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癫狂半生闲》 第一章 女鬼 “看,就是那个山洞。”男孩对着同伴挤挤眼睛,一脸坏笑。 他的同伴,是个女孩。女孩梳着两个麻花辫,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好不水灵可爱。但是此时,女孩的圆脸已经苍白无血色。圆圆的眼睛,有些心虚地眨巴着,仿佛要掩饰内心的惶恐。 但是女孩还是想在男孩面前,勉力维持个勇猛无畏的形象。于是她虽然舌头有些发抖,仍然冷哼一声道:“走就走,你以为我会怕?” 说完,女孩仰起头,挺着胸,大踏步地走到男孩前面去了。 大踏步,不过是避免旁人看出自己的两股战战罢了。 然而男孩并没有看出女孩的虚伪。 他颠颠地跟上前去,有些吃惊地道:“你真的不怕?” “不怕。”女孩咽了一下口水,言不由衷地说。 男孩还是不死心。他边走边说:“这个山洞,老可怕了!据说闹鬼呢!” 女孩的脸色更白了,脚步蓦然粘滞起来。 男孩还是不消停:“村里的老人说,这个山洞,万万不能靠近。我爹还说,只要我上了这安乐山[1],就打断我的狗腿!” 女孩明显有些迟疑,用眼睛瞟了瞟男孩的狗腿,言语也没有什么底气了:“有那么夸张吗?” 为了证明自己的言之凿凿,男孩努力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真的有鬼。我不骗你。而且还是个女鬼呢。” “女鬼?”女孩终于停下了违心的脚步。她定定地望着男孩,脸色比女鬼还难看。 男孩回忆起村里的老人,用女鬼来恐吓他的场景,也活灵活现地模仿起来:“那个女鬼,一身白衣,眼睛血红,舌头三尺,一头长发,恐怖至极啊!” 听完男孩声情并茂的描述,女孩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她轻哧了一声:“女鬼就这样啊?太落俗套了。” 男孩有点不服气,争辩道:“那女鬼真的长这样。是村里的猎户,亲眼所见。” 女孩反而奇了:“猎户所见?那女鬼既然如此可怕,怎的没有将猎户抓住,掏个心,挖个肝什么的?” “这个……”男孩一时语塞。他急得抓耳挠腮,终于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据说那女鬼虽然长相可怕,但却不伤人。” “不伤人?”女孩有点不相信:“哪有女鬼不伤人的?” 男孩一脸神秘地道:“不是那女鬼不想伤人,而是因为她不能离开山洞。” “难道山洞中有异宝,困住了女鬼?”女孩歪着头想了半天,终于得出结论。 说完,女孩将男孩猛地一拉,兴奋地道:“快走。山洞中定有古怪!我们去一探究竟!” 男孩还是一脸懵。他本来想带着女孩来鬼洞前转悠一下,用些许鬼故事来吓唬吓唬女孩。 没曾想,这小女孩,竟然如此胆大,如今居然要闯洞寻宝了。 万一遇上女鬼可怎生是好? 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男孩越想越觉得不划算。 怎奈何,女孩一股蛮力,竟拉着男孩,径直向着女鬼的山洞,飞奔而去。 . . 安乐山,雄奇诡谲。 据说山上奇花异草,珍禽猛兽比比皆是。 安乐山方圆百里,安居乐业数万人。 但奇的是,平日里除了胆大的一二猎户,竟再无一人,敢轻易上山。 关于附近百姓,不敢上山的原因,莫衷一是。 有人说,因为这安乐山中,云蒸雾蔚,密林深谷,险峰断崖随处可见。不知底细的人,一入山门,便如同走进了迷魂氹,有进无出。 有人说,因为这安乐山中,有个神秘恐怖的门派。这个门派,门规森严,手段阴厉,平日里多造杀业,留下酷名。 还有人说,安乐山后山中,隐藏着这个神秘门派最为神秘的秘密。任何人,绝不能觊觎,窥探,甚至靠近,这个秘密。 这个秘密,被这个门派三缄其口。 不要说附近的居民,就连门派中的普通弟子,也弄不明白,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这个秘密,被严格地与世隔绝着。 门派中的八大长老,轮流值守后山。不让任何人,有可趁之机,一窥这个秘密的究竟。 当然,世上的诡异离奇的传说,多有添油加醋的成分。 众多惊世骇俗的所谓真相,仿佛言之凿凿,其实往往夸大其词,甚至颠倒黑白。 但这后山的秘密,确实是个,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存在。 这个秘密,赫然就是那个山洞。 . . 而此时,两个十几岁的小屁孩,正贼头贼脑地,企图靠近这个山洞。 这个山洞,悬挂在安乐山后山的一处悬崖之上。 崖高百丈,壁立千仞,如同刀削过一般。 崖下是波涛汹涌的南恩河。 在低垂的藤蔓覆盖之下,厚重的云雾掩映之中,这个山洞,很难被发现。 山洞前方,有个小平台,可容数十人。 二人一登上平台,就发现,自己陷入了诡异的浓雾中。 白茫茫的浓雾,潮湿且粘稠,很快将二人的皮肤和头发,变得黏糊糊的。 心跳声,在浓雾中,显得格外响亮。 扑通,扑通,扑通…… 小男孩心中莫名恐惧,只能极力地,将自己缩成一团,企图用周围的浓雾隐藏自己的身形。 小女孩倒是站得挺直。她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注视着面前的山洞。 洞口有三、四丈高,像个黑黝黝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 血盆大口之中,竟闪烁着红色的微光。微光忽明忽暗,在浓雾的掩映下,仿佛鬼火一般。 “看!那红光,可能就是山洞之中的异宝!”女孩有些兴奋。 男孩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有气无力地伸出手来,企图劝阻小女孩:“我的姑奶奶。山洞你也看到了。我们快走吧。据说,这山洞周围,有好多会使飞剑的黑衣人看守。他们杀人不眨眼,转眼就能让人身首异处呢。” 男孩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冷哼传来:“贵客到访,是我们招呼不周啊。” 这声冷哼,低沉嘶哑,如同刀锋刻地。 男孩只觉得嗡地一声,自己的脑子,仿佛一下子炸开了。 他僵硬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的面前,赫然多了几个人。 正是传说中的黑衣人! 这些人,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黑衣人。他们通通都身着黑色长衫,黑得不带一丝杂色。不但衣着是黑色,他们的脸色,也黑得可怕。个个沉着脸,阴气滚滚。 这种凌厉的黑色,在周遭浓重的白雾映衬下,显得更加扎眼。 说话之人,正是这几个人中的年长者。 他身形干瘦,长须白发。一双鹰眼,闪出摄人心魄的精光。 “此处为本门禁地,擅闯者死!”刀锋般的冰冷声音再次响起。 完了完了。 男孩心中叫苦不迭。 果然遇上黑衣人了。 现在黑衣人貌似还很生气。 下一步就是大卸八块了吧。 男孩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筛糠般颤抖起来。 在男孩的剧烈颤抖中,那长须白发的年长黑衣人,果真端着大卸八块的气势,一步步走过来,阴沉沉,冷冰冰。 男孩夸张的抖动,似乎引起了年长黑衣人的兴趣。 他阴森森地道:“小孩,你害怕吗?” “害怕。” “既然害怕,为何还要前来找死?” “我……我错了。” “现在知错,不觉得太晚了?” “呜呜呜……” 男孩抹着眼泪,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黑衣人道:“大叔,求求您,待会您下手时,稍微轻点。” “下手?”年长黑衣人眉头皱了皱。 “就是您的飞剑,刺我刺得轻一些。”男孩企图解释。 “飞剑?”黑衣人还是不明就里。 只听“嗡”一声清鸣,一道寒光突然从男孩眼前闪过。 这道寒光,只有半尺来长,却发出耀眼的青色光芒,在白雾中显得更加冷冽。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飞剑? 男孩心中虽然害怕,却也难掩自己内心的好奇。 他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据说数息间,就能取人首级的飞剑。 这清冽的飞剑,喷薄出浓重的血腥之气。 果然是杀人的利器! 但不可否认,这杀人的利器,实在美得动人心魄。 “我一个山野之中的无名小卒,能死在这样美貌的飞剑之下,也是死得其所的。”在这生死之际,男孩竟然忍不住地感叹起来。 男孩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还是闭上眼睛为好。 据说被砍掉的头颅,离开脖子的刹那,还可以看到周遭的情形。那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体验。 就在男孩闭上眼睛的一息间,他听到了噗通一声。 仿佛什么东西,滚落到了地上。 “难道是我的头颅,落到地上了?”男孩心中莫名地沮丧起来。 “都说红颜祸水。若不是为了取悦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小丫头,我怎会落到如今,身首异处的境地?”男孩心中悔恨。 “罢了罢了。既是为了红颜祸水而死,我好歹也睁眼再最后看一眼,这祸水吧。”男孩有点不甘心,努力将自己的眼睛缓缓睁开来。 他首先看到的,不是祸水,而真的是一颗头颅。 一颗血淋淋,孤零零的头颅! 真是奇怪。 自己怎么能,看到自己的头颅呢? 男孩盯着头颅,使劲辨认了一下。 这头颅,与自己长得也不像啊。 依稀可见,头颅长须白发,一双鹰眼,已经黯然无光,却正瞪着男孩。 赫然正是那个年长黑衣人! “啊!”男孩吓得大叫一声,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向后退出数米。 飞剑果然已取人首级。 但取得却不是自己的首级,而是那年长黑衣人的首级! 飞剑果然好气魄。一息之间,就让年长黑衣人身首异处。 只听见周遭如同炸开了锅。 哭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只见几个年轻的黑衣人,飞奔而来,个个面色惊恐。 “师叔!你死得好惨啊……”几个黑衣人围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哭得悲天动地。 但是痛哭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只听“噌噌噌”数声,几个年轻黑衣人纷纷站起来,并将腰间的长剑抽将出来,擎在手中。 这些长剑,闪着森然的寒光,如同黑衣人脸上冰冷的寒气。 这些寒光,晃得男孩睁不开眼睛。 “你究竟是什么人?”黑衣人厉声问道。 “我……我叫牛大。是,是山下泯河村的村民。”男孩弱弱地答道,声细如蚊。 牛大答完,却发现几个黑衣人并无反应。 难不成,这几个黑衣人,把自己当成了仇人,要来寻仇了? 牛大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来,想要为自己的冤情,努力辩驳一下:“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人……” 他却赫然发现,这些黑衣人,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黑衣人们的目光,完全没有放在男孩身上。 他们都齐刷刷地,注视着另一个方向。 牛大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傻头傻脑地追随着黑衣人们的目光,向一侧望去。 他惊异地发现,那些目光的终点,竟然是,自己带来的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姑娘! 只见小姑娘微微一笑,露出个酒窝,显得很甜美。但她的声音,却透着寒气:“我?你们这些无名之辈,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1]安乐山:现云南哀牢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果然是女鬼! 这甜美的一笑,却并没有让黑衣人们放下手中长剑。 几个黑衣人,显然如临大敌。 他们将小姑娘团团围住。个个神色冷峻。 几把长剑,闪着寒光,剑尖直指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只有黑衣人的一半高。她穿着蓝花的土布衣衫,单薄的身形,在微凉的浓雾中显得楚楚可怜。 但是,她面对这一群以大欺小的黑衣人,面对这密密实实,闪着寒光的长剑,竟然极其坦然。 不但坦然,甚至有些不屑。 她伸出自己莲藕般白嫩的小手,将自己乌黑的麻花辫捋了捋。 “你究竟是谁?”黑衣人中,还是有人沉不住气。 站在剑阵之外的牛大,也沉不住气了:“大,大侠,她,她是隔壁村的二妮,平日里最是温柔可爱的。你们,你们不要吓着她了……” 这温柔可爱的二妮,却似乎并没有被吓到。 而吓唬她的黑衣人们,也没打算怜香惜玉。 只听数声低喝,随着寒光闪过,长剑纷纷向温柔可爱的二妮刺去。 牛大尖叫一声,惊恐地捂住眼睛。 没想到。 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 这个鲜活的生命,还是个娇艳美貌之人。 “二妮,二妮。是我害了你。”牛大在心中暗暗忏悔:“如果不是我,想用鬼洞,来吸引你注意我,你,如今也不会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牛大悲伤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那密密实实的剑阵之下,竟然空无一人。 既无首,也无身。 牛大吃惊地抬起头,这才发现,二妮不知何时,从剑阵中脱将了出去。 此时的二妮,正站在不远处。 不同的是,二妮面色阴沉,周身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黑衣人们,看到一击不中,也不犹豫,立即转身腾空而起,提剑向二妮攻来。 这神秘门派,大概是以剑修为主。门下弟子,大多以剑为武器。 不但以剑为武,剑术还颇为刁钻狠辣。 黑衣人们,仿佛纷纷拿出看家本领,各显神通。 有横空劈剑,如泰山压顶。 有凌空一刺,如疾风来袭。 有翻身扫剑,如长鞭锥骨。 …… 剑势凌厉,剑光冰冷。 利剑之下,难有活口! 数剑之后,黑衣人纷纷稳住身形。 却惊异地发现,活口,依然活着。 不但活着,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二妮毫发无损,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而黑衣人们错愕不已。 因为他们身上的黑衣,简直不能再被称为黑衣了。 而是变成了一条条,一丝丝,破烂不已,难以敝体。 不但破烂不已,这些黑衣,全部变得血红。 竟是被鲜血染红了! 黑衣人的身上,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痕,汩汩冒血。 此时,黑衣人们,仿佛才觉察出痛楚来。 他们个个大惊失色,慌手慌脚地去捂伤口,企图阻止鲜血流出。 但是很快,血腥之气浓重起来。黑衣人们,不是倒地不起,就是凄厉呻吟。 而那把青光闪闪的飞剑,正灵巧地围绕着二妮旋转。 二妮粉嫩的小手,上下翻动,仿佛在拈指掐诀。 飞剑,竟随着二妮的动作,灵巧地做出翻飞跳跃的动作。 站在一旁的牛大,此时此刻,也终于幡然醒悟。 原来,之前让黑衣中年身首异处,此时将黑衣人重伤的,飞剑,竟然是被二妮所操纵。 这二妮,竟有如此神通,操纵飞剑!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二妮,也不言语,只是轻笑一声。 这一声轻笑,在周围黑衣人杀猪般的哀嚎声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随着这声轻笑,二妮迈着轻快的步子,从那堆在地上痛苦翻滚的黑衣人中间,走了出来。 她径直地向着牛大走过来。 刚见识了二妮的血腥手段,牛大对迎面而来的二妮,竟然心生恐惧。 牛大下意识地向后连退三步,差点跌倒在地。 幸亏二妮及时伸手将牛大扶住。 扶住牛大的手,却如同一块滚烫烙铁般,让牛大噌一下蹦得老高。 牛大面无血色,深以为自己的这一蹦,是对二妮的大不敬。于是他惊慌地结结巴巴道:“二,二妮,你不要生气。我,我刚才是站得脚麻了。所,所以蹦一蹦。” 二妮倒是个大度的人。 她展演一笑,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甜美可爱的模样。 仿佛刚才的杀伐,只是一场梦。 二妮亲昵地拉住牛大的手,说道:“傻子,我怎会生气。你看,现在没有人再挡着我们的路了。我们现在可以进洞寻宝了。” 说罢,二妮竟径直拉着牛大,施施然地从倒地的黑衣人中走过,向着山洞走去。 满地的黑衣人,个个双眼喷火,死死地盯着二妮和牛大。 但是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挠。 而牛大,只觉得自己被连拖带拽地,浑浑噩噩地就到了那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闹鬼山洞。 . . 一进这山洞,牛大才觉得,自己在洞外看这山洞,简直就是坐井观天。 这洞中天地,竟是广阔如斯。 洞中幽深无垠,不见边际。 洞中漆黑无光,如临深渊。 洞中静谧无声,万年孤寂。 二妮和牛大的脚步,落在山洞的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些沙沙声,在空洞幽暗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刺耳诡异。 一个沙沙声轻柔,却颇坚定有力。 一个沙沙声细碎,仿佛犹豫不决。 这个细碎的沙沙声,正是来源于牛大。他一路小跑,跟在二妮身后。他缩紧了脖子,动作慌乱,连气息都不顺起来。他畏畏缩缩地左顾右盼一番,然后试探地朝着二妮望了望,怯怯地道:“二,二妮,我们究竟是要去哪里啊?” 轻柔的沙沙声,顿了顿。二妮回过头来,望了望牛大,有点不耐烦:“这不是要去寻那女鬼吗?” 牛大惊得话都说不清楚了:“那,那女鬼,有什么可看的?” 二妮瞪了牛大一眼:“不去看女鬼,那我费那么大劲干嘛?” 牛大想起来二妮费的那么大劲,深以为是,有点谄媚地点点头道:“二妮,你真是好本事。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这么厉害的飞剑?” 二妮嘴一撇,冷冷道:“这与你无关。” 牛大讪讪道:“你不告诉我,也不打紧。只是这女鬼狰狞可怕,确实不值一看。” 二妮冷哼一声:“狰狞可怕?大怕不尽然吧。” 牛大一愣,迷惑地抓抓头,自言自语道:“不尽然?难不成这个女鬼还长个倾城倾国貌?” 二妮也不答话,只是伸出手,向着前方的虚空指了指。 顺着二妮的手指看去,牛大赫然发现,自己的前方,竟然被挡住了。 挡住前路的,仿佛是一块大得无边无际的墙。 但这堵墙,确是影影绰绰,光滑如镜。 竟是一大块冰! 整个山洞,竟是被一块完整通透的寒冰,填满了。 这块寒冰,在幽暗的山洞中,如同一只漆黑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来人。 更诡异的是,冰墙前方,孤零零地立着一方光洁如玉的石台。石台之上,竟然明灭着一盏油灯。 豆大的微光,昏暗跳动,隐隐透出瘆人的红色。 正是在洞口看到那个红色鬼火! 牛大打了个寒战,这时才觉出寒冷来。 真是冷得刺骨! 牛大将身上的单薄布衣,使劲望脖子拉了拉,哆哆嗦嗦地道:“真是奇了怪了。一个冰洞里,又没有人,还点什么灯啊?” 牛大想了想,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如同恍然大悟一般道:“难道是给那女鬼点的灯?” “正是。”二妮也不回头,只是一把将石台上的油灯取下来,擎在手里,径直向冰墙走去。 待二妮走近了冰墙,冰面在昏暗的微光下,一寸寸地展现出来。 “啊!”牛大却一声惨叫,指着冰墙,语无伦次地道:“女,女鬼!” 二人正前方的冰墙之中,影影绰绰的微光下,竟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物体。 赫然是一个人影! 果然是女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我?我不过是个,守灯人。 只是没想到,这女鬼,竟然是在冰中! 这个女鬼,一袭白衣,一头长发,正盘腿而坐。 她双眼微闭,一手扶额,单肘触膝。虽看不清面目,但面容沉静,仿佛正在冥想。 冰壁通透纯净,女鬼白衣如华,竟绝美如同琥珀。 虽不知这女鬼,在冰中待了多久,但她的面容鲜活。仿佛下一秒,她就会站起来,走出冰墙。 牛大心中恐惧,颤着声音大叫起来:“二妮,快走。如果这女鬼活了,出来找我们算账可怎生是好?” 二妮却不为所动,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冷声道:“她能活?大怕没那个机会了。” 说罢,二妮伸手向虚空一招。 随着一声清鸣,清冽冽的飞剑出现在二妮的头顶,将冰壁照得大亮。 那传说面目狰狞的女鬼,面色虽苍白,却是乌发红唇,眉如远黛,当真是一副倾国倾城貌。牛大竟一时看得呆了。 但这倾城倾国的美貌,牛大还没有看得真切,只听砰一声,冰壁上,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牛大大惊,定睛去看。 只见竟是那青色的飞剑,在二妮的操纵之下,狠狠地向着冰壁刺去。 “你这是做什么?”牛大好生奇怪,忍不住问道。 “这冰壁里封的,是个妖物。”二妮一边小手掐诀,上下翻飞,一边朗声道:“今日我是替天行道,将这妖物就地正法。省得将来她逃将出去,为祸人间。” “妖物啊?”牛大望着冰壁之上,越来越密集的裂痕,不知为何,心中却莫名地生出一丝惋惜来:“真是可惜。” 这份惋惜,却丝毫不能改变,冰壁在飞剑的重重重击之下,即将崩塌的结局。 冰壁上的裂痕,发出可怕的崩裂声,大片的冰块,掉落下来。 二妮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她手中的动作蓦然一停。飞剑也突然停止了重击。 二妮狠狠地盯着即将破裂的冰壁,将右手撤回到自己胸前。她的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仿佛这最后一击,需要用尽全力。 只见她娇喝一声,周身腾起诡异的红色光影,令人窒息的威压喷薄而出。接着二妮手捏剑指,决绝向前一指。 飞剑突然青光大盛,发出尖利的嗡鸣声。 随即,飞剑带着雷霆之势,风驰电掣地,向着摇摇欲坠的冰壁击去。 但是,一击之后,这摇摇欲坠的冰壁,依旧摇摇欲坠,却没有半点倾覆之意。 二妮大奇,想要立即收回飞剑。 她却发现,飞剑竟然不见了踪影。 而冰壁前方,赫然多了一个人。 . . 一个年轻人。 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年轻人,一身深蓝色劲装,长身而立,背上背着一把闪耀着美玉般光泽的长剑。 他面如冠玉,眉目清秀,却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更令二妮气愤的是,这年轻人手中,竟轻飘飘地,拿着那把青色的飞剑。 飞剑此时,黯然无光,如同一把乡间野外的小破刀。 年轻人手中拈着这把小破刀,仿佛拈着一朵毫无分量,无关痛痒的野花。 年轻人随意地晃荡着飞剑,挑着眉,一脸嫌弃的样子:“这么个小东西,戾气太重,不妥,不妥……”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二妮尖叫起来:“你好大的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招惹我?” 年轻人,终于将视线从飞剑上移到了二妮身上。但他的脸上,出现了更加嫌弃的表情:“你是谁?与我何干?不过是个小屁孩,十指沾血,还这么聒噪,真不讨人喜欢。” 二妮据说不讨人喜欢的小脸,气得发绿,显得更加不讨人喜欢了。她恶狠狠地道:“你不知道我也罢。很快便会让你知晓我的厉害!” 说罢,二妮向前两三步,腾身而起,双手交错,向年轻人攻去。 年轻人眉头皱了皱,面上的厌恶之色更重。 他向后连退两步,也不还手,只是快步躲闪二妮的双掌。 年轻人身材瘦高,甚至有些单薄。但是他的身形灵活,动作飘忽。仿佛他并不是在躲闪,而是在山水之中的游弋,颇为顺心随意。 二妮粉嫩胖乎的小手,正是拈花逗猫的年纪,此时,却用来取人性命。她的十指尖利,招式果决,招招抓向年轻人的咽喉之处,狠厉阴冷。 数息之后,二妮已是气喘吁吁,小脸通红,显然这几招,是用了她的全力。 但二妮不但喘着气,还瞪着双眼。不但瞪着眼,还翻着白眼,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因为,这些呼呼生风的杀招,竟然,全部落空了。 年轻人的咽喉,白白净净,没有一丝伤痕。更气人的是,他那身深蓝色的衣服上,也没有半分破损,连点尘埃也没有沾染。 年轻人依然笑嘻嘻地,望着气呼呼的二妮。 太不给二妮面子了。 简直就是嘲笑! 二妮深吸一口气,脸上竟又现出了天真烂漫的笑意。她望着年轻人,呢喃软语般地道:“你可知,刚才我一共拍出了十二掌。这十二掌,唤作十二追,可是我的平生绝学。” 二妮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这弯弯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年轻人。她继续甜笑道:“死在我这十二追下的,何止千人?如今,我倒是小瞧你了。”说罢,二妮脸上的笑意一收,冷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年轻人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我?我不过是个,守灯人。” 二妮一愣,迷惑道:“守灯?” 年轻人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对啊,就是守着这盏油灯。”说罢,年轻人指了指冰壁前兀然孤立的如玉石台,还有那盏在偌大山洞中显得楚楚可怜的豆大油灯。 一旁的牛大,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守着这盏灯作甚?难道这被冻在冰中的女鬼,还需要灯吗?” 年轻人的脸上,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肃然表情。他正色道:“洞中岁月孤寂。有这一盏明灯为伴,也是一点慰藉。” 二妮冷哼一声:“果然。你是护着这个妖物的。” 年轻人瞥了一下嘴:“这个很明显了吧。” 二妮一滞,语气却软了下来:“小哥哥,我看你身手了得,很是欣赏。这山中岁月苦闷,忒不适合你。不如,你弃了这破灯,随我下山去,寻个好前程,如何?” “好前程?”年轻人竟然露出纠结的表情:“好前程,确实是人心所望。” “但是。”年轻人突然脸色一沉道:“摇尾乞怜,背主求荣,那是狗做的事情。既成了狗,给个好前程,又有何用?” “你!”二妮大怒。一张圆脸变得扭曲。她尖声尖气地道:“你不要得意。你可知为何那十二掌,被称为十二追?” 不等年轻人回答。二妮又疾声道:“十二追,是将绵长掌力,击入章门、太阳、膝下、尾闾、百会、哑门、神庭、睛明、风池、人迎、巨阙、气海十二个穴位。十二掌,其实掌掌追人性命。” 年轻人眉头轻皱,暗提真气,果然觉得穴位隐隐作痛。但周身真气运转流畅,根本没有衰退之相。年轻人不由得心头一松。这小丫头片子,不过是夸大其词,虚张声势罢了。 年轻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妹妹,如今我这十二个穴位的真气流转,澎湃汹涌,比以前还强劲有力。你的什么什么追,我怕是等不到了。” 话音刚落,年轻人就发现,自己的经脉,果然真气澎湃汹涌。不但澎湃,简直如同洪水,带着决堤之力,在体内横冲直闯。自己的经脉,似乎寸寸断裂。自己的十二个穴位,剧痛异常,仿佛要爆裂开来。 年轻人心中大惊,却也立即心中澄明。这十二追,是将大量真气,强行打入对方穴位。表面上是为他人做嫁衣,实则是水满则溢,一溃而泄。 这一溃,果然如同洪水一泻千里。 随着全身剧痛,年轻人只感到无力感,滚滚而来。 十二个穴位,突然同时发出可怕的崩裂之声。紧接着,大量鲜血,从穴位之处汩汩冒出。 年轻人顿时全身是血。 但是他咬紧了牙关,仍然站得稳稳的。 二妮冷笑一声,向前一步,就打算继续挥剑重击冰壁。 这站得稳稳的年轻人,却向前抢出一步,横在二妮身前,挡住了身后的冰壁。 二妮眼中厉色一闪,冷声道:“你已命在旦夕,何不退后一步?” 年轻人虽衰弱得如同那豆大昏黄的油灯,但他依然笑嘻嘻地:“既是守灯人,怎能后退?” 二妮脸上阴气滚滚,声音尖利:“既不后退,那就死吧!” 说罢,二妮右手决然一挥,向年轻人已经血肉模糊的前胸袭去。 这最后一掌,果然威力非凡。 这一掌,竟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一掌过后,整个山洞都地动山摇起来。 大块的冰块,胡乱地跌落下来,将站在不远处的牛大,砸得抱头鼠窜,吱哇乱叫。 这吱哇乱叫声,顿时响彻山洞。 但在山洞中回响的,不但有吱哇乱叫声,还有二妮的尖啸声。 细细听来,不是尖啸,而是哀嚎。 牛大有些奇怪,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吱哇乱叫,定睛望向二妮。 只见二妮击出的右掌,已经软软地耷拉下来,竟如同没有骨头一般,显然已经折断。 而这折断的右掌,也仿佛并没有击中年轻人。 因为这只右掌,正端端地被擎在另一个人的手中。 擎着这只右掌的人,竟然仿佛从未见过。 又仿佛颇为相熟。 这人身形高瘦,一身白衣,乌黑如瀑的长发及腰。 赫然竟是那冰中女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段云,别来无恙否? 这女鬼站在二妮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二妮,面色冷峻。 但这冷峻的面容,也不能掩盖,这女鬼的绝美容颜。 她凤眼微挑,眉目如画。 这如画的容颜,却和这洞中的万年寒冰,如出一辙。 她的脸,阴沉得如同幽深峡谷,可望而不可及,冷清得如同高山雪莲,纯净而不容侵犯。 但这寒冰一般的脸,仿佛比青面獠牙的鬼脸,更加让人恐惧。 因为二妮可爱的小脸,正变得扭曲,也不知道是因为惊恐,还是断掌的疼痛。 “妖女!”二妮嘶声力竭地叫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女鬼刚从冰中走出来,仿佛有些疲惫。她对于二妮的歇斯底里,竟也不言语,只是冷冷地将擎在手中的断掌,弃之敝履般地推将出去。 二妮被这一推,连退两步。她收回右手,顾不得剧痛,大喝一声,竟腾身而起。 二妮虽然右手已断,但她左手翻飞,赫然正是她的绝学十二追。 女鬼看见二妮左手来袭,竟然丝毫不躲闪。 转瞬之间,二妮单手挥出十二掌,又快又狠,显然是打算拼命了。 这十二掌,一掌不落地,全部打在了女鬼的身上。 二妮翩然落地,收回左手,长吁一口气。 但是,二妮脸上的表情,却并不轻松。 她的明晃晃的大眼睛,逐渐闪现出犹疑,不解,甚至,惊恐。 因为,身中二妮十二追的女鬼,此时正有些戏谑地望着她。 女鬼白衣如雪,不沾染一丝尘埃。刚才的十二掌,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虽不染尘埃,女鬼仍然弹了弹衣袖。她随即叹了一口气,幽幽地向着二妮走过来。 女鬼的脚步很轻,婀娜如踏云前行的女仙,娉婷如待字闺中的小姐。 但她婀娜娉婷的身姿,却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诡异感觉。 如同暴雨之前的沉闷,骇浪之前的平静。 那是一种威压,一种凌厉的杀气。 二妮忍不住连退数步。 她感觉自己的心头一紧,升腾起一种,从没有体验过的,恐惧。 二妮曾历经大小数百战,从没有体验过恐惧。别人的生死,在她眼中,不过是人生的一场风景。 但是此时此刻,二妮却感觉到了从心底,冒出来的一种寒冷感。 这种寒冷的感觉,比山洞中的万年寒冰,更让人战栗。 二妮脸色苍白,她用左手死死地抓住自己已断的右掌,想用疼痛来压制自己战栗的冲动。 女鬼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二妮的战栗。她翩然走到二妮跟前,竟然露出一丝微笑。 这丝微笑,就像是雪山山顶的一抹血色阳光,虽明艳,却说不出的凛冽。 伴着微笑,女鬼竟然开口说话了:“段云,别来无恙否?” 她的声音,如同深谷清泉,空灵悠远。 一旁的牛大一愣,忍不住插嘴道:“段,段云?她不是二妮吗?” 女鬼轻嗤一声:“二妮?她的乳名仿佛确实唤作二妮的。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牛大越发迷惑了:“几十年前?二妮今年不过十四岁。姐,姐姐,您,一定是搞错了。” 女鬼一听,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姐姐?哈哈哈……你竟唤我姐姐?” 女鬼脸上的笑意蓦然一收,冷声道:“我今年七十有余。而你的二妮,也不是十四岁。她唤作段云,几十年前,是个威震江湖的人物。她一手创立的追云庄,以十二追魂掌闻名天下。她的掌风毒辣,掌掌追魂。她手中的枯骨,难以计数。只可惜,她的内功独特,让她永远维持在十四、五岁的模样。” 二妮,或者段云,终于答话了:“凌若渊,你冰封这么多年,竟然还记着我。可惜这十二追,对你完全不起作用。看来,你的功力大涨,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个被唤作凌若渊的女鬼,冷冷地看了段云一眼,答道:“我当然记得你,永生难忘!” 凌若渊这句话,异常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凌若渊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她冷声道:“我不去找你,你反而送上门来。” 段云突然激动起来:“我现在不来找你,难道还等着五十年期限一到,你来找我寻仇?” 凌若渊一愣,眉头微皱:“这么说,五十年期限尚未到?” 段云指着倒在一旁的年轻人,有些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自然未到。我本想趁你在冰中未醒,手刃于你。岂知被这个小子坏我好事。” 凌若渊回头望了一眼,血人般倒在一旁的年轻人,冷哼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不过是个废物。” 段云的脸色白了白:“你说谁是废物?” 凌若渊盯着段云的眼睛,幽幽地道:“自然是他,还有,你!” 说罢,凌若渊突然衣袖一拂,一个转身就到了年轻人身旁。 年轻人只觉眼前一花,自己背上的玉色长剑,不知怎么的,就到了凌若渊的手中。 凌若渊右手一翻,回身一刺,直指段云。 这一系列动作,如同疾风骤雨,又如同行云流水。 年轻人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根本跟不上凌若渊的剑。 他困惑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终于看清,凌若渊的剑尖,最终落在了段云的眉间。 只听段云一声闷哼,眉心竟然出现了一个豆大的血点。 这个豆大血点,在段云粉嫩的小脸上,如同一颗朱砂,显得娇俏可爱。 可惜,段云的表情,一点不娇俏可爱。 段云的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难以置信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再变成了惊恐,最后变成了绝望。 她甚至口角渗出血丝来。 段云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竟然笑了起来:“凌若渊,天下第一剑,果然好气势!” 说罢,段云大口喷出鲜血。而绝望的笑容,仿佛凝固在她的脸上。随即,她竟然软软倒地,气绝而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今夕是何年? 牛大见二妮气绝,顿时心中大悲。他快步跑上前去,蹲在二妮身旁,失声痛哭起来。 只听见凌若渊冷冷地道:“此人一生杀伐,满手血腥,今日倒也死得不冤。” 牛大抽泣着刚想答话,却发现凌若渊竟然挥动衣袖,转眼就要走出山洞。 倒在一旁的年轻人,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若渊前辈……” 凌若渊的脚步一滞,迟疑地转过身来。她仔细打量了满身是血的年轻人,神色有些困惑:“你是何人?为何拼死相救?” 年轻人苦笑了一下:“前辈,我不过是您的,守灯人。” 凌若渊若有所思,喃喃道:“守灯人?” 凌若渊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玉色长剑,神色一缓:“这剑是你的?” 年轻人神色有些不自然,却没有答话。 只见剑光一闪,玉色长剑竟然被凌若渊抛回年轻人面前,剑尖深深插入山洞石地中。 年轻人望着直直立在自己面前的玉色长剑,有些发懵。 他却发现白衣一闪,凌若渊竟然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年轻人只觉手腕一痛,自己的太渊穴已经牢牢地被凌若渊抓住。 随之一阵电流般的刺痛,从太渊穴源源不断地传来。 年轻人惊喜地发现自己经脉之痛,迅速地减轻了。 数息之后,凌若渊厌恶地将年轻人的手腕推将出去,冷冷道:“明知不可为而为,果然是废物。” 年轻人此时已经可以站起身来。他恭敬地向着凌若渊一躬:“若渊前辈,多谢相救。” 凌若渊冷哼一声:“我不过是让你经脉中的大量真气,逆流入了我体内。这样如同采他山之石,攻我山之玉,会让你折损十年修为。你居然还谢我?” 年轻人却依旧恭顺地低头道:“段云的十二追,用真气伤我经脉。如果不是前辈相救,我必定命丧今日。” 凌若渊冷冷扫了年轻人一眼,转身向洞口走去,却仿佛自言自语般道:“玉缺,天下名剑,你须好好用之。” 年轻人看见凌若渊离去,心中大急,高声道:“若渊前辈,您,就这样走了?” 凌若渊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她也不再言语。 . . 此时的山洞之外,浓重白雾已然消散。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斑驳地印在洞外的地面上。 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如果不是疼得直哼哼,简直可以享受一下这晒太阳的惬意时光。 但这晒太阳的惬意时光,很快被怪异的一幕打搅了。 黑衣人的表情,变得惊疑不定。 因为他们苦守的女鬼,竟然自己走出了山洞。 凌若渊一身白衣,黑发飘动,眉目动人心魄。 但她的皮肤有些苍白,她的眼睛,被斑驳的阳光,刺得眯成了一条缝。 凌若渊用手遮挡着阳光,费力地将眼睛睁大,张望着四周。 层叠的青山,肃杀的南恩河,似有似无的半抹青烟,一切,都仿佛和曾经没有区别。 但是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了。 凌若渊的眼角有些湿润,刹那间,恍如隔世。 但是,一个黑衣人不识时务地打破了凌若渊的感慨:“你,你竟出,出来了?” 凌若渊长长地吸了口气,轻声问道:“今夕是何年?” 黑衣人有些发懵,下意识地答道:“显德六年[2]。” 凌若渊低头一沉吟,仿佛自言自语道:“才四十年,他们果然是沉不住气的。”她叹了口气,望着远山,面上的表情变得冷清而决绝:“既是天意,我自当顺势而为。” 一旁的黑衣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你打算如何?” 凌若渊低头扫了一眼答话的黑衣人,微微一笑道:“回去告诉你们掌门,我已守诺践约。从此我与九剑门[0],再无瓜葛。” 说罢,凌若渊一挥衣袖,竟然飞身而起,转瞬就消失在缭绕的青烟之中。 只剩下,一地呻吟的黑衣人,忘记了呻吟,只呆呆地望着凌若渊一袭消失的白色背影。 唯独一个年纪不大的黑衣人,闷头闷脑地冒出一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她身上的白衣?” “有何特别?” “你们没有发现,她穿的,是丧服吗?” 可惜这些窃窃私语,很快,被吹散在清晨的微风中。 . . 数天后。 安乐山的月夜,夜凉如水。 新月如钩,却丝毫不妨碍,月光如银,铺洒在层叠的山峦上,让危崖险峰也变得异常温柔。 松针,密密实实地铺满了蜿蜒的山路。 在月光下,松针异常清晰,纤毫毕现。 踏在上面,沙沙作响。 除了沙沙声,就是微风穿林之声,愉悦的虫鸣之声,或者失眠鸟儿的啼叫之声。 还有似有似无,时远时近的,笛声。 笛声幽怨,如泣如诉。 仿佛在絮絮叨叨地讲述离愁,哀陈相思。 让人不由得生出一丝悲凉。 笛声又仿佛有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去追寻。 追寻这笛声的,竟是一个女子。 女子一身灰色素衣,长发轻绾,没有一丝装饰。 虽无装饰,却难掩女子的出尘气质。 她衣袖翩然,如同踏浪逐波而来。 她面目纯净,仿佛本来属于山水之间,不曾沾染人世尘埃。 她的步履,却明显有些犹疑,仿佛心事重重。 但笛声凄美,让人心神涤荡。 女子如同入魔一般,有些木然地沿着山路前行。 很快,山头一转,一间茅屋出现在女子面前。 茅屋不大,却精致规整。 茅屋坐落在松林间,月光洒在屋前的松针上,如同铺了一层雪。 正对着女子的,是个长长的连廊,两边挂满了轻薄的竹帘,在晚风中,飘飘荡荡。 女子心中一动。她伸出手,挽起竹帘,踏上连廊。 连廊的地板是松木制成,发出幽幽的松香味。 女子的脚步很轻,在地板上不留痕迹。 但奇怪的是,女子走得越来越慢。她甚至轻微颤抖起来。 笛声越来越近,女子觉得自己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连她的手,也渗出汗来。 女子眉头皱了皱,仿佛对自己的惶恐有些不满。 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早春的深山,晚风料峭。 清冽的山风,将女子的头发吹得飘散开来。 乌黑的发丝,轻拂着女子的面庞。 女子却并不理会,继续抬步向前走去。 连廊曲曲折折,很快就到了尽头。 但这连廊尽头,竟然没有吹笛人。 只有一副画! . . [2]:显德六年,公元959年。 [0]九剑门:见彼得猫的雪《半水青烟半水寒》。此处注释为0,是因为我忘记标注了。后来想起来,就懒得重新排序。见谅,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他,是我的仇人。 一副两尺来高的绢画。 女子有些吃惊,细细打量起这副画来。 画中无他,只有一个侧身而立的女人。 画中的女人,身量纤细,却无扶柳之态。这女人身穿紫色劲装长裙,透出一股英气。她的脸侧向一旁,正颔首沉吟。她剑眉星目,面容绝美却是说不出的凌厉。 这绢画,质地精美。 画工极为精细,可知作画之人,是如何苦心孤诣。 画中女人,惟妙惟肖,简直仿佛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最奇的是,这画中之人,竟和素衣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女子看罢,连连后退,仿佛不可置信。 突然她的身后,传来温和的男音:“若渊前辈。” 女子惊疑地猛一转身,发现自己的身后,赫然站着那个守灯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手中,还擎着一支玉笛。 女子的脸上,阴晴不定。她的脚步,竟然晃了晃,仿佛有些趔趄。 年轻人有些担忧,打算上前扶住女子。 女子却一甩手。 这貌似随意的一甩,竟然力道极大,将年轻人推出去数步。 年轻人有些尴尬,低头一揖:“若渊前辈,失礼了。” 这个女子,正是凌若渊。 凌若渊刻意将神色缓了缓,恢复了之前冷清的表情。她望着年轻人,问道:“是你在吹笛?” 年轻人将自己手中的玉笛轻轻抚了抚,朗声道:“正是晚辈。晚辈戴天。” 凌若渊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这一丝失望,却是一闪而过,很快在她雪山般的冷峻表情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缓缓踱步到绢画跟前,若有所思地盯着画中人。 良久,凌若渊才喃喃自语般道:“作画者,何人?” 戴天的脸上,出现迟疑的表情。随即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打算张口作答。 谁知凌若渊却冷冷打断了他:“玉缺,九剑门先祖所造,名动天下之剑。又是何人给你的?” 戴天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不待戴天回答,凌若渊已经缓步走到了绢画旁的连廊边缘。她伸手挽起竹帘,正见一派山中月景。 从绢画旁边的连廊望将出去,正好看到一轮新月,明晃晃地挂在无云的皓空中。月空下,是一道幽深的峡谷,谷中升腾着如梦似幻的烟雾。这个茅屋,正好坐落在峡谷的一侧崖边。而茅屋对面的山崖之上,赫然竟是凌若渊冰封的山洞! 凌若渊一惊,挽着竹帘的右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不禁握紧了自己右手。手中的竹帘瞬时碎成飞屑,随风飘散。 她眉头紧锁,闭目沉思起来。 戴天尴尬地站在凌若渊身后,也不敢出声。 良久,凌若渊睁开眼睛,仿佛又恢复了雪山般的高冷。 她没有回头,只是提高了音量:“这个茅屋,就在醉月崖山洞的对面。这个茅屋,又是何人所造?” 不知为何,这连连的问题,让戴天冷汗淋漓,心乱如麻。他呆立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若渊一声冷哼:“作画之人,赐剑之人,造屋之人,都是同一个人吧?” 戴天低下头,神色黯然,涩声道:“正是。” 凌若渊脸上突然闪过厉色,随即,她竟然仰天大笑起来。 戴天看见凌若渊喜怒无常,却是心中惶恐,惴惴不安。 果然,他的不安很快应验。 只见凌若渊猛一转身,右手向前一伸,转眼就将绢画抓到了手中。 凌若渊虽已年逾古稀,却是一副少女模样。她的纤纤玉手,此时却如同利爪,瞬时让绢画支离破碎。 见到绢画破损,戴天大急。他不顾一切地冲到凌若渊跟前,伸手去抢夺绢画。 看到戴天竟前来夺画,凌若渊大怒。她快步向后连退数步,躲过戴天的双手。 接着凌若渊一个转身,闪到戴天身后,她一掌击出,正中戴天后背。 这一掌,显得有些轻飘飘的,显然未用全力。但戴天还是向前飞出,摔了个狗啃泥。 戴天惊慌地爬起来,正好看到,凌若渊右手擎着已碎的绢画。 凌若渊面无表情,手中突然腾起火光。 转瞬间,她手中的绢画,就被火光吞噬。 凌若渊右手向上一抛,破碎的绢画,化成点点火花,一下子飘散到空中,再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火花如同漫天花雨,星星点点,明灭交错,美得动人心魄。 但这美,又分明带着毁灭和悲凉。 星星点点的火花,很快化为灰烬,落在松木的地板上。 戴天出神地望着满地的飞灰,就像丢了魂一样。 半晌,他才脱了力一般,软软地跪倒在地上。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地板上飞灰。 但还没有触碰到飞灰,戴天就用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一边痛哭,他一边喃喃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狠心?”凌若渊眉头轻皱,冷哼一声:“你可知,这作画,赐剑,造屋之人,究竟是谁?” “谁?”戴天一听,觉得这么个简单的问题,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凌若渊的脸色却阴沉下来,声音也变得冰冷:“他,是我的仇人。” “仇人?”戴天听了,突然变得异常激动。他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玉笛举到凌若渊面前,高声道:“如果他是您的仇人,他为何要夜夜对着您的画像吹奏这首长相思?如果是仇人,他为何要几十年来,日日守着山洞中的一盏孤灯?” “他是为了赎罪!”凌若渊大怒,脸色变得阴厉可怕。 说罢,她一把抢过戴天手中的玉笛,狠狠地擎在手中。随着五指一用力,玉笛上立即出现可怕的裂纹。 “不!”戴天瞬时脸色煞白。他语无伦次地哀求道:“若,若渊前辈。我求您,不要毁了它。这是师父,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你说什么?”凌若渊一下愣住了。擎着玉笛的手,僵在空中。 她仿佛自言自语般道:“他是你师父。他……”也不知为何,凌若渊的心中,突然没来由的惊慌起来。 她曾经历经过变故,离别,背叛,也曾游弋于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但这些从来,没有让她害怕过。 而现在,凌若渊却发现自己,竟然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心,像是被人抓在手里,一寸寸地被勒紧。 这种感觉,让凌若渊觉得不能忍受。 自己曾经费尽心力,只为了不会受制于人。 但如今,自己去而复返,流连安乐山,踏月追寻笛声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知道一个答案吗? 还是为了一个人的下落? 对否? 错否? 值得否? 凌若渊觉得自己一时心乱如麻。 怎么四十年过去,自己还是这样优柔寡断,感情用事? 简直不能原谅! 这种矛盾和自责,让凌若渊痛苦不堪。 她一咬牙,将擎在手中的玉笛,往戴天怀中一塞,竟然扭头决然离去。 跑出连廊,山中凌冽冷风袭面而来,让凌若渊瞬时清醒了。 她挥了挥衣袖,仰头望向明月。 明月那么清冷,万年孤寂,却始终如初。 往事如烟,又何苦纠缠? 凌若渊仿佛心中蓦然澄明。 她望了望月夜下蜿蜒的来路,自嘲般地轻笑一声,就要离去。 却发现有人将她一把拉住。 凌若渊回头一看,竟是戴天。 戴天放开凌若渊,神色有些哀伤:“若渊前辈,您,就这样走了?” 凌若渊也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若渊前辈。”戴天见凌若渊不为所动,高声道:“您月夜追寻笛声到此,难道不是因为师父?” 凌若渊脚步一滞,却并未停下来。 戴天也自顾自地说道:“您说师父是您的仇人,我断然不信。他苦守您三十五年,也定不是为了赎罪。” “三十五年?”凌若渊终于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有些颤抖:“什么意思?” “五年前,师父已经仙逝。”戴天眼圈一红,涩声道:“他让我,继续做您的守灯人。他说,洞中岁月孤寂,有一盏明灯相伴,也是慰藉。” 但是这些话,凌若渊仿佛并没有听见。 她已经振衣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封门! 矩州[3]。 城中多竹,到处竹影绰绰。 城外环水,水多通透妖娆。 水,或作奔腾澎湃之势,咆哮于山涧,或呈婉约柔媚之态,如玉般凝于碧潭。 碧潭如同荷叶上,散落的水珠,璀璨夺目,动人心魄。潭中碧水幽幽,犹如凝脂。更奇的是,潭中水草依依,阳光之下,更是色彩斑斓。 城中之人,却对这些奇景,见惯不怪。这些穿行在壮丽山水之间的人们,养成了处事不惊的态度。他们淡然地面对着恩怨情仇,豁达地处理着悲欢离合。 他们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研究美食之上。 牛肉粉,酸汤鱼,黄米粑…… 或者辣得热火朝天,或者酸得潸然泪下,或者甜得惊心动魄。 大部分的人,一代代这样逍遥自在地活着。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对名利权势的向往,就会有矛盾和争斗,就会有所谓的正邪划分。 正邪,真是个玄妙的东西。 很多所谓正人君子,喜欢把正人君子当成光鲜亮丽的外衣。 而许多邪魔歪道,也往往是被,邪魔歪道。 正与邪的划分,自古以来,吵得不可开交。 正,好像一道免死金牌,握在手中,便有恃无恐。 邪,仿佛是个了不得的紧箍咒,落在谁的头上,就永世不得安宁。 因此,天下门派,急不可待地站队,挖空心思地标榜,只为证明自己是正非邪。 千绥门,便是其中之一。 千绥门,是矩州城中,最大的门派。 不但最大,也颇有权势。 不但有权势,在江湖之中,还很有声望。 妥妥的,是个正派。 门中弟子,多以刚劲的刀法为主。 门主晋长青,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人称“笑面刀”。因为他总是笑面迎人,让人如沐春风。 但是这笑面刀的刀法,却和春风,没有一点关系。 他的刀法,以狠辣刚猛闻名。 他的一把青铜打造的浑天刀,刀长两尺,刀身厚重,舞动起来,虎虎生风,有削金断铁的力道。 与他对战之人,多落个武器被毁,甚至手脚残废的下场。 但据说,他平日里,只惩恶扬善,折在他刀下的,尽是些罪有应得之辈。 而且据说,这晋长青,是个德行极佳之人。 但凡城中有个大灾小难的,晋长青总是慷慨解囊相助。城中百姓婚丧嫁娶,他也多会出面出力。 在江湖之中,晋长青也颇有口碑。 他古道热肠,处事公允,多在其他门派危难时拔刀相助。 简直比及时雨还及时。 自然,这些也是据说。 他温润的外表之下,却有个解不开的心结。 这个心结,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连他快要到来的五十大寿,也让他开心不起来。 他的发妻,也发现了他的不开心。 他的发妻蓟容,是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她正端着一碗银耳莲子汤,走进晋长青的房间。却发现晋长青,手中擎着个花瓶,又在发呆。 之所以是又,因为,发呆,已经成为了晋长青经常做的事情。 而且,最近越发频繁。 蓟容轻叹了口气,走到晋长青身旁,柔声道:“这个花瓶,是点苍派卢掌门送来的贺礼,果然是瓷中极品。” 晋长青这时才注意到妻子走近。他有点尴尬,放下手中的花瓶,接过妻子手中的莲子汤。 蓟容这时才注意到,晋长青竟然脸色苍白,连额头,都挂满了细细的汗珠。 蓟容有些担忧,皱着眉头,握住晋长青的手,却发现晋长青的手异常冰冷。蓟容不禁忧心忡忡道:“老爷,您最近可是生病了?我去给您请个大夫来吧。” 说罢,蓟容转身就要走出房门。 却被晋长青一把抓住。 晋长青神色有些不自然,却安慰妻子道:“夫人,为夫没有生病,只是忧思过度,有些伤神罢了。” 蓟容却更加担忧了:“老爷,您如今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家中也是母慈子孝,为何要忧思过度呢?” 晋长青长叹一声,涩声道:“夫人,你可知,为夫这数十年来,为何要做那些个行善积德的事情?” 蓟容有些吃惊:“老爷您宅心仁厚,多做善事,自然是为了悲天悯人,福荫子孙。” 谁知晋长青竟然摇了摇头。 他沉吟数息,又问道:“夫人,那你觉得,为夫,是正是邪呢?” 蓟容大吃一惊,觉得晋长青莫不是疯魔了。她脱口而出:“当然是正!千绥门是江湖中响当当的名门正派,怎么会和邪魔歪道扯上关系?” 晋长青听了,苦笑了一下,却不再言语。 蓟容眉目之间的担忧之色更加浓重,她拍拍晋长青的手,安慰道:“再过两天,便是老爷您的五十大寿。您且放宽心,不要再琢磨这些古怪的问题了。” 晋长青点点头,却难掩脸上的阴霾。 . . 两日后。 千绥门中,果然热闹非凡。 到处张灯结彩,宾客川流不息。 不但矩州城中的达官贵人来往如织,连普通百姓也纷纷登门贺寿。各门各派,各型各色的人,更是要把千绥门的大门踩破了。 而晋长青,也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推杯换盏,客套恭维之中。 如此的喜庆和热闹,却还是让晋长青,闷闷不乐。 连天公也不作美,入夜之时,竟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随着夜色深沉,雨竟越下越大,居然还电闪雷鸣起来。 此时宾客已个个微醺,三三两两地告辞离去。 晋长青夫妻,一脸疲倦,却依然笑容僵硬地与宾客道别。 随着最后一个客人离开,一场大戏终于落幕。 蓟容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拉着晋长青的手,关切地道:“老爷,您今日也累了,不如早点去休息吧。” 晋长青虽是知天命之年,但不知为何,他的容颜苍老,远胜年纪。他轻揉额角,长吁一口气,同时,他转动自己的脖子,打算活动筋骨。 但是,他的动作一下僵住了。 同时,他的脸色,变得如死灰般难看。 站在一旁的蓟容发现了晋长青的异常。她觉得有些奇怪,细细打量起晋长青来。 只见晋长青瞪大了眼睛,仿佛看见什么可怖的事情。 蓟容顺着晋长青的目光看去,也大吃一惊。 正好一个惊雷闪过,将千绥门的大院照得雪亮。 大堂正对面的房顶之上,竟赫然有个人影! 这个人影,长身而立,大雨之中却纹丝不动,显得诡异异常。 此人一身黑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晋长青。 虽看不清容貌,但此人周身,却喷薄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一种杀伐之气。 晋长青自咐也是见惯风浪,历尽征战之人。但此时,他却感到,深深的寒意。 一种胆寒的感觉。 连他平日里持刀的右手,也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晋长青强忍惧意。他向前踏出一步,大喝一声:“封门!” 千绥门,经过数代经营,已经成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大门派,门下弟子不下数百。千绥门平日作风刚强,在江湖中甚有威名。但门中有一条奇怪的门规:在千绥门遇到灭门危险之时,需将四方大门封死。意在告诫门下弟子背水一战,不可后退。 幸好这条奇怪的门规,从来没有被使用过。 如今,掌门晋长青竟然下令封门! 足见可怕危机来临! [3]:矩州:今贵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我已经等了你,四十年了。 门中弟子听到掌门封门命令,个个惊异,却不敢怠慢,纷纷取出武器,严阵以待。 而千绥门四周大门,被迅速地封死。 厚重的大门,在寂静无声的雨夜中,发出可怕的轰隆声。 这轰隆声,叩击在每个千绥门弟子的心头。 这四道大门的封闭,仿佛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更像是要断绝生的希望。 千绥门,很快变成了一座孤城。 连对手是谁,还没有看清楚。在场所有人,已经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门中黑压压几百人,全都静默在原地,屏气凝神,如大战之前紧绷的战弦。 只有淅沥沥的雨声,不识时务地继续聒噪,让惶恐者更加惶恐。 惶恐,如同荒原上的火势,越来越猛烈,像是要把所有人,吞噬。 晋长青,取出自己的浑天刀,横在身前,缓步走到院中。 大雨,很快将他的头发打湿。 但晋长青丝毫不在意。 他冷冷地盯着屋顶上的身影,高声道:“阁下既已来了,就请现身吧。” 屋顶的人影,终于如同活了一般。 只见黑影一闪,屋顶的人影快步向前,腾身而起,落在庭院正中。 这时,众人才看清,这人影,竟是个女人! 她身材瘦削,一身黑衣,齐腰长发已完全被雨淋湿。她的面庞,有些苍白,却是绝美非常,惊为天人。但这惊为天人的脸,异常冷峻,雨水不断划过,显得阴厉可怕。 她手持一把长剑,闪着寒光。 晋长青望着这个女人,竟然一声长叹,幽幽地道:“凌若渊,我已经等了你,四十年了。” 这个黑衣女子,赫然竟是凌若渊。 她也不答话,只是冷冷地盯着晋长青。 见凌若渊不答话,晋长青继续道:“四十年前,我只有十岁。虽是稚子,但我也耳闻过,你天下第一剑的威名。那场惨烈之战,我也曾目睹。” 晋长青仿佛是找到了个宣泄的出口,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轻松:“前几日,我听说你从醉月崖冰洞出来。其实,我是极开心的。四十年来,我的内心煎熬。今日,总算可以解脱了。” 一语毕之,凌若渊却仍然不为所动,冷眼望着晋长青。 她的目光,仿佛一把利剑,让晋长青心中发毛。 良久,凌若渊才开口了。她的声音,如同厉鬼索魂:“晋南在哪里?” 晋长青一滞,低声道:“家父,三年前,已经仙逝。” 凌若渊一愣,难掩脸上的失望:“他已经死了?” 晋长青却朗声道:“凌若渊,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今日,就用我的命,来消你心中之恨吧。” 谁知凌若渊冷哼一声,厉声道:“你的命?怎可消我心头之恨!” 晋长青心中一寒,他强忍心中惧意,大声道:“那你待如何?” 凌若渊紧紧地盯着晋长青,咬着牙道:“晋南葬在何处?” 晋长青一听大怒:“家父已死,难道你连死人也不放过吗?我身为人子,断不会让你,辱我父英灵!” 说罢,晋长青将浑天刀一挥,向着凌若渊劈去。 浑天刀带着千钧之势,速度极快,在空中拉出长长的水影。 但这千钧之势,却落了空。 凌若渊轻轻一个转身,躲过这一劈。 只见寒光一闪,她的长剑已经出手。但这一剑,并没有落在晋长青身上,而是击在了浑天刀的刀背之上。 晋长青只觉得浑天刀蓦然一沉,自己的右手居然如同被电击中一般,麻木异常,一时间不能动弹。 晋长青心中大惊,这凌若渊的内力,竟浩荡如斯。 他也不犹豫,迅速用左手接过浑天刀,反手就向凌若渊扫去。 这一扫,用了晋长青十成力道,在雨中发出尖利的啸声。显然晋长青打算一击即中。 但这一击,还是落空。 凌若渊身如鬼魅,突然翻身而起,躲过了晋长青的横刀。 不但躲过一击,凌若渊脚尖一点,竟落在横扫而来的浑天刀上。她身轻如燕,在空中翩然一翻,落在晋长青身侧。 凌若渊动作凌厉,如同惊鸿,让周围的数百弟子看得发懵。 不但发懵,还寒心不已。 因为凌若渊落地之后,右手一翻,长剑已经架在了晋长青的脖子上。 晋长青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鲜血很快被雨水冲刷,在他的衣服上留下血红一片。 晋长青惊恐不已,心中骇然。 惊的是,自己纵横江湖数十年,难有人敌。岂知今日,两招之内,就败于敌手。 骇的是,凌若渊并未取自己性命,难道今日真有灭门之灾? 正在晋长青惊骇之时,周围的弟子看见掌门遇险,纷纷亮出武器,冲将上来,将凌若渊团团围住。 “妖女,放开掌门!” “休要在我千绥门撒野!” “今日就要你有来无回!” “.…..” 一时间,群情激愤,喊杀声滔天。 “放肆!退下!”晋长青又惊又怒,连声高喊。 他心中明白,如果自己门下弟子,陷入混战,那真是万劫不复之灾。 但他的声音,早已淹没在了众人愤怒的叫骂中。 群情激愤的门中弟子,已经挥舞着各色长刀,让凌若渊陷入了车轮战。 凌若渊见到潮水一般冲过来的弟子,面色一寒。她手一翻,将架在晋长青脖子上的长剑收回来,向着潮水迎了上去。 潮水一浪又一浪,汹涌澎湃。 但凌若渊在潮水之中,却显得颇怡然自得。 她的身形,灵动轻盈,如同乱蝶穿花。 她的剑法,凌厉刚劲,却又迅如疾风,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眼花缭乱之际,这些潮水纷纷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就莫名其妙挂了彩,受了伤,甚至连手中的刀,也不知所踪。 数息之间,这些让千绥门弟子引以为豪,长长短短,各形各色的长刀,在凌若渊的身旁,堆了一大堆。 但凡弟子举着刀,或劈,或砍,或扫,或刺,只要接触到凌若渊的长剑,就如同泥牛入海,突然就脱了力,卸了甲。 很快,以刚劲刀法闻名的数百弟子,竟纷纷呆立在大雨之中,丢了刀,更像丢了魂一样。 早春雨水冰冷,弟子们已经全身湿透。 但他们竟丝毫感觉不到冰冷。 他们心中充满了震惊。 这个女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数百人卸甲。 就算是取了这数百人的项上人头,也并非难事。 这据说是天下第一剑的弱女子,莫不真是个妖女? 而这个妖女,根本不等众人震惊。 鬼魅一般的身影,再次闪到晋长青身前。凌若渊提剑一刺,剑尖正中晋长青的咽喉。 晋长青的咽喉之上,立即出现一个豆大血点。 剑尖再向前一寸,便会刺穿晋长青的喉咙。 “凌若渊,你要杀便杀。”晋长青不卑不亢,朗声而言。 “无关之人,我杀你作甚?”凌若渊冷哼一声。 晋长青一愣,刚想答话,突然被一声尖啸打断。 只见一个女子,手持双刺,向凌若渊袭来。 竟是晋长青的夫人蓟容。 这蓟容已是不惑之年,身材发福,面容略显苍老。但她早年曾在峨眉学武,平日行事铿锵,一对双刺颇有威名。 蓟容与晋长青已相守数十年,平日感情极好。她看到丈夫遇险,自然舍身相救,欲以命相抗。 这双刺,很快到了凌若渊面前。 凌若渊见双刺来袭,只是快步向后退去。 蓟容见一刺不中,双刺交错,向凌若渊面门扫去。 凌若渊竟不再后退,只将脸微微一侧,避过双刺。 但蓟容一刺已断凌若渊青丝。 数根青丝,翩然落地。 凌若渊眉头微皱,欺身向前,长剑刺向蓟容心口。 “夫人!”晋长青大惊,失声高喊。 晋长青虽是江湖中人,一介武夫,但颇为专一长情,对夫人蓟容极为爱重。 眼见夫人生死之际,晋长青只觉锥心刺骨,目眦欲裂。 一时间,晋长青万念俱灰。什么正邪,什么威名,什么荣辱,都如浮云一般可笑。 他浑身颤抖,双目紧闭,不忍见夫人血溅当场。 数息之后,当他睁开双眼,却并没有看到蓟容的血溅当场。 蓟容仍然手持双刺,却垂头丧气。她的胸前,赫然正是凌若渊的长剑。 但并非剑尖,而是凌若渊在最后关头,用剑柄击中蓟容。 赴汤蹈火,晋长青从不畏惧。但他不能忍受,夫人蓟容受制于人。 晋长青冷汗淋漓,只能涩声道:“凌若渊,你,你不要伤害蓟容。你要什么,我都答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晋南,你老了。 晋家祖祠。 就在千绥门后院,是个三进三出的墨色宅院。 宅院厚重庄严,色调沉闷,是个一看就不想进去的地方。 平日里,也只有晋家子孙出入。 谁曾想,今日倒是进去了不相干的人。 一个黑衣女子,全身湿透,却难掩一身英气。她手握长剑,面色冷峻,缓步走进祠堂。 她的脚步很轻,但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晋长青的心上。 任由外人践踏祖祠,真真是奇耻大辱! 自己不但成为了晋家的不肖子孙,还会落个天下人耻笑的下场。 晋长青铁青了脸,阴沉沉地跟在黑衣女子身后。 随着黑衣女子走进祠堂,祠堂瞬时灯火通明。 千绥门下弟子,手持火把,戒备地围在女子周围。 但是见识了女子的手段,数百弟子此时万万不敢造次,只能对着女子各种怒目而视。 只是这些怒目,黑衣女子完全视之为无物。她翩然地走进供奉祖先牌位的祠堂,施施然地流连起来。 两米高的神龛上,摆放着数十个牌位,周围烛光影影绰绰,萧杀之意浓重。 女子面若寒霜,冷眼扫过,很快从这些牌位中取出一个,擎在手中。 正是晋长青之父晋南的牌位。 晋长青一见父亲牌位被夺,心中大悲,厉声道:“凌若渊,你拿走家父牌位,意欲何为?” 凌若渊面无表情,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你父手染血腥。今日我不过是,助你父洗脱罪孽。” 说完,凌若渊就要转身离去。 晋长青大急,上前一步挡住凌若渊,高声道:“你如何助家父,洗脱罪孽?” 凌若渊面无表情,只冷声道:“在故人坟前焚毁,以谢天下。” 晋长青只觉得胸中愤懑难平,他悲声道:“凌若渊,我不是你的对手。但身为人子,我也断不能眼睁睁看你辱没家父。今日,我就与家父牌位共存亡吧。” 说罢,晋长青将手中浑天刀一横,竟向自己脖子抹去。 但是,晋长青很快发现,浑天刀竟然硬生生地停在半空,进退不能。 他定睛一看,竟是凌若渊,一只纤纤玉手,将浑天刀刀背擎住。 这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局面,让晋长青愤怒。 他大喝一声,双手暗用内力,强行催动浑天刀。 一时间,重逾百斤的浑天刀,在二人之间游移不定。 只听砰一声,晋长青踉踉跄跄,后退数步。 浑天刀竟断成两截! 凌若渊将手中断刀一扔,一脸鄙夷:“迂腐!” 话音未落,凌若渊突然听到暗暗呼啸之声袭来。 凌若渊心念一动,已腾身跃起。 数道冷风,擦着她的发梢而过。 待凌若渊落地站稳,才发现,这冷风,竟然是一尺来长的利箭。 祠堂四周的墙壁,出现密密麻麻的小洞口,源源不断射出利箭。这祠堂之中,居然布满了机关之术。 而更多的利箭,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呼啸而来。 凌若渊毫不迟疑,长剑一挥,就冲入箭雨之中。 箭雨带着毁灭之力,追魂之势,将凌若渊淹没。 但凌若渊面沉如水,身如惊鸿。她在箭雨之中翻飞,如同翩然起舞。 箭雨之后,她竟毫发无伤! 凌若渊一声冷笑:“原来晋掌门,早有准备。” 晋长青面色一白,欲言又止。 不容晋长青犹疑,异象陡生。 两米高的神龛,突然一分为二,一个黑影竟从神龛之中飞身而出,向凌若渊后背数掌连击。 凌若渊猝不及防,只能向前腾身数步,一个翻滚,站起身来。 待她稳住身形,却发现自己的后背,火辣辣地疼痛。 凌若渊用手一探,自己的后背,竟有数十把一寸来长的飞刀,深入皮肉。 除了钻心的疼痛,就是昏天黑地的眩晕汹涌而来。 凌若渊心中一凛,飞刀上有毒! 但凌若渊来不及惊讶,她心中澄明,劲敌到来。 果然,劲敌发出放肆的狂笑。 这个劲敌,赫然就是神龛中飞身而出的黑影。 黑影身形干瘦佝偻,满头白发,脸上满布可怕的沟壑。实在苍老得可怕。 但更令人可怕的,是这老朽之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摄魂夺魄的眼睛,虽浑浊,却透着精光,闪着狡黠,满是谋略。 凌若渊暗暗稳住心神,冷笑道:“晋南,你老了。” 此话一出,千绥门下弟子无不大惊。这死去多年的前掌门,竟又在此处冒了出来。 被称为晋南的老头,嘿嘿一笑:“凌若渊,你倒是美貌如初啊。” 被赞叹美貌的凌若渊,竟露出了难得的莞尔一笑:“晋南,你装死,是因为怕我吗?” 晋南脸上笑容一滞,仿佛颇为委屈:“你可知,这三年,我躲在这个小小的祠堂之中,人不人,鬼不鬼的,有多辛苦吗?” 说着,他又挤出了核桃一般的笑容,阴森森地道:“除了怕你,也是为了算计你。” “算计我?”凌若渊用手拔出肩上一枚飞刀,擎在手中。虽疼得冷汗淋漓,但她依然气定神闲:“就是用这些小刀算计我?我怎么记得当年,你是用大刀的?” 晋南却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道:“你莫要小看这些飞刀。这些刀上,可是喂足了尖吻蝮的蛇毒。不出半盏茶,你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话音刚落,突然响起惊呼之声。 惊呼之人,却不是凌若渊,而是晋长青。 晋长青快步奔到晋南跟前,有些不可置信地道:“父亲,我们名门正派,怎么,怎么能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正派?”站在一旁的凌若渊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们名门正派,可没少用卑劣手段。四十年前如此,今天也如此。” “卑劣?”晋南也不甘示弱:“自古成王败寇!手段没有什么高尚卑劣。只要能置你于死地,我不怕留下骂名!” “不!”晋长青却打断了他的父亲:“父亲,我们不能杀她。” “逆子!”晋南大怒,瞪着晋长青。 晋长青的神色蓦然变得有些悲伤。他竟然跪在晋南身前,哀声道:“父亲,这几十年来,儿子夜不能寐。我一闭上眼睛,就是四十年前,那场血案。儿子一直想不明白,我们到底,是正是邪?” 晋南甩手一巴掌打在晋长青脸上,咆哮道:“当然我们是正,这个妖女是邪!” 晋长青却痛苦地道:“如果我们是正,为何当年手染鲜血?如果凌若渊是邪,她为何方才对我们处处留情,没有痛下杀手?” 晋南仿佛看到了扶不起的阿斗,咬着牙道:“难道要看到这个妖女,向为父复仇,你才称心如意?” 晋长青却仿佛没有听见父亲的责问。他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父亲,这些年来,儿子做了许多善事,就是想,减轻我们当年的罪孽。不如我们今日,就化解了这段恩怨,放她离开吧。” 晋南还没有答话,凌若渊突然冷冷道:“你们不用放我离开。这段恩怨,也无法化解。” 说罢,凌若渊突然一声尖啸,腾空而起。她的周身,出现诡异的威压,掀起的巨大气浪,让周围的人,站立不稳。 数十把扎在她血肉之中的飞刀,瞬间飞将出去,在祠堂四壁上,砸出一个个乌黑深坑。 随即,凌若渊在空中一挥长剑,飞身向前,向晋南刺去。 她的身形之快,如同鬼魅。 剑还未到,威压已及。 晋南只觉得无形的压力,让自己动弹不得,完全成了刀俎下的鱼肉。 恐惧,绝望,汹涌涌上心头。 浑浑噩噩之间,晋南仿佛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晋长青突然站起来,要替自己挡住这一剑。 可惜,凌若渊的剑,仿佛长了眼睛。 就在剑尖刺向晋长青的一刹那,凌若渊突然剑尖一斜,诡异地绕到二人身后。 晋南和晋长青,还愣在原地,只听到身后传来凌若渊冰冷的声音:“晋南,你已将死,不如就用余下的时间,追悔当年之事可好?” 晋南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身,望着凌若渊。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脚之上,出现了细细的血线。 凌若渊的剑法之快,根本不知道这些血线,如何而来。 很快,剧烈的疼痛,从他的手脚上传来。大量鲜血,从这些血线中冒出来。 晋南根本无法站立,瘫倒在地。但他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妖女!你是九剑门弟子。但你刚才所用的,根本不是九剑门剑法。你可是在冰洞中,学了妖法?” 凌若渊还是一副雪山般的表情,没有回答。 晋长青悲痛地抱住晋南,泣不成声地道:“凌若渊,你可是断了家父手脚经脉?” 凌若渊望了晋长青一眼,幽幽道:“活着,不一定比死,更好。” 说罢,她一挥衣袖,转身向祠堂大门走去。 周围的千绥门弟子,面露惊恐,纷纷让开出路。人人觉得这凌若渊,果然是个妖女。 而这妖女,施施然地,远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冰冷,凌厉。但,其质如玉。 “师伯,为啥我们要离开安乐山?” “师伯,为啥我们要来这剑门山[4]?” “师伯,为啥要选择这么个难行的地方,开宗立源?这个门派,大概是脑子不好使吧?” “师伯,为啥要在剑阁[5]会面?当真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蜀道长,让我空断肠!” “.…..” 这默默忍受了一路絮絮叨叨的师伯,唤作钟懿,是个年逾花甲的妇人。她的身材微微发福,面容苍老,却是一副慈祥之态。 此时,她终于忍无可忍,叹了口气:“戴天,你那么聒噪,真不知道,你师父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有着蓬勃求知欲的,正是戴天。 他听到师伯抱怨,蓦地脸上一红,扭捏道:“我师父,才懒得理我呢。” 钟懿却一声长叹,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你师父,苦守这么多年,却连若渊的面也没见到。想必他,是含恨而终。” 戴天的心中也一沉,涩声道:“师伯,师父情深义重,我都看在眼里。但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凌若渊,却说师父是她的仇人呢?” 钟懿瞪了戴天一眼,佯怒道:“你真本事不见涨,八卦的功夫倒是不浅。” 戴天有些沮丧:“师父临终前,要我舍命,护着凌若渊。但我看来,那凌若渊,就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我,我是替师父不值!” “胡说!”钟懿此时真的发怒了:“这上一辈的恩怨,岂是你随意揣测的?” 戴天却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将脸凑到钟懿跟前,笑嘻嘻地道:“师伯,为了避免师侄我揣测往事,您就跟我讲讲这些上一辈的恩怨,可好?” 钟懿气得翻了个白眼。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胖揍戴天的冲动,温言道:“上一辈的恩怨,既然是往事,就该尘封。无谓再提。”她顿了顿,仿佛有些纠结,犹豫地道:“但是你要记住,凌若渊,绝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戴天露出迷惑的表情:“凌若渊若是有情,为何毁我师父画作?她若是有义,为何数天内手刃段云,大闹千绥门,重伤前掌门晋南。据说她手段残忍,嗜血嗜杀,搞得江湖鸡犬不宁,人人自危。现在还要召开武林大会来声讨她。您知道如今人们怎么形容她吗?”说着,戴天的表情愈加夸张:“妖女!” “胡扯!”钟懿脱口而出:“妖女?荒谬!血海深仇不报,枉生为人!” 话音一落,钟懿就后悔了。 尤其在看到戴天一副八卦得逞的表情之后。 戴天,正瞪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他愣愣地重复了一遍:“血海深仇?” 钟懿面色一寒,冷声道:“与你无关!” 戴天讪讪地向着钟懿身旁靠了靠,撒娇般地道:“师伯别生气。”他又露出个讨好的笑容:“不过就算您生气了,我也不怕。您惯是个面冷心热的,从不和师侄计较。” 钟懿瞪了戴天一眼,无可奈何地道:“无论过往是非曲直,你且谨记,凌若渊不是个坏人。” 戴天不满地嘟囔道:“师伯,不管是您还是我师父,都要我舍命维护她,却又对她如此讳莫如深。我不是不愿舍命,只是这么不明不白,糊里糊涂的,不得把我活活憋死吗?” 钟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好奇确实憋死了不少猫。说罢,你想知道什么?” 戴天心中一喜,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他想了想,说道:“那您先给我讲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钟懿听了,沉吟了数息,缓缓道:“她,就像,名剑玉缺,冰冷,凌厉。但,其质如玉。 . . 那年我的师父曾澜,刚刚继任九剑门掌门。 一时间武林震动。 虽然九剑门是个颇低调的门派,对于江湖的恩怨很少掺和。但是九剑门却一直处于纷争的风口浪尖。 只因为九剑门,有着天下最诡谲的铸剑之术。 铸剑之术,源自于师祖张九鸦[6]。 九剑门不但能铸出流传千古的名剑,任何平凡无奇的武器,到了九剑门,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因此,九剑门的一举一动,一直被置于天下人的密切关注之中。 虽然,九剑门对此,非常反感。 九剑门不但低调,还颇孤高。 不仅孤高,简直就是自闭。 九剑门的弟子,如同养在深闺的美人,世人难得一观其容。 其实,九剑门也确实多美人。 九剑门多为女弟子,而且历代掌门,都是女子。 接任掌门的女子,一般都是同辈弟子之中,灼灼其华者。 如若不是铸剑之术出众,就是德行炳然,再不济,也是容貌惊人。 但是,我的师父曾澜,仿佛是个例外。 倒不是说,师父铸剑之术不佳,德行有亏,或者容貌泯然众人。 师父不但铸剑之术卓然,而且为人敦厚和善,让人如沐春风,一直深受门中之人的拥戴。 但是,师父能够成为掌门,还是让人大为意外。 只因为,当时九剑门中,还有另一个人,不论容貌、才华、声望,都远在师父之上。 这个人,简直就像夜空中的皎月,让群星不足以争辉。 这个人,就是我的师叔,聂轻寒。 聂师叔,在我看来,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 她的容貌,会让任何人,铭心刻骨。 她是九剑门中最有天赋的弟子。师父曾说,她是百年来,最有可能与祖师欧冶子比肩的人。 不但铸剑之术超群,聂师叔还是一个剑术奇才。 九剑门中,名动江湖的铸剑名士不少,但是剑术大多平平无奇。 偏偏聂轻寒,剑术造诣之高,在江湖之中颇有威名。 唯一美中不足,聂师叔,是个极其孤僻的人。 不但孤僻,而且,非常淡泊。 对世俗名利,她简直就是厌恶。 对于掌门之争,聂师叔仿佛,丝毫不感兴趣。 就在九剑门商议继任掌门的数月前,聂师叔突然不辞而别。 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竟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下落。 因此,我师父曾澜,顺理成章地,也是出乎意料地,成为了九剑门的新任掌门。 直到一年之后,聂师叔才突然回到九剑门中。 聂师叔突然出现,就如她的突然消失一样。 最奇怪的是,聂师叔不但翩然出现,竟然还带回个孩子。 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对于这个婴儿的来历,聂师叔一直三缄其口。 一时间,关于这个婴儿,九剑门中,流言四起。 有人说,这个婴儿,是聂师叔周游天下时,顺带捡的。 有人说,这其实是聂师叔仇家的后代。聂师叔斩草不除根,动了恻隐之心,才将孤儿带回来抚养。 还有更荒唐的说法是,这个孩子,其实就是聂师叔的私生子。 当然,这最后一种说法,几乎没有人相信。 冷月一般的聂轻寒,怎可能会倾心于男子? 或者说,难以想象,天下会有男人,能与聂轻寒相配。 况且,聂师叔,对这个孩子,非常冷淡。 不但冷淡,简直就是厌恶。 聂师叔,对这个孩子几乎不闻不问。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聂师叔偶尔也会与这个孩子产生交集。那往往是在,聂师叔动怒的时候。 聂师叔偶尔会因为,这个孩子的顽劣,而大发雷霆。轻则训斥,重则打骂。 聂师叔虽然性情冷僻,但平时也是个与人为善之人。 所以,聂师叔对待这个孩子,显得有些难以理解的苛刻。 因此,大家都倾向于认为,这个孩子,是聂师叔的仇人。 当然,上一辈的恩怨,稚子无辜。 所以,除了聂师叔,九剑门中人,对这个孩子,都颇为友善。 而这个孩子,也活得很逍遥自在。 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师妹,凌若渊。 [4]剑门山:现四川广元剑阁县。 [5]剑阁:剑门关。 [6]张九鸦:唐代铸剑大师,相传为欧冶子传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一个怪物! 我和凌若渊,一同长大。 一同长大的日子,是我们一生之中,最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 童心纯真,毫无杂念。 在一次次上山下河,逗猫惹狗之中,我们成了莫逆之交。 我们形影不离。 同吃,同住,同学铸剑。 同喜,同乐,同悲。 我们窝在一床被子里,讲着鬼故事,然后把自己吓得半死。 一个人生病了,另一个,就会守在床边,讲着笑话,让难喝的苦药,也变得有趣。 九剑门中的弟子,多是江湖世家的儿女,一到过年过节,便会回到家中,共聚天伦。 偏偏这个时候,是作为孤儿的凌若渊,最为寂寞难熬的时刻。 我便把凌若渊带回家中,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那颗看似坚强的玻璃心。 幸亏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对凌若渊的玻璃心,颇为呵护。 那就是你的师父,我的师弟,凌若渊的师兄,秦松。 秦松是师父曾澜的长子,是那种,在九剑门中,可以横行霸道的角色。 但是秦松,把横行霸道的权利,留给了凌若渊。 凌若渊,就这样,成了九剑门中,最耀武扬威的货。 山里的动物被我们追得上蹿下跳,附近农户地里的萝卜被我们拔了个精光。 九剑门的各位长辈,也被我们捉弄得苦不堪言。 到师父那里告状的人,简直要把师父的门槛踏破了。 但师父,对我们出奇地纵容。 特别对于那个混世魔王般的凌若渊,师父仿佛有着浩荡的耐心。 这种耐心,可能与凌若渊的天资有关。 师父说,凌若渊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虽然平日里没心没肺地疯玩,但是凌若渊,妥妥地是个学霸。 她的铸剑和剑术,在我们那一辈的师兄弟中,是最耀眼的。 因此,在凌若渊的带领下,我们有恃无恐地,把九剑门中的岁月,过得颇为自由自在,荡气回肠。 不但在九剑门中折腾,我们还经常,偷偷摸到山下去,霍霍苍生。 我们最喜欢的,是到安乐山下的城镇里去。那里有鸡枞饵块、过桥米线……可以让我们吃得脑满肠肥。还有各种有趣的把戏,让我们起早贪黑地惦记着。 有一日,我们又瞒着师父,出现在山下的他郎城[7]中。 他郎城,因茶马往来而热闹非凡。 城中的商贾川流,马铃之声连绵不绝。 我们大吃大喝之后,腆着肚子,挤在人群之中,给一场落俗套的把戏,大声地喝彩。 落俗套,是因为,不过是些吞刀碎大石的小场面。 但是我们依然很卖力地拍手,跳着脚地欢呼,嗓子都喊哑了。 很快,我们的倾情付出,有了回报。 这场落俗套的把戏,突然有了转机。 几个窄衣长裙的秀美女子鱼贯而出,将围观的人群疏散开来,空出好大一块场地。然后场地周围,被密密实实的栅栏围了起来。 人群沸腾起来,仿佛被什么神秘的原因点燃了热情。人们你推我挤,极力地往栅栏里张望,脸上挂着期待的兴奋表情。 我们当时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屁孩,一时被汹涌的人群,挤得站立不稳。 如同惊涛骇浪上的扁舟,弱小,无助,可怜。 当然,弱小可怜之类的,在凌若渊身上,是不可能存在的。 她将脸一抹,拉起我和秦松的手,大喝一声,就往人群深处钻去。 凌若渊身材瘦削,浑身上下又是一股无所畏惧的劲儿。她拉着我们,专门往人最多最密集的地方钻。 不过一会儿,被撞了腰的,踩了脚的,杀猪般地叫嚣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起来。 但是,我们也成功地抢到了栅栏旁最好的观景位置。 在我和秦松崇拜的眼神中,凌若渊向我们挤挤眼睛,一副神气得意的模样。 那个模样,是那么绚烂。 就像是阳光下的迎春花一般,金灿灿的。 这一幕,多年来,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 不能忘怀。 就在我们的洋洋得意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得意很快就变成了惊讶。 不但我们惊讶,刚才还兴奋不已的人群,突然如同掉进了冰窟,热情高涨的火焰突然熄灭了。人们默不作声,呆滞地傻站在原地。 很快,站在原地的人们,开始悄悄地向后退却。 默不作声的人群中,开始迸发出惊疑声,惊呼声,甚至尖叫声。 当然,作为九剑门混世魔王的凌若渊,断不会轻易地露出怯意。 即使胆怯,凌若渊也会故作镇定,不露声色。 果然,凌若渊面色苍白,却如同木桩一般,依旧稳稳地立在栅栏前。 凌若渊是我们三人中,年纪最小的。既然她都没有吓得逃跑,我和秦松自然也只能硬着头皮装胆大,哆哆嗦嗦地立在凌若渊的旁边。 当时,我打心眼里佩服这个个头不大的小师妹凌若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胆色。 虽然,后来凌若渊偷偷告诉我,她当时并不是胆色超群,而是,她已经,被吓软了腿,挪不动地方了。 这把混世魔王都吓软腿的,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一个怪物! . . 在栅栏围成的空地中央,被抬上来个巨大的箱子。 箱子用竹篾编成,被十来个缠着头巾,穿着短衫长裤的年轻人抬上来。 这些年轻人,身材高大壮实,手臂上纹着繁复的花纹[8],显得霸气十足。 但竹箱被放到空地中央后,这些霸气十足的年轻人突然嗖的一声,做了鸟兽散,跑得干干净净。 仿佛,他们对箱子里的东西,颇为忌惮。 但竹箱被孤零零地落在空地中央许久,却毫无动静。 仿佛箱中让人忌惮之物,正在沉睡。 过了良久,惊恐的人群,仿佛失去了耐性,又纷纷聚拢来,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直到,一阵悠远的笛声传来。 笛声很动听。 但曲调却有些怪异。 听起来,仿佛正在喃喃低语。 很快,这喃喃低语,有了回应。 空地中央的箱子中,发出低低的嘶鸣声。 嘶鸣之声并不尖锐,却异常地震耳发馈,让人的耳膜生疼。 不但耳膜,连人心,都莫名地颤动。 更加让人心震颤的,是那让人忌惮之物,随之从沉睡中清醒。 并且,从箱中出现了。 准确的说,是爬出来。 果然是一个怪物! 一条蛇! 一条车轮粗细的蛇! 但细细看来,又分明不是一条蛇。 九个牛头大小的蛇头,互相缠绕,又互相撕咬。 九个蛇头,仿佛极度憎恨彼此,张牙舞爪,仿佛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互相啃咬,直到鲜血淋漓。 不过,这九个怪物,可能皮肉极其粗糙,即使鲜血淋漓,依然生龙活虎,凶神恶煞。 九个凶神恶煞的蛇头,黝黑发亮,长相丑陋,还散发出浓重的腥气,令人作呕。 它们一边互相残杀,一边扭动着身体,从竹箱中爬出来。 这时大家才发现,这九个蛇头,虽然互相憎恨,但却只能永远相爱相杀。 因为,它们竟共用同一个身体! 原来是一蛇九头! [7]他郎:今云南墨江县。 [8]傣族男子有纹身习俗,以示勇敢或祈求吉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本姑娘最讨厌这些不长脚的东西。 双头蛇常见,这九头蛇,果然是天下奇珍。 但是这个奇珍,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贵重。它显得很愤怒,为了被打扰的沉睡而焦躁不安。 九头蛇笨重的身体,缓缓从竹箱中逶迤而出。九个头晃动着獠牙,滴答着鲜血,发出低沉的嘶鸣。 嘶鸣之声,从低沉,逐渐尖锐起来。 九个蛇头来回环视着周围,仿佛在寻找猎物,来安慰自己的焦躁不安和辘辘饥肠。 周围惊恐的人群,在九个蛇头的打量之下,显得更加惊慌。 人群开始慌乱地四散开来,仿佛九头蛇寻找的猎物,就是自己一般。 凌若渊的脸色煞白。她紧紧抓着我们的手,变得冰冷而颤抖。她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本姑娘不是怕。本姑娘是最讨厌这些不长脚的东西。” 我虽然也害怕,但觉得有些好笑。 凌若渊号称勇猛无谓,其实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绣花枕头。 于是我在小心呵护她自尊心的情况下,附和道:“对对对。这些虫啊,蛇的,忒令人生厌,也甚是无趣。我们且不要看了吧。” 凌若渊回过头来,对着我深以为是地点点头:“天色不早,那我们就赶紧回九剑门是正经。” 说完,她拉着我们,就准备开溜。 谁知,本来四散的人群,突然又迸发出惊讶的叫声。 我们三人,好奇地回头一看,才发现,空地之中,竟然出现了一个人。 虽然勉强可以辨认出是个人,但是,这个人,比怪蛇,还要古怪。 这个人,说他是人,其实,更像个,野兽。 他披散着头发,面目污秽,身披兽皮。他整个人匍匐在地上,手脚上,戴着沉重的铁链。 虽然看不清楚这个人的面目,但此人全身肌肉发达,应该是个壮年人。 但是这么个正值壮年之人,却如猪狗般,被人拉扯着,走进,或者说,爬进了栅栏围成的空地。 此人一进入空地,九头蛇立即变得机警起来。九个蛇头停止了厮杀,而是高高地竖起,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壮年人。 显然,九头蛇已经将壮年人,当成了猎物。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或者,应该说,人群中,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九头蛇对战大力士啊!” “精彩!精彩!” “这个才有看头嘛。” “不见点血,那不是忽悠我们吗?” “……” 不但叫好,围观的人还纷纷慷慨解囊,将如雨般的铜钱碎银子,抛进空地里。 本来要开溜的凌若渊,皱了皱眉,停住了脚。 她转过身,定定地瞪着匍匐在空地上的壮年人,若有所思地道:“见了血,就精彩了?” 我也觉得有些气闷,凑到凌若渊身边,轻声道:“世上之人,多喜欢热闹。至于这个热闹后面是什么代价,这个代价是否惨烈,人们多是不在乎的。” 凌若渊的脸色变了变,问道:“世道人心,真的凉薄至此吗?” 秦松走过来拍了拍凌若渊的肩膀,说道:“九头蛇是阿萨姆[9]豢养的圣物。这个人,应该部落里的奴隶。因此,他的生死,被认为是无足轻重的。” “无足轻重?”凌若渊不满地叫起来:“奴隶怎么了?他若是死了,他的父母,也会难过的吧?” 说到父母,身为孤儿的凌若渊,仿佛被触到了痛处。她眼圈一红,泪光闪动。 看到凌若渊伤心,我和秦松都有些不忍。我们握住了凌若渊的手,想要安慰她。 但是,我们说的安慰的话,凌若渊一句都没有听见。 因为周围的人,像打了鸡血一般,高声叫喊起来。 原来是九头蛇,对着自己的猎物,展开了进攻。 九头蛇虽然灵智不高,又刚在自己与自己的厮杀中挂彩,但是丝毫不影响它,可怕的攻击力。 刚才还互相撕咬的九个蛇头,此时已经偃旗息鼓,一致对外了。九个蛇头,九双铜铃般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前方的壮年人。九条血红的信子,交替伸缩,发出震耳的丝丝声。 这种丝丝声,让人听了后背发凉。仿佛是要开餐之前,伸出舌头舔舔嘴唇。 这种丝丝声,如同追魂之声,声声扎在人的心上。 九头蛇的蛇身,此时高高地立起来,有两人多高。 蛇身虽然庞大,却异常灵活。 随着一声嘶鸣,九头蛇突然向前一晃,转眼就到了壮年人的跟前。 但九头蛇并没有攻击壮年人。九个蛇头,居高临下地盯着壮年人。 壮年人此时站起身来,也盯着九头蛇。 这一蛇一人,就这样静静地相对而视。 “他们是在较量气势。”秦松低声说道。 这种气势上的较量,大概很快就有了结果。 大蛇的其中一个头,突然张开大嘴,向壮年人的头部咬去。 人群发出惊呼。眼看壮年人就要血溅当场。 但是壮年人突然举起自己手上的铁链,死死地将大嘴抵住。 大蛇见一咬不中,有些气恼。很快第二个头、第三个头,接二连三地向壮年人咬去。 壮年双手被铁链固定在一个蛇头中,无法动弹。很快,他的身上,出现了骇人的伤痕,一时间血流如注。 凌若渊看到壮年遇险,仿佛很是着急。她一个箭步,向栅栏边冲过去。 我一把将她拉住,这九头蛇威力无穷,岂是她一个小孩子可以抗衡的? 凌若渊个头虽然不大,但是却有一股子蛮力。她使劲地试图挣脱我拉住她的手,拼命地向栅栏边跑。 就在我们纠缠的时候,只见壮年人已经陷入险境。 九头蛇的蛇头,已经像水蛭一样,紧紧地咬住壮年的身体,吞噬他的血肉。 但是壮年人也不是坐以待毙的角色。 只见他突然大喝一声,用力一甩。 这一甩,力道极大,瞬间将几个蛇头,甩开了去。 壮年人丝毫不犹豫,用脚狠狠一跺地,竟然翻身而起。 转眼,壮年人就落在九头蛇的巨头之上。他用双腿牢牢地夹住巨蛇的脖子,双手一翻,就将手中的铁链勒在了其中一个蛇头上。 壮年人双手一用力,这个蛇头立即吃痛,徒然地张着大口,露出獠牙。 这个蛇头很快疼得面目扭曲,双眼突出,连喷着腥臭的蛇信子也无力地耷拉下来。 其他几个蛇头露出拼命之势,纷纷扭过头来,疯狂地向壮年人撕咬。 壮年人身上,很快鲜血淋漓。 鲜血,不但让巨蛇变得狂躁,也让周围的围观人群兴奋不已。 尖叫、欢呼、掌声、如雨的打赏,从这些冷漠的看客中,汹涌而来。 “这些人是疯了吗?”凌若渊吃惊地望着周围叫好的人群,不可置信地道。 “他们没有疯。他们只是麻木罢了。”秦松叹了口气,低声道,“人的本性,就是自私。很多人,可能不是奸恶之徒。但对于不公和欺凌,他们会选择沉默,默许,甚至推波助澜。别人的痛苦,哪怕只是带来瞬间的欢乐,很多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可惜,秦松絮絮叨叨的感慨,还没有说完,凌若渊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 只见黑影一闪,一个娇小的身影,竟然越过栅栏,跳到空地里去了。 我大惊失色,定睛一看,正是凌若渊,举着一把短剑,冲了进去。 [9]:阿萨姆:傣族旧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我的心呀我的肝儿! 凌若渊当时,只有十二、三岁光景,站起身来,还没有一个蛇头高。 但是她轻功甚好。她一个腾身,就向着离她最近的一个蛇头刺去。 九头蛇正专注于撕咬蛇颈之上的壮年人,对于这个矮小的身影,根本视若无物。 这个被视若无物的矮小身影,灵巧地绕着这个蛇头一个旋转,又翩然落地。 她手中的短剑,闪着寒光。剑尖之上,却滴答着暗红的血迹。 这个蛇头仿佛有些惊异,回过头来,开始打量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矮小身影。 这个矮小的身影,梳着两个发髻,一身淡紫色衣衫。她红扑扑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正对着蛇头挤眉弄眼。 蛇头有些愤怒,打算张口去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奇怪生物。 但还没有咬到凌若渊,这个蛇头,竟然轰然倒地。 这颗蛇头,咕噜噜地滚了七八米,还张着血盆大口,眼睛里满是惊异。 它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这颗头,竟然已经被凌若渊的短剑生生地砍了下来。 蛇颈上留下个水桶般大小的断端,汩汩地冒出黑血。 这时,巨蛇终于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 不但疼痛,还有极度的愤怒。 剩下的八个蛇头,停止了所有的撕咬。 八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等盯着笑得得意洋洋的凌若渊。 凌若渊也用大眼睛,毫无畏惧地回望着巨蛇。 虽然断头处仍流血不止,但巨蛇似乎毫不在意。八个头高高地抬起,蛇颈弯曲紧绷,仿佛满弓的箭。 气氛突然变得很诡异。 周围寂静下来。 刚才还嘈杂的人群,似乎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而伏在蛇颈之上的中年人,感觉到了危险。他突然大喝一声:“快跑!” 话音未落,八个蛇头,如同利箭,疾风般地向凌若渊咬去。 巨蛇虽庞大臃肿,但动作凌厉迅猛。蛇头的攻击,如同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向凌若渊袭去。 站在栅栏之外的我,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我紧紧地抓住栅栏,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水。我声音颤抖地高喊道:“凌若渊,你快回来!” 但凌若渊看到巨大的蛇头,如同暴雨一般,向自己砸过来,仿佛有点懵。 我双腿发软,双耳嗡鸣。我不能相信,也不能忍受,我的好友,就这样惨死。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模糊了我的视线。 但在我模糊的视线中,却看到怪异的一幕。 这怪异的一幕,简直让我欣喜若狂。 只见排山倒海般的蛇头袭击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奋力地前行。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奋力前行的,并不是一个身影,而是两个。 并且,前行也貌似并非奋力。 反而有些欢快。 秦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跳进了空地之中。他正拉着凌若渊,穿行在蛇头进攻的浪潮之中。 蛇头的攻击,又狠又快。每一次,都带着让这两人丧命的威势。 但是这两个人,每一次,都能擦着毒牙的边缘躲开,化险为夷。 这二人左闪右避,在空地中绕起圈子来。 而巨蛇只能徒然又固执地跟在他们身后,愤怒又无可奈何。 秦松当时也不过是个半大的瘦高男孩。他一身银灰色长衫,面容沉静如水。在同辈的师兄弟之中,秦松年纪不是最大的,却是最老沉的一个。他总是板着个脸,皱着眉头,说一些文邹邹的大道理。 怎奈何,这凌若渊,偏偏是他的克星。 凌若渊最大的爱好,就是逗这个不苟言笑的师兄。 但凡有凌若渊的时候,秦松通常只能哭笑不得。 此时,被巨蛇追得满场跑的凌若渊,仿佛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在凌若渊的感染下,连表情严肃的秦松,也愉悦起来。 两人边跑边笑,还不时回头看看那些如影随形的蛇头。 仿佛这并不是生与死的较量,而是九剑门中的一场嬉戏。 但二人除了嬉戏,却并无还手之力。 八个蛇头似乎根本没有力竭之象,进攻反而越来越快。 而秦松和凌若渊,却是越跑越慢,和巨蛇的距离渐渐拉近了。 伏在蛇颈上的壮年人,有些着急。他大喊道:“把剑给我!” 凌若渊听了,也不犹豫,将手中的短剑向上奋力一抛。 壮年人空手向前一伸,正好接住凌若渊的短剑。壮年人将短剑一横,向着用铁链勒住的蛇头狠狠划去。 手起刀落,寒光过后,这第二个蛇头,竟也被壮年人砍了下来。 壮年人一手提起蛇头,一边不忘对凌若渊发表了赞叹:“好锋利的剑!” 凌若渊竟然也不忘礼尚往来。她冲着壮年人一笑道:“壮士好眼光!” 这二人的互相吹捧,还没有结束,这边已经异变陡生。 巨蛇连失两头,已经痛得撕心裂肺。它不再追逐凌若渊,而是满地打滚挣扎起来。 巨蛇此时已陷入癫狂。它身躯庞大,在不大的空地之中疯狂翻滚,很快就带来了灭顶之灾。 蛇身撞倒了周围的栅栏,蛇尾抽打在方才还欢笑叫好的人群身上。 人群惊慌失措,慌忙向后撤去。慌乱之中,人们互相推搡、挤压,甚至,踩踏。 很快就有老人和小孩倒地,在纷至沓来的踩踏中尖叫哀嚎。 随着人群后撤,巨蛇周围的空间陡然增大。但巨蛇显然已经不再执着于痛苦挣扎。它开始疯狂追逐周围的人群。一旦捉到人,巨蛇却并不吞噬,只是凶狠的撕咬,直到被捉之人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巨蛇显然是对人怀恨至极,一心报复。但它却忌惮于凌若渊等人的本事,只能将一腔怒火,发泄到普通人的身上。 很快,空地就被鲜血染红,空气中升腾起浓重的血腥味。 我暗叫一声不好。这祸水东引,伤及无辜,可怎生是好? 我来不及细想,提剑就向巨蛇追去。 但我还没有追到伤人的蛇头,却听见巨蛇发出震耳欲聋的厉啸。 这种厉啸之声,异常尖锐,让所听之人,头晕目眩。 随着厉啸之声,剩下的七个蛇头,突然同时放弃了撕咬人群,而是扭过头去,定定地瞪着自己的蛇身处。 我有些诧异,也扭头去看那蛇身。 只见一个小小的紫衣女孩,正伏在蛇背之上。她的两个发髻已经有些散乱,但乱发仍遮挡不住她耀武扬威的神情。她一手持着一把短剑,剑尖已经深深地插入巨蛇的蛇背之中。 女孩的紫衣,已经被巨蛇的黑血染得不成样子。但她依旧得意洋洋地大叫道:“丑东西,快来咬我呀。伤些普通人算什么英雄?” 这个正在跟巨蛇探讨英雄概念的,正是凌若渊。 巨蛇显然怒不可遏。它开始疯狂地甩动自己的蛇身,企图将凌若渊摔下来。 但凌若渊就像一张狗皮膏药,死死地赖在巨蛇蛇背上。 凌若渊手中的短剑,是她自己锻造的,共有七把。短剑只有一尺来长,却是用尽了凌若渊从各位师叔师伯那里捣腾来的奇珍异宝铸造而成。短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平日里凌若渊对这七把短剑珍视异常,还起了个情深义重的名字,叫做‘我的心呀我的肝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老子快要挂啦! 此时,两把短剑,已经深入巨蛇骨肉。随着巨蛇的疯狂扭动,伤口之处,只喷涌出更多的黑血。 巨蛇疼痛难忍,却不再扭动蛇身。它突然一个回身,迅速地将凌若渊缠住了。 凌若渊也感觉危险来袭。她顾不得将两把短剑从蛇背上抽出,一个翻身,就想跳下蛇背。 但是已经为时晚矣。 凌若渊小小的身躯,很快就被巨蛇一圈圈裹住。 巨蛇的蛇皮粗糙坚硬。蛇皮很快将凌若渊身上划出道道伤口。 伤口开始火辣辣地疼痛。但是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些皮肉之伤。 凌若渊很快发现,巨蛇越缠越紧,自己周身的骨头,仿佛立马要散架般。更可怕的是,自己连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 凌若渊红扑扑的脸,逐渐变成红得发黑的猪肝色,然后是红得发紫的茄子色。 她嘶声叫道:“秦松,钟懿,你们俩死到哪里去了?老子快要挂啦!” 我和秦松自然没有闲着。 我,死死地抱住缠绕在凌若渊身上的蛇身,企图将蛇身拉开。 而秦松已经跃上巨蛇的蛇身。他手持一把幽蓝长剑,唤作烬潋。他奋力将烬潋狠狠向巨蛇蛇身刺去。但令人吃惊的是,烬潋竟然被反弹回来。而蛇身毫无损伤。 凌若渊拼尽最后力气,将背在背上剩下的四把短剑甩给秦松,呢喃般道:“你们的剑都是水货!只有老子的短剑才能刺穿这怪物的皮!” 我和秦松慌手慌脚地拾起短剑,拼命地向蛇背狂刺。 但是,我和秦松的努力,都是徒劳。 巨蛇虽然被短剑所伤,但它根本不为所动。它依旧按部就班地将蛇身越缩越紧,一心想将凌若渊置于死地。 此时凌若渊已经面色惨白,气若游丝。 我二人心中大急,却也无计可施。 这巨蛇往往用缠绕之法让大型猎物窒息而死。它今日竟用此法来对付小小的凌若渊,显然是抱着雪恨之心。 我和秦松心中大悲。看着好友在自己眼前惨死,真真是痛不欲生。 我和秦松,爬到凌若渊跟前,疯狂地想要将她拉出来。 但巨蛇的缠绕,仿佛是个沼泽,让凌若渊,越陷越深。 我流着泪,哀声道:“凌若渊,你不要死。只要你活着,我就把那个你惦记多时的青珏奇石送给你。这个足够你再铸造几把短剑了。” 但是凌若渊此时已经陷入昏迷,我的承诺,她已经听不到了。 就在我和秦松悲痛之时,突然听到那个壮年人的高喊声:“你们这样是没用的。只有将九头蛇的所有蛇头都砍下来,你们的朋友才能活命!” 我和秦松听得真真切切。 我们俩将眼泪一抹,一挥短剑,就向巨蛇蛇头攻去。 我和秦松二人,都抱着拼命的念头。 因此,虽然蛇头的利齿,将我二人伤成了血人一般,我二人,依旧挥剑与蛇头搏杀。 闪闪剑光之中,我和秦松浴血翻飞,如同地狱厉鬼。 艰苦的鏖战,不知过了多久,巨蛇的动作终于缓慢下来。 我将一脸的黑血一抹,定睛看去。 只见昔日不可一世的九头蛇,已经被砍掉了八个头。八个断端,血肉模糊,汩汩冒血。 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蛇头,已经是强弩之末,苟延残喘了。 而缠绕的蛇身,已经软软地松开。凌若渊,滑落到地上,浑身是血。 我和秦松连滚带爬地,跑到凌若渊身侧,将她扶起来。 凌若渊的脸色,已经明显好转。 她幽幽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憋死老子了。” 我和秦松破涕为笑。 我们三个,血人一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 . 待我们满身污血地站起身来,却发现,麻烦似乎还没有结束。 巨蛇仅剩的一个蛇头,摇摇欲坠。巨大的蛇眼,已经暗淡无光。巨蛇的黑血,似乎即将流尽,八个血肉模糊的断端,竟然停止了冒血。唯一的蛇头耷拉着眼皮,仿佛就要睡着一般。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个仅剩的蛇头,似乎是九个蛇头中,最大,也是灵智最高的。 它缓慢地向后挪动,竟然一圈圈地盘旋起来。诺大的蛇身,逐渐缩短,它的外皮,却越来越厚。 “它这是在做什么?”凌若渊有些不解。 “蛇在冬眠的时候,能抵抗低温、饥饿、伤害。”秦松沉吟道。 “现在又不是冬天,它干嘛冬眠?”凌若渊还是不理解。 秦松皱了皱眉头,低声道:“九头蛇受伤太重,它大概是想通过冬眠的办法,活下去。” 凌若渊绕着巨蛇缓缓踱起步来,陷入沉思。 但巨蛇竟然对在它面前晃荡的凌若渊,毫无反应。它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将自己缩成一团。 刚才还势如水火的一人一蛇,此时竟然如此平静地相处,真是令人唏嘘。 而刚才还熙熙攘攘的他郎城街道,此时已经空空荡荡。除了几个受伤倒地的人,正在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惊魂未定地逃离。那乐极生悲的人群,早已四散得干干净净。连豢养九头蛇的阿萨姆们,也自知闯下了大祸,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街道上残留的大量血迹,还昭示着刚才的惨烈争斗。 我仍然心有余悸,颤声问道:“都说斩草要除根。我们要不要,趁着这个怪物重伤,结果了它。省得将来它又去害人。” “不可。”刚才差点被巨蛇勒死的凌若渊,却脱口而出,“这条大蛇,本无害人之心。它个子虽大,却成了人们的玩物,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 我有点气恼,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准确地说,这个蠢丫头,是伤疤还没好,就要开始妇人之仁了。 我对着秦松使使眼色,想让他,对这个蠢丫头好好说教说教。 我却发现,秦松竟然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我更气恼了。真是近墨者黑。秦松跟着这个感情用事的丫头在一起久了,也变得伤春悲秋的。 虽然说教并不是我的强项,但是今时今日,我也不得不亲自给这两人,好好讲讲江湖道理。 于是我努力地模仿着,师父平时让我们罚站抄经时的凶狠面目。打算唬一唬这两人。 我清了清嗓音,刚想说话,却突然被一阵笑声打断。 这阵不礼貌的笑声,干涩异常,让人极度不适。 这干涩的笑声,似乎洋洋得意。 我们三人定睛看去,发现竟是那个壮年人,出现在昏昏欲睡的巨蛇跟前。 这个壮年人跟我们一样,浑身挂彩。但他却神采奕奕,与刚才低眉顺眼的模样相去甚远。 他的头发,依然散乱,但是不能掩盖此人,灼灼的目光。 他的手脚之上,仍然挂着沉重的铁链,但他的身形轻快,铁链在他眼里,仿佛根本不是障碍。 我心中起疑,觉得当初定是小看了此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世上最险恶之物,不是毒蛇猛兽,而是人心。 于是我有些恭敬地道:“这位前辈,你为何发笑?” 壮年人没有回头,只是难掩兴奋地道:“我发笑,是因为,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我有些发懵,结结巴巴道:“得,得偿所愿?” 壮年人指着奄奄一息的巨蛇道:“这九头蛇,唤作玉蚕,是个存世千年的灵物。它的身上有一个宝贝,可是世人梦寐以求之物。我追寻它多年,终于在这边陲之地,寻到它的下落。可惜,玉蚕是个生性暴虐之物,我可不是它的对手。我忍辱负重这么久,今日终于等到了机会。这个蠢物,外皮坚硬异常,如同盔甲一般。寻常武器,根本不能伤它分毫。没想到,今日这个丫头的短剑,竟能轻易地割开此物的硬皮。这天下,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今日也算是它不走运,遇到了克星。” 话音未落,凌若渊已经怒气冲冲地喊了起来:“原来是你,故意引我们帮你解决这大蛇。你个卑鄙无耻下流的下三滥!” 被评价为下三滥的壮年人,嘿嘿一笑:“小丫头,计谋用得成功,便成了权谋。这些江湖谋略智慧,你且要多学习。” “呸!”凌若渊跳着脚,指着壮年人的鼻子叫骂起来:“做些损人利己的阴险勾当,还要把自己捧得天花乱坠。你这种无德之辈,老子若学了,我师父师叔定会打死老子!” 壮年人也不生气,只是不再与凌若渊争辩。他转过身,面向已经盘绕成一团的巨蛇,举起凌若渊扔给他的短剑,突然腾身而起。 转眼壮年人就飞身到了巨蛇的胸腹之处,他高高地举起短剑,就向巨蛇刺去。 刚才还面目狰狞,有仇必报的巨蛇,此时却一动不动,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谁知,他的剑尖还没有接触到巨蛇,他突然觉得持剑之手,剧烈麻木起来。 他定睛一看,竟是另一把短剑,从凌若渊手中飞出来,正好打在自己手中的短剑之上。 壮年人的右手,被这一击震得生疼。 他一阵龇牙咧嘴,心中大怒。他暗暗骂道:“死丫头,收拾完这个蠢物,就来收拾你。” 但壮年人不敢耽误时机,他将满腔的怒火,强力按压了下去。他再一抬手,反手就要再次刺出短剑。 凌若渊也大怒,她又抽出一把短剑,准备跳出去阻止壮年人。 但待凌若渊跳出去,却发现,壮年人,消失了! 凌若渊一脸懵。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四下里找了找,这么个大活人,真的就凭空消失了! 凌若渊暗咐自己的轻功不差,跳出来也就一晃眼的功夫。怎么就能把一个人,给弄丢了呢? 这时,秦松轻咳了一声,用手指给凌若渊示了示意。 凌若渊抬头一看,才发现,巨蛇唯一的一个蛇头,不知何时,静悄悄地出现在凌若渊的头顶上。 凌若渊对大蛇心有余悸。她慌忙向后一跳。 但巨蛇似乎对凌若渊并无恶意,只是自顾自地咋着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而蛇腹处,彭出个大包,赫然竟是个人的形状。 凌若渊倒吸一口冷气,说话也不利索了:“那,那个坏人,被蛇吃掉啦?” 秦松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凌若渊却拍着手叫起好来:“这大头蛇,也是个是非分明的,甚得我心,甚得我心!” 我却有些不忍:“大蛇吞噬活人,太过残忍,我们还是把他救出来吧。” 凌若渊却很是反对:“万万不可。师父曾说过,世上最险恶之物,不是这些毒蛇猛兽,而是人心。如果让这个恶人离去,不知将来还有多少人,会被他算计呢。” 我们正争执不休,大蛇突然发出惨厉的嘶鸣。 我们三人大惊,定睛去看。 只见大蛇突然痛苦翻滚起来。 凌若渊很着急,跺着脚道:“莫不是那恶人不容易消化,大蛇伤了胃吧。” 她虽着急,却帮不上忙。 大蛇的翻滚,越来越剧烈,简直就像是垂死挣扎了。 突然一声巨响,蛇腹处,竟然出现一个血洞。 在我们的目瞪口呆中,血洞里,爬出个浑身是血的人。正是那个壮年人。 这个血人,一手握着凌若渊的短剑,一手高举个血淋淋之物,放肆地大笑起来:“一条破蛇,几个小屁孩,能奈我何?” 我们三人怎么说也是小孩心性,看到壮年人的可怖模样,吓得连连后退。 这壮年人,却一心挑衅。他步步紧逼,走到我们跟前,虽看不清表情,但听得出,此刻他的心情大好:“都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今日才真正相信。这个宝贝,终究还是落到我手里。” 凌若渊一副厌恶的表情道:“这么个丑东西,还当成个宝贝。送给我,我都不稀罕。” “丑东西?”壮年人皱了皱眉,一副很受打击的表情道:“这可是无价之宝!” 接着他鄙夷地扫了我们一眼,将那血淋淋之物高高举起来,狂热地道:“你们知道,为什么这么条凶狠丑陋的大蛇,会叫做玉蚕?因为这九头蛇,有个逆天的本事。它的蛇胆,是天下最好的玉材。这种蛇玉,一千年才有这么小一块,可以肉白骨,活死人。稀世奇珍,稀世奇珍啊……” 壮年人的狂热还没有结束,凌若渊突然跑到壮年人面前,盯着血淋淋的蛇胆,大叫起来:“你说什么?你取了大蛇的蛇胆?那它岂不是活不了了?” 壮年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凌若渊,阴森森地道:“小丫头,今日我能心愿得偿,你可是立了大功。” 凌若渊听了,脸色一变,竟说不出话来。 壮年人继续道:“看在你功劳的份上,今日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几个小鬼,赶紧给我滚吧。” 说着,壮年人将蛇胆往怀里一收,转身就走。 凌若渊却突然大声道:“你不能走!” 嗓音之大,把壮年人吓了一跳。 他回过头来,有点不高兴:“为何?” 凌若渊的嗓音脆生生的,却是掷地有声:“把蛇胆留下。” 壮年人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干笑了两声。但他笑完,竟然继续往前走,明显没有把凌若渊放在眼里。 看到壮年人的轻视,凌若渊涨红了脸。她一跺脚,飞身向壮年人抓去。 壮年人并没有回头,他只轻轻地用手一挡。 看似轻飘飘地一挡,凌若渊却发现排山倒海般的气浪向她袭来。凌若渊,这一抓连壮年人的衣服都没有碰到,就被掀出去七八米。 我和秦松一看大惊,这壮年人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小姑娘,你到底有多少把剑? 秦松抽出他的烬潋,而我也取出一把墨绿长剑嫣珏。烬潋和嫣珏,都是师叔聂轻寒所赠,皆非凡品。 我二人蓝绿长剑剑尖一指,对着壮年人做出防御之势。 壮年人哈哈大笑,仿佛看到螳臂挡车。 我和秦松大喝一声,挑剑就向壮年人攻去。我的剑法轻盈,专攻壮年人门面,而秦松剑法厚重,只攻壮年人下盘。 我二人这套剑法,也是师叔聂轻寒所教,据说只要我二人合力,一般武林中人,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为此,凌若渊还生了很久的气。她对于师叔聂轻寒赤裸裸的偏心,极度不满。师叔对于我和秦松,确实青眼有加,又赠剑,又赐剑法。而凌若渊,却是什么也没有捞到。因此凌若渊才费尽心思,自己打造了七把短剑,就是要证明,即使没有人赠剑,她也是有剑的人。 可惜,我和秦松引以为傲的剑法和宝剑,并没有让我们讨到便宜。 壮年人看似壮硕,身形却异常灵活。眼看嫣珏剑就要刺到他的眉心,烬潋剑就要扫到他的大腿,他却诡异地向后一退,避开剑锋。他再往旁边一闪,一掌挥出,正中嫣珏剑剑身,同时脚尖一挑,正踢中秦松持剑之手。 我们惊讶的,不仅是此人的诡异速度。更让我们恐惧的是,这个壮年人的磅礴内力。 他的一掌一踢,看似简单随意。但我和秦松,却是如同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壮年人的一掌过后,我发现嫣珏剑上承受的力道,竟然源源不断地从剑传到我的持剑之手上,再沿着我的手,播散到我全身经脉。在我经脉中横冲直撞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如万丈寒冰压在我身,又如同被烈火炙烤的感觉。这种感觉,忽冷忽热,忽强忽弱,却让我如同抓心挠肺,难以忍受。我难以维持身形,跌倒在地,竟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惊恐地望向一旁的秦松。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跌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冷汗淋漓。更糟糕的是,他被踢中的右手,明显已经折断,连烬潋剑,也不能持握了。 看到我二人受伤,被掀翻的凌若渊,从七八米远的地方尖叫着冲上前来,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只听秦松大喝一声:“不要过去!” 准备要拼命的凌若渊愣了愣,硬生生地刹住了脚。 秦松用左手抹了抹额角的冷汗,沉声道:“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他用的,是冰炙掌。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夜晴宫的人。我们,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壮年人听了,哈哈大笑,忍不住地夸奖起秦松来:“好小子,有见识!在下正是夜晴宫掌门祁峥。” 谁知凌若渊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听说夜晴宫也自称正派。没想到掌门却是个奇丑无比的。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祁峥一听大怒,冷声道:“你们是九剑门人,我本想放你们一马。谁知你们识破我身份,现在又口出狂言。我是断不能手下留情了!” 说完,祁峥大喝一声,一掌向凌若渊挥来。 秦松大急,冲着凌若渊大喊道:“此人内力诡异,切不可接触他的手掌!” 这边厢,也不知道凌若渊有没有听到,秦松在紧要关头的谆谆教诲。只见她突然原地一个翻身,腾身而起,避开了祁峥的一掌。 凌若渊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正闪到了祁峥背后。她对着祁峥轻轻一推,再翩然落地。 祁峥只觉得背部一阵轻微的刺痛,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 他迷惑地转过身,正看到落在他身后的凌若渊,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祁峥心中一惊,觉得这个丫头行事离经叛道,不能小视。于是他怒问道:“你做了什么?” 凌若渊从腰间摸出个小巧的短剑,只有数寸长。她盯着小剑,自言自语地道:“老子的七把短剑,是老子的心血之作。可惜刚才已经用完了。不过,你这个丑八怪的皮,定没有那大蛇的厚。所以,用这些普通的小剑,就完全足以了。” 祁峥这时感觉背部的刺痛感,越发明显起来。他用手一摸,自己的双侧肩背部,赫然插着两把小剑。虽然小剑短小,但正好插在秉风穴。祁峥一时双手酸麻,几乎抬不起来。 祁峥惊怒交加,他突然腾身而起,双腿连用,向凌若渊横扫过来。 祁峥身材高大,而凌若渊矮小。此时祁峥奋力向凌若渊一击,颇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可是,这杀鸡的牛刀,也依然没有奏效。 祁峥的掌法腿法,不但内功诡谲,能产生极寒和极热的效力,而且,他的速度,一直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存在。 但是,这个不起眼的紫衣丫头,速度之快,远在祁峥之上。 她仿佛根本不是人。只有鬼魅,才能有如此快的动作。 殊不知,这紫衣丫头,如何能有鬼魅般的灵动身形?凌若渊的这一身凌厉轻功,其实都是在九剑门中,她闯祸之后,逃避师父师叔的追打之中,练就而来。 只见凌若渊身形一晃,又凭空高高跃起。她轻松闪过祁峥的连续横扫,只在空中留下一条长长的紫色虚影。 祁峥双腿连扫,气势如虹。当他轰然落地,竟然站立不稳,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祁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双腿仿佛变成木头一般。他心中骇然,定睛一看,自己腿上的地机、血海穴位之上,果然又多了几个小剑,深入血肉。 祁峥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惊异,语气变得和软许多:“小姑娘,你到底有多少把剑?” 凌若渊站在离祁峥不远处,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道:“老子平生最喜欢铸剑。短剑只有七把,小剑嘛,老子也数不清楚。” 说完,凌若渊炫耀般地打开自己的腰带。一条深紫色的锦缎腰带上,竟然密密麻麻,全是数寸来长的小剑。这些小剑,金光闪闪,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祁峥的心凉了半截。这个古怪的丫头,虽然剑术缺少章法,但是身法诡异。并且她精通经络之理。这些小剑,如果全被她扎在自己的穴位之上,自己估计下半生就是个废人了。 祁峥不敢托大,只能从怀中,将血淋淋的蛇胆取了出来,扔给凌若渊。 但是输给一个半大的小丫头,这种糗事还是让他,万万不能接受的。于是祁峥还是恶狠狠地道:“罢了。今日我与那巨蛇相斗,耗费了不少精力。我就不与你们这些小辈在此纠缠了。这蛇胆,本来也有你们之功,今日我就赠与你们。姑且与九剑门结个秦晋之好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你且咬我一口,就当报仇了。 说罢,祁峥死死地咬着牙,拼尽全力,勉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蹒跚而去。 看到祁峥走远,凌若渊一撇嘴:“跑得倒挺顺溜。” 凌若渊将地上的蛇玉捡起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我和秦松,也挣扎着站起来。三个脑袋挤在一起,研究起这传说中的天下奇珍。 这天下奇珍,只有拳头大小。上面的血迹,已经发黑。凌若渊用衣服使劲擦了擦,只见这天下奇珍,果然显现出惊人的光彩。 一种绿莹莹的光彩。 这种绿莹莹的光彩,仿佛是活的,就像一潭清泉,凝在这块蛇玉之中。 在阳光下,这潭清泉,灵动幽深,仿佛要溢出来一般。 我们三人咂着嘴,连连称奇。 “我见过我娘戴的碧玉,据说是我爹花了一百金买来的。却也没有这蛇玉通透呢。”我如是说。 “碧玉算什么?”秦松忘记了手疼,不屑地道:“我见过九剑门中,铸剑用的翡翠。那可是从西域弄来的。但也没有这蛇玉好看呢。” 凌若渊只是呆呆地望着蛇玉,仿佛被迷住了一般。 我想了想,问道:“但是,这么稀世奇珍,应该怎么用呢?” 秦松是我们当中,最喜欢读书的,平日里,也喜欢卖弄自己的学问。他煞有介事地道:“当然是服用。没听见刚才那个祁峥说,这个东西,可以肉白骨,活死人。这个奇珍,定是可以入药。” 我一听大喜:“那我们还等什么?把它分了吃掉吧。” 我的这种想法,并非空穴来风。 我们三人,经常在安乐山中,寻摸些古怪的东西来吃。 有一次,我们在林中寻到一个小药瓶,里面盛着红色的药水。凌若渊指天发誓地说,这种药水,她曾经在咳嗽的时候,师父喂她吃过。这种药水甘甜可口,让她魂牵梦萦,难以忘怀。于是乎,我们在凌若渊的撺掇下,将瓶中的药水,分食了个干干净净。结果,是我们三人,昏睡了三天三夜,而凌若渊,被师叔打了个屁股开花。 虽然如此,我们三人,对各种食物的蓬勃兴趣,还是没有一丝减少。 此刻,听到我的提议,凌若渊却一口拒绝:“吃什么吃?这东西是我们的吗?” 我有些迷惑:“不是我们的?那是谁的呢?” 凌若渊面色一沉,凶巴巴地道:“当然是九头蛇的。” 我和秦松一愣,却看见凌若渊一把抢过蛇玉,径直走到九头蛇跟前。 昔日霸气十足的九头蛇,此时已经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唯一的一个蛇头,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只有半睁的眼睛,才能看出它还是个活物。 凌若渊看到九头蛇这副惨状,心中不忍。她将蛇玉往九头蛇面前一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今日是老子受了蒙蔽,将你害成这样。这个蛇玉,你就拿回去吧。” 不知道是九头蛇听不懂人言,还是因为它心中怒火难消。这唯一的蛇头,竟然挣扎着抬起来。一双蛇眼,却是定定地望着凌若渊。蛇玉倒仿佛没有拿回去的意思。 凌若渊被巨蛇盯得有些心虚。她想了想,无可奈何地道:“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老子既然做错了事,是定要受罚的。”说完,她将袖子一撸,露出自己嫩藕般的手臂,伸到巨蛇面前,大声道:“你且咬我一口,就当报仇了。” 看到凌若渊又开始犯傻,我和秦松有些着急。 我俩正要上前拉住凌若渊,竟看到惊异一幕。 巨蛇的蛇头望了望凌若渊手中的蛇玉,通红的蛇眼中,竟然满是悲戚。接着,蛇头将蛇玉,向凌若渊的方向推了推,就一头栽到,再也爬不起来了。 凌若渊有些着急,冲着巨蛇大喊道:“你什么意思啊?” 秦松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道:“蛇玉是从巨蛇蛇胆中所得。你如何还给它啊?难道让它自己吃了不成?” 凌若渊一愣,神情悲伤起来:“那,那怎么办?” 我走上前去,拍了拍凌若渊的肩膀,安慰道:“你虽与大蛇有仇,但也对它有恩。它大概是要把蛇玉送给你。” 凌若渊的眼圈一红,哀声道:“这大蛇如此对我,我却一不小心,把它害死了。” 悲伤中,凌若渊突然一转身,抓住站在身旁的秦松。然后将秦松全身上下,一阵寻摸。 秦松被寻摸得有些尴尬,红着脸道:“你这是做甚?” 只见凌若渊终于从秦松腰间,找到一枚丹药。她喜滋滋地蹿到巨蛇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丹药塞进了巨蛇的嘴里。 我和秦松大惊。这枚丹药,唤作摄魂丹。据说能在人离魂危急之时,暂时摄住魂魄,救人一命。但是这颗丹药,珍贵难得,整个九剑门上下,仅此一颗。因为掌门师父爱重她的这个独子,才将摄魂丹放在秦松身上,好让他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保命之用。 但此时,凌若渊竟将这颗丹药,喂了一条蛇! 好不让人扼腕痛惜! 在我和秦松的震惊中,凌若渊笑嘻嘻地转过身,拍着胸脯道:“若是师父问起来,就说是老子偷来吃了。反正不会连累你们两个。” 秦松叹了口气,幽幽道:“罢了,我娘既然将摄魂丹放在我身上,估计也早料到会被你霍霍去。” 我看着缓缓醒转的巨蛇,有些担心:“那这九头蛇,之后怎么办呢?” 凌若渊笑了笑:“当然是带回安乐山。” ……” . . 钟懿讲完了故事,沉默了许久。她的目光闪动,仿佛对往事,颇为流连。 戴天却很着急,不满地叫起来:“师伯,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钟懿斜瞟了戴天一眼,懒洋洋地道:“怎么没讲完?” 戴天想了想,说道:“你分明是要告诉我,凌若渊是个怎样的人。但是你怎么讲了个关于蛇的故事呢?” 钟懿叹了口气,缓缓道:“凌若渊对一条蛇,都能够舍命相救。所以,她绝对,不是个坏人。” 戴天歪着头,有些不甘心:“那,那结果是什么呢?” “结果?”钟懿有些不明白:“什么结果?” “比如,九头蛇怎么样了?” “九头蛇吃了摄魂丹,嘚瑟得不得了。一回到安乐山,就逍遥自在去了。” “那蛇玉呢?” “蛇玉?就在你的那把名剑玉缺里啊。” “什么?蛇玉被铸成了玉缺剑?” “不错。凌若渊对蛇玉入药,毫无兴趣。因此她执意要把蛇玉铸成宝剑。可惜,我们的师叔聂轻寒看上了那块天下至宝,硬生生地从凌若渊手中,将蛇玉抢了去。这才有了如今这把名动天下之剑,玉缺。” “那凌若渊蛇玉被抢,她能甘心?” “当然不甘心。不但不甘心,还气得要命。可惜一物降一物,聂师叔,简直就是凌若渊的克星。” “克星?” “不错。聂师叔是九剑门的执法长老,专门负责刑罚之事。凌若渊见到她,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那你们三人,可是受到了惩罚?” “那是自然。聂师叔看见我们三人,一身是血,浑身是伤地回到九剑门,大发雷霆。她甚至说,非常后悔,当年将凌若渊带回九剑门。不但如此,她还给了凌若渊,很多严厉的惩罚。” “严厉的惩罚?” “聂师叔说凌若渊品行不佳,尤其让她不能容忍的是,凌若渊总是以‘老子’自居。因此聂师叔交给凌若渊一本叫做阿含经的佛经,让她抄写了一百遍,说是要让她体会佛学修养。” “一百遍啊?哈哈哈……” “不错。那时候,凌若渊抄佛经抄得半死不活,连做梦时,也在背佛经呢。” “哈哈哈……” “聂师叔还说,凌若渊的短剑,杀伤力过大,容易招惹事端。因此,聂师叔不允许凌若渊再用短剑。” “难怪若渊前辈,现在用的是长剑。” “因为不能再用短剑的事情,凌若渊可是恨毒了聂师叔,整整一年,没有跟聂师叔讲话呢。” “一年不讲话啊?岂不是憋死了?” “凌若渊虽不跟聂师叔讲话,但聂师叔可没少念叨凌若渊。聂师叔说凌若渊的剑术没有章法,就逼她苦练九剑门的九绝剑。” “九绝剑?那可是门中最难学的剑法啊!” “不错。九绝剑,要求习剑者绝情、绝爱、绝痴、绝嗔、绝贪、绝杀、绝饮酒、绝偷盗、绝妄语。并且习剑者,需要日复一日,起早贪黑,付出比常人辛苦十倍的精力和心血,才能有所成就。” “那么多要求,若渊前辈岂不是很痛苦?” “确实痛苦。凌若渊那时,几乎是每天流着眼泪,骂着娘,才能练完剑。” “哈哈哈……” “其实聂师叔之所以给凌若渊选择九绝剑,就是要找个事情困住她,让她再没有精力,去惹是生非。” “那这个办法有没有奏效呢?” “凌若渊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虽然九绝剑难学,但是凌若渊偏不愿轻易认怂,真真是每天咬着牙去练剑。那几年,果然老实了许多。” “那若渊前辈,后来怎么会被冰封在醉月崖?” “.…..” “师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有些名门正派,同侠义,是没有关系的。 戴天见钟懿没有回答,有些不解。他凑到钟懿跟前,却发现,钟懿的脸色阴沉下来。 戴天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他结结巴巴道:“师伯,我问了那么多,您是不是生气了?” 钟懿叹了口气,神色缓了缓:“你问这么多,不如认真看风景。”她指了指远山,幽幽地道:“这剑门山,可是难得的奇景。” 戴天有些不甘心地顺着钟懿的手看过去,再装模作样地道:“果真是大好山河!” 但是很快,戴天就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剑门山,果然是会让人的心,为之一惊的大好山河。 与安乐山的的温婉含蓄相比,这剑门山,显得更加直白凌厉。 山势巍峨,处处险峰林立。 这些林立的险峰,如同把把宝剑,直插云霄。 剑门山,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剑冢。 宝剑千万年,历经风雨,沉睡在此。寂静无声,如同折羽的英雄,仰望苍天,一声哀叹。 虽气势恢宏,但这剑冢般的巍峨青山,却莫名地显出一丝无奈和悲凉。 这些险峰之中,有两座山峰,尤为显眼。 显眼,是因为,这两座山峰,巨大无朋,相对而出。 这两座山峰,如同相爱相杀的怨侣。 相爱,因为它们,相隔很近,仿佛相偎相依。 相杀,因为它们,永生永世,只能相望,而不能相守。 两山,被一道险峻的裂谷相隔。 裂谷如同被利剑劈开,直上直下。 在这让千万年的怨侣隔绝的裂谷之中,赫然雄关在目。 剑阁! 灰砖褐瓦,飞檐入云,显得雄浑刚劲。 剑阁如同蜀道的咽喉。 真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处。 千百年来,但凡守住剑阁,其身后的泱泱蜀地,天府之国,就可得太平。 在离剑阁不远的大剑山上,依山而建着,层层叠叠的恢宏楼阁,绵延数里。 钟懿遥遥一指,打破了戴天的吃惊:“那就是剑阁山庄。” 戴天夸张地吐吐舌头,嘟囔道:“都说我们九剑门,铸剑天下第一。但剑阁山庄,却有天下最多最全的剑谱。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势不凡,气势不凡。” 钟懿不以为然地道:“剑谱虽多,也没见他们出什么剑仙侠客。” 戴天眨眨眼睛,不解地道:“师侄听说,这剑阁山庄,可是名门正派。师伯您怎么说,他们无侠客?” 钟懿轻哧一声:“有些名门正派,同侠义,是没有关系的。” 戴天面目扭曲,正费力地思索钟懿的话。钟懿却已经拔腿向着剑阁山庄而去。戴天只能颠颠地跟着钟懿,依山路而上。 . . 剑阁山庄。 楼阁庄严古朴,层层次第而上。白墙黑瓦,影影绰绰,掩映在修竹云雾之中。 山庄大门,如同皇城宫殿一般高调奢华,气派非凡。 更高调的是,山庄门口,黑压压地立着数十个旗杆似的青年。这些旗杆,一身白衣,列队排开,个个表情肃穆,如临大敌般,紧紧地盯着进出之人。 这些旗杆远远地望见了钟懿和戴天,肃穆的表情微微变了变。领头的一个,立即颠颠地迎上前来,对着钟懿恭敬地一抱拳:“钟掌门,您大驾光临,有请。”说罢,此人躬身一溜小跑带路去了,就差摇个尾巴了。 钟懿冷冷笑了笑,将戴天一拉,也跟着走进宫殿般壮美的剑阁山庄。 一走进山庄大门,便是错落有致的假山园林,各种奇花妖艳,珍禽傲娇。 这剑阁山庄本来身在山中,庄内又置山水,果然是一副天府之国的闲散之态。 但园林一过,马上换了个腔调。 数百把剑,长长短短,高高低低,闪着寒光,倒插在庭院之中。 人从剑丛中走过,感到阵阵凉意。 戴天撇撇嘴,暗咐道:“难道是要先礼后兵不成?” 钟懿仿佛注意到了戴天的表情,也低声道:“剑术有华山峨眉,铸剑有我九剑门,这剑阁山庄,摆这么多剑,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二人低语着,转眼走进第三层庭院。 这层庭院,是个巨大的演武场。 戴天却立即感到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演武场上,此时已经聚集了上百人。这上百人,按照不同门派围坐,虽如散沙之态,却寂静无声,一言不发。这些人,个个表情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上百人围坐,却噤若寒蝉,实在诡异非常。 更诡异的是,这些人,看到钟懿和戴天来到,面色变得更加难看。 大家仿佛看到了怪物,既兴奋,又害怕。仿佛有千言万语,不吐不快,又怕吐了会有麻烦。所以,众人只能阴阳怪气地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坐在演武场正中的,是各派掌门。他们倒是装模作样地站起身来,恭敬地迎上前来,脸上挂着拙劣的假笑。 剑阁山庄的掌门公孙玄,是个瘦削的老人,同样一身白衣。他的面容苍老,动作有些缓慢,宽大的白袍在风中飘摇,活像个披着白布的稻草人。 虽然面容苍老,但是公孙玄的脸上,荡漾着迷人的微笑。 这个迷人的微笑,用层层的褶子堆砌而成,显得厚重而有深意。 这层深意,透着琢磨不透的狡黠,让人不由得心中发毛。 带着厚重笑容的公孙玄,颤巍巍地向着钟懿拱手道:“九剑门钟掌门,您不辞辛苦,远道而来,老夫感念于心。” 钟懿摆摆手,也露出个外交的笑容,朗声道:“公孙掌门邀老身前来,老身怎敢不应?” 说罢,钟懿施施然地走到公孙玄身旁的座位,悠然落座,丝毫没有理会其他起身相迎的掌门。 其他几派掌门,看到钟懿连跟自己打个招呼的意图都没有,显得有些尴尬。 不但尴尬,还有些愤然。 但是这些愤然,显然被各怀心思的假笑强行敷衍了过去。 各掌门几声干咳,也纷纷落座。 钟懿的不屑和各掌门的忍气吞声,让戴天有些迷惑。 “掌门师伯一向是个宽厚有礼的人,今日怎么如此直白地,怠慢其他掌门呢?”戴天暗咐。 戴天站在钟懿身后,暗暗打量起其周遭来。 演武场上,十来面门派的旌旗,气派地迎风招展。 这些旌旗上的大字,蓦然让戴天有些心惊。 凌霄阁、宁远派、月华谷…… 少林、峨眉等大派并不在内。 反而追云庄和千绥门赫然在内。 追云庄的新帮主段墨,人如其名,是个面目阴沉的中年人,黑着个脸,一副被人欠了钱的样子。 看着这些来者不善的面目,戴天心中一沉:“这些人,莫不是来寻仇的?” 只见这些门派中,走出来个自以为可以号令群雄的人,正是公孙玄。他缓步走到演武场中间,眉头紧锁,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公孙玄站定之后,一声长叹:“现下北方战事连连[10],民不聊生。我们武林正派,正是应该联手抗敌,救万民于水火的时候。哎……偏偏这个时候,出了这么个大麻烦。” 坐在一旁被人欠了钱的段墨,噌地站起来,面目如墨,义愤填膺地高声道:“什么大麻烦?根本就是武林的祸害!凌若渊那个妖女,手刃我追云庄前掌门段云。我追云庄与此妖女势不两立。此妖**毒残忍,天下武林应该得而诛之!” 一语毕之,演武场上,就如炸开了锅,众人纷纷附和: “这个妖女还血洗了千绥门,连八十岁的老掌门都遭了她毒手啊。天可怜见……我等必为武林除害!” “此妖女杀师灭祖,人神共愤。我武林中人,必将此人除之而后快!” “凌若渊不死,天下武林将永无宁日!” “.…..” 一时间,群情激愤,喊杀声此起彼伏。 戴天的心,却如同沉到了谷底。 原来,这些不着调的人,竟是为了凌若渊而来! 师父临死前,嘱咐自己,舍命相护的凌若渊,怎么竟成了武林公敌? 他们说凌若渊阴毒残忍。 师伯又说她不是无情无义之辈。 究竟孰是孰非?谁真谁假? 天下之事,总有那么多纷繁困扰,看不清根本,辨不出真伪。 戴天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自处。 [10]:显德六年,北汉及契丹联军攻打后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根本就是一本佛经! 正惶恐间,这熊熊的无名怒火,不知怎么的,就烧到了钟懿身上。 段墨腆着张催债般的脸,走到钟懿跟前,一拱手,阴阳怪气地道:“钟掌门,凌若渊可是九剑门门下。您可有说辞?” “说辞?”钟懿冷冷一笑:“我的说辞,刚才你们都说过了。” 段墨虽然火气大,但大概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他听到钟懿回答,显然一愣,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将谈判进行下去。 一个圆滚滚,油腻腻的小老头及时地走过来,化解了段墨的尴尬。小老头虽油腻,但仿佛抵抗了时光的冲刷一般,颇有鹤发童颜的神韵。他胖乎乎的脸上,甚少皱纹,活像一个红彤彤的苹果。他笑嘻嘻地凑过来,对着钟懿道:“钟掌门,我们都是行将就木之人,你又何必为难晚辈呢?” 钟懿看到这个嬉皮笑脸的小老头,却露出少有的和颜悦色。她竟然站起身来,对着小老头微微一颔首:“月华谷詹淇谷主,别来无恙吧。” 詹淇笑得更卖力了。他像狗皮膏药一般黏上来,黏糊糊地道:“无恙,无恙。老夫闲散半生,如今才体会到,好吃,好睡,好心情,才是了不得的大事。”詹淇顿了顿,仿佛突然想起来,自己不是来叙旧的。他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道:“钟掌门,不管怎么说,这凌若渊,也曾是九剑门的弟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九剑门也很应该给天下一个交代的。” 钟懿微微一沉吟,点点头,朗声道:“凌若渊虽曾经是九剑门弟子,但正如你们所说,凌若渊杀师灭祖,早被九剑门逐出门去了。” 钟懿音量虽不大,整个演武场却突然谜之安静下来。 几个掌门,也纷纷向着钟懿围拢过来。 不但围拢过来,还个个挂着喜不自胜的表情。 公孙玄喜滋滋地道:“钟掌门言下之意,是愿意和在场各位同仇敌忾,共同对敌了!” 但钟懿没有让这种喜滋滋的气氛,继续欢腾下去。她冷冷地道:“自然也不是。” 公孙玄喜滋滋的表情,立即凝固在脸上。他的脸,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由红变青,由青变白,再由白变黑。这绚烂的色彩,最终归结成,可以和段墨相媲美的浓浓墨色。他厉声道:“那你是要护着那个妖女,与天下武林为敌了?” 围拢来的掌门,也从喜不自胜,变成了怒目而视,简直恨不能将眼珠子瞪出来。 但这些喜怒无常的表情,仿佛并没有被钟懿放在心上。她仍然一副云淡风情的模样:“你们剑阁山庄、凌霄阁、宁远派、月华谷、千绥门、追云庄、长贞岛、夜晴宫,虽然自称八大门派,但也未可就是天下武林了。” “你!”公孙玄气得言语都不利索了:“我,我八大门派,纵横江湖数,数十年。如今已经誉满天下,名动江湖。谁人不敬重?谁人敢小觑?” “确实。”钟懿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你们八大门派,纵横江湖数十年。但代价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钟懿!”公孙玄全然不顾自己努力维持的人人敬重的形象,尖声尖气地大叫起来:“数十年前,我们不过是在替天行道,今日也是一样!” “道?”钟懿毫不示弱:“既是替天,为何手刃无辜?既是行道,八大门派为何瓜分真言宗?” “不要再提真言宗。”公孙玄几乎是吼了起来:“还说是天下至尊的武学,其实根本就是一本佛经!不但全是梵文,还晦涩难懂!如今八大门派,哪一个讨到了半点好处?” 话音一落,公孙玄立即就发现自己犯了个祸从口出的错误。 钟懿果然一声冷笑:“你们费尽心思,手染鲜血,结果没有讨到半点好处。真是可笑至极!” 而演武场上上百人,大眼瞪小眼,津津有味地听着这出陈年八卦。 “咳咳……”油腻腻的詹淇觉得不妥,颠颠地跑过来打圆场:“我说,你们两位,加起来都几百岁了,还在这里让小辈们看笑话。” 詹淇顿了顿,露出难得的严肃表情道:“八大门派中,陆连山、肖成、祁峥、方锦宜已过世多年。如今段云已死,晋南重伤。当年的八人之中,只剩下老夫和公孙玄了。如果我们再不当机立断,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你们是否坐以待毙,与我何干?”钟懿一声冷哼。 被人这么一怼,詹淇红苹果般的胖脸白了白。但他很快又堆起了灿烂的笑容,谄媚地道:“钟掌门,当年您师叔的事情,老夫深感遗憾……” “住口!”钟懿脸色铁青,打断了詹淇:“你们也配提我的师叔。” 詹淇有点尴尬,但还是贱兮兮地继续道:“是是是,我们本不该再冒犯您师叔。但是,相信钟掌门的师父和师叔,也必定不想看到今日的情形吧。” 钟懿一愣,眉头微皱,仿佛陷入沉思。 詹淇一看钟懿态度松动,显得备受鼓舞。他又黏糊糊地凑到钟懿跟前,眨巴着小眼睛道:“钟掌门,我们也不是要让您与那凌若渊为敌,只是想让您在其中,说和说和。” 钟懿神色一缓,颇有些为难地道:“只怕凌若渊,未必能被我说和……” “不错。”钟懿话音未落,突然被一阵阴冷的声音打断。 演武场上虽有上百人,但都鸦雀无声地听着几位掌门的八卦。此时这阴冷之声虽然不大,却异常清楚。 不但清楚,简直就像一阵冷风,吹进了众人的骨头里,让人产生一种,寒意。 这种寒意,如同附骨之蛆,让人恐惧,又无法挣脱。 恐惧,不但在骨头里,更在公孙玄和詹淇的脸上,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 这二人,一个眼睛极小,一个目光浑浊,此刻却都努力瞪大了双眼,连眨眼,都忘记了。 不但瞪大眼睛,还张大了嘴,仿佛想要发出一声惊叫,又被生生地噎在喉中。 这一双双惊恐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地府恶鬼。 而这地府恶鬼,正踏着施施然的步伐,轻快地从大门走进演武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断了往日情分,如何? 这恶鬼身边,环绕着数十个白衣人,个个手持长剑,却形容怪异。 之所以怪异,只因这些白衣人,虽手有利器,却毫无锐气。 这些长剑,闪着寒光,却剑尖低垂,剑身游移不定,甚至微微颤抖。 这些持剑的白衣人,努力地控制着双手的颤抖。但这颤抖,却愈演愈烈,简直如同筛糠。 不但双手颤抖,这双腿,也不听话地发起软来。 发软的双腿,不但让白衣人畏缩在恶鬼周围不能上前,简直要让白衣人们落荒而逃了。 当然,这落荒而逃的冲动,被白衣人们强行压抑着,勉强维持着剑阁山庄的面子。 剑阁山庄的面子,实在也太难看了些。 虽被白衣人围堵,但这恶鬼,如入无人之境,大大咧咧地,一路顺畅,翩然走进演武场。 这骄横跋扈的恶鬼,仿佛轻易地,就给这剑阁山庄的面子上,扇了狠狠的一巴掌。 但这令众人心生恐怖的恶鬼,长得非但不恐怖,反而十分好看。 恶鬼一身灰衣,红唇乌发,面目如画。 戴天心中一紧。 这恶鬼,自己竟是认识的。 凌若渊! 这里的武林大会,分明是龙潭虎穴。 凌若渊却偏偏来此。 若是她身陷险境怎么办? 或者,如果她大开杀戒,又如何是好? 一时间,戴天只觉得心中惘然,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的,还有演武场上的百来人。 看到人人得而诛之,除之而后快的妖女到来,刚才还群情激愤的众人,突然间,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大家仍然鸦雀无声地静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倒是詹淇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的红苹果,此时已经惨白。但他依然挤出个难看的笑容,冲着凌若渊道:“凌若渊,多年不见,你还是神采依旧啊!” 说罢,詹淇又夸张地干笑数声。 这几声干笑,在噤若寒蝉的广场之上,显得异常突兀,活像枯藤上的老鸦。 但这老鸦的啼叫,似乎把凌若渊给逗笑了。 她万年冰山般的脸上,竟然荡漾起涟漪般的笑容。 她的声音,如同晴雪化开:“詹淇,你还在世,我当然只能神采依旧。” 詹淇一滞,只能尴尬地继续干笑道:“您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凌若渊翩然走到詹淇跟前,温言道:“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你。” 凌若渊盯着詹淇的圆脸,继续道:“你和公孙玄都在这里,也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你们了。” 呆立在一旁的公孙玄,仿佛终于醒过神来。他厉声道:“凌若渊,你休要嚣张!我和詹淇,岂是你可以搓扁捏圆的?” 段墨也终于想起来应该趁着人多势众,煽风点火,于是也怒气冲冲道:“妖女,我追云庄与你的血海深仇,今日只能用你的命来化解!” 凌若渊用眼睛瞟了瞟段墨的如墨黑面,竟仿佛觉得有些可笑,点头附和道:“没错。追云庄与我仇深如海,以至于段云等不及地巴巴赶着来送命。”凌若渊一边说着,一边露出赞赏的笑容:“今日我能站在此处,也是拜段云所赐呢。” 段墨大怒:“妖女!我前掌门惨死你手。你竟拿此玩笑。可见你蛇蝎心肠,不配为人!” 怎料凌若渊听了段墨怒骂,竟也不生气,仰天大笑起来:“你们既然说我是妖,我自然也不惜为人了。” 她将周围虎视眈眈的众人,环视了一圈,继续道:“同样是杀人,有人杀人,是替天行道。有人杀人,即使是自保,却成了妖。原来这世上的是非,本不在乎孰是孰非,而在乎如何搬弄是非。” 公孙玄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你苦心孤诣,遍寻当年旧人寻仇,屡范杀业。难道还冤枉了你不成?” “自然没有冤枉。”凌若渊脸上笑意一收:“公孙掌门既说在下寻仇,那各位,必是先有仇于我了。” 公孙玄面色一滞,竟一时语塞。 段墨的黑脸,此时已经憋得通红,隐隐透出猪肝般的古怪颜色。他忍无可忍地喝道:“今日我们既然在此摆下鸿门宴,这个妖女又不请自来。你们还说什么废话?” 话音一落,段墨已然振臂,顿时两把一尺来长绿色飞剑喷薄而出,盘旋在他身侧。 这两把飞剑,与段云当日所用,如出一辙。但光芒和气势,却是大为逊色。 不但绿色光芒微弱,连飞行也颇为勉强,甚至晃动不安,简直要自行陨落了。 当然,自行陨落这么丢脸的事情,段墨的两把飞剑,还是没有的。 一道白光闪过,将两把飞剑击落在地,勉强了成全了飞剑的颜面。 两把飞剑绿色光芒已失,惨白如同死鱼,直挺挺地落在泥土里。 而保全了飞剑颜面的白光,轻飘飘地落到钟懿手中,化成一柄长剑。 段墨看到自己的两把死鱼般的飞剑,却暴跳如雷:“钟掌门,你果然是要护短的。你和那妖女,就是一丘之貉!” 钟懿脸色铁青,却并不答话。 凌若渊却缓缓走到钟懿面前。“一丘之貉?”凌若渊盯着钟懿道:“还是鸿门之宴?” 钟懿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师妹,四十年了,今日相见,恍如隔世。” “隔世?”凌若渊微微一笑,淡然道:“四十年,确实很长,长到,有人便以为恩怨可以磨灭了。” 她伸手拂了拂自己的发梢,仿佛不经意地道:“可惜当年之事,于我而言,历历在目。” 凌若渊突然面色一肃,冷声道:“钟懿,我毕竟出身九剑门。且不说当年是非,今日在这鸿门宴上,不管你是顾念旧情,还是襄助他人,对你而言,都是为难之事。”她顿了顿,盯着钟懿,缓缓道:“不如,你我今日,就当着这天下英雄,断了往日情分,如何?” 钟懿一愣,有些惊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凌若渊的眼中闪过厉色,冷哼道:“待会刀剑无眼,钟掌门若要与我为敌,也好无所顾忌。” 站在钟懿身边的戴天,觉得心中气闷,忍不住大声道:“凌若渊!人人都道你是妖女,说你冷酷无情,残忍不堪。偏偏师父和师伯,非说你是好人。” 说到这里,戴天的目光有些闪动:“可如今,你看看他们,得到了什么?我师父,苦守数十年,含恨而终,你却毫不留情,毁他画作。钟师伯,为了你之事,亲上剑门山,不惜与众门派周旋。你现在,却要与她决绝。这些护你爱你之人,究竟为何缘故,要被你这样践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不如,做点正事? “住口!”钟懿高声喝止了戴天:“你既不知缘由,怎能随意评判是非?” 戴天有些气恼,张口想要辩白。 却听到凌若渊笑了起来:“不知缘故,而辨人是非,天下人做得,他为何做不得?我既践踏天下人,又为何不能践踏这些所谓的,爱我护我之人?” 说这几句话,凌若渊明显带着笑意。 凌若渊眉目清澈,笑容在她的脸上,如同三月的清晨,阳春白雪。 但这种笑容,在戴天看来,却显得那么刺眼。 不但刺眼,还刺痛人心。 冰冷,决绝。 甚至。 可怕。 果然,凌若渊脸上的笑意一收。她神情恹恹地道:“我大概是年纪大了,也絮叨起来。竟跟你们这些不知所谓的人,做些口舌之争。真是可笑。” 说罢,凌若渊不耐烦地拿起手中的长剑,仿佛自言自语般道:“不如,做点正事,可好?” 不等周围的人反应,只见凌若渊手中的长剑,突然模糊起来。 不但长剑,连凌若渊的身影,也变得模糊。 这模糊的残影,还没有消退,公孙玄却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竟又多出一个人影来。 这个人影,身如鬼魅,面如寒冰。一把长剑,剑尖直指公孙玄额间。 公孙玄顿时惊得十魂不见了八魄。 刚才的威严之态,瞬间如黄河之水,一去不复返。 公孙玄本来就不利索的动作,显得更加迟钝。 不但迟钝,简直就是呆若木鸡。 他僵直地呆立在原地,结结巴巴道:“凌,凌若渊。你,你这是要作甚?” 鬼魅人影淡然一笑,答道:“当然是,了断四十年前的旧事。” 公孙玄面无血色,颤声道:“这四十年,老夫确实战战兢兢,不能自已。” 凌若渊点点头:“早知如此,你我都不该,蹉跎这些岁月。” 说完,凌若渊手中长剑一收,一个翻身,长剑就狠狠向公孙玄面门劈去。 眼看长剑就要削掉公孙玄的木鱼脑袋,公孙玄木鱼般的脑袋,却突然不见了。 凌若渊一剑劈空,有些惊疑。 她凝神一看,只见一条长索,将木鸡般的公孙玄一裹,拉出四五米远。 这条长索唤作夺月索,由寒铁锻造而成,触之如寒冰,闪着凛冽的白光,正是月华谷詹淇的武器。 詹淇虽身形浑圆,但却是异常灵活。 两米长的银索,围绕急速旋转的詹淇上下翻飞,活像个滴溜溜的陀螺。 詹淇将公孙玄从凌若渊剑下救下,立即挥动长索,向着凌若渊袭去。 夺月索虽看似柔软,实则力道极大。一旦被其缠绕,就犹如被蟒蛇所困,不得所出。 詹淇的成名招式,便是用夺月索缠绕敌人颈部,一招致命。 此时夺月索带着疾风,向着凌若渊平扫而来。 凌若渊听到呼啸之声而来,腾身而起。 她脚尖轻轻一点,就到了夺月索之上。 胖陀螺只觉得自己握住夺月索的手臂一沉,仿佛千钧重担,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詹淇大惊,暗想这么个骨肉如柴的凌若渊,怎么会有如此重量。 那个骨瘦如柴的凌若渊,竟然沿着半空中夺月索,奔跑起来。 而詹淇手臂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自己的胖手,一阵剧痛,简直要断了一般。 詹淇心中一沉,只能咬紧牙关,强行暗用力道,将夺月索向上甩去,以对抗这从长索上传来的重量。 哪知,夺月索上的重量,突然莫名地消失了。 凌若渊分明还站在长索之上,但这古怪的力道,却如它诡异的出现一样,又诡异地消失了。 詹淇手上的蛮力,却无法收回。长索在他的作用下,狠狠地向上一甩,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弧线后,重重地落在詹淇的身后。 随着一阵鬼哭狼嚎之声,詹淇的身后,出现了一大片被落下的夺月索掀倒的弟子。 詹淇大怒,再去看那凌若渊,才发现刚才长索之上的身影,已然发虚,逐渐消散。而凌若渊,已经轻盈落地,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詹淇虽怒也惊,这凌若渊屡屡身影虚幻,皆是因为她的速度极快。她的剑术再配以这样的速度,是多么可怕? 詹淇来不及惊惧,高声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刚才不是还信誓旦旦,要为天下除害吗?” 演武场上数百人,仿佛终于清醒一般,纷纷亮出武器,潮水一般地向凌若渊涌过来。 潮水汹涌,一浪接着一浪,瞬间将凌若渊淹没了。 . . 看到凌若渊陷入混战,戴天顿时坐立不安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缺,用眼睛不住瞟着站在不远处的钟懿。 但钟懿出奇地冷静。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在潮水中翻滚的凌若渊。 仿佛想起了,儿时她和凌若渊在南恩河边的嬉戏。 南恩河的落日,总是金灿灿,懒洋洋的。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平和。 仿佛时间的流淌,都变得缓慢起来。 南恩河的暴烈狂放,在安宁山中的曲折迂回之中,被逐渐地消磨。 一出了安宁山,南恩河突然变得平缓宽广。 这里反而是钟懿和凌若渊曾经最喜欢去的地方。 要到南恩河边,需要走很长一段路。 简直让人走得脚都快断了。 但是那段路,却总是出现在,少年们的梦中。 那是一段生机勃勃的路。 路的两边都是稻田。 春天的满眼新绿和点缀其中的黄花,在暖阳下,是比白色,还要纯净的色彩。 尤其是金灿灿的油菜花,是和香喷喷的菜花饼联系在一起的。总是少年们喜闻乐见的存在。 秋天的稻田是一种温柔的金色,仿佛是一床柔软的被子,用温暖的怀抱,容忍着闹腾的熊孩子,躺在其中,仰望天空。 凌若渊那时收养了一只白色的小猫,唤作雪球的,也会跟着他们走过那段长长的路,到河边去。 雪球对自己的定位,颇为迷惑。它总是在人、狗、猫之间犹豫不决。它有着猫的高冷,但却和它的主人一样,对外面的世界有着蓬勃的兴趣。同时它又偶尔会产生错觉,做出忠诚如小狗的行为。在去往河边的路上,它总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凌若渊。不同的是,凌若渊走的是大路,而雪球,会贼头贼脑,蹑手蹑脚,跟随在旁边的稻田丛中。 就这样,三人一猫,不知道在那条长长的道路上,来回过多少次。 越靠近南恩河,风光就变得越悠然。 悠然,是因为天地突然广阔起来。 稻田变成了大片的芦苇。白茫茫的芦苇花,将落日的漫天余晖,切割成一丝丝,一缕缕,晃在兴高采烈的脸上。 芦苇一过,就是浩瀚的沙滩。 之所以说浩瀚,是因为对于山里长大而没有见过大海的孩子,广阔的南恩河沙滩,便是浩瀚无垠,天宽地阔了。 南恩河的沙滩,柔软细腻,柔软到少年们的长长脚印久久不会消失,细腻到滩涂之上的小鱼小虾也能活得自由自在。 走过沙滩,便是南恩河。 夕阳下的南恩河,仿佛是个即将离去的美人。 闪着金光的粼粼河面,是她的长裙。逐渐升腾起来的薄雾,是她的面纱。她拖着璀璨的长裙,带着不舍和遗憾,一步一回头地,慢慢消失在逶迤的群山之中。 少年们在河中的欢腾,也随着美人的离去,戛然而止。 凌若渊的水性极好。按照钟懿的说法,凌若渊应该是水中的抗浪鱼[11]转世。 之所以是抗浪鱼,因为她身材瘦长,在浪中上下翻飞,灵活如同一尾闪着银光的小鱼。 更重要的是,这抗浪鱼,味道极其鲜美,曾是少年们的最爱。 少年们曾经不眠不休,将大好的年华,无尽的精力,耗费在捉鱼,烤鱼,和大快朵颐之上。 想到南恩河和抗浪鱼,钟懿的眼角,有些湿润。 . . [11]抗浪鱼:又称鱇浪白鱼,只生活在云南抚仙湖,身材细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债,自然是要偿的。 钟懿抬头再次望向,陷入潮水般混战的凌若渊。 此时的凌若渊,仿佛又变成了四十年前的那尾抗浪鱼。 她的一身灰色长衣,翻飞轻盈,翩若惊鸿。 各大门派的各色兵器,闪着寒光,或劈,或刺,或斩,招招抱着取人性命的决心,轮番地向着凌若渊翻涌过来。 但这些致命的杀招,在凌若渊看来,仿佛只是南恩河的波涛。 波涛这个东西,是个欺软怕硬的货。 不加约束时,它便东闯西荡,汹涌肆虐。但是稍加限制,它却马上换了嘴脸,平静如湖,温婉如潭。 果然,这些没有骨气的波涛,在凌若渊的翻腾旋转之中,逐渐收敛了锋芒。 不到数息,凌若渊的周围,出现了一个不小的空地。 形形色色的正派英雄,个个挂彩,只能大眼瞪小眼,手持兵器,将凌若渊围在空地中央。却再无一人,敢上前一步。 凌若渊收回了长剑,仿佛也有些乏了。 她拂了拂长发,望了望周围神色紧张的正派英雄们,神色有些不耐烦:“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总是甘心被别人当成棋子。倒是便宜那些老家伙,坐享渔翁之利。” 而打算坐享渔翁之利的老家伙们,此时脸上青红不定。 詹淇手中的夺月索软软地耷拉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公孙玄手持两把乌黑玄铁长剑,脸上虽乌云滚滚,却是连一句狠话都撂不出来了。 而段墨之流,已经长衣褴褛,血渍斑斑。他缩在人群深处,再无当出头鸟的勇气。 刚才还义愤填膺,要为天下除害的正派群雄,此时安静若寒蝉,温婉如处子。 凌若渊冷冷地扫了一眼周围众人,仿佛有些遗憾:“当年八大门派,横扫天下,无人能敌。没想到今日,竟不堪一击至此。” 詹淇的胖脸一红,讪讪道:“昔日的八大派掌门,歃血为盟,集众家之长,创出混元八苍阵,确实可以独步江湖,风头无二。可惜我们八人,为了一本真言宗,明争暗斗多年。昔日之盟,早已分崩离析。而如今,八人死伤凋零。当年的混元八苍阵,从此没落,辉煌不再。” 凌若渊一声冷哼:“当年长贞岛的肖成,是你们八人中最厉害的,他如今何在?” 只听一声呼应,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这人手握一支丈许凤翅镗[12],显得颇有霸气。他走到凌若渊跟前,一个抱拳,朗声道:“在下肖坤,肖成乃家父。” 凌若渊将此人粗略打量了一遍,竟然点点头:“总算还有些许长得顺眼的人。” 这个被凌若渊赞赏为长得顺眼的人,果然英武非常。他身材高大,面目轮廓硬朗。唯一美中不足,他的目光阴冷,难掩凶狠之相。 凌若渊将目光从这个挺顺眼的人身上移开,仿佛自言自语道:“还有如意珠陆连山,凌霄针方锦宜。” 凌若渊话音刚落,只见又有两人施施然走了出来。一个儒雅书生,一个娇俏女子。 书生已经不惑之年。他一身青色长衫,长须飘动,面目温和,很有些飘逸之相。但奇的是,书生手中擎的,不是书卷,而是一串佛珠大小的金色珠子,璀璨夺目,竟看不出材质。书生上前一步,对着凌若渊恭敬一躬:“凌前辈,在下宁远派陆哲,陆连山是在下恩师。” 而那娇俏女子,正值桃李年华。她穿着一身杏色宫装,眉目娇艳。她弱骨纤纤,文弱得不像个舞刀弄枪之人。她一开口,娇滴滴的声音更是让人心生怜惜:“凌姐姐,我叫端木华。方锦宜是我的祖母。” 凌若渊饶有兴趣地盯着端木华,仿佛对她颇有好感。她冰山般的脸上,竟然出现一丝笑意:“你这一声姐姐,我可担不起。” 端木华眨眨一双美目,娇笑道:“凌姐姐,你长得这般好看,我可是真心喜欢你呢。” 凌若渊却是一愣,仿佛有些惘然,喃喃道:“真心?我都忘记,真心是何物了。” 端木华对凌若渊的惘然,有些不明所以。她继续沉浸在莫名的兴高采烈之中:“不止我喜欢你。就连我的祖母,生前也经常夸你呢。” “是吗?”凌若渊眯起眼睛,仿佛有些惊讶,“方锦宜会夸我,真是稀奇。” 端木华收起笑容,露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我虽不知你们的昔日恩怨,但即使是仇人对手,也有惺惺相惜的时候。” “相惜?”凌若渊恢复了冰冷的神色,“残杀和死亡之下,也有相惜?真是矫情。” 端木华一滞,竟说不出话来。 凌若渊环顾了一下四周,语气竟欢快起来:“太好了!十二追、浑天刀、冰炙掌、夺月索、凤翅镗、如意珠、凌霄针、乌金剑,都到齐了。其他无关之人,就散了吧。” 冰炙掌祁峥的传人,是个小个子的中年女人。她尖声叫起来:“凌若渊,你尚未问我,为何知我冰炙掌也到场了?你是有意轻视我夜晴宫吗?” 凌若渊用眼角瞟了瞟小个子的聒噪女人,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懒懒道:“你父祁峥相貌丑陋,行为粗鄙。而你与他如出一辙,一般无二。我还需要问吗?” 中年女人唤作祁如月。名字虽如诗如画,但其人实在有负美名。她听了凌若渊的话,气得跳将起来,双手叉腰,唾沫横飞地道:“凌若渊!老娘我虽不是美艳动人,但也绝不是平庸之姿!你如此轻慢于我,老娘我,我与你没完!” 看到绝非平庸之姿的祁如月跳着脚的叫骂,在场之人无不掩口而笑。 而詹淇摇了摇头,走上前来,对着凌若渊道:“八大门派都在此地了,你究竟想如何呢?” “如何?”凌若渊仿佛陷入了纠结,“这倒是难办了。” 她沉吟了数息,冷声道:“债,自然是要偿的。” 凌若渊的声音很低,但是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清楚。 不但听得很清楚,还听得很胆寒。 债,自然要偿。 但是血债,若要用命来偿,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舍得。 而真言宗,是当初八大门派费尽心力才得到,如今若要还给凌若渊,自然也如同要了他们的命一般。 思来想去,不管是命,还是武学秘籍,在场的人,都是万般不舍。 想来思去,如今也只能拼死一搏了。 . . [12]:凤翅镏金镗:长兵器之一,曾是宇文成都的兵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于是公孙玄大喝一声,将手中的乌金剑一横,对着还在沉思的数人道:“还想什么?难道真的把命偿给那妖女吗?混元八苍阵虽不如往昔,但对付这妖女,也是绰绰有余了!” 话音一落,八大门派掌门如梦初醒般,纷纷亮出兵器,翻身上前,将凌若渊团团围住。 公孙玄的双剑先交错向凌若渊横扫而来。 凌若渊向后急退数步,却听见背后呼呼掌风袭来。凌若渊原地一点,腾身而起,躲开了背后段墨的十二追魂掌。 凌若渊还没落地,却发现眼前一花,原来是詹淇的夺月索向着自己的门面扫来。 凌若渊一侧头,轻盈躲开夺月索。她左手一把抓住夺月索银链,暗用内力一拉。 只见手握夺月索的詹淇小老头,立即如同拔出土的圆萝卜般,和泥带水地,被甩了出去。 被甩出去的詹淇,又和正要飞扑过来的绝非平庸之姿的祁如月撞了个满怀。 两个圆乎乎的身体,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来。 这边厢,儒雅书生陆哲将手中的金色如意珠甩将出来。金色珠子竟然迎风暴涨,变成拳头大小。每颗金色珠子之间,由细如发丝的金线相连,金线竟然可以被拉长数丈。这一串如意珠,立即成了绵密的暗器。 凌若渊看到如意珠袭来,将手中长剑灵巧一挡。如意珠立即改变方向,向一旁飞去。但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珠子相继来袭,竟让人眼花缭乱起来。金色珠子仿佛无穷无尽,周而复始,向凌若渊袭来。 但凌若渊的手中长剑,左右挥舞,越来越快。仿佛手中之剑,幻化出两把、三把、无数把,将无穷无尽的如意珠,撇了个干干净净。 正在凌若渊专心对付如意珠之时,忽然觉得右手一阵酸麻。她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臂上,竟然扎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凌若渊右手一抖,将银针甩掉。她却发现,更多的银针,如同细雨一般,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而一个杏色的窈窕身影,围绕着凌若渊,快速旋转起来。一边旋转,一边从双手中,挥洒出更多的银针。 正是凌霄针端木华。 幸亏端木华,心中是真心喜欢这个长得好看的凌姐姐。 她的绵密银针,并未使出全力,只是轻飘飘地,如同淅淅沥沥的小雨般,打在凌姐姐的身上。 旋转数圈之后,端木华停下了脚步,有些担忧地去看她心心念念的凌姐姐。 但哪里有什么凌姐姐? 只有一个儒雅书生陆哲,惊恐地站在原地,脸上、身上扎满了银针,如同箭猪一般狼狈。 而凌若渊什么时候,从端木华眼皮底下消失的,竟无人看清。 凌若渊刚闪出端木华的凌霄针阵,突然听到空中厉声传来。同时,巨大威压从天而降。 凌若渊心中一沉,举剑向头顶护去。 只听铛一声,凌若渊的右手,被震得生疼。 凌若渊被巨大的撞击力逼得倒退数步,才看清,这从天而降的,正是一丈来长的凤翅镗。 长得很顺眼的肖坤,如同天神般,双手举着凤翅镗,正击在凌若渊的长剑上。 这凤翅镗,本身就有两、三百斤重量。再加上虎背熊腰的肖坤奋力一击,少说也有四、五百斤力度。 凌若渊很快收住脚步,稳住心神,却不由地叫了一声好:“肖成的后人,倒还没给先人丢脸!” 这没给先人丢脸的肖坤,还没有来得及得意,只听见一声悲鸣。 悲鸣之声凄婉悠长。 众人惊疑,纷纷向悲鸣之声望去。 竟是凌若渊手中长剑,出现丝丝裂纹,发出阵阵悲鸣。最后,长剑竟然碎成两段。 凌若渊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若是我的七把短剑还在,如何能有碎剑的事情发生?” 这时,公孙玄却高声喝道:“这个妖女虽剑法卓绝,但她剑已断,正如猛虎去其爪牙!现在正是我们诛杀她的好时机!” 说完,缠斗的数人纷纷欺身而上,再次投入恶战。 而凌若渊,将手中断剑一扔,只是赤手空拳地,游弋在众人的纷乱进攻之中。 但凌若渊的脚步,似乎逐渐迟滞起来。 公孙玄看准机会,将双剑狠命向凌若渊后背刺出。 但双剑却被一把长刀挡住。 公孙玄定睛一看,竟是晋长青,用自己的浑天刀,挡住了双剑。 公孙玄大怒,厉声道:“晋长青,你疯了吗?竟然襄助妖女?” 晋长青面带难色,沉声道:“凌若渊没有对我们痛下杀手,我们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公孙玄面目扭曲,吱哇乱叫:“但凡对妖女存有同情的,视为妖女同党,一律杀之!” 端木华却不满地高声道:“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这可不是正派中人所为。” 但端木华的不满,晋长青的犹疑,被淹没在了滚滚的喊杀声中。 正派群雄,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瘦削女子,展现出了大无畏的英雄本色。他们纷纷扑将上来,恨不得将这个女子生吞活剥了去。 站在一旁的戴天万分焦急。他一咬牙,一头扎进这滚滚的人群之中。 在举着各色武器,高声叫嚣的人群之中东寻西找,戴天终于近到凌若渊身旁。 但戴天惊讶地发现,凌若渊还是一身灰衣飘飘,翩然旋转在纷乱的刀光剑影之中。 那么淡定,那么优美。 她的身上,不但没有一丝伤痕,似乎连一丝尘埃,都不曾沾染。 但是戴天心中慌乱不已。他将手中的玉缺剑,向着凌若渊抛过去,高声喊道:“若渊前辈,这玉缺剑,本来是师父留给你的。现在我就交还给你!” 刀剑之中游弋的凌若渊身躯一震,脚步乱了许多。 但凌若渊很快冷静下来。她伸手将玉缺接住,轻飘飘地在身旁一绕。 但这轻飘飘的一绕,却让周围的正派群雄们大惊失色。 他们只觉得巨大的压力,从凌若渊的这一绕之中喷薄而出。 这种压力,立即将凌若渊身旁的数十人,掀翻在地。 站在稍远处的人,也纷纷在巨大的冲击下,后退数步,口吐鲜血。 公孙玄刚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发现一把玉色长剑,已经直指自己额间。 公孙玄心中惊恐,只能对着玉色长剑的主人,求饶讨好起来:“凌若渊,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凌若渊冷笑一声:“等你偿了债,就了此恩怨。” 说完,凌若渊将玉缺剑一翻,就要手刃公孙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三招之内?三招之内? 但这一剑,竟然并没有刺中公孙玄。 凌若渊早年有天下第一剑之称。 这么近距离的一刺,竟然没有刺中敌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凌若渊自己也有些吃惊。 她望向自己的右手,发现竟是一把剑鞘,将自己的右手打偏了些。 只听见钟懿苍老的声音,幽幽而来:“凌若渊,你以为师父,想看到今天这一幕吗?” 凌若渊一滞,整个人都呆了。 她皱着眉头,仿佛颇为痛苦。良久,凌若渊才涩声道:“师父?钟掌门,难道你忘记了,我已经不是九剑门弟子了。” 钟懿听了凌若渊的话,心中也很是难过。她缓缓走上前来,看着这个昔日好友,不觉泪眼婆娑。 谁知,凌若渊却脸色一沉,声音也变得阴冷:“师父确实是不想看到,今日我与天下为敌的一幕。但是她更害怕的是,我的所作所为,连累九剑门!” 钟懿一愣,竟说不出话来。 而凌若渊,却仿佛陷入了盛怒。她高声道:“师父为了阻止我,不惜让我背上欺师灭祖的骂名!为了保全九剑门的名声,她甚至不惜置我于死地!” “住口!”钟懿也勃然大怒:“置你于死地?如果师父想让你死,你如今还能站在此地?” 凌若渊一声冷哼:“我能挣扎求生,凭的不过是自己的一把剑罢了。” 凌若渊秀美的脸上,逐渐升腾起暴戾的神色。她厉声道:“今日,我也要用这把剑,雪我心中之恨!”说罢,凌若渊右手一翻,将玉缺高高举起,就要向公孙玄斩去。 而公孙玄,如同飘摇在风中的芦苇。他面如死灰,瑟瑟发抖,颓然地哀叹着自己反复在生死边缘的游走。 “凌若渊!”钟懿却疾声道:“你真的以为,你的剑术,高明到三招之类,就让你求生?” 凌若渊的右手突然停在半空之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仿佛魔怔了一般,自言自语道:“三招之内?三招之内?……” 凌若渊手中的玉缺剑,突然颤抖起来。她举着玉缺剑的手,如同卸了力一般,瘫软下来。 她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说罢,凌若渊将手中玉缺一收,竟然一挥衣袖,大笑着离去。 只剩下,演武场上数百人,望着这喜怒无常,逐渐远去的凌若渊,一脸茫然。 . . 广陵[13]。 三月里的琼花[14],洁白如玉,花团成簇,热闹如锦。 大片的琼花,软软地拢在广陵的街巷中,如同化不开的青烟白雾。 徘徊在这青烟白雾中的人,也变得温婉如水。 特别是打着花伞,眉头微蹙的美人。 一个身着杏色宫装的美人,挽着松松的发髻,扭着袅袅细腰,一步一叹息。 她驻足在琼花林边,手攀花枝,眼睛却望着别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旁边的圆脸婢女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滴溜溜地跑到美人身旁,有些担忧地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茶不思饭不想的也就罢了,连出来散心,也这么魂不守舍的?” 美人仿佛被惊醒了。她叹了口气,幽幽道:“小莲,你说,心中牵挂一人,究竟是令人欢喜,还是令人伤怀?” 被唤作小莲的圆脸婢女掩口一笑:“原来小姐,是芳心暗许了。” 美人狠狠地瞪了小莲一眼,却没有否认。她很快又沉浸到顾影自怜之中,怅然若失地道:“我觉得,牵挂一人,苦涩比欢喜多。因为一刻的触动,就要忍受日复一日的孤寂和思念,这分明是一种折磨。” 小莲似懂非懂:“既然是折磨,小姐你为何还要牵挂?忘记他不就行了。” “忘记?”美人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忧伤:“谈何容易。女人心就是这样,明知情深,是一个陷阱,一旦跳进去,就是眼泪和无休止的等待,甚至万劫不复。偏偏还要那么多人,会跳得义无反顾。” 小莲眨眨眼睛,有些不忿:“到底是什么登徒子,惹得小姐徒生了这许多烦恼?” “他?”美人的目光,有些放空:“他不是登徒子。我不过是在人群中,远远地望了他一眼。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大概连我是谁,他都不知道的。” “啊?”小莲有些不相信:“小姐,你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你可是凌霄阁的掌门,天下数一数二的美人!金陵小周[15],广陵端木,被称为双陵二乔。世人可是把你和当年的江南二乔相提并论呢。武林之中有多少英雄豪侠,都把你当成梦中情人。求娶你的人,都快把凌霄阁的门槛给踏破了。结果你一个都没看上。现如今,你竟然,对一个没有正眼看过你的人倾心。你不会是,被人下了降头吧?” 这个美人正是凌霄阁掌门,凌霄针端木华。她眉头一蹙,叹息道:“你自然是不懂的。感情这种东西,最是不可捉摸。往往虚无缥缈,求之不得,才往往牵动人心,让人割舍不下。” 小莲正欲开口,劝说端木华,却突然被一阵笑声打断。 这阵笑声,极其放肆无礼。 伴随这放肆无礼笑声的,是一个低哑的男音:“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应该待字闺中,绣花画画,思念情郎的。像你这样,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端木华面色一寒,猛地一转身,对着来人怒目而视。 这向着端木华走来的人,并不消停,仍然操着低哑的嗓音道:“我看你也到了思春的年纪,不如就让叔父为你择一佳婿,你也好享享清福。” 端木华盯着来人,冷笑道:“我享享清福,叔父您好接管凌霄阁,正隧了您多年的心愿。” 这个笑得放肆无礼的,正是端木华的叔父端木思宇。和端木华的艳若桃李相反,这端木思宇,是个极其阴冷的人。他一身深褐色长衫,身材干瘦,皮肤异常苍白。他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这种笑容,仿佛是他咬牙切齿,硬生生挤出来的。这种笑容,不但假,还仿佛有毒。让人看了提心吊胆。不知道这张笑脸之下,是一颗怎样把人剥皮拆骨的心。 . . [13]广陵:今扬州,南唐东都。 [14]琼花:扬州市花。 [15]小周:南唐小周后,南唐司徒周宗次女,大周后周娥英之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说,重,点! 端木思宇见端木华冷语相向,却并不生气,反而循循善诱起来:“你一个待嫁的姑娘家,让你扛起整个凌霄阁,真真是难为你了。” “不为难。”端木华还是冷着脸:“有劳师叔挂心了。” 端木思宇嘿嘿一笑:“你是我的亲侄女,你的事情当然是我挂心了。” 端木华冷哼一声:“恐怕您是挂心凌霄阁掌门之位吧。” 端木思宇僵硬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他瘦削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他恨恨地道:“方锦宜那个老糊涂,竟然把掌门之位交给你这个黄毛丫头。她真是拿凌霄阁的百年基业来开玩笑!” “住口!”端木华虽然说话娇滴滴的,但发起怒来,也颇有气势。她瞪着端木思宇道:“我尊你一声叔父,是抬举你。你休要在我面前诋毁祖母!” “端木华!”端木思宇也发怒了,他高声道:“你少跟我耍横。方锦宜那个老妖婆,分明有两个儿子。她却偏偏爱重你爹那个短命鬼,把我当成个摆设。她死了以后还不消停,竟然把一切都交给你!” “你?”端木华望着端木思宇,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就你这个纨绔子弟,不肖子孙,还想和家父比肩?真是可笑!祖母早就知道你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把你逐出凌霄阁去。你竟然还有脸面,回来纠缠?” 端木思宇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 凌霄阁,正坐落在广陵城中的保障湖[16]边。 烟花三月,湖光山色和凌霄阁的亭台重楼,都掩映在晨曦的薄雾之中。 端木思宇深吸一口气,有些感慨:“这凌霄阁,是广陵城中,最大气磅礴的。这可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方锦宜在世的时候,竟然狠心将我从这里赶出去。如今她死了,我当然要回来。” “哦?”端木华仿佛很感兴趣:“那你回来做什么呢?不会是为了故地重游吧?” 端木思宇显得有些得意:“不但故地重游,我还要你将凌霄阁,拱手相让。” “哈哈哈。”端木华竟然大笑起来:“不是我看轻你。就你这个窝囊废,大怕没这个可能性。” 窝囊废一愣,咬着牙道:“我本以为,那剑阁之约,会让凌若渊索了你的命去。岂知,你居然还活着回来了!” 端木华一展颜:“凌若渊又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为何要索了我的命去?真是让你失望了。” 端木思宇脸一沉,嘶声道:“凌若渊既然不让你死,那就只能我亲自动手了。”说罢,端木思宇突然右手向前一伸,就向端木华抓去。 端木华只冷笑一声,轻盈盈地向后一退,再一个转身,就轻松地将这一抓闪了过去。 而端木思宇却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 只见他伸出去的一只手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扎满了银针。 端木华一脸鄙夷:“都说了你是个窝囊废。祖母的凌霄针,你一招都不会,还想来抢掌门之位,真是痴人说梦。” 端木思宇脸色发青,恶狠狠地道:“凌霄针确实只传给历任掌门。但要成为凌霄阁掌门,光有武功有什么用?” “不然呢?”端木华懒洋洋地望着端木思宇的狼狈相。 “当然是还要有谋略。”端木思宇一本正经地道。 “你这个蠢材,和谋略有什么关系?”端木华翻了个白眼。 端木思宇却阴森森一笑,只将左手凭空挥了挥。 转眼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数十人,将端木华团团围住。 端木华有些惊异,这些人,个个劲装敛气,明显是武功高手。 但端木华毕竟是一派掌门,还是见过风浪,有些定力的。她只冷哼一声:“叔父,你这是要人多欺负人少吧?” 端木华将周围的数十人轻轻一瞟,捂嘴轻笑起来:“你们虽然人多,但是这些人的身手内功,不但不是我的对手,更远远在我凌霄阁四大长老之下。叔父,打架这个事儿吧,不是靠人多凑数,而是要看实力的。” “四大长老?”端木思宇嘿嘿一笑:“我倒是差点忘了。” 只见他使了个眼色,就从不远处的内阁之中,缓步走出来四个神色各异的老头。 这四个老头,一个长须黑面,一个身材短粗,一个面色阴沉,一个倒是笑脸迎人,却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妖媚气。 这四个人,走到端木华面前站定,也不言语,只是神情复杂地望着端木华。 端木华却是心中一沉。这四个老头,便是凌霄阁的和风、独山、南阳、玉岩四大长老。这四大长老,均是凌霄阁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曾经和方锦宜并肩作战,四处征战,为凌霄阁称霸一方立下过汗马功劳。这四人,是看着端木华长大的,平日里对端木华颇为慈爱。但此时,这四人却仿佛很是陌生,甚至,对端木华有些敌意。 端木华心中不解,但仍上前一步,向着四位长老恭敬地一拜。 妖里妖气的玉岩长老,将端木华一扶,呢喃软语般道:“小掌门,我们四个老骨头,可担不起你的大礼。” 这阴阳怪气的呢喃软语,在端木华听来,分外刺耳。她静了静心神,仍恭敬地道:“四位长老不是在蜀中游历吗?怎么此时回来?” 阴沉的南阳长老,冷哼一声:“你自然不想我们回来。” 端木华一滞,有些摸不着头脑:“晚辈为何不愿四位长老回来?” 南阳也懒得维系客套,只生硬地道:“我们四个老不死的,没有死在蜀中,让掌门,失望了吧?” 端木华皱了皱眉:“失望?” 粗短的独山长老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走上前来,缓言道:“我们四人,在蜀中游历,一路风景宜人,人情淳朴,我们不觉心情大好,神清气爽。”这独山长老,不但沉得住气,还是个颇为絮叨的人。他一开了口,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那天府之国,鱼米之乡,果然是人杰地灵,又好看又好吃……” “咳咳。”站在一旁的和风长老有些尴尬,打断了独山的跑题:“说重点!” 独山的脸一红,讪讪道:“对对对,重点,重点。就在我们其乐融融的时候,我们却发现了个奇怪的事情。” 独山顿了顿,摆出一副卖关子的表情。但他发现端木华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独山觉得稍显无趣,于是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继续道:“这个奇怪的事情,就是我们发现,我们每日行进的路程,越来越少。也就是说,我们越走越慢。” 端木华听了,有些失望:“您不是说蜀地既好吃又好玩吗?你们流连忘返,乐不思我凌霄阁,又什么奇怪呢?” 独山瞪大眼睛,对端木华的不以为然有些不满:“我们四人,虽然行将就木,但其实这副衰老皮囊之下,是心有不甘。我们年轻的时候,为了凌霄阁,那是奋不顾身,不计得失,不畏艰险……现在老了吧,终于可以一偿心愿,去游历天下,品味这人世繁华……” “咳咳。”和风实在忍无可忍:“你又跑题啦!说,重,点!” 独山一慌,点头如同捣蒜:“对对对,重点,重点。我们既然要游历天下,自然明白美景在前路的道理。我们怎么会在一处拖沓流连?这简直就是浪费我们的生命!况且,也与我们雷厉风行,说一不二,速战速决的作风不相符…….” 自诩雷厉风行的独山,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和风长老打断了:“我真是老糊涂了,竟相信你能找到重点!还是我来说吧,让独山老头来讲,才是浪费我们的生命!”说完,和风狠狠地瞪了一眼独山,气呼呼地说:“我们越走越慢的原因是,我们中了毒。” . . [16]保障湖:现扬州瘦西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这个实话,一点都不真实。 “中毒?”端木华有些吃惊,叫出声来。 “不错。”和风点点头:“这种毒,无色无味,竟让我们几个老江湖都没有觉察出来。” “既然无色无味,你们又是怎么确定自己中了毒?”端木华有些不相信。 “因为我们,抓住了下毒之人。”和风盯着端木华,冷冷地道。 端木华觉察出和风的不友好,心中一紧,脱口道:“长老们不会认为下毒者,与我有关吧?” “当然与你有关。”和风冷冷地道:“这个下毒之人,就是站在掌门身边的,小莲。” 端木华大惊。她扭过头去,望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小莲。 小莲确实与端木华有关。 不但有关,还关系密切。 密切到这二人,几乎形影不离,情同姐妹。 小莲是个孤女,自小便被买来伴在端木华身边。 这二人,一起长大,情谊深厚。 这种深厚的情谊,达到了不分彼此的地步。 小莲,基本上,可以代表端木华。 所以,如果真的是小莲下毒,那和端木华亲自下毒,没有任何区别。 端木华望着小莲,心中却反而平静了。要说别人下毒,端木华还心中没底。但若说是小莲下毒,当真是无稽之谈。 小莲心慈,并且胆小。与别人发生争执尚且不会,更不要说下毒这种极其需要狠心和胆识的事情。 况且,小莲忠心,断不会做出背叛端木华之事。 所以,端木华眉头一松,心中的大石,仿佛放了下来。 但这大石,还是放得早了些。 只见小莲的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不但跪下来,还如梨花带雨,声泪俱下起来:“小姐,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有做好你吩咐的事情。” 端木华一听,脱口而出:“什么我吩咐你的事情?” 小莲抹了一把眼泪,抽泣道:“就是每日将长老们的饭食,在朱砂[17]中熏蒸,逐渐让长老们疲累失智,直至癫狂归西。” 小莲话音刚落,周围的人都发出惊讶愤恨之声。这么个圆脸可爱的妙龄女孩,竟然歹毒至斯。 而端木华更是惊异。她的脑袋,如同被重物击中,嗡嗡地回响,连思维,也变得缓慢。 她几乎是结结巴巴地道:“小,小莲,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和风长老冷哼一声:“她没有胡说。我们在益州[18]流连之时,就发现有人尾随我们。后来我们更是在小莲下毒之时,将她擒住。这丫头,倒是个识时务的。我们没有逼迫她,她就乖乖地说了实话。” “益州?”端木华一愣,却并不分辨,反而低头沉吟起来。 数息之后,端木华抬起头来,望着和风,朗声道:“和风长老,我猜,小莲所说的实话,应该就是,我指示她,对你们下毒吧?” “正是。”和风有些不耐烦,浪费精力证实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端木华微微一笑:“显然,这个实话,一点都不真实。” “为何?”和风听到端木华否认,毫不惊讶,仿佛早料到端木华不会轻易承认。 端木华淡然回答道:“因为,我没有毒杀四位长老的理由。” “当然有。”半天没出声的玉岩长老,突然拖着长长的尾音,娇滴滴地冒出来搭腔:“小掌门,你可是巴不得我们四个老东西早死呢。” 端木华皱皱眉头,有些迷惑道:“愿闻其详。” 玉岩捂嘴轻笑一声:“自然是因为真言宗。” “真言宗?”端木华更加迷惑了:“祖母传给我的真言宗,不过是一份残缺的佛经。对我来说,只是个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这与四位长老的性命,有何关系?” 玉岩皱巴巴的脸上,笑意更浓:“当年八大门派瓜分真言宗,反而导致每个门派手中的真言宗,都是残缺不全的。旷世的武学奇书,如今成了鸡肋。在方锦宜掌门在世之时,我们四人,就多次劝说她将手中真言宗,和其他门派共享,以解开真言宗的秘密。谁知,这反而让方掌门与我们四人产生了嫌隙,以为我们四人觊觎真言宗。此事也不了了之。自从小掌门你执掌凌霄阁之后,我们四人也多次与你商讨破解真言宗之法。谁知,你竟比你那固执的祖母更加冥顽不灵。你认为我们四人是被其他几大门派买通,有叛门之嫌,逼我们四人不得已远走游历。如今,更是动了致我们于死地的心思。” “为了一本破真言宗,就要对你们痛下杀手?”端木华翻了个白眼,有点无可奈何:“那么四位长老,也忒不值钱了。” 这时,只听到一个声细如蚊的声音,从旁边正抹着眼泪的小莲,幽幽传出来:“小姐,这本真言宗,是前掌门临终前郑重交与你的,你们二人又在房中密语许久。平日里你对这残缺的真言宗视若珍宝,花了大力气参详揣摩。如今,你怎么会说,真言宗是食之无味的鸡肋呢?你还时常向我抱怨,四大长老,一直对真言宗虎视眈眈,多次逼你将真言宗交给他们研究。最近更变本加厉,要你把真言宗,与其他几大门派交换。你说四大长老,犯了大不敬之罪。所以,你才让我,让我,投毒……” 这最后几句,更加细弱游丝。但在场的数十人听来,如同晴天轰雷,震耳发馈。 端木华更是站立不稳,冷汗淋漓。 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震惊?惶恐? 更多的是失望。 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端木华自以为和小莲,是出生入死、割头换命的交情。 端木华的父母早逝。一个叔父,是个凉薄寡义之辈。幸亏祖母方锦宜,将这个孙女放在自己身边养大,并对端木华颇为怜惜慈爱,让端木华的童年,过得也不算凄苦。而方锦宜过世之后,只有这个小莲,与端木华相扶相依。端木华早已经将小莲,视为姐妹亲人。 而如今,端木华面对的,是亲人的反戈,姐妹的反目。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坠冰窟。 端木华也不分辨,只是转过身,定定地望着仍跪在地上的小莲。 此时的小莲,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记得小莲刚被买回来的时候,黝黑瘦小,行为粗鄙,活像只快要饿死的小野猫。 在端木华的庇护之下,小莲这几年反而白白胖胖,越发富态了。 小莲虽然姿色平庸,但此时她身着浅桃色短袄,明黄色的长裙,斜梳着麻花辫,也娇俏得如同三月的春花。 端木华叹了口气,涩声道:“小莲,可是我对你不好?” “小姐对我,恩重如山。”小莲毫不犹豫地道。 “那你为何,空口白牙,陷我于不义?”端木华仍然望着小莲,有些不解。 . . [17]朱砂高温后,可产生汞。汞中毒,有癫痫、周围神经损伤等症状。 [18]益州:今成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当然不同意。 谁知,小莲并未回答,反而是站在一旁的玉岩长老,娇滴滴地答道:“既然小掌门,待这个丫头,恩重如山,那这个丫头,必然不会构陷小掌门了。” 端木华心中一沉,自然明白小莲与自己关系亲密。小莲若是指证自己,如今大怕是难以自证清白了。 端木华环顾了一下四周。 四周,是阴沉着脸杀气腾腾的数十人,一脸幸灾乐祸冷笑的叔父端木思宇,和昔日宽厚慈爱,如今却怒目而视的四大长老。 竟无一人,对端木华,稍露友爱之态。仿佛个个都恨不得把她,连皮带骨地吞了去。 端木华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人性凉薄,江湖险恶,本不是她这样的韶华之年应该承受和体验的。 她的同龄人,还承欢在父母膝下,缠绵在朦胧悱恻的忧思中。 但端木华毕竟不是个莺莺燕燕如柳扶风的弱质女流。 她是凌霄针的传人。她是注定要面对风浪,要与狼共舞。 端木华深吸一口气。她低头轻轻理了理自己的衣裙,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么,四位长老,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和风长老冷声道:“端木掌门,只要你退位让贤,我们绝不会难为你。” 端木华微微一笑道:“你们费那么大劲儿,原来是等这句话。早说不就完了吗?” 玉岩长老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小掌门,你同意啦?” “当然不同意。”端木华瞥了一下嘴。 玉岩一滞,仿佛吃了个苍蝇般:“那,那你待如何?” 端木华还是微笑着,柔声道:“我?自然是想知道,你们想让我让位给,哪位贤呢?” 说完,端木华用眼睛瞟了一眼,站在一旁,抱着满手银针的端木思宇,冷笑道:“你们所说的贤,不会就是这个窝囊废吧?” 抱着满手银针的窝囊废不满地大声嚷嚷起来:“端木华!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你目无尊长,迫害四位长老,理当被逐出凌霄阁!” 端木华冷哼一声:“将我逐出凌霄阁?做梦!” 话音未落,端木华已经高高跃起。 漫天的银针,如暴雨般,从端木华的双手中被挥洒出来。 周围立即有数人应声倒地。 而端木思宇,立即从满手银针,变成了满身银针的箭猪模样。 这箭猪,也确实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箭猪不但惨叫,还抱头鼠窜起来。 但端木华不敢有丝毫的得意。 因为和风、独山、南阳、玉岩四个老头,可不是箭猪般的窝囊废。 四个老头平日里颤巍巍的,仿佛一个石子,就可以将其绊倒。但此时,这四人却突然变得身轻如燕,迅猛无比起来。 四人在暴雨般的银针中疾走旋转,竟没有一根银针,在四人身上留下伤痕。 四大长老,毕竟曾经和方锦宜并肩作战,也是名动天下的人物,果真不是吃素的。 端木华对四大长老本来就心中忌惮,此时看到四人轻松制衡自己的凌霄针,她不由得乱了方寸。 端木华暗提内力,轻喝一声,双手交错,抛洒出更多的银针。 凌霄针以灵活迅猛著称。银针虽细,确有穿金断铁的威力。 可惜端木华少女心性,对打打杀杀的血腥手段甚是反感。祖母方锦宜虽然苦口婆心,连骗带哄地,将凌霄针教给了端木华。但端木华也只是对凌霄针繁复花俏的招式感兴趣,而对于凌霄针的彭拜威力,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 而四大长老,虽分开看来,都貌不惊人,技不出众,但这四人,却修炼了一种奇怪的功法。 这种功法,让这四人,数十年来,形影不离。 形影不离,不是因为他们感情好。 而是因为,这四人的奇怪功法,让这他们数十年来,难分难解。 这种功法,叫做四龟缩息阵。 阵法的名字虽然不气派,但是却非常实用。 只要四人守住大阵的四角,整个阵法,便如同缩息的老龟般,易守难攻,令谁也攻不进去。 因此这四个貌不惊人,技不出众的老头,当真如同老龟般,在大浪淘沙般的武林之中,竟然能安然活到如今。 不但活得长久,这四人在强手如云的武林中,还颇有威名。 四龟缩息阵一旦开启,往往将敌人拖入长时间的周旋之中。四人不但能够全身而退,还能在敌人疲累不堪的时候,给人以致命一击。 而此时,四位长老,用来对付端木华凌霄针的,就是这四龟缩息阵。 四个老乌龟,牢牢地占据东南西北四角,竟不再旋转躲闪银针,而是在原地张牙舞爪,疯癫喊叫起来。 看到四长老的夸张形容,端木华也是一愣。但她很快发现这四龟缩息阵的可怖之处。 四只老乌龟的一米开外,形成一个光幕,如同一个坚固的乌龟壳。端木华的银针,被纷纷反弹回来。 不仅如此,这乌龟壳还越来越大,如同一面墙,将端木华逼得连连后退。 正在乌龟壳中,卖力疯癫蹦跶的独山长老,仿佛有些心有不忍。他冲着苦苦支撑的端木华嚷嚷道:“小掌门,你不是我们的对手。不如你服个软,我们定不会伤你分毫!” 但这端木华,长得虽柔弱,偏偏是个执拗的性子。据说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对谁服过软。这一根筋的性子,像极了当年的方锦宜。方锦宜也是看中了端木华的心性,才力排众议,驱逐了端木思宇,一手将端木华扶上了掌门之位。 此时端木华银牙一咬,大喝一声,不退反进。她催动内力,将大把的银针抛洒到若有若无的乌龟壳上。 这些银针,击在乌龟壳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而四大长老蓦然感到光幕上的压力增大。 独山居然欣慰地点点头:“小掌门,你的内力进步不少。老掌门后继有人啊……” 一旁的和风狠狠地瞪了独山一眼道:“两军对垒,你还有空欣赏敌人?” 独山有点委屈:“端木小掌门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几时成敌人了?” 和风一怒:“不是敌人,那你在这里鬼叫鬼叫的作甚?” 独山一滞,停止了疯癫鬼叫,赌气一般道:“我早就说了,小掌门即使有错在先,我们也不能与她为敌。现在我,我后悔了。我退出。” 说完,独山气呼呼地将双手一抱,站在原地,发起呆来。 这四龟缩息阵突然少了一角,空中的光幕突然剧烈震荡起来。 站在乌龟壳光幕之外的端木华,也感到了光幕的变化。她将手一拂,停止了挥洒银针。同时,端木华向后连退数步,打算离开光幕范围。 谁知,光幕的震荡,越来越剧烈,竟然砰的一声,碎裂开来。 巨大的气浪,立即将端木华掀翻。 端木华只觉胸口一痛,接着便身不由己地,向后倒飞出去。 但她并没有飞多远,便停了下来。 不但停了下来,还停得舒舒服服地。 因为她正好落到一个人的怀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自古男人最是专一。 这个人将端木华拦腰一揽,再将她轻轻放到地上。 端木华惊异不已,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个襄助于她的人。 岂知,这一眼之后,端木华反而更惊异了。 岂止是惊异,端木华整个人,几乎凝固了。 她僵硬地呆望着这个人,不可置信地道:“怎么,怎么会是你?难道我又做梦了?” 这个让端木华如此惊异的人,身材瘦高,穿着灰蓝色劲装长袍,脸上是一副万事都无所谓的表情。 竟是戴天! 戴天并没有注意到端木华的怪异表情。他只是盯着四大长老,眉头微皱道:“你们四个老大不小的,怎么欺负个小姑娘?” 独山脸一红,不满地嘟囔道:“不算欺负,只是教训一下……” 戴天瞥了一下嘴:“端木华是你们的掌门。你们竟敢以下犯上,教训掌门这样大不敬的话,你们也好意思说!” 独山一滞,更不好意思了。他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玉岩倒是一扭腰,走上前来,将戴天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接着,玉岩一展颜,软绵绵地道:“哪里来的小哥哥,长得好生俊俏啊。” 戴天翻了个白眼:“在下是谁并不重要。我不过是,走过路过,碰巧看到点有趣的东西。” 玉岩向戴天凑了凑,问道:“什么有趣的东西?” “郎情妾意。”戴天眨眨眼睛:“你说有趣不有趣?” 玉岩脸色一变:“这有什么有趣的,你小子莫不是在消遣我们吧?” 戴天不疾不徐地道:“有趣在于,这郎,早已妻妾成群,形同枯木朽株。这妾,却是桃李之年。” 独山听到风月之事,也凑过来,听得津津有味,还忍不住插嘴道:“这有什么奇怪。自古男人最是专一。不论老少,都喜欢年轻姑娘。” 戴天微微一笑:“如若这郎,财多势大,而妾,出身寒微呢?” 独山还是不以为然:“女子将婚姻当做谋生之道者,大有人在。在万贯家财面前,男人哪怕是枯朽如飞灰,也是可以被年轻貌美的女人当做宝贝的。” 戴天轻嗤一声:“可惜这女子才貌平庸,不堪入目。” 独山一滞,有点不服气:“姿色平庸的女子,也有可能德行过人。” “德行也有亏。”戴天仿佛热衷于抬杠。 “那,那这女子,必是有恩于这男子。”独山也是个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人。他仿佛也来劲了。 “不但无恩,这二人,还曾经势如水火。”戴天瞟了独山一眼,嘴角一勾。 “无,无恩……”独山涨红了脸:“那,那就是这个男子,脑袋被驴踢了。” 和风长老轻咳一声,打断了戴天和独山的无聊对话:“无才,无貌,无德,无恩。那这二人,就是以利相聚了。” 戴天点点头:“正是。” 独山不高兴地嚷嚷起来:“小子,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什么郎?什么妾?什么以利相聚?赶紧说清楚,省得老夫琢磨得脑壳疼。” 戴天面色一肃,正色道:“利,是你们凌霄阁。” “凌霄阁?”独山一头雾水。 戴天仿佛在吊着独山的胃口,故意慢悠悠地道:“郎,是你们爱戴的端木思宇。妾,则是这位小莲姑娘。” “胡说!”只听被人爱戴的端木思宇,没有自辩,而是义正言辞地高声道:“小莲是玉洁冰清的姑娘,你怎能随意攀诬,毁人清白?” 玉洁冰清的小莲,也跳将起来,跺着脚,拽着戴天不撒手:“我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什么要这样诋毁我?” 连心情复杂的端木华都迟疑起来:“小莲,小莲她,不是这样的人。” 戴天叹了口气,对着端木华道:“这个与你情义深重的小莲,刚才差点置你于死地。你如今,倒替她说起话来了。” 端木华一滞,沉吟道:“小莲无中生有,陷害与我,其中缘由,我确是不得而知。” 戴天正色道:“端木掌门你宽于待下,你的婢女自然不会因为小恩小惠的利诱,而背弃你。” 端木华抬头望着小莲,脸上的表情复杂:“是怎样的诱惑,能让我视为姐妹的人,背叛我呢?” “只有感情。”戴天轻叹一声,仿佛不愿在端木华的伤口上撒盐。 他走到小莲面前,问道:“那端木思宇,可是许了你,一个天长地久的承诺?” 小莲脸色一白,绝口否认:“我与端木老爷,从无交集,更不要说私情了。” “从无交集?”戴天有些纠结:“那就奇怪了。” “那日我分明看到,你走进端木思宇的宝庆楼,在其中盘桓了三个时辰之久。”戴天迷惑地道:“而且你走出宝庆楼之时,手中还多了个硕大的金镯子,镯子上镶了个翠绿通透的美玉,足足有鸡蛋大小,简直要亮瞎我的眼睛。” “难不成是我看错了?”戴天想了想,自己也变得有些不确定了:“那女子,看起来,确实与小莲姑娘有些不同。那女子仿佛要清瘦秀气些。” 戴天说到此处,一拍脑门,追悔异常:“都是在下的错。误认了小莲姑娘。让小莲姑娘平白的,蒙受了这不白之冤。” 奇怪的是,小莲听了戴天的忏悔,却并没有露出欣喜之色。 她的脸,一阵青,一阵红。 她的两道娥眉一竖,竟对着一旁的端木思宇怒吼道:“端木思宇!你果然又背着我,和别的女人相好!” 而端木思宇也不示弱,大声回击道:“我说那只赤金碧玉镯怎么找不到了。原来是被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女人顺走了。” 两人斗鸡似的正要大吵,忽然双双表情一呆,很快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犯了祸从口出的错误。 这从无交集的二人,竟轻描淡写地,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而这个圈套的始作俑者戴天,正冲着二人,挤眼睛。 端木思宇有些尴尬。但他仍奋力地向着目瞪口呆的四大长老道:“就算我与小莲相好又如何?小莲不过是说了实话。下毒之人,确是端木华无疑。” 端木华却突然笑出声来。 她缓步走到小莲跟前,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悲怆:“女人真是好笑。不论什么智慧,坚持,在爱情面前,都会变得无足轻重。多么深刻长久的友情,也敌不过男人的半句花言巧语。只要男人对她招招手,哪怕只是一个迷梦,女人都会舍弃一切,背叛一切。不后悔,不自知,不自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幸福,或者不幸。 小莲听到端木华的感慨,面上的表情,仿佛颇为羞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而戴天,仍不消停。他居然良性发现,为小莲筹谋起来:“小莲姑娘,你与人有私,背弃旧主的事情,如今虽被说破。你也无须担忧。端木思宇既然断了你如今的营生,必定会恪守承诺。想必八抬大轿,将你娶回府中,只是迟早的事情。端木思宇,如今受到四大长老的支持,如果顺利成为凌霄阁新掌门,你就是这凌霄阁的掌门夫人了!真是可喜可贺!在下这边厢先给姑娘道个喜了!” 小莲一听,颇有些意外。但她的脸上,却由不安,隐隐透出喜色。她的眼中逐渐放出光彩,仿佛掌门夫人的荣光,正在不远处等着她。 但小莲的愉快心情,很快被打断了。 “德行有亏,她不行。”和风长老首先发话了。 “叛主求荣,她不配。”南阳长老的声音冰冷阴沉。 “出身低微,她没有资格。”玉岩长老翻着白眼,尖声尖气地说。 “长得还不好看,这点最关键。”独山也不识时务地吱哇乱叫。 小莲心中一痛。掌门夫人的荣光,明明刚才唾手可得。这么快,却又要一点点消散。 她觉得不甘心。 人的心,真的很奇怪。 可以大到宽容,那么多人,站在遥远的云端。 但却又偏偏小到,容不下,身边的人,站得比自己高。 端木华的出身、德行、容貌,都在小莲之上。 仰望端木华,忠实地站在她的身后,仿佛是小莲这些年理所应当做的事情。 但是任何站在身后的人,除了敬仰之心,难免会心有不甘。 不甘,会滋生嫉妒,甚至仇恨。 哪怕端木华对小莲有如山的恩情,无间的友情。小莲还是难以抑制,自己内心,强烈想要取而代之的想法。 因此,小莲觉得不甘心。 功败垂成的不甘心,强烈地折磨着小莲。 她转过头,望向端木思宇。 眼前的这个男人,干瘦苍白,形容猥琐,举止粗鄙。但是,却给了小莲一个,温情的迷梦,许了她一个,荣耀的未来。所以,小莲义无反顾地投入了这个暮色沉沉的男人的怀抱。为了他,小莲不惜昧了自己的良知,践踏数十年的友情。 端木思宇看到小莲望向自己,仿佛有些纠结。他吞吞吐吐道:“四位,四位长老,说得极有道理。小莲这丫头,背弃旧主,德行有亏,确实,确实有辱凌霄阁的名声。断不能做掌门夫人的。” 他又义正言辞地道:“四位长老,千万不要将我和那丫头混为一谈。我也是受了她的勾引和蒙蔽。” 端木思宇话音一落,立即引来劈头盖脑,一顿毒打。 毒打他的人,就是据说勾引和蒙蔽他的,小莲。 小莲扑上前来,拳脚并用。 一边打,还一边传来了小莲歇斯底里的叫骂声:“端木思宇,你这个杀千刀的!你这个不要脸的!分明是你软磨硬泡,多次纠缠于我。分明是你夸我貌美心慈,还说要休妻娶我。分明是你教我向四大长老下毒,又让我嫁祸给小姐……” 那么多分明还没有说完,小莲却已经掩面而泣。 从古到今,有多少男人白头到老的山盟海誓,落了个昙花一现的结局。 有多少不离不弃的承诺,不过是新人笑,旧人哭的重复。 多少同生共死的约定,只留下个怨女形只影单,喟叹命运。 哪里是女子的命运不济? 男子薄幸,不过是本性。 女子深情,是因为自欺。 对感情一厢情愿的美化,对男人薄幸的侥幸,对被利用被欺骗的视而不见,让女子,在自欺中,幸福,或者不幸。 此时,不幸的小莲,已经明白了自己被始乱终弃,卸磨杀驴的下场。 她快步走到端木华跟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哀声道:“小姐,我,我知错了。” 端木思宇则一脸铁青,脚底抹油般,迅速开溜。 而四大长老,也纷纷走到端木华跟前。 “掌门,老朽有愧。”和风深深一躬。 “老夫糊涂了。”南阳还是一张臭脸。 “哎呀,其实我打心眼里,就从来不相信,小掌门会做出这等事来的。都是他们几个老东西撺掇我。”玉岩一副怨天尤人的表情。 “老子真是晚节不保。”独山红着脸,讪讪道:“小掌门,以后我一定死心塌地,全心全意,誓死不悔追随于你……” 独山的话还没有说完,端木华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她转身走到戴天跟前,抬起头来,望着他。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端木华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特地来寻你。结果无意间,凑了个热闹。”戴风没有意识到端木华的异常,施施然地说。 “你,你特地来寻我的?”端木华心中一跳,脸一红。 “正是。”戴风反而有些迟疑了:“我其实,是来向端木掌门求取一件东西。” “东西?”端木华有点吃惊。 “真言宗。”戴风望着端木华,朗声道。 端木华一滞,低头一沉吟,突然道:“好。真言宗,我就送给你。” . .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独山跳着脚地道:“小掌门,刚才我还觉得你是个颇靠谱的。怎么转眼间就说些浑话?” 端木华摆摆手,还是望着戴天,但容貌已然恢复冷静:“我的祖母方锦宜,在世之时,对于当年之事,颇为后悔。她临死之前,确实与我密语许久。但她并非要我死守真言宗,而是,嘱咐我将真言宗亲手还给凌若渊。” 端木华一言毕之,戴天反而惊得呆住了。 端木华也不理会发呆的戴天,只是从腰间,取下个精致的布囊。 布囊只有巴掌大小,淡紫色的蜀锦底子上,绣着一支凌霄花。 布囊被端木华贴身收着,发出一股淡淡的凌霄香味。 这么个精致淡雅的布囊中,却并无他物,只有一本单薄发黄的书册。 这么个不可貌相的书册,被端木华极小心地取出来,交到戴天手上。 戴天望着手中的书册,一时心乱如麻。 真言宗!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岂有此理! 据说可以让人称王称霸的武学奇书,竟是这样不起眼。 但这又哪里是本不起眼的书册?分明是让天下血雨腥风的罪恶之源。 这薄薄几页,其实重逾千金,不知道承载了多少枯骨鲜血。 而这被天下英雄抢破了脑袋的奇书,竟然这样轻易地被人随手相赠。 戴天的手有些发抖,似乎自己手中的,是个烫手山芋。 他深吸一口气,将书册一卷,塞进自己的怀中。 戴天稳了稳心神,抬头望向端木华,朗声道:“端木掌门,多谢成全!在下一意孤行,想要寻回八部真言宗,只为化解,凌若渊与八大门派的仇恨。” 端木华也望着戴天,目光温柔。但她听了戴天所言,却皱了皱眉:“只怕,你的心愿,千难万险。” 戴天却不以为然地淡然道:“天下哪有易事?” 端木华一愣,竟说不出话来。 倒是四大长老面面相觑,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和风上前一步,试图挽回那已经揣到戴天怀中的真言宗:“戴少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不是徒劳一场?” 戴天并没有理解和风的对自己怀中之物的渴望,反而因为和风对自己的关心颇为感动。他向着四大长老一拱手:“无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前也有人如此说过我。” 戴天蓦然想起,凌若渊在冰洞之中,与自己初见时,也这样数落过自己,不由得有些伤怀。 和风见戴天不为所动,于是只能继续道:“再说,这凌若渊,是个性情乖僻之人。即使真言宗交换到她手中,这恩仇哪里是说化解就化解的?” 戴天眉头一皱:“性情乖僻?” 独山却颠颠地凑过来,煞有介事地道:“不错。那个女人,美则美矣,却颇为刚强。不好相处,不好相处。” “长老认识若渊前辈?”戴天听到独山此言,眉间竟露出喜色:“晚辈对若渊前辈,知之甚少。长老给晚辈讲讲可好?” 端木华也好奇地走过来,一把拉住独山道:“这个凌若渊,颇为神秘。祖母提到此人,总是躲躲闪闪,让我甚是气闷。独山长老,你若是知道,就快给我们讲讲。” 独山被端木华抓得生疼,一阵龇牙咧嘴。但独山生性是个喜欢八卦的,听到有人打听八卦,便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眯起眼睛来:“其实,我与那凌若渊,也只有数面之缘。 . . 这江湖之中,从不缺少高手。 高手多了,自然就有了一争高下的想法。 这一争高下的想法,便是纷争和血腥的根源。 高手们,当然也偶尔有一二斯文人。 既是斯文人,自然不好明目张胆打打杀杀的。 于是这些斯文人,怀揣着争王争霸的野心,却装模作样地要客套谦让一番。 高下,自然还是要分的。 天下第一,不仅仅是个呆板的符号,还是与财富、权势、名声交缠。 名动江湖,权倾天下,对王侯将相,凡夫俗子,一样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天下人要为此争抢得头破血流,前赴后继。 斯文人的争抢方法,自然含蓄隐晦一些。 他们最喜欢召开比武大会。 彼时的比武大会,五年举行一次。 天下门派皆可参加。 拔得头筹者,便得个天下第一的美名,不仅身价倍升,受天下人敬仰。连其背后的门派,也一举跃上枝头,簌然不可攀起来。 于是,各门各派,都乐此不疲地,蜂拥着,按时出现在太乙山[19]。 每五年的武林大会,也因此得名太乙论道。 虽然,参加太乙论道的人,可能连道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给自己追名逐利的行为,勉强安个高尚斯文的名字,还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太乙论道,成了武林中一件顶重要的大事。 而参加论道,变成了各门各派,粉墨登场的盛会。 那年的太乙论道,是在七月。 七月流火一般的中原大地,偏偏在这太乙山中,清凉如春。 尤其是山中的月夜。 月光就像银河之水,从如墨的空中倾泻下来,再铺洒在山中。 银河之水铺洒在山中的湖水表面,湖水变成了纯银打磨的平镜,璀璨发光。只有几只不老实的寒鸭划过,才在银镜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水痕。 银河之水洒落到高大的古树上,只剪出个挺拔威武的侧影,如同武士般,默然不语。 银河之水倾泻到山中的茅屋上,那冰凉的银色,却在昏黄的烛光和寥寥炊烟的映衬下,变得温暖而平和。 但这种平静的月夜,很快,就被如同滚滚洪流蜂拥而至的各门各派,破坏得连渣也不剩。 太乙山中的旮旯角落,很快被人塞得满满的。 各型各色的人物,三两成群,喝酒吃肉,评古论今,高声谈笑,好不快活。 我们四大长老,也赫然混迹其中。 当年,我们四个,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我们跟随掌门方锦宜,坐在个不起眼的角落,听着周围的人高谈阔论。 这些人,最津津乐道的,便是今次太乙论道的头筹,会是花落谁家。 但是这关于天下第一的猜测,却很是天马行空。 “峨眉是天下正道翘楚。听说今次峨眉的月牙儿,是当年吾离双剑[00]后人,实力不可小觑!” “此话差矣。吾离双剑蛰伏已久,多年没有现世。峨眉如今偏安蜀中,其乐陶陶,人才颇为凋零啊。” “华山和少林,出了多位武林盟主。我看,今次如无意外,还是这两派的胜算最高。” “武当山扶摇子[20],是上一届武林盟主,道行很是了得。” “但如今好多门派,是后起之秀,风头正劲啊。” “正是。听说这长贞岛肖成,使得一方凤翅镗,霸道刚劲,无人能敌。” “还有凌霄阁方锦宜,不但是个难得的美人,她还将祖传的凌霄针发扬光大,令人侧目。” “.……” 我们几人,听到旁人赞叹我凌霄阁,自然颇为得意。而掌门方锦宜,彼时正是而立之年,确实才貌出众。她听着闲谈,微笑着品茶,神色自若。 但这悠闲的八卦时光,却很快被生生打断了。 一个冒冒失失的身影,出现在几个闲聊之人的面前,并发出尖声尖气的聒噪声。 这聒噪声,嗓门颇大,仿佛很是恼火:“岂有此理!” . . [19]太乙山:今秦岭终南山。 [00]吾离双剑:见彼得猫的雪《半水青烟半水寒》。00为补充,偷懒,见谅! [20]扶摇子:陈抟,871-989年,道学家,隐居武当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统统都是菜鸟! 七嘴八舌的闲聊,仿佛被吓了一跳,突然安静下来。 我们当时正坐在个不大的茶馆中。茶馆中数十人,此时都抬起头,定定地望向这个很是恼火的身影。 这个身影不高,有些瘦弱,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但这小丫头片子,竟是很好看。 不但好看,简直就是惊为天人。 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身淡紫色衣衫。长发乌黑,却有点蓬松,有些随意地被束了个奇怪的发型。她的脸庞,虽然稚气未脱,却是清澈明朗,仿佛夜空中的璀璨星子,落入凡尘。她的眉目清秀,却不娇媚,反而带着股得意霸道的劲儿。 此刻,她如画般的眉目,显得更加霸道了。 不但霸道,简直就是扭曲。 她满脸通红,瞪着一双大眼睛,眉头锁得紧紧地,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她不但面目扭曲,还双手叉腰,显得确实很恼火。 “岂有此理!”小丫头又恶狠狠地强调了一遍。 “小姑娘,什么岂有此理?我踩到你尾巴了?”闲谈被打断的几个人,望着气呼呼的小丫头,觉得有些好笑。 “尾巴?”小姑娘一滞,竟没有体会到几人的调侃:“什么尾巴?” 看到几人捂嘴轻笑,小姑娘显得更生气了。她将面前的桌子重重一拍,大声道:“你们几个人,在这里,胡说八道!” 这几个人都是各门各派的年轻弟子,此时也不生气,只是奇道:“我们在此煮酒论英雄。怎么就胡说八道了?” “你们,你们,这个......”小姑娘气得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你们既然论英雄,为啥不论一论,我们九剑门?” “哦!”几个人神色有些诧异,却也礼貌性地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原来是九剑门的小师妹。” “好说,好说。”小姑娘还是没好气地道:“你们方才说了这么许多英雄,怎的就没有我九剑门的聂轻寒师叔?” 小姑娘说到自己的师叔,神色缓和了不少,流露出极为崇拜敬仰的表情:“我聂师叔,剑术卓然。你们方才说的那些个,在我聂师叔面前,统统都是菜鸟!” 听到小姑娘一本正经的狂言妄语,在座之人无不哑然。 闲谈的几人神色有些尴尬,附和也不是,反对也不是。只有一个愣头青模样的小个子青年,嘟嘟囔囔地道:“聂前辈的剑术,确实是名动江湖。但,但是……九剑门毕竟是天下第一的铸剑圣地。这剑术嘛……恐怕术有专攻,难免轻视些……” 小个子的嘟囔还含混在嘴里,这边厢小姑娘已经暴跳如雷了:“什么专攻?什么轻视?我,我聂师叔那是惊才艳艳!不要说铸剑和剑术,就是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我聂师叔都是样样精通,无人能敌!……” 听到小姑娘口中天花乱坠,无所不能的聂师叔,在座之人,无不心生敬仰,无一不想一睹这位聂师叔的绝世风采。 很快,大家一睹高人的心愿,竟然施施然地就实现了! 这位被吹得天花乱坠的聂师叔,出现在茶馆门口,一脸愠色,厉声道:“凌若渊,你又在胡诌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被凌若渊执着吹捧的聂轻寒师叔,不愧是名动江湖的宗师。 她虽已不惑之年,但依旧气度卓然。她一身暗白素衣,眉目绝美却带着不怒自威的寒气。 而这个被唤作凌若渊的小姑娘,刚才还得意洋洋,耀武扬威的。她一听到聂轻寒的训斥,顿时如同见了猫的老鼠般,面无血色。嚣张气焰顿时烟消云散去了。她低下头,声音也没有刚才那般洪亮了:“聂师叔,我不过是,将您的才学,略微宣扬宣扬。哪里是乱七八糟呢……” “胡扯!”聂轻寒无情地打断了凌若渊的狡辩:“看来这几年让你抄写的佛学经文,还是没有让你修身养性!” 听到抄写经文,凌若渊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她仿佛回忆起什么恐怖的事情,哆哆嗦嗦地小声道:“弟子千真万确,修身养性了不少。您看,我再也没自称‘老子’了……” 这时,聂轻寒的身后,又闪出来一男一女。两人都是十七、八岁模样,背着长剑。女孩一身水蓝衣裙,神态娴雅。少年身着银灰长衫,剑眉星目,很是俊朗。 这两人走到凌若渊身边,扯了扯凌若渊的衣袖,阻止了凌若渊的继续胡诌。 少年向着聂轻寒一抱拳:“聂师叔,凌师妹她,真的是收敛沉静了不少。” “收敛?”聂轻寒一声冷哼:“所谓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而这个口无遮拦的货,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那点破事。” 这个据说收敛沉静不少的凌若渊一听,立即又辩解道:“聂师叔,此话差矣。这些个佛学儒家宣扬的内敛之道,装模作样,实在令人憋闷。明珠要置于阳光之下,才能夺目,怎能使其蒙尘?……” 少年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一副无力再挽狂澜的样子。 而蓝衣少女则嗔怪地拉拉凌若渊的手,小声道:“凌师妹,莫要再说了。你上辈子莫非是个孔雀不成?” 这个据说上辈子是个孔雀的凌若渊,有些不服气,正要继续分辨,突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这杀猪般的叫声,实在惊悚,令在座之人,无不侧目。 只见凌若渊的耳朵,被聂轻寒死死揪住。聂轻寒面色铁青,冷声道:“你这个张扬的性子,看来是还要好好打磨打磨。今日再回去抄写经文十篇。抄不完,就不许睡觉!” 凌若渊本来跳着脚地哀嚎着她的耳朵。但她一听到抄写经文,立即换了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死猪般地安静下来。 于是乎,聂轻寒揪着死猪般的凌若渊,带着两个少年,风一般地离去。 而目睹了这师徒几人的闹剧,茶馆众人,顿时笑成一片。 我却发现方锦宜掌门的神色颇有些黯然。 于是我悄悄试探道:“方掌门,可有什么不妥?” 方锦宜低低叹了口气道:“这姓凌的小姑娘,说话虽不着边际,但我看这聂轻寒,气息沉稳,动作凌厉,举手投足间皆是浑厚内力,想必定是明日劲敌。” 我自然明白方掌门年少气盛,想在此次武林大会上崭露头角。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对于胜败的事情,自然不是一厢情愿的。于是我开解道:“掌门也无须介怀。以您的武学资质,扬名立万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方锦宜却瞪了我一眼,有些嗔怪:“凌霄阁已立世百年,虽不是末流小门派,但也一直难登大雅之堂。如今武林人才辈出,我辈若不能力争上游,便是自甘堕落。如若不能将凌霄针发扬光大,有何颜面面对我凌霄阁先祖?” 我听了暗暗叹了口气。方锦宜果然是凌霄阁历代掌门中,难得的人才。她小小年纪之时,便胸怀大志,想要让凌霄阁登上一流门派的行列。但责任同时也是压力,让这而立之年的方锦宜,长年心思深重,郁郁寡欢。 这种家族托付,门派重责,不知道让多少人的人生,为之扭曲,让多少人的心肠,变得冰冷。 我心下黯然,却只能低声应和道:“掌门所言极是。我等定全力以赴,助掌门成就大业!” 可惜我的一番违心的表忠心,很快就被淹没在了茶馆中,闹哄哄,乱纷纷的新一轮煮酒论英雄之中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不公平! 第二日。 太乙山巅。 这太乙山不愧为九州之险,处处深谷险峰。偏偏这群山之巅,有一汪清水,名曰太乙池。 这一汪清池,四季幽深清凉。池中水草依依,通透如碧玉。清池虽不大,但四周的峰岭都倒映在其中,山巅的行云淡雾,也缭绕在其上,让这一汪碧水,显得仙气非常。 历年的比武大会,便在这群山碧潭边举行,倒也诗情画意,把那杀伐之气,柔化了许多。 可惜这一派诗情画意,还是磨灭不了,人们心中,对权势地位名利的热切求索。 怀着追名逐利之心的人们,此时正聚在太乙池周围,神色各异。 太乙池中央,漂浮着一个不大的浮台,材质奇异,闪着温润的金光。 此时的浮台上,已经刀光剑影,拳来脚往好几轮了。 各门各派来人,环坐在太乙池边,密切地关注着浮台,并时而热烈地奉献出自己的惊呼、叫好、痛惜之声。 这方浮台,实在乏善可陈。 但未来五年武林的祸福安宁,竟都系在这一方不起眼的浮台之上。 权利的归属,势力的划分,局势的震荡,这方浮台,便是中心。 太乙论道的名字虽然斯文,但方式却是简单粗暴。 浮台之上,胜者为王。 而胜者,则是这最后站在浮台上的人。 但凡有自以为可以一争者,皆可上台。两两相较,败者离开,胜者则继续迎接下一位挑战者。 最后站在台上的人,便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新的武林盟主。 因此上台的时机,变得非常重要。若是上台早了,便陷入了无休止的车轮战,最终为他人做了嫁衣。 天下英雄,虽是舞刀弄枪的多,但也个个头脑灵活,心思缜密,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高手们,都纷纷龟缩在后面,希望保存实力,或者,捡捡便宜。 太乙论道共有三天。 头两天,不过是些小鱼小虾们,上台历练历练。真正的高手对决,往往是在最后一天。 我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早已做好了头两天打打瞌睡,晒晒太阳的心理准备。 但是,事情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年太乙论道的头两天,在我看来,非常有趣。 因为,坐在我附近的,有个非常有趣的人。 凌若渊! 这个聒噪的小丫头,就坐在我凌霄阁的旁边。 这个聒噪的小丫头,让本该晒太阳打瞌睡的惬意时光,变得惬意不起来了。 九剑门彼时,已经是天下第一的铸剑门派,弟子众多,声势不俗。 这个凌若渊,换了件紫灰的衣裙,坐在一群弟子中间,却很是醒目。 醒目,是因为,她还是一副气呼呼的表情。 她的嗓门很大,仿佛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不公平!为什么不让我上台?” 坐在她身旁的,正是前一晚出现的蓝衣女孩和俊朗少年。这两人仿佛还是在不厌其烦地安抚着凌若渊:“师妹,不要生气。师父自然是要安排资历高的师兄师姐们上台历练。” “胡说!”凌若渊立即反驳:“秦松呢?秦松为什么可以上台?秦松跟我资历一样好不啦?” 旁边的俊朗少年顿时叹了口气:“我和你资历一样?我比你大了不少好不啦?” “大了不少?”凌若渊毫不留情地批判了这个唤作秦松的俊朗少年:“只大了两年一个月零三天好不啦?” 蓝衣女孩拍了拍凌若渊的背,试图压灭她的熊熊怒火:“师妹,师父大概,大概是不想让你,惹是生非吧。” “钟懿!”凌若渊转过头来,甩开蓝衣女孩的手,怒火显得更加旺盛了:“亏你还说是我的好朋友!连你都觉得我是在惹是生非是吧?” 唤作钟懿的蓝衣女孩有些尴尬,陪着笑脸道:“若渊,好师妹,你哪里是在惹是生非?你做的,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举!” 听到钟懿的附和,凌若渊仿佛稍稍缓和了些。她换了副沮丧的表情道:“正是的!明明我怀着颗匡扶天下的心,却不能被天下人理解!竟还说我是惹是生非!” 这一本正经的豪情壮志,被凌若渊说得颇凄婉。她一边说,还一边抹起眼泪,喃喃自语:“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这时,坐在九剑门第一排的一个中年美妇转过头来,盯着凌若渊,皱着眉头道:“什么天下人?什么看不穿?我看你是真疯癫!就喜欢丢人现眼的。” 责备凌若渊的,正是被凌若渊倾情吹捧的聂轻寒师叔。 被评价为真疯癫的凌若渊,更加自怜自艾了。她抽着鼻涕,嘟嘟囔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旁边的秦松,觉得有些好笑,柔声道:“小师妹,你虽然如今不能上台比试武艺,但我觉得在场群雄之中,你的文采,是最好的!你这些年的佛经,果然不是白抄的!” 凌若渊抬起婆娑的泪眼,狠狠地瞪着秦松,凶巴巴地道:“你得意个啥?你嘚瑟个啥?你能上台就了不起啊?哼!……” 最后这个哼,被凌若渊拖得无比的长,以表达她的愤慨。 她觉得还不解气,又补充道:“我就祝你在台上,挺不过三招!” 本来是玩伴之间互相斗气的一句玩笑话。 没想到,凌若渊这狠毒的三招诅咒,竟然一语成谶。 就在凌若渊对师兄秦松可以上台比试各种羡慕嫉妒恨的时候,浮台之上已经走马灯似的来回了好几拨人。几大门派中自认为出色的年轻弟子,都到浮台上亮了个相,在天下群雄面前混了个脸熟,至于输赢,反倒无人关心了。 九剑门的几个高年资弟子,各有胜负,此时也喜滋滋地回到太乙池边坐定,眉飞色舞地讲述台上的惊心动魄时刻。 凌若渊瘪着嘴,酸溜溜地嘀咕:“上去溜一圈就回来了,难道是比赛谁跑得快?” 当然,年轻弟子当中,也有不是上台溜一圈的。 此时,华山的武问秋,正在浮台上大放异彩。 这武问秋,身材粗短,浓眉大眼,一副貌不惊人的样子。但此人剑术狠辣刁钻,以攻为守,只要抓住对方弱点,便如毒蛇般狠狠咬住,连续出击,直到对方败北认输。 这人狠话不多的劲儿,让对手胆寒。 因此这武问秋连胜数轮,赢了个满堂彩。 连凌若渊的师父,九剑门掌门曾澜,也频频点头:“此子心性坚韧,将来定是个翻云覆雨的人物!” 结果,这个被认为会翻云覆雨的人物,在浮台上声威大震。一时间,竟出现了,无人敢上台挑战的境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你有本事咬我呀! 凌若渊憋着一口闷气,戳了戳坐在旁边的秦松:“这个人长得不好看,断不能让他耀武扬威了去。师兄,你长得好看,你且上去灭了他的威风!” 秦松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又不是选美,我去作甚?” 这时,只听凌若渊的师叔聂轻寒,一声轻喝:“秦松,你去!” 凌若渊大喜,激动地蹦起来,一副大快人心的表情,仿佛即将上台应战的人就是她自己。 而秦松面目一肃,站定抱拳,朗声一呼:“弟子领命!”接着他便腾身而起,两三步跃到浮台之上。 凌若渊虽刚与秦松置气,此时也全然忘了。她兴奋地又蹦又跳,倾尽全力,为秦松造起声势,甚至现场编了个很霸气的口号:“九剑横扫八方,秦松斩妖除魔!” 站在浮台之上的秦松听了,颇有些尴尬。他向着武问秋一抱拳,有些歉意地道:“我的小师妹本意是为我助威,不小心得罪了武兄。还请多包涵。” 武问秋也不答话,只是淡淡一笑。接着,他便将手中长剑一挥,向着秦松攻来。 秦松也不犹豫,只将手中的幽蓝长剑烬潋向空中一抛。秦松同时向前高高跃起,左手一挥,正持住烬潋剑柄。 转瞬间,烬潋出鞘,在空中拖出一道耀眼的幽蓝剑影。 武问秋的剑势凌厉迅猛,转眼间就攻到秦松跟前。 秦松却不徐不急,只是在空中悠悠然一个转身,左手持剑护在身侧,轻松从武问秋的长剑正前方,避到了一侧。 武问秋见自己长剑一击不中,立即站定身形,翻身便向秦松一个横扫。 秦松见武问秋长剑扫来,只淡然将持在左手的烬潋剑,换到右手。接着,秦松手中的烬潋剑,便一个挽花,迎着武问秋的长剑而去。 武问秋的剑法,以刚劲力道见长。他自认为这一横扫,用了自己八成力道,若被击中,轻则伤及筋骨,重则取人性命。 但这一扫过后,武问秋竟发现,自己的长剑,仿佛扫在了泥地里。 不但没有伤及筋骨,还似乎被烂泥糊住,进退不得了。 武问秋大惊,定睛看去。他才发现,秦松的幽蓝烬潋剑,经过绵密的挽花剑式,竟然如同一个漩涡般,将自己的长剑牢牢吸住了。 武问秋心中一急,狠命想要抽回长剑。 怎奈何,烬潋剑产生的漩涡吸力,越来越大。 武问秋的手一痛,手中长剑竟然飞将出去。 转瞬间,胜负已定。 不到三招,秦松就让武问秋卸了甲。 武问秋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不敢相信自己输得如此干净利落。 而浮台周围的各派英雄,也有些发懵。 直到秦松微笑着,将武问秋的长剑归还,大家才回过神来。很快,喝彩叫好声便雷动起来。 而这雷动的喝彩声中,自然以凌若渊的尖叫声最为突出。 她激动得抹着眼泪,连霸气的口号也不甚清晰了:“九剑,九剑……秦松,秦松斩妖除魔!” 面对周遭的赞叹,秦松显得有些腼腆。他双手握拳,朗声道:“还请各派同道指教。” 秦松的话音未落,只听到一声冷冷的低喝:“那便容老夫,来指教你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惊的是,本来是小鱼小虾们的较量,如今却有自称老夫的人,一本正经前来挑战。 更惊的是,这个自称老夫的人,还是个宗师级别的人物! 此人虽自称老夫,其实是个四十来岁的壮年人。他身材魁梧高大,肤黑皮糙,满脸横肉,面目阴狠。虽不至于眼歪嘴斜,但这副面相,也实在一言难尽。 他的容貌,虽不能让人心生愉悦,但却真真能让人,心生畏惧。 他的脾性,与他的容貌,竟然一般无二。睚呲必报,不择手段,便是江湖中人,对他的评价。 他便是夜晴宫掌门,祁峥! 祁峥一身褐色长袍,满头乱发。他缓步走上浮台,似笑非笑地盯着秦松,声如洪钟:“数年不见,小友气度依然啊。” 秦松见上台之人竟是祁峥,也有些发懵,一时呆立在台上。 祁峥见秦松不言语,便上前一步,循循善诱般道:“小友可还记得他郎城中的九头蛇?” 秦松还没有答话,台下的凌若渊已经跳将起来,毫不客气地道:“丑八怪,你那张脸,是惊天地,泣鬼神。我们忘了九头蛇也不会忘了你啊!” 祁峥转过身,看到台下的凌若渊,立即如同得见仇人,勃然大怒起来。他虬髯倒立,怒目圆睁,脸上阴气滚滚。他厉声道:“小妖女,蛇玉何在?” 凌若渊却毫不生气,反而得意洋洋:“蛇玉?我吃啦。你有本事咬我呀!” 祁峥本来就黑的大脸,更加黑如焦炭。他冷哼一声,却不再跟凌若渊多费口舌,反而回头对秦松说:“小子,老夫平生最恨,求而不得。因此只要老夫志在必得之物,一定奋力求索。偏偏你们几个小鬼让我吃了个暗亏。此事已是老夫心中芥蒂。今日,正好跟小友比划比划,就算让此事有个善终,如何?” 秦松低头一沉吟,暗想在群雄眼皮子底下,这祁峥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于是他烬潋长剑一收,朗声道:“请祁前辈指教。” 祁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他低喝一声,向前抢出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就向秦松攻来。 祁峥膀大腰圆,而秦松身材瘦高。两人站在一起,如同庞然大山上长了棵小松树。祁峥这一攻势,犹如排山倒海,仿佛转眼就要将那棵小松树吞没。 但是小松树却异常坚挺灵活。在排山倒海的进攻之后,竟然屹立不倒。 只见秦松并没有正面迎击祁峥的一击,而是快速向后退去。同时他暗暗将烬潋剑收到背后,蓄势待发。 祁峥见秦松后退,也快步向前追击。同时,他双掌交错,掌掌攻向秦松面门。 秦松深知祁峥的冰炙掌威力巨大,不敢与他的双掌接触,于是只是咬牙快速后退,只守不攻。 二人一个追,一个避,转眼竟到了浮台边缘。 凌若渊看得着急。她咬着嘴唇,双手揪着自己的衣角,差点就要把自己的衣角揪出个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女侠,哭什么? 只见秦松一脚已踏到浮台边缘,再后退一步,就要落入太乙池中。但他突然大喝一声,单脚点地,翻身而起,竟跃到祁峥头顶。同时,他挥出收在背后的烬潋剑,剑尖一转,就要从天而降,刺向祁峥头顶。 秦松这一招变守为攻,矫健灵动,如同行云流水,顿时博得阵阵喝彩。 祁峥看见烬潋剑如泰山压顶般向自己刺来,竟然并不躲闪,而是伸出右掌,仿佛打算徒手接剑。 浮台下众人皆惊。且不说秦松少年有为,剑式凌厉。单这烬潋剑,本为聂轻寒亲手铸造,通体幽蓝,一看便知并非凡品。若肉掌接剑,那定是分筋错骨的结局。 唯独凌若渊,不惊反喜。她心中一松,暗想这祁峥几年不见,越发糊涂了。鸡蛋碰石头的事情,他竟也肯做。 但祁峥的冰炙掌,显然不是鸡蛋。 凌若渊也喜得确实早了点。 烬潋剑并没有让祁峥分筋错骨。 连皮开肉绽都没有。 祁峥的皮肉,简直比当年的九头蛇还坚不可摧。 只见就在烬潋剑刺入祁峥右掌的一刹那,祁峥突然怪叫一声,右手一合,竟然一把抓住了烬潋剑的剑尖。 秦松只觉得那种曾经体验过的又热又寒的感觉,立即从烬潋剑尖上传了过来,并很快扩散到了全身,让他心脉剧痛欲裂。 而更加令他恐惧的是,烬潋剑在祁峥的手中,竟然生了根一般,进退不能。自己连人带剑,就这样直直地被举在祁峥的一只手中。 几年不见,祁峥的冰炙掌更加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的祁峥嘿嘿一笑,右手将烬潋剑狠狠向下一拉,秦松就如同卸了力一般,重重地摔到地上。 秦松此时已经心脉大损,再被这狠狠一摔,更是气血不稳,顿时一口鲜血喷出,竟然瘫软在地,站不起来了。 凌若渊见秦松受伤,心中大恸,尖叫着就要跑上浮台。 哪知她刚跑了两步,突然就被人凌空提溜起来。 凌若渊大急,顿时手脚并用,死命挣扎,并且哇哇大叫:“放开老子!老子要去拼命了!” 但这将她提溜起来的人,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声道:“拼命?你有几条命可拼?” 凌若渊抬头一看,这将她提溜起来的人,正是师叔聂轻寒。 聂轻寒随手将凌若渊往旁边一抛,向着祁峥高声道:“祁掌门贵为一派之主,亲自指点我九剑门弟子。聂某不胜感激。” 祁峥见聂轻寒发话,有些心虚。于是他用满脸横肉,堆出个谄媚的笑容,咧着黄牙道:“不敢不敢。祁某只是同小友切磋一二。” 聂轻寒冷笑一声:“切磋?祁掌门不惜冒着以大欺小的恶名,亲自与小徒切磋,更是用冰炙掌重伤小徒心脉。这哪里是切磋,分明是要致人于死地!小徒与祁掌门有何冤仇,要劳烦祁掌门痛下杀手?抑或是,小徒撞破了祁掌门的什么丑事,祁掌门要杀人灭口?” 祁峥见聂轻寒不留情面,顿时凶相毕露。他横眉一竖,厉声道:“聂轻寒,我今日教训你九剑门恶徒,你待如何?” 聂轻寒面目一寒,右手一挥,刷一声将身旁玉缺剑抽出。 这玉缺剑,剑身温润如玉。但长剑一出鞘,却蓦然腾出浓重的寒意。 不但寒意森然,玉缺还发出隐隐的凤啸之声,悠然不绝。 自古以来,宝剑通灵,都有龙吟凤啸的异象。诸如干将莫邪吾离双剑之类的神剑,更是可以自行飞行,取人首级。 聂轻寒是彼时天下第一的铸剑大师。她铸出的玉缺剑,自然是非凡的神器。 玉缺剑一出,太乙池边,顿时如同炸开了锅。 聂轻寒的剑术天下闻名,是此次太乙论道夺冠的大热。 但这才太乙论道第一天,难道便要上演两虎相争? 聂轻寒旁边的九剑门掌门曾澜,有些担忧,伸出手想要阻止聂轻寒。 但聂轻寒向前一步,朗声道:“九剑门,聂轻寒领教!” 说毕,聂轻寒就要跃上浮台。 谁知,竟然有人抢在聂轻寒前面,跃上了浮台。 此人在台上站定,恭敬地向着聂轻寒一躬道:“聂前辈,您莫要着急。今日才是太乙论道第一天,是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小鱼小虾们切磋的机会。您是武林宗师,怎可以自降身份,与那不知所谓的人争抢?您且作壁上观,待我与祁掌门比划比划。” 听到有人将自己归类为不入流的小鱼小虾,祁峥的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他定睛一看,来人竟是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身材高大,一身银白色长衣。他面目英武,气质儒雅。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虽是个男子,却有一双大眼睛,颇为水灵。 这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武林中,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他便是峨眉月牙儿。 据说他是吾离双剑后人,修为和秉性,颇有美名。 看到月牙儿上台挑战,聂轻寒点点头,便真的作壁上观起来。 而凌若渊则忙着对着受伤的秦松,抹眼泪。 秦松见到凌若渊为自己流泪,颇有些感动。于是他挤出个勉强的笑容,安慰道:“女侠,哭什么?我不过是,应了你的三招诅咒。” 凌若渊一听,眼泪抹得更勤了:“都是我害了你。你且等着,我自会给你报仇。” 秦松拍拍凌若渊的手,一本正经道:“将来只能我护着你,不需要你来护着我。” 他眨眨眼睛,又补充道:“再说,现在已经有人,要给我报仇了。” 凌若渊迷惑地抬起头,才发现,果然有人,正在给他们报仇了。 . . 月牙儿虽是吾离双剑后人,他自己却是以双刺为武器。 他的双刺唤作平将,也是个了不得的神器,只有一尺来长,模样古朴,闪着纯银般的光泽。 平将被月牙儿从背上取下来,很随意地擎在手中。 月牙儿甚至将平将当成了扇子,扇起风来。 他望着祁峥,有些戏虐地道:“祁掌门,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小鱼小虾,比划比划吧?” 祁峥涨红了猪肝色的脸,咬着牙道:“月牙儿,你休要嚣张!” 月牙儿吐吐舌头,仿佛有些歉意:“祁掌门,我月牙儿家教颇严,家母最讨厌嚣张霸道之人。若刚才我轻狂了些,你且多包涵。我这就低调些。” 说罢,月牙儿果然走上了低调务实的路子。那就是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月牙儿将手中拿来扇风的双刺,优美地前后一交错,便腾身而起。 月牙儿身材修长,轻功极佳,寥寥数步,就腾到祁峥面前。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好一轮月牙儿! 祁峥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平将锐利的刺尖,竟然就直指自己的鼻尖了。祁峥一惊,下意识地挥出左手,又故技重施,想要抓住平将的刺尖。 但这平将刺尖,却滑溜得如同一尾游鱼。竟然从祁峥的手中滑了出去。 祁峥一抓不中,又连续抓出数掌。 但这平将,却始终若即若离,分明就在祁峥的不远处徘徊,却终究不能被抓到手中。 平将双刺,就这样绕着祁峥转了一圈又一圈。 而祁峥如同蒙着眼执着追逐胡萝卜的驴,也在原地做起拉磨的动作来。 手持双刺的月牙儿,在空中轻盈几个翻身,飘飘然就绕着祁峥数圈,终于轻松落地站定。 祁峥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停止了徒然的旋转。 等到祁峥气喘吁吁,结束了令他恼火的拉磨动作,令他更加恼火的情形出现了。 浮台之下,竟然爆发出热烈的哄笑声。 祁峥不明所以,只是茫然地望着站在他对面的月牙儿。 只见月牙儿笑嘻嘻地冲着祁峥挤挤眼睛,接着他将双刺举到自己面前,一脸嫌弃地将双刺吹了吹。 而双刺之上,赫然是几缕烂糟糟的头发! 望着这几缕污浊不堪的乱发,祁峥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下意识地往自己的头上摸去。 这一摸,简直让祁峥肝胆俱裂。 他那一头心爱的如同鸡窝般的乱发,竟然不翼而飞。 只剩下,稀稀拉拉,几根残发,兀自在风中飘零。 月牙儿得意洋洋地摇着脑袋,冲着台下的凌若渊道:“小姑娘,这样是不是没那么丑了?” 凌若渊抹抹眼睛,破涕为笑:“果然!” 祁峥觉得失了头发事小,奇耻大辱事大。他跳将起来,挥舞双掌,竟企图抓住月牙儿的脖颈。 月牙儿将嬉皮笑脸的表情一收,有些厌恶地交错平将,将祁峥的手挡开。 “月哥哥,小心那丑八怪的手掌!”凌若渊看到月牙儿就要接触祁峥手掌,不由得着急大喊起来。 虽听到了凌若渊的友好提醒,月牙儿还是不以为然,径直用平将向祁峥的手挡去。但刚接触到祁峥手掌,他就已经发现了不妥。一丝丝又寒凉又炙热的奇怪感觉,如同蚂蚁一样,从平将缓缓传上他的手,再一层层地播散开来。 月牙儿大惊,暗提内力,迅速将平将收回。但猛烈的疼痛感,还是一丝丝,一层层在他的经脉中激荡。 月牙儿面色一肃,竟挥起平将,将自己的手指割破。 “月哥哥这是作甚?”凌若渊见月牙儿自残,好生惊讶,忍不住惊呼起来。 “冰炙掌一旦入体,就如蛇毒播散。月牙儿割破经脉,是用内力,驱除冰炙掌掌力。”一旁的秦松声音虽低微,却是掷地有声。 果然,月牙儿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又是一副不羁的表情。 祁峥见冰炙掌这样快就被月牙儿破解,颇为震惊。不但震惊于月牙儿的浑厚内力,也震惊于自己的不堪一击。 就在祁峥发愣震惊的时候,月牙儿的平将竟又再次旋转攻到。 银白色平将在月牙儿双手之上飞速旋转,竟腾起炽烈耀眼的银光。 这炽烈的银光,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烈,逐渐将月牙儿包裹得密密实实,看不到人影了。 不但包裹了月牙儿,这团银光,还很快将发呆的祁峥也包裹了进去。 但这浓重的银光,诡异地聚,又诡异地消散开来。 银光逐渐变得稀薄,直到破碎成星星点点的银色碎屑。 飘散的银色碎屑中,两个人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一个背着双手,抖着腿,颇有些悠闲。 一个仿佛仍在发呆,但是却形象大变。尤其是那颗硕大肥腻脑袋上,刚才还迎风飘扬的几股乱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个光头,闪闪发光。 背着手,抖着腿的人,正是月牙儿。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祁掌门,你如今的发型,可是比刚才,又好看了不少!” 顶着个光头的祁峥,终于结束了发呆。他却心下黯然,深知月牙儿割取自己的头发,如探囊取物般容易。那自己这颗项上人头,在月牙儿看来,恐怕也与头发一般无二。 祁峥叹了口气,也嚣张不起来了。他勉强冲着月牙儿抱了抱拳,涩声道:“在下输了。” 月牙儿也不还礼,只是用擎着平将的手,略略拂了拂,示意祁峥下台。 祁峥见月牙儿如此轻视自己,不由得心中恼火。但他却不敢造次,只能一咬牙,转身跳下浮台。 月牙儿倒是冲着台下的凌若渊挤挤眼睛,露出个友好的微笑。 凌若渊心情大好,对这个为师兄秦松报了仇的月牙儿,顿时好感倍增。 可惜的是,不单单凌若渊的好感倍增,几乎在场所有的年轻女子,都对这个神勇的月牙儿,露出了花痴般的神情。 对着众人花痴般的神情,月牙儿倒是一副无所谓,见怪不怪的样子。他又将平将当成扇子,扇起风来。一边扇风,他还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有看不惯我的,赶紧上来比划比划。” 看到姑娘们的倾慕,月牙儿的嚣张,台下的年轻弟子们纷纷气血翻涌,心中愤懑难平。 很快,就有数人跳上浮台,挑战月牙儿。 但月牙儿气势如虹,一时间风头无两,无人能敌。 上台挑战的,个个都是几招之内就七零八落了去。 月牙儿倒是愈战愈勇,一袭银白长衣,上下翻飞,潇洒自如。他手中的平将,银光闪动,果真如同一轮新月,霸气凌厉。 “好一轮月牙儿!”凌若渊望着银光闪动的平将,由衷地赞叹。 “你是说月牙儿,还是平将?”旁边的秦松有些不高兴。 “额……”凌若渊的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自然是平将!” 秦松翻了个白眼,很是气闷。 没想到秦松这一气闷,竟气闷了整整两日。 因为月牙儿往浮台上一站,竟站了两日。 小到各门各派的小鱼小虾,大到门派长老、掌门,竟无一人,能让月牙儿从浮台上离开。 一时间,太乙池哗然。 江湖中人才辈出,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月牙儿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然能在太乙浮台上鏖战两日,大放异彩,确实令天下人为之震惊。 震惊归震惊。 天下群雄们,此时大眼瞪小眼,却无人再上台挑战月牙儿。 年轻人自咐不是月牙儿对手。而成名成家之辈,怕在这个风头正盛的小子手中,损了掩面,也个个龟缩。 一时竟冷了场。 我顿时暗暗有些着急。 若是再无人挑战,这月牙儿,就是新的天下第一。这将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武林盟主。 或者成为美谈,或者成为笑柄。 我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方锦宜掌门。方掌门想要大振我凌霄阁声威,此时的机会,断是不能放弃的。 但这月牙儿,身手诡异难测。方掌门胜算实在难测。 若是败给月牙儿,以方掌门心高气傲的性子,怕是难以自持。 我纠结许久,拿不定主意。 就在我思前想后的时候,旁边的方掌门,突然站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方掌门。 但方锦宜,已经脚一点地,腾身而起,轻盈落到浮台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又上了女人的当! 看到方锦宜上台,太乙池周围,顿时欢呼叫好声一片。 我心中却不是滋味。 方掌门和月牙儿,都是如今风头正劲之人。如今两强相遇,必定有一场好戏。 而这些叫好之人,大怕真心敬仰我方掌门者寡,而看好戏者众吧。 方锦宜上台之后,形容一肃,向着月牙儿缓缓一福。 月牙儿看到方锦宜上台,竟是露出了少有的严肃神色,也是正儿八经地一抱拳。 方锦宜刚想开口,月牙儿突然打断了她:“凌霄阁方掌门,久仰大名。听闻您最近在江湖中做了许多出人头地之事,真真是风头无两啊。” 方锦宜难掩得意之色,想客套谦虚两句。 哪知方锦宜还没有说出口的客套谦虚,又被月牙儿打断了:“幽州[21]邢家大小姐邢依依,被当地悍匪踏雪帮所虏,索要赎金三万两。方掌门仗义相救,并一举掀了踏雪帮,为幽州百姓除去了心腹大患。江湖之中无人不称颂方掌门义举。” [21]幽州:今河北。 方锦宜听到月牙儿赞扬自己,却并无喜色,反而微微皱了皱眉。 果然,月牙儿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方掌门行此义举,却并非没有条件。这个条件,不是金银财帛,不是秘籍神兵,而是要邢家举一家之力,说一句话。” 方锦宜听到此处,脸色更加阴沉。 月牙儿却还不消停:“这句话就是,凌霄阁方锦宜掌门,救危济困,仁义无双。” 方锦宜终于忍不住出声了:“邢家感念我的恩情,宣扬一二,有何不妥?” “不妥之处在于,邢家前后派出了三百余人,辗转五郡三十五县,甚至到了北汉、吴越、后蜀、南汉等地。为了给你歌功颂德,这邢家真是下了血本。”月牙儿挤挤眼睛,一脸坏笑。 “这与你何干?”方锦宜的脸噌地红了。她一改平日娴静的姿容,提高了音量。 月牙儿翻了个白眼,又搬出了他那严明的家教:“家母最是讨厌沽名钓誉之辈。偏偏数月之内,峨眉山竟来了好几拨人,到处歌颂你的功德,严重影响了家母享受闲云野鹤的人生。家母不高兴,我就不痛快。你说,与我相不相干?” 月牙儿话音一落,方锦宜脸上顿时青红不定。而太乙池边,也如同炸开了锅。 当年方锦宜凭一人之力,除掉巨匪,在江湖中一度成为美谈。但此时,天下人却发现这美谈,其实是被人刻意为之。确实令人唏嘘、惊讶、愤怒。 就在太乙池炸开锅的时候,始作俑者月牙儿,却很快为自己的不低调,尝到了苦头。 月牙儿只听到声细如蚊的数声,自己的左脸,就如同被蚊子叮咬了一般。 月牙儿心中奇怪,伸手就往自己脸上抓去。 结果,蚊子没抓着,月牙儿却发现自己一手是血。 他大惊失色,这才觉出痛来。 而月牙儿好看的左脸,赫然三根银针,深入皮肉。而月牙儿好看的左脸,很快肿起来,透出古怪的红色。 月牙儿只觉左脸火辣辣地疼痛。但他跳着脚,捶胸顿足,却是哀嚎自己的容颜:“方锦宜!你卑鄙!你的凌霄针,怎么能往我脸上打呢?我若是不好看了,岂不是委屈了喜欢我的姑娘?” 月牙儿果然是少年心性。太乙池边,不少人忍俊不禁。 但月牙儿的哀嚎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更多的细蚊之声,在他的身侧响了起来。 月牙儿神色一冷,高高跃起,在空中就是一个鹞子翻身,堪堪将数十根银针闪了过去。 刚一落地,月牙儿手中的平将,突然银光大盛。月牙儿大喝一声,将平将往空中一抛,便向方锦宜冲了过去。 平将在空中急速旋转起来,也随着月牙儿,向着方锦宜攻去。 方锦宜冷笑一声,只将宽大的衣袖挥舞起来。 方锦宜素来喜欢穿着红色长裙。她的衣袖连续挥舞,如同红色云雾缭绕,甚是美艳。 但世上美艳妖娆之物,往往有取人性命的能力。 她的如同红云轻笼的衣袖之中,有上千根银针。这些银针,虽是无毒,其实比毒针还威力巨大。 其中一百根,唤作冰魂针,通体发蓝,触之如同寒冰。若被冰魂针刺中,皮肉冻伤,寒毒入骨。 剩下九百根,称为火魄针,通体发红,滚烫无比。被刺中的皮肉,无不发红溃烂,如同被火灼伤。刚才刺伤月牙儿之物,正是这火魄针。 此时从方锦宜的双袖中,连续闪出丝丝红光,其实便是火魄针接连飞出。 月牙儿的平将左右翻飞,浓烈的白光,将月牙儿牢牢护在其中。大多火魄针打在白光之上,只是如同夜空中的烟花般,闪过璀璨耀眼的光芒,便跌落到地上。 数息之后,月牙儿周围,竟然铺了一层红色细针,仿佛雨后的残败红花入泥。 而月牙儿除了左脸依然红肿,周身竟再无伤痕。刚才还气呼呼的脸上,也逐渐恢复了得意不羁的表情。 方锦宜见自己的火魄针不能穿透平将的光罩,便将动作一收,不再挥舞衣袖,而是静静地望着月牙儿。 月牙儿不敢大意,只是收回了平将,警惕地回瞪着方锦宜。 “月少侠好身手!”方锦宜微微一笑,柔声道:“高手对决,往往在一招之间便可胜负明朗。我们也不必浪费时间了。我再用最后一根凌霄针。若是不能伤到月少侠,我便认输。” 月牙儿一愣,很快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扯着红肿的左脸,显得有些可笑:“甚好,甚好。我最是喜欢简单明了。” 方锦宜点点头,便从袖中摸出一根银针。 这根银针,发出幽蓝光芒,赫然正是冰魂针。 月牙儿见方锦宜敢用一根针来定胜负,必然有十足的把握。他咬了咬牙,露出从未有过的紧张神情。 方锦宜娇喝一声,右手一挥,幽蓝的冰魂针便向月牙儿面门激射而去。冰魂针速度之快,发出清越的嗡鸣声,在空中拖出一条幽蓝的耀眼光带。 冰魂针虽快,但也不是避无可避。月牙儿左手将平将一挥,挡住自己的面门。 只听铛一声脆响,平将堪堪将冰魂针挡了出去。 月牙儿的神色却更加紧张。这冰魂针这么轻易就被平将挡了出去,必然有什么古怪。 果然,冰魂针的古怪很快就显现出来。 这被挡出去的冰魂针,并没有跌落在地上,而是转了个圈,又折了回来。 折回来的冰魂针,就像长了眼睛,不管月牙儿怎么挡,总能百折不回地追回来。 而月牙儿的抵挡,逐渐失去了章法,变成了被一根冰魂针,追得满场跑。 他心中暗暗骂起娘来:“这哪是一针定胜负?分明是无穷无尽根针!真真是又上了女人的当!” 至于为什么用‘又’,月牙儿心中也有些不解。自己虽招桃花,但分明万花丛中过,花香不沾衣。女人的伎俩虽见识得多,但着道的寥寥。 正在月牙儿分心的瞬间,他突然觉得剧痛从小腿上传来。他低头一看,冰魂针竟突破了平将的光罩,扎在自己右腿的昆仑穴上。月牙儿的右腿一酸一寒,竟失去了知觉。月牙儿心中一慌,将平将一收,落到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九剑门,凌若渊! 但双脚刚一着地,月牙儿立即发现右腿一软,竟然站立不住。他慌忙将手中平将点地,勉强支撑自己身体。 月牙儿强行稳住心脉,暗提内力,想将腿上的冰魂针逼出来。 月牙儿内功纯正浑厚。瞬息冰魂针就从昆仑穴中破穴而出。 但破穴而出的冰魂针,并没有消停,而是围绕着月牙儿,飞速旋转起来。 月牙儿此时,已经动弹不得。他心中哀叹,自己竟然也有一天会成为刀俎下的鱼肉。他只能强行挥舞平将,吃力地抵挡见缝插针的冰魂针。 但这冰魂针,果然是见缝插针。很快月牙儿的身上,就出现一个个血点。一个个血点扩散开去,如同雪地里的梅花。 这雪地里的红梅,却是那么触目惊心。月牙儿的精力,逐渐在这一个个殷红的梅花中,消散了去。 浮台之下,众人坐不住了。 这哪里是比武,根本就是寻仇! 峨眉派几大长老焦急地站起来,向台上张望。但太乙论道,除非一方主动认输,否则外人不能相帮。因此峨眉派的人,只能干着急。 不但干着急,甚至要双眼冒出火来。 因为他们看到的,竟是冰魂针,要取了月牙儿的性命。 冰魂针发出清亮的嗡鸣。而针尖,就悬在离月牙儿百会穴,半寸之处。 月牙儿有些发懵。不过是揭了个短,怎么就惹上了杀身之祸呢? 而方锦宜死死地盯着月牙儿,双目透着刀锋般的冰冷。她低声道:“月牙儿,这冰魂针随我心念而动。若是今天你折在我手中,你可记恨我?” 月牙儿虽然小命被人拿捏在手中,却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无所谓表情。他甚至宽慰起方锦宜:“不妨事,不妨事。这太乙论道,生死不论。即使我是个短命的,也是自己学艺不精。断不会有人,记恨方掌门的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方锦宜听到月牙儿死到临头,还在调侃自己,不由得大怒:“如果你不想今日命丧于此,就讨个饶,认个错。你再告诉天下人,刚才那些坏了我名声的事情,都是你瞎编的。” 月牙儿一副吃惊的样子道:“说出去的话,怎可以收回?行走江湖,但求一个逍遥痛快,哪有受制于人的道理?再者,家母最讨厌满嘴谎言,贪生怕死之辈。如果今日这两条我都犯了,家母一定弄死我……” 方锦宜脸色一寒,一手掐诀,咬着牙道:“那就休怪我狠心!” 说罢,冰魂针突然蓝光大盛,狠狠向月牙儿百会穴扎去。 月牙儿虽满口不在乎,但也不是冲动无畏之辈。他之所以敢拂方锦宜的逆鳞,并不是因为豪气干云,轻言生死。而是因为他有十足的把握。 两把平将双刺,是上古宝物。平将的杀伤力虽然可圈可点,但却有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本事。 那就是,保命。 月牙儿虽与方锦宜调侃,其实早已暗暗调动内力,催动平将在自己周围形成不可见的光幕。这光幕,任是十根冰魂针,也是攻不进去的。 但,天意总爱弄人。 计划是美好的,变化是猝不及防的。 平将的光幕,竟然没有起到作用。 因为,冰魂针,突然凭空消失了! 方锦宜和月牙儿都愣在原地。 这凭空消失的冰魂针,其实并不是消失。 而是碎成了两段。 两段冰魂针,幽蓝光芒不再,死气沉沉地落到浮台上。 而击碎冰魂针的,竟是一把剑。 剑,是一把长剑。 长剑虽模样古朴,寒光闪闪,但也无甚夺目之处。 真正夺目的,是这持剑之人。 凌若渊! 这个身量不高,穿着淡紫衣衫,头发有些蓬松的小女孩,手持一把长得与她的身高不太相配的长剑,一本正经地挡在月牙儿前面。 凌若渊收回长剑,自言自语道:“若不是我的大部分身家,都铸成了七把短剑,这把绝世好剑,也不至于只有剑尖部分是靠谱的。幸好幸好,这破针细小,用剑尖刚好可以击碎。” 凌若渊口中的绝世好剑,是她自己所铸。因为记恨师叔聂轻寒将烬潋、嫣珏两把宝剑赠给了秦松和钟懿,凌若渊故意给自己手中这把长剑取了个霸气的名字:‘绝世好剑’。 但凌若渊的自言自语还没有说完,浮台之下,就传来了聂轻寒的叫骂声:“凌若渊!你给我滚下来!” 凌若渊听到师叔责骂自己,有些害怕。但她突然想起来了自己跳上浮台的初衷,于是不服气地大叫起来:“师叔,这个小气的女人,想要杀了月哥哥,我怎能坐视不理?平日里,你不是教导我们,要扶危济困吗?” 被凌若渊称为小气女人的方锦宜,愤怒得有些失了方寸。她厉声道:“死丫头,你可知这太乙浮台,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出现过三人同台的。你此刻出手相救,是坏了规矩!” 凌若渊一愣,随即吐吐舌头,向着月牙儿指了指:“那让他下去,不就不是三个人了吗?” 月牙儿气得有些想笑:“小姑娘,你的相救之恩,我感念于心。但你此时上台,确实于理不合。况且你不是方锦宜的对手。你还是快些下台去吧。” 凌若渊见月牙儿轻视自己,有些气恼:“刚才我还赞扬你是个好看又仗义之人。结果你竟是这般迂腐。姓方的坏女人差点扎死你,你居然还跟我说什么于理不合?” 被称为坏女人的方锦宜,刚想发作,突然听到台下的聂轻寒,气急败坏地道:“凌若渊!你若再不下来,我就罚你再抄三年经文!”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凌若渊,仿佛被人点了死穴,突然就泄了气。她垂头丧气地将长剑一收,就要跳下浮台。 哪知,方锦宜突然将她拦住。 方锦宜彼时,足足高了凌若渊一个头去。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凌若渊,神情有些阴森地道:“上了太乙浮台之人,从来没有不战而退的。你现在下去,也是坏了规矩!” 聂轻寒心中一沉。她明白方锦宜心思歹毒,是想将凌若渊留在浮台之上,教训于她。于是聂轻寒朗声道:“我九剑门孽徒,学艺不精,品性不端,不敢污了太乙论道的名声。我九剑门这就带走孽徒,严加管教,以谢天下。” 说完,聂轻寒上前一步,就想跃上浮台,抓走凌若渊。 哪知,凌若渊却仍不消停,火上浇油起来:“师叔!我哪有学艺不精?哪有品性不端?这坏女人手中的几根绣花针,哪里是我的对手?” “几根绣花针?”方锦宜一把抓住凌若渊的胳膊,咬着牙道:“那我们比划比划?” 月牙儿一看方锦宜动怒,连忙上前,也拉住凌若渊的胳膊,仿佛想把凌若渊从方锦宜的手中抢出来。他陪着笑脸道:“方掌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是我未过门的媳妇,让您见笑了。她是个头脑简单之人,见我受伤,自然着急上火,才顶撞于您。您且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就让她下台去吧。” 方锦宜还没答话,凌若渊瞪大了眼睛,尖声尖气地对着月牙儿大叫起来:“我是你未过门的媳妇?你好不要脸!” 月牙儿讪笑道:“当然是未过门的媳妇。我这就让家母,去九剑门提亲!” 凌若渊一把甩开月牙儿的手,涨红了脸:“你休要信口雌黄,占本姑娘的便宜!看你瘸了一条腿的份上,我姑且不与你计较。你且下台去。不要影响本姑娘与这方掌门比划。” 凌若渊说罢,方锦宜冷笑一声,紧紧地钳住凌若渊的胳膊,将她拖到太乙浮台中心,一个抱拳,高声道:“凌霄针方锦宜领教!” 凌若渊从未见过如此正式的挑战,蓦然觉得兴奋异常。她也有板有眼地学起样来:“九剑门,凌若渊!” 眼见木已成舟,月牙儿只能瘸着腿,跳下浮台,对着这头脑简单的凌若渊,长吁短叹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我们决一死战! 不管浮台之下,有人如何慌张,有人如何愤懑,有人如何抱着看一场鸡蛋碰石头的好戏,这些人,在凌若渊看来,都不过是浮云一片。 因为凌若渊压根没有打算去看这浮台之下的众生百态。 她故意挑了个背对着师叔聂轻寒的角度站定,就是为了,不会被师叔罚她抄经文的威胁,影响了心情 此刻,凌若渊正兴致勃勃地望着方锦宜。仿佛即将开始的,并不是生死的较量,只不过她无数冒险中的一个小场面。 看到凌若渊莫名其妙的兴奋,方锦宜有些鄙夷地轻哧一声。她从袖中,缓缓摸出一根隐隐泛着红光的银针。 结果此举,立即引来了凌若渊的强烈反对:“方掌门,你拿个火魄针,就想糊弄于我吗?赶紧把你那个嘚瑟的冰魂针放出来,跟我决一死战!” 但凌若渊决一死战的愿望,并没有被实现。 方锦宜斜着眼睛,瞟着凌若渊。世上总有些咋咋呼呼的人,嗓门越大,越是在虚张声势,掩饰败絮其中的真相。总有些不自量力的人,只有惨痛的教训,才能让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不过是一文不名。 这个一文不名的人,在方锦宜看来,就是挡车的螳螂。 这种螳螂,一根火魄针足矣。 于是方锦宜冷哼一声,一挥手,随随便便将火魄针甩将出去,打算让那螳螂吃点苦头。 但这火红的一针过去,螳螂似乎并没有吃到苦头。 不但没有吃到苦头,反而更加咋咋呼呼,虚张声势了。 螳螂正噘着嘴,不满地抱怨:“我说方掌门,你扔个小破针过来,是几个意思?” 方锦宜低头一看,那小破针,竟然被凌若渊的绝世好剑剑尖,扎穿了针体。小破针就被绝世好剑扎在剑尖上,被凌若渊举到面前,一脸嫌弃地看来看去。 方锦宜心中一惊,这火魄针细小,竟能被绝世好剑扎穿。这绝世好剑剑尖,显然尖利非常。 只有宝剑材质越精良,才能铸得越尖细。 这绝世好剑,看来并非凡品。 不但绝世好剑并非凡品,这凌若渊的视力,也应该是极好的。 此时凌若渊正翻着她的大眼睛,嘟嘟囔囔道:“方掌门,你真不是个爽快的人。你这么一根根地扔过来,真是浪费时间。你不如将你那袖子里的针统统扔过来,我们决一死战!” 听到凌若渊再次要决一死战的要求,方锦宜眉头一皱,竟产生了某种满足凌若渊心愿的念头。她狠狠地往衣袖中一伸手,摸出一根冰魂针,甩手就向凌若渊打去。 刚打出冰魂针,方锦宜就生出了一丝后悔。凌若渊虽狂妄讨厌,但毕竟是个江湖后辈。自己用牛刀来杀鸡,免不了有恃强凌弱之嫌。 这冰魂针,是凌霄阁的不传之密。冰魂针之所以能随心念而动,并且百折不回,不见血不罢休,是因为,这冰魂针的打造方法,颇为费劲。 不但费劲,简直就是残酷。 冰魂针的打造,需要用主人的骨头为引。 因此为了这一百根冰魂针,方锦宜曾经自断一指。 所以冰魂针,得之不易,方锦宜轻易不会使用。除非遇到劲敌,或者保命之时,方锦宜才会使用冰魂针。 但此刻,为了教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渣渣,就浪费一根冰魂针,方锦宜感到一阵肉痛。 更关键的是,冰魂针,仿佛真的是被浪费了。 冰魂针蓝光一闪,竟然就不知所踪。 方锦宜和冰魂针之间的感应,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锦宜一愣,定睛去寻,才发现,冰魂针竟然也被凌若渊,扎在了绝世好剑的剑尖之上。 绝世好剑尖之上,并排扎着一红一篮两根银针,活像个羊肉串。 而凌若渊举着羊肉串,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方掌门,你的银针呢?快些扔过来呀?我等得腿都酸了!” 方锦宜心中大惊。自己接任凌霄阁掌门数年,在江湖之中难逢敌手。而这冰魂针,更是无人不忌惮。 而此刻冰魂针如同泥牛入海,在凌若渊身上没有讨到半分便宜,怎么不叫方锦宜惊心? 方锦宜是方家独女,自幼没有兄弟姐妹提携。孤独的童年和家族的重责,让方锦宜养成了个孤僻的性子。她志向高远,颇有抱负,一心想要光大凌霄阁。但巨大的压力,让方锦宜这些年,越发极端。成功和荣耀,变成了她唯一的追求。为了这唯一的追求,她可以不惜一切,甚至不择手段。 方锦宜见连废两针,便心知这绝世好剑不是俗物。她很快稳住心神,暗咐这凌若渊也无甚古怪,无非是自持一把锋利些的宝剑罢了。 于是方锦宜暗暗从袖中摸出三根冰魂针。她一声清啸,便高高跃起,转眼就围着凌若渊转了一圈。而她手中的三根冰魂针,从不同方向向凌若渊射去。 凌若渊的绝世好剑再锋利,也难以在同一时间,刺穿三根冰魂针。因此方锦宜此举,是抱着致凌若渊于死地的心。 当方锦宜翩然落地,看到的一幕,却令她头晕目眩。 那就是,凌若渊的羊肉串,从两根针,变成了五根针。 三根不同方向射出的冰魂针,还是不偏不倚地,被穿在了绝世好剑上。 方锦宜突然心中明澈。这凌若渊的古怪之处,并非在于宝剑的锋利,而是她的诡异速度。 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出剑、刺剑,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方锦宜反而心中安定下来。知己知彼,才有破解之道。 凌若渊的速度总有极限。只要有够多的凌霄针,她总有顾此失彼的时候。 于是方锦宜一咬牙,十指一伸,便摸出十根冰魂针。 仿佛只是一阵清风吹过。 十根冰魂针,已经风驰电掣般飞将出去。 这阵清风,仿佛将凌若渊的紫色衣裙吹得翻飞起来。 只见凌若渊在原地翻腾起来,她的衣裙飘动,很是好看。 清风过后,十根冰魂针,还是一根不落,稳稳地扎在了绝世好剑上。 凌若渊将绝世好剑往地上怼了怼,自言自语道:“扎了这么多针,都快没地方了。” 红红蓝蓝的银针,被怼到了浮台之上,了无生气。 方锦宜双脚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这个怪物的速度是否有极限,尚不可知。 但方锦宜的冰魂针,确是有限珍贵之物。 待冰魂针用尽,又该如何? 难道再断一指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小气鬼。 方锦宜只觉得一阵胆寒。 她满以为凭着一百根冰魂针,足以让自己独步江湖,振兴凌霄阁。 岂知,大业未成,这冰魂针,差点就要尽数折在个怪物身上。 这个怪物,仿佛终于将自己的绝世好剑整理干净了。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抹了把汗,有些歉意地对着方锦宜道:“这些个细碎的东西,清理起来颇费力。你不必理会我,尽管甩针便是。” 方锦宜将袖中银针执在手中,却迟疑起来。 只听见怪物又自言自语起来:“方掌门,你就是个不耿直的性子,等你甩个针,实在太费力了。幸亏师叔曾经说,最好的自保,就是反击。还是由我来反击,痛快些。” 说完,怪物将手中的绝世好剑一挥,就朝方锦宜蹦过去。 方锦宜见凌若渊的绝世好剑向自己刺来,便侧身一晃,躲了开来。 分明是躲了开去,又好像没有躲开。 这绝世好剑,看起来又轻又薄,实在难负盛名。而这凌若渊个头不高,举着个剑斜剌剌地刺过来,显得软绵绵,轻飘飘地,如同弱女扶风,西施病行。这么个拖拖拉拉的剑法,也难以让人恭维。 但偏偏这么个难负盛名的长剑,难以恭维的剑法,却让方锦宜头痛。 方锦宜头痛,是因为,自己竟然被这软绵绵的一剑,刺中了。 凌霄针法,轻巧灵活,要求施针之人,也要有非同寻常的敏捷身手。所以方锦宜,一向以诡谲身法,闻名江湖。 但此刻,方锦宜的诡谲身法过后,她的如红云轻笼的衣袖,竟然被刺出一个洞。 好大个洞! 黑黝黝,烂糟糟,仿佛一个大口,咧着嘴笑。 这个笑,在方锦宜看来,却是触目惊心。 奇耻大辱! 忍无可忍! 方锦宜刚要发作,却听到凌若渊也忍无可忍的抱怨:“方掌门,你的凌霄针拖拖拉拉,但你的躲闪倒是很快。害得我的剑竟然刺偏了。” 方锦宜低头看了看触目惊心的大洞,对凌若渊刺偏了的结局,有些心惊。 而凌若渊很快对自己刺偏的失误,做出了补救。 她一跃而起,举着那把绝世好剑,又斜剌剌地刺过来。 绝世好剑的软哒哒一刺,方锦宜随随便便一个旋转,就能避开。但方锦宜却再不敢大意。她向后一步,双袖挥出数十根火魄针,打在绝世好剑剑身上。 果然,绝世好剑剑身一歪,眼看就比上一剑,刺得更偏。 但凌若渊,显然不能容忍这种失误再次发生。 只见绝世好剑,仿佛突然弯曲了一般。 绝世好剑不但似乎弯曲,还身影发虚,发出隐隐的青光。 而一阵青光之后,方锦宜的另一只袖子上,赫然又是一个大洞! 只听凌若渊的抱怨声又起:“又刺偏啦!” 接着便是绝世好剑软绵绵的横扫,和着清越的嗡鸣之声。 之后是绝世好剑歪歪扭扭一个天外飞仙,从天而降。 然后是绝世好剑冷不丁地一个挑灯望月,贴着平地蹿上来。 …… 明明剑招平平,乏善可陈。 但偏偏每一招都不能全身而退。 数招之后,方锦宜如梦方醒,这怪物的剑招,虽看似凌乱疲软,却胜在随心所欲的变化,和如同鬼魅般的速度。 天下任何武功,但凡有章法,必然有破解之道。 但如果招式都是一拍脑袋临时想出来的,这让人如何应对? 方锦宜心中发慌,只能将袖中大把的银针,泼水一般地甩将出去。 但这凌若渊,如同波浪中翻滚的一尾银鱼,滑溜溜,贼兮兮,上蹿下跳之后,竟然毫发无伤。 而数招之后,方锦宜的一袭如梦似幻的大红衣裙,已经千疮百孔,七零八落了。 方锦宜,却顾不得尴尬自己的形象。因为,绝世好剑终于不再刺偏,而是正端端地悬在,离自己眉心只有一寸的地方。 方锦宜寒着脸,呆立在原地。 她也弄不清楚,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个滋味。 本来打算,在太乙论道上,大放异彩。 现如今,衣衫褴褛,败于人手,还败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手中。 这让方锦宜,情何以堪,如何自持? 她一时心乱如麻,竟在浮台之上发起呆来。 倒是凌若渊,看见方锦宜神色悲怆,有些不忍,竟安慰起她来:“方掌门,你果真是好身手呢!昨日我与师兄比试,我的绝世好剑,刺偏了三次,就刺中了他的眉心。而今日与你对战,我整整刺偏了十五次呢!” 听了凌若渊的安慰,方锦宜的脸上,还是无波无澜。 凌若渊见方锦宜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有些着急起来。她低声道:“方掌门,我不是有意让你难堪。我不过是见你欺负月哥哥,想为月哥哥出口气罢了。” 但方锦宜还是如同一尊石像,无悲无喜。 凌若渊瘪了一下嘴,自言自语道:“小气鬼。” 接着,凌若渊收回自己的绝世好剑,突然捂着自己的肚子,又蹦又跳地大叫起来:“哎哟喂,痛死我了。” 说罢,凌若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银针,又发出夸张的惊叹:“原来我是被这根银针刺中了!” 她向着方锦宜抱了抱拳,一本正经地道:“方掌门的凌霄针,例无虚发,在下佩服得紧。在下甘拜下风。” 说完,凌若渊如同脚底抹油,就要跳下浮台。 哪知,她却被方锦宜一把提溜起来。 方锦宜将凌若渊往浮台上一抛,不冷不热地道:“你用不着演戏。是我输了。” 说罢,方锦宜一扭头,决然跳下浮台。 一时间,浮台之下,哑然无声。 黑马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 但今年这个黑马,似乎特别黑。 黑马的一头长发,显得更加蓬松了。她正眨着大眼睛,有些尴尬地站在浮台之上,不知所措。 这么个咋咋呼呼,毛毛躁躁的黑马,实在让天下英雄,难以心悦诚服。 所以,就在众人哑然无声,黑马不知所措的时候,又有数人接连跳上浮台。 “少林,法空。” “崆峒,吴连影。” “点苍,陆惊平。” “月华谷,詹淇。” …… 跳上浮台之人,逐渐变成了成名成家之辈。 但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呼呼喝喝的大人物,在凌若渊看来,就如同走马灯一般。 这些走马灯,跑到浮台上来,转了一圈,就又从凌若渊眼前消失了。 凌若渊觉得这些走马灯,颇为眼花缭乱。自己甚至连他们的名字,也没有记住。 这些走马灯,都是信心满满地来,不可置信地去。 走马灯们,无一例外,都被凌若渊寥寥数剑,就刺了个灰头土脸,衣不蔽体。 一时间,浮台之下,又出现了哑然无声的诡异场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什么盟?什么主? 天下群雄,面面相觑。 这一众高手,都败在了这么个其貌不扬的丫头手中,让人情何以堪? 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横看竖看,都跟天下第一扯不上关系。 但如若再无人上台挑战,这么个蓬头丫头,就要成为新一代天下第一,武林盟主。 一想到天下英雄,就要被个咋咋呼呼的丫头号令,大家不免打了个冷战。 虽然打着冷战,但浮台之下的众人,还是保持着克制,不敢轻易跳到浮台上去,冒那丢人现眼的风险。 所以,哑然无声,依旧哑然无声。 太乙池边,众人正襟危坐,心中却万马奔腾。 而凌若渊,孤零零地站在浮台上,等得有些不耐烦。她打着哈欠,左右环顾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那,我是不是可以下去了?” 她又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坐在浮台之下的师叔聂轻寒。聂轻寒的脸上,果然阴气滚滚,怒气冲冲。 凌若渊心中一颤,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堆积如山的佛经。 猛烈的眩晕向凌若渊袭来,让她站立不稳。 凌若渊吐吐舌头,也不多犹豫,就要再次跳下浮台。 岂知,她又被一人挡住。 这个人,一身深褐色长衫,童颜鹤发,手中擎着个灰白的拂尘。 此人踏上浮台,用手中拂尘,将企图溜之大吉的凌若渊挡了回去。 凌若渊有点不满,恶狠狠地抬起头来,却正好看到一张让她恶不起来的脸。 这张脸,虽堆满褶子,却笑容可掬,和蔼可亲。 这张脸,一边笑眯眯地,一边温言道:“小姑娘,你要去哪里?” 凌若渊伸出个手指头,弱弱地道:“下去。” 这个人还是笑得很灿烂:“太乙论道,除非战败,否则不能下浮台。” 凌若渊眨眨眼睛,对着这个颇有好感的人道:“老伯,那就算我输给你了。我可以下去了吗?” 这个人有点惊奇:“你在浮台上,辛辛苦苦了许久,就这样让给我了?难道你不喜欢天下第一吗?” 凌若渊想了想,摇摇头:“不喜欢。” “为何?” “天下第一是个虚名。师叔经常说,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真正的高手,往往是极低调的。那些虚名,都是负累。” “你怎么知道天下第一,是个负累呢?” “这个……我猜的。” “天下第一的名头,可以给你带来很多利益。” “但是天下第一,也会带来很多麻烦。” “麻烦?” “对呀。比如,大家听说你是天下第一吧,就会颠颠跑来找你比试。那你岂不是要烦死了?” “但是你可以用天下第一的名头,做很多善事。比如,惩恶扬善,扶危济困。” “这个……” “你也可以用天下第一的身份,来壮大自己的门派。光宗耀祖,难道不好吗?” “额……” “你还可以用天下第一的权利,来匡扶乱世,为百姓图安宁,为天下求太平,这个难道不是你心中所愿?” “好像,有些道理……” “那这个天下第一,你是做,还是不做呢?” “老伯,你咋知道这么多呢?” “因为我就是上一届的天下第一。” 凌若渊一惊,仔细打量起,这个童颜鹤发的老伯来。 这个老伯,虽打扮得有点文绉绉的,但却从骨子里,透出出尘逸世的仙气来。 “您,您就是天下第一道,扶摇子啊?”凌若渊觉得心中莫名激动,舌头打起结来。 “正是。”扶摇子还是微笑着,让人如沐春风。 凌若渊正了正颜色,恭恭敬敬地一揖:“听闻扶摇子前辈做了很多扶危济困,兼济天下的好事。晚辈真心仰慕您呢!” 扶摇子将凌若渊一扶道:“小友心思纯净,剑法超然,老夫也是真心喜欢你呢!” 他顿了顿,正色道:“如今天下纷争,动荡不安,正是用人之际。你们这些后起之秀,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老夫今日,就将这天下第一的名头交与你。从今日起,你就是天下第一剑,可好?” “天下第一剑?”凌若渊听了,一本正经地想了想,拍起手来:“这个名头倒是蛮好听!” 扶摇子微微一笑:“不但如此,你还是新的武林盟主。” 此话一出,太乙池边,顿时如同炸开了锅。 “不可!”白须长袍的少林方丈法清大师摇摇头:“此子心性太过欢脱。” “不可!”黑脸的华山长老叶田皱着眉头:“这丫头离经叛道,怎堪大任?” “不可!”一身白衣的剑阁山庄公孙玄几乎要跳起来:“我剑阁山庄不服!” …… “不可!”在炸开锅的七嘴八舌之中,有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特别响亮。竟是凌若渊急得满脸通红,跳着脚地大喊道:“什么盟?什么主?是个什么鬼?这些个麻烦的事情,休要来烦我!”、 她抹了抹满头大汗,惊慌失措地望向九剑门方向,突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道:“我不要!我不要当武林盟主!你们找我师叔聂轻寒当吧!我聂师叔又美又能干!她铸剑天下第一。她的剑法,远在我之上。而且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她还会诗词歌赋,还做得一手好吃的糖醋排骨……” 但凌若渊天花乱坠的倾情吹捧,再次被聂轻寒打断了。她冷声道:“凌若渊!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赶快给我滚下来。今日不抄完八十篇佛经,就不要吃饭了!” 凌若渊瞬时如同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她低着头,抹着眼泪,委屈巴巴地跳下浮台,走到聂轻寒身边。 聂轻寒一声冷哼,一挥衣袍,便要带领九剑门弟子,转身离开。 “聂长老留步!”站在浮台之上的扶摇子有些发懵,立即大喊道:“这武林盟主之名,当属九剑门。还请聂长老上前领命!” 聂轻寒还是寒着脸,头也不回,只是冷然道:“世上虚名,有人视若珍宝,便也有人不屑一顾。位高权重又如何,汲汲营营,如履薄冰,不得安宁。倒不如不负本心,逍遥快活。” 聂轻寒的言语如风,背影已逐渐远去。 只剩下太乙浮台之上,扶摇子一脸震惊。太乙池边,众人大眼瞪小眼。 于是乎,那一年的太乙论道,成了有史以来,唯一一届不了了之的盛会。 而凌若渊,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是武林盟主的天下第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必须带着我。 独山的往事讲完,眨巴着小眼睛。 端木华和戴天正听得兴高采烈,故事戛然而止,让两人有些不满。 “独山长老,您再多讲些。”端木华央求道。 “我和凌若渊的交集就只有如此。再多的,老夫也编不出来了。”独山哭丧个脸。 “这么说来,这个凌若渊当真是个有趣的人。”端木华若有所思地道:“凌若渊曾经在太乙浮台之上,顾全祖母的颜面。难怪祖母会欣赏她。” “那她二人后来,为何会反目成仇?”戴天盯着独山,有些急切。 独山一滞,叹了口气:“此事,是我凌霄阁之秘。恕老夫不能相告。” “连我也不能相告吗?”端木华有些诧异。 “不能说。不能说。”独山摇着胖脑袋,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方掌门生前就说过,这个秘密,她是要带到陵墓中去的。” 端木华瘪了瘪嘴,不服气地道:“你不告诉我,我不会去问别人嘛?” 而戴天难掩失望之色。他向着端木华和四大长老拱拱手,朗声道:“在下叨扰许久,又幸得端木掌门义赠真言宗。在下感激涕零,难以言表。前路渺渺,就此别过。” 说罢,戴天躬身一揖,转身就要离开。 哪知,端木华一个闪身,拦住了戴天的去路。 端木华望着戴天道:“感激涕零有什么用?我将真言宗送给你,可是有条件的。” 戴天一滞,迟疑道:“什么条件?” “条件就是,你去追寻真言宗,必须带着我。”端木华两腮绯红,有点扭捏。 “不可!”四大长老惊呼道。 “不可!”戴天也很诧异。 端木华神情一肃,有些落寞:“真言宗是祖母生前心心念念之物。她说真言宗中的秘密,关系到武林安危祸福。但偏偏这真言宗,是她良心上的一根刺。我如今追寻真言宗之谜,也是完成祖母的遗愿。” 四大长老听了,都默然不语起来。 戴天沉吟数息,抬起头来,温言道:“好。那我们,先去洪都[22]。” . . 洪都。 虽不如金陵繁华,却更有安宁之态。 金陵隔江与北方雄狮[23]相望,如何不让城中皇室和百姓惴惴不安? 因此,相较于金陵,洪都虽偏,却安。 洪都的清晨,城中便商贩往来叫卖。沿街的包子、豆浆、糖饼,腾着香喷喷的热气。人们在早春的寒意中,缩着脖子,穿行在晨光热气中,显得安详惬意。 皇室连失数城的焦虑,仿佛并未影响城中百姓的安居乐业。 自古,权势的更迭,不过是少数人的游戏。 对于百姓而言,一碗豆浆,一根油条,更加令人充实幸福。 但这种幸福,在戴天看来,有些美中不足。 “都说这洪州府之人,最为精明。今日真是见识了。”戴天坐在街边的小摊上,一边嚼着糖饼,一边抱怨。 “不就是占了你些许便宜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旁的端木华觉得有些好笑。 “昨日下雨,客栈一文钱一间房。今日天晴,客房竟然就要涨价到两文钱。这房价还跟天气有关。真是够了。”戴天一脸不高兴。 “雨天游玩的人少,天晴自然客栈生意好些。不精明,怎么叫商人呢?”端木华开导道。 “坐地起价,这个不叫精明,而是不诚信。”戴天还是不依不饶:“就拿马车来说吧,从城里去彭泽[24],是20文钱。但是从彭泽回到城里,就是30文钱。这不是欺负人嘛?” “从城里去彭泽,大多数人会步行,马车自然便宜些。但是从彭泽回来,人们疲累不堪,自然不得已要乘坐马车。乘人之危,确实有失道义。”端木华也皱了皱眉。 “反正我不高兴。”戴天又强调了一遍。 端木华托着腮,似笑非笑地望着戴天:“不是人家精明,我看是你小气。男人这么精打细算的,也真是少见。你真是旅行居家必备之良人啊。” 被评价为良人,戴天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我精打细算。我师父是个不管事的,所以大大小小的事情,自小便是由我来操持。久而久之,便成了这么个细碎的性子。” 端木华眨眨眼睛:“你师父,为啥是个不管事的?” 戴天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我师父秦松,本是个惊才艳艳之人。他的铸剑和剑术,在九剑门同辈之中,最为出色。但师父一生,却隐居在醉月崖对面的松风崖上。他把一生的时光,都耗散在了凝望醉月崖,还有日复一日地,在冰洞中的掌灯之中。” 端木华有些动容:“你师父,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戴天的目光闪动:“我对师父的苦楚,感同身受。我也越发想知道,师父痛苦的缘由。师父含恨而终,是我莫大的遗憾。我只希望,尽我所能,弥补他的遗憾。” 端木华点点头:“所以,你想要化解,凌若渊的仇恨?” “不错。”戴天沉吟道:“我相信,凌若渊的心结,与真言宗有很大关系。” “嗯。”端木华拍拍戴天的手,想要安慰他:“宁远派,就在彭泽。陆哲与我素有交情,定会偿你心愿。” 戴天抬起头来,望着端木华。 晨光正透过石板街上寥寥的热气,洒下一柱柱光斑。 一柱金灿灿的阳光,正落在端木华的身上,给她镀上一层明晃晃的金色。 端木华长发如瀑,此时流光溢彩。 戴天看得有些发呆,呢喃道:“你我萍水相逢,为何,为何你要如此襄助于我?” 端木华蓦然觉得口唇发干,心跳如鹿。她低下头,涨红了脸,扭捏道:“那日,在剑阁山庄,我远远地看见你。不知怎的,就好像前世认识你一般。” 戴天听得有些糊涂:“前世?” 端木华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装模作样地环顾起四周来:“去彭泽,要用马车。但昨日马车都被你骂了个遍。今日怕是找不到马车肯载我们了。” “你们要去彭泽?”端木华话音刚落,只听见二人身后有人搭腔道:“我刚好去彭泽,载二位一程如何?” . . [22]洪都:今南昌。南唐从金陵迁都至南都南昌。 [23]:北方雄狮:指后周。当时南唐与后周隔长江相望。 [24]彭泽:现鄱阳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一叶扁舟,一壶美酒。 端木华和戴天转过身去,正看见一个华服公子。 这位公子,让戴天二人忽然有些恍惚。 因为,此人,仿佛看不真切。 他好像被笼罩在一团光中,明晃晃的,让人不由自主地,不能直视。 莫不是天神下凡? 戴天眯着眼睛,有些迷惑地打量起这个下凡的天神。 这个公子,分明是个凡人,哪是什么天神? 虽不是天神,但也必定不只是凡人。 之所以让人不能直视,是因为公子身上的勃勃英气。 公子一身深紫色长衫,腰间系着明黄色腰带。他身材修长,虽有些文弱,却异常挺拔。他总是微微地昂着头,仿佛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一般。这让他,显出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傲气来。 这股子傲气,在公子的脸上,更加明显。虽然皮肤异常白皙,却毫无柔弱之态。他的五官深邃,如同刀刻。剑眉星目明朗,清澈如同雨后青天。他勾着嘴角,目光如炬,似笑非笑中,不怒自威。 戴天暗暗心惊。自己从小,便被人夸奖俊朗无双。但戴天一直觉得,自己还不足师父秦松之一二。可如今,站在这华服公子身边,自己竟如同明珠较之明月,不敢与之争辉了。 戴天摸摸鼻子,有些不自然地向着华服公子拱拱手道:“多谢公子美意。但我们江湖中人,怕扰了公子雅兴。” 华服公子摆摆手,有些嗔怪:“既是江湖中人,就莫要做那惺惺之态。你们且上车,在下还有美酒相待。” 戴天还想推脱,只听端木华朗声道:“都说彭泽浩瀚无边,若有一叶扁舟,一壶美酒,那真是人间幸事。” 华服公子细细打量了一旁的端木华,抚掌而笑:“知音少,和者寡。渺渺红尘,得一二知己良友,也是人间幸事!在下从嘉[24],愿与二位同行。” 端木华微微一笑,便拉扯着戴天,登上了从嘉的马车。 好一个气派奢华的马车! 马车之中,宽大明亮,铺着雪白柔软的狐皮,弥漫着一股幽幽的檀香味。 端木华一上了马车,便陷入到软软的狐皮之中,满意地将眼皮耷拉下来。 戴天倒很是气恼:“这些个富家公子,我们招惹作甚?” 端木华不以为然:“这从嘉公子,倒像是个磊落之人。他既有意结交,我等何必与人为难?” 看到戴天依然气呼呼的模样,端木华捂嘴轻笑:“再说了,我们蹭个马车,也可以节省你20文钱呢,省得你心痛。” 戴天好不尴尬,刚想辩白,只见从嘉也登上马车,气度儒雅地向二人施了个礼。 戴天只能闭口不言,勉强坐定,却浑身不自在。 待三人相对落座,马车便徐徐行进开来。 一路上风景怡人,春光无限。而从嘉公子颇有文采,与端木华评诗弄词,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只有戴天很是气闷,无聊地望着窗外风光,也不搭腔。 从嘉转过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出神的戴天,幽幽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25]。如此大好河山,确是令人心旷神怡。” 戴天回过神来,有些僵硬道:“春苦短,燕易倦,红消香谢柳花残。奈何强作欢?河山虽好,却残缺凋零[26],令人唏嘘。” 从嘉一滞,脸上的表情阴暗下来,仿佛颇为痛苦。 端木华见从嘉神色有异,很是恼火,责备戴天道:“你这人,买弄个文采,也不合时宜。这风和日丽的,你扫兴作甚?” 戴天的脸红了红,被这没来由的批评,搞得更加尴尬了。 从嘉强颜笑了笑,涩声道:“戴兄说得没错。这河山残缺,再美也是枉然。我辈上不能安守祖业,下不能安抚苍生,实在有愧。” 听到从嘉的哀叹,戴天反而有些于心不忍:“从嘉公子,如今天下纷争,群雄环伺,岂是我等能够改天逆命的?你我能够做的,不过是独善其身罢了。” 从嘉却摇摇头:“戴兄此话差矣。家国黎民,我辈岂能任人践踏。我虽有心流连山水之间,却始终不能,坐视苍生之苦。我当穷其一生,护家国黎民周全。” 戴天有些触动,蓦然地对这个矛盾的从嘉公子生出些敬意。他由衷地道:“从嘉兄,你心怀天下,在下好生佩服。你有拳拳报国之心,必能成就大业。” 从嘉苦笑了一下,深深地望了一眼戴天,试探道:“戴兄既知我苦心,可愿随我成就大业,守护天下?” 戴天沉吟数息,朗声道:“从嘉兄,天下,在不同人眼中,意义不同。对于王侯将相,权利在握,便是天下。而对于百姓而言,安居乐业,儿孙齐全,才是天下。” 见从嘉有些惘然,戴天继续道:“我们江湖中人,大多是闲云野鹤,对于朝堂争夺,王权更替的事情,不甚了了。但是百姓安危,我辈义不容辞,自会倾尽全力。如今的天下纷争,不过是野心家们,不顾百姓生死,满足一己私欲的游戏罢了,在下实在不想参与。” 从嘉听了,神色凝重,一时没有言语。 三人陷入沉默,颇为尴尬。 幸亏此时,彭泽露出了真颜。 八百里烟波浩渺,一时间天宽地阔,让人望之忘忧。任是什么哀,什么愁,都烟消云散了去。 湖面连接天际,遥不可及,让人凭空地,生出些许到了地之尽头的错觉。 朝阳将满天的薄云,染得绯红。 这漫天的绯红色,倒映在如镜般的碧波上,显得色彩斑斓,美得惊心动魄。 几点渔船,数抹孤山,懒洋洋,闲散散地落在湖中,好不惬意。 从嘉公子,从马车上下来,走到湖边,低低吟道:“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27]” 端木华跟在从嘉身后,不自觉地应道:“彭泽碧云青山故,陌上凌霄紫烟暮。芦花深,惊鸿处,轻舟寒衣横笛渡。” 从嘉转过身来,颇赞许地望着端木华,眉眼之间的忧愁,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刚想开口,突然被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 . . [24]李从嘉:李煜,937-978年。公元959年,李煜为南唐太子。 [25]山远天高烟水寒:长相思.一重山,李煜。 [26]李璟在位期间,后周进攻南唐。长江以北十四州被迫割让给后周。 [27]渔父,李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有舟,有酒,有横笛。 这串笑声,从彭泽湖边的一尾小船上传出来。 这尾小船,虽然不大,却是很精美。船身雕楼画栋,四周挂着水绿色的青纱。青纱在晨风中飘飘扬扬,颇有闲情。 这时,船头的青纱被挽起,一个小姑娘,踏着笑声,款款走了出来。 她边走边说:“从嘉哥哥,恭喜你得一知音。” 端木华定睛向那小姑娘望去,震惊不已。 这个小姑娘,约莫十来岁,容貌却是摄人心魄。 古来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而这个小姑娘,说她有倾国的姿容,也不为过。 她同样一身水绿色宫装,小小年纪,却梳着端秀的宫鬓。她的眉目绝美,眼波流转。什么肤白胜雪,面若桃李之类的言辞,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更奇的是,她的举手投足间,哪有顽童的天真烂漫,反而处处彰显大家闺秀的温婉端庄。 小姑娘对着端木华一笑,声音如清泉击石:“这位姐姐,你甚知从嘉哥哥的心。他最喜欢的,便是有舟,有酒,有横笛了。” 端木华只愣愣地盯着小姑娘,也不答话。 倒是戴天走到端木华身后,低声对她道:“美则美矣,却过于老成,有刻意隐忍之嫌。你至于看得这么痴迷嘛?” 端木华一惊,仿佛清醒过来。她扭过头,瞪了戴天一眼,便走上前去,对着小姑娘一福道:“金陵小周,广陵端木,被并称双陵二乔。如今,我才知道,这二人,如何相提并论?” 戴天一愣,失声道:“你说,她是金陵小周?” 小姑娘也是一惊。但她很快又恢复了雍容的气度:“原来是端木姐姐,奴家也很是倾慕姐姐呢。我与姐姐一见如故,姐姐就随从嘉哥哥,唤我敏儿吧[28]。” 端木华似乎对这个据说一见如故的敏儿,很是喜欢。她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想要摸摸敏儿的头。 但敏儿头一偏,灵巧地躲了过去。她神色一变,似乎有些不高兴。但这不高兴的神色,仅仅一闪而过,又被深深地埋藏在了敏儿端庄的微笑之中。她气质如兰地道:“端木姐姐,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端木华哑然失笑:“你是个大人了,就不让摸头啦?” 敏儿正色道:“这是自然。我的头,过去只有从嘉哥哥摸过呢。” 说完,敏儿抬起一双水灵灵的凤眼,望着从嘉公子。她的目光如水,温婉得仿佛要溢出来一般。 但从嘉公子却并没有留意到敏儿的注视。他甚至没有看敏儿一眼,只是冷冷地问道:“你姐姐呢?” 不等敏儿回答,只听到她的身后,传来一声轻言细语:“我在这里。” 这阵轻言细语,仿佛春风化雨,又仿佛触之暖玉,让所听之人,心中莫名地温暖宁静。 只见小船之中,又走出个美人来。 这个美人,一身白衣,正是韶华之年。她的眉眼和气度,都与敏儿出奇的相似。 不同的是,这个白衣美人的温婉,显得更加自然而然。 不但温婉,这个白衣美人,似乎有些柔弱,甚至有点病态。 她正扶着船舷,想要走下甲板,却走得歪歪斜斜,差点要摔倒了。 从嘉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住白衣美人。从嘉眉头微皱,嗔怪道:“你身体不好,也不小心些。总是让我这么担心,可怎生是好?” 听到从嘉的责怪,白衣美人不怒反喜。她抬起头来,含情脉脉地望着从嘉,沉浸在宠溺之中。 而从嘉的目光,也愈发温柔。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好不情意绵绵,你侬我侬。 而站在一旁的敏儿,一声冷哼,狠狠一跺脚,竟然转身跑远了。 刚才还款款而行的敏儿,此时却跑得飞快。仿佛大家闺秀的端庄,一时间被她抛到了脑后。 戴天一声轻笑:“难怪这个敏儿少年老成。她分明是烂漫之时,却要违背天性,矫揉造作出个恬静之态。原来,她是在刻意模仿自己的姐姐。” 端木华皱皱眉:“古有西施心病而蹙眉,被谓之为美。男人喜欢温婉女子,不过是对女人柔弱的病态追求。” 戴天有些不服气,争辩道:“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柔弱病态之美。比如若渊前辈,刚强率性,爱恨分明,让人倾慕。” 端木华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戴天。良久,她才问道:“你,你倾慕凌若渊?” 戴天一滞,有些慌乱。他极快地反驳道:“当然不是。怎么,怎么可能呢?” 端木华心中一痛,竟然难以自持。但她很快勉强挤出个笑容,装出个轻松的表情,却依旧说不出话来。 这时从嘉公子,扶着白衣美人,走了过来。从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内子阿宪[29]。我夫妻二人,情谊深重,让两位见笑了。” 戴天奇道:“你俩是夫妻?那你的妻妹敏儿,怎会唤你从嘉哥哥?” 从嘉神情一寒,不无厌恶地道:“敏儿这丫头,甚是任性妄为。她认定的事情,难以转圜。” 阿宪有些尴尬地打起圆场:“两位远道而来,就不要在此闲聊。妾身刚温了青梅酒,还请二位到画舫中一叙。外子从嘉,可是钓的一手好鱼。如果不是运气太差,今日便可尝到桂花酿焖鲥鱼。这可是妾身的拿手好菜呢。” 这阿宪的温言细语,沁人心脾。而这夫妻二人,一个钓鱼,一个烹成美食的和美安逸之态更是令人动容。 端木华心中羡慕,脱口而出:“甚好,甚好。” 说完,端木华将戴天一拉,就要随着从嘉夫妻二人,登上画舫。 戴天大急,一手扣住端木华,沉声道:“趟这浑水作甚?你难道看不出,这从嘉公子,并非凡夫俗子吗?” 端木华却不以为然:“这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令人羡慕,我自然有心亲近。即使达官贵人之中,也有磊落可交之辈。” 说罢,端木华便施施然踏上画舫甲板。 而戴天无可奈何,只能跟在端木华身后,趟了这浑水。 . . [28]敏儿:南唐小周后,名嘉敏。 [29]阿宪:南唐大周后,姓周名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阳光,碧水,肥鱼,飞鸟,无所事事。 不过说实话,这趟浑水,竟是极惬意的。 船桨轻轻一撑,画舫就幽幽地滑向彭泽深处。 而画舫之中,布置得温馨雅致。 从嘉夫妻二人,一人手拨琵琶,一人横笛相合,其乐融融。 运气,果然不是太差。 从嘉的鲥鱼上钩之后,画舫之中,便被桂花酿焖鲥鱼的香气塞满了。 四人围坐在竹桌旁,品着青梅酒,对着鲥鱼大快朵颐。 “夫人的厨艺,真是极好的。”戴天嘴里塞满了美食,早将不趟浑水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 阿宪微微笑了笑,温柔地望了望从嘉,柔声道:“从嘉最喜欢吃鲥鱼。我不过是不想让他错过了,这与鲥鱼的缘分。” 从嘉抬起头来,也笑笑地看着阿宪:“我与鲥鱼的缘分如何,我倒是不在乎。我与阿宪的缘分,才是最紧要的。” 端木华在一旁捂嘴轻笑:“从嘉公子,我知你定是个位高权重的人。但你和阿宪姐姐,却能像一对平凡夫妻相守。实在让我钦佩。” 从嘉淡淡一笑:“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我本无意。寄情于这山水之间,安守一方平静,才是我想要的。” “但我的宿命,却要我纠缠在这万丈红尘之中,不得解脱。”从嘉又想起了自己的抱负,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端木华有些不忍,她轻咳一声,打算转移话题:“真是的,我们四人在此逍遥快活,却把敏儿给忘记了。不知她在何处?” 阿宪宽慰道:“不妨事。这个丫头被我们宠坏了。离家出走是她惯用的伎俩。一会儿她就会自己回来的。” 端木华却不放心:“不妥。敏儿还是个孩子,孤身一人总是不安全。我们还是快些把船撑回去吧。” 于是,戴天,被端木华从一堆美食中强行拉扯出来,恹恹地出去撑船了。 从嘉虽不是个凡夫俗子,但画舫之上,竟然没有一个随从侍女。大小事务,都是夫妻二人亲力亲为,当真一副平凡夫妻的模样。 所以撑船的事情,自然而然落到了戴天和从嘉的头上。 漫天的红霞,已经退去。碧空如洗,一丝云彩都没有。彭泽碧波万顷,也平如镜面,一丝波纹也没有。 站在船头的戴天顿时有些迷惑。不知这一汪碧色,到底是从水中溢到了空中,还是从天上流淌到了湖里。 随着船桨摇动,湖面出现一层层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去。 四周,除了低沉的船桨击水声,便是肥鱼跳出水面的嘚瑟声,偶尔不识时务的鸢鸟长鸣声。 人生便该如此。 阳光,碧水,肥鱼,飞鸟,无所事事。 简单又充实。 戴天虽摇着船桨,但却有些出神。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如同这碧水青天一般,变得平静无波,不染尘埃。 坐在船舱中的端木华,望着甲板上的戴天,也有些出神。 一旁的阿宪捂嘴轻笑:“戴公子好人才!” 端木华回过神来,神色却很是黯然:“可惜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他倾慕的是刚强率性的女子。” 阿宪不以为然道:“女子的刚强,莫衷一是。行事果决,谓之刚强。心性坚韧,谓之刚强。坚定执着,也是刚强。我看端木姑娘,勇敢追逐本心,怎的就不是个刚强的女子呢?” 端木华一愣,却高兴不起来:“自古女子追逐心之所想,反而会被人轻贱。男人念念不忘的,不是美得不可方物之人,不是恩深义重之人,而是求之不得之人。” 阿宪微微一笑:“端木姑娘不必气馁。心结,人皆有之。但迷梦,终究幡然醒悟。” 端木华有些触动,低头沉吟起来。 阿宪拍拍端木华的手,柔声道:“守过了云雾,才得月明。捱过了寒冬,才有花开。那时的月明星稀,山花烂漫,更加难能可贵呢。”阿宪抬头向画舫外望了望道:“你看,这一船颠簸,也靠岸了。” 端木华回过神来,才发现,画舫果然已经停在了彭泽湖边。 此时已过中午,空气蓦然有些闷热起来。 阳光热辣辣地喷洒下来,灼痛了皮肤。 本来一尘不染的碧空中,堆积起一层层的云彩。 云层越来越厚,色彩也越来越浓重。 从羽毛般淡薄的白色,到雪花银般的纯白色,再到远山的烟青色,最后是怒气冲冲的灰紫色。 艳阳和彩云,仿佛互相较劲。阳光愈有燃烧之势,云彩就愈显灭顶之威。 从嘉抬头望了望天边滚滚而来的乌云,皱了皱眉:“快下雨了,我们还是上岸吧。” 说罢,从嘉伸手拉住阿宪,缓步走下画舫。 戴天和端木华跟在二人身后,也踏上了彭泽湖岸。 岸边是广阔的草滩,被密密实实的树林环绕着。不远处,停着从嘉公子的马车。马儿正耷拉着脑袋,在烈日和乌云交缠的沉闷气氛中,显得有些沮丧。 “我的别苑,就在附近。二位且随我去避避雨吧。”从嘉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向戴天和端木华发出了热情的邀约。 端木华正要答话,却突然被戴天打断了。 戴天一把拉住端木华,神色有些怪异。他的眼睛,扫视着周围,低声道:“有人在附近。” 刚说完,就听见破空之声传来。 数十支一尺来长的利箭,向着四人劲射而来。 端木华大惊,翻身跃起。 数支利箭擦着端木华的衣裙而过,蹭破了她的长袖。 端木华丝毫不犹豫,伸手向袖中一划,便甩出一把银针。 草滩旁的树林之中,立即有数人应声倒地。 戴天已抽出背上长剑,数步奔上前去,他的长剑翻飞,气势如虹,如雨般的利箭纷纷被斩落在地。很快在四人的前方,形成一道屏障。 端木华松了一口气,转头向从嘉和阿宪望去。 这一望,却让端木华心惊不已。 从嘉见弓箭来袭,危急时刻,竟舍身护住身后的阿宪。从嘉的肩背之上,赫然数支利箭入骨。大片的鲜血,已经将从嘉的华服浸湿。 而阿宪毫无伤痕,伏在从嘉的怀中,面如死灰。她死死地抓着从嘉的手,泣不成声:“说好了,生死与共,为何如今又要食言?” 从嘉身中数箭,疼得冷汗淋漓,却故作轻松地道:“什么生生死死的?不过是几个刺客,哪有这么严重?” 从嘉口中的几个刺客,此时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只见从树林之中,闪出蒙面劲装之人,足有数百人之多。 这些人个个身形凌厉,动作规整,训练有素。他们有的手握长刀,有的挎着长弓,有的甚至手持盾甲。这些人不徐不疾地向着四人走来,脚步沉重,却个个沉默不语。 这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之声,踏在戴天四人的心上。 “这些人,不像是江湖中人,倒像是兵士。”端木华沉声道。她转头望向从嘉,问道:“从嘉公子,他们可是为你而来?” “他们是北汉的死侍。正是冲我而来。”从嘉脸色苍白,气息不稳,却仍不忘表达歉意:“是我连累了二位。从嘉心中难安。你们不必与我陪葬。还请速速离去吧。” 戴天一声冷哼,只将手中长剑一横,如天神般地立在从嘉和阿宪身前。戴天头也不回,只是朗声道:“从嘉公子,你太小看我们了。你也不必心中不安。今日我和端木姑娘,护你们周全,就算报答你的鲥鱼之恩吧。” 端木华快步走到从嘉身边,一把拉住从嘉的手,疾声道:“从嘉公子,我先送你们二人离开。” 哪知,从嘉却甩开端木华的手。他深深望了一眼满脸泪痕的阿宪,竟将她一把推开。 阿宪心中一凉,伸手去抓从嘉。从嘉却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后退数步。阿宪一把抓空,痛哭起来:“你这是要作甚?你说过不会弃了我!” 从嘉对着阿宪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只是泪光闪动。 接着,从嘉望向端木华,涩声道:“端木姑娘,阿宪,我就拜托给你了。” 说罢,从嘉竟一转身,迎着北汉死侍而去。 端木华大急,却无法追回从嘉。她一咬牙,心一横,便拉起阿宪,向着从嘉的马车疾奔而去。 阿宪却拼尽全力,想要挣脱端木华的拉扯。她如同疯魔了一般,一边挣扎,一边嘶声力竭地高喊:“从嘉,从嘉……你这个骗子!你说过不会弃了我!” 端木华心中酸楚,却只能暗用内力,强行将阿宪拉上马车。 刚才还耷拉着脑袋的马儿,此时也发现了危险,焦躁不安,低低嘶鸣。 端木华狠狠一挥马鞭,马儿便狂奔起来。 阿宪大急,作势就要跳下马车。 端木华大怒,冷声道:“你若回去,只能教从嘉分心,他便更无生机。” 阿宪一愣,呆立数息,便捂脸痛哭起来。 端木华神色一缓,温言道:“你且放心,有戴天在,定能护从嘉周全。” 阿宪抬起头来,一把抓住端木华的手,抽泣道:“你们若救从嘉一命,我今生做牛做马,报答二位……” 端木华眼睛一红,只拍拍阿宪的手,安慰道:“从嘉定不会负你!戴天也定不辱使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鲥鱼之恩 话虽如此,端木华其实,还是心中没底。 北汉死侍来势汹汹,势在必得。 而戴天此时,也实在孤掌难鸣。 当戴天看到从嘉,义无反顾地向着北汉死侍而去的时候,便心中暗道不好。 自己在这些死侍之中,想要全身而退,自然不在话下。但若要拖着个金枝玉叶般的从嘉,当真是举步维艰。 于是戴天一把抓住从嘉,沉声道:“从嘉公子,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且避其锋芒。” 从嘉一伸手,将自己背上的数支利箭,生生拔了出来。一时间鲜血直流,衣襟湿透。从嘉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却面不改色。他冷声道:“避其锋芒?他们不止一次,想致我于死地。我,已经避无可避。” 戴天还想苦口婆心,规劝从嘉。可惜,已经再无机会。 转眼间,戴天二人已经被死侍团团围住。 这些死侍,显然想要痛下杀手,一击而中。 手持盾甲的死侍,站在最前方。后排的死侍,则手持长刀,伺机而动。 死侍们既不言语,也不上前,只是冷冷地围着从嘉二人,仿佛在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沉闷,仿佛凝固了一般。 所有的人,也如同凝固了,只觉得胸口憋闷,难以呼吸。 突然一阵狂风,仿佛从天边卷过来。 狂风带着清冽的湿气,将凝固的空气一击而破。 每个人就像涸泽之中的鱼,本来快要憋闷而死,突然又有了救命之水,可以畅快呼吸了。 所有人都在这清冽的狂风中,贪婪地大口喘气。 这阵狂风,让每个人的头发衣袖都烈烈生风。 但除了衣袖飞舞,所有人都纹丝不动。 死侍们依然严阵以待。 戴天横剑立在从嘉身前。双方僵而不动,仿佛在等待着一声令下。 而天上,也是一派剑拔弩张。乌云从天边滚滚而来,如同大军压境。艳阳终于显出颓势,匆匆将光芒一收。刚才还明艳妩媚的彭泽,仿佛是变了脸的美人。巧笑盼兮,突然就成了怒目横眉,狰狞可怖。那一汪莹莹碧色,变成了昏暗发黑的深渊。深渊之上波涛翻滚,黑浪滔天。大浪拍打岸边,发出骇人的怒吼。 剑拔弩张的死侍和戴天,也瞬时陷入了黑暗。只剩下刀剑,依然冷光闪闪。 这一声令下,很快就出现了。 无边的黑暗之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将所有人的脸,都映得惨白。 面色惨白的死侍们,跳将起来,挥舞长刀,以极快的速度,向戴天和从嘉扑过来。 喊杀声,从死侍们低哑的嗓音中嘶吼出来,很快就淹没在了沉闷的雷声之中。 戴天将从嘉往自己身后一拉,长剑一挑,便迎着潮水一般的刀阵而去。 刀剑相击之声清越悠扬,震耳不绝。 死侍虽人数众多,但戴天身形灵活,剑术狠辣,剑剑击中敌人要害。很快,戴天周围,便躺倒了一圈死侍。 剩下的死侍有些心惊,知道遇上硬茬。但这些蒙面劲装之人,仿佛没有灵魂一般,只是义无反顾地重复着自己的宿命,一味进攻,从不后退。 豆大的雨点,稀稀拉拉地砸下来,仿佛也想凑个热闹。 雨点越来越大,砸在人的头上身上,隐隐作痛。 随即,大雨倾盆而至。天地之间,变成白茫茫一片。雨声震耳欲聋,如同万马奔腾。雨点逐渐连成水柱,仿佛河流倒悬,想要将满地的污血冲刷干净。 人影,在大雨中变得不真切。人的五识,在那一瞬间,通通迟钝起来。 戴天觉得难以睁开双眼,再听不见喊杀之声。自己仿佛如坠混沌。连周身的疼痛,也不知是刀剑之伤,还是雨水的击打。 但戴天还是拼命地翻动自己手中的长剑,游弋在从嘉周围,替他挡开攻来的长刀。 这样的舍生忘死,倒不是为了报答那鲥鱼之恩。 在这一刻,戴天心中记得的,只是儿时师父秦松,对他讲的关于承诺的长篇大论。 说是长篇大论,其实只有寥寥数语。 但相对于师父秦松一贯的沉默寡言,这寥寥数语,已经是极少有的长篇大论了。 儿时的戴天,总是跟在秦松身后,往来于松风崖和醉月崖之间。 师徒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走进那个黝黑深长的冰洞,在那方如玉的石台上,点上一盏油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点上油灯之后,秦松总是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会站在那面巨大的冰壁前面,静静地凝视冰中的人影。 而这个时候,是戴天最为难熬的光阴。 小小的戴天,总是冻得瑟瑟发抖,或者无聊得磨皮擦痒,不知所以。 他曾经问师父秦松:“冰中是谁?” “故人。”秦松的回答淡淡的。 “为何要点灯?” “洞中岁月孤寂。一盏明灯,聊做慰藉。” “为何是师父您来点灯?” “这是为师的承诺。” “承诺?” “承诺,就是终其一生,舍其一世,也要完成的事情。” “这件事情很重要吗?” “……很重要。” “那徒儿将来断不能轻易承诺。” “只要承诺,就要倾尽全力实现。这是君子之品,侠义之道。” 小小的戴天,抬头望了望站在冰壁之前的师父秦松,心中对承诺,充满了敬畏。 这儿时的敬畏,也让戴天,多年来,不敢轻易给人以承诺。 没想到今日一顿桂花酿焖鲥鱼,就让戴天,奉上了舍生忘死的承诺。 此时,戴天死死地握着手中长剑,任凭雨水在脸上冲刷。他的长衫已经湿透,动作变得缓慢起来。但他依旧牢牢地守在从嘉身旁,不曾退却半步。 上百个死侍,虽将戴天和从嘉围成铁桶一般,却也只能站在原地干瞪眼,不能上前一分。 手持长刀的死侍,发现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会被戴天的长剑,化解于无形。 不但刀法被化解,这些死侍,很快死的死,伤的伤,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鲜血,染红了戴天脚下的泥水。 暴雨让血水越来越深。 浓重的血腥之气,在瓢泼大雨之中扩散,令人窒息。 剩下的死侍,发现了进攻的颓势,突然不再上前,只是呆立在原地。 不但不再上前,持刀的死侍反而默默地向后退去。 戴天见死侍后退,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显然松得早了些。 只见随着持刀死侍的后退,手持盾甲的死侍走上前来,将戴天二人围在中间。而手持弓箭之人,则冷冷地从这些盾甲之中,现出身影。 数十把弓箭,箭已上弦,一触即发。 戴天冷哼一声:“刀不过如此,箭又何足惧?” 身后的从嘉,全身湿透,面色苍白。刀光剑影过后,他竟无甚致命新伤。生死的考验,对于从嘉而言,仿佛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因此,在刚才的惊心动魄之中,从嘉依然面不改色,一副淡然的模样。 但此时,从嘉突然一把抓住戴天,双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戴天感觉到了从嘉的异常,扭过头去,透过雨帘,望向从嘉。 只见从嘉的一双星目,因为恐惧,而瞪得浑圆。从嘉望着大雨中模糊不清的盾甲和长弓,面目有些扭曲,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怖之事。 从嘉的身体,在大雨之中,剧烈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稳。 戴天皱了皱眉,低声道:“从嘉公子,你且放心。这些人虽身手不凡,但万军之中,护你周全,我还是做得到的。” 从嘉仿佛恢复了一丝神采。但他的脸上,还是一副大势已去的颓废。只听他喃喃道:“北汉机关之术闻名天下。这些不是普通的弓箭,而是震天弓[30]。三箭连发,可及百步,力大无穷。所到之处,皆无活物。最可怕的是,这弓箭之上,铁索相连。箭上有倒刺,一旦刺中人身,便被牢牢擒住,不得所脱。” 戴天愣了愣,心下黯然。 弓箭多用在远距离杀敌。而此时死侍们拿出杀手锏,还在这么近的范围中使用,显然是抱了玉石俱焚的决心。 但戴天仍然洒脱地一笑:“不妨事。虚张声势的玩意儿,何惧之有?” 话音未落,只听见破空之声四起。 只见数十支虚张声势的玩意儿,带着刚劲之势,向着圆圈中心的戴天和从嘉而来。 这些虚张声势的玩意儿,果然不是普通的弓箭。 每支利箭有三尺来长,手指粗细,箭尾果然连有铁索。 利箭的力道也是了得。 利箭穿过暴雨的水幕,竟从水幕中,带出长长的透明水线。长箭仿佛突然暴涨数倍,如同蜘蛛织网般形成箭网。 箭网密集,将戴天和从嘉困在网中央。 利箭从四面八方,带着追魂之音,向戴天和从嘉刺来,让人避无可避。 戴天和从嘉,毫无疑问,会落个万箭穿心的悲凉结局。 但,这个悲凉的结局,仿佛并没有出现。 利箭穿过圆圈中心之后,落到对面的盾甲之上。盾甲发出尖利的金属撞击之声。手持盾甲之人,被利箭的巨大冲击力,逼得连连后退。有些盾甲之上,甚至瞬时出现道道裂痕。 而戴天和从嘉悠然落地,虽然衣衫破烂,却动作轻快,表情戏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江山那么壮丽! 只见戴天拉着从嘉,在利箭丛中穿梭跳跃翻滚,如同游龙。 利箭擦着戴天和从嘉的发梢而过,刺穿了衣袖,划破了长衫。但偏偏,这二人的身上,竟无一丝伤痕。 但手持长弓之人,并没有给戴天二人喘息的机会。 很快,搭弓弦上,第二轮箭网,转瞬又至。 戴天不再躲闪利箭,而是挥舞长剑,将飞驰而来的利箭挑落。 戴天手中的长剑,唤作蓝伽,是秦松当年亲手所铸。蓝伽以梅里雪山万年寒铁为材,坚韧无比,世间普通兵器,难为敌手。 此时蓝伽剑光闪闪,所到之处,削铁断金,势如破竹。 戴天周围,到处是断箭残兵。 但戴天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他小看了这震天弓。 震天弓射出的利箭,如同海浪,一波又一波,连绵不绝。而震天箭,越来越密集,力道越来越大。 戴天逐渐有点自顾不暇。 他手持蓝伽之手,因为斩落震天箭的反击力,而生疼麻木。 更严重的是,戴天的体力,逐渐被无穷无尽的震天箭,消磨殆尽。 他死死地咬住牙,依旧游走在从嘉周围,将汹涌的剑雨,挡在从嘉的半米开外。 但戴天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僵硬。 一支震天箭击穿了戴天的抵挡,正中戴天小腿。 戴天吃痛,动作一缓。 死侍发现得手,将连在箭上的铁索狠狠一拉,戴天立即一个踉跄倒地。 从嘉看到戴天受伤,心中大急,伸手去扶。 戴天却一个翻身跳起来。他一挥手,便斩断铁链。戴天浴血勉强站立,手中蓝伽闪动,箭雨的冲刷依然近身不得。 此时的大雨,突然诡异地一收,只剩下强弩之末的淅沥小雨。仿佛倾泻的天上河流,已经流淌枯竭。又仿佛是暴雨摄于箭雨的威势,再不敢与其争锋。 震耳发馈的雨声,瞬时安静下来。四周的强弓利箭之音,显得越发摄人心魄。 在这摄人心魄的追魂之音中,突然传来从嘉低沉的声音:“戴公子,你我萍水相逢,你却能舍身相救。从嘉心中感念。你不必与我赴死。从嘉的宿命如此,我自当坦然面对。” 说罢,从嘉突然抢出一步,横身到戴天前方,竟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汹涌而来的震天箭。 戴天大惊,想要一把推开从嘉。 怎奈何,装睡之人唤不醒,求死之人救不活。 利刃一下子失去了屏障,眼看就要扎进从嘉的咽喉。 从嘉虽有报国壮志,但又有一腔悲情,如同刻入骨血,不得摆脱。 家国的责任,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日日忧思,夜夜难眠。 他想要振作图强,却又难以抑制,自己内心强烈的想要逃避的冲动。 相守于宁静山水之间,是他所爱,偏偏求之不得。 征战于乱世纷扰之中,是他所恨,却又不得解脱。 这种矛盾,时时刻刻折磨着他,吞噬着他。 于是他强迫自己,投身到这万丈红尘。但他的血液里,却尽是酸楚和痛苦。 前路艰险,从嘉早已心中澄明。他几乎时刻准备着,从容赴死。 因此看到利箭袭来,从嘉不惊反喜。 引颈就戮,大概才能终结宿命吧? 从嘉甚至微微一笑。 他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的,竟是孤舟,横笛,鲥鱼,和阿宪。 “阿宪,来生我们再一起,一续这与鲥鱼的缘分。”从嘉心中暗暗念到。 但奇的是,从嘉等待的引颈就戮,却迟迟未到。 他反而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种,横空的霹雳声,金属折断之声,还有,战马的嘶鸣之声。 从嘉心中奇怪,大雨已停,何来霹雳之声? 他睁眼一看,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熟悉的身影,正骑在一匹暗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 这匹暗红色的高头大马,唤作漠卢,彪悍矫健,是从嘉的心爱之物。 此时,漠卢正高声嘶鸣,踏开死侍的盾甲,向着从嘉狂奔而来。 而漠卢背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瘦瘦小小,一身水绿色衣裙,赫然正是敏儿! 敏儿手持一把长长马鞭,凌空一挥,便将空中的震天箭打落,发出霍霍霹雳之声。 骑在漠卢之上的敏儿,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柔弱端庄。她的宫装云鬓,此时已经散乱。乌黑的长发如瀑,飘扬在她绝美的脸庞上。敏儿虽瘦小,却目光坚毅,威风凛凛。 北汉死侍,人多兵强。但这一人一马,竟如入无人之境。 漠卢忠勇,它见主人遇险,便奋不顾身踏入死侍箭阵。 敏儿坚定,去而复返,在从嘉引颈就戮之时,舍身挥鞭击落利箭。 瞬时,敏儿纵马飞驰到从嘉身边,一声大喝:“从嘉哥哥,快上马!” 从嘉仰头望着这平日里娇滴滴,苦心孤诣矫揉做作模仿姐姐的敏儿,有些发懵。 敏儿见从嘉发懵,有些着急,高声道:“从嘉哥哥,你胸有大志,更应惜命如金。今日敏儿即使舍了性命,也定要护你周全!” 从嘉身躯一震,仿佛清醒过来。他望着敏儿,眼睛有些湿润,不由自主地向她伸出一只手去。 戴天将从嘉向上一推,大喝道:“你们快走,我拖住他们。” 从嘉立即翻身上马,双手持缰。 而敏儿坐在从嘉身后,双手牢牢环住从嘉的腰身。她双腿一用力,漠卢一声嘶鸣,便向前狂奔而去。 没有了从嘉这个拖油瓶,戴天立即一身轻松。他忍住腿伤,腾空而起,向着手执弓箭的死侍横扫而去。 转眼功夫,本来就所剩不多的死侍,便被放开了手脚的戴天,横扫了个七零八落。 而漠卢则带着从嘉和敏儿,一路向西而去。 这彭泽的天气,真真如同女人心,瞬息万变。 刚经历了轰轰烈烈的雷雨惊涛,这彭泽上空,竟又施施然地晴开了。 乌云如同打了败仗的残兵败将,逐渐退去。天边的数抹残云,也识时务地变了颜色。刚才还厚重浓黑的云层,如同被大雨洗刷干净,变成了轻薄的白色,之后竟还映上点夕阳的绯红,色彩斑斓起来。仿佛一场盛怒,终于平息,心情又莫名地欢脱。 夕阳,终于守得云开。万丈霞光,从残云中洒下来,把彭泽,镀上一层醉人的酒红色。 刚才还怒气冲冲的彭泽,此时也回归了安宁。湖水微澜,泛着粼粼波光。 骑在漠卢上的从嘉,迎着酒红色的夕阳,仿佛也有些醉了。刚才的血雨腥风,迅速地被抛到了脑后,消散在风中,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从嘉满身的血污,还在昭示着过往的惨烈。 但这些完全不影响从嘉的好心情。他有些动容:“敏儿,你看,江山那么壮丽!将来,你,我,还有你姐姐,每天都来看夕阳!” 从嘉身后的敏儿,将从嘉紧紧地搂了搂,应和道:“甚好!不管看什么,只要和从嘉哥哥在一起,敏儿就心满意足了。” 从嘉还没有答话,敏儿又接着说:“从嘉哥哥,你可知道,我以前,也喜欢这样,看着你的背影呢。” “你喜欢姐姐的端庄娴静,敏儿便从此不再高声说话。你喜欢姐姐弹琵琶,敏儿便日夜苦练琵琶,十指皆伤也不觉辛苦。你喜欢诗词歌赋,敏儿便广交天下文人雅士,只求博你侧目……”敏儿自顾自地,喃喃低语起来。 从嘉一愣,却说不出话来。 敏儿的语气,似乎有些悲凉:“以前你和姐姐情深,我总是很生气。但是今日,我真心希望,你和姐姐一生相守,平安顺遂……” 从嘉觉出敏儿有异,想要转身去看敏儿。 但敏儿突然将从嘉重重向前一推。 从嘉立即感到身后一空,而漠卢似乎负重瞬间减轻,不自主地加速狂奔起来。 从嘉大惊,猛地回头去看。 只见敏儿已经从漠卢背上高高腾起,然后又重重摔倒地上。 敏儿背上,赫然插着一支三指粗细的震天箭。她的前胸,已经鲜血淋漓。 震天箭上,连有粗大铁索。正是死侍拉动铁索,将敏儿从漠卢上拉将下来。 虽然面色惨白,但敏儿的脸上却仍然挂着微笑。 虽然剧痛刻骨,敏儿此时,却觉得异常开心。 原来,只要重要的人平安,哪怕要承受永远的分离,竟也是开心的。 敏儿的双眼,泛出泪来。泪眼朦胧中,她只是静静地望着逐渐远去的从嘉和漠卢。 漠卢和从嘉,越来越远。 敏儿大声喊起来:“从嘉哥哥!从嘉哥哥!你要好好活着!……”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深深的孤独,向小小的敏儿袭来。 强烈的恐惧,几乎要把敏儿撕碎。 但敏儿,如同一棵蒲草,渺小,却坚韧。 她流着泪,却含着笑。 但朦胧的泪眼中,敏儿似乎又看到漠卢越跑越近。 只听见漠卢一声嘶鸣。原来从嘉竟然掉转马头,向着敏儿飞驰而来。 漠卢之上的从嘉,向着敏儿伸出手来。 那一刻,向着敏儿奔来的从嘉,就像当初敏儿,在乱军之中,向从嘉奔去一样。 但敏儿却没有向从嘉伸出手。 她摸索到一块石头。她将石头狠狠地向着漠卢砸去,高声道:“快走!” 漠卢吃痛,高高地抬起前蹄,直立起来。 从嘉却不为所动,依然固执地向着敏儿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敏儿含着眼泪,终于迟疑地向从嘉伸出手去。 . . [30]:震天弓:相传为唐代薛仁贵定天山时所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天下谁人不识? 就在两只手,即将触碰的一瞬间,敏儿只觉背上剧痛,自己竟然迅速向后退去。 竟是死侍拉动铁索,想要生擒二人。 敏儿在铁索的拉动之下,连连翻滚,浑身是血。 而从嘉则咬着牙,催动漠卢,追逐敏儿,想要再次拉住她。 突然漠卢脚下一软,竟重重跌倒。 而从嘉被数人扶将起来,连拖带扯地,越行越远。 原来是从嘉的护卫赶到。 从嘉大急,高声呼喊:“放开我!快救敏儿!” 但他的护卫们,个个神情冷峻,不为所动。这些没有多愁善感之心的护卫,很快掩护从嘉,从草滩上消失了。 而奄奄一息的敏儿,很快落入死侍手中。她望着远去的从嘉,竟含着热泪,抚掌大笑起来。 那一刻,她的大笑,哪有官家小姐的优雅之态? 但是她却觉得异常畅快。 从嘉平安,她便开心。 从此,再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她牵挂了。 . . 戴天咋着嘴,显得有些不满。 “你轻些。”他战战兢兢地盯着对面的女子,说得可怜巴巴的。 对面的女子一脸愠色,狠狠地将戴天腿上的纱布一拉,没好气地道:“现在嫌痛?当初怎么不知道守拙呢?” “哎哟!”戴天被女子这样一拉,痛得叫出声来。他苦着脸道:“守拙?还如何能守拙?当初不是你硬拉着我趟这浑水吗?” “我……”拉着戴天趟浑水的,正是端木华。她一时语塞,红着脸道:“我说从嘉公子磊落,可以结交一二,但也没有要你舍命呀。” 戴天神色有些黯然:“只是即使我舍命相救,还是不能护敏儿周全。” 端木华见戴天伤感,有些不忍,安慰道:“好歹从嘉公子和阿宪姐姐逃过一劫。”她低头想了想,又坚定地抬起头,仿佛表决心般:“敏儿是个好姑娘。我颇喜欢她。我们一定能把她救出来。” “你说是不是啊?”端木华怼了怼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瘦高男子,似乎想为自己的表决心,寻求些支持。 “是是是……”书生点头如捣蒜,很是听话。 端木华表示很满意,对着书生点了点头:“你们宁远派是彭泽的地头蛇,找个姑娘应该不成问题的吧?” 听话的书生,正是宁远派掌门陆哲。他听了端木华的话,立即颠颠地附和:“端木姑娘的嘱咐,在下定竭尽所能。在下这就让门中弟子追查。” 说完,陆哲一抱拳,转身推门而出。 戴天看得有些懵,无比羡慕:“你怎会有个这么听话的小弟?” “小弟?陆哲比我们可大了不少好吧?”端木华白了戴天一眼:“陆哲为人忠厚有余,而聪敏不足。他自然对本姑娘的冰雪聪明颇为羡慕,事事以本姑娘马首是瞻。” 这下轮到戴天翻了个白眼。 端木华正了正颜色,解释道:“宁远派和我凌霄阁早有渊源。我祖母曾经有恩于陆哲的师父陆连山。因此我和陆哲一向颇为亲厚。” 端木华小心翼翼地望了戴天一眼,又立即补充道:“我说的亲厚,是指我一直都当陆哲为大哥一般。” “哦。”戴天仿佛没有意识到端木华的谨慎,只是心事沉沉地道:“宁远派虽人多势大,但若北汉死侍有心藏匿,找到他们也非易事。” 戴天口中的绝非易事,竟然很快有了眉目。 . . 戴天的腿伤还没有好,只能瘸着个腿,勉强坐在一个木桌旁。 木桌是个八仙桌。 八仙桌虽然有些陈旧,但雕刻得精美繁复,颇为土豪。 如此土豪的八仙桌,倒也和放八仙桌的房间,颇为搭调。 这个房间,好大的排场! 说是个房间,不如说是个大厅。 大厅足有两层楼高,可容纳数百人。而且大厅四壁张灯结彩,着红挂紫,布置得活像个洞房。 坐在这洞房之中的人,并不觉得尴尬,反而得意洋洋。 得意洋洋的人,足有上百之多。他们彼此高声呼朋唤友,推杯换盏。个个脸上挂着假笑,唾沫横飞。 戴天坐在这一群闹哄哄的、假惺惺的人中间,浑身不自在。他皱着眉头,有点抱怨地瞪着坐在旁边地一个白衣书生:“来这种地方作甚?乌烟瘴气的。” “乌烟瘴气?”白衣书生有些惊讶,面目夸张地道:“这里可是彭泽最有名的地方。能来这里的,非富即贵。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进不来呢。” “最有名的地方?”对面一个面若桃李的女子,托着腮,也露出好奇的表情:“怎么有名法?陆哲,你赶紧说,休要再卖关子。” 这个白衣书生,正是陆哲。他的脸色一白,有些尴尬,立即颠颠地道:“端木姑娘有所不知,这处庭院,唤作无意阁,旨在无意凡尘俗物。岂知,这无意阁,非但没有独善其身,反而成了这浩荡红尘的漩涡中心。尤其是无意阁的阁主姬无意,真真是个权倾天下之人。” 面若桃李的端木华,翻了个白眼:“言不由衷,表里不一,这姬无意,真是无趣。本姑娘不喜欢。” 陆哲一滞,讪讪道:“端木姑娘虽不喜欢,但这姬无意,当真是人见人爱。不知江湖中多少英雄豪杰,把她当成梦中情人呢。” 生闷气的戴天一听,奇道:“姬无意是个女子?” 陆哲点点头:“正是。不但是个女子,她还是个风华绝代之人。虽是个女子,她却豪气干云,不输男子。如今天下漕运,大半便掌握在这姬无意手中。多少官宦富商的命脉,都在姬无意手中拿捏。姬无意的一举一动,真是关系着天下民生祸福。” 戴天沉吟道:“漕运?你是说这彭泽水运,皆仰仗姬无意?难道北汉死侍,会从水路离开?” “不错。”陆哲解释道:“如今战火连年,动荡不安。姬无意这些年不断紧缩彭泽漕运。彭泽北上水运,只定期开放。姬无意手眼通天,官府不敢造次,从不派兵监督彭泽漕运。今日正是北上漕运开放之时,你瞧这高朋满座,皆是平日里仰仗漕运的富商贵人。北汉死侍要离开,水路是最安全的方法。” 戴天恍然大悟,却有些担心:“官府不查漕运,反而让恶徒有了可乘之机。如若这姬无意有心袒护北汉死侍,我们怎生是好?” “断然不会。”陆哲信心满满地道:“姬无意此人,刚正不阿,行事磊落,最重江湖道义。助纣为虐的事情,她绝不会做。” 端木华不以为然地打断了陆哲:“小陆子,你啥时候变成这般文邹邹的?你如此倾情吹捧这姬无意,不会你也钟情于她吧?” 陆哲的脸,噌地变得通红。他结结巴巴道:“端木姑娘,切不能乱说。我……我……我怎会钟情于姬无意?” 端木华见到陆哲窘态,更加觉着有趣。她凑到陆哲面前,一脸坏笑:“你为啥就不能钟情于她?” 陆哲张口结舌,正急得抓耳挠腮。却听到一阵低沉女声传来:“因为,老身已是暮色之年。” 端木华和戴天吃惊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衣袍的女子,正站在几人身旁。 这个女子,气质雍容,肤白胜雪,眉如柳叶,目似清泉,顾盼流波。 但,这个女子却一头银白华发。 赫然已是知天命之年。 这个暮色沉沉的老妇,却完全没有衰老之态。 她妆容精致,身披大红绣金锦缎衣裙,云鬓高耸,珠钗碧玉烁烁生辉。更奇的是,她声如洪钟,毫无女子婉约柔媚之姿。 陆哲见了女子,慌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一抱拳道:“姬阁主。” 端木华和戴天一惊。这老妇,竟然就是名动江湖的姬无意。 姬无意一笑,拍了拍陆哲的肩膀,言语颇为爽朗:“若是老身年轻个数十岁,陆掌门可会钟情于我?” 陆哲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一副扭捏之态。 姬无意哈哈大笑:“陆掌门的如意珠,让天下人闻风丧胆。哪知陆掌门竟是个忠厚腼腆的性子。” 说着,姬无意用眼睛瞟了瞟一旁的端木华和戴天,朗声道:“这两位,是陆掌门的朋友?” 端木华站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姬阁主,在下端木华。我之前说不喜欢您,是因为管中窥豹,对您不甚了解。如今见您性情爽利,颇合我意。” 姬无意捂嘴轻笑:“凌霄针端木华,老身素来知你行事磊落。今日才知,你拍马屁的本事,也是不差。” 端木华吐吐舌头,对这姬无意,顿生好感。 戴天也站起身来,朗声道:“在下九剑门戴天。” 姬无意一愣,若有所思地盯着戴天许久,才幽幽道:“九剑门?有意思。” 端木华不解道:“姬阁主,您为何独独对九剑门感兴趣?” 姬无意微微一笑:“老身不过是想起了九剑门的故人。” “哪位故人?”戴天也感兴趣了。 “凌若渊。”姬无意淡淡地道。 “凌若渊?”端木华和戴天都叫出声来:“您认识凌若渊?” “认识凌若渊有什么稀奇吗?”姬无意见二人表情惊异,有些不解:“凌若渊,天下第一剑,天下谁人不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沧浪行。 姬无意顿了顿,又补充道:“可惜凌若渊行事特立独行,天下不喜欢她的人多,喜欢她的人少。” 戴天听了有些惆怅,低声道:“那,姬阁主也不喜欢她?” 姬无意还是淡然道:“老身平生从不随波逐流。凌若渊可是老身此生少有的几个看得上的人呢。” “是吗?”戴天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不知为何,别人褒扬凌若渊时,他会开心。而别人诋毁凌若渊时,真比诋毁戴天自己还让他难受。 “姬阁主是凌若渊的旧友?”戴天对姬无意也心生好感。 “旧友谈不上。”姬无意没有注意到戴天的情绪变化:“我,只是曾经和她,有过短暂的交集。” “什么交集?”端木华脱口而出。 端木华觉得自己表现得有些浮夸,于是收敛了些:“姬阁主,我和戴天,和凌若渊很有渊源,却对她知之甚少。您不如跟我们讲讲她的往事如何?” 姬无意沉吟数息,点点头道:“我和她的交集,是在数十年前的彭泽沧浪行上。 . . 每年的九月,彭泽便有个独特的盛会:沧浪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彭泽的沧浪行,实则是一场年轻人的豪赌。 之所以说是豪赌,因为沧浪行的代价,颇有些高。 那代价就是,生命。 大多参加沧浪行的人,即便是自小在彭泽里打滚,水性很好的人,也有去无回。 但还是有众多的年轻人,义无反顾地来豪赌一场。 因为这场豪赌的报酬,也是惊人的。 从沧浪行归来的人,虽九死一生,却无一例外,摇身一变,成了富可敌国的人物。 这些归来者,往往带回惊人的财宝。 但这些财宝,如何得到,却被归来者三缄其口。 一旦问到沧浪行的经历,这些归来者,不约而同,只有四个字:“不堪回首”。 不堪回首,对于这些捡了便宜又卖乖的归来者来说,显得有些矫情。 但这些矫情,丝毫不会影响,人们对于沧浪行的热切兴趣。 人们依旧前赴后继地,如期出现在多宝定江王庙[31]。 . . 定江王庙,是彭泽一处一言难尽的地方。 一言难尽,是因为,定江王庙让人产生一种既怕又迷恋的复杂感情。 怕,是因为定江王庙是个让人惊心动魄,谈之色变的死亡之地。 千百年来,不计其数的大小船舶,在定江王庙水域莫名其妙地沉没或者消失。 哪怕风和日丽,这些船舶,都会毫无理由地遭遇厄运。 而迷恋,则是因为人们对于定江王庙的众说纷纭。 有人说,定江王庙水域实际上是湖中龙宫的所在。水中神族不堪其扰,才会频频痛下杀手。 有人说,定江王庙是仙界的入口,消失的渔民过客,其实是功德圆满,登了极乐。 还有人说,定江王庙的水下,其实有个宝藏。 远方远古没落王国的皇族,带着亡国之痛,天宽海阔,却选择了绝然一跃。 将亡国之殇,灭族之恨,还有无穷无尽的财富,都埋藏在了彭泽的惊涛骇浪之下。 寥寥无几的归来者,带回来的珠宝,确实大不同于中原做工。似乎印证着这异域古国宝藏的传闻。 一时间,天花乱坠,神乎其神。 因此各路艺高胆大者,便三两相约,趁着金秋九月,风平浪静之时,相聚定江王庙。用自己的性命,来赌一场逆天的富贵。 当然,什么富贵荣华,对我来说,实在俗不可耐。 我自幼便是令人羡慕嫉妒恨的存在。出生在彭泽最大的漕运世家,衣食无忧,心高气傲,便是我的标签。 幸亏,我不是那种骄横跋扈,又作又毒又蠢的富家小姐。 我从小就跟随家父在码头或者商船上摸爬滚打。家中虽有哥哥弟弟一大堆,但家父偏偏最看重我。这要感谢我的那堆哥哥弟弟,把一腔热血,都花在了争宠和觊觎家产之上。而我,却是练就了一身好水性,还有在各种人中间游刃有余的精明。 我俨然成了彭泽槽帮的未来掌门人。 不论我走到哪里,总是前呼后拥着,各种低眉顺眼,阿谀奉承之辈。我说的话,简直被当成圣旨来执行。 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觉得缺少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需要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机智,还有勇气。 这些都是未来的槽帮掌门人必需的品质。 沧浪行,便是这个机会。 珍宝,并非我参加沧浪行的目标。 能从沧浪行中来回,本身就是个最好的证明。 因此,我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但是,摆在我面前的,还有一个难题。 沧浪行,并非孤胆英雄,意气用事,就能成功的。 寥寥的归来者,无一不是,仰仗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但是环顾我的周围,除了酒囊饭袋般的哥哥弟弟,就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阿谀之徒。 因此我很惆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助我成行。 幸亏,老天真是仗义! 在我惆怅的时候,这个合适的人选,竟然自己冒出来了。 那日,我正在码头的一棵大槐树下乘凉。 我耷拉着眼皮,正没精打采地望着码头上走马灯似的各色人物。 我的眼前突然一亮。 一个人影,如同天上掉下来一般,嗖的一声,就杵在了我的面前。 这个人影,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身形清瘦,面容秀美,一身淡紫色劲装,显得英武非常。 但这个清瘦的姑娘,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就是姬无意?”她沉着个脸,气呼呼地问我。 我冷冷地瞟了这个姑娘一眼,没有答话。 长得漂亮的女子,彼此之间,极其容易产生敌意。 漂亮的容颜,与聪明的头脑,或者完整的人格之间,似乎难以共存。 但凡自觉稍有姿色的女子,往往会凭空地生出许多优越感。她们会认为,姿色,是个顶了不起的东西。别人也会理所当然地,发现、认同、欣赏、膜拜这个了不起的东西。因此,万千宠爱,才是别人与自己的相处模式。 然而,自恋,其实是狂妄自大的根源。 漂亮的容颜,滋生的往往是空洞、傲慢和无知。 因此,过了良久,我才对着面前这个空洞、傲慢、无知的漂亮女子,冷哼一声:“在下正是姬无意。有何指教?” 这个空洞、傲慢、无知的漂亮女子,自然听出了我的怠慢。她显得更气了:“指教不敢当。听说你是个生意人,我自然是来跟你谈生意。” “生意?”我斜着眼睛盯着这个女子,表现得意兴阑珊:“我有个坏习惯。不喜欢跟我不喜欢的人,做生意。” “你!”女子气得娥眉倒竖:“都说姬无意精明。没想到无意阁竟是这般店大欺客。” 女子刚说完,只见从她旁边又闪出两个人。一个长身而立,一袭藏青色长衫,面目俊朗,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另一个则是个身着水蓝色衣裙的貌美女子。不同的是,这个女子面目柔和,比紫衣女子温婉不少。 这个温婉的蓝衣女子,显得有些担忧。她上前拉了拉紫衣女子的衣袖,低声道:“师妹,我们有求于她,且收敛些。” 我听到这二人的低语,有心想要为难,于是冷笑一声:“不必收敛。我是个有求不应的人。” 只见这个紫衣女子一把甩开蓝衣女子的手,上前一步,也是一声冷笑:“有求不应?听说无意阁行事颇有道义。无钱摆渡的穷苦人,无意阁经常分文不收。彭泽但凡有个大灾小难的,无意阁也是倾囊相助。姬无意,你又何必自黑呢?” 我不为所动,有些戏谑地望着紫衣女子:“你以为奉承几句,我就会答应你所求了?” 紫衣女子竟不生气,只是径直走到我跟前,紧紧地盯着我,低声道:“你一定会答应。因为我所求之事,也是你所求的。” 我心中一动,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勾了勾嘴角:“沧浪行。” 我一惊,站起身来,打量这面前这个空洞、傲慢、无知的漂亮女子。 只见紫衣女子正了正颜色,对着我一抱拳,朗声道:“九剑门,凌若渊。” . . 我终于结束了大槐树下的惬意下午时光,正襟危坐在无意阁的乐乎楼上。 乐乎楼是无意阁中,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地方。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乐乎楼便是款待四海宾客之地。 家父姬归农,为人豪爽仗义,在江湖中颇得人心,结交者甚众。 但能登上乐乎楼的宾客,只能是其中的非凡之辈。 高官商贾,并不在家父定义的非凡之辈中。 而忠勇侠义之辈,往往颇得家父青眼。 这凌若渊,是不是忠勇侠义之辈,尚不可知。 不过,她此时正像颗钉子一般,稳稳地扎在乐乎楼上。 . . [31]定江王庙:位于鄱阳湖中北段,今江西省九江市都昌县境内。因众多船只沉没,被称为“魔鬼三角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无意阁,姬无意。 我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凌若渊,幽幽道:“天下第一剑,凌若渊,久闻大名。” 凌若渊抱着双手,翻了个白眼:“虚名,虚名。” 我一滞,有点气闷:“凌姑娘是江湖中人,而我是个生意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你为何会找我?” 凌若渊瞥了一下嘴:“因为我水性不怎么好。” 我忽然觉得一股无名之火直冲脑门。我噌地站起来,冷冷道:“凌姑娘水性好不好与我何干?” 凌若渊眨眨眼睛,突然露出莫名其妙的欢喜表情:“姬姑娘的脾性,和我颇为相投。甚好,甚好。”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原地,愣愣地瞪着这莫名其妙的欢喜。 据说两个脾性相投的人,就这样互相大眼瞪小眼,一时冷了场。 坐在凌若渊身旁的那个身着藏青色长衫的俊朗男子站起身来,打断了这令人尴尬的冷场:“姬姑娘,在下九剑门秦松。我们对沧浪行很有兴趣,却苦于不识彭泽水路。素闻姬姑娘的胆识水性出众,我等今日才冒昧拜访。” 我冷哼一声:“我凭什么要为你所用?” 秦松似乎涵养不错,竟丝毫不生气,只是依旧淡淡一笑:“我们自然也有可以为姬姑娘所用之处。” 我心中一动,却不露声色道:“愿闻其详。” 秦松气质儒雅,只轻轻一颔首:“传闻沧浪行,九死一生。水性和胆识,只能让姬姑娘接近沧浪宫。而沧浪宫中机关重重,如果不是身手了得,不要说取宝,连全身而退都是不能的。” “你们竟然知道沧浪宫?”我有些惊讶,语气和软了不少:“不错,单凭我一个人,沧浪宫根本就是有去无回。你们是名门弟子,我与几位合作,才有胜算。” 但我转念一想,有些犹疑:“你们九剑门,一向超脱俗世,怎么会对取宝这样俗不可耐的事情感兴趣?” “我们自然对钱帛珠宝不感兴趣。”许久不搭腔的凌若渊突然蹦起来,大声辩白。 坐在她一旁的蓝衣女子,连忙扯住凌若渊的衣袖,仿佛想要阻止她。蓝衣女子神色有些不自然,支吾道:“我们确实不是为了钱帛珠宝而去。沧浪宫年代久远,由来神秘。我们九剑门醉心铸剑,说不定能找到些铸剑秘本也未可知。” 我本来和软的语气又变得生硬起来:“既然三位不愿告知真相,那在下也难舍命相助。” 凌若渊再一次甩开蓝衣女子的手,嗔怪道:“钟懿,遮遮掩掩作甚?实话告诉她又有何难?” 说罢,凌若渊转过头,对着我朗声道:“我们是去找人的。” “找人?”我一听大奇:“沧浪宫在这彭泽水底至少已有千年。宫中只有死物,没有活物。你们要找的,莫非是个死人?” “不可能!”凌若渊突然涨红了脸,高声道:“他不可能死!” 我不甘示弱:“沧浪宫与世隔绝。不要说居住,就是靠近都千难万险。什么人可以活?” “反……反正他不会死!”凌若渊急得有些结巴:“我师叔断不会骗我!” 秦松走过来拍了拍凌若渊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对对对,师叔不会骗我们。我们随你去寻就是。” 接着秦松有些歉意地对我解释:“我们一直在追寻一个故人的下落,才会来到此处。沧浪宫即使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一探。如姬姑娘愿意相助,我们也定竭尽所能,助姬姑娘得其所愿。” 我对秦松这个温文公子颇有好感,于是真诚道:“普通珍宝自然也入不得我的眼。我所求的,不过是一场历练。” 一直对我有些敌意的凌若渊,突然显得很高兴。她蹦起来,一把拉住我:“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虽然这个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凌若渊,颇不顺我的心。但我还是模仿着她的动作,站定抱拳道:“无意阁,姬无意。” . . 没想到,这个不顺我心的凌若渊,竟是越看越顺眼了。 这个直来直去的丫头,最大的特点,就是无所顾忌。 无论说话,还是行事,她都尽可能地,随心所欲。 不矫揉,不造作。 不虚伪,不逢迎。 她长得很是清秀,远山眉,芙蓉面,一双清瞳剪秋水。 但她一张口,真和款款伊人相去甚远。 她的嗓门很大,甚至有点聒噪。 更关键的是,她说的话,句句都能呛死人。 古人说,君子所言,字字珠玑。 而凌若渊所言,真是字字如刀。 我一直很困惑。凌若渊这种张扬跋扈的性格,怎么能存活到如今。 在刀光剑影、弱肉强食的江湖,无论多么横冲直撞的棱角,都最终被打磨得妥协圆滑。 但偏偏这凌若渊,依旧我行我素。 不论别人怎么质疑她,非议她,她都无所谓,不在乎,甚至根本听不见。 经过缜密的观察,我终于发现,凌若渊这种不讨喜的个性,其实是活生生被人惯出来的。 一旦遇到阻力,她的口头禅就是:“我师叔说的,不能妥协!”之后她就会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冲冲地去将一切阻力化解。可想而知,凌若渊口中的这个师叔,就是她的精神领袖,是她愣头青性格的始作俑者。 而凌若渊身边的秦松和钟懿,简直就是她的左右护法,为她披荆斩棘,一路护航。 秦松是个如玉公子,性情沉稳。他言语不多,总是静静地、微笑地望着凌若渊,兴致勃勃地听着她的絮絮叨叨,毫无原则地宽容她的火爆脾气,并不厌其烦地为她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而钟懿,虽然是秦松和凌若渊的师姐,但这个温婉忠厚的姑娘,简直就是凌若渊的粉丝和迷妹。她喜欢站在凌若渊身旁,亦步亦趋,欢喜凌若渊所欢喜的,哀愁凌若渊所哀愁的。偶尔钟懿也会苦口婆心,对凌若渊规劝一二,但往往都会以被凌若渊洗脑作为结局。 我深以为,正是秦松和钟懿这两个人,慈朋多败友,让凌若渊无法无天的作风,越发无法无天。 但这个无法无天的凌若渊,竟颇得我心。 凌若渊虽然直,但很正。 她有强烈的是非观念,并且常常为了不平事,把自己气得半死。 不但气得半死,她还经常为此大打出手。 “江陵派的虞掌门,欺压同门,排挤其他长老远走,生生把江陵派搞成了一言堂,门下弟子敢怒不敢言。所以,我去略微教训了他一下。”当江陵派虞掌门,鼻青脸肿地出现在九剑门告状时,凌若渊如是说。 “晋阳城的卢员外,与原配夫人含辛茹苦,白手起家。哪知这些个男人一朝富贵,立即三妻四妾,冷落原配。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就应该落个屁股开花的下场!”当屁股真的被打得开花的卢员外,向九剑门掌门曾澜哭诉的时候,凌若渊说得一本正经。 .….. 虽然凌若渊的这些行侠仗义,往往被评价为惹是生非,但她还是乐此不疲。 “你们无意阁的码头管事吴老大,经常找各种理由,克扣船工的工钱,中饱私囊。你管是不管?你不管我可帮你管啦!”凌若渊很快就发现了我无意阁中的不平事。 我皱皱眉头:“吴老大是家父的左右手,资历老,人脉广,轻易动不得。” “你动不得,我能动呀。”凌若渊眨眨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几天后,吴老大走在路上,竟被醉汉痛打一顿,一个月下不来床。 “你们的账房齐先生,不事双亲,任由年迈父母在乡下无人照拂。他自己倒是锦衣玉食,人模人样。你管是不管?你不管我又帮你管啦!”凌若渊隔三差五,便会出现在我面前,半是告状,半是威胁。 我担心齐先生也一个月下不来床,于是立即召集大会,痛斥齐先生,并罚扣工钱三个月。 一时间,无意阁中,人人自危,却从此风气一肃,不敢造次。 虽被烦得够呛,我和这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凌若渊,却是逐渐亲厚了起来。 我也逐渐明白了,为何秦松和钟懿,会心甘情愿地,呵护凌若渊那颗耀武扬威的玻璃心。 因为这颗玻璃心,明晃晃,亮晶晶,虽刺眼,却通透。 大部分人,一生只为活成别人想要的样子,做别人喜欢的人,用一生来演一出大戏。 而真实地做自己,反而需要莫大的勇气。 因此我也不自觉地,开始呵护这颗勇敢执着的玻璃心。 既然是玻璃心,我自然也明白,这种横冲直撞,是极易碎的。 但我们终归是希望,能让这颗赤诚之心,维持得尽可能久一些。 . . 很快,一应巨细准备停当,浩浩荡荡的沧浪行终于成行。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之后,数十只大大小小的舰船,洋洋洒洒地驶出了无意阁外的码头。 我和凌若渊等人,立在一条颇气派的大船上。 这艘大船,可是家父送给我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大船之上,有船工二十名,木箱十余个,准备了一个月的吃穿用度。 “去趟沧浪宫,至于准备这么多东西嘛?”凌若渊看着十余个大箱子,一脸不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老子掀翻了你的船! 我笑了笑:“我们能在一个月之内,找到沧浪宫的准确位置,便已是万幸。” “沧浪宫,难道还能自己长脚跑了?”凌若渊不相信。 “这定江王庙水域,非常诡异复杂。一旦进入,如同掉进迷魂氹,进退不得。古往今来,折在这里的船只不下千百。”我很有耐心地解释。 凌若渊将眼睛瞪成铜铃般大小:“就在这破湖上转悠一个月啊?” 我翻了个白眼:“还要看运气。” 凌若渊皱了皱鼻子:“我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 我很快发觉,凌若渊别的本事不出众,这一语成谶的能力倒是惊人。 随后的日子,我们的运气真的不怎么好。 简直就是糟透了。 我们的船,就在定江王庙附近,漫无目的地晃荡了许久。 每天,我和凌若渊,就是站在大船的甲板上,无聊地吹风。 彭泽湖面上的风,是乳白色的。 特别是清晨,湖面上,流淌着浓浓的,暖暖的白雾。白雾之中,万物都是影影绰绰的。在厚重乳白的微风中,人声、水声都变得温柔平和。远远的沙滩和芦苇,被晨曦,镀上一层朦胧的,懒洋洋的金色。人,在浓烈的晨雾中,会产生出,莫名的好心情。 哪怕头发被浓雾沾上一层水气,我和凌若渊还是每天乐呵呵地粘在甲板上,在浓雾中,眺望远山和沙滩。 当然,这种好心情,偶尔会被一无所获的困境而影响。 都说秋高气爽,真不知道彭泽的九月,怎么就这样黏黏糊糊的。 天上,是化不开的灰色的云层。 湖面上,是雾气和微澜交缠。 除此之外,我们一无所获。 沧浪宫,没有展露一丝痕迹,没有给我们一星半点暗示。 在最初的几天,和我们一起出发的数十条各型各色的船,还在周围转悠。几天后,这些船只,逐渐丧失了耐性,做了鸟兽散。 我们变得莫名孤单。 不但孤单,还有些焦躁。 尤其是凌若渊,她的焦躁,全写在脸上了。 她把我的甲板,蹭得蹬蹬响:“我说姬无意,你不是这附近水性和胆识最好的吗?你怎么就带着我在这里转圈圈啊?” 我没好气地道:“是你自己说运气不怎么好的。谁耽误谁还不一定呢。” 凌若渊涨红了脸:“我……我是说我运气不怎么好。但是我人品好呀!上天一定不会捉弄我。” 我翻了个白眼:“凭什么上天就这么眷顾你?” 凌若渊的神色突然一滞,连声音都不那么聒噪了:“眷顾?上天何时眷顾过我?” 看到凌若渊难得一见的沮丧,我有些诧异。不过我可不是会察言观色,善解人意的人。我懒得打听别人的辛酸苦辣。于是我赶紧转移了话题,想将这些个愁云惨雾的气氛缓和缓和:“你们到沧浪宫,究竟是找什么人啊?” “仇人!”凌若渊斩钉截铁地道。 “原来你们是去寻仇。”我恍然大悟。 “寻什么仇?”站在不远处的秦松走过来,有点嗔怪地道:“世上哪有那么多仇恨?大多数所谓的仇恨,不过是自己过于小心眼罢了。” “你说我小心眼?”凌若渊仿佛被人踩到了尾巴,蹦得老高。她凶巴巴地瞪着秦松,反驳道:“你心胸开阔。那你尾随我到此处作甚?” “尾随?”秦松有些气闷:“你这么横冲直撞的。如果我们不跟着你,指不定你会撞得头破血流。” “头破血流就头破血流。”凌若渊狠狠地跺着脚,仿佛要哭出来了:“反正这世上,我就是个没人要的。” “有人要,有人要。”秦松立即安抚道:“我……我们都可稀罕你了。” 钟懿也走过来,拉住凌若渊的手,柔声道:“世上的事情,自有因果。说不定,那些对不起你的人,是有什么苦衷呢?” 凌若渊抹抹眼泪,吸了吸鼻子,板着脸道:“苦衷?好!我倒是要亲口问一问,这苦衷究竟是什么?” 说完,凌若渊转过头来望着我,又摆出一副焦躁的表情道:“姬无意!快说,什么时候才到沧浪宫?” 我忍不住呛声道:“秦松和钟懿把你当成宝贝。我可不吃这一套。你少跟我耍横。” “你!”凌若渊一呆,气急败坏起来:“姬无意!你休要耽误了老子的大事!你信不信,老子……老子掀翻了你的船!” 说完,凌若渊夸张地蹦跶起来,仿佛真想把我的船给掀翻了。 谁知,凌若渊的内力,异常澎湃! 她这一蹦跶,我的船,竟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我们一时站立不稳,纷纷东倒西歪起来。 我大惊,疾呼道:“凌若渊!你使的什么妖法?你休要蹦了!” 凌若渊正抱着一根船帷,委屈巴巴地道:“哪里是老子蹦的?你的船是纸糊的,不禁蹦。休要嫁祸给老子!” 我定了定心神,勉强站起来,向四周看去。 这时我才发现,周围的白雾,比平时更加浓重了。 不但浓重,这白雾,还透出一种诡异的气息。 这种气息,仿佛是,一种腐朽之气。 就好像,推开一扇长年锁闭的大门,屋子里的陈旧破败之气扑面而来。 在浓重的白雾之中,人影看得更不清楚了。只听到甲板上船工们混乱的脚步声和急切的呼喊声。 我的船工,都是跟着家父打拼闯荡了数十年的,个个见过大风浪,经历过大场面。如今,他们却慌乱如斯,着实让我惊异不已。 很快,我就明白了,他们慌乱的原因。 我的宝贝大船,仿佛被凌若渊说中了,竟像个纸糊的,更加剧烈地摇晃,甚至,翻滚起来。 粗大的船帷,一根根地折断,发出可怕的巨响。 船上的物件,不管大的小的,都劈头盖脸地向着我们砸过来。 在剧烈的摇晃中,不断有人被抛出船外。人,如同湍流中的蚂蚁,弱小,无助,不堪一击。 凌若渊,已经吐得七荤八素,被秦松和钟懿牢牢地拽着,挂在船头的首柱上。 我毕竟是从小在这彭泽中,摸爬滚打长大的。我攀住身旁的舢板,勉强稳住身形,大喝道:“不要慌!下帆!落桨!避风!” 我是未来漕帮的当家人,我的话自然是有威慑力的。 船上仅存的七八个船工,停止了惊呼,开始七手八脚地将船上的大帆卸下,又将船桨准备停当,只等着我的下一步命令。 在水上的大风浪里,避风是生死攸关的。 拿准了风向,才能避开风浪袭击,力挽狂澜。 于是我闭上眼睛,强行稳住心神,努力地寻找风向。 但是,哪里有风? 周围除了浓雾,竟然沉闷得可怕,一丝风都没有! 我心中大奇。 没有风,怎么会有浪?这大船,又是如何被摇动的? 我睁开眼睛,伸头向船外望去。 真是见鬼了! 水面竟然也没有浪! 我彻底慌了。 定江王庙的诡异传说,不可抑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古往今来,千百条船,沉入湖底的厄运,今日不偏不倚,被我赶上了! 我一身冷汗,却拼命大喊:“划桨,全力向前!” 船工们,纷纷撸起手中的大桨,奋力开划。 生死存亡之际,船工们自然是不遗余力地全力划桨。 但我却发现,大船竟然,丝毫没有前进! 我们就像是,被牢牢地吸在水面上,动弹不得。 不但不前进,还仿佛缓慢后退起来。 船身不再摇晃,却好像被看不见的绳子栓住,被拉入浓雾的深处。 浓雾的深处,越来越幽暗。 不但幽暗,还异常沉闷。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只听见凌若渊突兀地哑着嗓子道:“老子头晕……” 其实不但凌若渊头晕,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强烈的眩晕感。 天翻地覆,昏天黑地。 我扶住船舷,双腿发软,很快发现了眩晕的根由。 大船正在旋转! 越来越快! 越来越疯狂! 我探出头去,看到了水面上的可怖变化。 一个巨大的旋涡! 浓雾中的水面乌黑,却翻腾着白惨惨的浪花。水面上仿佛出现了一条大河,急速地流淌。 这条湍流的大河,像一条蛇一般,层层环绕,首尾相连。 我们的船,正沿着这条大河,飞速地转圈。 一圈一圈,一层一层。 巨大的旋涡,无边无际。旋涡的中心,逐渐崩塌,形成一个落差近百米的深洞。深洞仿佛一个庞然大物的眼睛,幽幽地瞪着我们。 而我们,正在一往无前地,向深洞的中心滑去。 船身怪异地扭曲倾斜,发出可怕的嘎嘎爆裂声。 仿佛大船正在被揉成一团。 大船的龙骨,出现一条条裂纹。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这些裂纹,好像也出现在我的心上。 我的宝贝大船,就要毁在这么一场不靠谱的历练之中了吗? 如果知道代价是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愣头愣脑地答应凌若渊的邀约。 这个凌若渊,真是个害人精! 虽然满腹牢骚,满心悔恨,但我还是噌地站起来,义无反顾地走到挂在首柱上的凌若渊等人面前。 我将奄奄一息的凌若渊一拉,沉声问道:“会游泳吗?” 凌若渊面色惨白,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答道:“在河里抓过鱼……” 我不再犹豫,狠狠地将一滩烂泥般的凌若渊从首柱上拽下来。我一声大喝:“快跟我走!船就要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楼梯? 一滩烂泥般的凌若渊,一脸茫然,嘟囔道:“怎么走?” 我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当然是跳到水里去。跟着大船,只会被拖进旋涡的深处,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我一把拎起凌若渊,将她抛进水里。 随即,秦松和钟懿也跟着我,一头扎进旋涡里。 水,那么冰冷。巨浪一个接一个,劈头盖脸地向我们扑过来。 我拉着凌若渊等人,沉沉浮浮,费力地逆着波浪向前游。 之所以费力,完全是因为那个传说在河里抓过鱼的凌若渊。 她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不停地大叫:“完啦!完啦!老子要沉下去啦……” 我被这个聒噪的凌若渊吵得头昏脑胀,越游越慢。 我们身后的大船,发出可怕的嘶吼。船身瞬间崩解开来,碎裂的木块,很快在惊涛骇浪中无影无踪。 看到老朋友的陨落,我心痛得不能自已。 但是比我的心更痛的,是被凌若渊狠狠抓住的,我的手臂。 我的手臂,简直要被她薅下一层皮来。 凌若渊没有骗我,他们几人,果然都会游泳。 看来以前没少在河里抓鱼。 但是,旋涡的水流湍急,巨大的吸力,就像猛兽一般,要将我们拖入它的腹中。 我们苦苦挣扎,奋力地抵抗这种追魂般的吸力。 但我们的挣扎,越来越缓慢,越来越微弱。 我已经筋疲力尽。 我甚至强烈地希望,能体验一下随波逐流的轻松感觉。 浪头一遍又一遍地没过我的头顶。 我的意识,越来越涣散。 自诩彭泽水性最好,最有胆识,未来漕帮掌舵人的我,竟然第一个,昏死过去。 在我昏死前的一瞬间,我只隐隐约约,听到凌若渊的大叫:“楼梯!” . . 楼梯? 真是可笑! 水中怎么可能有楼梯呢? 是什么人,修建了这楼梯? 这楼梯,又是通往何处? 这些念头,一遍遍在我的脑中回旋。 既找不出答案,又不得解脱。 直到我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这些想法,才消停一些。 我觉得胸中憋闷,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究竟在何处? 我不得而知。 至少,我不是在水里。 真是奇了! 我分明记得,自己昏死过去之前,是挣扎在旋涡之中的。 为何如今我反而不在水里了? 我仿佛躺在一块冰凉坚硬的石头上。石头上的凸起,将我的背,硌得生疼。 我四处张望起来,却发现,还是弄不明白,自己在何处。 因为,四周是一片黑暗。 纯粹的黑暗。 没有一丁点光线。 不但漆黑,还有绝对的寂静。 死一般的沉寂。 我有点惘然,究竟我身处无边的黑寂?还是我已经又聋又瞎? 再或者,其实我已经魂归混沌了? 想到这点,我不但没有觉得失落,反而莫名地有点兴奋。 这里,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黄泉地府? 阴冷也就算了,怎么地府会黑暗如斯? 牛头马面也不见一个。 我揉着肩,不满地站起来,高声道:“有人吗?……不对。有鬼吗?” 我的声音,嗡嗡作响,产生隆隆的回声。 只听到不远处,还有个奇怪的声音传来:“你鬼叫个什么?” 这个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好生耳熟。 凌若渊! 莫非她也死了? 我有些欣喜。黄泉路上,竟还遇到个熟人! 于是,我立即摸索着,想要找到凌若渊。 正当我努力摸索的时候,周围突然大亮起来。 只见一个人,举着个火把走过来。 这个人身材高瘦,面目俊朗,竟是秦松! 秦松也死了? 我的心中突然有点遗憾。 为了个沧浪行,竟然折了这么多人。 我的眼角蓦然有点湿润,心中感慨万分。 秦松走到我面前,微笑着说:“你醒啦?” “醒了?”我有些迷惑:“不是应该……死了吗?” “你死不了。”凌若渊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的命可硬了呢。” 话音还未落,我的眼前,就出现了凌若渊的脸。 那张脸,颇有些邋遢。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耷拉着,脸上还粘着黑乎乎的状似水草的不明物体。 这张邋遢的脸,竟然还满是不屑。她将这张不屑的脸,凑到我面前,阴阳怪气地道:“姬无意,你的水性和胆识被吹得天花乱坠,结果是个绣花枕头。本来还想指望你,哪知稍微折腾两下,你就晕过去了。害得我们还得一路扛着你。” 说完,凌若渊觉得不解气,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脸上一阵青红交替,却也无力反驳,只能尴尬地道:“原来我没有死啊。那……这里是哪里?” “当然是沧浪宫啦。”凌若渊没好气地道。 “沧浪宫?”我倒吸一口冷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们什么也没做,就找到了沧浪宫?” “大小姐。”凌若渊恶狠狠地打断了我:“是你,什么也没做。我们,可是历尽了千难万险,千山万水……” “也没那么夸张吧。”钟懿从凌若渊身后闪出来,轻笑道:“如果不是姬无意的大船,误打误撞进入了旋涡,我们也找不到这里。” 我一把拉住靠谱些的钟懿,问道:“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懿微微一笑:“我们在旋涡里苦苦挣扎了不久,就精疲力竭了。就在我们即将沉没的时候,幸亏,凌若渊在旋涡的深处,看到了楼梯。” “楼梯?”我终于想起,在我无尽的迷梦中,百思不得其解的楼梯来。 “没错。是楼梯。”钟懿点点头:“是一段很奇怪的楼梯。” “这段楼梯,就孤零零地,突兀地立在旋涡中央。就像一根定海神针。”秦松如是说。 “这个楼梯吧,实在是又丑又破又磕碜。石头表面上,全是疙疙瘩瘩的贝壳,把我的脚都硌破了!”凌若渊抱怨道。 “楼梯是用巨大的石头堆砌成的,就像个塔,一圈圈旋转,通向旋涡的深处。”钟懿认真地向我比划。 “那我们是怎么到了这里?”我还是觉得有些迷茫。 “我们当然是顺着楼梯走下来的。而你,是被秦松背下来的。”凌若渊瞪着大眼睛:“我们喝了好多水,喝得肚子都要爆炸了。幸亏此时水里冒出个楼梯,所以我们就像捡了根救命稻草般,都跳了上去。我们随着楼梯一圈圈往下走,你猜怎么着?旋涡的中心水位竟然越来越低,露出水面的楼梯越来越多。所以我们就一路往下走,一直走到了这里。” “一路走……到了水底?”数千里浩荡彭泽,竟是如此如履平地,我感到有些诧异。 “那个旋涡,便是沧浪宫的入口。”秦松看我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便解释道:“这楼梯,一直通往彭泽最深处。这彭泽的最深处,竟是个炼狱般的存在。千百年来,那些凭空消失的船只,都静静地躺在,这段楼梯的尽头。残破的骨架,折断的桅杆,就了无生机地埋在厚厚的淤泥之下。巨大的旋涡,让这些淤泥和残骨,都被搅动起来。我们的身边,形成了近百米高的如同悬崖般的水墙。而垂直的水墙之中,是飞速旋转的,鬼魅般的千年船骨。这些船骨,互相碰撞,发出可怕的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那些水墙,马上就要崩塌,给我们一个灭顶之灾的结局。但是,这些水墙,虽然咆哮,却依旧按部就班地环绕着孤独的楼梯,飞速地旋转。直到楼梯到了尽头,我们才看清,这些水墙的,归宿,原来是个巨大的牌坊。” “巨大的牌坊?”此时我已经完全被秦松声情并茂的描述所吸引,脱口而出。 “不错。”秦松点点头:“一个巨大的牌坊,就立在幽暗深邃的彭泽水底。而水流,源源不断地穿过牌坊,形成方圆百里的旋涡。” “原来旋涡是这样形成的。看来所谓的龙族之怒,升仙之道,不过是牌坊作的妖。”我点点头,却又露出疑惑之态:“怎么会有个牌坊?” “牌坊年代很久远,造型古怪,不像是中原历代的样式。一时半会,我也琢磨不透它的来历。”秦松露出为难的神色。 “那,我们如何又在此处?”我抬头环顾漆黑的黄泉之境,有些不解。 “当然是走进来的。”凌若渊不屑地瞥了一下嘴:“牌坊之后是个巨大无朋的石门。待漩涡将湖底的淤泥和湖水抽干,这个石门就显露了出来。石门至少有数十人高,十余米厚,根本不能由人力打开。” “不能由人力打开?”我奇道:“那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门是自己打开的。”秦松解释道:“待湖水褪尽,石门便开启。待我们进入沧浪宫,石门自动关闭,前后不足一盏茶的功夫。我猜这石门是用水下万年石壁凿成,可阻断彭泽百米深的湖水,在沧浪宫中,形成了一方与水隔绝的空间。这漩涡形成,石门开启,很可能一年只有一次。沧浪宫的建造者,有卓绝的胆识和智慧,实在让后人望尘莫及。至于这沧浪宫中的空气,从何而来,我还不得而知。很有可能这沧浪宫有别的通道,与水面相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两扇门。 我心中震惊,由衷道:“古人的心智,果然让我们汗颜。听说这沧浪宫中,尽是异域珠宝。沧浪宫的主人,说不定是异域奇人。” 只听凌若渊一声冷哼:“奇人?你们对这个奇人如此顶礼膜拜,但这个奇人,可是没想对你们手下留情。” 凌若渊一边说,一边在黑暗幽深的石宫里踱起步来。她一本正经,挥舞着手指,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这个石门,非人力可开。也就是说,我们可能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到明年的此时,石门重新开启,我们才能重见天日了。但你看这里,除了石头,就是石头。难道我要吃一年石头不成?” 秦松轻笑道:“反正你的牙口好,吃石头也未尝不可。” 凌若渊嗔怒道“谁说我牙口好?” 秦松眨眨眼:“去年我们从五师叔那里偷来的核桃,不都是你咬破了壳,我取了核桃肉,最后我们三人吃得昏天黑地,忘乎所以……” 凌若渊翻了个白眼:“牙,牙口好,我也对石头不感兴趣。” 这二人的打趣让我有些尴尬。我径直踱步到幽暗的石室中央,坚定地道:“我们不会吃石头的。” “为何?”凌若渊听到不用吃石头,大为振奋。她像块膏药般粘过来,眨着大眼睛望着我。 “沧浪宫虽然九死一生,但也有人成功来回。”我信心满满:“这地宫之中,必定有食物,或者其他出路。” 凌若渊突然显得很激动:“我就知道,他一定活着!” 说罢,凌若渊转过身,向着石室深处跑去。她的身影在火把微弱的亮光中,隐隐绰绰,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我对凌若渊的喜怒无常感到迷惘。 但我的迷惘并没有持续多久。 秦松和钟懿,仿佛早已经习惯了凌若渊的喜怒无常。只见二人举着火把,慌慌张张地向着凌若渊的方向追去。 黑暗逐渐将我吞噬。 我心中一颤,赶紧撒开蹄子,跟了上去。 . . 这神叨叨的三人,倒不是很难追。 我很快就在石室的深处,看到了三人的背影。 这三人,正呆立在一面巨大的石壁前。 看到这三人发呆,我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一看这让世人为之疯狂的沧浪宫了。 这个石室,如同一个深渊,静静地注视着我们。 秦松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在这个空旷幽深的石室中,渺小得如同萤火之光。 石室到底有多大,我不得而知。 我仰着头,瞪着眼,直到脖子酸了,眼睛也花了,也望不到石室的边际。 沧浪宫虽然在彭泽的百米水下,但这个石室,却异常干燥。石室的地板,被打磨得如镜般光滑,甚至倒映出人影来。 我们面前的石壁,如同拔地而起的高山。石壁是一块完整的巨石,却被雕刻得动人心魄。整个石壁上,竟刻满了繁复诡异的文字。 这些文字,我竟然一个也不认识! 这些文字,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 更惊人的是,这些文字,仿佛是用利器凿刻而成,但并不是一刀刀,或者一锤锤凿刻出来的,而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应该,是一个执剑之人,从上而下,在坚硬的石壁上,用剑尖刻出了这无穷无尽的长篇大论。 可惜的是,这神秘的长篇大论,从千年之前流传下来,却,令人费解。 那远古的执剑之人,苦心孤诣,用满壁的文字,向后人浅吟低语。如今却是了无知音,落个空荡荡,寂寞冷清的结局。 我却是看得暗暗心惊:若这千丈高石壁之上的古怪文字,真是被一人,执一剑凿刻出来,那此人,该是何等的轻功和内力? 传说这沧浪宫的主人,是异域皇族。如今看来,竟还是个绝世高手。 世人都觊觎沧浪宫的无尽财宝,我却对这神秘的主人,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然而,站在石壁前的凌若渊等人,仿佛并没有对古怪文字或者沧浪宫的主人,产生什么兴趣。 他们正呆呆地,望着石壁上的门。 不止一扇门。 而是两扇门。 一扇开,一扇关。 门有十余丈高,黑黝黝的,触之发凉,仿佛是某种坚实的木材,散发出阵阵幽香。 “沉香。”秦松望着木门,低声道。 我吐吐舌头。作为商人,这么巨大厚重的沉香,我下意识地迅速进行了估价。单单这两扇门,卖了我无意阁,也是买不起的。 我不禁有些淡淡的忧伤。 世上的不公平和不均衡,原来从远古的时候就开始了。 有人腰缠万贯,有人两袖清风。 幸好,快乐和财富无关。 甚至是相反。 富有的人,得到快乐的成本,往往会更高。 当然,这些不过是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想法。 正当我自嘲地轻轻一笑之时,只听到凌若渊有些急切地发问:“应该选哪个门?” 我这才开始仔细比较起这两扇门来。 门上有字。可惜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如同天书一般。 一扇门之所以开,是因为门前堆满了东西,阻挡了大门的关闭。 而这堆东西,竟然是人骨! 累累的白骨! 白骨交错在一起,足有一人高。 更加可怖的是,白骨个个残缺不全,仿佛生前遭受过极大的痛苦。 我突然明白了。 为何那么多寻找沧浪宫的人,有去无回。 原来是在此处化成了白骨。 “那扇门的背后,一定有厉害的机关暗器。”秦松沉声道:“这些白骨之上,全是折断破损之象,应该是重伤而死。” 钟懿面色惨白,哆哆嗦嗦道:“我猜,这门上的字,一个是生,一个是死。” “不会。”秦松冷静地道:“如果一个是生门,一个是死门,为何这么多人会选择死门?” 我沉吟数息,朗声道:“这么多人,前赴后继,都要走那扇死门。门上的字,应该一个是宝,一个是武。” “不错。”秦松冲着我点点头,应和道:“或者,一个是金,一个是兵。” 钟懿如同大彻大悟般:“此处主人,是个武功高手。宝或者金指的是财富珠宝,那么兵或者武的意思,可能是收藏了兵器或者秘籍?” 站在旁边的凌若渊突然高声道:“那他,一定选择了这扇门。” 说罢,凌若渊竟径直向着那扇关闭的门走去。 沉香木门,看起来厚重,竟是个外强中干的货。凌若渊走到门前,轻轻伸手一推,那扇紧闭的大门,就徐徐打开。 大门仿佛是被什么机关带动,发出咯咯啦啦的声音。这种声音,在静谧的石室中,产生嗡嗡的回响,显得异常瘆人。随着大门打开,一股腐朽衰败之气,从门内喷薄而出,让人窒息。 不但让人窒息,还让人莫名地恐惧。 我的心,狂跳起来。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地狱的大门,被打开了。 但我的这种预感,显然凌若渊,并没有感受到。 她等不及缓缓打开的木门,竟然一个箭步,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站在我身边的秦松大惊,飞身出去想要拉住凌若渊。 但是为时已晚。 凌若渊如同一尾游鱼,嗖的一声就滑进了门缝。 秦松一抓扑空,却并未落地,而是生生在空中翻了个身,又折了回来。 秦松的身形矫健,动作利落,在我看来,真是说不出的优美。 但我对秦松的欣赏,并没有持续多久。 “快走!”钟懿突然把我狠狠地一拉,紧接着就飞身而起。 我的眼前一花,就被钟懿扯到了半空中。 随之而来的,便是钟懿拽着我,在空中连续的几个翻腾。 我自认为水性了得,在水中打滚,从不皱眉。 但此时,几个翻腾下来,已经让我头晕眼花,云里雾里。 不但头晕,我还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这种寒意,一丝丝,一根根,从我的耳边、发梢、身边划过。 甚至,刺穿了我的身体。 刺骨钻心的疼痛,伴随着寒意,汹涌而来。 我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看刺痛之处,却不由得大惊。只见我的一条腿上,竟已经有七八个窟窿,正在汩汩冒血。 若不是钟懿那一轮翻腾,恐怕我就不仅仅七八个窟窿那么简单,而是成了马蜂窝了。 这些窟窿已重伤于我。我根本无法站立,一下跪倒在地。 而钟懿和秦松也颇为狼狈。 二人的衣服上,也现出了骇人的破洞。 但二人气息平稳,似乎并未受伤。 钟懿一把扶住我,关切道:撑得住吗?” 我自然不想再一次拖他们的后腿,只能咬着牙道:“死不了。” 秦松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缓缓打开的木门,显得很是着急:“若渊可能有危险。我先进去寻她。钟师姐和姬姑娘在外面等着即可。” 说完,秦松将手中的火把递给钟懿,一扭头,竟也一个闪身进了门去。 钟懿扶我坐下,叹了口气:“一个冒冒失失,一个急急吼吼。” 我心中内疚,歉意道:“如果不是我,你大概能阻止他们。” 钟懿拍了拍我的手:“待你好一点,我且进去相助于他们。” 我低头看了看我汩汩冒血的腿,忧心忡忡:“这是什么暗器?好生厉害。” 钟懿一边在我的腿上捣鼓,一边道:“没有什么暗器。你的伤口和那些白骨一样,什么都找不到。” 我奇道:“那究竟是什么伤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死人? 钟懿沉吟道:“应该是水。” “水?”我有些不相信。 “不错。”钟懿点点头:“这里的机关,已存世千年。不论什么暗器,都有用尽的一天。只有水,是这彭泽湖底,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水,被机关所驱动,形成水针或者水箭,成为杀人的利器。所以白骨虽被重伤,却找不到暗器。”钟懿沉吟道。 我心中一沉。年轻人对于危险,总是容易低估。一腔热血,经常会以一败涂地作为结局。我虽在漕帮混得风生水起,但在这沧浪宫里,却是连大门都进不去的角色。 一时间,我心下黯然。接受失败和承认无能虽然是个痛苦的过程,但此时此刻,也不是心高气傲的时候。 于是我涩声道:“钟懿,你且不必理我了。我受了伤,只能拖累你们。你去助你的朋友吧。” 没想到,我的一番韬光养晦之词,竟被钟懿一口回绝:“不可。沧浪宫情势复杂,危机四伏。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况且,这里没有退路,只有向前,才有生机。你不必担心,我定护你周全。” 我和钟懿等人,不过以利相聚。在危机时刻,他们却不止一次地相助于我。这种江湖侠义,让我颇为动容。于是我咬咬牙道:“这些水箭,没有伤及我的筋骨。我们这就去找凌若渊。” 说完,我便挣扎着站起来,在钟懿的搀扶下,艰难地再次走向沉香木门。 刚才还看起来名贵土豪的无价之宝,现在却黑乎乎,阴沉沉,如同地狱之口。 我心中明了,即使没有受伤,这重重机关我也是过不去的。 此时受了伤,就更无生机了。 但人的脑子,容易发热。 尤其在年少轻狂时。 动不动就是生死相许,随随便便就自比山之无棱,天地之合。 这些在钟懿眼中,微不足道的江湖道义,便将我感动得性命向托。 这可能是,因为我长期混迹在尔虞我诈的商道,习惯了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冷漠。 多年后,偶尔回想起这些年少轻狂,我会觉得庆幸。 这么作,也没有把自己作死。 当然,我也会觉得感慨。 当年龄变成了冷静和智慧,这些无知和危险,逐渐远离我。 但是,那些热血澎湃,酣畅淋漓,却再也不能体会。 当我一瘸一拐,在钟懿的搀扶之下,一步步接近沉香门,我几乎抱着赴死的心。 留在石室是死路一条。坐以待毙绝非我的风格。但由于自己,而拖累钟懿,甚至让凌若渊和秦松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也是我不能容忍的。 所以,以我年少轻狂的头脑,只能选择赴死。 想到那些疾风般的水箭,很快就要不留痕迹地让我成为那堆白骨中的一个,我不免有些沮丧。 于是我几乎是闭着眼睛,一步步挨到沉香木门前。 随着木门沉重的吱呀声再次响起,我紧张得冷汗淋漓,心如脱兔,几乎要落荒而逃。 我的步伐,僵硬如木,被钟懿搀扶着,机械地向前走。 奇怪的是,走了许久,那些破空之声,迟迟没有响起。 那些将我化为白骨的皮肉之痛,也迟迟没有出现。 只剩下我,在赴死的煎熬中疑惑。 我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竟看到了另一番场景。 沉香木门,已经完全打开。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这条甬道,简直要亮瞎我的眼! 甬道有三丈高,两丈宽,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么条巨大深邃的甬道,竟然是用宝石砌成的! 整块的微白色通透的宝石,光滑平整。淡淡的条纹若隐若现,如同水面的涟漪,荡漾开去。墙面地面光滑如镜,倒映出闪烁的火光和人影。 甬道两侧,立着形状古怪的油灯,竟全部被点燃了,闪烁着幽幽的火光。 “水晶?”钟懿望着两侧石壁,露出迷惑的表情。 “玛瑙。”作为商人,我很自信自己的眼光。并且,我又再一次下意识地对这条巨大的玛瑙甬道进行了估价:“无价之宝!” “沧浪宫的主人,富得也太不低调了。”钟懿有些惊讶:“将这么多玛瑙镶嵌在这里,需要多少时间和人力啊?” “这些玛瑙,并不是被人堆砌上去的。它们本来就在这里。”我纠正道:“应该是沧浪宫的主人,在彭泽湖底,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天然玛瑙,并把沧浪宫,修建在了其中。” “你是说,我们其实是在一块玛瑙之中?”钟懿的表情更加惊异了。 “不错。”我点点头:“玛瑙一般都是卵石形状,外有石壳,内含晶洞。我们刚才看到的石室和巨大石壁,应该就是玛瑙的外壳。再往前走,我们应该能看到晶洞。” “啧啧。”钟懿一脸崇拜地望着我,由衷地赞叹:“你真有学问!” 我得意地一笑,心情蓦然轻松不少。我对于凌若渊他们而言,总算有了些许价值。 我走到一边,细细地打量起甬道的玛瑙侧壁。 玛瑙坚硬,却仍然被沧浪宫的主人,翻出许多花样来。 首先便是这油灯。 说是油灯,其实没有油,也根本不像灯。 所谓的油灯,其实是立在甬道两旁的一排人形雕塑。 这些人形雕塑,有真人大小,形容怪异。 岂止是怪异,简直是可怖! 这些塑像,服饰古怪,动作癫狂。 或坐,或卧,或笑,或跳跃,或旋转…… 不但动作栩栩如生,这些塑像的眉眼,都活灵活现,细致入微。 仿佛随时会醒转过来。 我几乎要以为,他们都是活物。 但又万万不是活物。 因为这些雕塑,分明只是空壳。 这些雕像的表情虽然丰富,但他们的眼神,都清一色地空洞。 因为,他们都没有眼睛! 这些雕像的眼睛,空空如也。火光,从眼眶中,若隐若现。 雕像虽静默,双眼却闪烁火光,形容实在诡异。 我大为好奇。 “灯烛一定在这些雕像体内。”我凑到其中一个雕像面前,自言自语:“就是不知道,灯油从何而来,能维持灯烛千年不灭?” 这个雕像,是个美人。美人长发垂腰,面容娇美,嘴角上扬。她仿佛在笑,却又似乎笑得有点惨淡。 美人的双眼明灭不定。我凑得更近了,想从她的眼眶处,一探灯油的秘密。 钟懿却一把将我拉开,沉声道:“什么油能千年不灭,我不知道。但是,这些千年的死人,你还是离得远些吧。” 我一听,像兔子一样蹦起来。 死人? 我吓得冷汗淋漓,舌头也捋不直了:“你,你是说,这些雕像,都,都是死人?” “不错。”钟懿点点头:“这些人,应该是被取出内脏,填入灯油,做成了油灯。”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钟懿说的话,也听不真切了。 除了惊恐,我还感觉心中愤懑难安。我不禁脱口而出:“没想到沧浪宫的主人,竟是残忍之辈,能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古往今来的帝王,多行陪葬之事。”钟懿沉吟道:“但我看这些人形油灯,应该不是陪葬而死。你看他们有老有幼,并且个个表情从容,并无痛苦之色。好像是死后,才被做成了油灯。” “哦。”我突然大彻大悟一般:“想必这些人,曾经都是沧浪宫的随从。死后被沧浪宫主人做成了灯侍,以期长久相伴。” “不错。”钟懿若有所思:“这些灯侍,眉眼如生,服饰鲜亮如初,应该是用了特殊的保存之法。” 我这时才从对这些皮囊的惊恐之中平静下来,定睛去看灯侍的服饰。 果然是大不同。 这些灯侍,不论男女老少,皆穿长袍。这些长袍,竟是异常华丽。长袍为对襟斜开,质地厚重,色彩浓重,大部分以褐红,明黄为基调,其上绘彩描金,做工极其精细。细细看来,这些精致的描画,大多是奇花异草,珍禽猛兽,以金线银丝织就,显得贵气逼人。 而甬道中,数百个灯侍,无一例外,都是长发。女子长发成辫,用彩带做饰。男子长发披肩,斜挎弯刀,英武异常。 除了长发长袍,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那无处不在的宝石了。 除了长袍上镶满了细碎珍珠、绿松石之外,便是灯侍长发上如满天星辰般的璀璨红宝石、蓝宝石、蜜蜡、翠玉……红的如烈火热烈,蓝的如深海冷清,绿的如湖水清幽。 我惊得乍舌。 沉香木门尚可估价,这满眼小如米粒,大如鸡蛋的宝石,让我那精于算计的头脑,一片空白。 “咳咳……”我有些不自然地道:“这沧浪宫的主人,富得也颇高调了些。这里随便一个侍从身上的宝石,就能买下我们整个无意阁了。” 钟懿显然对我无意阁到底价值如何,并不在意。她正喃喃自语:“看这些灯的服饰,倒真像来自西域。” “但是古格[32]的文字,我是见过的。并不像如此这般呀。”钟懿的眉毛拧在一起,望着玛瑙甬道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发呆。 . . [32]古格王朝:9世纪西藏吐蕃王朝瓦解后建立。北宋初年,西藏处于古格王朝统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怎么是你? 我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让人一头雾水的古怪文字上。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但是又被我忽略的事情。 为何我们能施施然走进这玛瑙甬道? 那些致命的水箭,去了哪里? 我腿上的伤,还在钻心地疼痛。我竟然为了些许珍宝,就将差点夺我性命的利器,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心有余悸地仔细打量起玛瑙甬道四壁。 除了满壁龙飞凤舞的奇异文字,美轮美奂的玛瑙石壁上,果然有一排细密的方形窟窿。 这些窟窿,极其隐蔽,透过透明的石壁,隐约可见其内繁复的机关结构。 显然就是水箭机关所在。 但现在,这些沧浪宫无声的守护者,曾经威震八方的西域雄兵,竟然,坏了。 坏得还很彻底。 方形窟窿,被尖利之物,毁了个稀里哗啦。 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残水断流,昭示着这些利器过往的威力。 我很是惊讶:“这些水箭,是被人所毁?” 钟懿瘪瘪嘴:“那还用问吗?” “秦松?”我觉得秦松,完全会为了我和钟懿,扫除障碍。 没想到,钟懿却摇了摇头:“玛瑙石壁虽美,其实很是坚韧。能将深埋在石壁之中的机关损毁得如此干净利落的,只有凌若渊手中的那把‘绝世好剑’。” “凌若渊帮我们扫清了障碍?”我有些不相信。凌若渊风风火火的,做事情冒进又不顾后果。因此我迟疑道:“凌若渊大大咧咧,粗鲁又无脑,怎能心细如斯?” 钟懿捂嘴笑了笑:“凌若渊看似没心没肺,其实最是情深义重。别看她平日里凶巴巴,独立又坚强的样子,其实她的心,是最脆弱柔软的。她是个孤儿,被师叔带回九剑门长大,自幼便没有爹娘庇护。所以,她其实十分在乎别人的情义,满心希望着,别人宠爱她。她对朋友,也是一腔热忱,义无反顾的。她虽嫌弃我们走得慢,却定是将这些骇人的机关都毁去了,才能放心离开。” 我心中一热,却不动声色:“水箭设计精妙,弹指间便能取人性命。凌若渊能这么轻易地就毁去了?” 钟懿一点都没有犹豫:“凌若渊年纪虽不大,却很有天分。以前自己琢磨铸剑之道,所铸之剑,都是削金破银的上乘之物。这几年,她被聂轻寒师叔逼迫修习了九剑门的九绝剑,剑法大为精进。毁去这些机关,对旁人来说,可能比登天还难。但对她来说,却是轻而易举之事。” 钟懿想了想,补充道:“但说来也奇怪。九绝剑,之前也有门中前辈修习过,与凌若渊的剑法,仿佛并不相同。连我师父也说,凌若渊的九绝剑,似乎混了些其他门派的路数。” “其他门派的路数?”我有些诧异:“难道凌若渊还拜了其他人为师?” “绝对没有。”钟懿皱了皱眉:“我们三人,自小便在一处。凌若渊若是拜了其他门派的高人为师,我和秦松怎会不知?” 钟懿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凌若渊的剑术,诡谲霸道,根本不像中原武林任何一种已知的武功。连师父,也讲不清楚这种剑术的来历。” 我此时,对这个凌若渊,更加好奇了:“难不成,她还天赋异禀。这些高明剑术是与生俱来的?” 钟懿摇摇头:“自然不是。我总感觉,若渊的身上,有些秘密。但这秘密究竟是什么,我又不得而知。” 我和钟懿二人,一边闲聊,一边向着玛瑙甬道的深处走去。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 . 在玛瑙甬道的尽头,我们看到了一个背影。 这个背影,高大挺拔,却有些落寞。 竟是秦松。 他一动不动,望着甬道尽头,仿佛一尊雕像。 连我和钟懿来到,他都仿佛没有听到。 说实话,我对这个温文尔雅的秦松,颇有些好感。看到秦松呆立,我有些不安。 于是我拖着伤腿,很快走到秦松身后,有些急切地唤道:“秦公子。” 秦松仿佛惊醒了一般,回过头来,对着我和钟懿一笑。 我放下心来,柔声道:“秦公子,你怎么在此处?” 秦松笑得有些勉强,涩声道:“我已经无法再往前走了。” 我一惊,向着甬道尽头望去。 所谓的甬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石室。 石室的四壁,还是水白色的玛瑙。不同的是,这个石室明亮了许多。 不但明亮,也宽大很多。 这个石室呈圆弧形,四周立了一圈灯侍。 我粗略一数,石室中至少有二、三十个灯侍。难怪石室明亮如斯。 这些灯侍,依然双眼闪耀火光,无言静立。 不同的是,这些灯侍,无一例外,都双手高举。 高举的双手上,竟皆捧着木匣。 木匣大小不一,雕刻精美,木质并不相同。 我细细看去,有降香黄檀、金丝楠木、乌木、紫檀…… 光是这些木匣,就价值不菲。 匣中之物,应该更非寻常。 作为商人,我难以抑制,内心对于财富的追求和好奇。 于是,我跛着脚,走近一个持匣的灯侍,略一犹豫,便伸手打开了木匣。 虽历经千年,木匣木质依然干燥光滑,木香阵阵。 木匣一经打开,其中的非比寻常之物,便展现在我的眼前。 一对铃铛! 铃铛拳头大小,纯铜打造,乌黑发亮,表面刻着繁复的花纹。 虽然造型古怪,我却看不出这铃铛的惊人之处。 于是我迟疑地将铃铛从匣中取了出来。 铃铛虽不大,却异常沉重,被我拿在手中,发出沉闷的铃声。 没曾想,这平平无奇的沉闷铃声过后,我的眼前,竟突然大亮。 不但大亮,我所站之处,剧烈震荡起来。 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突然发现光洁如玉的地面,竟然出现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更可怕的是,大量的水,从这些裂缝中冒了出来。 震荡感越来越强烈,我根本无法从被水淹没的地面上爬起来。 我心中大惊,却深深预感,灭顶之灾就要来临。 慌乱之中,只见一个藏青色的人影闪身而来,正是秦松。 秦松一把将我拉起来,急切道:“这铃铛,威力巨大,已经震碎了沧浪宫玛瑙石壁。彭泽百米水下,压力巨大,很快就会将这里毁灭。” 我突然明白了自己闯出的弥天大祸。 凌若渊尚不知身在何处。现如今彭泽之水涌入沧浪宫,大家已危在旦夕。 我心中万分愧疚,却茫然不知该如何挽救败局。 秦松焦急地将我一拉,大声道:“快走。” 话音刚落,四周的玛瑙石壁发出巨大的爆裂之声。石块纷纷跌落,大量的水喷射进来。 在秦松的拉扯之下,我踉踉跄跄地在碎石中前行。 没走几步,我的头,突然一阵剧痛。我下意识伸手一摸,竟是一手鲜血。我知道自己是被碎石击中,心中却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初进沧浪宫时,便是浑浑噩噩。如今要离开沧浪宫了,难不成又要被人扛出去? 果然,剧烈的眩晕袭来,我很快双眼发黑,陷入混沌。 幸亏混沌并没有持续多久。 我努力地从混沌中睁开双眼,却发现,那一片大亮,并没有消失。 但这一片大亮,仿佛并不相同。 这片大亮,红得刺眼。 我眯起眼睛,才看清,这红得刺眼的,竟是一对大红的蜡烛。 一对碗口粗的大红蜡烛! 不但碗口粗的蜡烛红彤彤的,墙壁、地面也是红成一片。 连我的身上,也穿着大红色衣裙。 我惊恐地站起来,才发现这红色衣裙,竟是一身大红喜服! 我的头上,还顶着叮当作响的珠翠凤冠。 我要成亲了? 太荒唐了! 我好歹也是个江湖儿女。怎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了结了终身大事? 于是我愤然地将凤冠摘下,就要夺门而出。 却正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我定睛一看,那人竟也一身喜服。 难不成,此人就是与我胡乱了结终身大事的,新郎? 我胸中怒火中烧,就要指着新郎的鼻子破口大骂。 但当我指着新郎的鼻子,我的破口大骂,却变得异常温柔:“怎么是你?” 新郎竟是秦松! 我胸中的怒火,不知怎么的,立即就烟消云散了去。 我的心中,仿佛一汪清水,泛起了涟漪。 秦松眉目清朗,让我不敢直视。我只低下头,扭捏道:“秦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松叹了口气:“你可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我迷茫地回想,脑海中只有沧浪宫碎裂前的一片光亮。 秦松见我茫然不语,便温言道:“我带着你拼死逃出沧浪宫,至今已是半年有余。” 半年? 我竟昏睡了如此之久? 只听秦松继续道:“我和你从彭泽湖底逃出,正好被你父亲的船队所救。你的父亲,爱女心切,自从知道你的大船在旋涡中沉没,便派出数支船队,四处找寻你的下落。如若不然,你我早葬身彭泽。” 我不禁心中感动。父亲一向对我寄予厚望,果然是对我极为紧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别动! 秦松继续道:“只是你自从沧浪宫回来,就沉睡不醒。你父亲为此心力交瘁,到处求医问药,寻找医治之法。” “遗憾的是,你一直药石不灵。”秦松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虽昏睡不醒,你却偏偏一丝灵智不昧。” “一丝灵智不昧?”我有些奇怪。 “正是。”秦松望着我道:“你在昏睡之时,却会频频呼唤我的名字。” 我的脸,噌地一下红了。 这梦中呓语,竟然会暴露了我的心中隐秘。 秦松似乎没有留意到我的尴尬,只是继续说道:“因此你父亲认为,我是你清醒的关窍。于是便将你下嫁给我。” 听完秦松所言,我竟是心中狂喜不已。 沧浪行,虽不得一宝,我却得一良人! 果然不虚此行! 但这场浩荡的狂喜之中,却又仿佛,有一丝不妥。 我心中明白,这场狂喜,还有一个牵绊。 如果这个牵绊,我不问个清楚,我这一生一世,将不得安宁。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望着秦松,轻声问道:“那钟懿,和凌若渊呢?” “钟懿被困沧浪宫,并未逃出生天。”秦松的语气变得沉重:“而凌若渊……” 秦松突然停住了。 “若渊……”秦松表情呆滞,似乎喃喃自语起来:“若渊,若渊……” 他突然抱住自己的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 我心中大急,一把扶住秦松,大声问道:“你可是头疼?” 秦松一把推开我,如同癫狂般道:“若渊不能死,她不能死……” 我踉跄后退几步,勉强站稳,却心中悲痛。 我早看出,这秦松对凌若渊有情。却不曾想,他竟用情颇深。 我真是悔不当初。 好端端地,做什么要刺痛他的软肋? 说不定,还会亲手毁了自己的姻缘。 我的心,狠狠地刺痛起来,如同撕裂一般。 这种疼痛,让我冷汗淋漓,几欲昏死。 但我毕竟不是锦衣玉食,众星捧月般长大的无用小姐。大户人家的斗争,并不亚于江湖中血雨腥风的惨烈。我的心,可不是玻璃做的。 于是我狠狠一跺脚,大喝一声,想要强行保持冷静和清醒。 结果,我却两眼一黑。 又陷入无尽的混沌。 但奇怪的是,这一次的混沌,似乎有些不同。 这次的混沌,似乎有光。 光虽微弱,却星星点点。 我努力睁大眼睛,追随那星星点点的微弱光亮。 这些微弱亮光,好像有些似曾相似。 我仿佛在哪里见过。 我咬咬牙,费力地思索起来。 对了!沧浪宫! 我在沧浪宫中,曾经见过这样星星点点的灯火。 这种灯火,分明就是人的眼睛。 或者,从人的眼眶中,闪耀出来。 我突然恍然大悟。 这分明就是沧浪宫中,灯侍眼中明灭的灯火! 我环顾起四周,这哪里是什么洞房花烛夜?这里分明还是沧浪宫的玛瑙甬道石室! 我正手握铜铃,还站在高举木匣的灯侍旁边。 什么大红蜡烛,什么大红墙面,什么大红地面,通通都是子虚乌有! 什么沧浪宫碎裂,什么被船队所救,什么昏睡半年,甚至与秦松成亲,竟然都是一场大梦! 我不禁冷汗淋漓,恍如隔世。 古有黄粱一梦。 今日,我竟然也陷入幻梦,而不自知。 这幻梦,竟然如此生动清晰,悲欢离合历历在目。 我不禁后怕起来,如若心志不坚,刚才我在幻梦之中,差点就要心痛而死。 我长吁了一口气,手抚胸口,大为庆幸。 只是,好端端的,我怎么会出现幻梦? 我迷惑地望向周围,却吓得几乎惊叫起来。 只见站在我旁边的钟懿和秦松,正在生死之间徘徊。 钟懿脸色苍白,双眼紧闭,额头渗出豆大汗珠,表情痛苦不堪。 而秦松,正双手抱头,歇斯底里道:“若渊,若渊……你不能死……” 我心中澄明,这二人也陷入了幻梦而不能自拔。 我向前抢出一步,用力将二人狠狠一拍,一声大喝:“大梦一场,不可当真!” 二人一机灵,身躯猛地一颤,却逐渐平静下来。 半晌,这二人才睁开眼睛,幽幽醒转。 钟懿环顾四周,露出困惑的表情:“我怎么还在此处?” 而秦松几乎虚脱,面色苍白,满头大汗。他看清周遭情形,却突然手捂双眼,嚎啕大哭起来。 我大吃一惊。 这秦松平日里虽温和,但也是个硬朗大气之人,怎的会在人前做出如此脆弱之态? 我本想上前去劝解一二,却听见秦松自己喃喃自语起来:“幸好,幸好是一场梦……你若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听到秦松悲戚之言,我心中没来由地一痛。看来他的幻梦,一定与凌若渊有关。本来我与秦松,并无瓜葛。但经历了与他成亲的幻梦,现在看到秦松的伤心之态,我竟是说不出来的酸涩。 我正暗自神伤,钟懿却向我走来,颇为正式地一抱拳道:“姬姑娘,如果不是你相救,我与师弟秦松,可能就要命丧此地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也一拱手道:“我也差点醒不过来……只是不知道我们是中了什么妖法,为何会陷入迷梦?” 钟懿沉吟道:“不是妖法。是你手中的铜铃。” “铜铃?”我诧异地盯着手中乌黑铃铛,觉得如同烫手山芋般,几乎要把铜铃扔将出去。 幸亏钟懿阻止了我。她一把按住我的手,沉声道:“铜铃之声,有摄魂夺魄之力。切不可再轻易发出声响。” 这时秦松也走过来。他仿佛已经冷静下来,盯着铜铃道:“这铜铃,唤作舍身铃。我在古籍中读到过。铃声可让人陷入幻梦,直至癫狂身死。此铃虽是个上古宝物,其实是个杀人利器。” 我咋咋舌,心有余悸道:“沧浪宫主人,竟然收藏这样的邪祟之物。” “兵器并无正邪。武器的善恶,只是取决于使用之人。”秦松好像并不认同。他环视周围,若有所思道:“看来这里,便是沧浪宫主人,收藏兵器之处。” 我又禁不住兴奋起来:“这么说,这里灯侍手中捧着的木匣之中,都有惊世骇俗的兵器了?” 不等秦松回答,我已经小心翼翼地将铜铃放回原来的木匣之中,又很快地走到了另一个手捧木匣的灯侍前方。 打开这个木匣,我取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 这么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却引来了钟懿和秦松的高呼:“别动!” 定是我刚才乱摇铜铃,将这二人吓破了胆。我心中暗暗发笑,却也不敢大意,规规矩矩地将方盒放回木匣中,只是细细端详起来。 这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有拳头大小,看不清材质,流淌着银灰色的光芒。最奇特之处在于,越靠近方盒,越能听到,从盒子中,发出一种古怪的响声。 一种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种声音,在幽暗的石室里,让人产生一种不适感。 一种抓心挠肝的感觉。 我皱着眉头,厌恶地直起身来,说道:“这里面仿佛有活物。” “蛊虫。”钟懿和秦松也凑过来,二人的回答惊人的一致。 我的心颤了颤,连声音也颤抖了:“什么虫子能活上千年?” “蛊有毒和虫两种。”秦松解释到:“蛊虫多半是剧毒之物,饲养方法非常复杂。一般是将几十种毒虫放在一个密封的缸中饲养,让毒虫互相吞噬。最后存活的一只,往往是最毒,最凶残的,才能成为蛊虫。在南疆的苗人中,还有些奇特的蛊虫。比如情蛊,真言蛊,大多也是通过了蛊虫的毒性,来影响被下蛊者的神志。” “我还听说过直接吞噬活人的蛊虫。专吃人的内脏。”钟懿在一旁补充。 我抬头望了望满屋子默然静立的灯侍,突然觉得大彻大悟了一般:“难不成这里被做成了空壳的人形油灯,就是用这种虫子,掏空了内脏?” “有可能。”秦松点点头:“但能够被沧浪宫的主人,当成绝世的兵器放着此处,定不是普通的蛊虫。” 秦松皱着眉头:“冷兵器尚有破解之法。这些豢养的活物,却是最难控制。若渊她,也最是讨厌这些蛇虫鼠蚁的……” 说到凌若渊,秦松又仿佛被点中了死穴。他明显焦躁不安起来。他急切地左右环顾,不耐烦地道:“这些兵器,虽是奇珍,但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我们且速速去寻若渊。” 说完,秦松竟然转过身,不再理会我和钟懿,自顾自地走到石壁边,又对着石壁,发起呆来。 钟懿仿佛也有些着急。她将盛放方盒的木匣一关,快步走到秦松身边,小心翼翼地道:“若渊,去了哪里?” 秦松没有回头,双眼还是盯着面前的石壁,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一路追到此处,就不见了她的踪影。” 他伸出手,竟抚摸起面前的玛瑙石壁来:“这石壁上有纹路。我怀疑,她是到石壁里去了。” 我本来有心将这兵器室中的逆天兵器,至少全部欣赏一遍。 但听到秦松二人的对话,我心中大奇,也快步走到秦松二人身边。我探出头去,瞪大眼睛,顺着秦松地手细细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小人在跳舞。 果然,秦松所指的洁白石壁之上,有一道淡淡的纹路。如果不仔细去看,根本就难以觉察。 但这道纹路,显然不是天然形成的。 这道纹路,走行奇特,竟仿佛是,两个齿轮,拼合在一起。 我也伸出手去,将纹路两边的石壁向两边推了推。 但石壁纹丝不动。 而纹路依旧咬合得完美无缺。 “我试过很多办法了。不能打开石壁。”一旁的秦松,语气颇为沮丧。 我心中一紧,安慰道:“是不是我们的判断有问题?凌若渊说不定没有进去石壁呢?” “绝无可能。”秦松斩钉截铁地否定:“此处没有别的出路。若渊她,不可能凭空消失。” 钟懿安慰道:“不要着急。我们且再仔细找找办法。” 于是乎,我们开始上蹿下跳,挖空心思地寻找打开石壁之法。 或推、或拉、或砸、或寻机关…… 半天下来,石壁依然是石壁。 纹路仍然是纹路。 我们三人上气不接下气,一脸失望。 “如果是凌若渊,你们觉得她会用什么办法打开石壁?”我觉得还是要从凌若渊身上下手。 秦松突然盯着我,仿佛很是高兴:“你说得对。凌若渊是个独立特行的人,她不会用寻常的办法。” “不寻常的办法?”我抓抓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秦松后退两步,在石室大厅中转起圈来。只听他边走边说:“这四周的石壁,我都仔细检查过。只有这一处,最为古怪,应该是入口无疑。但我只是在石壁上找机关,没有想过其他的线索。” “开关之法,会不会在这些灯侍身上?”我觉得应该拓宽思路。 “不会。”秦松摇摇头:“这里有数十个灯侍。如果一个个找,凌若渊不会这么快进入石壁。” “也许打开石壁,并不是靠机关呢?”钟懿发话了。 “不是机关?”秦松抬起头,沉吟道:“难道跟石壁上的文字有关?” 我顺着秦松的目光看去。有纹路的那块石壁上,果然也有繁复的神秘文字。 “可惜我们不认识这些字。”我苦着脸。 秦松却突然对着我们招招手:“你们过来看!” 我和钟懿急忙赶过去,站在秦松的身旁,向石壁望去。 退后两步看石壁,那道淡淡的纹路,愈加不清晰了。我们的影子,在周围灯火的映衬下,刚好完整地印在石壁上。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古怪之处。 我一头雾水:“看什么?” 秦松有些激动:“石壁上的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好生仰慕:“秦公子,你认识这些字?” 秦松的气息有些不稳:“这些字,我在若渊的佛经之中看见过。” “佛经?”钟懿恍然大悟:“阿含经?若渊抄了三年的那本佛经?” “对!”秦松提高了音量:“阿含经是一本古象雄佛经[33]。沧浪宫石壁上的文字,是象雄文字!看来传说并不是假的。这沧浪宫的主人,很可能是西域古国的贵族。” 我却高兴不起来:“秦公子,你即使见过,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要将这些文字念出来?” 秦松仿佛也一下子泄了气:“我只是陪着若渊抄过经文。至于这些经文怎么读,是什么意思,我们俩都是一无所知的。” “你们平时就是照葫芦画瓢啊?”钟懿捂嘴笑了笑:“你们不求甚解,如今要自食恶果了。” 秦松却皱着眉:“我虽不认得这些文字,但若渊她,也不认得啊。她为何能进去?” 我们三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真相,就像个矫情的美人。她在不远的地方招手,却又要欲擒故纵,欲据还迎。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秦松再一次焦躁起来:“我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若渊可能有危险。” 看到秦松着急,我有些不忍。有心相助,却无计可施。我只能转过身,拍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凌若渊虽冲动些,但不是个莽撞的人,应该不会有事……” 我的话音未落,只听到一阵不满的声音传来:“什么冲动,什么莽撞的?果然趁我不在,就有人说我坏话了。” 声音好生耳熟。 我突然有些激动。 凌若渊! 我抬起头来。只见凌若渊,就像我第一次看见她,突然就冒出来,杵在我的面前。 “你,你怎么出现的?”我万分惊讶,想上去拉住她,问个究竟。 但我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只见秦松,早就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凌若渊抱住了。 凌若渊仿佛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秦,秦松,你不会是疯魔了吧?” 秦松也自觉失态。他放开凌若渊,却一脸严肃地数落道:“凌若渊,以后不许你单独行动。你知道我……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在秦松严厉的数落之下,凌若渊撇了撇嘴,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秦松,你怎么越来越像师叔了?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我心中发酸,刻意不去看这两人,只是把目光集中在了凌若渊的来路上。 她果然是从石壁之中来。 此时,石壁上那条严丝合缝的纹路,已经被打开。 刚才还光洁如镜的玛瑙石壁上,突然多了个形状诡异的大洞。 之所以诡异,是因为这个大洞,边缘如同犬牙交错,活像个野兽的血盆大口。 而大洞之后,连着一条长不见底的甬道。 甬道比之前的玛瑙甬道狭小许多,四壁不再是温润的玛瑙,而是布满了尖利的突起,如同地狱之中的刀山。 这条刀山般的甬道之中,没有灯侍,却反而更加明亮。在石室灯火的映射下,甬道中竟发出璀璨的亮光,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伸着脖子,好奇地向甬道中张望。 我终于看清,那些地狱刀山的尖利突起,竟然是一颗颗巨大的水晶! 整个甬道布满了水晶。水晶呈六棱形晶柱状,通透无比,闪耀着浓郁的紫色光芒。但这种浓郁的紫色,在幽暗的水下洞中,显得格外冷峻。尤其是水晶的尖端,锋利异常,如同吹毛刃断的匕首,不要说在上面行走,就是靠近都令人胆寒。 我打了个冷战,停止了对甬道的观察。我转过身,向着钟懿道:“这么多水晶,可能就是玛瑙的晶洞。” 可惜,钟懿并没有功夫理我。 她和秦松,正围着他们的心肝宝贝凌若渊,问长问短。 “你是怎么走过来的?”钟懿问。 “这个简单。我的轻功,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凌若渊吹捧自己,是信手拈来。 “那你怎么又折回来了?”秦松一脸愠色。 凌若渊愣了愣,眼睛转了转:“因为我惦记你们呀。我猜你们一定打不开这道门。” “你是专程来接我们的?”秦松等着凌若渊的眼睛,似乎有点不相信。 “那……当然。”凌若渊努力地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你最喜欢炫耀自己逆天的本事,怎会空手而归?”秦松还是盯着凌若渊,追问道。 “这个……秦松!你好没意思!”凌若渊见秦松质疑,干脆发起脾气来:“我在前面遇到点麻烦,所以来找你们帮忙。这样你满意了吧?” 秦松轻笑了笑:“满意了。以后你不能想着甩掉我们。不管什么事情,你都不能逞强,我们要一起去。” 凌若渊翻了个白眼,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钟懿终于想到了困扰我们很久的问题:“这个门,你是怎么弄开的?” 凌若渊挤挤眼睛,又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我将前面那条甬道中冒水的机关,毁了个七七八八之后,便到了这间石室。我很快就注意到,这间石室的一面墙壁上,刻着我认得的文字。” 我想到那些差点将我变成白骨的水箭,被凌若渊描述为‘冒水的机关’,顿时觉得有些气闷。但好奇心,让我顾不得计较这些细节。我脱口而出:“你可是会读这些文字?” “当然不会。”凌若渊施施然地道:“这些破字,我虽不会读,但我却是对它们恨之入骨的。” 讲到这里,凌若渊的表情变了变,真的浮现出恨之入骨的表情。她咬着牙道:“以前我师叔聂轻寒,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罚我抄写阿含经。那本破经文,把老子的手都要抄断了。老子看到其中那些弯弯扭扭的文字就冒火。” “偏偏今日,这些文字居然让我颇为顺眼。”凌若渊眨眨眼睛,表情柔和了许多:“这沧浪宫中,竟然还有我的老相识!尤其是墙壁上的那一句,我敢肯定,就是在阿含经里出现过的。” 凌若渊是越说越得意,竟然在原地手舞足蹈地跟我们比划起来:“这一句,颇有意思。我以前抄经时便发现,把这句经文的文字连起来看,就像是一个小人在跳舞。” “一个小人在跳舞?”秦松沉吟道:“难道说,阿含经,记载的是古象雄的舞蹈?” “谁知道呢?”凌若渊急不可耐地打断秦松:“你看,就是这样的。” . . [33]象雄王朝:西藏吐蕃之前的国家,公元前1500年-公元645年,尊崇雍仲本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不如娶个熟人…… 说完,凌若渊便卖力地我们展示了那句小人的舞蹈。只见她原地一个腾身,便在空中旋转了一圈。优美的弧形之后,她翩然落地。紧接着,她左手置于额前拈花,右手高举,左腿一个后伸,如同飞天仙女。之后她双手交错,便是一个反弹琵琶。接着是禅思、踏云、捧花、振臂……她的动作越来越繁复,让人眼花缭乱。 她的这所谓的一句经文,竟有十余个动作之多。 凌若渊身量瘦高,动作轻盈,这一句经文被她舞动起来,竟真有西域美人的神韵。她一身淡紫衣衫飞舞,长发飘扬,竟是说不出的动人。但凌若渊毕竟是个习武之人,这一套柔美的舞蹈,竟被她跳得颇为凌厉,隐隐显出一股子霸气。 一舞毕之,凌若渊便眨巴着她的大眼睛,冲着看得发呆的我们扮鬼脸。 秦松轻咳了一声,呆头呆脑地道:“真好看!” 钟懿却有些迷惑:“若渊的舞蹈,美则美矣,却如何能将石门打开?” 秦松回过神来,又恢复了之前儒雅博学的样子:“刚才我便发现,站在这个位置,周围的灯火,刚好可以把人的影子,完整地映在石壁上。若渊舞动的影子,可能就是打开石门的钥匙。” 一旁的凌若渊将头点得如捣蒜:“秦松老是笑话我不会琴棋书画,说我不淑女。你们看,如今我会跳舞了。我是不是也算多才多艺了?” “是是是。”秦松立即附和道:“你才艺可多了。淑女有什么好的?我就不喜欢淑女。” 我叹了口气,坚决地打断了这两人的无聊谈话:“这么说,这沧浪宫石壁上凿刻的文字,就是凌若渊的那本佛经?” 凌若渊却摇摇头:“不全是。我只看到了几句眼熟的。大部分文字,我都没有见过。” 秦松沉吟道:“沧浪宫石壁上的文字,很可能是记录了象雄的文化、历史之类。阿含经如果真是用来记载西域舞蹈,应该只是这浩瀚文字中的一小部分。至于若渊的舞蹈,是打开石壁大门的钥匙。可能是要用这种方法来保证,只有沧浪宫主人的族人或者后人,才能进入之后的空间。” “族人,或者后人?”凌若渊一愣,仿佛喃喃自语。 钟懿拍了拍凌若渊的肩膀,温言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不过是误打误撞,胡乱琢磨了几句舞蹈罢了。这些只是机缘巧合的事情。” 凌若渊将信将疑地望了望钟懿,没有说话。 我倒是对那条求之而不得的水晶通道,充满了兴趣。沧浪宫的主人,只能允许自己的族人或者后人进入的神秘空间,到底藏着什么样逆天的宝贝? 于是我开始不遗余力地鼓动秦松等人:“现如今找到了人,又找到了路,我们还磨蹭什么呢?往前走是正经。” 说完,我就打算身先士卒,踏上那条如刀山般的水晶路。 岂知,凌若渊将我一把拉住。 “你不能去。”凌若渊盯着我,言简意赅。 但这言简意赅,极大地刺激了我的自尊心。 “为什么我不能去?就因为我的轻功不如你?”我气呼呼地道。 “你的轻功不如我,是事实。”凌若渊又挂着那副欠揍的呛死人不偿命的表情:“不让你去,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我冷哼一声。心直口快的凌若渊,莫非也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凌若渊一伸手,将旁边灯侍身上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珍珠拽下来,然后狠狠地向着水晶甬道扔过去。 如此暴殄天物的行为,让我看着一阵心疼。 但我却顾不上心疼了。 因为被珍珠砸中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坑。 大坑竟是两根水晶柱子下沉形成,足有两米来宽,黑洞洞的,看不出深浅。 众人正要往大坑中张望,两边的水晶柱子突然迅速地向中间移动,将大坑合拢。 就在一呼一吸之间,深坑出现又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但大家却是心惊不已。 原来甬道中的每一根水晶柱子,都是可以移动的。 若是有人不慎掉入深坑,瞬间就会被两边移动过来的水晶压碎。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沧浪宫的主人,怎么对自己的族人和后人,也这么狠?” 秦松皱皱眉:“这条通道,很可能是沧浪宫主人,用来挑选传人的。心智和身手不佳者,就会被淘汰。” 我一听,又如同打了鸡血:“传人啊?那前方,一定是惊世骇俗的兵器,或者秘籍!” 钟懿却一盆冷水泼了过来:“惊世骇俗的宝贝,往往就潜伏着惊世骇俗的陷阱。” 我虽不忿凌若渊的张狂,但我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于是我立即换了副谄媚的面容:“凌若渊,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快说说,你是怎么过去的?” 凌若渊对旁人的吹捧,很是受用。于是她得意洋洋地将背上的长剑抽出来,擎在手中,高声道:“这个简单。只要不触碰水晶就可。” 这把传说中的‘绝世好剑’,又细又长,活像个竹竿。但长剑寒气森森,尤其剑尖部分,肃杀之意浓重。 我心中暗暗嘀咕:这个不大的丫头,竟然会给自己铸了把这么凶神恶煞的剑。 这把凶神恶煞的长剑,剑身部分却被歪歪扭扭地刻上了‘绝世好剑’四个大字。这个据说抄了好几年经文的凌若渊,写字竟是如此让人一言难尽。我又不禁哑然失笑。 我对绝世好剑的观察,尚没有结束,就看见寒光一闪。长剑竟然消失了。 和长剑一同消失的,还有凌若渊。 只见凌若渊已经高高跃起,在空中一个翻腾,就闪进了水晶甬道中。 凌若渊的轻功虽然上乘,但也有落地的一刻。看着她逐渐下落的身形,我不禁一声惊呼。 但凌若渊,并没有落地。 深坑,也没有出现。 凌若渊用她那凶神恶煞的长剑,轻轻地在水晶地面上一点,她的身形,便再次腾到空中。 肃杀的长剑剑尖,刚好落在水晶晶柱之间,完美避开了水晶机关。 而凌若渊就如蜻蜓点水一般,在水晶丛中,轻盈翻腾。 我心中骇然。水晶甬道一眼望不到底,这样连续不断的翻腾,不但考验体力,还要求及其精准的剑法。 不一会儿,凌若渊表演完毕,又兴冲冲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她笑嘻嘻地冲着我说。 看到凌若渊得瑟的嘴脸,我恨恨地撇了撇嘴:“大不了我就不进去了。” 秦松走过来,安慰我道:“不用担心,我带你进去便是。” 我心中一热,莫名地觉得秦松似乎对我也颇有情意。 其实我心中明了。很多所谓的情意,不过是有情人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罢了。 但那些一厢情愿的幻觉,就如同五石散[34]。虽然只是片刻的欢愉,也让人欣然沉溺其中,而不自知。 我不禁苦涩地一笑:“有劳。” 没想到,这句有劳,竟将秦松,置于了巨大的危险之中。 . . 很快,我们便准备停当。 秦松,将我背在背上,用一根绳子,把我和他牢牢地绑在一起。 我满脸通红,尴尬不已。 凌若渊倒是饶有兴趣地围着我们转了几圈,戏虐道:“秦师兄,你这是猪八戒背媳妇吧?” 秦松满脸愠色,低喝道:“胡说些什么。” 凌若渊一点也不生气,走到我跟前,谄媚道:“姬姑娘,你被我秦松师兄背过两次了。不如就嫁给我秦师兄算了。” 秦松怒道:“你就这么希望,我与他人成亲?” 凌若渊见秦松生气,有些不解:“姬姑娘人好貌美,性情与我颇为相合。你娶别人,不如娶个熟人……” 在凌若渊的倾情撮合下,我这个熟人,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道:“凌若渊,多谢你的好意。我们再不进去,你师兄只怕就要累死了。” 凌若渊吐吐舌头,颜色一正,便一个腾身率先进了水晶甬道。 她身轻如燕,很快便消失在甬道深处。 钟懿和秦松,也相继翻身而入。 秦松手中一把幽蓝长剑烬潋,据说是他的师叔聂轻寒所赠,刚劲却不霸道。正如它温润的幽蓝色,不张扬,却坚韧。也正如秦松的为人,温和,却执着。 秦松的内力深厚,身形如同行云流水。但他的每一次翻腾和落地,都让我的心,跟着起起落落。 我体验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煎熬。 生死,对某些人来说,是件轻松的事情。反而人情,是个沉重的负担。 赴死,于我而言,并不可怕。但一想到我的存在,正在将秦松置于险地,我就惴惴不安。 甬道中的水晶,闪烁着夺目的浓郁紫光。但我根本无心欣赏。 甬道是那么长,秦松的翻腾,仿佛无穷无尽。 我紧紧地搂着秦松的脖子,听见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他的衣襟,已经被汗水浸透。 我明白,秦松已经在力竭的边缘。 . . [34]五石散:五种石材制成的中药散剂。曾流行于晋朝上流社会。有类似鸦片的效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踢毽子? 我心中大痛,只能伏在他的耳边,轻声道:“秦公子,我不能拖累你。你……你且保重。” 说罢,我摸出袖间的匕首,没有一丝犹疑地,把我和秦松绑在一起的绳子,划断了。 我将搂住秦松脖子的双手一松,便从半空中跌落。 我的衣裙,刚触碰到晶石,地面上的晶石就迅速下陷,果然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深坑。 我两眼一黑,便向深坑深处落去。 我的心,却是释然了。 女人,生而为人,最是辛苦。 如若一生平平淡淡,相夫教子,只能沦为男人的附属品,甚至财产。 如若奋勇当先,与男人一争,就要有更坚韧的心性,抗争更多的质疑和歧视,花费更多的精力,付出更大的代价。 偏偏,女人的至情至性,是个致命的弱点。 我不够绝情,所以在与兄弟的家族斗争中,迟迟没有分晓。 我不够毒辣,所以在漕帮的生意中,没有将宿敌赶尽杀绝。 我不够冷静,所以频频产生年少轻狂的冲动。 我不够理智,所以会为了莫须有的情意,欣然赴死。 但我至少,做了我不后悔的事情。 换做是凌若渊,她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没想到,我在赴死之前,竟然想到了凌若渊,真是好笑。 不但想到凌若渊,我竟还看到了凌若渊! 莫不是我出现了幻觉? 应该是幻觉! 凌若渊的脸,狰狞可怕,扭曲变形。 不但如此,我仿佛还听到了她的怒吼:“姬无意,你的脑子是被驴踢过吧?” 我有些生气。赴死之前,还平白地,被凌若渊骂一顿。 我越想越气,于是张开嘴就要回怼这幻觉中的凌若渊。 哪里知道,我根本发不出声音! 我的咽喉,竟被死死地勒住了! 勒住我的,是我的衣领。 而我的衣领,正被人提在手中。 我就如同一个被当街抓住的小毛贼,被人提溜住衣领,悬在半空中。 我抬头一看,提溜住我的,正是凌若渊! 她怒目圆睁,一手抓着我,一手抓着她的‘绝世好剑’。 而她的‘绝世好剑’,正卡在两块晶石中间。 我当即明白了。是凌若渊的长剑,阻挡了晶石的合拢。 如果不是这个狰狞怒吼的凌若渊,我早在两边合拢的晶石之中粉身碎骨了。 这个狰狞怒吼的凌若渊,自己也悬在空中,还不住地骂骂咧咧:“姬无意!我还有心让你嫁到我九剑门。我……我真是瞎了眼了!你就是个又蠢又胖的女人……我的天……你怎么这么死沉死沉的……” 凌若渊的骂骂咧咧,很快被一种可怕的声音打断了。 这种可怕的声音,滋滋啦啦,异常生涩。 不但生涩,还掉渣。 碎晶石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抬头去看。只见横在两个晶柱之间的‘绝世好剑’,竟然一寸寸地,扎入了晶石之中。 也就是说,两块合拢的晶石,终究会合拢。 我和凌若渊,都会死得很难看。 我大急,想让凌若渊放开我,没必要被我拖累。 但我被勒得满脸通红,喘气都困难,更不用说讲话了。 滋啦声中,只听见凌若渊自言自语:“好剑呀好剑,你真真不仗义。平日里嫌你不够锋利,今日又觉得你太锋利了。你看,水晶都快被你扎破了……” 听到凌若渊与‘绝世好剑’的对话,我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 但滋滋啦啦的声音,越来越沉重。 ‘绝世好剑’,竟然发出阵阵悠长之声,仿佛是在悲鸣。 听到悲鸣之声,我也心中一悲。再绝世的好剑,大概也难逃折断的结局。 岂知,就在我悲从中来的时候,悲鸣声戛然而止。 突然消失的,还有那涩耳的滋啦声。 我心中奇怪,定睛一看,却心中翻涌起来。 原来,在凌若渊的身旁,又多了一个人。 秦松! 他也将幽蓝烬潋,卡在晶石中间。两边晶石的合拢,立即被生生地阻挡下来。 而秦松,悬在半空中,冲着凌若渊一笑。 那个笑容,是那么温暖。 仿佛是一个,同生共死的承诺。 我的双眼有些湿润,哪怕那个同生共死的承诺,并不是给我的。 但温暖的笑容,似乎并没有得到热烈的回应。只听到凌若渊的大嗓门,在深坑中回响:“秦松,你傻笑个啥?你快帮忙拉一下这个胖女人。我的手都要断了!” 秦松伸出手,拉住了我的手臂。我脖子上的窒息感,瞬间减轻了。 虽然被凌若渊形容为‘胖女人’,但我来不及生气。我费力地大喊道:“这样不是长久之计!晶石合拢的力道很大,你们的剑,迟早会被折断!” 果然,令人生怖的滋啦声,又悠然响了起来。 幸亏滋啦声中,混杂着令人鼓舞的声音:“有嫣珏帮忙,是不是会长久些?” 竟是钟懿到来! 钟懿手中有一把闪烁红光的嫣珏剑,跟秦松的烬潋惊人的相似。这两把剑,仿佛是一对,据说都是出自聂轻寒之手。 而此时,嫣珏剑,也被深深地扎入了晶石之中。 钟懿,秦松,还有凌若渊,便挂在空中,热烈地聊起天来。 “钟懿,你来作甚?如果我二人挂了,谁人回九剑门复命?” “你二人若是挂了,我回九剑门还有什么意思?” “呸呸呸。谁说我会挂?天上地下,还没有什么能挂我凌若渊的!” “.…..” 我听着热闹,却不禁流下泪来。 这种生死与共的情谊,让我动容。 这种质朴的情谊,在我那个冷漠的世界,实在太难得了。 他们不但分享着这种情谊,还把这种情谊,给了我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我有些哽咽:“我姬无意,三生有幸,才能和三位,在这人世间,相逢一遭……” 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凌若渊尖声尖气地叫起来:“老子要累死啦!再不走,老子就真的要挂啦!” 她的吱哇乱叫,震得我的耳朵生疼:“你们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玩踢毽子?” “踢毽子?”秦松沉吟了一下,高兴道:“好主意!” 虽然,我并没有理解,为什么踢毽子是个好主意。但是,很快,我就眼前一花。 我像个毽子一样,被高高地抛到空中。 而凌若渊三人,清啸一声,纷纷拔出卡在晶柱之间的长剑,飞身而起。 晶柱没有了长剑阻挡,一声巨响,轰然合拢。 被抛到空中的我,却不知被谁一脚踢中,又再一次高高跃起。 我来不及生气,就听见凌若渊兴高采烈的声音:“秦松,踢得好!快踢给我,快踢给我!” 我一阵眩晕,我竟然被他们当成毽子了! 但此时,我身如浮萍,只能随风飘零。 凌若渊三人,一边用剑尖点地,一边将我像毽子一般,在三人之间传递。 果然是个好办法! 但我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三人,仿佛很欢乐。 尤其是凌若渊,她玩得不亦乐乎:“看我来个蝴蝶穿花……再来个游龙戏凤……” 不一会儿,我就被踢得头发散乱,花容失色,灰头土脸。 就在我昏头晕脑的时候,我终于落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这个人将我扶住,轻轻放到地上,又温柔地道:“姬姑娘,对不住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秦松关切的脸。 我稳了稳心神,环顾四周,正看到围拢过来的钟懿,和笑嘻嘻的凌若渊。 “水晶甬道走完了?”我有些虚弱。 “正是。”秦松有些歉意:“让你受惊了,又吃了这么多苦。” 我摆摆手:“多谢你们三位,舍命相救……” 凌若渊又阴恻恻地凑过来:“那你不如以身相许……” 话还没讲完,就听见凌若渊杀猪般的叫声:“秦松!你揪我耳朵是什么意思?是英雄就单打独斗……” 我苦笑一下。 一个是情有独钟,一个却是榆木脑袋。 我无心去看这二人的打闹,却左顾右盼起来。 水晶甬道之后,竟是个黑黝黝的巨大空间。 空间不知有多大,看不到边际。 这里没有灯侍,显得很黑。 但也并不暗。 因为,远处,一片灯火通明。 这所谓的远处,不知道有多远,看起来就像是眺望远山的村庄。 而这远山的村庄,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因为,我们和村庄之间,竟然隔着一个湖! 这个湖,黑幽幽,静悄悄的,大得无边无际,却如同死水一潭。 无风,无浪,无声,无息。 那远山的村庄,似乎是大湖中间的一个孤岛。 而湖边,是凹凸不平的地面。这些凹凸不平,在远处灯火的掩映下,竟然闪闪发光。 我凑近一看,果然全是大小不等的水晶。 “这里才是玛瑙的核心,晶洞。”我沉声道。 凌若渊等人停止了打闹,饶有兴趣地围住我。 我清清嗓子:“很多玛瑙,内部会有石英晶洞,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有些玛瑙,其中含水,称为水胆玛瑙。只是这么大的水胆玛瑙,真是叹为观止!” 凌若渊露出花痴般的表情:“姬无意,你果然是个有见识的人,都快赶上秦松了!” 秦松瞪了凌若渊一眼,又转身问道:“那玛瑙的水胆,可有毒?” “无毒。”我肯定地回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乌龟?蜈蚣? “太好了!”钟懿露出笑容:“只要有水,我们就能活下去。即使等到明年此时,沧浪宫大门开启,也不是难事。” 我点点头:“不但无毒,有些罕见的玛瑙水胆之中,还有活物生存。比如小虫、小虾,生活在玛瑙的水胆之中,往往让这样的玛瑙成为天下奇珍。” 听到活物二字,凌若渊却一下子蹦起来。 她面色一变,蹭到秦松身边,哆哆嗦嗦道:“说得对,说得对。这水中,似乎正是有活物。” 凌若渊果然对这些蛇虫鼠蚁的,甚是恐惧。她瞟了一眼黑洞洞的死水,小心翼翼地道:“我之前到了这水边,本想一个人游过去,没曾想竟然遇到怪物。” 看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凌若渊,竟被吓成这样,我觉得很好笑,于是调侃道:“于是你吓破了胆,又回来找我们了?” 凌若渊的脸红了红,揶揄道:“不是吓破了胆,而是我最讨厌这些蛇虫鼠蚁的……” 话音未落,黑幽幽的湖中,突然低沉而悠长的啸声。同时,无波无浪的水面,仿佛被什么搅动了一般,翻起巨大的水花。 水花之大,简直就是惊涛骇浪。 惊涛骇浪有两三米高,黑压压地向着岸边扑打过来。 一浪接着一浪。 溅起的水花,把站在岸边的我们浇成了落汤鸡。 凌若渊抹了一把脸,滋溜钻到秦松身后,声音都颤了颤:“怪物!” 秦松和钟懿向前一步踏出,挡在前方。刷地一声,烬潋和嫣珏剑被二人横在身前,红蓝两色剑光闪闪,在黑暗之中烈烈生辉。 在灼灼的剑光之中,那个将凌若渊吓破了胆的怪物,却迟迟不见真颜。 只有巨大的黑影,在惊涛骇浪的中心翻滚。 除了翻起水花,这些黑影,仿佛颇为低调。 不但低调,甚至是羞涩。 除了翻些水花,黑影一直躲躲闪闪,藏头露尾。 水面逐渐平静,水下却热闹非常。 黑影不止一个,而是很多。 巨大的黑影在水面下游弋,仿佛对岸边的不速之客颇为好奇,却又心存忌惮,不敢向前。 凌若渊的头,从秦松身后冒了出来,对着黑影张望。 这两货,就这样互相张望试探了许久。 我觉得有些好笑,低声道:“玛瑙中的水胆,形成于远古。水胆中的活物,定是灵智不高的虫鱼之类。只是这水胆体积庞大,所以这些活物长得随意了些。” “灵智高不高的我不关心。”钟懿显然更加现实:“这些东西能不能吃,关系着我们能不能活下去。” “吃这些大虫子啊?”凌若渊蹦了起来:“我宁愿吃石头,也不吃虫子。” 秦松安抚道:“外貌丑陋的食物,往往鲜美非常。” 凌若渊星目一瞪,怒道:“但凡是个活物,就琢磨着人家的胆、人家的皮毛、人家的血肉。” 我冷哼一声:“说得这样清高,莫非你是个吃素的?” 凌若渊一滞,有些气短,仍不服气地道:“我……我自然是吃肉的。但……但是,也不能随意地欺凌这些手无寸铁之物。它们虽然灵智不高,但也是……也是爹生娘养的……” 我不明白吃个湖中的虫鱼,怎么跟爹生娘养扯上了关系。我刚想回怼凌若渊,只听见那个喜欢护短的秦松又颠颠地走到凌若渊跟前,柔声道:“好好好。我们不吃便是。这湖水广袤,定有水草贝壳之类的让我们果腹。” 凌若渊这才咧嘴而笑。她虽惧怕蛇虫鼠蚁,却又怀揣着悲悯之心。 她似乎很高兴,走到湖边,竟对着湖面之下黑压压攒动的黑影低语起来:“你们放心,不会有离别,不会有孤独……” 我翻了个白眼。 有些人明明活得热热闹闹的,却非要顾影自怜,为赋新词强说愁。 真是矫情。 就在我对这个矫情的凌若渊,各种不以为然的时候,突然又听见凌若渊尖声尖气的叫声。 这尖声尖气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只见凌若渊一边尖叫,一边连连后退。 我一惊,莫不是这些凌若渊口中的手无寸铁之物,要凶相毕露了? 我向前一步,抢到湖边,想要拉开凌若渊。 想想也真是好笑。我虽然对凌若渊各种不忿,却在情急之下,下意识地跑去保护她。 这凌若渊,真真魅力独特。 但是,凌若渊哪里轮得到我去保护? 秦松和钟懿已经横剑跑到湖边,如临大敌。 只见刚才还在平静水面下攒动的黑影,突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烦躁地扭动翻腾起来。 黑幽幽的水面,仿佛沸腾一般,又黑浪滔天起来。 水花中翻腾的黑影,身体细长,足有十余米。这十余米的狭长身体,果然丑陋不堪。不但披着厚厚的黑色甲壳,还长着密密麻麻的触角。这些触角,足有上百根之多,每根触角有两三米长,覆盖着利剑般的锯齿。锯齿闪着寒光,在黑暗之中甚是可怖。 看着这些张牙舞爪之物,我不禁一阵心惊。 刚才我们还谋划着,这些丑陋之物的鲜美。如今,谁是谁的盘中餐,还未有定数。 “这是什么?”秦松迷惑不已。 “乌龟?”凌若渊如是说。 “蜈蚣?”钟懿不同意。 “.…..” 我打断了他们热烈的讨论:“不管这些怪物是什么,它们想做什么?” 没想到,我的一番话,又引发了新的一轮讨论。 “几万年不曾打过牙祭了,大概是要大开杀戒了吧?”秦松皱着眉头。 “湖中有岛,可能这些怪物,是沧浪宫的最后一层守卫者。擅入者,死!”钟懿也不乐观。 “说不定只是好奇,围过来看个热闹。”凌若渊无力地辩解。 “……” 在这三人唠唠叨叨的讨论中,水中异象已生。 黑压压的怪物,竟然纷纷浮上水面,一阵翻腾之后,居然首尾相衔,一字排开去。 这些怪物,一只便有十余米长,这样排着队浮在水面上,竟然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 活像个浮桥! 水中怪物,竟然用自己的身体,搭了个水中浮桥。 “这个,就是你们所说的,灵智不高的活物?”凌若渊望着这其貌不扬的浮桥,发表了评论。 秦松也很是惊讶:“这湖中无船,难道是靠这些怪物,连接湖中孤岛?” 钟懿也恍然大悟:“这些怪物,可能是被沧浪宫主人豢养。它们千年来,世代坚守的职责,便是成为一座桥。” 我却不太相信:“有些看似友好之物,其实包藏祸心。这些怪物,不会是诱骗我们进入黑湖深处,再将我们赶尽杀绝吧?” “小人之心。”凌若渊不以为然地瘪瘪嘴:“走上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我眨眨眼:“那你去试试呀。” “这个……”凌若渊脸色一白:“我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厌烦这些个,蛇虫鼠蚁的……” 我冷笑道:“你那个吓破了的胆子,确实是挺大的。” 凌若渊果然是个冲动无脑的人。她气得跳起来,大叫道:“姬无意!今日我凌若渊不能让你看扁了。” 说罢,凌若渊突然脚一点地,就飞身而起。 她两三步向前一跃,竟跳上了怪物连成的浮桥。 怪物浮桥晃荡了两下,又恢复了平静。 凌若渊见浮桥稳定,似乎放下心来。她试探地在浮桥上转了两圈之后,便开始得意起来。 她蹦跶两下,又用力地跺了跺脚,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我们挥舞双手:“怎样?谁敢小看老子!” 看到凌若渊得意忘形的样子,秦松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也抬腿一跃上了浮桥。 我和钟懿紧随其后。 这诡异的浮桥,竟然异常坚固。 这非龟非蜈蚣的怪物,背着一层厚厚的甲壳,异常平坦。怪物密密麻麻的触角,漂浮在水面上,让人心中发毛。 但这些丑陋的活物,居然出奇地温驯。它们静静地浮在水面上,一动也不动。 当然,除了聒噪的凌若渊,让它们忍无可忍。 凌若渊走得颇不安分。 她蹦蹦跳跳,很是兴奋。她左顾右盼,甚至动手撸起怪物的触角来。 被撸触角的怪物,竟发出一声低啸。 这低啸声,悠长低沉,仿佛颇有怨气。 没想到,这一声低啸之后,浮桥前后的怪物,都纷纷低啸应和起来。 一时间,低沉悠远之声,此起彼伏。 我心中一慌。不会被我言中,我们真的落入了怪物的圈套? 但我还没有来得及惊慌,突然感到胸口一痛。 我的胸口,如同被重物击中,疼痛欲裂。 我站立不稳,一口鲜血喷出来。 “快捂住耳朵!”懵懂之中,只听到秦松的高喊。 我拼尽全力,用双手捂耳,才觉得胸痛感些许减轻。 放眼望去,秦松凌若渊等人,竟也好不到哪去。 秦松面色苍白,嘴角带血。而凌若渊更是狼狈。她一屁股坐在甲壳上,差点就要满地打滚了。 幸亏连续的低啸声,逐渐归于平静。 而我胸口的剧痛,也随着低啸的消失,化为乌有。 我们四人,如同劫后重生,一身冷汗,大眼瞪小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章六十章 他是活的! “它们,是不是生气了?”凌若渊可怜兮兮地问。 “显然是。”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老虎胡子你也敢动?” “这些怪物的叫声,有断人经脉之力。”秦松有气无力地道:“幸好它们只是警告,并没有起杀心。” “不错。”钟懿点点头:“这些怪物,才是这沧浪宫中,最厉害之物。它们随随便便,就能将我们置于死地。如果它们有心要杀我们,我们根本还手之力。” “这么说,它们对我们还是友好的?”凌若渊又高兴起来。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可以再撸撸它们试一试。” 凌若渊吐吐舌头,一咕噜爬起来。她顺着浮桥,又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只是,凌若渊明显老实规矩了许多。 我们紧随其后,也战战兢兢地沿着浮桥,一路深入。 黑湖幽深阴冷。 怪物无言静立,敌友难辨。 我们四人不敢言语,闷头前行。 这座浮桥,果然是通往孤岛。 浮桥笔直,如一把利剑,直指孤岛。 只是这浮桥,并不完整。 我们走过的部分,怪物便默默地沉入湖底,不再相随。 凌若渊频频回头,目送怪物的离别。 她自言自语道:“这桥好是好,只可惜是有来无回。” 我却是心存忧虑,这有来无回的前路,真是祸福难料。 在我们的七猜八想中,这浮桥,竟很快走到了尽头。 . . 孤岛。 灯火通明。 却一片死寂。 这便是千年来,哪怕埋枯骨,葬英魂,人们也要前赴后继的追寻之地。 却可及者寥寥。 如今,我们四人,怀揣着敬畏之心,终于踏上孤岛。 不止敬畏,那是一种恐惧,一种不可言说的复杂心情。 这种复杂,在凌若渊的脸上,更加明显。 一向聒噪的她,突然之间,噤若寒蝉。 她总是得意洋洋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严肃的表情。 这种严肃的表情,在我看来,很是古怪。 她的眉头微皱,双目低垂,双唇紧闭。 泛着幽幽白光的绝世好剑,被她紧紧地攥在手中。绝世好剑的剑柄上,有一块通透无暇的碧玉剑坠,也快被凌若渊给薅下来了。 看得出,凌若渊不但严肃,还很紧张。 我觉得有些好笑,上前去调侃道:“女侠,害怕啦?” 要在平时,凌若渊一定会跳起来,斗鸡似的跟我一阵闹腾。 但此时,凌若渊却缓缓地扭过头来看着我,目光呆滞,只傻愣愣地问道:“为什么,没有人呢?” “怎么没人?到处都是人呀。”我对着凌若渊努努嘴,向着远处遥遥一指。 我的话,果然引得凌若渊抬头张望。 不远处有个高台,果然有好多人。 高台有两米来高,不是很难就能跃上去。 但一向风风火火的凌若渊,竟然爬了两三次,都没有爬上去。 她手脚并用,攀住平台边缘,两只脚胡乱倒腾一番后,又再一次滑了下来。 我走过去将她的肩狠狠一拍:“女侠,你不是会轻功吗?怎的在阴沟里翻船了?” 这一拍,却让我很是惊讶。 凌若渊竟一身冷汗淋漓。 “你怎么了?可是病了?”我有些担忧。 秦松和钟懿也围了过来。 奇怪的是,平时视凌若渊如珍如宝的这二人,却对凌若渊的异常,有些无动于衷。 秦松拉拉凌若渊的手,柔声道:“我带你上去吧。” 凌若渊一把甩开秦松的手,脸色虽然苍白,却依然露出个凶巴巴的表情道:“不需要!我就是手脚有些发软。休息一阵就能蹦上去了。” 说完,凌若渊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 数息之后,她果然轻轻一蹦,跃上平台。 这突如其来的手脚发软尚不知缘由,我发现蹦上平台的凌若渊,也不如往日神勇。她仿佛对前方颇为忌惮,缩着脖子,落在后面。 我倒是对她的忌惮不甚关心,因为平台之上的光景,实在太怪异。 我们千幸万苦,所到的孤岛,有上百亩大小,大部分被平台覆盖。 而我们脚下的平台,似乎是由一整块巨大的水晶打磨而成,通体发出柔和的光芒。 这种光芒,正是我们在黑胡边,遥望到的那一片灯火通明。 光芒柔和却闪烁不定,仿佛灯烛摇动。 透过脚底通透的水晶地面,依稀可以看见平台之下,水光流动。成千上万的灯烛,仿佛睡莲一般,漂浮在流动的水波上。 “这是什么水?”钟懿也被平台之下的流光溢彩所吸引。 “应该是灯油。”秦松若有所思。 我吐吐舌头,这样的光彩,闪耀千年而不停歇。沧浪宫,真是让人瞋目结舌的存在。 除了美轮美奂的平台,更加摄人心魄的,便是平台之上的,人。 这些人,竟有数百之众。 这么多人,黑压压地站在平台之上,静默无声,全部都背对着我们。 我们停下脚步,慕然觉得有些胆怯。 “灯侍?”钟懿问。 “不像。”秦松立即否定:“这些人的身上,有一种,杀气。” 我听得心惊,立即向后退了一步。 当我再次打量这些背影,果然是感到一种,浓浓的压抑。 这些背影,身着清一色的藏青色长衫。不论男女,一律长发披散。长发中编着斑斓的细碎宝石,倒是和外面通道之中的灯侍有些相似。这数百人,都低头垂手,肃然直立,面朝同一方向。 我们止步于这百人身后。 我们静静地看着他们,踌躇不前。 这些人,已经默立千年,杀气从何而来? 他们是谁? 为何在此? 他们是在守护?祭奠?还是在等待? 我们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良久,我们才将目光,投在落在最后的凌若渊身上。 虽然她的冒进和冲动,让人头疼。但不可否认,她是我们的定海神针,精神领袖。 但这根定海神针,此时,显得有些萎靡。 她缩头缩脑,神情恍惚。 凌若渊发现大家望着她,才恹恹地道:“走啊,来都来了。” 说完这简单直接的理由,这愣头青,便拔腿向着人群走去。 我们跟着凌若渊,走得蹑手蹑脚,凝神屏气。 很快,我们便走到了最外层的一人跟前。 果然,这些人,并不是灯侍。 此人虽无生机,却栩栩如生。他双目紧闭,面容肃穆。 仿佛,此人只是在沉思。 随时,他都会醒转过来。 我莫名地感觉到恐惧。 但愣头青凌若渊却还嫌气氛不够阴森。 她盯着这人半天,幽幽地问道:“你们觉得,这些人,是不是也没有眼睛呢?” 说完,凌若渊竟然伸手去扒拉这人的眼皮。 我心中一沉,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凌若渊这么失礼的举动,立即受到了阻拦。 但阻拦她的,竟然,是这个人自己! 此人竟然伸出一只手,将凌若渊的手,挡了回去。 凌若渊一声尖叫:“他,他是活的!” 这个活人,果然在凌若渊的尖叫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这个活人,竟然和外面的灯侍一样,没有眼睛! 他的眼眶,也是空洞。 不同的是,并没有火光,在他的眼眶中闪动。 这个活人,似乎对凌若渊颇有不满。只见他转过身,呆呆地望着凌若渊。 当然,他没有眼睛,应该不是望着。 他既不言语,也无表情,只是静静地面向凌若渊。 凌若渊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松倒是镇静。他向前一步,向活人一拱手:“前辈,我们无心打扰……” 结果,秦松的话音未落,这个活人,竟然又有动作。 他竟然一掌向着秦松的前胸挥去。 秦松一惊,连退数步,闪过活人一掌。 凌若渊的暴脾气果然一点就燃。只听她吱哇大叫起来:“你是个什么怪物?怎么没头没脑的就打人呢?” 但是这个活人,显然并不耐烦,解释打人的理由。 只见他并不停歇,数掌交错,又向秦松袭去。 秦松一个转身,轻飘飘就闪过怪物的数掌连击。他一挥手,幽蓝烬潋,已经被他擎在手里。 但秦松这优美的身形,却让我看得胆战心惊。 因为,秦松手中的烬潋,不知怎么的,竟到了活人的手中。 活人的身手之快,我连他的招式都看不清楚。 秦松也是大惊。 烬潋随他出生入死已久,今日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被他人夺去。 一看烬潋被夺,钟懿和凌若渊便双双持剑,向怪物攻来。 钟懿和秦松二人,修习双剑,配合自然极为默契。而凌若渊,少年成名,身形灵活,剑动江湖。 但这三人联手,竟然,根本不是活人的对手! 这个活人,手持烬潋,在凌若渊三人的围攻中,竟然行云流水,颇为惬意。 他的剑法,狠辣刁钻,章法诡异。 就连武功平平的我,也看得出,这个活人,竟是个剑术高手! 但怪物的招式路数,实在古怪,与中原的武功大相径庭。 秦松失了烬潋,颓势明显,很快只有招架之力。 只见蓝光一闪,秦松闷哼一声,左肩被烬潋划伤。 凌若渊见秦松受伤,气得大叫:“奶奶的,你敢欺负老子的朋友!老子和你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一六把钥匙。 说完,凌若渊竟一声长啸,腾空而起。 只见她在空中一个横扫,便向活人的面门踢去。 活人收回烬潋,反手就向凌若渊的腿一刺。 这一刺,速度极快,眼看凌若渊的大长腿,就要受伤。 哪知,凌若渊的长腿,却虚晃了一下,又极快地收回。她的脚尖,竟落在了刺来的烬潋剑身上。 凌若渊用脚尖在烬潋剑上轻轻一点,便一个翻身,高高腾到空中。 活人见一击不中,便提剑腾身而起,追赶凌若渊。 很快,四人的混战,变成了活人和凌若渊的对战。 其实也谈不上对战,反而更像是猫和老鼠的你追我赶。 凌若渊东蹦西跳,或者说,东躲西藏。 而活人紧追不舍,连出险招。 但凌若渊身形灵巧,躲藏路线匪夷所思,一时间活人竟也无法伤她分毫。 也不知道,这凌若渊的脑回路,是怎样的曲折迂回。 明明她的一个转身,应该落在活人的左侧。但不知怎么的,她就能七拐八拐,最后落在活人的右侧。 本来她在空中是一个挽花回刺,但她就能临时变成个龙潜于渊,给活人来个横扫。 分明她还在疲于奔命,就能抽出些许空闲,不时地回身给活人一劈,一刺,或者一挑。 看得出来,活人的剑法,不管是力道还是招式,都在凌若渊之上。 但正因为凌若渊不按套路出牌的随心所欲,让活人一头雾水,望之兴叹。 我虽在一旁看得心惊,却也觉出端倪。 钟懿说得不错,凌若渊的招式诡异,确实不像中原大家大派的路数,反而和这活人,有些异曲同工。 有些相似,却又不同。 仿佛是照猫画虎,有些不伦不类。 但凌若渊不伦不类的招式,却是很实用。 只见活人仿佛厌倦了这种追逐。他将身形一顿,剑身一横,突然如同旋风般旋转起来。 幽蓝烬潋,仿佛幻化成成百上千把,瀑布般向凌若渊冲刷。 凌若渊哇哇大叫,疾步向后退去,但仍然被烬潋连连扫中。一时间,凌若渊身上挂彩,狼狈不堪。 看见凌若渊受伤,秦松和钟懿大叫一声,纷纷抢出去相救。 但秦松二人还没有赶到,凌若渊突然消失了。 她分明刚才还置身险地,难以自保,现在却能诡异地凭空消失。 而旋风般旋转的活人周围,多了一个圈! 这个圈,闪着淡紫色的光芒,正围着活人,急速地旋转。 我定睛一看,哪里是个圈,分明是凌若渊,正围着活人,狂奔。 凌若渊身形瘦弱,却是出奇的灵活。 她的速度极快,逐渐身形发虚。 在一圈圈虚化的身影中,我竟看出些路数来。 只见凌若渊或翻腾,或拈花,或扬手,或振臂。 竟和她在玛瑙石壁前,跳的古格舞蹈,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凌若渊手中持剑。 绝世好剑的每一招,都落在了活人的身上。 果然,旋风般旋转的活人,终于消停下来。 而凌若渊,也止住了狂奔。 她气喘吁吁,浑身剑伤,一身是血。 而活人,更加难看。 他的一身藏青色长衫,已经被绝世好剑,刺成了一条条,一缕缕,破烂不堪。 而更加触目惊心的,是活人的眉间,竟有一个深深的剑孔。 显然绝世好剑,已经一剑致命。 但凌若渊等人,却连连后退,惊恐不已。 因为,这活人,虽有触目的伤口,却没有一滴血! 他还是瞪着空洞的双眼,面无表情。 “他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凌若渊似乎被吓坏了,浑身筛糠一样地颤抖起来。 秦松脱下外衫,将浑身是血的凌若渊一裹,低声道:“上千年的人,当然是死的。” 凌若渊瞪大了眼睛,面色铁青:“你不早说。我要是知道他是死人,我才不跟他玩呢。” 听到凌若渊将刚才的血雨腥风,归类为玩,我不由得一阵气闷。 幸亏凌若渊受的都是些皮肉伤。她很快就在钟懿的倒腾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 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凌若渊,仍然心有余悸,死死地瞪着活人。 当然,所谓的活人,其实并不是活人。 只见他,慢慢起了变化。 他眉间黑黝黝的剑孔,竟越来越大。 不断增大的剑孔中,居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这种响动,虽然轻微,却是让人极度不适。 像是抓心挠肝。 这种响动,在我听来,竟是似曾相似。 我略一思索,便立即想到了玛瑙石室中,让秦松和钟懿谈之色变的灰色方盒。 果然,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从黑洞洞的剑孔之中,出现了一个奇丑无比的,虫子。 蛊虫! 这蛊虫,身形肥硕,有小孩的拳头大小,通体漆黑,活像个屎壳郎。 但这屎壳郎,却有极长的前螯。前螯上有血红的锯齿,昭示着剧毒。 我们几人,见到这剧毒之物,惊得纷纷后退。 这蛊虫,费力地从剑孔中挤出来,振翅而去。 而呆立在原地的活人,竟一头栽倒在地,数息之内,便化为飞灰。 我们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秦松清清嗓子:“此人千年不腐,原来是被蛊虫操控。” 钟懿也恍然大悟:“难怪沧浪宫主人,将蛊虫当成绝世武器收藏。原来这蛊虫,能控制绝世高手。” 凌若渊仿佛心有余悸:“一个死人,就如此厉害。如果这里的上百个死人都来刁难,我们岂不是,死的很难看?” 听完凌若渊的话,我们几人,都立即意识到,自己是陷入了巨大的麻烦之中。 我们抬起头来,向着黑压压的背影望去。 背影,早已不是背影。 上百个低头垂手,背对我们的人,此时,竟全部转过身来。 这些人,面容安详,了无生气。毫无表情的脸上,却无一例外,都是黑洞洞的双眼。 当上百双空洞的眼眶,盯着我们的时候,那是一种怎样的可怖情形? 我吓得双腿发软,低声道:“完了完了。他们发现我们了。一个死人,都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这么多死人,你们可扛得住?” “扛不住。”一旁被布条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凌若渊,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心中一沉,悲从中来。 自决定了沧浪行,我便是一只脚踏在了鬼门关上。 失船,落水,玛瑙甬道中箭,舍身铃梦魇,水晶洞里被当成毽子,黑湖被怪物威胁…… 这一路走来,真是步步惊心。 当初被凌若渊等人忽悠,我才来和了个稀泥,如今却要把自己困在其中了。 我不禁仰天长叹,悔不当初。 那些九死一生的寻宝者,估计只是在玛瑙石室中搜刮一二。能进入沧浪宫核心区域之人,古往今来,应该少之又少。 刚才我还在想,黑湖里的怪物,搭了个有来无回的浮桥。真不是个好兆头。 没想到,这个不好的兆头,这么快就应验了。 沧浪宫的核心,根本就是让人有来无回的存在。 这里上百个死人,个个是绝顶的武功高手。 唯一可以与之周旋一二的凌若渊,已经被包扎得如同粽子一般。 要想从这上百个死人手中求生,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罢了,罢了。 世上的事情,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反思自己。 于是我站起身,向着秦松等人一揖,悲声道:“我姬无意能与诸位共同进退,三生有幸……” 可惜,我还没有感慨完,异象又生。 只见,数百名默默注视我们的绝世高手,竟然齐刷刷地向着我们深深一躬。 这些据说被蛊虫控制的活死人,眼神空洞,面目漠然,鞠躬却是鞠得恭恭敬敬。 鞠完了躬,这些活死人又动作僵硬地左右腾挪,竟然闪出一条长长的通道来。 这一番异象,让我们措手不及。 “他们不揍我们了?” “他们似乎对我们颇为友好。” “他们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 包得像个粽子的凌若渊,不耐烦地站起来,嚷嚷道:“管他友好不友好。既然有路,为何不走?” 我还有些迟疑:“说不定是个陷阱。这些死人,把我们骗到中央,再围杀我们。” 凌若渊轻叱道:“围杀?我们根本不需要围杀。一个死人就能把我们搞定。” 凌若渊又皱皱眉,仿佛自言自语:“即使龙潭虎穴,我也要向前。” 说完,这愣头青,竟然施施然迈开蹄子,向着死人闪开的通道走去。 秦松等人摇摇头,仿佛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局,也跟着凌若渊走去。 而我,只能紧随其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些没有眼睛的活死人,一路死死地盯着我们。 这些活死人,身材高大,面色阴冷。他们从上而下俯瞰着我们,无形的威压,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粽子般的凌若渊,虽然动作僵硬,却目不斜视,走得理直气壮。 这些活死人,虽然凶神恶煞,却丝毫没有阻拦理直气壮的凌若渊。 很快,我们就势如破竹,穿过了黑压压的人群。 “为什么他们不阻拦我们?”钟懿压低声音问道。 “不会是他们怕了凌若渊?”我分析得很客观。 秦松却摇摇头“他们让我们过来,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他们愿意。” “愿意?”我觉得秦松和凌若渊在一起久了,也变得神叨叨的。 秦松沉吟道:“愿意,可能是因为,凌若渊是一把钥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之六十二章 狂妄之徒? “钥匙?”我还是一头雾水。 “不错。”秦松点点头:“钥匙,就是若渊的舞蹈。” 我突然恍然大悟。 凌若渊莫名其妙学会的象雄舞蹈,可能正是让我们多次畅通无阻的钥匙。 我越发觉得,这个凌若渊,颇为古怪。 但,这个古怪的凌若渊,仿佛对我们的热烈讨论,丝毫不感兴趣。 她,正直愣愣地立在前方,呆若木鸡。 我顺着凌若渊凝望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一个高台。 高台有近百米高,被一条长长的水晶阶梯连接。 高台尽头,赫然端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 沧浪宫主人! 他双目紧闭,面容慈和,却正襟危坐,右手一把长剑点地。 老人一身白色长袍,须发飘动,显得不怒自威。 他仿佛正要作势站起来,俯瞰下方的数百人。 但时光,凝固在了这一刻。 这一刻,如同琥珀一样,定格千年。 这便是数百里浩荡彭泽之下的秘密。 这便是层层机关步步惊心的最终结果。 这便是无数人舍生忘死要探寻的真相。 这真相,竟是以血雨腥风,万人枯骨作为代价。 这真相,此时安安静静,云淡风轻。 我们却难以压抑,内心的惶恐。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何言。 秦松轻咳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看这架势,好像是某个远古的门派。” 我点点头:“高台上之人,就是老大。” 钟懿面露难色:“此人威仪不减,我们,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了吧。” 没想到,钟懿话音未落,这边厢,凌若渊已经踏上了招惹沧浪宫主人之路。 她,竟自顾自地登上了阶梯。 不但登上了阶梯,凌若渊还快步跑了起来,仿佛急不可耐。 我的心中叫苦不迭。 果真是千里送人头,不亦乐乎。 罢了。 反正已经在鬼门关外徘徊许久,哪有地府来一遭,不见鬼王的道理呢? 古往今来,好奇总是比恐惧,更令人折磨。 许多人,奋力攀上山顶,只是想知道,山顶上到底有什么。 哪怕山顶的景色令人失望,爬山者也会心满意足:哦,原来山顶是这样的。 因此,我一边抱怨着凌若渊的冲动,一边也麻溜地跳上了阶梯。 百米的阶梯,在凌若渊的带领下,被我们两三下就走到了尽头。 水晶阶梯的尽头,是一个只有十余米的小平台。 沧浪宫的主人,正端坐在平台中央。 但我们此时,根本无心去看,这位不应该招惹的老人。 因为,我们看到了更加怪异的一幕。 平台之上,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死人。 整个沧浪宫,只有这个死人,最像死人。 因为,这个人,已经化为了白骨。 这具白骨,面向沧浪宫主人,盘腿席地而坐。白骨的坐姿肃然,仿佛临死之前正在沉思入定。 白骨身上的银灰色长袍,已经破烂不堪。但依稀可见,长袍上花纹繁复,颇有贵气。 奇的是,白骨左手手握一把长剑,同样剑尖点地,与沧浪宫主人的神态颇为相似。而白骨的右手,竟紧握一本书。 我走近一看,书只有半寸来厚。书皮深蓝,书页不知是何材质,通体暗黄。书名竟是汉文,只有三个字:真言宗。 “真言宗?”我很是感兴趣:“能被放在此处的,一定是逆天的武功秘籍。” 说罢,我将那本真言宗拾起来,却是大失所望。 这本逆天的武功秘籍,除了书名是汉文,其内密密麻麻,全是令人费解的古怪文字。 我忍不住抱怨:“这里的人,也真是小气。既然有心留下绝世秘籍,却又要这般晦涩难懂。幸亏我是个生意人,对这些争强斗狠的事情,不甚了了。只是不知道秦公子你们会怎样失望呢。” 说罢,我转过头,想安慰安慰失望的秦松等人。 怎曾想,我这一转头,竟然吓了一跳。 只见我身后的秦松等人,表情复杂,神色古怪。 凌若渊,面无血色,定定地望着白骨,神情呆滞。 而秦松和钟懿,围着凌若渊,惊慌不安。 秦松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若渊,大概是我们搞错了……” 凌若渊的脸上,露出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可怕神色。 那种神色,就像是三月的料峭春风,不暖反寒,刺人骨肉。 寒着脸的凌若渊,连声音也是冷冰冰的:“搞错?如果搞错,那他是谁?” 听到凌若渊发问,我忍不住答道:“他定不是这沧浪宫中的。沧浪宫中有逆天的保存方法,从宫主到灯侍,无一不栩栩如生。而此人腐朽如斯,定是从外面寻了来路,冲着沧浪宫的财宝而来的狂妄之徒。只是这个狂妄之徒,是千年来,唯一一个能走到此处的,倒是身手了得……”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钟懿,正冲着我拼命使眼色。 我有些迷惑,不明就里,只听到凌若渊刀锋般的尖利声音震耳欲聋:“胡说!” 凌若渊的脸,愤怒得扭曲变形,阴沉得仿佛马上就要落下雨来。她冷冷地道:“狂妄之徒?一派胡言!” 凌若渊这个人,平时虽然喜怒无常,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如此盛怒暴戾的神色。我心中莫名地一惊,哆哆嗦嗦地道:“那,那他是谁?” “他……”凌若渊一时语塞,愣在原地。 秦松走过来将凌若渊一拉,就要走下平台。他边走边温言道:“他谁也不是。他不过就是个来寻宝的狂妄之徒。” 凌若渊一把将秦松的手甩开,冷哼道:“休要骗我!他是狂妄之徒?那他手中,为何有师叔的霖昆剑?” 我这才注意到白骨手中的长剑。 果然是一把好剑! 长剑通体发青,光泽悠长,凝而不散。 更特别的是,长剑剑柄之上,有一块四季豆形状的白玉。 白玉小巧通透,色如凝脂,雕工上乘,绝非凡品。 只是如此长剑和剑挂,都稍显婉约,似乎是女人使用的。 但霖昆剑身上,却有累累的破损,触目惊心。 “霖昆剑是师叔以前行走江湖时所用,声名赫赫,你我早有耳闻,不会不知。这块四季平安玉挂,本是一对,一青一白。青色的如今在师叔所用的玉缺剑上,与如今这块白色的一模一样,难道你们也不认识?”凌若渊冷言道:“师叔说霖昆剑赠与了故人。此人,此人,就是那个故人……” 我恍然大悟。凌若渊曾说进沧浪宫是为了寻访故人,莫非就是这具白骨? 我不禁对着凌若渊脱口而出:“我早就说过,这沧浪宫中,怎可能有活人?原来你要找的故人,已经成了白骨。” 我刚说完,就后悔了。 因为,我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两道寒光,从凌若渊圆瞪的双眼中射出来。 我将脖子缩了缩,试探道:“这位故人究竟是谁?你们会赴汤蹈火地来寻访他?” 但凌若渊依然瞪着我,也不言语。 而秦松和钟懿则低下头,面露难色。 我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便走到白骨身边,细细观察起来。 “此人身材高大,应该是个男人。”我绕着白骨踱起步来,边走边说:“他的长剑已然出鞘,剑身多有破损。可见此人生前应该是经历过激战。但此人身上并无重伤。我猜,他应该是力竭而死。” 我皱皱眉头,沉吟道:“此人武功高强,但是运气不好。他能来到此处,可能是历经了平台之下的数百活死人的车轮战。可惜,他一路挣扎至此,却力竭而亡。” 此话说完,我颇为得意。 数年的商海沉浮,让我为之仰仗的,便是我的才智。 这一轮分析,我自认为八九不离十。 我眨眨眼睛,偷偷地瞟着呆立在一旁凌若渊。 没想到,凌若渊突然快步走到白骨前方。 她在白骨前方站定,竟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了头,凌若渊噌地一下站起来,转头就要跑下阶梯。 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把我看得目瞪口呆。 幸亏秦松一把拉住想要跑下平台的凌若渊。 凌若渊低着头,默然不语。 秦松拉着凌若渊的手,只是低头叹息。 而钟懿更是奇怪。她走到凌若渊面前,竟然抹起了眼泪。 看到这三人的诡异举动,我如坠云雾。 “这个……”我清清嗓子,想要劝解一二。 凌若渊突然转过身来,打断了我:“姬无意,你不用瞎猜了。我也不想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这个人,据说是我的父亲。” 我顿时愕然。 还没有等我回过神来,又听到凌若渊冷声道:“可惜,这个父亲,我没有见过他,他也没有见过我。甚至,他可能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一向坚硬如铁的凌若渊,说道此处,竟然眼睛一红:“我自幼,便知道自己是个孤儿。既然要我孤苦一生,我认命便是。可是为何,偏偏又要给我,一丝希望。当我拼尽全力,去追寻这一丝希望,如今却又是一场空。” 她叹了一口气,语调有些悲哀:“人生真是可笑。起起伏伏,总是不得圆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