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且留步》 楔子 自太祖登基始,大魏历经太祖、太宗、高宗三代帝王,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高宗膝下七子,仅存三子。 高宗驾崩,元后无出,淑妃孟氏所出皇长子柴冀封裕王,惠妃黄氏所出皇五子柴允封庆王,继后杜氏所出皇七子柴昱承继皇位。 太后杜氏垂帘听政,辅佐幼帝。 十五年后,柴昱驾崩,卒年二十一岁,庙号仁宗。 仁宗膝下仅二子,皇后胡氏所出皇长子柴奂继位,年四岁,改年号保康。 太皇太后杜氏再次垂帘听政。 保康五年,八月初五,山陵崩。 保康帝柴奂,卒年九岁。 当朝首辅、华盖殿大学士陶征奏请,立仁宗长兄、大行皇帝伯父裕王为帝。 太皇太后未置可否。 当晚,太妃高氏悲伤过度,心悸而亡。 八月初七,高太妃之子、大行皇帝幼弟柴冉匆匆即皇帝位,时年八岁。 新皇以皇帝之礼祭拜发丧,迎大行皇帝灵位入太庙。 太皇太后杜氏历经四朝,第三次垂帘听政。 九月初九,重阳日,裕王起兵,反。 自太祖登基始,大魏历经太祖、太宗、高宗三代帝王,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高宗膝下七子,仅存三子。 高宗驾崩,元后无出,淑妃孟氏所出皇长子柴冀封裕王,惠妃黄氏所出皇五子柴允封庆王,继后杜氏所出皇七子柴昱承继皇位。 太后杜氏垂帘听政,辅佐幼帝。 十五年后,柴昱驾崩,卒年二十一岁,庙号仁宗。 仁宗膝下仅二子,皇后胡氏所出皇长子柴奂继位,年四岁,改年号保康。 太皇太后杜氏再次垂帘听政。 保康五年,八月初五,山陵崩。 保康帝柴奂,卒年九岁。 当朝首辅、华盖殿大学士陶征奏请,立仁宗长兄、大行皇帝伯父裕王为帝。 太皇太后未置可否。 当晚,太妃高氏悲伤过度,心悸而亡。 八月初七,高太妃之子、大行皇帝幼弟柴冉匆匆即皇帝位,时年八岁。 新皇以皇帝之礼祭拜发丧,迎大行皇帝灵位入太庙。 太皇太后杜氏历经四朝,第三次垂帘听政。 九月初九,重阳日,裕王起兵,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菜刀 颜雪怀是被尖叫声惊醒的。 睁开眼睛,她看到一个女人,那女人挥舞着手里的菜刀,向着面前的男人发疯般砍下去。 “打死你,打死你,敢欺负我女儿,我要打死你!” 她的眼皮似有千钧重,全身燥热,觉得自己仿佛要被烤化一样,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是做梦,还是到了阴曹地府? 眼前的景象一次次被黑暗代替,只有女人凄厉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 那女人是谁? 这会是那个女人吗? 莫非她终于记起了那些封存已久的记忆? 她要看清楚女人的脸,她要记住那张脸。 颜雪怀用力去咬自己的舌尖,疼痛令她彻底清醒。 不是做梦,这里也不是地府,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声,男人汩汩流出的鲜血,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是一座破庙,神翕里的木像已经不知所踪,也不知道以前供奉的是哪位神明。 不远处有只被打翻的陶罐,米粥洒了一地。 女人单薄瘦弱,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她的眼睛里血红一片,如同一只保护幼崽的母兽。 忽明忽暗的火堆后面站着几个人,那些人的脸上是错愕和惊惧。地上的男人衣衫褴褛,已全无还手之力。 “杀人了,这娘们儿杀人了!” “抓住她啊,快!” 几个汉子冲上来,有人从火堆里抽出没有烧完的木头打向女人的后背,火星子挨到衣裳便烧着起来,女人转过身来,怒视着那群狰狞的恶汉。 “快,烧死她,把那个小的留下。” “趁着那小的还没死,快点开开荤,娘的,老子好几年没尝过女人的味道了。” 色壮怂人胆,趁着女人身上起了火,两个恶汉扑上来,去抢夺她手里的菜刀。 女人刚刚杀死那个汉子,惊惧之下已经脱力,此时只是挣扎了几下便被这两个恶汉制住。 菜刀咣啷一声掉落在地,一个汉子弯腰去捡,却见一只小手抢在他前面把菜刀拿了起来。 是那个病得快要死去的小姑娘! 破庙后面的小路上,三骑策马而来,忽然,为首的少年猛的勒住缰绳,透过破庙断裂的墙壁,他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挥刀砍向对面的汉子! 那是个小姑娘。 火光摇曳,小姑娘步履蹒跚,用尽全身力气砍了下去,那汉子躲闪不及挨了一刀,鲜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按着女人的两个汉子吓了一跳,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病得快要死了的小姑娘竟然也敢杀人。 两个汉子手上一松,那女人便挣脱出来,顾不上后背上的烧伤,她挣扎着扑向自己的女儿,劈手抢过那把菜刀,如同母鸡护着小鸡崽一样,挡在女儿身前。 马上的随从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五爷,这种事咱们不能管,想想您的身份,咱不能因小失大。” 少年咬咬嘴唇,忽然翻身下马,向着破庙走去。 “五爷,咱不能去啊,齐慰的兵马就在附近,万一被” 随从话音未落,破庙里的情况便有了变化。 十几名兵士冲了进来,将火堆旁的众人围了起来,一条人影走进破庙,步履矫健,沉稳如山,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 他环视着破庙里的众人,沉声说道:“动手!” 几声惊叫之后,那三个意图染指母女的恶汉横尸地上,与先前被女人砍死的同伴躺在一起,其他人则被打晕了扔出破庙。 破庙后的少年早已停下脚步,身边的随从发出一声低呼,用只有主仆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是齐慰。” 少年没有说话,他转身走上斜坡,纵身上马,指着那名话多的随从说道:“你留下,想办法把你带的那些药交给那对母女。” 随从一怔,苦着脸说道:“五爷,那些药是王妃给您带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少年已经绝尘而去。 同伴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同情:“下次少说几句。” 然后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追着少年而去,只留下那名随从站在风中凌乱 李绮娘依然紧紧握着手里的菜刀,因为太过用力,手指已经泛出青白,她的脸上身上都是血,有别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把刀放下!”一名军士暴喝。 李绮娘却像是没有听到,后背上被烧伤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痛,她努力挺直背脊。 这些人有兵刃,他们会杀人,他们同样会伤害她的女儿,她不能放下刀,她也不能倒下,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也要把女儿护在身后。 齐慰微微眯起眼睛,他打量着面前的女人,这女人单薄瘦弱,应该是没有武功的。那个小姑娘只有十四五岁,站着的时候身子还在打晃,应是正在生病。 刚刚他们在破庙门外,看到那几个恶汉欲对这母女二人行凶,而同在破庙里的流民却连一个出手相助的也没有,这对母女虽能拼死反抗,可若他不是恰好途经此处,此时这母女二人定然已经凶多吉少。 “你不要害怕,我是定国公齐慰,他们是大魏将士,那些人欺凌妇孺,已经处死,此刻你是安全的。” 定国公齐慰? 大魏将士? 安全了,她们现在安全了 男人的声音浑厚低沉,带着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如同暮钟晨鼓,让李绮娘混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身后传来女儿娇嫩的声音:“把刀放下吧,那人是大官儿,他不会为难我们的。” 李绮娘崩紧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她手上一松,菜刀落到地上。 一名兵士上前,将菜刀捡了起来。 李绮娘被兵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出手抢夺,颜雪怀连忙拽住她的衣襟。 李绮娘这才反应过来,讷讷说道:“那把菜刀是祖传的。” 颜雪怀有些无奈,这个娘杀伐果断,连命都能不要,却舍不得一把菜刀。 “那刀染了血,咱不要了。”她拍拍李绮娘的手,轻声安慰。 母女之间的互动,看在齐慰眼里,他在心底默默叹息。 如果不是时逢乱世,这位母亲也就是一个寻常妇人,烧菜煮饭,看着人间烟火,守着自己的小家。 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拿出她原本用来切菜的刀,去保护女儿,保护自己。 “你们要去哪里,家里的其他人呢?”齐慰问道。 李绮娘怔了怔,说道:“小妇人夫家姓颜,我们一家要去新京,家里人已经先行一步,小女染病,就落在了后面,没想到被那些恶人盯上,一路尾随到这破庙之中,小妇人多谢官爷相救。” 说着,李绮娘拉着颜雪怀跪地磕头。 齐慰眉头微锁,因为女儿病了,家里其他人便把她们母女扔在路上,不管不顾? 裕王起兵,势如破竹,太皇太后和太后,带着刚刚继位的小皇帝迁都北上。 女人口中的新京,便是以前的平城,如今大魏朝新的都城。 齐慰想不起朝廷里有姓颜的官员,或许不是有官身的,而只是寻常百姓。 虽然不知道这家姓颜的何许人也,齐慰在心里已经对这家人多了几分轻视。 他对身边的随从说道:“找个郎中给她们治伤,那个小姑娘还病着,也一起看看。让她们跟在队伍里,一起进京吧。” 已经熄灭的火堆重新燃起,火光熊熊,颜雪怀被李绮娘抱着蜷缩在破庙一角,她的身子滚烫,可是一颗心却平静下来。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与人如此靠近,这种感觉很陌生,但真好啊,好得像梦一样。 眼皮愈发沉重,睡意袭来,颜雪怀又陷入混沌之中,不知身在何处,也不想醒来。 “郎中来了!” 破庙外面,传来兵士的大嗓门,一看就是战场上养成的习惯,明知国公爷就在里面,他们也不会压低声音。 李绮娘疲累交加,刚刚闭上眼睛,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李绮娘一个激凌,睡意全无,她连忙撑着地站起身来。 后背上的衣裳被火烧烂了,现在披着件赶路穿的粗布衣裳,粗糙的布料磨擦着伤处,疼得她直冒冷汗,她摇晃了一下,勉强才站稳了身子。 破庙一侧,正在看军报的齐慰抬起双眸,不经意地看向角落里的那对母女,见那妇人踉跄着终于站稳,便收回目光,把看完的军报扔进火堆里,又拿起另一份军报。 裕王大军已经攻克杭城,距离旧京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看来,迁都实是太皇太后这十几年来唯一的明智之举。 齐慰对身边的郝冲说道:“传令下去,两个时辰后继续赶路。” 传令兵跑出破庙,迎面撞上郎中和他的徒弟。 郎中花白头发,佝偻着腰,走路一步三喘,若不是有他那年轻力壮的徒弟搀扶着,说不定自己就要倒在路上。 齐慰恰好抬起头来,看到那郎中的病态,蹙起眉头,问道:“请不到其他郎中了吗?” 郝冲回道:“这阵子逃难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流民如狼似虎,就连镇上的铺子也被抢了十几家,医馆药铺也不敢打开门做生意,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来匪人,这位老郎中是在路上遇到的,说是坐堂的药铺也让流民给抢了,生意做不成,东家把他们给遣散了,咱们的人找过去时,这老郎中和徒儿正抱着药箱子在路边哭呢,说是东家的银子都给抢了,连遣散费也没给他们。” 齐慰叹了口气,裕王的兵马距此四千余里,中间还隔着长江天险,朝廷的军队即使再是没用,也能勉强支撑一两年,可是他一路北上,看到的却是民不聊生,匪患四起。 朝廷临危迁都,无可厚非,可是却没有安抚百姓,反倒令百姓人心惶惶,上有贪宦趁机敛财,下有强匪为患百姓,各地的父母官不但没有作为,反而暗中把家眷财帛送往新京,百姓们看到当官的跑了,他们更以为大势已去,认为大魏要完了,有的也往新京跑,有的索性做起了无本生意,抢官眷,砸铺子 “小姑娘还在发烧早点咳咳早点请大夫就好了咳咳再耽搁下去就没命了咳咳你们命好遇上老夫死不了咳咳咳死不了咳咳咳” 老郎中的说话声伴随着咳嗽,断断续续传来。 郝冲锁着眉头,他派出去请郎中的那两个手下该不会是聋子吧,这老头自己都快要咳死了,还能给别人治病? 郝冲看看正在专心看军报的齐慰,索性叉着腰,走到那老郎中面前,老郎中咳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看到面前二郎神一样的郝冲,老郎中连忙用一块脏兮兮的帕子掩住嘴,憋得老脸通红。 小徒弟手脚麻利地从药箱里取出一只木匣,木匣里分成两排,放着十颗蜡丸。 小徒弟先是拿出一颗蜡丸,想了想又拿出两颗,递到李绮娘面前,说道:“先给你女儿吃一颗,一个时辰后若是还没有退烧,就再服一颗,若是退烧了,便每隔三个时辰便服一颗。” 李绮娘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郝冲的眉头锁成川字,劈手夺过小徒弟手中的木匣,见那木匣上贴了张两指宽的红纸,上面用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写着两行字,银连丸,后面便是用法和用量,与小徒弟刚刚说的一般无二。 “你这郎中不开方子的吗?”郝冲问道。 老郎中用脏帕子捂着嘴还在咳,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郝冲觉得下一刻这老头就会把肺给咳出来。 小徒弟在老郎中的后背上拍了几下,口齿伶俐地向郝冲解释:“官爷啊,若是如今还在药铺子里,小人的师傅一准儿是要开方子的,可现在即便是开了方子也抓不到药,您别小看这药丸子,这是小人的师傅亲手制的,以往在药铺子里,就这么一盒就能卖二十两银子,唉,咱们命苦,东家没给遣散银子,咱们手里也就这点儿药了。” 老郎中听到小徒弟的话,似是想起自己的悲惨遭遇,咳得更厉害了。 郝冲被他咳得心烦,对小徒弟说:“你师傅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他的药能管用?” 小徒弟抹一把眼泪,带着哭腔说道:“有药,咱们有药,就是师傅他老人家舍不得吃” “死不了咳咳咳我死不了咳咳咳。” 老郎中边说边咳,这次忘了用帕子掩着嘴,郝冲后退几步,嫌弃地说道:“行了行了,这一盒子那银什么丸全都要了,来人,给他们二十两银子,拿上银子快走。” 随从拿出二十两银子过来,小徒弟麻利地接了,放进药箱里。 他打开药箱时,郝冲看到那里面整整齐齐码了十几个这样的木匣子,除此以外,还有各种瓶瓶罐罐。 郝冲心里冷哼一声,看来这师徒俩从药铺里没少拿东西出来。 忽然,一个小兵打扮的随从快步跑了过来,这是齐慰身边的福生。 “郝将军,那妇人也受了伤,您让这郎中先不要走,连带着给这妇人也看看。” 郝冲一怔,他差点忘了,这妇人也有伤,好像还伤得不轻。 他正欲开口,却见那小徒弟重又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只拳头大的小罐子。 郝冲拿过那只罐子,打开盖子,一股清凉的味道扑面而来。 罐子上同样贴着一张两指宽的红纸,上面写着清焰膏三个字。 不用细问,只看名字就知道这是治疗烧伤的。 “你怎么知道这妇人是烧伤?”郝冲沉声问道。 小徒弟被吓了一跳,指着正在给女儿喂药的李绮娘,嗑嗑巴巴地说道:“她的头发,头发让火给燎了” 郝冲转头看去,小徒弟说得没错,那妇人的头发被火烧了不少,枯黄卷曲散在肩头。 “哼,你小子倒是眼尖,你这瓶药膏子又要卖多少银子?”郝冲没好气地问道。 小徒弟伸出一根手指:“一,一” 没等他把“一百两”三个字说出来,郝冲大手一挥,道:“给他一两!” 小徒弟被惊得张大了嘴,嚎嚎嚎,这当官的欺负人! 两个时辰后,定国公齐慰的军队再次开拔,向着新京的方向而去。 老郎中的药果然见效,颜雪怀已经渐渐退烧,只是依然虚弱,郝冲担心她们跟在队伍后面影响行军,让人腾出一驾板车,让母女俩坐在板车上,跟着拉载粮草的骡队一起前行。 第三天中午,定国公齐慰与他的一万人马终于来到新京城外。 早有等待的官员在城外迎接,郝冲策马来到齐慰面前,轻声道:“国公爷,福王爷和卫公公,以及兵部的韩侍郎全都来了。” 听到“卫公公”三个字,齐慰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他微微颔首,催马上前紧走几步,然后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福生,向着迎面走来的福王抱拳行礼:“老王爷,您怎么亲自来了,愧煞我也。” 福王老态龙钟,步履蹒跚,抓着齐慰的手老泪纵横:“国公爷,太皇太后日日盼你进京啊,你总算来了,有定国公在,陛下与太皇太后安矣。” 在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小皇帝连下两道圣旨,临阵换帅,令定国公齐慰亲自带领一万齐家军进京护驾! 定国公府齐家,自太祖兴兵起,已守护大魏柴氏五代君王,如今的小皇帝是第六代! “行宫设在何处?”齐慰低声问道。 福王抹一把浑浊的眼泪,哽咽道:“行宫设在小王府里,小王无能,让圣上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受委屈了。” 旧京在遍地锦绣的江南,太皇太后却钟爱富贵雍容的牡丹,便把行宫设在洛水之阳的洛城,每年都会去住上几个月。 裕王的生母孟氏、裕王妃全氏皆出自中原名门,太皇太后唯恐再入洛城就是羊入虎口,以前的钟爱之地,如今在太皇太后看来已是龙潭虎穴,否则她也不会把新都定在平城。 平城多冷啊,距离山海关不足千里,在太皇太后看来,这已是苦寒之地,否则当年她也不会把福王轰到这里来。 福王是太宗第三子,高宗的弟弟,太皇太后的小叔子,只不过他比太皇太后年长许多,已是年逾花甲。 秉笔大太监卫明缓步走过来,兵部、礼部的四位侍郎跟在其后,五人相继与齐慰见礼,齐慰神情淡淡,对众人寒暄几句,便下令大军城外扎营,他仅带百人进城,跟随福王去行宫见驾。 临行之前,齐慰叫来郝冲,低声说道:“你找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送那对母女回家。” 郝冲在营地转了一圈儿,清一水的男人,哪有上了年纪的妇人? 算了,他还是亲自去送吧,这对母女是被国公爷救下来的,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事,堂堂正正,又不求回报,还用得着借他人之手把人送回去吗? 不用,有他堂堂从三品定远将军就足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旧衣 同康元年,二月十六。 李绮娘带着颜雪怀终于回到了颜家在新京的宅子里。 一年前,颜二老爷颜昭石送侄儿颜景修来树人书院读书,其间写信回来,说平城有处宅院不错,不如买下置产。 李绮娘让锅子千里迢迢送来五百两银票,买下了锣鼓巷的这座宅院。 谁也没有想到,如今这里竟成了颜家的栖身之所。 初春的下午,阳光明亮,院子里的石榴树冒出了嫩芽,几只雀儿落在枝头,直到有人走近了,方才扑腾着翅膀飞走。 颜家的三位老爷以及长房长孙颜景修全都没在家,说是跟着一众来京的同乡去迎接定国公进城了。 接待郝冲的是长房次子颜景光,见出来的只是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郝冲连茶也没喝,交待了几句便告辞了。 郝冲虽然没穿铠甲,可那一身的杀气,依然令人胆寒。 颜景光还是第一次见到武将,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僵着身子把李绮娘和颜雪怀领进了二进院。 郭老太太隔着掀开的帘子,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二儿媳和二孙女,满脸嫌弃地挥挥手:“去洗洗干净再过来,臭烘烘的,恶心谁呢。” 大伯娘孙氏眉头动了动,兵荒马乱,她以为这对母女已经死在路上,否则也不会任由女儿和侄女为了争抢二丫头的衣裳首饰吵闹。 李绮娘好拿捏,颜雪怀那丫头可不是善茬儿。 孙氏连忙挤出笑容,打着圆场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对三婶娘曾氏说道:“三弟妹,你带二弟妹去认认屋子,我带二丫头去洗洗,瞧瞧,这可怜见儿的,以前多水灵的孩子,才多久没见,就瘦了一圈儿。” 曾氏答应着,领着李绮娘往前面走,李绮娘有些不放心,转身想要叮嘱几句,却见女儿已经跟着孙氏下了抄手廊子,往后罩房去了。 曾氏干笑了两声,没话找话地说道:“出来一趟,二丫头的性子倒是乖顺了不少。” 颜雪怀倒也不是变得乖顺了,而是她没有多想。 自从退烧之后,她的脑子里便是浑浑噩噩,与她前世出车祸之前差不多,千丝万缕如同一团乱麻,想到一点头绪时,却又模糊混乱起来 她用了三天时间才渐渐适应自己如今所在的处境,直到进了颜府,看到颜家的那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脑子里那些模模糊糊的东西终于清晰起来。 她努力捕捉着脑中的思绪,不知不觉跟着大伯母孙氏走到了后罩房,也没有留意李绮娘被带去了哪里。 孙氏和她说了几句话,见她一副浑不守舍的样子,心里不由嘀咕,二丫头生了一场病,该不会是烧坏了脑子吧。 想到这里,孙氏暗自欢喜起来,谢天谢地,二丫头若是傻了,那可是好事,这个死丫头,怎么就没和她娘一起死在外头呢。 新买的小丫头抬来热水,孙氏又去拿了换洗衣裳过来,见颜雪怀还是闷声不响,孙氏也懒得理她,把东西放下便去了二进院子见郭老太太。 差不多两个月没有洗澡了,颜雪怀洗得时间稍长了一会,她坐在浴桶里,一边洗一边整理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来的记忆。 颜雪怀想起来了,颜家这一大家子里,郭老太太最不待见的就是李绮娘和她。 李绮娘的娘家是开食肆的,她虽然是家中养女,但是李老爹却没有亏待过她,对她很是疼爱。 颜家寡母当家,膝下三个儿子,虽然没有家徒四壁,可是一家老小,就靠土里刨食,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两银子。 老二颜昭石长得一表人才,十几岁就考上童生,李家家境殷实,李老爹觉得这个年轻人有前途,把女儿嫁到颜家时,陪嫁了一家食肆、旧京城里的一家铺子,以及一千两压箱银。 颜昭石没有了后顾之忧,考上秀才,又考上了举人。 一个举人能免二百亩田赋,颜家自己只有五亩地,十里八乡的地主把田地挂到颜昭石名下,便能免了徭役和赋税,这当然不是白帮忙的,一年到头,进项也不少。 再加上李绮娘的嫁妆出息,颜家从当年的一穷二白,变成了如今的家道小康。 颜昭石会试失利,名落孙山,但是家里不愁吃喝,他还能继续学,继续考。 李绮娘生下颜雪怀之后,便没有再开怀。起初郭老太太虽然指桑骂槐,可也不敢如何,毕竟李老爹和李大舅都不是好相与的。 颜雪怀七岁那年,李老爹病逝,李大舅扶灵回乡,回来的路上遇到水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从那以后,郭老太太便没有了顾忌,硬逼着李绮娘给颜昭石前前后后买了四个通房丫头。 说来也怪,这四个通房要么小产,要么好不容易生下来也活不了几个时辰。 通房接二连三出事,郭老太太认定她那几个没能活下来的孙儿,全都是被李绮娘给害死的。 郭老太太天天在颜昭石面前骂李绮娘是毒妇,一来二去,颜昭石也开始怀疑那些事都是李绮娘做的。 颜家人平日里没少磋磨李绮娘,颜雪怀渐渐长大,为了李绮娘,她时常顶撞郭老太太和大伯母孙氏,和两个姐妹也相处不好。因此,早在逃难之前,李绮娘和颜雪怀这对母女就是一家子的眼中钉了。 这一次那个叫秀竹的通房好不容易又有了身孕,郭老太太和颜昭石便对母女二人严防死守,生怕她们给秀竹吃点什么,弄个一尸两命。 朝廷迁都,一夜之间,官道上都是匆匆北上逃命的官眷,即使不是官眷,但凡有点家底的,也带上金银细软逃往新京,颜家也在其中。 行至半路,颜雪怀病了,郭老太太让把母女俩留下,颜昭石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和她们母女一起留下的,原本还有一个名叫锅子的小厮,那是李绮娘娘家老仆财伯的孙儿。没想到走在路上,锅子正在煮饭,恰好有一支军队经过,锅子被抓了壮丁。 李绮娘去追,被推倒在地 想到锅子,颜雪怀又糊涂了,记忆里的李绮娘好像很柔弱,和她见到的不一样。 她见到的李绮娘,拿起菜刀能杀人,见到定国公也毫不惧怕。 对了,李绮娘被带到哪里了? 若是没有想起这些往事也就罢了,现在颜雪怀收拢了这些残存的记忆,就不能不小心。 她从浴桶里出来,随便擦擦头发,把大伯娘孙氏拿给她的衣裳抖开看了看,这不是她的衣裳,倒像是堂姐颜雪娇的旧衣裳,就连放在衣裳上的那根空芯的银簪子,应该也是颜雪娇的旧物。 颜雪娇去年便已及笄,颜雪怀比她小两岁,个子却比她要高,这衣裳穿在身上短了一截。 李绮娘手头宽裕,给女儿做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请城里的绣娘精工细作,颜雪娇的衣裳比起她的,无论衣料还是做工全都差远了。 她们母女虽然被留在半路,可是箱笼行李却是跟着颜家人一起进京的,这会儿不拿她自己的衣裳,却把颜雪娇的旧衣裳拿给她,颜雪怀不用想也能猜到,她的衣裳一准儿是让堂姐颜雪娇和堂妹颜雪平给拿走了,若是她问起,她们一定会说她的箱笼在路上逃难时弄丢了。 若是以前的颜雪怀,这会儿肯定冲过去打架,然后那两个就会哭哭啼啼去郭老太太面前告状,郭老太太便会把颜雪怀臭骂一通,说不定还会连带着李绮娘一起骂。 无论这一家子的女人怎么挤兑她们母女,颜昭石都是不会管的。 他是读书人,读书人不必理会这些俗事。 颜雪怀笑了笑,换上那身旧衣裳,把半干的头发用簪子随便挽了一下,便走出了后罩房。 衣裳不重要,她要先找到李绮娘。 她原是想到正房里问问郭老太太的,可是还没有走到正房,就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惊慌失措的跑过来。 颜家原本有两个婆子两个丫鬟,全都不是死契,这次没有跟着北上逃难,除了锅子以外,就只有两个小厮一路跟随。 颜雪怀没有见过这个小丫鬟,想来是颜家到了新京后买的。 见左右没人,颜雪怀一把扯住小丫鬟,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丫鬟却是认识颜雪怀的,这是今天才到家的二姑娘。 小丫鬟下意识地指向垂花门的方向:“二太太、二太太” 颜雪怀脸色骤变,她松开抓住小丫鬟的手,向着垂花门跑去。 两个小孩站在垂花门内,小手扒着门框,伸着脑袋向外张望。 颜雪怀认出这是她的两个堂弟,三房的颜景隆和长房的颜景文。 看到忽然出现的颜雪怀,两个小孩全都呆了呆,颜景隆比颜景文心眼多,伸手拦住颜雪怀,道:“你不许过去。” 颜雪怀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小孩就不让她过去,颜雪怀心里咯登一声,李绮娘一定是出事了! 她一把推开颜景隆,跑出了垂花门。 颜景隆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被推得坐在地上,他从地上爬起来,便去追颜雪怀,五岁的颜景文不知道三哥和二姐是在做什么,跟在颜景隆身后也追了出去。 出了垂花门,迎面是一拉溜三间倒座房,三婶娘曾氏就站在其中一间门口,弯着腰正往门缝里张望。 曾氏看得入神,听到身后有人过来,她也没有转身去看。颜雪怀二话不说,伸手把她推开,曾氏被推得踉跄一下,认出来的人是颜雪怀,便尖叫起来:“快点,二丫头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簪子 这是防着她呢。 颜雪怀后悔了,她洗什么澡啊,她就应该寸步不离跟在李绮娘身边。 她抬腿一脚踢开房门。 她那位祖母郭老太太站在床边,大伯娘孙氏站在床尾,两个人使劲按住一个人的双腿,因为用力过猛,孙氏半截身子都趴了上去,两个婆子正用枕头按住一个人的脑袋! 房梁上,拴好的绳套微微晃动,正在等着有人把脖子伸进去。 看到硬闯进来的颜雪怀,屋里的几人停下动作,郭老太太指着门口,声色俱厉地喊到:“老三家的,你是死人吗?把那死丫头拖出去,快!” 曾氏闻言扑向颜雪怀,想从后面把颜雪怀抱住,可是却扑了空,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颜雪怀如同泥鳅一样闪身避开,颜景隆和颜景文也已经追到门口,颜雪怀眼疾手快,一把拽过颜景文,将他抱了起来。 “放开我娘,信不信我戳瞎他!”颜雪怀腾出一只手拔下头上簪子,用尖头的那一端抵在颜景文的右眼上。 颜景文只有五岁,从没见过这个阵仗,何况这个二姐平时就没给过他好脸色,这会儿被二姐用簪子抵在眼睛上,他吓得连忙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生怕二姐真会把簪子刺进他的眼睛里。 “别理她,她不敢,这母女俩在外面厮混了那么久,也不知跟过多少野汉子了,啧啧,都让男人给送回来了,真是那要脸的,就该死在外头,别让家里的相公蒙羞,大的下贱,这小的也不是好东西!” 郭老太太勿自骂个不停,孙氏和那两个婆子却已经松开了手。 身上的压制没有了,李绮娘一个骨碌滚下床来。 郭老太太一看就急了,骂道:“你们傻站着干嘛,拉住她,快,拉住她!” 孙氏恍然,伸手要去拽摔在地上的李绮娘,耳边忽然又传来颜雪怀稚嫩的声音。 “大伯娘,我知道你能生,所以儿子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那我就成全你吧。” 孙氏伸出去的手哆嗦了一下,她猛一抬头,就看到颜雪怀把那支银簪子刺进了颜景文的前胸! “啊!”孙氏一声尖叫,伴随着她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颜景文的哭声。 “疼,好疼,娘,娘啊,救我!” 孙氏大骇,心口像被刀割一般疼痛,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颜雪怀,可她看到的却是颜雪怀冰冷的眼神和嘴边那抹讥诮的笑容。 孙氏惊出一身冷汗,老太太说得不对,二丫头敢杀人,她真敢杀了景文! “二丫头,你放开你弟弟,大伯娘求你了,你放开他。”孙氏苦苦哀求。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李绮娘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到女儿身边。 颜雪怀松了口气,看向孙氏的目光却更加冰冷。 记忆之中,大伯娘孙氏可从来没有求过谁。 虽然颜大老爷游手好闲,干啥啥不行,但孙氏却从不认为她们一家子是靠二房养着,她的腰杆一直挺得笔直,在李绮娘面前摆足了长嫂的架子。 她生了三个儿子,她能在李绮娘面前低头? 做梦! 现在不是做梦,她虽然生了三个儿子,可还真不是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哪个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一个都不能死。 “老大家的,你求她做甚,那死丫头当不起你一声求,养的下贱东西,活着也是丢人现眼,老天不开眼,怎么没让她病死在” 郭老太太的骂声,被颜景文的哭声淹没了。 颜雪怀拿着簪子的手,又向前推了推。 “我打死你!” 一个孩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颜景隆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柄铁锨,高举着向颜雪怀砸来。 颜雪怀猛的转身,一脚踢向颜景隆,颜景隆被踢得后退几步,噗通一声坐在地上,那柄铁锨砸在自己头上,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曾氏见了,连忙跑过去扶起儿子,见儿子头上渗出血丝,曾氏的脸都给吓白了。 二丫头疯了,是真的疯了,不,这是被厉鬼附身了吧,以前的二丫头虽然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也顶多吵吵闹闹,可从来没有动过手。 颜雪怀却有点失望,她以为自己一脚下去,颜景隆能飞起来,可也只是后退了几步而已。 她的这副身子太弱了。 孙氏却已经吓破了胆,她哭求道:“二丫头,你娘没事,你娘都没事了,你快把景文放开。” 颜雪怀呼出一口气,李绮娘这次没事了,可还有下次,下下次,只要她们母女还留在这里,她就无法保证李绮娘的安全。 不,经过今天这一闹,她连自己的安全也无法保证了。 且,颜家的三个男人全都不在,颜景修也不在,但是颜景光还在,也不知道为何没有过来,那颜景光长得呆头呆脑,说不定有点力气,若是他来了,恐怕还有些麻烦。 “放我们走,我和我娘要走,不在这里住了,我们单过。”颜雪怀说道。 李绮娘一怔,扭头看向女儿。 见她看过来,颜雪怀问道:“娘,你愿意和我走吗?” 李绮娘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说道:“娘和你一起走。” “不能走,千人骑万人睡的贱货,不能让她们出去丢老二的脸,死也得死在家里!李氏,我告诉你,你敢走我就让老二写休书,你死了也不能进我颜家祖坟,只能撒在那大路上,让人踩让人踏,永世不得翻身,世世代代做娼伎!”郭老太太叫道。 颜雪怀给气笑了,这兵荒马乱的,你家祖坟八成都给马蹄子踩塌了,当谁稀罕,你自己留着住吧。 “不走就不走,反正簪子也不是扎在我肉里!” 孙氏大惊,冲着郭老太太喊道:“娘啊,放她们走吧,景文不能死啊!” 郭老太太还就不信颜雪怀敢杀人,二丫头让她娘惯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连鸡都不敢杀。 郭老太太冲着那两个婆子喊道:“我花钱买你们不是让你们看热闹的,去把我孙子抢过来!” 两个婆子刚要上前,就被孙氏喝住:“站住!” 颜雪怀心中好笑,对身边的李绮娘道:“娘,咱们走!” 颜雪怀说着,便和李绮娘向外面走。 “别走,把景文放下,你把景文放下!” 孙氏声嘶力竭,可却不敢扑上来,生怕颜雪怀手一抖,把颜景文的心窝子刺个透心凉。 颜雪怀抱着颜景文,和李绮娘一起走出倒座房,曾氏不敢拦着,拽着颜景隆退到一旁。 母女俩刚刚走到屏门,颜景光和颜雪娇、颜雪平才闻讯跑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三人怔住,还没有去阻拦,颜雪怀和李绮娘已经快步出了屏门,跑到了大门口。 大门紧闭,李绮娘用力打开大门,颜景光和孙氏追出来时,母女二人已经站在巷子里。 倒座间的后墙临着巷子,路过的人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喊声,已经有人停下脚步。 看到两个女人披头散发跑出来,来往的人索性不走了,想要看个究竟。 孙氏也没有想到,大门外居然还有看热闹的,她脸色更加苍白,尖声喊道:“拦着她们,她们杀人了,把景文给我!” 颜雪怀一脸悲愤,冲着围观的人说道:“我祖母和大伯母趁着我爹不在家,想把我娘弄死假装自尽,伯伯大爷们,你们都看着了,这是我堂弟,他还会哭,人还活着,我现在把活着的堂弟还给他们,你们都给做个证,以后再死了可和我没有关系。” 说着,颜雪怀使出吃奶的劲儿,举起颜景文向孙氏扔了过去。 孙氏大惊,扑上去想要接住颜景文,却摔倒在地,颜景文被颜景光稳稳接住。 孙氏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是不是受了伤,她爬起来,扑到颜景文面前,哭天抢地:“杀人了,那死丫头杀人了!” 围观的人连忙提醒她:“你儿子还活着呢,你快看看还能救吗,先找个郎中给看看。” 孙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看,簪子已经不在了,颜景文身上的夹袄被扎了个窟窿,心口上却连滴血也没有! 有好事的凑过来看,哈哈大笑,指着孙氏说道:“你这婆娘是咒自己儿子吗?连油皮都没破,你说你儿子死了?你看你儿子活着好好的。” 孙氏傻了,忙问颜景文:“你没事?那你哭啥?” 颜景文又哭了起来,他害怕,他好害怕! 等到孙氏终于想起李绮娘和颜雪怀时,那母女俩早已踪迹全无,不知去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银票 颜雪怀抓着李绮娘的手腕,在陌生的巷子里奔跑。二月的新京,迎春花还没凋谢,桃花已经绽出花蕾,染上新绿的柳枝迎风摇曳,母女俩在一株柳树前停下脚步,前面是能并行四驾马车的大路,再往身后看去,颜家人没有追上来。 颜雪怀大口喘着粗气,李绮娘心疼地问她:“渴了吗?娘去找点水来。” 颜雪怀摇摇头,其实也没跑多远,就是她大病初愈,所以才觉得疲累。 “那边有个茶摊,我们去那边坐会儿,娘给你梳梳头。”李绮娘身上穿的,是曾氏的旧衣裳,与颜雪怀猜测的一样,曾氏说在路上丢了很多东西,她们母女的箱笼也在其中。 摆摊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粗布衣裳上连个皱褶儿都没有,茶摊也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就是老妇人的那张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不像是做生意的,倒像是衙门里派下来巡视的官员,而且还不是七八品的小官儿,一准儿要是个大官,很大的官。 母女俩在茶摊上坐下,李绮娘要了两碗茶,又多要了空碗,把其中一碗茶倒进空碗里,又重新倒回来,反反复复倒了几次,直到那碗茶不烫嘴了,才端到女儿面前,看着女儿一口一口喝下去。 老妇人看她一眼,撇撇嘴角,移开了眼睛。 小摊上原本坐着三个少年,穿着蓝布袍子,像是哪个书院的学生,看到邻桌这两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三个人窃窃私语起来,眼睛不住地瞄过来,时不是发出一两声轻笑。 老妇人干咳一声,走到少年们的茶桌前,大茶壶砰地放在桌子上,粗声粗气地说道:“还添茶吗?不添了就走!看什么看,年纪轻轻不学好!” 这茶可不是白添的,两文钱一碗。 茶水不贵,可是这老妇人说的话太难听了。 少年人脸皮子薄,又自恃读书人的身份,三个人红了脸,扔下钱便飞也似地跑了。 颜雪怀心领神会,连忙说道:“婆婆,谢谢您。” 老妇人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婆婆,我们北方不兴这么叫,你少套近乎!” 颜雪怀毫无防备地被人怼了,她咽口唾沫,连忙改口:“奶奶,是我说错了,您别在意。” “谁是你奶奶,我家可没有你这么个孙女。”老妇人冷冰冰地说道。 老妇颜雪怀觉得自己一定是与老太太犯冲,前有郭老太,后有茶摊老太,郭老太她能骂回去,可摆茶摊的老太太分明还帮了她,她凭啥怼人家。 李绮娘心疼女儿被人怼了,可也不好意思反怼回去,客客气气地对老妇人说道:“大娘,孩子小不会说话,您老别和她一般见识,我替她给您老道歉。” 老妇人没理她,手脚麻利地收拾了茶桌,把洗好的抹布往桌沿上一搭,连个眼角子也没给母女俩。 李绮娘用手指当梳子,把颜雪怀那乱糟糟的头发理顺,颜雪怀把先前的那根银簪子拿出来递给李绮娘,李绮娘心里一酸,这根不值钱的簪子,连同那身旧衣裳,这就是闺女所有的东西了。 十四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她家闺女连根好看的头绳都没有。 颜雪怀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她一拍脑袋,后悔地说道:“我忘了要银子!” 颜景文在手,她们能从颜家跑出来,当然也能要出银子,可她偏偏把这事给忘了! 李绮娘四下看看,见那老妇人正背对着她们,四下也没有其他客人,李绮娘拍拍女儿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别担心,娘有银子。” 颜雪怀一怔,她上下打量着李绮娘,怎么看也不像藏了银子啊。 见女儿不解,李绮娘解释:“是银票,有一百两呢,是咱们在路上没用完的。” 路上发现被贼人盯上后,李绮娘就悄悄把最后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缝进棉鞋里,只留些散碎银子放在身上,回到颜家以后,虽然换过衣裳,可是鞋子还是路上穿的那一双。 颜雪怀松了口气,她听说古代银子很值钱,十两银子就够一家老小吃用一年。 一百两,那岂不是足够她们母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年的? “阿娘,那咱们先去找房子住下,天色渐晚,我们总不能睡在路边吧。”颜雪怀晃晃李绮娘刚刚给她梳好的脑袋,脑袋里就蹦出两句歌词——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她有些好笑,她这是又要混迹街头了吗? 前世她在孤儿院里长大,八岁之前记忆全无,十三岁时她上初一,在学校不小心考了个第一,被几个女生拖到小树林里殴打,她是孤儿,她不配当好学生! 她们脱光她的衣裳,让她趴在地上学狗的样子摇尾乞怜,她再起身时,手里多了一截短树枝,她用那截短树枝戳瞎了一个女生的眼睛。 女生家长得知她是孤儿,无力赔偿之后,就发动其他家长,要求学校把她开除,她自己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孤儿院。 为了生存,她住过桥洞睡过长椅,打架偷东西给人带货,她年纪小,警察抓住她也只是批评教育,她是所有人眼里的社会渣滓 “又不舒服了吗?”见颜雪怀神色有异,李绮娘吓了一跳,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颜雪怀的思绪被打断,她笑着摇头,李绮娘松了口气,又问道:“饿不饿,冷不冷?” 颜雪怀伸手抱住李绮娘的手臂,那些流民想要欺负她,李绮娘拿起菜刀为她拼命,除了前世的那个人,李绮娘就是对她最好的人 天空蓝得透明,夹杂着花木芳香的空气扑面而来,颜雪怀顿觉神清气爽,心情也晴朗起来。 “阿娘,以后咱们娘俩过日子,我养着您。” 李绮娘握着女儿柔弱无骨的小手,既心慰又心酸:“你还小,阿娘有手艺,阿娘能养活你。” 一旁的老妇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哼了一声。 傍晚时分,母女俩找到一家小客栈,开了一间房,房间不大也很干净,唯一不好的就是太贵了,小小的一间屋子,一天就要一两银子。 掌柜的抹一下小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您还当咱们这儿还是平城啊,早就不是了,如今是新京,是京城,就咱这小客栈,每天都是人满为患,若不是你们来得巧,刚好有个客人退房,就这一两银子一天的屋子,你们想住也住不上。” 这倒是真的,从茶摊到客栈,这一路上,颜雪怀看到很多流民,都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蜷缩在墙根处房檐下,无处投亲,也住不起客栈。 颜雪怀不由庆幸,若不是李绮娘藏了一百两银子,今天晚上她们母女也要天为被子地为床,草木卷帘,星月同榻。 无论如何,明天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找房子! 前世她光棍一条,可以睡桥洞睡草丛,这辈子她有老娘,当然先要安个窝。 这边母女俩正在商量找房子的事,锣鼓巷的颜家三兄弟,带着长房长孙颜景修直到二更时分才喝得醉醺醺回来 新京的各个衙门都是刚刚支起摊子,城内各处一片混乱,夜间没有宵禁,街上到处都是流民,颜二老爷颜昭石遇到几位看着眼熟的读书人,一问之下不但是同乡,而且还是同科,他乡遇故友,自是要到酒楼里坐一坐。 说不尽的思乡离愁,道不尽的鸿鹄之志,邻座的客人听到熟悉的乡音,也凑过来敬酒,定国公来了,新京无忧了,裕王岂会是定国公的对手,大魏江山保住了,而他们这些跟随圣驾脚步来到新京的人,前途一片大好,看明朝,数风流人物,都在这个酒楼里! 颜家三兄弟当中,颜大老爷酒量最浅,喝得却最多,颜景修扶着他,跌跌撞撞进了自家住的东厢房。 见母亲孙氏靠在迎枕上,额头贴着块小膏药,颜景修问道:“阿娘,您怎么了?” 孙氏还没有说话,一旁的颜雪娇就抢先开口:“还不是让二婶娘和颜雪怀给气的。” 颜景修一怔,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他沉声问道:“二婶娘和二妹妹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这两个丧门星,还有脸回来。”颜雪娇骂道。 颜景修神色阴沉,那对母女竟然没有死? 怎么可能? 李绮娘和颜雪怀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们应该死在逃难路上,死状凄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肚子 颜景修起身便向外面走,顾不上醉得人事不知的父亲和神情郁郁的母亲。 “大哥,你去哪儿?”身后传来颜雪娇的声音。 “二婶娘和二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去看看她们”,走了几步,颜景修忽然意识到深更半夜过去不合适,便对颜雪娇说道,“你和我一起去。” “去干什么啊,亏你还好心去看她们,那两个不要脸的,从家里跑出去了。” 颜雪娇后悔死了,下午的时候,她怎么就慢了一步呢,眼睁睁让颜雪怀那死蹄子带着二婶跑了。 “你说什么?她们走了?没在府里?”颜景修一把抓住颜雪娇的手腕,声色俱厉地问道。 颜雪娇吓了一跳,她的大哥温文而雅,玉树临风,她从未见过大哥发火,大哥甚至不会大声说话。 大哥今天这是怎么了? 颜雪怀的手腕被抓得生疼,她使劲挣脱开颜景修的钳制,又急又气地说道:“没在,她们没在府里,她们在外头跟野男人厮混,祖母让二婶娘自尽保全脸面,二婶娘不肯,颜雪怀用簪子假装刺死景文,骗了阿娘放她们母女离开的,她们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去了那些下贱地方讨生活了。” 想到颜雪怀会沦为娼寮里的窑姐儿,颜雪娇就觉得心情舒畅。 颜雪怀天生就长着一张妖精似的脸,不当窑姐儿还能做什么?再说,如今的新京到处都是流民,她们两个女子不靠男人,吃什么喝什么,住在哪里,难道等着饿死冻死吗? 颜雪娇越想越得意,她抬头时却正对上颜景修的眼睛,颜雪娇被这双眼睛里冒出来的怒火吓得差点哭出来。 大哥的眼睛......像要杀人! “蠢货,全都是蠢货!怎么能放她们走,怎么能!她们走了,二叔的差事怎么办?” 颜雪娇怔住,二叔的差事?二叔是举人,还用得着差事吗?做了举事不是就有人捧着银子上门了吗? 颜景修看也没看被他吓坏了的颜雪娇,大步流星朝着对面走去。 蠢货,太蠢了! 虽说是三进的院子,可是颜家人口多,住得并不宽敞。 二房和三房全都挤在西厢,好在颜昭石的另外三个通房留在老家没有带过来,三房的颜景隆年纪又还小,否则两家人挤在三间房里,还真是住不开。 颜雪娇和颜雪平住在后罩房里,若是李绮娘住回来,颜昭石的那个怀孕的通房要么和颜雪娇她们住到一起,要么就只能和丫鬟婆子挤着住了。 颜景修进来时,颜昭石躺在床上,一只手抱着通房秀竹的肚子,和他那还没有出世的儿子说话呢。 颜景修心中一阵恶寒,二叔父知不知道李绮娘母女回来过? 秀竹吓了一跳,没想到深更半夜的,大少爷就大咧咧地闯进来了。 她连忙伸手去推颜昭石,可颜昭石醉成了一滩烂泥,嘴里还在说着醉话:“儿啊,爹的好儿子,爹有儿子了,有儿子了......” 颜景修的脸色愈发深沉,即使那通房肚子里怀的真是个儿子,那又如何,不过是个丫头生的庶子,婢生子! “阿重,让灶上煮醒酒茶,再叫个丫鬟过来!” 这家里乱成一锅粥,女眷们也没人真正会主持中馈的,三位老爷喝醉了回来,连个侍候醒酒的人都没有。 与北上的那些大家族相比,颜家只不过就是个勉强解决了温饱问题的穷家小户而已。 想想刚刚在酒楼里,听到那几个读书人的恭维,父亲和两位叔父那一脸的沾沾自喜,颜景修就觉好笑。 “......大少爷,二老爷他......” 耳畔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是那个通房。 颜景修一改往日的温和,声色俱厉:“滚出去!这是主子的屋子,以后不许进来!” 秀竹吓得一个哆嗦,自从她有了身孕,二老爷就特别疼她,北上时也只带了她一个通房出来,二老爷说了,只要她一举得男,就给她抬姨娘,将来她的儿子做了官,也能给她请封诰命。 她以前从不知道妾室也能成诰命,可是二老爷说能,那就一定能,二老爷是读书人,二老爷说的,那都是对的。 可是今天大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不让她进这屋子,那她住在哪儿? 她肚子里的儿子怎么办? “少磨蹭,快滚出去,否则我就把你扔出去!” 颜景修伸手就要去拽秀竹,秀竹几乎尖叫出声,大少爷也喝多了吧,一定是的,否则大少爷怎会对她动手。 秀竹不敢留在这里了,二老爷还醉着,不能给她撑腰,至于她肚子里的这个,不是还没有生出来吗? 秀竹抱起床上的被子,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颜昭石的酒劲才终于过去。 他看着站在他屋里的大侄子,有些发懵。 “景修,这是怎么回事?” 颜景修神情凝重,问道:“二叔父,二婶和二妹妹今天回来过,您可知晓?” 颜昭石一怔:“她们回来了?你不是说她们......她们......” 颜家还没进城,就在城外的十里亭见到了来接他们的颜景修,得知李绮娘和颜雪怀被扔在了路上,颜景修便很生气,当即便花了银子托人去找,就在今天上午,托出去的人送回消息,说是有人见过那对母女,被一伙流民盯上,死在破庙之中。 “要么是那人骗了我们,要么就是认错了人,误将别人当成了二婶和二妹妹。” 颜景修把从颜雪娇那里听来的事情说了一遍,颜昭石的脸色也变了。 “这该如何是好,唉,这还不如死了呢。” 是啊,还不如死在外面! “二叔父,无论如何要把二婶娘和二妹妹找回来,您想一想,若是叶次辅知道此事,他会如何看您,如何看待颜家。” “陶征执意要让裕王登基,如今裕王已成乱臣贼子,先前太皇太后不是不想动陶征,而是不能动他,如今定国公到了,太皇太后不会再有所顾忌,陶征完了,他的那些门生故旧也要完了,叶次辅是一定要上位的,这个时候,他这边绝不能出事,且,他老人家最见不得这个,您想一想,叶次辅为何会对您高看的吧。” 虽然颜景修压低了声音,可是颜昭石还是感觉到重重威压。 这种威压不是来自颜景修,而是叶次辅! 叶次辅的父亲宠妾灭妻,叶次辅身为嫡子,却是被家中老仆养大的。 尚在旧京时,颜景修在诗会上认识了叶盛,并与之成为好友。 去年颜景修之所以会到千里之外的新京读书,就是因为叶盛来了新京。 叶盛的祖父就是当年抚养过叶次辅的那位老仆。 叶盛一家不但放了籍,而且叶次辅还将叶盛收为义子,并让他师从自己的同门师兄,如今在树人书院任山长的纪怀礼。 颜家还没到新京时,叶盛便向叶次辅引荐了颜景修。 叶次辅问起颜家家世,颜景修便提起了自己的叔父,颜家唯一一位有功名的人。 听说颜昭石膝下只有一女,却从不曾纳妾,而发妻李氏仅仅是个商户女,颜昭石却与她伉俪情深,叶次辅便称赞了几句,并且告诉颜景修,待到颜家进京之后,他要见见这位重情重义的颜昭石颜举人。 被侄儿一提醒,颜昭石那尚存的一点点酒意也荡然无存。 昨天他已经见过叶次辅了,提起在路上失散的妻女,颜昭石哭得不能自己,叶次辅也为之动容。 那一刻颜昭石自己也相信了,他是心疼女儿,这才让爱妻留下照顾女儿的,谁能想到那一别便成永决! 叶次辅不但安慰了他,还让他一定不能因此而放弃学业...... 如叶次辅这样的人,是不会把话说在明处的。 因此从叶府回来之后,颜昭石和颜景修便一致认为,朝廷为了安抚民心,培养新血,十有八、九会开恩科! 此次裕王谋反,牵连的官员不计其数,仅是首辅陶征一系就有上百人。 新皇新政新国都,朝廷需要大量官员,因此,恩科一事刻不容缓。 天下文气聚江南,而此番来京的江南才子不过一二。 比之以往,今次想要金榜题名并不难。 榜上有名,又有叶次辅的赏识,这放在眼前的青云路,岂能因为妇人而改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房子 颜雪怀抓着李绮娘的手腕,在陌生的巷子里奔跑。二月的新京,迎春花还没凋谢,桃花已经绽出花蕾,染上新绿的柳枝迎风摇曳,母女俩在一株柳树前停下脚步,前面是能并行四驾马车的大路,再往身后看去,颜家人没有追上来。 颜雪怀大口喘着粗气,李绮娘心疼地问她:“渴了吗?娘去找点水来。” 颜雪怀摇摇头,其实也没跑多远,就是她大病初愈,所以才觉得疲累。 “那边有个茶摊,我们去那边坐会儿,娘给你梳梳头。”李绮娘身上穿的,是曾氏的旧衣裳,与颜雪怀猜测的一样,曾氏说在路上丢了很多东西,她们母女的箱笼也在其中。 摆摊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粗布衣裳上连个皱褶儿都没有,茶摊也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就是老妇人的那张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不像是做生意的,倒像是衙门里派下来巡视的官员,而且还不是七八品的小官儿,一准儿要是个大官,很大的官。 母女俩在茶摊上坐下,李绮娘要了两碗茶,又多要了空碗,把其中一碗茶倒进空碗里,又重新倒回来,反反复复倒了几次,直到那碗茶不烫嘴了,才端到女儿面前,看着女儿一口一口喝下去。 老妇人看她一眼,撇撇嘴角,移开了眼睛。 小摊上原本坐着三个少年,穿着蓝布袍子,像是哪个书院的学生,看到邻桌这两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三个人窃窃私语起来,眼睛不住地瞄过来,时不是发出一两声轻笑。 老妇人干咳一声,走到少年们的茶桌前,大茶壶砰地放在桌子上,粗声粗气地说道:“还添茶吗?不添了就走!看什么看,年纪轻轻不学好!” 这茶可不是白添的,两文钱一碗。 茶水不贵,可是这老妇人说的话太难听了。 少年人脸皮子薄,又自恃读书人的身份,三个人红了脸,扔下钱便飞也似地跑了。 颜雪怀心领神会,连忙说道:“婆婆,谢谢您。” 老妇人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婆婆,我们北方不兴这么叫,你少套近乎!” 颜雪怀毫无防备地被人怼了,她咽口唾沫,连忙改口:“奶奶,是我说错了,您别在意。” “谁是你奶奶,我家可没有你这么个孙女。”老妇人冷冰冰地说道。 老妇颜雪怀觉得自己一定是与老太太犯冲,前有郭老太,后有茶摊老太,郭老太她能骂回去,可摆茶摊的老太太分明还帮了她,她凭啥怼人家。 李绮娘心疼女儿被人怼了,可也不好意思反怼回去,客客气气地对老妇人说道:“大娘,孩子小不会说话,您老别和她一般见识,我替她给您老道歉。” 老妇人没理她,手脚麻利地收拾了茶桌,把洗好的抹布往桌沿上一搭,连个眼角子也没给母女俩。 李绮娘用手指当梳子,把颜雪怀那乱糟糟的头发理顺,颜雪怀把先前的那根银簪子拿出来递给李绮娘,李绮娘心里一酸,这根不值钱的簪子,连同那身旧衣裳,这就是闺女所有的东西了。 十四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她家闺女连根好看的头绳都没有。 颜雪怀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她一拍脑袋,后悔地说道:“我忘了要银子!” 颜景文在手,她们能从颜家跑出来,当然也能要出银子,可她偏偏把这事给忘了! 李绮娘四下看看,见那老妇人正背对着她们,四下也没有其他客人,李绮娘拍拍女儿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别担心,娘有银子。” 颜雪怀一怔,她上下打量着李绮娘,怎么看也不像藏了银子啊。 见女儿不解,李绮娘解释:“是银票,有一百两呢,是咱们在路上没用完的。” 路上发现被贼人盯上后,李绮娘就悄悄把最后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缝进棉鞋里,只留些散碎银子放在身上,回到颜家以后,虽然换过衣裳,可是鞋子还是路上穿的那一双。 颜雪怀松了口气,她听说古代银子很值钱,十两银子就够一家老小吃用一年。 一百两,那岂不是足够她们母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年的? “阿娘,那咱们先去找房子住下,天色渐晚,我们总不能睡在路边吧。”颜雪怀晃晃李绮娘刚刚给她梳好的脑袋,脑袋里就蹦出两句歌词——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她有些好笑,她这是又要混迹街头了吗? 前世她在孤儿院里长大,八岁之前记忆全无,十三岁时她上初一,在学校不小心考了个第一,被几个女生拖到小树林里殴打,她是孤儿,她不配当好学生! 她们脱光她的衣裳,让她趴在地上学狗的样子摇尾乞怜,她再起身时,手里多了一截短树枝,她用那截短树枝戳瞎了一个女生的眼睛。 女生家长得知她是孤儿,无力赔偿之后,就发动其他家长,要求学校把她开除,她自己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孤儿院。 为了生存,她住过桥洞睡过长椅,打架偷东西给人带货,她年纪小,警察抓住她也只是批评教育,她是所有人眼里的社会渣滓...... “又不舒服了吗?”见颜雪怀神色有异,李绮娘吓了一跳,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颜雪怀的思绪被打断,她笑着摇头,李绮娘松了口气,又问道:“饿不饿,冷不冷?” 颜雪怀伸手抱住李绮娘的手臂,那些流民想要欺负她,李绮娘拿起菜刀为她拼命,除了前世的那个人,李绮娘就是对她最好的人...... 天空蓝得透明,夹杂着花木芳香的空气扑面而来,颜雪怀顿觉神清气爽,心情也晴朗起来。 “阿娘,以后咱们娘俩过日子,我养着您。” 李绮娘握着女儿柔弱无骨的小手,既心慰又心酸:“你还小,阿娘有手艺,阿娘能养活你。” 一旁的老妇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哼了一声。 傍晚时分,母女俩找到一家小客栈,开了一间房,房间不大也很干净,唯一不好的就是太贵了,小小的一间屋子,一天就要一两银子。 掌柜的抹一下小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您还当咱们这儿还是平城啊,早就不是了,如今是新京,是京城,就咱这小客栈,每天都是人满为患,若不是你们来得巧,刚好有个客人退房,就这一两银子一天的屋子,你们想住也住不上。” 这倒是真的,从茶摊到客栈,这一路上,颜雪怀看到很多流民,都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蜷缩在墙根处房檐下,无处投亲,也住不起客栈。 颜雪怀不由庆幸,若不是李绮娘藏了一百两银子,今天晚上她们母女也要天为被子地为床,草木卷帘,星月同榻。 无论如何,明天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找房子! 前世她光棍一条,可以睡桥洞睡草丛,这辈子她有老娘,当然先要安个窝。 这边母女俩正在商量找房子的事,锣鼓巷的颜家三兄弟,带着长房长孙颜景修直到二更时分才喝得醉醺醺回来 新京的各个衙门都是刚刚支起摊子,城内各处一片混乱,夜间没有宵禁,街上到处都是流民,颜二老爷颜昭石遇到几位看着眼熟的读书人,一问之下不但是同乡,而且还是同科,他乡遇故友,自是要到酒楼里坐一坐。 说不尽的思乡离愁,道不尽的鸿鹄之志,邻座的客人听到熟悉的乡音,也凑过来敬酒,定国公来了,新京无忧了,裕王岂会是定国公的对手,大魏江山保住了,而他们这些跟随圣驾脚步来到新京的人,前途一片大好,看明朝,数风流人物,都在这个酒楼里! 颜家三兄弟当中,颜大老爷酒量最浅,喝得却最多,颜景修扶着他,跌跌撞撞进了自家住的东厢房。 见母亲孙氏靠在迎枕上,额头贴着块小膏药,颜景修问道:“阿娘,您怎么了?” 孙氏还没有说话,一旁的颜雪娇就抢先开口:“还不是让二婶娘和颜雪怀给气的。” 颜景修一怔,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他沉声问道:“二婶娘和二妹妹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这两个丧门星,还有脸回来。”颜雪娇骂道。 颜景修神色阴沉,那对母女竟然没有死? 怎么可能? 李绮娘和颜雪怀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们应该死在逃难路上,死状凄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老妇 颜雪怀抓着李绮娘的手腕,在陌生的巷子里奔跑。二月的新京,迎春花还没凋谢,桃花已经绽出花蕾,染上新绿的柳枝迎风摇曳,母女俩在一株柳树前停下脚步,前面是能并行四驾马车的大路,再往身后看去,颜家人没有追上来。 颜雪怀大口喘着粗气,李绮娘心疼地问她:“渴了吗?娘去找点水来。” 颜雪怀摇摇头,其实也没跑多远,就是她大病初愈,所以才觉得疲累。 “那边有个茶摊,我们去那边坐会儿,娘给你梳梳头。”李绮娘身上穿的,是曾氏的旧衣裳,与颜雪怀猜测的一样,曾氏说在路上丢了很多东西,她们母女的箱笼也在其中。 摆摊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粗布衣裳上连个皱褶儿都没有,茶摊也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就是老妇人的那张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不像是做生意的,倒像是衙门里派下来巡视的官员,而且还不是七八品的小官儿,一准儿要是个大官,很大的官。 母女俩在茶摊上坐下,李绮娘要了两碗茶,又多要了空碗,把其中一碗茶倒进空碗里,又重新倒回来,反反复复倒了几次,直到那碗茶不烫嘴了,才端到女儿面前,看着女儿一口一口喝下去。 老妇人看她一眼,撇撇嘴角,移开了眼睛。 小摊上原本坐着三个少年,穿着蓝布袍子,像是哪个书院的学生,看到邻桌这两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三个人窃窃私语起来,眼睛不住地瞄过来,时不是发出一两声轻笑。 老妇人干咳一声,走到少年们的茶桌前,大茶壶砰地放在桌子上,粗声粗气地说道:“还添茶吗?不添了就走!看什么看,年纪轻轻不学好!” 这茶可不是白添的,两文钱一碗。 茶水不贵,可是这老妇人说的话太难听了。 少年人脸皮子薄,又自恃读书人的身份,三个人红了脸,扔下钱便飞也似地跑了。 颜雪怀心领神会,连忙说道:“婆婆,谢谢您。” 老妇人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婆婆,我们北方不兴这么叫,你少套近乎!” 颜雪怀毫无防备地被人怼了,她咽口唾沫,连忙改口:“奶奶,是我说错了,您别在意。” “谁是你奶奶,我家可没有你这么个孙女。”老妇人冷冰冰地说道。 老妇颜雪怀觉得自己一定是与老太太犯冲,前有郭老太,后有茶摊老太,郭老太她能骂回去,可摆茶摊的老太太分明还帮了她,她凭啥怼人家。 李绮娘心疼女儿被人怼了,可也不好意思反怼回去,客客气气地对老妇人说道:“大娘,孩子小不会说话,您老别和她一般见识,我替她给您老道歉。” 老妇人没理她,手脚麻利地收拾了茶桌,把洗好的抹布往桌沿上一搭,连个眼角子也没给母女俩。 李绮娘用手指当梳子,把颜雪怀那乱糟糟的头发理顺,颜雪怀把先前的那根银簪子拿出来递给李绮娘,李绮娘心里一酸,这根不值钱的簪子,连同那身旧衣裳,这就是闺女所有的东西了。 十四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她家闺女连根好看的头绳都没有。 颜雪怀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她一拍脑袋,后悔地说道:“我忘了要银子!” 颜景文在手,她们能从颜家跑出来,当然也能要出银子,可她偏偏把这事给忘了! 李绮娘四下看看,见那老妇人正背对着她们,四下也没有其他客人,李绮娘拍拍女儿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别担心,娘有银子。” 颜雪怀一怔,她上下打量着李绮娘,怎么看也不像藏了银子啊。 见女儿不解,李绮娘解释:“是银票,有一百两呢,是咱们在路上没用完的。” 路上发现被贼人盯上后,李绮娘就悄悄把最后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缝进棉鞋里,只留些散碎银子放在身上,回到颜家以后,虽然换过衣裳,可是鞋子还是路上穿的那一双。 颜雪怀松了口气,她听说古代银子很值钱,十两银子就够一家老小吃用一年。 一百两,那岂不是足够她们母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年的? “阿娘,那咱们先去找房子住下,天色渐晚,我们总不能睡在路边吧。”颜雪怀晃晃李绮娘刚刚给她梳好的脑袋,脑袋里就蹦出两句歌词——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她有些好笑,她这是又要混迹街头了吗? 前世她在孤儿院里长大,八岁之前记忆全无,十三岁时她上初一,在学校不小心考了个第一,被几个女生拖到小树林里殴打,她是孤儿,她不配当好学生! 她们脱光她的衣裳,让她趴在地上学狗的样子摇尾乞怜,她再起身时,手里多了一截短树枝,她用那截短树枝戳瞎了一个女生的眼睛。 女生家长得知她是孤儿,无力赔偿之后,就发动其他家长,要求学校把她开除,她自己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孤儿院。 为了生存,她住过桥洞睡过长椅,打架偷东西给人带货,她年纪小,警察抓住她也只是批评教育,她是所有人眼里的社会渣滓...... “又不舒服了吗?”见颜雪怀神色有异,李绮娘吓了一跳,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颜雪怀的思绪被打断,她笑着摇头,李绮娘松了口气,又问道:“饿不饿,冷不冷?” 颜雪怀伸手抱住李绮娘的手臂,那些流民想要欺负她,李绮娘拿起菜刀为她拼命,除了前世的那个人,李绮娘就是对她最好的人...... 天空蓝得透明,夹杂着花木芳香的空气扑面而来,颜雪怀顿觉神清气爽,心情也晴朗起来。 “阿娘,以后咱们娘俩过日子,我养着您。” 李绮娘握着女儿柔弱无骨的小手,既心慰又心酸:“你还小,阿娘有手艺,阿娘能养活你。” 一旁的老妇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哼了一声。 傍晚时分,母女俩找到一家小客栈,开了一间房,房间不大也很干净,唯一不好的就是太贵了,小小的一间屋子,一天就要一两银子。 掌柜的抹一下小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您还当咱们这儿还是平城啊,早就不是了,如今是新京,是京城,就咱这小客栈,每天都是人满为患,若不是你们来得巧,刚好有个客人退房,就这一两银子一天的屋子,你们想住也住不上。” 这倒是真的,从茶摊到客栈,这一路上,颜雪怀看到很多流民,都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蜷缩在墙根处房檐下,无处投亲,也住不起客栈。 颜雪怀不由庆幸,若不是李绮娘藏了一百两银子,今天晚上她们母女也要天为被子地为床,草木卷帘,星月同榻。 无论如何,明天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找房子! 前世她光棍一条,可以睡桥洞睡草丛,这辈子她有老娘,当然先要安个窝。 这边母女俩正在商量找房子的事,锣鼓巷的颜家三兄弟,带着长房长孙颜景修直到二更时分才喝得醉醺醺回来 新京的各个衙门都是刚刚支起摊子,城内各处一片混乱,夜间没有宵禁,街上到处都是流民,颜二老爷颜昭石遇到几位看着眼熟的读书人,一问之下不但是同乡,而且还是同科,他乡遇故友,自是要到酒楼里坐一坐。 说不尽的思乡离愁,道不尽的鸿鹄之志,邻座的客人听到熟悉的乡音,也凑过来敬酒,定国公来了,新京无忧了,裕王岂会是定国公的对手,大魏江山保住了,而他们这些跟随圣驾脚步来到新京的人,前途一片大好,看明朝,数风流人物,都在这个酒楼里! 颜家三兄弟当中,颜大老爷酒量最浅,喝得却最多,颜景修扶着他,跌跌撞撞进了自家住的东厢房。 见母亲孙氏靠在迎枕上,额头贴着块小膏药,颜景修问道:“阿娘,您怎么了?” 孙氏还没有说话,一旁的颜雪娇就抢先开口:“还不是让二婶娘和颜雪怀给气的。” 颜景修一怔,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他沉声问道:“二婶娘和二妹妹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这两个丧门星,还有脸回来。”颜雪娇骂道。 颜景修神色阴沉,那对母女竟然没有死? 怎么可能? 李绮娘和颜雪怀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们应该死在逃难路上,死状凄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欧阳 这是防着她呢。 颜雪怀后悔了,她洗什么澡啊,她就应该寸步不离跟在李绮娘身边。 她抬腿一脚踢开房门。 她那位祖母郭老太太站在床边,大伯娘孙氏站在床尾,两个人使劲按住一个人的双腿,因为用力过猛,孙氏半截身子都趴了上去,两个婆子正用枕头按住一个人的脑袋! 房梁上,拴好的绳套微微晃动,正在等着有人把脖子伸进去。 看到硬闯进来的颜雪怀,屋里的几人停下动作,郭老太太指着门口,声色俱厉地喊到:“老三家的,你是死人吗?把那死丫头拖出去,快!” 曾氏闻言扑向颜雪怀,想从后面把颜雪怀抱住,可是却扑了空,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颜雪怀如同泥鳅一样闪身避开,颜景隆和颜景文也已经追到门口,颜雪怀眼疾手快,一把拽过颜景文,将他抱了起来。 “放开我娘,信不信我戳瞎他!”颜雪怀腾出一只手拔下头上簪子,用尖头的那一端抵在颜景文的右眼上。 颜景文只有五岁,从没见过这个阵仗,何况这个二姐平时就没给过他好脸色,这会儿被二姐用簪子抵在眼睛上,他吓得连忙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生怕二姐真会把簪子刺进他的眼睛里。 “别理她,她不敢,这母女俩在外面厮混了那么久,也不知跟过多少野汉子了,啧啧,都让男人给送回来了,真是那要脸的,就该死在外头,别让家里的相公蒙羞,大的下贱,这小的也不是好东西!” 郭老太太勿自骂个不停,孙氏和那两个婆子却已经松开了手。 身上的压制没有了,李绮娘一个骨碌滚下床来。 郭老太太一看就急了,骂道:“你们傻站着干嘛,拉住她,快,拉住她!” 孙氏恍然,伸手要去拽摔在地上的李绮娘,耳边忽然又传来颜雪怀稚嫩的声音。 “大伯娘,我知道你能生,所以儿子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那我就成全你吧。” 孙氏伸出去的手哆嗦了一下,她猛一抬头,就看到颜雪怀把那支银簪子刺进了颜景文的前胸! “啊!”孙氏一声尖叫,伴随着她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颜景文的哭声。 “疼,好疼,娘,娘啊,救我!” 孙氏大骇,心口像被刀割一般疼痛,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颜雪怀,可她看到的却是颜雪怀冰冷的眼神和嘴边那抹讥诮的笑容。 孙氏惊出一身冷汗,老太太说得不对,二丫头敢杀人,她真敢杀了景文! “二丫头,你放开你弟弟,大伯娘求你了,你放开他。”孙氏苦苦哀求。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李绮娘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到女儿身边。 颜雪怀松了口气,看向孙氏的目光却更加冰冷。 记忆之中,大伯娘孙氏可从来没有求过谁。 虽然颜大老爷游手好闲,干啥啥不行,但孙氏却从不认为她们一家子是靠二房养着,她的腰杆一直挺得笔直,在李绮娘面前摆足了长嫂的架子。 她生了三个儿子,她能在李绮娘面前低头? 做梦! 现在不是做梦,她虽然生了三个儿子,可还真不是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哪个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一个都不能死。 “老大家的,你求她做甚,那死丫头当不起你一声求,**养的下贱东西,活着也是丢人现眼,老天不开眼,怎么没让她病死在......” 郭老太太的骂声,被颜景文的哭声淹没了。 颜雪怀拿着簪子的手,又向前推了推。 “我打死你!” 一个孩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颜景隆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柄铁锨,高举着向颜雪怀砸来。 颜雪怀猛的转身,一脚踢向颜景隆,颜景隆被踢得后退几步,噗通一声坐在地上,那柄铁锨砸在自己头上,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曾氏见了,连忙跑过去扶起儿子,见儿子头上渗出血丝,曾氏的脸都给吓白了。 二丫头疯了,是真的疯了,不,这是被厉鬼附身了吧,以前的二丫头虽然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也顶多吵吵闹闹,可从来没有动过手。 颜雪怀却有点失望,她以为自己一脚下去,颜景隆能飞起来,可也只是后退了几步而已。 她的这副身子太弱了。 孙氏却已经吓破了胆,她哭求道:“二丫头,你娘没事,你娘都没事了,你快把景文放开。” 颜雪怀呼出一口气,李绮娘这次没事了,可还有下次,下下次,只要她们母女还留在这里,她就无法保证李绮娘的安全。 不,经过今天这一闹,她连自己的安全也无法保证了。 且,颜家的三个男人全都不在,颜景修也不在,但是颜景光还在,也不知道为何没有过来,那颜景光长得呆头呆脑,说不定有点力气,若是他来了,恐怕还有些麻烦。 “放我们走,我和我娘要走,不在这里住了,我们单过。”颜雪怀说道。 李绮娘一怔,扭头看向女儿。 见她看过来,颜雪怀问道:“娘,你愿意和我走吗?” 李绮娘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说道:“娘和你一起走。” “不能走,千人骑万人睡的贱货,不能让她们出去丢老二的脸,死也得死在家里!李氏,我告诉你,你敢走我就让老二写休书,你死了也不能进我颜家祖坟,只能撒在那大路上,让人踩让人踏,永世不得翻身,世世代代做娼伎!”郭老太太叫道。 颜雪怀给气笑了,这兵荒马乱的,你家祖坟八成都给马蹄子踩塌了,当谁稀罕,你自己留着住吧。 “不走就不走,反正簪子也不是扎在我肉里!” 孙氏大惊,冲着郭老太太喊道:“娘啊,放她们走吧,景文不能死啊!” 郭老太太还就不信颜雪怀敢杀人,二丫头让她娘惯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连鸡都不敢杀。 郭老太太冲着那两个婆子喊道:“我花钱买你们不是让你们看热闹的,去把我孙子抢过来!” 两个婆子刚要上前,就被孙氏喝住:“站住!” 颜雪怀心中好笑,对身边的李绮娘道:“娘,咱们走!” 颜雪怀说着,便和李绮娘向外面走。 “别走,把景文放下,你把景文放下!” 孙氏声嘶力竭,可却不敢扑上来,生怕颜雪怀手一抖,把颜景文的心窝子刺个透心凉。 颜雪怀抱着颜景文,和李绮娘一起走出倒座房,曾氏不敢拦着,拽着颜景隆退到一旁。 母女俩刚刚走到屏门,颜景光和颜雪娇、颜雪平才闻讯跑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三人怔住,还没有去阻拦,颜雪怀和李绮娘已经快步出了屏门,跑到了大门口。 大门紧闭,李绮娘用力打开大门,颜景光和孙氏追出来时,母女二人已经站在巷子里。 倒座间的后墙临着巷子,路过的人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喊声,已经有人停下脚步。 看到两个女人披头散发跑出来,来往的人索性不走了,想要看个究竟。 孙氏也没有想到,大门外居然还有看热闹的,她脸色更加苍白,尖声喊道:“拦着她们,她们杀人了,把景文给我!” 颜雪怀一脸悲愤,冲着围观的人说道:“我祖母和大伯母趁着我爹不在家,想把我娘弄死假装自尽,伯伯大爷们,你们都看着了,这是我堂弟,他还会哭,人还活着,我现在把活着的堂弟还给他们,你们都给做个证,以后再死了可和我没有关系。” 说着,颜雪怀使出吃奶的劲儿,举起颜景文向孙氏扔了过去。 孙氏大惊,扑上去想要接住颜景文,却摔倒在地,颜景文被颜景光稳稳接住。 孙氏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是不是受了伤,她爬起来,扑到颜景文面前,哭天抢地:“杀人了,那死丫头杀人了!” 围观的人连忙提醒她:“你儿子还活着呢,你快看看还能救吗,先找个郎中给看看。” 孙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看,簪子已经不在了,颜景文身上的夹袄被扎了个窟窿,心口上却连滴血也没有! 有好事的凑过来看,哈哈大笑,指着孙氏说道:“你这婆娘是咒自己儿子吗?连油皮都没破,你说你儿子死了?你看你儿子活着好好的。” 孙氏傻了,忙问颜景文:“你没事?那你哭啥?” 颜景文又哭了起来,他害怕,他好害怕! 等到孙氏终于想起李绮娘和颜雪怀时,那母女俩早已踪迹全无,不知去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豆腐 自太祖登基始,大魏历经太祖、太宗、高宗三代帝王,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高宗膝下七子,仅存三子。 高宗驾崩,元后无出,淑妃孟氏所出皇长子柴冀封裕王,惠妃黄氏所出皇五子柴允封庆王,继后杜氏所出皇七子柴昱承继皇位。 太后杜氏垂帘听政,辅佐幼帝。 十五年后,柴昱驾崩,卒年二十一岁,庙号仁宗。 仁宗膝下仅二子,皇后胡氏所出皇长子柴奂继位,年四岁,改年号保康。 太皇太后杜氏再次垂帘听政。 保康五年,八月初五,山陵崩。 保康帝柴奂,卒年九岁。 当朝首辅、华盖殿大学士陶征奏请,立仁宗长兄、大行皇帝伯父裕王为帝。 太皇太后未置可否。 当晚,太妃高氏悲伤过度,心悸而亡。 八月初七,高太妃之子、大行皇帝幼弟柴冉匆匆即皇帝位,时年八岁。 新皇以皇帝之礼祭拜发丧,迎大行皇帝灵位入太庙。 太皇太后杜氏历经四朝,第三次垂帘听政。 九月初九,重阳日,裕王起兵,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香菜 自太祖登基始,大魏历经太祖、太宗、高宗三代帝王,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高宗膝下七子,仅存三子。 高宗驾崩,元后无出,淑妃孟氏所出皇长子柴冀封裕王,惠妃黄氏所出皇五子柴允封庆王,继后杜氏所出皇七子柴昱承继皇位。 太后杜氏垂帘听政,辅佐幼帝。 十五年后,柴昱驾崩,卒年二十一岁,庙号仁宗。 仁宗膝下仅二子,皇后胡氏所出皇长子柴奂继位,年四岁,改年号保康。 太皇太后杜氏再次垂帘听政。 保康五年,八月初五,山陵崩。 保康帝柴奂,卒年九岁。 当朝首辅、华盖殿大学士陶征奏请,立仁宗长兄、大行皇帝伯父裕王为帝。 太皇太后未置可否。 当晚,太妃高氏悲伤过度,心悸而亡。 八月初七,高太妃之子、大行皇帝幼弟柴冉匆匆即皇帝位,时年八岁。 新皇以皇帝之礼祭拜发丧,迎大行皇帝灵位入太庙。 太皇太后杜氏历经四朝,第三次垂帘听政。 九月初九,重阳日,裕王起兵,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画像 自太祖登基始,大魏历经太祖、太宗、高宗三代帝王,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高宗膝下七子,仅存三子。 高宗驾崩,元后无出,淑妃孟氏所出皇长子柴冀封裕王,惠妃黄氏所出皇五子柴允封庆王,继后杜氏所出皇七子柴昱承继皇位。 太后杜氏垂帘听政,辅佐幼帝。 十五年后,柴昱驾崩,卒年二十一岁,庙号仁宗。 仁宗膝下仅二子,皇后胡氏所出皇长子柴奂继位,年四岁,改年号保康。 太皇太后杜氏再次垂帘听政。 保康五年,八月初五,山陵崩。 保康帝柴奂,卒年九岁。 当朝首辅、华盖殿大学士陶征奏请,立仁宗长兄、大行皇帝伯父裕王为帝。 太皇太后未置可否。 当晚,太妃高氏悲伤过度,心悸而亡。 八月初七,高太妃之子、大行皇帝幼弟柴冉匆匆即皇帝位,时年八岁。 新皇以皇帝之礼祭拜发丧,迎大行皇帝灵位入太庙。 太皇太后杜氏历经四朝,第三次垂帘听政。 九月初九,重阳日,裕王起兵,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焦爷 颜雪怀抓着李绮娘的手腕,在陌生的巷子里奔跑。二月的新京,迎春花还没凋谢,桃花已经绽出花蕾,染上新绿的柳枝迎风摇曳,母女俩在一株柳树前停下脚步,前面是能并行四驾马车的大路,再往身后看去,颜家人没有追上来。 颜雪怀大口喘着粗气,李绮娘心疼地问她:“渴了吗?娘去找点水来。” 颜雪怀摇摇头,其实也没跑多远,就是她大病初愈,所以才觉得疲累。 “那边有个茶摊,我们去那边坐会儿,娘给你梳梳头。”李绮娘身上穿的,是曾氏的旧衣裳,与颜雪怀猜测的一样,曾氏说在路上丢了很多东西,她们母女的箱笼也在其中。 摆摊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粗布衣裳上连个皱褶儿都没有,茶摊也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就是老妇人的那张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不像是做生意的,倒像是衙门里派下来巡视的官员,而且还不是七八品的小官儿,一准儿要是个大官,很大的官。 母女俩在茶摊上坐下,李绮娘要了两碗茶,又多要了空碗,把其中一碗茶倒进空碗里,又重新倒回来,反反复复倒了几次,直到那碗茶不烫嘴了,才端到女儿面前,看着女儿一口一口喝下去。 老妇人看她一眼,撇撇嘴角,移开了眼睛。 小摊上原本坐着三个少年,穿着蓝布袍子,像是哪个书院的学生,看到邻桌这两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三个人窃窃私语起来,眼睛不住地瞄过来,时不是发出一两声轻笑。 老妇人干咳一声,走到少年们的茶桌前,大茶壶砰地放在桌子上,粗声粗气地说道:“还添茶吗?不添了就走!看什么看,年纪轻轻不学好!” 这茶可不是白添的,两文钱一碗。 茶水不贵,可是这老妇人说的话太难听了。 少年人脸皮子薄,又自恃读书人的身份,三个人红了脸,扔下钱便飞也似地跑了。 颜雪怀心领神会,连忙说道:“婆婆,谢谢您。” 老妇人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婆婆,我们北方不兴这么叫,你少套近乎!” 颜雪怀毫无防备地被人怼了,她咽口唾沫,连忙改口:“奶奶,是我说错了,您别在意。” “谁是你奶奶,我家可没有你这么个孙女。”老妇人冷冰冰地说道。 老妇颜雪怀觉得自己一定是与老太太犯冲,前有郭老太,后有茶摊老太,郭老太她能骂回去,可摆茶摊的老太太分明还帮了她,她凭啥怼人家。 李绮娘心疼女儿被人怼了,可也不好意思反怼回去,客客气气地对老妇人说道:“大娘,孩子小不会说话,您老别和她一般见识,我替她给您老道歉。” 老妇人没理她,手脚麻利地收拾了茶桌,把洗好的抹布往桌沿上一搭,连个眼角子也没给母女俩。 李绮娘用手指当梳子,把颜雪怀那乱糟糟的头发理顺,颜雪怀把先前的那根银簪子拿出来递给李绮娘,李绮娘心里一酸,这根不值钱的簪子,连同那身旧衣裳,这就是闺女所有的东西了。 十四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她家闺女连根好看的头绳都没有。 颜雪怀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她一拍脑袋,后悔地说道:“我忘了要银子!” 颜景文在手,她们能从颜家跑出来,当然也能要出银子,可她偏偏把这事给忘了! 李绮娘四下看看,见那老妇人正背对着她们,四下也没有其他客人,李绮娘拍拍女儿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别担心,娘有银子。” 颜雪怀一怔,她上下打量着李绮娘,怎么看也不像藏了银子啊。 见女儿不解,李绮娘解释:“是银票,有一百两呢,是咱们在路上没用完的。” 路上发现被贼人盯上后,李绮娘就悄悄把最后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缝进棉鞋里,只留些散碎银子放在身上,回到颜家以后,虽然换过衣裳,可是鞋子还是路上穿的那一双。 颜雪怀松了口气,她听说古代银子很值钱,十两银子就够一家老小吃用一年。 一百两,那岂不是足够她们母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年的? “阿娘,那咱们先去找房子住下,天色渐晚,我们总不能睡在路边吧。”颜雪怀晃晃李绮娘刚刚给她梳好的脑袋,脑袋里就蹦出两句歌词——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她有些好笑,她这是又要混迹街头了吗? 前世她在孤儿院里长大,八岁之前记忆全无,十三岁时她上初一,在学校不小心考了个第一,被几个女生拖到小树林里殴打,她是孤儿,她不配当好学生! 她们脱光她的衣裳,让她趴在地上学狗的样子摇尾乞怜,她再起身时,手里多了一截短树枝,她用那截短树枝戳瞎了一个女生的眼睛。 女生家长得知她是孤儿,无力赔偿之后,就发动其他家长,要求学校把她开除,她自己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孤儿院。 为了生存,她住过桥洞睡过长椅,打架偷东西给人带货,她年纪小,警察抓住她也只是批评教育,她是所有人眼里的社会渣滓...... “又不舒服了吗?”见颜雪怀神色有异,李绮娘吓了一跳,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颜雪怀的思绪被打断,她笑着摇头,李绮娘松了口气,又问道:“饿不饿,冷不冷?” 颜雪怀伸手抱住李绮娘的手臂,那些流民想要欺负她,李绮娘拿起菜刀为她拼命,除了前世的那个人,李绮娘就是对她最好的人...... 天空蓝得透明,夹杂着花木芳香的空气扑面而来,颜雪怀顿觉神清气爽,心情也晴朗起来。 “阿娘,以后咱们娘俩过日子,我养着您。” 李绮娘握着女儿柔弱无骨的小手,既心慰又心酸:“你还小,阿娘有手艺,阿娘能养活你。” 一旁的老妇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哼了一声。 傍晚时分,母女俩找到一家小客栈,开了一间房,房间不大也很干净,唯一不好的就是太贵了,小小的一间屋子,一天就要一两银子。 掌柜的抹一下小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您还当咱们这儿还是平城啊,早就不是了,如今是新京,是京城,就咱这小客栈,每天都是人满为患,若不是你们来得巧,刚好有个客人退房,就这一两银子一天的屋子,你们想住也住不上。” 这倒是真的,从茶摊到客栈,这一路上,颜雪怀看到很多流民,都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蜷缩在墙根处房檐下,无处投亲,也住不起客栈。 颜雪怀不由庆幸,若不是李绮娘藏了一百两银子,今天晚上她们母女也要天为被子地为床,草木卷帘,星月同榻。 无论如何,明天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找房子! 前世她光棍一条,可以睡桥洞睡草丛,这辈子她有老娘,当然先要安个窝。 这边母女俩正在商量找房子的事,锣鼓巷的颜家三兄弟,带着长房长孙颜景修直到二更时分才喝得醉醺醺回来 新京的各个衙门都是刚刚支起摊子,城内各处一片混乱,夜间没有宵禁,街上到处都是流民,颜二老爷颜昭石遇到几位看着眼熟的读书人,一问之下不但是同乡,而且还是同科,他乡遇故友,自是要到酒楼里坐一坐。 说不尽的思乡离愁,道不尽的鸿鹄之志,邻座的客人听到熟悉的乡音,也凑过来敬酒,定国公来了,新京无忧了,裕王岂会是定国公的对手,大魏江山保住了,而他们这些跟随圣驾脚步来到新京的人,前途一片大好,看明朝,数风流人物,都在这个酒楼里! 颜家三兄弟当中,颜大老爷酒量最浅,喝得却最多,颜景修扶着他,跌跌撞撞进了自家住的东厢房。 见母亲孙氏靠在迎枕上,额头贴着块小膏药,颜景修问道:“阿娘,您怎么了?” 孙氏还没有说话,一旁的颜雪娇就抢先开口:“还不是让二婶娘和颜雪怀给气的。” 颜景修一怔,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他沉声问道:“二婶娘和二妹妹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这两个丧门星,还有脸回来。”颜雪娇骂道。 颜景修神色阴沉,那对母女竟然没有死? 怎么可能? 李绮娘和颜雪怀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们应该死在逃难路上,死状凄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面人 王氏被眼前的小少爷给吼得一愣一愣的。 没有了欧阳伯儒和欧阳赞父子的欧阳家,只是乡绅而已。 在如今的新京,欧阳家连高门大户也算不上。 就说眼前这个一口南方官话的半大孩子,说不定就是此番入京的某位大人家里的小公子。 王氏想起昨天来的那对姐弟,和这孩子年纪差不多大,一出手就是八十两,连价钱都没有还。 王氏越发不敢小看颜雪怀,陪着笑脸说道:“小少爷,实不相瞒,咱家这铺子的的确确已经租出去了,下家连订金都交了,说好了等咱们把铺子里拾掇好了,人家就把余款送过来呢。” “切,才交订金而已,又没有把全部租金都给你,这算哪门子租出去了?” 颜雪怀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扇子上四个龙飞凤舞的洒金大字,王氏一个也不认识。 “小爷的乳娘就是北方人,小爷打小就吃她腌的酱菜,来了新京以后,小爷就想开个酱菜铺子,听问新京城里的老字号是黄家酱园,我又听说你家铺子就是从黄记酱园里分出来的,前天我从这儿经过时看了看,这铺子还算像样,小爷想要,是真的想要,不是只要你这空房子,是连着你这铺子里的家伙事儿全都要了,别人出了多少订金,小爷翻倍!” 说着,颜雪怀摘下腰间的荷包,啪的拍在桌上。 这荷包扁塌塌的,一看就是装的银票。 王氏听的眼睛发直,她男人问过几家酱铺了,没人肯要铺子里的这些东西,没办法只好又去问收破烂的,讨价还价一番,这些东西顶多只给一两银子。 眼前的这个小孩若是肯全都收了,那可就不是一两银子的事了。 “我这些东西都在这儿了,小少爷你自己看看,咱们不妨说个价。” 正在搬东西的力夫忍不住问道:“大娘,还搬吗?” “放着,先放着,哎哟,你们到外头站着去,一股子汗味儿,别熏着小少爷。” 两个力夫撇撇嘴,什么玩艺儿! 见没有外人了,王氏堆出一脸媚笑:“小少爷,您看好了吗?” “嗯,看了,你这些东西都是旧的,顶多就值五两。” 颜雪怀翻翻眼皮,一副我很小但我很老练的模样。 王氏心头一喜,五两,这比卖给收破烂的还要再多四两! “咱们当年为了置办这些物件儿,花了足足十五两呢,唉,五两,少了点儿。” 颜雪怀皱起眉头,没好气地说道:“我顶多给你八两,这是旧东西,是旧的,你想卖我十五两,你当我是傻的。” 八两? 三言两语就由五两变成八两了? 惊喜来得太快,王氏却心安理得。 昨天那对姐弟八十两银子也没有还价,她后悔得半宵没睡,那时就应该要一百两的,为啥会说了个八十两。 老天开眼啊,今天又碰上一个棒槌。 “八两啊......”王氏忸怩着身子,一副为难的样子。 对面的小少爷立刻沉不住气了,生怕王氏不肯,急急地说道:“我连你这铺子一起要,你说个价,我总不会让你吃亏,我和你说啊,我祖父给了我足足一千两,让我自己学做生意,就是我娘不放心而已。” 一千两? 王氏想起成亲后第一次跟着欧阳惠去叶老夫人那里磕头认亲,那屋里有座镶着玛瑙的屏风,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摆设,欧阳惠告诉她,那屏风是叶老夫人的嫁妆,前两年有人出一千两银子,叶老夫人都没有卖。 她吓了一跳,她那二十两银子的陪嫁,还是从欧阳家给的彩礼里抠出来的,可对于叶老夫人而言,一千两银子,只不过就是屋里的一个摆设而已。 而现在,对于这个小孩家里,一千两就是给孩子拿出来玩的。 就和昨天那对姐弟一样,什么开铺子就生意,不过就是家里拿银子给他们胡闹的。 生意岂是那么好干的? 如果生意好干,她现在也不用转让铺子了。 “一年一百二十两,小少爷你出一百二十两,我连酱铺里的家伙事儿一并给你,你去打听打听,长乐街上的铺子,是不是这个价?咱们会昌街上除了我这里就没有空铺子了,你......” 没等王氏把后面的话说出来,颜雪怀一拍桌子:“一百二十两?成交!” 说着,她便从荷包里拿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在王氏面前晃了晃。 “这是订金,明天上午我来收铺子。” 王氏眼睛亮了,她伸手要接,颜雪怀却又把那张银票按在桌子上。 “你得给我打个收条,万一明天我过来时,你不认帐,非说我没给你交订金,想要多收我十两银子怎么办?” 王氏一怔,昨天那对姐弟可没有让写收条。 “我不认字,要等当家的回来才能写。” 颜雪怀呵呵一笑:“我认字,也会写,我写好后你要押按手印就行了。” 铺子里有记帐用的笔墨纸砚,颜雪怀三下两下就写了张收条。 王氏倒也不笨,打开门问外面的两个力夫:“你们识字吗?” 自从平城改成新京,新京城里来了好些人,有些识文断字的,一时找不到工作,也只能做力夫。 果然,其中一个力夫说道:“我上过两年私塾。” “那好,你进来,帮我看看,这收条上写的是啥。”王氏说道。 力夫看看王氏,又看看笑眯眯的颜雪怀,便伸手接过了那张收条,大声念了出来:“今收到会昌街甲字南数第五户铺面转让金拾两正。” 王氏听得皱眉:“啥是转让金?” 颜雪怀眉毛扬起,眼底眉梢都写着“不耐烦”。 “你把那些盆盆罐罐,还有这些货架子全都卖给我了,我又不把这些东西搬走,这不就是转让金吗?说起来我还多给了二两呢。” 是啊,他们先前谈的是八两。 王氏松了口气,二话不说便在收条上按了手印。 颜雪怀把收条的字迹吹干,顺手把十两的银票给了王氏,说好明天早来收铺子,便扬长而去。 力夫问王氏:“大娘,还搬吗?” “搬个屁,十两,这些破烂卖了十两!” 颜雪怀出了会昌街,走到同福客栈门口,在面人摊做了几个面人儿,把旁边的几个小孩羡慕得不成。 其中一个小孩认出她来:“你昨天做了个丑哪吒。” “嗯,是我,你天天都来这儿,你家住这儿?”她指了指同福客栈。 小孩嗯了一声,找找另外几个小孩:“我们都做这儿。” 住在客栈里的小孩,要么是客栈东家的孩子,要么就是客栈里的客人。 颜雪怀把面人儿分给几个小孩,说道:“哥哥我租了新铺子,明天就要开张了,一百二十两呢,你们拿了我的面人,就进客栈挨个说一声,就说以前卖酱菜的那家换了新东家,请他们都来光顾,半个时辰以后,你们再回来,每人再给一个面人儿,直接和这位老伯要就行了。” 说着,颜雪怀掏出一串铜钱,请做面人儿的老头,照着小孩子们指定的样式,每人又做了一个,只是这个现在不给,要等半个时辰后才能拿。 看着几个小小的身影欢天喜地跑进客栈,颜雪怀哼着小曲儿,又去了单伯那个卖茶叶蛋的小摊子。 “单伯,您知道叶老夫人的住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牙行 颜雪怀叹了口气,买不起那就租吧。 买房子可以将就,租房却不能。 她们只有母女二人,安全第一,独门独院最好,若是只能租大杂院,同住的邻居也不能有不三不四的二流子。 可是颜雪怀并不知道,她这租房的条件已经很高了。 新京寸土寸金,能够整院出租的房子少之又少,即使有,也被来京的官员们提前订下来了,岂有租不出去的? 至于大杂院,那就更不能让颜雪怀满意了。租住在大杂院里的,三教九流都有,别说是二流子,就是江洋大盗,也不是没有。 颜雪怀走得脚板生疼,越走心越凉,她甚至想过要带着李绮娘到乡下买块地自己盖房子了。 可是世道这么乱,新京以外的地方更乱,她们盖好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住进去。 颜雪怀停下脚步,看向鳞次栉比的店铺,心里一动,租不到合适的房子,但是能租到铺面也行啊。 铺面能做生意,也能住人! 颜雪怀信心大增,抬步便向那一排邻街店面走去。 刚走几步,她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熟悉是因为她在原主的记忆里见过这个人。 颜景修,颜家的长房长孙,郭老太太的心头肉,颜二老爷最疼的大侄子。 “老伯,您有没有看到过一对母女,母亲二十八、九岁,女儿十三四岁,只有这么高。” 颜景修伸手向那老伯比划着颜雪怀的高度。 颜雪怀翻个白眼,她比颜景修比划得高了半头,颜景修应该至少有一两年没有见过她了。 难怪她与颜景修只隔了四五丈,颜景修却没有认出她来。 她猜对了,颜景怀在找她们,颜家在找她们! 她抻抻身上的粗布衫子,快步向旁边的会昌街上走去。 会昌街上人来人往,两侧各是一拉溜的大铺面,比起方才那条街要热闹多了。 颜雪怀想看看有没有挂着红纸的铺面,走没多远,她便听到了吵闹声。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尖声叫喊:“谁说这铺子是你的?这是欧阳家的铺子,我当家的是欧阳家正儿八经的爷们儿,你又不姓欧阳,凭什么说这是你的铺子?” 那妇人高颧骨三角眼,看上去就是个泼辣刻薄的。站在妇人身边的男人,和她差不多年纪,身材消瘦,此时正在抹眼泪,像是和那妇人提前排演过一样,带着哭腔说道:“伯娘,您老无儿无女,我们夫妻愿意给您养老送终,如今就是用用这间铺子,您就不依不饶的,做人岂能这样啊,我们孝顺您难道还错了吗?” 这会昌街原本就很热闹,这对夫妻唱作俱佳,配合默契,自是招来很多围观百姓,大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全都看向站在这对夫妻对面的两个老妇。 站在前面的老妇穿着宝蓝寿字纹的褙子,赭色绸面夹棉斗篷,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腰板挺得笔直,不苟言笑,神情严肃,站在她身边的妇人比她年轻几岁,面容娟秀,穿着棕色夹棉比甲,她虚扶着老妇人,看向那对夫妻的目光里透着愤怒。 “我有儿子,有孙子,什么时候答应让你们养老送终了?你们和我们家只是同宗而已,我用不着你们的孝顺,我的确不姓欧阳,但我却是欧阳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嫡妻,这铺子是先夫留下来的,是我的,你们租了好几年,除了最初的两年以外,一文钱房租也没有给过,现在我让你们搬出去,难道错了吗?” 老妇人一口响亮的京片子,说起话来斩钉截铁,不怒自威,把那对夫妻噎得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嗤笑声:“人家有儿有孙,轮得着他们这种远房亲戚养老送终吗?” “什么养老送终,其实就是想要沾便宜不给房租而已。” “啧啧,如今新京的铺子多贵啊,就这一间大铺子,一个月少说也要二十两的租金。他们几年前租的,那时候的租金顶多三两银子,现在涨了七倍,即使自己不做生意,转手再租给别人,也能赚不少。” “没错,我看他们就是存了这个心思,这才死赖着不走的。” 人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那对夫妻有点慌了,妻子指着老妇人大骂:“欧阳家娶了你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个丧门星,克死夫君克死儿子,又克死自己个的小孙子,你还有脸说自己是欧阳家的人?我呸!” 人们静了静,接着便听到有人发出惊呼:“这老太太家里是死绝了啊!” 老妇人的脸情愈发严肃,她朗声说道:“我夫君去世了不假,但我儿子我孙儿都还活着,他们活得好好的。” “胡说八道,你们可别听她胡说,她儿子跟随金环公主去和亲,送亲的都回来了,只有他下落不明,说他死了这是抬举他,谁知道他是不是投了鞑子做了奸细呢,依我说啊,这事就该让朝廷好好查一查,说不定就能审出通敌大案来呢。” 那当妻子的越说越带劲,她丈夫用胳膊肘捅她,让她不要再说了,可她越说越解气,不想停下来。 人群里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通敌要连坐的,你们和他们家是亲戚,你们也跑不了,就是不知道是凌迟还是直接砍头。” 当妻子的吓了一跳,她丈夫狠狠瞪她一眼,这败家婆娘嘴巴太碎了,这种事也要当众说出来,“通敌”这两个字能随便说吗? “你们别听她胡说,别听她的。”说着,当丈夫的便拽着妻子转身进了铺子,还把大门从里面插上了。 人群轰声大笑,有人同情地看了那老妇人几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老太太也够可怜的,孤身一人,偏偏还有一份大家业,也难怪亲戚们觊觎了。 那老妇人并不理会众人脸上是可怜还是兴灾乐祸,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铺门,对中年妇人说道:“咱们先回去,明天再来。” 中年妇人点点头,扶着老妇人转身离开。 二人走出会昌街,刚刚拐进一条小街,身后便传来脚步声,有人气喘吁吁地喊她们:“等等,老奶奶,等等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钥匙 “我叫余四,不对,我有大名,我大名叫余敏,客官叫我余敏就行,我有印信,真的有。” 余四,不,余敏快步追上颜雪怀,掏出自己的牙人印信给她看。 颜雪怀扫了一眼,她又没有见过牙人的印信,给她看了也是白看。 “嗯,我且问你,你们牙行在顺城街上接生意,有没有拜过焦爷?” 余敏把印信小心翼翼地放好,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小声说道:“我不知道牙行的东家有没有拜过焦爷,但是我拜过,我们牙行里的牙人全都拜过,不拜焦爷,谁敢接生意啊,您说对不对?” 颜雪怀抿嘴笑了,这话说得可真好,这是个敞亮人。 “失敬失敬,原来你是有焦爷撑腰的人,我这眼光可真好,一眼就相中了你,省去了好多麻烦。” 余敏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看重,他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板:“真的?我真有这么厉害?” 颜雪怀郑重点头,看了看余敏那直挺挺的后背,称赞道:“不错,明天办事的时候,你也要这样,你是有焦爷撑腰的人,走到哪里都不用怕。” 余敏激动得热泪盈眶,他怎么忘了?他拜过焦爷了,他怕什么,不怕! 颜雪怀带着余敏再次走进柿子胡同,看到叶老夫人家那高高的门楼,余敏差点吓退。 “这是欧阳老官人的家?” 果真是老平城人,看到这门楼就能猜到了。 “没错,叶老夫人不会为难你的,你只需按章程做担保就行了。” 余敏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跟着颜雪怀走进了深宅大院。 颜雪怀与叶老夫人签了契书,叶老夫人按照余敏的要求,出示了鱼鳞册,余敏验过,鱼鳞册的地址与契书上的一致,这才小心翼翼地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颜雪怀当面付了三十五两银子的租金,银契两清。 叶老夫人让莫语拿出一把钥匙,道:“这是那铺子以前的钥匙了,早就换过了,我把钥匙给你,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颜雪怀郑重接过钥匙,问叶老夫人:“如果这钥匙打不开铺子的大门,我有权把锁头砸开,再自己另行换锁换钥匙吗?” 叶老夫人点头:“嗯,当然可以。” 颜雪怀拿起笔蘸了墨,递给余敏:“把这条也给补充上吧。” 余敏在心里自责,他果真是欠缺经验,这一条当然要加上。 他把这条补充条款加在末尾,又和叶老夫人、颜雪怀,三个人分别按了手印,待到明天收了房,这单生意便做成了。 三十五两银子,应给牙人三两五钱,双方各出一半。 叶老夫人让莫语称了一两七钱五分的银子交给余敏,颜雪怀要给的另一半,则等明天收房后再付。 出了柿子胡同,余敏神清气爽。 这是他正式成为牙人之后做成的第一单生意,虽然只是其他牙人看不上的房屋租赁,可是对他而言却是意义重大。 “我现在真的是牙人了!” 余敏昂首挺胸,他打小就羡慕做牙人的亲戚赚得多有面子,他娘去求了好久,那亲戚才答应带他入行,他从学徒做起,学了三年,今年终于出师了,可是直到今天,才算是正式成了牙人。 看到街边有个水果摊子,颜雪怀买了几个柑桔,挑了其中最大的一个递给余敏:“恭喜你了。” 余敏接过柑桔,咧着嘴傻乐。 颜雪怀忙忙碌碌了大半日,还有人也在忙。 那几个小孩走进同福客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董万千和董小白就冲了出来。 “姐,我就说要立契书吧,你还说不用,你看你看,咱们让人给骗了吧。” 董万千回头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他们敢骗,我就敢砸!” 董小白眨眨眼睛,试不试该叫上几个兄弟? 他正想去找从山上带下来的兄弟,一转头,却见董万千已经冲上了会昌街。 “姐,等等我!” 董小白四下看了看,见客栈门口有根白蜡棍子,他抄起棍子,拔腿去追董万千。 姐弟俩一前一后,飞奔着来到惠记酱铺前。 酱铺外面铁将军把门,欧阳惠和王氏全都不在。 酱铺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力夫,看到杀气腾腾的姐弟俩,力夫问道:“你们是来找这家东家的?” “是啊,他们人呢?”董万千问道。 力夫笑道:“人家把铺子租出去了,一百二十两呢,赚了大钱了,这会儿一准儿回去买肉买酒庆祝了。” “一百二十两?你说这破铺子租了一百二十两?” 董万千不可置信,昨天明明是和他们要八十两的,一百二十两又如何,他们又不是付不起,这是看不起人吧,给他们报价八十两,给别人就是一百二十两,这是当青云岭上住的都是要饭花子? 力夫白跑一趟,说好了把铺子里的东西全都搬走,到最后分文没赚到,还被王氏给打发出来,这会儿正生气,索性添油加醋,把王氏将铺子一百二十两租出去的事说了一遍。 “欺负人,这是欺负咱们是外地人!”董万千大怒。 “没错,他们就是欺负咱们,姐,咱们把这铺子给烧了吧。” 董小白撸袖子,他要去找火石,他见过山上的兄弟们烧房子,他知道怎么烧,不但要有火石,还要有油,把油倒上以后再烧。 “烧,现在就烧!”董万千叉着腰,头发根儿都要立起来了,新京的人太坏了,太欺负人了。 力夫给吓了一跳,他说什么了?他没说什么吧,怎么这两位立竿见影就要烧铺子。 “别啊,这条街上的铺子都是连着的,你们烧了一间,其他铺子也会被烧起来。欺负你们的是这家铺子的人,和别人可没有关系,你们要找,也找他们,对吧?” 董万千呸了一声,骂道:“你眼瞎啊,没见锁门了,那两个人全都不在,我到哪儿找去?” 力夫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他们住得离这里不远,就在石灰胡同,第二家就是......” 力夫的话还没有说完,董万千和董小白已经跑得没影了。 力夫叹了口气,随即又咧着嘴笑了出来,冲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孩说道:“能领茶叶蛋了吗?” 那个叫阿宝的小孩点点头:“五个茶蛋,你跟我去摊子上取,还热乎着呢。” 阿宝是个很负责的孩子,昨天那个请他吃茶叶蛋的哥哥说了,只要这个力夫和那一男一女说了话,就让他来领五个茶叶蛋。 当然,茶叶蛋的钱,那位哥哥早就给了。 力夫拿着茶叶蛋,乐颠颠地走了,阿宝举起心爱的面人儿,高高兴兴找小伙伴们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章十五章 印信 街对面的杂货铺里,晏七拿起一只波浪鼓,他摇了摇,波浪鼓发出咚咚的响声。 “老板,茶叶蛋好吃吗?” 杂货铺老板懒得理他,没好气地说道:“好吃!” 老板无奈,到底是平城以外的地方没有茶叶蛋呢,还是这人压根就吃不起茶叶蛋? 晏七像是猜中他的心思,有点不好意思。 “我没吃过。” 老板啧了一声,怎么说呢,人生在世要学会珍惜,做为有家有业有茶叶蛋吃的新京百姓,他应当珍惜现在的生活。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吃过茶叶蛋,更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茶叶蛋。 一个小小的茶叶蛋,让老板感悟到了人生真缔。 晏七捕捉到老板眼中的平静详和,他觉得这老板很有趣,新京的人都很有趣,比如昨天那个爱吃香菜的小孩,还有这个看来很喜欢吃茶叶蛋的力夫,刚刚那两个一阵风似的姐弟,都是非常有趣的人。 晏七晃着手里的波浪鼓,就连那单调的鼓声也似乎多了几分禅意。 “那你这波浪鼓能买几个茶叶蛋?” 杂货铺老板已经心平气和了:“能买五个!” 这一次,他多说了两个字。 “五个?这么多?”晏七笑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这个波浪鼓我要了。” 老板终于也露出了笑容,这小子长得比姑娘还俊,可就是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是哪个山旮旯里出来的,见什么都新鲜,把铺子里的东西摸个遍,原以为他不会买了,却没想到他竟然买了一只波浪鼓。 “这样多好,来一趟新京,也能给老家的侄儿外甥带个手信,你看这波浪鼓上画的小娃,就是咱新京的打扮。” 晏七微微吃惊:“老板你知道我是外地人啊?” 老板想说本地人谁会没吃过茶叶蛋啊,可是想起刚刚的感悟,老板微微一笑,高深莫测地说道:“然也。” 晏七竖起大拇指,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到柜台上,摇着波浪鼓,走出了杂货铺。 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老板才笑着摇摇头,低头看到那块碎银子,老板怔了怔,这碎银子足够买十五个茶叶蛋了。 次日一早,会昌街上各家铺子刚刚下了门板,打开门做生意,就不约而同听说了一件新鲜事。 街口摆摊的锁匠阿春伯开工了! 有人请了阿春伯去开锁,开的是甲字南数第五户的那家铺子。 惠记酱铺! 请阿春伯去开锁的人,却不是欧阳惠和王氏,而是个豆芽菜似的小姑娘! 惠记酱铺的烂事儿,会昌街上谁不知道? 那夫妻俩这几天正找人转租,想当二房东都要想疯了。 不,欧阳惠夫妻收了租金,是不会分给叶老夫人的,不是二房东,他们现在就是大房东。 莫非是这铺子租出去了? 可若是租出去,又为何要让锁匠开锁?欧阳惠夫妻难道没给钥匙? 也不知道是谁先去看热闹的,一个去了,第二个也去,第三第四,一转眼,惠记酱铺门前围了一圈人。 阿春伯正在开锁,一个街坊冲他喊道:“阿春伯,你问清楚了再开,万一是贼人呢,你小心欧阳惠找你麻烦。” 话音刚落,那把沉重的大锁啪哒一声打开了。 阿春伯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道:“当然是问清楚才来的,人家手里有契书,牙人也跟着一起来了,这能是贼人?” 众人这才看向站在一旁的一男一女。 女的十四五岁,或者更小,长得不丑,可就是太瘦了,病恹恹的,但是一双眼睛却是又大又亮。 男的二十上下,个头不高,和小姑娘差不多高,小鼻子小眼小尖脸,看上去有点贼眉鼠眼。 大魏朝没有女牙人,阿春伯说的牙人只能是这个小个子。 这也是牙人? 牙人不都是长得人模狗样,穿得人模狗样的吗? “我是牙人,官牙的!这是我的印信!” 余敏拿出自己的印信双手托着,给众人看。 不要小看这枚印信,这是在平城府留过印戳的,这上面刻的“余牙敏印”四个字,可是他用了三年时间才得来的。 阿宝挤到最前面,他本来还挺奇怪,明明是个哥哥,怎么就变成姐姐了,可是姐姐冲他眨眨眼,阿宝就不奇怪了,姐姐和哥哥都是一个人,只是换了件衣裳而已。 阿宝正跟着祖父学认字,那印信上的四个字,他全都认识。 阿宝大声地念了出来:“余敏牙印。” 街坊们先是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让开,让开!” 一个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看过去,只见欧阳惠和王氏从人群里挤了进来。 众人见是他们,便纷纷让出路来。 “你们围在我家铺子门前做什么,不做生意了?”王氏大声喊道。 街坊们没有动弹,这件事好像不太对头啊,嗯,先看看再说。 见众人没有要散开的意思,欧阳惠也不去管了,他看着被打开的大锁,又看看正准备离开的阿春伯,最后他把目光落到那一男一女身上。 男的手里捧着印信,牙人的印信! 至于那个女的...... 颜雪怀见欧阳惠看过来,立刻对王氏说道:“咱们昨天说好的,今天早上我来收房子,你看,我连牙人也带来了,可你却直到现在才来,没办法我只好让锁匠开了锁。” 王氏上下打量着颜雪怀:“你是个女的?” “我当然是女的,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不是女的了?” 颜雪怀话音刚落,人群里便有人哈哈大笑,笑声清朗,是个年轻人。 王氏气得不成,她寻着笑声看过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边笑,一边晃着手里的波浪鼓。 “呸!”王氏冲着那少年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对颜雪怀说道,“这锁开了就开了吧,余下的一百一十两,你带来了吗?” 颜雪怀眨眨眼睛,不解地问道:“什么一百一十两?” “租金啊,余下的租金,咱们说好的,你把余下的银子拿来,我就把这铺子租给你。” 王氏烦得很,她还等着这银子去救命呢,这小孩怎么呆头呆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耳第十六章 耳光 “租金?这铺子的租金昨天就已经给房东了,不信你问余牙,可是这关你啥事?” 颜雪怀一脸的莫名其妙。 听到颜雪怀提起他,余敏立刻掏出契书,大声说道:“颜姑娘说的没错,这间铺子已立租契,银铺两清,此契书一式三份,昨天晚上我回到牙行便已填了牙账,送交平城府备案了。” 所谓牙账,就是各大官牙送交衙门备案的账表。 各地衙门递交牙账的时间不同,平城府每十日一交,昨天便是十日之期,余敏紧赶慢赶,把这单生意填报了上去。 人群里窃窃私语,这是怎么回事?欧阳惠夫妻和这位颜姑娘显然也是认识的,可为何租金没有交给他们? 欧阳惠心中一沉,他走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抢余敏手中的契书,余敏闪身躲开,欧阳惠抓了个空。 “哎,我说你这是作甚,你是要抢契书吗?” 欧阳惠脸上阴晴不定:“你是哪来的骗子冒充牙人?我是房东却不知此事,你们和谁立的契书?” “他们当然是和我老身立的契书!”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众人全都是一怔,只见一个老妇人被另一个中年妇人搀扶着,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是叶老夫人?” “没错,就是叶老夫人。” “叶老夫人怎么来了?” “嘘——你忘了?这铺子本来就是叶老夫人的。” 王氏看着走过来的叶老夫人,眼睛里喷出火来:“原来是你这个老虔婆,你和外人合伙骗我们!你的良心让狗给吃了?” 叶老夫人连个眼角子也没有给她,而是转身面对着围观百姓:“各位街坊,这位颜姑娘就是这铺子的新租客,这铺子经老身之手,由余牙纪做保,立契为证,租期一年,租金已经付清,老身绝不多收一分文,什么一百二十两,老身听都没有听过。” 叶老夫人每说一句,余敏便点一次头,带到叶老夫人把话说完,余敏立刻补充:“没错,这位老夫人就是这铺子的东家,在下验过鱼鳞册,真实有效。” 王氏险些被气晕过去,太坏了,叶老婆子太坏了,摆明是和这个牙人勾结起来欺负他们。 “狗屁,他算哪门子的牙人,你们都听听他说是牙人就是牙人了?再说就是牙人也要说理吧,我老娘可从来没在会昌街上看到过他。” 余敏唇边的笑意立刻没有了,难怪颜姑娘一而再、再而三让他要建立信心,看看眼前这个妇人,摆明就是要从摧毁他的自信来开始算计他。 “这位大嫂你没在会昌街上见过,在下就对了,在下是保金记的牙人,你若是不信,即可到平城府衙门去查,亦可去请教焦爷,若是没有余某这号人,余某现在就陪与你去见官!” 听到“焦爷”两个字时,王氏顿时脸色煞白,她指着于敏不可置信:“你是说保金记,你是说顺城街上的保金记?” “当然是顺城街上的,在下也是顺城街上的,你若不信可去问焦爷。” 余敏挺挺胸脯,他后头有人,他背靠着焦爷呢。 王氏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她当然知道焦爷是谁,她弟弟王小喜的腿就是焦爷让人给卸掉的。 当时案子报到衙门,县太爷还是欧阳惠的堂姐夫,那位姐夫找人问了问,听说王小喜是个市井无赖,便不再去管,事情传到族里,族长还把欧阳惠叫去训斥了一顿,让他不要去管岳家的这些烂事儿。 王氏只觉怨气上涌,她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我的儿啊……”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指着颜雪怀喊道:“你别想抢我的铺子,这铺子是我的。” 颜雪怀抖抖手里的收条,一脸同情:“可是你已经把铺子转让给我了呀,白纸黑字上面还按着你的手印。” “胡说八道,我那是收的定金!” 颜雪怀无奈地笑了笑,冲着人群问道:“哪位过来帮我把这字条念一念,也让各位街坊都听听,看看是谁胡说八道。” 话音刚落,一个少年便从人群里挤了过来:“我来念!” 王氏怨毒的看向那个少年,少年手里拿着个波浪鼓,笑得贼兮兮的。 “今收到会昌街甲字南叔第五户铺面转让金拾两正!” 人群里一片惊呼。 “这么大的铺子才转了十两,这也太便宜了吧。” “十两只是铺子里的东西,又没有租金,再说欧阳惠夫妇已经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做过生意了,想来也没有多少存货。” “那倒也是。” …… 欧阳惠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冲过去,拽着王氏的头发就是一记耳光。 “你这个蠢娘们儿,让人给骗了,算是把儿子害死了,我欧阳家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这一巴掌把王氏打的嘴角出血,王氏的脑袋却清明起来。 “当家的,我们不搬,只要我们还在铺子里,这铺子就是咱们的,除非他们把咱们杀了,否则咱们死活不走,看他们怎么办!” 话音刚落,王氏就张大了嘴。傻在了那里。 那个叫阿春伯的锁匠,不知何时已经给铺子换上了一把新锁头。 颜雪怀正拿着一串三四把新钥匙晃来晃去,钥匙撞击在一起得叮咚作响。 颜雪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有本事你就进去啊,要不我把门口这片空地让给你睡。 “骗子,臭丫头,老娘和你拼了!” 王氏挥舞着尖尖的指甲,朝颜雪怀扑了过来。 颜雪怀措不及防,眼看王氏的爪子就要抓到她的脸上时,斜刺里忽然伸出一样物事,准确无误的打在王氏的手上,发出啪的一声,王氏后退几步,甩着被打的生疼的手,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 “我那苦命的儿啊,不是娘凑不出钱救你,是这些人合伙欺负咱啊!” 颜雪怀看清楚了,打在王氏手上的,是一只波浪鼓。 欧阳惠脑子转的飞快,这是一个局是叶老虔婆设的局,姓颜的小丫头和那个愣头愣脑的牙人,都是少不更事的半大孩子,他们懂个屁。 这都是叶老虔婆的主意,这两个人十有八、九是叶老虔婆雇来的。 欧阳惠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叶老夫人面前。 “婶娘,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你老救救鑫哥儿吧,土匪把鑫哥儿绑了,索要五百两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十七章 土匪 欧阳惠的发妻死于难产,大人孩子都没有保住。 王氏进门五年才生下鑫哥儿,之后便没有再开怀。 平日里欧阳惠和王氏把鑫哥儿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 在欧阳本家,鑫哥儿就是欧阳惠和王氏的底气,因为他们有儿子,所以才敢在族老面前拍着胸脯说给叶老夫人养老送终。 可昨天傍晚,鑫哥儿下学却没有回家,王氏找到学堂,夫子说他早就回家了。 欧阳惠和王氏在外面找了几个时辰,把鑫哥儿常去玩儿的地方都去遍了,可连个人影也没有找到。 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扔着一封信。 信上说让他们准备500两银子,太阳落山后放到城外二里土地庙的供桌下,晚去一天就剁下鑫哥儿一根手指头,若是敢报官,就剁下鑫哥儿的脑袋。 信封里还有一个护身符,那是王氏在观音寺里求来的,鑫哥儿贴身带着,从没离身过。 欧阳惠和王氏不敢声张,当然也不敢去报官。 当初王家姑太太当牛做马帮他们赚的银子这两年全都用的七七八八,好在黄家给姑太太的一百两养老银子还在。 欧阳惠和王氏第一想到的就是到族里借钱,可他们也清楚族里顶多能借到一百两银子,加上他们原有的一百两,早上收了颜雪怀的一百一十两,再回娘家想想办法,勉强凑够四百两,再请族长出面,逼着叶老夫人拿出一百两,这五百两银子也就凑够了。 当然,如果五百两银子都能让叶老妇人出了,那就更好了。 他们夫妇要给叶老夫人养老送终,叶老夫人的家产当然就应归他们所有,现在让叶老夫人拿出五百两来,那也是拿的他们的钱,他们用自己的钱赎回儿子,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不但颜雪怀的一百一十两银子没有收到,而且叶老夫人摆明是与别人合伙对付他们,这样一来想让叶老夫人掏银子赎人就更难了。 土匪让把银子送到土地庙的事,欧阳惠当然不会实话实说。万一有哪个缺德的把这事捅出去,有人抢先一步去把银子拿走,再或者衙门听说以后过去抓人,那他们就人财两空了。 所以欧阳惠只说土匪要五五百两银子才肯放回鑫哥儿,他说的声泪俱下,王氏拍着大腿坐在地上干嚎。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叶老夫人却是面无表情,看着欧阳惠夫妇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耍宝的猴子。 “我一个老婆子,打不过那些土匪,如何救你的孩子?你该去报关而不是求老身。” 叶老夫人话音刚落,王氏就尖叫起来。 “死老太婆一定是你干的,你买通土匪,绑架了我的鑫哥儿,你个黑心烂肺的老婆子,活该你死了儿子又死孙子……” 叶老夫人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欧阳惠火冒三丈,又是一巴掌扇到王氏的嘴上。 “我打死你这个泼辣娘们儿,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成哑巴!” “婶娘,您等等,您别和王氏一般见识,婶娘,您要救救鑫哥儿!” 欧阳惠顾不上再理王氏,一边说一边去追叶老夫人,刚跑两步,旁边不知道是谁伸出腿来,欧阳惠被绊了个狗吃屎。 他爬起来时,叶老夫人和那个妇人已经不知去向。 欧阳惠气急败坏,想去看看是谁在整他,可哪里看得出来? “是谁?刚才是谁绊我的?有种站出来!” 傻子才会站出来承认。 王氏连挨两巴掌,更加不管不顾,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骂:“姓叶的老寡妇,还有你这个小娼妇,你们绑走我儿子又抢我铺子,你们不得好死……” 嚎着嚎着,她忽然想起来。叶老夫人虽然走了,但是抢她铺子的小丫头还在。 她从地上爬起来就朝颜雪怀扑了过去。 “我撕烂你这个小娼妇,你还我铺子,还我儿子!” 王氏挥舞着双手去撕扯颜雪怀的头发,颜雪怀一边躲闪,一边大喊救命。 她不知道自己如果拼出全力,能不能打得过王氏,可她现在不想打架,她这样一朵病恹恹的小白花,干嘛要打架? “姑姑,婶婶,救命啊!救命啊!” 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在王氏的疯狂厮打下,四处躲避,人群里有几个平时就和王氏不对付的妇人冲了过来,有的从后面把王氏拦腰抱住,有的则紧紧护住颜雪怀。 她们虽然不认识颜雪怀,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若不是无依无靠,怎会自己出来租铺子? 王氏敢当众打人,还不就是看到小姑娘没有靠山? 三四十岁的妇人,谁家里没有孩子? “王氏,你要不要脸,你平时撒泼耍横我们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连小孩子也要欺负,活该你儿子让土匪给绑了。” “就是就是真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自家儿子丢了不去找儿子,跑到这里来欺负别人家的小孩儿,你们良心让狗给吃了?” 妇人们你一言我一句,都在一条街上做生意,王氏不是省油的灯,平时没少和她们吵架,此时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他们多管闲事,王氏破口大骂,反倒是欧阳惠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见王氏没完没了,余敏终于忍不住了。 他平时最怕遇上泼妇,从小到大只要看到泼妇骂街,他都要躲得远远的。 可这泼妇骂的是谁? 是颜姑娘。 颜姑娘是谁? 是他余敏的牙人生涯里第一位客户! 余敏小心翼翼的避开挡在前面的两位大婶,不小心碰到一位大婶的手肘,余敏连忙陪笑说声对不起! 大神的注意力都在王氏身上,哼了一声,就当是原谅他了。 余敏终于走到了王氏面前,他深呼一口气,挺直腰板,用尽全身的力量,冲着王氏大喝:“闭嘴!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去请焦爷!” 王氏怔了怔,脑海里浮现出王小喜被卸掉一条腿后满地打滚的情景。 “你……你不敢……你别拿焦爷来吓人,焦爷又没在这儿……” 那朵可怜兮兮的小白花实在忍不住自己嘴欠的冲动,她脆生生的说道:“焦爷的确没在这儿,他老人家在顺城街呢,咦,巧了,你娘家也在顺城街!” 人群里顿时有人起哄,是那些原本在看女人打架的大老爷们儿。 “可不是嘛,欧阳惠,你也不管管你老婆,还嫌你家出的事儿不够大?” “欧阳惠,该报官就报官,不想报官就快去筹银子,你在族里不是很有面子吗?让族里给你凑凑钱,那才是正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谢礼 欧阳惠沉着脸,如果不是王氏那一张贱嘴,叶老夫人不会走得那么干脆俐落;如果不是王氏见钱眼开,好端端的铺子又怎会落到别人手中。 他看向颜雪怀的目光阴郁,逃难来的外乡女而已,来日方长! 他咬着后槽牙,朝着王氏脸上又是一记耳光,骂道:“丢人现眼,欧阳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看着欧阳惠和王氏灰溜溜地离开,拿着波浪鼓的少年大笑出声,原本大家看在街坊一场的份上,还不好意思嘲笑,现在有人带头笑了,别人便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王氏爱沾小便宜,又泼辣霸道,这几年在会昌街上得罪了很多人,那几位出来维护颜雪怀的,都和她不对付,现在看她如此狼狈,众人都觉得解气。 欧阳惠和王氏走出很远,还能听到那些人的笑声。 “当家的,咱不能就这样算了!” 欧阳惠冷哼一声,那铺子是他的,叶老虔婆的家财也是他的,早晚都是。 “你只想着那些,不管鑫哥儿了吗?” 王氏岂会不管鑫哥儿,她虽然不聪明,可却也知道若是鑫哥儿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别想留在欧阳家了。 “走,咱们去找大哥,他是族长,总不能看着不管......” 惠记酱铺的牌子被摘了下来,颜雪怀给阿春伯结了工钱,又去谢过那几位见义勇为的大婶,小姑娘虽然面黄肌瘦,可是嘴巴很甜,婶子长婶子短。 一位大婶好奇地问道:“这铺子就你自己,没有大人?” “我娘做得一手好饭菜,这铺子就是我娘开的,婶子们一定要来试试我娘的手艺。” 原来是母女两个,想来是家里没有男人了,孤儿寡母,真是可怜。 “听你口音像是南边的,这是逃难来的?” “我家是旧京的,我娘带着我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 颜雪怀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低下头去吸吸鼻子,那大婶有些后悔,小姑娘这是要哭了。 “这兵荒马乱的,能逃到京城可真不容易,现在好了,定国公来了,没有哪里比咱们新京更安全了。” “嗯”,颜雪怀抬起巴掌大的小脸,苦中带笑,笑中含悲地点点头,“现在好了,以后还会更好。” 又是定国公,自从来到新京,她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定国公的名号了。 铺子外面的人渐渐散去,颜雪怀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拿着波浪鼓的少年,别人都走了,他还没走。 “今天谢谢你。” “谢我?”晏七轻扬眉角,离得很近,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瘦了巴几的小孩像是在哪里见过,不是吃提篮豆腐那次,他应该还在别处见过她。 “是啊,王氏要抓我,你用波浪鼓打了她的手。” 春风撩起颜雪怀额头的碎发,让她的脸也变得生动起来。 晏七发现,这小姑娘有一双弯弯的黛眉,晏七还发现,这小姑娘长了一双桃花眼。 晏七想说,其实我还发现你用五个茶叶蛋换了力夫的几句话。 可是说出来却是—— “那你怎么谢我。” “我家铺子开张以后,给你打个折扣。” 不知为何,晏七有些失望,他指指不远处单伯的小摊子:“你请我吃茶叶蛋吧,五个茶叶蛋。” 五个? 这人可真是不客气。 “好啊。”颜雪怀快步跑到单伯的摊子上,回来时手里多了只油纸包,里面是热乎乎的茶叶蛋。 她的油纸包递给晏七:“谢礼。” 晏七接过油纸包,把手里的波浪鼓递给颜雪怀:“还礼。” 颜雪怀一怔,她是要还人情的,怎么对方又还礼了? 这时,街道那头有人冲着这边招手,晏七冲那人微微颔首,转身对颜雪怀说道:“提前祝你生意兴隆。” 说完,他便快步离去,和对面那人汇和,两人很快便消失在街道拐角。 颜雪怀收回目光,看着犹在兴奋不已的余敏,忍不住笑了。 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刚刚看热闹的那些人里,其中一个没有走进这街上任何一家铺子,而是出了会昌街,去了顺城街。 焦爷坐在茶馆里,一边品着新茶,一边听说书,今天讲的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这是说书先生最拿手的段子,讲得口沫横飞,绘声绘色,茶馆里不住响起喝采声。 “焦爷,给您说点事儿。” 一个手下凑过来,在焦爷耳边低语了几句。 “哪个余敏?” 焦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就是余四儿,您还记的吧,就是那个拎了两条死鱼来孝敬您,还说这是自家鱼摊卖剩下的不花钱,让您别客气的那个小个子。” 噗的一声,焦爷没忍住,嘴里的茶喷了出来,他一边抖着溅到绸补上的水珠子,一边笑道:“他还真的当上牙人了?” 手下从小二手里接过巾子,递给焦爷擦手,笑着说道:“那小子也不知道哪来的狗胆,居然打着您的名号去会昌街上唬人,还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他把人唬住了吗?” 焦爷重又坐下,自己动手倒了一盏新茶。 “您的名号,能唬不住吗?那一准儿好用啊!对了,您猜被他唬住的是谁?” “谁啊?” 焦爷拿起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想起余四给他送鱼的事,还觉好笑。 “就是倒夜香那家的大闺女,王小喜他姐。也该是余四儿运气好,让他碰上王家人了,如今那王家人听到您的名字都能吓个半死。” 当初那王小喜也不知道是吃错药了还是脑袋让驴给踢了,竟然带着人在顺城街上收保护费。 “依我说啊,焦爷您就是脾气太好,才废了他一条腿,就他犯的那事儿,把他三条腿全都废了,老王家也不敢放屁。” 焦爷挥挥手,淡淡说道:“行了,过去的事了,不要提了。对了,那个余四,他是叫余明吧,倒是个懂事的,吩咐下去,给他几笔好生意。” 手下摸摸脑袋:“焦爷,他叫余敏。” “余敏就余敏吧,嗯,挺懂事儿。” 能不懂事吗?会昌街不是焦爷的地盘,余敏去了会昌街还不忘为焦爷造势,也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的运气好。 顺城街上的官牙和私牙加在一起有三家,几十个牙人,焦爷对他们一向是招手即来挥之则去,开口关照的第一人,竟然会是余敏那个废材。 第十九章 苹果 颜雪怀回到客栈,拿了李绮娘这两天列出的单子,便下楼去找胡掌柜。 “胡叔,您人面广,能不能帮我们看看,这些物事要到哪里买?” 胡掌柜接过单子,咦了一声,问道:“你们这是要开食肆吗?前天说的铺子定下来了?” 颜雪怀满脸是笑:“已经租下来了,契书都签了,等到开业了,您一定要去尝尝。” 自从李绮娘和颜雪怀住进来,胡掌柜没少吃颜雪怀送来的吃食,他现在再吃厨房给他单开的小灶都觉得没有胃口。 听到颜雪怀这么说,胡掌柜下意识地舔舔嘴唇,笑着说道:“那是一定的。” 这一次,胡掌柜再看那份清单,就更加仔细了。 “这些桌椅板凳没有必要买新的,现打也来不及,你不如到老崔那里去看看,他是收旧家具的,手下有专做修补的,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看看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锅碗瓢盆,去灯市街后面的那条小巷子,那巷子没有名字,里面第三家,你找孙胜,别看他那地方隐蔽,大半个平城的客栈和酒楼,都是从他那里拿货。你想要什么样的,无论贵的还是便宜的,他都能给你弄来。 至于米面粮油,这个你不用急,等到铺子支起来,我让人去找你,都是常年给我们客栈送货的老相识了。” 所以说各行有各行的路子,初来乍到没关系,关键是要找对人,找对路子。 颜雪怀千恩万谢,次日一早便端了一盆泡凤爪给胡掌柜下酒。 胡掌柜尝了一口,已经入味了,一看就是昨天就做好的。 李绮娘跟着颜雪怀来到会昌街,走进铺子,看到一拉溜的大酱缸,李绮娘的眼睛就亮起来了。 “娘会做酱,也会腌菜,就是这缸有点太多了。” 当然多啊,这里以前就是开酱铺的。 铺子后面有个小院,小院里还有以前晒酱块的痕迹。 李绮娘看到这院子就喜欢上了,这里比比,那里看看,颜雪怀指着院子里的两间屋子,说道:“娘,以后我们就住在那里吧。” 那屋子里以前住的是王家的那位老姑太太。 老姑太太死在后院里,若是别人肯定会觉得不吉利,或者还会害怕。 可颜雪怀却没有当回事,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哪有那么多的避讳。 不过,李绮娘也不在乎,这倒令颜雪怀有些吃惊。 欧阳惠和王氏全都不是勤快人,好好的地方让他们弄得很脏,颜雪怀留下李绮娘在铺子里打扫,她按照胡掌柜的指引去找了老崔。 走进老崔的作坊,颜雪怀吃了一惊,她原本还以为收旧家具和收破烂差不多,却没想到老李的生意做得这么大,仅是正在干活的工匠就有十几个,这还没有算上打杂的小学徒们。 老崔身材高大,胡子拉茬,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耳朵后面别了支炭笔。 听说颜雪怀是胡掌柜介绍过来的,他招手叫来一个少年:“你跟着他去后面的库房,看看中什么就让人搬出来。” 走进那间库房,颜雪怀就知道来对地方了,这间库房里堆放的,都是酒楼食肆里换下来的旧桌椅旧柜台。 颜雪怀挑了几张桌子十几把椅子,连同柜台、花架,又给她和李绮娘住的房间挑了床铺、妆台和盆架。 小工把家什搬出来,颜雪怀问价钱,老崔笑道:“你挑的这些都是便宜货,不值钱,你又是老胡介绍来的,我就按收货价给你,不过,修补上漆的钱你可不能省。” 旧家具是当破烂收来的,修补上漆却是技术活。 颜雪怀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老崔报了价,一大堆家什连同修补上漆,只要了三两银子,还能免费送货。 颜雪怀谢了又谢,出去时看到有个老汉在卖苹果,还有大半筐没有卖完,颜雪怀全都买下来,让老汉帮忙,抬着苹果给老崔送过去,她把苹果放下,抹把汗就走了。 老崔望着她的背影,满意地点点头。 刚才给颜雪怀带路的少年跑过来,拿起一只苹果,在衣袖上抹了抹,咔嚓就是一口。 老崔见了,骂道:“你看看人家多懂事,再看看你,就知道吃,拿几个苹果给师傅们送过去!” 少年用衣衫兜了苹果跑过去,几位师傅显然听到了方才的对话,见他过来便笑道:“崔娇娇,你爹又教你做人了?“ 少年大怒,把苹果往破桌子上一扔,大声说道:“再说一遍,我叫崔蛟,不是崔娇!” 师傅们大笑:“这有区别吗?还不都是崔娇娇。” 崔蛟气急败坏,转身跑了。 颜雪怀把家具定下来,心里安定了不少,又去了灯市街的那条巷子,找到那个叫孙胜的,按照李绮娘列出的清单,订了锅碗飘盆。 孙胜看到清单后面还有图纸,问道:“这上面的物件是你画的?” “我娘画的,我娘是厨子。”颜雪怀面不改色。 孙胜看了看她,又看看图纸,转而又看向她:“你们不是新京人?” “不是,您看的这些都是照着我们老家那边的式样画出来的。” “原来如此”,孙胜顿了顿,道,“别的东西好说,就是图纸上的这些,要多等几日,要找人订做。” “没问题,我家铺子也还没有收拾妥当,能等的。” 颜雪怀庆幸自己没有最后才来这里,她先前的确想过要等到其他事全都办妥再过来的。 “你家的铺子有多大?为何要这么多碗筷,而且大多都是便宜货?” 上下两层的状元楼,第一次来订的碗筷也不过这么多,但人家要的全是上好的青花瓷,不像这小姑娘,她要的碗筷只能说是勉强能够摆出来,这样的铺子,讲究一点的食客怕是不会登门。 “铺子不大,只有四张桌子。”颜雪怀笑嘻嘻地说道。 孙胜没有再问,这小姑娘年纪不大,但却不像是个心眼少的,他这个问题恐怕是涉及到人家的生意了,还是不要多问了。 从灯市街出来,颜雪怀又去找了人,约好明天来粉刷屋子。 直到天色擦黑,颜雪怀才走回会昌街。 刚刚走到街口,她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青云岭的那对姐弟。 姐姐走在前头,手里拿着根马鞭子,旁若无人地甩着。 弟弟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不时回头往后看。 颜雪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姐弟二人的身后,约末两丈的距离,一个男人正在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如果弟弟没有回头去看,颜雪怀会以为这男人和他们不是一起的。 男人三十上下,面白微须,穿了件宝蓝色的杭绸直裰,手里拿着折扇,像是个读书人。 弟弟再一次回头,那男人刚好也看向他,四目相对,弟弟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第二十章 酱缸 颜雪怀一身粗布短打,走在暮色中的街头毫不起眼。 那三人与她擦肩而过,走进同福客栈。 颜雪怀想起欧阳惠那个被土匪绑票的孩子。 她的本意,是想让那对姐弟去找欧阳惠夫妇的麻烦,让他们自顾不暇,不能分神这边的事。 她想过那对姐弟会烧了欧阳惠的房子,把夫妻俩打得不能下床,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绑架了那个孩子。 她对那对姐弟的性情有些了解,这不像是他们能做的事。 不过,他们背后是青云岭,劫道和绑票本来就是土匪的日常。 或许,真正对手的不是那对姐弟,而是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男人。 同福客栈里,董万千脊背挺得笔直,下巴高高扬起,抱着胳膊,端着肩膀,翘着二郎腿,晃着脚丫子。 “我要烧房子,你们拦着不让烧,你们非要去绑了那孩子,还不敢多要钱,就要五百两,瞧瞧,人家把银子拿过来了,你们还是乖乖把人给放了,挠痒痒呢,干脆送个老头乐让那两口子自己挠,多好?呸!老娘最看不上这个,要做就做个大的,这叫啥?青云岭的名声不要了吗?” 一旁的董小白看看满脸写着不服的董万千,不住点头,他姐说得真对,太对了。 “就是,我连油都买了,火石也找来了,如果不是你们拦着,这会子那欧阳惠的房子早就给烧了,吓死他,跪地叫爷爷了,是吧,姐?” 陆林闭目小憩,任凭姐弟二人大呼小叫,他巍然不动。 董万千气极,一拳砸在桌上,桌子没像她想像中四分五裂,反倒是她的手被砸得好痛。 董万千尖叫,甩着手,在屋里跳脚。 董小白眼珠一转,冲到陆林面前。 “军师,我姐受伤了,要看郎中,她一个姑娘家多不方便,我陪她一起去,看完就回来。” 陆林呼吸平稳,纹丝不动。 董小白转身,冲着董万千嘘了一声,两人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走到门口,屋门一点点打开,没有发出声响,可是他们探出头去,却撞上了前面的一堵肉墙。 二傻和黑牛如同门神,站在门口。 董小白惊恐转身,陆林依然在睡觉......在睡觉......在睡觉! 董小白缩缩脖子,军师太可怕了。 “姐,你的手还疼吗?我给你揉揉吧......” “揉你个头啊!” 董万千叉着腰,鼻孔张开,喷着热气,如同一头暴躁的小牛犊。 她爹说得多好听,让他们姐弟来新京见世面,长见识,可是却又让军师跟着他们一起来。 “有种就把咱们一刀砍了,他敢吗?” “姐......我才十一,我不想死。” “有种就把老娘我给一刀砍了,他敢吗?” “姐......砍头多疼,换一种吧。” “有种就......” “行了”,躺椅上的陆林终于睁开了眼睛,双目炯炯,毫无睡意,“大当家让我看着你们,没说让我杀了你们,所以你们不必讨论我敢不敢了,真若想死,你们就给大当家送信,只要大当家同意,我立刻要了你们的性命。” 董万千气得跺脚:“我们要烧房子,你不让;你让人绑了那孩子,只收五百两,瞧瞧,人家把银子拿来了,你还是把孩子给放了,这事就过去了是吧,我们白让那对狗男女欺负了,我们活该是吧?” 陆林坐起身子,轻摇折扇,一字一板:“这里是新京,你们烧了房子,立刻就会惊动官府,你以为这里是青云岭吗?我让人绑了他们的儿子,他们决不敢报官,只能四处筹集银子,你可知他们那五百两是如何筹来的?我让人引了他们借了高利贷,利滚利,他们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怕是要东躲西藏一阵子了,若是放火,他们是苦主,你们是官府缉拿的犯人,现在呢,他们是恍恍不可终日的过街老鼠,而你们却是看笑话的人。” 董小白眨眨眼睛,拽拽董万千的衣袖:“姐,军师说得有道理。” “哼!”董万千把脖子扭向一边。 陆林无奈地摇摇头,重又闭眼假寐。 颜雪怀回到铺子,李绮娘已经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颜雪怀看着仅存的两口大缸,又看看空荡荡的屋子:“缸呢,全都砸了?” 李绮娘掏出一张十两银票,又掏出五两银子,全都递给颜雪怀。 “这是卖缸的钱,你拿着。” “卖缸?您把那些缸全都卖了?能卖这么多钱?” 十五两! 颜雪怀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先前王氏是要把这些大缸给收破烂的,且,她给王氏的转让金只有十两银子。 “这些都是陈年酱缸,是好东西,不识货的人肯定看不上,我去了黄家酱园,听说是惠记的大缸,那边的人二话不说,派了四辆大车过来全都给收了,我听来拉缸的人说,这惠记酱铺原本的师傅就是黄家酱园出来的,就连这些缸也是托了人从黄家偷偷买出来的,全都是二十年往上的老缸。这两口缸是我留下的,咱们自己用。” 原来如此! 王氏不聪明,可是欧阳惠却是个奸滑之人。他们当初肯定也想过要把这些大缸卖给开酱铺的,可是后来却只能让破烂来卖,应该不是那些人不识货,而是黄家从开始时就想把这些缸收回去,得知惠记不想做了,便给其他小酱铺打了招呼,所以欧阳惠去卖缸时,那些人会不要。 若不是颜雪怀从中横插一脚,王氏前脚把大缸便宜卖给收破烂的,那些大缸后脚就进了黄家酱园。 颜雪怀走到酱缸前面,蹲下身子去看,酱缸上果然有个凸起的“黄”字。 “娘,您听谁说的黄家酱园?” 李绮娘微笑:“我在街口雇了一顶小轿,问那轿夫新京有没有百年老号的酱园,轿夫便把我直接抬过去了,黄家酱园在城里有片带院子的大铺子,真正的园子却是在城外,有二三亩地,几百年的老字号了。” 颜雪怀冲着李绮娘竖起大拇指,这几天李绮娘每天围着灶台转,以至于颜雪怀差点忘了,她这个娘除了能用菜刀砍人,还曾经在旧京城里开过食肆。 第二十一章 剪报 颜雪怀一眼瞥见窗台上放着一只波浪鼓,她咦了一声,这是昨天那个少年给的还礼,她随手一放就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看这个波浪鼓还是新的,就没有扔掉,看谁家有小孩就拿去玩吧。”李绮娘顺手拿起那只波浪鼓,用抹布擦了擦。 颜雪怀伸手拿过来,摇了摇,波浪鼓啪啪作响。 “这是我的,我用五个茶叶蛋换来的,谁也不给。” 李绮娘被闺女逗乐了,这孩子都多大了。 “你想要波浪鼓就拿钱去买,还要用茶叶蛋去换,真是个孩子。” 她摸摸女儿的头发,皱起眉头:“你这是去哪儿了,头发上还沾了蛛网,走吧,咱们回客栈,娘给你好好洗个澡。” “我自己会洗。” “你洗不干净。” “那也不让您给洗,我十四了。” “你从小就是娘给洗的,等你做了娘,娘就不给你洗了。” ...... 那天夜里,颜雪怀生平第一次被别人给她洗了澡。 起初很不习惯,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排斥。 可是当李绮娘拿着布巾子的手一下一下落到她身上时,她忽然就平静下来,从头发到汗毛,全都被捋顺了。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发黄的剪报,铅印的字迹如同长了腿,跳进她的骨肉血脉。 年轻母亲为救女儿杀死禽兽继父! “你看你瘦得......” 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李绮娘感觉到手下的肌肤正在颤栗,那种颤栗令她不安。 李绮娘一惊,布巾掉进木桶,她伸手去探女儿的额头:“是不是冷啊,让娘看看。” 颜雪怀如梦如醒,她呼出一口气,握住李绮娘的手,半是埋怨半是撒娇:“您别大惊小怪好不好,我一点都不冷,快点吧,水要凉了。” 李绮娘松了口气:“你不是刚刚病过吗?娘就是问问,这还错了?” “没错没错,娘是对的,娘是天下第一对。” “臭丫头,就你嘴甜。” 颜雪怀咧嘴笑了,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李绮娘看着女儿的笑容,心里无比满足。 离会昌街不远的一座宅子里,晏七四下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闹中取静,不错。” 陆锦行冷哼一声,把手里的折扇摇得呼呼作响:“你知道这宅子花了多少银子才租下来的?” 见晏七没有理会,陆锦行自顾自说道:“一千两,一年一千两,一交就是一年的,就这,还有三四个刚进京的官员你争我抢......” “那怎么被你抢到了?”没等陆锦行把话说完,就被晏七打断了。 对于晏七的没有礼貌,陆锦行早就见怪不怪了。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不知轻重,他还掀过晏七的被子呢。 “我给了牙人一百两银子。” 又是牙人? 晏七想起在会昌街上见过的那个牙人,叫什么来着,余敏。 对了,那个忽男忽女的小姑娘叫什么? 姓颜或者是姓阎,她那么爱吃香菜,干脆就叫颜香菜吧。 陆锦行还在自说自话,晏七这样的人,难道还能让他有问有答吗? “......如今在新京,这样的独门独院最抢手了,别说是这些四五品的,就连叶棣的宅子也是租的,不过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以他现在的情况,不知多少人上赶着要给他送大宅,不过,他定然也是不敢收的......” 叶棣,当朝次辅,兴许很快便是首辅了。 提到叶次辅,晏七终于有了反应:“陶征在做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病了呗,不过你放心,太皇太后眼下还不会动他。”陆锦行摇着扇子,一脸闲适。 晏七略一思忖:“去打听打听,陶家有没有怀孕的侍妾或者不被重视的庶子,悄悄弄出来送出新京。” 陆锦行连连摇头:“陶征一准儿不会答应,当初还在旧京时,韩其谨就找过他,可他不答应,韩其谨只能空手而归。”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陶征若不是举家迁来新京,杜氏不会善罢甘休,而那时陶征府上已经被飞鱼卫看管起来了,韩其谨能带走一两个人,不但带不走所有人,还会给了杜氏给陶征治罪的机会。而现在陶家已经来了新京,在杜氏眼中,陶家就是砧板之肉,她想杀就杀,想毁就毁,陶征全府都已经有了必死之心,此时你从陶家带个不起眼的人出来,陶征......” 晏七忽然走到紫檀花架前,拨开吊兰的叶子,把插在土里的面人儿取了出来,不悦地说道:“你怎么把面人儿插在花盆里,不知道会泛潮吗?” 陆锦行见他说着正事,忽然就又说起面人儿,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除了这位七爷也没有别人了。 “我就没见过比这更难看的面人儿,以为你不要了,从客栈里搬过来时,就顺手插在花盆里了。” “难看?你懂个屁,这是哪吒!” 晏七用帕子把沾在木棍上的泥土擦拭干净,又把面人儿搁到向阳的窗台上。 陆锦行这个败家的,差点儿把他的哪吒给毁了,这是他用了一整碗香菜换来的。 败家的陆锦行更迷茫了,哪吒?这玩艺居然是哪吒?这是哪个骨骼清奇大脑膨胀的家伙告诉七爷的? “那陶家的事?” “就按我说的去办吧,越快越好......齐慰已经进京了,杜氏有了倚仗,不会等太久的。” 晏七口中的杜氏,便是这三十年来大魏朝最尊贵的女人,太皇太后杜氏! 陆锦行嘴里答应着,却又想起一件事来。 “叶棣在京城的亲戚......” 晏七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不用再跟了,我查过了,她和叶棣没有来往,否则也不会弄到连个小小的平城知县也敢得罪她的地步。” “你查的?你亲自去查的?”陆锦行瞪大了眼睛。 “我闲来无事去街上走走顺便查到的,不行吗?”晏七没好气地说道。 “行,当然行,你做什么都行。” 陆锦行躲到扇子后面,朝着自己的嘴巴打了一下,怎就这么多嘴呢,少说几句就不行吗? 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 “眼下从旧京来了不少人,没准儿有人认识你,你能不出去就不要出去了,万一......” “万一我被抓了,你不去劫狱吗?” “......去,当然去,可这......” “可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到时你千万不要错过。” 陆锦行在心中呐喊,我想要建功立业,可也不想这样建功立业! 第二十二章 豌豆 转眼又过了几天,铺子里里外外整修一新,墙壁刷得雪白,灶台也盘好了,老崔那边的家什送了过来,颜雪怀咂舌,这才是老祖宗传下的手艺,修补过的家具不显破旧,反而添了几分厚重古雅。 李绮娘心疼银子,家什还没送过来时,她便买了布和棉花,用了两天一夜,做好了被褥,现在有了床铺,李绮娘便把客栈的屋子退了,和颜雪怀搬了过来。 临走的时候,母女俩向胡掌柜再三道谢,胡掌柜、帐房先生,连同两个伙计还挺舍不得她们走的,尤其是胡掌柜,这对母女在这里住了十天,他便吃了十天好的,从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现在肠胃已经养刁了,人家走了,他可怎么办? 好在客栈和会昌街离得不算远,有空时他一定会去光顾。 下午的时候,孙胜把颜雪怀要的东西送了过来,这倒是出乎颜雪怀的意料,她以为还要再等上几天。 李绮娘把那些东西一样样地拿起来,看了又看,叹了口气:“可惜我那把菜刀没有了。” 颜雪怀连忙把新菜刀塞到李绮娘手里:“娘,试试这把新刀,看看称不称手。” 李绮娘掂了掂,还是叹息:“我那把是你外公用过的。” 两次死里逃生,颜雪怀还是第一次看到李绮娘长嘘短叹,谁能想到,她娘悲风伤秋不是为了悲催的人生,更不是为了颜老二那个渣男,而是因为一把菜刀! 好吧,菜刀总比渣男有用,菜刀能够用来保护女儿,渣男不会。 颜雪怀发誓,等她有了钱,她一定给李绮娘置办十几二十把菜刀,慰寄她娘那份思刀之情。 晚上躺在新床上,新被子新褥子,就连炕褥也是新的。 颜雪怀摸摸身下的炕褥,这炕褥足有她半个手掌那么厚,上面再铺上两层褥子,好吧,她的整只手裳也就这么长了。 “娘,您这是用了多少棉花啊?” “舒服吧,这是新棉花,你现在太瘦了,娘怕床硬了硌着你那身小排骨。” 颜雪怀把手伸到衣裳下面,摸着自己那两扇小排骨,一扇红烧,一扇清蒸。 她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里听过的童话故事,层层被褥下的一颗豌豆,把人硌得睡不着觉,她把所有的童话全都当成笑话,她躺在石子上都能睡着。 这时,李绮娘伸出手臂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嗯着若有若无的小曲儿:“月儿明,窗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熟悉的声音,似曾相识的歌词,颜雪怀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睡意袭来,她的脑袋里渐渐迷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梦中的女子举着菜刀,一刀一刀砍在男人身上,她想看清那女子的脸,可是眼前模糊,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次日一早,李绮娘就拉着颜雪怀一起去了灯市街。 早些年,灯市街上有两家灯笼作坊,生意非常好,临近中秋和上元,生意就更好。 仁宗驾崩后,太皇太后心疼爱子,改了立朝时定下的“丝竹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禁屠宰四十九日”的规矩,无论官员还是军民,全部禁丝竹嫁娶三年。 后来有民女迟迟不能成亲,未婚夫却于孝中身亡,女子因为没有成亲,所以膝下无子,却还要为男方守寡,即使夫家肯放她大归,也要三年之后。前三年后三年,女子青春已过,有那想不开的,一头撞死在府衙门前的石狮子上。 这样的事情接连发生几起,首辅陶征等人上书,太皇太后虽然没有收回成命,但是两年之后,轮到保康帝驾崩时,太皇太后还是沿用了太祖定下的规矩,全国上下丝竹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 当然,一月之后,裕王就起兵了,即使太皇太后还是用的仁宗时的规矩,也变成一纸空文了。 但是灯市街上的那两家灯笼作坊,却没能熬到这一天,东家支撑不下去,卖了房子回老家种田去了。 灯市街上没有了灯笼,渐渐地变成了新京城里最大的菜市场。 这里不但有菜市,还有鱼市和肉市,无论是柴米油盐,还是南北干货,但凡是与做饭搭边的,灯市街上全都有。 灯市街越来越热闹,前后两边的巷子也都是做这行的,孙胜就在灯市街后面的巷子里,连门脸都没有,做的生意却不小。 李绮娘和颜雪怀是来买调料和干货的,灯市街人多眼杂,颜雪怀担心李绮娘被颜家人找到,原本不想让她来的,可是她两眼一抹黑,李绮娘却是行家,要买调料干货,李绮娘必须要过来。 胡掌柜推荐了两家铺子,都是知根知底的,母女俩准备先转转看看行情,最后再去这两家铺子。 一切顺利,一个时辰后,颜雪怀和李绮娘便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灯市街。 “娘,咱们雇辆驴车吧。” 李绮娘想说不用,费那个钱干嘛,可是看到女儿的小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白了,她立刻便答应了,她能吃苦,可是女儿不行。 正在这时,旁边有人咦了一声:“大嫂,是你啊。” 李绮娘扭头去看,见是个年轻后生,看着有些面熟,她略一迟疑,便想起来了:“你是黄家酱园的管事?” 那天黄家酱园收大缸时,就是这个后生带着骡车过来的。 跟在后生身边的一名老者连忙介绍:“这位不是管事,这是我们家大少爷。” 黄家酱园的大少爷,岂不就是王家那位姑太太的继孙子? 只不过黄家显然是不认王家这门亲戚的,否则当年也不会把王家姑太太送回来。 “大嫂,我叫黄博,你们这是来给铺子采购的??” 黄博? 颜雪怀轻轻扬了扬眉毛,这名字,听上去如雷贯耳......她咬着舌尖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原来是少东家啊,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那天还辛苦你帮我把那两口大缸抬到后面去了,真对不住。”话虽如此,可李绮娘的语气里却没有忐忑,反而只有真诚。 “大嫂太客气了,您家的铺子开业了吗?”黄博注意到李绮娘身边的小姑娘正在低头偷笑,莫名的,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衣裳整齐,没有不妥。 “还没有,正在准备,十六开业,到时若是黄少东有空,就来坐坐。” 十六这个日子,是李绮娘自己定的,她没有翻黄历,就是认为凡是双日就是好日子。 第二十三章 酱油 “这个月十六,好的,我记住了,到时一定光顾。” 黄博看到母女二人手里提的东西,忙道:“大嫂,我要去城外的园子,正好能顺路带你们一程,这么多东西,你们拿着也不方便。” 李绮娘笑着推辞:“那多不好,岂不是要耽误你的正事?” “不会耽误,就是没有你们,我也要是路过会昌街的街口。” 黄博说的是真的,从灯市街无论到哪个城门,都要经过会昌街街口。 李绮娘没有客气,老仆帮着她们把大包小包放上骡车,这骡车就是专门拉货用的,黄博坐在前面,母女俩挨着坐在后面。 李绮娘看到骡车上放着十几只半尺高的小坛子,便问道:“灯市街上也有黄家的货吗?今天我怎么没有看到?” “暂时还没有,这些年来我家就只有城里的一家老铺,不过很快就会有了,我在灯市街盘下了一间铺子用来开分店。” 但凡是上百年的老字号,生意做得难免有些保守,黄家酱园也是如此,城里的老铺,从早到晚门前全都排着长队,若是去得晚了,还没有排到自己,铺子便打烊了,老平城人训斥家里的孩子太懒,有句老话“你就懒吧,懒人吃不上黄家咸菜”。 李绮娘来了兴趣:“我听说你们黄家的酱油比酱菜和大酱还要出名,早年供过酒醋局?” “那是太宗年间的事了,那时的都城还在旧京,祖上不愿意把园子搬到旧京,平城又离得太远,酱油千里迢迢运过去,损耗严重,酒醋局的太监们也耽不起责任,一来二去,就没有再供了。” 同样是黄家的酱油,换了窖池换了水,做出来的酱油味道就会大打折扣,这也是黄家祖上宁可断了御供的生意,也不肯搬地方的原因。 颜雪怀对这些一窍不通,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上辈子她好死不死学什么法语,厨师技校不香吗? 李绮娘却显然来了兴趣:“黄少东,我那小铺子想要用你家的酱油,能不用排队吗?” “大嫂,您叫我阿博吧,说起来您那铺子和我家还有些渊源,您是做生意的,自是和寻常人家买来自己吃用不一样,拿货价也不一样,您若是用到我家的东西,只需找宽伯,以后灯市街的铺子,便是由宽伯管着,若是到老铺,您就找田伯,那天您也见过他的,他也是我家的老人儿。” 宽伯就是跟在黄博身边的那位老仆。 李绮娘谢过,忽然想起身边的女儿,连忙说道:“你瞧瞧,我忘了介绍,我姓李,这是我闺女,年纪还小。” 三十上下的女子,对外都先会说夫姓,比如“我家老爷姓李”,或者“当家的姓李”,如李绮娘这样直接说“我姓李”的,黄博还是第一次遇到,就连漕帮那位大名鼎鼎的女当家,对外也自称李门周氏。 对于李绮娘的自称,黄博虽然觉得奇怪,可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这是别人家的事,和他也没有关系。 他微笑点头:“李大嫂,李姑娘。” 颜雪怀见他误以为自己姓李,也没有纠正。 她巴不得和颜家没有关系。 李绮娘也没有纠正,如果官府准许除赘婿以外的子女可以随便改姓,她立马就让女儿跟自己的姓。 骡车停在会昌街口,黄博也跟着下了,提着东西把李绮娘和颜雪怀送到铺子门口。 黄博没有进门,把东西放到门口便告辞了。 颜雪怀开了铺子,娘俩儿正要进去,旁边炒货铺子的老板娘笑着走过来:“哟,买这么多东西,这是要开业了?” 颜雪怀认识这位老板娘,就是那天帮她和王氏吵架的几位大婶中的一个。 她家当家的姓张,排行第五,街坊们叫他们张五哥和张五嫂。 李绮娘也听女儿说过,这位张五嫂帮过她,她连忙笑着说道:“十六开业,到时候五嫂子一定要过来。” 张五嫂之前看到这铺子只搬进母女二人,便当她们是孤儿寡母,大户人家的寡妇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么守节要么大归,平民百姓可没有这么多讲究,不出来干活,拿什么养活孩子养活自己? 会昌街上也不是只有这一家寡妇,生意做得最大的常记布店,女东家就是个寡妇,带着婆婆,撑住一片家业,养大了两儿一女,如今人家那生意做得才叫大,在新京、保州、顺州都有分号,新京城里提起常家的范老太太,谁敢再叫一声常寡妇,哪个不是毕恭毕敬。 听说铺子十六开业,张五嫂的笑容直达眼底:“那敢情好,以后懒得做饭,就到你铺子里吃。” “瞧您说的,远亲不如近邻,到时您在门口喊一声,我给您端过去。”颜雪怀凑了过来。 张五嫂看着颜雪怀越看越喜欢,那天只是觉得这孩子太瘦了,现在看仔细了,五官精致,若是再胖一点,是个挺漂亮的丫头。 更重要的,这姑娘能干。 别的不说,就说这铺子吧,能从王氏手里抢过来,不是能干还是什么? 张五嫂家里有两个儿子,都是十五六岁,如今张五嫂看到年龄相当的小姑娘,都要自动代入到自家儿子身上。 能干的媳妇适合老大,将来可以帮着老大撑起家业。 至于老二媳妇,那要找个温顺听话的,以后两个儿媳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张五嫂的心思转得飞快,指着前面还能隐隐看到的背影:“刚刚那位是你家亲戚?小伙子还不大吧?” 李绮娘没有多想,直接说道:“那是我们进货那家的少东家,刚好去送货,见我们拿的东西太多,就顺路把我们带过来了。” 原来是生意上的,只要不是未来女婿就行,至于是哪家的东家,张五嫂才懒得去问。 张五嫂回到自家铺子,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一袋炒瓜子。 “晚上闲着没事嗑着玩的,加了甘草,吃多了也不会上火。” 颜雪怀送了张五嫂出来,正要关门,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 她快步跑了过去:“莫语姑姑,您是来找我的吗?” 这人就是叶老夫人身边那位叫莫语的中年妇人。 第二十四章 烧卖 莫语有些不好意思:“颜姑娘,我想问问那天的那位余牙,是哪个牙行的,契书都在老夫人那里收着,我看不到。” 契书上不但有牙人的印章,也有牙行的名称。 显然,这件事叶老夫人是不知道的。 “是顺城街上的牙行,莫语姑姑,您要请他做担保吗?”颜雪怀问道。 “倒也不是担保,就是想找他问问,别的牙行怕不保险,我看那位余牙是个好人,就想找他。” 颜雪怀笑了,余敏以后是不是好人她不知道,至少现在还没有学会牙人奸滑的那一套,还是个纯良的人。 “今天晚了,明天我陪您去找他吧,上次的事,我还要谢谢他”,颜雪怀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莫语姑姑,我能知道是什么事吗?当然,如果您不方便我就不问了。” 帮忙也要有个度,不是什么事都能帮忙的。 莫语连忙说道:“方便,方便,没有不方便,说起来这也不是秘密,这不是要建皇宫吗,皇宫圈起来的那片地,有一部分是老夫人的嫁妆......” 莫语的话还没有说完,颜雪怀惊得差点坐到地上。 别怪她失礼,以她这颗贫瘠的脑袋实在无法想像,皇宫用地...... “对不起,我没想到,让您见笑了,您接着说。” 莫语没往心里去,在她看来,颜雪怀只是个孩子,虽然比别的孩子要能干,可孩子终究还是孩子。 “昨天工部的官员来到府上,宣读了征地文书就走了,老夫人那脾气,你也见到过,当下便说宁可杀头,也不签字按手印,可这怎么行呢,皇家要征地,那是没有商量的,即使老夫人不签字不按手印,该占还是要占,但是那边的铺子和宅子可都是租出去的,万一租客们不肯搬,咱们这边是不是还要赔银子?不瞒你说,我一晚上没睡,上午就来过一趟,你们没在......” 颜雪怀怔了怔:“皇宫征地不给拆迁款吗?” “啥是拆迁款?”莫语不解。 颜雪怀深吸一口气,她还真是想多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不管鱼鳞册上的名字是谁的,那块土地都是皇帝的,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想在哪里建皇宫,就在哪里建。 征地?买地?没有的。 要脸面的写几个字赏几件宫里的破烂儿,美其名曰留传后世。 遇到那不要脸的,占了你的地,那是你的荣幸。 若是朝中要员,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博取皇帝的欢心,说不定还能给家里的小辈讨个一官半职。 可对于孤身一人的叶老夫人而言,这些都是虚的,没用! “好的,明天我陪您一起去顺城街,天也不早了,您早点回去吧。” 莫语谢了又谢,正要离去时,颜雪怀叫住了她:“莫语姑姑稍等。” 她转身跑回铺子,李绮娘正在做饭,刚出锅的糯米烧麦,颜雪怀拿了两笼,用大帕子包了,跑出来拿给莫语。 “这是我娘的手艺,就是南边的口味,不知道老夫人和您能不能吃得惯。您回去再煮个粥,就省得再做饭了。” 莫语再次道谢,拿着热乎乎的烧麦回去了。 晚上,颜雪怀与李绮娘说起皇宫征地,又说起叶老夫人家里的事儿,李绮娘不住叹息:“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不幸,叶老夫人却接二连三经历三次,唉,你说她与亲戚们也没有往来了,想来平日里也没人照应,以后我做饭时多做一点儿,给她们送过去。” 柿子胡同离得也不太远,腿脚快的,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跑个来回。 颜雪怀没有异议,她花了三十五两租下这间铺子,本就是沾了大便宜,在自己的能力之内给老太太做几顿饭,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胡掌柜介绍的人一大早就过来了,是给食肆客栈供给粮油米面的,李绮娘谈生意的时候,莫语便来了,颜雪怀连忙请她进来。 蒸笼和帕子洗得干干净净,莫语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瞒你说,老夫人也是南边的人,我手艺不好,做不出这么好的糯米烧卖,昨天的烧卖老夫人很喜欢,我都好久没有见她吃这么多了。这银子是老夫人让我给你们的,算是饭钱,多出来的就留着慢慢用,以后每天晚上,若是你们不忙,就给送到柿子胡同。” 颜雪怀一听,连忙推辞:“一点点吃食,不用要钱。” “姑娘不知老夫人的脾气,你们若是不肯收钱,她决不会吃你们一口,你们还是把银子收下吧,以后的吃食该多少钱就多少钱,这钱用完了,只需说一声,我再送过来。” 既然莫语这样说了,颜雪怀便也不客气了,进屋把银子交给李绮娘,李绮娘面前有客人,便没有多问。 颜雪怀又和李绮娘说了一声,便陪着莫语去了顺城街。 顺城街一如往常那般热闹,也一如往常鱼龙混杂。 颜雪怀找到顺城街上唯一的官牙,还被进门,老远就看到余敏送一个客人出来。 那客人一袭暗红团花的绸缎衫子,手上戴着两个黄澄澄的马蹄金戒指,一看就是个生意人。 余敏点头哈腰把那人送走,转身刚要进门,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记。 他回头一看,一脸惊喜。 “颜姑娘!” “行啊,刚才那位是大主顾吧,你的生意不错啊。” 余敏脸上放光,欢喜之色溢于颜表:“是位做丝绸生意的老板,他让我给他做中人。” “好,这才是名符其实的大生意,不错不错。” “托姑娘的福,若不是有您帮我开了第一张,像这样的生意也轮不到我。”余敏说得真诚,他是真心实意在感激这位颜姑娘。 颜雪怀指指身后的莫语,道:“今天有事找你,这位莫语姑姑,你还有印像吗?” 余敏连忙点头:“记得记得,大娘是叶老夫人身边的人。” “嗯,就是,你若有空,咱们到前面的茶馆里坐坐,我请客。” 颜雪怀看向不远处的茶馆,那茶馆看上去很热闹,门口围满蹭听书的小孩子。 “我请客,该我请,颜姑娘千万别和我争,这顿茶一定要我来请。” 余敏说着便往茶馆走,自从帮着颜雪怀租成铺子,他的好运就来了,短短十天,他便做成了三笔生意。 余敏固执地认为,他的好运气全都是颜雪怀带给他的,即使颜雪怀今天没来,他也想给颜雪怀送两条鱼。 第二十五章 栗子 这是顺城街上最大的茶馆,里里外外都是人,说书先生讲的是三顾茅庐请诸葛,耳熟能详的故事,颜雪怀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听的。 可是看到余敏那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睛,和茶馆里那些听得兴致勃勃的人,颜雪怀只能感叹自己的无趣。 茶馆里只有一张空桌子,比较偏僻,想听书不是好位子,但却适合聊天。 三人落座,余敏豪爽地要了一壶雨前,两干两鲜,因为早就说好是他请客,颜雪怀也不客气,说了莫语的来意,便嗑着瓜子听两人说话。 余敏虽然正式做牙人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身处官牙,对于衙门里颁下的各种律令还是很清楚的。 新京的确是要建皇宫,不是仅仅只建皇宫,是要按照旧京来建,新京城要建皇城和宫城。 会昌街北头,过了十字路口,再走二十丈,那里要建一座城门,同样的城门要建四座,分别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城门以里便是皇城,皇城里面才是宫城。 叶老夫人陪嫁的那块地是栖梧街,而工部划出来的位置,栖梧街的一半在宫城,另一半则是在皇城。 各大官牙都已经得了消息,会昌街的地皮还要涨价,至于皇城内的地皮,普通百姓也就不用想了,有钱也住不进去,若是按照旧京的规矩,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宗室和勋贵方够资格。 皇城以内现有的人家,除了福王府以外,全都要搬出来。 有内部消息,内务府那边给出的补偿办法,是按照铺面和院落来算的,无论是五进大宅还是一进小院,也无论一个院子里有多少个跨院,只要有一个大门口,全部按一个院子计数;无论是前铺后院上下两三层的大酒楼,还是只能放下两张桌子的小店,只要有屋顶的,就按一家铺子计数。 每个院子补偿二百两,每间铺子补偿一百两。 叶老夫人拥有整条栖梧街,其中有铺面八个,院落六个,共计补偿二千两。 颜雪怀被惊呆了。 这是抢钱吧?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普天之下,莫归王土,在皇帝看来,这就是他的地方,他拿回他自己的土地,还用给钱吗? 不用。 现在他肯给,这是他贤德圣明,爱民如子。 余敏叹了口气,说道:“好在叶老夫人的老宅没在栖梧街上,否则就更亏了,许家就是如此,许家的大宅在二道街,二道街也被划在皇城之内,许家嫡出三房占了二道街东边,许家老祖宗当年硬是不让各家另外开门,即使分了家,也要住在一起,三房人走同一个大门,现在按照这补偿条案,许家那一大片宅子,只能按一个院子来算,二百两?都不够许家上百口人吃一个月的。” 有了许家做对比,叶老夫人还能算是情况好的。 颜雪怀把余敏说的这些前后联系起来,便发现了问题。 “工部的人已经上门通知叶老夫人了,可是却没提补偿的事,你说这是内务府给出来的方案,也就是说至今为止,这也只是方案,并没有真正颁布下来?是不是还能改?” 余敏一拍大腿,冲着颜雪怀竖起大拇指:“颜姑娘,你真厉害,全都让你说对了。” “内务府的没有批下来?”颜雪怀问道。 余敏四下看看,猫着腰缩着肩膀,只把脖子以上的部分露在桌面上,声音压得极低。 “我听说啊,这事卡在定国公那里了,定国公不答应,至于为何不答应,我就不知道了。” 相隔十几天,颜雪怀又一定听到定国公三个字。 听了这么多,莫语越发忧心忡忡:“现在栖梧街上除了两家铺子以外,余下的全都租出去了,工部让尽快搬离,全都是拖家带口的,岂是说搬就能搬的,之前交的房租要退回去,若是有那脾气不好的,不敢去找官府,却会找我们的麻烦,少不了还要费些口舌,老夫人上了年纪,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的确是一件很难办的事,何况朝廷的赔偿条款至今也没有定下来,若是最终的方案还不如现在的,那就更难了。 莫语叹息,没有心思留在这里,想打听的也打听到了,颜雪怀便陪着莫语出了茶楼,与余敏告辞,离开了顺城街。 茶楼的二楼,靠着栏杆的位子,焦爷收回目光。 手下笑着说道:“余四儿这小子穿龙袍也不像太子,您看那长衫儿穿他身上,就像是猴子戴帽儿。” “跟着他一起来的是谁?也是顺城街上的?”焦爷拿起一颗糖炒栗子,仔细地剥去外壳。 “您说那个老的,还是那个小的?”手下问道。 “全都说说。” 焦爷把剥好的栗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又吐出来,这栗子不甜! “不瞒您说,老的那个,小的还真没见过,但那个小的,之前来过顺城街,请余四儿到会昌街上做中人的就是她,王家那个婆娘连同她男人,就是栽在她手上,咋看不男不女的,不过是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姓颜,有南方口音,想来是南边逃难来的。” 焦爷皱起眉头,把面前的糖炒栗子推开:“老唐头这栗子越来越难吃,你问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若是不想干,就给他换个行当!” ...... 颜雪怀回到铺子,李绮娘端给她一碗冰糖炖雪梨:“新京太干燥了,你多喝一碗,润润嗓子。” 颜雪怀只喝汤不吃梨,一口气喝了两碗,李绮娘拿了小勺把闺女剩下的雪梨吃了,问道:“对了,你给我的那银子是怎么回事?当时有客人,娘没空问你。” 颜雪怀便把叶老夫人拿了银子订饭,以及栖梧街被划进皇城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李绮娘听完也只能叹息,她虽然没有去过栖梧街,可是能被划进皇城,那位置肯定不错。 她是做过生意的,栖梧街上的铺子和宅子,一处处单卖出去,若是以从前旧京的房价来估算,那就是五六万两!打包贱卖也能卖出二三万两。 可现在被圈进皇城和宫城,这地就不是自己的了。 二千两,连买砖瓦的钱都不够。 第二十六章 包子 转眼便到了十六,铺子开业了。 李食记! 这名字是李绮娘取的,没费脑子,以前在旧京时的食肆就叫李食记。 当年李老爹开了三家李食记,后来仅余下陪嫁给李绮娘的那一家,如今李绮娘也不知道那间铺子还在不在。 听说打仗的时候,当官的会把城里的民房拆掉,用砖瓦去修城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颜雪怀觉得这名字很好,好记好念,但凡识字的都能认识。 开业的前一天,颜雪怀让李绮娘蒸了几大锅包子,会昌街上的大小铺子,挨家送了几个包子。 包子装在小提篮里,篮子是从孙胜那里定做的,用的是最便宜的玉米皮。 大魏朝把玉米叫番麦,太宗年间由番僧传过来,因此得名。如今大魏的番麦已经很普遍,但是用番麦皮编篮子,颜雪怀还是头一份。 她不会编,孙胜找人编的,一试就成,比柳条更容易,只是这东西不结实,沾不得水,用几次就坏了。 颜雪怀用番麦皮编篮子,是为了省钱。 两只猪肉大葱包、两只香菇青菜包,两只豆沙包。 六只包子装在中看不中用的篮子里,写有“李食记”三个字的红纸贴上去,每家铺子送上一份,是街坊间的走动,更是新店宣传。 开业第一天,余敏一大早就跑过来了,带来两尾鱼,奄奄一息,撑着最后一口气。 “这是我家摊子上的,没花钱,别客气!” 颜雪怀这才知道,余敏的老娘是卖鱼的,卖鱼又姓余,顺城街上有名的鱼婆子,就是她。 “你来的正好,帮我把鞭炮放了。” 鞭炮声噼里啪啦,红屑洒了一地,余敏放完鞭炮就急着要走,颜雪怀把一篮子包子递给他,让他带回去给他娘尝尝。 街坊们听到动静,接二连三过来道喜,昨天吃了人家的包子,今天总要说几句吉利话。 看到有包子出锅,热气腾腾,想起昨天吃过的味道,这个一笼,那个两笼,李绮娘天没亮出就起床蒸出的包子,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都卖光了。 只买包子,却没人要炒菜。 待到再也没有街坊们过来了,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小跑着过来,脸上汗津津的,问道:“还有包子吗?” “包子没啦,进来坐吧,家常小菜,现炒。” 长衫年轻人摇摇头:“赶着回衙门,想买几个包子拿回去吃,没有就算了,买烧饼去,烧饼夹肉,省事。” 望着他的背影,颜雪怀怔了怔,拍拍脑袋,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会昌街在新京城里不能算最繁华的地方,可也能排到第二第三。 皇城圈地以后,会昌街是离皇城最近的街道,摇身一变,就成了新京最热闹的地方。 而大魏朝设在京城的各级衙门,要么在皇城里,要么也是紧挨皇城而建。 这是什么?这是商机。 忙活了大半天,除了卖包子,没有别的生意。 李绮娘的锅铲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傍晚的时候,黄博来了,点了两个小菜,又要了一碗鸡汤馄饨。 吃了几口便竖起拇指:“李大嫂,你这手艺可真不错,没想到你把北方的口味也能做得这么好。” 李绮娘有些不好意思:“家父年轻时走南闯北,南北菜式都能做,我跟着也学了一些。” 颜雪怀用大帕子包了装着鸡汤馄饨的砂锅正要出门,闻言笑着说道:“我外公是名厨,我娘这是家传的手艺。” 黄博进门时,没有看到颜雪怀,这会儿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话,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站起身来:“李姑娘好。” 颜雪怀噗哧笑了,这人还叫她李姑娘呢。 “黄少东好。” “别叫我少东,李姑娘和李大嫂一样,叫我阿博吧。”黄博下意识地抻了抻身上的袍子,其实那袍子上连一个皱褶都没有。 “那可不行,你比我大,我叫你黄大哥吧。黄大哥您慢慢吃,回头见。” 颜雪怀笑语盈盈,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 “好,好,你忙,你忙。” 黄博坐下,舀起一颗馄饨放到嘴里,肉馅里加了荸荠,脆脆的,清清爽爽,这是南方的吃法吧,像那个小姑娘,把官话说得像吴侬软语,娇娇糯糯,真好听。 颜雪怀是去给叶老夫人送饭的,见到莫语,她便先道歉:“真是对不起啊,今天铺子第一天开业,中午我娘和我太忙了,好不容易到了下午能坐下吃饭了,这才想起来没给老夫人送饭,我娘急得不成,把我数落了一顿,莫语姑姑您放心,明天我保证,一定赶着饭点儿送过来。” 莫语这才想起今天是十六,连忙说道:“以后你不用往这边跑了,我反正也没事,中午我过去取。” “那晚上这顿我们送。” 颜雪怀求之不得,又客气几句,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 待到她离开,叶老夫人从屏风后面出来,哼了一声,对莫语说道:“你就是个实心眼,那小妮子话里都是坑,就等着你跳呢。” 莫语一怔,什么坑?哪有坑?小姑娘又实在又懂事,多好。老夫人的脾气啊,唉。 回到会昌街时,黄博已经走了,李绮娘正在收拾碗筷,看到女儿回来,心疼地说道:“明天晚上娘去送,你一个人这么晚了不安全。” “今天和莫语姑姑说好了,以后她中午自己过来拿,晚上咱们送。” 李绮娘一怔:“中午也从咱们这里订?” 之前她听颜雪怀的意思,叶老夫人只订晚上的,怎么才去送了第一次,就连午饭也订了? “嗯,您做的饭好吃,叶老夫人爱吃呗。” 颜雪怀笑得人畜无害。 母女俩坐在擦得锃亮的桌子前,桌子上映出两人的影子。 累了一天,难得可以坐下吃饭了。 李绮娘笑着说道:“开业第一天,今天的生意也算不错。” 当初偷偷带出来的一百两,现在还剩下八两。昨天收了叶老夫人的五两,今天卖包子连同黄博的这桌,不算成本,全天进帐一两三钱。 母女俩现在的全部现银是十四两三钱。 这离发家致富还差得远呢。 颜雪怀记得前世时有位首富曾经说过,年轻人要给自己定个小目标。 她现在的小目标,就是要在新京城里,买一处属于她们母女的房子,哪怕是个一进的小院子,不一定是好位置,犄角旮旯也行。 十四两银子,估计刚够买下新京城里院子门口的两棵树。 第二十七章 扁担 颜雪怀想得出神,忽然说道:“娘啊,明天我们做盖浇饭吧。” “盖浇饭?”李绮娘看着颜雪怀若有所思。 颜雪怀恍然大悟,这个年代或许是没有盖浇饭的。 “就是煮上一大锅饭,再多炒几样菜,菜要有菜汤,对对,就是浇头,您让我买了那么多大碗,刚好派上用场。” “嗯,娘知道了,这个比蒸包子省劲儿,明天一早就做。” 颜雪怀的上辈子,从记事起就在孤儿院里吃食堂,混迹街头的那几年,有钱买着吃,没钱就去蹭,再后来被爱心人士资助重返校园,便继续吃食堂,从中学吃到大学,大学还没毕业,她便被飞驰的车轮撞到了这里。 别说做饭,她连厨房都没进过。 次日天还没亮,李绮娘轻手轻脚起床,生怕吵到女儿。 可是她刚刚走到门口,颜雪怀就从床上跳下来:“娘,我帮你干活。” “你别添乱,乖,回去睡觉。” “我捡着会的做。” 不会切菜,总会洗菜吧。 不过颜雪怀洗的菜,李绮娘拿去洗了第二遍。 颜雪怀剥的葱,李绮娘又把扔在地上准备丢掉的葱叶捡了回来。 尽管如此,李绮娘嘴边一直带着笑,心里甜滋滋的,闺女可真好啊,没有嫌弃她,处处维护她,娇养长大的孩子,跟着她吃苦,从不抱怨。 颜雪怀却觉得李绮娘太聪明了,举一反三,一说就会。 她只是说了盖浇饭是什么,李绮娘就做出了四种,红烧肉、酱烧茄子、香菇鸡片、青菜豆腐。 又用肉汤卤了鸡蛋,颜雪怀剥鸡蛋剥到魔怔,看啥都像是要剥皮的。 “若是生意好,还能再加几样菜,对了,下午有空,娘要去灯市街,订些鸡腿鸡脚鸡脖子,再订点鸭货,现在南边来的人挺多的。” 颜雪怀哪懂这些,她觉得她能想出盖浇饭来,已经是智商爆发了。 中午的时候,颜雪怀搬了张长条桌子放在门口,几大盆浇头端出来,热气腾腾,菜香夹着饭香,飘了整条会昌街。 会昌街上的各家铺子,只有个别的会开火,但也只限于晚上打烊之后,中午的时候,要么从家里带干粮,要么就是随便买上一口凑合凑合。 能在会昌街开起铺子的,大多不会穷到哪去,顿顿大鱼大肉或许舍不得,几个包子一碗盖浇饭却还是吃得起的。 第一次做盖浇饭,浇头只有四种,两荤两素,又分成大份和小份。 大份荤的十文,素的七文。 小份荤的七文,素的五文。 不要米饭,单要浇头,则和大份饭一样,荤的十文,素的七文。连着米饭一起买,是给一勺浇头,单买浇头则是两勺。 除了盖浇饭,还有包子,和昨天一样,荤包素包,外带豆包。 李绮娘还煮了一锅小米粥,还有四样凉拌小菜,小菜能拼卖,拳头大的小碗,三文一碗, 另外,无论大小,每只碗收一文钱的压金,送回再退,今天忙不过来,明天退后天退,只要没有磕碰,什么时候都行,只要把碗完完整整送回来,一文钱就能拿回去。 卖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颜雪怀就发现,盖浇饭比包子卖得好,很多人端着大碗索性就在铺子里吃上了,里面的四张桌子全都坐满,铺子外面的小板凳上也坐了几个。 单伯家的阿宝,抱着一碗香菇鸡片盖浇碗,坐在小板凳上吃得津津有味,小脸几乎埋在碗里,鼻尖上也沾了饭粒。 颜雪怀捞了只卤蛋放到他碗里,小声说道:“姐姐送你的。” “谢谢姐姐。”阿宝扬起小脸,鼻尖上沾着饭粒。 “咦,这米饭浇上菜吃,好。” 颜雪怀回过头去,见是昨天那个穿着长衫在衙门里做事的小伙子,他是来买包子的。 小伙子看到有盖浇饭,问道:“我要带到衙门,要十碗,你们能送吗?” 颜雪怀一怔,正要说不能,李绮娘却抢过话头:“能,能送,您说个地址,我们给您送过去。” “就在三道街上,有个五进的大院子,门口有石狮子的就是,你说是去给五军都督府送饭,就会放你进去,我们在四进院里,外头挂着牌子呢,五军都督府,你可千万别送错了。” 小伙子不放心,又问了一句:“你识字吗?” 李绮娘忙道:“别的字不认识,这几个恰好认的。” 小伙子挺高兴,要了十碗大份荤的,千叮万嘱,让李绮娘一定不要送错地方,他们那里有好几个衙门呢。 小伙子前脚刚走,张五嫂便带着她家的大儿子过来了,见李绮娘解下围裙,像是要出去的样子,便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绮娘见她来了,连忙问道:“五嫂子,您家里有扁担吗?有人订了饭,我要给送过去,提前也没想到,没有准备扁担。” “哎哟,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哪里挑得动,小平,你回铺子拿扁担,跟着你李姨一起去送饭,送完回来再吃饭。” 张五嫂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张小平,一个叫张小安,两人上午在学堂里念书,偶尔才回铺子帮忙,李绮娘还是第一次见到张小平。 张小平十七岁,国字脸,浓眉大眼,是那种忠厚长相,说话彬彬有礼,一看就是读过书的。 若是往常,李绮娘会推辞,可是今天实在太忙,她不放心让女儿去送饭,同样也不放心女儿自己卖饭,再说,她从未去过三道街,只是听说离得不远,若是张小平能帮她挑担子,还能节省时间,快去快回。 李绮娘没有客气,谢了几句,便把十大碗饭用筐装了,张小平挑着担子,李绮娘帮忙扶着,临走时叮嘱颜雪怀,给张五嫂多拿几个包子。 张五嫂就是来买饭的,她特意带着大儿子一起来,她的儿子,不但识文断字,长得也体面。 一家四口,四大碗盖浇饭,每样要了一碗,又给两个帮工买了素包子和小米粥。 颜雪怀一个字儿没少收,给张五嫂多装了几个豆沙包,又装了满满一碗小菜。 张五嫂笑得合不拢嘴,这姑娘,会做生意更会办事,姑娘的娘也不错,能赚钱能吃苦,这样的丈母娘,以后不会拖累女婿,还能贴补贴补。 第二十八章 大碗 有了张小平这个帮手兼向导,李绮娘很快就找到了小伙子说的那个大院子。 门口站的不是衙役,而是一水儿的兵士。 李绮娘在进京的路上见过定国公的军队,这些兵士和军队里的那些穿著一样,但是盔明甲亮,干净整洁,也更气派。 守门的显然是得过交待,上下打量两个人,指指李绮娘:“女的进去,男的留下。” 张小平忙道:“军爷,我们是一起的,这担子太沉了,我婶儿挑不动。” “少废话,里头说的就是女的,没说男的。”守门的没好气地瞪了张小平一眼。 李绮娘连忙陪笑:“我进去,劳烦军爷指个路。” 说着,李绮娘冲着张小平点点头,歉意地笑笑,张小平还想说话,看到那守门兵士凶神恶煞地看向他,张小平瑟缩了一下,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李绮娘挑起担子,跟着一个小兵从侧门走了进去。 小兵把她带进二进院子,向前面指了指:“就那边,送完快点出来,别乱跑,小心打板子。” 李绮娘道谢,挑着担子摇摇晃晃往里面走。 穿堂外面也有兵士站岗,看到李绮娘,问道:“女的?” 李绮娘哭笑不得:“是,是,送饭的,去五军都督府,军爷行个方便。” “嗯,进去吧。”兵士用呶呶下巴,显然已经有人交待过了。 李绮娘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比县衙还小的院子里,竟然有兵部、刑部、宗人府和五军都督府四个衙门。 其中五军都督府占的院子最大,堂屋门前挂着“中军”两字的牌子,东西两侧厢房分别挂着 “左军、右军”和“前军、后军”。 李绮娘正不知道该进哪个,堂屋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官服,身材魁武,李绮娘正想开口问问,那人却先“咦”了一声。 “你不是那个......姓啥来着,拿菜刀砍人的那个。” 李绮娘一怔,立刻便认出了这个人,她放下担子,曲膝行礼:“民妇见过大将军。” 郝冲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你来找我?有事?啥事?又杀人了?有人欺负你闺女?怎么没见你闺女,病好了没?” 李绮娘被郝冲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正不知先回答哪一个,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送饭的,来这边!” 李绮娘侧头,正是先前去铺子里订饭的小伙子,她对郝冲又福了福:“小妇人是来送饭的。” 小伙子也看到了郝冲,快步走过来,毕恭毕敬:“郝大将军,这是给我们送饭的,打扰到您了。” 郝冲更好奇了,他吸吸鼻子,难怪闻到饭菜的香味,原来是送饭的。 可能是本能的反应,郝冲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那声音大到李绮娘和那小伙子全都听到了。 小伙子有些尴尬:“......郝大将军,您还没用饭?” “嗯。”郝冲想骂娘,老子若是用过饭了,肚子还会叫?你当老子的肠胃是耕地的老牛,有事没事都要哞一声? 这是谁家的小崽子,没上过战场也就罢了,话也不会说,老子要是知道你老子是谁,看老子不骂死他。 小伙子冲李绮娘使个眼色,又对郝冲道:“我们的饭订多了,给您先端一碗,这家铺子新开的,您尝尝味道如何,若是觉得好,明天让她们再给送过来。” 李绮娘连忙弯腰,掀开筐上盖的白底碎花布,端出一碗红烧肉盖饭来。 小伙子的嘴角抽了抽,这妇人可真够大方,你端香菇鸡片的不行吗? “不行,多端两碗,不,三碗,别拿带蘑菇的,都要这种,对对对!” 郝冲亲自端了两大碗红烧肉盖浇饭走了进去,两只大海碗在他手里稳稳当当。 李绮娘看看小伙子,小伙子无奈地冲她挥挥手,李绮娘抽出筐里的托盘,把两大碗红烧肉盖饭放上去,端起来向前走了几步,转身对小伙子说道:“还有六碗,您先吃着,我回去再送一趟,对了,筐里还有几个包子,不算钱,昨天您来的时候卖完了,今天带给您尝尝的。” 小伙子脸上的无奈顿时没了,指指挂着“中军”牌子的正屋,压低声音叮嘱:“进去后小心点,国公爷在里面。” 李绮娘心里一动,更加不敢怠慢,快步走了进去。 她刚刚跨进门槛,郝冲就迎了出来,看到她就扯着大嗓门说道:“这么磨蹭,给我给我。” 齐慰坐在书案后面,看着对面矮桌前,郝冲面前的三大碗饭,他又看看自己面前的那一碗。 粗瓷大碗。 “这不是府里送来的吧。” “不是,这是后军府的那群崽子们订的,我抢了几碗。您尝尝,您快趁热吃吧,您不动筷子我也不能吃啊。” 郝冲吸一口肉香,眼巴巴看着齐慰的手。 齐慰失笑,拿起了筷子:“用饭吧。” 郝冲一大早就去了城外军营练兵,这会儿定是早就饿了。 太皇太后赐了国公府,虽然还没有在旧京时的一半大,但他光杆一人,还是显得太大了,他便让郝冲连同另外几员手下大将也过来一起住,新京城里的宅子有钱也不好买,他们要么没带家眷,要么没有家眷,大家住在一起,省事又省钱。 管事和下人们都是新来的,加上没有主事的女眷,别的都还说得过去,就是这饭菜......一言难尽。 带兵打仗的人吃饭都快,郝冲饿了,比平时更快。 齐慰一碗饭还没吃完,郝冲的第二碗已经见底了。 他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来,肠胃被填充的感觉真好,虽然只是半饱。 “对了,国公爷,您猜来送饭的是谁?” 齐慰素来食不言,寝不语,直到把碗里的饭菜全都吃光,他放下筷子,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这才说道:“谁啊?” 郝冲笑着说道:“您一准儿猜不到,就是咱们路上遇到的那个女人,挺凶的那个,拿刀砍人,您让我把她们送回去的,您还记得吧?” 齐慰脑海里浮现出女人被火光映红的脸庞,他微微蹙眉:“你说来送饭的是那对母女?” “只有当娘的,没看到她闺女,是后军的那帮崽子们订的,她给送过来的,唉,您看这年头,多不容易,唉,好不容易来到京城,还要抛头露面,一个女人家挑了一个大担子,后军的那群崽子们,忒不是东西,让女人给送饭,算什么男人,您说是吧。” 郝冲看看面前最后一碗饭,咽咽口水:“国公爷,您把这碗吃了吧?” 齐慰透过氤氲的水汽,看一眼直勾勾盯着那碗饭的郝冲:“你吃吧,吃完了把碗筷洗干净,给人家送回去。” 郝冲大喜,拿起筷子正要开吃,便听到齐慰幽幽地问道:“你给饭钱了吗?” 郝冲一怔,啥?吃饭还要给钱? 第二十九章 炒菜 颜雪怀提议做盖浇饭,是她灵光一闪想出来的。 她想到生意会比前一天要好,可却没有想到,能好出这么多。 李绮娘回来时,除了最贵的红烧肉以外,其他三种全部见底了! 李绮娘把最后的一勺红烧肉浇到饭上,再用大勺子把盆壁的肉汤刮了又刮,总算是把五军都督府的四碗饭凑够了。 李绮娘重又挑上担子,去五军都督府送饭。 这一次不用张小平跟着了,颜雪怀笑着说道:“张大哥,今天多亏你帮忙,否则我娘连地方都找不到。” 张小平是家里的长子,他几乎每天都来铺子里帮忙。张家的干果铺子与李食记只隔着一道墙,张小平见过颜雪怀好几次了,但是真正说话,今天还是头一回。 眼前的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还有她的眼睫毛,那么长,那么密,像两排小刷子。 张小平的脸胀得通红:“别......别客气......都是街坊,应该的。” 颜雪怀有些纳闷,她也没说什么啊,这人怎么就脸红了? “还有饭吗?”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颜雪怀顾不上研究张小平脸红的事了,她转过身来,准备劝客人买几个包子算了,盖浇饭卖完了。 可是她对上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拨浪鼓! “你不是那个......”颜雪怀瞬间换上一张浓淡适中的笑脸,“欢迎光临,小店开业优惠三天,炒菜九折,凉菜八折,您快里面请。” 九折?八折? 晏七有些好奇:“你们开店优惠三天?今天是第几天?” 颜雪怀伸出两根白嫩嫩的手指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您来得刚刚好,今天是我们开店的第二天,今天明天您有两天四顿享受优惠的机会,您看看您这运气多好啊,是吧?” 晏七活了十八年,还是头回知道原来他是个运气好的人。 “我的运气是不错。” 晏七看看坐在门口的四五个人,这些人捧着大碗正往嘴里扒饭,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晏七的肚子有点饿了。 颜雪怀抓紧机会,把晏七往铺子里让,盖浇饭?包子?开什么玩笑?她虽然不会相面,可是这世上有个词叫“气质”,拨浪鼓的气质告诉她,对于有气质的客人,不来上几道炒菜对得起人家的气质吗? 面对热情的小姑娘,晏七有点受宠若惊,下意识地跟着颜雪怀进了铺子,坐到桌子旁边,晏七问道:“你炒菜?” 话一出口,晏七就想起来了,颜香菜好像说过,擅长做饭的是她娘。 晏七忽然好奇起来,颜香菜的娘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喜欢吃香菜? “我娘才是大厨!”颜雪怀的语气里充满自豪! “你看到我家招牌了吧,李!食!记!” 颜雪怀故意把李食记三个字咬的很重,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 “在我们江南,您知道李食记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吗?” 晏七摇头,他当然不知道。 颜雪怀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同情,似乎在说,连李食记都不知道,真好奇你是怎么长大的。 “愿闻其详。” “人生来本是一个蛮物,惟文化才使他高出于禽兽!而美食也是文化,是学问,美食千古传,文泽天地间。 而这个李字看上去普普通通,用在食肆的名字上,那就代表着传承,李家的传承,几代人历经上百年守护着这份传承,不因时光流逝而淡忘,不因颠簸流离而消磨,一代一代薪火相承,我娘姓李,她就是这一代的传人,也唯有我娘有资格将这个李字用在食肆招牌上。” 晏七听得头皮发麻,区区一个李字,就让颜香菜说了这么一大堆,她家的菜该有多贵? 这一刻晏七甚至怀疑,待会儿颜香菜会不会把他当成冤大头宰得荡气回肠。 “说完李字,咱们再说这个食字。” 颜雪怀顿了顿,李绮娘刚走,她必须要想办法拖延时间,千万不能让拨浪鼓跑了。 “古人云,民以食为天。人能不吃饭吗?当然不能。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科举入仕,不吃饱肚子全都不行,所以这个食字是民之根本,重中之重。” “而这个记字又是什么意思呢?这是李食记的记!更是李氏传人独家拥有的情怀,这情怀或许是一柄祖传的菜刀,或许就是炒菜时加的几滴酱油,更或许是对江南李食记的思念,有记忆才会有思念,从南到北,从旧到新,山河依旧,情怀依旧,李食记重新开业,缅怀过去,珍惜当下,而当下是什么?就是……” 颜雪怀忽然停了下来,她看向挑着空担子,远远走来的人。 “当下就是我娘回来了!” 晏七一怔,他看到了走过来的李绮娘。 电光火石之间,晏七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颜香菜了。 他不只见过颜香菜,他还见过颜香菜的娘! 颜香菜看上去胖了一点,也好看了许多,难怪他前两次没有认出来。 晏七微笑,听着母女二人的对话,原来颜香菜的娘去送饭了。 颜香菜的情怀就是拖延时间,拖到她娘回来炒菜! 他拿过菜谱,点了七八个菜,又要了一道汤。 颜雪怀好奇:“你还有朋友要过来吗?” “没有。” 颜雪怀可不会提醒客人点的太多,她凭什么要提醒他?她又没拿刀逼着他点菜。 何况这人看上去猴精猴精的,一点儿也不像是冤大头。 “好嘞,您稍等!” 颜雪怀拿起抹布,把原本就干干净净的桌子擦得锃光瓦亮。 菜肴一道一道送上来,味道不错,虽然都是家常小菜,可晏七觉得自己还真的吃出情怀来了。 比如这道酿豆腐。 小时候他特别喜欢吃这个菜,很多人都知道。 后来餐桌上却再也看不到这个菜了,他问了大哥才知道,擅长做这个菜的厨子被人收买了…… 他不知道那个厨子是生是死,他没有问过,他知道,即使问了也没有答案。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吃过酿豆腐。 再比如这道小炒肉,这是他娘唯一做过的一道菜。 可是他娘炒菜时忘了放盐……那时他还小,单纯的以为这道菜就是这个味道。 他觉得世上最难吃的莫过于此,所以再也没有吃过。 晏七端详着酿豆腐和小炒肉,手里的筷子似有千斤重。 颜雪怀冷眼旁观,见过相面的,可是从没见过给菜相面的。 没吃过?不敢吃? 第三十章 柳树 除了酿豆腐和小炒肉,晏七把每道菜全都吃了不少,又吃了两碗米饭一碗汤。 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自从来到新京,这一次吃得最舒服。 为了安全起见,陆锦行没有雇厨子,甚至连洒扫的下人也没有。 要么是在外面买着吃,要么就是自己做,无论是陆锦行,还是珍珠和玛瑙,全都是那种明明没有做饭天赋,可是却争先恐后想要露一手的人。 令人鄙视! “这两个菜做得不好吃?” 颜雪怀的声音娇娇软软,晏七的耳朵根儿有点发麻,嘴巴倒还俐落:“不是。” “那就是你不爱吃?” 李食记开业两天,这是唯二要炒菜的客人,身为“少东家”,颜雪怀需要知道客人的反馈。 晏七不知从何说起,说他不爱吃吧,那他为何还要点?又没有人拿刀逼着他。 “当时随便点的,忘了自己不爱吃了。你放心,该怎么结帐就怎么结,我不会耍赖。” 颜雪怀满意了,她还真怕晏七不肯给那两道菜结帐。 她飞快地报上饭钱:“总共四冷四热八个菜,应收您九十二文,打折后是七十三文,两碗米饭一碗汤,全都算是送您的。” 说着,她笑吟吟地递上一张纸,纸上鬼画符似的写着菜名和钱数。 晏七眉头舒展,眼里多了几分玩味,颜香菜聪明伶俐,怎么写出来的字这么难看? 即使这些菜都是他亲自点的,他也要连蒙带猜才能看懂纸上写的是什么。 他掏出一张十两的银票,放到桌子上。 “我没零钱,不用找了,以后我每天都会来这里吃饭,饭钱先给你,用完了再给。” 颜雪怀万万没有想到,拨浪鼓居然是位豪客! 对于通身上下只有十四两的颜雪怀而言,一次性付给十两银子的晏七,就是豪客。 “您稍等,我给您写个收据。” 晏七摇摇头:“不用写收据了,只有十两而已,你不用担心我会跑路。” 颜雪怀觉得拨浪鼓的脑袋肯定是被驴踢过。 她巴不得拨浪鼓会跑路,这样一来,十两银子便全都是她和李绮娘的了。 你快跑吧,你怎么还没跑? 收据还是写了。 晏七看着那张同样如鬼画符般的收据,嘴角抽了抽。 送走晏七,李绮娘这才得空,把从五军都督府收到的饭钱的给颜雪怀:“说来也巧,今天我送饭的时候,遇到送咱们去颜家的那位蒋大将军了,还听说国公爷也在呢。” 颜雪怀想到余敏说的事来:“原来定国公是在五军都督府办公,我还以为他要每天进宫呢。” 李绮娘笑着说道:“那位蒋大将军真是个实在人,明明那个小伙子已经付过饭钱了,蒋大将军非要再给一份,我没要,他还吹胡子瞪眼的。” 今天生意不错,母女俩说说笑笑。 傍晚时分,李绮娘早早地把叶老夫人的饭菜装好,颜雪怀抢着去送,李绮娘不想让她晚上出门,正要阻止,旁边药铺的二掌柜走了进来,和他一起的,是药铺坐堂的毛大夫。 “老板娘,白天吃的红烧肉不错,单做一份,再来个宫爆鸡丁,拼个凉菜。” 二掌柜和毛大夫在临窗的桌子前坐下:“再烫一壶平城白。” 李绮娘忙着招呼客人,想起自家闺女时,颜雪怀早就没影了。 柿子胡同离得不远,颜雪怀把装着饭菜的食盒递给莫语,顺便问起搬迁的事来,莫语叹了口气:“唉,今天工部又来人了,这次来的不是当官的,就是下面办事的,还是催我们快点搬,就是没提补偿银的事,想来是还没有定下来吧。” 补偿都没有定下来,就要催着搬走了。 皇宫圈地,理直气壮。 颜雪怀也帮不上忙,只能劝慰几句,担心李绮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向莫语告辞,拎着空食盒,走出了叶家。 从柿子胡同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颜雪怀忽然想起晏七,拨浪鼓会不会也要来铺子里吃饭? 若是他也来了,李绮娘还真是忙不过来。 要是能有个伙计就好了。 可是现在的生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本钱,雇人?她倒是想,可惜雇不起。 颜雪怀想起她那个小目标,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房子啊。 她边走边想,想得出神,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待到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 颜雪怀大吃一惊,本能地把手里的食盒向身后砸去,那人来不及躲闪,食盒砸到他的脑袋上,那人吃痛,放在颜雪怀腰上的手下意识松开,只是一刹那间,颜雪怀已经转过身来,朝着那人就是一脚! 这一脚踢在那人的小腹上,那人没有想到她还有后招,措不及防下,向后倒退了几步,却没有倒下。 这副身体太弱了! 他们所在的这段路,就是颜雪怀第一次遇到叶老夫人的地方,白天时绿柳依依,茶摊上谈笑声声,可谓人间烟火岁月静好。 可是到了晚上,没有了茶摊,没有了喝茶煮茶的人,大柳树合抱粗细的树干、繁茂婆娑的枝叶,反而成了干坏事的好地方。 看那人毫不惧怕的样子,颜雪怀怀疑自己不是第一个倒霉蛋,这人肯定不止一次骚扰过孤身女子。 现在的新京城很乱,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 有包藏祸心的坏人,也有孤苦伶仃的女子。 颜雪怀呸了一声,夜色中看不清那人的脸,但能看出体格强健,壮得像头牛。 颜雪怀想不起是不是见过这个人,她也没有时间去想,因为那人已经向她扑了过来。 “小蹄子,没想到还挺厉害,叔叔我还就是好这口儿。” 颜雪怀站着没动,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右腿上,那人的身材比她高出一截,她想一击即中,就要凌空跃起,她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做到。 眼看那人就要扑到面前,她正要发力,却见黑暗中一道银光闪过,接着,那个水牛一般壮硕的身躯便重重摔在地上。 那人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颜雪怀岂会给他这个机会,她快步上前,一脚踹在那人的脑袋上! 第三十一章 晏七 夜色之中,健壮的男人仰面倒地,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正在一脚连着一脚踢在男人的头上。 男人昏死过去,颜雪怀又是一脚,却是落在他的下身! 有脚步声传来,她立刻收式,双手成拳,一拳护胸,一拳护肋,严阵以待。 来的是什么人? 是那个男人的帮手吗? 脚步声在她的右侧,颜雪怀右腿用力,抬腿便是一个侧踢,陆锦行闪身避开,避开了前胸,却没有避开肩膀,颜雪怀的脚踢在他的右肩上! 突如其来的疼痛由肩膀贯穿到整条手臂,陆锦行疼得龇牙咧嘴,说话也不利索了。 “你你你......” 陆锦行吃痛,紧跟其后的晏七却看清了少女的脸。 颜香菜! 刚刚他只是看到撕扯的两个人,又听到男人肆无忌惮的说话,知道有人劫持女子,但是天黑看不清楚,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被劫的姑娘居然是颜香菜。 陆锦行不认识颜雪怀,晏七发暗器时,他没有拦住,他是来善后的,晏七的暗器是特制的,不能留在外面。 可他招谁惹谁了? 拔刀相助的是晏七,受伤的却是他! 再说,这丫头还用拔刀相助吗?一脚就能踢到他的肩膀,若是再长高两寸,那是不是能踢爆他的头? “我们是救你的,你这是狗咬吕洞宾!” 哎哟哟,肩膀疼死了...... 颜雪怀怔住,她想起来了,刚刚她还没有来得及出手,那大汉就倒下来了。 把大汉打倒在地的不是她,而是......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暗器? 颜雪怀偷眼瞄向地上的男人,没有看到飞刀啊。 “都是认识的,算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颜雪怀一看,还真是认识的。 拨浪鼓! “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 话一出口,颜雪怀心中却是警钟齐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拨浪鼓和这个挨踢的人,该不会也是存着坏心吧。 前世,她十三岁就出来混了,这种伎俩她见过不少。 对于孤身一人的无知少女,这一招英雄救美屡试屡灵,那些少女被送进火坑,用皮肉赚钱的时候,甚至还对救她的恩人感恩戴德。 “真巧,你们也在。” 前后两句话,含意却不一样。 前面的是意外,真正的意外,后面的却是质疑,也是真正的质疑。 晏七轻扬眉角,颜香菜以为他和那大汉在演双簧? “是巧,我们就住在这里。”晏七指了指大柳树对面的那条胡同,脚尖踢到一个东西,他低头去看,原来是个食盒。 “我们原本是想去你家铺子里吃饭,没想到刚出门就遇到你了,你是送饭上门?” 颜雪怀想起来了,那条胡同里有几户大宅院,当初找房子的时候,她看到这里种了几棵大柳树,以为旁边的宅子会很便宜,还曾经进去问过。她老家的风俗,柳树招鬼,住宅前后左右都不会种柳树。 可是没想到新京人不讲究这些,宅子非但不便宜,而且不零租,都是整个院子对外出租的。 原来拨浪鼓住在这里啊。 “嘿嘿,还真是巧,今天多谢你了,对不起,我伤了你朋友,会昌街上有药铺,我陪你们去看看吧。” “不用不用,他没那么娇气,不用看大夫。” 月亮已经爬了上来,少女的面庞朦朦胧胧,像是拢了一层轻纱,但却遮不住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眸。 颜香菜长得真好看。 晏七还是第一次发现,不男不女也能这么好看。 陆锦行快要哭出来了,他还没有开口,晏七就说他不用看大夫,他怀疑他的肩胛骨已经碎了,否则怎会这么疼。 受伤那一侧的手臂根本无法抬起来,陆锦行强忍着疼痛,用仅存的一只手翻动大汉的身体,从屁股上拔出了一只奇形怪状的东西,不是飞刀,没等颜雪怀看清那东西的形状,便被陆锦行用帕子包起来塞进了衣袖。 “还活着?”晏七声音淡淡,好像他说的不是人,而是从菜市场买回来的鱼。 “嗯。”陆锦行松了口气,若是这人死了,他还要撑着受伤的身体,去毁尸灭迹。 “我送她回去,这里交给你了。” 晏七说完便看向颜雪怀:“走吧,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能行。”颜雪怀看看半死不活的大汉,心中疑惑该怎样处置,那大汉应该是有备而来,甚至可能是从会昌街跟过来的。 “他是行家,你不用担心。” 晏七口中的那个行家,当然是陆锦行。 见颜雪怀还在迟疑,晏七轻笑:“我要去李食记吃饭,顺路送你而已。” 这一下颜雪怀不能再说什么了,转身对陆锦行抱歉一笑:“辛苦你了。” 心里想的却是,若是那大汉找她报复,她供出拨浪鼓的时候,她的良心会不会痛。 算了,若是拨浪鼓是真的助人为乐,那她就绝口不提暗器的事,当然,若是让她发现,今天这出戏是拨浪鼓安排的,那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回去的路上,晏七问她:“你真的是来送饭的?” “嗯,是送饭,但不是给你送的,我不知道你住在这儿。” 颜雪怀没提叶老夫人,她不想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你长成这样,天晚了就不要跑出来了。” 天理良心,晏七说这句话时真的是觉得颜雪怀太漂亮,晚上出来会遇到登徒子。 可听在颜雪怀耳中,却变了味道。 天黑了不要跑出来吓人! 她摸摸自己的脸,虽然瘦,可也没有瘦成骷髅,还没到吓人的地步吧。 十四岁,正在抽条,原本也是没胸没屁股,现在大病初愈,就成了彻彻底底的豆芽菜。 这些日子,颜雪怀已经默默认可了自己不男不女的形像,因此即使认为晏七是在拐着弯说她丑,她也没有生气。 “嗯,我知道了,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她想起上次也这样道谢,拨浪鼓向她要了五个茶叶蛋,后来还把那只拨浪鼓做了还礼。 这次想要几个茶叶蛋? 一码归一码,那十两银子她是不会退的。 “我姓晏,和你的姓听上去差不多,我在家里排行第七,你叫我晏七哥吧。” 颜雪怀记得历史上有个晏子,晏七是晏子的后代吗?长得高大挺拔,倒是没有遗传祖先的矮小。 “晏七少爷。” “不用这样叫”,晏七有些失望,只好退而求其次,“你叫我晏七吧。” “嗯,晏七。” 拨浪鼓是三个字,晏七是两个字,好念好记。 第三十二章 刺猬 “对了,你那个朋友会把那个人送到衙门里去吧,我看他轻车熟路,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说不定顺藤摸瓜,还能审出其他案子。” 颜雪怀想到那人壮如水牛的身躯,眉头蹙了起来,倘若今天的人不是她,而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倘若晏七和他的朋友没有恰好路过,那人说不定已经得手了。 这个年代的女子,视贞节重于生命,他坏了女子的贞节,就相当于要了一条性命,等同杀人! 她很担心晏七的朋友会把那人揍一顿就给放走:“那人看着不太好对付,你朋友一个人行不行,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 晏七无语,颜香菜在关心陆锦行? 陆锦行心狠手辣,眼瞎的人才会担心他吧。 颜香菜不像眼瞎的,那就是真的在关心了。 “不用吧,他应该没事。” “还是去看看吧,应该不会耽误时间。” 其实也没有走出多远,两人折回去时,陆锦行和那头大水牛却已经不见了。 “应是已经送去衙门了,我那朋友看上去文质彬彬,实则是有武功的,你不用担心。” 月光之下,晏七的脸庞莹白如玉,那是一张分外精致的脸,精致却不阴柔,但也不是那种浩然正气的长相,反而有点痞,吊儿郎当的,却又透着贵气,像是大户人家被惯坏了的二世祖。 他那个朋友,应该不是朋友,而是听命于他的人。 这样一看,晏七其实比那头大水牛更像个会使坏的人。 “说吧,你想做什么?” 虽然忌惮晏七的独门暗器,可是颜雪怀还是把这句话问出来了。 她和李绮娘相依为命,上没有家族遮风挡雨,下没有恒产安身立命,她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遇风顶风,遇雪顶雪,长远的心思算计她们玩不起,现在遇到事了,不拎刀迎上去,难道还要等着人家二次算计? 晏七一怔,他想做什么?他就是看颜香菜生得好看,想多看她几眼而已,他还能做什么,他又不是那头大水牛。 不对,颜香菜分明是以为他和大水牛是一伙的。 刚才就是这样,后来他说他就住在这里时,颜香菜没有再追问下去,原本颜香菜并没有相信,而是一直都在怀疑他。 别叫颜香菜了,你叫颜刺猬吧。 他想把家里的钥匙拿给颜雪怀看,证明自己是真的住在这里。 可是摸摸身上才想起来,钥匙在陆锦行那里。 晏七只好说道:“你忘了,你给过我一个面人儿,哪吒。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没有李食记之前,我们就已经见过了,我想要施恩于你,何必要用这么烂的法子,还有那头大水牛,我若是想找帮手,也不会找个那么笨的。” 颜雪怀眨眨眼睛,她的确做过一个哪吒,就是跟踪那对姐弟的时候,她把哪吒随手给了对面吃饭的人。 “原来是你啊,你怎么不早说?” 晏七无奈,看看,错的还是他,谁让他没有早说?他若是说了,颜香菜没准儿以为他是借着面人儿来套近乎的。 算了,他爹说过,不要和女人斗嘴,除非她想让着你,否则你永远也斗不过。 “现在我若说了,你能多送我两个菜吗?” 颜雪怀的笑容直达眼底:“这顿我请,不过今天的事,你不能告诉我娘。” 回到李食记,老远就看到李绮娘站在门口,看到颜雪怀,李绮娘松了口气:“怎么才回来?” “我和莫语姑姑说了会话,一不留神就晚了”,颜雪怀把手里的食盒递给李绮娘,指着身后的晏七,“路上刚好遇到晏公子,和他搭伴回来的。” 李绮娘心里眼里都是女儿,直到这时才看到跟在颜雪怀身后的晏七,长得很精神的那个少年,中午来过的。 李绮娘连忙谢过,正要再说什么,颜雪怀便推着她往里走:“娘,晏公子是来吃饭的。” 可不是嘛,李绮娘想起来了,这少年给了十两银子包饭。 她连忙让了晏七进去,药铺二掌柜和大夫还在,两人喝着小酒,正聊着些有的没的。 颜雪怀把菜单拿给晏七,压低声音:“别担心,这顿不给你算到帐上。” 晏七想笑,我哪里担心了。 颜雪怀进了后厨,李绮娘指着旁边的小砂锅:“你先把饭吃了,正长身体呢。” 古往今来,开食肆的都要等到没有客人了才能吃饭,李绮娘自己早就习惯了,可她舍不得女儿。 “不嘛,等到客人都走了,我和您一起吃。” “那也要先吃一点,听话,乖了。” 颜雪怀最受不住这个,李绮娘是第一个和她这样说话的人,她很珍惜,隐隐之间生怕自己若是不照做,李绮娘以后就不会这样对她了。 小砂锅里是鸡丝粥,一人食量。 颜雪怀从备菜碗里抓了一大把香菜洒到粥上,又拿了一只咸鸭蛋,从后厨里出来。 铺子里还有两张空桌子。 她找了一张坐下,一抬眼,正对上晏七的脸。 “你吃小灶?” “什么小灶,全都是我娘做的。” 晏七伸长脖子,去看砂锅里的东西,无奈只看到一片绿油油。 “那是什么?” 颜雪怀深吸一口,满足地说道:“鸡丝粥,你不要来一碗,我还没有动过。” “那绿色的是香菜吗?”晏七胆颤心惊。 “是啊,新鲜的香菜。”颜雪怀咽了咽口水。 晏七摇摇头:“还是不要了,你自己吃吧。” 颜雪怀想起来了,晏七不吃香菜,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桌上的香菜全都让她给吃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吃香菜的人? 他们错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不遗憾吗? “你吃香菜会长痘痘?” “不会。”晏七不知道颜雪怀为何会这样问。 “那会呼吸困难,透不过气来?” “也不会。”这都是什么问题? “那会闹肚子?” “更不会。”晏七再次否认。 颜雪怀莫名其妙,什么过敏症状都没有,你干嘛不吃? 算了,别人的事,和她没有关系。 第三十三章 面肥 这顿饭晏七吃了很久,药铺二掌柜和大夫早就走了,张五嫂过来看到晏七,笑着问颜雪怀:“有客人在啊?你娘呢?” 颜雪怀高声喊道:“娘,张五婶来了。” 李绮娘边走边解围裙,见到张五嫂,说道:“五嫂子啊,吃了吗?” 张五嫂又瞄了眼晏七:“这个时辰了,早就吃了,你们这铺子还给送饭啊?” 李绮娘觉得张五嫂的话有些奇怪,明明中午的时候张五嫂还让张小平帮着她一起去五军都督府送过饭的。 “是啊,有的客人不方便过来,我们就给送过去。” “那是那是,你们心地好。” 张五嫂说话的时候又看向晏七,这一次连李绮娘也看到了,她问:“五嫂子,您的铺子也该打烊了吧?” “就要打烊了,对了,你这儿有面肥吗?小平想吃我蒸的馒头了,家里没有现成的面肥。” “有,你等着,我进去拿。” 自从搬到这里,张五嫂一家多有帮忙,李绮娘心存感激,别说是一块面肥,就是让她帮张五嫂蒸馒头,她也愿意。 趁着李绮娘去后厨拿面肥的空当,张五嫂上一眼下一眼把晏七看了个仔细,晏七练过暗器,后脑勺都长着眼睛,何况张五嫂还是在他的侧面,他的眼睛一扫就能看到。 陆锦行说新京城里说不定有人认识他,可这市井中的妇人看他,肯定不是因为他面熟。 这时,就听张五嫂对颜雪怀说道:“怀姐儿啊,下次若是你娘忙不过来,你就去隔壁喊你小平哥,让你小平哥陪着你去送饭,这阵子新京城里来了很多人,就有那欺负你们初来乍到的人,明里一面背地一面,你们不知底细,让人骗了也不知道。” 晏七寻思着,这妇人口中的明里一面背地一面的骗子,该不会是在说他吧? 还有那什么小平哥,又是怎么回事? 怀姐儿?颜香菜叫怀姐儿? 不好听,还是颜香菜适合她。 耳边响起颜雪怀的声音:“下次再去送饭,我一定趁着天还没黑早就去早回,多谢五婶提醒了。” 这话说得滑不溜秋,虽说是在道谢,可是既没有认同张五嫂的善意提醒,又没有同意让张小平陪她一起去。 李绮娘用笼屉布包了一块面肥,从后厨出来,把面肥交给张五嫂:“我这里别的没有,就是灶上的东西齐全,面肥随时都有,你用的时候说一声,我让怀姐儿送过去。” 面肥拿到手了,张五嫂再留在这里就说不过去了,唠家常也要分时候,人家铺子里还有客人。 “那敢情好,你们忙着,我也该打烊回家了,明儿见。” “您走好,明天见。” 送走张五嫂,颜雪怀从后厨里拿出一只新食盒,放到晏七面前:“这是给你那朋友带的,今天我误伤了他,是我的错。” 晏七看看那只食盒,颜香菜这是要送客了吧,好吧,他也吃得差不多了,走人。 他拎着食盒往外走,颜雪怀客客气气把他送到门口,晏七忽然低声问道:“你明天晚上是不是还要去送饭?” “干嘛?”颜雪怀立刻敲响了警钟。 晏七感觉到颜雪怀身上的倒刺就要穿透衣裳冒出来了,连忙说道:“没别的意思,你尽量早一点,注意安全。” “嗯,谢谢。”颜雪怀回答得毫无诚意。 晏七有些同情被狗咬了一口的吕洞宾,不对,颜香菜不是狗,她是刺猬!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母女俩上了门板。 李绮娘这才问道:“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那位小哥怎么就刚好和你遇上了?” 颜雪怀无奈啊,李绮娘起初根本没有怀疑,都是张五嫂那副瞎子也能看出来的八卦神情,让李绮娘起了疑心。 “真是凑巧遇到的,您还记得叶老夫人的那个茶摊吧,茶摊正对着的有条胡同,他就住在那条胡同里。” “那你让他带走的那个食盒又是怎么回事?” “他有个朋友还在家里等着吃饭。” 颜雪怀对答如流,李绮娘不疑有他。 晏七回到住处,撩开帘子,药酒的味道扑面而来。 陆锦行坐在太师椅上,光着膀子,露出一身光滑的皮肉,珍珠正在给他搽药酒。 晏七皱起眉头:“娇气。” 陆锦行委屈极了:“你自己看看,又青又紫,她若是再长高两寸,就要踢爆我的头了。” 晏七还真的走过来看了看,难得的笑了,那笑容有点幸灾乐祸:“你说你有多笨,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 “谁说我打不过她的,我是措不及防,措不及防,谁能想到瘦了巴几的小丫头,腿都抬那么高?对了,你没见过那个刘三儿,嘿,怕是要断子绝孙了,那小丫头可真够狠的,啧啧啧。” “什么刘三儿?”晏七问道。 “就那头大水牛,他叫刘三儿,没用我下狠手,那小子就全招了。是个逃难来的流民,这些日子没少干坏事儿,不过今天这事,倒不是他自己起的头儿,有人雇了他。” 陆锦行说到这里,冲着珍珠挥挥手:“行了行了,我自己来吧,你这是搽药酒吗?分明是揉面。” 珍珠举着沾了药酒的手,叫了玛瑙来给晏七更衣。 晏七的注意力都在陆锦行说的最后一句话上:“有人雇他?是谁?” “你猜?”陆锦行拿起折扇,扭着身子往肩膀上扇风,王妃让珍珠带来的药酒里,也不知加了什么东西,火烧火燎的。 “快说!” 晏七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陆锦行不敢再卖关子,晏七说翻脸就翻脸,他又不是没有领教过。 “是李食记原来的东家,刘三儿说姓颜的小丫头骗了那东家的铺子,所以那东家出十两银子,让刘三儿把那小丫头给办了,刘三儿以为这活儿很容易,却没想到小丫头是个棘手的,直接废了刘三儿的命根子。” “原来的东家,胡说八道!那铺子的房主姓叶,就是叶棣在京城的亲戚,雇刘三儿的人不会是她,应该是欧阳惠!”晏七强压着怒气,问道,“刘三儿现在在哪儿?” “堵了嘴扔在后院地窖里了,等你发话再处置”,陆锦行看出晏七发怒了,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扇子,用帕子擦擦肩膀,拿起衣裳披在身上,做势往外走,“反正那小子也废了,活着也是个废物了,我这就去弄死他。” “嗯,刘三儿是欧阳惠杀的,去报官吧。”晏七声音冷冷,如碎玉断冰。 第三十四章 瓜子 次日天还没亮,李绮娘就起床了,她把做好的早饭温在灶上,轻手轻脚出了门。 担心女儿一个人在铺子里不安全,李绮娘上了锁。 颜雪怀睡醒后,没有看到李绮娘,找到后厨,看到李绮娘留的字条:娘去买菜,早饭在灶上,你在家里乖乖的,娘很快就回来,听话。 颜雪怀失笑,李绮娘当她只有三四岁吗? 她拿着字条,怔怔出神。 前世她的记忆始于八岁,孤儿院里有很多比她更小的孩子,护工们永远一板一眼,她自己洗澡,自己铺床,错过了吃饭的时间会饿肚子,为了能买一根冰棍,放学后偷偷去捡废品。 颜雪怀把字条仔细折好,放进妆匣里。 这只妆匣是李绮娘执意要给她买的,说她以前有一只更好的,留在南边没有带过来。 李绮娘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她,颜雪怀甚至怀疑如果她说要天上的星星,李绮娘也会去摘了给她。 吃完早饭,洗了碗,颜雪怀去洗衣裳,衣裳洗了一半,李绮娘就回来了,看到颜雪怀在洗衣裳,立刻抢了过来:“井水这么凉,你要落下病根的。” 颜雪怀无奈:“那我加上热水再洗。” “那也不行,你又不会洗,放在那里,我来洗,娘给你买了甜瓜,快去尝尝甜不甜。” “娘啊,我会洗。” “你洗不干净,快去,别在这儿添乱,听话。” 颜雪怀只好甩着手去拿甜瓜,把甜瓜洗了,掰了一块塞进李绮娘的嘴里:“甜不?” 李绮娘笑眯了眼睛,口齿不清地说道:“你自己吃吧,娘不爱吃这个。” 可是看那样子,分明就是爱吃的。 颜雪怀蹦蹦跳跳地跑进厨房,李绮娘看着她的背影,满足地笑了。 颜雪怀正在整理李绮娘买回来的蔬菜,门口响起张五嫂的声音:“在吗?” 颜雪怀连忙迎出去,见张五嫂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到颜雪怀,张五嫂笑得见眉不见眼:“你娘呢?” 颜雪怀指指后院:“在后面呢。” 张五嫂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娘俩早上没出去?” “我娘去灯市街买菜刚进门,我没出去,怎么了?”颜雪怀很好奇,张五嫂这分明是要分享八卦。 “哎哟,难道呢,欧阳惠出事了!”张五嫂加重了语气。 “出事?他家孩子不是找回来了吗?又出什么事了?” 颜雪怀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对姐弟,该不会是他们还没有解气,又找欧阳惠和王氏的麻烦了?“不是孩子的事儿,一大早五城司的人就去了欧阳惠家里,说是有人报案,欧阳惠杀人了。” “谁杀人了?”李绮娘一边走一边用布巾子擦手,看到张五嫂,忙问。“五嫂子,你刚才说的是谁杀人了?” 张五嫂忙道:“就是以前这里开酱铺的那家子,他家就住在前头不远,和咱们这儿隔着一条街,我和当家的早上过来时,刚好看到,哎哟哟,可吓死人了。” 李绮娘并不知道颜雪怀与欧阳惠夫妻之间的冲突,但是她知道欧阳惠强占叶老夫人铺子的事,闻言,便问道:“咦,他们就住在这附近啊。” “以前不住这儿,后来他们不知怎么招惹了土匪,土匪绑了他家儿子,听说他们借了高利贷,把房子顶上了,还没还清,前不久刚搬过来,听说是他那个当族长的堂兄借给他的房子,哎哟哟,那房子以后也别想住人了。” 颜雪怀对欧阳惠夫妻住在哪里没有兴趣,土匪出手,绝不会手软。 “五婶儿,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张五嫂连忙回归正题:“五城司在欧阳惠家里找到尸体了,哎哟哟,那尸体就在后院的杂物房里,听说上面压了一堆破烂,五城司的人都说了,这是杀人藏尸。” 颜雪怀回想欧阳惠和王氏的一举一动,这两个人虽然坏,可是却不像是有胆子杀人的。 “被他杀死的是什么人?” “这就不知道了,五城司的人这会儿可能还在那呢,那宅子现在是凶宅,哎哟哟,他那堂兄可真够倒霉的,以前处处帮他,到最后却让他给坑了”,张五嫂给颜雪怀塞了一把瓜子,“尝尝,椒盐的。” “欧阳惠的堂姐夫是县太爷吧?”颜雪怀记得很清楚,当初叶老夫人的状子递到平城县,被县太爷发回族里定夺。 “县太爷有啥用?咱们这儿现在是京城了,来办案的是五城司,通着天的大衙门,县太爷算个啥啊,他婶儿,你说对不?” 张五嫂又往李绮娘手里递瓜子,李绮娘摆手:“不吃了,我去蒸包子。” 张五嫂啧啧称赞,对颜雪怀说道:“怀姐儿啊,你可真有福气,贪上这么一个又能干又疼你的娘。” 颜雪怀冲她嘻嘻一笑:“是啊,我觉得我特有福气。” 送走张五嫂,颜雪怀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娘,我出去透透气儿。” 李绮娘猜到女儿是想去看热闹,便道:“离衙门的人远一点,都拿着刀剑呢。” “知道啦!” 颜雪怀答应着跑了出去,不用打听,跟着看热闹的人群很快就找到了出事的凶宅。 院门上已经贴了封条,门口还站着穿着兵服的人,这种兵服与军队里的不一样,也不像是在街上见到的衙役,颜雪怀猜测这些人就是五城司的人。 这时,一顶轿子停在路口,没有轿子停稳,一个穿着绸衫的中年人便从轿子里出来,直奔宅子门口。 旁边有人认出他来:“这是欧阳家的族长,这宅子就是他的。” “倒霉催的,以后这宅子怕是租不出去了。” 颜雪怀注视着欧阳族长,见他正在和守门的兵士说着什么,兵士们摇头,欧阳族长垂头丧气,进轿子时还险些跌倒。 轿子来了,又走了,有人说看他走的方向,应该是去平城县衙了。 颜雪怀问旁边看热闹的人:“您看到尸体了吗?” “看到了,我一直都在这儿,那人死得可真惨。” “男的女的?” “男的,是个大个子,以前真没看出来,欧阳惠瘦了巴几的,还有这本事,那人可比他块头儿大多了,三个五城司的人才把他抬出来,壮得像头牛。” 颜雪怀眉头微蹙,巧了,壮得像头牛的人,昨天晚上她也遇到过一个。 第三十五章 汤面 欧阳惠和王氏全都被五城司的人带走了,因为案子尚未审结,发现尸体的宅子贴了封条,任何人不得入内。 正如众人所说,这件事上最无辜也最倒霉的就是欧阳族长。 欧阳惠的房子抵给高利贷了,哭求到族里,欧阳族长是他的堂兄,既然不想被人戳脊梁骨骂无情无义,就只能帮他,要么给银子,要么借地方给他住,给银子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把房子借给他,好歹鱼鳞册还是自己的,真若是翻脸对薄公堂也能要过来,两相对比,欧阳族长便把房子借给了欧阳惠。 万万想不到,欧阳惠和王氏搬进来不到十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今宅子被贴了封条,什么时候能还回来不确定,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好端端的宅子变成了凶宅。 看欧阳族长急火攻心的样子,显然被刺激得不轻。 颜雪怀想笑,什么叫报应,这就是报应。 若是没有欧阳族长的偏帮,欧阳惠又怎能霸占叶老夫人的铺子? 这下好了,欧阳惠没能抢走叶老夫人的铺子,却以一己之力,让欧阳族长破财又糟心。 新京城的百姓爱看热闹。隔着老远,对着一道贴着封条的大门也能看上一阵子。 忽然,颜雪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晏七! 晏七也看到了颜雪怀。 晏七身边没有昨天的那个朋友。 颜雪怀脸色微沉,晏七面无表情,两人同时迈步,擦肩而过时停下了脚步。 谁也没有看谁,如同两个陌生人。 “昨天那人?” “嗯。” “为什么杀人?” “灭口。” “欧阳惠呢?” “是他雇的。” “报复我?” “嗯。” 想知道的全都知道了,颜雪怀向自家铺子走去。 她要回去帮李绮娘干活, 转眼便到了中午,五军都督府的人又来订饭了,只是这一次来的不仅有昨天的小伙子,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两人把昨天用的碗也一并带了回来。 李绮娘看这个少年有些眼熟,正要开口,昨天来的小伙子抢先介绍:“大嫂,这位是国公爷身边的福生兄弟。” 说话的时候,还冲着李绮娘使个眼色,意思是“你长点心,千万不要以次充好”。 福生点点头:“你们这里有汤面吗?一碗就行。” 李绮娘连忙点头:“有,现做,要细面还是宽面?” 福生用公事公办的严肃口吻叮嘱:“细面,放点姜沫儿。” 除了这碗面,福生订了五碗红烧肉的盖浇饭,那个小伙子像昨天一样,又订了十碗。 两人走后,李绮娘便回到厨房,精心做了一碗热汤面,用小砂锅装好,外面又用大帕子包上,叮嘱了颜雪怀几句,便挑了担子,匆匆忙忙去了五军都督府。 守门的还是昨天的人,看到李绮娘,问都没问,挥挥手就让她进去了。 李绮娘已经有经验了,轻车熟路进了最后一进院子,高声喊道:“李食记送饭!” 福生率先出来,第一句就问:“汤面里加了姜沫吗?” “加了加了,我多带了一碗,若是不够,还能再加。” 李绮娘把小砂锅小心翼翼交给福生,正要说话,就见郝冲走了出来:“送饭来了,是红烧肉的吧?” “是,都是红烧肉的。”李绮娘忙道。 “好,对了,大嫂,下次你带两头大蒜。”郝冲大咧咧地说道。 福生看了郝冲一眼,声音凉凉:“国公爷说过,在衙门里不能吃大蒜和韭菜。” 郝冲一怔,想骂福生多嘴,又怕这小子去告状,刚好后军营的人过来取饭,郝冲冲那个小伙子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们这么多人才吃十碗饭,难怪一个个弱得小鸡子似的,没用!” 小伙子尴尬地笑笑:“对对,下顿多吃两碗。” ...... 细细的面条,用的是清汤,加了切得细细的榨菜,洒了葱花,底下还藏了一颗荷包蛋。 昨晚齐慰和几名大将在院子里比试拳脚,满头大汗,用冷水痛痛快快冲了个澡,这样的事以前也常用,没想到这次竟然就着凉了,他自己没当回事,也懒得看大夫,硬挺了一上午,本来没有胃口,看到福生端到面前的热汤面,他挑了一根榨菜放进嘴里,脆生生的,有点咸,有点酸,还有点辣。 齐慰忽然就想吃饭了,连汤带面吃了一大碗,全身上下从里到外热乎乎的。 “嗯,这面不错。” 齐慰站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儿,隔壁有张小床,他倒下便睡,一觉醒来竟然已是傍晚时分。 “爷,您醒了?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吗?” 福生走过来,递上热毛巾,齐慰擦擦脸,感觉好多了。 “下衙了?”他看看窗外的天色。 “嗯,下衙了。”福生说道。 “他们几个呢?” 齐慰口中的“他们”,是郝冲、刘觉、魏明政和徐江笙,他们四个如今全都住在国公府里。 福生朝外面指了指,道:“玩骰子呢。” 齐慰无奈地摇摇头:“就这点儿出息。” “还要拉着小的一起玩,小的没理他们。”福生忙道。 这时,腹中一阵轰鸣,齐慰皱眉,问道:“你们吃了吗?” “都还没吃。”福生想说郝冲他们偷着喝酒了,想了想,还是算了,国公爷身体不舒服,别让他动气了。 “中午的汤面不错,你还去那家,看看有什么现成的,随便买点回来。” “好哩。” 福生出去的时候,五军都督府所在的院子里,就只有中军这边还亮着灯。 福生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一句诗来,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可惜现在不是秋天,这院子里也没种着梧桐。 总之,就是一群光棍孤单寂寞冷。 李食记里却是热热闹闹。 颜雪怀去给叶老夫人送饭去了,今天去的早,这会儿还没有回来,不过天还亮着,街上行人匆匆,李绮娘并不担心。 四桌客人全都坐满了,一桌坐着一个三十上下、白面微须穿着杭绸直裰的读书人,另一桌坐的是昨天来过的药铺二掌柜,和他在一起的是乡下收草药的贩子,还有一桌坐的是福连升鞋履铺的大师傅和他的两个徒弟,靠墙的那桌则是胡掌柜和帐房刘先生。 开业的那天,胡掌柜打发小五子送了一尊三脚招财大蟾蜍做贺礼,那尊大蟾蜍就摆在柜台上。 不过这两天客栈里的事情比较多,胡掌柜本人直到今天才过来。 李绮娘忙得脚不沾地,胡掌柜见了,说道:“你这里该添人手了。” 李绮娘也觉得人手不够,盘算着晚上和闺女商量商量,找个帮工过来。 第三十六章 食盒 今天叶老夫人的茶摊收得早。 即使皇城圈地圈走一大半的嫁妆,叶老夫人也不愁吃穿,她摆茶摊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听茶客们谈天说地,哪家捡了孩子,哪里抓了拐子,但凡听到这样的消息,叶老夫人都会花钱托人去打听,一年又一年,大把的银子花出去,叶老夫人的儿子和孙子依然杳无音信。 可是她的茶摊还在摆,只要她活着,这茶摊就会摆下去,叶老夫人坚信,她的儿子和孙子都还活着,有朝一日,他们一定能回来,一定能。 早上发生的事,叶老夫人在茶摊上听人说了,看热闹的人讲得绘声绘色,五城司的人凶神恶煞,欧阳惠抵死不认,王氏撒泼打滚。 叶老夫人冷笑:“这是有人替天行道,活该。” 莫语似懂非懂:“有人替天行道?您是说五城司吗?也是,若不是五城司破案快,那个被杀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沉冤得雪。” 叶老夫人看她一眼:“只长岁数不长心眼。” 莫语不知道自己又怎么了,不过她也没有在意,同样的话,叶老夫人说过她很多次了。 颜雪怀来送饭时,莫语很开心地说起欧阳惠的事,然后又同情起那个被杀的人:“唉,听说已经有人去认尸了,是逃难来的人,你说这人该有多可怜啊,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以为能过上安稳日子,就被欧阳惠给杀死了,唉,可怜啊。” “嗯,可怜,太可怜了。”颜雪怀咬牙切齿,那句古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吃一堑,长一智,颜雪怀赶在天黑之前从叶家出来,虽然大水牛死了,欧阳惠也被抓了,可是这件事也给颜雪怀敲响了警钟。 上辈子她光杆一个,烂命一条,可是这辈子不一样,她还有李绮娘,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李绮娘怎么办? 想到这里,颜雪怀怔了怔,其实上一世她也不是只有自己,她也有母亲,只是她不知道而已,直到她出车祸前一个小时,她才从律师口中知道这个人的存在,而那时,那个人早已不在了...... “颜......真巧,又遇到你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颜雪怀的思绪,她转过头来,便看到了晏七和陆锦行,她刚好走到柳树胡同的胡同口,昨天晏七说过,他们就住在这里。 颜雪怀看到陆锦行手里拎着的食盒,正是昨天她让晏七带回去的那只,她问道:“你们是去李食记吃饭吗?” “是啊,你今天倒是够早的。”晏七说道。 这时,有人从旁边走过,颜雪怀等到那人走得没影了,才对晏七和陆锦行说道:“昨天的事情,谢谢你们。” 陆锦行忙道:“不用谢,我们也不是全都是为了你。” 晏七看了他一眼,陆锦行顿觉有个雪团子朝他扔了过来,他连忙干咳一声,不再多嘴,心里却在腹诽,本来就是为了给你善后,你若是没出手也就罢了,既然你出手了,那么刘三儿就只能死,所以无论刘三儿要祸害的是这个小姑娘,还是街上某大婶,只要路见不平的那个人是你,刘三儿全都不能活。 两人之间的互动尽数落入颜雪怀眼里,人家这是不想受她这份人情,这样最好,正合她意。 李食记里,李绮娘正忙得脚不沾地,颜雪怀见四张桌子全都坐满了,便拿了两张板凳放在门外,又端了瓜子花生,招呼晏七和陆锦行坐下等着。 颜雪怀刚一转身,陆锦行便对晏七说道:“不行,你不能坐在这里。” “为什么?”晏七拿着一颗花生放到嘴里。 “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到你。”陆锦行索性展开手里的折扇,挡住晏七的脸。 晏七心烦,挥手打开扇子:“我不能见人,还是你不能见人,你若是不能见人,就给我滚。” 陆锦行吸吸鼻子:“要不咱们也让那小丫头送饭吧。”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雪团子扔过来,陆锦行的后背都凉透了,他又说错话了?哪里说错了? “你一个男人,不老不残,凭什么让人家给你送饭?” 陆锦行被噎得有气无力:“我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用!”晏七声音冷冷。 好吧,你不用,是我犯贱! 陆锦行叹了口气,眼睛不经意地往铺子里面瞟了一眼,手里的扇子又是一抖,重又遮住了晏七的脸。 福生一手一个,提着两只大食盒走出李食记,从两人身边经过时,客气地点点头:“借过,谢谢。” 晏七再次打开挡在面前的扇子,陆锦行抢在他发飚之前,冲着福生的背影抬抬下巴,压低声音说道:“齐福生。” “谁?”晏七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齐慰身边的人,孤儿,父母宗亲不详,五岁时被齐慰从街上捡回来,由定国公府的老仆收养,十二岁入行伍,十五岁后一直跟在齐慰身边,是离齐慰最近的人。” 陆锦行低声说完,嘴边溢出一丝冷笑:“想不到齐慰也在这里吃饭,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晏七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要动手离远一点,不要连累无辜。” “无辜,谁是无辜?” 陆锦行话音刚落,便听到里面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结帐!” 颜雪怀拿着帐单小跑着过来,声音比腿更快:“承惠一两三钱,开业三天优惠,给您打个折,凑个整,收您一两。” 陆锦行有些明白了,他把手放在胸前,伸出食指往里面指了指:“你说的无辜就是她?” “不行吗?”晏七睨他一眼。 “行,只要是你说的,那就没有不行的事,不过......”陆锦行看看晏七的脸色,把后面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这小妮子也不是美人啊,甚至于连女人都算不上,就那豆芽菜似的身材,瘦得皮包骨头,也就是那把子声音,娇娇软软的,闭上眼睛瞎听,倒也挺美的。 或许七阎王看上的不是容貌,而是因为这小妮子够狠? 对,一定是这样,这小妮子不但够狠,而且身手也不错。 这样想就对了,七阎王是惜才,对,惜才。 “嘿嘿,我只是没想到,你现在的境界又升华了。”陆锦行干笑。 晏七看他一眼:“算你有眼光。 第三十七章 皮蛋 福生回到衙门,把其中一只大食盒送到隔壁的房间,一进门,他又退了出来。 屋里四个大老爷们儿,蹲在太师椅上,一边喝酒一边玩骰子,没有下酒菜,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大葱,一口大葱一口酒。 酒味、大葱味、汗味,以及新鲜出炉的臭脚丫子味儿,福生被熏得连退几步。 郝冲眼尖,一眼看到了福生手里的食盒,用手一撑,直接越过八仙桌窜到门口:“好小子,给叔叔们把晚饭拿来了,谢啦!” 福生白他一眼,沉着脸:“小点声音,国公爷已经醒了。” 郝冲缩缩脖子,转过身冲着三位同伴嘘了一声,那三个人手忙脚乱收起桌上的骰子和碎银,郝冲提醒:“还有酒,酒也藏起来。” 福生心道国公爷早就知道你们在这屋干啥了,懒得理你们罢了。 他转身便走,郝冲拉着他:“好孩子,多亏有你,改天叔叔托人,给你找个小媳妇,保管漂亮。” 福生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我不急,你还是先给自己找个媳妇吧。” 魏明政忍不住,趴在八仙桌上哈哈大笑,四人之中,只有他是成过亲的,只不过老婆在老家,已有五六年没有见面了。 见福生走了,徐江笙也跟着笑道:“老郝,你说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儿逗那小子干啥,这下好了,让个小孩子给怼了,你舒服了?” 郝冲切了一声:“当年国公爷把他捡回来时,还是我给他洗的澡,这臭小子,好的不学就学了一张臭嘴,让他等着,等他娶媳妇时,看我怎么修理他。” 众人又是大笑。 齐慰看着福生端过来的砂锅,还是一样的砂锅,就连包着砂锅的白底蓝花的帕子也是一样的,不过砂锅里的东西不一样。 中午是热汤面,晚上则是粥,齐慰用勺子搅了搅,是皮蛋瘦肉粥。 “小的问有没有现成的好克化的吃食,李食记的那位大嫂说有皮蛋瘦肉粥,铺子里没有卖粥,小的便寻思着这粥可能是她们自己留着吃的,想来定是精心煮的,您尝尝。” 说着,福生端上一碟小菜:“您也尝尝这个,说是她们铺子自己腌的。” 齐慰尝尝了,酸酸甜甜,脆生生的,像是莴苣,又夹了一条,是切得细细的嫩姜。 齐慰对吃食并不讲究,也从不挑食,但也从不认为皮蛋好吃,总是感觉有种怪怪的味道。 可是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却觉得今天的皮蛋瘦肉粥,配上酸甜的莴苣和嫩姜,竟是特别的美味。 不知不觉,一砂锅的粥,被他喝了大半。 李食记里,胡掌柜说是要回去和刘先生对帐,结帐要走,颜雪怀知道他是不想占着桌子,影响铺子里的生意,也没有挽留,送出门时,悄悄递上一只油纸包:“我娘做的卤凤爪,您和刘先生对完帐,下酒吃。” 胡掌柜也不客气,接过油纸包,叮嘱道:“我听说定国公让加固城墙,上面已经准了,工部也已经把这活儿包出去了,这种活儿历来是包饭的,做的都是粗饭,大酒楼看不上这个生意,你们留点心,看看能不能揽过来。” 颜雪怀心里一动,连忙向胡掌柜道谢,胡掌柜扬扬手里的油纸包:“谢啥啊,都在这儿呢。” 颜雪怀回到铺子里,晏七和陆锦行已经落座,颜雪怀让他们点了菜,拿了菜单进了后厨:“红烧排骨、香煎豆腐、白灼青菜、凉菜拼盘,还有珍珠丸子汤。” 李绮娘手脚麻利地挑出备菜,对颜雪怀说道:“娘把先前给你煮的粥卖出去了,刚刚又煮了一锅,不过要再等一会儿,你若是饿了,就先吃个包子。” 颜雪怀喜欢在晚上喝粥,李绮娘每天晚上都会给她煮上粥,她正在长身体,容易饿,开食肆的都是客人都走后才会吃饭,李绮娘舍不得让她饿着,每天都是催着她先吃。 颜雪怀也真是饿了,她从笼屉里拿了个包子,一边吃一边对李绮娘说道:“娘,咱们找个帮工吧。” 李绮娘也动了这个心思,在锅里翻炒几下,盖上锅盖,对颜雪怀说道:“娘也是这样想的,明天写张招人的红纸,贴在门上。” 她又想了想,道:“最好是招个女的,无论老少都行。” 家里只有母女两个,李绮娘直觉若是招人也要招个女的,若是雇个男的,她倒是无所谓,就怕街坊们风言风语,影响到闺女。 颜雪怀倒没有想这么多,她其实想雇个壮小伙儿,能扛百八十斤米袋子的那种,不过李绮娘想雇个女的,她也没有意见,无论是开食肆还是抡锅铲,她全都是外行,李绮娘才是行家。 晏七等了好半天,茶水喝了两杯,才看到颜雪怀端着两个菜从后厨里出来。 颜香菜嘴上油光光的,一看就是去偷吃了。 他想起昨天这个时候,颜香菜端着一大碗香菜喝粥的情景,晏七勾起嘴角笑了。 陆锦行冷眼旁观,见颜雪怀转身走了,他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用折扇挡住自己半边脸,压低声音问道:“你该不会是真的看上那姑娘了吧?” 晏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豆腐,缓缓放进嘴里。 陆锦行嘴角一抽,禽兽啊,那小姑娘看上去顶多十二三岁,七阎王就想吃人家豆腐了? “这姑娘看上去和阿沅差不多大。” 晏七抬起眼皮,死亡凝视:“你不饿?” “饿,我饿,吃饭,吃饭!”陆锦行又想给自己一巴掌了,他这个嘴啊,怎就这么贱呢。 晏七却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陆锦行这个混蛋,是故意给他添堵的。 阿沅是陆锦行的妹妹,今年只有十岁! 颜雪怀把红烧排骨和珍珠丸子汤端上来时,发现晏七正在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用手抹一把脸蛋,问道:“怎么了?” “没事。”晏七垂下眼睛,专心去夹一块排骨。 陆锦行就是故意的,颜香菜个头高挑,长腿细腰,和陆锦行那个肉球一样的小表妹能一样吗? 第三十八章 马桶 待到颜雪怀转身走开,晏七重又抬起头来,颜香菜背影很直,笔直,这样就显得特别修长。 陆锦行合上扇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有啥好看的?” “就是好看”,晏七转过头来,瞪着陆锦行,“你看什么呢?” 陆锦行原本也在看颜雪怀的背影,闻言连忙偏过头去,指着门口:“你看,月儿弯弯,多美啊。” 晏七冷冷道:“今天十八。” 十八?十八的月亮即使不是溜圆,可也不会是弯的。 晚上临睡前,颜雪怀对李绮娘说道:“明早您去买菜,带我一起去。” “不用,你多睡一会儿,娘自己去就行。” “您又想把我锁在家里,万一地动了,我想跑都跑不出去,到时有您后悔的。” 李绮娘被颜雪怀这清奇的理由给吓了一跳,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即使不是地动,若是走水呢,闺女被锁在家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只是这样一想,李绮娘就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好好好,那你早点睡,明天娘带你去买菜。” 嘴里说着让闺女早点睡,可当颜雪怀洗漱完了钻进被窝,李绮娘又把她拉出来,把她的脸和手,就连脚丫子也抹得香喷喷的,又把她塞进被子里。 颜雪怀觉得她这个原身,很可能早就被李绮娘惯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比如她有踹被子的习惯,大半夜被冻醒是常有的事,可是现在,她每天醒来时,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李绮娘一晚上要给她盖几次被子。 颜雪怀想着李绮娘对她的好,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女人,女人举着刀,一刀一刀砍在男人身上。 颜雪怀想要看清女人的脸,可是一如过去的每一次,女人的脸上一片模糊,她看不到,她什么都看不到。 颜雪怀猛的从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心脏怦怦直跳,身旁传来李绮娘均匀的呼吸声,她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 十三岁时她离开孤儿院,离开学校,她打架喝酒,帮人带货,她成了众人眼中的不良少女。 直到有一天,一位衣著考究的女律师找到她,说有一位爱心人士想要资助她,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烂命一条,无所畏惧,有钱人的便宜不沾,那是傻子! 那年她十七岁。 她离开了那座城市,改了名字,重回校园,她比同龄人晚两年考上大学,她的生活走上正轨,她爽朗大方,成绩优秀,她是自由博击社的成员,她年年都拿奖学金,除了律师和她自己,没人知道她曾经是个问题少女。 那位爱心人士从未出现,就连那位女律师也只有在每学期她开学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给她钱,再拍一张她的照片...... 颜雪怀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她何德何能,会有爱心人士的垂青? 除了那个生她养她为她拼命为她坐牢的女人,谁会不求回报地对她那么好? 可惜她知道得太晚了,那个傻女人,病死在监狱里也不肯见她最后一面,而她因为受到刺激,忘记了八岁前的所有人所有事,她上大学的开销,来自于家里老宅的拆迁款。 颜雪怀很后悔那天发生的事,她后悔没有找律师要一张那女人的照片,她后悔她没有详细问一问,比如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她没有机会再问了,她恍恍忽忽走出律所,直到疾驶的汽车辗过她身体的那一刻,颜雪怀 也没有想起八岁时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她脑海里闪过的,只有发黄剪报上那硕大的标题:年轻母亲为救女儿杀死禽兽继父。 那个不知姓名、不知籍贯、不知相貌的女人,就是她的母亲。 颜雪怀叹了口气,恐怕没有人像她一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个小时,才知道自己也曾拥有母爱吧。 “怀姐儿,怎么醒了?是要小解吗?马桶在门外,你忍一忍,娘去提进来。” 李绮娘摸索着下床去提马桶,颜雪怀反应过来,忙道:“娘,您别出去,我不解手,您快上来,别着了凉。” “你真不解吗?有尿不能憋,你等着啊,娘去拿,很快的。” 说着,李绮娘打开房门,把门外的马桶提进来,看着颜雪怀小解了,又把马桶提出去,这才回到床上。 颜雪怀侧过身来,紧紧抱住李绮娘,李绮娘忙道:“你别把胳膊伸出来,会着凉的,娘不冷,真的不冷,快把胳膊放到被子里去。” 次日一早,母女俩便一起去了灯市街。 整个京城,无论食材还是调料,没有比灯市街更齐全的地方了。 母女俩正在挑选蔬菜,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李大嫂,李姑娘。” 颜雪怀回头一看,黄博站在她们身后,身边还有上次见过的那位老仆宽伯。 颜雪怀记得黄博说过,黄记酱园要在灯市街上开分号,没想到黄博身为少东家,大清早就过来了。 李绮娘也看到了黄博,笑着问起分号的事,黄博说道:“月底就正式开业了,不过现在这边也已经有货了,李大嫂若是有需要的,不用再去老号,这边全都有。” 李绮娘大喜,问道:“有豆腐乳吗?” 黄博看向宽伯,这边的分号是宽伯管着的,宽伯忙道:“有,昨天才从园子里拉过来十几坛,也是有人订的,你们若要,还能匀出两坛来。” 李绮娘忙道:“那太好了,我们小本生意,两坛就够了。” 黄博提意让她们去铺子里看看,李绮娘正有此意,颜雪怀便道:“娘,您跟黄少东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东西。” 李绮娘见旁边有卖油炸糕的,便去买了一个,递给颜雪怀:“小心点,别烫着嘴。” 见女儿拿着油炸糕吃得香甜,李绮娘这才放心地跟着黄博和宽伯去了铺子。 颜雪怀怀疑,李绮娘可以早就忘了她已经十四了,兴许还当她四岁。 早晨是灯市街上最热闹的时候,放眼望去都是人,颜雪怀喜欢来这样热闹的地方,她想看人,看形形色色的人,她想了解这个朝代,了解这座新京城。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第三十九章 拐子 颜雪怀寻声望去,见不远处,一个男人正抓着一个姑娘不放,另一个男人则去拽姑娘的头发,尖叫声就是这个姑娘发出来的。 颜雪怀算是长了见识,光天化日就敢调戏姑娘。 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再说,刚刚她还看到五城司的人在巡逻。 她叫过一个正在看热闹的小孩:“你知道往日这个时候,五城司的人在哪里吗?” “在王婆婆早点铺子里。”小孩就是旁边商户的孩子,整日在灯市街上玩耍。 颜雪怀掏出两个铜钱塞给小孩:“这两个铜钱给你,你去找五城司的人,就说这边有坏人强抢民女。把人叫来以后,再给你两个铜钱。” 小孩接过铜钱,飞奔着跑了。 颜雪怀见那姑娘还在和两个男人撕扯,两人拽着姑娘走,姑娘坐在地上,大声呼喊:“救命啊,救命!” 此处是闹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个中年人喝斥:“住手,这是做什么?” 一个男人说道:“这是我女儿,不听话,跟着野汉子从家里跑出来,好不容易找到她了,带她回去。” 原来是当爹的出来找闺女。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有大婶说道:“姑娘,你爹也是为了你好,你快跟你爹回家去吧。” 姑娘拼命摇头,大声喊道:“不是,他不是我爹,我是被他们抢来的!” 另一个男人劈手就是一记耳光:“死丫头还敢说谎,连亲爹都不认了,就知道出来找野汉子,快回家去,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 旁边的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人再上来阻拦。 颜雪怀冷笑,这妥妥就是人贩子的伎俩。 她的目光落在那姑娘的脸上,刚才只顾着看他们撕打,却没有去看那姑娘的相貌,此时一看,她的脑袋嗡的一声。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颜雪怀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四下看了看,一眼瞅见卖菜老汉放在一旁的扁担,她走过去,一把抄起扁担,朝着那两个男人冲了过去。 “狗日的人贩子,光天化日也敢抢人,我打死你,打死你!” 两个男人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便被打倒在地。 “小姑娘,不要多管闲事,人家是一家子。”那个大婶连忙提醒,哎哟哟,这小姑娘愣头青似的,千万不要闯祸,谁家的孩子,家里大人呢。 “狗屁一家子,他们的口音都不一样,你们没听出来吗?” 颜雪怀嘴里说着话,手上却不停,那男人正要爬起来,她又是一扁担下去,那男人索性被打了个狗吃屎。 另外一个男人见了,上前便抢颜雪怀手里的扁担,颜雪怀一脚踹到那男人身上,那人哎哟一声,后退了几步。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是啊,你听这姑娘的口音和这两人不一样啊,如果真是一家子,口音怎会不同。” “让开,让开,出什么事了?” 几声喝斥声传来,众人连忙躲闪,原来是五城司的人到了。 “官爷,官爷,这丫头打人,您看,把我哥快给打死了。”其中一个男人恶人先告状。 五城司的人看向颜雪怀,又看看倒地不起的男人,有些不信,问道:“你打的?” “是我打的,他们是人贩子。”颜雪怀说道。 “官爷,这位姑娘说得没错,他们就是人贩子,我和弟弟来新京寻亲,雇了他们的大车,他们把我们绑了,弟弟在路上就已经被他们卖了,他们又要把我卖到青楼,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说话的是那位姑娘,离得近了,颜雪怀看清楚她的长相,小培,越看越像,她最后一次见到小培时,小培十一岁,眼前的姑娘有十五六了,更像长大以后的小培。 “说谎,官爷您千万别信,这是小人的侄女,亲侄女,她爹不知道多疼她,怎会舍得把她卖掉,她不听话,自己从家里跑出来的。”那男人还在胡说八道。 颜雪怀噗哧笑了:“那你说说看,你们是哪里人?” 五城司为首的那位点点头,道:“嗯,说吧,你们是哪里人?” 那男人眼珠子咕噜乱转,陪笑说道:“我们兄弟是货郎,走南闯北,这口音有点杂,有点杂。” 颜雪怀笑道:“官爷问你是哪里人,你提口音干嘛?” 旁边围观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看这男人那一脸的憋尿的表情,十有八、九,就像那姑娘说的,这两个就是拐子。 “你小子是汤阴那一带的吧,你这口音和我们铺子里的老许一样。”旁边的一位大叔说道。 那姑娘马上接口,说的却不是官话:“我是句容人。” 说完,她又用官话说了一遍,她的官话和颜雪怀有点相像,一听就是江南口音。 见被人一语道破,那人也不管趴在地上的兄弟了,掉头就想跑,却被围观的百姓堵住了去路:“该死的拐子,还想跑,最恨拐子了!” 这时,李绮娘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黄博,她和黄博从黄记的铺子里出来,没有看到颜雪怀,还是卖菜老汉指着前面的人群,说道;“在那儿呢,你们可要陪我的扁担。” 看着女儿手持扁担,摆明就是被人欺负了,迫不得已正当防卫,李绮娘一眼瞥见被人拦住的那个男人,她上去就是一记耳光:“你敢欺负我闺女,我打死你!” 颜雪怀连忙拉住她:“娘啊,没事,不关咱们的事,有官爷在这里呢。” 李绮娘这才看到旁边大眼瞪小眼的几个人,都是穿官衣的。 那几位的眼睛都直了,这是几个意思,他们没看错吧,分明是那个小姑娘打的人,怎么这当娘的一来就是要为女儿报仇的架式? 李绮娘正要开口,颜雪怀拉着她就走,这事儿已经搞清楚了,没有她的事了,再说,另外那个人贩子被打得现在还没有爬起来,万一打残了,依照这大魏朝的律法,也不知道她要不要负责任。 走出几步,颜雪怀又转过身来,看向那个姑娘,没想到那姑娘也正向她看过来,眼中是深深的感激。 颜雪怀对李绮娘说道:“娘,您等我一下。” 她走到那姑娘身边,在她耳边说道:“你若是无处可去,这边事了,可以到会昌街李食记找我。” 没等那姑娘说话,颜雪怀便拽着李绮娘飞快地走了。 第四十章 鼻子 从卖菜老汉身边经过时,老汉瓮声瓮气:“别走,赔钱!” 颜雪怀忙道:“您等着,我去把您的扁担找回来。” 心想大不了就去衙门,上辈子除了学校,她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警局,她现在十四岁,不知道这古代的律法会不会保护未成年人。 没想到老汉却摇头:“谁要你赔扁担,你得赔钱,三十个铜钱,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颜雪怀明白了,敢情老汉想要换条新扁担了,不对,前两天铺子里新买的扁担只花了十五个钱,三十个铜钱够买两条扁担了。 一旁的李绮娘二话不说就掏出两串铜钱,用红绳串起来,沉甸甸的有三四十个,她把两串铜钱全都给了老汉:“小孩子不懂事,老爷子您拿去再买条新扁担。” 老汉看了看,把铜钱揣进怀里,对颜雪怀说道:“小姑娘,我天天都在这儿,你下次再用扁担,还来找我啊。” 颜雪怀给气乐了,谁说劳动人民都是朴实无华的,瞧瞧,坑你没商量。 “菜呢?”李绮娘忽然问道。 颜雪怀这才发现,她只顾着去打架了,李绮娘让她看着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那堆东西刚刚就是放在老汉菜摊子旁边的,现在那里连根菜叶子也没有了。 “老爷子,我的那些东西呢,您看见了吗?” 老汉伸出手来:“两个铜钱。” 颜雪怀咬着牙,拿出两个铜钱给他,老汉一指前面:“黄记的少东家,把你们那些东西搬到车上去了。” 果然,前面不远停着一驾骡车,黄博正冲着她们招手。 颜雪怀笑得阴风阵阵,她冲着老汉竖起大拇指:“老油条了吧,牛逼!” 这事还没完,母女俩刚刚走到黄家的骡车前,先前那个小孩追了过来:“两个铜钱,你说好的把人叫来再给两个铜钱,你咋跑了?” 颜雪怀指着刚才的老汉,问那小孩:“你们一家的?” 小孩眨着眼睛:“你咋知道的,那是我爷爷。” 颜雪怀只好又掏出两个铜钱,把小孩打发走了。 李绮娘正在向黄博道谢,黄博忙道:“大嫂您千万不要客气,我正要往那边去,刚好顺路载你们一程。” 说着,他看向正在怀疑人生的颜雪怀:“李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 颜雪怀咧嘴,露出个假笑:“客气客气。” 李绮娘压根还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黄博夸自家闺女,她听着就高兴。 黄记的骡车是拉货用的,没有车厢,车上放着大大小小的酱缸。 李绮娘和颜雪怀倚着酱缸坐着,黄博则和车把式坐在前面,与母女俩保持着距离,路上也没有说话,客气守礼,到了地方,黄博帮着她们把东西拿下来,没有进门便告辞了。 李绮娘忍了一路,当着外人她没有多问,回到铺子里,她盯着颜雪怀洗了手,换了衣裳,便拉着她问起今天发生的事。 颜雪怀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担心李绮娘会责怪她多管闲事,悄悄去看李绮娘的脸色。 没想到李绮娘比她的反应还要大,咬牙切齿:“这些拐子全都该死,偷人孩子和要人性命没有区别,闺女做得好,那帮畜牲就该打!” 颜雪怀汗颜,她从来就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今天她之所以会出手,完全是因为那姑娘长得像小培啊。 想起小培,颜雪怀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培是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的,因为无法找到她的亲人,只好把她交给了孤儿院。 后来有一对丧女的夫妇来孤儿院领养孩子,发现小培长得像他们死去的女儿,便领养了小培。 小培临走前,她心底的秘密告诉了她:“我知道我家在哪儿,我骗警察说不知道的,我不想回去,我不是被人贩子拐的,我是被我妈给卖的,我妈说如果不把我卖了,就养不起我弟弟,我如果回去了,他们还会卖掉我,我好羡慕你,你是孤儿,多好啊,我羡慕你。” 小培是唯一羡慕她是孤儿的人,颜雪怀自认不是重情重义的人,她离开孤儿院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也没想过要报答孤儿院的养育之恩,但是她记住了小培,她常常会想小培后来怎样了,过得好不好。 上午遇到的那个姑娘,会不会就是小培? 她能穿过来,小培说不定也能。 转眼到了晚上,晏七和陆锦行没有来吃饭,颜雪怀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在意。 晏七一看就是不差钱的,在这里吃腻了,就到别处换换口味,这都是正常的事。 反倒是那个定国公身边叫福生的少年,中午时过来放下两锭十两的银子,让以后每天中午和晚上去送饭,其中有一份要单做,没有忌口的,但是要有汤水。 李绮娘很高兴,李食记是小本生意,以现在的生意来看,二十两银子相当于一个月的利润,难得的是人家还不挑剔。 次日,颜雪怀没有跟着李绮娘去买菜,她去了顺城街找余敏打听修城墙的事。 余敏听说这件事了,修城墙要招很多工匠,他们牙行没有抢到这宗生意,但是也得到了消息。 “我们刚到新京,想托人都找不到门路,你能不能帮忙问问,那些工匠们是怎么吃饭的,上面给银子让他们自己吃,还是包吃的,如果是包吃,那定然不是一两家食肆能包下来的,肯定会多找几家吧,我们李食记能不能分点边边角角地来做呢。” 余敏一拍大腿:“这事儿说不定还真能成,我们东家最近天天往工部跑,我请他帮忙给问问。” 颜雪怀谢过余敏,便匆匆出了牙行,估摸着李绮娘也该回来了,她还要回去帮着干活。 出门的时候只顾着回头和余敏道别,再回头时,冷不丁撞上了一个人,撞就撞吧,刚好撞到了她的鼻子。 颜雪怀顿时鼻涕眼泪一起流,她是不是应该买本老黄历,以后出门前先看黄历啊,她的鼻子那么好看,也不知道有没有撞坏。 第四十一章 英儿 “哎,你没事吧?” 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颜雪怀透过蒙蒙水雾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那人捂着肩膀正在看着他。 一个随从模样的人快步过来,指着颜雪怀大骂:“丫的,你走路没长眼睛吗?还敢撞焦爷,你是不想活了是吧?” 焦爷? 颜雪怀那被酸痛掌控的大脑立刻清明起来,难怪她看这人有些眼熟,原来是焦爷,她第一次来顺城街时,曾经远远地看过一眼。 她用手背抹一把眼泪,看仔细了,眼前的人就那位焦爷。 她正要开口道歉,余敏听到动静跑出来,一眼看到焦爷,又看到颜雪怀站在焦爷面前,那名随从的话,他刚好听到最后那句“你是不想活了吧”,余敏吓了一跳,竟然忘了害怕,上前一步:“焦爷,这位是我朋友,她不认识您,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她一次吧。” 颜雪怀没想到胆小如余敏,竟然肯为她出头,她心存感激,也知道余敏一家子都在顺城街上讨生活,她可不能把他们拖进来。 她一把将余敏推开:“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别参和。” 因为撞到了鼻子,她说话的声音怪怪的,听得焦爷直皱眉头,他指着余敏问那名手下:“这是那个余四儿?” 手下忙道:“对,就是他,这小子晕头了,我这就教训他。” 焦爷失笑,冲着手下一挥手:“一边儿待着去。” 转头看向颜雪怀,上下打量:“怎么就哭鼻子了?我有那么可怕?” 焦爷的模样的确不可怕,他长得斯文白净,唇红齿白,甚至还有几分乖巧,是上年纪的大妈大婶们喜欢的那种类型,一点也不像是混混头子堂把子。 颜雪怀摸摸自己的鼻子,呜咽着说道:“我的鼻子疼。” 她其实不想哭,可是鼻子连着泪腺,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就流出来了。 焦爷眯起眼睛,仔细去看颜雪怀的鼻子,啧啧两声:“红彤彤的,像是肿了。”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颜雪怀感觉鼻子更酸更疼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往外流,焦爷叹了口气:“行了,别哭了,去找个大夫看看吧。” 余敏一怔,没想到焦爷会这么好说话,他忙问:“焦爷,我们真的可以走了?” 焦爷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我说你了吗?我让她走,你的耳朵呢?” 余敏下意识摸摸耳朵,还好,耳朵还在。 一旁的手下粗声大气地吼道:“还傻站着干嘛,挡路吗?焦爷让你走,你还不走啊?” 颜雪怀忙道:“走,我走。” 她冲着余敏眨眨眼睛,示意他没事,然后拔腿就跑。 焦爷看着她的背影,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连个招呼都不打,真没礼貌。” 颜雪怀一溜烟儿地跑出了顺城街,找个没人的角落,使劲擤擤鼻子,擤出来的鼻涕是带血的。 刚才她那副傻样,一半是真的,一半却是装的。 她相信那天她怂恿余敏搬出焦爷名头吓唬王氏的事,焦爷十有八、九已经知道了。原本以为日后见到焦爷绕着走,只要不栽到他手里也就没事,没想到今天却撞个正着,她不快跑,难道还要留下挨揍吗? 她把脸上的泪痕抹抹干净,快步往会昌街走去。 还没走到李食记,就看到了一个姑娘站在门口,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嗨,你来了?” 颜雪怀一副熟络的模样。 姑娘闻声转过头来,正是昨天灯市大街上的那个姑娘。 看到颜雪怀,姑娘跪下就要磕头,颜雪怀吓了一跳,伸手拽起她:“大街上呢,你别让我引人注目。” 姑娘立刻反应过是什么意思,脸上一红,暗道自己真笨,恩人是个姑娘家,这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见她木木讷讷,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颜雪怀一手推门,一手拉着姑娘进了铺子。 还没到吃饭的时候,铺子里没有人,后厨里传来铛铛铛的切菜声,李绮娘正在准备食材。 颜雪怀扬声喊道:“娘,我回来了!” 李绮娘从后厨探出头来,手里还拎着菜刀:“煮了冰糖雪梨,你喝一碗润润嗓子。” 说完,她看到铺子里还有一个人,问道:“有客人了?” 姑娘连忙站起身来,颜雪怀示意她坐下,对李绮娘说道:“没事,是昨天咱们遇到的姑娘。” 铛啷一声,李绮娘扔下菜刀,从后厨走了出来,颜雪怀连忙转过身去,藏起自己的鼻子,李绮娘的注意力都在姑娘身上,笑容满面地招呼;“怀姐儿,快去把冰糖雪梨端来,已经晾凉了,这会儿喝着正好。” 颜雪怀生怕被李绮娘看到自己的鼻子,连忙去了后厨。 待她回来时,李绮娘已经在询问姑娘昨天的事了。 李绮娘和颜雪怀走后,姑娘和那两个拐子被一起带到了五城司,几板子打下来,那两个拐子就全招了。 他们原本就是赶大车的,趁着乱世赚昧心钱,姑娘和她弟弟,是他们做的第三起案子。 姑娘名叫吕英儿,今年十五岁,弟弟吕平,只有十岁。他们是句容人,父亲是个童生,家里有十几亩田,母亲在生吕平的时候去世了。朝廷迁都,吕父故土难离,想着自己又不是当官的,即使裕王的军队打过来,也为难不到他头上,因此便没有逃难。 没想到裕王的军队还没有打过来,地方上却先乱了起来。句容有个姓高的大户,祖上做过大将军的,听说通着朝廷,有大官给他家撑腰,就连句容的父母官也不敢招惹他家。高家原本就欺男霸女,现在乱了,他们便趁机发财,养了一群打手,四处烧杀抢掠。高家先是到吕家提亲,他家老太爷看上吕英儿,要纳吕英儿做姨娘,那位高老太爷已经六十多岁了,吕父自是不肯答应。 吕父为人耿直,当时就指着媒人破口大骂。 当天夜里,高家便来抢亲了,吕父把姐弟二人藏在地窖里逃过一劫,吕父却被打得奄奄一息。 次日吕父便咽气了,临终时让吕英儿带着吕平赶快逃走,到新京投奔他们的姑母。 姐弟俩连丧事都没敢办,把吕父埋在自家后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避开高家的耳目,一路北上,好不容易快到京城了,却上了贼车。 这年前漂亮女孩子比男孩子更贵,那两个拐子在半路上就把吕平卖给了一家逃难的人,也有人要买吕英儿,拐子们没卖,就等着到了新京卖个好价钱。 昨天早上吕英儿趁着拐子吃早点的时候,逃了出来,她很聪明,专往人多的地方跑,于是便有了昨天那一幕。 第四十二章 伙计 颜雪怀想起昨天她对吕英儿说过的话,若是没有地方能去,就来李食记。 莫非吕英儿没有找到姑母? 果然,颜雪怀猜得没错。 “说起来也是我幸运,昨天刚好国公爷到五城司巡视,听说抓了拐子,便让人送我去姑母家,可是......”吕英儿低下了头。 如今在新京,只要有人提起“国公爷”,无论大人还是小孩,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定国公齐慰。 李绮娘对定国公心存感激,当日她和女儿都是被定国公救下,定国公还派了大将军郝冲送她们回到颜家。 说起来,吕英儿和她们也算有相同的经历了,李绮娘见吕英儿的神色,心里咯登一声,莫非吕家姑母也像郭老太一样,认为吕英儿毁了贞节要害死她? 李绮娘立刻问道:“怎么了,可是你那姑母嫌弃你了?” 她还有女儿相依为命,吕英儿身边却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吕英儿一怔,意识到李绮娘误会了,连忙解释:“我按照爹爹给的地址找了过去,可是那里住的不是姑母一家,那家人说他们是两年前从牙行买下那处宅子的,没有见过原先的主人,更不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 李绮娘松了口气,有的时候找不到亲人,远比被亲人嫌弃更加幸运。 找不到就还有希望,人只要有希望就有动力,就有精气神。 李绮娘的希望就是颜雪怀,她要赚钱养女儿,让女儿过得富足快乐,再给女儿攒一份体面的嫁妆,这就是她现阶段的希望。 “闺女,你也看到了,我家铺子里只有我们娘俩儿,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你若是不嫌弃我们这儿简陋,就先在我们铺子里干活儿,包吃包住,你若是找到了你姑母随时能走,月钱是每月一两银子,月钱是照着会昌街上其他家伙计给的,若是咱们铺子里生意好,该涨就涨,该给的红包我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了你的,你看行吗?” 颜雪怀汗颜,她也只是想要收留吕英儿几日,李绮娘却连月钱都开出来了。 论起做生意,李绮娘真是一把好手。 吕英儿又惊又喜,昨天她没有找到姑母,定国公派去送她的人只好把她带回五城司,她在五城司的门房里过了一夜,门房值夜的几个人时不时地拿眼睛看她,那眼神很吓人,好在有人出声喝斥,说她是定国公送过来的人,那些人才算做罢。 今天早上,吕英儿天没亮就出了五城司,独自走在街上,偌大的新京熙熙攘攘,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问过几家铺子招不招人,她会女红,也会写字,可那些铺子见她是女的,便二话不说把她打发了,甚至有个伙计还不怀好意地让她到胭脂胡同去看看。 她虽然长在乡下,可也知道胭脂胡同不是好地方,她就是饿死也不会去那里。 她走着走着,一抬头看到会昌街三个字,她想起那位好心助人的小姑娘,也想起小姑娘对她说的话,于是便厚着脸皮过来了。 吕英儿哪有不愿意的,她连忙说道:“老板娘,我,我,我求之不得,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做事,决不偷懒,您别看我瘦,可我的力气也不小,我娘走得早,我弟弟就是我带大的,洗衣服做饭我都行,我还会织布,会绣花,对了,我还会养蚕,我在家里养了很多蚕。” 颜雪怀噗哧笑出来:“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多活儿,也不用养蚕,你就帮我娘打打下手就行。” 李绮娘也笑了,这姑娘可真实在,但愿是个勤快的。 下午的时候,颜雪怀带着吕英儿去老崔那里买了一张单人床,又去成亲铺子,给吕英儿买了两身衣裳,吕英儿说什么也不肯要,颜雪怀说道:“你现在是李食计的伙计了,总不能穿得破破烂烂,这两身衣裳就当做工作服吧,等你领了月钱看上什么自己再买。” 吕英儿错愕:“工作服?什么是工作服?” 颜雪怀叹了口气,她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没有了。 吕英儿就是吕英儿,无论长得有多相像,她也不是小培。 “工作服就是干活的时候穿的衣裳。” 吕英儿摇头:“这么新的衣裳,我可舍不得干活穿。” 好吧,颜雪怀放弃解释,吕英儿自己看着办吧。 李食计里多了一个人,第一个发现的就是张五嫂。 见张五嫂问这问那,颜雪怀原本想把吕英儿支开,转念一想,张五嫂是老平城人,又是个话多的,让她帮忙,说不定能打听到吕英儿姑母的下落。 “英儿,五婶子是个热心人,你把你姑母家的事儿说说,没准儿五婶子能认识呢。” “是啊,你快说说,我家亲戚朋友都在平城,就算我不认识,也能帮你打听着。”张五嫂很自豪,平城本地人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那就谢谢五婶子了,我姑父姓代,叫代国振,在米铺里做帐房,姑母家有一子二女,他们家原先住在铁锅胡同,只是那房子两年前就给卖了。” 张五嫂眨眨眼:“你姑父是在米铺里做帐房的啊,那家境一定不错。” “嗯,以前听我爹说过,我姑父是二十年的老帐房了。”吕英儿忙道。 “好,婶子帮你打听着,你可别着急,就在这儿干着,你李婶子可是个好人。”张五嫂笑着说道。 铺子里多了一个人,果然比以前轻松了许多。颜雪怀和吕英儿都想帮着李绮娘往五军都督府送饭,可李绮娘不答应,她觉得那种地方不适合小姑娘过去,好在只是中午需要送饭过去,到了晚上,那个叫福生的会亲自过来。 又忙活了两天,吕英儿越发得心应手,李绮娘对她非常满意,这姑娘不但勤快,而且心灵手巧,一教就会。自从有了吕英儿,李绮娘轻松了许多。 不过,颜雪怀却发现了一件事,晏七已经好几天没有露面了。 晚上去给叶老夫人送饭的时候,颜雪怀特意拐到柳树胡同里看了看,晏七住的那处宅子大门紧闭,可是却没有上锁,说明里面是有人的。 颜雪怀蹙眉,是不是吃腻了李食记,换了地方? 第四十三章 早点 第二天清晨,李食记刚刚开门,就来了客人。那人瘦高身材,穿着宝蓝长衫,后脖领子插把折扇,不像读书人,也不像帮闲。 他进门就问:“有早点吗?” 吕英儿正在擦拭桌子,忙道:“我们铺子只做中饭和晚饭,没做早点,街头和街角都有早点摊子,您过去看看吧。” 那人一听就皱眉了,一脸不悦:“咦,你这小丫头放着生意不做,还要往别家推,你该不是吃里扒外,在这家做事,还拿着别家工钱吧。” 吕英儿怔了怔,她怎么就成了吃里扒外了?铺子里就是没做着早点生意啊。 李食记是新开的,目前以街坊生意为主,会昌街上有两家专做早点的,已经做了十几年,周围的街坊习惯到那两家吃早点。李绮娘和颜雪怀商量之后,便决定不做早点了,倒不是不想和那两家抢生意,而是真的忙不过来。 吕英儿第一次应付这种场面,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颜雪怀走过来时刚好听到,心里暗骂哪来的事儿逼,嘴里却像抹了蜜:“瞧您说的,小店只做中饭和晚饭,确实没有做着早点,不瞒您说,我们吃的早点也是在外面买来,您若是嫌坐在摊子上吃早点不体面,我们替您买来,您就在我们这儿吃。” 闻言,那人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问道:“早点都有啥?” “烧饼油条焦圈儿糖饼老虎炸糕切糕豆汁儿豆浆豆沫豆腐脑白米粥小米粥渣子粥茶叶蛋荷包蛋煮鸡蛋卤鸡蛋凉拌小菜能拼盘。” 颜雪怀一口气说下来,听得吕英儿目瞪口呆,少东家这是练过吧? 那人啧了两声:“两个烧饼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儿,豆腐脑不要韭菜花也不要蒜泥,大爷我待会儿还要谈生意,对了,再要两个卤鸡蛋拼盘凉菜。” “好哩。”颜雪怀让吕英儿出去买早点,她到后厨捞了两个卤蛋,又把现成的凉菜拼了一盘端出来。 吕英儿看不出那人是做什么的,颜雪怀却是知道的。 新京城里,穿长衫插扇子的,只有一种人,就是牙人。 余敏第一次和她去见叶老夫人时,也拿了把扇子想要插到后脖领,还是被颜雪怀制止的。就余敏那瘦小枯干的个头,插上扇子像极了挨了一刀没死成的小公鸡。当然,颜雪怀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告诉余敏这样显得他的个头更矮,余敏便再也没有插过扇子。 吕英儿买早点还没有回来,颜雪怀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那人闲聊,很快便得知原来是对面卖鞋袜那家铺子的房主要卖铺子,今天刚刚托了牙行,昨天就有人要买,今天约好了要过来看房,所以牙人一大早就来了。 颜雪怀好生羡慕,她也想买铺子啊。 “那铺子卖多少银子?”买不起还不能问问吗? “那房主急着用银子,卖得不贵,开价八百两。”牙人毫不在乎,颜雪怀却惊得差点摔个跟头。 锣鼓胡同颜家那处宅子,当年买下来时只花了五百两。 这也不过两年而已,新京的房价就涨了这么多。 “要八百两啊。”颜雪怀心里瓦凉,一间铺子就要八百两,宅子只会更贵。 “八百两可真不贵,你知道皇城吧,从这儿往前走,就那个路口,以后就是皇城口,会昌街就在皇城口上,多好的地方啊,会昌街上的铺子如今是有钱也买不到,若不是那个房东急着用钱,也不会卖这么便宜,啧啧啧,你信不信,他开价一千两,也有人想买。” 吕英儿把早点买回来,牙人吃完早点,看着门外,说了一声“来了”,便走了出去。 颜雪怀感叹了一会儿房价,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到了晚上,对面卖鞋袜的老张媳妇陪着婆婆过来吃饭,唉声叹气。 因为是对门,老张一家子常来李食记买包子和盖浇饭,彼些都很熟络。老张媳妇对颜雪怀说:“姑娘,以后婶子就不能来你这里吃饭了。” 颜雪怀想起早上见到的牙人,心里有数,果然,老张媳妇说道:“房东把铺子卖了,新房东要自己开铺子,让原来的房东把铺子腾出来才付尾款,唉,我们吃完饭,还要回铺子里收拾,明天一早就要搬走了。” 颜雪怀忙问:“那你们找到地方开铺子了吗?” 老张媳妇又叹了口气:“眼下新京城里最不好找的就是铺子了,一时半刻上哪找去,唉,我和婆婆商量过了,先在自家门口摆个摊子,无论如何,把余下的鞋袜先卖完再说,这货压在手里就是钱啊。” 晚上打烊后,颜雪怀和李绮娘说起这件事来,李绮娘叹息:“也不知道旧京的铺子怎么样了,唉。” 颜雪怀依稀记得李绮娘的嫁妆除了铺子,还有水田,原主对这些似乎没有兴趣,因此留给颜雪怀的记忆也不多。 “娘,您在旧京那边还有多少财产,比如那铺子,是关门了还是交给别人管着了?” 颜家离开旧京时,裕王还没有打过去,颜雪怀觉得以李绮娘的做事风格,不会把铺子一扔就不管了。 “铺子交给童叔了,童叔是你外祖父身边的老人儿,我当时和他说,关键时刻先保命,再说铺子,实在不行这铺子就舍了,唉,也不知道童叔现在怎么样了,除了铺子,还有两个小庄子,一个一百亩的,一个二百亩的,唉,怕是已经荒了。” 李绮娘叹息着,又想起锅子来了:“那时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抓走锅子的是哪支军队,这几天我去五军都督府送饭,有好几次想托那位郝大将军帮忙打听打听,又怕不妥。” “就是那天送咱们回颜家的郝大将军吗?他好像是个大官。咱们直接找他说,还真有点不妥,对了,每天晚上过来取饭的那个福生,他是定国公身边的人吧,咱们不如托他,他应该比郝大将军好说话。” 李绮娘眼睛一亮,福生看着只有十六七岁,人也彬彬有礼,看上去就是个好说话的。 母女俩又说了会话,便睡下了,她们万万没有想到,次日一早,李食记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四十四章 金佛 同样的夜晚,锣鼓胡同里的颜家却还亮着灯。 颜二老爷颜昭石心情不错,他按照叶盛的指引,把文章送去了叶府,在门房里恰好遇到叶次辅身边的幕僚,幕僚问起,他便顺势把文章递了过去,又悄悄塞了一锭银子。 没过几天,那幕僚打发人来了锣鼓胡同,约了颜昭石在状元楼见面。 颜昭石如约前往,这次见面,幕僚脸上的倨傲没有了,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他自我介绍名叫汪芳,已在叶次辅身边多年。 汪芳给颜昭石带来了两个好消息。 一是他已把那篇文章送进了叶次辅的书房,叶次辅百忙之中看了,称赞了几句;二是明年开恩科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当然,眼下京城里有空缺的衙门不少,颜昭石有举人的功名,若是现在入仕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样一来,有了官身便不能再参加科举。 这话说得透彻,颜昭石心里有数,当初在旧京时,他若是想要在县衙门做个八品九品的小吏,这并不是难事。 可是以他举人的功名,恐怕这辈子也就是八、九品了,可若是金榜题名做了进士,那最少也是个七品,至于入仕之后的前程,那就更不能比了。 幕僚的意思也就是叶次辅的,现在把话点给他,就是让他不要操之过急,明年的恩科才是他大展宏图的机会,一旦做了进士,又有叶次辅这座靠山,等着他的就是大好前程。 颜昭石似乎已经看到了面前的青云路。叶次辅是什么身份?居然会专门派人来提点他。 颜昭石感激涕零,从状元楼出来,便陪着汪芳去了胭脂巷。 次日,颜昭石和汪芳一起从胭脂巷出来,汪芳便说起家中妻子:“在下出身贫寒,贱内替人缝穷供我读书,如今我有幸跟随叶公,贱内更是日日吃斋念佛,求菩萨为我开智,能为叶公分忧。” 恰好路过金玉阁,颜昭石让汪芳稍等,他独自进了金玉阁,片刻之后,便抱着一只精美的木匣出来,木匣里装着的,是一尊金光闪闪的金佛。 汪芳不显山不露水的掂了掂,顶多有半斤重,空芯的。 颜昭石没有看到汪芳那微微下撇的嘴角,说什么也要把这金佛送给汪芳,汪芳推辞不过,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汪芳临走时信誓旦旦,一定会替他在叶次辅面前美言几句,千万不要客气,这是举手之劳,再说,待到颜二老爷金榜高中之时,他这个当幕僚的还要高攀他呢。 颜昭石彻底放下心来,晚上激动得睡不着,拉着身怀六甲的秀竹亲热,自从那日被颜景修从西厢轰出去之后,秀竹便住到了后罩房,后罩房住的是颜雪娇和颜雪平,因她住过来,颜雪平只好去和颜雪娇挤去一个屋子,这些日子没少指着秀竹的鼻子骂。 秀竹这一胎怀得小心翼翼,生怕出个三长两短,就盼着能一举得男,从此母凭子贵,被骂了也忍下。 这会儿颜昭石要和她亲热,秀竹担心肚子里的孩子,自是不愿意,又怕惹得颜昭石不悦,推说要回去拿换洗衣裳,便一去不返。 颜昭石等得心焦,正想让丫鬟去叫,一眼看到前不久刚买来的小丫鬟竟是生得十分俊俏,他当即便把秀竹抛到一边,生拉硬拽地把那丫鬟拉到了床上。 西厢还住着三房一家,小孩子耳朵灵,颜景隆对曾氏说:“娘,二伯屋里是在打架吗?我咋听到有人哭呢?还是个女的。” 曾氏眼睛一亮,这阵子秀竹住在后罩房,二房里还有别的女人? 她披着衣裳下床,蹲到二房门口听了好一会儿,这才捂着嘴憋着笑回到自己屋里,颜三老爷颜昭林问她:“你干啥去了?” 曾氏压低声音说道:“景隆没听错,可不就是有人在哭,他二伯还在那儿哄呢,小情小意的,啧啧。” 颜昭林一听就来了兴趣,也顾不上儿子还在身边,问道:“秀竹?他不怕把孩子捅下来?” “切,哪是秀竹啊,我听着声音有点耳熟,想了想,就是那个叫阿莺的丫鬟,那丫鬟的年纪和二丫头差不多大,他二伯也真下得去手。” 曾氏说完,忽然发现颜昭林眼睛里都是羡慕,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朝着颜三老爷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你别想好事,我可告诉你,他二伯是没有儿子,病急乱投医,你可不一样。” 说着,曾氏把颜景隆拽到颜昭林面前:“看清楚了,这是你儿子!” 颜昭林不耐烦地一挥手:“臭娘们儿,你一天到晚都在想啥?有儿子就了不起了?你看看大嫂,生了仨,你才生了一个!” 曾氏气急,推开颜景隆,侧身躺到床上生起气来。 接连几天,颜昭石心情都很好。 今天如玉书坊有个同乡诗会,在座的都是旧京来的读书人,颜昭石也受邀前往。如玉书坊的头牌就叫如玉,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恰好颜昭石又是姓颜,与如玉姑娘的名字连在一起,怕好应了那句“书中自有颜如玉”,如玉姑娘当场便坐到颜昭石怀里,用樱桃小嘴喂他吃了几杯酒,有名姓唐的读书人当即诗兴一发,来了一句:“如玉坊里颜如玉。” 颜昭石酒兴正浓,此刻美人在怀,唇齿留香,当即对了一句:“香含小口口含香。” 这诗通不通还在其次,对得是否工整更在其次,但是个中的意境却是都懂的,于是立刻赢来满堂彩,如玉书坊的老鸨立刻让人取来笔墨纸砚,请唐诗人和颜昭石挥毫,把各自的诗句写出来挂了出去。 颜昭石自从到了新京,虽然隔三差五有人请客会文,可是真正以诗文赢得瞩目,却唯有此时此刻。 颜昭石兴奋得满脸红光,进了家门还在发飘。 冷不防一个婆子站在二门:“二老爷,老太太请您回来后便去见她。” 颜家地方不大,颜昭石如同踩在云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郭老太太面前。 第四十五章 家人 进了屋,颜昭石这才发现大哥颜昭山、三弟颜昭林也在,还有大嫂孙氏和三弟媳曾氏,连同两个侄女三个侄儿也都在,除了住在书院的颜景修以外,颜家老老少少来齐了。 颜昭石酒醒了一半,忙问:“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你们怎还没睡?” 平日里颜昭山和颜昭林也各有应酬,难得一大家子凑得这么齐。 “老二,你整日在外头,不管你那婆娘了吗?” 率先开口的是颜大老爷颜昭山,长兄如父,颜昭石对大哥一向敬重。 听颜昭山说起他那婆娘,颜昭石愣怔一刻才想起他婆娘是谁。 没有夸张,颜昭石脑海里闪过好几个身影,有刚刚还坐在他怀里的如玉姑娘,有怀着他儿子的秀竹,甚至还有昨晚在他身下嘤嘤哭泣的小丫鬟,他好不容易才想起了李绮娘,那个既不年轻也无风情一身铜臭的女人。 想想就恶心! “李绮娘?她不是跑了吗?又不是没找过,找了没找到,咱们尽力了,对吧?” 颜昭石的这几句话像是对颜昭山说的,却更像是对自己说的,李绮娘带走的是他的女儿,他找过,他真的找过,颜雪怀是他的种,是他老颜家的姑娘,他能不找吗?找不到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李绮娘不守妇道,连累了女儿,对,这不怪他,全是李绮娘的错。 听他张口就提起李绮娘的名字,郭老太太脱下脚上的鞋子,朝着颜昭石扔了过来,鞋子砸到颜昭石脸上,颜昭石最后的一点酒意也给砸没了。 “阿娘,您为何这么生气?既然找不到,那就当她们死了,秀竹肚子里怀着的是您孙子,您......” 颜昭石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郭老太太一口痰吐了过来,颜昭石慌忙捂脸,那口痰粘到他的衣袖上,他嫌恶地掸了掸,却不敢再说话了。 郭老太太却已经哭了起来:“他爹啊,你走得早,留下我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们拉扯大,为了让老二读书,我和老大老三省吃俭用,只有一碗饭也要给他吃,宁可我们饿着肚子也要给他买纸买笔,他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为了个偷人养汉的破鞋,他就不管一家子了,咱们老颜家的脸面,全都让他给丢尽了啊,他爹啊,你快来,把我带走吧,我没脸活了,我不活了!” 孙氏和曾氏连忙过去,这个劝那个擦眼泪,颜雪娇和颜雪平一边给郭老太太顺气一边偷偷去看颜昭石。 颜昭石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还在原地傻站着,求助地看向颜昭山:“大哥,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老二,你把咱们瞒得好紧啊。”颜昭山冷笑。 颜昭林早就忍不住了,冲着颜昭石没好气地说道:“二哥,你别放着明白装糊涂了,二嫂和二侄女哪来的银子开铺子?那是会昌街上的铺子啊,老大一片,如果不是你偷偷给的银子,只凭她们两个女人,怎么开得起来?” “铺子?什么铺子?”颜昭石更糊涂了。 “李食记啊,二哥,你敢说李食记不是二嫂开的?”颜昭林越说越气,颜家还没有分家呢,二哥一家偷偷摸摸开铺子,这是想干嘛?铺子里赚的钱是不想交到公中了? 见颜昭石的样子不像是装的,颜昭山的火气小了一点,他沉声说道:“会昌街上新开了一家食铺,名字就叫李食记,你大嫂的侄子听说以后,就去打听了,那李食记的东家是个女的,姓李,南边来的,那铺子是她和女儿开的,老二,你该不会说这是巧合,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也姓李,也开李食记吧?” 颜昭石一怔,这些日子他那么忙,忙得都是正事,怎会知道这种小事,还有会昌街,那是什么地方?他听都没听过? 见他还在呆怔,郭老太太心里更气:“老二,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瞒着家里偷偷让媳妇儿到外头开铺子,你忘了你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你忘了是谁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为了一个破鞋娘们儿,你连老娘都不顾了?” 颜昭石这才猛的反应过来,难怪老娘和大哥三弟这么生气,原来他们以为李绮娘的铺子是他给钱开的。 “阿娘,大哥,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李绮娘那女人除了银子啥都不认,她定是瞒着我藏了银子,那铺子真的不是我拿钱给她开的,秀竹就快要生了,她怀的才是我的儿子,我又岂会拿钱给李绮娘和她生的那个赔钱货呢。” 还有一句话颜昭石没有说出来,他现在手头也没有多少银子了,哪里舍得去开什么食铺啊。 郭老太太其实早就猜到颜昭石不知道这件事,但她若不哭闹一场,老二就狠不下心来和那对母女断个干净。 “老二,你说句实话,这事你真的不知道?”郭老太太问道。 颜昭石连忙跪下:“阿娘,您要信儿子,儿子真的不知道。” “好,那阿娘就信你一回,明天你去趟会昌街,把那家铺子接过来,那是咱们颜家的产业,让个娘们儿管得算什么事,再说,李绮娘不守妇道,也不知道给你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了,这种破鞋,你不休了她还等啥?” 郭老太太难得对颜昭石说话温柔几分,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像刮鱼鳞的刀子,刮得颜昭石头皮都疼。 “阿娘,现在不是休了她的时候,儿子的大好前程就在眼前,若是这个时候闹出休妻的事,叶次辅知道了不好。” 没等郭老太太说话,一旁的孙氏抢先开口:“哎哟哟,他二叔,叶次辅那么大的官儿,人家会管你们夫妻屋里那点事?他二叔,你是当咱们都没念过书,不知道朝堂上的那些事吧。” 说着,她翻个白眼:“你埋汰谁呢。” 孙氏快要恨死李绮娘和颜雪怀了,尤其是颜雪怀那个小狐狸精,拿景文的性命威胁她,还把她耍得团团转,她现在就等着颜昭石把李绮娘休了,顺便把颜雪怀轰出颜家,到时她就揪着颜雪怀那小浪蹄子的头发,扇上二三十个嘴巴。 第四十六章 孙女 颜昭石却猛的想起汪芳对他说的那番话,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只不过是叶次辅老仆家的孙子的同窗的叔父,而现在,他却是叶次辅特别提点的人,这是老师对学生的情份,待到恩科之后,他便能正式拜在叶次辅门下了。 想到这里,颜昭石忍不住挺挺胸膛,踌躇满志之色溢于眼底。 看在颜大老爷颜昭山眼里,颜昭石的踌躇满志就是自大,就是看不起人。 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谁又比谁差多少,凭什么老二能当举人,他却是个泥腿子,当然,现在早就不是泥腿子了,可外人说他时,也是颜举人的大哥。 凭什么?若不是他只读了一年书,他也是举人,说不定已经是进士了。 颜昭山胸口一股恶气,他指着颜昭石的鼻子骂道:“老二,你大嫂说得没错,你不要就动不动搬出叶次辅来,人家叶次辅管的是朝廷里的使,没空管你和婆娘的那点子事,再说了,你婆娘不守妇道,这还是啥好事吗?你读过那么多书,何为夫纲你不懂吗?就是叶次辅知道了,也不会斥责于你,你见到哪个当官的,家里的婆娘偷人养汉的?” 颜昭石怔了怔,他是不信李绮娘会偷人的,毕竟十几年的夫妻,李绮娘虽然俗不可耐,可却不是水性扬花的人。 可是大哥说得也对,李绮娘离家出走,就是不守妇道,做丈夫的休掉不守妇道的女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叶次辅只是不耻宠妾灭妻,可是他没有纳妾啊,现在他只有一个通房,还是有了身孕的,他哪里宠妾灭妻了,从来没有过。 颜昭石悬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佛家说醍醐灌顶,想来就是这个道理吧。大哥虽然说糙,可却令他茅塞顿开。 “好,明天我就去休了她!”颜昭石定下心来,什么是夫纲,这就是夫纲! 郭老太太骂道:“你个糊涂东西,读书读傻了,不只是要休了她,你还要先把铺子要过来,那是咱家的铺子,咱家的!” 孙氏在一旁劝道:“阿娘,您别着急,他二伯一纸休书,那铺子自是咱们的,还有她的嫁妆,也是咱们的,闹到衙门也是这样的。” 郭老太太心里一动,可不就是嘛,被休的下堂妻,就没有拿回嫁妆的,若是那娘家厉害的,找到婆家闹上一闹,说不定还能要回去,可是李绮娘的娘家已经没人了,她就是死了也活该。 不过,李绮娘陪嫁的铺子和庄子都在南边,这会儿怕是都没了。 颜昭石却想到了锣鼓巷的这处宅子,这宅子是李绮娘出钱买的...... 不过鱼鳞册是他的名字,他怕什么? “阿娘您放心,儿子明天就把休书送过去,顺便再把铺子拿回来,就是怀姐儿......”颜昭石恳求地看着郭老太太,颜雪怀毕竟是他的女儿,已经十四了,眼瞅着明年就能嫁人了。 “那死丫头和她娘一样,都不是好东西,咱们颜家不缺孙女!” 郭老太太只要想起颜雪怀用银簪子抵着她小孙子胸口的模样,她就气得肝疼。 孙氏和曾氏更是恨不能把颜雪怀千刀万剐,曾氏把颜景隆推到颜昭石面前:“去,让你二伯看看你头上的疤,告诉你二伯,你二姐那天是怎么往你心口上踹的!” 其实那天是他先用铁锨在背后偷袭颜雪怀的,就连额头上的疤也是被铁锨砸的,那伤并不重,现在只余下白印子了,可是听他娘这么一说,他立刻想起那天的事,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已经很要面子了,他觉得他长这么大,最丢人就是那一次了。 他当即就大哭起来:“二姐要打死我,她要打死我!” 颜昭石脸色一面,李绮娘母女回来的那天,他喝多了,还是被颜景修叫醒的,次日隐约听说三房家的颜景隆被颜雪怀打了,可他并没有太在意,以为就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而已,却没想到颜雪怀竟然真的想要打死颜景隆。 颜景隆才多大?还是个孩子。颜雪怀怎么能这样狠? 果然是李绮娘教的,一个只会抡锅铲的粗俗妇人,哪里懂得教导女儿,竟然把他的女儿教成了市井村妇! 颜昭石自己没有儿子,平日里对几个侄儿都很疼爱,当然,他最疼的还是大侄子颜景修。 这几个小的虽然不如颜景修,但这也是老颜家的男丁,是他的亲侄子。 颜昭石拉住颜景隆,愧疚地说道:“景隆放心,二伯一定好好教训你二姐,给你出气。” 孙氏在一旁翻个白眼,暗道曾氏可真会见缝插针,明明她家景文才是最受委屈的那个,差一点就让颜雪怀给弄死了。 看这样子,婆婆是不想让颜雪怀那臭丫头进门了。那臭丫头是生是死不关她的事,可是她总要把那臭丫头打个半死出出气才行。 听说会昌街上很热闹,那就在会昌街上打,最好是撕了衣裳露了肉,让那死丫头坏了名声,这辈子也别想嫁出去。 “阿娘,他二叔一个人怕是不行,万一那李氏当街撒泼呢,二叔是读书人,哪里应付得了?不如我跟着一起去,若是李氏撒泼打滚,我也能帮着二叔对付她。” 曾氏闻言眼睛一亮,大嫂孙氏从来是无利不起早,不行,好处不能让大嫂独占了。 虽然曾氏还看不出来这事上有啥好处,可是只要孙氏想要占的便宜,她都要插一脚。 “是啊是啊,大嫂说得对,我也跟着一起去,阿娘,您看行不?” 郭老太太的目光在两个儿媳妇脸上扫过,她不用猜也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也好,让她们出出气也好,免得李绮娘不服再找上门来闹腾,这次就要把她们母女打服了。 “行,你们把高婆子和狄婆子一起带去,还有阿财和阿旺,人多好办事!” 郭老太太一锤定音,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颜昭石还是有些不忍,他看向郭老太太:“阿娘,怀姐儿十四了,明年就及笄了,那么大的姑娘,总跟着李氏在外面,若是出了什么事,丢的也是咱们老颜家的脸。” 郭老太太啪的一拍炕桌:“我再说一遍,咱们老颜家不缺孙女!” 说着,她一指得意洋洋的颜雪娇和颜雪平:“这才是我的孙女,怀姐儿那个死丫头,她不配!” 第四十七章 女儿 早晨,颜雪怀还在睡觉,李绮娘便起来了,自己洗漱完,又把洗脸水和青盐给女儿准备好,这才换了衣裳准备出门。 吕英儿起得更早,她先去灶间把炉子捅开,然后才洗漱梳头,收拾妥当便去开铺门。 李食记不做晨食,这会儿开门也没有客人,偶尔会有送粮油米面的过来。 吕英儿手边还拎着一小桶水,这是打扫大门口泼地用的。 她把水桶放在脚边,双手用力,取下门杠,从里面推开了大门。 大门推开,吕英儿一手拿扫帚一手提水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往外走,斜次里就闯进一个人来。 吕英儿措不及防,和那人撞了一下,手里的水桶溅出水来,湿了那人的袍子。 吕英儿吓了一跳:“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那人说道:“怀姐儿?” 吕英儿心想,原来这人是和东家母女认识的,她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没有看到颜雪怀。 莫非这人是把她错认成怀姐儿了? 吕英儿后退一步,看清楚面前的人,面白微须,穿着杭绸直裰,头上插着玉簪,腰间挂着玉佩,手里拿着折扇,原来是位体面的老爷。 看来这人和东家并不相熟,否则也不会把她当成怀姐儿。 “这位先生,我不是......” 吕英儿话还没有说完,两个女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她们身后还跟着两男两女,都是下人打扮。 吕英儿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为首的女人尖声喊道:“她不是怀姐儿!李绮娘呢,让李绮娘出来!” 来人正是颜昭石和孙氏、曾氏,以及阿旺阿财连同两个婆子。 “谁找我?” 身后传来李绮娘的声音,她正准备出门买菜,还没走过来就听到门口的尖叫声。 这是孙氏的声音! 李绮娘心中一动,闪身进了后厨,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揣进怀里,顺手抄起每天送饭用的扁担,信步走了出来。 吕英儿看到李绮娘,指着门前的几人说道:“东家,是他们,您认识吗?” 吕英儿不傻,她已经察觉到来者不善。 没等李绮娘开口,孙氏就尖叫起来:“好啊,李绮娘,原来真的是你,啧啧啧,真不要脸,居然瞒着家里人在这儿开起铺子来了。” 此时正是各家铺子开门的时辰,除了个别的几家以外,大多铺子早晨都没有什么生意,这个时候,大家都在打扫铺子内外的卫生。 孙氏的声音特别大,正在铺子外面打扫的张五嫂拿着手里的扫帚走了过来,其他几家也纷纷往这边张望。 “这是怎么了?”张五嫂觉得自己和李绮娘母女关系不错,便开口问道。 孙氏瞟了张五嫂一眼,见她虽然拿着扫帚,可是头发梳得溜光,手腕上戴着拇指宽的大金镯子,十有八、九是哪家铺子的老板娘。 孙氏巴不得让整条街的人全都知道李绮娘被休了,她哎哟一声:“这位是街坊吧,头回见面,让你见笑了,这是我们家的铺子,我们今天过来看看。” 张五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指着李食记,问道:“你说这是你们家的铺子?” 一旁的曾氏生怕风头都让孙氏抢了,争着说道:“是啊,这就是我们家的铺子。” 若是个刚好路过的人听到也就罢了,可是张五嫂却是眼瞅着这里如何从惠记酱铺变成李食记的。 这是哪来的傻缺儿? “你认字吗?认识那个李字吗?你们姓李?”张五嫂没好气地问道。 孙氏正等着这句话了,她得意洋洋地看一眼李绮娘,却发现李绮娘正在瞪着她,那眼神儿像是随时都能上来撕了她。 孙氏吓了一跳,四下看了看,见周围已经围了十几个看热闹的人,她连忙对颜昭石说道:“他二叔,快点把休书给她,咱们也好收铺子。” “休书,你要休谁?” 一个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响起,李绮娘转身看去,见颜雪怀从后面走了过来。 “怀姐儿,没你的事,你回去。”李绮娘低声说道。 颜昭石也看到了颜雪怀,他看看颜雪怀,又看看被他认错了的吕英儿,这个瘦了巴几的是他女儿? 颜雪怀刚刚起床,头没梳脸没洗,她有晨运的习惯,早起要在院子里踢踢腿,练练拳,现在她身上穿着的,是件宽松的粗布裋褐。 她这副邋遢的样子,平日里李绮娘见了会让她去换衣裳,看在颜昭石眼里,她就是个比市井村妇还不如的丑八怪了。 他记得他女儿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他的一位同窗的母亲曾经进过宫,她看到怀姐儿时,就曾说过,可惜皇帝年龄太小还不能选秀,否则他家的怀姐儿一准儿就能选进宫去。 这到了新京也不过两个月,他女儿怎么就变成这个模样?还不如旁边那个小姑娘好看。 就这副豆芽菜似的身材,一脸菜色,不男不女,哪里像个妙龄少女,别说是进宫了,就是叶盛恐怕也看不上。 没错,叶盛与颜景修同龄,同样尚未订亲,颜昭石的确想过,要把颜雪怀许给叶盛,听颜景修说过,叶盛眼光极高,早就放出话来,要找个漂亮的。 可是现在,颜昭石觉得叶盛肯定看不上颜雪怀,他甚至不想多看颜雪怀一眼。 见颜昭石没有说话,颜雪怀再问:“你们说要休谁,怎么不说话了?” 孙氏和曾氏也认出了颜雪怀,她们和颜昭石不同,颜雪怀进京以后,她们是见过一次的。现在的颜雪怀,比起那个时候,还稍稍胖了一点儿。 颜雪怀的目光从颜昭石移到了孙氏身上:“景文怎么没来,我还挺想他的,他也该开蒙了吧,在哪个学堂,有空时我去看看他。” 这听似平平常常的几句话,在孙氏听来却是背脊生寒,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颜雪怀用簪子捅在颜景文胸口上要挟她的情景。 她下意识地喊道:“你敢动景文,我就杀了你!” 话音刚落,一个看热闹的大婶便不满地说道:“这么大岁数了,冲上小姑娘喊打喊杀的,也不知道他们是看啥的,以前都没在会昌街上见过。” “是啊是啊,这家李食记的老板娘咱们却是常见的,那个是她家闺女吧。” 孙氏怒喝:“这是我们老颜家自己的事儿,你们管得着吗?” 张五嫂立刻接口:“啧啧,原来你们姓颜啊,这里明明是李食记,姓李的。” 第四十八章 休书 周围议论纷纷,颜雪怀的思维没受任何影响,她差点忘了,原来还有这一大家子。 这也不能全怪颜雪怀心大,她的潜意识里对亲戚宗族没有太多概念,加之最近她一直在为生计忙碌,早就把颜家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的目光在孙氏和曾氏身上游离,看得二人心里发毛。 曾氏没有说话,她偷偷打量颜雪怀。 颜雪怀大病没死,虽然还和以前一样牙尖嘴利争强好胜,可是曾氏却知道,颜雪怀变了,变狠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狠,是真的能杀死人的那种。 曾氏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过就是个小丫头而已,也只敢对付景隆景文这样的小孩子,现在她们七个人,还能打不过一个小丫头吗? 可她还是不敢往前冲,昨天她对颜昭石说的那番话没有夸张,颜雪怀是真的一脚踢在颜景隆胸口上,若是力气再大几分,曾氏都不敢往下想了。 她有些后悔跟着一起来了,偏偏颜雪怀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目光冰冷,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曾氏忍不住后退一步。 颜雪怀笑了笑,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曾氏却不敢再看她。 那边颜昭石从怀里掏出休书,摔在李绮娘脸上,骂道:“不守妇道的东西,把休书拿走,我颜家从此没有你这个媳妇!” 李绮娘弯腰将休书捡起,看也没看,直视着颜昭石:“你在休我?” 没等颜昭石开口,孙氏抢先说话:“就是要休你,你自己偷人养汉还带坏女儿,不休你休谁?” 李绮娘给气笑了,她指着颜昭石的鼻子骂道:“从旧京逃难来的路上,女儿生病,你担心把病气过到你那怀孕的通房身上,硬要把女儿留在半路,无奈之下,我只好留下照看女儿,我们母女俩千辛万苦回到京城,你娘和你的嫂子弟媳,要生生掐死我,再假装我是自尽,我和女儿没有死在路上,却险些死在你们手里,我们侥幸逃出来,现在你还有脸来给我送休书?颜昭石,你们家穷得叮当响,是谁供你念书考上的举人?是谁养活了你们一大家子?就连你们现在住的宅子,也是你哄骗我买下来的,怎么的,你娘没有杀死我,现在你来了,刚才谁在那里乱吠,说要收这铺子的,颜昭石,你要脸吗?” 李绮娘口齿清楚,声音高亢,连珠炮似的一顿数落,她这番话不只是在骂颜昭石,更是说给周围的街坊们听的。 刚才孙氏说的话太难听了,李绮娘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是她还有女儿,她的女儿还要清清白白做人,还要风风光光出嫁! 周围一下子沸腾起来,李绮娘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她上前一步,一把推开站在面前的颜昭石,颜昭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出手想要拦住她,李绮娘手里的扁担一横,啪的一下打在颜昭石身上,颜昭石怔住,就连扁担打在身上的疼痛也没有理会。 李绮娘虽然粗俗不堪,可对他却从不敢忤逆,他在李绮娘面前说一不二,他就是李绮娘的天! 现在李绮娘不但敢用难听至极的话来反驳他,而且竟然还敢打他! 李绮娘没有理他,走到铺子门口,她指着头顶的牌匾说道:“诸位街坊,这李食记三个字不是我自己取的,这是我老李家祖上传下来的,我家是开酒楼的,是当年我爹觉得颜昭石虽然家里穷,但他是个读书种子,便将我许配给他,我陪嫁有酒楼有庄子,这些年来他们颜家一大家子全靠我养活着,现在看我父兄不在了,想要害死我和女儿,见没有害成,又生出这种下做的法子,想要休了我,不但谋了我的嫁妆,就连我们母女赖以谋生的铺子也要抢走,街坊们,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还知道一个理字,我就是想要问问街坊们,这种事能不能打官司?” 人群里立刻有人大喊:“能,告死他!” “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个吃绝户的!” “斯文败类,他那嫂子和弟媳妇也不是好东西,没听老板娘说吗,一家子想要掐死她,假装是自杀,这是人吗,这是畜牲!” “等等,我好像听到女儿病了,他担心把病气过给通房,所以把女儿留在逃难路上了?这兵荒马乱的,女儿还比不上通房吗?这是精虫上脑,为了通房不要亲闺女了。” 张五嫂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告他,到衙门去告他!” 李绮娘大声说道:“好,既然能告状,那我就去告颜昭石宠妾灭妻,颜家女眷杀人未遂,颜家满门坑蒙拐骗,吞没私产!” 说着,她拿起那封休书,轻蔑地晃了晃,转身看着颜昭石,将休书撕得粉碎,朝着颜昭石一扬手,纸屑纷纷洒到颜昭石的脸上身上。 人群之中一个妇人大声叫好,其他人也跟着叫好。 颜昭石自持读书人的身份,平日里从不踏足这种市井之地,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氏却不一样,她家和颜家是同村的,她娘是村子出名的泼妇,若不是她娘太泼,十里八村都不愿意和她家结亲,她也不会嫁给穷门穷户的颜家。 她今天之所以要来,就是冲着报仇来的。 女人最怕什么?当然是名声,所以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毁掉李绮娘和颜雪怀的名声。 现在看到李绮娘气焰高涨,围观的人全都站在她那边,颜昭石连个屁都不敢放,孙氏气得咬牙切齿。 “你们别让她给骗了,她不守妇道,带着女儿在外面不知道让多少人给睡了,正经人家的女子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她倒好,还巴巴地带着女儿回家去,现在又跑到外面开铺子,但凡要脸的,也不会这样做,还有她那个女儿,妥妥的小妖精,你们......” 孙氏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绮娘便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骂她就算了,还敢骂她女儿! 孙氏措不及防,没有来得及躲开,那个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她的脸上。 李绮娘虽然没有练过武功,但她每天剁菜剁肉剁骨头,手上的力道远比普通女子要大的多,这一巴掌抡上去,孙氏只觉耳朵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 第四十九章 麻花 谁也没有留意到,一个少年悄悄挤出人群,他快步走出会昌街,行走如飞,不多时便到了五军都督府门前。 齐慰正要上马,便看到匆匆而来的福生。 “去那家食铺告诉了?”齐慰问道。 他很满意福生的做法,今天他去巡视驻扎在城外的军队,早上来衙门交待公务的空当,福生便特意跑出去,告诉平时订饭的那家食铺今天不用来送饭了。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齐慰觉得福生做事越来越周到,也越来越有责任心了。 “嗯。”福生点头。 一旁的郝冲指着福生大笑:“大侄子,那位老板娘是不是又请你吃脆麻花了?” 福生瞪他一眼:“谁是你侄子?老板娘遇到麻烦了,没有请我吃脆麻花。” 昨天晚上他去李食记取饭时,带回一包老板娘给他的脆麻花,被郝冲看到,不但抢走一半,还要取笑他是爱吃零嘴的小孩子。 齐慰骑在马上了,闻言凝眉:“遇到什么麻烦了?” 福生便把他看到听到的说了一遍:“原来老板娘和她女儿是从家里逃出来的,那家人要杀她们,现在看到她们开了铺子,为了抢铺子,还要休了她,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她相公还是举人呢。” 郝冲啐了一口,骂道:“读书人就没有好东西,伪君子!” 这一句话是把天底下的读书人全都骂了。 国公爷手下有好几位读书人,福生还挺喜欢他们的,至少人家每天都洗脚。 “你有本事就把这话在袁先生面前再说一遍!” 郝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国公爷和袁先生。 郝冲正想骂回去,却撞上齐慰斥责的目光。 他立刻想起了什么,一阵心虚,苦着脸说道:“国公爷,咱们军队里也没有婆子啊,所以我才......” 那日,齐慰让他找两个婆子送李绮娘母女回家,他懒得到外面去找,便自己把人送了回去。 刚刚听福生说,那颜家人口口声声说李绮娘母女在外面坏了名声,郝冲又不是真浑,他略一思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他稀里糊涂成了奸夫! 不行,他还是黄花大......他还是童身,那位老板娘的闺女都十好几了,吃亏的是他好不好! “国公爷,我去找那家人,奶奶的,想占我的便宜,没门儿!” 说完,他下意识地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这张嘴啊,怎么又在国公爷面前说粗话了? 齐慰没有理他,却看向福生:“你说那位老板娘说要到衙门打官司?” “对,老板娘把休书给撕了,她说要到衙门告颜举人宠妾灭妻,告颜家女眷杀人未遂,还要告颜家全家吞没私产。” 齐慰颔首,这位老板娘倒是个有见识有志气的,甚是难得。 他想起当日那个满身鲜血的女子手拿菜刀护住女儿的情景,对福生说道:“嗯,这件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不该让老郝去办,这才惹来这些麻烦。你不要跟着去大营了,那位老板娘既然要去打官司,你去和县衙府衙打个招呼,禀公办理,不要难为弱女子。” 福生忙道:“国公爷,我不跟着您,谁来伺候您?” 齐慰失笑:“我没病没伤,到大营里是去巡视,用得着让人伺候?” 福生应是,看着齐慰的马队向城门的方向行去,他正要去平城县衙,身后传来马蹄声,转身一看,原来是郝冲去而复返。 “大侄子,给你拿去买零嘴儿吃。”郝冲递上一只鼓鼓囊囊的银袋子。 福生没接,怀疑地瞪着郝冲:“你要干嘛?” 郝冲咧开大嘴,嘿嘿一笑:“那颜家人往你叔叔我身上泼脏水,你替我揍他们一顿。” 福生皱眉:“你怎么不自己去揍?” “我身份太高啊,被五城司那群孙子们知道了,多没面子,你就不一样了,你是毛孩子,再说,你最擅长的不就是打闷棍吗?” 福生气得半死,一把抢过郝冲手里的银袋子,转身跑了。 他直奔平城县,到了平城县衙才知道,五城司把欧阳惠杀人的案子直接送交了刑部,平城知县是欧阳惠的姐夫,为了欧阳惠上下疏通关系,这事不知怎的被五城司的人知道,也给捅了上去,无奈之下,平城知府只好先把平城知县停职了。 自从平城府成了新京,不但平城县就成了多余的,平城府也处于尴尬之境,平城知府还在担心自身不保,手下的知县偏在这时给他添乱,这是嫌被撤销得太慢吧。 平城知府二话不说,直接就让平城知县避嫌了。 这所谓的避嫌不是让他不要上窜下跳,而是直接停职,回家反思。 县衙里只有县丞,听说来人是五军都督府的,他给吓了一跳,出门迎接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福生看他连帽子都没有戴好,心里厌恶,没好气地说道:“若是有状告举人的案子,你不要接,让他们直接去平城府。” 县丞没听明白,眨巴着眼睛想问又不敢问。 福生扫他一眼,冷冷地说道:“那案子太大,你一个小小县丞审不了。” 原来如此,县丞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做事就要懂得轻重,知县大人就是不懂轻重,现在闭门思过去了。 “好好,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福生转身就走,留下县丞点头哈腰。 福生又去了平城府,知府听说来人是定国公身边的福生,连忙亲自接见。 “哎哟,福生少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国公爷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知府脸上笑出了一朵花。 福生看着他那满脸褶子,心道你可比国公爷老多了。 “这两天若是有宗夫要休妻,妻告丈夫宠妾灭妻,婆家杀人谋产的案子,你就接下,国公爷让你禀公办理,不要为难弱女子。” 知府一惊,连忙垂手站直:“请福生少爷转告国公爷,下官听令,下官一定禀公执法。” “嗯,行了,别的没事了。” 福生碰都没碰手边的茶水,起身便走了。 直到福生离开了府衙,知府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幕僚忙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啊,国公爷能让大人办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知府轻抚下巴上那几根疏疏落落的胡子,同样喜不自胜。 福生说的那宗案子,听上去只是一宗小案,可是堂堂定国公却专程派人来指点他,十有八、九,那是齐家的亲戚或者故旧。 知府自觉已经懂了,他看向门外,阳光洒在已经冷清多日的平城府衙,亮得耀眼。 第五十章 白脸 会昌街上,福生前脚刚走,孙氏和李绮娘就打起来了。 孙氏张牙舞爪往李绮娘身上扑去,李绮娘手里的扁担原本已经放下了,靠墙立着,见孙氏扑上来,李绮娘伸手抓起扁担就往孙氏身上抽,孙氏尖叫,跟着一起来的高婆子和狄婆子见了,一个去抱李绮娘的腰,另一个则去抢夺李绮娘手里的扁担,吕英儿见了,大吼着去扯高婆子的头发! 曾氏则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助阵,她偷眼去看颜雪怀,颜雪怀已经冲上来了,颜昭石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女人当街打架,他当然不好意思去掺和,但是他自觉还是能管住自己女儿的。 颜雪怀忽然发现有人扯住她的胳膊,她侧头一看,见抓住她的竟然是颜昭石。 好啊,别的不会,拉偏手倒是会的。 “不孝女,你给我回来!”颜昭石横眉竖目。 颜雪怀给气笑了,胳膊一收一放,就从颜昭石手中挣脱出来,抬腿就要踹出去,李绮娘的头发被狄婆子扯住,刚好偏过头来,一眼看到颜雪怀要踹颜昭石,她急得大喊:“闺女,不行!” 无论是哪朝哪代,当爹的再渣再坏,女儿也不能打爹! 颜雪怀当了那么多年的孤儿,她就没有这个概念,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对颜昭石动手。 但是她不傻,她也不是冲动的人,听到李绮娘的喊声,她立刻收脚,看都没看颜昭石,跑了两步,朝着狄婆子的后腰就是一脚。 调养了一两个月,颜雪怀虽然还是很瘦,但是精神很好,力气也比以前大了许多。 她踹狄婆子的这一脚,远非那日踹颜景隆的可比,狄婆子抓着李绮娘头发的手下意识松开,身子飞了出去,正砸在还在躇踌着要不要上去帮忙的曾氏身上。 两个人如同叠罗汉一般,挣扎着却爬不起来。 孙氏见了大声尖叫:“打死人了,出人命了!” 李绮娘刚刚被狄婆子扯住头发,现在没有了束缚,她朝着孙氏就是一扁担,孙氏想要拽过高婆子去挡,可是高婆子给她壮实,孙氏一拉没有拉到,李绮娘的扁担却硬生生打到她的身上,孙氏没有站住,脸朝下趴到了地上。 颜雪怀见状,朝着高婆子就踢,高婆子后腿一步,一脚踩到孙氏手上,孙氏杀猪般大叫,高婆子吓了一跳,噗通一声坐到了孙氏的身上。 高婆子又高又胖,她这一下子什下去,孙氏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像是碎了,疼得再也顾不上喊叫。 颜昭石之前听孙氏和曾氏数落颜雪怀,他其实并没有感同身受,可就在刚刚,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颜雪怀朝他踹过来的那一脚。 那一脚虽然没有落下,但是也让他吃惊不小。 不孝女,真的是不孝女! 他记得他这个女儿,除了长得漂亮以外别无所长,还让李绮娘养得很娇气,又是个刁蛮自私的性子,两个侄女拿她一朵珠花,她都要吵闹不休。 郭老太太经常逼着颜昭石管教女儿,颜昭石也管教了几次,可是他刚管教完,颜雪怀就追打他的通房们,一来二去,颜昭石认定女儿是朽木不可雕,只想着等她到了能出嫁的年纪,寻个高门大户嫁出去,若是嫁得好,女婿说不定以后还能帮衬他和颜景修。 可是现在,颜雪怀连他这个父亲都要打,已经不仅是刁蛮自私了,这是大逆不道! 更重要的,她现在连仅有的美貌都没有了,还能指望她成亲以后帮衬娘家吗? 母亲说得没错,这就是个赔钱货,养不熟的白眼狼! 颜昭石看一眼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的曾氏,走过去,对早已吓呆了的阿财和阿旺说道:“你们两个还傻站着做甚,去把那个不孝女绑了!” 围观的人原本都在看女人打架,没人留意颜昭石,可是阿财和阿旺还站在人群里,颜昭石走过来下命令,他的这番话,旁边的人全都听到了。 让两个男人去绑自己的女儿? 这是连他们普通老百姓都不会做的事,何况这个人还是举人? 离颜昭石最近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小孩子耳朵灵,颜昭石说的话,他听得真真的,当即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还是人吗?你对自己个的老婆狠也就算了,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公狗都比你有情有意,你丫的连畜牲都不如!” 还在南边时,自从做了举人,颜昭石在外面几乎每天都被人捧着敬着,到了新京,在一群逃难来的落迫秀才当中,他也是最受尊敬的那一个,即使是少年穷困时,他也没有被一个小孩子指着鼻子骂过,颜昭石恼羞成怒,在颜雪怀那里受的气全都发泄到这个孩子身上。 他抬手就是一记耳光,骂道:“没有教养的东西,今天我来替你家里人管管你!” 颜昭石虽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可是毕竟是成年人,这一巴掌下去还是有些份量的,阿旺和阿财见二老爷没吃亏,大呼小叫地去绑颜雪怀。 那小孩显然是被打懵了,他捂着脸怔了怔,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姐,姐,我让人打了,姐!” 最后一个“姐”字还没有落下,就见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姑娘从人群里挤了过来:“让让,让让,鞭子不长眼,打着也白打!” 围观的百姓自动让开,董万千三步并做两步冲到董小白面前:“你嚎啥呢?” 董小白一手捂脸,一手指着颜昭石:“他打我!” 董万千转头就看到了颜昭石,原来是个老白脸! “老东西,你敢打我弟,你是不想活了吧。” 话音未落,董万千里的马鞭便挥了出来,啪的一声,一鞭子抽在了颜昭石脸上! 颜昭石哪里见过这个,后退两步,噗通一声坐在地上,董万千一把揪过董小白:“窝囊废,让人打了就会哭,你给我揍他!” 董小白长到十一岁,没少被他爹揍过,可是他爹从来不打他的脸,他爹说过,脸是男人的胆,越打越怂! 平白被人打了一巴掌,董小白觉得他受到了莫大的污辱,眼瞅着那个老白脸被他姐抽得倒在地上,董小白立刻欺身上去,他个子小,只能骑在颜昭石身上,左右开弓,啪啪啪地扇在颜昭石脸上,嘴里还在哭骂:“呜呜呜,你赔我的脸,你赔我的脸,呜呜呜,王八蛋,赔我的脸!” 第五十一章 丢人 生平第一次被人完虐的颜二老爷羞愤交加,让他晕死过去人事不知吧,他看曾氏说晕就晕了,为何他却仍然清醒? 还有阿旺和阿财,这两个恶奴,为何还不来救主? 其实颜昭石是冤枉了阿旺和阿财。 并非是阿旺和阿财不想来救他,而是他们也自顾不暇。 先前几个女人打架,围观的人顶多看个热闹,虽然颜家可恶,可无论如何,这也是人家的家事,热心肠如张五嫂这种,虽然满腔愤慨,却也只能破口大骂,不能冲上去帮着打架。 但是阿旺和阿财掺和进来,口口声声要绑走颜雪怀,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那些知道阿旺和阿财身份的人,全都在看颜昭石挨揍,举人老爷被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骑在身上抽嘴巴,多有意思?女人打架有啥好看,回家夸几句邻居小寡妇肤白肉嫩,自家婆娘就能上演全套武行让你看个够。 除了这些人以外,大多数围观百姓并不知道阿旺和阿财的身份。 阿旺和阿财刚才站在人群里,这会儿忽然冲进“战场”,大家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地痞无赖想要浑水摸鱼趁机非礼良家妇女。 药铺二掌柜家的大小子,跟着他爹来李食记吃过好几次,昨天老板娘给自家闺女炸小麻花,见他来了,还送他一包,让他带回去给弟弟吃。 和他站在一起的是漆器店大师傅的两个徒弟,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又都是火爆脾气,最爱听的就是七侠五义。 三个小子没有商量,不约而同地冲了过去。 北方人的身板本就比南方人普遍高大,这三个小子的个头,在北方人里也是大个子,牛犊子一样,比阿旺和阿财高出一头。 阿旺和阿财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打倒在地,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来,打得他们鬼哭狼嚎,若不是漆器店的大师傅闻讯赶过来,喝住了自家徒弟,阿旺和阿财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师傅,我还没打够呢。” “我也没打够!” “滚回去干活,今天不许不出来了。” 大师傅像赶驴似的赶着自家徒弟回去,药铺二掌柜不乐意了,人是三个小子一起打的,现在你家那两个打完人就走,万一把人打坏了,医药费岂不是全让自家出? “别走,医药费咋办?” 大师傅的二徒弟闻言,提起酒钵大的拳头对着阿旺:“你让赔医药费?” “不赔不赔。”阿旺抱住脑袋。 “你身上的伤哪来的?”二徒弟又问。 阿旺忙道:“我自己走路摔的。” 一旁的阿财也连忙附和:“对,我们眼神不好,走路摔的。” 二徒弟这才看向二掌柜:“叔,行了吧?” 二掌柜松了口气:“行了。” 不过二掌柜还是不放心,让自家儿子跟着大师傅的两个徒弟一起走,他还留在这里。 果然,人群外传来喊声:“五城司的人来了!” 五城司的人之所以能来,并非是有人报案,而是但凡是如灯市街、会昌街这样的繁华地段,五城司的人每天早晚都会转一圈。按理说这个时辰会昌街,正是各家铺子打扫卫生准备开门迎客的时候,逛街的人并不多,一眼望去,街头看到街尾。 可是今天却聚满了人,大半条街的人都聚在一起,五城司巡视会昌街的,和前不久在欧阳惠家发现尸体的是同一拨人,这两处离得不远,因此看到这边围满了人,五城司的人心里便敲响了警钟。 该不会又出事了吧? “让开,让开!” 看到来人是五城司的,百姓们纷纷躲闪,让出一条通道。 曾氏原本已经醒过来了,听说五城司的人来了,她闭上眼睛继续装死。 孙氏却是挣扎着爬起来:“官爷官爷,快抓了她们,她们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高婆子刚才挨了颜雪怀一脚,现在已经爬起来,她不敢去打颜雪怀了,就捡着看上去最弱的吕英儿动手,吕英儿被她抓得披头散发,高婆子手里还扯着吕英儿的头发。 五城司的人只是看了几个女人一眼,便被躺在地上的阿旺阿财以及被董小白骑在身下的颜昭石吸引住了。 几个人走到阿旺阿财身边,问道:“这两个人怎么了?” 二掌柜庆幸自己没走,他连忙说道:“他们是自己摔的。” 阿旺和阿财躺在地上,压根没弄清楚来的是什么人,生怕再被打,连忙抢着说:“我们自己摔的。” 这话已经说得很顺溜了,刚才说过一遍了。 另外几个五城司的人则走到颜昭石和董小白身边,将董小白扯了下来,喝道:“这是怎么了?” 董小白大声哭道:“他打我,他打我的脸。” 董万千挺起胸膊,撸着袖子,指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颜昭石说道:“这个老白脸欺负我弟弟,你们看我弟弟的脸。” 果然,董小白那张胖乎乎的小脸上清清楚楚几个红指印。 旁边看热闹的纷纷做证:“是啊,那人还是举人呢,让两个男的去绑自己的闺女,臭不要脸,这小孩看不过,说了他几句,他就打人家孩子,好在人家的爹没在,否则打死他。” “就是就是,这要是我家孩子让人打了,我也过来拼命,你看孩子那小脸,哎哟,可别打坏了。” 董小白摸着自己的脸,哭得更伤心了,他的脸都被打了,他没脸见人了,若是让山上的兄弟们知道了,他一定会被笑死。 五城司的人也挺生气,看看颜昭石身上的绸子衣裳,心想这人要多不是东西,当街打小孩。 他忍不住踢了颜昭石一脚:“你没事吧,还能起来吗?” 让个小孩打了几巴掌,这还躺在地上装死了。 颜昭石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摸了一把,有血! 他想起来了,刚刚被那个小姑娘抽了一鞭子。 他强撑着坐起身来,这才看到阿旺和阿财也正挣扎着起来,他连忙说道:“在下有举人的功名,他们当街打人,官爷一定要给颜某做主,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五城司的人给气乐了,指着阿旺和阿财说道:“他们已经说了,是自己摔伤的。” 说着,他又指指董小白:“我们虽然看到这小孩在打你,可是你也把他给打了,你可是举人啊,你真要到公堂上告这小孩打你?” 是啊,堂堂举人当街打小孩,小孩还手自卫,举人状告小孩当街打人。 好吧,你不嫌丢人现眼,你就去告。 第五十二章 叔嫂 勋贵和朝臣是两个圈子,早些年武将偶尔还能被文臣压上一压,自从裕王谋反,以定国公齐慰为首的勋贵和武将们彻底占了上风。 能在五城司当差的,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是武将家的孩子,即使不是嫡支,也是沾亲带故的。 他们从小到大,眼里看到的、身边一起玩的,都是二世祖三世祖,或者谁谁的大舅子小舅子,因此,别说颜昭石只是个没有无官无职的举人,哪怕他是进士,五城司的人也不会放在眼里。 颜昭石没少参加诗会酒会,五城司的人是什么来头,他其实心知肚明。只是刚才被董家姐弟打得晕头转向,一时没有分清来人是平城府的还是五城司的而已。 若是来的是平城府的衙役,他还能摆出举人老爷的架子,可现在他缓过神来,看清面前的是五城司的人,颜昭石瞬间知道今天这件事,他的功名不但没用,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颜昭石瞬间失落,恶狠狠瞪了董小白一眼,董小白大喊:“姐,他瞪我!” 董万千转身冲着五城司的人说:“官老爷,我弟胆子小,被他吓傻了,他要赔钱才行!” 颜昭石指着自己的脸:“野蛮无礼,明明是你们打伤了我,要赔钱也该是你们赔给我。” 董小白立刻大叫:“官老爷,他敲诈勒索,你们快抓他!” 五城司的人全都无语,为首的那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废物!” 这当然不是在说董小白,颜昭石直觉这是在骂他,可人家没提名没提姓,他总不能主动认下吧。 颜昭石气极败坏,一抬眼便看到曾氏依然躺在地上,孙氏和那两个婆子披头散发,一个比一个狼狈,他顿时来了精神,对五城司的人说道:“我是来休妻的,可是你们也看到了,她们母女当众打人,我大嫂被打,弟媳被打得不知生死。” 颜昭石话音未落,曾氏一声尖叫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旁边颜雪怀甩着手,一派从容,谁也不知道刚刚她对曾氏做过什么,曾氏连装死都忘了。 五城司的人憋着笑,对颜昭石说道:“那是你弟媳?这也不像是不知生死的啊,对了,你是带着你嫂子和弟媳妇,来打你老婆的?” 这几个五城司的人每天都来会昌街巡视,当然知道这家新开的李食记,不但如此,李食记那个瘦瘦的小姑娘,还请他们吃过包子,别说,还挺好吃的。 颜昭石一怔,觉得五城司的人说出来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围观的百姓却有人大声笑道:“难怪要休妻,原来是和嫂子好上了。” 这些人大多都是市井百姓,粗言秽语,毫不在乎。 颜昭石面红耳赤,想要骂回去,又觉有辱斯文。 正在这时,李绮娘走了过来,她一只手拎着扁担,另一只手按在胸口,那把菜刀还揣在怀里,若不是五城司的人来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拿出来了。 看到李绮娘过来,颜昭石立刻来了精神,恨不能把刚刚受的屈辱全都发泄出来,他指着李绮娘的鼻子大吼:“毒妇,你还有脸过来吗?你不守妇道,自置私产,不敬夫君,殴打妯娌,你......” 李绮娘连个眼角子也没有给他,而是对五城司的人说道:“不好意思,给官爷们添麻烦了。” 五城司的人挥挥手,其实也没添什么麻烦,阿旺阿财是自己摔伤的,颜昭石是让小孩打的,至于这几个女人,虽然披头散发,看着狼狈,可也没有闹出人命。 “这是你们自己家里的事,以后要打架就关上门打,爱怎么打就怎么打,闹到大街上算怎么回事?” 这是颜雪怀也走了过来,她替李绮娘说道:“不瞒几位官爷,当日逃难来新京的路上,我娘和我被我爹扔在半路上,多亏遇到定国公,国公爷派人将我们送回颜家,我爹的通房怀孕了,嫌弃我娘,更嫌弃我,我爹原本以为我们死在路上了,没想到我们活着回来,于是竟想要将我娘杀死,伪装成自杀,若不是我找过去,我娘已经被他们杀死了,我们拼死逃出来,在这里开了这家小小的铺子,可他们还是找了过来,官爷们和在场的街坊们也看到了,他们有这么多人,来了就要抢铺子,我爹还让那两个男的出手抢我,大伯娘和三婶打我娘,还打我,官爷们你们一定要给我们做主。” 说完,她看向围观的百姓:“伯伯大娘们,你们全都看到了,我说的有错吗?” “没有,没有!” “我们全都看到了。” “这家子太不是人了,欺负人也没有这么欺负的。” 颜昭石怔怔,什么意思?这话从颜雪怀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成是他要杀死李绮娘了? 而且,怎么还提到了定国公?那是能随便提起的人吗? 果然,五城司的人有这个感觉:“你说你们遇到了定国公?还是定国公派人送你们回去的?” “是啊是啊,国公爷救了我们,还请了一位老郎中给我看病,担心我娘和我在军队里不方便,特意腾出一辆板车给我们坐,来到新京以后,派了一位姓郝的将军,把我们娘俩儿送回去的。”颜雪怀的声音娇娇嫩嫩,甚是悦耳。 五城司的人相互看了看,脸上多了几分郑重。 定国公麾下的第一员猛将,可不就是姓郝吗? 这里是新京,这对母女应该不敢拿这种事吹牛,这事应该是真的。 颜昭石也傻了,定国公?定国公的人去过锣鼓巷?他怎么不知道,也没有人和他提起过! 颜雪怀说的都是实话,可却是稍微做过改动的,她说得心安理得,见五城司的人没有表示怀疑,便继续说道:“今天有官爷们做主,颜家人不敢再对我们对手,可是官爷们也不能时刻守在这里吧,万一他们趁着官爷们不在,或者月黑风高,翻墙进来杀死我们,那可怎么办,就像那边街上那家子一样,冷不丁就从柴房里找到一具尸体,唉,想想就害怕。” 那边街上的那家子,当然是指的欧阳惠家了,当时发现尸体的几个人,这会儿都在这里,几个人听了,不约而同往李食记看了一眼。 他们负责这一片,万一李食记出了人命,还是要算到他们头上。 “你说要怎么办?”其中一个沉不住气问道。 “我想陪我娘到衙门告状,告颜家人谋财害命,让衙门里的官老爷来处置,可是我担心还没有找到衙门口在哪里,就被他找人劫走卖了。” 颜雪怀说到最后一句时,小手一指,正指向颜昭石。 第五十三章 状子 见颜雪怀的手指就要戳到他鼻子上了,颜昭石再也忍不住,怒道:“混帐,我是你爹,我会卖了你吗?” 颜雪怀嗤之以鼻:“如果国公爷救我,没有我娘养着我,我早就死了好几回了,你可不是没有机会卖我吗?” 颜昭石被问的哑口无言,这死丫头不但牙尖嘴利,而且还搬出了定国公,颜昭石能考上举人,当然不是傻子,他若说敢说不是,那就是否认了定国公的恩德,这么多人看着听着,又有五城司的人虎视耽耽,颜昭石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了。 颜昭石不敢说话,孙氏和曾氏就更不敢说了。 曾氏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她为什么要跟着来凑数,她在家里摇着扇子看热闹不好吗? 孙氏也后悔了,虽说颜昭石做了举人后,就从村子里搬出来,搬到距离旧京五十余里的县城里,可是老三颜昭林好吃懒做,耕不了田,种不了地,郭老太太心疼家里的田地,让老大颜昭山和孙氏留在乡下种田,只让颜景修和颜雪娇跟着住到县城,直到三年前,颜昭山和孙氏费了不少心思,才让郭老太太同意把乡下的十亩水田租给别人耕种,这才能住到李绮娘陪嫁的大宅子里。李绮娘在旧京城里有食肆,京城和县城两头跑,家里的事自是管得不多,孙氏跟在郭老太太身边,终于扬眉吐气。 可惜好日子过了没多久,便又逃难来了新京。 孙氏活了三十多岁,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来家里吃过酒的县衙主簿,听说只有九品,这会儿看到五城司的人压根没把颜昭石的举人身份看在眼里,孙氏吓了一跳,心里暗骂李绮娘是狐狸精,竟然搭上了当官的,又想起儿子颜景修曾经说过,京城不比县城,在这里掉块招牌都能砸到几个三四品的大官,孙氏便更加不敢说话了,低着头,眼珠子偷偷瞟向这边。 五城司的全称是五城兵马司,其实是中、东、西、南、北五个兵马指挥司衙门的总称,会昌街一带是中城兵马司的辖区,负责这一片的是副指挥程晋。 今天这些五城司的人,领头的就是程晋。 程晋是宁安伯的亲弟弟,年少时也是旧京城里纨绔堆里的一员。 纨绔们平日里最看不起的是什么人? 不是啃老的,而是吃软饭的。 啃老啃的是自家祖宗留下的家业,没啥丢人的。可是吃软饭的却不一样了,尤其还是像颜昭石这种吃绝户的。 想吃软饭你就去入赘,大大方方地吃,没人拦着你,可你吃绝户又算什么?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再说,李食记请五城司的人吃的包子,从来没有收过钱! 什么叫先入为主,这就是先入为主! 何况,颜雪怀还抬出了定国公。 程晋看颜昭石的目光越来越鄙夷。 他问李绮娘:“你们要告状?” 李绮娘郑重点头:“我要告状。” 颜昭石能被女儿噎得哑口无言,可是面对李绮娘,他却没有丝毫顾忌。 “不知廉耻的毒妇,妻告夫是不敬,你敢告我,衙门先治你不敬之罪!” 李绮娘和颜雪怀皆是一怔,还有这事? 李绮娘咬咬牙:“衙门要给我治罪那我就受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要告状。” “好!”有人大声叫好,颜雪怀看过去,叫好的那人原来是董万千。 看到颜雪怀看过来,董万千冲她挥挥拳头,做了个要打人的动作。 颜雪怀有些纳闷,难道她暴露?否则这位土匪姑娘怎么就恨上她了? 没错,颜雪怀并没有忘记她是怎么把这家铺子抢过来的。 不过,这对姐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自从欧阳惠的儿子被绑票后,颜雪怀就没有见过他们了。 现在这个时候,颜雪怀也没有时间细想,她听到李绮娘对吕英儿说道:“英儿,你去把街口代写状子的那位先生请过来吧。” 吕英儿正要走,就听到人群里有人说道:“不用去请,我在这儿呢。” 众人看过去,只见一个花白胡子穿着粗布长衫的老者从人群里挤进来,颜雪怀认识他,这位是刘先生,也是逃难来的,据说是位老童生,在街口支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除了代写书信,也替人写状子,不过好像找他写信的人更多。 李绮娘冲着刘先生行了一礼,先拿出一小块碎银来,道:“还请刘先生帮我写份状子。” 刘先生看了一眼颜昭石,道:“刚才我全都看到听到了,老板娘不用客气,等我把状子写完,你再给钱吧。” 吕英儿连忙进屋取了笔墨纸砚出来,放在平时卖包子用的那张桌子上,刘先生看了看,道:“这纸不行,我得去摊子上取纸。” 张五嫂连忙说道:“我家铺子里有纸,我儿子练字用的。” 说完便跑回去拿纸,张五嫂的铺子就是隔壁,很快便取了纸过来,刘先生看了点点头,这纸就行了。 他把纸铺在桌子上,正要开始写,颜雪怀走了过去:“先生且慢。” 众人全都看向颜雪怀,有人在心里叹息,血浓于水,当闺女的终究还是不想让自己的娘去告亲爹的。 有妇人忍不住说道:“姑娘,你娘多疼你啊,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啊。” 颜雪怀冲那妇人感激一笑:“婶子放心,我端得平。” 说完,她转身问刘先生:“先生既能代写状子,想来一定能晓律法吧。” 刘先生点头:“略知一二。” “妻子状告丈夫会判什么样的刑罚?”颜雪怀问道。 刘先生道:“依大魏律,诸告期亲尊长、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虽得实,徒二年;其告事重者,减所告罪一等;即诬告重者,加所诬罪三等。” 颜雪怀明白了,妻子状告丈夫,无论丈夫是否真的有罪,做妻子的最少也要被判两年徒刑。 她笑了笑,对刘先生说道:“那请刘先生写两份状子吧。” “两份状子?”刘先生不解。 “对啊,既然妻子状告丈夫要被判刑,那么第一份状子,就请衙门先判我爹娘和离吧。” 和离? 对于大魏朝的百姓而言,“和离”这个词他们是听说过的,据说公主郡主们,和丈夫过不下去了,就会和离换一个,但那都是公主郡主们的事,他们周围可没有见过哪家的媳妇要和离的。 衙门里允许吗? 见刘先生迟疑,颜雪怀问道:“大魏的律法里,没有和离吗?” 刘先生怔了怔,说道:“夫妻不睦,是可以和离的,但须有族长里正签字同意后,交衙门报备,和离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可是虽有律法,但......” 但是和离的太少了。 哪家的女人不是能忍就忍,人活一世,怎么不是一辈子,能凑合着过就行了。 第五十四章 父亲 颜雪怀冲刘先生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指点。” 她转身看向李绮娘:“娘,您愿意和颜二老爷和离吗?” 围观的百姓或许没有听出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但是刘先生却听得清清楚楚。 当女儿的称呼父亲为“颜二老爷”,这是不想认父亲了吗?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姑娘以后就会没有宗族,议亲时便低人一等,出嫁后更是没有娘家撑腰,比之丧父之女更加不如。 刘先生也看向李绮娘,他希望李绮娘能够明白这当中的道理,即使和离,也要把女儿留在颜家。 李绮娘显然也听到了这句“颜二老爷”,她心里一宽,点头道:“娘愿意和离,娘不怕吃苦,娘以后挣下的每一文钱都是你的,娘一定能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李绮娘故意提高了声音,她的这番话不仅是对女儿说,也是要让颜昭石知道,她不但要和离,她还要把女儿从颜家带出来。 颜昭石气得发抖:“你做梦!” 他看过大魏律法,当然知道是能和离的,但是李绮娘一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妇人,有什么资格和离,她配吗? 李绮娘想要离开颜家,只能是被他休掉! 李绮娘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轻轻掠过,便对刘先生说道:“小女的意思就是我的,先生动笔吧。” 刘先生叹了口气,提笔写了起来。 颜雪怀没有闲着,她走到程晋面前,行礼说道:“官爷,小女的外公和舅舅都不在了,若是和离,只能请里正出面,不知您能不能派个人和我一起去请里正,我担心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会被颜家人绑走卖掉。” 好吧,颜昭石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颜雪怀是李绮娘生出来专门坑他的吧,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把她卖掉了? 程晋听颜雪怀一而再、再而三说她担心会被颜家卖掉,不由莞尔,他是不相信颜昭石真会对亲生女儿下手的,不过,既然小姑娘打定主意要坑爹,他也不妨帮她踩上一脚。 反正这会儿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再说,这姓颜的看着就可恨。 程晋立刻叫来两名手下:“拿上家伙,送颜姑娘去里正家里。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两人应声,和颜雪怀一起往里正家里去。 围观的街坊们议论纷纷,这颜家人还真敢当街抢人啊,看看,连五城司的人都要戒备他们了。 颜雪怀请五城司的人一起去找里正,当然不是真的害怕颜家人,她是担心里正不肯管这件事。 果然,听说是要和离,里正连连摇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不行不行。” 若是其他人家,里正或许还不会拒绝得这么痛快,可是李食记的母女俩是刚刚搬来的,里正和她们并不熟,当然不会帮着她们。 颜雪怀求助般向门外张望,里正问道:“还有人和你一起来?” “嗯,是五城司的官爷,他们和我一起来的,这会儿就在门外等着呢。” 里正心里一惊,上次出了欧阳惠的案子,他没有被五城司敲打,现在听到五城司三个字,他就头疼。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里正说着便提上鞋子亲自出去,来的还是熟人,一问还真是程副指挥派来的。 里正哪里还敢推三阻四,跟着颜雪怀去了李食记。 这下子连街坊们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咱们这片儿的里正爷这么好说话啊。 又等了一会儿,刘先生便把两份状子全都写好了,其间孙氏吵着要回家,被程晋一声厉喝吓得不敢说话了。 董小白问董万千:“这人打我,我们也告状吧。” 别说,董万千还真想告状,她没有告过状,不知道好不好玩。 “好啊,咱们也告,那位老伯,帮我们也......” 颜昭石的脸是彻底白了。 “不许告,你们还打我了。”颜昭石说完,偷眼看了看程晋,见程晋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并没有留意他们,心里这才舒服一些。 “可你是大人,我又打不过你,明明是你占了便宜。”董小白叉着腰,踮起脚尖,军师说过,这是谈判。 “可你也没有受伤,明明受伤的是我。”颜昭石压低声音,不时往四下看看,生怕让别人听到。 “谁说我没受伤,我脸都被你打红了,你不想让我告状,那就赔医药费吧。”董小白镇定自若。 颜昭石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约末一两重的小银锭子,又怕让人看到,把银锭子藏在衣袖里,隔着衣袖想要递给颜昭石。 董万千和董小白眼睛多尖啊,两人看一眼就知道那银子有多重,切,这是当他们是要饭的? 董万千就要发作,董小白却眼珠子一转,对颜昭石说道:“你家住哪儿?” 颜昭石不明所已,但是他直觉这对姐弟是麻烦精,冷笑道:“我赔钱你们不要,那就算了吧。” 颜雪怀一直在留意这边的动静,听到董小白问颜昭石家在哪里,她立刻就明白了。 她大声说道:“颜家现在锣鼓巷的那处宅子,也是花我娘的钱买下来的,刘先生您也要写上。” 董万千和董小白互视一眼,锣鼓巷啊。 不过两人又开始发愁了,是直接放火,还是先绑票再放火呢。 算了,晚上回去商量商量,不过这一次,一定要瞒着军师,不能让他坏事了。 刘先生通晓律法,很快便把两张状子全部写完,就连李绮娘的嫁妆单子也附了上去。 当然,这份嫁妆单子是李绮娘口述的,原本的那份留在南边没有带过来。 不过即使有这份单子,大家也心知肚明,这上面的产业都在南边,即使以后能回去,恐怕也没有了。 程晋没想到这么快就把状子写好了,他看了刘先生一眼,对李绮娘说道:“既然写好了,那就去衙门吧。” 程晋当然不会跟着,他让刚刚跟着颜雪怀去请里正的那两个人跟着一起去的。 颜家这边,曾氏自告奋勇,要回家报信,孙氏受了伤,还想到衙门里说道说道,可是看到五城司的人也要去衙门,她又怂了,也要跟着曾氏回去搬救兵。 阿旺和阿财伤得不轻,自是去不了衙门,高婆子和狄婆子还要扶着受伤的孙氏,于是颜家浩浩荡荡来的一群人,最后只有颜昭石自己去衙门。 第五十五章 衙门 这个时辰,逛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李食记今天的生意是做不成了,李绮娘对吕英儿说道:“你不要跟着一起去了,若是自己在铺子里害怕,就锁上门到张五嫂的铺子里去。” 其实李绮娘也不想让颜雪怀跟着一起去,她觉得衙门那地方,不适合让孩子过去。可她拗不过颜雪怀,好在吕英儿是个听话的。 看热闹的大多都是附近开铺子的,这会儿街上有了逛街的人了,大家便一轰而散,回去做生意了。 但还是有人自发地跟在李绮娘她们身后,去衙门看热闹。 张五嫂也跟着一起去了,里正爷也姓张,和张五嫂家沾着亲,算是张五嫂的叔伯公公。 张五嫂的理由很充足,大伯上了年纪,身边总要有人跟着,摔倒了也要有人扶起来吧。 无论是以前的平城,还是现在的新京,大大小小的衙门全都离会昌街不远。 平城县衙只隔着一条街,众人来到县衙门前,就看到鸣冤鼓前站着一个衙役。 颜雪怀要去敲鼓,李绮娘拦住她:“让我来。” 张五嫂也说:“这事儿你可不能插手,让你娘去敲鼓。” 颜雪怀明白她们的意思,她便退后步,让李绮娘去敲。 李绮娘刚刚走到鸣冤鼓前,那名衙役便问道:“你要告的人有功名吗?” 李绮娘一怔,她还是头一次在新京告状,以前只听说有功名的人见官可以不跪,难道就连敲鸣冤鼓也不行吗? 她木着脸,道:“是个举人。” 衙役眼睛一亮:“举人啊,那你还是去平城府吧。” 这下子就连跟着一起来的五城司的人也不高兴了,别人不清楚,他们却知道这平城县衙的人,一个比一个拎不清,没想到连衙役也看人下菜碟。 “怎么的,举人就不能告了,大魏朝哪一条律法有这个规定?” 这还真没有,除非是庶民敲的是大理寺的鸣冤鼓,会先挨板子再审案,否则,别说是告个举人,就是状告王公大臣也行,当然,前提是你要先有本事把状纸递上公堂。 衙役一看这两个人,五城司的,认识。 衙役连忙解释:“是这么回事,我们知县大人已经几天没上衙了,这会儿是县丞主事,县丞说他官微言轻,无论原告还是被告,但凡是有功名在身的,他都审不了,还请诸位移步平城府。” 众人明白了,知县不在,县丞不管事。 好在平城府离得也不远,众人便又去了平城府。 平城府门前的鸣冤鼓前,站着两名衙役。 李绮娘再次走过去要击鼓,两名衙役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要告状?” 李绮娘点头:“是小妇人要告状,还请两位衙役大哥给个方便。” “你要告谁?”衙役往那一群人身上瞟,一眼就看到穿得最人模狗样的颜二老爷。 李绮娘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说道:“小妇人要告我的丈夫。” 真的,她说出“我的丈夫”四个字时,都觉得恶心。 两名衙役互视一眼,眉开眼笑,腿都站酸了,这人终于来了。 李绮娘从未见过态度这么友好的衙役,新京就是新京,就连衙役也和旧京的不一样。 一名衙役飞奔着进去报信,另一名衙役笑容满面陪着李绮娘等人进去。 五城司的两个人没有跟着一起进去,他们把人送到衙门就完成任务了,不过,这平城府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太久没有告状的了,所以便格外热情? 看那两名衙役,简直就像是大酒楼门口的迎宾小二。 跟着看热闹的当然也不能进去,只能留在外面,没关系,既然衙门接了案子,那么过一会儿就要过堂,他们就等着看过堂吧。 话说自从有了五城司,平城府已经有个把月没有开堂了。 其实以前在旧京时,五城司与府衙也是同时存在的,但是分工合作,各司其职,并不像现在的新京这般混乱。 董万千和董小白也来了,两人兴奋地就像自己打官司一样。 “姐,衙门审案要打板子吗?” “打板子要脱裤子吗?” “要是那人没洗澡怎么办?” ...... 李绮娘、颜昭石和颜雪怀被带进府衙。颜雪怀以为要等上很久,没想到他们刚进来,就看到匆匆走来的师爷。 师爷看了看李绮娘,又看了看颜雪怀,最后把目光落到李绮娘身上。 一言不发便收了李绮娘的状子,看了一眼,眉头蹙起:“你要和离?” 李绮娘点头:“小女子要和离。” “只是和离,不告状?”师爷问道。 颜昭石觉得平城府的师爷像是有毛病,还有上赶着让人告状的? 他正要开口,李绮娘已经抢在他前面说和:“先和离,再告状。” 师爷见过的人多了,听到李绮娘这样说,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当妻子的要告丈夫,那是要判刑的。 和离了就不是夫妻,不是夫妻那就能告状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师爷拿着状子便进去了,片刻之后,一个衙役走了过来:“你们到前面去,知府大人要升堂了。” 这下子连颜昭石都吃惊了,平城府的效率这么高吗?平城知府他很闲吗? 颜昭石在路上已经想好了,像这种要和离的状子,衙门里多半是不会收的,即使收了,也要先压下,十有八、九会退返到族里,让族里自行解决后再到衙门备案。 什么告不告的,当妻子的,有什么资格提和离?即使是过不到一处了,也要是男人来休妻。 可是平城府不但接了状子,而且还要马上开审,颜昭石心里有点发慌,这事若是传扬出去,无论李绮娘能不能告赢,他也会成为笑柄,以后的诗会文会,他都要被人耻笑。 想起如玉姑娘的温柔小意,想起诗会上的喝彩赞扬,颜昭石恨不能抬腿就走。 可这里是府衙,除非是这案子审完了,否则他想走也走不了。 颜雪怀冷眼看着他,害死原主的不仅有那群流民,还有颜昭石这个所谓的父亲。 想到这里,她的心更加冷硬。 第五十六章 公堂(端午安康!) 衙役叫了李绮娘和颜昭石去过堂,颜雪怀紧走几步也要跟着一起去,一名衙役拦住她:“你是什么人?” 颜雪怀忙道:“我是他们的女儿。” “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过堂。”衙役说道。 “当然关我的事啊,我爹抛妻弃女,宠庶灭嫡,我娘要和离有一多半是为了我,衙役大哥,你说我若是不去做证,我还是为人子女的吗?” 衙役心想,你要去指证的是你爹啊,这也不像是为人子女能做的事吧。 见衙役仍然不肯松口,颜雪怀又道:“就在刚刚,我爹指使两个男人要绑我了去卖掉,好在有街坊们,他们才没能得手,衙役大哥,若是我被判给我爹,一定会被他卖掉的,知府大人虽然英明,可也不知道各家各户的事吧,他那般清明如镜的人,说不定会被我爹骗了,唉,万一他把我判给我爹,酿成悲剧,知府大人的一世英明就要毁于一旦!” 说到这里,颜雪怀惊讶地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瞪着衙役。 衙役不明所已,摸摸自己的脸,问道:“你看我干嘛?” 颜雪怀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大哥你该不会是和知府大人有仇,不让我跟着一起去,就是为了让知府大人犯错误?” 衙役的眼珠子瞪得差点掉下来,他招谁惹谁了,几句话的功夫,他就成了知府大人的仇人了? 颜雪怀上辈子去警局多过去公园,她年纪小,加上去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再害怕,反正就是批评教育,顶多在里面住一晚再饱饱地吃上两顿饭而已。 见衙役瞪着自己,颜雪怀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如同一朵风中飘零的小白花。 衙役板起脸来:“你可以在堂下候着,若是大人让你上去做证,你再上去,否则不许随便上堂,上堂后更不许胡言乱语,懂了吗?” 颜雪怀点头哈腰:“懂了懂了,大哥放心吧,改天得空,带上嫂子到李食记啊,我请你们吃包子,我娘蒸的包子可香啦。” 直到颜雪怀屁颠屁颠跑去候堂了,衙役才想起来,嫂子?他还没有媳妇呢! 公堂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其中有从会昌街一路跟过来的,也有恰好路过来看热闹的。 “这倒奇了,府衙有些日子没有开堂审案了吧?” “可不是嘛,自从咱们这儿成了京城,审案就没有府衙的事了。” “这是什么案子,怎么还有女人?” 从会昌街上跟过来的人立刻来了精神,这道题他们会啊! “看到那男的了嘛,人模狗样的,还是个举人呢,为了小妾的孩子,把亲闺女扔到半路上差点死了,后来担心这件事泄露出去,他们一大家子,想把老婆掐死灭口!” 其实颜家想要弄死李绮娘并非是要灭口,可是大家的想像力很丰富,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也就变成杀人灭口了。 “天呐,还有这事?真的假的?” “真的,比珍珠还真,那女的现在就在会昌街上开铺子,李食记你知道吧,新开的。” “知道知道,就是没进去吃过,做的饭菜怎么样?” “好吃,盖浇饭,是叫盖浇饭吧,红烧肉的,特别好吃,尤其是那肉汤,别提多好吃了。” “多少钱一碗,贵不贵?” ...... 董小白咽咽口水:“姐,我想来一碗红烧肉的盖浇饭尝尝。” 董万千瞪他一眼:“等咱们的铺子开起来,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姐,咱们的铺子不是卖烤肉吗?” “烤肉比红烧肉好吃。” 董小白扁扁嘴,可我想吃红烧肉了呀。 “快看,知府大人出来了!” “知府大人又胖了呀。” “这是福气!” 有福气的知府大人看看堂下的两男一女,他尤其看了看那个女的。 长得倒是挺清秀的,就是脸上有两条血道子,知府大人虽然不是仵作,可是一看这血道子就知道是被指甲抓的。 别问知府大人是怎么知道的,总之,这种伤痕他很熟悉。 李绮娘和张里正一起跪下,颜昭石则深施一礼。 “堂下何人?”知府问道。 颜昭石抢先一步:“学生姓颜,名昭石,德宣十一年的举人......” 知府皱眉,看了师爷一眼,师爷大声说道:“原告是谁?” 李绮娘忙道:“回禀大人,小妇人是原告,小妇人娘家姓李。” 师爷又看向一旁的里正,问道:“你呢?” 里正说道:“小老儿是会昌街的里正,李氏要与其夫和离,她没有娘家亲人,便由小老儿做保人。” 知府颔首,刚刚在后堂他已经看过状子,也听师爷说了,那李氏手里还有一份状子,要先和离再告状。 “李氏,你要与夫和离?” 李绮娘坚定点头:“小妇人要和离,还请大人做主。” 知府又问颜昭石:“你也想和离?” 颜昭石忙道:“回禀大人,学生要休妻,李氏不守妇道,私置产业,且膝下无子,已犯七出之条。” 知府看向李绮娘:“你夫所诉可否属实?” 李绮娘镇定自若:“颜昭石说小妇人私置产业,这事里正爷可以为小妇人做证,小妇人在会昌街租住的房子是叶老夫人的产业,小妇人与女儿住在那里,靠手艺做些饭食聊以糊口而已,既无产,又无业,何来私置产业?” 里正也道:“李氏所言不假,那铺子的确是叶老诰命的。” 虽然叶老夫人家里已经没有男丁,但是知府在平城待了好几年了,当然知道叶老夫人的身份,既然里正这样说,那这铺子肯定就是叶老夫人的。 颜昭石一怔,他有些后悔了,昨天听母亲和大哥大嫂那么一说,他没有深思,便答应过来拿铺子了。昨天他一定是酒喝多了,否则怎会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呢。 唉,母亲和大哥大嫂没有读过书,少了些见识,听说李绮娘开了铺子,就以为这铺子是她的了。岂不知铺子是租来的,即使他们把铺子要过来,也不过就是几张桌椅板凳而已。 颜昭石张大了嘴,听到李绮娘继续说道:“颜昭石说小妇人膝下无子,小妇人的女儿十四岁了,而小妇人今年二十九岁,也还没到生不出孩子的年纪,且,这些年来,小妇人前前后后给颜昭石抬了五个通房,现在就有一个通房怀着身孕,从旧京往新京逃难的路上,小妇人的女儿生病,颜昭石担心嫡女给他那通房过了病气,影响到他的儿子,便狠心将小女扔到半路上,大人可问问颜昭石可有此事?” 如果现在不是在公堂上,颜昭石已经挥拳头了。 夫妻十几年,他今天才发现李绮娘牙尖嘴利。 李绮娘的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如果他依旧坚称李绮娘无子,犯了七出,那么李绮娘就会说他宠妾灭妻! 他是举人,一旦宠妾灭妻做实了,功名能不能保住还不知道,但是叶次辅却一定不会再用他! 第五十七章 和离 外面听审的百姓早就炸锅了,即使是刚才就已经知道的,这会儿也跟着一起骂。 “我可听说了,城外乱得很,这姓颜的居然把闺女扔在半路,这是亲爹吗?” “是啊,担心亲闺女会过病气给通房,啧啧,还是头回听说。” “啥是通房啊?是小妾吗?” “不是小妾,就是丫鬟,被主子睡过的丫鬟。” “啊?为了丫鬟连闺女都扔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衙役用杀威棒敲地,大喊“肃静”,百姓们才不得不压低了声音。 知府大人的目光在李绮娘和颜昭石之间左右滑动,落到颜昭石脸上的时停住,颜昭石忍不住背脊一寒,就好似有蚂蚁顺着他的脊背一路爬过,他颤栗一下,连忙垂下眼睛。 知府大人在心里默默鄙视,昨天还听那些官员们思念旧京繁华,说什么百年古都人杰地灵,这颜昭石也是旧京来的吧,呵呵。 他问:“颜举人,李氏所说可否属实?” 颜昭石咬牙:“既然李氏说给学生抬了五位通房,那她害死庶子之事为何不说?本来这是家丑,若非李氏闹上公堂,学生也不愿提起。“ 听审的百姓又是一片哗然,啥,害死庶子? 颜昭石暗喜,他挺直身子,大声说道:“学生确实有五位通房,然而这五位通房每次有孕都会发生意外,要么小产,要么早夭,即使是现在这个有孕在身的通房,也曾经小产过,此事千真万确。” 知府大人皱起眉头:“你认为这都是李氏害的?” “当然,我颜家一家老小皆是老实本分之人,唯有李氏不是,她是开食肆的,行商贾之事,唯利是图,粗俗不堪,且,她膝下无子,因而善妒,害死学生孩儿的人,不是她还能是谁?” 知府大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有点不高兴了。他家就是做生意的,这事儿平城谁不知道?颜昭石会不知道? 颜昭石还真不知道,他虽然天天有应酬,可是大家到了一起谈的都是风花雪月,谁会提起官场之事?功利,太功利! 本朝从太祖开始,便废除了前朝对商户的诸多限制,商户子孙能入学入仕,实在考不上的,还能捐监捐官,朝廷甚至还给做出突出贡献的巨贾赐了官身,比如漕帮李家,便赐了江淮伯。 所以颜昭石骂李绮娘的这番话,不仅得罪了知府,也知罪了外面听审的一群百姓。 城里和乡下不同,乡下的百姓几乎都是务农的,而城里的百姓,要么自己做小生意,要么就是给其他生意人打工干活,即使是读书人,也是要靠家里人做生意或者做工养活,因此,他们都成了颜昭石口中粗俗不堪之人。 知府大人黑着脸,问道:“颜举人,你认定是李氏害死你的孩儿,可有实证,比如人证或物证,再若者你曾亲眼见到?” 颜昭石一怔,他当然没有亲眼见到,他是听郭老太太和大嫂、三嫂说的,大哥和三弟也这样说。 “......李氏既要害人,当然不会让人看到。” 知府大人冷笑:“也就是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全都是你信口雌黄,胡言乱语?” 颜昭石想要辩解,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说道:“不是她还能是谁?她自己生不出儿子,便想害死我的儿子。” 知府忍无可忍,啪的一拍惊堂木,喝道:“你既无实证,便休得胡言,免得有辱斯文!” 颜昭石怔住,他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来衙门打官司,在南边时他是受人尊敬的举人老爷,逢年过节,在酒席上遇到县太爷,县太爷也对他客客气气,多喝几杯还会称兄道弟。 但是来衙门打官司,他还是头一回。知府大人的官威,他更是头回见到。 他一时有些发懵,却不敢再狡辩了。 见他不说话了,知府的神情略有好转,但还是板着脸:“颜昭石,你同意和离吗?” “学生......”颜昭石想说他要休妻,可是想到李绮娘对他的那番指控,便硬生生把休妻二字咽了回去。 见他欲言又止,师爷有点着急,这案子是定国公关照过的,自家大人的前程可都在这儿呢,这姓颜的磨磨叽叽是几个意思? 师爷压低声音,用只有堂上这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颜举人,你既然也嫌弃李氏,不如就和离,你也能早日另娶名门淑女,续弦生的儿子,那是妥妥的嫡子,总比通房生的婢生子要强吧。” 颜昭石心中一动,他忽然想起唐诗人的妹妹,那位唐小姐不但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而且唐家是书香门第,唐诗人对这位妹妹甚是宠爱,不但带妹妹去诗会,而且还向他们一一引荐。 那时他也曾想过,若能得唐小姐这样的才女为妻,一生无憾。 可也就是想想而已,毕竟以唐小姐那样的出身,是不可能做妾的。 可如果他与李绮娘和离了呢? 颜昭石的心就这么晃荡了起来。 “我同意!” 他的话音刚落,知府大人手中的惊堂木再次拍响:“那好,本府便判你二人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知府一声令下,书记吏三两下便将和离书写好,签字画押,再把李绮娘递上来的嫁妆单子拿给颜昭石:“这上面的嫁妆可做实?” 颜昭石一一看去,那些铺子和庄子,都是南边的,原本也是李绮娘从娘家带去的人在管着,颜大老爷和颜三老爷好几次想过去帮着管理,李绮娘都没答应,为此,郭老太太没少生气。 不过,现在这些铺子和庄子,恐怕都已经变成废墟荒地了,即使李绮娘有朝一日能回去,那些也不是她的了。 因此,颜昭石很大方地在这些名目上划上对勾,至于单子上写的珠宝首饰和古董摆设,他一律不认:“这些在逃难的时候就丢了,到哪里找去?” 李绮娘也不争执,任由颜昭石在上面打了叉,直到最后一项,颜昭石一怔,锣鼓巷三进宅子? “这是我买的,和李氏没有关系,衙门可以去查鱼鳞册,上面是我的名字。” 书记吏同情地看向李绮娘,李绮娘一笑置之,问道:“那女儿归谁?” 听到李绮娘提到女儿,颜昭石首先想到的就是颜雪怀踢向他的那一脚。 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我颜家没有那等不孝之女。” 李绮娘轻笑,对书记吏说道:“既然颜家不要,那就我们李家要吧。” 颜昭石这才听出问题来,他连忙说道:“可她是我颜家的种,就是到死,她也姓颜。” 书记吏再次看向李绮娘,李绮娘嘴角微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一个姓氏而已,我不和你争。” 一直侧着耳朵听着堂上动静的颜雪怀,终于松了口气,她还担心她娘会去争锣鼓巷的宅子呢,不争就好,至于她自己,颜雪怀心里有数,即使颜昭石要她,郭老太太也不会答应。 弄清嫁妆,这和离的手续也就办完了。 知府大人想起师爷说的事,便问:“你们双方可还有事,若无事便退堂。” 李绮娘把一直拿在手里的状子双手呈上:“民妇李氏,状告举人颜昭石连同其家人杀人谋产,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妇申冤!” 第五十八章 锁链 颜昭石的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了! 李绮娘这婆娘竟然真敢告他! “大人,万万不可......” 也是颜昭石没有上堂的经验,他本来想说“万万不可听信这恶妇的诬告”,可是他却忘了,在这公堂之上,只有知府可以决定接不接状子。 因此,颜昭石的话还没有说完,两旁衙役便振响了水火棍,知府大人的脸沉了下去,惊堂木再次拍响:“大胆被告,亏你还是举人,竟敢藐视本官,咆哮公堂,来人,将被告驱至堂外候审!” 颜昭石觉得自己冤枉极了,还想要据理力争,两名衙役过来,手中水火棍一横,逼得颜昭石不得不后退,直到退至堂外! 颜雪怀正在孕酿感情。 李绮娘状告颜家人,颜雪怀是重要人证,但是依照大魏律,亲亲得相隐匿,除了谋反、大不敬等十恶之罪以外,三代以内血亲长辈犯法。子侄孙辈没有举报指证的义务,甚至可以帮助隐瞒而不受处罚。如果举报指证,即使长辈受处罚,子孙也要受处罚,因为不孝。 刘先生写状子时,特意小声叮嘱过颜雪怀,颜雪怀也还没有笨到要跟着颜家人一起受罚。 她有她的主意。 现在她后悔没有带点芥末过来。 头发没有用,她拔了几根头发,用头发捅鼻子,连打几个喷嚏,却没有一滴眼泪。 颜昭石跌跌撞撞退出公堂,险些撞倒,一扭头便看到了正在揉鼻子的颜雪怀。 颜雪怀当然知道颜昭石为何会出来,她便多看了颜昭石几眼。 可在颜昭石看来,颜雪怀是在幸灾乐祸! 颜老爹早亡,颜家又穷,颜昭石小时候在村子里没少受欺负,加之他在家里排行第二,上有一家之主的大哥,下有被母亲娇惯的三弟,他是家里最不受宠的那个,一来二去,就养成了他欺软怕硬的性格。 性格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 颜昭石活了三十多年都没有改,以后也不会改了。 知府大人训斥他,他不敢反驳,可是面对年仅十四岁的亲生女儿,颜昭石心中的羞愤便化做了满腔怒火。 “你这个不孝女,和你娘一样贱,贱货!” 这里毕竟是在公堂外面,颜昭石虽然气愤,却也只能压低了声音。 公堂外候审的地方只有巴掌大,颜昭石和颜雪怀本就离得很近,颜雪怀像是被骇住了,吓得连连后退,颜昭石步步紧逼,忽然,颜雪怀的脚后跟被什么绊了一下,噗通一声坐到地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颜雪怀显然已经吓得腿软站不起来了,她只好用手撑着身子,蹭着地板一点点向后移动:“爹啊,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啊......” 公堂里面,知府大人正在看李绮娘递上来的状子,颜雪怀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进他的耳中,他皱眉,师爷却已经反应过来,对离门口最近的衙役说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衙役转身出去,一只脚刚刚跨出去,便看到坐在地上的颜雪怀和步步紧逼的颜昭石。 看到有衙役出来,颜雪怀尖叫:“官爷救我,官爷救我!” 衙役一惊,喝道:“不许行凶!” 这一下,不但知府听到,李绮娘和堂外听审的百姓们也听到了,李绮娘起身便要往外冲,师爷眼尖,喊道:“你跪下,跪下!” 两名衙役过来,将李绮娘拦住,李绮娘不得不跪回原地,她趴在地上以头触地:“大人,大人,求求你们救救民妇的女儿,求求你们......” 知府面色阴沉,几名衙役将颜昭石和颜雪怀带了进来,知府这才看到颜雪怀,小姑娘很瘦弱,看上去年纪很小,头发散乱,一脸惧意,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显然被打得不轻。 虽说父亲打女儿,这也无可厚非,可是颜昭石为了通房丢弃女儿在前,这件事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知府摇头,这小姑娘倒了八辈子霉,投胎给颜昭石做了女儿。 “大人,我没打她,这不孝女是自己摔倒的。”颜昭石大喊。 颜雪怀早就吓得不敢说话了,蜷缩在李绮娘身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知府大怒:“被告,你屡次咆哮公堂,视法度于无物,来人,将被告带下去收监三日!罚银十两!” 颜昭石万万没想到,他这个被告还没有过堂,就被收监了! 虽然只是三天,可这也是奇耻大辱。 颜昭石更没想到的是,他被带下去之后,知府让人去了锣鼓巷。 孙氏和曾氏已经回了锣鼓巷,把今天的事情添油加醋说完,郭老太太便给气得半死,她坐在炕上,拍着大腿骂街,骂李绮娘骂颜雪怀,连同颜昭石也一起骂。 “老二就是个活王八,连自己的婆娘都管不了,他就是个活王八!老大呢,去找老大回来,让他去把老二找回来,快去!” 颜大老爷颜昭石没在家,老三颜昭林便想出去找颜昭石,被郭老太太叫住:“你去干什么?你有两个哥哥,还轮不着你去,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孙氏忍着身上的伤痛,气得想骂人,老太太这也太偏心眼了,明知道老二去了衙门,却让自家男人去找人,老三都是当爹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时,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老太太,衙门来人了!”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颜昭林连忙出去,一问才知道,原来衙门是来提人的。 他想再问为什么提人,衙门的人就不肯说了,只说要带走郭老太太和孙氏。 郭老太太大哭:“我不去,我不去,让我撞死了吧,我现在就撞死,生不如官门,我死了算了!” 孙氏也哭,她感觉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疼,回来以后还没来得及看大夫,只顾着告状了,现在可好,衙门竟然要抓她。 为什么不抓曾氏,明明今天曾氏也去了。 对,李绮娘写状子了,是李绮娘告状! “李绮娘是诬告,她是诬告,三叔,你快去和官爷们说,李绮娘是诬告啊!” 颜昭林也被吓得不轻,对孙氏说的话充耳不闻。 知府派来的不是普通衙役,而是捕役,捕役们抓人拿人的事情干得多了,像这样哭爹喊娘的,他们也见多了,根本不为之所动,只是觉得烦燥。 “快点,不要磨磨蹭蹭,再不出来,我们就直接锁人了。” 一名捕役亮出了手里的铁链子,郭老太太和孙氏的哭声硬生生憋了回去。 第五十九章 狗尿 郭老太太和孙氏被带上公堂,孙氏吓得簌簌发抖,郭老太太偷偷看一眼公堂上坐着的知府,见这位大人白白胖胖,一脸和气,立刻便不怕了,然后又看到依偎在一起的李绮娘和颜雪怀,郭老太太便明白了,孙氏和曾氏说得没错,这对母女真来告状了。 没等衙役让她跪下,郭老太太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两眼一翻挺过去了。 和气的知府大人被惊呆了,他干什么了?他什么也没干,这个老太婆怎么就晕过去了? “来人,快......” 知府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孙氏便尖叫起来:“娘啊,娘啊,你别死啊,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知府大人愣住,师爷也愣住了。 然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没事没事,我祖母这是老毛病了,用狗尿泼一下就好了。” 师爷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大喊:“来人,快去找只狗来。” 衙门外面刚好有条狗在遛弯,眼看它走到一棵树下,正要抬腿,有人见了大喊:“别尿,等你去救人呢。” 于是,便又有人冲着公堂上高喊:“大人,大人,这里有条狗......憋着尿呢!” 师爷连忙催促衙役:“快去把狗牵来!” 说来也怪,师爷话音刚落,原来直挺挺躺在地上的郭老太太忽的坐了起来,醒了! 师爷叹了口气,对那名衙役说道:“告诉那狗,不用憋着了,对身体不好。”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来的,总之,公堂外听审的百姓们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甚至笑出了眼泪,两旁衙役强忍着笑,只能低下头去,免得被人发现,就连知府大人的嘴角也向上挑起,但他马上恢复冷静,啪的一拍惊堂木:“堂下之人,跪下回话!” 郭老太太这下子不敢再哭闹,更不敢装死了,她虽然上了年纪,可是耳不聋眼不花,刚刚她听得清清楚楚,说要给她泼狗尿的,就是颜雪怀那个死丫头! 颜昭林也跟着一起来了,他和曾氏便躲在外面听审的人群里,两个人连头都不敢抬,正怕被人认出来。 公堂上,知府问起郭老太太和孙氏谋害李绮娘之事,两人先是否认,待到知府说要上刑,孙氏立刻喊道:“是高婆子和狄婆子干的,我是想要拦着,可拦不住啊。” 说着,她转身对一旁的李绮娘说道:“弟媳妇,嫂嫂这些年可没有亏待过你吧,你那天迷迷糊糊的,一准儿是记错了,明明是高婆子和狄婆子要害你,嫂子我去拦着的。” 她又对颜雪怀说道:“二侄女,那天你可是亲眼看见的,高婆子和狄婆子要害你娘,大伯娘还上去拦着,是吧?” 颜雪怀摇头:“高婆子狄婆子和我娘无怨无仇,她们害我娘干嘛,再说,她们只能你和祖母的,你们让她们干嘛,她们就干嘛。” 那天高婆子和狄婆子的确在场,可是正如颜雪怀所说,她们只是下人而已。 孙氏忙道:“家里是你祖母当家,我一个当儿媳妇的,哪能做主?” 郭老太太在心里暗骂孙氏,老大家的也是个坏心眼的,这是要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啊。 “我一个老太婆,无权无势,谁能听我的?那两个杀千刀的要害人,还能问我吗?官老爷啊,我老婆子可没有想过要杀人,冤枉啊,冤枉!” 知府沉声说道:“去把高婆子和狄婆子带来!” 李绮娘的状子里,的确也提到郭老太太和孙氏,连同奴仆一起对她动手,这是事实,但是明眼人心里都清楚,那两个奴仆不过就是受人指使。 但现在郭老太太和孙氏一口咬定高婆子和狄婆子才是主谋,她们倒成了被奴婢欺凌的可怜人了,李绮娘和颜雪怀自是不会答应。 李绮娘没有去看郭老太太和孙氏,她一个头磕下去,对知府说道:“大人,民妇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颜郭氏命令两个婆子掐死我,我用力挣扎,她们动不了我,颜郭氏便又让她们用枕头压住我的口鼻,还让颜孙氏按住我的双腿,让我动弹不得,两个婆子只是听命于人,颜郭氏才是主犯,颜孙氏是从犯!” 郭老太太一听就急了,没等知府发话,她便尖叫:“李绮娘你这个破鞋,偷人养汉的破烂货,你都被野汉子送回家里来了,你活着就是丢人现眼,你个不要脸的,连同你生的小娼妇一起,都是贱货,千人骑万人睡的贱货!” 颜雪怀的脸色冷了下来,她也不想装可怜了,对知府说道:“大人,当日送我娘和民女回到颜家的,乃是定国公麾下的郝大将军,若是知府大人不信,可以去查。” 知府当然知道郝大将军是什么人,郭老太太口中的野汉子,居然是郝冲! 好吧,不用细想也知道,一定是定国公让郝冲送这对母女回去的。 知府大怒,把惊堂木拍得山响:“大胆民妇,竟然污蔑朝廷命官,来人,上拶刑!” 郭老太太和孙氏不知道何为拶刑,但却知道这是上刑,郭老太太又想开始嚎了,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十根手指已经被套进了拶子。 两边的衙役根本还没有使力,郭老太太就晕过去了,这次是真晕。 外面听审的人立刻大喊:“那条狗呢,快把它找回来!” 高婆子和狄婆子被押上来,两人原本就受了伤,上了公堂又惊又怕,知府一问,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招了。 孙氏闻言,连忙为自己脱罪:“民妇是被逼的,真的是被逼的!” 依大魏律,对于杀人案,若谋而已行、未曾伤人者、杖一百、徒三年。为从者、各杖一百。 郭老太太尚未苏醒,不能画押,正在这时,一名衙役小跑着过来,在师爷耳边低语几句。 知府问道:“何事?” 师爷道:“外面有一个自称是颜家长房长孙的人,要来为此案做证。” 知府蹙眉,他是想把这个案子尽快解决,可是既然有人要做证,若是他不让那人上堂,这事怕是会更加麻烦。 “让他上来。” 知府和师爷说话的声音很低,堂下的人并没有听到,但是知府让人上堂,众人却是听到了。 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人过来? 第六十章 契书 对于颜家的这位大堂兄,原主留给颜雪怀的记忆里除了“天之骄子”这四个字以外,还有五个字: 父亲很疼他! 没错,原主的记忆之中,父亲颜昭石将颜景修视如己出。 颜景修小时候便生得玉雪可爱,颜昭石教他认字,教一遍他便记住了。不仅如此,颜景修五六岁时,跑到村里的私塾去玩,站在窗户外面听先生教书,听得入迷。 后来颜昭石与李绮娘成亲了,手里有了余钱,他便把颜景修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再后来,颜昭石考上举人,颜家搬进了县城,只留颜昭山和孙氏两口子在乡下种田,颜景修则进了县学读书,颜昭石有应酬便会带上他,前年颜景修跟着叶盛一起来新京,颜昭石更是千里迢迢送他过来,还置了锣鼓巷的宅子,给颜景修居住。 说起来,颜景修与二叔颜昭石相处的时间,远远多过他与父母在一起。 颜雪怀小时候,颜景修比她年长五岁,又是男孩子,两人玩不到一起,待到颜雪怀长到八、九岁时,颜景修便住进县学,后来又来了新京,两人几乎没有来往。 颜雪怀想不通颜景修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可是孙氏和刚刚苏醒过来的郭老太太却欣喜若狂,郭老太太已经没有嚎啕大哭的力气了,她老泪纵横:“景修啊,我的好孙子,你可算来了,你要给祖母做主啊,祖母被我冤枉了!” 知府大人的嘴角子抽了抽,什么意思,本官冤枉你了? 孙氏吃过教训,这时却不敢再说话,只是满怀希望看着缓缓而入的颜景修。 颜景修却对她们视如不见,他撩起袍子跪下:“学生颜景修,现为树人书院学生,保康四年童生。” 知府见他眉清目秀,举止斯文,和颜家其他几人完全不同,心里便多了几分好感,温声问道:“颜童生,你所说的证据在哪里?” 颜景修再次施礼,说道:“当日二婶娘与堂妹在来京路上失散,学生的叔父万分焦急,请人花重金寻找,去寻找的人找到了一对母女的尸体,误以为二婶娘与堂妹已遇难,叔父伤心欲绝,只等尸体运到京城便厚葬。那天二婶娘与堂妹回来的时候,只有祖母和家母、三婶娘,以及几个年幼的弟妹在家,祖母和家母长居乡下,日常所见之人,皆是同乡邻里,听得也皆是鬼神之说,加之她们误以为二婶娘和堂妹已不在人世,以至于看到二婶娘和堂妹,她们竟误以为是鬼魂附体,惊惧之下,禁不住家中恶奴的怂恿,竟用乡下的法子,要给二婶娘驱邪,唉,若是家父和两位叔父有一人在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怜二婶娘与堂妹骤惊之下,便跑出了家门。叔父回来时得知此事,便四处寻找,可惜直到今日才找到她们的下落,无奈二婶娘对家中诸人误会已深,才会将家中之中闹上公堂,还请大人见谅。” 说着,颜景修郑重地再次施礼,又转过身来,冲着李绮娘施礼。 李绮娘冷冷说道:“我与颜昭石已经和离,颜公子莫要再叫我婶娘。” 颜景修也不气,态度谦卑而又恭敬。 他对知府说道:“学生带来了当日去寻找二婶娘和堂妹之人,他此时就在堂外候着。” 知府点点头,师爷便道:“把人带进来吧。” 来人自称叫游伍,原是龙虎镖局的镖师,两个多月前,颜家叔侄给了他二百两银子,请他们寻找李绮娘和颜雪怀,他便托了同行一起寻找,当时也的确找到人了,可是尸体尚未送到京城,便得知找错了。 “小人无奈,只好将那两具尸体自行掩埋了。” 说着,游伍掏出一张契书,师爷接过,呈给知府。 立契人是颜景修与游伍,双方约定先付二百两,待到把人找回来,再付二百两。 知府说道:“这也只能证明,你们颜家的确寻找过李绮娘母女,但是颜郭氏和颜孙氏,连同两名下人,意图杀人证据确凿。” 颜景修叹了口气:“学生不敢否认,但是学生的祖母与母亲也确实是听信恶奴挑唆,误以为二婶娘被鬼魂附体,才做下错事的。” 郭老太太终于反应过来,她连忙说道:“没错没错,明明已经找到她们的尸体了,她们怎么又回来了,还不是被鬼附身了,唉,我也是为了她好,想要把鬼从她身上打跑,这不能怪我啊,我也是冤枉的。” 孙氏也道:“是啊,我全听婆婆的,也以为是有鬼呢。” 郭老太太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她算是看明白了,孙氏就是想要推到她身上,这也不是个好东西。 颜景修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响头,对知府说道:“祖母和母亲见识短浅,偏听偏信,愧对二......愧对李娘子,按律当判,但祖母年世已高,母亲身体虚弱,学生愿意代她们受罚,并且向李娘子道歉。” 外面一片哗然,但凡有点年纪的人,都在摇头叹息,这姓颜的一家子虽然不是东西,可是却养出了一个孝子。 “何止是孝子,你看他还曾自己花钱去寻找婶子和堂妹呢,比他叔父可强多了。” “是啊是啊,还是童生呢,真是可惜,怎么就生在了颜家。” “可是他说颜昭石也去找了啊。” “找什么了,你没见那契书是他和那个镖师签的吗?和他二叔没有关系。” “也是,找人的是他,不是他二叔,哎哟,这个侄子可真不错。” “看看知府大人怎么判吧,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替两个人挨打吧,这么好的人,可别给打死了。” 依大魏律,除十恶大罪,以及要砍头的罪行之外,祖父母、父母所判杖刑皆可由子孙代受,这是写在刑律里的,不仅是知府,就是普通百姓也知道。 知府叹了口气,和外面的百姓一样,他也觉得这个叫颜景修的年轻人有些可惜,如此风光霁月之人,日后免不了被家里人拖累。 因此,知府便生了惜才之心。 但是,定国公交待下来的事,他也要办好。 他转向李绮娘,问道:“颜昭石可否同意将你的嫁妆尽数归还?” 第六十一章 金钱 李绮娘道:“他只同意归还民妇在南边的产业,而民妇的首饰头面,从南边带过来的古董摆设,以及一匣子黄金,他说全都在路上丢失了,颜家现在所住的锣鼓巷的宅子,也是用民妇的银子买下来的,这些全都没有归还。” 因为当年由两家人签过字的嫁妆册子没有带过来,所以除了鱼鳞册上还是李家的产业以外,其余的这些全都无法认定是李绮娘的东西。 尤其是首饰黄金这些,没名没姓,即使摆在面前,也无法证明是李绮娘的。 且,锣鼓巷的宅子,鱼鳞册上本就是颜昭石的名字,这就更说不清了。 知府听得直皱眉,南边的那些产业无论有多少,现在看来都是空的,没用。 这样一来,除了一个拖油瓶的女儿,李绮娘相当于什么也没有要过来。 这可不行啊,定国公让他秉公办理,可不是让他和稀泥。 知府略一思忖,对师爷说道:“暂且退堂,半个时辰后再审。” 百姓们正看得上瘾,被硬生生打断了,全都不满意。 尤其是董万千和董小白,两人急得抓耳挠腮,他们好想看那个小白脸脱了裤子打屁股啊。 “姐,你说他的屁股白不白呢?” “等会儿就知道了,你急啥?” ...... 知府下堂喝水方便去了,师爷则把颜景修叫到后堂:“依大魏律,令祖母除了杖一百,还要徒三年,你能替她扛下杖刑,可是徒刑却还是要由她来承受,且,这毕竟是你的亲祖母,虽不会连坐,可是你和家中兄弟的前程,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影响。” 还有一点师爷没说,但是颜景修心领神会,若是郭老太太或者孙氏,二人当中有一个撑不住死了,他都要守孝! 郭老太太死了,他要守孝一年,孙氏死了,他要守孝三年。 明年除了恩科,还有国子监的名额! 最近十年,国子监已不再招收寒门学子,但凡能进国子监读书的,皆是官家子弟。 颜家没有官身,但是叶次辅已经答应,明年会举荐叶盛和颜景修进国子监读书。 能在国子监读书,不仅是学到知识,更是积累人脉。 国子监三年招一次,若是错过明年,便要再等三年,而那时,还不知道会如何。 颜景修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 他看向师爷,目光坚定:“师爷,不知李娘子能否同意私了?” “私了?怎么私?”师爷摸着山羊胡子似笑非笑。 颜景修心中一动,这位师爷莫非收了李绮娘的贿赂? “师爷,学生年轻识浅,家中长辈又帮不上忙,您有经验,别的案子都是怎样私了的?” “呵呵”,师爷笑了笑,道,“李氏另外还告你们家强占私产,这个嘛,令叔父只同意退回李氏在南边的产业,而首饰头面,还有黄金以及你家住的那宅子,你叔父皆不肯退,依我看,除非你们家把这些东西全都退回来,除此以外,也要再赔一笔钱,你祖母的杀人未遂,可是有据有证的。” 颜景修皱眉,他只知道锣鼓巷的宅子是二叔父从李绮娘手里要钱买的,可却不知道还有黄金,另外李绮娘的珠宝首饰...... 颜景修几乎不用深想,也知道那些首饰在哪里。 丢是不会丢的,老颜家过惯苦日子,一枚铜钱也要握出汗来,怎么会把首饰丢了呢,一定是母亲和三婶给藏起来了,说不定大妹也参与了。 想到她们,颜景修便咬牙切齿,鼠目寸光,一个个的只会占这些小便宜。 “师爷,不如让李氏说个数目,我和家里商议商议。” 师爷笑了:“咱们新京这些年来妻告夫的案子没有几桩,因此可想而知,今天这案子影响重大,所以必须从快办理,刚刚知府大人也说了,半个时辰后开堂,外面的百姓全都等着了,等你商量完了,恐怕......唉!” 师爷叹了口气,但还是出了个主意:“你那位举人叔父现在就在衙门里押着,这样吧,我让人带你过去,破例让你们说说话,商量商量。” 颜景修还能如何,只能谢过。 师爷挥挥手,让他出去,又叫了李绮娘进来。 李绮娘和颜雪怀在外面等着的时候,颜雪怀便问李绮娘:“您真的不要那些东西了吗?换成银子也行啊,再说,想打她们一顿,以后有的是机会。” 李绮娘把她额前的碎发抿到耳后,说道:“你放心,娘不会让你吃亏的。” 颜雪怀汗颜,这怎么就变成不让她吃亏了? 这时,有衙役过来,让李绮娘进去,李绮娘抱抱女儿:“乖,在这里等着娘。” 见到李绮娘,师爷便道:“刚刚颜景修说了,若是改成赔银,你能否接受?” 李绮娘:“他们准备赔多少?” 师爷在心里点个赞,这女人,真他娘的爽利! “他让你说个数目。” 李绮娘道:“锣鼓巷的那座宅子,如今京城市价至少三千两,我的一匣子黄金,共计三百两,换成银子也是三千两,还有我的珠宝首饰,古董摆设,唉,这些都是小钱,也算成三千两吧,财物折银共计九千两,另外,她们要杀我,这是真的吧,想要让我撤状子,总要给我赔偿,我也不多要,凑个整,就要一千两,连同财物,总计一万两。” 一万两? 师爷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李绮娘一项一项说得清楚明白,是一万两,没有算错。 郭老太太若是判刑,也只能判杖一百,罚银一百,徒三年。 杖一百有儿孙们代替,颜家掏一百两罚银,然后郭老太太徒三年,包吃包住,若是死了还要包一副薄皮子棺材。 至于李绮娘,除了解气,什么也得不到。 可是再解气,也不如从仇家手里拿过一万两银子解气啊。 “就是一万两?你决定了,可还有的商量?”师爷问道。 李绮娘斩钉截铁:“就是一万两。一万两或者按罪论处,让颜家自己决定。” 李绮娘出了后堂,颜雪怀便问:“娘啊,您要了多少?” 李绮娘微笑:“你怎么知道娘是要银子去了?” 颜雪怀心道,刚刚你不是说了不会让我吃亏吗?除了白花花的银子,颜雪怀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慰寄她这颗柔弱少女心的了。 第六十二章 匣子 “要的有点少,可是颜家的家底我知道,这些挤一挤还能凑出来,如果再多一点,他们就拿不出来了。” 师爷没有跟出来,否则他一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的李绮娘与公堂上那个刚强妇人判若两人,眼睛里满是慈爱,甚至还有几分小心翼翼,像是面前的女儿是失而复得的宝物,稍不留神就会消失无踪。 “少?那是多少?”颜雪怀可没想这么多,她的眼睛里闪闪发光,银光。 “一万两。”李绮娘说道。 “一万两?”颜雪怀瞬间压低了声音,凑到李绮娘耳边问道,“颜家能有一万两的家底?” 李绮娘微笑:“不是你说的,眼下新京的房价寸土寸金,甚到有钱也买不到好房子吗?” 颜雪怀点点头,不仅是她说过,来李食记吃饭的客人们也常常这样说,据说有很多南边来的官员们拿着银子也买不到房,就连叶次辅也是租房子住呢。 “一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若是把锣鼓巷的宅子卖掉,不仅能凑够一万两,说不定还有余钱,留着养他那个通房生的孩子。” 李绮娘口中的“他”,当然是指颜二老爷。 颜雪怀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她心里其实挺佩服李绮娘的。 当断则断,从不拖泥带水,更不手软,即使是颜雪怀生活过的那个时代,也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做到如李绮娘这般的。 后衙里,师爷把李绮娘要的数目告诉了颜景修,意料之中,颜景修惊呆了,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么多?” 颜家吃穿不愁也是最近十五年的事,颜景修聪明,聪明的小孩记事也早,他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是很穷的。 虽然后来日子越过越好,但是比起其他人家,颜家的家底太薄了。 师爷摸着山羊胡子,毫不在意地说道:“一万两不多了,李氏没有多要,不如你去问问你二叔,李氏的金银首饰古董摆设,还有那一大匣子金子,是在哪里丢的,还能不能找回来?若是能找回来,这一万两银子不就凑出来了吗?” 师爷也挺欣赏颜景修这个年轻人的,可也只是欣赏而已。他欣赏的人多了,他还欣赏胭脂巷的白梅姑娘呢,可是他能把白梅姑娘带回家吗?当然不能,他连多给白梅姑娘几两银子都不能,所以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欣赏。 颜景修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师爷的意思就是让他们颜家把吞没的钱财吐出来,什么丢了,傻子才相信。 “我想和二叔父商量商量,先生可否行上方便?” 师爷大手一挥,这个他能做主。 颜二老爷是两个时辰前被关进来的,对他而言,这两个时辰如同两年一般煎熬。 大牢里关了不少人,一看就是些小偷无赖之流,看到进来一位穿长衫的老爷,这些人说什么的都有。 “看这打扮,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吧。教书先生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一准儿是睡了哪个学生的老娘,被人家捉奸在床了。” “我猜不是,依我看他是睡了学生。” “学生?学生都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你没听说有人专好这一口的,你看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一看就是好这个的。” “不信,你去捏捏他屁股,让捏的就不是,不让捏的肯定就是。” 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颜二老爷被人捏了好几下,好在牢头担心会出事,把颜二老爷单独关到另一间牢房,颜二老爷的屁股才没有被捏成蒜瓣儿。 他等啊等,盼啊盼,却没有想到等到的人会是颜景修。 “阿修,你怎么来了,你没在书院里上课吗?” 锣鼓巷的宅子住得窄促,除了休沐,颜景修几乎不会回来。 颜景修懒得解释他之所以会请假,是因为书院里有同窗在会昌街看到颜昭石,那位同窗是走读的,他见过颜景修那位做举人的叔父,因此早上路过会昌街时,看到颜昭石和女人在街上打架,到了书院后,便告诉了颜景修。 颜景修连忙去向先生请假,一路找到府衙,在外面遇到三叔颜昭林,这才知道李绮娘不但和离,而且还把颜家给告了。 好在游伍尚在京城,颜景修找到游伍,又带着契书来到公堂,但还是晚了,郭老太太和孙氏,连同两个婆子杀人未遂证据确凿,且,这种案子不用上报刑部,知府便有权判决。 颜景修看到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颜昭石,顿时气血上涌,如是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叔父,如果此处不是众目睽睽,他可能已经一拳打过去了。 堂堂举人,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真是有辱斯文。 颜景修强压怒气,把李绮娘要一万两银子的事详细说了,颜昭石大怒:“这个贱人,她从南边带出来的明明是一匣子银锭,怎么就变成一匣子金子了?” 颜景修一怔,他在公堂上听李绮娘说有一匣子金子,在后堂又听师爷也说有一匣子金子,便不疑有他。 “二叔,您好好想一想,究竟是金子还是银子?” “当然是银子”,颜昭石咬牙切齿,“兵荒马乱的,听人说路上那些打尖住宿的地方根本不敢收银票,就只认金银和铜钱,外头都说皇......那两位跑了,旧京城里乱做一团,街上好多抢钱抢东西的,不仅是贼人抢东西,就连当兵的也抢,我们便没敢去钱庄里兑银子,那一匣子银锭是李氏手头的现银,十两一锭,总共三十锭,共计三百两,千真万确,不会有错。” “这一匣子银子呢?丢了?”颜景修问道。 颜昭石咽口唾沫:“这么一大家子人,到了京城要吃要穿,哪里不需要银子?不用打点吗?区区三百两,早就用得差不多了,再说,李氏既然嫁进了咱们家,这些东西当然也是咱们家的,那些银锭上也没有刻着李字,她凭什么说是她的?” 颜景修忽然感到很无力,他的这位二叔,一直考不上进士是应该的,蠢成这样,会试的社论题恐怕答得一塌糊涂。 “银锭上的确没有刻着李字,李绮娘无法证明这匣子银子是她的,同样,我们也无法证明装在匣子里的,不是金子而是银子。” 颜家吞了李绮娘的三百两银子,现在却要赔出去三百两金子! 第六十三章 板子 颜昭石怔了怔,道:“你去找叶盛......” 没等颜昭石把话说完,颜景修便断然否决:“二叔,这种家事还是不要传到叶家为好。” 颜昭石顿时如同泄气的皮鞠子一样,萎顿下来。李绮娘告他的状子上,可是有宠妾灭妻几个字的,叶次辅生平最恨的,便是宠妾灭妻之事。 “阿修,你祖母上了年纪,你是长房长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送去劳役吧。” 颜景修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明明是你惹出的麻烦,现在却把担子扔给了侄子。 “女犯的劳役并不重,就是去陇石堡舂米而已。”颜景修冷冷地说道。 颜昭石初来新京,并不知道这边犯人劳役的地方,听颜景修说女犯只是去舂米,他莫名地松了口气,郭老太太十年前还在下地种田,那可比舂米要辛苦多了。 这个念头只是想了想,颜昭石便觉得罪过,他连忙正色道:“那怎么可以?这是不孝!唉,二叔被困于此,一时半刻不能出去,你去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打点一下,李氏一介市井妇人,哪怕一两银子也不给她,她也没有办法。” 颜景修点点头,道:“二叔保重,我去想办法吧。” 他转身走出牢房,直到站在阳光下,他脸上的平静终于褪去,目光阴沉地看向不远处的后堂。 他能清楚感觉到知府和师爷,对李绮娘母女的偏袒,但是他想不出这是为什么?他听三叔颜昭林说了,给李绮娘做保的,只是会昌街那片的里正而已。里正虽然也是官儿,可也不过掌管八十户而已,若这里是县衙,里正或许还能与知县攀攀交情,可是在知府面前,里正就什么也不是。 难道是知府拿了李绮娘给的好处? 李绮娘能拿出什么来?钱?一个租来的小铺子而已,全副家当恐怕也没有五十两。 色?李绮娘只是个粗俗不堪的市井妇人,知府能看得上她? 不过颜雪怀倒是青春妙龄,莫非知府看上的是她? 颜景修对颜雪怀的记忆还停留在两年前,他对这个堂妹的印像就是娇气和任性,母亲孙氏和亲妹颜雪娇总说颜雪怀是个小狐狸精,他没当回事,可是现在想想,或许母亲和妹妹说的是对的。 想到这些,颜景修脸上的神情更加冰冷,他不能坐以待毙,一旦祖母被判了徒刑,二叔暂且不说,至少他的前程就会受到影响。 他想起今天早上,同窗对他说起颜昭石与女人当街打架时,眼里闪过的轻蔑,颜景怀便觉得身上似有万千蚂蚁爬过,他好不容易才能衣著光鲜地站于人前,他有学识,有脑子,他有远大的抱负,他不能因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便把原本能得到的一切全都白白失去。 颜景修再次走进后堂,师爷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便问:“商量好了?” 颜景修咽咽唾沫:“一万两不是小数目,我们家也要想想办法,您看能不能宽限几日?” 他也只是这样一说,给钱的事,当然是拖得越久越好,一天是拖,一年是拖,一辈子也是拖。 没想到师爷却很较真,问道:“宽限几日?那具体是几日?” 颜景修一怔,这让他怎么说? 见他没有说出来,师爷摸着山羊胡子,道:“那就三日吧。” “三日?这怕是来不及,有些家产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变卖出去的,您看能否再多几日?” 师爷想了想,叹了口气:“那就五天吧,不能再少了,这种事拖得越久,传言也就越多,你是读书人,我就不用再提醒你了吧,你懂得。” 颜景修当然懂,他咬咬牙,道:“那五天后我把银子给李氏送去。” “别,这案子是衙门受理的,你当然要把银子送到衙门,再经由衙门交与李氏。”师爷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颜景修一眼,年轻人啊,只会自做聪明。 半个时辰后,知府重新升堂,颜郭氏让恶仆杀害前儿媳李氏,证据确凿,颜家将占用李氏的嫁妆全部退回,并补偿李氏损失,因此免去颜郭氏徒役之刑,杖责之刑不免,颜郭氏之孙颜景修愿代祖母受刑。 颜景修当场挨了一百大板。 郭老太太的一百板子有颜景修代受,做为从犯的孙氏,以及高婆子和狄婆子就只能自己挨了。 知府和师爷都觉得颜景修有些可惜,因此行刑的时候,衙役便手下留情了,板子扬得高,落得却很轻,颜景修虽然挨了一百板子,可是却伤得不重,都是皮外伤,他年轻,养上几日便没事了。 孙氏和两个婆子可就没有这种优待了,她们身上本就有伤,这一百板子下来,三个人被打得死去活来。 颜昭山不知去哪里应酬去了,颜昭林和曾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郭老太太和颜景修弄回家。 高婆子和狄婆子则被扔在衙门外面,两人躺在地上,过路的人纷纷叹息,有人指着她们教育自家孩子:“看到了吗,这就是卖身为奴的下场,坏事是主子让去干的,出事以后还要被主子推出去挨板子,这要是死了,怕是连个收尸的也没有。” 直到天黑下来,高婆子和狄婆子的儿女才得知这件事,两家哭哭啼啼把人抬了回去。 看到两个婆子被家里的抬回去,福生从暗处走出来,他三两口把手里的白糖糕吃了,再次走进衙门。 郝冲给的银子虽然不多,可是麻雀再小也是肉,既然收了钱,就要替他把事办了。 颜昭石很想知道堂上是怎么判的,看到牢头走过来,他连忙问道:“前面退堂了吗?” 牢头翻翻眼皮,看他一眼,道:“你出来,到那边的牢房里去。” 颜昭石一怔,这是又要给他换牢房了? 他想再问问前堂的事,牢头却已经在催促了,颜昭石无奈,只好去了隔壁的牢房。 那个牢房里已经有了两三个犯人,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被抓进来的。 颜昭石双腿发软,脚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牢头嫌弃地皱皱眉头,把牢门锁上,转身走了。 颜昭石扶着栅栏站直身子,还没有转过身来,肩膀便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抓住,接着,拳头像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救命,救命!” 不远处,牢头把藏在衣袖里的银子拿出来,看了看,喜滋滋地揣进怀里。 第六十四章 匕首 颜雪怀陪着李绮娘回到家里,见铺子里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吕英儿正在擦拭门口卖饭用的那张长条桌子。 “中午做生意了?”李绮娘惊讶地问道。 吕英儿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小炒,只有盖浇饭和包子,我做的不如老板娘好吃。” 炒菜还有剩下的,李绮娘拿起筷子尝了尝,点点头:“还不错,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一起上灶吧。” 吕英儿呆了呆,摇摇头:“我还是打下手吧......” 颜雪怀嘻嘻直笑:“又不是让你当大厨,就是我娘忙不过来时,你来接把手。” 吕英儿连忙看向李绮娘,李绮娘笑着点头:“怀姐儿说的对,我忙不过来时你就上。” “好”,吕英儿重重点头,转身就往外面跑,“我去烧水,你们好好洗洗,去去诲气。” 母女俩梳洗好出来时,吕英儿已经煮好两碗面,雪白的面条上浇了木耳肉丝做的浇头,一碗洒了几颗葱花,另一碗则铺了一层香菜。 颜雪怀端起绿油油的那一碗,一口气吃了半碗,一抬头,见李绮娘自在慢条斯理地吃着,她把脑袋凑过去:“娘,您想好没有,咱们是拿上银子跑路,还是请人来打劫?” 李绮娘放下面碗:“请人打劫?” “嗯,即使衙门不说,颜家也不会放过咱们,一准儿会四处张扬,说咱们手里有一万两银子。” 现在是乱世,别说一万两,若是让人知道她们母女手里有一千两银子,也别想睡得安稳。 李绮娘没有说话,安静地吃完碗里的面,对颜雪怀说道:“明天去牙行问问,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小点的房子,这地方以后只做生意,还是不要住人了。” 颜雪怀也是这样想的,她还想再雇两个人,最好是男的。 李绮娘对颜雪怀和吕英儿说道:“今天这事街坊们帮了不少忙,晚上咱们不做生意了,原本应该把街坊们全都请过来吃个饭,但咱们只有四张桌子也坐不开,里正爷肯定要请,就请张五哥和张五嫂过来坐陪,他们是本家,另外药铺二掌柜和漆器店的大师傅,连同这两家的大掌柜也都要请,这会儿蒸包子来不及发面了,我做肉饼,你们挨家送过去。” 颜雪怀立刻跑出去挨家请客,吕英儿则帮着李绮娘剁肉馅,趁着各家铺子还没有打烊,肉饼也陆陆续续烙好了,吕英儿和颜雪怀便挨家挨房送肉饼,感谢的话一筐筐往外说,从街头走到街尾,肉饼送完,吕英儿回李食记帮忙,颜雪怀把最后一份肉饼连同装在砂锅里的白粥给叶老夫人送了过去。 叶老夫人在茶摊上已经听说李食记的事了,往常颜雪怀过来的时候,叶老夫人对她带搭不理,都是莫语招呼她。 今天叶老夫人难得地多看了她几眼,问道:“颜家为何没有要你?” 莫语急得使眼色,老夫人这话说得不好听,莫语生怕颜雪怀脸皮薄会不高兴。 颜雪怀压根没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她笑着说道:“颜家原本也不待见我,再说我又不男丁,其实我巴不得他们不要我呢。” 叶老夫人冷哼一声:“傻!” 颜雪怀一怔,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傻吗?没觉得啊。” 叶老夫人叹了口气:“不论颜家待你如何,那都是你的娘家,过个两三年你就要议亲了,没有娘家的女子,在夫家会被人看轻的。” 颜雪怀笑了,道:“我娘都已经不在颜家了,颜家也就不是我的娘家了,若是因为这个,夫家会看轻我,那我就索性不嫁了,我和我娘一起过也挺好的。” 叶老夫人听得直皱眉:“女人自己撑着家业,哪有那么容易的?小孩子太幼稚了。” 颜雪怀想说您老人家不也撑了这么多年了? 不过她不想让叶老夫人想起伤心事,便强忍着没有说。 “今晚我家铺子不做生意,请街坊们吃饭,这顿是我们请的,不记在帐上。”颜雪怀对莫语说道。 莫语连忙道谢,送颜雪怀出门时悄悄说道:“老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今天还为你们担心呢,你别嫌她老人家说话不好听。” “没事没事。”颜雪怀笑着打哈哈,她不是客气,她是真的没觉得有什么。 莫语松了口气,好心叮嘱:“那颜家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小心一点,晚上看好门户。” 颜雪怀谢过,又道:“我明天就去牙行找房子,以后铺子是铺子,家是家,还是要分开。” “对,是这个理儿。”莫语赞同。 在叶老夫人这里多待了一会儿,颜雪怀走出柿子胡同时,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下来。 有了上次的经历,颜雪怀格外戒备。 她让孙胜帮她买了一把匕首,每天来给叶老夫人送饭时,她都会把匕首藏在身上。 平时她把匕首藏在妆匣里,李绮娘从来不动她的东西,因此这把匕首连李绮娘也没有发现。 颜雪怀一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缩在衣袖里,大步向前走去。 刚刚走出柿子胡同,拐了一个弯,她便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她。 她假装没有发现,继续向前走,前面不远便是那棵大柳树,她握紧匕首,时刻准备着转身一击。 可是直到她走过大柳树,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又上了会昌街,那跟在后面的人也没有追上来。 站在会昌街上,颜雪怀能看到李食记门口挂起的两盏大灯笼,她放下心来,蓦然转身,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李食记里很热闹,想请的人全都来了,见她回来,张五嫂亲切地把她叫过去,指着她对一位老太太说道:“婶娘,这个就是李娘子的闺女。” 颜雪怀知道了,这位老太太就是里正爷的老伴,她连忙乖顺地叫奶奶,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说道:“你以后可要好好孝顺你娘,你娘命苦,她可真是不容易啊。” 张五嫂忙道:“这孩子又勤快又听话,和她娘一样,也是个能干的。”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张五嫂一眼,张五嫂立刻回了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 颜雪怀看着这两位眉来眼去,一头雾水。 第六十五章 裤子 李食记这边热热闹闹,锣鼓巷的颜家却是另一种气氛。 颜景修和孙氏被抬回家来,虽然衙役手下留情,可那毕竟是一百大板,颜景修被打得皮开肉绽。 孙氏就被打得更惨了,被抬回来半个时辰,孙氏还没有苏醒过来。 郭老太太在炕上又哭又骂,颜昭石还被衙门关着,颜昭山不知道去哪里了,颜雪娇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和大哥,吓得只会哭了,双腿发软,瘫在地上便站不起来了。 高婆子和狄婆子不在,阿旺和阿财也伤得不轻,如今家里还能张罗事情的就只有颜昭林和曾氏,连同几个孩子了。 颜景修和孙氏俱是一身血污,颜昭林让颜景兴帮着给颜景修换衣裳,另一边给孙氏换衣裳的便是曾氏了。 颜雪平也吓得不轻,但见被打的是大伯娘和大哥,她自己的爹娘全须全尾,她便不害怕了。 孙氏的衣裳湿溚溚地粘在身上,还有一股子尿骚味,显然挨打的时候给吓尿了。 颜雪平眼尖,指着孙氏的里衣说道:“娘,我大伯娘怎么连裤子都没有提好啊?” 孙氏的里衣,后半截裤腰抿在里面,汗巾子一半系在裤子上,另一半则系在肉上,一看就是提裤子时没有系好。 曾氏瞪了女儿一眼:“小声点,你大伯娘挨了板子。” 颜雪平一怔,睁大了眼睛:“啥?莫非我大伯娘挨板子时是扒了裤子打的?女人也要扒裤子吗?” 她以前倒是听人说起过,衙门里打板子是要扒下裤子打的,板子要贴着肉打在屁股上,可是却不知道女人也是这样。 “当然是一样了,对了,这事你不要往外说,让人笑话,会影响到你的亲事。”曾氏小声提醒。 颜雪平却没把曾氏的叮嘱放在心上,大伯娘是在公堂上被扒掉裤子的,那岂不是被很多人看到了? “大哥也是被扒下裤子打的?”她忍不住又问。 “你大哥是男人,扒就扒呗,有啥?”曾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孙氏的衣裳脱下来,嫌弃地扔在地上。 这时,一个丫鬟小跑着过来:“三太太,让去请大夫。” 曾氏哼了一声,道:“去问三老爷。” 待到丫鬟走了,曾氏翻个白眼:“儿媳和孙子都快要死了,还不是她给闹的。” 颜昭林也生气,他气得不是郭老太太,而是大哥颜昭山。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颜昭山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颜景修缓缓睁开眼睛,没有看到一个人,他张张嘴,想要水喝,可是却没有人看他一眼。 “水......水......” 丫鬟端着木盆进来,见了连忙喊道:“大少爷醒了,大少爷醒了!” 颜雪娇原本还坐在地上,闻言立刻跑进厢房,颜景修趴在床上,好不容易抬起头来,颜雪娇便冲了进来,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颜景修被她哭得心烦,问道:“爹呢,把爹叫来......我有话说。” 颜雪娇只顾大哭,颜景修说了两遍,她才听到:“爹没在家,娘要死了,娘要死了!” “那去把......把三叔......三叔叫来。”颜景修心累大过身上的疼痛。 颜雪娇依然在哭,还是颜景文跑出去叫人,不过来的不是颜昭林,三老爷颜昭林去请大夫,这会儿没有在家。 郭老太太听说宝贝孙子醒了,跟着颜景文过来,上刑的时候,拶子刚刚套到手上,她就晕过去了,反而逃过一劫。 郭老太太一屁股坐在颜景修身边,拍着大腿又哭又骂,哭老头子死得早,哭她命苦,骂李绮娘害了她孙子,骂老二颜昭石是个没用的活王八。 郭老太太哭,颜雪娇也在哭,颜景修只觉脑袋阵阵发晕,身上更加疼痛,他双眼一翻,便又晕死过去。 郭老太太看到孙子晕过去了,她也跟着一起晕了。 颜昭林请了大夫过来时,家里乱成一团,甚至比他走的时候还要乱。 大夫先给郭老太太看过,一针扎到人中上,郭老太太便醒过来了。 大夫再去给颜景修去看,发现颜景修发起烧来,孙氏伤得比颜景修要重,大夫叹了口气,开了方子,对颜昭林说:“大少爷年轻,身子壮实,等到退了烧养上十天半月也就没事了,至于大太太,看看能不能挺过今晚,挺过去了,也就能活过来了。”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孙氏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要看天意。 颜昭林送走大夫,便打发二侄子颜景光去找大老爷。 颜景光的脑子一向不够使:“三叔,我不知道我爹去哪儿了。” “你到翠花胡同第三家红薇家里去找,若是没在,再到倒数第二家绿柳家里找。”颜昭林说道。 颜景光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根本不知道翠花胡同在哪里,他叫上颜景隆一起去,两人出去,见人就打听翠花胡同,被问的人看看他们两个,似笑非笑:“你们到翠花胡同去?去干嘛?” 一个说:“找我爹。” 另一个:“找我大伯。” 那人忍着笑,耐心地告诉他们怎么走,两人听得发懵,只记了大概方向,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了翠花胡同。 他们运气不错,没往第二家去,就在红薇家里找到了颜大老爷。 颜昭山错愕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儿子,另一个是他侄子。 他一巴掌打在颜景光脑袋上:“小兔崽子,你才多大,就跑出来找娘们儿了?看我不打死你!” 颜景光被打得抱住脑袋,颜景隆连忙说道:“大伯,是我爹让来找您的,家里出事了,大伯娘快死了,大哥也快死了。” “你也学会说谎了?看我告诉你爹,让你爹揍你。”颜昭山怒道。 颜景隆才不怕他大伯呢,他可不是颜景光,大伯敢打他,他爹就能和大伯拼命。 “我真没骗您,二伯被抓进衙门了,大伯娘和大哥都被衙门打了板子。” 颜昭山虽然不相信,可是颜景隆的话也不像是瞎编出来的,他连忙和红薇姑娘道别,带上两个孩子往外跑。 待他们走了,红薇才呸了一声,对鸨儿说道:“娘,以后这姓颜的再来了,您别让我接,他没钱,一身的土腥子味,烦死了。” 第六十六章 走水 颜景光和颜景隆全都没有去衙门,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一知半解,只是知道衙门来人,带走了郭老太太和孙氏,再后来,颜景修和孙氏便被抬回来了。 颜昭山回到家里,这才知道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郭老太太只顾着哭骂,颜昭山好不容易才从颜昭林和曾氏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得知颜景修是替郭老太太受刑才被打得死去活来,颜昭山顿时大怒,他一把揪住颜昭林的衣领,骂道:“当时你在哪儿,你说,你在哪儿呢?” 颜昭林挣扎,用力甩开颜昭山,吼道:“阿修自己跪求官老爷要替祖母受罚的,我又没有逼着他去。” “不是应该你这个当儿子的替母受刑吗?轮得着阿修吗?阿修是读书人,他还要考官的!” 颜昭山越说越气,朝着颜昭林便打了过去。 颜昭林也急了,一边躲闪一边骂道:“你还是长子呢,只顾着找窑姐儿,阿娘被抓走你都不管,若是不让人去找你,你怕是今晚也不回来了。” “闭嘴,我是长兄,我的事轮不着你管!”颜昭山被三弟说得恼羞成怒,又一拳打了过去。 颜昭林不想示弱,与颜昭山扭打在一起。 曾氏想要拉架,却插不上手,颜雪娇却反应过来了,对啊,三叔当时也在衙门,他为何不替祖母挨板子呢? 颜雪娇也气得不成,她娘和她哥全都被打了,三房的人却还好好的,凭什么啊? 她一扭头,恰好看到颜雪平正在看热闹,颜雪娇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她朝着颜雪平扑了过去:“我让你看热闹,我让你看热闹!” 颜雪平一怔,她没想到一向喜欢装柔弱的大姐竟然来打她。 “呸,你还好意思打我?大伯娘的身子都让人看光了,丢人丢到公堂上了......” 颜雪平声音很大,颜昭山一怔,手上便停了下来,颜昭林见了,趁机跑到郭老太太的正房。 “阿娘,大哥要打死我!” 颜昭山顾不上他,直眉瞪眼地对颜雪平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颜雪平想起曾氏叮嘱她的话,自觉失言,可是大伯问她,她又不敢不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大伯娘挨板子时是被扒下裤子的,身子给好多人看过了。” 颜昭山脸色骤变,是啊,他怎么忘了,公堂上打板子是要脱裤子直接打在屁股上的! “这个不要脸的婆娘,看我不打死她!” 颜昭山冲进东厢房,见孙氏趴在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层布单子。 颜昭山一把扯下被单,便看到孙氏那受伤的屁股,男女有别,孙氏的屁股是曾氏给包扎的,可在颜昭山看来,孙氏的屁股不但让公堂内外的人全都看过,还让大夫给摸过了! 这个贱人,做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竟然还敢找大夫看伤,这若是让村里人知道了,他这个做丈夫的,这辈子也别想抬起头来了。 颜昭山怒火中烧,拽着孙氏的头发拖到地上,朝着孙氏便是几脚,大吼:“你还敢装死,不要脸的东西,你给我起来!” 颜景修躺在外间,颜雪娇冲进来,不停摇着他:“大哥,爹要打死娘了,你快去看看呀!” 颜景修烧得迷迷糊糊,他强撑着想要下床,可是身上有伤,没有撑住从床上滚了下来。 颜雪娇见了,大声尖叫:“阿爹,我哥不行了,你快来啊!” 颜昭山吓了一跳,顾不上再揍孙氏,连忙跑了出来:“儿啊,你怎么了,你别吓爹啊......” 颜家乱成一团,丫鬟阿莺看了看屋里的人,见没有人留意到她,便出了垂花门,回到倒座间里,拿了自己藏在枕头里的一只银镯子和二两银子,悄悄往外走。 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挺着大肚子的秀竹站在面前。 “你要去哪儿?”秀竹问道。 阿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秀竹姐姐,求求你,让我走吧。” 秀竹冷笑:“这会儿想走啦?你爬二老爷床的时候怎么不想走?” “我没有,是二老爷逼我的,秀竹姐姐,你可怜可怜我吧,我才十四,我不想跟着二老爷。” 秀竹正要再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杀猪般的喊声:“走水啦,走水啦!” 声音是从二进院子那边传来的,这火是从三进院或者二进院那边着起来的,现在还没有烧到这里。 阿莺二话不说,站起身来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秀竹,拔腿便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大门打开,阿莺高喊着跑了出去! 颜家走水的事,颜雪怀直到次日晚上去给叶老夫人送饭的时候才听说。 这还是叶老夫人在茶摊上听人说起的。 对于新京城来说,小门小户的颜家晚上走水了同,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这场火是从三进院子里烧起来的,而那时住在后罩房的颜雪娇和颜雪平都在二进院的厢房里,就连秀竹也没在。 郭老太太住的正房被烧了一半,好在颜家人全都跑出来了,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唉,听说颜家还要赔你娘钱呢,现在他们家走水了,就怕这钱赔不上。”莫语很担心,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是颜家要赔钱的事,却是从公堂上传出来的,但凡关心这件事的人,全都知道。 颜雪怀呆了呆,说道:“那宅子原本就是用我娘的银子买的。” 听她提起宅子,莫语拍了拍自己的头,说道:“瞧我这记性,忘性越来越大,昨天你说要找房子,找得怎样了?” 颜雪怀道:“哪有那么容易,再说,颜家的钱也还没有还给我们。” 莫语看了看里间屋子,握着颜雪怀的手,把她拉到门外,低声说道:“昨天老夫人问起你们的事,我就把你们想找房子的事儿给说了,老夫人便说咱们这里倒是空着不少屋子。” 颜雪怀怔了怔,手指在空中虚指一圈儿:“这里?” “是啊,就是我们这儿,你看这宅子,前面的院子全都空着呢,我早就说了,老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老人家就是这样的脾气,不过,她是不会主动提起的,你回去和你娘商量一下,若是觉得这里还行,就过来求求老夫人。” 颜雪怀大喜,这当然是好事啊,柿子胡同离会昌街很近,而且这宅子的环境多好啊。 “会很贵吗?我们现在手里的钱不多。”颜雪怀说道。 莫语莞尔:“我看老夫人的意思,压根没想收你们的银子。” 颜雪怀连忙谢过莫语,欢快走跑回家去。 待到颜雪怀走了,莫语转身回到里屋,叶老夫人放下手里的筷子,问道:“跟她说了?” 莫语有点不好意思,忙道:“奴婢一时嘴快......” “嗯,说就说了吧。去给我把茶换了。”叶老夫人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