’都十分重要。”第欧根尼说道,“但现在,我已经很少见到他们了。” 安提斯泰尼再一次爆发出一阵咳嗽,第欧根尼担心地问道:“我的老师,您还好吗?” “请放心吧,我的朋友。”安提斯泰尼喘着气说,“当城邦不能分清好人和恶人之日,就是我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 在雅典东方通往麦加拉的大路上,欧克里德裹着他的羊皮靠在马车边上。欧布利德斯坐在他的一侧,小心地问道:“老师,这次的狩猎您捕到心仪的猎物了吗?” “还不知道。”欧克里德轻轻地说,“猎物如何,还要看雅典人的处置。” “那这次的陷阱,我们的设置是否成功呢?”欧布利德斯似乎对结果很满意。 “糊涂。”欧克里德说道,“我只是个猎犬,根本不是设置陷阱的猎人。” “啊?那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欧布利德斯再次问道。 “他想要的永远都只有一个。”欧克里德看向雅典的方向,“哲学家的复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会饮 “啊呜——” 阿里斯塔打了个哈欠,侧头看向一旁正坐的亚里士多德,发现对方正在认真地听讲,而另一旁的赫米阿斯已经把头垂到了膝盖上。庭院正中,伊索克拉底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每一个性质可能都有它的相反者,比如白的相反者是黑,但是相反并不同于它的否定,比如‘非白’是‘白’的否定,但‘非白’包括了除了‘白’之外的所有东西,‘知识’也是‘非白’,‘大’也是‘非白’,但只有‘黑’才能称之为‘白’的相反者。”伊索克拉底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有些学生已经昏昏欲睡了,他继续讲道,“使用相反者进行论证是一种常见的辩论手法,但要注意,你们要使用的是相反者,还是单纯的否定。” “好了,今天是课程就到这里了。”听到伊索克拉底的这句话,学生们如得到大赦般的舒了一口气。 “哎,你是怎么能听下去的?”赫米阿斯好不容易抬起了头,看向亚里士多德,“从他讲的第一个词开始,我就困得不行了。” “是啊是啊,我从来没想到过,修辞课也能这么枯燥乏味!”阿里斯塔附和道,“那些诗歌怎么可能是靠这种方法创作出来的!” “哼哼。”狄摩西尼经过他们,冷笑道,“你们才不懂论证的精妙。”他接着对着亚里士多德说道:“斯塔基拉人,老师让我转告你,从明天开始,每旬最后一天的晚上,你将被邀请到老师家中赴宴。” “所以,这是邀请吗?”亚里士多德说。 “哼。”狄摩西尼并没有正面回答,“不要得意的太早,虽然不知道老师看中了你哪一点长处,但你迟早是我的手下败将。” “我丝毫不敢有得意的意思。”亚里士多德微笑着说。 “哇!这是会饮的邀请吧!”阿里斯塔兴奋地说道,“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了!但我父亲一直说我还没有成年,不能参加这些场合。” “亚里士多德也还没成年呢!”赫米阿斯说道,“不过,看来伊索克拉底对你真是另眼相待啊,他的学生中可没有几个得到这种邀请呢!” “可能我上课比较认真吧。”亚里士多德苦笑,“我都不知道会饮应该如何应对。” “那还不简单!会饮的重点不在于喝酒,而在于谈话。”阿里斯塔开始了讲解,“每次谈话都会有一个主题,在场的人只要谈论对这个主题的看法就可以了。”他对亚里士多德说,“你的知识比我们都要渊博,肯定没有问题的!” 三个人在讨论中回到了学园,这时小雨淅沥沥地下起来。雅典的五月开始进入冬季,雨水也比之前多了许多。亚里士多德回到住处,擦了擦淋湿的头发。此时距那次震动城邦的事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他们的学习也再次步入正轨。伊索克拉底的课程也更加复杂了起来,但亚里士多德却从中获得了更多的乐趣。 “语句的基本要素就是主词和谓词。”亚里士多德回忆着上课的内容,“主词是被陈述的对象,它应该是一个存在者。所以,如果用存在(einai)的一个名词形式来表述的话,就是实体(ousia)。” “性质、数量、关系、位置、时间、状态、所有、动作、承受。”亚里士多德在莎草纸上书写着,“这些谓词都可以去陈述某个东西,而且它们自己不能单独存在,一定要在它们陈述的那个东西里才能存在。” “这样,我就把主词和谓词分成了十个‘类’。还有其他的‘类’没有被涵盖吗?”他思考了一下,“暂时好像没有了。” “呼——”他长出了一口气,“语法的知识和自然的知识真是不同啊,自然研究中的分类千差万别,不同的物种一不小心就会分错类别。”他回想着父亲教给他的有关生物与医学的知识,“比如动物可以分为两足和四足,又可以分成有鳞和无鳞,又可以分成硬足和软足,真是复杂啊。” “而语法中的分类首先要分清主词和谓词,也就是实体和对它的谓述。”亚里士多德看着写在纸上的词语,“而十个类别,就可以划分我们语言中经常使用的所有简单词。” “这种划分是对事物最广泛的划分,我应该给它取个名字。”亚里士多德想了想,写道,“范畴(categoria)。” …… 第二天的傍晚很快到了,小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天气也显得十分阴冷。亚里士多德在自己的长袍外面套上了一件皮袍子,用来阻挡初冬的寒意。 “嘿!你穿着皮袍的样子像个铁匠!”赫米阿斯打趣道。 “铁匠还会袒露出半个胸膛呢!”亚里士多德对市集上的铁匠铺并不陌生,“我还得去伊索克拉底家。” “好吧,祝你学到一些知识。”赫米阿斯眨了眨眼睛,“我可不愿意在这种天气下出门。” 亚里士多德走出学园的大理石门廊,沿着街巷走着,他本不想带着灯笼,因为油脂蜡烛实在太贵了。但阿里斯塔告诉他冬季的街道很滑,不少人因为摔在路旁而跌断了腿。他觉得阿里斯塔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但还是架不住赫米阿斯,强行塞给他一盏灯笼。 对他来说,市集旁边伊索克拉底的家已经轻车熟路了,不过晚上过来还是第一次。他看到大门前面站了一些人,有些是头发稀疏的老者,有些是年轻人。 亚里士多德走过去,看到了狄摩西尼在和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说着什么,他们见到亚里士多德走过来,就停下了交谈。 “这位是斯塔基拉人亚里士多德。”狄摩西尼不情愿地介绍着,这是城邦的礼节。 “你好,我是雅典的色费索多罗。”那个年轻人和善地打着招呼,“我也是伊索克拉底的学生,只是最近才回到雅典。” “很荣幸见到你。”亚里士多德礼貌地应答了一句,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面前的这个人。 此时,伊索克拉底走出房门,“朋友们,请进吧,美酒和食物都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随意地坐在屋中铺好的垫子上,仆人们开始端上今日的晚餐。亚里士多德看到他们把面包、无花果、干酪和橄榄放在盘子上,摆到每个人的面前。接着,一个架子被抬进屋子,上面摆放着抹了蜂蜜的烤鱼。有人将大桶的葡萄酒倒入一个个小陶杯里——按照雅典的习惯,这些酒自然已经被兑好了水。 亚里士多德默默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同时仔细听着周围的长者们谈论城邦最近的消息。但发现他们只是闲聊,并没有提出太多有意思的话题。于是他专心的对付面前的烤鱼,这是今天刚从比雷埃夫斯港买来的新鲜鲷鱼,被从中间片成两片。蜂蜜均匀地涂抹在鱼肉上,另一面被滴了柠檬汁和其他香料。亚里士多德对食物并没有太多的偏好,只是觉得这鱼的口感细腻,味道清香,去掉了海鲷鱼的不少腥味。 色费索多罗坐在他的旁边,看他一直沉默不语,便主动向他开口:“亚里士多德,这鱼真不错,我在北方可是很怀念爱琴海的美食。” “北方?”亚里士多德问道,“你是从哪个城邦回来的?” “本都。”色费索多罗说道。 亚里士多德想了想,说道,“那里是波斯人的地盘吧?” “其实那里没几个波斯人。”色费索多罗说,“那里还是以希腊原住民为主,偶尔有波斯的使者来收税,但他们的总督在弗里吉亚,根本管不到那里。” “原来如此。”亚里士多德点头。 “弗里吉亚的总督在谋划一场叛乱。”色费索多罗接着说,“我看到时局不稳,就赶紧逃了出来。”他自嘲地一笑,“不知道现在那里是不是已经燃起了战火。” “所以,你是一位演说家吗?”亚里士多德问道,“我听说伊索克拉底有很多学生擅长演讲。” “你想说的是‘煽动者’,对吧?”色费索多罗笑了,“不,那里的叛乱跟我可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个悲剧作者。” 这时,位于主座的伊索克拉底击了击掌,说道:“让我们欣赏一下音乐吧!” 一个仆人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乐师走进来,他们一个拿着竖琴,一个拿着笛子。色费索多罗默契地不再说话,而是转头专心聆听起演奏。 亚里士多德对音乐也说不上喜爱,但他从前在马其顿的宫廷里见过不少乐师。他听出面前的女子的笛子吹的还不够熟练,但是男子的竖琴弹奏很出色。伊索克拉底则和旁边的人大声说笑着,他们好像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音乐上。 一曲终了,大家纷纷鼓掌表示致意,主人则将乐师打发了出去,他斜倚在坐垫上,对着在座的众人说道:“音乐和美酒使我头昏目眩!我想我快要睡着了,趁我们的努斯尚且清醒,让我们来聊一聊真正与智慧相关的事情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原因 “让我们谈论一些真正和智慧相关的事情吧!” 伊索克拉底话音刚落,坐在他身旁的一个留着长长胡须的老者突然笑道:“伊索克拉底,你一定是想谈谈麦加拉人主导的那一次审判吧!” “克力同之子赫莫根尼,”伊索克拉底叫着朋友的名字,“我们都曾在苏格拉底身边学习过,难道你对麦加拉人说的那番话没有什么想法吗?” “欧克里德可能真的走上了真理之路。”赫莫根尼不以为意地说道,“但他说的那番话可不是什么真理,充其量是意见!” “真理与意见,还有什么比这两者与智慧更加相关呢?”伊索克拉底回应道,“但是我想要说的,可不止他的意见,而是他的问题。” “问题?”赫莫根尼疑惑地看着伊索克拉底,“你指的是‘原因’?” “让我们来谈谈原因吧。”伊索克拉底推开了面前的酒杯,摆出了上课时的姿势,“麦加拉人认为,不知道事物的原因,就等于不知道事物自身,你们怎么看呢?”他有意向坐在角落的年轻人们看了一眼,“大家都可以发表下自己的见解。” “所以我才说,欧克里德说的全是自己的意见。”赫莫根尼一下子找到了话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麦加拉人针对的是普罗泰戈拉的弟子西奥多罗。他认为,西奥多罗自始至终也不知道自己技艺的原因,因此,他施展技艺的结果就不能为人所确信。” “你说的不错。”伊索克拉底应和着。 “但这是多么荒谬的结论啊!”赫莫根尼说道,“我们都知道,智术师与哲学家不同,他们并不深究技艺的本原或原理,而是重视技艺的应用。他们的态度是有用才是技艺的本性,评价一个智术师技艺的高低,就在于他能多大程度地应用自己的技艺。” “这又说明了什么呢?”他接着说,“让我们举个例子。假如一个种果树的人,并不了解果树为何生长发芽、果实如何成熟变甜的原理——我敢说,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但他们只是按照别人的教导,或者模仿别人的做法,种植出了茁壮的果树,收获了鲜美的果子,那你能说,他不知道如何种出好果子吗?他明明自己种出来了好果子啊!” “智术师的技艺就像种果子,无论原因如何,最终的收获证明了它的价值。”赫莫根尼喝了一口酒,“西奥多罗这些年来的经历,就证明了他确实可以将自己的技艺有效地应用于实践之中。这一点,城邦的所有人都是见证。”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用才是技艺的评判标准。”伊索克拉底替他总结了一句。 “当然,甚至我会说,有用才是真理的评判标准。”赫莫根尼补充道,“如果我们认为技艺的实现源于逻各斯之主的回应,那么,只有得到回应的才是真理——这样,有用的就是真的,真的就是有用的。” “逻各斯之主的回应对我们还是个谜团。”伊索克拉底说道,“到底是不是全部的真理都会得到祂的回应,抑或祂的回应仅仅对应着部分真理,这都是我们不得而知的。” “部分的真理?”这时,另一个在桌边静听的中年人插话道,“伊索克拉底,我认为这种说法是不确切的,根本没有部分的真理,真理是一。” 伊索克拉底转过头看看他:“爱利亚的优西比乌斯,你倒是一直坚持着巴门尼德的观点。” “那倒不然,对于爱利亚学派的学说,我认为麦里梭(melissus)才是真正的继承人。”优西比乌斯带着一点意大利口音,“但对于真理,我一直坚持着,一切是一。那原因也是如此,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一’。” “你在跟我们说什么呢?那什么是‘一’呢?”赫莫根尼追问道。 “一切是一,意味着唯一、不变、不动、不可分,正因为它是如此的,我们才可能如柏拉图所说的'分有'它,分有并不是分割了它的一部分,而是表达出了‘一’的某一方面,从这一点上说,只要我们表达了‘一’,那就会得到逻各斯之主的回应。” “一切是一。这个命题太古老,太宽泛了。”伊索克拉底评价道,他转向自己的学生们,“年轻人们,为什么你们如此沉默呢?你们对于'原因',又有哪些了解?” “嗯哼。”狄摩西尼咳嗽了一声,他早已经跃跃欲试,此时听到老师的鼓励,便率先开口: “我认为,原因是一表达得太笼统太模糊,以至于我们对它很难有明确的定义。”他底气十足,“对于原因,或者说,对于巴门尼德所说说一,我们可以做出进一步的解释。而我的解释,就是力量。” “原因是力量?”伊索克拉底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学生。 “是的。”狄摩西尼似乎早有准备,“力量,是万物产生与生长的动力,而同时又是万物追求的目的。这种力量,在自然之中就是各种元素,在城邦之中就是军队与法律,在言辞之中就是辩论与说服。而我认为的逻各斯之主的回应,就在于人表达出的力量,这种力量是靠语言表达的。人的说服力越强,就越能得到回应,而这样强有力的命题就是真理。” 他侃侃而谈,似乎胸有成竹,众人一时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年轻人对于真理与原因竟然有如此见地,纷纷鼓掌表示赞同。尤其是一些演说家或修辞学者,他们从狄摩西尼的话语中感受到了自己接近真理的希望,于是对他更加刮目相看。 狄摩西尼一时间洋洋得意,可他正要继续说下去时,却听到伊索克拉底说道:“亚里士多德,我看你似乎有不同的意见。” 亚里士多德一愣,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直接点名,但他确实对狄摩西尼的说法不以为然:“我对狄摩西尼的说法并没有什么见解,因为我并不能理解它说的力量是一种什么东西。”他并没有理睬狄摩西尼的不满,径直说下去,“把万物的原因归之于一种原因,在我看来本来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哈哈,不难理解,因为你只是个刚开始学习修辞学的孩子。”优西比乌斯笑道,“也许你需要更多知识才能理解什么是‘一’。” “正是因为我学习了很多关于自然的知识,我才不能理解原因只有一个。”亚里士多德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我没有学习过太多哲学家的学说,但我小时候跟随我的父亲学过一些医术。” “医术?那只是一种普通的技艺。”赫莫根尼似乎不感兴趣。 “让我们举个例子吧。”亚里士多德对着赫莫根尼笑了一下,“比如一个人肚子疼,他有可能是因为喝了冷水或吃了不干净的食物,也有可能是刚刚剧烈运动,还有可能是脏器出血,那么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是不是先要弄清这种疼痛的原因,才好对症下药呢?” “我想,对于肚子疼这样一个简单的现象,尚且不只一个原因,而对于万物,那为什么只有一个原因呢?”亚里士多德接着说道,“这就是‘原因是一’从现象角度来讲的不合理之处。” “以偏概全!”优西比乌斯喝道,“你这一个个例怎么可能与万物的本原相类比?这不合逻辑!” “我正要从逻辑的角度来说明。”亚里士多德转向他,“正如您刚才所说,巴门尼德、麦里梭等人都认为,存在是一,那我想问的是,这里所说的存在,是只包括实体,还是也包括实体的性质或数量呢?” “当然是既包括实体,也包括性质。因为‘一’是无限的。”优西比乌斯说道。 “好,那让我们看看这种说法的荒谬之处。”亚里士多德不紧不慢地说道,“‘一’是无限的,就说明‘一’是某种数量,而它同时又是实体和性质,而实体、性质和数量是三个不同范畴的存在,这不就说明,‘一’根本就不是单一的,而是复合的吗?” “这……”优西比乌斯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思忖了一下,说道,“我们说的是‘真理是一’,存在当然是指作为‘真’的存在,而它作为万物的原因,也是单一的。” “但是,就如‘存在’可以被划分为各种类别,我们在说‘单一’时也有不同的意思。”亚里士多德回答道,“您所说的‘一’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它在本性上是相同的?还是说它是连续的?还是说它像德谟克利特的原子一样不可分?” “如果它指的是‘本性相同’,很显然万物存在着各种对立,那如何解释善与恶、高与低、多与少都有着相同本性的原因呢?”亚里士多德追问道,“如果它指连续,那么连续体就可以分为部分,整体不同与部分,那怎么能说它是单一的呢?如果它指不可分,那它就不能解释数量和性质,很显然,后者是可分的。” “所以,对于万物的原因,仅仅归结为一,是一个过于草率的说法。”他总结道,“要研究万物的原因,应该实际的去研究万物本身,根据具体的研究总结出与万物本性一致的结论,而非简单从一个臆想的前提出发,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论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竞争 “所以在你看来,原因不是一,而是多?”伊索克拉底追问着。 “我不想过早下这样的判断。”亚里士多德回答,“也许对于不同的存在,原因的数目也不是同样的,对于不同的领域,我们需要不同的原因才能解释它。” “哈哈,我看你来雅典不是为了学习哲学,而是为了学习原因学(aitialogia)。”优西比乌斯说道,“要是一个事物就有一个原因,那你要穷尽一生来研究原因了!你最后只会成为一个原因学家!” “哈哈哈,‘原因学家’?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学科,那这个名字还真的适合你!”色费索多罗小声地对亚里士多德说道。 “那你怎么看待欧克里德施展出的那个技艺——至善是一?”赫莫根尼紧接着问道,“也许你没有亲眼看到,但雅典城的人都听说了这件事。这不是一个真理的明证吗?” “我远远地看到了,但并没有看真切。”亚里士多德如实回答,“但对于这个技艺为何能够实践,我还是一无所知。而且,我也不知道逻各斯之主的回应到底基于什么原因,但我认为这种回应本身不是原因,而是一个结果。所以,把原因归结为一位神的回应是不合适的。” “你又对逻各斯之主了解什么?真是大言不惭!”狄摩西尼坐不住了,他感到亚里士多德正在压过自己的风头,“你只是和我一样的初学者,有什么把握说这些?” “当然有,我……”亚里士多德正想将自己的命题也得到了实践这个事实说出来,突然听到了伊索克拉底的声音: “好了,今天我们的酒喝得够多了,也许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有精神,但我已经昏昏欲睡了!”他招呼仆人进来收拾酒席,接着对着他的朋友们说道,“今天的会饮到此结束,我就不挽留大家了!” 狄摩西尼的气愤还未平息,狠狠地瞪了亚里士多德一眼便走出了房门。坐在他身边的色费索多罗却嬉笑着对亚里士多德说:“我终于知道老师为何要邀请你了,你果然能言善辩。也许我将来要写一篇对话,就叫《反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尴尬地笑了笑,他也没有想到宴会结束得如此突然。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起身拿起自己的灯笼,他还要在夜色中赶回学园。 …… 次日,学园。 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刚刚走到学园中心的广场,就看到一些学生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赫米阿斯疑惑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为什么他们都在看我们?” “他们不是在看你!”阿里斯塔从后面赶上来,搭住了赫米阿斯的肩膀,“他们是在看你身边的‘原因学家’!” “原因……学家?那是什么?”赫米阿斯一脸迷茫。 亚里士多德却哭笑不得,他说:“这个名字昨天才出现吧,怎么今天就传开了?” “因为伊索克拉底的学生色费索多罗今天早晨在市场上宣读了自己的一篇对话,名字叫做《会饮》。”阿里斯塔憋着笑,“那其中的‘原因学家’这个名字可是深受大家的欢迎啊。” 这时,一群学生向他们走来,为首的是一个年纪稍长、留着长卷发的年轻人,他比阿里斯塔还要高一点,皮肤苍白而眼睛有神,在他旁边的正是艾诺斯人毕同,和他的兄弟赫拉克雷德。自从上次学园入侵事件之后,亚里士多德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 毕同似乎对亚里士多德颇有成见,这可能是因为他把被禁止打猎的处罚归之为亚里士多德引来了入侵者。这时他一脸不屑地看着亚里士多德,似乎想要找到一个理由开启谈话。 然而,还是为首的高大青年率先开口了:“我是优卑亚人欧弗雷乌斯(euphraeus),我听说过你,斯塔基拉人亚里士多德。” “你好。”亚里士多德礼貌地应道,“我还未曾请教你跟随哪位导师学习。” “哈哈,他可是柏拉图的亲传弟子。”毕同在一旁插话道,“我们今天来找你,是因为听说了你关于原因的一些意见。” “不知是哪些意见呢?”亚里士多德敏锐地觉察到面前的人来者不善,他暗自懊恼,觉得昨天自己的发言实在招惹了麻烦。 “我已跟随柏拉图学习了许多年。”欧弗雷乌斯仿佛一个演说家,他的声音高亢而动听,“我学习过自然学和修辞学,但最喜欢的还是政治和法律。”他接着说道,“我听说你认为不同的领域应当有不同的原因,那我有一个问题:在城邦的政治生活中,到底是什么决定了城邦的良善而运行有序呢?” “你这个问题可是太宽泛了。”阿里斯塔插话道,“你应该去看柏拉图的《国家篇》(politeia),那里有对于良善城邦的构想。” “不,阿里斯塔,我当然读过那篇对话。”欧弗雷乌斯风度不改,“但那篇对话并没有给出一个良善城邦得以运行的直接原因,我想要的是一个答案,可以应用在政治生活中的答案。” “很抱歉,我不能给你这个答案。”亚里士多德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对政治没有了解,所以不能回答。” “所以,你要如何才能回答呢?”毕同在一旁紧逼不舍。 “我需要亲身的经验。”亚里士多德说,“我需要亲眼看到这个城邦,了解它的人民,它的历史,它如何组织经济,又如何建设军队,只有在一个具体的城邦中,我才可以指出它运行良好的原因,或者运行不畅的弊病。” “亚里士多德,你做的已经偏离了哲学家的工作。”一直没有说话的赫拉克雷德突然说道,“柏拉图告诉我们,讨论理想中的城邦首先可以从言辞出发,在言辞中构建的模型是我们讨论现实的必经步骤。而你却说,只有亲身经历才能让你讨论这一点,这样的话,除了零散的感觉,你还能有什么知识呢?” “我并不是认为言辞中的模型对于讨论毫无意义。”亚里士多德小心地绕开了对方语言中的陷阱,“但你们要问的,是城邦中可以应用的答案,这只能在具体的城邦现实中才可能达到。” “恕我直言,你这样的说法有什么依据吗?”欧弗雷乌斯不慌不忙地问道。 “我提出这样的想法并非出于对政治的了解,而是出于我们对语言的运用。”亚里士多德说,“在我对修辞学这短暂的学习过程中,我认识到我们的语言是多么的富有多义性,同名异义和同义异名的现象比比皆是。古代的学者们喜欢从某个理念出发,通过辩证术构造一个个精彩的结论,但细究其根源,我却发现他们对语词的运用十分模糊,有时甚至不符合语言的逻辑。” “语言谓述的应该是事物本身,也就是被述说的那个对象或者主体,而不是某种空洞的理念。”他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语速也逐渐加快,“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我才认为,被述说而不述说别的存在的那个东西,才是我们首先应该关注的。它不是别的,就是我们日常谈论的各种个别的事物,以及它们组成的种和属。” “所以你认为,个别事物才是应该关注的对象?笑话!”毕同大声斥责道,“这完全违背了理念论的基本精神!个别事物只是对理念的低劣摹仿,就像雕像之于它的原型本身。难道你要认识一个人,不是去认识他本人,却要认识他的雕像?” “我只是从语言出发得出了这个结论。”亚里士多德打断了他的话,“对于其他的,我还无法回答。” “那你就一辈子在修辞学和个别事物之间打转吧。”赫拉克雷德说道,“我们是出于好意才来提醒你,不要忘记真理之路在哪个方向。” “那么谁又能确认,真理之路只有一个入口呢?”亚里士多德有些生气了,他性格中倔强的一面显露了出来。“如果你认为你正在走向真理,那就请证明给我看,什么是真理?” “亚里士多德,你说的这些都还是在辩证术的层面吧。”欧弗雷乌斯轻轻地挥了挥手,“我们同在学园,学术分歧当然可以保留,但请不要忘了谁才是学园的主人。”他转过身,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我以为你会有更丰富的学识,但我很失望,你只是个独断的初学者罢了。” “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威胁吗?”赫米阿斯在刚才的争论中插不上话,这时才想起为朋友站出来。 “算了。”亚里士多德似乎平复了一下心情,“他们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初学者。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没有明白。” “亚里士多德,我突然发现,你很容易成为别人的敌人。”阿里斯塔说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有战士的天赋呢?” “我可不好战啊,但似乎争斗确实总在我身上发生。”亚里士多德苦笑了一下,“这也算是正常的吧,在雅典,学者们之间的竞争难道不常见吗?” “在一个入学还不到一年的学生身上确实不常见。”他们的身后传来了欧多克索那浑厚的声音,“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尤其是在现在的雅典,我们都要做好斗争的准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叛徒 当护卫队长利奥斯特纳找到智术师西奥多罗的时候,发现他正趴在桌子上撰写着什么,而后者看到队长进门,立刻站起身来。 “出事了吗?”西奥多罗率先开口。 “我每次来找你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事。”利奥斯特纳朝桌上瞟了一眼,只看到在一些潦草的字迹中夹杂着“鉴定”“智术”“原因”等单词,他快速说道,“议事会召唤你赶紧过去,有使者从弗里吉亚来。” “波斯人?” “是的,他自称是阿里欧巴扎尼斯(ariobazanes)的使者。”护卫队长见西奥多罗并无反应,赶紧补充了一句,“他是赫勒斯滂弗里吉亚的实际统治者。” “我知道那个本都统治者的儿子。”西奥多罗应道,“所以我可以做什么?” “城邦需要你的技艺。”利奥斯特纳犹豫了一下,“鉴定他是否说谎。” …… 雅典市集西侧的议事厅里此刻已经坐满了人,坐在主位的是今日的轮值主执政官,来自他的身边坐着其他九位执政官,十位将军,骑兵指挥官,海军将军,司库,祭祀官和他们的助理们。这些议事会成员正在激烈地争论着,而在圆形大厅中央的空地上,一个包着头巾,穿着黄色袍子的外邦人正背着双手看着他们。 “雅典不能再卷入小亚细亚的争端了!”一位穿着长袖的爱奥尼亚长袍的老人高声说道,“我们不要忘了小居鲁士的悲剧!还是说,你们想要成为下一个色诺芬?” “吕西斯特拉图,不要危言耸听了。”一个身披斗篷的中年人站起来,他的黄金别针闪闪发亮,“这一次我们有更多的盟友,而且城邦需要一场战争激发它的锐气!” “莫隆(molon),你只是为了获得更多的荣誉!”年迈的吕西斯特拉图也站起身来,“因为你是步兵将军,出征获得的财富和荣誉都是你的!而战死的人呢?他们都是阿提卡的年轻人!” “好了。”主执政官波利杰卢斯双手下压,“请西奥多罗到中间来!” 护卫者队长利奥斯特纳带着西奥多罗走进大厅,那个外邦的使者转过身来,似乎对来者的身份很是好奇。执政官们看到进门的智术师,默契地同时停下了争论。 “弗里吉亚的米特拉达梯(mitradates),请向我们仔细地解释一下你的来意。”波利杰卢斯大声说道。 “雅典的执政官们,各位公民。”米特拉达梯礼貌地向大家行礼,“我代表我的父亲,弗里吉亚的总督而来,我带来了父亲的诚意,他希望与雅典结盟。” 西奥多罗站在距他面前两肘远的地方,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阿里欧巴扎尼斯是波斯人的总督,他为什么要与波斯的敌人结盟呢?” “因为波斯的阿尔塔薛西斯二世对他不公。”米特拉达梯不卑不亢地答道,“他要求总督把权力交给一个刚成年的小子,完全不顾城邦和市民的权益。为了赫勒斯滂弗里吉亚的和平和稳定,总督决定加入卡帕达奇亚总督达塔美斯(datames)的阵营。” “也就是说,你们的总督加入了叛军。” “总督有责任保护他的领地与臣民的利益,当然,还有他自己的利益。”米特拉达梯说得冠冕堂皇,“而愿意支持这份利益的城邦,都将是总督的朋友,总督同样愿意保护朋友的利益。” “哦?”西奥多罗抬了一下眼皮,“请问他将如何保证雅典的利益呢?” “粮食。”米特拉达梯微微一笑,“黑海沿岸一直是雅典粮食的主要来源,总督承诺将以优惠的价格无限制地向雅典出口粮食,而从本都到弗里吉亚的广大地区都将成为雅典的粮仓。” 听众中出现了一阵议论,自从波斯远征埃及以来,雅典的粮食进口确实受到了影响。 西奥多罗显得不为所动:“那么总督又希望从雅典获得什么?” “友谊。”米特拉达梯笑着回答,“我的父亲希望,获得朋友对等的助力。” “雅典人不希望流血。”这时九执政官之一的吕西斯特拉图插嘴道,“我们的年轻人已经厌倦了战争,他们更喜欢诗歌和辩论。” “正因如此,我们也不希望雅典派出军队。”米特拉达梯笑容更盛,“流血的事情,交给斯巴达人来做好了。而文明的雅典人,只需要贡献出一点智慧。” …… 学园中央的大厅里,欧多克索正向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介绍着一位新朋友。 “本都人赫拉克利特(heraclides)。”他指向一位面容和善、头发深黑的青年,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但十分沉稳,“他是柏拉图的学生,今天刚刚回到学园。” 亚里士多德向他致意,同时也很疑惑欧多克索向他介绍此人的目的。 “先生们,我带来了小亚细亚的消息。”这位来自黑海沿岸的青年惜字如金,“弗里吉亚总督加入了叛军,他们在寻求雅典各城邦的支持。” “他们想要让雅典加入战争?”赫米阿斯问道。 “严格地说。”欧多克索摇了摇头,“他们想要学园加入战争。” …… 大约同一时间,西西里。 叙拉古的狄奥尼索斯二世把手中的一张莎草纸扔在桌上,向后一躺靠在椅背上,直视着面前的两个来客。 “这就是阿启泰的信?” “老师要求我们必须亲手将这封信交给您。”一位年纪稍长的来访者低头说道。 “哼。”狄奥尼索斯二世拿起那张莎草纸,大声读道: “阿启泰致敬狄奥尼索斯,祝您健康! 作为柏拉图的朋友,我已派拉米斯科与佛提达至您所在,以求按照您与他达成的协议,把这位哲学家带走。 您一定还记得您当时的那种热情,带着这种热情,您敦促我们所有人,保证柏拉图一定要来到西西里。 您也决定要说服他,只要他和您呆在一起,您就会为他的安全及其余事情承担责任,同时还会保证他的返航。 也请您记住这一点,您非常重视他的到来,从那时起,您看重他超过了您宫廷里的其他所有人。 如果他冒犯了您,您也应当仁慈地对待他,并且将他毫发无伤地归还我们。这样您的做法才无损于正义的要求,也将成为对我们莫大的恩惠。” 狄奥尼索斯二世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读完这封信,再次抬起头来:“所以,阿启泰向我索要这位哲学家。” 拉米斯科上前一步,说道:“我们诚挚地期望您履行协议,我们在塔兰顿的所有朋友都会感谢您。” “相反的,如果我不答应,就是与毕达哥拉斯派为敌?”狄奥尼索斯二世冷笑着说道,“你们这是在威胁我?” “我们只是按照正义的标准要求自己。”拉米斯科毫不示弱地加重了语气。 “哈!”狄奥尼索斯再次把信甩在桌上,“正义!这位哲学家来到叙拉古不到三个月,就让我的朋友背叛了我!这就是你们说的正义?” “我们已经向有关人员打听过,关于狄翁(dyon)的事情,柏拉图并不知晓。”拉米斯科诚恳地说,“况且,狄翁一事或许另有隐情,您需要查明情况才好决断。” “谈论这些毫无意义。”狄奥尼索斯二世怒气未平,“我只问你们,你们有权利与我达成协议吗?” 拉米斯科与佛提达对视了一眼,才说:“当然,老师委托我们全权负责此事,我们可以代表老师以及他的朋友们与您达成协议。” “好。既然你们这样说,我们就来起草一个新协议。”狄奥尼索斯二世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将准许柏拉图以及他的朋友自由离开叙拉古,前往雅典或任何其他城邦,任何人不得阻拦。但是我有以下要求。”他伸出一个手指,说道: “第一,我要求狄翁和塞奥多塔立即返回宫廷,我可以赦免他们,他们不会受到任何处罚,但叛乱必须终止。” “第二,柏拉图必须承诺在合适的时间返回叙拉古,以调停这场他的学生造成的争端。” “第三,为了保证柏拉图信守承诺,雅典来访的学者中必须留下一名作为人质,当然,我会任命他在我的宫廷任职,并对他提供保护。” “如果你们答应了这三条,就可以把哲学家带到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 拉米斯科略一沉吟,“我可以答应您的条件。” “好!”狄奥尼索斯二世一挥手,早有书记官将誊写好的协议拿到桌前,狄奥尼索斯拿出印章盖在了纸上。拉米斯科和佛提达也在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如此我们就达成了协议。”拉米斯科向着狄奥尼索斯二世行了一礼,“请问,您何时可以请哲学家出来见我们呢?” “你说的好像我囚禁了他一样。”狄奥尼索斯二世甩了甩衣袖,“如果那位哲学家想要离开,我怎么能拦住他呢?” “所以,柏拉图现在在哪里?”拉米斯科迫不及待地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啊。”狄奥尼索斯狡黠地一笑,“我也不知道,这位哲学家现在究竟在哪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企图 雅典议事厅里一时议论纷纷,西奥多罗直接对着面前的米特拉达梯发问:“雅典的智慧?这可不是粮食或金钱,要借助智慧可没有那么容易。” 米特拉达梯环顾四周,提高了声调:“我刚一进入雅典,就听说了地母节期间发生的事件。”他略作停顿,等待着房间里逐渐安静下来,继续说道,“作为一名弗里吉亚人,我对这种亵渎神灵的罪行深恶痛绝。” 他面向执政官们,朗声说道:“而根据我们的消息,在这次事件中被认定为罪人的吕空,与吕底亚的总督有密切的往来。而吕底亚的总督恰恰是负责清剿这次叛乱的负责人,如此看来,我们面临着相同的敌人。” “那么,这与智慧又有何关系?”西奥多罗没有等待执政官们的反应,直接追问着。 “我想,没有人比雅典人更了解智慧,或者如我面前的这位先生一样,了解如何实践智慧。”米特拉达梯显得胸有成竹,“吕空是一个智术师,而我们怀疑吕底亚的总督收留了不少像他一样的智术师。对付这些人,我们不得不求助于更有智慧的雅典人。” “你想让智术师加入战争?”西奥多罗的语气严厉了起来。 “智术师,或是爱智者,我们其实并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差别。”米特拉达梯看着西奥多罗说道,“老实说,我们只是想要对付那些会使用智术的敌人,至于由谁来对付,还要看盟友的意思。” “你的提议已经超出了我们议事会的权限。”主执政官波利杰卢斯说道,“涉及到这样的大事,我们必须召开公民大会投票表决。” …… 步兵将军莫隆带着自己的仆人向自己的宅邸走去,他住在克里托区(kollytus),位于雅典卫城的南面。克里托区是雅典的富人区,道路平坦,房屋整齐,路上也没有太多行人。他转头对着仆人耳语了几句,便进入了主路旁边的一家酒馆。 这时天色尚早,酒馆里没有什么顾客,莫隆轻车熟路地走进酒馆侧面的一个房间,那里,一个披着华丽斗篷的人正在等着他。等那人转过身来,莫隆看清了他的面容,正是适才慷慨陈词的米特拉达梯。 “你来得倒是很快。”他对着进屋的莫隆笑了笑。 “你不觉得你这身衣服太过招摇吗?”莫隆没好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还是说,你想让全雅典人知道我们在这里见面?” “我听说雅典出产一种本地的葡萄酒,我早想来尝一尝了。”米特拉达梯大咧咧地坐下,“酒馆不是谁都可以来么?还是说,雅典的将军不能和偶遇的朋友一同畅饮?” “我们可不是朋友。”莫隆严肃地说,“吕空那件事情,你完全搞砸了,这件事完全脱离了我们的控制。” “这样说未免不公平。”米特拉达梯也严肃起来,“你只是希望一个吕底亚的间谍来搞些破坏,看起来这个目标达到了。” “但我可不会让人去炸迎宾馆!”莫隆低声咆哮道,“我也不会不事先查清吕空的那个弟子是雅典人的间谍!亏我还动用权力给他们进城行了方便!” “你不是还关着几个我的人嘛,他们可是一等一的好手。”米特拉达梯说道,“我也损失惨重。” “你的那些人还在地牢里,他们一口咬定来自吕底亚。”莫隆呼出一口浊气,“看来除了那个傻瓜吕空,其他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你想让他们跟你回去?” “算了吧。”米特拉达梯摇了摇手,“死士最好的出路就是去死。” 他随即转换了话题,“所以,今天我的演说能打动雅典人吗?” “很难。”莫隆说道,“雅典的老人们早已失去了锐气,这也是为什么我需要一场战争来鼓舞他们。同时,哲学家们一直善于明哲保身。不过,这倒正应了我的计划。” “你为什么这么针对哲学家呢?”米特拉达梯略显疑惑,“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威胁。” “他们不一定对我有威胁,但对城邦有威胁,吕空这件事就是明证。”莫隆说道,“包括迎宾馆那件事,虽然我没有证据,但那些爱智者肯定在背后做了手脚。” “我见过的会智术的人不多。”米特拉达梯皱了皱眉,“我看他们不过是一群城邦的蛀虫,但还没到害虫的地步。” “那是你没有看到麦加拉人的那个智术。”莫隆打断了他,“那个智术的强大超过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而且,我才不信只有他一个人会施展。柏拉图的学园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或许这些该死的爱智者早已经有能力颠覆一个城邦了,他们只是在等待机会。” “所以你就想把他们送到小亚细亚的战场上?”米特拉达梯继续说道,“听起来不错嘛,这样我们的胜算又大了一点。” “哼哼。你太不了解雅典人,也太不了解哲学家了。”莫隆冷笑着说,“学园的那些聪明人绝不会同意前往战场,而我只需要说服雅典人,一定要通过投票让他们参战。到那时候,他们面临的两条路都将是死路。” …… “我们绝对不能前往战场。”欧多克索说道。他的面前站着其他几位导师和一些年长的学生。“根据我们掌握的消息,这场战争只是波斯人内部的争权夺利,它与雅典毫无关系。” “如果公民大会投票通过了提案,同意派遣哲学家或智术师参与弗里吉亚人的战争呢?”医者德拉科出言问道。 “我们应该早做准备。”欧多克索回答,“首先,我们中的很多人都不是雅典公民,他们没有义务为雅典效忠。另外,很多执政官并不喜欢卷入外邦的争端,我们应该说服他们投出否决票。” “可是比起派遣军队,他们还是觉得派几个讨厌的学者去战场更划算。”德拉科回应道,“尤其是对方开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如果舍弃几个本就不受城邦欢迎的爱智者,就能换来便宜的粮食,那几个老家伙不一定不会动心。” “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吗?”本都人赫拉克利特这时说话了,“我不知道现在学园还有多少人可以施展技艺,以及,他们的技艺水平如何。” “这一点确实是最大的挑战。”欧多克索点头道,“每一个能够实践自己理论的爱智者都是学园宝贵的财富,我们不愿意冒险。” “听说最近一些年轻的学生也可以施展技艺了?”很显然,赫拉克利特听到了一些传闻。 “是的,尤其是刚入学的那个年轻人,他的进步令人惊讶。”欧多克索说,“我们应该保护好这些年轻人,他们才是学园的希望。” “我倒觉得我们不能只是简单的保护。”德拉科站了起来,“单纯的将他们与危险隔绝开来并不是一种有效的保护,我们应该将他们组织起来,训练他们。” “训练他们?”欧多克索说道,“你的意思是打破学习的次序,训练他们实践的能力?你以为以前没有人想过做这件事吗?事实证明,这样做不但达不到预想的效果,反而会对学生造成一些意想不到的伤害!” “智慧的实践不是体力的锻炼,单纯的重复是没有意义的。”他接着说,“如果可以那么容易的教授他们施展技艺,学园怎么可能还像今天这样?” “至少我们应该向学生敞开知识的大门。”德拉科坚持道,“努斯的训练一刻不能停止,而等待逻各斯之主的回应实在太过漫长。让学生自由地获取知识,可能激发他们自己天性中的能力。” “这同时也孕育着危险。”欧多克索不以为然,“我还是认为柏拉图提出的教育次序是有意义的,至少应该循序渐进。” “时代在变化。”德拉科开始变得急躁起来,“欧多克索,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循规蹈矩了!我们面临着真实的危险,而且我感到这种危险越来越近了。” …… 就在导师们陷入争吵的时候,赫米阿斯却心情愉悦。这是因为,今天靠岸的一条货船带来了他养父的来信,同时随信的还有一张房契。这是雅典富人区克里托区的一座宅院,因为赫米阿斯的仆人一直无法住进学园,他的养父索性买下了这座房子,作为他的私宅,也是来往的仆人们在雅典的落脚处。 赫米阿斯本想把朋友们一起带去新家好好庆祝一番,但无奈地发现亚里士多德又去了伊索克拉底家里,而阿里斯塔在被他的妹妹们缠着问一些数学问题。于是,他只好让仆人们在前方引路,自己去参观一下这座新舍,同时,也准备购置一些新家具。 就在他走过克里托区酒馆的时候,一行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的装扮像是进城的行商,但赫米阿斯一眼就看出他们都经过护卫者的训练。这些人与他擦肩而过。 虽然有些疑惑,但赫米阿斯很快把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他已经急不可待地要进入自己的新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惊变 亚里士多德回到学园时,天色已经全黑。他在远处就惊讶地发现圣林入口处的大理石门廊前灯火通明。一行人正匆匆忙忙地走出学园,领头的正是欧多克索。这位平素冷静的数学家心情显得颇不平静,他身边跟着的儿子阿里斯塔更是满面愁容。阿里斯塔远远地看到了亚里士多德,就小跑着冲道对方面前,大声喊道: “快点跟我们一起走,赫米阿斯出事了!” 亚里士多德闻言心中一惊,但还是保持着镇静:“他不是说今天要去收拾新家吗?怎么回事?” “他杀了人!”阿里斯塔语气中充满了焦急和愤怒,“这个混蛋,他当街杀人,被护卫队抓起来了!” …… 在阿里斯塔的解释下,亚里士多德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据说赫米阿斯当晚来到克里托区自家的新住所时,就在街上与人发生了冲突,这个场景被好几个当地居民注意到了。接下来,两人的冲突愈演愈烈,直至动起了手,据目击者声称赫米阿斯首先拔了刀,在搏斗中对方倒地不起,等人们上去看时,那个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雅典护卫者的巡逻队率先接到报告,因为当街械斗行凶乃是大罪,赫米阿斯被当场擒获。他的一个仆人反应还算迅速,马上赶到学园报信。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亚里士多德也慌了手脚,“我们现在去护卫队要人吗?” “恐怕不行。”欧多克索面色阴郁,“当街行凶,这不是一般的案件,按照雅典的法律,他会被直接交由护卫队关押,然后经过议事会审理,不经公开审判就可以处刑。” “我想他不会无故伤人,赫米阿斯虽然脾气火爆了些,但不是不通情理的疯子。”亚里士多德说,“我们应该去问问他本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重犯在被关押时不允许探视。”欧多克索说,“所以我们现在直接去找此案的经办人,从他那里获取直接的信息。” “是护卫队长利奥斯特纳吗?”亚里士多德对这位曾经打过交道的护卫队长印象很不错。 “不。”欧多克索摇摇头,“巡逻队抓捕了赫米阿斯之后正好遇到了统领他们的上级,就把犯人直接交给了他处理。” “他们的上级?那是谁?” “主管雅典城区治安的步兵将军,莫隆。” …… 赫米阿斯从黑暗中醒来,感到脚腕和手腕一阵生疼,他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胳膊,却听到了哗啦啦的锁链声。他努力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遥远的走廊尽头有一点淡黄色的微光。他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全身被绑在一根木桩上,手脚都打了镣铐。 “有人吗?”他高喊着,“来人啊!” “啪!”一根鞭子从他的眼前划过,斜着抽到了他的肩膀上,这让他不由得浑身一抖。一个狱卒模样的粗壮汉子走近他,举起了手中的灯笼。 “混蛋,闭嘴。在我的地牢里就给我老实点!”他低下头,口水喷到了赫米阿斯的脸上。 “我是冤枉的,听我说。”赫米阿斯忍住浑身的疼痛,“我有钱,如果我出去了,我一定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 “呸!”狱卒啐了一口唾沫,“恶棍,你以为你还能出去?老实呆着,等死吧!”他又甩了一下鞭子,这次没有抽中赫米阿斯,却打在了他面前的空地上。 “我给你这个,在我的腰上!”赫米阿斯艰难地挪动了一下,“那个,是金的,拿去。” “什么玩意?”狱卒走过来,在赫米阿斯的身上摸了几把,最后从他的腰带上撸下来一个小巧的别针。“就这么个小玩意?”狱卒气愤地再次举起了鞭子。 “听着,那个是纯金的,上面镶了来自巴比伦的红宝石。”赫米阿斯见面前的汉子无动于衷,忍不住破口大骂,“赫拉克勒斯啊,你这蠢猪,那是宝贝!很值钱!至少可以买下五十个奴隶和一座庄园!” “嘿,你给我小声点。”狱卒转了转眼睛,似乎相信了他的话,“你要什么,听着,我可不能放你出去。” “我要你帮我传递一个口信。”赫米阿斯艰难地说,“告诉学园的亚里士多德,我从来不曾杀过人,让他为我查明真相!” …… 利奥斯特纳队长此时正急得团团转,他在门口不停地踱步,在冬日的冷风中,他竟然出了一头的汗。他往房门里张望着,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看到有几个人影在移动着。他再次转身闷头踱步,却不防一头撞在了一个来人的身上。 “西奥多罗?”利奥斯特纳队长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城邦出了大事。”西奥多罗还是一样面无表情,“你还没听说学园的学生在街上杀人的事情?” “有这样的事情?”利奥斯特纳的汗水沿着面颊流下,“你听谁说的?” “护卫队已经传唤我去监视证词。”西奥多罗说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毕竟你才是护卫队的领导人。” “不。我今天晚上请假了,一直没有去过议事厅,也没有去过护卫队。”利奥斯特纳忙不迭地说道,“我一直在家里,怎么从来没有人把这事报告给我?” “难怪是莫隆亲自给我下达的指令。”西奥多罗语气平淡地说道,“也许你会对那个犯人感兴趣,他是学园的新生,赫米阿斯。” “什么?”利奥斯特纳对这个学生有点印象,“他才刚刚入学,甚至都不会一点儿智术!” “杀人的技艺又不止智术。”西奥多罗回复道,“我正要去地牢提审他,你要一起去吗?” “这……”利奥斯特纳迟疑了,“可是现在我真的走不开。” “我看到了。”西奥多罗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那我先走了。”他迈出两步,又回头道,“他将会是一个英勇的战士!” “什么?”利奥斯特纳没听清西奥多罗的话语,因为他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紧接着,一个女奴隶兴冲冲地跑出房门,“感谢地母,主人,您的儿子出生了!” …… 欧多克索一行人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找到莫隆,因为他并不在城邦的议事厅,也不在护卫队的驻地,而是在自己的家里。当他们穿过宽敞的庭院走进莫隆的客厅时,对方正在好整以暇地靠在一张软床上,面前摆着一个火炉,火炉上还烤着一些半圆形的坚果。他用手剥开一个栗色坚果的硬壳,取出里面香喷喷的果肉放进嘴里。 “学园的欧多克索,欢迎莅临寒舍。”莫隆大笑着说道,却并没有起身,“坐到我身旁,一起来尝尝这些优卑亚的坚果吧!” “我来贵处并非为了品尝优卑亚果。”欧多克索严肃地说,“我是为了我的学生,赫米阿斯。作为学园的代理院长,我对学园的学生负有责任。” “可惜了,这些优卑亚果是今年刚刚采摘的,烤得很是香甜可口。至于你的学生嘛——”莫隆拍了拍手,“尊敬的欧多克索,谁也不能蔑视城邦的法律。你的学生将会接受正义的制裁。” “我只想查明真相。”欧多克索上前了一步,“我需要了解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我也不在现场。”莫隆又拿起了一个坚果,“我已经把相关目击者带到了护卫队,并请智术师前去询问他们,相信我们不久就能获得事件的真相。” “那赫米阿斯呢?”阿里斯塔从自己父亲的身后走出来问道。 “疑犯自然要被看管起来。”莫隆瞥了一眼阿里斯塔,继续剥起了手中的板栗,“年轻人,心急可不是一个好的品格,也许就是因为你的朋友和你一样急躁才会酿出大祸。” “莫隆,学园和城邦并无冲突,我们也遵守城邦的法律。”欧多克索拦住了儿子,“我还有一个问题:死者是谁?他的尸身又在哪里?” “我们还没法确定他的身份,只能看出他是个外邦人。”莫隆并没有抬头,“至于他的尸体,我已经找了医生来看,现在应该还在护卫队驻地停放着。” “我们也有医生。”欧多克索指了指身边的德拉科,“这是希波克拉底的儿子,他的医术值得我们信任。我们要求检查尸体。” “抱歉,这可不行。”莫隆把一颗剥好的栗子扔入口中,“因为疑犯是学园的学生,你们都应该避嫌。” “作为医生,我们有自己的操守。”德拉科愤愤地说道,“医术不会偏袒任何人。” “我相信你的真诚。”莫隆寸步不让,“但是法律毕竟是法律,我们都应该按照城邦的规矩办事。” “那我们又该如何相信你找来的医生呢?”欧多克索逼问道,“这关系着直接的证据。” “好吧。”莫隆扔掉了栗子壳,从床榻上站起来,“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尸体检查的状况,但是,仅仅是看看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洞穴 亚里士多德跟在一行人后面,走进了雅典护卫队的驻地。他看到驻所内灯火通明,值夜的士兵们来来往往。莫隆穿过摆放着武器和石锁的训练场,径直走到院子边缘一座独立的房屋前。他推门而入,屋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莫隆叫来守卫点起蜡烛,众人这才看清了屋中停放着一具尸体。这个人身材健壮,毛发浓密,看得出不是雅典本地人。医生跟着守卫进门来,对着莫隆行礼。 “开始检查吧。”莫隆随意地说了一句,把头转向欧多克索,“学园的诸位,你们可以在此观看,但不许接触任何物品。我会在这里监督你们。” 医生颤颤巍巍地走近尸体,他用手触摸了一下尸体的头部、颈部和躯干,又翻开那人的眼皮和嘴巴。他边看边说,一个书记员在他身旁记录着: “全身无贯穿伤口,头部有挫伤,颈部有明显紫色淤血伤痕,背部有多处疤痕,四肢及躯干无骨折。” “我判断他是因为颈部受到重击压迫窒息而死。”医生说。 “这和口供对得上。”莫隆从护卫手中接过了一份记录,“目击者说行凶者用刀背击打了被害者的颈部,被害人当场倒地,撞到了街边的雕像。” “所以说,赫米阿斯是用刀背击打对方,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阿里斯塔小声对父亲说道,“这充其量是误杀。” “不。”莫隆大声反驳他说,“行凶者使用武器的方式并不能作为判断他犯罪意愿的依据,对于一个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护卫者来说,一根木棍也可以置人于死地,何况那是材质上好的刀剑。” “我有疑问。”德拉科走上前说道,“医生检查出死者的头部和颈部均有伤痕,为什么不可能是头部受撞击时致死呢?要知道,我们的头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硬,在特定的角度下,撞击头部可能造成的致命伤比击打颈部容易的多。” “您也是一位医生,应该知道如果头部受击打而损伤脑部,会出现颅内的出血。”验尸的医生显然认识德拉科——著名的希波克拉底之子,因此说话很是客气,“而我检查了他的鼻腔和口腔,均没有颅内出血的痕迹。相反,他的面色发黑,口唇发紫,是窒息的表现,这与颈部受压迫的症状相符。” “仅凭借对身体表面的观察并不能获得准确的结论。”德拉科说道,“我们应该解剖尸体,这样才能了解身体内部发生的变化。” “解剖?”医生吓了一跳,不由得向莫隆看了一眼,“破坏尸体,那可是极其邪恶的事情!” “咳咳。”莫隆这时插话了,“德拉科,我不知道你从你那著名的父亲那里继承了什么技艺,但在雅典,对尸体的侮辱是不被允许的。也许你父亲在马其顿可以做那些邪恶的实验,但你应该庆幸他没有在雅典暴露过这些秘密,不然我一定会亲手逮捕他。同样,我现在也可以亲手逮捕你。” “哼,无知之辈!”德拉科轻蔑地说,“如果仅凭表面的观察就下定结论,这样的检查毫无意义!这就是一个笑话。” “好了,德拉科。”欧多克索拦住了逐渐暴躁的德拉科,转向莫隆,“这种检查过于草率,甚至不如一个在智术师见证下的目击者证词。再说了,我们怎么能确定这个人以前有没有受过伤,或是被下过毒?他的死因到底为何,是否与赫米阿斯的行为并不构成因果联系?这些都是值得怀疑的事情。” “看来我们陷入了僵局?”莫隆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爱智者总是振振有词,你们故意找茬的本事远远超过了其他人。我会把证据提交议事会,如果你们不服,可以向议事会提交反证。” “但是这起案件并不只是一起普通的杀人案。”欧多克索说,“据我所知,涉及外邦人的案件需要召开公民大会,由全体公民决定审判的结果。而赫米阿斯是外邦人,这个死者应该也是外邦人。” “你们果然会钻法律的空子。”莫隆显得胸有成竹,“我同意你的说法,公民大会会给予他公正的判决。但是现在,你们必须离开这里了。” …… “所以,德拉科的父亲是马其顿人?”亚里士多德注意到了他们谈话中的一个细节,便悄悄地询问阿里斯塔。 “不,希波克拉底曾经在马其顿的宫廷担任过医生,他们一家都是科斯人。”阿里斯塔展现出了他对于这些学者的了解,“我听说希波克拉底曾经暗中进行解剖实验,由此得出了四种体液的理论。” “真是了不起的医学家。”亚里士多德回应道,“我的父亲也曾在马其顿的宫廷供职,那里的研究风气确实比较开放。尤其是医学方面。” 他心中暗自思忖:“也许我可以从希波克拉底的家人那里了解更多关于马其顿宫廷、以及宫廷医生们之间的事情。”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跟着众人走出院落。 在经过门口的时候,一个巡夜的士兵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不经意地撞了他一个趔趄。亚里士多德正要转头说话,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里被塞了一个布团。他心中一动,于是不露痕迹地藏在了身上。 一行人终于走出了护卫者的驻地,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欧多克索率先发言:“莫隆显然不会配合我们,他一直对学园的爱智者充满成见,所以他一定希望给赫米阿斯定罪。之后我们要做的是,尽量找到为赫米阿斯脱罪的证据。” “可是这十分困难。”德拉科说道,“直接证据是死因,可这一点得不到确认,而目击者已经被护卫者们控制起来了。单纯的逻辑推演是无法说服雅典的公民的,说不定还会加重他们的偏见。” “欧多克索老师,我有一个新的发现。”亚里士多德这时终于大声说道,“就在刚才,我收到了赫米阿斯托人传递出来的消息。” …… 亚里士多德把一片布展开在众人的面前,看起来这像是衣襟的一角。布面上用歪斜的字迹写着一串文字:“醉酒者,波斯,使者,毒药,雇佣兵。” “这是赫米阿斯的字迹吗?”欧多克索看向自己的儿子。 “看不出来。这字迹太潦草了,也许是用左手写的。”阿里斯塔挠了挠头发,“不过赫米阿斯可不是个爱打哑谜的人,这种说话方式不是他的风格呀。” “亚里士多德,你看清那个送信的人了吗?” “没有。”亚里士多德摇摇头,“那个人穿着士兵的衣服,带着头盔,他的脸一直隐藏在黑暗里,我没看清他的面容。” “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一个线索。我们现在没有更好的方法。”欧多克索略作思考,说道,“波斯使者,目前在雅典城里确实正好有一位。” ...... 太阳照在地中海上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这里荒无人烟,连飞鸟都很少停憩。冬日的阳光甚是稀少,一些寄居蟹爬出洞穴寻找着食物。就在此时,岛上一座小丘表面的泥土突然抖动了起来,砂砾混着土块哗啦啦落了一地。 嘭!一大块沙石落在地上,小丘上显露出一个洞口,阳光正照在洞口上,显出一个人影。 那人用双手扒开沙土,伸出头来,紧接着探出宽阔的肩膀。他用力蹬着脚下的泥土,从洞穴中一跃而出。 他浑身赤裸,背后肌肉虬结,但稀疏的头发和灰白的胡须显示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的身上沾满了泥土,胡须脏乱,眼睛却异常明亮。 他眯着眼睛,向四周看了一圈,然后看向水中的倒影。这时太阳已至中天,那老人举起双臂,抬头直视太阳的方向。他双唇张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阿里斯通之子阿里斯多克勒斯,我找到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直线 “波斯的使者?你说的是弗里吉亚的那位来客?”德拉科有些诧异地看向欧多克索,这位素来谨慎的老朋友今天似乎有点沉不住气。“且不说这件事是否与他们有关还是一个问题,只说我们如何调查他们,他们又怎么肯配合我们呢?” “我的数学知识告诉我: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欧多克索语气坚定,“当今情势紧急,状况复杂,而我们需要做的,正是要在两个对象之间连上一条直线。” “那这条线该如何画呢?” “赫米阿斯是这条线的一个端点,波斯使者是另一个。”欧多克索随意在沙地上涂画着,“但他们可能并不是直接相连,中间还有其他节点,但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所以我们就绕开那些中间环节,直接奔向另一个端点。”他一下子将两个端点连接起来,“而这条线索就来自那封密信上的字。” “醉酒者,波斯,使者,毒药,雇佣兵?”德拉科沉思了一会儿,“使者和波斯连接,让我们找到了那个弗里吉亚人。那么他和醉酒者还有雇佣兵等等又有何关系呢?” “这就是我们要调查的。”欧多克索说道,“这几个名词都可能作为节点存在于这条直线之上,我们一旦把它们串连起来,直线就画成了。” “所以我们无法从赫米阿斯入手调查,就要从波斯使者那边开始?”阿里斯塔喃喃自语道,“那如果这个端点本身就是别人故意设置好的,从而扰乱我们视线的呢?” “当我们无法直接获得答案时,将思考范围扩大未尝不是一个办法。”欧多克索严肃地看着儿子,“局限于一个图形内部可能并不会让你认识它,在它的外部画一条虚拟的线,可能给你更大的帮助。在几何学中,这叫做辅助线。”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先找到那个波斯使者,调查一下他今天的举动。”德拉科接着说,“这应该不是很难,听说他自打进城就一直很招摇。” “或许,我们还应该去事发现场看一看。”亚里士多德说,“我们可能在那里发现一些痕迹。” “你说的有道理,我忽略了你善于观察的天赋。”欧多克索面对着阿里斯塔和亚里士多德,“你们两个去一下现场,那里可能被护卫队清理过,但什么痕迹都不要放过。” “那我就去找一趟智术师西奥多罗吧。”德拉科说道,“他可能了解一些事件的细节。” “也好。”欧多克索点点头,“我会去波斯使者下榻的地方打听一下,如果没猜错,他们应该也在克里托区。” ...... 深夜。 欧多克索端坐在自家的客厅,没有一丝困意,他在脑中整理着刚刚获得的情报,此时,德拉科一步跨了进来。 “你果然还没有睡。”德拉科笑了笑,“孩子们呢?” “他们在另一个房间,阿里斯塔刚刚回来,说现场被卫兵看守着,周围也没有一个行人,只好等明天白天再去打探。”欧多克索重重得吐了一口气。 “你今天怎么了?”德拉科在他对面坐下,“我感觉你情绪不对劲。” “涉及到学园的事情总是会扰乱我的心绪。”欧多克索看着德拉科把一个瓶子放在桌上,“这是什么?” “我自己酿造的李子酒,比一般的葡萄酒要烈一些。”德拉科将桌上的陶杯拉过来,“这么寒冷的夜晚,适合喝一点烈酒。” 他把一杯酒推给欧多克索,自顾自地说道:“我能感觉出你的异样,不只是因为那个学生。” “哦?”欧多克索喝了一口李子酒,“你还发现了什么?” “我回想了一下那具尸体,它让我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德拉科转动着自己的杯子,“我开始以为是对那个死者熟悉,但经过仔细回忆,我发现我从没有见过他。那么,是什么让我感到熟悉呢?” 欧多克索静静地看着他,只听德拉科缓缓说道:“是他的伤势,或者说,他死亡的那种状态,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早就应该察觉了,医生对于病症的关注往往超过了患者。现在我想到的,应该你也已经想到了。” “是。”欧多克索把杯子放回桌上,“我看到尸体的那一瞬间就想到了,但不敢确定。不过既然作为医生的你也这么说,我可以确认,他的死状像极了一个人。” “泰阿泰德。”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这个名字对于他们来说都太过熟悉。 “他们说泰阿泰德死于痢疾,又加上伤口感染。”德拉科说,“我们见到他的遗体时已经过了太久,很难看出死因。但他颈部的那个痕迹,和今天死者的十分相似。” “我们当时没有想到他的死还有蹊跷,因此疏忽了。”欧多克索语气中充满了懊悔,“如果可以早点找人作出鉴定......” “你也说过,我们和智术师关系并不好。”德拉科安慰道,“战场上生死本来无常,我们都太相信自己的经验了。” “照你看来,那个人的死因不只是窒息那么简单?”欧多克索直接进入主题。 “窒息只是致死的直接原因,是一个结果,而引起窒息的才是真正的死因。”德拉科面色沉郁,“毒药和绳索都能引起窒息,关键是凶手使用了哪一个。” “毒药?”欧多克索想到了那个布条上的字迹。 “那就需要我们去寻找了。”德拉科说,“我刚刚拜访了西奥多罗,他说的情况与莫隆基本一致,也就是目击者看到的只有二人冲突的过程。” “他审问过赫米阿斯了吗?” “还没有。据说此案重大,需要议事会派人来调查,那时候才会提审嫌疑人。”德拉科说道,“看来那孩子还得在地牢受一阵苦了。” “所以我们更要抓紧时间。”欧多克索语速加快,“我需要你去调查毒药的事情。” “好。但我需要找一个懂医学的助手和我一起调查。”德拉科不假思索,“你觉得亚里士多德怎么样?他的父亲是位杰出的医生。” “那孩子的心思细腻,似乎是调查的好手。”欧多克索稍微一顿,“不过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你总是关心则乱。”德拉科摊了摊双手,“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学生?” “抱歉。我对这件事情的关心确实超出了老师对学生的保护,更像是,对朋友的责任。” “不用多说。”德拉科站起身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点东西?我那还有些煮熟的鹰嘴豆。” “不了,我还是吃不惯豆子。”欧多克索苦笑了一下,“年轻时养成的习惯不是那么好更改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不过你在毕达哥拉斯派那里度过的岁月实在难以想象。”德拉科摇了摇头,“除了不吃豆子,他们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规矩?” “只有一点。”欧多克索也站起身来,“塔兰顿的朋友有债必偿。” ...... 亚里士多德跟在德拉科身后,默默地听着这位长者的指示。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位医学家单独相处,而且,希波克拉底曾经担任过马其顿的宫廷医生这个事实一直在他心头萦绕,却又不知如何提起。 德拉科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亚里士多德心事重重,或许他只是将之理解为对朋友的担心。他简要地向亚里士多德提出了自己的猜想,即昨夜的死者很可能死于一种毒药。 “您说泰阿泰德导师也可能是死于同一种药物?”亚里士多德不由得发问,“他是在什么地方去世的?” “科林斯。他在那里领军作战,受了伤。随军医生说他的伤势并不严重,但军中饮水受到污染,让他得了痢疾。这两者一起要了他的命。”德拉克说道,“如果照我现在的看法,他的症状其实是由于中毒引起的。”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克里托区的街道上。 “我和阿里斯塔昨天来到过这里,那时路上有士兵看守。”亚里士多德指着一个街口,“赫米阿斯的家就住在这条街上,这是从大路回家的必经之处。” “当时是晚上,这里并没有几个行人,只有几个酒馆的顾客看到了他。”亚里士多德介绍道,“他们全都被叫去审问了。” “酒馆?”德拉科提起了兴趣,“我们就从那里开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制作 现在天色尚早,克里托区的酒馆还未开门营业,但德拉科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个小门。 “这是运送酒桶出入的地方。”他看了看面带惊讶的亚里士多德,“我可是这里的常客。”他敲了敲小门,喊道:“酒馆的主人,你的救星来了!” 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酒馆老板的头伸出来张望着。他一见到德拉科,就忙不迭得打开门:“感谢宙斯,德拉科医生啊,您可真是我的救星!” “你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疾病。”德拉科走进酒馆,又把亚里士多德拉进来,“我上次的那些实验品怎么样?” “非常不错!”酒馆老板满脸堆笑着说,“不到两天,它们就售罄了!我正想找您,能不能再给我一些,不不,我能不能再买一些。” “这个等我明天再答复你。”德拉科随意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喝酒的都是常客吗?他们对我的作品评价怎么样?” “您知道的,来我这里的都是老主顾。”酒馆老板陪着笑,“他们都说从来没喝过香味这么浓郁的果酒。” “迷迭香和肉豆蔻提供了香味。”德拉克漫不经心地说道,“雅典的果酒素来寡淡,不知道外邦人能不能习惯。” “谁说不是呢!”酒馆老板兴奋得说道,“昨天来的几位外邦的贵客,一连要了五瓶本地酒,但还是医生您的作品最受欢迎!” “昨天?那他们肯定喝得酩酊大醉吧,我的作品后劲可不小。”德拉克得意道,“让外邦人见识见识雅典的酒劲吧。” “那几位酒量可不小。”老板嘿嘿一笑,“他们大多数人还能站着出门。” “哦?你说的是几个人?这可以方便我调整下次的配方。”德拉科显出不满意的神情,“如果你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也告诉我,丰富的样本可以让我做出更优秀的作品。” “那几个应该是从小亚细亚来的,具体是本都还是弗里吉亚,我可说不清。”老板抓了抓头,“领头那个穿得很华丽,应该是个贵人。他身边的四个都是酒桶,喝酒就像喝水。” “那最后喝倒的是哪个?你说大多数都能站着,肯定是有躺着出去的了?”德拉科饶有兴趣地问。 “那四个酒桶中的一个。”老板说,“他被两个人架出去了。” “醉酒者。”亚里士多德默默念着这个词。 “那好吧,五分之四的人还站着,这说明我应该让酒更烈些。”德拉克站起身来,“对了,他们一直自己在喝,没遇到什么朋友加入他们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您知道,我这小店到了午后很忙。”老板想了想,“他们一直都在角落的单间,除了要酒,也没有和我说过什么话。” “行了,你去忙吧,我和我的年轻朋友还要在这坐一会儿。”德拉克打发走了老板,便带着亚里士多德走进了那个单间。 五个陶杯还摆在桌子上,显然老板还没来得及收拾。德拉科拿起一个杯子闻了闻,又仔细看了一遍。亚里士多德照着他的样子也做了一遍。 “你知道哪些药物可以让人中毒吗?”德拉科扭头问亚里士多德。 “应该有很多种。”亚里士多德谨慎地回答,“我记得许多药物都有很强的毒性。” “答案是所有。”德拉科说道,“所有事物,都有一定的毒性,它们是否使人中毒与它们的状态和剂量有关。”他看到亚里士多德有些恍然,便接着解释道,“即使是纯水,也可以使人中毒,如果人在短时间喝下大量的水,有可能丧失性命。更不用说我们常用的药物,无论是颠茄、薄荷、百里香或月桂叶,甚至牛的结石和鸭子的血,它们作为药物的同时也可以成为毒药。” “问题在于它们处于什么状态。”德拉科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们日常见到的很多东西也是如此。”他用小指摩擦着杯子的内壁,接着有换了一个杯子摸索着,“注意观察,看看有什么能引起你注意的东西。” 亚里士多德学着德拉科的样子检查着桌上的东西,他努力地还原着饮酒之人的位置和动作,他按着自己的习惯把杯子放在桌上,却注意到桌子边沿有一些白色的粉末。 “先生,请看看这是什么?”亚里士多德将自己的发现指给德拉科。 “嗯,我邀请你做我的助手真是做得太对了!”德拉科抽出了一条准备好的羊皮纸条,用羽毛轻轻地将那些粉末扫在纸上。“下面得回我的住处才能了解这些是什么东西了。” …… 亚里士多德仔细观察着德拉科摆弄着自己的瓶瓶罐罐,有时用起坩埚和蜡烛,有时又在使用某些溶剂,他并不能完全认清这些物品,只知道他在进行一种“试验”。这是药剂师们常做的事情。过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德拉科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我大概明白了。”他厌恶地挥了挥手,“我建议我们到一个宽敞点的地方谈话。” 于是他们走到院子里,德拉科这才呼了一口气,他紧盯着亚里士多德说道:“年轻人,我有些饿了,请到牛棚那里挤一些奶给我。” 亚里士多德照做了,他把一个小木桶拿到德拉科面前。德拉科用木勺舀起一勺牛奶,一口气喝了下去,接着把木勺递给亚里士多德:“你也喝一些。” 亚里士多德同样照做了,这时他听到德拉科开始了解释:“朱砂是一种常用的颜料,对自然学家来说,这是一种奇妙的矿物。”他略微停顿,“你多喝一点。” “奇妙?”亚里士多德听话地喝着牛奶,及时地提出了问题。 “对。你也许听说过,自然学者认为世界上存在着四种元素:水、火、土、气。这四种元素是基本的元素,它们组成了世上的万物。”德拉科接过勺子又喝了一大口,“朱砂作为一种矿物,应该含有更多的土元素,但当它经过高温加热时,会产生一种银色的液体——这是土元素到水元素的转化。” “自然学家们对这种现象十分感兴趣,于是给这种产物命名为‘水银’(hydrargyros)。因为它是液体,又带有银一般金属的光泽。”德拉科提高了声调,“而朱砂、水银等等存在的地方往往会带有一些白色的粉末,自然学家们称其为银霜。” “那些粉末就是银霜?”亚里士多德似乎明白了,“而它们带有毒性?” “不仅仅是有毒,而且是剧毒。”德拉科严肃地说,“银霜溶于水就是极强的毒药,它的症状和误食水银类似。” “水银造成的中毒,有轻有重。”德拉科接着说道,“有的学者发现长期置身于放置水银的房间会让人疲惫、牙齿发软、甚至手臂颤抖,而误食水银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诸如精神错乱、内脏水肿直至死亡。而水银中毒有一个特征,就是血管呈现紫色,并遍布在身体的多个部位。” “如此说来,那个死者——”亚里士多德略一思忖,“他的面色发紫是因为水银中毒?” “我猜想正是如此。”德拉科提出了自己的猜测,“根据目击者称,死者在死前情绪不稳,和人发生冲突时行为激烈,这很可能是水银中毒造成的精神错乱的迹象。” “所以,他本来就被人下了毒,与赫米阿斯的冲突只是一场意外?”亚里士多德不禁提起了注意,“要如何证明他是被毒杀,而非受击打而死呢?” “现在我们还没有办法证明那个人的真正死因。”德拉科两手一摊,“不过我们有了新的方向——投毒的人,就在那四个人中间。” …… 在德拉科的要求下,亚里士多德喝了一肚子牛奶,因为对方表示牛奶是有效的解毒剂。但是这让亚里士多德肚子很不舒服,尤其是他们被迫进行一场奔跑的时候。 他们跑向的是克里托区的相反方向,而在他们身后,两个拿着色雷斯短剑的壮汉正在追逐着他们。他们是弗里吉亚使者米特拉达梯的亲卫,而德拉科和亚里士多德正是在窥探米特拉达梯的住所时撞到了他们。 这两个亲卫看到来人,二话不说便举起短剑刺去,多亏了二人身手敏捷,及时躲开了攻击。但很显然,两个凶神恶煞的亲卫并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前摔跤手”德拉科并没有和对方搏斗的打算,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东躲西藏,并时刻抓紧亚里士多德的手腕。 “他们肯定有问题,在雅典这样肆无忌惮的追杀!”德拉科喘了口气,“克里托区行人稀少,我们得往闹市跑!” “那个酒馆!”亚里士多德想到了这一点,“我们得去那个酒馆。” “宙斯的鞭子!他们在那边也有人!”德拉科远远看到酒馆附近的街口出现了手持利刃的身影。 “人因其自然而求知!”亚里士多德情急之下朝那两人喊道。 他们稍微一愣,似乎有些茫然,但并没有立刻走开,而是朝两人的方向跑过来。 “是因为这里最有知识的是我们两个吗?”亚里士多德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他来不及细想,赶紧和德拉科转向另一个街角。 “哎呀!这是什么?”德拉科径直往前,却没有注意到脚下有什么东西。他被绊了一跤,慌忙爬起身来。 “他们来了!”亚里士多德看到杀手们逼近了这里,他眼角的余光看到被德拉科踢开的东西自己滚动了一下。 “年轻人你快跑,我老头子和他们拼了!”德拉科做好了战斗的架势。 “是谁在大白天扰人做梦!”一个慵懒而愤懑的声音从他的耳边传来,“啊,原来是你!你这个蹩脚的摔跤手又得罪了什么人?” 亚里士多德寻声看时,却看到一个佝偻的人影从一个大木桶中缓缓站起身来,他围着斗篷,头发凌乱,一只手拎着发灰的白色袋子,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着。 他正是犬儒派的那位爱智者,安提斯泰尼的得意弟子,“猎犬”第欧根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元素 德拉科见到第欧根尼时又惊又喜,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看到两个提着剑的武士冲了过来。第欧根尼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低声地吟唱道: “诸神与智慧之人为友。” 他两只手分别拉住了亚里士多德和德拉科,紧接着念到:“万物属于智慧之人。” 亚里士多德只觉得眼前一闪,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他发现自己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前奔跑。 “好了。”第欧根尼松开了手,另外两人都打了一个趔趄。 “现在我们已经在柯伊里区(koile)了。”这是雅典西南的一个区,这个区域有自己的集市,而他们正好站在集市边上。“没有人敢在闹市杀人,除非他想马上被卫兵投入地牢。” 第欧根尼看着另外两个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亚里士多德,很明显,你选择朋友的能力远远低于你对于事物的观察力。” “多谢了,第欧根尼。”德拉科弯下腰喘息了一阵,才说道,“这关系到学园的学生,还有可能关系到我们的朋友泰阿泰德。” “泰阿泰德?沉迷于知识的人啊,他已经得到了解脱,不是吗?” “跟我回学园,然后我再和你仔细解释。”德拉科想拉住第欧根尼的手,但被他轻松地躲开了。 “我可不想再去柏拉图的柱子底下睡觉了,那里台阶太硬,地面也太潮湿。”第欧根尼嘲讽地说,“你们别想把我拉上这条火船,尤其是它已经被点燃的时候。” “这不只是我们的事情!”德拉科着急了,“作为一个爱智者,这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生存!” …… 德拉科不由分说地将第欧根尼拉到前往雅典西北陶器区的大路上,他一路上大致解释了自己对这次针对学园的阴谋的看法。 “所以,你说有人故意栽赃给一个学生,为的就是让学园卷入战争?” “这是我的推论。”德拉科还是害怕第欧根尼突然离开,于是仍旧拉着他斗篷的一角,“想想看,一个中毒的人偏偏出现在赫米阿斯家门前的必经之路上,偏偏遇到他就发生了冲突,而且在他面前死掉了。要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你可能相信吗?” “我确实不信,但是他们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第欧根尼很想甩开对方,但发现对方的手指攥得很紧。 “这是弗里吉亚人设的圈套,目的就是把学园卷入与波斯使者的冲突。如果死者被查明是弗里吉亚使团中的一员,那他们就可以以此为借口提出要求,这样议事会乃至公民大会都会难以回绝。” “他们要求什么?像你说的,让几十个和你一样无用的摔跤手去战场上?”第欧根尼嗤笑一声,“没有人这么使用智术师或爱智者,正面对抗根本就不是智术的正确用法。” “以前大家会这么说,但现在呢?”德拉科并没有放弃说服第欧根尼,“城邦有些人肯定认为我们保留着不少可以作为攻击手段的技艺。说不定,他们也想试探一下我们的底线。” “好啊,既然这样,那我就更不能和你同行了,毕竟我没有底线可以试探。”第欧根尼停下了脚步,“你们去找你们的证据,我去找我的晚餐。” “第欧根尼,想想学园的积累,想想那些孩子!”德拉科也停住,“你难道愿意看到探索知识的园地被破坏,而追求智慧的人只能血洒疆场吗?” “如果你们真的在安心追求智慧,就不会惹上这么大的乱子。”第欧根尼说,“柏拉图不是还在叙拉古做客吗?狄奥尼索斯给他吃的是什么树的果子?” “并不是所有爱智者都关心政治。”德拉科正色说道,“我们大部分人都在单纯地研究自然。” “不仅是研究,还会想要改变它。”第欧根尼寸步不让,“欧多克索不是常说嘛,哲学家获取知识,是为了改变世界。好了,现在你们有了一次改变的机会。” “你知道,这句话不是那种意思。”德拉科说道,“听着,如果你不愿意加入,那就算了,但谁也不能保证你不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不管是学园、还是犬儒、或者是昔兰尼还是麦加拉,在他们眼里都是一路人。” “我很欣赏你的推理,但拒绝接受你的结论。”第欧根尼甩了甩手,突然倒退出十几步的距离,“他们想害我,得先找到我才行!” 话音刚落,他已经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他的技艺更加精湛了。”德拉科面向亚里士多德,“小朋友,现在我们已经到了陶器区,你那个命题是不是可以发挥作用了?” “我想应该可以。”亚里士多德默念了一下,感到了来自未知源头的指引。 “那我们赶紧回学园吧。”德拉科也跟着念出了那个命题,“刚才我快要被第欧根尼说服,现在又快被你说服了。” …… 亚里士多德和德拉科两人顺利地回到了学园。这时欧多克索正在和一个熟悉的人交谈着,他们看到,那正是城邦护卫队队长利奥斯特纳。 “护卫者,我希望从你那里能获得更为详细的消息。”德拉科一见到利奥斯特纳就脱口而出。 “先生们,我来此正是为了此事。”利奥斯特纳环视了一下众人,“今天城邦议事会接到了莫隆将军的提案,他们要求严肃处理赫米阿斯。” “受害者的身份被确认了?”德拉科对此早有预料。 “是的,他是弗里吉亚使团的成员,米特拉达梯的亲卫之一。”利奥斯特纳面有难色,“因此,议事会决定召开公民大会审理此案。” “那样要耗费多少时日?”欧多克索问道,“重要的是,赫米阿斯情况如何?你见到他了吗?” “还没有。我想,一旦提审,智术师西奥多罗一定会在现场。”利奥斯特纳实话实说,“但城邦的一些大人物似乎并不想那么快地公开审理。” “难道波斯人有什么要求,或者提议?”德拉科仿佛看到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那倒没有。”护卫队长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米特拉达梯要求加强自己的守卫,同时要求尽快宣判,以求给死者一个交代。” “没有交易,没有妥协。看来他们所企图的不只是让我们接受参战的要求。”欧多克索陷入了沉思。 “他们真的要让赫米阿斯丢掉性命?”德拉科反而并没有太过惊讶,“也许,那个年轻人知道了什么?” …… 第欧根尼正在阴冷的风中行走,每到这个季节,他就由衷地讨厌这座城邦。来自海边的湿气包裹着他,让他加快了脚步。很快,他就把阿瑞斯山扔在背后,跨步朝着城东走去。 突然,他感到一阵冷风向他袭来,这不是雅典的寒风,而是金属的冷意。他陡然停住,身体矮了下去,接着,一支吹箭钉在了离他头顶不远的墙上。 “诸神在上。”第欧根尼自嘲地笑了笑,“看来你们还是可以找到我。” 街角处出现了两个人,他们蒙着头巾,手里拿着短剑,但使用吹箭的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你以为躲在暗处就能偷袭我?”第欧根尼的身侧突然卷起了一阵狂风,风包裹着他,久久不肯消散,向他射来的暗箭也落在地上。 “不愧是猎犬,好手段。”一个穿着爱奥尼亚长袍的人从阴影中走出,他的面部蒙着一块黑布,两手空空地摆在身前。 “你认识我?”第欧根尼的声音在风声中显得有些渺茫。 “我调查过你,也知道你曾经给我的主人带来过一些麻烦。”那人的声音渐渐低沉,“作为对爱智者的敬意,我会使用我的技艺至你于死地。” “狐狸在猎犬面前无需装模作样。”第欧根尼笑着说,“因为下一刻它就会成为猎犬的食物。” “试试看吧。”那人的双手张开,口中念到,“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 第欧根尼看到,对方的手掌上出现两团淡蓝色的火焰,他冷笑一声:“看着不错,但不知道你操纵的是元素呢,还是感觉呢?” 那人并不答话,只是将手中的一团火抛起,一股热浪向第欧根尼袭来。火焰被他身侧的风卷起,击中了路边的树木。那棵树瞬间燃成了一株火炬。 “你不只是个智术师?”第欧根尼略显惊讶,看来这个人真得可以操纵火元素,而非只是制造幻象。 “如果被人雇佣的爱智者就被你们称为智术师,那我就是智术师。”那人将火焰举起,朝向第欧根尼,“但技艺面前可没有名字的差别。”他又把两条火龙掷出,这一次它们围绕着第欧根尼,并没有坠落。 “我虽然不是自然学者,但也知道元素的聚集需要消耗巨大的精力。”第欧根尼露出戏谑的表情,“你的努斯还能坚持多久呢?”说话间,他身边的风也变得强劲起来,吹动火焰飘来荡去。 “友爱使元素聚集,而憎恶使元素分离。”第欧根尼好整以暇地说道,“我虽然讨厌雅典的冬天,但不得不承认,丰富的水元素是诸神给予我的好帮手。恩培多克勒认为,水本性重而湿,火本性轻而干,故而二者不能相容。而气恰恰是轻而湿的。”他的斗篷鼓动起来,“自然的力量归属于我,这就是智慧之人从诸神那里得到的帮助。” “你的废话太多了。”对面的智术师感到了压力,当前的环境确实不利于自己的发挥。他将双手的火龙交汇,形成一个大火球向第欧根尼推去,同时身形一摆,再次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笑话。”第欧根尼的双手快速地从风中探出,似乎抓取到了什么东西,他嘿嘿一笑,“狐狸的气味难道能躲过猎犬的嗅觉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种差 第欧根尼在风中站了很久,他并没有直接跟上那群截杀他的杀手,而是继续走向自己的目的地。他来到了白犬体育场边的小屋,敲响了老师安提斯泰尼的房门。 “请进吧,亲爱的朋友。”屋中传来了安提斯泰尼苍老的声音,“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了。” “老师。”第欧根尼低头走进房门,屋中依然黑漆漆的,没有点蜡烛,也没有开窗。 “请把蜡烛点上吧。”安提斯泰尼面向自己的学生说道,“他就在你的右手边。” 第欧根尼摸索了一下,找到了烛台和打火石,他试了两次才把蜡烛点燃。在微弱的烛光中,他看到了安提斯泰尼布满皱纹的脸。 “听说德谟克利特在年老时刺瞎了自己的双眼,只为面对真正的现实。”安提斯泰尼说道,“他做得没错,也许黑暗对心灵之眼来说就是光明。” “老师,您还好吗?”第欧根尼看着老师愈发憔悴的面庞,担心地询问。 “我的朋友,你指的是什么呢?”安提斯泰尼转动了一下眼球,“智慧之人一向是自足的。” “我遇到了一场截杀。”第欧根尼知趣地转移了话题,“他们可能是弗里吉亚人的手下。” “我没有看到你受伤,却感到了你的痛苦。”安提斯泰尼说道,“你感到了某种困惑?” “是的。”第欧根尼正色说道,“我想问老师,智术师与爱智者的区别是什么?” “这似乎是一个常识性问题。”安提斯泰尼面对着他,却好像并没有看他,“有人说爱智者追求原因,而智术师满足于技艺的施展。” “正是如此。”第欧根尼应道,“但是在技艺的实践中就不包括对原因的认识吗?” “不错。智术师也可能对原因有所探究。”安提斯泰尼接着说道,“也有人说,爱智者可以使用自然的力量,而智术师只能改变人的感觉。” “但人的感觉也依赖于自然。”第欧根尼回应道,“人的感官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我的朋友,你说的很对。”安提斯泰尼微笑了一下,“所以,这些都不是智术师与爱智者出于本性的差异。” “那么,这种差异是什么呢?”第欧根尼追问着。 “差异只有一个:爱智者追求自由,而智术师甘心成为奴隶。”安提斯泰尼脱口而出,“苏格拉底曾说:你将金钱给我,我将成为你的奴隶。我将对你负有义务,不能随心所欲地说话行事,也不能想停就停、想走就走。” “那么爱智者一旦接受他人的雇佣,就成为了一个智术师。”第欧根尼说道,“即使他的技艺与他的本性并没有变化?” “本性又指的是什么呢?”安提斯泰尼看向烛火,“如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本性的一方面,智术师和哲学家的本性怎么能没有差异呢?” “我遇到的那个智术师,他可以操纵火元素的力量。”第欧根尼拿出了两枚吹箭,“我可以捕捉到他的踪迹,从他的气息中,我感觉到他的努斯不弱于任何一个自然学者。” 安提斯泰尼并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说:“小心。当你捕猎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捕猎你。” “什么?”第欧根尼这时突然感觉到了一阵不妙,“这也是一个圈套?” “这一次,我们是猎物,他们才是猎人。” 他的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 …… 亚里士多德伏在桌上,认真地研究着面前的一张图表。这是他根据今天了解的情况勾勒出的大致线索。“波斯使者”和“醉酒者”“毒药”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事件链条——这是案发当晚发生的事情;而“醉酒者”与“赫米阿斯”被一条线连起,他们发生了直接接触。“雇佣兵”单独列在一列,似乎目前还没有出现。 亚里士多德用羽毛笔在“赫米阿斯”和“波斯使者”之间画了一道虚线。“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巧合,那么赫米阿斯和那位贵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这才是这次事件发生的真正原因。” “原因。”亚里士多德再次默念着这个词,自从他得到了“原因学者”这个绰号以来,他似乎在刻意回避着对原因的讨论。 “还有关系(prosti)。”他把这个词也写在莎草纸上,“十个范畴中,似乎‘关系’是最复杂最难以辨明的那一个。” “原因和结果之间存在着一种关系,使它们形成一个链条。但是这种关系到底是什么?”亚里士多德绞尽脑汁,也没有得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扩宽思路……”他突然想起了欧多克索导师的“辅助线”的说法,“如果不从他们两个个体之间去考虑,而是从他们所属的两个群体之间去考虑呢?” “赫米阿斯属于学园,属于爱智者,属于雅典人,不,这一点在雅典人看来可能并不属实,在雅典人看来,他属于外邦人。”亚里士多德苦笑了一下,“但在真正的外邦人——波斯使者看来,赫米阿斯无疑也属于雅典人的一员。” “波斯使者也是外邦人,一个对雅典而言潜在的盟友?”亚里士多德略感讽刺,“这个雅典的盟友却是学园的敌人,因为他希望把学园拉上自己的战场。” “所以,针对赫米阿斯,其实是为了针对学园。这是德拉科导师的推论。”他继续思考着,“但这样,赫米阿斯作为一个个体而言并没有很大的价值,他只是作为一类中的一个才被针对。那么,波斯人为什么一定要审判他呢?” “如果说,把学园拉上战场是出于类的原因,那么惩处赫米阿斯则应该有一个出于个体的原因。”亚里士多德仔细回想着这位朋友的方方面面,“赫米阿斯,与其他人相比,到底有何不同呢?” “他知道了一个秘密吗?但是这个秘密并不能成为要挟?”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对于对方来说,这个秘密只有随着死人一起消失才是最安全的?但是在那样一个公开场合,又能有什么秘密呢?” 就在这时,他的房门被推开了,阿里斯塔和欧多克索站在门前。 “亚里士多德,别憋在屋里了,跟我们一起去拜访一个人。”阿里斯塔率先发声道。 “是谁?” “犬儒派的开创者,安提斯泰尼。” “为什么?”亚里士多德没有弄清这其中的关系。 “因为我们需要盟友。”欧多克索面色凝重,他眼眶深陷,似乎没有休息好,“你们今天的经历让我认识到,以往我们各自为战的行为方式似乎应该发生一些变化。对于我们来说,爱智者们有着相同的利益。” “我们是去请求安提斯泰尼的帮助吗?就像上次一样。” “没错。善是每个人行动的目的,每个人都要追求善本身,而趋利避害乃是万物的本性。”欧多克索显然十分相信这个命题,“只要我们说明利害,犬儒也会支持加入我们。” “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盟友,只是雅典现在的爱智者团体实在稀少。”欧多克索接着说,“我会写信给麦加拉和埃利斯的朋友们,共同应对这次危机。” “或者……我们也可以联系一些智术师?”亚里士多德试探着问道,“比如西奥多罗,他似乎在这次事件中站在我们一边。” 欧多克索略一沉吟,还是说道:“我会去试试的。” 他们走出了圣林,前往城东,当他们走到靠近迪奥米亚门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三个人加快了脚步,但这个区域混乱的布局和坑洼的小路耽搁了他们的脚程。 阿里斯塔伸长了脖子,希望从一片杂乱中找到一条通往目的地的道路,但是却被一些异常的景象吸引了目光。 他看到一些人手里拿着异样的火把,火把上点燃着淡蓝色的火焰。这些人行色匆匆,都朝一个方向奔去。 “他们是什么人?”阿里斯塔疑惑着问道。 亚里士多德却心头一惊,“他们会不会是去袭击安提斯泰尼?我看他们的装束和今天追杀我们的那几个人很像。” “一定是他们!”阿里斯塔也着急了起来,“父亲,我们应该怎么办?阻止他们,还是抄近路去安提斯泰尼家里,让他快点逃跑?” “注意隐蔽,跟上他们。”欧多克索看起来还是保持着沉稳,“看来他们的目的地和我们是一致的,我们观察他们的行动,必要时在暗中出手。” “可是我们并不会什么技艺来出手啊……”阿里斯塔嘟嘟囔囔,“说到底,这里只有你一个……只有你一个人能行吗?”他对父亲的担心难以掩饰。 欧多克索并没有看他,而是拍了拍亚里士多德的肩膀:“不要紧张,这些人对安提斯泰尼构不成太大的威胁,我们只需要看看能否帮上一些小忙就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围攻 第欧根尼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桌上的烛火陡然熄灭。他凭借对方位的判别能力移动向门口,预备着敌人的袭击。 他的面前银光一闪,却是安提斯泰尼右手一摆,一根银头的坚硬木杖出现在他手里。 “你曾经挨过这银杖的打,还记得吗?”安提斯泰尼毫无紧张之意。 第欧根尼却并不轻松,“是啊。当我第一次要求拜您为师时,您用这根棍子打了我,让我赶紧滚开。” “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呢?”安提斯泰尼似乎很喜欢回忆这些往事。 “打吧,再坚硬的木头也打不动我求知的决心。”第欧根尼仿佛回到了青春时代,“你将发现,没有什么武器可以让我离开你。” “那开门吧。”安提斯泰尼下达了命令。 …… 亚里士多德远远看到,十几个身手矫健的汉子向那座低矮的小屋冲去,他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弯刀或者短剑。当他们走到门前时,一致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中领头的那人静静地站立在门前,像是在感知什么。但一瞬间,门突然开了,那人见状一惊,接着马上将手中的火炬扔进了屋内。 接下来十几个人一齐将火把掷出,蓝色的火焰在空中画出几道曲线,它们有的被扔上屋顶,有的在门前燃烧起来。 火焰静静地燃烧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出其他的声音。只有房屋的木梁在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这样的火势,房屋会很快坍塌。”亚里士多德这样想着,手心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但那破旧的小屋并没有马上倒塌,甚至也没有火光或烟雾从屋里冒出来。领头的杀手将弯刀交在左手,右手掏出了一个竹筒,那是一种吹箭。 几名和他同样装备了吹箭的杀手涌向门口,一齐发射。 细细的箭簇仿佛消失在了黑暗中,紧接着,一个杀手痛哼了一声,倒在地上。他的咽喉处正刺着一只吹箭。 “簌簌”的风声响起,有东西从房门处飞出,杀手们早已从门口闪开,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飞箭上带着蓝色的火焰,它们落在地上,在他们的身边燃烧起来。 他们还没来得及躲闪,一股巨浪就掀翻了他们。那是蓝色火焰的巨浪,它们在乘着狂风像海浪一样汹涌而来,蓝色的浪花吞没了几个人之后,有黑色的粉尘飘落在地上。那几个人已经化为灰烬。 领头的杀手张开了双手,他以自己为中心,努力维持了一个半圆的扇面,在这个扇形中,火焰烧不进去。他的同伴们纷纷躲进了这个半圆之中。 风还在吹着,将火焰从屋顶和房门吹向相反的方向。杀手们被自己扔出的火炬围在正中,如同作茧自缚。 屋中仍然一片黑暗,只有一阵笑声传来,紧接着是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语。那话语的音色有些苍老,但充满了激情: “入侵者,你们被包围了!” …… 第欧根尼并没有来得及说话,他的声音就被风声吞噬了。在黑暗中,他似乎感知到自己的老师端坐在屋子正中,灰色的斗篷在狂风中飞舞着。有一刻,他觉得屋顶将要被掀翻,但这并没有发生。接下来,他发现自己正处在飓风正中心的位置,他的老师坐在他的身侧,只有银色的杖头闪耀着光芒。 在偶尔闪现的银光中,他看清了安提斯泰尼的面容。尽管他神态一如往常,但这位衰老的哲学家的气质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日常平静的眼神中闪烁出兴奋的神情,这是第欧根尼近十年来都不曾在老师脸上看到的情绪。他看到老师的眼神坚定而犀利,甚至带有一丝狂热。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努斯被这种眼神击中,并且动摇了。 “你们被包围了。”他听到了这样的话语,同时恢复了正常的反应。他这才发现老师实际上并没有丝毫动作,他仍然靠在椅子上,单手扶着银杖。 “安提斯泰尼,你才是被包围的那一个!”敌人并没有放弃这次袭击。他们以中间的智术师为圆心,缓缓地向房门压去。 火焰在房门前消散,似乎它们本就坚持不了太久。入侵者舒了一口气,同时举起武器向屋中的主人冲去。 安提斯泰尼仍旧没有离开那把椅子,只是微微张开嘴,吐出一串低沉的语句: “无物异己于智慧之人。” 时间仿佛停滞了。以安提斯泰尼为中心似乎出现了一个泥潭,杀手们举步维艰。他们无法挪动脚步,也无法挥动武器。他们感到空气中有不知名的力量在拖曳着他们,让他们感到沉重而沮丧。 “撤!”领头的智术师率先缓过精神,他没有使用纵火的智术或发射吹箭,而是快速地向门外退去。他已经敏锐地觉察出了这次行动必将以失败告终。 “你们还想逃跑?”第欧根尼怒不可遏地跳起,他身侧卷起的狂风击中了两个靠前的敌人,他们被重重地甩在墙上。 其余人加快的逃跑的步伐,他们将武器向第欧根尼掷出,后者轻松地躲闪了过去。 这时,欧多克索等三人已经来到了门前,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欧多克索伸出右手指向一个正在逃出房门的杀手:“月影蔽日。”那人眼前一黑,便跌倒在地上。 见到安提斯泰尼多出了援手,敌方的智术师更加急切了,他猛地跳起,浑身燃起火焰,他高声叫道:“我们还会再见的!”随即身影便消失在火焰里。 其余的杀手四散奔逃,亚里士多德灵机一动,对着一个落后的杀手喊道: “人因其自然而求知!” 那人的脚步在房间和欧多克索三人中间犹豫着,最终呆立在了原地。 “阿里斯塔,捆上他,带去护卫队。”欧多克索冷静地发出了命令。 …… “哈!数学家总是在自然事件发生之后才来到现场。”第欧根尼带着嘲讽说道,“你们来得真巧,这也是经过精确计算的结果吗?” 欧多克索并不理他,而是转向安提斯泰尼,他深施一礼,说道: “智慧是最坚实的堡垒,德性是不可剥夺的武器。” 安提斯泰尼又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眼神,他静静地看着欧多克索,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学园的欧多克索,我很高兴见到你的技艺有所精进。” “我也很荣幸见到您施展技艺。”欧多克索微微一笑,“我想我们已经拥有了共同的目的。” “与少数好人一起并肩抗击所有坏人,强过与大量坏人为伍对抗少数好人。”安提斯泰尼回应道,“善行美好,恶径卑劣。” “正是如此。”欧多克索缓缓地走到桌前,点燃了那半截蜡烛。亚里士多德这才看清,这间房中几乎没有家具。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木床靠在墙边,一张矮桌和两把椅子作为待客的场所。 “年轻人,世界在不断发生着变化。”安提斯泰尼注意到了亚里士多德的观察,“但哲学已经给了我所需的一切。” 亚里士多德低下了头,默默地行礼,对于这位哲学家,他的心中只有敬畏。 “哲学家以智慧为中心,正如群星环绕地球。”欧多克索接道,“宇宙的中心是不动的大地,正如爱智者将真理视为不动的一。” 第欧根尼则对欧多克索的到访颇有不满,他冷冷地看着这位数学家:“我看你们是以柏拉图为中心,以他的意见行事,正如你那地心说的独断。你曾想过,他的行事方式会给你们带来灾祸吗?” “灾祸不在于某人的行为,而在于万物的比例。”欧多克索也正视着他,“假如事物处于错误的比例之中,自然的力量要求我们去矫正它。” “我和我的老师并不需要你们的矫正。”第欧根尼昂首说道,“万物并不会与智慧之人相异。” “但世上并非全是智慧之人。”欧多克索转向安提斯泰尼,“城邦中又太多因陷于无知而造成的痛苦,您难道愿意坐视不管吗?” “痛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安提斯泰尼旁观着弟子与欧多克索的对话,淡淡地答上了一句,“假如你们还没有认清傲慢与虚荣带来的危害,你们还会经历更多的苦痛。” “在这一点上,我愿意聆听您的教诲。”欧多克索话锋一转,“但是对于学园,对于爱智者,首要的善乃是维持自己的存在。” “我老了,早就过了愿意与人辩论的年纪。”安提斯泰尼笑笑,转向阿里斯塔和亚里士多德,“年轻人,你们似乎有许多疑问,请大胆地提出来吧。” “先生。”阿里斯塔涨红了脸,似乎因为见到了心中崇敬的对象而异常激动,“请问如何训练自己的努斯,让自己可以施展强大的技艺呢?” “哦?这个问题倒是切中要害,不过回答问题的不应该是我,而是你们自己。”安提斯泰尼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二人。 “那么,请问。”亚里士多德抬头问道,“苏格拉底真的得到了逻各斯之主的力量吗?” “年轻人,你的问题我倒是有着明确的答案。”安提斯泰尼目光炯炯,“苏格拉底从未向城邦中引入过新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祝福 亚里士多德闻言一愣,他没有想到安提斯泰尼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这样一句足以振聋发聩的断言。但他又不知从何问起,这句话隐含了太多的可能性:没有引入新神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根本不相信这个神的存在?还是即使相信,但并未向其他人提起?还是意味着这个神本身就是城邦的诸神中的一个? 安提斯泰尼看到亚里士多德陷入了沉思,便不再理他。他回头向欧多克索下了逐客令:“如果你们没有其他事情,我还要修整一下我的屋子。” 第欧根尼跟着说:“让我来吧。”但安提斯泰尼打断了他,“你也可以离开了。” “我们应该通知城邦护卫队来处理一下现场。”欧多克索说道,“也许他们已经快来了。” “不属于这间屋子的人都会被移出这里。”安提斯泰尼看着那些陷入昏迷的杀手们,“这就交给你们了。” 于是,四个人牵着一串俘虏走出了安提斯泰尼的小屋,尽管有些俘虏的生命体征并不那么明显,四个人还是用绳索给予了他们应得的待遇。 这里的混乱显然被路人报告给了护卫队,他们远远看见一队士兵正朝这里跑来,领头的是利奥斯特纳。 “这几天我们见面的次数有点多。”他看到欧多克索,有些惊讶,“这又是一起针对哲学家的袭击?” “不要问我,去问他们吧。”欧多克索指了指那些俘虏,又指了指第欧根尼,“这位是受害者代表,你可以向他询问事情的经过。” 俘虏很快被押送会护卫队的驻地审问,而第欧根尼的询问异常简短。情况再清楚不过,有人向安提斯泰尼的小屋纵火,试图闯入持械伤人,这无论在哪个城邦都是板上钉钉的大罪。 听完第欧根尼的陈述,其余三人都默契地隐瞒了安提斯泰尼施展技艺的经过,仿佛他们只是恰巧遇到,出手相助也只是见义勇为。利奥斯特纳队长命人记录下了所有人的口供,这才对着欧多克索说道:“如果真如你们的猜测,我会申请将这起事件与赫米阿斯一案并案调查。同时,也请各位做好准备,这几天可能还会有人询问你们。” “我们自当知无不言。”欧多克索从善如流,“但是雅典城从未如此的令人感到不安全,尤其是对于一个老人而言,这种事件实在可怕。” “我会派人加强此地的巡逻。”利奥斯特纳说道,“如果你们不放心,我会再派守卫来保护这位哲学家。” “我想这倒大可不必。”第欧根尼替自己的老师回绝了这个提议,“老师更喜欢享受安静的独处。” “重要的是尽快查明真相。”欧多克索强调道,“你也看到了,敌人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凶残和狡诈。” …… 第欧根尼跟随着三个学园的来客走进了一个酒馆,这是他们提供给他的晚餐。他一开始有意拒绝,但架不住三个人的坚持。 他坐在角落,对着另外三人说道:“我有时会很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比如你们为我付账的时候;有时却又十分讨厌你们,比如当我知道你们为何为我付账。” “我们并没有胁迫你的意思。”欧多克索说道,“这是朋友的赠与,不是雇佣,也不是施舍。” “所以我才会同意来分享你们的晚餐。”第欧根尼拿起了桌上的一枚无花果,“我想我可以分享它们,而不仅仅是分有它们。” “第欧根尼,讽刺在这里是无效的。”欧多克索在他对面坐下,“我了解你的内心远比表面更加热忱。” “这倒是新鲜事。”第欧根尼斜着眼睛看他,“数学家,你不仅会量地,还会占卜?”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可以告诉你,毕达哥拉斯学派可是很擅长占卜的。”欧多克索笑了笑说,“不过我对你的判断并非出自筹算,而是经验。” “经验是靠不住的,它会欺骗你。”第欧根尼继续吃了起来,“还不如相信你的计算。” “你说的越多,越是显示出内心的不安。”欧多克索似乎胸有成竹,“我们应该合作。” “你知道我的答案。”第欧根尼把一个无花果塞进嘴里,站起身来,“算了,这里不适合我。”他临走时又回头看看亚里士多德,“年轻人,不要被浮华的表象蒙蔽了双眼,尤其是那些自命清高的人。” “在我看来,您也是自命清高之人。”亚里士多德回应了一句,“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对于您有半点轻视。” “能言善辩并不是学园学徒的长项,不过你的话比那些彬彬有礼的家伙们说的顺耳多了。”第欧根尼咧嘴一笑,“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年轻人。” “感谢您的夸奖。”亚里士多德也微笑道,“同时我也希望得到您的教诲。” “哈!”第欧根尼哼了一声,“这一套就是我讨厌的了。我只能说:愿你早日成为诸神之友吧!” “诸神......”亚里士多德喃喃自语,“诸神到底是什么呢?” …… “吕底亚人?”德拉科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智术师西奥多罗,“老朋友,我希望你没有和我开玩笑。” “既然你称我为老友,那就该知道我的字典里不存在玩笑这个词。”西奥多罗冷冷地看着他,“被抓住的杀手一致供述,他们来自吕底亚,和弗里吉亚人是死对头。” “那么……他们所说属实吗?”德拉科不忘向这位鉴定大师确认。 “既然我这样告诉你,我会认为他们的话不实吗?”西奥多罗的语气不善,“你说你是在米特拉达梯的府邸外遇到的杀手?” “是的。” “那没有人证明他们就是米特拉达梯的人。”西奥多罗说道,“米特拉达梯本人也认为,这些人其实是他的仇敌派来对付他的,只是被你们偶然遇到了而已。” “一场针对雅典哲学家的袭击变成了针对弗里吉亚使者的袭击?”德拉科不屑地说道,“这时候你的智慧呢?你觉得这是可信的?” “我最后一遍强调,如果我这样告诉你,那就证明我的技艺告诉我,他说的是真话。”西奥多罗罕见的有些动怒。 德拉科连忙说道:“西奥多罗,我并不是怀疑你的技艺,只是这不符合我的推理。” “我不管什么推理,我只相信事实。”西奥多罗紧盯着德拉科的眼睛,“这是一场正式的询问。我同样需要保证你说的全是实话。” “我当然说的全是事实。”德拉科面色不悦地说道,“可是,吕底亚人为什么这样做?” “根据他们的口供,他们要对付之前破坏了吕空计划的人——也就是你们,弗里吉亚的使者只是顺带。”西奥多罗简要地回答后,继续问道,“我再问一次,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米特拉达梯的府邸旁边?” “因为我们在酒馆的残留物中发现了毒药的痕迹。”德拉科如实说道,“根据我的技艺判断,那个人死于银霜中毒,而非被击打致死。” “你凭什么认为这与米特拉达梯有关呢?”西奥多罗紧追不放。 “因为酒馆老板告诉我,他们在一起饮酒。”德拉科缓了口气,“具体一点就是:他告诉我,五个外邦人在一起饮酒,其中一个明显身份显贵。” “你让我愈加怀疑你推理的能力。”德拉科话音刚落,西奥多罗就反驳了他,“身份显贵的人,很多;聚会饮酒的外邦人,更多;你是如何得出他们就是弗里吉亚人的结论?还是你早就认定了某个事实,只是去找合适的证据去佐证你的猜想?” “但是那个死者确实是米特拉达梯的护卫,问题是,米特拉达梯那时到底在不在酒馆呢?这不是你应该告诉我的吗?”德拉科也情绪激动起来。 “根据当事人的口供,他那时并不在酒馆。”西奥多罗沉声答道,“我可以告诉你,他出现在酒馆的时间是午后,而不是晚上。酒馆老板亲自做了见证。” “竟然是这样?有两伙波斯人在雅典?”德拉科一时有些无措。 “你们爱智者总是喜欢批评别人不去追求事物真正的原因,但你自己似乎也没有穷根究底的意愿。”西奥多罗的语气中带着嘲讽,“你做事就完全凭借自己的独断?还是,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追求本原?” 德拉科一时失语,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的判断确实受到了误导。” “所以,你不但怀疑了同样是受害者的弗里吉亚人,同时也在误导你的同伴们。”西奥多罗低垂下了眼皮,“当然,还在误导我。” “我们是朋友。”德拉科说道,“正因如此,我才会分享我的想法。这是出于对你的信任,也是出于对我们未来共同的担忧。” “我对未来已有判断。”西奥多罗突然睁开了双眼,“雅典将面临的不只是血与火,还有光与暗的较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判断 “错误的条件推理出错误的结论。”德拉科沉痛地说道,“我犯了一个学习了逻辑的学者不该犯的错误。”他此时正在学园的大厅,刚刚讲述了自己与西奥多罗对谈的经过。 “错误的前提也可以得出正确的结论。”欧多克索安慰道,“其实西奥多罗的判断仅仅限于他得到的命题,在特殊的条件下,‘真实的谎言’也有可能发生。” “真实的谎言?”旁听的亚里士多德抓住了这个词。他听到欧多克索接着说道:“我们进行推理的前提是一个判断,它是一个原初的前提,在它之前没有任何前提,但这个判断本身恰恰是不能在推理中被证明的。所以要了解这个前提,而且必须比结论更好地了解它们。” “我们推理的前提是什么?”他似乎在向自己的学生们提问。 “嗯……弗里吉亚人要让学园加入战争?”阿里斯塔回答道,“这是本都的赫拉克利特带来的信息,是我们能够确定的真命题。” “如果这就是前提,那我们显然对它的认识太少了。”欧多克索没有直接回应阿里斯塔,“这一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才是我们该思考的事情。” “事到如今,再思考这个是否有些本末倒置?”阿里斯塔有些着急,“我觉得我们应该应对将要来临的审判,尽快营救赫米阿斯。” “阿里斯塔,我觉得……此时思考原因并不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亚里士多德插话了,他十分同意欧多克索的见解,“了解一个事物的原因比了解它的结果更重要,或者说,原因中一定已经包含了结果。” “那你说说,这个原因和现在的事情发展到底有什么关系嘛!”阿里斯塔对朋友表达了不满,“在我们讨论时,赫米阿斯还在地牢里受苦!” “我无法回答你,或者说,除了猜想我一无所有。”亚里士多德说道,“但有一个人肯定知道答案。” “谁?”在场的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 “米特拉达梯。”亚里士多德平静的回答,“我要再次去探访他的秘密。” “这太危险了。”德拉科率先提出了反对意见,“上次我们的经历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我们根本无法进入他的住处。” “先生,上次我们是想要潜入,自然要万分小心。”亚里士多德解释着自己的计划,“我这次希望从正门公开拜访,这是他们不能拒绝的。” “那么,你打算用什么理由呢?”欧多克索看着这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 “作为爱智者的代表,去保护雅典友邦的使者。”亚里士多德露出了笑容。 …… 利奥斯特纳队长很烦躁,最近的城邦事务让他无暇照顾产后的妻子和新生的儿子,更让他充满了迷惑。相比之下,这种一头雾水的状态才是他最不愿意经历的。此时,他带着一队士兵正站在弗里吉亚人的院子中间,士兵中当然包括了改换衣着的亚里士多德。 “打起精神!”护卫队队长在严格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他忍不住看了亚里士多德一眼,老实说,这个年轻人的勇气是他所钦佩的,但也仅止于此。他根本不相信对方可以调查出什么,他之所以同意带上他,只是觉得此人心思敏捷,可以为自己提供一些启示。 “所有人分成两组,一组负责在院子周边巡逻,一组看守使者的房间。”队长继续下达着命令,“到傍晚时分换班!” 士兵们应和了一声,他们大多数人还是很乐意承担这个任务,这不只是因为看守房屋其实比日常巡逻清闲了不少,还由于那位使者出手实在大方,对来保护他的士兵们给予了很高额的赏金。 亚里士多德则正大光明地四周巡视着,他看到院子中除了雅典士兵之外,还站了十几个波斯人。他们用警惕地目光盯着雅典的护卫者,仿佛觉得他们中隐藏着刺客。 “嘿,别盯着他们看。”一位同行的士兵拉了拉亚里士多德的衣角,“那帮野蛮人不会说希腊语,所以戒备心特别强。” “这样啊。”亚里士多德一脸和善,“那我们怎么和他们交流呢?” “我们用不着交流。”那位士兵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似乎已经是护卫队的老手,“听队长说,我们在这里站上几天就可以了,只要不出事,一切都和我们无关。” “他说的确实不错。”亚里士多德点头称是,“那我们就在这里站着?” “当然是去廊柱下站岗,那里避风。”老兵嘿嘿一笑,“那里还有柱子可以靠一靠,没人时休息一下也是很重要的。” 亚里士多德接受了前辈的经验之谈,他拄着长矛走到廊柱下,途中刻意没有去观察院中的其他情况。 他们就这样站到了正午,一个仆人将面包和酒放在木桶里抬了过来。士兵们开始分享食物,当然,对他们来说,这样的食物是每天的日常口粮,算不上可口,但很实惠。 亚里士多德一边用力咀嚼着搀着麦麸的面包,一边听着周围的护卫们闲聊,看起来大家都很轻松,对保护的对象也没有什么好奇。 突然,院落的一角传来了一阵喧哗。亚里士多德首先闻到了烤肉的香气,士兵们也纷纷探头去看。只见米特拉达梯的亲卫们抬着一个烤架走进院子,那架子上还穿着一只焦黄的烤羊。那些波斯人围坐在烤架周围大声说笑着,拔出小刀分食起来。 雅典士兵们手中的面包顿时失去了味道,刚才和亚里士多德搭话的那个老兵偷偷啐了一口,“瞧他们那副样子,真是一群没有礼貌的野蛮人!” “可是我已经两天没有吃肉了。”他身旁一个年纪更小的士兵说道,“看起来那群野蛮人倒是天天有肉吃。” “你一天一个德拉克马的薪水呢?”老兵问道,“别都花在那些女人身上!” “胡说,谁说我的钱花在……那上面?”年轻的士兵涨红了脸,“我的兄弟们年纪都还小,没有到工作的年纪,我要养活他们!” “当兵的不吃肉可不行。”另外一个皮肤黝黑的大个子士兵说道,“看见了吗,吃肉能让我长得更高,打起仗来也更有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起来笨得像个木雕。”年轻的士兵抢白道,“肉那么贵,哪能天天吃?” “雅典的军队每天不能保证肉食的供给吗?”亚里士多德悄悄问道。 “新来的,你是个外邦人吧,你不懂。”老兵显摆着自己的知识,“那些外出的军队都是富裕公民组成的,人家吃个肉算什么?说不定自己的马还能吃上苜蓿。但咱们护卫队的兄弟都是穷人,接受护卫者的训练,就是为了谋生。把薪水全吃了,家里人怎么办?” “我还想积攒些钱在南城区买间房子呢。”大个子呵呵笑道,“我的妻子觉得现在我们和父母兄弟住在一起,太狭窄了。” “算了吧,我看她就是不想做十个人的饭。”小个子的年轻人嘲笑他,“你有多久没吃上你妻子烤的面包了?” “说起来我们都是雅典公民,但我们在雅典过得还不如外邦人。”老兵撇撇嘴说道,“那帮可恶的外邦人,来抢我们的工作,还有我们的银币。” 亚里士多德默默听着,不知如何答话,这时,在烤肉架那边再次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他们起身看时,却是有两个波斯人因为话不投机便当场厮打了起来,一个人被推在地上,他怒吼着拔出了弯刀,另一个也不甘示弱,拔刀出鞘。 “他们自己人也这样争斗吗?真是野蛮。”老兵兴奋地隔岸观火,“猜猜谁能打赢?” 他的话音未落,两个波斯人已经刀锋相撞,战在一处,他们的同伴们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几个人嘻嘻哈哈围成一圈看着他们。 先前倒地的卫士显得心浮气躁,他举着刀冲向对手,却不防脚下被绊了一下。对方抓住了这个破绽,刀尖挑开了他的弯刀,反手刀背敲在了他的肩头上。一道红印出现在那人粗壮的肩膀上,他更加愤怒,直接弃了武器,双手直接抓向对方的双腿,看起来是要用上摔跤的动作。 两人扭打在一起,拳头挥舞着,周围的波斯人们又跳又叫,看得津津有味。 “停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院子中响起,众人看到了一个穿着多里克长袍的中年人正走出房门,他和那些波斯人大声地说了些什么,那两个厮打的卫士互不相让,但还是骂骂咧咧地散开了。 那个中年人看到两个人身上脸上都挂了彩,便从随身携带的小包裹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些粉末给两人涂抹在伤口上。两人开始还有些不情愿,但之后顺从的接受了。 “他是谁?”亚里士多德问身旁的老兵,“他会说希腊语,好像还是个医生?” “他呀,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听人说,他们都管他叫:药剂师。” “药剂师?”亚里士多德想到了那种毒药。 “雅典人,请不要忽视我的存在。”那位“药剂师”走了过来,“我能听到你们说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你们的轻蔑。”他朗声说道:“战士们就应该像他们那样,随时保持着愤怒。你们雅典人却不懂这一点。”他朝着雅典人说完这番话,转身回了房间。 亚里士多德看着他慢慢走远,心中默默下定了主意:今晚,他要调查一下这位药剂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合取 “药剂师”(pharmakeus)走入了房间,看到米特拉达梯正在啃一只羊腿。他在桌旁坐下,对米特拉达梯说道:“你还准备在这里呆多久?你手下的人闲得发闷,照这样下去,他们会先在自家打起来。” “我能怎么办呢?放他们出去烧杀抢掠?毕竟我现在还是雅典的贵宾。”米特拉达梯用力咀嚼着羊肉,“至于我嘛,我身担使命。使命不达成,我自然不能回去。” “我有些看不懂你的举动了。如果你来这里是为了拉拢雅典成为盟友,就不该在这些小事上计较。”“药剂师”说道,“城邦的大事比一两个爱智者重要的多。” “关于这一点,‘魔术师’(magus)和你有不同的观点。”米特拉达梯说道,“他说雅典的军队不足为虑,但对他们的爱智者可要提起小心。” “所以,他才是个演‘杂耍’的。”“药剂师”正色说道,“我们在这里多待一天,就会多一分风险,我才不愿意为那个杂耍艺人收拾残局。” “安心吧,等我参加完这一次审判,一切都会尘埃落定。”米特拉达梯转移了话题,“你最近的研究有什么收获吗?” “没有!你以为自然研究是打打杀杀,当场见红?”“药剂师”愤愤地说,“更不用说,我还要为那些吕底亚人擦屁股,哪里有时间研究?” “咳咳,吕底亚人也是我们的一员,尽管他们自己不知道这一点。”米特拉达梯清了清喉咙,“但你不能忽略他们。” “遵命。”“药剂师”语带嘲讽地回答道,“所以我才不得不和那个讨厌的杂耍艺人合作,不过,你也要小心他,毕竟严格说来,他也算是个爱智者。” “是智术师。”米特拉达梯纠正他道,“这一点我曾经和他确认过,只要我们之间的雇佣关系还在,他就是我们的智术师。” “你就这么相信他?”对方显示出怀疑的态度,“你好像还不会使用鉴别谎言之类的技艺吧?” “每个人都以为在利用别人,而同时却为别人所利用。”米特拉达梯说道,“我不同于他们的一点是,我知道别人想利用我,也乐于被别人利用。我把这种互相利用称为合作。” “但愿你们合作愉快。”“药剂师”站起身来,“我要继续去忙自己的工作了,请不要让人打扰我,除非又有人死了。” 他迈开步子向门外走去,随即进入另一间屋子,这里摆放着一些药品和器具。他没有碰那些桌上的东西,而是直接走到靠墙的一排柜子前面。他弯下腰,打开其中的一个,那里黑洞洞地空无一物。他一矮身子,钻进了柜子中,随即隐没在黑暗里。 过了一会儿,他的门缝打开了一点儿,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了看四周无人,便小心地推门而入,然后把门关上。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观察着四周,最终盯在那个黑洞洞地柜子处。他想了想,没有贸然钻进柜子,而是打开了旁边的柜门。 “呼!”柜子中突然传出一阵风声,来人大惊之下,连忙向后退去,但因为脚步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是我!”就在对方举起手中的武器要向他袭来时,他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 “是你?”听到对方的声音,从柜子中跳出的人忙放下手中的匕首。他理了理蓬乱的头发,裹紧了散开的斗篷,“学园的亚里士多德?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同样的问题呢!”亚里士多德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猎犬’第欧根尼,我怎么会在这遇到你?” “我在这里睡觉啊,这个柜子比我平日栖身的木桶可大了不少。”第欧根尼嬉笑着说,“你是来打探情报的?” “你不也是吗?”亚里士多德被吓得不轻,有点没好气地说道。 “如果这就是你的探查方式,我只能将其称之为鲁莽。”第欧根尼说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作为巡逻的士兵。”亚里士多德老实回答道,“你呢?” “如果你和风一样快,那别人也会把你当做风的一部分。”第欧根尼从柜子里拉出了自己的布袋子,掏出了一张莎草,“这是这座庭院的地图。” “你画的?”亚里士多德有些惊讶地问。 “不是,有人昨天把这个给了我,可惜我没看清他的面孔。”第欧根尼说道,“不管怎样,这份地图是准确的。还有,在这里标示了一个密道。”他指着那个洞口说道。 “你去探索过那里吗?”亚里士多德忙问道。 “没有,我刚想进去,门外就来了人。”第欧根尼用手一指亚里士多德的背后,“就像现在这样。” “什么?”亚里士多德此时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们应该藏在哪里?” “当然是和这里的主人一样。”第欧根尼一把将亚里士多德拉进了密道,随即关上了柜门。 …… 密道里一片黑暗,但第欧根尼好似不需要光亮也能感觉出道路,亚里士多德只好紧跟在他后面。柜子后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人只好前后爬行,好在过了一会儿,通道就开阔起来,两个人都可以站直身体。 “这里通向什么地方呢?”亚里士多德喃喃自语,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没想到雅典城中有这么多不可见人的东西。”第欧根尼语气轻快地说道,“看,那里闪着光的是不是一具尸体?” 亚里士多德望去,那里确实有闪着磷火的白骨,内心不由一紧。这时,第欧根尼的话音传来,“年轻人,你的问题可以得到解答了。” 一扇门,出现在了通道的尽头。 亚里士多德还在犹豫要不要打开那扇门,只见第欧根尼默默地将手贴在门上,口中默念着什么。他感到周围的空气加速了流动,在风中有一些声音从门后传来。 “这……也是一种技艺吗?”亚里士多德发出了一阵赞叹。 “这些技艺的原理都是一样的。”第欧根尼看了他一眼,“你不觉得我的听力比一般人好些吗?” “原理?与空气的运动有关?”亚里士多德灵机一动,“或者说,操纵风,其实是在控制气流的运动?” “嘿!小子,打探别人的技艺可是不礼貌的行为。”第欧根尼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声音的传播是需要中介的,不是吗?” 他们仔细辨别着风中的声音,依稀可以听出有两个人的对话,其中一个被亚里士多德听出是“药剂师”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则让第欧根尼神色一变。 “是那个袭击我的智术师。”他在袋子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根吹箭,“难怪风中没有他的气息,原来他在地底下。” “那个‘药剂师’称呼他为‘魔术师’?”亚里士多德捕捉到了这个词语,“‘魔术’(magos),那是什么?” “东方人的技艺。”第欧根尼回答道,“波斯人将某种能力称为‘mogu’,而他们的祭司被称作‘mogus’。” “波斯的祭司?所以,他们会操纵火?”亚里士多德依稀记得波斯的国教崇拜火。 “是的,他们是琐罗亚斯德(zoroastres)的信徒。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第欧根尼恨恨地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真的是赫拉克利特的传人!” “看来米特拉达梯和这些纵火者果真有关联。”亚里士多德说,“你能听清他们在谈论什么吗?” “如果你闭嘴,我会听得更清楚一点。”第欧根尼俯下身子,耳朵贴近地面。他听了一会儿,说道,“他们在争论什么,说什么损失太多了,什么总督的命令需要遵守。还有……吕底亚。” “吕底亚?”亚里士多德再次感到了震惊,“吕底亚和弗里吉亚不是对头吗?他们在清剿弗里吉亚的叛乱!” “而米特拉达梯是弗里吉亚总督的儿子。”第欧根尼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通敌。” “通敌,或者间谍?”亚里士多德还没有搞清楚这位弗里吉亚使者的立场,他有些混乱了。 “就是通敌。”第欧根尼冷冷地说道,“他们还在讨论如何搞乱弗里吉亚的联盟们。” “竟然是这样!这些信息十分宝贵,如果我们将他们告诉议事会,议事会一定会重新考虑与弗里吉亚人的结盟。”亚里士多德急切地说道,“第欧根尼,你有什么办法将这些话记录下来作为证据吗?” “很可惜,我不是西奥多罗,没办法鉴定一个人说话的真伪。”第欧根尼似乎有些惋惜,“不过我们可以把这些事情告诉他,然后让他来鉴定。” “这是一个好办法。”亚里士多德同意了第欧根尼的计划,“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赶紧回去了。” “回去?”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内传来,“不速之客们,你们不该进来坐坐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析取 “不速之客们,你们是不是该进来坐坐了?” 亚里士多德和第欧根尼闻言后的第一反应都是向后退去,但这条通道本就直来直往,并没有隐蔽的空间。而此时,他们面前的大门已经开启,“魔术师”和“药剂师”联袂出现在他们面前。 “犬儒派的第欧根尼。”“魔术师”发出了一声冷笑,“这里可没有太多的水元素让你施展。” “抓紧我。”第欧根尼小声对亚里士多德说了一句,接着喝道,“万物属于智慧之人。” “光明必将战胜黑暗。”“魔术师”轻声说道,紧接着,黑暗的通道里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它们一个个排列在墙上,仿佛一列卫兵等待检阅。 “不好,这里有他们设置好的场地。”第欧根尼心中一惊,风从他的身边卷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护罩,把他与亚里士多德两个人保护起来。 “我们需要离开这个地方。”亚里士多德提醒道,“这样的空间,一旦起火,我们将无处躲藏。” “废话,我难道不想离开吗?”第欧根尼还没来得及想出一句俏皮话,就看到火焰朝他们席卷过来。 风卷起地上的沙土,如同一面盾墙挺立在火焰之中,他们被困在了墙里。第欧根尼希望借助狂风加快速度,但是周围全是火焰,他们一旦解除盾墙就会被灼热的气流化为灰烬。 “我们身后的通道里全是火把,但面前的房间呢?”亚里士多德突然灵机一动,“我们向前冲!”第欧根尼也明白了他的想法,他尽力鼓动周围的气流,向前挺进。 敌人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药剂师”从衣袖中取出了一瓶粉末,他随意地向前方挥洒着,这种粉末落在地上,接触到火焰的同时,瞬间升起一人高的烈焰。烈焰组成了一道火墙,拦住了前进的二人。 第欧根尼感到异常吃力,因为火的性质轻而干,故而会自然地上升,而上升的空气又将火焰托到更高的地方。通道内气体本来就不多,随着燃烧的进行,气体变得灼热,令人难以忍受。只有沙土可以作为阻挡,但沙土同样传递了巨大的热量。 “如果不能改变环境中的元素,那么就改变它们的存在方式。”第欧根尼对着亚里士多德说道,“智慧是最坚实的堡垒。” 沙土被他扬到半空,又成堆落下,它们冲击着面前的火墙,不断在火焰覆盖着。 “困兽犹斗。”“魔术师”好整以暇,此处的环境非常适合他施展技艺,只见他两手外翻,两道蓝色的火焰出现在空地中,它们在黄沙之上燃烧着,并不会因覆盖而熄灭。 “火,热而上升,气,同样也是热而上升……然而,相反者会相互转化……”亚里士多德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努力思考着现象背后的原因,“如果智术师在短时间内可以控制的元素是有限的,也就是说,全部的元素都集中在我们可见的区域内,火和气不断上升的同时,它们的下面会有什么呢?” “如果热而轻的东西都会上升,那么相对应的,冷而重的东西将会下降填补它们流失的空间。但是现在通道内的元素数量有限,如果火和气上升到了一定的程度,而没有任何东西来填补……”想到这里,他对第欧根尼喊道,“加快燃烧!” “你说什么?”第欧根尼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还嫌我们被烧死的不够快吗?” “这里的气体是有限的!”亚里士多德赶快解释道,“上升的空气越多,就需要越多的气体来填补,它们要么来自对面的房间,要么来自通道上方!” “所以加快风速,以我们为中心,形成一个漩涡!”他继续提出了要求,“这样要么会让房间内的东西被风席卷而出,要么会让通道坍塌!” “这两者又对我们有什么好处!”第欧根尼无心思考,只是加快了漩涡的形成。 “那就看敌人想不想保住自己的基地了!”亚里士多德感觉呼吸有点困难,他艰难地说,“他们要么离开这里,要么和我们同归于尽!” “魔术师”显然也发现热气和火焰在不停地向通道顶部窜去,而漩涡带来的气流正将他们也推向火焰,他想控制住火的走向,但却没有足够的力量。 “我们快回到房间里!”“药剂师”喊道,“保护那里的东西!” “他们撑不了太久!”“魔术师”不想放弃,“我一旦离开,这里的火焰陷阱就无法维持了!” “疯子!”“药剂师”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被风推动着,“你想和他们一起死吗?这里会塌的!” “诸神在上!”第欧根尼咬紧了牙关,“加速!”狂风席卷着一切,但他们所在的飓风中心却十分平静。 “哗啦啦——”支撑通道的木头摇晃起来,有些发出脆裂的声音。 “疯子,我要离开这里!”“药剂师”用力抓住门框,他想要从房门内把门拉上。 “风太大了,现在关不上门!”他警告着“魔术师”,“快进来,不然一会儿这里的一切都会被摧毁的!” “该死!”“魔术师”收身跳进门内,他停下了对火焰的控制,用力地拉住了房门。 “好了,现在终于轻松一点儿了。”第欧根尼大口喘着气,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转头看向亚里士多德,看到他也摇摇晃晃地仿佛马上就要昏倒。 “冲……冲过去!”亚里士多德凭借着最后一丝意识说道,“空气,就要耗尽了。” “撑住,年轻人!”第欧根尼的情况比亚里士多德要好一点,他用力拉住对方,努力念道:“万物属于智慧之人!” “关门!”“药剂师”大吼着,和“魔术师”一起用力拉着门把手。 “呼——”一股力量突然让他们身子一轻,接着“嘭”的一声,地下房间的大门被紧紧地拍上了,两人因用力过猛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咚——”“咣当——”两声闷响随之传来,第欧根尼和亚里士多德也翻滚着趴在了地上。 …… 亚里士多德感到脑后一阵麻木,他努力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片白雾。“哗——”一木勺水泼在了他的脸上。 白雾消散了,他看到自己坐在地上,旁边是第欧根尼的破斗篷。他想要抬头,却发现脖子上带着枷锁。 他面前的人矮下身子,蹲在了他的面前,亚里士多德认出他就是“药剂师”。此时,他的头发和衣服一片凌乱,显然是在狂风中吃了苦头。 “他们为什么没有杀我?”这是亚里士多德的脑子恢复清醒之后产生的第一个想法。“第欧根尼呢?”这是紧接着的第二个。 “药剂师”并没有说话,他用手掐住亚里士多德的下颚关节,用力一按让他张开了嘴巴,紧接着把一些粉末倒进了他的嘴里。 亚里士多德被这些粉末糊住了嗓子,他想要呕吐,最后变成了咳嗽。 “药剂师”给他灌了一口水,接着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亚里士多德有些茫然,他下意识觉得对方正在做什么试验,而自己就是试验品。 “啊——”他突然听到了身旁的第欧根尼发出的痛呼,“以神犬之名,我要杀了你们这群杂碎!”他咒骂着醒过来,接着就被人按住了手脚。 “你们是我的猎物,但我不愿伤害你们。”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因此我将你们交给两位智者,配合他们的研究。” “米特拉达梯。”第欧根尼恨恨地说,“想想你的结局吧。” “我的结局你肯定想象不到。”米特拉达梯走下阶梯,来到二人对面,“而且,它肯定会比你们的结局来得更晚一些。” “相反者会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亚里士多德缓过气来,艰难地说道。 “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相反者会相互转化,但不可能同时存在。”亚里士多德毫无反应地继续说道,“两者可以变化成对方,但变化的主体必须是同一的。作为主体与相反者某一方的连接,就是相反的命题,相反的命题同时必然有一方为真实,一方为虚假。” “药剂师,你是不是用什么东西让他变得痴呆了?”米特拉达梯问道。 “哼哼,虽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这不是我的药剂的功效。” “米特拉达梯这个主体是存在的,那么他要么是人,要么非人。”亚里士多德还在叨念着,“他要么是生病的,要么是健康的;他要么是主人,要么是奴隶。” “你想说什么?”米特拉达梯面对着这种情景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两种相反的命题之中,除非属于主体的本性,都可以在相反者中发生转化。”亚里士多德突然看着米特拉达梯说道,“你要么是主人,要么是奴隶,这是一个析取命题。” “哦?”米特拉达梯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别人跟他讨论这种问题,“所以呢?” “对析取支进行选择的,是我。”亚里士多德朝着错愕的对方露出一丝微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相反 “这是什么意思!”米特拉达梯惊愕地后退了一步,“他脑子坏掉了吗?” “米特拉达梯,我和第欧根尼要么是你的俘虏,要么不是你的俘虏。现在我选择后者。”亚里士多德自顾自地说着。 “那么——你们不是我的俘虏?”周围的人看到米特拉达梯身体晃了一下,“把他们松开。” “药剂师”率先反应过来,他抢到了米特拉达梯的前面,把他与亚里士多德隔开:“你被他的技艺控制了!快清醒过来!” “可是我很清醒啊。”米特拉达梯茫然地看着“药剂师”,“我没有昏迷,所以我很清醒。” “护卫,扶他回去休息。”“药剂师”苦恼地扶住了额头,正在发生的事情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经验。 “护卫,你要么帮助我,要么不帮我,我选择前者。”走上前的护卫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他默默地站到了亚里士多德的身边。 “你们是米特拉达梯的护卫,而他是你们主人的敌人!”“药剂师”吼道,那个护卫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但最终还是离开了亚里士多德,走向米特拉达梯并扶住了他。 “糟糕,看来我的努斯的强度不如对方。”亚里士多德心中暗道,但他并没有气馁,只是接着说道,“药剂师要么是你们的敌人,要么是你们的朋友,我选择前者。” 几名护卫纷纷拔出武器,走过来围住了“药剂师”。“药剂师”大怒,“我是你们的朋友。” “但理由呢?”亚里士多德在他们背后淡淡地问道,“朋友和敌人该如何区分呢?” “这——”“药剂师”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因为眼前的场景是他此生从来未曾想象过的,他感到了由衷的恐惧。 “你还能不能使用技艺?”亚里士多德悄悄碰了碰旁边的第欧根尼。 “如果是战斗,还差一点。”亚里士多德看不到第欧根尼的表情,但他的声音有些苦涩,“如果是逃跑,我一个人可以。” “那你就一个人先走。”亚里士多德下定了决心,而此时“药剂师”也想到了“作为朋友”的理由,他对卫士们说道,“我帮助你们治疗伤痛,显然我是你们的朋友。” 他一指亚里士多德,“这个人在控制你们,他才是你们的敌人。” “你们的主人也在控制你们,他是你们的敌人吗?”亚里士多德反应异常敏锐,趁着卫士们彷徨之际,他说道,“第欧根尼从来没有控制过你们,他显然不是你们的敌人。” “不!”“药剂师”连忙思考一个反驳的理由。这时一阵风已经从他面前吹过,消失在了远处。 “快追!”他一面吩咐卫士们,一面抓起亚里士多德的头发,将他的头狠狠地敲在墙上,“给我堵住他的嘴!” …… 第欧根尼从窗口冲出的时候看到了一片月光。他发现这里并非米特拉达梯的宅邸,而是雅典城郊外的一个庄园。他努力地向前奔跑着,随身的风声却逐渐减弱了。 他的状况不容乐观,首先是肩膀和后背的伤口,这是被束缚时留下的,那时他比亚里士多德提早醒来,便遭到了一顿毒打。身体上的伤痛对他来说不算大事,严重的是来自心灵的刺痛。那种刺痛就像是被抽干的湖泊被太阳暴晒着,逐渐干涸、荒芜、直至四分五裂。 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但是这种来自灵魂内部的冲击让他失去了力气。“努斯的力量耗尽了。”他默默想到,“没想到我此生还能体会到古代学者的死法。”想到此处,他不禁露出了一丝自嘲的微笑。 在他身后,几个护卫接连追至,他们拿着明晃晃的弯刀和短剑。第欧根尼双手张开,大字型躺在地上,他根本没有逃跑的打算。他试着移动了一下视线,“那里是赫拉克勒斯的神庙吗?白犬?” “以神犬之名,你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他暗暗地发出了一声诅咒,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无法传递到对方的耳朵里。他只好用力咧开嘴角,好保持一个笑容。 他似乎听到刀刃破风的声音,接着是金属与重物相击的闷响。 “无物异己于智慧之人。”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这样一句格言,接着身体便腾空而起。 …… “老师?”第欧根尼似乎在醒来之前就已经理解了这一切,赫拉克勒斯的神庙在雅典东郊,而这里离白犬体育场很近。 他的眼睛睁开,灰色斗篷的老人坐在他的对面,而他占据了老人唯一的床榻。这里是安提斯泰尼的小屋,此时仍然保持着黑暗。 他并没有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努力之后也没有效果,只好睁大了眼睛。 “你的听力没有问题,是嗓子说不出话来。”安提斯泰尼的话语传到了他的耳中,这让他安心了不少,“看得出来,你今天过得很是狼狈。” “您……怎么……”第欧根尼努力地挤出了几个音节。 “我怎么出去了?”安提斯泰尼说出了他想问的问题,“今天不是你在指着神犬的名字赌咒发誓吗?我感应到了空气中的波动。” “可是……” “可是我不能出去?”安提斯泰尼制止了他发声的努力,“你应该保护嗓子,不要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了。” “现在是晚上,我偶尔离开屋子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接着说道,“再说了,这里是东郊,在神犬庙前我还可以控制自己的力量。” 安提斯泰尼把水注入第欧根尼的双唇之间,“努斯并非一个水瓶,而是一口水井,只要连接着地下的泉源,井里的水还是会慢慢涨上来的。” “你的情况并不算太严重,比起我曾见过的那些。”安提斯泰尼轻轻地拍了拍第欧根尼,“休息一天,你的声音会回来找你的。” 第欧根尼用力摆摆手,他急切地需要表达。安提斯泰尼似乎明白了什么,便把一块泥板拿到了他的面前。 第欧根尼用尽全身力气,用指甲在泥板上划出了一个词:“学园。” “学园?”安提斯泰尼一愣,“你需要通知学园什么?” 第欧根尼再次划出了一个词:“亚里士多德。” “那个学生?”安提斯泰尼对曾经来访的这个年轻人还有印象,“原来他和你一起经历了今天的变故。那么他现在还在敌人手里?”第欧根尼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就需要立刻去营救他。”安提斯泰尼将银杖握在手中,“在这之前我们先要通知一下柏拉图的朋友们。” 他手一招,两条黄狗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就好像它们从来没有从门前离开过。安提斯泰尼将一条绳子绑在一条狗的脖子上,绳子的一端挂着一个白犬的木雕。“西北郊,学园。”随着他的指令发出,黄狗“嗖”得一声跑了出去。 “等待不是长久之计。”安提斯泰尼看着第欧根尼,“在事情没有变得更糟之前,我要去了结它。” 他并没有离开自己平时习惯端坐的那把椅子,而是在第欧根尼的衣服上翻检着,“让我找找那些属于那里的东西,哦,这是一截绳子。”他看着第欧根尼的小腿,“让我看看,它会将我带向哪里。” 风起又消散,第欧根尼发现,自己的老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亚里士多德被关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地牢,他的面前只有一根木桩,他的嘴里被堵了一块海绵。海绵吸水膨胀,压住了他的舌头,也堵住了他的话。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只知道在黑暗中颠簸了一路,当他被锁在柱子上时,他感觉到远处隐隐约约有火把的亮光。 “火。”经历了今天的战斗,他看到火时仍然心有余悸。但火光象征着希望。 他试着把海绵吐出来,但这很困难,他只好试着活动手脚,这同样变成了无效的蠕动。 在他用力活动自己的身体时,一个东西碰到了他,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新来的?” “这里还关着其他人!”亚里士多德这样想着,只好发出“呜呜”的声音作为回应。 “小点儿声,现在还不到送饭时间,没有人会来这里的。”黑暗中的人缓缓挪动了一下,带动镣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你是谁?” “呜呜。”亚里士多德心中着急,这个人好像看不见自己的情况。 “哦,你是被堵住嘴了吧。”那人伸出脚来勾了勾亚里士多德的小腿,“往左边转一下,可以让你的脸照到光。” 亚里士多德照做了,有微弱的亮光照出了他的轮廓。他努力扭头,想看清地牢里侧的那人,那人也努力端详着他。 突然,那人惊讶地高呼出声:“亚里士多德!你怎么会在这里!” “要不是我不能说话,我早就想大骂你这个蠢材了。我早听出来是你了,赫米阿斯。”亚里士多德无奈地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相似 “亚里士多德,你怎么会到这里?”赫米阿斯惊讶地说道,他看亚里士多德没有发出声音,这才想起他被堵住了嘴巴,“啊,一会儿我要让狱卒把那东西拿下来。” 正在这时,一个醉醺醺的壮汉举着灯笼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嘿,安静!你,别说话了,小心引起别人注意。” “喂!”赫米阿斯喊住他,“过来。把他嘴里那块海绵拿出来!” “什么?”那狱卒在门外张望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的钱还有很多!”赫米阿斯说道,“照我说的做,明天再去那个地方拿钱。” “嘿嘿。”那狱卒拿出钥匙扭动门锁,“这次得一百德拉克马。” “快点做。”赫米阿斯不耐烦地说道。 “先写字据。”那狱卒并没有动手解放亚里士多德的嘴巴,而是先从身上摸出了一块莎草纸和一只羽毛笔,然后走近赫米阿斯,把羽毛笔塞到他手里。 赫米阿斯在纸上写了“一百德拉克马”几个字,又胡乱签了个名,那狱卒才站起来,说道:“来的人特意嘱咐过看守,不要让他说话。” “你这蠢猪!他在这里说话谁听得到?”赫米阿斯骂道,“他难道要一直不吃不喝,他饿死了谁负责?他嘴里的东西反正是要去掉的,现在和之后有什么分别?” “两百。”那个狱卒想了想,把手里的纸和笔塞到他手里。 “你先做,我再写。”赫米阿斯并不动手,“要么你自己改。” “该死。”狱卒抓住亚里士多德的下巴,把他嘴里的东西取出来,这让亚里士多德发出一声惨叫,他的门牙险些脱落。 “你轻点,他难道不是个重要犯人吗?”赫米阿斯更改了字条上的数目,随即字条被一把夺走。 “安静。”狱卒嘟囔了一句,便走出牢房,接着转身锁上了大门。 “宙斯在上!”亚里士多德吐了一口带着血的口水,“你是怎么做到的?” “用银币嘛。我让他给我办事,然后去我家找我的仆人拿钱。他不识字,只能让我写下字据。” “看来你在这过得还不错。”亚里士多德缓了一口气,说道,“我们都要急死了。”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到这的。”赫米阿斯焦急地问道,“还有,我让狱卒带了口信给你,你收到了?” “是字条吗?”亚里士多德说道,“什么哑谜?波斯使者毒药什么的?” “什么东西?”赫米阿斯一头雾水,“我只是让他告诉你我没有杀人,请求你为我查明真相。” “你这个口信真没有意义。”亚里士多德一时气结,“难道我们不知道为你查明真相吗?不过……”他转而疑惑起来,“那个字条是谁传递的呢?” “什么?谁给你什么字条了?你又怎么到的这里?你让我越来越糊涂了。”赫米阿斯一连串的发问让亚里士多德无从说起。 “算了。长话短说,我被米特拉达梯的手下抓了,你的事情和他有关。”亚里士多德简要地说明了情况,“还有,你在这里这么久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雅典护卫队的地牢?”赫米阿斯说道,“我记得护卫者们带我到了个地方,就被打晕了。” “我们去过护卫者的营地。就在那里,一个人塞给了我一个字条。”亚里士多德说道,“但我却没有接到你的口信。要么是那个狱卒骗了你,没有传递消息,要么是他根本没有见过我。” “你的意思是……这里不是护卫队的地牢?”赫米阿斯突然紧张起来,“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米特拉达梯,或者和他有关的人的地牢。”亚里士多德说,“你进来之后,有没有被提审过?” “没有。”赫米阿斯摇摇头,“除了狱卒,我没见过任何人。” “如果是城邦的关押,怎么会一直没人来问你案情?”亚里士多德恍然大悟,“难怪智术师西奥多罗和护卫队长利奥斯特纳都没有直接见过你,因为你根本不在他们的手里!” “啊!竟然是这样!”赫米阿斯虽然并未完全明白其中原委,但一下子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这岂不是说明,我们在被私自关押着?” “或者说,我们被绑架了。”亚里士多德苦笑了一下,“不是城邦,而是那些人想要你的命,或许还有我的。” “嘿!聪明的亚里士多德,快点动动你的脑子!”赫米阿斯语气中带着惊惧,“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 莫隆心情很糟糕,因为他的亲卫带来了米特拉达梯的口信,很显然,这个波斯人不能停止在雅典兴风作浪。他开始重新审视这次合作,对他来说,这个合作者实在不好控制。 “他说自己又遭遇了一场袭击?”莫隆问身边的人,“这次是学园的?” “就是那个亚里士多德。”亲卫回复道,“他已经被关起来了。” “跟在欧多克索背后的那个年轻人?”莫隆好像对这个人有点印象,“这可不容易糊弄过去,学园肯定会来找我要人。” “我们要不要通知护卫队一声,干脆把他交给他们。”亲卫提议道,“这样直接交给城邦审判,就和将军您没什么关系了。” “但我们没法控制那个小子对议事会说些什么!”莫隆怒道,“一个个的,就会给我找麻烦!告诉米特拉达梯一声,让他快点对议事会施压,履行我们的协议;如果他不愿意,就让他快点离开雅典!” “是,将军。”亲卫略一迟疑,还是说道,“米特拉达梯还说,您给他的那座庄园暴露了,是不是可以重新为他提供一个隐蔽点?” “你以为我有多少座隐蔽的庄园?”莫隆气愤地说,“让他自己小心行事吧,其余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 …… 雅典城东郊的庄园里,米特拉达梯靠在软床上发呆。他的头有些疼,似乎是被那个技艺控制的后遗症。“药剂师”为他提供了一杯安神的药剂,但他并没有服用。他希望借助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那个小子的技艺还真厉害。”米特拉达梯想道,“在那一瞬间我是真的认为他说的是真理。如果不是有人及时阻拦,真不知道会被他控制到何种地步。” 此时他终于明白了“魔术师”的说法,雅典的爱智者们真的不容小觑。“要让他们加快研究了。”他看向身边恭敬站立的仆人,“‘药剂师’去哪里了?” “他说要回到地下室去整理一下。”仆人说道,“还有,‘魔术师’刚刚回到庄园,他知道了那个爱智者逃脱的事情,现在正在构建一个防御阵地。” “防御阵地?他想的倒是周到。”米特拉达梯对仆人吩咐道,“告诉他们最近行事要小心一些,还有回城时要注意那些雅典的卫兵,不要让他们发现破绽。” “‘药剂师’已经带人去疏通密道了,想必不久您就能回城。”仆人说道。 “好了,让我独自休息一会儿。”他摆了摆手,仆人躬身退出了房间。 这名仆人走出房间时,才发现天下起了雨。半夜的风冷飕飕的,这让他不禁咒骂着雅典的天气。他快步走向自己歇息的处所,却一不留神撞上了一个人。他连忙停下,因为他认出对面的人正是“魔术师”。 他敬畏地行了一礼,却听到“魔术师”用阴冷的语气说道:“通知守卫们,有人进犯。” 伴随着他的话语,一片火光在庄园四周燃起,照亮了夜空。 仆人惊讶地说不出话,当他反应过来时,慌忙跑向守卫们休息的地方,他大声的呼喊引起了庄园里其他人的注意,米特拉达梯也冲出屋外。 “发生什么事了?”他一见到“魔术师”就脱口问道。 “如您所见,有人来犯。”“魔术师”不紧不慢地答道,“我设置的防御阵地派上了用场,外围的警戒被激发了。” “敌人在哪?”米特拉达梯一阵紧张,今天他经历了太多的意外。 “他可能在任何地方。”“魔术师”环顾四周,“自从外围警戒被激发,就没有更多陷阱被引燃了,这说明对方还在隐匿着行踪。他想避开我的陷阱。” “你的陷阱确定有效吗?”米特拉达梯忍不住说道,“他们可能是爱智者,可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技艺!” “万物在火焰面前都是平等的。”“魔术师”看出了米特拉达梯的紧张,“主人,请您回到屋里,我将在门外守护您的安全。” “那就拜托你了。”米特拉达梯连忙退回屋内,接着关上了房门。他想了想,又去把几个窗子锁上了,这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他端坐在床上,紧盯着房门的方向。此时房间的灯火摇荡,照出他巨大的影子。整个房间一片寂静,只有雨滴敲打窗户发出的声音。 米特拉达梯等了一段时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刚想松一口气,却感到一阵冷风吹在脖子上,他转头看时,靠近他的那扇窗户不知何时已经大开。冷风裹着雨滴飞进屋里,打湿了他的衣服。 然而,让米特拉达梯脊背发冷的却不是风雨,而是眼前的一幕。一位穿着破旧灰色斗篷的白发老人正坐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中项 米特拉达梯定睛看去,只见面前的老人白须白发,面容苍老而憔悴,身上的衣衫破旧但整洁,虽然外面正下着雨,但他的衣服上没有一点痕迹。他背靠椅背,悠闲自得,仿佛那一直就是他专属的座位。他一手扶着椅子的扶手,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根银头乌木的手杖。 “魔术师!”米特拉达梯高声呼救,“敌人在屋里!” 他对面的安提斯泰尼则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截绳索,和善地问道:“你们抓到的人呢?” “他不在这里。”米特拉达梯惊慌地说道,“我不知道他被关在哪儿了。” “我们的时间很充裕,你可以仔细想想。”白发的老人像是闲话般地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一起想想。” 这时屋门已经大开,“魔术师”和一众卫士闯了进来。老人仍然端坐着,面向他询问的对象。 “安提斯泰尼?”“魔术师”认出了这位老人的身份,他又惊又惧,慌忙让卫士们散开,将屋子团团围住。 “你很擅长使用火,但恐怕并不能理解火的原理。”安提斯泰尼并没有挪动身体,“你设计的陷阱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它只能在极其有限的元素中施展,而一旦扩展到更大的范围中,它的作用就大大削弱了。” “魔术师”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对方确实指出了自己技艺的一个弱点。但他不甘示弱:“别忘了,这里的空间并不大,一旦火焰燃起,你也没有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哦?你是说你愿意把你的主人和我一起烧掉?”老人换了一种同情的眼神看向米特拉达梯,“看来我高估了你们的友谊。” “我看你是高估了你自己!”“魔术师”将火焰集中在手掌中,“圣火会战胜一切!” “琐罗亚斯德的追随者吗?你们的理论很有意思,尤其是光明与黑暗对抗的那一套。”安提斯泰尼饶有兴味地看着火焰向自己飘来的轨迹,“但你应该像琐罗亚斯德一样,终身言说真理,而不屈从于享乐。” 火焰在他周围绽开,围绕着他的座椅形成了一个火圈。“魔术师”看到自己的计划成功,便冲向米特拉达梯,想要让他离安提斯泰尼远一些。 “不要着急,我们还有些话要谈。”安提斯泰尼探出了手杖,那银色的杖头直奔米特拉达梯的额头而去。米特拉达梯急忙后撤,但他本就靠在床上,根本没有地方躲闪。 “呼——”火圈突然升腾起来,那火焰冲向安提斯泰尼的座位,同时一些火蛇缠绕着他的拐杖,向内侧卷曲着拉向相反的方向。 安提斯泰尼并没有收回银杖,他缓声吟诵道:“无物异己于智慧之人。”火焰在他的身边盘旋着,但却丝毫不能烧到他的衣物。他把拐杖上的火蛇朝着“魔术师”甩去,同时杖头再次击向米特拉达梯。 “魔术师”的双掌外翻,将火焰接在掌心,他被推着后退了一步,随即站稳了脚跟。米特拉达梯却趁着这一时机滚下了床面,向着屋门爬去。 安提斯泰尼面带微笑,他把银杖拄在地上,风从他的斗篷下升起,催动他座位旁边的火焰冲向对面的敌人。米特拉达梯首当其冲,他的外衣沾上了火焰,一绺头发也被烧焦了。他惊叫连连,连滚带爬地逃出火焰的范围。 “魔术师”并没有继续发动火焰的攻势,显然,他对之前袭击造成的后果还心有余悸。现在他一面闪开安提斯泰尼的攻击,一面拉住了波斯人。米特拉达梯身上的火焰还在燃烧着,被“魔术师”一掌拍灭了。 米特拉达梯此时渐渐从震惊中恢复,他被推了一下,远离了安提斯泰尼。他跳起身来,冲向门口,却发现自己的脚下如同陷入泥潭,不能动弹。 “你可以改变元素的组合方式!”“魔术师”突然说道,“了解了原理,就好对付了。”他把手中的火焰抛向屋子的各个角落,“但火元素不管怎么组合,仍然是火。” 房间内的木制家具一件件燃烧起来,房屋的木制结构也被火焰包裹着,“魔术师!你把我们一起困在里面了!”米特拉达梯惊慌地喊起来。 “我曾听到过一句来自东方的谚语:只有当你面对死亡的威胁时,才会出现生的希望。”“魔术师”露出狰狞的表情,“所以,一起面对火焰的裁决吧!” …… “守卫!守卫!”赫米阿斯的声音在狭窄的地牢里嗡嗡作响,“他死了!快来人!”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天杀的!”狱卒晃着身子走过来,“安静,囚犯!以赫拉克勒斯的名义,我要狠狠地抽你一顿鞭子!” “你看啊!他死了!”赫米阿斯指着地面上倒着的人叫道,“看!他不动了!” “什么?”狱卒连忙打开了牢门,拿起灯笼照向地上的人,却发现那人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盯着自己。 他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去,却听到对方幽幽地说道:“你在地牢里,要么是狱卒,要么是囚犯。”他的眼睛深邃,仿佛一个深潭要把狱卒吸入进去,“我选择后者。” “咚”的一声,狱卒坐在了地上。 “我们同样是囚犯,那么我们应该互相帮助。”亚里士多德接着说道,“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恰好能帮助我们离开这里的东西呢?” “嘿!这真的有用!”顺利打开镣铐的赫米阿斯激动地说,“快离开这里。” “我们还需要他。”亚里士多德看着眼神一片茫然的狱卒,“只有他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 他走近狱卒说道:“你现在要么是逃犯,要么安静呆着等待重新被关起来,我选择前者。”他推了狱卒一把,“快逃吧!” 那狱卒并没有迟疑,一下子跑了出去,他轻车熟路地向门口跑去。 “跟着他。”两个人随着狱卒的路径走向地牢的大门,那里有两个看守在打盹。 “你的技艺可以同时控制两个人吗?”赫米阿斯悄悄问亚里士多德。 “不能,只能一次对付一个,而且一旦那两个人与狱卒交谈,他也可能会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亚里士多德并不想隐瞒自己技艺的缺陷。 “那怎么办?”赫米阿斯指着前方,“那里有两个人。” “不用话语也能控制一个人。”亚里士多德举起了手中的镣铐,“打晕他们。” “嘿!你怎么回事?”一个看守注意到了跑来的狱卒,“你着什么急?有什么事吗?”狱卒并没有说话,只是向大门冲去。 “喂,你怎么不说话。”两个看守不约而同地看向大门的方向,“你发的什么疯?” “啪”“咚”,随着两声闷响,他们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 亚里士多德发现地牢中只有他们两个囚犯,看守也只有三个,如今他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牢房正中,亚里士多德细心地将他们锁在柱子上,又锁上了牢狱的大门。赫米阿斯跟着他忙完这些事情,喘了一口气说道,“这些天可把我憋坏了,我的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我刚刚被打晕两次,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亚里士多德拿出从守卫身上搜出的武器,把它交给赫米阿斯,“拿着,说不定我们出去以后还要战斗。” “地牢里发出的声音说不定会惊动外面的人。”他说道,“我们应该穿上他们的衣服,装成守卫混出去。” …… “这衣服有点小。”赫米阿斯不适地扭动着胳膊,“嘿,我们往哪个方向走。” 此时他们正站在一个宽阔的院子里,四周静悄悄的,并没有人走动。他们听到远处有人声吵嚷,还有一些卫兵走动的声音。 “我们可以翻墙出去。”亚里士多德看准了离他们不远的一堵矮墙,“趁着守卫还没有过来,先爬上去。” “这墙砖连个缝隙都不留吗?”赫米阿斯努力地攀到墙头,喘着气说,“多亏了我在家时的体育锻炼没有偷懒。亚里士多德,你快上来啊!” “拉我一把。”亚里士多德艰难地靠近了墙头,老实说,他的体力在今天消耗殆尽,尤其是被夜风一吹,他感到自己一阵头晕目眩。 “嘿。”赫米阿斯拉住他,将他拖到墙上,“坚持住,朋友,我们就快成功了。” “那是谁?”一个声音高叫着,“卫兵!快来啊!有人逃跑了!”一阵喧哗中,有卫兵举着火把朝这个方向跑来。 “把他们射下来!”有人举起了弓箭,瞄准了二人。 “跳吧。”赫米阿斯和亚里士多德别无选择,向着院外跳了出去。他们跌倒在土地上,赫米阿斯马上爬起来冲向街道。 “这是哪儿?我们该往哪儿去?”赫米阿斯看着陌生的街道,着急地说道。 “试试这个吧。”亚里士多德一瘸一拐地跟上来,他的脚腕扭得生疼,“人因其自然而求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前件 米特拉达梯房间中的火焰逐渐失去了控制,它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品。“魔术师”紧盯着坐在房间正中的安提斯泰尼,只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风声笼罩着他的身侧。 “自从上次我们交手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你的技艺。”“魔术师”此时突然产生了谈话的兴趣,“我发现你一直坐在椅子上,哪怕面对再多的攻击都不会移动身体。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你自负技艺超群,绝对不会受到伤害。但我发现你身旁的人却十分紧张。” “魔术师”接着说道:“如果我的身边有一位绝对不会战败的高手,我为何要紧张呢?于是我仔细思考其中的原因,这让我开始从相反的条件去推理。” “在你强大的技艺背后,一定有着不易为人觉察的弱点。”他一口气说下去,“而作为一个爱智者,我们总是会从努斯的角度去看待对方,而忘了在作为爱智者之前,我们都是凡人。” “所以我重新审视你,安提斯泰尼,我发现,也许你的努斯十分强大,但你的身体已经衰老甚至几近腐朽了。”“魔术师”观察着安提斯泰尼的表情,“努斯的状态并不能改变身体的状态,也许你保持着端坐,只是因为已经无法自由行动,也许你的身体在下一刻就要垮掉了。” “因此,对付你最好的方式,就是拖延时间,耗费你的体力。”他默默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而这间房间本身就是一个极佳的陷阱。现在,优势在我们这边了。” “你思考问题的方式真像一个哲学家。”安提斯泰尼仍然保持着面无表情,“也许我的身体已经老朽,但你的努斯又能支撑多久呢?” “我自然无法与您相比。”“魔术师”笑道,“在‘自然’状态下,我不是您的敌手,但现在不同的,我可以利用其它的‘技艺’。”他指向门口,“我的‘工具’来了。” “药剂师”一步跨入房间,他将黑色的粉末撒入风中,随之风中的火焰升腾高涨,四周的物品熊熊燃烧起来,他略带不满地把一个小瓶放在“魔术师”的手里,后者则把瓶中的白色粉末倒入嘴中。 “用药物提高自身的耐力吗?”安提斯泰尼看着这一切,“那么,我们做个测试吧!”他猛地一甩手臂,银杖上包裹的火焰如同一个轮子一样旋转起来,随着风冲向“魔术师”。 “嘶——”魔术师的衣服被火点燃,但他本人并不躲闪,而是继续加快了对火焰的操纵,“在这场战斗中,站在我们这边的只有时间。但有时间,就足够了。” “药剂师”加入了战场,他将一种药剂泼洒在米特拉达梯的身上,而后者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不会被火焰点燃了,他试图远离对抗的中心,但安提斯泰尼依然将他作为攻击的首要目标,这使得他无暇脱身。 “这是攻击与防御的对抗。”“魔术师”又制造了一道火墙,“也许你能借助自然的力量,但人为也可以战胜自然。” 狂风席卷了他,把他推向墙壁,而屋中此时除了环绕安提斯泰尼的一个圆圈已经充满了火焰。房屋的支柱禁受不住烈焰的炙烤,发出爆裂和弯折的声音。 “让我们一起置身火海吧。”“魔术师”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力量,“让圣火净化一切!” …… 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想要尽快逃离着卫兵的追赶,但却发现自己完全认不出眼前的道路。他们穿过一条条宽街窄巷,却发现依然甩不掉卫兵。 “你确定我们是在往学园方向跑吗?”赫米阿斯问亚里士多德,“至少我觉得方向有点不对!这不是西北方啊!” “这个技艺的缺陷就是如此!”亚里士多德忍着脚疼,“它指向的是周围的知识所在的地方。” “知识?”赫米阿斯一脸苦涩,“也就是说,我们根本不知道它会带我们走向何方,对吗?” “但至少我们离逃出来的房子越来越远了。”亚里士多德说道,“天就要亮了,那时城邦的护卫会增多,我们就安全了。” “你可能会安全,但他们会把我再次抓回牢里。”赫米阿斯拉住亚里士多德,“我还真是过分高估了你的谨慎。我们得换个策略,先甩开后面的追兵。” “看,面前有一个院子。”亚里士多德指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一道矮墙,“先进去躲一下。” “只好如此了。”他们用尽全力攀上墙头,翻进了院内。 …… “这是哪里?”赫米阿斯惊讶地发现院里并没有人居住,只有一些草垛和木柴随意堆砌着。“雅典城还有这样荒废的院落?”他自问道,“不是说这里寸土寸金吗?” “也许这里并没有被荒废,只是主人暂时离开了。”亚里士多德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追兵马上就会过来,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藏一下。” “去屋里?”赫米阿斯推了一下门,却发现门上着锁。“我们要破坏锁头进去吗?”他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不,那样不是明显地告诉追兵我们在里面吗?”亚里士多德环视院落,“那里好像有一个小门,是不是地窖?” “啊,我可不愿再次去地底下呆着了。”赫米阿斯虽然如此抱怨,还是去试图打开小门,“这里也推不开,但却看不到锁头。” “等一下,让我看看。”亚里士多德走到门前,“这里有一个机关,似乎要正确解开它才能进去。”他指着出现在门上的四个圆盘说道,“上面有一些花纹,你能看清吗?” “这好像是某种文字?”赫米阿斯摇摇头,“但我似乎并不认识它们。” “让我们从单纯的逻辑推论出发。”亚里士多德努力寻找着线索,“四个圆盘,每个圆盘上都有一个四个相同的符号,说明这个谜题与‘四’有关,而对于这样的机关制造者来说,有什么东西是他最可能考虑到的呢?” “四种元素?”赫米阿斯只能想到这个,“这些符号分别代表水火土气四种?” “让我们试试吧。”亚里士多德说道,“先确定一个,其他的就好判断了。” “这些符号……哎?”赫米阿斯突然说道,“如果把它们倒过来看,它们很像波斯语的字母啊!对,atar,我看出来了,这个是atar啊。” “你还认识波斯文字吗?”亚里士多德对这位朋友有了新的认识,“你说的那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当然,不要忘了很多波斯商人与我家做生意,他们的文字我也经常见到。”赫米阿斯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发挥的特长,他兴奋地说道,“这些文字是倒着排列的,而且都不是完整的拼写,但atar这个词太常见了,几乎每个波斯人都会提到,它的意思是:火。” “太好了!那么我们至少可以确定一个符号对应着‘火’元素。”亚里士多德开始转动圆盘,“上面其他的文字你还能看懂哪些?” “这一个……如果对应成希腊字母应该是ab,这个是vt……”赫米阿斯绞尽脑汁思考着,“ab,阿布,阿班,阿邦,对了,波斯语里‘水’的发音是aban!” “所以这个符号就是水的意思了。”亚里士多德说道,“火与水,这样我们就有了标的。” “其他的我也一时想不出来了。”赫米阿斯有些失落,“我也不是波斯语的学者。这些符号也似乎不太完整。” “这不一定是通用的符号,也可能来自某种个人的标记。”亚里士多德说,“让我们仔细看一下,似乎与它们排列的顺序有关?” “我感觉这个门上有一道凹槽,它连通了这四个圆盘。”赫米阿斯摸索着门的正面,“一个链条?” “如果是一个链条,应该与四种元素的生灭有关。”亚里士多德回忆着以往的知识,“四种元素的相互转化么?我好像听说过某些说法。让我们试试吧。” “我们要转动圆盘?”赫米阿斯跃跃欲试,“从哪边开始?” “首先,火应该是起点,这不但与赫拉克利特所说的本原相符,也符合波斯人信奉的教义。”亚里士多德分析道,“尽管我不知道这个链条究竟是什么原理,但通过元素的性质出发来分析,火轻而干,故而自然上升,因此它应该在上面两个位置。” “其次,你提到这些文字是倒着排列的,那么,元素的顺序也应该按照文字的阅读方向排列。”他转动了一下右上角的圆盘,“如果这里是起点,那么这里就应该是火。” “而与它性质相对的应该是水。”他把左下角的圆盘转动到“水”的位置。 “那么剩下两个一个是气,一个是土,这就只能靠尝试了。”他先把左上角的圆盘转动到一个位置,右下角转动到另一个位置。 “好像没什么变化?”赫米阿斯推了推门,并没有推动。 “那换过来试试。”亚里士多德开始转动圆盘,“如果还是不行,就说明元素的位置不是我设想的那样,又或者它们的顺序不是按文字的走向排列的,这样就有太多可能性了。” “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很多人的脚步声。”赫米阿斯说道,“可能是追兵过来了。” “他们找到这个院子还需要一点儿时间。”亚里士多德转完了最后一个圆盘,“但愿这是对的!” 他用力的推了一下面前的小门,门的背后发出了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随后,门缓缓地打开了,一个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后件 厚重的木门在亚里士多德面前移开,一个入口出现在他们面前。 “进去吧!”赫米阿斯一拉亚里士多德,这时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他们钻进了那个门洞,木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关上了。 “糟糕!这样我们岂不是被困在这里了?”赫米阿斯连忙回头。 “这扇门在内侧应该也能开启。”亚里士多德指了指门后的滑轮和金属的支架,“它可以靠机械操纵。” 于是两人继续向前看去,他们的面前是一条斜向下方的阶梯,阶梯两侧的墙壁上插着点燃的火把,火光照亮了前路。 “里面有人吗?”亚里士多德提起了警惕,“这里的火把看起来燃烧的时间不长。” “无论如何,我们先下去看看吧。”赫米阿斯拿着武器,走在前面。他随手取下了一根火把,“你在后面警戒,如果前方有危险,我会大声告诉你的。” 这段阶梯并不太长,但越来越陡,在阶梯的尽头是一段狭窄的通道,亚里士多德刚刚在一个类似的通道中有过不好的体验。好在这段通道的尽头并没有铁门,也没有火焰,而是一间圆形的大厅,大厅中间有一张桌子,一张高床和一张矮床。除此之外,这里空无一人。 赫米阿斯举起火把向四周照去,只见一个个台阶呈半圆形围绕着大厅,就像剧场一样。但这些台阶和四周的地面此刻积满了灰尘,只有中间的桌子周围有些打扫的痕迹。 亚里士多德快步走向桌子,他看到桌上杂乱地堆着一些莎草纸卷和羊皮卷,还有一把裁纸刀和一个墨水瓶。“这里是某人研究或学习的地方。”他说,“这些书卷上面并没有灰尘,似乎最近还被人翻看过。” “那快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赫米阿斯也凑过来,“这里写的是希腊文吗?” “应该不是吧。”亚里士多德试着拼读了一下,“虽然它们用希腊字母拼写,但完全不能理解。这应该是某种密码文字或者对其他文字的转译。” “那就算了,也许这是某个外邦学者的研究室,反正我们只是为了躲避追兵。”赫米阿斯大咧咧地坐在了矮床上,“希望今晚这里的主人不会回来。” “那可说不定,我们在这呆一段时间就走。”亚里士多德还是在翻检着桌上的文本,“要是能找到一些线索就好了。” “对了。这里的大门上有波斯文字,这里的主人是不是也是波斯人?”赫米阿斯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他跳了起来,“这样,他会不会把我们交给波斯人?” “所以我才说我们呆一会儿就走。”亚里士多德点点头,“这样无论这里是谁的地盘,对我们都是无意义的。” “说的也是,胡思乱想并没有什么意义。”赫米阿斯坐回了床上。 “我好像找到了什么东西。”亚里士多德看着手中的一张莎草说道,“这里写的是希腊文。” 他将那张纸展开平铺在桌上,赫米阿斯将火把递过去,照亮了纸上的内容。 纸上的字迹新旧程度不一,也并非一人所写,但还算工整,亚里士多德边看边读道: “帝俄斯(dios),统治者,马其顿的阿敏塔斯。(自然死亡) 阿贝莱奥斯(apellaios),策划师,色萨利的扎森。(已清除) 奥德奈欧斯(audnaios),驯兽师,底比斯的伊巴密浓达。(底比斯) 佩里提奥斯(peritios),魔术师,埃利斯的斐多。(已清除) 迪斯托斯(dystros),理发师,科斯的希波克拉底。(自然死亡) 赞提考斯(xanthikos),量地师,雅典的泰阿泰德。(已清除) 阿尔特米西奥斯(artemisios),园艺师,莱斯博斯的米兰托。(莱斯博斯) 戴西欧斯(daisios),智术师,列翁提尼的高尔吉亚。(自然死亡) 巴内摩斯(panemos),雕刻师,未知。 劳欧斯(loos),占卜师,克洛同的菲阿刻斯。(塔兰顿) 高尔比亚欧斯(gorpiaios),建筑师,未知。” 读到这里,赫米阿斯终于忍不住问道:“每一行前面那个词是什么意思?神的名字吗?” “那是马其顿历法中的月份名。”亚里士多德回答说,“马其顿的历法与雅典不同,是以秋分日为一年的起始,每个月的名字也有不同的叫法。看来,这是一个组织,他们以每个月为自己的代号。这里还有一些熟悉的名字,比如希波克拉底,他不是德拉科先生的父亲么?还有,曾经袭击我们的一个人,他就被称作‘魔术师’,可这里写的魔术师是苏格拉底的弟子‘斐多’,而且被清除了。” “可是这里才十一行啊。”赫米阿斯默默数了数,“是不是没写完?” 亚里士多德将纸张翻到背面,那里果然还有一行字,他看了一眼,突然愣住了。 “怎么了?那里写了些什么?”赫米阿斯努力地在闪烁的火光下辨别着纸上的字迹,当他看清那些字迹时,也不由得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赫米阿斯用眼神询问着亚里士多德,而后者无声的点了点头。接着,他用颤抖地声音读到: “希佩波雷泰奥斯(hyperberetaios),药剂师,斯塔基拉的尼各马可。(已清除)” …… “药剂师”此刻正充满警惕地盯着对抗的二人,安提斯泰尼还是朝着米特拉达梯攻击,而“魔术师”正在努力保护他。正如“魔术师”猜想的那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安提斯泰尼的身体似乎越来越疲惫,他挥动银杖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了。 “这是一个机会!”“药剂师”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样的爱智者,比一般的学者的研究价值不知高了多少倍!如果我们可以控制他,就可以得到很多问题的答案!” 他想到此处,悄悄转向安提斯泰尼的身后,同时拿出了一个药瓶。那里面装着另外一种白色粉末,他曾经在某个卫士那里做过实验,虽然实验失败了,但药的作用还是得到了验证。 他将瓶口打开,对着安提斯泰尼扔去,那些粉末随着风飘散开来,融入了哲学家身侧的气流中。“药剂师”紧张地握着拳头,他离安提斯泰尼的座椅越来越近了。 “啪——”安提斯泰尼的银杖再一次击向米特拉达梯,而这一次挥击显然不太准确,它一下子砸到了面前的桌子上,而这张桌子已经被火焰烧得成为了木炭。焦黑的残余物倒下的瞬间,灰烬一下子升腾起来,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机会,快跑!”米特拉达梯一个冲刺,冲到了门前,他面向“魔术师”叫道:“我们快逃出去,这间房子就要塌了。” “魔术师”也抽身向后退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果房屋倒塌,将这位老人压在残垣之下,即使不能对他造成伤害,但他也不能再对自己人发动攻击了。 “哈哈!你们还是少算了一步啊。”安提斯泰尼的笑声从风中传来,“我的目的是找人,而不是杀人。”他的另一只空着的手突然探出,抓住了“药剂师”飘动的衣角。“你才是最近和那个年轻人接触过的人,有了你,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药剂师”惊恐地躲闪着,但衣角已经被对方抓在手里,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白色的衣角上沾着斑斑血迹,那一定是攻击亚里士多德时留下的。这时他只想着脱身,便将腰带猛地解开,他披在多里克长袍外侧的裹袍(himation)一下子脱落了。 “药剂师”狼狈地逃向大门的方向,安提斯泰尼却心满意足地接过了裹袍,他用手在袍子底部摩搓了一下,接着便腾空而起。“魔术师”发现他仍然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但身体却被风拖着在空中飞行。 “再见,我要去找我的小朋友了。”安提斯泰尼的话语传到了众人的耳中,但他的身影却消失了。 “魔术师”懊恼地冲出了窗口,那里此刻已经被烟雾笼罩,而在烟雾之中,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黑夜结束了。 安提斯泰尼也注意到了黎明的到来,他不动声色地加快了速度。雅典城在他的脚下飞过,但是雅典人还没有起床,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在空中穿梭的老人。 他停在了一座古老的院落面前,这里似乎并没有人居住。他直接腾身跃入院中,拍了拍房门,只有门上的大锁发出铛铛的响声。 “看来这里还是没变。”安提斯泰尼被风推动着前往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扇小门,门上还有几个圆盘。 “这是什么?”老人略一思索,便对着门说道,“出来吧!我是安提斯泰尼,我来找学园的亚里士多德。” 这语句并不响亮,但是随着风传到了地下室每一个人的耳中。赫米阿斯闻声跳了起来,“有人来了?” “按照时间推算,此刻应该已经天亮了。追兵已经去别的地方了吧。”亚里士多德也站起身来,“我听到了……安提斯泰尼?” “那位犬儒?”赫米阿斯惊讶地说道,“他怎么来了?” “我们快出去吧。”亚里士多德二人连忙跑过了通道,他们用力扳动门上的把手,将门打开了。 他们的面前,白发的老人仍然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他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生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代价 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连忙来到老人的身边,只见他坐在地上,双目紧闭。两人将他从地上扶起,却发现他的身体极轻,完全不像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 “不用担心。”安提斯泰尼发出声音,“我需要在日出前回到白犬体育场。” “我们应该向哪边走?”亚里士多德搀扶着老人,“您还可以行动吗?” “你们只管拉住我就好了。”安提斯泰尼不再说话,他的斗篷飘了起来。 “我在……飞?”赫米阿斯惊得说不出话,反倒是亚里士多德因为有过第欧根尼带着自己飞驰的经验,对此并不以为意。 这次他们移动的距离远超过了上次,亚里士多德感到自己的身体被风吹得发抖,他远远看到了白犬体育场,也看到了安提斯泰尼的小屋。 “他们回来了!”随着说话声,一个高个青年跑了过来,“赫米阿斯?”他惊叫道。 “阿里斯塔!”赫米阿斯的话语中饱含着劫后余生的兴奋,“你怎么也在这里!” “安提斯泰尼,您怎么了?”说话的是欧多克索,他接到了安提斯泰尼的传信,就尽快带人赶到了这里。 “快扶他进来!”德拉科一步抢出门外,扶住了老人,作为医生,他感到老人的身体十分异常。 众人走进了小屋,第欧根尼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的精神看起来好些了,但还是说不出话。他努力起身,将床让给自己的老师,同时用手按灭了蜡烛。接着,他踉跄着走到门口,用力关上了房门。房间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 众人并没有问他如此行动的原因,只是帮他将年迈的哲学家安置在床上。安提斯泰尼这时突然开口说道:“不要惊慌,这是正常的消耗。” “您的身体状况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了。”德拉科说道,“您需要医生的帮助。” “医生并不能帮助我。”老人的语气就像在谈论其他人,“我的身体已经腐朽,只要灵魂还保持着健康就足够了。” “健康的身体才能居住健康的灵魂。”德拉科紧接着他的话反驳道,“您的病症已经多久了?” “严格来说,我并没有病症,这是智慧的代价。”安提斯泰尼看起来并不想隐瞒什么,“技艺总是伴随着代价,不是吗?” “我明白。”德拉科闻言后垂下了头,他看向欧多克索的方向,却因光线太暗而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如果我没有猜错,您最近不止一次使用了技艺。”欧多克索的声音突然传来,“而且不只是对于元素的控制。” 第欧根尼突然拦住了他,他的口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停——” 欧多克索停止了发问,他转而朝向亚里士多德,“请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于是亚里士多德将今天的经历讲述了一遍,只是出于谨慎略去了自己在密室中的发现。众人又询问了一遍赫米阿斯的经历,等待两人讲述完毕,德拉科才心有余悸地说道:“你们果然经历了很大的风险,现在我们应该向城邦报告这件事情。” “你说,你们最后被关在一个地方,现在你们还能找到那里吗?”欧多克索沉声问道。 “当时天很黑,我们跑得也很慌乱。”亚里士多德答道,“现在很难确定哪面墙是我们跳出来的那个。” “还有,你提到了你们躲藏的那个院子,它在哪?”欧多克索继续问道。 “这……”亚里士多德一时有些茫然,因为他被安提斯泰尼带过来时完全无法看清周围的道路。 “咳咳,这我知道。”床上的安提斯泰尼发出了一阵咳嗽,“希波克拉底之子德拉科,那是属于你父亲的地方。” …… “我们该怎么办?”米特拉达梯看着被烈火吞噬的房屋,无奈地转向了身旁的二人。 “药剂师”双眼无神,他今天遭受了太多精神的冲击。现在他定了定神,试探着说道:“我们应该赶快从密道回城里,不然,日出之后,雅典的护卫者们就会发现我们不在城内。” “不。”“魔术师”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的俘虏逃走了。而他们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这些已经不再是秘密了。雅典人一旦知道了这些,我们在城中就无法立足了。” 他转头看着米特拉达梯,“我们要离开这里。” “离开?”米特拉达梯气息难平,他攥紧了拳头,“你知道现在离开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的任务完全失败了!我们的规划,我们和雅典人的合作,一切,全完了!” “不行!”“药剂师”同样着急了起来,“我的研究资料还在城里,密道里还有一些药物的样品,这些东西可不能落到雅典人手里!” “够了!”“魔术师”大吼道,“你以为只有你在城里留下了东西吗?别忘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他一甩衣袖,“我不管你们的决定,我会带着我的人离开这里。” “你才是,别忘了我们还有合作的协定!”米特拉达梯怒不可遏,“就这样回去的话,吕底亚的总督会怎么看待你?” “总督?”“魔术师”发出了一阵冷笑,“贵人总是把他人看成自己达成目的的工具,殊不知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个。我宣布,我与你,还有那个所谓的总督的合作终止了。你们的蠢事从现在起与我无关。”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米特拉达梯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冷静下来,问道,“你在雅典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吕底亚?” “我的目的只有我自己。”“魔术师”丢下这句话,便跳入了火中。 …… “这里是……我父亲的地方?”德拉科略带疑惑地看着这片院落,“可是,我从来没有听父亲或兄长提起过这里。” “也许你的兄长也被隐瞒了,只有那些你父亲的朋友们才知道这个地方。”欧多克索对他说,“安提斯泰尼说得不错,这所在克里托区的小院就是亚里士多德他们藏身的地方。” “那个门是怎么回事?”德拉科看向关闭的密室门,“那是我父亲制作的吗?” “我们进去看看吧。”欧多克索按照规律转动圆盘,“那里可能隐藏着答案。” “这里并没有答案。”德拉科翻看着桌上的纸卷,“这些不是我父亲的笔迹,我也看不出这些文字的意思。”他环顾四周,“不过这里,我倒可以猜出是做什么的场所了。” “是吗?”欧多克索看着他说道,“你觉得这里有什么特殊的用途?” “这是父亲的解剖室。”德拉科抚摸着高低床说道,“这些东西,是他做解剖实验的工具。而周围的看台,则是为了听讲的学生准备的。” “这么说,他真的在秘密地解剖人体?”欧多克索对此并不感到意外,“难怪他从来没有告诉你们这里的存在,对他来说,你们知道这个秘密本身就是一种风险。谁能想到在雅典的富人区深处,会有人在从事着‘邪恶’的实验呢?” “看来他不仅在自己实验,还希望让自己的学生可以亲眼看到实验的过程,亲自学习人体的结构。”德拉科感慨道,“可惜,这在雅典是一种奢求。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个地方的存在?” “听着,他是在保护你们。”欧多克索拍了拍德拉科的肩膀,“雅典的学术风气越来越受到世俗的禁锢,他也希望你们兄弟行医时不需要冒着被制裁的风险。” “但他让我和兄长继承了他的医术,却并未让我们继承他的理想。”德拉科沮丧地说,“作为一个医生,作为一个自然学家,他怎么能这样做呢?难道自然知识不就是需要冲破一切禁锢去研究的吗?” “希波克拉底作为一个学者的同时,也是一个父亲啊!”欧多克索感叹道,“为了亲人,他的理想也是可以牺牲的。”他转而安慰起德拉科,“还好,我们现在发现了这里,我们可以找到希波克拉底的遗产,并继承他的志向。” 他们打开了院子中的正房,那里只有简单的陈设,已经破损的书卷和一些空白的羊皮纸。这里的主人似乎有意清理了与他有关的一切,只有安提斯泰尼的话可以证明这里确实属于那位医学家。 德拉科在房间内搜索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默默地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你看起来有些失望?”欧多克索看他的脸色愈发沉重,“可想而知,他是一个谨慎的人,既然要封存这里,就必然会清除自己的痕迹。” “安提斯泰尼会不会记错了?”德拉科突然说道,“虽然他们是朋友,但至少三十年没有来过这了,他又怎么那么确定?还有,这间密室像是一直有人在使用的样子,那是谁?” “亚里士多德给我看了这个。”欧多克索从衣袖中抽出了一张纸卷,“也许这其中就隐藏着答案。” “一个组织?”德拉科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说过,这不是我父亲写的,有些字迹看起来很新。”他感到自己的父亲的形象一下子陌生了起来。 “我们并不急于解决这个问题。”欧多克索指着纸上的另一行字说道,“看到了吗?泰阿泰德的名字也在上面,而且是‘已清除’。这说明,他的死绝不那么简单。” “是啊,还有斐多?他不是病死的吗?”德拉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所以,我们应该去调查那两个被称作‘药剂师’和‘魔术师’的人,他们拥有和这份记录中同样的名字,一定会知道一些事情。”欧多克索紧紧地捏住了纸卷,“如果他们就是凶手,我们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偿还 “米特拉达梯不见了。”利奥斯特纳队长一大早就接到了这个消息。他顿时觉得头大了一圈,只能硬着头皮去见他的上司,步兵将军莫隆。 莫隆倒是显得极为平静,他面无表情地指挥着手下的卫兵们:“搜索一下米特拉达梯的住处,看看有什么痕迹。” “有人报告昨夜看到雅典城东郊有火光。”一个护卫者报告道,“我们派人去看时,火势已经无法控制,有几间房子被烧了,还好,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居住。” “冬季失火的事情也是常有的,虽然最近天气潮湿,但打翻取暖火盆的也不在少数。”莫隆身边的一个护卫者说道,“我们判断是意外失火。” “找到房子的主人了吗?”莫隆仍然不动声色地问道,“那里有住户受伤吗?” “就目前看到的情况,并没有人在火灾现场受伤。”他的手下答道,“院子里有几个仆人,他们见到失火就逃了出来,据他们所说,这所庄园属于一个外邦的商人,但他长期不在这里居住。” “没有伤到人就好。”莫隆严肃地说道,“你们把这起火灾的情况写一份报告,同时让那些仆人对口供签字画押,以防他们在主人回来时不好交代。” “将军,我还有一件事。”利奥斯特纳队长好不容易找到了插话的机会,“既然米特拉达梯失踪了,那有关赫米阿斯杀死其护卫一案该怎么处置呢?” “没有原告,审判自然也没有了。更不要说这件事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莫隆说道,“根据医生对尸体的检查,死者的死因并不清楚,所以我们并不能轻易给那个年轻人定罪。”他看了看利奥斯特纳的表情,“我已经将赫米阿斯交给了学园,由他的师长们看管教育。” “您释放了他?”护卫队长一脸诧异,“我没接到释放犯人的命令。” “你现在知道了。”莫隆说道,“就在今天早晨,我签署了命令,而我的亲卫已经赶去监狱交给了他们。那个年轻人可吃了不少苦头,我们难道不应该让他尽快获得自由吗?” “所以,在我来报告之前,您已经知道米特拉达梯失踪的消息了?”护卫队长感觉到了事情有一丝诡异。 “利奥斯特纳,我知道你刚刚有了一个儿子,你的妻子和孩子一定很需要你。”莫隆和蔼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所以,我告诉护卫者们不必事事向你汇报,有事情可以首先通知我。看来,今天他们很好的执行了我的命令。” “将军,我不应该因为私事耽误本职工作。”利奥斯特纳感到莫隆话里有话,“最近我的工作有些懈怠了,这是我的失职。” “你在说什么啊,我的朋友。”莫隆面带着和善的笑容,“这是人之常情。你知道的,你是我最信任的属下。我还指望着你来成为我的继承者呢!” …… 在城邦护卫队赶来搜查米特拉达梯的府邸之前,“药剂师”房间的密道已经被学园派人看守住了。本都的赫拉克利特此时正站在密道之中,他看着火焰的痕迹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里的战斗果然激烈。”他用手摸了摸焦黑的墙壁,“看得出这里经过了加固,但是经过烈火的炙烤,这个通道恐怕撑不了太久。” “我们是否应该保护现场,等城邦的人来处理?”说话的是学园的学生优卑亚人欧弗雷乌斯,作为柏拉图的亲传弟子,他也被叫来参与善后。 “学园发现的东西理应属于学园。”赫拉克利特推开面前密室的大门,同时说道,“亚里士多德,你来看看这里,是否有你们见过的东西。” 亚里士多德跟着他走进屋子,欧弗雷乌斯也赶紧跟上他们,只见密室里散乱地放置着一些书卷和瓶罐,有些已经破碎,看来是受到了昨夜战斗的波及。他们翻检着桌上的纸张,它们看起来像是一些实验记录。 亚里士多德敏锐地发现,桌子上摊开的纸张上留着的墨迹很新,于是便拿起来观看。只见那纸卷上写道: “第四日,护卫者,弗里吉亚人,用量九又四分之一匙,服用时间:日中。立即起效。效用持续至黄昏。” “第五日,护卫者,弗里吉亚人,用量九又二分之一匙,服用时间:日中。立即起效。效用持续至黄昏。” “第九日,‘魔术师’,用量四又四分之一匙,服用时间:黄昏。立即起效。效用持续至夜中。大幅提升。” “第十日,护卫者,弗里吉亚人,用量九又四分之三匙,服用时间:日中。立即起效。效用持续至黄昏。” “满月日,‘魔术师’,用量四又二分之一匙,服用时间:黄昏。立即起效。效用持续至日出。大幅提升。” “距月终第九日,护卫者,弗里吉亚人,用量十匙,服用时间:日中。立即起效。效用持续至黄昏。” “距月终第八日,护卫者,弗里吉亚人,用量十匙,服用时间:黄昏。立即起效。效用持续至夜中至黎明间。” “距月终第七日,护卫者,弗里吉亚人,用量十又四分之一匙,服用时间:黄昏。立即起效。效用持续至黎明。” “距月终第六日,护卫者,弗里吉亚人,用量十又二分之一匙,服用时间:黄昏。失败。” “距月终第五日,‘魔术师’,用量四又四分之三匙,服用时间:日中。立即起效。持续时间至黄昏。无大幅提升。” “距月终第四日,‘囚犯’,用量五又四分之一匙,服用时间:夜半。立即起效。” …… “他们在研究些什么?”亚里士多德将这张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数据的莎草展示给其他人。 “可能是一种药物,可以提升人的某种能力。”本都人读了一遍,思忖着说道,“他在对比不同的时间,用量的多少,到不同体质的人,比如‘魔术师’使用的效果就与‘护卫者’不同,也许他在寻找某种规律。” “‘药剂师’曾经喂给我一种白色粉末。”亚里士多德突然想到了这一点,“我吃了那种药之后,并没有感觉到不舒服,相反思维十分活跃,体力也恢复得很快。” “你就是这里写的‘囚犯’?”赫拉克利特作出了推论,“从时间上看,如果‘失败’的那次实验是造成护卫死亡的那天,那么最后这次恰好发生在你被抓住的那天。所以,在那之后‘药剂师’回到这里记下了你服用的时间,但之后没有来得及回来记下其他内容。” “这些记录和药品有很大的价值,但也十分危险。”他面对着自己的同伴,“所以我们不能让它们落在无知之人的手里。” 这位素来沉稳的青年挑动了一下眉毛,露出了罕见的笑容:“这里的所有东西,全部搬走,一件不留!” …… “药剂师”低着头,匆匆拐进一个小巷。他现在已经换掉了那件多里克长袍,改成了工匠的装束—一件短托利袍外套皮袍,半边胸口和臂膀露在外面。他趁着清晨城门守卫换岗的时候溜进了雅典城,此时却发现无处可去。 米特拉达梯的住宅已经被护卫者们团团围住,此时士兵们正在不同的屋子中搜查着,他看到一些东西被扔在了街上。这意味着他的秘密研究场所已经暴露了。 “可恶!”“药剂师”对那些药品并不十分在意,因为他已经掌握了配方,只需要花费时间去配制就可以了。他心疼的是那些记录,那是他多年潜心研究的心血。 “那些城邦的粗鲁士兵肯定看不懂我的记录。但是,如果被智术师或爱智者得到,他们也许会发现我的秘密。”他想到此处,又朝着那个宅邸的方向观望着,希望能看到自己的东西被扔出来。 卫兵们并没有再搬出东西,他们似乎搜查了一遍,现在正整队离开。随着他们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他正在和护卫队的头领说着什么。 “是他!”“药剂师”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腔,“就是他!那个小子!”那张面孔给“药剂师”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因为就是那个可恶的年轻人,用了古怪的技艺让自己出了丑,而且他还是自己实验的对象! “跟上他,抓住他!”“药剂师”的身体在这个想法被认定之前就动了起来,他看着那青年走出了大门,走上了通往市集的大路。 “他是学园的人。”“药剂师”想到,“而学园肯定可以弄清楚我的研究。所以,一定要控制住他!这样可以要挟学园,要求他们归还我的研究记录,或者……说不定,要求他们交出更多的知识!” 他来不及多想,因为他发现自己跟踪的对象脚程着实很快,他要跟紧并不容易。他暗骂自己,之前不应该给他服用了那么多的药物,看起来那效用还在持续。但这个想法又让他欣喜起来,因为这个实验对象十分完美!药物不但在他身上生效了,而且持续时间也超过了其余实验对象。 “我一定要抓住他,他给我带来的损失,我要让他百倍偿还!”“药剂师”这样想着,兴奋地加快了脚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债主 亚里士多德独自跟利奥斯特纳队长介绍着自己的遭遇,而此时学园的同伴们已经先行一步,将获得的战利品运往圣林了。他指出了那个密道的所在,并且和几个士兵一同进入查看了一番。当然,那里并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利奥斯特纳队长也并没有多问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对他来说,此时亚里士多德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正常的行动能力,已经让他刮目相看了。 “你的思维像个学者,行动却像个战士。”他笑着对亚里士多德说道,“看起来你接受过很久的体力训练,如果你愿意,护卫队仍然欢迎你的加入。” “感谢您的夸奖。”亚里士多德却感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对方看起来的那么良好。他强打精神,向对方告辞,接着独自走上的赶回学园的道路。 “我服下的药剂到底是什么?”他一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即使我从小接受护卫者的训练,也没有达到经历了一夜的战斗、拘禁和逃亡之后仍然不觉疲惫的程度。‘药剂师’把这种药给护卫者和‘魔术师’服用,所为的又是什么呢?” “而且,当我服下药剂之后,一瞬间的灵感突发,会不会是导致我提出那个可以实践的命题的原因?” “从‘药剂师’的实验记录来看,这种药物对护卫者和智术师的作用似乎有所不同,莫非它能提高护卫者的体力,也能短时间内提高智术师努斯的强度?” “而且,服用这种药物的危险……实验失败?”他又想起了记录上的那一段话,“失败的结果就是那个死去的护卫者?如我们所看到的,他有很明显的水银中毒的迹象……” “德拉科说过,丹砂是一种神奇的矿物,它可以产生水银,这是土元素向水元素的转化。”亚里士多德将之前学到的知识与之联系了起来,“这种特性是奇异的,说明正常的元素转化方向应该恰恰相反,即从水元素向土元素转化,这样才符合元素变化的规律。而丹砂向水银的转化正是打破了这种规律,这是自然学家们热衷于研究它的原因。” “那么,是不是这种特性使得它可以成为一种产生奇异效果的药物呢?”亚里士多德这样高速思考着,脚步却开始缓慢了下来。他感到自己的体力消耗得很快,仿佛一个水囊被针刺了一个孔,人们可能一开始并觉察不到有水在漏出,但等到发觉时却发现水已经流失殆尽了。 “不好,照这样下去,还没等我走回学园,就可能会晕倒在半路上。”亚里士多德一时陷入了两难,“如果我发力奔跑,体力消耗得会更快;如果我放缓,用时太长,我仍然坚持不住。”他略一思索,“越靠近学园,就越安全。”于是他努力迈开脚步,用尽力气跑向学园的方向。 …… “时间差不多了。”暗中跟随亚里士多德的“药剂师”一直在观察着实验对象的行为,“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迟钝,说明药效就要过去了。之后,他会进入一段时间的疲态期,那就是我下手的好机会。” “啊,他很聪明,知道要快点回到安全的地方。哈哈,殊不知奔跑会加快体力的消耗。”“药剂师”也加快了脚步跟上去,“现在得到的越多,将来失去的越多。” “他停下了,哈哈,他没有力气了!”“药剂师”看到亚里士多德在墙角停了下来,他好似在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用手扶住了墙面。但现实是,他的身体还在不断地向地面滑去。 “抓住他!”“药剂师”一个箭步窜了上去。经过一夜的奔波,他的体力也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但是对知识的热情激发了他的潜能。 他伸出双手,抓向亚里士多德的脖子,仿佛要把他从地上拔起。他的眼睛紧盯着对方的双手,确认对方是否已经没有反抗之力。 “药剂师”看到对方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点,这说明他离昏迷不远了。这让他对自己的行动充满了信心。 “胜利就是坚持到最后!”“药剂师”这样想着,他的手掌触到了亚里士多德的皮肤,这让他感到了一阵满足。这时,他突然听到被自己抓住的亚里士多德口中喃喃地念道:“人因其自然而求知。” …… 本都人赫拉克利特一刻不停地将自己的“战利品”带回了学园。当然,因为这些物品十分杂乱,他只是把自认为最重要的一些带在身上,其余的交由其他学生保管。当他进入圣林的时候,刚好遇到从希波克拉底的密室回来的欧多克索和德拉科二人。 “两位导师。”赫拉克利特连忙向二人行礼,“我们已经清查了米特拉达梯的住处,这里是一些收获。”他把那份实验记录递给欧多克索,“以防万一,我把那里的药物都带了回来。” “你的谨慎让我放心。”欧多克索十分满意这位学生的行事风格,接着,他转向身边的医生,“德拉科,你来看看这些药剂。” “让我来看看那些药瓶。”德拉科把几个瓶子拿在手里,打开了瓶盖。 “我们回学园吧。那里有更多的设备供你检查。”欧多克索拦住了陷入认真观察的朋友。一行人进入了学园的大门。 “哎?亚里士多德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德拉科转头张望了一下,疑惑道,“那个年轻人的观察力很强,说不定会记起什么。” “他作为见证人,被护卫队长叫过去指认一些东西。”本都人赫拉克利特答道,“他应该跟在我们后面,稍晚一点就会回来的。” …… 药物在桌上依次排开,坩埚、蜡烛、漏斗和滴剂摆在一旁,德拉科进入了忘我的工作状态。他将一瓶瓶药剂取样,加热或溶解,一点点地辨别着它们的成分。 欧多克索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他已经习惯了这位老朋友在研究时的状态。直到看到德拉科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他才问道:“有什么线索吗?” 德拉科握着手里的一个小瓶,转头说道:“这就是我们在酒馆发现的那种粉末。它的成分比较复杂,但是水银及其复合物是其中的主要成分。” “所以,这是一种毒药?”欧多克索提起了警惕。 “还不能这样说。”德拉科摘下了蒙在口鼻上的布条,“我看到这种药剂不止一瓶,而且用量很大,这一瓶剩的已经不多了。这说明这种药物经常被使用,如果仅仅作为毒药,恐怕并不需要这么大的用量。” “它还有什么功效呢?”欧多克索说道。 “要了解药物的功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亲自尝一尝。”德拉科苦笑了一下,拿起小勺,将一勺白色药末放进了嘴里。 “停!你这样太冒险了吧!”欧多克索来不及拦住他,只能紧张地站在他的身边,“你身边有解毒剂吗?在哪里?” “别乱动。至少我现在感觉不错。”德拉科晃了晃脑袋,他的眼睛突然神采奕奕,“以医神之名,我从没感觉过头脑这么清醒。” “什么?”欧多克索警惕地看着他,“有很多东西都会欺骗你的感觉。” “这可不只是感觉,还有努斯的知觉。”德拉科兴奋地说道,“这就像喝了一种美酒,不,酒神的甘泉也比不上它。” “朋友,请你回复一下理智。”欧多克索感到了对方的异样,“你仔细感受一下,这种药物真的没有让你有不适的感觉吗?” “嗯……我现在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元素的运动,我看到药物中的每一种成分都在向我展开它们的样子,这种景象稍纵即逝,但却印在我的心智之中。”德拉科仿佛成为了一个诗人,“自然的秘密,啊,原来这就是自然的秘密。” “我现在应该给你些什么药物才能让你正常说话呢?”欧多克索用手扶额,“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到你如此亢奋了。” “哦,我的老朋友,这可不是亢奋,而是欣喜。”德拉科拉住欧多克索,匆匆走出了房间,“这些人在研究一种‘灵药’,真正治疗灵魂的药剂!” “好吧。我还是对此表示怀疑。”欧多克索发现自己一时无法挣脱这位前摔跤手的拉扯,“对我来说,只有智慧才能治疗灵魂的疾病,而不是水银。” “说到这里,你有没有想到。”他拉住了德拉科正要举起的双手,“亚里士多德还没回来,那孩子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他也服用了这种药!”德拉科一瞬间就想到了,“他说,自己在昨天晚上被‘药剂师’喂了这种药。” “这篇记录上写的就是这种药物的实验记录?”欧多克索展开了纸卷,“昨天晚上服用,现在药物还在起效吗?” “老师,有人入侵!”他的话音刚落,只见本都人赫拉克利特匆匆跑来,“一个人,他抓着亚里士多德,直接冲进了学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复仇 “有人挟持亚里士多德闯进了学园?”当德拉科听到这句话时,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担忧,而是诧异。这是一种近似于在尘封的古卷中看到当代喜剧的荒谬感。 “为什么有人能绕开圣林的迷宫进入学园?”他首先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而他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是,“一个人要愚蠢到什么地步才会单独闯入学园?” “德拉科。”欧多克索看出这位老朋友还没有从兴奋中缓过劲来,“别忘了上次那个智术师闯入的时候,也是亚里士多德引起的。” “又是他把敌人引进来的?”德拉科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他摊开双手,说道:“这个孩子,在诱敌方面还真是鲁莽啊。” “也许他别无选择。”欧多克索却理解地笑道,“或许这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让敌人直接出现在面前,比让他们在暗中要好对付多了。”他转而向赫拉克利特问道,“那个人现在在哪?” “他被拦下来了,现在正在广场上。” “让学生们散开,不要轻易靠近现场!”欧多克索说着,快步向事发地点走去。 学园中心的广场上此时已经围了一圈人,在人群正中的正是挟持着昏迷的亚里士多德的“药剂师”。此时,他一手架住亚里士多德的身体,另一只手拿着一柄小刀——那看起来像是切割植物的工具。他大声喊叫着:“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你的东西?”欧多克索穿过人群,“你要什么东西?” “我的手稿,我的研究资料!”“药剂师”慌忙地后退了一步,“你们这些强盗!小偷!你们拿走了属于我的东西!” “这么说你就是米特拉达梯手下的‘药剂师’了。”欧多克索并没有继续靠近他,“把那孩子交给我,然后我们再谈谈。” “哈!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药剂师”挥舞着小刀,“用他的命换我的资料,我们两不相欠!” “你的资料我们并不感兴趣。”德拉科此时走上前,“但是,你即使拿到了资料,又有什么用呢?你的实验失败了,不是吗?” “你们偷看了我的记录?”“药剂师”气愤地大喊,“我以为学园中都是一些正直的人,没想到竟也是一群剽窃犯!” “我们并没有剽窃你的发明,也不会占有你的东西。”欧多克索赶紧说道,“现在重要的是,你身边那个昏迷的年轻人,他需要治疗,不然性命堪忧。” “别耍花招了,你用医学来说服我,简直是给雅典娜送猫头鹰!”“药剂师”说道,“我当然知道他的问题,我也可以救治他。但这需要你们的合作。” “你的救治不会是给他吃更多的‘灵药’吧。”德拉科一脸嫌弃,“我警告你,你的发明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神奇,你想不想知道如何改进它?” “改进?大言不惭!”“药剂师”大声反驳道,“你懂什么?也许你是一个自然学家,但我已经研究了二十年!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使用它!” “感谢你的药物,我只用了一刻时间就理解了它的原理。”德拉科笑了,他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你使用了几种复合物,它们的特点是与元素正常的转化相反,比如水银就是由土转化为水,这些复合物因此具有了违反自然本性的特征。” “然而,万物的生长与活动都是因为元素的自然运动,它们是顺应自然的。当这些物质被人体吸收时,它们会各自分解为不同的元素,而元素会因为本性向着顺应自然的方向运动,就加强了人体体液正常活动的动力。” “而人的体力与精神,就如同一口深井,只要连接着地下的泉源,水自然会渐渐上升。但是,当我们消耗体力或精力时,水面会逐渐降低。而你的药物就像一根管子,用力抽取着地下的泉源,让它很快注满了水井。” “但这种表面的满足隐藏着危险。”德拉科接着说道,“地下的水源是有限的,如果它们被抽取殆尽,水井就会干枯。同样的,如果强行违背自然而竭尽人的精力,人最终就会彻底失去活力。” “你作为一个学者,不但没有正视自然的运动,反而在违背自然的法则。”德拉科的表情凝重了下来,“你的药物正是在违反自然的前提下,打破了人类正常的身体和精神活动秩序,强行灌输了大量引起体液剧烈运动的物质,这种虚假的活力正是致命的毒药。” “所以,你的发明正是害人的技艺,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已经用它害死了不少人。”德拉科的语气愈加强烈,“‘药剂师’,如果你只是在研究某种提升精力的药物,我会感叹你的执着,但你为了研究而伤害无辜,则是任何医神的信徒都不会容忍的恶行!” “一派胡言!”“药剂师”似乎因为一时无言反驳而恼羞成怒,“我已经耗费了二十年的心血!只要再有二十年,不,再有十年,我就可以控制药物的变化,我将研制出真正的‘灵药’!而你们这些爱智者,只会吹毛求疵,夸大其词!” 他举起了手中的小刀放在亚里士多德的颈部:“少说废话吧,雅典人!你们是把我的东西交给我,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这里不会有人死去,因为我们还需要你给我们一些答案。”欧多克索突然说道,“学园岂是你为所欲为的地方?” “药剂师”发现自己周围的人离自己的距离突然变得遥远了,仿佛一道屏障隔开了他们。他来不及多想,便抓着亚里士多德向后退去,但他惊讶地发现,刚才还在与自己的手臂紧贴着的年轻人突然变得触不可及。他们之间明明没有间隔,却好似不在同一个世界。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透明的气泡里,他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却无法接触它们,也无法走向它们。他独自一人被监禁在这个透明的监狱里,无论如何奔跑也无法逃离。 “学园的防御可不只是迷宫。”欧多克索这时已经闪身来到了亚里士多德的身边,他扶住了对方,又把他轻轻交到医生德拉科手里。 “药剂师”眼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他的耳边响起了清晰的话语:“这是二十六位导师合力制造的空间陷阱,你现在有充足的时间慢慢研究它了。” …… “药剂师”看着面前的老人,他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他。此时的“药剂师”双手被反绑着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的周围站着几个人,有的年轻,有的年长,但他们的表情都是一致的冷漠。 欧多克索将一张莎草纸推到他的面前:“告诉我们,这是什么。” “药剂师”没有动,他还是看着面前的老人,那个老人的眸子似深渊一般,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吸走。 “我不知道。”“药剂师”声音嘶哑地说。 “撒谎。”对面的老人吐出了两个字,他的眼睛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 “作为一名药剂师,你应该知道有些药物可以瞬间给人极大的痛苦而不会伤其性命。”德拉科说道,“不只是你会发明药物,我也有一些作品想要实验一下。” “药剂师”低头看向那张纸,他的眼皮跳了一下,欲言又止。 “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关于这张纸的事情。”欧多克索再次问道。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们。”“药剂师”突然开口了,“你们是从哪里找到这张纸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德拉科不禁发了脾气,“现在你才是被闻讯的那一个!” “一个问题换一个答案。”“药剂师”梗着脖子说道,“否则你们就折磨我吧,反正我不会说一个字的。” “好了。”欧多克索拦住了德拉科,“你想知道这张莎草的来源,我们想知道它的含义。” “先回答我,我再回答。”“药剂师”并不让步。 欧多克索看了坐在对面的西奥多罗一眼,后者并没有反应。他轻声说道:“它来自希波克拉底的密室。” “呵。”“药剂师”发出了一声轻叹,他的身体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塌了下去,他的神色恍惚,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精神的支柱。 “他早就找到那了。”他喃喃地说道,“他早就找到了,但没有告诉我。这些人,都是骗子,恶棍!” “你在说谁?”德拉科关心地问道,“谁找到了那?” “魔术师!”“药剂师”的表情变得歇斯底里,“他骗了我!” “这么说,你认出这张纸是魔术师的?”欧多克索紧跟着问道。 “哈!我当然看得出!可是这又有什么用!”“药剂师”旁若无人地嘶喊着,“骗子!我的一切!完了!全完了!” “他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欧多克索看了看德拉科,后者铁青着脸,摇了摇头,说道: “我是希波克拉底的儿子,如果你想了解有关他的事情,倒不如问我。在此之前,告诉我们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哈哈哈……”“药剂师”继续发出了狂笑,“是什么?你们不是看到了吗?那是一些死人的名字。” “他们的死是你们造成的?”欧多克索不动声色的攥紧了拳头。 “不是我亲手做的,但也有我一份。”“药剂师”毫无隐瞒之意,“不久之后,名单上的人都会死的。” “有你一份就足够了。”欧多克索向着西奥多罗说道,“你听到了,这是他参与谋杀的证据。而涉及的对象,就包括我们的朋友泰阿泰德和斐多!” 西奥多罗默默点头:“我会如实把情况告诉城邦议事会的。” “我要求他付出相应的代价。”欧多克索一改往日的和善,“如果城邦不能给出合理的处置,我们将自己进行复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刑罚 “请不要冲动,欧多克索。”这时,站在一旁的护卫队长说话了,“此事关系着两个城邦的邦交,我们必须交由议事会处置。”他看向仍然端坐的西奥多罗,“智术师,请继续你的闻询吧。” 西奥多罗点点头,他看着精神低落的“药剂师”,沉声说道:“告诉我你来雅典的目的。” “目的?”“药剂师”苦笑一声,“当然是为了我的研究,除此之外我不关心任何其他事情。” “那么米特拉达梯的卫兵之死呢?那与你是否有关?”西奥多罗接着问道。 “那是研究的必要代价。”“药剂师”平静地回答,,“他的死证明我的实验失败了,需要调整计划。” “米特拉达梯来雅典有什么企图?” “这我怎么知道呢?我们仅仅是合作关系。而且,他们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 “你们为什么要诬告赫米阿斯?” “因为他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我也不能确定他到底看到了什么。”“药剂师”又苦笑一声,“而且,他的家是我猜想的几处密室地点之一,我不能冒着密室被别人占有的风险。”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还是西奥多罗将对话继续下去: “你是说,你在寻找密室,那是什么?” “你们不是看到了吗?希波克拉底的密室,在我的计划中,那是推进我研究的关键。”“药剂师”将计划和盘托出,“我的研究遇到了瓶颈,而希波克拉底是一位伟大的医药天才,他的遗产一定可以给我灵感和启发!于是我跟着波斯人来到了雅典,根据情报寻找了几处可能的地方,其中一个就是那个青年的新宅。” “那是个废弃很久的院落,最近才被他买下,我要趁他还没有彻底整理院中的一切,先行探查。但可笑的是,这一切都是徒劳。”“药剂师”自嘲地说道,“你们也知道了,真正的密室根本不在那,而且早被‘魔术师’发现了!” “我可以告诉你,那间密室里一无所有。”德拉科愤愤地说道,“你和‘魔术师’一样,都是窃取我父亲遗产的盗贼!” “‘魔术师’是骗子,而你是个傻子!”“药剂师”激动起来,“你根本不了解希波克拉底,根本不懂他的研究,你永远达不到他的伟大!” 德拉科冲上去,一拳打在“药剂师”的脸上,这让他一边面颊红肿了起来。 “请停手,医生。”护卫队长连忙拦住了他,“他现在是城邦的犯人,应该被护卫队关押起来。” 他挥了挥手,几个士兵走进屋子将“药剂师”架起来推出门外。 看着他们走出屋子,西奥多罗才对德拉科说道:“这件事情算是结束了。你们的学生洗脱了嫌疑,真正的罪人落入了法网。” “不,西奥多罗。”德拉科还没有从愤怒中解脱出来,“这只是一切的开始。你曾说过的‘光明与黑暗’的较量,是绝不会因某个人的落网而结束的。” “我只遵守城邦的法律,而不关心你们之间的恩怨。”西奥多罗说道,“尽管米特拉达梯和‘魔术师’还在逍遥法外,但雅典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作为一个朋友,我要提醒你,这起事件不仅仅针对学园,也针对你,或者每一个研究智术的人。”德拉科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有危险在向我们靠近,你感觉到了吗?” “危险不在外部,而在我们自身之中。”西奥多罗缓缓地说道,“小心技艺本身的危险,比提防外来的阴谋更重要。” “我赞同西奥多罗的意见。”欧多克索说道,“这个‘药剂师’就是被自己的技艺反噬的代表,因此,我建议你不要继续他的研究。我们应该封存那些资料,毁弃那些药品。” “知识本身并无善恶之分,区别在于人如何使用它。”德拉科显得不太情愿,“你们都是饱学之士,不会连这一点都想不通吧!” “正因我们了解知识,我们才都清楚:知识,不仅仅是一种财富。它也可能成为一种毒药。”欧多克索说道,“我以学园代理园长的身份提醒你,对于学园知识的处理并非你一个人就能决定的,至少,我们需要听听柏拉图的意见。” “是啊。听听柏拉图的意见。”德拉科抱怨起来,“可是这么久了,柏拉图在哪里呢?” …… “柏拉图在哪儿?”塔兰顿城的拉米斯科对着他的同伴佛提达说道。他们此时正在一艘军舰上,这是狄奥尼索斯二世特意提供给他们用来寻找那位失踪的哲学家的。他们已经在西西里周围的海域寻觅了很久,却始终无法查到那位哲学家的下落。 “你说那个僭主会不会骗了我们?”佛提达说道,“如果柏拉图根本没有失踪,而是被他秘密囚禁或者干脆杀害……” “不。我思考过这种可能性。”拉米斯科说道,“先不说狄奥尼索斯二世没有愚蠢到与我们的团体为敌的地步,就算他有这么愚蠢,凭借他的本事也不可能伤害柏拉图。” “难道……柏拉图已经先行回了雅典?”佛提达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他离开叙拉古后就暗中回程了,这不是极有可能的吗?” “他不会弃他的朋友与学生不顾的。”拉米科斯否定了对方的猜想,“如果他有办法离开,那也会告诉他的朋友们,而不是假装失踪。” “那我们该怎么办?回塔兰顿?告诉老师和其他人?”佛提达失去了耐心,“我还以为这次的任务会很简单。” “没有哪次任务一定是简单的。”拉米科斯说道,“任何一个简单问题都蕴含着最为复杂的原理,而任何一个复杂的难题都可以找到一个简单的方法解决它。” “我们又不是在谈论数学!”佛提达翻了个白眼,“这时候我竟然开始羡慕那群克洛同人了,至少他们会在遇到难题时选择占卜!” “不要随便谈论声闻家(akousmatikoi)的事情。”拉米科斯严肃地说道,“即使没有占卜的技艺,我们也可以通过推理。” “可是我们无从找到一个前提……哎?那是什么?”佛提达正要说下去,突然看到船头的方向漂浮着什么东西。他一面努力看过去,一面让水手朝着那个地方前进。 等到船只靠近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以墨提斯之名,那是一个人!” …… 经过几天的休养,亚里士多德终于恢复了健康。他听德拉科医生说自己过度使用了努斯——尽管这受到了药物的影响,但与他实践了新的技艺不无关系。这时,他的朋友阿里斯塔正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着他导致并且错过的那场入侵。 “所以,学园的防御到底指的是什么?”亚里士多德还是茫然不解其意,“为什么会有空间陷阱这种东西?它是如何设置的?” “咳咳。‘原因学家’,你的老毛病又犯了。”阿里斯塔叹了口气,“你关注的竟然是这个?” “但是那确实很神秘啊。”赫米阿斯在一旁附和道,“如果不是事实俱在,我甚至觉得那是一种幻术。” “那不是什么幻术,而是算数。”阿里斯塔又开始以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说话,“你们知道的,我的父亲,和学园的许多导师,都曾在毕达哥拉斯学派中学习过。” “是的,我听说,柏拉图本人也十分熟悉毕达哥拉斯的学说。”亚里士多德肯定了对方的说法。 “那么,你们知道,毕达哥拉斯的学说与元素学说的区别吗?”阿里斯塔自问自答,“与一些自然学者认为万物由四种元素组成不同,他们认为万物之源乃是‘无限者’(apeiron),而将‘无限者’进行‘限制’,使之成为有限(peiron),便产生了万物。” “因此,这种‘限制’,就是在充实中的虚空,是它们分割了无限,从而构成万物的比例,而这种虚空的表现,就是数。”阿里斯塔似乎对此十分熟悉,“数,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研究的中心。而虚空,只是数的另一种形式。” “那么,在无限的空间里,存在着空间的分界点,如果置身于那其中,将会发生什么?”阿里斯塔嘿嘿一笑,“那就是置身于虚空之中,它自身是空间的界限,所以无法到达空间之中。” “数学家和自然学家们根据这个原理,联手设计并制作了这种虚空,它就存在于学园的空间之中。这是最为强大的防御武器。” “可是,如果这些陷阱就存在于我们身边,我们如果不小心掉进去怎么办?”亚里士多德率先考虑到了风险。 “呃呃……”阿里斯塔一时语塞,“可能吧,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概率很小,毕竟只有导师们可以操纵这些陷阱,也就是说,它们平时可是关闭的,只有必要时才会打开。所以学园里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不过,我听说,有的数学家真的掉进了自己制作的虚空之中——他们就此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智术真是充满了危险啊。”亚里士多德摇了摇头,“我的技艺,究竟应该说是一种运气,还是一种惩罚?” “至少你不会在圣林中迷路了。”赫米阿斯笑着推了他一把,“这可比掉进虚空容易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虚空 正在亚里士多德等三人热烈讨论之际,他们的房门被推开了。欧多克索出现在门前,他并没有看正在高谈阔论的儿子,而是直接说道:“亚里士多德,请跟我出去一趟。” “我们要去哪里呢?”亚里士多德跟着欧多克索,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学园的大门。 “我们需要去把了解情况告知犬儒们。”欧多克索答道,“他们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 安提斯泰尼的小屋并没有什么变化,第欧根尼此时正靠在门板上坐着。他看到远处走来的二人,便站起身来,默默打开了门。 “第欧根尼,我看到你恢复得不错。”欧多克索对他点头说道。 “欧多克索,看来你应该让你的眼睛指导你的努斯。”第欧根尼的声音嘶哑,听起来更像一个老人。 “看到你还能说俏皮话,我就放心了。”欧多克索两人走进了房间。他们看到安提斯泰尼仍然平躺在床上,他的双眼紧闭,呼吸缓慢而悠长。 “很抱歉,我们打扰了您。”欧多克索缓缓地坐在屋子唯一的椅子上。 “我更加抱歉,看来诸神并没有赐予我更强大的力量,我现在连坐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安提斯泰尼睁开了眼,看到了亚里士多德,“啊,年轻人,我希望你比我更加健康。” “我很好,先生。”亚里士多德一板一眼的回答着,他在这位老人面前还有些拘谨。 “好吧,请说一说你们要通报的消息吧。”老人再次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欧多克索将“药剂师”的供述择重点讲述了出来,亚里士多德发现,他略去了有关神秘团体和名单的事情。 “这么说,这位‘药剂师’倒是一个真正热爱知识的人。”第欧根尼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他不应该被关在城邦的监狱,倒应该加入你们的学园。” “咳咳,学园的欧多克索。”安提斯泰尼用一声咳嗽打断了他,“你提到那位‘药剂师’制作了一种药物?” “是的。根据德拉科的检验,这种药物的原理是利用违反元素自然转化的物质,造成剧烈的运动,从而使人感到充满活力。”欧多克索认真地说道。 “呵呵。恐怕这种药物不会达到预期的效果。”安提斯泰尼没有睁开眼睛,“亚里士多德,你曾经服用过这种药物。” “是的。”亚里士多德终于等到了一个得到解释的机会,“我服用了药物之后,感到精力充沛,思维活跃。” “我听说了你获得那个命题的经过,但我希望你能将获得这个命题的推理再解释一遍。”安提斯泰尼说道,“也许,经过这几天的回忆,你已经充分理解了它?” “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亚里士多德说道,“我一开始以为这是对析取命题的理解造成的,但我近几天发现,我的技艺并不是所有进行选择的命题都适用。” “哦?那么你找到原因了吗?” “我认为,这个技艺所根据的原理是‘相反者相互转化’这个命题,而不是任意选择一个析取支。”亚里士多德努力解释着,“我很早以前就在伊索克拉底那里学到了相反概念的关系,那时它们还仅仅是应用在论证之中,但在与魔术师的对抗中,我猜想自然中的元素也符合‘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这个原理,因此,我想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条件。”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与我被灌下了药物有关。”他看到其他人都没有插话,便继续说道,“我想到一个包含相反概念的对象,这相反的两者都不是它的本性,而只是一种可能性。而这个对象只在偶然的意义上才与它连接起来。” “这时,我就想,在语言中,这种连接是任意的。所以,在任何析取命题中,我们可以选择其中的一个来替代另一个,这时,我们的语言就充当了那个相反者相互转化的中介。” “不是我们的语言,而是我们自己——我们的努斯。”安提斯泰尼抬起了眼皮看着亚里士多德,“你真的很幸运,这种中介所要承受的消耗是多少?你能想到吗?” “看来那种药物很强大。”第欧根尼却将话题转向了另一面,“如果他给我吃下去,说不定我可以当场干掉他们。” “咳咳,更大的可能是你的灵魂无法承受,当场变成死人。”安提斯泰尼对弟子毫不留情地批评着,“你以为努斯的力量可以那么容易被调动吗?” “先生,我能否就这个问题向您请教。”亚里士多德借机提出了萦绕心头已久的疑问,“我们总是认为努斯决定了我们实践某个理论的能力,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年轻人,这应该是你的老师们告诉你的事情。”安提斯泰尼看了看不发一言的欧多克索,“好吧,看来你也希望在我这个衰老的躯体腐朽前获得些什么。”他努力笑了一下,说道: “真理意味着敞开,而不是隐秘,所以我并不介意把我追求真理道路上的经验分享给你们。” “但唯一的问题是,我并不确定这些经验是否意味着真理,要知道,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差异,所导向的结果可能大相径庭。” “所以,你们只能暂时听一听,而不要把它们当做真的。这是任何一个爱智者必备的品质。” “欧多克索,你们的学园一定也掌握了一些方法,但我不确定它与我将要说的是否一致。但请不要急于反驳我们,请让年轻人自己选择可以说服他的一种理论。” “我们的实践,总是有主体与对象两个方面。比如当说话时,我作为发言者就是行动的主体,而语词就是我的对象。” “同样,当你去研究自然,你是主体,而自然中的种种现象和元素,也是对象。” “实践,就是我们去改变对象的过程。”安提斯泰尼停顿了一下,“我们可以用手改变大地,但手是不能改变土元素的。所以,我们挖地时看似改变了大地,但只是把土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而它们的本性并不会变化。” “哲学的技艺也是如此,如果我们可以了解对象的本性,我们也可以去改变它,只不过我们改变的不是一块土地,而是深入到元素的层面。” “这是自然学家要做的事情,而修辞学家深入的可能就是语词和它们的连接。”他看了一眼欧多克索,“而数学家可能要改变的就是数或者形状之类的,这就是我不了解的了。” “我们的手可以挖地,这是容易的,因为身体作为我们的工具,成为了我们与大地之间的中介。”他接着说道,“但元素并非我们的手可以触及的,而是为我们的认识触及的,改变它只有努斯可以作为中介。” “所以,高明的自然学家们通过不断去认识自然,希望达到深入自然的本原,借此触动更多的自然,就像用手深挖入地下,希望撬动更多的土地一样。” “先生,为什么努斯可以作为中介呢?”亚里士多德不想错过这个疑问。 “有的人告诉我,努斯之所以可以成为这个中介,是因为我们对认识的表达方式是语言。”安提斯泰尼说道,“至于更多的缘由,我并没有太多认识。” 他接着说下去:“不过,经过我多年的实践,我对于努斯成长的过程倒是有一定体会。” “我们开始一切的起点是认识。”安提斯泰尼朝向第欧根尼说着,“认识空气中的气元素,了解它的存在,发现它,触及它。” “之后,我们不断地认识,获得关于它的知识。这时你可以使用它,在它存在的时候借助它的存在。”安提斯泰尼看到第欧根尼若有所思,便不再看他,而是看向亚里士多德。 “之后,我们便希望能在它不在时仍然可以使用它,这便是操纵。” “操纵是将在其他的地方的对象搬运到你需要的地方,就像把一堆土从田野里搬运到田埂上。”安提斯泰尼喘了口气,“至于在此基础之上的技艺,柏拉图比我更有研究。”他看向欧多克索,“这就请学园的导师来说说吧。” “是的。”欧多克索自然地接过了话题,“在此之上,是占有知识,利用这种知识可以在对象本来不存在的地方制作一个对象,柏拉图将其称之为‘摹仿’,但这个对象并不是真正的对象,而只是一种影像。” “自然学家制作某种物品,就是一种摹仿,他们只是把元素重新组合,而并没有凭空创造出什么东西。”欧多克索接着说,“‘药剂师’就已经可以达到‘摹仿’的程度,尽管他投机取巧,使用了特殊的自然物,但他的技艺也一定足以保证他完成这种制作。” “学园的‘空间陷阱’也是一种摹仿,它摹仿了自然中存在的虚空,但并不是真正的虚空,而是在空间中构造一个类似的空间,它并不是分割无限的那种界限,而只是一个特殊的空间。” “‘摹仿’之上被称作‘分有’,柏拉图说,只有在这种程度才能叫真正‘拥有了知识’。”欧多克索继续下去,周围的人都仔细聆听着,连安提斯泰尼的喘息声都渐渐平稳了。 “分有是对真理的分享。”他说道,“这种程度的知识可以让人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对象,比如集学园导师之力构造的学园空间,它一定程度上改造了阿卡德米圣林的时空构造。但是对个人而言,我还没有见过谁展现过这样的技艺。” …… “你说那位哲学家穿过了虚空?这怎么可能做到?”前往西西里岛的船上,佛提达惊诧地对着拉米科斯问道。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相信我们的老师也可以做到。”拉米科斯说道,“这只是对某一特定空间本性的改变。” “我也相信老师可以做到,但是柏拉图……他不是我们的一员!”佛提达看着四下无人,小声说道,“难道他和恩培多克勒一样,曾在塔兰顿……偷师?” “不要胡乱猜测了,我们可不像声闻家们那样保守和封闭。”拉米科斯严肃地说道,“这是老师应该考虑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 “好吧……但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海里?” “这……”拉米科斯脸上现出古怪的表情,“哲学家说,他记错了西西里的方向,因此把出口开错了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本原 “分有和摹仿。”第欧根尼低声念着这两个名词,“看来,柏拉图把他对技艺的研究隐藏在了日常的讲授之中。这就是你们学园的惯习,总是遮遮掩掩。” “这并不是隐藏。”欧多克索说道,“你知道学园的课程本就是按照对于知识的把握程度设置的,任何学生经过一定次序的学习,都可以达到这种程度。” “哦?但是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学过那些课程,不是吗?”第欧根尼不假思索地反驳道,“这说明,那种课程安排只是为了避免让学生们认识到自己的愚钝,不是吗?” “对同一学科的深入研究也可以实现多种学科的效果。”欧多克索并没有生气,“知识并非只有一条线索,而是交织和谐的。” “那么,现在你为什么要和我们说这些呢?”第欧根尼满含着嘲讽,“你难道不怕学园的研究秘密被我们透露出去?” “这谈不上什么秘密。”欧多克索正色道,“经过这次事件,我想我们都应该承认,爱智者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所以,我们也应团结起来。” “但是你们还是把那个‘药剂师’交给了城邦护卫队。”第欧根尼带着怨气,“既然是爱智者的事情,就应该在爱智者之中解决。” “第欧根尼,我们不能脱离城邦存在。”欧多克索平静地说,“爱智者和城邦,应该和谐相处,我们必须遵守城邦的法律。” “而城邦的法律并不能保护我们。”第欧根尼冷笑了一声,“袭击我的老师的那些家伙呢?他们得到应有的处罚了吗?” “我保证会监督城邦对他们施以惩罚。”欧多克索面向安提斯泰尼说道,“诸神作为见证,我将让伤害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咳咳。”安提斯泰尼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已经了解了,请离开吧。” 看着欧多克索和亚里士多德走出房门,第欧根尼担心地看着老师:“您认为这件事会如何发展呢?” “欧多克索隐瞒了一些事情,但他最后说的话是真诚的。”安提斯泰尼说道,“他们应该发现了什么。” “我要去打听一下。”第欧根尼回应道,“在这件事情妥善处理之前,我可不能平静地生活。” “智慧之人永远可以平静地生活。”安提斯泰尼说道,“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想要获得更多的平静,不如多花些时间去追求智慧吧。” …… 亚里士多德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之前的谈话。他有些迟疑地问欧多克索:“我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关于那篇记录的事情?” “我不愿再把他们牵涉进这个谜团之中了。”欧多克索说道,“尤其是这其中涉及到了学园的学生和苏格拉底的弟子,我担心安提斯泰尼会采取过激的行动。” “过激?”亚里士多德一时没想到如何去回应这个词语。 “是的,虽然他的年事已高,但他的行为还是和年轻时一样,甚至更加激烈了。”欧多克索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你可能听说过,他为苏格拉底复仇的事情,那时我们都还年轻,但是从那时起,他的行事风格就一直如此:嫉恶如仇,以牙还牙。” “您是怕安提斯泰尼对‘药剂师’进行报复?” “我更担心他的身体能否支持他进行这种报复。”欧多克索叹了一口气,“让一位哲学家安享平静的生活,是多么不容易实现的愿望啊。” “欧多克索导师,您今天叫我一同前来,恐怕不只是通报信息这么简单吧。”亚里士多德说出了心中的猜想,“您希望通过与安提斯泰尼的对话,让我获得更多关于智术的知识。” “也可以这么说,因为你应该获得这些知识。”欧多克索点点头,“在学园,一般的学生只有学习了辩证法之后才会有技艺的实践,这时,他们已经获得了相应的知识。但你显然是个特例。” “从你将‘原因’作为思考的中心开始,你就显然比其他同龄人先走了一步。这种思维方式,并非学园的课程设置培养的,也不可能由修辞学训练而获得,我只能认为,你有着某种适合哲学的天分。” “学园尽管在智术研究上颇有所得,但学园教授的重点还是知识。以前我们默认,有了相应的知识,才可能实践相应的技艺。但你的实践却走在了知识的前面,这确实出乎我们的预料。” “所以,我希望你能获得更广泛的知识,尤其是有过实践经验的哲学家的传授。”欧多克索的表情十分认真,“也许,这也能打开一条新的道路。” “谢谢您,欧多克索导师。”亚里士多德满怀感激。“但是,您所说的学园的课程究竟与技艺有着什么关系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欧多克索笑了笑,“你认为,古代学者们研究的重心是什么呢?” “自然学家们研究自然,但他们并不是研究自然现象,而是力求探索自然的原理和规律。”亚里士多德回答道,“在苏格拉底的对话中,他一直在追问,某个东西自身。” “答对了。”欧多克索点头,“正是如此,古往今来,智慧的人研究的只有一个东西,那就是本原,或者原理,原因。” “我很欣赏你说的那句话:逻各斯之主的回应是结果,而不是原因。”欧多克索看着亚里士多德略带惊讶的表情,“是的,我也读了色费索多罗的那篇对话。” “所以,尽管我们获得了一些进步,但本原还是我们研究的重心。”他接着说道,“柏拉图考虑到这一点,才设置了如今的学园课程。” “修辞学是认识的工具,由它进入数学,这两者是对努斯的基本训练,数学会让学生得到使用逻辑工具进行推理的训练。” “天文学是数学的延伸,它将思维中的几何图形投射向自然空间,通过观察星象来了解如何操纵图形描述天体的运动。” “法律对应习俗。而政治对应正义。习俗是对于某种理念的摹仿,而正义实现则必然地分有了善。这是在城邦中对于摹仿和分有的实践活动。” “自然学是更为深入的自然研究,它要求我们了解元素的本性。不仅如此,自然学研究自然世界中的一切,它们包括元素、自然物、生物以及人类的全部,这些纷繁流变的现象是对我们认识的极大考验。” “而只有经过了这些考验,学生们才能进入最后一步,即辩证法的学习。”欧多克索停了一下,“这对你来说有些困难了,不过,哲学家就是辩证法家,通过辩证法我们才能通达真理。” “所以,通往真理的道路就像这七门学科一样,也可以分成七步。”欧多克索显示出了他深刻的天文学知识,“正如围绕大地的天穹分为七层,我们的知识也分为七环,它们各自对应着相应的技艺。” “那么,真理对应的技艺是什么呢?”亚里士多德不禁发出了疑问。 “就目前而言,我见到的唯一接近真理级别的技艺,就是麦加拉人欧克里德展现出的那个命题:至善是一。”欧多克索的语气中充满了向往,“我并不能把握这个命题的意义,但无论至善还是一,它们都只是一个名字,它们所要表达的,是本原。” “达到本原,就是达到真理?”亚里士多德仿佛在自言自语。 “这一切都是我们研究的方向。”欧多克索看着对方,微笑着说道,“毕竟巴门尼德只是指出了真理之路,但并没有揭开真理女神的面纱。真理以何种方式向我们敞开,并非我们的预见可知。” …… “议事会的意见是什么?”西奥多罗看着匆匆走出的护卫队长利奥斯特纳,而后者的表情说明,他刚刚获得了一个来自议事会诸位执政官的决定。 “驱逐。”利奥斯特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永久驱逐出境并永久拒绝入境。” “这对于一个杀人犯来说,未免是一种解脱。”西奥多罗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这是哪位执政官的意见?” “莫隆将军提议执行死刑,但几位执政官认为这起案件的受害者和罪犯都是外邦人,对外邦人执行死刑很容易引起其他城邦的发难,让雅典在外交中处于不利的地位。”护卫队长复述着自己的所见所闻,“于是,主执政官波利杰卢斯宣布,对‘药剂师’处以驱逐。” “这个量刑,恐怕很难令某些人满意。”西奥多罗沉声说道。 “所以议事会让我立即执行这一决定。”护卫队长一脸尴尬地说道,“今天是波利杰卢斯担任主执政官的最后一天,明天这个屋子的主人就要更换了。” “我没有注意,原来今天已经是月终了。”西奥多罗随意问了一句,“下一任主执政官是谁?” 利奥斯特纳显得十分高兴,他大声说道:“经过十部落公民代表的投票推选,下一任主执政官是,克里托区的莫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驱逐 在临近雅典城门的地方,锁链被打开了,这让“药剂师”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士兵们将他驱赶出城门,便不再跟着他,而是目视他沿着小路走上通往港口的道路。此时,正是一年中波塞冬统治雅典的最后一天,而东方升起的太阳仿佛在欢送着海神的离开。 “药剂师”却庆幸没有人来为自己送行,当然,高悬的太阳让他毫无孤独萧索之意。然而,一阵寒风吹过,提醒了他自己此时仅仅穿着一件短袍,而那件皮革外套已经被士兵抢走了。 他不名一文,身上还有不少伤痕,尽管他对此并不在乎。他此时最需要的是获得制药的材料,他想也许附近的山上会有一些常见的药草。“只要有了材料,我就能获得一切。”他这样想着,“制作一些草药卖给港口的水手,我就能换取乘船的机会,说不定还能换到一些钱。” 进入城外的树林,阳光在这里闪烁着斑驳的影子,“药剂师”快速地辨别着草丛中的植物,他的经验丰富,分辨起来毫不费力。 “这里什么都没有。”他失望地停止了寻觅,“是因为离城太近,已经被城里的医师采光了吗?” 他感到一阵饥饿,显而易见,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他努力在冬季的林中寻找残留的果实,但鸟类和野兽已经将它们搜刮得干干净净。 很快,他渐渐走入了树林深处,那里有一片空地。一个用原木搭成的小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一定是伐木工人歇脚的地方。 “只好去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了。”“药剂师”这样想着,推开了木屋的门。 “有人在吗?”他最初提高了警惕,但很快释然了。这座小屋显然已经荒废很久,看起来,雅典的冬天并不需要太多木材取暖。当然,更不需要伐木工天天住在林中。 “木材,火炉,斧头,火种。”“药剂师”清点着木屋中剩余的东西,“看来他们并不会在这里烹制食物。”他想如果“魔术师”在这里,一定会对这些收获十分满意,但他并不是靠纵火为生的疯子,而是需要吃饭的常人。 “笃、笃、笃。”一阵木头敲击的声音打断了“药剂师”的思绪,他赶紧提起了斧头,闪身藏到门后。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药剂师”紧绷住后背,右手紧握着斧头,身子贴在门后的墙壁上。 “看来这里的主人很不好客。”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是说,这里的人已经死光了?” “不要苛求别人的招待。”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了他,“至少,在这里,我们可以暂时充当一下主人。” “药剂师”再也等不下去了,他一个箭步跳出来,手中的斧头脱手而出,砸向其中的一人。与此同时,他向着门的另一侧冲过去,希望抢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逃出小屋。 “嘭——”一声闷响,斧头正砍在已经关闭的木门上。随着木板震动发出的声音,那个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药剂师’,请接受你的审判吧。” “安提斯泰尼!”当他看清了挡住自己出路的那个老人时,“药剂师”瞬间失去了反抗的冲动,“第欧根尼,你们不能伤害我,我已经接受了城邦的处罚!” “城邦的法令只是世俗的规则,而我将对你进行自然法则的审判。”安提斯泰尼仍然坐在一把不属于这间房间的扶手椅上,他形容枯槁,脸上不带一丝血色。 “你们一旦动手,城邦的士兵一定会发现,是你们杀了我。”“药剂师”似乎抓住了一线生机,“而这样你们照样会被城邦的法律审判!” “所以,你会死于不知名的智术师之手。”安提斯泰尼淡淡地说,“比如,高尔吉亚派的门徒。” “你?”“药剂师”大骇之下,瘫倒在地上,“为什么?我只不过与你交手过一次,而且还是为了防御自保。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泰阿泰德是苏格拉底的学生,也是我颇为欣赏的朋友。”老人缓缓地举起了右手,按在了对方的额头: “无物存在!” …… 欧多克索快步走在路上,他已经从护卫队长那里得到了“药剂师”的去向,当他看到城外树林时,略微停了一下,便走进了树林。 当他走到伐木屋的时候,太阳已至中天,阳光穿透了树叶照射在林中空地上。欧多克索远远看到,空地上有一个人形的物体,他定睛看去,正是被驱逐的“药剂师”。 他看起来全身没有任何伤痕,只是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证明着他还没有彻底死去。 “神秘的智术。”欧多克索想起了相似的情景,那是几个月前,发生在入侵学园的灰衣人身上。 他举起了双手,似乎想要抱起“药剂师”的身体,但他的手并没有接触对方。 “阿波罗在上!”他的声音震动了树林,树叶纷纷飘洒下来。而正午的太阳突然放大了,仿佛就要直接降临在地上。那来自日神的火焰一经接触到“药剂师”的身体就燃烧起来,瞬间将对方化为一片灰烬。 欧多克索缓缓转过身,走出树林。在他身后,飘落的树叶覆盖了曾经属于“药剂师”的身体,仿佛它原本就属于那里。 …… “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就不要犹豫了。抓住每一次提问的机会吧。” “那个技艺……” “高尔吉亚的智术?这是我年轻时误入歧途的结果。你应该知道,我最早求学于高尔吉亚,之后才转投入苏格拉底的门下。” “但是,智术师的技艺是一种幻术。” “没错,幻术就是欺骗。也许你还记得,智术师们选择了一条意见之路。而意见之路的终点自然就是意见,说服对方相信这个意见。” “那么,然后呢?” “那个人只是被意见欺骗了,不过期限是,永远。” “您完全可以不这样做,这不值得。”第欧根尼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老人,“我可以代替您做这件事情。” “属于上一代人的恩怨应该由上一代人终结。”安提斯泰尼露出了笑容,“可惜,属于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应该怎么做?”第欧根尼俯身在老师的床前。 “去科林斯,查清那件事情的始末。”安提斯泰尼看向墙角,“拿起那柄银杖。从今天起,它属于你了。” “老师!”第欧根尼抓住了银杖,泪水却不自觉地流下来。 “无需悲伤,我的朋友。”安提斯泰尼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还有最后一个决定,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弟子,你被驱逐了。” …… 亚里士多德独自徘徊在圣林的小路上,他认真回想着前几天接收到的知识。他一抬头,突然发现阿里斯塔坐在小路尽头,他对着一块巨大的泥板,正在仔细地勾画着什么。 “阿里斯塔,你在干什么?”亚里士多德好奇地问道。 “我在解题。”阿里斯塔的脸色十分难看,“今天父亲突然考我几何空间的结构,要我去解释一个平面与圆锥相切之后得到的曲线的规律。” “那么,你有什么成果吗?”亚里士多德显然没有弄懂这到底是个什么问题。 “完全没有。”阿里斯塔叹着气回答,“这明明是导师们研究的课题,为什么会交给我一个刚刚入学的学生啊!” “因为你的父亲希望你获得更多的知识。”亚里士多德说道,“也许,单纯按照课程安排进行学习并不足以让你取得更多的进步。” “不,我不需要进步。”阿里斯塔的声音充满了苦涩,“我还想把课余的时间用在写写戏剧或读读诗歌上面。” “不过,亚里士多德。”他话锋一转,“最近父亲和其他导师们都十分忙碌,似乎在筹划着什么。” “有什么事情呢?现在学园的危险不是已经解除了吗?”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阿里斯塔又忍不住透露了自己知道的秘闻,“不过我听父亲和其他人交谈时,提到了一句,‘公共课程’。” “公共课程,那是什么?”亚里士多德和阿里斯塔都没有听说过这个词语。 “算了,我们一起去广场上看看,有没有人可以为我们解答这个问题。”阿里斯塔拉住亚里士多德,向学园中心走去。 当他们来到广场,却发现已经无需去找人来解释“公共课程”的问题了。因为在广场醒目的位置贴着一张通知,许多学生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亚里士多德挤到人群前排,看向那张羊皮纸,纸上是欧多克索导师那熟悉的字迹: “自本月上旬第五日起,学园全体第一年至第三年学生,均需参加每旬一次的公开课程。该课程面向全体学生,由学园导师轮流主讲。” “本课程为参加奥林匹亚之必备前置课程,凡未通过该课程者均将被取消参加学园考试资格。” “课程主题:智术的原理与实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共犯 “智术的原理与实践?这是个什么课程?”阿里斯塔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提出了这个疑问,同时,周围的许多学生都在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第一次课程是什么时候?”亚里士多德反而更希望尽快地参加这门课程,他已经从之前欧多克索的谈话中猜到了这门课程的目的。 “让我看看。”阿里斯塔在公告的末尾看到了一行小字,“该课程于每旬最后一日在学园运动场举行。” “上课要去运动场?”阿里斯塔更加摸不着头脑,“我还以为这是体育锻炼。” “毕竟课程名字上有实践嘛。”亚里士多德不以为意,“可能参加的学生有很多,一般的教室是装不下的。” “可是,这门课程没有设置教师。”阿里斯塔又发现了一个异常,“你说,这个由学园导师轮流主讲是什么意思?哪位导师有空就由他来上课?” “这我倒是没有太多的想法。”亚里士多德摇摇头,“可能这与教授的内容有关吧。” …… “德拉科,我很疑惑,你们是怎么想到让我进入学园讲课的?你们不是最讨厌我这样的智术师了吗?”西奥多罗靠在座椅上,对着面前的老友发出了疑问,“你们不怕我去败坏你们的青年?” “西奥多罗,你应该知道,我们并不排斥任何智术。”德拉科略微尴尬地说道,“而且说到智术的实践,在雅典没有人比你更有经验。” “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恭维。”西奥多罗古井无波的眼睛看着德拉科,“相反,对于你们爱智者而言,这是一种讽刺。” “你应该相信我,我和他们不一样。”德拉科说出这句话时竟然有些心虚的错觉,“好吧,事实上,现在学园并没有精通修辞学并且可以施展相关技艺的导师,而且,自从普罗泰戈拉和高尔吉亚去世之后,雅典也没有出现这样的修辞学大师了。” “普罗泰戈拉并不教授修辞学,如果你希望获得某些关于辩论和讲演的知识,你应该去问问那位伊索克拉底。”西奥多罗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他与我的老师,还有那个高尔吉亚,都有过一段交往的经历。” “不要太过谦虚,我的老朋友。”德拉科努力地说服着对方,“我来邀请你去讲授这门课程,并不是单单为了学园,也是出于我们的友谊——我希望给你一些帮助。” “给我帮助?”西奥多罗险些露出惊讶的表情,“德拉科,不要试图使用那些政治家的话术,你知道,那在我身上没有效用。” “我不是什么政治家,更不会那些修辞。”德拉科面色涨红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算了,我也不怕引起你的反感,就直接说吧!” “我巴不得你快点有话直说。”西奥多罗不无讽刺地说道,“我还要把自己的时间出卖给城邦,所以每一刻都是有价值的,不是吗?” “我保证你会在这门课程中获得价值。”德拉科赶紧说道,“你难道不想了解智术的原理吗?你难道不想了解自己得以施展技艺的原因,并在此基础上进步吗?” “进步与我的年纪而言,已经是一种奢求。”西奥多罗不动声色,“但你说这些话的根据又是什么呢?” “别嘴硬了,老朋友。”德拉科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我观察过你,最近你一直在研究着什么,而且深居简出,这说明,麦加拉人的那一番话对你产生了影响!你在研究智术的原理!” “就算真的如此,你们又能给予我些什么呢?”西奥多罗并没有隐瞒自己的研究。 “知识。”德拉科坚定地说道,“我们保证,学园的知识向你公开,并且你可以获得学园对于智术体系研究的最新成果。” …… 雅典东城的一座破败的短垣边上,第欧根尼背靠着墙角,双腿叉开,眼望着天空,不知思考着什么。他的身边斜放着一柄银头乌木的拐杖,杖头上吊着一个布袋子。一个人走到他面前,但他并没有把眼睛转过来。 “第欧根尼,我需要向你确证一件事情。”说话的正是数学家欧多克索。 “没有什么是确定的。”第欧根尼还是保持着双眼望天的姿势,“你要问的我也没有答案。” “我的推理过程是确定的。”欧多克索严肃地说道,“你从德拉科那里听到了一个猜测,那关于泰阿泰德的死因,是吗?” “我的记忆也并不牢靠。”第欧根尼嘻嘻一笑,“也许是的。” “此后,‘药剂师’被捕之后,他的药剂也全部被德拉科拿去研究,所以,他确定了‘药剂师’制作的某种药物可以导致水银中毒。这一点,你也从他那里得到了确定的消息,是吗?” “确定的消息并不需要,我只需要简单的推论就可以证明德拉科的说法是真的。”第欧根尼把头转向欧多克索的方向,“所以,你猜想我对那个‘药剂师’动手了?” “你的技艺还达不到完全击垮一个人的灵魂的程度。”欧多克索坦率地说道,“能做到的应该是你的老师,安提斯泰尼。” “这么说,你已经发现了那个家伙?”第欧根尼收敛了笑容,“你想做什么?告发我们?” “听着,那个家伙现在已经消失了。”欧多克索紧盯着第欧根尼,“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他都不存在了。” “这么说,我们没听到关于那家伙的消息正是因为你的参与。”第欧根尼说道,“然后呢?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为了避免你的误会,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我只是想得到你的信任!”欧多克索提高了声音,“现在我们是共犯!请你们不要再自作主张,尤其是安提斯泰尼,他的状况很不好,不是吗?” “我现在已经不关心安提斯泰尼了,他将我驱逐出了学派。”第欧根尼嘴角咧开,“所以,这件事与我毫无关系了。” “我看得出来,你们还是不能相信我,或者学园。”欧多克索快速说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你们——或者说我们的事情,并不是完全隐秘的,还有其他人在跟踪着‘药剂师’。所以,一旦遇到任何危险,不要犹豫,学园会为你提供帮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预言 “你说‘药剂师’并没有登上比雷埃夫斯港的商船?你们这群废物直到现在才来通知我!”莫隆对着他的手下咆哮着。 “将军,我们为了确认他的行动路线,特意做了一些调查。”亲卫小心翼翼地说道,“‘药剂师’并没有到达比雷埃夫斯港,他在出城后不久就失踪了。” “然后呢?”莫隆没好气地说道,“他失踪的地方在哪里?” “有人说,他在那天正午时看到城外的树林里有强光闪现了一下。”亲卫一板一眼地说着,“他不确定是什么东西,也可能是阳光,也可能是有人点火。” “你们去查过了吗?” “是的,将军。”亲卫看到莫隆脸色有所缓和,便开始汇报自己的所见,“那里现在空无一人,除了树叶和泥土没有什么东西,只不过,伐木工的小屋里有打斗的痕迹。” “那个小屋属于谁?” “伐木工并不在那,那里已经废弃很久了。我们在小屋里发现了一把斧头,还有木门上的划痕,似乎有人斧子用砍在了上面。” “如果他死了,应该留下尸体。”莫隆说道,他的手指节轻轻敲击着面前火盆的边缘。 “或许,他没有死,是被劫持了?”亲卫提出自己的猜测。 “不一定。我怀疑这是那群爱智者干的,他们对城邦的处置不满。”莫隆说着,站起身来,“我要去参加城邦议事会的会议了,你们最近要紧盯着那群爱智者,包括那些犬儒,知道吗?” “是的,将军。”亲卫肃立着回答道,“城外那座庄园的仆人已经被全部打发了,您需要过去看看吗?” “先放一放,不要让人再注意那里了。”莫隆紧了紧腰带,走向大门,“还有,从今天起,不要叫我将军了,叫我执政官。” …… 七月上旬的最后一天,天色有些灰暗,伴随着萧瑟的冷风。但学园的运动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他们三五成群,围坐在一处,等待着“智术原理与实践”课程的开始。 “嘿!亚里士多德,你看到了吗?”阿里斯塔离着老远就和亚里士多德打招呼,“今天,那位智术师西奥多罗又来学园了。” “他来这里做什么?”亚里士多德身边的赫米阿斯身体往后缩了缩,“又出什么事了?” “他来肯定没有好事。”阿里斯塔说道,“我猜,又有什么案子需要学园配合调查……” “咦?那不就是他吗?”赫米阿斯指着运动场的一边。他们看到那位年老的智术师正在慢慢地向着学生们走过来。 “他的来意……和课程有关?”亚里士多德这样想着,随即便听到了智术师沙哑的声音。 “年轻人们,今天的课程是智术的原理与实践,由我来为你们讲述第一课。” …… 在雅典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西奥多罗。这并不是因为他学识渊博或者引人注目,而是因为他时常出现在城门检查来往的行人,或者在护卫队执行任务时出现在罪案的现场。而这让所有人都对他带着一种畏惧。 学园的学生们开始骚动起来,一些人开始暗中抱怨,另一些人则公开表达了不满。 “智术师!他有什么资格来教导我们!”一个学生大声说道,“谁都知道他们连自己的技艺都说不清楚!” “没错!这种课程没什么好听的!”另一个学生站起来,准备离开体育场。 “嘿!别忘了这门课程可是参加考试的必经课程!”他的同伴拉住了他,小声说道,“有其他的导师在运动场边看着呢!你明年就要参加奥林匹亚了,难道你想不参加考试就直接离开学园?” “哼。”之前的学生显然被说动了,他停了下来,嘴里还在嘟囔着,“导师们这是怎么了,柏拉图可是不会容忍这种骗子进入学园的。” 西奥多罗注意到了学生们的反应,但他并没有理会。他随意地坐在了沙地上,开始说话,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修辞学是运用语言的技艺,而语言的基本要素是语句。每一句话要么是真的,要么是假的。”他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开始了课程内容。 “每一句话都代表了一个事实,要么是说话者表达了真相,要么是说话者在说谎。”西奥多罗根本没有看学生们,他好似在自言自语。 “如何判断一个人在说谎?其实是在判断说话者的主体的认识与他所说的内容是否一致。如果主体与内容是一致的,就是真的,反之,就是假的。” “这好像有点问题啊?”亚里士多德听到这里,感觉到了一丝错愕,“真相应该是话语的内容与谈论的对象一致,而非与主体一致吧?” “也许你们会说,为什么真不是说出的内容符合了现实的情况,而是符合主体的认识呢?”西奥多罗的话语还在不断传来,“这是因为,每一个人都只能认识到现实的部分,而非现实的全部。如果要求,他的话和现实相符,这其实是不可能的任务。” “普罗泰戈拉说过,‘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者不存在的尺度’。对于同一个对象,不同的人对它的认识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比如刮过体育场的风,有的人觉得它是冷的,有的人觉得它是热的。” “那么,这时,一个人说,‘风是冷的’;另一个人说,‘风是热的’。从对象的符合角度,两者必然只有一个是真的,但是从主体角度,两个人都没有说谎。” “所以,我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只看他说的话是不是符合他自己的认识,而不是符合城邦或者其他人的认识——说出你的认识,就是说了实话;说出违心的话,就是说谎。” “这就是鉴定的原理。” “鉴定的最初阶段,是人的认识和话语。而对那些不能说话的物体,也有一种鉴定方式。”此时,学生们的注意力渐渐被吸引了过来。 “比如,要鉴定面前的这个箱子里到底有什么。我并不用打开它,或者用自然学家的方法去测量些什么,而只是用感觉——感觉它与哪些人接触过。” “每一个人的接触,都会在物品上留下自己的痕迹。这些痕迹有的轻、有的重,我可以感觉到它们的过往,它们的来历——然后形成我对它们的判断。” “与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相比,这种鉴定的准确性要低一些,这就是我说的,要想模拟准确的现实是不可能的,我所依赖的是长者的经验。” “而接下来,是我最近的发现。”西奥多罗略微停顿了一下,他远远看到了站在运动场外的欧多克索和德拉科,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继续说道: “在鉴定的更高阶段,我可以判断还未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事情,这就是预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感觉 “预言?修辞学和预言怎么能扯上关系?”运动场上的学生们再次骚动了起来。 “是对未来的感觉吗?修辞的技艺所针对的不是语言,而是感觉?”亚里士多德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可是,我们学习修辞学的开端,正是语词和推理,那些推理的形式恰恰不依赖于感觉啊。” “但精通修辞学的那些人,大多是讼师、诗人或者演说家,他们使用的语词和推论已然脱离了语法形式的限制——甚至故意违反这种形式,为的就是让听讲的人们产生一种感觉?”亚里士多德想到这里,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修辞学讲授的并不是那些固定的推理形式,而是说服别人的技巧。” “这些技巧,本身可能就是违背有效的推理形式的,但它们却可以激发人们的感情,使得听众不去思考其发言形式的有效性。” “而人们一旦被感情所支配,便很容易忽略正确的形式推理——比如三段论的大前提是否是真的,或者发言者是否偷换了概念。” “精通修辞的智术师同样也精通于对感觉的认识。”他这样想到,“这样,才会有效地调动大众的感觉。” 西奥多罗此时却不再谈论他的智术的原理了,他从地上站起来,面对众人说道: “现在是实践时间了,二人一组,互相问答。你们的任务就是分辨出对方是否在说谎。”他说完了这番话,就直接走开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直到一个学生出声道:“课程就这样结束了?” “课程并没有结束。只是前一个阶段已经完成了。”这时,站在运动场边上的欧多克索来到人群中,“你们听到西奥多罗的话了,照他说的做,这就是下半节课的内容。” 听到代理院长的指示,学生们开始不情愿的照做了起来。他们两两分组,开始随便提问和回答。 “嘿,我看这就是瞎猜嘛。”阿里斯塔小声地说道,“我们怎么能做到呢。” “西奥多罗说的有些道理。”此时,一直躲在后排的赫米阿斯凑过来,“我认为,学好修辞学说不定真的可以达到判断一个人说话的真假。” “你听到了,他的立足点都是一些关于感觉的命题。”阿里斯塔不服气地反驳道,“感觉本来就谈不上真假,只有严格的形式推理才能保证真。” “那我们来试试。”,赫米阿斯也毫不服输,“你说一句话,让我猜猜是真是假。” “这个……我感觉身上很冷。你说我这是说的真的还是假的。”阿里斯塔随便说了一句。 “你的额头还在出汗,怎么会感觉身上冷呢?”赫米阿斯一口咬定,“假的!” “你错了,正因为我额头上有汗水,被风一吹才会觉得更加寒冷!”阿里斯塔马上反驳对方,“看吧,依靠感觉来做出判断是毫无准确性的,判断的出发点应该是知识!” “阿里斯塔,你说的对。”亚里士多德这时插话说道,“赫米阿斯,我们判断的出发点确实是知识。不过不是一般的知识,而是修辞学知识。” “有些命题很容易判断真假,比如一些违反推理的正确形式的命题,我们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他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如果我们看到了正在进行中的事件,别人告诉我这个事件没有发生,我也会认为他在说谎。” “但重点在于,我们看到的景象、听到的声音,都是依赖于一定的感觉器官得出的,比如眼睛、耳朵、等等,这些感觉本身也需要被检验和判断。” “所以,智术师在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时,应该并不是只关注那个人说出的那个命题,而是关注整个环境——说话者本人的状态以及周围的环境——而做出的综合判断。” “那你就是说,智术师都擅长察言观色喽。”阿里斯塔这样总结道,“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来判断对方是不是说出了心里话。” “我看西奥多罗只看人家的眼睛就可以判断。”赫米阿斯说道,“不过,那些演说家确实在观察人群方面很在行,他们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我还是搞不懂。”阿里斯塔抱怨道,“在我看来,这就像是碰巧猜对的而已。” “我觉得不是!”赫米阿斯十分信服西奥多罗——或者是因为出于恐惧,此时他很努力地为那位智术师辩白,“如果他判断的结果只有偶然一两次正确,那可以说是碰巧;但如果他的判断每次都是正确的,其中一定有原因!” “经常出现的巧合吗?”亚里士多德听到这里,感觉受到了启发,“如果骰子每次都掷出相同的点数,那一定不是巧合,而是有着深层的原因?” 想到这里,他问阿里斯塔:“我们一直在伊索克拉底的课上学习修辞学,可为什么他教我们的都是一些论证方法,而不是雄辩的技艺呢?” “他不愿意把挣钱的本事教给我们呗。”阿里斯塔说道,“因为他的学生要学那些演讲术,就要交很高的学费。” “伊索克拉底收的学费并不算高,比起一般的智术师,他似乎并不在意收入。”亚里士多德回应他说,“似乎并不是他不愿意教给我们,而是,他认为论证方法对我们而言才是重要的,雄辩是不重要的。” “为什么?”赫米阿斯也提起了兴趣,“他不是一开始就声称,他上课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学习说服的技艺吗?无论如何,雄辩者有更强的说服力。” “我认为,这是因为所有的雄辩,无论是正常的推理,还是诡辩,所依赖的都是论证方法——语词、语法和三段论,这些才是修辞学的基础。”亚里士多德大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所以,这一部分内容对于爱智者而言,是必备的知识,也是我们第一年就应该学习的。” “至于其他的技巧,一旦我们熟悉了这些方法,自然可以看穿各种诡辩,同时不被各种雄辩煽动,这才是我们学园的学生需要的技艺。”他继续说道,“而那些希望跟他学习雄辩术或者演说术的人,自然会继续第二年的学习——他们也会付出学费,因为那已经超出了我们这些不付学费的学生所必需的。” “所以,我觉得应该将修辞学做一个分割。”亚里士多德说得兴起,丝毫没有注意道旁边走过的智术师和学园的导师们,“现在的修辞学课程实在过于繁杂,应该将讨论论证和思维方式的部分单独拿出来,作为爱智者的必备课程,它们才是我们学习和思考的工具。” “说的好啊!”阿里斯塔鼓掌道,“这样,我们就可以把智术师和哲学家明确地区分开来了!” “嘿,你们两个!”赫米阿斯此时终于插上了话,“今天的目标不是判断是否说谎吗?你们在谈论些什么?” “哦,那个啊。”亚里士多德挠了挠头,“我自知达不到智术师所能施展的那种技艺,所以我只是来听一听原理,从来没有打算实践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静观 “说话人的灵魂?”学生们一时全部安静下来,因为他们都感觉到这是一个严肃而重要的话题。 “您说的灵魂是什么?”亚里士多德并没有被这个概念吓到,反而迅速地提出了问题。 “灵魂是生命的本源。”西奥多罗郑重地说道,“但在认识之中,灵魂也有着其不可替代的作用,它才是认识的主人。” “您说的认识是指努斯吗?”阿里斯塔也凑了上来,“如果是这样,我认为它与感觉无关,而是纯粹思想的能力。” “哼。”西奥多罗冷哼了一声,“我不要求你相信我说的话,如果你问我,我只能告诉你:你不是靠眼睛在看,而是靠灵魂在看。” “灵魂的观看么?”阿里斯塔一时沉默,灵魂之观想确实是许多古代学者提出过的观念。 “哪怕在日常的认识中,你的灵魂也在活动着。”西奥多罗看到没有人提问,就径直说道,“感觉你的灵魂,认识它,之后再去认识别人的灵魂。这对你们的实践有很大益处。” “那么您说的认识灵魂具体指什么呢?”亚里士多德接着问道。 “你们知道,理论(theoria)的意思就是静观(theoreo)。”西奥多罗用短短的一句话回答了他。 “可是理论总是关于某个对象,是观看对象而不是灵魂自身啊!”赫米阿斯不敢大声提问,只是小声和亚里士多德交流着。 “如此说来,认识对象的同时,也在认识我们自己……”亚里士多德这样说着,“这就是理论学习的意义吗?”他继续思考下去,“可是,关于预言,灵魂为何可以包含着关于未来的知识……”亚里士多德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啊,通过认识灵魂的状态可以获得关于对象现在的判断。”西奥多罗也在一片宁静中思考着,“那么未来呢?这就是所谓的万物的倾向已经被包含于它的自然之中?” “先生,我曾经读到过柏拉图的一句话:知识就是回忆。”亚里士多德率先开口了,“那么关于未来的知识也已经蕴含于灵魂之中了吗?” “你的问题没有答案,因为它涉及未来。”西奥多罗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回答,“对于我还未观看的东西,我拒绝做出判断。” 他快步走出了体育场,甚至并没有和欧多克索等人打招呼,而是一直地向前走去。 “知识就是回忆么……”西奥多罗的脑中萦绕着这句话,“难道我的技艺所涉及的不是感觉,而是记忆?” 德拉科从后面追上他,拦住了他的去路:“你要去哪里?我们说好了,有一些书籍可以供你查阅,请跟我来。” 西奥多罗并没有回答,他默然良久,还是跟随德拉科走开了。 在他们身后,一直静观着这一切的欧多克索露出了笑容:“西奥多罗啊,他已经开始像一个爱智者一样思考了。” …… 第欧根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的布袋子被挑在那根陈旧的拐杖上,显得沉甸甸的。路上的行人看到他便悄悄躲开,他们斜眼看着第欧根尼,带着轻蔑的表情窃窃私语。 第欧根尼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把拐杖用力地戳在地上,每一步都在石板路上钉出一个印痕。他行动缓慢,却逐渐超过了路上行走的所有人。 当他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时,他在路边停了下来,嘴里念叨着:“停下吧,你跟了这么久,应该很累了。” 跟踪的人一时不知所措,出于谨慎,他缓缓地退后了几步,一只手摸向腰间的匕首,但不确定是不是应该使用它。 “你应该放下它了。”那人突然发现自己的匕首不翼而飞,不,严格说来,那柄匕首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走了,而且径直飞到了第欧根尼的手里。 “告诉你的主人,让他直接来找我,而不要这样偷偷摸摸的。”第欧根尼的声音随着风飘了过来,“告诉他,猎犬在追踪他。” 他的身影一晃,便出现在了很远的地方,接着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 “静观……回忆……”亚里士多德还在思考着这两个概念,“如果认识就是静观灵魂中已经包含的知识,这不就是理论学习的意义吗?但实践就一定包含着行动,没有行动是不可能实现所谓的技艺的,就像一个木匠再了解制作木器的知识,却从来没有制作过任何一件木器,也不能说是一个真正的木匠。” “我说,你最近越来越喜欢自言自语了。”赫米阿斯看着亚里士多德进入了习惯性思考状态,不由得笑着说,“一边漫步,一边自言自语,这就是哲学家吗?” “我倒觉得这是智术师的诡计。”阿里斯塔在一边大声说道,“他就是将自己的意见灌输给我们,扰乱我们的思想,然后让我们无法进行正常的学习!” “你这话说的,和雅典人对苏格拉底说的如出一辙。”亚里士多德从沉思中解脱出来,微笑着看着朋友们,“无论他说的是否符合真理,都值得思考。你们有没有发现,学园对修辞学的研究十分有限?” “这你有所不知。”阿里斯塔终于找到了自己擅长的话题,“并非学园的爱智者不善于研究修辞学,而是有一个人已经将修辞学研究到了极其高明的地步,其他人根本不需要研究,只需要听他讲述就好了。” “是吗?”赫米阿斯惊讶道,“那是谁?” “当然是柏拉图。”几个人出现在三个人面前,说话的正是他们中为首的欧弗雷乌斯,“我听说你们接受了智术师的宣讲——真是舍近求远。” “欧弗雷乌斯,我虽然知道你号称精通辞藻,但不知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技艺。”阿里斯塔对这位自视甚高的学生并没有好印象。 “阿里斯塔,实践的知识首先就是应用在城邦的事务上,而你的量地术在这方面可派不上用场。”欧弗雷乌斯口若悬河,“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是真正的实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城邦 “让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是真正的实践吧。”欧弗雷乌斯站在广场上,就如同站在了城邦议事会的大厅之中发言。 “正如实践(praxis)这个名字所表示的那样,它本身的定义就包含了一种行动。”欧弗雷乌斯娓娓道来,“而任何人的行动,都带着一种有意识的目的,这个目的就是善。” “正如柏拉图所说,无人有意为恶。所谓作恶,只是那个行为的主体没有认识到什么才是对自己最善的行动。” “而进行善和恶的区分,在行动中实现善,摒弃恶,才是实践的真意。而正因为我们生活于城邦之中,我们的一切行动都会和城邦的其他人联系起来,这样,我们进行善的实践就自然地是在城邦中进行善的生活。” “从我们个人的角度来说,实践就是过上有德性的生活;而从更广泛的,所有人组成的集体——城邦角度而言,实践就是从事政治活动,从事政治,编纂法律,成为城邦的统治者。” “这才是真正可以实现的实践,也是柏拉图欣赏的爱智者的生活方式。”欧弗雷乌斯说到这里,露出了自豪的神情,“我的实践所针对的对象,根本不是什么捉摸不定的语言或者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城邦道德与法律。” 他的话铿锵有力,条理清楚,这让周围的听众啧啧称赞,尤其是跟随在他身边的朋友们,更是为他鼓掌叫好,仿佛对方说出了真理。 “说的好。”出乎意料的是,大声称赞的正是亚里士多德,他丝毫不见有不悦的表情,反而对于这番发言充满了兴趣,“欧弗雷乌斯,你所说的正符合我们对实践的用法,但请问你如何进行这些实践呢?” “亚里士多德,你还刚进入学园,可能不懂学生与导师之间的规矩。”跟着欧弗雷乌斯的毕同接过了话头,“要知道,柏拉图的教导仅限于他的学生之间,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太多稚嫩的灵魂根本无法理解高深的知识。” “可是我听说,真理意味着敞开。”亚里士多德微笑道,“如果它本身就是敞开的,那么无论我是否理解,难道不能窥见一下真颜吗?” “你应该按部就班的学习,而不是东瞅西看。”欧弗雷乌斯像一个前辈那样说道,“当然,如果你对法律和政治感兴趣,我不介意与你讨论,但是,我要提醒你不要随便试验。”【¥…爱奇文学 …#最快更新】 “我了解智术的实践中充满了危险。”亚里士多德不以为意的说着,“我只是对于你说的实践产生了单纯的好奇。” “好奇之心未必不是引祸之源。”欧弗雷乌斯说出这一句格言,看到许多人点头认同,他才满意地继续说道,“我可以先告诉你,实践的开端是认识。认识城邦的法律、实际与人群——这统称为习俗。” “我已经完成了这一步,因此,我可以熟练地掌握城邦的习俗,处理城邦的事务,而从不会违反城邦公民和法律的禁忌。” “这确实不容易。”亚里士多德说道,“那么,请问你要如何继续运用这些知识呢?” “我借助城邦的这些伦理原则与法律条令,就可以治理人群。”欧弗雷乌斯说道,“没有人认为我的治理不够公正,大家可以各安其位,各行其事,在我的命令下有序地行动。” “治理确实是一项伟大的技艺。”亚里士多德再次认可了对方,“那么之后呢?” 欧弗雷乌斯显然并不想继续透露自己的技艺,但对方的态度十分诚恳,而自己的大话又说得太满,此时停下未免有些自食其言。于是他含混着说道: “下一步便是操纵法律和习俗,我可以审判某人,断定其违法的事实,这一定会得到众人的支持,认可我伸张了正义。” “原来如此。”亚里士多德点头道,“这就是你喜欢大庭广众之下与人辩论,对人指手画脚的原因吗?因为人群会自然倾向你,这是由于你技艺的缘故?” “这……”欧弗雷乌斯没想到亚里士多德突然向自己发难,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出言反驳,而是保持着一贯的风度: “年轻的朋友,希望你将犀利的语言用在对付敌人,而不是用在你的同学身上。”他巧妙地打住了话题,“保持友爱是学园每一个成员应该遵循的准则。” “我当然视学园的每一位为友,但我们作为爱智者,一定更希望与真理为友。”亚里士多德也巧妙地回答了对方的指责,“追求真理,本身就是一种美德,不是吗?” “好了。不要再和他废话了,欧弗雷乌斯。”毕同说道,“‘原因学家’喜欢沉溺于自己的独断之中,那就不要提醒他了。” 欧弗雷乌斯微微笑着,从善如流一般地侧开了身体,让亚里士多德等人先行走开。而亚里士多德也十分配合地离开了此地。 “那副样子真是恶心!”阿里斯塔看着离对方已经有一段距离,小声骂道,“他不过只是一个学生,却仿佛已经当上了某个城邦的君主!” “他的说话技艺倒是不错啊。”赫米阿斯嘿嘿一笑,发表了一些不同意见,“我开始思考他说的治理城邦的技艺,这些好像更加实用啊。” “如果你对政治实践感兴趣,这确实没错。”阿里斯塔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些道理,“但这和真理有什么关系呢?梭伦和伯利克里再伟大,也不过是一介僭主。” “当僭主可以给城邦带来更大的善时,那又有何不可呢?”赫米阿斯似乎对这个问题很较真,“或者,他们本来可以成为君主,只是大家误认为他们是僭主。” “你这已经混淆定义了啊!”阿里斯塔滑稽地挥动着手臂,“僭主就是僭主,他们不可能以城邦的善作为自己的目的,他们为的都是自己!” 眼看着即将再次陷入争吵的两人,亚里士多德赶紧出言阻止了他们:“欧弗雷乌斯不愧是柏拉图的高足,我根据他刚刚的一些说法,也渐渐理解了他的智术。” “什么?”阿里斯塔先表示了惊讶,“他说的不都是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实践吗?和智术有什么关系?” “我猜,智术所针对的不是只有关于自然的理论,也有关于群体生活的理论。”亚里士多德说道,“能够正确地立法或者统治,这本身就是一种智慧。” “而对于城邦而言,有这样的爱智者愿意为城邦提供智慧,就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善行 正在学园的学生们展开了一场关于实践深入而激烈的讨论之时,城邦的执政官们也围坐在议事会的大厅中激烈地争吵着。 “斯巴达加入了波斯总督叛乱的一方!”莫隆大声宣布着,“现在,斯巴达国王阿格西莱已经整顿军队准备渡海。” “看来弗里吉亚人同时向雅典和斯巴达派出了使者。”吕西斯特拉图站起身来,朝着其他执政官说道,“我就说过,不要卷入小亚细亚的争端,那些蛮族人根本不能相信!”他的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朋友们!请仔细聆听我的话。”莫隆双手下压,并没有搭理吕西斯特拉图,“现在斯巴达人已经加入了战争,那么他们的后方一定空虚。雅典一血前耻的机会来了!只要我们派出一支军队,就可以轻松占领他们的城邦,这时,他们的联盟将会不攻自破,而我们也能够将那些摇摆不定的城邦收回自己的势力范围!” “天真!”吕西斯特拉图当即反对,“你说的好听,可是你有必胜的把握吗?我们如果派军南下,一路上穿过的都是斯巴达的盟友!你敢保证他们不会抵抗?劳师远征,雅典可付不起这个代价!” “有盟友的不只是斯巴达人。”莫隆举起了一卷莎草纸,“根据我得到的情报,底比斯的伊巴密浓达在筹划一次对斯巴达的进攻,一旦底比斯人穿过科林斯地峡,他们就能重现三年前的胜利!” “而有了底比斯的配合,我们取下斯巴达将易如反掌。”他继续鼓动道,“你们了解伊巴密浓达,他的战法所向无敌!如果雅典和底比斯联合起来,科林斯和阿哥斯都将在我们脚下。” “底比斯人?”吕西斯特拉图不以为然,“你的情报准确吗?为什么我听一些朋友说起,伊巴密浓达被城邦判处了死刑?” “吕西斯特拉图,你的情报才是以讹传讹。”莫隆显出胸有成竹的样子,“你说的那场审判只是逢场作戏,伊巴密浓达的权力依然十分稳固!因为底比斯人找不到比他更好的领袖,而希腊人也找不到比他更伟大的将领了!” “什么时候你变得如此欣赏底比斯人了?”吕西斯特拉图寸步不让,“听着,诸位,莫隆一贯的行事就是好战!他不惜一切代价就是为了抓住一丝开战的机会!之前对波斯人是如此,现在对斯巴达人也是如此。可是,战争对我们真的有利吗?” “你才是自私之谈!”莫隆怒气冲冲地说道,“波斯人从东方限制我们,马其顿人从北方威胁我们,斯巴达人从南方要挟我们,雅典已经受够了这种四面受敌的情况!我们要恢复在爱琴海的霸权,要恢复对爱奥尼亚的贸易,更要获得埃及的粮食!如果没有战争,雅典怎么能再次崛起呢!” 他的话切中了在座众人的痛处,自从科林斯战争之后,雅典的形势一天比一天更艰难。尤其是波斯的扩张和马其顿的崛起,这让本就岌岌可危的提洛联盟走到了崩溃的边缘,雅典的荣光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吕西斯特拉图还在坚持着自己反战的论调:“雅典需要和平,我们应该利用外交和贸易去斡旋希腊各城邦的关系,而不是舰队和士兵去冒险!我们无法承受失败的代价!” “吕西斯特拉图已经老糊涂了。”莫隆向着诸位执政官摊摊手,这引发了一阵笑声,“和平的斡旋?我们不是已经看到结果了吗?底比斯之所以获得了比以往更高的地位,就是因为他们的军队切切实实打败了斯巴达,而不是什么外交胜利!雅典还有多少时间在各城邦的夹击中突出重围呢?” 莫隆的雄辩让其他执政官颇为认同,大家开始转向讨论如何组织这次进攻。而吕西斯特拉图也只能做出最后的挣扎:“我们应该向德尔斐神庙献祭,只有诸神才能判断这场战争的吉凶。如果诸神厌恶开战,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出兵!” “诸神喜爱战争。”莫隆大声宣告,“就如你所言,我将派遣使者前往德尔斐,在百花节之前,他就能带回神谕!” …… 第欧根尼缓缓走进一条安静的街道,这里靠近集市,但因为市集在一条街以外,并没有太多人经过。他一路观察着街边的房屋,最后在一个院落的门前停下了。 他轻轻地飘落在院中,环视了一下院子,便直奔正面的房间。那里并没有上锁,他进门之后,从内侧把门关上。 这是一个装饰简单的房间,桌子和床靠墙放着,房间正中摆着一个火盆,此时已经熄灭了。第欧根尼在墙角的柜子前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便拉开柜子。 柜中散乱地装着一些衣物、小银币和纸卷,第欧根尼开始一件一件地查看着。他打开了一张张纸,发现有些是空白的,有些写着字迹,但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 接着,他打开了下方的第二个柜子,那里放置着一些工具,他一眼看到了一把斧头。他把斧子从柜子里拿出来,观察了一下,确定地点了点头。 “看来就是他们在调查城外树林的事情了。”第欧根尼继续检视着房间中的物品,“现在,让我们看看有哪些有趣的东西。” 他转向了靠床的墙壁,小心地翻开了床单,他发现一个小纸条在枕头下方,已经被压得很平整。“看来这是重要的东西啊。”第欧根尼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这张纸,却并没有看出什么字迹。 “难道我要直接去跟踪那个人么?”第欧根尼掂量了一下,“这样可能会直接进入许多敌人的陷阱之中。” 突然,他听到大门处传来了一阵脚步,于是迅速躲到了床下。随着匆忙的脚步声,一个士兵打扮的人一下子打开了房门。 第欧根尼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 “白犬”体育场旁,安提斯泰尼的小屋前。 第欧根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开了面前的木门,屋内依旧一片漆黑,只不过空气中多了一丝腐朽的气味。 躺在床上的安提斯泰尼似乎动了一下,他的声音平静而悠远,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亲爱的朋友,你是来为我解脱此生的痛苦吗?” “我不能,但它可以。”第欧根尼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它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开坛(Pithoigia) 第欧根尼在黑夜中穿行,他穿着一套卫兵的衣服,来到卫城西北山坡上。他把自己的拐杖和布袋藏在了路边的草丛里,才走到一座房子门前。这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大门紧闭着。他轻轻地敲了敲大门,直到连续敲了三次才听到门内传来声音: “神圣的大地和众神中最伟大的扎格柔斯。” “我已参加了祂那流着鲜血的盛宴。”第欧根尼低声答道。 门静悄悄地开了。一个戴着山羊面具的人把他拉进去,将一个同样的面具递给他,第欧根尼默默地将它戴上了。 那人也一言不发地在前面走着,将第欧根尼带到了一扇紧闭的门前,他拉动门环,敲击了四下,门被从内侧打开了。 第欧根尼看到眼前出现了一条向下的阶梯,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接替看门人将他带到地下室中。第欧根尼留心看到门内闪烁着黄色的火光,一些人影在随着火光摇摆着。 不知何时,引路人已经消失在甬道里,第欧根尼只得孤身走进大厅,他的出现让在场的人停下了交谈。 “你是谁?我没有见过你。”一个披着黑袍,声音苍老的人开口道。 “将军的使者。”第欧根尼小心地改变了自己的声音,同时拿出一个泛黄的纸卷和一枚印章。 有人接过两件东西,递给黑袍人。黑袍人看了看印章,又打开纸卷看了看,说道:“你为什么来晚了?” “我有任务。”第欧根尼低声说道,“将军的命令。” “下次记得事先通报一声。”黑袍人把纸卷和印章递还给第欧根尼,“你没有自行解读圣书,这很好。” “是的。”第欧根尼尽量简短地回答,尽管他并不知道对方所说的“圣书”是什么意思。 “好。”黑袍人不再搭理第欧根尼,而是转向众人说道,“一切就绪,我们在开坛日前夜再见。” “我们要确认那天的来人情况,确保没有多余的人在场。”另一个人说道,“到时候和我们接头的人是谁?” “我。”第欧根尼再次发声。 “最好不过。”那人点了点头,“我没有问题了。” “记得按照圣书的指示行动。”之前的黑袍人提醒道,“但不要被人注意到,读完之后立刻销毁。” 大家纷纷点头,便朝着门外走去。第欧根尼希望借机与某人近距离接触,却发现大家都保持着距离,互不交谈,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了出去。 “莫名的谨慎。”第欧根尼这样想到,“之前那个护卫只说是来这里见面,却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事情。现在他们仍然不说行动的计划。” 他就这样走在一行人的最后,看着众人分别间隔着一段距离走出地下室。第一个人率先走出大门后,从门缝将面具递给看门人,接着看门人便站在门前,确认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才让第二个人出去。这让第欧根尼希望借机跟踪的计划又落空了。 第欧根尼最后一个走出大门,他把面具摘下来,想要递给看门人。看门人伸手要接,却和他的手撞在一起,面具掉在地上。 “抱歉。”看门人连忙弯腰去捡那个面具,等他直起身子的时候,第欧根尼已经不见了。他觉得夜风有点凉,于是赶紧关上了大门。 第欧根尼拐了几个弯,确定后面无人跟踪,才拿回了自己手杖和布袋。他脱下士兵的衣服,塞进袋子,换上平日常穿的斗篷。最后,他拿出一个山羊面具,在手里把玩着。 “他们在谋划一件事情。”第欧根尼沿着卫城山下的大路向市集走去,“时间在开坛日前夜,那会是什么呢?” 在雅典,百花节(anthesteria)是除了“泛雅典娜节”之外最为盛大的节日,它象征着春天的到来,同时是祭祀酒神的狂欢节。百花节一共持续三天,第一天称为开坛日(pithoigia),第二天称为酒盅日(choes),第三天称为瓦钵日(chytroi)。这三个日子分别为八月的第十一、十二、十三日。 “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第欧根尼默默计算着日期,“开坛日全城将会开始狂饮,酒盅日将向酒神献祭,瓦钵日会举行盛大的戏剧表演。这三天全城都将处于混乱和癫狂之中。” 他走进了市场旁边那名卫士的房子,而后者正在房间之中,当然,他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也被堵上了。 第欧根尼一把掏出堵嘴的破布,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对方的面前。 “你去过了,你知道我没有骗你。”卫士惶恐地说道,“放了我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还有一件事要请求你帮忙。”第欧根尼嘿嘿一笑,将一个药丸扔进了卫士正在张着的嘴里,他用手一脱对方的下巴,让药丸滚下喉咙。 “这是什么?”卫士的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 “‘药剂师’的一个作品,能让人听话的药物。”第欧根尼饶有兴趣地盯着对方的表情,“你一个月之后会死,如果在那之前没有服下解药的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卫士嚎叫着,“我说了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需要你的配合。”第欧根尼不慌不忙地说道,“你要告诉你的主人,一切按他的命令做好了安排,然后将他的指令告诉我。” “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你泄露了秘密,你会死;如果你逃跑,你会死;如果你没有按照我说的去做,你也会死。即使我被抓了,你也不会得到解药,而且,你会和‘药剂师’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第欧根尼一字一顿的说出这番话,看着对方的表情逐渐暗淡。 “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了,你将会活下来。”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你要我做什么?”卫士迫不及待地说道。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明天早晨,按时上岗,按时汇报,就像你平常所做的那样。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将军给你的任何指示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告诉你怎么做。”第欧根尼站起身来,“不要想着耍花招,我可以在你家里找到你,自然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你。” “我不会的。”卫士带着哭腔说道,“求求你,不要让我死。” “相信我,我比你的主人更关心你的生命。”第欧根尼拿出了印章,“这个还给你。还有这个,”他把纸卷在卫士面前晃了晃,“莫隆告诉你如何解读他了吗?” “没有。”卫士老实地回答,“不过将军嘱咐我在开坛日前一天将这个交给酒神神庙的祭司,他会帮我解读。” “酒神的祭司?”第欧根尼眼睛一转,“那就交由我代你保管吧。”他闪身出了屋子,“后会有期。” “你还没有放开我!”卫士大叫着,却发现自己身上的绳子已经松开了,而自己并没有发觉。 …… “阿嚏——”阿里斯塔打了一个喷嚏,他抱着一个酒坛,正走进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的屋子。 “你生病了吗,阿里斯塔?”赫米阿斯关心地问道,“还有,这酒是怎么回事?” “可能春天快要到了。”阿里斯塔说道,“每年都会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那是季节变换导致的身体体液不平衡所致。”埋头阅读的亚里士多德这时抬起头来,“你需要补充水元素,多用海水洗洗你的鼻孔,多喝水。” “虽然没有医生让我这么做过,但我会试试的。”阿里斯塔把坛子放在桌上,“这可不是酒,朋友们,这是我的珍藏。” “珍藏的是什么?”赫米阿斯拿过坛子看了看,“里面是空的啊。” “哎呀,你这个笨蛋,我珍藏的不是别的,就是这个坛子本身啊!”阿里斯塔笑着说道,“看坛子上的画,多么奇妙啊!” “原来你是让我们看画啊。”赫米阿斯这才把坛子放回桌上,“一个人在打开坛子,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一定知道百花节的第一天叫做‘开坛’的日子吧?”阿里斯塔见其余两人都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但是这个习俗比百花节本身还要古老,那时人们开的可不是酒坛。” 他指着坛子上的漆画说道:“看,这里画的就是开坛的仪式,拄着蛇杖的是赫尔墨斯,他一只手里拿着一根树枝,而坛子里飞出的是什么?” “这好像……带翅膀的小人?”赫米阿斯仔细地辨认着。 “这是灵啊!诸神的使者!苏格拉底曾说,有灵在对他说话,指的就是这些小东西。”阿里斯塔兴奋地说着,“开坛仪式,本来并非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祭祀——祭祀死去的人,而那些坛子也不是酒坛,而是装着他们骨灰的墓坛!” “我听父亲如此说过,在古代,人们在春天打开墓坛,希望死者的灵魂化为灵飞走,从而摆脱尘世,成为自由的存在。”阿里斯塔指着坛子的一侧,“赫尔墨斯又被称为‘亡灵接引者’,他将人的灵魂从尘世带向地府。” “我还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他接着说道,“赫尔墨斯手中拿的不是普通的树枝,而是他的魔杖!凡是被魔杖指挥的灵魂,都将跟随赫尔墨斯进入地府。而那些带着翅膀逃走的,却将成为真正自由的灵魂,它们摆脱了转世的束缚,永远消除了肉体的牢笼!” “原来这个仪式有着这样的起源。”亚里士多德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满足,“那么,你为什么珍藏这个坛子呢?” “我只告诉你们,你们一定要为我保守秘密。”阿里斯塔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坛子,是我在郊外偶然发现的,它上面漆画的描绘与父亲讲述的传统一模一样。” “那又有什么奇怪呢?”赫米阿斯不解,“很多传说都会被画在容器上,比如荷马的故事等等。” “问题在于,这可不是人人皆知的荷马故事。”阿里斯塔压低了声音,“虽然父亲没有明说,但这个传说,来自意大利的毕达哥拉斯教团,而他们信奉的,是俄耳甫斯(orpheus)的教义!” “俄耳甫斯?”亚里士多德听说这个名字,俄耳甫斯是一位音乐家,色雷斯人,也在雅典生活过,但他最著名的是留下了神秘的教义,即俄耳甫斯教。 俄耳甫斯教,又称奥菲斯教(orphika),是酒神信仰的一种,在雅典也有不少信徒。但他们的教团以保守秘密而闻名,他们的教义和仪轨只有团体的成员才知道,而且严禁外传。所以,尽管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教派的存在,但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圣所在哪里,也不知道身边的哪个人是他们的信徒。 “是啊,所以能够在坛子上做这种的绘画人,一定是奥菲斯教的信徒!”阿里斯塔语气中充满了憧憬,“所以说,我捡到坛子的那个地方,一定是特别的地方,说不定,那里就是俄耳甫斯的圣所!” “要知道,毕达哥拉斯就是接受了奥菲斯教的教义,才成为一位伟大的爱智者!”阿里斯塔站起来挥舞着双手,“俄耳甫斯的学说中不知包含了多少神秘的知识与深刻的智慧!如果我们可以发现它们,或者加入他们的团体,一定是会对我们的努斯有极大的帮助!” “先别这么激动,阿里斯塔。”亚里士多德拉住了他,“先不说,奥菲斯教行事诡秘,门规严格,普通人不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单说就凭你捡到了一个坛子,就可以确定那个地方一定是奥菲斯教的场所吗?” “你真是会让人泄气,亚里士多德。”阿里斯塔气鼓鼓地说道,“如果你们不信,就让我们去那里再次探索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奥菲斯教的证据!” “好啊,反正最近因为节日临近,我们也不用上课了!”赫米阿斯率先鼓掌欢迎,“我们一起去看看,就当做郊游也好啊!” “让我想想,后天就是开坛日。”阿里斯塔盘算道,“明天午后我们就去那里!这样还不会耽误之后三天的狂欢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阴影 雅典议事会有十名执政官,其中主执政官由十个部族的代表轮流担任,因为阿提卡历法一年共三百六十天,所以有六名主执政官的任期为四十天,其余四名任期三十天。 莫隆悠闲地坐在议事厅正中的椅子上,这是他本次任期的最后一天,也是开坛日的前一天。从今天午夜开始,雅典城的家家户户都会拿出新酿的葡萄酒,将它献祭给酒神狄奥尼索斯,而这之后的三天,雅典都将成为欢庆的海洋。 莫隆翻看着使者带回的消息,这是德尔斐神庙的女祭司的口谕,但不是他期待的字句。推举新主执政官的投票已经结束,书记官大声宣布着: “当选者是上阿格里尔区的吕西斯特拉图,任期四十天!” 莫隆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大笑着说道:“干得不错,朋友们。现在让我履行最后的责任,关于德尔斐神庙的神谕。”他展开了那张羊皮卷,高声宣告: “神谕说:胜利属于阿波罗的子孙!”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雅典娜,也不是波塞冬!”在场的众人纷纷议论,“雅典人的祖先是忒修斯,斯巴达人的祖先是拉凯戴蒙,这和阿波罗有什么关系?” “肃静!”莫隆拍了拍手,大声说道,“为了解读这一神谕,我特意询问了祭司和学者们,我想可以获得一个准确的解读。” “哈?每次对神谕的解读都是那些骗子们大显身手的时候。”有人说道,“他们总是把神谕朝着你希望的方向去解释。” “朋友们,那我来解读一下吧。”一直没有开口的吕西斯特拉图站起来,“阿波罗是德尔斐的守护神,而德尔斐在福西斯境内,如果这场战争有福西斯加入,那么他们加入的一方就会胜利!但是,很显然,底比斯和福西斯是死对头,他们不会帮助我们与底比斯的联盟!” “所以,神谕说的很清楚了,那就是我们不应该和底比斯一起发兵。”吕西斯特拉图满意的伸出双手,“这就是来自阿波罗的警告!” “有道理啊!”“他说的对!”一些人开始点头称是。 “公民们!”莫隆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让大厅安静下来,“还是听听学者们的看法吧!他们比吕西斯特拉图更了解神的意志。”他清了一下嗓子,说道: “德尔斐是阿波罗的圣所并不错,但是不要忘了,使者前往德尔斐的时间正是冬季!在冬季的三个月里,坐在德尔斐神庙的不是阿波罗,而是狄奥尼索斯!” “那又说明了什么?”吕西斯特拉图打断了他,“酒神出现在德尔斐,并不能改变神谕的内容!” “那是你知识浅薄,吕西斯特拉图。”莫隆傲慢地说道,“我们都知道,酒神的母亲塞墨勒(semele)是底比斯人!她是底比斯王卡德摩斯的女儿,因此,底比斯人也可以说是狄奥尼索斯的子孙。” “所以,学者们认为,神谕是酒神给我们的一个考验。”莫隆接着说道,“这里的阿波罗指的其实是酒神,而胜利的一方将是底比斯人!” “胡说八道!”吕西斯特拉图拂案而起,“东拉西扯,毫无说服力!你在随意解读神谕,这是对神明的亵渎!” “到底是谁在亵渎神明?”莫隆也勃然大怒,“你是想在百花节前激怒酒神吗?” “我敬重神明,但我不相信你!”吕西斯特拉图喝道,“为了揭穿你的谎言,我将在明天以主执政官的身份向酒神神庙献祭,亲自祈求祂的启示!” …… 次日。 改换装束的第欧根尼走到酒神神庙面前,这里已经搭好了祭祀的台子,而且摆上了鲜花和祭品。他围绕着高台转了一圈,便朝着站在台上的祭司行礼。 “莫隆将军请求酒神的启示。”他将一个泛黄的纸卷递上去,头深深地低下去。 祭司默默地接过纸卷,将它投入了神庙中央的酒坛里,在第欧根尼正要感到惊讶之际,他看到又拿出了纸卷,递还给自己。 “这就是启示?”第欧根尼看到对方一直默默无言,便不再多话,拿起纸卷离开了神庙。 当他转过一个街角,进入无人的街巷时才展开那张黄纸。他惊讶地发现,之前空白的纸张上出现了鲜血般殷红的字迹: “月升之时,我在扎格柔斯漫游的地方漫游, 高举神母放在山上的火把。 我已获得自由,从此成为披着铠甲的祭司, 与哈迪斯一起统治冥界的万国。” “真是可笑的谜语。”第欧根尼露出了嘲讽的微笑,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公羊样子的面具,“还好我留了后手。” …… 八月的第十日,午后。 阿里斯塔带着亚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来到了雅典的郊外,这里比学园还要更偏向西北方向,他们走了很久才到达。 “阿里斯塔,我们还要走多久?”赫米阿斯喘着气说道,“你是要把我们带到厄琉息斯(eleusis)吗?” “那个地方就在前往厄琉息斯的路上。”阿里斯塔说道,“去年我去厄琉息斯护送圣物,回来时捡到了那个坛子。” “这里是荒郊野岭,不像有什么人居住的样子啊。”赫米阿斯环视四周,“你确定走的没错吗?” “没错,跟着我。”阿里斯塔走上了一个小山坡,他们转过了这个山头,眼前出现了一片平地,好像一个荒废的村落。 “这就是我捡到坛子的地方。”阿里斯塔指着对面的废旧房屋,“我们进来吧,看起来没人居住。” “不。”亚里士多德突然叫住了二人,“这里并不是一直无人居住,不久前,就有人在这里停留过。”他用手拨开了火坑里的灰烬,“这些灰烬是新烧的,还有未烧尽的树叶,从叶子的颜色来看,应该是新近采摘的。” “你是说这里有人居住?”阿里斯塔也紧张起来,“但现在这里确实空无一人。” “也许他们离开了,也许还没回来。”亚里士多德在各处搜索了一下,“谷粒、豆子、簸箕和铜锣,这都不是什么老旧的东西,甚至都没有覆盖着灰尘。” “糟了。”赫米阿斯惊叫一声,“我们这样闯进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阿里斯塔却双眼放光,他兴奋地叫道:“对了!就是这些东西啊!谁会把簸箕和铜锣放在一起呢?它们看起来像是什么仪式的用具啊!”他拉着亚里士多德,“我没说错吧,这里就是俄耳甫斯教徒们集会的场所啊!” “你高兴得太早了,如果这里真的是奥菲斯教的集会,我们岂不是撞破了他们的秘密?”亚里士多德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这可能遭到他们的仇视,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这个村子可看不出什么神秘,至少,每个过路人都可能发现它。”阿里斯塔不以为然,“我们可以装作旅行的路人……” “小心,有人来了。”亚里士多德把阿里斯塔拉到一堆杂物的后面,掩住了身体。 一个穿着黑袍戴着面具的人走到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好他并没有进屋,只是在村落正中的火堆前停下了。他将一捆柴扔在地上,接着开始架起一个篝火。 “他在准备什么,看来之后还会有更多人来。”亚里士多德悄悄对另外两人说,“我们应该趁他没有注意,赶紧溜走。” “这样岂不是白跑一趟?”阿里斯塔表示反对,“他们集会的地点在村落中央,而我们就藏在这里偷看,并不会引起注意。” “赫米阿斯,你怎么看?”亚里士多德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朋友。 “与其内心一直疑惑,还不如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把戏。”赫米阿斯说,“反正咱们有三个人,看起来他不是我们的对手。” “嘿,赫米阿斯,没想到你会支持我。”阿里斯塔开心地说,“看,他开始布置了。” 那个黑袍人开始在地上撒一种黄色的粉末,他用粉末画出一个大大的圈子,又在中心插上了三支树杈组成的火把。接下来,他就坐在地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天色渐渐暗下来,乌鸦在黄昏的风中飞起,一个个穿着黑袍的人出现在圈子周围,他们各自带了一把柴火,到来时便扔在篝火堆里。 在晚霞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的时刻,篝火被点燃了。黑袍人们陆续站起来,围成了一个圈子。 “他们在说什么呢?”阿里斯塔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便提议道,“我们悄悄摸过去,靠近一些?” “这太危险了。”亚里士多德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距离他们不远处有一个麦秆堆,我们从后面绕过去,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 三人蹑手蹑脚地快步绕到麦堆后面,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个集会者的动作,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他怎么还没来?”一个黑袍人朝最先出场的人问道。 “新手可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找到这里。”那人沉吟着说道,“如果在月亮升起时他还没有出现,我们就离开。” 这时,一个人影从远处走来,他头上戴着一个公羊面具,身穿着士兵的衣服,脚步很快,显得背部稍微有些佝偻。 “你来了。”领头人率先打着招呼。 “是。”那人用很低的声音回答着。 “神谕是什么?”一个黑袍人着急地问道。 “胜利属于阿波罗的子孙。”士兵装束的来人快速地重复了一遍。 “什么意思?”有人提出了疑问。 “底比斯人会取得胜利?”士兵用试探的语气说道。 “错。”领头的黑袍人再次发声了,“神谕不是那个意思。” 其他的黑袍人都看向他,那个士兵也不例外,只听他用沉重悠长的声音说道: “这里的‘阿波罗’并不是福波斯神的名字,而是这个名字背后的意思。” “阿波罗(apollo),来自‘净化’(apolousis),这句话的意思是,受过净化之人才能取得胜利。” “净化?”那个士兵显然没有听懂对方的意思。 “不用担心,今夜的仪式就是净化。看来,将军是让你来做他们的代表了。”那黑袍人向周围的同伴发出指示,“让我们开始吧。” 众人分散开来,围绕着篝火形成一个圈子,领头人走向了亚里士多德他们之前藏身的破屋,这个举动让偷窥的三人一阵后怕。 片刻之后,他拿着装着谷粒与豆子的簸箕走出房屋,一面铜锣盖在簸箕上面。他缓步走进圈子,将簸箕递给新来的士兵。 “拿着它。”他把铜锣拿开,提在手上,“听我的锣声,把它传递给右边的人。”那个士兵赶紧捧起了沉甸甸的簸箕。 “锵——”一声嘹亮的锣音撕破了夜空,猫头鹰和乌鸦从树丛中惊起。 那人连忙将簸箕传递给旁边的人,随着声声巨响,簸箕在人们中间传递着。很快,它又传回到那个士兵的手里。 黑袍人放下铜锣,从袍子底下掏出了一个水囊,它拔开盖子,有浓郁的气味从水囊中飘出来。 “喝下它,你将获得净化。”他把水囊放到那士兵的手里。 “这是酒吗?”士兵有些迟疑,“我要全部喝掉?” “这不是酒,是神享用的汁液。”那黑袍人严肃地说道,“全部喝掉,一点儿也不许剩下。” 那个士兵又稍微愣了一会儿,看到周围的人都面对他,他们的眼睛中闪烁着怀疑和威胁。 “好吧。”士兵把面具稍微推起了一些,让下半张脸露在月光下面,他举起水囊,将里面的液体倒进嘴里。 亚里士多德看到对方掀起面具的那一刻,差点惊呼出声,因为他已经认出了,那个身穿士兵衣服的人,正是犬儒派的第欧根尼! 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震惊之下,他的手碰到了面前的麦秆,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是谁?”领头的黑袍人敏锐地发觉到了异样,他面朝麦堆,大声喝道。其他的黑袍人瞬间包围了这里。 “我们只是路人,没有地方过夜……”三个人瑟瑟索索地走了出来,“我们没有恶意。” “入侵者将会接受鲜血的盛宴。”那领头人简短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周围的黑袍人纷纷从腰间拔出了匕首,朝着三人围拢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节日 眼看着一群黑袍人向自己压来,阿里斯塔赶紧跳起来大叫:“等一下!我们是毕达哥拉斯派的门徒,是奥菲斯教的信徒!” 黑袍人闻言愣了一下,人们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笑意:“很好,请到中间来。” 亚里士多德等三人被一群人押到圆圈正中,他看到第欧根尼并没有什么动作。黑袍人将火把举起,高声说道:“净化仪式继续进行!” 说着,他把火把扔到地上,那火焰点燃了地上的黄色粉末,立刻冒出刺鼻的浓烟。接着,他一指位于圆心的亚里士多德等人,“这些异端将被燔祭!” “呼——”火焰在众人面前燃烧起来,阿里斯塔脸色煞白,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抖的机灵起到了相反的效果。他慌张地看向亚里士多德,而对方也正侧头对他说道: “拉住我!” 赫米阿斯和阿里斯塔拉住了亚里士多德的双手,三个人手牵手地站在圆心。接着,一阵风包裹了他们。 第欧根尼身形移动的瞬间,周围的黑袍人立刻冲向了他,但他们低估了他的速度,这让他顺利冲到了亚里士多德面前。他拉住亚里士多德的袍子,施展开技艺。 “追!”黑袍人们马上沿着第欧根尼移动的轨迹追了上去,但对方的速度太快,瞬间逃离了现场。 “怎么办?他是什么人?”一个黑袍人慌张地向首领询问道。 “高超的技艺。”领头的黑袍人看到已经追赶不及,便停下了脚步,“他不是一般的士兵,应该不是那位将军的手下。” “是学园?还是……”那个人话到嘴边又停下了,“我们的计划怎么办?” “那个入侵者不清楚我们的计划,暴露的只是我们和莫隆的联系。”首领将众人聚集起来,说道,“我认为他们不是‘十二主神’的手下,对我们造不成什么威胁。” “这么说,我们的计划还要继续?”另一个人插话道,“这可能很危险。” “放弃神庙那边的棋子吧,我们目前没有必要暴露在阳光下。”首领轻声说道,“停止集会,等待雅典的消息。” …… 第欧根尼在雅典城门前停了下来,这时的天色已经泛起灰白色了。看到无人追赶,他才弯下腰喘着粗气,低声骂道:“学园的学生都是猪吗?它们应该被献祭到神庙里,而不是出现在郊外!” “我们是无意闯入……”亚里士多德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他们其实并不是无意间到达那个地方,只是和预想有一点点偏差,于是停住了解释。 “抱歉我们破坏了你的计划。”他满怀歉意的说道,其他两个人也低下了头。 “多亏了你们的出现,我才没有喝下那鬼东西。”第欧根尼吐了口唾沫,“同样,也多亏了你们,我一个月的规划全部成为了徒劳。” “能否告诉我们你在计划什么?”亚里士多德希望将功补过,阿里斯塔和赫米阿斯也在一旁附和着。 “好吧。”第欧根尼沿着城墙坐了下来,他一把拉下面具,又解开了皮甲上的带子,把士兵的衣服脱了下来。 “首先是我遇到了一个跟踪者。”他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当然,经过我的反追踪,我发现他是莫隆的一个侍卫。他有一封进入今夜聚会的密信,应该是莫隆交给他的。于是,我就想去调查他的秘密。这就是今夜我要做的事情。” “莫隆和这群人有联系?”阿里斯塔难以置信地说道,“他不是城邦的主执政官吗?” “说不定,我看那个将军不是什么好人。”赫米阿斯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但他不是十分仇视爱智者吗?” “也许他想对付这群俄耳甫斯的信徒?”阿里斯塔猜想道,“对了,第欧根尼,他们是俄耳甫斯的信徒吧?” “净化,圣书,扎格柔斯。这些词语都像是奥菲斯教中的名称。”第欧根尼顺势躺了下来,“不管莫隆要做什么,他们又有什么来历,现在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了。” “我们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亚里士多德沉吟道,“这可能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我们应该告知欧多克索导师这件事。” “不!亚里士多德,我们可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我父亲!”阿里斯塔惨呼了一声,“这样我会被打死的!” “你父亲确实应该好好管教你一番,如果你还能活着出现在他面前的话。”第欧根尼嗤笑道,“你们三个人的行为用自寻死路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雅典周边出现了来历不明的教团,而且与城邦执政官有联系,这是一件大事。”亚里士多德摆明了利害,“想想吧,万一这是一场针对城邦的阴谋,我们的信息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他们如果谨慎一点,就不会继续行动了。”第欧根尼舒展着身体,“被人撞见的秘密就不算秘密了,失去遮掩的秘密团体就会不堪一击。” “我们还是应该小心。”亚里士多德想到了什么,“第欧根尼,莫隆派人跟踪你是为了什么?” “他怀疑我与‘药剂师’的失踪有关。”第欧根尼不动声色的撒了个谎,“他认为我对那个罪犯下了杀手。” “‘药剂师’?他不是被流放了吗?他死了?”显然,亚里士多德对这个话题提起了兴趣。 “不知道,这就是我的答案。”第欧根尼说道,“所以,我才会进行调查。” “等下。莫隆为什么关心‘药剂师’的下落?他们有什么关系?”亚里士多德突然找到了疑点,“‘药剂师’是和波斯人的使者一同来到雅典的,那莫隆,和那个使者有什么联系?” “这些也是我的疑问。”第欧根尼漫不经心地说道,“请你们直接去议事会问他吧。” “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学园的导师们。”赫米阿斯忧心忡忡地说道,“说不定,雅典城里隐藏着很大的危险呢!” …… 百花节的清晨在灿烂的阳光中到来,这让走上街头的雅典人心情舒畅。他们举着鲜花和酒杯,呼朋唤友地向酒神神庙涌去。广场上,乐师们演奏着里拉琴,人们就在街上跳起舞来。 此时,酒神神庙前的祭坛下已经挤满了人,他们将花环套在狄奥尼索斯的雕像上,接着将新酿的果酒献祭给神明。百花节象征着春天的开始,也是将初生的果实献祭的日子,初果象征着生命的开始,正如狄奥尼索斯也象征着新生。 年迈的吕西斯特拉图在奴隶的搀扶下穿过人群,他推开仆人,独自一人颤颤巍巍地走上高台。酒神的祭司将鹿皮的斗篷披在他的肩上,他在酒神的雕像前单膝跪下,口中喃喃地说道: “雅典的吕西斯特拉图献上对酒神的颂词!” 一旁的乐师们开始了演奏,在里拉琴和手鼓的伴奏中,吕西斯特拉图开始了酒神的颂歌: “啊,到来吧,奇迹中诞生的狄堤然波斯! 来吧,拿着酒神杖的神! 来吧,带着你那神圣春天的时刻, 啊,巴克斯,欢迎你,派安,欢迎你! 在神圣的底比斯,你那美丽的母亲为宙斯生下了你, 天上所有的星辰 都为你的诞生翩翩起舞! 啊!巴克斯! 凡人也为你的诞生而欢呼! 致敬你,伊阿科斯,宙斯之子! 以音乐、美酒、舞蹈与欢呼!” 听到他的颂词,围观的人们欢呼起来,他们将花环抛上祭台,随着乐声大声歌唱着。念完颂词的吕西斯特拉图站起身来,向着一旁的祭司说道: “我请求狄奥尼索斯的启示。” 祭司了然地将老人引下高台,带他走进了神庙内一间紧闭着房门的大殿。吕西斯特拉图走进去,门便重重地关上了。 欢庆的雅典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们开始坐在路边,开怀畅饮。此时,亚里士多德、阿里斯塔、赫米阿斯和第欧根尼刚刚通过拥挤的人群,来到酒神神庙门前。他们先是去学园通报了昨夜的冒险,接着没有来得及休息就进入城里。 “执政官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出来?”阿里斯塔朝神庙的方向张望着,“他会带出什么消息呢?” 也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神庙里那扇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吕西斯特拉图用踉跄的脚步从门内冲出,他的脸上写满了惶恐、诧异和难以置信,脚下却再也没有前进的力气。 人们看到,他们的执政官脸朝下扑倒在酒神雕像之下,四肢分开,仿佛在向那雕像行礼。他的背后血肉模糊,仿佛刚刚被猛兽袭击过。 “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人群中一片哗然。在嘈杂声中,酒神神庙的祭司走出了大殿,他的鹿皮外套上满是鲜血。人们陡然一惊,只听到有声音从那祭司的口中传出: “狂妄自大的凡人, 藐视难测的神圣; 万物自然的律法, 捕猎不敬神之人! 雅典的吕西斯特拉图 触动了酒神的愤怒! 伊阿科斯的歌女们 分食他的血肉!” 他的双手高举,面目狰狞,他的面容变幻,似乎并不是他本人在那里说出这番话的。接着,祭司将吕西斯特拉图的袍服一把撕开,露出了鲜血淋漓的伤口。他继续唱道: “狂女们扑上前去 发出动人的欢呼; 一只手抓住胳膊, 一个拉住踝骨; 他的胸部被撕下一片片血肉, 露出苍白的肋骨; 人们再也找不到, 他那可怜的头颅!” 随着他的歌声,那年迈的执政官的身体竟然被看不见的力量肢解了,接着他的头被祭司提起,抛到祭台之下! “诸神啊!是狂歌女!酒神的伴侣附身了!”雅典人惊慌地四散奔逃。 “神的愤怒!他发狂了!快跑啊!”他们哭喊着,推搡着,互相踩踏着,红色的酒汁泼洒在地上,仿佛一滩滩鲜血。恐惧在人们的心头爆发,节庆的欢乐被突如其来的恐怖掩盖,哭声响彻天空。 混乱之中,亚里士多德看到第欧根尼飞身冲上了祭台,因为他认出了,那个发狂的祭司就是给他解读密信的人! 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盛宴的祭司看到新来的猎物,兴奋地发出嚎叫。他像一头狮子一样一跃而起,弯曲的指甲抓向第欧根尼的眼睛。 狂风卷起第欧根尼的衣服,同时卷起周围献祭的花瓣,它们如同帷幕挡住了祭司的进攻。第欧根尼催动大风,将祭司不断向后推去,风如同一片片尖刀,撕碎了他的衣服,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祭司却浑然不觉,他看到正面进攻无法起效,便匍匐在地上,口中高歌道: “啊!狩猎的伙伴,胜利的神! 让我抓住这凶猛的猎物! 巴克斯是狩猎的好手, 鼓舞信徒们追捕这野兽!” 第欧根尼仍旧使用狂风进攻着,却发现对方一动不动,倏然间,他感到自己的一只手臂开始不听使唤了,仿佛被绳索束缚住了,接着是另一只手,接着是双腿。他腾空而起,却并不是借助御风的技艺,而是被看不见的锁链吊在了空中! “糟糕!他被控制了!”亚里士多德看出了第欧根尼正陷入危机之中,但却没有任何办法。拥挤的人群,血与酒的泥泞,狂风和看不见的锁链,让他从心底觉得自己渺小、空虚而无助。 “啪——”就在此时,一条鞭子打破了风墙,缠住了第欧根尼的身体,将他一下子拉出了祭台的范围,他的身体一下子摔在地上。接着,鞭梢顺势抽向祭司的身体,缠绕住了他的脖子,仿佛一条巨蟒紧紧勒住了他。 祭司吐出了舌头,鲜血从他的口中、鼻中、眼窝中汩汩而下,他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亚里士多德寻声望去,只见祭台上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衣,黑发蓝瞳的青年,他的手里提着一条牧羊人的长鞭。他的眸子间不含一丝怜悯,重重地将那祭司砸在地上。 “色诺克拉底!你怎么在这?”一旁的阿里斯塔却爆发出惊诧的喊声。接着,他的声音从疑惑变成了欣喜的欢呼,“是柏拉图!是柏拉图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归来 色诺克拉底(xenocrates)站在祭台前面,鲜血从他手中的鞭子上滴落下来。他没有去管倒在地上的狂祭司,而是从一旁吓呆的乐师手里夺过一面铜锣,用力地敲了起来。 正在逃跑的路人被着嘹亮的声音吸引,他们每个人的耳边都响起了一句话: “这不是什么狂歌女的惩罚,只是利用幻术的谋杀!不要逃,凶手已经伏法!” “不要逃,凶手已经伏法!” 这声音以祭台为中心波荡开去,让在场的众人一下子分神。随之,他们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灵魂归于安宁,快乐充盈生命!” 这语句产生了神奇的效果,每一个听到这话的人都感到恐惧离他而去,仿佛刚刚只是一场噩梦。人们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茫然看着四周。这暂时平息了台下的混乱,一些人甚至开始配合闻讯而来的士兵们围成人墙维持秩序。 看到情况得到了控制,色诺克拉底跳下了高台,他朝着台下的一位身穿华贵紫袍的老人鞠了一躬,随后朝他身后走去。 此时,亚里士多德等人趁机挤到前排,扶起了昏倒在地的第欧根尼。看到色诺克拉底正在离开祭台,朝远处走去,阿里斯塔连忙喊道:“色诺克拉底,我们在这!” 闻声回头的白衣青年看见了阿里斯塔,他的眉头稍微皱了一下,却还是扭转头看着前面。随即,阿里斯塔看到一行人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色诺克拉底跟在后面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领头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人,他面容瘦削,留着半长的棕黑色胡须,深陷的眼眶下长着一个大大的鹰钩鼻。他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袍子拖在泥泞的地上。他厌恶地看着阿里斯塔等人,似乎马上就要破口大骂。 跟在后面的就是那位身穿紫袍的老人,他的装扮华丽而浮夸,相比之下,赫米阿斯的衣着也相形见绌了。他金色的卷发梳得一丝不苟,还用一个银色的发箍固定在头上,而他的胡须同样闪着油光。此时,他正撩起绣着金线的紫袍,高抬起同样装饰着黄金的皮靴,小心地躲开地上的污迹。不过,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担忧。 “前面那人就是斯彪西波(speusippe)。”阿里斯塔似乎有些怕他,小声地对亚里士多德说,“后面是昔兰尼的阿里斯提波(aristippus)。” 而亚里士多德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色诺克拉底身前的那位老人,他头发花白,稍微有些秃顶,身量不高却异常强壮。他的额头平坦宽阔,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略带笑意。他一手拂着长长的胡须,不紧不慢地移动着脚步。当他看到斯彪西波准备斥责阿里斯塔时,便率先开口笑道: “哈哈!小阿里斯塔,你和你的朋友们总是会出现在最需要的地方!”这笑声打断了斯彪西波的责骂,同时也让阿里斯塔松了一口气。 “我想你就是尼各马可的孩子,欧多克索将那封信给我看过了。”他看着亚里士多德说道,“我听说了你不少事情,你表现出的勇气与智慧都值得你父亲为你骄傲。” 亚里士多德深深地低下头去:“向您致敬,柏拉图导师。” 柏拉图挥了挥手,示意他无需多礼,便低头看向第欧根尼,“我们先要处理好这位朋友的伤势。” “老师,城邦的护卫队长来了。”色诺克拉底近前说道,“他希望我们配合调查。” “你去现场检查一下。”柏拉图先是给弟子下达了指示,然后便向着匆匆赶来的利奥斯特纳打起招呼,“利奥斯特纳,我看到你的脸上充满了疲惫。” “哲学家,您的归来让我欣喜。”利奥斯特纳现出释然的表情,“多亏了您的出现,凶手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悲剧。” “可怜的吕西斯特拉图,我还是没能阻止这场悲剧。”柏拉图沉重地说,“愿赫尔墨斯照看他的灵魂。” “虽然您刚刚回到雅典,我还是乞求您拨冗帮助。”利奥斯特纳语气诚恳,“这起案件确实已经超出了我们的经验。” “色诺克拉底会把他发现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告诉你。”柏拉图说完便继续看向地上的第欧根尼,“把他抬回学园,他需要安静的休息。” 这时,色诺克拉底从现场回来,对他的老师低声说道:“是幻术与自然学家智术的结合。吕西斯特拉图应该是被服下了致幻的药剂,才惊慌失措。台上的场景被施加了幻术,他是被斩首而死,尸身并没有破碎。之前的情景都是为了引起人群的混乱。” “至于那个祭司,我暂时还看不出他的来历。”色诺克拉底接着说,“他也服用了大量的迷幻剂,所以不能排除,他是另一个智术师的傀儡。” 柏拉图点了点头,“好吧,你再跟着利奥斯特纳去现场一趟,回答一些他的疑问。”他转过头看向众人,“我们回学园吧。” …… 数日后的傍晚,雅典城东的山坡上。 第欧根尼拄着乌木银杖,一步一步地走下山来,他已将安提斯泰尼的骨灰埋在了山上。这位哲学家终于如他自己预言的那样寿终正寝,第欧根尼和学园的众人共同料理了他的后事。 亚里士多德站在山脚,他并没有和学园的其他人一同离开。当他看到下山的第欧根尼,便开口说道: “城邦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他们从祭司家里搜出了大量的书信,他与一个神秘的组织有联系。议事会认定,这是一次外邦针对雅典的颠覆行为。” “你在这等着,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第欧根尼呲牙一笑,“你觉得他们的判断是对的吗?” “我不清楚。”亚里士多德看着第欧根尼,“这个调查丝毫没有提到莫隆的名字。” “人们找到了那个卫兵的尸体。”第欧根尼说,“他喝得烂醉,掉下了山崖。”他摇了摇头,“是我害死了他。” “我们都知道他为何而死,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亚里士多德也摇了摇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要离开雅典?” “去科林斯,调查泰阿泰德的死。”第欧根尼看着远方说道,“这是老师交给我的最后一项使命。” “那么,你需要这个。”亚里士多德将一张古旧的莎草纸递给第欧根尼,“‘药剂师’所属的组织,和这上面记录的有很大的关系。或许,你可以凭借他找到‘魔术师’。” 第欧根尼看了一遍那张纸上的内容,脸上稍稍显出一丝惊讶:“这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你为什么把他交给我?” “纸上的内容,我已经记在心里。”亚里士多德说道,“这张纸的原件,对我没什么用处,但对擅长追踪的你来说,可能是有用的工具。” 他神情坚定地看着第欧根尼,“我只有一个请求。” “那是什么?”第欧根尼也严肃了起来。 “找到他们。”亚里士多德说道,“但不要动手。把消息告诉我,要等我亲手了结他们。” “我答应你。”第欧根尼重重点了点头,接着把那张纸仔细地叠起来放进怀里。 “路上保重,第欧根尼。”亚里士多德说道,“我希望我们可以再见。” “不用担心,亲爱的朋友。”第欧根尼呵呵一笑,“我已经习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不过,我也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他抬头看向天空,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微风吹来他的话语: “无论在哪个城邦,哲学家,都是城邦的异邦人。” (第一卷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总结及第二卷预告 万事开头难,从一月初开始将《逻各斯之主》这个名字发布在起点,到第一卷结束,短短十八万字的一卷竟然更新了三个月。作为一个从未进行过超长篇写作的新手,我在这一卷写作的过程中总算充分认识到了网文写作的不易。 当然,作为一个新手,这一卷暴露了我诸多的问题。首先是不了解起点更新的机制,又因准备不足,没有存稿,导致意外断更,在此向投资过的读者表示抱歉。其次是在网文的用词和节奏上没有经验,所以现在读来,觉得这一卷写得十分零碎,冲突不够激烈,没有吸引人的桥段,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阅读体验可能不是很友好,也是本书成绩不好的主要原因。 针对以上的主要问题,我也在不断的学习和修正,直到第一卷最末的几章,我才大概地找到了写作的脉络,希望在下一卷的写作中可以取得进步。当然,因为题材原因,有些概念和语词确实与日常生活有较大距离。但我力求,即使跳过这些部分的读者,也能获得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 那么,接下来我就简单说说这部书的计划吧。 首先,风格方面。如果说每一个作者心中都有一个写作的摹本,那么我的摹本应该是艾柯的《玫瑰之名》和尤瑟纳尔的《苦炼》。因此,严格来说,本书不能算是纯粹的“幻想小说”,而应该叫做“历史可能性小说”(我借用了一个历史小说的名词)。所以,奇幻元素在这部书中其实占据了很小的部分,与天马行空的幻想相比,我更希望展现在特定条件下“真实”的历史情景。当然,奇幻元素是很重要的一个设定,因为它可以直接影响人物的行为逻辑。所以,我花费了大量时间去了解了一些希腊时期的民俗、信仰和市民生活的知识,希望借此机会可以展现给读者。 其次,人物方面。因为希腊哲学群星璀璨,本书肯定首先是一部群像剧,所以看到主角出场机会太少也不要担心,毕竟按照设定,他还是个孩子。第一卷我着笔墨最多的是犬儒派,这个群体很有意思,他们似乎在理论上没有什么建树,但他们的行为却大大影响了哲学家在很多人心中的形象。而且,许多后代哲学家,比如大名鼎鼎的斯多亚派都受到了犬儒派的影响。尤其是第欧根尼,他个人本身也十分具有传奇性,有人称之为“发了疯的苏格拉底”。所以,我希望在主角还未成熟时遇到他,让他作为主角的引导者。 再次,情节方面。一条主线在第一卷末尾已经渐渐显露,尤其是两个组织的出现——俄耳甫斯教会和“十二主神”——后者大家可以猜到是指哪些人。他们之间的对抗会构成推动故事发展的一个动力,毕竟从正统希腊神话来看,奥林匹斯主神只有十二个,而酒神不在其中嘛。 另一条主线当然就更加明确了,那就是主角的升级之路。不过,按照历史,亚里士多德在三十岁前只对修辞学感兴趣,这一点在本书中可能会加以改变。毕竟他三十岁之后马上写了《物理学》,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完成的。 第三条主线是“智术体系的构建”这个目标。虽然第一卷中大家似乎都在施展着各式各样的技艺,但其中还是有规律可循的。我现在可以透露的是,智术体系将包括“逻各斯”和“努斯”两个方向,前一个任务我把它交给了柏拉图,后一个交给了亚里士多德。大家也可以猜一猜,它们包括什么内容,分别和后世中世纪的“魔法”有什么关系。 最后,学理方面。我的阐述不可避免的带上了我对哲学史的理解,甚至对某些学派解释的接受——熟悉某些理论的读者可能猜到些什么。但是这些仅仅是服务于小说情节的需要,它们都不能代替严肃的学术著作。所以,如果本书可以激起读者对于某个哲学家或者某个理论的兴趣,进而去阅读相关的文献而不是只止步于小说,那就是作者莫大的荣幸了。 说完这些,我要特别感谢正在阅读本书的各位读者,感谢大家坚持推荐、投票,每一份心意作者都会铭记在心,并成为我写文的动力。当然,为了扩大读者群体,我也希望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发在评论区或去书友群沟通。 下面是正式的总结和预告: 第一卷的题目是“异邦人”,点题的当然就是结尾处第欧根尼的那句话。这一卷的引言是亚里士多德《政治学》中的名言:“人就其本性而言,是城邦的动物。”哲学家与城邦的关系是这一卷探讨的重点,当然,我们看到,直到卷末这个问题仍然没有解决。之所以取这个题目,更大的原因是作者本人久在异乡,在这里是彻底的“异邦人”,尤其是自去年以来,对这种异乡异客的处境有着切身的体会,因此许多情节也算有感而发吧。 接下来,第二卷的主场还是雅典,尤其是学园将发挥更大的作用,毕竟柏拉图终于出场了嘛。这一卷的跨度是七年,与第一卷基本按照时间顺序构建剧情不同,第二卷将略过一些时间,将重心放在中心人物上。所以,第二卷的篇幅会更长,主角也能获得更多露脸的机会了。 以上,《逻各斯之主》第二卷“爱智者”,即将开始,敬请期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柏拉图 柏拉图斜倚在桌子旁,手拿一柄裁纸刀将书信上的封漆拆开,在他读信的同时,几个仆人将两个木箱抬到房间里。色诺克拉底随后进入了房间,向柏拉图说道: “老师,这是随信来的两个箱子,是狄奥尼索斯二世应您要求搜集的散佚书稿。” 还没等柏拉图回话,躺在墙边软榻上的阿里斯提波一下子坐起身来,他朝着色诺克拉底问道: “有没有送给我的箱子?” “送给您的是另外两个箱子,已经派人送往您的房间。”色诺克拉底礼貌地回答着。 “你跟狄奥尼索斯二世要了些什么?”坐在桌子另一侧的欧多克索疑惑地看着阿里斯提波,“我记得你可对书籍没什么兴趣。” “当然。我要的不是书,而是钱。”阿里斯提波再次躺回榻上,“毕竟柏拉图缺书,而我缺钱。” “书籍中承载的东西比金钱还要宝贵。”欧多克索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转而问柏拉图,“艾斯齐纳(aeschine)的信中说了些什么?” “叙拉古的那位僭主给了他一个宫廷中的职位,报酬甚是丰厚,他看来很是满意。”柏拉图露出了促狭的笑容,“阿里斯提波,你是不是后悔没有留在叙拉古了?” “我倒是不介意留下成为人质,但很显然,狄奥尼索斯和艾斯齐纳更合得来。”阿里斯提波并没有扭头,“再说那里的床太硬了,被子也太潮湿,我睡不好。” “他还说,狄翁回到叙拉古之后处境很艰难。”柏拉图见欧多克索仍然看着自己,于是继续讲起书信中的内容,“但愿他保留着足够的智慧。” “恐怕这要依赖于僭主的智慧,而非狄翁的。”欧多克索叹气道,“年轻人总是自视甚高,他们不能听进去一点相反的意见。” “说到年轻人,我想到了学园里那些年轻的学生们。”柏拉图说道,“你设置的那门课程很不错,正符合我的想法。老实说,如果你没有开设‘智术原理与实践’这门课程,我也会在下学年的辩证法课堂上讲授它。” “如此说来,倒是我心急了?”欧多克索默默靠在椅背上,“最近雅典的气氛不同寻常,你应该感受到了吧?” “从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欢迎仪式看来,你没有危言耸听。”柏拉图打开了另一封信,接着说道,“我很欣慰的是,在这些事情中,学园并没有置身事外。” “恰恰相反,我感到头疼的正是这个。”欧多克索又叹了一口气,“我应该好好管教阿里斯塔这小子。” “恐怕不止是他,还有那个年轻人吧。”还在躺着阿里斯提波翻了个身,突然插话,“亚里士多德,他那么年轻,却已经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中心。” “哈哈,色诺克拉底需要鞭策,亚里士多德需要缰绳。”柏拉图却不以为意地开着玩笑,“但愿你们能够互补一下!” 站在一旁的色诺克拉底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他看到读信的老师面色突然凝重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欧多克索也注意到了哲学家情绪的变化。 “欧克里德死了。”柏拉图将信纸摊开递给对方,“麦加拉的欧布利德斯来信,说他的老师在几天前暴病离世,伊克提亚接替了麦加拉学院院长的职位。” 他看着众人,发出了一声感叹:“十二月真是哈迪斯统治的时节。” “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阿里斯提波仍然保持着笑容,“愿诸神护佑他。” …… 十二月的雅典正值最炎热的时节,圣林的空地都被太阳晒得滚烫。赤脚的赫米阿斯从外面跑回房间,立刻捡起地上的木盆跑了出去。他将木盆装满了水,便在院子里脱光了衣服,然后将整盆水浇在头上,冷水的刺激让他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呻吟。 “哦!这鬼天气!”他看着亚里士多德也提着水回到了房间,便大声喊道,“雅典怎么会这么热!在阿索斯至少还可以去海里游泳,而这里只能靠这么一点水冲凉。” 亚里士多德正拿着刮板清洗着身体,看到一丝不挂的赫米阿斯还在手舞足蹈,便笑着将装着橄榄油的罐子递给他,赫米阿斯接过来,便开始用刷子把橄榄油涂在身上。他一边涂抹着,一边说个不停,“这种天气,就应该去海边,喝上一壶果酒,再去海水里泡个半天。” “而我们还要上课。”亚里士多德也把水冲在身上,结束了洗浴,“伊索克拉底的课程就要结束了,月底就要进行考核。” “哦!赫拉克勒斯啊!”赫米阿斯顺势蹲下身子,“真是可怕!我甚至都不知道这几个月学了些什么,但马上就要考试了!我该怎么办?” “所以说,你应该在课上少打些瞌睡。”亚里士多德从赫米阿斯的手里拿过刷子,开始自己涂油的过程,“去看看我的笔记吧,有些原理肯定是必考的内容!” “愿宙斯保佑你,亲爱的亚里士多德!”赫米阿斯一跃而起,跑进屋子找到笔记看起来。这时,阿里斯塔拿着两个纸卷跑到他们的门前。 “亚里士多德,你的信!”他先是把信给了门外的亚里士多德,“赫米阿斯,这封是你的!”他进门把信放在了桌上。 “是普罗科森的信!”亚里士多德欣喜不已,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这位监护人的消息了。他连忙展开纸张,只见上面字迹古拙,用词却十分文雅: “普罗科森致亚里士多德,祝你健康! 自雅典一别,已过数月,想必你已习惯学园生活,我也已经离开阿提卡,前往故土。我本出身爱奥尼亚,世居阿塔诺(atarneus)城,自幼离家漂泊,不想归乡之时已是白首。此番回归故里,竟有近乡情怯之感。 我渡海之时,曾见有战船数艘自南方驶来,远观其旗帜,似是斯巴达人舰队。我料想近日或有战事,唯望你平安。 阿塔诺前月有市民暴动,推举一位来自阿索斯的商人欧布鲁斯担任城邦执政官,经我了解,他即是我们在雅典遇到的小友赫米阿斯之父。世间万事何其奇妙!你与其子同在雅典求学,而我与其父亦同处一城!斯人颇有才干,本邦父老皆以王视之,故称阿塔诺王欧布鲁斯。 我一切安好,诸事无忧。并祝你及学园诸位一并安好。愿诸神护佑! 又及。此信到雅典时,应距你十八岁诞生日不远,随信特附上属于你的财产凭证及签章。待你成年之后,自可取用。另有一千德拉克马银币,以供日常所需,万望珍重。” 亚里士多德感觉眼眶有些湿润,看得出,这位素来沉默的老人为了写这封信花费了不少心思。阿里斯塔将一个包裹从身后的仆人手上接过来递给亚里士多德,笑着说道:“这应该是你的东西,送信的人特意嘱咐过一定要你亲自打开。” 亚里士多德连忙道谢,这时,赫米阿斯赤裸着上身,举着信纸冲了出来:“赫拉克勒斯啊!我的养父成了阿塔诺城的王!” 亚里士多德已经从普罗科森的信里知道了此事,现在看到赫米阿斯的举动并不感到意外。阿里斯塔却毫不知情,他拉住赫米阿斯,惊讶地问道:“成为王?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养父给我写信说,他因为参与了阿塔诺城——就是阿索斯旁边的一个城邦——的市民起义,推翻了原本的僭主,被推举为新的城邦首领。”赫米阿斯也同样惊讶,他的话有些颠三倒四,“总之,他说,目前我们的家人都搬家到了阿塔诺,而我作为他的继承人——也将成为阿塔诺王位的继承人。” “啊,宙斯在上!这真是我听到过的最让人震惊的消息!”阿里斯塔激动地抱住了赫米阿斯,“嘿,那你以后就是王子了?赫米阿斯!”他看向亚里士多德,“听见了吗?你和王子成为了室友!” “别开玩笑了,你这个混蛋。”赫米阿斯笑着推开他,“这改变不了什么,我现在只想着继续学业!阿塔诺的事情我根本不了解,再说了,那是我养父的事业,不是我的!” “说的不错,王子殿下!”阿里斯塔拍打着赫米阿斯的后背,“你本来就是我们中最有钱的那个,现在只不过财产更多了而已。” “可我还在为修辞学的考试而发愁……”想到这里,赫米阿斯的激动一下子消散了。他转而问亚里士多德道:“你一直在发呆,为什么?你收到的信里写了些什么?” “是普罗科森的信。”亚里士多德简短地说了信里的内容,“他给我寄来了一些银币,因为我马上就要过生日了。” “啊!这是今天的第二个好消息!”阿里斯塔再次跳了起来,“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吧?也就是说,你终于成年了,我的朋友!” “这真的值得好好庆祝一下!”赫米阿斯也兴奋起来,“十八岁,这是最重要的生日啊!” “我丝毫没有感觉出有什么特别的。”亚里士多德耸耸肩,“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日子而已。” “虽然有的城邦二十岁才算成年,但在雅典,男子在十八岁就可以获得公民权,这就是成年的标志。”阿里斯塔激动地踱着步,“让我想想,这样特殊的日子应该怎样庆祝呢?” “当然是买几桶好酒,痛饮一番!”赫米阿斯说道,“学园这里不方便,不如到我克里托区的宅子吧!” “看来你对那宅邸还没产生心理阴影,这让我很欣慰。”阿里斯塔打趣道,“不过,仅仅喝酒未免太过无聊了吧!况且,这怎么能显示出成年这个日子的特殊呢?” “你有什么想法吗?”赫米阿斯拉住阿里斯塔,默契地将生日的主人晾在一旁,径自开始了计划,“节庆已经过去,也没有什么戏法或者表演,不如请几名乐师来怎么样?你认识雅典的乐师吗?” “你的计划简直像老头子一样老套。”阿里斯塔一脸嫌弃的表情,“我有个绝妙的主意,但需要你的支持。” “你说说看,如果那真的有趣,我当然会支持。”赫米阿斯提起了兴趣。 “咳咳。亚里士多德,我想你平时很少消遣吧。”阿里斯塔故意卖了个关子,“我知道一个让人放松的好地方。” “你说的是什么呢?”赫米阿斯却等得不耐烦了,“除了酒馆和剧院,哪里还有什么消遣?” “你在阿索斯一直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我现在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出身豪门了。”阿里斯塔毫不留情地挖苦着他,“还是说,那里的人都像你一样,是个酒鬼?” “少说废话,快说你的计划。”赫米阿斯用大手拍着阿里斯塔的小臂,让他不由得抖了一下。 “你力气倒是不小,就是脑子不好使。”阿里斯塔缩回了手臂,“这不是很明显了吗?成年的日子,当然是要去成年人才能去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说……”赫米阿斯摇了摇头,“不,以我对亚里士多德的了解,他对那些卖笑的女人不感兴趣。”他偷眼看了一下亚里士多德,“你看,我说的没错,他是个苦行者!” “听我说完,我说的可不是普通的女人。”阿里斯塔摇晃着脑袋,“你们听说过泰阿达特(theodate)吗?她是阿尔西比亚德的情人,雅典著名的交际花。就连苏格拉底都曾赞赏她的美貌,为她献上了颂词。” “苏格拉底曾经为她献上过一段颂词?”赫米阿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定是惊人的美丽。” “不,严格的说,苏格拉底是在规劝她,让她认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亚里士多德这时说话了,“他称赞她的美貌,不是出于欲望,而是借机反讽,让人们知道真正的美。” “哦,看起来你对这段轶事很感兴趣。”阿里斯塔嘿嘿一笑,“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在泰阿达特的面前说些什么呢?” “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赫米阿斯纳闷地说,“即使她没有死,也已经是一个枯萎的老人了吧。” “苏格拉底时代的泰阿达特当然已经不在了。”阿里斯塔说道,“但我们的时代有新的泰阿达特。”他用诗人般的语气说道,“她的年纪不大,美貌却远远超过了她的前辈!” “所以,你想让亚里士多德去拜访她?”赫米阿斯的好奇心陡然升起,“她真得如传闻那样美丽吗?” 阿里斯塔看着亚里士多德促狭一笑:“这就要问问我们的‘原因学家’,愿不愿和我们一起去一探究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成年礼 亚里士多德禁不住阿里斯塔和赫米阿斯的软磨硬泡,最终被他们拉着前往那位传说中的交际花所在的地方。他本来对男女之事并不感兴趣,只是出于好奇,但泰阿达特门前的场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里怎么挤着这么多人?”赫米阿斯大呼道,“这是什么仪式么?” “这里日常就是这么多人。”阿里斯塔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每天午后,泰阿达特都会出现在她家的门廊上,有画家来为她画像,而此时就是见到她真容的最好机会。” “这么多人只是为了看人画画?”赫米阿斯一脸迷惑,“雅典人至于这么无聊吗?我想我一刻也呆不下去。” “当然不只是看人画画!这是她公开露面的时间,而人们可以趁机向她攀谈,赠送礼物,进而成为她的朋友!”阿里斯塔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你可算愚蠢得无可救药了,难怪你的消遣只有喝酒!” “这就像一个陷阱,她的身体就是诱饵。”亚里士多德在一旁淡淡地说道,“作画只是一个借口,重要的是向公众展示自己的美貌,让大家口耳相传,从而抬高自己的身价。” “不要把风雅说得如此不堪嘛。”阿里斯塔拍着他的肩膀,“有多少富人和青年等着这个机会呢,那叫什么来着,愿者上钩。” 他的话被一阵欢呼声淹没了,人们看到两名侍女将大门完全打开,露出了宽敞的院子和门廊。侍女们礼貌地将各位前来的客人让进院子,但进到距门廊六尺(pous)的地方就必须停下了。院子里还有几个健壮的仆人,他们虎视眈眈,似乎要随时将闹事的人扔出门外。 “她出现了!”有人发出激动的喊声。只见一位白发的画家率先登上门廊,他看了看阳光的强度,找好了设置画架的位置。接着,在两名侍女的陪伴下,一位女子缓缓地走上了门廊。阳光照在她的金色发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叹息,后排的人忍不住踮起脚来,希望看得更加真切。阿里斯塔悄悄碰了一下亚里士多德,“我说什么来着!你不会失望的!”亚里士多德却并没有理他。 阿里斯塔回头看时,却见自己的朋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女子,似乎呆住了。他嬉笑着推了亚里士多德一把,说道:“嘿!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看呆了?” 亚里士多德还是没有出声,他的双眼并没有离开门廊上的身影,不过眉头渐渐锁成了一个结。直到阿里斯塔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惊醒,“咳咳,亚里士多德,你这样盯着别人很没有礼貌!” 亚里士多德这才移动了一下视线,他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阿里斯塔只以为自己年轻的朋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艳光四射的美人,也不去管他,再次把注意力放到门廊上。只见那女子斜倚着门柱坐下,双腿交叠伸展在台阶上,保持了一个既闲适又优雅的姿势。她把裙摆舒展开垂在台阶下面,有意无意地露出了光洁的小腿。 画师开始作画,他动笔很谨慎,似乎在思考如何勾勒对面模特的形体,但一经动笔,就画得飞快。有人看到,画布上很快出现了泰阿达特的肖像,进而涂上合适的色彩。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画师终于停止了涂抹。他将画布取下,展示给围观的公众们。距他较近的人看得清楚,那画布上的身影惟妙惟肖,很好的抓住了模特的动人之处。 “好!”人们纷纷鼓掌喝彩。“我愿意出一百德拉克马买这幅画!”一个站在人群中的老人举手叫道。他看起来已经六十多岁了,穿着华丽,像是个富裕的商人。 “我出两百!”一个下巴干净的年轻人马上喊出了更高的价格,接着,又有几个人开始加价。 “看,这才是高潮的开始!”阿里斯塔目光炯炯,“人们在竞争,争的不是那幅画本身,而是美人的青睐!在这种时候,展现自己的财富,还能获得大众的欣羡,让自己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对着亚里士多德说道,“怎么样?这比戏剧还要刺激吧!” 亚里士多德点点头,这时眼看着画的价格已经被叫嚷到六百德拉克马,按照通常的市场价,这笔钱可以买下六个年轻力壮的奴隶,两匹底比斯的良马,或者价值一个工匠一年的收入。但对这些富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拿这笔钱来买红颜一笑更值得了。 竞价渐渐平稳下来,最开始的富商叫出了七百德拉克马的价格,他的竞争对手们逐渐冷静下来,兴致缺缺地放下了手。而那个老商人整张脸涨得通红,胡须颤抖,两只手也紧紧地攥着,似乎下一刻桂冠即将加冕在他头上。 “一千德拉克马!”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老商人一时愣住了,他怒气冲冲地张望着,“是谁?是谁喊的?” “一千德拉克马,是我喊的!”阿里斯塔这才发觉声音的来源正在自己的身边。“赫米阿斯,你疯了吗?”他这才注意到与亚里士多德相比,另一位朋友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看起来,他也被美色迷住了。 “我没有疯,阿里斯塔,我愿意出一千德拉克马银币买下那幅画。”这位新晋的王子豪爽地甩了甩胳膊,大声地宣布道,“但不是为我,而是为我身边的这位朋友,斯塔基拉人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感到自己的手臂被高高举起,无数双眼睛盯在他的脸上。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赫米阿斯,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嘿,别这样看着我。”赫米阿斯敲了敲他的额头,“清醒一点,我的朋友。”他接着低声说道,“我注意到你看那女人很久了,不管你有什么心思,别让我失望,拿下她。” 接着,他再次高声向众人喊道:“还有出价更高的人吗?不管是谁,我都愿意出他价格的一倍,把这份荣誉送给我身旁的这位朋友!” 人群哗然,但再也没有人举手竞价了。那位富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恨恨地一甩衣袖,快步离开了院子。人们纷纷鼓掌,向着赫米阿斯和亚里士多德喝彩。 此时,欣赏着这一切的女主角终于站起了身子,她从画师手中接过那幅画,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亚里士多德面前。看着赫米阿斯将一个钱袋放在她的侍女的手里,泰阿达特对着面前的少年盈盈一笑,柔声说道: “亲爱的年轻人,你有一个忠诚的朋友,这份美丽的艺术品是你的。”她把画递到亚里士多德的手里,“当然,忠实的朋友谁不喜爱呢?如果你和你的朋友愿意,我也希望分享你们那份伟大的友谊。” 她侧过身子从亚里士多德身旁走过,裙摆扫过他的双腿,接着便转身离去,临走时还不忘给赫米阿斯一个娇嗔的白眼。更多嫉妒的目光集中到两个人身上,一些年轻人甚至暗自攥起了拳头。 亚里士多德突然说道:“是了!就是你!”他呆滞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灵动起来,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他对着女子的背影大声说道:“那天在护卫者军营的,就是你!” 那位被称作泰阿达特的交际花身形稍顿了一下,她侧过头轻声说了一句:“夏日的炎热使人沉醉,年轻人,我想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接着,她对着侍女们吩咐道:“我累了,请各位来客回去休息吧。” …… 亚里士多德一声不吭地走在回去的路上,阿里斯塔和赫米阿斯各怀心事地看着他。突然的变故让他们措手不及,而更多的则是对这位朋友的担忧。 “停一下,亚里士多德。”阿里斯塔率先打破了这沉默,“你确定,那个女人曾出现在护卫者的军营里?” “我想你还记得,就在赫米阿斯出事的那天晚上,莫隆带我们去了护卫者的营地。”亚里士多德严肃地说道,“那时,有一个人把一块写着暗语的布条塞到了我的手里,奇怪的是,无论我怎么回想,都想不起他的样子。” “而今天我第一眼看到泰阿达特时,就觉得她的身形十分熟悉,尤其是她走路的姿态,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看到两个人仔细地听着,便解释道,“人们可能轻易的改变面容,但一些行动的习惯,比如身体停留的姿态,或者走路的姿势,却是十分难以改变的。” “而她刚刚靠近我,又走过我身旁的动作,与我那天在军营遇到的那人一模一样。”亚里士多德语气十分坚定,“我断定她就是那个给我传递消息的人。” “这么说,是她帮了我?”赫米阿斯这才回过神来,“她是我们的朋友吗?” “没那么简单。”亚里士多德摇摇头,“在军营传递密信之后,又有一个神秘人给第欧根尼送去了米特拉达梯宅邸的地图。以第欧根尼的眼力,同样没有记住那个人的相貌。” “这就很奇怪了。”阿里斯塔思考着说道,“如果第一次是因为身在军营,怕被莫隆等人识破所以做了伪装,那为什么要对第欧根尼做同样的事情?难道她希望保持神秘,不让人知道她真实的身份?” “你不觉得这很可怕么?”亚里士多德展开了分析,“一个人可以自由地出入护卫者的军营,又能在一位技艺高超的爱智者面前掩藏踪迹,他知道赫米阿斯被诬陷杀人的秘密,又了解一位波斯显贵住所的地图。这说明了什么?她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交际花,而是一个保有许多秘密的重要人物,或者一个高明的智术师!” “最大的问题是,你能确定是她吗?”阿里斯塔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验证你的想法,最好的办法是去暗中调查她,而不是打草惊蛇。” “我当时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亚里士多德懊悔地说,“可能是我想的太过入神,结果脱口而出。”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赫米阿斯说道,“也许是那女人有一种魔力吧?你有没有觉得,在场的众人都有些为她疯狂?” “凡人当然为他们的爱欲而疯狂了。”阿里斯塔不以为然地说道,“只有真正以知识和智慧为目标的爱智者,才能抗拒这种世俗的欲望。” “老实说,我当时也无法抗拒这种欲望。”亚里士多德坦率地承认道,“有一瞬间,我似乎确实为她迷住了,但是接着当我转而思考那个神秘的送信人的事情时,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赫米阿斯也同意地点点头,“我之前竞价时似乎真的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为了某种虚荣而做出的举动。直到喊出那个价格,我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于是找了一个说辞,把焦点转到亚里士多德身上。” “好啊,你这个人!我还以为你单纯是为了朋友挥金如土!”阿里斯塔笑骂道,“我的情况就很特殊了,我只是觉得,那个女人很美,具体说来,就像一个完美的圆或者正方形,它们的各部分都很和谐,如同一首乐曲,或者韵律完美的诗篇。” “这听起来更奇怪了,阿里斯塔。”赫米阿斯指点着他的额头说道,“你的眼里只有图形和数字,难道连一个完整的人都看不见吗?赫拉克勒斯啊,我真不知道我的身边都是些什么怪物!” “嘿!你说的真难听!”阿里斯塔撇撇嘴,“这么说来,她远比不上完美的图形好吗?毕竟理想中的圆没有一丝瑕疵,它是完美的!而凡人怎么可能达到这种完美!我把她比作图形和数字,已经是极高的赞美了!” “好了,朋友们。”亚里士多德看着他们越说离题越远,连忙制止了两人的斗嘴,“让我们先冷静一下,回到学园和导师们通报一声。我想,如果她不离开雅典,我们早晚有机会揭开真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迷情剂 亚里士多德等三人很快回到了学园,他们在圣林的入口处看到了面无表情的色诺克拉底。而后者一看到他们,就走上前来,对着阿里斯塔说道: “阿里斯塔,跟我到学园的正厅来。” “怎么了,色诺克拉底?”阿里斯塔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好,我们也有事情要告诉导师们呢!” 色诺克拉底并不搭理他,只是在前面带路。亚里士多德感觉出气氛有些诡异,于是悄悄拉住跟在后面的阿里斯塔,低声问道:“看色诺克拉底的脸色不善啊,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他总是这样面无表情。”阿里斯塔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色诺克拉底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他是个好人。” “让他来叫我们应该不会是要难为我们的意思。”他接着说道,“需要担心的是斯彪西波,希望我们永远不会有落到他手里的那一天。” 他们依次走进了学园的大厅,柏拉图,阿里斯提波,欧多克索都坐在房间里。阿里斯塔一进门,就听到了父亲的怒吼: “阿里斯塔,说实话,你们今天去哪里了?” “我……”阿里斯塔对父亲有些发怵,老实地回答道,“我们去了城里,去参观了画师进行创作的过程。” “你倒是很会逃避重点。”欧多克索被气笑了,“带着你的朋友去交际花家里,这就是你说的参观艺术创作?”他转头向色诺克拉底说道,“给我狠狠地抽他一顿鞭子!” 眼看着色诺克拉底拿出了他随身携带的鞭子,阿里斯塔慌忙求饶:“父亲,真实情况是,今天我们在交际花的家里发现了一些异样,她……可能就是上次出现在护卫者营地的那个人!” “你在说什么?”欧多克索愣住了,“不要说得这样没头没尾。” “欧多克索导师。”亚里士多德上前一步说道,“这件事不怪阿里斯塔,是因为我。是我出于好奇才让他带我去了那个地方。” “先不说这个,解释一下刚才的话,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欧多克索显然更关心这件事情。 于是亚里士多德讲出了他的观察和推测,包括自己在那里失态从而说破这件事的经过。 “我担心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亚里士多德心虚地说,“也许这都是我毫无根据的臆测,但假如这是真的,对方一定会想办法对付我们。” “这倒是重要的观察。”欧多克索看向了一旁的紫袍老者,“阿里斯提波,你了解那个女人吗?” “据我所知,她是前年来到雅典的。”阿里斯提波眯着眼睛笑道,“她一经出现就惊艳了雅典,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但是我还不知道她是一个智术师。”他摩搓着涂着油膏的胡须,“这就需要我去亲自看一看了。” “阿里斯塔,这个发现并不能改变你行为的本质。”欧多克索又转回了这次会见的主题,“我绝对不会容忍你带领你的朋友们走上堕落的道路!” “哈哈,欧多克索,这里可不是塔兰顿。我们也不是一群毕达哥拉斯派的苦行者。”微笑着看着这一切的柏拉图突然说话了,“雅典人热爱自由,热爱享乐,热爱一切激起他们爱欲的事物,何况这不是年轻人的错,而是城邦风气对他们的沾染。” “柏拉图,我想这是耽于享乐的先兆,如果在年轻时不能过上节制的生活,他的一生都会面临陷入诱惑的风险。”欧多克索仍旧不依不饶,“你也看到了,这个小子过于无法无天了。” “咳咳,你的话仿佛是在讽刺我。”阿里斯提波将手支在桌上,撑起了身子,“享乐有什么错?诸神赐予我们这副躯体,不就是为了享受一切的欢乐吗?” “我只是在教育自己的孩子。”欧多克索并没有掩饰他对于奢华享乐的不满,他严肃地反驳着阿里斯提波,“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阿尔西比亚德那样的人吧?” “幸运的是我并没有孩子。”阿里斯提波反而笑了起来,“因为我早有防备,不在同一棵果树下停留太长的时间。” 眼看着现场变成了两位导师的争吵,阿里斯塔暗自偷笑,却一抬眼看到色诺克拉底还在拿着鞭子盯着他,于是赶紧收敛了表情。 “好了,你们的争论永远不会有结果。”柏拉图打断了两位朋友的口角,“现在重要的是,去看一看那位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他看着阿里斯提波说道,“看来你对这项任务很感兴趣?” “如果没有其他人跟我争抢这份美差,我当然乐意效劳。”阿里斯提波舒展了一下身体,走到阿里斯塔面前,“年轻人们,请跟我来。” 阿里斯塔抓住这个机会,赶紧跟着老人走了出去,赫米阿斯和亚里士多德看到导师们没有要处罚自己的意思,便也跟着走出了大厅。 “感谢宙斯,我活着出来了!”阿里斯塔有了一种死里逃生的释然。他拉着阿里斯提波的衣袖,说道:“多亏了你,先生,不然我今天一定会吃上一点儿苦头了!” “哈哈,你们今天可是大出风头。”阿里斯提波转而看着赫米阿斯,“尤其是你,颇有我年轻时的风范啊。” “什么?”赫米阿斯一时没有听明白对方的意思,“您怎么知道……” 阿里斯塔这时却已经反应过来,他急切地问道:“对了,我父亲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去了哪里?” “呵呵。”阿里斯提波这才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因为今天午后的美景,我也在现场欣赏啊。” …… 侥幸逃避处罚的阿里斯塔不敢马上回家,而是跟着亚里士多德回到了他们的住处。等他们梳洗完毕,才感到浑身疲倦,于是直接倒在床上。 亚里士多德突然想起了一个疑惑,他问阿里斯塔:“据我观察,阿里斯提波导师与你父亲关系不好?” “这不是什么秘密。”阿里斯塔坦然地说,“不光是我父亲,阿里斯提波和学园的多数导师都合不来。” 他坐在床上,开始讲述自己的见闻:“阿里斯提波和柏拉图同是苏格拉底的学生,但他们的风格大不相同。柏拉图重视数学、自然、政治和辩证法,而阿里斯提波自称继承了苏格拉底的伦理学,他认为这才是苏格拉底哲学的精华之处。” “他们两个人的生活态度就更是不同了。”阿里斯塔继续说道,“柏拉图和我父亲等人都崇尚节制的生活,认为应该用理性控制欲望,而阿里斯提波认为人应该解放欲望,尽情享乐,把快乐作为人生的唯一目的。” “所以尽管同在学园,但信奉他的信条的学生们自成一派。因为阿里斯提波是昔兰尼人,追随他的人便自称昔兰尼学派。” “那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人是如何在学园共处的呢?”赫米阿斯疑惑地说,“柏拉图能够容忍自己的学园存在不同的派系吗?” “我听说,当柏拉图准备创立学园的时候,他在全希腊各地邀请爱智者担任导师。”阿里斯塔解释道,“当时,苏格拉底的弟子艾斯齐纳和阿里斯提波都声名显赫,但与柏拉图学说相左,有人便提议不要让他们加入学园。但柏拉图说,‘通往智慧的道路并非一途’,学园要成为雅典智慧的中心,自然要兼收并蓄。” “于是,毕达哥拉斯派,昔兰尼派和其他各个学派的学者们纷纷加入学园,这才造就了学园今日的盛况。”阿里斯塔语气中满是钦佩,“因此,柏拉图并不在意学生们遵循哪个导师的意见,只要大家都生活在学园这个共同体之中,都可以保持和谐相处。” “虽然我很钦佩柏拉图的决定,但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学园的统一只是因为柏拉图巨大的声望和人格魅力。”亚里士多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如果没有柏拉图的平衡,各个学派的学生们很快就会陷入内斗。” “不要如此悲观,亚里士多德。”阿里斯塔轻轻地拍了拍他,“毕竟我们都有着共同的目的,那就是真理。” …… 亚里士多德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感到脸上有一阵阵凉意。他坐起身子,看到窗户大敞着,似乎从来没有关上过。他小心地站起来,没有吵醒睡着的另外两人,轻轻地把窗关小了一点。就在他准备回到床上去的时候,一件东西从他的衣服里滑落了出来。 亚里士多德低头捡起那件东西,原来是今天在泰阿达特的院子里获得的那幅画,他一直把它揣在怀中,竟然忘记了它的存在。当他将画布展开,跃入眼帘的正是一个妖娆的身影,它占据了画面的中心。 画上的人保持着斜倚的姿态,胸前抱着一株紫罗兰。在亚里士多德的回忆里,今天下午他并没有见过这种花的出现,看起来这是画家自己的发挥。同时,这张画布似乎被特殊材料处理过,整张画布都散发着一种紫罗兰的花香。 “这是什么呢?”亚里士多德的视线被画布的一角吸引了,那里画着一个徽章,似乎是画家的印章,但是是用笔画上去的。徽章正中是山峰的图样,山的正中间有一只鸽子。 “这不像是哪个雅典家族的徽章,是外邦的吗?”亚里士多德对纹章并没有太多的知识,他把画布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似乎并没有更多的线索。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突然从半开的窗边传来了一声女性的轻笑。亚里士多德闻声去看,却见画上的人物此刻正在窗外向他招手。 亚里士多德连忙站起身,却感到头有些晕。窗外的人影一闪,朝着远处飘去。他来不及多想,跟着那道影子就冲出了房门。 亚里士多德追赶的人影仿佛没有踏在地上,她轻飘飘地行走在前面,仿佛下一步就可以赶上,但就是每次都差了一段距离。亚里士多德不知追赶了多久,但当他思考这个问题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学园之外了。 “你是什么人?你的目的是什么?”亚里士多德看到对面的影子停住了,便大声问道。 “你倒是很奇怪呢,年轻人。”对面的人影转过身来,“其他的人在意的只是我的身体,却从来不问我的目的。” “你到底是不是给我传递密信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亚里士多德继续大声喊道。 他感到对方向自己走近了几步,但夜风里飘荡的衣裙遮盖了她的身体,让人看不清对面的人物。当他想仔细看清对方的面容时,却被那金色发饰在月光下反射的光辉晃得睁不开眼。亚里士多德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真是个特别的孩子。”对方再次开口了,“你看着我的画像如此入神,却不敢看我本人的样子。”那声音忽远忽近,“看来,你还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什么?”亚里士多德努力地想要看清对面,他不断扭头躲闪着反光,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清晰的角度。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滑稽。”对面又传来了一声轻笑,“看来我要离开这里了,不过,在我走之前,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 亚里士多德感觉对面的人影接近了自己。他看到一只修长的手在自己手心抚过,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紧接着,他的手心处传来了一种坚硬的触感,他连忙低头观看,却发现手上多了一枚金色的胸针。 那是一个小巧的胸针,由纯金打造成鸽子的形状。亚里士多德正想问什么,却被对方的话语打断了。 “现在还不到时候。”甜美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等你成长到足够强大的时刻,带上它,来找我。” 亚里士多德眼看着她那烟一般的影子正在快速地离自己而去,急忙大声喊道: “你是谁?” “人们都叫我泰阿达特。”声音从远处悠悠地传来,“或者,你也可以称呼我为,'阿芙洛狄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大祭月 亚里士多德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到了一张充满皱纹的脸,接着闻到了油骨的香气。他转动了一下眸子,尽力让头抬起,却发现全身完全没有力气。 阿里斯提波看到他从昏睡中清醒过来,释然地站起身来:“他醒了,但还是有些虚弱。”他转向旁边的众人,“让他静静地休息一天吧。” “我这是怎么了?”亚里士多德只记得昨夜如梦幻般的经历,之后便失去了记忆。 “阿里斯提波说你吸入了大量的迷情剂。”阿里斯塔坐在他的身侧说道,“是他把你从郊外捡回来的。” “迷情剂?”亚里士多德似乎又闻到了那种紫罗兰的花香,“那是画上的味道吗?” “迷情剂,又被称作爱情魔药,是一种传说中的致幻剂。”站立在一旁的医生德拉科拿出了那幅价值一千德拉克马的肖像画,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虽然我没有检验过它的成分,但从这张画布上残留的一些气味来判断,你应该是中了这种药物的毒。”他把画布放回桌子上,“现在这张画布已经干净了,你可以放心收着它。” “还有……”亚里士多德想到了那枚鸽子形状的胸针,他已经不知道那是幻觉还是现实。 “你找的是这个?”阿里斯提波将那枚胸针递给亚里士多德,“医生检查过,这个金属制品没有沾染什么药物。” “为了防止你还有疑问,我来简洁明了的告诉你昨晚发生了什么。”阿里斯提波看起来不是一个喜欢卖关子的人,“你昨晚吸入药剂之后,被某种迹象吸引出去,然后肯定看到了一些幻象。它们可以被附着在某些物品上,或者通过某个中介联系到你。” 他指着金色的胸针说道:“这个就是中介物。我昨晚已经去那座房子看过,那里的所有人,那个女人,画师,包括仆从和女佣,全都连夜消失地无影无踪。所以,你昨晚并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只是她制造的一段记忆。” “可是……我曾经和她对话。”亚里士多德挣扎着说道,“那不像是事先制作好的幻象。” “我不怎么了解附身,或者类似的技艺。”阿里斯提波摩搓着胡须说道,“我只能判断为她通过中介物直接联系到了你,按照常理,这需要极高的消耗,但具体如何操作,就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 “多谢你,阿里斯提波导师。”亚里士多德向着对方表达了感激之情,“感谢您救我回来。” “这只是顺手罢了。”阿里斯提波呵呵一笑,“真是最无趣的一次任务,我甚至都来不及看到对手。不过,你好像被她盯上了,说不定,你还有与她梦中相会的机会,哈哈。” …… 幸运的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亚里士多德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的幻觉,他开始恢复了健康。泰阿达特离开雅典这件事似乎并没有激起什么反响,毕竟,富人们的生活总是丰富多彩,一个交际花只是微不足道的装饰。只有曾经在她面前花了大钱的人暗中叫苦,抱怨自己上了当。 时间流转,年终将近。亚里士多德和他的朋友们还在为月底的修辞学考试努力准备着,毕竟这是他们进入学园的第一场考试,而考试结果关系着他们未来的学业。【……爱奇文学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感谢宙斯,终于结束了!”阿里斯塔刚走出伊索克拉底的学校,就忍不住欢呼起来,“我从没想到伊索克拉底会这么可怕!他把我反驳地哑口无言,要不是我的推理每一步都无懈可击,我一定会被判为不通过!” 就像伊索克拉底在课程开始的那天宣布的那样,修辞学的考试的唯一形式就是说服老师本人。当然,在具体的口试中,学生们选取的话题各不相同。阿里斯塔耍了个心眼,选取了几何证明这个领域。他对论证形式的掌握非常熟练,但伊索克拉底还是对他的定义提出了几个问题,差点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你简直是投机取巧,阿里斯塔。”赫米阿斯垂头丧气地说道,“数学问题难道不都是确定的步骤吗?这根本不是修辞,只是计算。你论证的过程也不过是将计算的过程用日常的语言表达了出来。” 赫米阿斯如此低落不无道理,因为他选择了“城邦的正义”这个话题,而这恰巧是伊索克拉底的强项。他在辩论中被对方设下了陷阱,险些接受了相反的命题。还好,他即使想起了亚里士多德曾经提到的“论证中经常出现的谬误就是混淆概念”这个说法,及时指出了对方的错误,这才让伊索克拉底放了他一马。 在他们身后,狄摩西尼仍然洋洋得意的抬着头。这不仅是因为他今天收到了老师的表扬,还因为他终于打赢了人生中的第一场官司。他成功地控告了自己的监护人,在法庭上让他们归还了自己的财产。这让他充满了自信,对修辞学的热情也更上了一层。 赫米阿斯并不想搭理这位歧视外邦学生的雅典青年,他拉着阿里斯塔快走了几步,离开了学校的大门。看着狄摩西尼独自走远,他才对阿里斯塔说道:“哎,亚里士多德怎么还没出来,他的考试不是很早就结束了吗?” “伊索克拉底让人叫他去房间说些事情。”阿里斯塔回答道,“毕竟,他可以算是这位老师最欣赏的学生之一了。” “要我说,应该没有之一了吧。”赫米阿斯不无羡慕地说,“我们并不是伊索克拉底本人的学生,只是来自学园的借读者。不收学费也肯给予如此的教导,应该说是朋友之间才能发生的事情。” “伊索克拉底不是一般的智术师,他的内心还是有着追求真理的热情。”亚里士多德从他们的身后赶上来,他听到了赫米阿斯的话。 “嘿!”阿里斯塔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你们谈了些什么?” “有关修辞学理论的事情。”亚里士多德毫不讳言,“你知道,我曾经想要把如今的修辞学学习分为两类,一类仅仅关注我们语言的形式,研究推理的有效和命题的真假,而不涉及雄辩和引起共鸣等等说服的技巧。另一类才是诗歌、讲演和法庭辩论之类。” “对,你是说过这个想法,但这位修辞学家允许你做这样的划分吗?”阿里斯塔不解地问道,“要知道,对他的学生们来说,后一类才是学习的重点。” “或许这有点出乎意料,但伊索克拉底很支持我的想法。他还把自己编写的一部教材送给我参考。”亚里士多德从怀中拿出一卷书,“看来,他也认为这种划分是有必要的。” “也许他只是对你抱有期望。”赫米阿斯拍了拍亚里士多德的肩膀,“我们也是!我们相信你可以在这方面做出开创性的贡献,比如——构建一个全新的学科。” “我现在所做的还只是九牛一毛。”亚里士多德微笑着说道,“我还是准备把精力放在学园的课程上,也许其他课程内容也会给我一些启发。” “不!不要再谈上课的事情了!”阿里斯塔再次发出了哀嚎,“新年就要到了!假期!假期终于来了!” “可别忘了,你还在被看管期间呢!”赫米阿斯看着他哈哈大笑道,“即使休假,也不能出门消遣,这对你来说还不如不放假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阿里斯塔神秘兮兮地说道,“虽然父亲不允许我在课后在城里闲逛,不过大祭期间,他可不能阻止我出门,毕竟这是每个雅典人最重要的节日啊!” 雅典的一月,被称为“赫卡托姆拜昂月”(hekatombaion),意思是“百牛大祭”之月。在这个月中,有最隆重的泛雅典娜节庆典。 “这次节日可是奥林匹克大会的第二年,有泛雅典娜节竞赛。”阿里斯塔开始了兴奋地介绍,“泛雅典娜节与奥林匹克大会相隔两年,也是每四年举行一次大典,赛会上不但会有献祭和竞赛,还会有诗歌、舞蹈和音乐的竞选!” “这可是身体与灵魂的双重竞技!”他引用了柏拉图的名言,“体育锻炼身体,音乐陶冶灵魂,这是诸神给人的礼物!” “这么说来,新年的开始又是节庆的一月啊。”亚里士多德点头说道,“难怪学园并不会给我们在一月安排课程。” “我还没说完呢,除此之外,还有厄琉息斯的迎神游行!”阿里斯塔喋喋不休,“到时候青年男子们会组成队伍,一路走到厄琉息斯去迎接雅典娜的圣像,而回程时就是群饮和狂欢!因为今年百花节的变故,雅典人都没有放肆欢庆,大家早就期盼着下一次狂欢节的来临了!” “宙斯保佑。”赫米阿斯喃喃说道,“这一次节日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乱子了。” 亚里士多德闻言不觉莞尔,确实,这一年的节日似乎都不怎么顺利:地母节的袭击,百花节的骚乱,仿佛诸神在不断地对雅典示警。城邦的市民中也产生了一些谣言,似乎有一片乌云在雅典人的头上停留,始终挥之不去。 “总之,泛雅典娜节是一个可以好好放松的日子。”阿里斯塔开始了收尾,“父亲绝对没有办法管我,因为游行圣火的传递,是从阿卡德米圣林开始的!” …… “今年的大祭准备比往常早了一些啊。”欧多克索看着来来往往布置帷幔的城邦居民,对着柏拉图发出了感叹。 “对节日失去兴趣是衰老的象征,我的朋友。”柏拉图饶有兴味地看着工匠们用木头搭起台子,“对神的虔敬不就体现在这种投入之中吗?” “说起对神的虔敬,我可比不上你。”欧多克索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丝笑容,“你在西西里和神玩了一次捉迷藏?” “咳咳,准确的说,是我单方面被捉。”柏拉图也笑了起来,“这是必然的代价。” “我看你一切都如往常,德拉科也给你做过检查,他说你的身体就像四十岁。”欧多克索带着疑惑,“所以,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个话题我们以后再谈。”柏拉图却主动终结了这个话题,他转而说道,“我曾拜托你搜集德谟克利特的著作,这事办的怎么样了?” “你不要再跟我说,你要把德谟克利特的作品全部搜集起来付之一炬!”欧多克索愤愤地说道,“首先,他的作品多的是,遍布希腊各邦,我根本无法收集全部;其次,不要在这种事情上赌气,这对你的灵魂没有好处!” “好了,好了。”柏拉图摇摆着双手说道。面对这位比自己年轻不少的朋友,他有时候真的是有些怵头,“你总是太严肃了,欧多克索。有时候也得允许老年人自己讲个笑话。” “半真半假的笑话,就像你在对话中讲的那些。”欧多克索表情并没有放松,“我还是有些担心,这次的节日庆典会不会再出什么事情。” “你有什么发现吗?”柏拉图转而询问道,“那些可疑的人,最近又有什么动向?” “如果你指的是城邦的那些统治者,他们的行为倒没有什么异常。”欧多克索说道,“但西奥多罗曾经发出过一个预言。” “光明与黑暗的较量?”柏拉图略一沉吟,“你知道的,阿波罗在我们这边。” “那黑暗呢?”欧多克索的语气有些急迫了,“我很多年没有回过塔兰顿了,不知道那里现在的情况,更不知道其他教派的事情。” “既然你已经脱离了那里,就尽量不要再卷入那里的事情。”柏拉图诚恳地告诫着这位老友,“我从意大利回来,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景象。也许,聆听者和学习者之间早晚会爆发一场大战。而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学园,我希望你置身事外。” “我明白。”欧多克索点点头,“只是那些俄耳甫斯的信徒让我想起了那段日子。我想,他们销声匿迹了这么久,也该探出头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竞技场 泛雅典娜大节的庆典要持续八天,而在节日游行和献祭之前,竞赛已经开始了。在泛雅典娜竞赛上,不仅仅有雅典各部族的选手参加竞赛,而且还有很多竞赛向外邦人开放着。 赫米阿斯紧张地看着赛车场内的比赛,一辆两匹马拉的战车从他面前飞驰而过,扬起漫天的尘土。场边的观众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冠军是克里托区的莫隆!”人们将鲜花和水果投向得胜的马车和驭手,一顶月桂树叶的桂冠被戴在他头上。 莫隆当然没有亲自驾车参赛,他资助了两辆战车参加竞赛,其中一辆得了冠军,另一辆没有取得名次。因为战车竞赛考验不仅仅是马匹的脚程和车辆的坚固,驭手的驾车术在其中起了更重要的作用。 “该死!”赫米阿斯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他资助的战车在比赛最后一圈撞断了车轴,一下子翻倒在赛道上,这起事故造成了驭手的重伤,也使得紧跟其后的一辆战车在躲闪时冲出了赛道。 “真是丢人现眼!”他恼怒地说道,“我应该雇佣一个更好的驭手!”他看着人们将受伤的驭手抬出赛场送去医治,便扫兴地转身,要离开赛场。 “别灰心,赫米阿斯。”阿里斯塔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按回到看台上,“接下来还有马术竞赛呢!” “我现在可没什么心情看赛马。”赫米阿斯甩开阿里斯塔的手,“我可是在那辆马车上花了大价钱!” “依我看你只是缺乏经验,应该多买几辆马车,多雇佣几个驭手!”阿里斯塔说道,“马匹和驭手竞技时的状态决定了结果,所以应该多备上几个替代者!” “还可以这样?”赫米阿斯一愣,“那岂不是一场比赛可以有同一个人的许多代表参加?” “当然可以!”阿里斯塔哈哈大笑,“你没听说过阿尔西比亚德曾经一个人准备了七辆战车去参加奥林匹克大会吗?代表他出赛的马车最后取得第一名、第二名和第四名,所以这场比赛的冠军、亚军和第四名都是他!”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样我就不会把赌注都压在一个选手上了。”赫米阿斯懊恼地说,“我还可以雇佣双倍的驭手,让他们轮番上场。” “别提了,我可是在你的马车上押了一个德拉克马。”阿里斯塔苦着脸说道,“我也没想到它连前三名都没有得到。” “好了,你们不用争吵了,依我看,在这场比赛之前,莫隆就已经锁定了冠军。”亚里士多德终于开口道,“你们没有发现有好几辆马车的行动都很奇怪吗?它们故意阻挡其他参赛的车辆,给莫隆的那辆让开道路。” “你的意思是他们作弊!”赫米阿斯恍然大悟,“难怪有几辆车一直贴在我的马车边上,他们肯定是收了莫隆的钱,替他清理其他的竞争对手!” “真是卑鄙啊。”阿里斯塔叹了口气,“何必呢?这只是雅典城邦内部的竞技,又不是全希腊的奥林匹克大赛!莫隆真是为了荣誉不择手段!” “荣誉带来名声,名声带来权力。”坐在他们身边的狄摩西尼突然嗤笑道,“你们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难怪只能给人当作晋升的工具。” “废话!我们按照公正的准则行事,哪里能想到有人采取这么卑劣的手段!”赫米阿斯突然反应过来,惊叫道,“狄摩西尼,为什么你坐在我们边上?我们是你的朋友吗?” “哼!你以为我喜欢坐在你们这些蠢人边上?”狄摩西尼反唇相讥,“这里是最靠近赛道的看台,为了清楚地看到比赛中发生的一切,我不得不和你们坐在一起。” “你看那么清楚干什么?我记得你并没有参赛。”阿里斯塔也并不友善地说道,“难道你想说服一匹马吗?” “你们不懂就不要乱说。”狄摩西尼年轻的脸上显出了愠怒的神色,“我在计算赛马的胜率,如此就可以在押注时更有把握。” “好吧,我没想到你还对数学有兴趣。”阿里斯塔嬉笑着说道,“别忘了把结果告诉我,让我也赚上一笔。” “哼,我押的骑手肯定会夺得冠军,他以往的战绩是这次参赛选手中最好的。”狄摩西尼信心满满,“阿里斯塔,等一会儿你就说不出漂亮话了。” “嘿!你这样做不公平!我已经十六岁了,应该参加青年组的比赛,而不是少年组!”赛场边传来的争吵声打断了他们的议论。亚里士多德循声望去,只见那里一个身材高挑体格结实的年轻人正在对着比赛的裁判叫嚷着。 “你出生在下半年,现在还未满十六岁!”那裁判也寸步不让,“听着,小子,要么老老实实去少年组比赛,要么滚出赛场!” “可是马其顿的历法和雅典不一样!”那少年并不满意裁判的解释,“你不能按照雅典历法来计算我的生日!” “我没空跟你算计什么生日月份!”裁判早已被他说的不耐烦了,“停止你的说辞,滚回去!” “不!”少年一屁股坐在了跑道的中间,“除非你让我参加青年组的比赛,否则我绝不离开这里。” “嘿!裁判!下场比赛还要多久才能开始啊!”场边的一些观众等不及了,他们在赌局中押了注,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赛马的结果。 “我看那孩子的个子已经够的上一个成年人了!让他去高一级的组比赛又能怎么样!” “就是就是!不要因为一个孩子耽误大伙的时间!快开始,快开始!” 在观众的哄闹声中,裁判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他对着那个捣乱的少年吼道: “好了!小子,牵上你的马,去起点参赛!” “是!”少年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飞快地奔向场边,有人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牵过来。少年边跑着边伸手接过缰绳,脚步一刻不停,飞身跳到马背上。枣红马感到背上多了重量,也奔跑起来,一人一马瞬间绝尘而去。 “那个人是谁?”亚里士多德询问着同伴们,“狄摩西尼,你不是研究了各个参赛的选手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认识,大概是哪个外邦来的小子吧。”狄摩西尼毫不在意,“那种小角色根本不会改变比赛的结果!” “锵——”随着一声清脆的锣声,比赛开始了。泛雅典娜节的竞赛根据参赛者的年龄分为三个组:十二岁到十六岁为少年组,十六岁到二十岁为青年组,二十岁以上为成年组。看到在起点等候的马匹,亚里士多德明白了刚才那少年为何如此坚持,因为少年组的选手多用小马比赛,而青年组则用成年马。而他的枣红马显然是一匹高大的成年马。 少年组的比赛首先开始,骑手们个子普遍还未长成,他们的马术也不怎么熟练。不过,雅典人在少年时就要在体育学校修习马术,所以这些孩子普遍的表现还算中规中矩。 比赛很快结束,狄摩西尼心满意足地点着头:“和我预测的丝毫不差。”看起来,他从这场比赛上赢了不少。 “真的?”阿里斯塔把头凑过来,“跟我说说,下一场,少年组的比赛谁会赢?” “我肯定克里托区的波吕克拉底是冠军!”狄摩西尼显得胸有成竹,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他从小就展现出了惊人的骑术,在体育学校也总是第一名,这是他第二次在泛雅典娜节出场了。四年前他就获得了少年组的冠军,这次青年组的冠军一定是他的!” “好啊,我要在波吕克拉底身上押十个德拉克马!”阿里斯塔喊着在看台上来回走动的赌博商人,“我得把之前的损失捞回来!” 一声锣响,青年组的赛马开始了。 正如狄摩西尼所说,克里托区的波吕克拉底确实身手不凡,他骑着一匹白色的小母马,一开始就冲在了所有人的前面。赛马比赛的长度是围绕赛道两圈,而到第一圈结束时,他仍然保持着领先的地位。 看台上的观众人声鼎沸,他们各自呼喊着自己支持的选手的名字——或许还有支持的马的绰号,然而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次的冠军非波吕克拉底的小白马莫属了。 比赛进入第二圈的第一个弯道,波吕克拉底压低了身子,他想在这个弯道将优势拉大,于是双脚夹住了马腹,准备冲刺。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在自己的右侧出现了一团红色的影子。接着,一阵风声掠过,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与他擦身而过。 “不好,有人在弯道加速!”波吕克拉底经验丰富,他深知在弯道超速的风险,马匹虽然比战车灵活,但也更不好驾驭。如果不能成功控制马匹转过弯道,那么骑手很可能直接冲出赛道,从而丧失比赛的资格。 想到这里,他一夹马腹,咬住越过自己的枣红马追了上去,前面的骑手显然也是个老手,他的身子随着马的奔跑一起一伏,用自己的重量控制着马匹前进的方向。 第一个弯道就这样结束了,枣红马冲在了最前面,白马紧随其后。突然焦灼的场面引发了观众更激烈的回应,人声一浪高过一浪。 狄摩西尼紧紧地攥着拳头,他的喉头紧张地抖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旁边的阿里斯塔则脸色惨白,他喃喃自语着:“诸神保佑,让白马获得冠军吧!” 同样紧张的还有赛场上的波吕克拉底。这位十九岁的青年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如此棘手的敌人了。不过,他的内心还有一丝希望,那就是终点线前的最后一个弯道。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雅典人,他对这块场地的了解程度远非外邦人可比。 他清楚地知道,终点前的最后一个弯道正对着看台,而那里因为经常有人走动被踩踏的凹凸不平。尤其是弯道弧线最顶处的地面比周围略微凸起,如果在这里不减速通过,那么马匹极有可能被地面绊倒,甚至将骑手甩出场外。 “愚蠢的外邦人,赛马可不只是一味猛冲,还要看地形和策略。”他这样想着,心中对身前的对手涌起了一丝怜悯,“可怜这匹好马,只是折断一条腿还好,要是撞断了脖子,就可惜了。”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即逝,而那命运的弯道已经在他们面前展开。枣红马的骑手仍然没有减速,他的身子几乎完全伏在马背上,随着马匹转弯的力量左右移动。波吕克拉底眼看着那片凸起就出现在眼前,他下意识地勒了一下缰绳,将速度降低下来。 枣红马仍然在飞奔着。它的左前蹄一下踏碎了一块泥土,右蹄却正好撞在那块凸起的泥地上。突然的冲击让它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身子向右前方偏倒过去。 枣红马上的骑手瞬间被甩动了起来,他的身子后仰,从马背上高高直起,呈现出一个吓人的角度。就在他将要从马背上翻滚下来的时刻,他突然扔掉了缰绳,双手环住了马脖子,他的身体又回到了马上! 枣红马一声长嘶,它的前蹄被突然的制动扭得生疼,但是背后的骑手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反而给了它一个巨大的向上的拉力。枣红马借势一跃而起,狂奔着向终点线冲去! “完了。”目睹了这一切的波吕克拉底心头凉了大半,他已经从那电光石火一瞬间的处理中看出,那个骑手的经验之丰富、内心之强大都远在自己之上!而且,对方已经冲过了弯道,前方是一片坦途! 波吕克拉底气急败坏地鞭打着自己的坐骑,白马吃痛地嘶鸣着,发狂般的奔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红色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近,似乎再快一点就能追上他! “嘭!”突然的巨响让波吕克拉底脑中一片空白,接着,他感到世界在他的眼前翻滚着,从五颜六色变成了一片漆黑。 场边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看到那匹母马冲出了赛道,径直撞在了体育场的围墙上,而那名年轻的骑手被高高抛起,重重地摔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 “赫拉克勒斯啊!”无数人发出了惊呼,其中也包括了脸色铁青的狄摩西尼和面如土色的阿里斯塔。紧接着,他们听到了裁判大声的通告: “冠军已经产生,他是来自马其顿的,阿敏塔斯之子,腓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继承人 “马其顿的腓力?”亚里士多德听到这个名字时愣了一下,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为何看着那个少年有些面熟。他就是马其顿王阿敏塔斯三世的小儿子。 腓力此时纵马围着场地驰骋,他高举起桂冠,向场边致意,不过观众们并没有太大反应,因为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不少人都赔了一笔。 腓力对此却毫不在意,他把马的速度放缓,在场边慢步着。他一眼看到了坐在离跑道最近看台上的亚里士多德,于是径直骑着马冲了过来。 阿里斯塔正在为自己丢了一大笔钱而痛心疾首,此刻却看到那个罪魁祸首直接向自己冲过来。他一时无措,但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只见那马背上的少年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看台。在人们的注视中,他越过了赫米阿斯和阿里斯塔,一把抱住了亚里士多德的肩膀。 “是你吧!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医生的儿子!”他大声说道,声音震得亚里士多德耳膜嗡嗡作响。他的身材高大,比亚里士多德此时还要高出一头,现在被他这样环抱,倒显得亚里士多德比他年纪更小一点。 “额……你好,腓力。”亚里士多德努力挣脱了几下,但并没有什么用处。实话实说,虽然他的童年在马其顿宫廷度过,与这位小王子也见过几面,但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 “我一看就猜出是你,爱抓虫子的亚里士多德!我小时候有一次被蜜蜂蜇伤了眼皮,多亏了尼各马可医生的药才治好,他可真是位杰出的药剂师!”腓力大笑着,双手用力摇晃着亚里士多德的肩膀,“想不到在雅典我们还能遇到!” “命运真是变幻无常。”亚里士多德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道,“亚历山大还好吗?” “哦!可怜的亚历山大,愿诸神护佑他的灵魂。”腓力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亚历山大去年在节庆中遇到了强盗,不幸遇刺,佩尔狄卡斯继承了他的王位。” “愿诸神护佑他的灵魂。”亚里士多德略显尴尬,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说。 “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雅典吧?”腓力不以为意地提起了话题,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拉着亚里士多德说个不停。 “佩尔狄卡斯继位后,我们的姐夫托勒密担任了他的摄政,为了巩固与底比斯的联盟,我被送往底比斯充当了人质。”腓力看着亚里士多德面露讶异,笑着说道,“不要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我巴不得离开佩拉那座王宫!再说,底比斯人对我不错!我加入了底比斯圣队,住在圣队指挥官潘梅尼斯(pammenes)家里,而且,你猜怎么着,伊巴密浓达担任了我的军事导师!” 他的话滔滔不绝,亚里士多德根本没有机会插上一句话。这时,腓力开始讲述他来到雅典的缘由: “去年伊巴密浓达接到情报,说斯巴达人在密谋入侵小亚细亚,他认为再次攻打斯巴达的机会来了,便派人去各城邦游说,要组成一只联盟的大军进攻亚该亚。”他激情澎湃地挥动着手臂,“只要让亚该亚人脱离斯巴达的控制,我们就可以彻底拆散斯巴达的联盟!这样,整个维奥蒂亚、阿提卡和阿卡迪亚都将获得永久的和平!” “请闭上嘴巴,你太吵了!”一个愠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再说了,没有人会服从底比斯统治下的和平!一个霸权的统治只会引来下一个霸权的挑战,战争无休无止!” 说话的正是狄摩西尼,从刚才开始他就对腓力充满了厌恶。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害自己在赛马赌局上输了钱,更是因为他字字句句中体现的对于霸权——尤其是雅典之外的霸权的崇拜。 “你又是什么东西?”腓力的脾气显然不好,他两眼圆睁,口水喷到了狄摩西尼的脸上,“我们说的又关你什么事?没有见识的东西!只有一个强大的城邦才能维护全希腊,对抗外敌侵略,调解城邦间的纠纷!” “好了,请不要争吵了。”亚里士多德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分开了剑拔弩张的二人。“狄摩西尼,现在不是辩论的时候。”他向着阿里斯塔和赫米阿斯使了个眼色,拉着腓力向看台下走去,“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会来雅典呢?” “就是说嘛,那个打断我的小子真是没有眼色。”腓力一边跟着亚里士多德离开众人,一边说道,“底比斯的派洛皮德(pelopidas)这次来雅典出使,我就是他的护卫。” “看来你在底比斯有了施展才华的空间。”亚里士多德看着这位兴奋的王子,欣慰地说道,“我很高兴看到你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 “哈哈!亚里士多德,你才是!”腓力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学园才是适合你的地方!看起来,你过得不错。” 此时,一个仆人模样的年轻人跑过来,朝着腓力耳语了几句。腓力闻言之后朝着亚里士多德抱歉地笑了笑,说道:“我的主人开始召唤我了,很高兴见到你,亚里士多德。希望我们不久还会再见。” …… 亚里士多德没有想到,与腓力的再次见面来的如此之快。就在他们从赛场回到学园的次日,来自底比斯的一行人就前来拜访了学园。 领头的派洛皮德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他看起来精力充沛,充满智慧,人们知道他是伊巴密浓达的好友,曾经一起经历了留克特拉山谷的大战。同时,他还是一位杰出的外交官,听说他这次来到雅典,特意提出了要拜访学园的要求。 腓力站在派洛皮德后面,他好像和这位将军或外交官关系十分亲密,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他的身后。此时他看到了广场上的亚里士多德,趁人不注意时朝他眨了眨眼。 柏拉图和几位导师站在广场上,他们或者早就认识这位来访者,或者是闻名已久。柏拉图看到对方走进广场,并没有客套,而是直接将来访的众人带进了学园中央的大厅。同时,他还让学生们都进入厅中,一同欢迎这位客人。 “来到学园,让我感觉回到了年轻时的岁月。”派洛皮德向柏拉图说道,“我还记得我与伊巴密浓达在吕西斯门下学习时的情景,那时候我并不擅长学习哲学,但现在却依仗着话语谋生。” “伊巴密浓达是一个真正的爱智者。”柏拉图呵呵一笑,并没有正面回应对方的话题,而是询问着底比斯的那位真正主人的情况,“我很希望他能在城邦之中实践着哲学的智慧。” “他说自己已经放弃了对真理的追求,转而热心于荣誉的生活。”派洛皮德与这位老友毫无芥蒂,评论起来也是异常随意,“想必哲学家会对此感到十分惋惜的。” “恰恰相反。”柏拉图的语气显得真诚而钦佩,“真正的爱智者应该回归城邦之中,让自己成为城邦的领路人。” “我会把您的这句话转告他的。”派洛皮德恭敬地说道,“当然,一个人的力量总是十分有限,如果有更多的爱智者加入我们的城邦之中,相信我们会离真理更近一步。” “这就是你的来意吗?派洛皮德?”柏拉图并不着急回答他,“我们不妨先来考虑一下,伊巴密浓达这次的提议吧。你认为雅典会同意与底比斯结盟吗?” “我正是要努力达成这一点。”派洛皮德谨慎地说,“从地理上看,雅典与底比斯分别在半岛两侧,互为犄角,正好锁住了科林斯和斯巴达北上的要道;我们各自处于阿提卡和维奥蒂亚的中心,有着广大的城邦作为盟友;而底比斯有着强大的陆军,正如雅典有着强大的海军;我们的联合是将优势互补,没有谁会看不出,这是绝佳的策略。” “使者言之有理,但并不是事情的全部。”这时,站在柏拉图身后的欧弗雷乌斯说话了。他看了看老师的反应,发现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于是更加自信地讲了起来: “首先,您刚才提到,底比斯与雅典分居半岛两岸,这说明我们两个城邦之间距离遥远,中间隔了好几个城邦。一旦发生战争,消息隔绝,我们难以共同行动。”他看着对方,接着说道, “其次,我们两个城邦同处希腊的中心,背后各自有着不同的敌人,比如色萨利或福西斯。如果我们仅仅对付来自南方的敌人,势必会对北方有所松懈,那时,我们并不一定保持安全的地位。” “再次,底比斯与斯巴达争斗不死不休,可雅典与斯巴达自科林斯战后已经开始修好,我们并不一定冒着得罪斯巴达的风险,与你们结盟。相反,保持南方的稳定更符合雅典的利益。” “最后,底比斯要谋求在阿提卡的权益,却没有提供给雅典足够的利益作为交换。甚至,因为底比斯并不沿海,它更需要雅典的海岸,这反而会造成与雅典海上的冲突。” 欧弗雷乌斯侃侃而谈,他从地理形势讲到利益冲突,有理有据地说明了底比斯寻求的结盟一定不会实现。 “说的好,真是有智慧的年轻人!”派洛皮德由面色沉重转而带上了欣喜,他转而向柏拉图说道,“学园真是人才济济,不知道这位年轻的爱智者愿不愿意为底比斯贡献自己的智慧呢?” “哈哈,你应该问他本人,而不是问我。”柏拉图随意地摆了摆手,“欧弗雷乌斯,你愿意前往底比斯去做一番事业吗?” “老师。”欧弗雷乌斯向柏拉图施了一礼,转而对着派洛皮德礼貌地说道,“恕我直言,我并没有去底比斯参与政治的想法。” “这是为什么呢?”派洛皮德开始试图说服他,“听你的说法,早已经对希腊的形势烂熟于心,如果不是为了从政,又为什么深入研究治政之道呢?还是说,你认为底比斯作为希腊的霸主难以实现你的抱负?” “霸主?”欧弗雷乌斯微笑了一下,“您作为一位将军,一定对霸主这个词深有体会,在您看来,底比斯算得上一个霸主吗?” “我更希望听听你的高见。”派洛皮德一阵讪笑,他似乎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不自在了。 “那我向您解释一下,我所认为的什么是霸主。”欧弗雷乌斯说道,“在全希腊,曾经有过霸主实力的无过于雅典和斯巴达两个城邦。在与波斯的战争之后,雅典在提洛岛会盟诸城邦,事实上建立了对爱琴海北部的霸权。” “那时,雅典有着强大的舰队,有着勇敢的士兵,更重要的,它集合了全希腊的物产、财富和人才。我们有本都作为粮仓,色萨利作为牧场,色雷斯的矿山为我们产出金银,雅典的商船通行在爱琴海上。甚至全希腊都将雅典的德拉克马作为通行的钱币,那时,雅典根本不需要发动战争,就可以让财富源源不断进入比雷埃夫斯港。” “而斯巴达和雅典相反,拉卡代蒙人以武力立国,他们一心征战,将战争作为生命中的一切。他们兼具着狮子的勇猛和狐狸的狡猾,在一切地方为了胜利而不择手段。因此,他们仅用一万精锐的步兵就打败了雅典的联军,而用欺诈的手段换来了波斯的支持。这样,斯巴达的霸权也不过持续了三十年。” “而底比斯呢?它的崛起完全依赖于伊巴密浓达和他的朋友们,当然也包括将军你。”欧弗雷乌斯不动声色地恭维了对方一句,“但是作为一个城邦,底比斯根本没有成为霸主的条件。” “底比斯正处维奥蒂亚中心,群山环绕,土地贫瘠,农民根本没有土地耕种,人口更是十分稀少。”他一点一点地展示着底比斯的困难,“没有人口,就没有足够的兵源;没有粮食,就没有足够的补给。伊巴密浓达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不遗余力地扩大盟友的范围。但是,这样贫穷的城邦能够给它的盟友什么呢?” “也许,伊巴密浓达可以获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但是这种胜利并不能维持太久。”欧弗雷乌斯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总结道,“底比斯只能不断地发动战争,从而补充自己缺少的财富,然而战争总是消耗财富,如此循环,战争的车轮终将有转不下去的一天。” 他静静地看着面色凝重的派洛皮德,一字一顿地说:“底比斯不会成为希腊的霸主,我也不会为它付出自己的智慧。如果我愿意从政,我希望我加入的城邦成为一个真正的霸主,成为雅典和斯巴达的继承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提篮者 欧弗雷乌斯的陈词终于告一段落,大厅里陷入了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从派洛皮德身后的随从中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掌声。人们寻声看去,却正是腓力。此刻他两眼放光,看起来异常激动,看到大家注意到自己,他毫无羞惭之色,干脆大步走到人们面前,对着欧弗雷乌斯说道: “尊敬的爱智者,我是马其顿的王子腓力,我的兄长佩尔狄卡斯一心励精图治,正需要一位像您这样的参谋为他出谋划策。”他双臂张开,用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成熟语气说道: “如果您愿意加入马其顿的宫廷,马其顿将完成您的愿望!” 欧弗雷乌斯愣住了,他没有想到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位“王子”。但他并没有失态,而是保持着不卑不亢的风度:“请您转告马其顿的国王,如果他治理城邦的美名传到雅典,我一定愿意为他效劳。” “这就不合理了,亲爱的爱智者。”腓力直截了当地反驳了对方,“如果我兄长的美名传到雅典,说明他所治理的城邦欣欣向荣,只需要普通人就可以维持其运转,又哪还需要您这样有智慧的人呢?相反,正是因为他的城邦百废待兴,才需要一位大才来辅助他实现抱负啊!” “这……”欧弗雷乌斯一时无法反驳,只好说道,“对于北方的城邦,我暂时还了解不多,不知道如何辅助您的国王。” “不出意外,您很快就能听到来自北方的消息。”腓力说道,“我会向我的兄长提起今天的事情的!” “腓力!请回到我身边来吧,我们今天已经叨扰太久了!”派洛皮德召回了腓力,向柏拉图告辞。 学园的众人也并不挽留,将他们一行人送到圣林之外。腓力在一旁面露不悦,而派洛皮德看出了他的郁气。 “你在想什么?腓力?”他询问着这位年轻的随从。 “我本来可以当众说服那个欧弗雷乌斯的。”腓力愤愤地说,“为什么要阻止我?你害怕我为马其顿招揽人才吗?” “你觉得他是个人才?”派洛皮德一声冷笑,“言过其实,他不过是读过几本书的书斋里的学者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腓力没想明白欧弗雷乌斯哪里表现出了缺陷,“依我看,他说的事实俱在,很有道理啊。” “他确实了解了不少事情,但却偏偏忽略了最关键的。”派洛皮德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腓力说道,“在城邦里做出决策的,是人。而人,就必然有他的弱点。没有谁能够完全依靠理智计算城邦的利益得失,他们更在乎的往往是自己的蝇头小利!”他迈开了脚步,步伐坚实而稳定,“雅典城邦的决策者可不是一群哲学家!” …… 雅典的决策者们并没有工夫为底比斯使者的到来发愁,此刻,他们正在忙于安排雅典娜的大祭。明天,从阿卡德米圣林出发,终点到达巴特农神庙的游行就要开始了。 城邦的官员们需要准备祭祀的各种物品,沿途的布置和仪式的安排,这条路线漫长,跨越了好几个区,稍有一点疏忽就会造成当天的混乱。而雅典人已经经不起一场失败的祭典了,尤其是对城邦的守护神雅典娜的祭礼,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沿路线需要有护卫维持秩序!最好拦上绳子,这样就不会有不长眼的奴隶和企图破坏的坏人拦住行进的队伍!”新当选的执政官季费索多罗大吼着,“一定要保证队伍不出岔子!” “你以为雅典人是拴着链子的狗吗?”十将军之一的卡布里亚不以为然,“我不会去发布这样的命令,除非我想让全雅典的市民唾弃我的名字!” “我们随时都应该谨慎行事。”再次当选十将军的莫隆春风满面,声音中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护卫在沿途巡逻是必要的,这一点利奥斯特纳可以保证。” “最重要的难道不是选定进入神庙的人选吗?明天庆典就要开始了,你们竟然还没有决定哪家的女儿担任提篮者?”卡布里亚吼道,“这才是真正的岔子!” “本来,卡利亚斯的妹妹已经被选为今年的提篮者,她出身于最高贵的家族,是最佳的人选。”季费索多罗叹气道,“但是前天卡利亚斯来告诉我,他的妹妹突然得了重病,甚至无法站起来,更无法完成祭祀的过程。” “现在,我们的人选有安提丰(antiphon)家的小女儿,和希佩里德(hypereides)的妹妹。”他接着说道,“但是这两家都是显赫世家,议事会还没有决定选择谁。” “安提丰?”莫隆突然插话道,“你说的是哪个?” “克里托区的公民,菲力兰博斯的儿子安提丰。”执政官回答道,“你对此有什么意见?” “哈!这个名字实在太常见了。我想你应该说,那位著名哲学家的同母异父弟弟,这样每个人都知道你说的是谁。”莫隆高声说道,“这个家族确实是声名显赫,人才辈出啊。” “从家世方面确实如此,但这位父亲实在是不务正业。”季费索多罗顺着他的话说道,“一些执政官认为,安提丰对城邦政治毫无贡献,城邦不应该给他这份殊荣。” “哈哈,如果安提丰把他花在马上的心思多花费些在人身上,说不定他们就满意了。”卡布里亚不屑地说,“一个好的养马人难道就不是城邦的好公民?笑话!” “我想他们更喜欢希佩里德吧,那位演讲家。”莫隆靠在椅背上,显得十分轻松,“他虽然很年轻,但是在鼓舞人心方面表现出来的才华毫不亚于那些老头子们。” “鼓舞人心?蛊惑人心还差不多!”卡布里亚对这个人选很不满意,“我听说他是伊索克拉底的学生,但从他的学校学成之后便开始攻击他的老师!这样的人我可没法喜欢!” “听着,诸位,提篮者的人选十分重要。”看着卡布里亚马上就要开始骂人,主执政官季费索多罗不得不出面说道,“不管是古老的家族,还是城邦的新秀,都应该得到尊重。” “废话。”莫隆旁若无人地向地面吐了一口唾沫,“要我说,还是柏拉图的侄女更合适,雅典人对他和他的家族都很尊重。” “虽然我不同意你的大部分意见,但不得不承认这次你说的没错。”卡布里亚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好吧,那我们就定安提丰的女儿了。”季费索多罗长舒了一口气,“来人,赶紧去安提丰家里通知一下他!” …… 学园中,阿里斯塔正在对赫米阿斯和亚里士多德讲述着“提篮者”的故事。 “提篮的少女应该是泛雅典娜节大祭中最重要的角色了。”阿里斯塔说道,“她行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后,手里要提着敬献给雅典娜的长袍和谷穗,还要在奉献牺牲时举起杀死牲牛的匕首。总之,她必须参与整个祭典的每一步,而且还要在典礼结束后,在巴特农神庙守夜一晚,才算完成了完整的礼仪。” “嗯嗯。”赫米阿斯听着连连点头,“我听说,提篮者应该由全城最美丽的少女担任?” “美丽自然并不必说,但更重要的,是那个人选的家世。”阿里斯塔接着说,“在大祭典上担任提篮者是一份殊荣,少女的整个家族都会因此在城邦中获得极高的礼遇。因此,这个选择本身就具有极强的政治意义。” “我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你们就知道提篮者有多么重要了。”阿里斯塔开始展现出他的戏剧才华,“在庇西斯特拉图家族担任雅典城僭主的时代,有一次,僭主的弟弟向城邦的一个公民哈摩狄阿斯求爱,但被对方拒绝了,于是便想要羞辱他。他与他的僭主兄弟邀请哈摩狄阿斯的妹妹来担任雅典娜大祭的提篮者,等到那女孩来到游行队伍的时候,他们却告诉她并没有被邀请。” “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是一种当众羞辱,这被女孩整个家族视为奇耻大辱。”阿里斯塔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哈摩狄阿斯因此感到十分不安,他觉得僭主一家对自己和自己的家庭还会加以迫害。于是,他便联合他的朋友,在雅典娜大祭上布置了一场谋杀。” “因为游行当天人们可以携带武器聚在一起,哈摩狄阿斯便趁着护卫队不备时,在路上攻击了僭主和他的兄弟,他们当场被杀,同时,哈摩狄阿斯本人也在混战中被杀死了。” “这场动乱之后,雅典人同情哈摩狄阿斯的遭遇,更加反感僭主的家族,便一齐起义推翻了庇西斯特拉图家族的统治。” “所以,这场颠覆政权的事变的导火索,正是泛雅典娜节上的一个提篮者。”阿里斯塔这样总结道,“从那以后,城邦的任何一届执政官都不敢在这个人选上出一点差错,怕的就是重蹈了庇西斯特拉图家族的覆辙。” “听起来,这倒像是一种政治姿态。”亚里士多德听完这个故事,说道,“城邦的执政官希望向公民们展示自己的公正,同时向有权势的家族示好,至于那个女孩本身,倒并不是人们关心的重点了。” “你说的对。”阿里斯塔点头说道,“所以,每次提篮者的人选要么是古老家族的成员,要么是城邦位高权重的官员的女儿,这是最稳妥、最有利的方案。” “那今年的人选呢?”赫米阿斯问道,“我听集市上的人说,这次选择的是安提丰的女儿?” “是的。”阿里斯塔喝了口水,接着讲道,“安提丰是柏拉图母亲佩提科涅改嫁之后的生的儿子,是柏拉图的异父弟弟。他的家族一直是雅典最重要的世家,梭伦就是他们家族的成员。” “这么说安提丰本人也有很强大的势力了?”赫米阿斯听到这里不由感慨,“可是我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他。” “这不怪你,因为安提丰为人过于低调了。”阿里斯塔回答道,“根据柏拉图所说,他这位弟弟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门心思都扑在养马上。他放弃了接受哲学教育的机会,也拒绝参加城邦公共事务,心甘情愿地做一个牧马人。” “这真是位特别的人啊。”亚里士多德发出了一声感叹,“也许他认为城邦的事务已经无可救药,还不如独善其身?” “这就不是我们可以了解的了。”阿里斯塔呵呵一笑,“柏拉图和他也没有什么联系,不知道这次城邦到底为什么会把这份荣誉给予他呢?” “也许是为了讨好柏拉图呢?”赫米阿斯突然提出了一个设想,“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柏拉图学园的声望让城邦对他有所忌惮,而他自己又没有适龄的儿女担任这个角色,于是便通过这种方法来向柏拉图示好?” “这一点我就不好判断了。”阿里斯塔摊开了双手,“不过,据我对柏拉图的了解,他才不会把这些小事挂记在心上呢!” …… 次日,进行献祭游行的时刻终于到了。阿卡德米圣林作为游行队伍的出发点,自然比别处更加热闹。道路两旁,一早就赶来了大批参加游行,或者是看热闹的市民。士兵们三五成群的走动着,维持人群的秩序。 巴特农神庙的祭司们身穿白衣,一言不发地走在队伍前方,她们大多出身于雅典城高贵家族,在神庙服务一到两年的经历会成为她们人生中的亮点——甚至一门好婚事的资本。作为一位处女神,雅典娜的祭司要求完全的守贞,因此,这些祭司们的身上自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 跟在祭司们身后的是乐师们,他们拿着乐器——唯独没有竖笛,这是因为雅典娜讨厌它。而之后的就是大群身穿盔甲,手持长矛的市民,这身装扮正是向雅典娜致敬,因为这位女神出生时就是以此装束出现在宙斯面前。 普通市民排着长队缓慢地行进,而跟在队伍最后的就是提篮者。她被一辆马车载着来到圣林,在几位少女的陪同下走在队伍的末端。她身上穿着与献礼同款的白色长袍,赤足戴着脚环,一手提着篮子,篮子里装着鲜花、果实和献祭的长袍,一柄神圣的匕首被压在长袍下面。 “这就是大祭的游行啊。”亚里士多德站在路边,作为外邦人,他没有资格参加游行,学园的很多学生也是如此。此刻他们都只能在外围跟着游行的队伍,一边观看,一边步行前往卫城的最高处。 亚里士多德看着队伍慢慢走过自己面前,直到提篮的少女出现在视野里,她看起来年龄很小,一句一很是稚嫩,低垂着头似乎生怕自己走错了脚步。就在亚里士多德把头扭开的瞬间,那名少女突然抬起头来,朝着他站的位置注视了一瞬间,便继续前进了。 “女神保佑,这是顺利的开始。”阿里斯塔高兴地喊道,“赶紧跟上他们吧,别耽误了观看献祭!”他拉着亚里士多德向前方走去。 这时,一辆马车突然飞驰而来,赶车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汉子,他跳下车,打开马车车篷,从车内扶出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当他们看到已经走远的游行队伍时,不由得呆住了。 “安提丰?你怎么在这?”走出圣林的欧多克索恰巧遇到了这父女二人,因为他本对祭典不感兴趣,于是落在了后面。 “这是怎么回事?队伍已经走了?”安提丰的脸色铁青,脖子上的青筋起伏着,“那说好的提篮者呢?”他的声音颤抖着,两腿似乎也站不稳了。 “先不要着急,安提丰。”欧多克索轻轻扶住他,“据我所知,游行队伍是不会在提篮者缺席的情况下出发的。问题是,现在队伍里的那个女孩,她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雅典娜 游行的队伍蜿蜒曲折,缓缓地登上山顶卫城的台阶。作为外邦的使节,派洛皮德和腓力也跟在游行的人群中,他们仰望着巍峨耸立的雅典卫城,感叹着这座建筑的伟大。 雅典的卫城几经修缮,在伯利克里时期才最终完成,如今,巨大的山门开启,青铜的雅典娜雕像矗立在大门正中,这是雕塑大师菲迪亚斯的杰作。游行的人们整齐庄重地通过山门,走过装饰着壁画与人像柱的长廊,进入巴特农神庙前的广场。 腓力一眼就看到了广场正中的那座由数根多里克石柱围起的建筑,雪白的大理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泛着金色的大门此时已经敞开,人们从门口就可以看到神殿正中那巨大的雅典娜女神雕像的一角。腓力走进大门,他的眼睛立刻被神像吸引了。 雅典娜的雕像身体由黄金铸成,头部与手臂由象牙雕制,祂戴着黄金的头盔,身披金甲,一手持着橄榄枝,一手扶着圆盾。金色的长矛靠着祂的肩部,与圆盾一起立在地上。 身穿白衣的祭司们走上前去,将橄榄枝和鲜花敬献到神像前,随即分列在大殿的两侧。跟在他身后的人们纷纷将葡萄酒、花瓶和果实奉献在神像的座下。走在最后的提篮者将一件长袍捧在手里,缓步走向神像座前。 当提篮少女向着雅典娜献上佩普洛斯长袍的时候,有人把一头作为牺牲的小牛牵入殿中。城邦执政官季费索多罗身穿盛装走上神坛。他看着提篮少女高举着作为祭品的篮子,便那袍服下抽出了藏着的匕首。 此时观众们都屏住呼吸,没有人敢发出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在寂静之中,他将匕首高高举起,接着在牲牛的颈部飞快地一划,鲜血飞溅到空中,染红了祭坛。观礼的人群中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乐师们继续努力地演奏起来。 “这就是向雅典娜的献祭。”派洛皮德小声对腓力说道,“牲牛飞起的鲜血象征了献礼已经被神接纳,大祭顺利完成了。” “这样看来,雅典的祭典也并没有比其他城邦好到哪里去嘛。”腓力有些失望地说道,“这些程序一点儿也不热闹。” “热闹在后面。”派洛皮德笑了,他指着站在中央的执政官说道,“接下来就是分肉的仪式了,这才是祭典的高潮!” “分肉才是人们参加泛雅典娜节游行的目的。”在神殿的另一侧,阿里斯塔也悄声对亚里士多德说道,“这头牲牛将会被完全肢解,每个公民都可以分到一块。祭典中的肉分享了神性,是来自神的恩赐。” “诸神享用皮包骨,凡人享受血与肉。”亚里士多德低声回应道,“这是普罗米修斯的馈赠,也是对神灵的欺骗。” 传说中,普罗米修斯为凡人欺骗众神,祂将献祭的肉分成两堆,一堆覆盖着肥腻的肉皮,另一堆却只有瘦肉。宙斯自然选择了肥肉的那一堆,但之后才发现肉皮的下面全是骨头。由此,便有了祭祀中的肉分给人吃、而把骨头和皮留给诸神的习俗。当然,欺骗众神的普罗米修斯也受到了惩罚。 “你这么一说,我才发觉这个祭典处处显示出一种对神灵的欺骗。”阿里斯塔小声嘀咕着,“从城邦的执政官到普通的市民,他们并非是为了敬神而来到这里。执政官是为了统治的和平,市民们是为了获得一点儿彩头。就连那些祭司,也不过是为了家族荣誉和为自己谋求一门好的婚事。” “雅典城已经充满了这种‘欺骗’的风气。”亚里士多德说道,“据我观察,凡人欺骗神、富人欺骗穷人、官员欺骗市民、罪犯欺骗法官,当然,他们的这种欺骗与普罗米修斯不一样,并非为了大众的利益,而是为了自己。” “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如此愤世嫉俗。”赫米阿斯打趣道,“至少,每个人都得到了祭肉,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得到了满足。他们获得了欢乐,不是吗?” “对啊,我敢说没有人想到这一点,他们只是为了欢乐罢了。”阿里斯塔也说道,“这就是城邦的习俗啊。” “我不想批评城邦的习俗,只是有感而发。”亚里士多德苦笑了一下,“所以,我们可以得到肉吗?” “一般这种时候,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得到一块,不管是雅典公民还是外邦人。”阿里斯塔又急躁起来,“他们怎么还不开始分肉啊!” 在雅典娜神像前的祭坛上,季费索多罗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刀,他自然无法独立完成分割一头牛的全部过程,但作为仪式性的步骤,他需要将第一块肉割下,并给予城邦中德高望重的人。一般来说,牛耳朵会是不错的选择,它虽然不够好吃,但很容易割下来。 “我应该把第一块肉给谁呢?”季费索多罗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从没有比在此刻更加紧张,“一般来说应该给城邦的长者,他们是民众尊敬的对象。但有时也需要给有功的将军,他们是城邦的基石。或者,应该给予最近在市民中口碑最好的一个人,作为对社会风气的鼓励……” 他手中拿着那把短刀,这是一把为了仪式特意准备的武器。它的柄用黄金打造而成,还带着华丽的装饰。为了保证祭典的顺利进行,它一定要被打磨得十分锋利,一下子就能带走牲牛的生命。 他手中拿着刀,在牛耳朵处比划了一下,这头牛显然还没有完全断气,它的脖子流着鲜血,四肢还在抽动着。 “按照自然学家或者医生的说法,动物在死亡之初,身体还会保持着一定的活动,这是灵魂离开身体的过程。” 季费索多罗不知道为何想起了自己少年时从学校教师那里听来的理论,他想要甩甩头清空杂念,却发现脖子因为过分紧张而异常僵硬。 “呼。镇定下来,完成这个步骤。”季费索多罗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道,“割下去,割完之后就好了。” 这样想着,他紧紧地握住刀柄,朝着牛耳朵的部位狠狠地割下,接着一划。一道血柱冲天而起,甚至比刚才牛颈部喷出的还多。 血色的喷泉覆盖了季费索多罗的身子,他感到了一丝诧异,而后听到了周围传来的呼声。他努力告诉自己,一定要完成这个步骤。 他的眼睛紧盯着前方站着的一位老人,“他是克力同的儿子还是西庇阿的儿子来着?”他已经顾不了这许多,只想着赶紧把手中的肉递出去。 就在他想要伸出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个动作。他以为这是因为自己肢体僵硬的缘故,便努力将身子朝对面探出去。 季费索多罗的努力并不是没有结果,他的身子前倾,双手伸出,似乎在鞠躬行礼。 但现场已经没有人注意他的礼节了,因为下一刻,他的头落在了地上。 …… 学园。 欧多克索费了很大的气力才把愤怒的安提丰劝阻住,并将他们父女带到了学园。柏拉图并不在这,他应该也是跟着游行的队伍一同去了卫城。欧多克索让安提丰坐在椅子上,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而作为主角的女孩倒并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她似乎更担心自己的父亲,同时对整件事充满了迷惑。 “让我的妻子和女儿们来陪她吧。”欧多克索提出了建议,将少女带到了自己家,与他的妻女呆在一起。在安置了这一切后,他转向安提丰,这个身材粗壮的汉子此刻垂着头,仿佛整个人缩小了一圈。 “首先,我们要弄清这是蓄意的羞辱还是一场意外。”欧多克索对安提丰说道,“先不要冲动游行的队伍已经出发,我们也无法阻止他们。先说说,你们为什么会迟到吧。” “我是昨天午后得到消息的。”安提丰依然垂着头,“传令兵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便与妻子一同准备所需要的东西。这是我女儿第一次参加祭典,她要学习的东西很多,我妻子昨天一晚上都在教她。” “今天早晨我们出门的时候,先是发现我们家门前的那条路被堵住了,有一堆石头和树枝拦在路上。”他接着说道,“有人说这是运送建筑材料的工人不小心散落的材料,但是所有人都去参加庆典,根本没有人清理街道。” “接着,我套上自己最好的马,准备绕到大路上。可是那条路上行人很多,还有很多马车。”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我们在路上和一辆马车发生了碰撞,车轴被撞断了,不得不停下来更换车辆。” “我好不容易借到了马车,这才匆匆赶过来。可是路上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根本加快不了速度。”安提丰一脸沮丧地说道,“我应该早点出发的,这样说不定还能赶上。” “我想,这和你出发的时间没有关系。”欧多克索安慰道,“听你的描述,这分明是有人蓄意想要你赶不上队伍出发的时间,故意设下了重重障碍。”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跟任何人都没有冲突啊!”安提丰脸色涨红了,“这是对我家族的仇恨吗?” “我们还不清楚,但这绝对不是今天发生的唯一一件怪事。”欧多克索拍了拍他的肩头,“应该这么说,你的女儿没有赶上今天的祭典,说不定也是一种幸运。” “这是什么意思?”安提丰一脸茫然地看着欧多克索。 “这说明有人在谋划什么事情。”欧多克索说道,“如果他们是针对你,或者你的家族,这简直太愚蠢了。只要事后查出这是谁干的,整个城邦都会唾弃他。而且,你的家族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是吧?” 安提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为了羞辱我,那是为了别的目的?” “他们谋求的是那个提篮者的位置。”欧多克索说道,“毕竟,她是距离雅典娜最近的那个人。” …… 巴特农神庙的大殿上,鲜血还在不断的流淌。季费索多罗的身体倒在地上,与那头牲牛并排着,仿佛是献给雅典娜的祭品。人们已经从开始的惊讶中缓过神来,但他们并没有陷入混乱。因为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刚刚完成向雅典娜献礼的提篮少女手中拿着一把闪亮的短刀,刀身上沾满了血液。 腓力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他站的离祭台很近,清楚地看到了事情的经过。就在执政官准备割肉的瞬间,站在他身后的少女突然从篮子中抽出另一柄利刃。这把刀比先前献祭用的匕首要更长,刀刃很薄,折射出蓝幽幽的光芒。她像对待一头牲畜那样割向季费索多罗的脖子,一推一拉,便使他身首异处。 在那一瞬间,腓力并没有感到害怕或者惊讶。他的第一反应竟是对方的动作如此的美,那是行云流水般的杀戮,没有丝毫无用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或拖沓,就像闪电划开云层,自然、纯粹而有效。他被这美妙的杀戮手法迷倒了,以至于张大嘴巴久久发不出声来。 他感到自己的手臂被拉住了,接着派洛皮德的声音传来:“我们快离开这里!” 腓力这才回过神来,他被派洛皮德拉着,和一些来自底比斯的护卫们向后撤去。因为祭典的关系,所有参与者都不得携带矛与盾之外的武器,而这些底比斯人也没有战斗的想法,他们只想保护使者尽快离开。 亚里士多德也回过神来,他没有看清事件是如何发生的,但看到了冲天的血柱。那一刻,他的头突然一阵晕眩,像是被人砸了一棒子。他摇摇晃晃地想要伸长脖子,却被周围的人挤得不能动弹。 今天游行的所有人都身穿着盔甲,手持着长矛。但谁也没有想到动手的竟是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提篮者。但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带头的正是城邦的将军卡布里亚。他大声喝道:“抓住她!” 这并不是第一次在泛雅典娜大祭上发生悲剧了,许多人都记得哈摩狄阿斯的故事。因此尽管人们感到震惊,但很快将这起事件理解为一次对于执政官的复仇。况且,那个少女并没有其他的举动,似乎这就是她唯一的目的。 “要阻止她自杀。”卡布里亚这样想到,“千万不能让提篮者的鲜血洒在雅典娜的神殿上,这将是无比亵渎的大罪。”于是他带头跳上祭坛,使出了格斗的技巧,想要生擒面前的女孩。 卡布里亚扑空了,他立刻闪身向另一侧抓去,但手中仍然空空如也。他发现那个女孩消失了,只有金色的雅典娜俯视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执行者 在巴特农神庙的混乱中,有一个人始终保持着清醒,那就是昔兰尼的阿里斯提波。他本来并没有意图跟着游行队伍一同来到祭祀的现场,但提篮少女的出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直站在神殿的一角,当血腥的惨案发生时,他才悄然挪动了身体。 他看着将军卡布里亚冲上祭台,在提篮者的身影变淡的瞬间,他已经站在了神像后方的台阶上。巴特农神庙的雕像被大理石圆柱环绕,但石柱的后方有一条高高的台阶,它通向神庙的珍宝库,并一直延伸到地下。 阿里斯提波站在最高级的台阶上,睁圆双眼观察着四周。夏日的阳光异常强烈,哪怕是大殿中也被日光照得透亮。他在日光照射的尘埃中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弯曲,那是有物体隔断了自由流动的空气的迹象。 “圆滑的运动变成了粗糙的运动,这是快乐被痛苦代替的结果。” 阿里斯提波从台阶上高高跃下,随着他的扑身而下的还有他那如翅膀一样张开的紫色斗篷。人们只看到了一团紫色的影子在快速抖动着,瞬间远离了人群,而后从珍宝库前方的廊柱间一跃而出。 卡布里亚从震惊中恢复,忙不迭地让士兵们看守住神庙的各处出口,但无论是肇事者还是追击者,此刻早已不在神殿之中了。 阿里斯提波在廊柱间穿行,他眼前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但却捕捉到了一种情绪划开了空气中的宁静。他沿着这种波动一路向前,直到卫城边缘的城墙下。 雅典的卫城四面都有城墙,其中一面是伯利克里时期建造的,也是最新和最厚实的一面。对方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冲上城墙,她似乎根本没有寻找上城的台阶,而是拔地而起。 阿里斯提波却没有这样的身手。他眼见对方就要逃出自己感觉的界限之外,急中生智地将自己的斗篷朝着城墙上方抛了过去。他的手法很特别,轻飘飘的袍服像是被高举起来,向着目标兜头盖下。 斗篷撞在城墙上,然后顺着石砖滑落下来。阿里斯提波一阵懊恼,他暗恨自己不是柏拉图,没有操纵空间方面的技艺。但随着斗篷飘落,对方的情绪却发生了很大的波动,阿里斯提波感到,对方灵魂的反应由急切变为了仇恨。 “小姑娘,你认识我吗?”阿里斯提波高声喊道,“你是不是那个交际花,还是她手下的人?” 这本是一招缓兵之计,意在让对方停顿下来。但是,阿里斯提波突然感到自己面前的空气被震开了,一股杀气朝着自己的胸口直扑过来! “这是何必呢?我们明明在友好的交流。”他一边说着,一边心中暗喜,如果对方直接逃跑,恐怕自己也无法追上。但现在对方转而对付自己,只要纠缠一会儿,就会有帮手来这里。 “柏拉图这个家伙去哪儿了?”阿里斯提波一边躲开了对方的攻击,一边想道,“我可不是个喜欢动手的人。” 随着金属破风声,对方的身形显现在空间里。她仍然保持着提篮者的打扮,右手举着染血的屠刀,凶狠地向面前的老者刺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阿里斯提波堪堪躲开致命的攻击,嘴上还说个不停,“我和你有何怨何仇,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对面的少女并不答话,而是加快了攻击。她好像受过专门的训练,在使用武器方面堪称大师,相比之下,阿里斯提波的格斗技术就不值一提了。好几次,刀锋贴着他的皮肤掠过,他甚至感觉到了汗毛被割断的触觉。 与身体的危险处境相比,更令阿里斯提波惊讶的是对方灵魂的战意。那是一种不死不休的仇恨。他不由得开始盘算,到底自己得罪过什么人,结下了哪些仇家,但是并没有找到头绪。 “宁静的灵魂享有持久的快乐。”他试图控制对方情绪的波动,但对方动作太快,让他手忙脚乱,无法分心施展技艺。此时,他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便直接向对方的灵魂发动了进攻。 他的攻击奏效了,对方的攻击速度明显减慢了下来。但就在阿里斯提波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少女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她的双目仿佛燃烧着火焰,刺出了比刚才还要凶狠的一刀! 阿里斯提波从这一刀展现的决心中看破了对方的面具。原来刚才的行动中,她一直在对灵魂进行着防御,不让对方直接感知到自己的情绪。而这次攻击却不同,她已经不愿遮遮掩掩,而是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用力一击。 “啪——”少女的一刀并没有刺中阿里斯提波的胸膛,而是刺在了一条皮鞭的鞭梢上。色诺克拉底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他的鞭子却已经飞来。下一刻,他出现在交战的两人中间,手捉住鞭尾朝着少女甩去。 这一击拍碎了空气中的尘埃,却并没有沾到少女的半分衣服。她再次消失在空中,色诺克拉底马上追出,但片刻后便无功而返了。 “她跑了?”阿里斯提波平复了一下心绪,问道。 “她对空间的利用比我还要熟练。”色诺克拉底仍旧面无表情,“她可能已经掌握了构造空间的技艺。” “这么说,这是个高超的数学家。”阿里斯提波接着问道,“你的老师呢?” “我今天并没有见到他。”色诺克拉底老实地回答,“我从学园赶来,为的是向他报告安提丰女儿的提篮者位置被别人替换一事,但他并不在这里。” “到底是什么人……”阿里斯提波罕见地收起了笑容,“以及为什么……” 色诺克拉底见他半晌不语,才缓缓地问道:“先生,那个女人不是你要找的那个泰阿达特?” “不是。”阿里斯提波如梦方醒,摇了摇头,“她的气息和那个交际花完全不同。” “嗯。”色诺克拉底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问道: “您怎么知道那个交际花是什么气息呢?” 这次轮到阿里斯提波陷入了沉默。 …… 雅典西北的山坡上,一个身穿黑袍,面带公羊头面具的人站在草丛里。尽管艳阳高照,但是他的周围仍然保持着一阵寒意。他默算着时间,有些焦急地看着太阳的位置。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山脚下。 黑衣人先是心头一松,但当他看清那个人时,立刻如临大敌。那个人脚步不急不缓,不慌不忙地走上山坡,尽管他在山上行走的速度与在平地上别无二致。 黑衣人眼看着那个须发花白的老人靠近了自己,率先开口道:“停下!你为什么来这里?” “虽然说起来有些惭愧,这也是我的疑问。”那个老人顺从的停下了脚步,双手一摊说道,“也许你不相信,我迷路了。或许,你知道前方卫城的路吗?” “我不知道。”黑衣人根本不相信对方的话,他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小声念道:“时光之神无始无终。” “法涅斯的神光笼罩众生。”对面的老人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然后说道,“不要着急离开这里,也不要忙着逃往虚空之中,我并没有恶意。” “你!”黑衣人向后退了几步,“不要耍这些花样了,你到底要干什么,柏拉图!” “哦?原来你认识我。”柏拉图捋了捋胡须,欣慰地笑道,“我正在寻找一条正确的道路……” “正义之神的权杖啊——”黑衣人开始向天祈祷道,“消灭不敬神之人!” “停!”柏拉图举起了右手,他的手里似乎握着什么闪亮的东西。随着他把手张开,一条跳动的电流从他的手边闪了一下,消失了。 “警告你,不要再试图使用这些秘密仪式的咒语。”柏拉图前进了一步,“你知道,如果我把这里的所有四面体元素都聚集在你的周围,你会被烧成灰烬。” “那你来呀!杀死我,我对死亡毫无畏惧!”黑衣人挺直了腰杆,大声说道,“地府右边的路永远为我敞开着。” “你说的对。”柏拉图放下了手,“但是,你到底要在这做什么呢?” “我要执行正义!”黑衣人大吼道,“雅典充满了亵渎者,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执酒神杖者众,信狄奥尼索斯者少’。你是俄耳甫斯的追随者。”柏拉图淡淡地说了一句,“但是,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你有什么办法让这些不洁的灵魂获得净化呢?” “神自然会净化他们。”黑衣人显示出了难以言喻的狂热,“我只是神意的执行者!” “真的是这样吗?”柏拉图微笑着摇了摇头,“无知,是最大的罪恶。” 他的手再次举起,黑衣人的身体颤抖着,竭尽全力地向后躲开,但是柏拉图有力的手掌并没有攻击他的身体,而是摘下了他的面具。 “面对太阳吧,不要总是生活在黑暗的世界。”柏拉图轻声对对方说道,“只有知识才能让你的灵魂获得自由。” “不——”在面具脱落的瞬间,黑衣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他的皮肤仿佛被烧伤了一般长出了水泡,火焰凝聚在他的皮肤里,让他生不如死。 “糟糕!我可不知道你们竟然把咒语做到了这个地步。”柏拉图慌忙把面具扣在了对方的脸上,“我并没有恶意,你知道,我只是想要看看你的脸而已。” “够了!”黑衣人在痛苦中挣扎着叫道,“少来这些假惺惺的话!让我痛快的一死吧!”他觉得自己就像被猫抓住的老鼠,对方不会杀死自己只是想要让自己成为玩物。 说着,他便将头前伸,撞向了柏拉图的胸口,在对方闪开的一瞬,黑衣人拔出了一柄薄刃的小刀,轻轻地抹在了自己的喉头上。 鲜血涌溅。柏拉图身前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了喷射过来的血液。但这并没有让他心情稍微好一点。 “为什么一定要自杀呢?”柏拉图垂着头,喃喃自语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去卫城的路到底在哪一边?” 突然,他抬头转向山脚下,那里,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那是一双少女水汪汪的眼睛,但此刻充满了恐惧、疑惑和仇恨。 “我没有杀他!你看到了,他是自杀的。”柏拉图试图向对方解释,但这一切已成徒劳。那名少女身形一闪,立刻消失在视线中。 柏拉图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动身追上。“杰出的技艺。”他一步跨出,身体已经到了山脚,“但是,你们为什么都如此害怕我呢?” “老师!”色诺克拉底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面上还是保持着镇静,但额头的汗水证明了他的急切。 “怎么了?”柏拉图看着这位爱徒,平静地说道。 “那个人,那个女孩,是凶手!”色诺克拉底也来不及组织语言了,他简短地说道,“执政官被杀了,提篮者是凶手。就是那个穿白衣的女孩。” “提篮者不是安提丰的女儿吗?”柏拉图疑惑地看着对方,“她杀人了?” “不!她被人替换了。”色诺克拉底连忙解释,“安提丰的女儿没有赶上游行队伍,是另一个人冒充了提篮者。” “所以,她就是那个凶手吗?”柏拉图目视着远方说道,他的视线里并没有人影。 “是的。”色诺克拉底见老师并没有追上去的意思,再次问道,“我们不抓住她吗?” “没用的。我们不如放掉她。”柏拉图转过了头,不再看向那个方向,“她不过是俄耳甫斯教团的执行者,也许我们根本来不及问她什么问题,她就死了。” “那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呢?”色诺克拉底只好听从老师的安排,他追问道,“我们要如何应对城邦的混乱?” “先回雅典吧。”柏拉图指了指对方前来的方向,“他们不敢再次搅动什么事情了。而我们的战场,一直在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避风港 “看来在追踪方面,御犬还是比不上猎犬啊。”西奥多罗叹了一口气,看着对面的护卫队长说道,“学园那边给出的答复是什么?” “柏拉图告诉我凶手来自俄耳甫斯的教团。”利奥斯特纳说道,“一个黑衣人的尸体,有几个学园的学生曾经见过这样装束的人,他们都可以作为旁证。” “死人无法回答我的问题。”苍老的智术师不再说话,目光盯着空无一物的远方。 “城邦议事会召开紧急会议,意在讨论执政官身故之后的事情。”利奥斯特纳说道,“半年内连续有两个执政官被杀,这可是相当不寻常的事态。” 在他们的身后,市场旁边的议事会大厅里,卡布里亚正在讲述发生在神庙的惨案。他刚刚说完,就有人高声斥责道:“城邦的执政官在神庙里被杀,这是雅典的耻辱!所有士兵都应该为他们将领的无能感到惭愧!” “下阿格里尔区的席翁,你有什么建议?”卡布里亚反问道,“现在我们是在讨论对策,而不是在追究责任。” “对策当然要想,但首先就是向渎职者问责!”席翁大声说道,“主管城邦治安的将军和护卫队长应该因此受到处罚!” “咳咳。”端坐着的莫隆闻言翻了翻眼皮,作为十将军中主管治安的负责人,他注意到大厅中人们的眼神纷纷看向自己。 “我愿意承担责任!”莫隆高声回应,一下子引来了全部与会者的注意,“我愿意辞去将军的职位,作为补偿,我还愿意缴纳一笔钱给城邦,用来抚恤受害者的家人。” “但是,这并不是根本对策。”他的话锋一转,“你们可以处罚我,或者处罚其他你们乐意问罪的人。但这能改变什么呢?只会让人心惶惶,让城邦更加混乱。” “城邦难道不是已经够乱了吗?”席翁对莫隆的回应并不买账,他继续说道,“在神灵的祭典上杀人,这简直是无法无天!雅典就要成为全希腊各城邦的笑柄了!” “我比你更担心这一点!”莫隆打乱了对方的话,“城邦的治安松懈,市民不守律令,这难道是我造成的?还不是拜你们这些号召民主的贵族所赐吗?你们一直要求自由,要求不受城邦的限制,看看吧,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胡说,你这是强词夺理!”席翁气得满脸通红,“实行民主是我们雅典伟大的传统,这一点使我们比其他城邦更加强大!” “哈哈,真是痴人说梦啊。”莫隆倒是毫不生气,他缓缓坐下了,根本不正眼看对方,“强大?远有斯巴达,近有底比斯,你还有脸说雅典强大,你怕是活在梦中吧?” 不等对方争辩,莫隆向全场高声说道:“公民们!你们应该看到了,我们的城邦正处在极端危险的边缘!我们要加强对城邦的统治,让市民们感到安全,让诸神恢复荣耀,让雅典获得外邦的尊重!” “因此,我郑重的向公民大会提出建议。”他丝毫不理睬周围的谩骂和指责,自顾自地宣布,“我们应该恢复古老的传统,撤销十执政官轮换制度,将执政者的任期改为一年,并可以多次当选!” “你这是让雅典回到僭主统治的时代吗?”席翁勃然大怒,“也许你太年轻,不了解三十僭主给城邦带来的灾难!” “灾难是因为用人不当。伯利克里也是一名僭主,但他让雅典更加强大了。梭伦和庇西特拉图也是如此。”莫隆的发言与对方针锋相对,“统治者轮换过于频繁,全然不利于城邦的稳定,也不利于建设和改革。传统的一年任期制才是符合雅典实际的制度!” “你说执政者可以多次当选,那就不是一年任期。”席翁挑出了他话语中的矛盾,“事实上,你就是希望雅典可以长期由一个人把控,这是彻底地倒退!”【¥~爱奇文学 …&最快更新】 “嘿,席翁。”莫隆将脸转向席翁,“如果我提议让你当这样一位执政者,你愿意吗?” “什么?”席翁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提出这种问题,他愣了一下,随即唾弃道,“你是在引诱我吗?我不是那种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人!” “错!”莫隆倏地站起身来,他的身高压过了对方一头,显得异常高大,“因为你根本没有责任心,你根本不在乎城邦,你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这才是最差的执政者!每一个执政官都想在自己的任期中平安无事,他们讨好民众,不敢进行改革,也不愿意花费精力去建立法律、整备军队!就是因为谁都可以当这个执政者,那当选的人自然就不值一提了!” “你觉得季费索多罗算一个合格的执政官吗?”莫隆的语气咄咄逼人,“他无能,胆小,优柔寡断,而且毫无决策能力!从过去的十几天来看,他只是想混过三十天任期罢了!如果每一任执政官都像他一样,雅典就完了!” “那你的提议怎么能保证执政者负起责任呢?”卡布里亚冷不防地抛出了问题。 “很简单。让有能力带领城邦前进的人可以长期执政。”莫隆说道,“把选择交给市民大会,如果雅典人民愿意让他当选,他就可以一直当选下去。” “这样,真正有荣誉心的人会努力为城邦服务,而不是为自己谋利。”他继续展开了愿景,“真正有能力的人才能获得施展才华的机会,把雅典变得更好!” “每一个僭主在上台前都说得天花乱坠,但上台后就全不作数了!”席翁对莫隆的说法嗤之以鼻,“你以为在座的人们不知道这些吗?” “那么,我们更应该找到那个真正负责的人。”莫隆立刻答道,“找到一个诚实的人,一个忠实于雅典,不会退缩,不会食言的人!” “你说的那个人是你自己吗?”席翁冷冷一笑,“凡是这样吹嘘的人,往往都是意在为自己铺路。” “公民们!我一人无法改变所有人的心意,我也没有权力这样做!”莫隆大声剖白着,“召开公民大会,让全雅典人投票吧!” …… 雅典的震动似乎并没有对学园产生什么影响,自从柏拉图将巴特农神庙一案的策划者——当然是他的尸体——交给护卫队,城邦就再没有派人来打扰过学园了。学生们依旧享受着假期,导师们继续进行研究,这样的学园仿佛成了狂风巨浪中唯一的避风港。 阿里斯提波告别了众人,独自走向自己的住处。他和欧多克索一样住在学园的校舍中,但原因却正好相反。欧多克索因为贫困无力在雅典置办房舍,而富有的阿里斯提波则不愿这样做:他认为固定的房屋会让自己固定在一个地方,也让别人可以找到自己的住所,这样他就无法享受自由的生活了。所以,尽管学园为他保留了一间房子,但他很多时候并不住在那里,这间房屋更像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但今天他并没有出去游乐的心情。应该说,自从那场刺杀之后,他常常在梦中看到那双充斥着怒火的眼睛。这让他心中惴惴不安。哪怕是被困在叙拉古的那段日子,他也没有如此紧张过。 “昔兰尼人竟然面带愁容,这真是难得一见。”一阵笑声打断了阿里斯提波的思绪,他看到,柏拉图正沿着小路向他的方向走来。 “你倒是走得很快,柏拉图,我记得我们刚刚说过再见。”阿里斯提波又带上了笑容。 “有时候,对空间的了解越多,我就越羡慕能够正常行走的人们。”柏拉图也笑着说,“你还在为那天的事情懊恼吗?” “你难道没听到有人说,‘狄奥尼索斯的卷毛狗终究不如猎犬有用’?”阿里斯提波自嘲着说道,“难道我还不应该为此感到恼怒吗?” “当然可以。不过这可不是你懊恼的真正原因。”柏拉图索性停在了路上,阿里斯提波也停了下来。 “请问,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令一个热爱快乐的人烦恼呢?”阿里斯提波微笑着看着柏拉图。 “快乐的人当然不会因为他人的言论而烦恼,你更不会。”柏拉图十分肯定地说道,“你看到了什么值得我们关注的事情吗?” “我想并没有。”阿里斯提波立刻摇头道,“没有什么值得你这位哲学家担心。” “不,阿里斯提波,你错了,我现在正为一件事担心。”柏拉图苦笑了一下,“你知道的,我那位和我分享了一半血统的兄弟。” “安提丰吗?他怎么了?” “泛雅典娜节上的事故显然是对他的家族的侮辱,尽管城邦不是本意如此,但他确实承担了后果。”柏拉图说道,“我听说有些人在煽动他,让他参与政治,博取荣誉。” “我想他是一个单纯的爱马人,并不热衷于荣誉。”阿里斯提波说着,看了看柏拉图的脸色,“不会吧?他真的动心了?” “有时候,我们会低估父母对子女的爱,这种爱会让他们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柏拉图沉吟道,“为了让他的子女可以获得声望,洗脱耻辱,他愿意改变自己的惯习。” “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阿里斯提波轻笑了一声,“很多人,直到死亡来临,仍然不能改变自己的习性。” “我想,如果这意味着违反自然,那就不是什么幸运了。”柏拉图同样微笑着看着对方,“我的兄弟们天性都不适合从政。” “那你呢?柏拉图?”阿里斯提波仿佛漫不经心地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一直在为之努力的又是什么呢?” “相信我,我只是像所有爱智者一样在追寻真理罢了,至于城邦,我对它只有作为公民的热爱。”柏拉图缓缓说道,“你呢?你已经多久没有回昔兰尼了?你对那里难道一点都不记挂吗?” 阿里斯提波陷入了沉默。 …… 亚里士多德看到阿里斯塔在床上赖着不走,疑惑地问道:“阿里斯塔,你怎么还不回家?你的父亲最近没有管你吗?” “哎,别提了。”阿里斯塔一骨碌身爬起来,嘴里还嚼着早餐的面包,“最近我父亲又恢复了昼伏夜出的生活,他晚上一直在外面观察月相,白天才会回来。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尽量躲开他。” “欧多克索导师一直喜欢晚上工作么?”亚里士多德思忖道,“难怪最近我们很少见到他。” 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话说回来,阿里斯塔。不是说学园共有二十六位导师吗?为什么我们平时见到的只有那么几位呢?” “这你有所不知。”阿里斯塔嬉笑着说道,“这是因为在学园里,各司其职,互不打扰才是正常的生活模式。你们之前经常见到我父亲,那是因为他兼任着代理院长,必须对学园事务和全体学生负责。现在柏拉图回来了,他就没有管理学园的责任了,因此,你们也不会经常见到他。” “其他导师也是一样。”他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接着说,“各位导师聚集在学园,是为了共同研究,取长补短,而不是为了被各种规矩限制。这一点和组织严密的毕达哥拉斯学派截然不同。” “学园的每一位导师都有自己的研究,要指导自己的学生,除了这些事情,他们自由自在,没有人能要求他们做什么。”阿里斯塔看了看坐在一边的赫米阿斯,“哪怕是像你被抓住这样的大事,对于其他导师而言,他们丝毫没有义务去帮助你,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他们的责任。” “我父亲那时是代理院长,需要为学生的安全负责,所以只能靠他自己奔走。学园里还有一个特例,就是德拉科医生,因为他是专职医生,负责研究药物,并不授课,所以十分清闲。再加上他交友广泛,古道热肠,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他的帮助。” 亚里士多德想起了那位忒萨罗医生对欧多克索说过的话,“让德拉科和你们呆在一起”,看来,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在这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于是,他点头说道:“这么看来,学园真是一个自由的组织,大家随心所欲地生活、研究,不需要被外界干扰。” “也不能这么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树欲静而风不止’。”阿里斯塔摇了摇头,“这几年,随着柏拉图的弟子在各个城邦的活动,许多人注意到了学园的势力,他们也想拉拢学园。如果不成功,便摧毁学园,消除它的威胁。” “还好我们有柏拉图。”赫米阿斯接口道,“我相信,有他在,谁也不能动学园半分。” “应该说,还好我们有那些技艺超群的爱智者们。”亚里士多德纠正道,“只要技艺得到传承,哪怕有一天柏拉图不在了,学园依然会成为爱智者的避风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立法者 欧弗雷乌斯骑马行进在荒芜的大地上,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希腊的北方。初春的风还有些寒意,但周围的骑士们纷纷坐直在马上,精神抖擞,仿佛对寒冷毫无感觉。欧弗雷乌斯小心地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坐直了身子。 “哈哈,爱智者,你还是不习惯骑马啊!”一个年轻的骑士纵马越过他的身侧,随即放缓了速度,他胯下的枣红色大马突然被勒住缰绳,不由打了一个响鼻。马其顿的小王子腓力,端坐在马上,他一面温柔抚摸着马脖子上的鬃毛,一面轻松地转头看着谨慎前行的欧弗雷乌斯。 “是的。”欧弗雷乌斯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对此次前往马其顿的任务仍然有些许疑惑。事情要从年初底比斯的出兵说起。伊巴密浓达不负众望,发动了对亚该亚人的进攻,他成功控制了亚该亚地区,但同时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 当派洛皮德从马背上摔落的时候,腓力就在他的身后。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杆标枪斜斜地刺入了面前将军的胸口,当他滚下马抱住派洛皮德时,他发现对方并没有流太多血,只是完全说不出话来。与派洛皮德陨落的消息一同传来的是伊巴密浓达在侧翼的捷报,但此时腓力已经无心关注战事了。 底比斯圣队的三百勇士在这场战役中损失了八十人。在野外临时搭起的营帐中,腓力见到了他的队长,同时也是监护人的帕曼尼斯。 “离开这里吧。”这是那位将军留给腓力的唯一一句话,接着,他看到了来自马其顿的信使,同时听到了姐夫托勒密死去的消息。 托勒密死了,佩尔狄卡斯亲手杀了他。腓力对这位兄长的武艺一直颇有信心,只是不知道他用的是弓还是剑。无论如何,马其顿的国王终于掌握了本该早就属于他的权力,现在,他可以随意处置托勒密时代遗留的外交问题。比如,将在外充当人质的弟弟,从底比斯召回马其顿。 直到离开底比斯军营的那天,腓力才见到伊巴密浓达。他的头发和胡须都被雨水打湿了,绞成一绺一绺的,让他显得异常苍老而疲惫。这位不世出的战神拥抱了面前的学生,重重地用拳头敲了敲他的后背,却并没有说什么。腓力闻到了他胸甲上的血腥味,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应该是派洛皮德的胸甲。 腓力在阴雨中离开了南方的战场,又在阴雨中进入了雅典的街巷。经过了一年,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独自走过雅典的集市,走过他获得了人生第一顶桂冠的赛场,走过圣林前雕刻着“不懂几何者勿入”的大理石门廊,再次站到了那座充满了爱智者的大厅上。 佩尔狄卡斯在来信中特意提到,要腓力回程时借道雅典,并且面见学园的主人。很显然,这位国王与那位哲学家有着比腓力所知更紧密的联系。他这次拜访的结果就是带上了欧弗雷乌斯,这位来自优卑亚的俊秀青年要求与他的随从们一起北上。 此时,欧弗雷乌斯回想起临行前柏拉图的嘱托:“将你的理论在那片土地上实践吧。”这实在是过于沉重的嘱托。自己哪有什么理论呢?他全部的理论都是来自柏拉图的教导。“他要我成为马其顿的狄翁。”欧弗雷乌斯这样想,“可是狄翁,他的情况可不怎么好。” “你在想什么,爱智者。”腓力的话声打断了欧弗雷乌斯的思绪,“佩拉城就快到了。” 一座石头城出现在地平线上。“佩拉”(pella)的意思就是“石头”。这座马其顿最大的城市修建在法考斯岛的一片山岬之上,这是阿敏塔斯三世为自己兴建的新都。 腓力纵马冲进了城门,守门的士兵还来不及阻挡就挨了他一马鞭。腓力由着枣红马在广场上绕着圈子,双手高举,仰天大喊道:“三年了!阿敏塔斯的儿子回来了!” “啪——”他看到一条黑影朝着自己飞来,连忙侧身避开。接着,他感到重心一偏,便从马上被人扯了下来。他借势打了个滚,右脚一勾对方的脚腕,把对方拉倒在自己怀里。 那个袭击他的人也很老道,他扑倒的同时搂住了腓力的腰,双臂用力要把他锁住。腓力慌忙用力翻转身体,将体重全部压向对方。他用左腿的膝盖撞向对方的小腹,在对方躲闪的瞬间,他一翻身,把对方压在身下。 就在他举起拳头将要打在对方脸上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对方的咒骂:“混蛋,腓力,你就是这样拜见你的国王的吗!” “佩尔狄卡斯?”腓力连忙站起身子,又把骂骂咧咧的国王拉起来。佩尔狄卡斯一拳砸在腓力的胸甲上,大笑着说道:“干得不错,小子,看来你这几年没有荒废。” “你一点儿也不像个国王。”腓力也大笑着拥抱了他,“我还以为你会在宫殿上迎接我。” “让那帮大臣们在大殿上等着吧!”佩尔狄卡斯双手捧住腓力的头,紧盯着他的眼睛,“我要亲自来看看,希腊人有没有把我的弟弟变成一个孬种。” “你的弟弟永远是马其顿人。”腓力冷不丁地用额头撞向佩尔狄卡斯,后者退后一步,将他松开。 “我给你带来了客人。”腓力指着站在一边看着这出好戏的欧弗雷乌斯,对年轻的马其顿国王说道,“学园的欧弗雷乌斯,柏拉图的学生。” “欢迎你,亲爱的爱智者。”佩尔狄卡斯张开双臂,拥抱了欧弗雷乌斯,后者有些拘谨地呆立在那儿,稍微显得有点儿尴尬。 “哈哈,欧弗雷乌斯竟然也有无话可说的时候。”腓力幸灾乐祸般地笑道,“你以为你要拜见的国王是什么样的?穿着紫袍的老头子吗?” “国王的英名我早有耳闻。”欧弗雷乌斯按照通常的礼节向佩尔狄卡斯三世行礼道,“我带来了我老师的书信。” “柏拉图的书信?”佩尔狄卡斯当场拆开了封漆,用身体挡住广场上的寒风,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柏拉图致佩尔狄卡斯,祝繁荣昌盛!” “我已按照你来信所请,派一位能干的学生为你打理事务,并以此为业。同时,我也应当像他们所建议的那样,友善而严肃地向你提出建议,既涉及你已提到的那些,也包括他未来要打理的那些。这个人能做各种事情,但最重要的,他能提供你当前最需要的服务,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还年轻,而没几个人会对年轻人说这种事。” “每一种政治形式都有一种特别的声音,就如同每一种动物都有特别的叫声。政治形式之中,有民主制、寡头制,还有一种是君主制。许多人断言自己懂得政治这门学问,但除了极少数人之外,他们对政治并不熟悉。” “我所知道的是,任何政治形式都会对人和神发出自己的声音,也会采取与自己的声音和谐一致的行动。这样的政治才能繁荣昌盛,经久不衰。但如果他要摹仿其他政治形式的声音和行为,便会灭亡。” “你会发现,欧弗雷乌斯在这方面极为有用,因为我期待他能够帮助你转达君主以及其他奴仆的声音,当然,他的技艺甚佳,在别处也堪大用。如果你使用他,那么你本人将从中获益,而对他而言也是一桩善事。” 佩尔狄卡斯洪亮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着,这是欧弗雷乌斯第一次得悉柏拉图书信中的内容。他希望获得更多的提示,但老师似乎并没有专门对他说些什么。 “这么说,你就是柏拉图为我派来的能人了!”佩尔狄卡斯打量了欧弗雷乌斯一眼,“别愣着,爱智者,说点什么。柏拉图信里说的那些,我可听不懂!” “不同的政治形式有不同的声音。”欧弗雷乌斯小心地说,“柏拉图希望您成为一位君主。” “我难道不是已经是一位君主了吗?哈哈哈!”佩尔狄卡斯转而向腓力说道,“瞧瞧这个人,他让我成为自己已经成为的样子!” 腓力也哈哈大笑起来,并没有人理会欧弗雷乌斯的情绪。 “恕我直言,并不是每一个国王都是君主。”来自学园的年轻人面色如常,语气却变得犀利起来,“如果国王为了国家和公民谋利益,那他才是君主。而如果国王为了自己谋利,”欧弗雷乌斯看着佩尔狄卡斯的面色凝重起来,“那他就是僭主。” “那么,你认为我是君主,还是僭主呢?”佩尔狄卡斯面容阴沉地问道。 “这不取决于我,而取决于您。”欧弗雷乌斯反问道,“您想成为一名君主,还是僭主呢?” “哈哈哈——”腓力的笑声打破了二人的沉默,“我说什么来着,我的兄长,我们年轻的客人还没有适应马其顿的气候呢!” 佩尔狄卡斯也哈哈笑道:“是啊,他还不善于骑马!” 欧弗雷乌斯稍微有些愠怒,他知道有些上位者总是性情古怪。但作为柏拉图的学生,他不允许自己受到轻视。 “您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一位僭主。”他语带讥讽地说道,“叙拉古的狄奥尼索斯二世,他像您一样年轻,一样自命不凡,一样轻视其他人。” “哦?自命不凡?”佩尔狄卡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形容我!这是什么阿提卡方言吗?腓力?” “我说的是实话。”欧弗雷乌斯并不理会对方的嘲弄,“如果认为国王就理应拥有君主的一切,那就是自命不凡。” “哈哈!说得好。”佩尔狄卡斯走到欧弗雷乌斯面前,双手扳住对方的肩膀,“你以为我是怎么拥有的这一切?血统吗?因为我是阿敏塔斯的儿子,亚历山大的弟弟?” “错!”他用充满了血丝的双眼盯着欧弗雷乌斯的眼睛,“是刀子!当我把刀子插进托勒密胸膛的那一刻,我才拥有了这一切;当我把托勒密的手下从军队中一一剔除,把他们送上绞刑架的那一刻,我才拥有了这一切!” “而你,这个从来没有走出雅典学园的爱智者,以为我是怎么拥有这一切的?”佩尔狄卡斯摇晃着欧弗雷乌斯的双肩,他的手指好像钳子一样紧紧地抓住他,“告诉我,你想要用什么来让我拥有君主的一切?” “法律。”欧弗雷乌斯忍着肩膀的疼痛,从牙缝中吐出这两个字。 “法律?”佩尔狄卡斯一愣,“马其顿有古老的律法,这是从诸神时代流传下来的法律。” “习俗和神话不足为律法。”欧弗雷乌斯晃动肩膀甩开了对方,“真正的君主需要正义的立法。” “正义?” “对,正义。”欧弗雷乌斯抬起了双手,仿佛在面对万人进行演讲: “正义不是女神的刀剑,宙斯的雷霆,也不是凡人用流血和胁迫制造的恐惧。” “正义来自自然,但又高于自然。”欧弗雷乌斯大声宣告着,“它是律法的原则,但不是诸神的游戏,而是诸神与凡人共同的法则。” “正义的声音如同利刃,将斩断一切不义的行为。”他的长发披散下来,在风中飞舞,他的身体在空旷的广场上显得格外高大。 “正义不依赖暴力,不借助谎言,不是修辞家的诡辩,也不是煽动者的宣传!它是一切法令之法,它就是法律本身!” “作为一名真理之路上的朝圣者,我要做的,就是将正义从天上带到人间,将自然的律令变为城邦的律法。”欧弗雷乌斯目光炯炯,仿佛在看着天上,又仿佛俯视众生: “我便是来自学园的立法者!让城邦诉说正义的逻各斯!” 他的话音刚落,广场上空的阴云突然一下子裂开,仿佛被雷霆撕开了一道口子。春雷滚滚而来,闪电照亮了每个人的眼睛。 这是第一百零三届奥林匹克大会的第四年,学园的爱智者,优卑亚的欧弗雷乌斯,成为马其顿王国的立法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格里鲁 随着天气一天天炎热起来,亚里士多德在学园迎来了他的二十岁生日。但他并没有什么庆祝生日的念头,而是潜心阅读着手中的书卷。当然,一年一度的考试又要到了。 “如何成为一个城邦的立法者呢?”亚里士多德放下了书卷,看着远方。他想到柏拉图的那位弟子已经离开学园有一段时间了。那时腓力和他做了简单的道别,因此他对马其顿的情况也有了些许了解。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我还没有施展出任何一项技艺?”坐在他对面的赫米阿斯也放下了书,“我对修辞学和数学不感兴趣,在那方面没有天赋,也就算了。可是,我明明十分认真地学习了法律和政治,为什么照样没有收获呢?” “我这两年间也没有找到另一个可以实践的命题,所以我也无法回答你。”亚里士多德苦笑了一下,“我想这或许只是你还没有找到灵感。” “你说,欧弗雷乌斯的技艺是什么样的?”赫米阿斯凑过来问道,“我至少要知道向哪方面努力吧!” “这个你应该去问教授政治学的美涅德穆斯(menedemus)导师。”亚里士多德偏过头回答他,“还有阿里斯托尼谟(aristonymus),或者弗尔米奥(phormio)他们。”他说的这几个人都是学园教授政治和法律的教师,他们或多或少都具备相应的技艺。 “我看他们并不如欧弗雷乌斯。”赫米阿斯鼻子哼了一声,“他们可能擅长辩论或说服,但未必能真的在城邦中当一个立法者。而欧弗雷乌斯在马其顿成功地立足,这说明他的技艺不仅仅是针对某个人,还能应用于一个城邦。” “也许他们只是没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技艺。”亚里士多德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说道:“你今天上午去哪里了?我好久没见到你起得如此早了。” “我去旁听了公民大会。”赫米阿斯兴奋起来,“雅典终于决定在这场战争中站在哪一边了!” “我想是斯巴达。”亚里士多德低头接着看起了书卷,他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 “是的。”赫米阿斯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嘿!你是怎么知道的?明明雅典和斯巴达是多年的对手,为什么这一次会选择与他们站在一边对抗底比斯呢?” “因为新敌人比老对手更可怕。”亚里士多德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道,“当初拉凯戴蒙人的联盟入侵雅典的时候,底比斯人可是提议摧毁雅典城,就凭这一点,城邦的很多老古董就不会选择与他们结盟。” “嗯,你说的有道理。这个新霸主对雅典威胁更大。”赫米阿斯点点头,“我听说雅典已经决定派出海军,在阿提卡沿岸拦截底比斯海军的南下。” “底比斯的海军训练水平远不如雅典。”他接着说起今天听到的消息,“而且斯巴达的阿尔克西劳将从小亚细亚回师,救援本土,抵抗底比斯人。” “这说明斯巴达人在总督叛乱中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亚里士多德评论道,“如果他们有利可图,一定会坚持到分出胜负的那刻,这样才能获得利益。而现在,明显他们希望及时脱身。” “为什么你一点儿也没有表露出对这些事情的兴趣呢?”赫米阿斯问道,“这可是我们身边发生的战争,如果雅典与底比斯开战,我们身边的很多人都会被召入军队。” “我们并不能改变什么,不是吗?”亚里士多德看着他,“作为一个爱智者,我想只有智慧才值得我为之奋斗。” “哦,不要这样无趣,亚里士多德。”赫米阿斯见对方始终无动于衷,接着说道,“你猜,今天我见到谁了?伊索克拉底的学生色费索多罗!他说自己将要加入骑兵队,参加未来的战斗!” “哦?那位演讲家?”亚里士多德略微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他如此热衷于这场战争吗?” “作为一个雅典公民,这是他的义务吧。”赫米阿斯说,“不过,我看他瘦小的样子,还以为他会当一个普通的步兵,没想到他还是个最精锐的骑兵。” “骑兵需要良好的训练和精良的装备,这是贫苦的市民无法承担的。而色费索多罗显然生活富裕。”亚里士多德想了想,说道,“而且,我看不透他的城府,也许除了演讲,他还有其他的技艺。” “我也想像他一样,上战场!”赫米阿斯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在战场上用刀剑实现自己的荣誉,这可比背诵法律痛快多了!” “嘿!赫米阿斯,如果你一直像现在这样松懈,等你上战场的那一天说不定会掉链子!”说话的是阿里斯塔,他从门外走进来,带来了新的消息: “色诺芬的两个儿子来到了雅典!” …… 当他们来到学园广场的时候,正看到两个青年被指引着走进大厅。亚里士多德看到他们都留着短发,赤裸上身,只穿着兜胯,一席红色的披风斜搭在肩上。走在前面的青年很高大,看起来年纪稍长,他的腰间悬挂着一柄短剑。走在他后面的青年没有携带武器,但脚步扎实,看起来也接受过多年的军事训练。 柏拉图相当正式地迎接了他们,此时,他的神情出奇的严肃。当他看到两个青年走进大厅,便开口说道: “来自科林斯的孩子们,我是柏拉图,请报上你们的名字吧。” “我是格里鲁,这是我弟弟狄奥多罗。”在前的青年大声说道,“请不要叫我们来自科林斯的孩子,我们已经被授予雅典公民的身份。” “雅典的格里鲁。”柏拉图默念着这个名字,尽管面前的青年一天也没有在雅典生活过。他知道这是因为城邦觉得之前对色诺芬的处置有失公允,便通过这种方式弥补过错。 “尊敬的柏拉图,我带来了我父亲的问候。”格里鲁却开口了,“他祝愿您平安。” “愿诸神护佑他。”柏拉图显然不想谈论这位曾经的同门,只是询问两个青年,“除此之外,你们到雅典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将为雅典效力。”格里鲁回答道,“在未来的战争中,我们将加入雅典军队,抵抗底比斯的进攻。” “也许你们已有决断,但我还是希望问问你们。”柏拉图打量着两人说道,“你们知道如何寻找智慧的道路吗?” “如果我回答不知道,您是要让我们跟随您吗?”格里鲁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我听父亲讲过苏格拉底问他的那句话。” “所以,你们的答案呢?”柏拉图并没有理会对方的问题,继续追问着。 “这本就是父亲的意思。”格里鲁躬身说道,“我们自幼在斯巴达接受军事训练,却从未得到过对于努斯的教育。如果您不嫌弃,请让我们进入学园学习。” “如果你完全继承了你父亲的智慧,那学园可能没有一个人可以教导你。”柏拉图严肃地说道,“但你可以留在这里,看看学园可以给你带来些什么。” “当然。”格里鲁说着直起身子,“我已经按照父亲的嘱托,将他在雅典的房屋和田产全部变卖了。无论作为一个砥砺艰辛的战士,还是追求真理的爱智者,这些财产都不足吝惜。因此,我愿意将它们全部捐献给学园,作为我们在此学习的费用。” “学园并不收取费用。”柏拉图不动声色地说道,“将那些钱用到更需要的地方吧。” “如您所愿。”格里鲁接着说道,“我的父亲希望为我们的祖父铸造一尊铜像供奉在阿波罗的神庙上,这是他曾经许下的愿望。” “正该如此。我会安排人帮助你们完成它的。”柏拉图点了点头,“欢迎来到学园,希望你们喜欢雅典的生活。” “对我们而言,生活并非是为了喜爱而存在。”格里鲁接了一句,“但我们会珍惜它。” 待两人随着仆人走出大厅,坐在一旁的阿里斯提波发出了一声短促地笑声:“哈!柏拉图,我感觉到了你的紧张!” “你不也是一样吗?”哲学家瞥了一眼身穿锦袍的老人,“他一个字也没提起你,你是不是松了口气?” “哈!色诺芬提起我做什么!反正他一直看不起我。”阿里斯提波自嘲地说道,“我忘不了他对我的称呼:跟在错误身后摸索的阿里斯提波。” “哦?所以你今天从我们的对话中摸索出了什么呢?”柏拉图笑着看着对方。 “他老了,柏拉图,色诺芬他老了。”阿里斯提波故作失落地叹了一口气,但随即笑了起来,“他和我们一样,都成了老头子,哈哈哈!” “我从格里鲁的身上看到了他年轻时的影子。”柏拉图摇了摇头,“也许是在斯巴达成长的缘故,他比色诺芬还要顽固。” “顽固可不是什么好词。”阿里斯提波撇了撇嘴,“在遣词造句上,你比他还差得多了。” …… “斯巴达人?”看到格里鲁和狄奥多罗的打扮,一众学园的学生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但格里鲁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话语,径直走上了运动场。 他把披风一把扯下,放在地上,在沙地上抓了两把沙土涂抹在裸露着的胸膛上。狄奥多罗也照他的样子做了一遍,随即站在了他的对面。格里鲁俯下身子,两人扭打在一起,开始了角斗。 一阵打斗过后,狄奥多罗败下阵来。他仰面躺在沙地上,大口喘着气。 “废物!起来打啊!”格里鲁向沙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步伐散乱得像个醉鬼!” “傻瓜!过来打我啊!”倒在地上的狄奥多罗嘴上依旧不让人,他曲腿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向左侧翻滚着。 格里鲁没有给他站起来的机会,他像捕猎的狮子一般扑向对手。但狄奥多罗把手一扬,一把沙子直直地甩向格里鲁的面部,正好迷住了他的眼睛。原来他早有计谋,倒地的瞬间就抓了一把沙土藏在手里。这时,他猛跃起身,朝着格里鲁冲了过去。 “嘭!”随着一声闷响,两人分开。狄奥多罗捂着鼻子蹲在地上,有血从他的手指缝间滴落下来。而格里鲁的身子晃了几下,才咬着牙说道:“我赢了。” 他刚才通过声音判断了对方攻击的方位,用一记头槌顶中了对方。这时,他忍着头晕,摇晃着身子来到场边,用水清洗着眼睛。 “啪啪啪——”他听到身侧有鼓掌的声音,抬头看时,却见一个身穿着华服的青年走了过来。他没有理睬对方,把一盆水浇在头上。 “真是好身手!”那个华服的贵族青年如雷鸣般地喊道,“我是阿塔诺的赫米阿斯。” “雅典的格里鲁。”格里鲁看着对方,“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来到运动场,当然是比武!”赫米阿斯说着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又将佩刀解下来放在地上。他拍了拍双手,对着格里鲁说道,“让我们来打一场!” 第一场比试以赫米阿斯的失败告终,他被格里鲁一个勾腿绊倒在地。但他并不服气,还要求再比一场。这一次,赫米阿斯成功击中了格里鲁的鼻梁,但格里鲁一击勾拳让赫米阿斯的眼圈挂了彩。 “还要比吗!”格里鲁被激起了斗志,他简单擦了擦鼻血,对着赫米阿斯大声喊道。 “论搏击技巧我不如你!”赫米阿斯老实承认着,“但要是比刀,你一定不是我的对手!拔出剑来,我们比兵器吧!” 格里鲁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不,我比武时不用武器。” “我听说斯巴达人从五岁时就开始用白刃搏斗。”赫米阿斯挑衅道,“该不会你没接受过武器的训练吧。” “这把剑是我杀死第一个敌人的战利品。”格里鲁将自己的短剑托在手上,“那时我十一岁。从那之后,这把剑拔出来,就必然会染上鲜血。”他看着赫米阿斯变得沉重的表情,说道,“阿塔诺的赫米阿斯,如果你不想受伤,那么就不要耽误我的训练。” “好样的,朋友!”赫米阿斯放下了佩刀,“跟我来吧,我有一坛好酒,让我们一醉方休!” “请离开吧。我不喝酒。”格里鲁弯下腰又抓起一把沙土抹在身上,“我们的训练,不到日落是不会停止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斯巴达 一回到寝室,赫米阿斯就朝着亚里士多德喊道:“嘿!你看到了吗?格里鲁,他真是个勇士!我想,如果列奥尼达复生,应该就是他那个样子!” “依我看来,他们兄弟倒很像赫克托和帕里斯。”亚里士多德在运动场外看到了他们的比武,只是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嗯……说的也对。”赫米阿斯一屁股坐在床上,看着还在翻书的亚里士多德,问道,“你还在读什么?现在天都快黑了。” “色诺芬的《斯巴达政制》。”亚里士多德放下了书卷。这是色诺芬离开雅典之前的著作,有人说就是这本赞扬斯巴达的书让雅典人决定驱逐他。而随着色诺芬的平反,这本书也开始在城邦中流传了。 “那本书里说了什么?”赫米阿斯对读书并不热衷,他更喜欢听别人讲述。 “各城邦中那些声称最善于教养子女的希腊人,一等孩童到了可以听懂话的年纪就让家庭教师照管他们,接着送他们去老师那里学习识字、音乐、去体育馆学习体育。他们还让孩童穿便鞋使其双脚软弱,添换衣物让他们惯坏了身体。他们还根据孩童的胃口计算孩童的食量。”亚里士多德接着读下去: “然而在斯巴达,吕库古不允许任何私人聘请奴隶作为教师,他遴选一位城邦中有资格选举最高职位的人来监管孩子们,这个人被称作督导(paidonomos)。他有权集合全部男童,有权严惩每一个犯错的人,他还被配备了执鞭的助手,保证随时施加责罚。因此,孩子们既恭恭敬敬,又服服帖帖。” “啊,格里鲁兄弟就是接受了正规的斯巴达教育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赫米阿斯睁大了眼睛,“这样是在用军队的标准要求孩子啊。难怪每一个斯巴达人都是天生的战士。” “不仅如此。”亚里士多德指着书上的字迹,“他还不让孩童穿鞋使脚底变得柔软,他让孩童赤脚上下山坡,让脚底变硬,他相信这样跑得更快,上下山也更安全。” “艰苦的训练可以磨练人的意志。”赫米阿斯说道,“我听说他们没有食物,只能喝黑粥?” “这倒不至于。”亚里士多德看着书上的描写,说道,“看起来他们给儿童准备了一定量的面饼,这来自于孩童父母的捐献,但这些食物并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吃饱。所以,斯巴达人鼓励没吃饱的孩子去偷食物。” “鼓励……偷窃?”赫米阿斯有些惊讶,“怎么会有人让孩子从小养成偷东西的习惯呢?” “因为要做到偷窃而不被抓住是很难的。”亚里士多德解释着,“偷食物的孩子一旦被抓,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但不是因为偷窃行为,而是因为他们不够机警。同样的,要是一个孩子可以在生活中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在偷窃时足够灵活,他自然可以吃到比别人更多的食物。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培养一个合格的战士,一个不光会勇敢冲锋,也会随机应变的战士。” “看来,斯巴达人教育的目的就是培养出适合成为战士的人。”赫米阿斯明白了,“为此,无论采取多么看似不合理的手段,都是合理的。” “正因如此,斯巴达人崇尚公共财产,摒弃私有。”亚里士多德点头道,“如果城邦的公民都只顾着自己的私利,那么他们不会为了城邦牺牲,或者在履行义务时会总是想着自己的小家。而一旦将大部分财产变为公有,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所有人作战,而所有人的利益也保障了每一个个人的利益。” “难怪色诺芬十分欣赏斯巴达的制度。”赫米阿斯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格里鲁一到雅典,就把自己的私有财产变卖,要捐献给学园,也是这种制度带来的影响吧。” “但柏拉图并没有接受他们的捐献。”亚里士多德想了想,说道,“可能,柏拉图并不支持这种行动。” “那又是为什么呢?”赫米阿斯不解其意,“在我看来,这是一种非常优秀的制度,并没有什么坏处啊。” “色诺芬在这本书中也指出了斯巴达政制的不足之处。”亚里士多德翻开书卷,“你看,他说,斯巴达的律法天生适合于维系一个城邦内部,而不适于扩张。一旦斯巴达人开始向外殖民,他们会发现,这些制度都无法贯彻下去了。” “而且,殖民到外邦的斯巴达人会很快放弃原有的生活方式,变得像当地人一样。他们也会热衷于享乐和财富,而不愿将自己的所得贡献给城邦。外邦的一些不良风气会影响他们,让他们心思不再单纯,而且很快堕落下去。” “这是为什么呢?”赫米阿斯一面点着头,一面皱眉思考着,“我应该仔细研究一下,说不定在以后会用到呢!” 赫米阿斯应该庆幸,关于斯巴达的知识很快就派上了用场。政治学考试的日子到了。 埃雷特里亚的美涅德穆斯走到讲台正中,这是一张木制的高台,比法庭上发言的台子略矮一点。他四十多岁,头发有些稀疏,显得额头格外得突出。此时,他面对着进入学园第三年的学生们,用清亮的语声宣布: “我想你们已经清楚,每一种政治都有着它们自己的声音,而这种声音出于它们的天性,每一个城邦在选择制度时,都是在选择如何发出自己的声音。” “经过半年的学习,你们应该已经了解了一些关于政治的逻各斯,现在你们发声的时候到了。” “这次考试的题目是:评价任意一个城邦的政治制度,作文不得少于两尺。以沙漏计时为准,现在开始写吧!” 美涅德穆斯将一个沙漏翻转过来,细沙缓缓地落下,发出簌簌的响声。坐在地上的学生们紧张地拿出纸笔,有的开始书写,有的则咬着笔杆沉思着。 亚里士多德展开了一张空白的纸卷,斟酌着如何下笔。要知道莎草纸可并不便宜,它们大多来自埃及,从海上漂流了很久才到达雅典。尽管学园会给学生们供应一些纸卷以满足他们必要的用处,但数量极其有限,很多人还是要自己掏钱去市场买纸。而那些舍不得花钱的学生,他们日常写字还是在泥板上。 亚里士多德早已养成珍惜纸张的习惯,尽管他现在的财产并不算少了。他希望将所思所想一挥而就,不必删删改改。他在心中打好腹稿,才下笔写起来。 在众人的羽毛笔摩擦纸张的声音中,细沙漏完了。美涅德穆斯将一张张纸草拿到面前,他并不打算尽快批读这些试卷,因为根据他的经验,学生们考试时的作品大多没有什么见识。他希望和自己的学生们一起阅读,再择优给予通过。 因为亚里士多德的座位在最后,他的答卷这时摆在了一摞纸卷的最上面。美涅德穆斯眼光扫过卷面,却被一段话吸引了: “对于共同体来说,即便达到最高程度的一致性,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同时说出‘我的’和‘不是我的’而得到证明。而这一点正是苏格拉底认为的,完满城邦的标志。” “如果说话的是‘所有人’而不是‘每个人’,对于那些属于他们的财产来说,不是属于某几个人,而是属于全体人。‘所有人’这个词用在这里显然是荒谬的,就像‘双’‘奇’‘偶’,具有双重含义,甚至会造成逻辑上的混乱。” “所有人都称同一事物为‘我的’,每个人也在这样的意义上这样说,即使这不是错的,也是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即使每个人在不同意义上使用这个词,这样的一致性也不可能造成和谐。” “这种提议的另一个缺陷在于,一件事物为越多的人共有,那么每一个人对它的关心就越少。人们一旦认为某件事情可以由其他人经手,那么他自己就越少考虑这件事情。如果每一个市民都以城邦的上千名儿子作为自己的儿子,其中谁都不是他的儿子,同时任何人都同等的是任何人的儿子,那么,每一个儿子都不会得到关心。” “因此,城邦的这种极端一致性显然并不是某种善。因为家庭比个人要自足,而共同体又要比家庭自足,如果自足就是人们追求的目的,那么在城邦中,人应该追求的是较少的一致性,而非较多的一致性。” “《评斯巴达政制》,这篇文章真是奇特。”美涅德穆斯看着这些文字笑出声来,“它的内容看起来不合常理,但每一步推理却环环相扣,让人很难反驳。” “而且,这篇文章很明显地批评了柏拉图在《国家篇》中提出的一种城邦的理想模型,即一致性并不能给人们带来善,相反,人们应该在城邦中尽量保持不一致,这样才能造成城邦本身的自足。”美涅德穆斯拿起了这张纸草,“我真应该把它给柏拉图看看。不知道,他看到这名学生的批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 柏拉图此时正盯着一张纸,在他身边,本都人赫拉克利特正在纸上指指点点。他指着纸上的草图说道: “这里就是阿德拉米狄翁城,那位弗里吉亚的总督被吕底亚人围困在这里,斯巴达的阿尔克西劳二世帮助他,直到斯巴达人与吕底亚人达成了协议,撤出战场。” “这么说,弗里吉亚人败局已定。”柏拉图摇了摇头,又对着赫拉克利特说道,“看不出,你还是个高超的制图师。”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赫拉克利特谦虚地回答道,“在我的家乡赫拉克勒亚城,自古就流传着这样一种制图的技艺,因此,我请求那里的制图师根据最近的战局画了这份草图。” “我记得克勒阿古(clearchus)还在赫拉克勒亚城?”柏拉图突然想到了什么,“应该让他搜集研究这门技艺,必要时可以组织一批人手给他。” “是的。”赫拉克利特点头应道,“克勒阿古曾经希望建立一座图书馆,用来收藏他搜集的各种地图和书籍。但是,这需要消耗很多的钱财。” “这确实有必要。”柏拉图想了一下,“钱财。我此时不便向叙拉古的那位僭主寻求资金支持,你知道的,他和狄翁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修复。” “我明白。”赫拉克利特略一思忖,小声征询着柏拉图的意见,“我听说,色诺芬要捐献一笔钱给学园。” “是的,但是已经被我拒绝了。”柏拉图看着他说道,“色诺芬的财产应该归他自己的孩子,学园与他毫无瓜葛。我和他也没有什么交情,这笔钱我是不会收的。” “您知道,学园每年要为学生提供住宿,和其他生活必需品,而这些东西每年都会产生一些损耗。”赫拉克利特还是说出了实情,“对我们来说,维持学园的运转确实需要很大一笔费用。” “我会考虑把我在城外的一处田产处理一下。”柏拉图不以为然地说道,“上次伊索克拉底曾经提到过的那处,他还想要吗?” “或许,我可以去问问他。”赫拉克利特知道对方此时已经准备结束话题,便不再继续谈论金钱。 “不,还是我自己和他谈谈吧。”柏拉图摆了摆手,拦住了赫拉克利特,“正好我还有一些事情要跟他当面商量。” …… 色费索多罗走进伊索克拉底的院子,迎面正遇上了走出房门的狄摩西尼。他微笑着叫住了对方,说道:“你在做什么?狄摩西尼?我听说你前几天在公民大会上演讲被听众轰下了台。” “愚蠢的民众。”狄摩西尼毫无惭愧之色,“那些酒鬼、水手、目不识丁的乡巴佬,只要开开黄腔就能让人听他们说话,而我将全部精力用于修炼演讲的技艺,还是得不到关注。” “也许你的技巧已经纯熟,只是内容得不到他们的认可。”色费索多罗说道,“了解他们的喜好,才能更好的说服他们。” “我听说你已经准备参军。”狄摩西尼转移了话题,“为什么?难道城邦内部的战场已经不能满足你了吗?” “我可不是为了战死沙场才去当骑兵的。”色费索多罗呵呵一笑,“告诉你也没关系,这场战争,将是我们大放异彩的时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自然学 伊索克拉底拿出一个钱袋扔在桌上,朝着对面的柏拉图说道:“十个米纳的银币,这是上一位学生给我的学费。” “所以,我要付出什么代价呢?”柏拉图靠在软床上,捻着胡须问道。 伊索克拉底没有答话,他看到色费索多罗正走到门前,便将钱袋推到柏拉图手边。接着,他转向色费索多罗说道:“你带来了奥林匹克大会的消息?” “是的。”色费索多罗向柏拉图略一致意,紧接着说道,“埃利斯人在盛会期间向阿卡迪亚人进攻,阿戈斯和雅典分别派出了援兵。” “我是跟随骑兵队来到圣域的。”他绘声绘色地描述道,“当时阿卡迪亚人正与比萨人一起主持奥林匹克的盛典,赛车比赛已经结束,五项全能比赛径赛已经完成,选手们刚刚通过了摔跤比赛的审查,正在进入田径场到祭坛之间的区域。” “就在此时,全副武装的埃利斯人来到圣域。阿卡迪亚人并未出城迎敌,而是列军阵于河畔,埃利斯人也在对岸列阵。” “埃利斯人献祭之后,即刻进军。虽然在之前的交战中,埃利斯人一直被我们的盟友蔑视,但此战他们异常英勇,冲锋在前,毫无畏惧。最先与之交锋的阿卡迪亚人一触即溃,随之而来的阿戈斯人也一筹莫展。” “埃利斯人冲入赫斯提亚神庙和剧场之间的地带,守城军士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向他们投掷石块。” “埃利斯人在平地损伤严重,只好撤军。待他们走后,盟军立刻在城头,广场和廊柱间建筑了防御工事,有效地防御了敌人的再次进攻。” “埃利斯人只激发了一天的勇气,看到攻击无效,便撤兵了。”色费索多罗总结道,“阿卡迪亚人要求支取圣库的钱财来充实军队,发兵报复,但这一提议遭到了诸城邦的反对。” “他们已经派人前往底比斯,向伊巴密浓达报信。”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我想,他们会向底比斯人夸大拉卡代蒙人的威胁,迫使底比斯人出兵干涉。” “我听到这个消息就马上赶回了雅典。”色费索多罗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这对伊巴密浓达来说是个绝佳的借口,他一定会组织一场新的战役。” “在盛会期间发动战争,实在不是正义的行为!”柏拉图叹了一口气,评论道。 “是阿卡迪亚人先抢走了属于埃利斯人的圣域,要说也是他们不义在先。”伊索克拉底却不以为然,“色费索多罗,如果你的判断正确,战端开启,那么有多少城邦会站在底比斯人哪一边?” “亚该亚人和埃利斯人都不相信底比斯能保护他们,拉卡代蒙人早就想一雪前耻。”色费索多罗不假思索地说道,“至于阿卡迪亚人,他们虽然口口声声说讨要公道,但无非是想维护既得利益,他们也不会为底比斯人出力。” “除了阿戈斯,我想不到还有哪个城邦愿意把自己绑在伊巴密浓达的战车之上。”他微笑了一下,“可是在我看来,他们的加入就是累赘。” “所以,没有人会去帮助底比斯人。”伊索克拉底点了点头,“好的。你回去休息吧,关于之后的安排,我会通知你的。” 色费索多罗并无二话,他朝着老师和柏拉图行礼,便默默地退出了房门。 “看来你的耳目遍布全希腊。”柏拉图对着伊索克拉底笑道,“老朋友,你对形势有什么看法吗?” “我的看法已经不重要了。”伊索克拉底斜躺了下来,“我只是在等待事态的发展。” “战争势必波及雅典,我们都不能独善其身。”柏拉图也躺下来,“我听说希佩里德一直在鼓吹他的外邦人征兵法案?” “确实如此。”伊索克拉底回答,“狄摩西尼还和他在公民大会上争辩了一番,结果铩羽而归。” “希佩里德建议,在雅典的外邦人只要住满一年,就要承担城邦的兵役,根据他们的表现,城邦可以考虑授予他们公民权。”伊索克拉底显然对此十分了解,“议事会对此提议十分感兴趣。” “学园里满是外邦人,而且他们在雅典生活了很久。”柏拉图苦笑了一下,“我已经猜到他们的说法,‘学园也不是法外之地’,不是吗?” “对这一点,你难道不应该早有觉悟吗?从去年的联盟开始?”伊索克拉底不怀好意地笑着,“在对政治形势的判断方面,你比色诺芬可差远了。” 他看到柏拉图默不作声,便接着问道:“听说他的儿子正在学园?” “是的。他们适应得不错。”柏拉图低声回答道,“或者说,按照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适应得很好。” “很好。”伊索克拉底站起身来,把桌上的钱袋扔到了柏拉图的怀里,“现在请离开吧,我还有很多正经事情要做呢!” “你还没有说我要付出什么代价呢!”柏拉图也缓缓地站起来。 “你已经付出了。”伊索克拉底脸上带着同情的神色,“或许你付出了更多,我应该给你一点抚恤。” …… 亚里士多德坐在阿卡德米圣林中心的空地上,他正在等待着自然学课程的开始。赫米阿斯坐在他的旁边,他身旁的阿里斯塔打着呵欠,靠在一根树干上。其他的学生或卧或坐,互相交谈着。 “自然学的教师是谁?”赫米阿斯悄声问着阿里斯塔,“你了解吗?” “我想应该是阿里斯提波,他的很多学生都在这里。”阿里斯塔懒洋洋地回答,“他对学生非常宽容,而且上课也很有意思。” “那我就放心了。”赫米阿斯说道,“我对自然学可是一点基础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近空地,他穿着黑色的袍子,宽大的衣摆垂到地上。他棕黑色的头发下面是一张苍白的脸,一个大大的鹰钩鼻突兀地出现在深陷的眼眶下面。他并非面无表情,而是仿佛有谁欠了他一个塔伦特似的,或者,他正准备参加一场葬礼。他的半长胡须凌乱,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连带着他的整张脸都显得很疲惫。 阿里斯塔瞬间失去了睡意:“斯彪西波!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斯彪西波此时已经走到了空地中央,适才还轻松自在的学生们此刻都如临大敌般地正襟危坐起来。他的眼神盯上了阿里斯塔,仿佛听到了他的那个问题。不过,他仍然面对全体学生开始一字一顿地说话: “因为阿里斯提波导师近期事务繁忙,由我来担任你们的自然学课程教师。” “完了!”阿里斯塔的话声被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盖住了,他哀叹道,“这半年没好日子过了!” 斯彪西波对学生们的反应不置一词,他若无其事地环视一周,眼睛还是落在了阿里斯塔这边。 “告诉我,自然学(physica)的研究对象是什么?” “是……是自然(physis)。”阿里斯塔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无误的废话。”斯彪西波接着问道,“那么自然又是什么?” “自然……万物?”阿里斯塔没有底气地说道。 “我并没有问你,阿里斯塔。”斯彪西波没好气地说道,“从刚才开始你就很乐于表现,但是却忽视了我并没有给你表现的机会。” “我问的是你旁边的人。”斯彪西波对着赫米阿斯说道,“你,请告诉我,自然是什么?” “啊?”赫米阿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自然……” “坐下吧,你并不需要站起来。”斯彪西波收回了目光,“而且,智慧并不会因为你长得高就更容易进入你的头脑中。” 赫米阿斯尴尬地坐了下来,这时,他们身旁的亚里士多德突然说道:“老师,自然研究的对象是本原。” “哦?本原是什么?”斯彪西波并没有看亚里士多德,而是随口抛出了一个问题。 “本原,或者说原则,就是第一位的东西。”亚里士多德回答道,“对于自然而言,自然的意思就是生成,而生成的本原,也就是使其得以如其所是的原因。” “我听说有人称呼你为‘原因学家’。”斯彪西波语气中带着讽刺,“希望你不是浪得虚名。” 他并没有给对方再次解释的机会,而是直接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自然,古代学者对此有过许多研究。他们的著作大多以论自然为题,而他们所谈论的无非是智慧和本原。因此,自然学也变成了一个与智慧相同的名词,仿佛它无所不包,没有什么可以逃出自然的范围。” “从这个意义上讲,自然就是存在。”他再次环视四周,“存在出于自然,而非先于自然,自然是存在的原因,而非结果。” “你们研究自然学,同时也是研究存在的学问。这就是自然的意思。”他并没有停下解释的意思,而是继续讲下去, “具体来说,关于存在有很多种说法:有的人认为存在是一,有的人认为是二,有的人认为是多于两个。前者比如麦里梭,他说存在是一,因此作为一的本原是不变不动的。” “关于存在是二的说法普遍地存在于毕达哥拉斯的教诲中,这被称之为对立。万物的本原不仅仅有不动的一,还应该有一个变动的本原,那就是二。” “恩培多克勒认为本原有四个,你们都知道,那就是水、火、土、气。在另一些地方他说本原有六个,在之前的基础上加上了爱与恨。” “德谟克利特的本原是原子,它有无数个,但它们的本质是原子和虚空。这也可以被归结为本原有两个。” “这些都是关于自然的说法。”斯彪西波说道,“你们认为哪一种更合适呢?” 学生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于出声。他们这样做很明智,因为接下来斯彪西波就大声地说道: “错了!无论你们选择了这其中的哪个,都是错误的!” “关于自然中的本原,无论叫元素还是原子,它们本性上都没有什么差别,它来自于一种对自然的构想,而非对自然的认识。”他快速地说着,丝毫不给学生反应的机会,“在自然中,有各种元素,有动植物,有人类,还有山川河流,天体与灵魂,这些东西,看上去是混乱无序,毫无规则的,它们就是一团混沌。但是自然学试图给这种混沌一种秩序,这种秩序并非来自玄想,而是基于我们对它们本性的认识。” “这种认识尤其体现在你们对于自然学的实践上。”斯彪西波盯着虚空中的某个地方,“这是最常见、也被认为是最简单的智术。为什么一个恩培多克勒的信徒和一个毕达哥拉斯的信徒都可以调动火元素为自己所用?难道他们所说的都是对的?若是他们的说法都是对的,那本原到底是四个还是两个?” 斯彪西波举起右手,在空中捕捉着什么。他把右手的手指放在左手手掌上,接着张开手掌。学生们看到,一股蓝色的火焰从他的掌心升腾而起。 斯彪西波习以为常地面对着众人的感叹,接着说道:“这是因为他们说得都对,也都不对。” 他把手掌翻转过来,火焰并没有落下,而是吸附在了他的手掌上。 “恩培多克勒的信徒们认识到自然中的火元素,在他们的逻各斯中,水、火、土、气都像一个个原子一样漂浮在虚空中。他们调动的元素也只是这种可见的,被认识到的水、火、土、气。” “但毕达哥拉斯派看待世界的方式与他们全然不同。在他们的眼中,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有着一个数学的形体,比如火就是四面体。当一个毕达哥拉斯派的学徒调动火元素时,他其实是在调动四面体的形状的东西。” “所以,只了解水火土气的自然学家是有极限的,这种极限来自于环境中元素的数量。如果在极其潮湿的环境中,他们根本找不到火元素,也就无法操纵火。” “而数学家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找什么火元素,而是会利用自己身边的质料制造一些四面体。”他把手掌一抖,火焰散开,学生们看到在他掌心的位置有一个淡蓝色的四面体结晶闪着光亮。 “将这些四面体聚集起来,就可以生成火。”他把手一握,火焰消失在他的掌心里,“正如熄灭火只需要拆解开这些组合在一起的四面体一样。” “你们看到了,四面体,火元素,它们都被人称作现实中火的本原,但哪个才是它们的原因呢?”斯彪西波用狼一般的眼睛盯住了亚里士多德问道,“你说,原因又是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三本原 亚里士多德深吸了一口气,他盯着斯彪西波的手掌,即使那里现在空无一物。当他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时,才缓缓说道:“先生,我想您说的毕达哥拉斯派的技艺,所操纵的也并不是数学对象,它只是对质料的重新组合。” “也就是说,作为四面体出现的并不是火,也不是数学上的四面体。”亚里士多德还在盯着斯彪西波的手掌,仿佛期待在那里找到什么似的,“数学对象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个别物体,它是抽象的可知对象,而非可见对象。所以,刚才您手里的东西,和数学对象无关,而只是按照某种逻各斯对质料进行的组合。” “所以,我认为火元素、四面体或者更原初的某种质料,它们都可以说是现实中火的原因,又不能说是火的原因。”亚里士多德似乎对斯彪西波的手掌失望了,于是就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四面体。 “现在,我们的面前有了一个四面体,只不过它是平面上的透视,组成它的材料是土。”亚里士多德指着地面说道,“我们知道,这样的四面体无论如何也不能生成火。” “为什么呢?”他自问自答道,“因为它的形状不是真正的四面体。但假如我用土堆积一个四面体呢?它也不能生成火,因为它的材料不是可以生成火元素的材料。” “那么,至少有两种东西与火的生成有关,一个是它的形状,一个是构成它的材料。”亚里士多德说道,“将火的原因归结为它的形状和材料都是不完善的,因为它们两者共同使得它如此存在着。” “你的意思是,原因有两个吗?”斯彪西波冷冷地问道。 “在我看来,原因可以说是有两个,也可以说是有三个。”亚里士多德将他画出的四面体涂抹掉了,“让一个东西如此这般的存在,首先要有一定的基础,即有一些东西作为它形状的载体,这种东西我们一般就叫质料(hyle);但是只有质料,我们什么具体的物也不能得到,我们会赋予它一定的形状,这就是形式(eidos)。当我们看到这个个别物体时,我们会认为它是由这二者而来的。” “但是在生成中,我还注意到了另一个本原。那就是缺乏。”他指着那一片混乱的沙土说道,“我们说这个质料是某物的质料,正是因为在我们的头脑里早已经有了这个物体的形式,这样才能将质料制作成那个样子。这时,质料从无序到有序,正是因为缺乏了形式。如果一个质料已经有了其他形式,它就不能成为我们想让它具有的那个形式了。” 他站起身子,指着圣林之中的一棵树说道:“比如这棵大树的质料是木头,我们可以将它做成床,做成椅子或者劈成柴火。但是正是因为它作为木头是缺乏床或者椅子或者劈柴的形式,它才能被做成它们。如果木头已经被做成了一张床,它就没有办法再被做成椅子。除非我们把床拆掉,让它重新变成缺乏形式的木材。” “这么一来,我想我就已经说明白了。”他坐回原位,对着斯彪西波说道,“外在于我存在的本原是质料,内在于我的本原是形式,而我们的目的与现实之间的差别就是缺乏。” 听了亚里士多德这一段长篇大论,不少学生都显出了茫然的表情,还有的学生似乎在认真听着,但眼神一片空洞。阿里斯塔倒是很快理解了亚里士多德的说法,他眼前一亮,但鉴于斯彪西波在看着这个方向不敢有什么动作。 “形式不是来自你的头脑,它是现实中的存在。”斯彪西波对本原的说法不置可否,而是指出了对方的一个错误,“形式,或者说理念,才是真正的现实。”他又看了一下其他人,嘴里吐出两个不带感情的单词:“下课。” …… “亚里士多德,我真佩服你!你是怎么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想到这些的?”阿里斯塔欢呼道,“我还没见过有人可以将斯彪西波说得哑口无言!哈哈,你拯救了我们大家!” “有这么严重吗?”亚里士多德却还没有从课程的讨论中抽离出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朋友们,“我想他只是不屑于反驳我的观点。” “不,是他想不到有什么可反驳的。”阿里斯塔一拍对方的肩膀,“我想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自然万物的生成过程,就和木匠造床一样的道理,首先要有木材,也就是质料,其次要有床的样子,也就是形式,然后某物才能像它现在所是的那个样子。”他解释道,“而且,我理解了自然中的形式——那只能是数学对象,也就是形状!” 阿里斯塔语速飞快,口水四溅,亚里士多德默默地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但他毫不察觉,只是滔滔不绝地说着:“你想想看,我们看到的那个四面体,抽离掉它全部的质料,剩下的就是纯粹的数学上的四面体啊!自然之中的火,正是以这种四面体作为形式,这说明,纯粹的数学对象是存在的!” “但是,它用的质料是什么呢?”亚里士多德却一点儿也不兴奋,“如果自然万物的形式是数学对象,那它们是用什么质料,使火成为火,水成为水的呢?这种质料是单一的同质物,还是不同的东西有不同质料呢?” “我觉得显然形式更重要。”阿里斯塔没有认真思考对方的问题,“把握住这些形式就可以构造出相应的物。” “我还是想不通。”亚里士多德摇头苦笑了一下,“我很想去问一下斯彪西波,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抓取的到底是什么质料?” “嘿,我强烈建议你不要去。”阿里斯塔一缩脖子,说道,“他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的。你也看到了,他对学生的态度可说不上和蔼。”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针对这个问题,我们倒可以找机会去问一下柏拉图。我想,他不会拒绝学生的提问的。” “斯彪西波不是柏拉图的继承人吗?”赫米阿斯这时终于插上了话,“这……他们的差别也太大了吧,我很难相信他这样的臭脾气能让学园团结一致。” “他是学园公认的继承人,因为他确实有着深厚的知识和高超的技艺。”阿里斯塔摊开手说道,“至于他的脾气,也许是他太过急于成为柏拉图了。” …… 斯彪西波转过圣林一角的池塘,走到了学园的藏书室。他拿出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将一根黄铜钥匙插入锁孔。他进门之后,便从内侧将门关上,接着走向藏书室的内部。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靠墙摆放着几张桌子,点着昏黄的油灯。一个个木制书架整齐地摆放在房间正中,上面堆满了纸卷。斯彪西波并没有再书架前提留,而是穿过了房间,径直走向最内侧的一个黑漆漆的小门。这次,他拿出了一枚黑铁的小钥匙,打开了这扇金属小门。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通道,斯彪西波轻车熟路,很快来到地下一层。这里是一间空荡荡的大厅,面积比地面上的房间还要大上一倍,大厅四面墙上挂着灯笼,而灯笼之间镶嵌着一个个铁制的圆环。 斯彪西波走向左侧第一个铁环的位置,他伸出手掌,在昏黄的灯光中,他的手心呈现出淡蓝色。他握住铁环的瞬间,便用力地拉了一下,然后迅速放开手掌。蓝色在铁灰色的环上一闪即逝。 墙壁内部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铁环下方的墙面缓缓开启,露出一个入口。斯彪西波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在他进去之后不久,随着再次响起的轰隆声,墙壁又恢复了原位。 墙壁内部的暗道里没有光源,斯彪西波举起手掌,让火元素的闪光照亮了面前的道路。他走了大约两百步,就向右转身。那里有一簇蓝色的火焰,静静燃烧着。 斯彪西波舒了一口气,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火焰,而后将手中的四面体结晶释放,那个淡蓝色晶体很快融入了火焰之中。他在火焰前面伫立了一会儿,猛地将两手伸入火焰中,随着他的手指探出,两个四面体被取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两步,两个四面体在他的手上燃烧着,他仿佛废了很大的力气似的将两个四面体的一个平面重合在一起。 他的两手缓缓分开,这个两个四面体组成的晶体还在空中飘浮着。斯彪西波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它们,接着将双掌合上,把它们压在了手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手分开,那两个淡蓝色的晶体消失了。斯彪西波不敢怠慢,他双手捧着一团空气,仿佛其中包含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他注视着那团气体,两手轻轻地颤动着,一些物质在他的手指尖浮现,然后逐渐聚集在一起。 这些物质的形状不断变换着,在斯彪西波如火的目光中,它渐渐呈现出了六个面,每个面都是正三角形。斯彪西波用两个手指拿起它,但这个动作失败了。六个面分裂开来,成为了两个正四面体。 斯彪西波似乎不止一次见到过这种情景,他抓住这两个结晶,想要把它们放回火堆里。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在火焰上停留了一下,随即又伸手取出一个正四面体的结晶。 他将三个正四面体分解,又将它们组合起来,在他的手中,无数细小的粉尘在飘浮、翻滚和碰撞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但额头却渐渐沁出汗珠来。他一点也不敢移动,生怕头上的水滴混入手上的气团中。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粉尘的形状终于固定下来。 斯彪西波右手紧紧抓住了那个东西,左手却捂住了额头,他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但此刻他却顾不上其他,立刻张开右手手掌凑到眼前。 “呵——”他的口中发出了不明所以的声音,右手缓缓垂落。 一粒沙落在了地上。 …… 阿里斯塔等三人走到学园的广场,他们刚要进入中心的大厅,就被色诺克拉底拦住了:“你们要去干什么?老师并不在那里。” “啊?”阿里斯塔始料不及,他有些尴尬地看了亚里士多德一眼,才对色诺克拉底说道,“我们……有一些问题。” “是哪方面的问题?”色诺克拉底问道,“如果与数学或自然学有关,也许我可以帮助你们解答,这样就不用麻烦老师了。”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接着,阿里斯塔便将萦绕在他们心头的难题和盘托出。 “所以,你们认为,可能有一种质料,它是构成火元素的本原。这样火元素本身就算不上本原了。”色诺克拉底说着,看了亚里士多德一眼,“你的问题是是什么?” “这种质料只专属于火元素的,还是各个元素的质料都是同一的?”亚里士多德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问题。 色诺克拉底点点头,说:“要验证这一点并不难,只要看看这种质料是否可以再产生其他元素就可以了。就按照你提出的那个模式,形式—质料—缺乏。” “这怎么验证呢?”阿里斯塔对实验操作一无所知。 “很简单。把一个元素分解,然后获得无形式的质料,再将它组合成别的形式,看看能不能得到相应的元素。”色诺克拉底说道,“我手边还没有这种材料,虽然原理简单,但要真正做成,需要特定的环境。” “那个,你说特定的环境是指什么?”阿里斯塔嬉皮笑脸地凑到色诺克拉底面前,“我知道,很多导师都有专属的实验场所,也许,我们可以借来用一用。” “我知道哪里可以试验这个。我会去提出申请。”色诺克拉底没有理会他,而是问道,“至于形式方面,你能计算出来吗?” “这个难不倒我。”阿里斯塔口中念念有词,“如果一个火元素的形状是正四面体,那么它所包含的质料是包含着它的正六面体的三分之一。”他看亚里士多德还在思考,便解释道,“想象一个正四面体悬浮在一个正立方体之中,它的每个顶点是正方体一个顶点。这样,它的棱就是正方体一个面的对角线。” “用切合法,将正方体剩余的部分切割下来,然后合在一起,可以看出,它等于两个正四面体。”阿里斯塔展现着他的空间想象力,“这样,这个正六面体的体积就是正四面体的三倍。” “说的不错。”色诺克拉底赞赏地看了阿里斯塔一眼,“相应的,正八面体的体积应该是那个正四面体的四倍。” 这时,一直没出声赫米阿斯突然说道:“我有一个问题:你们是在这一瞬间就计算出结果的吗?” “你应该在几何学中学过切割组合的方法吧。”色诺克拉底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我们只是做了很多练习而已。” “嘿!不说这个了。”阿里斯塔打断了他,“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做这个实验?” “这要看场地什么时候可以申请下来。”色诺克拉底不慌不忙地说,“现在,还是要去问一下斯彪西波。” “斯彪西波?”阿里斯塔紧张起来,“为什么还是要问他?” “作为学园的大管家,他掌管着所有实验场所的钥匙。”色诺克拉底仍旧不紧不慢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五元素 因为涉及到斯彪西波这座不可逾越的山峰,阿里斯塔的计划宣告破产了。当他回到自己家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父亲正坐在房间里。 “您今天没有出门观测天象吗?”阿里斯塔不得以地打了个招呼。 “我听到了一个消息,于是回来了。”欧多克索面色和煦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我听说你们在研究元素的原因。” “啊?那只是一个猜想。”阿里斯塔没想到父亲对自己的学习如此关注,“而且需要进一步验证,我们还没有找到场地。” “也许很快就可以验证了。”欧多克索若有所思地说道,“最近,我在城外发现了一块陨石。” “陨石?”阿里斯塔立刻提起了兴趣,“它有什么特别么?” “陨石是燃尽的天体。”欧多克索回答道,“按照柏拉图的元素学说,天体应该由第五种元素构成,它是完美的球体,被称为‘精英’。” “但是我们以前也发现过陨石,它们只是单纯的土元素构成的。”阿里斯塔说道,“莫非这次有什么不同?” “并没有什么不同,陨石的主体仍然是土元素。”欧多克索说道,“不同的是它周围的土地,因为高温灼烧,它周围的一部分沙土出现了结晶化的情况,而在这些结晶之中,我们发现了蕴含的火元素。” “高温伴随着火元素也并不奇怪吧。”阿里斯塔不解道,“按照陨石燃烧的剧烈情况,一定含有大量火元素才对。” “糊涂!燃烧是消耗火元素!而不是生成!”欧多克索痛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了多少次,不要在课堂上打盹!你在自然学课上都学了些什么?” 阿里斯塔被吓得一缩脖子,但还是小声嘟囔着:“我今天才第一次上自然学的课程……” 欧多克索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只是接着说道:“有人正在对这部分物质进行分离,提纯,用来分辨它们到底是由陨石携带而来,还是自行转化。” “自行转化?”阿里斯塔一愣,“您是说,沙土可以自行转化为火?” “这正是我们需要研究的内容。”欧多克索不置可否,“从元素学说创立开始,元素的生成和转化就是困扰无数自然学家的难题。要验证一些假说实在过于困难,不但要求特殊的环境,而且需要纯净的材料和精确的测量。” “如果火元素和土元素可以相互转化,这也就说明了它们很可能共有一种质料。”他接着说,“这将会成为我们找到元素的本原的关键。” “所以,您接到消息,是说这种测试有结果了吗?”阿里斯塔连忙问道。 “我收到了斯彪西波的消息。”欧多克索平静地回答,“他向我咨询一些数据,同时告诉了我一个发现。” “什么发现?”阿里斯塔想到斯彪西波匆匆而去的背影,难道他是去做了某个实验? “他说他成功地将火元素转化成了土元素。”欧多克索淡淡地说出了真相。 …… “你说,你可能找到了原初的质料?”柏拉图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对着认真汇报的斯彪西波。 “严格来说,原初质料是无规定的,我只能说是找到了比元素更原初的质料。”斯彪西波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土元素与火元素共享了同一质料这个事实,我想是可以确定的了。” “不但火可以生成土,土也可以生成火。这就是元素的相互转化。”柏拉图点了点头,“我们一直希望找到原初质料,那就是阿那克西曼德所说的‘无定者’,或者毕达哥拉斯所说的无限。” “而数学家们的基本理论建基于以下一个假设:无定者被虚空分割成为被规定的世界。分割它的虚空符合一定的比例,就是数。”他看到自己的外甥并没有接话,便继续说着,“如果我们可以还原这一过程,这意味着,我们就掌握了创造的秘密。” “现在我还没有把握说自己可以探索到原初质料的层面。”斯彪西波低头说道,“只是,我们可以向前一步,将元素排除出本原的范围。” “你有没有试过合成其他元素?”柏拉图目光炯炯,“比如……精英?” “这正是我的疑难。”斯彪西波毫不掩饰,“我无法制作出一个完美的球体,它在任何时候都只能在理念世界存在。我想这是因为我始终无法确定这个球体的半径。所以我求助于欧多克索,希望获得更多的数学知识。” “恐怕这不仅仅是依靠数学就可以完成的。”柏拉图摆了摆手,“自然研究绝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取得突破,倒不如好好考虑如何在现有的理论基础上付诸实践。” “是。”斯彪西波简短地应道,他躬身一礼,就要离开房间。却不防柏拉图突然问了一句: “我听说色诺克拉底也在研究这个课题,你可以和他讨论一下你的发现。” 斯彪西波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应道:“是的,我的舅舅。” …… “开战了!”学园的运动场上,阿里斯塔举着一封信跑向赫米阿斯,“雅典和底比斯在海上发生了冲突,雅典海军将军已经召集了全部舰队,向阿提卡沿岸组织进攻!” “战争竟然先在海上爆发吗?”赫米阿斯对此有些出乎意料,他甩了甩手上的沙土,大声问道,“冲突是怎么发生的?” “底比斯人组织了一支庞大的舰队,他们征服了罗德岛、希俄斯岛,并且很快控制了拜占庭。”阿里斯塔喘着粗气说道,“他们要挑战雅典在爱琴海上的霸权,这激起了雅典海军的仇恨。” “还有一个原因,底比斯人的陆军由伊巴密浓达带领停留在阿卡迪亚,雅典军队不希望与他们正面对战,于是准备从海路南下救援斯巴达。”他接着说,“这样,底比斯的舰队就成为了雅典军队的障碍,而本来就集结在港口的雅典海军与底比斯海军的冲突一触即发。”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仔细聆听着他的讲述的除了赫米阿斯,还有站在他对面的强壮青年。那正是格里鲁,此时,他听过这些消息,便不动声色地转身向场地走去。 “格里鲁?你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吗?”赫米阿斯拍拍手掌,跟上去喊住了格里鲁,“你不是一直对雅典和底比斯的战事十分关注吗?怎么这时不发一言?” “我是个骑兵,对海军不感兴趣。”格里鲁俯身抓起一把沙土,“再说这场海战无关大局,真正的大战应该发生在陆上。” 赫米阿斯不知如何接话,阿里斯塔却不愉快地说道:“不,格里鲁,海上的战事很重要!”他抢先走到了格里鲁面前,“想想看,如果雅典海军失败,那么雅典就失去了南下的通道,不仅如此,爱琴海会被封锁,这样雅典的生命线就会被别人掌握!这意味着雅典在这场战争中已经失败了!” “你说的是雅典战败的情况。”格里鲁没有看他,仍然在用沙土擦洗身体,“这种可能性恐怕比你在格斗中战胜我的概率还要小一点。” “你怎么这么肯定?”阿里斯塔不顾对方话语里的讽刺,接着问道,“底比斯的联盟有一百条三列桨战舰!他们的盟友还有更多船!他们已经取得了好几场胜利,盟友也会越来越多。” “再多的战舰也无法改变底比斯人的命运。”格里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对方,“他们在海上可没有伊巴密浓达,没有强有力的指挥者,他们的联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可是,再优秀的将领在面对压倒性力量的敌人时也会一筹莫展。”赫米阿斯接口道,“底比斯人的战术并不需要多么高超,只需要用数量压制……” “力量并不能以数量衡量。”格里鲁打断了他的话,随之对面前的阿里斯塔说道,“你打不打?不打就不要耽误我练习格斗。” “打就打!”阿里斯塔也脱下了衣服,放在场边,“让我来领教一下你说的力量吧。” “嘿!你打不过他的!”赫米阿斯来不及拦住这位朋友,作为格里鲁这段时日的对手,或者恰当的说,陪练,他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你好好看着吧!”阿里斯塔满不在乎地俯下身子,“开始吧!” 对于任何一个生活在雅典的人来说,格斗都不是一项陌生的技艺。毕竟体育锻炼是每个孩子的必修课,而格斗又是体育锻炼中必经的一个环节。但这场战斗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势均力敌,无论从体格和技巧,还是从战斗经验上来说,阿里斯塔都远远不及格里鲁。 在第三次被击倒之后,阿里斯塔揉着发青的胳膊站起身来。格里鲁不再继续攻击,而是不耐烦地摇手道:“好了,换人吧。你接不过我几招的,这根本不是公平的战斗。” “不要太猖狂了!”阿里斯塔仍旧生龙活虎的样子,“再打一场。” “我说了,你打倒我的概率就跟底比斯海军获胜的概率差不多。”格里鲁并不想继续浪费时间,“这毫无意义,你应该去训练一下力量,而不是重复着倒在地上这一个动作。” “唰——”阿里斯塔并不说话,他一拳击向格里鲁的脸颊,格里鲁用手臂隔开。当二人手臂交触的刹那,格里鲁突然惊讶地退后了一步。 赫米阿斯也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格里鲁竟然后退了。但更让他吃惊的是阿里斯塔的手,他远远看到,随着阿里斯塔一拳挥出,有火光在他的拳头上闪现。 “这是什么?智术?”格里鲁似乎吃了个哑巴亏,他的手臂被烫出了一片红肿,很快长出了燎泡。 “你说的,力量不能靠数量衡量。”阿里斯塔得意地说,“力量也不能靠体格来衡量。” “你说得对。”半晌,格里鲁点头说道。他并没有顾忌自己手上的烫伤,而是面色凝重地压低身子,对着阿里斯塔说道,“现在我认真了。” “好!”阿里斯塔双掌推出,他的掌心中有幽幽的蓝光。赫米阿斯知道那是火元素的迹象。虽然他手上的火光没有斯彪西波曾经展示出的那般强烈,但毫无疑问,这也是对元素的使用。 格里鲁这次没有硬接对方的一掌,他扭转身子,侧步避开。接着俯身向下,抱向阿里斯塔的双腿。这是摔跤的手法。 阿里斯塔脚步忙乱地躲开对方的扑抓,但他很快将手中的火焰推向格里鲁。蓝光一闪,从格里鲁的面前飞过,在他侧头的时刻,烧到了他的眉毛。 格里鲁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出手,他一击不成,便合身跃起,如同一支利箭般冲向阿里斯塔。阿里斯塔右手的火焰已经消失了,这时,他用左手投出了另一团火焰。 这次,火焰击空了,格里鲁的身影一闪即逝。他抓住了阿里斯塔的肩膀,一个背摔将他甩在地上。接着他并没有停止攻击,而是手脚并用锁住了阿里斯塔的肩膀和脖子。 “停!停!”阿里斯塔动弹不得,他感觉手臂快要脱臼了,“放开,我认输了!” 格里鲁一言不发地走到场边,把一瓢水倒在头上,他的眉毛有一半被火烧到,现在变成了焦黄色。 赫米阿斯一把把阿里斯塔拉起来:“简直是胡闹!你怎么可以在格斗比赛中使用智术!”他义愤填膺地吼道,“这是身体的较量,不是智术的比拼!” “你错了。”场边上的格里鲁这时说话了,“他做的没错,这不是什么格斗比赛,而是对战练习。”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水,“在战场上,每个人都要为打倒敌人使出浑身解数。” “只不过,看来你的智术还不够强大。”他朝着阿里斯塔说道,“但我还是应该感谢你,让我看到智术如何对敌。这是值得我总结的经验。” 阿里斯塔一时无话可说。他既不愿意同意对方的观点,又实在无法反驳。于是,他甩开了赫米阿斯,大步离开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路上,跟上来的赫米阿斯拉住了他,“我是说,你是怎么做到操纵火元素的?” “就是这几天的事情。”阿里斯塔停住了脚步,“我可没有藏私的意思,这些日子我和色诺克拉底一起研究了元素生成方面的知识,而我对数学模型又比较熟悉,所以很快掌握了这个技艺。” “那亚里士多德呢?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吗?我怎么没见他使用过。”赫米阿斯有些焦急,他觉得自己已经落在了朋友们的后面。 “他好像还没成功。”阿里斯塔咧着嘴,“这家伙下手可真狠,我肩膀快要断了。” “别怪他,毕竟这是特殊情况,我想他也没有在格斗中遇到过带火的拳头。”赫米阿斯又由衷地为朋友高兴起来,“不过,你进步的好快!这么快就实践了这项技艺!” “我可不如色诺克拉底。”阿里斯塔满脸憧憬地说道,“他现在不但可以操纵元素,而且实现了对元素的转化和重组,这可比我的技艺高明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缓与急 亚里士多德面对着色诺克拉底坐在椅子上,而后者此刻正在泥板上仔细地演算着什么。就这样过了很久,他们都没有互相说过一句话。 色诺克拉底停止了演算,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泥板上的图形,便将它放在地上,不再去看。亚里士多德凝神看时,却见泥板上画着一个圆和它的外切多边形。 “还是没有结果吗?”亚里士多德并不擅长几何计算,不过他看得出色诺克拉底并没有得出想要的结果。 “非但没有,反而更糟。”色诺克拉底低头沉思道,“通过‘迫近法’求圆周长与直径的比,似乎是一件无限的工作。” “无限?”亚里士多德愣住了,“所以,这个比值是一个不定的数?” “嗯。”色诺克拉底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亚里士多德了。 “这意味着已知体积条件下,仍然无法确定一个球体的半径。”亚里士多德替他说出了问题所在,“也就是说,构造一个等量质料的元素转化实验还是困难重重。” “欧多克索导师认为,比例是关键。”色诺克拉底说道,“在等比例前提下的放大或缩小,不会影响元素的性质。他提出或许可以在大量质料的前提下制造小的球体。” “这个尝试失败了。”亚里士多德知道这个设想的结果,“而问题是没有人知道原因。” 亚里士多德的心里冒出来一个古怪的想法:也许很多人都猜到了原因,但没有人愿意承认。那就是球形元素根本是自然中不存在的,这样,无论怎么努力,人们也不可能将它制造出来。 “老师告诉我们不如暂时放下这方面的工作,而是专注于实践方面。”色诺克拉底抬起头来,“亚里士多德,你还是不能施展元素方面的技艺吗?” 这下轮到亚里士多德低头沉思了。不过,他很快说出了自己遇到的困难:“在无法把握质料之前,我根本无从去认识或者使用它。” “质料是彻底的无规定性,这也是一种无限。”他接着说道,“无限是不能把握的。” “是你提出了质料与形式的说法,按理说,你应该比任何其他人更容易把握它。”色诺克拉底看着对方,“而且,我们并不需要把握无限,而只需要把握元素的构成质料。” “但我们对它的了解仍然很少,不是吗?”亚里士多德答道,“性质、数量、主动与受动,对它的这些偶性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只知道它存在着,却无法去谓述它。” “你应该把对它的偶性的关注,转移到理念上来。”色诺克拉底提出了建议,“至少对我而言,它的属性是‘构成元素的载体’,这就够了。” 亚里士多德没有说话,但他思考着另一种可能:“如果质料是这样的东西,那么自然物都是由这种‘载体’构成的吗?至少在木工制造椅子时,他用的是木料,而不是土或水元素。” “树木是由土和水构成的,但是一旦长成大树,它就不再是这些元素。”他接着想到,“或许,质料并不是指那个无规定性的本原,而是指每一个个别物体的材料。” “对于每一个个别物来说,它的形式直接与质料结合,而不是层层嵌套的形式与那个原初质料结合。这样,每一个对象的质料都可能是不一样的,一个有形式的对象同样可能作为另一个对象的质料出现……” 他的思绪正在这条道路上狂奔着,却不防色诺克拉底突然说道:“你可以慢慢思考这其中的原因,但我们现在有更紧迫的事情要面对。” 亚里士多德一抬头,就看到阿里斯塔从远处跑过来,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带来的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城邦召开公民大会,通过了外邦人征兵法案!”阿里斯塔来不及平缓下气息,就忙着说出了这个消息。他接着说道,“同时,议事会通过了莫隆提出的延长执政官任期提案,任命当前的主执政官提莫克拉提斯为本年度城邦执政,任期一年。” 看到亚里士多德似乎还没有理解最后一点,阿里斯塔补充说道:“莫隆和一些贵族组成了联盟,他们试图操纵执政官选举。提莫克拉提斯的当选就是他们的决定。” “这意味着什么?”亚里士多德看着两个人都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提问道,“这个人选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人是个庸才,在政治和军事上都没有什么建树。”阿里斯塔回答他,“事实上,莫隆控制了他,在他身后发号施令。这意味着,莫隆成为了城邦的实际掌控者。” “如果是这样,那学园可能面临着来自城邦的刁难。”色诺克拉底点了点头,“莫隆与柏拉图的关系一直很紧张。” “卡布里亚会帮助我们。”阿里斯塔转而接上他的话,“他和柏拉图相善,同时现在担任着十将军之一。” “但他不懂政治。”亚里士多德说话了,“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也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卡布里亚过于直率,行事不顾后果,在议事会里也没有什么盟友。” “你说对了。”亚里士多德寻声看去,只见一群人出现在学园的广场上,为首的正是柏拉图。他保持着处变不惊的微笑,“我刚刚收到消息,卡布里亚被任命为指挥官,负责指挥雅典舰队对抗底比斯联盟的海军。他将即刻启程,前往舰队集结的地点。” “舰队的集结地在哪里?”阿里斯塔一直关注着这场关系着雅典命运的海战,此刻连忙问道。 “马拉松。”柏拉图轻轻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 卡布里亚看着面前平静的海面,心情却波澜万丈。这是他来到马拉松湾的第三天,这是雅典在阿提卡海岸最大的一个堡垒。现在,港口里集合了六十多条三列桨战舰,但在预期中,未来的十天内这个数量还会增加一倍,但卡布里亚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轻松,反而感到那些黑压压的船只如同乌云一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波塞冬站在我们一边。”雅典海军的副将阿波罗多罗斯走到他边上,“最近海上风浪不大,适合作战。” “诸神对我们和对敌人一样公平。”卡布里亚语气沉重,“我们是防守的一方,相比之下,平静的大海更利于敌人的进攻。” “这里可是马拉松!”阿波罗多罗斯信心十足,“雅典人的福地!这里的英雄会护佑我们!” “与波斯人不同,底比斯人恐怕不会登陆进攻。”卡布里亚指着远处海湾的轮廓,“如果他们将我们的舰队围困在港口里,那将是毁灭性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主动出击?”阿波罗多罗斯想了想,说道,“可是我们的舰队在数量上低于敌人。” “我可以等三天,无论到时候来多少船,我都要带领它们出击。”卡布里亚的语气中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们不能太过寄希望于数量,更不能冒着被围困的危险。” “明天我们可以集结一千名弓箭手。”阿波罗多罗斯说道,“这是我们部队所能集合的最大人数。” “够用了。”卡布里亚小声嘟囔了一句,“阿尔西比亚德远征西西里的弓手也不过一千三百人。” 阿波罗多罗斯觉得这个例子很不吉利,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对方。他只好点了点头,又补充道:“骑兵队会在岸上为我们掠阵。” “如果他们的马可以下水,我还能指望的上他们。”卡布里亚摇了摇头,“六十条船,一千弓箭手,这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 这时,他看到两匹马从港口另一侧的大路上飞奔而来。阿波罗多罗斯也看到了他们,他视力极佳,离着老远就看清了马上的骑手。“是骑兵队长来了。”他告诉卡布里亚,“看来他是来和我们讨论战术的。” “我还不需要和养马人讨论战术。”卡布里亚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来人,“安提丰,我好久没有见过你了!” 领头的骑士一勒缰绳,跳下了马背。他身材粗壮,此时下巴上留了络腮短须,穿着一身骑兵的皮甲,却没有戴头盔。他快步走到卡布里亚面前,严肃而又恭谨地向他问好。 “卡布里亚,我带领三百名骑兵驻扎在马拉松。”安提丰抽了抽鼻子,他觉着海边的空气充满了鱼腥味。但他抑制住了打喷嚏的冲动,继续说下去,“他们听从你的安排。” “优秀的牧马人,你一定很擅长和他们打交道。”卡布里亚并没有理他的说法,而是开起了玩笑,“我听说你担任骑兵队长不到一个月,马棚里的所有战马都肥了一圈。” 听闻这番话,安提丰一脸尴尬,不知如何对答。这时,跟在他身后的那名骑兵摘下了头盔,走上前来。 “能统治马的领袖也能统治骑马的人。”他云淡风轻地说道,“安提丰对他的战友们一如对他们的战马一样细心,他赢得了所有人的热爱。” “你是谁?”卡布里亚打量着这个矮小瘦弱的年轻人,“我看你有点儿面熟,我们在雅典见过面吗?” “雅典的色费索多罗为您效劳。”年轻人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和队长前来是为了安排作战的计划。”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伊索克拉底的学生。”卡布里亚挠了挠头发,“我在市场见过你几次,你在那里高谈阔论。但我并没有去听,是因为我讨厌演讲家。” “现在我是一名骑兵,而不是演讲家。”色费索多罗并没有感到被冒犯,而是继续微笑着,“现在我们是同一侧的战友,不是吗?” “呵!多么荣幸啊!一个牧马人和一个演讲家能成为我的战友。”卡布里亚转向安提丰说道,“听着,安提丰,我喜欢你,你是个好人。同时,我对你那位哲学家兄长十分尊敬,同时,我也尊敬你的父亲,他是位懂得治理城邦的人。” “但是,打仗的事情和养马不一样。”他丝毫不想听安提丰说话,只是自顾自说着,“说到底,这场战争发生在海上,我们得靠船赢下它。船,火油桶,弓箭,除了这些,我想不到有什么好安排的。” 安提丰悻悻然地退后了一步,他不善言辞,对这些常年带兵的将军还有一丝畏惧。色费索多罗却向前一步,走到了卡布里亚的面前。他大声说道: “您说错了。打仗不是靠船,而是靠人!” “哈哈!我没空跟你抠字眼。”卡布里亚扭开了头,“我们现在最多有一千人,如果你们愿意把马留下,全部上船,那就有一千三百人,怎么样?我对人很了解吧。” “恕我直言,您了解的这些是数字,而不是人。”色费索多罗指着海边忙碌的水手们,“他们才是人。” “看那个人。”他手指着一个把大木桶转着搬上甲板的水手,“手脚麻利,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经年出海的老水手。他来自比雷埃夫斯港,对船比对自己的妻子还熟悉,但听不清号令,总想偷懒。” “他旁边那个年轻人是个新手,他什么都不会。他是很勇敢,但只会把箭射到自己的脚面上。” “一条船上最重要的是舵手,如果他死了,这条船会失去方向,所以操舵的那个一定是船上威望最高的人。管住他,就等于管住了他船上的水手。” “船上的司号手应该是船员中眼力最好的人,因为在混战中船只间的通讯全靠他们。” “那些人不是雅典人,他们可能来自萨摩斯岛,来自提洛岛,他们水性不错,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战事开始时会不会落荒而逃。” “而那边那些看起来很老实的人,指不定里面就混了底比斯人的探子。” 色费索多罗打量着若有所思的卡布里亚:“我说的是这些人,调动他们,控制他们,指挥他们。他们不是军衔、不是职业、不是数量,而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会害怕,会慌乱,会把这场战斗变成混乱的漩涡。” “所以,你是来教育我这些的?”卡布里亚吐了口唾沫,“我领过兵,这些事情我比你清楚。” “那您肯定知道,现在我们以寡击众,士气尤其重要。”色费索多罗笑了,“所以,你需要我。” “你?”卡布里亚看了看阿波罗多罗斯,不由笑出声来,“我看你应该爬上桅杆,这样别人才能看到你。” “要论说俏皮话,您可不如我在行。”色费索多罗不动声色,“您需要我,说服这些人,心甘情愿地打一场必死的战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马拉松 “这是哲学家的意思。”一直沉默的安提丰这时赶紧补上了一句话,“我带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让他为你服务,色费索多罗在提升士气方面有一些优秀的技艺。” “这是哲学家的意思?”卡布里亚沉默了一会儿,对着安提丰开口了,“我同意留下他,但他别想说服我听他的摆布。” “这要看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色费索多罗朝着卡布里亚行了一礼,“希望我能有为您效劳的机会。” “我倒希望这种机会根本不会发生。”卡布里亚嘟囔着转向他的副将,“把他带到船上去!” …… 第三天很快到了,日光照在马拉松湾的海面上,偶尔有一阵风带来几朵云彩遮住日光。卡布里亚忧心忡忡地坐在自己的营帐内,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将军!船!”阿波罗多罗斯冲进了卡布里亚的营帐,他的脸上混合着惊讶和欣喜的神色,“船来了!” “什么船来了?”卡布里亚跟着阿波罗多罗斯登上港口的堡垒,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了。马拉松宽阔的海面上,此刻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船只。它们有的刚刚落锚,有的还在进入港口,但无一例外的,它们都打着雅典的旗帜。 “这是预计中的援军?”卡布里亚扶住了堡垒上的垛口,他感到头晕目眩。 “虽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现在只能这样解释了!”阿波罗多罗斯狂喜地说着,“据我目测,现在在港口中集结的船不少于一百三十艘,这样我们的舰船数量比底比斯人的舰队还要多!” “援军带队的首领在哪里?”卡布里亚想到了问题的关键,“让他来见我,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军,您找我吗?”一个瘦小的士兵挤到了他们面前,“我可以为您解释。” “你不是那个演讲家吗?”卡布里亚不由得退后一步,身子靠在了墙上。 “正是。”色费索多罗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微笑,“这是我为您带来的援军。” “你?”卡布里亚上下打量着这个讨厌的家伙,“给我说清楚吧。” “跟我来。”色费索多罗一转身,沿着台阶走下了堡垒。卡布里亚和阿波罗多罗斯只好紧跟着他。他们来到了海边,卡布里亚看到了远处进港的大船,那是一艘三列桨战舰,三层水手正在努力地划着桨,甲板上一列弓箭手整齐地肃立着,其他人将缆绳拉起准备靠岸。 “您看明白了吗?”色费索多罗背着双手,侧头看向卡布里亚。 “看什么?”卡布里亚茫然了,他瞅了瞅一旁的阿波罗多罗斯,“嘿,你眼神好,说说看出了什么?” “我……”阿波罗多罗斯睁大眼睛看着海上,他自幼在海边长大,对舰队再熟悉不过了。这条三列桨战舰什么都好,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过了片刻,他突然发现了这艘船的奇怪之处在哪里,他惊叫道:“它根本没有动?”他指着船舷两侧的水面,“没有波纹,连船只的倒影都没有,这是……假的?” 他还要继续惊叫,却被色费索多罗一把捂住了嘴巴。“好了,将军们,你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色费索多罗松开了手,“但这仅限于你们二人。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只会看到一艘艘船,就像它们真的存在一样。” “这是什么把戏?”卡布里亚感到异常愤怒,“你要用虚假的影子去打仗吗?” “它们虽然不是船,但也不是虚假的。”色费索多罗逼近了卡布里亚,“将军,您看到的船是什么?” “船就是船,还能是什么!”卡布里亚不解其意,“少打些哑谜吧,这里不是变戏法的地方!” “您看到的根本不是船,而是船的影像。”色费索多罗不打算再卖关子,指着远处的船只说道,“人的眼睛就像一面镜子,它能映出视觉之物的影子,却不可能照出其本身。” “在海上更是如此,当一群数量过于庞大的东西出现时,人们只能看到一团影子,根本不会仔细去分辨每一个对象。这时,人们看到的东西,其实根本不是眼睛接受的东西,而是自以为眼睛接收到的影像。” “这三天里,我走遍了每一条船,和六十条船上的舵手谈话,和他们的水手聊天,从而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了一个印象:三天后会有大批增援的船只到达。” “我甚至和阿波罗多罗斯详细地了解过雅典战舰的结构,装备和人员,当然,在这两天的走访中,我亲眼看到了它们的样子。这就让我对舰队应该是什么样子有了更好的把握。” “当你相信会出现的事物出现的时候,人的本能是去肯定它,而无数人的肯定造就了事实。”色费索多罗看着听得出神的二人,“事实就是,虽然我没有给你们灌输这个印象,但你们依旧看到了它。这就是修辞术的力量。”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呢?一直把我们蒙在鼓里不是更好?”阿波罗多罗斯一边观察着那些虚假的幻影,一边说道,“现在,至少我们两个不相信有什么援军了。” “你们是舰队的领导者,当然应该知道真相。”色费索多罗笑了,“而且只有你们可以知道真相,这样你们才能利用这些‘真相’去进行自己的计划。” “你的意思无非是让我们利用这些幻象去蒙骗那些士兵!”卡布里亚依旧怒气冲冲,“欺骗你的战友,这可不是正义的行为!” “将军,您要的是战胜敌人,还是空洞的正义?”色费索多罗的脸上带上了讥讽,“胜利不仅仅可以获得荣誉,还能保全这些士兵的生命,让他们大多数可以回到雅典,更可以保护雅典城邦的利益!在我看来,这才是正义!” “你还是没有说清楚,我们怎么利用这些获得胜利。”阿波罗多罗斯此刻开始领悟到了对方的意思,但他还是希望对方可以解释清楚具体的做法。 “首先,我们,不,是你们,应该作好战前动员,让所有人知道增援已经到达,我们的舰队在规模上压倒了对手。”色费索多罗显然胸有成竹,“然后,请将军告诉大家出击的必要,激起大家的勇气。” “战前动员,这不需要你来指导我。”卡布里亚接口道,“这是每一个雅典将军的必备素质。” “不错,但要知道,听觉的力量是有限度的。”色费索多罗强调,“光靠一番演讲词就能鼓动士兵慨然赴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士兵们更愿意相信‘眼见为实’。”他接着说道,“接下来我们就应该合理地设计战阵。” “对,我想到了一点。”阿波罗多罗斯精通海战,此时他比划着说道,“如果敌人和我们看到的东西相同,那么他们是无法分辨哪些是真的战船,哪些是幻影。这样如果我们诱导敌人派遣重兵攻击幻象中的船队,我们就可以利用精兵去攻击敌人的薄弱环节。” “说的不错。”色费索多罗点点头,“但要注意一点,不能把所有幻象放在一边,这样敌人会一下子发现自己的攻击打在了空中。” “你是说,真假交叉布置?”阿波罗多罗斯眼前一亮,“这样每一艘舰船都有一个影子替它承担了一部分伤害。这似乎是个好主意。” “我只想和你确认一个问题。”卡布里亚阴沉着脸,“你怎么保证敌人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一样?你可没有机会说服他们接受什么意见,那你怎么保证在他们眼里我们到底有多少船只?” “那就要看我们的士兵们有多相信自己的盟友了。”色费索多罗微微一笑,“也就是说,这就看您的战前动员能不能让士兵们心中的观念足够强大了,将军。” …… “雅典人!”卡布里亚站在高台上,他的声音洪亮,随着海风在空中回荡: “我是你们的将军!如果我们当中还有人认为敌人不在我们的疆界之内,就不应该去主动招惹他们,就赶快放弃这些想法吧!底比斯人已经占领了优卑亚,他们的舰队一日之间就可以来到马拉松,他们的用意就是在海上打垮我们,进而奴役我们!” “底比斯人是我们的敌人,无论他们在哪里,他们都是我们的敌人!无论他们在什么地方,只要我们赶上他们,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你们有些人认为停留在港口会让自己不受伤害,那就赶快放弃这种幻想!” “有人说,希腊人在萨拉米斯就是凭借以逸待劳战胜了波斯人,但请看看周围:萨拉米斯港湾狭窄,敌人的船只无法同时开进,希腊人只需要守住关卡就可以抵抗敌人;而我们的港湾不同于那里,这里水面开阔,敌人一旦排开战船,会将我们包围在港口,我们的船只因此会失去机动性,只能被围歼在港口里!” “因此,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在公海上迎上他们,在海上击败他们!” “有人可能认为我们主动出击是对其他城邦的侵略,看看你们的周围吧!这个地方名叫马拉松,就是在这里,雅典人抵抗了波斯人的侵略!你们作为雅典人,作为雅典的士兵,天生就是为了抵抗侵略!侵略者已经在他侵略我们的路上了,我们对他们迎头痛击,这就是抵抗侵略!” “你们可能了解底比斯人,也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品性。上一次他们和拉卡代蒙人入侵雅典的时候,他们就要求拆毁雅典的卫城!可想而知,如果这一次,雅典再次沦于敌手,你们的家园会遭受怎样的蹂躏!” “萨摩斯人,罗德岛人,拜占庭人来告诉我们:底比斯人占领了他们的城邦,就将他们的神庙付之一炬,男人编入军队,女人成为奴隶!他们的财富统统被席卷一空,土地上的庄稼被割除,撒上草种养马。” “他们还说:如果你们乞求底比斯人的怜悯,他们只会笑着把你们的头砍下来,或者让你们成为荒山上做苦工的奴隶!这个城邦就是为了侵略而存在的!他们一直在发动战争,领土扩张到了我们的邻境。他们还想扩张到雅典,让我们成为它的一部分!” “雅典人们!我们永远热爱自由,波斯人曾经想奴役我们,被我们击败了;斯巴达人曾经想要奴役我们,也被我们击败了!底比斯人远没有前两者强大,但它还是想奴役我们,他们也一定会被我们击败!” “看看你的周围,士兵们!”卡布里亚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色费索多罗,后者对着他点点头,“我们集结了盟友的力量,我们的舰队规模已经超过了底比斯人。从数量上我们不会畏惧他们。”他咽了口唾沫,继续大声说道,“从战术上,我们是全希腊最精良的海军,我们的三列桨战船是全希腊最强大的战舰!在海上,雅典人所向无敌!” “雅典人们!”卡布里亚的战前动员进入了尾声,“我们将主动出击!从现在开始,弓箭手保持警戒,桨手们轮班休息,司号手随时关注我的旗舰!我们将出海狩猎他们,将底比斯人的舰队消灭在波塞冬的怀里,让他们的士兵成为海怪的晚餐!” “雅典人们!诸神在我们这边,因为我们代表了正义!波塞冬会护佑我们,因为雅典人是他的子孙!”卡布里亚振臂高呼,“让我们以此一战,让敌人品尝死亡,让雅典获得胜利!” “胜利!”“胜利!”“胜利!”岸上和船上的士兵们被他的发言鼓动了,人声一浪高过一浪。没有人注意到远处盟友的战船们仍然保持着安静,即使有的船员看到了那边海面的平静,也只会认为那是盟友并没有听懂阿提卡方言的缘故。 在如海浪一般的人群中,卡布里亚用力挥下了手臂:“全体上船!起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重与轻 底比斯人的船队刚刚转过优卑亚的海湾,进入安德罗斯岛的海岸,就遭遇了雅典舰队的袭击。当燃着火油的弓箭射上甲板,底比斯人才意识到对方并非偶遇自己,而是有备而来。 联军舰队的主将阿里斯泰德是个像狮子一样勇敢的年轻人,他是伊巴密浓达的坚定支持者。作为这位传奇将领的追随者,他在海军作战的策略上也吸取了陆战的经验,那就是列出斜线阵,将战船排成一条斜线。 “将维奥蒂亚人舰队排在左翼,阿卡迪亚人的舰队排在中间。”他命令手下的旗手打出信号,“我们的快船装上撞角,快速突入对方的侧面!” “让雅典人离得近一些!”阿里斯泰德毫不畏惧地看着从空中落下的箭雨,“左中翼与他们缠斗在一起,让我们有机会攻进去!” 雅典人的行动显然并未让他满意,他们似乎有着比联合舰队更多的船只,于是以扇形围绕开来,用火箭攻击着底比斯的船只,而不急于跳帮作战。阿里斯泰德看到黑压压的船只从南方驶来,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箭雨。 “将军,雅典人投掷了火油桶,我们无法靠近他们!”底比斯的副将大声地向他汇报着,“他们船只太多,看样子在迂回包抄,要在海上围歼我们!” “那我们就反过来迂回!”阿里斯泰德吹了一声口哨,“以我的旗舰为中心,右翼向西南方前进,绕到敌人的侧翼!”他拔出了短剑高高举起,“扬帆!” 箭雨还在飘落,底比斯人的旗舰着了火,但很快就被人熄灭。阿里斯泰德无畏地站在船头,他带领着右翼舰队在加速突进。 “放箭!”底比斯的弓箭手们也纷纷将沾上油脂的箭头点燃,他们齐齐地射向面前的三列桨战舰。火箭带着风声坠落到海里,火光随之熄灭了。 “预备——放!”第二轮弓手开始了攻击,这正是底比斯人战法的精妙之处:将士兵分为三列,轮番攻击,这样可以在短时间内对敌人造成巨大的伤害。 第二轮弓箭显然也没能命中目标,第三排弓手已经就位。这时,阿里斯泰德听到了弓箭破风的声音,一排箭抛射向他的旗舰,但它们不是来自对面,而是来自右方! “埋伏?”阿里斯泰德的第一反应是敌人在设置一个包围网,但他没有惊慌。因为他知道对付罗网的唯一办法就是撕碎它。他大声呼喊着,鼓动桨手们加速行驶,直直得向面前的大船冲去! 预想中的冲撞没有发生,事实上,底比斯军舰接触到对方船舷的瞬间,那条战舰就如泡沫一样破碎了。底比斯人发现自己在空旷的海中,离自己最近的敌舰还在几普勒戎以外的地方! 敌舰并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弓箭手在这样的距离下可以毫不费力地将箭只直射到船上,箭雨笼罩了阿里斯泰德的座舰。护卫们举起盾牌,将阿里斯泰德保护在中间。 与此同时,右翼的其他船只也遇到了麻烦,它们有的遭遇了同样的幻象,但有的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敌船,这些船只似乎只是诱饵,一旦接舷就立刻燃起了大火。 阿里斯泰德这时才感到了事情的蹊跷,在他领兵作战的短暂岁月里,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如幻影浮云般的舰队。他感到自己像一头被困在泥沼里的狮子,想要攻击却无处着手,而且越是用力,陷得越深。 “只能寄希望于中路的盟友了。”阿里斯泰德无奈地想道,“他们看到旗舰被围,一定会来救援。” 来自对面的攻击还没有停下,但他的旗舰已经冲向对方,准备接舷。这时,一阵巨响从右后方传来,接着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浪和接天的大火。 “弃船!弃船!”副将抱住阿里斯泰德,让他躲开溅射的木板,他们同时感到船只在迅速倾斜,似乎有一侧船舷被击穿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里斯泰德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口中大喊着,“敌人在哪里?哪个是真的敌人?” 他感到自己的后背被推了一下,身体翻滚到一艘小艇上,他转头看到副将的肩窝处插着一支箭,他的胳膊完全无法抬起了。 “快走!”副将的声音随着他身体一起被大海吞噬。阿里斯泰德努力地爬起,想要将小艇滑向最近的底比斯战舰。 一艘敌舰驶来横在他的面前,他想都不想地撞了上去。与预想中不同的是,这艘战船是真实的。小艇一接触到船头,便被巨大的船首击得粉碎,船身变成木板散落在海上。 当他落入大海的时候,他看到了敌方船只的真相。几艘战舰稀疏地排列着悬浮在水中,在它们之间,无数透明的影子飘浮在海上。 “这是海怪的魔法。”海水侵入他的鼻孔,这是留在他的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印象。 …… 在旗舰陷落后,率先崩溃的是阿卡迪亚人。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得益甚少,此刻只想自保脱身。三十艘阿卡迪亚战舰转头向优卑亚岛驶去,另外一些则零零散散进入安德罗斯的海湾。一些船只慌不择路,撞在礁石上或者搁浅在浅滩里,成为了雅典人的靶子。 接着,维奥蒂亚人也开始脱离战场,他们并未近距离接战,但是在弓箭对射中受到了不少损失。维奥蒂亚人的首领开始集体转向,向东方逃离。雅典船队并未追赶,而是把舰只集合起来攻击底比斯人的右翼,一时火焰映红了海面,到处都是哭喊和咒骂的声音。 对于雅典人来说,血与火的盛宴刚刚开始。他们不断用弓箭将浮在水面上的敌人射入海底,或者干脆使用长矛刺穿靠近船只的敌人。巨大的船身辗轧着敌人的肉体,在墨蓝色的海中绽放出殷红色的花朵。底比斯人战舰的残骸成为了唯一的避风港,无数士兵为了争夺一块舢板在水中撕打,最后被一支箭或者一柄匕首终结了生命。 当晚霞逐渐出现在天边的时候,屠杀接近了尾声。卡布里亚站在船头,他并非冲在最前线,而是坐镇在舰队正中。此刻,他并非感到欣喜或者兴奋,而是感到一股难言的恐惧。他甩了甩攥麻的右手,才发现手心中满是冷汗。 “将军,祝贺你取得了胜利。”色费索多罗的话声从耳边传来。这话音不高,但如同塞壬的歌声一般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不,这胜利是你的。”卡布里亚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马拉松的色费索多罗。” …… “波塞冬站在我们这边。” 雅典城中,拿着战报的提莫克拉提斯兴奋地说道。他是个面色红润的胖子,头发几乎掉光了,只剩了几绺分散地铺在发红的头皮上,他的鼻梁有些塌,鼻孔随着说话一张一合。他的身边是面色严峻的莫隆,他冷眼旁观着这位执政官的情态,仿佛在观看一只动物的表演。 “你不觉得这很值得高兴吗!”提莫克拉提斯叫道,“我们取得了胜利!底比斯人的舰队被消灭了,他们再也不能在海上对我们造成威胁了!” “我只知道卡布里亚的声望会上升到顶点。”莫隆冷淡地说道,“超过我,也超过你。” “这我可没有想到!”提莫克拉提斯愣住了。他望着莫隆说道,“他是将军,我是执政。他的胜利也属于我!” “你可以这样安慰自己。”莫隆站起身来走到对方面前,“但是最好不要告诉别人,防止他们笑话你的愚蠢。” “他会威胁我的地位吗?”提莫克拉提斯说完这话就觉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于是赶紧追加了一句,“我们该怎么办?” 莫隆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感到和愚蠢的人共事并不那么容易。但相比不知心里打着什么算盘的聪明人,至少提莫克拉提斯会对自己言听计从,这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亲爱的朋友,我们该早做打算。”莫隆亲切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听说,在海战结束后,有几十名士兵的尸身被洋流冲走了,没有及时被打捞上来。” “是吗?”提莫克拉提斯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对城邦的历史还是有所了解的,“你说,我们应该审判他,就像审判十将军那样?” “很显然,他违反了雅典伟大的律法。”莫隆毫不犹豫地说道,“至于如何处置,那应该交由公民法庭审理。但现在,他必须被召回,接受审查。” “这会不会引起众怒?”提莫克拉提斯有些迟疑,“他刚刚携大胜而归,这样做是不是意图过于明显了?” “有明文规定的法律在为你做主,你在害怕什么?”莫隆语气强硬地问道,“你做了什么违反城邦习俗的事情吗?违反法律的人是他,而不是你!” “我明白了。”提莫克拉提斯这才露出释然的笑容,“我马上就办,绝对不会给他第二次胜利的机会!” …… “这简直是太荒谬了!”赫米阿斯指着市场上的公告,大声说道,“卡布里亚刚刚取得了大胜,就要被召回雅典进行审判!这是多么愚蠢的脑子才能想出来的主意!” “这种事情并不罕见。”阿里斯塔叹了一口气,“要知道,阿尔西比亚德远征西西里时,也是刚刚到达就接到了城邦要他回来受审的传票。” “卡布里亚的罪名到底是什么?”亚里士多德看着公告说道,“这上面写得语焉不详。” “就是这一句:疑似未按照城邦律法收敛阵亡将士之遗体。”阿里斯塔撇撇嘴,“他们真是想不出什么新鲜理由。” “这个罪名很严重吗?”赫米阿斯说道,“他可是在海上,并非故意。” “你听说过海军十将军的事情吗?”阿里斯塔转向他,“在三十僭主上台前,雅典海军在阿尔及努撒群岛战胜了斯巴达人,但是当时起了风暴,海军的将军们无法抢回阵亡士兵的遗体妥善安葬,只能任它们飘向大海。” “雅典城的公民们听说了这件事,以遗弃尸体的罪名审判十将军,他们认为这是对神的律法的不敬,要求判处他们死刑。” “当时,苏格拉底担任城邦轮流执政,他拒绝把公民的情愿移交法庭审理。但等到他的任期结束,雅典法庭还是受理了此案,并最终将十将军处死。” “这……然后呢?”赫米阿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其中的曲折让他一时转不过弯来。 “然后?然后拉卡代蒙人攻入了雅典,民主制被推翻,三十僭主上了台。”阿里斯塔快速地说着,“然后他们在执政的八个月里处死了一千五百人,比死在伯罗奔尼撒战场上的人还多。” “这个转折有点快。”赫米阿斯倒吸了一口冷气,“雅典人的行事方式真令我捉摸不透。” “这不难理解。”亚里士多德接口道,“对于城邦而言,律法受到尊重比事实正义更重要。或者说,正义正是通过尊重律法得以实现的。习俗,是一种不能被质疑的东西,它的存在就代表了某种神圣性。一旦开了违法的先例,便一文不值了。” “哪怕有着合理的理由也不行?”赫米阿斯好似明白了什么,“这么说,攻击一个人最方便的手段岂不就是说他违反了习俗?不论他有什么理由,都无法分辩。” “也不一定,这要看当时法庭上的情况。”亚里士多德说道,“还要看被告的申辩能否说服法官。” “申辩?”赫米阿斯摇摇头,“在我看来,这些申辩没有一个是起到作用的,人们的想法根深蒂固,根本不会因为一番话而改变。” “伊索克拉底老师不是说过吗,修辞是说服的技艺。”亚里士多德对他说道,“只有熟练掌握了这门技艺,才有机会说服别人。” “那卡布里亚行吗?听说他连日常和人交流都会得罪别人。”赫米阿斯问道,“有谁愿意为他辩护吗?” “有。”阿里斯塔马上说出了答案,“柏拉图宣布,在这场审判中,他将亲自为卡布里亚辩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波塞冬 当阿里斯泰德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一片湛蓝的天空。他似乎身处在一个荒岛上,身边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他艰难地挪动身体,想要从地上坐起来,但一双有力的手掌按住了他。 “不要动,你的伤很严重。”阿里斯泰德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脸,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或者从哪里过来的。随即,他感到了浑身的剧痛,他似乎被海浪裹挟着冲到了礁石上,此刻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好似断了一般。 “你有些骨头断了,不过被我接了起来。”那张脸上的嘴张开说话了,“现在你最好什么都不要想,只要躺着就好。” “谢谢。”阿里斯泰德努力地吐出这两个字,之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轻轻抬起,海风摩搓着他的皮肤,让他感觉到自己在被移动着。他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自己的身体才重新接触到了地面。 清凉的淡水滋润了他的嘴唇,让他不自觉地开始了吸吮,他感到生命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周围的风也没有那么寒冷了,他闻到了泥土和草木的气息。眼前的光线变得昏暗,让他想到这里好像是一个洞穴。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远处两个人的对话,他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在空旷的山洞中回荡着。 “感谢你的帮助。”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 “只为这个吗?”这是救助他的人的声音,“我听说你在海上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这对你来说可并不容易。” “也并没有那么困难。”对方的回答轻松自在,“每个人的共同信念造就了你看到的景象,这远非我个人的力量。” “说到底,这是你的老师发现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莫非他开始改变自己的兴趣了?” “老师并没有改变什么。这是……”一阵波浪击打沿岸的声音传来,掩盖住了后面的声音。 “那我愿意相信这是哲学家的发现。好了,你需要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救他?” “我看出了他的价值。”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阿里斯泰德心中震惊不已。 “好吧,我并没有看出来。他是个蹩脚的将军,不是吗?” “所以,他应该去做更适合于他做的事情。”他似乎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道,“回去吧,告诉他们,如果雅典想要获得永久的和平,就不如加入马其顿,成为它的一个属邦。” “这也是你看到的?”对方的声音透露出一丝惊愕,“这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我要往南方去。”那个人却并不正面回答,“那边有一些事情更加急迫,但是真正的战争会发生在北边。” “那我还需要了解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如果你认识色诺芬的儿子,看好他。” “这?”对方迟疑了一下,“你说的是那个叫格里鲁的年轻人?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 “我看到你们会在战场上并肩作战。”那个声音应道,“你们会倒在战场上,死亡的阴影笼罩着那里。” 阿里斯泰德继续竖起耳朵聆听着,对话却停止了。他等了一会儿,那个沉重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来你已经醒了。” “是的。”阿里斯泰德睁开了眼睛,“我……” “你可能有很多疑问,但是事情的真相需要你自己去探索。”对方的声音继续传来,但阿里斯泰德觉得自己眼前的面目十分模糊,只有大致的轮廓。他想,这是因为自己过于虚弱的缘故。 “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阿里斯泰德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看到了你的能力。”对方一字一顿地说道,“还有,你难道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沦落至此吗?” “那些幻象……”阿里斯泰德又仿佛看到了那些梦魇般的战舰,“那是怎么回事?” “跟随我,你会明白这一切。”对方的声音平静,但让人感到强大的力量,“你会看到真相,还有更多。” “我有选择的机会吗?”阿里斯泰德希望做出一个苦笑的表情,但他并没有成功,“我现在任你摆布。” “你当然有选择的机会。”对方毫不犹豫地说,“如果你不愿意跟随我,我会找一条船把你送到岸上,或者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过,选择只有一次,如果你放弃了,以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阿里斯泰德沉吟了一下,他权衡良久,才做出了选择:“我愿意跟随你。教导我,让我明白这一切,让我获得更强大的能力!” “你会的。”对方似乎早已料定了他的回答,“你会成为至善之人,而非仅仅是至善之子。底比斯的阿里斯泰德(aristides)已经死了,你的名字,将成为阿里斯坦德(aristander)。” “阿里斯坦德。”他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从今天起,我就是阿里斯坦德。”他努力抬起头看向对方,“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有很多个名字。”对方的声音在海浪的轰鸣中变得更加宏大,“不过,你可以称呼我为‘波塞冬’。” …… 卡布里亚对雅典的使者怒目而视,后者如坐针毡,不知道这位将军到底在盘算什么。这时,一个小个子的年轻人走近房里,他看着对峙的二人嘻嘻一笑,说道: “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请二位出来吧。” “什么准备好了?”使者还在发愣,却看到卡布里亚站起身来,他跟随着那个年轻人走出房门,一言不发地向海边走去。 使者忙不迭地跟着跑了出来,他看到无数的士兵、水手正在向海滩聚集,他们面色凝重,手中拿着火把。 海滩上,此刻已经整齐地排列了十几个柴堆,使者看出,那是燔祭的准备。卡布里亚走到海滩上,周围的士兵纷纷为他让开道路。 “雅典的士兵们!”卡布里亚仰头大声喊道,“海神护佑!我们找到了阵亡同袍的尸身,今天我们将在此祭奠他们的英灵。他们是战场上不屈的勇士,他们的灵魂将被接引到诸神之所!波塞冬也不忍让他们漂流在海上,因此,祂将他们归还给我们!雅典人,诸神与我们同在,我们将无往不胜!” “胜利!”“胜利!”“胜利!” 在雷鸣般的呼声中,卡布里亚走到了燔祭堆前。他从阿波罗多罗斯手中接过了一支火炬,将面前的柴草点燃了。 周围的将士们依次上前,他们将火把放入柴堆,让烈火为自己的战友送行。整个过程庄重而宁静,但是所有将士都没有哀伤,而是充满了斗志。 很快,火焰在海滩上升腾而起,青烟直冲云霄。雅典的使者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时,他才缓过神来。 “阵亡将士的尸体被打捞回来了?没有丢失一个士兵的尸体?”使者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荷马的诗歌之中,但眼前的景象又让他不得不信,他惊呼道,“这怎么可能?在茫茫大海上怎么可能找到那么多死人?” “因为波塞冬在我们这边。”那个领路的小个子士兵听到了他的疑问,微笑着告诉他。 …… 卡布里亚回到雅典的时候已经过了六月,在这期间,雅典的使者率先回到城邦,向议事会禀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经过使者的解说,“遗弃阵亡将士的遗体”一事自然不攻自破,这一起诉也被法庭驳回。然而,当卡布里亚从比雷埃夫斯港登岸时,他就立刻被城邦带来的士兵拦住了。 “什么?城邦还在提出对我的诉讼?”卡布里亚气得用拳头砸向前来捉拿他的士兵,但被拦住了,“我犯了什么罪?” “渎神。”跟在士兵身后的是护卫队长利奥斯特纳,他依然保持着干练,只是留长了胡须,显得更加成熟了一点。此刻,他走向卡布里亚,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你需要首先接受城邦的调查,之后城邦才会决定是否对你提起诉讼。” “真是荒唐至极!”卡布里亚看着利奥斯特纳吼道,“我以为你是个老实人,不会跟那群畜生一样血口喷人!你说说,我哪里渎神了?” “从前线回来的使者说,你在战场上使用了神秘的手段欺骗士兵,这些手段不属于正规的祈祷,也不符合任何神谕。”护卫队长离他远了一点,避免被对方的口水喷到,“总之,你需要接受城邦的调查,或者接受法庭的公审。” “我不会给你们颠倒黑白的机会!”卡布里亚大声嚷嚷着,“公审就公审!我愿意在法庭上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就跟我们走吧。”利奥斯特纳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现在的自由受到了限制,需要在我们的看管下呆几天了。” …… 与此同时,卡布里亚被捕的消息也已经不胫而走。当亚里士多德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在和阿里斯塔练习自然元素的控制,色诺克拉底坐在他们的身后还在计算着什么。 带来消息的本都人赫拉克利特似乎刚刚从柏拉图那边赶来,此刻还有些气息不稳。他一见阿里斯塔就说道:“阿里斯塔,你父亲在家吗?” “我可不知道我父亲的行踪。”阿里斯塔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着急?这可一点不像你的作风。” “我需要找到欧多克索导师。”本都的赫拉克利特答道,“我们需要一个能劝住我们老师的人。” “老师怎么了?”色诺克拉底闻言抬起了头。 “他一定坚持要为卡布里亚辩护,即使大家都知道这场审判充满了陷阱。”赫拉克利特说道,“也许只有欧多克索可以说服他。” “我知道他在哪。”色诺克拉底站起身来,“他一定在城外西北方的山上,就是陨石落下来的地方。我这就带你过去。”说着他扔掉了手中的木棒,将赫拉克利特拉到一边。 “好。”说话之间,两个人的身体已经出去了很远,这时阿里斯塔才恍惚道:“为什么我父亲可以说服柏拉图?他有那么厉害吗?” “不如说说为什么柏拉图一定要坚持为卡布里亚辩护吧。”亚里士多德拉住了他,“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吗?” “据我所知,隐情倒是谈不上,应该是报答。”阿里斯塔挠了挠头,重新坐下。“这要从柏拉图第一次访问叙拉古说起,叙拉古的前一个国王,狄奥尼索斯一世是个暴虐的僭主。他与柏拉图发生了龃龉,便一心想要报复他。” “在柏拉图离开叙拉古时,正好拉卡代蒙人的使者波利斯来到叙拉古,狄奥尼索斯一世便让柏拉图搭乘他的船回到雅典。他暗中告诉波利斯,要他在海上设法除掉这位哲学家,但波利斯发现无法施行,就把船停在了艾及那(aegina)。” “那时,艾及那和雅典正在交战,他们的城邦规定,有雅典人进入港口可以无需审判直接发卖为奴隶,于是柏拉图就被当作奴隶发卖了。” “当时,昔兰尼的安尼凯里(anniceries)恰好在场,他是阿里斯提波的同乡和弟子,也认识柏拉图。于是他就花了二十米纳买下了他,并把他送回了雅典。” “当这件事情传到雅典时,卡布里亚也听说了,他十分尊重柏拉图,因此对狄奥尼索斯一世和波利斯恨之入骨。恰好那时雅典正在与拉卡代蒙人作战,卡布里亚在海战中击败了波利斯,并把他投入了大海,任由波涛吞噬了他。” “这件事虽然被称为一件美谈,但给卡布里亚带来了不少麻烦。拉卡代蒙人在和谈时强烈要求对恶意杀害自己将领的卡布里亚予以严惩,尽管经过交涉,最终城邦并没有给他死刑,而是处以巨额罚金以补偿死者。” “但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是,卡布里亚再也无法进入城邦的权力中心,因为在外交上,他有着极大的污点。同时,他的反对者们也将这一点放大,认为他是一个不合格的政治家,所以他虽然打了不少胜仗,却根本没有机会被选上执政官。” “柏拉图认为这是自己造成的,因此感觉对卡布里亚有所亏欠。”阿里斯塔总结道,“所以他认为卡布里亚的事情自己应该负责,并且竭尽全力保护他。” “原来是这样。”亚里士多德点点头,“不过,我有一个疑问,如果柏拉图被发卖为奴隶,他为什么不逃跑呢?如果他想逃跑,那些人怎么可能抓得住他?” “可能是他不想伤害别人,或者那时候他的技艺还没有达到现在的程度?”阿里斯塔也发现了这个故事中的疑点,“不过这似乎讲不通啊。” “很简单,因为他想要被抓住。”欧多克索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将计就计,一向是柏拉图最擅长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辩证法 当柏拉图和卡布里亚一起走上卫城的石阶时,正好遇到了今日的传讯者克洛毕卢斯,他冷眼看着拾级而上的二人,直到他们走到面前才开口说话。 “柏拉图,你不在城外的学园教导你的学生,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呢?”他并没有正眼看卡布里亚,而是朝向柏拉图说道。 “我来为今日的被告做辩护。”柏拉图轻松地舒展着双臂,“克洛毕卢斯,你就是今天的原告吗?” “我是城邦的传讯人,你大可不必认为这是我本人的心意。”克洛毕卢斯接着说,“你为什么要来为被告辩护呢?你不知道,苏格拉底的毒酒在等着你吗?” “当我为城邦服务时,曾面对过很多危险。”柏拉图微微一笑,“现在我为了对朋友的义务,愿意再次面对它们。” 克洛毕卢斯不再说话,而是侧过身体让开了道路。他看着两个人径直走上法庭,心中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他是被推举出来担当传讯人的,但他并没有信心可以在法庭上驳倒对手,尤其是当对手是柏拉图的时候。这位哲学家的雄辩不亚于任何一个智术师,这一点只要去市场上听听他的对话就能明白。 就在他茫然不知如何自处的时候,他看到莫隆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他连忙上前跟这位实际上的领导者打了个招呼。 “克洛毕卢斯,我看你的脸色实在不好。”莫隆和颜悦色,“你还在担心今天的控告吗?按照我说的做,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柏拉图来担当被告的辩护人,这远非我可以应对的。”克洛毕卢斯脸色煞白,“我不可能在辩论上胜过他。” “如果不是他来担当辩护人,我还不会力主发起这场审判。”莫隆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我们的目的不是控告卡布里亚有罪,而是当面揭穿这些爱智者的真面目,不是吗?即使陪审团判处被告无罪,我愿意替你出那一千德拉克马的罚金。” “可是……”克洛毕卢斯还想说什么,他下意识觉得这场审判没有那么简单,但是莫隆已经走过了他的身侧,不再理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这次对话已经结束了。 “反正大不了就缴纳罚金。”克洛毕卢斯这样安慰着自己,“而且,事实俱在,我也想不到他们会怎样为自己辩解。” 法院里很快坐满了人,陪审团们也宣誓完毕。他们都有点儿心不在焉,因为人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坐在被告席上的那个头发花白稍微秃顶的老人身上。他的年纪可能会让人们忘记了他年轻时是一位美男子,但却更加提醒着人们他的智慧。 柏拉图,一个活着的传奇人物,在雅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或许在市集上流传的对话中了解到这位哲学家的雄辩,但却少有人看到某人当面与他争论什么话题。而今天的审判恰恰给了所有人这样一个机会:见证这位公认的智慧之人究竟如何与人唇枪舌剑。 “肃静!”主审法官敲响了手中的木槌,示意原告开始发言。克洛毕卢斯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诉状,在法庭上大声讲道: “尊敬的法官,雅典的公民们!我代表城邦的议事会,神圣的祭司,和诸位虔敬的雅典人站在这里,为的是控告这位从战场凯旋的将军,卡布里亚。他在对抗底比斯的海战中使用了不属于神灵的秘法,此种行径是对城邦信仰的挑战。同时,他不止一次僭称波塞冬之名,却没有进行合适的祭祀,在战前也没有奉献牺牲。” 接着,他提交了来自雅典前往马拉松的使者以及舰队中几名水手的口供,这些证据包括,卡布里亚谎称有大量船只作为盟友加入舰队,并哄骗士兵们出战的经过;以及在海上出现船只幻象的情景;使者的走访与见闻,等等。 最后,克洛毕卢斯总结道:“所有这一切都已经表明,卡布里亚妄图肆意引入新神,破坏我们的信仰;同时诸如此类的行径,足以说明他对雅典毫不忠诚,对神灵毫无敬意,城邦不应让此人继续担任公职,并应即刻对其施加刑罚!” 法官听他做完了陈述,敲击了一下木槌打断了听众的议论:“原告建议什么刑罚?” “死刑!”克洛毕卢斯高声回答,“如此大奸大恶之人,非死不足以警戒公民!” 这又引起了一阵议论,人们不仅仅对这个罪名颇为震惊,更对证据中提到的“神秘手段”大感兴趣。 “肃静!”法官用力地敲击着桌子,“被告及其辩护人,你们有什么要申诉的吗?” “咳咳。”没等卡布里亚说话,柏拉图率先站了起来,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整个法庭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诸位公民。”柏拉图扫视着众人。他的面色和煦,声音洪亮但不尖锐,而是用一种不急不慢的语调平缓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我刚才听到原告的控诉,仿佛来到了一个神话中的国度,那里也有一个如雅典的法庭,只不过那里的控诉人都是妖物精灵,谈论的也都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听众中爆发出了一阵笑声,陪审团的成员也有些人忍俊不禁。只听柏拉图继续说道:“很显然,克洛毕卢斯的说法在我看来就是这么荒诞不经,他让我不由得仔细端详身边的这位老友,似乎他被某个邪恶的精灵附身了。” 他这样一边说着,一边把眼睛贴近了卡布里亚的脸,后者尴尬地向后闪开,却因为被告席过于狭窄而无处可躲。看着这样的景象,这次,陪审团的人也大多笑出声来。 “为什么这样说呢?”柏拉图扭过头来看向众人,“你们都认识这个人。他和我一样,都出生在克里托区,你们有些人和他在伯罗奔尼撒一起打过仗,还有些人认识他的父亲,或者他的儿子。总之,我们熟悉他,他的家人,这是显而易见的,在我们的心中,他们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雅典人,没有任何行事邪恶或者隐秘的地方。” “关于这位卡布里亚,你们应该还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在几年前节庆期间的动乱中,他为了保护雅典娜神庙的洁净,力主不要让士兵们在神殿内使用武器。”柏拉图环视着四周,“在那时,即使最虔诚的老人和最智慧的祭司,都没有一个不称赞他的行为,没有一个不认为他的决定符合女神的法则,是一个虔敬之人的典范。” “而如今,原告的控诉好像说的不是我们熟悉的这个人,而是他想象中的某个被告。”他面对克洛毕卢斯问道,“你说被告在与底比斯海战的时候渎神,请问你是否了解战斗的始末?” “我这里有士兵的供述。”克洛毕卢斯说道,“在战前,只有六十条船停泊在港口,而卡布里亚称我们的船只超过了一百条,他就这样带着六十条船去攻击底比斯的舰队。” “底比斯的舰队有多少条船呢?” “我想……大概超过一百二十条。”克洛毕卢斯说道,“这不是重点,我强调的是,他哄骗士兵这个行为。” “那么,据我们所知的,这场海战的结果是什么呢?” “据使者说,他到达时海战已经结束,我们胜利了。” “我们胜利了?当然,我们不仅胜了,而且是大胜!”柏拉图不再注视对方,而是转向听众,“公民们,我们的将军卡布里亚,带领着六十条船的舰队,攻击了敌方一百二十条战舰,而战果是俘虏了三十条船,击沉五十余艘,其余船只四散,敌人的士兵死伤无数,整个舰队全军覆没。请问,这样的胜利不是大胜吗?” “请你不要歪曲今天审判的重点,柏拉图。”克洛毕卢斯连忙说道,“我们是胜利了,但这是建立在欺骗战士们的基础上的。” “好,既然你提到了欺骗,请问什么是欺骗呢?” “那当然就是让一个人相信假的事情,不存在的事情。” “在这个例子中,假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是根本没有援军这件事。” “所以,你指的是,卡布里亚说服士兵们有援军,而本来没有。” “正是如此。” “克洛毕卢斯,我想你忽略了一件事情。”柏拉图摊开手说道,“在出兵之前,我们就曾经通知了盟友,他们宣称会在马拉松湾的港口集结,作为主将,卡布里亚是否知道此事?” “他当然应该知道。” “接着,对于所有参战的士兵来说,他们是否也知道会有盟友的船只在港口集合呢?” “如果这是事先通知过的,他们也应该知道。” “那么,援军会来这件事情,就是卡布里亚知道,而士兵们本来也相信的事情了。” “你可以这么说,但问题是,真实情况下并没有援军。” “我们先不着急谈论这个。你说欺骗就是让人相信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但是卡布里亚并没有让人相信什么,士兵们本来就相信会有援军。” “但并没有援军,那是不存在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每一个士兵都相信了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正如我们所说,卡布里亚本人和他的士兵都相信这个。所以,是他们都在自我欺骗吗?” “他们不是自我欺骗,而是因为了某个人的说法——如果卡布里亚不能确证这一点,士兵们也不会相信的那么坚决。” “那么是谁说的,会有援军呢?我们知道,是我们的盟友,和城邦的议事会。”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的。” “但是后来这些盟友并没有出现,这是谁在进行欺骗呢?” “这……你说的是什么?” “很显然,根据你的定义,欺骗就是让人相信不存在的东西。卡布里亚和他的士兵们都相信会有援军,可是他们并没有出现,这是因为谁而相信的呢?” “你非要问的话。”克洛毕卢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那是事先的通报。” “所以是城邦的通报骗了大家?” “我没有这么说。” “请各位听一听吧,欺骗就是让人相信不存在的,而城邦通报盟友会派援军过来,实际上援军并没有过来。这不就是说,这是城邦在欺骗出征的卡布里亚和他领导的士兵们吗?” 克洛毕卢斯一时张口结舌,法官也有些如坐针毡,他敲了一下桌子,说道:“请被告辩护人就原告的控诉予以申辩,不要涉及不相干的事情!” “这种事情可不是不相干的。”柏拉图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接着看向克洛毕卢斯: “你说,卡布里亚有渎神的行为?” “是的。”克洛毕卢斯稳了稳心神,“有大量士兵声称自己看到了舰队,它们数量远远超过我们实际所有。” “为什么这一点会与渎神联系起来呢?”柏拉图故作疑惑地问道。 “因为他或者他手下的人使用了邪术。”克洛毕卢斯说道,“他制造了幻象!” “克洛毕卢斯,从刚才你就一直在强调这些词语,邪术、秘法、神秘手段。可是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们,你所指的到底是什么?” “柏拉图,你这是装糊涂!没有人比你更懂得这些门道,就像智术师们展示的那样,制造幻象,把人变成狗,或者突然隐形,或者在没有火的地方变出一堆火来!这不就是你们干的吗?” “所以,你认为这些行为是渎神的?” “它们没有在任何神谕中出现过,当然是不属于神的。” “克洛毕卢斯,你年轻时上过学校吗?我的意思是,你曾经学习过读书识字吗?”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当然读过书。” “那么你知道荷马或者赫西俄德的著作吗?” “我当然知道,任何希腊人都知道。” “好了。”柏拉图露出了笑容,“那么你肯定知道这样一件事。宙斯为了不让赫拉看到伊俄,便用一片云将她掩盖起来,这样她就隐形了,赫拉也看不到她。使人隐形,这不是宙斯的能力吗?” “这……”克洛毕卢斯想不到如何反驳。 “还有一件事也是我们熟知的。”柏拉图不等他回答就继续说道,“美丽的勒达遇到天鹅的时候,她能猜到这是宙斯的变身吗?但其实我们都知道,在她眼里的天鹅其实是宙斯。” “好吧。” “那这岂不是说明,变成动物也是神的能力?无论是把人变成动物,就像伊俄变成牛,或者自己变成动物,就像宙斯变成天鹅?” “我不能确定这些。” “只要你相信赫西俄德和城邦流传的信仰,你就应该知道这些。” “那我确实知道这些故事,但那可能只是传说。” “哦?你认为关于神的能力的说法只是传说吗?” “我……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 “看来,你才是对神有更多怀疑的那个啊!克洛毕卢斯,你刚刚说卡布里亚的行为违背了关于神谕的记载,但看来你根本不相信这些关于神的记载啊!” “我指的是他僭称使用了神的能力这件事!他一直在宣称波塞冬在护佑他们,这其实是欺骗!” “请问你了解关于漂流的奥德修斯的故事吗?” “你说这些干什么?” “荷马告诉我们,奥德修斯因为伤害了波塞冬之子波吕斐摩斯,因此被飓风吹离了航线。是不是有这回事?” “是的。” “那么,神灵复仇或者伤害敌人也是在记载之中存在的了?” “当然。我们祈祷就是为了这个。” “所以,这些与卡布里亚所做的又有何区别呢?他到底使用了哪些不属于记载中属于神的能力,从而说明他在引入别的什么神灵呢?” “你!”克洛毕卢斯声色俱厉地喊道,“你这是强词夺理!我们都知道,智术师制造幻象,依靠的并不是向诸神的祈祷,你们私下里经常念叨一个名字:逻各斯之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祷二十二章 祈祷词 “逻各斯之主!”这个名字引起了一阵骚动。尽管雅典人曾经在不同的情境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但要在公开场合、尤其是法庭上谈论这个话题,实在是令人害怕而又兴奋。 “对啊,逻各斯之主到底指的是什么?” “如果祂是一位神,祂是奥林匹斯中的某一位还是一位新神?” “如果智术师和爱智者一直在秘密信仰祂,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渎神者!” 听众们的议论声已经盖住了法官的呼声,大家都在和身边的人讨论着对于此事的看法,对于这场审判的主题反而早就抛到脑后了。亚里士多德也在人群之中,他默默地想起了安提斯泰尼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苏格拉底从来没有引入新神。” “哲学家们从来没有引入新神!”这声音来自被告席上的柏拉图。这句话仿佛带着魔力似的,一下子让人们的议论停了下来。 “你们对逻各斯之主这个名字很好奇吗?”柏拉图微笑着环顾众人,“我不介意为你们解惑!” “让我们先从名字说起。”他仿佛站在学园的广场上为学生讲课,“我们都知道神的名字可能不止一个,比如阿波罗又被称作福玻斯,而我们的女神雅典娜又被称作帕拉斯。” “这还只是在阿提卡,如果放眼全希腊,不知道有多少名字都指代着同一个神。比如色雷斯人把酒神叫做扎格柔斯,克里特人把宙斯叫做塔安(tan)。” “即使是同一个名字,也会有不同的写法,比如有人就把宙斯(zeus)写作帝俄斯(dios),而后者又可以充当前者的属格,同样的也会有人称之为zena或者dia。这些词语都是我们对神明的称呼,而对于祂自身而言,这些称呼有什么分别吗?” 他看到听众们陷入了沉思,于是接着说道:“它们没有分别,因为它们都来自神本来的意思,是神所掌控的能力的体现。” “让我们回到神的名字上,它是什么意思?比如阿波罗(apollon),祂的名字为何如此?我曾经听一位睿智的长者向人解释过这个名字的含义,它巧妙地结合了我们认识到的阿波罗掌管的范围。” “我们知道,阿波罗掌管着四个方面的权力:音乐、预言、弓箭和医术。” “医术来自‘洁净’(apoluon),医生和祭司用草药点燃生烟或者浸泡取水,为的不就是洁净人的身体或者灵魂吗?而此时我们称其为‘净化者’(apolouon)。” “预言则来自‘真诚’(aplous),我们祈求神明的预言,是神希望将所见真实地告诉我们,故而至今色萨利人还将阿波罗称作‘真诚者’(aplos)。” “弓箭则来自‘永远射箭’(aeiballon)这个词语,这个词语的缩合是如此明显,只是在我们的方言中把b变成了p,然后去掉了那些冗余的音节。” “最后,音乐的权能则来自‘聚合’(homopolon),我们说音乐是一种和谐,难道不是指音符用一种合适的方式聚合在一起吗?同样的,字母a在许多词语中也表示伴随,即与之在一起。” “因此,当我们称呼阿波罗的名时,我们在呼唤祂为‘净化者’‘诚实的预言者’‘永远射箭者’或‘使之聚合者’。这所有的权能集合在了阿波罗(apollon)这个词语上,而我们实际想要表达的是掌管前面四种权能的神。” 说到这里,柏拉图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给众人留下了一些思考的时间。等到大家渐渐从思考中恢复,他便继续发言: “然后让我们回到我们的主神宙斯的名上。我们已知的语言中,将祂称呼为zeus或dios,而这些都是对这个名字本来含义的称呼。” “和阿波罗的名是来自一个词语不同,宙斯的名其实是一句话的缩略,而我们想要在一个词中表达了那样一句话全部的意思,这才是呼唤宙斯的含义。” “宙斯是什么?祂是天父,是万物的主人,是一切生灵的来源。而祂的名字便是‘这位众生因之拥有生命之神’(otheoseinai:di'onzenaeipasitoiszosinuparchei)。你们仔细听听这句话,如果截取前面一半的di'on,便是dios的来源;而截取后面半句的zenaei则是zena的发音。” “所以,尽管我们称呼这位神为‘宙斯’或者‘帝俄斯’,甚至‘迪亚’或者‘泽那’,我们所要说出的都是那句话,即掌管着众生的那位主人。如此,我们要表达的意思就是唯一而确定的,那么,我们说出不同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大家都能明白神明的名字并非几个字母任意组成的符号,或者随便什么人给神贴的标签,就应该理解,神的名字所指的只能是祂本来的含义,祂掌管的领域。那么,这时我们就可以说说祈祷了。” 他突然停住,对着原告席上的克洛毕卢斯说道:“克洛毕卢斯,你说你曾经在学校学习过,那你的老师曾经教给你如何正确念诵祈祷词吗?” 克洛毕卢斯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叫到,这时他就像一个在课堂上突然被老师点名的学生,紧张地结结巴巴,“我……我当然知道。”他努力回忆着,“祈祷要保持虔诚的心境,正确地念出神的名字,同时将所祷告之事说出。” “说得好,克洛毕卢斯。”柏拉图赞许地点了点头,“如我们所说,不同的神掌管着不同的领域,而同一个神也可能有多种权能。我们祈祷的事物越是具体,越是与这位神的权能有关,得到回应的可能性就越大。” “我们在生活中常常见到,祈祷生育顺利要呼唤赫拉之名,因为祂是母亲和生产的保护神,而不能呼唤阿波罗;同样的,在战场上,士兵们向雅典娜或阿瑞斯祈祷,在海上则要呼唤波塞冬。”柏拉图环视着听众们,“如果可以更加具体,比如祈求神明给予智慧,我们便会用智慧女神称呼雅典娜,而非帕拉斯或者巴特农,因为后者的名字并没有智慧的意思,不是吗?” “那么你们也会在生活中看到这样的场景,很多人经常指着神明的名字说一些话。”他看着眼前的卡布里亚,“我的朋友卡布里亚经常挂在嘴边的是‘赫拉克勒斯’,我的很多朋友们也会这么说,因为他们经常出没于战场,而赫拉克勒斯是伟大的战士,是大力神。” “而一些没有学问的庸人则会常常以赫拉之名说话,因为‘赫拉’在这里意味着‘母亲’。”他微笑着继续说道,“我的老师苏格拉底经常指着神犬起誓,安提斯泰尼也会这么做,因为神犬会在地府衡量人心的重量,祂象征着公正。” “而对于修辞家、演讲家和立法者来说,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呢?当然,是语言。”柏拉图指着坐在正中的法官说道,“政治家难道不需要语言吗?他们需要说服别人,希望自己的话语拥有力量。那么,这时他们会自然地去思考,语言,也就是逻各斯的来源。” “而数学家呢?他们也会探索逻各斯的来源。只不过这里的逻各斯不仅仅是指说话,而是指比例。万物按照一定的逻各斯构造而成,这种事物之间的比例恰恰是数学探讨的对象。” “自然学的研究者对逻各斯难道不会十分在意吗?因为它意味着‘尺度’。如果自然学家可以发现万物起源、生长和消灭的尺度,那他一定会说这是最完美的自然知识。” “至于爱智者,我们所说的逻各斯既不同于前面几种,又和他们大致相容。因为我们不仅仅是在说话,而且是在用理性说话,在一定的尺度上合乎一定的比例说话,它不仅仅是为了说服别人,而是为了探求这个尺度本身,这种说话的目的是为了真理。” “你们听到了我与克洛毕卢斯的对话,我有意说服他吗?似乎他现在也不怎么信服我,尽管他一直无法回答我的问题。但我的目的并不在此。不,说服他绝非我的目的。” “我的目的是通过这次对话,展示给所有人,如何用语言探求真相,那就是将对话双方的话语结合起来,通过论辩而达到更高层次的认识,这种手段便叫做辩证法。” “现在,你们还在怀疑‘逻各斯之主’是什么隐秘的邪神吗?当我们高呼‘啊!逻各斯’(ologos)或者‘逻各斯的神’(toulogoudios),或者‘神的言语’(toudiilogos),那表达的不全都是一个意思吗?那就是原告一直在用来攻击卡布里亚的‘神谕’啊!” “因为我们或者希望达到真理,或者希望认识真相,或者仅仅是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于是我们便向神祈祷:神啊,赐予我逻各斯的力量,让我说出符合神谕的话!这哪里是什么邪神呢?又有什么神秘呢?” “如果有人怀疑这样说话的人在暗中崇拜着什么外神,那不如去问问路上那些满嘴说着‘赫拉’的乡下人,问问他们,是想要对着赫拉祈祷,还是仅仅在赌咒发誓?或者有人的口头禅是‘该死’,你们不会就因此认为他是普鲁托的信徒吧?” “所以,事情到这里已经清清楚楚了,逻各斯之主并不是什么外神,也不是引入城邦的新神,更不是不能公开谈论的邪神。”柏拉图向着听众们摊手说道,“它是一个我们呼唤的名字,它代表了我们的希望,仅此而已。” “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吗?”亚里士多德听到了柏拉图的发言,不由得产生了惊诧之感,他看到周围的学园众人也都恍如隔世。越是了解智术和哲学的人,在此时越是陷入了沉思,他们心中都有一个疑问:柏拉图说的是真的吗? “咚咚!”主席台上的法官再次敲了敲桌子,“被告辩护人,请你回归主题!你需要的是为被告的渎神行为做辩护!” 原告席上的克洛毕卢斯也如梦方醒,他赶紧说道:“是的!被告的行为是否渎神,并不在于他是否称呼了某个名字,而是他没有使用城邦应有的方式祭祀神灵,这是不虔诚的表现!” “克洛毕卢斯,我猜想你是个聪明人,能够从纷繁复杂的话语中找到重点。”柏拉图在长篇大论之后依旧保持着与庭审开始时相同的语气,“按照你的说法,卡布里亚的行为是不虔诚的。那么,什么是虔诚呢?” “虔诚当然就是如神所说的那样行事。”克洛毕卢斯斟酌良久,说出了一个自认为不会出错的答案。 “如神所说的是什么呢?”柏拉图笑了一声,“你经常听到神说话吗?” “当然是按照城邦典籍的记载和神庙祭司的口谕。”克洛毕卢斯说道,“这是无可置疑的。” “那好,按照你的说法,虔诚就是按照习俗做事,对吗?因为在我看来,祭司们说的也成为了城邦习俗法律的一部分。” “你可以这么认为,当我们没有规矩可以遵守时,就应该遵从习俗行事。” “那么城邦的习俗又是怎么来的呢?祭司自然不会把方方面面的大事小事都说出来,我们也不会随时去请求神谕,不是吗?” “习俗的神圣在于这是符合神的要求的。”克洛毕卢斯大声说道,“它延续了上百年而仍然有效就是明证!” “让我来问问你吧,学识渊博的克洛毕卢斯。”柏拉图压低了声音,仿佛循循善诱,“你听说过克利斯提尼吗?” “当然,雅典议事会的创立者我们谁不知道!” “在克利斯提尼改革之前,雅典根本没有十个部族,城邦议事会也没有五百人。那么,在这之前,关于这些事项的习俗和现在是一样的吗?” “按你的意思呢?” “你为什么不肯正面回答我呢,我们都知道,这是明摆着的。”柏拉图继续问道,“那你一定知道伯利克里吧,这位人物距离我们尚不到百年。” “当然,这是雅典著名的执政者。” “十分正确。多亏了伯利克里,我们今天才能在法庭中辩论,是他让雅典公民法庭成为城邦最高的司法机关,不是吗?” “你这是明知故问。” “那么,在他改革之前,雅典关于司法的习俗与我们如今一样吗?” “照你的意思,想来应该是不同的。” “对啊,你终于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了。”柏拉图高兴地说道,“听听看,如果说延续城邦的法律习俗就是虔诚,那克利斯提尼和伯利克里无疑就是最不虔诚的人了,但我们现在还在纪念他们,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的改革也是符合神意的,他们的改革得以成功,就是因为这是被神所喜爱的!”克洛毕卢斯反驳道,“这是对习俗的补充,而不是违背!” “很好,我非常需要一位聪明的对话者,这样我们都会省力一些。”柏拉图说道,“我曾经听一位长者提出了一个问题:对于一件事情,到底是神喜爱它而使它成为虔诚的,还是它本来就是虔诚的,这才让神喜爱它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习俗的变革是因为这种变革受到神的喜爱,因而是虔诚的,还是说在它被神喜爱之前就已经被认为是虔诚的呢?” “当然是因为神的喜爱才使之变为虔诚的。” “那么,神的喜爱如何体现呢?你说,习俗得以成功延续至今,说明了它受到了神的喜爱。那么,可不可以说,成功就是神喜爱的标志呢?” “一件事情得以成功,当然是因为神在支持。” “好。那么回到卡布里亚的例子,你说了那么多,都没有说明这一点:卡布里亚的战役是不是获得了成功呢?他胜利了吗?” “他……他胜利了。” “所以他得到了神的支持?” “这我可不能保证。” “你自己刚刚说过啊,一件事情得以成功靠的是神的支持。我想众位陪审官的记忆不会那么差,就连片刻之前的语句都记不清?” “这……” 柏拉图面对着张口结舌的对手,发出了致命一击:“所以,卡布里亚获得了胜利。按照你的说法这就证明,神喜爱他的所作所为。这不就说明了,他的行为毫不渎神,反而是极其虔诚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十内与外 随着法官的一声锤响,审判结果公之于众,不出意外,卡布里亚被宣判无罪,而原告需要缴纳一千德拉克马作为罚金。这一方面是柏拉图的辩护词的效用,但却不是唯一的原因,毕竟听众中的大部分人并没有完全听懂柏拉图的意思;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已经经受了太多次城邦失败的屈辱,而卡布里亚的胜利是大家乐于见到的。 “修辞术可以说服人,但并不能改变人。”欧多克索看着若有所思的亚里士多德说道,而后者自打从法庭回来就保持着这样一副神态。“柏拉图的论辩固然精彩,但对雅典人来说,他们只是看到了知识,但并没有获得知识。” “柏拉图所说的是真知识吗?”亚里士多德突然问道,“我说的是关于‘逻各斯之主’的部分。” “你对此有所疑问?”欧多克索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说道,“也对,你听到过逻各斯之主的回应,对吗?” “是的,尤其是第一次,我不能确定这是神的回应还是我自己的幻想。”亚里士多德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困惑,“但如果真像柏拉图所说的那样,逻各斯之主只是我们对神谕的希冀,这岂不是说并没有这样一个神,只是我们构想了祂?” “事实是,我们确实对逻各斯之主知之甚少。”欧多克索点点头,“我们是从祂的结果来了解祂的,也就是说,我们是从智术实践的经验中总结关于祂的知识。” “但一切事物都有着对立的一面。”他接着说,“当我们对逻各斯之主了解的越多的时候,我们就在自己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这种将自己的实践归之于某位神祇的行为,究竟是符合了自然的真理,还是我们人为的意见呢?” “这样说来,柏拉图的宣讲其实也只是指出一种可能性?”亚里士多德似乎想通了什么,“在可能的解释中选择城邦更容易接受的一种说出来,这样才不会受到城邦的非议?” “这是一种符合大众认识的可能性。”欧多克索答道,“你该看出来了,人们只是会接受自己希望接受的东西,只是会理解自己已经懂得的东西。而更深层的智慧,只有接受过哲学教育的人才能领悟到。” “如您所说,教育还如何可能呢?”亚里士多德疑惑着,“如果人们只是理解自己已经理解的,那岂不是永远不能获得新知识?” “新知识的获得谈何容易?”欧多克索笑了一下,“人们的心灵总是被先前得到的意见充斥着,他们就像被束缚住脖子的奴隶,头根本不可能扭到另一个方向。那么,他们看到的只能是眼前的东西,对其余方向自然茫然无知。” “这就是柏拉图在洞穴的比喻中所说的例子。”亚里士多德默默想到,同时,他听着欧多克索继续说道: “教育就是担任了解放者的角色,将那些奴隶的枷锁打开,让他们可以扭头看看别的世界。不止如此,如果我们希望教育可以指引人走上真理之路,还要保证将人们的灵魂扭转过来,从那些纷繁复杂的感觉经验转向真正的存在。” “所以,柏拉图是在教育大众吗?”亚里士多德追问道,“他对城邦的众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态度呢?” “至少,他给人们展示了辩证法,让人们看到了自己意见的反面。这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摆脱自己意见的可能。”欧多克索摇着头叹息着,“至于他究竟如何看待大众,那就不是我可以揣测的了。” …… 柏拉图回到学园就进入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在他身后紧紧关闭。人们看到他的面色平静,既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担忧。但就是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才让人更加紧张,因为人们根本无法把握这位哲学家的所思所想。 斯彪西波走到柏拉图的房门前,他想要敲门但又犹豫了。最终他还是默默地站在了门外,恭敬地等待着老师的召唤。 而此时的房中,柏拉图并非孤身一人。他的对面站着一个老人,正是那位著名的演说家伊索克拉底。而在他们二人之间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个长条形的箱子。箱盖已经大开,里面露出一张金色的猎弓。 二人的眼神集中在那张金色的弓上,许久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伊索克拉底打破了沉默:“这就是美涅德穆斯带给你的东西?” “是。”柏拉图点点头,“斐多去世前,嘱咐他的学生美涅德穆斯一定要将这件东西亲手交给我。这就是他加入学园的缘由。” 他轻轻地把那张弓拿起,弓并没有上弦,金色的弓背上刻着几个字: “埃利斯人斐多,奴隶。” “奴隶斐多。”伊索克拉底看清那个字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很久没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我记得,当时是你去赎回的他?”柏拉图说道,“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我,我只是个跟班。”伊索克拉底摇摇头,“负责的是阿尔西比亚德和克力同。” “克力同出钱,阿尔西比亚德出力,而你负责说话?”柏拉图接着对方的话问道。 “我可没来得及说话。”伊索克拉底苦笑了一下,“我们赶到埃利斯时天色已经黑了,我们没有找到敌人的军队,那时他们已经撤走了。听说军队在走前,把城里的贵族拉到市场上,无论男女全都发卖给了奴隶贩子。” “我们是在一个周游的马戏团找到斐多的,那时他与一头狮子关在一起。”伊索克拉底回忆道,“那个马戏团里有畸形儿扮演的斯芬克斯,残疾的奇美拉,还有被拔掉牙的狮子。相比之下,斐多实在太正常了,他被要求套上狗皮表演钻火。” “阿尔西比亚德一看到他们,就怒不可遏。他一脚踢开了杂耍艺人们居住的房间,一剑把那个领头的捅了个对穿。克力同甚至没来得及阻止他,只好把钱分给了剩下的几个可怜人。之后,阿尔西比亚德扒掉了那头狮子的皮,给自己做了一件大氅,也许你也见过他在公开场合穿过。” “我确实见过那头狮子。”柏拉图点点头,“阿尔西比亚德说那是他的战利品。” “他说的也没错。”伊索克拉底接着说,“他确实杀死了它的前主人。说回斐多吧,那时他虚弱至极,似乎几天没有吃过饭了,他看到我们时就昏了过去。等到他一醒来,他就急着要我们带他赶回埃利斯。” “克力同当时有些犹豫,他害怕敌人会去而复返,阿尔西比亚德则对这趟出行失去了兴趣,只想赶紧回雅典找苏格拉底复命。而我那时年纪最小,说话根本没什么分量。”伊索克拉底再次露出苦涩地笑容,“可是斐多坚持不肯跟我们回雅典,一定要先去埃利斯城找什么东西。” “阿尔西比亚德被他说得不耐烦了,便骑着马带他跑到了埃利斯城,所幸的是敌人那时并没有回来。他们进入城邦的时候,发现神庙和王宫都被烧毁了,斐多的住所也被烧成了一片废墟。但斐多并没有为他的王族兄弟们哀悼,只是发了疯似的在废墟里翻找着。” “阿尔西比亚德也帮他翻找着,他们在废墟里挖到了半夜,才找到一张旧弓。后来,阿尔西比亚德跟我们说,斐多看到这张弓便释然地倒在了地上,仿佛瘫成了一摊泥。阿尔西比亚德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带回我们的驻地。” “怪事发生在当夜,就在快要到黎明的时候。”伊索克拉底神情变得激动起来,“那时我被一片亮光照醒了。然后我就看到斐多坐在那里,手里紧紧地握着这张弓,他的另一只手冒着火。” “我吓坏了,赶忙跑过去,等我到他近前,才发现那张陈旧的弓背变得焕然一新,整个变成了金灿灿的颜色。它好似吸在了斐多的手上,把他的手烧出了一层水泡。” “我根本不敢碰他,因为他几乎被火焰包围了,但又惊讶地发不出声。这时我看到他用空着的一只手在弓身上划着什么,他的手指好似刻刀一般在金色的弓身上毫不费力地书写着。” “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埃利斯人斐多,奴隶。”伊索克拉底指着那张金弓说道,“当他写完这几个字符时,火焰倏然消灭,弓也从他的手中滑落。只剩下他手上的水泡记录着之前的一切并非我的幻觉。” “当天亮时,阿尔西比亚德得知了这件事,便想把这件东西据为己有。他说斐多根本不会射箭,还不如交给自己才能发挥它的作用。但他看到了弓上的签名,便无法坚持,只好说:‘我的东西不会沾上奴隶的名字,拿好它吧,既然它已经属于你’。于是斐多就把这张弓带在了身上。” “照你的说法,这张弓有着独特的价值。”柏拉图严肃地看着这位老朋友,“你看出了什么?” “我当然看不出什么。”伊索克拉底坦然地说,“这应该是我问你的话,我可不会什么技艺。而这正是你擅长的。” “那么,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件东西到了我的手上呢。”柏拉图问道。 “‘波塞冬’出现在了海上。”伊索克拉底说道,“对于这个名字,你难道没有什么印象吗?” “我知道有一个萨摩斯人,他被人称作‘大海之王’。”柏拉图皱了皱眉头,“我们知道,他是第一个使用哲学家自称的人。” “那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伊索克拉底盯着对方,“那位‘海王’的传人此时已经开始自称为神了吗?而你,恰巧与他们有着密切的往来。” “那位的传人有很多个,很不巧,他们之间互相都看着对方不顺眼。”柏拉图沉吟道,“我可不敢保证这是我那位朋友的杰作。”他接着说道,“另外,斐多可没有自称为神?不是吗?” “你听说了吗?那个名单?”伊索克拉底突然话锋一转,“亚里士多德在希波克拉底的密室中发现的那个。” “你的意思是,名单上的每一个人手里都有一件类似的东西。”柏拉图神色一凛,“按你说,这是什么呢?” “阿波罗的金弓。”伊索克拉底重重地吐出了这几个字,“火焰、弓箭、净化。” “你何时变得如此轻易下判断了?”柏拉图的语气中有一丝犹豫,“我们并没有充分的理由来证明这一点。” “因为你今天在法庭上的发言。”伊索克拉底坚定地说,“你已经知道了什么,否则,你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逻各斯之主是什么。” “我说的只是一种解释,它来自我们共同的老师。”柏拉图坦然地说道,“我并没有获得任何与神本身、或者神的物品有关的知识。” “我们同样了解苏格拉底的教诲。”伊索克拉底寸步不让,“也知道他展示出的技艺。不过,我们二人的技艺各不相同,我不是你们中的一分子,你也可以对我保守秘密。”他接着说道,“但现在,你对我的隐瞒是有代价的。我的弟子和你的兄弟都在战场上,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就应该说出来!不要忘了,他们的对手是谁!” “伊巴密浓达。”柏拉图轻轻说道,“他也在那个名单上。” “是的!”伊索克拉底上前一步,他的胡须随着他的呼吸颤抖着,“我可不想让我的弟子不明不白地死在那里,你知道吗!如果他手中有类似的东西,我们就要做出对策,不只是为了我们的朋友,也为了雅典!” “你爱雅典胜过你自己吗?”柏拉图突然问道,“这个答案可能给你带来灾祸。” “你对雅典的热爱也不亚于我。”伊索克拉底却冷静了下来,“你能承担的东西,为什么我就不能呢?” “好吧。”柏拉图轻轻叹息了一声,接着他对着门外喊道; “斯彪西波,去请欧多克索和德拉科医生!告诉他们,我们要去再次前往希波克拉底的密室拜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护二十四章 守护者 德拉科举着火把走在前面,这是他第二次来到父亲留下的密室。自从他和欧多克索检查过这间密室并一无所获之后,他们就将这里封闭了起来。德拉科的兄长忒萨罗也来看过一次,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就将这间密室连同这所院落交由德拉科处理了。 此时,当墙上的火把再次点燃,光明笼罩了这间空荡荡的大厅。桌椅和台阶还是保留着它们原来的样子。柏拉图和伊索克拉底走在前面,斯彪西波、色诺克拉底和亚里士多德跟在他们身后,走在最后的是欧多克索。 之所以有色诺克拉底和亚里士多德在场,这是出于两位长者的要求。对于柏拉图和伊索克拉底而言,这两个年轻人无疑有着相当的潜力,更不用说亚里士多德本就是此地的发现者之一。 这是亚里士多德第二次来到这个地下的大厅,他举目四望,除了当初桌上散乱的纸张已经被收敛之外,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变化。要是非要找到什么不同点,可能最大的就是墙上的火把。现在在色诺克拉底和斯彪西波的操纵下,墙上的火把不再闪烁着幽暗的黄光,而是由火元素而来的蓝色火焰。这个场景让他想到了曾经和第欧根尼一起冒险的隧道。 柏拉图径直走到大厅中央,那里有两张铁质的床榻,一高一矮。柏拉图用手抚摸着床的支架,灰尘落了一地。他轻轻地推了推那个铁制的床架,仿佛没用什么力气就将那张矮床从地上搬了起来。 他把矮床侧放在一边,然后又去推动那张高床,等他把两张床完全挪开的时候,一直被床榻遮挡的地面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德拉科上前了一步,他们以前完全没有想到可以把床挪开,或者说,在他看来,那些铁床像是钉死在了地上。 “我改变了床脚和地板之间的元素结合方式。”柏拉图并没有隐瞒什么,“你的父亲也是一位伟大的自然学家,他对这种技艺并不陌生。” 德拉科有些脸红,老实说,他并没有这种技艺,他对父亲的继承仅仅在医药和自然知识方面,而不是智术实践。 柏拉图指着房间中央的空地,看着众人说道:“让我们看看这里写着什么?” 色诺克拉底有着极佳的视力,他很快分辨出了那地面上刻着的一行字:“科斯人希波克拉底,医生。” “这就是这间密室要封存的秘密?”德拉科显然还没有弄清状况,“就是这一行字吗?” “不要着急,仔细看看这字的周围。”伊索克拉底走上前来,他趴在地上,敲了敲地面,说道,“听,这地下是空的。” “我们要把地挖开?”德拉科还在犹豫,斯彪西波便走到了他前面,两手摸索着,一用力抬起了地板;原来那里是一个暗格,只不过暗格的边缘与土地融为了一体。 “这是……一个火炬?”一只与墙上悬挂的火把毫无二致的火炬在格子里静静地躺着,仿佛已经在那里安放了千百年。德拉科刚要伸手去抓它,就被伊索克拉底拦住了。 “等一下。这可能很危险。”柏拉图并没有触碰火炬,而是操纵附近的空间将它移出了暗格,并且平放在地上。他又等了一会儿,看到火炬仍然毫无变化,才对着伊索克拉底说,“照你看,这是什么?” “火炬,房屋,隐藏。”伊索克拉底念念有词,“我只能想到一位神,那就是赫斯提亚。” “赫斯提亚的圣火。”柏拉图重复道,“这次我们应该有些证据。”他指着暗格的下面,“那里不是一个纸卷吗?” 他将那卷莎草纸拿到桌面上,人们围拢过来,等待柏拉图将它展开。 纸卷很长,有些泛黄和破损,但上面的字迹还很清晰,柏拉图看向伊索克拉底,这位演讲家毫不犹豫地按住纸张,轻声念道: “尼各马可致希波克拉底,祝君康健。 关于您的来信中所提到的,我们团体的成员之间应该拥有更为紧密的联系,此事我已与国王有所交涉,然而对于国王而言,保守机密显然更为重要。这也就要求我们要尽量分开,万勿使得我们所保守的秘密重聚在一起,这不仅是统治者的意志,也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关于我们的义务,诸位友人均有共识,然则世殊时移,因此国王特别嘱托,不要忘记誓言的约束,以抗拒那种诱惑。 统治者以为,我们均应将所看管之物妥善安置,或者尽早销毁,后者不仅是出于对神灵的虔敬,也是我等莫大的解脱。这是因为,诱惑将使我们永堕黑暗之中,而诸神必将会对这种僭越加以严惩。 对于此决定,策划师颇有异议,他认为我们已经立誓守护物品,就不该破坏它们;统治者则认为我们保护的乃是秘密,而非物品本身。而其他人的信件中对此各执一词。因此,国王命令我不日前往色萨利,与他交涉此事,而后前往拉里萨访问智术师。 如果一切顺利,我将在下半年来到雅典,届时我们将就此事详谈。 最后,我们应该一同复述这段誓言,用以见证我们的承诺,至死不渝: 以一切神与女神之名为见证,我们敬谨宣誓: 我愿尽全部所能与全部判断所及,矢志信守此约。凡与我同守此约者,我当敬其为父母手足,视其为同甘共苦之伴侣;凡其所需,我必当接济。而视彼之儿女,如我之儿女,如其欲受我之技艺,我必将无偿无条件传授之。 凡我所知道的,无论口传、书授,除相约之人及我之继承人,及同约之人之继承人外,永不传与他人。 我愿尽全部所能与全部判断所及,守护所藏物品之秘密,并避免一切堕落恶行,必不将此物示以他人,必不以此物谋害他人,即使他人伤害我之身体与灵魂,也必不借助此物得以脱难。 我愿以此神圣纯洁之心,终身执行此项义务。无论何时何地,何人询问与此物相关之事,我必守口如瓶,更不可私将其授予除我之法定继承者之外的他人。 倘若我严守上述誓言,愿诸神以我之生命,得无上光荣;若我有违此誓,天地诸神,实共亟之! 又及:犬子亚里士多德已满十三岁,其医药天赋甚佳,我前往雅典时必携其前往,如得君此明师,教导犬子,则鄙人之家族有承矣。” “难怪希波克拉底如此将它藏在隐秘的地方。”伊索克拉底读罢说道,“他甚至建了一座密室来埋藏它。” 柏拉图却没有回话,他突然高声叫道:“亚里士多德,请过来。” 亚里士多德怔怔地走到柏拉图面前,他的内心波澜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柏拉图按着他的肩膀,“孩子,仔细看一下,这是你父亲的笔迹吗?” 亚里士多德揉了揉眼睛,他努力地辨认着纸上的字迹,但做出这个判断并不需要太久:“是的。”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抱歉,亲爱的孩子,这对你实在过于残忍。”柏拉图紧接着将那张纸收起来,“如此,我们就可以确定这是尼各马可写给希波克拉底的信。” “这信中的誓言……”德拉科如梦初醒般惊叫道,“这不是父亲教我们的那些吗?” “你说你的父亲曾经把誓言教给过你们?”伊索克拉底吃了一惊,“你确定听他讲过这些?” “不,不是原封不动的教给我们。”德拉科说道,“难怪我听着有些耳熟,这里面的措辞就是父亲为我们家族行医的所有人立下的誓约啊,只是其中关于守护物品的内容改成了行医需要遵守的道德。” “希波克拉底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的继承人吗?”伊索克拉底思忖道,“但他明明又不想告诉他的儿子们这件东西的存在……” “老朋友,我想是我说话的时候了。”柏拉图打断了他的话,“我把你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说出一个秘密,但没想到希波克拉底率先给我们揭示了另一个秘密。” “有两个秘密?”伊索克拉底有些糊涂了,“你是说,你本来想要说的不是这个。” “哦,亲爱的朋友,我并不能未卜先知,正确地说,如果我不来到此地,也根本不会发现这些秘密。”柏拉图看着众人,接着说道,“我要从斐多去世之前给我带来的那封信说起。” “你们知道,美涅德穆斯是斐多的学生,他在第一百零二届奥林匹克大会的第三年来到雅典,也就是你十三岁的那一年,”他指着亚里士多德说道,“也是你父亲去世的那一年。” 亚里士多德点点头,他永远记得那个日子,而现在柏拉图的话将父亲与远在埃利斯的斐多联系在了一起。 “我接到斐多的信时大感意外,因为在信里他说了一些十分古怪的话,完全不像他在雅典求学时的样子。”柏拉图接着说,“我现在明白了,那是因为那时他已经知道了尼各马可的死,他预感到了自己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因此,他让弟子将那件重要的物品交给我,他说,他自己一无子女二无兄弟——他们都在那场战乱中死去或离散了;他最信任的人同时也是最有能力继承这件物品的人就是我。” “这是他信中的原话。”柏拉图叹了一口气,“我应该早些提起注意,也许这可以挽救他,或者更多人的性命。” “他还说了些什么?”伊索克拉底追问道,“他有说道那件东西的用处吗?” “斐多并没有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柏拉图简短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而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埃利斯城邦的故事。” “故事?”所有人都侧耳倾听着,只有柏拉图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 “你们知道,埃利斯的地域掌管着圣城。作为城邦的王族,斐多从小就多次前往奥林匹亚圣城,有时是观看比赛,有时是为了城邦公务。” “但在他少年的一次访问中,他偶然得到了一个东西——一张猎弓。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似乎再使用一次就会裂开,但斐多得到了它。” “他说这是一位神庙的祭司送给他的,作为他命名日的礼物。他拿到这张弓时,起初并不在意,只是放在了王宫的储藏室里。” “但从那一天开始,他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还有一些话语。但他只能听清自己的名字,其余的都像是古怪的呓语。” “他很害怕,又不知找谁来倾诉,有时都不敢睡觉了。城邦的祭司看到他心神不宁,就告诉他一个睡觉时保持清醒的秘诀。” “斐多这次睡觉时果然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不过,他运用了祭司告诉他在梦中保持理智的方法,他仔细分辨了那些古怪的声音,最终捕捉到了一句话:认识你自己。” “于是,他前往德尔斐神庙请求神谕,因为他知道这句话来自那里。但那里的祭司并没有给他答案,只是向他指引了一个人,海勒丰,他是苏格拉底的朋友,那时也在德尔斐。” “由此,他与苏格拉底取得了联系,并且成为了他的追随者。奇妙的是,他不再做那个怪梦,也不再听到什么声音了。” “接着,战争爆发了,他要回城邦参战。当他回到埃利斯的时候,城内已经陷入一片混乱。敌人已经攻进城来,而他根本无法控制军队抵抗。如此,他就成了俘虏,之后又成为了奴隶。这就是你知道的。” 伊索克拉底点点头,这确实是斐多被俘的原因。只听柏拉图继续说道: “他经历了很多非人的折磨,这让他生不如死。在幻觉中,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只是这次不只有声音,还有图像——那张弓的样子。” “这就是为何他疯了似地去找那张弓?”伊索克拉底似乎明白了什么。 “斐多的信中说道,他不知为何地渴望那张弓,只有握住它占有它,才能让自己心安。他的技艺也来源于它,这对他来说就是一切。” “但是,他却深感恐惧,因为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控制。所以,他告诉我,这是一件可怕的东西,任何人都不应该接触它,或者使用它。” “他说,当他明白这一点时已经晚了。他深陷诱惑之中不可自拔,于是他决定舍弃这件东西,将他交给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他说只有我可以不受诱惑。” “我读到这里时还觉得可笑,我想他或许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致使心智开始失常。但美涅德穆斯告诉我,他的老师行为一如往常。” “我现在明白了,他的信中根本没有告诉我真相。”柏拉图说道,“他一早就知道这种诱惑来自哪里,而且也知道这种物品不止一件。名单上的那些人,共同守护着这些东西,哪怕将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在信中还提到了另一件事情。”柏拉图接着说,“他提到这种诱惑会让人产生一种幻觉,认为自己即将步入诸神的境界。他说,也许会有人尝试真的继续深入这种幻觉,并且沿着这条道路不断沉沦下去。在信中,他把这条路途叫做‘成神之路’,而那些人被他称作‘弑神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