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怎么说爱你》 远方的风,请将我吹回我的故土 2019年,我搬到了波士顿海边。一个与尘世喧嚣隔绝之地,完美的避世天堂。 海鸥嘶叫着,风暴让海浪狂躁,海风卷起冰凌呼啸地扑打在我脸上,寒冷和疼痛只让我感受到空气里流淌着的是纯洁与清澈。十年来,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平静。 我租下了好友建在海边的别墅,屋子里炉火暖和极了,裹了条毯子直接躺在了炉边,火苗跳动热气扑面而来,冰凌化水沾湿了我的发,冷热冲击之下我头疼欲裂昏昏欲睡。猫咪踱步钻进怀里,随着她惬意地喵呜一声,混沌着睡着了。 梦到了一扇极老极老极为古朴的大门,沉重的木门上雕刻着二十四孝的故事,两个怪兽的嘴巴各含着个铁圈,我扣动铁圈,沉重的碰撞声传出,阿婆的声音传了过来,“来了,来了,是不是囡囡回来了。” 阿婆不是客气地叫声老婆婆的意思。在我们江南,就是外婆的意思,发音大概是 gabhu/亚布。阿婆,阿婆,我从心口发出这个声音,来自我久远的记忆,是被包裹着的温暖是被安抚的小调是好吃的蛋炒饭是被那双粗糙的手牵着跨过一个个台阶走回老宅的日日夜夜。我发出梦呓,“阿婆。”猫咪醒过来舔了我一下,梦中阿婆沾着淘米水的手点了下我的额头,“皮小囡,又去隆盛号了吧。”说罢牵起我的手带我跨过门槛,她转身合起了那扇木门,插上门闩,絮絮叨叨“夜里向切肉松排骨好伐,今朝还炖了赤豆汤。欸点再带碗给隆盛里头的一老一小。” 老宅里的老猫阿黄懒洋洋地用尾巴蹭了我一下,随我们祖孙一起回了堂屋。 八仙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有肉松排骨,木耳炒山药,小米虾,还有腌笃鲜,我傻傻地愣着,阿婆催促,“戆囡囡,切饭了。”随着阿婆的唠叨,阿黄喵呜地附和。 好香。真好吃。我一顿狼吞虎咽,又喝了一大碗赤豆汤。阿婆在赤豆汤里放了话梅,解了甜腻。我问阿婆,“还有吗?”阿婆笑我,“饿死鬼投胎啊。”随后端了一大碗放在了藤篮里,在藤篮上盖了块老花蓝布,让我拎去隆盛号。 我手里挎着藤篮,阿黄跟在身后,茫然地走向门外。隆盛号?隆盛号在哪儿?隆盛号是谁?我回头看阿黄,阿黄喵呜一声。挣扎着在梦里想起了一个名字,肖觉。肖觉,肖觉。念到这两个字我胸口便揪着疼。恍恍惚惚间来到隆盛号外,一切都看不真切像糊了一层纸,我努力地想拨开那层迷雾却又总被迷雾环绕。 “明朗。”少年变声期的嗓音混合着公鸭似的沙哑。 他见我久久没有反应,又喊了一遍,“明朗。” 我四处找他,“肖觉,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啊,明朗。” 我看不到他,周围雾气逐渐弥漫,我大喊大叫“肖觉,肖觉,我找不到你了。” “明朗,我就在这儿。回头看看我。” 左手竹篮里是阿婆新炖好的赤豆汤,脚边阿黄焦躁不安地喵呜喵呜着,我急得原地打转头上沁出了汗,一股暖意扶上了我的脸颊,好似他的手穿过我的发。我的心扑扑跳着,轻声问,“是你嘛,阿觉。”我怕我吓走了他。 醒来,屋内黑透了,只剩壁炉里红色的火焰跳动着,波士顿家中的猫咪睡在了我的脖子窝,它的尾巴蜷在了我的脸上。一响贪欢,梦里不知身是客。 屋子外风雪簌簌,屋内火焰噼啪,我重新倒在壁炉边,绝望地想着,远方的风,请将我吹回我的故土吧,念着念着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那真真是一生痴绝处。 波士顿的冬天总是风雪狂啸,这是我避世而居的第三周。周一律师来电,大意是那人因为绑架和谋杀两项指控可能会在牢里呆上一辈子。而我母亲随后来电,我俩在电话里长长地沉默着,我不想说话,她不知道怎么说,她问我,在波士顿还好吗,我说一切都好。后来实在无趣,我问她,如果没有事情我就挂了。她踌躇着开口,要不要一起去上海走走。上海,我心里冷笑,在那个地方,她擅自做主改变了我一生,让我背负了十年的痛苦,现在问我要不要去上海走走,我想拒绝她,伤人的话刚想说出口,却心里抽痛,上海,离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只有六十公里,开车一个小时,于是我少有的没有和她顶撞,口吻平和地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手止不住地颤抖,眼泪扑扑地往下掉,猫咪关心地朝我喵呜喵呜着,我抱着它,瘫坐在地板上。 十年前,我高三,就读于白溪里一所高中。我的母亲再婚后坚持要带我出国,我坚持留在白溪里这座小镇里陪伴抚育我长大的外婆。外婆在这年夏天因为心脏病突发骤然离世。而我的继父却在外婆的葬礼上向我打听家中收藏的仕女图有没有收好。那时的我有着世上最纯洁的眼睛,能够看破一切伪装和骗局,我在葬礼后朝母亲吼叫,“阿婆走了,你开心了吧。这十八年,你有照顾过阿婆几天。阿婆是被你们两个气死的。你们是杀人凶手,我恨你们,你们走!”母亲漂亮的眼睛里噙一汪池水,她第一次打了我。继父拦住了她,让我快走。我推门而出,茫然地奔跑在白溪里的街头。 新月摇摇欲坠地挂在天上,晚风静谧,这片祥和抚慰不了我痛苦的心。我奔跑着,空气大口大口地倒灌进胸口,喉咙火辣辣地疼。我想逃离这一切,少年时候,觉得那是人生的至暗时刻,直到长大后才明白,人生其实一直都是黑暗并崎岖的,我以为那时候很痛,那时候的痛和后来所经历的一切相比,不过挠痒痒而已。 古时候白溪里只是个沿河的小渔村,后来被戚继光将军用于抗倭运送粮草,沿河建了码头,驻守了军队,渐渐地老百姓聚拢在河边做起了生意,慢慢地休养生息盖起了房子成了一座沿河的小镇。家家有船坞,户户的后院都能停船。清朝时候村里出了个榜眼,榜眼做到了两品大员。晚年回乡盖了座五进的院子,取名清涧堂。后来太平天国以及连绵战火,这座院子被拆毁烧光,最终只剩了三进,我和外婆正是这座三进残垣这一代的主人。 离清涧堂不远处,有一座茶寮,清时做茶叶的漕运生意,盖在河边,屋后就是可以停泊船舶上下货的码头。现今的老主人是位画家,归国之后拿回了茶寮的产权,挂上了祖上的牌匾隆盛号,经营茶馆生意,以茶会友打发余生,并抚养孙子长大。 我跑到了隆盛号外。肖觉瘦瘦长长,受爷爷影响一直在学习油画准备报考央美。隆盛号的木门半掩着,昏黄的灯光像根风筝线牵引着我推开门,瞧见的却是半褪衣衫的虞婷婷羞涩地倚靠在贵妃榻上,肖觉的笔尖刷刷临摹了一幅美人图。虞婷婷带着挑衅地挑着下巴看向我,肖觉则默然抬头,瞥了眼我,无视我脸上的泪珠和满脸的震惊,继续低头细细描绘图纸上少女纤细的四肢。 我浑身发冷,“肖觉”两个字颤抖着喊了出来,肖觉笔尖并没有停滞,问,“什么事。” 大滴大滴的泪珠低落在青石地板上,滴答滴答像春时淅沥的春雨打在海棠花瓣上落了一地残红。 虞婷婷侧着眼瞧着我此时的狼狈,“婷婷别乱动,”肖觉突然亲昵叫到。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看着昏暗灯光下他俩的暧昧,尴尬又长久的沉默中浑浑噩噩地离开了隆盛号,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回到了清涧堂,当夜发起了高烧,第二天转为心肌炎。 母亲欧阳送我去了上海最好的医院治疗心肌炎。心肌炎痊愈后没多久,便随母亲和继父移民美国。 我一直记得那场差点要了我命的高烧。那场高烧中,我做了场很长很长的梦。 在一片种满榕树的沼泽上,我跳过一个又一个池塘,榕树长长的气根编成秋千随我摇晃,我从秋千跳下,肖觉接住我并牵着我的手,我们走过榕树森林,看过月亮,路过花海,我问他,我们去哪里,他温柔地说和我在一起就是天涯。 天涯在哪儿。我问他。 他在梦里搂着我不停地笑,抱着我飞上一棵树上,捂着自己的胸口说,都在我的心里,你就在我的心里。他指着那棵树,月光盛大皎洁璀璨之际,繁密的枝桠缓缓松开,露出了树心中一朵散发着淡淡紫光的花,那花迎着月光起舞,那树在花周边围了一圈枝桠,天快亮时,那朵紫花静静睡去,满树的枝桠再次小心拢起将花悄悄藏起。 他说,我是他心口的花,吸食着他的血液长在他的心脏之中。这话说得过于狰狞我大叫着从梦中惊醒。 醒来是冰凉苍白的病房,妈妈一脸憔悴坐在我的身边。我的胸口上绑着心脏监护机器,手上打着点滴。她紧张地凑上前,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憔悴,“朗朗,朗朗。”她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脸上湿漉漉地挂着泪,然后医生护士鱼贯而入,我又沉沉睡去。 梦里回到了白溪里,阿婆穿着蓝白花布衣服,问我,“囡囡,你怎么来了。” 我抱着阿婆哭得不能自已,“阿婆,我想你。我们不要分开好吗?” 我趴在阿婆大腿上,阿婆轻轻为我梳着头,一遍一遍轻柔极了,我舒服得直打盹儿,像最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随后阿婆摸了摸我的脑袋,“囡囡乖,回去了。” 她牵着我的手,像小时候一般,将我带到隆盛号门口,隆盛号里没有人,我们又往里走了下,院子里的井边站着肖觉和另一位老人家,老人家和蔼地说,“这是朗朗吧。” 我回头看看阿婆,阿婆笑了,皱纹淹没她的眼,可是她笑得那样开心,“朗朗,那是你阿公。” 我呐呐地开口,“阿公。” “欸,我的宝宝。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他朝我走来,牵过阿婆的手,将我推向肖觉,“朗朗,勇敢地往前走。” 肖觉牵过我的手,将我揽在怀里,我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上虞婷婷了。你为什么,为什么。。。”后面的话我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只是看着我,悲伤至极地看着我。我问他,“你说话呀。阿公,他不理我了。阿公,你让他说话呀。” 我再回头去找阿公,只看到他和阿婆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婴儿,那时的他们突然年轻了,阿婆娇柔美丽,对阿公说,“欧山,快看,这是我们的外孙女。” 阿公儒雅,沉吟了会儿说,“明朗,欧明朗。愿她一生光明开朗。” 我想上前去看看他们怀里那个婴孩,肖觉拉住了我,他的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他的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我却听不清。渐渐地,肖觉不见了,阿公阿婆也不见了。我再次醒了过来。 这一次我康复了。母亲瘦了很多。她少有地抱住我,“朗朗,我们离开这里。妈妈在这里受了很多委屈,你也受了很多委屈。我们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吧。” 我想起了隆盛号里的肖觉和虞婷婷,秋风已起,这一病竟一个多月过去。我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力气地说道,“好。” 窗外的梧桐树落下第一片叶子的时候,恍惚间似乎看见了肖觉。我自嘲地笑笑,怎么可能。那一病,我的心脏也病了,我的心也病了,一病就是十年。 十年弹指一瞬,我和母亲并没有摆脱命运的捶打,我们以为来到美国就能逃离过去,我们都错了。这十年浮华掠眼,这十年孤枕寒夜,这十年我的心脏每天都在抽痛,这十年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想让海浪将我淹没,让大洋的环流将我送回我的家乡,我想化成一滴泡沫浪花变成水蒸气回到云里,随着云回到那片土地,化成雨落到他的头上。 终于,母亲率先开口,“朗朗,我们回国吧。去上海吧。” 我的心脏怦怦地跳着,我强作镇静地回答,“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你都这样茂盛了,早忘了落叶时离开的我了吧 上海变化很大。 我在2009年的秋天离开,像缓缓落下的梧桐叶渐渐飘远,再无归属;又在2019年的春天回来,鲜绿的树叶长满了枝桠,春风和煦浮动我心,踱步在复兴路长街上,摸着粗粝的梧桐树干想,你都这样茂盛了,早忘了离开时的我。 母亲找到她从前的经纪人乔姨,将我包装成归国超模,先从一些品牌站台开始,又拍了很多硬照进行网络推广,还开通了视频账号展现日常。我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服从于她的建议和安排。 有时路过和平饭店,会想起十五岁时候的春节。 15岁春节前几天,母亲让她的司机接我去上海。 在上海南京西路那座历史悠久的酒店里,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母亲,随着她主演的古装剧热播,成为了首屈一指的大明星。据我们上一次相见,早已过了半年。 母亲正在接受杂志采访,大谈最近她担任女主角的那部热播古装剧,魅力四射。母亲的古装扮相妩媚端庄,像敦煌壁画上听法的菩萨,法相端严中带着三分冶丽,现实中的她又美得耀眼,一双顾盼生辉的凤眼钩去了无数人的心魄,鼻翼的宽度恰恰小于眼间距,双唇的宽度又与鼻翼相等,美得古典。 那时她的经纪人就是乔乔阿姨。乔乔阿姨替她处理了很多负面新闻,包括未婚生女。那时的我常常自卑又胆怯,只因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没有爸爸,我跟随母姓。乔乔姨带着我坐在离她有一些距离的地方,“明朗,先吃点点心。” 母亲先后接受了三家杂志的采访,采访结束时业已晚饭时候。那时我早已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乔乔姨将我摇醒,吩咐,“晚上妈妈带你一起吃饭。” 这是第一次见到我的继父,当时他背影高大,温柔地替母亲披上外套。母亲定定地瞧着他,从侧脸望去温柔无比。当时很羡慕,她对我很少这样温婉柔和。 “这是杨总,你妈妈的朋友。”乔乔姨解释。 母亲揽过我,介绍,“我女儿,明朗。” 杨开元低头打量着我,“很像。”我至今忘记不了那个眼神,无来由地反感,自此以后我反感一切像杨开元的人。 我们一群人跟随杨开元来到餐厅。这个餐厅曾经是上海最有名的西餐厅,后来渐渐变得不太为人知。我好奇地看着周围,落地玻璃窗外是外滩的万国建筑群,隔着灯火看向外面略有暗沉的世界。想象窗子外的世界,想象老宅里的外婆在干嘛,想象肖觉在干嘛。 回到白溪里已经晚上九点。随着乔乔姨和司机的离开,我长长地舒了口气。终是这破破旧旧的古镇才让我觉得安心呢。 “喂,你今天穿那么漂亮去哪里了?”是肖觉。 从角落里窜出的他,鼻子红红手也被冻得通红,心里一暖,只是一瞬便控制住了表情,告诉他“妈妈接我去吃饭。” “好吃吗?”肖觉跺跺脚,问道。 我从几大袋衣物里拿出一条围巾给肖觉,“一般般,没有外婆做的好吃。” 肖觉接过围巾裹在脖子上,“什么时候请我吃你外婆的菜,我都没吃过。” 我暗记心中,“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好。明天一起去学校。”肖觉一如往常,目送着我进入清涧堂才离开。 那天之后我向肖觉发出了邀约,“外婆说年三十晚请你爷爷和你一起来家里吃饭。” 年三十这天,天未黑,肖觉肖盛祖孙就到了。肖盛爷爷穿着烟灰色的羊绒大衣,戴着烟灰色的羊绒毡帽,肖觉脖子上系着我给的那条围巾。肖觉手里拿着茶叶、瓷器和糕点,肖盛爷爷端着幅卷轴姿态蹁跹。肖觉抱怨,“死老头,为什么我拿的东西那么多,你就这点。” 肖盛爷爷风度翩翩答道,“尊老懂吗?” 肖觉回嘴,“那爱幼呢?爱幼呢?你不应该爱幼吗?” 两人斗着嘴进到堂屋,正好遇见穿着蓝布老花衣服的外婆。 他们祖孙整天就像斗鸡一样,你一嘴我一嘴,热热闹闹,总能把围观的人逗笑。 肖盛爷爷先致礼“老嫂子,好久不见。”外婆温婉道,“真的很久了。”当时我不懂,他们之间的亲密,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们欧家和他们肖家剪不断理还乱。 至今记得,那天晚上大红酸枝木的八仙桌上已经摆上了我和外婆一起做的年夜饭,有桂花山药、白斩鸡、肉松骨头、白酒草头、酱牛肉、炒鸡蛋、猪肘子、绿豆糕、红豆糕、酒酿圆子等等。 肖觉看着桌子上每一样菜都在感慨,“老头,你会做吗?” 肖盛爷爷坐在一边的客位上,将他带来的瓷器铺开,慢悠悠地泡着茶,“不会。” 肖觉又问,“老头我以后要天天来这边吃饭。” 肖盛爷爷打趣,“那给人家做上门女婿吧。” 我和肖觉都脸红了,我只是尴尬地转身装作帮外婆忙,只听见肖觉和爷爷斗嘴,“老不羞的死老头。” 后来我们又炒了个冬天打过霜的青菜,端了盆红烧肉出来,给肖家俩祖孙摆了碗筷,才坐上桌子吃饭。 吃晚饭时候,肖盛爷爷将带来的卷轴郑重交还给了外婆,“当年欧山托我保管,现在也算完璧归赵了。” 外婆轻轻接过这幅卷轴,灯光下眼中水花泛过,那天她的眼神像走过万水千山。我们对卷轴充满了好奇,纷纷要求打开看看。外婆铺开了卷轴,画上是一副仕女图,丹青写意。当时我们还小,不懂这幅卷轴的含义。后来外婆将卷轴拿回二进院子的屋子里妥善藏好后,再回来继续开宴。 这样的家宴又怎能少酒助兴,饭桌边上外婆置了个碳炉,碳炉上放了个铝锅,铝锅内盛着黄酒,随后切了些姜片放了进去。 我乖巧地给外婆和肖盛爷爷舀着黄酒,再端给两位长者。肖盛爷爷喝着银杯盛着的温酒,浑身暖洋洋的,不自觉地打起拍子,唱起来,“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肖觉好奇,“朗朗,我也要喝。” 我盛了小半碗给肖觉。黄酒甘甜,肖觉只喝了一口,便说,“好暖和,真舒畅。” 回家时候肖盛爷爷踉跄着哼着小曲,我不放心一路跟着他们回到隆盛堂。半道突然下了雪,肖盛爷爷停下了脚步,指着隆盛堂门口的梅花树,“红梅白雪,美哉,美哉。” 肖觉偷偷跟我说,“明天我们一起看梅花。”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还没睡醒,就被肖觉敲门声吵醒了。他催促着我,“快点快点。”可是我真的好想再睡会儿,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就被他带往了隆盛堂。 白溪里是座清冷的古镇,落了雪后越发古意盎然。一眼望去通白干净。肖觉站在那棵红梅树下时候,我心乱跳着,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生啊。 梅树虬枝傲骨,红梅凌雪盛开。苍白时景中,只这一树红梅就美到极致。这幅景象深深地印刻在了我心里。 可能时代真的不一样了,公众对于母亲未婚生女以及我没有父亲这件事情非常包容。乔乔姨和营销团队甚至包装了一个勇敢女性的故事再次推出了母亲,曾经红极一时的女明星为了爱情在保守年代未婚生女,后息影带女出国,女儿在国外成为华人超模最后回归祖国。这一波营销赚足了噱头。 投入工作后,母亲再次容光焕发。我却依然心里冷清得很。这都是她要的热闹,这也是她想要的风光。我在晃神间,想到了白溪里。已是初夏时节,梅雨带来了短暂的凉爽。拖着乔乔姨的女儿,也是我现在的助理丁晨回到了白溪里。 白溪里还是那座白溪里。似乎外面世界的日新月异与它无关。它停滞在时空当中,就这样任随时光流逝,不曾改变。我走过青石板路,两边的木屋依旧摇摇欲坠,木工店里木屑飞扬,卖糕点的阿婆还是懒洋洋地坐在店门口补着鞋,再往前走,便是隆盛堂。心脏不由地扑扑直跳,我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这颗不听话的心脏。 隆盛堂的大门开了,出来的是肖觉。成年后的他身形修长,神采奕奕。他长得真好看,我没来由地脸红。头发略凌乱,白T恤黑裤子,抬头看了看天,又进去了。我躲在一棵大树旁,戴着墨镜还有帽子,心想,应该发现不了吧。 丁晨大剌剌地说,怂货,进去喝茶。 随后我也半推半就地任由丁晨拉着我走进了隆盛堂,我们穿过外堂,路过二进的古井,径直走到最里面的海棠窗边,沿河坐下。我依然小心地遮掩着自己,将帽檐拉得更低,侧身坐着。 丁晨大嗓门,老板,喝茶。 他来了。拿着菜单,问,喝什么。 丁晨说,福鼎白茶。 丁晨又问,老板零食有吗。 他答,免费送瓜子的。随后又说,天那么闷,你朋友穿成这样没问题吧。 丁晨咯咯咯笑了起来,她脸上发痘痘,见不了人。 他又说,那喝点福鼎白茶最好了,下火。 丁晨再次咯咯咯狂笑。偷偷跟我说,这人真有趣,他是真损还是假损。 我捏了丁晨一把,透过墨镜瞄着他。他去二进的井边打了一桶水,倒入铁壶里,放在炉子上煮着。白茶煮熟后的水沸声响起,又用木勺子舀了出来,端来给我们。他拿来的是木杯,茶水倒入木杯,泛着淡淡香味。二位请慢用。我们正要端起杯子,他又折了回来,你这个朋友真的不热吗。 比起热不热,她觉得没脸见人。女孩子都重视模样呀。丁晨回答得一本正经。 其实我热得不行,黄梅天只是略微凉爽,不代表真的不热啊。我从心里狂喊,肖觉你快点走吧,去门口招待其他客人去。 肖觉拖了把椅子坐在了我们旁边,絮絮叨叨地跟丁晨聊起了天,你们哪里来的。 上海。 怎么会来这么偏的地方。 经常听说这边风景独美,过来一看老板更帅。 肖觉被丁晨打趣得略有些坐不下去了,起身离开后我才喝下了一杯半凉的白茶。 丁晨碎碎念,你眼光不错哦,身材好颜值高,跟你蛮配的。 我赶紧掐丁晨让她快闭嘴吧。我的心脏都快跳出胸口了。 肖觉端了盆水果过来,丁晨问,老板这个要钱吗。 送二位美女的。 肖觉淡淡地说。 老板,是不是我再夸你几句这顿茶钱也能免了。 肖觉一愣,甘拜下风,美女还是我夸你吧。 丁晨笑得东倒西歪,老板你太有意思了,你那么年轻怎么就开起茶馆了? 隆盛号其实是祖传的,清朝时候传到我爷爷,我爷爷留给了我。 丁晨听得相当入迷,点点头,肖觉继续说,戚继光将军打倭寇时候,这条河用来运送粮草,渐渐的就有了白溪里。 这段故事我知道,清朝时候我们欧家祖上出了一位榜眼,肖家做起了漕运生意,两位老人家从小一起读书,后来一起在白溪里养老。半个世纪前经历了一场混乱,肖盛爷爷失去了青梅竹马的欧水姑婆,一生未娶,去到欧洲学习油画,收养了肖觉的爸爸,后来又带着肖觉回了国。再后来,外婆过世,我随母亲远渡重洋,外婆过世时候留下的遗嘱居然是如果外孙女欧明朗随母亲出国,清涧堂暂时交由肖盛爷爷照理。 故事讲完了,丁晨意犹未尽,茶馆内长久地沉默。二进中水壶噗呲噗呲的声音,肖觉起身去收拾。 丁晨问我,难怪你一回来就不走了。我若能生在这个小镇就好了。 人人都想出生在上海,你有点贪得无厌了。我才不信她呢。 哎,上海有什么好的,上海是资本家的游乐场,不是我们人生活的地方。 上海挺好的,梧桐树,外滩,有意思的小店,还有你和乔乔姨。我突然有些感慨,认真地说,大城市的人更包容,从小你们就对我好。 丁晨摆摆手,你少来了,我跟我妈就是颜控,我们吃你们母女的颜。 你真的觉得他好?我问丁晨。 丁晨装模做样了会儿,按照我们上海人的标准,在上海没有房子,又不是公务员或者富二代,肯定不好的。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年代那么保守我跟我妈都喜欢你们母女喜欢得不得了,我觉得你喜欢的就是好的。丁晨眼睛亮亮的,很真诚。 我不是说这个,who ca e。我是说,万一他结婚了或者有女朋友了呢。 丁晨咬着我耳朵,放心,他没有戴戒指。 结婚了也未必一定要戴戒指啊。我怎么那么八卦啊。 这一下可不得了,丁晨蹦蹦哒哒地跑到肖觉面前,小老板,结婚了吗。 没有。 那女朋友呢。 怎么要给我介绍啊。 我的心脏啊,用力跳着,跳得我快晕厥了。啊啊啊,他还单身。可是章婷婷呢。我心里又想到了那个黄昏,他为章婷婷画着素描时候对我的冷清。 我不信,你那么帅,肯定有很多女朋友吧。丁晨死缠烂打。 肖觉暂停了手里的事情,略一沉思,有过一个。 只有一个? 嗯。逆光下,他好看的轮廓略带忧伤。 这一声嗯,重重地冲击着我的心。暗想,是章婷婷吧。沮丧笼罩着我,金乌西沉,余晖洒金在白溪河上,我闷闷地坐着,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章婷婷回来,神秘兮兮地说,我觉得他说的那个人是你。 我笑笑,心想你知道什么啊,我们就此回了上海。我与他擦肩而过时候,眼角余光瞥到了他的耳朵,红红的,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谁,就连害羞起来的样子都和小时候一样。 晚上躺在落地窗边的贵妃榻上,从上而下看去整座城市灯火璀璨车水马龙,充满了生机和活力。我自嘲,生机勃勃的城市里我已垂暮。突然丁晨尖叫,明朗明朗快看。随即她将手机递给我,肖觉发了条朋友圈:近在眼前,远在天边,心。配图是我们今天靠坐过的海棠窗。我把手机还给丁晨,不想说话。 丁晨开始了唠叨模式,明朗,你那么漂亮,有什么好怕的。他就是个十八线小城市开茶馆的,你在害怕什么。 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加的他微信啊。 你发呆的时候。 丁晨和乔乔姨完全两种作风。乔乔姨绵里藏针,丁晨风风火火剑走偏锋。我问她,又打得什么主意。 她挤在我旁边躺下,不愧是我最亲亲的明朗。你要是跟他最后实在没什么,我就签他出道。这个长相,这个身材,还有个画家爷爷和科学家父母,一出道绝对的顶流。光是家世就能爆好几个热搜。 在丁晨的奇思幻想中,我无力地翻着白眼。虽然这一切未必完美,但这样的热闹和温情,还算不赖。我以为平静是躲避是无人问津,其实错了,回国后才明白平静是坦然地面对,渐渐地在丁晨的絮絮叨叨中睡着了。 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丁晨活动着肩膀抱怨,你昨天靠在我身上睡着了,害得我动都不敢动。跟你说哦,月底加工资啊。 问你妈要。 她一下子跳到我背上,不管,就要你给我发红包。发不发,不发我就不下来了。 我忙说,发发发,给你发大包。 我喜欢国内,有可以依靠的朋友;离我的心很近,只有六十多公里。内心由衷地想,感谢活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海尚可测量,心和心之间的距离不可估量 那之后,我常拿丁晨手机看肖觉朋友圈。丁晨时而捏着鼻子嘲笑我没胆子没出息,时而故作姿态说肖觉又发了新动态。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母亲和乔乔姨的,就连化妆师在场我们也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俩头顶头躺在床上,轻薄的白云飘过上海的夜空,丁晨问我,他哪里好了。 我想了很久,郁闷地说,哪里都好,除了不喜欢我。 丁晨又说,你讲讲。 我没有父亲。这件事从小就知道。幼儿园里小朋友们不爱和我玩,读小学时候大家嘲笑我没爹的孩子。保守年代保守的小镇上,母亲未婚生女是一件惊世骇俗之事。可是外婆将我看作她最宝贝的存在,用尽她的温柔爱护着我。母亲生得美,心一狠就离开了小镇,离开了我和外婆。有段时间我每天坐在大门的台阶上,望着远方,总是期待母亲会在那头出现。后来,渐渐地息了这个心。我是外婆抱着牵着呵护着长大的。 有年冬天,发行量最大的电视杂志封面上印着妈妈的照片。她眼神魅惑,五官艳丽,扑面而来的凛冽之美,割的人心里颤颤抖抖。 这在小城是了不得的大事。 学校里,我再次成为舆论的核心。从那个“没爸爸的”变成了“她妈妈是大明星”。我对这一切无所适从,也是这一年,肖觉和他爷爷搬来了小镇。 他坐在最后一排,上课睡觉下课踢球,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英语和数学成绩好,其他功课都是个位数。老师说他是归国华侨,要同学们帮助他。和我不一样,他有一个好人缘。 说到这里我突然笑了,丁晨,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可自卑了,走路都是低着头的,他不一样,抬头挺胸骄傲得不行,像颗小太阳,无比耀眼。 丁晨咯咯咯笑,所以你就成了肩颈笔直的超模了。 人生真是造化弄人。我心里感慨。 有一天快放学时候,章婷婷拦住了我,避无可避我才抬起头。她挑衅地说,“你妈那么漂亮,你也就长得一般般。是不是像你爸爸。” 我憋红着脸浑身颤抖。 “你们看,她脸红了。”女孩子们爆发一阵大笑。 章婷婷又说,“不要以为你妈妈是大明星,你就不一样了,你看你的手呀,都快烂透了。” 我将长满冻疮的手藏进校服袖管里,用力挺直了背脊,将眼泪存在眼眶中不让它们落下,这是当时那个岁数的我唯一能做的抵抗。 江南的冬天总是湿冷阴沉,天上布着厚厚的云层,不见阳光。我闷闷地趴在桌子上,用力将泪水挤回眼眶。坐在我身后的肖觉偷偷递了个灌着热水的矿泉水瓶给我,然后趴在书桌上找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睡觉。 一个被热水烫到变形的塑料瓶,是我幼小的童年中唯一来自他人给与的温暖。 放学回家路上,我在出校门两百米转角的地方又遇见了肖觉。心里扑扑直跳,他的眼睛真好看,里面像有无数星星。肖觉扔了幅羊绒手套给我,当时他很无所谓地说,“我爸爸妈妈寄过来的。用着吧。” 那段日子我手上尽是冻疮。 然后肖觉让我把书包给他,他从书包里抽走了语文和地理作业,说,“抄作业的学费付过了。”接着潇洒地走了。我接过书包跟在他身后回到白溪里。等我进了清涧堂,他才说,“哎,明天六点半在这里等你,还作业。” 那一年我们就是一前一后地回白溪里,早上一前一后上学。也没说过几句话。初三时候肖觉突然告诉我,“其实爷爷不是我爷爷。我爸爸是领养的,我也不是他亲孙子。” 当时不太懂,过了好一会儿明白他的意思,鼓足了勇气告诉他,“谢谢。爸爸妈妈要结婚时候,爸爸突然过世了。当时很多人劝妈妈不要留下我,妈妈很坚强,她还是把我生下来了。她们只是不懂,我不怪她们。” “那你为什么不跟你爸爸姓?” “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年发生了很大的事情。外婆和我说,爸爸去北京上大学,说好回来结婚前的一个月,突然发生了意外,后来爸爸就过世了。外婆说,妈妈不想让那件事情影响我,就让我跟她姓。” “你爸爸是大学生!难怪你读书那么好。” “嗯。”他是除了外婆和妈妈,惟一一个我主动聊过爸爸的人。 丁晨听得非常起劲,这么说,你们是青梅竹马? 我有点无措,我也不知道。叹了口气,丁晨,上海距离波士顿11733公里,飞行22个小时,可是唯有我和他之间,从来都没搞清楚过。说完我躺到在沙发上,一时沮丧至极。 丁晨文绉绉来了句,山海尚可测量,心和心之间的距离不可估量啊。 翌日母亲容光焕发地带着乔乔姨登门,明朗,妈妈帮你接了个综艺,谈恋爱的,不是真的谈恋爱,就是表现得像谈恋爱,你懂伐。 我看看乔乔姨,乔乔姨解释,这个综艺挺好的,叫作我们恋爱吧,分成女明星和男素人,互相接触,你只要负责展现自己作为模特的审美衣着打扮以及酷酷的一面。不过同组有个上升期的小花,尽量不要跟她抢风头,她的粉丝网络骂战很厉害的。 我点点头,接过合同和剧本看了起来。 然后也没有时间悲春伤秋,和节目组的执行经济连续开了四天的会,讨论我在这部综艺里的人设以及结局走向。再就是化妆师和服装师给我试妆和安排合适的衣服。 另一面,我们恋爱吧在网络上招选男素人,掀起了第一股营销热度。进组前,我突然心里莫名不安,拉着丁晨问,我怎么那么紧张啊,会不会有坑。 丁晨安抚我,既来之则安之。内娱比拼得就是脸皮厚和临变能力。你行的。 好吧,装鸵鸟是我最擅长的事情。就这样,我们进组了。 女明星们的虚伪客套结束后,素人男生们进场,最后一个黑T恤鸭舌帽的男生缓缓抬起了头,我如被天雷劈中一时忘了调整自己的表情。他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肖觉。小月肖,觉悟的觉。我是一名明清家具修复师,很高兴能来到这个节目,充满魅力的女性必然是聪慧和可爱的,愿我能用我细致的心给女嘉宾带去快乐。 我随众鼓掌。 主持人问肖觉的恋爱观是什么样。 肖觉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我父亲是爷爷的养子,爷爷终生未婚,等待着他少年时候约定好的姑娘。年轻时候他被亲戚带出国学习油画,再回到国内时候,那个姑娘早已过世。于是爷爷便领养了我的父亲,再后来我父母忙于科研工作,爷爷便带我回国,回到了他和他心爱的姑娘一起长大的小镇。我心中的恋爱观,就如爷爷一样。 那个姑娘就是我的姑婆欧水。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外公和姑婆外放他乡,最后回来的只有外公外婆妈妈还有姑婆的一坛骨灰。肖盛爷爷很早便被海外的亲戚接走了,等到能够回国的时候,他赶回小镇只见到了欧水姑婆的灵牌。 外婆说,那天他跪在欧水姑姑的灵牌前,无声地痛哭着,又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离开。 外婆常说肖盛有情有义,一生未娶只收养了一个孤儿,外婆还说外公从认识外婆起就念叨着三人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后来肖盛爷爷回国寻找欧山欧水又失望离去,外公更是絮叨,“是我们欧家辜负了他。”外公留在世间的最后几年,缠绵病榻,念叨得最多的就是不放心妈妈以及对不起肖盛。外婆也没想到,肖盛爷爷居然会将那幅价值千金的仕女图原封不动地还给欧家,她在世时候极其敬佩肖盛为人,连带着也非常喜欢肖觉。 有一年元旦后,章婷婷带着几个女生又把我堵在了厕所。 秦逸个子高大,发育良好,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和肖觉谈恋爱了?” 我沉默以对。 张敏扑了我一脸水,“问你话,说话呀!” 我头发黏糊糊地贴在头皮上。 “欧明朗,你简直和你妈妈一样!”章婷婷不屑地说出了这句话。 也许在她们心里我是文静的、乖巧的,这种印象甚至是我很呆板。自卑与害怕让我从不多说一句话,也从不多走一步路,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默默承受着。这是这一刻,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一下冲上了我的头颅,叫嚣着放肆着,我一把拿起窗沿边上放着的拖把朝三个人横扫而去,章婷婷躲闪不及胳膊被狠狠地抽了一下,而秦逸和张敏则慌张被地板上的水滑倒。女生纷纷跑出了厕所,大叫着,“欧明朗打人了!欧明朗打人了!” 我只记得当时我啊啊啊大叫着,眼泪直流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不停地挥舞着拖把,“我妈妈是好人。我妈妈是好人。我妈妈是好人。”除了这句话我说不出其他。 是肖觉一把抱住了湿透的我。他一遍遍安抚我,“明朗,是我,是我。”他不停地重复着,“明朗,明朗,明朗。”我在这一声声明朗中平静了下来。他脱下身上的羽绒服给我披着,揽着我离开了学校。由于这场变故,我和肖觉分别以打人和谈恋爱行为举止不端正为名被停学了。随后肖盛爷爷和外婆去学校质问了校长,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第二天便取消了对我们的惩罚,并且换了班主任,不许同学间再传播关于我的身世以及我和肖觉的谣言。那一声声明朗,成为了我心中的一片海岸,在那里风平浪静,海鸥低旋,一切都是柔软和温柔的。 “明朗” 我嗝愣一下抬起头。 “明朗”肖觉又喊了一声。 穿过时光的洪荒,少时的他与现在的他重合了。我微笑,客气道“你好。” 镜头前,肖觉说,“介意我叫你明朗吗?这个名字很阳光的感觉。” 周围一片附和。主持人马上挤眉弄眼,男嘉宾们起哄,“明朗,天空晴朗的感觉。” 女明星们不甘落后,“这个名字很好听。” 关瑶瑶插嘴,“这个名字是你爸爸取得吗?”关瑶瑶就是那个跋扈的上升期小花。 我心想该来的总会来。“外公取的。” “为什么是外公取名啊。”还是关瑶瑶。 周围一片安静,大家都在看戏。 肖觉看似很放松,随大流看着我等待答案,我也撩了下头发,对着镜头娓娓道来,“我的爸爸在即将和妈妈结婚前车祸过世了,所以我是由外公外婆抚养长大的。外公希望我光明开朗。” 众嘉宾们表现得一片唏嘘。 其实关于我是非婚生女并不是什么大新闻。有些事情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爽朗大方,这样才没有捕风捉影的炒作空间。 另一位男嘉宾说,“我觉得你妈妈和你都很勇敢。” 这一段录影告一段落。休息期间,关瑶瑶走到我面前,“唉,我不是故意的。” 丁晨赶紧拍马屁,“瑶瑶,我是你的影迷欸,《时光知道》这部戏里你演的好感人哦。是不是,明朗。“ 我拉着关瑶瑶的双手,真挚地说,“《时光知道》里面,你特别好看,尤其是和沉醉分别那段戏,我来回看了好几遍。” 关瑶瑶被我们的双马屁拍得很满意,我和丁晨对看了一眼,同时舒了一口气。 第二段录影是约会配对。每人选一个最想约会的男女嘉宾,出于逃避我选了那个夸我勇敢的男嘉宾洛星。揭牌阶段洛星和肖觉同时选了我,我脸上强装着惊讶和难以抉择的尴尬,心里是一片草泥马奔腾,肖觉一定是故意来让我为难的。 主持人原本是想让我去挑选一个,洛星突然发难,“明朗对我们都不熟,我觉得她的挑选会不公正。” 肖觉特别自信,“这本就是一趟恋爱节目,恋爱里面是没有公正的。” 主持人,“那这样,洛星和肖觉可以才艺展示一下。” 洛星唱了首《我爱你》,当唱到“太阳公公出来了,他对我呀笑呀笑。”我是笑到都快倒到地上了。 肖觉拿了把吉他,自弹自唱了一首民谣。他一边唱,我一边无法控制地落泪。 那天外婆和肖盛爷爷去学校处理我们被停学的事情,我发烧在家里躺着,肖觉偷偷溜进了我的屋子。我当时烧得浑浑噩噩头疼浑身疼,脸上烫得犹如被人拿热水浇了一遍又一遍,突然听到肖觉的声音“欧明朗,快点好起来吧。” 我以为是做梦。 他冰凉的手摸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唤着,“明朗,明朗。” 我睁开眼,是肖觉。沙哑地开口,“我想先喝水。” 他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喂给我,我皱着眉头,“好烫。”他又去兑了些冷水,我继续不开心,“太凉了。”他又兑了些热水,然后自己尝了口,再递给我,这才就着肖觉的手喝了几口水。然后又说,“我肚子饿了,想吃菜泡饭。” 肖觉抓抓头皮,尴尬说道,“我不会啊。” 我那时趁着生病使劲耍着性子,撅着嘴不开心,“你连倒水和做菜泡饭都不会,哎。” 肖觉一时手足无措。 “那你唱歌给我听。”我看向肖觉。 肖觉这天就在屋子里坐着,唱着英文版的雪绒花,一遍又一遍,我在他的歌声里缓缓睡去。 今天,肖觉唱的还是雪绒花。 我摁了下眼角,略带感慨,“小时候生病时候,有个很重要的人就会唱这首歌安慰我。” 女嘉宾新晋小花李晓晓问,“是外公外婆吗?” 我顺势点点头。 主持人,“欧明朗,想好选谁了吗?” “啊呀,好为难哦”我故意。 女主持,“啊呀,你好麻烦哦,我说就肖觉吧。他都把你唱哭了。” 肖觉在我做出反应前,大方走过来,“明朗,希望我们这段时间可以很快乐。”随后拥抱了我一下,他悄悄在我耳边说,“好久不见。”我再次感受到窒息。很快一瞬间,他便松开了,酷酷地站在我身边,寓意着我们会开始以恋爱为目的约会。当然这是下一期节目要录制的内容。 节目是边录边播,第一期的效果和话题出奇地热闹。热点无非围绕在“欧明朗星二代”、“女星欧阳未婚生女”、“关瑶瑶欧明朗新生代流量女星互掐”、“肖觉雪绒花”等等。第一期的效果让节目组派出了副导演和母亲乔乔姨重新谈判,要求加重我在节目中露出比例并且稍稍改了下结局走向。毕竟对一档综艺节目而言,话题热度就是广告收益率。 我问丁晨,你确定肖觉纯素人没有签经济公司? 丁晨捧着手机发微信,一万遍确定,星芒娱乐昨天想签他还被拒绝了。 那他上节目干嘛。我问丁晨。 你问他啊,你问我干嘛。丁晨说完不再理我。‘ 我知道自己的心,却再也不敢相信其他人的心了。心想,自己做个傻人就够了,这世上也就只有我这一个傻人痴人了。十年了,我没变,可是他呢。 章婷婷在下班路上看了第一期节目,当她看到肖觉和欧明朗的那一抱时候,泪如涌泉。 她想起初三那年在卫生间的冲突后,回家妈妈看到她胳膊上被拖把抽的印子,恨恨地骂道,“那个女人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婷婷,还疼不疼,妈妈明天去学校找你们老师!” 当时她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章婷婷妈妈担心地摸摸女儿的脸,“女儿,怎么啦?” 她有气无力地开口,“妈,算了吧。是我们先骂她的。” 这时候爸爸在一旁说道,“你还没女儿懂事情。不是我说你,整天在女儿面前瞎说什么,跟嚼舌根的老太婆似的。” 妈妈听到老公的这番话,瞬间暴走,“姓章的你想干嘛,是不是还想着那个狐狸精,我说错了吗她没结婚就生了个孩子,是什么好东西!” “你在那里瞎说什么!白溪里谁不知道,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他们早就结婚了。白溪里谁都知道的事情,怎么到你嘴里就那么难听。”爸爸咆哮道。 “我就知道你忘不了那个狐狸精,他们是不是结婚前就有了小孩,她不是狐狸精是什么!我说错什么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就是嫉妒。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本来就是要结婚的,明朗那个孩子已经不容易了,你怎么一点心量也没有!她一个人带大一个孩子容易吗,你还是个做妈的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章婷婷在父母的吵架声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想着父母的话,心想或许她真的错了。 母亲在父亲的质问中呜呜哭着,章婷婷心里烦极了,她已经大了有了是非观念,就在这样的争吵哭泣声里,她缓缓睡去。 走出回忆的章婷婷深深吐了口气,鼓起勇气给肖觉打了个电话,我看了。 肖觉,嗯。 章婷婷,你还喜欢她? 肖觉,跟你没关系。 章婷婷,噢。 挂了电话。章婷婷自嘲,是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肖觉没有回白溪里,他去了上海的父母家。父母在五年前带着科研团队回了国,便在上海安了家。 妈妈首先问肖觉,你还想着那个小姑娘嘛? 肖觉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天空,妈,你们做实验时候有没有迷茫过,怎么都证明不了那个关键数据,是放弃还是重新计算。 肖觉父母对视了眼,爸爸回答,论证是用来坚信答案的不是质疑答案的。如果有了质疑,那就不需要去浪费时间论证了。 肖觉点点头,回到沙发上坐着,两条大长腿折成一个好看的角度,今年一定把你们儿媳妇带回来。 肖觉爸爸回到厨房轻声说,爸要是还在就好了。 肖觉妈妈顿时泪眼,以前觉得缘分是概率,现在看来是注定。 肖觉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是一朵雪绒花,文字“坚信的东西从来不需要质疑。” 这条朋友圈发出没多久,丁晨一声驴叫响彻公寓楼,她狂喊着,明朗明朗,快来看。 我看了,心里说不出的感慨,万水千山无从说来。我们之间,究竟是坚信还是质疑? 其实,坚信从来不需要质疑,一旦有了质疑谈什么坚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叹息桥 人生就像一座桥,连接两端,一端是天堂一端是地狱。桥下之水唤沉沦,桥上之人多遗恨。 明天进组录制第一期约会,说实话肖觉的脸和身材足以吊打目前娱乐圈的一众小男星。我正躺在床上胡乱想着,丁晨翻箱倒柜地给我收拾明天要带的东西。没一会儿她拿了一叠明信片问我,这是什么。 丁晨不做经纪人助理倒是挺适合去做狗仔,这都能被她翻出来,我无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打了个滚儿把自己藏进了被窝里。 丁晨一屁股坐在我身边一张张地翻阅着。 老旧泛黄的照片背后是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字迹,里面的故事像首老歌,红尘翻滚叹人世无常。 天坛的那张明信片上背后只有一句话,“欧明朗,他们说这里是以前皇帝祭天的地方。落款一个觉字。” 故宫的明信片背后杂杂碎碎地记录着一堆东西,“欧明朗,皇帝住那么大的地方他不孤独吗?还有一堆老婆,他真可怜。我光是想想班上那堆女生的叽叽喳喳就脑袋疼。其实就喜欢一个人就行了,女的太多了,麻烦。落款还是一个觉字。” 八达岭长城的明信片后,他写道,“欧明朗,这地方晒死我了,老头子非得说什么不到长城非好汉,我才不想做这个好汉。我妈说明天去给我外公外婆上坟,你说,我外婆也像你外婆一样会做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吗,北京的东西不好吃,想欧婆婆做的饭!落款一个觉字” 天安门的明信片背后,画了一面国旗,还有两个小人,一个备注了帅觉,一个备注了可爱朗。 颐和园后的明信片里,肖觉写道,“这里景色很美,但是我突然明白了老头子为什么要回到白溪里,那些花花草草我看了就忘了,每天都想着白溪里的破房子破马路,还有隆盛堂的那些破木头。讲不清为什么,只觉得那里最好。欧明朗,你想我了吗?虽然我很想白溪里,不过我没想你。但你记得带上婆婆的好吃的等我回来。落款依然是一个觉字。” 丁晨从被窝里把我挖了出来,念道“欧明朗,你想我了吗?虽然我很想白溪里,不过我没想你。觉” 我的脸一热,一把抓过那些明信片,继续把自己滚进了被子里。今天不想理丁晨。 丁晨戳了戳我的脑袋,碎碎念着欧鸵鸟欧鸵鸟。 我躲在被子里,将那沓明信片紧紧贴在胸口,过去有多美好,后来就有多痛。 初三下半学期,肖觉的父母从欧洲回国,看了他的成绩后直接告诉他,考不上高中就回欧洲。 肖觉自此也开始了补习的生活,肖盛看着孙子突然开始用功读书,责怪儿子肖忆,“吓唬他干嘛,你小时候读书还不如他呢。” 林秋华笑着瞥了眼丈夫,哄着公公,“我也常说他,孩子有自己的未来,不要逼他。爸,你看他,一回家就吓唬孩子。” 肖忆一惯一本正经,他可听不懂老父亲和妻子的调侃,“子不教父之过。” 肖盛抽起手里的卷轴就砸到了肖忆头上,“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没把你教好。”肖忆这才反应过来又把老父亲惹生气,赶紧收拾起地上的卷轴,“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别生气,别气。”老爷子气呼呼地打发两个人离开他的书房。 肖忆带着妻子走在白溪里的青石板路上,林秋华问道,“这边你来过吗?” “没有。老爷子在欧洲收养的我。那时候他每天教我中文,和我说这里的事情,在老爷子的口述中来过无数回。老爷子常说,他的根在这里。” “这边很漂亮。”林秋华指着两边古朴的房子,“和北京的老街不一样,我们一起带上爸和肖觉回北京看看吧。” 初三这年五一假期,肖觉被父母带去了北京,看看他母亲长大的地方。他临走时候特地关照欧明朗,“你等我回来给你带很多好吃好玩的。” 欧明朗狡黠地眨着眼,“你别玩的把自己忘了。” 肖觉走后,欧明朗小心翼翼地问外婆,“阿婆,北京是什么样的?” 欧家外婆手里的活计停了一下,眼神略有空洞,“阿婆也没去过北京。” 这天开始,肖觉几乎每隔一天就寄一张明信片回来。欧明朗一遍遍地读着肖觉寄来的明信片,一遍遍看着明信片上印着的景物,她在想,她的爸爸十五年前来到那座城市,在那里读书,在那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一定是一座金光灿灿的城市,就像肖觉明信片上印着的那样,朝霞万里,瑞气千条。她天天怀揣着这些明信片睡去,在梦里,她也来到了那座城市,她看到爸爸朝她走来,蹲下身,与她平视,爸爸眼睛瞳膜是琥珀色的透着迷人的光,然后拥抱了她。欧明朗在幸福的泪水中醒来。她将肖觉寄回的明信片小心地压在枕头下,珍之惜之。 肖觉在欧明朗生日前一天回来了。他拖着全家去给欧明朗过生日,肖盛送了把古琴给欧明朗,肖觉的父母送了一套莫奈的画册,肖觉把他在北京买的小玩意堆了一桌子,说这都是他边走边买的生日礼物。 在肖觉的记忆中,父母很早就和他聊过朦胧悸动的感情了。 从北京回到白溪里的那个晚上,林秋华问儿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姑娘?” 肖觉拉着妈妈的胳膊,“她是不是很漂亮。” 林秋华故意逗儿子,“很漂亮,以后追她的人肯定很多。” “妈,你看我呢。”肖觉瞪着大眼睛问道。 “你读书那么差,估计难。你爷爷说她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以后人家女孩子上重点高中,你又考不上;人家考上重点大学,你还是考不上;然后女孩子就会遇见很多跟她一样优秀的男孩子,怎么办,我的儿子呀,你说你怎么办好。” 肖觉心里被沉重一击。 林秋华又问肖觉,“你喜欢她是因为她好看还是可怜她。” 肖觉坐在父母身边,想了很一会儿,问,“爸,妈,什么是喜欢?” 林秋华和肖忆互相对看了一眼,“喜欢是承诺,承诺就是呵护。尊重她,理解她。不去伤害她,不让她被伤害。” 肖觉挠挠头,“我不会打她啊。” 林秋华哈哈哈笑,“傻儿子,你喜欢吃苹果,她喜欢吃橘子,你是给她吃苹果呢还是橘子?” “有什么区别?”肖觉问。 “喜欢不是勉强。你喜欢吃苹果,就觉得要把自己喜欢的给她,那是强迫,给她她所喜欢的才是真正的喜欢。所以你确定自己喜欢她吗?” “那她要是放火拆屋子我还要支持她啊!妈妈你什么奇怪的逻辑!” “呵,你还会跟我犟了。我怎么就没生到欧明朗这样可爱的姑娘,偏生了个儿子。肖忆这个儿子我们别要了。”说着林秋华赶肖觉回屋睡觉。 肖觉从那时就在思考,欧明朗喜欢什么。 肖忆和林秋华没多久便回到欧洲开始自己的工作,临走肖忆非常不放心,林秋华安慰道,“放心吧,你儿子开窍了。比你强。” 肖忆莫名其妙。 后来发生的事情真如林秋华所说,肖觉只用一个月的时间成绩突飞猛进,考进了年级前十,中考成绩下来,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进了小城最好的高中,又和欧明朗做了同学。 肖盛给肖忆电话说了这个喜讯,肖忆在电话那头开心不已,林秋华调侃道,“被我说中了吧。你儿子比你强多了。” 这个暑假所有人只剩下一件事情那就是疯玩,肖觉提议大家去上海城隍庙玩。同学们蜂拥而至,纷纷报名要一起前去。大家问欧明朗,欧明朗心里也期待。 小城离上海大概六十公里,那时只有一条省道,从上海宝山的沪太路通往市区。大家一早在白溪里外面的汽车站集合,挤上了出发去上海的小巴。小巴里人挤人,天又热,一会儿欧明朗就热得脸颊通红,肖觉站到欧明朗身后,为她圈出了一块不小的地方,又将玻璃窗全打开,欧明朗敏感地察觉到了肖觉的体温,这一次,她的脸更红了。稍有一个位置,肖觉像拎小鸟一样将欧明朗推到了位置上,说,“你睡会儿,到地方了叫你。” 欧明朗坐在座位上,抬头看着肖觉,心里小鹿乱撞,扑通扑通地。明明车厢闷热至极,她却感受到一缕清风拂过,如羽毛划过带来凉爽。肖觉弹了欧明朗的额头一下,“想什么呢,闭眼休息会儿。” 欧明朗乖巧地闭上了眼。 一车子人到了人民广场下来后,去坐地铁一号线。同学们第一次来上海,上海的地铁站里风呼啦啦地吹过,女生的裙摆被吹起,男生的头发被吹乱。城隍庙的小吃摊上,秦逸边吃小笼包边说,“我以后一定要来上海读书。” 张敏也说,“我也要来。”她滋溜了一口小笼包的汤汁后,问章婷婷,“婷婷,你呢?” 章婷婷看了眼给欧明朗扇扇子的肖觉,“我都可以。不要离家太远就行。” 欧明朗依然坐的笔直,用吸管吸着蟹粉汤包里的汤汁,小口小口地吃着,肖觉则是一口咬下去汤汁流了一下巴,她看了直笑,递了纸巾给他,肖觉嘴里含着汤包,含糊不清地说,“笑什么笑,再笑不给你扇风了。”边说手里加大了扇扇子的幅度。 一群人逛逛笑笑一天过去,回到人民广场时候,有人看到放风筝,说也想放。几个人又跑去买了风筝,肖觉买了一个黄色的小鸭子的风筝,众人都笑他丑,欧明朗却说,“丑小鸭长大了就是白天鹅。” 放完风筝几乎人人都是一身汗,湿漉漉地带着汗臭味挤上了回小城的车子上,这一次总算每个人都有了座位。肖觉照例坐在了欧明朗身边,章婷婷坐在了肖觉后面的位置。这一天过得太累了,几乎上了车子一个个都打起了盹,肖觉看欧明朗还是很清醒,就问道,“不累吗?” 欧明朗轻声回答,“还好。” 肖觉闲着无聊,又问,“你以后想去哪里读书?” 欧明朗想了想,“我想陪着外婆。” 欧明朗问肖觉,“你呢?” 肖觉说,“我觉得小城挺好的,以后帮爷爷开茶馆。”说完露出了一嘴白牙。 这话欧明朗听进去了,章婷婷也听进去了。那时候的她们以为,他留在小城,她们也会留在小城。茶馆里茶香袅袅,经久不散,他们会一直像今天一样聚在一起。 大家回到小城后,章婷婷和肖觉欧明朗一起走回了白溪里。路灯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小镇的黄昏飘着家家户户的饭菜香。三个人默契地不说话。 章婷婷绞着手指,低下头小声地呢喃,“对不起。” 欧明朗停了下来,章婷婷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三个人略有些尴尬,欧明朗眨了下眼,“我忘了。” 章婷婷别扭地看向了另一边,“我先走了。”随后转进一边的巷子里。 欧明朗和肖觉目送章婷婷离开后,他俩互相对视了会儿,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肖觉问,“你笑什么呢?” “你猜!” 肖觉追着欧明朗,“快说,笑什么呢!” “那你笑什么!” “你笑了所以我笑了。” “哦,我也是。”欧明朗恢复了狡黠。 他俩一路闹腾到清涧堂门口,俩人磨磨蹭蹭的谁都不先说再见。她略有些感慨,“我讨厌过她们,但是后来又觉得这种讨厌很无聊。”随即和肖觉招了招手,“再见啦!”像只轻灵的蝴蝶飞进了清涧堂的大门。 肖觉看着欧明朗轻快地回了清涧堂,才慢悠悠踱步回到隆盛号。也许和爷爷在一起时间久了,他变得沉稳许多。进了隆盛号,先给自己倒了杯茶,而后慢悠悠问爷爷,“老头儿,晚饭吃什么?” “我以为欧家小姑娘请你吃过了呢。”肖盛调侃。 肖觉点点头,起身朝外走。 肖盛叫住孙子,“干嘛?去哪里?” 肖觉朝爷爷挥挥手,“去欧家蹭饭。” 欧明朗这会儿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码着肖觉的明信片,肖觉从北京带回来的各种零碎的礼品,又把这一次肖觉在城隍庙买的一只青瓷做的蝴蝶放了进去,才准备吃饭,就听见外婆招呼肖觉。 她像只蝴蝶赶紧飞去了前厅,肖觉正腼腆地和欧家外婆说话,“爷爷忘了给我准备晚饭了,他喊我来阿婆家看看有没有吃的。” 欧家外婆连忙答应,“有有有,才烧好。明朗,带肖觉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这一沓明信片和那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陪着我从中国来到美国,又从美国回到中国。一如十多年前一样,怀抱着这堆明信片沉沉睡去。梦境里,有人逆光走来,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下意识地喊着,爸爸。那人没有回答,他轻轻地环住我在耳边说,好久不见,明朗。 我瞬间惊醒,醒来心跳狂乱,赶紧服了药。丁晨见我时候我依然脸红得不行,她在那调侃我面如桃花不需要上妆。 化妆师给我打底妆时候我还沉浸在梦中的那个怀抱中,似有余温,我迷迷糊糊了很久,还有那声好久不见。在丁晨的催促声里,我强迫自己镇静,跟自己说好久不见个屁,虚伪。 今天的拍摄内容是自驾旅行加露营,肖觉负责开车,我坐副驾。七八个固定机位跟拍,后面还有六七辆节目组的车子。 想起早上的梦,心里又羞又恼。于是一路板着脸,显得没有好脸色。 肖觉穿着一件迷彩T恤,带着太阳眼镜,边开车边聊天,超模是不是都不苟言笑的。 对你笑不出来,心想。但是为了节目效果,我装傻啊了下。 气氛沉默又尴尬。肖觉继续问,能讲讲在美国的走秀经历吗,我挺想听的。 手机上收到丁晨的微信,姑奶奶,配合点。 我调整了下坐姿,随便说了几句,当时就是比较瘦,秀场上有条裙子只有我穿得下,就这样走了秀。 那你当时在那里做什么。 化妆师。 大概多瘦。 大概就八十斤吧。 肖觉皱了下眉毛,那太瘦了。 我笑笑,吃不惯牛排啊也没东西吃,而且有时候为模特试妆定妆化妆再到后面的收拾,可能模特都回家了我们还没有休息。所以,那段时间超级瘦。 肖觉加了一脚油门,我带你吃好吃的。 丁晨微信又进来了,姑奶奶保持住。 夏天的阳光洁白又通透,像玻璃杯里的气泡水。我打开窗子,热风卷了进来,潮湿闷热带着倦意,发丝飞扬。 我们前往安吉露营的山路上,树影婆娑,明明暗暗的光从我眼睛上跳跃而过,我眯起眼享受着初夏的感觉。 肖觉又问我,你喜欢吃什么。 我推了下墨镜,随便。 安吉吧就是吃笋,各种笋,还有小鱼小虾。肖觉侧头看了我眼。 虽然吧,因为他和章婷婷的暧昧以及那场大病,心中对他有着难以言喻的隔阂,但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可真帅。 想喝粥。我说。 肖觉剃了个寸头,脑袋圆圆的像个卤蛋,剑眉星目,气质磊落干净,热风吹得他脖子上带着薄汗,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对我说,好的,晚上做粥给你喝。 我测头看向他,你会吗? 他笑了下,反问,你会吗? 我将黏在额头上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可会了。 他看了我眼,问,都会什么。 我不理他,心想,你小时候吃得少过了,哼。 露营地点在安吉的一处平整的半山腰上,肖觉停好吉普,拿了瓶矿泉水给我,随后说,你随便转转,但是不要走太远。我先搭帐篷。 我好整以暇地靠在树干上看着他打地钉,搭帐篷,又放了小煤气罐搭上灶台,拿出小铁锅和一堆厨具。这男人腿长手长手臂有力,弯腰做事身上也没有一丝赘肉。手机叮咚一声,丁晨微信我,姑奶奶,去帮忙啊,摄像头拍着呢。我装模做样拿了张餐巾纸给肖觉,他接过,继续默默干活。我犹豫了很久才开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肖觉抬头问我,你会什么。 都会。说着帮他挂起煤油灯,铺好了两个帐篷的铺盖,又装了简易风扇。 一通忙碌后,我俩坐在野外躺椅上各自一瓶矿泉水,看着落日余晖。夏天的晚霞绮丽万千,伴随密林中丝丝凉风,肖觉突然说,明朗,你在美国也露营过? 我笑笑,劈柴铲雪修水管,我都会。 那我今天做得如何?他突然露出一口大白牙问。 一天的曝晒下,肖觉的手臂泛着红,肌肉紧实铺了一层汗珠,凭着本能看似在看他其实是将45度脸对着最近的镜头,由衷感叹,非常棒,出乎意料。 谢谢。肖觉笑得像个孩子。 不客气。我也回答。 自驾游的跟拍到这里告一段落。助理蜂拥而至为我们各自补妆,导演表示这段跟拍他们很满意,接下来休息会儿,再拍晚上吃饭和露营。丁晨跟我咬耳朵,你俩蛮有cp感的。 我一把掐住她腰间赘肉,小声威胁,扣你奖金噢。 丁晨一把勾住我脖子,咬着耳朵嘀咕,你口嫌体直,不要不要的。 山脚下是一个水库,傍晚凉风习习吹走了白天的热意。肖觉淘米,接下淘米水放在水桶里,上小煤气罐上的炉灶小火熬着粥,我去密林逛了圈,未能看到夏天的萤火虫,随手摘了一些安吉夏天特有的栀子花。 肖觉问我去哪了。我说我想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萤火虫。他告诉我,萤火虫一般在湿地处,这里偏干,不太会有。倒是崇明的森林公园有。 但是我找到了这个啊。我朝他晃了晃手里那捧侄子花束。 他见状拿了个空矿泉水瓶,装了些水将花插好,放在临时搭建的桌子上。 栀子的香味驱散了夏日的疲倦和闷热。我扶额盯着这束花看了很久。洁白,纯香,生命若也能如此该多好。 他熬好了粥,用铁碗盛了一碗给我。粥里放了几颗红枣,我好奇问,怎么还有红枣,哪来的? 他边炒鸡蛋边说,刚刚休息的时候去山下民宿买的。 这个鸡蛋也是吗? 他点点头。 一碗粥,一碗香葱鸡蛋。我食欲大开,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什么都不会的他。都说男人的改变肯定因为女人,也不知道哪位女士出现在他后来的生命中,教会了他这些东西。心里自嘲,我无缘也无福,索性尚有口福。 晚上我们去密林随便转了转,我们在那片栀子花丛前矗立良久,虽然我与他很沉默,可是虫鸣蛙叫还有风声伴随浓烈的花香,一切并不是真空一样得安静。随后回到营地的躺椅上看星空。星河灿烂,不禁感叹生而为人的渺小。 导演拿了台本给我们,于是开始了机械的对话。 他问,明朗,你在美国一定很多人追吧。 哈哈哈哈哈哈,我大笑,没人追,你呢,那么帅谈过很多女朋友吧。 他灼灼地看着我,认真回答,没有,我只有过一段初恋。 我心里咯噔了下,章婷婷吧,你们在昏暗的茶馆里画着人体素描,呵呵。 明朗,按照剧本你不应该顺着问我她是谁,为什么分手吗? 额。。。我愣了会儿看向导演,导演示意可以继续,我机械地问,她是谁,为什么分手? 肖觉揉了揉太阳穴,探过头问我,有没有兴趣去苏州的工作室看下我们修复的明清家具。 你这个转移话题的速度也太快了。我噗嗤笑了出来。 他也笑了。 昏暗的夜里,帐篷上挂着的夜灯亮了起来。这几盏小夜灯让我想起了读书时候冰心奶奶写的小桔灯。朦胧的橘红灯光照亮了不大不小的一块地方,挂在帐篷勾上像千家万户的窗口里点亮的那盏等待归人的灯。灯又是等,江湖夜雨十年灯。 十年蹉跎十年磨难,你在国内无风无浪,一看就是张没被生活欺负过的脸;我在美国颠沛流离,我朝肖觉笑着笑着眼里有了泪。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只是摸索着手上的马克杯不再说话。 长久沉默中唯有知了和青蛙的叫声。我们淡淡地互道晚安,我钻进了我的那盏帐篷里,在空气中画了个圈摁到胸口,自言自语,都会好的。丝丝橘黄的灯光衬着这夜,难得一夜好眠。 清晨醒来山里的空气令人一吐胸中污浊。我舒展筋骨,简单洗了个脸。肖觉好奇问道,明朗你不化妆吗? 我说那么热化了也会糊掉,过会儿打个底防晒就行了。 场记大哥来来回回凑热闹,明朗你随我们录播到现在最爽快的。 丁晨赶紧过来以免再聊下去拉仇恨,全靠后期大哥们了。各位大哥辛苦了。 丁晨看着我摸了摸心口,我们明朗天生丽质,可是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夸自己。随即捏了捏我的脸,叮嘱道,明朗,要低调哦。 肖觉瞧着我们直乐,做明星也不容易啊。 丁晨赶紧问肖觉,小老板,有没有兴趣签到我们公司。 肖觉瞥了眼丁晨,你那个长痘痘的朋友没来吗? 这句话逗得丁晨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好想地面此时裂个缝,能够让我钻进去。 随即导演清场,开始白天的录制。 摄像机就位后肖觉将昨天接下来的淘米水拿去密林浇在地上,我俩一起收拾了帐篷等露营用具,又分类了生活垃圾。 看着打包好的东西,顿感劳动光荣。流汗地劳动能够让人忘记那些烦恼,真好。肖觉宽大的手掌遮上我额头,我抬头看他,谢谢。 其实我已经算是很高了,没想到成年后的肖觉比我更高。宽大的手掌像把小小的遮阳伞,阻挡了初夏灼热的阳光。 肖觉莞尔,不客气。 录制到这里结束。导演宣布收工。 丁晨和助理们蜂拥而至,副导演追过来直夸,刚才那个好,太好了,太有感觉了。 我远远瞥见肖觉耳朵红了。心里偷笑,还是那个样子。 丁晨咬着我耳朵,你是故意的吧。 你猜呢。我回答。 今天心情很好,特地和肖觉说,下班了,回见。随即准备登上公司的车子回上海。 肖觉喊住我,故作轻松地问我可以加微信吗。我挑眉看着他,他局促地僵着那只拿着手机的手,犹豫了会儿,还是同意了。 好友申请通过后,他发来了第一条消息:明朗,十年了。 我拿着手机,看着他打来的那句话,一会儿开屏幕一会儿关屏幕,直到快到上海,才回了他一个笑脸。 十年了,多么像威尼斯的那座叹息桥。短短的一座桥,桥的一头是市政大厅举办着歌舞盛会,桥的那头却是灰暗的监狱。每个从桥上走过的人,带着命运的悲剧常常叹息,他们将会离开宏伟美丽的市政大厅,走到桥那端的死囚监狱。十年,我从天堂走向地狱,带着一声叹息回到国内。十年了,太多话太多事无从说起。 第二期播出的效果出奇地好,我在车子上的沉默被解读为超模的酷和飒,我们两个没有顺着台本演绎对话竟磕出了不少CP粉,微博上一堆人喊着要肖觉出道,我自己反复看着经过剪辑后播出的节目,突然觉得好甜啊,自己成为了自己的CP粉这是怎么回事。 不出意料母亲带着乔乔姨气势汹汹地赶来现在我单独住着的地方。一进门手包一放,点了根烟就问我,你和他怎么回事。 丁晨想回答被我拦下,我拿了个烟灰缸给她,节目台本。 母亲那双历经世事的眼里透着藏不住的精明,呵,你在事业上升期。 我说,那又怎么样。 母亲有些求我,明朗,好好的好吗? 妈妈,你真的没有认出他吗?我问。 她不断地眨着她那双美丽的凤眼,有些结巴,他。。。他。。。 我点点头。 那根烟她只抽了一口,剩下的只是拿在手上静燃成灰。多少人生和故事,都像一根烟一样,静燃成灰。 她什么也没说,拿起手包又走了。乔乔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追上母亲离去。 丁晨为我倒了杯水,拿了片心脏病药,无奈道,明朗,自己开心就好。 夏天的第一场雷暴即将到来,灰蒙蒙的天,沉甸甸的云,豆大的雨滴用力落下,闪电雷鸣,照出一切魑魅魍魉,让所有的污垢无处隐藏。 那年我出院后就被母亲带去了美国。住在纽约继父的豪宅中。几年平静的生活后,也是这样一个雷暴天里,在继父拳打脚踢下母亲哭泣求饶,继父指着鼻青脸肿的母亲问我,“那幅你们家传的仕女图呢?那幅仕女图呢?” 我哭着说不知道。 雷电闪过,继父一脸狰狞,“你和你妈妈一样,都是贱人。” 我操起花瓶砸向他,他歪头躲过。 继父一把拉过我的头发,我摔倒在地,额头开始出血,粘稠的鲜血让我睁不开眼,杨开元问我,“那幅文俶的仕女图呢?” 我牢牢护住身后的母亲,拼命摇头。 暴雨中,母亲将我推出家门,她满脸泪水朝我大喊,“走,不要回来了!” 那年我18岁,在准备读大学。这天夺门而出后,从此辍学,跟着纽约的华人叔叔阿姨们学化妆学造型,辗转于秀场和歌舞剧后台自食其力。而母亲,人前是美丽的贵妇,人后时不时找到私人诊所,她细腻的皮肤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我多次找到她,求她跟我走。 她默默抽泣,摇头。 我恨铁不成钢,一度和她断了联系。却又忍不住偷偷回到纽约见她。 诊所的华人叔叔告诉我,你妈妈太要面子了。 我唯有忍住眼泪用力生活下去,期待有一天可以带她离开,照顾她给她优渥的物质生活。 就这样周而复始很多年。我以为人生就是一场炼狱之时,因为够瘦够高,临时救场意外成为了一名模特,签了经济公司,同时拍摄了一些广告。于是我再次找到母亲。 妈,跟我走吧,我现在能养你了。 她无奈摇头。 妈妈,为什么。 她悲伤地望着远方,不说一句话。还是回到了继父身边。 那之后我定期给她打款,希望她能从经济上摆脱对继父的依赖,有一天能够离开他。 我爱她,这个在保守年代背着流言蜚语勇敢生下我给我生命的女人;我爱她,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爱她,怜惜她,因命运对她的残忍。上天给了她无与伦比的美貌,她的美貌像一场诅咒,只给她带来无止境的灾难。美国那些年,我早已不再思考幸福对于我是什么,我却一直想给她幸福。这应该就是血脉亲情。 肖觉的语音电话将我从回忆中拉扯出。 明朗。两个字淡淡说出。我瞬间眼泪落下。 我调整呼吸,不让他听出堵在鼻腔中的酸涩。 我想带你去苏州的工作室看看。他说。 我说好。 他又问,什么时候有空。 我翻了下丁晨标注的行程表,说,后天。 他说,后天来接你。 我说,好。 随后我们互说再见。 挂了语音电话后,他问我地址,我定位了一个给他。 外面的雨还在下,丁晨湿漉漉地拎着晚餐回来,明朗怎么不开灯啊。 丁晨,陪我会儿。我抱膝靠着落地窗席地而坐请求道。 她在我身边坐下,像个男朋友一样揽着我,我的头轻轻靠在她肩上,无声落泪。窗外雷雨磅礴,窗内一池心碎。 我问丁晨,你谈过恋爱吗? 她犹豫了会儿回答,遇见过渣男也做过渣女,如果可以我想泡你。 悲伤突然一扫而空,我忍不住笑了。 她给我擦了下眼泪,用上海话念了首童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两只眼睛开大炮,一炮开到城隍庙,城隍老爷哈哈笑。 我突然想到初三暑假那年的城隍庙之行。九曲桥上我们认真数着到底有没有九曲。少年时候的肖觉喜欢穿白衬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他常常用他那双星辰闪耀的眼睛看着我,我常常陷于他的视线而后脸红。录节目时候的他黑了不少,爱穿深色的衣服,但是依然清爽干净。我们有相遇的缘分,几次转身后却虚掷了青春。 我咬着指甲,犹犹豫豫开口,肖觉约我去他苏州的工作室。 什么?丁晨惊讶。 我答应了。 额。。。丁晨傻傻地愣住了。 私底下。我补充。 丁晨轻声问我,有戏? 我看着她,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丁晨急得不行。 就是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干嘛答应人家。丁晨又补充了句,渣女。 我抱住丁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丁晨,我怕,我怕,我想见他,可是我真的怕。丁晨,我命不好,我们家命不好。丁晨,丁晨,丁晨。。。 丁晨一直抱着我等我平静。她轻声安抚我,明朗,不是你的错。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好好活下去。 我擦干眼泪,苦笑道,从前想赚钱可以接妈妈走,后来赚到钱却想自由,现在有了自由又想能够拥有更多。丁晨,相比许多人我其实拥有很多了,可是这个心它就像一个黑洞,拥有了一个又想另一个,我害怕但凡我想都会失去,但凡拥有都会毁灭。 丁晨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明朗你要的其实并不多,已经比很多人要好了。我知道你的,你从来都不是贪心的人。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我摇头,不想再多说什么。 肖觉挂了语音电话后,要来了欧明朗上海的住址。他打开地图,一遍遍看着从上海家里去到欧明朗家需要多久。 肖觉妈妈看了这次的综艺后,状似无意地问道,欧家老宅你们还给人家小姑娘了吗? 还没。 哦,那准备什么时候回趟白溪里,把欧家老宅还有那幅画还给人家小姑娘。 妈,她不是小姑娘了。 肖觉妈妈扑哧笑了出来,对,大姑娘了,身材好人漂亮,而且气质超级好,谁见了都喜欢。 妈妈你太八卦了。肖觉耳朵一红,躲进了房间。 肖觉打开B站回看了一些网友的剪辑,这下不止耳朵红,脸更红了。随即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轻轻念道,明朗,你好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爱与伤害之间,你说呢 爱与伤害之间你说呢 早上我望着满满的衣服发呆,今天穿什么好呢?挑了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同色系的丝巾轻轻将头发拢住,影影绰绰见可见束发的丝巾。配了双小白鞋,对着镜子照了很久,期待又犹豫。 丁晨发来微信:加油哦,美美的,快快乐乐。 心情非常舒畅,没来由地期待今天的约会。 肖觉如约而至,我款款下楼,坐在副驾。他看了又看我,欲言又止,几次之后,才叫了我的名字,“明朗。” “嗯。”我回答。 一路车速平稳,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 “中午想吃什么。” 我说,“都行。” “渴吗?” “不渴。” “热吗?“ “不热。“ “空调会不会太冷?“ “还好。” 随后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我和肖觉之间除了隔了十年,还有许多东西阻挡着,我垂眸瞧着鹅黄色连衣裙上的真丝纹路发呆。 “明朗。” “嗯。”我继续低头发呆。 “中午去吃苏州挂面怎么样?” 我突然想到了那段阳春面上铺着荷包蛋的日子,没来由地开心,抬头看着他的侧脸,看着如山峦起伏的额头和鼻梁,还有好看的唇,说,”好啊。” 我们一起升高一这年,母亲接拍了一个国际护肤品牌广告并成为国内第一位形象代言人,大街小巷都是这个国际护肤品牌的广告牌,我站在妈妈的广告牌下,背着双肩包穿着校服白衬衫,觉得陌生又迷茫,她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们渐渐疏远。我彻底接受了她先是大明星欧阳,其次才是我的妈妈这个事实。欧阳属于很多人,但是母亲已经不再属于我,我能拥有的是白溪里那座古旧的宅院和老去的外婆。更加让我不安的是突然发现外婆开始吃各种药,经常会上医院, 我和肖觉进了同一所高中但是分到了不同的班级。我们依然一起上下学。有时候站在母亲的广告牌下,我会问他,”你觉得我们像吗?” 肖觉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是像还是不像呢?” 肖觉想了会儿才答,”你的眼睛更长一点她的眼睛更圆一些,就看上去不太像,但是你们的脸型很像都是鹅蛋脸,还有都很白。” 我抬头望着母亲的广告牌,由衷感叹,”是啊,她的眼睛好漂亮。” “你的也很好看。“肖觉认真说。 “她的眼睛有钩,我没有。“ “你的眼睛长长的,更沉静。我觉得你更好看。“ 瞧着他认真的样子我没来由地乐了,“傻不傻,她是我妈妈,我可能长得像我爸爸吧。” 那段日子外婆身体不太好,我常和肖觉去隆盛号蹭饭吃。肖盛爷爷最擅长下阳春面。阳春面上飘了一小把葱花,猪油化开后的香味勾得我们口水直流,肖盛爷爷这时候会给我们每人碗里再加上一个荷包蛋,然后坐在一边乐呵呵地看着我们大口大口地吃面,直至最后一口汤都喝光。 夏天时候他会从井里捞出个浸过井水的小西瓜,一剖半,我和肖觉一人半个拿勺子挖瓤吃。天再黑些,阿婆提着个竹篮,竹篮里盛着绿豆粥,送来给我们解暑。往往这时,我们做完了一天的作业,我也准备随阿婆回家。如果这天阿婆没有来接我,便是肖觉送我回去。 长长的路灯,静静的街巷,家家户户门前或栽着金银花或栽着茉莉,风吹来淡淡花香,是属于我们的曾经。 乔乔姨作为母亲的经纪人,受母亲委托去了一次我的高中,她代表母亲以校友身份向这所学校捐了一笔不小的款,这也是这所学校成立以来收到的最大的一笔捐款,乔乔姨委婉地和校长与教导主任表示,“明朗是欧小姐的独生女,这个岁数她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学校里好好学习,欧小姐希望学校能够尽量淡化她是明星的孩子的这个身份。”这之后,我的校园生活一直很平和,没有流言蜚语,也没有因为嫉妒而产生的排挤。 乔乔姨又去了一次白溪里,她替目前劝外婆,“阿姨,欧阳想接你去北京最好的医院看病。” 外婆择着芹菜淡淡回道,“我去了,明朗怎么办?” 乔乔姨继续劝慰,“可以请两个助理过来照顾明朗,一个负责家里卫生,一个给明朗做饭,再请一个司机接送明朗上下学。” 外婆拒绝,“不要了,北京太远了,在这里吃晚饭吗?” 乔乔姨知道这是外婆在送客了,她礼貌招呼后就走了。 我躲在门口,叫住了乔乔姨。 乔乔姨问我,“高中还习惯吗?” 我乖巧地点点头,乔乔姨又说,“我叫丁晨有明朗一半乖巧就好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乔乔姨,我不会跟妈妈走的。” 乔乔姨略尴尬,“明朗,外婆岁数大了,我们想接她去北京最好的医院检查下,但是外婆不放心你。” 夏末的风还是湿热的,吹乱了我的发,“知道了。” 乔乔姨又说,“还有明朗,你妈妈可能要结婚了。” 我的眼眶只是湿了下,随即用力眨了眨眼,若无其事道,“是上次见过的那个杨叔叔吗?” “明朗,你妈妈结婚后可能会跟那个杨叔叔去美国定居,你想一起去吗?” 我摇摇头,“我要留在小城陪外婆。” 这天晚上吃完晚饭,我收拾好碗筷洗了碗,又把和外婆两个人的衣服给洗了,临睡前打了热水送进外婆的房间。 我抱着热水瓶站在外婆的屋子里,突然很想哭,但是忍住了,轻轻抱住了外婆,“阿婆,朗朗想让你健健康康的,送朗朗读大学,然后朗朗成为一个医生,像阿婆照顾朗朗一样照顾阿婆。阿婆,我们去北京吧,朗朗只有阿婆。” 这个六十岁的老人一生经历了无数风雨,看过无数阴晴圆缺,却在这个时候泪流满面。外婆刮着我鼻子,摁了摁眼角,“当年你外公走了,你吗吗独自生下你,我都能咬咬挺下午,没掉过一滴眼泪。今天被你给弄哭了。好,阿婆去北京,阿婆一定会送我们明朗读大学,还等着我们朗朗做医生照顾阿婆呢。” 我开心地放开外婆,“阿婆,我们说话算话哦。” 外婆捏了捏我的脸,“那朗朗要乖乖地在家里等阿婆回来。晚上不要出门,有急事请去找肖爷爷。” 第三天,乔乔姨前来白溪里接走了外婆,一个负责烧饭一个负责打扫的两个助理住进了清涧堂。杨开元派了一个司机住在清涧堂附近,主要负责接送我上下学。 外婆出发去北京前拜托了肖盛肖觉爷孙多关照看我,肖盛爷爷特地白天请两个助理和司机去他茶馆喝茶,他暗中观察了一番,才放心这三个人照顾我。 我不喜欢过于招摇,拒绝了司机接送的事情,依然坚持每天走路上学。 肖觉买了辆自行车,这天开始推着自行车和我一起上下学。 有天突然问我,“要不要我带你去学校?” 我看了看肖觉的自行车,“那我坐哪儿?” 肖觉指了指自行车前杠,“这里。” 我脸一若,没理他自顾自往前走着。肖觉追着我问,“欧明朗你干嘛啊,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 我突然就不想理睬他,生硬答道,“没干嘛。我就这样的。” 那天肖觉也生气了。后面我们就变得别扭又尴尬。他每天依然来清涧堂等我,推着个自行车跟我身后。偶尔他同班的男生骑着自行车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纷纷打趣,“肖觉,你买辆自行车就是推着走的嘛?“ 我听了心里更烦,终于忍不住对他吼道,“谁要你跟着我!你走啊!“ 肖觉傻傻愣了很久,木木地骑上自行车从我身边飞走了。而我,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眼泪想落下,又被我憋了回去。 我又回到了十岁前的岁月,一个人上学,一个人下学。偶尔会瞥见肖觉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的影子。心被撕裂般地疼痛。 闷闷不乐乐一段日子后,有天早上才迈出清涧堂的大门,就看到肖觉站在自行车旁。 肖觉人高,皮肤又白,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让他显得超出同龄人的俊俏,他指了指自己的自行车后座,语气不善地问道,“走不走?”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给自行车安装了一个后座,后座上还绑着一个坐垫。我故意装作不懂地看着他,不说话。 僵持了会儿后,他脸色不善地站在自行车旁,“走不走?要迟到了。” 我翻了个白眼,勉强说,“好吧。“说完就往后座上轻轻一坐,肖觉立马骑上车子载着我飞驰起来。 晨风微醺,旭日初升,肖觉骑得开心卖力,我笑得欢甜。 那时我都收都只敢拉着后座的把手边缘,我们当时年纪尚小,一切都还是刚开始的纯粹,纯真地美好。 母亲后来跟我聊过,她说当时我拒绝了去美国让她些失望。她二十二岁顶着巨大的压力做了单身妈妈,二十五岁离开小镇出来闯荡,三十岁成名,的确和我的相处十分寡淡稀疏,但这不代表她不想做个好母亲。当年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也不曾后悔过,可是现在的一切却总让她觉得少了些什么。那时目前自嘲地笑了下,嘲讽地说道,“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没有做到一个好妈妈。”正是这番剖白,我突然不再疏离她,反而略略能够理解了一些她的不易和艰辛。 那时的她依然美丽,高贵又沉着。常常点根烟,坐在窗檐边或看书或听歌剧。即使息影嫁人,依然那么妩媚动人。我不太懂她和继父之间的感情,有时他们很亲密,有时他们很疏远。目前会直勾勾地看着他,但又会突然有一瞬间的神情冷淡。继父在头两年对母亲很殷勤,渐渐地又不再殷勤。他们之间暗流涌动,那时的我不太明白男女之间的角力与算计。只是迷茫。 岁月如果一直像樱花烟云一般多半就离凋谢不远了。我们不知道杨开元的生意是什么时候出的问题。他先是晚饭时候试探提出,“欧阳,我生意上出了点事情,白溪里的老宅能否卖了或者抵押了。“ 母亲放下碗筷,定定地看着他,摇摇头,“产证写的不是我的名字。“ 杨开元那天饭没吃完就离开了,他再回来说一个月后,那天他喝了酒,问母亲,“欧阳,我曾经听朗天说过,你家有幅家传墨宝,文俶的仕女图。我在纽约找到了一个收藏家,他愿意用这个数字买这幅画。”说着杨开元张开了他的一只手掌。 母亲摇摇头,“开元,姆妈过世时候遗嘱上没有我。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那天杨开元彻底发疯,砸碎了客厅里一切能砸的东西。母亲那天开始整夜整夜失眠,与咖啡和烟作伴。 直至那个暴雨的夜晚,我逃出了那座地狱。 高速路上,肖觉突然问我,“明朗,这些年在美国你过得好吗?” 我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杨开元的狰狞,我在那场暴雨中仓皇出逃,“不知道。算好还是不好。” 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差。胸膛的血依然是滚热的,眼里打转的泪花也是热的,只有我这个人,残破而无力。 我以为肖觉会说什么,可是他比我更沉默。每当我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音节却卡在喉咙口无法发出。肖觉调节了下空调温度,“明朗,你可以闭眼睡会儿。” 我侧脸观察肖觉。短袖T恤绷着手臂的肌肉,肩颈笔直,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专注又严肃。在他传递的安心中,我狂乱的心逐渐平息,缓缓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到一座非常漂亮的现代建筑物旁。肖觉在车外和一男子边抽烟边聊天。我身上盖着薄毯,座位被调低。可能下过雨,地面上有水渍,车外空气清新一扫夏日的闷热,万物被冲刷过后露出真容。草叶油绿青山皑皑。肖觉见我醒来匆匆灭了烟,介绍,“这边就是工作室。” 白色水泥支棱起一座长方体建筑物,嵌着大大的落地窗,透过窗子朝里望去满地断腿断脚的老式家具。 我说,“很有意思。” 进门老式条桌上摆着一排清供,青花瓷花瓶里插着朵青莲,别样雅致。我瞥了眼肖觉,他问,“怎么样。” 我说,“很漂亮。这花瓶哪儿买的。让丁晨也买个” 肖觉说,“送你了。” “好啊。” 作陪的肖觉朋友一脸痛心,我不解,他见我看向他,赶忙甩甩手捂着脸走了,边走边嘟囔,“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工作室一片安静地忙碌。十来个员工各司其职,肖觉被叫去审稿,我随便转悠。一会儿摸摸这个桌子,一会儿摸摸那个椅子,还有一张拔步床,我瞧着特别熟悉,福至心灵赶紧叫“肖觉,肖觉,肖觉。” 他大步走来。 我指着拔布床问,“这个。。。这个。。。” 他说,“是。” 这张床是清涧堂的老家什了。一直被外婆锁在储物间最里面,小时候外婆带我去储物间,指着这张散了架变成一堆碎木头的拔布床说,“明朗,这是你太婆婆的嫁妆。”那张散了架的拔布床有着繁复的雕花,传统的榫卯工艺,早已像团灰尘一般埋在了我幼时的记忆之中。 肖觉指节分明的手指一寸寸摸过这张拔布床,指着上面花开富贵和多子多孙的雕花图案缓缓介绍,“我把它修复了”,哽咽了下继续说,“婆婆走之前把这些东西交给了爷爷照顾,让我们修复之后转交给你,说是你的嫁妆。” 白溪里,白溪里。我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地名。它是回忆拼图中最关键的一部分,它是连接过去的钥匙,它是我不敢触及的曾经。也许因为太过美好,才令我无比害怕。 肖觉见我恍恍惚惚地站在这张拔步床边,牵过我的手,带我去往二楼。我看着自己的手落入他的掌心,心里痒痒的,任由他将我牵走。 二楼,我手里碰着杯咖啡,他叹了口气,絮絮叨叨的话像水汽一样浦沿开: “明朗,一直都没有机会问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你和阿姨移民不久,我爷爷查出了肝癌,婆婆在过世前留了一封遗嘱给爷爷保管,其中清涧堂交由爷爷代为照看,里面的古旧家具也委托了爷爷进行修复。爷爷一直撑到了我能接手这些事情后才离开。我在网上看到了你和阿姨回来的消息,但没有在白溪里等到你们,找了朋友上这个节目,就是想把清涧堂和这些物件交还给你。要不要一起回白溪里看看。” 往事扑面而来,将我撞得晕头转向。我问,“肖爷爷什么时候走的。” “三年前。”他答。 指间传来微微麻木的感觉,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你说阿婆留了遗嘱给你们?那封遗嘱在哪儿。” 手上突然传来坚定厚实的包裹。 肖觉牢牢地将我颤抖的手包进乐他的掌心里,“明朗,不要怕” 他将遗嘱拿给我。 遗嘱上是阿婆娟秀的楷书: 肖大哥: 欧阳所托非人,我实忧虑。今将清涧堂委托肖大哥照看,附上钥匙与地契。仓库中所有老旧家具也委托肖大哥代为修缮。待吾孙明朗成年后,一并转交予她。 明朗: 阿婆人虽离去,但对你的爱不曾远离。 明朗,人当如兰草,坚守自己的立场,清清白白地活着。不惧怕,不畏缩,也不要说后悔,永远勇敢地向前走。 我们在你的心里,你也在我们的心里。我们的心仅仅相连,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生死亦不能。 答应阿婆,好好地生活,快乐,坚强,勇敢,幸福。 我泣不成声,眼泪沾湿了肖觉的衣服。我低吼着,痛哭着,哭外婆,哭过去,将这些年一直忍着的眼泪统统流尽,将那些压抑心头的痛苦一次性喧嚣而出。哭到后面我只是想躲在肖觉的怀里不出来,我只想将自己埋在肖觉的怀抱中不再离开,哭到后面我只想回到肖觉的身边不再离开,哭到后面我竟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候夜幕沉沉,肖觉的朋友见我醒来,端了杯温水过来,“你可把我们吓到了。” 我揉了揉自己肿着的眼睛问,“肖觉呢?“ “你的小助理说你有心脏病,他去给你买药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昏睡把他急的跟条疯狗似的。”他没好气地抱怨。 “对不起。”我低头。 “你一点也不像电视和广告里那样高冷。还蛮可爱的。跟我道歉什么呢。我叫吴广飞。”说着朝我伸出手。 我轻轻握了一下。就听这个吴广飞絮絮叨叨,“你是不是就是肖觉的那个初恋。你知道伐,这些年他谁都没搭理过,一直在等一个女孩。你是不是?” 我自嘲,“我不知道。可能不是我。” “天呐,这小子。” “你们认识很久?”我好奇问。 “我们大学就在一起了。这个工作室,看到没,我出钱,他出技术。也不对,我出时间,他出艺术。” “什么啊?”我实在听不懂他说的东西。 “大多数时间我在这里耗着哪都不能去,他呢就跑回他那个小镇开茶馆。你说这个人奇不奇怪!” “是奇怪。”我点点头。 “你和他之间到底什么关系?”他突然问道。 心口钝钝地痛了一下,我和他之间什么关系,我细细品味着这个问题。介于爱与伤害之间吧。 我朝他歪头笑了下,“你说呢?!” 吴广飞捂着心口,“别朝我笑,我怕自己把持不住,对不起兄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半一半 在肖觉回来前,张广飞带我参观了一遍工作室。一件件介绍那些被修复的老旧家具。 黄花梨有束腰牙条大炕桌,他特地指着托腮处的兽面足肩和我说,“这东西是肖觉修复的。”随后介绍道,“长103.3厘米,宽68厘米,高31.6厘米。冰盘压出线脚,束腰下有加款的厚托腮,牙条锼出了壶门轮廓,浮雕说缠枝莲纹,与三弯腿齐头碰做。不用格肩榫,就是为了保持肩部刻的兽面花纹完整。腿脚底下刻的虎爪,桌面边上起了拦水线。” 轻轻拂过缠枝莲纹的浮雕,摩挲着桌腿与桌面相接处的兽首雕刻,“这是什么动物?” “老虎。”张广飞回答, 他又指着一把椅子介绍,“这是黄花梨透雕龙纹开光圈椅。你看,椅背上做了壶门形的开光,游龙纹开光内透雕得玲珑剔透。下面雕得是鲤鱼翻跃波涛纹,寓意仕途高升飞黄腾达。整把椅子上圆下方,座下有横枨。这把圈椅的做法不太常见。” 这把椅子腿部立面方直,上部背靠部分圆弧饱满,黄花梨母触感凉滑。 张广飞神秘兮兮地说,“这把椅子还有个故事。“ 我瞧着他那样,配合点点头,“喔。。。“ “这把椅子到我们手里时候只有上半部分,下半部分是肖觉去纽约拍卖回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问。 “大概五年前,说是去那里找一个人。人找没找到不知道,但是他把这把椅子的另一半带回来了。你瞧,一半一半,跨越半个地球一个世纪,重逢了。”张广飞说得起劲,我听得入心。 一半一半,跨越半个地球一个世纪,重逢了。我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话。 我突然有些意兴阑珊,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乌黑黑的夜,心里反复想着他是去纽约找我的吗? 远处两束灯光直射过来,肖觉停好车大步走到我身边,关切问,“好点了吗?” “嗯” 张广飞见状,“你们聊,我去给明朗小姐姐倒杯水。”说着噔噔噔跑远了。 他朝我靠近,我慢慢后退,他不再有什么动静。张广飞适时地端着一杯水过来,“小姐姐,喝点水。” 肖觉拿了一粒药给我,我缓缓服下。我觉得有点累,和他说,“我们回上海吧。” 肖觉说,“好。” 我刚想往外走,他却朝工作室里面走去。再出来时候,右手拎了把折叠的躺椅,左手拿着白天我说好看的青花瓷花瓶。 张广飞一阵哀嚎,围绕着他手里的东西转了好几圈,捂着心口,“醉翁椅,明青瓷,败家,败家。”随即看看我,一个人蹲在角落碎碎念,“也罢也罢,好物配美人。” “这。。。”东西虽然很美,但是也是真的让我尴尬。 他低头忙碌着。将青瓷花瓶装进纸袋中,“你喜欢就好。仇英的《饮中八仙歌图卷》里有这把椅子,这么多年了,终于能送给你了。” “什么仇英《饮中八仙歌图卷》,这叫黄花梨交椅式躺椅。好好的明青瓷你竟然就拿个纸袋子装。暴殄天物啊!”张广飞在肖觉的眼神里渐渐闭了嘴,摆摆手,“你们开心就好。开心就好。明朗小姐姐,能不能帮我要张关瑶瑶的签名照?” 肖觉不再搭理张广飞,虚揽着我带我走向车子,放好东西后,一脚油门回了上海。回上海的路上,我不太想说话闭目养神,却只听肖觉在那里说,“明朗,我很享受修复的过程,将他们曾经的美好跨过时间空间重现世人面前,是我唯一的追求。” “修复后又将它们送离,你会留恋吗?”我问。 “世上的美从来不曾归属于某个人。从它们诞生之日起,它们就一直在更换主人中。有的有幸流传下来了,有的则不幸散落历史中,化为粉屑。” “你有执着的吗?”我问。 他不再说话。寂静的夜,安静的我们。到了我家楼下,他将东西搬进里屋子。随后磨磨蹭蹭,我挑眉看他,他问,“明朗?” “再见。”我说。 他傻了下,“喔,再见。”随即目送他出门,进电梯,关门。 交式躺椅放置在了落地窗边,原本插在玻璃瓶中的玫瑰花放进了青花瓷瓶中,放在沙发旁的矮几上。 深深的夜,上海依然霓虹璀璨车流交织。我躺在醉翁椅上,看着那把在青花瓷花瓶中红艳艳的玫瑰花,细细闻着花香。 夜,很美,心,也美。 肖觉离开欧明朗住所后,一直坐在车子里望着欧明朗所在的楼层,盯着那扇亮着的灯的窗看了很久。拨通里丁晨的语音电话。 “丁晨,她病了多久?” “不知道诶。她回国后,就有心脏病了。” “严重吗?” “不严重。说是心肌炎的后遗症。” 肖觉又问,“她在美国过得好吗?” 丁晨可能在吃东西,含糊不清地回答,“不知道。能从一众华人面孔中脱颖而出,应该是很努力里。但是脱颖而出拍了那么多蓝血广告,应该过得不差吧。怎么了?” “喔,没什么。就是她今天突然晕倒让我有些担心。” 语音电话里传出丁晨暧昧地说道,“小老板,我家明朗可是超模明星喔。你要加油!我看好你!” 肖觉不自知地笑笑,“谢谢。我挂了。” “嗯,再见。” 挂了电话后肖觉驱车回家。路上接到了张广飞的电话。 “肖觉,她是不是就是你那个初恋?你去纽约是不是去找她的?你快说,你是不是要追人家,一个晚上送掉两个古董。” 肖觉没有回答张广飞,淡淡吩咐道,“这段时间苏州的工作室你盯着些,我可能不太来。设计图纸发邮件给我就行。” 张广飞非常不爽地抱怨,“肖觉,你有异性没人性。我都替你盯了半年了,半年里我可哪里都没有去,就呆在苏州。怎么也轮到你来盯着工作室,我负责出去玩了吧。” 肖觉并没有让张广飞把话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肖盛爷爷是个很有名气的画家。他爱喝茶,爱画画。 我和肖觉读高中后,常常跟在肖盛后面观画赏画。 外婆去北京那段日子,我常常待在隆盛号里听肖盛爷爷讲诗讲画。 肖盛爷爷有一天突然说道,“明朗,来,手上作业停一下,休息下,爷爷跟你们讲个故事。” 我和肖觉停下了手里的笔,齐齐坐到爷爷身边。 爷爷拿出一幅卷轴,缓缓离开,上面先是一首诗,再是一幅画。爷爷说,“这虽然上一幅复制品,但不失神韵。” 诗是杜甫的《饮中八仙歌》: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 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兴费万钱, 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宗之萧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 醉中往往爱逃禅。李白一斗诗百篇, 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 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 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但是那幅画我们就不懂了。 爷爷说,“我看你们现在都快成做题机器了。中国文化在潇洒中。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饮如长鲸吸百川,挥毫落纸如云烟。这就是气度。” 我与肖觉听得极其认真。 我又问,“爷爷,那这幅画呢?” “画这幅画的是仇英。你们知道仇英吗?” 我和肖觉同时摇摇头。 “《汉宫春晓图》呢?” 我们继续一起摇头。 肖盛爷爷叹息道,“哎,我在你们这个岁数,早已能够熟背杜甫视频,临摹完了仇英的画作。也不知道你们现在都在学点什么?” “物理、化学、生物、地理还有几何数学。”肖觉接话。 “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我爸不就在搞物理,我妈在搞生物嘛!” 肖盛爷爷吹胡子瞪眼一脸恼怒,“明朗小乖乖,你想听这幅画吗?” 我点点头。 肖盛爷爷继续娓娓道来,“杜甫在这首诗里写了八个酒中仙人,分别是李白、贺知章、李适之、李进、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贺知章酒后骑马落水,李白酒后挥墨成诗,苏晋和尚长斋信佛但却嗜酒所以叫做逃禅。” “爷爷,这个坐在椅子上的和尚就是苏晋吗?这个拿着毛笔写字的是张旭?那个在辩论的是焦遂?”我指着画上的人物一一问道。 “还是明朗丫头有悟性。真是欧家人,一点就通。不像你这个野小子,半点风雅都没学到。”说着爷爷没好气地瞪了肖觉一眼。 看着祖孙俩在那斗嘴,我捂着嘴偷笑。 肖觉凑到我旁边,“明朗,你再把那几个人指给我看看。” 我指着坐在椅子上的出家人说道,“逃禅说的应该是和尚,这是个出家人,那就是苏晋里。” 肖觉盯着画看了很久后,转头问道,“老头儿,这个椅子怎么那么眼熟。” 肖盛爷爷满意极了,“算我没有白养你。就是你爸爸家那办把椅子。” “什么半把啊?”我好奇问道。 “来明朗,你看这把椅子,老头子在我小时候去跳蚤集市上买回来的,就放在国外家里,一直说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找到另外一半,让它们合二为一。” “爷爷,这是什么椅子啊,我家仓库里也有。“ 肖盛爷爷收起了那幅卷轴,“是一把明式的圈椅,可爷爷惜只有上半部分,下面四条腿没有了。” 我又问爷爷,“这个人坐的是什么椅子,看上去好惬意。” “明式交椅。明朝时候的躺椅,你就这么理解吧。”爷爷答。 肖觉挤在我边上,“明朗,我以后送你一把。放在清涧堂的桂花树下,你就躺在上面吹风打盹儿。” “好呀好呀。” 肖盛爷爷一个毛栗子敲到肖觉头上,“你有钱买吗?” “你干嘛!我长大了可以工作去赚啊!” 我摸着这把醉翁椅的扶手,思绪飘到很远,穿越时间与空间的限制,穿越去了另一个时空,仿佛见到了那时的我们。爷爷和外婆都在,肖觉说等他长大了工作赚钱后送我一把交椅。想着想着我痴痴笑着。回忆像座城,困住了我。那里太过美好,我不愿离开。 肖觉开车穿过夜上海的车水马龙,穿过一块块霓虹灯广告牌,穿过一盏盏闪亮的路灯,他曾在过去许诺送给欧明朗一把交椅,让她像画上的醉仙人一样惬意舒爽。隔了很久很久,在他以为此生无望之时,他终于能够把所有她喜欢的东西都送给她里。是的,他只想送她喜欢的东西,而不是他以为她喜欢的东西。这个道理,肖觉用了十年才想明白。回忆堵满胸膛,他的眼中竟有了泪花闪现。 第三期的录制如期而至。导演这一次的台本是冲突和矛盾。广告投放又多了一个品牌,是化妆品。丁晨检查了一遍竞品后,在副导演的软磨硬泡中终于答应了对新入驻的化妆品的口录。 这一次录制的主题是前往餐厅做一天的老板和老板娘。 我朝丁晨眨眨眼,苦笑道,“可以换个地方吗?” 丁晨朝我摇了摇食指,“NO。。。我们收了钱了。你必须去。” “老板老板娘太暧昧了。影响我的形象。”我继续试图说服丁晨。 “明朗,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矫情的。”说着丁晨捏着我的脸眯眼威胁我,“你再这样不乖,我就告诉小老板那个长痘痘不能见人的人就是你。” “好吧。录就录。”我转过身对着镜子画眉毛,不再理她。 现场早已排好了五六个机位,还有跟拍的摄影师小哥。肖觉一身服务员打扮,腰上系着黑色的服务员围裙。 我则是银灰色真丝衬衫和浅色九分裤,裤脚管微微上卷,正好露出纤细的脚踝。 我俩互相对视里一眼。他眼里清晰可见的惊艳,我也觉得他身材修长围裙将绷着肌肉的腰线勒了出来,没来由心脏又跳快了一下。随即我们互相挪开黏在对方身上的视线。我则和导演副导演打招呼。丁晨分发她买的饮料。 正式开始录制。 我和肖觉商量,“我们今天是做中餐还是西餐?” “西餐吧。”肖觉说 “啊,我觉得中餐。” “那就中餐。”肖觉附和。 我皱皱眉,“你是迁就我吗?” 肖觉头上冒出微汗,赶紧说,“不是的。我想你从海外回来,可能会喜欢西餐多点。” “好吧。那就西餐吧。” 肖觉擦了擦汗,拿了本子和笔,商量道,“那今天的主打菜是什么?” “不知道。” 他重复道,“不知道?” “我的职业是模特,本来就吃得少,我肯定不知道啊。” 他眨了眨眼,愣了会儿后低头在本子上哗啦啦写了些东西,然后拿出黑板,用中英文写了今天的主打菜烟熏三文鱼佐奶油蘑菇及香草烩蛋。我看后一再跟他确认,“你确定你会?” 他嘴角微扯,“百分百。”随即去了厨房做准备工作。 我瞧着他转身的样子,怎么觉得有了点邪魅酷飒的感觉。感觉驱散脑子里不该有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心想,录节目呢,你在想什么。 录播到这里,副导演前去和肖觉确认,“额。。。这个菜你确定会做?要不要安排一个厨师过来。” 肖觉摇摇头。 副导演不放心,通知场记让一早安排的厨师后台准备,随时来救场。 第一波客人如期而至。我一瞧乐了,这不是我们经纪公司的几个小姑娘嘛。 小姑娘们装得第一次来一样,我赶紧上前,问,“您好。想吃点什么?” 小姑娘兴奋地说,“就那个招牌菜吧。” 我又问,“喝点什么?” 小姑娘问,“你们这边有什么?” 我拿了饮料单,小姑娘点了一杯手冲咖啡。 我去吧台为小姑娘们手冲了两杯咖啡,用托盘给了第一波客人。没多久肖觉端着招牌菜也来了,随即放好了刀叉碗碟。我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漏了放刀叉碗碟这一步。 我站在柜台后紧张地看着两个姑娘,肖觉则笃笃定定地双手抱胸站在我边上。两个姑娘紧张地先挑了一口烩蛋,然后放心地切了快烟熏三文鱼,最后风卷残云般将两盘菜全部吃完。看着两个姑娘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我对肖觉说,“突然也好想尝尝你做的西餐了。” 肖觉则说,“我挺想喝你手冲的咖啡。” 我莞尔,“好啊。”然后立即手冲了一杯给他。看他端着咖啡杯细细品尝,我心里再一次感慨,好一个长身玉立的帅哥啊。 录到这儿,导演对我们的互动非常满意。但是他叫停了,我和肖觉同时聚拢到导演身边。导演组给我开会,“明朗啊,你要再端着一点,那种超模的酷和飒。肖觉,你要再积极主动点,表现出一种暖意。明白伐。要造成一种不是矛盾的矛盾。就是一个像冰,一个是火焰。我们要留下一个悬念,是火焰融化了冰块,还是冰块熄灭里火焰。” 我点点头。活动了下脖子,让化妆师过来补下妆。 肖觉坐在逆光处点了根烟,我透过化妆镜看他抽完里一整根烟。 录播重新开始后,我权当自己在秀场,挺直里背面无表情,只当展示今天身上这套偏法式的衣服。 肖觉前来问我,“快中午了,要吃些什么?” 我微微侧头,“都可以。” 肖觉又问,“牛粒配牛肝菌松露汁可以吗?” 我咽了口口水,有点不好意思,“会不会太麻烦你。” 肖觉说,“我的荣幸。” 这顿午饭吃得我既享受又浑身不自在。牛肉粒味道极好,美食让我心情舒畅;每个摄像机后的大哥们以及现场的场记们都在吞着口水,甚至清晰可见口水吞咽的声音。 肖觉收走餐盘,我去到后厨说,“我来洗吧。” 肖觉撸起袖子直接上手洗里餐盘,“不用。女孩子本来就不需要干这些粗活的。” “没想到你除了会修复家具,还会做那么好吃的西餐。”我由衷赞美。 他突然深情告白,“美食能带来美好。我希望可以给到以后的另一半最幸福的生活。” 我调侃他,“被你喜欢过的女孩子也很有口福吧。” 肖觉突然不吱声了。 我见他不吱声,正好下午茶的客人也陆续到来。遍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出去接待客人。这一次学会了先把碗碟刀叉摆好,再为客人倒上杯柠檬水,才说点单的事情。 下午来来去去几波客人后,我们也来不及休息,又到了晚饭时间。 要饮料的,要红酒的,各种要求的络绎不绝,我和肖觉两人忙的和陀螺一般,也来不及聊天。 极夜深沉,一天的录制结束。我略有疲惫地坐在门口的桌子边,看着节目组的人收拾东西,感受着夏日午夜的热风。 肖觉端了碗阳春面给我,我抬头看他,他说,“我学了很久,才会做这个。” 我慢慢地吃完了面,又喝光了汤。深深呼了口气,说,“真好吃。” 他突然问我,“你觉得我做的西餐好吃还是中餐好吃?” 我有些不知所措,“中餐就吃过粥、香葱鸡蛋还有阳春面。没法比较啊。”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地下班离开。 回寓所的车子上,丁晨开车,我坐在副驾。她幽幽问道,“好吃吗?” “什么啊?” “牛肉粒和阳春面。”丁晨的眼睛里都是哀怨。 “额。。。。。。”我无语。 “我可是看到了那碗阳春面了啊。面条码得整整齐齐,跟梳子梳过一样,还有那碗有葱花和酱油的底汤。你知不知道,我也饿了一天肚子。呜呜呜,小老板真偏心,我也想吃” 我试探地开口,“要不我下次喊他也给你做碗?” 丁晨大声说,“欧明朗,你说的喔,你要说话算话。快点给小老板打电话,我明天就要吃。我也要吃牛肉粒,我还要吃阳春面。” “这个,过几天吧。” “不管,你现在就打电话!” 忙碌的一天在丁晨的胡搅蛮缠中结束。回到家中,看着床边的醉翁椅和青花瓷种新换的粉色玫瑰,我和自己说,“晚安,欧明朗。要快乐地活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回头转身还是错 第三期的播出直接让微博和豆瓣的服务器宕机。全部都是“欧明朗和肖觉是不是在公费恋爱?” “月朗风清“的词条刷爆了热门搜索。 我和肖觉的CP粉为他们创造出了“月朗风清“的超话词条。 豆瓣八“组则纷纷开贴,“肖觉的厨艺到底如何?”或者“看欧明朗几期综艺穿着。” 一时之间我身价倍涨,经济公司接到了不少点名要求我出席的商务。 乔乔姨代表母亲找我喝咖啡,她依然温柔而又坚定,“乔乔姨。” “明朗,这只是一部综艺。到现在这个程度可以了。”乔乔姨开门见山。 我一时失笑,“我还以为公司会让我乘热打铁,再爆几个热搜呢?” “站在商业的角度,我们是希望如此;但是站在你妈妈朋友的角度,我们更关系你。” 我揉了揉太阳穴,“我想回美国了。” “为什么?你在国内的事业非常好,这个时候离开,对你没有好处。热度一旦下降,就再也回不到现在的高度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这些热搜和词条并非我愿,我甚至都没有想过去制造话题。” 乔乔姨略微沉吟,“我信。小火靠捧,大火靠命。你和你妈妈都是老天爷赏饭吃的人。” 我一下子没能绷住,笑了,“乔乔姨,要不要这么迷信。” 她不再言语。 “乔乔姨,我有个问题一直在心里。” “嗯。” “你和我妈妈认识很久,你见过我爸爸吗?我是说我的亲生父亲。” 她神色复杂,却也最终点了点头。 “他爱她吗?” “很爱。” “如果他没有走得那么早,我妈妈会幸福吗?” 乔乔姨别开脸,一脸悲戚,“她应该不会成为女明星,会在白溪里幸福地过着平凡的日子。” “如果我想要的,也只是平淡又平凡呢?” “明朗,人生没有如果。”乔乔姨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妥协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了,我会去和公司还有你妈妈说的。” 母亲即将再婚的消息,是从罗森超市里摆放的八卦杂志上看到的,杂志上母亲一身黑色连衣裙容颜高贵又妩媚,她身边的男士就是那次在上海外滩酒店里见过的,一身西装严谨肃穆,杂志上写着“风流女明星终嫁富豪”,我坐在罗森超市玻璃窗边的椅子上吃着关东煮,望着玻璃窗外的人来人往,脑中空白了很久,自己也分不清面对母亲的八卦究竟是应该开心还是应该难受,八卦杂志上写了母亲的许多段绯闻传言,这些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出于好奇仔细地将这几大页的新闻逐字逐句地读完了,不禁想道,妈妈过得可真丰富啊,也许她早就忘了爸爸了,可能并不喜欢我。 第一次对自己的爸爸感到好奇,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何老街上的所有人都对他讳莫如深,难道他是一个很不堪的人吗?甚至想过也许爸爸是个罪犯,妈妈是被迫才生下了我。每当这时,总是自卑又敏感,只能埋头读书,让优异的成绩填补内心的不安。 回到家中,外婆正在和肖盛聊天,家里那棵桂花含苞欲放,隐隐的清香已经匍匐开了。 肖老爷子嘬了口茶说,“那个孩子的日子快到了吧。” 外婆一身蓝布衣,略有些伤感地回,“是啊,都十几年了。” “那个孩子真好啊,多少年了也没见到比他更好的孩子,样子生的好,性格也好,难得的是读书也好,我总想着这个孩子是我儿子要多好,正好娶了你们家女儿,也圆了我一桩心事。人老心魔重,我总放不下。年初时候看到连翘开了,就想起那时候带她去裁了一身黄衣裳,回家路上她摘了朵连翘夹在辫子上,要多好看就多好看,我总忘不了。后来再回来,看到那个孩子,高高瘦瘦文质彬彬,难得是眼睛里有志气,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我就想太好了,这老街上终于又出了一对璧人。谁知道后来,哎,你说,我是不是也快了,最近总在想从前。” 外婆噗嗤一笑,“你啊,就是心思重。当年他也这么说。” 肖老爷子突然来了兴致,追问道,“他当年都怎么说我的?快说说。” “他说啊,你看上去豁达开朗,其实是心思最重的,整条街都知道你喜欢欧水,就你自己不肯承认,一会儿顾及这个一会儿担心那个,就你那点心思谁不知道,你和欧水青梅竹马互相喜欢,欧水是个姑娘总是羞怯怯地等你先开口,偏偏你就是开不了口。” 这时两人都看到了明朗,便适时打住,肖老爷子打了声招呼便回去了,我坐到外婆身边,问道,“阿婆,我看杂志上说妈妈要结婚了,是吗?” 外婆沉默了会儿,“妈妈会一直是你妈妈的。” 我不再说什么,安静地回屋做作业了。 这天夜里,外婆踟蹰再三,捧了一个木盒子去了我的屋子里。我当时刚洗完澡头发未干,外婆说,“朗朗,这个盒子里的东西阿婆本来想等你读大学以后再给你,但阿婆怕自己撑不到那天了,你也大了。” 我鼻子一酸,并不关心盒子里的东西,只害怕失去外婆,这个和我相依为命的老人,这个我在世间唯一亲密的亲人。 外婆走后,我打开了那个盒子,从此以后很多年,总是在无人的深夜里一遍遍打开那个盒子,读着里面的信件。 阳阳: 展信佳。 我已到达学校,每天走在林荫道下,想着这里曾经走进来许多个和我一样为求学而上下探索的学子,后来那些学子又从这里走出去大展宏图,我就信心足足,愿我学成之后,能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也希望能够给你最好的生活。 阳阳,你在做什么呢,北方的秋天如此肃杀萧瑟,令我怀念白溪里的一切,那里的风都是柔软的,那里的水都是静谧的,那里的时光是永不掉色的,只因为那里有你。你还好吗?阿姨的身体好吗?如果有什么困难,大可去找我的父母,他们早已将你看成自己的儿媳,他们也答应我将待你如亲女。 阳阳,你什么时候才能来这里呢,想带你去看长城的巍峨,想带你去看红叶的热烈,想带你去看一切美景,想带你去品尝那些好吃的东西,没有你,再美的景色也是平淡的,就像用橡皮擦去了颜色,只剩下黑白的思念。这里学习氛围热烈,我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来到这里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来我只是井底之蛙。生命的宽度因同辈之人的优秀而宽厚,生命的高度因人生的理想而成长,阳阳,我在努力地和思考,我想触及天上的星辰,我热爱着这个越来越好的时代。 阳阳,我经常在思考,生命是什么?只是一呼一吸吗?或者是为温饱而行走着?人的心到底为什么而跳动?我们为何而笑,为何而哭,我们的真心为什么而存在?我想,我是为了为这个社会的服务而来到这里的,我是为了真理而存在的,这些东西真实地撼动着我的心,让美被珍惜,让美好的事物延续下去,我们的社会应为此而存在。一切的制度,不就是为了最初的美好愿望吗?无数个疑问每天困扰着我,或许我只是想太多,可是内心如泰山一样崇高的感动时时撼动着我这颗粗粝的心。 阳阳,你还在跳舞吗,你还读书吗,家里的桂树开花了吗?河边的芙蓉结花苞了吗?我总是望着南方,就像一只无法归去的大雁,内心一声声地嘶鸣着。我想南风能带来桂花的香味,我想南风能将你送到身边。 日头渐凉,勤添衣。代问候阿姨。 朗隽 1988.10.23 阳阳: 展信佳。 这里大雪连连,突然想起一首诗: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老茶馆门口的梅花开了吗?这里大雪纷飞,如银龙飞舞,每天早起去上课时候,不犹想道,此地地域辽阔这边下雪那厢却还是暖日融融,这里的冷干燥苦涩那方的冷却是湿漉漉的,一条北纬三十度线,垮幅春夏秋冬,此地之美,我等青壮之辈岂能轻易辜负。饮此地之水,食此地之粟,着此地之衣,享此地恩福,我辈必当为此地之未来而前进。 纷乱似乎是这个世界的常态,就像世界上找不到两片相同的叶子一样,也找不到两个完全相同的人,隔壁系有一对双胞胎他们虽然生得十分相像,性格却是一个外向一个内向,双胞胎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去接纳不同和差异化似乎才是世界运转下去最和睦的办法。我们总被教育要听话,可是这个听话是听谁的话呢,这个听话的标准又是如何制定的呢,难道不听话就有错了。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们去偷摘集体的桑果吃,被抓到后老干部黄爷爷扭着你我跟爸妈告状,这时候我最羡慕你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总是笑呵呵地护着你,我爸爸却是抄起扫帚一顿乱抽,我那时就想,如果以后我有了孩子,一定让他自由自在地长大,绝不要求他去做一个听话的人。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成人之美。 花开不为悦人目,只是如约伴春来。我们这代人似乎总欠缺了一些勇敢,不敢于接纳新事物,不敢于表达自己,不敢于高声喊出内心的渴望,于是各自被教育的戴上面具,狗苟蝇营,心有不甘却也习以为常地就这么生活着,这样的生活充其量只是还在呼吸,多么可悲! 昨日去老师家吃饺子,师母养了一只京巴。小狗眼睛圆圆,炯炯有神,像一只小小的雪狮子。一开始对我们几人极为矜持,熟悉后又十分憨态可掬非常粘人,和师母说好了,雪狮下崽便送我一只,我带回予你,与你作伴。师母听我说起你后表示,你来玩时可住在师父师母家。 从未如此期盼放假,想尽快回到你身边。 朗隽 1988.12.3 阳阳: 展信佳。 前日元旦,师母在家包饺子招待我们这些异乡游子,餐桌上有一道豌豆黄做得极为好吃,再三向师母讨要,师母答应寒假时候做一些给我带回南方。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期末备考,每日通宵鏖战,虽然辛苦但也乐在其中。 不知阿姨的关节病好些了没有,实在难熬等我回来带阿姨去上海寻医。 多不赘言,考完即回。 阳阳,我很想你。 朗隽 1989.1.3 我叫欧明朗,欧是妈妈的姓,朗是爸爸的姓,明说外公对我的期盼,光明灿烂。我终于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的爸爸叫什么名字。透过这些信件,缠绕十多年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我的亲生父亲是八十年代末小镇走出去的大学生,文采斐然对我的母亲情意深重,充满了理想和斗志,是我除了外婆以外内心最亲近的人。 我原本的自卑与胆怯一扫而光,父亲的这些信件像太阳一样照进了我的心里,阳光撒满了心里的每一角落。 我想象着父亲在信件里描述的点点滴滴,偷偷模仿着父亲的字迹,一遍又一遍地读着父亲的信件,一个字一个字的刻在心里。 自那天起昂首挺胸无所畏惧地行走在阳光下,不再惧怕流言蜚语也不再害怕不敢与人对视,我知道,我拥有一个最好的爸爸,我的爸爸是天之骄子。 肖觉也是那时候察觉到了欧明朗的变化。如果从前的欧明朗是含怯羞涩的茉莉花,那她现在是迎着世界绽放的玫瑰,欧明朗像是拨开了云雾的太阳突然变得光彩照人吸引着所有人的眼光。连肖觉班级里的几个男生也在议论,说突然发现年级里最好看的还是尖子班里的欧明朗,以前怎么没发现,最后男生讨论下来一致认为是女孩子特有的“长大了”,肖觉听在耳朵里非常不是滋味,只是他还不明白目前的自己觉得“不是滋味”的这种感受到底是什么。 照旧这天肖觉和欧明朗一起回家,回家路上,肖觉几次想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侧目看着身边这个女孩走在阳光底下,脸上皮肤光华皎洁在似乎发着光,最终他试探地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欧明朗愣了很久,迟迟不开口。肖觉敏感察觉到了什么,心里一阵不高兴,“肯定有什么事情连我也不说,你真不够朋友。” 欧明朗嘴笨,论斗嘴皮子怎么是肖觉的对手,她喃喃“这。。。” 肖觉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十分不痛快,他骑上自行车哗啦啦地跑远了,留着欧明朗在原地看着他一骑而去的身影。 这天以后,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了一层隔阂,肖觉不再每天来等欧明朗上学,放学时候也大多和男生们在操场上打篮球到天黑才回家。 一开始欧明朗还有些不适应,她会在清涧堂的门口等一会儿,等到再不走就要迟到了才匆匆朝学校赶去,放学时候故意拖拖拉拉地绕路从篮球场走,背着书包巴巴地看着在那里奔跑运球上篮的肖觉,直到肖觉一点没有放下球和她一起回去的样子才失望地自己一个人走回老街。 一开始一起打球的同伴会讥笑肖觉,“你家小青梅来了。”见肖觉没有反应自顾自奔跑运球上篮,也觉得没趣后来就什么都不说了,再后来欧明朗不再出现在篮球场了,肖觉却偶尔会望着教学楼的方向楞一会儿,那时一起打球的同伴催着他,“发什么呆啊。”肖觉才收回神专心玩球,直玩到晚霞漫天,天渐黑,他才骑上自行车回老街。后来肖老爷子问他,“和明朗吵架了?” 肖觉一边在井水边打水洗脸一边摇头,肖老爷子递了块毛巾给他,又问,“不和明朗一起上下学了?” 肖觉不耐烦地把擦脸巾扔给肖老爷子,“女孩子麻烦,不高兴。”随即跑回屋子里再也不出门了。他一边做着功课一边在想,清涧堂的桂花开了没有。 中秋过后没多久,肖觉扣响了清涧堂的大门,开门的是欧家外婆,肖觉说爷爷要清供,让他过来摘一枝桂花。欧家外婆把肖觉带到桂花树下后就去厨房忙活了,肖觉东看看西摸摸,总觉得今年的桂花开得不好,嘴里嘟哝着,“今年这个花开得一点也不好,摘回去老头子肯定要讲了。” 欧明朗听到了肖觉在院子里的动静,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得这位小爷不开心了,她也就在屋子里磨磨蹭蹭地就是不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肖觉在那里跟外婆说,“欧婆婆,我走啦。” 肖觉回到茶馆后,把原本清供着的月季花扔了,将桂树枝插了进去,肖老爷子问道,“这是清涧堂的桂花?” “你那个月季难看死了。”肖觉说完就骑着自行车找同学玩去了。 老爷子心疼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月季花,重新找了个瓶子插着,生气道,“败家玩意儿,这花还好好的呢。” 第三期爆了热搜后,肖觉的底细也被网友们翻了个底朝天,就连他苏州的工作室也成了网红打卡点。 肖觉想起那年和欧明朗闹别扭,俩人直到过了很久才和好。他特别怕欧明朗会因为爆了热搜一事像过去一样,又长久地不理他。正在心烦意乱时候,张广飞电话来了。 “月朗风清。”张广飞贱兮兮地说道。 “有事说事。” “不要那么无情嘛!你出名以后工作室订单翻了几倍,快忙不过来了。什么时候回来趟。” 肖觉拒绝,“忙不过来就招人。我还有事情。” “追女明星吗?” “呵,也要人家肯理我啊。”肖觉心里正烦闷。 张广飞瞬间来了精神,“怎么,说说,情场浪子给你答疑解惑。” 肖觉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她不回我微信了。” “你都发了什么给人家。” “身体好不好。请她吃饭之类的。” 张广飞一声哀嚎,“兄弟,这些发出去像个渣男。女明星肯定不会理你的。” “那应该怎么说?”肖觉真心求教。 “发点真诚的能引起共鸣的。” 真诚的?引起共鸣的?肖觉脑子里可能有了一个洞,打通了任督二脉。他啪地挂了电话,开始给欧明朗发消息。 “明朗,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高一那年,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过了五分钟,欧明朗回,“是你不理我。” “我没有。”肖觉回。 “喔。”欧明朗回复。 肖觉一看又把天聊死了,“中秋时候我去清涧堂不是为了折桂花,是想找你的。” “我忘了。”欧明朗回。 “明朗,如果我做错什么了,可以原谅我吗?” “你做错了什么。”欧明朗回。 肖觉一头黑线,对,我做错什么了?他努力想了很久,回道,“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事情。” 欧明朗没再回他。 欧明朗依然记得18岁那年,她在外婆的葬礼后,飞奔去隆盛号想找肖觉说,“我不去美国,我留在白溪里,我们都在白溪里好吗?” 她推开门,只看到夕阳在章婷婷白皙饱满的身体上撒上了一层金光,肖觉认真地一笔一线在白纸上画了一个青春美丽的少女,那个少女就是章婷婷。 那天她第一次体会了心碎。她捂着胸口,一步步艰难地回到清涧堂,当夜高烧转心肌炎,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 有时她也会想,如果坚持没有离开白溪里会怎么样,也许就无法保护母亲,也许母亲就会成为杨开元手里的一个人质,也许她永远无法触及母亲卑微又脆弱的一面。她自嘲,我有什么资格去说如果,我在国内过得平静又幸福,她在美国遍体鳞伤,那我算什么啊。 肖觉微信上说,明朗,如果我做错什么了,可以原谅我吗? 肖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命运。 此时此地,那时那地,无论我们是回头还是转身,都只会是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花宜昼,醉雪宜晚,安之安之 醉花宜昼,醉雪宜晚 拍摄杂志封面中,美国的律师给我邮件,大概是需要我下个月作为证人再去一次法庭。我神色恍惚,一恍惚中被定格,摄影师说,“明朗,你身上有种迷离的美。让人想要探究。” 随后辗转继续拍摄下一套衣服。这次拍摄在雪域高原。将某顶奢品牌下季新款与雪域风情结合,摄影师是业内有名的后期调色高手,擅长营造氛围。 第二套衣服的拍摄不是很顺利,总是过于现代不够与环境相融合,我又有些高原反应缺氧,心脏隐隐作痛。丁晨见我脸色不好,赶紧让我乘着补妆的间隙吸两口氧气。 乌蜀也就是摄影师,坐我身边点了根烟,“明朗,你看看这周围的景色。” 乌蜀在纽约的离婚官司是我介绍的律师接手的,帮她争取到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我们也是旧相识了。 我不懂她的意思。 “明朗,天是澄净如洗的蓝,墙如晒干的雪盐一般白,木门像牦牛血涂上去的红。就是这样一片早就因为承载了太多想象而被耻笑的地方,像不像我们。明星,是无数普通人的梦想,是无数人的梦。注定需要去承载他人的梦想活下去。有一天,他们不再关注不再崇拜我们,我们就死了。就像神话一样成为往事。明朗,不要辜负你自己本身。” 大概五年年前我和母亲在纽约的家中追过一部华语电视剧,沈傲君主演的《西藏秘密》。农奴的卑微,贵族的跋扈,让我对那个地方并没有太多好感。但是不得不说,演员的表演还有服化道非常美丽,母亲也是那时开始信的佛。 我问乌蜀,“你信佛吗?” 乌蜀反问我,“你觉得他们朝拜的是谁?” 我晃神。 乌蜀又问我,“如果你有个心愿能够实现,只需要去磕头朝拜,你会许什么心愿?” 我不说话。 乌蜀轻轻吐出一口烟圈,“他们以为自己拜的是佛,其实拜的是自己。或许财富或许健康,或许姻缘,总会许一个心愿。佛是Buddha,觉悟者。觉悟者又会在乎什么财富啊地位啊姻缘啊。明朗,你有想要去实现的心愿吗?” 我茫然地想着,有吗?似乎没有,这样就很好。我又想到了那不电视剧,人的欲望是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的,可是人性中也往往藏着神性,就像那部电视剧演绎的一样。我席地而坐,看着山下潮水般朝拜的穿当地服饰的百姓以及络绎不绝的游客,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炙热的崇拜,他们用平静恬淡的神情遮掩着内心渴望欲望实现的灼热。 倒是几条狗悠闲游荡,直接进入寺庙,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打盹。着红衣的喇嘛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我在想,他们又再想什么呢。 乌蜀吩咐灯光等准备,我心中有光闪过,混搭撞色加腰封,擦掉了眼睛上过多的眼影,缓缓站到红色的木门边,配合乌蜀的拍摄。 乌蜀对第二套照片很满意,我坐在她边上看还没有后期调色的原片,她指着电脑上的照片赞叹道,“明朗,你真的很有灵性和天份。这套衣服我看了就想买。” 乌蜀的捕捉下,我像个不染世事的藏族少女,走累了,在白墙红门下遮荫休息会儿。我也喜欢这一套的拍摄。 当天下午我便飞回了上海。才下飞机,预感会下雨。 空气变得凉瓦瓦没多久后,哗啦啦地下起了雨。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城市交通瞬间瘫痪,到处都是水淹的新闻。我和丁晨困在机场,公司派来接我们的车子堵在内环寸步不动,打车软件显示前面还有一百多个排队。 丁晨灵机一动,发了个定位给肖觉,“小老板,方便吗?” 肖觉瞬间回复,“马上到。” 丁晨炫耀,“看到没,我聪明吧。” 暴雨来得急促去得也快,只是留下了一地狼藉。交警们穿着雨衣指挥着瘫痪的交通,到处都是积水和抛锚的汽车。肖觉说,“我们不走中环了,换小路吧。” 他绕道机场旁边的小路,那里青草茂密,月光把那里的一切照得很漂亮。我的记忆又散开了。 金桂开了又谢,北风渐起,南飞的大雁的掠过天空,欧阳结婚的消息充斥着街头小巷,当红女明星和地产大亨的结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充满了秘密和香眼。 乔乔姨再次带着我去了上海。 我站在那些上个世纪的万国风情的建筑里任由裁缝量身裁衣,随后乔乔姨带我去吃晚饭。 她再次充当了母亲的角色和我交谈,这番对话一直深刻地烙在了我心里。 “明朗,多吃点。” “恩。” 厨师上了松子牛油果面,乔乔继续,“你妈妈结婚后应该会退隐。” “哦。” “她希望你和她一起去美国。” 我停顿了下,“外婆呢?” “会送外婆去北京最好的养护中心。那里有全国最好的医生。” “呵。” “明朗!” 我放下了叉子,喝了口水,“我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外婆。祝她幸福。” “明朗!” “难道不是吗?我们是什么,对她而言是甩不掉的包袱,是负担。她参加过几次家长会?我被同学欺负的时候她在哪里?外婆生病的时候她在哪里?她在做她的大明星,和她的金主逍遥自在。她要我走我就走,笑话,如果我没记错从小到大我的家长一栏填的都是外婆吧。告诉她,我不会走的,她尽管和我爸爸的同学双宿双飞吧,我不知道这两个人卿卿我我的时候会想到我爸爸吗!”我越说越愤怒,却也越说越伤心,说着说着自己哭了。 谁能想到那时母亲就站在我身后,她手上拿着一个新华书店的袋子,里面放了一些辅导练习册,还有一些她少女时代看过的世界名著。我不知道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情如何,只是那天晚上她出奇地温柔又沉默。 目前瞪着自己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那么水灵灵的,搭配着她的红唇,这样的悲伤这样的美丽。 少年时候从来不知道珍惜,肆无忌惮地伤害自己最亲密的亲人。 我鬼使神差地发泄着心里的愤怒,“不要一副你最可怜你最美丽的样子,你和我爸爸的同学混在一起,你对得起他吗!!!” 说完这句狠话我抱起了书包跑出了那座历史悠久的饭店,摸索着四处走着,最后迷路了,犹豫了很久给肖觉打了电话,问肖觉,“该去哪里坐车回白溪里?” 肖觉其实后来记起了那次争执疏离再到后面的合好。 有天,欧明朗突然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里传来压抑沙哑的声音,“肖觉,该去哪里坐车回白溪里。我现在在上海外滩。” 挂了电话后,肖觉便去公交站等欧明朗。肖觉看着天色渐渐由亮转暗,黄昏美得像一幅油画,他就这样等着,望着路的另一头,期待着那辆晃晃悠悠布满尘土的公交车的到来。等到繁星闪亮时候,他才等到了欧明朗灰头土脸地走下公交车。 下了公交车,我远远就看到了肖觉,肖觉的黄色自行车停靠在公交车站的广告箱边上,他张望的样子像个猴子,突然心里就轻松了。 我内心充斥着不安,自从看到那些信件后,查阅了很多资料寻找关于自己父亲的点点滴滴,看到了那时候他们的班级合照,发现其中一个人和那个即将迎娶母亲的人如此相像,一点点地搜集着一块块拼图去拼出那个十几年前发生的故事,感觉自己似乎真的找到了真相,愤怒委屈不甘随着拼图的完整一点点地充斥着没心。 我无比渴望父亲,希望能得到那个早夭的天之骄子的拥抱,能够感受他的温暖,能够被呵护就像那些同学一样,可是妈妈偏偏要嫁给爸爸的同学。 我无法理解这种关系,甚至为此觉得羞愧。 肖觉像一抹清新的绿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个躁狂被恨意充斥的世界突然清净了下来。我走下公交车,站到了肖觉面前,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跨出第一步的人是欧明朗。 那天欧明朗失魂落魄地走下公交车,她被欧明朗抱住了。他整个人犹如被闪电劈了,被冰雪覆盖,四肢僵硬,思路停歇,不知所措。 公交车迟钝地起步,一步三摇地驶远。 欧明朗放开了肖觉,说,“回去吧。” 欧明朗走得很远了,肖觉才反应过来急匆匆追了上去,他几次想牵欧明朗的手,几次又退缩了。这是他走过最煎熬的一段路,他想牵起欧明朗的手,可是他只敢看着欧明朗耳边的碎发,他想拉住欧明朗问问她到底什么意思,可是他只是静静地走在欧明朗身边,他很想再抱一次欧明朗,可是他只是捏紧了自行车的把手。短短十分钟的路似乎走了有一天那么长,两人站在清涧堂门口,欧明朗小声地说,“谢谢。明天见。” 肖觉看着欧明朗进了清涧堂的大门,又看着清涧堂的大门合上,他双颊犹如火烧,骑上自行车,双脚软绵绵晃晃悠悠地骑回了茶馆。 那天我强装平静地走进清涧堂就再也无法冷静,小脸通红,心跳砰砰,背靠着大木门羞涩得不知所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抱住了肖觉呢。 肖觉回到茶馆后,躺在自己屋子的床上,还回想着欧明朗带着甜腻香味的体温,那种感觉柔柔软软轻轻绵绵,似乎是他接触过最柔和的事物,他的心还在悸动着,这种悸动的感觉又幸福又心痛。他无法找到一个确切的词语去形容这种奇妙的感触。这天,肖觉失眠了。 那天我失眠了。 外婆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给我送了夜宵就回屋子。 我低着头怕外婆责怪,外婆只是捋了捋我耳边的碎发,什么也没说。 我裹着被子,想着肖觉,男孩子的身板原来是硬邦邦的啊,为什么肖觉的腰似乎和自己一样细呢,哎呀好羞啊,以后怎么见面啊,自己真是中了邪了。 天才亮,我就赶紧起床去了学校,外婆追着问怎么今天那么早出门,我含含糊糊地回答,要去班级做值日。 肖觉记起来了,那天她来到欧明朗家门口等了很久也没见明朗出来,他扣门,外婆告诉他明朗六点半就走了。肖觉有些失望,却也无奈。这天肖觉没有去打篮球,赶去了校门口等欧明朗,欧明朗班级的告诉他欧明朗今天下午的课一结束就走了。肖觉一天都扑了个空。 第二天肖觉还是没等到欧明朗,但这天下午的课一结束肖觉就去了欧明朗班级,欧明朗却早了几分钟走了。 第三天肖觉下午被同学拖住了,又没有堵到欧明朗。 第四天肖觉被老师喊到办公室帮忙,还是没有堵到欧明朗。 周五的时候,肖觉天不亮就起床了,六点不到就到了清涧堂,六点一刻时候,欧明朗探头探脑地悄咪咪地走出了清涧堂大门。 天蒙蒙亮,晨霞未显,空气清新,欧明朗小脸粉扑扑的,贼头贼脑地东张西望,她没有看到躲在一边的肖觉,于是长舒了一口气,向学校走去。肖觉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面,晨霞渐渐渲染了天空,欧明朗耳边的碎发染上了一层金色,轻灵得像一只精灵。 走着走着,欧明朗觉得不对头,她猛地一回头,就看到推着自行车笃笃定定跟着她的肖觉。两人目瞪口呆,一时僵在那里。 我坐在后排,看着肖觉开车的样子,突然就想起那时候的我们。别扭又有意思。 那天肖觉终于堵到了我。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不愿意先开口,我干脆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两人一起进了学校,进了各自的班级。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也不再像前几天一样急匆匆地走,不急不缓地整理书包,于是在校门口遇到了等了一会儿的肖觉,两人若无其事地保持着一定距离一前一后地走回了白溪里。 那天后这似乎成为了我们的常态,这天起,我们总是默契地维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一同上学,一同放学,偶尔有人晚了,早到的人也会等对方出现再走。 母亲欧阳的婚礼如期举行,全国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我和外婆外婆没有参加。 母亲婚礼的前排空了两个位置。各大媒体也在猜测究竟是哪个大牌放了大明星欧阳的鸽子,这个猜测一度撑起了几年的八卦。 乔乔姨再次来到白溪里,她一身职业装正襟危坐,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徐徐道来,“阿姨,这是欧阳在北京给你找的护理中心。您还是去吧。” 外婆犹豫再三,摇摇头,“叶落归根,我已经老了,不想奔波了。” 乔乔姨沉默了会儿,收起文件走了。 乔乔姨走好,我从背后抱住外婆,动情地说道,“外婆,不要不要明朗了好吗。。。” 外婆摸着我环在她腰间的双手,和蔼地笑道,“傻孩子,外婆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那天后,我和肖觉说话了,“我妈妈结婚了。” 肖觉一愣,“哦。” 我又说,“那天我骂了她。” 肖觉还是一愣,“额。。。” “她说要我跟她去国外。” 我轻轻说着,“我不想走。” 肖觉也说,“恩,国外也就那样。我就是在国外长大的,真的,哪里都没有白溪里好。” 我反问他,“你也不想我走吗?” 他耳朵通红,口吃道,“我。。。我。。。我。。。我不想。”一个字比一个字轻,可是我听进去了。 是啊,反正我都决定不走了,还难受什么。 我就这样又恢复如初,只是关于那个拥抱,谁都没有再提。 我们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似乎润物细无声地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专注开车的肖觉的背影,还有那颗卤蛋一样的后脑勺,心里嗔怪,明明那时候是你说的不想我走,为什么后来这样对我,肖觉。 丁晨大喇喇地打破了这个闷热的雨夜的寂静,“那个小老板,前面转弯放我下来就可以了。我们明朗交给你了。一定要把她安全地送回家喔。”说着朝肖觉拼命眨眼睛。 肖觉耳朵微红,“嗯”,算是答应了。 丁晨下车后,他开车,我坐在后座。月亮圆圆地挂在天上,照得一切都很美丽。 肖觉率先打破沉默,“拍摄还顺利吗?” “嗯,还行。” “飞机没晚点?” “运气好,落地后才下了雷暴。” “明朗,我那时候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了。。。”他试图解释昨天微信聊天的事情。 “没什么。”我打断了他。 肖觉车子停在了我家楼下。他欲言又止几次,我心里也有些彷徨,便邀请他,“下车走走吗?” 他忙不迭地熄火,然后绕到后座,为我拉开车门。 七月流火,开得最漂亮的就是石榴花了。 我们站在石榴花树下。红色的石榴花像古代女子插在头上的绒花,娇俏极了。 “我在拉萨的时候,看到许多古老的寺庙,颜色剥落殆尽,可是还是有很多人去朝拜。” 肖觉认真地听着。 我又说,“就像记忆一样。有些东西在时间里慢慢褪色,我已经不知道当时的情绪是真的还是只是我现在的想象。肖觉,你说呢。”我迎着月光看向他。 他今天穿了一件烟灰色的T恤,下面是条牛仔及膝短裤,脚上是一双很著名的短跑运动鞋。浑身惬意,一身休闲。 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他的瞳孔颜色偏淡,清澈干净,见之就让人喜欢。 他吞咽了几下口水,喉咙似被卡住,长长的等待中我听到了青蛙知了等虫鸣声,唯独他,不发一言。 “明朗,让人顶礼膜拜的是人们心中的信仰,不是曾经的颜色。” “肖觉,你有信仰吗?” 他轻轻拂去掉落发丝上的石榴花瓣,定定地回答道,“我有。” “宗教吗?” “不是。” “学术?” “不是。” “功名利禄?” 他摇摇头。 “这个世界上,谁人不爱钱,谁人不享受被崇拜。”我轻蔑地说道。 “明朗,我在等待我的信仰。”他深情说道。 风将细细的花粉送到我鼻端,我似乎闻到了一股茉莉花香。 “明朗。”他深情唤道。 我眼睛里有泪,再次问道,“你背叛过你的信仰吗?” 他摇头。 我咬着牙继续问,“你伤害过你的信仰吗?”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无比痛苦地点了点头。 “明朗,我。。。”他想说什么,被我打断了。 “明天还有工作,我先上去了。今天谢谢了。”说着转身离去。 回到家里,冲了个澡,躺在肖觉送的醉翁椅上轻轻擦着头发。心里想着乌蜀白天的话,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母亲慵懒地嗓音,“朗朗。” “妈妈,你拜佛的时候,许了什么愿望?” 母亲想了想,“什么也没有。只是那一刹那,心里很安静。” “喔。” 母亲关切地问道,“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今天跟乌蜀在拉萨拍片子,那里寺庙真多。” 母亲多精明的人啊,“乌蜀还好吗?” “挺好的。” “她没有回来?” 我回答,“说要礼拜那里的寺庙,过几天再回来。” “你呢?有去礼拜吗?” “没有。” “喔,拍摄顺利吗?”她装作无意地问道。 作为一个女儿,此时我应该让她安心,“一开始进入不了状态。不过乌蜀和我聊了会儿佛教,就顺利进入状态了。” 母亲这才放心,“那你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了。” 我们互道晚安,挂了电话。 我长久地盯着矮几上那个青花瓷花瓶里的一大束茉莉发呆。突然想起一句话,醉花宜昼,醉雪宜晚。这些饥不能食,寒不能衣的长物之美,包含了太多超脱于苦难和磨难的释然。 有些东西我过于迟钝。直至今天在乌蜀和母亲的回答中,我才慢慢感知到:醉花宜昼,醉雪宜晚,随风逐流,既来之则安之。 我拿出手机,给肖觉发了条微信: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有一种好奇心 有一种好奇心 那天之后即使工作再忙我们也会抽空聊会儿天。或打语音电话,或发微信。 有一种好奇心,这种好奇心趋势着我一步步朝前走着。想要试试看,我们究竟会如何。我心有所觉,前方是一片大海,或我拥有它,或将我淹没。 连着几个杂志封面的拍摄,让我有些疲惫,肖觉给我语音电话,他听我声音疲惫,问,要不要去海边玩几天? 我说,“哪里的海边?” 他回答,“舟山。那里有个民宿,是他朋友投资的,这会儿正好没有人。在舟山一个小岛上,人烟稀少,面朝大海。” 我听了心驰神往,约定第二天一早出发。 五点多他便来接了我出发舟山。一路我困顿至极,遮阳帽往脸上一盖,副驾座椅放下便沉沉睡去。 睡的昏天黑地,等我醒来之时,我们已经到达舟山的海边民宿。他挺稳了车子,打趣,“时间掐得真准。” 我有些不好意思。便戴上帽子随他下车,海风滚滚,波涛万里。这片海还算干净,远远望去湛蓝一片。小岛不大,但是山岛竦峙,民宿建在山崖上。推门而出便是一个大露台,正好能够看海。风差点将我的遮阳帽吹走,我赶紧扶住帽檐,民宿主人也是个大帅哥,朝我走来,“欧小姐,你比电视上还好看呢。” 我客气回答,“哈,可能不太上镜吧。” 肖觉介绍,“我大学同学,徐恺。” “那么年轻啊。可以喊你岛主吗?” 徐恺说,“我的绰号就是岛主。肖觉告诉你的吗?” 我摇摇头,“我瞎说的。” “那你们真的很有默契。当年岛主这个绰号也是他起的。”徐恺说。 我哈哈了两声,问,“有咖啡吗?” 徐恺进屋用自动咖啡机冲了杯拿铁,加了几块冰块,拿给了我。我坐在露台边,享受着海风。他俩在屋内忙活,也没有打搅到我。 日头更晒一些的时候,我拿了咖啡走进屋内,关好玻璃门,问徐恺,“我的房间在哪里?” 徐恺领我去了二楼的观海景房,我又问,“肖觉呢?” 他朝我神秘一笑,随后贴心地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我只拉上了纱帘,便在白光中混混睡去。这一睡,就到了下午。晚霞耀眼,铺满整座大海。风浪平静了许多,显得神圣又祥和。 舟山夏天的海与波士顿截然不同。波士顿海边凛冽的冰霜一次次将我刮得更为清醒,这里的海像一首摇篮曲,让我回到了婴儿的状态。如果问我更喜欢哪种?自然是觉得舒适安心的那种。可能这就是人生吧。永远充满未知,永远不能判定什么。那时未曾预料过今日的重逢,也未曾预料到今天会和他驱车来舟山看海。自己都被今天的一切逗笑了。我正在阳台上傻笑发愣之际,徐恺在一路露台朝我招手,“欧小姐,下来吃晚饭了。” 我穿着拖鞋便轻快地下楼。一桌子丰盛的晚餐。有水果,有蔬菜,有海鲜。只见肖觉又端了一碗汤上来。他腰间系着围裙,手臂壮实,招呼道,“吃饭了。” 螃蟹炒年糕,盐水煮梭子蟹,椒盐濑尿虾,清蒸深海鱼,海鲜面疙瘩汤,凉拌海带,绿豆芽,糖拌西红柿,还有一锅美龄粥。竹编的蓝款里放着冰镇的荔枝。一瓶香槟在桌子边放着。色香味俱全,引得我肚子咕咕叫。 晚餐时分开始于黄昏浪漫之际,徐恺的侃侃而谈肖觉的插科打诨将这顿晚饭延续到了星辰漫天之时。我们共享美食、我们互相举杯、我们交流嬉笑。 大海和星空将过往的龌龊掩盖。这座驻扎在悬崖上的民宿,成为了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我问徐恺,“你会觉得寂寞吗?” 徐恺为我倒酒,点了根雪茄,“我拥有大海、星空,怎么会寂寞。” 我又问,“你是怎么想到来这里的?” 徐恺看看肖觉,又看看我,指着肖觉说,“问他。” 肖觉为我剥了只濑尿虾,“大学时候,我设计了这个民宿的雏形,他就说以后他要把他建设出来。” “结果大学一毕业,说好一起来海边造民宿,他跑去修复家具去了。没办法,我只好孑然一身地拥有这片大海了。”徐恺插嘴。 “你们大学都在做什么?”我太好奇了。 徐恺问,“明朗你在美国的大学生活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逃课、上网吧打游戏、打篮球、睡懒觉。。。还有夜聊读情书,肖觉几乎每天能够收到一封情书。” “我没有读过大学。预科时候就离开家庭自食其力了。在舞台剧后台做服装管理,在走秀后台帮模特化妆。没有钱交房租睡过地铁站,口袋里只剩五美元去领过教堂的救济食物,这是我20岁以后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了。”我无所谓地说道。 肖觉和徐恺沉默了会儿,徐恺不可置信,“你妈妈是九十年代的电视剧女王,继父是地产大亨,这听起来怎么可能呢?” 我一边吃着肖觉剥给我的濑尿虾一边点头,“就是这样。在美国,成年了自食其力是美德。” 两个人被我唬得一愣一愣之际,我补充,“逗你们的呢。就是有了矛盾,当时不想再在金钱上依靠他们,算是离家出走了吧。全靠华人叔叔阿姨们帮忙,一点点过来了。” 徐恺目光幽远,问我,“那你怎么成为的模特?” 我喝了一口香槟,哈哈哈大笑,“有人说我攀上华人权贵,有金主支撑。有人说我是设计师的华人小三。其实都不是。那年纽约大秀,有一条裙子非常小,美国和欧洲的模特因为身高和骨架原因,要么穿不上要么穿上了很怪,设计师就问现场谁能穿进去谁就是今天的模特,我说我试试,结果正好。就这样,救场性质地走了一场秀,就签了经纪公司。后来你们也知道,签了CK和维多利亚,就这样出名了。其实无非就是吃不饱睡不好瘦的,阴差阳错。”我看两个人都在那不发一言,又逗他们道,“别这样了好吗?在纽约我被称为幸运女孩。多少东欧的姑娘们漂洋过海来到纽约寻找出名的机会,我却只是那么点运气作祟,就走上了秀台,拥有了体面富足的生活。我很知足。” 肖觉眼里的泪花清晰明显,像反射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的星光。 “你们不要这样。多少人在追逐名利和地位,多少人在追逐中饱受煎熬,我其实什么苦和黑暗面都没有经历,就站上了天桥。已经很幸运了。” 肖觉突然问我,“明朗,再来一遍,你想读大学还是等待那个让你成名的机会。” 我折了朵餐桌上的花,淡淡地告诉他,“人生没有如果。如果人生有如果,人生就不再是人生。我只相信,勇敢地坚强地朝前走,人生会告诉我一个答案。”说着我举杯,“为今天的晚餐干杯。” 可能酒喝多了话也多,我安慰他俩,“你们看,天上的星星会随着地球自转变换我们视角能看到的方位,这就是人生,我是一个星体,你们也是各自独立的星体,有一段时间因为自转和公转,你们相遇了,成为了同学。可是随着星体的自转和公转,我们今天也在此相遇了。对我而言,过去只是过去,唯有现在才是值得珍惜的。” 徐恺站了起来,打开大门,“走,我们出海去。” 我们随徐恺来到他停在悬崖边的游艇上。他缓慢启动,最终疾驰而去。浪花与海风,还有微醺得我,都是我不曾拥有过的青春。还有两年,我将三十。三十岁,也是而立之年。我感受着海风,感受着肖觉在身边的余温,好奇心推动着我留在这里,随他们前往未知的海域。 我们停在一片海域上,这里一切平静。 肖觉为我披了件薄衫,我朝他眨眨眼,“谢谢。” 他耳朵骤得一红。 我见了嗤嗤直笑。 徐恺说,“我是上海崇明人。小时候大概读小学时候,跟外婆去海边溜达,见到海上飘着一团团火,我不知道是什么。外婆说,那是龙宫开门,明天去那个地方能捞到很多鱼,不过也会有大风浪。后来第二天,许多人在那里打到了非常多的海产品,可是傍晚时分大风浪突然刮了起来,有些人的船就此沉没消失。当地人说,他们被龙王带走了,去到龙宫成为了龙宫的一部分。那时候我就喜欢大海。” 肖觉对我说,“这个说喜欢大海的人,大学毕业后跑到了西北研究古建筑保护去了。” 我太好起了,“西北,东海,这个差距很大啊。” 徐恺又说,“读初中时候,我转学去了市区。那天也有个女孩转学过来。上音乐课时候,她就着夕阳余晖玩着手影游戏。那个女孩脾气特别倔,但是也是真的好看。和男生打架,随时随地为他人打抱不平。我就没见过比她更野比她更漂亮的女孩。明朗,她真的好看,比你还好看。她的眼睛有勾,她的嘴角也有勾,可是她不说话不打架只是坐在那里时候,和你很像,一样地忧郁一样地神秘。” “所以你们早恋了?”我问。 星光中,他无力地说,“我不是英雄,她怎么看得上我。她大学没毕业就去西北参军了,剪短了头发留在了那里的军营。” “额。。。。。。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徐恺点点头,“全班都知道。全年级都知道。老师们也知道。” “那你告诉过她吗?”我问。 “我以为陪伴就是告知。她迷路时候我骑着自行车冒雨给她送交通卡,让她打车回家。每天早上在她必经的路口等她。偷偷去她的大学看她。关注她的各类社交账号。她喜欢喝奶茶,就在同学聚会时候给她点奶茶;她喜欢格斗,我就去学格斗。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那个机会等到了吗?”我又问。 徐恺深深叹了口气,站在船尾,迎风站立,像是随时准备投身大海一般。 “没有。我去了西北,找了她。去到她当兵的部队,他们告诉我,她已经牺牲了。牺牲在一线,勇敢没有任何犹豫。留下了一封遗书,让她的父母不要悲伤,只需要为她自豪。” 我和肖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彼此沉默。黑暗中,肖觉偷偷牵了我的手。我并没有拒绝。 徐恺继续说,“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就回了上海,回上海后随着几个同学去她家看望她的父母。她家还有个弟弟,这个弟弟带我们去了她的房间。书桌上有着初中毕业时候我们的毕业照,放在相框里。那张毕业照里,我站在她后面,看着她。” 肖觉紧紧握住我的手,我又问,“后来你就来了海边?” 徐恺说,“不是。后来我在上海的建筑院上班,谈过几个女孩,只是每次都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我又去了她家看望她的父母。这时候她弟弟也长大了很多,他一眼认出了我,给我看了她姐姐的日记,日记里说,她梦到过我,梦到我深情又悲伤地看着她,天上落下了许多红色花瓣。也说,其实我很好。那时候我突然明白,我太懦弱了,什么都不敢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可是如果当时我能勇敢地去说去坚持或许就不会那么遗憾了。” 我看了一眼肖觉,眼中同样炙热。 风猎猎吹响,“后来我总是忘不了她在日记中的话。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心里是什么感觉。那种感觉太奇怪。我又辞去了工作,到处旅行。有一天来到这片海边,岛上的原住民因为政策和开发都搬到了沿岸居住,这等于是一座空岛。我坐在今天民宿的这个位置,大概每天从日出坐到日落,连续一个礼拜后,我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难受。我永远失去了一种可能,触摸到真心的可能,将真心付出的可能。能够触摸自己的真心和触摸到她的真心,我曾经拥有过这个可能。茫茫人海中,能够在年少未艾最纯真的时候相遇,本来就是一种奇迹和缘分。这种奇迹被我的自负自卑给耽误了,这种缘分死于我的懦弱和庸俗。” 后来他不再说话。 肖觉补充,“有天他胡子拉杂地来苏州工作室找我,拿出大学时候这份手稿,要我重新规划设计,说要在这个海岛上建一座民宿。他决定退休了。” “嗯。肖觉设计好了。其实还有一点,她曾经在社交网站上说,西北的黄沙让她想念家乡的烟雨,退役后她要住在海边,好好享受水汽和海风。以弥补在西北吃的沙子。” 我们不再说话。 长久的沉默后,徐恺对着茫茫大海吼道,“程愿,你还好吗?程愿,你还好吗?” 闷闷地抽泣声中,我们坐在徐恺身后不发一言。 这个民宿叫“乘愿而来”。我还觉得很浪漫。 肖觉松开我的手,站到徐恺身后,“下来吧。也许小程愿这个时候已经上幼儿园了,二十年后的某一天,她会乘愿再来呢。” 徐恺坐回到我们身边时候已经恢复原样,脸上再也瞧不出悲伤。他为我们每人倒了一杯酒,自嘲道,“还好游艇没有酒驾。” 我们在海边随风逐浪缓缓起伏,看天上斗转星移,喝酒瞎聊,看了日出后才再次回到民宿。 一夜通宵,我先回房冲澡洗去身上的味道,困意袭来便沉沉睡去。 我居然在梦里梦到了那个叫程愿的女孩。 是的,她真的很漂亮。她白得闪闪发光,安静的时候文文静静,双眼偷着忧郁和神秘。那是一双不亚于我母亲的眼睛。非常漂亮的凤眼,内眼角下勾,外眼角上钩,搭配一双剑眉,琼鼻红唇,嘴角也微微上扬,即使不说话瞧着也像是在微笑。她站在满墙蔷薇下,仰着头,细细闻着花香。她看向我,朝我招手微笑,那笑容璀璨阳光至极。 然后我就醒了过来。躺在床上想着那出梦境,一时惘然至极。 这个世界上有人勇敢又坚强,有人懦弱又自卑。大多数人属于后者,懦弱是因为害怕受伤,自卑是因为害怕失去。总是有瞻前顾后的犹豫,于是一天天地远离梦想成为俗人。 我起床,拉开窗帘,肖觉和徐恺已经在布置露台的餐厅,差满了粉色月季的花瓶放在了露台的餐桌上,咖啡和香槟还有雪茄,两个人时而聊天时而沉默观海。 我换了一身长裙,摇曳下楼。朝他们打招呼。他们也朝我打招呼。 我坐到肖觉身边,看着他不自觉上扬的嘴角,对徐恺说,“其实我和肖觉也是从小学起就认识了。” 徐恺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我故意望向肖觉。 他定定地说,“我喜欢了她十八年。从第一次见面起,直至现在。” 我的心脏砰砰地激烈地跳着,我接茬,“然后他给其他女孩画漂亮的人体素描。我就去美国了。” 尴尬。 长久地沉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个人都有一个密每码盒 每个人都有一个密码盒 徐恺左耳的耳钉煜煜生辉。 我说,“然后他给其他女孩画漂亮的人体素描。我就去美国了。” 海浪拍击悬崖,浪花碎成泡沫。肖觉和徐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点点头,拿起一杯冰咖啡就回了二楼房间。任裙摆散成一朵花,席地而坐,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露台下的两个人。 告五人有首歌,唱道“与你相遇/是在一个单纯美好的世界/在变质那天/你泪流夸张情节”。 肖觉苦笑,改了歌词,缓缓哼唱,“在离别那天/我泪流夸张情节”。 其实他们一起讨论过读大学的事情。高三这年两人不约而同选了理科,主攻物理。分班考后去了理科尖子班,读书好,懂礼貌,家世也显赫,默默早恋的俩人被老师和同学祝福。肖盛爷爷和欧家外婆也都是默认状态。 肖觉意气风发,他规划着未来。他和欧明朗约定一起去上海读大学,每周周末坐车子回白溪里,陪伴两位老人。等到大学毕业,他们就回白溪里上班,欧明朗想做老师,肖觉想继承爷爷的茶馆,然后生两个孩子,一个姓肖,一个姓欧。他们会在白溪里幸福终老。活成肖盛和欧水曾经梦想的样子。 少年时候欧明朗素净的脸上散发着莹润的珍珠之光。肖觉在之后的很多年,常常梦见欧明朗长长的马尾,宽大的棉质白上衣搭配蓝色长裤,他们走在白溪里的石板路上,欧明朗俏皮又单纯的样子。 欧阳再婚后减少了曝光率,而欧明朗却不再提自己的母亲。 那时候欧明朗问他,“你想我走吗?” 肖觉心里一阵紧张,结巴地说道,“不。。。不。。。不想。” 欧明朗那天灰头土脸,脏兮兮地笑道,“好。那我不走了。” 可是有一天欧阳来找他来。随欧阳一起来的还有西装革履的杨开元。 欧朗摘下墨镜,露出那张和欧明朗有七八分相似的脸,“肖觉。” 肖觉浑身不自在。他刚打完篮球,一身汗臭,脚上的运动鞋也是脏兮兮的。 杨开元和气一些,“肖同学你好。” 肖觉机械回答,“叔叔好。阿姨好。” 欧阳在审视肖觉。她居高临下,傲慢至极,“肖觉,我今天想要和你聊聊明朗。” 肖觉点点头。 “她是我女儿。我希望她好。想必你也希望她好吧。” “嗯。”肖觉用鼻子回答。 欧阳将墨镜放在桌子上,“你知道什么是为她好吗?” 肖觉本能回答,“给她她想要的。” 欧阳讽刺地笑了下,“你能给什么?” 肖觉心里一紧,对啊,我能给什么。。。 欧阳继续无情又讽刺,“你是个好孩子。明朗也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能让她和我去美国生活。我能给她最好的未来,读世界最好的大学。以及,我想弥补这些年对她的缺失。” 肖觉听了进去,世界最好的大学,以及,她想弥补这些年对欧明朗的缺失。 欧阳继续,“少年人的爱情我也经历过,但是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唯一不后悔的就是明朗。她还小,不能理解我这些年吃的苦,但是我想带她去美国,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能够重新开始。没有流言蜚语,没有欺凌,她会像个公主一样地生活在一个全新的环境。” “可是明朗不想走。” 欧阳打断了肖觉,“你在欧洲待过,你自己觉得白溪里的这些破房子能够和你欧洲的家比吗?” 肖觉心里想的不是那样,不是这种比较法,可是那时候他年少,即使心里觉得不是那样却又无法反驳。 欧阳继续说,“明朗小时候被欺凌,你觉得我不知道吗?你们初中换班主任就是我去找了校长。我没有出现,不代表我不关心她。肖觉,如果你足够优秀,将来可以来美国找明朗。可是你为什么要断送她本来能够拥有的光明前途呢?” 欧阳见肖觉不说话,戴上了墨镜准备离开。 杨开元拍了拍肖觉的肩膀,“年轻人,你还小,你以为的喜欢,撑不起她的未来。就想你说的,喜欢一个人是为她好。你觉得你现在的喜欢是为她好还是不好。”说罢,等待欧阳起身后二人转身离开,但是他还是回头对肖觉说,“年轻人,疏不间亲这个道理懂吧。” 肖觉茫然点点头。 杨开元搂着欧阳款款离去。 肖觉在那个咖啡馆一直呆坐到夜幕深沉。他失魂落魄地推着自行车走回白溪里,路上遇见了章婷婷。心里有什么闪过,他叫住了章婷婷,“婷婷。” 章婷婷回头,看见了站在路灯下的肖觉。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孩,透露着荷尔蒙的气息。章婷婷也散发着青春期女生特有的敏感,她开心地朝肖觉走去。肖觉送章婷婷回了家,再回到隆盛号。 这天,他心里一阵烦和乱。 欧明朗是高贵的白天鹅,而他呢,一无所有。 脑海中全是欧阳的话,欧明朗如果去了美国会念最好的大学,会过上公主一样的生活,会拥有崭新的开始。再也没有流言蜚语,再也没有欺凌,以及她终于能够和她最渴望亲近的母亲一起生活了。那天晚上肖觉哭了。他感觉他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他感觉自己死去了,伴随这种死去他失去了一种叫爱的东西。 那个夏天他颓废至极。抽烟,喝酒,参与小镇青年颓废的聚会。章婷婷染了金黄色的头发,穿着紧身T恤和牛仔裤,脚上是双小高跟凉鞋,青春的气息青翠欲滴,吸引了大部分男生的注意力。 也是这个时候欧家外婆病重。欧明朗来回于医院和家中。无暇顾及那把肖觉的变化。她偶尔会听到肖觉和章婷婷的流言蜚语。但是欧明朗相信肖觉。她信任他。从不多问什么。 欧家外婆葬礼结束后,肖觉心里做了很多铺垫和准备工作,他向章婷婷发出邀约,“婷婷,我给你画幅人体素描吧。” 章婷婷羞涩地红了脸。 屋子里放着狂躁的眼滚乐,章婷婷只着了一件吊带裙,斜斜倚在铺了毯子的躺椅上,胸口的发育饱满得快要像洪水一样倾泻而出,修长笔直的小腿像铅笔尖在戳肖觉的心。 可是随着太阳西斜,光线缓慢移动,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他清楚地感知到了闷热的空气中有凉风缓缓流动,呱噪的摇滚乐突然安静了,他只听得到笔尖在纸上的沙沙声,他的眼睛里只有长长短短的铅笔线条。 欧明朗推门而入,她的眼睛哭得红肿,脸上挂满了汗,奔跑让她急速喘着气。屋内两人同时看向欧明朗。 肖觉想走向前抱住她,让她不要难受。他生生地忍住了。自顾自画着画,并且亲昵地称呼章婷婷,“婷婷。” 欧明朗轻轻关上门离开很久以后,他终于画完了,章婷婷换了身衣服前去看画,画上那人消瘦修长,眉目素雅淡静,与世无争淡淡盛放。她泪水倾泻,什么都明白了,说了声,“谢谢,便急匆匆离开了。” 肖觉捡起那张飘落在地的人体画,上面哪里是章婷婷,画着画着还是画了欧明朗。他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无声抽泣。 后来再开学,欧明朗从学生名单上消失,他一个人来回于隆盛号和学校。秋天时候,金桂要开的时候,爷爷带他去清涧堂打扫屋子,淡淡地说,“吃谁家的饭像谁家的人。你哪里像跟我没血缘关系的。分明一模一样。” 肖觉就这样,一个人生活了很久。他将往事埋进了心脏最深处。那之后,他再也没有遇见过赤诚的太阳,再也没有闻到过喜欢的人身上的味道,所有天然的美好他再也没有感知到过。失魂落魄地活了十年。直至欧明朗再回国。 欧明朗突然之间挑明了这件事情。肖觉从最初的恐慌到现在的坦然面对,恍惚间将他和欧明朗的十八年再次回顾了一遍。他和徐恺在露台上喝咖啡,一边聊天一边消磨时间,一边等待着最后的判决。他们不着边际地瞎聊着,徐恺突然问他,“肖觉,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这是一句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肖觉用鼻子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她没回来时候,我觉得我可能一辈子单身。那是我活该。她回来了,不该动的心思全部动了。但当年的事情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管怎么解释,总归错的是我。”肖觉声音里是无止境的懊恼。 “我有一座殿堂,里面藏着我心中一切的美好,殿堂的王座上只有一个密码盒,里面是我对自己和明朗犯下的罪。” 肖觉又说,“本想把一切美好亲手捧上,但是我忘了最初的美好也是我打破的。其实不是她离开,是我弄丢了她。”至此,肖觉懊恼地低下了头,双手插在头发里乱揉。他无比地痛苦。 徐恺为他倒了一杯酒,看似冷静其实并没有好多少,“起码你们还能重逢,我,什么都没有。”他站了起来,走到露台边,看着远处的海平面,不再说话。 至此,肖觉也恢复沉默。 他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餐。做好了端到露台上的餐桌上,静静地回到厨房清洗锅碗。 徐恺前往二楼敲响了欧明朗的房间,开门,欧明朗早已整理好了行李,清丽得一如往常,淡淡地说,“我的助理来接我了。谢谢你的招待。” 徐恺想为肖觉说什么,可是又无从说来。 肖觉看到蹦蹦跳跳下车的丁晨,以及提着欧明朗行李箱下楼的徐恺,心里什么都明白。他又错过了。 丁晨来到肖觉面前,一脸惋惜道,“小老板,我说你什么好。”随即打开出门,带着欧明朗离开。欧明朗全程没有看肖觉一眼。 回上海途中,丁晨一边开车一边仔细观察着欧明朗,“明朗,你也是,好倔喔。” 欧明朗拿了张湿巾纸擦去了口红和眼影,揉了揉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开车吧。” 肖觉表白说,她是他爱了十八年的女孩。她也想释怀,只是当初那个黄昏,让她无法释怀。甚至因此改变了她的一生。欧明朗每每想到这里便痛苦不已。 服务区休息时候,丁晨摸了摸欧明朗的脸,“我要买个熨斗,把你这双皱着的眉毛烫烫平。一点也不好看了。” 欧明朗突然问道,“丁晨,你有不可原谅的人和事情吗?” 丁晨迷迷糊糊地想了会儿,摇摇头,“好像没有什么事是我睡一觉不能忘记的。” “我真的很羡慕你。可以活得这样自由和快乐。” 丁晨说,“明朗,你说什么呢,我还羡慕你呢。” “丁晨,听过一句话吗,平凡才是最幸福的。” 丁晨转了转脑袋,“明朗,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拐弯抹角地骂我呢。你要知道,平平无奇的我,今天要来回开八个小时的车子,就为了不平凡的你。没有我这样平凡的人,你说你今天打算怎么办?” 我一把搂住丁晨,“那我就打车回上海咯。” “小老板到底哪里惹到你了,让你非要这样离开?”丁晨问。 “我很想让他解释当年的事情,可是我又不想听他的解释,而且,我有些害怕见到他。”我回答。 丁晨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近乡情怯对吧。” 我琢磨了下这四个字,“近乡情怯”,突然觉得她说得非常贴切,“差不多吧。” “哎,你们俩个人真纠结。不对,欧明朗,小老板不会一直都是你唯一的初恋吧。”丁晨突然醒了过来。 我脸一红,“额。。。。。。” “天哪,明朗。你不会就没谈过其他的恋爱吧。我的天哪,世界上还有这么纯洁的女孩。我真是捡到了宝贝。”丁晨夸张地唧唧呱呱。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求你了,别说了。” 就像有个把柄抓在了丁晨手里一样,她整晚都在以“纯洁姑娘”称呼我。我真的想掐死她。 丁晨的嘴就没闭过,“难怪那么别扭那么纠结。我有时候真想踹你们一脚,就这样,勇敢地冲出去,抱在一起,然后试试看又能怎么样!你们都奔三了,还搞得跟高中生一样。不对,现在高中生比你们要奔放多了。唉,你们俩真的浪费粮食浪费电浪费生命。你懂嘛,生命就是要绚烂,生命就是要勇敢。” 丁晨,我何尝不懂。可是,我们之间阻隔的岂止这些东西。这夜,我不再搭话。 第二天,我给徐恺发微信,“他还好吗?” 徐恺回了我一张图片,肖觉喝得烂醉如泥倒在大厅的沙发上。一地空酒瓶。之后我再也没关心过肖觉的事情。一心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品牌街拍,杂志封面,给歌手拍MV,一些广告的拍摄,一些商务活动站台。足足忙了一周,我们又要回到综艺的录拍中。 这一次的录拍,是两对临时情侣的集体出行。好巧不巧,我们和关瑶瑶排在了一组。 丁晨一再吐槽,“节目组一定是故意的,现在就属你和关瑶瑶热度最高,争议度也最高。把你们放一起肯定后期想剪辑出撕逼的效果。我的明朗,我们这次避无可避了。” 我双手托腮,颦眉看向丁晨,“是啊,我的经纪人,这下可咋办呢。” “你不要这样看我。你是在犯罪。你是在勾引我。”丁晨捂着眼。 于是我就带着一股忧愁开始了新一期的录拍。 摄制现场,再次见到肖觉,他苍白消瘦了很多。我们虽然并排而坐,却少了些前几期的默契与和谐。 关瑶瑶的恋爱搭档瞿全问道,“肖觉怎么感觉你瘦了。” 肖觉说,“最近工作比较忙,一直在加班。” 关瑶瑶画着妆,回头看我,“不好意思啊,你们在等一会儿。不过明朗,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你的约会对象的?” 我瞧着关瑶瑶精致如瓷娃娃的脸,“大概因为你更好看。瑶瑶,我没见过谁的皮肤比你更细腻粉润了。” 关瑶瑶这才满意地转过头,继续化妆。 我们大概等了她一个小时后,她才款款而来,说道,“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有点害羞,每次拍摄前都要做一些心理建设。”随后走到了C位,坐下。 这一次的拍摄有主持人。主持人坐在关瑶瑶的右手边,我坐在主持人的左手边。看上去主持人在C位,其实摄像机时刻对准着关瑶瑶在拍摄。 主持人宣布,“这一次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每一组可以向对方组提一个问题,女嘉宾男嘉宾同时回答,答对积分一分,打错不积分。现在开始。” 关瑶瑶首先提问,“肖觉最喜欢吃的水果。” 我俩同时回答,“樱桃。” 我提问,“瑶瑶穿几码的鞋?” 关瑶瑶说,“36。” 瞿全说,“38。” 关瑶瑶对瞿全娇嗔,“我像是那么壮的人吗?” 瞿全问,“欧明朗最喜欢的一道菜。” 我俩异口同声,“桂花山药。” 肖觉问,“瞿全最喜欢的游戏。” 这一次他俩同时说,“王者。” 我心想要不要放水放得这样明显,这个时代哪个年轻人不喜欢这款手游。 关瑶瑶随后继续问,“欧明朗最喜欢的花。“ 我俩同时说,“桂花。” 关瑶瑶不满意,“那是树,不是花。” 肖觉暂定截铁,“树上开的花也是花。” 我问,“关瑶瑶最喜欢的电影。” 关瑶瑶回答,“卡萨布兰卡。” 瞿全犹豫,并没有回答。关瑶瑶气呼呼地瞪了眼瞿全。 瞿全问,“肖觉最喜欢的城市。” 我回答,“维也纳。” 肖觉回答,“白溪里。” 肖觉问,“瞿全的姓名有几笔。” 两个人在那对着空气笔画着,异口同声说,“23。” 游戏到这里结束,主持人宣布3:2,我们赢了,我们赢得了迪斯尼一天游玩的门票,而关瑶瑶和瞿全要去迪斯尼做一天的志愿者。导演此时宣布,“这将是我们下一期的内容,观众们请期待。” 主持人并没有退场,他一番侃侃而谈后,突然发问,“明朗和肖觉打出了非常的默契。俩位私底下有沟通过吗?” 肖觉看看我,我看看肖觉,他接过话筒,“我带她参观过我苏州的工作室。那时候闲聊时候说过一些。” 关瑶瑶问,“明朗,你为什么会觉得肖觉喜欢维也纳啊?” “大概是他工作里放的都是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唐璜》,没想到我猜的太远了。”我轻松回答。 瞿全又问,“白溪里是哪里?” 肖觉神思有一些飘远,不过还是回答了,“我爷爷的故乡。那是一座不太出名的江南小镇,小到从巷头走到巷尾只需要一刻钟。” 随后主持人插话,“瑶瑶和明朗都是上升期的女明星。我们其实很想知道女明星的择偶观。”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关瑶瑶接过话筒,“其实我没有择偶观。我自己就是最好的。” 我心里为关瑶瑶的回答点了个大拇指,轮到我了,“我的对象就是我的工作。因为真的很忙,忙到没时间去想这些问题。” 主持人见缝插针,“所以再忙也会赴肖觉的约,参观他的工作室。” 现场一片起哄声,瞿全连忙问,“快说快说,肖觉是不是你心中的择偶标准。” “对啊。”关瑶瑶跟着起哄。 我对着肖觉看了很久,终于缓缓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一切交给时间吧。” 这是节目组要的效果。关瑶瑶这对明显是为了凑CP,瞿全之后也会出道,女带男,商业行为。可是节目组需要噱头,需要爆点,他们以另一个上星卫视的综艺露面机会换到了公司同意,让我和肖觉成为节目的爆点。 只是节目组不懂,我说的是真心话。人生如果有如果,肖觉便是最好的。 节目组不知道的是,那些答案,也是真的,有些默契来自于整整八年的相知相伴,有些深入骨髓的记忆来自于十年的思念。起码我的心是这样的。 肖觉这个名字,是我所有喜怒悲伤的密码。 肖觉这个人,是我所有情感的载体。 只是,我害怕并退缩了。 我只敢在这场喧闹的综艺上,真真假假地表达。 我想,可能我不配说喜欢,更加不配说爱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风暴 风暴 风暴来得不知不觉。各方推手之下,我再一次产生厌世情绪。 这一期播出后,这档综艺突破了原本只在一线二线城市火热的程度,几乎全民磕糖的地步,随后关瑶瑶经纪公司也推了一波热搜——“耿直小可爱”。我原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可以了。 母亲很开心,她最近接拍了一部古装剧,在里面演一个恶毒的继母,她戴着厚厚的妆发,由衷感慨,“还是现在好啊,上上热搜制造点话题就能火。你看以前谁要演了这么个恶毒的继母角色几乎就断送了自己的观众缘,现在大家就爱看爽剧和各种反转,演一个以前不敢演的恶毒角色还蛮爽的。” 我在旁边无语。她最近是顺风顺水,接戏接得忙不过来,眼角眉梢皆是风情。她以过来的状态劝导我,“明朗啊,你要知道分寸。” 我无语。 她让化妆师和助理退下,只留下了乔乔姨,“女儿,你现在一切事业为重。” 我皱皱眉,“你自己呢?” 她瞪着她好看的眼睛,“我就是没有以事业为重,落到这般田地。不说让你学会,你起码要看会吧!” “妈,你算了吧。如果不是借着我的名头,你回来谁会理你。” 母亲一脸悲愤。 “妈妈,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嘛,总喜欢把自己装得那么无辜。就算你杀了人,你也能装得都是别人的错。你落到这个田地是因为你没有以事业为重,那我现在这样又是因为谁?” “你成名了没有?” “我不想成名的。” “你是不是回国开辟了自己的事业。” “我只想要我从前平静的生活。” “你是我女儿,你注定不可能平静。” “不平静的人是你,贪嗔痴也是你,我只是因为是你女儿,受你这个漩涡的牵连一起滚进了这个深渊。”我怒吼。 长久的沉默。 她眼里滚出的泪珠似断了线的珍珠,“呵呵,你就那么要男人?他有什么!” 我怒极反而平静,“你不要男人也许就不会遇到这些事情。他什么都没有,但就是不会图谋家财谋财害命。” 她咬着嘴唇转过头。 乔乔姨轻轻打断我,“明朗。不要说了。” “为什么不说。你生我是为了什么?你把我带到美国又是为了什么?我在美国过的什么日子你到底知道吗?” 乔乔姨一边拢着母亲,一边轻声呵斥我,“明朗,你们是亲母女。” 我不屑,“少带着爱的旗帜行尽伤害之事。” 母亲一把推开了乔乔姨,她大口喘着气,“有些事你不得不认,有些就是命。你今天出了名,做了艺人这行,你就由不得你自己。你嫁个普通人不叫下嫁,叫自甘堕落,这话不会是我说的,会是千千万万网民说的。你嫁个有钱人,不叫门当户对,叫攀附。你漂亮,那就会是原罪,有多少人欣赏你的美就有多少人背后骂你贱人。你知道你最好的退路是什么吗,就是撑着这口气站在这山巅孤零零地活着。你知不知道,你不仅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他。知道人言可畏吗?你还不知道,但是你有一天会知道。” 说罢擦擦眼,端着步子拉开保姆车的门去了戏场。 乔乔姨摸摸我的脸,“明朗,你妈妈骄傲脸一辈子。” 我翻了个白眼,“凭什么所有人都要让着她。” “你们不像母女,倒像冤家。”说着端起母亲的东西也走下了保姆车。 我松了一口气,倒坐在车子上。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有人去了白溪里查询肖觉的往事。他们从当初一些人的口中得知了我们的过去。 先从豆瓣开始,再漫及微博,最后朋友圈发酵,红得发紫的热搜,大大的标题——“欧明朗和肖觉青梅竹马”。 有评论说我们欺骗了观众;也有评论说我们旧情复燃;更多的是大量水军涌入开始带节奏,一些商务前来解约,还有一些品牌开始发函索赔。综艺节目组的电话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法务公关纷纷前来开会。 我坐在办公室,第一次体会了高处不胜寒。 有些事情需要面对,有些事情避无可避。 肖觉看着网络上的各路言论,他拒绝了所有电话,出去绕着公园慢跑了一个小时,然后浑身滴着汗,站在大树下喘着气。他抬头看着烈阳,只觉这白光刺眼,人心叵测。 豆瓣的扒皮贴上,张贴了很多18岁那年浪荡的照片,他手里叼着烟搂着一个姑娘,脚下一堆啤酒瓶。许多人说他是骗钱骗色的渣男,也有人说欧明朗恰烂钱,说欧明朗是惯三的女儿,说欧明朗恋爱脑没脑子没眼光。 一时之间流言蜚语。 他回到家后冲了个澡,第一个电话打给了章婷婷。 “是你吧。”肖觉问。 电话里闷闷地沉默脸会儿后,“嗯。”章婷婷回答。 肖觉原本酝酿了很多恶毒的话想要叱责章婷婷,但是他几次开口后,却是,“那时候对不起。” 章婷婷心口一酸,“一句对不起有用吗?” 肖觉自觉理亏。 “你知不知道那时候别人怎么说我,说我投怀送抱,说我自甘堕落,骂我是。。。是。。。肖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利用我去刺激欧明朗,送她去美国,然后成功了就像甩一块泥巴一样甩了我。我这些年到底过得怎么样,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们是纯洁的,我的感情就不是纯洁的,要让你这样糟蹋?你爱一个人爱得深情又伟大,我就不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同学嘛,我就要被你这样对待吗!”章婷婷说着说着呜呜呜地痛哭着。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捅破了肖觉的虚伪,捅到了肖觉的灵魂深处。 他哽咽地对章婷婷说,“对不起。” 章婷婷擦擦眼泪,笑笑,“我报仇了,这事儿就过去了。肖觉,我结婚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今天这个事情我不后悔,那是你欠我的,也是你欠欧明朗的。” 肖觉听着章婷婷挂断电话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给欧明朗去了一条短信,“有个私人饭店很隐蔽,要不要见一面。” 欧明朗回了个,“好。” 两人在青浦的一个私人庄园碰了头。 欧明朗脸色苍白,蔫蔫的 丁晨陪在身边。 肖觉见了心里撕心裂肺,欧明朗拉着丁晨的手,“你说吧。她必须在。” 丁晨扯了扯嘴角,“小老板,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 我与肖觉在青浦的私人会所里见了面。他脸色也不好。心里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 我就看着肖觉的嘴皮子在那里翕翕合合,而我分裂除了另一个自己,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切。 这个自己看着我和肖觉的一举一动。 肖觉说,“明朗。当年我错了。” 我说,“什么当年。” 肖觉又说,“我想让你去美国。以为到了那里你会有新的开始。没有人认识你,也没有人会再欺凌你。所以,我故意和章婷婷亲近,故意气走了你。” 我冷淡地翻着白眼看他,“那你觉得我在美国过得幸福吗?对,我成为大明星了,我应该感激你是不是!” “明朗,我错了。”肖觉痛苦抱头。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问他,“那章婷婷后来呢?” “那天晚上,我画着画着,最后画成了你。她看到画后也走了。” “所以你同时骗了两个女孩。肖觉,你是不是有什么错觉,你觉得这一切能弥补吗?对我,对章婷婷!” 他摇摇头。 我又问,“今天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他诚恳地说,“明朗,我不奢求你们的原谅。” 我点点头。 今天是新月夜。月亮弯弯,草丛里蛙叫声此起彼伏。远山朦胧,绿草茵茵。这就是人世。我悲凉地想着。 我站了起来不想再听这些无用的告白,“肖觉,不要觉得你能替我们任何人做任何决定。也不要随便玩弄一个人的真心。当初我问过你,你说你不希望我离开。后来你拿章婷婷让我离开,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后来又想我离开,但是你同时伤害了两个女孩的真心。我从没有想过出名,也没有追求过物质生活,我只想留在白溪里过平静的生活。我们宁可明明白白的拒绝,也不要欺骗。你明白吗?真心是伤不起的。你曾经是我青春时候全部的理想和依恋,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你,哪怕在美国最初那生不如死的几年,我也没有动摇过自觉的喜欢。可是,肖觉,我后悔了。你不配。一个玩弄人心的人,不配得到真心。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这就是我今天唯一想跟你说的话。还有,肖觉我们既然被人们推到了这个高度,我们就有自己的责任。”说到这儿,我又擦了下眼睛,继续说“我这次来是希望你和我再一起上一次节目,我们以对话的形式化解这次的困局。稍后丁晨会把脚本发给你,你填一下,丁晨你把关。” 丁晨忙不迭地答应,“唉,好的。” 我们就这样离开了。 回市区的路上,我突然问丁晨,“丁晨你信佛吗?” 丁晨点点头,“每年大年初一都会去烧头香。” 我和丁晨说,“你去一个地方,我们今天晚上不回市区来。”说罢发了个地址给丁晨。她不多说什么,调转车头,驶上了高速。 那是天台山下的一座小庙。 多年前在美国,曾遇见一位作为学者前来交流的僧人。他穿着干净但是打着补丁的僧衣,磊落干净,身上有股郁郁青竹的味道。他讲了自己出家的经历,又说了自己在做的事情,全程英文发言。我默默记下了他的联系方式,这些年不多不少地捐了一些钱助他修庙。 凌晨,我们到了那座小庙前。他依然一身干净但是打着补丁的僧衣站在庙门前,双手合十,话不多引着我们入庙。 我说,“超然师父,你先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逛逛。” 他点点头,安静地退下。 幽暗的灯光下,是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佛像,一个个蒲团整齐地摆列在地上。我找了个蒲团坐下,靠着墙,抱着腿,闷闷地哭着。 丁晨也找了个蒲团坐下,陪在我身边。 第二天,我是被刺眼的阳光晃醒的。 我倒在蒲团上,即使醒来了,还是不太想起来。 佛像轻轻闭着眼,一脸无悲无喜,肃穆而又慈悲。我就这样看着佛像很久,很久到一天又过去了。夕阳时候,才爬了起来。 丁晨终于舒了口气。 我们去了后厨,超然师父为我们下了碗素面,我和丁晨一扫而光。 他并没有急着离开。 我也呆坐在那里。 “回去吧。”师父说。 “嗯。”我点点头。 我们就这样离开了。 丁晨一边开车子一边问我,“你们是在打什么禅机吗?两个人居然能够对坐半个小时不说话。” 我看着夜晚的高速路,车尾灯路灯还有路过的小村庄的灯光,“因为我不属于那里。” “那你属于哪里?”丁晨问。 “属于一个即使我不喜欢依然被命运裹挟而去的世界。”这一刻,我突然释怀。 丁晨不再多问什么,开始了她特有的絮絮叨叨,“明朗我跟你说,这一次那么详尽的背景调查和图文资料,肯定有人在推这个事情。我猜是关瑶瑶,这个综艺里你和肖觉几乎包揽了所有的热搜,估计是她在搞你。” 我无所谓道,“娱乐圈不就这样。娱乐自己娱乐别人。不过我不认为是关瑶瑶。” “为什么!”丁晨转头怒问。 “你好好开车。因为关瑶瑶很骄傲。她骄傲,傲娇,但是她不下流。”我回答。 她又问,“你觉得是谁?” “我不知道。不过往后看吧。”说完就闭目养神休息了。 我和肖觉再次坐到了片场,我们面对面而坐,节目组邀请来了一位人文主持人。 主持人先说,“青梅煮酒,那是最美好的事情。梅花开在三九寒冬,青梅结在盛夏时分。人生就是如此,不逢严冬怎得梅香,生命最旺盛时候结出青涩的果子。我很荣幸,今天能来到这个节目的特别现场,而我们的两位嘉宾则是一堆青梅煮酒——欧明朗和肖觉” 摄像机扫过我和肖觉的脸,导演指挥,“1号2号特写,12345。好。” 主持人继续,“网上说你们二位是青梅竹马,请问是吗?” 我们同时点头。 场内气氛紧张,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主持人问,“肖觉,你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 “十岁时候,爷爷带我回国。我们回到了白溪里老宅,我去白溪里小学读书,和欧明朗同班。爷爷和欧家有旧,我和欧明朗因为两家长辈的关系也就慢慢熟悉了。后来我们一起考入同一所高中,高三时候分班考进了同一个班级。再然后欧明朗去了美国,也就没有联系。直至她回国后,我才在媒体上第一次看到她。” 主持人又问,“肖觉,你有什么想对欧明朗说的吗?” “我的确有想要和你重新认识的心愿。也是自愿报名参加素人选拔,能够进到节目组,再次见到你,对我来说就是奇迹了。很感谢节目组给的这一次机会,但是节目组是不知情的。” 主持人问我,“欧明朗,你呢?” “东边日出西边雨,人生总有些不知道的意外出现。去了美国后,大家知道我一直辗转于舞台剧或者秀场的后台做着服化工作,成为模特是意外,回国再次遇见肖觉也是意外,我很感谢这份意外。”这是公关提前为我们写好的稿子。 主持人喝了口茶,“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二位在白溪里的学生生涯是如何的?” 肖觉看着我,又移开了视线,“有过非常叛逆的时候,但更多的是怀念。” “怀念什么?”主持人问。 “白溪里是一座非常小的古镇,那里平静恬淡,它是一种归宿。所以爷爷选择了那里带我回国定居。”肖觉说。 “欧明朗呢?”主持人问我。 “我的外婆。我对那座小镇所有的情感和依恋都来自我的外婆。”我回答。 “白溪里对你而言是亲情。”主持人总结。 我说,“是的。” 主持人又问,“你在录制现场第一次看到肖觉是什么感受?” “有一刹那的恍惚。我们两家人交情很深,肖觉的爷爷和我的外公从小一起长大,肖觉爷爷对我和外婆也照顾很多,我和肖觉非常熟悉。正是这种几代人交情的熟悉,我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后续的拍摄更像是一种相隔十年重新认识的过程。”我回答。 “那这个认识和十年前的认识有什么差别?” “差别很大。他是一个新的人,又是一个过去的朋友。会有一种时空的错觉,但他一直很优秀,这种优秀是周到和礼貌。”我斟酌着小心回答。 “肖觉你怎么看?” 肖觉说,“是的,隔了十年,重新认识。既是也不是,既不是也是。” 后面的对话节目组没有播出,他们可能为了下一个话题留了一手。不过那不重要,有些新闻要足够新才值得闻。 我从心里决定,应该和肖觉做一个告别。这个告别也是和过去的我告别。 从录制现场离开后,我们同时发了声明,退出节目录制。 这一期节目在快要播完时候,放了我们这段对话视频。使得整个节目这一期的收视破了2。节目组,广告商对效果非常满意。 而我和肖觉再无联系。我们从彼此的世界告别,我们和过去告别。 那段时间我工作接得不多,很多时候只是一个人在家发呆。躺在那把醉翁椅上,隔三差五换一把新花插进青瓷花瓶里。时间似乎变慢了。我不抽烟也不酗酒,只是自己慢慢地去消化这些东西。 母亲和乔乔姨偶尔来家里看我。 母亲的新戏播出,虽然只是一个中年女配,但是她演绎得非常出色。一度成为讨论的话题。看得出事业再次的起来让她整个人容光焕发。 乔乔去厨房为我们做午饭。 母亲款款落座,看着茶几上的青花瓷瓶说,“这个花瓶不错。哪买的?” 我回答,“肖觉送的。” 她又问,“这把躺椅呢?” “也是他送的。” 她非常不屑,“乔乔,走的时候把这个花瓶扔了。” 我瞥了她一眼,“明青瓷。大概值个五六百玩吧。” 她被我堵得无语,就听见乔乔姨在厨房轻笑。 我又瞥了眼那把醉翁椅,“同样朝代同样类型的最新拍卖了一千万不到吧。”然后也不理她,钻进被窝继续打盹躺着。 母亲没吃午饭,便走了。 我再出来时候,桌子上摆着几盆炒好的菜。尝了两口就把筷子放下,心想,没有肖觉做得好吃。 看了眼他的微博和朋友圈,都是没有更新的状态。 综艺将一个人身上的优点和缺点全部放大。让这个人每一根头发丝和毛孔都暴露在镜头下接受着所有人的审视。娱乐至上的年代,没有真实,只有戏谑。 肖觉扛住了巨大的压力,既没有回白溪里也没有回苏州,他去了欧洲的一个研究所帮忙,那里有一批破碎的中国家具,他主动申请前去义务支援修缮。 在那座城市里,他像个孤魂一般游荡着,每日来往于宿舍和工作室,每日全身心地投入到琐碎的修复工作中。他很少想国内的事情,过往像场梦,一场被他亲手打碎的梦。 他常常想,自己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优秀,甚至为过去的自己而羞愧。 肖觉在那段日子想起了很多过去,很多被他忽略的过去。 他记得爷爷刚带他回国时候,曾经说过,“平凡是最美好的。” 肖盛在隆盛堂门口养了一棵金银花,每逢夏天时候一整树白黄相间的花开着。肖盛会摘下金银花熬茶给他和欧明朗喝,每当这时,肖盛总会说,“孩子们,你们生在了好时代。跟着这个时代能够平稳安康地长大。” 他记起了那棵金银花,他记起了许多平淡的事物。我在很多时候,抉择之时首先想到了会不会失去,会失去什么,是不是没有,这些没有是不是会让自己缺失被尊重。他太害怕失去,太害怕被轻视,让他忘了自己首先应该去笃守的事物。 待肖觉理清这些思路,已经深秋时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活着便是便妥协 活着便是妥协 深秋十分,欧明朗和肖觉的那段热搜早已被出轨或者离婚或者隐婚有孩这些新闻取代,对比后面不断爆出的娱乐新闻,欧明朗和肖觉显得清新可爱极了。就连CP粉“月朗风清”都自诩娱乐圈最清新的CP粉。 欧明朗和肖觉的CP粉并没有因二人退出节目而解散,相反他们特别坚定地相信自己粉对了CP。每天都在自娱自乐自嗨。 肖觉偶尔会用小号登陆微博看看CP粉的主页,里面一个个真实的ID坚定地说着此生天荒地老,只粉“月朗风清”。 这种感觉很开心,在另一个虚拟世界中,有人说了他不敢说的话,有人做了他不敢做的事情,仿佛那些遗憾不曾存在过,彷佛他们在另一个虚拟世界中获得了圆满。 肖觉的踏实苦干获得了欧洲一众学者的欣赏,也不乏前来表达好感的女性,都是非常优秀的女性,或成熟或知性或优雅,肖觉都以自己还没做好开始一段感情真诚拒绝,事实也是这段时间以来肖觉除了工作并没有多余社交活动,一直独来独往。可能正是这样,他反而获得了更多的尊重和好感,一种超脱于男女之上的喜欢。 他常常坐在河边看着叶子一片片落下,白云悠悠飘过,数着每一个光明和日落交替的黄昏。 华人玲姐在那座城市开了唯一一个中餐馆,她四十多,风韵犹存。 肖觉的宿舍在玲姐餐馆的附近,渐渐地两人也熟悉了起来。 玲姐在肖觉再一次发呆的时候,来到他身边,“听教授说,你的工作这个月结束。” 肖觉接过玲姐手里的咖啡。 玲姐又问,“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我还没想好。”肖觉回答。 玲姐拍拍他的肩,“年轻人,你太沉重了。” 肖觉警觉,“沉重?” “对,就是沉重。虽然不知道你在国内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表现出来的就是沉重。” 肖觉心里有光闪过,他未能全部抓住,但是却轻轻地触摸到了。 当天晚上整个修缮组都在玲姐的餐馆聚餐,肖觉一扫两个月以来的消沉,显得非常活跃,又回到了那个洒脱自在的人。玲姐见状,非常开心。 同组两个女生,觉得自己会有希望,打算再约一下肖觉,玲姐见状拦住了她们,“他的轻松可不是为了和你们约会。” 伊莉莎不死心,“玲姐,你又懂了?” “但也是你情我愿,对不对。他的心可不在这儿。”玲姐远远望着肖觉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伊莉莎松开了女伴的胳膊,越过玲姐直接走向肖觉,“觉。” 肖觉身边的男士纷纷让出了位置给到伊莉莎,伊莉莎很得意,“觉,你今天很不一样。” “谢谢。”肖觉礼貌回答。 “觉,我对你很有感觉,你呢?”伊莉莎的直接和坦白引得众人纷纷关注侧目。 “伊莉莎,你在文物修复方面非常专业,这种专业超越了很多同龄人,我为能和你一起工作过感到荣幸。”肖觉礼貌回答。 “她是谁?”伊莉莎直接问。 肖觉愣了下,脸上闪过温柔,眼神渐渐飘远,“她是真实的美好。” “愿你幸福。”伊莉莎说罢举杯。 肖觉也举杯。 伊莉莎随后回到玲姐身边,靠在玲姐肩头,“你说得对,他虽然很棒,但不属于这里。” 玲姐笑笑。她由衷地为肖觉的释然而开心。 有时候妥协不一定是非得要走向另一个极端,轻易谈放下或者用另一个人去覆盖过去的失意,有时候是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且厘清自己的心重新出发。 肖觉遥遥向玲姐举杯执意,他知道这个聪明的女人懂得他的意思。 玲姐也举杯,祝他幸福。 欧洲的这段工作短暂告一段落后,肖觉启程去了纽约。他想去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看。欧明朗的生活就是三座城市——白溪里、纽约、上海。白溪里与上海的欧明朗,肖觉或多或少都参与了,唯有纽约那十年,对他而言是一片空白。他决心让这一次的纽约之旅,彻底厘清自己,让自己能够随着真心做出真实的决定。 肖觉到达纽约后,张广飞安排了在纽约的堂哥前去接机。 张广达见到肖觉后,带肖觉前往自己家。路上就给张广飞打了电话。 张广飞嘟嘟囔囔,“达哥,开免提,我要好好跟这个叛徒聊聊。肖觉,你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你知不知道一开始每天都有记者过来,有多烦人;后来苏州这边都成了网红打卡点了。如果不是你要在纽约找个落脚点,是不是就不准备找我了。你无情无义,你冷漠无情。。。” 在张广达的轻笑中,肖觉摁了摁额头跳动的神经,“光飞,我们可以卖点文旅类产品。广飞你好好工作,看好工作室。我会尽快回来的。”说罢挂了电话。 张广达无语,“我这个弟弟有点跳脱。” 肖觉想想还是感叹,“但是他是个难得的真实的人。” “这个倒是。”张广达一边开车一边赞同。 欧明朗拿着机票登上回纽约的航班。 纽约还是那座纽约。该死的纸醉金迷世界上最迷人的城市。 今年冬天风雪来得依然急促。冒着风雪打车回了自己在布鲁克林的家。我曾经租住在这里,成名后买下了这套小小的公寓。重新装修,加装了地暖,贴了墨绿色的墙布,配了玫瑰花纹的窗帘,金属质感的家具以及很多毛茸茸的靠垫。各种碰撞下,那成为了我的一个港湾。 倒了时差后,去了家附近的咖啡店随便点了一些东西,除了上综艺重遇肖觉那段时光,我对吃的没有太多要求,能吃以及吃不死人就行。 随后买了些有机水果回了家。和律师沟通,明天只是一场沟通会,但是为了慎重,还是及时地飞回了纽约。可能是倒时差的原因,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早地叫了车子前去律师处。大致情况没有太大变化,我拒绝了谈判交易,继续把所有的事情交给律师处理。随后四处闲逛。这里承载了我的成长,承载了我的蜕变。即使离开将近一年,再次回来依然没有物是人非之感。有的只是久违的熟悉。 拜访一些朋友,参加了一次婚礼,去了美国的经纪公司处理一些事务,再就是到处走走。开展,观剧,或者吃饭。就像过去很久一样,一直一个人。 准备离开之际,布鲁克林的几个邻居邀请我晚上一起吃饭。我欣然答应。在这里,我还不算出名,也就没有那么多需要提防的狗仔或者八卦。 晚饭在一家墨西哥家庭开的小餐馆里。都是一些街坊邻居,岁数相近。我在这里再次与肖觉重逢。 原本在和墨西哥家的小孩说话,小孩说最近在和一个中国老师学画画,随后拉着欧明朗去见她的中国老师,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手脚慌乱。 小孩自顾自,“朗,这就是我的老师,觉。这一个月我都在和他学画画。原来中国的颜色有那么多。太神奇了。觉老师,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朗。” 看了看身边这个个头只到自己肩膀的孩子,点点头,“你好。这段日子麻烦你了。” 肖觉向我出左手,“你好,我叫肖觉。” 我伸出右手,宛如第一次见面一样,两人同时握了下手。 随后二人挪到一个角落,我好奇问道,“所以这段日子你来了纽约。” 肖觉第一次觉得人世间是有奇迹的,他想放下,但是既然这一次遇见了,就不会再放下。他看着我,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深情,“先去了欧洲一个工作室,去修缮一些明清家具。工作结束后,就想来纽约走走,看看你曾经待过的地方。” 我强装镇静,“你觉得怎么样?” “太冷了。比上海和白溪里都冷。” “如果没有事情我先回家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没有用的对话上。 我转身的时候,肖觉握住我的手,牢牢扣住,“那时候我觉得你来到这里可以重新开始, 不会再有流言蜚语,不会再有拿你身世来欺凌你的人。大明星母亲和有钱的继父,你可以像个公主一样过上上流社会的生活,然后你会读美国最好的大学。我也会有机会来美国重新认识你,重新找到你。后来我来过,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没有人知道杨开元,也没有人知道退隐的女明星欧阳,我也没有找到你。那时候都是我以为,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你要什么,我以为的是不是你需要的。后来你说你在美国自食其力地生活,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读了最好的大学,过上了幸福舒适的生活,我想杀死那时候的自己。明朗,我错了。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随着他这些话,眼泪缓缓落下。心里有一片冰湖被打碎,那些好不容易凝结起来的厚厚的冰层稀里哗啦破碎,我听得到冰墙破碎的声音,这面冰湖之下藏了太多委屈太多不堪太多苦难。 他见状揽过我,紧紧抱住我,他的眼泪沾湿来我脖子处的长发,湿漉漉一片,“明朗,我从十岁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一直到18岁,到今天,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对你的喜欢。那十年,我每天都安慰自己,也许你正过上了公主一般的生活。但我从没想过。。。从没想过。。。明朗,对不起。” 我的眼泪同样沾湿来他的肩膀,“肖觉,活着是一种妥协。是向周边一切妥协。美国这些年,我并没有后悔过来,因为我如果没有来,可能发生的后果是我更加不能承受的。但是我难受的,我难受的,是你那时候不应该骗我。。。。。。” 我和他并没有就此深谈,我们各自披上大衣,十指相扣,共同回了我在布鲁克林的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