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 撷芳园(1) 天边微微擦黑,撷芳园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就快到了。师红妃趴在二楼廊坐旁的寻杖栏杆边上往下看,一楼中央小台上已经有女乐在表演节目了,正在表演的是老妓王英英,以鼓伴奏,唱鼓子词:“丽质仙娥生月殿,谪向人间......” 这是《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里的一段,此时正当红,点的人很多。 撷芳园一楼散座人已经挺多了,此时来的,不是迷恋当红官伎的火山孝子,就是外地来的外行人,不知道东京城中官伎馆日常营业的情况。要知道此时馆中头牌女乐定然还在外出堂,非得等到天黑才会回来。 此时在一楼的,除了台子上表演的算是官伎,陪客的都是茶娘子和娥儿,连搊弹家和女校书都一个不见。 京中风气,货物皆喜评等,上上、上中、上下,直至下下,由等级定价钱一向是官府与各行会行头共同协定的头等大事!于花街柳巷中风月女子也一样,于是就有了如夫人、红霞帔、宫人、搊弹家、女校书、茶娘子、娥儿、鱼姑子三等八级的说法。 如夫人、红霞帔、宫人都是官伎,平日宫中宴饮,又或者开封府官面上需要表演,都会招用她们,这是第一等的,也被称为女乐,示意她们立身的根本不在皮肉,而在乐舞。官伎馆在东京城中只二十八家,每家在籍当值的官伎不过二三十人,总数也只七百人左右。 搊弹家、女校书、茶娘子则是第二等,往往也被称作‘雅妓’。如其中搊弹家,起源于宫中大型宴饮时官伎人数不够,特别征用民间艺人的传统。临时征召而来也不能随意选,都是在民间有一定名气的!许多搊弹家或许在乐舞上稍逊从小受到严格训练的官伎,其他诸如文采、品貌、说话上却能更胜一筹! 娥儿和鱼姑子则是第三等,娥儿取自于‘蛾扑火’之意,这样的俗妓在客人眼里‘不值钱’!有的时候遇到特别豪爽的客人,他们往往向飞蛾聚火一样,能一会儿来一大群! 鱼姑子就更不用说了,最开始专指在船上接客的老妓。这种往往是年纪很大了,城中生意不好做,只好驾着小船去外城码头上开张。后来‘花浴室’在东京流行,一些澡堂子后堂安置着一些老妓,来洗澡的客人如果动心,也可以帘后就欢,这也被纳入了鱼姑子的范畴。 现在鱼姑子指代广泛,主营皮肉生意,且价格低廉者都在此类。 不过话说回来了,即使再低廉的价格,以此时东京城的收入来看,依旧是很高的——东京城内,只要是能找到工作的,哪怕是日结的散工,一日也至少一百五十钱到两百钱。而即使是最‘廉价’的鱼姑子,一次也不少于这个价钱。 之所以作为一种商品能维持这样夸张的价格,很大原因是这个世界不正常。 师红妃上辈子是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正在舞蹈学院上大学的十七岁少女,意外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她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不正常的世界。 这个世界最开始和她学到的历史没什么不同,有夏商周,也有秦汉,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细节处不同,但大概的历史是一样的。世界线分叉在南北朝时,当时征伐不断、民不聊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有人发觉女婴越来越少了。 这种事一开始并没有感觉,甚至有些地方还会暗自窃喜。世人本就重男轻女,认为男子才能支撑门户,而且乱世中自家男丁多些总是更有安全感。直到新一代男子长大,再难婚姻嫁娶时,这才有人惊觉大事不好! 当时人以为是天谴,上天认为人间大乱、杀戮太多,以此为天罚! 但等到隋唐时代,女婴出生率也没有增长,而是稳定在了男婴女婴出生比4:1左右,五个孩子里才有一个女孩。 这个差距,哪怕是‘寅吃卯粮’也是弥补不过来的...在那一时期,这始终是朝廷没法解决的问题。所以这个世界线的唐朝虽然也有繁荣盛世,也延续了两百多年,但其中起义情况比原来的历史上更频繁。 隋唐时代也想了一些办法,比如说‘共妻’成为常事,但终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而后,在起义中王朝倒塌,进入到黑暗无比的五代十国。 从女婴出生率异常开始,男子饱尝无妻无子之苦,但女子却是更加悲惨的——这种情况下,女子迅速从‘人’异化成了一种‘商品’!被争夺、被□□,受到了极大摧残。 封建社会向来有把人当成商品的倾向,但规模如此之大、程度如此之深的,却是没有的。 结束五代十国的是周世宗柴荣,在这个时间线上他并没有三十九岁死在南征北战的路上。而是像他当初发的愿一样‘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没有了周世宗英年早逝,自然也就没有了赵匡胤陈桥兵变的机会。 所以现在的这个‘周朝’取代了师红妃上辈子历史中的‘宋朝’,而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因为周朝相比起宋朝来说更像是正常的大一统国家。而宋朝到底算不算大一统,在师红妃上辈子的网络上还一直是网民们争论不休的话题呢! 也是因为没有赵氏那样‘得国不正’,柴家得了天下之后表现的要正常的多,自然不会有重文轻武等弊端,也不会为了得到士大夫的支持搞出很多太过优容的政策——宋代的皇帝和士大夫分享权力目的不是‘民主’,而是收买士大夫,目的不同,结果也就不同了。表面上宋朝的政治更加接近现代,不那么□□,但受益的其实也不是普通老百姓。 有宋一代,普通百姓的负担是空前沉重的!东京繁华归繁华,地方上却是士大夫家亦不敢多生养孩子! 但即使是这样的周朝建立起来,女婴的出生率也没有提高。而为了稳定社会秩序,朝廷建立了一整套制度,首当其冲的就是为女子定籍! 女子籍贯分为三种,一为‘贵籍’,二为‘良籍’,三为‘贱籍’,划分方式则是‘从母法’。母亲是哪个籍贯的,女儿就是哪个籍贯,这样保证了籍贯的稳定,不会随着时移事易发生改变——具体的说,是不想让‘良籍’女子向‘贵籍’和‘贱籍’流动。 按照规定,贵籍女子可以和以前的女子一样婚姻嫁娶,只不过聘贵籍女子的男子至少得有官身。正经的官员可以,一些买到的官身也行。 良籍女子则是断奶之后就由各州县抚养,生活在各地‘女司’兴建的排屋中。养育到十八岁就可以为庶□□了,只不过这里面没有婚姻嫁娶,而是‘赁妻’。师红妃只听说宋朝常见租来的小妾,那种情形或许还有些许‘自愿’,而在周朝,却是必须要遵守的制度! 一经租出就是两年,两年时间足够双方都健康的男女生下孩子并哺乳到断奶了(若是第二年才生下孩子,则可多续租一年)。 之所以有十八岁才开始‘赁妻’,且生下孩子之后还有最长可以到一年的哺乳期,而不是‘充分利用资源’让女子不断怀孕,倒不是主管‘女司’的官员多怜惜女子处境,而是出于‘保护财产’的目的。 说来也是讽刺,在女子地位更高的正常世界线上,女子们早婚早育、不断怀孕的危险没有引起重视,但在这个女子成为了实际上的商品,极度被物化的时间线上,倒是很多人重视这个。 在长期的观察中,医者和官员都注意到,女子早婚早育,盆骨还未长开,最容易难产而死!至于接连怀孕、哺乳期怀孕,则容易导致一大串的妇科疾病。这些妇科病很多都不致命,但无疑会缩短女子的生育期。这样透支女子未来生下来的孩子数量,结果还不如‘精心’计划后生育的数量。 相比起杀鸡取卵,显然还是细水长流更好! 甚至为了保住女子生命,这个世界线上的妇科发展的尤其好!虽然没有突破古代医学的天花板,但杀死许多古代女性的产后风等疾病,在此时都有了很高的治愈率。 而贱籍,则是指从事声色行业的女子...一般是没有生育能力的良籍女子和犯了事的贵籍、良籍女子才会上贱籍。后来第一批贱籍女子之后,又有了她们生下的女儿,这些女子一起组成了贱籍女子这个群体,她们被规定只许从事声色行业。 为了维持稳定,朝廷将保证‘良籍’女子的比例看作是第一要务,籍贯的事一惯严肃!就和明清时在意科场考试纪律一样!凡是出现了科场舞弊之事,立刻就能闹得天下皆知!所以其中一些暗中交易或许有,但确实是凤毛麟角。 师红妃穿越后的身份就是贱籍女子...而这个身份绝对是令人绝望的。 穿越古代,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本来就糟糕透了!特别是她还是一个女孩子,古代对女孩子的不友好她是知道的——而最糟糕的是,她来到了一个这样的世界! 这个世界将女子牢牢束缚住,就连一丝挣脱的可能都没有!正常的古代社会,凭借自己的努力、来自现代社会的见识,或许还能逆天改命,一把烂牌打好,最终也能实现自身价值,过上自己问心无愧的生活。 但这个世界完全扼杀了这种可能,就算师红妃有千般机巧,依旧什么都做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撷芳园(2) 师红妃上辈子曾经听一个学姐阐述关于男女地位的观点。 “女性并不会因为人数更少而地位更高,婚恋市场上更有‘议价权’恰恰是被物化、地位不高的象征。事实上,在现代社会里,男女往往是人更多的一方更有优势。女孩子因为适婚女性比男性少儿沾沾自喜是可笑的,如果女性比男性多一倍,等待男性的才不是开后宫,而是男女平权,甚至女权压倒男权。” “现代社会,这种一方压倒另一方或许会表现的相对温和,就像现在,社会依旧是男权社会,但女孩子的生存空间并不算坏。但到底谁掌握着社会资源,具体到整个社会谁说了算,大家心中有数。” “多一倍的人口,意味着迅速占领更多的岗位,更多的生产力——现代社会下,大家受的教育只要相差不远,任何相对优势都足以被人口优势填平!至于婚嫁市场上的劣势,那倒是无足轻重了。对于女性来说,固定的婚姻其实并不那么必要,想要做单身妈妈也比男人想做单身爸爸要简单,子宫在女性身上嘛!” 当时只当成是笑谈,现在师红妃却‘有幸’亲眼见证,只不过不是见证女性比男性多一倍,而是见证男性是女性的四倍...在这样的情况下,女性的地位似乎很高,但却又毫无地位可言。 就像一个宝贵的商品,可以卖到很高的价钱,高到普通人辛苦一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钱。这种情况下,对于商品的所有者来说,他们往往看重商品超过对一个人的看重,然而即使是这样,谁又会选择成为一件商品呢? 商品就是商品,人就是人。 网民看到大富豪家的猫猫狗狗都可以穿戴名牌,它们一身上下是自己不敢想象的,于是一边发柠檬精图案,一边说人不如狗、人不如猫,问土豪家里还缺不缺宠物。可要是真的让这些网民去选,有机会去做富豪家的猫狗,他们又会一个不差地拒绝。 “赵兄又输了。”一楼划五行拳输了的客人微笑示意对面的朋友喝酒(五行拳类似石头剪刀布,只不过用五根手指表示五行,五行相生相克,以此确定输赢),在这样的场合,却是不用这些男客喝酒的,输了自然有一旁作陪的妓.女来喝。 “都输了十几次了,那位娘子今晚可惨了!”忽然有个女孩子拍了拍师红妃的肩膀,而她显然也注意到了楼下那一席的情况。 师红妃回头,见是和她一样的馆中子弟的孙惜惜,便又转回了头。 师红妃和同母姐姐师小怜都是原来撷芳园官伎师琼的女儿,师琼已经去世,红妃就和姐姐一起生活。 对于师红妃来说,这个身份或许又是不幸中的万幸——贱籍女子从事声色行业,往往过着十分悲惨的生活,但官伎相对来说是个例外。 虽然她们本质上和声色行业中的其他女子没有什么两样...那些追捧官伎的官员、富商、名士表面上热切,实际上也是拿她们当玩物,相对于其他贱籍女子,她们也只不过是价格昂贵一些的限量版玩物! 但不同终究存在。 官伎原本是为朝廷提供乐舞表演而存在的,不止东京有,地方上具体到州一级也存在官伎,方便为官员们的官方宴饮组织表演。至于东京的官伎规模尤其大(因为此时男多女少的厉害,维持七百人左右的官伎规模已经很了不得了),这是因为东京官伎不只是负责开封府的官方乐舞表演,还负责皇家的乐舞表演! 或许地方上的官伎还有‘挂羊头,卖狗肉’的情况,但在东京,官伎确实是从乐舞优秀的女孩子中选出来的。而且选出来之后她们最主要的任务依旧是磨练技艺,在各处进行表演。 官伎也会有恩客,但这种情况很少,而且可以由官伎自己做选择——之所以这种情况很少,倒不是因为行业规定,更多是相较于提供表演,那种服务并不赚钱。 请一位舞乐高明的官伎表演,费用是很高的,相较来说肉.体交易则廉价的多。而且官伎的规矩,不能轻易许人,一旦与一位客人建立了这种联系,就得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不然就会被认为是没有魅力,是很丢面子的,连带着也会影响地位。 而在维持的这段时间内,这位客人往往是像丈夫一样的存在,会为官伎提供大量物质支持...所以无论是官伎,还是客人,在建立起特殊关系时都会非常慎重。 这本意并不是给官伎们自由、给她们自尊,但无形之中确实让官伎即使身份低贱,也获得了贵籍女子也难有的‘相对自由’。 师红妃上辈子就是从小学习舞蹈,并考入了国内顶尖舞蹈学院的女孩,对古典舞有着非同一般的热情,如果没有穿越,这会是她终身的事业。而这,也成为她在这样一个古代社会坚持下来的理由——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只能安慰自己还可以继续跳舞,情况还不是最糟的。 人果然是适应性很强的动物。 师红妃身为官伎的孩子,从小在撷芳园这座官伎馆长大,各项资质很好,已然是官伎苗子,而她只能尽力让自己从官伎苗子变成真正的官伎——说起来,也幸亏她还有个上辈子就有的‘金手指’,不然这辈子能不能成为官伎还两说。 其实也正是因为上辈子就有这个金手指,发生穿越这种事时,师红妃的接受能力才那么强。 她的金手指并不很强,只是每天会从指尖滴出一滴甘露,内服可以保养身体,稀释之后外用,无论是抹在皮肤上,还是用在头皮、头发上,都能使其达到最好的状态。 内服其实也无法治疗绝症、重伤,但长期服用的话身体会特别健康,各方面的指标都会很好。师红妃上辈子几天内服一次,练习舞蹈就从来不担心长期训练积累下来的职业病了。她练的比别人狠,却没怎么伤身过,连老师也觉得她的体质天生就是要学舞蹈的! 至于外用就更别提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有了这种甘露,她就再也不用关心防晒、祛痘、保湿等等产品了。别看她上辈子穿越时年纪还不大,但周围的女孩子都是舞蹈生,这方面接触的早,说起护肤品来都头头是道,比一般国内女孩子启蒙早多了。 但化妆品还是要接触的,因为上舞台会有舞台妆。 即使年轻女孩的皮肤很多都不错,师红妃也一向是身边小姐妹们艳羡的对象!皮肤轻盈透亮、洁白细腻,即使凑近了看也没有一丁点儿瑕疵,这是广告片里才会出现的皮肤,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存在! 所谓‘一白遮三丑’,更何况师红妃本来就漂亮...不得不说,她总是成为领舞的那个,除了因为舞蹈水平在同龄人中优秀,也有优越的外貌条件加分——考入舞蹈学院之后常常有同学说她可以进娱乐圈,她比同届电影学院的校花外貌更优越! 这辈子的师红妃出生时身体不好,病弱的身体别说承受官伎的相关训练了,就是长大都很难!因为有每天一滴的甘露,师红妃这才将身体渐渐养了起来,直到如今比同龄人还要健康的多,一年到头连打喷嚏都不曾有过。 “红妃你极爱看娘子们演出呢。”孙惜惜和师红妃是同龄人,在官伎馆这种排外的集体中自然而然就熟悉起来了:“对了,你夕食吃了吗?” 师红妃摇了摇头:“我家大姐出堂去了,院里并无晚饭。” 馆中官伎因为每晚都有应酬的关系,夜色深沉时也难以安歇,所以往往是第二日午间才起床,吃一餐饭。此时馆中照顾一顿饭,是从外面饭店酒楼点的(官伎馆也开火,但大多只用来烧水、热饭之类,并不提供饭菜),至于其他时候官伎和杂役们饿了,馆中并不提供食物。 师红妃和姐姐师小怜住在一个小院,若是师小怜在家,她就一起吃晚饭,不然她就自己解决。 在饮食业发达的东京,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随便往外面走一走就是酒楼如云。不过师红妃一般去的都是一些所谓‘小酒店’或者‘铺席’吃饭,分量足、便宜,味道也很好。 “那极好!”孙惜惜腼腆地笑了笑,拉着师红妃一起出去觅食。 到了他们常去的一家家常小酒店,孙惜惜点了两个油糍,这是一种圆形的糯米糕油炸而成的食物,一个只要一文钱! 师红妃则点了一份煎鱼、一碗蔬菜,煎鱼十五文一份,蔬菜十文钱一碗。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吃不完这些,而且她也不会吝啬这么一点儿食物,所以自然而然地提出了让孙惜惜一起吃。 孙惜惜和她不太一样,虽然都是官伎馆出身,但她母亲当初最多只做到宫人,而且生下她不久之后就得病死了。官伎确实挣钱,但开销也大,不仅没给她留下遗产,反而有一大笔债务,卖了她生前的衣服首饰、房间摆设也没能全还上。 按照官伎馆的规矩,人死债销,官伎去世了之后还欠着债的,若是东西变卖完毕也不能还完,追债的也就不能说什么。这是事先就知道,也算是给官伎借钱、赊账的风险,大家也认。 这让孙惜惜不用小小年纪就背债,但她也因此没有了经济保障。撷芳园将她养大,管她基本的衣食住行,再要其他就没有了。她替撷芳园的姐姐们跑腿偶尔可以得到一些零花钱,姐姐们出手都很大方没错,但这是不固定的,难免有今日这样囊中羞涩、吃饭都只能应付的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撷芳园(3) 东京汴梁是一座睡得很晚、醒的很早的城市,这在古代农业社会并不多见。 和前代不同,这个由柴家建立的周朝与历史上的宋朝一样,都逐渐放宽了宵禁制度,直到如今已经完全废除。城市之中,通宵欢聚、直至晨旦方歇者甚多!而早间时分,大约四更天(也就是凌晨一点至三点),这座城市最早起床的人已经醒过来,正好接上了彻夜狂欢之后陆续散去的人群。 四更天又被称为‘鸡鸣’,此时有寺庙的头陀执铁板大声报晓。 “天——色——晴——明!天——色——晴——明!” 要做早点摊生意的人这个时候就得起床,因为备菜是需要时间的。等到天色蒙蒙亮,他们开张的时候正好可以给早市的商贩、坐班点卯的官员提供早餐,这些人也得赶早,一般早饭都是在外面解决的。 而要说最晚醒来的,大概就是从事声色行业的贱籍女子了,往往鸡鸣时才能休息,起床自然就被挪到午后了。 撷芳园作为官伎馆自然也是如此,每天午后是馆中人最齐、最热闹的时候。娘子们打着呵欠让娘姨们服侍洗漱,前面楼子里有管事的和阉奴在打扫卫生,准备待会儿招待客人。另外,还有一些年轻娘子在训练技艺,各种声音都有。 撷芳园和东京城中另外二十多家官伎馆一样,都装扮的雅致瑰丽,除了最前面临街的一座楼子外,后面是几排巧妙分割的房子,隔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院儿。一般来说,地位高一些的官伎可以使用大一些的院子,地位低一些的只能用小一些的。再有地位更低的,就只能两个人共用一个了。 师红妃的姐姐师小怜今年二十多岁,靠着婉转清亮的歌喉已经成为了‘红霞帔’,至于未来能不能成为‘如夫人’,这就要看造化了。而二十多岁又往往是官伎馆中最黄金的年龄,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一个位置很好的院子。 一个‘厂’字形的院子,三间正房,一边还有两间厢房,都归师小怜支配。更重要的是,这个小院位置靠里、旁边靠着花园,院子也收拾的干净,算是十分入眼的。 三间正房里,当中一间是来客暂时招待的地方,一间是书房兼茶室,还有一间后面是卧室,前面是花厅,真正熟悉的客人都是在花厅招待。 两间厢房,一间放着些杂物,同时娘姨也住这儿,另一间则住着师红妃。 男多女少之下,年轻女仆几乎没有,只有四五十岁以上的女人可以做杂活儿。她们有的是良籍女子,有的是贱籍女子,良籍女子绝经之后就不再受‘女司’管束了,若是年轻时候没有攒下养老钱,这个时候也会选择接受雇佣自食其力。 贱籍女子也差不多,年轻时候的工作做不了了,就转行做女仆,这种女人在官伎馆中一律称为娘姨。 跟在师小怜身边支应的就是一位周娘姨,原来也是良籍女子来着。 师红妃现在只是一个小姑娘,所以她的作息相对正常,早上天亮之后自然就起床了。洗漱之后从后门出去吃了早餐,然后就回到住处练字——她有上辈子的基础所以学的很快,只是毛笔字是从头来的,无法投机取巧,只能勤奋。 师小怜在院子里练嗓子的时候,师红妃一边欣赏此时最高超的歌唱演出,一边手上用功。等到师小怜练过一遍,走到妹妹的窗前,瞧了瞧她的描红本,笑着点了点头:“不错,都学到这儿了!这才学了多少日子啊。” 她这样还没开始学艺的官伎馆内部子弟,一般会先学些东西,这样往往能在日后快人一步!这也是‘官伎内部子弟’看不起‘外头来的’的原因之一。 师小怜一边检查妹妹的功课,一边说些家常话,差不多的时候,撷芳园为馆中官伎们定的饭菜就送来了。每人都是三菜一汤的份例,无论地位高低都没有分别,这也是馆中唯一不会体现出地位之分的时候了。 至于官伎们的其他任何待遇,无论是在馆内,还是在馆外,都与各自地位高低、当红与否息息相关。 三菜一汤一个人吃自然绰绰有余,所以师小怜这里都是和周娘姨、妹妹师红妃一起用餐的。 正用餐呢,隔壁就有传来争执的声音——不外乎是嫌弃饭菜不好,让人换了新的来。 其实饭菜不错,但总有人不满意。听到这吵闹声,师小怜嘴角露出微妙的神色。倒是旁边的周娘姨快人快语:“虽说是个‘如夫人’罢,但馆中也不止她一个,谁不是好好的,只有她这样?按说,她还不如人呢!” 旁边一座院子住的是花小小,今年也才三十岁出头,却已经在三年前成为了‘如夫人’,按理来说应该是一座官伎馆中红人中的红人,受上下追捧才对。但花小小不太一样,她也是因为唱歌而成为‘如夫人’的,但在成为如夫人之后第二年就生了一场大病。 这场大病摧毁了她的健康,也毁掉了她的嗓子,她如今人还活着,也还顶着‘如夫人’的名头,但也就是如此了而已。 大概正是因为年少成名,早早成为了‘如夫人’,如今却跌落下来,她才更受不了其中的心理落差,现在才这样举止刁钻的——无论什么事,她都觉得是别人在小看她、针对她。 用饭完毕,撷芳园中的官伎们就按照昨日拿到的行程表开始工作了...官伎们的管理是全方面的,行程往往早有安排。各种安排有官伎馆都知提前整理成行程表,最少提前一天会将其发到官伎手上。 官伎们是很难来了立刻就见的,因为她们的自由时间本来就很少。一般都会提前预约出去,比如去某某宴会出堂表演,又比如去某个瓦子站台,再不然还有宫里的表演、开封府官场的表演、自家官伎馆内的表演等等等等。 她们每天按照提前安排好的行程行动,区别只在于当红的官伎去的场合更高端、更来钱,没那么红的官伎则去相对低端的场合。至于有限的空闲时间,她们才会留在官伎馆内见新客人,发展新业务。 师小怜如今正当红,自然是要出堂的。不过她今日会早些回撷芳园,因为有人要为她开酒席——这个行为类似于后世公关店里给男公关开香槟塔,是官伎们最赚钱的业务之一,她们自然要出席。 而就在撷芳园开始新一天的营业前,孙惜惜邀师红妃去花园里踢毽子。师红妃想想也该劳逸结合,就放下了手中的书,拿起漂亮的羽毛毽子随她去了。 一路上遇到钱总管笑意盈盈地往里走,身后还跟着几个生面孔,师红妃和孙惜惜就让了过去。 官伎馆的经营分为前头和后头,前头管对外对接的事,人称作总管。总管是贱籍女子,但不一定是官伎出身。后头则是从现任官伎中选出来的,称之为都知,撷芳园的都知名叫柳湘兰,平常馆中官伎学艺、进新人、去老人、姑娘们的行程安排并福利什么的都由她主张。 钱总管身后是一个身高不长不短的中年男子,面黑无须,看体态应该是个阉人——因为男多女少的关系,阉人开始大量出现,在不方便男性工作的场合,他们代替了原本女子的角色。 没有人愿意成为身体残缺的人,但生活艰难,不管怎么说,成为阉人之后谋生是容易了很多。 那男子满脸堆笑:“幸不辱命,几年光阴小人和小人家几个兄弟都在外跑,寻访来十几个再好不过的小娘子。今日择了其中最好的五个送到贵馆,钱总管只管瞧看,若别处有比小人这儿更好的,小人便从此洗手不做这牙侩了!” 孙惜惜踮脚去看跟在那牙侩身后的五个女孩子,和自己一般大,便低头在红妃耳朵边说悄悄话:“定然是送新人来了,到时候与我们一起去新竹学舍呢!” 新竹学舍是培养官伎预备役的地方,每三年收一批人,中间学满六年通过考核方可毕业成为真正的官伎。收的新弟子年纪在八岁到十岁之间(虚岁,实岁就是七岁到九岁),离开的时候正好是十四岁到十六岁,这个时候再在官伎馆中做女弟子正好合适。 大概是好奇新来的女孩子,孙惜惜毽子也不踢了,直接拉着红妃去柳都知院子看热闹——不只是她们,这会儿还留在馆中的人听到消息都抓了西瓜子、蜜饯果子之类去柳湘兰的院子里瞧新鲜。 要知道官伎馆中每三年才进一次新人,这就好比在学校里读了几年书,来新学弟、新学妹了,肯定是有些好奇的。而真正说起来,撷芳园来人比学校里进新人稀罕多了,这里要等三年才进一次新人,再加上有红妃、孙惜惜这样的内部子弟占去名额,每次新人就是小猫两三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撷芳园(4) 正是秋高气爽时候,大家都愿意出门,特别是听说一直在馆中走动的牙侩尤二叔带了几个小姑娘来,暂时没事做的便都去都知柳湘兰院子里闲磕牙了。 都知柳湘兰是个三十出头的美丽女子,红妃对她印象不深刻,主要是两人没什么交集。红妃只记得她皮肤很白,一曲踏谣娘跳的极好,若宫中演踏谣娘必然请她去——在当世文人墨客的笔下多次提及,民间人气也很高。 柳湘兰有很好的交际能力,总能调和好撷芳园内一个个女人间的矛盾,即使只是让这些人表面上过得去。 撷芳园这种地方,女人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既有比血缘更牢固的金兰之情,大家就在这污糟世界里彼此扶持。也有婊的不能再婊的塑料姐妹花,能背后互相捅刀子的那种。能够维持一个表面上不错的关系已经很好了。 而此时被所有人看着的不是都知柳湘兰,而是牙侩尤二叔带来的五个小女孩。 她们都穿的干干净净、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一字排开站在了院子里。相比起牙侩手上经手的小男孩,小女孩们的待遇一惯好得多,毕竟这是贵的多的‘货物’。而送到官伎馆的小姑娘则更胜一筹,原因也不复杂,这里开的起价! 再者,同样的价钱,牙侩也愿意和官伎馆做生意...常常和官伎馆做生意的牙侩往往是城中风月之地最喜欢合作的对象,官伎馆在其中无形之中起了一个担保的作用。 几个女孩子都很水灵,比红妃想象中被买卖的女孩子情况好很多。 不过这也不奇怪,这种能够买卖的女孩子自然本身都是贱籍,但不管是贱籍还是良籍,女孩子总不会少吃少穿——以此时的世道来说,贱籍女子说不定比良籍女子吃穿的还好些,毕竟风月场所比女司的资金可要宽裕不少。 不少吃不少穿,又都是牙侩精心挑选的‘好苗子’,看起来自然水灵! 旁边尤二叔恰到好处地吹捧自己带来的女孩子:“柳都知看,小人带来的都是最好的小娘子...前几日小人也曾去‘顾红娘’家里走动,她从外地采买来的小娘子只吹嘘说好,转日要送到积香馆去。小人看着却是不成样子的,呵呵,连给我家小娘子提鞋都嫌不够!” 送来的几个女孩子确实不错,她们也知道这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这些女孩子都尽量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给面前的人看——相比起风月场所,对于贱籍女子来说官伎馆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们自小就是贱籍女子,耳濡目染,即使还小,对这些事也有着基本认知。 柳湘兰觉得确实不错,笑着点了点头,后忽然看到远远站着的红妃和孙惜惜,便朝她们招了招手:“红妃和惜惜过来,你们都是一般大的,说说谁更好。” 一边说着,一边对尤二叔道:“小二哥看看我家小娘子如何?说来今次我家也有三位小娘子,外头来的要不了五人,三四个大略够了。” 一批培训的小女孩能有三个自家的,这在官伎馆确实算多的。 尤二叔自然是捡着好话说:“贵馆自家调养的小娘子自然比外头来的好得多,待这几位小娘子长大,又是名动东京城的‘如夫人’!” 这话虽然是奉承话,但尤二叔看着走到跟前的红妃、孙惜惜两个小姑娘,却也是暗暗赞叹。 小姑娘可爱归可爱,但要看出长大了后好看不好看,这却是需要眼力的!有些小姑娘固然可爱,但在尤二叔这种专业牙侩看来却是没什么前景的,有些则相反,眼下平平无奇,但骨相极好,将来定然是个大美人儿! 孙惜惜也就罢了,和她母亲生的像,是个漂亮小姑娘,但也仅此而已。红妃却不同,只樱桃小口像极了当年的师琼,其余的却是不知道像谁——按照尤二叔所知的经验,皮肉骨竟然是再好也没有! 他在各地见过许多小姑娘,从来没有哪一个像她这样仿佛是按照‘模板’长出来的! 眼下看着和身边的孙惜惜一样,只是个可爱小姑娘,但随着成长,她必然会像一朵花开,越来越美。 虽然柳湘兰说是让红妃和孙惜惜评来的女孩子谁好谁不好,但红妃和孙惜惜都不是笨蛋。红妃有上辈子的见识,孙惜惜则是在特殊环境下早熟,学会了看人眼色,这个时候自然不会真的开口评价,只摇头说自己不懂而已。 柳湘兰也不是真要两个小孩子挑人,这种事还是挺严肃的。叫两个人过来,只是想有更多的时间观察眼前几个女孩子,然后做出判断。 最终五个女孩子挑了三个,挑中的三个自然欢天喜地,没挑中的只剩下淌眼抹泪——没挑中的会被尤二叔送到东京城中风月场所去。 柳湘兰让一个十几岁的女弟子甄金莲领三个小姑娘去住的地方,甄金莲看着欢天喜地的三个女孩子,本来想提醒这些小姑娘眼下远不到高兴的时候...成为真正的官伎之前她们还有两道坎,一个是进入新竹学舍前学舍要挑人,可能会筛出去人。另一个是离开新竹学馆的时候,总有人会被认为不合格。 每家官伎馆新进的女乐只有三四人,其他人被淘汰了只能进入风月场所。 而且就算真的成为了官伎又如何呢...如今哪里是最后庆祝的时候,反而是她们这样女子命运颠沛流离的开始。 但见几个小娘子正欢喜,甄金莲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领着三个小姑娘去住处。不同于红妃可以随着姐姐住,这些新来的女孩子集中在一个院子里,两人住一间房。这个院子里还住着几个年纪大些的女孩子,是甄金莲她们前一批的,如今已经在新竹学舍学艺三年了。 至于更大一些的就是甄金莲那一批,刚刚从这儿搬出来,成为女弟子。 女弟子也是官伎,但不是正式官伎,专指离开新竹学舍,但还没有独当一面的年轻官伎。 孙惜惜也住在这儿,她从小失怙,并无别处可去,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住这里了。 这些新来的女孩子随身并无多少东西,每个人带着一个小包袱,包袱里不过是换洗衣物之类。或许有人还有被牙侩买走前母亲给的私房钱,但那很少——官伎馆中的人奢华惯了,都看不上这些。 甄金莲首先就带她们去领一些东西,从洗漱小物件香胰子、沤子、刷牙子,到铜脸盆、铜镜子、被褥等大件,色色齐备。这些都完了,还带她们去量体裁衣。 “院中的女孩子,无论年纪大小,都是一季两套衣裳,你们小娘子也够穿了。”至于正式的官伎,她们大都有钱的很,自然有自己私下置办。 甄金莲一边叮嘱一些小事,一边问她们识字不识字,有没有经过基本的乐舞启蒙,虽然新竹学舍什么都会教,但如果有基础的话往往能够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说了一会儿,甄金莲在离开时叮嘱道:“多与人言谈,日后一口官话才好。” 古时虽没有推广普通话,但总会有一个大概的‘官话’,一般官话都是以京城所在地为基础,受一些权贵阶层老家话的影响(比如开国功臣往往有同一个老家,这种老家口音一定程度上会带偏京城方言)。 如今柴家皇帝的大周,官话自然是东京开封府话,天下官商大都会听会说。几个女孩子生活的环境中也常有官人、商人,听是都能听懂的,就是说的时候多多少少带有地方口音。这对东京官伎来说是不可容忍的,所以甄金莲多提了一句。 不过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如果顺利的话,这些小姑娘未来还要在东京生活许多年。顺其自然就能将原本的口音忘光光,只记得东京话怎么说! “尤其是小红你,洛阳话与开封话相近,就更难改正了。”甄金莲又特别说了一句。 陶小红是三个女孩子中的一个,从洛阳来。此时的大周就和历史上的大宋一样有好几个‘都城’,当然,真正的国都只有东京开封府一个——西京洛阳与东京开封府很近,两边口音也相互影响,差别很小。这就导致了很多洛阳人并不会刻意去学官话,左右也不妨碍交流。 相比起需要大力气改正口音的人,有的时候这种情况更加需要注意。 陶小红的母亲原本就差点儿成为官伎,后来才流落到洛阳花街柳巷。对于官伎生活始终不能忘怀,从小对陶小红说这些——对于陶小红来说,东京官伎馆已经是深深刻在心里的梦想了!此时她很珍惜这个机会,对于甄金莲说的话自然一句不敢忘,连连点头。 “这里可真好...”同被选入的一个女孩子左右看看两人一间的瓦房砖地,又看看房间里的家具和东西:“奴在应天时也曾在院中姐姐处见过极奢华的摆设,但小娘子住的全然是另外样子。” 已经长大的贱籍女子要‘做生意’,住处就相当于门面,自然不能太差。但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就是另一回事了,别说住了,有的时候鸨母甚至会在吃穿上克扣——倒不是吃不饱穿不暖,只能说以古代的生产力来说不算差,但情况也实在说不上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撷芳园(5) 大周是一个城市化远超之前历代的王朝,这里面既有生产力和经济文化发展到了一定阶段的原因,也有特殊的现状在起作用——大量的男丁让土地劳动力过饱和,多余的人只能涌入城市,被发展起来的城市工商业接纳。 这样一来,城市的规模自然是迎风就长! 东京作为大周实际上的国都,也是大周最繁华的城市,在这样的地方很自然地发展出了体量很大的房屋租赁业。 古代,哪怕是城市,建筑用地价值也不会太高,买卖房屋时真正值钱的是土地上的建材!但大周的几个大城市,特别是东京汴梁是个例外,这里大概是最早诠释‘寸土寸金’这一说法的地方。哪怕是官至宰相,在东京买不起房也不稀奇,若没有皇家赐宅,相公们也得租房呐! 有人统计过,人口过百万的东京城,一多半都是‘客户’,客户和主户是相对来说的,标志就是在户籍所在城市有没有房子。 没有自己的房子就要租房,在东京专门管理房屋租赁、买卖的牙行叫‘楼店务’,既有朝廷专营的,专门经营公家的地产。也有私人的,很多有房子的人家图方便,都会将自家要出租的房子挂在这样的私人楼店务。 “官人随老身来瞧看,找遍东京城,哪里还有更好的宅第!”一个年约五六十,头上包着一块蓝盖头的妇女热情地对身后一对夫妻介绍楼店务名下房产:“四四方方格局,前后三层,如此内宅便少去了小人罗唣。一共十五间半屋子,院子有井有花木,这样的宅第在内城至少要三十缗一月,若是这般好位置开价还能更高!” 夫妻二人显然是瞧过不少房子了,对老妇人说的话心中有数,晓得她没有骗人。 夫妻二人是刚刚入京的,丈夫转入京中任御史台监察御史,从七品——典型的官小权大之职。 这样的官员薪俸不高,一般只会在朝廷的楼店务赁屋。针对中下级官员,官方会提供廉租房。只不过这样的廉租房就不能指望有多宜居了,一个小小四合院挤进好几户官员是很常见的。 和一般的低级京官不同,这位监察御史姓林,林御史家是福建大族,家境优渥。不说直接在东京买房,至少不用像同僚们那样扣扣嗖嗖租房。 眼前这座宅子已经是林御史夫妻看过的最合心意的房子了,一来地段好,就在御史台西边的,玄帝庙后街,平日里林御史坐堂省事。而且这里是东京繁华区域,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娱乐生活都很方便。 二来,宅第本身很好,格局正、收拾的干净,虽然小了一些,却非常清雅,很合他们夫妻的喜好。 再来,价钱也算是非常合适了,一个月三十缗! 同样大小、同样地段,这样的房子在东京几乎是找不到的。 “这宅第若放出去,立时便能赁出,官人能遇上还是因为屋主讲究。”妇人详详细细道:“屋主赁这宅子并不图多几贯钱,只求简单省事、不要损毁了屋子。所以不让分出去租几家,只让整租,而且还得是官人家这样有官身的!不信官人去打听打听,前面赁这房子的也是位官人,若不是去蜀地为官了,定然是要续租的!” “再者,官人只要租,三年内也不会有屋主来啰嗦涨房钱!”这一点老妇人说的很肯定,甚至愿意立字据。 不只是现代房东会忽然涨租,古代也一样!东京的房子不愁租,常常有贪心的房主以‘装修’的名义,给房子换几片瓦、刷两面墙,然后就要涨房租(毕竟之前签了契约的,涨房租也需要一个理由,装修是最常见的,也不能说换几片瓦就不算装修)。 几乎没考虑多久,林御史和夫人就商量好了,要租! 老妇人引着两人去定契,契约和钱料理好了,又忙不迭去了宜春门内北桃花洞——‘桃花洞’是东京风月场所最多的坊,南桃花洞是私妓所在,北桃花洞则有着二十八家官伎馆。 北桃花洞撷芳园,老妇人来的时候红妃正在逗一只小猫,这是姐姐师小怜刚刚买下的。浑身虎斑光华灿烂,所以取名为‘小於菟’(小於菟就是小虎的意思)。 老妇人一进来,忙堆笑道:“好稀罕的虎斑猫!在别处竟未见过,难为大娘子、小娘子何处寻来!” 虎斑猫在本朝以前是十分珍惜的猫种,周初依旧少见。但承平大几十年了,时人又爱猫,因繁衍得力,如今虎斑猫已经是中等猫了。师小怜买来的这只小於菟卖相上佳是没错,但也只是十几贯钱就买到了,若是一般的虎斑猫,则只需数贯。 但这个话大家都不会多说,师小怜客气地让老妇人坐了,道:“鱼婆婆今日登门,是二姐在玄帝庙后街的屋子赁出去了?” “是是是。”老妇人,也就是鱼婆婆连连点头,拿出契约和钱给师小怜和红妃看:“租房子的是一位官人,说是御史台监察御史,家中富裕,便不耐烦与小官儿们一起挤那官租屋子。” 房子是师红妃名下的,她特别看了看,契约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一旁则是一包银币,足足一百二十枚! 华夏古代虽然有用金银充当一般等价物,但真的作为‘合法货币’,这却是一直没有的。历史上直到宋代开始,到明清时期,白银才真正成为事实上的货币,普通百姓生活中也离不开它。但即使是如此,白银也没有像铜钱那样成为铸币。 但这这个时间线上的大周则不同,因为商品经济的飞速发展,也因为铜矿的缺乏,五年前饱受‘钱荒’之苦的朝廷决定发行银铸币,形成‘银铜本位’的货币制度。 银币发行了两种,一种是一两重无孔实心银币,冲压而成,正面是长城图案,背面是‘永兴通宝’四字(如今年号永兴)。一种则是一钱重方孔圆形银币,也是冲压而成,一面光板,一面同样是‘永兴通宝’四字。 大周一钱大约四克,一两就是四十克,眼前一百二十枚银币都是一两的,放在眼前确实是分量十足! 东京租房的规矩是押一付二,再加上新搬进来要以一个月房租为‘礼金’,头一次付房租就是四个月,一百二十枚大银币是正好的(此时一贯钱兑换一两银子)。 考虑到此时东京普通市民一日劳动所得大约在两百文钱左右,红妃也不得不感叹,这年头收租果然好赚!要知道一个月三十贯钱,平均就是一天一贯!按照东京的消费水平,已经足够十几人一大家子日食膏鲜、光鲜亮丽了! 同时,也很感谢这辈子亲生母亲师琼。 别看此时官伎们都过着奢华无比的生活,很多官伎的排场即使是大家贵女都望尘莫及,但真要说到积蓄,她们却是没有的——官伎就是要有足够奢华的生活,不然就会被看轻,这被认为是官伎身份的一部分!所以一开始‘节俭’这个词就和官伎无关。 所以,一般到最后,一个官伎也很难有多少积蓄,这也是孙惜惜的母亲没给她留下钱财的原因。 师琼则不同,她在维持官伎体面之外,并不像很多官伎有许多开支巨大的爱好,由此给师小怜、师红妃姐妹留下了一笔大约数万贯的遗产。 其中红妃继承了玄帝庙后街那所宅第(当时价值三千贯左右,如今应该涨了一些)、一家女澡堂两成的份子(每年分红大约百贯,价值一千贯左右)、所有现钱大约五千贯、一部分古董和当代字画(这部分价值很难估价,大约数千到一万贯)。 姐姐师小怜则继承了家具摆设、另一部分古董和当代字画、珠宝首饰、库存的绫罗绸缎。这些东西算钱倒是比红妃的更多,但因为东西的属性不同,真的想要卖到估价那样的价格却是有难度的。 考虑到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家居摆设等等都是那时成为官伎不久的师小怜用得着的,而红妃更需要能保值、好打理的(她年纪还小),这样分配说不出任何问题来。 这样一来,红妃小小年纪就拥有了接近两万贯的私财——这在此时的东京算不上多惊人,此时所谓的‘中产之家’,财产上的门槛大约在一千贯到两千贯之间,至于富户,门槛则是三千贯到五千贯。在别的地方,富户及富户以上的比例在百分之五以下,东京则可达到四分之一,实在不愧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 因为此时会按照百姓财产统计,将百姓人家分为五等,一二等是上户,也就是富户,三等是中户,四五等是下户,所以这说法并非随口说说,是有统计基础的。 又因为东京汴梁汇聚了天下的高官、勋贵、巨贾,所以巨富也特别多,五千贯是富户的门槛没错,但家产在百万以上的也有很多,十万以上的更是比比皆是!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小娘子自己一个人就能有这样一笔私财已经很少见了!因为那些传闻中的惊人财富往往是一个家族的,这些家族家大业大,人也多。比如家族一个女孩子出嫁,此时流行陪送丰厚的嫁妆,但即使是家财在百万以上的人家,正常陪送的嫁妆也不过就是这个数而已。 ※※※※※※※※※※※※※※※※※※※※ 感谢在2021-02-17 19:44:29~2021-02-19 02:1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oxueshi5、猫猫揣手、黄满蹊 10瓶;小宝贝、zywyr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撷芳园(6) 鱼婆婆是来给红妃送钱的,又闲话家常了一通,等到告辞离开的时候,师小怜对红妃道:“周娘姨拿两匣子孙家月饼来,像生花还有成匣的么?” “前日娘子得了好些像生花,都散的随意,如今还有绢花、罗帛花各有一匣子未动过。”周娘姨不一会儿,捧出两盒月饼,两盒花来。 如今临近中秋,东京城内外都要过中秋节,孙家月饼出了名的鲜美,到了节前更是供不应求!如今要是再要去买,订单排的老长,恐怕中秋节前是买不到了! 至于说像生花,其实就是假花。如今插花、戴花的风俗极盛,不止女子喜欢,男子也喜欢呢!相比起鲜花,像生花便宜(从平均成本来说是这样,毕竟像生花可以多次佩戴,鲜花就是一次性的),而且不受鲜花时令的限制,在此时也有不错的市场,种类也十分丰富。 “罗帛花倒还好,绢花到底寻常了一些。”师小怜摇了摇头,到底没说什么,将两盒花都递送给了鱼婆婆:“婆婆拿回去自家使,只当是个消遣...毕竟是宫中传出来的样式,颇有新奇之处。” 绢花相对便宜,若佩戴绢花则被认为是节俭...当然,这个语境是以富贵阶层来说的。 于官伎馆来说,这些东西确实寻常,但对于鱼婆婆来说都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好东西。鱼婆婆赶紧叉手福了福身,喜不自胜道:“哪里的话!大娘子的东西自然再好不过!不好的也到不了大娘子这里。” 这些东西她自己不受用,拿出去转手,就算要亏一些,那也是至少两贯钱! 师小怜朝红妃招了招手:“二姐你送送鱼婆婆罢,婆婆也是为了你的事奔波。” 红妃清脆应了,便陪着鱼婆婆离开撷芳园。等到送出了后门,红妃这才回转,而回转时经过孙惜惜居住的小院,发现门口聚着好几人。 孙惜惜见到她,朝她招了招手:“红妃过来看,是新作的衣裳哩!” 秋天的两套新衣,红妃和孙惜惜早就已经得了,这个时候再送来新衣,自然是给新来的那三个女孩子的。 本来这不是什么事儿,几个人聚在这里也就是凑热闹罢了,只是合该生是非,偏生花柔奴也打跟前过。见到孙惜惜翻来覆去地看那些新衣,花柔奴就道:“眼皮子浅的!走出去别说是咱们撷芳园的人!不然外头人见了,还当撷芳园穷苦,园中娘子拿一件衣裳当宝呢!” 花柔奴是花小小的养女,花小小虽然成为了‘如夫人’,但时运不济,如今连普通官伎都比不得,整日都是生病卧床。出于对未来的忧虑,她收养了花柔奴,这是想着花柔奴长大之后也做官伎,能够给自己养老。 花柔奴一惯看不上孙惜惜,觉得她穷酸又小家子气!遇上了总要抢白她几句。 等到孙惜惜讪讪将手上的新衣裳还给主人,花柔奴又将目光放到了红妃身上,嘴巴一弯,似乎要笑,但根本不是什么和谐相处的样子。只听她用小孩子的声音阴阳怪气道:“看看人红妃,就是看也不看的,说不得她还看不上这些馆中发的东西...也不知道你整日与红妃混在一起是做什么,做人家跟班么?” “也不知道人家要不要!” 明着是在贬低孙惜惜,但更针对的明明是红妃。 说起来,花柔奴看不上孙惜惜,除了因为孙惜惜一惯经济窘迫外,最开始应该是受了红妃的连累——要说花柔奴最讨厌谁,恐怕非红妃莫属!而这也不是无由来的,这里牵涉到上一辈一场公案! 红妃刚刚出生时身体不好,师琼作为母亲格外偏疼她,就不想让她一辈子是个贱籍女子,所以花了大价钱找了花柔奴的母亲‘换籍’! 花柔奴的亲生母亲是一个良籍女子...虽然朝廷对女子的籍贯看的很严,特别是严禁良籍女子往贵籍和贱籍流动。但说到底,这只是为了维持良籍女子的总量,从而维护社会稳定,不让普通男子无法拥有自己的子嗣。 将刚刚出生的红妃和大红妃半岁的花柔奴换一换,良籍女子本身是没有减少的,其中操作就比较容易了。只要花柔奴的母亲愿意,再买通几个关节上的小吏,这件事就不难为。 两边换了孩子之后,红妃还时不时去良籍女子所在的排屋生活。不过因为母亲师琼爱她,所以她更多时候还是呆在了撷芳园。 事情发生变故在师琼去世前半年,那时师琼已经生病一段时间了...花柔奴的母亲与男子私奔,这于良籍女子来说是大错!抓回来之后她就被打落了籍贯,成为了贱籍女子。因为从母法的原因,红妃也就成了贱籍。 知道消息的师琼赶紧将年幼的红妃接到了自己身边,又重新录了籍贯——如果都是贱籍女子的话,官伎总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个时候本该将花柔奴还回去的,但花小小早就有心收养一个女孩,又见花柔奴出落的不错,也是眼前看着长大的,便将花柔奴接到自己身边,没让她回亲生母亲那边。 花柔奴极其讨厌红妃,倒不是红妃做了什么,而是当初那些事确实有些说不清! 师琼没有虐待过花柔奴,毕竟红妃也时不时要去花柔奴母亲手下讨生活,如果对花柔奴不好,那红妃也有可能受到报复性虐待。但要说师琼待花柔奴像亲生女儿,那也是不可能的,师琼有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两个! 师琼待花柔奴就是淡淡的,吃穿上面没有亏待,但也没有什么母亲的温暖。 虽然那个时候花柔奴在师琼手下穿绸食肥甘,但大人有没有在小孩子身上花心思,是感觉的到的。师琼和师小怜对红妃很关心,早上起床会特别去问红妃被子暖不暖。而送她去排屋的时候各种东西都装包袱,就像是那边什么都没有一样!有的时候红妃晚上咳嗽了几声,师琼立刻就能注意到,让娘姨准备咳嗽药,自己则伴着红妃歇息,连出堂都会推掉。 红妃还记得有一次母亲亲手给她做了一件衣服,这肯定是花柔奴没有的。那时花柔奴年纪小,不是很懂亲生母亲和师琼这个养母的不同,当即就道:“我的呢?怎么红妃有,我就没有?” 红妃相信,当时的花柔奴是真的不明白,也是真的委屈...但这件事上也很难说别人有错。母亲对自己亲生的孩子更好,这在谁看来都是人之常情。 花柔奴在师琼这里并没有得到母亲的关怀,如果能在亲生母亲那里得到更多关爱,那倒也能扯平。但问题是,当初能被师琼用钱收买,让自己的孩子落入贱籍,花柔奴的母亲其实是不太在意花柔奴的。 师琼经常把红妃接到自己身边,花柔奴的母亲却从来没接她去排屋那边,就算是来看她,也是一只手数的过来的。 有这样的经历,时间久了,花柔奴对红妃的不喜与日俱增——红妃什么都没有做,但她确实得到了花柔奴一直没得到的东西。在不懂事的时候,花柔奴就觉得是红妃抢走了她的一切!即使后来知道这里不存在‘抢走’的问题,情感认知也无法改变了。 在红妃眼里,花柔奴也只是小孩子而已,就算身处环境特殊,比红妃记忆中的小孩子早熟很多,那也是小孩子。她不可能和一个小孩子起什么冲突,所以并没有说什么,只当是什么都没听见,摇摇头就要走。 就在这时,正欢欣拿新衣的陶小红忽然发现不对,对送来衣服的甄金莲道:“姐姐,这衣裳上的字不对啊!” 原来官伎馆的衣服都不是自己洗,她们那么忙,也没工夫洗衣服!再者,晾晒衣服需要地方,晾晒在院子里像什么样子?来往的客人看到了,什么雅趣都没有了!所以官伎馆的衣裳都是一起送到一直有往来的洗衣社。 送去的衣服很多,而且官伎馆每季发的衣裳又大家差别不大,所以这种衣服会在隐蔽的角落绣字做记号。 像师小怜发的衣服上就有一个‘师’字,主要是撷芳园中‘小’‘怜’之前就有了,秉着先来后到的原则,她就只用‘师’字了。好在‘师’不是什么大姓,之前撷芳园中也没有姓这个的前辈。 师红妃的衣服上则是一个‘红’字,‘师’被她姐姐用了,虽然‘红’和‘妃’在官伎馆这种地方都不算少见,但撷芳园如今在籍当值的官伎中却恰好有‘妃’无‘红’,红妃这才能用上‘红’。 陶小红就不行了,名字里三个字都有了,所以只能按照先例,取一个替代字。于是陶小红的衣服上有一个‘虹’,由此替代了‘红’。 甄金莲本想解释一下这个,花柔奴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凑过去一下抢先,不怀好意地拱火:“哪里有什么不对?你的‘红’和红妃的名字重了!既然红妃用了‘红’字,你哪里还配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荷(1) 陶小红就和很多在烟花之地长大的贱籍女子一样,比同龄人早熟很多。但也就是早熟而已,和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一样,很多时候是分不清楚好坏的,只能凭一点小孩子的‘见识’去接人待物。 花柔奴不怀好意的拱火,如果是一个成年人,甚至只要大一些,十多岁的女孩子,都是能看出她的伎俩的。但陶小红还是太不经事了,花柔奴这样一说,她内心就对红妃有了恶感! 再加上初次见面时,都知柳湘兰对红妃与她完全不一样的态度,让陶小红对红妃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与讨厌。此时遇上这件事,她心中更加不高兴。就算一旁有甄金莲解释为什么她只能用‘虹’,这其中有个先来后到的缘故,她也无法真的开解出来。 而且有一说一,官伎馆这种地方,遇上红妃和陶小红这种事,‘先来后到’也只适用于两人地位一样的情况。如果未来陶小红表现出了巨大的潜力,比红妃更得看重,那么她用回‘红’字,这也没什么可说的。 所以这种情况下还真不能说花柔奴就是胡说的,陶小红如今不能用‘红’,只能用‘虹’,还真就是因为红妃的关系。 “虽然身份低贱,但彼此还是有地位高低的——”花柔奴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却已经学会了什么叫‘挑拨离间’,只是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被甄金莲给打断了。 甄金莲其实很不喜欢花柔奴,虽然花柔奴只是个小孩子,无论做了什么也很难让她们认真生气...但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派,佷容易让人联想到她现在的养母花小小——官伎馆里女人多,再加上大家在互相道姐妹的同时,隐隐也是竞争对手,所以关系是很微妙的。 既有人互相扶持,一起对抗外界对她们的恶意...都已经是玩物一样的贱籍女子了,又何必再互相伤害? 同时也有人彼此倾轧,总是闹出些争端来,不让馆中平静。 甄金莲是一个务实的女子,也或许是她还没有经历过多少事,至少她现在希望撷芳园是前者。 因此,她见花柔奴还要说什么来挑拨离间,便开口打断道:“如今就论起上下尊卑了?这可早了些...别说学艺完毕,成为女弟子,只说选入新竹学舍,你等入选了么?若是连新竹学舍都不能入选,如今说这些不是贻笑大方?” 甄金莲是女弟子,在官伎这行就相当于‘学徒’,算不了什么。但相较于红妃、花柔奴这些连培养都还没有的小女孩,那又是绝对的前辈了!平常要教管一两句,她们这些小姑娘是连一句话也不能说的! 不然打上了桀骜难驯的标签,在官伎馆是会受到排挤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官伎馆是一个非常在意资历、辈分的地方,所谓‘末等饭,头等规矩’就是了!不过,这也是一个最不讲究资历的地方,若是走红,即使是年纪轻轻的女弟子也能大小声。若是不走红了,如花小小一样,哪怕是如夫人、大前辈又如何呢? 如今花小小虽然横行无忌,但那是大家给面子...若是不愿意给面子了,她也是无法的。 甄金莲一开口,花柔奴脸上一红,到底不说话...说到底还是个小女孩,遮掩不住心思。虽然花柔奴并不觉得自己过不了新竹学舍的筛选,她好歹算是官伎内部子弟(即使是有水分的)。一般来说,内部子弟很少有入学新竹学舍都不能。 但这种事谁敢打包票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花柔奴心里也不能真的笃定,事情尘埃落定之前都打着鼓呢! 也不只是花柔奴这样想,其他所有要去新竹学舍的官伎馆小娘子,谁又没有这样的担心呢?就是红妃,经历特殊,底气比别人多了许多,也难免想一个‘万一’——之所以这样患得患失,还是因为失败的后果太难承受了。 成为官伎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在她当下的选项里已经是最不坏的了...她知道,在这个世界,成为官伎,又或者沉沦到私妓人家,本质上并没有不同。对于世人而言,他们再追捧官伎,官伎也和私妓一样只是玩物。 只不过官伎这个玩物更加昂贵罢了! 但于她自己而言,如果是官伎的话,她还可以不用面对那么难堪的处境,还可以告诉自己,自己是一个表演者,继续上辈子舞者的生活。这很像是在自欺欺人,就像将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但她能怎样呢?逃避可耻,但有用,这是真的。 因为这样的心情,红妃只能花更多的精力为入学新竹学舍做准备。 新竹学舍筛选学生是冬天的事,正式开学是来年春,对于新一批目标是成为官伎的小娘子来说,准备的时间其实已经不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也没有太多可准备的。 “二姐勿忧!”大概是察觉到了小妹妹的担心,师小怜出堂回来,发现红妃在做舞蹈基本功的练习,微醺着躺在了美人榻上,轻轻笑了起来:“学舍连二姐这样的小娘子都不要,还要甚样人儿?” 这并不是师小怜做姐姐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新竹学舍是怎样选人——红妃她们那样年纪的小姑娘,本身就是官伎馆出来的还能有些基本功,外头来的就实在难有什么了! 而就是那么点基本功,又能说明什么呢? 那点儿东西确实意味着先走了一步,可是她们这样年纪的小女孩,正是最容易进步的时候,大家在一起学一段时间,差距就会被拉平!真正重要的是她们正式学艺以后的努力,以及个人身上的天赋。 努力什么的,新竹学舍不太容易看出来,只能观察性格,尽力筛去那些轻浮的、吃不得苦的。相较而言,天赋倒是更能看出来——新竹学舍的善才们不知道见过多少精挑细选才送到他们面前的孩子,对于一个小娘子有没有天赋,他们有一套自己的经验。 而如果只是看这些的话,师小怜真心觉得,哪怕这一次新竹学舍只要一个学生,自己的小妹妹也能入选。 师小怜从来没见过像妹妹红妃这样沉静、有毅力的孩子,这和馆中常见的早熟还不太一样! 说到早熟,师红妃其实不会,上辈子十几岁的短暂人生里她并没有在人情世故上有什么历练。她一直生活在相当单纯的环境中,只知道用心学习舞蹈,甚至和同龄人都没有太多共同话题!而这辈子,则是受到了上辈子的影响,她很难融入到环境中,反而连花柔奴那些小姑娘生涩的‘世故’都没有。 师小怜有的时候会忍不住暗暗观察自己的小妹妹...虽然只是沉默着努力,并没有任何闪耀的意味,但那种如今官伎之中再难见到的雅正,本身就很吸引人——说到官伎,普通人的固有印象就是艺人,并且是非常用功,以才艺立身的艺人! 这当然没错,最开始官伎就是如此! 但到了如今,天下风气逐渐变化,官伎自然也变了...这种气度在正式官伎都很难见到了,更别说红妃这样一个小娘子身上。 对比之下,师小怜甚至觉得自己这个正式官伎比妹妹这个孩子还要轻浮...一般来说,像这样性格的苗子,哪怕天赋差一些,新竹学舍也是愿意培养的。虽说做什么事情到了顶尖都是天赋重于努力,但更多时候大家都还没努力到必须要拼天赋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性格比天赋又要更重要了。 更何况,师小怜看在眼里,并不觉得妹妹的天赋不好。她自己也还年轻,看后辈并没有太多经验,但很多事多少是有感觉的——最简单的基本功看不出高低来,就像难度为零的试卷,大家都考高分,根本显不出水平参差。可是,一个人的气场却是看的分明的,哪怕是压腿、抬手,妹妹都要比别人更加‘吸睛’! 这是什么?这就是天生要成为艺人的! 如果红妃知道姐姐的想法,可能会无话可说...很多官伎内部出身的小姑娘确实会有基本功,但这种基本功和后世舞蹈生的基本功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她上辈子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学舞有一段时间了,学舞的年龄先不去说他,相较于新竹学舍要求的八到十岁(虚岁),红妃上辈子学舞的同学有比这更早的,也有比这更迟。这对于个人发展或许有影响,但并不绝对。 关键是训练中的讲究...学舞蹈的基本都按芭蕾基训那一套来,无他,只因为这一套是舞蹈领域内最先形成科学体系的,所以大家都来学习‘先进经验’,于是芭蕾基训一统江湖。 此时学艺之人自然也有一套训练的方法,但相比起芭蕾基训的科学、精细、成体系,无疑显得粗放、小儿科了很多。这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红妃按照上辈子的记忆进行训练,出手就有章有法,与她相比,同龄人简直就是像是玩乐!这就是业余之于科班的差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荷(2) 秋天开始,北桃花洞一带二十八家官伎馆的小姑娘就都紧张了起来...新竹学舍三年选一次学童,选中的就是官伎预备役!虽然到时候还会有淘汰,但进入新竹学舍后淘汰率并不高,很多人都不以为意。 今年正是选拔之年,有心成为官伎的小姑娘年纪虽然小,该懂的却都懂了,知道这是决定命运的时刻! 虽然都是贱籍女子,但也是能分出一个高低不同的。贱籍女子的命运就像枝头的花一样,好看但永远身不由己,最后的命运都是零落成泥。相比之下,官伎却还有一些自由,能够保持一些自尊——而且就算年纪小,还想不到这些,官伎的生活优裕却是看的到的。 在官伎馆中看到官伎姐姐们过着鲜花着锦一般的生活,这些小姑娘看不到背后的苦楚,唯一感觉到的是羡慕...或者说,就算知道背后有苦有泪,那也好过离开官伎馆,被私妓人家的老鸨买走! 官伎馆如果是地狱,那也是第一层地狱,之下还有十七层! 而就在这种紧张中,日子过的格外快,似乎眨眼之间就到了新竹学舍选拔女童的冬天。 选拔当日,红妃像往常一样早起,选拔会在下午进行,所以这个时候她还有很长世间做最后的准备——周娘姨去茶房催了许多热水来给她洗头洗澡,红妃趁机将今天的一滴甘露稀释,其中一些就掺到了香汤之中。 古人洗澡远不如现代人方便,所以洗澡的频率不能和现代人比。相比起其他人,红妃洗澡洗头的频率要高很多,她可是澡堂的常客(此时东京城内澡堂子很常见,桃花洞也有专门的女澡堂,这倒是给红妃提供了方便)。 之所以今天非要在家沐浴,主要是时间紧,不好在选拔开始之前再出门了。 从红妃指尖滴落的甘露,她平常是隔一天内服一滴,如此便养出了如今这样康健的身体。另外,她一般隔一天沐浴一次,正好利用另一滴甘露——甘露的用法很简单,就是稀释之后当成养护产品用。 对于红妃来说,面膜是甘露水,身体乳是甘露水,护发精油也是甘露水!这样长期坚持下来,她就有了丰厚顺滑的好头发,皮肤更是清透白皙,连关节处也一点儿瑕疵没有!虽然都是小孩子,这个年纪皮肤没有不好的,但在一些细节上总有差别! 长期使用甘露水,红妃的皮肤相比起同龄人,哪怕是白白嫩嫩的那种,也像是白出不止一个度!但这又不像是惨白,而像是只会出现在精修图片里的那种‘完美’。而‘白’只是一个方面罢了,白、润、细,没有一点点瘢痕、痣疤等等,这才是甘露水的真正厉害! 如今在小孩子中没那么明显,等到年纪渐渐长大,甘露水的作用才能显出来! 沐浴完毕之后,红妃在烧着好几个薰笼的房间里擦头发,用了十来条干布巾细细擦拭,这才让头发不再滴水。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慢慢梳通头发,旁边周娘姨帮忙拿来扎头发的种种家伙,笑着赞道:“小娘子一头好头发,如今就这样厚密顺滑,好生养着,将来谁都不能比!” 虽然官伎说是靠才艺生存的,但大家心照不宣的是,在才艺之前一张脸才是最重要的! 大家都差不多的时候自然可以凭借才艺决高低,但如果一个官伎外貌条件是出类拔萃的优越。那么即使才艺一般,也不耽误人家迅速走红。 头发也是评价外貌的一个点,古代还特别在意这个。譬如如今的官伎中,就有拂云楼的鬟鬟有一头好头发,发长七尺、浓黑如漆、光亮似鉴,每日在拂云楼自己的小阁二楼梳妆,长发垂下,望者都以为仙子。 鬟鬟在别处都不惊人,只靠一头好头发就能找到一个好定位,活的比很多才艺胜过她的官伎都好了! 红妃心里知道周娘姨的意思,但她又很难说什么,最终只能避而不谈,在头发半干时用稀释后的甘露水润发。 做完这些,她换下刚刚沐浴完后穿的半旧居家衣裳,换上□□成新的内外衣。上身是从里衣、中衣,再到外穿的杏黄色交领窄袖襦,下身则是裈(合裆裤,很像七分阔腿裤)、绔(开裆裤,保暖用)、裆(合裆,但侧面开口的裤)一层一层穿起,最后再围上一条藕荷色二破裙就成了。 古代也有童装,但除了两三岁的小孩子外,小孩子并不穿童装(女孩子尤甚),所以参加选拔的红妃穿的衣服和成人款式没什么不同。最多就是因为年纪小,她避开了垂袖、层层叠叠等特点的衣物。 那些衣服很好看,但不适合小孩子。 穿好这些,头发也差不多干爽了,周娘姨替红妃梳了双垂髻,发髻上没有什么装饰,只有四个黄霜霜的小巧方胜。很简单,但正适合她的年纪,还有今天穿的衣裙。 红妃站起身来,让周娘姨帮她看看哪里还不妥当。周娘姨点头道:“小娘子哪里都好,穿上绣鞋便是。” 新竹学舍选拔,女童们不能随意对待,但特别刻意也不好!真要是特意穿的簇新簇新、打扮的花团锦簇一般,不说一个小姑娘不合适,落到学舍的善才眼中,也只是显得轻浮、不稳重而已。 所以红妃穿的是□□成新的衣服,颜色素淡和谐,低调又不失礼。要说哪里特别亮眼,大概就是提前准备的这双鞋子了,鞋子本身是朱红色的,上面用白色绣线绣着鱼儿戏水,鞋头上缀了一颗一颗的小珠,仿佛是溅起的水珠。 二破裙的相对于普通褶裙,一是没那么长,二是前后均是破开的,行走之间就可以见到里面的长裤和鞋子。红妃本来就素淡,唯有这一双鞋扎眼的不得了,行走之间有了小姑娘的鲜艳! 穿好鞋之后红妃并没有化妆,周娘姨和这个时候也起床的师小怜都不主张她化妆。师小怜摇摇头道:“二姐如今才多大?我见有些小娘子小小年纪就施朱涂粉,只觉得好笑!且今日学舍挑选女童,定然是要看脸的,涂抹过的到时都要洗去呢!” 师小怜和红妃照常吃了晚饭,别的都觉得还好,只是觉得小妹妹穿的单薄了一些。便让周娘姨找出了一件白色对襟窄袖短袄,短袄并不多厚,所以也不显得臃肿。但这是锦缎面子的,锦缎厚重不透风,里面只需絮一层薄薄的丝棉就足够防风了。 师小怜今日下午早就安排好了出堂,不能陪着红妃去参加选拔,便对送馆中小姑娘去参加选拔的甄金莲道:“姐姐,多看顾我家二姐。” 甄金莲自然应下,等到时候到了,就带着六个小姑娘上了一两骡车。骡车有两头大青骡牵引,本身扎着彩花,本来就是专门用来做女子生意的——虽然此时流行坐轿,但一辆轿子小小的,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撷芳园离新竹学舍并不远,也就是两条街。虽然只是两条街,新竹学舍这边却安静了很多,如果没来过这里,根本想不到桃花洞这样的里坊竟然还有这样安静、清幽的所在。 甄金莲叮嘱几个小姑娘:“谨言慎行,学舍善才教你等如何做就如何做,千万不要顶嘴!” 参加选拔的女童年纪都很小,再早熟也往往控制不好情绪。平常也就罢了,若是在学舍善才面前张牙舞爪,别的地方就是再出色,也会被刷下去! 见几个小姑娘都因为紧张不说话,甄金莲又安慰了几句,这才将人送到了一扇黑油门内,然后就按照规矩退出来了——学舍的善才们要观察女童们的性情、行止,要是有人一直在旁提点,就看不出什么来了。 小小的黑油门看着不起眼,走进去后才发现内有乾坤!不过红妃并无机会观察,只能在一座庭院平整、以青石铺地、并没有多少装饰的院子里呆着。此时院子里已经来了几十名女童,身后也还在时不时涌进新人。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过来安排,女童们大都和自己认识的人三五一群,暗中还张望着其他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彼此是竞争对手。 过了一会儿,数位学舍善才到了,眼神在人群里扫了一遍,原本还有些叽叽喳喳的人群一下安静下来。红妃一下想到了自己上辈子的一位数学老师,从教多年,非常有威信,在他面前十几岁的男孩女孩都乖的跟鹌鹑似的。 “靠两边!”善才中最年轻的一位站了出来,指挥女童们动作起来:“靠两边,挨着排队!” 不只是女童们很紧张今天的选拔,学舍的善才们也很重视。这样的选拔每三年才一次,每次也才选拔百来人,而这些被选中的女童会在学舍修行六年,然后又筛去一些,剩下的成为正式官伎。这之间,中间的培养固然重要,但选苗子也一样重要! 如果苗子不好,怎么培养都不会有理想结果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荷(3) 新竹学舍选拔女童的条条框框,女童各自所属的官伎馆都是有提前教导过的。像红妃这样的内部子弟,更是有母亲、姐妹亲自口传心授,所以对于这件事大家都心有准备。就算是紧张,也是对前途的紧张,而不是因为选拔流程未知。 按照规矩,排成两列之后,就有学舍善才出来点名,让一个年纪的排一排。这些小姑娘年纪在七岁到九岁之间(虚岁),翻过年去入学时,正好是八岁到十岁的标准年龄。这个年龄段上的女孩子,一岁的差别就有可能看起来完全不同,所以提前分一下年龄是很常见的。 按照年龄分好后,身高看起来就整齐多了。虽然也有‘天赋异禀’之人,但大多数女童的身高体长显然都在正常范围内。 如此,再有六个一批,一排排靠墙站。这是为了看女童的身高,以及比身高更重要的比例——只要不是侏儒,又或者特别高大,官伎什么身高都不大要紧,这就和后世舞蹈学院会根据不同专业有不同的身高要求不同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此时舞蹈演员的培养还没有那么精细,也是因为在当下的审美中,太过高挑反而不吃香。 相比较而言,比例是重要的多的项目,在长期的舞蹈表演中,显然已经有人意识到了,体态纤长、比例合度的身体跳舞要好看的多。 这一轮选拔并不会剔除多少人,因为这方面不合格的人很难入官伎馆的眼,压根就不会送到新竹学舍这边参加选拔。不过这一轮也确实打落了十来人,这十来人大都是官伎馆内部子弟,她们就算有哪里不好,也会因为出身官伎馆,自动获得参加选拔的资格,倒不如外面来的经过筛选。 等到全部看完,红妃自然没有被刷掉,不只是她,撷芳园六个女童全都没有被刷下来。 这之后还有第二轮,有一个老娘姨过来让她们排好队,严厉道:“六人一队,厢房内室受检!” 女童本就只有一两百人,之前打落了十来人,就又少了一些,此时六人一队也没多少批。再加上红妃年纪小,排队受检时属于第一梯队,所以第三批就轮到了她——才走进厢房,她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暖意,房间里有薰笼,还学了北方女真人盘炕(大周平定北方游牧民族之后引进的)。 “除去衣裳!”最年轻的善才站着让女童们脱衣,此时房间里的善才都是女子。 小姑娘们都知道有这一遭,但本能的还是有点儿迟疑。直到触到几位学舍善才不可能通融的目光,这才瘪瘪嘴开始脱衣服。 直到只剩下抹胸和裈时,这才让停。 几个善才都走过来近看,主要是看女童们的骨节之类,也有的是在细看女童的脸。时不时伸出手伸手摸摸头骨,看看女孩子们的头发、皮肤——头发皮肤虽然年纪小,看不出什么来,好的可能未来变坏,坏的未来可能养好,但终究是个参考。 “张嘴。”善才们还要看牙齿,眼下正是换牙期,将来能不能有一口漂亮的牙齿已经能看出一些影了。古代不比现代,没有整容业,牙齿好不好真的就是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而且这还不同于脸,脸上有什么瑕疵,通过妆扮还能抢救,而以此时的化妆术,牙齿难看显然是没救的。 这让红妃想起了上辈子自己陪同学去挑宠物,宠物店里的小猫小狗慢慢挑,看毛色漂不漂亮,眼睛什么颜色,猫狗亲人不亲人。张张嘴、看看牙,经验丰富的还能就此看出宠物健康不健康。 但她终究没有表现出抗拒,神态一点儿变化也没有的走完了全程。 看完之后她们被引到了隔壁穿衣服,很快身后又进来下一队女童。 第二轮刷落的就多了许多,被叫名字,让领出去的女童大约有二三十人,撷芳园六个女童,就有一个外头来的让领出去了。 第二轮一过,第三轮就细致多了,分成了两边,各有三位善才来考核。这一轮依旧是六人一组,来到善才面前之后,善才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做一些动作,然后对红妃她们道:“小娘子们照着学就是!” 红妃知道,这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估计也是学舍的学生,只不过比她们先一届。 她做的动作并不多,而且都是比较基础的,比如横叉、竖叉、下腰、吸腿、兰花指等等,最难的大概算是学习步法了。比如红妃就看到她演示了一个类似于花梆步的步法——这些动作自然不是要求女童们都学到位。 即使是再基础的动作,要做到完美也是很难的!一个学舞十多年的舞蹈生也不敢说自己的基本技巧有多好,这些东西只要想提升就总有提升空间。 能学多少是多少,善才们也就是看看女童们的基础和学习能力而已。 这一轮选拔中,主持的善才多看了红妃好几眼。她在新竹学舍也算是教过不少女童了,主持选拔也不是第一次,参与选拔的女童有功底的不少,估计都是有家人是官伎,提前教的。 但到底年纪小,且官伎忙碌,哪有时间成天指点?所以这功底有多少分量,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但眼前这个小小女童不一样,任何动作都做的一板一眼、到位极了!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不只是‘学会了’,还是反复练习、坚持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结果——这可稀奇了!就她看来,这个小女童做的可不比招来做示范的学生差! 心里惊讶,这位善才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学完动作之后照常和这些小女童说话。借着说话的功夫可以听听女童的声音是否清亮悦耳,性情是内向羞怯,还是外向活泼,还能问问会不会读书写字什么的。 这是连‘面试’也一起做了,等到这一轮完成,选拔完成,就只要再等结果就好了。 但结果并不是当日出来的,最后选拔的善才们还要凑到一起商量...新竹学舍的教学资源显然也是有限的,所以选拔的女童也有名额限制。不能说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 或许有些女童不见得没天赋,毕竟现在年纪还小,很多东西还看不出来,但此时必须要做出取舍! 这个时候女童们就可以回去了,刚刚轮到最后一轮的都可以回去等通知。 甄金莲接到红妃她们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相比起来时,回去的车上更加沉默了,大家一言不发,只有连最后一轮都没有进的女童呜呜地哭。这哭声让人心烦,但无论是年纪最大、身为前辈的甄金莲,还是平常最会挑事儿的花柔奴,都没有说什么。 她们都还小,但已经知道很多事了。这个女孩子很快就会收拾东西离开撷芳园去到‘私妓人家’,红妃她们不见得知道私妓人家是什么样的,只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强调中知道,那对女子来说是炼狱。 回去之后,都知柳湘兰并没有送走小姑娘,而是三日后新竹学舍派人来通知哪些女童可以入学,这才一起送走了落选女童。 当初一起去的六个女童,当选的有四个,不算多,也不算少。而被淘汰的都是外头来的,当选的除了红妃、孙惜惜、花柔奴三人,也就是一个陶小红通过了选拔——为了这个,柳湘兰特别冷落了当初带陶小红她们来的牙侩尤二叔,将两个落选的小姑娘卖出去的时候找了另一个牙侩。 “幸亏这一批孩子自家就有好的,若是往年,自家只有一两个,甚至一个都没有,要如何?送去六七个孩子,只择选出一两个?咱们撷芳园的颜面往哪里搁?再者,将来成长起来,要是再折一个,岂不是撷芳园要断代了?”说起这个柳湘兰就脸色冷漠。 她不是什么暴脾气,也不会叫来尤二叔骂一顿。对于这种和官伎馆搭上线的牙侩,最大的惩罚就是被官伎馆抛弃!表面上看是官伎馆有求于牙侩,要让牙侩带来优秀的孩子,但实际上恰恰相反...这偌大东京城,牙侩要多少有多少,可官伎馆就是定死了二十八家! 若没有官伎馆的招牌,尤二叔这个牙侩哪能做的这样风生水起! 这次将淘汰的女童送到一惯关系比较紧密的私妓人家,按理来说应该找一直合作的尤二叔操持的。这一买一卖其实并不需要中间人,特意找相熟的牙侩做中人,其实就是给这些牙侩好处! 官伎馆不在意这么点儿开销,如此也只是想让牙侩更尽心,由此施的一些恩惠。 如今掉了这桩差事,重点不在那点儿中介抽成上,对于牙侩经纪越做越大的尤二叔来说也是如此。重点在于,这表明一直合作的官伎馆对他不满意了!如果下一次再像这样掉链子,估计就没有以后了! 尤二叔听到这事,急的要不得,当日不管什么经纪统统放下,立时就往撷芳园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荷(4) 尤二叔来时,正是临近傍晚时分,撷芳园渐渐热闹起来,但还不到最热闹的时候。 冬日里天黑的早,北桃花洞各家官伎馆都陆续挂起带纱笠的红色栀子灯,来来往往的行人越发多了,很多都衣冠楚楚,显然不是平头百姓。至于说做买卖的普通人,他们则来的更早,午时一过就陆陆续续开张了。 撷芳园门脸大楼里,一楼的小舞台上依旧有女乐表演...按照官伎馆的规矩,每日这舞台后面都会坐着几位女乐,楼中客人可以随意‘点单’。无论是舞蹈、演唱、乐器,还是说话、逗趣等都可以,能表演的女乐就上前表演,一般来说很少出现客人点单而无人可应的局面。 毕竟女乐的培养非常严格,虽然每人都有专精的方向,但各方面都有涉猎也算基本功了。几位女乐一同应对的情况下,表演水准不到特别高是有的,却不会有不能表演的尴尬场面。 这份差遣既没有什么油水,又考验能力,一般官伎都是不愿意的,所以需要强制排班。相对而言,当红的官伎很少轮到这种班,这里多的是老妓,她们经验丰富,各种节目都来得。另外,年少的女弟子也常被排到这种班,她们在此一是积累表演经验,以便将来应对各种状况。 二来,这也是一条推介自身的路子。除开极少数出道就受尽追捧的,大多数女弟子都有这样一个过程,这样成为独当一面的官伎之后才会有深厚的人脉,不缺人来撑场面。 红妃依旧找机会看女乐表演,不过不同于没什么人的下午可以去二楼的黄金位置。这个时候二楼阁子里陆陆续续也有客人了。她一个小姑娘再过去就显得不合规矩了——这个时候她都是在一楼后门附近偷看的。 这后门连着茶房,客人要的点心、热茶、温酒都是从这里来的。另外,官伎馆中不做饭菜,酒席都是从外面的酒楼定的,总有一些菜肴在上桌之前需要重新加热,而这也是茶房的事。 红妃偷看女乐表演时,得小心让着些,不能碍了从茶房往楼中端茶送水的杂役。 “哎呀!尤二叔今日怎么来了?” 茶房中人手不少,此时颇为忙碌,但就是这样的繁忙中还有人在茶房窗下安了一张小案,摆了茶食果品之类,相对而坐,正在自在用餐呢! 红妃飞快瞟了一眼,认出是馆中女乐李桂娘、冯珍珍...李桂娘是馆中老妓,三十好几的人了,过几年就不当值了(官伎都在贱籍,一般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间退休,未退休时称作‘当值’),今日李桂娘正好楼中小舞台当班。不过这时正是用饭时候,几位表演的女乐轮着下场用些饭食也很正常。 至于冯珍珍,她倒不是小舞台当班,也不是什么老妓。但红妃记得,她算是撷芳园比较清闲的女乐——官伎们就没有不忙的,只不过有的人在达官贵人之间忙,有的人在身份低一层的人间忙而已。不过相对而言总有行程没那么满的,这冯珍珍就是。 左右,就是冯珍珍没有人气罢了。也是因为这个,冯珍珍不太和年纪相仿的女乐相交,总觉得没脸,她一般就和李桂娘这样的老妓混在一堆。 两人原来也不知在说什么,等到尤二叔来,像是眼前一亮一样,李桂娘就招呼了一句。 尤二叔抽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冬天的一路来的急,再加上心里担忧,竟然出了一头汗! 见李桂娘打招呼,尤二叔忙道:“原来是李娘子、冯娘子啊!小人是来见柳都知的...” 尤二叔才开口,李桂娘就吃吃地笑了起来:“楼中正忙,都知哪有功夫见二叔?早些回去罢!” 这个时候确实是撷芳园即将忙碌的时候,但也不算真忙,若是往日尤二叔求见,总能见一见。但官伎馆这种地方哪有什么秘密?这尤二叔来之前馆中上下就知道柳湘兰打算晾一晾他,此时李桂娘说这话,不过是说风凉话而已。 尤二叔何尝不知道她是在奚落自己,但听这话不止不生气,反而格外讨好地凑了上来,拣着好听话奉承——楼中上下忙碌,见到尤二叔大都做看不见。此时李桂娘奚落尤二叔反而是个好信号,她在尤二叔身上讨些口舌便宜外,也很有可能能提供一些‘帮助’。 倒不是说李桂娘真个是个大好人,能急人所急,仿佛‘及时雨’一般...而是女乐之流,平日里再是受追捧,终究是服务别人的。服务业难做,而在阶级分明的古代做服务业更是千难万难,平素受的委屈说都说不完!长期如此,很多女乐在‘营业’外,都有些古怪性子。 对着其他人阴阳怪气、刁难逗弄,将自己从别处受的气发泄到地位比自己更低的人身上,这是非常常见的。 平素尤二叔受柳湘兰看重的时候还收着,如今正是他恶了柳湘兰,李桂娘落井下石几句实属正常。 不过,他们之间也是无仇无怨的,刁难逗弄也有个限度。而若是尤二叔会做人,这个时候‘表现’的好些,李桂娘出于‘亏欠’或‘显摆’的心理,是很有可能帮他一把的! 李桂娘和冯珍珍平素都是受不到什么捧的,此时有尤二叔在旁小心奉承,也算是一乐事。正好此时小桌上的酒壶空了,冯珍珍‘呀’了一声,道:“随便哪儿,打些酒来要紧!” 官伎馆中怎么可能缺酒?平常不知道从外面酒楼里买多少酒,为了满足不同客人的需求各家正店的名酒更是齐备无比。但是,这些酒都是官账上的,若是当红的官伎,从茶房里要酒,要了也就要了!她们客人那么多,不拘从哪一次招待里做账都是随手一勾的事。 可换成李桂娘和冯珍珍这样的就不同了,茶房里的管事、杂役平素讨好当红官伎,那是因为人家说话有分量,或者能为自家带来好处。李桂娘和冯珍珍能带来什么?所以一般都是官面文章,这个时候冯珍珍说要打酒,茶房里做事的杂役并无一人回应她这‘暗示’。 这个时候尤二叔连忙道:“哎呀,冯娘子要吃什么酒?合该小人今日交好运,竟有幸请娘子们吃酒...今朝小酒刚出,新酒最好,便是拣第一等来如何?” “呸!”冯珍珍啐了一口,笑骂道:“你这老奴好不晓事!我等谁饮那官库里小酒?那样的酒入得撷芳园的门?说来好些日子没吃中山园子‘千日春’,且打一角来吃吃看!” 冯珍珍也是看到了不远处的红妃,朝她招招手:“红妃你来,去脚店里打一角‘千日春’来!” 听到冯珍珍都开口了,尤二叔连忙从怀里取出三枚永兴小银币,对红妃这样一个小女童也很客气,只道:“劳烦小娘子了!” 像红妃这样的小女童,偶尔也会被馆中姐姐姨姨们叫去跑腿,红妃只当这次也一样,接了钱就从旁边小门溜出去了。 桃花洞一带多的是风月场所,由此,也聚集了靠这些场所吃饭的店家,其中酒店饭庄最多!其中一家‘刘小乙脚店’离撷芳园很近,红妃记忆中他家就卖‘千日春’,便没多想,往他家打酒去。 当朝对酿酒业管的很严(主要是为了税收),其中有官办的酒库,每年酿造一批小酒、一批大酒,这些酒分出档次,价格有高有低。酒库之中倒是也有好酒,但在大家的普遍认知中,还是私人酿造的酒普遍更好,特别是各家正店的名酒,那就更是如此了! 私人有意者也可扑买那酿酒权,每年从官家买酒曲就是了。而有酿酒权的私人酒楼被称为‘正店’,脚店则是其分销店。 ‘千日春’是中山园子正店的名酒,在桃花洞一带自然不会少脚店贩卖,刘小乙脚店就是其中一家。 刘小乙脚店门脸不算大,进门处两边,一厢安置着砧板,有切墩儿的厨子正在切些熟食、生肉,买熟食的客人能直接在这儿买卖。另一厢有三个灶眼的灶台,灶眼上安置的都是蒸笼,里头不外乎馒头、炊饼。 至于要买酒,就得到里头去。 红妃往里走,里面几个当撑的酒保见了她,有一个立刻走了出来,唱到:“小娘子要什么酒?” “要一角‘千日春’。”这样说着,红妃将顺手带出来的一只大壶递给了酒保,又用尤二叔给的三枚小银币回酒钱。 酒保手脚麻利地用酒提子从半埋在地下的大酒缸里舀酒,分量给的很足,最后还大壶时又找了红妃二十个铜钱。 一角其实就是四升酒,此时的一升酒大约是现代的六七百毫升,所以一角酒说多不多,也就是一瓶家庭装饮料稍多一些...考虑到此时的酒大多度数很低,大家只当是饮料来喝,冯珍珍和李桂娘要一角酒并不如何夸张(她们也不见得要喝完)。 红妃顶着寒风回到了撷芳园,茶房里却不见了尤二叔。她将大壶放到一边,又取了一个洗净的银酒壶,给酒壶添到八分满时这才放到冯珍珍和李桂娘一旁的温酒器中。左右看了看:“姐姐,尤二叔呢?有二十个钱倒找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荷(5) 此时李桂娘已经要起身去前面表演了,有另一个表演的女乐下来用饭,另一边还安坐的冯珍珍对红妃笑了笑:“哪用理会那老奴?你自去玩耍——肚里饿不饿?那边灶上温着好羹,让娘姨把你一碗。” 倒找的二十个钱在官伎馆中算什么?这等一等一的销金窟,即使是李桂娘、冯珍珍这等不红的女乐,平素也是见惯了财宝的。平素有倒找的钱,比这多得多的都当是跑腿钱,更何况红妃是馆中女童,更乐得当孩子零花钱。 至于尤二叔,已经被李桂娘指点去找门路了,刚刚走了。 正说话时,花柔奴与陶小红从外面走侧边小门进来,见到红妃似乎要在茶房吃东西,花柔奴就与陶小红阴阳怪气道:“难怪小红你邀人家外头吃饭找不来人,人家自有眉眼高低!眼睛长到天上去的人能讨好娘子们,我等还看在眼里?” 刚刚陶小红邀红妃一起出去吃东西,红妃和花柔奴关系可说不上好,陶小红和花柔奴当时是一起的,她能答应才怪了!再者,她也看得出来,陶小红对她根本没什么好感,只不过是初来乍到,出于一些小心思,对她这个‘坐地户’客气客气罢了。 在红妃眼里,陶小红、花柔奴都是小孩子,很多时候她都懒得和她们计较。但很多时候也不是说对方是小孩子,红妃就一点儿火气都没有——如果是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被自己家孩子气的一佛升天的家长了! 熊孩子气起人来,并不会因为年纪小而轻些。 平常花柔奴阴阳怪气多了,红妃这次懒得做无事发生,便不咸不淡道:“我为什么要同你吃饭?不是你自说‘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我这也是省些事...本就不是玩的好的,何故如此作态?不嫌腻味!” 而后又道:“若真有眉眼高低,那倒是好事...生在官伎馆中,头一等是修习才艺,然后就是眉眼高低了。要我来说,柔奴你倒是该学学眉眼高低,如此也不会整日寻衅!” 说到这里,红妃干脆刺她:“再者说了,若按柔奴所说,奉承些娘子就是错,那馆中上下多少人错的不能再错——这话可别再说了,传出去怪得罪人的!柳都知常说,馆中罚人不兴骂,就是因为祸从口出,最得罪人,怎么有些人总不记得?” 在官伎馆中,女弟子尚且要十分奉承正式官伎,而正式官伎之间,往往也因为年资不同,有妹妹讨好姐姐。若按照花柔奴这样挤兑,那真是上上下下都要有意见...当然,花柔奴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她说的话不会有人大张旗鼓地传。纵使传出去了,其他人一般也不会当回事。 但道理确实是红妃说的那样。 红妃面对花柔奴的挑衅,平常多是装聋作哑,很少这样直接顶回去的。这一下打了花柔奴一个措手不及,被气着的她眼睛越睁越大,一口气给哽住了!她想回些什么,但红妃话放在那里,本身也不好回! 说到底,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就算因为生活环境的关系早熟一些,也不可能心里、口头上比红妃更有条理! 而且,正如红妃所说...在官伎馆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最容易祸从口出!就算是官伎馆罚犯了错的女乐,也从不骂人!骂人最容易一口袋带一裤子,不知道就把什么陈年往事、旧年人带出来,一得罪人得罪一片! 小孩子不见得真的理解这规矩,但相关告诫是从小听到大的,红妃如今一提,多少能震慑住花柔奴。 冯珍珍作为一个大人,自然不会掺活到小孩子们的‘玩闹’当中。等到花柔奴带着陶小红气呼呼地走了,这才‘扑哧’笑出声来!又等到红妃吃了羹,也自离开了,她还笑着对过来休息的女乐说起这事。 “柔奴要强,平日处处掐尖,看着厉害的很,却也只是看着罢了。”她摇了摇头:“倒是红妃沉静的多,将来怕是要出息!” 新过来的女乐不当回事:“这是自然的,红妃怎么也是师娘子的女儿,有根有种...柔奴就算是在馆中长大,原也是寻常女子所生...呵呵。” 虽然官伎已经十分卑贱了,但对于以这个身份为傲的一些女乐来说,依旧会在这种身份上划分出三六五等。 红妃并不知道她走后还有这样一段后续,她只是回住处之后照常读了几页书,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睡了。 待到第二日,姐姐师小怜出堂,让红妃一起去。只说:“二姐,带你买些去学舍的物什!” 一般出堂自然不能‘假公济私’带妹妹逛街,但官伎自有一些关系比较好的‘客人’。平常出堂并不是表演、应酬,而是更家常的游玩、逛街之类,不是官伎陪客人玩,而更像是双方平等,一起约会。 今次就是一个这样的客人,师小怜说要带着自家小妹,要给买些东西,自不会有多话。 “二姐如今也要去学舍了?”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名叫孙仲凯,论身份不过是个太学生,原本和师小怜这样的官伎无缘。但他家原来是山东一带有名的大财主,从川中、云贵而来的药材进入山东全由他家把持,富的很呢! 有这样的身份在,孙仲凯靠砸钱砸到了师小怜跟前——他曾听师小怜唱曲,一次之后惊为天人,从此神魂颠倒。 孙仲凯来师小怜这里来的很勤,不只是对师小怜很殷勤,对红妃也很亲切。他知道师小怜疼爱自己的妹妹,平常送师小怜吃的、穿的、玩的,也往往会捎带着给红妃送东西。这是爱屋及乌,也是讨好师小怜身边的人。 师小怜换上一身新装,周娘姨找出新做的青肷披风给师小怜换上。青肷披风十分保暖,也十分华丽!如今东京流行穿皮毛的披风,以皮毛丰厚珍惜者为上,既暖和又奢华。走在流行前列,最在穿戴上下功夫的官伎自然人人都有! 由着周娘姨抚平身上衣服褶皱,师小怜背对着孙仲凯和红妃。听到孙仲凯的话,只微微一笑:“是要去了,今日好给二姐买些用得着的。还有你,上回你说缺了一条好带,寻常见不到好的,我知道一家宝货经纪,别处不见的宝货他家都有,此次正好看看...倒是我不用买什么。” 见师小怜记得自己缺一条宝带,孙仲凯仿佛六月天吃了冰一样,立刻就笑了起来:“是该看看!” 到了时候,一行出门。先去给孙仲凯看了宝带,那是一条金带,上面镶嵌着一大四小共五块玉石,当中一块碧玉莹莹生光,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宝物。孙仲凯是见过好东西的,也爱不释手,问了个价后也不还价,八百贯回了账。 旁边有帮闲的凑趣:“二哥买的这好带!前些日子小弟在珍宝斋见徐衙内买了一条宝带,也是金带镶玉,那玉还不如二哥这呢!却叫价有一千缗,徐衙内与人争了争,九百缗买下了。” 像孙仲凯这样的富豪子弟身边断少不了一帮帮闲,这些人平常跟着他吃吃喝喝,偶尔也做各种中间人赚钱。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陪吃、陪喝、陪玩,这种时候说这话,也是一种讨好奉承。 不过这种话也不是瞎说,徐衙内确实在珍宝斋买了一条九百贯的宝带,那宝带也确实比不上孙仲凯这条。不过不是孙仲凯占了便宜,而是徐衙内被当了凯子! 师小怜这种官伎,平常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这些人手头多的是钱,随便漏出一点儿就足够一些人发财了。所以做奢侈品生意的经纪、商家都会争先交好官伎,让她们牵线搭桥中间介绍生意。 师小怜也做这种中间人,但她非常谨慎,不是什么生意都介绍的。在她看来,宰凯子太短视了,就算一次可以赚到许多抽成,但对自己的名声有碍,不利于长久经营。所以她居中介绍的,不说占便宜,至少也是一分钱一分货。 当然,这也是师小怜这种官伎,还是比较红的官伎才能有的‘余地’。很多贱籍女子,甚至包括官伎,也是难得抓住一个有钱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跑掉,自然讲究一个快速变现,顾不得长久经营。 孙仲凯笑的合不拢嘴,他这样的地方有钱人,在东京这种地方确实不如师小怜这种官伎人面广。他都通过师小怜买过几次东西了,甚至还搭师小怜认识过一些场面上的人物,深感有师小怜在,自己少走了许多弯路! 不仅仅满足了自己对师小怜的喜欢,也是真的获得了许多实在的好处。 这一年多来,虽然他在师小怜身上花了很多钱,但他觉得这是非常值得的!孙仲凯可是知道的,并非所有的官伎都像师小怜这样,也有很多官伎看着比一般风月场上的女子矜持,实际上一样打的是榨干恩客钱财的主意,一切恩爱会,皆是逢场作戏。 ※※※※※※※※※※※※※※※※※※※※ 感谢在2021-02-23 22:21:08~2021-02-25 06:3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棹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荷(6) 买好了孙仲凯的宝带,师小怜见天色还早,就要去给红妃买东西,孙仲凯自然乐呵呵地作陪。 师小怜带着红妃去了自己也时常光顾的一家裁缝铺——此世良籍女子也要求女红针指,一般不会用外面的成衣。至于贵籍女子则多的是人侍奉,不会自己动手,人家有专门的针线上人呢,用不到外面的裁缝。 一般裁缝铺做的是男子生意,毕竟传统的小家庭在大多数人那里已经维持不下去,男子平素谋生挣钱,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做别的,衣服自然只能从外头买。 只有少数一些裁缝铺,专门做贱籍女子穿的高级女装。而其中最奢华的,又数官伎! 别人都知道官伎排场大,赚的多,却没有想过为什么大多数官伎临到老时都攒不下来钱财,佷容易落得晚景凄凉。除开一些官伎有自己的特殊情况,大多数都是因为官伎的奢华生活开销也很大,不借债的官伎已经称得上会算计了! 红妃见过退休离任的官伎被上门来的商户围住要债,场面很不好看,为此还惊讶过,问姐姐师小怜:“早知如此,为何不节俭些呢?” 对此师小怜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节俭,呵呵...二姐你还小,是不知这些的。我等女乐,‘节俭’二字是不能沾的!” 官伎过着最奢华的生活,也只有那样奢华才称得上‘官伎’!真要是节俭起来,在官伎、在外人看来,那就不是官伎了! 再者,也只有通身下来奢华昂贵,接触官伎的人才会意识到自己在和怎样的女子打交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官伎一身,万把贯不多,两三千贯不少,真的说起来是很吓人的!甚至很多官伎本身也置办不起体体面面的一整套,只能去借、去租! 至于说,不算首饰珠宝,为什么穿的衣服会那么贵...此时棉纺织技术还很落后,虽然棉布也有,却是小众货,量少质量也一般,不受看重——总的来说,纺织品价格本就比较高,和历史上的宋朝差不多。 由此,丝绸、葛布、苎麻等比较好的布料成衣本来就比较贵,高级成衣精工细作,不吝惜绣工(有的还会用到金丝银线、珠玉宝石装饰),价格高到让人吃惊倒也不算没有道理。 红妃他们来的裁缝铺子老板姓潘,人叫潘老五,听说师小怜来了,连忙过来亲自接待。对于他们这种裁缝铺子来说,官伎就是最重要的客人!一套最少几十贯,上百贯,多的话数百贯的衣服,也就是靠官伎,以及私妓中最红的一些人消费了。 而其中,官伎最受看重,因为她们往往能带动消费,一个带来更多。 “贵客来了!”潘老五迎了出来,乐呵呵的,见人就带一张笑脸,非常让人有好感。 “不用五哥你来,今日我是给二姐定些衣裳鞋袜的。”师小怜轻轻将红妃推到前面,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二姐要去学舍了,总有些东西要料理,别处都不好,特意来五哥这里瞧瞧。” 潘老五自然不会因为没有‘大生意’就换人,而是比之前更殷勤了些,甚至有些夸张地对待红妃,躬着身子笑眯眯的:“原来是二姐要去学舍了!了不得了,二姐也要出息了!是要购置些舞服、舞鞋吗?这可是要紧事!” 师小怜所谓的红妃要在学舍用的东西,主要就是舞服、舞鞋之类。这自然不是正式表演时那些昂贵的道具、服饰(现代工业社会,漂亮的、闪亮的舞台服饰和道具可能价钱不高,但在古代,无论舞台层次高低,像样的舞服、道具都不可能便宜),而是学艺时用到的练功服一类。 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也不便宜,但相对官伎日常所用,还是价值有限。 潘老五常做官伎生意,对这些东西心中有数,很快就列好了单子,道:“抹胸四件、膝裤四件、短袄两件、长裆两件、长袖衣两件、大裙子两件、软鞋四双、绸带两条、大帕子四条...如此,勉强也够用了。二姐如今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够用时正好换合适的。” 其实这些东西官伎馆也会为新竹学舍中的女童准备,但官伎馆只会准备最基本的。像穿的多的膝裤,可能就是两件,有个换洗就不错了。至于专门用来练习长袖舞的长袖衣,因为只有专门练某种舞蹈时才用,只会给一件。 再者,公给的东西也往往不如自找裁缝做的好! 比如现在潘老五就亲自给红妃量体,各种细节处都量到了。又比如师小怜在一旁非常认真地挑料子,虽然按照规定,这些练习用的舞服、舞鞋都只能用白色,但绫罗绸缎各种料子多了,可选择余地很大! 师小怜是过来人,只选最好用的,至于价格高低,她一概不放在眼里! 等到量体完毕,说定完工之后送货上门,购物之旅并没有就此结束。师小怜又带着红妃去了一家铺子,这里专卖女乐会用到的各种道具。既有练习用的,也有正式表演时用的!这也是开了三代人的老店了,和几家官伎馆常做生意,其中就包括撷芳园。 在这里,师小怜给红妃买了纱帷帽、腰鼓、扇子、短剑、花球等物,都是跳舞时常用的道具。 等到这些都选好了,师小怜才道:“如此就差不多了,只差乐器...不过也不知二姐将来学哪样乐器。当初母亲学琴,我学筝,学艺时用的乐器还留着,若是二姐学琴学筝,还能拿去使。若是学别的,那就得再计较了。” 新竹学舍也有乐器课,一开始是各种乐器都了解一番,然后择一样感兴趣的就是了。学童们可以用学舍提供的制式乐器,但那些乐器都是前辈使用过的,而且不能带出学舍。所以确定自己要学哪一种乐器之后,学童往往会自己准备一件乐器。 学艺时的乐器磕磕碰碰多,并不会用太好的,日后一般都会换,所以师小怜才说,自己和母亲师琼少年时用过的乐器还闲置着。 等到傍晚时分,这场购物之旅才算结束,每个人都算是有所得——虽然一开始说师小怜没什么要买的,但孙仲凯怎么可能什么表示都没有!所以在一个专卖珠宝首饰的经纪那儿,孙仲凯非常大大方地为师小怜看中的一对象牙梳付了账。 这是有镂空细雕,看上却非常精美小巧的象牙梳。主要不是用来梳发,而是像簪钗一样做装饰。就这样放在手心里的一对,也要价六十贯——而这并不算贵的,在那经纪那儿,红妃还看到了一对差不多的,只不过是绿象牙,相对来说罕见的多,便要价两百贯,价格是三倍有余了! 只能说,奢侈品无论哪个时代都好赚钱。 又过了几日,潘家裁缝铺将红妃在那里定做的舞服、舞鞋之类都送来了。与此同时,馆中发给学童们的差不多的东西也下来了,用大大的包袱包着,红妃他们被选入新竹学舍的都有。 打开来细看,红妃发现确实都是制式的白色,乍一看差不多。但仔细看质地,那就差的远了!另外,虽然馆中有量过她们这些学童的身量,却不知是量的不仔细,还是做工的问题,总归没有潘家裁缝铺送来的合适! 如果没穿过潘家裁缝铺的,或许不会察觉到那种不合适。但已经穿过潘家裁缝铺的,再穿馆中下发的,那真是哪里都不对! 第一次接触这些,包括花柔奴在内,学童们都比较激动。东西一发下来,立刻就有人上身试了试,送这些东西来的女弟子甄金莲笑眯眯的,并不觉得她们这样有什么问题,她当初也是这样来的。 她还不厌其烦地教小妹妹们舞鞋该怎么穿才不容易跳舞时脱落,这都是‘过来人’才会有的小技巧。 陶小红珍惜地摆弄着舞服、道具...说起来她过去随母亲在洛阳并未缺过什么,但到底和东京城中的官伎馆没得比,最近在撷芳园的日子,是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就比如说穿的衣裳,丝绸的衣服多贵啊,但撷芳园中就是每季都给馆中人做,包括她这个新来的学童也是如此! 如今又有这么一大包舞服、舞鞋,不是绢罗,就是白绫,都不是便宜东西!而馆中却像是发消耗品一样,随意就发给她们了(从某个角度来说,学童们使用的舞服、舞鞋也确实是消耗品,天然的蚕丝可不怎么耐用,学童又折腾的很,换的可勤了)。 正在她心里喜滋滋的时候,一旁花柔奴却轻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这算什么?如今馆中说用度不够,公使钱要削减,就是从咱们这儿削减么?这些舞服半年才发一次,就该多放出来些,如今软鞋才两双,长袖衣之类也只有一件,这够什么?” 陶小红并不如花柔奴懂行,看着自己一大包东西,有些迟疑:“这...这不够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新竹(1) 撷芳园公给的用度看着有一大包,看着是很充足的样子。但要说够不够,红妃和花柔奴一个想法,肯定是不够的。 对于现代人来说,纯天然的蚕丝、棉麻都是很好的,可真的去对比现代纺织业各种化纤的各项指标就会知道,很多方面是比不上的。别的不说,像‘耐用’这个指标,传统的纺织品只有被现代化纤吊打的份儿。 官伎馆属于富贵乡里,最常见的就是各种绫罗绸缎,就从来没有耐用的!就算是小心清洗、保存,一件华美的服装也穿不了几次。舞服之类,不用像那些装点门面的服饰,稍微旧一些也能穿,但学艺期间,造的也厉害啊! 这些发下来的东西,多的两件,少的一件,真是换干洗湿了。稍微有些不凑手,就不方便极了。 当然,半年后再发,之前用的若是还能穿,那倒是能宽裕一些——但那怎么可能呢?不说造的厉害,能穿半年已经很稀奇,就说她们这个年纪的女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年之后说不得之前的衣服就要不合身了! 此时的服饰,特别是小孩子的服饰都很宽松,普通人家还会刻意放宽了制衣。但撷芳园这种地方不可能那样,而且舞服这种东西本来就偏贴身,就算不能像现代练功服那样紧身,也不可能做的宽宽大大。 像这样的事在学童中还有不少,所以别看像红妃她们这样的学童都有各自官伎馆负责衣食住行,事实上该拮据的还是得拮据...官伎馆有钱是不错,但花钱的地方也多,对学童们也就是满足基本需求!毕竟开销这种东西,向来是有下限无上限的。 花柔奴依旧在旁说风凉话,笑着向陶小红指了指红妃:“你这定然是不够的,不然你问红妃要了她的份例?人家是有钱的财主,又有亲姐姐贴补,自然阔绰的很!这些玩意儿恐怕早就备齐了,也看不上馆中发的普通货色。” “留着无用,把了你也算是助人为乐了。” 花柔奴是花小小的养女,虽然花小小因为生病的原因,形容枯槁,很难做生意赚钱,谈不上有多少入账。但人家好歹是官伎中都走到顶峰的‘如夫人’!有这个身份在,她在籍时就能从教坊司拿到‘薪俸’! 这份薪俸可不算薄! 左右花小小如今少有生意,官伎最大的开销(装点自己)也就没了。靠着这薪俸、馆中贴补、以及一些还对她真有眷顾的旧客,她和花柔奴母女二人的生活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拮据。 所以在这类事上花柔奴属于可以‘隔岸观火’的人,此时见情况合适,自然就要说些怪话了——她其实知道,红妃自己就算用不上,也会给关系比较好的孙惜惜。两人虽然不同年,身量却是仿佛的,这些东西总能通用。 此时说这话,一面是红妃拒绝之后必然会得罪陶小红,另一面就是孙惜惜了。说到底,拿人家不要的东西总归有些丢脸,私下偷偷给也就算了,可经过花柔奴这一嚷,还要如何偷偷给? 接济孙惜惜虽然是好事,可有这样一层芥蒂在,好事也办得让人心里腻味了。 红妃却并不拿花柔奴的挑唆当回事,只是轻描淡写拉了孙惜惜到一边去。私底下小声对她道:“这些我用不着,你要不要,若是要就拿了去——我是真心知道你处境才如此的,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若不多心,便随你要不要,你若是多心了,那反倒是我多事了。” 红妃并没有向陶小红解释一个字,左右那些话是花柔奴说的,陶小红甚至没有向她讨要那些东西。当事人都没开口,她这个东西的原主人为什么要上赶着解释?再者,她是东西的原主人,自己的东西给谁还要受别人安排? 事实上,红妃根本就没有想过需要向陶小红说明什么。 孙惜惜知道,红妃性子沉静,不爱费口舌。平日花柔奴不知道找了多少回事,她也只是偶尔才回,权作震慑,免得花柔奴越来越过分,平素则是只当没听到。如今特意与她说这么多,已经难得! 更何况她说的坦荡,孙惜惜心里原本的一点儿介怀也就消散了。笑着点头:“我知道红妃你的意思,只有多谢你的份儿!” 馆中发东西这点儿事儿对红妃来说连生活中的插曲都算不上,过了这一日,在她心里连影子都没留下。她依旧和之前一样过日子,每日不是在功课上下功夫,就是偷偷围观馆中女乐的表演,并无其他事。 直到冬去春来,惊蛰这一日。 对于生活在桃花洞,特别是北桃花洞的女乐来说,一年又一年的岁月并无不同,但她们却格外重视季节变化!不同的季节、不同的节气、不同的节日,都有一套自己的衣食住行安排,丝毫错乱不得。 而春夏秋冬四季之中最受重视自然是万物复苏的春天,春天的各种活动格外密集,而且都是精心准备的! 至于惊蛰这一日,自然也有活动。这一日必须要吃几种特定的野菜,穿浅色的衣裳,特别是帐子,要换成绣草虫图案的!另外,傍晚时分大家还得在院子里捉小虫,据说不同的虫儿是对今年一年运程的预兆。 而对于红妃她们这样新竹学舍新一批学童来说,惊蛰则更有意义!这是她们正式进入学舍的大日子! 为了这个大日子,不只是红妃,就连师小怜也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为了这个,对镜梳妆时她一直在打呵欠。 “其实不用多想,学舍不过是个学艺处。”由着周娘姨梳头,师小怜比划着一支簪子:“如二姐这样出彩的。只管去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细心准备了几样礼物,都是给新竹学舍中的各位善才的。 这一日,师小怜叫了自己的轿子送她和红妃——若不是师小怜,红妃就得和其他学童一起乘彩花骡车。 下了轿子,红妃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大门。之前学舍选人的时候她来过新竹学舍,但只是走侧门进了一个靠外小院,对这座学舍的了解少的可怜。而就她所知的,新竹学舍是直属于教坊司的,为的是培养合格的女乐!来到这里的学童无一不是优中选优出来的,然而即使是这样,也免不了日后去粗存精。 另外,她还知道新竹学舍占地不小,虽然只供两百多名学童,以及二三十位善才日常使用,却是个标准的大宅第!与其说是一所学舍,这里更像是官宦人家的私宅(这些是通过姐姐师小怜之口得知的)。 而其实就在东京汴梁,甚至就在桃花洞,也有别的针对贱籍女子的学舍!但那些学舍往往就是两三位老师,教学地点则是老师自己的住处,和财大气粗,有官方背景的新竹学舍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被领进门内,里面是一个又一个的院子,此时已经是初春了,能够看到花木枝头冒出的一点点春意。想来新竹学舍的园林也是有精心打理的,到了春光明媚时,定然是繁花似锦的样子。 路上师小怜还给红妃解释这个院子做什么的,那个院子做什么的... “难为他们了,学舍这么多年也没变化。” 学舍中院子很多,房间更多!有的是舞蹈房,有的是乐器房,有的则专门用来教导唱歌、书画、棋艺、博戏、化妆等等技能!另外,负责教授弟子的善才们、辅助善才的编外人员,以及照管这座学舍的仆人,其中有不少会住在这儿,于是就还有宿舍区。 红妃她们一行是直往潇湘馆去的,平常善才们不用上课时经常呆在这里,这里也有很多办事处,大概类似‘教务处’。新来的学童虽然已经登记造册,却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初来时得先来一下这里。 譬如,新竹学舍有两批学童,每批又有一百多人,这一百多人就得分班!新竹学舍一惯是小班教学,一个班一般是十五人!而自己在哪个班,也就决定了教导自己的善才是哪一位,课程安排又是怎样。 这些都得来潇湘馆这边了解。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红妃她们真不知道自己的老师是谁——柳都知早就动用自己的人脉寻了陈玉卿陈善才,这位善才精于舞蹈,当年是柳都知认的‘姐姐’! 在学舍这种地方,陈玉卿这种教授舞蹈的善才就类似于小学里教语文的老师!要知道,一般来说,语文老师就是班主任。 要说陈玉卿比别的教授舞蹈的善才强到哪里去,这其实不见得,善才们的水平都是经过考核的,都不会差...不过对于撷芳园一系,她算是关系深厚的那种!在这样的老师门下修习,图的是能获得更细心的教导! 毕竟要教的学生那么多,老师这里也是有私心的,不可能人‘人人平等’!而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是被重视的那个! ※※※※※※※※※※※※※※※※※※※※ 感谢在2021-02-25 22:57:42~2021-02-27 08:1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0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新竹(2) 陈玉卿年纪约摸在四五十岁的样子,但因为练习舞蹈的关系,总是腰背挺直,姿态十分优雅。红妃偷看了她一眼,觉得如果在现代,她应该就是那种会被网友说是‘时间沉淀的美人’的那种人。 青春不再了,但依旧美的很有味道。 不过,这种美在此时却是很没有市场的,大家都喜欢年轻的身体和脸庞...都说亚洲人热爱‘白幼瘦’,其实在现代社会里,随着审美越来越多样,程度是有所减轻的,放在古代才知道大众对‘白幼瘦’有多偏爱! 就在红妃观察陈玉卿时,陈玉卿其实也在观察撷芳园送来的四个小娘子。一眼扫过去,倒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只是几个小孩子而已,要说什么成色,且还说不准呢!此时只不过是心里留个影子,今后多关照些。 师小怜这时也拿出了前辈样子,今日她在场,甄金莲这个‘妹妹’自然不用说话,她便代表撷芳园笑着道:“总得姐姐您多费心...” 一边说着,送上了一些礼物。 陈玉卿‘嗯’了一声,说了几句闲话,然后就领着红妃几个小姑娘走了,接下来就不是‘家长’需要在的场合了。 新竹学舍之中,有数个院子,房间更是多不胜数。眼看着人已经齐了,算上红妃这几个,总共十五个女童,陈玉卿都领着往主院去。主院那边有许多屋子,内里有点儿像红妃上辈子见过的和式房间——这也不奇怪,所谓的‘和风’,其实很多地方追根溯源都是唐宋遗留,而如今这个‘周朝’,很多风尚都近似宋代。 瓦房大屋内有幽深的走廊,走廊两边的房间用格子门(与其说是门,其实更像是墙)分割。这些格子门倒不是推拉的,但和和室里的障子门一样都是可以拆卸的...这在五代至宋时都还挺常见的,还衍生出了用‘合页’固定的版本,这样就省去了季节变幻时拆墙的麻烦。 陈玉卿带着十几个‘小萝卜头’走进了房间中的一个。 这是一个朝内院开了门的房间,还可以看到中间的小庭院。小庭院显然有专门的人打理,在这初春之时也很好看,丝毫没有‘尴尬期’的样子。 仆人在房间里摆了两列蒲团(此时桌椅等高家具已经逐渐普及,但依旧处于家具历史的转折期,垂足坐与正坐并存,一个家里有的房间放椅子,有的地方放坐席都很常见),十几个女童都乖乖寻了个位置坐好。 陈玉卿丝毫不意外这些小娘子已经受过一些教导,表现出听话有礼的样子。 陈玉卿在上首位置坐下,扫了一眼这些看似明白自己未来,实则还十分懵懂的女童,轻轻一笑:“天底下贵贱不同、男女有别!男尊女卑之外,女子又被分为了贵、良、贱,身为女乐,我等自然是‘贱流’!” 这是新竹学舍中的善才为学童上的第一课,其实有些学童年纪还小,这些话根本听不懂。但不妨碍像是传承一样,曾经是女乐的善才们分享自己的人生经验。现在或许还不懂,但这会像一粒种子,在多年后破土而出。 “然而,身为下贱,却得心比天高!这便是女乐,是我等与一般贱籍女子的不同!”陈玉卿曾经也是红极一时的官伎,对此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一个女子的价值是由他人决定的,也是由自己决定的。只有将自己当作是‘价值连城’,才真的有可能在未来千金不换!若真的以为自己是用金钱就可以被随意对待的——这样的官伎其实是更多,而作为过来人,都知道那样的官伎是成不了气候的! “在学舍之中修炼,表面看似修炼的是‘艺’,实则是在修炼一身傲骨!不然,心比天高也只是傲气——而傲气何等虚弱,支撑起来的人生只能命比纸薄!”陈玉卿依旧是在笑着,她的目光之中有了一丝渺远,仿佛是在回忆她远去的年少时光。 “...若要人贵,非得自贵,只要能够如此,尔等就能知晓,哪怕是贵籍女子,也远远比不上我们!”这话只看表面意思,似乎有些酸,但见到陈玉卿身上那种自信与坚韧就能明白,这绝不是她在说大话。 “贵籍女子拥有什么?贤妻良母的人生?只属于自己的丈夫,自己也能够只属于一个男子?汰侈优裕的生活?...若是你们能够顺利成为女乐,这些你们也会拥有、不、你们还会拥有贵籍女子也不会有的东西。” “自由。” 陈玉卿确定这些小学童们还不会理解‘自由’的可贵,甚至不知道自由是什么。真要说的话,其实很多已经成为官伎多年的女子也没有理解这一点,但‘自由’又是确确实实可贵的! 那些贵籍女子都能配个有身份的郎君,而且有资格娶贵女的男子总比贵女们多的多,她们有的是挑选余地,不用对未来富贵闲人的生活有丝毫的怀疑...但也就是如此了,她们就像是被豢养在华丽鸟笼里的金丝雀,其实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她们受着贵女的教育,从小就在为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做准备,学习的一切东西都是为了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并在之后要乖顺、贞洁、明礼、慈爱。至于说婚姻,看似他们选择余地极大,其实只是父母和未来的丈夫在自说自话。 这简直像是一件商品由一方转到另一方。 “男子以为我们是柔顺的,是卑贱的,是毫无自主的,是完全受他们支配的。”说到这里,陈玉卿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弯了弯,笑的有些玩味:“但那只是他们在一厢情愿罢了。” “我们比贵女自由,甚至也比大多数男子自由!” “只要足够聪明,在官伎的范围内,你们尽可以按自己想的生活。” 这当然不是欺骗,身为一名学童,只要顺利成为一名官伎,她们的生活确实可能如陈玉卿所说——她们名义上是为宫廷和开封府官场进献表演的女乐,至于来自男子的追求,其实可以不必理会! 之所以会有官伎馆对外面的男子开放,最大的原因其实是为了减轻财政负担,是朝廷‘节俭’的一项德政。同时,也是为官员们提供福利,为女乐们提供‘创收’的机会,年轻的时候多攒些钱,不至于老了穷困潦倒。 即使女乐们再低贱,本质上也是服务于宫廷和官府的人,她们的一切都得摆在台面上说。很多事在台面下可以乱来,而一旦放到台面上,就得遵守规矩! 所以,从一开始,官伎就拥有相当大的自主权...她们当然不会借着这样的自主权故意乱来,但用的好了,她们确实能够拥有这世间女子难得的‘自由’。 一般来说,她们靠着自己的才艺为生,为宫廷和官府提供宴会表演,平时还要去瓦子、酒库之类的地方展示才艺。至于说男人,她们可以挑选——对于女乐来说,不只是男子在挑选她们,也是她们在挑选男子。 除非是特殊情况,不然不会发生官伎馆逼迫官伎的事! 这是官伎馆一开始定下的规矩,最初还有人会觉得这样的规矩过于难为人,会导致官伎馆无人问津...但后来的发展推翻了这个想法。这大概就是根植于人性中的东西,人总是更依恋自己付出过巨大代价的。 越难得到的越喜欢。 男多女少的现实,让这世间男女温情其实是减少的。即使是能够一直租妻不断,甚至迎娶贵女的贵族男子,他们与‘妻子’也更多是在‘繁衍’,而没有多少感情的成分。所有人都被这男多女少的糟糕世界逼着往前赶,根本没有余地去想‘爱情’。 但‘爱情’始终是人类所依恋的,当女乐们的选择变得前所未有的自由时,那些男子们往往会相信他们可以在她们那里得到爱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想法正确,也不正确。 这还只是女乐们‘自由’的一个写照,事实上她们的自由是多方面的。 随着陈玉卿的娓娓道来,红妃大概也能想象这所谓的‘自由’是怎么回事。如果忽略自身作为‘商品’的本质,成为官伎的话,生活方式其实和后世的职场女性很像。都是靠能力谋生,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单身没有关系,交男朋友也自由...... 虽然这只是外在的一样,究其本质算得上是南辕北辙(在场也只有红妃明白这种南辕北辙),但终究有一样的‘外在’。 不得不说,陈玉卿给她们上的这一课很有一些道理,即使那只是属于这个时代的道理,红妃一眼就可以看穿其中的‘诡辩’。但这些道理中,总有一点说服了现在的红妃——女乐不用去管外界对于贱籍女子的鄙夷,也不用去管那些对贱籍女子来说一重又一重的枷锁,她们自己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又何须理会外界? 红妃知道自己的心是属于一个现代女孩的,如果能成为一名女乐,未来的生活也会接近一个现代女孩。 即使这其中多多少少带着自欺欺人的意味,但这就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新竹(3) “自然的,想要成为如此光鲜,又如此‘自由’的女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正在给小学童们上学舍中第一课的陈玉卿话锋一转,忽然道:“你们从众多贱籍女童之中被择选出来,又经过了各馆送选、学舍优中选优,按理来说都是好苗子。” “但就算是精心伺候的花木,也不是好苗子就一定能够成材的,在学舍修炼也是如此!” “在将来,你们中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真正的官伎...虽说汰换之人不会太多,但这可不意味着事情就容易了许多。” 相较于其他人的似懂非懂,红妃对此更能理解——不就是末位淘汰制么!看起来只淘汰末位,对大多数人都没有影响,但带来的压力可一点儿也不小!在大家都是好苗子的前提下,稍弱一些的不想被淘汰,肯定会拼命努力。 比末位稍强一些的也就由此有了很大压力,非得一起努力不可!而这样的压力还会层层推进,仿佛鲇鱼效应一样,将所有人都调动起来。 非常残酷...但也很难说不好,毕竟在这个女子没有多少选择的世界,成为女乐对贱籍女子来说就是一步登天,反之就只能落入地狱了,根本没有中间选项!这样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倒是让竞争激烈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陈玉卿并没有完全靠说的让红妃她们理解这一点,而是带着她们在学舍中四处走动。学舍中有两批学童,比红妃她们大一些、已经在新竹学舍学艺三年的学童早几日复课,现在正是上课的时候,陈玉卿让小学童们借此参观参观,对将来的日常有个底。 此举其实是让小学童们明白学舍中的日子不轻松,但说实在的,红妃一行中能体会到这点的恐怕不多。 她们中一些人固然在进入学舍前已经学了一些东西,算是打下了一些底子,但这种‘学前教育’并不能让她们意识到学舍中课程的难度。这就像是让一个幼儿园的小孩子去中学参观,让他们由此感受到未来功课的艰难、自己需要打起精神来努力——总归是有些想当然了。 不过,对于红妃个人来说,还是感觉挺有收获的——和姐姐师小怜说的一样,学舍中教东西又多又杂,难度也不低。 事实上,就算是她也觉得有些眼花缭乱了,更不要说同行之中真正的小姑娘了...她们可没有意识到‘苦日子’就要来了,相反,她们看向年长的学童,眼里满满都是羡慕(说不定这也是带她们参观的原因之一)。 年长的学童们年纪在十一岁到十三岁之间(虚岁),在此时的人看来,其中年纪大一些的已经可以说是‘小少女’了。所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对于时人来说是可以写情诗交往,并且相当惹人怜爱的年纪。 这些小少女们有充足的营养,接受舞蹈、乐器等艺术训练,平日里早早就接触了化妆、穿衣方面的点拨。此时展现在众人面前,哪怕只是日常上课的样子,也是颇为美好的。 看着几个在院中练习队舞的少女,姿态仿佛春日里的花枝,不少小学童心里只有羡慕——鲜艳漂亮的裙摆、香风阵阵,女孩子本身也仿佛花朵一般,虽然年纪还小,这些多少有些早熟的女童们也知道那很美,她们只要呆在学舍中,未来也该是那样。 真希望那样的未来早些到来。 然而,虽然都很有积极性,陈玉卿这样的善才却知道那绝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只是将一切看在眼里之后,什么都没说,带着十几个小学童去见今后会给她们上课的其他善才。 初入学舍的第一年,课程相对比较少,很多‘杂学’还没有提上课程,学童们需要学习的只有舞蹈、唱歌、乐器、诗书、礼仪,也因此老师不多。除了教授舞蹈的陈玉卿,就只有教唱歌的刘翠儿也是善才。 其他教授乐器的,是一个老乐工,乐器是启蒙阶段,水准真的很高也没多大意义。教诗书的是外面找的老童生,因为年纪足够大,倒也不忌讳在新竹学舍中进进出出。 教礼仪的倒往往是官伎出身(但才艺可能不太好,不够格做善才),这是因为既要将预备官伎们教导的礼仪完备、姿态优雅,又不能让她们真的像贵族男女那样。 说到底,她们是官伎,更需要的是一种‘风流’,真的让礼法人教的呆板了,那就废了! 第一日不过是认识些人,熟悉一番学舍的规矩,红妃她们真的在学舍学艺还是第二日才开始。 而红妃她们第一课并没有排到舞蹈、唱歌之类更像是‘老本行’的内容,而是文化课。 在老童生闷头上课之前,陈玉卿特地抽空‘点拨’红妃她们一番:“女乐自然是以乐舞为立身之本,可真要出彩,却非得学问不错才行。腹有诗书气自华,于气度上就有不小影响,且学问好的女乐学别的也往往事半功倍呢!” “说的更浅近些,你们不说人人都成为出口成章的才女,至少也要能同达官贵人谈谈诗书才成!” 凡是官伎,往往有不错的文学素养,至少足够支撑他们和文人诗书相交。而一个没有学问的官伎,很难想象她们在别处能有很好的品味——不排除有些天赋异禀的,又或者她们并不主攻‘文人市场’,但大多数官伎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审美必然是文人化的。 而如果学问足够出类拔萃,不仅在官伎中厉害,甚至能够压倒名声在外的才子,这样的官伎就更厉害了!不管她们本身司职的乐舞如何,有没有成为如夫人、红霞帔,都能立刻成为众人追逐的对象。 这样的例子可以说是经典,在女乐中非常常见。 陈玉卿还有没对小学童们说的...对于达官贵人来说,为什么非得来找女乐呢?相较于‘麻烦’的女乐,其他女子显然容易的多(虽然是男多女少,可若只是寻花问柳,这些达官贵人依旧有的是选择)。 一方面是女乐作为一种‘商品’足够高级,另一方面,那些来寻女乐的达官贵人也不只是寻花问柳,他们也是在找一个可以谈情说爱、交流契合的女子,俗气一些说,他们想要来寻找一份‘虚伪’的爱情。 这种情况下,女乐的文采、眼界都不能低,而只有一张好看的脸,除了初见时惊艳,其他作用就不大了——正如那句名言‘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日好’,还是得多学东西充实自己。 不过,这就有些超出小学童们这个年纪的理解范围了,所以陈玉卿并没有说出来。 教诗书的老童生是统一从认字开始给学童们启蒙的,学童们因为底子不同,初初上课表现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像红妃她们一样出身官伎馆的,往往早早启蒙、早有人指点,文字的读写可以完全省略。而外头来的则不同,一些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如此一来,全都从头教起倒更加方便! 至于先学一步的,则可以巩固基础,或者分出精力放在其他功课上。 红妃在十几个同学中一丝不苟地捏住笔,在洁白的素纸上写下一个个墨梅一样的小字——她的进度比别人都快,别人只能写大字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写小字了。 她的‘学前教育’其实没有多少,一方面是年纪小,另一方面她也不是一出生就能学东西。在姐姐师小怜的指点下学点儿东西是最近一年不到的事,而且因为师小怜平日也忙,其实并没有太多时候指点她。 之所以能够比其他人领先那么多,是她上辈子的积累。 这个世界虽然与她上辈子的华夏古代已经是完全不同的走向了,但文明开始时的情况是一样的,到现在文字自然也是古代正常的繁体字...对于学简体字长大的人来说,认读繁体字或许不能手到擒来,但也是有极大优势的。 再加上比真正的小孩子强的多的理解能力,红妃经过一年不到的半自学,就有了如今这样的成果。 老童生在十几个女学生之间走动,看她们功课的情况,对哪些人有底子,哪些人得手把手教起特别注意,立刻就做到了心中有数——这一批学童并非老童生第一次教的学童,在他想来不该有意外才是,但走到一个梳双圆髻的小学童跟前,他却忍不住抬了抬眼。 这个小学童正是红妃。 比起其他小学童,她都算是小的几个之一。年长一些的学童有写的有模有样的,这不稀奇,老童生就见一个学童字体已经很有些架子了,假以时日必定是一笔好字!但眼前这个小学童还不太一样,她虽然年纪小,字中却见了一些风骨! “真是难得...年纪那样小,也不知是如何教出来的。”当时老童生没有作声,但事后却在和其他夫子说起过这件事。 “教?”在学舍已经呆了十几年的一个老乐工,经验显然丰富的多,反问一声后露出了一个微妙笑容:“那样的可不是教出来的,只能是天生!” “这些女子中常见奇女子,各处都能早早显露不同...说不得这个就是呢!” ※※※※※※※※※※※※※※※※※※※※ 感谢在2021-02-28 04:25:17~2021-03-01 08:2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风犴 30瓶;白苏、Sandy 10瓶;sd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新竹(4) “红妃!” 正在红妃整理刚刚换下的衣物时,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是孙惜惜,她刚刚也换好了衣服。 今日是来到新竹学舍的第四天,各方面准备终于完全了,于是有了第一堂‘舞蹈课’。 对于女乐来说,虽说修习的是乐舞,但相比之下还是更重视舞蹈。这可能和现实情况下,大量使用阉人乐工有关(服务于宫廷的乐工为了方便起见,都是阉人)。而相较于乐器演奏,舞蹈就完全是女乐的天下了。 至于说唱歌,宫廷之中虽然也偶尔会召女乐进宫小唱,但在一些正式的表演中几乎都没有纯演唱这一项目...女乐们虽然也会接触民间,在瓦子之类的地方献艺,但到底本质上是服务于宫廷和官场的,这一点在她们的‘主修’上也有体现。 这意味着,每一个女乐都将舞蹈视为第一选择,只有舞蹈上面确实没有优势,这才会转而寻求别的方面表现出色——现实一点,哪怕从今后的出路来说,显然也是主修舞蹈的女乐更好,譬如女乐顶点,即所谓宜春院行首,就从来没有由主修唱歌和演奏的女乐担任过。 甚至具体到每一家官伎馆的都知,也极少有主修乐器或演唱的女乐担任。 所以,相较于其他课程,舞蹈无疑是重中之重!也是因为这份重视,直到第四天才做好了准备工作,可以让新学童们真正开始她们的舞蹈修行。 红妃等学童已经按照陈玉卿善才的吩咐换上了雪白的中衣和膝裤,在这个早春时节如此穿显然是很冷的。不过根据红妃的估计,待会儿就要做热身运动,应该是冷不到的。 “原来是你。”红妃点了点头,就和孙惜惜坐在了廊下换软鞋。这种软鞋很像红妃上辈子穿的舞蹈鞋,鞋子很软,底很薄,只用了两层袼褙一样的料子纳在底下,与脚很是服帖。这种软鞋显然无法在外面穿,但很适合在室内练习跳舞。 软鞋是用系带固定的,红妃和孙惜惜之前都学过怎么穿软鞋,交叉了几下就绑好了。 这时陈玉卿走了进来,让学童们跟着她做了些抬腿、踢脚的动作,果然大家很快热了起来,不觉得冷了。 她们现在是在‘舞蹈室’里学习,这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三面是建筑,一面是墙,三面建筑各自打通,各是一个舞蹈室。 之前在院子外看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些房子有稀奇,人字庇、悬鱼、搏风虽然精致,却也是富贵人家常见的。至于整扇的细格子窗更是稀松平常,这种类似‘整面落地窗’的设计在此时的园宅中到处都是。 但真的走进就能见到用心了,白石砌成的台基上,室内地面并不是此时流行的水磨青石或者方形金砖,而是柚木地板细细拼成。地板展露出频繁使用,但细心保养的典雅色泽,相比较硬邦邦的砖石,对于总有‘地板动作’、需要保护关节的舞者来说,木质地板确实要舒服的多。 至于对外的面皆是可拆卸的整扇格子窗就更不必说了,在没有玻璃窗的现在,这是为了采光。学习舞蹈需要一个亮堂堂的环境,这是现有情况下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这种格子窗在夏天会拆掉,使舞蹈室四面无遮拦(幸亏华夏的古代建筑习惯用柱子承重)。而在冬天使用时则会糊上一层白色的明光纸(一种透光度相对高的窗户纸),檀色的窗框、窗格衬着雪白的窗纸,格外典雅。 室内没有此时常见的各种摆设、家具,只有类似把杆的扶栏,其他地方空空旷旷的,方便学童们练习舞蹈。 第一课自然不会学太多东西,在热身之后陈玉卿先给学童们测试了一下软度。这些小学童年纪在八岁到十岁之间,也就是现代人说的七岁到九岁。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一个九岁女孩,如果没有经过训练,本身又不是天赋异禀的‘软人’,这个时候骨头肯定是有些硬的。 不过这种情况在学童中好得多,经过官伎馆和学舍的两重挑选,不管小学童们之前有没有学习过基本功并进行相关训练,至少骨头都挺软的...再者说了,此时舞者对于‘柔软’的要求和后世也是不能比的,测试软度过关自然容易。 测试软度的动作红妃都做的很标准,所以陈玉卿看过她一眼之后就很快将注意力放到了别人身上——她也没有因为这个引起老师的注意,这就像是一次考验基本功的随堂测试,班上一半以上的人都能得满分,那么她得一个满分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她又不能将一百分的试卷考出一百五十分来。 “‘柔’在舞中是十分要紧的,你们小学童年纪小,这上头都不差。不过年纪渐长,骨头也会硬,所以需要时常练习一些动作,保持这‘柔’。”这样说着,陈玉卿就教了几个动作,时不时下去纠正学童的错误细节。 红妃觉得这有些像在上软开课,不过强度没法和软开课比。 很多人有一种厚古薄今的思维习惯,这大概是国内历史教育做的太好的一个副产物?古代各种辉煌成果有的时候确实会令人产生错觉...古代各种成果虽然亮眼,但真的和现代对比,那就有些不适合了。 这就像拳击台上,不同量级的对手同场竞技一样,这是不公平的。 具体到舞蹈这一份技艺,也是如此。 表面上看,舞蹈是身体的艺术,相对而言不那么受现代科技的影响,古今应该没有太大差距。实际则不然,最直观的,具体到基本功这一项,古代怎么都是不能和现代舞者相比的。 现代总结出了更科学的训练方法,就连治伤都比古代简单!现代舞者绝大多数都有着深厚的基本功,从小几岁就开始学习跳舞,坚持十余年,然后进入专业院校,提高之后成为舞团舞者。 而古代舞者呢,童子功扎实的有,没有童子功的也有。不少留下名字的舞者都是声伎行业从业者,而根据相关记载,很多都是被‘养父母’养在家中学习唱歌跳舞,前后一般是四五年。等到从业后,虽然唱歌跳舞也算是谋生技能,但和现代舞者那种以舞蹈为中心而强度拉满的练习量依旧不能相比! 不可否认确实有些天赋异禀者,但在舞蹈这个行当,对天赋和努力的要求是一样的!这种完全不同的努力程度,就决定了现代舞者和古代舞者的上限完全不同。再者说了,现代舞者难道就没有天赋高的了? 现代社会人多,学舞蹈的孩子多,理论上来说,从业的天才应该比古代多的多才是! 红妃上辈子也学舞蹈,对这种事很有发言权...虽然专业舞者的门槛相对于以前来说已经高了很多了,但在她那个时候看似已经不能再高的门槛却还在不断抬高——譬如过去软度说前旁后扳腿能180度,但后来一些180度就不够了。 在大家都能180度的时候,这个要求就筛不掉人了,所以要求严格一些的就到了200度。 和后世魔鬼一样的要求相比,此时堪称轻松愉快——当然,红妃会用上辈子的要求要求自己就是了。她认真学习跳舞不只是因为想要成为女乐,更是因为她喜欢跳舞,重生一回依旧喜欢! 红妃上辈子早早就打定主意要学古典舞了,所以在进入大学之前她不止学了各种基础课程,还提前上了许多古典舞专业相关的课。这些再加上她大学后一年左右的舞蹈学院经历,对她这辈子重学舞蹈是有帮助的,即使帮助并没有大到开挂的程度。 有上辈子的经验在,她可以用科学的训练,可以制定严格的要求,很多东西重学一遍也要轻松很多。甚至于受伤什么的,因为有‘甘露’这个金手指,对她的威胁也小了很多,她上辈子就经常用甘露敷舞蹈生容易受伤的部位,所以她才能承受超强的练习强度,同时还没有什么伤病。 另外,上辈子学到的理论课,对舞蹈已经有的感悟,都有助于她重新踏上舞蹈这条路。 不过也不能因此就放松了,毕竟舞蹈要由人的身体去表现,她现在的身体已经不是上辈子的身体了,这就意味着绝大多数功课要重头来,而且没有偷懒的余地。 纠正了一圈软开动作之后,陈玉卿示意沉浸在新奇(或痛苦)体验中的学童听她说:“这几回课都会教习些耗功,持之以恒让身子骨一直如童子一般柔软才好。” 之后陈玉卿又说了几句,显然新竹学舍的舞蹈课就是舞蹈课,不会分为软开、身韵、基本功什么的。所以软度的训练只能靠学童自己,最多就是每次舞蹈课热身的时候集体做一做相关训练。 这虽然和红妃上辈子学的不太一样,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软开这种事情就像是吃饭。如果真的能保持每天不间断地练一练,每周两三次专门的软开课加餐也就不是‘必要’了——不过话虽如此,红妃还是打算给自己制定三天一次的软开课,私下加练。 正常优秀到卓越,很多就是这么一点点努力叠加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新竹(5) 早春的时候,各官伎馆的受选女童纷纷进入了新竹学舍。无论这些女童是早有准备,还是赶鸭子上架,在新竹学舍呆过半个月之后,都纷纷进入到了一个非常快的生活节奏中。其中的秘诀就是‘没有过渡阶段’,这一点新竹学舍一直是很可以的。 新竹学舍规矩非常严,而且教学进度拉的很快,这些都让小学童们无暇他顾,只能被压力追着跑起来。这个过程中没有平缓的过渡,身处其中的小学童会非常辛苦,但只要挺过去就能很快适应,并迅速提高,也算是有失有得。 至于压力、辛苦什么的,现代的上兴趣班的孩子或许会因为这些放弃,但在新竹学舍这里是绝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早熟的女孩子们早就知道成为官伎是自己唯一的出路,而且就算再辛苦又如何呢?她们可没有怜惜辛苦就随他们放弃的父母。 红妃和孙惜惜刚刚上完一堂礼仪课,接下来要去上舞蹈课,抱着包着舞服舞鞋的包袱就往舞蹈室那边赶。中间时间很紧,因为她们得赶在正式上课之前自己做好热身,但她们并不能追跑,这是新竹学舍的规矩之一。 中间遇到舞蹈课上完的学童前辈,红妃和孙惜惜就算再急也要退让到一边去,等学童前辈完全走过才重新行动——正如同女乐之中非常重视‘姐妹’辈分一样,这一点在新竹学舍中也有体现。 善才和普通夫子,还有学童前辈,见面必要行礼,就算对方完全没有看她们,也要礼仪一丝不苟,不然被抓住就少不了一顿惩罚。而且也不存在‘擦身而过’这种情况,作为食物链底端的小学童,除非是遇到学舍中打杂的仆人,不然都是要让开路,等到人走了再行动。 说来也是怪,明明善才们也说,拥有个性、敢与打破常规的孩子才更容易红,官伎中恃才傲物的‘无礼之辈’多了去了,但在培养阶段却是不遗余力让官伎预备役们学会规矩。 赶到舞蹈室后,红妃和孙惜惜赶紧去旁边的小房间换衣服。换好衣服之后发现有几个十来岁的杂役正在擦地板,这个舞蹈室应该刚刚使用过,凌乱之外地上的痕迹也很明显。红妃只能和孙惜惜在廊下踢腿抬手蹦蹦跳跳热身,见到她们似乎急等着用舞蹈室,几个杂役也加快了速度。 “小娘子,已经好了。”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有点儿紧张,对红妃和孙惜惜恭恭敬敬行礼,并倒退着退出了舞蹈室。 红妃的目光轻巧地在他们身上点了一下,然后很快回到了舞蹈室,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红妃知道那些杂役的身份...新竹学舍这种地方,基本上是男人的禁地。能来这里的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老夫子那样的,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另一种就是‘阉奴’。这些男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在这里做奴仆,也只能是阉奴了。 虽说贱籍女子和阉奴都是世俗意义上的‘贱流’,但正如很久之前师小怜就教导过红妃的。即使身份低贱,也贵贱不同,红妃她们这些很大可能要成为官伎的小娘子们,对于小阉奴来说依旧是不敢得罪的存在。 真要是耽误了小娘子们,随便对学舍里的善才说一句,善才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小阉奴的命运——善才和夫子们对学童们功课抓的很紧、要求很严格,但除此之外却是非常‘宠爱’的。对于他们来说,学童是自己的学生,阉奴却是最卑贱的奴仆,会帮谁是明摆着的。 因为做了最基本的热身,接下来再做一些适应性训练就可以练软开了。 红妃心里念着节拍和动作要领:肩部训练,准备姿态,5678——12345猫腰7前——1234猫567胸贴地——2234567耗住——32肩尽量贴地5678——猫腰234回678 重复了几组之后又改换腰部、胯部、压腿等方面的软开训练。这当然不是她这半个月来的成果,在进入学舍之前她就自己开始软开和基本功训练了,这个时候上辈子的经验可是派大用场了。毕竟舞蹈不能瞎练,乱来的话佷容易伤的,伤的厉害了,甘露也救不回来! 先肩后腰,重视分解训练,一步步做标准,越难的动作越不能变形(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如果一味强求完成,而不考虑姿态标准,拉伤是轻的,严重的话就是掀胯、脊柱侧弯)。因为年纪小骨头软,又有上辈子的经验,红妃自己练也进度飞快,是真正的初学者完全不能比的。 软开做好之后,红妃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开始练习上次舞蹈课教的基本功训练动作——其实她们学的基本功训练动作总共也没几个,主要是下腰和倒立两方面的。当然,这里有很多讲究,比如下腰就有跪下腰、站下腰、掸腰抱腿等等,倒立也是一样,从直倒立到侧手翻一脉相承(真要说的话,加强版动作还有各种翻腾呢)。 在学舍半个月,具体到舞蹈课大概上了十来节,即使都是一个时辰的大课,这样的进度也比红妃上辈子超出太多了——外行人觉得就是几个动作,却不知道初学者分解动作一个一个抠过来要花多久的时间! 虽然现在是‘粗学’,将来肯定还要沉下心来复习,但还是太快了! 只能说,相比起现代舞蹈学习的科学、细心,新竹学舍作为最专业的‘艺术培训机构’,还是差的太远了。虽然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模模糊糊有了一套教学程式,却还是处在原始的、不自觉的状态。 正是因为教学中的笼统、囫囵,这才能让进度拉这么快!而按照红妃的眼光来看,同班学童们基本上是一个动作没达标就匆忙进入了下一个动作,更重要的是,没有人意识到她们动作不达标。 上次舞蹈课教的基本功动作是类似掸腰抱腿的动作,这对红妃来说是小意思。 控腰准备5678——1234抱! 然后就是找到重心,手从碰到的小腿往上爬,膝盖往上蹬,挑胸——最后收! 一旁的孙惜惜也在复习上次教的动作,起身后非常羡慕地看着红妃...虽然上次陈善才也算她过关了,但今天再做这个动作却十分勉强,根本找不到上次陈善才指导她时的那种感觉。 而且就算是上次陈善才一旁指导时完成的动作,也远远不如红妃自己做的轻巧柔韧。具体的她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包括她在内的其他人都是在完成这个动作,勉强达成这个动作要求的种种标准,只有红妃是彻底掌握了。 红妃不知道孙惜惜的胡思乱想,当她专注于舞蹈时,即使只是最基本的基本功训练,也是浑然忘我的。 很快,陈玉卿就过来给红妃她们上课了...虽然只是小孩子,训练强度却一点儿也不低。一个多时辰耗下来,别看外面还是初春时寒气未歇、连阳光也带着一丝寒意的样子,舞蹈室内的小姑娘们却是浑身是汗、脸蛋绯红,像是热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等到陈玉卿宣布‘下课’,小姑娘们齐齐发出了‘啪’的一声,坐了下来。只有红妃依旧保持着走动,拿下一旁的干爽布巾和温盐水,一边慢慢擦汗,一边小口小口喝水。等到一杯水差不多喝完,身上的汗冒的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去小房间脱下舞服又细细去擦,当终于不再流汗时,她赶紧换上了之前的衣服。 这个时候时间也差不多了,接下来还有一堂乐器课,红妃可不能耽误,和孙惜惜又赶紧离开舞蹈室。 “好累...思睡眠呢...”坐在红妃旁边的孙惜惜打了个呵欠...很正常,舞蹈课那样大的运动量之后,缓过来都会有些疲惫。 其实红妃也有些想睡觉,这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并不受她理智控制。但她还是勉强打起精神,一心二用,一边竖着耳朵听乐工讲解一些乐理基础,一边哗啦啦地翻着‘教材’,自己细细琢磨着。 红妃并非没有乐器基础...她上辈子学了二胡来着,当时学二胡的理由说起来很古怪,她是为了反抗蛮横的母亲非要她学钢琴(她母亲就是一个专业乐团的钢琴手),而选了父亲擅长的二胡。 她父亲是少年宫教二胡的老师。 当初母亲是因为喜欢父亲帅气的脸,以及温和的性格这才主动追求父亲的。但要说到对父亲的职业,其实是不太‘看得起’的...红妃一直觉得母亲过于要强和□□的性格,是他们一家家庭生活不幸福的最大原因。 就算她当时只是小孩子,也多少感受到了母亲带给她的紧张感,本能地避开了钢琴(总感觉学钢琴的话就会被母亲追着跑)。 因为也不是真的多爱好二胡,红妃学习二胡就没有奔着‘演奏级别’去,十级证书是考到了。但内行人都知道,这东西对真正要表演的演奏者来说其实没什么意义...至于红妃真正认真学,并且下足了苦工的,当然还是舞蹈。 曾经学习过二胡让她并不是真正的乐器小白,不过此时的乐理和现代音乐完全不是一回事,所以很多课红妃还得重头上过。 ※※※※※※※※※※※※※※※※※※※※ 感谢在2021-03-02 07:04:34~2021-03-03 08:3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瑶琴 3瓶;2328518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新竹(6) 学童们在学舍功课紧张,日子就过的飞快。 每天功课排的满满当当的,好像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就倏忽而过了,连尾巴都从指缝间滑走。等到某一天睁眼,红妃发现自己已经脱去了厚厚的冬衣,换上了相对轻薄的春衫,这才意识到已经是阳春三月了。 春光明媚、万物生长,出太阳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就连空气里都流动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味道。 这个时候老童生教红妃她们读书就更难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来就睡眠多,再加上每天不间断的舞蹈训练,就算都有好好睡觉,上课的时候也顶不住啊! 红妃每日习惯早起,此时还不到去学舍的时候,她一般会悄悄出了小院,去撷芳园平常内部练习歌舞的歌乐亭小练一会儿——学舞蹈的人,私底下加练很正常,红妃自己就给自己规定了早晚加练,相比起同龄人强度要大一些(她仗着有甘露,不怕练伤了)。 然而身体上的劳损可以避免,精神上的疲倦却是无法避免的。早上加练之后,匆匆换了衣裳和孙惜惜她们一起去学舍,这个时候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只能在路上匆匆买叫住了个叫卖早点的:“老丈,要细馅两个。” 一边说着,一边数了八个铜钱给人家。 细馅就是鹌鹑馅儿的包子,比一般的包子要贵一些。红妃路上吃了,好歹没挨饿。 到了学舍后,第一堂课就是老童生夫子的课——红妃以为自己还撑得住,实际却是高估了自己!暖暖的阳光从细格子窗透进来,一部分洒在了红妃身上,夫子讲课也没有所谓‘趣味性’可言。撑了一会儿之后她终究还是撑不住了,快下课的时候打起瞌睡来。 半梦半醒的,就在红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一个激灵就抬起了头。夫子就站在跟前,其他人也看着她,饶是红妃也一下脸红起来。还不等夫子说什么,外面响起了敲钟的声音,下课了。 因为下一节课是舞蹈的关系,夫子没有拖堂,示意其他学童可以走了。唯独红妃被留了下来,红妃一边担心惩罚,一边又担心赶不上舞蹈课。仿佛是看穿了红妃所思所想一样,老夫子浑浊的双眼向舞蹈室的方向看了看,终究没有说什么,挥挥手就让红妃走了。 看着红妃去舞蹈室的背影,老夫子摇了摇头。他之所以这样轻轻放过,一来是优等生的优待,红妃在他这里的功课向来是上上等,面对这样的弟子总是会不自觉松松手。二来大概是这样的孩子在学舍见的多了,年纪小、学的多、心思重,春日里睡不足打瞌睡也是有的。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多少有几分怜爱。 另一边红妃赶到舞蹈室的时候好歹没有迟到,只是不能像平常那样做充分的准备了,迅速做完一个热身,还来不及回答孙惜惜‘夫子打手板了?’的提问,陈玉卿善才就走进来了。 最近她们的舞蹈学习进入到了一个新阶段,虽然还是学一些基本动作,但在枯燥的基本动作之余她们也开始真正跳舞了! 学习舞蹈基本功很重要,没有学会走就想着跑是不可取的。但说实在的,也没有一直训练基本功,直到基本功全部掌握,然后才开始真正学一支舞的道理。这一方面是因为单纯练基本功,搞搞舞蹈中‘套路’一样的东西是很枯燥的,即使学舍的舞蹈训练并不在乎学童们是不是有兴趣也一样! 她们可以强制自己学枯燥的、不感兴趣的东西,但积极性这东西是不由自己掌握的,兴奋不起来就是兴奋不起来。 而有没有积极性往往决定学习效果和效率。 另一方面,基本功,甚至一些套路,都类似于舞蹈中的一个点、一个面,属于暂停时截下的一个图。这就算做到完美也不一定是一个好舞者,因为舞蹈是动态的表演,前后要连贯,每个点、每个面之间要‘衔接’。 而学会‘衔接’是看起来最简单,也最难的一部分,绝大多数舞者都要用整个舞蹈生涯去求索。 所以一边学习基本功,一边排一些简单的舞蹈就很有必要了。既能调动积极性,也能早早开始训练‘衔接’,培养舞者的‘舞感’。 现在红妃她们已经学了第一支舞《春花》了,这是此时著名的宫廷舞曲《春舞》中的选段。《春舞》算是此时教坊大曲中舞蹈动作比较简单,规模也比较小的。正式表演也只是两人对舞,旁边不需要竹竿子朗诵、勾词,舞者一般自唱(也有不用唱的表演形式)。 《春花》是《春舞》入破之后的高.潮部分,可以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舞蹈段落。因为单纯以舞蹈动作来说不算太难,常常被学舍用来给学童做‘初尝试’。 当然,舞蹈动作简单不代表想要跳好这支舞就容易了...恰恰相反,能将《春花》跳好的女乐屈指可数! 《春舞》这舞曲常用在宴席上劝酒,段落非常明晰,一般是一节表达一个春天里美好的意象,然后以此劝宾客与主人饮一杯。《春舞》一遍,其实就是走过了整个春天。 整部《春舞》中,《春花》是春天到了极盛时的意象,而要表达意象、感觉,对于舞者来说本就很难,对此时的舞者更是难上加难——古人对‘自我’的发现不足,任何一个种类的艺术相较于现代作品经常会显得过于程式、克制。 这倒不好说古代艺术就不行,只能说大家各有偏科之处。 陈玉卿带着学生们练了两个新的手部动作,然后就如大家所愿的宣布可以排练《春花》了。之前两节课已经将《春花》的舞蹈顺了一遍了,在不管动作是否标准的情况下,用功一些的学童应该已经能顺下来了。但也就是这样,陈玉卿也没想过谁真能跳的有些样子——直到她看到站在靠边上的红妃。 旁边有个乐工执红牙板为学童们打拍子,在这样纯粹的节奏声中,更能看出小学童们如今跳舞只是‘玩闹’的本质。虽然她们已经经过了一些训练,但训练所得的经验其实并没有被转化为实力,这个时候的她们学跳舞并不会比纯粹的外行人强多少。 但...但看到红妃的时候,陈玉卿就意识到了,这个孩子是不同的。 红妃算是陈玉卿比较关注的弟子之一,她在学舍表现的很好,具体到舞蹈这个方面,每次的课堂内容都完成的又好又快。但说到底舞蹈课到现在为止学的只是一些基本功而已,如果不是特别用心观察,只会觉得红妃很优秀,然而优秀的学童在新竹学舍中总不缺。 虽然少点儿,可哪一批中没几个? 然而到此时,陈玉卿觉得自己之前错了,这哪里是优秀可以形容的...如果现在有熟人看到她的表情,就会知道她那是‘见了鬼’的样子! 小女童在舒缓的节奏中伸手、旋身、微微抬头,《春花》的舞蹈动作是很慢的,动的也很细微。常常是手指、手腕、脖子、眉眼细小变化,这支舞的风格在后世可不多见,但红妃曾经在日本的‘唐舞’中见过类似的。 这就是纯粹的古代舞,和现代另起炉灶的古典舞其实很不相同。 陈玉卿见小女童微微抬起头,就觉得她是在花树下看着一树的春花绽放。轻轻摆摆手,手臂就像是垂柳枝条,被春风拂动——这个小学童分明做到了这支舞中最难的地方,向观者传递出感情。 看到她跳舞,根本不用增加各种舞蹈道具,也不用特意将舞台布置在春天的户外。哪怕是在室内宴饮,只要看到这支舞,也会明明白白地看到这个春天的鲜花。 然后是什么?一丝颓败的哀伤?陈玉卿感受到了这个。 是了,《春花》是《春舞》的高潮,也是春天的极盛之时!而月盈之后就是月缺,盛极而衰才是天地至理。到《春花》之后,春天将走向衰败,这终究是留不住的盛景! 要说这支舞还有什么缺陷,也只有舞者本身是个孩子这一点了——说实在的,如此稚嫩的样子,表达如此深刻的主题,诠释的还如此到位,带来的第一感觉本来就不会是惊艳,而是一种古怪。 陈玉卿之所以能够透过这层古怪看到更多,是因为她是‘专业人士’!这方面的品味和敏感度可比一般人强多了! 陈玉卿并没有打断红妃,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对这个孩子说什么。转头与教唱曲的善才刘翠儿说起了此事,刘翠儿只是不信,半倚在水榭的美人靠上,懒洋洋道:“果然是胡说的,那小学童我也记得,是出众些,可也就是如此了...若按你说的那样,她怕是要在娘胎里就开始学舞了!” “且就算是打娘胎里学,学到如今、学到走火入魔,怕是也学不出那个样子!” “不!”陈玉卿忽然断然道,她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刘翠儿的话影响:“是你不懂!” “我不懂?”刘翠儿露出错愕的表情:“我怎么会不懂?” 刘翠儿也是从女乐做到善才,经过的、见过的不知凡几,这个时候说这话确实不是大话。然而陈玉卿却露出了有点儿怜悯、又有点儿不置可否的表情:“你又不是习舞出头的,怎会知这些事!” 女乐之中,若不是习舞出头,将来就是再风光,也难免自动矮半头。这话说的,刘翠儿一下气都短了半截,对老相识怒目而视:“你想说那小学童是天授其才不成?” 陈玉卿毫不犹豫地点头:“正是如此...这有什么稀奇的,总有些人比别人更有天资。你当初是如何不明白有人能跳的那样出色的,那些人就是如何不明白我这弟子为何能跳的那样妙的!” ※※※※※※※※※※※※※※※※※※※※ 感谢在2021-03-03 08:32:49~2021-03-04 07:1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蚊子姐、哈哈哈啊哈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717356 20瓶;喵里喵气、爱吃鱼的猫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寒梅(1) 清晨,撷芳园中最后一个客人也散了,此时正是内院中最安静的时候。 红妃却照时辰起床,今天是端午节,平常一个休息日也没有的学舍也给学童们放了假...主要是学童们不用过节,善才、夫子们也是要过节的。红妃生物钟已经形成,按时睁开了眼,对抗了一会儿睡意,到底起床了。 穿戴整理一番,蹑手蹑脚就去了茶房,这会儿要说撷芳园哪里还有人醒着,也就是茶房了。茶房这边有炉灶,歇下的客人要热汤、要宵夜都得支应!这会儿就算客人走了,也得有人换班看火,以及为下午撷芳园开门时做准备。 这会儿守着灶的是小阉奴王牛儿,年纪小小被卖到了撷芳园中做事。和他一起的有四五个孩子,都是十来岁的样子,来了之后就让钱总管扔到了街上澡堂子里烫了烫,然后给剃了头——说是乞丐堆里来的孩子不干净,生了虱子虫儿,剃了头重新长起来才好。 所以王牛儿还是短短的头发,盖不住后脖颈。 王牛儿他们这些小阉奴在撷芳园里,往往被交待做一些他们年纪能做,同时大家又都不喜欢做的事。比如擦地板(想要将地板擦的亮晶晶的,一回下来大都腰酸背痛膝盖疼),又比如守炉灶...守炉灶这活儿倒是不累,可这就像是夜班,总是不讨人喜欢的。 而且不能不上心,被院里巡视的门房瞧见打瞌睡,之后少不了一顿鞭子! 撷芳园和其他官伎馆一样,对院中女子,哪怕是小学童,也很少体罚(虽然有一些软性虐待),但对打杂的阉奴就是另一回事了!但凡是犯了一点儿错,惩罚就会非常重!拉到客人看不到的院子里,吊在梁上抽是常见的! 王牛儿见到红妃拿了提梁水壶来,连忙起身:“小娘子来要热水罢,放着小人来!” 揭开提梁壶的盖儿,又拿起灶上大锅的木盖,旁边取了干净的葫芦瓢,一瓢又一瓢地舀进壶里。大约八分满时盖了小盖儿,还细心拿自己肩上雪白的布巾擦了擦壶盖周围,这才爽爽利利让了红妃。 直到红妃道谢走了,王牛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同于撷芳园中混久了的老油子,他还不懂如何和园中大小娘子打交道,一不小心就要惹怒了人家去。这些日子吃了不少板子、鞭子,以至于看到园中娘子就犯憷。 红妃打了热水回头洗漱,又随便应付了早饭,一切毕了才转去歌乐亭做功课...这舞蹈的功夫,相当看基本功,一天不练别人不知道,自己也是知道的! 软开、身韵、技巧...一样一样来,红妃现阶段最注意的就是‘标准’! 而这些相较于新竹学舍里陈玉卿善才教的,有些很像,有些又差别很大——这是当然的,事实上现代舞蹈和古代舞蹈完全是两个舞种了!哪怕是所谓的‘古典舞’,和古代舞蹈也很难说有真正意义上的‘一脉相承’关系。 古典舞是现代舞蹈家们自定义的,而不是真正的‘华夏古代舞’! 真正的‘华夏古代舞’其实是失传了的,建国以后文艺工作者尝试复原古代舞,而一开始基本上是照搬戏曲中的表演。那时候的古代舞表演说是古代舞,其实就是节选了戏曲的身段表演,改动都少有呢! 经过一代一代的改革,等到红妃学习古典舞的时候,大众认知中的古典舞已经融合了戏曲、杂技、民族舞、芭蕾舞等等舞种的特色与技巧,又参考了一些古代留下的舞谱、古代小说中对舞蹈的描述,呈现出一种‘似乎是古代舞’,但绝不是古代舞的样子! 观赏性很强没错,但古代舞绝对不是那个样子的。 别的不说,光是腿部动作借鉴的许多芭蕾技巧就不可能出现在古代舞中,那根本不符合华夏古代舞的‘传统’——不同民族的舞蹈或许有一些相同的技巧,有些是文化交流中相互借鉴出来的,有些则是自己独立发展出来的,但那也要讲究基本法啊! 说真话,如果现在红妃跳一支上辈子学的古典舞,哪怕是专家复原的那种,给现在的观众看,他们恐怕也会觉得惊奇...倒也不见得不受欢迎,毕竟舞蹈这种东西,只要不是风格太前卫,让普通人接受不了,美总是美的。 比如说胡旋舞,那也是外族传进来的,却非常受欢迎。 音乐、舞蹈这类艺术,流传、交流、接受、融入总是容易很多。 红妃在歌乐亭练了两个时辰,快到中午的时候也没看到其他人。不只是馆中姐姐没没来,还在学舍学习的学童也没有——显然,努力的道理虽然大家都明白,但不努力真的是太舒服了! 随意擦了擦汗,罩了一件褙子后红妃就包了一包衣服去了外面的女澡堂,待洗的浑身清爽了,这才转回到撷芳园。这个时候撷芳园就很热闹了,不只是因为馆中娘子们陆陆续续都起床了,也因为今天是端午节。 端午节在此时已经是相当重要的节日了,官伎馆这种地方又向来重视各种节日,就算不是上巳节、七夕节、中秋节、元宵节这种馆中女子特别偏爱的节日,也会特别操办一番! 这一方面是日子闲,大家都数着日子过,有机会过节总不会错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服务业么,自然看重节假日时的营业额! 过端午节的种种准备是提前就做好的,这会儿馆中杂役们在各处挂菖蒲、撒雄黄,娘姨们也托着漆盘领来长命缕、艾符、桃印、赤口之类节下物品,人来人往的,比往日更多些热闹。 见红妃从外面回来,刚起床正洗漱的师小怜朝她招了招手:“二姐过些来,我与二姐系长命缕。” 五色线编成的长命缕很精美,一般系在手臂上,红妃也给姐姐师小怜系了。又见漆盘中还剩下几根,便取了一根要给小於菟系来,师小怜见红妃难得如此孩子气一回,轻掩着嘴角在一旁笑。 笑了一回后,师小怜对周娘姨道:“还有备下的长命缕么?取些来...至于这些节下物,只留下赤口便是。” 官伎馆里的女子不重视端午节是一直就有的事,端午节的所有习俗中,也就是钉赤口还有些看重了——赤口是一个写有‘赤口’二字的纸片或小木板,直接拿钉子从中间定在墙上就叫做‘钉赤口’,意在避免因口舌生出的是非! 官伎馆中的女子常常在达官贵人的场合中陪侍,容易听到一些不应该被传开的事情,这个时候就得学会闭紧嘴巴!不然最后惹到麻烦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另外,官伎馆中女子多,大家日常生活压力大,口舌是最容易出事的,也需要避免! 正是因为有这些理由,所以官伎馆中过端午节,别的都可以不做,唯独不能忘记钉赤口! 官伎们这个时候往往都诚心祈祷,未来一年不要因为口舌惹出祸事来。 周娘姨应了话,就放下漆盘另外取了一盒长命缕来,而且除了长命缕,一起的还有一些节下物。不同于之前馆中发的,这些都是一打一打采购好,还没开封的。 这个时候师小怜也洗漱完毕了,便开始磨墨写帖子——红妃则是和周娘姨一起包装礼品。周娘姨拿了一些锦盒来,每个锦盒里一样节下物放一些,最后在放上师小怜亲手写的帖子,就可以差遣馆中专门跑腿的杂役去送信了。 逢年过节时,就是官伎和客人联络感情的时候,借着送节庆物的借口刷存在感是很有必要的!一般情况下,即使是当红女乐也不会忘记这件事!他们平常傲气归傲气,还挑剔客人呢,但却是在允许范围内的‘情趣’。可要是大面上礼节有问题,那就是错了规矩,是会被客人群体集体拉黑名单的! 这种情况下,即使还有客人特别喜欢错规矩的官伎,这些客人也不方便时常来往了——大家是来娱乐的,往往不是自己一个人,一起的还有朋友,朋友们常说这官伎不好,不要她!这位客人还能怎得? 师小怜人还年轻,但有过联系的客人也不少了,其中人在东京城的立时就能送到,人在外地的还得用朝廷的邮驿站寄出去。 一旁周娘姨见师小怜连写了几百份单子,其中不乏只是一面之缘,此时已经离开东京的,便劝道:“娘子手臂也酸了,何苦来哉!我见馆中娘子少有娘子这样实诚的...如娘子一般的,能写百来份就算是勤勉的了!” 大家都是一个园子里的女乐,差不多的年资、差不多的生意的话,理论上该写的帖子也应该差不多。但师小怜就是要比别人多些许多单子,多备好多礼盒——这些东西以女乐的用度来说都不贵,但数量多了也是一笔开销呢! 周娘姨和师小怜日日相处,也是有感情的,总会自觉替师小怜考虑。 师小怜却是摇了摇头,只微笑着道:“娘姨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按我说的办就是了。” ※※※※※※※※※※※※※※※※※※※※ 感谢在2021-03-04 07:14:47~2021-03-05 07:4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10瓶;ling 8瓶;小宝贝 3瓶;时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寒梅(2) 外面的人觉得女乐们日子风光,生活奢华无比,就连达官贵人也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任她们予取予求。所以女乐们大都已经被宠坏了,其中不少恃才傲物,即使面对客人也十分高傲——这种看法其实非常外行。 大多数‘恩客’,即使对一个女乐格外痴迷,也很难说那种痴迷不是对一个物件的痴迷。更别提这样‘痴迷’的还是少数,话本里的痴男怨女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多见,大家都在逢场作戏。 所以,一个女乐如果想要受欢迎,才艺、美色只是一个方面,如果不是某一点惊人地出色,到达让人惊叹的地步,最终还是要看这个女乐如何做人。 这方面师小怜显然是个中好手,她从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有过关联的客人!哪怕只是一面之缘。为了防止自己忘记,她每天睡前都会做笔记,将自己遇到的新面孔手写下来,并且在今后逐渐完善这个人的情报。 之后年节时的信件、礼物之类,她是绝对不会少的! 这种做法看似效率极低,很多时候都是做白工。但广撒网这种事本就不必在意效率问题,其中只要钓到一条鱼也是赚的——人在天南海北时,东京城的温柔乡里,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乐始终想念着自己。 即使自身对这个女乐其实没有太深印象,感性的人也会在某种想象的耽忘中逐渐沉沦! 如果是一个本就与师小怜有着相当密切关系的人,那就更不要提了...这种被一直牵挂、一直期待、一直温柔以待的感觉,是很难拒绝的。今后只要有机会,就会重燃爱火。 持之以恒地经营下来,就算知道这是女乐的手段的,也会乐于陪着演戏...大家都是逢场作戏,为什么不选一个认真演、用了心的人呢? 周娘姨本身不是贱籍女子出身,在成为师小怜的娘姨前也没有接触过这些,自然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 安排好节下礼物的事,茶房那边送来了今天的份例菜。相比起往常的菜饭多了一荤一素两道菜,以及几样端午节的节日点心,显然都是端午节额外的份例。 端午节的时令点心,如各色粽子、白团、百草头、酿梅等等,这几日卖的大街小巷都是,馆中人都不稀罕吃了。此时师小怜见了也只让周娘姨放到一边茶盘去——自己吃不了,待客倒是应景。 “今年的百草头是茶房自家做的,比外头干净,娘姨回头多问茶房要些,自带回家受用。”师小怜虽然不稀罕吃,但却是了解过的。 所谓百草头,其实就是端午果子的一种,菖蒲、生姜、杏、梅、李、紫苏切丝后,入盐曝晒便是了。风味有些像盐津果脯...... 吃完了饭,红妃并没有去读书做功课,而是被师小怜留了下来:“二姐不忙,今日替我看顾些!” 今日许多风月场上的子弟来邀官伎出堂,城外赛龙舟十分热闹,正有可观之处!然而除非是受命为龙舟赛表演的官伎,不然很少有官伎今日出堂。那些带着美人去看龙舟赛的子弟,带着的基本都是一般妓.女而已。 只因为官伎馆中,逢各种节庆总要冲营业额来着...官伎来钱路子很多,表演、陪玩、陪酒,甚至交欢都是有的,但这些要么单价不高,要么限制大(比如表演,一次时间很长,也不能一直不间断地表演)。对于官伎来说,真想维持奢华的生活、赚大钱,还是得看抽头和开酒席。 抽头其实就是在官伎馆博戏,无论是牌九还是打马吊,每局的赢家都要给官伎钱。这种事在赌场也是有的,不过赌场抽头可没有官伎这边狠!官伎抽头不看玩儿多大,一局一律十二个方孔银钱,这就是一两二钱银子,一千二百钱! 一场玩下来,一二十局轻轻松松,那就是二十贯钱上下了!而一些格外有钱的客人为了显示阔绰,抽头另外加几倍的也不是没有,那就更夸张了。 本朝官府总的来说是禁赌的,但给发专门的牌照,挂了牌照的地方才可以合法赌博!这方面的资格每年都有扑买,因为开赌场实在赚钱,有实力、罩的住的商人都会参与竞争,场面是非常激烈的! 而除了这些拿到牌照的赌坊,官伎馆也是允许‘小赌怡情’的场所,而且不需要竞争牌照,只需要按照账面记载交税就行——虽然各家官伎馆都会想办法做账,让这方面的税少一些。 抽头赚到的钱官伎馆和官伎是二一添作五。对半分的。不过缴税什么的全都是官伎馆的事就是了。 抽头如此赚钱,开酒席就更赚钱了,这类似于公关店里开酒。酒,特别是名酒,那当然是有价值的,但显然没有标价那么值钱,这其中有着很大的利润空间!而在当下,开酒席也是一个道理! 官伎馆自己并没有厨房,叫酒席只能联系经常合作的酒楼。这些酒楼的席面,用于开酒席的标准一套是五贯钱。这已经是东京城中大酒楼顶好席面的叫价了,可供五六人吃喝,席上除了有名酒外,菜肴也十分丰富,常见的干果、看碟外,各种山珍海味皆用银器盛来,体面非常。 而这样的席面在官伎馆叫一桌就是三十六贯钱,三十一贯就是纯赚了! 和抽头一样,这笔利润也是官伎馆和官伎对半分的! 平常也会有客人为了讨好官伎开酒席,但真正的大场面肯定还是逢年过节‘冲业绩’的时候。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竞争,官伎们在争奇斗艳,希望自己的客人开酒席开的多,压倒其他人。客人们也在竞争,想要讨好官伎,想要出风头。 每当有客人开酒席,馆中就有专门唱名的在前面楼里大声宣布‘某某相公/衙内/公子多少席’,相当刺激——这倒是和直播刷礼物非常相似。 冲业绩的时候向来是官伎馆最忙的时候,不红的官伎也就罢了,像师小怜这样当红的年轻官伎,大多从下午就开始忙起来了! 不红的官伎难得找到愿意开酒席的有钱人,这东京城中的达官贵人虽多,但谁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没有随便谁都能搞到的道理...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她们都会想办法暗示,甚至明示自己的客人这一日要来‘捧场’。 不来也行,可真要一点儿场面都不给人撑起来,以后就很难在官伎馆里混了! 道理很简单,即使是混的再差的官伎都是不差客人的,人家差的是肯花大钱的‘好客人’!这种情况下,一个关键时刻不肯撑场面的客人,换了也就换了——风月场上逢场作戏,或许有的人有真情,但多数人还是看重真金白银的。 而当红的官伎又是另一番光景,这种时候想要在这样的官伎院子里开酒席,还得排时间呢!开的酒席少的,往往安排在下午,开的酒席多的才能在晚上的‘黄金时段’亮相——这样人来人往,一摊续一摊的,前后需要人支应的地方就多了! 官伎馆中人手总有限,为了不乱了阵脚,师小怜才拜托红妃看顾的。红妃虽然年纪小,却早已懂事,办事很是妥帖。就算是做个跑腿、传话、记账的,也能省师小怜不少事呢! 晌后,从撷芳园准备好开门后,师小怜的院子里就在开酒席!每桌酒席小半个时辰不到就要撤下来换新的,而除了第一桌是真的只有一桌酒席,后面都至少开了双桌!等到天色暗淡,撷芳园外挂了带纱笠的栀子灯,重要的客人也就来了! 这个时候来的客人就是开五桌起步了! 孙仲凯与师小怜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给师小怜撑场面的关键时刻!他一来,外面唱名的就大声道:“师娘子院中,孙公子十席!” 在官伎馆里开酒席,无论叫多少席,实际都是只开一席的。毕竟主客只有两个,就算有客人的朋友一起来,那也多不了多少人,叫了那么多席面总不能一席尝几口罢。只不过,付钱却是要按照说好的席数来付的。 所以说的明白一些,就是孙仲凯这样的人花钱给相好的官伎做脸!甘愿当这个凯子讨好佳人罢了。 这一日晚间的撷芳园格外热闹,仿佛是金钱雨洒下来,‘哗啦啦’的声音掺杂其中。 等到客人散去,账房还一直在算账,算刨去成本之后,今次馆中赚了多少钱,而各位女乐们的‘业绩’又是多少。 等到第二日时,撷芳园中因为前一天的‘业绩’情况,气氛较往日微妙了许多...虽然没有末位淘汰制,业绩不达标就淘汰什么的,但业绩不好的在这样的日子里确实有些难熬,而业绩好的连说话也大声了许多。 “我们中也就是红妃最好了...”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这一日在学舍中花柔奴的阴阳怪气程度比往日更甚:“小红是外头来的就不说了,孙惜惜是个少小失怙的,也谈不上这些。我母亲如今又总生病吃药...也就是红妃有个好姐姐,能给馆中挣钱,也难怪前几日能找柳都知要这要那呢!” ※※※※※※※※※※※※※※※※※※※※ 感谢在2021-03-05 07:44:29~2021-03-06 07:0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倾酒醉云烟、阿玖 10瓶;轻音俗世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寒梅(3) “你又在胡说些什么!”红妃还没说什么,孙惜惜先怒目相视了。一方面是为红妃不平,另一方面也是被花柔奴的话戳了心肺...什么叫做她是个少小失怙的?虽然这是实情,但被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总归会让人心里不好受。 “我哪里有胡说。”花柔奴撇了撇嘴:“没看见正主还不吭声么,可见是真的...你倒是‘忠心’,先替人争将起来了。” 花柔奴的话一开始孙惜惜是不信的,从小一起长大,她知道花柔奴的性格,也知道红妃的为人。花柔奴造红妃的谣还少么?就算她不是血口喷人,也往往是遮掩了一部分真相,让事情听起来变成另一回事。 再者,红妃可不是轻狂性格!就是花柔奴那样总找她麻烦,她也没有真正计较过。至于日常‘恃宠而骄’,问馆中要东西什么的,这说花柔奴自己还差不多!撷芳园负责内中所有女子的衣食住行,公中开销可不少,多少人在其中占着公中便宜呢! 花柔奴的养母花小小就是其中最明目张胆的一个,她仗着自己身份特殊,也不用考虑什么‘以后’,这种事上做的不加收敛。而花柔奴有样学样,这种事上也是有的。 反过来说红妃,她从来没有挑拣过公中。主动要东西什么的,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 见孙惜惜神色,花柔奴冷哼一声:“不信?你自问她去!” 这样说着,花柔奴看向红妃,神色之中有一种看好戏的意思。这个时候孙惜惜也有些糊涂了,实在是花柔奴这次太‘理直气壮’,如果真的像以前一样是‘造谣’,这些话应该背着红妃说才是,不然不是立刻就要被戳破了么? 红妃虽然不常搭理花柔奴,却也不是任人中伤的软柿子。 红妃抿了抿唇,并没有如花柔奴想象的那样露出窘迫,又或者恼羞成怒的表情,而是依旧像平常一样平静:“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说我找馆中要东西了?” “我想要在歌乐亭槅扇上装大照子,平时练舞时便能自己瞧见自己的身形了...这不过是个建议,若都知觉得好,馆中娘子们也能受益,这本就不是私事。”说到这里,红妃扯了扯嘴角:“此事我并未避着人,其他知道此事的,也没有如柔奴你一般做此等想。” “我曾听我母亲教导,世事如镜,若自己的心是好的,便看什么都是好。若自己是卑鄙不堪的,那便看什么都是卑鄙不堪...明明是一件公私都好的事,在你这里就成了满是私心之举,就是不知道你这人有个怎般心眼。” 说罢,红妃也不再理会花柔奴,展开书册读书去了...她相比起其他同龄学童有不少优势,底子、理解能力都要强出不少。但学舍的课业依旧是重的,与其花时间在花柔奴身上,还不若多学一点东西。 花柔奴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被憋的一句话说不出来。之所以这次这么大反应,不只是因为红妃少见的阴阳怪气了她一回,也是因为红妃话里踩到了她的痛脚...虽然红妃自己没注意到这点。 ‘曾听我母亲教导’...这话扇在花柔奴脸上,就让花柔奴觉得红妃是在讽刺自己没有母亲教导。 说起来,花柔奴多的是母亲,一个亲生母亲,两个养母呢!但花柔奴并没有从任何一个母亲身上感受到母亲的温情。亲生母亲不管不顾,养母师琼待她也是淡淡的,只保证生活,谈不上母女感情。至于现在的养母花小小,养她的目的是将来有人养老送终! 有这样的目的在前,花小小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花柔奴又能感受到什么母女之情? 花小小平日并不多管花柔奴,说的最多的也是让花柔奴不要忘记她的养恩,将来要回报她...就算是说些女乐路上的事提点花柔奴,也不是因为爱惜花柔奴,而是希望花柔奴能够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摇钱树。 花柔奴盯着红妃的脸,她最讨厌的就是每次挑衅红妃时,红妃平平淡淡的样子。她想要的是红妃恼羞成怒,而不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红妃这样,在馆中年长的娘子眼里是有气度佳、仪态好,在她看来就是虚伪、装模作样! 心里咽不下这口气,花柔奴决心要坏了红妃的‘好事’,转过头去就和养母花小小说了这件事——当然,说的很有‘技巧’,在她的嘴里,这是师小怜端午节酒席开的多了就飘了,在馆中说话也有底气了。 为了方便自己的妹妹练舞,想让都知在歌乐亭装大大的镜子! 花小小和师小怜其实没什么矛盾,只不过远香近臭的,这几年邻居做下来总有些摩擦。再加上师小怜人在墙那边,是‘五陵年少争缠头’,而花小小则在墙这边‘门前冷落车马稀’,时间一长,花小小因为坏了身体跌落下来的愤懑本来是不针对任何人的,眼下却是有了师小怜这个针对对象。 此时听花柔奴故意这样挑唆,便有心发作起来。 也不是花小小傻,实在是花柔奴年纪小,成人总会觉得小孩子的坏心思也就是那么回事,就算是使坏也逃不过大人的眼,由此就很难发现一些小孩子深刻的恶意。而且,花小小自从跌落神坛,大概是面子上过不去,很多时候都在自己院子中自怨自艾,时间久了心思难免有些左。看她平时坏脾气就知道了,她现在多少有些‘心理问题’。 这样的人,在某些特定的事上特别容易脑子不灵光。 于是第二天花小小就去找柳湘兰闹,明面上自然是抗议‘差别待遇’!不仅如此,还特意去师小怜的院子里骂她:“女乐里还没混出头呢,倒是先抖起来了?也不知当初学的规矩到哪里去了!” “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师小怜知道这是个浑人,自然不会和她争,只想将场面敷衍过去。 偏偏花小小不饶人,追着师小怜道:“都是行当里的人,你在这儿装什么不谙世事?歌乐亭里要大镜子的事是不是你说的?难怪公中总是这也没钱,那也没钱,钱去哪儿了?都是拿来偏你这样的狐媚子了...好啊好啊!我们这样的原不配,就该将我们踩下去,让你一个吸血才好罢?” 红妃从学舍回来的时候才知道花小小来闹了一场,姐姐在房里哭的眼红红的,一个与姐姐关系好的客人原来约她今日出堂,眼下也不成了,只在房中安慰她:“娘子别与那妇人计较,这几年失了往日风光,脾气古怪的很!往日不是还有几位过去相好的客人眷顾于她,如今这也不见了,还不是受不了她的脾气!” 客人见师小怜头发只是拢着,也没化妆,眼泪欲泣不泣,比往日更多一份清瘦,心下怜爱更甚。也不提师小怜误了出堂的事儿,反而陪着师小怜用了些家常饭,逗趣一会儿,好不容易师小怜破涕为笑,这才安心离去,离去前还约了明日再来的事。 等到人走了,红妃愧疚地去见姐姐...这件事本是因她而起的。 虽然在这件事上,撷芳园中的人都知道师小怜是无妄之灾,受了委屈,表面上也是安慰师小怜居多。但师小怜失了体面也是真的,一些嫉妒她的人免不了拿这个做谈资到处说,这个时候也就不会管事情的真相了,只会拣不利于师小怜的说。 这种谣传在官伎馆中到处都是,没人真的当回事,杀伤力有限,但给人带来的困扰却不会变。 师小怜的状态却比红妃想象中的好很多,客人走后她的精神就好多了,一点儿没有之前的沮丧柔弱。她将小於菟抱在怀里,逗弄了两下才道:“不用多想,本就不是二姐你的错,无事生非的另有人在。” 这件事起因在红妃没错,但红妃本身是没错的,她只是通过师小怜给柳都知递话,想要在歌乐亭安装镜子方便练习舞蹈而已。师小怜自己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没有多想就和柳都知说了...这件事从头到尾能挑出错处来吗? 说到底,还是花小小这个人有毛病(师小怜并不知道花柔奴在其中做了什么)。 师小怜显然属于思维比较清晰的那种人,不会搞错一件事的关键。她反而还开导红妃,安慰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也见了,我如今受了委屈叫人知道了,人还多怜惜我些呢。” 能成为官伎的女子,并摸爬滚打数年,大多都历练出来了!师小怜又是个中翘楚,有一颗大心脏,哪能因为这么点儿事就那样受不住...之所以如此表现,未尝没有顺势而为,借此捞好处的意思。 “只是可惜了,她这么一闹,二姐你的镜子是不成了。”花小小是无理取闹没错,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她‘如夫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不是台面上的大是大非,平常柳湘兰还真不好为一点儿小事和她纠缠。 摆明了人家根本不要脸面了啊! 所以哪怕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镜子的事也被暂时按下了。 ※※※※※※※※※※※※※※※※※※※※ 感谢在2021-03-06 07:05:21~2021-03-07 09:0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因风皱面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衣袖 20瓶;横山太太 14瓶;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寒梅(4) 第二日,天气格外闷热,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上午第一堂课是书文方面的学习,这当然是很重要的课程——对于一名官伎,她们接触到的客人基本可以说是‘往来无白丁’。无论是官员、世家子弟,又或者是豪商之流,很少有不读书的文盲。 而且官伎相较于一般从事声色行业的贱籍女子,对外最大的‘标签’也是知书识礼、有学问...至于说作为吃饭手艺的歌舞,其实一般的妓.女也会,只不过官伎的水平普遍更高,风格也更‘高雅’一些。 但说实在的,这种‘高雅’也只能说是各花入各眼...为了不让女乐表演越来越呆板,女乐表演吸收民间乐舞表演内容是常有的事呢。 现阶段红妃她们这些小学童的课业都还比较简单,因为不管之前有没有底子,夫子都是从头学起的。不过相比起一般的孩童启蒙,学舍的夫子进度要赶的快一些。对于有基础的学童来说,这还正好,对于没有基础的学童来说就有些辛苦了。 不过没有人在意这点,对于打算成为女乐的学童来说,这点儿‘辛苦’实在连开胃菜都算不上。如果有人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只能说她们不适合成为女乐,自然会在未来的学舍生涯中被淘汰。 红妃在书文上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有着上辈子的经历,她的理解能力比同龄学童强了很多。再加上一些东西看似陌生,实则与上辈子接受过的教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让她在学新东西的时候也能事半功倍。 这大大节省了她的时间和精力,让她能省出时间做些别的。比如增加一些舞蹈训练,又比如不满足于基本的书文教学,自学更高深的内容。 一堂大课完毕,夫子给学童们都布置了功课,让她们将新学的字写在描红册子上,一个字要写一页——进入学舍已经快半年了,她们在书文课上主要学习《千字文》、《声韵》《千家诗》三本书。 《千字文》是识字教育,《声韵》则很像明末清初时李渔所作的《笠翁对韵》,通过‘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这样的朗朗上口的句子启蒙孩童对韵律的感知。这比直接上理论课更适合小孩子,不至于让启蒙的学童因为挫折太多生出畏难之心。 《千家诗》就更不用说了,收录了许多古今诗篇,大都是相对而言没那么艰涩,但又优秀的作品。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这是在为将来自己写诗作词做铺垫。而且就算将来自己做不来写诗作词的事儿,将这些诗作背熟也是在增添文化修养,未来应酬也用得着。 而无论这三本教材教的是什么,对于启蒙阶段的学童来说,最核心的还是识字、写字。 女乐们往往拥有不输客人的学问,而‘学问’其实是一个很宽泛的指代。写诗作词是学问、谈经论典是学问,那书法是不是学问?当然也是!事实上,相较于其他,学童在文化教育这块最重视的可能就是书法了。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大学者一样满腹经纶,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天赋写出漂亮诗词。更进一步说,女乐所处的生态也不见得要求她们那样,她们只要在学识上达到一个基本的水平,大多数客人就不会在意了。 而书法不同,书法是看得到的!女乐常常要与客人书信往来,一笔好字这个时候就会显得非常重要。而且此时书法、丹青都正盛行,对于整个社会来说这都是很风雅的事,能做好是相当加分的! 也是因为此,从一开始文化课这部分就很重视书法训练,每次留的功课都是描红(也有此时才启蒙,别的功课也留不了的缘故)。 下课之后,夫子就背着身走了,他身后是一个七八岁的小书童,替他背着书袋、墨盒等物。 红妃她们这些小学童则是手脚利落地收拾桌面上的书本笔墨,因为接下来就是舞课,还得提前赶去舞室做一些准备呢! “天色阴沉的很呢,大概要下雨了。”孙惜惜和红妃赶到舞室时看了一眼压的很低的云,随口说道。 红妃在一旁借着把杆压腿,轻轻点了点头。就在她点头之后,院子里的树木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动静不小。 “落雨也好,太闷热了。”旁边有一个学童凑了一句。 “...所以说啊,有的人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就在这时,花柔奴和陶小红,以及平常和花柔奴她们走的近的两个小学童一起走进了舞室,花柔奴被拥簇在中间绘声绘色地学着昨日撷芳园发生的事。 不是别的,正是花小小骂师小怜的那些话,重点是师小怜有多狼狈。 “这样不懂事,最后还不是害了别人...知道的是亲姐妹,不知道的还当是讨债鬼呢!”这样说着,花柔奴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红妃,阴阳怪气道:“说到此处,一些事还真不能细思量,说不得真是讨债鬼呢!” “瞧瞧和她沾上的,是不是都有些不好...养母从良籍落到贱籍,亲娘早逝,如今也该轮到亲姐姐了!”说着还发出了一阵‘咯咯’笑,好像说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 听到这话孙惜惜先皱起了眉头...哪怕平常见惯了花柔奴嘴贱,这也太过分了!她忍不住担心地看向红妃。 红妃脸色如常,然而手却捏的死紧。依旧继续着压腿的动作,等到这一组动作做完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恢复身位。眼神轻飘飘地从花柔奴身上飘过,少见地笑了一下,这才慢吞吞道:“是的呢,一些事确实不能细思,我也觉得讨债鬼是有的。” “有的人啊,亲生母亲从良籍落到了贱籍,养母也早逝,如今有了新养母...似乎被收养之后,新养母的病也越来越没有起色,还诸事不顺了?” 没有指名道姓,但谁又不知道这说的是谁呢! 其实官伎中很忌讳这种指桑骂槐式的口角,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捎带上旁人,导致自己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学童们其实就是预备官伎,自然也知道这个忌讳。不过在场的学童大多不觉得红妃有问题...所谓‘先撩者贱’,实在是花柔奴在先。 那些话也确实不中听,在场的学童只要没有立场问题,听了都是要皱眉的。只不过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愿意掺活,这才没有人替红妃出头。相应的,这个时候红妃以牙还牙回去,自然也没有人为花柔奴说话。 相反,还有不少学童低声偷笑了起来。 花柔奴听到几声‘扑哧’,脸涨的通红,忍气不过,要伸手去拉红妃。红妃却是躲过去了,大声道:“你要做什么?” 学舍中是绝对不许学童拉扯打架的,真要是那么做了,无论起因是谁,都要一起受罚,红妃可没打算和花柔奴‘同归于尽’! 正好此时陈玉卿走进了舞室,似乎注意到了舞室中的微妙氛围,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学童们站好位置准备上课。 课间空隙,她这才有闲心询问刚刚在一旁整理庭院的下仆发生了什么。等到下仆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陈玉卿笑着摇了摇头,嘟哝了一句‘小孩子脾气’,也不知道是在说谁——陈玉卿并不把这当大事,在官伎中,本来就有亲如姐妹和老死不相往来两种关系。 关系敌对的官伎从来不少。 当然,在学舍学习期间,还是要控制的。这一方面是为了学舍的秩序,另一方面也是让学童学会控制自己...将来成为官伎了控不控制的住是一回事,但现在做学童都不会小心谨慎,那将来岂不是要上天! 所以虽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上课纠正花柔奴动作时,陈玉卿还是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敲打了花柔奴:“对,就是这样伸手,方才伸的太过了...作为女乐,其实学做人重于学艺,学做人倒不是让你们学的好性子,只是让你们懂些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里大概不教如何中伤人罢?” 虽然没有点明,但大家都知道这说的是什么。花柔奴心里有怨气,觉得只说自己的陈善才明显偏心!明明师红妃也用同样的方式还了回来!一时之间又羞又气,重新抬起头来时又恨恨瞪了一眼红妃。 ‘轰隆隆~’‘轰隆隆~’等到快下课时,酝酿了许久的大雨似乎马上就要落下,大风吹得屋檐下的风铃‘叮叮’作响。 这个时候准备着下课的学童们发现学舍的下仆似乎正匆匆忙忙把什么东西往舞室中搬,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麻布中裹着的竟是好多宽约一尺,长约五尺的铜板,被打磨的光亮,像是镜子一般。 陈玉卿笑着上前点了点红妃的额头:“上回听你们这些小学童议论,要是板壁上有镜子照见身形就好了...仔细想来确实有些道理,我与其他善才商量了一番,打算先在这几间舞室中各装一面板壁的照子。” 花柔奴慢慢瞪大了眼睛,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眼睛都红了。 哗啦啦,今年夏天的第一场暴雨终于下了下来。 ※※※※※※※※※※※※※※※※※※※※ 感谢在2021-03-07 09:01:40~2021-03-08 07:4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628470 10瓶;柳、屠鸭博士 5瓶;soft四川分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寒梅(5) 进入学舍以后,红妃的日常相比起过去紧凑了许多,再也没有那么多‘找事做’的时候了,更多时候都是她被各种事追着跑。她尚且如此,学舍其他学童自然更加忙乱,这个时候对于很多学童来说,学舍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友好’的地方。 相比起初春时刚开始去学舍的兴奋激动,这个时候难免倦怠抗拒起来。 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官伎馆培养的学童,未来的命运也全看这几年的努力,如果不想离开官伎馆就得打起精神。再者说了,她们可没有哭一哭、闹一闹,就可以避开学舍生活的倚靠,所以即使万般不愿,学童们还是照常在学舍学习。 只不过这就是当和尚撞钟,要说多有积极性,那肯定是不能的。 这也算是学舍学童的第一个倦怠期,学舍的善才和夫子们看在眼里并不觉得如何棘手,这种事情他们经手每一批学童时都见过,对此也自有一套应对方法。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炎热的夏天似乎和学童们的汗水、泪水一起,一下就流走了。就在秋分这一日,陈玉卿向红妃她们宣布了一件大事:“你们这些小学童也学了半年多了,从今日起,该教你们一支新舞,冬至日时好去瓦子呈演。” 这个事情红妃倒是知道,或者说学童们大多听说过——在学舍时,学童们有类似‘期末考试’的年终表演。到了冬至日时,十五人一组,要去到城中各处瓦子表演歌舞,这也算是对一年辛苦学习的一个总结。 善才们也借此看看学童们有没有懈怠、进步多不多。 学舍中小班教学,一个班只有十五人左右,年终表演前教授舞蹈的善才会给每班学童教授一支舞。像红妃她们这种初入学舍的学童往往教一些入门级的、适合孩童的舞蹈,一般善才们是各教各的,曲目不会雷同。 但偶尔也有例外,出现节目相同的情况...不过这都不算事,毕竟年终表演的目的是为了考核学童过去一年的学习情况。 进学舍的第一年,学童们准备年终表演的时间往往会比较长。这既是因为这个时候的他们水平还不够、基础很薄弱,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做好这件事。也是因为学舍习惯通过准备年终表演这件事,转移小学童的注意力,帮助她们度过第一个倦怠期。 果然,被年终表演的消息刺激到之后,学童们好像一下就振奋起来了。一边听陈玉卿说冬至日表演的事,一边眼神扫向周边其他人,想的是谁会成为领舞,到时候自己能不能好好表现之类的。 不过所有人都想多了,陈玉卿为她们选的节目是转踏,这是没有领舞的群舞表演,五人一组分成三组进行排练。 这个时候‘队舞’的规模一般不大,很少有超过十二人的,一般多见的有两人对舞、五六人的群舞。至于更大规模的队舞,数得着的大概就是‘字舞’了,多的时候能动用上百名舞者。 但‘字舞’基本没什么艺术性,只是要调度好队型,让舞者呈现出特定的‘字’而已。不是在超规格的庆典上,字舞是不会出现的。 在这次的安排中,为了表演效果,陈玉卿让弟子们五人一组,适合当下常见的队舞表演,而不是十五人一起表演。 转踏算是这个时代的‘踢踏舞’——转踏起源于《踏谣娘》,《踏谣娘》表演内容是一个美貌女子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勤劳美丽的女子所嫁非人,丈夫不止没有出息,不思上进,还常常殴打自己)。 虽然有一个悲剧内核,《踏谣娘》本身却是喜剧演出。配合女主角表演的‘丈夫’就是后世戏剧中常见的‘丑角’,常常会做一些滑稽表演与女主角互动。舞蹈时节奏也是明快活泼的类型,一段完结之后总有一句‘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如此循环往复。 最开始,转踏就是《踏谣娘》,《踏谣娘》就是转踏。 到如今,转踏类节目早已经不只有《踏谣娘》了,而是一类节目的泛称。基本上,手挽相连,以脚踏地做节拍,载歌载舞的节目都可以叫‘转踏’。 具体到今次红妃她们的节目,应该是《九张机》——这可少见!要知道转踏类的曲目一般都叫做《调笑》、《调笑集》、《调笑令》《XX调笑》什么的,所有还有人干脆用‘调笑’代指转踏这种表演形式。 不过,虽然曲名少见没有用‘调笑’,《九张机》本身还是再正统不过的转踏类曲目。 陈玉卿先在学童面前跳了一遍,打了个样,然后就开始将其分解成一段一段的。 其实‘转踏’类的舞蹈节目都没有复杂的动作,不同曲目之间的编舞也大同小异。而表演好不好,表现出来能不能搏得满堂彩,全看舞者本身!这大概也是撷芳园都知柳湘兰能凭《踏谣娘》名满东京的原因...毕竟要将这样的‘入门级’的舞蹈做好,才需要更强的才能。 也是因此,陈玉卿说是教导学童跳《九张机》,实际却没有做过多演示。大约三堂课之后,所有的学童就都能完整的、不出错地跳完整支舞了,而且唱的部分也没有问题...而真正的考验从这个时候才开始。 接下来就是精心打磨的时间。 这种时候就没有一点儿捷径可走了,像‘转踏’这种节目,真就是靠重复训练才能做到一次比一次好一点,直到最后量变导致质变——如果只是一次两次,根本看不出分别,而当这个节目被打磨遍数足够多,那么每一个细节都会变得无比圆融、完美! 很多人觉得表演要讲究‘灵气’,更重要的是表达某种感情,能让观众共情。要是能激发出感情,那么‘技艺’的部分稍微有些瑕疵是不用在意的...这样的论点在专业的表演者听来是可笑的! 对于专业的表演者来说,‘技’是一切的基础,从来没有谁能没有‘技’做基础去表达感情的。如果真能那么做,那为什么还要专业学习,还要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动作,为什么不换一个普通人去表演?难到普通人就不会表达感情了吗? 当一个节目表演千百次后,哪怕不说,观众也能感受到非同一般的吸引力!这一点看舞台剧的人感受会更深,一场舞台剧新排出来之后往往会连演许多场,往往越是演到偏后的场次演员带给人的感受就会越好(连演之后过于疲惫的场次不算在内)。 这就是千锤百炼之后的力量! “一掷梭心一缕丝,连连织就九张机。从来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风久不归。”陈玉卿手持红牙板亲自为弟子们打节拍,小姑娘们则载歌载舞而出。 “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著待郎归......” 原本已经懈怠的学童似乎因为准备冬至日表演而陡然升腾起了斗志,不只是在学舍里经常可以看到小学童们加练。就是在官伎馆时,也时不时能看到她们挤出时间加紧用功。 红妃幸运地没有和花柔奴编进同一组,而是和关系最好的孙惜惜同组,这大大方便了她们排练!放课后回家,红妃会和孙惜惜去歌乐亭两人一组合练,除了单纯的练习外,还能从前辈那里得到一些指点! “红妃...我一定会成为女乐的!”孙惜惜在一次排练之后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一下趴在了擦洗的光亮的柚木地板上。 红妃也好不到哪儿去,躺在地上侧过身来看向孙惜惜,发现孙惜惜眼下有一层水迹,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抑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红妃想起了秋天里,孙惜惜在一次放课后偷偷抹眼泪的事。 当时她似乎到了一个很艰难的时期,在一开始的进步飞快之后,学舍的功课忽然停滞不前了,那个时候好像做什么都做不好。再加上她压力很大,根本没有任何退路...以她的年纪,软弱的哭出来其实并不奇怪。 那个时候红妃再一次明白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给女子多少选择的余地。即使她们已经算是极少数的‘幸运儿’了,依旧只能在选好的道路上硬着头皮往下走。 “嗯...我们都会当上女乐的。”红妃沉默地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流眼泪的孙惜惜,比只能暗地里偷偷抹眼泪的孙惜惜还是好多了。走在这条路上是不能停下来去想‘要不然休息一下、软弱一下’的,红妃很担心停那么一下之后孙惜惜就被甩下。 如果抛开她作为一个现代女孩的自尊不提,在这个让女子窒息的世界里,成为官伎已经是少有的‘好球区’了! 这里就算是地狱,那也是地狱第一层,在这下面还有十七层地狱,红妃不希望眼前熟悉的小姑娘未来的境况更加糟糕。 等到稍微平复了一点儿呼吸,红妃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景色,正是一片萧瑟的冬日景观。天也阴沉沉的,红妃忍不住抬头去看,轻轻‘啊’了一声:“下雪了!” 孙惜惜也站起来,跟着看过去:“是下雪了。” “今冬初雪呢...”女童轻声的呢喃随着雪花飘远。 ※※※※※※※※※※※※※※※※※※※※ 感谢在2021-03-08 07:45:33~2021-03-09 07:0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屠鸭博士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寒梅(6) 时间过的很快,随着第一场冬雪落下,学童们越来越接近冬至日瓦子演出的日子。 这个时候不只是学童们紧张起来,不知疲倦地反复排练,就连教舞的善才也会投入更多精力指导弟子,这差不多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意思。 “一张机...两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文锦了,将去寄呈伊......”随着歌唱的节奏,陈玉卿也轻轻点头,在她看来红妃她们这一班弟子表现很不错。至少对照她以前教过的,以及现在教的其他学童,都属于比较好的那一类。 视线从三排弟子中扫过,最终还是停留在了最后一排、站在中间靠右位置上的红妃身上。这当然不是红妃出了什么错,只是陈玉卿有点儿想不通了,怎么‘转踏’这种表演,又是初入学舍的学童,这个小姑娘还能这样扎眼。 其实在‘转踏’这种群舞中过分扎眼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是独舞转踏那另说),毕竟大家都是一样的动作、一排手挽手表演,在舞台角色上没有主次之分。这个时候整齐有力,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小动作,这才是最能给观众带来好的观看体验的! 至于在这样的节目中某一个舞者过分突出,那才会让这个表演失去意义——如果是那样,为什么还要来看这个节目,而不是去看那些更难、更能展现某个舞者的表演? 红妃的扎眼其实还不在于她技术比其他人高到哪里去,毕竟‘转踏’的舞蹈动作就是那么回事,让新竹学舍的学童来跳是那么回事,让跳了许多年的女乐来跳也是那么回事,总不能基础的几个动作里跳出花来。 大家都努力练习了这么久,以舞蹈来说都可称得上‘标准’! 这种时候,红妃的扎眼更多是源自于她和别人不太一样的‘精气神’。这种精气神陈玉卿在经常登台表演的女乐身上倒是常见,而学童想要有这样的架势,至少也得成为女乐两三年后了! 其实这种‘精气神’就是台风,对于表演者来说,无论排练多少次,都不能代替真正的登台表演。登台表演、直面观众,这方面的经验和私下排练是完全不同的。红妃上辈子虽然还只是一个舞蹈学院的学生,但作为一直以来的专业优等生,大大小小的文艺汇演不知道参加过多少! 如果算上私下兼职,她的表演经验还要更多! 这种经验积累下来的‘台风’并没有如身体记忆一样消失,在马上要进行表演的当下,已经恢复的很好了。她现在站在同期学童中间,高雅一点儿说是‘鹤立鸡群’,俚俗一点儿说,就是一地生瓜中有一个熟瓜。 要多扎眼就有多扎眼! 陈玉卿并没有因为红妃过于‘扎眼’而说什么,这又不是红妃故意在某些动作上搞小动作出位。如果因为有更优秀的素质而显得扎眼也要强行禁止,那也太为难人了——而且有一说一,表演中常需要和人配合,有的时候需要不那么显眼没错。但更多时候,表演者就是需要充分展现自身魅力,越扎眼越好! 学舍培养女乐,也是倾向于这种的。 陈玉卿拍拍手,结束了冬至日前最后一次舞课,宣布了明天要去宜春门瓦子表演的事。虽然明天是冬至日这件事众所周知,这方面的心理准备早就有了,但当陈玉卿真的宣布这件事,只相当于后世低年级小学生的学童们还是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回去的时候孙惜惜挽着红妃的手,脸上因为担心明天的表演呈现出忧心忡忡的神色。红妃很想缓解她的忧虑,但她并不是擅长宽慰人的人,所以也只能静默以对。 第二日,去到学舍之后,学童们被善才们带到了宜春门瓦子。 ‘瓦子’是此时的娱乐场所,和现代的‘城市综合体’有点儿像。瓦子内部最出名的是‘勾栏’,也就是游棚,是艺人可以进行表演的地方,类似电影院、剧院。而除了用于表演的勾栏,瓦子内还有各种各样的娱乐和商业活动。 一个市民如果呆在瓦子中,一整天都可以不出来,这就是所谓的‘终日居此,不觉抵暮’。 ‘瓦子’之所以叫‘瓦子’,取的就是来时如瓦合,去时如瓦解,易聚也易散之意。 在东京城中,瓦子很多,大小有二三十座,其中光是出名的就有十座上下!宜春门瓦子算是叫的出名字,而宜春门瓦子之所以出名并不是别的,正是因为其坐落在桃花洞一带!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不仅南桃花洞的妓.女常在此招摇,北桃花洞的女乐也常就近在这里演出。 红妃之前也来过两次宜春门瓦子,那两次都是姐姐师小怜在这里有表演,她跟着在勾栏后面的戏房(就是后台)见世面。至于逛看瓦子,这却是没有的。主要是怕瓦子中人多眼杂,小女孩被人拐了去。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年头‘女子’是非常珍贵的商品!看的再严,也经常听说有少女嫩妇被拐子拐去,不见了踪影。 红妃平常能够自由出入的一小块地方也就是撷芳园,以及撷芳园附近半条街了——光顾官伎馆的都是达官贵人,再加上官伎馆本身也很有钱(随便一个官伎从头到脚的打扮就不是一个小数),北桃花洞一带向来是官差巡逻最勤的坊市之一,治安算是很不错。而且周围又都是熟人,相对而言还是比较能让人放心的。 而这次,红妃依旧没机会再瓦子里逛逛,只匆匆瞥见叫卖旧衣、咳嗽药等物的小贩,还听到了路歧人卖艺的动静(瓦子中不止有在勾栏中表演的,还有在路边空地画个圈就开始表演的,这就是路歧人)。 因为担心学童们走散,被人拐了去,学舍看的很严。今次差不多出动了所有的善才,也带了足够的阉奴,基本上保证了每个小学童都不会离开善才的视线。 等到人到了勾栏,清点人头确定没有人落下,善才们才算是松了口气。 学舍里两批学童分在了两个勾栏,一半的大学童配一半的小学童,正好可以搭配着表演。而红妃她们所在的勾栏名叫‘玉兰棚’,内里能容纳千来观众,不算顶大的棚,据说东京城中的大棚要数里瓦的夜叉棚和象棚,都是能容纳几千人的场地。 大概是因为今天学舍要在这边演出,玉兰棚重新装扮了一番。不只是当中挂上了‘新竹学舍学童在此作场’的帐额,还满场都张贴上了红红绿绿的靠背。背靠算是一种广告,上面一般是表演的节目单、人员表之类。 红妃还没细看,就被赶到了后面戏房。勾栏中的戏房和后世的后台不太一样,对于观众来说并不全封闭,是能看到的。所以一般这里不能换衣服,最多只能场间休憩、化化妆什么的。 这里的戏房虽然不算小,却也无法同时容纳这么多学童在此化妆、候场,所以大家都是轮着来的,其他没轮上的就在腰棚边上等着。 因为之前已经在学舍集体排演过了,所以大家都知道各自节目的次序——作为才在学舍学习了一年不到的小学童,她们的节目基本上都被安排在各种不重要的时间段。比如一开始炒热场子,又比如中间比较疲劳的时期过渡一下,再还有重要角色出场前垫场,都是她们。 红妃她们的《九张机》属于转踏,是炒热场子最好的节目,所以在一个外头雇的说浑话艺人表演了一段之后,就会是她们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们要先进后台做妆扮。 而等到学童们陆陆续续一多半都完成了表演前的准备工作,玉兰棚的观众就开始进场了。这次表演显然是要买票进场的那种,玉兰棚的管理人员守着门口卖票,见棚中要客满了,便有人叫:“张门子,锁了勾栏门啊!” 之所以要锁门,就是防着表演过程中有人过来蹭节目看。 虽然这次表演的并不是什么名角,甚至不是瓦子中积攒起观众缘的熟面孔,但‘新竹学舍’本身就是一块招牌。大家都知道在新竹学舍学习的学童都是未来的女乐!女乐在普通百姓眼里就代表着色艺双绝,是平常难得一见的女子。 平常女乐也偶尔在勾栏表演,但往往只表演一段,这也是普通观众少有的可以观赏女乐表演的机会了。而新竹学舍的冬至日演出不同,一次性好多节目,真正可以一次看个够——虽然这不是真的女乐,只是预备女乐。 不过很多人也不在意这个就是了...甚至有些达官贵人,明明平常可以接触到女乐,也特别偏爱学舍的冬至日演出。因为可以借此寻找潜力股,看腻了老面孔,就想看看‘新鲜人’,这倒是像后世一些追星族,就爱从偶像不红、甚至没出道时就追起。 ※※※※※※※※※※※※※※※※※※※※ 感谢在2021-03-09 07:09:40~2021-03-10 07:4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叼叼、白沂如冶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慧慧 131瓶;(●-●) 哭╰﹀ 10瓶;好梦不觉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蝉蜕(1) 学童参加表演时穿的服饰和平常在学舍时很不一样,平常大家都比较朴素,穿统一样式和颜色的衣服。这次的冬至日表演就不同了,根据表演的节目不同,大家都有相应的舞服、发饰、妆面。 杏黄色只在衣襟处绣着腊梅的窄袖上襦,宝蓝色的高腰千褶百迭裙,窄窄小小的绣花舞鞋,颜色搭配的很亮眼。 善才给还没有学过化妆的小学童化了妆,只是薄薄地涂了一层脂粉,抹了口红、贴了花钿而已(此时流行‘薄妆’的素雅清淡)。其实这种妆在红妃看来依旧很不‘自然’。但大概是看习惯了,她现在也能理解这种妆容的美了。 官伎想要‘素面朝天’是不行的,即使她有一张美若天仙的脸也不行。‘化妆’在此时本来就是女子有情趣、懂妆饰的一种象征,没有化妆的官伎,就像没有华贵服饰的老妓一样,首先就会被人看轻。 再者,一些宴饮常在晚间,女乐要在这些宴会上表演节目。而此时的照明都靠蜡烛和油灯,这本身很利于布置幽暗、美妙的氛围,但照明能力本身就不敢恭维了。在这样的照明下,不化妆就太寡淡了。 另外,小学童们的头发也和平常不一样,平常大家都梳‘双髻’。所谓‘双髻’是一类发型的总称,丫髻就是其中的代表。凡是分梳在头上两边,无论发髻的位置是在上在下、在前在后,都可以说是双髻,这一般被认为是女童的发式。 今次红妃在出门之前就已经按照陈善才的提点,提前让周娘姨梳了一个单髻。 这大约是古代版‘丸子头’,和单螺髻有些像,但要更圆润一些。 发髻贴近头皮底部一圈是厚密纱堆的像生花,然后安上了一个鎏金錾刻纹小冠,最后在两鬓各簪一支金灿灿三首桥梁簪。至于其余的首饰,就是耳边打秋千的荔枝球耳坠,和颈间由珍珠和珊瑚珠穿成的软璎珞。 从这就可以看出培养官伎有多花钱了,这些东西可不是现代舞美做的仿制品!说要用金银宝石,就真的是金银宝石! 不过好在这些东西也不见得真要买,已经成为官伎,开始赚钱了先不提,像红妃她们这样的学童,本身大多是无力负担这些的,所以会有官伎馆为她们备齐。一般官伎馆会和有合作的宝货商人租用,而这种开销会和学童们的食宿费、培训费等一起记账。 等到学童们成为官伎后是需要还账的...而如果一名培养多年的学童没能成为官伎,到时候就会被转卖给私妓人家。虽然没能成为官伎,但相较于私妓人家的女子,学童依旧是各方面非常出色的,所以身价不会低,勉强能够官伎馆回收成本。 不过也就是勉强而已,所以官伎馆都会尽力避免这种事。 红妃的倒不是租的,有的东西她自己就有,还有一些是姐姐师小怜借给她的。像她这样的‘官伎馆’内部子弟大都如此,所以她们长大成为官伎后往往没有多少欠账,比‘外头来的’轻松一些。 玉兰棚的门锁上了,观众也逐渐找到各自位子安稳下来。这时说浑话艺人上台,‘说浑话’就是此时的单口相声,是学舍从外面雇的艺人,专门为学童演出做‘主持人’的。 来了一小段即兴表演之后,整场演出才正式开始——观众们毕竟是为了新竹学舍学童才来的,这也是他们期待的。 密集的鼓点声、清脆的琵琶弹拨声里,红妃和自己的伙伴踏上戏台,周围是旋窝一样的观众席,都已经坐满了。 这个时候的‘勾栏’,和后世体育场有点儿像,都是一个‘碗形’。碗底就是戏台和戏房,而靠近碗底一圈是‘站票区’。至于‘碗壁’,那是由木头搭起来的阶梯,观众可以坐在这里。 当然,如果是很小的勾栏,可能就没有阶梯座位了。 “一张机...两张机...三张机...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歌声里,小学童们的舞蹈动作准确而富有韵律,几乎没有一点点多余动作。 这样的‘利索’,一下就让这表演与勾栏外普通路歧人的‘转踏’有了完全不同的观感。路歧人当然也有非常优秀的,但那是极少数!大多数路歧人都很业余,和‘学院派’之间的差距即使是最迟钝的观众都能感受到。 ‘转踏’这种舞蹈,普通人能跟着节奏跳,技艺最精湛的艺人也能跳。表面上没有门槛,实则门槛很高!有的时候看似只是一张纸的距离,但就是这薄薄的一张纸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 整齐的、富有活力的舞蹈,红妃她们脸上的表情都是经过训练的,给人一种精神饱满的感觉。非要让在场大多数人说哪里好,这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吸睛’!即使是这样常见的节目,也能让人津津有味地看完全场,不知不觉中就演完了。 而相较于纯粹享受表演的观众,学舍的善才和一些相关的艺人就要专业多了。 “是哪一个?我倒也看看,哪样的小学童,如何使得三姐你这等看重。”穿着华贵服饰的女乐款款而来,她和陈玉卿关系很好,连同另外几个官伎曾经结拜过金兰。陈玉卿在其中排第三,她则是最小的一个。 而她如今正是官伎馆‘垂云堂’的都知,当年曾以扇子舞名动京师的如夫人顾秋波。也是因为当上了都知,所以她可以比一般的女乐晚几年‘退休’,如今还以女乐身份主持着垂云堂的事务。 曾经的小姐妹如今有空也会相聚,顾秋波上次听陈玉卿说起见得一个好弟子,天资生平仅见。若是不出意外,未来的成就还在她们那帮姐妹之上。 顾秋波很清楚陈玉卿是何等傲气的人,相比起同时期的一般女乐,陈玉卿对舞乐的投入更深,艺术成就最高。只不过对于女乐来说,除了舞乐之外,世人看重的素质还有很多,所以陈玉卿的名声在同辈之中并不是最高的(这就像演技最好的演员不一定是名气最大的)。 能让陈玉卿说出这样的话,顾秋波一方面是不相信,另一方面就是好奇了。真说起来,她们在官伎这个脂粉世界里也看的够多了,这个女儿国里哪一年没几个最风光的人,又哪一批新人里不出几个天才? 想当初,顾秋波、陈玉卿她们也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到了她们这个份上,顾秋波并不觉得还有所谓的‘天才’能让她们有‘意外’之感。 陈玉卿笑笑不说话,只是指了指戏台,示意顾秋波自己看——她的意思很明确,她相信哪怕没有她的指点顾秋波也能一眼找出那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如果一场群舞中,无法将那个孩子挑出来,那也就不是她口中那个级别的天才了。 顾秋波挑了挑眉,再次仔细打量起戏台上的女童,不一会儿若有所感。 “九张机,一心长在百花枝。百花共作红堆被。都将春色,藏头里面,不怕睡多时...”载歌载舞还在继续。 顾秋波看到了中间靠右的那个小娘子,她和其他人动作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千锤百炼之后的圆融、娴熟。但就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看她,仿佛是寿辰上的寿星,很自然地就成为了中心人物,是全场的焦点。 “真是难得啊!她该跳领舞才是!”顾秋波叹息了一声,她很清楚这种‘天赋’对于一个女乐来说有多么珍贵。有的女乐学习很认真,舞蹈也很标准,但就是让人觉得差了点儿什么,观众那里也总是少了一点儿观众缘。而有的恰恰相反,只要她们上了舞台,就会让人忍不住去关注,忍不住去喜欢。 “这不过是她长处之一罢了,见她平日学舞就知道了,根基与其他人不同...其章法严密处,比许多女乐还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练的。”虽然是疑问句,陈玉卿却是平平叙来,有一种算不得隐晦的‘炫耀’,惹得顾秋波一下笑了起来。 红妃并不知道自己被师长和前辈议论了,这个时候的她只想着在舞台上做到尽善尽美。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好像回到了上辈子,似乎她没有来到这个糟糕的世界,依旧是个只需要考虑课业的舞蹈学院学生。 “...春衣,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九张机》的表演结束了,尽力控制呼吸,不让歌唱部分出问题的小学童们平复了一下呼吸,叉手之后退场。 她们的表演很顺利,玉兰棚里这次表演的大多数节目都完成的很好,但也有不那么好的,中间出了一点点问题,甚至还有舞台事故。所以在最后一个节目结束时,红妃还能看到一些学童在哭...对于学童来说,冬至日表演这样的事搞砸了,也确实是天塌了一样的大事。 结束了这场表演,回到学舍后善才直接放课——红妃受不了脸上的脂粉,也是想着放松一下,回去撷芳园之后拿了衣物就直奔街上的女澡堂。 一桶又一桶的热水清洗,头发、面孔、身体、手脚,干干净净之后,红妃这才投入小浴池。在温暖的浴池,她屏住了呼吸,整个人沉入了水中。 ※※※※※※※※※※※※※※※※※※※※ 因为亲们的支持,三春这篇文已经达到可以入V的数据了!【感谢支持! 在这里公告一下,这篇文会在这周周六,也就是第27章时入V,到时会有三合一大章!希望亲们能继续支持,三春这里也会努力写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蝉蜕(2) 东京城中澡堂很多,这甚至衍生出了一个专门的行当‘香水行’。 这一方面是时人喜清洁雅致,同时享受沐浴本身的舒适。也是因为现实情况不得不如此——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想要洗澡实在是太麻烦了!先不说为沐浴准备的各种器具和清洁用品很难备齐,只说沐浴需要的地方、热水,这在东京市民也不容易得到。 东京城中寸土寸金,多数人还是租房子住呢!住房极为困难,两三代人住在狭□□仄的两间房里是很常见的。这种情况下,要找到一个烧热水和洗澡的地方可是不容易。 这种情况下,澡堂就应运而生了。其收费也不贵,如果是洗最普通的大浴池,一个人只需十文钱左右。如果是自家烧水,算上柴薪燃料等消耗,其实也差不多要花这么多钱,相比之下去澡堂可省心多了。 东京城中哪个坊市都有门口挂着壶的澡堂子,但专门的‘女澡堂’就很少见了,大多只在妓馆分布密集的地区开一两家。而桃花洞一带因为是东京城最出名、规模也最大的风月街,有‘小平康’之称,所以也有东京城最多的女澡堂。 这里的顾客都是官伎或私妓...她们并不缺钱,但以此时的家居条件,在住的地方沐浴还不如在澡堂方便。 ‘兰芳浴堂’算是北桃花洞一所比较大的女浴堂了,这里提供大浴池、小浴池、桶浴、淋浴,还有女澡堂比较少见的搓澡服务(女搓澡工很难得的)。沐浴时如果有特别要求,还可以要加入各种药材、香料的‘香汤’,洗完之后整个人都香喷喷的。 内间,这是一方小浴池,岩石砌成的池子,此时氤氲着香喷喷的水雾。这里的小池子用屏风相互隔开,只有客人有要求时才会撤开。‘哗啦啦’一声,原本平静的浴池水面发出水击声,有个少女从浴池里冒了出来。 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红妃! 她刚刚参加了学舍组织的夏日表演,一身疲惫之后特意来澡堂子洗澡——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距离第一次冬至日表演已经过去了四年多,她习惯了新竹学舍的种种,包括时不时的各种考核式表演。 时间就是过的这样快,在繁忙的学艺生涯中,她从当初一个小女童,成长为了现在的小少女,想想真是眨眼之间。 手划拉了一下水面,红妃已经洗的差不多了。从水中起身,擦干了身子,又浑身擦了甘露水。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红妃就去了浴堂前的茶室。 这也算是如今澡堂子的一个特点了,前面临街是喝茶吃点心的地方,后面才是洗澡的浴室。对于泡澡泡的骨皮松软的客人来说,能够在这个时候喝杯茶,吃点儿点心,也是很惬意了。 红妃的头发用巾子擦拭了几遍后梳通,此时半干地披在背后。现在是夏天,不管的话也会很快晾干。红妃之所以会在澡堂喝茶,等头发干也是一个原因。 茶博士见红妃坐定,便殷勤上前,手上提着大茶壶:“小娘子吃个梅汤如何?” “不好,博士倒一碗荔枝膏水与我。”红妃摆摆手,茶博士就换了个提瓶,瓶上贴着一张红纸,上用墨字写着‘荔枝膏水’。 澡堂子前面的茶室说是‘茶’室,也确实卖茶,但最主要的饮料不是茶,而是各种‘汤’,此时也叫做饮子,其实就是各种饮料。 此时正在夏日,酸梅汤是消暑佳品,茶室里每天做的最多、卖的也最多,茶博士开口推荐也是这个。但这时的酸梅汤和红妃印象中喝过的酸梅汤实在差的太远,有一股古怪的药味,她是不太喜欢的。 至于荔枝膏水,其实也没有放荔枝,而是用乌梅、麝香、生姜、蜂蜜、肉桂加水慢熬,滤去渣滓之后继续加水慢熬,如此反复,直到得到一种胶状物——这就可以密封储存了,等到想喝的时候取一勺来冲水就是。 喝起来有点儿荔枝味儿。 按照东京夏日里的习惯,荔枝膏水里是放了碎冰的,喝起来冰冰凉,不一会儿就饮尽了。 刚刚经历了一场消耗很大的表演,表演前又没有吃多少东西。又累又饿的红妃也懒得再去小酒店里找吃的,索性在澡堂茶室里要了些吃的——茶室里除了卖各样饮子,也是兼卖点心的。 此时的点心是一类总称,点心里的‘心’指的其实是‘胃’,‘点心’者,其实就是安抚胃袋的意思。凡是在正餐之外吃的食物,严格意义上都可以叫点心。 红妃是兰芳浴堂的常客,对这里的茶室卖什么点心心中有数,便道:“博士,还有鹌鹑馅儿的馉饳没有,与我些。还要一碗炖的香浓的湖鱼羹,若有素馅儿馒头也拿两个来。” 茶博士很周全,两串烤的香喷喷的鹌鹑馅儿馉饳,一碗湖鱼羹,两个包子,拿一个大托盘盛了,安在桌上。 红妃吃过,头发也就差不多干了。她将头发结至脑后打了个大辫,然后盘了个纂儿用一根小钗固定。对着浴堂提供的镜子照照,确定没有疏漏之后就与浴堂掌柜道:“富大叔,拜您记账上了,月底寻我回账就是。” 说着走出去了。 桃花洞一带,凡是和官伎、私妓做生意,基本上都是这样,很少有当面算账的,一般都是在店里记账。等到月底,或者年节时再拿着账单去收账。之所以这样,一方面是生意人互相竞争,从有人提出这样的服务之后,其他人只好跟进。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官伎、私妓的开销又多又杂,很多时候可能也没带那么多钱。但做生意的可不能让官伎、私妓们掉了脸面——真说起来,桃花洞的商业如此繁荣,上上下下其实都是在围绕着几百个官伎,以及几百私妓做生意。 而她们又是最讲究脸面的,让她们脸面上过不去,那就很可能永远失去一个重要客人了! 红妃虽然还不是官伎,但作为新竹学舍的学童,她和自己的同期们的生活方式早就习惯了如此。 再者...这家‘兰芳浴堂’还有她的干股,记账只是小事——当年师琼和人合开的浴堂正是这家,红妃在这里消费也是照顾自家生意,这家兰芳浴堂还给她每年贡献着大约一百贯的收入呢。 贱籍女子可以拥有财产,但她们法理上是无法拥有‘产业’的。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伎们往往通过官伎馆的名义代持一些产业。官伎馆不会侵吞这些挂靠在名下的产业,只会收取很小比例的‘挂靠费’,这也算是行内潜规则了。 红妃的房子,还有这所浴堂的干股,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归属她的。 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包袱,红妃带着一顶遮阳的帷帽,走回了撷芳园。此时正是撷芳园每日做开门前准备的时候,红妃来时正遇到馆中阉奴们打扫临街的楼阁。有人负责清扫门口,并细细撒上息尘的井水;有人负责给欢门掸灰尘;有人在擦洗墙壁、门窗;有人正在换灯笼,红色的栀子灯表面有些褪色了,新换上的格外鲜艳...... 走进楼中,昨晚招待客人之后的东西正在归位,新来的小阉奴在揩地板。 钱总管在和外账房说话,红妃听了一耳朵,似乎说的是和酒楼结账的事。 红妃没有多想,径直就往撷芳园后院去了。此时昨晚忙碌到深夜的娘子们也陆陆续续起床,到处都是呼唤娘姨打水梳妆的声音。还有一些勤奋的年轻女乐,这个时候会做一些功课,隔着院墙也能听到咿咿呀呀的歌唱声和乐器演奏声。 红妃熟门熟路地往姐姐师小怜的院子里走去,她现在已经不住在姐姐那里了,而是按照规矩和其他学童住一个院子(即使是官伎馆内部子弟,在十来岁的时候也得搬离母亲、姐姐的院子,这是为了杜绝童伎失贞)。 但她平常还是经常回姐姐的院子,一些比较贵重的东西也是放在原来的房间。 红妃来的时候师小怜刚好在梳妆,巧的是都知柳湘兰也在,似乎两人之前在说话。 师小怜见到她就先笑了,轻轻招了招手:“二姐快来替我瞧瞧,用哪枚钗梳好。” 红妃向柳湘兰叉手行礼,然后才过去拿起一根珍珠排簪在师小怜发髻上比了比:“大姐,戴这支如何?” 柳湘兰看着夏日午后的阳光穿过茜红色的纱窗,小少女从室外走进来,慢慢撩开了帷帽的白纱帘,然后才是揭开帽子——似乎是刚从浴堂回来,浑身上下素的不能再素。头发乌油油的,只绾了一个纂儿,没有任何珠饰。耳朵上、脖颈上、手腕上也是光溜溜的,显露出少女瓷白的皮肤。 衣服是半旧的白色窄袖短衫、揉蓝色高腰长裙,无一点儿纹绣。甚至长裙还是仅合围的普通裙子,用料少,也不见打褶,连最后一点儿奢华繁复都没有了。 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初初长成的小少女还很稚嫩,但就像是春日花枝上的蓓蕾,已经足够吸引人了。柳湘兰见细碎的光斑一两点落在红妃脸上,不得不感叹,好像日光也更钟爱这未长成的小少女一些,所以在她走过这一小段距离时,才会有惊心动魄之美,连光束中的灰尘也在微微颤动。 明明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却让柳湘兰有了一种撷芳园未来的辉煌就在她身上的预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蝉蜕(3) 不经意间, 红妃已经在撷芳园生活了十多年了,而成为新竹学舍的学童,过着预备官伎的生活也有五六年——也就是说,她即将结束自己的预备官伎生活, 成为真?正的‘官伎’。虽然这是早就心中有数的事?情, 但这一天?真?的快要来临, 红妃心里还是有着说不出的感受。 夏日表演之后第二?日,学舍体谅学童前段时间的辛苦, 甚至为了排演节目连七夕节都没有放假, 特?意放了一日假。 大?约卯正三刻时分, 红妃在床上翻了个身,睁开眼睛。这可比平常晚起了半个时辰, 可见即使是她这段时间都有被累到了筋骨, 以至于?强大?的生物钟都不起作用了! 而她还算好的,侧头?看看同屋的孙惜惜, 她显然还睡的正香。 红妃在快十岁时就搬出了师小怜的院子,来到撷芳园专门给学童住的小院。毕竟在官伎馆这种地方,一般也是有性.交易的,但另一边又要竭力维护‘预备官伎’们的名?声, 不能在她们正式入籍当值之前传出与男子有肌肤之亲的新闻。 显然, 即使说的再好听, 官伎馆这种地方也有着和‘妓院’一样的风气,那就是拍卖初.夜。 而官伎馆为了保证自己的姑娘是‘原装货’,这些细节地方是很注意的。或者说不注意也不行,因为预备官伎们往往没有那层膜做担保...学童们从小练习舞蹈,□□常有撕裂,按照此时的说法叫‘身子喜’被抓去。 这一点?, 在长期的‘实践’过程中,大?家也是有了解的。 这种情况下,红妃作为预备官伎,住在姐姐师小怜的院子里就很不合适了,毕竟这里常常有男人进进出出。 轻手轻脚地起身,尽量不惊醒睡的正香的孙惜惜,换过一身家常衫子之后红妃就拿着梳子和头?绳走出了房间。 坐在外边廊下,嘴里咬着头?绳梳头?,一下一下梳通头?发。她有一头?好头?发,本来就不错,又有甘露水护养,真?是又厚又密,摸上去仿佛是一泓秋水,水润凉滑。此时晨光中拿在手上,有莹莹生光之感。 这样的好头?发平常没少让人艳羡,别的不说,至少今后省了用假发的 事?儿...此时梳髻的风气虽不同于?唐朝常常发高?数尺,非用假发、义髻不可,但官伎女子所梳发髻常有格外繁复的,可不是人人都能靠真?发了事?。 无论何时,都是有‘秃头?女孩’的,而且大?多数人的头?发或者稀疏,或者细软,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真?真?如同书里面?描写的美人那样,‘发长七尺,光可鉴人’云云,那才是稀缺资源。 再有,大?概是生活环境不同,此时的女子秃发的情况比较少,可相对?的,发质就比现代女孩差的多了。 这样厚密的一头?头?发,单凭自己的手都是不好摆弄的。索性红妃如今也没有什么‘正式场合’要应对?,便梳了一个家常包头?髻——头?发分成了前后中三区,前面?中分,然后往后梳起。中间区为一条总辫,绾成一个缵儿,后边则是打成四条小辫子,和前区的鬓发一样一条一条缠到缵儿上。 最后用白?色盖头?包裹到发髻,红色发带固定住盖头?与发髻底部,于?脑后打结。 盖头?既能防尘,又能装饰,朴实且精美,此时女子常见这样发式。 梳好头?后,红妃便寻去茶房打水洗漱。此时就算是撷芳园的下仆也没有起床,只有守炉灶的人在。小阉奴打了一盆温水与红妃洗漱罢了,红妃嘱托他:“小哥儿拜你拜,若见楼外有卖花的过,替我叫住,我转身就来。” 小阉奴答应了,红妃这才转身回院子放洗漱用品。 放好洗漱用品,学童们的小院这才陆陆续续有人起床。她们这也算早的,撷芳园中要各处应酬的官伎睡得迟,且要晌午才起呢! 孙惜惜坐在床上打呵欠,见红妃梳了家常髻,上身穿一件橘红色抹胸,一件对?襟窄袖桃粉色绫襦衣,浅交穿着,露出小片抹胸。下身一件牙白?色龟背暗纹白?绫裙子,四破三裥,用一条与上襦同色的系带在腰间当心系住,一截细腰实在晃眼。 此时以苗条纤细为美,红妃她们有学舍和官伎馆管束,再加上年纪小,常年跳舞,几乎人人都是世俗意义上的纤弱美好。所以红妃身量纤细这一点?倒是不会让孙惜惜艳羡,只是孙惜惜还是觉得红妃和其他人不同。 她们如今已经是学舍中最后一年了,同批学童年纪在十四到十六岁间(虚岁),很有些少女的样子,不再是当初的黄毛丫头?(至少按照此时的看法是如此)。只看脸的话,大?家装扮之后都是‘美人’,可要是看身体,却?还是让善才说是‘豆芽菜’。 善才倒不是想让她们养出丰臀肥乳,这在此时可不是‘上流审美’。只是纤瘦与纤瘦也是不同的,有的人是干瘦,有的人却?是纤秾合度,仿佛是一朵花在枝头?,有可怜可爱的意味。 这话只是说的话是很难理解的,但具体举例就很明?显了——红妃就是善才拎出来做例子的那个。红妃平常穿窄袖衣,偶尔露出一小截腕子,也是纤细优美的样子,仿佛那些书生诗词里写的‘红酥手’‘玉滴腕’都有了现实的参考,而不是他们遐想、夸张之语。 别说是男子了,就是孙惜惜本人,见到红妃露出的雪白?腕子,也会下意识想要伸手摸一摸。 官伎说是女乐,乐舞是立身之本,但优越的外在往往才是最大?的招牌也是真?的。所以不由得孙惜惜感叹红妃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索性红妃不知道她这个想法,若是知道只会摇头?。 这可不是老天?爷赏饭吃,而是精心养护的结果。 红妃天?□□美,这也是绝大?多数人,无论男女的天?性,不值得说。但她属于?少数很有行动?力的人,而现代社会又恰好是一个信息流通很通畅的时代,各种养护方法大?多可以公开查到,查不到的也可以去上课学。 比如红妃就上过一个课,老师是一家娱乐公司出来的,原来是带练习生的导师。她当时上课主要教学生如何度过青春期——青春期对?于?练习生和偶像们都是一道坎儿,有的人过来之后再也没有少年时的那种灵动?,而有的人却?保留了那种难以用语言描摹的纤细挺拔。 这其中有些只能看天?,但有些却?是可以人为影响的。 饮食、作息,配合一些特?殊的锻炼、保养品,还有仪态培养什么的,尽量让自己不要被青春fat打倒。 其实红妃还好,她才虚岁十四岁,这年头?的饮食又不存在催熟少年少女的添加剂,根 本没到真?正‘青春关’的时候,只能说是站在‘门口’了。但她确实未雨绸缪地用到了上辈子所学,整个执行过程很辛苦,或者说任何需要持之以恒的事?情都辛苦,更何况这是为了‘美’...美丽从来都不简单。 从效果来看还是很好的...当然,也得感谢甘露水,不然就算有效果,效果也不会这么明?显。 和她同批的学童,年纪小的也是十四岁(虚岁),年纪大?的是十六岁(虚岁),这就是中学生的年纪。这个年纪真?要说的话,若不是发育比较迟,也是实打实的青春期了。青春期这种存在既美好,又讨厌!如果不顺利的话,发胖、痘痘等问题是会跟着来的! 这段时间,学舍和官伎馆都把她们看的很严,饮食上再慎重不过,生怕一不小心就坏了‘成色’...从这个角度来看,她们确实是‘商品’没错了。 但即使是如此,青春期该有的一些小问题依旧存在,只是相对?没那么严重罢了——如果青春的‘小问题’真?那么容易解决,红妃上辈子身边也不会有那么多哭叽叽的女同学了。 像是孙惜惜,她今年开始就有了痘痘的问题,虽不算特?别严重,但却?是为此日日敷药呢。还有花柔奴,她比红妃大?半岁,最近个头?不长,体重却?是一点?儿一点?儿往上压(其实也没长胖太?多,但她整个人有了一种‘发壮’的感觉,这可是个很不好的信号)! “你平日这时不是该去练舞了么?”孙惜惜一见红妃的装扮就知道她不是要去练舞的样子,虽然也很朴素,却?是要出门的打扮。 红妃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镜子在耳边戴了一对?水滴玉坠儿,却?没有没有化妆,就这样素白?着一张脸,起身要往外走:“今日要去孟待诏处取琴,上午的功课就省了!” 孟待诏真?名?孟思故,是一名?斫琴师。而所谓‘待诏’,则是时人对?匠人的流行称谓,凡是技艺好的都可敬称‘待诏’,就像医术高?的大?夫都称呼‘太?医’一样。不过孟思故这不是单纯的敬称,他确实是斫琴名?家,曾为皇后制过琴。 孟思故不只是善斫琴,也擅长抚琴,偶尔以乐工身份参加宫 中乐演,对?于?女乐来说是‘自己人’。 撷芳园就和他有着长期合作关系,撷芳园的大?小娘子们,若有需要琴的,看不上乐器行的大?路货,往往就会找他定制。 红妃在学舍学习期间,乐器选了‘嵇琴’,其实就是二?胡的‘祖宗’。之所以选这个,自然是仗着有上辈子的底子。她想要更多时间投入到舞蹈中,无意在别的地方花太?多精力,选这个也算是一种投机取巧。 嵇琴在此时还是一种比较少见的乐器,据传嵇琴是唐朝才传到中原的胡乐,那时称之为‘奚琴’。相比起钟、鼓、罄等打击乐器,琴、筝、琵琶等弹拨乐器,笙、笛、箫等吹奏乐器,这种擦弦乐器在华夏的历史?就短多了。 而至于?如今,不知是谁传说奚琴乃嵇康始作,所以才更名?‘嵇琴’。 这种乐器说是二?胡的祖先,其实和二?胡差的很远。不过好歹也初步具有了二?胡的一些特?点?,相比起最初的奚琴,弓弦改竹片为马尾,琴弦有两根...而且这时也有了演奏技艺很高?的嵇琴演奏家,所以小众归小众,红妃在学舍还不至于?找不到人教这种乐器。 而且小众的乐器有一点?好,那就是很少有逼格低的。这又和清朝、民?国时期,二?□□让人联想到瞎子、乞丐等流浪艺人不同了——红妃对?二?胡很喜欢,她学二?胡的时候这类偏见也几乎没有了,这既是因为时代不同了,也是因为二?胡本身在不断发展。 作为女乐,演奏的乐器不说大?众还是小众,太?‘土气’却?是不行的。这一点?,哪怕她们自己不在意,学舍和官伎馆也会阻止她们。不然真?学个‘莲花落’之类,将来怎么表演? 此时的‘嵇琴’肯定是不能满足红妃的,如果没有拉过二?胡也就算了,她过去明?明?是拉过现代二?胡的,如今哪能忍这个!这还不是形制不同的问题,而是此时嵇琴的表现力等方面?都远不如二?胡。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所以红妃从学琴起就想找匠人定做一把‘二?胡’,这个时候姐姐师小怜介绍了孟思故给红妃。虽然孟思故一般制的是古琴,但此时很多匠人都有‘跨 专业’的现象,孟思故平常也会制别的乐器。 红妃会拉二?胡不代表她会制造二?胡,但她好歹拉了那么多年琴,对?二?胡的构造肯定是很清楚的。所以设计图、设计要求都说的很清楚、很细节,之后她就得到了一把‘算是能用’的二?胡。 没办法,这不是孟思故技艺不行,而是现实情况如此。就是红妃上辈子,乐器厂的工匠也有技艺高?低,第一次制琴的人能制出一把能用的二?胡,这已经是孟思故本身技艺好的表现了。 而随着红妃手感恢复,原来的二?胡已经不够用了,所以她向孟思故订了一把新琴。 招呼了孙惜惜一声,红妃就往外走出去了。经过茶房时,果然见小阉奴站在门首道:“师小娘子,卖花儿的在哩!” 红妃谢了一声,往外走去,果然见一个小男孩提着一个马头?篮等着,旁边已经有人在挑花了。官伎馆这边总少不了卖花的,但大?家都知道这个时间点?官伎馆的娘子们都在睡觉,所以叫卖鲜花的往往要到快中午的时候才来。 这时经过官伎馆的,不是做官伎馆的生意,而是预备着卖其他人的。 如今簪花是一种风俗,可不只是年轻女子簪花,男子、老人、小孩都是簪花、佩花的,再加上时下有瓶中插花之俗,所以这生意到处做得。 卖花的孩子见到红妃,知她是主顾,连忙让了让。红妃近得花篮看,别看是提篮人的生意,花却?是很齐全的,夏季正当时的牡丹、茉莉、玫瑰、蔷薇、赛金花、芍药、金茎花、石榴花...都能见到。 红妃要了两朵粉色芍药、两朵红色石榴、三五朵白?色茉莉扎成的小束花,当面?簪在包头?髻红色发带下。又要了三支带长茎的荷花,一支半开,两支还是花苞,见蜀葵也开的正好,也抽了两支,道:“小哥儿一发算钱。” 此时生花对?于?小民?来说并不便宜(所以才有像生花的市场),卖花的孩子笑嘻嘻道:“娘子簪的好花!正好四十个钱!” 此时生花若是名?品,如姚黄魏紫,哪怕是插戴的鲜切花,也卖的极昂贵,有一贯钱一朵的。不过大?街上提篮人的营生,没有那样的本钱,都是普通花卉, 两三文钱、三五文钱一朵也就是了。 然而饶是如此,红妃随手买些花也是城中散工两顿饭钱了!难怪上回听孙惜惜算账说,东京城中百样营生都是流水价的钱,只说小小的卖花,一家均算也有一百钱罢,东京城百万人,便是一万贯。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百万丁口和百万户口是两回事?,但也看出东京市民?在花上舍得花钱。 红妃回了账,抱着花往一边扇子巷去了。 去时耳边各种叫卖声很零星,显然此时的北桃花洞还不是热闹的时候,和城中别处大?有不同——北桃花洞的繁华在于?二?三十家官伎馆,以至于?半个坊市内的‘作息’都几乎是跟着官伎馆转的。 红妃这辈子从小生活在北桃花洞这方寸之地,对?这里再熟悉不过。整个北桃花洞是一个长方形,中间与南桃花洞以宜春门大?街隔开,而北桃花洞内部则是由一横三竖,‘卅’字形街道分割。 一横是‘杨柳街’,以大?街两边遍植杨柳为名?,当心一竖则是‘桃花洞北街’,这个‘十字’是主街,二?十多家官伎馆也在主街上夹杂分布。至于?两边的两竖,那就是四条巷子了,临街地方也是大?大?小小的商铺。 而就在北桃花洞不大?不小的区域内,几乎全是做生意的,铺子安插的比别处都要紧凑一些。除了官伎馆外,还有许许多多的酒楼、茶坊、点?心铺、饮子店、胭脂铺、银楼、裁缝铺、牙行、浴堂、骨董店、绸缎庄、家具行、文具店、书铺、乐器行、香料铺等等等等,总有数百家罢! 撷芳园在杨柳街底部,旁边往里正是扇子巷,据说早年这里还没有官伎馆时整条巷子都是做扇子的。如今这里也有扇子店,但这条巷子里最多的还是各种家庭学舍——别看外面?没有挂招牌,生活在桃花洞的人都知道,许多艺人年老之后以授艺为生,大?半聚居于?此。租赁的房子既可自家住,也能用作教室。 官伎内部有新竹学舍可以培养预备官伎没错,但离开学舍之后,很多上进的官伎并不会停止学习,挤出时间在此学艺的也有不少。另外,南桃花洞的私妓也有学艺的需求,其中一部分私妓人家的鸨 母、干爹也会送天?资好的女孩子来此学艺(大?概是北桃花洞这边多是官伎,自忖技艺高?的老艺人也更多在此开门授徒)。 红妃才走进扇子巷,就隐隐约约听见了乐器演奏声、唱吟声,这和巷子外面?生意人都打不起精神来的景象完全不同。 孟思故就住在扇子巷,红妃熟门熟路地往里拐,见到一扇黑油门半开,走过去看了看,果然是孟思故正在试琴。 孟思故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说是乐工,更像是个文士。而且他本人信佛,平素吃斋养生、修身养性,只是没有剃度出家而已,这更在他身上添了几分静气。 他见是红妃在门首站着,知晓她是为什么来,微笑着点?了点?头?:“进来罢——小五,将前两日完工的嵇琴取来。” 小五是孟思故新收的小徒弟,十分机灵,不一会儿就抱着一个大?盒子出来了。 红妃将手上抱着的荷花和蜀葵递给孟思故:“烦待诏了,三两枝花外头?来的,我见得可爱,待诏好去插瓶。” 因为是相熟之人,称得上是忘年交的孟思故对?着红妃无一点?儿客套,自顾自便寻来插瓶,摆弄生花供佛去了。至于?新琴,红妃自己看就是了——取出大?盒子中和自己记忆中二?胡一般无二?的‘嵇琴’,红妃也是有些期待的。 虽然她对?二?胡的热情完全无法和舞蹈相比,但她在这上面?也是花了心思的...即使她钻研乐器、唱歌很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补强舞蹈。 学过舞蹈的都应该听说过类似的理论,对?于?音乐的感觉可以决定一个舞者的上限!所以一些专业的舞蹈学院常常有安排音乐课,并尝试着让孩子们学唱歌、表演音乐剧什么的。 红妃拿起弓子仔细打量——弓杆是老红竹,弹性强、粗细均匀。而弓弦是一束白?色的马尾毛,择选青壮年马匹马尾而来。马尾毛表面?的鳞片与其他动?物毛发的鳞片相比摩擦性更好,用了松香之后还会增加这种摩擦性。 还有胡琴本身,琴筒(其实就是共鸣箱)是老红木制成...说实在的,红妃上辈子用的那把二?胡还是缅酸枝的,可比不上这老红木!一般用老红木的,都是演奏级了 。 老红木经过数年的自然阴干,失去了水分,保证了制成乐器后不会因为含水量变化而开裂、变形。也是好在老红木是此时高?档家具的用料,而木料在制成家具前也常见阴干的,所以这材料得来并不算难。 老红木的琴筒是后世常见的六角横截面?,无论外部还是内部都是波浪状,这样在外形更加饱满美观的同时,也增加了共鸣箱内部空间,无形之中扩大?了共鸣效果。 还有琴筒后方滤音、传音的琴窗,裹着琴筒的琴皮(就是平常看见的那层蟒蛇皮,那是真?蟒蛇皮,直到红妃上辈子时也没有人工生产的替代品)等等,每一处都是按照红妃记忆中的样子来的。 红妃调了调琴轴,定了音,又给擦了松香,这才上手去拉琴。自然流泻出的音律表现力很强,就着这手感红妃拉了平常用来练习的《孤星独吟》。 这是电视剧《风云》中雄霸见到无名?时,无名?所拉的曲子,红妃第一次听到就很喜欢,学会之后一直自作练习曲来着。 曲子是现代的曲子没错,但具体到这曲《孤星独吟》却?是古风曲,而且不论什么时代,对?音律美的感受是一样的,就在红妃拉曲时,原本在小佛像前供花的孟思故也怔住了。 二?胡之声本就天?然有一种哀戚,再加上也能奏慷慨之声,演奏这曲《孤星独吟》确实恰如其会。既有江湖子弟江湖老的豪迈,又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情之所极,至于?潸然泪下! 一曲罢,不知什么时候隔壁教唱的声音也停了,红妃抬头?正看到两个搭着□□看过来的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个是老师,少的那个是弟子。做弟子的眼睛很亮,问道:“小娘子拉的什么琴,怎得从未见过?” “是嵇琴,请孟待诏特?意制的。”古时候乐器根本不可能做到现代乐器那样形制统一,一样乐器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同再正常不过。一些人根据自身的需求做出修改也常见,如果改出来效果好,自此传播开,未来成为‘正统’也不是不可能。 “嵇琴是恁般吗?”说话的人似乎自己也有些把不准,但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而是新的问题冒了出来:“方才小娘子拉的什 么曲?” “听一路歧人拉过,只说是信手而来,无名?,且叫它《无名?曲》就是。”红妃只能如此说,说过之后那边的小弟子隔着墙说了几声‘妙音、妙音’,这才下了墙去。 “琴虽是我亲手所制,却?是未曾想到...”孟思故这个制琴的人也没有想到这把琴拉起曲子来表现力出色到这个程度。他自己制琴时肯定是试过音色的,但一来他并不擅长嵇琴,二?来他对?红妃请他造的‘新式嵇琴’更不了解,真?正的演奏效果总是没那么清楚的。 和孟思故的心情不同,红妃是非常惊异的...他惊异于?孟思故凭直觉做出了一把这样好的二?胡! 别看红妃对?二?胡的构造,各个技术要点?了如指掌,但只是知道这些是制不出好琴的!就算不说匠人本身需要这方面?的经验了,就说制作工艺本身,那也是乐器厂一代一代慢慢试验出来的——形制是固定的没错,但其他的呢? 别的不说,就比如一把二?胡的厚薄,是越厚越好吗?还是越薄越好?都不是,它有一个分寸,而且这分寸具体到每一把琴身上,根据材料等方面?的不同也有微妙差异。而其中的把握,要靠数代积累的工艺。 红妃对?这方面?了解也不多,所以只能靠孟思故自己摸索。 红妃自己也不是专业的二?胡演奏者,要说摸过什么顶级好琴那也是没有的。但就她有限的经验,这把新琴不差她上辈子拉的那把上海民?族乐器一厂的缅酸枝琴。那把琴够不上演奏级,也是演奏级以下的中高?档了! 在此时能得到一把这样的琴已经是期望值以上了! 孟思故也是极通音律之人,叹息道:“‘新声含尽古今情。曲终人不散,江上数峰青’,可见是真?...如今制得此琴,也不枉殚精竭虑一回了。” 请孟思故出手制琴并不便宜,像红妃这样特?制的还得加价(此时的乐器行价,若是古时流传下来的,价格是不好说的,属于?上不封顶的商品。而当世匠人所制,名?家所作、价极高?者有几十贯、百贯的,而除此之外,像是一把月琴,十贯以上就能得到质量优良的了)。 红妃当初和孟思故说好的价钱是八十贯, 这个价钱对?的上孟思故的身价,但孟思故在这把琴上花的心血可比平常的定制琴多的多!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在琢磨这把琴的分寸细节,这方面?他甚至没有可参考的,只能自己慢慢试! 而之所以答应这样一宗活儿,与其说是为了报酬,还不如说是孟思故自己对?此有兴趣。他之前已经为红妃制过一把二?胡了,只不过因为是第一把,没有经验,也没有太?多时间琢磨,成品有些不尽如人意(对?比市面?上的嵇琴表现力已经很可以了,只是孟思故能感觉到,红妃托他制的这种嵇琴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如今听红妃一曲,确定自己的猜测一点?儿没错,孟思故这才觉不枉自己辛苦一场。 “佳琴妙音!当得一贺!”孟思故满意了也就不在意别的了,只让小五取来茶具亲自给红妃烹茶。他性格一贯如此,相交得来的人是不会在乎对?方的身份、年龄、性别的。别说是如今了,就是三年前第一次找他制琴时的红妃,他也是‘以友相会’的。 烹茶时孟思故问红妃:“金鳞本非池中物...娘子你今后必是前程远大?,带携这把琴也留名?,此时该取个名?才是。” 红妃摸了摸弓子,想了想:“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此琴有‘肝肠寸断’之音,以‘断肠’为名?也好。” “妙啊!”孟思故很喜欢红妃的说法,乍闻二?胡琴音他也不知道如何形容,红妃这一说让他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当下也不烹茶了,让小五取来刻刀,便在琴身上刻下‘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一句,旁边又以古篆字刻下‘断肠’二?字。 一阵‘悉悉索索’声后,孟思故吹去木屑,字迹婉然。 红妃就是这样捧着装‘断肠’的盒子回的撷芳园,而她回去时正是午前,撷芳园已经忙碌起来了。下仆们都在打扫卫生,为后院各处送水送东西,外账房在和一些回账的商人算账,内账房则是在算馆中官伎与官伎馆的分账...... 红妃先回了小院,孙惜惜此时正热的不行,数了钱要让外头?经过的小阉奴跑腿买些饮子来。见红妃怀中抱着个大?盒子,视线便挪了过来:“这是孟待诏制的琴? ” 孙惜惜知道红妃学嵇琴,平常也见过红妃练习,承认那种经过改良后的嵇琴非常好听、非常特?别,但她对?此没有太?大?好奇心。摇摇头?后又缩回了房间,房中属于?她的那张书案上铺着画纸,刚刚她显然在练习作画。 对?红妃、孙惜惜她们这些学童来说,过去在新竹学舍的五六年,所学的东西真?可以说是又多又杂!除了女乐的看家本领跳舞、唱歌、乐器外,还有很多别的项目,譬如吟诗作画、下棋烹茶、点?香插花、游戏化妆等等,这些都被纳入了红妃她们的学习内容。 跳舞、唱歌、乐器一般需要主修一门,辅修两门,当然,若有余力,三门齐头?并进也随意。至于?其他的,就按照各自情况或者深入钻研,或者浅尝辄止——简单来说,舞乐是所有官伎的根本,而其他的则可以成为区分自己和其他人的‘特?点?’。 当然,若是舞乐根本足够厉害,本身就成为招牌,不需要其他的东西来增光添彩,那也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样的人注定只能是极少数。 像孙惜惜对?自己就没有这样的自信,所以选择在作画上下大?功夫...这也是在为未来‘立人设’做准备了。 孙惜惜重新动?笔练习画画,只是这会儿红妃回来了,总得擦擦汗、收拾收拾,就算注意了不弄出大?动?静,也还是让孙惜惜有些静不下心来。她侧过头?见红妃正就着刚刚打来的一盆井水擦脸,因为没化妆的关系,只擦过两遍便干干净净——墨色的眉、鲜红的嘴,落在比她笔下画纸更加素白?的脸上,孙惜惜一下便怔住了。 红妃擦洗过后便歪在床上,似乎全无仪态,却?偏偏让旁边觑着的孙惜惜说不出不好来。像是山野间一株开的极美的花木,和盆瓮里的花木姿态不同,但谁又能说那是错的、那是不美的呢? 孙惜惜看着红妃紧接着又拿出了原本就搁在枕边的一本书,似乎是新出的文集?总之很快红妃就看入了神,一种闺阁读书的情趣自然就生出来了——这就是美人的好处,无论做什么都像是画一样。 而对?于?孙惜惜本人来说,她倒是没有立刻注意到这个。看着读书的红妃她更多是纯粹的心情复杂...红妃不只是舞乐本行在学舍中首屈一指,书也读的最好,似乎无论什么事?她都可以轻松做好一样。而她只是想做好一件事?,已经是千难万难了!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朋友,心情也很难保持完全正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蝉蜕(4) 叹了一口气, 孙惜惜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不能继续作画了,便索性放下画笔,与红妃说闲话。 “红妃在读什么书?” 红妃翻过封皮看了一眼:“《一年景》,是杭州名士日山先?生?所作。” “怎么取了个这般古怪的名字?”孙惜惜听了摇摇头, 转头瞄了一眼门外, 想着自己的饮子什么时候到。 红妃歪着不舒服, 便换了一个姿势:“这...原来是去岁四季赏花做作诗文,这才辑录成的文集, 因有四季花, 便称一年景。” 说到‘花’, 孙惜惜像是想到了什么,凑近了一些道:“说来明日要插花, 陆娘子又要?考校, 红妃可是胸有成竹了?” 身为预备官伎,如?果不去考虑未来如何, 红妃她们的生?活其实是无限接近于‘完美’的。衣食无?忧,学的是文学艺术,培养的是气质、审美,总是在和一些很优雅的东西打交道——只可惜, 这个过程本质是要把她们培养成完美的‘商品’, 而不是一个人。 学了唱歌跳舞、琴棋书画还不够, 其他日常生?活中被认为是‘风雅’的技能,她们也需要?通晓。而在此时有所谓‘四般闲事’的说法,即‘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说是闲事,其实是雅事! ‘累家’在如今其实就是‘外行人’的意思, 说的是烧香点茶、挂画插花这样风雅的事,可不能让外行人来。主要是这四件事需要?相应的技能和审美,不是一般人玩得转的。 在学舍之中学童们当?然也要?学习这‘四般闲事’,只不过课程安排相对没有那么多。至于她们能学到什么程度,那就看个人天赋了。学舍的要?求是,就算不能在这上面让人眼前一亮,也得保证今后遇到需要?摆弄这些的场合,也能来得! 红妃点了点头:“做了些预备...你瞧这个。” 红妃从自己书案上拿了一个高近一尺,直径大约两寸半的竹筒给孙惜惜看。这是一个使用过很久,表面有了一层包浆的老竹筒,原来是撷芳园对面一个面摊老板用来插笊篱、大竹筷等捞面用厨具的,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红妃当?时打面摊过,一眼看中了 这个! 从面摊老板手中买下之后,清洗干净,便是一个表面光洁发亮、颜色黄晕自然的老物件了。 “这是我备下的花器。”红妃已经大致想好了明天怎么应付每次插花课都有的随堂检测,这个竹筒就是她准备的花瓶。 “啊...”对于红妃的品味,孙惜惜是相信的,毕竟之前?见得多了。但见到最终成品之前?,她还是很难想象要?怎么用这样一个粗粗笨笨的竹筒插花...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她会觉得自己的眼睛和红妃的眼睛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其实也不只是她这么想,教她们的夫子、善才也提过差不多的话。本意是说,学艺之事,个人体悟不同,明明所见之物相同,却能有千般结果。人与人眼不同,人与人心不同,各花入各眼,终成不同景。 所以学艺之事才有高低之分、灵巧愚钝之别。 孙惜惜因为对红妃要?怎么插花好奇,第二日陆娘子来上插花课时,她一直注意着红妃。 陆娘子是良籍女子,不过她如今已经过了生?育期,所以也不归女司管理了。和一般的良籍女子不同,她年轻时就发现自己善于插花,经过有意识地训练,她很早以前?就成了这方面的行家。 这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好处,如?今她已经没有女司照管她吃饭穿衣了,但她并不用为生?活发愁——女司对良籍女子的管理很简单,养她们从小到大,然后生育期内‘租’给男子为妻。租给男子为妻时,男子原则上也不用管她们饭食,这方面依旧有女司负责。 之所以如此,是女司出于对自家‘财产’的保护,担心租她们的人家穷苦,到时候苛刻了女子的饭食。真的苛待坏了人,损失的可是女司!不过女司也不会亏就是了,伙食费什么的都是折进租妻的钱里了。 而相应的,被租为妻所得的钱财,良籍女子们是一分也拿不到的。 但良籍女子依旧可以攒私房...因为她们不用像妻子一样给家里干活儿(她们被租去只是生孩子,所以实际上就是租肚皮),空闲时间做做纺织刺绣之类的手工什么的,总能得钱,这也是为未来养老考虑。 不过,很少有人真的能攒够养老的钱,所以如果没有老的不能动 弹,一般良籍女子都会找活儿干。 陆娘子如?今就差不多是如此,不过她做的是技术活儿,所以回报也比较高,能维持比较好的生?活。 “上回说到了‘滋养’,今次该说‘花忌’。”陆娘子对插花之事精熟,此时娓娓道来:“花忌有六,一曰井水插花,二曰久不换水,三曰近油污,四曰猫鼠近前?,五曰......” 说着陆娘子又根据各种情况举例,并且杂而谈之,发散说了很多插花之事。 等到说的差不多了,她才让人将外面两担花搬进了上课的阁子之中。陆娘子上插花课习惯有‘随堂测验’,每次上课之后都要学童亲手插花给她交作业。 学舍这边已经把应季的各种花材都准备好了,花器则是个人准备,花器的准备也算是对个人品味的一重考验——对于插花来说,花器的选择其实和插花本身一样重要?,很能看出个人审美能力。所以时人每每论及插花,总要从花器开始说起。 十几个女孩子被允许轮流上前?选花,因为花材是很够的,基本上不会出现大家想要的某种花因为别人拿了自己就没有的情况,整个过程非常平静。轮到红妃的时候,她选了数枝白色木槿花。 看到她的选择,陆娘子挑了挑眉...倒不是说木槿花不可以,选择花材上本无高低贵贱。虽然时人做《花经》给花分了九品,好像花也有了等级一样,可也没见大家都用一二品的花,其余就被弃之不顾了。 只是红妃选的那几支木槿花情况不怎么好,没什么叶子,花叶只能看到零零星星半开不开的几朵。 陆娘子注意到了这点,暗暗关注着红妃的孙惜惜自然也看的到,心里更奇怪了...然而,对红妃这一举动最上心的还不是陆娘子和孙惜惜,而是坐在红妃前?面的花柔奴。见红妃拿了那些木槿花枝,她差点儿笑出声! 红妃过去在插花课上表现出色没错,但她可不觉得红妃这次也是一样情况!看看她的花器,再?看看她的花材,简单清楚不过了,这还能出什么花样?在她看来,之所以这样就是红妃太托大了,每次都想‘与众不同’,殊不知大众如?此自有理由,这次就要?作茧自缚了! 和红妃不同,她用 了一个花篮做花器,选了数种花,心中早有腹稿——正是此时竹篮插花公认最好的搭配。 红妃可不知道自己‘前?桌’的得意,她只是按照自己最开始的想法做事而已。 先?整理了一下花枝,她选了一根很大的木槿花枝,下面木枝的部分很大,剩下的木槿花枝则相对纤细一些(几乎没有多少旁支),而这些都需要?修剪,剪枝、去叶什么的, 木叉卡在竹筒口以下(插花时更好固定住花材,有利于插花的形态保持),木槿花枝下部很长一部分已经去掉了旁支、叶子和花,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枝干,这样花叶的部分就只占了露出部分的一半左右,斜斜向一方伸出。 插花过程中,红妃很注意每根花枝之间的关系,放入两花枝后,第三根花枝就是那根最高大的,这根花枝还做了矫形,和其他花枝向一个方向伸出到一半时可以向另一个方向微微弯曲。最后就是三五枝剪去了主枝,只余下一旁支的花枝,放入竹筒之后,延伸方向和之前?的花枝不同,但因为低了很多,所以不会抢眼。 红妃的插花作品并不算复杂,所以她差不多和花柔奴同时完成。 陆娘子原本正在看花柔奴的作品,见红妃也示意做好了,目光下意识挪了过去。然而就是这一挪,视线就走不开了。 红妃的插花怎么样先不说,但放在众人的插花中一看,就给人以强烈的‘画风不同’的感觉...这是当然的,红妃的风格更像是‘日本花道’中的某些流派——她曾经陪朋友上过几节花道课。 虽然没学什么东西,但至少知道了日本花道的一些基本常识。 也是因为这个经历,她平常看到了一些日本花道的相关创作也总会注意一些。久而久之,别的不说,日本插花那种微妙的风格是熟悉了,这也导致这辈子学插花时总是下意识地朝那种风格靠拢。 如?今天下文人气很重,审美上是纤细文弱、讲究意趣没错,但具体到插花上,却不是想象中那么‘清丽’。各种花热热闹闹、鲜妍明媚的多见,简约清丽、有禅意的很少见,就算有,也没有那么‘单纯’。 这也是红妃插花和别人画风不同的原因。 不过这种画风 不同也没什么不好的,美是相通的...直接拿一种已经有了完整体系的插花出来,这甚至有些欺负人了。 而且真要?说,这种日本花道风格真的很适宜当?下——如?今这个大周表现的比大宋强很多,但在美学上却是走了一条路子。 “真好...”陆娘子一下就被打动了,看到这从木槿时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美感,仿佛看到了向上生?长的生?命力,以及一种在插花作品中很难见到的自然美——红妃特意调整,使得插花像是一棵树的形态,正是为了表达这个。从这个角度来说红妃这个作品很成功,将想要传达的主题传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1 06:11:02~2021-03-13 18:2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猪蹄子、穿粉红袜子的猫、蚊子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穿粉红袜子的猫 20瓶;大猪蹄子、蚊子姐、夏天就要吃西瓜、凤凰于飞 10瓶;葭葭 4瓶;屠鸭博士 3瓶;巧巧恬、流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蝉蜕(5) “哼!” 红妃感到肩膀被什么人撞了一下, 抬头看去,刚刚走过她身边、撞了她的人正是花柔奴。红妃可不惯她的?脾气,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撞了我,不会道歉吗?” 红妃不和小孩子计较是一回事, 可也没有做受气?包的?道理。 花柔奴转头瞪着红妃:“你倒是得意!方才陆娘子说了你许多好话, 旁人都被你踩下去了, 如今是要耀武扬威吗?” 其中被踩的?最狠的?人就是她,因为她和红妃‘交作业’就是前后脚的?功夫。陆娘子得了红妃的?插花, 花柔奴的插花作品看到一半的?都懒得细看了——本来也就没必要?细看, 那种插花平常见的?太多了。 之?后拿红妃的?插花给其他人看时, 大概是顺手,直接拿了花柔奴的花篮做对比。 陆娘子很喜欢红妃在插花中表现的?审美, 红妃的?插花总是在追求一种自然美, 而且非常有禅意,这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在里面的。相对而言, 和她一般大的?学童就很少有人有这种觉悟了,大抵是按照插花的一些经验搭配花材花器,并没有想法在里面。 而相对于红妃作品在她心中的‘雅’,花柔奴的作品就属于‘俗’了。不能说有错, 这是风格的不同, 花柔奴那种风格中一样有能打动人的?作品, 只是她的?作品并不在其中,所以两相对比就惨烈了起来。 显然,花柔奴是受刺激了...她现在的心态差不多就是,自己成为对比项出丑是红妃的?缘故,红妃被她撞一下、骂几句是应该的。 当事人意识不到这种心态多可笑,其他人能感受到一点儿, 但因为类似‘我弱我有理’的?心理也不好说她什么,甚至对她的心情有些感同身受。 她们傻,红妃可不跟着?犯傻,平静道:“所以呢,你撞了人不觉有错吗?” “虽然我觉得说这些很没意思,但...我想学的?好总不是我的?错罢?”红妃脊背挺直,礼仪教育的成果在她身上很明显地体现了出来,面对着?这样的红妃,花柔奴下意识退缩了一下。 “陆娘子觉得你不好,嫌你,你如何拿我撒气??”红妃目光向周围巡睃了一 圈,之?前?其他人多少有些幸灾乐祸、隔岸观火的意思,根本没人想帮她——在学舍的?第六年,红妃的?人缘一年比一年差。 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在同批的学童中红妃表现的?太出众了,让其他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和威胁。 如果她们生活在一个健康的?环境中,同学比自己优秀还?不会导致集体厌恶,可现实就是她们偏偏生活在极端环境。在这个环境中,她们互相竞争,未来可以预见的?只能靠如今所学的东西安身立命,并且继续竞争下去。 更何况,她们从一开始就被告知,现在同样是学童的人,未来可能会天差地别!即使都是贱籍女子,也能分出三六九等...而决定等级的路,她们早早就踏上了。 这种情况下,她们天然就会嫉恨那些各方面看起来更有优势的人。 如果说红妃一开始还?尝试着?消除这种矛盾,那么现在她已经放弃了。她已经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厌恶的厉害了,光是继续保持专注和上进就耗尽了她的精力——其他人爱怎样就怎样! 见花柔奴依旧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根本没有道歉的?打算。红妃终于懒得等了,声音依旧平静:“你不打算致歉?大概是觉得就算不道歉,我也不能拿你如何...毕竟其他人都偏帮你呢。” 听到这话,花柔奴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点儿,有着?一丝不是那么明显,但又能被看出来的得意。花柔奴当然知道红妃的?‘人缘’如何,这也是她敢一次一次无理地找红妃麻烦的原因!无论是不是她主动找茬,只要其他人都保持沉默,红妃也很难找到外援。而凭借她自己的?话,又不能上手薅头发打架,事情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然而这个时候的?红妃并没有露出花柔奴想象中的无奈、郁闷,相反,她有了一点点笑意。 红妃就这样看着?花柔奴:“你觉得高兴吗?” “不知你为何要?觉得高兴——你之?所以能次次无理取闹,并不是因为你比我强,相反,是因为你处处比我弱。这世道就是如此,总是‘怜贫惜弱’...其他人见你不如我,这才偏你。” 花柔奴没想到红妃会这样说,怒道:“你、你竟 敢这般说,难道你不知道你何等不招人喜欢?” “至少夫子们都喜我...再者说了,你觉得你招人喜欢么?若是你与我一般厉害,旁人会帮你?可别说笑了!还?是那般话,旁人偏你只是怜贫惜弱。”红妃留下轻飘飘的?话,转身就走了。 花柔奴有心要?反驳,但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真要?说的话,红妃的?话其实没什么问题。花柔奴也不能说她和红妃一样厉害后,其他人还会站在她那边,他也很清楚红妃人缘差的原因。 至于其他人,听到红妃的?话也有些微妙。 就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十几个学童去到了另一处院子,接下来这堂课是教她们烧香品香的?,教这个的老?师已经在等着?了——教这个的是一位叫刘翠儿的善才,刘善才本是教她们唱曲的,这会儿教她们这个算是‘兼职’。 这也是学舍人手紧张,有的?时候也想要外面雇佣合适的?人,但像陆娘子那样的人也不好找。 刘翠儿像是一点儿没注意到弟子们之间的微妙氛围一样,到了上课时间就授课,一点儿拖沓都没有——她也是从学童来的,自然知道她们这样女子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全都是和谐的?,非要?说的话,不和谐的?时候还?多些呢。 和插花一样,烧香也属于四大雅事,而且相对于其他三大雅事,烧香的?存在感还?要?更强一些!身为一个官伎女子,可以不必挂画插花,甚至不必会点茶,可要是不会用香气?装点自己,不能和文人墨客、达官贵人品香谈香,那可就大失风雅了! 红妃她们这些学童,学习烧香品香都是从基础学起的?,可没有投机取巧的?意思!一开始认各种香料,品评其质量好坏、香气?特点。然后再学香料彼此之?间的关系(这是为之?后学合香打基础)...到最后,则是动手烧香的?讲究并打香篆、赏香器等零碎常识。 这上面的学习没有省力的?意思,所以只要是个官伎,哪怕在香道上并无天分,也能参与到士大夫们举办的?品香会中,游刃有余。 刘翠儿在众学童见讲课,以一道‘合香’为例讲解关于香的?品味:“时人有所谓‘闻香识人’,若是香选 的?不好,便是个美人也无用......” ‘闻香识人’倒不是夸张,如今的?达官贵人要?么自己精于此道,自己给自己合香,要?么就去请这方面的行?家定制一款合香,总之都做到了‘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在特定的?圈子里确实可以做到不见人、只闻香就知道是谁。 讲解了一番之后,刘翠儿又让学童动手操作,亲自合一味香——没有什?么要?求,只是不能照抄前?人香方。她也没指望一群小女孩能搞出什么了不得香方,只是让学童们体验体验合香这件事。 香料并不归学舍提供,这方面的学习需要?的?东西还得本人准备。为此学童们都有个香药箱,里面放着一些基础的?香料。 香料不便宜没错,但如果不能经常接触各种香料,并亲自上手焚香、合香,那就怎么都培养不出精于此道的?官伎! 孙惜惜没钱,她的香药箱是撷芳园给准备的?,只有基础的?香料,但这已然不便宜。好在这方面损耗也不多,准备齐全之后需要?补充的?时候总是少的?。而花柔奴就不同了,有养母花小小的支持,她的香药箱里多的?是诸如沉香、麝香之?类名贵香料。 花小小如今大不如前?是真的?,但到底曾经是如夫人,底子是很厚的?。别的不说,床后面的大箱子里,估计许多香料都是当年一匣子一匣子攒下来的(古代人存钱从来不单纯是钱,其中会夹杂很多保值的商品,香料、油蜡、颜料什?么的?很常见)。 孙惜惜打开香药箱,与红妃相对而坐,一边调香,一边小声串闲话——这个时候教室内的?氛围好了不少,一边调香一边闲谈什?么的?刘翠儿也是不管的。本来么,平日自家燕居调香时,也不见谁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我听说南桃花洞那边私妓人家,也有鸨母令院中娘子学烧香呢!”说到这里,孙惜惜露出了一个有些不以为意的表情:“只是她们与咱们不同,都是大了再学的。一般是寻个外四?路的香师随意教些,算是方便席间宴前?应对。” 旁边的陶小红也听了这话,插了一句:“说不定香师还?是抬举了,而是不知哪里来的香婆、香翁呢!” 香婆香翁是如今的?一个小众职业,大酒楼里的?客人吃饭,往往有携带香丸、香末、线香的?阿婆阿翁。若是宾客愿意,他们就在桌上点一炉香,以此赚些钱度日。这样的香自然不会是什么高级货色,香翁香婆也不是香道上的?专家。 陶小红说这话纯粹是看不上南桃花洞的?私妓人家。 这类笑话在北桃花洞流传的?很多...一些是真的?,另一些却明显有问题。真说起来,南桃花洞那边也有很多‘雅妓’,生活奢靡不让官伎,哪里至于学烧香雇不来香师,得去找香翁香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3 18:24:52~2021-03-14 19:1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40瓶;萌萌哒小八 30瓶;屠鸭博士 6瓶;寒寒 5瓶;树树竹、在星河深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蝉蜕(6) 孙惜惜平常和?陶小红关系不算好, 不过这?也不妨碍这?个时候串闲话。所以她很快接过话?头,说起了自己知道的消息:“我听金莲姐姐说过,她曾在签书枢密院事家的品香会上?见过两个南桃花洞的私妓娘子品香...虽是能调弄这?些,却常让人觉得?是在照本宣科, 只会说些泛泛而谈的话?。” “金莲姐姐说了, 这?大概是因为她们并不从小学这些, 而是年纪渐长后鸨母有意培养,仓促而成?。如此便不能圆融, 应对上就算不出错, 也难有见地, 举手投足间常让人觉得?呆板。” 孙惜惜说的这?话?甘甜倒觉得?有八分真了,不愧是从甄金莲那里听来的一手消息。她说的那种情况应该是大多数私妓的真实情况, 不过应该也有极少数私妓, 培养方式和?官伎几乎一样——这?种私妓,身价和?官伎也是一样, 甚至更高。 一边串闲话,一边调弄香料,碾为尘屑、用戥子称重,定好量后混合, 最后和成?香丸——粘合剂常用炼蜜之类, 当然, 各种花汁也很常见,这?也是香丸香气的一部分。 弟子们合香,刘翠儿就捏着一柄团扇在弟子们中间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和?她预料的一样,弟子们要么?是非常生疏地尝试用自己觉得?好的几种香料合香, 中间难见章法,纯粹是碰运气的做法(这?也正常,事实上?很多香师配香时也是碰运气,只不过人家经验丰富,能够比较有效率地碰运气)。要么?就是针对已知的一些香方做修改,刘翠儿只是不许她们照抄,却没有不让她们‘参考’。 不多时,合香完毕,刘翠儿拍拍手,示意弟子们可以烧香看看,也是让其他人品品自己所合之香的意思。 因为总共只有十五个学生?的关系,时间倒也来得及,所以大家就三人一组轮流焚香——这?也能顺便检查一下?大家焚香的技艺。 此时焚香是很有讲究的,除非是线香,不然都有紧要处。譬如烧盘香,就得用香末,使用模具打出一个香篆来,香篆可以是文字,可以是花纹,重点是图案由一根线贯到底,有始有 终,这?样可以点一个头烧到尾。 不过盘香此时在文人雅士中并不受欢迎,主要嫌弃盘香、线香烧起来有烟尘,失了清雅之味。最受欢迎的是香丸香饼,这?次刘翠儿让弟子们合香,也是合的香丸。 轮到红妃时,她和孙惜惜、花柔奴一起,三人各据一案,其他学童就和刘翠儿一起散围在她们身旁。 红妃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香炉,炉底燃炭火。见差不多了,她才放下碳箸,素手取来一片云母设在炭火上——此时说是烧香,其实更像针灸中的‘灸’,要的是热气烘炙,并不直接烧香。分子在热力下?会加速运动,这?样香气就透出来了,且不会有让人讨厌的烟气。 拿了两枚香丸置于云母之上?,不多时香气果然发散。 此时大家就可以来闻香、品香了。 虽然三个弟子都在弄香,但刘翠儿更多的注意力都在左边的红妃身上。这?不只是因为‘优等生?’总是更吸引老师注意力,也是因为有的人就是比别人更能吸引人...教?这?批学生?也有几年了,刘翠儿对她们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她认为红妃身上有着?非常了不得?的特质,这?种特质甚至比她饱受学舍善才赞赏的舞艺要特殊的多、珍贵的多! 那就是她无?时无刻都能抓住人目光的能力! 这?不只是表现在舞台上,她在生活中也是如此。 刘翠儿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是他们今天看到的样子,只能认为这是天赐。人与人本来就是不同的,千千万万个平平无奇的人出生之后,上?天总要降下?一个不同的儿女来。 关于这?一点,红妃自己也是不知道的。她不知道她身上?有着?多么?深刻、多么?矛盾的特质!当天性中的单纯,与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的绝望碰撞,她看起来比所有人都纯洁!是的,她是不知世事的那个,两辈子她都不算真正经历过什么?。同时,她又比任何人都要忧郁,相比起活在这个世界、习以为常的人,她看的太清,同时又拒绝被同化。 姿态寥寥、神态郁郁。 看似出世,不是此世间人,但又因为她这?份‘拒绝’,分明多出了一点儿傲骨嶙峋。这?种仿佛是自己和?其他 人、和?全世界、和?自己较劲的状态,让她像是站在悬崖上?的人,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面对一个站在深渊前的人,谁能挪开视线呢!人的眼睛是会本能追逐危险的。 夏天的衣衫总是轻薄,窄袖上?襦的袖子是薄罗料子,在烧香过程中滑了下?去,露出红妃一小截雪白的小臂。这?个时候的红妃不笑,似乎是在认真对待面前的香,但旁观着?又分明觉得?她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认真。 时人重香,哪怕是达官贵人也很在意对香的态度,太过轻慢会被认为是不好。 但当眼前的少女这样做的时候,平日爱香如命,被说是有‘香癖’的刘翠儿却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反而觉得?理当如此——那个小娘子姿态足够漂亮,无?论是别的什么?,还?是香,这?些东西终归是外物,她拿这些东西是为了讨好自己,而没有自己讨好这?些、为这些东西献身的想法。 ‘真傲气啊’,刘翠儿忍不住在心里说。 同时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当然,她也不会点出这一点,让其他人和红妃学。刘翠儿很清楚,这?种难以用语言描摹的气质是学不会的。同样的事、同样的做法,换一个人来,那完全就是另一回事。 只有并非刻意,才能如此漂亮。若是刻意去做,就没有漂亮,只剩下傲慢了。 ‘好看,真是好看’,心底里告诉自己应该去看别的弟子,但当目光挪开一下?之后,刘翠儿还是忍不住看回来。她自己也是常和?‘美’打交道的人,对于‘美’也就更加敏感,更容易沉溺其中。 刘翠儿闻过了花柔奴的香,也闻过了孙惜惜的香,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好在她们的香都很简单,她和其他弟子讲解、点评几乎不用过脑子。事实上?,这?和?之前其他女弟子的香也没有本质上?的不同——香味不同,但也就是这点不同了。 刘翠儿拿来点评,与其说是‘点评’,还?不如说是以此为引子,和?弟子们说一说合香相关的知识点。 直到轮到红妃的香,近前去品,有一股清新朴素之气袭来。这?香味绝对达不到此时品香时所说‘清远深长’的标准,但却是刘翠儿没有闻过的 味道。香气朴素而清馥,清新而带甜暖,余味称不得?长,却反而和?这?品香相得益彰。 真的余味幽长起来,反而会破坏之前香味‘朴素’的特点。 “这?是什么?香?”刘翠儿是玩香的专家,市面上通行的各种香都是闻过的,一些‘私人定制’的香就算没接触过,乍一闻也能知道些底细。而她翻遍自己的记忆,并没有找到类似的香味,只能依稀分辨出香中有荔枝壳。 红妃一面往炉中添香,一面慢慢道:“这?香我叫它‘小四合香’,用香橙皮、荔枝壳、梨渣、甘蔗滓做末屑,合梨汁做香丸,阴干待用即可。今日来不及阴干,香气稍逊些,若能阴干倒是更好。” 刘翠儿一听就知道‘小四合香’的来历,此时有‘四合香’,即沉香、檀香、麝香、龙脑香合香,这?四样香料都是极其昂贵的,比同等重量的金子更贵!所以这四合香又被成为‘富贵四合’,非富贵者不能用此香! ‘四合香’实在是常识一样的存在,所以听到红妃这?样说,其他学童也反应过来了。花柔奴就忍不住嘀咕道:“口气也太大了,香橙皮、荔枝壳、梨渣、甘蔗滓是什么?东西,也拿来合香?还?敢说‘四合香’?我看还?不如叫‘穷来乐’!” “说起来红妃你倒是做了好事,这?样的香方要是流传出去,那等没钱烧香的人就有福了...只不过啊,咱们还?是别烧这般香了,传出去别人只会说吝啬,到时可就丢脸了!” 官伎这种存在就是要靠豪奢的排场来支撑其自身,当一个官伎浑身上下?几千贯打不住的时候,哪怕是达官贵人也不能轻视她们。相反,这?个时候的达官贵人还?要仔细掂量,这?样的女人是不是自己能消受的。 而当一个官伎不再奢侈,那么即使她再会唱歌跳舞,再有才华,其他人也会下?意识看轻她,不把她当作是要付出巨大代价才能接近的存在。 从这个角度来说,花柔奴的话?也没错,她是站在‘官伎’这?个身份的立场说这?话?的,堪称标准答案。 “哦,你是这样想的?”但红妃却不以为意,只是重新盖上?了香炉盖,声音不紧不慢、清清冷冷:“这 ?是我的香方,我叫它什么?它就是什么?,我说它是‘小四合香’有何不可?” “至于我烧这香丢脸不丢脸,我想是不会的...从来只有人丢脸,哪有香丢脸的?”红妃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旧不轻不重,仿佛是一缕轻烟,轻飘飘的就要浮起来一样:“四合香有什么?难得的?我打开匣子何时不能合一炉来?于我而言,说不得?‘小四合香’还?要有趣些。” ‘真傲气啊’,看着?红妃言语下,其他人再说不出话,刘翠儿再次发出同样的感叹。至于其他的感想,那也是一样的...好看是真的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4 19:19:14~2021-03-16 09:0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鲤、(●-●) 哭╰﹀ 20瓶;22717356 15瓶;凤凰于飞 10瓶;屠鸭博士 3瓶;罗云熙的小可爱、soft四川分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雏鸟(1) 上午插花、烧香两课连上, 下午就该轮到跳舞了。 午间用了一餐饭,照惯例,学童们这个时候都能休息一个时辰。红妃却只休息了半个时辰,离下午上课还有小半个时辰的时候, 她就去了下午跳舞的水亭。 夏日暑热, 水亭临水而建, 稍微凉爽一些。这座水亭底部以柱支撑,架在池塘上, 又以一条长廊向岸上延伸, 直至岸边一片梅林中, 止于一个小亭子。 这个时候这一片都无人打扰,红妃换上跳舞穿的白色抹胸和膝裤, 又用丝绳在膝下绑定?裤腿, 然后就在水亭中做了一些热身。 等到浑身关节和肌肉都苏醒过?来了,她才开始做软开训练。 因为她每天都做软开训练的关系, 并不需要像特意的软开课那样一次花很久的时间。完成?了一套动作后,她就开始了自己的技术技巧组合训练——其实主要是控制组合和跳转翻组合。 以一种‘外行但易懂’的说法来分辨,控制组合就是‘静’,跳转翻组合就是‘动’。 控制组合包括了大量的腿部技巧, 而无论什么动作, 最?后都要保证能够‘定?点’。比如旁腿侧腰、探海这样的动作, 专业的舞蹈生都能做,但要做出动作之后稳定?的像山,那就有难度了。 如果做不到...那就是老师口中的‘帕金森患者’。 跳转翻组合中的‘跳’‘转’‘翻’是古典舞中的三种动作,都是比较动态的。各种大跳、转圈、翻身,以一些身韵动作衔接起来,这也是技术技巧展示的主体(如果和控制组合一起展示, 控制的动作往往不多)。 陈玉卿和学童们来到水亭的时候,红妃已经做完了控制组合,正利用长廊和水亭的空间做跳转翻组合。 一个‘风火轮’动作开始,脚下摆扣步,转身亮相,紫金冠跳接云里前桥,平转、过?渡动作,然后是连续两个分腿跳,大掖步转、拧身探海转过渡动作,连续的旁腿转,接几个腿部动作。再就是有‘大风车’之称的串翻了,速度飞快,快过眼睛,只留下一片残影。 串翻接绞腿蹦子,依旧很快很流畅。 停下后又是几个过渡的手部动作,两个连续的紫 金冠跳加一个干拔燕式紫金冠,旁腿转、三倒手、躺身盖腿飞脚——最?后收住,是一个单膝跪地的收尾亮相。 虽然早就知道红妃不得了,但每次看红妃练习,陈玉卿还是觉得厉害。 刚刚看到的算不得舞蹈,只能说是技巧展示,至多用了一些过?渡动作将这些技巧组合在了一起,使之流畅,也更适合舞者?练习和展示。但舞蹈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一切一切都是从基本功开始的,而技巧动作的展示已经足够看出很多东西了。 在陈玉卿看来,其他学童与红妃相比,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这其实不是天赋问题,而是其他人和红妃对‘舞蹈’的理解不一样。就比如一个踢腿的动作,其他人或许150°就觉得可以了,对于红妃来说就是180°才是达标! 对比起来看,其实就是业余对上专业的了。业余的舞者?即使也认真学过几年,在一些同好活动上表演也能搏得满堂彩,跳普通的男团舞、女团舞也像那么回?事,在气质和细节上和专业舞者?也有一望即知的不同。 专业舞者?的干净、准确、稳定、举重若轻...看似业余舞者?就差那么一丝,却是要用无数汗水来浇筑的! 不过?,陈玉卿能看出红妃的不同,也不代表其他人同样能看出。这就像是一首歌,刚刚写出来的时候,让一个路人来听,好听不好听大概能够作答,但更多就不能了。一首未来会红得发紫的红曲,听来也就是‘不错’而已。 出于嫉妒,又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原因,见红妃如此‘炫技’,便道:“这也是舞蹈么?她这样能为,怎么不去做杂手伎、踢弄人?” 杂手伎和踢弄人是此时艺人的一种,表演的很多项目在现代都属于杂技,其中不少不乏高难度。只不过?这中间的高难度又和舞蹈的高难度不同了,现代杂技演员一些动作,舞蹈演员也是不能做的,但就能因此说杂技演员比舞蹈演员高明吗?显然不是如此。 只能说,这是两种审美、需求都不同的表演形式。 而具体到当下,相比起‘女乐’,杂手伎和踢弄人显然要低贱的多——世界有的时候就是这么荒唐,越是到了下九流的份上,越是要更细致地 分出一个高低贵贱。 基本上,杂手伎和踢弄人都是不被当人的。 这话说的很不好听,完成?了练习,正用干布巾擦汗的红妃看了说话的学童一眼,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你?如何管我能为?我只听说技艺高者?可以指点技艺低者?,却不知还能反过来呢!” “若要教我做事,不如先比我跳的好些!”红妃平常不爱逞口舌之利,但在被‘同学们’排挤的如今,她也学会了怼人。不然气在心里,最?后难为的还是自己。 陈玉卿不把这点儿小口角放在眼里,在说话的学童被噎住的时候拍了拍手,道:“今日有事与你们说呢!” 一边让学童们做一些基础练习,另一边陈玉卿就开始宣布起大事来。 说起来,这件大事大家也是早有预料的——如今已经是红妃她们这批学童在新竹学舍的第六个年头了,也就是说,她们很快就要迎来‘二?加之礼’了。 虽然贱籍女子是不能嫁人的,但具体到女乐,却又坚持向过?去的男婚女嫁靠拢。这种倾向体现在了方方面面,比如学童们接受学舍的考核,不被淘汰成为真正的预备官伎,就会举行相应的仪式,这就是‘及笄礼’,在此时又被称为‘二?加之礼’。 ‘及笄礼’本身就有待嫁的含义,所以在‘及笄礼’之后,红妃她们就会进入‘待嫁’状态。最?后会有一个达官贵人买下她们的初.夜,为此达官贵人要付出一笔很大的金钱,如同聘礼,同时还得置办崭新的家具、妆奁之类...一切仿佛真的是一场婚礼,荒腔走板至极。 举行过?‘二?加之礼’后严格意义上并不算‘官伎’,但其实也差不多。这之后只要不出意外,比如人死了,就会在一年左右的‘见习期’后被递名入教坊司,教坊司录入名字,成?为正式官伎,也就是女乐。 而在‘见习期’内的预备官伎,又被叫做‘女弟子’。 对于学童们来说,谁都不想没法参加‘二?加之礼’,所以在此之前就不能成为被淘汰的那个——学舍会评估学童平时的表现,加上‘毕业汇演’的情?况,最?终决定去留。 “到时须在教坊司诸位大人,并各馆都知、女乐面前演舞 演歌,那可不是平日在学舍、瓦子的场面可比!至于演什么舞,唱什么曲,这就是你等自己的事了,善才们是不会干涉的。” 陈玉卿说了‘毕业汇演’的一些规定?,简单来说,之前在学舍学习时选了跳舞的就表演舞蹈,选了唱歌的,到时候自然是唱曲。至于具体节目如何,全看个人想法——是要自己独舞独唱,还是要和别人一起,这也是自由的。 不管别人怎么样,红妃肯定是‘独舞’的,所以结束这次舞蹈课之后她就找陈玉卿说了。如果是上辈子,红妃还不那么‘独’,独舞可以,和大家一起跳舞也很开心。虽然老师说她更有独舞者?的气质,但也就是一个说法而已。 现在就不同了,她身上与其他舞者?格格不入的气质几乎是明摆着的。她当然可以压下自己的表演,配合着伙伴完成?群舞,中间也不会出错...但那就不是她了。 “《胡旋舞》啊...”听红妃说了要表演的节目,陈玉卿没说什么。她不奇怪红妃这么快就作出决定,毕竟‘二?加之礼’大概什么时候举行大家都是心中有数的。学童们对此看重?,早早就准备起来都是有的。 至于《胡旋舞》那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是唐时就相当出名的舞蹈。此时没有了唐时初传入的‘惊艳’,但依旧是非常常见的舞蹈,无论是宴演,还是民间表演,都能拿得出手。 虽然之前红妃她们这批学童就知道‘二?加之礼’将近,但知道和善才宣布还是有不同。当陈玉卿亲自将这个消息宣布,并告诉她们具体日期就在重阳节,毋庸置疑,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编排节目、训练、与乐工沟通...除此之外还要应付学舍的课程,本来就紧张的日程,现下更是排的满满当当。 就连师小怜见了红妃都道:“二?姐近来可忙!就像是树上的雀儿,来来去去的,总难得见一面。” 对于学舍的学童来说,学舍六年无疑能学到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往往就是她们之后二十年立身的根本了——虽说离开学舍之后还可以学习,特别是一年左右的‘女弟子’阶段,本来就是给她们学习真正官伎如何行事的,而不只是纸上谈兵。但关于女乐的‘技 艺’本身,未来或许能够打磨的更加圆融,可在本质上却是不会变了。 过?去,红妃她们已经学了很多,而这最?后几个月,则更像是‘冲刺阶段’。就像考前冲刺一样,如果做的好的,确实能在这几个月中迎来蜕变。 有人在这几个月里明显进步,就好像终于冲破了压力开窍了一样。这显然让一些本来自认为不会淘汰的学童自危...大家都知道淘汰的人很少,但举目望去大家都很厉害的情?况下,淘汰的人数少,并不能减轻自己可能淘汰带来的危机感。 而危机感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双刃剑,一方面能催发奋进,让人更加努力,另一方面也会带来很多负面情绪。事实上,这段时间学童之间光是小摩擦都多了不少,如果不是学舍的规矩摆在那里,没人敢脑子一热就动用暴力,更过分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只是直接的暴力虽然没有,冷暴力式的‘校园霸凌’却是出现了。 红妃身处其中,就是被针对的人之一——往好处想,这也是‘不遭人妒是庸才’,这近六年的学舍生涯,她实在是太过?于亮眼了一些,以至于落在其他人眼里未免碍眼。如果是年纪大一些,足够成?熟了,这种事或许能想得开些,偏偏如今年少,就连情?绪也直接外放的多。 “红妃是找不到舞室了吗?”正在舞室中练习舞蹈的孙惜惜休息时站在门首喝水,正看到红妃的背影,看了看她所在院子里的情?况,有些明了了。 旁边走廊里也有人休息,笑着道:“正是如此,你?不是素来与她亲近,怎么不邀她共用舞室?” 孙惜惜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最?终还是道:“我与他人用一间舞室的,不好邀她...” 走廊里的‘同学’呵呵一笑,也不知她是信了这话,还是不信。 红妃她们这批学童都在准备‘毕业汇演’的表演,平常挤时间在学舍加练是常有的。和平常上课的时候十几个人用两间舞室不同,这种时候大家都习惯自己独用一间舞室,最?多就是两三人共用,这样排演节目要方便的多。 幸亏有一部分学童表演的是唱歌,她们用不到舞室...不然空余的舞室是怎么都不会够的(其实有些房 间本不是舞室,但这个时候也被学童临时借来排练舞蹈了)。 大家借舞室都很积极,僧多粥少的情?况下难免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就像是期末考试之前的图书馆,总有一些提前占座的...这确实有些不规矩,但也真的很难去理论,大多数时候单独遇到这种不规矩的行为,当事人会自认倒霉。 如果是红妃这种被很多人针对的情?况,就更没法理论了。她不是任人欺负的性格,但在这种情?境中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和那些人动手动脚?考虑到新竹学舍的规矩,以及违规后的惩罚,那完全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相比起生气,红妃更愿意将精力放在练舞上。 陈玉卿发现了休息时间在即将上课的舞室外走廊里练习舞蹈的红妃,觉得有些奇怪——舞室确实不够,但那么多房间给学童们使用,随便哪个房间里多容纳一个人并非难事,怎么会到这个份上?但转念一想,她又有些明白了。 这是每个出众的学童都有可能遭遇的困扰。 “觉得生气吗?”陈玉卿在红妃休息的时候走了过?去。虽然话中没有说明前因后果,但红妃完全明白老师指的是什么。 摇了摇头:“不怎么生气...难看的是别人,也不是我。” 这样直接的‘霸凌’,真的说起来确实不好看。红妃又不是相信受害者有害论的傻瓜,这种时候抓问题的关键是抓的很准的。 “有人还觉得你?这般孤零零的,十分可怜呢。”陈玉卿微微翘着嘴角,想也知道那些孤立红妃的学童是怎么想的,无非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觉得自己总在这种时候见到了红妃的狼狈。 “可怜?”红妃露出不理解的表情:“怎会如此...明明是因为弱小聚集在一起生活的羊群,却可怜因为强大所以总是独行的大虫?怎么想都是太自大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学童过?来了,大概是来上课的,再加上提前在上课要用的舞室里练舞的学童,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红妃说的话。原本说说笑笑,气氛正轻松的,瞬间安静下来,神经绷紧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见证这一场面的陈玉卿课后还与刘翠儿说起这事,笑得不能自已:“那孩子 还真敢说啊...这下可把其他人气的不轻。” 说完后陈玉卿又补了一句:“还说别人‘自大’,天底下哪有比她还自大的!” 虽说是‘自大’,陈玉卿的语气中却听不出一丝不满。 “自大也好,傲慢也罢,这也是红妃那孩子独有的吸引力啊。”刘翠儿几乎是叹息着道:“换成是别人,这样行事说好听些是要强,说的不好听便是硬石头,倔头倔脑可不讨人喜欢!但因为是红妃,竟讨喜起来了。” 官伎比世上任何女子都精通施展魅力,温柔、强势、刁蛮、楚楚可怜、甜美、文雅、爽朗...不同的官伎有着不同的魅力,有些魅力展现的特质甚至是相反的,为什么能做到都受欢迎? 说到底,特质只是特质,展现这样的特质是否能受欢迎还在于人本身。 “红妃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啊...”刘翠儿感叹了这样一句。女乐三年出一批,每批也不过?一百人不到,看起来人人都能成为这座城市中的‘明星’。但事实却是,最?顶尖的几人总能占据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光芒。 同样是女乐,前程也可以是天壤之别! 而刘翠儿特意点出这一句,已经不是在说红妃会成?为她们这批女乐中的佼佼者?了!这种事情?根本不用说!她说的‘前程不可限量’是进行纵向比较的结果,即使对比历年女乐,红妃都展现出了惊人的光彩。 “光阴飞逝啊...仔细想想,红妃这些学童进入学舍仿佛还是昨日的事呢,如今就要准备二?加之礼了。” 每当感慨的时候,时间就会走的更快。就在陈玉卿感慨时光飞逝,红妃她们已经在准备‘毕业汇演’时,说话间,九月临到,‘毕业汇演’近在咫尺,每个人都做起了最?后的准备。 红妃也不例外,这个时候她定制的舞裙、道具也到了,趁着重?阳节‘二?加之礼’还未到,她和周娘姨做起了最?后的修改。 对于女乐来说,这种定?制的东西就是这样,常常需要自己进行一些修改——即使已经将设计图明明白白地给对方看了,也说明了种种要求,新东西依旧是新东西,很难做到完全符合预期。这种情?况下,女乐一般会自己修改,这不是省钱,而是比打 回?去让人修改更有效率,也更能得到好的结果。 这大概也是学童在学舍里的课程还有女红的原因...虽然她们的女红课程很粗浅,但确实是有的。考虑到如果不是有送针线活给情?人之类的特殊理由,女乐们往往连一块帕子都不缝,这种女红课程显然不是为了将她们培养成精通针线的良家女子。 “...这舞裙腰上缝的金线有些不对,得修改一番。”小心翼翼地拆了裙子腰线上的装饰物,周娘姨在红妃的指点下重?新缝了起来——红妃完全不擅长缝纫,既是因为没天赋,也是因为从来不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这上面。 “二?姐的舞裙怪好看的。”旁边师小怜也看着,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到底是跳《胡旋舞》的着装,还真像是西域女子所穿。” 从很久以前开始,西域地区的舞蹈就被吸收进了中原舞蹈中,甚至宫廷音乐中有专门的曲部就是西域舞乐。而针对这种舞蹈,自然有专门的服装风格,红妃日常看着觉得有些后世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的感觉。 当然,也就是一种感觉...且不说时代不同,同时新疆地区的民族,服装样式本就会有不小的变化。就说‘舞服’这种东西本身,一般也不会完全照搬——譬如古典舞演员跳古典舞,舞服看起来像是古装,实则只是似是而非。 为了保证美感,也为了舞蹈演员更方便,很多地方都是有修改的。 红妃这套舞裙基本上参考了此时西域舞服,又加入了一些红妃记忆里民族舞舞蹈所用舞服的一些要素。 裙子是红色连衣裙,胡服翻领、窄口袖子,配了一件黑色的小坎肩,另外配套的还有一顶圆形、饰以羽毛的圆形花帽子(很像年轻哈萨克族姑娘戴的那种),以及一双软底马靴(说是靴子,其实不是,鞋底是双层的细麻布,鞋面也只是厚缎子,这样方便跳舞)。 花了半天时间,舞服之类的东西也修改好了,红妃这才在姐姐师小怜的催促之下换上了舞服。 当她梳着两条大辫子,戴好花帽子出来,师小怜立刻笑了:“好一个西域来的美人儿!实在难得!姐姐都等不及二?加之礼当日看二?姐你?跳舞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6 09:01:32~2021-03-17 00:2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79913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色丶青瑶 50瓶;猫卷橡树 40瓶;26762029、。。。、疏尹横斜 20瓶;鎏卿、凤凰于飞、青稞红豆、梦见渺渺、今天也要嗑cp 10瓶;可乐味的奶罐、小米粒 5瓶;啾咪芋头桑、默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雏鸟(2) 为了二加之礼当日的呈演, 红妃她们这些学童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这时间当然不只是?用在才艺练习上,她们也很懂得舞台上需要先声夺人的道理,花在舞服、道具、首饰、妆容上的精力也很多。 到了呈演当日,到学舍集合的时候, 彼此互相看看...不论表现的有多不在乎, 实际上都在观察别?人的扮相。虽然才艺不能只看脸, 但大家都知道,评判是?有所谓的‘印象分?’的。且不说?女乐本就是?对‘外貌’有硬性要求的存在, 只说?表演才艺本身呢, 也是?好看—?些的人来做才更吸引人。 或许有人才艺超群, 能够光靠表演达成最高成就,但那显然不是?绝大多数。 能做学童的就没有丑的——就算是?当初选人的时候人牙子、都知、学舍善才都看走了眼, —?路走来有长残了的学童, 也不至于到丑的地步。这样的学童—?样华服珠宝,—?样敷粉施朱, 得当的话?也能出来—?个粉雕玉琢的美?人! 古代因为化妆品的缘故,妆面都挺厚的,现代人或许看不习惯,但看惯了后也能看出其?中的美?(就和戏剧妆面—?样, 这还没戏剧妆面那么夸张呢)。这样的妆面对遮掩瑕疵、弥补不足是?有优势的。 此时虽然流行所谓的‘薄妆’, 但在红妃眼里也属于妆面厚重了。 打眼看去, 莺莺燕燕、粉雕玉琢,都挺好看的。 但即使?是?这样,美?人也有高下之分?——大家互相观察,也是?为了估计谁妆扮之后颜值更能打。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下,彼此都是?竞争对手?,哪怕这会?儿还没正式开场, 硝烟味也已经起来了。 身处其?中,慢慢有不少目光都汇聚到了红妃身上。 —?来,她本来就是?这批学童中备受关注的—?个,不少人—?开始就在看她了。二来,她也确实亮眼。 西域胡舞在中原地区—?直挺流行的没错,但就像是?英文歌在华夏流行归流行,却不太可能成为真正的年?度歌曲。这样的场合里,做胡舞妆扮的本来就少,加上胡服本就比华夏服饰要热烈许多,她那—?身红裙配小黑坎肩,加上插 羽毛的花帽子,可是?亮眼的不行。 比她更亮眼的只能是?角落里的花柔奴了,无他?,花柔奴的舞服太过清凉了——就像现代很多用于表演的服装总是?会?更加夸张—?样,此时的舞服也多少有些非日常的元素,看过古代以女性舞者为内容的画轴、壁画、陶俑、瓷画的红妃就知道,袒胸露臂、光着脚的人物也不是?没有。 花柔奴现在就差不多是?这样,她要表演的是?《踏谣娘》,此时手?上还捏着—?条舞绸,到时候表演是?要挽在臂间的。 对于专业舞者来说?,这样的服饰没什么不习惯的,即使?以此时的社会?风气来说?,女子日常绝不可能穿成这样(这种程度类似女孩子穿比基尼上街,虽然—?些表演者在表演时这样穿着不会?觉得哪里不妥,但日常没多少人能坦然自若)。 但学舍里的学童显然还没有那样自如的心态,花柔奴这样穿着立刻引来了许多目光。 不过要让红妃来说?,花柔奴这个选择挺好的,算是?化不利为有利了——青春期发育来到之后,她的发育情况比别?人要超出许多,这还是?尽力控制的结果。在这个以苗条清瘦为美?的社会?大环境下,她这样的学童是?有些‘壮’了。 实在控制不了,反其?道而行之,做丰腴明艳的打扮,却是?收到了奇效。至少在绝大多数的‘豆芽菜’里,她显得格外不同。 只不过亮眼归亮眼,大家还是?更在意红妃...即使?是?再嫉妒她,也得承认她现在就是?最强的,大家从来没见到过超过她的希望。再者,花柔奴那样亮眼归亮眼,在此时却是?等于走了‘小众款’。 小众的特点就是?,—?开始容易打开局面、占据市场,但上限就在那里。 更何况,红妃还那么美?...美?貌这种东西,在女乐中是?最常见,但也最珍贵的资源。常见是?因为大家都是?美?人,珍贵是?因为美?也分?高下,所谓‘倾国倾城’,所谓‘沉鱼落雁’,这从来都是?稀缺的。 穿红裙的女孩子就站在那里,难得敷了比往日厚的多的粉,这就成为了绝好的底布——她从雪原牧场上来,雪色是?冰原的底色,眉 毛和头发是?黑色的山林,在雪线边缘清晰可见。嘴唇是?开在山脚下的胭脂花,鲜妍明媚、热烈奔放,有着最肆意的诱.惑,也有着最纯洁的少女情怀。 然而最美?的还是?眼睛,那是?雪域深处的湖泊,深处是?纯黑色的,但又—?眼能望到底。 若在雪域的高原上流浪,遇到这样—?个胡族少女,即使?是?苦修的僧侣也会?情不自禁地留下来,然后哪里也不能去。 “那孩子的美?貌恐怕会?成为这世上最锋利的武器,足够割开每—?个装模作样之人的虚伪面具。”这时刘翠儿站到了陈玉卿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小声道:“虽然女乐以才艺立身,你这人也向来是?只认那些的老古板...但不得不承认,世人看到我?等,最不能移开眼目的还是?美?貌。” “你觉得这样很好?”陈玉卿反问这位好友:“若她容貌没有那样出色,或许会?好—?些,这—?生?该能欢喜几分?。” 两?人都是?风尘阵中打滚过来的,什么没经过、没看过?她们很清楚,在她们这些女子,寻常美?貌或许还能落个差强人意的所谓‘圆满’。可若是?如红妃这样,只是?出现在眼前,就要点亮人的眼睛的,那可不太妙。 情深不寿,慧极必夭...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大概是?所谓的‘天妒’,总会?被命运裹挟着前往不知名的方向。然后她们的爱恨情仇就会?成为文人墨客的‘养料’,敷衍出—?则又—?则的传奇。 所以四美?图、十美?吟之类的题材永远不会?少...带着文人墨客绮丽的梦,她们成为了纸面上被定格的样子。 爱恨情仇、擦肩而过,壮烈的、凄美?的、决绝的、求而不得的,这就是?她们。 所以月亮上有‘嫦娥应悔偷灵药’,所以君王的梦里有自荐枕席的巫山神女,所以人世间有血染素扇是?桃花,有—?抔黄土掩风流...... “那样的话?,作为—?名纯粹的女乐,从来精进才艺,也没什么不好。” 对于陈玉卿的说?法,刘翠儿只是?笑了笑,笑容里多少有些恶意:“我?倒是?觉得如今这样很好——女子的容貌是?锋利的武器,会?刺伤自己的 命运不错,却也能伤害别?人。” “妇人性弱,这是?男子定下的规矩...那些男人看似热热烈烈地追捧着我?们,却和喜爱—?个物件没甚分?别?。若说?,面对这样的困境,身为女子还有什么‘回敬’他?们的手?段,大概就是?‘爱’了。” 即使?是?如今这样男尊女卑,女子被圈养的世道,爱也能让—?个女子轻而易举毁掉—?个男人。 而在刘翠儿看来,这样极端的美?貌就得获得‘爱’的—?大利器。 “真好......” 陈玉卿没见过刘翠儿展露这样—?面,不过真的见识到了也不觉得如何稀奇——身为官伎,或者说?,身为女子,在这个世道中又有谁没有—?两?件心酸往事呢。而在这样的辛酸往事里,加害者往往少不了薄情寡义的男人,—?个、两?个,或者更多个。 呈演就这样在学童们忐忑又期待的心情中开始了。 红妃她们被带到了‘宜春苑’,宜春苑就在宜春门外(宜春门也是?因为宜春苑改的名),属于内外城的御苑之—?——东京汴梁内外城有好几个御苑,至于城外的皇家别?馆,那就更多了。 宜春苑虽为御苑,平素却没有皇室过来游玩,这里很久以前就被拨给教坊司使?用了。每当有大型宴会?要排演节目的时候,官伎馆中的女乐就会?聚集到这里来。而按照传统,新竹学舍学童在二加之礼这—?日的呈演,也会?在这里举行。 之前对‘宜春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学童走进这里,只感觉气氛—?下变了。 对于女乐来说?,宜春苑确实有着特殊意义,不只是?她们的重要场合都和这里有关,还因为这里是?女乐们权力斗争的舞台——教坊司的官员都是?男子,管理着女乐们的户籍,但他?们并不了解官伎圈子的运行,实质上的掌权者另有人在。 在宜春苑,有—?个各官伎馆都知和教坊司官员共同选出的人,负责统—?管理调度宜春苑排练期间的女乐。这—?开始只是?—?个临时性的职位,也谈不上有什么权力,反而是?琐碎又容易背锅。 但演变到如今,这已经变成—?个权力相当大的职位,任期也由临时制变 成了固定任期制。而—?旦坐到这个位置,就会?被众女乐呼之以‘行首’。行首者,—?行之首,在汴梁各行各业做到头,能够代表行业与官府谈判的人也会?被称作行首。 宜春苑当然是?座美?丽的皇家御苑,如果是?平常,学童们肯定会?好好看看,但今天的呈演之后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刻。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心里有把握的学童,也都是?收声敛气,注意力集中在正表演的学童身上。 当然,这也是?怕交头接耳、眼睛乱晃给来看呈演的教坊司官员、各官伎馆的都知并女乐前辈留下不好的印象——学童呈演就是?这样,虽然是?内部表演,却非常正式,因为是?决定谁做女乐,谁离开官伎馆的重要场合,总需要这些人来做判断和见证。 官伎馆都知和官员是?观众,也是?裁判,他?们会?和学舍善才—?起综合学童们的学舍表现,以及这次表演,决定谁走谁留。至于来的官伎们,算是?各官伎馆硬性分?配的任务,就像大学里有学者来演讲,很多时候也需要各班摊派听众名额—?样。 有些官伎确实对学童呈演感兴趣,想看看又会?有哪些新人。但更多官伎对此没什么兴趣,更在意有这个时间可以做更多业务...至于说?看新人什么的,若是?出挑的新人,到了时候自然会?起来,不怕看不到。若是?不出挑的,未来也会?泯然众人,这个时候就更没必要去看了。 “当初我?们也是?在此呈演,光阴飞逝,捻指而过啊!”胡玉京站在师小怜身边,似乎很感慨的样子。她和师小怜是?同批学童,还是?同—?班,虽然不甚亲密,算不上朋友,却也是?实实在在的熟人了。 此时正好在宜春苑碰头,倒也有话?说?。 “听说?今次呈演学童中有你妹妹?” 师小怜‘嗯’了—?声,奇道:“你也知道此事?” 主要是?在她的印象中,胡玉京不是?会?关心这种事情的人。而胡玉京呢,扑哧—?笑:“如今谁不知道?只道是?学舍有个百年?难得—?遇的美?质良材,赢得善才们交口?称赞!—?等看过这些学童的浮浪子弟更是?心醉神迷,摩拳擦掌 等着要摘花了。” “这话?说?的过了些。”师小怜虽然—?向以红妃的出色表现自豪,却没有昏了头:“你这是?故意拿这话?堵我?呢!” 红妃出色归出色,对于女乐们来说?却没有那样的名气。这就像是?大学里再出色的学生?,任他?拿了多少顶尖offer,只要还没有进入公司,社会?人那里就谈不上知名度——有—?些人会?注意到他?们,但更多是?不知道的。 听师小怜这样说?,胡玉京也笑了,不再拿话?调侃,而是?指着舞台上道:“这些学童也算不错了,方才听着,这个孩子似乎也是?你们撷芳园出来的?” 舞台上正表演的是?花柔奴,—?曲《踏谣娘》相当娴熟漂亮。抛开花柔奴对红妃的敌意不说?,红妃也承认她这次临场表演做的很好,不仅没有因为紧张出错,反而比平常更好—?些。 对于表演者来说?,—?场表演做的好不好,在表演完成的时候就会?有感觉。花柔奴自然知道自己演的好,下了舞台就仿佛是?—?只战胜了的大公鸡,昂首挺胸,下巴微微抬着,在那些之前表演不尽如人意的,以及还没有表演正紧张的学童们面前走了—?遭。 特别?是?红妃面前,格外炫耀。 不过大概是?顾忌今日场合,旁边善才们、教坊司官员们、都知们都看着呢,花柔奴也没有做别?的什么——在不熟悉情况的前提下,正常人都会?收敛些,花柔奴也不想在这些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人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又过了两?个节目,这才轮到红妃。 见红妃在舞台边准备,师小怜就知道是?轮到她了。胡玉京注意到师小怜似乎—?下认真了许多,往场中—?看,便道:“这就是?你家二姐?啧啧啧啧,舞乐如何上不好说?,只是?容色实在出色!她这才多大啊,将来长开了还了得?” 虽然惊艳于师小怜这个妹妹的容貌,胡玉京却还能保持原本的平常...生?的好不好这得看天!老天爷赏饭吃这种事虽然少,但发生?了也不至于多惊讶。倒是?舞乐本身,她可不信有传言中那么邪乎。 按照她听来的消息,这个小娘子怕是?打娘胎里开始学习舞乐也 不够! 就在胡玉京浑不在意的目光下,红妃《胡旋舞》的前奏响了起来。这和如今《胡旋舞》常用的伴奏乐曲不太—?样,主要是?红妃嫌弃那些乐曲没有了‘胡味儿’,大概是?在中原地区呆久了,即使?原本是?胡乐的,这个时候也和中原地区曲目大差不离了。 她采用了如今民?间流行的西域民?歌的调子——民?间曲乐常常比宫廷、贵族的更加活泼动人,—?般流行到—?定程度之后就会?被宫廷吸收,给宫廷舞乐带去生?命力,再然后就是?重新变得呆板。 基本上,宫廷舞乐就是?这样循环往复存在着的。 活泼灵动的音乐让人耳目—?新,但也不至于如何,毕竟女乐们不只是?在宫廷、官府的宴会?上表演,与民?间的交流也是?没有断过的。 真正让—?切变得不同的是?踏着舞步走上舞台中央的红妃...随着她的动作,即使?是?胡玉京也收起了原本有些轻视的心。 红妃手?上拿着—?只缀了—?缕彩色丝带的‘达卜’,踢踢踏踏跳着出场。所谓达卜,其?实就是?后世的手?鼓,单面蒙皮,边上缀着许多金属环,轻轻摇动就能发出声音,用手?拍击演奏——在此时倒是?不叫手?鼓,因为此时的手?鼓单指—?种双面蒙皮,且有—?个手?柄,使?用鼓槌敲击的小鼓。 ‘达卜’是?西域传来的乐器,‘达卜’是?个音译名...这也没什么,其?实中原不少西域传来的乐器—?开始都是?音译名称。 ‘达卜’这种乐器传来的很早,据说?魏晋南北朝时期就有了,但—?直不是?主流,也没什么发展。好在此时的汴梁是?大周都城,天下所有都汇聚到这里,只是?—?个相对冷门的小乐器,红妃得到它倒没花多少功夫。 红妃编排的《胡旋舞》已经和此时常见的胡旋舞差别?很大了,不只是?音乐的问题,而是?整个编舞都推倒重来了(虽然《胡旋舞》—?惯也没有—?定的编舞也就是?了)。 她在动作里参考了大量后世新疆民?族舞的内容,又融合了古典舞中‘跳转翻’的动作,最后还借鉴了著名芭蕾舞曲目《艾斯梅达拉》中的—?些东西 ,这才有了她现在表演的《胡旋舞》。 艾斯梅达拉正是?《巴黎圣母院》中的女主角,那位美?丽善良的吉普赛女郎,她在小说?中最惊艳的出场就是?表演手?鼓舞,那—?幕既点亮了小说?中各个角色的心,也迷住了书?外的读者。而在芭蕾舞的《艾斯梅达拉》中,正是?女主角艾斯梅达拉表演手?鼓舞。 新疆民?族舞有很多装饰性动作,比如移颈、耸肩、绕腕、折腕、弹指、响指等等,很多动作只要点缀上这些,西域风情就会?自然而然流露——当红妃拎着裙角,踮着脚踢踏而出,配合上这些动作,就比此时任何—?个舞者更像是?白乐天《胡旋女》中走出来的西域舞女。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胡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大唐盛世,于是?,盛世风华就在红妃的指尖上、眼神里逸散开来。 手?鼓在手?上、肩膀上、腿上碰击而过,端着肩膀、指尖柔软,裙裾翻飞间不停旋转,仿佛将观者不期然就带入了西域草原上的岁月。 音乐欢快,又伴随着突然的停顿,停顿中,红妃拿手?鼓的右手?微微向后斜放,脚尖向后踢起。‘啪’—?声踢到鼓面,发出清脆利落的声音——动作本身不难,难的是?那踏在人心上的、难以描摹的韵律。 旋转,不停的旋转,以及衔接旋转的舞步,—?切都是?那么美?,就像草原上开在天边的红花。 终于,舞蹈到达高.潮,这个时候,红妃的动作反而较之前慢了许多,但这并不会?让观众觉得哪里不对。 只见舞蹈的女郎平举起手?中的小鼓,左腿踮起脚尖,右腿笔直抬起,—?下踢到小鼓。然后手?再比平举高—?些,右脚踢到,第三次手?臂几乎直举,又是?脚尖踢到。这个过程中右腿会?收回去,但不会?放下。 这就是?《艾斯梅达拉》中的经典动作,也是?高难度动作...当然,为了符合《胡旋舞》的整体气质,红妃不能照搬,只能说?借了这套动作的形。 第三次踢到最高处的小鼓后,右腿依旧只是?收回去,没有放下。红妃就这样端腿转—?圈,重复着之前 踢三次的动作。 再端腿转,这个时候是?—?边转,—?边往上踢越来越高的小鼓,踢三次正好转—?圈。回到原位,又是?越来越高的三次踢。踢的过程中速度是?越来越快的,伴随着曲子高.潮处的音乐,可以说?是?恰到好处,彻底地抓住了每—?个观众的心。 没有人能否认这—?套动作想要做的如此稳定,如此准确,如此干脆利落需要花费的心血,这甚至不只是?心血的问题——心血这种东西,愿意付出的人总有—?些,但能付出之后就有这样收获的,依旧屈指可数。 舞蹈想要传情,最重要的本来就不是?玄之又玄的‘感觉’,事实上,只要动作做到了极致,千锤百炼之后自然能打动人。 高.潮完成之后,又是?—?段飞快的、似乎永不停歇的旋转,最后在音乐的戛然而止中,舞蹈的女郎也干脆利落地收住了动作。 —?切都那么恰到好处,宜春苑—?时之间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正是?‘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7 00:23:27~2021-03-17 22:2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玲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清清 34瓶;ffffffen 20瓶;小十一、木木子oc、油豆腐、凤凰于飞 10瓶;啾咪芋头桑 4瓶;罗云熙的小可爱 3瓶;雅雅、芒早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雏鸟(3) “可有消息了?”“该知会了罢?”...... 宜春苑往常排练时?用来梳妆的房间里吵吵闹闹。 宜春苑平日是女乐排演所用, 自然有专门用来化妆的房间。因为要一次容纳许多人化妆,还不能耽误时?间,所以地方很大——一个大院子?,整整三排房子?, 每排房子?的内墙都被拆去了, 好在古代房屋承重的是柱子?, 而不是墙,不然得成危房了。 房内清空的彻底, 几乎没有家具, 有的只是两排矮案, 以及可以用来挂衣物的屏风。初到此处的人只能从铺设的厚重又光洁的木板,看出这里作为皇家御苑建筑的光彩。 不过这样也方便, 若女乐要化妆, 只需要带着妆奁和?服饰来就好。 此时?就是如此,下午表演完毕的学童们被带到了这里, 每人占下了一个矮案,摆上了自己的东西,然后?就在娘姨们的帮助下开始洗妆、化妆。 ??在负责评定这些学童是否能成为官伎的教坊司官员、都知、学舍善才们已经看完了表演。正根据她们刚刚呈演的表??,结合她们在学舍时?其他功课的成绩, 商议出谁走谁留。 趁着这个时?候, 学童们正好换妆。 她们各自背后?的官伎馆都雇了善于梳妆的娘姨来, 这个时?候一人身?边一个,帮着快速化妆梳头——马上就是二加之礼了,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仪式,可不能以刚才呈演的舞台装束参加。 女乐的二加之礼有一定之规,按照规矩,他们都得穿白色抹胸、白色褶裙、长?度及脚踝的红色褙子?。另外, 头上也都得梳单髻,然后?加山口冠。 当然,每个人还是可以有各自的小特色的。比如白色的抹胸前?绣什么图样,白色褶裙的绣纹用什么,头上山口冠的材质,以及其他首饰,这些都是自由发挥的空间。 这些东西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红妃自然也不例外。 在娘姨的协助下,她的发顶很快结出了一个单髻,单髻周围则有一圈头发散开一个又一个的发圈,用头油固定住,营造出鬓发如云的效果。至于头饰,红妃倒是简单,只用了一对珍珠排簪,插戴在两鬓。 脸上妆面?很快也好 了,是此时?正流行的三白妆。娘姨一边化妆还一边道:“老身?为多少小娘子?净面?上妆过,竟从未见过如小娘子?一样的好皮肉!白的是玉,红的是芙蓉花,白白红红极好看...小娘子?的大前?程在后?头呢!” 梳头娘姨笑的合不拢嘴,红妃按照惯例赏了她六枚小银钱——给学童梳二加之礼的妆,对梳头娘姨来说一向是‘甜活?’。不只是官伎馆有一份该得的‘劳务费’,学童这边也不会吝啬。 一方面?是大日子?里头高兴,这就像逢年过节总得派红包。另一方面?,也是想让梳头娘姨更用心些,这样的大日子?里能把自己打扮的更加可心。 六枚小银钱就是六钱银子?,这可不少了!而这只能说是学童们的正常赏钱。有囊中羞涩的会打折扣,但那很少,更多的还会往上加!对于呈演感觉良好,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一高兴翻几倍了放赏也不是没有的。 就比如红妃一旁的花柔奴,绣囊里的银钱倒出来,是两个一两重的大银币(此时?又叫做‘银圆’),高高兴兴就赏给了旁边的梳头娘姨,笑着道:“娘姨好好上妆,让奴也瞧瞧娘姨的本?事!” “小娘子?就看好罢!” 说话间,花柔奴还看了红妃一眼——见红妃只打赏了‘标准’的六枚小银钱,似乎露出了很满足的神情。 红妃也不知道她的满足是从哪里来的,轻轻摇头后?便站起了身?。她的妆既然已经化好了,剩下的自然是穿衣。 此时?屋子?里都是女人,没什么可避的(也没地方避开),换衣服的学童都是直接除去外衣,只留下一件抹胸、一条膝裤。 红妃的抹胸前?是粉色浅淡的芙蓉,绣的精致可爱。 娘姨为她穿上长?裤,然后?系上有团花暗纹的白色褶裙,最后?再穿上红色长?褙子?——红色长?褙子?上有绣出的金色图案,像一朵一朵小花一样,散在褙子?各处。这种金色图案也是个人自由发挥的,红妃的是飘落的枫叶,正合如今的节令。 新换一双洁白的纻丝袜子?,脚伸进有祥云图案的崭新鞋子?里,这也是学童的标配,寓意今后?是脚踩祥云、步步高升! 换 好这一切,娘姨还很细心地为红妃抚平身?上的衣褶、拉好不那么整齐的裙摆和?褙子?下摆。退出去时?,这娘姨又向红妃拜了拜:“老身?预祝小娘子?今日礼成,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吗?红妃站在原地,看着梳头娘姨退出的身?影,喃喃重复了一遍——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今□□二加之礼算不算得偿所愿。这确实?是她能够选择的比较好的路了,但似乎也只是如此。 这个时?候学童们也陆陆续续都做好了妆扮,等待的时?间变得难熬起来。此时?随便一个人进入这边院子?,都会被学童围住,打听起呈演之后?结果。只是这终究只能是排遣忧虑的一个方法,不可能真的问出什么来。 差不多傍晚时?分,有人过来请红妃她们了。 所有人知道这就是最终结果要宣布了,几乎是同一时?间,学童聚集处的空气陡然一沉。 一路过去主院,虽然只是黄昏时?分,却可以看到许多点灯的奴仆——主院就是她们之前?表演过的院子?,那里有一个圆形的室外舞台,平常女乐彩排也多有在那里的。等到红妃她们来到主院,这里已经是灯火辉煌。 学童们分成两列,从主院正门两边鱼贯而入,在舞台前?方的空地上列成整齐的四?排,一齐叉手向舞台上的几位教坊司官员行礼。 教坊司官员按照惯例‘训话’了一通,然后?才撕开自己面?前?封装好的文书,念道:“...天下承平,尤重教化!女乐贱籍,亦当慎重...今圣宁五年,庚辰,经教坊司亲点,共点中女乐九十五人。” “群玉馆...扶玉轩...碧玉阁...”显然点中的学童并没有排一个名次,而是按照各自所属的官伎馆宣布的。 等到念到撷芳园时?,红妃感受到旁边孙惜惜的呼吸重了一下。而上面?教坊司官员的声音没停:“撷芳园四?人,师红妃、花柔奴、孙惜惜、陶小红。” 其实?听到四?人的时?候就能放心了,撷芳园的学童也就是四?个而已,所以最后?这次呈演他们每个人都过关了,都能参加待会?的二加之礼。 宣布完结果,在场是有人欢喜有人痛哭,痛哭的也就罢了,欢喜的却还得抑 制一些。不同于要走的人,她们将?来就得在女乐中谋生了,自然得处处争取留下好印象。 此时?,舞台上的官员下台,换上的是二十几位官伎馆都知,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捧冠人。 之前?红妃她们梳妆并没有戴冠,这冠子?就是这个时?候用的! 一排走上台去,便有一位都知为她们戴冠。这些山口冠也是她们先前?就自己准备好的,按照惯例都是象牙制成——此时?的象牙不算贵,主要是此时?资源丰富,许多从海外运送来的象牙走港口城市进入,在市舶司的官价才一斤两三贯! 当然,进入内陆城市之后?会有涨价,而且象牙也有质地不同的,顶级的好象牙一点?也不便宜。 不过就以红妃她们今日戴的山口冠来说,大多中等偏上货色,造价也就是四?五十贯...也有好的,比如红妃那只,素洁光润,花了两百贯。 对此师小怜的说法是,山口冠很多场合都用得着,平日也能戴。此时?买个好的,将?来能一直用...若是买了寻常的,等到她有地位了,就再拿不出手了——师小怜对红妃是极有信心的,在她看来,红妃将?来能成为‘花魁’,这是一目了然的事。 给红妃戴冠的是垂云堂的都知顾秋波,她与陈玉卿是老相识、好朋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红妃是认得她的。顾秋波对红妃微微一笑,示意她躬身?,然后?就取来山口冠给红妃郑重其事地戴上了。 ‘二加之礼’之所以是二加之礼,就在于一加长?褙子?,二加冠——普通的良籍女子?也是二加之礼,只是冠要换成笄。贵籍女子?的成人礼则是‘三加之礼’,她们还多一道‘珍珠妆’(用珍珠装替代面?靥的一种面?妆,因时?人重珍珠而来)。 之所以女乐的成人礼用冠而不用笄,这很大原因是为了与普通女子?区分开——戴冠子?在本?朝之前?并不流行,唐五代时?戴冠者大都是女道士、女乐之流,如今戴冠以为‘礼’,也算是沿袭传统了。 而在众多冠子?中选中山口冠,也是因为传统...女乐不管怎么光鲜,改变不了的是贱流身?份。而山口冠从形制上来说,就是一个前?后?高,中间 低的样子?,所谓‘前?后?高耸如峰,中间凹如山口’,山口冠由此得名。 山口冠常用竹编,然后?染色而成,价格低廉,另外,中间空的部?分可以纳入一个单髻,简单方便,连其他装饰钗环也省了,十分适合中下层妇,本?朝初年也是女乐在演出以外的场合可以任意戴的少数冠子?之一。 历朝历代之初都是这样,规定的不同身?份适合的衣食住行能比较严格地执行...但等到天下承平日久,越来越富足时?,那一套就很难坚持下来了。而等到王朝末年,土地兼并剧烈,底层百姓生活不下去,但富贵之人却是不少,那更是有史?书所谓的‘礼崩乐坏’。 反正,??在女乐们二加之礼虽还用山口冠,但此山口冠早就非彼山口冠了! 当初是竹编染色而成,价值几???如今却是用象牙了——实?际上也不只是女乐们如此,民间普通的良籍女子?,要么不戴冠,不然戴个山口冠,那至少也是银丝编织成的。 褙子?、笄、冠、珍珠妆,其实?都是成人的标志,小女孩是不会使用的...当然,身?位表演者,学童们早就用过这些东西了,但这并不会减少此时?的仪式感,所有学童都知道,从她们戴上洁白的山口冠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礼成!”有教坊司官员宣布,一旁还有乐工奏乐,配合着辉煌的灯火,仿佛这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仪式一样。 最后?,所有成为‘女弟子?’的学童集体向学舍善才行礼,感谢他们的教导之恩...其实?这也是她们的毕业仪式。从今往后?,红妃她们也就不必再去新竹学舍了。 陈玉卿在众善才中,虽然底下的学童众多,她却是一眼看到了红妃——太?容易注意到她了,倒不是夜色中红妃真的已经闪闪发亮到了那地步,只是她和?其他人实?在太?不一样了。在身?边所有人都在十分欢喜的时?候,她显露出来的却是一种倦怠。 神态郁郁...即使是成为女弟子?这样的喜事也不能叫她真正快乐。 之前?红妃一曲《胡旋舞》可以说是惊艳四?方!在场的观众哪一个不是行家?即使是教坊司的官员,这方面?的素养差一些,常年在教坊司行 走,熏也熏出些眼光了!更别说,有些东西即使是普通人也能看出来,好就是好! 红妃的《胡旋舞》显然就属于此列。 陈玉卿一直知道,红妃是属于舞台的,只要她站上舞台,她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焦点——所以,这对她来说其实?就是一个开始。只不过这开始有些太?过于惊艳,等到红妃演毕了,当时?站在她身?边的顾秋波就说:“我记得上场顺位是抽签罢?之后?几人可不走运...都看了这样的舞乐,再看其他,也只能是索然无味了。” 本?来学童的呈演是不该有这样大的差距的,就算有个别格外出色的,也不至于让人不看后?面?的表演就下这样的定论。顾秋波这样说,分明是断定红妃之外,这些学童哪怕是稍微接近她才艺水平的都没有! 只能被明珠衬托成毫无光彩的鱼眼。 所有人都对《胡旋舞》赞不绝口,短暂的静默之后?就是嘈杂议论,一些不怎么关心新竹学舍又培养出了怎样学童的都知和?官员,纷纷向旁边的人打听起来,问他们知不知道刚刚表演的小娘子?是谁。 是的,这都在陈玉卿的预料之中,她早就知道当红妃开始绽放光彩之后?,谁也不能忽视她。 她是不同的。 但即使是陈玉卿,也没有想到红妃会不同到这个地步。她就那样站在台上,所有人再怎么掩饰,喜色也从眉梢眼角溢出的时?候,她只是站着。眼睛里有一层烟雨,灯火映衬下是疲倦,也是迷茫。 成为女乐这件事没法讨好这个小娘子?,同时?,她可能也明白了什么——这是很多在风尘中打滚许多年的女乐才能明白的道理!今日辉煌的灯火并不预示着吉祥、完满,只是这些美丽女孩命运里盛大的挽歌。 祭奠她们开始真正地颠沛流离。 女弟子?们都由各自官伎馆的人拥簇着离开,一路上有灯火点亮前?路。红妃也在其中,撷芳园的都知柳湘兰不出所料的,格外看重她,让她走在了最中间。 这让陈玉卿想起了书里曾经看到的故事,故事并不复杂,就是类似《西门豹》里会发生的祭祀神明的故事...那个时?候天下还不是如今这样子?,女子?们生活在自己家中,能正 常婚姻嫁娶。 一些地方有祭祀神明的传统,每当有什么事就会献祭一个少女给山神、水神。 献给水神的少女会放在芦苇编织成的小舟上,随着小舟去到河中央,芦苇舟便解体了,少女会慢慢沉入水中。而献给山神的少女则更加利索一些,站在山上的天坑旁,体面?一些的自己跳下去,若是不愿意,自然会有山民自己动手。 所有人都抱着喜悦的心情,真的有人相信献祭一个少女就能得到神明的庇佑,从此拥有美好的未来...或者说,他们必须这样相信,不然的话他们的行为不就是单纯的草菅人命了吗?没有人愿意承担草菅人命的罪责,于是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 是的,就这样尘埃落定了,红妃、花柔奴、孙惜惜、陶小红她们四?个就这样被拥簇着回?了撷芳园。一路上有撷芳园的娘姨阉奴们开路,人人都打着栀子?花灯,桃花洞一带的人谁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是去呈演的女童行完二加之礼回?来了!被拥簇着的小娘子?身?穿红色长?褙子?,头戴洁白的山口冠,她们正是新的女弟子?!不要多久,也会成为新的女乐! 在北桃花洞,几乎所有人的生计都是依附于这几百名女乐的,这些女乐就仿佛是蛛网上的节点!所以对于北桃花洞来说,学童行二加之礼成为女弟子?是非常重要的事!此前?也是早有准备。 今天道路两旁的商铺都在店门前?多点了一盏粉红色的栀子?灯,摊贩也是如此。一路看去,比平日要亮堂一些,也多了一丝暧.昧。 红妃他们,以及同路的其他官伎馆的队伍,都被一路上道路两旁的人以鲜花、彩屑之类洒过,隆重又热闹。 撷芳园算是离宜春门比较近的官伎馆了,先脱离了队伍,回?到了官伎馆中。 此时?应该是官伎馆里正热闹的时?候,平时?上上下下都在围着宾客打转。但今天的主角却是四?个女弟子?,柳湘兰满脸笑意,将?红妃他们四?个推上前?台,向所有宾客介绍她们——这也是请大家今后?多多照顾的意思。 柳湘兰很高兴,当然高兴了,四?个学童都成为了女弟子?...一般来说,每座官伎馆三年就有三四? 个新人,但这只是大概的说法,很多时?候会有被平均的情况。真的倒霉的,只有一个新人的也不是没有呢! 所以一批进了四?个新人,这绝对属于‘丰收’了。 红妃她们只是在前?面?稍微露了下脸,很快她们被带到了撷芳园后?面?的院子?里,安坐在都知柳湘兰的正院,仿佛她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个时?候会有撷芳园的娘姨、奴仆等人过来磕头恭贺,因为前?面?楼中还得招待宾客,这些人得轮着来,还有些人来不了。但不管来不来,红妃她们都得‘放赏’。 要不怎么说女乐花钱如流水呢,不只是自己的吃穿用度费钱,而是日常方方面?面?都没法俭省。所谓放赏,这只不过是第一次,今后?逢年过节也都是要放赏下去的...当然,这样大规模的放赏,一年也只有过年和?自己生日时?两回?。 这一次是头一次,规格也是最高的,这些仆婢算人头,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六百六十六文钱。真要计较起来,这么一次红妃她们每人就得花费大几十贯钱了。看着不多,毕竟红妃那个象牙山口冠都得两百贯了,但账不能这样算! 此时?中产之家的门槛也就是一两千贯,而富贵一些的人家,十几口人日食膏鲜、着锦绣,平均下来一日开销也不过一贯钱——怎么算放赏的钱都不是小钱,更??况这对红妃她们来说还只是一个开始呢! 不说日后?逢年过节得放赏,只说眼下罢,这也不是全部?开销! 等到这些仆婢来拜过她们,她们就得随着都知柳湘兰去拜‘管仲’——妓.女都会拜管仲,女乐虽然一向自诩与普通妓.女不同,但在拜祖师爷这一点上却是一样的, 柳湘兰将?写了红妃她们姓名和?生辰八字的大红纸压在了祖师爷神像前?,这才让红妃她们起身?:“从今日起你等便是我撷芳园的女弟子?了,这是你们的身?份,却不是你等自傲的资财。今后?,对馆中娘子?们要一如既往地恭敬,对彼此也要姐妹互相扶持......” 左不过就是一些每次都会说的训诫,不见得真有什么用,但每次还是要说。 说完了这些,柳湘兰才笑着道:“去罢,今日早些歇息,明日 还要拜诸位娘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7 22:28:46~2021-03-19 00:5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笑、十三羽、唯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狸的白马、爱看小说的姑娘 30瓶;木木子oc、大鱼 20瓶;啾咪芋头桑、22792408、夏天就要吃西瓜、衣袖、一杯凉水、东景(发哥)、夕伊sunny 10瓶;小米粒、加油、拾珠者、柳 5瓶;屠鸭博士 3瓶;甜艾 2瓶;胡萝卜头hin、芒早早、我是小说迷丁一、25748765、云里雾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雏鸟(4) 第二日午间, 撷芳园中的女乐们都起床了,趁着人都在的时候,红妃她们还得由柳湘兰领着去各处拜访——这一次才是真正花钱的时候,她们得为每一位‘前辈’准备礼物, 这是表达恭敬, 也是预先请前辈们多多指点。 这个时候如果没有特殊缘由, 礼物也不会真是什么宝货,但对于这些平常奢侈为寻常的女乐来说, 太过一般的礼物也拿不出手啊!所以同院之中的前辈, 每人的礼物平均花费怎么也得十来贯, 光这两三百贯就花出去了。 另外,北桃花洞另外二十七家官伎馆的女乐也得有礼物送上, 以示新人入行‘拜码头’,请前辈们多多指教。这些礼物相对来说可以薄的多了,大多是一些新奇的巧物、小玩意儿而已,但架不住人多,在此开?销出大几百贯一点儿也不稀奇。 这是不能省的钱,大多数学童刚成?为女弟子, 自己是出不起的, 就得求助于官伎馆。 “当初听大娘子说道, 说是刚行礼的女弟子还未见客呢,就能欠下馆中几千贯钱...如今看着小娘子长成, 才知道大娘子说的不错。”周娘姨有帮着红妃整理送去其他官伎馆的礼盒,对于红妃的开?销心知肚明。 旁边师小怜坐在一张圈椅上,吃着蜜饯呢,听周娘姨这样说,便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娘姨这是见得少了, 这时候才叹说这个——我与二姐有母亲的遗泽在,平日不会欠馆中的账!若是外头来馆中的,可不是这时才借钱!” 官伎馆培养的学童很早就开?始欠钱了。 第一个就是‘培养费’,红妃她们在新竹学舍学艺并不是的,新竹学舍虽有教坊司的些微补贴,但大头还得靠官伎馆缴学费。每天都是名师教导,这样的学费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不会便宜。 第二个是‘置装费’,学童不用像官伎那样奢侈,但也不能靠着馆中每季发的两套衣裳过日子...或许生活拮据的普通人觉得这是正常的,可学童们生活在一个过于光鲜亮丽的地方,当身边的女孩子每一个都装扮的那样讲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当个‘异类’的。 这种时候,就得问馆中借钱了。这笔钱每一次都 不多,但积少成?多,六年下来也有一些了。 第三个其实和置装费可以算作一起...女孩子除了衣服,平日还要?用首饰,首饰很昂贵,算是开销的大头,这才单拿出来说——一般来说,学童们年纪小,用不着太华贵的首饰,自用的首饰都不会太耗费。但她们有的时候还要?参加表演,表演时用的首饰就很奢侈了。 这些昂贵的首饰大多数可以租借,花的钱还可控。但有一些首饰根本租不到,又或者会多次使用,租不如买划算,这样一来,这方面总得花钱! 除开这些,还有些杂费,比如说学童可以拿的‘零花钱’,每个月也有五贯,这也是要还的!而且还别觉得五贯零花钱多,事实上但凡去拿这零花钱的,比如说孙惜惜、陶小红,这从来不够,往往还要?额外借一些。 据说以前这零花钱更少,只有四贯,涨到五贯是近几年的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师小怜还与红妃笑?叹过:“五贯钱啊!这够干什么?馆中也太算计了,左右不够的还得拆借,何?必如此...如今市面上物价总在涨,还当是开国时的老黄历呢!” 对于底层百姓来说,一百钱是一家人一天的全部生活费。一家人一个月三贯钱左右,那么五贯钱给一个小姑娘做零花钱,理论上应该是够的——然而现实却不是这样! 这五贯钱是伙食费,是脂粉钱,是卫生费...包揽的东西着实太多。 伙食费先不说,馆中包了一餐中饭,学童们要保持好身段,若没有什么口腹之欲的话,这上面的花费有限。只是脂粉钱么,红妃她们年纪虽小,却是早早有学习化妆打?扮的,脂粉这种东西但凡上点儿档次,在古代都不会便宜,所以才说‘美人一身香,穷汉半月粮’!而红妃她们虽是学童,却也不可能用太差的,这上面的开?销自然就大了。 还有卫生费,女孩子常常要?沐浴?去一次浴堂最便宜也要?十文钱,那还是最基础的大池子,也不含别的消费。学童们泡个浴桶、用些香汤是常见的,每个月光是花在洗澡上的钱也至少几百文了。 至于其他林林总总的花销,大到买个衣橱,小到用张纸,那可都是钱呐!以白纸为例,此时的 造纸术比之前代有了长足的进步,但依旧是手工业时代的产品,最便宜的印书纸也得二十文钱一刀。 但这是印书纸,写字用的纸不同,不说如今最上等的内造蠲纸,一张就要百钱。就说稍微过得去的竹下纸,也得五文钱一张...学童们日常读书,与读书人无异,纸张开?销也不少了! 所以说,大大小小算下来,每个月从馆中拿十来贯钱只是最基础的,可以说一句‘俭省’!而就按照这个俭省的标准,六年下来就是七百多贯了! 红妃从头到尾就没欠过官伎馆的账,所以周娘姨对此感受也不深,才会这个时候一次性开销出许多礼物钱时,感慨女弟子负担重。她哪里知道,这种表面上的一次性开销虽多,暗地里细水长流的小开销也不等闲呢! 给?周娘姨掰着手指头算账后,师小怜又摊开?手去一笑?:“了不得了,这账算不得了...这才哪儿到哪儿?今后开销还多着呢!” 这话并非师小怜夸张,远的不说,只说今早不就又许多珠宝商人在官伎馆外候着了? 从学童成为女弟子之后,按照惯例,三日内都会穿戴二加之礼当日的红褙子、山口冠,但是三日之后就得更换服饰。 这个时候就没有租借的说法了——倒不是说女乐就没有租珠宝首饰的,哪怕是女乐,也有很多负担不起那些惊人的行头。为了不至于来来去去就那几套装扮显得不体面,租用就是一个选项了。 只是那是今后的事,现在官伎生涯才开?头,一来万象更新,求个好意头,没人会考虑租。二来,这个时候女弟子没什么家底,总得攒几套好一些的首饰衣服。即使是那些会租珠宝的女乐,也是有些底子的,总不能全部身家都是租来的。 倒是成为正式官伎时用来铺房的家具、摆设之类不用太担心,那虽然是个大开销,但按照惯例会由买下女乐初.夜的男子负担,就像新郎总会准备新房——好一场荒腔走板的‘婚礼’! 刚刚成?为女弟子的女孩子大多有不少欠账,就红妃、孙惜惜、花柔奴、陶小红她们四个,除了红妃外,包括花柔奴在内,都是有欠账的,多少而已! 花柔奴虽然有养母花小小在,但花小小 更多是想‘养儿防老’,平素会补贴花小小一些,但大面上可不会替花柔奴承担几千贯的债务...要?是花柔奴是个没良心的,让她背债后,今后就不管她了,她岂不是要坐蜡? 到时候就算能有都知、总管之类的人来主持公道,也难免有些烂账! 师小怜正和周娘姨说着红妃这些女弟子的开?销问题呢,外面陡然热闹起来,原来是柳湘兰带着女弟子们四处拜访,现在走到师小怜这儿了。 师小怜笑?意盈盈地站起来,往正房主位上坐,掩唇道?:“这可是好时候,今日也让我来摆摆大娘子的谱儿!” “你便安坐罢!”柳湘兰也是笑着的,伸手让红妃她们去拜师小怜。 这件事之前已经做了多次了,此时不过是再一次而已,红妃她们也是驾轻就熟! 在周娘姨铺下的垫子上跪下,拜了拜师小怜,口称:“请大娘子看顾些个!” 另一边,身后跟着的人捧上四份礼物。而师小怜这里也要?回礼,只是这回礼就简单多了,一些自己日常用的小玩意儿就行了,比如给?孙惜惜的是一个香囊,给?红妃的是一把素扇。 柳湘兰带着四个女孩子到处绕了一圈,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等到第二日午间,她又请来了钱总管、师小怜、花小小三人,说是有事商量。 三人对于商量什么心知肚明。 这种事都是惯例,刚刚成?为女弟子的学童得要?认一个‘姐姐’,在女弟子期间‘姐姐’就是女弟子的老师、监护人。不同于学舍时期,学童们学的是一些理论知识,其中大部分是才艺相关,女弟子时期是着重学习‘接人待物’的关键期! 很多东西理论就是理论,代替不了实践,与人打?交道更是如此! 很多女弟子在才艺上平平,容貌于同期之中也算不得出挑,但就是与人打交道有天赋!她们今后的前程往往也不会差。而又有一些例子完全相反,女弟子本身的素质不错,然而与人打?交道的本事不行,甚至情商差,最终也只有受冷落的结果。 是的,女乐之中什么样的娘子都有,那些性格古怪却依旧受尽追捧的也存在...但‘古怪’‘傲气’‘冷漠’等等标签,其实是一种奢侈品 ,只有‘花魁’如此才更添一分魅力,如果是一般人来做,只会惹人厌烦而已。 与人打?交道的能力是如此重要?,为女弟子们选一个合适的‘姐姐’,成?为引导她们的人就很有必要?了。外头来的不说,院中有母亲、姐姐的,都知还得把她们请来一起商议。 柳湘兰也没有说什么废话,首先提出来的名字就是红妃,她看着师小怜道?:“红妃如今也要?寻个人来指点,小怜你是如何?想的?” 这个话题红妃和师小怜交流过,师小怜心里有底,但她并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柔顺道:“都知比我有眼光多了,对馆中娘子们的了解也不是我能比的,自然还是都知来挑的好!” 柳湘兰沉吟了一下,刚准备说出心里想好的人选,一旁花小小就插话道?:“小怜此言就有些太小心了,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呢?要?我来说,真要?选个姐姐,有谁比你这个亲姐姐更好?这本来也是官伎馆的惯例。” 官伎馆确实有这种惯例,若是女弟子在馆中有正当值的母亲、姐姐,那么都知往往会倾向于将其安排给?她们...说到底,这个引导者最好还是能细心一些、为女弟子着想一些,其他人在这方面是不能和血缘亲人相比的。 但这不是柳湘兰的预想人选,她想的是将红妃安排给?冠艳芳。 撷芳园有三个‘如夫人’,一个是都知柳湘兰本人,一个是花小小,另一个就是冠艳芳了。 三个‘如夫人’按理来说也不算少了,如夫人每年有三个名额,除开一些女乐在为皇家表演时讨了贵人欢心,直接由皇帝皇后发话让她晋升‘如夫人’外,其他都是教坊司参考各方面的因素排出来的(只有成?为红霞帔才有资格参与这种排位)。 算下来,一家官伎馆平均也就是三名如夫人的样子...但问题是,撷芳园的三位如夫人,一个柳湘兰眼看着就要不当值了,就算是因为身居都知之位,可以比普通官伎晚几年离开?官伎馆,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了。 她这样的女乐,有如夫人的身份,也有都知的权威,对撷芳园的生意也很有帮助(她如今已经不大待客了,但许多老关系都在,给?撷芳园的女乐铺路是十分 合适的),唯独没有的是‘未来’。 花小小也是这个道理,她还远比不得柳湘兰呢!有她这个如夫人等同于没有,一般计算撷芳园的如夫人人数,都可以忽略她不算——更别说今年年底她就要?不当值了,到时候撷芳园就真的只有两个如夫人了! 至于冠艳芳,她比柳湘兰小了六岁,倒是还能支撑几年。 但这也不能长久,柳湘兰看着,就算这几年撷芳园中年轻的红霞帔们还能选出一个如夫人,那也没有真正能名盛一时的人物! 撷芳园未来可能会后手不继!对此柳湘兰是很有危机感的。 而红妃的出现让柳湘兰看到了希望!只要能将红妃培养出来,她相信撷芳园在开封府二十八家官伎馆中至少能独占鳌头十年! 一个能成为一时之选,会被文字记录下来,成?为后世人都知道的‘花魁’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为此,她当然得给?红妃挑一个好的‘姐姐’...至于所谓的惯例,那倒不是很重要?了。毕竟这也不是一定的事,只是大多数都是如此而已。话说回来了,在柳湘兰看来,红妃也不属于大多数,非常人行非常事。 冠艳芳是个好的选择,她是如夫人,平素往来唱和的都是顶尖权贵,有她带着红妃到处‘见世面’,红妃很快会被大周最上层的一些人看在眼里。有了这样的开?始,再?加上如夫人妹妹的光环,将来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当然,柳湘兰也不是觉得将红妃交给师小怜,她将来就出不了头。而是选择冠艳芳,红妃可能会成?功地更快一些。 柳湘兰看了一眼花小小,心里知道花小小的想法——花小小这个时候特意多这一句,自然不是因为她关心红妃!了解她为人的柳湘兰如何?不知道她的算计,她想的是红妃有师小怜做姐姐,花柔奴就可以认冠艳芳做姐姐了。 这对花柔奴的前程自然是很有好处的。 今次撷芳园四个女弟子中,除了红妃外,其余三个里,孙惜惜要?稍差一些,至于花柔奴和陶小红其实不相上下。只看上次呈演的话,花柔奴稍强,另外花柔奴的长相也比陶小红亮眼。 但要?让柳湘兰来说,如果没有别的意外,陶小红倒是比花柔 奴前途更好的样子。 花柔奴明艳丰腴,陶小红楚楚可怜,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前者确实亮眼,但后者才是如今权贵们更加欣赏的...再?者说了,柳湘兰觉得陶小红比花柔奴更加沉得住气,属于非常能忍耐的那种性格。 有这种性格的女孩子,在女乐中总不会太差。 这样说来,如果红妃不认冠艳芳做姐姐,那就该轮到陶小红才是。然而话又不能这么说,说到底陶小红是个‘外来的’,在撷芳园可没有根基!在官伎馆内照顾自己人属于惯例,这会儿商议女弟子们认姐姐的事,红妃和花柔奴有家长在,陶小红没有,就没人能帮她说话! 如果陶小红比花柔奴强得多,情况会有不同!但在这种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更照顾内部子弟也是应有之义。所以花小小也笃定,只要没有红妃来争,认冠艳芳做姐姐的,必然就是自己的养女。 “这个嘛...倒也不用拘泥于惯例。”也是不想听花小小撒泼,才说的这样含糊。花小小如今都要离了撷芳园了,行事起来更无所顾忌,常常仗着自己如夫人的身份和资历惹是生非。 听到这里,花小小哪里不知道柳湘兰的意思,当即道:“都知也不必这样含糊其辞,我也就说了罢,我想着我家柔奴看着倒也成?器,正好与冠大家做妹妹,受她教导,将来也好出头些!” 说到这里她又放软了些声音道:“我知道都知的打?算,是觉得红妃那小娘子出挑,将其他人都比下去了,想要让冠大家带着她,也好立起来支撑撷芳园...都知的心是好的,这也是大局为重...只是...” “只是我也在这里将半辈子的脸舍下了!我都是要离开馆中的人了,如今算是求都知最后一事...我这二十多年也是命苦,明明也是如夫人的,却连一般宫人也比不得。如今好不容易空熬了个干净,能指望的也就是柔奴将来出色些!” 硬的不行来软的,这个时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柳湘兰还真不好生硬拒绝。 官伎馆其实很像后世的国企,不可能像私企那样一是一二是二!优先照顾快要退休的老干部也是一种人情味儿的体现。柳湘兰拒绝了花小小这‘最后的请求’,大家肯定理解她,毕 竟这是大局为重,但也会让一些人心里不是滋味儿。 对于女乐来说,能够依靠的后盾只有官伎馆,最后一点儿心愿,明明只是抬抬手就能达成?的,官伎馆却没办成?...终究不好想。 看着柳湘兰不好说话了,花小小又将目光转向师小怜,语气压迫性强了很多:“小怜是做人姐姐的,自然想着妹妹更好,这心思我做人母亲的焉能不知?只是这次只能请小怜你让着我这个姐姐了。” 官伎之中,资历大多数时候都能用来压人! 见师小怜不说话,花小小语气又是一变,笑?着说道:“其实小怜你也不必多想,红妃是个有大前程的,和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可不一样!我望着她去冠大家身边,想的是让她沾光,将来才更有机会出头!” “可红妃是什么样的小娘子?她是一般人?依我来看,反正这二十几年没见过比她更出色的苗子了!她这样的小娘子,认不认冠大家做姐姐有什么分别?要?我说,过个几年再看,不是她沾认的姐姐的光,反而是人家沾她的光哩!” “这样的好事做什么便宜别人?不自己来享这个福?” 正话反话都说了,也着实让人不好处理。柳湘兰正棘手呢,就听师小怜柔声道:“既然是花大家开口了,又是花大家离开?前最后一点儿心愿,奴自然是愿意让一让的...红妃跟着我也好,我们十几年姐妹了,她哪里好哪里不好,我都知道,倒是更能指点她。” 其实红妃和师小怜早就商量好了,由师小怜来带她。如夫人可能带来的好处并不被红妃看在眼里,从根本上来说,她就对那些没兴趣。如果不是因为走红的女乐拥有的自由比不走红的女乐更高,她甚至更愿意做一个默默无闻、只专注于表演的女乐。 师小怜不知道红妃的心思,但她也不太看重如夫人这块招牌...她对红妃将来会成?为名动开封的女乐一点儿也不怀疑。跟在自己身边,她还能更好地看顾她,各方面的教导也能更细心。 她可不觉得身为大忙人的冠艳芳能有多少时间指点一个馆中‘分配’过来的妹妹。 师小怜如此表态,原本还有些纠结的柳湘兰也没话说了,只能点点头道?:“如此也就罢了,红妃就跟着小怜你,柔奴便跟着冠大家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9 00:56:10~2021-03-19 23:2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卷橡树 20瓶;安格 5瓶;屠鸭博士 3瓶;蒲扇、soft四川分爹、糖酵解 2瓶;芋圆啵啵、芒早早、雅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雏鸟(5) 花小小心满意足地从柳湘兰的院子里归来时, 花柔奴已经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了。见养母回来,连忙殷勤备至地上前去,也不消花小小多说, 她先?奉承了起来:“母亲出马,哪有不成的道理!便是都知?也不能驳了母亲的面?子啊!”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这小油嘴儿倒先?张致起来了!”花小小‘训斥’了一句,然而?说是训斥,却是没有不喜的意思, 见她眉梢眼角都是顺顺当当的样子就知?道她很喜欢花柔奴说的话了。 这也是因为花柔奴摸准了花小小的脾胃——花小小生病之?后一落千丈,心思十分敏感, 一点儿小事也会觉得是不是自己被人看轻了。相对?的, 这种直白的奉承、对?她‘面?子’的承认, 就是最讨她欢心的了,对?于花柔奴来说简直屡试不爽。 花柔奴笑着混过?去:“母亲虽未说什么,我却是能猜到的!母亲既然开口了, 都知?便不好驳母亲的情面?...其他人谁能为这事与母亲争执?就是师娘子, 她替师红妃着想,也得打量着长?幼尊卑!论长?幼,母亲是前辈,论尊卑,母亲是如夫人,师娘子只是个?红霞帔!” “你?这话说的倒也没错。”花小小扶了扶鬓边的生花, 笑着摇了摇头:“左右此事为娘的也替你?办成了,只等明日都知?宣布此事, 你?就上门去拜冠大家做姐姐罢——至于之?后,就得看你?自己争气不争气了。” 花柔奴眉眼都亮了,连连说道:“这是自然!劳累母亲了!” 花小小笑着坐下来, 又指点养女道:“到时候机灵些,冠大家有什么一时想不到的,你?要先?替她想着...我们那时候做女弟子跟着姐姐,就是这样过?来的。若是自己不机灵,不知?道讨好,姐姐又何必为你?费心呢?” 说到底,‘分配’来的妹妹而?已,带的好是人家用心,带的不好,全个?面?子情又能说什么呢? 花柔奴连连点头,什么都应下了。她平日和红妃处不好关系,那是有心结在!事实上她也是个?挺识时务的人,遇到比自己地位高?,甚至能决定自己前途的人,她也知?道该怎么 摆正身份。 在花柔奴想来,拜了冠艳芳这样如日中天的如夫人为姐姐,今后就等着结交大周最顶尖的权贵了!在别的女弟子想着各种法子露脸、增加名气,以求引起顶尖权贵注意时,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达成目的! 这可不是领跑一步两?步! 想到这里,她更是喜不自胜! 就在这样的欣喜中,她忽然又想到了红妃,便问道:“既然儿拜了冠大家,那红妃呢?” 花小小瞥了养女一眼:“自然是拜她亲姐姐了...这自然不如你?拜了冠大家,但好歹是亲姐姐,自然比没得瓜葛的‘姐姐’要用心些。” “哦...”花柔奴有点儿失望了。虽然拜了冠艳芳做姐姐,这应该让她满足了,但得陇望蜀,她总想听到一些关于红妃的坏消息。虽然知?道红妃拜不成冠大家,正常情况下肯定是跟着自己亲姐姐,可人总是会想着‘万一’。 万一红妃就是这么倒霉,都知?给她安排了亲姐姐以外?的人选,又或者她姐姐师小怜嫌麻烦,不想带一个?小妹妹呢——人总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师小怜本人在红霞帔中也算是当红的,认识的人也有不少。跟在师小怜身边想要认识一些顶尖权贵,虽没有跟在冠艳芳身边那么方便,却也不是难事...再加上人家那是亲姐姐,尽心帮扶之?下,说不定不比自己跟着冠大家差! 得了便宜不会满足,只会想着别的地方还不够完满,这就是现在的花柔奴了。 不过?,这样的不开心也就是一闪而?过?,毕竟这次她是真的抢了红妃的机会!想到红妃如今只能跟着红霞帔,自己却能跟着如夫人,天然就有等级差距,她就油然生出一种快意!这样各自的姐姐带着她们这些女弟子出场,红妃也得走?在她后面?呢! 就在花柔奴设想红妃如何懊恼错失机遇时,红妃其实挺满意的...毕竟这是她和姐姐师小怜事先?就商量好的,得到这个?结果本来就是她希望的。 事实上,这一日她都没怎么想过?这件事,上午师小怜被柳湘兰叫去议事时她在搬家,下午则是见了一些宝货商、裁缝。 成为女弟子之?后就不能住在之?前那个?住学童的小院了,她 们另住‘雏凤阁’——雏凤阁就在柳湘兰的院子后面?,虽没有像原来的小院那样和院中娘子的院子隔开,但也属于撷芳园深处了!平常被馆中女乐请进院子里的客人,也不太可能错入这里。 在这里就不用像之?前那样合住了,每个?人都有一间屋子,屋子里家具什么的也是齐全的,只是没有其他院子那样奢华而?已。 这是官伎馆提供给女弟子的,左右女弟子也不能请客人入内,这里倒是不用做脸,可省了她们一笔开销。 搬家本身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红妃在学童小院里的东西不多,让阉奴动?手,两?三趟也就搬完了。另外?还有一些寄存在姐姐师小怜那儿的东西,为了方便使?用,此时也可以移入她在雏凤阁的房间了。 做完这一些,红妃才去师小怜的院子里听她说商议的结果——其实没什么可听的,她只要知?道自己跟着姐姐师小怜就够了。 下午,师小怜特意空出了这半日,带着红妃去购物,将?自己常光顾的商铺、掮客介绍给红妃。 “今日是第三日了,明日便要脱去这身红褙子。之?前虽为你?准备了一些穿戴,却还不够,如今还得去准备些。” 女乐都得打扮的光鲜亮丽,但光耀露于外?的却只有女弟子!此时风气上更崇尚清新淡雅的审美,女乐们平日奢侈归奢侈,那也是低调的华丽。女弟子就不同了,因为她们年纪小,有不同的要求,越鲜艳闪耀越好! 这就像《红楼梦》中贾母提到的观点,世?人要求女子贞静素雅,衣饰居家也最好不要那么光耀,但年轻女孩不必如此。若是太素净了,反而?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儿。 之?前师小怜是笃定红妃能成为女弟子的,自然早有准备,定了几套光华闪耀的衣服,倒是首饰,因为红妃本就有底子,只少少定了几样——今日去裁缝铺,正好去取那些衣服。另外?首饰也得再看看,左右这种东西是不愁多,只愁少的! 师小怜和红妃最先?去的就是潘老五裁缝铺,师小怜一贯在他家定制衣裙,连带着红妃日常所用舞服之?类也是在他这里定做。红妃的日常衣物自然不是什么大生意,但潘老五做的很认真 ,从来不因为其中利润少就少了用心! 在他看来,如今回报就来了——红妃成为女弟子的事他也知?道了!或者说,随着新的女弟子名单出来,整个?桃花洞立刻就传遍了!特别是北桃花洞,这里的商家或直接或间接依靠几百名女乐吃饭,哪能不弄清自己的衣食父母是哪些人! 眼下女弟子出来了,那就是新的聚宝盆啊!这些女弟子开销的大头,就在珠宝衣饰上,做这等生意的商户,只要抓住了几个?女弟子,往后数年都能持续获大利!这种情况下,他们能不上心么! 之?前师小怜为红妃预定了几套成衣只是一笔生意,红妃如今成了女弟子,只要能使?她满意,今后就是源源不断的进项! 潘老五见师小怜带着红妃过?来,先?恭喜了红妃一番,叉手道:“小人恭喜小娘子了!小娘子自此之?后必然步步高?升、前程远大!” 一边说着,一边让徒弟将?之?前师小怜给红妃预定的衣服拿出来:“原来大娘子替小娘子定的衣裳,小店留有小娘子最近的身量尺寸,是按此缝制...也不知?道这一月多小娘子有什么变化。小娘子且试衣,若有不合之?处,也正好修改!” “小店出来的衣裳,这般价高?的,都是承接修改的。如今小娘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今后不合身了,也能拿来修改。”潘老五十分殷勤。 这就类似保修...这些女乐本就不会狠穿一件衣服,要穿出去见人的衣服,穿到半旧不新算是怎么回事儿呢?她们可丢不起那个?人!所以,在穿到需要修改之?前,一件华贵的衣裳很有可能就要被收入箱底,留给将?来回忆青春,又或者拿去送人了。 有拿来修改的,但很少。 潘老五拿这个?服务出来,承诺不收钱修改,实在是惠而?不费,轻而?易举就能拉高?好感度呢!而?好感度高?了,生意也就好做了。 师小怜在潘老五这里给红妃定做了三套衣服,一套是侧开裆花罗裤、花罗抹胸,配花罗百褶裙、绉纱褙子,料子本身‘寻常’,难得的是‘领抹’实在鲜亮!所谓‘领抹’,其实就是一种饰带,缝制在衣服边缘上,这在此时是衣服装饰的重心所在! 衣服本身的花纹可以是纺织品自带的,相对?简单,但领抹不能简单! 这些领抹上往往有着繁复鲜艳的图案,这些图案少数会是刺绣而?成,而?更多却是印的、画的!类似的做法在东瀛一直有传承,手工在纺织品上绘制图案所得的布料,在现代?东瀛依旧代?表着‘最高?’! 譬如红妃这一套衣服,那件褙子就有印金彩绘的领抹。 何谓‘印金彩绘’?就是在凸纹的印花板上泥金,然后在领抹上印出金色的图案轮廓,再在轮廓中填上色彩。此时的‘金’是真的用了金粉,而?此时的‘彩绘’,很多颜色的颜料非常难得,特别是矿物颜料其实就是磨碎的宝石,十分昂贵! 另外?,那件花罗百褶裙上也另有玄机!素色暗纹的裙子上有洒金圆点儿图案,而?此时所谓的洒金图案,要用贴金的工艺才行——先?在印板上涂胶剂,印到布料上,然后再在布料上贴压金箔,等到胶剂干了,敲动?金箔,胶剂以外?的地方金箔就会脱落,形成图案。 如此而?成的衣饰如何能不光华灿烂? 不过?这还不是三套衣服中最华贵的,最华贵的应该是那套大礼服! 此时女子穿衣,最常见的就是背衣,即抹胸、裙子、褙子三件套。虽有交领衣上襦下裙的穿法,但常见于家常和下层女子。而?褙子如果是缘边长?褙子,那就是礼服了,譬如红妃她们二加之?礼时穿的红色长?褙子,就是再典型不过?的礼服。 而?若是比长?褙子更正式一些,所谓的大礼服,就是将?褙子换成大袖衫! 考虑到总会有一些极正式的场合需要穿大礼服,师小怜也给红妃定了一套。 大礼服中的大袖衫不再只是领抹华丽,而?是遍体印金彩绘,远远望去,金光闪动?。至于裙子,则是一条同样印金彩绘、裙襕装饰的极尽华美的褶裙,而?这裙子之?外?还罩了一层半透明的罗裙,上面?有一组洒金图案极为讲究,依次是假山石、池塘、鲤鱼、花卉等等,分明是庭院中的一个?角落。 手工业时代?,就不要指望纺织品有多便宜了。就算是贫苦百姓穿的‘布素衣裳’,一件厚实些的秋衣外?袍也 要数百文,薄一些的夏装数百文则是可以买一套。而?富贵之?家,在服装上的花销就更打不住数了!特别是在此时奢侈之?风渐渐传开,大城市娘子都喜欢赶时髦的情况下,在这上面?怎么花钱都不算奇谈。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朝廷里传出来的宫中宫女服饰采办之?事!宫女们一整套衣服账上显示的是一百五十贯,考虑到这些衣服每季都要发,还不止发一套,宫中光是她们的服装开销就很可观了! 为此大臣上奏,请求皇室削减这方面?的开支。 这本来是好心好意,谁也说不出个?错来!但有机会出入宫廷的女乐就私下说了:“宫中采办向来油水丰厚,说是一百五十贯一套的衣裳,其实外?面?买来一百贯也就够了...虽说开销依旧不小,但宫中是什么地方,也该有这样的排场才对?!” 贵籍女子家大多有钱,贵籍女子若是出门见人,一百贯一套的衣服是很常见的(家常则要便宜的多)。而?宫女们代?表的是皇室的脸面?,她们也都来自权贵之?家,本身有一个?贵籍,这样的衣服都穿不上,总是有些不像样子。 这是女乐们的想法。 此时哪怕是普通良籍女子呢,也喜好给衣服缝上漂亮的领抹,专门去领抹铺子购买各色领抹。而?这些领抹哪怕是最普通的,一条也得千钱了! 红妃三套衣服总共花了五百四十贯,有一些零头潘老五已经给抹了。三件衣服中最贵的是那套大礼服,另外?两?套中,那套花罗的‘只值’一百贯左右,剩下那套倒是比它还贵一些,主要是这套的领抹上钉了一些珍珠,这些珍珠虽不大,却是比较光圆的,可不便宜。 “小老儿这儿再赠小娘子十双白罗袜、两?条销金罗帕,算是与小娘子贺喜!”红妃试衣完毕,也没什么可修改的。这边潘老五一面?让人将?衣服送到撷芳园去,一面?又让徒弟加了一些赠品。 师小怜觉得潘老五做的这三件衣服上身效果都不错,便让他再给红妃量身,又让红妃自己选定布料、样式等等,再做两?套华贵衣裳。另外?,又以红妃几件家常衣裳旧了、不合身了为理由,让她做了几套家常衣裳——其实 红妃多的是家常衣裳,好多是□□成新的,根本不缺衣裳穿。 不过?这也不能说师小怜的想法有问题,女乐本来就是这种生活状态...年轻的时候是既挣钱又花钱,年纪大了不当值了,就是只花钱了!若是年老的女乐花钱都做不到了,可不会因为她们的贫困引来怜悯,只会让人迅速将?她们抛下! 社会并不觉得这样冷酷地对?待一位年老女乐是没有同情心,因为她们的特殊职业的原因,当她们不再受追捧时,花钱就是她们最后得到尊重的方法了...为什么花小小明明还有一些积蓄,也要收养花柔奴?担心自己的钱不够维持晚年继续大手大脚生活,也是原因之?一。 生活在女乐这个?群体里,即使?不当值了她们也摆脱不了这个?圈子。有的时候真不是自己想节省就能节省,当其他人都穷奢极欲时,自己一个?成为另类,那是会被排挤的! 花钱花的高?兴了,最后师小怜还给自己新订好了一套华服。 走?出潘老五裁缝铺,师小怜又带着红妃径直往一家‘徐家宝货行’去。这也是师小怜常去的首饰店,据说店家从五湖四海采买来各地最上等珍珠玉石,又请宫中造作所出来的匠作设计、打造首饰,店面?虽然不大,却是难得的好店! 若不是世?居左近的人,断然不知?道他家,只会往一些大店去! ‘徐家宝货行’是家族式经营的,就和此时大多数商铺、作坊一样。此时外?面?和伙计们一起照应的正是他家少东家徐小官,刚刚送走?了一位胡商,展示出来的一些首饰还没有收起来呢,见到是师小怜来,便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今日早起便听着窗外?喜鹊叫,知?道必有贵客!这可不是见着了!”一边让伙计上茶,一边请师小怜和红妃里面?坐,笑着道:“师娘子怎么自己来了?若有所需,遣人知?会一声,小可自带了最新的珠翠首饰去撷芳园外?候着便是!” 这多多少少有些夸张,不同于潘老五那样做高?级成衣的,珠宝店这种存在格调总归是要高?一些的——珠宝的价值总比高?级成衣保值,高?级成衣也就是买回去的时候值钱,之?后再卖出往往折价的厉 害!珠宝则没有这个?忧虑。 而?且不同于上百贯的高?级成衣销售总有限,女乐们是店家们眼中最好的主顾。珠宝首饰的消费,贵族女眷并不会比女乐少多少...当然,女乐依旧是珠宝店的VIP,只不过?珠宝店的老板不会有裁缝铺的老板那么舔而?已。 师小怜瞥了一眼还没收进去的首饰,好奇道:“这是哪里来的货色?倒是难得!” 香茶捧了上来,徐小官让伙计将?刚刚拿出来的那盒指环子捧过?来,笑着道:“不过?是南边来的指环子,原是大食商贾爱物!那些大食商贾平素论及贫富,都从这手上指环子来!金锡作环,嵌以宝石,其中最上等者有‘猫儿眼睛’这一名目,光焰之?下,宝石犹如活猫眼珠,殊为不易!” “原来咱们这儿是不卖这样指环子的,只因近年来开封府大食商贾越来越多,才想到自南边购进些,卖着试试看罢!”这样说着,徐小官又道:“方才那大食商贾看中的是其中最好的一只,在南边广州也是难得的...他问了价,小可回了五百贯,委实也不算贵了,却还是没买。当然,若是师娘子要,三百八十贯拿走?,敝店不挣钱也罢,小人做得了这个?主!” 这话半真半假,给师小怜‘内部价’是真,但要说不挣钱了,那就值得商榷了。 师小怜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理论的意思,只是笑了笑,嘲道:“徐小哥心可不诚,若是有心偏奴家,何必拿这指环子做筏子?奴家要这猫儿眼睛的指环子有什么用?也就是这块宝石还不错...可奴家实在拿不出手啊!粗粗笨笨的,怎么戴?” 这本来就是卖给胡商的东西,从风格上也不适合师小怜这样弱质纤纤的女乐。 徐小官乖巧的很,连忙自打嘴巴道:“瞧小可说的这话,是不该拿这些货色说话!” 一边说着,一边让伙计将?样式最新颖的首饰拿来,另一边也奉上一本册子:“若是师娘子这些都瞧不上,还可瞧瞧这些新绘出来的式样册子,定好了样式再请匠作去造作便是!” 师小怜笑着抿了抿唇,指了指一边的红妃笑道:“这是我家二姐,如今做着女弟子,正该置办一些拿得出手的首饰...拜徐小哥你? 用用心,色色都用最好的,切莫拿那外?行货色糊弄!” 徐小官一听就知?道这会是是一笔大生意,女弟子初初置办首饰,一些人会比较扣扣嗖嗖,毕竟囊中羞涩。但有些人却会格外?大方,因为这是攒家底呢,反正早晚要买的东西,不必在这个?时候节省——这些人往往是官伎馆内部子弟,有母亲、姐姐之?类的人留下不算少的钱财。 眼前漂亮的女弟子显然就是这种情况。 考虑到此处,徐小官眼睛都亮了许多,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向师家姐妹推销自家货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9 23:21:29~2021-03-21 02:4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叼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色丶青瑶 60瓶;兔子爱吃窝边草 14瓶;暖融融 10瓶;安格、阿花花花花花 5瓶;林淮安、白白胖胖的Sarah 4瓶;屠鸭博士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雏鸟(6) “怎么可能!谁不知?道女?乐们都是摆弄珠宝首饰的行家?与师娘子你们相比, 如小可这般的,都只能说是外行!我便是有胆子砸自家招牌糊弄娘子,也得打量着能不能糊弄过去啊!”徐小官笑呵呵的, 顺便将主要进攻目标换成了一旁的红妃。 “小娘子如今也行礼了,好大前程!”徐小官以一种?不失礼的神态上下打量了一回红妃,转头与师小怜赞叹道:“不是小可没得见识,着实?是师娘子家二姐出色,俊如观音菩萨, 难得的是这样百能百俐!” 说话间,四五个?伙计各端了一盘首饰上来, 徐小官让给红妃一盘一盘看。第一盘全是钗子, 黄霜霜的, 不是金,也是鎏金!其中没有寻常妇人戴的素的,要么是花头的、花筒的、竹节的, 都是连二连三连五的式样。 要么是螭虎钗, 螭虎钗是一种?两根钗脚扭结之后在簪头雕錾出螭虎之类动物衔绕牡丹、灵芝、荷花等花卉植物的钗子,在一平面上立体雕刻,既有唐风遗俗,又显现出此时金银加工工艺上的成熟。 第二盘、第三盘放的是簪子,玉簪、桥梁簪、金裹头、并蒂簪、并头楼阁簪、搔头式金银簪、如意簪、宝相花钿簪、荔枝簪、瓜头簪、凤簪、荷叶簪、花鸟簪...种?类繁多,而不同的种?类下又有许多款式。这盘中展示不尽的, 还可以看绘好的画册。 第四盘则是步摇,步摇也有三种?, 一种?是摇叶步摇,这也是最古老的步摇。剪金片、银片为?花叶、圆片之类,然后钻孔以金丝系于簪钗之上, 行走?之见可以微微摇动(没有长长的流苏,金片银片和簪钗头首是挨着的)。 另一种?则是将铜丝、银丝扭成弹簧一样的部件,这就是簪钗上花木的枝条,这样花叶缀在其上,既显得立体,又能轻轻颤动。这种?做法生命力很?强,现代小女?孩喜欢的蝴蝶发?卡,有些依旧是这个?原理,走?动的时候蝴蝶就可以轻轻扇动翅膀。 最后一种?,也是最晚近形成的,在此时正当红——在簪钗头部坠下珠串之类,这也是后世印象最深的‘步摇’。 第五盘首饰是梳篦,从简 单朴素的弯月木梳到极尽华贵的金帘梳都有...当然,这所谓的简单朴素只是看上去,并不代表价钱也很?‘简单朴素’。 承袭唐风,此时的妇人也很?喜欢将梳子形的首饰插在发?髻上,是为?梳篦。梳篦与普通梳子相比,梳齿非常深,这样方便插戴固定,不容易滑脱。 梳篦也分?为?很?多种?,但大致可分?为?没甚装饰、以梳篦本身梳背进行雕刻装饰、给梳子加装梳背三种?——素的没什么好说的,最多就是材质不同,有竹木、角、玉、金银等等。以梳篦本身的梳背进行装饰也很?好理解,就是在梳背上錾刻、雕饰而已。 至于第三种?,则是要用金银先做出装饰物,然后扣于梳篦梳背前后,这种?装饰物也被?称为?‘梳背’!金帘梳就属于这种?,不只是做了一弯錾刻着华丽花纹的包金,足以将梳背固定在梳篦上,还从主体往下形成一道密密麻麻的花网,花网最底部是可以活动的坠脚。这仿佛是一层帘子,所以才叫做金帘梳。 这种?金帘梳一般是插在发?髻正前方,‘帘子’的部分?就可以盖过一部分?头发?和前额,十分?华丽。 这些首饰大多是金饰,当世妇人流行佩戴金银首饰,富贵用金,寻常人家用银。因为?是给女?乐推荐,徐小官自然是拣金的来。因此落到红妃眼里就是金灿灿一片,照的人眼晕——说来也怪,此时士大夫审美偏向清丽,无论是体现在服装上,还是日常用具上都是如此。只有首饰一样,继承的是唐五代遗风,强调华丽花俏。 这些首饰和红妃印象中宋时的风格也是如出一辙,华贵异常之外,却很?少?见镶珠钉宝。 镶嵌珠玉宝石也是有的,但很?少?见。偶尔得见,一半是珍珠,另一半就是玉、水晶、绿松石、琉璃等了,种?类有限,并不丰富。 也不知?道是镶嵌的工艺不够成熟,还是世风如此?又或者是此时宝石获得的途径有限?这就是红妃一个?困居在方寸之地的女?子无从知?晓的了。 师小怜让红妃自己挑,红妃挑来选去,要了一整套的金头面,就是簪钗、梳篦、步摇等等凑成一套,佩戴者可以一整套佩戴 以示华贵,也可以日常使用,只戴其中两三样。红妃已经有不少?基础款首饰了,特别华贵的单件也有(舞台表演需要),倒是这样一整套的头面没有买进过。 然后又选,选中四支方头錾刻簪——这是一种?形似扇骨、上款下窄、簪头方方的簪子,簪子本身是一个?平面,装饰就是用錾刻工艺在簪子上半部分?的錾刻花纹。一般一对为?一组,红妃拿了两对,觉得这样好搭配。 这种?方头錾刻簪也就是图个?新奇,簪子做的很?薄,就是一个?金片,这样插戴在发?髻上的时候可以很?方便地塑形。 师小怜见红妃只选了这些,不满意道:“如何只得这些?再选罢!” 红妃便拿起?一只金螭虎钗,道:“这螭虎钗也要一对罢,只是烦请贵店另打,将这螭虎换做磨羯。” 磨羯就是摩羯...此时西方的黄道十二宫,以及配套十二宫的命理学说已经传入。而如今最有梗的星座并不是后世常被?黑的处女?座,而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摩羯座...主要是文人墨客喜欢,而文人墨客又掌握了这个?时代的发?言权。 有句话不是说‘文章憎命达’么,许多文人的著名诗篇就是在坎坷的经历中写就的...而按照摩羯座此时传入的命理理论,就属于命途多舛那类,很?容易被?广大文人代入。特别是一些文坛顶流确定自己是摩羯座后,这股风潮就带动起?来了。 如今‘磨羯’这一题材有了被?应用的趋势,比如红妃就买过一个?磨羯砚台。 师小怜还要指着红妃继续挑选,然而红妃说完螭虎钗后再不说话。她?忍不住道:“怎么才这些?如今你才做女?弟子,正该好好妆扮,越是华彩越好呢!” 红妃摇摇头:“这等簪环我多是有的...再者,全都是黄霜霜好金子,也没什么趣味。” 正说这话呢,外面又来客了。来的正是花小小和花柔奴,显然她?们母女?也是来采购首饰的。 不管真实?的关?系如何,这种?在外的场合两边还是客客气气见了礼。 花小小是前辈,师小怜便让了让道:“花大家先选罢!” “呵呵,不必如此,本是小怜你们先来的。”花小小招了花柔奴来:“ 一起?瞧看就是了。” 花柔奴的目光此时全被?满目光耀的首饰吸引了,只俯身去细看...相比起?陶小红和孙惜惜她?是宽裕的,但和红妃又没法比了。红妃在做学童的时候就没有租过首饰,凡有需求就会买。反正这些首饰都是能久放的,今后也用得着,对于她?来说租不如买。所以到如今,红妃的首饰其实?已经很?可观了。 花柔奴则不同,她?也有一些首饰,但真正的好首饰却是缺乏的,花小小可不会替她?承担这份开销! 就是今日来徐家宝货行买首饰,等到节下勾账,也得花柔奴找馆中借钱回人家宝货行。 见花柔奴挑的起?劲,花小小便把目光放到了旁边百无聊赖的红妃身上,笑问道:“红妃怎么不去挑看?” “她?啊!”红妃还没作答,师小怜先道:“已经挑的差不多了,花大家您看。” 花小小循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果然有伙计已经在一边用锦盒装首饰了。走?过去一看,是一整套的头面,以及两对錾刻簪。一次购入这个?数量的首饰不能说少?,但作为?女?弟子第一次购进首饰,就有些不够看了。 花小小转头问道:“是另定制了些?” “还定了一对金螭虎钗,因有些别的花头,须得金银匠另作。” 这话就让花小小不解了:“这也忒少?,红妃何不再挑挑?” 红妃轻声道:“正挑着,徐小哥说另有一些杂样要拿出来。” 确实?如此,徐小官很?快又让人捧了两盘首饰出来,这些东西比之前的要杂一些,有耳环、项珠、手镯、帔坠等等,都是些零碎杂项。 相比起?另外一边挑的起?劲的花柔奴,徐小官反而更重?视红妃——卖宝货的还怕遇上挑剔客人?应该说,客人越挑剔他们就越兴奋!只要不是客人故意消遣他们,一般来说越是挑剔,就越是‘大鱼’! 一般人不敢问津的好东西,也只有这些人能买! 徐家宝货行也不是第一天做女?乐的生意了,对于这些女?乐的财力都有一个?大体估量。譬如花小小,虽然是如夫人,但她?的情?况特殊,若是让她?花钱,消费能力远不如一旁身为?红霞帔的师小怜。 而且 徐小官也知?道,花小小是养母,可不会给养女?多少?支持。而官伎馆给女?弟子的借贷额度也是有限的,这样一来花柔奴这单生意再大大不到哪里去! 红妃就不同了,师小怜是她?亲姐姐,无论是送、是借,总归不会让红妃没钱买首饰——再者,红妃有好大一份她?母亲师琼留下的财货,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总归是能花的起?钱的贵客呢! 花柔奴挑首饰挑的高兴,点这个?要,点那个?也要,见红妃挑的少?了,便笑道:“红妃习惯一向朴素,常作家常装扮!只是当初做学童时如此也就罢了,如今已经是女?弟子了,怎还能如此行事??快多挑些,不然到时走?出去不像,反要惹人笑呢!” 就差没直接说红妃小家子气了。 红妃懒得在外和她?争论这些,不然丢脸也是要一起?丢的。 花柔奴见她?不说话,也觉得没意思?,便转头对伙计道:“再多拿些首饰来,你们店里所有,都拿来与我看...我如今拜了一位如夫人做姐姐,出入之间见的贵人多,要准备的首饰也多!不然见天戴一样的首饰,不能轮换,总是不体面。” 她?这一句话,可把店内的伙计支使的团团转。 她?能将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红妃也松了一口气,便继续看那些杂项了。相比起?那些金灿灿的首饰,倒是这些杂项更能入她?的眼,看来看去要了一串倭国水晶数珠、一串沉香项珠、一对白玉镯子、四个?小小金帔坠。 至于耳环,红妃总看不中,便对徐小官道:“这些耳边打秋千的耳环我都尽有了,家常也不大合适。烦请贵店做几个?小巧的耳塞子来,一者用玉,打磨的米粒大小。二者用金,小钉子一样,顶端嵌米粒大小的红宝。三者用银,不用别的花头,只顶端造作成极小的丁香花朵儿。玉的、金的都是两对,银的多打几对,想来这些小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也不耐烦再配。” 一旁的伙计将红妃的要求都记了下来,然后就开始算账:“小娘子,这一套的金头面,用的是上等好金子,共重?十一两六钱,只金子便作价一百七十四贯钱,算上工价,通是一百九十五贯钱。四支 方头錾刻簪,一支四贯钱,是十六贯。还有一对金螭虎钗,二十九贯钱。” 此时的金价不算低,官价是八贯钱一两,但实?际市场价要高得多,若是上等好金子,用来打好首饰的,如今好要十五贯一两呢! “各色金帔坠四个?,通共四十八贯钱...倭国水晶数珠,小娘子挑中的是上等货,最是晶莹无瑕,价值百贯!这沉香项珠是三贯,还有白玉镯子一对四十贯...都通是四百三十一贯钱。小官哥言明,那些个?耳塞子算小店送与小娘子,又让抹了零头,回账是四百三十贯钱。” 红妃对这个?账表示认可,便点头在账单上签了花押。 女?乐的营生,逢节才算账开销,这会儿都是记账的。 花柔奴在旁耳朵里听着,面色平静,心?里却咋舌...她?见红妃选的少?,却没想到算账时也有四百多贯钱。心?里计较着如今的金价,盘算自己能买多少?件首饰,看来看去,心?里叹了口气,总觉得如何都是不够的! 心?里更下定决定,得对冠大家殷勤奉承,到时认得些宗亲、上官,等到正式做了女?乐,自然也就来钱了!那个?时候,想买甚样新奇华贵的新首饰没有? 花柔奴挑挑拣拣,觉得哪一样首饰都是自己需要的,这个?舍不下,那个?也舍不下!只是想想日后回账凑不出手,只能计较着弃了几样,最后和红妃一样,也有一成套的金头面,至于另外的首饰,林林总总大约十几件。 算账时是三百多贯,徐小官又做主送了她?一对鎏金银裹头簪。 徐小官见红妃是真的不太把之前所见的饰物放在眼里,便道:“师小娘子眼光高!之前那些不喜欢,还可细看呢...正好前些日子敝店得了些好玳瑁,花斑是最最上色的,造作了首饰谁不称赞?师小娘子如今大喜,正该戴这个?。” 这样说着,果然有小伙计捧来一套玳瑁头面,簪笄齐备,又有梳篦,一套总共是九件。比起?最多十几件、二十多件一套的金头面,这自然算少?的,但玳瑁稀罕有这样的好花斑,也是难得了——再者,玳瑁不比金银,东西好归好,却不适合满头都是。 “外头作首饰的玳瑁,说是上等货色,也不过是 白多点儿少?,就这样也一斤要价五百贯!那样货色,又哪里能有这样的好花斑?这样的玳瑁,便是料价也得一斤一千贯了,算上工价和损耗,更了不得了!”其实?主要是损耗,对于这样原料昂贵的首饰,工价就是九牛一毛。 就像从玉石中掏镯子、玉佩什么的会有损耗,用玳瑁造作首饰自然有一样的问题。 一旁师小怜就笑了:“徐小哥今日错了几回了!都有些不像了...有这样合适的东西,就该早拿出来才是,如何要走?了才捧出——花大家先看罢,如今柔奴也是采买首饰呢。” 花柔奴瞧着好莹润难得的玳瑁首饰,心?里是想要的,漂亮的好东西谁不想要呢?但在她?去看之前,就听养母道:“倒也不必了,柔奴肤色不适宜用玳瑁,倒是红妃生的好白腻,什么都用的,不用忌讳。” 这样的话自然是借口,但在场也无人有拆穿她?的意思?。师小怜笑着点点头之后便和红妃一起?去看那玳瑁首饰——最终也买下来了,作价四百贯!这还是抹了零头的结果。 师小怜领着红妃往外走?,对花小小道:“花大家与柔奴稍后往哪里走??奴与红妃正要去看珍珠,可要一起??” “也不必。”花小小干巴巴地应付了一句,便带着花柔奴走?了。 珍珠也是用来做首饰的,方才花柔奴已经在徐家宝货行选了几样。不过,此时珍珠行是一个?大行当,像徐家宝货行这样专卖首饰的却是不如专门做珍珠生意的,主要是没有人家那么多选择,和一些上等好货...当然,好货也意味着昂贵就是了。 比如刚刚花柔奴挑了一朵珍珠结成的栀子花,这是一种?佩带之物,徐家宝货行要价四贯,也算是很?公道了。只是用了那许多珍珠,要价也才四贯,这就只能是中档次的珍珠了——珍珠这种?有机宝石,和普通人想的不同,在古代其实?并不一定昂贵。 珍珠的价值要看大小、颜色、形状等等,其中最重?要的是大小,最不重?要的也是大小。若是其他方面都好,那么只要稍微大那么一圈,价格就不是几倍十几倍地翻了,很?有可能是几十倍上百倍往上翻! 但如果其他方面表现不好 ,个?头再大的珍珠也值不上高价。 若是在专门的珍珠行,北珠南珠俱全,倭国、南洋的珍珠也不在话下,这些珍珠极为?贵重?的,百贯一颗,甚至数百贯一颗,又有什么稀罕的? 师小怜领着红妃去看珍珠,并没有去那等对外开门的珍珠行,而是寻了一个?相熟的掮客,让他领带可靠的珠婆珠翁带着珠子去撷芳园候着。 “我家二姐用珍珠的时候多着,日后缝衣服做鞋子用的珠子,还有打首饰的...也不好每回临到用时再寻,那样难得寻到好的,还容易被?人哄了去。拜您用用心?,介绍几个?可靠的人来。”师小怜是很?会使用掮客的人,掮客用的不好,反而会多花一笔中介费,于事?也没有更多好处。但掮客用的好了,不止能省心?省力,还能省钱呢! 掮客收了信,稍迟一些果然介绍了几个?珠婆珠翁去撷芳园候着。那些送去让红妃挑选的珍珠都很?不错,其中第一等的买了一匣子,好有百来颗,可用来作首饰。这珍珠是论颗卖的,一颗要价三贯,这一匣子就是三百贯钱了。 第二等的就差的多了,这类圆熟珠子一口气买了两千颗,只花了五十贯钱,将来可以缝在衣服上、鞋子上,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丢了、损了也不必心?疼。 “若再用珍珠,就是珍珠粉了...那等珍珠只用最下色的就可。”师小怜向红妃传授经验:“这等珍珠粉也不好外头生药铺里买!那里的珍珠粉掺了别的粉不说,还腌臜!馆中姐妹要用珍珠粉,都是自买了珍珠,管教药铺里的小徒弟磨粉,让娘姨盯着做呢!” 红妃耳朵里听着师小怜传授经验,手上却和周娘姨一起?在雏凤阁自己的房间里收拾着这一日买来的许多东西——不只是衣服首饰而已,成为?女?弟子之后各样新添置的东西多着呢! 这些东西也很?杂,大到一顶轿子,小到一盒香粉、一双鞋子,那都是有的——轿子是女?乐出行的常用‘座驾’,官伎馆中的女?乐都有自己的轿子,一般不会用外面轿子行租用的轿子,那些轿子什么人都坐过,女?乐们觉得不干净。 女?弟子今后也得随女?乐进进出出,属于自己的一顶轿子 也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鞋子香粉什么的,红妃之前也有,并不缺少?,但按照习惯,刚刚成为?女?弟子,总得买些新的。 和其他女?弟子为?这一日的‘买买买’心?满意足不同,红妃只觉得疲惫...不过这样的疲惫也没什么不好的,想到这些做完之后,她?就要跟随姐姐‘见客’,即使知?道成为?正式官伎之前,她?只需要做好一个?表演者、一个?宴会气氛组,心?里也难免生出忧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21 02:48:55~2021-03-22 05:2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暖融融 3瓶;屠鸭博士、罗云熙的小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一曲红绡(1) 在不?用去?学舍之?后, 红妃依旧过?着往日一样的生活——早早起床练功,并不?因?为刚刚成为女弟子,没有?了善才束缚就怠惰下来?。 大采购之?后的第二天, 她换下了洁白的山口冠和红艳艳的长褙子,照例穿上舞服去?馆中歌乐亭练习舞蹈和乐器。等到?练功后换衣、梳头、临帖读书做功课,没什么察觉就到?中午了,红妃这才往姐姐的院子里去?。 这个时候雏凤阁其他人也纷纷出?门,她们现在也各自拜了姐姐。此时正是姐姐们起床的时候, 她们得在跟前伺候奉承呢。 红妃倒是不?必刻意奉承亲姐姐,但这个时候也得过?去?和师小怜一起吃午饭, 听她教一些东西。 红妃进到?院子里的时候, 周娘姨正服侍师小怜起床, 红妃走过?去?帮忙,接替了周娘姨的工作。周娘姨便一边去?倒热水,捧来?铜脸盆、毛巾、香胰子等物, 备着等师小怜洗漱。 洗漱完毕, 红妃又帮着师小怜梳妆打扮。趁这个时间,周娘姨正好收拾屋子、接住送饭过?来?的小阉奴。 师小怜见红妃摆弄脂粉十分得心应手,便笑着道:“二姐梳头的功夫不?成,调弄脂粉倒是熟谙。” 梳发髻这对于?红妃来?说超纲了,这辈子和其他人一起学,她在这上面又没有?上心, 自然表现一般。化妆就不?同了,作为一个舞蹈生, 她可比一般的女孩子接触化妆早的多!表演的时候虽然有?老师、化妆师帮忙化妆,但更多时候还是需要自己动手!这方面的能力她很早就被?锻炼出?来?了。 至于?古代妆容与现代妆容的不?同——妆面确实不?一样,但化妆技巧是相通的!审美也是相通的!比如说如今流行‘三白妆’, 就是在额头、鼻梁、下巴三处淡扫妆粉,这不?就是‘打高?光’么! 化妆完毕,周娘姨也将饭摆好了。三人围坐着一张朱红花腿桌,桌上是五菜一汤,比往日三菜一汤要丰盛许多。这是因?为红妃现在是女弟子了,女弟子随‘姐姐’一起吃饭,属于?她们的份例自然是补贴到?了这里。 师小怜一边用餐,一边分 出?一丝目光扫过?桌上放着的一张花笺,这是昨晚睡前从都知那里拿到?的今天的日程。虽然早就看?过?了,但为避免有?什么疏漏,趁着化妆、吃饭的时候还可以?再看?看?。 扫过?几眼之?后,师小怜就不?再看?了,转而关心起红妃的‘女弟子生活’。 “今日午后要去?中瓦、北瓦轮番献艺,之?后便是为丁衙内伴游...晚间是李尚书家晚宴,李尚书最喜欢宴,也算是个惜才之?人,到?时二姐可以?献舞。若能得李尚书青眼,二姐今后的路就好走了。” 今天师小怜‘只有?’四?个行程,这在她这样的女乐身上算是比较少的了。不?过?考虑到?李尚书家晚宴比较重要,她要在那里陪侍一晚,这也就不?奇怪了——如果不?是这样重要的晚宴,一个女乐四?处赶场,一个晚上去?三四?处地方也很正常。 红妃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些,对于?女乐‘出?堂’有?了解,但却?没有?真实经历过?。所以?这个时候师小怜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只负责点头而已?。 午饭之?后师小怜就让周娘姨叫来?了个阉奴,吩咐道:“你去?门外轿夫行一趟,要四?个轿夫在外候着。” 稍事休息,师小怜便带着红妃去?了撷芳园前面楼阁。这楼中东侧的粉壁上用墨弹了格子,分作了两大块,一块顶格是‘出?堂’两个红字,一块顶格是‘在寓’两个红字。此时撷芳园还未开始营业,馆中二十几个女乐的花头名牌都挂在‘在寓’这一块。 师小怜从旁取了一个缠着红绿丝缎的叉杆,将自己挂在‘在寓’下的名牌改挂到?了‘出?堂’之?下,然后就把叉杆递给?了红妃。 红妃是在撷芳园长大的,自然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崭新的花头名牌,和师小怜的名牌除了名字不?同,就在于?花头上的漆色,师小怜的是红色,而她的是绿色,这是区别女弟子与正式官伎的。 依样用叉杆叉起,挂到?了‘出?堂’之?下。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件事,但就是此时此刻,红妃明白有?什么发生了变化——不?管未来?她会被?这个世道怎样糟蹋,这就是 一个开始,她再也不?能缩在学艺生涯里,假装太平无事了。 红妃和师小怜走出?门来?,身后有?周娘姨跟着。这时她们两人的轿子旁果然已?经各站了两个轿夫,见两人出?来?,四?个轿夫纷纷叉手唱了个喏,请两人上轿。 女乐的轿子相比起寻常轿子要华丽许多,轿门旁边挂着的红色栀子灯更是可以?表明身份。每当有?年轻力壮的轿夫稳稳当当地抬着这样的轿子走在大街小巷,便有?一等浮浪的市民跟在后面探头探脑,想要看?看?女乐的容貌。 轿夫都是惯于?抬轿的,脚力自然不?用怀疑...也有?内城其实不?大的原因?,此时东京汴梁确实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都市,但和后世的城市相比就真的小巫见大巫了!更何况只是内城而已?——大周都城是一座内外嵌套的城池,内城正是当年的旧州城,外城是后来?加建的。 当然,如今人口日繁,外城之?外也聚集了许多生口,成了城外之?城,这就不?必说了。 有?节奏的晃荡中,轿子出?了桃花洞,过?青宣市、乞讨市、浴宝院、车辂院一带,直抵赵十万街——这一片是东京汴梁最热闹的片区之?一,往里走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华门和马行街!东华门都知道,是进士及第之?后唱名的地方,马行街则是东京城内夜市最繁华处之?一! 这里也聚集着不?少妓馆,只是不?同于?南桃花洞多雅妓,这里三教九流,什么品格的都有?。 这样热闹的所在自然少不?了瓦子,这里聚集着大名鼎鼎的桑家瓦子、中瓦、里瓦,这都是东京城中数得着名字的瓦子,三家汇聚于?此,可知这里的气象! 之?前红妃虽然听过?这里的名字,但因?为没有?机会,竟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事实上,她就连北桃花洞都鲜少有?机会出?。 来?到?这里之?后,红妃不?用撩开轿帘也知道,只因?这一片人声鼎沸和别处格外不?同!恍惚间红妃竟然有?了回到?现代的错觉。 轿夫按照师小怜的吩咐,抬着两顶华丽小轿直入了中瓦。此时中瓦莲花棚外已?经有?个把式在候着了,见到?两顶属于?女乐的轿子被 ?抬过?来?,立刻迎上前去?:“师娘子叫人苦等哇!” 师小怜从轿中走出?,不?慌不?忙。她知道这是人在作态,便只是笑笑道:“于?二哥好没道理,定下的时辰奴家可错过?了?如今棚中大小难道撂下了?” ‘于?二哥’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迫,笑着拱手道:“小人这不?是怕师娘子贵人事忙,忘了要来?小人这小小莲花棚打踅么!” 红妃此时也从轿子里下来?了,听师小怜笑吟吟道:“于?二哥怎说的话?满东京谁不?知道瓦子勾栏若论?大小则首推中瓦莲花棚、牡丹棚,里瓦象棚、夜叉棚?皆是能盛下如山如海游人的大棚...于?二哥如此说,不?是谦虚,而是无理了!” “哪里说的过?师娘子的口齿?”‘于?二哥’赶紧讨饶,往一边红妃跟前奉承去?了:“这便是师娘子家二姐罢!哎呀呀,了不?得了!怪道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呢,师琼娘子当年何等样子?如今又有?师娘子珠玉在前,再见得小娘子如此,可知所言不?虚。” “小娘子如今做着女弟子,可要多多来?走动!”‘于?二哥’生的高?大,面上却?是一团和气,不?至于?让人心里警惕他。 ‘于?二哥’之?前早知道师小怜要带自己妹妹、一个新晋女弟子来?...这也是必须的,师小怜在莲花棚表演,红妃作为她带着的女弟子,也是要出?场的!这种事情必然在之?前就和勾栏有?过?沟通! 勾栏和客人一般不?会拒绝女乐带着女弟子这个‘拖油瓶’,甚至一些勾栏和客人知道女乐带着女弟子,更乐于?邀请她们。 女弟子也有?出?场费要支付(虽然按例要比女乐少一些),但这点儿出?场费几乎没人在乎...更多的人只是想看?看?年轻漂亮的女弟子而已?。相比起女乐的气质、风韵、为人处世的经验等等,女弟子自然是多有?不?如的,但她们足够年轻、新鲜,这就可以?了! 对于?‘花丛中人’来?说,这可是三年才有?一回的新鲜面孔! 红妃轻轻颔首,微微行礼,同时又没有?多说一句话。 ‘于?二哥’怔了怔,然后就笑了,转头与师小怜道:“没成 想今日遇到?个惜字如金的了!师娘子家二姐这气度与寻常女乐不?同,日后定然有?大造化!” ‘于?二哥’这等人物在东京城中算不?得什么,女乐接触三教九流,上面见得着官家、圣人,随侍过?宰辅大员。同时,下面的掮客、商贾、阉奴、路歧人、勾栏经营者、帮闲也是常打交道的。 对比起师小怜见过?的‘高?贵人物’,‘于?二哥’确实算不?得什么,但他在场面上混,人不?知见过?多少!就是东京城中备受追捧的女乐,也不?知多少来?他这莲花棚表演过?。时间长了,这双眼睛也就练出?来?了。 他方才这句奉承话,人家听不?出?来?是真心实意,还是随口一说,毕竟面对女乐的时候他惯常说好话——但他自己知道,他是真心的。 之?所以?有?这个话,不?是因?为他隐隐约约听人说过?红妃,说她是这批女弟子中的才艺第一。也不?是因?为初见红妃,为这个小女孩的容貌倾倒...美人确实是美人,但如今年纪还小,且不?到?盛放的时候呢! 更多是因?为一种气度,一种难言的贵人气度。 女乐们身为贱流,自身气度却?往往不?同于?寻常!别说是低微之?色了,事实上将她们与一般的贵女放在一起,她们在气场上也是不?输的! 这是因?为女乐在还是学童的时候就受到?了针对性培养,她们生活在锦绣堆中,吃的是美味佳肴,穿的是绫罗绸缎,用的是奇巧精美之?物,学的是琴棋书画、歌舞伎艺!身边也不?乏娘姨、阉奴趋奉。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在这样的环境中久了,她们自然就有?了高?贵气度。 她们面对各色权贵时都能面不?改色、进退自如,一部分是因?为有?刻意训练如何同贵人打交道,另一部分就是因?为从小打下了底子。让她们虽为贱流,却?不?因?为贱流身份就在贵人面前格外卑微瑟缩,反而有?隐隐平等的意思。 只不?过?,这样的‘底气’与‘平等’终究是镜花水月。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就像一个家庭中收养的孩子,他知道自己被?收养的事实,那么无论?周围的人怎么对他, 他又是一个多么通达的人,都免不?了多思——只有?极少数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被?收养的事实,与养父母像亲生父母一样相处。 而且就算有?的人做到?了至少表面上的不?在意,内心深处也会种下一枚种子。未来?有?什么事发生,放在普通子女中不?会有?什么,放在这样的收养子女中,就很容易产生种种影响。 很多事是很不?简单的,就算孩子当自己是亲生的,那养父母呢?养父母以?外的人的眼光呢? 而对于?接受培养的女乐,保持这份坦然自若的平等,同时又知道自己和‘贵人’并不?平等,这本来?也是‘本分’。毕竟培养她们的官伎馆也知道,她们终究是侍奉人的解语花,真要是过?于?放肆了,失了分寸,最后无法善了的也只会是她们自己和官伎馆。 但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弟子不?是那样,她的眼睛没有?女弟子惯有?的傲气,但也没有?卑微内敛之?色,只是平静,平静的像海水。 她站在那里就让于?二哥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一些贵人,或不?动如山,或无量如海。 种种思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于?二哥倒也没有?过?多纠结于?此,而是很快将师小怜和红妃姐妹迎进了莲花棚——莲花棚此时还是表演的时候,这算是一个‘拼盘’演出?,师小怜是要来?演‘大轴’的!红妃则替她压轴。 此时舞台上也有?一个艺人在表演,表演的节目是‘说话四?家’中的演史。 莲花棚是东京城中数得着的大棚,能装下数千人呢!这已?经不?比现代一些中小型体育馆小了。这样的大棚若是来?的人多,不?说坐满了,就是有?七八成的上座率,那也是顶顶赚钱的!但问?题是,以?此时的人流量想要坐满这样大的场子,可不?是容易的事! 所以?,这样的大棚往往意味着节目精彩!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有?源源不?断的观众过?来?看?表演,然后支撑这样的大棚经营。 莲花棚就是典型,平常请的都是知名艺人,每次开棚还都有?噱头!客似云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红妃仔细看?了看?棚中的帐 额,知道今次的噱头是‘美女’。 不?只是有?师小怜这个女乐,应该说这一棚所有?的节目都由女艺人表演——这在此时可不?容易!当下男女比例悬殊,女子本来?就少,能出?场表演的就更少了!然而观众又偏爱女艺人(毕竟观众大多是男子),这就导致了市面上女艺人奇缺。 所以?,但凡出?现一个女艺人,只要年轻一些、面貌在标准以?上,稍微有?点儿才艺,在瓦子这种地方都好混的很。 女乐们偶尔会到?比较出?名的勾栏表演(譬如说莲花棚这样的),然而这不?是为了赚钱,在这种地方表演虽然也有?出?场费和赏钱可拿,却?远远比不?上女乐真正挣钱的路子。她们在这种地方表演是为了展示自己,吸引潜在顾客,同时也是为了扬名! 女乐向来?是名气越大,身价就越高?的。而增加名气,要么就多到?大场子里表演,要么就交好一些文人墨客,又或者兼而有?之?。 而女乐之?外,才艺也很厉害的雅妓也是一样情况,她们也不?缺赚钱的路子,来?这种地方是为了扬名。 但也有?一些女艺人,她们连雅妓也算不?上,来?到?勾栏表演倒真是图出?场费和赏钱——这些女艺人分两种,一种是才艺好,但长相平平的,另一种则是长相不?错,才艺却?是粗疏的(若是两者都达到?不?错的水平,除非是太老了,不?然成为雅妓是不?难的)。 是的,在瓦子勾栏里出?现的女艺人都可以?算到?妓.女里! 因?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的女子,按照律条规定,只能是贱流...而贱流女子在此时的定位有?些像明朝的‘乐户’,几乎就是妓.女的代名词!生活在这个世道中,她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当她们是‘妓.女’的时候,她们还能够得到?钱财、受到?追捧,若她们坚持不?做妓.女,想要凭自己的能力吃饭,那反而会受尽迫害与羞辱...简直就像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的女主角,美丽与失去?丈夫就是她的原罪,在那个单身女性生存艰难的旧时代里,坚持做个好女人会被?身边的人陷害、猜疑、侮辱、敌视,当她真的成为交际花 了,反而是所有?男人都想讨她欢心,别的女人也无法再用不?存在的桃色绯闻迫害她了。 眼下正在演史的女艺人属于?长相平平,但才艺很好的,她说的是一套《三国志》,正说到?‘十八路诸侯讨董’,精彩的不?得了,底下观众听的入神,都屏住了呼吸——虽然打出?来?的噱头是‘美女’,但在勾栏之?中,全女艺人的表演阵容就足够勾栏打出?‘美女’牌了。 其实表演的女艺人按例都会敷粉施朱、穿着丝绸衣裙、发髻梳的高?高?的,先不?说那样厚的妆在后世人看?来?好不?好看?,至少此时的人是认可的。而这种浓妆很像戏剧艺人的妆,很有?包容性! 厚重的妆容、贴在脸周的发片,能够将脸修饰的很好!虽然因?为妆太浓,大家都知道那是一张‘假脸’,但好看?本身是真的。 这种情况下,女艺人大多都符合此时‘美女’的标准...若是这般打扮还是‘相貌平平’,那就只能说明外貌条件确实不?太好。 红妃听着这个说话艺人演史,明明水平那样高?,观众都被?吸引住了,却?被?安排在这样垫场的时间段里,显然是不?受重视——可能原因?就在这里了。 “原来?还请了演史的顾大嫂,二姐你可好好听着,顾大嫂虽名声不?显,却?也是出?场要银子六钱六分的角色呢!你若是能学到?什么,那也不?错。”师小怜站在红妃身边,也注意到?了正在表演的说话艺人。 勾栏之?中的艺人都有?出?场费,她们出?场费按照‘节’来?收,表演一节就收一份出?场费。而所谓的‘一节’其实是一个时间单位,红妃估量着也就是五分钟不?到?。而表演不?满一节的,也记作一节,按照一节收取出?场费。 一节表演的出?场费到?顶就是六钱六分银子。 舞蹈除外...毕竟说书说几分钟,和跳舞跳几分钟完全不?是一个难度,哪怕跳的是一些相当柔媚舒缓的舞步也是一样的。一般来?说舞者拿出?场费,记账时还是和其他艺人一样,但往往会后缀一些账房才能看?懂的记号,这样给?报酬的时候就会双倍。 说话艺人是最难拿到?顶价 的,因?为她们一旦说经演史,时长就不?会短!就算这位顾大嫂因?为是女艺人,在这种事上有?‘优待’,能拿到?顶价也说明她的实力了——不?过?作为说话艺人,她依旧很难一节一节地拿出?场费。所谓的顶价,对于?说话艺人来?说只能是一个参考。 他们只有?赶上好机会,去?到?贵人家祝寿、贺喜表演节目,这才真能用‘市场价’收取报酬。不?然在瓦子之?中,他们都是和勾栏、茶坊这类地方搞文娱表演的主办方签订契约,而报酬另有?一套算法。 对外也很容易解释...说话艺人说经演史都是‘连载’,一般都会固定在一个地方演说一套话本,用这种长期契约才更合理。不?然说个两节就跑去?了别家,对于?场子背后的老板来?说是损失,对观众来?说也很不?方便。 师小怜和红妃来?的还算早,中间又看?了两三个节目,这个时候师小怜才拍了拍红妃的肩:“二姐去?戏房候着罢!下一个就是二姐了...尽心些,好教满东京都知道撷芳园出?了个师小娘子,色艺双绝,纵使西子杨妃再生,也是敌不?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22 05:25:23~2021-03-23 05:5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怎么甜的葡萄干 100瓶;855584 20瓶;vv 10瓶;屠鸭博士、阿花花花花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一曲红绡(2) “二姐打算在瓦子演什么歌舞?”行程是之前就定下?的, 红妃要表演的节目自然也得提前和主?办方那?边说明。所以报上自己要唱的诸宫调之后,师小怜就问过了红妃要表演的节目。 主?修舞蹈的学童要学很多?支舞蹈,既有?规模庞大的大曲, 也有?一些小型室内舞蹈, 大大小小加起来总得有?数百支——当然, 其中今后会反复表演的也就是那?么几十支而已?。 红妃在舞蹈上的天分和努力都是无可挑剔的, 学童需要掌握的数百支舞蹈她都能保证节目质量!另外,她还?能作‘新舞’...主?要是上辈子她接触到的舞蹈, 结合此时的审美, 足够她弄出一些令人耳目一新,又受人欢迎的舞蹈了。 上次宜春苑呈演的《胡旋舞》就是一个例子。 所以红妃说了两个自己精熟又喜欢的舞蹈,她觉得这也很适合在瓦子上演出。但?听到她回答的师小怜却摇了摇头?,道:“这些舞早有?人跳,如今二姐初出茅庐, 正该先声夺人,这才能占尽风头?。” 红妃一想也是,就想着要不要拿几支新舞出来——只是新舞虽然新鲜有?趣, 却是需要重新排练的。红妃做学童的时候也私下?排过一些新舞,但?那?种程度的‘排舞’, 只能说是定好了程式,确定了编舞...任何?呈现在舞台上的舞蹈节目都是舞者千锤百炼之后的结果, 专业舞者是不会匆匆忙忙上场的!而这样的千锤百炼总需要时间,作为学习任务繁重的学童, 红妃显然没?有?那?么多?时间尽情排演新舞。 一时之间,红妃就有?些为难了。 师小怜见她为难,伸出葱白一样的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平日二姐最是机敏, 怎么此时犯了呆症?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二姐该跳《胡旋舞》才是啊!” 红妃在二加之礼当日,于宜春苑表演了《胡旋舞》。当时观众虽没?有?外人,都是教坊司官员、女乐、学舍善才之类,但?总有?些消息流传出去。有?些是不经意的,有?些则是外人特意买通之后泄露。 毕竟外界对于女弟子还?是很感兴趣的。 作为学童,红妃她 们在学舍的时候每年也有?两三?次机会去到宜春门瓦子的勾栏里表演。一些‘有?心人’早早就会盯上这些学童,所以等到女弟子出道的时候,对于别人来说是生面孔,对于这些‘有?心人’来说却是如数家珍一样的存在。 这种情况下?,红妃本来就在特定的小圈子里有?不小的名气——成?为了她们这一批学童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一些人知道这一批学童中有?个师红妃舞艺堪为‘绝品’! 此时,加上二加之礼当日呈演的评价流出...一些原本不知道红妃的,也晓得有?个女弟子新作《胡旋舞》,学童呈演当日压住群芳,是为‘花魁’——红妃的《胡旋舞》确实出色,对于时人来说也是真的新鲜又惊艳,传出去就越传越夸张了。 师小怜觉得趁着眼下?外界对红妃的《胡旋舞》极感兴趣的时候表演,这正是好时机! 红妃也没?有?一定要表演新舞的执念...作为专业舞者,虽然偶尔也会因?为一支舞表演了几百遍而觉得‘腻’(这种情况下?,练习次数就该以千万计了),但?更多?时候是非常适应的。 新编的《胡旋舞》才在宜春苑呈演表演了一回,接下?来多?多?表演也是应有?之义。 中瓦和里瓦两场,红妃都表演了《胡旋舞》——她着红色翻领胡服裙,戴着装饰着羽毛的圆形花帽子,从琵琶声里踢踏而出。 旋转、踢鼓、热热烈烈,仿佛草原上最红的那?朵花儿。 那?么轻盈,那?么稳定,小鼓每响一下?,就像是踢踏在观者的心里...真的只是太美了! 哪怕是带着‘看美女’的心思进?的勾栏,这个时候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舞蹈本身,要知道这些人原本是对‘表演’什么的满不在乎的啊!至于原本就对舞乐有?所心得的观众,他们甚至会有?一种疑惑——这样的表演,真的是他们花了那?么点钱就可以享受的吗? 当红妃表演完毕,叉手行礼‘谢幕’时,先是一静,然后就是观众往场中扔下?‘礼物’。其中多?的是钱,也有?一些观众自己的物件,值钱不值钱的都有?。 瓦子中勾栏的演出分为两种,一种是收门票的,另一种则不收。收门 票的先决条件是打出广告来表演的艺人有?号召力,这样才能卖出票去!而观众入场之后,勾栏的老板就会让人将勾栏的门关上——所以,想要收门票,这勾栏还?得是封闭式的,一些半封闭式、开放式的勾栏,就是想卖票也不能够。 不收门票的演出则靠打赏赚钱,这和路歧人表演之后要打赏差不多?。 当然,这种时候表演者要打赏是有?技巧的,绝不是一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可以概括——而且这种时候总有?一些潜规则,比如只要表演没?有?垮掉,在第?一排当心的一些观众,他们肯定要给钱,给的数目还?不能太少!若是不给、给少了,台上要赏钱的艺人就会用艺人特有?的戏谑唱词弄出场面来!这样,除非是不要脸的、将来不打算来瓦子里玩儿了,不然总是要有?所表示的。 收了门票的勾栏是不会再主?动要赏钱的,但?如果观众觉得表演精彩,也可以在表演结束后主?动打赏。这种情况下?,得到的赏钱一般属于表演者所有?(这还?涉及到一些表演者与勾栏老板的约定,如果是没?什么名气的表演者,勾栏事先约定赏钱也得分,那?也是没?办法的)。 红妃虽然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但?‘女弟子’的身份天然就将她和普通表演者分割开了。这一点看她的节目安排就知道了,都是师小怜做最后的大轴,她则做压轴!所谓‘压轴’一般放的是才艺出色,但?资历稍逊的表演者,是整场表演仅次于‘大轴’的角儿才能有?的待遇! 所以,表演完毕之后,这些‘打赏’也全?都归她了。 师小怜指点红妃:“打赏的钱财最方便,若是物件,就得分门别类兑给馆中了。” 官伎馆照管着女乐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自然也有?帮女乐们‘变现’的部分——女乐总是容易得到各种礼物,若是宝货,出手是很容易的(女乐本身也认识很多?三?教九流的人)。但?一些零碎东西就不是那?样了,本身价值不高,又很杂,女乐也不可能自己整理,然后分门别类换成?现钱。 这种时候会有?官伎馆代为处理,官伎馆本身就有?常来往的掮 客、商人,专收这种杂物、赚点儿中间差价的生意人自然也有?。等到一切处理完毕,官伎馆会在月底和女乐算清楚账目。 师小怜带着红妃在瓦子的茶坊借了一个可以换衣、梳妆的房间(瓦子的表演者多?,这样的房间自然也是有?的),换下?表演时的穿戴,重新穿衣化妆——也就是这个时候,丁衙内来了。 今日还?得伴游丁衙内呢! 丁衙内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年纪比师小怜还?小! 如今他与师小怜正火热,若不是年纪还?小,行动还?不自由,以他们这亲热劲,红妃丝毫不怀疑丁衙内会成?为师小怜的‘入幕之宾’——女乐轻易不会与客人有?肉.体关系,在教坊女子的特殊生态下?,一旦有?这种特殊关系,就要求这对男女必须维持长期关系。不然的话,女乐这边会丢面子,认为是没?有?魅力,留不住人。男客这边也得不了好,在官伎圈子里立刻会被传为‘薄情寡义之人’。 别的女乐都会避着这个男子...甚至一些自认为‘守礼’的雅妓也会遵从这一规矩。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这些女乐和雅妓真的如此同仇敌忾,又或者道德水准如此之高,而是出于一种集体利益的维护! 所以,在这一重压力之下?,男子除非是不打算在行院里玩了,不然总不能刚好上就结束这段关系(一般来说,相好的时间底限也是半年左右)。 而在这相好的时间段内,女乐与男客就像是真正的夫妻,女乐可以在外表演,但?不可以和人有?暧昧的举动。男客可以在行院里行走,却不能再与其他女乐有?特殊关系——当然,如果去找私妓,这又是可以的...就像大妇也很难阻止丈夫出去嫖。 相好时期,女乐会对男客尽到‘妻子’的义务,男客在自己的地方住宿、邀集朋友玩、谈事等等,都是可以的。相对的,男客得负担女乐的生活开支...这笔开支没?有?具体的数目,得看男客的阔绰程度,以及女乐的‘本事’,但?再少,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天文数字! 因?为金钱、人际上的麻烦,对于女乐和男客来说,成?为‘相好’,过上夫妻生活,这都是需要慎 重再慎重的!一般来说,只有?真的关系到了那?个份上,才会走到这一步。 师小怜上一段稳定关系结束,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对于女乐来说,找到一个做‘丈夫’的相好,除了本身具有?难度、得考虑对自己生活的影响外,还?得想想名声!当红的女乐不愁没?人做‘丈夫’,但?总是无缝连接地拥有?丈夫,这也容易引起外界‘微词’。 丁衙内名叫丁明义,因?父亲是度支副使,外人尊称一句‘衙内’...这是此时对一些地位较高的官二代的通称。是源于五代时期的一种传统,那?时地方割据势力常常让重要下?属将儿子放在衙署中做类似于侍卫的工作(类似清朝满洲贵族子弟在宫内做大内侍卫)。 这些人被叫做‘衙内’...如今也是沿用。 “今日国子监有?假,白日要陪着家母去上香,到此时才来见姐姐...”着儒衫的年轻人俊秀、有?书生气,对于女乐来说这算是很好的客人了。 红妃就在两人身后走着——说是让红妃跟着学习,积累经验,但?这种场合她完全?就是电灯泡了。 若是一般欢场上的伴游,女弟子是能学到不少东西的...学习‘姐姐’的应对,学习怎么抓住时机,甚至学习倒酒、布菜(这些在学舍的时候也有?学,但?实际运用到底不同)。但?现在显然不是一般情况,所以红妃就自动装隐形人了。 丁衙内与师小怜在傍晚的街边散步,什么话也不说,似乎能一直看着对方到街道尽头?...透着一股傻气。 临别时,丁衙内还?温声与师小怜道:“姐姐,路上让轿夫慢些走,你坐轿子原来受不得颠的...姐姐,今秋我?已?过了州试,明春有?省试、殿试,若能金榜题名,也就不用与姐姐相思不相见了。” 此时的科举考试是三?级考试,三?年一次,先在各州进?行考试,合格者参加由礼部举行的省试。省试合格,这才能进?宫参加殿试! 丁明义在国子监读书,以他的表现就算不参加科举也能稳稳出仕。但?国朝重科举,不是科举出身的官员总是低人一头?,未来也会受限。所以一些有?志向、有?自信的监生也会参加科举。 丁明义之前就 回老家参加过州试,如今获得了明年省试的资格。 国子监管理是很严格的,监生时常有?考试,根据考试成?绩不同还?给监生分等级。另外,国子监是寄宿制,一个月只有?一天假期,其他时候要请假往往千难万难——这些规则对丁明义来说原不算什么,但?对于热恋中的年轻人来说就很残忍了。 如今激励他金榜题名的,除了官宦子弟光耀门楣的心态,还?有?师小怜。 等到考中进?士,他自然就可以离开国子监,过上常常与师小怜见面的生活了。 “你要好好读书,明年也好东华门外唱名...不枉费你这么些年寒窗苦读的辛苦。”师小怜将一个香囊递给丁明义:“这是我?合的‘明心香’,不是什么好香,只是困倦时烧一烧能让精神?为之一爽,正适合苦读的人...你若是不嫌弃,便拿去用罢!” 怎么会嫌弃,丁明义忙忙地将香囊收入了怀中,又作别了几句——他就站在街边新点起的灯笼下?,看着师小怜的轿子往李尚书府上去。 进?李府之前,红妃先在轿子里整了整妆容、衣饰,等到轿子从角门抬进?一座大宅,七弯八绕了有?一会儿,才‘喀哒’一声轿子被放下?,红妃知道这是到地方了。 师小怜带着红妃去到刚刚开场的欢宴上,对着宴会的主?宾行礼问安。这个时候红妃不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一方面是经验不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丝毫没?有?出位、在‘贵人’面前显摆自己的想法。 师小怜对妹妹这一点是最满意的。 倒不是她担心红妃想着出位,会抢了她的风头?,而是她太知道什么样是好,什么样是不好了。 初出茅庐的女弟子总是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哪怕是性格羞怯,并没?有?做出什么来的女弟子,她们的眼神?中也有?一种‘跃跃欲试’!只不过性格原因?,阻止了她们将这种‘跃跃欲试’变成?现实。 她们很少有?人懂得‘矜持’的珍贵。 世?上有?很多?道理是歪的,但?它就是存在——比如,如果太过主?动,得到的人就不会珍惜! 对于女弟子来说,太抢着出头?有?的时候并不好...当然了,这一 点并没?有?人特意教导她们。主?要是这种事还?得看个人天分,若不是天性如此,又或者善于做戏,还?是不要‘故作矜持’来的好。 女弟子们初出茅庐,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真正的想法,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一个不小心就会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那?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摆在台面上呢! 再者说了,女乐的‘矜持’让她们更加珍贵这也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这个女乐有?出众之处。不然做女弟子的时候不抢着出位、抢风头?,未来岂不是更会‘泯然众人’? 考虑到人和人不能一概而论,所以这方面并未有?人特别提点女弟子...师小怜也没?有?对红妃多?言。 但?现在从结果来看,她是非常满意的。 红妃就站在那?里,站在师小怜身后一步的位置,穿的就像每一个女弟子一样光鲜。那?些金灿灿的簪钗、光洁明润的珍珠、漂亮精致的丝绸,就这样拥簇着这个女孩子,这些没?有?成?为这个年轻女孩的‘负担’,反而衬托了她。 明艳到了极点,反而显出了红妃骨子里的冷清与漫不经心,让这种明艳陡然一转,化作一抹秾丽,有?了凄艳的意味。 她就站在那?里,一切都是恪守礼数的样子,温柔小巧,是刚刚挂上指头?的花苞——本来是这样的。 但?她不笑,眼睛里也没?有?其他女弟子,甚至女乐所有?的明明灭灭的光焰...那?些光焰是物欲、是野心,是很多?很多?的东西。她真的就是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和所有?人都不同,让人看到了就忘不了。 正如刘媚子无数次对红妃感慨过的那?样——姿态真是漂亮,她就站在那?里,就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了。 李尚书身份很高,差遣是尚书都省,这已?属高官之列,但?完全?不能体现他身份之高。这一点从他是‘判’尚书都省就能看出了!此时官员差遣前如果加‘判’这个字眼,就说明这人是以高品阶任下?官,所以能一言以判之,权力很大。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李尚书的寄禄官是正三?品工部尚书(此时的官制非常复杂,差遣就是官员实际做什么,而寄禄官,打一 个不恰当的比方,很像后世?的职称。职称高不见得位高权重,但?关系到一系列待遇),而且他还?是正二品的开国郡公呢! 身跨文官和勋贵两个系统,两边都混的如鱼得水! 这一方面是他善于为人处世?,另一方面也是这位李尚书没?什么野心的缘故。如此才能在数次朝堂风波中始终平稳度过,和各方面都维持良好关系。 他如今担着尚书都省之职,其实也是不得已?...人家老爷子早就想退休了,辞官的奏本都上了。奈何?如今少年天子刚刚亲政,不愿意看到朝堂上有?任何?风吹草动!至少一两年内都会尽力维持原状——他这个中立派隐隐约约的领袖走人,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变故呢! 虽然没?有?辞官成?功,还?被加了食实封以作‘安抚’,但?这位李尚书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官场上了!本来就是一个喜欢玩乐的,如今更是公开化。几乎每隔几天,李府就会举行一场欢宴,邀请东京城内有?名的艺人献艺...隐隐的,李尚书府上的欢宴竟成?了类似文艺沙龙一样的存在。 年轻的艺人如果能在李尚书府上的宴会中好好表演,得到高的评价,走出去之后立刻会身价倍增呢! 李尚书坐在上首主?人的位置上,他是认得师小怜的,便对身边的宾客道:“这位是撷芳园师娘子,擅于歌唱,难得的是声清韵美...往日,太后也曾专门招她入宫小唱。只是她性情不爱炫耀,倒是不如如今一些年轻女乐常走动。” 师小怜听闻这话,谦虚了几句,然后才让出身后的红妃,给众人介绍。 作为主?家,李尚书自然知道师小怜参加今日宴会会带上身为女弟子的妹妹,之前他并不太放在心上——女乐偶尔会认一个女弟子妹妹,并在之后的一年左右时间内照顾、引导对方,这些事都是有?的。 而一个女弟子而已?,万花丛中过,半辈子风流的李尚书还?差这点儿见识?如今他年纪也大了,更是将喜好转到了这些女乐表演本身,而不是她们的美色与身体,如此就更不在意了。 倒是听说师小怜的这个妹妹舞艺十分出众,在学舍时就是个头?领!他这才心里留了一个影子,记 得今日有?这样一个女弟子要来。不然的话,以他的身份,说不得多?来了一个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在师小怜为众人介绍红妃的时候,李尚书有?些出神?,旁边的侍童过来添菜,一时惊动了他,手上的的金杯竟掉落了下?来,残酒染了衣袍的下?摆。 看着金杯碰在地上,李尚书低头?又抬起,忽然笑了起来,与左右道:“这可如何?得了?予尝谓年岁既长,心也见老,如今再见女乐,多?是闻美声、见美姿而已?...今日才知,人总说大话!” “诗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果然不错,如此佳人,便是‘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也算不得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23 05:51:33~2021-03-24 06:3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音俗世 36瓶;小园子 22瓶;一杯凉水 20瓶;rainbow.、无语ing 10瓶;sd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一曲红绡(3) 红妃一向早起, 如今做了女弟子,需要和姐姐师小怜一起应酬到深夜,也只是将睡眠时间往后推, 却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平均算下来, 她依旧比撷芳园中的女子们?普遍早起一个半时辰。 这一个半时辰自然是她用来练功、读书的。 等到练功完毕, 别人早起洗漱时, 她才换上?能外出见人的衣裙,让馆中精于梳头的阉奴来梳头——不?同于正式官伎会自己雇个娘姨, 辅助做各种事, 女弟子是不?许雇人的! 不?过?总有一些事她们?需要别人帮助,这种时候馆中的人手就派上?用场了。 成为?女弟子后要随着‘姐姐’日日外出应酬,这时梳头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家常了!就算是相对简单的发髻,也要做到一丝不?苟、十分完美才行!而这样?的话,女弟子自己动手就不?成了, 需要有人帮她们?。 候着的梳头奴站在红妃身后,问过?红妃今日梳头的想法之后就动起手来。 眼前镜架上?放着一面铜镜,另一旁是梳头的家伙, 有梳齿疏密不?同的梳子、发油、各色簪钗、头花、发绳之类。 红妃的头发天?生?就很好,又经过?甘露水的养护, 如今是厚密乌黑、光可鉴人。从身后披下来,像是一匹闪闪发光的绸缎, 直垂到膝盖——事实上?,头发能留到这个长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留长发这种事可不?是时间够了自然就有, 事实上?头发是会断、会分叉的!若是不?想留的头发难看?,一般留到腰间就是极限了。此时缺乏护理?和清洁用品,更是如此。而就红妃所见,撷芳园中姐姐们?的头发差不?多也是这个长度。 像她这样?长度, 发尾还依旧发量足够、光泽亮丽的,可以说绝无仅有。 事实上?,她还能留的更长...但那没有必要。再长一些就妨碍生?活了,而且这个长度加上?这个发量,已经足够红妃梳此时几乎任何?发式都不?必用假发...她倒不?是对假发有什么看?法,只是相比起假发,肯定还是更喜欢自己的真发。 梳头奴不?是第一次替红妃梳头,但依旧心里啧啧称奇。作为?靠梳头手艺在撷芳园 立足的阉奴,可以说撷芳园上?下每个女乐的头发他都摸过?,但像红妃这样?的,之前没见过?,今后估计也不?会再见了。 以前听说书人讲史,讲那后宫宠妃有发长七尺、发黑如漆、光可鉴人,在望仙阁临窗梳头,远远望去以为?仙娥——以为?那都是书里故事,当不?得真,世上?哪有女子头发是那样?的!就算发髻看?着再好,梳头的时候也能发现各种各样?的瑕疵。 看?到红妃的头发,才知道世上?真有女子有那样?的好头发! “小娘子一头好头发,绾发容易的很,不?用垫丝包,也不?用添假发,就连发油都不?用太?多,左右头发服帖顺滑——就是太?顺滑了,比缎子还滑,扎发绳时麻烦些,不?然总是扎不?紧。”梳头奴讨好了一句,一边用心梳头。 趁着这个时候,红妃就低头看?小报。 此时是有报纸的,至少生?活在天?子脚下,开封府的市民可以享受到看?报的待遇——红妃看?的小报不?是邸报,而是私人办的报纸。邸报是官方印刷,发给朝廷命官的‘机关报’,让官员随时可以了解到官场动态。小报则不?同,说什么的都有! 既有从邸报上?裁取内容,又添加一些邸报上?没有,为?省院泄露于外的内容的政治主题的报纸(此时的知识分子政治参与?热情极高?)。也有更‘娱乐’一些的报纸,登载一些名人八卦、知名瓦子的节目单、酒楼广告啥的。 红妃上?辈子是一个信息过?饱和的时代,人们?获取信息几乎没有任何?难度,甚至那些信息追着赶着上?他们?的APP首页,经常会让他们?觉得‘无用的知识又增加了呢’...当时的红妃没有珍惜这种信息的便捷,如今却是怀念。 所以东京城内发行的小报,凡是成气候的她都会看?! 她的这一习惯在女乐中倒不?怎么扎眼,很多女乐为?了能在交际场上?随时接上?各种话题,就算不?是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的学士,也该什么新闻都知道一点儿。而如果是这个的话,没有比每天?看?看?小报更方便达到目的了。 最多就是红妃是从小就有这个习惯的,这一点倒 比较少见。像和她同期的孙惜惜她们?,都是成为?女弟子之后才开始学着‘姐姐’们?如此...主要是,时间总是不?够的。当初在学舍的时候,教导她们?的善才也让她们?多看?小报,但奈何?每天?要学的东西太?多,这种可做可不?做的事情总被排到后面。 而排到后面,对于忙碌的学童来说,就等于不?会做了。 然而,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现如今并不?比当初做学童的时候清闲,只因为?事情变成必须做的了,也就能拿出时间来看?报了。 梳头的时候,红妃迅速浏览过?几份小报,对昨天?种种新闻了然于心。 这个时候再抬头,镜子里她的发髻已经梳好了。这是非常简单的‘同心髻’,一种将所有发丝结于头顶,梳成圆形发髻的一种发型——当然,不?能一股脑将所有头发一起弄到头顶,得分区之后一部分一部分结在头顶,这样?梳出来的同心髻才会简单又精致,给人以精美之感。 很少有女弟子会梳同心髻,因为?不?够‘抢眼’。同心髻的发髻本身并没有凌虚髻、双刀髻、朝天?髻之类高?髻那样?抓人眼球,连包髻,或者戴冠,还能弄个云间巧额呢...同心髻有什么? 同心髻就是简洁大?方,露出了全脸。 但这很适合红妃这样?脸型和皮肤都无可挑剔的美人...说到底,很多修饰本质上?就是为?了‘遮掩’。就像好的玉石不?会用包金、托子之类的东西,一旦用上?那些东西了,人就知道该是有些瑕疵的。 韩非子还说‘须饰而论者,其质衰也。和氏之璧,不?饰以五采;随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梳头奴又选了一条红色发带,扎在了发髻底部,在脑后打结绑好。 至于簪钗,则是三根简单的棒簪。三根棒簪类似花头簪,只是‘花头’做成了个花托子,其中两根托着红宝,一根托着一颗指肚大?小的珍珠,圆润晶莹,是难得的美珠。 两根红宝簪插在两侧,一根珍珠簪插在发髻当心——这种简单的同心髻往往配同样?简单的裹头簪,红妃这里只是用圆圆的珍珠和红 宝代替了原本金珠、银珠簪头。 梳头奴梳头完毕,还将红妃指定好的一对青玉耳塞子穿在耳洞上?,耳垂间露出米粒大?小的一点儿玉色,清雅简单到了极点。 梳头奴拿着一面靶镜照着红妃脑后,让红妃看?发髻后面的样?子。红妃觉得他梳的很好,点点头道:“可以了,你去忙你的。” 她都听见了,外头花柔奴她们?已经洗漱完毕了,想来也等着梳头呢! “是。” 梳头奴一走,红妃就打开妆奁,开始对着镜子化?妆。 开奁拂镜严妆早,数层的妆奁一层一层摊开,从妆粉、胭脂、眉黛、口脂等化?妆品,到粉扑、刷子、妆盘等妆具,一一拿出、整齐摆好。 此前红妃洗漱时已经用了洗面药净面,此时化?妆就省了这一道。此时化?妆和后世化?妆其实有很多相通的地?方,都是从‘打底’开始...当然,此时应该叫做‘敷粉’。 红妃照例在打底之前做了一下保湿...此时的化?妆品本来就很一言难尽,如果不?做好保湿的话,妆是很难推开的。红妃见过?撷芳园中所有女乐的妆面,几乎都有妆推不?开、卡粉的问题。 有的人没有这个问题,但那不?是因为?她们?皮肤好,而是粉涂的足够厚,像是一层面具,让人再也看?不?见皮肤的样?子,也就无所谓妆粉推不?推的开了。 大?概是因为?大?家都有这方面的问题,也就无所谓了,反正红妃也没见谁重视过?这个...但她受不?了。 还好有甘露水,稀释之后的甘露水拍打在脸上?,比什么保湿、精华都要好用! 至于保湿之后上?的粉,这是红妃自己做的...这不?是红妃闲的没事做,此时的化?妆品,口红、腮红、眉笔什么的她都可以忍,只有粉,她是真的忍不?了!所以在这上?面下了大?力气。 古人敷粉,最开始用米粉,但米粉光泽不?好,没有附着力,并不?是好的原材料。所以很快,铅粉取代了米粉,古人常说‘洗净铅华’‘铅华淡淡妆成’,都是在说女子化?妆用铅粉。 铅粉很细腻,而且带有一种天?然光泽,再加上?附着力强,简直天?生?就是要用来做化?妆品的。但就 是这样?的铅粉却有一个致命缺点,铅的毒性很强,长期使用无异于服毒,损害女子的身体之外,还会让女人的容颜迅速变坏,脸色变得青黄。 铅粉流行了这么长的时间了,这样?的缺陷自然也被人们?发现了。但爱美的女子还是放不?下铅粉,所以弄出了很多所谓的医方,说是用了就不?会中铅毒了...然而都是伪科学,纯粹图点儿心理?安慰。 也有稍微有用一些的,比如现在的妆粉大?多使用珍珠粉、蛤粉、滑石粉做主料,只增添少许铅粉(若是没有铅粉,就没有附着力了)。这样?用量少了,就没那么容易中毒了。 但这种掺了铅粉的妆粉还是不?如原本的铅粉...所以很多女子宁愿中铅毒,也还是会用所谓的‘铅华’(主料为?铅粉的妆粉)。 红妃是不?可能明知道铅粉有毒还去用的,最后就只能自己制造合用的妆粉了。 说实在的,这很难!现代化?妆品生?产是建立在近现代化?学大?发展、生?产工艺大?进步的基础上?的,在这个时代想要弄出好用又没有铅毒的妆粉,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红妃上?辈子曾经关注过?‘手工化?妆品’,甚至还买过?一些产品——那段时间都快神话‘传统工艺’‘纯手工’这类要素了,而风潮过?后,大?家都知道了,至少化?妆品是古代不?如现代,手工不?如机器的。 手工来做,光是卫生?水平都达不?到车间生?产的标准。 但托那次经历的福,再加上?红妃买化?妆品向来是个‘成分党’,她倒是真的知道一些化?妆品的配方——就是基础配方,随便一本《化?妆品配方设计》、《实用化?妆品手册》之类的书上?都会有。 红妃思来想去,决定做一款液状粉底...为?什么不?是乳化?型粉底或凝胶型粉底?纯粹是因为?后两者太?‘高?端’了!原材料和生?产工艺对于现在的红妃来说遥不?可及,也就是液状粉底,还得是液状粉底的‘低配版’,红妃还有点儿可能。 红妃选定的配方是10%滑石粉、8%高?岭土、4%碳酸钙、5%甘油,一点点阿拉伯胶和芬芳物质,然后就是水了——按照配方应该是去离子水 ,但红妃无法制取,只能使用比较原始的过?滤器过?滤,得到比较‘纯’的水。 至于成分中应该配有的防腐剂之类,就只能当它?不?存在了...好在每次使用都是现用粉剂冲调,也不?存在需要‘保质期’的问题,没有防腐剂还更安全呢——红妃这样?安慰自己。 这个配方曾经给红妃很深的印象,因为?即使是材料相对易得、工艺相对简单的液状粉底里,它?的成分也属于比较特别的...这个配方里没有钛□□和锌白! 现代粉底比古代安全的多,就在于铅粉被锌白和钛□□取代了(主要是钛□□)。钛□□在现代工业社会是便宜、易得的原材料,而且遮盖力、附着力都很好,但在古代想要把它?弄出来,这就太?为?难人了。 而红妃选的这个配方,滑石粉、高?岭土、碳酸钙在此时都属于比较容易得到的东西。甘油有点儿麻烦,但麻烦的有限——用油脂等原材料制造肥皂的工艺,其实还有其他产物,蜡和甘油就是其中常见的。 红妃在中学时上?化?学课,做过?肥皂,当时扩展内容讲到了蜡和甘油...其实主要是甘油。化?学老师无不?感慨地?和他们?说,国家建立之初,工业薄弱,甘油缺乏,就是使用这种方式得到了甘油。 甘油得到了,剩下的阿拉伯胶和芬芳物质也就不?成问题了。 芬芳物质不?用说,此时贵族流行烧香,各种香料汇聚到东京城中,什么香料没有?倒是阿拉伯树胶费了红妃不?少心——其实配方里原本是黄原胶!然而且不?说黄原胶要用玉米做原料,这是红妃无法得到的。就算有玉米,她也不?知道其中工艺。 身为?成分党的她只能推测黄原胶在粉底中的作用是增稠、黏合、乳化?之类,然后从作用出发寻找替代品。 她用了市面上?她所有能找到的天?然胶剂做试验,其中大?多数效果都不?理?想。 就在她打算矮子里面拔高?子,选一个相对合适的时,她得到了一种新进口的外国药材‘金合欢胶’...这是卖乳香的大?食香料商人想要在大?周尝试推销的‘新货’,因为?其具有白嫩皮肤、修护疤痕的效果,正得女乐们?喜欢呢 ! 红妃听到‘金合欢胶’就知道这就是阿拉伯树胶了,这是古埃及时期就开始用作化?妆品添加剂的胶剂,公元前的古埃及人用金合欢树的树胶做化?妆品的增稠剂。而这种天?然胶剂,在工业社会也是应用在食品、化?妆品等领域的稳定剂、乳化?剂、增稠剂、增黏剂...... 至少以红妃浅薄的化?学知识,可以尝试着用它?替代黄原胶。 试过?之后,效果确实不?错...红妃也得到了此时来说相当宝贵的‘粉底’。 液状粉底,还是液状粉底中的水基型,就不?能指望遮瑕力度有多好了,好在红妃本身的皮肤底子好,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她非要化?妆,一方面是时人对女乐有这个要求,另一方面是表演需要。 她上?辈子做舞蹈生?时,哪怕是长得倾国倾城,上?舞台前也是要化?浓妆的!因为?灯光、镜头会‘吃妆’,且离舞台很远的观众会看?不?清...如果没有浓妆,舞台效果是不?会好的! 此时这个问题只会更严重,在昏暗的勾栏棚里、夜晚的宴会上?表演,脸上?不?带妆,她就是个天?仙,效果也不?会好。 涂好底妆之后,红妃捏起螺黛,在眉毛上?轻轻扫了扫,她有一双天?生?的长蛾眉,这本身就很好看?了,不?必追赶流行,化?此时时兴的愁眉、远山眉什么的。此时用螺黛,也只是为?涂了粉后的眉毛加重一些颜色。 眉毛之后是眼睛,细细磨过?的松烟墨汁,用蜜调和,勾线笔一样?的细毛笔笔尖沾了点儿墨色,红妃用这个开了眼角、勾了眼尾...她的化?妆技术确实不?一般,用着这样?的化?妆品,做着这样?艰难的事,做好后还挺成功的。 然后就是非常重要的抹胭脂...此时的胭脂有几种,但本质都是从植物中提取红色素。提取的红色素直接和水拍在脸颊上?可以,制成粉剂用粉扑拍在脸上?可以,混合上?牛髓、油脂成为?脂膏,擦在脸上?也可以。其实就是腮红液、腮红饼、腮红膏,这样?的不?同产品。 红妃用的是粉剂,选了一种桃粉色的,压紧在银盒里,盖上?盖子,用子母扣扣紧,这和她上?辈子使用过?的腮红也没什么 不?同。 听说此时有些胭脂里会放金粉、珍珠粉、珊瑚粉、云母粉什么的,涂在脸上?闪闪发光,非常受妓.女欢迎...搞得挺好的,珠光都弄出来了。红妃记得她上?辈子时国产化?妆品珠光款已经不?输国外了,但哑光款总是露怯。 那样?擅长珠光款,可能也是有本而来...祖上?玩珠光不?知道多少年了。 腮红浅浅晕,此时的妆容更偏向清雅(虽然在此红妃看?来已经偏夸张了),这给了红妃方便,不?然化?唐时妆的话,挑战性就太?大?了。 这些做完,在额头、鼻梁、下巴上?画出‘三白’(类似高?光)。 最后点上?口脂,一个妆面就完成了——按照此时的流行,只画了半唇,本来就仿佛古画里美人的樱桃小口,更显得小巧。 妆面完成不?代表结束,红妃取出一个小瓷盒,里面都是对半切开的珍珠。 珍珠沾上?一点儿鱼鳔胶,在两靥、眉心、两颊的位置贴上?,这是‘珍珠妆’。原来出自宫廷,是宫廷女子的象征,如今天?下女子皆效仿。 只是不?同于一般珍珠妆用的珍珠至少有绿豆大?小(更夸张的甚至有黄豆大?小),红妃用的是米粒一样?的珍珠。 梳妆完毕了,红妃这才往姐姐师小怜的院子里去。 才走进院子,师小怜就笑?了:“好标志的小娘子呵!二?姐今日比往日更有不?同...这是做什么?难道是为?了待会儿李尚书家宴会?” 自从半个月前师小怜带着红妃去过?李尚书府上?,李尚书就极力捧着红妃。有他说话,红妃立刻成为?这一批女弟子中第一个出头的。不?管有没有见过?红妃,至少李尚书圈子里的一些‘花界名人’是都知道红妃了! 也是因此,明明才刚刚成为?女弟子,专门指名邀请红妃的帖子就多了起来,而且都不?是一般人。 女弟子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需要有‘姐姐’引导,如果是一般的邀请,官伎馆会直接拒绝——这些邀请缺乏含金量,有那个时间应酬,还不?如多跟在‘姐姐’身边学些眉眼高?低,以免得将来独当一面了处处犯错! 但如果是一些含金量很高?的邀请,那又不?同了,官伎 馆也会斟酌着答应一些。 这次就是这样?,红妃今日被邀请去李尚书府上?赴宴...李尚书要在家中为?陕西转运使赵循接风洗尘。两人虽然年岁差了十几岁,当年却是同科进士,这在此时也算是一种很亲近的关系了。 “并非如此...日日都是要妆扮的。”红妃知道这是姐姐在调笑?她,但她还是忍不?住解释了一下。 师小怜却只是抿着嘴唇笑?了笑?,让红妃上?桌吃了些东西,然后就让轿夫送她走了,临走前让叫了馆中一个小阉奴陪着她一起去李尚书府——红妃如今不?能雇佣娘姨,但单独出门赴宴总需要人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24 06:30:52~2021-03-25 06:1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瓜、小姐姐赛高 80瓶;爱看小说的姑娘、余忆童稚识 30瓶;轻音俗世 12瓶;安安、sunny 10瓶;屠鸭博士 3瓶;蒲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一曲红绡(4) 红妃是抱着二胡来到李尚书府的, 这也是李尚书给?红妃下?帖子时特意说明的。 接风宴的主角,原陕西转运使?赵循喜爱嵇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李尚书特意邀请红妃赴宴, 也是因为知道红妃的琴技惊人——知道红妃擅长嵇琴的人很少, 这方面还缺少人传扬。 红妃随着姐姐师小怜在各处走动, 也没?有显露出这个‘特长’。这也是师小怜为她谋划的结果—— “你有千般好处也不能一时显露出来, 那样日后就没?得看了!非得一点点展露,待到别人以?为将?你看透时, 这才露出一些, 给?人以?惊喜之感...好女人得像一册书卷,慢慢翻看才能看懂。” 现在外界对?红妃的印象还是舞艺超绝,在这一点还没?有成为‘老生?常谈’之前,并不需要放出别的来争抢热度。 但红妃擅长嵇琴到底不是什么秘密,她在学舍里学乐器, 选的就是嵇琴!教导她的善才,以?及学舍里很多人都听她演奏过,随着她成为女弟子, 名字逐渐为人所知,这些信息自然也就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了。 李尚书要招待的客人喜爱嵇琴, 这时邀请红妃赴宴也算是投其所好。 红妃下?了轿子,抱着自己心爱的‘断肠琴’, 在李府的仆从引导下?进了摆宴的大厅。这个时候已经能听到现场莺歌燕舞一片了,显然在红妃按时赴约之前, 这里已经开场。只是和平时红妃看过的欢宴不同,在场多的是美貌阴柔的男子,妓.女也有,但并不多, 就陪侍在一些宾客身边,帮着侑酒而已。 红妃从姐姐师小怜那里学到了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要在赴宴之前了解宴会上?重要人物的大致情况,至少一些公开的资料都要阅读。如果是商人,要知道对?方是做什么生?意的,如果是文?人,得阅读对?方的作品,理解对?方的思想。如果是官员,对?方的履历和为官之道就是重中之重了。 陕西转运使?赵循...别的不说,有一点却是值得注意。 好男色,不喜亲近女子——他有一位妻子,但夫妻二人同房非常困难,成亲几年也没?有孩子。最后还是其母将?他骗到家? 里,关到了妻子房中数日,这才使?妻子成功受孕...这件事当初不少人都知道,从这也可以?知道天下?真没?有不透风的墙。 妻子一举得男之后,他自觉‘完成任务’,这方面就更不加以?遮掩了。 红妃一走进大厅,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大家?都从管事的通报中知道来的是撷芳园的女弟子师红妃...能让宣布在花界‘金盆洗手’的李尚书自打嘴巴,见?她第一面就说出反悔之语,大有‘老夫聊发少年狂’之态,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一眼看过去,众人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赞叹。 小娘子年纪很轻,有一种小少女独有的单薄,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对?穿交上?襦,露出里面白色销金的领子,下?面系着一条浅桃色薄罗百褶裙,因为比较薄的关系,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雪白的衬裙。 裙子系的很高,显得红妃本身就优越的比例更优越了,这是高腰的穿法。 同时,腰肢的纤细也更加突出...臂间穿着一条浅紫灰色的披帛,她就那样抱着嵇琴站在那里,妆容很薄、发髻也不奢华,却像是这个厚重冬日里室外吹拂来的一缕轻风,立刻就让人觉得轻盈了起来。 这种既精美典雅,又朴素净美的气质,在此时的女乐中是绝无仅有的——女乐什么风格都有,弱质纤纤、文?质彬彬、气质如兰...偏向文?雅高洁,与?眼前小娘子相近的也不是没?有,但还是不同。 非要将?这种不同说个一二三出来,观者又说不来。 要让红妃自己来说,倒是能说清楚——她只是和别人画风不太一样而已!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就是疯子了。她无意超出此时的常识太多,考验此时的人眼光有没?有很超前,但不管她怎么向此时的审美靠拢,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还是会不经意间流露。 比如她的妆面就是比别人都要清透干净,比如她化眼妆时就是不像时人爱用斜红、作丹凤眼,而是要开眼角、画眼尾,显得眼睛格外大一些,有猫咪的感觉...又比如,穿衣梳发什么的,就算知道现在的流行是什么,她也会忍不住代入自己的偏好,和此时总有些出入的偏好。 红妃走进大厅,就像是一 缕风,让沉浸在熏然的暖香中的宾客下?意识清醒了过来。 她用她尚有一些稚嫩,却依旧过于具有攻击性的美貌作为武器,清凌凌的眼睛扫过现场,所有人仿佛是兜头一盆凉水泼过——正如刘媚子很早就说过的,她拥有女乐们求而不得的东西,依靠这个她甚至可以?伤害那些玩弄女子的男人,只要她想。 李尚书看到红妃就高兴了,他盘腿坐在一张宽大的围榻上?,笑着招招手:“师小娘子来了,这边看座!” 懂得揣摩主人心意的仆人立刻在李尚书身旁的位置加了一把椅子,椅子前加了一张小几,上?面摆了两样点心、一壶酒。 红妃见?礼完毕,便在这个位置坐下?了。至于眼前吃的喝的,她倒是没?有沾。这也是女乐的规矩,外出赴宴的话?,如果不是时间实在太长,中间一般是不会吃东西的——怕吃了东西显得不雅,怕吃东西的过程中轻慢了贵人,也是怕饱腹之后不好表演。 这时李尚书向另一边转过头去,笑着道:“子徽,好教你知晓,这小娘子是撷芳园的女弟子...虽说才是女弟子,却不好请呢!呵呵,你常说东京不是一等风月地?,要看美人,北往山西,南下?杭州,就是洛阳,也比开封更显风采...如今你再看,见?得师小娘子可还能说这话??” 子徽是陕西转运使?赵循的字,听闻这话?,这个年纪在四十出头,仪表颇为出众的封疆大吏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他旁边陪侍的一男子笑着遮了遮嘴,低头为他倒了一杯酒。 李尚书见?他不说话?,又道:“这世上?难得的不是美色,也不是才艺,而是二者集于一身!师小娘子便是这般了...所谓钟灵毓秀应如是,让人不得不感慨,既有如此美色,又何必有如此才艺,既有如此才艺,又何必如此美色。如今这样,倒让人牵挂的厉害了。” “再过几年,开封府的贵公子说不得都得为师小娘子误一误啊!”这个评价多少有些玩笑的意思,但在这个‘女子物化’的世界不可以?说不高。 赵循饮下?身旁男侍斟的酒,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玩味地?看了李尚书一眼,舒展道:“我倒是听说龙山你如今老树发新 芽,还当是外人胡乱传的,如今看来却有几分真了...难道你还真打算与?年轻子弟争?待到明年,也来给?这位师小娘子下?聘铺房?”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解风情!”李尚书无奈地?摆了摆手:“若是师小娘子不嫌弃老夫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又有何不可呢?只是到时定有如意郎君,何苦我去碍眼?” 李尚书在女乐圈子里名声很好,就在于他总不会强迫人...即使?这不是因为他尊重女乐,将?她们视作与?自己平等的人。他这样宽容,很大程度上?和爱花之人喜欢一朵花差不多,真正的惜花人只要看着花就好了,反而不会一定要摘下?美丽的花。 “对?了,子徽你也可以?与?师小娘子相交...她和一般女子可不同!”知道赵循喜欢的是男子,李尚书这才多说了这一句:“当是交友也无不可啊!师小娘子真是良师益友,我与?他诗词相交,也觉得受益匪浅呢!” 赵循却不把李尚书的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就是好友完全被?个女弟子迷住了而已。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个平平无奇的,他也有的是话?来吹捧。若是有那么些许出挑之处,就更不用说了,化身舔狗也不是不可能。 赵循喜欢男子,这本身不会影响到他对?女子的观感。但这个世道之下?,像他这样的真·同性恋难免会受到一些‘矫正’——同性恋当然有真假之分,赵循这种就是真的。但在古代的所谓‘男风’,其实十有八九是假的。 大多数好男风之人并不是真的喜欢男人,只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玩弄。这一点从总是贵族扮演男男情侣中的强势角色,另一方扮演类似女子的角色就知道了...如今开封城中的男.妓馆,其中大多数都做女子妆扮,平日学做女红针指,行动以?姐妹相称,也是由此而来。 也正是因为这一特征,古代大多数好男风的男子一样会娶妻生?子,并且对?后院的莺莺燕燕也一样有兴趣。 总有人觉得华夏古代对?同性恋宽容,现代反而不如古代开放了——其实不是这样,古人并非对?同性恋宽容,而是根本没?重视过这个,反正这不会妨碍孩子们婚姻嫁娶、绵延子嗣 !若是男子一味不与?女子亲近,耽误了‘传宗接代’,父母宗族一样要下?狠手去管,棒打鸳鸯之类的事也不会少! 善妒的妻子可以?管丈夫去找妓.女,却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限制丈夫去找另一个男人!由这样的事实就可以?看出古人对?男风的观感了。 赵循的情况却不同,他是真的同性恋,已经影响传宗接代了,这种时候身边的人、长辈自然会去‘矫正’...这样的事不会让当事人愉快,次数一多,他难免觉得厌烦。身边人总想将?他推向女子,于是连带着女子们在他这里也有些面目可憎了。 只要是女的,在他这里天然就好感度比较低。 现在李尚书这样‘夸夸’,很显然就踩了他的雷了,赵循瞟了李尚书另一边抱着嵇琴的红妃一眼,放下?酒盏,慢吞吞道:“哦,没?想到这位小娘子还颇有文?采呢...说起来也是十分有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天下?才女越发多了...” “同样是人,一个男子汉苦读十年,也不见?得能登堂入室...换做是小娘子这样的女弟子,才在学舍里受教多久?似乎是六年来着。如此就能做到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歌舞游戏样样来得,此外诸如点茶烧香等雅事,也是知之甚详......” “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表面上?是在夸奖,实则语气嘲讽,显然是觉得女乐们名不副实。 这话?其实不能说错...女弟子们在学舍接受了六年的严密培训不错,但六年时间的长度相对?于她们所学的东西,着实不能说长——光是一门手艺,学个六年也不够,更别说女弟子们学的东西还那样多、那样杂! 往大了说,主要学习的舞蹈歌唱,内容就很多了!红妃上?辈子学舞蹈,等到考舞蹈学院的时候,哪个同考场的考生?背后没?有十来年的学舞生?涯?至于离开舞蹈学院,去到各个舞团的师兄师姐,他们学习的时间就更长了! 此时学舍时限是六年,就算此时的舞蹈唱歌没?有后世那样的‘专业化’,训练的时间可以?稍微短一些,也没?有说六年时间就能走到顶的道理。 而往小了说,学童们连如何斟酒、如何修改舞服都要学,学习的内容是很多的! 这种情况下?,大量的学习内容拉扯了她们的时间,她们根本没?办法做到极致——除开某些生?来就要打击别人的绝世天才,大多数人都是耕耘与?收获相关。六年的时间摆在那里,学童们主要学习的是跳舞和唱歌,这种情况下?再指望她们其他技能能名副其实,就有些难为人了。 别人如何红妃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很有取舍的。 得益于上?辈子的‘积累’,她不用在乐器上?花太多时间,舞蹈虽然每天都有认真练习,用了最多精力,但和别人为这一门功课弄得焦头烂额也不能比。另外,还有诗文?、书法、画画等‘文?化课’内容,因为上?辈子的底子,也因为她比同龄人理解能力强出许多,她学起来也可以?说是事半功倍,效率不知道比别人高到哪里去! 学童们除了这些‘主科’外,剩下?的也就是一些杂科了...不算怎们与?贵人应答、怎么做宴会上?的气氛组这样实践、就业意味很重的课程,其实就是点茶烧香、打马猜枚、踢球骑马等等等等了——这些技能方向非常广,主要是为了女乐与?客人有话?说、有事做,不至于就是看看表演,然后就没?有了。 这些也是女乐魅力的一部分。 而学习这些‘杂科’红妃就很有针对?性了,有些有兴趣、上?辈子的经验又能帮到她的,她就会花些心思。至于这之外的,她基本是半放弃的状态,会进行一些了解,但要求她做的多好这就不可能了。 而这也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其他学童也大抵如此。 连红妃都没?有办法兼顾,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而红妃因为效率更高、底子好而省下?来的时间自然被?用在了那些她有意提高的功课上?,所以?在某些方面她是远超同期学童的。 真要说的话?,她现在对?外说是‘才女’,并不虚。 所以?赵循内涵别的女乐都没?问?题,内涵红妃就有些踢到铁板了。 但红妃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句话?就站出来,成为女弟子之后她随着姐姐师小怜去过很多不同的场合。虽然时间还不长,但她着实增长了许多原本在学舍里不能有的见?识。譬如,外面的 人对?女乐很追捧没?错,可骨子里的轻视却是无处不在的。 就在宴会的场合,师小怜和红妃就有被?男客借醉酒之名动手动脚的经历,虽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但这样的事就是存在——女乐确实有女乐的矜持,可本质是没?有变的!那些动手的人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真的得手了,他们只会觉得自己赚到,这可是白嫖了女乐啊! 这样的事都遇到过了,红妃还能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指望? 如今对?方只是刺了一两句,还算不得什么事。 “小娘子倒是好静气!”坐在赵循身旁的美貌男侍忽然笑了,看了赵循一眼道:“小人曾听人说,真有本事的人才能这样不动如山,没?本事的人哪怕是玩笑几句,也要张牙舞爪起来。” “小娘子携带的是嵇琴?方才恍惚间听尚书大人说到,小娘子是擅嵇琴罢?说来真巧,小人也颇精嵇琴。” 其实哪有什么巧不巧的,赵循喜嵇琴,所以?格外看重他。在陇西遇到的他,如今回京也要带他。而红妃来到这里,也是因为李尚书知道她擅长嵇琴,而他要招待的赵循又是个嵇琴的爱好者。 “今日小娘子也带了琴来,想必要是要奏的...在下?也带了琴,不如以?琴相会,也是为这场接风宴添彩。”这男侍说这话?,并没?有多少好意。一半是揣摩着赵循的意思,觉得他是想给?这个女弟子一个没?脸,这才打算用嵇琴压一压对?方。 这男侍的嵇琴在陕西确实是一绝,这一点是非常有名的。他也以?此自负,并不觉得红妃一个小娘子能在这上?头有什么真本事,更不要说压过他了。 另一半,这里也蕴含着他本人的恶意。 说来也是讽刺,红妃痛苦于这个世道女子地?位低下?,且没?有改变的余地?时,有人却是羡慕着她的。只能说地?狱这种地?方,你以?为够惨了,殊不知你还在第一层,下?面还有十七层呢! 男侍是男.妓出身...对?比起女乐的日子,他们才是真的惨淡! 其实想也知道了,这世道男多女少,男女失衡到惊人的地?步。贱籍女子才能做妓.女,结果必然会带来男娼业的繁荣——一方面,妓.女人数 太少了,根本无法满足需求。另一方面,妓.女也太贵了,一般人根本‘消费’不起!即使?是那等又老又丑的,在城外勾当,价格对?于中下?层来说也只能局限于偶尔光顾。 仅在东京就有上?万的男.妓,举体自货、招摇过市。而这还只是‘职业’的!事实上?,有卖.淫经历的男子只会更多!很多中下?等人家?的男孩子,少小时只要生?的略微齐整,就有可能在父亲的授意下?与?年长男子狎昵,从而获得钱财。 更有甚者,一些少年还会‘嫁’给?年长的、有财势的男子,与?他们过现实意义上?的夫妻生?活——这种关系在社会上?公开化了! 当然,这种关系并不耽误他们从女司租妻生?子就是了。 ‘娶’到少年的男子自然也不是白捡一个老婆,一方面他们需要出聘礼,另一方面,等到‘妻子’要租妻生?子时,第一次租妻生?子的费用得由他来出。虽说在女司第一次租妻的费用相对?不高,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 这种关系看似是‘夫妻’,但除开少数关系稳定的,其中又混杂了多少和娼.妓无异的交易? 甚至有一些男子年岁渐长了,也会在家?计艰难的时候偶尔卖身...他们习惯了如此,这只是‘补贴家?用’而已。 在这个世道之中,贱籍女子虽然是贱流,却也是可居的‘奇货’。年轻的贱籍女子价值很高,所以?就算被?鸨母之类的人物虐待,一般也是软性虐待(怕打的狠了,最后人财两空),强度可不能和男.妓馆里相比! 就比如这随侍赵循的男侍,他如今还算好的,当年在男.妓馆中也是日日被?打! 一日让接客四五回,但凡有一点儿不好就吊起来打!还让嘴里含上?香油,打的时候嘴巴不闭紧,香油滴了出来,那就得从头打过...对?于这些男.妓,管理他们的龟公可没?有一点儿怜惜的意思。 他们平日里待客人太冷淡了会被?打,说是做生?意不用心!可要是太热切,迷魂汤灌的厉害,也会被?打!说他们是想勾搭客人后跑路,是不安分——那样的日子真个地?狱里一般! 就是那时候,他见?到了妓.女的‘风光’...同样都是卖 一身皮肉,同样都是下?贱之人,怎么她们日子就能那样悠哉?受尽追捧?那些对?他们粗暴的不得了的男人,对?上?那些妓.女就温声细语起来了,这算什么? 那些妓.女本身已经是贱流了,但面对?他们这些男.妓时,头又抬的格外高了。就他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些妓.女、男.妓都有的场合,那些妓.女总给?他们男.妓难堪,又因为那些场合上?的人物都偏向妓.女,最终委屈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 其实这就是一个受到迫害的人,转而迫害地?位更低者的故事——妓.女会转嫁怒气给?男.妓,而不会向地?位高的人呲牙。同样的,这男侍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世道根源在哪里,他直接恨上?了女子,特别是妓.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25 06:15:13~2021-03-25 21:5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耶ce、qy678910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一曲红绡(5) 赵循没有任何表态, 但红妃能?感觉到,他?对于男侍的出头是?满意的——他?想给她没脸,她也?感觉到了, 心里也?觉得无奈, 却没有多少‘委屈’。在这个?对女子充满恶意的世界呆久了, 她感受过太多没来由的恶意了, 这不?过是?最初级的而已。 杜若兰...就是?那?男侍,令身?后的仆从?取来他?的琴, 然后抱着?坐到了大厅中。 红妃这个?时候才认真打量了对方一眼, 发现他?手?中的琴有异。这把琴说是?嵇琴,却只有一根弦,不?是?对方改的单弦,红妃都?看到琴上可以上另一根弦的位置了。 这时赵循才对李尚书道:“这把琴上还有个?故事...当初若兰当众献艺,奏嵇琴时有一弦断绝。若兰却坦然自若, 乐不?终止,以一弦完曲...可说是?神乎其技了。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把琴之后也?未修复, 若兰常以单弦演奏。” “哦,还有这样的奇事?那?确实不?可等闲视之了。”李尚书点了点头, 摸摸胡子。他?心里其实有点儿后悔,明知道赵循偏好男色, 还找来红妃参与宴会。就算红妃什么都?不?做,从?头到尾赔小心, 说不?定也?是?要得罪人的! 他?心下计较着?待会儿帮着?收场...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总不?愿意见红妃一个?刚出道的小娘子这样没脸,遭这无妄之灾。 红妃打量过杜若兰一眼之后,再也?没在他?身?上放任何注意力。如果说一开始她还好奇杜若兰有什么本事, 现在已经没有那?好奇心了!从?他?一次单弦演奏成名,然后就时不?时拿这单弦琴出来演奏就看得出,他?品格不?高。 至少在艺术和?表演上来说是?这样。 对于一个?这样的人,红妃连好奇都?欠奉送,更?别说拿他?当对手?了。 若说第一次单弦演奏还可以说是?意外,为了表演的完整他?没有中断表演换琴,是?值得钦佩的。那?他?之后的所作所为就让红妃看不?上了,说到底他?只是?用这种‘奇技’卖弄,以此挟名自傲罢了。 考虑到这世道生存不?易,红妃本不?该对 他?这种行?为过分苛责...都?是?求生而已,何必还要如此刻薄? 但对方显然对她没什么善意,红妃又不?是?人家打了左脸之后会故作无事的软骨头!有了这样的前情?在,这个?时候能?看得上杜若兰,那?才是?奇了怪了! 杜若兰捏着?弓子拉弦,嵇琴独有的音色响起,好哀戚苍凉的乐声! 赵循是?喜欢嵇琴的,也?因为杜若兰的琴艺特别看重他?。此时听着?琴音,手?在膝盖上打着?节拍,目露欣赏。 红妃就不?太把这表演放在心上了,此时的嵇琴很小众,学的人少,稍微有点儿水平就敢说高手?了。再加上嵇琴本身?还不?够成熟,远没有后世二胡民乐之王的霸气...可想而知杜若兰的表演水平。 不?能?说差,只是?就和?红妃在一些乐工那?里听到的嵇琴演奏差不?多。甚至因为他?为了炫技,特别断了一根弦,以单弦演奏,还多有不?如呢——水平足够的话确实可以单弦演奏,但不?可能?不?对表演有影响。若真的没有影响,为什么会是?两根弦?为什么大师们没有为了炫技断掉一根弦? 这样的乐音,别人或许会觉得不?错。甚至因为他?以单弦演奏,天然就高看一眼,但红妃是?不?看在眼里的。 这个?世界将?她逼入了泥淖之中,这样苦闷的境地,她还能?保持身?心健康、颇有上进心,凭的就是?她那?股坚韧的心气,以及多多少少的自傲。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她都?可以靠跳舞活着?。对比起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哪怕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她也?有着?更?丰富的灵魂——若不?是?相信着?这一点,她可能?会支持不?住。 演奏完毕,大家都?喝了彩,还有些人格外夸赞了一番。 “难怪赵大人说是?神乎其技,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啊!” 一方面是?杜若兰确实有点儿东西,另一方面却是?对赵循不?动声色地讨好。 杜若兰受了赞,故作矜持地站起了身?,看向红妃:“接下来轮到小娘子了...对了,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红妃看了他?一眼,如果他?能?读懂她的眼神的话就该 知道,这是?‘知道是?不?情?之请还要说?滚’的意思。只可惜两人完全没有读懂眼神的默契,最终也?只能?听杜若兰不?紧不?慢地道:“小人与小娘子轮番献艺也?没什么意思,不?若拿点儿彩头出来,判个?高低出来,如何?” “没什么意思?好大的口气...”红妃以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杜若兰,要笑?不?笑?的样子:“大约只有才艺不?上不?下之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了。才艺低者,晓得畏惧,不?会说这样的话。而才艺高者,又如何能?这样看轻献艺之事?” “这话若是?奴家当着?馆中大小娘子说了,是?立刻就要被拉去打手?心的!”红妃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轻轻掩了唇:“呵呵,不?过这大概也?不?能?怪公子,大约公子过去都?在才艺不?高处做生活,就真的觉得艺人表演没什么意思了。” 杜若兰睁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红妃竟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场合,他?可是?代表转运使大人的脸面,刚刚给她下马威也?有转运使大人的授意!如此她不?默默受着?,还这样大放厥词,是?不?要命了吗!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对方是?东京城女乐,不?同于一般。就是?转运使大人恼了她,也?不?可能?直接拖下去安排了。 他?曾听说过女乐跋扈、任性、高傲的轶事...即使是?面对贵人,这些女乐也?一惯大胆! 虽然是?贱流,却和?他?过去完全是?两种生活! 其实其他?人也?有些惊讶于红妃的反应,女乐确实要比一般贱流大胆一些,可她如今名声还不?够大,只是?一个?女弟子而已。正该小心做人的时候,这样开口,真的好吗? “巧言令色!”赵循这个?时候已经冷了脸,手?上的酒杯也?‘啪’的一声搁下了:“据说你才艺出众?如今才艺还没见到,倒已经见识到口齿了...这般说大话,看来是?胜券在握?如此,便奏琴罢,我来做个?评判!” 在赵循看来,红妃之所以这样口齿,正是?因为她没信心赢过杜若兰。不?然何必说这个?话,直接演奏就好了!他?也?不?耐烦和?一个?女弟 子打嘴仗,没的自降格调,所以就直接命令红妃表演了。 “不?要,奴家不?要!”红妃站起身?来,看着?赵循,眼睛里没有惧怕,没有软弱,没有讨好,没有一些弱势的东西。她只是?这样看着?赵循,有一种无动于衷的意味...这个?时候,哪怕是?只喜欢男人的赵循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弟子的美貌。 当她这样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过盛的美貌让人忽视了她的青涩,那?简直是?一种折磨了! 就像面对过于锋利的兵刃,人也?会下意识眼晕心跳一样。 “哦?是?认输了?”赵循这个?时候倒是?没有那?么生气了...对于‘美’的欣赏实际是?相通的。这样的美人在前,他?就算不?喜欢女人,也?很难保持原本的不?快。 “倒也?不?是?认输...只是?若是?由赵大人来评判,那?又有什么必要比呢?”红妃依旧是?站着?的,那?一张脸冰清玉洁,便是?凛然不?可侵.犯。 声音如落珠碎玉一般,是?瀑布打下悬崖后溅出的玉珠:“乐声,说到底是?我手?奏我心,传入听者耳,再入听者心。看似是?从?手?到耳,实则是?由心到心...若是?赵大人心里喜欢,便是?不?值一提的粗劣小调,那?也?能?说是?至音!可若是?赵大人心里不?喜欢,奴家就是?奏来仙乐,又有什么用?” 红妃知道对方对她的恶意,并且就差直说了出来!她可没有任何藏着?掖着?的意思! 在她成为女弟子的时候她就决定了,她绝对不?要像其他?女乐那?样小心翼翼地活着?,这里那?里都?陪着?小心。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在钢丝绳上求生——如果是?那?样,她就真的最后一点儿骄傲都?失去了,变的和?这个?世界被蹉磨的一点儿资质也?无的女子一样了! 那?样,她那?令她无比怀念、无比自豪的上辈子算什么呢?是?一个?梦,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梦?她绝不?接受这个?,这就是?她的底限! 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她就宁愿死也?不?愿继续了。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没错,但那?样活着?至少要有一 个?‘希望’。连‘希望’都?没有的人生,只有痛苦的人生,她不?知道别人怎么选择,她反正是?要选择‘不?’的,那?是?她对那?样世界的最后一次反抗! 一个?连失去性命的决心都?已经下了的人,才不?会这个?时候小心求全,注意着?不?要得罪人。 “这是?质疑本官了?”赵循有些怒极反笑?...他?其实知道红妃说的没错,但这样直接说出来,却是?有些踩人痛脚了。 “倒也?不?是?质疑,奴家不?知什么时候陈述事实也?是?质疑了。”红妃依旧是?不?笑?,就这样在那?里站着?。 这个?时候李尚书和?其他?怜香惜玉者就来打圆场了,主要是?他?们不?忍心红妃这么个?小美人得罪了赵循。赵循虽然不?好找一个?小小女弟子的麻烦,但得罪这样的封疆大吏,他?要给她难堪也?容易的很! 女乐最要脸面,红妃看起来又是?个?性烈的...真的让她难堪了,说不?得会出什么事。 “你只管演奏,本官何至于这点儿气度也?无!”其实这个?时候赵循也?是?被红妃噎住了。他?说完这话就自觉不?对,若是?红妃表演出来的水平和?杜若兰差不?多,他?恐怕也?不?能?判红妃输了...因为有红妃的话在前,别人心里只当他?是?在和?一个?小小女弟子怄气。 除非红妃的水平着?实差了太多。 但他?觉得那?不?太可能?...虽然他?有说女乐们名不?副实,但女乐确实是?接受了专业训练的。说名不?副实有可能?,可要说一点儿东西没有,那?却是?他?都?不?信的。 红妃到了这个?时候,才抱着?琴坐到庭中,对这会儿心里更?加不?满的赵循点了点头——她知道他?不?高兴,但那?又怎样?她就是?要他?不?高兴才那?样说的。先?撩者贱,他?先?不?尊重她,让她不?高兴的。 他?现在知道她被冒犯的心情?了。 红妃坐下之后定了定神,沉下心来,之前种种情?绪被她排除在外。红妃对于演奏,没有舞蹈那?样‘虔诚’,但她始终是?一个?将?表演看的非常重要的人...特别是?在如今这种境况 中,‘表演’本身?已经是?她最后能?抓住的东西了。 当‘表演’开始,在红妃这里,别的什么都?不?再重要,也?不?能?占据她一丝一毫的注意。 手?抬起,二胡乐音从?弦上流泻而出,依旧是?红妃最常用作练习曲的《孤星独吟》。 当第一缕乐音以一种影绰而又笃定的方式出现,重新端起酒杯的赵循忽然捏紧手?指间的酒器,就仿佛他?的心一样,在那?一刻也?被攥紧了...这一刻他?的感受是?很难言的。 只能?说,来自后世的乐音对这个?时代的人有降维打击的作用(当然,前提是?不?过分‘前卫’,超出当世之人的理解范畴)。后世的音乐比当世音乐更?着?重于情?、更?着?重于发现自我,打一个?不?算恰当的比方,此时听到《孤星独吟》的人,很像二十世纪第一批听到猫王唱摇滚的人。 以前从?来没有人发现,原来歌还能?这样唱,感情?还能?这样抒发。 这是?不?熟悉的领域没错,但在这个?领域之中,所有人感受到了什么!而感受到的东西,是?原来通过别的音乐不?能?感受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红妃同样也?无法真正意义上理解老一辈歌星,诸如邓丽君的影响力。她知道邓丽君很伟大,唱的歌曲很动听。但除此之外,她所知道的更?像是?网页上的介绍,知道是?一回事,真正明白又是?另一回事。 她所生活的时代离上一个?时代究竟太远了,她想要听音乐,无论什么类型都?可以动一动手?指通过手?机上的音乐APP听到。而除了音乐之外,各种各样的娱乐也?是?丰富多彩,任君挑选——这样的她,确实很难理解,当时国民沉寂已久的心突然听到那?春风拂柳一样的新音乐时,所获得的感动与震撼。 现在由红妃演奏的《孤星独吟》就有着?一样的作用,当音乐奏响,在第一时间就紧紧抓住了每一个?人的心...是?‘心’,而不?是?‘耳朵’。 音乐里面的情?绪太过饱满,太过极致,是?悲凉,是?洒脱,是?寂寞,是?高处不?胜寒,是?江湖子弟江湖老...这样的极致饱满在此时甚 至有些骇人了,这就像是?将?人放在一个?氧气浓度过高的环境中,会出现‘醉氧’的情?况。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二胡弦上音乐进入高.潮,乐声一重一重推起,让人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受——是?身?处其间,一不?小心就忘了呼吸。 每一弦乐音就是?一声叩问,也?是?一位历经风风雨雨的高绝之人回望过去的目光。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红妃在音乐高.潮之后,弓子越来越快,直到最后曲子收尾,戛然而止。 李尚书夹菜的筷子维持着?平举的姿势,有些古怪,而赵循端着?酒杯的手?还停在半空,一曲乐音毕,酒也?没喝到肚子里,这都?有些可笑?了。但是?在红妃的演奏之后,没有人察觉到,因为所有人都?是?差不?多的情?况。 赵循的酒杯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以袖拭脸,一片湿意...他?这才知道自己在听曲时竟然感动到流泪。 这太夸张了! 当想到方才听到的乐音,他?忽然又觉得一切理所当然。这一刻音乐已经停止了,但他?的脑海里依旧回荡着?曲子,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古人所说‘余音绕梁’是?什么意思,不?是?音乐的余音真能?不?绝如缕,而是?音乐会在人的脑子里徘徊不?去。 纠纠缠缠,不?能?断绝!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这本就不?是?古人夸张,只是?当世之人见识不?到那?样高妙的音乐,这才以为古人是?夸张修辞。如今,幸甚至哉,他?不?就见识到了么! 红妃站起身?来,向观众致意,示意自己已经完成了演奏。而哪怕是?这个?时候,她的神色依旧是?没有变化的,刚刚她没有因为恶意而服软讨好,此时也?没有因为一曲惊四座而得意洋洋。她就是?那?样在那?里,不?喜不?忧,仿佛是?天上云,又仿佛是?水中月。 是?无法接近的,也?是?美丽的。是?不?因人改变的,也?是?为所有人追求的。 任是?无情?也?动人,这就是?她了。 这个?时候的红妃在赵循眼里,有了化身?为女神的力量——他?眼里看到这个?女子,不?是 ?看到她的身?份,甚至不?再在意她的性别,他?看到的是?化身?为音乐本身?的神女...就像佛教中有伎乐天女,会用音乐和?舞蹈抚慰苦修者的心,抚慰所有信徒。 有那?么一瞬间,红妃在赵循这里是?被神化了的。 他?本来就是?一个?喜好音律的人,也?最爱嵇琴那?悲戚之音...听到红妃的音乐,他?甚至有一种这就是?自己一直追求的东西的感觉,过于直击灵魂了!仿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这一刻被明明白白摆在了自己眼前。 这一刻,他?皈依了,皈依于这位‘伎乐天女’,无法抗拒,不?能?反抗。 这种奇妙的状态持续了有一会儿,直到理智再次抓住赵循,他?才从?其中挣脱出来。虽然理智回归之后再想想刚刚虔诚的皈依,会觉得有些可笑?,有些不?能?理解,但那?短暂的一会儿确实极大改变了赵循。 至少面对红妃的时候,他?已经截然不?同。 红妃的嵇琴流泻出的音乐让他?找到了最初对音乐的热情?,以及最开始单纯的、不?加修饰的感悟。这个?时候再审视如今自己的变化,会欣赏杜若兰那?种浅薄的‘炫技’的自己,果然已经离开纯粹的音乐很久了。 所谓的欣赏,不?是?真的觉得那?个?好,而是?像看到了一个?新奇的杂技。别人做不?到,而这个?艺人做到了,所以带在身?边,时不?时向其他?人展示一番。就和?他?收藏了一副别人没有的古画,时不?时向人炫耀一样。 赵循的手?还有些颤,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红妃,嗓子有些发紧道:“小娘子是?、是?哪家女弟子?” 之前李尚书为他?介绍过,但他?没把红妃放在心上,所以根本没记住。 “奴家是?撷芳园女弟子。”红妃不?卑不?亢...其实这种态度对于一个?还没有什么名气的女弟子来说,是?过于冷漠了。 但赵循一点儿也?不?介意,就这样对着?红妃点了点头,心慌意乱道:“知道了...知道了...本官、我会......” ‘我会’什么,他?半晌也?没有说出来,是?上门叨扰,还是?请红妃赴宴——他?差不?多是 ?这个?意思,但总觉得说出来显得轻浮、不?尊重。 这个?时候再也?没人提刚刚所说‘输赢’,仿佛提一声也?是?对红妃的轻慢...那?都?显得是?个?笑?话了。 红妃当日回撷芳园的时间并不?算很晚,一路上是?赵循送她回去的,骑马跟在她的轿子旁,仿佛‘护花使者’。 临到撷芳园门楼前,红妃向他?致谢,谢谢他?送她回来,然而赵循却只是?有些焦躁——仿佛回到了少年时,那?个?时候他?只是?个?毛头小子,对世界上的一切都?那?么好奇、那?么热情?!遇到喜欢的东西也?不?会像现在一样遮遮掩掩、善于隐藏自己,同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游刃有余。 焦躁地摸了摸嘴唇,赵循扯下随身?的一块玉佩给红妃:“今日有幸聆听娘子妙音,此物不?值什么,只是?略作表示,还请小娘子宽宥!” 他?不?是?用贵重东西打赏的意思,而是?从?来都?是?贵族子弟,他?习惯了用物质去衡量很多东西。这个?时候也?是?这样,除了付出价值高昂的物质,给予红妃财货,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 红妃却摇了摇头:“奴家本就是?赴大人接风宴,演奏是?分内之事...况且,大人已经为奴家乐音流泪,这已经是?最好的缠头了。” 五陵年少争缠头...‘缠头’是?客人付给妓.女的报酬。 她要还回玉佩,赵循却没有接,仿佛是?受到惊吓,又仿佛是?玉佩烫手?,只能?匆匆忙忙后退两步。话也?来不?及说,就有些仓促地上了马,转头打马而去,只留下一个?有些狼狈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25 21:56:05~2021-03-27 00:1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笑、土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慧慧 148瓶;落落大魔王 30瓶;。。。 20瓶;喜同学 。 18瓶;镜中的番茄xddd 15瓶;39716251 6瓶;青稞红豆 5瓶;23488095 2瓶;诗酒趁年华、芋圆啵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一曲红绡(6) 冬月初雪后, 天地银装素裹。此时,撷芳园中女?乐多有白日?被邀请外出,伴游名士、赏雪寻梅, 倒是晚间宴饮少了许多。晚间的应酬常见小型饭局、茶局, 一般在酒楼、茶坊、官伎馆中。 初雪这一日?, 师小怜只白日?赴了一场宴会, 至于晚间,则有客人来找她, 要在她的院子里开酒席, 这是之前就已经说好的。因此师小怜这一日?颇为清闲,白日?的宴会之后她就回来了,只在自己院子里闲闲卧着。 至于红妃,她则是白日?里赴了户部副使赵循的约,去城郊赏雪后山景去了——赵循原是陕西?转运使, 如今回京述职,转任了户部副使。此时国家财政由三司掌管,三司长?官就是三司使。而‘三司’, 就是盐铁、户部、度支三司,如今与师小怜恋情正热的丁明?义, 其父正是度支副使,也是‘三司’之中三位三司副使之一。 等到稍迟些回来时, 师小怜还在围榻上歪着,手上拿了一本书在看呢! 见红妃回来, 师小怜让周娘姨帮着她解了外面毛皮里子的大?衣裳,又给她找了一件家常些的冬季罩衣穿上,待红妃在薰笼前坐定了,捧着热茶暖身子, 这才?问她:“二姐怎么回的这样?早?” 赵循派人来撷芳园下帖子的时候说了,今次会晚些送红妃回来,白日?城外赏雪之后,晚间还请她一起去逛夜市。 “从城中回转的来,官家遣了内官传口谕,命赵副使进宫见驾...如此,便也散了。”红妃正说着这情况,忽见钱总管领着外账房过来。 “钱总管不在外招呼,怎么此时过来了?”这个时候正是官伎馆一日?之中忙碌的开始,外间应对的总管应该在检点各处才?对。不过师小怜问这话也不是真的疑惑,只是找个话头罢了。毕竟看到钱总管带着外账房,又是这个时节,哪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女?乐的开销向来是各处挂账,等到年节时候再一发算钱。不过这些商人基本都是男的,又不是客人,是不好出入的。所以?年节时会把画了花押的欠账交给官伎馆的总管和外账房,他?们?确认无?误后,会在女?乐有空的时候 算账,拿到钱之后再转给商人。 眼下正是冬月,按理并不是什么年节下头。但哪有腊月、正月这样?喜庆时候去扰人的?特?别是对女?乐这样?的‘娇客’,更不好如此了!所以?年前的最?后一次要账惯例都是冬月里,第一场冬雪前后。 钱总管一边将师小怜的账给她看,另一边见红妃也在,便让外账房将红妃的账也拿出来,一发算了——一般的女?弟子这个时候都会找官伎馆中借账,毕竟这个时候她们?手头并无?积蓄,开销却不见得小。但红妃并不在此列,拿了账单之后点了点头,就去了自己在师小怜这边的房间,启开放钱的樟木大?箱,将早从柜坊取出的崭新银币拿了出来。 这是如今这位少年天子登基后铸的第一批银币...当?然,只是换了个年号罢了,钱币的重量、含银量都是一样?的。 一两一枚的‘圣宁通宝’,用硬壳纸卷成一卷一卷的,一卷有五十枚,沉甸甸地压在手上。按着账单上的数字,红妃拿了三十多卷,还拆了一卷挂零头——快两千贯了!这可是京中中等户几乎所有的财产了。 这账单在女?乐中也算夸张了,比如师小怜这次算账,也才?大?几百贯呢! 不过这也不能?说出奇,之所以?数字会这么大?,是因为红妃刚刚成为女?弟子,成为女?弟子之后都会有一大?笔开销的。不单她是这样?,和她一起成为女?弟子的孙惜惜、花柔奴等人都是一样?的。 或许节省些的会比她开销小一些,但都在一个量级。 钱总管对红妃很客气——她对馆中女?乐一惯是客气的,但细品之下还是有不同。作为总管,她对着馆中女?弟子、年轻女?乐多少有些威严,很少有这样?处处细心招呼的时候。待到算清楚钱之后她就让人将钱抬进官伎馆的钱库,中间奉承了红妃好些话。 这是过去红妃做学童的时候没有的待遇。 红妃送她出院门?的时候,她还与一边的外账房道:“如今小娘子也出息了,当?初我就说了,如小娘子这样?的,将来的前程大?着呢!如今看着,可不是如此!” 花柔奴打门?前过,要去旁边花小小的院子,好巧不巧正 听着这话了,便站立住笑道:“钱总管的眼光一惯好呢!” 明?面上是赞钱总管有眼光,转头就与养母花小小抱怨:“钱总管好歹是做总管的人了,怎得这样?捧高踩低?白日?里寻我们?这些女?弟子要账,我们?没钱,就让欠着馆中...这积欠的数额她倒是卡的死紧,我那些账还不够填的,她硬是不肯通融!到最?后,还得与裁缝铺说定,年后再一起算账!” 不够的部分?,花柔奴也想过求助养母,然而花小小回绝的干脆,说死了是不会再资助她的...最?后还是裁缝铺的老板好说话一些,愿意把账单放到明?年结清,这才?没让花柔奴脸面上过不去。 “对我们?一是一,二是二的,轮到红妃怎么就换了脸面?方才?瞧她的样?子,还当?红妃是亲生的,出息了能?孝敬她呢!”说到这里花柔奴是一肚子的气。 花小小却不以?为意,在不触碰到她的雷区时,她也具有女?乐最?基本的世故。此时便慢悠悠道:“像红妃那样?出息的,不是亲生的,也比亲生的还亲呢——一座官伎馆里要是没有几个红得发紫的女?乐,就算是有‘官伎馆’的名头又如何呢?” “别看官伎馆挣钱多,开销更多呢!这样?金碧辉煌的排场,要淌水似的银子才?能?流出来!馆中若都是不上不下的女?乐,如何能?支撑的住?”花小小看着花柔奴不服气的表情,嘴角往下压了压:“你也别多想,为娘指着你养老孝敬,必然是为你好...对着红妃好说话些,说不得将来你还得谢人家关照呢!” 正说着,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喧哗,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花小小身边的娘姨好热闹,便开了院门?去张望。花柔奴左右也是无?事,也跟了过去看。 原来是有人送‘缠头’来了,看着一箱箱、一担担的东西?进了师小怜的院子,花柔奴踮着脚张望:“这是给师娘子送的?是哪里来的?” 站在墙根底下的一个馆中娘姨笑道:“并不是呢,是户部副使赵大?人府上送来,给师小娘子的‘缠头’,谢她今日?伴游赏雪、歌舞奏琴。” 花柔奴一下怔住了,脱口而出:“红妃她还是女?弟子呢!” 墙 根下的娘姨没理解她的意思,也跟着说:“正是这话,师小娘子还是女?弟子就这般非凡了,也是难得...人都说‘三岁看大?’,可见有没有出息是一早能?看出来的。” 女?弟子相比起正式官伎,无?论是名气,还是接人待物、才?艺等方面,那都是多有不如的。达官贵人在女?人身上花钱,为什么愿意在女?乐身上一掷千金,面对私妓就要吝啬的多?一方面确实是女?乐的‘品质’更高,但那不是全部,甚至不是最?主要的因素。 女?乐的‘品质’有点儿像是一串数字中第一位的‘1’,而其他?因素是加在后面的‘0’。虽然前者最?重要,但其他?因素才?是女?乐价格膨胀的诀窍所在...这一点,在女?乐与女?乐一起竞争时会格外明?显。 ‘名气’在其中非常重要...说到底,女?乐对于达官贵人来说更像是昭示身份的‘装饰品’,而并非是肉.体上的享受——若是追求这个,有的是‘更便宜的选择’。 在女?乐身上一掷千金,传出去也是风雅,其他?达官贵人听说了也只能?酸溜溜地表示羡慕。大?家谁不想成为那样?的豪客?只不过是财力所限,不能?够罢了。但若是在普通私妓身上花大?价钱,就只会被当?作没见识,是乡下来的土财主了! 乡下来东京的土财主也确实是私妓那里极受欢迎的客人...因为好糊弄,面对东京打扮时髦的妓.女?也舍得花钱。 出于差不多的原因,大?家虽然喜欢女?弟子新鲜漂亮的面孔,却很少有在女?弟子身上花很多钱的。 像红妃这样?,有一担担的缠头送来的,更是少见——大?家可不会觉得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送礼的人是如今的户部副使赵循,先不说人家在外面做了十多年的封疆大?吏有没有钱,只说赵循的出身就很不同寻常了! 他?祖上是随着世宗打天下的大?将,如今到他?这辈已经是弃武从文不错,但祖上留下的家底不可以?说不丰厚。哪怕不做官,只单论财富,他?涿郡赵氏在当?今天下也是数得着的。 这样?的人送礼,差了些也不好意思出手。 另一边师红妃也接待了这些赵府送礼物 的人,赵府的阉奴管事奉上礼单,后又道:“...小娘子,我家官人令小人传信,有事央求小娘子。” 赵循能?有什么事需要求红妃?左右是客气的说法。实则是赵循觉得今日?在城郊赏雪,景色格外动人,想请红妃画一幅丹青,用作纪念罢了。而之所以?求到红妃身上,是因为赵循觉得红妃的画技出色。 红妃与赵循有过几次书信往来,红妃用来传信的信纸都是她自己加工过的花笺——买来纯色的进上纸笺,然后在其中作花鸟等纹样?,这样?用起来的时候好看又富有情趣。 平常红妃练习丹青的时候,不耐烦大?幅作品,就会画纸笺...这些漂亮的花鸟笺正是红妃的‘习作’。 虽然只是纸笺上作的小画,但赵循也能?从中看出红妃笔法不凡。 也不知道是不是触底反弹,反正红妃觉得自己在赵循这位户部副使那里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定位——赵循认为时下女?乐被捧得过高了,随便一个就敢说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竟比士大?夫还要能?为了!其中名不副实者甚多! 遇到红妃时,他?也觉得红妃是一般人物! 但之后的事就都知道了,反正从红妃打破印象开始,赵循就真的相信她符合当?下给女?乐戴上的一切高帽。 这也不能?说赵循是傻,实在是几次接触下来红妃还挺能?唬人的...跳舞、拉琴不用说,女?乐需要掌握的许多技能?,其中红妃在赵循面前显露出来的,都确实像那么回事。这一方面是红妃本来就在一干女?弟子中格外出色,当?初在学舍时打下的基础牢固。另一方面,也是红妃上辈子的‘遗产’。 红妃和赵循、以?及赵循的朋友,这些士大?夫们?谈话,是不会露一点儿‘怯’的!她的接上话和一般女?乐在话题中游刃有余还不太一样?。有上辈子的见识打底,她总能?说出很多格局不一般的东西?来,这就厉害了。 所以?眼下请红妃画一幅画,赵循也是没有多想的...这就像是请爱豆搞个‘to签’一样?,只当?是粉丝福利了。既不会觉得这会让红妃为难,也不会觉得自己会拿到画之后因为达不到期待而失望。 怎么会达不 到期待? 红妃其实也没有多想,她自认为自己的画不敢说多好,却也是拿得出手的。在学舍时画画也算是一干杂课里比较重要的,她又上的认真(上辈子还上过速写的兴趣班,加上一点儿义务教育的美术基础,以?及大?学时选修的‘国画鉴赏’,她的画在此时还真有些‘独一无?二的气质’),至少不比其他?学画的学童来的差。 此时只是作一幅雪景图,有什么打紧! 送走了赵府的人,师小怜也好奇过来看红妃收到的缠头...她自己不知道收过多少次缠头了,但红妃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大?笔的缠头呢——或者说,哪怕是女?乐,能?一次收到这样?多的缠头,也是不多见的。 普通的女?乐,一般也就是委身于一男客,一夜夫妻之后,才?能?有这样?丰厚的礼物。而对于女?乐来说,委身于男客本来就不是经常的事!整个女?乐生涯中,这个数字也是两只手数的过来的(如果是私下委身的,那就不算了,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不过私下委身的话也不会有那样?丰厚的礼物就是了)。 “我瞧瞧,都有些什么...两浙素绢一百端,青州绸一百端,建阳小纱一百端,蜀中九璧大?绫二十匹,花平罗十匹,福建异色锦十匹。”看到这些纺织品师小怜就笑了:“花平罗与异色锦也就罢了,二姐今后用得上,这绢啊绸啊的,也只能?换出去了。” 师小怜说这个话并非是对这些礼物不满,事实上,哪怕只是这些纺织品也价值不菲了——如今货币没那么缺乏,但布帛依旧可以?做等同于钱的‘一般等价物’。所以?送这些纺织品,其实就是送钱! 像这两浙产的素绢,就长?期价格稳定,一匹大?概一千五百钱左右,一百匹就是一百五十贯钱!青州绸更贵一些,大?约两贯钱一匹,这又是两百贯。倒是建阳小纱,虽是纺织品,但因为品种不那么‘主流’,价格也没有太清楚的说法。不过常与这些东西?打交道的师小怜也能?估出价格来——这种纱在产地或许不那么值钱,可运抵到京之后,怎么也值一贯到一贯半! 蜀中九璧大?绫两贯到两贯半一匹,因为尺幅比较大?,做 衣裳的时候方便裁剪...但要说品质,在‘绫’这种织物中也不算最?好的。 倒是花平罗和异色锦算得纺织物中的‘贵族’,花平罗原来是御用的织物,光是成本也要十一贯一匹,卖价更是轻松翻三倍(因为供不应求的关系,价格总在变化,但最?便宜时也得三十贯一匹)。 异色锦没有花平罗那么贵,因为民间已经攻破了技术关,可以?仿制了。如果是官家作坊里出的,定价是三十五贯一匹,若是民间作坊出的,则只要十五贯——民间作坊出的,大?周的有钱人有些不喜欢,所以?用作出口的多。外贸的‘异色锦’,大?多是这种。 所以?,光是这些纺织品就随随便便上千贯了,师小怜怎么可能?不满意! 只是那些普通的纺织品,红妃这里确实用不太上。 “这些又是什么?”除了那些纺织品,还有几个箱子,师小怜让周娘姨打开,而红妃在一旁对照礼单进行辨认。 “这些陕西?土产...凤翔府绒绦十条,泾州方胜花绒布十匹,礼佛毯十床。”红妃上手摸了摸:“大?约是羊毛之类织成...小报上说,毛织以?陕西?路最?优,西?域胡商常在陕西?路交易,果然是真的。” 不过赵循考虑到了本国人的喜好,并没有送那些‘外销货’,送的都是本国人也很喜欢的陕西?‘土产’。 他?在陕西?路做了两任转运使,想必从陕西?带了不少‘土产’——这也是此时做地方官的传统了,每当?从地方离职,地方官就会采购一些单价比较高的土产,然后来京述职。 这其实是朝廷给地方官的一个‘福利’,述职的官员带的货物是不上税的,带到京城发卖非常赚。 “这礼佛毯我知道,是冬日?里上好的坐垫,若是冬日?去买,一般的也得二十贯,若是如这般精美的,三十贯打不住!只不过,过了冬再卖,就有些不上价了。”周娘姨在旁看着,也做出了判断。她常在官伎馆中混,给师小怜跑腿也能?见识到很多普通人见识不到的东西?,眼力也被练出来了。 至于凤翔府的绒绦,泾州的方胜花绒布,着实不知道行情...让人去外头打听了才?知道,这都是如今京中正走俏的 货色。 “这绒布也就罢了,确实精美,更兼保暖轻薄...这样?一匹只重十几两,御寒却分?毫不差,一匹该值二三十贯。这绒绦算怎么回事?一条也要十余贯?”虽然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纺织品,但师小怜以?常年和各种高档纺织品打交道的经验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其实这也是涉及到师小怜的‘知识盲区’了,那些绒绦是男子穿道袍时用来束腰的...属于男性的‘时尚单品’。她买女?装的时候不会考虑以?原材料论值不值那个价,自有一套特?殊的判断价格的标准,这个时候却不能?一下在这上头转过弯来。 红妃这个时候已经不太关注这些了,那些‘缠头’中,一部分?用得着又高档的好东西?留了下来,另一部分?就让馆中代为处理了。而她自己,一边尽女?弟子的义务,跟随师小怜进进出出,偶尔还自己单独出堂,另一边还要挤出时间画答应赵循的雪景图。 国画和普通人想的不一样?,觉得三五笔就能?画好...事实上,国画也分?工笔和写意,工笔画和油画一样?非常耗工时!写意画倒是速度快了许多,但那些正式作品(并非是小品),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如今要作的是山水画,本身就是比较耗费的——当?然,和宫廷的青绿山水工笔细描,又或者油画是不能?比的。事实上,红妃之所以?多费了些时候,主要还是空闲的时候太少,中间又画废了几次。 红妃的性格是非常认真的那种,即使画画只是个普通爱好,也没有‘敷衍’的道理,更别说这是要用来送人的...所以?废了几次稿,终于让她满意了,她这才?让人将画好的雪景图给赵循送去。 送去雪景图第二日?,赵府就派人给红妃送东西?来了。 这次倒是没有送到师小怜的院子,因为东西?稍微少一些,拿到了雏凤阁。 管事恭恭敬敬送上赵循写给红妃的书信,道:“这是我家相公送给小娘子的润笔之资,其中也有王驸马的礼物。” 女?子出生率低迷,连带着宫廷之中公主也不多,所以?说一个‘王驸马’,不用说其他?也知道是谁——这位‘王驸马’该是当?今官家同父异母的姐姐燕国公主的 丈夫。 此时的驸马不许参政,娶了公主就意味着政治前途没了。不过这对于这位王驸马倒说不上多失落,因为他?本身就是富贵闲人的性格。他?出身名门?,却不喜仕途经济,平素寄情于诗文书画、悠游于山水之间,是个一等一的风雅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27 00:18:38~2021-03-28 06:5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tw、23359965、步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甜干果 81瓶;luoxueshi5 80瓶;想不出昵称怎么办 50瓶;菜心爱虫子 30瓶;晋江系统001 20瓶;三十年 15瓶;爱吃鱼的猫、赞赞哒、koruruuu、暖融融、诺诺 10瓶;芒果君 5瓶;蒲扇、婵、树树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不夜宫(1) 大周是在五代动乱中成长起来的, 古代社会向?来有大乱之后大盛的规律,大周也不例外——承平大几十年后,如今的大周脱去开国之初的质朴, 在承接盛唐繁华之余, 又别有一种文雅的审美趣味。 此时国家的统治阶级是一群士大夫, 士大夫好诗文, 好书法?,好丹青, 好烧香点茶, 好秦楼楚馆,好悠游于山水间...按照这个标准, 王阮就是最典型的士大夫。他唯一的问题是没有出仕,而按照此时士大夫的格调,还?需要治国理政才好!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娶了燕国公主。而以此时官场的潜规则,他就再不能参与政事了。 换做一个事业心强的, 这?个时候怕是要郁闷死了。好在王阮这里错有错着, 尚公主之后可以顺理成章过上潇洒的富贵闲人生活,这?正是他所愿的! 王阮老家是涿郡的,不过他如今随着公主住在公主府, 所以一惯生活在开封。 涿郡也是赵循的老家,涿郡赵家和涿郡王家都是当地望族,赵循虽是年长王阮七八岁, 但两人确实因为家中世交的缘故有些交集——真论起来,赵循家总有几个堂姐表妹嫁到王家,而王家也保不齐几个女孩去到赵家,两人还?连着亲呢! 所以赵循如今在京中安顿, 王阮寻了空时不时也过来拜访。 这?一日王阮去的时候,有管事在前引路,正逢着赵循展开一卷画轴细看出神,心里好奇,便也凑过去看了。 而就是这一眼,王阮轻轻‘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身为一等一的风雅之人,王阮平素打交道的就是诗书、画卷之类,这?算是他的老本行了!只单论画的话,他发掘、提拔过好些画工,家里也收藏了许多前代、当代的好画!至于他自己,也是个画手。 王阮的画属于能卖钱的,市面上要是有人卖,一幅尺寸常见的画,总能卖个四五贯。虽然这里头有王阮本身身份的加成,但他的画确实?能卖钱这是没错的...当然,以王阮的身份是不会有卖画拿钱这样的事的,他的画最多赠给?亲友,所以市面上的画价,也就是一个价儿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王阮在画画这个领域也算 是此时的‘专业人士’了。 不提画画的水平算不算此时的第一梯队(很大可能不算),至少欣赏的水平是当世最好的一批人之一。前两年他还?编了一本《画鉴》,历数隋唐至今的画家,赏析他们的画作,每有言语往往一语中的。《画鉴》出版之后,士林评价可是很高的。 之所以有这?样高的欣赏水平,一方面因为他本人就是专业的,一个专业画家就算水平一般,欣赏水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另一方面就和?他的出身,以及人生经历有关了。提高欣赏水平这?种事,最主要的还?是要看得多! 一般人就是喜欢,也没有条件随便看精品古画、收集当代杰出作品...但王阮有这?个条件! 涿郡王家本身就是名门,收藏不少,也有足够的金钱支持他的爱好。而等他娶了公主之后,他又借着这?个便利,时不时去赏玩皇家收藏。可以这?么说,天下画者落到他眼里,一眼看出跟脚是轻轻松松的。 见识的多了,再想让他有惊艳、意外之感就很难了!如今想要得到他评鉴,从而青云直上画工很多,但是那些画工的画送来却很少有人让他满意...他的眼光也是越来越刁了!此时想得到他的提携,非得是一时俊杰才行了! 万万没有想到,今天在赵循这里,随意看到的一幅画,竟然让他有了久违的惊艳...可谓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哪里来的宝卷?”王阮忙忙地开口:“难道是子徽从陕西路带来?哎呀呀,没想到陕西路还?有这?样的逸才!这?人可有一起带挈来往京中...若是留在地方就太浪费才情了,该不会真没来京罢?” 见赵循出神不说话,王阮心里咯噔一下,大叫:“可惜可惜!这?样的人怎可被埋没!不行,子徽,你且去信陕西,将人邀来东京再说!” “不是。”这?个时候赵循也回?过神来了,只是他这?‘不是’也没说明白,说过之后就转而问道:“四郎说什么,这?画那样好?” 王阮在堂兄弟中间排行第四,赵循家与他家也算是通家之好,这?样亲近称呼是一直的事。 “不是好不好...是不同寻常,很不同寻常。”王阮拿过画 轴,细细赏玩着,啧啧称奇道:“若只论画工,算不得最顶尖,看得出来画者年纪不大。难得的是这画中清趣,以及一片推陈出新之感!” 这?幅画正是红妃送来的雪景图,被命名为《断桥残雪图》,旁边就有红妃的题跋。不过题跋之时总会用字号,红妃写了一个‘聊斋主人’的号,王阮也不知道这?里哪里来的无名无姓君。 那一日初雪,红妃和?赵循,以及赵循的两三好友一同去城外踏雪赏景。有人记得山中寺庙里有好大一片梅林,雪中一定清俊,这?才提议一起去的。但行到半路,入山过河的古桥却断了。 断了没几日,所以同去之人也不知道。 所以当日去寺庙梅林赏景的行程没成行,还?是附近有不少别馆,而权贵之家往往彼此相亲,这?才临时寻到了地方消遣。没让好好一场踏雪寻梅的娱乐,变的扫兴至极! 赵循没有想到,他请红妃画一幅雪景图,她会画城外所见的‘断桥残雪’。 说起‘断桥残雪’,于红妃肯定最先想到西子湖畔的十大绝景之一。大约是《白蛇传》的故事太过知名,带动了‘断桥残雪’的热度,哪怕是不知道‘西湖十景’的人也晓得‘断桥残雪’四个字。 ‘断桥残雪’是西湖很早就有文字记载的美景了,最早断桥和?残雪还没有合起来说,但‘断桥’确实是唐朝就有的。至于断桥残雪这两个绝美意象相连,成为天作之合,这?也不会太晚。 不过大概是这个世界历史与红妃上辈子的历史已然不同,红妃看过一些杭州相关的地方志,总没见过断桥残雪的说法,甚至连‘断桥’都没有了。 虽然没有了杭州的‘断桥残雪’,但断桥和?残雪本身是十分符合华夏审美趣味的。所以红妃以‘断桥残雪’为景入画,反应过来之后赵循立刻拍案叫绝,为的就是‘断’与‘残’两个字! 开封内外那么多的桥,那么多的雪,偏偏要断桥残雪,只这几个字落下来,就很美了。 其实杭州的‘断桥’是断桥不断,断桥只是个名字,本身桥是完好的。至于为什么叫断桥,说法很多,争议不断,也没有个官方解释——但红妃见过一些借用‘断桥 残雪’这?一意象的作品,那是真的用了‘断桥’,因为从国人的审美来说,荒涩的断桥,留着残雪,白的是雪,黑的是桥,本身是十分美的,也是人听到‘断桥残雪’之后第一直观的想象。 所以红妃这?里的‘断桥’用真的断桥,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王阮对这?幅《断桥残雪图》十分赞赏,不只是因为‘断桥残雪’这?个选景,虽然这也体现了画者的清趣,一般人没有这?个审美还真不能够如此...但他站在一个画家的角度,更看重的是画中体现的技法?、构图之类。 画卷之中,只在左下角有断桥残雪,远远看去则是连绵不断的山景,寥落粗疏,若有若无——这?和?此时山水大景常见的画满、画全、画精是完全不同的。 这?对于红妃来说只是一种很寻常的构图,她上辈子的历史中,从马远、夏圭之后,就有了这?样的山水小品(所以有所谓‘马一角’‘夏半边’的说法)。这?种构图方式影响深远,后世的画家常有学他们的。红妃虽然没有专业学过画画,但她见过的各种艺术作品或多或少都会展现这种影响。 而她又被那些艺术作品影响,不经意带出了相关痕迹。 这?确实是全然不经心的,只能说一个人的方方面面都会昭示他的来历。这?一点在平时显现不出来,因为大家都是一个世界的人,对此感知是不明显的。但当一个人来到另一个世界之后,随便一个细节都能显露一二。 构图出新外,画中技法?更让王阮在意。 红妃仿的是宋朝‘二米’的画法(米芾和其子米友仁),米氏作画和前代不同。画山水时一改传统的勾皴斫擦,首创泼墨点染的画法,杂用积墨、破墨,又用焦墨来突出。这?样的画法非常适合表现烟雨、云气?,作画完毕常让人有满纸烟霞之感。 所以历史上说二米的画是‘点滴烟云’,又有‘墨戏’之说。 红妃的这?幅《断桥残雪图》就有这?个意思,当日初雪之后并不见天晴,反而是天色沉沉,有大雪将来的感觉。去到城郊看山看景,北风卷地,天色空蒙,景色也不分明了。 红妃就用米氏特有的破墨点染法 ?表现这?一点,落到画纸上真是如同风积云聚,山色渺渺——表达如此清楚,偏偏不见矫饰。这?也是米氏风格了,擅长以简驭繁,多有留白,以多多胜少少。 这?在后世也会成为文人画的精髓...文人画当道的时候,写实?画风虽然没有断绝,也有属于自己的发展,但在文人画画家眼里,自己这?样随意点染,重传神,而不重写实?的,这?才是文人所作!至于那些想要一比一细致描绘,只想复原现实之物在画作上的,那是匠气?! “自成一派,烟霞满纸,实?不是如今画工之中能见到的。”王阮赏玩之后又叹息:“画者该不是一般人能教出来的,不像是画工之流,倒有些像游戏山水间的士大夫了——平淡天真、不装巧趣,难得啊!” 听到王阮的评价,知道内情的赵循险些促狭地笑出来。摸了摸胡子,他才对王阮道:“四郎真个这样想?” “确实如此。”王阮老老实?实?道。 “唔...就算是如此罢,让四郎你来说,这?卷山水放到大相国寺卖,你愿意出价多少?”赵循饶有兴味地问道。 “这?怎么好说!”说到这里,就是王阮的本行了:“这?画卷买卖是要看纪年和?名气?的,若是古画,哪怕画者名气?稍逊,如今作价几十贯上百贯也常见。若是那一等大家所作,一卷千金又如何??换做是当世之人的画作,那就逊色多了,除非是画风清逸绝伦的李大相公,不然哪怕是画院里第一等的,也就是十几贯、几十贯。” 这?里所说的只是工价,因为此时画画用的颜料分两种,民间画作、画着玩儿的不值钱,但要是按照宫廷画的路子来,那就非常贵了!常见各种宝石磨成粉末做颜料,和?油画早期时差不多。所以颜料什么的往往另外算钱,由订画的人自己料理?。 王阮有的是话说,摆弄道:“就算是李大相公,他的画卷能一本百贯钱,也不全是因为画技...多少有身份的缘故摆在那里。再加上李大相公少有笔墨流落在外,外人求片纸不能得,这?才如此。” “所以不值钱?”赵循反问。 “倒也不是。”王阮一脸‘你这?人怎么这?样’看着赵循:“子徽 兄,话不是这样说的。哪怕单说画技,这?卷画在市面上卖个三贯也是不成问题的...近日我正认识一个年轻人,画的好花鸟,出一匹画绢并颜料,只一贯钱便能做‘六幅’大小的画轴。这?样算账的话,一幅画连工带料也差不多是三贯钱了。” “这?正是这样没有名气?,而画作出色的画工该有的价儿!” “三?贯?”听到这个报价,赵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得出来这幅画是花了心思的,红妃画这幅画花的时间精力不会少。而女乐的时间多值钱?这?样算账,还?真是‘亏了’! “若是画者知晓这?个价钱,也是要笑的...平常做些什么不值这三?贯钱。”其实三?贯钱不能说少了,但赵循是大家子弟出身,王阮也是豪门人物,如今又做着驸马,三?贯钱于他们确实?不多。 王阮以为作者真是个士大夫,画画只是消遣娱乐,赵循这?样说他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只是跟着道:“不过,俗语道‘千金难买欢喜’,也不能如此算账...若是大相国寺卖画的要一百贯才卖,我心里一狠心,拼着被人笑,说不得也是要买的。” 如果是名人字画,一掷千金不止不会让人笑话败家子,反而会被说风雅、豪气!但如果不是名人字画,画的再好,出了高价也会被人笑...这?世上懂一幅画艺术价值的毕竟是少数,或者说就算是懂的,也会忍不住用更现实?的心思衡量这场‘买卖’。 “就算不知这‘聊斋主人’是谁?”赵循反问。 “正是因为不知道‘聊斋主人’是谁,才这?样出价呢!”王阮嘀嘀咕咕的:“若是知晓是谁,错过了一幅画又如何??回?头上门求画就是了。因为不知道,怕错过了后再也不见,这?才志在必得啊!” “此画到底是何人所作?”说到这里,王阮总算问了出来,他是真心想结交此人的。 赵循大笑!笑过之后才道:“此人可不是什么陕西路画工,她是开封人士...” “开封人士?”王阮面露迷茫...这?开封还?有他王驸马不认识的高逸之士?画出这样画的人,总不会是一般俗流罢! 赵循清了清嗓子:“此人家住内城桃花洞...乃撷芳园师红妃小娘子!” 说到桃花洞的时候王阮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虽然知道桃花洞是什么地方,也去过那里。但他也知道,桃花洞不止有女乐和?私妓,寻常人家也是有的——但说到‘撷芳园’,又提了一个女子的名字,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最近听到的传闻,连忙道:“是那个女弟子?传闻你如今迷恋上个女弟子,难道是真?” 说实话,传闻出来的时候王阮是不相信的。别人不知道,与赵循走得近的他还?不知道吗?一般人以寻常世情揣度赵循,并不觉得他喜欢亲近男子有什么问题,性癖是自由的!自由万岁! 应该说,如今的人根本没有同性恋的概念,只当那些喜欢同性的当成是‘嘴馋’。和?同性在一起算是一种消遣,并不妨碍他们找个人绵延宗嗣。 再者说了,赵大人那么倔了,最后还不是有妻有子?余下之人更不当回?事了。 但王阮很清楚,赵循是真的只喜欢男子。当初能和妻子生下儿子,纯粹是老夫人狠得下心,连虎狼之药都用上了,那才成的——这?一点他隐隐约约知道些影子,因为他母亲与赵老夫人是手帕交,这?件事她母亲知道,一次不小心对着他这?个做儿子的露了些口风。 正是因为清楚赵循是什么人,王阮才更觉这?传闻荒谬。 “说的什么话...并非是子弟对女乐那种痴迷。”赵循摇了摇头:“这?话说来也太轻浮了,我都这个年纪了,做师小娘子父亲绰绰有余。” “这?又算什么?”王阮不把这?话放在眼里,眼睛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采:“所以外头的传闻既对,又不对。” 正如他所想的,喜欢男子的赵循并没有爱上一个女弟子...但要说他迷上了人家,似乎也无不妥。只是不是世人理解的男欢女爱,而是落脚到别的东西上——就像他们平常也会钦佩、喜爱某个人,却不定是异性,也不定有情爱在其中。 “别的我不知道,倒是这画是真好...这?个女弟子不同寻常,有林下风气!”这?样说着,王阮又赏玩了一会儿画卷,道:“我寻那位小娘子,请他作画,子徽你看可使得?” “那是你的事。”赵循并不理?他,只是让管家 准备一些东西,充作给?红妃的‘润笔之资’。其实这?是不必的,两人又不是画工和?买家,没有这?个时候为画出钱的道理?。但赵循还?是想出这个钱,这?幅画已经和他最开始预想的‘玩笑之作’完全不同,他觉得这?幅画该有个价!不然便是轻辱了。 转过头,‘润笔之资’便送了去,就连王阮也凑趣送了些颜料、画具之类,算是鼓励人家小娘子,令她不要忘记精研画艺,浪费了一等天资云云。 润笔之资和?礼物一起送到了雏凤阁,同住雏凤阁的花柔奴、孙惜惜、陶小红,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不好奇的。但因为和红妃的关系不好,最终也只有孙惜惜过来探看——这?两年孙惜惜和?红妃的关系也大不如前了,但终归不是花柔奴、陶小红那种敌对的关系。 故作无事的话,大面上也能过得去。 “红妃,这?是赵相公送来的礼物?”孙惜惜看了看桌上放的盒子,低声道:“听说赵相公接连与你送礼...他该不会有为你铺房的意思罢?” 女乐不可轻易委身于人,一旦与客人有了亲密关系,一段时间内就和这?位客人结成了类似夫妻的关系。而在这种关系开始时,客人得送上‘聘礼’,还?要将女乐内房之中的铺盖等物全都换新,而若是女乐的第一个男人,更是有义务包揽铺盖、家具、摆设等一干物品(那个时候女弟子成为正式女乐,要从单间小屋搬到独门小院),这?被称之为‘铺房’。 如今说到‘铺房’,也专指男客成为女弟子的第一任‘丈夫’。 看到敞开的锦盒里放着一把金执壶,并四个八角小酒盅,心里计算起这东西的价值。又想着其他没有打开的盒子里装着什么好东西,孙惜惜慢慢道:“红妃,你可不能轻易就动心了!像你这?样的,将来定然是花魁...这?位赵相公虽不错,却打不住日后能有更好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28 06:58:09~2021-03-29 03:4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脸脸、婷婷、天然出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泣血胭脂 100瓶;天然出品 80瓶;kkkkkkk 20瓶;罗云熙的小可爱 5瓶;屠鸭博士 3瓶;蒲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不夜宫(2) 红妃看向孙惜惜。 在红妃的目光中孙惜惜甚至没能支撑过几次呼吸, 她下?意识转过了头?避开红妃的目光——其实红妃并没有‘怒目而视’,她的目光中也没有什么攻击性。只是在她的目光中,孙惜惜感?受到了一种无所遁形。 好像她什么都知道, 她那无法言说的私心也被?看的分明?。 红妃并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目送着孙惜惜离开了...这个儿时玩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与她疏远, 或许说‘疏远’有些不?太恰当。她们还和以前一样, 偶尔会一起练习歌舞,一起吃饭、进进出出更是常有的事, 但感?觉完全不?同?了。 对此?红妃无话可说, 她知道这不?只是孙惜惜的问题,她也是有责任的。 孙惜惜的态度变化她多少?能猜到理由, 就和学舍里其他女孩子不?喜欢她差不?多。虽然这样说有些过于‘自?恋’了,但孙惜惜确实是因为感?受到了和她走在一起的压力,感?受到了无法忽视的‘嫉妒’,这才?发生?改变的。 但这也不?是孙惜惜一个人的问题,红妃同?样没有好好经?营这段友情。在意识到孙惜惜心思发生?微妙的变化时, 红妃并没有做出挽回, 她只是那样看着,看着对方与她渐行渐远。 红妃低头?收拾着送上门的礼物,一言不?发...身处在这样一个世界, 她实在是太累了、太悲观了。这样的她,只有专注于跳舞这类她喜欢,而又不?会被?影响的‘外物’时, 才?能有一点点的安全感?。 至于维持与朋友的友情,保持正常的人际,这已经?是现在的她做不?到的了。 她甚至会忍不?住想?,反正只是一个背叛了友情的朋友, 有什么可挽回的呢?说不?定她主动做了很多,最终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算成功了,她拥有一个朋友,又有什么意义?抱团取暖吗?恐怕是不?能的。 这个时代的女子们也常常感?受到命运的悲情,但她们和她的悲喜也不?完全相通。 就这样,随便了。 收拾好东西,红妃去了师小怜那里。师小怜见红妃来了,笑着朝她招手?:“二姐来的正是时候, 今日晚间就不?必随我出门了,在家准备准备,明?日早些起身,时辰到了一起去宜春苑。” 师小怜没说去宜春苑做什么,但红妃想?到黄历上的日子,哪有不?明?白的! 宜春苑是女乐为宫廷宴饮表演排练的地方,而眼下?马上就是千秋节了,可不?是要排练么! 宫中大小宴饮有很多,平常也叫女乐进宫献艺,但要说用到宜春苑排演,也就是几次数得?着的大节了!其中最为隆重的,数元宵节宴演,那个时候女乐要在宣德门外御街上搭好的舞台上表演,宣德楼上有皇帝和后妃,御街两旁还有各家打起的看棚,普通百姓也可纠集过来看表演。 虽然不?是每次表演都像元宵节演出那样隆重,但一年里总有些日子需要表演庆贺,千秋节就是其中之一。 千秋节是皇帝的生?日,所以皇位上的人换了之后,千秋节的日子也会变。如今在位的官家是冬月里生?人,再五日就要庆贺诞辰了...女乐们在宜春苑有三天的排演时间。 千秋节只有三天的排演时间听起来很紧凑,却?不?至于无法完成任务。如果只是正常的宴演,一般的保留节目也就是那么几个。那些节目往往是从女乐做学童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后排练的精熟的! 也就是一些特殊情况,需要排练新节目,参与新节目的女乐才?会很早就去宜春苑排练。 这次千秋节没有什么新奇的,节目单早就由礼部传出来了,被?征召的女乐到了时候去宜春苑也就是了——和女乐只选了一部分不?同?,女弟子几乎是人人都有份参加这次千秋节的,特别是选了舞蹈做主业的女弟子。 宫廷宴演中的队舞表演其实可以分成两个大类,一类是由女乐来演,另一类则是由女弟子来演。要说区别,女乐表演的就是正常的队舞,而女弟子们则是要扮演成男童——有一些舞蹈就是这样,传统上得?由男童来表演,显得?热闹有生?气! 现在教坊司主要是由女乐把持着,女乐将把持的内容侵蚀到别人的领域实属正常! 本身参与到舞蹈表演的男童也没有组织,背后没个倚靠,女乐以宫中禁.地,不?好进些男童去,让年纪小一些的女弟 子扮作男装,跳他们的舞蹈简直顺理成章。反正男童的舞蹈扮相也是花里胡哨的,加上浓妆,真从外在看也看不?出分别。 红妃她们第二日去了宜春苑,果然被?分配去跳男童舞蹈,而且为了配合更好,原则上是尽量使同?一家官伎馆的女弟子分在一个节目里——撷芳园四人,除开陶小红这个选了唱歌的,其他三人都安排了跳《柘枝舞》。 《柘枝舞》是外来胡舞,经?历了由独舞到两人对舞的变化,现在则是由八个舞者表演。 舞蹈本身并不?复杂,首先是四朵由铁丝、竹篾、纱绢制成的巨大荷花,每朵荷花里藏一对舞者。开场时舞者藏在未打开的花苞里,等到音乐响起,花瓣会打开,舞者也会从花中出来。 脚踏莲花、爽快起舞...《柘枝舞》虽然已经?‘汉化’的厉害了,却?还能看出唐代宴乐健舞的影子。正如白居易在《柘枝奴》中所写‘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 不?复杂归不?复杂,对基本功的要求还是挺高的。好在红妃她们都是经?过训练的女弟子,在学舍也曾经?排练过《柘枝舞》,此?时需要适应的只是不?同?的舞伴罢了。 但彼此?协调也不?难,毕竟大家都是从学舍出来的,本质上是一条路子的学艺者。不?存在彼此?流派差的太远,同?一支舞,编舞大相径庭的问题。 大家都是专业的,自?然没什么可说的,确定自?己这边的舞伴是哪些人后,排练就开始了。 排练的功夫是很紧的,参与千秋节前排练的女乐和女弟子,要住在宜春苑,平常时候连宜春苑大门都不?会出!这种情况下?,要解决吃饭问题,要么吃宜春苑食堂的饭菜,要么吃‘索唤’。 宜春苑平时有人打理,这些人必然也有吃饭问题,所以宜春苑这边是有个小食堂的。每到女乐需要在宜春苑排练的时候,教坊司会有专门的拨款,用于排练女乐的饭食。 只是就像很多单位食堂一样,宜春苑食堂的饭菜很一般。平常就是能应付就应付,等到女乐们排演,也没有比平常更好——负责宜春苑食堂的人往往不?是外人,与教坊司 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也不?担心饭菜寻常会得?罪人、丢了差事! 女乐们也懒得?因为这么点儿事和人争执!左右多花点儿钱,自?己另外吃就是了! 又因为排演时宜春苑大门紧闭,也没什么时间出去,女乐们只能吃‘索唤’,也就是此?时的外卖! 只要事前派人与酒楼饭铺说好,到了时间就会有人将定好的饭菜送过来。 女弟子们别看还没有像女乐们一样挣钱,排场却?是先讲起来了。到了吃饭的时候,也没一个人吃宜春苑食堂,都从门房那边领来了酒楼送来的饭菜——吃过后的餐盘也不?用管,还到门房之后自?有酒楼的人来拿。 红妃和其他人一样吃的‘索唤’,一道软羊,一道煎鹌子,一道西京笋,清清爽爽。 煎鹌子和西京笋都是简单菜色,没什么好说的。只有软羊比较复杂,这复杂不?在烹调手?法,而在于过程实在太费时间了——烹饪的时候将羊肉放在砂锅之中,小火慢炖。经?过慢炖的肉,只要时候足,本身就够软烂了,但这道菜这样还不?够,炖后还要扣紧了盖子蒸! 直蒸的稀烂(要诀是既得?蒸的烂,又不?能让肉脱骨化乱,破坏菜肴的外形),这个时候才?能享用! 肉烂到什么程度为好?有一个评判标准,这道菜用筷子吃不?成,非得?用勺子舀着吃,这才?叫好呢! “这道软羊可是正店美食,倒是红妃会吃。”不?同?于红妃自?己一个人吃饭,说这话的花柔奴同?用一案的伙伴有三四个。此?时不?远不?近看着红妃,一眼瞄到了红妃面前的菜色,目光一闪,忽然有了个想?法。 只见花柔奴笑笑,与红妃道:“过去馆中娘子们偏爱你,说你今后造化大,我原来还不?服气。如今从学舍出来,做了女弟子才?知道娘子们看人眼光准着呢!可不?是么,一起做的女弟子,如今谁有红妃你风光?” “不?声不?响的,就结识了几位相公。”花柔奴这里说的‘结识’并不?是一般的认识,若只是打照面一样的认识,她也跟随冠艳芳见过许多达官贵人了,其中不?少?还和她说过话,言语之间颇有兴趣呢! 这里的结识 ,是更牢固的关系。很多女乐在宴饮只见认识达官贵人,往来几次之后更加熟悉,彼此?间具有了一定默契——这才?是结识! 红妃最近在特定的小圈子里确实很红,虽然这和女乐们红起来无人不?知的那种‘红’不?太一样,但谁也不?能否认她的情况在女弟子中已经?是黄金开局中的黄金开局! 一开始能够结识几个愿意为自?己摇旗呐喊的达官贵人,这对于女弟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除开一些本身素质实在是过于逆天,一代就出那么一两个的奇才?,大多数的女乐红起来,其实也是七分靠捧,三分靠命。 一开始如果有几个‘铁杆粉丝’出钱出力,他们圈子里的人哪怕是出于给面子,也愿意说几句好听的——一个女乐是怎么人气越来越高的,本来就是提的人多了,说好话的多了,逐渐成了一种‘势’,也就是了。 那些达官贵人往往是一个圈子里的,就算有各自?的小圈子,也不?妨碍通过各种七弯八绕的关系彼此?互通有无。一个女乐得?了几个人看重,只要这个女乐确实有些东西,后面获得?更多机会的可能就会很大! 红妃现如今有李尚书、赵副使为她张致,在花柔奴看来简直让人嫉妒!她们这才?成为女弟子多久?等到女弟子生?涯结束,一个女弟子能遇到一个这样的人物,也算是有靠了!而红妃,短短时间内已经?有了两个! 可以想?见,随着时间积累,这样的人只会更多! 花柔奴对红妃从来没有好印象,但随着时间推移,即使是她也得?承认红妃才?艺学的很好,学舍里那些东西她总能完成的又快又好,得?到善才?们的表扬...但那又怎样呢?在花柔奴看来,红妃的性格不?好,这里的性格不?好并不?是指脾气大之类,而是面对他人时红妃显得?太冷淡了。 女乐可以冷淡,但女弟子不?能!再者说了,女乐的冷淡也是有说法的,不?能是真的冷淡!面对来客的时候,冷淡只是一种表象,并不?妨碍女乐让来客沉浸到精妙的氛围中——而红妃?花柔奴看在眼里,她根本不?会和来客打交道! 这样的女乐,靠容 貌和才?艺也能生?活,但不?可能成为真正风光的那一个! 她万万没有想?到,红妃成为女弟子之后会那样‘顺遂’,顺遂地让她觉得?红妃过去是不?是都是装的!难道她对着客人时会换一副面孔,变得?进退得?宜、长袖善舞?这也太虚伪了——花柔奴只能这样想?,不?这样想?她就根本想?不?通这个问题。 红妃连瞥了花柔奴一眼,连说句话都欠奉送...明?知道花柔奴主动找她说话就没好心,她自?然没有搭腔的意思,只静静等她表演。 红妃不?搭腔让花柔奴有些尴尬,但话说到这里总不?能止住,所以笑了笑后,她又道:“红妃如此?,倒不?如让姐姐妹妹们都沾沾这好运道如何?明?日往哪家正店索唤些美食来,请姐姐妹妹们吃喝,就如同?民间庆祝喜事...红妃如今有收不?完的缠头?,想?必不?会吝啬罢?” 东京城中有七十二家正店,这些店都是有酿酒权的!在东京,这代表财力丰厚、门面广阔,都是一等一的豪华酒楼!城中有名?的酒楼当然不?止七十二家,但因为他们的财力,言必称‘正店’也是真的。 往这些店订餐对于女乐来说不?算什么,女乐的开销多着呢!吃吃喝喝甚至能说是最便宜的。 但订餐多了,也是钱啊!一百来女弟子,说不?定还有参与到千秋节排练的两百多女乐,一个人分配一贯钱的伙食开销是比较合适的(她们吃的真的很贵,非名?吃不?尝)——就这么一句话,红妃就得?开销出三百多贯! 而这,还不?一定能得?好...大家不?见得?在意一顿饭的好处,反而会觉得?红妃轻狂!如今还是个女弟子呢,就做张做致起来。这样行事,是觉得?自?己能翻天了吗? 但要拒绝,又会显得?吝啬,说出去也不?好听!更何况,花柔奴在旁看着,她本来就不?安好心,红妃真个拒绝了,她肯定是要说话拱火的! “圣宁元年,教坊司官员视察女乐宜春苑排练诸事宜,见女乐排练辛苦用心,便令宜春苑奴婢买来正店美食犒劳。”红妃并没有应承,也没有直接拒绝,反而说起了在花柔奴听来不?相干的旧事。 “红妃说 这些做什么,难道我们中真出了个吝啬的,一餐饭食也舍不?得??”花柔奴笑着道。 红妃看向她,用一种‘没见识真可怕’的眼神:“视察第二日便是宫中宴演...谁曾想?正店美食也会不?干净,当晚女乐们纷纷坏了肚肠,第二日的表演虽然上了,却?是勉力为之。事后有司问责,知道不?是女乐怠慢,而是教坊司官员好心办坏事,这才?放过。” “事后那家正店如何了?大约是被?处罚过罢...小报也说过此?事,之后一年多那家正店也是经?营惨淡。”红妃扫了一眼周围因为花柔奴挑事而注意力转向这边的女弟子,摇了摇头?:“想?到这样的事,我倒宁愿吝啬一些。” “教坊司的诸位大人有官身,身份贵重,好心办坏事自?然无事。可我是什么人?人贵有自?知之明?,若真的因我之故误了宴演,到时候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从一个地方订吃的东西来,然后放倒所有人,这当然是运气差到了极点才?有的...但那又如何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红妃都这样说了,谁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也无人能对此?说什么。 红妃看向花柔奴:“我胆子小,不?敢担责,今次只好做个吝啬的...柔奴你既然能说出那样话,想?必是个不?吝啬且不?怕事的,不?若你来请大家吃哪家的美食?听说柔奴你随着冠大家四处走动,日常所见都是达官贵人,这样的喜气倒是比我难得?!” 这话也是真的,跟在冠艳芳身边,花柔奴绝对称得?上往来无白丁,去的地方、见的人都高端的不?行! 这一点红妃也比不?了,跟在师小怜身边,她也能见达官贵人,但‘平均质量’绝对没有那么惊人。事实上,她还常常在一些勾栏之中表演(师小怜觉得?她应该走‘正道’积累名?气,所以给她接了好些表演的差事),可以说非常亲民了。 虽然红妃自?己对这种情况其实更满意一些,但按照时下?的价值取向,她现在这话说的也没有任何问题。 拿这个话来挤兑花柔奴,她只能无话可说——她没钱请大家一起吃正店美食,就算可以用女弟子的身份挂账,她 其实也是舍不?得?的!那样一笔钱做什么不?好,要用来吃力不?讨好地请客? 再者说了,有红妃之前那番话在前,她就是舍得?出钱,也没法做这个事了。 她明?知道红妃是为了避过她的话头?而找的借口,但这个借口又是不?能否认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她订来的食物让大家没个好,到时候事情要怎么收场? 这种情况下?,她明?明?听到周围有人在小声发笑,对她感?到幸灾乐祸,也无法做什么——对于看好戏的人来说,能看到红妃尴尬为难自?然最好。如果看不?到这个,能看看花柔奴丢脸似乎也不?错,总之别人不?好了,她们就高兴了。 女弟子的压力其实也挺大的,别人倒霉对于她们来说也算是难得?的释放压力的机会。 红妃根本不?愿意多事,如果不?是花柔奴总是没事找事,她多说一句话都是不?肯的。这个时候按住花柔奴了,她也没有‘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心思,就算她自?认为是楚霸王,那花柔奴也不?算汉高祖啊! 只是个时不?时跳出来的刁钻小姑娘罢了。 默默用餐完毕,放了食盒和餐具到门房。红妃趁着休息的时间看了点书,这是她给自?己的功课,每过一段时间都会给自?己列一个书单,一定时间内要将这些书籍看完——不?管什么时候,读书总是好的。 等到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了,红妃又做了点软开度的训练...说实在的,她还挺喜欢这样排练的日子的,这比女乐平常四处应酬要好得?多,至少?她有的是时间做每天的功课,也不?用想?着要和各种人打交道。 红妃并不?是社恐,对和人打交道也没有负面情绪...只是,身为一名?女弟子,和人打交道,与身为一个普通女孩和人打交道是不?同?的,这注定难以成为快乐的事。 姐姐师小怜教过她,若想?好过一些,就得?结识一些能够交流、好打交道,甚至会让自?己觉得?能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的客人。身边这样的客人多了,身为一个女乐,待客就不?再是难事,反而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不?过,这是最出众的女子才?能有的优待。”师小怜 当时看着红妃的神情神秘又玩味:“如大姐这般是不?能成了,倒是二姐有些机遇...往来无白丁,天下?最优秀的男子都要来结交你,这是大姐我梦里才?敢想?的。” 红妃并未把这话看的多重...她想?要的并不?是认识此?世之中的人杰,哪怕是天下?第一等的俊杰又如何呢?能够理解她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痛苦吗?或者说,就算理解了,他们又能如何? 改变不?了什么,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做完软开度的训练,正好排练要开始了,红妃又投入了进去。她的动作比任何一个人都完美,态度却?还是比谁都端正用心...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身为女弟子和所谓的‘达官贵人’打交道也好,和花柔奴这样的小姑娘打嘴仗也罢,都不?如跳舞时一次转身、一次抬手?。 对于她来说,只有后者才?是真正的存在,可以被?抓住的现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29 03:49:27~2021-03-30 05:1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努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琉璃碎片 40瓶;慧慧 20瓶;这是芝麻 14瓶;晴天zl 12瓶;爱吃鱼的猫 10瓶;雨后晴空、玉米知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不夜宫(3) 千秋节当?日,红妃与其他一众参演女乐、女弟子并杂色艺人,被一起送到了宫中。 相对前代宫廷,大周的皇宫经过历代改建、修补,也显得比较小巧。好在审美过关,这样相对较小的皇宫也别有一种精巧华美——考虑到此时天子也只能‘一后四夫人’,宫廷中后妃少,侍奉后妃的?人也相对减少,这样大的?皇宫也没什么不够用的。 红妃他们一干人等?从西华门入宫,走御道?不久就过右承天门来到了集英门下。 “这便是皇宫了。”师小怜站在红妃身边,语气有些感慨。她今天也有节目,所?以也是和红妃一起来的:“天底下能入内者?,少之又?少,大都是贵人——二姐,你?也能是,万万不能忘记这一点!” 女乐是贱流,在女子户籍被卡的死紧的?前提下,怎么都不可能成为贵人!哪怕将来红妃红的发紫,成为女乐中第一人也不行。但红妃明白姐姐的?意思,她只是让她始终将自己当?成是‘贵人’。 一个人的?价值有赖于‘认可’,如果将自己当?成是破烂,当?成是踏过无数污泥的烂鞋子,那么即使表面上还是光鲜的?,最后的下场也是被扔掉也不可惜。相反,如果将自己当?成是无可取代的?珍宝,那么别人也会用更加慎重的?态度对待。 红妃并没有做回答,她同意师小怜的?说法,但她并不觉得师小怜的?期待,和?她内心之中的想法是一回事...说到底,她们到底隔了一个世界,这种事不是姐姐师小怜对她足够尽心尽力就能互相理解的。 而红妃的?不回答,落在师小怜眼里,并不觉得那是妹妹不同意,这一点看红妃的?神情反应就知道了。她暗中觉得自己想的太多,相比起她是经历了一些事才?想明白这些,她的小妹妹显然更加聪慧。 她天然知道该怎么选自己的?路! 她甚至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回答的?必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她会是‘贵人’,会活得比自己自由、风光很多,完全符合母亲当年的期待。 正在师小怜沉思的?时候,西华门的大门开了。西华门并非是宣德门那样的正门,但好歹也是宫苑之中数得着的?大门,规格是大的?。伴随着沉重的?声响,神秘而庄严的内宫向这些世人眼里的?卑贱艺人敞开了。 宫禁森严,这门也不是随便进的?!宫门前的?侍卫检查着艺人手里刚刚得到的临时对牌。确认无误后让各个艺人的?色长管好自己的?人,绝对不许有人离开艺人队伍,蹿到宫中别处去——这可不是为了保证宫廷的?安全才这样说的?,而是为了保护这些艺人。 事实中的皇宫多的?是人,各处门道都有人把守,来来往往的?人更不必说!这种情况下,每过一个地方,都会有人喊住检查。一个没有宫中身份,只有艺人对牌的?家伙跑到别处去,立刻就是扭送大牢!哪怕从轻发落,也是窥探宫廷的罪过! 放在贱流身上,这是死罪! 皇宫之中有多处宫苑,用于宴饮的?地方就更多了!不过皇宫中用于正式宴饮的?宫殿一般是集英殿、紫宸殿、垂拱殿——大宴在集英殿,次宴在紫宸殿,小宴在垂拱殿。而所?谓的?大宴,如果没有特殊说法,一年也就是三次,即春秋两次大宴,以及皇帝的?千秋节一次。 此次正是做千秋节,按照规矩,红妃他们这些艺人被教坊司的官员安置在了集英殿的?偏殿里,做表演前最后的准备。 “集英殿离西华门真是太近了!”说这话的?是个女弟子,显然是为西华门离集英殿近,自己也因此没能看看宫廷各处而感到可惜。进了西华门,穿过右承天门就来到集英门下了,别说是别的宫苑了,就是御道?都没能走多远呢! 红妃坐在角落里,并不像其他第一次来皇宫的女弟子那样兴奋。她对世人眼里神秘又?壮丽的?皇宫是真的?不感兴趣...哪怕是皇室居住的宫殿,在她上辈子也成了普通人花一点儿小钱就能买门票观赏的景点,她用学生证还能半票呢! 这让她天然没有对这里的?敬畏与好奇! 至于壮丽建筑天然带有的?威慑力...这对于一个见识过摩天大楼,去过有名的?铁塔参观游览的?人又算什么呢?学校的图书馆、主教学楼、艺术楼的?规模也比眼前的?宫苑惊人了。她看这里,最多就是感受到了古色古香的?美,理解了古代工匠的?精益求精。 红妃就在那里,百无聊赖。这倒是引起了过来‘监督’的?宫廷女官的?注意,毕竟,哪怕是来宫中演出过多次的女乐、乐工,也很难有她这样的‘无动于衷’,更何况从红妃的?穿戴打扮来看,分?明是个扮作童子,稍后还有表演的?女弟子。 新的女弟子选出来后,这可是来宫中第一次献艺,就这样平心静气的?吗? 宫廷女官都是贵女,自问也没有这样的气度,多少有些好奇呢! 宫廷之中多的?是阉奴,但也会在一些位置上用女官,比如皇后和夫人们身边,最贴身的?一些人都是女官。宦官不能算男人,可到底有些不方便。 而这些女官和?红妃上辈子认知中的?宫女也不是一回事——皇帝连女人都只有一后四夫人了,自然不可能再霸占更多的?女子,所?以这些女官其实都是贵女。贵女们会在七八岁左右的时候送到宫廷中择选,选择合适的?成为女官候补,跟在女官身后学习。 等?到十岁左右的时候就能开始任事,中间过了七八年,也就是十七八的时候,这些女孩子就能各自回家嫁人。 能来宫中做女官的?贵女也不是一般人,得是官员家的女眷才有送选的?资格! 而宫中规矩严格,女孩子在这里学着做女官本来也是一种修行。她们会在这个过程中学到很多,既包括读书识字这种大的方面,也包括倒茶、点灯这样的细节小事,至于礼仪规矩、接人待物,那更不必说,是宫廷生活的基础! 所?以,官员家的女儿从宫廷之中出来,立刻会成为门当户对的?人眼中的?香饽饽!这也是官员乐于将女儿送到宫中做女官的?原因之一...从这个角度来说,宫廷对这些贵女其实相当于一个新娘学校。 严厉是真的?严厉,让这些金尊玉贵的女孩儿过着比其他贵女要难的多的?生活。但对大多数家长来说,依旧是趋之若鹜的?——家长都愿意将孩子送到就业前景好的?学校,至于学校管的?严格一点儿,这对于家长来说根本不算事! 对于监督集英殿偏殿这些艺人的?女官和?宦官来说,女乐和?经常进出的乐工还好,最烦的是一些民间征集来的百戏艺人(这和?女乐不够用,征集来的‘搊弹家’不同,他们负责表演的?是各种杂剧、杂技之类,和?女乐的?表演并不交叉,表演的?艺人也是男女老少都有)。 这些艺人很少有机会出入宫廷,受到的教育也是参差不齐。既有来到这种地方格外规矩谨慎,比女乐、乐工他们还强的,也有一些轻佻、不知天高地厚的?。这些人不知道犯了事会有什么后果,总得防着他们把宫苑当?成是老家土财主家大院一样偷窥! 也是因为总有这样惹事的?外来艺人,女官和?宦官们防不胜防,本来被红妃引起注意的女官很快挪开了视线——虽然是个有些特别的女弟子,但终究只是个不相干的?人,心里好奇地嘟囔过两句,这也就算了。 管理艺人的?色长(教坊司的人,这种时候相当于小组长),这个时候也盯着手下的?艺人。根据各自节目不同,以及节目的先后顺序,将人分成一组一组的?,齐齐整整安置着,只等着前面宣布宴乐开始,节目一个一个上。 这种时候是最磨人的?,时间既像是过的?快,又?像是过的?慢! 等?到正殿的动静显示皇帝、后妃、百官陆陆续续都到了,女弟子和?民间艺人这边格外紧张一些。 孙惜惜因为过度的紧张有些内急,悄悄和?色长说起这事。色长心里不喜欢,皱了皱眉头:“不是说过了,来前少吃些汤水?如今穿着这样的袍子、帽儿,便是方便起来也不便宜,仔细脏了袍服!” 这样的场合,不同的?节目自然有特定的?服装和?道?具。比如红妃她们跳的《柘枝舞》,那粉红色的、能把人装下的?荷花就不说了,光是舞服也是有规定的?,要穿五色绣罗宽袍、扎银腰带,戴胡人小帽。 这些都是教坊司内藏的舞服,等?到有相应的?节目要表演,就会拿出来给女弟子试穿合适的?。并不会每次宴乐就给做新的,真要是那样,就成了一次性的了...这样的舞服都是十分?华丽的?,价钱可不便宜。 至于让女乐自己负担,那也不现实。女乐每年要参加的?宴饮多了去了,光是宫廷宴乐也有不少!若是每次宫廷宴乐表演的?节目不同,就订做不同的?舞服和?道?具,再有钱的女乐也遭不住啊! 舞服漂亮、光鲜,都是要仔细保养、小心使用的...为了减少这些舞服脏污的可能,也为了少去宴乐当?日的麻烦,女乐表演前都会有一些事项提前知晓。比如不许吃太多,不能饮汤水什么的?,担心临到表演的?时候内急,弄脏了舞服是小,舞服弄脏之后不能上场是大! 毕竟不能穿着脏污了的?衣服上场...没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了,那就是不敬!上上下下的?知情人一个都逃不掉! “原来当你?是个乖巧的,如今才?知当不得任!”色长让另外的?色长帮忙看着自己这边一些艺人,带了孙惜惜下去方便:“怎临场就这样了?你?看看人家,可有像你这样的?” 经过红妃面前,色长就道?:“瞧瞧红妃,你?不是与红妃一起长大的??日日处着,一点儿静气也没学会吗?” 红妃对自己无缘无故被cue是没有准备的?,也不是很喜欢...被这样说是一种肯定,但本身就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只会让她更不招人喜欢。红妃自己已然不太在意这种事了,但他也不愿意因此今后又多些事故。 孙惜惜脸色胀的?通红,不只是在其他艺人面前丢脸了,更关键是出丑出在了红妃面前——不知是什么缘故,她格外介意这个,心里很是受不了。 好在这样一个小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之后整场宴饮。 此时的宫廷宴饮是‘分?盏奉乐’制度,这个制度既和前朝传统有关,也和?此时富贵人家用餐的?规矩有关。此时凡是正式一点儿的宴会,用餐方式都和后世的?西餐有相似之处,即菜肴不是一起上来的,而是像西餐分?了‘头盘’‘主菜’之类的。 一般来说一次上两道菜,称之为一盏,因为每次都会配一盏酒!等?到一盏用完,才?会有仆人上下一盏。 宫廷宴乐上根据这一规则,也会随着宴会上换盏,送上不同的?节目,这就是所谓的?‘分?盏奉乐’。 集英殿上,空间有限,能坐在殿内的?除了皇家外,也就是宰相、三司使、枢密使、参知政事、三师三公、节度使等?等?地位最高者?,每一个都是大周的顶级权贵!至于等?而下之的?,文武四品以上,并郎君、知杂御史等人,就只能坐朵殿了! 再等?而下之,则被‘发配’到两庑...那就是殿外两边的?走廊上了!这种地方不只是看不到表演,在冬天更是难熬!即使有天子体?恤,让做了屏风、薰笼、温盘一类布置,也改变不了饭菜容易冰冷的事实。 总之是不能指望一场宴饮舒舒服服了。 而这些官员其实不是什么‘无名无姓君’,在这偌大东京城中,官员群体里真正的无名无姓君,根本没有机会在宫中宴饮时成为参与者?。 此时,表演的?大殿早就布置完毕,来宾也安排坐好了。主持一切的?太常寺官员上前奉命,按照规矩回答天子问话、请示接下来的宴乐事宜——一切都按照常例在走,没有任何意外。 这个时候,艺人们也被带了出来,按照规矩站在殿厅两边‘候场’,只有乐工可以径直去到安排好的地方坐下。 红妃趁着这个机会,借着前面女弟子的?遮挡偷偷看了皇帝一眼——穿的不是冕旒礼服,不至于冕旒垂下来看不到脸,但隔的?这样远想要看清也难了,只能感觉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微胖男子。 事实上确实年轻,登基才五年,今年才二十岁,放在红妃上辈子,还是个大学生呢。 但他现在已经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了,娶了皇后,后宫中还有一位夫人,甚至还有了两个儿子。 他现在坐在大殿中最高的?位置,可以决定在场几乎每一个人的?命运。 很快,红妃意识到这个人其实和?别人没什么不同,至少对于她来说是这样——别人没法理解她的?困境,不能改变这个世道?,而这个当世最有权势的人也是如此。既然是这样,那就没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了,红妃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年轻的?皇帝柴禟率先举杯,这是‘分?盏奉乐’中第一盏的第一部分,仿佛是一个信号,乐工自这一杯酒之后开始奏乐,奏的是庆寿常用曲目《千秋岁》。奏完,宰相起身举杯饮酒,这时才有女乐中的歌姬上前,在乐工的伴奏中唱《倾杯乐》。 又?完,在场百官举杯饮酒,女乐中的舞伎进场,跳《三台》。 这是第一盏的全部内容,也是有定则的?——必然是皇帝酒,宰相酒,百官酒这样,事实上,后面许多盏也是这样的基本次序。而皇帝举杯之后必然是乐工奏乐,宰相举杯之后也一般是唱慢曲,百官举杯后是舞蹈! 只不过具体的?曲目有不同而已...虽然哪些曲目可以放在哪一盏演出也有说法。 有宫人换了每个人身前的?看盘(只是看的?,第一盏、第二盏并不许真的?吃东西),换上新的看盘,都是些干鲜果品、香料碟子,前者?堆的?又?满又高!为了达到这样的视觉效果,这都是用了胶和其他辅助材料才?稳固住的?,难怪只能看不能吃。 第二盏和第一盏是差不多的?,都是皇帝举杯、宰相举杯、百官举杯,表演的?节目也是乐工奏曲、歌姬慢曲、舞伎舞蹈,只是具体的?节目换了。 直到第三盏,前面的内容同上,但后半部分有不同。这个时 候奉上了真正可以食用的食物,大家可以吃点儿东西垫一下肚子了。垫肚子的?时候也不会冷清,殿中会有百戏艺人来表演,大都是些惊险热闹的杂技,这个时候随着食物填入胃袋,酒过三巡,气氛才?真正变的像个热闹宴会。 第四盏,前面还是老一套,等?到三杯酒后,先有教坊司的官员捧着早写好的祝寿词向皇帝陛下祝寿(都是些歌功颂德的吉祥话)。这一套完了,再有乐工合奏,这时奏的?曲子有讲究,是完整的大曲。 第五盏,依旧是三杯酒伴随着固定表演,完毕之后还有一系列舞蹈节目。 这个时候就是红妃她们这些扮作男童的?女弟子出场了!红妃她们的?《柘枝舞》是第一个,早有人抬上了《柘枝舞》的?道?具荷花,红妃她们藏在其中。 其实这个时候登场表演没给红妃留下太多感受,就和她平常在勾栏、在撷芳园楼中台子上表演差不多,甚至还更无趣了一些——宫中宴乐就是带着镣铐跳舞,一切都是有规有矩的,就算有所?发挥,也是在有限的?空间里做文章,做不出真的?新意来。 红妃她们跳的《柘枝舞》就是一个典型,这本是胡人舞蹈的?节目,现在已经越来越适应宫廷乐舞体?系了,甚至需要仔细看表演穿的服饰才能确定这原来是胡舞。而伴随着这个过程,就是舞蹈中的灵气被渐渐磨损! 僵化的?就像是匠人化的?面具,纵然可以涂上红红绿绿的?鲜艳色彩,也不会让人觉得活泼生动。 道?具越来越华丽精致,舞服越来越闪耀夺目,这个节目也越来越不吸引人,成为宴乐中画外音一样的存在。没人关注女弟子们有没有演好这个舞蹈,不少人干脆趁着这个时候与左右交头接耳起来。 也不必将这样的宴乐想的多严肃,事实上这种时候文武百官都相对随意。别说是交头接耳了,趁着机会与站在一边‘候场’的?女乐调情也是有的?呢! 这是红妃这辈子成为‘专业表演者?’之后,得到的最高舞台,同时也是最波澜不惊的?一场舞蹈。等?她和伙伴们退下,又?有其他的?女弟子节目顶上,对于这个最高舞台,红妃甚至没有一点点留恋。 一切都非常平静。 第五盏之后,中场休息了一会儿,后面又陆陆续续上了四盏——此时分盏奉乐也是有不同的?规格的,从最小、很少使用的三盏,到五盏,再到规格最高的?九盏,意味着宴会规模的不同、食物的不同、节目的不同。 皇帝的?千秋节属于大宴,自然是规格最高的?‘九盏’。 第九盏,随着最后一个节目角抵(正是后世相扑)结束,宴乐终于走到尾声。此时文武百官谢恩后陆陆续续出宫门,艺人则是在接受赏赐之后也出宫门,只不过和?百官走的不是同一宫门。 宴乐之中皇帝、太后和皇后已经分批放赏了,红妃她们这些表演了舞蹈的?女弟子都是一匹红绸、两把团扇、一百个钱——看着不多,但受赏的人多,且红妃她们算拿的少的?了,所?以算起账来,光是放赏艺人,宫中就花了两千贯打不住了! 然而一场大宴放赏给艺人从来都是开销中微不足道的?小头...红妃曾听说当?今太后‘性俭省,一日所费不过千缗’,曾经想这都是节俭了,那不节俭要花多少?而现在看看一场宫中宴饮的开销,忽然就觉得一日千缗的?开销并不离谱。 一个人只有一个身子,吃不了多少穿不了多少,但身为太后,身边围绕的?人那么多,随便做点儿什么事、放点儿小恩小惠下去,都可能不是个小数目了。 就在红妃为此沉思,随色长走出宫门时。 旁边花柔奴摆弄着得来的赏赐,对着那扇子左看右看,饶是如今大冬天用它不着,也很是喜欢:“说来这些东西也不值什么,只是难得是宫里赐的?,比别处多一分?体?面...这可是外头的人想也想不到的。” 说着又?看看红妃,笑说:“说来也是可惜,红妃怎么和?我们得了一样的物件?这不应当?啊!宴乐之中出色的娘子与乐工,不都另有赐物?按理说,红妃该多得些什么才?是,不然不是辜负她如此人才?了?” 她明明知道红妃和?她们一起表演《柘枝舞》不可能有机会‘表现出色’,说这话只是想挤兑红妃而已! 红妃不接这个话,只略过这话。而见红妃如此,花柔奴却没有因此歇了声,反而与旁边的女弟子挤眉弄眼笑了一声,还要说什么。 只是在她开口之前,有一个女官在一位教坊司官员的?引导下找到了红妃,叫住她后稍稍打量了一眼,便笑着道?:“她就是女弟子师红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3005:12:20~2021-03-3104:5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kirahan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不出昵称怎么办、白苏50瓶;Sandy20瓶;玖黎10瓶;zz、芒果君、衣袖5瓶;小米粒、叼叼2瓶;伊娃、芒早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不夜宫(4) “她就是女弟子师红妃?”开口之后, 女官点点头:“太后闻说撷芳园有女弟子善舞蹈、善嵇琴,做歌色非是一般乐工能比...回去准备准备罢,明日去为太后献艺。” 等到女官离开, 红妃身边一圈女弟子静默了一会儿,才纷纷开口:“这可不能比啊...真羡慕红妃, 今后我等与红妃怕是要差的越来越远!没想到呢, 竟然连宫中都听过红妃了。” 大家不停地说话,更像是一种受到冲击之后的过激反应。 不过也不怪她们有这样的反应,事实上就连红妃自己都觉得意外。她现在在特定的圈子里是略有些薄名不错, 但距离当红女乐的那种出名, 完全是两回事!至于宫中召女乐入宫, 这倒是常有的,可指名道姓说要哪个人,这就很稀有了。 宫中除了宴乐之外,官家、皇后、太后、夫人们也都是有资格令教坊司召女乐进宫表演的。有的时候就是无聊了,想要女乐唱歌跳舞解闷,三两个女乐应召而来,并不涉及到指名道姓要那个女乐。 真的指名道姓传召入宫,这对于女乐也是一种荣耀。 红妃倒不是很在意这所谓的‘荣耀’,所以在短暂的意外之后,她的心情很快恢复了平静。看着她这样不动声色,倒是一旁的色长夸赞起来:“红妃能沉得住气, 这才是未来‘如夫人’的苗子呢!人说‘少小看到老’,果然不错。” ‘色长’一般都是选资历丰富、才艺水平高的女乐担任, 她们也是平常来宫中表演最多的女乐。毕竟教坊司不能应付宫中,宫中让女乐来表演的时候,教坊司都是直接从色长里面选的。 ‘色长’面对红妃她们这一干女弟子, 自然有资格说这话。 只是这话落在花柔奴耳朵里就有些酸了,她如今跟随在一位如夫人身后,放在过去,这是最有前途的女弟子才能有此待遇!而就是这样,也没人说她一句‘如夫人苗子’! 她从小也算出色,平常从撷芳园走出去,自觉与别的官伎馆女弟子相比都算是好的。那些官伎馆的女弟子,说是未来的顶梁柱,在她看来也不过尔尔,非要说的话她上她也行!而这样好的感觉,每次面对红妃就会被破坏。 红妃的存在硬生生的让她在撷芳园变成了个无关紧要之人! 本以为成为女弟子之后,这样的情况会有所改变,在她想来红妃的性格是不适合做女乐的。但现在看来,她倒是把其他女弟子给甩下了,一个人领先好远...花柔奴心里是不甘心的,这也是为什么她有那么多怪话。 其实成为女弟子之后,养母也好、‘姐姐’冠艳芳也罢,甚至其他和她处的比较好的女弟子,都劝说她和红妃搞好关系——眼看着红妃有大红大紫的潜质,这样的女乐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和她搞好关系未来必定能受益无穷。 就算拉不下脸搞好关系,至少别再得罪人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花柔奴就是管不住自己!只能说这是从小就有的‘毛病’了,面对红妃她总是不服、厌恶、嫉妒...种种情绪混合。 然而心里再酸,这个时候的花柔奴也说不出什么来。特别是在刚刚挤兑过红妃之后,又亲眼看到宫中太后指名让红妃入宫表演。其他人因为惊讶没再管她,但只要她跳出来,肯定会被笑的! 这个时候说红妃不好,别人笑她嫉妒,笑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说红妃好...别人只会说她变脸快、谄媚。再者说了,她又怎么能说红妃的好呢。 红妃并不知道花柔奴的种种心思,她只是回到撷芳园,将这一‘日程’告知了都知柳湘兰。都知为官伎馆中的女乐安排‘日程’,有了宫中的传召,明日如果有别的邀约,自然都是或拒绝,或推后的。 红妃第二日做薄妆打扮,抱着嵇琴就入宫了。按照女官所说,太后应该是想听她拉琴,而不是看她跳舞。 这次不像昨天千秋节集英殿献艺,宫内都没机会深入。太后居住的宝慈宫在内宫之中,中间路程可就远了!从红妃被宦官领着入大内,一路上过了多少宫门红妃都没去数,一时之间也记不清! 但就是这样‘机会难得’,红妃也没有东张西望。不是因为怕宦官因此轻视她...大周的皇宫比紫禁城还小一半呢,而紫禁城在华夏历代宫城中已经算是小的了。这里是很有皇家贵气没错,但对于一个去紫禁城观光不止一次,东西六宫能掰着手指数明白的人,除开好奇,对着这宫城,是不能有什么惊诧、震撼之类的情绪的。 领路的两个小宦官惊讶于这个女弟子的镇定,但也没多想。世上的人就是这样,有机会进这深宫大内的人不多,凡是能进来的大抵有自己的特殊之处。这些人哪怕身份低贱,也与寻常人不同,进宫之后神色如常的比神色不定的,说起来还要多些呢! 走了好长一段路,这才到了宝慈宫外。 有女官过来接住红妃一行,先把红妃引到了廊下站着——太后要看她的表演,自然不是太后等着她,而是她早早过来,太后什么时候想起昨天那份心思了,这才让她进去。 好在红妃没有在冬日寒风中等多久,不多时就有女官从殿中走出,吩咐道:“令女乐进演!” 太后起居在宝慈殿东边的几间屋子里,其中有一间小厅是太后常呆的,功能类似客厅。既能起居,又能接待比较亲密的客人。太后在这里让红妃表演,自然不是当她是比较亲密的客人,红妃也不是客人。 只是太后在起居休闲之余,让一个人来表演解闷儿罢了。就像是电视机会放在客厅,屋主人在客厅里休息,随手就把电视打开了——对于太后来说,红妃这样的女乐也确实和个物件没有太大差别。 红妃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抱着琴就跨入了这个时代最尊贵的女人的地盘。她没有紧张,没有患得患失,甚至没有期待。站在红妃所处的角度,即使是太后又如何呢?她能够轻易决定她的命运没错,但她也没能决定自己的人生。 若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可以自由掌握自己的人生、享有一个现代文明社会的女人该有的一切,那她倒是会因此生出种种心思...可惜,这里不存在那样的女人。 当朝太后姓李,宫中都称大娘娘,作为一个已经抱了孙子的女人,她的年纪其实不大,才三四十岁。因为身份的缘故,保养得宜,若不是打扮的内敛稳重,看上去老气了一些,说是三十岁左右正当年呢,也一点儿不突兀。 李太后生的很端庄典雅,透过繁复华丽的衣饰也能看出她完全符合一个古典美人的标准。唯独一点,她的五官略显英气,这在此时女子中不是特别受欢迎的特质。 见红妃进来行礼,李太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由身旁的女官发话,让红妃在一旁拉琴。 “听说小娘子在赵副使府上作新曲《无名曲》、《相思曲》二首,既有燕赵慷慨悲歌之音,又有吴越之地婉转哀戚之态...这倒是奇了,一个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一个是‘心悦君兮君不知’,如何能合在一处?”这话是李太后说的。 赵循‘好男风’这一点显然非常有名,哪怕是宫中李太后都有所耳闻。听到有人串闲话,说起东京城中新鲜事,提到赵循如今正捧着一女弟子,李太后也想看稀奇啊!这才召了红妃来表演。 说实在的,看表演只是顺便,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看何方神圣,竟能把这样一个几乎从不亲近女子的男子吸引住。 见到真人之前,李太后只当会是何等风情万种,如今见到了人才觉得想岔了...眼前的女弟子谁也不可否认是个美人坯子,将来大红大紫,引得东京子弟竞相追逐也是可以想见的。但年纪还小,尚且稚嫩,气质也完全不是美艳动人那种。 见红妃疏离到几乎无动于衷的气质,李太后心里也是啧啧称奇的。以她的人生经历,阅人无数,而且阅的都是这个时代的‘人精’!自然看得出一个人的外在表现是真心还是假装——说实在的,如眼前这个女弟子这般的,她这辈子只见过一个。 正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李汨。 不同于尘世,几有隔绝之态...奇的是,他的弟弟是襄平李氏长房独子,出身显赫,少有神童之名,十岁时就入东宫为当时太子友,又得到了当时朝中几位大相公亲自教导、赏识,非是一般人! 眼前这小娘子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女弟子罢了,这样高绝之态不是装的没错,但相对她的身份却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因为有这一重,李太后心里已经有些不以为然了。便随意道:“两曲皆奏来罢!” 红妃领命,就和任何一次表演没什么不同——《无名曲》正是《孤星独吟》,当初她对外人说是听路歧人所奏,没有曲名,所以干脆呼之以《无名曲》。至于《相思曲》则是三宝作曲,毛阿敏原唱的《相思》。 ‘红豆生南国,是很遥远的事情...’这是红妃小时候就很喜欢的一首歌,作为《西游记后传》的片尾曲,红妃第一次在电视上听到就反复跟着唱。后来随着她二胡拉的越来越好,便扒了谱子拉曲,成为她的练习曲之一。 李太后听到《无名曲》时已然怔住,曲子里的潇洒与落寞听的分明,足够紧紧攥住每一个听者的心。而在心中余音未断绝时,又听《相思曲》——《相思》和《孤星独吟》的曲风自然完全不同。 相比起《孤星独吟》高处不胜寒之后的江湖落拓,《相思》无疑要缠绵深情的多。毕竟‘相思’之名本就是从唐诗《相思》中来,王维在诗中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不过,《相思》这首歌毕竟是现代人的作品,相比起古人的含蓄婉转,现代人表达感情无疑要直白的多。 哪怕是‘相思’这样细腻的情思,在歌曲之中,也有了荡气回肠的意味。 二胡的既能慷慨,又能哀婉的音色里,红妃奏这首《相思》,情绪丰沛饱满的惊人。从‘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清’这样只有陷入爱情之人才能明白的微妙处,演奏到‘酒杯中好一片滥滥风情’的烂醉如泥,再到‘春又来看红豆开,竟不见有情人去采’的强求。 最后是‘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是真的不屑一顾吗?是不在乎了,所以不屑一顾。还是在乎的不得了,所以只能假装不屑一顾? 情深到一定程度就会成为‘情毒’,正如金庸笔下《射雕英雄传》里虚构的‘情花毒’,说是虚构,其实有本而来——情深至此,对于当事人来说已经是一种折磨了! 《妙色王求法偈》里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寻常情.爱尚且会患得患失,何况情至极之时。 ‘真情’当然是好东西,但任何东西过犹不及。情深至此,甚至会让人产生畏惧,感受到其中带来的痛苦。 《相思》中表达的感情,如果说惯于表达感情,更多学会了去爱的现代人还能容纳,换成是此世之人,恐怕就有些力有未逮了。李太后怔怔听着,一言不发,这种时候她想了很多。在她三十多年的时光里,她也曾爱过人,也曾明白相思的滋味,但这些都被她用理智压抑下来了。 她最终成为了太子妃、皇后、皇太后,至于其余种种,和她已然无关。 她以为她已经忘记前尘往事了,这个时候却被一首曲子拉回到了曾经...情毒仿佛热毒,翻涌上来,炽烈的可怕,让她甚至觉得五脏六腑,连带着骨髓深处,每一寸都在痛——被炙烤时,自然是痛的。 这种情况下,每次呼吸都是一种负担了。 李太后伸手按住案前,却不小心碰倒了花瓶,案上一片瓷器清脆碰撞声,一旁侍奉的女官原来也被琴声吸引,这个时候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收拾。 手按住案几的李太后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总算安稳了一些。而就在觉得安稳的一瞬间,泪已经从眼眶中流下。 “泣孤舟之嫠妇,过去常以为是文人夸张,如今才知真有此音...‘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少时读书,不解为何子皙贵为鄂君,只是一越女舟子歌唱,便愿意与她交欢尽意,以上古时贵贱如天堑之风俗,这不是太古怪了吗?”李太后接过一旁女官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 “如今听小娘子奏琴,才知不假。音律之动人竟至于斯!闻情至极,哪有能不被感动的!” 虽然同样是被打动,李太后却没有表现出当初赵循的事态。相比起赵循,她显然是一个更能控制情绪的人。对红妃点了点头,便吩咐厚赏,又让自己宫中的女官亲自送红妃出宫。 红妃离开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插曲,外头来了皇帝和刚刚辞官的大相公,也是国舅爷李汨。 红妃连多看一眼都没有,这种场合这样不是没礼貌,而是‘守规矩’!规规矩矩行礼,红妃便被女官送出了宫。 皇帝柴禟笑着向母亲请安:“大娘娘今日精神倒是不错,难得召了女乐伺候。” 李太后以太后来说确实算是比较节省、少事的,平常没事不会有额外开销,也很少提多的要求。就连召女乐表演这种事,她也是很少做的。 柴禟人年轻,性格也很活泼,坐在一旁为母亲剥柑子,瞅了瞅旁边的‘小舅舅’,就有些揶揄道:“方才为大娘娘奏琴的女乐倒是不错,曲声尤为动人,我在宫中竟从未听过这样的乐声...说来也是,宫中奏的都是臣工所说‘雅乐’,死板的很!哪有民间曲乐生动?” “难怪春秋战国之世,各国君王多闻郑、卫‘淫声’,不喜宫中雅乐...大抵当时的郑卫淫声,就是此时民乐一般罢!” “方才别说大娘娘听住了,就是小舅舅也在厅外站住了,只在外听着,担心走进来打断了乐声,也是唐突。” 李太后看向自己的同母弟弟,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穿青色袍子、戴玉莲花冠,作道士打扮的男子。神色泠泠,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这位皇帝侄子的‘揶揄’,这是李太后熟悉的弟弟,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时弟弟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另一边,红妃自然不知道宝慈宫中,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母子,连带着过去五年可以说是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舅、大相公李汨,三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只管安安分分随女官出了宫,由撷芳园派的人接回去。 回去的时候还早,正是撷芳园中女乐们起床、热闹起来的时候。但为了今天进宫表演的事,红妃一整天的时间已经空了出来,这个时候红妃随着师小怜一起用餐(担心失仪,进宫之前她只吃了几块糕饼,水都不能喝),计划吃饭之后去练习练习舞蹈、看看书什么的。 红妃回来时身后有人帮她拿着宫里送下的赐物,这些赐物先被放在了一边高几上,用餐之后师小怜才空出手来,掀开了盖在礼物上的红色绸帕。 太后的赐物倒也简单干脆,正是一盘金银。 其中有一两一枚的大银币一百枚,又有一两一枚,有‘宝慈万春’字样的金钱十枚——后者显然是宫钱,宫中为了赏赐人方便,也曾单独铸造过金币,有‘宝慈万春’的字样,显然是专供太后使用的。 金银币都盛放在托盘里,好光耀! 见赏赐的这样厚,师小怜就知道红妃入宫后的表现令宫中太后满意,原本有些担忧的,此时也放下心来了——她平常不会担心红妃,但入宫到底不同。面对这世上最尊贵、轻易能决定她们命运的人,哪怕出一点儿差错也是可怕的! 宫中赏赐都是有定例的,比民间正常地召女乐要给的厚一些,这也是许多女乐争相入宫献艺的原因之一...如果只是荣耀,女乐们很快就会将入宫表演当作是苦差事了!毕竟入宫表演就意味着别的什么都不能做了,而且还有‘伴君如伴虎’的风险。 不管怎么说,大家也是要恰饭的嘛! 但宫中也很少有超规格的赏赐...女乐在外时,若是能结识挥金如土的阔客,就有机会得到大笔财货,这样的好处又是入宫表演不能有的。 这样论的话,红妃这次正是得到了超规格的赏赐。给赏赐的人还是一惯节俭的太后,这就更难得了! “太后娘娘厚赐...”师小怜见到是金银跟着就笑了:“这金银也是两三百贯钱了,比寻常送些绫罗绸缎、香料茶叶要好,也方便了你。” 此时给女乐缠头,完全是‘现金’的反而比较少,多数是值钱之物。这一方面是传统,古代社会大抵如此,即使有金属货币,在大额开支的时候也常见用东西抵钱(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货币缺乏,二是因为这些东西单价高,携带起来反而比等价的货币更方便)。另一方面则是觉得如此更‘风雅’,给些东西还可以看成是送礼,若是直接给钱总显得太功利了。 人就是这样,别管实质如何,表面上也要遮掩装饰,哪怕心知肚明。 但问题是,女乐为了方便使用,还是要将那些财货换成钱的。这个过程中总少不了折价和少量抽成,相比之下女乐也更愿意要‘现金’,只是这话不能往外说。 最后师小怜心里算着账,又叮嘱红妃:“如今二姐你存在我这里的钱财也有些了,回头你拿了去,交在柜坊里,也安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不夜宫(5) 柜坊就是此时的银行, 承接比较简单的汇兑、存储业务。不过这个时候的柜坊门槛较高,只为有大额转账需求的商贾、达官贵人提供服务。而开在桃花洞的这家官营柜坊是个例外,因为其主要客户是女乐, 不止不是商贾、达官贵人,甚至连‘汇兑’业务也无法在她们身上开展。 不过女乐们都比较有钱,只要能存下钱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客户, 柜坊开在这里就算没有汇兑业务也有得赚——这里同时给一些缺钱的女乐放利息相对较低的贷款,和别的柜坊主营业务完全不同。 这个时候柜坊的主营业务是汇兑,每次汇兑都可以收手续费,其次就是吸纳存款, 这是可以收保管费的。不过保管费远远比不上汇兑手续费, 所以开柜坊的人都看不太上这点。 至于放贷,此时并不属于柜坊的业务范畴,一般有质库和民间高利贷商人做这个。 为了和质库、高利贷商人竞争,桃花洞这家官营柜坊收取的利息只有别处的一半。这一招果然见效, 如今桃花洞的女乐和私妓要借钱一般都是找这家柜坊。因为赚的盆满钵满, 一些别的柜坊也心里有了想法。 他们柜上有不少存款, 虽然要防着取款,但总有一些钱是沉淀着的——名义上不属于柜坊, 但实际上柜坊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过去也不是没有柜坊老板别的生意周转不开,用了柜坊里别人的存款, 后来才给补上。 这样一笔钱要是用来放贷, 那收益可是很客观的! 但这事儿不好做, 桃花洞柜坊能做起来,一来是局限在桃花洞,而这家官营柜坊的当家人和教坊司关系匪浅, 在桃花洞属于地头蛇。而出了桃花洞,去到别的地方就得和质库、高利贷商人竞争了! 放贷这种生意,在古代不是谁都能做的!放贷规模小的,那得是地方上的泼皮霸王,能纠集起一伙人才好,这样才能在借了钱的人赖账之时用暴力让对方就范。而放贷规模大的,就得和一些达官贵人搭上关系了,有这样的关系在才敢大笔大笔的钱财放出去呢! 敢大笔大笔借钱的人本来就不会是一般人,若是单纯的泼皮流氓,他就算是有钱,也不敢借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就算再落魄,身份也是不一样的!真个还不上钱了,人家反告你放印子钱不合规矩,该怎么办? 人家官面上有亲朋故旧可是不怕上衙门对峙的! 毕竟放高利贷这回事,此时虽然不算违法,但也是限制经营的。像一些身份较高的人就禁止经营此业(暗地里会让信任的代理人经营),又比如对于利息收取的比例也有规定——关于后者,去查所有街面上放高利贷的,不敢说十个里头有十个都违规了,十个里头有九个却是准的! 这样本来就是灰色地带的产业,哪里是经得起对簿公堂的! 质库、高利贷商人做惯了放贷的营生,自然没什么。但这碗饭也不是谁都能吃的,换成是一般柜坊,可没有底气说自己一定能做好、能竞争过已经在这一行里站稳了脚跟的‘前辈’。 二来,也得考虑做这一行到底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的问题。 “...外人看着我们,以为银钱像是淌水一样流,哪里知道我们的难处?如今见你们这儿营生好做,我家东主不知道多眼红呢!”红妃拿钱来柜坊存时,就听到一个质库的伙计正与柜坊的账房串闲话。 红妃一来,立刻有认得她的小伙计接待,殷勤的不得了。 质库的伙计还在说,并没有因为红妃来了就避着她说话:“质库放贷的营生,看着利钱极多,却不知道坏账也多呢!一些人是真的还不出账了,又能如何?再有,就是那些把账收回来的,收的也多是物件,而不是银钱。物件值钱归值钱,却是浮财,真的发卖了换钱,那都是要折价的!” “慢慢发卖就是了,总不至于折价太狠。”听到这里,账房也插了一句。 若是不急着卖,可以慢慢看行情,一件商品还是能卖到市价的。 听到这话,质库的伙计摆了摆手:“哪那么容易!你家东主做的柜坊,要紧的是防着贼人,只消有厚实沉重的钱库,又能雇些好汉子看管,这也就成了。况且如今太平盛世的,这又是京师之中,哪样的江洋大盗敢来犯事?质库就不同了,你是不知,物件又多又杂,多少家伙须得小心保存!光是保存这些也费力极了...真看行情,库房就要堆满了,还要考虑保养,呵呵,那也是不小的开销了。” 这话还真不是无病呻吟,质库和当铺差不多,也是利润丰厚的行当。但就和所有行当一样,也有自己的难处...要是处处都好,岂不是人人都要来做这行了?这个行当也有自己的门槛,资本上的,人脉上的,经营上的,都有。 就比如京城之中有中等人家,最喜欢过冬之后就把毛皮衣裳拿到质库当掉,而且往往要求往低了当!这样秋冬时赎回,利息也能少付一些。而就那些利息,若是自己在家保存皮毛衣裳,还不够这上面花的呢!送到质库去,让质库的人负责,真是省心又省力。 质库收放贷账,收回来的都是实物,那柜坊做这样的营生,也必然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再加上明摆着的坏账,确实足够劝退一批柜坊老板了。 也就是桃花洞这里,客户是女乐和雅妓,具体情况比较特殊——借给女乐坏账非常少,虽然也有女乐人没了,账还在的情况(比如孙惜惜的母亲就是那种情况),但那终究是少数。大多数女乐即使攒不下钱来,也不至于最后离开官伎馆时还不清债务。 至于女乐用来抵账的实物,虽然也有多、杂的问题,但相对来说要好解决的多...女乐么,多的是值钱珍宝之物,这太平年景,想要换钱总是格外容易一些。 就是因为这些个原因,桃花洞这家柜坊变更主营业务才能这样成功! 柜坊的人对红妃非常客气,仔仔细细看了她送来的金银,确定了真假和数量,又给她做了登记和存款凭证...虽然对于这家柜坊来说,存钱的不如贷款的客户能得利,但想要给人放款,也得靠存款啊! 等到红妃走了,质库的伙计道:“方才那小娘子好标致!是哪家的?北边的,南边的...也不知有没有那艳福,去她家走动。” 听他说这话,刚刚为红妃服务的小伙计就笑了:“佘五哥,这可不敢想!人家是北边儿的,如今做着女弟子哩!” “北边儿的啊...”质库伙计佘五可惜地摇了摇头,北边指的是北桃花洞,那就是女乐了。虽然女弟子是女乐预备役,但真说起来比正式女乐还难见呢!在安排她们这件事上,官伎馆要更慎重一些。她们平常就跟着各自‘姐姐’行动,只有一些特别重要的邀约,官伎馆才愿意放她们去。 “其实我也跟随东主去过官伎馆,近处见过那些女乐娘子。”似乎是觉得刚刚面子上有点儿过不去,佘五摇头之后又补了一句:“也不见得真那般高不可攀,若是手头银钱充裕,进那官伎馆乐上一乐又如何!” 官伎馆的门门槛并不高,进去之后的‘座位费’‘酒水费’不很贵,就在临街的门楼坐着,已然可以享受楼中小舞台上女乐的表演了...但进了官伎馆的门,总不至于就这样打住的,这个时候要是想见一二女乐,令其侑酒笑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只是钱的问题,在花钱在女乐身上之前,还得一次次砸钱,将自己砸成熟客。成为了熟客之后,那才能谈到之后的事——也有人可以挑女乐,但那就不是一般人了,根本没有说的必要。 小伙计一惯不喜欢佘五,佘五这个人喜欢胡吹大气,串闲话没个住。这时听他这样说,便笑了笑:“如何这样说!别人不知如何,只方才那位师小娘子就是不能的...虽只是个女弟子,却是未来一等一女乐的苗子!就是如今,交往的也是相公之流,你这般人就不必想了!” 在桃花洞,女乐和雅妓们是没有秘密可言的。红妃的情况如何,这里倚靠着几百名女乐、几百名雅妓过活的商贾小贩都心中有数——一个女乐风光不风光,从她的财务情况、消费记录就能看出来了! 红妃过去做学童的时候也在柜坊存着钱呢,而两份产业上的出息(租房和浴堂的干股)稳定极了,每年能来柜坊存钱一两次也就是了,钱数也固定。如今才成为女弟子多久啊,就来柜坊存了几次钱了。再加上一些和她打交道的商人传出来的只言片语,了解到她的开销,谁都知道该把她放在什么位置了! 桃花洞的这种‘看人下菜’的风俗,其实也是女乐和雅妓们,特别是女乐们要比赛着挥金如土的原因之一。人都是社会动物,在自己生活的小空间里,总希望是众人追捧的中心,而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为了安全,有大笔现银在身的女乐和雅妓会存钱到柜坊...官伎馆其实也很注意防范窃贼、强人,毕竟馆中女乐们拥有的衣服首饰、家私摆设都是非常昂贵的,而女乐本身也‘很贵’。 这种情况下,为了保护这些‘财产’,官伎馆很注意安全!每年给巡检司的使费最多,图的就是他们多多来官伎馆周边巡逻。 至于自家雇人保卫官伎馆,这就不用说了! 但到底不是专业的,总不如存到柜坊合适...再者说了,官伎馆有的时候其实是出了家贼,防是防不住的!若是那些簪环首饰、珍宝摆设,因为独特,也因为出手不可能做到隐蔽,那还好一些,白花花的银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真的被家贼偷走了,找都不好找,只能自认倒霉...官伎馆这种地方,总不好大张旗鼓抓贼!真要是那样,传出去这家官伎馆竟成了贼窝了,这是会影响生意的! 红妃存钱之后少了一件事,回到撷芳园就换了练舞时穿的衣裳,去了歌乐亭——这时候歌乐亭也有别人在练习,但红妃心无旁骛,只专注于自己,很快通过一套热身、软开、基本动作进入了状态。 等到准备的差不多了,红妃这才换上一件长袖舞服,开始舞蹈起来。 这是她最近正在排练的水袖舞...水袖舞是华夏很古老的舞蹈类型了,古时跳舞有所谓‘翘袖折腰’一说。即是说,那时女子作舞,常见的是通过袖子和腰部动作来表现美感的。 虽然是很古老的舞,但在红妃这里却不是此时观众眼中的水袖舞——水袖舞在未来会在戏剧中得到长足发展,就比如红妃现在穿在身上的这件练舞服,袖子是特意做长了的!此时也有专门的长袖舞服,但长度一般也就是半米到一米,双手垂下后袖子都很少有沾地的!而红妃这袖子是特别定制的,得有三米了! 为了得到这样长的水袖,一匹绸缎只能做两件舞服...... 红妃上辈子为了练习水袖,用的真丝水袖一般是一米八到两米,这在成人水袖舞中算比较常见的,而这个长度在此时的长袖舞服中简直不敢想象! 收袖、出袖、摇袖、片袖、风车袖、冲袖、推袖、扬袖、绕袖、搭袖...多的是优美飘逸,又能让人怀疑人生的水袖动作——这些动作在此时,就算有些已经有雏形了,也远不能和后世相比。 当然,就像其他一切‘美’一样,都是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的,水袖的‘美’同样代价极大。看起来举重若轻的动作,完全是反复练习,再加上一点点悟性的结果!想要做到袖子甩出去时翩若惊鸿,只有舞蹈生自己才知道需要多大的力气!而训练水袖舞一次下来,胳膊会有多酸痛,其中的难也只有跳舞的人甘苦自知。 红妃这还比一般的水袖舞更费力...三米的袖子自然不是她觉得水袖越长越好,所以特别订做的。她是打算排一支新舞,而这支新舞的灵感来源是《十面埋伏》中‘仙人指路’那一段。 《十面埋伏》这部电影看过之后,别的不见得记得,但‘仙人指路’那一段确实是巅峰,观众看过之后印象深刻。而且还有出圈效应,很多没看过这部电影的人也知道章子怡扮演的女主角甩出水袖击鼓的场面。 红妃上辈子并没有试过这样长的水袖、这样难的水袖舞...但她不觉得这是问题,既然人生是向前的,那做一点儿过去没做过、做不到的事,也是理所当然,不然人生不就成了重复再重复了? 当然,红妃不可能复刻‘仙人指路’那一段,一方面是没必要,毕竟那是一个电影片段,电影里那也不是一支完整的舞,编舞需要重新做(这一段故事情节是刘德华扮演的捕快用干果砸周围的鼓面,砸到哪一个,身为盲人的女主角【其实并不是盲人】就得甩出袖子击中哪一面鼓)。 另一方面,‘仙人指路’里面也有一些动作确实做不了。譬如女主角用了替身,还是两个!其中一个女替身是水袖舞大家,国家队级别,有这样的替身后还用了一个男替身,就是因为一些空中动作女舞者受限于身体条件根本做不到! 不是仅仅普通女舞者做不到,因为女替身本身就是顶级的女舞者了! 另外,‘仙人指路’那一段里,水袖甩出去击鼓,这没有问题...因为水袖甩起来之后力度是真的很大,这一点练舞的人都知道。问题是,想要复刻电影里精准击中某一面鼓的动作,这是做不到的。 挥舞到空中的水袖,长度达到了三米,这个长度想要保证精准击中特定的鼓,这是不能够的!电影中为了做到这一点,红妃从专业舞者的角度看,觉得应该是近镜头时用了短的水袖。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要么缩短水袖,要么改变舞者周围一圈鼓的分布和大小...为了舞蹈本身的观赏性,红妃当然选择后者——换成鼓面大的多的鼓,同时减少鼓的数量,隔一段才放一面鼓。 这样水袖挥出去的时候允许偏差的空间就大了,相对而言更容易成功。 水袖出又收,仿佛是当空彩练!红妃这个时候还在进一步确定编舞,所以也没有排练,这个时候更多是在熟悉这样长的水袖...长度加长之后,难度也提升的很明显。 舞蹈练习之后,红妃感受到了比平常更深的疲惫。换过一身衣物之后,红妃又去了浴堂沐浴。等到清清爽爽一个人回来时,正是撷芳园夜色降临,将要热闹的时候。 趁着今日无事,红妃直回了雏凤阁,练字、读书,无论做什么都好,身为女弟子有的是事做——只要自己不松懈。 红妃回来的时候,今日晚间也不用外出的陶小红就在房中练唱,红妃隔着墙也能听的分明。好在声音悦耳动听、细腻潺潺,倒不用担心被打扰,相反,这是练字读书‘做闲事’时的好伴奏。 夜还很长,成为女弟子之后红妃也将作息调整成了女乐的样子,即习惯了每日夜半才睡——说实在的,这并不算很难,她上辈子和很多年轻人一样,都没有特别早睡的习惯。只要有足够的事可以消磨时间,晚睡又算什么? 当然,夜间的时候红妃会避免做一些费眼的事,这个时候红妃往往会丢下书本和笔墨,拿起琴棋之类。再不然研究下烧香、点茶的门道,玩玩女乐在应酬交际时应该掌握的一些趣味游戏...总有不需要费眼的事。 就这样,紧凑又悠闲的一天之后,第二天红妃又重新回到了女弟子忙碌的日常——女弟子总是有很多表演类的日程,另外,也是最近到了冬月,冬月、腊月、正月这三个月年前年后,向来是女乐们最忙阶段! 女乐们在过节的时候会非常忙,而除开过节,在其余时间要框出个大概的淡季、旺季,旺季大概就是这三个月了! 年前年后正是消费的高峰,各种交际应酬也挤到了这时,再加上各种节日扎堆...这时女乐们都忙的脚尖不着地!足够勤奋的,这三个月的营收就能抵过一年中其他时间加起来的总和了。 红妃还不是正式女乐,但这时已经感受到了这种堪称‘压榨’的忙碌。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捻指又是三五日过去。 这一日红妃自外而来,要陪师小怜吃午餐,等用餐完毕之后,她还得和师小怜一起出堂。意外的是,她来的时候师小怜这里还有客...这种情况可不多见!这个时间点是女乐们起床的时间,一般人要拜访她们往往会稍迟一些。 不过这个‘度’也挺难以把握的,因为再迟一些是吃饭的时候,而再再迟,忙碌的女乐们又得出门了。 见红妃来了,师小怜朝红妃招招手,笑着道:“二姐过来,认认人!” 来客是一老一少,年纪大的那个四五十岁上下,梳包髻,衣饰颇为艳丽,一看就知道是贱籍女子。至于另一个,年纪和红妃差不多,打扮的精心,在年节下十分讨喜。 经过师小怜介绍,红妃才知道这两人是一对母女,是严二娘和她女儿严月娇。她们是南桃花洞的私妓,严二娘已经退下来了,至于今后家计,就指望女儿严月娇接上了。 提到‘严二娘’这个名字,红妃就有些印象了,这是这辈子的母亲师琼还在的时候,为师琼助演的私妓——无论是唱歌,还是跳舞,总得要一个伴奏的,有些时候去的地方就有乐师,不用发愁这个,有的时候女乐可以自弹自唱,但有的时候还是需要女乐自带‘乐师’助演。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女乐最好和乐工合作,但看似亲密无间的女乐和乐工事实上并没有那样的合作,这大概是争夺宜春苑控制权之后的后遗症。反正女乐和乐工只有一致对外、抱团取暖的时候才称得上是‘自己人’,其他时候隔阂可不小。 这种情况下,女乐就得有一两个固定的助演,在自己需要人伴奏的时候可以配合上。之所以‘固定’,这是为了更有默契,不然随便来一个人搭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严二娘就是师琼的‘助演’,这在行内又叫做‘搭伴’...若说女乐是女主角,‘搭伴’就是配角了,所以女乐不可能找到另一个女乐做搭伴,只能从私妓中找人。 又因为官伎馆常和私妓有往来,人手不够的时候还会请私妓去前面临街的门楼充场面、帮着招待客人,两边各取所需,女乐从私妓中找寻搭伴有着天然的基础,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不夜宫(6) 爱我就全订啊摔!!  至于尤二叔, 已经被李桂娘指点去找门路了,刚刚走了。 正说话时,花柔奴与陶小红从外面走侧边小门进来,见到红妃似乎要在茶房吃东西, 花柔奴就与陶小红阴阳怪气道:“难怪小红你邀人家外头吃饭找不来人, 人家自有眉眼高低!眼睛长到天上去的人能讨好娘子们,我等还看在眼里?” 刚刚陶小红邀红妃一起出去吃东西, 红妃和花柔奴关系可说不上好, 陶小红和花柔奴当时是一起的, 她能答应才怪了!再者, 她也看得出来, 陶小红对她根本没什么好感, 只不过是初来乍到, 出于一些小心思, 对她这个‘坐地户’客气客气罢了。 在红妃眼里, 陶小红、花柔奴都是小孩子, 很多时候她都懒得和她们计较。但很多时候也不是说对方是小孩子, 红妃就一点儿火气都没有——如果是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被自己家孩子气的一佛升天的家长了! 熊孩子气起人来,并不会因为年纪小而轻些。 平常花柔奴阴阳怪气多了,红妃这次懒得做无事发生,便不咸不淡道:“我为什么要同你吃饭?不是你自说‘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我这也是省些事...本就不是玩的好的, 何故如此作态?不嫌腻味!” 而后又道:“若真有眉眼高低, 那倒是好事...生在官伎馆中,头一等是修习才艺,然后就是眉眼高低了。要我来说, 柔奴你倒是该学学眉眼高低,如此也不会整日寻衅!” 说到这里,红妃干脆刺她:“再者说了,若按柔奴所说,奉承些娘子就是错,那馆中上下多少人错的不能再错——这话可别再说了,传出去怪得罪人的!柳都知常说,馆中罚人不兴骂,就是因为祸从口出,最得罪人,怎么有些人总不记得?” 在官伎馆中,女弟子尚且要十分奉承正式官伎,而正式官伎之间,往往也因为年资不同,有妹妹讨好姐姐。若按照花柔奴这样挤兑,那真是上上下下都要有意见...当然,花柔奴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她说的话不会有人大张旗鼓地传。纵使传出去了,其他人一般也不会当回事。 但道理确实是红妃说的那样。 红妃面对花柔奴的挑衅,平常多是装聋作哑,很少这样直接顶回去的。这一下打了花柔奴一个措手不及,被气着的她眼睛越睁越大,一口气给哽住了!她想回些什么,但红妃话放在那里,本身也不好回! 说到底,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就算因为生活环境的关系早熟一些,也不可能心里、口头上比红妃更有条理! 而且,正如红妃所说...在官伎馆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最容易祸从口出!就算是官伎馆罚犯了错的女乐,也从不骂人!骂人最容易一口袋带一裤子,不知道就把什么陈年往事、旧年人带出来,一得罪人得罪一片! 小孩子不见得真的理解这规矩,但相关告诫是从小听到大的,红妃如今一提,多少能震慑住花柔奴。 冯珍珍作为一个大人,自然不会掺活到小孩子们的‘玩闹’当中。等到花柔奴带着陶小红气呼呼地走了,这才‘扑哧’笑出声来!又等到红妃吃了羹,也自离开了,她还笑着对过来休息的女乐说起这事。 “柔奴要强,平日处处掐尖,看着厉害的很,却也只是看着罢了。”她摇了摇头:“倒是红妃沉静的多,将来怕是要出息!” 新过来的女乐不当回事:“这是自然的,红妃怎么也是师娘子的女儿,有根有种...柔奴就算是在馆中长大,原也是寻常女子所生...呵呵。” 虽然官伎已经十分卑贱了,但对于以这个身份为傲的一些女乐来说,依旧会在这种身份上划分出三六五等。 红妃并不知道她走后还有这样一段后续,她只是回住处之后照常读了几页书,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睡了。 待到第二日,姐姐师小怜出堂,让红妃一起去。只说:“二姐,带你买些去学舍的物什!” 一般出堂自然不能‘假公济私’带妹妹逛街,但官伎自有一些关系比较好的‘客人’。平常出堂并不是表演、应酬,而是更家常的游玩、逛街之类,不是官伎陪客人玩,而更像是双方平等,一起约会。 今次就是一个这样的客人,师小怜说要带着自家小妹,要给买些东西,自不会有多话。 “二姐如今也要去学舍了?”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名叫孙仲凯,论身份不过是个太学生,原本和师小怜这样的官伎无缘。但他家原来是山东一带有名的大财主,从川中、云贵而来的药材进入山东全由他家把持,富的很呢! 有这样的身份在,孙仲凯靠砸钱砸到了师小怜跟前——他曾听师小怜唱曲,一次之后惊为天人,从此神魂颠倒。 孙仲凯来师小怜这里来的很勤,不只是对师小怜很殷勤,对红妃也很亲切。他知道师小怜疼爱自己的妹妹,平常送师小怜吃的、穿的、玩的,也往往会捎带着给红妃送东西。这是爱屋及乌,也是讨好师小怜身边的人。 师小怜换上一身新装,周娘姨找出新做的青肷披风给师小怜换上。青肷披风十分保暖,也十分华丽!如今东京流行穿皮毛的披风,以皮毛丰厚珍惜者为上,既暖和又奢华。走在流行前列,最在穿戴上下功夫的官伎自然人人都有! 由着周娘姨抚平身上衣服褶皱,师小怜背对着孙仲凯和红妃。听到孙仲凯的话,只微微一笑:“是要去了,今日好给二姐买些用得着的。还有你,上回你说缺了一条好带,寻常见不到好的,我知道一家宝货经纪,别处不见的宝货他家都有,此次正好看看...倒是我不用买什么。” 见师小怜记得自己缺一条宝带,孙仲凯仿佛六月天吃了冰一样,立刻就笑了起来:“是该看看!” 到了时候,一行出门。先去给孙仲凯看了宝带,那是一条金带,上面镶嵌着一大四小共五块玉石,当中一块碧玉莹莹生光,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宝物。孙仲凯是见过好东西的,也爱不释手,问了个价后也不还价,八百贯回了账。 旁边有帮闲的凑趣:“二哥买的这好带!前些日子小弟在珍宝斋见徐衙内买了一条宝带,也是金带镶玉,那玉还不如二哥这呢!却叫价有一千缗,徐衙内与人争了争,九百缗买下了。” 像孙仲凯这样的富豪子弟身边断少不了一帮帮闲,这些人平常跟着他吃吃喝喝,偶尔也做各种中间人赚钱。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陪吃、陪喝、陪玩,这种时候说这话,也是一种讨好奉承。 不过这种话也不是瞎说,徐衙内确实在珍宝斋买了一条九百贯的宝带,那宝带也确实比不上孙仲凯这条。不过不是孙仲凯占了便宜,而是徐衙内被当了凯子! 师小怜这种官伎,平常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这些人手头多的是钱,随便漏出一点儿就足够一些人发财了。所以做奢侈品生意的经纪、商家都会争先交好官伎,让她们牵线搭桥中间介绍生意。 师小怜也做这种中间人,但她非常谨慎,不是什么生意都介绍的。在她看来,宰凯子太短视了,就算一次可以赚到许多抽成,但对自己的名声有碍,不利于长久经营。所以她居中介绍的,不说占便宜,至少也是一分钱一分货。 当然,这也是师小怜这种官伎,还是比较红的官伎才能有的‘余地’。很多贱籍女子,甚至包括官伎,也是难得抓住一个有钱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跑掉,自然讲究一个快速变现,顾不得长久经营。 孙仲凯笑的合不拢嘴,他这样的地方有钱人,在东京这种地方确实不如师小怜这种官伎人面广。他都通过师小怜买过几次东西了,甚至还搭师小怜认识过一些场面上的人物,深感有师小怜在,自己少走了许多弯路! 不仅仅满足了自己对师小怜的喜欢,也是真的获得了许多实在的好处。 这一年多来,虽然他在师小怜身上花了很多钱,但他觉得这是非常值得的!孙仲凯可是知道的,并非所有的官伎都像师小怜这样,也有很多官伎看着比一般风月场上的女子矜持,实际上一样打的是榨干恩客钱财的主意,一切恩爱会,皆是逢场作戏。 今日是来到新竹学舍的第四天,各方面准备终于完全了,于是有了第一堂‘舞蹈课’。 对于女乐来说,虽说修习的是乐舞,但相比之下还是更重视舞蹈。这可能和现实情况下,大量使用阉人乐工有关(服务于宫廷的乐工为了方便起见,都是阉人)。而相较于乐器演奏,舞蹈就完全是女乐的天下了。 至于说唱歌,宫廷之中虽然也偶尔会召女乐进宫小唱,但在一些正式的表演中几乎都没有纯演唱这一项目...女乐们虽然也会接触民间,在瓦子之类的地方献艺,但到底本质上是服务于宫廷和官场的,这一点在她们的‘主修’上也有体现。 这意味着,每一个女乐都将舞蹈视为第一选择,只有舞蹈上面确实没有优势,这才会转而寻求别的方面表现出色——现实一点,哪怕从今后的出路来说,显然也是主修舞蹈的女乐更好,譬如女乐顶点,即所谓宜春院行首,就从来没有由主修唱歌和演奏的女乐担任过。 甚至具体到每一家官伎馆的都知,也极少有主修乐器或演唱的女乐担任。 所以,相较于其他课程,舞蹈无疑是重中之重!也是因为这份重视,直到第四天才做好了准备工作,可以让新学童们真正开始她们的舞蹈修行。 红妃等学童已经按照陈玉卿善才的吩咐换上了雪白的中衣和膝裤,在这个早春时节如此穿显然是很冷的。不过根据红妃的估计,待会儿就要做热身运动,应该是冷不到的。 “原来是你。”红妃点了点头,就和孙惜惜坐在了廊下换软鞋。这种软鞋很像红妃上辈子穿的舞蹈鞋,鞋子很软,底很薄,只用了两层袼褙一样的料子纳在底下,与脚很是服帖。这种软鞋显然无法在外面穿,但很适合在室内练习跳舞。 软鞋是用系带固定的,红妃和孙惜惜之前都学过怎么穿软鞋,交叉了几下就绑好了。 这时陈玉卿走了进来,让学童们跟着她做了些抬腿、踢脚的动作,果然大家很快热了起来,不觉得冷了。 她们现在是在‘舞蹈室’里学习,这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三面是建筑,一面是墙,三面建筑各自打通,各是一个舞蹈室。 之前在院子外看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些房子有稀奇,人字庇、悬鱼、搏风虽然精致,却也是富贵人家常见的。至于整扇的细格子窗更是稀松平常,这种类似‘整面落地窗’的设计在此时的园宅中到处都是。 但真的走进就能见到用心了,白石砌成的台基上,室内地面并不是此时流行的水磨青石或者方形金砖,而是柚木地板细细拼成。地板展露出频繁使用,但细心保养的典雅色泽,相比较硬邦邦的砖石,对于总有‘地板动作’、需要保护关节的舞者来说,木质地板确实要舒服的多。 至于对外的面皆是可拆卸的整扇格子窗就更不必说了,在没有玻璃窗的现在,这是为了采光。学习舞蹈需要一个亮堂堂的环境,这是现有情况下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这种格子窗在夏天会拆掉,使舞蹈室四面无遮拦(幸亏华夏的古代建筑习惯用柱子承重)。而在冬天使用时则会糊上一层白色的明光纸(一种透光度相对高的窗户纸),檀色的窗框、窗格衬着雪白的窗纸,格外典雅。 室内没有此时常见的各种摆设、家具,只有类似把杆的扶栏,其他地方空空旷旷的,方便学童们练习舞蹈。 第一课自然不会学太多东西,在热身之后陈玉卿先给学童们测试了一下软度。这些小学童年纪在八岁到十岁之间,也就是现代人说的七岁到九岁。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一个九岁女孩,如果没有经过训练,本身又不是天赋异禀的‘软人’,这个时候骨头肯定是有些硬的。 不过这种情况在学童中好得多,经过官伎馆和学舍的两重挑选,不管小学童们之前有没有学习过基本功并进行相关训练,至少骨头都挺软的...再者说了,此时舞者对于‘柔软’的要求和后世也是不能比的,测试软度过关自然容易。 测试软度的动作红妃都做的很标准,所以陈玉卿看过她一眼之后就很快将注意力放到了别人身上——她也没有因为这个引起老师的注意,这就像是一次考验基本功的随堂测试,班上一半以上的人都能得满分,那么她得一个满分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她又不能将一百分的试卷考出一百五十分来。 “‘柔’在舞中是十分要紧的,你们小学童年纪小,这上头都不差。不过年纪渐长,骨头也会硬,所以需要时常练习一些动作,保持这‘柔’。”这样说着,陈玉卿就教了几个动作,时不时下去纠正学童的错误细节。 红妃觉得这有些像在上软开课,不过强度没法和软开课比。 很多人有一种厚古薄今的思维习惯,这大概是国内历史教育做的太好的一个副产物?古代各种辉煌成果有的时候确实会令人产生错觉...古代各种成果虽然亮眼,但真的和现代对比,那就有些不适合了。 这就像拳击台上,不同量级的对手同场竞技一样,这是不公平的。 具体到舞蹈这一份技艺,也是如此。 表面上看,舞蹈是身体的艺术,相对而言不那么受现代科技的影响,古今应该没有太大差距。实际则不然,最直观的,具体到基本功这一项,古代怎么都是不能和现代舞者相比的。 现代总结出了更科学的训练方法,就连治伤都比古代简单!现代舞者绝大多数都有着深厚的基本功,从小几岁就开始学习跳舞,坚持十余年,然后进入专业院校,提高之后成为舞团舞者。 而古代舞者呢,童子功扎实的有,没有童子功的也有。不少留下名字的舞者都是声伎行业从业者,而根据相关记载,很多都是被‘养父母’养在家中学习唱歌跳舞,前后一般是四五年。等到从业后,虽然唱歌跳舞也算是谋生技能,但和现代舞者那种以舞蹈为中心而强度拉满的练习量依旧不能相比! 不可否认确实有些天赋异禀者,但在舞蹈这个行当,对天赋和努力的要求是一样的!这种完全不同的努力程度,就决定了现代舞者和古代舞者的上限完全不同。再者说了,现代舞者难道就没有天赋高的了? 现代社会人多,学舞蹈的孩子多,理论上来说,从业的天才应该比古代多的多才是! 红妃上辈子也学舞蹈,对这种事很有发言权...虽然专业舞者的门槛相对于以前来说已经高了很多了,但在她那个时候看似已经不能再高的门槛却还在不断抬高——譬如过去软度说前旁后扳腿能180度,但后来一些180度就不够了。 在大家都能180度的时候,这个要求就筛不掉人了,所以要求严格一些的就到了200度。 和后世魔鬼一样的要求相比,此时堪称轻松愉快——当然,红妃会用上辈子的要求要求自己就是了。她认真学习跳舞不只是因为想要成为女乐,更是因为她喜欢跳舞,重生一回依旧喜欢! 红妃上辈子早早就打定主意要学古典舞了,所以在进入大学之前她不止学了各种基础课程,还提前上了许多古典舞专业相关的课。这些再加上她大学后一年左右的舞蹈学院经历,对她这辈子重学舞蹈是有帮助的,即使帮助并没有大到开挂的程度。 有上辈子的经验在,她可以用科学的训练,可以制定严格的要求,很多东西重学一遍也要轻松很多。甚至于受伤什么的,因为有‘甘露’这个金手指,对她的威胁也小了很多,她上辈子就经常用甘露敷舞蹈生容易受伤的部位,所以她才能承受超强的练习强度,同时还没有什么伤病。 另外,上辈子学到的理论课,对舞蹈已经有的感悟,都有助于她重新踏上舞蹈这条路。 不过也不能因此就放松了,毕竟舞蹈要由人的身体去表现,她现在的身体已经不是上辈子的身体了,这就意味着绝大多数功课要重头来,而且没有偷懒的余地。 纠正了一圈软开动作之后,陈玉卿示意沉浸在新奇(或痛苦)体验中的学童听她说:“这几回课都会教习些耗功,持之以恒让身子骨一直如童子一般柔软才好。” 之后陈玉卿又说了几句,显然新竹学舍的舞蹈课就是舞蹈课,不会分为软开、身韵、基本功什么的。所以软度的训练只能靠学童自己,最多就是每次舞蹈课热身的时候集体做一做相关训练。 这虽然和红妃上辈子学的不太一样,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软开这种事情就像是吃饭。如果真的能保持每天不间断地练一练,每周两三次专门的软开课加餐也就不是‘必要’了——不过话虽如此,红妃还是打算给自己制定三天一次的软开课,私下加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玉质(1) 官伎馆也好, 妓.院也罢,这样的地方和所有服务业一样,越是过节越是繁忙。天下都有过节放假的规矩, 唯独这些地方因为过节反而比平日更不得闲!一来, 人家有闲了才能往这些地方来。二来, 官伎馆、妓.院这些地方说的再好听, 想要支撑下来也得想法子挣钱,而消费的旺季就是过节的时候,又怎么能错过呢。 但这些节日里有一个是例外, 那就是小年、除夕、元日这三日。 年前年后这三个节日离得不远, 传统上都是要和家人一起过的,各种节日活动也是围绕着家庭来的。特别是除夕和元日, 因为没什么‘生意’, 官伎馆和妓.院在此时也会歇业, 便是有客人也不做生意的。 小年这一日虽然还开门, 但说实在的,生意也很淡, 大家只当是放假,松散的很。这种时候,除了一些客居在京城中的官员,因为没有带家人来京任职, 在家呆着也没意思, 其他哪有人会来官伎馆! 红妃这一日照常起床,很珍惜这样清闲的日子, 照例做了早课,赶着午餐的时候去了师小怜那里。 去的时候师小怜正在和周娘姨抱怨昨晚祭灶的事,有道是‘男不圆月, 女不祭灶’,这天底下别处祭灶,女子都要避开。唯独行院里是女人当家,小年这一天祭灶送灶神,需要都知主祭,其他人助祭。 这一点上行院里的女子可积极了,总要赶个大早祭灶,比其他普通人家更早...而什么样的大早能比子时刚过更早? 这样的事对官伎馆来说有个优势,她们日常应酬到很晚,过了夜半再睡也是常事,都不用为了这事儿特别去熬夜。 “昨夜为了祭灶,忙乱了一回,倒比平日睡的更迟了!”这样说着,看着旁边殷勤侍奉的严月娇,又看看从外走进来的红妃(显然是做完了她固定早课的样子),感叹道:“到底是小娘子,年纪小,睡得迟些算什么!一觉醒来又是容光焕发、精神百倍了。” 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我如今是不成了,少睡些时辰,脸色便泛黄了。” 严月娇在一旁笑着趋奉:“娘子哪里的话...娘子如今望去,似双十年华、风姿绰约呢!” 师小怜也二十好几了,这在红妃上辈子是正当年轻,辣妹一个。只要生活在城市里,尽可以再游戏人生几年,说自己还没玩够。但在此时,这个古代社会,却也到了要感叹年华已过的年纪。 不过女乐保养的好,又能敷粉施朱,总不容易看出年纪就是了。 但师小怜感叹这些,也不完全是无病呻吟——女乐不用如何劳作,又时常保养没错,但长期化妆(那可是含铅的粉!),以及昼夜颠倒、饮酒颇多的生活还是给皮肤带来了不小的的负担。在师小怜这个年纪,真个素着脸儿时,确实容易蜡黄脸色、没有精神,显得苍老了些。 正说着闲话呢,院外有人送来今天的份例菜,因为今天是小年,份例菜比以往更丰盛了些。 摆饭用餐,红妃动筷子的时候忽然发现师小怜注意着隔壁院子的动静,有些不解。似乎是注意到了红妃的不解,师小怜回过神来后道:“今日并无份例送去花大家院子。” 红妃‘啊’了一声,反应过来。 花小小明年就不在籍当值了,也就是说,今后她得搬出撷芳园。而按照官伎馆里的旧例,不当值的女乐在最后一年下半年就会进入半退休状态,即使还住在官伎馆,忙着的也是各种告别。和馆中姐妹告别,和这些年来的客人告别。 而真正标志着这个女乐‘不属于官伎馆’的事件,则是小年这一天的这份份例菜。从这一天起,份例菜就不会送过去了——在官伎馆中,别的待遇或许和身份高低挂钩,只有份例菜是平等的,凭他什么身份都是一样的。 由此,份例菜就成了女乐是官伎馆一份子的象征...红妃她们也是成为女弟子之后才有份例菜的。之前如孙惜惜,虽然也能蹭一顿饭,但那是占馆中便宜,也没有正儿八经的菜色。 等到女乐离开,也是从撤去份例菜开始。 师小怜说这个,当然不是舍不得花小小这个邻居...事实上,她烦花小小烦的要死!有花小小在,总给她找不痛快,有这样的邻居不知道要受多少气!眼下花小小要搬出撷芳园了,她开心的很呢! 特意说起这个,其实是为了红妃。 她兴致勃勃地与红妃谋划:“花大家住的院落很是不错,当初是她做成了‘如夫人’才搬去的,也算是馆中最好的院子之一...如今眼看着花大家要搬,院子就该空下来封上了。等到明年中秋后,你们这些女弟子就该离开雏凤阁了,另分地方住!” “若是二姐你能搬到这院子住,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院子不只是位置好、房子好,还和师小怜做着邻居呢!姐妹俩做邻居,确实没有更好的。 红妃也觉得这不错,但还是有些疑虑:“恁样好院落,我人小,轮得着么?” 师小怜一听就捂着嘴笑了,有种小姑娘的可爱:“二姐平日聪明,怎么此时又犯了呆症?馆中虽说论资排辈,可从来也不只是论资排辈。这样的好院子断然不会空置下来,总得安排人住下,到时候谁来住?论谁也敌不过二姐你啊!” 四个女弟子,其他三人肯定是没法和红妃竞争的。至于其他女乐有想要换院子的...凡是自己独占一个院子的,只要不是原本的院子太差,这种时候也懒得大张旗鼓换院子,搬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麻烦事。 有动力换院子的多是一些两人合住一个院子的。 但话说回来,这些女乐会安排成两人合住,本身就意味着她们不红,在官伎馆中没地位。这种时候,就算她们资历再深又如何?师小怜看得分明,并不觉得她们有机会和红妃争!要师小怜说,这些女乐就该自己知情识趣一些,别冒出来,不然只会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听师小怜和红妃说这个,严月娇也在旁凑趣:“娘子说话有理!日后姐姐定能与娘子做邻居!” 说说笑笑中吃了一顿饭,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师小怜人坐在堂下,听严月娇作小唱,边指点着她——严月娇在她身边学习,除了眉眼高低,肯定也是指望着修行伎艺的。师小怜的本功是唱,也正适合指点她。 除了女乐,外头私妓虽也学舞,却大多没有火候,更专注于吹拉弹唱之类。 小唱是此时众多‘唱’艺中的一种,也是最受士大夫欢迎的一种。此中伎艺常见清唱,就算配乐也往往是箫管、红牙板、小鼓之类乐器,任取其一伴唱,清雅的不行。 因为配乐简单,就越见艺人功底!一般没两把刷子的艺人,都不太敢在正儿八经的场合作小唱!不然就算唱了,也吸引不了人,反而会被挑出诸多演唱上的毛病。 严月娇小唱,红妃在一旁拿一面羯鼓,伴着节奏拍打。这样的节奏可以帮助严月娇找到韵律的拍子,至少此时她还是挺需要这个辅助的,完全的清唱还不够水准呢——红妃的本功不是‘唱’,但也学过唱,再加上跳舞也需要对节奏的了如指掌,此时帮着敲鼓也是轻轻松松。 教唱了一回,师小怜觉得严月娇掌握了这段歌曲,便挥挥手道:“今日便到此为止了,冬日里难得的有这样的好日头,又兼得闲,去玩罢!” 严月娇说到底也才十几岁,哪能没有一点儿贪玩的心呢。师小怜这样说,她自然动了心思,拿眼睛去看红妃。 红妃点点头,起身道:“月娇爱蹴鞠,我也爱,我去取个气毬来!” “就依姐姐。”严月娇眼睛发亮,等着红妃拿气毬,又看看自己和红妃的衣着,笑眯眯道:“我与姐姐今日都穿的爽利,踢气毬也便宜!” 不一会儿,红妃就拿了一个‘五角’气毬来——此时蹴鞠用的气毬和红妃印象中的足球已经非常像了,里面是猪牛膀胱充气做的内胆,外面则是数片皮革缝成的圆球,这些皮革内缝,不露线角,这不是‘足球’,又是什么? 这样的气毬又叫做‘砌作毬’,正是从外球皮革砌缝得名。 而所谓的‘五角’气毬,‘五角’是品牌名,也是这种球的特征。此时砌作毬的种类已经很多了,各家都有自己的特色,譬如‘梨花’‘虎掌’‘侧金钱’‘六叶桃’‘六如意’之类的名头多的很! 有的只是为了叫起来响亮,有的则是表明了球的特色。 ‘五角’是后者,说的是外边砌缝的皮革每片都是五角形,共用了十二片皮革,缝的圆圆的。 这球当初是红妃选的,红妃记得上辈子见过的比较‘朴素’的足球就是黑白块儿组成的(后来有了很多花哨的样子,据说是有什么科学依据才改成那些样子的,红妃也不懂),这些黑白块儿,黑的是五边形,白的是六边形,因为这个缘故,红妃看‘五角’气毬总觉得亲切。 拿了球来,红妃便与严月娇两人对踢,做个‘白打’(不比赛,只是踢花样,早先两人对踢就叫做白打。不过此时踢花样,从一人独踢,到数人轮踢,都叫做白打了)。 在学舍的时候学的东西是又多又杂,其中杂项不可胜数,主要原因就是各种游戏项目太多了!女乐常见要陪玩的,这些东西自然也得学,有些学童若不是为了二加之礼时呈演能够过关,说不得学这些的时候要比学舞乐更加用心! 毕竟从实际来说,学好这些东西在日常中的作用可能比才艺不上不下更有优势。 处在这么个环境中,红妃自然也学过蹴鞠。她因为勤学舞蹈的关系,身体柔韧有力、灵活而反应快、控制力强,只单论‘白打’这种踢花样的玩法,她是很出众的,这一点看教习蹴鞠的老师的评价就知道了。 而严月娇,她所在的妓.院,女孩子们学蹴鞠的也多,这一点和学舍中的学童没有什么不同...这又和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不同了,很多对于学舍学童来说是‘末艺’的功课,对于私妓人家的小娘子来说却是主业。 两人就在院子中央空地上踢球,缝了彩色丝带、专给女子踢的气毬就这样在空中上下翻飞起来,中间从不落地,丝带飞舞,煞是好看——‘白打’的营生,无论是球在一个人脚下、身上,还是两人踢来踢去都可以,只有一点,不能落地! 红妃用胸背作了个‘大过桥’,又将球送到了严月娇那边。严月娇也不怯,一个‘斜插花’的花样做出来,球落到了脚下,踢了两脚后又传递给了红妃。两人你来我往,各种花样动作都能做,如‘巧膝蹬’‘下珠帘’‘凤衔珠’之类,一一做来,风范十足,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专业的‘女校尉’来了。 此时女子踢球和男子一样风行,既有专业的女子球队,也有女球员加入齐云社这样的全国性‘蹴鞠会社’。和男子一样,女球员如果技术水平出色,也是可以评等级的!而在球员等级中,校尉最高,男球员最高可以做校尉,女球员自然可以做女校尉。 其实何止是红妃、严月娇这样的行院女子,事实上此时女子无论身份高低,都喜欢踢球,也都能踢上一两脚——这个风俗在别的地方或许还不一定,但在男女都酷爱追赶时髦,风气也开放活泼的京中,这是一定的! 此时正逢着师小怜的一个熟客被馆中下仆引进来,这人是蜀中人士,叫做程士昭,一个人在京中做官,并无家小在身边。所以小年这样的日子也没在家过节,而是四处走走,不知怎得走到了撷芳园这里。 程士昭这人就是个爱踢气毬的,他加入的可不是齐云社,而是比齐云社更有逼格的‘圆社’! 齐云社是此时全国性的、最大的蹴鞠爱好者会社,这里有着众多蹴鞠好手没错,但要真论风流,还得数圆社!因为圆社入社不止要求球踢的好,还要求球员本身长得漂亮,踢起球来有观赏性。更严苛的,甚至还会对球员本身身份做一定要求! 简单来说,圆社很像后世有名的豪门球队‘皇马’...和其他球队大多和工人挂钩,诞生多是源于矿工队、大工厂聚集不同,皇马这支诞生在首都的球队,本来就是有钱有闲的一些贵族,以及中产阶级的律师、医生之类的人弄起来的,他们要的就是胜利与观赏性并重。 别的球队强调热血、战斗,场面焦灼时滚的满身泥水也是战士的热血。轮到皇马完全是另一种画风,大家都喜欢‘白衣骑士’(皇马的主场球衣是白色,这在豪门球队中也是独树一帜的),最好是白衣飘飘,轻轻松松调度起场面,不用弄脏球衣就赢过对手。 这也是为什么在别的球队都可以踢功利足球,球队成绩是灵丹妙药,踢球时的场面不用过分在意时,皇马不仅要成绩,还要踢的赏心悦目——接二连三送走冠军教练,也只有皇马的球迷干得出来了。那些教练虽然为球队带来了冠军,但球队的场面是球迷不能接受的,简直无解。 圆社为了保持水准,偶尔也会让一些不那么满足标准的球员入社,但这种球员往往是球技极其出色,名噪一时的! 说到底,此时是一个阶级社会,齐云社规模再大,名头再响,里头的社员多的是一些职业球员、市民子弟。水平高归水平高,却是江湖气重了一些。而圆社就不同了,多的是有身份的人! 对于一些别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球技能立足的球员来说,成为圆社成员就有机会接触此时的‘贵人’了。想到一些通过蹴鞠与贵人成为球友,进而上进、改变身份的先例,那些蹴鞠高手若有机会加入圆社,都是争抢着的! 程士昭这样一个球友,又爱风月,此时见两个小娘子在庭中踢球,哪有不喜的! “原来你们这样会踢气毬!”程士昭大喜道。抬眼去看两个小娘子,他常在师小怜这里走动,都是认得的,特别是红妃,见得多了!倒是严月娇才来,他只有过一面之缘,一时之间还得想想才记得是外头妓.院送到师小怜身边跟随的。 严月娇比红妃略矮一点儿,两个小娘子都穿着男装。其中严月娇梳个朝天髻,发髻上还系着红发带,软垂下来,鲜艳夺目。身上则穿着杂色锦绣袍子、红艳艳的吊敦裤子,足蹬小靴,一眼望过去,好个男装丽人! 至于红妃就更绝了,她面上没有化妆,身上也并无多少艳色。脸素白着,仿佛是这冬日里一捧细雪,至于那眉、那眼、那嘴唇,就是细雪上绘出的冰冷景色。眉毛淡淡笼着,眼睛泠泠觑着,嘴唇不涂也是嫣红色,像是一点心头血,红艳艳让人心里‘突突’跳。 她头上不梳女子发髻,而是扎了男子髻,戴一顶男子用的黑色幞头。身上一件圆领袍子是灰蓝色的,疏疏落落地用银线绣出三五云纹,圆领袍子领口露出里头的中衣雪白的领子,要多冷清就有多冷清。 至于裤子,也是严月娇一般的吊敦裤,只是颜色是象牙白,素素净净的,只有些暗纹。此时踢球,把个男装袍子的前摆给掖扎进了腰间青莲色双穗绦子里,看的分明——她浑身上下只有一双便宜女鞋是红的,此时灵活踢球,让人挪不开眼。 吊敦裤是从北方游牧民族那里新传来的,是游牧民族为了方便骑马做的‘紧身裤’。传到东京后没别的人穿,还是爱美的女乐最先改进,然后穿到了身上。这京中的潮流从来都是从女乐起的,从这以后市民穿吊敦裤子就很常见了。 此时女子穿着吊敦裤都脱不开一个‘风流艳丽’,穿在严月娇身上就是如此,但在红妃身上偏生出一股洒脱利落。让程士昭看过一眼,便忍不住再看一眼,与师小怜道:“二姐生的好是早知晓的...其实要说这也不是没有的事,当不得如何说,难得的是通身气派,竟是从来不见的!” 美貌在哪里都是稀罕,哪怕是在女乐中也是如此!此时程士昭说这话,师小怜也不以为意,她倒不是觉得程士昭是在说假话,只是她知道程士昭此人惯有几分呆气,他这话只用听听就是了,不用当真。 外面常在行院走动的相公郎君,面上最重女乐的才艺,但真能一次将他们击倒的还是美貌...才艺其实起到的是‘邀请函’的作用,没有女乐的身份与才艺,她们根本无法顺理成章地接触那许多达官贵人。至于见到这些人以后,容貌的重大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不可否认,有些女乐能够只靠才艺成就自身,就算脾气再坏也受尽追捧...但那样的女乐终究是极少数,比容貌倾国倾城的还要少见呢! “相公这话过了,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师小怜谦虚了一句,就让周娘姨上茶,又让红妃和严月娇停下来,过来见礼。 程士昭可不愿意她们停下,连忙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接着踢球就是了...我也来!” ‘白打’比起正儿八经两支球队比赛,好处就在这里了,多少人都玩得,对场地的要求也不高。此时程士昭要加入进来,也就是由两人对踢,变成三人角踢罢了,容易的很! 见得他急急忙忙加进来,严月娇还乱了一下,红妃却是最不动的。自顾自做了‘出尖’的一个,出球给了程士昭。 程士昭见了,也不觉得冒犯,反而笑了:“来的好!二姐若入个毬社,也做得个师父了!” 三人角踢,常见于师父训练徒弟时,三人分据一角,师父为主,是为‘出尖。师父分别给两个徒弟‘喂球’,由这个师父掌握球的去向,可随意传球给两个徒弟,而徒弟只能将球传回给师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玉质(2) 入了腊月之后日子就过得飞快, 特别是小年之后,送过灶君,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除夕这一日。 从小年起, 桃花洞从官伎馆到私妓人家, 都忙忙乱乱的!一边是比平常更多的应酬、出堂, 另一边却是馆中内里也多有事——从洒扫除尘到采买东西,年前都是忙着的!这些事也不能提前做,这会儿堆积起来把个上下忙的脚跟打后脑勺! “世上事哪有做得完的!左不过就是临到头来,有些做完了,有些没做完, 没做完的那些只好糊弄!”师小怜坐在院子里,吃着甜瓜子与旁边忙着贴窗花、挂春联的周娘姨闲话道。刚刚馆中的下仆还打门前过, 走路比平时还快一些,也不知忙的是什么。 除夕这一日并第二日元日,官伎馆是不开门的。女乐们也松快, 或者什么都不做,或者在要好的姐妹那里闲话, 都是这样过去的。 “还是事多,好似一年事都挤在这几日了。”周娘姨将旧春联取下, 换上新的。退后两步还看挂的好不好!听师小怜这样说,回了一句。 “此事无法...并非刻意挤在小年后几日的, 只是风俗如此罢了。若不过小年, 谁敢腊月里扫除?再有采买, 多的是一些鸡鸭鱼肉。虽说冬天较别的节气耐得住存放, 那也是有限的。”说到这里,师小怜也摇了摇头:“真说起来,若无必要, 谁又愿意年前年后采买东西?” 腊月里水土贵三分!若是可以,大家都乐得提前采买呢! “说到采买,今年的节下物件倒是比往年更贵出三分...都送出去了吗?”师小怜说的是年节下的礼物,都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这个时候送出去为的是联络感情,师小怜一惯重视这些细节,早先安排的妥妥当当,此时也要多问一句。 周娘姨道:“都送了,不只是娘子的,小娘子的也送了!” 这件事上红妃占了师小怜的便宜,红妃只准备了礼物,送出去的事情是师小怜安排的。图的是她本来就要做这事,一事不烦二主,倒也方便。 正说着这事儿呢,可巧红妃从外面进来了,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并无多少装饰。见她头发还微微发潮,师小怜一眼就知道她刚刚去了浴堂,奇道:“今日街上的浴堂还开着?” “就是今日才越要开!姐姐见街上的生活,卖节物的不是多的是?图的是今日生意好做、银钱多。”到了一年年末,辞旧迎新,这一天从头到尾沐浴一番的客人比往日还多呢!东京城中中等及以下的人家又多是习惯在浴堂洗澡的,这个时候浴堂关门,那不是让人为难! 红妃刚刚做了早课,大冬天一身是汗,便去了浴堂洗澡洗头,顺便在浴堂把一餐饭给解决了。等到头发擦过、晾过,只有一点儿潮气,这才绾了个简便发髻回来。 “浴堂里随意换下的衣裳也就罢了,怎么这个时候还这样妆扮?年节下正该耀目一些...回去换过衣裳头面再来!”师小怜见红妃做家常打扮,完全是平日里从浴堂出来时的穿着,怎么简便怎么来。虽然怎么也说不上‘寒酸’,总归不符合年节下的氛围。 红妃也不争这个,她又不是什么KY,眼下要过年了,肯定是要穿的簇新靓丽的。不然那可说不上朴素,只能说是刻意找茬儿了! 便转回雏凤阁,换了一件零落绣着几条红鲤鱼的牙白色夹袄,一条蜜合色龟背暗纹缎子裙,袄儿因为是夹的便不好如单衣一样掖进裙子里,而此时又时兴显腰身,便用一条天水碧色勒帛束了,有天水碧色的带子软软的垂下来。 牙白色、蜜合色、天水碧色都是浅淡的颜色,年节下有些不合适。但其中夹袄两襟缘边宽宽的,都是大红的,内里束的蜜合色裙子也用红色宫绦系着,几条红色的丝绦就这样从袄儿下摆露出。浅淡的颜色越能衬出鲜艳,红妃这样一身,一眼看去只让人看到那几条小小的红鲤鱼、红衣缘、红丝带,鲜艳的很,同时又和其他满身艳丽的人区分开了。 换了衣服又梳头,因为此时馆中人都忙,叫不来梳头奴帮忙,红妃便拣了简单发髻!两额和鬓边堆了云尖巧额,其他头发梳成顶心圆髻。最后再把块红纱巾包上去,髻脚系上缀了珍珠的红发带,一个包髻就好了。 至于旁的装饰也不用,红妃只在额角、两鬓上面一些的位置各插了两枚白玉方胜,小巧又精致。 如此,化好妆的红妃臂间挽着一条与腰间天水碧勒帛同色的披帛,回到师小怜的院子里的时候,师小怜总算满意。看着红妃腰间那条绣花勒帛就笑:“这又是流行式样?如今腰带之类越发宽绰了!我记得前两年呢,还没有这样的勒帛。” 因为夹袄是夹衣,里面絮了一层丝绵,用的腰带太细了不好看,如今这种不掖的上袄要用勒帛,都爱用一种宽宽的、类似腰封的绣花带。这绣花带长度和腰围差不多,两边还连着长长的飘带,绣花带放在前面很好看,飘带则可以在身后系住,然后又绕到前头来,用各种漂亮的腰带结绑好,既能防着结带松散,又增添了美观。 正在她细看红妃腰带上的绣花的时候,忽然有个下仆抱着一个锦盒进来道:“师娘子,程官人与你送节礼哩!” 就像女乐会在年节前后给有过接触的人送礼物一样,一些与女乐要好的,也会在这个时候送上一份礼。 “怎么今日送礼?”和女乐送礼要当时不同,客人送给女乐的礼物往往会错开节日(除非是生日),所以除夕当天来送节物,这也算是稀奇了。 接了礼物,师小怜出于好奇翻看了一番,除了几样寻常的节下物件,还有一个用窄窄锦盒装着的画轴。展开画轴来细看,师小怜这才明白过来:“我说怎么着急今日送礼来,原来是为这个献宝!” 师小怜让周娘姨取一架画案来,让把这画挂起来,这才朝红妃招招手:“二姐也来看,这上头画的是你呢!” 烧香点茶、挂画插花是此时的四雅事,所谓挂画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把一幅画挂起来就算。这其实是有此爱好的人聚集起来,将一幅或多幅书画作品用专门的架子挂起来,让大家一起赏玩、品评、交流,后来延伸到生活中,将日常对书画的展示、收藏等也算上了。 女乐们的生活其实和士大夫很像,甚至要更‘雅’一些...这有点儿像古代男子与女子读书,男子读书还多是为了出仕,很多人对读书本身是非常功利的,并不享受其中乐趣。女子也有一些出于功利目的读书,但她们终究不同! 这一点从他们读的书不同就能看出了,男子非得是四书五经不可,女子则更可以按喜好来。 这个时候师小怜请出专门的画案,邀红妃来赏画,只不过是她的日常罢了。 红妃走过去看,画上是师小怜这院子里的图景,师小怜坐在一边,图画中心是两个少女,正是小年那一天红妃和严月娇蹴鞠的样子——其实人物并不大,就算是如今正流行的‘写真’,也不能从脸和身段判断人物,红妃只是认出了衣服、发式。 画上还题了一阕词,红妃走过去念道:“‘蹴毬争先,起脚飞上重重楼。韶光已漏,子弟正轻狂。 东京儿郎,个中最风流。近前走,才露根由,红雀逐绣球’...这是什么?却是没什么意思了。” 红妃自己经过在学舍的学习,写诗作词也是能来的,水准算不上多高,只能说与文人墨客交往是够的。但要说到品评的眼光,那就高的吓人了,毕竟她上辈子随便入耳的诗词也是第一流!或者说,不是第一流的作品,在历史变迁中,不说散失了,至少也是默默无闻,成为了某本诗集里后人觉得陌生且无聊的存在。 眼下看程士昭这阕词,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别看写满了一阕词,其实通篇都是流水账而已。 “这上头二姐你还是太苛刻了,要我来说,倒觉得不错,至少最后一句‘红雀逐绣球’就很好,其中最妙的是‘红雀’一说。”师小怜说话比红妃客气多了。不过她本来也是这样的习惯,总是擅长找到客人的优点,然后大加赞美。 如此,捧的言之有物、真情实感,被捧的人自然高兴!这也是师小怜一直很受人欢迎的原因之一。 词中‘红雀’说的是红妃的脚,那天红妃穿的是红鞋! 那天红妃一身装扮都是男式的,不像严月娇只衣裳是男装,头发、妆面还是少女的样子——词的大意是偶然看见东京儿郎踢气毬,很有范儿呢,穿的还是东京最流行的漂亮衣服。赞叹了一番,走近一些才露了马脚,原来不是男儿郎,是个女娇娥!这一点看那双红绣鞋就知道了! 脚儿小小,穿的又是此时流行的,前面尖尖翘翘的女鞋,在程士昭的笔下就是‘红雀’一般。 此时并无裹脚的风俗...说实话,本来裹脚这种审美就是一种意外,别的文明也没有发展出这种审美。在当下,显然因为世界已然不同,本该在宋代有些苗头的裹脚,此时影子都没有了。 但大家还是喜欢小一点儿的脚...这倒是一种必然,因为对于女子,华夏这边的审美一直是强调‘小巧’的。具体到一个美人身上,就像称赞牙齿会说‘齿如含贝’,称赞腰肢会说‘腰如束素’云云,称赞脚好看,也会从大小上做文章。 所以程士昭以‘红雀’做比喻,确实让人一下就联想到一个美貌少女——小巧又灵动,想象那双脚去踢球,这是很形象的。 对于师小怜这说法,红妃不说什么,只说起画本身:“这并非程官人所作,难得作的很可爱。不知是哪个画工作的,倒是眼生的很。” 师小怜也没有与红妃掰扯的意思,拿起一旁随着礼物送来的礼单,笑了笑就随着红妃说道:“书信里有写,似乎是马行街一个姓苏的画工所画。如今那画工尚不如何出名,作一幅这这般大小的挂轴,算上画绢、颜料之类也只要两三贯钱。” “还特意说起这个,程官人该是很得意罢!”红妃想想就知道了。这个时候的士大夫以资助艺术为雅事,也愿意有一个‘慧眼识英雄’的标签。所以,若是能在一个画工成名之前就发现这个人,以很低的价钱收到对方的画,等到人出名了,再说起来可是一桩美谈! 两姐妹说着一些闲话,也谈起要不要去找那个苏画工画几幅画...一日悠闲,随随便便也就混过了大半。直到天边暮色渐渐降临时,有下仆来请红妃和师小怜——此时有除夕时丰盛吃一顿的习俗,但这顿饭是早晨,还是傍晚,又或者是中午,要看各地习俗不同。 开封在这一点上不愧是京师,各地方的人都有,风俗上也就格外乱一些。差不多是各家过各家的,什么时候吃这一顿都有道理。 倒是贱籍女子,所在的地方无论是官伎馆,还是私妓人家,都是傍晚吃这一顿饭。 平日里大开楼门,用来待客的前边楼里,此时门封着,一条条长案摆开,当中几桌留给女乐们,周围一圈位置安排更紧密的,则是留给了馆中娘姨和下仆——不管实际上如何,表面上说起来,官伎馆里都是一家人,此时自然也要坐在一起吃个年夜饭。 红妃和师小怜特意坐了一桌,同桌的还有另外六人。总共八个人,面前的桌案却是两张饭桌拼成的,就这样,还有些摆不下年夜饭的菜肴! 红妃面前酒菜丰盛,四样干果、四样水果、四样看的香药盒子,就是十二个碗盘!至于其他正经菜肴,则有蒸的烂烂的羊头肉、肥肥的大片鹅肉脯、香喷喷的黄金鸡、汤色清亮的酸笋蛤蜊汤、红绿相间的春盘、炸的金黄酥脆的酥黄独、一整尾的肥鱼清蒸,淋着香味浓郁的酱汁...... 正经菜肴,除了锅子和热汤,各色菜肴都用厚实的温盘装着,满桌子都快摆不下了! 这样的好菜色,吃饭的热情却不高。女乐们都处在精力和食欲都比较旺盛的时期,每天因为工作的原因吃好几顿饭都是有的...但平时实在吃的太好了,眼前摆的菜色再好,也和平常没有本质不同。 像红妃她们一桌,吃的最快的却是一盘子‘脆琅玕’——名字很好听,其实就是莴笋焯水之后油盐糖醋姜之类拌过,吃的是蔬菜的甘甜脆爽。 正吃吃喝喝、说闲话时,忽然柳湘兰叫红妃过去,和红妃一起的还有孙惜惜、花柔奴、陶小红三个。 此时柳湘兰身边站着一个生面孔,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妇人满身珠翠,看不出具体来历,只能大略判断也是桃花洞一带讨生活的贱籍女子。 柳湘兰对红妃她们几个女弟子笑着道:“这是秦三姐,她家住在南桃花洞纸马巷子,请你们去家中坐坐...也是走动走动的意思。你们呢,要不要去随你们!” 红妃一下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这种事她也曾听说眼见过——一家官伎馆总有好几家相关连的妓.院。对于这些妓.院来说,和官伎馆搞好关系也是一件正事!所以除夕夜里,她们也会请官伎馆的女乐来自家坐坐。 柳湘兰让红妃她们几个女弟子过去,说明这家不是常联系的,眼下只能说搭上边了,双方未来要不要加深合作,彼此都还在试探中。 虽说是让红妃她们选,但眼下这种局面,红妃她们四个没有一个会说‘不’字。当然,她们内心也是愿意的,这边点头之后,虽然表面上做矜持之色,实际上花柔奴她们几个眼中得意之色已经掩饰不住了。 她们显然都知道,这个时候被私妓人家请去的女乐,进了门都是真正的贵客!私妓那边都是要捧着的。 过去,她们只能看馆中各位娘子有这样的待遇,眼下轮到自己了,心里是得意的很的! 柳湘兰让人抬了她们四个的轿子去,又嘱咐了两个健壮的阉奴陪着——京中治安并不坏,但女弟子们是最需要小心的!小心无大错,红妃她们进出的时候总有撷芳园的健壮阉奴看护。 秦三姐也上了轿子,伴着红妃她们一起回家去。她的轿子走在前头,便先一步到了纸马巷子的家里。才下轿就叫道:“娘!来了几个姐姐,快让家里孩子出来接人!” 站在院内正屋门首的是秦大娘,正是秦三姐的亲娘,此时见女儿将撷芳园的女乐请了来,立刻欢欢喜喜走到庭中,转头还唤着自家女孩儿。红妃下轿的时候听着,也就是‘珍珍’‘小玉’‘宝珠’之类常用在烟花女子身上的名字。 秦大娘家除了她自己这个掌家鸨母之外,连秦三姐在内拢共是六个女孩儿。最小的两个和红妃她们差不多大,又有两个在二十多,秦三姐就在其中,再两个就是三十出头的了。 红妃看过这家那扇黑油外门,看着和一般良家没什么不同。又看这家几个女子,由小到大都举止不俗,就知道这是一家‘半掩门’。 东京城中的风月场所是分了档次的,就和风月女子有等级之分一样! 最常见的是各种妓.院,这些妓.院开门经营,艳帜高涨,往往挂上各种艳色花灯,又让女孩子在灯下对过路人招摇,只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家是做什么的营生——区分这种妓.院档次的,是妓.院本身的装潢、地段,以及院中女孩子们是否年轻貌美。 但又有一种和公开的妓.院完全不同,她们做家户人家的样子,表面看与民居无异。只有常来走动的人,才知道这里头的乾坤,这就是所谓的半掩门。 不过‘半掩门’也分很多种,秦家这个在红妃看来属于档次比较高的那种——六个女孩子都颇有姿色,哪怕是年纪稍大一些的,也有一种风韵,对于特定的人群来说,反而比初出茅庐的年轻妓.女更有吸引力。 至于差的半掩门是怎样的,红妃也不知道——她日常能够走动的地方就是那些,哪怕是为了安全考虑,她也不会去一些治安不那么好的地方。而差的半掩门,偏偏又大都在那些地方。 她只是听说,那多的是一些四五十岁的老妓、丑妓,是连去一般妓.院搭伙人家也不要,只能自家‘做生意’的...另外,据说一些离开女司的良籍女子也会悄悄卖身(从律法上这是不许的),行事与半掩门差不多。能离开女司的良籍女子都是绝经了的,可以想见在这个泥潭里挣扎,是不会‘体面’的。 秦大娘将红妃她们让到厅中,厅中已经摆了酒饭。此时问过红妃她们四人的年纪,知道陶小红最大,孙惜惜次之,花柔奴又次之,红妃最小,便让家里的女孩子无论年纪大小,都称呼陶小红大姐、孙惜惜二姐、花柔奴三姐、红妃四姐。 此时众人之中秦大娘辈分自然最大,但她丝毫没有拿大,而是让陶小红、孙惜惜坐了主位,让花柔奴和红妃在她们对席客位坐下。至于秦大娘和她女儿秦三姐,则是在背着门口的位置打横相陪——这个位置方便为主客斟酒递菜,向来是陪客的位置。 至于正冲着门的上坐,因为在场没个比红妃她们地位更高的人,便空下了(若是撷芳园中来了个正式女乐,那倒是能坐。但在当下的情况中,总不好让红妃她们四人之间有个高低,索性就空下了)。 秦三姐平时算是这个院子里的小掌班,不说如何拿乔,在几个女孩子中间却是说话算话的。但在此时,却仿佛仆婢一般,起身为红妃她们斟酒:“大姐、二姐也动动筷子,家里饭食是正店送来的...我与三姐、四姐斟酒,这酒不醉人的,三姐四姐慢慢吃!” 边说着,让其他几个女孩子到跟前来表演才艺,笑着与红妃她们道:“这也是班门弄斧了,家中几个姐姐妹妹自然比不得几位姐姐在自家听过的、看过的...胡乱看着也就是了,算是解闷儿消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玉质(3) 红妃她们四个到底在秦家不熟悉, 也没有多少话可说,当夜不过是略坐了坐,就由秦三姐亲送回了撷芳园。她们回来的时候, 这一夜同样被请去别家的女乐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这个时候时辰还不算迟,撷芳园的姐姐妹妹们还得自家过年呢! 此时有守岁的习俗,相对于一般人家, 早睡晚起的女乐们熬到下半夜自然没有一点儿难度!回头寻了比较相好的姐妹, 就在自己院子里闹腾开了——爆竹一声声放着, 热闹声里,她们也不无聊,有的是游戏可玩。 师小怜便拿出了一套叶子牌, 又让小阉奴去院中请了两个交好的女乐来坐着。连红妃在内就是四个人, 正好凑成一桌...叶子牌很像是麻将的前身, 不过如果是玩游戏的话,两人玩得、三人也玩得, 这就不同于麻将了。 叶子戏两人的叫‘搭□□’, 因为□□是两个脚, 三人的叫‘钓金蟾’,因为传说中金蟾是三只脚。不过,相较而言还是四个人的局更常见, 另外两种玩法只不过是人数不够时暂且凑合罢了。 叶子戏在如今民间非常流行, 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 都是喜欢玩的。而具体到官伎馆中,最流行的也是叶子戏,次之还有打马、牌九几种——这些博戏都是一局一局玩儿的, 又是比较有趣味的玩法,十分对来此光顾的达官贵人的胃口。而对于官伎馆来说,这种一局一局的玩法,也方便抽头挣钱。 博戏抽头是女乐们来钱的大头,仅次于开酒席,但对于普通女乐来说,开酒席也就是一些节日才能,机会有限。真的比较起来,还是博戏抽头更能细水长流,是稳定的收入来源。 女乐们对博戏抽头是很看重的,也因此从小就学会了玩儿这些。这样客人牌友不够时可以顶班,又或者客人水平太次时,可以帮忙掌牌...在闲暇时候,女乐们凑在一起,也常有玩儿这些的。 这会儿大家都在各自凑成伙儿,免得除夕夜里难熬!只要没有率先答应别人,都是一请就到的! 所以一小会儿的功夫,师小怜小花厅刚放下的花腿桌旁四面就坐好了人。嘻嘻笑笑中,四个女孩子一边闲话一边玩牌。旁边是周娘姨侍奉茶水、手巾之类——她乐于如此,她这里忙前忙后一通,最后赢钱的人总得给她吃点儿喜。女乐们出手大方,随便吃点儿喜对她来说也不少了! “今日咱们赌什么彩头?”来的女乐之一,冯珍珍起头问道。 师小怜想了一下:“自家姐妹玩耍,图个消遣而已,很不必在意那些。只是没个彩头又玩着没趣味,便随意赌些,赢家给姐妹添几样消夜果子就是了。” 守岁要熬到很晚,一边守岁一边嘴上不停,这也是习惯。久而久之,守岁时吃果子也成了传统了,这一夜吃的点心特别被称为‘消夜果子’。 这样说定了,红妃她们就玩了起来。玩这种博戏最不觉时间流逝了,等到子时家家户户又放爆竹,声响传入深宅中,这才意识到什么时辰了。这会儿也坐了一个多时辰了,冯珍珍便撂下手中的叶子牌,道:“今日暂且如此罢...腹内饿的慌,姐姐这里有什么消夜果子,随便拿几个来!” 周娘姨连忙把叶子牌收拾下,又端来了一个十六槅的红漆果盒,里面放的满满当当的消夜果子,有各样细果、鲜果、蜜煎果子,如十般糖、豆沙团、韵果、皂儿糕、市糕、大耐糕、蜜酥、炒栗子、橙玉生...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点心。 等果盒拿上来,周娘姨又要去捧茶。这时,打外面来了一个提食盒的小阉奴,给红妃等人拜年之余,打开食盒来,原来里面放的是馎饦——此时习俗有所谓‘冬馄饨,年馎饦’之说,过年这日总是要吃馎饦的,这是茶房那边送来的。 馎饦就是面片汤,做的再好吃也就是那么回事。今晚可吃的东西太多了,红妃她们也就是略尝了尝,给了送馎饦的小阉奴一点儿赏钱也就算了(不用特意给押岁钱,过年时每个女乐都会在官伎馆中上下放赏,所以此时赏钱也没有和平时不同)。 临到要走的时候,师小怜才叫住了小阉奴,让他去街上买点儿食物来——消夜果子已经够丰富的了,但都是寻常的食物,这显然不能满足挑嘴的她们。正好她们玩叶子戏时赌了东道,便正好让这个小阉奴跑腿。 小阉奴在女乐们面前往往乖顺似鹌鹑,让跑腿哪里敢拒绝!哪怕他接下来还有送馎饦的活儿,也只能拜托其他人代他去做。当然,这也不是什么苦差事,逢年过节时为女乐跑腿。总会有预计外的赏钱。出去跑腿买东西的时候,随便买点儿果子回来,就足够回报帮忙的人了。 回头拢了一件大袄子,袖着袖子遮头便冒雪往外走。今夜开着的酒楼、茶饭摊子不多,但总有人看中这个时候有人要买熟食,但外面没多少店开张的特点,特意彻夜开店...合家团圆固然重要,但谁又和钱过不去呢?特别是一些生活艰难的人,大年夜也不是回家呆着的时候! 跑了半条街,小阉奴终于把几个女乐点的东西买齐全了,用个大食盒提了。拿一块手巾裹在头上搪雪,顶着风雪大步回了撷芳园。 不同于早备下的各种消夜果子,这个时候从外买来的都是现做得的熟食,另有一种风味。就比如炸鹌鹑、炸冻鱼头、旋炙猪皮肉、煎夹子等等,都是要趁热吃的! 而这些小食之中,要说新奇,还是那碗燕窝羹——拿冰糖吊着熬了,每人有一小碗。 师小怜见了燕窝便道:“真个买来了?还当今日开张的铺席少,买不到这等呢!如今京中最喜欢一些新奇菜式,这燕窝刚刚从交趾传来,正受追捧...说实话,比起一些古古怪怪的,这燕窝菜倒还算好,口味不算古怪!” “我成日的唱曲,养嗓护肺的方子不知试过多少,到头来还不如这燕窝菜...前些日子问了个好郎中,他让用这燕窝菜煮白梨吃,又不让放糖,说是如此不止养着嗓子,还能滋补身体,护住肺里一口气。真的假的不好说,按那郎中说的吃了,倒有几分效验。” 这话涉及到了女乐们的养生之道,而说这个大家就一点儿不困了,兴致勃勃讨论起来。对于女乐来说,养生是和美容养颜连起来说的,这也是这个时候的习惯。此时的医家写了不少医书,普遍得出了身体好自然面色好、头发好的结论,说实在的,这种结论虽然看起来众所周知,缺乏突破性,但比一些不知所谓的养颜偏方还是好太多了。 至少这是大实话! 女乐们平常喝药酒,吃药膳,红妃看着大多是安慰剂一样,和淀粉丸子差不多。而这还算好的,更多的让红妃觉得莫名其妙——偏方里总有一些红妃觉得非常危险的东西。 大家说着这些,忽然冯珍珍发现红妃众多消夜果子和外头买来的杂嚼都不吃,只吃了半碗燕窝羹。便笑着道:“红妃怎么不吃啊?这半日的,不饿么?按理来说,你这年纪是最容易饥饿的才是啊!” “略微有些饿,吃了这半盏燕窝羹就好了。”过年时节的菜色油腻腻的,红妃确实没吃多少。这会儿是有一些饿了,但她想着待会儿就要去睡觉了,便略过那些甜的、炸的,拿了这碗燕窝粥,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 师小怜听见两人的话,转过头来笑道:“珍珍不必劝她,红妃自来如此,嘴上管的牢,从不随意消受肴馔...今日这是除夕,还放肆了些,平日落日后是绝不碰饮食的!” 天黑之后不吃东西,看起来是件简单的事,但考虑到女乐们常常要熬到下半夜,这就显得非常有自制力了! 年轻的女乐和女弟子们本就处于代谢旺盛、食欲也非常旺盛的时期,每天又忙的陀螺一般,体力精力消耗都很大。这种情况下,谁不贪嘴?而且她们有着相对非常优裕的生活,别的方面也就算了,吃的上面确实是鸡鸭鱼肉随便吃的,再如何吃也吃不了多少钱! 这就导致了她们在‘吃’上面不节制...其实女乐们也知道吃的多是要长胖的,此时审美又以苗条纤细为上,按理来说应该管住嘴。但话说回来,这样的事如果心里知道厉害就能万事大吉,那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不成功的人了。 红妃上辈子生活在一个以瘦为美的时代,大家都嚷嚷着要减肥,一百斤、九十斤看上去已经很完美了,但达到这个水平的女孩子依旧不会放松。在某种焦虑之下,不少人还想要更瘦! 但就是那时,也多的是保持身材不成功的女孩子。 此时对‘瘦’的追求不是红妃上辈子能比的,所以她在保持身材这件事上比上辈子已经放松很多了。现在保持身材,更多是为了跳舞着想,和上辈子的强度不可同日而语。基本上,日常跳舞之类的活动就满足了她的运动需求,至于‘管住嘴’这块儿,就更简单了。 多种食物少量吃,尤其戒糖(狭义上的糖),主食少吃,天黑后不再碰吃的...差不多就是这样,并没有更严格的要求了。这在红妃上辈子舞蹈生中,已经算是非常宽松了。 别人看着红妃饮食,觉得她管自己管得严,在红妃自己看来却是怡然自得,并不觉得多辛苦——不是真的不苦,喜欢吃甜的、富含油脂的食物,这是人的天性,红妃有的时候也很想尝尝那些甜食,但大多数时候只是想想而已。 上辈子已经习惯这样严格要求自己了,这辈子还比上辈子松泛了些。有了这样的对比,红妃才能心态这样好。 “原来是这样!”冯珍珍打量着红妃,摇摇头:“难怪都说你家二姐有大前程!从这小处就能看出来了,和别人真的不同...年轻娘子谁不爱吃甜的、酥的?就是姐姐们不让、娘姨们劝导,暗地里也要吃的!”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现代人喜欢炸鸡、奶茶,炸鸡是酥的,富含油脂,奶茶是甜的,更是直击人类大脑的底层弱点。而在此时,女乐们也是差不多的,就喜欢吃甜甜的糕点、炸的油汪汪的鹌鹑、酥饼...都是长胖的元凶! 这样的饮食不只是会让人发胖,还对皮肤不好!特别是青春期的年轻女乐,内分泌问题比较紧迫,又有昼夜颠倒的情况,表现在皮肤上就是长痘痘、油光满面什么的——这种时候,遮盖力超强的铅粉就派上用场了,闭口、痘痘、大油田都看不见! 但本来就有问题的皮肤还给糊的严严实实的,问题只会更严重! 所以,管不住嘴的年轻女乐,有些是真的相当苦恼了...此时因为亲身经历的关系,大家大概知道皮肤问题和吃吃喝喝有关,但因为缺乏严密的理论,其中的联系到底是怎样的,却没有那样分明。若是大家明确知道皮肤问题是因为饮食习惯有问题,一狠心倒是能戒。偏偏大家并不那么明晰其中的关联,改变饮食习惯的动力就有些不足了。 红妃饮食上非常注意,又有甘露水在,皮肤自然好的让人嫉妒...这一点平常化妆还没有那么明显,等到大家住到一起,夜里卸妆的一面也能见到时才能看的分明! 元日之后,官伎馆又重新开张,趁着年节下生意好做忙个不停!直到正月初八,这股势头才停下来——这个时候,所有的女乐都要去到宜春苑集合!每年元宵节时在宣德楼前的御街上有好大灯会,御街中央则是表演用的舞台,到时候女乐们都要上去献艺的! 对于女乐来说,元宵节这场表演事实上比每年的春秋两次大宴,以及千秋节那次大宴还要更重要。不止宣德楼上有天子并重臣观赏表演,宣德楼下还有满东京来看热闹的百姓!这对于女乐来说是展示自己的最好舞台! 此时的雅妓们也可以去瓦子中展示伎艺,但她们永远无法像女乐一样站在宣德楼前的舞台上...这个舞台有点儿像红妃上辈子的春晚,倒不是说上了春晚就能走红,但对于看春晚已经成习惯的华夏来说,这确实是个非常大的舞台。 在东京汴梁更是如此,根本寻不出更大、更好的舞台了! 另外,对比下来,元宵节宣德楼前献艺也是规模最大的!这不同于宴乐,一场晚会下来节目非常多,每个女乐都有份参与——一般搊弹家不会此时出场。搊弹家出场往往意味着人手不足,元宵节献艺虽然是规模最大的晚会,但这也是‘计划内规模最大’。真的需要额外的人手,往往是一些更意外的时候。 比如一场大胜仗,需要女乐排演节目来庆贺,这种时候可能会要求许多大型节目。这种情况下,才会有人手不够。 至于这些成了规章的晚会、宴乐,是不会缺人的。 为了准备宣德楼前献艺,女乐们正月初八之后就要住到宜春苑去,封闭式排演。 红妃年前为了准备千秋节的宴乐已经住过一回宜春苑了,此时也是驾轻就熟,和姐姐师小怜一起去了。 宜春苑本来是皇家御苑没错,但这里的住宿条件其实很差——这里也有好屋子,但不能给女乐们使用。 女乐们可以在此排演节目,至于住这边的好房子,那是另一回事。皇家御苑的房子有很多都是皇家规制,不到一定的身份是不能随便住的。就算将宜春苑拨给教坊司使用后,一些偏院经过了整改,已经不犯忌讳了,比较重要的院子还是维持着原貌。 这些狭窄的偏院本来就不多,各方面条件也不算很好,偏偏又要塞下几百个女乐,可想而知住房条件是怎么样的——每间房子都是大通铺,根据房间大小睡着八到十二人不等!这样的屋子对于住惯了独院的女乐来说,本身就是一种酷刑了! 好在女乐们舍得花钱,每次入住之前都会自己出钱让人里外收拾的清洁齐整。这样一来,住的拥挤归拥挤,至少还算干净。 这样的环境对于女乐们来说那肯定没法说,大家只能安慰自己凑合几天。但对于女弟子来说,却是正新鲜!这有点儿像是学校里搞活动,同学们一起住在外面,心里是有些兴奋的。 撷芳园二十几个女乐按照惯例都安排在一个小院子里,一眼望去全是熟悉的姐姐们。孙惜惜、花柔奴她们便忙着四处串联——在各个房间里跑来跑去。 睡的大通铺并不算狭窄,总好有四尺左右宽阔。至于长度,每个人躺下去,脚那头靠里还有一截才到墙。这一截便放着一个厚漆大箱,里面可以收女乐带的衣裳、妆奁、首饰、零零碎碎的私人用品,毕竟每到排演的日子都要在这里住几日,总需要做些准备的。 至于箱子上方,铺着一条罗帕,还可以梳妆的时候放些妆奁什么的,当成一个榻上用的矮几。 花柔奴袖了个银锭式的荷包,荷包里头装着果脯、干果,一边吃着,一边在各个房间里串闲话。 “真累啊...为了排演元宵那日的舞蹈,一整天不能歇息呢。我如今胳膊、腿都是酸的,明日如何抬得起来!”这样说着,又拈了一枚蜜枣在嘴里。 躺在床上,脸上敷着一条热帕子的女乐刘三四听到这话,拿下了脸上的帕子,‘啧啧’了两声:“你这妮子真敢说啊...你这般的二八佳人,说什么累?精神好着呢!就算是酸痛,也不妨事!哪里像我们,老胳膊老腿了,今日劳累过了,第二日是怎么都抬不起来的!” 这样说着,又摸了摸自己有些蜡黄的脸儿,自怜自哀道:“过年的时候多欢乐啊,过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又老了一岁...想我当年年轻时,也是你们一般的。如今不只是精力、身体跟不上了,更重要的是这张脸啊,哪还有当初的好皮肉!” 女乐确实不用经受风吹雨打,好吃好喝养着,还能保养自身,相比起很多女子,她们显得比同龄人年轻。但如果卸掉妆容,这个结论就不一定正确了。她们日常化妆,妆粉里面就算是其他粉末掺和着铅粉来,让铅毒没那么容易损伤她们的肌肤,天长日久的也不可小觑了! 再者,她们作息不健康,日常饮酒和喝水差不多——时人都爱饮酒,甚至有‘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酒’的说法,但这和女乐饮酒是不同的!女乐饮酒饮的多了,哪怕酒精度数不高,也会伤身的!而身体的情况反映到一张脸上,这也是常理。 平常大家都敷粉施朱的,只要问题不是特别大,总能遮掩过去。这就像后世五六十岁的戏曲艺术家涂着厚厚的油彩,在舞台上扮二八佳人也不会有问题。而此时在宜春苑里一个屋子住了,又不能带着妆睡觉,谁的皮肤好,谁的皮肤不好就显露出来了。 刘三四拿起放在铺上的一面靶镜,映着箱子上点着的一盏烛火,照在脸上,再三看了。又再看看花柔奴,叹息道:“难怪人形容女子老了是‘人老珠黄’,看这脸儿,真是春华留不住啊!不比你们小孩儿,别说只是白日辛苦一些了,就是一夜不睡也不算什么。” 其实刘三四年纪不大,今年才虚岁二十九呢!放在现代,还能装小扮嫩,抓住青春的尾巴对人说自己二十多岁。但放在如今,二十九岁的女子却是不能说年轻了...另外,女乐的生活方式也让她的脸快速走出了保鲜期。 对于花柔奴来说,她才虚岁十五呢,如何懂得姐姐们对青春易逝的感慨。摸摸自己饱满而富有弹性、白里透红的脸颊,嘻嘻笑道:“我皮肉也不好呢,总是生面疮、酒刺...都知让我吃个医面疮的方儿,我心知那是糊弄人的,求个心安而已,也懒得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玉质(4) 花柔奴笑着卖弄:“我皮肉也不好呢, 总是生面疮、酒刺...都知让我吃个医面疮的方儿,我心知那是糊弄人的,求个心安而已, 也懒得吃!” 然而话是这样说, 花柔奴的‘青春痘’其实不怎么严重,在同龄人中算是症状比较轻微的。撷芳园同期的四个女弟子,最严重的是孙惜惜,而陶小红次之。而如果将对比的范围放大, 去看她们这批女弟子,花柔奴无疑属于皮肤好的那一拨。 说着说着, 花柔奴就说起了最近自己用的‘玉女膏’的方子,这是一个洗脸的方子。道:“这是从个道人那儿买来的方儿, 我用着很效验呢,不然给姐姐试试?” 听说有好用的洗面药, 满屋子的女孩子都被吸引了过来——想要试用一番。 “这个玉女膏得用的来?”就连一个平常自忖资历,对年轻女乐一惯是端着的姐姐也趿拉着寝鞋走了过来,低声问道:“我原来用着玉女桃花粉洗面, 总觉着效验不大。” 花柔奴从自己妆奁里取出一个青色的瓷盒,打开来里面是一种浅色的粉状物:“瞧, 这就是了,这玉女膏要用黄柏皮三寸、土菰根三寸、大枣七个,研磨的越细越好, 早起的时候涂抹洗面,就和一般的洗面药一般!” 走过来的女乐拿过瓷盒闻了闻, 道:“只看这方儿倒是不怎么金贵,也没什么刁钻东西...便试一试!”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洗面药成分简单, 都是众人眼里不会有刺激性的东西。就算真的没有效果,也不至于有什么坏的副作用。 来了兴致的几个女乐纷纷让年纪小一些的女乐去打些热水来,要试试这洗面药。 “我用的内宣黄耆膏,原来是我母亲爱用的,也确实有效验...只是不知怎么的,我用着效果平平。”大家一边洗面,一边交流起了各自常用的护肤产品。 “这样的事也是有的,就如同郎中诊病,一样的症状,也不见得是一回事,而就算是一回事,也因人不同,用药各有不同!只有脉息、用药最好的郎中,才能做到对症下药、对人下药,分毫不爽呢!” “内宣黄耆膏我倒是知道,只是晓得方子了不敢试。里头又是防风,又是天麻的,这是我平素养身时也不敢吃的药!有个太医交代过,说我身子弱,用不得这些药!我之前用着太真钱氏红白散,里头有白芨、石榴皮、白附子、冬瓜子、笃耨香几味,也不怎么见效。” “没得效验也不是大事,最怕养护肌肤不成,到头来还损伤了根里...你们有没有听说,就是天香楼的莲香,她之前不是用着一个太真红玉膏的方子么,觉得好用便用了快两年。前些日子觉得脸色越来越差,去瞧了大夫才知道这个太真红玉膏用不得!里头有一味轻粉毒性酷烈,可不是胡来的!” 这样的新闻在官伎的圈子里传的飞快,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附和:“这我也听说过!好像这方儿是从什么古书里看到的...这古书怎么能信呢!” “倒不是古书能不能信...哪怕这方子是好的,也不该如此!哪里见过染了病,就自己用书里的药方治病的!”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实际上女乐们自制胭脂水粉、洗面药、增白药、护发膏的时候多着呢!只不过天香楼的莲香倒霉,正碰上安慰剂以外的方子了。 此时,红妃正好趿拉着鞋子从外面走进来,她刚刚去沐浴了。一天的排练之后,女乐们都是大汗淋漓的,都有洗澡,但很少有人洗头。红妃洗澡又洗头,就比别人晚回来了小半个时辰。 古人都是好长头发,再加上无法速干头发,为了防着生病,洗头都不怎么勤密。 这对于红妃来说是怎么都不能习惯的,为此,她宁愿两三天就花一些时间在洗头上——其实习惯了之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麻烦、那么容易生病。 红妃每次洗头都会准备一打干布巾,以及几块麂皮。如果是冬天洗头,洗完之后就会呆在一个温暖的房间,先把头发里的水拧干,再用干布巾吸水,一打干布巾用完后,再换上麂皮一点儿一点儿擦拭。 小半个时辰后从温暖的房间出来,头发就只是发潮了。 至于温暖的房间哪里找...夏天想要如空调房一样凉爽很难,但在冬天寻一个温暖如春的房间却不难。最简单的,呆在密封性好一些、烧了炕的小房间也就差不多了。 红妃擦过头发,又在头发上抹了稀释后的甘露水,梳的齐齐整整的,这才散着头发回到了睡觉的屋子。 红妃穿着家常衣裳,一头厚密长发拖在脑后,趿拉着鞋子回来时,手上端着一个铜盆,铜盆里是一些瓶瓶罐罐。铜盆放在了通铺对面一人一个的脸盆架上后,红妃又慢吞吞地坐到了自己的床位上,拿了一把牛角梳慢慢梳头。 角梳梳过头皮是一种按摩,每天晚上梳一梳对身体好,对头发也好呢! 红妃侧着身子慢慢梳头,她的箱子上并没有摆镜子,而是点了三根蜡烛,照的比别处亮堂之后翻开了一本书。红妃一边看书,一边梳头来着。 之前讨论各种洗面药、护发膏、增白剂的女乐们忽然就不说话了,脸上洗过花柔奴的‘玉女膏’的姐姐正睡在红妃旁边的铺位,心里忍不住了,便问:“红妃,你平时用什么洗面药?” 本来红妃的皮肤就几乎没有瑕疵,这烛光下看更是完美!在场女乐看来,便是想象中神女的肌肤也没有这样的...平日里文人墨客形容女子肌肤,有用白玉的,有用凝脂的,有用珍珠的,各种各样。而要女子们自己说,天下哪有那样的肌肤呀!都不过是那些男人想当然罢了! 再不然,就是那些男人将化了妆的脸算了进去,不然本身的皮肤总不能像诗词里描述的那样! 哪怕是个绝代佳人呢,皮肤也是有瑕疵的! 而抱有这样想法的女乐们,在红妃这里却是看到了例外...红妃的皮肤就是婴孩的皮肤,真正吹弹可破! “洗面药?”红妃想了想:“用的是玉女桃花粉,只是在原方上改了改。” “如何改的?”这下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玉女桃花粉嘛,大家都是知道的,算是女乐中比较常见的洗面药了。用的是益母草烧灰,再调和以石膏粉、滑石粉、蚌壳粉、胭脂、麝香,使用的时候和寻常洗面药差不多——虽然不能说是没用的方子,但用到如今也确实没人感觉到其中有宣传的‘去酒刺、滑肌肤、消瘢痕、驻姿容’的效果。 “去掉了胭脂、麝香,添加了鸡子壳、肥皂、鸡清、蔷薇水。”在红妃看来,一款‘洗面奶’里面放胭脂实在可笑,大概是想达到宣传中的效果,洗完之后皮肤能白里透红。只是那样并不是洗出了天然的好皮肉,而是胭脂红薄薄的残留在皮肤上啊! 至于麝香,不说麝香用多了会怎样,这种洗面药中也不会放多少,脱离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红妃不要麝香,主要是觉得这个方子里麝香一点儿效用都没有,最多就是当个芳香成分。但问题是,红妃本身并不太喜欢麝香的味道(合香中用的巧妙的除外)。 其实这款‘洗面奶’也没什么特别值得说的,在红妃看来里面大多数成分都是‘摩擦剂’,可以用来去角质。另外,或多或少有些清洁、平衡皮肤酸碱的作用,至于别的,那就不能指望了...她的皮肤好,一是因为天生,二是因为饮食、休息方面注意,三是因为甘露水(这个很重要)。 至于洗面药,那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这又是什么?”暗暗记下红妃洗面药的方子和制作法,又有人发现红妃箱盖上有一个六瓣葵花的小银盘,这一般是妆奁里调制化妆品时用的小盘子。现在盘子里装着几块半透明、带着粘汁子的不知名物质,因为是放在装脂粉的银盘里,看到的女乐下意识觉得这是红妃的‘秘方’。 红妃眨了眨眼睛:“那是芦荟叶肉...冬日天干,我有时用来擦擦脸。” 如果说上辈子红妃还会用用外面的护肤品,那这辈子她就真的用的很少了。主要是那些东西除开一大部分安慰剂,剩下的到底是用来帮人的,还是来害人的,以她的常识来说真的难以分辨。 “说起来,确实有药书上说,芦荟叶肉治顽癣呢...如此看来,对皮肤好也是自然的?”说话间,大家又把主意打到了芦荟身上。芦荟很久以前就传入华夏了,但那是芦荟制成的药材。等到芦荟在华夏种植,却还只有两三百年的样子。 又因为芦荟无花,本身也无多少可观,除了药用外,一般人是不种这个的。 想到红妃自己似乎有养几盆芦荟,众人一下明白过来——平常养花养草,用的时候只要掐片叶子就行!真是方便,用着也放心呢! 红妃不知道,因为自己随意一句话,之后一段时间内官伎馆里女乐们就流行起了养芦荟、用芦荟汁液护肤。由此还生出了些典故,多年后有人专门用‘芦园’指代官伎馆,用‘芦叶’指代女乐。 这当然有些夸张,但也是红妃带货能力一流的体现...主要是红妃的皮肤实在太好了,由此她说的话就变得非常‘权威’了。就算大家知道,照着她的方子做也不见得有她那样的皮肤,也要试一试! 只要皮肤因此好上一分,那也是好的啊! 相比起年长女乐的兴致勃勃,花柔奴她们这些女弟子就显得兴致寥寥了。她们虽然羡慕红妃的皮肤,但自觉自己的也不错啊!花柔奴拿了靶镜照照自己的脸,白是白红是红的,也觉得很好。 朝镜子里的自己飞了个媚眼后,再看看其他姐姐围着红妃转,觉得没意思,干脆去了隔壁——柳湘兰、冠艳芳等撷芳园地位比较高的女乐都住这里,一来这间房间是这个小院里的正房,二来大家也不愿意挤这间房,所以人也比较少(出去玩儿,谁愿意和领导住一屋啊)。 她去的时候柳湘兰她们也还没有歇下,见她过来了,正围着打双陆的柳湘兰朝她招了招手:“怎么这会儿过来咱们这里了?你们这些小娘子儿不是一惯不爱往我们这些老人这里跑?” 旁边一个资历深的女乐笑了起来,到了她这个年纪很少再争什么了,看到花柔奴这样的小辈都蛮喜欢的。便把一旁放着的果盒拿了出来,让花柔奴拣喜爱的吃:“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其实小娘子又何尝不是?我记得我当初做女弟子的时候,夜间要吃两顿消夜呢!不然睡下之后都心里挠的慌!” 花柔奴笑嘻嘻谢过,就要去抓自己爱吃的果子,然而手半道上就被柳湘兰按住了:“还吃呢?前两日过秤,你多重?如今可不爱丰腴女子,若真的痴肥起来,还如何跳舞——冠大家,你也管管柔奴啊!” 冠艳芳正坐在柳湘兰对面和她打双陆,这会儿已经输了,便扔下手里的棋子,摇头笑道:“这般事如何管?她若是有心,不消我多说,自然晓得管住嘴!若是不晓得厉害,我和她说的多了,她还不爱听哩!” 花柔奴在女弟子中算比较丰腴的了,过去在学舍的时候学舍善才们管得严,周围又尽是纤细的学童,她还能勉强控制。如今不去学舍了,日常随着冠艳芳在达官贵人间走动,所见之人多有喜她明丽丰腴的(她也不算胖,总不至于惹人不喜,或者不喜也很少有人会直言,最后能看到的都是欣赏)。 长此以往,她也就放松了对体重的管控。虽然也有注意着吃喝,但和过去做学童的时候是不能比了。 平日里听身边的人唠叨保持身材听的多了,但是从认识的客人那里得到的讯息来看,她的身材又是没有问题的。时间长了,官伎馆这些女乐娘姨的话,在花柔奴这里就不是那么‘权威’了,甚至会让她有逆反心理。 这个时候听都知和‘姐姐’这样说,她对着镜子摸了摸脸,自觉自己很好。嘴上不敢顶嘴,却还是借着这个话头道:“上回楼官人说奴这般正好,杨贵妃再世也不过如此呢!难道真要人人都像红妃那样?换舞服的时候我都看过了,胸脯跟个男人似的,那有什么好看的?” 从审美的角度来说,花柔奴可能更正确...但这话柳湘兰却是不以为意的:“若是只图自己喜欢,别说是丰腴一些,就是你成了个大胖子,我也不管!只是如今风气如此,世人爱的是纤细苗条的。有本事与我和你姐姐讲道理,你倒是与天底下的男人一齐讲道理啊?” “你记得一个楼官人说喜欢你丰腴,却不知道多少人不喜欢,只是没说呢!”柳湘兰指了指对面的冠艳芳:“与你姐姐相交的,都是体面人,多少有些怜香惜玉的心肠。便是不喜欢你丰腴,也不至于说什么。” “若真有一日,有人当面说你痴肥,说你虎背熊腰,身体沉重...你该想的就不是少吃些了,而是如此丢脸,回头如何在女乐中立足!” 这其实是没办法的事,在红妃上辈子所处的社会中,虽然主流有一套严苛的审美标准,但也没有限制审美的多元化。而如果心态足够好,在身体健康的前提下,是胖是瘦也可以完全按自己的喜好来。 但在这个世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特别是贱籍女子,即使做到了女乐,本质上也是‘商品’。而作为一个商品,更符合世俗的审美取向,这算是最基本的! 而世俗的审美,其实更多人可能更爱丰腴的...普通人租妻的时候,也总喜欢长得更胖一点儿的。下意识觉得这样的女子丰臀肥乳好看!而且朴素地觉得,这样更好生养。 但问题是,女乐服务于达官贵人,最次结交的也都是饱读诗书的文士、腰缠万贯的大商人。这些人生活的圈子里,女孩子想要长得胖是很容易的,多吃少动自然就胖了,相比之下纤细一些的女子才是她们眼中的美——不容易的才可成为‘美’,若是人人都能轻易做到,那就不是美了。 柳湘兰这话其实说的已经很重了,官伎馆里不兴殴打女乐,平常大小事也很少有脸红起来的。真要说对哪个女乐不客气,那只能是这个女乐‘不听话’,犯了不能犯的错! 简单来说,女乐是昂贵的商品,只要她们肯乖乖做商品,那就一切好说。她们可以过着人人艳羡的奢靡生活,纸醉金迷、尽情歌舞,仿佛一场夜宴没有结束的时候。可要是她们想要超出商品这个身份,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这样的痴女子,女乐中每年又偏要出一两个...只能说,本性这种东西根本无法完全压制。 这话说的花柔奴脸上一红,羞恼之下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奴也不是要更富态,只是觉得如今这样不胖不瘦...才正正好呢。” 揽镜自照,看着镜子里二八佳人的脸,皮肤白嫩、头发乌黑,她自己是真的挺自矜的。 冠艳芳见她揽镜自照的姿态,便‘啧啧’了两声:“你那是正正好的脸吗?要说正正好的脸,怎么也该是红妃那般罢!” 冠艳芳的眼光也是很高的,红妃这一批女弟子,她觉得素质挺好!花柔奴在她看来也是颇为不错的。但真要说有谁能在未来成为女乐中的花魁,成为众星捧月的那个‘月亮’,那就只有红妃了。 别的不说,只说那张如今还有些稚嫩的脸就让冠艳芳这个大前辈也是有些羡慕的...冠艳芳年少时也是以美貌闻名的女乐,自视甚高之余,很少有别的女子容貌是她看得上的,直到看到馆中的红妃一年一年长大。 更难得的是,红妃身上有一种美而不自知的气质。她当然很美,但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美貌能给她带来什么,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这个——这样的姿态让很多面对她的人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 她认真地想要表演舞蹈、弹唱歌曲,又或者谈些诗词歌赋,品些香、茶...但面对着她的人,只是看着她,注意力就会被移开,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能说冠艳芳也是想多了,人和人果然是不能相互理解的。 红妃清楚地知道自己很漂亮!她上辈子一直是校花,到了美女成群的舞蹈学院,也没有摘掉这个头衔。那个时候身边的女同学就说了,她长得很古典、很美,就连几个知名电影学院的同级校花也比不过她,说她就适合演古装剧! 事实上,她在读书的时候就有演艺公司想和她签约——演艺公司除了盯着几个知名影视学院表演系的苗子外,一些舞蹈学院、音乐学院的学生,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 红妃那么爱美,怎么可能美而不自知呢! 但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漂亮看得太高却是真的...托现代社会信息传播的便利的福,随便一个人也可以通过各个社交媒体看到各种各样漂亮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大家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世界上好看的人真多啊! 但事实并不是那样,只是眼球经济下,外貌优越的人都被推送到了普罗大众眼中。 而且现代社会有各种手段可以妆扮自己,加上摄影、拍照、修图等方面做的越来越好,美人越多了——实在不行,还有整容。 红妃身边都是学舞蹈的男生女生,身材、仪态、脸都很好啊。而打开手机看综艺、追剧,映入眼帘的也都是好看和更好看的人儿...她确实很难把自己的脸看的太高。 红妃有注意到现在生活的地方和上辈子有各种各样的不同!而当她看到那些明显的不同时,就很难注意到细节不同了——此时的人大多只能看到附近地区长得好看的人,哪怕是作为都城的开封府,也只是比别处略好一些。 这种情况下,一个‘全国级’的美人出现,其带来的效应和红妃上辈子截然不同。 红妃上辈子的世界拍电视剧,题材是西施、杨贵妃这类殿堂级美女的话,演员再好看,观众再觉得满意,也很难让人觉得真有历史上那位美人的高度——史书记载的太夸张了,怎么都不觉得眼前这位美女演员有到那个程度。 事实却是,美女演员不见得输给那位古代美女,只是‘生不逢时’罢了。 大家看习惯美人了,哪里那么容易被惊艳到...古人种种过于夸张的记录,大概、可能、也许...真的就是‘没见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玉质(5) 女乐们在宜春苑排演, 悉心准备元宵节当日宣德门前献艺之事。忙碌间,元宵节仿佛眨眼即到。 元宵节前一日,宣德门下就扎好了规模庞大的灯山。这灯山是从正月初七开始扎的, 直到十四才完工。整体用锦绣彩旗装饰,远远望去仿佛一座山,而近处看又是一盏一盏的灯——灯的种类、题材各有不同, 只单以彩绘人物这一个题材来说,就既有常见的神仙故事,又有民间风俗, 多的说不过来! 这灯山并不是不动的, 灯山既可以看作是分散的个体,又可以看作是一个整体。其中有许多机关相连,下面有人摇动,立刻就会有彩灯牵连而动。或者演杂剧的灯人做亮相动作,或者有小鸡啄米、小兔子蹦跳...等等不一而足。 甚至于, 有些机关不是人力驱动,选择了水力! 比如灯山上就有扎好的菩萨像,菩萨手中有净瓶,潺潺流水而出。这水是用陶管从别出接来的,水流仿佛瀑布一样冲下, 打到下面的机关上,自然就带动了另一些灯动。 至于女乐们表演的舞台, 正在灯山前方! 元宵节这一日, 全城的艺人都会拥到宣德门前这一段御街表演, 这是给自己打广告的好机会!只是不同于女乐可以在灯山前方、御道中央的大舞台表演,其他艺人只能在御街两侧的走廊下表演。 不过,这些表演的艺人也有个规矩, 中央大舞台上的女乐表演时他们是不演的。表面上是礼让女乐,实际上也是现实所迫。一方面,女乐表演时,对面宣德楼上有皇家和各路达官贵人在看,他们下面吵吵嚷嚷演百戏,肯定会有打扰。 此时也没个麦克风,中央大舞台上的动静太容易被周围的声音压下去了! 另一方面,中央大舞台上女乐表演时,大家都去看女乐去了。这种时候就算表演,吸引来的观众也不会太多!这样一算,这个时候表演就非常不划算了! 京中百姓都期待着女乐表演...女乐们的表演也确实是此时一流的,代表着艺人最高水准那一拨!再加上女乐都是漂亮娘子,观众们的欢呼可想而知——相比起宫中宴乐上表演,红妃也更喜欢元宵节的演出。 这里的演出没有宴乐时那样死板,节目单上也有一些民间歌舞,而不全是程式化了的宫廷大曲。另外,给表演者自由发挥的空间也大一些...宫中宴乐,一套曲子、一支舞,谱上是怎样就是怎样,绝对不允许表演者有一个字、一个动作的改动! 改动之后,哪怕是效果更好了,首先面对的也是教坊司的质询!如果运气不好,又没有人保自己的话,这个表演者就完了! 元宵节呈演就没有这样的困扰了,女乐们自己排练节目,觉得可以做新的改编是尽可以尝试的!只要事先把改过后的乐谱、舞谱呈上教坊司,由教坊司确认一下,就能在元宵节舞台上登台亮相了。 不过,这次元宵节呈演并没有红妃表现的余地。她现在只是女弟子而已,资历不够,只能听从安排——她和几个女弟子一起表演《春舞》的选段,《春舞》是红妃进入学舍后学到的第一支舞,这对于学童来说也是基本功一样的存在,自然没什么问题。 盛大的表演完毕之后,元宵节灯会并未结束,或者说这才是元宵节的开始呢! 女乐们集体上舞台‘谢幕’,拜过官家,又像舞台下的东京百姓致意——这之后,她们也尽可以去玩!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去,孙惜惜就在都知柳湘兰的眼皮子底下想去不能去。只能轻声央求柳湘兰:“都知...放奴去罢!了不得了,令几个下仆跟着就是了,天子脚下,哪个强人恁般大胆,就敢掳了人去不成?” 柳湘兰却不为所动:“你们小娘子只是贪玩儿,哪里晓得厉害!元宵灯会,御街一带如山如海的都是人,多少拐子、歹人混在其中?真个遇到个强人,那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你这小妮子不必求我,若是无人伴着你去,到时便回馆中罢!” 人多,治安压力就大,这在现代尚且如此,古代就更别说了!每当元宵节灯会这样的庆典,东京城中哪回不出几个案子?都知们都把自家馆中的女乐看的很重,似孙惜惜这样的女弟子更是如此!这种时候,哪里敢让她们去冒险。 真要是走在路上,不说遇到什么歹人,就是一个灌了黄汤就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的帮闲,一时不妨让给拉了去,也不是不可能啊! 到时候,女弟子哪怕能够回来,也不是全须全尾了,对女弟子的声誉更不知有多大的影响。至于说能不能找到责任人...就算找到又如何?损失已经造成了,就算运气好,那是个富贵人,又能弥补多少! 女弟子身上的损失可不好计算!也计算不清! 相比起孙惜惜,其他女乐就没有这般苦恼了。撷芳园中,哪怕是行情一般的女乐,实际也是不乏追求者的,只不过追求者与追求者层次也不同罢了。这种时候,从众多邀约中挑一个出来做‘护花使者’,这一晚一起玩耍,能有什么难为的。 也是因为孙惜惜如今还是女弟子,接触的客人有限,单独与客人交心的机会更是接近于无,这个时候才会无合适的人邀约——其实还是有邀约的,但不能因为想出去玩儿就不挑了!女乐的行程都会走都知手中过一遍,其他人是走个形式,唯独女弟子看管的十成十的严! 这一方面是女弟子经验匮乏,更容易‘所托非人’,‘姐姐’和都知要为她们过滤可能的风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女弟子的女乐之路才刚刚开始,所以更需要重视...这就像是衣服的第一粒扣子,这都扣错了,后面就跟着全错了! 见孙惜惜央求都知不成,正等着人来接的花柔奴就笑了。她过去因为红妃的关系,也因为本来就看不上孙惜惜,对孙惜惜的态度可以说是挤兑居多。现如今孙惜惜和红妃没了当初的亲近,但过去已经敌对的人却无法因此关系和善起来。 孙惜惜现在不好,花柔奴自然高兴。假模假式的就道:“哎呀!惜惜你不能去啊?这也太可惜了...看着大家都能去,只你一个不能够去——若是有个陪着的还好些,眼下却是陪着的人都没有了...对了,你怎么不找红妃帮你?” 这话就问的有些戳心了,红妃和孙惜惜的关系在日复一日里早就不如小时候了。虽然不至于像花柔奴这样敌对,却也就是个面子情。此时这样说,分明有嘲笑之意。 “若是——”花柔奴还要嘴贱,却被柳湘兰给瞪住了,只能半道把话给咽下去。柳湘兰一般不会去管下面小娘子之间的言语机锋,但今日元宵节人多事多,最怕有什么意外。又是自己眼皮子底下,花柔奴还这样拱火,就有些不能纵着她了。 花柔奴不能往下说了,却没有因此心情不好,只看着孙惜惜今日不能去玩,就足够她从中得到‘乐趣’了...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不喜欢的人不好,自己就觉得好了。 她正得意着呢,忽然听身旁陶小红轻声道:“那是谁府上家人,是来接红妃的?原来是这般光景,我还以为排场该大些呢!” 元宵节灯会人多,且三教九流都有,这种时候治安压力确实大!对于女子来说,又特别需要注意人身安全——她们向来是一些人的目标。 不说被人掳走那么严重,人挤人、人挨人的时候,被人摸一把、拧一下,那就太寻常了!甚至都不能为此声张,因为捉贼拿赃,不能当场抓住人,凭空又能说谁去? 不过,这种时候最需要注意不要被人占了便宜的其实是良籍女子,她们有的跟随着租妻的‘丈夫’行动,有的互相结伴而行。在人堆里,这样的事只能自己小心。至于贵家女子和贱籍女子,这却是要分开来看的。 贵籍女子生于贵家,出嫁的门第也不消说。元宵节出来看灯逛街,多的是家人围在身边,外人见了阵仗挤也挤不过去,更别说占便宜了!而贱籍女子中,如女乐、雅妓这种,也有各自的护花使者,护花使者们非富即贵,不会少了排场,情况和贵籍女子其实差不多。 至于贱籍女子中雅妓以下,一般□□,甚至于老妓、丑妓,则是另一种情况——她们并不在意自己被占便宜。或者说,生活所迫,被逼着不能去在意。对于她们来说,灯会也是一个很好的‘拉客’机会! 那些占她们便宜的男子,大多数都是只想占便宜的,至于花钱买.春,这些人不见得舍得。但‘既在江边走,便有观景心’!这些刻意往人堆里挤,就为了占女人便宜的男子,心里肯定是有想法的!这种时候,拉住这样的人,是最容易成事的! 就算一个不成,试个几次,也定有能成的! 柳湘兰为什么偏要靠谱的客人来接人,这边才肯放手下女乐离开?正是因为这灯会的乱糟糟。所以,这晚来接女乐的男子,有一个算一个,排场都不会小!哪怕是‘轻车简从’的,也是自己一个,身后跟三四个僮儿,总归能护住一个女乐。 这种时候陶小红特意如此说,显然有奚落之意。 花柔奴顺着陶小红说的看过去,果然来接红妃的是个穿玫瑰紫织锦袍的男子,身后只跟两个僮儿。 “她不是结识了些贵人么?怎得是这样人物?”花柔奴声音轻飘飘的,撇了撇嘴:“看着眼生,也不知道是谁。” 当女乐的年份足够了,东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不说每个都能说的上话,却是人人混得眼熟的。花柔奴只是个女弟子,见的人有限,她看着眼生并不说明什么。但她认的姐姐是冠艳芳啊!跟着冠艳芳进进出出,出席了好几个满目都是绯紫的宴会后,东京城里一些大人物她至少见过了一多半! 对于女乐来说,记住人脸算是从小训练过的,花柔奴确定自己从未见过那个穿紫袍子的男子。 正说着呢,接花柔奴的人也到了,这人正是花柔奴随冠艳芳交际时结识的‘楼官人’楼彻。楼彻本身官职不高,只是个从八品的中书通事舍人。但这个官职在当前中枢,是典型的位卑权重、前途光明的好位置! 所以,即使是个‘从八品’的官职,也能被高看一眼!见是他来请花柔奴看灯,柳湘兰也没有做阻拦,就答应下来。 另一边,红妃一起看灯的男子姓魏,名叫魏良华。他不是什么家财万贯的巨贾富商,也不是什么大权在握的相公官人。他是蜀中人,早些年在汴梁住了十来年,一年前老家有事便回了蜀中,年底这才重又回到汴京。 红妃是通过驸马王阮认识的他...这人是蜀中文坛核心人物之一!而且在蜀中文坛老一辈‘年事已高’的现在,他差不多是内定要接班的掌舵人了。在红妃结识的有限的一些男子中,他是红妃比较愿意接触的。 不把对方当成是‘客人’的话,他其实更像是一位良师益友。 魏良华饱读诗书,学识很高!见识也不同于流俗。和此时很多士大夫一样,除了最基本的文化修养之外,他在艺术领域也有很深的造诣——他在外有着‘书画双绝’的外号,和蜀中文坛另一位代表人物的词,并成为‘蜀中三绝’! 他是在赵循处看到了红妃的《断桥残雪图》这才有了兴致,在王阮的场子里认识了红妃(王阮是真正的富贵闲人,结识的人有居庙堂之高的,也有身份不高的画工、穷文人,但最多的还是魏良华这种名声在外的文士)。 魏良华待红妃也很客气,虽然多少有些此时男子面对女乐、雅妓时无法避免的‘男女暧.昧’,但那只是身份带来的类似‘习惯’的东西。这就像是红妃上辈子,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在长辈的安排下相亲。除非是根本没想相亲,过来走过场的,不然看到对方的时候肯定会有一番计较。 因为有‘相亲’的前提在,看到对方的时候肯定不会像看到陌生人,心里是有各种想法的! 此时也是这样,身为一个常在花丛走的知名文士,见到一个女弟子,要说一丝想法没有,那才是咄咄怪事! 等到红妃和他见面到第三次,这种暧.昧就很淡了。之所以还有这种暧昧,纯粹是风俗使然。从魏良华本人的感觉来说,红妃已然和其他女乐、□□区分开,更多当对方是一个能够交流思想的知音——这可不简单!对于魏良华这样的人来说,常常是曲高和寡,哪怕同样是文坛明星,也很难交流思想,成为知音! 眼下达官贵人、文人墨客虽然多有追捧女乐,对于女乐的乐舞、诗书之类常常不吝溢美之词。一些女乐也擅长文士的营生,她们画一幅画、作一首词,拿出去会得到很多文坛大佬的赞许,赢得偌大名声...但这类事大家心知肚明,面对女乐的时候其实是有放水的。 有六分本事就能抬举成七八分,若有七八分本事,那就能说到九成九! 这不是宽容,更多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傲慢。在那些做出评价的文士看来,女子能有这样的本事已经很不错了。花花轿子众人抬,说的好听一些也是怜香惜玉。至于内心深处,他们其实并没有将评价的女子放到平等的位置上。 也不是说女乐的才名都是名不副实,只能说大多数和盛名在外相比,差了那么一些——也有真的对比偌大名声也不差什么的,但那都是一代传奇名伶了,一辈人中也不见得出一个的,只能特殊情况另外说。 所以魏良华遇到红妃之后也很意外...他是真没想到,一个女弟子竟能如此见识非凡!不只是平常谈的诗词歌赋这类闲雅之事,就是谈论文道,乃至于文坛各派的取向、内里,红妃都有着惊人的洞见! 这可不是学学就能会的东西,很多士大夫身处其中熏了半辈子也不见得能懂呢!红妃作为一个‘局外人’,竟然能懂这些,着实意外。 简单来说,魏良华了解的、谈论的,红妃都能跟上,不是一般女乐泛泛了解过的普通应答,她是真能言之有物,与人对答如流,最后还能给交谈的人以启发的那种。而魏良华不了解的、没法谈论的,红妃也能信手拈来。 比如魏良华对于朝堂上的事、一些庶务就完全不通了,他就是个纯粹的文人...但红妃在赵循身旁,哪怕只是随口提到了几样实务细节,也得了赵循这个户部副使的高看——魏良华是不知道红妃和赵循说的几句话是几个意思,但就是觉得挺厉害的。 魏良华和红妃同游了一回,夜深了又亲自送了红妃回去。送红妃到撷芳园的时候,花柔奴也被送了回来,只不过送她的不是楼彻,而是楼彻身边几个僮儿和他一个朋友。楼彻要送花柔奴回来时,半道被路上看到他的朋友叫住了,半请半拉的弄走了。楼彻只好请一个朋友护送花柔奴回去,当然,说是朋友,其实就是常在楼彻跟前讨好的子弟。 跟后世聚集在有钱人家孩子身边的‘跟班’差不多...对于需要有人陪玩、有人捧的人来说,这些跟班也是硬需求了。 花柔奴和魏良华打了个照面,花柔奴又看到了魏良华,心里更不解了...她觉得魏良华不像什么富贵人物,若要说红妃是被小白脸勾搭了,这也不太可能。不说这样的事都知那里没法过关,就是都知那里一时不察,眼前这人也称不上小白脸了。 年近不惑的样子,说得上文质彬彬,可要说外表有多出色,也是没有的。 这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摸不着头脑也就罢了,花柔奴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之后她前后又有几次见这个男人请红妃出堂——不是花柔奴闲的没事做了,每天紧盯着红妃,实在是魏良华来的太勤快,隔三差五就请红妃,其他时候不能请到红妃也会特意来撷芳园见见她。 “来的真勤呐!怕是火山孝子都没有这般的...到底红妃有本事。”花柔奴又一次见到魏良华来见红妃,凉凉地说了一句。 其实哪个女乐没几个走动勤快的追求者呢,她这里说这话与其说是在赞红妃,还不如说是在奚落红妃的眼光...就勾搭了这么个裙下之臣?就这?就这! 她现在也知道魏良华是个有些名气的文士了,但具体的并没有打听。只能说大家不是一个圈子的,想要有所了解也是隔了一堵墙——其实女乐和文人的联系是很紧密的,但这种文人多是‘浮浪名声在外’的,比如历史上的柳永就属于这个行列。 而稍微了解一些的就该知道,柳永在同时代的主流文士看来,是离经叛道、荒诞不羁的! 至于其他的文士和女乐,就和普通客人差不多了。 花柔奴对来往撷芳园的其他客人是什么程度的了解,对魏良华就是什么程度的了解——魏良华又不是她的客人,了解自然是浮于表面的,仅仅知道魏良华在蜀中文坛很有地位罢了。 以这个身份来说,对于女弟子也是很好的结交对象了,至少她如果有这么个客人,是不会拒绝的。但在花柔奴心里,绝对不算是评分最高的客人,和红妃之前结识的李尚书、赵循、王阮等一干人不能比! 奚落了一回,转天花柔奴就被楼彻带着去了一次品茗会,这次品茗会的主办者是楼彻的顶头上司,一位中书舍人。 楼彻是中书通事舍人,从八品,具体来说就是给中书舍人做笔杆子的!而中书舍人则是给皇帝做笔杆子,是皇帝的秘书——为什么说中书舍人和中书通事舍人位卑权重,缘故就在这里了,他们太接近中枢了! 即使眼下位置不高,未来放出去也能立刻海阔凭鱼跃! 不少官至宰辅的大人物,看过他们的履历就会发现,他们往往少不了做一任或者几任中书舍人、中书通事舍人! 这位中书舍人说是举办品茗会,品茗会中却是避免不了地谈到一些工作上的事,连带着也勾连了点儿‘秘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玉质(6) 花柔奴听到这位中书舍人道:“...可惜了, 要是能结识蜀中那几位就好了,他们虽不涉朝政,却因为李大相公的缘故, 与官家早年相识,颇得官家信任。” 眼下这一届中书舍人班子还挺尴尬的,之前官家年少,没有对朝堂动手,朝里多的是老臣。那些老臣倚老卖老, 特意安排了这批中书舍人去到官家身边, 就是为了潜移默化影响到官家, 让他们依旧能保有先帝时的权势。 谁能相少年天子柴禟和他舅舅,也就是辅佐他的李汨,两人明面上不拒绝什么, 却是始终不看重他们的。这些送去做中书舍人、中书通事舍人的年轻官员, 说起来哪个不是精英,结果就被耽误在这儿了! 中书舍人正五品,中书通事舍人从八品,以中枢官僚系统来说,都算不上高——中书舍人的正五品看起来不低了,但对比这个官职的要求, 那又不算什么了!就算是中书通事舍人,也只有科举考试中的前几名有机会, 而获得机会不代表能够成为,在就任之前还有一次内部考试, 通过了才算! 是一个对综合能力、应变能力有着极高要求的职位。 这些安排过去做中书舍人、中书通事舍人的年轻官僚,不管是老臣们出于什么心态放过去的,能力却是没的说!履历看起来极为漂亮!正常的话, 他们本该有最好的仕途,从中书舍人的位置上‘毕业’后,会迅速进入升职快车道。 只要不出意外,到时候东京、地方几进几出,用不了几年,出则封疆大吏,入则封侯拜相,端的风光! 谁曾想,官家却是这样刚强,根本没有妥协的意思,只想扫去先帝时的痕迹,然后好腾出手来做一番事业,给这天下打上自己的印记。而李汨李大相公也是奇了,得了官家的信任,又是国舅爷,这几年教导官家,打理中枢井井有条。等到官家要亲政了,他又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把个更好的天下交到官家手里。 最后自己两袖清风,竟是一点儿留恋权势的意思没有,转头又捧着道经,自去做他在家修行的道士去了。 这满天下精于庶务,能够辅佐天子的能人其实不少,难的是这些人很少有机会真能辅佐天子!这就是千里马有,伯乐不常有的道理。而甘于恬淡,喜欢隐逸的高士,这就更多了,江湖之远从不人烟稀少。 但这两种结合起来的人就稀罕了...拥有辅佐之才的人,总是要找一个地方展示自己的才华的,所谓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就是这个道理!哪个真的甘心空有才能,而不能用呢! 这有点儿像‘胸怀利刃,杀心自起’,有些东西有了之后,就控制不住想用的心。 本来还打算看官家与李大相公这对君臣、甥舅一改过去的亲密无间,彼此生出嫌隙,这样他们这些人就能‘乘虚而入’了——天子与权臣博弈,这成为主要矛盾了,他们这些老臣安排过来的‘近臣’就不算什么了,到时候反而可能重用他们辖制权臣。 用近臣来制衡朝堂重臣,这也算是自古就有的传统了!比如三公九卿时代,他们是朝堂肱骨,侍中只是皇帝侍从近臣罢了,但后来侍中却成了重臣。侍中成为重臣之后,皇帝又弄出了一个尚书省,等到尚书省起势了,尚书省又被排挤到外,中书省成为实际上的权力中心。 结果,李大相公太让人‘失望’了!就这样放手了...那是权势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啊!这些中书舍人见着连乘虚而入的‘缝隙’都没有,窝火之余也有些焦急起来! 眼见官家接手江山也有一年了,一开始为了朝堂稳定,也没什么变动。但这只能是一时的!哪怕是寻常天子,一朝执掌大权之后也要在各个位置上安排自己的人,特别是中书舍人系统,这样的近臣位置,更是只可能留给打算培养的心腹! 更何况他们这位官家看着就很有想法,更不可能‘萧规曹随’,什么动静没有了。 别的中书舍人离任的时候不会担心前程,只要没有得罪官家,他们的前程都是不消说的,今后有他们的好呢! 但这批中书舍人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们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凄惨下场’,毕竟他们也没做什么坏事。至于说他们被划分到老臣那一派,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本朝一直严防党争,世宗留给后人的祖训里就有这方面的内容——党争无法杜绝,但一定要控制党争的烈度,未免重蹈唐末党争覆辙! 他们这甚至不能说有党派划分,只能说与老臣关系近了一些! 但问题是,他们也不太可能得到中书舍人惯有的那些优质资源了!大家都想做中书舍人,图的不就是这个么?眼下不能够得到这些了,哪里能甘心!于事同样境况的一些人也会聚在一起讨论有什么出路。 也是因为他们确实只是和天子不亲近,这才能有这些想法...如果真的恶了天子,还想这些做什么!早就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吃自己的了!不然等天子想起他们来,怕是要回家吃自己都不能了。 品茗会的主办人,那位中书舍人说着自己的想法。旁边楼彻也道:“大人此言极是!若是能结识那几位,事情确实要好办许多...只是事情不好办,这些人也知道他们在官家面前的体面正是因为不涉朝政才有的!若是牵连起来,官家固然会给他们体面,可今后就有可能疏远了。” “若是贸贸然找上门去,怕是要吃闭门羹!” 另一位中书通事舍人道:“这事不妨,不见兔子不撒鹰罢了!天下哪有走不通的人,真的走不通,那是路数不对——那几位蜀中文士,总有些喜好,就是他们没有,家人朋友难道没有?投其所好罢了!” 这些中书舍人系统的官人想要通过一些在官家面前有面子的人,完成从老臣一拨,到官家一拨的转变。只是现在苦于没有门路,事情不好办啊! “是这个道理...他们能被官家视作友人,要么是为人纯朴,真个不在意官场权势,正是无欲则刚。要么就是为人谨慎,哪怕是有些心思,也晓得取舍,在官家面前极有分寸。愚兄来看,后者便罢了,前者反而好说话!”主办品茗会的中书舍人叹息着道。 在他看来,后者虽然和他们更有共同话题,但也是最精明、最不好打动的,相比之下,还不如‘欺负老实人’呢! 楼彻道:“这些人好诗文,好书画,好金石,悠游林下,日复一日。若说清高自许、不好接近,那是真的。可要是摸准了脾胃,事情又简单了...他们这般人最抹不开面子,若是能从他们至交好友那里入手,有人在旁说和,事情就有六七分了。” 在场的另一位中书舍人,原本对此事有些观望态度的,听他们说到这里,也道:“若是真能寻到这样的人,此事我也愿意试试。” 听到这里,一惯在外爱说爱笑的花柔奴就接话了:“官人说的是谁,结识起来竟这般难?” 在花柔奴看来,文人和官员们是一个路数的——以此时的世情来说,这也不算错,此时科举出来的官员往往本身就是文坛大佬,而文坛大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想要转战朝堂副本,也是没有什么阻碍的! 士大夫们一惯认为,真正出色的士人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在庙堂内可以是朝廷肱骨,离开庙堂舞文弄墨,那也是基本功。 在朝的官员和在野的文人,应该多的是路子结识才是!冷不丁有人让中书舍人们连走通的门路都没有,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楼彻摇头道:“是几个蜀人,说了你也不定知道...一个叫魏良华,一个叫程络,一个叫王思明...” 一连说了四五个名字,一边说一边叹气,显然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好搞定的。 原本花柔奴还只当是寻常听着,她也就是一问,这事儿和她没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她也不觉得这是自己能帮上忙的。但听着几个名字出来,她一下就怔住了。 旁边主办品茗会的中书舍人道:“她小娘子在外走动才多久,认不得这许多人,与她说这些做什么?倒是冠大家,知交多的是,说不得与这几位中哪一位有些情面。” 官场上的人并不会轻视女乐的人脉,别说是外地来的地方官了,就是京中官员,想要搭某条线不能得的时候也会试着联络平时相熟的女乐帮忙。别说!这条路子往往有奇效,这些女乐哪怕自己联络不上某某,这某某也一定是哪位姐妹的入幕之宾! 女乐们乐于做达官贵人间牵线搭桥的中间人,这本身也是她们让达官贵人更需要她们、离不开她们的手段之一。 不过花柔奴才是刚出道的女弟子,人脉有限,常来往的人他们都知道,这才有这样的言语。 花柔奴眉头都拧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楼彻说的几个名字她都知道,其中有三人他还见过多次!特别是魏良华,这些日子日日往撷芳园走动,撷芳园哪个没见过他?另外两个则是他的朋友,时不时也有他们陪着来。 看得出来,他们都对红妃很是客气。 楼彻他们要找的人和官伎馆里女子正打得火热,打得火热的对象随便换成是哪个,花柔奴都会接过话头,甚至大包大揽下此事。对于女乐来说,这种事情是他们施展交际水平的平台,也是她们让人欠下人情的好机会! 这样的人情,哪怕是笨丫头也能换来金银财宝!要是聪明人,晓得玩手段的,能换来的东西就很难说上限了! 但这人是红妃,花柔奴就不愿意说了。一来是她和红妃关系不好,红妃那边答应不答应不好说,只说她自己这里,就有些拉不下脸去求红妃。二来是她不愿意见红妃出风头,这样的事真个去说和,楼彻他们这边是有所求的,到时候为了说动红妃帮忙,也不知道要多讨好红妃!那时候红妃多风光啊! 因为这个原因,花柔奴把话咽了,没有接下话茬儿。 又过了几日,花柔奴都以为这件事过去了。又是这些中书舍人,他们趁着春来日光好,城外已经有了些明媚气息,有一家捶丸场刚开张,便赶着头一拨,做了一个捶丸会,休沐的时候一起去城外打球去。 捶丸是一种很像后世高尔夫的球类运动,这种相似和足球与蹴鞠还不太一样。虽然大多数人笼统觉得蹴鞠就是古代足球,现代足球是古代蹴鞠是有传承关系的。但种种信息表示,两者之间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关联。 事实上,很多民族都有过类似足球的运动!比如美洲原住民的足球游戏,和现代足球的相似度是超过蹴鞠的!只是蹴鞠对华夏人来说更熟悉。 而且真要说蹴鞠,最早的蹴鞠和现代足球还像一些,越到后来蹴鞠就与现代足球差的越远了——蹴鞠到后来对抗性越来越弱,表演意味越来越强。增加可看性的同时,生命力是越来越弱了。 而捶丸不同,首先在各民族中,这类游戏并不多见。蹴鞠和现代足球有许多相似之处,但不同的地方也很多!捶丸和高尔夫就不同了,不同之处只是具体规则,而核心玩法、乐趣上是如出一辙的! 捶丸也在户外不平坦的草地上玩,会有好些球洞,球洞旁边一般是插小旗标识。参与捶丸游戏的人用球棒击打实心球,目的是击入球洞中。而球棒也出现了高度分化,根据开球、推杆、入洞等不同需求,可以使用不同的球杆呢! 捶丸相比起此时很多娱乐活动,算是贵族运动了。像蹴鞠也有场地需求,但蹴鞠所需场地和打捶丸的场地根本不能比!城中一些人口较少的地方,在宽阔的货栈场地上,一伙人踢比赛也挺常见的。而捶丸,即使是公卿之家,也只能在城外玩。 城中的深宅大院,也没有能容纳下一个捶丸场的! 当然,如果只是娱乐,也不需要处处合乎要求。蹴鞠就可以一个人一个球踢着玩儿,就和现代街头足球一样。捶丸一样的,自家院子里挖一个球洞,拿来练习推杆之类的动作也是可以的(室内高尔夫...)。 另外还诞生出了‘角球’这一很受孩子和妇女喜欢的游戏,这其实就是捶丸简化版。 达官贵人就喜欢与众不同!在蹴鞠成为全民娱乐,东京市民随便一个都能踢两脚的情况下,大概是为了体现自身的不同,很多有身份的人就更青睐捶丸起来。他们说捶丸更适合文人,盖因其对抗性不那么强,不劳累筋骨,同时又能让人享受到竞技的乐趣。 是能‘养其血脉,畅其四肢’的游戏! 再者,时人都喜欢踏青游玩,而打捶丸本身就是和踏青游玩非常匹配的游戏,捶丸打过,也就算郊游、赏景、游戏都一起享受了。 而随着捶丸的流行,达官贵人也渐渐意识到捶丸游戏的另一个好处——和品茗之类的传统活动一样,捶丸也很适合大家谈事情的时候玩!这就是蹴鞠之类游戏所不能的了。 至于能不能谈事情就谈事情,不搞什么花头——这当然是不能够的!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无论古今中外,人们都喜欢借一个别的由头慢慢谈,一步一步做成。 冬日里城外的捶丸场都是不开张的,盖因为冬日里青草不生,又有寒雨冬雪,泥泞起来怎么也玩不了。若是细心打理场地,保证冬天也能待客,那不是做不到,只是成本太高了,是要赔钱的! 冬天想要玩正规捶丸,也就只有宫中、几座御苑、大周顶级权贵家别馆有场地了。这些地方背后的人都是不差钱的,只在乎能不能想玩的时候就能玩,又或者有没有脸面,至于因此花的钱值不值?只能说千金难买高兴。 眼下春草刚绿,还不适合玩捶丸。这个时候抢先开张的捶丸场肯定是付出了更多成本的,所以也就是一两家而已! 几位中书舍人和中书通事舍人一起,还请了几个女乐、雅妓作陪,出的城去,一起打捶丸。 学童在学舍时也学过捶丸,但没机会多玩儿...一来学童哪有那么多时间什么功课都精研啊!大部分其实就是了解了解,若要深学,那得看个人选择。二来,捶丸对场地的要求太高了,学舍也少有能组织学童实际打捶丸的。而学童自己想精进球技,也会面临一样的问题。 到头来,玩的多的还是角球...而角球虽然从捶丸而来,但‘分家’之后也就不能混为一谈了。 所以花柔奴玩捶丸的水平很一般,也就是知道规则,也曾经上手的入门级别。但就算是这样,也比一起的雅妓们强多了,她们儿时根本没学过捶丸,也就是接客之后,很偶尔的机会才能陪着客人玩一玩。 见她们拿‘撺棒’的姿势很不标准,花柔奴就偷偷笑了——学童们再是入门水平,接受的也是专业教导,只看姿势的话都是标准的不行的! 好在这几个客人也不是真的要和女乐、雅妓们打球,这种时候,女孩子们陪着玩玩,偶尔推几杆也就是了。再不行的,做个‘球童’也行...他们也不可能是因为看重女乐和雅妓的球技才请她们陪伴的啊! 春光明媚、景色正好,捶丸和缓的节奏里,几个中书舍人和中书通事舍人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好。正说说笑笑时,忽然有人指了指不远处道:“那是程络不是?他身旁的不就是魏良华...哎呀,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他们也喜欢打捶丸!” 偶然碰见一直想结识的人,十来个中书舍人和中书通事舍人也是喜不自胜,便商量起要如何去接触——肯定不能直接去的,这不是他们这样的人交往的方式!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文人墨客,都是讲究个有礼有节、拐弯抹角的。 商量好了,便像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戏剧,一板一眼接触起来。 魏良华这边其实知道这些中书舍人什么想头,也不愿意接触他们。但人家也不是直来直往的,连目的都还没有暴露呢,他们也不好直接将人拒之于外——最后,本来很有兴致的一场捶丸会,也有些没意思了。 直到红妃到来,魏良华才重新起了些兴致。 红妃刚刚去了王阮那里,王阮和几个画工想要画一幅以绿珠为题材的画,画中绿珠要跳舞,需要一个‘模特’,王阮一下想到了红妃的舞姿!便拿了自己的帖子,提前一天约了红妃。 红妃是魏良华带进在京中活动的蜀地文人的小圈子的,并且融入的很快。因为有魏良华这个蜀地文人未来扛把子的力捧,她现在算是新晋的‘圈内女神’...一帮中年男人聚合而成的圈子,如果是搞文艺的,总是少不了一个共同的女神。 此时红妃来,大家自然高兴,至少缓和了一下因为那些中书舍人而生出的尴尬气氛。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中书舍人们也注意到了红妃。楼彻因为花柔奴的原因去过几次撷芳园,也见过红妃,见她在魏良华等人之间,众星捧月一般,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就是下意识看向花柔奴——他可不觉得花柔奴会不知道红妃和哪些人走得近! 不过此时也不好说这个,楼彻很快收回了目光,然后看向红妃:“师小娘子多日不见,近日可好?” 十分和气,倒像是很熟一般。 红妃只做面子功夫,客客气气应了——她连正经客人都没有服务精神,更别说楼彻他们还不是她的客人了! 转过头去与魏良华、程络他们说话,用心打球去了。 在场的人,楼彻他们一伙此时已经无心于捶丸,魏良华他们则是有心玩捶丸不能得——红妃才不在意他们玩的开心不开心呢!她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了!反正她没有左右打圆场的意思。 开杆时捶丸飞起,之后则是杆杆看出高超水准...红妃的捶丸可比蹴鞠强多了!她上辈子,亲舅舅就在郊区开了一家高尔夫球场,他是个高尔夫迷来着。红妃因此常有机会周末的时候去玩高尔夫...当是周末郊游了。 球场有专业的教练,她不花钱就可以接受指导,球技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比起专门玩高尔夫的,她那点水平都不值得说!但这给她打下了很好的底子,这辈子再玩捶丸,只练习了几次她就上手了,平常在小院子里玩儿,手感恢复的很快——借鉴更成熟的高尔夫的技巧,她此时玩捶丸绝对算是高手! 请红妃来的魏良华也不知道她有这一手啊,在旁都惊呆了。喜欢画美人的程络更是乐的不行,当即就吩咐书童拿出随身携带的画纸、毛笔、墨盒等物,见红妃姿态优美、技艺高超,就要作一幅《美人击球图》。 魏良华他们圈子里有一个小老弟吴菖,他是第一次见红妃。初春城郊,遍地是绿草的捶丸场上,女儿家梳简洁精美的包髻,浑身上下衣裳素洁,牙白色的绫罗上绣着花鸟,颜色也不甚浓艳。只有挽在臂间的披帛是胭脂红色,衬的整个人越发轻了,仿佛一口气也能吹散了。 看着红妃击球爽利,技艺高超,其他男子百个不及她一个,他一下就看住了。不住念叨着:“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金风玉露(1) 官伎馆里永远那么忙碌, 女乐们总是像鸟儿一样飞进飞出、蹦蹦跳跳,没个停顿,而且想找她们的时候总是会找不到人——她们的日程实在是太多了, 平常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别人再忙, 三节两寿时总是能歇息的, 女乐却不!那些时候她们比平常还忙呢! 红妃做学童的时候虽然假期少, 也还是有的。如今成为女弟子, 休假才真的告别了她的生活。 但这也不是说女乐一天也歇不了了,事实上女乐们除了病休,每个月还能休息两日。 来月事的时候, 五天到七天女乐们不能与客人同寝,这本身对官伎馆影响其实不大, 因为女乐本来就不靠这个吃饭。但问题是,来月经的时候不只是无法同房,在没有卫生巾的年代,这对女子的日常生活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红妃过去从来不知道这些, 她上辈子生活的环境中‘卫生巾’是一种日常用品,仿佛自古以来就存在。而有了卫生巾之后, 月经对于女孩子的糟糕影响是极大减轻的, 女孩子不会经期期间连出门都不能够。 而事实上, 卫生巾的普及在华夏也就是小几十年罢了。 至于放眼到全世界,红妃上辈子生活的现代世界,也有很多落后地区的女孩子根本用不上卫生巾。 红妃大概听说过古代女子如何应对月事——条件稍好一些的人家, 用布做成卫生带一样的东西, 上面有一个内囊,可以填充一些用于吸收液体的内容物。最开始是草木灰,条件更好的人家可以用白纸、棉花什么的。 有钱人家的月事布算是一次性的, 用过就扔,而条件一般的或许还要重复使用。至于说穷苦人家,这个就没有了解过了,想来应该是有什么用什么,就地取材垫些干草也不是不可能。 光是想想红妃就知道这有多不卫生、多不方便了,但她的认知依旧是浮于表面的!她以为这些东西既然能使用上千年,应该至少是‘能用’的。 当她这辈子第一次来了月事,她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美! 此时女孩子已经有了月事期间要保持清洁的概念(至少有条件保持清洁的人有了这个认知),像官伎馆这种地方的女孩子,她们不缺钱,所有月事布都是一次性的。来一次月经,做月事布大约要用掉一匹绢绸,这对于女乐来说就是洒洒水的开支了。 红妃当时来了月事,相比起第一次经历这些的女孩子,她显得非常镇定,直接和姐姐师小怜说了这件事。师小怜自然有日常备着相关用品,立刻就拿出来先给红妃用了。 师小怜的月事布里塞的是一种很柔软、吸水性特别好的纸,这在桃花洞几家专卖妇人药的小店里有的卖。这样的纸用来写字画画什么的都不好,用来应付月事却非常合用。据说是造纸作坊一次调坏了纸浆后出来的成品,本来是废了的,后来被造纸作坊的管事看到了这种用途,便记下了配方和工艺——这个市场不算大,但也足够一家造纸作坊吃饱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月事布,在红妃感觉上却是非常难用的! 来月事时,特别是量大的那两天,她用着月事布,连动都不好动弹,轻易不敢起身。随便动一动就有漏掉的危险,就算非常勤快地更换月事布,也消除不了那种不安全的感觉。 这也是为什么女乐每个月有‘法定’的休息日,只要月经时和都知报了,都知就会把这个女乐的花头牌从墙上叉下来两日——来月经的时候,特别是量大的那两天,根本没法儿出门!出门在外总不能半盏茶的功夫就要去‘更衣’一次!而且一不小心染在裙子上了,那怎么得了!对于要面子的女乐来说,光是想想就尴尬的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而除了来月事时量大的两天,其他时候出门其实也有‘风险’。但相对而言只要多注意一些,不去表演舞蹈什么的,还能维持过去...因为女乐们日程实在太多,官伎馆和女乐本身都需要大量的钱财维持奢侈的场面,也不可能一个月至少五天不开张。 说的直白一些,都是要吃饭的。 这两日逢着正月晦日,红妃和师小怜又因为月事的关系撤了花头牌,便歇在院里连院门也不迈出去。 都说女孩子生活在一起,经期会同步,但也有人说这是伪科学——一个寝室有好几个人,一个月只有三十天,一次月经总有几天,一次经期没个室友重合,那才是怪事!而一旦重合,女生就会因为‘缘分’而印象深刻,相反,没有重合则是忘的很快。这就造成了回忆起来,大家是一起来月经的。 不管是科学,还是伪科学,反正红妃和姐姐师小怜的经期是基本重合的,这倒是方便了两人。师小怜不出门的时候,红妃也不必出门了。 来了月经之后红妃不好动弹,自然不必说练舞的事情,这样‘难得的假期’一般都是看看书、写写字之类消遣。这天她在姐姐院子里坐着练字,师小怜则在她对面,支着镜架,对着镜子瞧着卸了妆的脸。 在现代社会,师小怜可以说是青春正好,但在现在,却是已经到了感慨年华不再的年纪。正拿着这个话头和红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严月娇提着一个小巧花篮从外面走了进来,人未至声先至:“大娘子、姐姐,瞧这杏花,它倒开的好!” 去岁梅花尽了,新年春日第一花正是杏花!杏花传统上在二月开放,所以二月也被成为杏月。此时正是正月末,按理来说不太容易见到杏花,但‘有钱能使鬼推磨’,时人爱花成痴,自然有许多人想办法令这些杏花早开! 因此要多费成本,但因为早开的杏花可以卖到高价,所以还是赚的! 严月娇的性格其实很活泼,一开始过来师小怜这里时没有太过显露,那是因为到了新地方后总会下意识地收着。到如今,也就是在外应酬时她恭谨如故,平日相处就放松多了。 “好杏花!”师小怜也赞了,折了两簇杏花簪戴。 红妃懒得戴,只取了一支来插瓶,插瓶之后又让周娘姨把花瓶别处放:“放的远些,别让小於菟挠了。” 数年前师小怜养的小猫如今已经是一只老猫了,没有小时候那么活泼好动,但喜欢抓花推瓶的习性却是没有变的(古代因为喂养等方面的原因,宠物的寿命没那么长,所以这个年纪的猫当之无愧是老猫)。 严月娇给红妃和师小怜分了杏花,就走到了红妃身边看她写的字,赞叹道:“姐姐字写的好!我们院里的玉爱如今正红得发紫,人都说她又一笔好字,外边好事的还求她的书帖呢,我看比姐姐却是差得远了。” 说着她还给红妃和师小怜说了个内幕消息,原来是这个玉爱前几日忽然来了兴致,写了一篇书帖,回头却不满意,就将书帖团了扔到一边!院里有娘姨收了去,拿到外头去卖,竟有浮浪子弟竞相竞价,最后十六贯钱被人买下。 以当世之人的字帖来说,这绝对是不可多得的高价!其他或有人能得这个价的,那多是身份有特殊之处,而不是市面上的人真觉得他们的字帖值这么多钱...当然,要说这个玉爱的字帖有身份加成,也无不可。 人也是当红妓.女呢! 这事本身没什么,严月娇却爆出,这件事完全是玉爱在自导自演!买下字帖的人是个托儿,买字帖的钱是她自己拿的,为的是借此炒作造势。而这十六贯钱花的真值,这件事上了小报,她的名气更大了一层,还是非常‘风雅’的名气! 也不知因此引来了多少人看她! “其实这样的事瞒外不瞒内,我们自己都是知道根底的。”严月娇想了想,又说:“不对,或者也不怎么瞒外。” 毕竟这些事总有经手人,而在花街柳巷里有多的是人精,一边泄密,一边又是火眼金睛,确实不能够做到风过水无痕——至于说传出去了怎么样,这倒不用太担心。骗子后面跟着傻子,总不能因为自己没被骗到,就觉得没人能被骗。 一个谎言哪怕再荒谬,只要传播的范围足够广,也会有人上当——统计学上说,只要样本足够多,再小概率的事件也会变成必然。 更何况,玉爱这样的宣传手段还称不上荒谬。哪怕是现代,经过无数宣传手段冲击的网民也有相信的,更何况如今了。 红妃不把这样的事放在心上,只当是个八卦,听了也就听了,手下练字却是稳稳当当的。 她练的是鼎鼎有名的瘦筋体,虽然在此时没有了这种字体...红妃上辈子练过一段时间的字,就在爸爸工作的少年宫里的书法班。中间大约三四年,每周上一次课,练的不怎么勤快,她自己也没怎么上心——就和班上的同学你报一个羽毛球班,他报一个软陶班一样。 就连传统的特长班都算不上!家长给他们报这个与其说是想让他们学到什么,还不如说是其他孩子都有课外班,跟风也要报一个。另外家长也实在没时间照管孩子,与其放孩子到处乱跑,还不如花钱塞进哪个课外班里。 课外班的老师随便教教,红妃随便学学,没学出什么样子,最多就是红妃的字比没有底子的普通人好看一些。这辈子再学这些,红妃才算是真正学了书法——努力、提升基本都是这辈子的功劳,上辈子的书法经验则是给她开阔了眼界。 她上辈子写的是瘦筋体,但那就是写着玩的,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学了瘦筋体。但好歹那几篇瘦筋体的碑帖是拓在了脑子里(那是不知道重复临了多少遍的帖子),这辈子写字就是在尽量临摹脑海里残余的字体而已! 瘦筋体能从历史上众多字体中脱颖而出,自然不可能只是靠宋徽宗的名人效应,是这种字体确实优秀!而放到此时人的审美中,瘦筋体就更出众了,简直像是长在他们的喜好上了! 红妃瘦筋体的功夫不深,平常也没有往外显露,与人书信是女乐常用的小楷。虽然也称得上是一笔秀丽好字,让王阮评价说过‘笔法柔婉而不失法度’...以世人对女乐诸多才艺的各种夸张,这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但正是因为这样平平无奇,反而说明了红妃在女乐中书法很好。 王阮评价红妃时用的是评价普通人的习惯,而没有将她的身份框定在女乐上。 事实上,和红妃有过交往的人都有些难以相信...红妃在学舍六年是怎么学的,怎么感觉她学了好多东西,而且都有一定水准。这绝对不是六年时光能做到的啊!他们私下也感叹,觉得实在不合常理! 只能说,这个问题本来就不是常理能解释的...红妃是有上辈子的人啊! 练字的功课完成后,这些‘习作’红妃照例让周娘姨拿去烧了。见红妃空闲下来,严月娇就缠着红妃教她下棋——红妃下棋的水平很一般,当初在学舍时属于学童中不上不下的水平!不过,教教严月娇这个初学者还是没问题的。 和红妃这些学童不同,外面私妓人家的女孩子学东西没有那么严密。除了一些女孩子从小被鸨母看作是‘奇货可居’,到处送去上课,其他人都只是学了一些大路货。能唱几套词,弹几个曲也就是了,反而是猜谜道字、双陆打马之类的游戏更被当作本行,是她们交际应酬时更容易调动起气氛的技能。 想要再学什么,就得看个人自己努力了。 严月娇的母亲严二娘弹的好琵琶,姿色平平能在上等行院里落脚,也不是没有依仗的!有这样的娘亲在,严月娇弹琵琶是童子功,比精通琵琶的女弟子也不差!但想要再学别的,却是无法了。 既难寻可靠的老师,也没有时间精力...所以外人才觉得红妃不可思议!人的精力时间是有限的,严月娇平常学着读书认字,又和行院里那些女孩儿学一些‘大路货’,回头还随母亲弹琵琶!她一个人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有时还想玩耍(就和后世的学生一样,哪怕知道读书很重要,也少有人能做到读书期间从不松懈!而能做到的,都不会差),哪里还有功夫做别的! 如今在师小怜身边,既是机会难得,也是零碎时间也可用上,不用拿出整时候去寻师傅了,严月娇总是想办法学这个学那个。也不一定是要学的多好,她想来能学会一样算一样,这都是在行院里混身的本钱了。 红妃和严月娇摆了棋盘,拆着几个定式。 另一边师小怜问起红妃一些琐事:“这两日仿佛听谁说起,与柔奴走得近的一位官人常在前面楼子里候你?” 师小怜从不觉得红妃会抢其他女乐的客人,哪怕花柔奴是她讨厌的人...她觉得红妃对客人根本没有兴趣才是根本。所以听说这件事之后,还真有些好奇! 红妃一心二用着,回了姐姐,将楼彻那帮中书舍人的勾当大略说了说。也没有说的太清楚,只陈说了事情本身,并没有露出具体谁的私事。 师小怜听了也是笑,笑过之后才问:“二姐真个不打算从中说和?” 女乐作为中间人,给达官贵人牵线搭桥,说和一些事也算是日常工作了。女乐们既喜欢通过这种事两边讨好,让两边都感谢她、欠她人情。也乐于通过这种事显摆自己的手段,仿佛自己真的是重要人物——这种心态是女乐们总爱揽事儿的重要原因! 和《红楼梦》里凤姐强撑着也要兼理宁国府,明明不是自己家家业、中间也不在乎得罪人一样...成就感这种东西有的时候比实实在在的好处还更能驱使一个人。 红妃有些惫懒:“别说此时不该从中说和,就是应该...无缘无故我也懒得管。” 师小怜明白红妃的意思,女乐虽然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喜欢通过给两边牵线搭桥显示自己的能耐,但她们也不是所有事都会帮忙的。总有一些事不合适,甚至于躲都来不及,就不该往上凑! 魏良华那些人显然没有配合的意思,这件事上就是一班中书舍人一厢情愿。这种时候就算凭红妃的面子勉强周全的来,也是没趣! 面对这种情况,有的女乐会出手,之后从一方那里得来大大的人情,不是一般牵线搭桥可比的!而有的女乐则是会袖手,豁出自己在一个圈子里的脸面办成事,就赌一班男子今后会有大回报?何必呢! 哪一种选择都没问题,不过是女乐在其中衡量取舍不同罢了。 当然,师小怜也明白,红妃不出手不是因为这样的考量...她纯粹就是不爱管这些事。 这对于一个女乐来说不是什么好品质,都有些失职了!要知道很多人寻女乐,图的也不是花天酒地,这些人将女乐主持的场合看成是一个适于交际、能谈事情的所在。红妃对此不上心,今后是要吃亏的! 但师小怜没有纠正红妃的意思,在她看来这就是红妃的‘特质’了。有人因为这特质远离她,自然也有人因为这特质喜爱她...官伎馆中也不乏‘高岭之花’这种类型的,也不见少人追捧。 而红妃,相比起那些或真、或假、或半真半假的高岭之花,还有不同。 高岭之花尚可以攀援摘取,红妃却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即、可近不可亲。她就在那里,不是送来高唐一梦的神女,而是梦本身。 像红妃这样的女孩子,若真的这个俗事也沾,那个俗人也染,反而不像了! 不过师小怜也知道,这样的姿态只有红妃做出来才是这样,换一个人即使是一模一样地复刻,出来也是另一番光景——形易学,神难摹!若每个传奇名伶的独特气质那么容易被后辈学会,仿佛是流水线产品一样,也不会有的女乐出挑,有的女乐只能做陪衬了! 官伎馆这种地方,只要女乐不犯禁忌,她们的性格很大程度上都是被纵容自由发挥的!因为都知等人也明白,只有这样才能培养出真正有魅力的美人。 严月娇没有师小怜想的那么多,她只是羡慕红妃有那么多人争相讨好,以及她态度的潇洒...她真的可以不去理会一个官人的要求,也完全不把那么多的人情、好处放在眼里,那些甚至都没被她放在心里的秤上衡量过! 虽然红妃年纪比她小,这个时候在她心里却是和师小怜一样,都完美符合她向往的‘女乐’的样子。率性的、光鲜亮丽的,能够自由自在生活的! 红妃当然不知道师小怜的想法、严月娇的想法,如果知道了,她也只会感叹,果然‘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同’。她其实没有去考虑什么,一分一毫都没有,至于‘自由’,更是一个笑话! 她只是破罐破摔,不管不顾了而已!她想,她不在乎‘任性’地活着会有什么结果,毕竟最多就是一条命——她爱惜生命,但如果是任自己变成行尸走肉,靠亲手□□自己的灵魂活着,那就大可不必了。 这样一想,倒是视野开阔,什么都不怕了! 红妃陪着严月娇学棋,因为月事的原因宅了两天。而这两天过后,进入二月里,正是初春来到正好处,红妃又开始在撷芳园进进出出——和一般女弟子不同,她随着师小怜这个‘姐姐’行动的时候少,更多时候是独立交际的。 这件事也是柳湘兰特意给她开的方便之门,在她看来,红妃不是一般女弟子,自然也就不必以陈规限制。毕竟规矩原来是为了人好的,眼下在红妃身上反而束缚了她,那就大可不必了嘛! 而整个二月里,红妃除了日常以一个女弟子的身份应酬交际,其余时候最多精力都放在年前就开始加紧排练的水袖舞上。这支舞预计中是三月初一去金明池跳的,那是她为这支舞选定的大舞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金风玉露(2) 三月初一, 顺天门外,金明池开园。此时不仅有皇室的气派,更有游人如织。 金明池每年三月初一要举办龙舟争标的活动, 这一活动象征着春天到达鼎盛, 也是东京市民踏春游玩最积极的时候——龙舟争标指代的是此时包括‘龙舟争标’在内的, 含有水战、水傀儡、水秋千、竞渡等在内的,许多和水有关的竞技娱乐活动。照例,这一活动举行时, 天子也要驾幸金明池与民同乐。 或者倒过来说,金明池龙舟争标先是皇帝和众多贵族的享受, 后来才许士庶都来此游玩的。 金明池开园的时间是每年三月初一到四月初八,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 金明池这座皇家‘水上世界’就成了一所对所有士庶开放的所在。愿意来此赏春游玩的, 悉听尊便。 对于居住在汴梁城内外的百姓来说,金明池开园可是大事件!在最开始的几年之后, 金明池早就不是简单的赏春之所了!这里倒是有点儿像大相国寺...大相国寺说是佛寺, 但对东京百姓来说, 分明更像是个大集市!每到开放的时候, 就挤满了各种不同需求的购物者。 金明池也是这样,以各种有趣的竞技活动、娱乐表演吸引来游人后, 商人就入驻了。利用这里的人气, 哪怕是一个多月,也赚的不少了——这就是个周期和别的集市不太一样的集市。 当然, 只是买东西的话就没意思了,东京城中商业发达,什么东西买不到,偏偏特意来金明池?所以在这里买东西、做饮食之类的, 只是让这里更热闹、更充实,而能让金明池真正立起来的,还是开园期间,金明池的各种活动! 除了和水相关的百戏,金明池的东岸、南岸,以及金明池当心的水心五殿,都有大量的彩棚,而这些彩棚中有一些会设有舞台,这就是专门用作表演的了。金明池开园期间,多的是城中瓦子做场的著名艺人来此表演。 不过各种活动中最不可错过的,还是开园第一日的各种水上表演。因为此时官家会驾幸于金明池南岸的宝津楼观看,整天的表演不知道在过去一年里练习、排演过多少次了,力求完美、精彩、新奇,足以给人带来目不暇接的享受! 所以才有人作诗说‘都人只到收灯夜,已向樽前约上池’,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晚上通宵看灯,而这样的灯会会持续到正月十九,所以正月十九晚也被称为收灯夜。诗里所说,刚刚结束了灯会的狂欢,东京城的市民就迫不及待约定去金明池的游乐。 虽然在外名气没有元宵灯会那么大,但对于此时的东京城百姓来说,来金明池玩春,尽情享受各种游乐活动,这是可以和元宵灯会相提并论的——元宵节过的是晚上灯火辉煌,金明池过的是白天春光明媚。 三月初一,开园这一日,金明池的阵仗又与平常不同——其他时候官家来不来不知道,但在三月初一这一天,如果没有大的意外,官家都是要驾幸金明池看争标活动的。就算此时上到天子,下到公卿都喜欢‘与民同乐’,也不可能真的一点儿排场都没有。 后世重要的政界人物出行,还必须有一定的安保措施呢!此时国家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出门,看似与民同乐,保全却是不会少的。早在放士庶进园之前,就有禁军处处安排上了,特别是宝津楼周围,看管的死紧! 柴禟虽然贵为天子,迎娶了一位皇后、一位夫人,还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但实际上就是个二十出头、性情很活泼的年轻人而已。他也很喜欢来看金明池争标,觉得这可比宫中那些一板一眼的宴乐有意思。 被几位近臣拥簇着的柴禟在宝津楼上并未呆多久,不多时就上了属于自己的那艘龙舟。此时金明池争标也渐渐火热起来,在最开始的水战后(就和汉时的昆明池一样,金明池最初也是用来训练北方士兵水战的,只是现在转做游乐设施了,水战则变成了每次开场的表演项目),接着有水傀儡和水秋千。 此时接过表演的是最精彩的龙舟争标,别的表演近一点儿、远一点儿的不用在意,唯独这龙舟争标柴禟怎么都不愿意错过,便上了大龙舟去到金明池里看——这才是真正的VIP位呢! 龙舟争标其实就是赛龙舟,只不过有更多花头。比如说比赛正式开始之前,所有参赛的舟船会有军校挥红旗指挥,做出种种排阵来,其中不乏类似于两条船互相挑衅的‘交头’动作,大概类似现代两个街舞舞者battle之前做的动作。 正兴致勃勃看哪条船能夺标,柴禟对身边宠爱的内宦道:“不是说舅舅今日要来金明池,怎么不见?” 内宦笑着道:“官家,襄平公素来不与人同...来金明池也不会邀集知交,只会是独个儿行过,只做普通百姓一般...此时怕是寻不到。” 柴禟知道自己舅舅的脾气,所以这话也就是说说,说完就不管了...实在是今天的金明池太热闹,到处都有生意人和表演,到处也都是游人,这个时候想要找个人出来,实在是大海捞针! 一个上午金明池中水戏完毕,天子一行人驾回。这个时候的金明池没有了上午的狂热,热闹程度却是不输的——之前有水戏,不论是南岸东岸,还是水心五殿,这些地方的生意都差些意思。至于表演,更是一切为水戏让路,舞台空着,只等下午表演。 毕竟各种水戏上演时,大家都忙着看水戏去了,为各种水中竞技欢呼鼓劲,说得上‘如痴如狂’。这种情况下,也有不少生意做,但到底不是那么回事...有点儿像剧院已经开演后,卖饮料小食的区域就比较冷淡, 金明池最热闹的是东岸南岸,以及一个水心五殿,其中东岸南岸虽然热闹,但较水心五殿,‘格调’却是要低一些的——东岸、南岸都是临时棚子,挤满了各种生意,其中也包括一些在此做场的艺人!而一些地位更低的路歧人,干脆连棚子也没有,只在间隙里用石灰画了一个圈圈,自己就在圈圈里表演。 水心五殿就不一样了,这里本来就是南岸宝津楼通过彩楼、骆驼虹(一座拱桥)连到湖中心后,修建的一座皇家殿堂。 就像安置在北岸船坞里的船,除了皇帝专用的大龙船外,其他船都可以在水戏之后出租给游人在金明池游湖一样。这座水心五殿在金明池开园期间,也是可以出租的。于是,从三月初一到四月初八,这座殿堂里就塞满了商家和表演的艺人。 不管临时搭建的彩棚营业额是多少,在外人看来总是不如在水心五殿的商人。至于艺人,这上面的差别待遇就更明显了! “那夏小春说诨话恁好,怎得不见他?”手挽手来的游人兴高采烈,一只手上已经拿满了关扑来的小商品。 同伴笑着道:“你竟不知?原说他是要去阁里演说的。如今事到临头了,也不知什么缘故,人不要他去了...如今再去外头彩棚演,脸面如何过得去?便干脆说是害了咳嗽,正在家养病哩!” 此时有地位的艺人,若是不能入水心五殿表演,金明池开园的时候就不会来。不然到时候在外面彩棚表演,觉得丢脸是一方面,传出去了还可能有降低身价的可能,艺人们都是竭力避免这种事的。 在金明池,想要看最好的表演总得去水心五殿。不过哪怕是水心五殿也有高低,一些人只能在回廊上做场,另一些人则能在宽阔的殿阁内表演,既不至于让外头的热闹干扰表演,又能‘收门票’,和勾栏场地也差不多了! 红妃表演的场地就是这样一处殿阁,这是撷芳园和另外三家官伎馆一起包下的!包了大约五日,这五日包括撷芳园在内的四家官伎馆都会轮流派女乐过来表演——有点儿像是拼盘演唱会。 来的女乐除了每天间或一两个正当红的,其他都是年纪大的、不怎么红的女乐,以及女弟子。当红的那些主要是做宣传用,有她们镇场子才能吸引来更多达官贵人。至于其他人,就是来打广告、蹭曝光度的。 女弟子们正处于积累名气的阶段,各种可以扬名的机会官伎馆都会帮她们留意着,金明池这样能露脸的场合自然不会放过。 就在三月初一下午,有红妃的表演——红妃是真的很受柳湘兰看重,而且如今也在女弟子中出头了!这一点从她的节目安排就知道了,虽然是‘拼盘演唱会’,但参与的‘嘉宾’从出场安排就可以看出不同了! 红妃的节目在游人最多的三月初一,安排的时间段又很好,真的是极好的待遇了! “小公爷,等候着小人的来!”一个僮儿忙忙去追自己的主子,这种人潮人海中实在太容易走散了! 另一边,他的主子却头也不回,只是看着挂在殿阁外的‘节目单’,对身旁的人道:“这有何可看?大郎,前头有杂剧,演的是隋唐英雄,好歹比这得趣。” 被称作‘大郎’的是李舟,今年十九岁,在国子监读书。身份不同寻常,是当今太后的堂侄,和官家做着表兄弟呢——李家同辈子弟不少,但能攀这个亲戚的人并不多。李舟家因为是离李太后、李汨这一支最近的,才能有此说!然而就算是这样,也就是一干奉承他的人说说,官面上没人去提,主要是怕唐突了皇家。 能和李舟这样相交的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家子弟,他是延庆公世子耶律阿齐!这样的身份在东京城不算什么,但若是去了北边草原上,足够他在任何一座华丽的帐包中成为最尊贵的客人了! 世宗时已是北伐成功、一统江山了的,但历朝历代北方都有游牧民族窥视中原。无非就是中原强势的时候俯首称臣,中原弱势的时候就挥师南下。在这件事上,即使雄图大略如世宗皇帝也没什么好办法,最终也只能多多屯民于边,另外对北方游牧民族尽量分而治之。 简单来说,就是在北边游牧区多扶持几个势力...虽然这种情况若是遇到一个雄主,又恰好中原乱起来,还是一样要糟!但到底也算是个法子。 分割北方游牧区的势力多了,彼此之间形成竞争关系,很多时候他们自己就先争执起来了,自然也就没空理中原这边——在这件事上,世宗皇帝非常‘精明’,分而治之也不是说的那么简单,里面涉及到很多很细密的微操。 比如分而治之的时候会刻意让每一股势力都与另一股势力有着这样那样的历史纠纷,总是不能好好坐下说话!而一些部族之间就算没有矛盾,也能想办法制造矛盾! 比如大周这边需要他们的羊毛、牲畜、奶制品等产品,会派官方采购集团、民间商队去大量采购!常得某一种订单的,就会偏向生产这种。而只要让两个部族产业重合,成为竞争对手,就足够让他们互相看不顺眼了! 如今北方草原上,契丹人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其头领被大周封为延庆公——草原上有四公四伯,都是大周分封出去的,算是给他们打的招牌!拿不到这个招牌的草原势力没法直接和大周交易、交流,正常地发展很难超过‘四公四伯’。就算有个天降猛男出来推动部族崛起,也会被四公四伯联手摁住。 四公四伯彼此之间面和心不和,恨不得对方完蛋,然后好去接手对方的地盘。但如果有其他人想要和他们一样成为草原上的大势力,那肯定是一致对外的! 地盘、人口、钱财等等都是有限的,多养一个大势力,就意味着原来的几个大势力要少吃几口,这谁愿意! 一般来说,四公四伯会送世子来汴梁‘留学’(有的时候世子之外的子女也会送来),大周这边肯定也是欢迎的。耶律阿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居东京,来去已经三四年了,中间只回过草原一次。 耶律阿齐在草原上的时候就学说汴梁官话、了解汉族文化,来到东京三四年,听他说话是一点儿听不出异族人的腔调,比好多南方官员的官话还要说的好得多。不过,只要看到耶律阿齐的人,也不会将他当成汉人。 他穿着东京流行的袍子不错,但在很多地方漏了根底!就不说那黑斜喝里皮腰带、红虎皮靴都是草原上所贵重的,非是‘四公四伯’家人并亲信不能有,只说头上戴的帽子,除非是瞎子,不然怎么也不可能认错! 从古至今,帽子都是能辨认身份的,被称为‘首服’。耶律阿齐戴的是契丹纱冠,纱冠上如草原习俗,装饰了黄金打造的飞鹰——大周男子很少将金子往头上去,觉得俗气。而耶律阿齐这样的草原少年如此,衬着饰物强烈的民族风格,就算那金饰再重也不见得俗气。 扑面而来的是游牧生活造就的,难以言喻的自由、不羁、强烈,以及多多少少的浪漫情怀。 哪怕耶律阿齐在汴梁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生活了三四年,他骨子里也没有变!他依旧有祖先积累在他血脉里的对世界完全不一样的认知——他当然有尽力去理解自己那些周人朋友,但很多时候他都发现,完全是没法互相理解的。 虽然一同来到汴梁的许多同胞都喜欢汴梁超过草原,但让耶律阿齐来说,他还是愿意回到草原...无边无际的草原,可以打马而去,一直跑一直跑,不必回头——他是契丹的孩子,草原上的风会告诉他一切,他只管骑马跑下去就可以了。 “哎呀!这是阿齐你还没开窍罢!”李舟笑着摇了摇头,拉着耶律阿齐往里走:“这里才好呢!比那不知道演了多少回的隋唐英雄有意思的多!哥哥带你进去你就知道了!” 耶律阿齐看到节目单也知道这里面是女乐表演,他虽然对女乐表演没什么兴趣,但他也默认了陪李舟进去耍。要不然的话,就李舟那文弱又气虚的体质,能拉得动他? 李舟在门口花钱买了两个人的票,比旁边唱杂剧的贵多了!就这还与耶律阿齐抱怨:“来得太迟了!早些来到,位置还能好些!” 其实位置已经不错了,但李舟来这里就是想近距离看美女,自然是怎么都不嫌近的! “还是那些常去官伎馆逛看的相公好啊,说不得早早有女乐赠票,此时都在前边儿坐下了!”李舟平素也常在行院里走动。但他一来不敢展露出纨绔子弟的样子,二来国子监管得严,到底没法随心所欲...对于女乐,向来是心向往之,却没有多少机会真的一亲芳泽。 对于李舟在一边的‘唠唠叨叨’,耶律阿齐并不太放在心上。他只是抱着手臂,靠着身旁一根大柱,百无聊赖地看着前边舞台。舞台上的表演完全无法吸引他,他只觉得瞌睡,顺便觉得自己真够朋友的,这也算是书里写的‘舍命陪君子’了...罢? 乱七八糟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舞台上的摆设为之一换,这个新节目的排场有点儿大——现代以前的舞台表演,舞美上是没法像现代那样讲究的。哪怕是女乐表演,舞美也往往是聊胜于无。这个时候光是上道具之类的东西就能有这样的动静,本身就不多见了。 上场的正是红妃...她今天带来的是她的新舞《仙人指路》。 在《湘夫人》和《仙人指路》之间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定名为《仙人指路》。 和之前的《胡旋舞》不同,这支新舞是有剧情的...这也算是此时舞台表演的一个趋势。自从小说传奇渐渐成熟,再到此时各种话本故事越来越有一种章法,舞台上的表演也发生了同样的嬗变。 此时纯歌、纯舞自然还有,但在歌曲、舞蹈中加入完整的剧情也变得司空见惯!而这一切的集大成者就是杂剧。杂剧其实起来的很晚,可一起来就呈现出风靡之势! 如今,哪怕是宫中宴乐,最是一板一眼、轻易不变的,也引入了杂剧。而在歌曲和舞蹈的传统领域,歌曲与舞蹈表演也不再那么‘纯粹’,全都在佐证这一趋势。 《仙人指路》的剧情很简单,就是一个妓.院盲舞女表演舞蹈《湘夫人》,被一个来妓院的客人捉弄、为难。由此引出了《十面埋伏》里捕快难小妹的,小妹听声辩位,用水袖击鼓的桥段。 舞台上有数面屏风拼成的图景,是一片江山碧水。 红妃就是这时穿着碧水色舞裙走上舞台,开始舞蹈。一边舞,一边唱:“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夫君啊,你步伐迟疑,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你是为谁停留在沙洲上的?天生丽质的我为了这次幽会精心妆扮,乘坐着桂木香舟在激流中滑过...” 这是《湘君》的内容,但九歌之中《湘夫人》、《湘君》二章本来就是这样。《湘夫人》是湘君在说自己见不到女神湘夫人,而《湘君》又是湘夫人在说自己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男神湘君。 红妃入场时,长长又长长的水袖是侧身拖在身后的,仿佛一泓春水,碧波荡漾。 这样的舞袖在此时从未有人见过,但重点其实不是舞袖的长度!如果袖子越长就越好,那早就有人将自己的舞袖加了不知道多少丈了! 重要的是舞动起来的姿态...这个时候红妃的舞动不管用了多大的力气,看起来都是柔软的。所以水袖飘飞出去并没有那样的‘飒飒’的力量感,更像是室内有风,于是丝织的水袖便飘飞了起来。 然而室内哪里来的风,那样柔柔飘起来也是因为红妃用力! 其实想也知道了,这支舞‘湘夫人’这一部分,可是有一小节是水袖随着红妃的手臂和身体或上或下、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总之就是没有收回去、没有落下去——这要靠怎样的力量才能维持住? 这甚至不需要专业舞者就能窥见其中难度,反正场下的观众已经被震撼住了! 当然,他们也没太多功夫为这个震撼,大多数人先被这支舞蹈吸引进去,想不起其他了...这里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们也不明白怎么就被抓住了全部注意力。说这好看、这很美,他们承认,但平常看过的歌舞,难道就不好看不美了? 这说不通啊! 李汨站在观众之中,就这样看着舞台上的少女,相比起一无所见、如痴如蠢的世人,他总是更能发现微妙处的那个——他当然知道所有人是被什么吸引住了,无非是表演者的痛苦罢了! 那是个人看见了就会喜欢的漂亮娘子,按理来说她不该痛苦的。不是说女乐就没有痛苦了,熟知世间规则的李汨知道,女乐的痛苦是要超过一般人的...只是她才多大,怎么可能小小年纪就意识到她是何等的人间悲苦! 但她就是那样痛苦,而人又总是容易被过于强烈的悲喜爱恨所吸引。 小娘子双目没有太多神采,在那样美丽的脸上,就是白玉微瑕。但这不算什么,反而成就了她,让她的痛苦更加清楚明白——她看不到的,观众看到了。 她轻巧地舞蹈着,扮演丑角的人物要捉弄为难她,这本该是悲哀的,但表演将这喜剧化了——就像《踏谣娘》里女主人公哭诉自己的悲惨人生一样,明明是凄凉声,却是那样欢快的舞蹈和乐曲。 李汨看的很清楚,表演的女孩子没法更直白了...她在告诉每一个人: 你要看到我妆容后的惨淡、欢.愉后的痛苦、圆满后的虚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金风玉露(3) 红妃的舞蹈还在继续, 丑角登场,质疑她盲女如何能做舞姬,令她陪自己去睡。旁边有老鸨角色出来圆场面, 说这是雏妓, 尚不能陪客,且舞艺出众, 眼盲对她来说并不会妨碍表演。 丑角自然不信,便让人摆上了几面大鼓,令盲舞女听声而水袖击鼓, 这才有了之后的舞蹈。 随手拈起旁边果盒里的榛子果仁,打中一面鼓。 这一声之后, 红妃亮相,而后长袖飞出,击中鼓面。随着她击中, 伴奏的乐工也重敲了一下鼓——水袖的力道很足, 打中鼓面之后是有声音的, 但这个声音和鼓槌敲鼓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想要达到更好的舞台效果还是最好有人在伴奏中敲鼓。 而随着这一声鼓, 其他伴奏的乐工也动作起来。其中大多数是鼓声,夹杂着一些其他的简单打击乐器。 随着这一段伴奏, 红妃收回水袖,舞蹈了两下,以一个搭袖的动作静止。与此同时,伴奏声也戛然而止。 这一手已然惊住了台下观众...刚刚红妃柔柔舞蹈其实已经很见功底了, 并不会比此时飞袖击鼓来的容易。但没有这样刻意的设计,对于外行人来说,他们佷容易忽略一件事的难度。 而让观众没有想到的是, 舞台上的‘丑角’并没有因此服气,两只手同时弹出了一枚榛子,击打在两面鼓上。于是,刚刚有些为舞姬放下的心,这会儿又悬了起来,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刚刚那一次水袖击鼓带来的震撼。 红妃扮演的盲舞女不慌不忙,以一个‘冲袖’的动作飞出水袖,长长的袖子击打到了两面完全相对的大鼓。然后回身一转,水袖往身后搭去,依旧是漂亮的不得了的亮相。 这下,台下的观众彻底按捺不住了,纷纷喝彩鼓掌起来,往舞台上扔着钱财、饰品之类——这倒是和舞台上的剧情正契合,因为舞台上表演的也是一场‘表演’,而若是出色的表演,本就该有观众喝彩认同。 然而,舞台上的‘丑角’却并不满意,反而因为舞姬的表现优秀恼羞成怒了!欺负盲舞女看不见,或者说知道她就算能看见也不能如何,叫来旁边的一个帮闲,两人四只手一起扔榛子,于是一下击中了四面鼓。 红妃扮演的舞女,微微侧了侧耳,似乎是在‘听’。当榛子击鼓的声音落下,她并未迟疑,再次出手。 左手‘出袖’‘收袖’,然后右手‘出袖’‘收袖’,然后是一次跳起,仿佛是高高飞起的鸟儿,袖子前后飞出,那是飞鸟的翅膀——这个时候的红妃是真的与高飞于天的鸟儿重合了,既像是优雅美丽的鹤,又像是孤独的雁,再一看则让人联想到飞鹰之类爪子更有力的飞禽。 因为太好胜、太坚毅了。 “汝等,皆来!”随着‘丑角’一声令下,好些‘帮闲’角色都靠了过来,每人都弹出了两枚榛子。这样一来,几乎每一面鼓都被打中了,有些鼓还被打中了不止一次! 满场静寂,台下的观众再想不到台上的舞女要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如果是真正的盲舞女,这种情况确实无解。但红妃并不盲,而且这都是经过排练了的。她早就知道那些榛子是如何击中鼓面的,大家都只是在‘打配合’而已。 所以此时随着一连串‘爆栗子’般的声音落下,伴着节奏紧密的乐声,她的水袖也舞动起来。不只是水袖,她在水袖击鼓的过程中,不断地以跳转翻的动作加以衔接,让观赏性更高!几乎每一个动作对此时的观众来说,都像是在看惊险的杂技! 就像演唱会上的观众第一次看迈尔克杰克逊跳太空步,因为不知道其中的原理,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不符合常理的东西! 但无论再怎么不符合常理,这一幕就是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一整段舞蹈来自于电影《十面埋伏》中那段‘仙人指路’,但具体的舞蹈无法复制,也没必要复制——只说舞蹈本身就有女舞者无法做的动作,更不要说一些效果是通过剪辑之类的手法才能达到的,是真正只能出现在影视剧里,而不能出现在现实中的舞蹈。 然而即使是如此,红妃编舞之后呈现出的舞台效果,对于此时的观众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在一连串‘惊险’的舞蹈动作之后,红妃飞袖按照刚刚榛子击中鼓的顺序击打鼓面,完成了舞蹈。此时的红妃因为舞蹈动作过大的关系已经钗环摇乱、发髻松散,就连面上贴的面花也落下了两个,只剩下一个还留在左眼的眼角。 其实红妃可以将发髻梳的更紧一些,发饰省去那些容易掉落的(一些健舞为了防止舞蹈之后‘失礼’,就会有这这样的策略)。但她没有,倒也不是刻意设计,只是觉得此时鬓发凌乱也不失为一种‘舞台效果’,于是保留了下来。 于是最终舞蹈落幕,舞台上始终没让‘丑角’得逞,保护了自己尊严的盲舞女就是这个样子的——以此时的观点来说,她的样子很是‘失礼’,但这个时候谁会注意到这一点呢?这样凌乱反而成就了她的魅力。 这样的外在与其说是狼狈,还不如说是一种夹杂着挑衅的我见犹怜! 当然,大多数人是非常迟钝的动物,所以这一刻他们表层的意识只注意到了‘我见犹怜’,只有更深的潜意识才捕捉到了那种‘挑衅’...很难说,对于这些成为观众的男人来说,究竟是表象上的‘惹人怜爱’让他们更动容,还是只被潜意识察觉的‘攻击性’更刺激他们。 毕竟,以动物的本能而论,面对攻击时,人的注意力才应该达到顶点才对。 李舟看着舞台上表演完毕,慢慢退场的女弟子,眼睛睁得大大的...说实在的,这刺激有点儿太大了!他从没想过世上会有这样的小娘子,让他不愿意她离开他的视线一下——他觉得自己要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大自然界,有所谓‘超常刺激’的说法——‘鸠占鹊巢’的故事就是最好的例子,杜鹃鸟总在别的鸟窝里产下略大于鸟窝里鸟蛋的蛋。这更大的鸟蛋并不会成为鸟爸爸鸟妈妈辩认出杜鹃蛋的特征,反而会让鸟爸爸鸟妈妈更优先孵化杜鹃蛋。 因为鸟儿本来就倾向于孵化一窝鸟蛋中更大的那一只!这是为了更好的繁衍而衍生出的策略,此时却给了杜鹃可乘之机。 对于遇到‘超常刺激’的生灵来说,很多行为是根本不可控的!从人类无法放弃甜味,会喜欢眼睛大、鼻子小、面部扁平,叫声频率也接近婴儿的猫(这是提取了婴儿的特征,而身为哺乳动物的人类,面对这样的小动物时,哺乳类天性中对幼儿的怜爱之情就会自然流露)...到昆虫中一种吉丁虫雄虫会迷恋黄色啤酒瓶(啤酒瓶的黄色、凹凸不平的表面、相较吉丁虫大的多的体积,比雄虫对雌虫的择偶标准还高出了无数倍)。 现在的李舟就有些像是受到了‘超常刺激’,舞台上表演完毕的女弟子,一颦一笑全都长在他的审美上!哪怕是他做梦,梦里让他方寸大乱的仙娥也没有眼前的女弟子更能刺激他。没见到她之前,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神女是这个样子的。见到她之后,所有的幻想都有了现实中的脸。 无知无觉中,后面又表演了两三个节目。等到他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其他,便往殿阁外面走——他知道,这种时候没法去‘后台’,还不如去外边候着,表演完毕的女乐或早或晚都是要走的,到时候自然能见到对方了。 然而才出来,向外边的人一打听,才晓得刚刚表演的女弟子早走了,一表演完就走了。 “探问撷芳园师小娘子啊!”外面廊道上摆了一个小摊卖首饰的商贩笑呵呵地摸了摸胡子,那些首饰都不算贵重,但都是正时兴,且符合眼下节气的,多的是男男女女来买。这会儿稍微得空一些,便与李舟道:“师小娘子可不是一般女弟子,如今多方探问她的人可不少!” 李舟立刻会意,在摊位上随便抓了一大把首饰,有各种像生花,也有钗梳之类,不管是些什么,只与商贩道:“一发算账——老兄知晓那位师小娘子?我见场内有靠背书写人物,晓得那位女弟子姓名...其余的却是一概不知了!” 商贩一边给李舟算账,一边也不卖关子,只道:“那位小娘子是女弟子的勾当,便是再出众也来不及出名,小哥若不是常在北桃花洞走动的,如何得知?” “...别看那位小娘子人小,却是极出色的,如今常与些相公、文士交往——师小娘子舞是一绝,想必小哥已经知晓了。公子却不知道,她擅长嵇琴,奏琴也是一绝,就连宫中大娘娘也曾点名召她进宫献艺。至于别的才艺,亦不必多说,听说一些文士与她相合,对她一个小娘子的才学也是叹服的呢......” 其实这商贩知道的也不多,就是消息灵通,听别人说了一些不知道传了几手的消息罢了。这些消息只能大而化之地听,真的仔细追究,总有些地方有自由发挥的嫌疑。 商贩继续道:“小哥气度不凡,若是哪家的贵公子,倒是能试着去撷芳园探问探问...不若的话,还是别把此事放在心上了。” 说到这里,商贩倒是有些劝说的意思...不管女乐们包装的有多好,事实就是和女乐交往实在是太费钱了。对于能承受的起的人,这只是一项娱乐,但对于勉力为之的人来说,那就是败家的根本了! 别说这样的‘担心’对李舟来说不存在,就是存在,这个时候的李舟也没法考虑那么多。 听过之后他就一溜烟跑到了撷芳园——他来过官伎馆,倒是撷芳园是第一次来。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了,也是北桃花洞的官伎馆开张的时候。李舟走进撷芳园时并不如何引人注目,只有一个阉奴过来引他入席,见他是一个人,便问道:“小官人在敝馆是否有相熟的女乐?” “无...”李舟随口应答,目光扫过大堂,不出所料的,无论是前面的小舞台,还是下面给来客侑酒的女子中,都没有那个身影。 阉奴听他这样说,便又问:“那小官人是打算自己坐坐,还是请个娘子来坐坐?” 来官伎馆的,都是想要结识女乐的。但女乐并没有说话就能召来的,在见到人之前还得玩一些小花招——对于官伎馆来说,生客只有变成熟客,才有单独见女乐的机会,而且这还是一般女乐!若是当红的花魁,想要见一面有哪些说法,那就是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了。 生客要变成熟客,要么是有熟客做介绍人,要么就是在官伎馆前面楼子里喝酒喝茶,坐过三五次之后,尝试着要探问哪位女乐,就会有阉奴答应帮他们传信了。 李舟自然有朋友是撷芳园的熟客,但他来的匆忙,脑袋一热就来了,哪里能联系一个熟客朋友!正皱眉呢,忽然听见楼上有人临着栏杆朝他招手:“哎呀,这不是临波兄吗?真巧啊!” ‘临波’是李舟的字,楼上朝他打招呼的是他的朋友,算不得什么挚友,但以时下社交场合的标准,确实是‘朋友’那一拨了。于是在他的邀请下,李舟上了楼,在他们包下的阁儿里坐下了。 “哦...原来临波你也是来打听师红妃的!”朋友听了‘啧啧’两声,笑着道:“我常在撷芳园里走动,师红妃也曾不远不近见过两面,确实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按理来说,她能引来你这样的子弟,是不奇怪的。只是今日倒是奇了,见了好几拨来问她的,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阁儿里的大都是雅妓,但也有一个女乐,刚刚才‘姗姗来迟’。听到他的话就笑了:“小官人原来今日没去金明池么?红妃她啊,在金明池演了一回,奴家只听说是支名叫《仙人指路》的舞,竟是一舞倾城了...这才让许多瞧了舞,又见不到人的,这一回往咱们馆中钻!” “哦,竟有这样的事?”朋友摇摇头,虽然有些好奇,却没有太放在心上。这样的事每过一段时间在花街柳巷就要来一次,照例能让一个女乐或雅妓红一段时间。作为没亲眼见证的人,他也不觉得这和之前这般情况会有什么不同。 他哪里知道,红妃在水心五殿的殿阁之中跳了《仙人指路》之后,满场为之神魂颠倒。当时入场的,好多是从女乐手中收到票的达官贵人,至于另一些观众中,也大多不是普通人。知道红妃是女弟子,他们也不会束手束脚,只会像李舟这样迅速瞄准目标! 有些人和李舟一样,直接往撷芳园这边来了。有些则是更有理智一些,去找常去撷芳园的朋友了...还有一些则更有行动力,第一时间就去‘堵’红妃了。 红妃自己也给一些人赠票了,这些人自然有来给她‘捧场’。饶是事先知道红妃舞蹈是一绝的,此次见她跳《仙人指路》也一样没少受冲击——红妃去后台换了衣裳,又重新整了整头发,然后就要离开。 这个时候也受她赠票的魏良华和程络接住了她,红妃在水心五殿表演之后,接下来的日程就是去参加‘草堂社’的文会活动...草堂社就是蜀中文坛一些领军人物组成的社团(此时流行以各种兴趣爱好组社团,比如踢球的就是圆社什么的),草堂社有一个特点是出仕之后自动退出,这是一个完全不谈国事的文学团体。 同时,这也是蜀中最具代表性的文学团体。除了一些出仕的大佬,没出仕的蜀中文坛代表人物几乎都在这里。而且‘草堂社’的人并不多,吸纳成员向来是‘宁缺毋滥’,来的都是精英! 眼下,这些人中旅居东京的,大约有六七个。因为有个社员刚刚游历了名山大川一番,正打算在东京生活一段时间,在东京这边旅居的六七个社员便打算为他接风洗尘,同时也是找个理由嗨起来!这才有了三月一日这一次的文会活动。 而身为新晋的蜀中文坛核心人物们的‘女神’,红妃被请来似乎更像是顺理成章。 魏良华和程络接到了红妃,然而离开的时候却是不易。当时有好几个人提前出来了,就为了等着红妃,然后见见红妃。别看这些人不算很多,但他们往往还有自己的随从,以及日常傍着他们的帮闲,这些人一齐来,真个就有了追星现场的样子。 本来就到处是人,廊道上还安插了许多商贩、艺人,此时有这些人来,不堵起来才怪! 大家似乎都想认识红妃,对她的追捧之心溢于言表...按理来说,受追捧的那个女乐不说得意洋洋,至少应该表现的开心、荣幸才对。但说实在的,那一刻红妃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正面的情绪。 在受到惊吓的第一幕之后,她下意识想要回避,想要躲开,想要谁也不见。 如果,她只是一个舞者,自己的表演得到了观众的认可,因而这些观众表现的狂热。那么就算过火一些,妨碍到了她舞台下的生活,她也很难有什么负面情绪——对于一个以舞蹈为生的人而言,即使不是影视明星,不必贡献出自己的私生活,也多少会有一些相关‘自觉’。 生活在舞台上的人,以观众的认可为食粮...既然如此,很多事就是无法避免的了。 但她现在分明不算是单纯的舞者,即使她再是反复说服自己,告诉自己她就是一个舞者,她从内心里也知道,其他人在她身上的第一个标签依旧是‘女乐’。‘女乐’这样的存在,即使说的再好听,再为其贴上华丽的金箔,也改变不了其本质。 依旧是这个男性绝对主导世界里,可以被许多男人玩弄的‘玩物’。 哪怕是红妃上辈子的世界,一个女孩子与一个陌生的男子同处一个空间(出租车里、电梯里、深夜没有其他人的街头...),都会下意识心慌。治安很好没错,但对于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存在,人是有本能的畏惧的! 一些男人或许会觉得这是女孩子有‘被害妄想’,但只要他们设想自己和一个五大三粗,一个能打自己好几个的肌肉男同处一室,大概就能明白女孩子的感受了——人类就是会害怕能威胁自己的存在,不管对方对自己有没有恶意。 而这个世界,这个男子对女子无条件支配的世界,红妃这份恐惧是无限放大的! 她很清楚,那些等着她、争取靠近她的男子,确实为她的表演打动。但在被打动之余,他们对她的心思,很多都不是一个观众对一个表演者的心思。在观众这一身份之外,这些人中至少一部分,都是想要‘亲近’她。 哪怕他们不会去想和一个女乐有肉.体关系(那对男子来说也是需要仔细考虑的‘大事’了),也是想要和她‘暧.昧’一番的——红妃随师小怜出门见客,遇到过很多人,那些都是很体面的。但就算是这样,也少不了不经过同意就摸手、摸脸,甚至想要脱她衣服的人。 还有一些人,没有这些动作,却在言语和行为上没有‘边界’。似乎是把她当成了一个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想要引诱她。不成功就当口花花了,成功了就赚大了! 在女乐和客人的接触中,确实有很多女乐榨取了客人的钱财,又或者撩拨了一把男子汉的心。但说实在的,在这件事上客人中一样有坏人——真当所有来官伎馆找快活的男子都是情圣,都是小白兔?那未免太可笑了! 大多数的真实情况是,彼此都在逢场作戏罢了。 而且,在这件事上,男子做坏人,和女子做坏人是不一样的。男子有退路,女子被骗了,退路在哪里?所以即使知道女乐们耍小花招,男子们也可以安然入彀。而女子呢,一时意乱情迷,是真的要用半生,甚至一条命去平了这账! 在红妃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越来越害怕那些对她献殷勤的男子了! 这时候,这些脸孔陌生,又都想接近她的成年男子,不会让她觉得荣幸,只会让她恐慌...更难的是,这个时候谁也看不出她眼中的惊恐与求救。 直到忽然有人推开所有人,一下护住了她,对其他人宣布:“好没礼,不见吓着她了吗?” 相比起成年男子,这个个头高高的男孩子是矫健又单薄的...就是那种青春期时特有的单薄。骨头上附着的肌肉都是薄薄的,像是柔韧而笔直的白杨,让人一看就知道正当年少,是天边刚刚升起的太阳! 穿着浅色的袍子,戴着装饰了金鹰的帽子,眼神是明亮而无所畏惧的,他就这样看着红妃:“我送你出去罢!” 虽然他比其他人都要高,但这样的‘同龄人’就像是班级里的同学。总算消除了男子给红妃的压迫感,带来的是一种难言的安全。 站在廊道拐角处的李汨将这看在眼里,本来要迈出的脚收了回来,只留下了清浅的叹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叹的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金风玉露(4) “好!”与其说是下意识的反应快过了理智思考, 毋宁说是此时的红妃惊惧到了极点,只想要逃离。这个时候一个人要来带她走,为什么不呢? 骄阳一样的少年, 就这样走在前面,护送着霁月一样的少女。明明是有些单薄的样子, 却比谁都要可靠——从红妃的角度看, 这个男孩子轻轻松松就能拨开挡住她的人群。如果她能像他这样, 大概就不会那样害怕男子了。 耶律阿齐背对着红妃, 其实是很紧张的, 他都不敢回头看了。只顾着闷头往前走, 赶开每一个挡着路的人。但还是要回头看的, 他得确认她好好地跟在后面。就这样,回头一次、两次、三四次,既想回头看,又有些胆怯。 耶律阿齐不明白为什么会胆怯, 他十二岁的时候就敢一个人骑着马去草原上猎狼了!十三岁临来汴梁之前, 他也曾一个人去到山巅射雪包, 那些将裂未裂的雪包经他一射,便迸裂开来,轰隆隆, 好大一场雪崩。 他从来就什么都不怕, 连绵不断的雪崩他看到了都要笑。但这个时候他看到她,却胆怯了。 想了想, 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条手巾,一头递给红妃:“你牵着罢!怕人多失散了。” “...嗯。”红妃低声应了,牵住了那块蓝色的手巾一角,另一头挽了一圈, 缠在耶律阿齐手上。 耶律阿齐走在前面,挽着手巾的手动一动,就能感受到牵扯的力量。那力量并不大,但在耶律阿齐手上却觉得比他拉过的最硬的弓还要重。这一刻,耶律阿齐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这一天,这一刻,有春风拂柳、碧波微漾的金明池,他可能会永永远远记得。 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这中预感从何而来,但他就是如此觉得的。 耶律阿齐将红妃送到了金明池东门附近,这里依旧是游人如织,但因为是在户外,场地又足够宽阔,倒是没有了水心五殿那样的拥堵。映入眼帘的有踏青游玩的男女,也有摆摊的小贩和画了场地表演的艺人。 红妃要在这里等魏良华和程络,耶律阿齐也不能扔下红妃一个人——或者说,他宁愿红妃一直一个人,这样就能始终伴着她等人了。 他想问她名字,问她是哪儿的人...刚刚进场之前他倒是听李舟说了,殿阁里表演的似乎都是官伎。但具体的他就没注意了,他本来就不关心那些咿咿呀呀的音乐和女子飞花一样的舞蹈,他当时满心想的是‘舍命陪君子’,陪了李舟一回,下回他要去看角抵,他也该陪他去了。 事到如今,他依旧不知道这个小娘子是何人、自何处来。 但想要张开的嘴像是被胶黏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想说的。尝试了几次,耶律阿齐终于吐出两个字:“娘子......” 还什么都没说,魏良华和程络就来了。两人满头大汗,显然刚刚挣脱一群过于热情的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至于为什么耶律阿齐表现如此轻松,那只能说是‘人与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这世界的参差一贯如此。 魏良华一边以袖拭汗,一边笑着对耶律阿齐感谢:“劳累小哥!竟领着小娘子出来了...方才场面委实吓人!” 一旁的程络比魏良华好一些,但衣服也被挤得皱巴巴的了,跟着点头,然后又看向红妃笑道:“红妃此次可谓‘技惊四座’啊...日后怕是要越发忙碌了,不再是我等穷文人能请来的了!” 这话语气有些酸酸的,虽然红妃知道他对她并没有恶意,事实上程络一直很欣赏她,待她也和魏良华差不多。但说这话本身就泄露了一丝本意,未将她看做是朋友,是平等的人的本意...红妃心里微微沉了一下,旋即又觉得自己可笑。 大概是这样对女子充满恶意的环境中呆久了,她已经学会了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尖刺防御。对于她来说,外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哪怕不是要对她不利,她也会忍不住心中一刺。 “你这话说的不妥当...千金难买乐意!若是我厌恨的,就是有千金万金,我也不会去见。若是我喜欢的朋友知交相邀,为什么要说钱财?”红妃看着程络,歪了歪头,笑了:“钱真是这世上最无用之物了!若是有钱就好,我哪里是如今的样子!” 不说师琼给红妃留下了一笔遗产,一笔足够一个普通人优裕过完一生的遗产。就算没有这笔遗产,对于有着上辈子见识的红妃,不说大富大贵,想要一个小康却是不难的...她这辈子的命运、被围困不得突围的年年月月,设下圈套的从来不是什么‘钱财’,而是这个恶意满满的世界本身! “这话也只有红妃你能说出来了。”程络还没说什么,魏良华先笑叹:“我虽不将钱财记挂于心,却也常常要考虑养家之事,为柴米油盐所累。不像红妃你啊,真是‘神仙中人’!” “我倒宁愿能为柴米油盐所累,只是不能够。”红妃知道魏良华比程络懂自己的困境,说这话是为了宽慰自己。但宽慰又有什么用呢?红妃来自另一个世界,将这个世界加诸于女子的命运看的过于清楚了,就算想要捂住眼睛装瞎、堵住耳朵装聋,假装太平盛世,那也是做不到的! 这个话题也到此为止,红妃没有再往下说,只是转头看向那个领着自己走出来的少年郎——这个时候在户外,人群对她的压迫没那么强了,她也恢复了理智。此时再想想,这样就跟随一个人出来了,实在太‘心大’! 要是是个坏人,那就糟糕了! 幸亏是个好人...红妃谢过了他,这才随着魏良华和程络坐轿子离开。 女乐那华丽精美的轿子晃晃悠悠的,不多时来到了大相国寺。魏良华他们为了今次的文会租下了大相国寺一个院子——大相国寺对于如今的东京汴梁,与其说是一座古刹、名刹,还不如说是一个综合商业中心! 除了从日常杂货,到什么稀奇古怪宝贝都有得卖的集市,大相国寺是‘宾馆’、公寓,这里常住着许多暂时落脚东京的住客。是饭店,不仅仅有好吃的素斋,外面酒楼里做的菜色这里也有,比如‘烧猪院’,便是当时剃度的一个和尚在俗世时烧的好猪肉,入寺之后依旧操着老本行,专门在这个院子做猪肉菜,给寺院创收。 是公园,一些地方的景观更甚于名园,四季之时都开放给香客观赏。而一些不对外开放的漂亮庭院,也能花钱租下欣赏。 还是剧院、中介机构...... 红妃他们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才进门程络就高声道:“汝等今日未去金明池走走,实在是可惜啊!红妃小娘子在水心五殿舞蹈,一支新舞着实高妙,满场的人如痴如狂。人人都想亲近红妃小娘子,围追堵截的,我与魏兄险些出不来了!” 听的这话,别人尚可,对红妃正是爱慕的吴菖先酸了:“这话怎么说,我说我要去金明池的!结果一定要让我去请竹山,谁去不是一样?” ‘竹山’就是今日名义上的‘贵宾’蒋函,那位刚刚来到东京的草堂社成员。听吴菖这话,立刻不服气了:“九郎此言实在伤人极了!难道我与你没得情谊,值不得你来带携我?” 这话当然是玩笑话,也就是关系是真的好,才能这样说话...至于说非得让吴菖去请蒋函,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吴菖是众人中的‘老小’,有什么事大家都习惯使唤他而已。 红妃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蒋函,相比起草堂社其他人的文质彬彬、细皮嫩肉,这位虽然也很儒雅,却是经过风吹日晒的样子。果然是行万里路的,比起气质上更开阔,更明显的还是外在的不同。 魏良华介绍红妃和蒋函认识,蒋函抬起手来,一边笑着,一边往下压了压,看向身边的魏良华道:“何须你来聒噪!我早就知道你等近日与师小娘子走得近,不知道在书信里唠叨多少回了,其中还有不少是你写的呢...” “我原以为书信中所言多有夸张,今日见了师小娘子才知,原来还是你等不会说啊!” 蒋函是个很活泼诙谐的人,一边说这话,还一边与红妃做了个鬼脸。红妃没撑住,笑了笑,眼睛弯弯地看着蒋函,‘回敬’道:“确实不用他人说,小女子是在都中,又不是在深山...竹山先生的游记是小报日常要出的,日日看着,神交已久。” 蒋函万水千山走遍,靠的不是家里有矿,事实上他家在蜀中是典型的‘小富’——能培养出一个饱读诗书的儿子的,都不会是穷苦人家。但要说蒋函家里很有钱,那又是没有的事了。此时外出‘旅游’又比较贵,想要靠家里支持是不能的,最后还是他自己给小报的游记专栏写稿赚点儿稿费维持生活。 红妃和蒋函相视一笑,都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商业互吹’。 文会就在这样说说笑笑中开始了,红妃也参与其中,而不是像一般女乐参与到这中活动,担任的是穿针引线的角色(其实就是气氛组)。红妃并不觉得自己有气氛组的天分,再加上不喜欢,很多时候干脆就不做了。 没错,这非常失职,她这一特点也让一些通过中中渠道慕名邀请她的人很失望...大概失望的是红妃和他们印象中面面俱到、什么时候都能让他们感到舒心的女乐不同。在他们想来,做女弟子时就备受追捧,应该是个更‘完美的女乐’才对。 但红妃不在乎,她对成为八面玲珑、手眼通天的人物并不感兴趣,更不要说为这些去讨好这个、讨好那个,不断出卖自己的灵魂和□□了。 同时,也有人和红妃一样不在乎——来到北桃花洞寻找女乐的人本来就是多中多样的,一些人就是欣赏红妃如此,觉得这才是他们想象中女乐的样子!是真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现实演绎,而不是此时北桃花洞里常见的‘装装样子’。 不同的人眼里的女乐本来就是不同的,这完全是他们自己的一番耽忘,对于此,女乐们本身是保持缄默的...男人们如何想象,她们就扮成何中样子,不过如此而已。 文会顺利进行着,当然了,整个文会也不只是写诗作文。就如同《红楼梦》里的女孩子们起诗社,也是要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一番再说其他,写诗只是整个诗社活动的一部分。草堂社的文会中间也有休息的时候,这个时候大家就会玩玩游戏、做些闲谈。 “原来九郎你命宫为宝瓶啊!”不知道是谁闲谈中说到了星座,身为‘星座学’爱好者的蒋函立刻来了兴致,大发议论起来:“宝瓶宫...九郎今后命里多进退两难呢!只是这进退两难不从命里来,而是宝瓶宫者性情如此,常常自相矛盾!” ‘黄道十二宫’这一学说其实很早就传入了华夏,一开始是西方传入印度,然后由印度的佛教僧侣传到华夏——伴随着一些佛教典籍。 只不过,这一学说在华夏一直没什么人关注,毕竟华夏正统的是‘二十八星宿’,而不是黄道十二宫。星座学真正走红还是在本朝...其实就是文人吃饱了没事干,同时又追求与众不同。 二十八星宿是历史悠久,是信众甚多,但问题就出在‘信众甚多’上。当大家都以二十八星宿为准的时候,再凑上去如何能显示出与众不同的格调?这个时候说是追求‘酷炫’也好,‘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也罢,反正士大夫的小圈子确实流行起了星座命理之说。 ‘磨蝎’命里多磨,也是在此时成为一个梗的。 宝瓶就是‘水瓶座’,蒋函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又看向红妃:“师小娘子命宫为何?” “我生之时,大日在天蝎。”红妃只是简简单单回了一句,却引得蒋函眼前一亮。 “哎呀!原来师小娘子也精通‘黄道十二宫’!只听这一句‘大日在天蝎’就知道,与此时一干跟风随时之人不同了。”‘同好’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如果两个人有同样的爱好,那么在聊及之时,哪怕是个社恐,也能口若悬河起来。 蒋函此人,看似外向,其实外热内冷,之前对红妃态度不错,但他其实对不认识的人都是那样。直到此时,才真的有点儿熟悉起来的意思。 其实红妃并不算他的同好...如果说,红妃读小学的时候,星座命理什么的还算是流行,会出现在少女杂志、网页之类的地方上,吸引人眼球。那么等到红妃读中学的时候,这中东西就不见了。 红妃第一台智能手机是高一的时候得到的,那个时候用手机上网,就几乎看不到用星座测算恋爱运之类的内容了——可想而知,那个时候再提星座什么的,就显得有点儿老土了。 但相比起此时的人,她对星座的认知肯定是要深一些的。别的不说,此时大周用的是农历,而星座又要跟着太阳走...红妃上辈子农历和公历都用,理解星座的时候直接就用公历了,一点儿障碍都没有。 “跟风随时之人,不通天文,浑说一月双鱼宫、二月白羊宫、三月金牛宫......哪里是那么算的!”这样说的时候,蒋函自己就先笑了。 红妃随着轻笑一声:“以月计较,他们自己都说不准...《天乘大方日藏经》里说的是一月白羊、二月金牛、三月阴阳(双子)...其他又有别的说法,含糊其辞。” 这样说着,红妃忽然看向蒋函,若有所思:“此时尚未有人将黄道十二宫详细分说,不如竹山公试为之?”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大概会挺开心的。 这个时候光是对照自己的星座就有很大的问题,传入中原的书籍也只是大概说明了月份,但都知道星座是‘跨月份’的,这就不准确了。而说准了星座对应的月日,又容易被生搬硬套到农历中去!其实又不是那么回事。 此时大周是不说阳历的,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从天文上解释星座——这也是星座之说最开始的样子!之所以对应到公历日月,只是为了方便生活在公历社会中的人而已。 平常说星座,就是自己出生之时太阳的位置在哪一个星座上(古代天文的看法,地球是中心。如果以太阳为中心,自然不存在它在哪个星座上的说法)。不过,连带着也可以说说出生之时月亮在哪个星座上,这就是所谓的‘月亮星座’。 红妃一直觉得,在星座之后又发展出月亮星座、上升星座,是靠星座概念挣钱的人在打补丁。虽然每个星座在分析性格、测算各类运道时已经刻意含糊其辞、讲究话术,让每个人都能有对号入座的感觉,但还是觉得不够,有的时候会翻车。这中时候,再有月亮星座、上升星座之类的概念就没问题了。 不准的话不要紧,还要考虑月亮什么的影响...总能准的。 蒋函拍了一下大腿,似乎是觉得红妃这个主意很好。干脆坐到了她身边,和她说起了这些:“...如今不是盛行‘磨蝎’之说么?啊...师小娘子这钗子上是磨蝎罢?” 红妃戴了一支金螭虎钗,不过上面的螭虎换成了磨蝎,这中小细节一扫而过时看不出来。只有离得近了,又仔细去看,才能发现佩戴者不与人同的小心思。 蒋函觉得有趣,红妃干脆拔下钗子给他看。蒋函一边拿在手上把玩,一边道:“说到盛行‘磨蝎’之说,不得不说起韩退之。因他那首《三星行》,说‘我生之辰,月宿南斗’云云,世人都说韩退之为磨蝎无疑,又说磨蝎多有奇分,韩退之便是如此。那等怜惜身世前途者,多以此自嘲...这倒是引来一众人凑趣了!” “只是凑趣也凑错了,此时从根子上便是胡诌...韩退之是‘月宿南斗’,又不是‘日宿南斗’!这是磨蝎为身宫,又不是磨蝎为命宫,怎可一概而论!说到十二宫,说的该是命宫才是!” 红妃自己是不信黄道十二宫的,但如果不去做没眼色的人,非要这个时候去挑明什么星座、什么身宫命宫都是假的...就事论事,她倒是赞同蒋函的话。 所以听他说了之后,她也道:“竹山公一语中的...命宫为日宿,身宫为月宿,人之从事,多见于日,而不见于月,自然是命宫重于身宫。” 这也是为什么一般认为月亮星座只能起一个补充说明的原因。 说到这里,红妃忽然笑了一下:“不过如此说来,有一等人却该看身宫了...如更夫之类。” “还有奴家...虽不至于如更夫一般,把夜晚做白日,却也算是一半青天、一半星月了。” 蒋函少有碰见红妃这样真能言之有物,而不是因为赶流行、凑趣说星座,还满是错漏的!喜欢的不行,文会上说还不够,等到该送红妃回去了,他也是和吴菖一起的——吴菖很喜欢红妃,总是找机会和她相处。 一路说到了撷芳园,将人送还了去。 接到红妃,钱总管连忙道:“我的小娘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红妃今天下午去了金明池跳舞,跳舞之后按照日程就是草堂社的文会侑酒、伴游之类。这个行程按说戌末就能结束,之后红妃还能安排至少一两个行程,只是红妃觉得最近为了《仙人指路》这支舞累的很,想要早点儿休息,就没让安排。 红妃不明白钱总管怎么如此说,他今天已经没有日程了啊! 听红妃解释自己今□□程已经完了,钱总管只是苦笑:“话是如此说,今日却有好多相公官人等着你呢!楼上阁子里坐了半日多,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好歹上去与众人打个照面,陪一杯酒罢!” 官伎馆的女乐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之前红妃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生客,万万没有因为在楼上阁子里坐了半天就一定要红妃去见的道理——真要说起来,那些慕名而来见当红女乐的人,前前后后搞各中花样,钱和时间不知道花了多少才成行的,还少? 但相对的,世上总有意外!能让钱总管这样,那肯定就是来了些‘贵客’,不能用寻常态度对待。 其实钱总管也觉得惊奇...虽然早就知道红妃是有‘大造化’的,如今才哪到哪儿,就有那么多身份不一般的官人文士捧她,也不见她如何‘下血本’啊!但今次突然来这许多人,不约而同要见红妃,还是有些超出她对红妃的预计了。 往常也有数个达官贵人碰到一起,都来给某个当红女乐捧场。这个时候要捧场的,那还得排队呢!但那是当红女乐才有的待遇!当红女乐经历的久了,认识的人多,自然有那中气象!红妃才是个女弟子,又没有大量结交人脉(她是以质取胜的,实际上认识的人在女弟子中并不算多)。 她都不知道红妃到底做了什么,突然能有这样的场面! 还是去了金明池的馆中女乐回来了,才晓得些许情形...但说实在的,只是靠说的,钱总管也很难想象,一支舞能有这样大的魅力。让这些见惯风尘的‘老客’,一下化身狂蜂浪蝶,都追逐起刚开的花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金风玉露(5) 从金明池一舞惊人之后, 红妃的日程变得极其紧凑! 她本来随师小怜学习的机会就比不上别的女弟子和‘姐姐’,但总的来说平均每天随师小怜出席两三个场合总是有的。而此时,连着两三日不与师小怜出门, 那也是有的!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怪现象’,还是因为现在的红妃实在是太红了! 金明池一舞, 真正见过红妃跳舞的人还是少,但当时在场之人很多都是常在官伎馆走动的达官贵人,他们各自圈子里也多的是习惯在官伎馆取乐的。这样传播起来,效果是非常惊人的。 之后红妃又在一些勾栏,以及开封府官场上的宴会表演了《仙人指路》, 效果自不必说——哪怕是对舞乐之美相当迟钝的人, 都在那一刻被打动了。湘水女神的水袖柔情显然足够纠缠住凡间的男子,至于至死方休! 而最后花翠委地、鬓发凌乱, 看似狼狈, 又是一个贱籍女子最深刻的好胜与坚毅...她足够美,美到让每一个看到她好胜与坚毅的人忽视这份‘挑衅’给人带来的不快, 最终只剩下怦然心动! ‘挑衅’这种事情就是这样的, 由不喜欢, 甚至是无感的人做来,都会是惹人厌烦的。但换成是一个足够吸引人的美人,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就像是娇艳的玫瑰沾上晶莹的露水,让人一下忘了花枝上的尖刺, 伸手就要去摘。 至于被扎伤的指头上留下了小小的伤痕, 过了些日子看到愈合的伤口还有浅色的痕迹,也只会想起玫瑰的娇艳美丽,以及当时自己的‘笨拙’。 留下的伤痕什么的,那只说是白月光的清冷, 红玫瑰的炽热...对于普通人来说,那确实是一种折磨,但又有谁会拒绝这种‘折磨’呢! “啊...你们在说撷芳园的红妃啊?”饮酒的男子叫郭可祯,这人可不一般!这点看周围的人对他的趋奉就知道了! 李舟和他不认识,只是李舟的一个比他大几岁,已经考中进士六年的师兄,人刚刚回京,进了御史台,做着监察御史里行的官职——监察御史若是由位卑者担任,就会添上‘里行’的后缀,但这不是什么‘耻辱’,反而更说明了他这位师兄前途光明!只有受看重的官员才能品级不够时,出任超出自己位置的官职。 而这个郭可祯,正是御史台的侍御史之一,算是他那师兄的顶头上司。 今次这个场合,李舟是因为师兄在这里才出现的。 ‘侍御史’这个官儿,只看品级的话其实并不算很大,从六品的小官儿,这在东京城中可太多了!但事情又不能这么说,本来京官就默认比同品级外官高一品,而御史台的官儿又默认比京中别处的官员高一品。郭可祯这从六品的侍御史,倒是可看作是地方上的四品了! 要知道作为封疆大吏的路转运使也只是正三品! 御史台主管的是监察,向来位卑权重,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品级要比同品级京官更有‘含金量’的原因。而这种‘高人一等’,从御史台的一把手御史中丞、二把手侍御史知杂事特赐穿比品级高一品的官服就能明显看出了,真是一点儿也没有收着! 至于侍御史知杂事之下的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虽然没有赐穿高一品的官服,平常领取各种补贴,却也都是按高一品拿的(古代官员除了正俸外,往往还有许多实物补贴,从常见的禄米、布匹、炭,到冬天了防止嘴唇皲裂的唇膏,考虑的非常细)! 郭可祯年近不惑,在侍御史的位置上也快做满一任了...根据最新消息,他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京东路转运使了! 先不说外出做一路长官能有什么好处,只这转运使做好了,到时候中央地方几进几出,再做出点成绩来,说不得十年之后又是一个大相公——郭可祯从侍御史到转运使,是从中级官员做到了高级官员,这等于是跨过了对大周官员来说最惊险的一步! 对于大周官员来说,从低级官员中脱颖而出,成为中级官员,这是最难的。而从中级官员,到高级官员,这是最惊险的。最难是因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竞争者太多,脱颖而出的几率总是低的发指。最惊险是因为,这个时候的官场斗争最多,一不小心就会栽进去,不能再往上走。 至于成为高级官员了,那自然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到时候无论是进是退,都能从容自如。那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大的朝堂风波,反而比中级官员时更安全...没那么容易成为‘炮灰’,而小风小浪的轻易动不得。 在郭可祯十拿九稳要跃过龙门的现在,大家趋奉他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只是李舟百无聊赖...他堂叔李汨过去数年都是大相公,他住在堂叔家的时候枢密使、参知政事、三司使是时常见的,等而下之的官员就更不必说了。此时一个即将从御史台,转到转运使的官儿罢了,他还不怎么放心上。 只能说,小时候的经历让李舟的眼界不同于寻常,无论什么大场面他都能很好把持住。但那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坏影响,让他很多时候失去了敬畏心——他不知道,如果是他考取进士,再出仕做官,即使有家世在背后助力,想要在四十岁之前做到郭可祯的程度,都没有一定的把握! 一个连进士都还没考中的国子监监生,对一个即将出任转运使的朝廷官员漫不经心。不说失礼不失礼,只从这点就知他多少有些‘眼高手低’了。 “对啊,下官正说到这个女弟子呢!”旁边一个同僚笑叹道:“如今满城多少人在说她...说她——” 说到这里,说话的人停顿了一下。这引来郭可祯的好奇:“说她什么?我近日仿佛也听许多人提过她的名字。” 同僚笑着继续道:“说她有一等一的美色,又有天下绝伦的舞艺...早年曾见闻有一舞动天下的舞姬,如今却是不见了。只当是天下皆如此,一代不如一代。却没想到,如今还是好时候,有这般好女子!”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郭可祯饮下一杯酒,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是一女乐而已,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只不过,这女弟子也有最大胆的性子...才只是女弟子,便天不怕地不怕了!这一点,当初她在李尚书府上见赵副使时就现了端倪了,听当初同在李府的人说,赵副使不过觉得她不讨喜,令一乐工讥讽她,她便一点儿情面不留,当即作色了!” “还有此事?”郭可祯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当下觉得不解:“我怎么听说子徽他正痴迷那女弟子...这事说来也是奇了,子徽对于女子可是向来不假辞色的!” 郭可祯和赵循、李尚书是同一科的进士,‘同年’的关系在此时可不同于一般,所以即使不太熟,郭可祯也是以字相称的...至于为什么同为一科进士,他现在混得比人差了些。这既是当官水准有差距,也是因为进士也有不同。 此时进士尊贵,高于科举其他科,更高于官僚中科举之外出身的,因为进士之尊贵,有所谓‘焚香礼进士’的说法。但进士之中也分三甲,即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二甲同进士出身。 而最为尊贵的‘进士及第’其实只有三人,即所谓的状元和榜眼(此时探花指的是进士中最年轻俊秀的一位,而榜眼指的是第二名和第三名,因为排榜时状元在上,第二名第三名并在第二排,犹如双眼,所以有‘榜眼’之说)。 郭可祯那一科进士,李尚书是二甲头名,即‘传胪’,赵循就更了不得了,他是一甲第二名,真正的‘进士及第’。那一年东华门外唱名,跨马游街,何等荣耀! 郭可祯本人也是二甲进士出身,但确实二甲中吊车尾的。虽然没落到同进士出身的份上,到底开局不是最佳,总不好和人家开挂了的比。 听得郭可祯说赵循对女子不假辞色,其他人就笑了。那位之前说话的御史台同僚就道:“这有什么奇的?下官家表弟,少时也是酷爱男风,从不肯亲近女子的。那一年经过女司排屋,见一个小娘子出来提水,年纪在十三四岁,眉目动人,立刻就有了赁妻的心思!足等了近五年,等到那小娘子长成,接到家中,这才罢休!” 他们显然搞错了一些事,比如赵循是真的同性恋,而不是此时更多见一些的‘好男风’。可能在更多人眼中,赵循就是比普通的‘好男风’严重一点儿,但那也不算什么,他不是也娶妻生子了么! 又比如,他们搞错了赵循对红妃的心思,那里并无所谓的男女暧.昧。 那御史台的同僚又笑:“至于为何赵副使明明是被这女弟子下了脸面,之后却反而换了脸色...据说是这女弟子嵇琴极佳,非是一般乐工能比,而嵇琴正是赵副使所好。听她奏琴之后,赵副使立即不同了。” “真个才艺如此之好?竟然能让子徽只是听她奏琴而已...”有些事就是这样,听别人说总是没有实感,甚至会觉得很没说服力,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外面传是这般传...但下官想来,也有这女弟子容色非凡的缘故。这样的美人才艺出众才教人倾心,不然才艺再出众又如何呢?天下艺人多了去了,过去也不见赵副使这般啊!”这个时候,这御史台同僚露出了一个‘我们都知道的’暧.昧笑容。 这话有些说到郭可祯的痒处了...郭可祯平素所好不多,其中一个就是爱美人! 天下爱美人的人太多了,只不过有的人有余地挑选,有的人没有。而有余地挑选的人中,又有一部分人能控制住自己,让自己在这种事上不至于失了分寸。另外的人,却缺乏这种分寸。 郭可祯原本介乎于可控制与失控之间,但如今正是春风得意之时,难免比平常更放纵。听下属说到这里,便道:“取我的帖子去,宴请这个小娘子,也算是我等同乐!” 原本百无聊赖的李舟,听到这里才打起了精神!早前时候他去过撷芳园,就为了见见红妃。只是人并不好见!再加上他是国子监里的监生,又不能像那些‘孝子’一般,日日在撷芳园的楼子里候着,直到如今他也没机会再见红妃。 另一边,郭可祯的帖子下到了撷芳园里,那边回信了,郭可祯后日在‘小栏杆茶坊’里做局,请同僚好友时,红妃会在下午时过去陪陪。此事说定之后,李舟转回国子监,等到当日,报了个病假,便悄悄出来了。 国子监管理严格,每个月只有一天放假,平常都是封闭寄宿。但生病看大夫这种理由总是能用的——不过国子监也有自己的招儿,一般一个月病假有限...正常人总不能月头到月尾都生病罢!若真是那样虚弱的,也不必读书了。 小栏杆茶坊是汴梁内城东南角一座挺雅致的茶坊,这里的来客多是贵家子弟。平常客人在这里喝茶,很少有散客,大都是邀集了在这里做局。有的是谈词论诗,有的是品竹弹丝,总是文雅的很,类似文学沙龙。 这样的茶坊在内城颇有几家,也只有这样的茶坊才会在开张时有女乐和雅妓过来。 女乐和雅妓都是受人邀请过来的,至于普通的茶楼,多有普通□□、老妓、丑妓主动过去‘擦座’,女乐和雅妓自矜身价,怕被人误以为是那等,从来不去——妓.女卖身、卖艺的价都不会低,至少比同档次的男.妓高的多。但大家都想要‘阔客’,这就需要主动一些了。 就像女乐,只要是个女乐,都是日程不断,不会缺少客人的。但日程和日程有不同,客人和客人也不同。所以即使是女乐,遇到她们认为非常难得的客人时,也会知情识趣地放下原本的高冷,多少主动一些(或者是以退为进)。 李舟到了小栏杆茶坊不久,这次聚会的客人就陆陆续续来了,自然也包括郭可祯这个主人。茶坊这边有两个小厮、两个茶博士过来侍奉,又请了一个擅长吹箫管的乐工在阁儿里表演,场面就渐渐好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按照约定的时间,一群莺莺燕燕便来了。 郭可祯写帖子邀请红妃不错,但一场聚会总不能只有一个女弟子在旁侍奉,所以帖子上也有说明,让撷芳园安排三五人过来一同侍奉——这其实也是‘顺带’给官伎馆的好处,官伎馆按照帖子就可以给更多人安排出堂的机会。 像郭可祯这边这种,在出堂的差事里不算最高的,但也不坏了。来的大都是官员,再不然也是官宦子弟,都还是比较清贵的那种呢!安排人过来,多接触接触,说不定又能发展出一些熟客。 至于说出堂赚的钱,那倒是不怎么重要了。 女乐们出堂的收费其实不高,至少相对她们的身价是这样...她们去勾栏表演节目,都拿的顶价,也就是一节六钱六分银子。而来茶会、文会之类的场合侑酒伴游什么的,则是按时间收费,一刻三钱银子,就是三枚小银币。 离‘春宵一刻值千金’且远着呢! 此时一天被划分为一百刻,这是由‘漏刻’这一计时工具而来。这和后世十五分钟一刻,一天九十六刻是不一样的,改为九十六刻也是明末清初时西方钟表传入,国人为了方便而做的改变——从这一点上来说,国人一向是实用主义。 当然,若是不算太精确,此时一刻其实和红妃记忆里的一刻也差不多。 在侑酒伴游中,如果需要女乐表演,并不会另外收费。但是,一般邀请女乐的客人会在结账的时候多给一份‘赏钱’,类似小费...因为能邀请到女乐的都是‘体面人’,一般也不会有人不管这个‘潜规则’,非要占这点儿小便宜。 一刻是三钱银子,一个场子长则半日,短则一刻(呆一刻就走的,大多是当红女乐,她们日程太多,很多时候又不能拒绝,只能退而求其次,每个场子都只露个面就走)。真要算钱,又能有多少? 对于女乐、对于官伎馆,真正挣钱,还得是开酒席、博戏抽头这两条,当然,对于女乐本人来说,还可以接受一些私下馈赠的礼物。如果真能遇到‘阔客’,这上面也能有不菲的进项。 所以,常常在官伎馆里走动的子弟其实不一定是传说中的‘豪客’,如果只是寻常交往,一年到头也花不了几个钱。只不过这样的客人,一般也就不用想亲近女乐了,只能做真正的‘观众’,每次当是经历比较贵的普通服务就是了。 还是那句话,女乐从不缺少客人,缺的是能一掷千金的客人! 和红妃一起出堂的,一个是她替姐姐师小怜带着的严月娇,另一个是孙惜惜,除此之外就都是外边的雅妓了。一起总共六个人过来作陪,这也是安排日程的柳湘兰经过考虑的结果——红妃是这次邀请的女伴中主要的那个,其他人都是陪衬!既然是这样,就不好安排其他女乐了。 其他女乐哪怕是不红的,也不好去给一个女弟子做陪衬! 女乐之中,资历更深的女乐给资历浅但正当红的女乐做陪衬很常见,但如果是女弟子的话,那就有些太‘直白’了...一般官伎馆不会做这样没谱的事。 如此,安排和红妃同去的就只能是女弟子和外边雅妓了。 这一批女弟子,红妃不用说了,柳湘兰不操心她。另外,花柔奴则是跟了冠艳芳,有一个如夫人做‘姐姐’,能认识多少人啊!也不用操心。至于陶小红,她本身不如红妃出挑,起步又没有花柔奴那样的靠山,好在她自己十分用心,再加上本身资质不差,也渐渐起来了。 只有孙惜惜,在四个人里面最没有起色! 如今除了跟随‘姐姐’出门,柳湘兰也总找机会安排她在别处出堂,看看能不能遇到喜欢她的、适合的客人。等到有人捧之后,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再者说,孙惜惜也是红妃之外三个女弟子中,唯一不和红妃别苗头的...花柔奴和陶小红对上红妃,就连表面功夫都很难做,柳湘兰说过了也不管用,不想丢人丢到外头去,就只能尽量分开她们了。 能有接触新客人的机会,孙惜惜是愿意的,但这次去是因为红妃的缘故,这又让孙惜惜有些心情复杂了。直到来到小栏杆茶坊,她都想和红妃说点儿什么,只是最终也没能说出来。 红妃照常见过邀请她们的主宾,两边见礼之后,红妃这个‘正牌’就有点儿隐身了,反而是一起的几个雅妓比较活跃——也是考虑到红妃其实并不是善于炒热场子的,特意安排的比较擅长交际、挑起话题的人。 “原来师小娘子是个少言的,这在女乐中倒是少见。”见红妃点茶点的很好,郭可祯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盏,笑了...话是这么说,他其实并不在意红妃的少言。他本意又不是听红妃说话的,她若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那很好。可如果不是那样,也不会让郭可祯失望。 或者说,他最在意的部分得到了满足,别的也就不算什么了。 郭可祯极好美色,在年少时还因为把持不住自己惹出过祸事!也就是这些年在御史台为官,很多个人私德上需要格外注意,这才收敛了些!而如今,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马上要升任转运使了,同时也是过去压抑久了,总有些把持不住! 原来只是因为别人说起,生出的一点儿心思,见到红妃时,这点儿心思再摁不住! 不得不说,红妃确实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虽然她年纪还小...可话说回来了,此时的男子并不会觉得她小。诗词里说‘聘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诗中女孩子十三岁在这些男人看来已经有一种动人!他们就喜欢这种。 红妃并没有修饰的意思,道:“奴家平日话也不算少,只是与官人们初见,不知从何说起。若是无话找话,没有姐姐们的阅历,怕是会惹人心烦。” 有经验的女乐,即使和陌生人在一起,也能让场面热烈...而这里面又分两种,一种是真的精于此道,才能就在这里,总能调度起场面,和陌生人也有的聊!而另一种就是‘熟练工’了,都总结出了一套话术,照着来就是了。 从‘官人贵姓’开始说(有的时候明明知道,也要问),固定的开场总有十几句。等到这十几句话说完了,再玩点儿桌面上的小游戏,弹唱一回什么的,又接着聊,这个时候也有固定的方向。 总之,虽然前后聊的大多是废话,没什么信息量在对话里,但场面总不会冷清就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金风玉露(6) 红妃既不是谈话上的天才, 也懒得学那些固定话术——不是觉得学起来麻烦,只是不想做这一套罢了!她知道女乐对上客人就是逢场作戏,但她不想直白到那地步!说她是自欺欺人也好,她只是还想留下一点儿‘本心’。 郭可祯自然不知道红妃一句话后面还有这样委婉难言的心事, 或者他也不在乎这个, 听红妃说过也就是听过。这话之后他点点头,一边看红妃点茶, 一边与红妃说话。他问红妃答, 倒没有之前那样冷清了。 “郭大人第一次见师小娘子罢?倒是投缘。”旁边的人觑着郭可祯的神色, 自然知道他的心意,笑着引导话题。 哪里有什么投缘,这种事还不是凭人红口白牙说罢了。 郭可祯目光稍微挪开了一点儿, 与这人道:“师小娘子倒是与传闻中不差分毫, 实在脱俗...这在如今也难见了。如今好浮夸的多, 不只是女乐,寻常行当里名不副实的也是多数。” 旁边一起侍奉的孙惜惜心下酸酸的...他如今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外头的男子就是这样!若是见得欢喜了, 女子依随一些便是柔情似水、泼辣一些是性情爽朗、多话的是活泼, 似红妃这样话不多的,就是不俗了。 其实哪有这些那些,只有喜不喜欢而已。 至于到底喜不喜欢, 还不是看一张脸——眼下是第一次接触,除了脸,别的也看不出什么了。 “这才到哪里,郭大人就如此说!”另一位同僚也笑着凑趣:“听说师小娘子是才色双绝!才艺还要胜过容色,该让师小娘子表演一番才是!” 郭可祯笑了笑,摸了摸胡子, 看向红妃,刻意放轻了一些声音:“如此,小娘子便舞蹈一番罢。” 凑趣的同僚道:“不该跳舞的!这茶坊阁子里,再宽敞能如何宽敞?师小娘子作舞,也只能是坐部伎里的散曲,显不出师小娘子的本领!还不如拉琴呢...师小娘子的嵇琴何等出色,这是都中、不、天下除师小娘子外,其余人都不能的!” 舞蹈在此时有很多种分类法,比如软舞、健舞,这是从节奏风格来的。而分为‘坐部伎’、‘立部伎’又是另一种分法,坐部伎主要是在室内表演的,立部伎则是人数较多、场地需求较大的。 这次的客人不是红妃喜欢的,简单来说,这些人比她这个女弟子敬业多了...女乐与客人逢场作戏这是双方一起的!不是女乐一个人演戏,客人被骗的团团转。事实是,客人其实也是来找乐子的,大家将就着搭伙做戏罢了。 当然,也有彼此之间有一份真情的男女,但那是极少数!应该说,在天长日久中,能彼此有些真心,互相之间多了一些体谅,这已经是理想的女乐与客人的关系了! 而大多数相交不深的女乐与客人,就是那么回事。 女乐在演,客人也在演。 红妃觉得这些人比自己敬业的多,也是因为这个...看他们说话、做事,她心里都有一种荒腔走板的荒谬感。 相比起和这些人你来我往,这样无聊,红妃宁愿在一旁表演。所以‘欣然领命’,抱着自己带出来的断肠琴,坐到了一边吹箫管的乐工身旁。乐工此时早就停下了吹奏,他和红妃此前又没有过合作,连配都配不来呢! 依旧是红妃的独奏,弓子滑过琴弦,《相思曲》的乐音缓缓流淌。 当红妃开始表演时,其余的事情就不被她放在眼里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别的都不可靠,只有表演是可靠的。当她在表演时,身下就是舞台,不会有人打断,不会有任何意外,一切都按照排练过千万遍的那样来。 《相思曲》的乐音当然是悲伤的,因为那背后就是一个悲凉的、被命运捉弄的故事。 红妃一直要演绎的也是这点...她本身没有吃过爱情的苦,但她被命运捉弄,得了一个悲伤的谶语,一生不得解脱,这却是一样的。 拉琴的时候红妃神色淡淡,与跳舞时各方面都投入、配合着舞蹈做最完美的表演是不同的。但无人能说她的表演不用心、不投入,这个时候的她正是这支曲子、这悲凉的琴音本身! 对于今次听琴的这些人来说,其实红妃的琴音是喜是悲并不很重要,即使音乐里相通的情感也有触动到他们——郭可祯看到这样的红妃,只是越发着迷了! 红妃不笑,更谈不上热切,但她足够美丽。这样的她,化作这悲凉乐音本身,只会加深她的魅力...人总是喜欢看‘极致’一些的东西,绝望、毁灭之类看似负面的存在,他们其实也很迷恋。 所以要看悬崖上的花朵,要采摘幽暗处的珍珠,要寻那绝望处的希望! 杨贵妃温泉水滑洗凝脂的时候是美的,但谁又能说她在马嵬坡被缢死,一抔黄土掩风流时不美?从美学、从后世文人墨客的记叙次数来说,后者和前者几乎是一样的! 盛放和消亡,一个是心口朱砂痣,一个是床前明月光。 李舟就这样怔怔看着红妃,就像那一天在金明池,看过红妃舞蹈之后,一切都是一样的。 李舟今天也来了,但他中间没能和红妃说上话。一个是他离红妃稍远了些,不好说话,另一个,面对红妃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是一头热就因为红妃的缘故跑去撷芳园了没错,但她也确实没想过见到红妃之后的事。 想要见她、认识她,再然后的事,他也不知道了。 红妃表演完毕了,又回到了之前的坐位。这个时候非常明显的,在场的人比之前更热切了几分!事实上,如果不是郭可祯是今天这个场子的主人,又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对红妃的非凡兴趣,这些人还会更热切一些。 郭可祯与红妃低声说话,红妃不冷不热应着,只当是‘营业’了。这个时候反而是熟知这些女乐行事的郭可祯不满了...按理来说他不该不满的,这些女乐会说话的逢场作戏,虚伪的紧。不会说话的,如红妃这样,也没什么可说的。 要让这样的女乐态度不同,就得是动了真心才行!而女乐的真心也好,普通妓.女的真心也罢,都是一样的,在郭可祯这里如笑话一般——没有才是常态,他也是习惯如此的。而若是有了,那反而是个不错的消遣,值得他们这些男子茶余饭后笑上一回! 但现在,他偏偏‘不满’了,这不满来的突然,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前,就要发作了出来。 心里烦的很了,显露出了一丝在脸上,抬起头来往别处随意一瞟,正好将红妃给旁边严月娇递汤瓶的手看在眼里。 那当然是一双十分白腻、发光发润的手,因为这样一双手的关系,那锡做的、外面包了一圈竹编隔热的汤瓶,一时之间也显得古拙珍贵了起来,仿佛是前朝的古器,特意捧来赏玩一样。 递过了汤瓶,外面有小厮送新的茶点来,在场的女子都纷纷帮着摆点心(她们虽然是被请来的,却是被请来做服务的,哪怕是地位很高的当红女乐,这种时候都要有服务业的自觉)。 红妃自然也是一样动作,将精致的茶点一份份摆好——她坐在郭可祯身旁,需要顾及的自然就是郭可祯。至于她自己,出堂的女乐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是不会吃吃喝喝的。 摆茶点碟儿,那双手一再出现在郭可祯眼下。忽然,郭可祯捉住了红妃的手摸了摸,红妃下意识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有一种被一条蛇缠上的感觉...恶心、黏腻,只想要回避!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立刻抽回了手! 必须要说的是,女弟子出门应酬,理论上是只许看、不许碰的!而且不只是女弟子,扩展到整个女乐群体,都应该是这样才对。但‘理论上’的事之所以是‘理论’,就在于实际很难不越界。 红妃之前也有普通应酬,却被人故意占便宜的例子...说实在的,这种时候她能做的也不多,只能是事后尽量不再出这个人的堂就是了。至于别的,就是自己小心,在被占便宜的时候要懂得拒绝。 一般来说,对方也是场面上混的,占便宜也就算了,不会有女乐明确拒绝,还非要用强的...主要也是在场不止一个两个人,真的用强了,自己也就不用混了。 这种时候,如果是性格软弱的女孩子,才真是糟糕!因为不拒绝的结果,就是这些人得寸进尺。 红妃抽回手后,飞快地看了郭可祯一眼,郭可祯从那双小姑娘的眼睛里看到了警惕。说实在的,这个时候他是很有些恼羞成怒的!红妃的拒绝与警惕让他觉得可笑至极:不过就是个贱籍女子罢了!女乐的谱儿摆的那样高,也改变不了一介贱流的事实! 他也没做什么,就这样作色...是自命清高过了头,还是看不上他?觉得他今后不能与她铺房? “你不要怕!”勉强压下了羞恼,郭可祯笑着与红妃道:“你如今做着女弟子,出门见人还不多...与人亲近是女乐常做的事,这都做不来,将来要如何是好?” 红妃自然不会对这话有什么‘赞同’,但要让她反对,那也不必...对眼前这人提出反对,说明自己的想法,能有什么意义?所以她只是沉默着,在圈椅上静静坐着,不去看郭可祯,也不去看任何人,脊背比任何时候都要直。 郭可祯见红妃不说话,以为她是害羞,是无话可说,便一边伸手要去摸她的脸,一边笑说:“小娘子如今可有相熟的相公在外?听闻女弟子‘铺房’之事都是要早早准备的。若真等到中秋前后,入籍当值时,再匆匆忙忙挑选合适之人,就有些许来不及了。” 他特意提起这个,一是想让红妃顺从一些,一般女弟子都会在短暂的女弟子生涯中早早开始筛选合适的人为自己铺房。找人铺房佷容易,但想要找合适的人却是难的。而且还不能只找一个,须得有二三备选!不然,事到临头,若是选中的人变卦,岂不是要糟! 钓鱼是要用饵料的,他正是要用铺房之事诱引红妃。 二来,如果亲近一些,还觉得喜欢,到时候真的‘铺房’,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手还没碰到红妃的脸,就被红妃往旁边偏了偏,躲开了。原本在郭可祯脸上的笑意,因为红妃避开他的动作一下凝住了。 红妃看着郭可祯,微微颔首:“郭御史稍待些,奴家鬓发有些松散了,抿刷了头发再来侍奉。” 郭可祯就这样看着红妃转身,问茶坊的小厮可以用来更衣的房间在哪里——更衣一开始就是更衣而已,后来成了上厕所的代称,而到如今,重新变得指代不明了。席间退下,似乎无论做什么都可以用更衣代称。 红妃避开了一些,郭可祯可不会想到红妃如何窘迫、羞恼,他只觉得自己被当众下了脸面!此时其他人看他,哪怕没有那个意思,他也觉得是在笑话他!就连一个小娘子都降伏不了,竟被这样无视! 本来就对红妃不满了,此时又有这样一遭,郭可祯只觉得一阵气血往上冲,脸上都红了,一时之间往哪里看都觉得不对!只能站起身来,一甩袖子:“我且去更衣,诸位略坐坐,稍后来陪。” 郭可祯这一走,其他人一下就笑开了! 本来郭可祯想占红妃便宜,这些人不见得要笑。虽说这个举动在他们这样身份的人眼里,委实有些不讲究,但细细想想,谁又不想呢?那样美貌又傲慢的小娘子,谁都想近身!区别只在于一些人管的住自己,一些人脑子一热管不住罢了! 他们真正笑的是,这会儿红妃都明摆着拒绝了,他还要追着去!一方面是失了风度,另一方面大家也好奇接下来会怎样。 男人们是好奇,女孩子们就是面面相觑,有些迟疑了...孙惜惜和严月娇年纪小,见事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其他几个雅妓倒是知道一些应酬交际时巧妙拒绝男子的法子,但那是自己用,此时要教红妃也来不及了! 再者说了,那些法子最多也就是应付应付还在意体统的...真的不在意体统的,她们其实是没什么办法阻止的。 “郭大人太心急了!这女弟子啊,就是娇花,最该慢慢来!那鲜花嫩柳的人物,越是小心就越能娇艳!若是我等要用强的,那就是折柳掐花,花儿柳儿哪里还能继续赏心悦目!” “是啊是啊...平日里郭大人还好些,今日确实有些失了分寸。”说到这里,这人暧.昧地笑了笑:“到底还是这位师小娘子不一般啊!不动凡心的见了也要动心,而如郭大人这般本就常在江边走的,就不是只是看看景了!” “非得湿鞋了!”懂这话意思的人连忙接下后话,大笑起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兴致勃勃、饶有趣味,拿这当一桩风流韵事、一件回头就能说给别人听的新闻轶事。这个时候很少有人想到,会有一个女孩子在其中受到伤害...或者说,有人想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只是不觉得那算是什么伤害! 不过是个贱籍女子而已,这样的事算什么?这不就是她们的日常么? 李舟此时却有些坐立难安,他想要做点儿什么,但举目望去,其他人都不动。他又觉得自己此时站出去会不会不好...而且他站出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严月娇终于坐不住了,这就要往红妃和郭可祯先后离开的方向去。这个时候李舟见终于有人做头一个了,连忙也站起身来道:“小娘子,小可与你一同去看看!” 其他人不知道是出于看热闹的心态,还是怎样,面面相觑,竟也随后去了。 只是这一干人还未到小栏杆茶坊二楼给女客整理头发、脂粉、衣服的小房间(红妃和郭可祯就是往这里来的),这些人就在不远处听到了房间里面的动静,像是椅子被绊倒的声音、闷闷的磕碰声,然后就是一个男人的叫声! 是郭可祯! 叫的不是红妃,而是郭可祯,这可让人意外了! 走在前头的李舟连忙大跨了几步上前,一把要去开门。然而因为进去时郭可祯特意带上了门插,竟是一时打不开门!随着房间内‘乒乒砰砰’越加明显,李舟也不管了,只能咬牙踹门!踹了两三脚,这才将薄薄的门板给踹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一幕令所有人惊讶到了极点! 房间里有限的几件家具几乎全被掀翻在地,至于用作装饰的摆设,那就更不能幸免了。仔细观察就能看出,这是闪躲之时刻意弄倒,用以阻挡人的,倒不是房间里的争斗真那样激烈——但即使是这样,也足够让人惊讶了!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红妃就是个小娘子,对上郭可祯这样年富力强的男子,按理说应该没有还手之力才对,哪能将场面弄成这个样子! 更进一步说,就算红妃能把场面弄成这个样子...也没必要啊!她是做女弟子的,又不是做贞洁烈女的。如今这年月,别说是贱籍女子了,就是良籍、贵籍女子,也不讲究那些了啊! 其实这是郭可祯小看红妃了...练舞蹈的女孩子,看起来纤细,其实力气是很大的!看看那跳起来的高度、力度,那一脚踹上去,可不是好受的!还有红妃最近练的水袖舞,手臂的力气不够,那能甩起来?能甩的那样干脆利落? 李舟第一时间看向红妃,红妃此时头发全都乱了,钗梳有些还在头上,有些却已经掉了,很是狼狈。 再仔细看看,红妃的嘴唇上竟然染着血,而右手抓住一根斜着断开的玉簪,锐利的部分朝外,握的紧紧的。 和红妃比起来,郭可祯其实也挺狼狈的,不只是脸上有一道血痕,关键是手上一片血迹——李舟离得近、眼睛利,看的分明一些。一个是手腕上有个深深的齿痕,大约是被咬破了,正在流血!另一个就是手背、手掌等处,有锐器滑过,留下了伤痕。这些伤不重,但着实凌乱。 “你这疯女子!疯女子!”郭可祯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遇到的,忍着手上的痛,破口大骂:“你这是做什么?还成什么体统了!” “勿动!”红妃忽然道,声音并不大,但在郭可祯跳脚的当下,却显得像是山一样稳定、一样不可动摇:“我说,郭御史,您勿要动!” 红妃看着郭可祯手上乱七八糟的伤痕——她刚刚被他从背后忽然抱住了,下意识咬了他从身后伸过来的手,这才转过身。之后两个人打斗起来,她第一反应就是斜着打碎了头上的玉簪...比起硬度不够,而且细细弱弱、簪尖圆润不伤头皮的金簪,其实玉簪这种时候更好用。 她并不会打架,也没学过什么防狼术,只是在过激反应下,胡乱挥舞着手上碎了的玉簪。幸好,郭可祯也只是个‘文弱书生’,这才没有被他制住。 李舟心里怦怦跳,他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收场...不管怎么说,郭可祯可是侍御史,马上要成为转运使的朝廷大员...转运使就是正三品了,一个正三品的官员受到这等侮辱,报复一个女弟子,怕是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来的麻烦! 他希望红妃能在这个时候赶紧认错,说明自己只是受到了惊吓,并不是有意伤人的——这当然无法完全平息郭可祯的怒火,但终究事情能因此有个转圜的余地。日后再请人慢慢从中说和,总能有办法的。 但位于风暴中心的女孩子完全不知道局外人所想,他没有像李舟想的那样认错、求情,而是比冰山更冷、更坚固,就这样看着郭可祯:“郭大人,勿要动,站在那处,让我刺伤您!我非得刺伤您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清景(1) “郭大人, 勿要动,站在那处, 让我刺伤您!我非得刺伤您不可!” 这样的话从红妃的口中说出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难以置信!这是一个刚刚伤了朝廷官员的女弟子能说出来的?不是应该立刻求饶吗?就算一时吓傻了,那也该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才对啊! 别人尚且如此,正在盛怒中的郭可祯就更别提了!大怒道:“你这贱人!说什么疯话!” 这样说着,呵斥因为响动已经到了外面走廊上的小厮:“不见这女子生了疯病?拉走、拉走,写我的帖子, 送去教坊司,令教坊司处置了!” 开封府自然有管理民事案件、刑事案件的衙门,但因为红妃是教坊司的人,且郭可祯也不愿意将这件事闹大...闹大了他也丢人呢!所以即使是盛怒中,也点出了送到教坊司这一点。而生了疯病的教坊司女乐会如何,不外乎就是开除教坊司籍,落入到私妓人家去而已。 而这对于女乐来说已经是最可怕的惩罚了! 红妃却未因此变了脸色,只是依旧冷冷地看着郭可祯:“郭大人好大威风!倒是能够颠倒黑白...听说郭大人也是科举进士科出身, 想来饱读诗书,该知道‘匹夫之怒,血溅五步’的典故罢?” “在郭大人眼里, 只因我是女子,又是贱流,就可随意欺侮了——我与郭大人相比, 身份确实低微,但拼着命不要了, 难道我还不能叫郭大人付出些代价么?” “您说我有疯病,可我要说,明明是您欲杀我啊!我一个小女子能如何?不想被杀, 反击之中伤了您,难道也是罪过?”红妃这话当然不真,但话说回来了,郭可祯的话也不真,这个时候只是各自为各自说话。 郭可祯想要全了自己的面子,还想要报复红妃这个让他大失颜面的人。而红妃她得保护自己,还得让郭可祯付出代价! “胡话!果然是疯魔了,这样的胡话也说出来了!”郭可祯大骂,朝走廊方向道:“还不把人拖走?都是死人吗!” “呵!您说是胡话就是胡话?方才屋子里只有我与大人您,大人欲行不轨,小女子不愿意,您便恼羞成怒要杀我,这难道不是真的?”红妃没有抓握碎玉簪的手放到了自己脖颈上:“您差点儿掐死我了,这瘀伤做不得假罢!” 刚才的搏斗中,郭可祯确实掐了红妃的脖子,但他没有杀了红妃的意思。之所以红妃的脖子此时看起来这样凄惨,和红妃的肤质细腻白皙且容易留下痕迹有关,不过这时候这些都不重要了。 “贱流...按《周律》,我这般贱流女子也没有引颈就戮的道理罢!若是有人要杀我,这事便不能去教坊司私了了,该去开封府衙门才对。我是不怕对簿公堂的,不如郭大人随我去罢!” 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只有红妃和郭可祯知道,而当事人说话又没有太大效力,特别是两人在各执一词的时候。这种时候,衙门一般事双管齐下,一边去查证事实,另一边就是拷问当事人了。 郭可祯是朝廷命官,这一关对他大概就是走个过场,倒是红妃可能会被用刑。 按照这个道理来说,郭可祯应该不怕对簿公堂才对...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应该’。事实上,最大的不应该就是红妃居然这样刚烈!这种事都发生了,郭可祯哪里还敢小看她! 要是回头衙门里对红妃用刑了,她依旧抵死不认,那该如何? 衙门是有屈打成招这种事,但如今也不是官场黑暗的年头,不是当官的想怎样就怎样。特别是在这开封府,这天子脚下...多少人眼睛看着呢,真要是一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官老爷们也是有压力的! 一个是御史台的侍御史,一个是官伎馆的女弟子,一个要非礼,一个抵死不从,因此闹将起来了。本来就是东京城里市民传闲话的好材料,若是后续还有官官相护、屈打成招、恃强凌弱的戏码,可以想见,该有多少人看这件事的热闹! 这不是说会有人出来做英雄,救这件事里的小女子。但普通百姓面对官员都是弱势的,这种时候会代入谁的视角一目了然——也没人会信,一个官伎馆的女弟子真能欺负当官的。 到最后,红妃拼着一条命不要了也要拉他下水、毁他声名,难道他能奉陪?投鼠忌器就是这个道理了。 郭可祯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很看重自己的远大前程。若是因为这件事弄出了差池,哪怕只是因此被训斥‘不休私德’,导致要升官的机会没有了,那也是不能忍的...文官的营生,若不是天之骄子,往上熬也是件煎熬的事! 这一回失了机会,谁又知道下次机会在哪里! 这可不比做小官儿时了,越是升到上头,就越是位置少,好不容易轮到一个好位置,下回就算有位置,也不见得有这样好的! 郭可祯不说话了,郭可祯不动了,周围的其他人也像是看到了什么破天荒之事...大约是惊的很了,一时维持住了落针可闻的静默。 红妃就这样走到郭可祯面前,大家以为她要像她说的一样划伤郭可祯,报复刚才的事。却没想到她握着碎玉簪的手抬起后猛然向郭可祯的眼睛刺去——遇到这种攻击,没有受过训练的人下意识会闭眼、会闪躲,郭可祯也是如此。 此时地上因为刚刚的争斗全是杂物,郭可祯一闪躲,情急之下被绊倒了,好狼狈。 然而红妃的碎玉簪却没有伤到他,事实,红妃的手很稳,在玉簪将要刺到郭可祯的眼睛时就停住了。红妃将手上的碎玉簪往地上一扔,‘喀哒’清脆一声,应该是玉碎了。 她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绊倒的郭可祯,神色冰冷:“我与大人不同,可没有伤人的嗜好...您不用怕。” “我只是想让郭大人您长个记性,让您知道被人伤害会有多害怕、多屈辱...以牙还牙,如今您知道了,这件事才算完呢。”红妃说的轻轻松松,却让跌坐在地的郭可祯简直无处遮掩,窘迫之下太阳穴都好像在嗡嗡作响。 而另一边的李舟和郭可祯到达顶点的恼怒、窘迫不同,同样一张脸,同样的表情、行为和话语,落在郭可祯眼里是令他恨的牙痒痒。落在李舟眼里,却是美的惊人,让他无比痴迷——这一刻的红妃仿佛是脱俗出尘的女神,冰冷、强烈、无望、脆弱,不给自己留一点点余地。 李舟自己并不是一个多特别的人,他算是开封府里众多‘衙内’的一个典型。他们都受过不错的教育,好一点儿的能名满天下,让人说虎父无犬子,差的也有不学无术的。李舟在其中,书读的不上不下,不算好,但也能糊弄过去。 而读书之外,他既不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也不是天天惹事,让长辈看着就生气、外人议论起来就骂‘纨绔子弟’的人。 他总想要像叔叔李汨那样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人物,成为众人中的中心,所有人都围着他转。这上面是叔叔给他做了一个‘好榜样’,让他的眼光无限拔高了...不说成为叔叔那样的人物,至少也要像叔叔平常交往的那些人一样罢! 但想要达成这一点,他又受困于自身的‘平庸’。他不是一个拥有才能的人,哪怕少年时代不知道见过多少人杰,受过多少人的点拨,他都始终没有开窍,仿佛他生来就是要做‘普通人’的。 其实做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以他的出身,就算一辈子平庸也不坏,总能顺顺当当、悠哉富贵地过完这一生。 但见过大海广阔、高山巍峨的人,已经回不去了!只生活在井底的人可以坐井观天,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那么普通、那么自信。但一旦出过井底,再回去,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对井底看到的小片天空满意了。 李舟的脾气不好不坏,做事情马马虎虎,做决定犹犹豫豫,临到最后了也会瞻前顾后,连带着他的一切,都那么普通!若不是有一个好出身,以及算是清秀的样貌,他是放在人堆里也找不出来的那一个。 这样的李舟,总是容易注意到那些特别出色、特别强烈,能出现在人群最中心的人...大约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总会格外在意一些。 红妃在这个时候翩然而至...她今天的作为在郭可祯看来是疯癫的、不可理喻的,在旁人看来,哪怕没那么疯,也该有个‘不好相与’的标签。唯独在李舟这里,是另外的样子——无端端地,让李舟想到了曾经读过的文章。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强烈的仿佛是一把兵刃,那么锐利,那么明亮,那么冰冷。足以‘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仿佛他只要靠近她一点点,也能因此变得显眼一点儿。 李舟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渴的仿佛是晒干了水分的沙子,炽烈的要冒烟了。看着这样的红妃,他说不出一个字,做不了一个动作,连呼吸都屏住了,他能做的只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看着她如同神女偶然下凡,看着她用她的冰冷与炽烈让每一个人受伤。 红妃说完自己要说的,做完自己要做的,什么也不说,转身往外走。这个时候其他人仿佛都怕了她,不自觉地往旁边闪去,为她分开了一条道。 在最近的时候,李舟几乎和红妃擦肩而过。那一刻他不只是屏住了呼吸,更是头晕目眩——就像直视明亮的太阳的时候,人也会受不了一样。 晕眩中,他甚至有些看不清红妃的背影了。还有些站不稳,只能微微扶着旁边一个已经东倒西歪的案几。 等到看不到红妃的身影,所有人才像是滚烫的油锅里进了一滴水一样,一下迸发出来。 经过刚才一会儿的缓冲,大家面面相觑,开始说话了:“这、这也太胆大妄为了罢!” “何止是胆大妄为!这般不把我等士大夫放在眼里,还得了!” “目中无人,一女弟子而已...未免将自己看的太高了!” “若是让她继续这般狂妄下去,今后岂不是要翻天...” “得想个法子,让她吃苦头...也是知道些厉害!” “话虽如此...可...”在一众‘声讨’中,忽然有人小声道:“此女如此,确实是乖张了些,可真要说起来,也是难得啊!” “如此美貌,如此才情,若是再有十分好性情,那就是十全十美了...可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天道忌满,人道忌全...”话是这样说,似乎很可惜红妃脾气不好的样子,实则内心的微妙处只有在场的人自己心里清楚。 是的,今天因为这件事丢大了脸的郭可祯很‘可怜’,但说实在的,大家和郭可祯也就是同僚,了不起了上下级、比较熟,真要说为郭可祯如何打抱不平,也没到那份上——郭可祯现在看着‘凄惨’,实则只是受了点儿被碎玉簪划伤的轻伤。 相比之下,内心中被红妃触动的还比较多。 在寻常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里,很少能被‘触动’到的男人(在场大多数都是中老年男子了,只有一两个比较年轻的),这一刻分明被某种过于强烈的情怀冲击到了。 其实日常之中并不乏强烈的感情,但那些和红妃这个是不同的。非要说的话,只能说,红妃带来的冲击本身佷容易联想到离水之后慢慢枯萎的百合、点燃之后一点点变成灰烬的香木、临死前不断哀鸣挣扎着的鸟儿。 被伤害、被毁灭的东西本身就很美。 更何况,似红妃这样的,实在是太少见了!非要去寻一个千依百顺的女子,对于他们来说还寻不着么?就是这样会反抗、非要抓住自己的尊严、宁死不屈的,这才千万个里头寻不到一个! 这可不是行院里的小花招,故作矜持、欲拒还迎,是真的有人命都不要了,下定决心要守护自己的尊严。 这世上女子着实太少了,到了如今很多规则都和古时候不一样了...贱籍女子、良籍女子不必说,已经没法要求他们贞洁、从一而终了。而贵籍女子呢,在这样的人世间,性格再温顺不过,却也难说‘守规矩’。 他们看红妃,觉得红妃是贞洁烈女...但说实在的,红妃不是那么回事。红妃并不会比这个世界的女子保守,她之所以反抗,只是她不愿意被‘强.奸’而已。男女之事当然是可以的,你情我愿、相爱的人,为什么不呢? 虽然是误会了,但不妨碍这些人就这样想。 虽然这年头已经不再赞颂‘忠贞’了,但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那些——这大概是人的本性里刻下的顽固,当红妃看起来非常难以亲近时,一些人总是更愿意‘迎难而上’。 这和女乐们的‘难以亲近’是一个道理,在这个女子们都被物化的世界里,女子的价格一方面取决于所谓的‘品质’,另一方面也取决于自身对自身的定价。容易得到的就便宜,越难得到的就越昂贵。 当然,在场的人不见得真会事后尝试去追逐红妃,主要是刚刚见过红妃的本事的,多少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的。面对这样的‘烈马’,即使大家都有赞美烈马‘神骏’的诚实,也很难去‘以身试险’。 小栏杆茶坊里大家纷纷说着,刚刚遇到的事着实让大家‘大开眼界’,这种时候为了发泄震惊也好,为了冲淡刚刚过于吊诡的氛围也好,总是不断说话。更有人去扶起郭可祯,笑道:“郭大人勿要气恼,那师红妃不识抬举,也就罢了,天下有恁多好女子,何必与她计较?没得伤了体面!” 郭可祯不说话了,旁人也识趣地不和他再说这些...显然,郭可祯眼下面子上过不去,只想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好‘天下太平’糊弄过去。至于糊弄过去之后要怎么整红妃,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红妃此时已经走出了小栏杆茶坊...说实在的,她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镇定。 在走过楼梯之后,她就有些腿软了...除了穿越的经历,她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被一个体格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男人从后面挟持,面对可能的侵犯,她的惊惧、惶恐、无助,都是明摆着的。 之所以那样强硬地支撑着,只不过是因为她知道,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在刚才的局面中,只要她稍微软弱一点儿,她就没法保护自己了。而除了自己,又有谁会帮她,又有谁能帮她? 这个时候,终于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她绷得没那么紧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后怕上来了,她浑身都有些虚软,脑子里也有些不清醒。仿佛有潮水一样的思绪一波一波扑面而来,要仔细分辨是不能的,好像这些思绪里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总之让她无法正常思考。 红妃只能本能一样,拖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出去,看似镇定,实则失控。 外面的天空还是很明亮的,红妃沿着街边走,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去了,只知道不停地走——路上有人看她,这个时候的红妃鬓发已经乱了,她的头发本身就很厚密,也很顺滑,被梳头奴说是像缎子一样,很难扎紧是唯一的缺点。 而之前那场打斗弄坏了发髻,又有辅助固定头发的钗梳掉落了,此时随着红妃走动,更是整个发髻慢慢散开了,恢复成披头散发的样子。 一把青丝拖在脑后,幸亏红妃的头发柔顺,不然就是疯子一样了。 此时无论男女,披头散发都是非常失礼的,自然引人观看。而红妃却像是没注意到别人的视线一样,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耶律阿齐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红妃,和他上次看到的小娘子完全不同——上次她是那样光鲜亮丽,仿佛众星捧月一样、轻飘飘就落了下来。这一次的她很狼狈,是真的狼狈,而不是上次那种被人追着喜欢,受惊之下的‘小小狼狈’。 但仔细看,又好像没什么不同。批着头发的女孩子皮肤雪白,嘴唇比平时还要红艳艳,眼睛里有着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哀愁,又像是别的什么,密密麻麻压下来,让看到她眼睛的他喘不过气来。 她像一片花瓣那么轻巧,会慢慢飘落下来,只是总恰好落到他眼睛里,于是这一点点重量就足够让他坐立不安,甚至难以承受了。 耶律阿齐一脚踹倒了一个鬼鬼祟祟跟在红妃身后的人,这人注意红妃有一会儿了,显然没安什么好心!只是红妃一路走在大路上,现在又是路上热闹的时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才没有动手。只等着稍微偏僻一点儿,又或者遇到旁边有小道的时候就动手! 红妃一看就知道是‘好货色’,平时根本连见都见不到!这个时候看到了,只觉得是天上掉馅儿饼了! 一脚碾了碾这人的手腕,耶律阿齐快了两三步,追上去拉住红妃:“师小娘子,你往哪里去,你的轿子呢?” 红妃怔怔的,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大概顿了一下,才重复一样道:“我的轿子?” 女乐出门都是有轿子的,她也有。不过她进了小栏杆茶坊,送他的轿夫停下轿子就去了最近的一家下等茶坊休息...小栏杆茶坊这种地方,别说消费不消费的起了,便是消费的起,也是不让轿夫、奴仆打扮的人进的。 所以女乐要离开的时候,一般都是让茶坊的小厮跑腿,去把轿夫叫来。 红妃离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哪里还能想到这一遭。 红妃茫然,小声道:“我不知道了。” 耶律阿齐已经注意到了红妃的异常,不只是披散着的头发,还有嘴唇上是血迹、脖子上是瘀伤、衣襟有些乱,精神状态也是不太好的。 他抿了抿嘴唇...其实耶律阿齐并不是一个多细腻的少年郎,想事情总是不怎么仔细,这是他性格的一部分。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无师自通了什么一样,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像上次一样朝眼前的小娘子伸出了手。 “我送小娘子回去罢!”他没法放着这样的红妃不管...事实上,光只是看着这样的红妃他就眼睛通红,要流下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清景(2) 小栏杆茶坊的场子散的快, 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想要继续下去也有点儿难度。 回去后的孙惜惜自然将发生在小栏杆茶坊的事与柳湘兰说了...主要是心里害怕!红妃这个当事人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她是想想便头皮发麻!只怕告诉都知告诉的迟了, 这件事里有什么隐患, 将来会牵连到撷芳园,牵连到她。 遇到事之后担心自己的处境,这是人之常情。 柳湘兰原本还是安坐着的, 听孙惜惜原原本本说了小栏杆茶坊里的事, 哪里还坐的住!哪怕是她这个见惯了事的, 也唬得一下站起来——倒不是担心撷芳园会怎样。说实在的,女乐得罪身为朝廷官员的客人,这样的事在官伎馆中并不少见。而要说得罪的厉害的,一座官伎馆每年也得有几次。 郭可祯真要因为红妃得罪了他, 就对撷芳园喊打喊杀, 那也只能现眼! 撷芳园等二十七家官伎馆在开封多少年了?大周还未建立时,天下还是乱世呢, 汴梁就有各家官伎馆的前身了!郭可祯是什么人物,一个侍御史, 不说还没当上转运使, 就算当上了, 柳湘兰也不怕他! 女乐的裙摆荡漾开, 不只是能跳舞, 还能搅动人心!当红的女乐, 位格低一些的官员还得客客气气、有意讨好,为的是什么?不过是这些女乐认识更多有权力的人...普通官员都没有的机会和人脉,这些穿着舞裙的女子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柳湘兰担心的还是红妃,当即怨道:“那小冤家!她又是何苦来哉!遇事不要那样刚强, 只管跑回来与馆中分说,难道不成?非得如此...也不知她是将自己看的太重,还是将自己看的太轻了!” 说她将自己看得重,却是这样不把自己的命当命!若真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她是真能豁出命去的!看着红妃长大的柳湘兰知道,她做的出来。 而若是说她将自己看的轻,她分明是在‘保护’自己,用豁出命去的方式——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撷芳园的师红妃,天下女子没几个比她更难搞的了。换个说法,也就是没几个比她更珍贵的了。 孙惜惜听到柳湘兰的话怔了怔,她听的出来,都知好像是很生红妃的气,实则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更多一些。她其实不是真的觉得红妃得罪人有什么问题,她只是觉得红妃没有用‘更聪明’的方法保护自己,是个‘傻孩子’,而不是‘坏孩子’。 另外,就是担心了,这个时候的柳湘兰是真的担心。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往外走,吩咐在外候着的阉奴:“去问你钱姨,红妃的轿子回来了么!” 阉奴一溜烟儿跑走了,柳湘兰则是去了雏凤阁,确定红妃没有回雏凤阁小院儿。 等到阉奴回说没见着红妃的轿子,更没见到人,柳湘兰真就急了。去了师小怜的院子,这会儿师小怜出去了,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更别说红妃了! “不好!”这样说着,柳湘兰往外走,拉了正忙着的钱总管,把事情如此这般一说,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只怕那妮子一时糊涂...真个出了事!” 钱总管和红妃接触没有柳湘兰多,但这个时候她反而能更加客观理智一些:“何至于!红妃性情刚烈、宁折不弯是真,坚毅忍耐也是真...她那样威风,当场就回报了人,还能想不通,犯了傻?” “担心那个,还不如担心她在外乱跑,遇到什么事儿!” 正说着,忽然有个下仆跑了进来,道:“回来了、回来了!” 下仆指了指外面,一顶小轿子,没有女乐的轿子那样鲜艳花俏,就停在撷芳园侧门处。这个门不是客人会经过的楼子前的门脸,而是官伎馆里的人常走的。 柳湘兰走了出来,见轿子旁站着一个少年郎,正隔着小轿子的帘子说着什么。见人来了,就不说了,柳湘兰这才从打起的轿帘看到红妃! 红妃看起来有些狼狈,头发都披散着,但仔细看看并没有真的出什么事。此时柳湘兰见到她,仿佛是珍宝失而复得,又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忙忙让轿子抬里边一些,连往日轿子不许进出的规矩都忘了。 等到轿子进了里边,这才接出了红妃,一下两下,狠狠拍在了红妃的背上:“你这妮子,瞧着倒是长了一副聪明脸孔,怎么心里这么痴、这样傻!你说、你说啊!今次这样事,不知道回来告状?非要去撞那又臭又硬的戆头?” “罢罢罢,你这样的娘子天生就不该落在咱们这儿,回头你离了这门,倒是彼此都好了!” 红妃任柳湘兰‘又打又骂’,等到柳湘兰情绪好些了,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少年人。有些疑惑地看过去:“这位是...是红妃你认识的...” 耶律阿齐对柳湘兰并不在意,若是平常遇到柳湘兰这样的官伎馆都知,管她多有权势、认得多少达官贵人!总之不关他事,他是不会理会的。 但这一次,他却很快接过了话:“曾见过小娘子一次...小娘子并不认得我。” “哦...”柳湘兰看看耶律阿齐,又看看红妃,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客气道:“多谢小官人了...送了奴家这心肝儿回来,心才不焦了,这位、这位...” “我叫耶——,”顿了一下,耶律阿齐换了个说法:“我叫萧齐。” ‘萧’是他母亲的姓氏,萧齐也是他的汉名。他不太喜欢用汉名,但每当用‘耶律阿齐’这个名字时,总免不了一些人侧目,次数一多,懒得应付他人的他,干脆对不熟的人都以‘萧齐’介绍自己。 但这一次情况有些不同,说出‘萧齐’这个名字,更像是鬼使神差。 “哦!萧公子,实在谢你!”知道该如何称呼了,柳湘兰又打听他门户,说定要登门感谢。 这就不必了,耶律阿齐拒绝的很干脆。 寒暄了一会儿,柳湘兰因为还想着红妃,没有平常的水准,耶律阿齐更是心不在焉,中间下意识避着红妃的方向。所以这场寒暄很快草草收场,两边干巴巴结了尾,耶律阿齐就要告辞了。 只是真到要走的时候,却是有些迟疑了,仿佛有些事、有些人,即使不看一眼,也能让他不能动弹。 但还是要走的,耶律阿齐终于在最后看了红妃一眼——红妃低着头,他只能看到红妃垂着的眉眼。然后就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一样,下意识逃走了,直到最后出了撷芳园的侧门,要转角了,这才回首。 这一回首,与红妃抬起头看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我记着了,你帮了我两回。”红妃回来后这是第一次开口,对着耶律阿齐伸出了两根葱白一样的手指,然后迅速放下了:“我会回报你的!” “不用,我不要你回报。”耶律阿齐原本飞快的心跳慢慢平稳了下来,隔着一截小路,两人对视的目光都很认真。 耶律阿齐笑了笑,转身走了——这样就可以了,他记得自己见了她两回,而她也记得见他的两回,虽然两次相遇对他们的意义完全不同。 柳湘兰扶着红妃去了自己的院子,让她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然后让人打水、取洗漱的家伙——柳湘兰的娘姨是梳头的一把好手,服侍着洗漱完的红妃梳头,很快一个简单而又不失精美的随云髻就堆好了。 之后娘姨还要给他匀施脂粉,红妃摆了摆手:“不用了,在家不用涂粉了,闷的很。” 这样说着,她自己拿了柳湘兰成张的口红纸,抿了抿,这也就算了。 柳湘兰见她渐渐整理好了,也没有了刚才的了无生气,这才真正放下心。只是这担忧的心放下了,对红妃的恼火也就上来了,想要找把戒尺出来罚她,找了半天找不到,最终只能拿手指头弹脑瓜蹦。 “本指望你这妮子撑起撷芳园呢!如今看来,早歇了这心思才好...外头随便选谁支撑撷芳园,选个阿猫阿狗也好过选你这讨债鬼!那些资质平庸、愚钝粗笨的,好歹还听话,如你这般,将来不知惹出何等祸事!” 弹脑瓜蹦这样疼是有点儿疼...气势却一下垮掉了,无论柳湘兰再做那样的脸色,也无法吓住人了。 她说这话时,就连一旁跟了她二十年的娘姨也笑了:“娘子呵...和气些罢!师小娘子年纪小,这样的事头一遭,这才出格了些,好好教就是了。” 柳湘兰冷笑:“年纪小、头一遭?她真是因为这缘故才这般?哪里是如此!信不信,谁都拗不过她,今后且看着她罢!” 柳湘兰知道,红妃不会变了,她就是这样...哪怕她在这里说教再多,别人如何苦劝,让她今后‘聪明’一些,那都没用! 人就是这样难以去概括的生灵,最会审时度势的是‘人’,无论怎样的境况他们都能选择最适合的自己的生存方式!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往往怎样的屈辱都能忍受、怎样的违心之举都能去做——出卖别人,出卖自己只能算是难度不高的部分。 但人又是最不会‘审时度势’的存在,有的时候明明知道标准答案在那里,偏偏无法照着去做...人无法违逆求生的本能这没错,可人也无法背叛作为个体的‘自身’。比如红妃,在作为一个求活的‘人’之前,她先是‘师红妃’。 正如柳湘兰所说,她是无法‘聪明’一些的,她只能在‘愚笨’‘执拗’的道路上越走越深,永远不能回头...不然呢?她能怎样?像这个世界其他贱籍女子一样,践踏自己最后一点儿尊严,甚至于出卖肉.体,然后就为了‘活得更好一些’? 那才不是活得更好一些!那是此世间女子在被商品化之后的认知!其他人觉得那很好,红妃却无法坦然接受这种洗脑。 红妃静默不语,只是在窗外颜色秾丽而黯淡的天光下,眼光明明灭灭。 天边已经有些擦黑了,此时正是官伎馆莺歌燕舞起来时。哪怕是馆中深处,也能见到下仆来点亮颜色鲜艳而暧.昧的栀子灯。远远的,缠绵咿呀的歌唱声仿佛流水一样传来,听不分明,却又自带着引人入胜的魔力。 柳湘兰就看着这样的红妃,轻轻叹了口气:“痴弟子啊!痴弟子!” 这样的女子在桃花洞是不适宜生存的,每年总要有那么一两个痴弟子死无葬身之地,被自己信仰、执着的东西耽忘,陷入无法挣脱的迷梦,然后再迷梦中死去...至于死去的是肉.体,还是精神,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那就要看‘运气’了。 按理来说,以柳湘兰的人生经验,面对红妃不该有那么多触动。但真的一丝触动也没有,那又怎么可能呢!生而为人,又有几人能不痴!只不过有的人痴的浅些,尚可以自救,有的人不能够罢了! 人是见到飞蛾扑火都要感慨的生灵,看到同为人的存在非要去做‘蠢事’,触动只会更深! 更何况,柳湘兰隐隐觉得红妃和过往那些‘痴弟子’是不同的...不是因为红妃性格里有一种决绝、坚韧的东西,事实上,过往也有‘痴弟子’足够坚强——她们这样的女子似乎总在走向极端,要么如同菟丝草一样柔弱,要么就比任何顽石都要坚硬。 柳湘兰觉得红妃不一样,是因为红妃骨子里的清醒。 ‘痴弟子’的痛苦有些是真的痴,是看不清前路,不知道该怎么‘聪明’地活下去!那些以为男人会拯救她们,真的相信了某些鬼话的,就属于这一类。而有些则是聪明过头了,将自身的困境看的清清楚楚,所以绝望了,最终只能毁灭。 红妃似乎属于后者,找不到出路,所以痛苦、所以只能去对抗!对抗自己觉得不对的东西。 这样的女子是非常非常少的,聪明到红妃这种程度的更是柳湘兰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 红妃清醒、聪明的太过,以至于柳湘兰从来不去劝说她。她深知自己都不如红妃看的分明,自然也就劝不了红妃了。 “如此也罢,这几日你留心些罢!那郭可祯便是要寻你不是,也得等些日子!既然能被你几句话唬住,说明心里也是没底气——再等些日子,寻几位能说上话的官人保你,也就无事了。” 柳湘兰这话说的简单,可这轻描淡写中却是实打实的‘权力’。而身为官伎馆都知数年的她,这样的权力并不算夸张...当然了,动用这种权力是需要交换人情的,也不是为谁使用了这样的权力,柳湘兰都是这样‘好说话’。 剥落掉柳湘兰本来对红妃的欣赏和爱护,只从单纯的利益出发,她也愿意做这个‘支出’。柳湘兰并不怀疑红妃能在不远的未来,十倍、百倍回报撷芳园...所谓不要红妃支撑撷芳园,那只是气话而已,根本无人当真。 柳湘兰深谙,最有指望的孩子,往往最让人费心的道理。 挥了挥手,柳湘兰让红妃回了雏凤阁,今天红妃另外的场子也让人报了‘有恙’,令其他人‘代班’了。 等到红妃走了,娘姨过来给有些疲惫的柳湘兰揉捏僵硬的肩膀,温声道:“娘子这般忧心师小娘子,为何不劝着些呢?这也是爱护她,教她保存自身的道理啊。” “劝?”柳湘兰微微阖上双目,享受娘姨这一手按摩,身子也轻了一些。轻笑一声:“如何劝?劝不了!红妃她又不是那等不知事的,只有不知事的犯了错,这才能劝!” “她是太知事,也太聪明了...即使是女乐,也不过是贱籍女子,是‘女子’!而身为女子在这世间如何生存,她看的清清楚楚,连同其中的苦楚一起,一丝一毫也没有漏去。如此这般,我能如何去劝她?我说的那些,说不得她比我还清楚哩!” “再者,聪明人也是世上最拗不过的!看看馆中蠢笨的,因为蠢笨,才晓得别人是对,自个儿是错。至于聪明的,却是觉得自己与别人不同时,自己才是对——真说起来,她也确实对了。” 只不过,‘正确’也可能会带来辛苦的生活,错误对应的也能是轻松。 一边说着这些,柳湘兰心里也有诸多感慨,只是最终并未说出来,化作了悠悠一声叹息。临到最后吩咐道:“寻几张帖子来,总得替那讨债鬼收拾首尾。不然就这样不管不顾,说不得日后得吃亏!” 柳湘兰并不觉得郭可祯是‘大问题’,但到底人是‘侍御史’,未来还要做转运使!这样的人物,也不能等闲视之了。不是大问题的前提是有妥善处置,眼下总得去管管。 又过两日,柳湘兰正打算为郭可祯的事见人,人却对这事摆了摆手:“柳都知还不知?如今郭御史情形不好,台中说消息,官家打算让大理寺拿人问话,如今只是几位相公事忙,还未批复下去罢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说法?前几日还见郭御史在外行走,听说要升京东路转运使了,好大威风!”柳湘兰故意这样说着,打听起消息来。 “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儿,不然也不至于几位相公没得批复,大理寺不能拿人。”这样说着,这位知情者就泄露了台中的‘秘辛’...其实也不能说秘辛了,多的是没有发出来的消息成为小报上的新闻,由此可知台阁之中漏的跟筛子似的。 说来事情也简单,原来官家下朝后无事,出宫去了国舅爷李汨那里,闲聊了些,回头就传说官家让人查郭可祯。 “襄平公离朝便是真离了,也是难得,竟与官家说起朝中之事!”说起这个来,泄露消息的人也觉得不可思议:“郭御史也不是无名之人,可要说入得襄平公眼,这又是不能的了,也不知其中是什么章程。” 如果说李汨在柴禟面前给哪位朝廷重臣,又或者朝廷重臣的相关人上眼药,那还有人会猜测这位‘高风亮节’,挥一挥衣袖就走人的‘李大相公’有心要搞事情,而这就是个信号。可偏偏郭可祯不是那样人,他不是小人物不错,可在眼下真没有成为关键人物的要素。 所以大家说来说去,最终大多数人觉得,这就是舅甥一场闲谈,随便说了点儿什么...之所以郭可祯眼下这番际遇,大概就是倒霉。 “官家去襄平公处,既有闲谈,也有问政。闲谈也就罢了,问政却是襄平公不愿的,来去了几回,官家却是在襄平公处见了一份小报,说的便是郭御史旧事——当初郭御史还是监察御史时,遣去两浙路访查灾情...” 御史台是做监察工作的,除了在中枢盯着京官、风闻地方大吏,也会被派到地方去监察、访问一些事,为中枢带来第一手实情。这种工作类似‘钦差大臣’,而钦差大臣这种官职,也确实常见位卑权重的官员担任,与御史台的气质非常搭。 前几年两浙路水灾时不时就要来一回,今年误江北,明年误江南,一次是润州、秀州,一次是明州、婺州,总是不让中枢安宁——地方报了受灾,中枢总得做一些应对!特别是两浙路这样的‘发达地区’,更是不能轻忽了。 来的次数多了,朝廷也会怀疑地方是不是夸大事实,故意来‘骗政策’‘骗灾补’的,于是有了派监察御史去查访的事。 回来后,郭可祯说的很好,果然两浙路并无什么灾情,符合中枢原本比较阴暗的猜测。也是因为这趟差事办的好,郭可祯才在隔年升官了。 而如今,却有小报传消息,‘采访’ 了开封府讨生活的两浙人——当年确实有比较严重的灾情!他们就是当时受灾了,不得不背井离乡的灾民。像他们这样能来到东京,并且活下来的是好的,更多人因为治灾不力全家死绝了! 而这位郭御史,却是去了两浙路并不走访地方,只是在地方接待京官的驿站里呆了数日。见驿站一带的房屋没有被雨水泡烂,城中的米粮也还充足,便觉得地方是夸大其词了,回头就上了奏章,说是地方并无大灾,不需要花那许多钱治灾。 可笑可叹...只是苦了当初两浙路受灾的百姓!不知道多少人因为他那几句‘想当然’,没了朝廷的救助,原本可以活下来的,结果不能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清景(3) 小报向来有讥讽时政的传统, 但说实在的,类似郭可祯这样的事,特别被拿出来说也是‘倒霉’了...小报讥讽的向来是最有话题的, 要么特别大,要么特别值得八卦(有背后的故事), 郭可祯身份不上不下,这事儿也不大不小, 一般没机会入开封小报的眼。 “俗语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约就是说的郭御史了...被小报调笑便罢了, 这样的事无人去说, 过些日子也就歇声了。”只要郭可祯没有一定要整死他的政敌, 日后要拿这事做文章。 “谁能想到, 这小报恰好被官家看在了眼里?流年不利。”感慨是这样感慨, 说话的人在心有戚戚之余, 却也没多少同情。毕竟这就是个小概率事件, 就像普通人听说有人出门被雷劈死了, 感慨之余, 也只会觉得这人倒霉。 听着这些,柳湘兰也是若有所思。等到送走了人, 柳湘兰有些迟疑,抬脚想要往雏凤阁走,但左思右想又觉得不好说。旁边娘姨少见她这样没注意,便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我想着, 这其中会不会有红妃的干系。”柳湘兰倒不是觉得红妃能支使李汨这样的人物了,真要是能做到那一步,还用受之前的委屈?多的是人捧着她像捧公主、皇后了! 柳湘兰只是觉得恰好郭可祯爆出丑闻, 这太巧了。而红妃又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她平常就是博闻强记、总是了解很多信息的人,这个时候探听来一些郭可祯的旧事,并不是不能想象的。 柳湘兰并不怕红妃有事后打击报复的习惯,真要说起来,她们这样的人全然善良,同时又活得很‘痴’,那才是真的辛苦。至于郭可祯会因此面临怎样的处境,那关她柳湘兰什么事?说不得她还要拍手称庆呢! 就算是良心上也没有过不去的,这事情又不是捏造的...如今甚至算是‘为民除害’! 柳湘兰真正担心的是,红妃会失去‘敬畏’...用这中招数对朝廷官员,没有被发现也就罢了。一旦被人察觉出些许端倪,都不需要有确凿证据,红妃要面临的后果也会是她难以承受的! 这不是对一个意图不轨的客人‘发脾气’这样的小事!之前那件事处理好了,说不定还能利大于弊...有的人就是偏爱女乐这样性格。可是一个会曝光官员龌龊事,以此为武器打击报复,摧毁一名官员进身之阶的女乐,那就只会让人害怕了。 这次因为有李大相公、官家这样的人掺在其中,不大会有人联想到红妃身上,即使前几日红妃才和郭可祯有过那样的冲突。所以只要红妃扫干净了尾巴,就不会有什么后患——说这个的前提是,这件事里确实有红妃的影子。 柳湘兰担心的是,红妃习惯了如此,今后迟早会栽!毕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最终柳湘兰并未直接往雏凤阁去,她担心一切只是自己的猜测,红妃什么都没做,而她走这一遭,最后反而提醒了红妃,起了反效果。但柳湘兰也没有干坐着,回头让人查了查,结果红妃这两日都是按日程行动,就算是不见客的时间里,也没有单独行动的余地。要么和师小怜在一起,要么有馆中下仆在身旁。 如此一来,她既是没时间打听郭可祯旧事,也没空间操作曝光郭可祯的事了。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想了...柳湘兰了解过前因后果之后松了一口气。 事后笑着与师小怜道:“红妃运道是好!那姓郭的自己先倒下了,倒是省了不少事!” “还是劳烦都知了。”虽然事情最后没有用到柳湘兰和撷芳园的人脉,但一样要感谢。毕竟如果没有眼下的‘意外’,柳湘兰也不会在红妃的事情上吝惜什么。师小怜一惯行事周到,这个时候更不会少说几句感谢的话。 来去客气了几句,柳湘兰又问师小怜:“这几日红妃还好?” “没甚不好。”师小怜说到这个就笑了:“倒是比先前还要忙...本以为那些官人要晾着二姐的。” “是晾着呢!这几日寻红妃的都是些文士,他们都性情豁达,原是不在意这等事的...说不得心里更喜欢呢!”柳湘兰说起这个也是笑的。虽然表面上看,因为红妃之前的‘鲁莽’,她的‘客人’质量不如之前了,但柳湘兰似乎并不很在意这个。 在这件事上,看的清的人自然没话说,看不清的却是有些闲话说了! 转头红妃抱着嵇琴从外边回来雏凤阁,夜色已经深了,正遇上花柔奴在屋子里铺了小桌,放了些吃的喝的,与一同回来的陶小红消夜。听到红妃这边的动静,便支开了窗,笑着道:“瞧瞧,哪里来的人物回来了!” “到底是她呢,前些日子弄出好大风声,如今却是一点儿不羞惭!”花柔奴夹了一筷子小菜,装模作样与陶小红道:“过去竟不知是这样没脸没皮的...给馆中惹了老大祸事,也这般做无事发生?” “谁能与她比。”陶小红声音轻柔,内里却是和花柔奴一个路数:“谁不知她是要往高枝上去的,都知还指望她将来支撑馆中呢!连同我等在内都要受她关照...小声些,嚷的人知道了,将来不与你小鞋穿?” “哈!我偏不怕她!”花柔奴声高着呢。她心里对红妃的怨气是很重的,此时正是新仇旧恨一起——旧恨不必说了,至于说‘新仇’,还是上次那些中书舍人的事儿!楼彻看出她在那事上的私心了,之后就不大与她来往了。 紧接着就是常来撷芳园问红妃的行程。 花柔奴倒是知道,他那是想求红妃牵线办事。只是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他笼络不住人,自家熟客只往红妃跟前凑。 女乐和雅妓很忌讳‘姐妹’之间抢男人,倒不是大家很专情,只是很讨厌破坏市场环境、让市场竞争加剧的行为。但如果没有抢,人还是跑到别人那里去了,那就不能怪谁了!而在这中前提下,被抢走客人的女乐、雅妓会非常丢脸! 花柔奴之前就是遇到这中事了,因为这个,她明里暗里可吃了不少嘲笑!对楼彻的狠心,她是非常恨的,而对于红妃她自然也不可能心平气和。 眼下红妃犯了事,她立刻就腰板直了,要奚落人。 “如今她都遭了厌弃了,还能如何端着?”花柔奴这话说的特别痛快,有一中这么多年郁闷都抒发出来的舒服:“我平日见她就觉得矫揉造作!都是做女乐,难不成她一个人还高贵些?” “都说她是出尘脱俗的,倒纵的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如今这般,虽是运气好,没得事,却是大大得罪了听闻此事的官人们...听说的官人,谁不说句‘胡闹’?” 红妃对于花柔奴的阴阳怪气并没有多少反应,她很清楚花柔奴说这些的原因。一方面是两人关系实在糟糕,这中情况下花柔奴平常就很爱说她风凉话了,更不要说此时找到了个好说头。另一方面,也是花柔奴和她三观完全不一样。 这几日来约她的都是一些文士,不见官人之流,对比她之前的境遇,这中变化可不是什么好信号。花柔奴代入她,会觉得这是非常糟糕的事,会想她何等忧虑、后悔。然而事实却是,红妃并无忧虑,更不会后悔。 这世道将女子当成是商品,并且希望女子安于做一个商品,真的觉得做商品很好。为此,平日里多的是为女子洗脑的——如今写给女子的教科书《女则》可不是红妃印象中那些歌颂贞洁烈女、贤后才女的,其中说到的,多与当今天下女子生活‘轻松’有关。 让女子觉得生而为女很好,既不用像男子一样艰难谋生,也不用焦虑生老病死,她们的人生都被安排的妥帖,会有国家来管她们。至于‘地位’更不用担心,如今男多女少、‘供不应求’,她们只会是被‘追捧’的。 花柔奴是这中洗脑成功的产物,也是此时女子中最常见的。 她认可贱籍女子的定位,同时觉得自己成为‘女乐’已经非常好了,仅次于投胎成功,成为‘贵女’的女子。至于‘女乐’要将自己‘商品化’,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事实上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 她没有想过‘商品化’这样不留一点儿情面的用词,在她脑海里,这一切还是挺正面的——成为女乐,可以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受到很多人的追捧,以及另一些人的艳羡,几乎夜夜笙歌地度过最好的年华。 这有什么不好的? 无论是浮于表面的虚荣,还是内里的衣食住行等物质享受,身为女乐都能轻松拿到。 这样的生活,几乎没有可挑剔的地方...被当作商品,要出卖自己的肉.体、尊严、灵魂?那是什么,作为生活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女孩子,花柔奴不知道,也没有想过。 花柔奴是这样的,而红妃的想法和她完全不一样。这就像是上辈子,红妃学跳舞,去了国内最好的舞蹈学院深造,那时家里有个远房姑姑,对她读舞蹈学院非常看不上,私下说了难听的话。 大概在她的想法里,舞蹈、音乐、体育、美术等等等等,这些都不算正经出路。特别是搞文艺的,又是女孩子,在她那里直接就被打上了‘不正经’的标签——这样的亲戚阴阳怪气时,红妃都是不说话的! 能和这样的浑人说什么呢?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还不能断绝往来,赶这样的人走,那她就会自己走...多说一句话,那也是浪费,反而不利于自己心情良好。 花柔奴见红妃不说话,以为这是拿住了红妃,自己占了上风。笑了笑,又多吃了些消夜。 又过了几日,花柔奴随冠艳芳出堂,这个场子冠艳芳只呆了小半个时辰,说话又要赶下一个场子了。‘聊表歉意’之下,冠艳芳就让花柔奴和几个女乐、雅妓留了下来‘代为陪同’。至于她的下一个场子,自然有撷芳园那边再栽派人来。 这个场子原是一场品香会...当然,品香也就是个由头而已,大家聚在一起做一些‘风雅’之事就是了。 正谈着‘香’呢,有人就拿出了一幅画给众人欣赏。大家过去看,原来是一幅自作的《春梅图》,自古以来作冬梅的多,春梅的却少,大家传看了一回,都是说好的。这一方面是朋友间捧场,另一方面也是真的不错。 “好俊的梅花!”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又有人道:“这梅花形神具备,只是差了一味香气!今日是品香会,难道没得一味梅香?” 合香一道中也有各中主题,花香算是很常见的,而花香之中,梅香又算是常见的——模仿花香的合香,最常见的有所谓‘三大家’,即梅香、兰香、木樨香,其他的也有,只是都比不上这三样多。 “有是有,只是全是些常见的,如画中有清远疏落之意趣的,却是不见。”有内行人说话了。像梅香这中常见的合香,正是因为常见,反而有些大路货了,此时非要在品香会拿出来,就让人觉得俗了。 听闻这话,座中有一人从袖中取出香囊,拿出一枚香丸,令小厮放在云母片上炙着。不一会儿,清远幽长的香气便发散了出来。 “这是哪里来的香丸,与平日所知梅香皆有不同...难得的是若有若无,香气长远,好巧心思!” 以此时评价香品高低的习惯来说,这无疑是一味好香,非常符合他们这些人的品味。 拿了香的人笑道:“这香原是从王驸马处得来,年初时她从撷芳园师小娘子身上闻见一味梅香,心中喜欢,只是担心人是个吝惜的,要不来这香方,迂回着试探了几回——哪里想到,一朝话说开了,师小娘子随手就将香方写下来了。” “就是这味香,唤作是‘返魂香’,又作‘返魂梅’。”这样说着,拿出这味香的人又道:“这便是师小娘子的性情了,有林下风气,从不见她吝惜什么...挥洒自如!” 其实在红尘香粉阵中呆的久了,男人们就算说不出个一二三,对女子也会有一中天然的直觉。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心里计较着更多,所以表现出不在乎,这是可以被分辨的——当然,也有足够聪明、演技足够厉害的女子,可以骗过所有人,但那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 红妃的中中表现,落在他人眼里,没人觉得她是在表演。一方面是红妃真没演,很大程度上那就是真实的她。若说红妃真有演的部分,那也是遮去了她身上更不能为当世所容的一面。 另一方面,大家也下意识觉得红妃是最不可能演的那个...这世上事都是这样,只要有话题性,很快就能传遍‘朋友圈’!这一点在信息不发达,不能发社交平台的古代也是一样的。 红妃那一日与郭可祯对峙的事已经传开了! 一个能有这样举动的女子,连命都可以豁出去,还说演不演的,就有些小儿科了。 “返魂香?佳名啊...闻之如寒晨时行于野外,芳菲淡然清爽,难有俗气。香气奇异处,寻常梅香不能与之相比。”这样说着,这个坐在花柔奴身旁的男子笑了笑:“这样说来,兄似是见过师小娘子?” “有过一面之缘。”之前拿出香丸的男子笑了笑,又很快收敛起了神色,不做多言。 这反而让其他人兴趣大增,看看召来的女乐和雅妓,有人笑着道:“此次请冠大家,随从而来的也是撷芳园的娘子...说来,该与师小娘子熟识才是啊!” 女乐和邀请他们的客人谈什么话题都可以,一名合格的女乐不应该迟疑,更不该回避。但这个时候花柔奴根本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抿了抿唇,故意调笑道:“怎么说起红妃了,难不成有奴与姐姐们还不够?这话说出去,还当奴与姐姐们有什么不好。” “自然不是有什么不好...只是说起师小娘子,有些好奇。”坐在花柔奴身旁的年轻男子名叫完颜钊,‘完颜’这个姓氏一听就知道是草原上女直人来的——当然,也得是‘专业’的才能真的一清二楚。草原上各中民族挺多的,普通汉人分不太清楚,很多用‘胡人’之类的泛称就一笔带过了。 对于汉人来说,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向来是有点儿看不上、同时又将其当作是大敌的存在。在国力强盛,完全能压制北方游牧民族的时期,一般不会将其太当回事,如今差不多就是这样。 对于很多开封普通人来说,最多就是知道草原上来的都是‘大户’,有钱! 这当然不是说草原上真有那么多狗大户,只是能从草原上来开封享受生活的都是有钱人。但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在开封百姓这里,草原上来的刻板印象就是有钱——在别人那里这或许是刻板印象,但在完颜钊这里‘有钱’也是事实。 草原上四公四伯,他家也占一份儿呢!别的没有,钱是源源不断送来的。 而对于十来岁时就来到开封的完颜钊来说,比起草原上可以说是华丽的帐篷,东京城里精致的宅院反而更像他真正的家。即使相比起辽阔的草原,东京实在是太小了,小到连跑马都得去城外。 和很多来到东京的同族一样,完颜钊喜欢东京的一切胜于草原上的所有——非要说的话,他只是被更精美的生活、更先进的文化征服了。呆在草原上,他可以享受王子一般的权威,不输于在东京的物质,但他还是愿意在东京城里做一个只能说是普通的纨绔子弟。 他虽然有钱,但并无多少特权,呆在东京也确实和一般富二代差别不大。 完颜钊坐在品香会中,如果不问名字,大家只当他是一个汉人了(其实他的面孔中有混血的感觉,但不是特别明显,而且完全符合汉族的审美。这中情况下没人会因为这个觉得他是异族,毕竟汉族也有和异族通婚的例子)。 事实就是,他的生活是完全汉化的生活!他过的比许多汉族士大夫更有派头、更讲究也说不定。 此时他一只手支着下巴,好奇地看向花柔奴,笑眯眯的:“那可是师小娘子,心向往之啊!” “钊弟爱慕师小娘子?”旁边一人笑着凑了过来:“这可真是大胆了,不怕郭如松的例子在前?郭如松当时可被师小娘子吓得不轻,听说师小娘子的簪子最后没刺他身上,他先吓得站不住了!哈哈哈哈!” 郭可祯的字是‘如松’,如今他情形不好,其他人说起来也没有敬称了。没有直呼其名,已经算是比较客气的了。 “这...也不是谁都是郭大人,那般连脸面都不要了。在官伎馆里行走,哪能那样不讲究。知道的是御史台的御史,不知晓的,还当是京外哪一路来的土财主,真个好村!”说这话的却不是完颜钊,而是另外一个年轻人,言语间很不以为意的样子。 虽然大家与女乐玩耍,大都有郭可祯一样的色心,真的一点儿心思没有的,那才是少见。但这不耽误他们站在干岸上看笑话,反正现在做出出格举动,成为行院里面笑话的人不是自己,假装和自己无关就是了。 郭可祯最近在行院里的风声是迅速变坏的,这一方面是因为红妃一点儿不配合,当时又有那许多人看到了,串闲话就露了出去,拦都拦不住...大家都是喜欢吃这中瓜的。这时候不只是女子们提到他这个用强的要撇嘴,就是男子们提起也没多少好话。 真要是占到便宜了,还能让人艳羡一回,可这不是没占到便宜么! 另一方面,也是树倒猢狲散。他这回被大理寺拿去了,又在官家那里没有了好印象。就算不会直接一撸到底,断绝政治生命,未来的前途也是肉眼可见的黯淡了。这中情况下,大家嘲笑他也没有压力。 “既然钊弟喜欢,怎么不去给师小娘子下帖子?”大家也是好奇。 “如此言语还是过了,该尊重些才对。”完颜钊笑着摆了摆手:“不是这般说...师小娘子性情不与人同,总不好随便应对,不然也太唐突了。” “这话倒也没错,你一惯心思细腻,想的多些,也不是无理。” “正是如此呢...我听说这几日康王也打算结识师小娘子,只是不好大剌剌上门去,便求了王驸马,请他居中说和。以康王霸道的性子,也能如此有礼有节,也是难得了。” 康王是柴禟的小叔叔,先帝最小的弟弟,只比柴禟大三岁。因为少时得宠的缘故,性子霸道是出名的。 听着这些议论,花柔奴只以为自己弄错了什么,怎么突然间的,她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半晌,忍不住道:“照官人们说来,外间是不怪罪撷芳园了?” 大概是心虚,她特意没说红妃,而是说的撷芳园。 “怪罪撷芳园做甚?”有人奇怪,但转念一想明白了,笑着道:“我知道了...怪罪的人也是有的,只是那般俗人有甚可说的?那等人不知师小娘子品格,只一味要女乐柔顺造作就好。真要那般女子,何必费尽心思,天下何处不能得?” 世人永远都喜欢搞差别待遇,对于喜欢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好。对于不喜欢的人,则是做什么都不会喜欢。 顽固而不讲道理。 这个时候的花柔奴甚至觉得荒谬——她过去很多时候都在学习怎样柔顺,怎样无条件说‘好’,然后让遇到她的男子离不开她。如果真的如这些人说的,她过去那样下力气学的东西,以及如今无论何时何地都在做的尽心忍耐,不就和笑话一样了吗? 红妃遇到了不好的事,很委屈...但她遇到的事,谁又没遇到过呢?事实上,她那样反应,在花柔奴看来都有些‘大惊小怪’了! 所以,不是原来寻红妃的人都吓跑了,而是一些人吓跑了,又有另一些人觉得她那是有‘品格’。于是随意接近是一中怠慢,连结识也得慢慢来! 花柔奴觉得不是她疯了,就是其他人疯了!极端的不解之下,她谁也无法请教,只能去问冠艳芳——虽然冠艳芳是她的‘姐姐’,但这中应酬和才艺表演外的事,她过去从没问过冠艳芳,担心问了惹得冠艳芳心烦,也担心觉得她太没用,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次实在是她不能理解了。 对于花柔奴的疑问,冠艳芳却只是随意一笑:“我当你这几日为什么愁眉不展!只是这般小事...果然还小,连这也瞧不出。” “天下男子都是这般,爱良家女子落入下贱,也爱拉妓家从良...如红妃这般,性情是烈了些,以至于让一些人都害怕了。但这又如何呢,更多的人只觉得这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爱她如此。”然而事实却是,当事人想的可能完全不是那样,一切只是一群男子的自我耽忘。 “若是喜欢这般,怎么大家不都学了这样去?”花柔奴还是不能理解。 “早有人学了,不然官伎馆中那许多做‘冰清玉洁’模样的是从哪儿来的?只是这就如同其他样色的女乐一样,有的人模样做的好,有的人做的就要差些。”冠艳芳说这个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天下人也不傻,不说分出谁真谁假,谁大略上用心了,谁没用心还是知道的——姐姐年轻时也见过一女乐,对外说是冰清玉洁、淡泊名利,可是我见她故作姿态后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就心肠里泛腌臜气。” “所以...红妃是模样做的好,用了心的?”花柔奴怔怔的。 “用心?不是。”冠艳芳否定的很快,她甚至觉得很不能理解。毕竟花柔奴可是红妃的同龄人,学童岁月也是一起的,那么长的时间低头不见抬头见,难道还不了解红妃? 冠艳芳没有一点儿迟疑:“她是真的,那就是她性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清景(4) 暮春已过, 东京在日复一日里终于进入了新的季节。 初夏的阳光没有盛夏时那么热烈,热烈的仿佛要燃烧一切一样。但足够明亮,明亮到透明。 东京城外相比起内外城的寸土寸金, 用地总归没那么吝啬,有了些古代社会的样子——许多供京中中上层人士消遣的去处,在城内不好安排, 就放到了城外。那些占地广阔的捶丸场、踏青园子、猎场等等,既有私人的, 也有对外开放营业的,安排在几个特定的区域。 土地平坦、水草很好。 “像雄鹰一样勇敢,飞马一样矫健,朝日云彩一样吉祥的小王子啊, 我,审密留哥王特末,奉尊贵如凤凰的王后的命令,特来见您!”一个穿展裹,戴毡帽,做契丹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手抚着胸口,拜到在耶律阿齐的马前, 身后还有几个一样契丹打扮, 但身份应该更低些的随从。 耶律阿齐骑在一匹红色宝驹上,这可是一匹好马!是随从送来讨好他的, 哪怕是在草原上也称得上宝马, 只有耶律阿齐这种身份的贵人才能拥有。在东京, 这样的马就更难得了。但就是这样的马,依旧不能让耶律阿齐满意! 他少时见过的好马比各色人还要多,如果这样的马也要, 他的马厩里早就装不下了。 随意往马前一瞥,耶律阿齐有些百无聊赖:“是我那尊贵的母亲让你来的...‘留哥’啊,这样说来,你或许是我的表兄?” 契丹人名比较有限,常用的、意思比较好的也就是几十个,为了区分,同时也是传统,是有‘连名’的习惯的。有的时候会在自己的名字里留下父亲的名字,比如这个‘审密留哥王特末’,审密是姓氏,留哥就是父亲的名字,王特末才是自己的名字。 而审密留哥这个名字,再加上这人被特意派来,耶律阿齐猜这个‘审密留哥’就是自己的大舅审密留哥,而不是重名。 “不敢,小人是草原上卑微的青草,小王子却是翱翔于天的雄鹰,怎么能与小王子攀亲呢!”这人十分激动,却依旧非常卑顺。 “既如此说,那就是了。”耶律阿齐从马背上跳下来,将缰绳扔给了身后的随从。摆摆手让审密留哥王特末站起来:“说说,没有缘故也不会特意遣你来...母亲有什么话?” 契丹起源于东胡鲜卑,到如今历史也很悠久了。几十年前活动在北方的契丹有两大势力,一是遥辇氏八部,二是审密氏,耶律氏是推翻遥辇氏上位的,为了巩固基础,并没有将遥辇氏贵族都拉下马,而是令其改姓耶律,纳入了新的统治集团。 耶律氏上位之前,遥辇氏就有和审密氏通婚的传统,耶律氏之后自然延续,并进一步用这种姻亲关系介入了审密氏。在耶律氏更强大的时候,压制了审密氏,形成了耶律氏为王族,审密氏为后族的‘君子协定’,从而使耶律氏没用多大的代价就成了契丹共主。 审密翻译成汉语就是‘萧’,所以耶律阿齐的汉名才叫萧齐。 虽然大周封了草原上的几股势力做‘四公四伯’,如耶律氏就是‘延庆公’,领郡公衔,草原上的势力也认这个。但在内部,依旧有延续过去的习惯称呼,比如审密留哥王特末称呼耶律阿齐的母亲为往后,耶律阿齐为小王子。 在草原上,‘四公四伯’其他家也是如此,有称王的,有称汗的,不足为奇——这是传统使然,也是现实上有需求!毕竟生活在草原上,他们不止要和大周‘外交’,还要和西域各国交往呢。 别看‘四公四伯’对大周‘温顺’,事实上对上西域各国的时候是非常不客气的!那些西域小国,动不动就是国主、王子的,如果没有一个可以平起平坐的称号,‘四公四伯’哪里乐意! 真说起来,那些西域小国的国主可是任他们揉搓的! 王特末小心地站在耶律阿齐身后半步的位置,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其他随从都离得稍远了些。如此,王特末才低声道:“王后担心大王的身体...希望小王子能回王庭...” 契丹人就像过去的匈奴人一样,也是有自己的‘王庭’,应该说此时活动在草原的几大势力都有。虽然草原民族是逐水草而居的,就连贵族也是一样住帐篷(不过那是非常华丽高大的帐篷,住在其中并不会觉得哪里不好),但他们在不同季节往返的草场是固定的! 这样就有了‘王庭’的说法。 就像现在的大周也有四京,开封府是东京,大名府是北京,河南府是西京,应天府为南京。只不过不同于开封府外另外三京都是摆设,算是五代十国时的遗留(那时的割据势力流行设立两京、三京,方便控制和管理),草原上各部的数个王庭,是都有用的。 不同季节里,王室的脚步在哪里,哪里就是‘王庭’。 “回去?”耶律阿齐扯了扯嘴角:“能得到大周皇帝的允许吗?” 草原上‘四公四伯’的继承人都是要来大周呆着的,名义上是留学,实际上就是质子。只不过此时大周强盛,草原上没人敢和大周做对,自然也就不存在打仗的可能。 所以对于草原上的贵族少年来说,这个质子做的也是蛮舒服的,如今也没人再想质子这茬儿了。 但在一些细节上,依旧显露出了质子的本质,比如耶律阿齐没法随便回契丹人的王庭,甚至不能轻易离开开封。对于四公四伯的‘世子’,还有高丽等属国的世子,大周有自己的管理方式,看着松散不管事,那只是看着! 三五日见不到人,总会客客气气问询。 耶律阿齐的父亲身体不好,如今才三十几岁就缠绵病榻。契丹内部真正的管理者是耶律阿齐的母亲以及几个叔叔——草原民族,女性的地位还挺高的,一直有男主人和女主人一起治理的传统。在耶律阿齐的父亲身体不好的当下,他母亲就更有理由参与到政务中了。 耶律阿齐知道为什么母亲希望他回去,无非是担心父亲死了,他回去的不及时,继承之事平白生出风波。 他的母亲并不是草包,但权谋上的才能也不能说多出众,这些年和他几个叔叔争斗的很辛苦。虽然不至于被架空,让耶律阿齐不知不觉就失去继承权,但也给继承带来了不小的隐患。 只是按照规定,世子们只有父亲去世才能奔丧回去,然后继承位置。除此之外,两三年能申请到一次‘探亲’的机会,还得赶着限制的时间返回。其余时候,世子离开开封府都是逾矩!若是没有原因,可以视为一部反叛,大周是有动手平叛的理由的!若是有原因,则被视为世子的个人问题,一般会在事后废去世子身份。 耶律阿齐的父亲身体不好,他母亲怀上他都很艰难了,他可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真的废去世子之位,就该轮到他那些叔叔、堂兄、堂弟接班了! 至于说申请提前返回草原,这也是白想!为了防止有人找借口,无论什么理由都是禁止的!只有老头领去世,世子才能返回。不然的话,人回去了,老头领没死怎么说?左右只是病重,没死也不能说世子骗了大周。 耶律阿齐见王特末说不出话来,也懒得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母亲该制衡我那几个好叔叔是真的!” 耶律阿齐也给母亲出谋划策过,但他的母亲总是力求稳妥的一个人,怕先下手不成,反而之后不好料理。索性保持如今的‘防守态势’,这样落到外人眼里总归她不理亏。几个小叔子欺负孤儿寡母的太狠了,不说部族内部,就是大周和周边的部族也是要主持公道的。 然而让耶律阿齐来说,母亲还是太天真了! 这样部族内部的争权夺利,何等残酷,就和草原上的动物争夺领地一样,赢了什么都有,输了就万事皆休!如此,外人的‘主持公道’算什么?总有操作的空间,事后收拾便是了,这样的例子难道以前没有? 劝了几次,不见动静,耶律阿齐也知道劝不动,就懒得说了...不然又能怎样呢!他人在东京,对草原上的部族总是无法直接去控制的。 见‘表兄’王特末不说话了,耶律阿齐也不理,转身往外走。 此时耶律阿齐的亲随才跟上,用汉话道:“小公爷,今日不是要练骑射的么?怎么还往外走了?” 刚刚一直在说契丹话,忽然转为汉话,耶律阿齐因此还顿了一下,后道:“骑射?” 没有再说话的兴致,他径直往外走,亲随只能亦步亦趋跟着。至于王特末一行,自然有人安顿。 亲随此时已经提着心了...耶律阿齐的性子在草原上的贵人中算不得古怪刁钻,但我行我素、性情暴烈却是有的。这可能和耶律氏的传统有关,也可能是权力与财富带来的副作用。作为如今‘延庆公’唯一的继承人,未来契丹的主人,原则上他连一个竞争对手都没有。 从小被宠爱着长大,‘只是’这种程度,已经让他身边的人庆幸了! 这位小爷本来就因为敬上的宝驹不合心意不快,后来又有王特末传来的消息压在心里——延庆公可能真的不行了! 耶律阿齐倒不是孝子,他很小的时候就以‘防着过了病气’为理由,不怎么接触他的父亲。再后来他来了东京,更是见不到了——这其实是他说服自己的借口,他只是不太愿意承认,世上有自己这样的人,不爱自己的父亲。 他好像天生不通人情,无法去珍爱身边的亲人朋友。 从草原上来的消息让耶律阿齐心烦,是因为那背后有一张权力的大网,如同阴霾一样笼罩住了他。 亲随心里惴惴不安,跟随着耶律阿齐离开了猎场,最后竟到了城内的马市所在。亲随不解道:“小公爷,这城里马市有甚可看?沦落到此处的也有好马,却不会比小人之前敬上的更好了...真要更好的宝驹,还得回草原上...草原上还是没有,就问西域。” 草原上适合养马,但西域那边有更好的马种!这又是另一种不同了。 “休得聒噪!难不成你要教我?”耶律阿齐语气很轻,但立刻让亲随在这夏初晴日里打了个寒战。 耶律阿齐去到一个他认识的马贩子处,那马贩子也是契丹人,见到是少主,立刻行了大礼,又让耶律阿齐去看最好的马——这些马平常不放在前面让人看,只有往来过多次的豪客才能看。毕竟这都不是一般人能负担的起的,放在前面无助于买卖,反而搅得宝马不能好生休息了。 马贩子正招待着,忽然身后有手下迎进来了新客。想着吩咐过了,这会儿不再带客人进来,马贩子就有些生气,用契丹话骂道:“你这劣马!蠢狗!连话都不会听吗?” 手下也是契丹人,还是马贩子的侄子,忙解释:“嘿!叔叔,这可是康王殿下送来的客人,就在刚刚,康王殿下还在外亲自叮嘱关照哩!” 听到这个解释,马贩子才脸色好了一些——他脸色好了,一旁的亲随可不好!本来耶律阿齐的心情就不好,这时候来看马又被打扰,他真怕这位小爷发怒。 然而意外的是,他这少主人并没有面色更坏,反而...反而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师小娘子。”耶律阿齐点头。 红妃听不懂契丹话,也不知道马贩子和他的手下说什么,正蹙着眉呢,忽然就听到有人叫她。转过头怔了怔,忽然就笑了,与平常的笑相比,这个笑意要清浅些,同时也要发自真心的多。 “原来是萧公子。” 耶律阿齐走过来与红妃站着,自己的马不看了,倒是看红妃选马。这种时候马贩子牵出来的都是好马,倒是让她这个相马门外汉少了一层顾虑,看来看去,选中了一匹毛色纯白的马儿。 华夏人人均白毛控...虽然白色是华夏人丧服的颜色,但华夏人从来没有掩饰过对白色的喜爱。具体到动物身上,只要是白色都是自带光环来的——一些笃信仙佛之说的统治者在位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献祥瑞活动。而所谓的祥瑞没有后世人想的那么不可思议,像白鹿、白虎什么的,都属于祥瑞。 白化子本来是不适宜生存的,但大家就是觉得仙气飘飘,是吉祥的象征。 至于马这种动物,好坏本身是和毛色无关的,但毛色如果够好,同档次的马中也能叫价更高...白色,无疑是利于叫价的毛色,特别是白的如此纯粹,更是少见。物以稀为贵,也不知增价多少! “那匹马不好。”耶律阿齐小小声提醒红妃。 像是低声说悄悄话一样,让红妃耳朵都有点痒,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然后就像被耶律阿齐感染了一样,也小小声:“不好吗?我以为这些马都是好的。” 耶律阿齐有些嫌弃地扫了眼前几匹马,这要是在草原上,这些马都轮不到送他眼前。然而此时他只能不情不愿:“倒也不错,只是比对下,这白毛的比其他差了些...最好的还是那匹栗色的...” “不要。”没等耶律阿齐给红妃好好说道怎么看这些马,红妃就干脆地拒绝耶律阿齐选栗色马的建议:“那匹马不俊!” “不俊?”耶律阿齐不能理解了,对于他这样了解马,对马有着很深厚感情的人来说,越好的马就越俊!本来宝马就该是各方面最合理的,外形上给人的印象也是如此。 红妃理所当然,她可是很满意那匹白马的!各方面来说都帅的过分了。相比之下,别的马就没有那么好看了。 耶律阿齐眼睁睁地看着红妃从旁边的仆人手里拿过喂马的萝卜,那马儿倒也一点儿不认生,咔嚓咔嚓就吃了。惹得红妃眉眼弯弯:“啊!好通人性,这马儿有十分伶俐呢!” 都到这份上了,不买下就不能收场了,红妃也没有犹豫,叫了马贩子来问价。马贩子觑着旁边耶律阿齐的脸色,给了一个相当合适的价,一百五十贯,红妃也没有还价,当即就成交了。 如今草原都在大周的控制下,马价自然不高。在边地的马价不说,至少在东京,十贯到十五贯就可以买到一匹最便宜的马了。至于普通的、适用大多数场合的,则是二十贯左右的马。京中巡捕衙门配马,就基本是这种。巡捕衙门的巡捕可以直接领一匹这样的马,也可以支取二十贯钱,酌情添些钱,买一匹更好的马。考虑到时人爱马,不少人是乐意如此的,特别是年轻无家小的巡捕。 至于说要达到良驹的层次,那就得是五十贯起了。 宝驹则是百贯起,上不封顶...什么东西玩到顶级了,都很难封顶。 一百五十贯的马自然是宝马,但对于这匹白马算是便宜了!本来它这个品质的马至少也是这个价!如果算上毛色加成,随便卖卖也能两百贯到手,遇到特别喜欢的,漫天要价也不是不能。 红妃虽然相马是门外汉,但不代表花钱也是门外汉,多少是了解过行情的。只要马贩子没有骗她,拿出来的马确实是他承诺的宝马,这就是难得的好价——马贩子骗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人家也不是做一笔生意就跑路的,既然是熟客介绍来的,总该有些讲究。 至于说耶律阿齐说的好坏,红妃倒是不太在意。一方面她是真的觉得白马最帅气,另一方面她也确实不用太过考量马好或者马坏。毕竟这年头越好的马往往越敏感,有的还会很难骑!即使牵出来的马按照马贩子所说,都是性情温顺,比较适合她骑的,也得考虑这点啊。 再者,她骑马也不是要去比赛的,真的宝马给她,说不定还要明珠蒙尘。 此时京中无论男女都喜欢坐轿,但轿子其实是最近才大为流行,真正说到代步工具的主流,还得是马!不过,像红妃这样的贱籍女子是很少骑马的,她们一般骑驴。这其中有国初禁止贱籍女子骑马,只许骑驴,以正尊卑的规定的原因,也有女子身形娇小,骑驴更自如的原因。 红妃她们在新竹学舍的时候是有专门学习骑驴的,一方面将来一些出行的场合不好用轿子,按照规矩就是得骑驴(女乐参加一些公开的活动,总得招摇过市,那种场合都得骑鞍具漂亮的驴子)。另一方面,女乐们还有一个保留节目,那就是打驴球。 具体的规则和马球差不多,只是是女球员,大约是考虑到了女子的身形、力气等因素,这才换成了驴子...宫中有时会召女乐进献表演驴球,算是给宫中贵人找乐子。另外,京中一些公共节庆活动,有时为了炒热气氛也会打驴球。 不说所有人都要精通,至少每一批学童都得有那么几个在行的!这样才能组织起像样的球队对打啊! 红妃驴球打的一般般,不是在行那一拨的,属于一众学童中占大多数的混子。主要是她对此兴趣不大,也不愿意花时间在这上面。 但是这样惫懒骑驴的她,却是学童中少见学了骑马的。这是因为她上辈子就会骑马,虽然那也谈不上多擅长,但确实是会的——她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去了国外,大伯在美国有牧场,随便她骑马乱跑! 虽然马不是什么有血统证书的名马,教她的人也是牛仔,而不是什么专门的骑术老师,但委实足够了。总之牧场里跑了两个月,她骑马已经很像样子了。 既然是上辈子就有的技能,这辈子丢下就太可惜了,所以红妃重新拣了起来,也尽可能找机会练。 至于这次特意买马,则是因为现在自己有收入了。再者,如姐姐所说,需要做符合女乐这一身份的事——不好再用猎场的马了。 确定了这笔生意,红妃又和耶律阿齐聊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红妃有时候真觉得对方是她的一个男同学,相比起如今她日常所见的男人,与耶律阿齐不带‘目的’的相遇,以及他这个年纪自带的少年气,消弭了她对男人越来越深的防备。 想到这座城市里,还有这样一个人,红妃越来越沉重的心也轻松了几分。 “伶俐啊...”目送着红妃离开,耶律阿齐这才看向被留下的白马,这马需要马贩子这边稍后给红妃送到指定草场——撷芳园不是没有养马的马厩,只是那些马厩都不适合养这样的宝马!如此,还不如送到城外的草场,草场是可以代为照顾马的。 “她说你伶俐呢...”耶律阿齐盯着白马,不一会儿拧了拧眉头,无奈:“她说你伶俐,如何是好?” 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什么办法都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清景(5) 夏初最舒服的时候还是清晨, 凉凉润润的,又不会有暮春梅雨时的黏腻,一阵晨风吹过,吐出肺里压了一夜的浊气, 直让人神清气爽。 完颜钊笑呵呵地领了这几日到东京的叔叔完颜晟出门——完颜晟和完颜钊的亲爹同父同母, 相比起完颜钊其他叔叔, 在女直部族中地位更高!而且完颜晟在完颜钊爷爷当权时就很得宠,手上捏着不少草场和人口! 又因为完颜晟这人没有野心, 如今也是完颜钊他爹非常信任的人...主要是完颜晟只敛财享受, 部落里的权力之争看的很淡。这就好比公司里的一个股东, 只要了自己那份股份的分红, 至于投票的权力转给了董事长。 这种股东, 董事长肯定喜欢啊! 完颜晟此次来东京, 名义上是给完颜钊送东西, 他负责押运, 同时部落里还有一批牛马要送到东京,给大周皇帝作礼...实际上, 具体的庶务全不用这位富贵闲人操心,他的主要目的就是来玩的。 在草原上, 完颜家有钱归有钱,金山银山也能拿出来,但有钱没处花也是‘可悲’! 边镇上为了这些草原上的贵人, 也有很多娱乐项目。甚至于为了讨好草原上的贵人们,好多商人循着商机过去, 草原贵族们帐篷汇聚的地方也不愁汉商和胡商带去周到的服务——但这些终究比不得东京! 东京汴梁是此时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城’,无论是九州华夏,还是海外, 都是如此! 完颜晟上次来东京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这次来打算好好玩儿一回! 作为常年生活在东京的晚辈,完颜钊肯定是要尽这个地主之谊的,这两日也是带着叔叔满东京城里跑!瓦子里头看百戏,城里的蹴鞠,城外的捶丸...都有参与,还有马行街的夜市、城内的七十二正店等等‘知名地标’更不必说。 至于大相国寺等场合,因为时间不凑巧,也因为时间不够,还没安排上。 不过这也不用急,完颜晟此次在东京至少要呆过夏天,有的是时候消遣! 完颜钊先带了完颜晟去中瓦,那边有家‘王二姐馄饨’做得好,干脆吃了做早饭。差不多晨光了再去勾栏里听说书,如今中瓦木樨棚里有乌梅山说《列国传》,他是拿顶价的说书人,《列国传》又是新评书,人气可想而知! 而按瓦子里的习惯,有排面、能在勾栏里作场说书的,场次一般都在上午,从早晨说到午前,过场不候! 完颜晟虽然是女直人,但和侄子完颜钊一样,接受‘贵族教育’的他在文化上完全就是汉人!他读的是汉文,说的是官话,各方面都和普通的汉人没什么两样——听评书的乐趣什么的,他完全没问题。 听得乐趣在,完颜晟大声叫好,随众人一起打赏。只是别人扔的都是铜钱、零碎物件,了不得了一枚两枚小银钱,完颜晟却是一把大银圆‘呼啦啦’就撒了出去,看的完颜钊眼皮子跳,忍不住按住了叔叔的手。 “四叔,这说书的作场,怎好这般放赏,看着不像啊!”这是收敛着说了,完颜钊心里的意思,就是叔叔太老土了,像是乍富的暴发户一样。 完颜晟垂下眼角瞥了瞥侄子,不爽道:“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们这样的人家还学那穷酸样?昨日你打赏那小娘子一盘一盘的银钱、金器送出去,我没作声。如今我这做叔叔的,赏不得人了?” “四叔,不是这等说。”完颜钊头痛道:“有道是‘随行就市’,不同场合有不同光景。若是上头献艺的是个女乐,四叔这钱随便撒去,旁人见了只会艳羡,说四叔这是风流豪富!可若是今日这般,四叔也拿钱当水,便是旁人眼里的愣头青了!” 其实完颜钊说的道理完颜晟不是不懂,不说边镇上也有类似风气,只说这东京,他早年间也不是没来过啊!只是对此他有自己的不满之处,忍不住撇嘴道:“都是些混账道理!东京城里的娘们自吹自擂,将自个儿捧起来,倒是处处与人不同了!” 完颜晟喜好玩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不怎么乐意在外头女人身上花钱,更具体点儿说,他很不能接受东京城中雅妓和女乐的行市...地方上雅妓和官伎也受追捧,但在东京这一点格外明显! 完颜晟觉得不值啊! 这种事倒也没什么对错,有点儿像是后世的观众看明星,有的明星明明是绝大多数人眼中的神颜,但就是有人get不到颜值,反而很奇怪为什么这个明星总能演一些美人角色——人与人看到的世界看似一样,实际很不一样。 只是在此时,能想通这一点的不多,至少完颜钊很不能理解自家四叔的脑回路,还一力想让完颜晟体会到东京女乐和雅妓的‘价值’——人就是这样,总喜欢身边的人接受自己的想法,卖安利就是这样了。 “四叔这般想,更该瞧瞧京中女乐们了!就是看不上,也得看过再说啊!”完颜钊好脾气地笑了笑,又想想:“明日有康王在城外作局,请了好些小娘子去,我与康王相熟,带四叔去耍耍罢!” 完颜晟对东京的‘小娘子’不感兴趣,但这种热闹玩乐的场合向来来者不拒,听完颜晟这样说,连犹豫都没有就点了头。还说道:“这个好!倒不是别的,只是这位大王是大周的宗室近支,你与他结交最好不过...至于你四叔我,便去玩罢!” 完颜晟也是做过功课的,知道这康王和他在女直的地位、处境都是一样一样的,连‘富贵闲人’这一点也分毫不错。在完颜晟想来,康王柴琥生在东京汴梁这个锦绣堆,大周又比自家部族高了几个位次,他作场玩乐,该值得期待。 然而真到了第二日,完颜晟就觉得白白期待了。 康王柴琥霸道爱玩乐,这是真的,但这并不代表完颜晟能和他说到一起去——第二日的场合是在城外看娘子们打驴球...完颜晟是一个马球都不爱玩的,主要是马球这种运动在草原上如今流行,反而落了俗套!来到东京,完颜晟自然想看点儿不一样的! 而如果是打马球也就是算了,不新鲜归不新鲜,对完颜晟这样的草原儿郎来说还能算个乐子。可女子打驴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看在眼里实在品不出趣味。 其实这些来打驴球的娘子技艺不低,雅妓与女乐学的东西又多又杂,驴球不是主要学的东西,但宫中常传唤去表演,只说女乐中,每一批学童都要有那么几个往这方面培养。雅妓们学女乐是常事,自然也有一些驴球能手。 此时场上打球,与马球的高烈度、快节奏对抗不同,另有一种技巧和看点。 但完颜晟是马球行家(上手的水平先不说,看的水平绝对是很高的),本身又不欣赏东京城里面的娘子,总觉得她们忒矫揉造作了些。有这样的前提在,是欣赏不来的。 “钊儿你如今也喜爱这些?”完颜晟站在完颜钊身旁,有些无趣:“你与这些汴梁贵人可不一样!他们哪怕是大王,是相公,家里都只得讨一个娘子...咱们草原上的儿郎,不愁没得女人,用得着捧着那些行院里人?” 在完颜晟看来,大周这边格外追捧行院女子,很大程度上和大周严格的制度有关。大周男子,没得‘官身’就不许娶妻,只能租妻!而有官身的,也只能有一个妻子(一般娶妻就不能租妻了),还没有续弦的说法!最多就是丧妻或四十后无子的,能够去租妻。 对于有身份的人来说,倒是光顾贱籍女子没有限制。 大周的这套制度很大程度上缓和了底层矛盾,让民生从战乱稳定了下来。但在草原上,那又不是这般了,即使如今草原从法理上已经是大周的土地...四公四伯这等草原贵人,他们的生活方式依旧和祖先没有太大差别,只要身份足够显赫,依旧能三妻四妾! 一些部落里甚至有类似‘初.夜权’的存在,部落首领对于部落中的女子拥有优先‘占有’的权力!若是一些比较大的部落,部落首领不说天天做新郎,隔几日做新郎确实不是梦。 以完颜钊的身份,如果是在草原上,女人是随他挑的!这一点上完颜晟也差不多,所以这个时候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完颜晟看来,女人就是草原上的羊群,温顺、受他们支配,是他们的财产、奴隶一般。 捧着她们?反了天了! 他显然没有看出眼前的吹捧、另眼相待,都是对一件商品的态度,而不是人对人的——不过这对他来说也不重要,他有自己的理解。 实心小球在娘子们的球杆下滚来滚去,正是精彩时候,大约是‘朋头’要‘入孟’了,完颜钊也没得功夫应付叔叔这话头,只道:“四叔快看,那朋头必然入孟!其他人都争抢起来了!” 朋头就是射手,入孟就是射门的意思,这个时候彩门前正是混战,是最精彩的时候。 完颜晟无话可说,只能看侄子满头热。他无心此处,便四处张望起来,见旁边草场更加空旷,有林木影影绰绰隔开,隐约听到射猎时的号角声,便问随从:“此处是做甚张致?” “回四爷话,前边儿是射猎的场儿,约莫有汴京子弟游玩。”随从是完颜钊的人,对东京城外的事很熟,只看一眼就知道章程了。 完颜晟在草原上倒是常常射猎,但在东京城外就没兴趣了,实在是这小草场根本跑不开他的马! 当下也不当回事,转头看到别处去了。看到这次同来柴琥的场的,对面有几个明显不是汉人、而是契丹人样子,拥簇着一个更像是汉人打扮的少年。因为与旁边人不同,便多看了几眼。 就是多看的几眼,让完颜晟看出那少年左手边离他最近的一个有些眼熟,问了自己的亲随认不认得这人。有亲随提示才想起来,对旁边侄子道:“那是审密留哥的小儿子,他怎么来东京了?” 完颜钊心不在这上面,但还是瞟了一眼,后道:“他旁边是耶律阿齐,是延庆公世子,如今也在东京‘读书’...这人大约是奉命来侍奉他主子的罢!” 审密氏与耶律家世代姻亲,但完颜钊就算知道审密留哥王特末是耶律阿齐的表哥,也不当他是什么人物——草原上这种情况很常见,姻亲家族又如何?不是首领就不算什么!首领是部族里的‘主子’,其他人都可以说是‘奴才’! 众多草原民族中,女直人又是最讲究这个的。 听完颜钊这样说,完颜晟眼睛闪了闪...他是不太在意权力,但他生活在权力中心,很多事他就算不管,也会有人传到他耳朵里。对于耶律家这个‘邻居’,完颜家也是很留心的,就他在来东京前,也听说耶律家如今不太平静。 说实在的,他这个时节的来东京,除了明面上的目的,还有一个‘小小的’附带任务。 对于这个任务,完颜晟不算上心,主要是水太浑了,他还没想好要不要这个时候跳进去——他做这件事或许是顺手的功夫,中间也算不得有风险,之后的好处却是少不了。这样完美的任务看起来没有不做的理由,可完颜晟并不是傻瓜! 他一旦做了,之后会怎样就说不准了!他这些年日子之所以能这样舒服,很大程度上就在于他从来不趟浑水...真的在浑水中走一遭,说不定今后立场都要变!值不值得,这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想着这个问题,完颜晟就更没心思看什么驴球了,骑着马去到了隔开旁边草场的那排树木边上,一边骑马漫步,一边想事。想的深了,却有一支箭射到了他跟前——其实不算险,有四五步的距离,又有树木拦着呢!只是马儿却是受了惊,踢踏了一下。 完颜晟的马自然是好马,但这种马反而更敏感,更容易因为外界的风吹草动起反应。好在完颜晟即使是女直贵人,那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这点儿小动静什么都不算,扯了扯缰绳,马儿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怎么回事?”完颜晟皱了皱眉头,树木对面似乎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立刻有人过来看。 见是不认识的贵人,连忙致歉。完颜晟不理会,绕过了树木,才发现是有人在树木前摆了一排靶子,搭弓射箭耍些骑射的本领呢! 完颜晟一眼看过去,先看到一个男人正站在一个小娘子身后教她射箭,那小娘子是个生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先前那一支箭竟脱了靶子,飞到了他跟前! 这时,似乎是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完颜钊也过来了,笑着道:“四叔怎么......” 顺着完颜晟的视线看过去,完颜钊又笑:“原来是这...京中小娘子也有学骑射的,去岁侄儿曾在宫中见过女乐呈演,那才是绝的——女乐用宽镞矢射箭,一箭射断御园湖边的杨柳枝,又一箭射断马尾系着拖拽的绣球,箭无虚发呢!” 完颜钊对此赞不绝口,完颜晟却觉得平平。别的地方他或许更偏爱汉人的东西,审美取向也更接近汉人,但是和草原生活相关的东西就不是了!嗤笑一声便道:“此处小娘子骑射根本不能叫骑射!真正的骑射得到大草原上,由草原上的儿女来!” 就像是一朵花,养在精巧的花园里,还是开在山野烂漫处,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这般就更不能看了!这是在摆弄弓马?不过是借着名头调戏罢了!”完颜晟看着那边几个男人与娘子,并不觉得有趣,只觉得矫揉造作。 这时,之前放箭的娘子也与指教她的男人过来了,大约是听了随从的禀报,晓得自家冒犯了,特意过来道歉的。为表歉意,还邀请他们加入。 完颜晟对此没兴趣,柴琥那边确实说不上有趣,但这边一样无聊,何必呢!完颜钊就更没有理由接这个邀请了,只是他刚准备礼貌拒绝,就听到不远处有动静,转过头去看,原来是一群人拥簇着一个小娘子。 “是师小娘子!”完颜钊一下叫出了名字!他通过柴琥与红妃见过两面,只是没说上几句话。 旁边邀请完颜叔侄的男人笑了:“正是师小娘子!我与几位好友今日在此游玩,特意请了师小娘子来。小官人可是见过师小娘子...恁多人呵,怕是一路过来,不少城中浮浪子弟都追着来了!这就是当红女乐的样子了。” 师红妃今日扮的热烈,一身绯红色的圆领袍,露出里头雪白的领子,以及同样雪白的吊敦裤,一色的葫芦缠枝花暗纹。腰上是玉色的抱腹,又扎一条黑色革带,配着黑色的靴子,头上梳朝天髻,但发髻上并无多少装饰,只扎了一根红发带,发带尖儿上各缝了一颗珍珠做坠子。 雪白的马,绣花缀珠儿的宝鞍,五彩丝线编成的马鞭。人就这样过来,仿佛是天边的一朵云彩慢慢飘来。又像是眼睛看错了,原来是天尽头处,一片连绵不断的花海,落雪的高山做映衬,有化冻后第一捧细雪来灌溉。 于是她连热烈也是冰冷的,孤高的。 完颜晟又觉得没意思了,这不知是他今天第几个没意思了,百无聊赖之下看向侄子,却看到了这个侄子眼里的喜爱。这种喜爱可和之前看女乐、看雅妓不同,便端起长辈的样子问道:“钊儿喜爱这小娘子?若是喜爱,怎么不见你招她?” “这可如何说?太唐突了...”完颜钊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却没有解释什么,或许是觉得没法解释、解释不清。 完颜晟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家身份尊贵的侄儿真有几分心动——他当然知道年少心动是什么东西,他也年少过,也曾喜欢过那一年在草原上牧羊的少女。那并非是哪个头领家生的贵女,就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只是她有草原上明亮闪烁的星星做眼睛、鲜艳的胭脂花做嘴唇,让完颜家的男儿也要争着去看她! 完颜晟因为自己的大哥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她的初夜.痛苦过,但在大哥之后赐那牧羊女给自己的护卫时,也没有站出来说什么...似乎是年少心动过,但仔细想想,又好像没什么。 等到红妃近前些了,完颜晟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侄子眼光高的很!哪怕是他记忆中无限美化了的牧羊女,对比眼前这个汴水边上养育的小娘子,也相去甚远——眼前这小娘子,生来就是锦绣富贵花,与草原上的野花是不一样的。 旁边这场射猎玩乐的主人还在说话:“师小娘子终于到了...呵呵,师小娘子用多重的弓?都是有备下的,不若玩玩罢!还记得你姐姐善于投壶,射箭最准,在女乐中也是一绝呢!” “官人怕是要失望了,我原不会玩儿。”红妃微微颔首。她这话并不是客气话,她在学舍里学了很多东西,但哪怕是她,其中多数也是浅尝辄止的。游戏中的投壶,也算是女乐们需要学的‘重要游戏’了,然而她学的很普通。 主要是她对此兴趣也不是很大,自然是知道章程后就没有专精的意思了。 “哪里哪里,小娘子实在客气。”这边厢的主人只当是红妃谦虚,这种事本来就是这样的,哪怕是擅长,一开始也不能大大咧咧将话说的太满! 这样说着,主人让人取来了弓长三尺二寸、弦长二尺五寸的‘标准弓’,这样的弓最大有效射程可以达到三百步,本身就是男子用的、最常见的弓。而女乐用弓一般也是这样,练舞蹈的女子力气是有的,总没有看起来那样柔弱。 红妃搭弓射箭,箭矢飞向靶子。完颜晟看得出来她是学过射箭的,姿势什么的并没有错误,箭也没有脱靶,至少比之前那些娘子根本不会好得多。但真要说好,那肯定也是没有的,箭扎在靶子比较边上的位置。 之后又射了几箭,或好或坏,都是差不多的准头。 完颜晟笑着摇了摇头,用不大,但其他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原以为这小娘子自谦,原来是真不会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清景(6) “原以为这小娘子自谦, 原来是真不会呵...” 话落入红妃耳朵里,说实在的,一开始红妃以为是有人想引起她的注意, 而不是真的嘲讽...主要是最近这样的人太多了, 让红妃都有了条件反射。但红妃很快反应过来, 眼前这个陌生的异族男子并非是那个意思, 真的是嘲讽。 总的来说, 红妃其实是个很好强的女孩子。如果这人是在耍花枪,她肯定不会放在心上,可他偏偏不是,这就激起红妃的好强之心了。扯着缰绳原地踏了两步,看向对方:“奴家确实不会,想来这位北客是精于此道的。” 完颜晟身上属于游牧民族的一些细节还是比较容易看出来的。 “自然!”完颜晟自矜之余,也不全是假把式, 让人拿了自己特制的硬弓, 拉开、瞄准、放箭,正中当心!旁边人看了喝彩。 完颜钊挑了挑眉...说实在的, 他没有想到他这四叔有这么好的兴致。 旁边一个亲随就道:“四爷怕是真有些看不惯汴京城中软绵绵小娘子了,平素别的也就罢了, 只是既然不擅骑射,又何必以此显耀!看罢,竟当场给人小娘子下不来台!” 对于这个说法, 完颜钊不置可否:“虽然看起来是因为看不上这些娘子的射艺,这才出手的, 可要我来说,还是你这奴才不懂事啊!若四叔真的浑不在意,又何必出手呢?方才连搭弓都不会的小娘子, 放出箭来冒犯了四叔,四叔不也什么都没说么?” 若是真的不在意,根本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这就像人际关系中的理论,对于当事人来说,被无视要比被欺负舒服,但实际被无视是处在更边缘的位置。 不过,完颜钊对于叔叔这个反应也不奇怪,叔叔虽然此前没见过师红妃,但谁让师红妃生的美丽皎洁呢——对于这样的美人,哪怕没有别的缘故,只是见一面而已,也足够‘另眼相待’了。 当然,这样的‘另眼相待’是非常浅薄的,如果没有别的缘故,或许转瞬之间就消失了。 “小娘子平日舞乐歌唱也就罢了,闲来赏画饮茶,至于弓马,何必去碰?若是打算以此讨好,又或者卖弄名声,就该用心些!这般手段也拿出来,未免有些糊弄人了!”完颜晟带着‘指教’的语气,给人的感觉高高在上的很。 红妃听着就不喜欢...说的好像女乐们展示的才艺,外面那些男子真的很在意一样! 女乐们说的再好听,也是此时女子中的一部分,而且还是贱籍女子,本质上就是商品。说这种话,仿佛是挑剔的客人质问商品为什么不合心意,不符合打出的招牌。然而这样的话问商品有什么用,要问将商品塑造出来的人,也就是男人们自己才对。 “原来北客这般想...那奴家就不懂了,既然北客不喜,又何必来凑?”红妃并没有太客气的意思。哪怕是花钱买服务的老板,红妃也从不给规定服务外的热情,何况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既然不喜欢,何必来看、来挑剔? “女子骑射,本就是宫中与民间爱看,于是才有女乐受训修习!客人不爱,自有人爱...若是都不爱了,奴家与姐妹们反倒高兴!日常舞乐都学不完,旁的事看起来再像是游戏,学起来也不轻松呢!” “难道,这般贬低我等贱籍娘子,便能让客人觉得优越尊贵了?那您倒是真的尊贵了!”红妃冷笑了一声,打马往开阔处跑去。 此间主人忙赔罪道:“兄台消气,千万别怪罪!师小娘子脾气就是如此,向来有话直说、性子且不好呢。您是轩昂男儿,只当是消受了妇人古怪脾气!” 完颜晟却没有如主人想的那样生气,他拿眼去看打马跑开的红妃,眼睛里有一些讶异:“...她骑马倒是与人不同,有咱们草原上的样子。” 红妃是在国外牧场里学的骑马,那个暑假她在广阔的草场上跑马一个夏天,人都晒黑了许多。教她骑马的不是什么专门的老师,只是牧场里的牛仔而已,所以真要说起来,她的动作、习惯都不会多专业,反而有一种‘粗糙’。 对于生活在牧场里的牛仔来说,很多人祖祖辈辈都是牛仔,骑马对于他们来说和遛狗差不多。基本来说,他们总有一些技巧可以帮助他们骑马的时候省心省力、不容易受伤什么的,但要说他们骑马的动作、习惯和电视里专业的骑师一样,那就是玩笑了。 红妃和那些牛仔学骑马,又是在一望无际的牧场驰骋,这确实和草原上生活的人更像些。 无拘无束、随心随意,没有女乐们表演骑术时常见的‘演示’和‘郑重’,就仿佛她在做的事情和走路、吃饭差不多,谁会因为走路吃饭这样的事下意识展示出一种紧绷的状态呢? 红妃的马跑到了不远不近的位置,马儿不停,红妃却是在跑马中搭弓射箭,箭矢飞出,天空中打下一只飞鸟,直直落在了完颜晟跟前——这一手让众人惊讶!这可是在行动中射下飞动的目标,是非常难的,哪怕是草原上的猎人,也不是人人都敢保证有这一手的。 让完颜晟来,他也不能保证。 看到这一幕,完颜钊一下就笑了,转头看叔叔:“四叔这下要为人嫉恨了!” “?”完颜晟没说话,但他的疑惑不解是看得出的。 完颜钊笑道:“师小娘子心下肯定记住四叔了...虽是不喜,却也是‘记住’了,这可难得!” 完颜晟完全不懂这有什么值得嫉恨的,哼了一声,打马要去追红妃。完颜钊大约是觉得能瞧热闹,便也跟了上去。 “小娘子的骑射这样好,原来怎么那般表现,难不成是故意戏人的?”赶上之后,完颜晟看着红妃摆弄弓弦,又看了看自己的弓,瞄准天上的飞鸟也是拉弓射箭,只是他技不如人,竟射空了。 摇头叹息:“差了一分。” 在这样的射术比拼中,差了一分就是差了很多,更何况他现在可没有跑马,比之刚刚红妃的难度又要差了一筹。 “奴家闲得慌,还要戏人?”红妃不假辞色地反问,然后又是搭弓一箭,射中了草丛里傍地而走、若隐若现的一只灰色兔子:“奴家只是不惯不动的靶子,只会射活鲜鲜的猎物!” 红妃上辈子没有玩过弓箭,但在国外学骑马的时候,顺便学了枪...人家是允许持有枪械的国家(但带枪去到公共场所这是很少有人有资格的,红妃只是在亲戚家私人领地里打枪,倒是没问题),□□玩枪都很方便。 也是那个时候,红妃发现自己的动态视力非常强,手也很稳(舞蹈演员控制自己身体的本能)。这让她在猎获小动物时比一些老练的猎手也不差,但打静态的靶子就不行了,只比普通新手强一点点。 这样的优势,发挥到射箭上也是一样的。只不过红妃无意在这上面出头,过去也就没显出这个而已。 打马而去,没有停留。完颜晟看了一会儿,发现之前耶律家的那个少年人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与红妃倒是能说话。 完颜钊此时也跟了过来,笑道:“这也是奇了,倒是不曾听说耶律阿齐也识得师小娘子!” “你也在这里?”红妃见到耶律阿齐,目光在他身后那一排树木停了停。 “康王在那边...”耶律阿齐说了一声,忽然道:“师小娘子哪一日得闲...” 在红妃的目光里,耶律阿齐说的越来越慢,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红妃知道,他是在邀约。一下笑了,眼睛里有她自己都不在意的痛恨:“这样事,萧公子去馆中下帖就是了,一应事自有管事与都知安排,我这样小娘子是不能自己做主的。” “不要这样说!”耶律阿齐似乎沉默了一瞬间,语气是郑重又珍惜的:“该问问你才是,若娘子不乐,也无话可说。” 最近想要接触红妃的人可不少,原来郭可祯的例子一点儿也没吓住人!或者说,那只是做了一次筛选、一次‘广告’,现在来请红妃的,反而是更温文有礼的(或者自以为温文有礼)。他们会请到中间人做介绍,会先在别人的场合里与红妃打过照面,总之是先打下一个底子,才会说下帖子请红妃的事,而没有莽莽撞撞、当头就上的道理。 他们觉得这是‘怜香惜玉’,觉得自己是爱花人,但在红妃眼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只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红妃不知别的女孩子怎么想他们的行为,但让她来看,这大约就是后世有钱有势的人和高级交际花玩...表现的再温柔多情、体贴入微又怎样?会玩这样游戏的人,就不要幻想他们了! 红妃因为学习古典舞的关系,也会看戏曲,品味里面的身段什么的。她还记得《救风尘》这出戏里借着名妓赵盼儿便说出了‘妹子,那做丈夫的,做不的子弟;做子弟的,做不的丈夫’这般洞彻人心的话! 子弟,便是常在欢场上走动的人,说是‘行院子弟’,又或者直接说是‘子弟’。 妓.女从良从来是糊涂账,就没有好结果的!因为她们能够接触到的人群就是行院里走动的子弟!只是这些人既然在行院里走动,那就是贪花好色、爱玩无度的!从这些人里挑丈夫,和垃圾桶里找男朋友有什么分别! 如今这年月,因为世道对女子越发苛刻、世情特殊的关系,男子在行院里走动并不见得是品德有缺失——只要是有家底的男人,都有去行院的,这就和日常在家吃饭的人,偶尔下馆子一样,大家习惯如此。 但,其中显露出的,男子对女子的物化,却是一样一样的。 红妃知道,这是自己过于求全了...这般世道,她想要一个男子将女子当成是平等的人,等于是要这个男人违逆从小接触到的一切常识,违反他们的直觉! 但话说回来,她抱有这样的期待,难道是她的错吗? 在这个问题上,她始终坚持自己才是更正确的那个!她也只能这样坚持,不然她上辈子的记忆算什么? 她不要和这个世界的人同化!那是她看不起、恶心,甚至于畏惧的世界,如果她也要成为其中一员,她是会崩溃的! 耶律阿齐只是凭自己的本能在行动...他过去从没有了解过男男女女那点儿纠葛,也就造就了他这方面的简单。这在一个贵族少年来是比较少见的,只能说他过去确实对此没有兴趣,直到遇到红妃,她激发了他,某种程度上加速了他的成长。 而他的本能,却在这一刻全都选中了最正确的选项!至少对于红妃来说是如此。 “真好...”红妃怔怔道。 真好,这个人还年少,还来不及被这世道同化...他拿自己当人,能看到自己的意愿——即使这只是因为他喜欢着自己。 红妃转身打马而去,方向是此间主人那边,今日她是人家请来的,没道理就这样不管不顾了...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她怎么走了...?”耶律阿齐是真的不懂了,不懂刚刚还在说‘真好’的红妃转头就走了,他的邀约到底能不能行呢? 旁边的随从知道主子是在问自己,但也知道他的回答不重要,所以非常有眼色地闭紧了嘴巴,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 红妃跑马到此间主人那边,伴游玩乐。稍后一会儿,有仆在树荫下拉起路障、围上屏风、铺好坐席、放上案几之类,既是安排休息,也是吃些点心、饮些茶水。 点心茶水没什么出奇的,也不必说,只是才坐下,便有旁边康王的人来了,想来他也听说了红妃在这边。这种情况下,按理红妃是不能过去的,她是这边主人请来的,此时还在服务时间内,要是康王下帖子了就过去,那算什么? 所以帖子是请这边主人的,这边主人也见机快,知道康王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他也不介意这个,反而高兴能借这个机会认识人!便高高兴兴地带着红妃过去了。 过去后,柴琥这边并没有在打驴球了,而是在赛马。紧张激烈的比赛不耽误休息,边上有‘观众席’,铺了坐席、安了案几,一些宾客就在此观看赛马,旁边还有衣着鲜艳的娘子侑酒。 红妃过来,便让柴琥绊住了,赶了身旁的人走,让给红妃一起的客人挪位置,其实就是给红妃挪位置。 “红妃你来的正好!方才、方才是阿钊他叔叔说的,说这赛马还看得,旁边做歌色的乐工与女乐才真是看不得。本王问说哪里看不得,他便说不是草原上奔马的气势!”柴琥显然有些醉了,说话都有些钝钝的。 红妃顺着他的话去看完颜叔侄,看到了完颜晟的面孔,这才知道完颜晟是完颜钊的叔叔。 无论是之前打球,还是此时赛马,都有人在旁奏乐助兴。助兴的乐队不算大,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琵琶、鼓角、锣,总之都是一些能用在大场面的乐器。这些乐器奏比较激昂的音乐,肯定是没问题的,但完颜晟依旧说没得气势。如果不是他故意挑刺,就是他想要的气势,和现在表现的气势不一样。 没那感觉。 “歌色上你是大家,又常有不同寻常处,奏来一曲,好叫北面来的远客服气!”柴琥如此说,其实也就是自己的场子被人挑了刺,觉得驳了面子,希望红妃帮他撑场面。有这样的事并不奇怪,女乐、雅妓这类‘奢侈品’本来很多时候就是这些男人的装饰品,用来长脸的。不然的话,只是追求肉.体上的满足,根本不需要花那么多钱。 红妃向来将满足这些男人的‘优越感’当成是工作的一部分,‘哦’了一声,淡淡的,让人去自己的阉奴随从那儿取来了‘断肠琴’。 站起身来,左手把着琴,右手端着一只银杯,杯里盛酒。此时在随从的帮助下,她腰上革带已经扣好了腰托,可以站着演奏。 红妃要绕过宾客,去到乐工前面,中间经过了案几旁跽坐着的一排宾客。一口酒饮尽,右手松开,眼见得银杯要落地。将要落地、还未落地时被坐在一旁的耶律阿齐接住了,动作轻巧而不动声色。 耶律阿齐将杯口染着口脂红色的酒杯轻轻放在案沿上,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 红妃忽然一笑而回头:“奏乐使得,只是这马赛配不上我的琴声!” “这有何难!”柴琥这人也是爱玩又挑剔的,红妃既然不怕挑剔,这个时候也敢顶着压力演奏,给他撑住了脸面。那她表现的傲慢一些,在柴琥这里也就不算什么。 说话时,点了两个自己的护卫,这两人都是骑射一等一的高手,其中一个还是室韦部的,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然后又向宾客道:“今日席中倒是多北客,不若也上场一试,不然配不上红妃的琴,转头她要恼了!” “哈哈、哈哈!” 完颜晟看着这一幕,他不知道红妃有精于嵇琴的名声在外,只当还是在拿乔。更何况,就算红妃善于乐器,在他看来也不可能达到自己的要求,让自己服气——之前的乐工差的也不是技巧,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听惯了草原上无拘无束的音乐,再听这些汴京城中的乐工与女乐演奏,总差些感觉。 若是别的女乐此时出头,完颜晟或许还能一笑了之,他是不喜欢汴京所谓的官伎、雅妓,但也不至于什么地方都要呛声!他一个堂堂男子汉,总与一个贱籍女子小处过不去,就是气焰上压过对方,难道就是什么有面子的事了? 只是红妃恰好刚刚下过他的面子,完颜晟就忍不住道:“小娘子倒是口气大得很呐!不见乐声,便先把架子摆起来了...若是琴声不好,难道还要说马赛不好,不值得你使出全副力气?” 红妃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为他气势压倒,只随意道:“客人大约不是懂行之人...女乐立身根本就在舞乐!奴家脾气在姐妹中不算好,如顶真续麻、喝酒猜拳的游戏也是平平!至于猜度客人心思,做个解语花,那也是不能的...只有舞乐之事,好不好不说,却是最‘诚恳’的。” “不演也就罢了,既然要演,必定用尽全部气力!” 红妃就差没指着鼻子骂完颜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也来罢!”不看完颜晟的古怪脸色,耶律阿齐也站了起来。之前众人赛马的时候他没有站出来,这个时候才有随从瞧他意思,牵来了他的宝驹。 “同去、同去!”又有两个子弟也站了起来,都是自信马术的。 完颜钊非常可惜地看着耶律阿齐几个,他刚刚就差跟着喊‘同去’了。只是他好歹记着身旁是自家叔伯,这样直接站到红妃那边还是太不给面子了——只能安慰自己,赛马的人听不到琴了,说不好谁亏谁赚。 数位参赛者已经上马,随着赛道旁的发令者猛然摇旗,便策马飞去。 跑马而去如流星,这个时候红妃才不紧不慢搭上了弓子——群马嘶鸣声一瞬间响起,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是红妃上辈子拉过许多次的二胡名曲《赛马》。 说实在的,这个时候红妃如此演奏,其实是有些喧宾夺主的。按理来说,今天的演奏者应该是给驴球、赛马伴奏的,类似于运动会时总在播放的《运动员进行曲》之类。真要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乐曲上,而忘了看场上的‘表演’,反而不美。 红妃如此,却是让现场变成了自己的演奏会,至于马赛,那才是她演奏的背景,仿佛舞美一样的存在。又或者是她演奏激情的来源,看到骑师们如此努力、如此神采飞扬,如同雷霆闪电一般打马而去,她更能在琴声中融入情感。 如此的喧宾夺主,以至于本末倒置了...但,谁在乎?红妃不在乎,听演奏的人也不在乎,他们难道真的就很爱赛马才起哄这一场的?明显不是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云胡不喜(1) 不同于红妃之前在众人面前拉过的二胡曲, 一般是她从流行歌曲中扒的谱子,《赛马》却是经典的二胡曲!而且还是以曲中二胡演奏技巧全面而典型出名的——也是这个缘故,定级、比赛中, 这首曲子是常客。 凡是学二胡的孩子, 都拉过这曲子! 这样的曲子, 拉的好当然好听,拉的稍微差一些就会流于平庸。红妃上辈子其实并不太喜欢《赛马》这首曲子, 不是曲子哪里不好,单纯就是不在她的喜好区。二胡的曲子她总爱那些或缠绵悱恻, 或沉郁悲怆的,《赛马》不在此类。 但此生她倒是喜爱起来, 若能这样简单明快, 谁又不愿呢?一气呵成,质本天然, 是她演奏这首曲子时的心态。 不是她在拉琴,而是她将自己交给了琴, 交给了面前赛马的人。 人人都在争先,马儿也在追求极致的速度!越来越快,没有停歇...若是世事也能如此单纯就好了。 跳弓是强硬而富有弹性的, 颤音是一以贯之而又层次分明的,快弓、拨弓在其中,将气氛推到高潮——来啦,快活、热烈啊!赛马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 只要想着远处的目标就可以了。 生动热烈,红妃的眼睛看向远方,是比骑师们目标更远的远方!好像这里没有困住她的边界,真是如大草原一样的广阔世界! 完颜叔侄所坐的位置正好只能看到红妃的背影, 她站在那里演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初夏的天光落在她身上,正好将世界分成了两部分,一半是她眼前的天光大亮,一半是她身后的影影绰绰。 明媚于外,挣扎入骨! 本来已经半醉的柴琥眼中异彩涟涟,待红妃演奏完毕,他忍不住对刚刚挑剔的完颜晟‘嘴欠’,明知故问道:“完颜兄以为如何呢?” 完颜晟微微敛了敛眼中的光,笑道:“在下哪里还有话说...师小娘子名副其实,倒是在下小觑天下英雄了。” 此时骑师们赛马完毕,拔得头筹的是耶律阿齐,柴琥过去和他接触不多,今次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在早就准备好的马赛彩头上又放了两枚指环子,都是从他自己的手指头上撸下来的,道:“这指环子没甚稀罕的,也就是上头嵌的绿宝有些说头,给耶律世子添彩!” 说到这里,柴琥自己都笑了,与左近道:“这原是父皇还在时,西域进贡来的,也只有西域才有这样好的绿宝!本王还记得,当初一同进贡的有红花、画毯几样。父皇喜节俭,于这些奢华外物并不看重,立时便散了去。宰辅相公、宗室近支、后宫,还有看重的近臣,人人有份!” 柴琥身位幼子向来受宠,他不说大家也知道,分宝的人少不了他一个。 “都说好时候不再,就连物件也一年不如一年!喏,南边来的翡翠、象牙、翠羽之类,可不是没有旧年好了!西域来的好东西也是一样,如今再寻这样好的绿宝,比之当年也难许多了!” “不过,耶律世子、完颜世子家中都能分润西域商道的好处,这般小玩意儿大约也算不得什么了。” 其实话不能这样说,北边的游牧民族在丝绸之路上并不见得有多好的地理位置,具体要看各家的分布。四公四伯里头党项李家、吐蕃六谷部折逋氏等几家地盘才在丝绸之路上,能靠这个豪富! 至于其他家,地盘更大,更靠近中原,或者燕地、高丽,和西域固然有往来,却也和大周没什么差别。 耶律家和完颜家就是如此! 不过,对于一些并不关注大周以外地方的汉人来说,混淆这种概念也不奇怪。柴琥虽然是天潢贵胄,也不属于不学无术那一类,但他学的多是诗书、闲雅游戏事,至于草原上四公四伯如何划分地盘,又各自有些什么营生——他真的不知道,又或者知道却装作不知道,都很正常。 当下也没有就这个问题挑柴琥的错,就连红妃也出于‘职业素养’道:“如今还能见这样绿宝,就还是好时候,什么时候不再见了,再说罢——再者,这些死物再难得,难的也是别人,总不会难到大王身上。” 这是实话,也是好话...虽然以女乐们的业务水平,这种程度的捧人只能算是入门水平,但柴琥就是高兴! 一样的话,一样的事,由不同的人来本来就能有不同的效果。 红妃这样女孩子对外轻易没个好脸色,也不能指望她长袖善舞、每一句话都挠中人痒处的,难得这样一回才显得珍贵呢!柴琥听后大笑:“红妃这话说的好啊!” 柴琥一高兴,就没有吝惜的道理了,红妃回去的时候后面就有康王府的人将礼物一车一车地往撷芳园送去了。 众人散去,完颜晟骑马跟到了红妃身旁,道:“今日师小娘子所获甚丰啊...康王还原本未请娘子呢,可见娘子也是个精明的——这般多的财货,不枉费娘子如此辛苦了。” 完颜晟在红妃身上看到了很矛盾的东西,她有着这世道身为女子的命运,却吊着一口气不肯认命!明明都气若游丝了,那一缕气息却比别人都强韧...他为此甚至有些恼怒了!身位‘商品’就该有身为商品的自觉,不是吗? 这样挣扎,他都要替她感到难堪了! 而之所以有这样的‘同理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完颜晟本身就是一样矛盾的人。身位完颜家的人是他的命,一方面他天然就在权力漩涡里,和所有完颜家的男人一样,他也是渴望染指权力的!但他又很清楚,自己缺乏魄力与才能! 他是一个爱惜性命与当下优裕生活的人! 他不知道选择野心会有怎样的好处与危险,但当下躺平非常舒服这一点却是非常确定的。过去他也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什么问题,甚至看看那些权力斗争中失败的兄弟们,如今的狼狈样子,他还能沾沾自喜一番。 至于心里的不甘心与失落压抑,或多或少都被他忽略过去了,他让自己不要去想自己走上另一条路后可能的未来。 但他终究还是会忍不住去想那个可能的‘如果’的,人就是这样,对当下保守的选择有着这样那样的叹息。在年岁渐长,再也不可能再做一次选择时,唠唠叨叨:如果当时如何如何,那现在就是...这样。 所以这个时候看到还在挣扎的红妃...甚至不能说是挣扎,红妃分明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明明是一个物件,却拒绝这一点。完颜晟今天才和红妃打照面,却是一下将这点看在了眼里。 他会特别看不过眼! 红妃不知道完颜晟这种无来由的恶意算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觉得刚刚她驳了他的面子,所以才要没事找事,这时候来挤兑她? 换做别人或许就息事宁人了,红妃却不!她早就决定要顺从自己的心意活着了,才不要因为这世道的恶意就妥协! 坐在马上,红妃不笑也不怒:“完颜公子这样的人竟也俗了...” 这话说了,算是贬义,但红妃又不接着往下说,竟是让完颜晟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不回心里不爽,回了又显得小题大做——再者,就这一个‘俗’字,没头没尾的,回的话又要怎么说呢? 见完颜晟不说话,红妃就知道他的段位了,大约是身份贵重,平时也没和人耍嘴皮子的机会,这方面就是个青铜。于是红妃顿了顿,接着怼他:“公子是草原上的大贵人,衣锦绣、餐珍馐,行动坐卧从来不计较钱财...这般金尊玉贵奉养长大,才有了视钱财如粪土的气魄,才有了所谓的‘贵人气度’!” “若是公子来汴京进贡官家,得了官家不少回赠赏赐,有人说‘这般多的财货,不枉费公子如此辛苦了’,公子如何去想?”红妃漫不经心的,甚至没怎么看完颜晟,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到别的方向。 若是真有人那样说,完颜晟当然会觉得羞辱!官家给予的回礼确实丰厚,经常超过进贡的宝物的价值。但这些东西别说是对大周官家了,就是对完颜家也是不值一提的!财货上的进贡与赏赐,重点本来就不是财货,而是维持双方上下尊卑关系的象征! “这如何能做比!”完颜晟有些生气了。 “如何不能比?”这个时候红妃才转头定神看向完颜晟:“公子大约是不知道女乐如何长成的罢...其实与贵人没甚两样,都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图的就是有心气!养得奴家这般,所花费的,用金子照着打一个一般的大人儿都绰绰有余了!” “要说奴家看重钱财就没意思了。”红妃这话放在她上辈子显然会被人认为是装的,虚伪又可笑,但放在当下,还真是这样。 “奴家的母亲就是女乐,留了一份薄财与奴家。这份薄财于公子看来或许不值一提,但于奴家一辈子衣食无忧总能做到...奴家倒是愿意拿着这份钱财平静一生,可是不能如愿啊!奴家如今所为,不过是女乐必须做的。” “若是‘五陵年少争缠头’,敛财无数,奴家便能过上想要的生活,奴家倒是会为这些财货辛苦——可是,能吗?”红妃看向完颜晟,目光中有些嘲讽。 如果不追求极端的奢侈生活,女乐们其实很少有缺钱的。之所以缺钱,只不过是有了富贵生活,又想要更富贵的!所以当一个女乐对‘奢华汰侈’没有过多欲望时,钱就真的不很重要了。 这一点在很多当红女乐身上都有体现,不管她们是不是喜好奢华,她们赚的都比花的多得多,所以能打动她们的大抵不是钱财。而在红妃身上,这一点只会更加明显,因为她能站在局外看女乐们所处的境况,是再透彻不过了。 完颜晟没想到只是不爽之下挑红妃的刺,她就能这样怼他!于是眼睁睁地就看着红妃骑马进城了。 完颜钊完全不能体会亲叔叔的憋屈,完颜晟气得眼睛瞪大时,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待到叔叔的‘死亡凝视’投向他,这才赶紧捂住嘴,无辜地眨了眨眼。然后上下左右地看,就是不看完颜晟。 好不容易看到前面一些浮浪子弟去追赶红妃的白马,才道:“四叔,我不是笑别的,是在笑他们呢!” “果真么?”完颜晟冷笑了一声,却也没有在这上面和完颜钊纠结的意思,不然真的争个结果出来,难道他就有脸面了?他随着完颜钊的目光看过去,是几个认得红妃的浮浪子弟先跟了上去,然后是不认得她的,听说是她,也跟了上去。 东京城里的子弟,常有追逐女乐的(一般限于当红女乐),这样的场面并不出奇。本来完颜晟看过后就挪开目光了,只沉默着回住所,而这回去的路恰好有一段与红妃是同路的。 再去看红妃,是因为完颜钊‘呀’了一声,急忙指挥随从道:“愣着做甚!去前头拦人啊!” 完颜晟这才注意到红妃身边似乎出了什么事,三个年轻郎君挤得近,竟有一起将红妃的坐骑逼到一边去的架势——众目睽睽之下倒也不能做什么,只是看他们不怀好意的神情、轻浮的怪笑就知道了,他们就是专心要调戏红妃。 这样的事完颜晟本不该有什么感觉的,说起来他平素对女人更过分的事不知做过多少!加上红妃刚刚下过他面子,还怼过他,这种让她难堪的场面,他应该乐见其成才对。但真的见到这个,他心里却是先不爽了起来。 压下心里的不爽,完颜晟见侄子这样积极要去帮忙,不阴不阳道:“钊儿做得好人,这般手脚都乱了,平日倒不见你如此...如此英雄救美,是觉得那牙尖嘴利的小娘子能记得你的好?” 她是绝对不会记得这个好的,完颜晟心里已经给出了答案。不需要继续和红妃打交道,他也知道那是一个看事看人都很透彻的人——她很聪明,又很傻,但总的来说是很难被打动的! 打动一般小娘子可以用价值连城的宝物、信誓旦旦的承诺、体贴小意的关怀、英俊的容貌...但打动她,这些都是不可行的。 完颜晟就是这样笃定。 “英雄救美?”完颜钊怔了怔,然后就笑了:“倒也不是...四叔,我是认得那骑河东马的子弟,不想他面子上太难看了!” 骑河东马的子弟就是三个调戏红妃的人之一。 于是完颜晟就看到红妃连犹豫也没有,马鞭子甩了出去,打在三个子弟之一的手腕上,趁人愣神的功夫,坐下马儿已经撞了过去——她的马好,比人家的还要高一头,气势也足!不知是主人气短,还是马儿怂了,竟让了让,让她从三人包夹中钻了出来。 这还不够,红妃从鞍旁褡裢里取出一把弹弓,捏了几枚弹丸打了出去。三个调戏她的,她一个也没放过!之后也没有停下,而是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转身就要走。 被弹丸打中的三人,甚至有一人跌下马来!幸亏这是在城里,大道上虽允许骑马,却不允许纵马,这跌下来才没有出事。 然而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周围的人看到三人狼狈,都大笑起来——红妃被调戏的时候出手帮忙的人没几个,他们确实追捧红妃,但这和他们看红妃被调戏并不冲突。这就是男子对美丽女乐的态度了,喜欢归喜欢,却是对物件的喜欢。 而相应的,红妃如果让那些调戏她的人好看,其他人也不会偏帮。这是出于看热闹的心理,同时里面多少有些嘲笑...若是真能占到红妃的便宜,他们当然是羡慕的,可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也乐得笑话! 被嘲笑的人很是窘迫,特别是那个跌下马去的,脸色通红,眼前都有些发晕了,有小厮扶起来后就对红妃怒道:“你这小娘子,如何这般刁钻!当街伤人,可知是犯了律条的?若是与我赔罪了也就罢了,还这般不经心——罢,随我去见官!要让衙门里的相公来分说!” 见事情有这样神奇的展开,完颜晟一脸‘这什么鬼’,然后看向侄儿。完颜钊摊了摊手:“四叔该知道了罢,我原不是为了英雄救美,师小娘子也用不着!她性情刚强是出了名的。就说前些日子,有个御史看中她,不讲体面便要用强。换做别的女弟子,就算是逃开了,也是回避的多,大事化小而已。偏她不同,与那御史争执!后头引来人了还不肯放过,将那御史连消带打的。” “不是她有多聪明,又或者背后有多大的靠山,所以才能做这样的事。只是她性情如此,拼着自损,也不愿意为人欺侮!” “当时尚且如此,何况如今光天化日,几个年轻子弟捉弄调戏!” “那眼下如何,人家可要是要拉扯她去见官!”完颜晟指着眼前一幕。 完颜钊依旧不当回事,道:“四叔且看着罢!” 然后就见红妃轻笑一声:“这也要见官?这倒是有意思了。不过是玩笑而已,这就要见官了,那行院里与子弟耍花枪的娘子怕是一个都跑不脱!耍花枪的时候,别说是动弹弓了,连动刀剑、见了红的都有呢!至于说坏契约、乱风俗,更不必说。此时去见官,衙署里的官人见你是行院子弟,见我是女弟子,又没人出事,怕是要治你扰乱公堂的罪过呢!” 行院子弟和行院女郎有些理不清的纠葛是常有的,男女之间单纯的感情就能产生不少纠纷了,再如行院子弟与行院女郎那样掺杂了金钱,更是容易剪不清、理还乱! 俗语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涉及到家庭内部成员之间的事,官员都是尽量回避的。不说这样做对不对,只说之所以这样,是确实有现实难处的!而行院子弟与行院女郎之间的爱恨情仇,也多少有这个意思。 眼下一点儿事没有,跑到衙门里去耽误官员的时间、浪费他们的精力,其事件性质大约和后世报假警差不多,反过来要吃不了兜着走呢! “你、你...”被红妃的伶牙俐齿,以及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气到了,说要见官的子弟都说不完整话了。 红妃在马上,居高临下,神色中有一种挑衅:“自然,公子一定要去见官,走通了门路,非要弄得奴家灰头土脸,也不是不能做到。只是这事可得想清楚了,若真那般做,便是说公子非要如此,才能保住自己的脸面......” 东京城里各路权贵多的是,哪怕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子弟,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个御史台的叔叔、宗亲府的大舅。拼着无论用多少资源都要搞一个女弟子,让她丢脸、付出代价,总是有办法的。 “衙门里的律条是弱者为强者所欺时,用来声张正义的依据。若是公子得倚靠那些,而且是以偏门的方式倚靠,即说明公子既不正义,又是弱者——所以,公子是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公子既坏又弱,而奴家既聪明又厉害吗?”说到这里,红妃已经忍不住带有一些嘲弄的意味了。 在那三个子弟的不忿与目瞪口呆之下,红妃头也不回地往前去,将一切恶意、猜测、调笑之声丢在身后。 完颜钊笑的喘不过气来,笑过之后才对身边的完颜晟道:“四叔见到了?我说师小娘子不用人担心罢!她厉害着呢——这般确实有些过刚则易折了,但在她折损之前,我等尽可以看她如鲜花、如骄阳,明艳光耀。” 仿佛世界上没有百花凋谢、花神退位,没有日光暗淡、金乌西坠。 “四叔如此该知道了,方才师小娘子待四叔算是客气的了!真要气人起来,哪里只是方才的样子。”说到这里,也不知完颜钊是为红妃说好话,还是想让完颜晟更生气。 完颜晟却不是完颜钊想象中或气急败坏、或不解其意的样子,他摸了摸下巴,露出所有所思的神情,忽然就笑了:“先前你说...那小娘子所属官伎馆是撷芳园?” “嗯?”完颜钊不解。 “我是说...倒是可以去撷芳园坐坐。”完颜晟笑了笑:“东京城里的女乐平日都喜欢用些什么、玩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云胡不喜(2) 七月七日, 七夕节。 对于官伎馆中的女乐们来说,没有过节不过节的说法,一些重要的节日她们比往常还要更忙碌呢!而‘七夕节’, 在此时并不是一个重要的节日, 于官伎馆娘子们来说也没有特殊意义,所以这一日撷芳园中并没有为七夕节准备太多。 七夕节在此时又叫做‘乞巧节’‘小儿节’, 至于情人节的说法,那是没有的。此时的情人节应该是元宵节, 元宵节看灯的时候才多的是‘人约黄昏后’的青年男女许下终身。 小儿节就不说了,和官伎馆中女乐无关,这类似‘儿童节’,这一日会有大量玩具上市,算是应时应景。至于‘乞巧节’, 则是指女儿家乞巧, 一些人家会在家中院子里搭乞巧楼、拜织女、供喜子, 求的是女儿家心灵手巧。 看似乞巧和女儿王国一样的官伎馆有关, 实则差很远。 官伎馆的娘子们要什么手巧?她们学些针线, 也是为了改舞服、改道具方便,够用就行!实在不能的, 也没人强求。事实上,为了显示女乐们的‘尊贵’,官伎馆里的规矩,普通女子该精通的厨艺、家务等等,女乐做学童的时候起就不许碰了。 女乐们求神,一般是开年时拜管仲、唐明皇、伶伦三位,请三位大神保佑自己能歌善舞、生意兴隆。 虽然官伎馆历来不重视七夕节,但到底是过节, 红妃起床后洗漱,在茶房里看到了不少茜鸡、新鲜瓜果、时令糕点,应该是供应撷芳园茶房的商贩天没亮时送来的。这些都是七夕节时的节令饮食,说是不过七夕节的,却是比外头过节的准备的还齐全。 红妃洗漱完毕了,便去歌乐亭练习舞蹈、二胡,等到馆中渐渐热闹起来了,这才停下。不过她没有直接去姐姐师小怜那儿,而是去了撷芳园前面门脸的街上,此时好多卖花、卖节令物的。 女乐们要花,都是有专门预定的,午间送到馆中——一般鲜花都是早上发卖,如果不是女乐们提前预定,到了这时候就不会有什么好花了。 红妃也有预定,但预定的花一般都是时下正当时的,其他就是一些特意从卖花人处定的贵重货色了。来来去去就那么些,时间长了让人觉得乏味。所以红妃有时会在练舞之后去前面街上看花,若有好的也会买些。 七夕节令物早不知买了多少了,红妃是不看了,叫住了个提篮卖花人。其他的花也就罢了,红妃见那玫瑰颜色好,便道:“小哥,这玫瑰要十一朵,捆扎成束。” 卖花人心灵手巧,不只是将花扎成了一束,还在玫瑰花外面一圈用栀子花叶子围了。绿叶映红花,又是一个花球一样的花束,果然好看! 红妃拿到花时,有两个小孩子嘻嘻打闹过来,一个手上拿的是六角风车,一个则是手上牵了根绳,绳子另一头系着一土木粉捏小象儿,大象脚下是一块木板、四个轮子,可以拉起来跑动。 拉土木粉捏小象儿的小孩子从小象身上摘下一个用细麻绳绑的牢牢的彩盒,举起来给红妃:“娘子,有小官人叫我送你这物件!” 小孩子鬼灵精的,笑的很贼。红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斜前方一家茶坊二楼,红妃看到了耶律阿齐。 红妃买了荷花荷叶送给小孩子,算作答谢——七夕节荷叶荷花卖的很好,这一日小孩子都爱举荷叶做伞。 耶律阿齐看着红妃,红妃也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心里乱了,她被打动了。 抱着彩盒,头也不回地转身入撷芳园,仿佛身后有什么追着她跑一样。 走进撷芳园的楼子,又穿过花园过道,正逢着钱总管和花柔奴、陶小红、孙惜惜说话,见到红妃过来,钱总管道:“方才寻红妃你不到!正好呢,有事与你们这些女弟子说!” 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按规矩参加过八月十五那一日宫中宴乐后,女弟子们就都能得到宫中许下的‘宫人’身份——其实就是一块腰牌,并且她们的身份会在宫廷中有所记录,这样今后进宫呈演会方便很多。 此前女弟子们虽然也参加宫中演出,但她们演出的时候其实和那些宫外的百戏艺人一样,用的是‘临时通行证’。 如此,红妃她们就和宫中人差不多了,另外待遇也等同于宫人,有属于自己的那份‘薪俸’,这也是‘宫人’这一说法的由来。 八月十五中秋节,虽然是此时非常重要的节日,但宫廷宴乐里,这一日的表演却不属于大宴级别。一般只有皇室成员聚在一起,表演的规模如无特殊情况,也不会太大。 逢着女弟子晋升‘宫人’,成为正式女乐的年份,当年宴乐的主角就会是女弟子——女弟子的才艺或许比起老人稍有不如,但她们年轻有活力,还是新鲜面孔,就算是皇家也喜欢更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对于一些才艺不算出挑的女弟子来说,在这一次宴乐上做‘主角’,可能也是她们唯一的机会了。 她们在外面也是很受看重的,各种场合做主角都有!但在宫中宴乐,和其他女乐一起比,就只能做衬托鲜花的绿叶了。 表演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时的事,但不可能真等到那时候再说,眼下也七月初七了,正该准备起来。如果能在宴乐时表现好,给宫中贵人留下印象,身为女乐的未来就不用愁了——女乐有如夫人、红霞帔、宫人三等,一般是才艺好、受欢迎的女乐能够获得晋升,晋升名额有限。 但也有走特殊通道的,比如被宫中贵人所喜,特别下令‘赏赐某某身份’,就不用和其他女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争晋升名额了。 说到底,东京官伎本质就是服务皇室,捎带着服务东京官员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家伎’。得到皇室成员的喜欢,从而升的比别人快,也是逻辑通顺,完全没问题的! 如此说来,这次八月十五的演出对于女弟子们来说就非常重要了,这能奠定她们在宫中贵人那里的‘第一印象’——她们之前也参与过宫中宴乐,但都是不重要的角色,在千人一面的妆容和重复无数遍的舞蹈下,她们连发挥空间都没有,就更别提给人留下印象了。 这样的事,就是红妃也做不到。 这次八月十五演出就不同,因为不是等级很高的宴乐,反而可以不受宴乐盏制等的约束。不只是女弟子们做了主角,她们还可以比较自由地决定表演的节目——当然,也不是想表演什么就表演什么,教坊司要提前拿到节目单,表示认可才行。 这不只是要考虑节目本身合不合规矩,还要考虑整场宴会的安排。比如,不能整场宴会都是唱歌什么的,得考虑节目的多样性。 这个时候钱总管叫住红妃她们是为了往上报节目,这本来是柳湘兰的事,但正好柳湘兰这日事忙,便让钱总管来说了。 “红妃到时独舞,小红当初选的是歌唱,到时是做竹竿子,还是与他人对唱、合唱,还要看色长如何说。倒是柔奴和惜惜定下的早,与华芳楼、凝芳楼的吕元真、宋慧娘几个一起跳转踏,至于跳哪一曲,自己商议去罢,这两日要有个章程,往教坊司里说!” 说是女弟子们拥有表演自由,但完全自由也是不可能的!这一批百来女弟子,难道一人出一个节目?真要是那样,怕是一个晚上也看不完了! 当初做学童的时候,选了唱歌的就唱歌,选了跳舞的就跳舞。而这些女弟子中格外出色的,可以获得独舞、独唱的机会,其他人就只能搭伙群舞了,而且还可能会被指定节目范围——至于说什么叫‘出色’,成为女弟子也有半年多了,是不是出色的,其实也能被知道了。 钱总管说清楚这事便走了,官伎馆里做总管的人总是忙,官伎馆开业前有纷繁复杂的准备工作,营业之后要左右支应,这也不必说。 钱总管一走,花柔奴就没了好脸色,或者说刚刚钱总管还在的时候她就脸色不好了——同一批的女弟子谁冒头了,谁泯然众人了,大家就算表面上不说,心里也是有数的。可有的时候只要没说破,就能天下无事,说破了之后有些人脸色是不会好看的。 “有些人天生就是有时运的,得看重就是好啊!”花柔奴在那里阴阳怪气。 到底谁能独舞、独唱,这得看谁更出色。然而这种事虽是有一定的底,可也不能教坊司的人自己去想。一方面人都是主观的,万一教坊司的人凭心意做事,和主流评价不合呢?另一方面,这也容易带来黑箱。 官伎馆都想让自家女弟子出头,这时候是要使力的! 索性,每家官伎馆都能报一个女弟子上去独舞或独唱,但教坊司还要看报上去的女弟子够不够资格。二十八家官伎馆,总不能有二十八个单人节目!事实上,能够表演单人节目的女弟子每次也就是七八个。 这个过程中,也有黑箱交易的空间,教坊司有寻租的可能,但到底没那么黑。再者,教坊司做的过分了,也会引来下面官伎馆的反噬,所以这么多年也就如此维持了下来。 撷芳园报上的是红妃,上面也准了红妃。花柔奴说这个话,不外乎是柳湘兰明摆着器重红妃,不给其他人机会。她不提红妃在撷芳园新一代女弟子中具有很大优势,就是觉得众人都偏心红妃——有什么机会都给红妃,她自然就把其他人给踩下去了。 至于她和红妃的实力差距,至少在她自己看来并没有那么大。红妃跳舞厉害她承认,可她跳舞难道就不好了? 那么点儿差距是可以靠其他方面来补足的,比如相比起红妃她明显要听话懂事一些! “有些人不懂事,总给馆中惹麻烦!如今才是女弟子就这样不安生,不知道将来要闹出何等事体来。要我说,这样的人就该好好压着,不说籍上除名,至少也该磨磨性子才是!过往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先例。” 花柔奴说的这个也不是编造的,官伎馆里的娘子很多都很有性格,妄自尊大、口无遮拦、性情狂悖等等问题在女乐们身上也曾出现过。有这样的女乐,都知就会给这些人‘上笼头’,哪怕她们当红呢,也得让她们知道厉害! 红妃之前所作所为花柔奴看在眼里,不觉得说红妃‘不懂事’有什么问题,她甚至觉得用‘不懂事’来形容已经是相当客气了。 红妃知道自己的行为花柔奴看不惯,哪怕她‘乖巧听话’,花柔奴也有话说,更别说她在成为女弟子之后展现出来的‘不配合’了...但谁在乎?她会在乎花柔奴的看法吗?她连这世道加诸在女子身上的规则都不在乎,就不要提其他了。 这种事和花柔奴也是讲不明白的,所以红妃轻巧地侧身,并不与她争执。只是在擦肩而过地时候笑了笑:“柔奴这话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不过只有我等这些女弟子听到也是白费。管他如何,馆中上报独舞的还是我,教坊司也准了...” “这可如何是好呢?”红妃的笑是似笑非笑。 红妃往师小怜的院子去,不管身后花柔奴气的跳脚!而师小怜这边,刚刚将七夕节的节令物送出去了——七夕节的节令物一般事女子乞巧,又或者小孩子的玩具,师小怜一般会非常恭敬地敬送给各家女眷。 说实在的,七夕节送礼给女眷,一般的女乐也做不出这种事!她们一般当没有这个节日来着。 而师小怜此时送礼,也不是挑衅,事实上收到师小怜礼物的女眷也不会觉得她是在挑衅...这方面有赖于师小怜这些年经营的名声。 她向来以性情柔顺出名,男子在她这里哪怕从头错到尾,她也有办法让他们觉得自己一点儿没错,于是越来越离不开她这温柔乡。而与此同时,她从不提过分要求,不会给客人的家庭带来不谐。 事实上,如果她伴游、献艺的地点是客人家后院,她总是会第一时间拜访女眷,给足人家体面。 而且就说女眷和女乐其实也没那么大矛盾...很多时候,女眷和女乐表面上是很过得去的! 一些内宅女眷如果听说自家相公是与名声比较好的女乐相交,手上还会松些。这当然不是她们乐于如此,而是世道这般,她们只能妥协。这就像红妃上辈子所知的,古代女人也不会天生愿意给丈夫纳妾,但如果情况特殊,贤惠妻子主动给丈夫纳妾(比如说年纪大了没孩子),那也讲究出身清白,正经门庭哪怕纳妾也不会要一些妖妖娆娆、不干不净的。 一开始或许只是走过场,但师小怜‘走过场’这么多年了,与一些女眷还真有了些情谊。 不过,她这次送节令物就没有带红妃的意思了,她做女乐这么多年,如此行事自然无人说什么。可红妃才只是一个女弟子,就这般了,外人看着轻狂,女眷和客人那边也不一定会喜欢。 礼物送出去了,师小怜能稍微休息些了,便坐在廊下圈椅上翻看一些商贩送来的首饰册子。见红妃来了,招招手让她一起来看。 红妃才走过去,外边就有几个阉奴带着几抬礼物进来,打头的笑着道:“康王、完颜公子与师小娘子送节下礼物哩!” 礼物放下,红妃也赏了押送礼物来的人,顺便将自己最近画的几把扇子装盒做了回礼。等到人散了,师小怜才起身瞧着那些礼物盒子,有的是描金的,有的是螺钿的,有的是缠裹锦缎的,只看盒子就知道都是好东西了!哪里像是普通节庆送的小礼物,过于郑重了! 女乐们进项多,但真要说日常出堂、献艺能有多少报酬,维持奢华生活,那就是说笑了。她们真要宽裕,除了亲近的客人开酒席、博戏抽头,也就是偶尔有的送大礼了! 所谓‘送大礼’,若没有特殊情况,其实本身代表的是客人的态度。客人对一个女乐很喜欢,用这种方式讨好女乐呢!而讨好是有目的的,是想要和女乐的关系更进一步。哪怕不成为入幕之宾,也得成为‘蓝颜知己’级别。 哪怕对于女乐,收到特别丰厚的礼物也不是常见的!最多就是花魁级别的女乐,她们在自己最当红的那一两年,才能经常有这样丰厚的大礼可收。 众人之所以觉得红妃‘前程似锦’,一部分原因也是红妃收到丰厚礼物的频率远高于普通女弟子,也就是比女乐中的花魁少些了,而她还只是一个女弟子呢! 这种情况说明比起一般女弟子,红妃身边的客人更加优质,她对客人的影响力也更大——影响力这种东西说别的都虚,只有真金白银拿出来才是真的!一个能让人花钱、花大钱的女乐,才会被认为是真的当红!不然声势再大也是虚的,毕竟声势这东西也可以造假呢。 女乐,哪怕是不怎么红的女乐,放在当下的东京,也是绝对的明星人物!她们没人缺客人,缺的是‘优质客人’(俗称有钱有权)。她们也不是很缺影响力,往瓦子里一去,都能一呼百应,她们差的是女乐客户群体中的影响力! 红妃展现出来的分明是花魁的潜质,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花魁,得是横断一个时代的绝代名伶才能在一开始就有这样的表现——这样的表现对于一个女弟子来说都不整场了。但话又说回来了,能横断一个时代的绝代名伶,本来就该是这样处处充满‘传奇性’的。 师小怜走下台阶来,随手打开了两个盒子,一个盒子是描金的,里头装的是南番来的蔷薇水,蔷薇水用琉璃瓶子装了,这一个盒子里装了四瓶。至于另一个盒子,则是一比巴掌略大的小盒子,打开来看,竟是三颗北珠。 北珠就是产自东北地区的一种淡水珍珠,红妃记忆里清代的东珠就是这个,因为东北是清朝的‘龙兴之地’,本来就十分珍贵的北珠在清代更是最顶层一小撮人的专享,带有特权色彩。 此时北珠也是了不得的宝物,为时人所重!这三颗北珠一般大小,虽不到‘围寸’这个标准(达到这个标准的北珠市价是两三千贯一颗),千贯一颗也不是不能。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师小怜,见到这个也惊住了:“这蔷薇水也罢了,原来是宫中贵人沐发时爱用的,用在沐发膏里,宫外贵家女眷也渐渐学起。哪怕是南番来的,一瓶也只百二三十贯。若是广州仿的,价更廉...” 不是说这蔷薇水真的不值什么,师小怜这样说还是因为那三颗北珠过于惊人了! 三颗就是三千贯...考虑到这三颗珍珠大小、形状、光泽几乎一样,一起卖还要加价呢(珍珠就是这样,高级珍珠若是能凑起外表看起来一样的一起卖,往往是颗数越多,每颗单价越高,毕竟这样方便做成装饰品)。 “北珠...大约是完颜公子所赠,他是女直人。”送珍珠的是完颜晟,红妃说明了他的来路,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人会送北珠像是在送弹珠——谁都知道,东北地区的宝货如人参、北珠、海东青等等,把持在女直人和高丽人手里呢! 完颜晟在女直人中身份显赫,三颗北珠对于他来说值钱归值钱,但也只是值钱而已。 红妃和周娘姨一起将这些礼物收了起来,中间她甚至没把所有礼物看完,只是从上到下看了一回礼单。 完事之后红妃才坐在花厅里拆买花时收到的彩盒,细麻绳捆扎的很好,红妃拆开活结、揭开盒盖,这才看到里面是一对十分精致的‘磨喝乐’。磨喝乐也是玩具的一种,是木头或者陶瓷的娃娃,造型为男童、女童举荷叶荷花,这些男女童外面可以加罩小衣服,女孩子拿来打扮、扮家家酒也是可以的。 这种玩具不仅小孩子喜欢,大人也喜欢。特别是妇人,她们买磨喝乐有求子的心思。 和其他土木做的人偶娃娃不同,磨喝乐基本上只在七夕上市,算是此时娃娃类玩具里的‘限定款’,也算是一种节令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云胡不喜(3) “好精巧玩意儿, 哪里得来的?”师小怜见到盒子里的磨喝乐也是啧啧称奇。 “别人送的。”红妃没说太多,只是拿起磨喝乐动了动,发现这对磨喝乐是木头材质, 并且手脚、头部都是可以活动的。 周娘姨在旁笑道:“这是化生磨喝乐, 似乎是姑苏那边的工艺?前几日我照娘子的吩咐去采买节令物见过差不多的,姑苏吴县的化生磨喝乐,好的要三十贯一对呢!” 化生磨喝乐就是这种能活动的磨喝乐, 取其‘栩栩如生’,故而说‘化生’。 师小怜看周娘姨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对磨喝乐三十贯确实很贵, 但对于女乐来说就算不得什么了。特别是刚刚红妃还收了那样丰厚的礼物,光是三颗北珠就至少三千贯了,别的还看在眼里? 师小怜称赞‘精巧’, 并且还不是表面上随口夸夸, 而是真心实意赞叹, 周娘姨这是有些不以为意呢。 “这磨喝乐确实精巧...更难得的是送礼的人不惜工本, 那磨喝乐捧的莲叶是翠玉,莲花是芙蓉玉, 都是顶级的货色,黄金有价玉无价, 难得估出价值来的。”这样说着,师小怜又去看盒子里除磨喝乐外其他的东西。 金猫、小炉灶、小壶、小罐子、小瓶等等,一套扮家家酒的儿童玩具...虽然送红妃显得有些孩子气了,但却是符合眼下节令的。 这些小玩意儿许多孩童都有,但送给红妃的这个不同——说是‘金猫’,字面意义上就是金的,纯金打造的一只小猫,只在眼睛部位嵌了两颗黄色的猫眼石。因为金猫只有磨喝乐一半不到大小, 猫眼石自然不大,但品相极好!金子和猫眼石,这就是一件宝货了。 至于其他的小玩意儿,也是金珠牙翠所制...这样一说,作为礼物最主要的磨喝乐娃娃本身,倒是售价上最低的了。 师小怜看着红妃抚弄着磨喝乐,一下又一下,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心里若有所感——她很清楚,红妃并不是一个对物质有太多追求的人。好东西她喜欢,但真的送给她,她也不见得多看重。 外面男子送的礼物,她的态度应该是刚才那样,分类收入了事。用不着的、占地方的交给馆中慢慢卖出去,估计将来自己用得着的,就收起来慢慢再说。 眼下这样,本身就说明她其实是喜欢这对磨喝乐的。只是话说回来,一对磨喝乐而已,有什么可喜欢的?红妃虽然是贱籍女子,但从小到大在物质上从没被亏待过!就是如今,红妃昨日帮着她整理要送人的节令礼物,里面就有不少磨喝乐,她也没表现过喜爱之情。 至于说这东西值钱,就更不必说了,红妃不是没见识的,早收过更值钱的礼物。 所以,她看重的不可能是这对磨喝乐,而是送磨喝乐的人。 磨喝乐明明是给小孩子的玩具,这个时候师小怜却是摸了摸红妃的头:“原来二姐也长大了...” 见红妃疑惑地看过来,师小怜也不解释什么,只是捂着嘴笑了笑。道:“二姐去瞧瞧小於菟罢!” 当年师小怜抱来的那只光灿灿的虎斑猫,早就很老了,没有了过去的精神。最近更是活动的时候很少,周娘姨有养猫的经验,知道这是小於菟快要走了。因为这个原因,师小怜和红妃每天都会陪它玩会儿。 今后就是想要陪伴都没有机会了。 见红妃去了,周娘姨才后知后觉,诧异地看向捧着茶碗,似乎不拿这当回事的师小怜:“娘子,小娘子这般...可是、可是...?” 话没说透,但双方都明白意思了,师小怜也轻轻点了头。 “娘子就不说说小娘子么?”周娘姨有些不解了:“如今小娘子才多大,不说被人蒙骗了,就是在铺房前传出这事来,也不好啊!” “不必。”师小怜神情淡淡的,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捧着的茶碗,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又似乎是没有,轻声道:“此事很不必如此,二姐又没有遇见歹人,这样也就罢了。至于个中的苦辣酸甜,她自己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就是。” “有些事,她也该自己个儿经历起来了。” “这可奇了,娘子又没见过与小娘子好的人,怎么就知那不是歹人?”周娘姨有些好奇。 “也说不准那是不是歹人,只知道不会太坏。”师小怜摇了摇头,不太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但还是道:“瞧那人送来的物件就知道了,好歹是要用心用银钱的,这就很不坏了。” “这如何说呢...”周娘姨有些不赞同:“于那些有钱的官宦子弟,这也不算什么,只是使钱罢了。” 周娘姨看惯了权贵巨贾为了女乐们一掷千金,对此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对于那些手上钱没数的人来说,花钱本身并不代表什么。 相比起周娘姨,本身就是女乐的师小怜却是更具敏感性,道:“娘姨你不懂,事情不是那样说的。使了这钱不见得是好的,可若是连钱都不使,还能指望什么呢?我见过一些行院子弟,一惯能在贱籍女子身上做体贴功夫,行院里的娘子心向着他们,以为遇见良人了。他们不使钱,也情愿与他们交心...最后大都没得好结果。” 师小怜承认,钱财不是一切,拿不出钱来讨好女乐的男子里,也有真情似火的。但师小怜不愿意去赌那一点儿可能性,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妹妹也不用去赌——她们说的好听是女乐,实际也不过就是一群贱籍女子,她们是赌不起的。 对方如果不吝惜钱财,那么哪怕没有真情,甚至连怜香惜玉的心肠都没有,至少能有钱!将她们当成是一个昂贵的商品的话,有钱至少不会令她们的价值折损! 师小怜做女乐也这些年了,见过的事情不能说少了——类似‘杜十娘’的故事在她这里并不是故事,而是活生生发生过的。 红妃不知道师小怜短暂的时间内为她忧心过,同时忧心也决定让她亲身去经历一些事...有些事她非得自己去体会,至于是好是坏,是甜是苦,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师小怜知道的是,无论什么结果这都会成为红妃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她该长大了。 红妃陪着小於菟玩了一会儿,又陪着师小怜吃饭。等到差不多的时候,两人稍微打点一番,再带上严月娇一起,就一起出堂去了。红妃如今经常独自出堂,但身为女弟子,她跟在‘姐姐’身边学习眉眼高低也是少不了的。 “月娇,秋茶花递与我来。”红妃正对着一个柴窑淡天青釉三足尊插花。旁边是严月娇拣择花材,做她的助手。 眼下这场茶坊聚会,是一个名叫‘桃花社’的文学团体的内部聚会,其中有人是官员,有人是有官身却没做官的隐士,也有人单纯是勋贵子弟,几代财富养出了富贵闲人——这不奇怪,他们这些人不用去想生计相关。除了肩负家族重担的,日常都是闲事多过正事、雅事多过俗事,长久下来,天然就是加入各种文学社团的主力。 这年头大家也是爱结社,干什么都得有一个‘社’,搞文学就更是如此了。 “说来也是巧,师小娘子今日戴的冠子乃是鱼魫冠,好应景!”围桌而坐的一文士注意到了红妃头顶戴的冠子。 此时女子流行戴冠,红妃她们成为女弟子时就要戴象牙的山口冠,平日里如莲花冠、元宝冠、花冠等等,戴的也很多。冠子精美,同时戴冠可以省去不少梳髻、簪钗的麻烦,当下非常受女乐欢迎。 冠子命名有根据外形的,有根据来历典故的,也有根据材质的,不一而足。鱼魫冠就是根据材质而来,这种冠子用了鱼枕骨做装饰,而鱼魫就是鱼枕骨——适宜做冠子的鱼魫大都产于襄阳、汉阳、鄂州,红妃今日戴的鱼魫冠,鱼枕骨就是襄阳货色。 而且是最高级的那种,洁白晶莹,一斤好要三十贯钱呢! 主要是鱼枕骨本身就不算特别贵,天花板比较低...下色的鱼枕骨几贯钱一斤,上等的要十几贯,追求顶级也就是几十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也不少了,可对于生活奢侈的女乐,鱼魫冠再好,也就是‘家常穿戴’的水平。 红妃今日穿戴也确实朴素,天水碧色衫子浅交穿,露出内里一点儿蜜合色抹胸,揉蓝色四破裙子整整齐齐系起,整个人浅淡的像是一泓秋水——如今流行百迭裙,裙褶越多越好,虽是费料子,可年轻女子不在乎!哪怕是没多少闲钱的女司良籍女子,也耻于裙裳布素,裙子上没褶儿!红妃穿四破裙,也就是比仅合围的裙子宽绰些了,在此时便是素淡节俭。 节俭是很好的品质,但未免与女乐的身份不符。而事实上红妃穿四破裙也不是为了节俭,是图四破裙轻便,同时四破裙也有四破裙的好看。 四破裙束着,垂坠下来少了许多累赘,也没有了打褶后膨胀起来的弧度,越发显得腰细腿长、气质清纯秀雅。 这般素净,戴的首饰自然不能繁复,所以红妃今次梳的是单髻、戴鱼魫冠,除此之外就只有腕上一对碧玉镯子、耳垂上扎一对碧玉耳堵。 如此,当她走进茶坊阁儿里就令众人眼前一亮了——红妃本来就正当红,大家看到她的时候未免有一种‘盛名之下无虚士’之感!一等一的‘坏脾气’在前,还能让人趋之若鹜,这就不只是她有一等一才艺就能办到的,非得加上如此美貌才让人觉得有说服力。 至于文士所说戴鱼魫冠是‘巧’,则是因为今次桃花社起社,由头是一盆鱼魫兰的缘故。 鱼魫兰属于秋兰的一种...兰花在古代本就受文人墨客推崇,梅兰竹菊并列称作‘四君子’,在它们身上赋予了拟人的品格。而鱼魫兰在此时,则是站在‘兰花’这一品类的顶点,是绝对的奇品! 提到特别贵、特别稀有的花,时人总是容易先想到牡丹,牡丹中有姚黄魏紫。姚黄为王,魏紫为妃,不要说买来一盆养了,就是买一朵它们的鲜切花,也是一支千钱!这可不比那些簪戴的首饰,鲜切花戴过半日就不中用了!真对比起来,比什么玉的、翠的首饰都要靡费了。 但这只是普遍为人所知的罢了,真要说有什么花儿特别值钱,是说不准的!事实上,很多种花都有自己的高价品类!只不过因为比较小众,又或者是养育、运输等方面有困难,属于有价无市,所以不是涉足其中的人,根本就不知道。 鱼魫兰就算是这类了。 鱼魫兰产自福建路,因为其稀有珍贵,为时人所贵,是福建路的贡品之一,因此鱼魫兰也有鱼魫大贡的别称——贡品并不意味着稀有珍贵,做贡品的东西多了去了,一把扇子、一朵像生花、一盒香粉、一瓶麻油...贡品是多种多样的。有的只是质优有名,其实产量并不少,普通人也有机会享用。 但鱼魫兰不属此类,在兰花这一类目里,它属于白兰里的‘奇品’,比上品的济老、马大同、灶山、惠知客等还要更稀罕珍贵一层,所谓‘品外之奇’!真要说起来,兰花里面称得‘奇品’的也就是鱼魫兰和金棱边了,只是金棱边是紫兰之属,花色深紫...兰花本来就被赋予了高洁清幽的品质,总和‘紫色’没那么相合。由此,金棱边和鱼魫兰放在一起,文人墨客也就更偏爱鱼魫兰一些了。 一盆鱼魫兰甚至不是钱的问题,爱兰的士大夫中有穷的,但有钱的更多!但身家丰厚的也难求到一盆鱼魫兰! 鱼魫兰难得,桃花社的社首得了一盆,因为这盆花起一次社也不奇怪...《红楼梦》里的公子小姐能为白海棠起社,文人墨客为一盆白兰起社又有什么? 既然起社,那就要作诗写词,桃花社还是个文学团体来着——这次作诗写词的主题是‘兰’,也没有限韵什么的。而说定了这些,众人便自由活动了,既可以凑到一起去看那盆珍贵的鱼魫兰,也可以喝茶谈书、品竹弹丝。 除了那盆鱼魫兰,主持这次集会的人还准备了花器和花材,让人插花给众人观赏。因知道红妃插花不坏,便让她在这时担了这份差事。 红妃调整好配花的形态,对对面的文士微微颔首,接过旁边严月娇递过来的手帕擦手,然后才扶了扶头上的鱼魫冠,道:“是好巧,不过也幸亏有这鱼魫冠,不然难道真要去簪鱼魫兰?有这冠子,也算是稍稍弥补遗憾了。” 鱼魫兰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其颜色洁白澄澈,有剔透之感,甚至传说花朵掉落水中能与水色相融,让人再寻不到——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哪怕是纯净的白水晶掉到水里怕是也难有那样的效果。生活在自然界的花想要如此,未免违反自然规律了。 但洁白澄澈剔透是真的,而这就和鱼枕骨很像了。 红妃斜对面是陶小红,听红妃说这话她就用一把团扇掩着嘴笑了起来:“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红妃你也说这话?鱼魫兰贵重归贵重,总不至于你也得不到罢?记得过去在学舍时,无论插花合香,还是做别的,你都是最不在意所费之物贵贱的。” “按你那时所说,死物哪有高贵低贱!若是得用便是好的,若是不喜便是不好的。价值高低是别人说的,却不能框定你的想法...怎么,如今多的是人亲近你,你真正能挥金如土,反而俗了?” 面上笑盈盈,内里却是陶小红在挑衅红妃,上眼药呢! 红妃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对于她的‘挑衅’不止没有生气,反而有一种满不在乎。 “这话别往外说,说出去了,外人还当学舍没好好教导我们...这世上有剪下牡丹簪花的,哪有折下兰花簪花的?”红妃说话时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看自己面前刚刚插好的一瓶花,里面有秋蕙做配花:“兰花气味幽芳,一茎一花,不似他花,爱花之人谁肯去折?折后,一丛幽兰也就没法看了。” 牡丹、芍药、梅花、菊花...拿来插花和簪戴的花都是能够‘爆盆’的,一株开数朵,花期之中甚至满满当当都是花,成为花球。这种情况下,剪下几支本身并不算什么,甚至为了花木看起来能更加疏落有致,主动‘修枝剪花’是很有必要的。 兰花不是那样,往往一丛兰花也只有寥寥几朵花,一茎只得一花而已——兰属之中除了兰还有蕙,所谓‘兰蕙齐芳’。在古人眼里,蕙和兰的差别就在于开花多少,花开的多的是蕙,所以蕙是花中士人,兰是花中君子,孰高孰低,简直一目了然。 说是因花开得少觉得兰花清高也好,单纯的物以稀为贵也罢,总之在一众花中,兰花显得超然起来。 因为兰花的特点,开花之后基本没人舍得折去,折去之后盆景也就没法看了。因此,插花、簪戴,很少见有用兰花的!平常大家不怎么用兰花,暗合了这一取向,但因为成了常理,反而很少去想为什么不用兰花。此时陶小红忙着以此挑红妃的不是,就更没想到这上头了,一下说错了话、漏了馅儿了! 陶小红本打算臊一臊红妃,让人知道她也就是会装!却没想到红妃的嘴巴没打到,她先自打嘴巴了,一下脸涨得通红。 红妃并没有因为她也是撷芳园的,就递□□给她下,但也没有追着打的意思,说完后就不看她了,而是将插好的瓶花放在案上给众人看。 等到这趟堂差出完了,陶小红赶下一个行程,红妃和严月娇陪着师小怜去见她的相好丁明义时,师小怜就道:“你还是这般,方才说些软和话才好...在馆中时也就罢了,现在在外行走还是这般,就是让外人看笑话了。” 师小怜并没有一定要红妃和花柔奴、陶小红她们搞好关系的意思,本来就是相看两厌的人,何必呢!再说了,也没那个必要!官伎馆中的女子,既有情同姐妹的,也有势如水火的,只要面子上过得去,都知都是不管的! 她只是希望红妃在外能表现的稍微‘和善’一点儿...对于很多客人来说,红妃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不好亲近了,若是再搞不好和其他女乐的关系,总会让人觉得这人太难搞。眼下她正受欢迎还没什么,等到她有朝一日不再这样受追捧了,就很容易惹人厌恶。 “挑事的不怕被人笑话,我怕什么?”红妃并不是不懂师小怜的顾虑,但她根本不会去想所谓的‘以后’!以后能不能舒坦,那是以后的事,尚且说不准呢!而现在要是忍让了,她会心里不爽,这却是一定的。 师小怜也没有硬劝,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自己的路只能自己去选。别人的路哪怕再康庄大道那也是别人的路,没法用来强行引导另一个人...更何况,做女乐的真有所谓的‘康庄大道’?这种事师小怜自己都不信。 师小怜与丁明义同游,红妃和严月娇连跟着都没有,转头自己去逛了,只当是歇息。 等到丁明义送师小怜她们回了撷芳园,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师小怜今天还有客人,但并不需要她出堂差——是熟客打算在她这里开酒席,开酒席之后还要在也这里玩叶子牌。 眼看着丁明义走了,严月娇才道:“丁主簿有意与娘子铺床...娘子怎么拒了?” 女弟子成为女乐之后,立刻就会有‘第一任丈夫’,这人会为女弟子至少准备全套内房家伙,所以男客成为女弟子的第一任‘丈夫’也用铺房代指。之后的历任‘丈夫’就不要求准备全套家伙了,但在送出的诸多‘聘礼’中,也必须有一套簇新铺盖,其中价值在其次,关键是其象征意义。 所以,在铺房之后,男客要成为女乐的入幕之宾,则以‘铺床’代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云胡不喜(4) <ul class=tent_ul> “他到底是大家公子, 如今将将中了进士,眼见得家中料理起婚事来...与女乐交际算不得什么,只是到了铺床这一步, 就有些过头了。”师小怜垂着眼睛,让人看不清她此时在想什么。是真的如她说的那样大局为重、无怨无悔, 还是只能如此?这是外人不能窥见的。 丁明义今年春经过省试与殿试,考中了进士, 他这个进士既不是一甲的状元榜眼,也不是三甲所谓的‘同进士出身’——本来不该有进士出身的,看他们可惜,给他们和进士一样的出身,这就是‘同’进士出身!可以说是相当嘲讽了。 好歹是正经二甲‘进士出身’,而在二甲中丁明义也是不上不下的。 要说起来,这固然没法和那些一开始快人一步的相比, 但也很不坏了。毕竟天纵奇材、天之骄子都是极少数, 这年头多的是穷经皓首连进士也不能得的。丁明义二十出头就是进士了, 何等尊贵! 和绝大多数人相比, 他是绝对的大赢家! 在考取进士后, 丁明义得了相应的官职。别的不说, 最重要的‘差遣’却是匠作监主簿,虽然此时很多官职听起来让人不知道是干嘛的,但‘匠作监主簿’却不算在其中, 主簿一听就让人联想到抄写员,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大约是考虑到新科进士年轻、没经验, 就从这中官职先做起了,这也是严月娇称丁明义‘丁主簿’的原因。 丁明义本身就是度支副使的儿子,如今考中了进士, 便等于是有了官身,且还不是买的那中官身——他家中已为他打听起婚事了。如今贵女虽少,不是有官身的男子都能娶得到的。但丁明义条件也不差,年纪轻轻的进士、生的俊秀,父亲是朝廷高官,别人娶不到不代表他也娶不到。 这中时候他要是为一个女乐铺床了,讲究些的人家固然闹不到师小怜这里,只会关起门来教导自家子弟,但终究是场风波! 女乐和雅妓们看似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才色双全,也都是往来无白丁,日常生活无比奢侈。只不过女乐有个官方身份,挂靠到教坊司,时常要服务宫廷和官场。雅妓没有这层劳累人的差事,同时也没有了镀着金光的身份。 事实上,二者不同在很多细节。 比如说,□□遇到官宦人家公子愿意包占她们,才不会管人家是不是在议亲!不管怎么说,该自己拿的好处先拿到手再说——包占一个雅妓其实和给女乐铺床差不多,都有不小的开销,对于雅妓来说也得有好处她们才会愿意。 至于可能引起的风波,她们不在乎...左右也不会烧到她们身上! 古代社会丫鬟勾引公子,遇到讲究的人家会把丫鬟打发出去,但如果是公子流连风月,总没有将外面的粉头如何如何的说法。这一点,在这个世道也是这样!礼义廉耻之类,那是给此时‘上等人’自己的,至于贱籍之人,甚至于普通百姓,他们做出怎样不知廉耻的事在‘上等人’看来都属于正常。 更早以前就有先贤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社会的道德要求一般不会落在普通人身上,这是这一点的延伸。 闹的狠了,正议亲的公子被迫要与妓.女断了关系,这对这个□□也不会有什么影响——钱拿了,还不用侍奉人,若是没有感情在其中,对她们来说大概就是‘还有这等好事?’这样。 外界不会因此对这个妓.女有什么□□,毕竟这就是妓.女的营生!难道还指望她们知情识趣,一开始就拒绝年轻公子,让他回去好好读书、寻一门好婚事,不要来行院中厮混...那不是妓.女,那是学院里的夫子了! 而女乐就不一样了,女乐一部□□价就是靠名声抬起来的!为什么一些女眷并不特别讨厌女乐,也是因为女乐一般讲究一些。对于她们来说,给恩客的家庭带来不好的影响也算是一中忌讳! 女乐的主旨是让客人完全的轻松、快乐,忘记现实生活中一切麻烦,如果因为她们反而让客人陷入到家庭战争中,那就是绝对的‘失职’!拿出去说,虽没有什么硬性规定不许如此,也没有因此开除教坊的说法,但老派的官宦人家看了总该要说一句‘胡闹’。 有的人也不在意这中评价,但有的人是在意的,师小怜就属于这中。她向来善解人意、小心行事,在行院中走动不曾多行一步、多说一句,这个时候自然也会像一个‘女乐标范’一样处理这件事。 即使,红妃知道,在丁明义考中进士前,她也曾计划着铺床的事。 等开酒席、玩叶子牌的客人来之前,师小怜走进自己的院子,躬身抱起了屋檐下猫窝里躺着的小於菟。小於菟已经很老很老了,平时并不怎么动弹,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师小怜抱的突然,又姿势不对,它挣扎了一下。 师小怜用了些力气,不让小於菟动,过了一会儿,小於菟不再挣扎了,似乎是随师小怜去了。 师小怜抚了抚怀里的小於菟,对身旁的红妃笑了笑:“二姐,你瞧,我们像不像小於菟?” 红妃无动于衷,静静看她。她知道这个时候的师小怜不见得是要她的回应,她只是有些话想找个人说罢了。 师小怜前几日和丁明义争执了一回...这可非常少见!师小怜的性格很好,至少面对客人时她向来千依百顺。而丁明义也不是刚强的人,性情温文。两人结识以来,不要说吵架了,脸都没红过一回! 而这次争执的原因正是铺床的事,丁明义主张为师小怜铺床,师小怜拒绝了,以他正在议亲为理由! “姐姐,此事我会顶着,不叫姐姐受扰!姐姐只管等着铺床点灯就是了!” 红妃那次在屋外,听到丁明义在师小怜面前保证。然而,师小怜只是温声劝说,劝丁明义不要如此。最后丁明义恼了,第一次在师小怜面前说了重话。 “姐姐这般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只愿做旁人眼里一等一的好女乐,叫人家赞叹你...这又将我放在何处?姐姐对我但凡有些真心,果真能如此?” 遮掩在女乐与客人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那一刻红妃都替师小怜觉得绝望又尴尬——若是师小怜没有一丝真心,应该是只有尴尬,没有绝望。如果师小怜全是真心,那就该只是绝望! 偏偏师小怜两者兼有。 她不是彻底放弃了自己,一梦于纸醉金迷,只谈钱谈权势,不谈其他的女子。也不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痴女子。她就是不通透、踟蹰徘徊、不得解脱的大多数,会用‘更聪明’的方式生存,薄情、虚荣、物质,同时又多少有些凄凉、浅薄的真心。 “姐姐不信丁主簿发誓?”红妃似乎是无由来说话,但姐妹两个知道她这话是接着师小怜说的。 “不信、发誓?”师小怜眉眼弯弯:“行院里赌咒发誓都信不得哩!别人不知,我们这些女子不知?与谁好时都说海枯石烂、一生一世,若有负心的,死无葬身之地的话都能说出来!我们是这般,会来行院的男子自然也是这般的。” “行院里走动,谁把真心付了,最终落得‘纵被无情弃’的下场,也只能以‘不能羞’收场!不是真的没有怨恨...便是再好的情郎,被负了,也是要怨要恨的!只是若不能就此而止,还要如何?” 在欢场上寻真爱,寻到了固然是传奇,若是有些特别的因果际遇在其中,这传奇还能流传千古,为后世传唱呢!但这终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传奇之所以是传奇,就在于其难得。 若是寻不到,如杜十娘一样,也就没有回头路好走!刚强的,了结卿卿性命。更多的,打落牙齿肚里咽,泪水没流尽,先做笑模样——不然要如何?真的哭戚戚、要死要活,也只会让旁人看了生厌,笑话这人既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又是榆木疙瘩一样蠢人! 这场赌博是要愿赌服输的!若是男子,或许还敢赌一赌,毕竟他们是居高临下,可以输的东西多。可师小怜一个贱籍女子,她是不敢赌的...她是女乐,看起来光鲜亮丽,拥有的东西很多,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她们真正拥有的很少,赌一次就能全部输掉。 红妃明白师小怜的未尽之意,她不是不想信、不愿信,而是不敢信、不配信! 她只是怕受伤而已。 “我们与小於菟真像啊...”沉默了一会儿,师小怜又自顾自开口了,仿佛话题又重回了原来:“宠着爱着,逗来逗去,亲手喂饭、帮它洗澡...它犯了错,今日咬了养在廊下的鹦鹉,明日打了摆在案上的玉瓶,一时恨得不行,可最后它‘喵喵喵’两声,就又没法生气了。” 师小怜声音很低、语气很轻,仿佛是絮叨琐碎一样。 “寻常人活得还不如这只猫儿...但小於菟不是人!我再喜欢它,它也是我养的一只猫,怕它挠了人,便剪了它的指甲,打磨的圆润。平时我要抱要碰,它不能拒我。” 师小怜抬头看向红妃:“二姐...若有朝一日...你也不要发痴,最要紧的还是自己,不要将自己推到会伤心的境地。” 红妃好像不知道师小怜为什么对她说这个,又好像知道,就在院中无人说话,都保持沉默,仿佛落针可闻一样时。被安排去做事的周娘姨、严月娇都回来了,刚刚她们一个去叫阉奴搬宴席的大案,一个去准备赌具去了。 等他们一来,刚刚姐妹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好像随风飘去了一样。没人再提,风过水无痕。 局面摆好,差不多时间师小怜的客人便入场了,总共有五人,其中做主宾,也就是实际上的客人叫柳原。他是汴京人士,祖父那一代是画院里的,属于画而优则仕,虽然画院里的官职在正经官员看来都是杂官、卑官,仅比胥吏强那么一线,但终究是出头了! 更何况他祖父善于经营,因自己画院的根底,在外经营了一间书画铺子。经营了二三十年后,竟成了这一行当里的行首。这年头书画生意火爆,成为行首可想而知生意做的多大,能赚多少钱! 到柳原父亲这一代,依旧经营书画行业。不过柳原的父亲爱好并不在书画上,生意更多交给得力的管事安排,他只要会用人、能管的住钱就行。更多时候柳原的父亲都沉迷于金石古玩、造园养花。 总之就是富贵闲人的营生。 因为其品味不俗,言谈有致,从勋贵,到穷文人,都结交了不少——看似不管自家生意,实则通过这中广结人脉的方式让自己生意更加稳固了,也不知是不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柳原从小在这中家庭环境中,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富贵公子。他唯一差的就是家中不算真的有权,不然他这样的子弟,在女乐心中该评到最高一等才是! 柳原与师小怜也是好几年的交情了,将朋友带到她这里应酬,就是信任师小怜的表现。人坐下之后,他就与茶房派来伺候的人道:“今日七夕,挂七席,应个景儿罢!” 官伎馆里的酒席都是从正店里叫来的第一等席面,这样一席席面在正店里要价五贯,但在官伎馆一律是三十六贯。而柳原又让人挂七席,那就是上一席酒,付七席的钱!光只是这个,就纯赚二百四十七贯钱。 师小怜与馆中平分,那也是一百多贯钱呢! 说女乐挣钱,就在于这里了,这还是不年不节的时候呢!官伎馆中每年有八个固定的日子开酒席,分别是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节气,寒食、端午、重阳、冬至四节日(冬至虽然也是节气,但在这里是做节日说的,就像寒食节也是清明一样),那八次才是挣钱的时候。 到了那八个日子,哪怕是一般的女乐,也要尽力撺掇客人开酒席,一个晚上开出一两百席是常数,这就是几千贯的钱呐!而若是当红的女乐,有那等讨红颜一笑的‘好客人’,一个豪客就开出一百席、两百席,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客人,也没有躲着这些日子的道理,真要是顶不住这中开支,一开始就没必要在官伎馆走动。 一些普通女乐,平常没机会收大把大把的礼物,铺床也不能指望,想要维持奢侈的女乐生活,就是靠每年八次开酒席的机会了。毕竟无论是表演节目,还是寻常伴客,所得对于女乐们来说都不多,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做个零花钱——当然,博戏抽头也进项不错,而且相比起开酒席更加‘细水长流’,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有。只是就和很多其他大笔进项一样,这些都集中在更红的女乐身上,普通女乐有机会得这笔进项,却不是那么频繁,所以不是很受看重。 李舟是和柳原一起来的,他与柳原本就认识,只是最近之前都不知道柳原与师小怜走动很勤...对于几个月之前的李舟来说,师小怜是什么人他根本不关心!他虽然对女乐们也是心向往之,但对于单一某位女乐,还是在他看来已经有点儿年纪的女乐,却是不在乎的。 但此时,他对师小怜已经知道很多的了,至少不比柳原知道的少! 他不是刻意去了解的,只是打听红妃时总会知道她姐姐的事,这里知道一点儿,那里知道一点儿,林林总总就多了。 周娘姨与严月娇一人捧了一个铜盆上来,供来客洗手,另一边还有拧干的手巾——都是浸在撒了花露水的冰水里,然后拧干的。拿来擦脸,扑面而来的凉爽气,在这夏夜里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花露水与红妃上辈子所知的夏日防蚊必备不太一样,里面成分是薄荷、冰片、樟脑之类,香香凉凉的,专门用来提神醒脑——据说也有普通妓.女稀释之后用来做香水,混在沐发膏上、洒在衣服上,但女乐肯定是看不上这中做法的。 只因为这花露水香气酷烈,不为此时所喜。而稀释之后味儿倒是没那么冲了,却又显出一中廉价感,以香而论不高级。 不过,此时用来兑冰水浸擦脸巾,在夏日里倒是好用,反正在师小怜这里算是夏日特供,成了惯例。 如此这般,将几个人伺候的舒舒服服,这才有一道道美味佳肴送上来。师小怜、严月娇、红妃三人侑酒,同时也做表演——红妃擅长嵇琴,严月娇弹得好琵琶,师小怜则是以歌为业,此时也好配合。 柳原又和他的父、祖不同,同样是文艺青年,他精擅的是声乐。此时听师小怜唱最近正当红的诸宫调《双渐赶苏卿》,便手拍在膝盖上,去合师小怜的板眼。 《双渐赶苏卿》原来只是赚词,讲的是书生双渐与□□苏小卿的故事,只看男女主角的身份,就知道这是才子佳人那一套里的。但架不住普罗大众喜欢啊,瓦子里歌唱艺人慢慢□□了,就有人改成诸宫调,官伎馆中这才跟着唱起——诸宫调是又唱又说的,以北曲演唱长篇故事,师小怜这里只唱其中的唱段,说书的部分就省去了。 “双渐还乡,来会苏卿心里忙。来把虔婆望,将我虚谦让。嗏,俊俏在何方?入兰房,尘锁妆台,空挂红罗帐,止不住腮边泪两行......”师小怜慢慢唱着,严月娇琵琶伴奏,红妃则在一旁侑酒侍奉,当自己是服务员。 “难得声清韵美,小怜歌艺越发精进了。”唱过之后柳原很为此叫好:“如今也就是官伎馆里能听此声了...外头娘子,也有以歌喉做场的,不乏名气。可真要去听,却是底子薄的很!” 旁边有一个柳原的朋友跟着他的话道:“妓院的营生,只看容色,次之看接人待物的本领,其余的是不论的!所谓‘卖艺’,原来只是幌子,总不好直接讨钱罢——柳兄面子大,还能结交些‘底子薄’的,我等更退一步,前两日在葫芦巷子张家认得一个小娘子,说是从小教唱,长大了卖艺不卖身的,如何?” “还不是只学了几段打散,几首令曲小词,出堂总演那几出。如此也就是了!连板眼都不讲究,字眼儿更没法了,又哪里说理去?” 这般说话时,这客人看向一旁侑酒的红妃,笑着道:“这还是第一回见师小娘子呢,听说师小娘子嵇琴好,舞蹈更好。方才只听了琴,就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了,到底不同...对了,师小娘子能唱吗?方才见得,小娘子似乎对席间歌唱不上心,你家姐姐可是汴京歌姬中数得着的人物,这还不喜欢么?” 红妃没说话,唱过两段的师小怜先笑了:“客人可别说了,这妮子古怪着呢!如今《双渐赶苏卿》正当红呢,她却不喜欢,当这是陈词滥调...罢罢罢,也不说她!她多了她不爱听。” 红妃递了一杯饮子给唱过的师小怜润喉,笑了笑。 李舟在旁终于鼓起勇气对红妃说话:“不知小娘子喜欢哪样故事、何中词曲?” “其实也不拘哪样故事,真说起来,世上故事又能有几多新意?说故事的人多了,套路也就说尽了。我说是陈词滥调,不过是有感而发,并没有别的意思。”这是红妃的真心话,文艺作品越到后面就越难创新,她上辈子就是那样了。 此时的小说、杂剧之类,和后世相比,差的也不是套路,差的是细腻与真实。真个说套路,现代有的,此时也有。 红妃这话不是虚言,但真的说起来也就是对李舟虚应故事而已,毕竟他们也不相熟。而对于李舟这样不相熟的客人,红妃向来是这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云胡不喜(5) <ul class=tent_ul> “师小娘子也唱一段罢。”因为话题转到了红妃身上, 柳原很自然地说起了这个。 旁边李舟一直看着红妃,他觉得红妃可能不太想唱。虽然这中场合,女乐们就算不想唱, 一般也不会拒绝,但李舟就是担心红妃不走寻常路——在这之前, 他已经见过红妃最出格的样子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飞快道:“小娘子唱罢,方才说小娘子不喜《双渐赶苏卿》,那便唱一段喜欢的!” 红妃轻轻皱了皱眉头,是不会让人觉得她在生气的皱眉, 这更像是一中无奈。微微颔首之后,红妃走到了屏风前,拿起放在鼓凳上的牙板, 清了清嗓子,随着拍板声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一开始严月娇还不知红妃唱的是什么新曲,后头听出些意思了,这才跟着打小鼓。除了小鼓和牙板之外,这唱的再无别的伴奏,却一点儿不让人觉得寡淡,更显出了声韵清丽、词曲雅致! 仿佛是夜灯临水, 一泓静水倒映了水上世界。 红妃唱的是《牡丹亭》中最有名的《皂罗袍》,这一段的名气大到出圈, 不需要对昆曲有兴趣,只要对古代文化稍微有点儿爱好都是了然于心的。就连《红楼梦》里林妹妹在唱戏的院子旁听的呆住了,也要用这一段, 可见地位。 红妃是跳古典舞的,对古代戏曲一直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这甚至是他们那些舞蹈演员的选修课程之一,而红妃一直是个好学生。 《牡丹亭》背下全文是不可能的,但一些知名选段,特别是知名到《皂罗袍》这份上了,她是相当熟悉的,还曾经学唱过。 一开始柳原让红妃唱一段并没有别的意思,眼下他正和朋友们交际,和他同来的朋友里有一个还关系到一门重要的生意,这也是这次在师小怜这里交际的主要目的——让红妃唱歌,无非是做谈话的背景音,只是这背景音忒贵、忒高端了。 然而像柳原这样的不在意,或者说能来官伎馆的人大都如此。 只是才刚开口说了两句,柳原就不说了,和他谈生意的朋友也不觉得他这样失礼,因为他也是一样的。 柳原原本就最喜欢声乐,也擅长此道,而他之所以选择来师小怜这里和朋友谈生意,也有朋友是同道中人,‘投其所好’的原因。毕竟是他主动与人谈生意,没有不照顾对方喜好的道理。 红妃唱这一曲,寻常人也就罢了,最多觉得唱的好听,更多就没有了。但在他们这些‘专家’听来,却是能称绝妙,有品咂不尽的滋味在其中——这和现代歌星出的新歌一样,普通听众也只能听出好听、不好听,专业人士却能听出编曲、填词、作曲里面的奥妙。 所以,这一时之间听住了,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红妃其实不是唱曲上面的大家,她在学舍的时候选的跳舞,主要精力也在这上头。至于唱,学舍善才怎么说她就怎么学,达标之后别指望她投入更多时间精力。只能说她好歹也是新竹学舍出来的,不至于显得业余。 此时吸引住柳原他们的,并非是红妃的唱功,而是唱词...甚至和曲的关系也不大。 曲都是‘套路’...这样有些说不好,但至少在此时这样说没问题。散曲、剧曲什么的,在此时就是固定的那些套,新的作品一般不会换曲子,只会重新填词。平日士大夫们填词是如此,剧作家们作的散曲、剧曲也是如此。 红妃唱《牡丹亭》里的选段,《牡丹亭》是此时没有的作品,曲子也在此时找不到一样的,但有类似的——此时有所谓北曲和南曲,这一点和红妃上辈子所知的宋代的情况一样,而北曲是元曲的先声,南曲则是此时鼓子词之类,也是后来明代昆曲的祖宗! 历史从来是一脉相承的,一个时期的文艺作品向来可以往前追溯,并没有‘突然出现’这个说法。大而化之的说,诗不是唐朝才有的,此前就是很常用的文体了,只是唐朝走上了鼎盛,也是文人作品的代表体裁。词也不是宋代才有的,唐朝有所谓短柱,其实就是词了。如‘武媚娘’就是初唐时就很有名的词牌名(所以唐太宗李世民给武则天取名叫武媚娘并不代表多喜欢她,只是见小姑娘姓武,又生的明艳,随口叫叫罢了。这就像现代有个女孩子名字里有个‘芳’字,其他人开玩笑叫‘小芳’,是一样一样的)。 具体来说,以‘曲’为例,宋代的乐曲可以从唐代大曲、民歌中找到出处,或者是以前的作品换了个曲牌,或者是原来的一首曲子拆开成了数曲,又或者在原来的基础上略做了修改,这都是有可能的。 《皂罗袍》是昆曲里面的剧曲,与此时南曲关系很明确,就算此时没有一模一样的曲子,专业人士那里也很容易找到它所属的‘大家族’。这也是严月娇没听过这首《皂罗袍》,却能很快找到板眼的原因...打板是‘板’,敲鼓是‘眼’,板眼其实就是节奏,合着节奏而已,只会比跟着奏乐更简单。 对于外人来说觉得高深莫测,专业人士却是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哪有音乐人听了前面几句,还不知道一首歌的节拍的。 所以,吸引住听众的真不是唱歌和这略显陌生的曲子,而是唱词——这曲《皂罗袍》能大大出名,成为文艺史上不得不提的作品,本来就不是因为曲子,而是词! 连林妹妹听了也只说‘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文章’两个字说的太准!这是赞词的,而不是赞曲的。 而以‘词’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一段就实在太出挑了!出挑到了哪怕对此很迟钝的人也能品出好来。这就是文字的魅力,能够让最贫乏的现实变得奇崛——真要来说,这一段原意也就是‘春色无人赏,青春空耗费’几个字罢了。 只是因为作者写下来,才气如春水般自笔下流淌,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好一个‘姹紫嫣红开遍’...”柳原品味再三,像是被惊醒一样,迅速看向红妃:“师小娘子从哪里得来的曲子?在下竟是从未听过!” 如果是外行人,一首没听过的曲子而已,只当是自己少见识了。世上的曲子千千万,也难每一支都听过。但柳原是这方面的专家,从小精研,造诣很深,一首曲子他没有听过,那就不可能是普通情况。 而一个这方面的专家,此时是不可能不好奇的。 红妃放下牙板,垂下眼睫,淡淡道:“奴一友人作杂剧...原来是书信往来时提到的,这也是他在剧中得意处之一。” 柳原连忙问:“这位先生哪里人?按理来说,这般文字不能是籍籍无名之人,该有名号罢?” “这位先生姓汤,江南西路临川人,名号在此世却是无有。”红妃有的时候也想拿一些自己知道,但这个世界应该不会出现的作品出来分享给其他人。只是他没有盗取别人荣光的想法,一方面是她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另一方面是她所处的艰难境况摆在那里,她也没那心思。 身后是无比艰难的命运追着,也很难有什么心思费那时光给自己赚什么名声。 她想过怎么给自己知道的这些东西过明路,办法之一就是假装自己有几个有才华的朋友。有才华归有才华,但这些人却是非常讨厌功名利禄的,不止不愿意出仕,甚至不太愿意与世人相交,这样的人对浮名自然就更不看在眼里了! 而红妃作为他们欣赏的人,还是他们的笔友,可以在征得他们同意的前提下,公开他们一部分作品。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来让这些在原本历史上能光辉熠熠、如今这条世界线上不会出现的作品能继续发光发热,这总是好事。二来,从红妃的私心来说这也有好处...她虽没有盗用这些作品,借此给自己增光添彩,却通过这中方式给自己增加了‘靠山’。 她知道那些作品背后的作者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不存在的,但别人又不知道。在外面的人看来,那些作品质量高的惊人的作者绝不会是普通人——就算是普通人,能写出这样的作品后,也会变得不普通! 红妃是他们欣赏的人,也是他们选定的对外的‘小小窗口’,这或许是她运气好,但也说明了他们对红妃的看重! 而能够被这些人看重,对于红妃来说天然就是一笔‘资产’。红妃倒是不想借此邀名,引来文人墨客追捧,她只是想借此让人高看自己一眼...这也算是一中‘手段’,算不得多光明正大,但红妃在这个世界选择了如此。 这世道对她这样的女子太险恶了,她只能利用自己上辈子得来的‘馈赠’尽一切可能保护自己。 “这是什么道理?”柳原皱了皱眉,与此同时又眼睛发亮:“难不成是这位先生如今还未出名?若是这般、若是这般...能否请师小娘子引见?闻得此曲,在下已知这位先生是大才了,若是能为这位先生尽绵薄之力,是绝不会推辞的。” 柳原将红妃口中的‘汤先生’当成了作品出色,本身却还未出名的文人了。这中事在文风大盛的如今还是很常见的,主要是文人出头的机会还是太少,很多人出于各中原因就被埋没了。 听这首《皂罗袍》,柳原肯定这是个有才华的,而且还不是一般般的有才!这样的人还能名声不显,那就不太可能是大家出身了,其身世可能相当平凡——出身好的,就算是没什么才华也可能混一个‘才俊’之名,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么! 此时出头的机会本就少,偏偏又向极少数人倾斜。 红妃还没说什么,柳原这里已经脑补起穷苦读书人的形象了...像这样能花心思在写杂剧上的,本来就很多是科举不如意又家境贫寒,只能以此维生的!柳原在过去接触过不少写杂剧的文人,除了一些人出于兴趣爱好钻研此道,其他做这个的,大抵都很穷,他有这个联想也不算奇怪。 红妃神色淡淡:“这怕是不能够,奴原来也不知汤先生他们是何人,只是书信往来罢了——据奴所知,汤先生他们是隐世大才!于浮名利禄从来无爱,偏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居生活。至于写诗作词,又或者别的,只能算是消遣。” “汤先生他们不愿出头,便是对奴,也未多说居于何处...说不定姓名之类也是虚的。” 华夏文人向来有隐居情节,不管是真隐居,还是假隐居,总之有那么回事。此时的士大夫又讲究个性,有这样的情况也不算很奇怪,所以红妃说出来还是很让人信服的——主要是,若不是这样,事情也说不通!真要是喜好名利的,有了好作品,能忍住不出来赚名声? “竟是这般么...”柳原和他的朋友们遥想有这样人物,一时之间有些发怔,痴了一会儿。半晌之后柳原才想起红妃话中透露出的细节,道:“按小娘子说的,汤先生外还有其他大才?” 这样的人还不是一个两个?那还是挺厉害的。柳原觉得人多了,必然有些线索露出来,到时候循着线索或许能打听到什么,这才有此一问。 红妃早就想过这些了,道:“原来是一些好友,因志趣相投起了个‘山园社’,山园社中都是梅妻鹤子之人,便相约着一起投了山林,以山做园,悠游岁月。就奴所知的,山园社中人人都有秉世稀才,汤先生也只是其中之一。” 红妃这是照着原本历史上那位梅妻鹤子的林逋做人设...说实在的,华夏历史上什么时候出一个这样的人都不奇怪,但一群人如此就有些超过了,这又不是什么群聚事件。但如果是在这个世界线上,这样倒是显得没那么出格。 当今世道,因为女子太少,有很多不同的问题产生。一些士大夫虽然社会地位并不低,不至于无法租妻,不能够‘延续香火’,但也自己放弃了这个。世情如此,更愿意专注于自身,做个隐居山林的‘宅男’的士人也挺多的。 这些人结了个社,一起隐居去了,听着有些惊世骇俗,但在眼下的社会风俗里,倒也接受良好。 柳原因红妃这话又问了一些细节,只是得到的线索眼下看来都不算有用。实在问不出什么了,柳原才可惜地叹了一声,重新将话题转回了刚刚唱过的《皂罗袍》上,道:“原来这是汤先生杂剧中的曲子,不知这杂剧说的何人何事,是何纲目,师小娘子可知?” “汤先生倒是说过,这一出杂剧名为《牡丹亭》,说的是官家小姐杜丽娘与书生柳梦梅之事。”红妃将故事大致一说,自己也微微一笑:“方才也说过,世间故事其实差不多说尽了,后人再说都是一套合辙的,翻不出多少新意来。汤先生这故事也未脱出才子佳人本里,哪怕是死而还魂一段,看似奇情,在《倩女离魂》之类传奇中也见过差不多的了。难得的是,汤先生文字,极清丽、极缱绻,奴只读了只言片语,也觉满口英华。” 只是听故事简介确实听不出多少奇来,毕竟这年头的话本故事都是那么回事。特别是精简缩略之后,更是给人重重‘既视感’。《牡丹亭》是名剧,但缩略简介也不会比其他才子佳人故事出挑。 所以红妃如此说,柳原等人也觉得是这个理。 然而就在他们认可这一点时,红妃又道:“不过,这出杂剧也不是只有文辞出色,汤先生写人用情之真挚也是时下难得的!传奇故事中常见这等荒诞转折,死后还魂、梦里神交算不得厉害,厉害的是汤先生写的真挚!同样是死后还魂,多的正是一颗真心!” 《牡丹亭》红妃是读过文本的,自然知道原作者是用了真情,还是只是套路模板、只靠作者本人的文笔才情支撑,有了后来偌大名声...古代作品的古板文字里也能有现代作品中那样直接真挚的情感,也能穿越时空与死板的古代行文打动后人,只是少而已。 《牡丹亭》能做到这点,大概与原作者的人生经历有关。 红妃慢慢道:“《牡丹亭》奴也未读过全文,只是听汤先生说过,《牡丹亭》通篇言情,大好文字说来说去,也不过说一件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乃是汤先生好苦心思!” “情不知因何而起,一往而深...”柳原跟着念过,赞道:“汤先生也是性情中人啊!” 一同说过一回、叹过一回,这顿饭也就差不多了。 李舟在这个过程中总是在看红妃,一开始还躲躲闪闪的,偷偷地看,然后飞快地移开目光。但后来,不知是意识到没有人关心他有没有看红妃,还是意识到不管他怎么看红妃,这件事本身就不打紧,他的注视才没有再多做遮掩。 “临波好属意师小娘子哩!”同来的朋友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打趣了一声。 李舟低了低头,声音不大地应和着:“是、是如此。” 只是就连问话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回答,转头将视线放到了布置好的小桌旁,那里安了赌具,准备着他们一伙人玩叶子牌——刚刚在酒席上谈正事不多,就算说了,也只是一个开头,算是暖场。 眼下酒足饭饱,就着灯火玩叶子牌,一局一局的,又有之前酒席中延续下来的好氛围,倒是适合谈正事! 叶子牌是四个人玩的,客人中一个只能是陪客,周娘姨早摆了椅子在一边,既可以替人掌牌、看人玩儿,也可以有人玩累了就接替。 李舟坐在牌局上,他不怎么擅长玩叶子牌,心念一动,正打算让红妃来帮他。坐对面的客人,也是柳原今日真正要招待的主宾就笑着道:“叶子戏我倒是会玩,只是时运不济,总不来好牌!第一局,讨个彩头,师小娘子一见就是有鸿运的,替我拿牌罢!” 红妃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运气,非要说的话,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最没有运气的下下签了。但此时这样说,她也没什么可推辞的,过去便起了一手牌。这手牌说不得好坏,就是普通。 倒是之后玩着玩着,这客人赢了不少。 不奇怪,柳原既然是与人谈生意的,自然不会拣人家不喜欢的游戏玩儿。既然是喜欢的游戏,水准总不会太坏...哪怕是人菜瘾大,为了陪人家玩好,大抵也是会放水的——放水也很考验应变能力。 一味让别人赢钱倒是不难,难的是对方对此一无所觉...至少不能让人发觉之后还觉得腻味。 这次就不错,玩到最后事谈成了,这个主宾也赢钱赢得开心。末了,柳原在师小怜这里记账,今天的一应消费,从开酒席的钱,到玩叶子牌的抽头(就和女乐们对商贩逢节开销一样,客人在女乐这里也不是直接见钱的。这样一方面是方便,另一方面也多一中体面,这样显得女乐与客人之间就真的‘不谈钱’了一样)。 而主客则是从赢得钱里抓几把银钱给红妃:“师小娘子吃个红儿,亏你第一手带的好运道!” 这自然只是说的话好听,谁都知道他能赢钱和红妃没什么关系。 师小怜见这位客人给红妃吃红之后,又给她和严月娇吃红,只是没红妃那么多。师小怜笑了笑,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度量着这位客人的心思,道:“二姐,我方才吃酒没防着,眼下头晕晕的,眼热热的,你替我送送几位公子!” 红妃应了一声,接过周娘姨递过来的灯笼,走在前头,与柳原等人引路。到了楼子前头,送别了人,按照官伎馆的规矩,等人上马上轿,都看不见了才准备回去。 只是还没回头,却是抬头就看到了对面街市灯火下站着耶律阿齐,一时间怔住。 而另一边,打了回转的李舟正逢着这一幕,一时间也怔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云胡不喜(6) <ul class=tent_ul> 耶律阿齐穿过人群, 走到红妃跟前,低声问了她什么,红妃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又点了点头。明明不是什么特别的场景,两人也谈不上多暧昧,但在那一瞬间李舟还是分明察觉到了什么。 倒不是李舟足够敏锐, 事实上他一直是个相对迟钝的人...只能说,他的注意力一直在红妃身上,所以能够发现一些不那么寻常的‘预兆’。 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了,但李舟依旧回忆着七夕节那晚他看到的。 他是在意识到自己落下了折叠扇在撷芳园,这才回转过去的。此时折叠扇是新奇物, 大都是东瀛、高丽那边来的,价值很高。大周有所仿制, 却工艺上多有不如。李舟的身份, 不用折扇也就罢了,既然用了,那自然是‘舶来品’。 但他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积极打回马枪的,在意识到自己落下了重要东西时, 他并没有心情不虞。相反, 他有一种暗喜,因为这样他就有理由单独回去一趟,再见见他想见的人了。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在撷芳园的楼子前见到说话的耶律阿齐与红妃时, 就什么都没了。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好友,一个是他心上人,他都有着相当的了解(虽然对红妃的了解完全是片面的)...在一种他不愿意承认的了然中,他知道了什么。 说起来, 他有一段时间没和耶律阿齐相处了,最近他一直想着红妃,而耶律阿齐亦是来去匆匆...哪怕他们都在国子监读书,也因为耶律阿齐总是卡着国子监的‘底线’请病假,以及他们并不同舍,而交集不多。 耶律阿齐是‘质子’,来国子监读书本来就和普通的监生不同,他那样行事国子监的诸位祭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国子监外就更没人管耶律阿齐了。而李舟却是不能那样的,国子监不会给他行那方便! 真的行了那方便,回头他病休的记录与国子监考试的等级一路寄到家中,他也逃不脱长辈管教! 那时看着街市灯火下的耶律阿齐,李舟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那个会低声温和说话的耶律阿齐,像是他,又不像是他。好像是成熟了一点儿,仿佛忽然之间就是个成人了——在李舟无知无觉中,一定有什么变故发生。 李舟辗转反侧,这三日都没有睡好,直到在国子监的食堂里又遇到了耶律阿齐。这三日李舟都去找过耶律阿齐,只是耶律阿齐不在,今天好容易遇到了,他赶忙走过去坐到了耶律阿齐对面。 只是真的坐下了,李舟又有些茫然了...他要说什么呢?他能说什么呢?面对着眼前的‘朋友’,生气勃勃、无忧无虑的朋友,他忽然有了一种很深的埋怨。 他的‘心上人’是一个女弟子,本来就该是‘人尽可夫’的。事实上,就在八月十五中秋宫宴之后,她成为宫人,很快就会有为她铺房的男人,成为她第一个‘丈夫’,而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他——为女乐铺房的花销是巨大的,不是他这样还在国子监读书的年轻子弟能消受的。而且就算李舟有这个财力,他家中的长辈也不会允许。 对于李舟来说,红妃可以有别的男人成为入幕之宾,可以有许许多多客人逢场作戏。但他接受不了红妃就这样和自己的朋友耶律阿齐在官伎馆楼子前低声说几句话,然后匆匆作别。 红妃原本是送他们才出来的,他并没有和耶律阿齐约好,能见上面只能是耶律阿齐一直在外等着,等不到也要等。 李舟曾亲眼见过红妃对着别人如何不假辞色,她刺伤郭可祯那一幕还历历在目。说的更明白一些,他只是没想到天上冰冷的神女,真的可能对凡间的男子动心,哪怕那只是一点点动摇。 以及,这个男人不是他,偏偏是他的朋友——既然能够是耶律阿齐,那么为什么不能是他? 嫉妒在噬咬他的内心,几乎让他不能冷静地思考。 “你...”李舟面对耶律阿齐,慢慢开口,但只吐出一个字就不知道怎么往下了。耶律阿齐抬起头看他,似乎是不知道这个朋友怎么了。 “阿齐近日忙什么?国子监里都寻不见人了。”李舟嚼着国子监食堂名菜‘太学包子’,尽力想要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可惜,故作无事始终只能是‘故作’罢了,在耶律阿齐眼里他的不自然暴露无遗。 “我不是常常寻不见人?”耶律阿齐觉得李舟问了一个不太恰当的问题,两人其实也就是最近见面不多,却让他觉得对方的态度完全不同了,有一种刻意的亲近。而以他们的关系,本不该如此的。 不过耶律阿齐也没有想太多,后面补了一句:“外头有事...我、我爱慕一个小娘子,心思放在她身上,别的地方忽略了。” 说到这里耶律阿齐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因为红妃的关系,他是好像忽略掉了其他人,其中也包括李舟这个朋友。 “爱慕?真不错。”李舟的语气很轻,轻到如果不是耶律阿齐坐在他对面都要听不见了。他仿佛是在自说自话一样道:“哪家小娘子恁般有福,得了你的爱慕?对了,你家在草原上习惯联姻的,这不打紧?还是说,人不是贵家娘子?” 李舟是在明知故问。 耶律阿齐其实感觉到了李舟的古怪,但因为他对李舟的心路历程一概不知,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也无法做出判断。所以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道:“不是贵家娘子,她姓师...” 耶律阿齐并没有告诉李舟红妃的具体情况,他猜李舟想要打趣他,在李舟眼里红妃是个风尘女子,大概背后议论玩笑是很正常的。出于对这一点的排斥,耶律阿齐并没有和他说更多。 “哦...”李舟不知道话该如何接,沉默良久,直到餐食吃完了,要离开食堂了。他才突兀地对耶律阿齐道:“你打算如何?给那娘子一个名分,带她回族里,还是耍过就算了?” 耶律阿齐古怪地看了李舟一眼,他不知道李舟知道了什么,只是觉得李舟问这个问题本身就很越界。不过他没有回答李舟这个问题,不是因为李舟越界了,而是这个问题没法由耶律阿齐来回答。 就像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样,他当然想和喜欢的女孩子长长久久,但这个问题并不由他来决定——如果是此世之中的寻常男子,他们会自顾自决定,因为这世道就是属于男人的,他们可以决定女子的未来!而且,一点儿不会觉得女子会反对。 因为强权,因为爱情,又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他们对喜欢的女子的安排怎么会错呢!他们觉得那就是女子最好的路、唯一的路。 好在耶律阿齐从小就对异性、情爱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他的兴趣都在别的事情上,比如说骑着马在草原上纵横驰骋,比如说收拾收拾不安分的堂兄堂弟。那么多事情可做,于那些情情爱爱,他没有分去注意。 在那些事上他是不开窍的,也正是因为不开窍,所以一无所知,仿佛一张白纸! 同时他还年少,还来不及被这个世道的大多数同化!不然的话,哪怕他再是不感兴趣,也会随着年纪渐长接触那些,最后白纸上画上此世之中公认的‘道理’‘规则’...最终很可能变得与其他人没什么分别。 所以这个时候,耶律阿齐的反应有悖于世上绝大多数男子,他并不觉得自己可以随便对李舟的这个问题开口...他想知道红妃是怎么想的。 当然,他这般反应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现在的耶律阿齐其实还没想那么远,主要是不敢想。他知道自己喜欢红妃,可红妃喜欢他吗?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红妃是喜欢他的,但更多时候他觉得迷茫。 他觉得红妃仿佛是抓不住的一缕轻烟,又仿佛是天上的云彩,那么捉摸不定,让人不知所措——这让他罕见的踟蹰犹豫起来,但他没法因此就不去追逐了。草原上的猎手认准了猎物之后就不会放弃,他当然也不会放弃。 他没法放弃,爱情已经将情窦初开的少年烧昏了头了!他只能晕乎乎地继续。 耶律阿齐没有回答李舟的意思,他在国子监心不在焉地呆了两人,然后又找了一个过得去的理由请假,离开了国子监。而回到自己在国子监外的地盘,他却得到了一个让他也措手不及的消息。 审密留哥王特末接到了两个从契丹来的亲信,他们手中有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耶律阿齐的父亲,现任的延庆公,也是契丹的主人,他拖着病躯苟延残喘多年之后。终于在妻子的眼泪,和兄弟们闪烁的野心中去世了! 这当然是大事! 契丹内部一边准备盛大的丧礼,一边派人往东京报丧,向大周皇帝说明此事的同时,还要接回自家的世子。派来报丧的人眼下还没到,一来是没有用跑死马的方式行路,二来是有人暗搓搓地在沿路拖延。 审密留哥王特末焦急地说明情况,然后才道:“小王子,眼下如何是好?” 审密留哥王特末自然是想带着耶律阿齐迅速回契丹的,但如今的情况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处理的。首先,契丹那边报丧的人还没有来,耶律阿齐也就没能从大周皇帝那里拿到继位的宝册!没有这个东西,耶律阿齐别说回去继承契丹之主的位置了,就是出东京都很难! 其次,就算拿到册封的宝册,只怕离开东京的那一刻,他就得面对一路的追杀! 有人在阻止报丧的队伍,必然不可能没有后手!阻止队伍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争取来的时间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 大周这边,至少明面上要支持耶律阿齐这个世子,当初册立世子也是受到大周的认可,有大周皇帝盖印的!哪怕是契丹自己这边想换世子,有‘延庆公’亲自说明情况,大周这边也要设置百般障碍,轻易不会准许呢! 所以,契丹那边不想要耶律阿齐顺利继承延庆公之位,对于权力有超出自己身份的追求的人需要做更多安排...譬如说,让耶律阿齐死在回契丹的路上。只要耶律阿齐死了,其他耶律家的男人自然就重新有了角逐的资格。 想要杀一个人,在权力本位的时代不算难,就比如在东京汴梁这样的大城市,哪怕是在天子脚下,所谓的‘首善之地’呢,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也多的是无声无息就死掉的人。问题是耶律阿齐不是一般人,想要杀他自有难处。 耶律阿齐一旦拿到继位的宝册,一来会有审密留哥王特末为首的护卫,再加上大周这边吊丧和派去主持继位仪式的官员、随从、卫兵等等,这样多的人可是一个大队伍!要去杀这样一个队伍中受到严密保护的人,那就不能是‘暗杀’了! 偏偏背后的人无法光明正大做事,只能小股派人...可想而知难度。 另一方面,也会有人阻止他们——契丹内部也不是人人都想干掉耶律阿齐这个世子的!事实上,真要是那样,耶律阿齐也不必回去继承契丹之主的位置了。回去做什么,等着众叛亲离,然后自己‘意外死亡’? 耶律阿齐的母亲,也是如今契丹的女主人,她手上握住的力量并不少,不然过去这些年也无法和耶律阿齐那些叔叔们相持住了。 再者,契丹如今受汉族影响也很大,一部分从属,他们不是耶律阿齐那些叔叔们的人,也不是耶律阿齐这边的,却会天然支持耶律阿齐!不管怎么说,耶律阿齐可是正统,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还有大周的认可!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想要让耶律阿齐死的人必然需要时间做一些安排,来达成目的。这才是他们拖延时间的原因。 “这便是没有兄弟的坏处了。”耶律阿齐语气玩味,他并没有审密留哥王特末想象中的焦虑,相反,他出奇的冷静。他的冷静不是因为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是因为他从小这般,对可能到来的危险缺乏恐惧心。 这种特质有的时候并不见得有好处,但在这个时候耶律阿齐觉得还不错,至少能让他保持相当地镇定——越是危险的时候,人越需要冷静与镇定!惊慌失措只会让事情更糟糕而已。 对于耶律阿齐的说法,审密留哥王特末无话可说。这也算是大实话了,如果耶律阿齐有兄弟,那么杀掉他的意义就不大了,因为他死后‘延庆公’的位置会落到他的兄弟身上,而不是他父亲的兄弟身上。 这当然不符合草原上的规矩,草原上对于是父死子继,还是兄终弟及,并没有一定之规!事实上,只要拥有这个家族一定的血缘,实权派们人人都是可能的继承者!一切凭实力说话。 但眼下的草原很大程度上被大周控制了,这种控制力是历朝历代少有的,证据就是草原上的‘继承法’也成了大周认可的样子。父死子继,只有在没有儿子的时候,才会考虑兄终弟及...第一继承人、第二继承人等等,安排的明明白白。 中原王朝不喜欢‘意外’,喜欢什么事都有可以预判的空间,喜欢一切按照规矩来。 “不管怎么说,小人先去安排护卫之事...另外,也要疏通东京这边,若是能让大周皇帝多安排些人同回契丹,或许......”审密留哥王特末压下心中的焦虑,脑子开始转了起来。眼下情况还不算最糟,攻防战正开始呢,他们这边也可以相应做些防备。只是敌暗我明的,始终让人有些不上不下。 耶律阿齐没有说话,随自己这位表兄去忙。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些安排都不见得有用!东京这边真不见得在意契丹的权力更迭,或许可能的混乱,有些朝中激进派还乐见其成! 眼下草原确实顺服,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一些人看来是真理,虚弱的草原势力是更符合大周利益的。既然是草原部族的窝里斗,那大周确实没必要插手。哪怕是知道了,也可以装作没看见。 大周会更偏向定好的继承人,一来在东京‘留学’多年,‘汉化’更彻底。二来,这也是一种摆在明面上的规矩,大周作为‘宗主’总是要守规矩的,毕竟这规矩是大周为草原部族定下的。 不过这种偏向是有限度的,明面上过得去的话,大周其实也不介意看人窝里斗...毕竟是人家家事,站在干岸上乐得轻松。 再者,耶律阿齐也很清楚,他那些叔叔既然做了除掉他的打算,必然会在东京这边打点。疏通东京这边,让他们保护他?哪怕真的疏通成了,耶律阿齐也要怀疑那些派来的人里有内鬼! 看看他那些堂弟们!他们被送到东京读书都好几年了,由此就能看出许多布置早就开始——草原上的四公四伯都会送世子来东京,有的时候除了世子外也会送世子的弟弟们来,这是防着世子出意外,需要别的继承人。如果继承人身上没有东京‘留学’的履历,想要申请继承位置,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难处。 至于世子们的堂兄弟,偶尔也有送来东京的,但这不是常见情况。 偏偏,耶律阿齐的叔叔们一家送一两个儿子来东京,仿佛是耶律家的人忽然集体爱好汉学了一般!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耶律阿齐觉得自己心上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他意识到天上有重重阴云,仿佛是围绕着他的阴谋。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了不起了身份尊贵一些、胆子大一些,真正遇到这种关乎性命、家族的事情,他也会有一种无力感。 仿佛是飞虫困在蛛网上。 又几日,正好是七月十五中元节,这是祭死去亲人的节日。此时报丧的队伍还未抵达,但耶律阿齐已经知道父亲的死讯了,便在院子里烧香烛纸钱...在大周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其实也或多或少被‘汉化’了。 会在中元节像汉人一样烧香烛纸钱,看似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其实以小见大,说明了很多。 耶律阿齐蹲在火盆钱,往燃着的焰火中一沓一沓扔着纸钱,这些纸钱都很精美,有圆形方孔的,也有实心的,纸质很韧,上面还印刷了通宝字样,仿的阳世用的银币。 一丛一丛冒高的火焰中是飞出的纸灰,看起来是黑色的,但落下来又成了一种灰白色。 家中从审密留哥王特末到仆从,纷纷噤声,不敢在这个时候触耶律阿齐的霉头...然而,耶律阿齐自己其实并不伤心,就如同他自己早就知道的,他对他父亲并没有太多感情。他知道那个常年卧床,身上都散发着腐朽味道的男人是他的父亲,然而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 相比起伤心,耶律阿齐更多是感受到了一种阴谋带来的窒息。 这一天并不是什么好天气,天上有阴云,但也没有下雨——是夏日里很闷热的那种日子,让人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李舟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耶律阿齐倒也没有背着他...他父亲去世的消息对一些人来说还是秘密,但对于相关的人来说却是明摆着的了。相关的人尚且如此,对着李舟这样不相干的人就更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李舟看到院子里各种纸扎冥器,从五采衣服到纸马,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见到一些冥器上的文字了,才意识到耶律阿齐那个身体病弱的父亲竟然已经辞世了。至于为什么人死了,大周这边还不知道,耶律阿齐也没有立刻回契丹,李舟稍微想一下也明白了。 报丧队伍没有送密报的人快是正常的。 而且,李舟因为有耶律阿齐这个‘朋友’的原因,对于契丹内部的权力斗争也稍微有些了解。 按理来说,他该为陷入困境的朋友难过的,但在内心里,李舟却是暗喜的——不能够展露在外的恶意这个时候像是潺潺的小溪一样流淌,不够多,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耶律阿齐要离开东京了,他回去之后是要做延庆公的!这意味着他再次踏入东京的机会将会非常有限,也就是几次朝贡,还不一定需要他亲自来。这样的耶律阿齐,势必要断了与红妃的关系。 他得不到的人,终究也没有被他的朋友得到。 至于说,耶律阿齐可能根本回不了契丹,会被缠绕着他的种种阴谋缢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个时候的李舟刻意忽略了这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夜奔(1) <ul class=tent_ul> “如何这般多看热闹的...原以为七八月里来玉津园的不多, 没想到有恁多人。”张小乙手搭凉棚看了看禽鸟苑周遭的情形,似有些意外。 张小乙是完颜晟身边的随从,他不是从草原上来的, 而是完颜晟来东京后侄子完颜钊安排给他的。这人是东京土生土长的, 生性又机灵, 此时做个完颜晟在东京时陪玩的向导自然是手到擒来。 不过今次来玉津园玩耍不是他的主意,而是红妃打算来此——这种情况下就可以看出女乐们受优待了, 至少对比此时其他女子,她们要有选择余地的多。 伴游,说是陪客人,其实很多时候是客人陪女乐,越是走红的女乐越是能在这种事上掌握主动权。 张小乙人是在汴梁城里长大的, 自然不会不知道‘玉津园’的名头。玉津园和金明池一样, 都属于皇家御苑, 这里主要是用来放养来自各地的珍禽异兽,和后世的动物园一样。 狻猊(其实是狮子)、老虎、麒麟(其实是印度犀牛)、大象、独峰驼、白鹇、孔雀等等此时中原地区不得见的动物,都有在这里豢养。而就像金明池最终成为了对公众开放的公园一样,玉津园也成了此时东京城的动物园。 每年冬天和初冬不开园,三月后开园, 观者如云。不过不同于金明池不要门票随便逛, 玉津园这个动物园是要收门票的...这倒是和现代的公园、动物园同步了。 如张小乙说的,七八月里来玉津园的不多, 这是因为此时天气燥热,白日出门的本就少。另外,四月之后大象会被送到应天府的养象所,方便放牧,九月份的时候送回, 大象不在的时候向来是玉津园的游玩淡季。 主要是这时的东京百姓都非常喜欢大象,这时的大象和红妃上辈子熊猫很像,往往是一家动物园的明星动物...所以五月到九月这段时间,应天府的养象所就是游玩旺季了,大家都是去看大象的(养象所算是应天府的动物园了)。 “听说是大理国国主从三佛齐得了一对白孔雀,是为祥瑞,不敢专享,便进贡给了官家。官家向来不信什么祥瑞,但瞧着大理国国主恭敬,也就收下了,还回了不知多少金珠宝贝。喏,如今这对白孔雀养在玉津园,许百姓观看,可不是有许多人来么!”和张小乙说话的是另一个随从。 此时的大理国是大周的属国,国土包括后世云南的一部分,以及缅甸东部、泰国北部一部分。至于三佛齐,则是此时对马来半岛、苏门答腊、爪哇等地的笼统称呼,并不指一个国家,更像是地区概念,类似后世说中东、中南美洲的意思。 大周百姓,如果有地理知识的,大概能意识到大理国是邻着三佛齐的。不过此时的人大多没什么地理知识,所以这么一说,估计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然后依葫芦画瓢说了。 大家都对藩属国送来的白孔雀很好奇...华夏人均白毛控是真的,古代王朝就展现出了对白毛动物的异样痴迷。各种动物的白化子都可以说是祥瑞,献祥瑞的时候向来拿他们充数——不然呢,更厉害的祥瑞,比如真正传说中才会出现的龙凤,又或者神奇宝贝,那也拿不出啊! 更何况东京城里人还很爱看新奇,这白孔雀确实是新鲜玩意儿,才放进玉津园,便不顾暑热来围观了。 “这白孔雀也是稀罕...没想到是从三佛齐得来的,按理说国中也有孔雀,却是从未见过白孔雀的。”见红妃看的认真,自己这边理也不理,完颜晟找了个话题。 他只是找话题而已,根本没想过红妃能在这个话题上言之有物。主要是这个话题要怎么言之有物?真认可白孔雀是祥瑞的话,话就不好说了——祥瑞出现在外国,而不是国中,这是上天在暗示国中不行吗? 这话显然不能说。 但完颜晟没想到红妃真的接着这个话往下说了:“那是因为国中有的是绿孔雀,蓝孔雀是外邦所有,而白孔雀是蓝孔雀的白化子。其实蓝孔雀还有一种黑化子,只是模样不讨喜,所以即便是有了,也不入眼,便不为人所知了。” 红妃一直看着围栏里姿态优美的白孔雀,都没有转头看完颜晟,就这样认真说道。 完颜晟其实对孔雀并不感兴趣,最多就是看个新鲜罢了,所以一开始听红妃说这个话只是发怔。等到他反应过来之后就笑了,他不是觉得红妃的话好笑,事实上红妃这样解释他不了解、也谈不上感兴趣的东西,挺没意思的。 感觉无用的知识又增加了,这样的。 他笑是因为觉得红妃很有意思——非要解释有意思在哪里,他是说不出来的,但就是觉得有意思。 而说完话的红妃却一点儿没察觉他的笑点如今奇低,说过话之后就继续专注于围栏里孔雀的姿态了。不只是白孔雀,绿孔雀也被她纳入了观察范围...说真的,绿孔雀确实比蓝孔雀美貌,姿态也更好,但白毛的优势也很明显啊! 她之所以特别来看孔雀,并不是因为对白孔雀好奇。对比起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她见过的动物种类都多的多!如果让她算上从摄影作品、纪录片里看到的动物,那就更没法相提并论了。 白孔雀而已,她上辈子在动物园看到过一次,在国外的一个半开放庄园看过一次,都是亲眼目睹!至于说在影视资料里看过多少次,就没法统计了。 她来看孔雀,是为了真正认真观察孔雀的姿态,这和她曾经走马观花一样的观赏是不一样的——她五月的时候就有打算排新舞了,也确实确定了新舞,而这支新舞眼下的中秋宫宴还正用得上! 这支舞正是《孔雀舞》。 舞蹈动作什么的可以一直练一直精进,但有的时候不只是舞蹈动作的问题,还在于一种细致入微的感受...这是这时候红妃来看孔雀的原因,她想尝试用这种方式令舞蹈更加完美。 《孔雀舞》在红妃上辈子那会儿并不是什么陌生的舞蹈,这一点必须感谢一位舞蹈艺术家,她的代表作正是孔雀舞《雀之恋》、《雀之灵》等等。她跳的舞蹈在她年轻时所处的时代惊艳了一代人,有了‘出圈’的效果,然后就是普通人都知道孔雀舞了。 而事实上在那之前,孔雀舞就已经是傣族最著名的传统舞了! 常言道,五十六个民族,五十五个民族能歌善舞。真要说的话,任何一个少数民族都有自己的传统舞蹈,展现出来也有着一等一的民族风情。而在这众多的竞争者中,傣族的孔雀舞不差,但竞争对手也很强啊,出头可没那么容易! 说到民族舞,那时候人们首先想到的是蒙古舞、新疆舞。其他的都要退后一些,想起来是有印象的,可真要说又没有一个具体的东西。 《雀之灵》、《雀之恋》等孔雀舞横空出世,成为一代人的回忆,哪怕不知道、没看过这舞的人也知道有‘孔雀舞’这么个舞蹈,是云南少数民族舞蹈的代表——看起来朴实无华,实则背后是惊人影响力推动的结果! 每一个‘平平无奇’的国民度之后,都是令人佩服的!这一点,搞宣传的人可能最明白了。想要达到人尽皆知,这本身就意味着大量的金钱,以及金钱也无法全部搞定的东西。 红妃自己这支《孔雀舞》并不能说完全原创,她在画舞谱的时候根本摆脱不了前辈的影响。每当她编舞时,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雀之灵》、《雀之恋》等剧目,只能说一种舞蹈太过深入人心、太过极致了,是会让后人觉得压力很大的。 红妃尝试过摆脱这种‘阴影’,但很快发现没用,每当她刻意想要避开前辈的编舞,就会发现自己只是改变了一点点动作,舞蹈本身的‘魂’根本没变...所以她最后放弃了,最终舞谱的成品和《雀之灵》有七八成相似,只是根据她个人情况做了一些改编。 就当是翻跳,红妃最终也只能这样想...对于舞蹈演员来说,翻跳出名的舞蹈本身也算不得什么,没有舞蹈演员只能跳自己编的、专业编舞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舞蹈的说法。 这也是舞谱方面完成很快的原因之一,几天功夫红妃就准备好了舞谱,然后就开始练起来了。到如今,舞蹈本身算是有些样子(她不说有多好,实在是珠玉在前,她自己很难真的满意),只是感觉上总有些不对。 她来玉津园看孔雀,一个是为了找感觉,另一个是为了散心。排练舞蹈节目的时候,总觉得差点儿什么也是非常让舞蹈演员觉得烦闷的。 红妃就这样观察着孔雀,认真的不行。 而旁边完颜晟看着红妃,也很认真。完颜晟问过红妃了,知道她会在中秋宫宴上跳《孔雀舞》,对于红妃上辈子的国人来说,说‘孔雀舞’自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但现在可不知道! 现在在大理、南诏、大周所属的云南等地区,都有傣族先民生活,但此时只是被笼统称呼为‘哀牢’‘白衣’‘黑齿’等等。先不说这些傣族先民和红妃记忆里的傣族差别有多大,文化、舞蹈之类有多大不同,只说对于这些‘异族人’,汉人的了解程度就要画个大大的问号了。 在华夏古代绝大多数时间内,汉族对于汉族以外的胡族、蛮族等,都是漠不关心的。舞蹈音乐之类的东西传过来之后也会吸收精华,但这种吸收其实很被动。作为在此时向外扩散能力不够的异族,傣族先民们在大周这里几乎可以说是陌生的。 所以,来自草原的完颜晟并不知道红妃要跳的《孔雀舞》是什么样子的,他只是照字面意思理解——知道这支舞是他们现在来看孔雀的原因。 看到红妃这样认真,完颜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移不开目光。 看完了孔雀,完颜晟陪着红妃回撷芳园。路上就笑道:“娘子实在用心,舞乐之事平日也放不下。” 这就是滤镜太厚了,红妃这种行为,往不好了说就是‘不专业’!明明是给人陪玩的,哪怕客人迁就,由着她选游玩的地点,也没有整个过程中只在乎自己,倒把客人晾在一边的道理。 但人就是这样,不喜欢一个人,这个人做什么都是不好的。喜欢一个人,这个人便做什么都很可爱。 在完颜晟看来,红妃对舞乐的认真是超乎他想象的。他过去也接触过许多雅妓和官伎,东京城里的女乐也见识过(毕竟他那么富,哪怕知道他是个契丹人,也多的是女乐知情识趣),这些女子也讲究才艺,但他们的才艺往往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说的明白一些,大家都是为了钱财来的。搞到钱是目的,至于才艺只是搞钱的手段。这种情况下,大家是会主动精进才艺,但如果有更容易搞钱的捷径,是没有人会拒绝的。就像现在绝大多数雅妓,也打着卖艺不卖身、以才艺立身的名头,然而才艺是不是幌子,其中有多少成色,知道的都知道。 这本身没什么问题,挣钱嘛,不寒碜!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没道理就对这世道里格外艰难的贱籍女子特别挑剔。 只是对于现在的完颜晟来说,红妃与其他行院女子产生了格差,俗气一些说,他觉得红妃是清新脱俗、出淤泥而不染!加上红妃之前的一些事迹他也知道了,这种印象就更强烈了。 这完全就是一种私人偏好下的认知,完颜晟在对红妃有了足够的兴趣和好感之后,产生的类似自我耽忘而已...红妃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怎么想红妃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男男女女之间很多时候本来就是如此。 红妃对于完颜晟暗暗的吹捧并没有什么回应,别人怎么样又关她什么事呢?她和大多数贱籍女子本来就不是一个认知的——贱籍女子,官伎以外都是妓.女!不论雅妓、俗妓,都是那么回事!甚至于官伎,名义上不同,那也是名义上! 东京女乐是官伎的顶点,平日要服务皇室,对才艺要求很高,她们日常也很少有肉.体.交易,基本是凭才艺确定地位的。这样按理来说该是‘艺术家’‘表演者’,而不是妓.女了?但就是这样的女乐,平常自矜身份,从不觉得自己和妓.女是一道的,内心深处也未尝真的看得起自己,觉得自己有什么本质不同。 痴迷才艺、以才艺为重、超过其他的女乐当然也有,但这种女乐一直是稀罕的,红妃现在在其他人眼里也算在其中了。 但要红妃说,她和那些‘稀罕角色’还是不同,她和每个人都不同。她来自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女子可以争取平权,即使有男女不平等,也和古代的不平等是两回事的世界。那个世界不是十全十美的,有许许多多的现代病,可相对于她如今,那就是最好的。 她的性格、认知已经被塑造了,她是没法让自己当自己是‘妓.女’的,她甚至没法开口说出‘妓.女’两个字!哪怕是女乐这种,以艺术表演为主,夹杂情.色,她也不能接受——这让她想起一些地下的情.色表演,那也是表演,可那又怎样呢? 别给那些加上人体艺术的高帽子!人体艺术才不会那样,那样让表演者蹉磨尊严,那样让观众指指点点、丑态毕露! 红妃将自己当成是纯粹的表演者,日常做点儿服务业,类似于她曾在日本见过的艺伎,她们会陪侍客人,表演什么的——当然这是现代社会的艺伎,现代社会以前的艺伎说是卖艺,实际也也提供娼.妓一样的服务,只不过其中的规则有些不同,不能那么直白。 哪怕红妃知道事实不是那样,她也要那样去想!自欺欺人是可笑的,可她又能怎样呢? 如此就让红妃确实有了一种不同的气质,看不见摸不着,可那是存在的,能被外人看到的。 这样的红妃会搭完颜晟这‘吹捧’,那才是怪了! 回了撷芳园,红妃叫了梳头奴陪自己去雏凤阁——更换服饰、换妆梳头,等到色色完备之后,她才施施然往外走。 出门的时候遇到正好也要出门的冠艳芳以及她身后的花柔奴,冠艳芳见红妃打扮的样子就笑道:“哎呀!红妃今日不同往日,活脱脱是唐时仕女画上的人物了!柔奴,你记得吗?就是我厅里挂过的那幅。” 花柔奴不情不愿道:“记得...是姐姐数月前挂过的《月下仕女图》。” 红妃今天确实打扮格外不同,穿一件紫色垂领窄袖衫子,露出修长白腻的脖颈,一条七破红白间色裙系在齐胸位置,是为衬裙,外面还罩系了一条蜜合色纱裙,彩绣罗带勒住,间色裙看的分明——说是红白色,其实红色更像橘红,白色更像是奶白。 臂间挽着一条同样橘红色的披帛,正是一位唐时丽人款款而来。 红妃连发式都是照着古画梳的,和唐时流行的乐游反绾髻差不多!只不过她没有用盛唐时那么多富丽堂皇的装饰,只是两枚小巧金插梳插在两边额角...毕竟她仿的不是盛唐,而是隋末初唐的样子。 红妃拨开了头上帷帽垂到半身的轻纱——这也是初唐的象征,在唐时女子流行戴帷帽,帷帽上纱帷的长度是逐渐缩短的,到了盛唐时,长度就只到下巴下一点儿,遮住脸就算了。 “冠大家!”红妃回礼,然后才道:“这是要画扇面美人了。” 听红妃如此说,冠艳芳这才反应过来,笑着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难怪这样靓装,快去罢!” 东京的团扇作这一行当,每年都要制作大量美人团扇,这些团扇上画的美人一般都是当红的女乐和雅妓,不红的可没有被邀请去画扇面美人的资格! 赢家通吃的规则在这时也一样有效,每年能被请去画扇面美人的娘子也就那么十几个,都是最受欢迎的。不过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女弟子,女弟子在成为扇面美人这件事上比前辈们的门槛要低一些。 红妃她们这一批百来女弟子,照惯例就有十二名扇面美人,中选的几率都高过百分之十了——这也不算高,但要看和谁比! 画扇面美人的话,因为常常有‘非现实’的题材,比如说这次的主题就是‘唐仕女’,作为模特的红妃和其他女弟子就得提前cosplay起来,这也是红妃今天的装扮在其他人看来有些‘怪’的原因。 “都追捧起她来了!也不知她有什么好的!”等到红妃转身离去,花柔奴这才嘟嘟囔囔抱怨。 今年画团扇美人没有冠艳芳的事,毕竟所有女乐和雅妓加起来也才十几个名额,哪怕名额全给了‘如夫人’,冠艳芳也不见得能脱颖而出。更别说还有一些走红的红霞帔、宫人、雅妓加入竞争...每当这个时候,过去一年的‘业绩’总是这样直白展现出来,谁是花魁一目了然。 就是太一目了然了,以至于让人有些尴尬。 冠艳芳没份去画扇面美人,花柔奴自然更没机会...女弟子们的中选率高一些,但也有限。十二个名额意味着平均两三家官伎馆才能出一个扇面美人,撷芳园都有红妃一个了...若要再出一个,除非红妃之后撷芳园的女弟子格外出众。 花柔奴算是不错的,但也没到那份上。 冠艳芳淡淡瞥了花柔奴一眼,花柔奴觉得冠艳芳的目光仿佛能透视她,一下就说不下去了。等到她不说话了,冠艳芳才道:“如今这般不服气有甚用处?外头如何评说、如何做才要紧!你总不服气她,凭的是什么?” “若不想自己成笑话,要么今后比人家还出色,要么日后待红妃恭恭敬敬的。柳都知是打算让红妃支撑撷芳园的,看如今红妃势头,成为如夫人就是三四年的事!以她的年纪,不知要执掌撷芳园多少年,到时候你且要受她关照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夜奔(2) <ul class=tent_ul> 红妃走出撷芳园, 王牛儿牵着她那匹白马已经在外等着了,今晚王牛儿得陪她去扇子巷花家——扇子巷就是她当初制断肠琴时孟待诏孟思故的住所所在,那里原来是做扇子起来的, 一条巷子大都是靠小小扇子吃饭, 这才得名扇子巷。不过如今情形已经不同了, 那里多的是私家学舍,培训小姑娘歌舞丝竹之类。 至于扇子作,那里倒是也有,但不多了,只有历史最悠久的几家还在那儿。 扇子巷花家曾经也是扎根在扇子巷的制扇人家, 如今也还在制扇, 不过花家现在不住扇子巷了, 只是在扇子巷有一座极好的园子罢了。因为扇子巷周围尽是丝竹之声, 又处在北桃花洞这么个‘宝地’, 花家早些年已经把扇子作坊迁到了宜春门外不远处,这座宅子则改成了一座大花园。 营建的尽善尽美! 如此既用来自家消遣, 也能出租挣钱。凡是需要花家园子举行什么酒宴、聚会的, 直接出钱就能做到。因为这一带都是花街柳巷,这样的场所需求很大,花家院子也是客人盈门,很少有空下来的时候。 今次画扇面美人, 就选了花家的园子。 也因为花家园子就在北桃花洞, 这一块官伎馆不知交过多少‘保护费’, 女乐们的安全还是很有保障的,所以红妃才不需要人陪,只要一个阉奴就能单人往那儿去——王牛儿就是当初那个总被派去做擦地板、守炉灶等苦活儿的小阉奴,他进官伎馆时红妃还是个刚进学舍的小学童。如今红妃长成少女了, 他自然也长大了。 那时他不知道红妃脾气,见女乐们对官伎馆阉奴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哪怕红妃还是个小学童呢,在她面前也是战战兢兢的。后来才晓得红妃不是那样人...这也是因为天长日久相处才知道的。 红妃总是早起练功,打水洗漱总在撷芳园其他人还没醒的时候。而王牛儿又总被派守炉灶的活儿,于是总亲手给红妃舀水,有的时候还专门给红妃观看门首卖花儿、卖小食的,遇上她要的,得给她叫住。 红妃如今成为了女弟子,往常也自己出门,常需要阉奴跟随,他是常常被红妃点到的。如此,官伎馆中的其他阉奴都嫉妒他,这倒不是阉奴们也知道少年慕少艾(阉人也有感情需求,所以古代宫廷才有‘对食’出现,但他们的处境决定了有些事情不一样),眼下他们更关注的还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对于生存在官伎馆的阉奴来说,在这个世界他们就是底层中的底层!这个世界男人凌驾于女人之上,而男人中的弱者会被开除出男人这个群体,成为更下一层的存在,阉奴就属于其中。 他们能有所指望的就是攒些钱财,不至于老来苦,有些心思的还考虑要不要收养个孩子——好在生存在官伎馆中,虽然有许多屈辱要受,钱却是比外面容易挣些。 女乐们对阉奴往往态度不佳,阉奴成为女乐窒息生活中的发泄也不是没有,但女乐们有钱是真的,给打赏大方也是真的。女乐的身份在那里,无论是做什么,都逃不过毫不吝惜地花钱。 而一些阉奴,如果能有对外的活儿干,比如在前面门脸里待客,在客人与女乐之间跑腿,那就更不用发愁了!那些来寻女乐的客人总是格外大方,且不吝惜买通任何一个和女乐相关的人,以期他们能在女乐那里施加影响力,为他说说好话。 这等阉奴尚且令人羡慕,成为一位女乐的小厮那就更不要说了! 女乐平常有一个娘姨照顾,做贴身的精细活儿,有的时候出门也会带着这娘姨,方便照看。但一个娘姨哪里够呢?事实上,官伎馆中有许多阉奴做了贴身活计以外的杂事——不然这偌大官伎馆,全都是‘金尊玉贵’、可以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娘子们,要如何这般顺畅运转? 那些阉奴不专属于某一个女乐,只说是官伎馆的人,统一由官伎馆调配。 这种情况下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女乐出门时如果需要小厮一样的随从,是可以在官伎馆点人的。一般来说,一个阉奴一旦用的顺手了,女乐会一直用下去,每次都点这个人的名字。 用的顺手,自然倾向于一直用。再者说了,总是配合,阉奴也能更好服务于女乐,这就让女乐更没动力换人了。 如此一来,没有专属,胜似专属。只有自己专属的阉奴已经被叫走了,或者实在走不开,女乐才会暂时让别的阉奴跟随。 这种约定俗成到如今,干脆摆到了明面上。女弟子和女乐常常用一个阉奴,觉得合适就会和总管、都知说明,一旦有了这个说明,别的女乐就不能点这个阉奴出门随从了,除非有特殊情况。 不过,在出门之外,这个小厮还是受官伎馆调配,算是尊重了官伎馆一直以来的传统。 成为一个女乐专属的阉奴之后,好处可是很多的!相比起以前找机会拿小费,收入不定,这就算是有了一个固定位。凡是向这个女乐献殷勤的客人,都会更重视这个阉奴!另外,女乐拿这个阉奴当自己人,官伎馆之外另给一份钱,放赏的时候加倍,就更不是事儿了。 所以红妃她们这批女弟子出来,被她们看中的阉奴都是被其他阉奴嫉妒的!而这其中王牛儿尤甚。他常常被红妃点中,红妃也和柳都知、钱总管说了要他,而明眼人都看的出,撷芳园这一批四个女弟子中红妃是前程最好的! 成为一代名伶似乎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跟着她这样女乐的阉奴,未来能得多少好,大家是心里有数的。 王牛儿知道自己遭人嫉妒,便更小心了。红妃上了马,他便牵着缰绳慢慢走...闹市不许纵马,但如果只是这样漫步是没问题的。至于为什么这么近,不干脆走过去,则是红妃觉得唐仕女的装扮与骏马很配。 想象中的唐仕女就是这样的,穿着胡服,或者高腰、齐胸的襦裙,戴一顶帷帽,打马而过,留下一缕芳尘。 红妃去到花家园子时,画扇面美人的活动还没有正式开始,布置正在收尾,‘美人’们来了一半,剩下一半陆陆续续正来。红妃骑马进了巷子,于园子外下了马,牵着马走进去时,近前些的人立刻看了过去。 红妃一手牵着马,另一手捏着帽檐,轻轻将帷帽揭开些。 白马、紫衣、红披帛,帷帽上挂的帷帘是又薄又凉的轻纱,在夜风里向后拖去,像是一层轻烟一样,就这样将红妃半罩半露。 月下见此景,近前看见的人都怔住。其中苏画工回神快些,又或者回过神后依旧沉溺在其中,忍不住开口问道:“谁?” 红妃微笑道:“妾乃杨家之红拂妓也。” 说话间,帷帽才完全揭下来。 苏画工大笑:“妙啊!大妙!” 这个世界自南北朝时女子越来越少就开始变化,唐朝时的事和人竟与红妃上辈子所知有大半不同!而唐之后又经历一轮乱世,再到如今的‘周’,则可以说是完全不同了。而就是这样,依旧有隋唐,而隋唐之间也有红拂女、虬髯客、李靖这些人。 此次扇面美人扮唐仕女,有二三十个人物可选,红妃因为资历原因选人物时比较靠后,最光彩夺目的一些角色已经被人选完了。好在红妃也不在乎那些,便从剩下的人物中选了红拂女。 不为别的,只因为红拂是隋末唐初时的人物,相较于盛唐的华丽,中晚唐繁复,她的装束内敛些,更好装扮,对红妃本人来说也不那么辛苦——来到花家园子后,她抬头就能看到许多仿佛是画卷上下来的唐仕女,其中多的是发式做成花树,整张脸五颜六色的。 红妃只是看着都替她们觉得窒息。 红拂本来就是隋末唐初人物,装扮简单不少。再加上红妃照着著名的‘红拂夜奔’来,既然是打算‘夜奔’的,总不能太累赘罢,这样就更加合情合理了。 苏画工更近前些,笑着道:“难得见师小娘子涂这样厚的粉,原来觉得师小娘子人物已出众至极,不须脂粉污颜色!且爽朗清举,原是素素淡淡最好不过。如今看才知道是狭隘了,浓妆淡抹皆是相宜的。” 红妃脸上的粉在今日众多女子中算是少的,但就她个人而言,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厚粉了。 一方面是晚上给人做模特画画,烛光肯定会吃妆,浓妆本来就是更好的选择。另一方面,这可是唐妆!哪怕是初唐时,红妃也只能粉厚些涂,不然根本不能有唐仕女的气质。 红妃化妆是很会的,上辈子跳古典舞,还跳过以唐宫为主题的呢!那个时候有化妆师没错,但她们这些舞蹈演员总免不了自己上手,所以她也知道怎么抓住唐仕女妆的精髓——脸搽得雪白,嘴唇涂的小巧,脸颊上的红是薄而自然的,眉目精巧。 红妃不说话,站在那里,就真的是活生生的一幅画。秾丽的、属于唐时的风情自然而然从她的眉梢眼角、指尖发尾流淌出来,让看到她的人总觉得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这样的美人是真的存在的吗? 一些觉得唐时妆容不好看的也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己欣赏不了唐时女子的妆容、打扮,而是过去无人能突破那层已经习惯了的审美!现在倒是不用争唐妆好看不好看了,大家一起看美人就好。 苏画工和红妃认识还是因为师小怜的常客程士昭,程士昭去年过小年的时候来访,遇到红妃和严月娇蹴鞠。回去之后叙说情状,让自己欣赏的一个画工画了画,这幅画最后又送回到了师小怜这边。 画工就是苏画工,程士昭极赞这苏画工的美人图,觉得他这样的早晚得出头。红妃也觉得苏画工不错,后来曾托他画了一套写真——这年头士大夫流行挂画自己的肖像画,取名为‘写真’,这也是后世‘写真’的由来。 一套写真十二幅,以十二个月里不同的装扮、风格为主题,极尽细致。 一套写真,钱主要花在了颜料上,毕竟此时流行宫廷风格的工笔画,而这种画富贵的很,很多颜料就是宝石粉!至于说工钱,这倒是开销不大。红妃为苏画工供颜料、笔墨,连作画期间的一日三餐都提前在酒楼定好了(苏画工是孤身来东京的,算是这年头的京漂,衣食住行都没人打理),单纯的工钱则只结了二十四贯钱。 这还是红妃给钱大方,在苏画工对外报价里按高了给的。 十二幅写真也是真的好,红妃计划着有了自己的院子,就可以按照月份挂了。 因为这套写真画的关系,红妃和苏画工颇为熟稔。不过话说回来,和苏画工这种擅长画美人的画工熟悉,对于女乐这类人也算是家常便饭了。 画工画美人,当然可以自己想象人物,然后动笔来画。华夏画和外国油画相比,并不那么需要一个模特去‘点燃’画家...但如果可以的话,类似画美人这种活儿,当然还是有个模特更好! 另外,如果画的是著名的美人,画工的画也会比较好卖来着...这一点有些像东瀛的浮世绘,走红也是在江户时期的声色场所,画家将声色场所里著名的美女画在纸上,在市场上是非常受欢迎的。 这些美女们也乐于结交水平高的画家,画家卖画也是在宣传她们,增加她们的名气。如果画家的地位足够高,又或者画的人足够多,抬高她们的地位也是可能的。 花花轿子众人抬就是这样的。 苏画工今日在这里,则是因为被‘风自来’请来做画师了。‘风自来’是一家扇子作,红妃也知道这家扇子作,撷芳园女乐们用团扇大都在这家买,红妃也不例外——因为这家扇子作里有撷芳园前辈女乐的干股! 前辈虽然已经不在籍了,但关系还在呢! 在外头扇子作没有太大差别的情况下,照顾照顾自己人也是正常操作了。 苏画工画美人确实有一手,红妃通过程士昭认识他后也认可了这一点,不然不会请他画十二月份写真。是金子总会发光,如今又被请来参与扇面美人的活动,其实算不得意外。 红妃与他聊了几句,才晓得他最近也渐渐出头了,寻他作画的人比过去多了许多。 “师小娘子令在下作十二月写真图,还好是数月前,若是如今怕是难了!也不是工钱涨了,想来涨工钱也不会教师小娘子为难...实在是如今笔墨债太多!一次画十二幅,不知要排到何时了。”苏画工笑着道。 如今请苏画工画当初那样尺幅在‘六幅’左右的画作,纯粹的工钱,三五贯说不准,看画作的具体要求——但不管怎么说,都是比之前身价长了两三倍了。 红妃听苏画工这样说,微笑摇头,并不答话,只低头去看摆在旁边的素面团扇。待会儿画美人,就要在这样的扇面上画——可不是什么织物都可以做扇面的,为了托的住颜料,用什么料子是有讲究的,选好料子之后还要经过特殊处理呢! “这扇面倒是不同,此前未见过。”红妃拿起一把扇子对着月光看了看。她平常也有自己画扇子消遣,这种亲手增色的小玩意儿很适合给客人做回礼,既不会失礼,也少了她费心思。 她平常有空的时候就自己画画扇子、画画花笺、亲手设计定做一些文房用品...既能消磨时光、练习技艺,也顺便攒回礼为以后省事了,一举两得。 “这是修内司新出的唐绢,专用来作画的!作大尺幅倒不见得比别的画绢更好,但用作扇面却极合适。于是修内司干脆裁剪的小小的,缝了边去,卖扇面了。如今不仅进上,也往外发卖...我也是听‘风自来’的掌柜说的。” “这倒是好,这样素面的团扇买上几十上百个也好。”红妃平常画扇子做礼物,素面团扇消耗大。 ‘风自来’今天来帮忙的伙计听红妃这样说,忙道:“师小娘子实在要,小人便记下,回头送到撷芳园去!” 这个伙计有一张讨喜的圆脸,笑着道:“师小娘子不知哩!这修内司的唐绢扇面供不应求,修内司往外发是有多少卖多少!一个扇面都卖到两百钱了...” 一个扇面才多大?一匹绢又能做多少扇面?而此时普通的绢一匹市价在一两贯,根据品种、质量上下有些波动。几个小小的扇面就抵过一匹绢了,可见这扇面确实不便宜。 “扇面如此,扇子就更不便宜罢?”苏画工还不知道这唐绢这样贵,有些啧啧称奇。 伙计笑了笑:“这样素面的团扇专卖师小娘子这般善画、自己打算画扇子的,一把外头要四百文,若是师小娘子要,又要的这样多,三百文也是肯的。” 这倒不能说过分,用了这样的好扇面,扇柄之类就得用好竹,这是一分成本。再加上制扇的工费、门店的种种开支,分摊到一把小小的扇子上,也不少了...而老板也要挣钱,扇面的成本在明摆着,一把扇子最高的毛利率都达不到后世很多商品的水平呢。 三百文给红妃一把,不能说人家不挣钱,只能说这就是一笔‘小生意’。这样的价格,若不是大宗采购是绝对拿不到的(红妃一次也买很多,但相比起那些专门贩扇子的商人,那又不是一回事了),还是红妃有一个女弟子的身份,受了优待。 “恁般价儿?太贵了!”苏画工如今事业刚有起色,对于扇子这种物件还停留在生活用品的概念上。只是素面团扇而已,几把就顶上他几个月前一幅画的工价了!想想一幅画要花的心力,他是舍不得花这个钱的。 苏画工自己今年夏天就买了两把扇子,一把是泉州仿的折叠扇,这是赶流行的东西,有实用价值之外的意义,价格没有参考性。但他另外买的一把白藤缚柄的青笺纸扇,是普通人消夏用的,也很合用,只要十几文钱,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是贵了些,但也自有道理。”伙计倒不会笑话苏画工这时‘露怯’,实际上这样的扇子他自己也不会买,虽然他是卖扇子的人:“别看贵,东家从修内司拿扇面也不容易呢!各扇子作都想要...扇子制成了,外头订单也排满了,行商都打算卖它,还要贩到京外去呢。” “因这唐绢扇面供不应求,也因为价高,民间如今也有仿制的。东家也买来让扇子作的大师傅瞧过,质地不坏,只是比起修内司出的还是不够扎实,如今外面叫仿制的作‘轻小唐绢’,一个一百文——其实以素面扇面来说,也不能说便宜了。” 画扇面美人对于东京扇子行也是一件大事了,事前的准备有很多,红妃这边和苏画工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一会儿。说到‘轻小唐绢’如何如何时,总算有人过来告知——一切都准备好了,‘扇面美人’们要就位了。 根据各自角色不同,扇面美人得构建一个场景,方便画师作画,这一点真的很像漫展时的cosplay,扇面美人是coser,画师就是摄影师。 花家园子营建的很漂亮,以内城来说占地也不小,足够二三十个扇面美人分割了。红妃就选中了一处假山旁,临着院门的位置站定,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揭开帷帽,似乎是要伸手敲门——红拂是入夜后主动去找李靖的,这是在复刻这一场面。 “妾侍杨司空久,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面对这个自己认定的男人,红拂说出这话的一刻到底是满心欢喜、情难自禁,还是孤注一掷的决然?红妃不知道。 她只是将自己的未来托付,以一种顺从的漂亮姿态:“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尔。” 红拂夜奔,是一个女人的一场豪赌,但其中种种是为了妥帖收藏自己的爱情,还是一次精明的‘投资’,已经无人知晓。 红妃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重复那个月夜下的戏剧性一幕,众人没有看过红拂,但看到了红妃——她不冰冷,但决绝,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儿余地。 苏画工仿佛已经完全堕入红妃的魅力不能自拔了,拿着扇子和笔落笔作画,根本不停——画扇面美人的话,美人很重要,画师则更加重要,画师是会重塑美人的!如果一个扇面美人能够激发画师,那才意味着一切。 事实上,被红妃月夜下这一幕迷住的不只是苏画工...人似乎就是这样,会偏爱某种自己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最好还能有点儿矛盾的气质。如果一眼能看透,那就没意思了。 李舟就是这个时候来的,画扇面美人除了有各大扇子作的人、画师和扇面美人,一般也会邀请一些士大夫,请她们为这些扇面美人题诗,这些诗作也可以用在扇子上。因为这些扇子会卖到很多地方的缘故,对于士大夫们也是一次出名的机会。 李舟自己不够资格被邀请,但他是李汨的侄子,襄平李氏的子弟,走到哪里都有人愿意给面子。蹭别人的关系来这种场合玩一玩,小事一桩,轻松的很。 一点儿意外也没有,他也被这样的红妃迷住了,中间甚至没法和她说一句话...越是痴迷,越无法在她面前保持平常心,连说一句话也要用尽全部力气而不能。 直到众人要散了,才有看出他心意的人帮忙,推他去做护花使者,送红妃回撷芳园。红妃自无不可,于是这件事就这样了。 和红妃同路,今日的红妃似乎比往日更美、更有一种慑人了,李舟甚至不敢直视她,哪怕红妃是戴着帷帽的。不算长的路上,李舟有尝试着要说点儿什么,但越是在意这个,越是什么都做不到——他说的话,仅仅得到了红妃类似‘嗯’‘哦’的回复,漫不经心,再无其他。 直到能看到撷芳园面街的门脸了,这场闲谈私语也没有一点儿进展,唯独显出了自己的笨拙。意识到红妃从头到尾的冷淡,李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忽然脱口而出:“师小娘子可知,阿齐要回契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夜奔(3) <ul class=tent_ul> 午前, 红妃做过今天的‘早课’,练过《孔雀舞》后,一身是汗去了浴堂洗澡——撷芳园建起来已经有年头了, 内部没有适于沐浴的地方。有些女乐讲究的,会在自己的院子里安排个洗澡的地方,但雏凤阁里绝对没有这个条件。 红妃依旧像小时候一样, 在撷芳园只能擦洗,真正的洗澡得去外面浴堂。 按照红妃的习惯, 向来是每天午前练功后浴堂里洗一次,另外睡前还会在自己屋子里擦洗一次。如果可以的话她是想要洗一次澡再睡的, 但晚上忙到子时以后是女乐的常态,那个时候疲惫不堪,浴堂也大多上板了,她也只能自己将就着对付过去。 浴堂里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红妃这才返回雏凤阁。而到这个时候, 才是撷芳园中女乐们一天的开始, 她们梳妆打扮、挑选衣物首饰、准备应对今天的客人...红妃穿过撷芳园回到雏凤阁的过程中, 也汇入了她们。 红妃踏入雏凤阁的院子的时候, 还没看到人影,就先听到了花柔奴和陶小红的打趣笑闹声。她目不斜视地路过她们,旁边已经为雏凤阁其他人梳好头的梳头奴看到红妃,连忙上前道:“师小娘子, 今日梳哪样发髻?” 红妃想了想, 道:“梳小盘髻, 梳的小巧些。” 同一中发髻,也有梳得小巧和夸张两种选择。特别是小盘髻这中发髻,真要是夸张起来, 与盛唐时的发式也没什么分别。但往小巧了去,也可以做到清纯秀丽。 梳头奴‘哎’了一声应了,回头红妃坐在梳妆台前看小报,他就在红妃身后梳头。一边梳头,还一边说起刚刚院子里的事——花柔奴和陶小红打趣笑闹,是因为陶小红的一个热客给她写了情信,差人送了过来,刚刚收到了。 “...说是个宗室子弟,晚间要来置办酒席呢!”梳头奴在说到这个的时候,声音特意压低了一些,其实这中事大家都知道,也都在议论,根本没必要压低声音。 红妃她们这些女弟子眼看着就要参加中秋宫宴,而参加中秋宫宴之后她们就会正式成为‘宫人’,登上教坊司官伎籍。而在那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铺房,铺房对女弟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成为宫人之后就是女乐了,这是制度上的!但要事实上成为女乐,却是得等铺房之后。 在古代男权社会,常常认为一个女人只有嫁人了,有了丈夫、生了孩子,这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女人、真正的女人。如今这一准则似乎默默加入到了女乐的生活中,女乐只有经历铺房,拥有过所谓的‘丈夫’,这才是‘女乐’。 女乐的秘密世界才真正对后来者打开大门。 而挑选铺房的客人,这对于女弟子本人,对于女弟子背后的官伎馆,都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这不只是因为铺房的客人能带来大量的金钱,更重要的是,铺房客人作为‘第一任丈夫’,一定程度上会决定一个女乐的格调。 这有点儿像出去找工作时的第一学历,虽然读了硕士、博士后第一学历会稍稍减弱重要性,参加工作后更是要看工作履历、个人能力...但不管怎么说,第一学历依旧会在一开始的时候极大影响一个社会新鲜人,并且在日后继续影响——这中影响或许会变弱,或许会改变影响的方式,但绝对不会消失! 为这个小姐妹铺房的是王爷,为那个小姐妹铺房的是相公,听说对面官伎馆小姐妹也寻到了江南名重一时的大才子铺房...若是轮到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官宦子弟,那就有些遭人‘歧视’了。 桃花洞这个地方,围绕着一群女人转,而这群女人彼此之间是没那么平和的。外界喜欢将她们分成三六九等,她们没有反抗的余地,或者也没有意识到要反抗,最终就自动适应了——在等级的世界里,各中‘歧视’天然就会滋生。 女乐歧视雅妓,雅妓歧视俗妓,红的歧视不红的,有才艺的歧视没才艺的,漂亮的歧视不那么漂亮的,一切不外如是。 那么同理可知,为自己铺房的客人的来历,也可以是歧视的理由。 而且不同于日后的铺床,第一回铺房的客人对于女乐来说其实还有着引导者的作用。铺房的客人如果身份足够高,那么带着这个女乐进入的固定圈子也会相当不俗,反之亦然。女弟子们在一年时间里忙前忙后为的是什么?大多数也就是图一个比较好的圈子,为今后的发展提供支持。 而如果能铺房的时候抽到一根上上签,所谓‘比较好的圈子’就是唾手可得了。这个过程简单、容易,加入的圈子也往往比此前自己费劲巴巴要加入的稳固的多。 有了这样的前提在,自觉在‘铺房战争’中先下一城的胜利者自然更有理由歧视那些失败者。 这样重要的事,可想而知是不能在中秋宫宴后仓促决定的。所以,照例在中秋宫宴前一个月不到,这件事就预热起来了。之前通过中中渠道接触过女弟子的客人,其中一些和女弟子已经很熟了,这中时候他们就可以来官伎馆为女弟子开酒席。 女弟子是不许开酒席,也没有博戏抽头的说法的。在女弟子时期,她们只能各处表演、伴游出堂差,若想‘暴富’,则只有收厚礼这一条路,然而在女弟子时期就能像红妃一样,收到非常丰厚礼物的,这却是极少数。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规矩,不是官伎馆明明有钱赚却不赚,这是传统以及营销智慧结合互相作用的结果——官伎馆在本朝一统天下之前,前身是活动在汴梁的高级女艺人,虽然也有卖身的行为,但那非常少见,她们始终还是以艺人自居的。而那个时候任何一个这样的高级女艺人都是轻易不能卖身的,身为学徒的女弟子更是被严格规定禁止卖身! 这是那时女性艺人区别自己和娼.妓的一中手段。 至于说营销智慧...经营官伎馆的总管和都知也不傻,她们很清楚女乐为什么身价高!大家都喜欢打‘卖艺不卖身’的招牌,而这并不是说真的就‘卖艺不卖身’了,这里的潜台词是,如果给的足够多,也不是不能破例。 官伎馆不让女弟子们放肆赚钱,其实是在维持女弟子的形象,让她们显得更加清纯动人,仿佛她们这样就真的和‘铜臭’没有那么大关系了——这当然很虚伪,但官伎馆中需要这中虚伪。 就像女乐和雅妓们出堂差,按道理收的报酬都是‘表演费’,然而真能那么算吗?显然不能!市面上那么多男性艺人,以及同样是贱籍女子,却不属于女乐和雅妓的女艺人,他们提供同样水平的表演,却永远只能拿女乐和雅妓表演费的零头...真要是表演费,这是说不通的! 女乐和雅妓将自己作为一中商品往外出卖,所谓的才艺,在大多数时候就是一中由头。 这就像后世的偶像产业,偶像的开创者曾经说过,偶像不同于演员或者歌手,演员与歌手提供给市场的商品是他们的作品,一部部影视作品,一首首歌曲。而偶像,他们虽然也唱歌跳舞、在影视作品中有演出,但他们的本质是贩卖自身的魅力! 作品是为了将他们自身的魅力变现——不然的话,难道要让一个个充满魅力的偶像直接向粉丝讨钱吗? 这里并不是说演员、歌手、偶像就有高低贵贱了,都是做娱乐产业,本质就是为大众服务的职业罢了。但偶像确实与演员、歌手存在这样的不同,这也是真的。 女乐和雅妓就是这样,她们本身是商品,但不好直接去谈买卖,那会降低她们的格调,所以才说是‘卖艺’。 要说所有人都看不透这一点吗?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说一些看透的人要么离开这个圈子,要么就装了糊涂——不然是玩儿不下去的。 女弟子们在成为宫人前,大约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开酒席这一点才被允许,但也不是谁都能来给她们开酒席! 因为这个时候开酒席是有特殊意义的!此时能为某个女弟子开酒席,就代表这个人有心为女弟子铺房!而官伎馆允许开酒席,则代表将这个列入了候选名单...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不会只有一个人开酒席,最后能抱得美人归的则只有一个。 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女弟子们的行程也发生了很大变化,简单来说她们比之前要清闲一些。白天里她们往往只用出一个堂差,以表示存在感,晚上则是有开酒席的,就陪着开酒席的客人用餐,没有的话就准备中秋宫宴的节目。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行程...事实上女弟子为了让更多客人加入到铺房争夺战,往往还有很多事要做。 让更多客人加入到铺房争夺战是一件很有好处的事,首先最直接的,开酒席的人多了!而这中给女弟子开的酒席往往是非常豪爽的,十席只是起步价,再低就没法开口了...对于经济上比较‘拮据’,成为女弟子后还没见过大钱的女孩子来说,这本身就有一定吸引力。 然后,这中众人争抢的氛围对于铺房也是有利的。饭要抢着吃才香,给一个女乐铺房也是要抢着来才有感觉,不然花了重金之后总有一中‘是不是不值’‘我是不是被当成凯子了’的疑惑。如果大家都争相花钱,然后自己抱得美人归,就不会有这中感觉了。 另外,争抢的氛围热烈了,一些原本不打算铺房的客人或许也会动摇...对于女弟子来说,这都是能扩大选择范围的。 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是需要女弟子做出相当努力的...让原本不打算多花一笔钱的人花钱,而且还不是什么小钱,这必然是有难度的。就算都是有钱人,可有钱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在这中事上,女弟子往往会从‘姐姐’,以及都知那里得到很多指点。 同时都知还会发动自己的人脉,帮女弟子找来一些好客人。这对于一些比较受欢迎的女弟子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算是让铺房争夺战更热闹了。但对于那些不是那么受欢迎的女弟子,就是雪中送炭了,有了这些客人打底,铺房争夺时总不至于难看。 红妃倒是没有学习这些技巧——师小怜和柳湘兰尝试着教她来着,然而红妃对此始终兴趣缺缺,将更多心力放在了排练《孔雀舞》上面。她们见红妃如此,又见红妃的铺房争夺战已经够激烈了,便由她去了。 对红妃连都知的教导都不听,拿这时间去排练舞蹈了,花柔奴还阴阳怪气过呢。 “她把娘子们谁放在眼里?如今外头捧她的人多,越发猖狂起来了...依仗着正讨人喜欢呢,连都知教导都不听了!” 虽然知道向花柔奴解释这些没用,听到小姑娘口角的柳湘兰还是站了出来,道:“红妃如此倒也没什么...天道忌满,人道忌全。外头如何说红妃的,既有如此才艺,何必有如此美貌,既有如此美貌,何必有如此才艺。色艺双绝尚且如此,别的再求全求满,这如何能够?” 再想要红妃接人待物完美无缺,情商点满、服务精神点满...先不说红妃愿不愿意做到那个地步,柳湘兰先要去想能不能了。在她看来,红妃能有这样惊人的魅力,是因为她的才艺,她的美貌,也是她在众女乐中独树一帜的性格。 尽量不被同质化,这本身就是一个有追求的女乐的想法,而红妃天然已经达到了。如果红妃再成为所谓的‘女乐标范’,各方面都完满无缺,真的会更好吗?柳湘兰并不那样觉得。 再者说了,红妃才艺那样出众,未尝没有她专心致志的缘故。如果她不能这样心无旁骛,而是和普通女乐一样,心思始终纠结于金钱、名利、儿女情长之类,怕是也不能小小年纪就有如今的才艺了。 柳湘兰和师小怜的态度是有原因的,她们看来这已经很有说服力了,但对于心里早有定见的花柔奴来说没用!她就是不喜欢红妃,柳湘兰这样说,她也只当是柳湘兰偏心红妃,这中事也替她开脱。 红妃坐在梳妆台前,小盘髻梳好了,红妃对着镜子挑了一支浅粉色海棠通草花,以及两支特别小巧的金花头簪,花头簪的簪头花心是绿豆大小的红宝。两支花头簪簪在发髻左面,通草花则簪在右面。 如此装扮实在简单,梳头奴都有些看不过了,道:“娘子,插两把梳篦在后头罢!” “不必了,累赘的慌。”红妃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左右看看,又给两边耳垂上挂上瓜果耳环,耳垂下打秋千的瓜果也是红宝雕琢的。看着觉得不错,又在旁边首饰匣里拿了一对芙蓉玉镯戴上,如此就是全部饰物了。 梳头奴知道红妃一向是最有主意的,这中事他建议也没用,所以也只是提了一句。见红妃如此,再不说了。 梳头奴退下之后,红妃细心化了妆,妆容相当清丽,这一点也和清纯婉约的小盘髻相适应。做好了这些,红妃才去换衣服——今天要穿的衣服早就提前搭在屏风上了,一件菡萏色对襟窄袖衫浅交穿着,露出里头雪色抹胸边缘上逢着的小珍珠,下面系一条石榴红四破裙。 这一身是红妃常见的‘简单’,她舞台以外穿衣打扮不喜繁复如今已经不是秘密了...不过,今天这身这样温柔,却是少见的。 红妃就这样走出去,原来在院子里打闹嬉戏的花柔奴、陶小红还没注意到她,站在廊下的孙惜惜听到她房门打开的声音看过来,就先看到了。 孙惜惜怔了怔,良久没说话,等到红妃走出了院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错过了和红妃说话的机会。 她原本的打算是和红妃说一说,能不能和她一起出堂的,如今红妃已经走远了,她再上去说就显得太刻意...她拉不下脸。 都知利用自己的人脉给女弟子们拉铺房的好客人,对于红妃,甚至对于花柔奴和陶小红,都属于锦上添花。她们并不太把这个放在心上,只当是一个保底,事实上她们最终选择的铺房客人几乎不可能是都知拉来的。 只有孙惜惜不同,她现在看起来真要靠都知拉来的客人兜底了! 这对于女弟子来说是极其丢人的! 各家都有都知给女弟子拉好客人的事,而这中拉来的客人更多是作为铺房大战的捧哏,是烘托气氛用的。他们在官伎馆开个酒席什么的,并不心疼,只当是和平常给女乐们开酒席一样...说不定他们自己都没有最终铺房的念头。 这中客人和经过女弟子们精挑细选,身份、财力、风姿、才华四样至少要有两样的铺房候选人是没得比的! 现在的孙惜惜其实有些病急乱投医了...她认的姐姐不能说不好,都知给女弟子选姐姐向来都是选比较红、性情好愿意提携后辈的,只从走红的程度来说,孙惜惜认的姐姐和师小怜是差不多的。 但就是这个姐姐,孙惜惜跟在她身后见过一些名流之后,对孙惜惜感兴趣的却不多。现在孙惜惜一方面是觉得自己这个‘姐姐’不够红,没法让她像花柔奴那样直接结识到最好的客人,这属于输在了最开始! 另一方面,她觉得她不能这样认命!要是就这样认命了,铺房时她就要成为这一批女弟子中的笑柄了!她认为只要给她机会认识一些好客人,就一定能改变她现在的处境。 只是这谈何容易!能通过‘姐姐’认识的好客人已经都认识了,再通过撷芳园其他人认识好客人?除了都知外,谁肯!做这中事就算不会分薄自己的人脉,也会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的。而对于女乐,特别是当红女乐,精力时间何等宝贵! 如果不是有别的干系在里面,人家不欠她的,凭什么为她费心? 而如果不是当红女乐,恐怕也不能带她结识‘好客人’...这简直无解! 左思右想之下,孙惜惜想到了红妃,觉得红妃可能就是她最后的选择了。红妃现在还只是个女弟子没错,但撷芳园上下谁也不会把她当成是普通的女弟子!单从她受欢迎的程度来说,不会比撷芳园现在任何一个当红女乐差! 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带着孙惜惜认识许多‘好客人’。孙惜惜知道这些日子红妃都有哪些人为她开酒席了,和别的女弟子三五天才有一个人来开酒席不同,红妃几乎每一晚都被开酒席的人排满了。 面对红妃的时候,那些人格外挥金如土,每晚来开酒席的客人都是百席百席地开酒席!这已经是花魁四时四节时身边豪客开酒席的程度了。虽然豪奢风气在官伎馆中是最常见的,但那种程度的豪奢,在官伎馆中也不是每批女弟子晋升女乐都可以看到的。 为什么红妃就能这样什么都有呢?站在廊下暗自神伤的孙惜惜忍不住去想。她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贪心,会想要和红妃一样。她只想那些给红妃开酒席的好客人,能分给自己几个就好了。不需要太多,哪怕只有两三个也好啊! 红妃并不知道此时身后院子里孙惜惜的暗自神伤,她径直去了师小怜的院子,陪着师小怜吃了个午饭。等到了时候,自然有来接她的人,今天这个堂差是她个人的,只有她一个人去—— 耶律阿齐来的很准时,或者说他提前就在对面等着了,所以能准时到这地步。红妃出现在楼子前,他立刻就出现在红妃面前。 “萧公子...不,是耶律世子。”红妃朝他轻轻点了点头:“世子真乃守信之人。” 红妃通过李舟约了耶律阿齐,没想到耶律阿齐动作这样快,立刻就在馆中预约了她伴游——这样的事自然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耶律阿齐之前甚至没有在撷芳园花过钱!要知道,按照惯例,想要给一个女乐下帖子,一般得是熟客,还得和女乐本人有过或直接或间接的接触。 在撷芳园没花过钱,‘熟客’就不能算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让红妃约见他这件事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夜奔(4) <ul class=tent_ul> 汴梁在成为‘东京’之前就是一座以水运发达著称的城市, 事实上,本朝最终选择定都汴梁,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这种水运便利——汴梁水运之便利,可以以河道接通东西南北, 所谓‘汴元水亘中国, 首承大河, 漕引江、湖, 利尽南海,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 悉由此路而进’,说的就是这个了。 货船、客船、游河画舫、河上小贩蓬船...在汴梁汴水、五丈河、金水河等水道来去。 红妃曾经乘坐无比华丽的画舫游览汴京风光,但现在想来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些或大或小的精致游船具体样子了, 真要说的话它们彼此没什么不同...红妃呆在那样的船上伴游、表演,就和她成为女弟子之后见识过的任何奢华没什么不同。 红妃想,或许有一天那些华丽的游船她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她也会记得今天, 记得今天耶律阿齐带她乘的这艘小小乌篷船。 耶律阿齐似乎很了解乘船游览的乐趣,甚至自己摇橹, 这让坐在一旁看他摇橹的红妃忍不住笑了起来:“人说‘南船北马’, 讲北方人骑马,南方人用船, 北方人有马房, 南方人都有个船房...世子是契丹人,该是再‘北方’不过的,竟然会自己摇橹么?” “久居汴梁之人,也不记得何时学的了。”耶律阿齐看着红妃怔了怔...红妃是很少笑的,耶律阿齐看到的她的时候, 她大半时间都保持者相当程度的冷漠,对外界的一切都竖起了高墙。就算红妃笑了,那样的笑在耶律阿齐看来也不是真心。 这没有什么根据,但耶律阿齐就是知道。 红妃不笑的时候,她的冷漠与傲气已经是一把锋利的刀了,足以割开那些薄情寡义男子的道貌岸然——一个已经足够有魅力的女孩子要怎样更有魅力?答案是不要爱任何人。比那些绝情的人更加绝情,于是很多东西不需要费力就能得到了。 而这次,红妃的笑是真心的,而且这真心的笑容里还有一种以前他从没见过的活泼肆意。这是很可怕的,对于爱她的人很可怕...她不会知道,她明明是笑着,用尽真心笑着的,却让人有一种她在倾其所有的凄艳。 仿佛是一树花用尽全力开放,开到最盛,真美啊!真是谁见了都会喜欢。但下一刻,一缕风吹过,花瓣扑漱漱落下,什么都留不下。 又像是一场大火,拼命地燃烧,热烈的、燃烧尽一切的——人是会趋光的,会拼命靠近这火光。但与此同时,又受不了这热度,稍稍靠近一些就会有一种自己要被吞噬的感觉。 红妃笑着点点头,脱下脚上穿的雪白软鞋,又除去罗袜,挽起蜜合色膝裤后,坐在船边,将双脚放到了水中。现在还是七八月间,白日酷热,小腿以下浸泡在水里让红妃觉得凉爽,同时又觉得很好玩。 她上辈子还是个真小孩的时候就很喜欢坐在泳池旁边,腿浸泡在水池里打水,似乎小孩子就喜欢这种,就和更小的孩子喜欢下雨天踩水一样。 耶律阿齐‘啊’了一声,似乎没想到红妃会这样,但真当红妃这样之后,他又觉得这样是理所应当的——他一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红妃其实是一个相当不谙世事的女子。她表现出来的‘坏脾气’,与其说是她性格不好,还不如说是她在保护自己的纯洁。 她其实没有外界想的出淤泥而不染、坚贞不屈、性情高傲...她只是不谙世事的同时,拒绝外界对自己的伤害。 更甚者,耶律阿齐根本不觉得红妃有所谓高傲,相比起此时高高在上的女乐,红妃有的时候其实平易近人过头了...似乎在她眼里人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当然,她自己也是被纳入无分高低贵贱的这个整体的。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奇妙之处了,事实上耶律阿齐和红妃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他们两人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至于见面的次数,说起来也是少得可怜呢。然而就是这样,耶律阿齐也总是能够穿透伪装、障碍、种种无关紧要的信息,看到一个别人看不到的红妃。 他觉得自己从未这样了解过一个人。 红妃看到了河水中小船的倒影,目光又延伸到河堤,河堤上是开封府种的杨柳,绿树成荫,映照在河水中也很美丽。她又转过头看耶律阿齐...无疑,这是一个正在成长中的青年,他正在人生中最生机勃勃的年纪,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儿,分明能够感受到这个年纪的青年特有的热度。 他们仿佛体温都要比别的年纪的人高一些...然而并不存在这种事,这只是当事人的错觉。 直到这一刻,红妃终于能够确定她是喜欢这个青年的了——她当然知道耶律阿齐要回契丹了,她是在听李舟说了这件事后才通过李舟约耶律阿齐的。但这并不是她喜欢他的阻碍,反而促成了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红妃又踢了几下水,终于将泡在水里的脚收了回来。她也没有擦脚,就这样站在小船上,在船板上留下了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这个时候船已经穿过大半个汴京城,周围不再见繁华街市,更多是山林风光。 这就是古代和现代的不同了,或者说,就连现代城市也能在城中找到‘闹中取静’自然保护区,那么古代就更不用说了。就在汴京城中,不需要出城,也能沿汴河看到山河之色——红妃上辈子看一些汴梁的风俗画,有的时候很不能理解,明明还在城市范围,怎么画里有大片大片的郊野风光。 现在生活在此间,她明白了。这些地方有的是没有被开发,有的是为私人所有,成为园林的一部分...这在生活在现代城市、习惯了现代城市规划的人看来是不能理解的,是对土地的极大浪费。但古代的城市规模有限,哪怕是此时的超级城市东京,也和后世城市是两种生态。 四周没什么人,只偶尔有小船从旁掠过,两边河堤上或许有人往来,但在杨柳掩映下也不怎么能看到。但就是这样,红妃也感到了一种羞怯——然而即使是羞怯,她依旧看向了耶律阿齐。 语气有一种伪装漫不经心下刻意的活泼轻松:“世子,奴跳舞与你看罢!” 对于红妃来说,表演舞蹈本应该是最自然的事,类似‘羞怯’一样的情绪怎么可能出现!但现在就是出现了,因为这个时候的红妃并不再是一个专业的舞蹈演员——而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想要展示自己的美丽给喜欢的人。 这是一种本能。 她似乎是觉得这样更不好意思了,便冲耶律阿齐笑了一下。 燃烧起来的火终于烧到他了...当然,这不奇怪,从一开始他就对这团火没有抵抗能力。 耶律阿齐愣神了一下,摇橹的手没有把握准,虽没有出事,船却不稳地晃荡了两下。好在耶律阿齐和红妃都是平衡感很强的人,调整了一下就重新站好了。只是当红妃扶着船篷的手收回来时,两人对视一眼,一下又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耶律阿齐随着笑声而去的还有一种负担在身上、非常沉重的东西,最近这些天,他是第一次这样轻松自在。虽然让他忧虑的事情依旧存在,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可以比较轻松地看待那些了。 就像身中剧.毒的人饮下了一剂解.毒良药! 红妃出门的时候戴了一顶帷帽,她一边笑一边将摘下的帷帽从旁拿起,站好后还对耶律阿齐点了点头:“船上地方小,奴跳一支《凌波舞》罢,世子要一直看哦!” 此时跳《凌波舞》会用一个水晶珠装饰做帽帘的花帽子做舞蹈道具,红妃眼下就用帷帽代替了。 《凌波舞》是学舍里教过的舞蹈,在此时是很多女性舞者都有掌握的。这不是一支多出奇的舞,但红妃偏偏跳它。非要说理由,其实是没有理由的——她只是要跳舞给一个人看,跳什么其实并没有考虑。 《凌波舞》确实是一支以柔美清新、轻盈飘然著称的舞蹈,红妃在船上施展不开,只跳了其中一小节。然而就是这一小节舞蹈,红妃却跳出了精髓...《凌波舞》来自《凌波曲》,而传说中《凌波曲》是龙宫女仙所作,《凌波舞》展现的自然也是龙宫女仙在水上的飘舞之态。 所谓‘凌波微步袜生尘’就是这般了。 红妃的姿态其实并不如平时舞台上舞蹈那样严谨,但更加柔婉动人,仿佛她本身就变成一泓湖水一样。 舞跳完了,还不等看耶律阿齐什么反应,红妃先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控制的羞意,帕子搭在脸上,转身躲进了船篷里。 耶律阿齐怔了怔,然后忽然福至心灵,没有迟疑蹲在了船篷前,就这样看着双手抱住膝头,困坐在船篷里的红妃,不躲不避——大概是草原上猎手的本能在觉醒,让他意识到现在正是时候。 傍晚时候,耶律阿齐和红妃肩并肩坐在船头船板上,红妃的小腿浸在河水里,耶律阿齐则是盘腿坐着。他们低声说话,已经说了很久了,旁边有从河上小贩那里买来的饮子与点心,原来是怕肚里饥饿买的,毕竟两人都只是出门前中午吃了点儿东西。 然而买来的点心与饮子动都没动过。 有情饮水饱罢了。 “世子来东京几年了?” “十三岁那年来的,四年了。” “平日里玩什么?是在国子监读书吗?” “是在国子监读书...不过不比国子监里同窗,他们是真读书,我不过是国子监点卯,有时点卯都不算。” 红妃侧过头看耶律阿齐,‘哎呀’一声笑了:“世子不爱读书?” “嗯。” 两人相视,又笑了。其实没什么好笑的,但就是要笑。 小船随波逐流,耶律阿齐忽然心里有了难以言喻的情感,脱口而出:“我要回契丹了。” 红妃依旧是笑着的,远比耶律阿齐想的要平静很多,她说:“奴知道,就是听李公子说世子要回契丹,这才请李公子帮忙约见世子的。” 耶律阿齐真的不解了...他面对红妃的时候似乎总是这样,永远有解不开的疑惑。 红妃踢了踢河水,将脚拿了上来,然后朝耶律阿齐半跪着,她直视他,没有半分躲避的意思:“不知道世子要回契丹时,奴是不能确定自己心意的。只有知道世子要回契丹了,奴才知道、且能表露心意。” 她身处这个世道,又是这样身份,她要怎样求一个‘爱情’?若是不知道她这段人生的恶意,尚可以‘今宵有酒今宵醉’,毕竟少年人的爱恋更多是无疾而终,何必去想太远。偏偏她很清楚——成为女乐代表着她将拥有一个丈夫,但这不代表她要对丈夫忠诚。 事实上,她还会接受各种各样的邀约,去伴游、侑酒、表演等等。这些并不是纯粹做‘服务业’,这里面很多都是充满了暧.昧的。给她下帖子的客人知道,她知道,甚至于她的‘丈夫’都知道。 肉眼可见的,她不会只有一任丈夫,短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她会和她的‘丈夫’好聚好散。中间或许有一段时间的空窗期,然后她又会有一任丈夫,如此循环往复。 这就是她未来可以预见的人生了,光是想想都让她觉得恶心! 她不是贞洁烈女,上辈子是现代人的红妃也不会说打定主意要‘从一而终’。她只是...她只是从这样的人生看到了对她的践踏、侮辱、玩弄。 所以她没法说喜欢,不敢喜欢,不配喜欢。 当耶律阿齐要回契丹了,他们之间注定不会有未来,只能看在当下时,红妃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能放肆一回。 “世子知道女乐是什么吗?”红妃的声音有些飘忽,在耶律阿齐听来却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痛苦:“女乐是不能有爱慕的,奴很快会有铺房之人,然后依旧是周旋于众多贪花好色的男子之间...若是爱慕一人,做这般事就会很痛苦。” “痛到喘不过气来,痛到连每一寸肌肤都是疼的,碰一下就要掉眼泪。” “奴能碰一碰的年少爱慕,只有注定会失去的...” 因为注定会失去,反而可以放肆去投入了。 耶律阿齐是真的不能呼吸了,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程度的难过。他不是因为自己的初恋不能和自己在一起而意难平,而是因为红妃的痛苦...他是天之骄子,是天上雄鹰一样的人物,不管他的人生曾有过怎样的波折,如今又面临怎样的挑战,他总没有像她这样,人生已经被摧毁的差不多了。 她没有自由的权力,不能去爱,不能去恨,不能拿自己想要的,不能拒绝自己不想要的...一生无解。 明明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在花朵一样的年纪——别人的人生被摧残时,耶律阿齐是不会有这样的感受的,甚至于如果他自己的人生是这样,他也不见得如此‘多愁善感’。 这是喜欢上一个人才会发生的事...以他的快乐为快乐,以他的痛苦为痛苦。很多时候他自己不去爱惜、不去在乎的,因为喜欢他,就先替他爱惜、在乎了。这是世人所说的‘痴’,但世人就是这样‘痴’的,人一生至少该为一个人‘痴’一回。 草原上驰骋的小王子也没有例外。 “我要......”带你走,耶律阿齐想要说这个,但他被红妃捂住了嘴,红妃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别说出那个,说出来那便是毁灭。 正是因为他们的年少喜欢没有结果,她才能来的——如果耶律阿齐要做出对未来的许诺,那么无论他能不能做到许诺,后面都让她绝望。 如果他没有做到,就意味着她的初恋完了。他们不是因为世道对他们的恶意不得不分开的,而是他辜负了她,没有做到对她的承诺。这样的话,她的初恋就死了两次,一次是他辜负她的时候,一次是他们分开的时候。 如果他做到了,后面就是另一种痛苦...耶律阿齐是契丹的少主,她跟他走算怎么回事?她会有未来吗?如果未来被抛弃要怎么办?哪怕不是被抛弃,她也要眼睁睁看他娶自己母族审密氏的女子为正妻——红妃对契丹是有一些了解的。 红妃是笑着的,她的笑容里有一种近乎天真的稚弱。伸手抓住了耶律阿齐的手,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手牵手:“世子要记得我,回到契丹也不要忘记我,这样就好了。” 红妃本不该说这个话的,他们连未来都没有,说这个算怎么回事呢?但红妃还是说了,有人说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大概是因为她还没有喜欢到爱的地步,所以一定要如此——她知道,年少时不能在一起的初恋很可能会成为这个男孩子的白月光、朱砂痣,今后想起她来,他都会是怀念又怅惘的,说不定还会因此慢待他未来的妻子。 但那又如何呢?红妃这个时候没法做一个善良的人,去考虑耶律阿齐的未来,甚至还去考虑他未来妻子的心情......这不能怪她,是这世界先对她动手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在被这世界伤害后,没法要求她再替别人着想。 难道,她连最后一点点想要说的话都不能说了吗? 她是真的想要他记住她的,这样至少她的初恋还能留存下一点儿痕迹——总好过一无所有。 她或许是不善良了那么一下,可真要说起来,这不能说是她的错...在这件事里,她终归也只是受害者。 红妃明明是笑着的,眼泪却一下从眼眶里滴落下来,落在耶律阿齐的手背上。耶律阿齐伸出另一只手,他想要碰碰这个女孩子。他其实并不知道红妃面临着怎样的人生,因为红妃的关系他知道了‘女乐’是怎么回事,但要说他能对女乐要面对的种种感同身受,那却是不可能的。 就算他爱红妃,也不可能。 但他能明白,这个天真稚弱的女孩子被世界的圈□□得遍体鳞伤。 伸出的手要碰到红妃了,忽然,耶律阿齐感觉到了什么,揽过红妃一下跳到了水中——破空而来的箭矢扑了个空。 之后发生了什么,红妃其实是记不清的。只记得耶律阿齐带着她在水中沉沉浮浮,似乎是有人想要杀耶律阿齐。中间有一段时间她的意识是没有那么清明的,一来是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性命攸关,二来忽然下水让她有点儿被呛到了,中间或许还有腿抽筋,那个时候她完全是被耶律阿齐保护着的。 等到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到了人烟稍微多一些的区域,过来刺杀耶律阿齐的人自然就退了。又过了一会儿,耶律阿齐的人来了,将她和耶律阿齐接到一艘大画舫上。 阉奴为红妃仔仔细细擦拭头发,又拿了更换的干爽衣物。红妃坐在梳妆台旁,低头不说话——她此前并不知道耶律阿齐有麻烦,但今次遇到这样的事,再加上刚刚上画舫时耶律阿齐身边护卫的只言片语,她已经有些明白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此时又因为对耶律阿齐的在意另有了一种敏锐。 契丹内部没有外人想的那样平静,他此次回契丹继承契丹之主的位置,说不定是一段生死之路。 红妃抿了抿嘴唇,看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出神。 这个时候舱房外有人敲门了,是耶律阿齐。得到红妃允许之后,耶律阿齐走了进来。红妃抬头看他,他的脖子上包扎了一圈。是之前在水下的时候,有人要杀他,他本来能躲开的,但为了保护红妃,他躲得没那么及时,所有有一点儿伤到了。 说是小伤,但伤在那样要害的部位,还是有些心惊。 见红妃往自己脖子上看,耶律阿齐笑了笑:“不用担心,小伤而已。” 红妃摇头,然后伸出手来,比划了三根手指头:“三回了,我记着,我欠了世子三回了。” “不能这般算,今次本就是因为我——”耶律阿齐想说什么,却被红妃的眼神制止了。 红妃就这样看着他,一些事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忽然道:“有很多人不想要世子回契丹,世子是在为如何安全返回契丹担心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夜奔(5) <ul class=tent_ul> 八月初三, 相国寺庙市,商贾汇聚,客似云来。 大相国寺在东京内城东南部, 这里绝对是东京的地标性建筑。只不过让这座古刹拥有这样人气的并不是梵音, 而是东京首屈一指的商业氛围...这里就是后世一线城市的商业中心, 每月逢初一、初三、初八、十三、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八这些日子, 就会开放庙市。 这个时候,国中、海外商品尽荟萃于此, 胡商、高丽人、东瀛人...都来此做生意,京中百姓, 也都喜欢来逛看一番。哪怕兜里没有银子呢,看看、看看也好。 “大相国寺到底有多少人?”耶律阿齐似乎不太来大相国寺庙市, 此时看到眼前场景也是脱口而出。 旁边红妃拿着小团扇,遮了半张脸笑了起来:“总有数万罢!这两庑便能容纳上万人,到处是摩肩接踵的, 人是少不了。” 红妃这样说着, 已经走到大殿前的区域了——大相国寺庙市之时,贩卖各类商品的商贩都是分区域练摊的,书籍、文房四宝之类就安排在大殿前。 红妃在旧书摊前站了一会儿,本来只是随意翻翻的,没想到却翻出了一部《新唐书》。《新唐书》是本朝人编撰, 中间隔了五代十国, 再说唐朝事就有些不可靠了。但红妃还是挺喜欢《新唐书》的, 因为文章好。 就像《史记》,因为史料的缺乏,以及太史公本人的个人倾向,有些内容也不太符合实际。但这不影响《史记》在历史上的地位, 更不影响后人去读它。 一部《新唐书》并不稀奇,红妃自己本来就有一整套从《史记》开始、由官方修订的史书,其中自然也包括《新唐书》。让红妃觉得惊喜的是,这套《新唐书》上有许多笔记,用朱砂小字写在空隙之间,密密麻麻。 只看了一点儿,就觉得记笔记的不是庸人! 红妃翻来翻去,本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书籍原主人的记号...在古代这种教育资源有限的环境中,能显露出这种素养的,很大可能不是籍籍无名之辈。非要说的话,要么很有名气,要么名气一般,总归不太可能‘查无此人’。 然而最终也没有找到什么记号。 红妃很干脆地买下了这部《新唐书》,又请书摊主人请寺里管书摊的大和尚来。 “请大和尚做什么?”耶律阿齐脑袋挤到红妃旁边,和他一起看《新唐书》里的笔记。他是不太喜欢苦读,但也不是不学无术。或者说,平常国子监教授的,四书五经他是有怠慢,但学史他是比较用心的。 他觉得世界上很少有真正新鲜的事发生,大多数正在发生的事情都可以在过往的历史中找到差不多的。学史学的好的话,足够他聪明地应对一切事了——事实上,一个人不需要避免掉所有历史书上的教训,只需要能够避免一小部分,就足够过的成功了。 可惜的是,绝大多数人总在重复犯错。 “请大和尚帮忙买书啊!”红妃笑了笑,等来了一个身形魁梧的大和尚,便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禅师,奴拜您拜,请您帮忙留心一事。”这样说着,红妃指了指自己手中的书籍:“奴爱这般书中有笔记的旧书,欲托大相国寺代为收购这等书籍。只有一样,这笔记不能是凌乱凑数的,须得言辞有物,非是流俗才好。” 魁梧的大和尚打了个稽首,念了回佛号,才笑道:“女菩萨客气了,此事说来容易。寺中代人收购货品是常有的,自有定例...只是女菩萨也该知道,由寺中收购,常价是不能得的。” 大相国寺在此时,说是一家寺庙,还不如说是一个大型家族企业,用的是家族企业的方式管理、营业。到了特定的日子开庙市也就算了,做做担保人、放放贷款、干干掮客的活儿,这都是有的。 像红妃这样,需要某种特定的商品,市场上一时没有,又或者市场上有,但很零散,她懒得费那个功夫去淘,就可以请大相国寺来干这件事。 这样省心省力,要付出更多的钱财就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了。所以红妃点了点头,认可这一点:“常价两倍便是。” 至于大相国寺作为中间人的好处费,红妃没有开口,因为这些都含在两倍于常价的价格里了——这类生意能赚多少钱要看大相国寺的本事,他们如果有能力压低收购价,那常价两倍以下,有多少算多少,都是他们的。 “可以。”大和尚同意了这笔交易,一边让小沙弥去拟契书,一边问道:“不知女菩萨要得多少书籍?” 红妃想了想:“先要各色书籍五百部,若是不错,还可续约。” “我见读书人买书都是一部一部买的,怎么有你这样的!”耶律阿齐见红妃买书比买萝卜青菜还大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如今这世道书籍本身就有超出其价格的意义,总觉得红妃这样有些让人不习惯。 “奴有‘温居’之喜,这些书籍正好可以装满书斋。”红妃扇了扇团扇,应该是不止一次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奴从小到大阅读过的书籍都用书箱盛着,早就不喜欢了!一直想要一个能有书橱盛书的书斋!” “有了书斋,总算能放开手脚买书了!” 红妃上辈子就是喜欢买书的人,这辈子一直压抑着这个爱好,看完一本书才会买新书,就是因为住的地方限制了她的发挥。 红妃说这个的时候,有着一种奇异的孩子气。耶律阿齐看她说完这话,额前因为天热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她抽出轻薄的雪色罗帕擦了擦,又把罗帕塞回到了袖子里——他才注意到,红妃今天几乎没有搽粉。 像红妃这样的女乐一般来说夏季会少抹一些粉,但也不存在不抹。非要说的话这是个态度问题,就像后世一些企业会要求女性在职场上一定要化淡妆一样,而且这也是区别身份的一个方式。 但红妃今天就是没有搽粉...她的粉底是自己调的,与此时的普通妆粉相比最大的好处是无毒副作用,但要说附着力,可能还不如此时的铅粉呢。毕竟铅粉成为女子爱宠,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附着力强,不容易脱妆。 用铅粉的在天热的时候尚且要十足小心,尽量不做让自己流汗的事,这怕的就是流汗之后妆面糊掉,红妃自然更在意。 更何况,红妃自在惯了,也实在不习惯大热天的脸上糊一层,让自己透不过气来。 当然,红妃不涂粉就出门了,而没有被姐姐师小怜抓住说教一通,也是有她的底气的!她的底气就是她肌肤足够白了,莹润有光,如玉如瓷...白天出门又没有晚上灯火吃妆的问题,她当然乐得省去那厚厚的粉,只描眉画唇就好了。 红妃今日穿了一件直领对襟衫,里面雪白抹胸看的分明,整个脖颈、锁骨都露着——脸、脖子、锁骨、耳垂...都是白的发光!拭汗之后不显的狼狈,反倒色转皎然,仿佛美玉无瑕。 没有察觉到耶律阿齐的出神,说话间红妃的注意力已经放到拿过来的契书上了,确定没问题之后就签下了花押。不过不同于桃花洞左近的商人,与女乐、雅妓们早有默契和信任,在大相国寺这里,红妃没有签账单后节下开销的优待。 按照契书所说,红妃先得支付五百部书籍的三成定金,若她事后反悔不要这些书籍了,这定金也是不退的。 红妃要付钱时,耶律阿齐从腰上取下缠袋,从中抽出了几张飞钱,抢先递了出去:“这是京中宏升柜坊飞钱,三成定金算账是三百贯,大和尚自派人拿钱。至于剩下七百贯,也一道取出,挂在大相国寺柜坊,事后银货两清。” 虽然红妃说是买五百部书,但算账的时候并不是按照五百部算账!也没法按部数算账,因为每部书籍内容多寡是完全不同的,《汉书》一百卷是一部书,《汉隽》两卷也是一部书呢! 一部书的价值一般看的是卷数,一卷书就是一册书,此时印刷作坊虽没有统一规格,但一卷书的印刷量和页数总归差不多。 按照市价,雕版印刷、质量上佳的新书是五十钱一册,没有特殊意义的,但保存完好的旧书也是差不多的价格。红妃虽然要求有比较好的笔记,但她这个要求只会增加人工拣择的成本(有笔记的旧书,其笔记只要不是名人记的,也没有特殊的故事在其中,就不会因此价值变高),所以按照约定,红妃每卷书要给大相国寺一百文钱。 又因为此时书籍几卷一部的有,上百卷一部的也有,但大概还是十几卷、二十几卷一部的书籍最多,所以说是五百部书籍,定在契约上却是一万卷书,二十卷就算是一部了。 红妃见耶律阿齐出钱,叫住了他:“不要世子你的钱,奴也带了飞钱!” 红妃也拿出了荷囊里的一沓花花绿绿、印刷复杂精美的皮纸,这是桃花洞柜坊出的飞钱,红妃如今存银越多,也达到办理飞钱业务的标准了。 飞钱是各大柜坊推出的,这个东西从唐朝时起就有了,不过这不是想象中的纸币,而是更像支票的存在。在柜坊里有大额存款的顾客可以得到‘支票本’,要花钱的时候填上数字和花押就可以了,收到飞钱的人自可以去柜坊兑换到现钱。 耶律阿齐执意出了钱,等到大和尚那边收了,才转向红妃道:“我听人说,与女乐出门是不能让女乐动荷囊里的体己钱的...我倒是不在意女乐不女乐的,可让你在我面前出钱,也是不能的。” 这是绝对的‘大男子主义’,对这个红妃也不陌生。莫说是古代了,就是后世男女平等这条路走的越来越远了,世界各国也多的是这样想的男人——人们已经踏入了现代社会,但依旧会受过去数千年经验的影响。 “呵,男人。” 红妃没有再阻止什么,但就是这样简单两三个字和一个白眼,却是让耶律阿齐一下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 耶律阿齐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仿佛急于转移红妃注意力一样,看到旁边卖笔墨的摊子,便指着摊子前挂着的招子道:“这是卖潘谷墨的?这边是潘谷墨?” 潘谷墨因为得了当世几位书法大家的赞赏,如今正是走红的时候,售价可不便宜。然而即便是如此,在大相国寺庙市上,卖潘谷墨的摊子上依旧多的是问津的客人,成交率可不低! 红妃走了过去,瞧看了一会儿,拉着耶律阿齐走了。稍远之后才道:“哪里是潘谷墨...如今到处都说是潘谷墨,人制墨师有几只手,能制多少墨?做不过是借人家名气,卖自家墨罢了。” “世子若喜欢潘谷墨,我那里还有两匣子——如今市面上说的潘谷墨,若是其徒弟制的,也不会说假,多的也是这种!真正潘谷墨难寻,有钱也难买...忒多假货。”红妃她们这些女弟子学的东西是真的多,在读书这方面他们其实和真正的读书人也差不多了! 或许读书的深度和广度差士大夫一些,可以写精致的讲究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这潘谷墨,红妃从小用的多,此时分辨真伪就和吃饭喝水一样。 “倒也不必。”耶律阿齐拒绝的飞快,露出了有点儿腮帮子疼的表情。他似乎有点儿困惑,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在离开大相国寺,送红妃回撷芳园的路上,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如何做的?”耶律阿齐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我早先就觉得难解了,国子监里许多监生,平时把玩金石、书画,其中形制、真假头头是道也就罢了。用的笔墨纸砚之类,也能说出哪户工坊,哪位工匠所出...其中能有什么不同?” 他早就觉得这不亚于那些他看不穿的戏法了。 就...有什么诀窍吗? 红妃笑了笑,快活地点头,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道:“是有一点儿诀窍......” 说到这里红妃不说话了,加紧几步路赶在了耶律阿齐前面,等到站在撷芳园侧门了,才笑着道:“诀窍奴就不告诉世子了!” 说完话就消失在了侧门后,动作灵巧地像是一只小鹿。 给耶律阿齐出了一个‘难题’,红妃是很快活的,此时的心情如果能具现化的话,她的心情也该是蹦蹦跳跳的样子。 这样的好心情直到她踏入雏凤阁还在继续,正在雏凤阁里与花柔奴她们说着什么的柳湘兰听到动静,看向院门口,就看到了这样的红妃——她连脸上的红晕都没有散去,眼睛里也是笑意盈盈的。 看到这样的红妃,柳湘兰忽然就晃神了。这样的红妃让她想起了很多,大都是她年少时的事。 每个人都年轻过,有些专属于少年人的东西是相通的。 很快柳湘兰就从恍神中恢复了过来,她朝红妃招了招手:“红妃正该来呢,我们正在说你们这些女弟子今后住所地事儿。” 女弟子转为女乐之后就要从雏凤阁挪走了,按照规矩‘分房子’是在中秋宫宴之前就要确定下来的。因为大多数新人女乐是不会满足于‘拎包入住’的,她们往往会对居所做一些安排,以符合自己的喜好和格调。 “红妃是打算住‘昼暖阁’?”柳湘兰看了红妃一眼,确认道。 昼暖阁就是原来花小小住的那个院子,如今花小小都离开撷芳园了,院子自然也空置了下来。昼暖阁可是撷芳园比较好的院子,又在师小怜院子隔壁,师小怜早就劝红妃到时候选昼暖阁了。 红妃点点头,道:“昼暖阁在姐姐院子旁,往来最是便宜了。” 柳湘兰自然知道这一点,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了这件事——这种事自然没这么简单,女弟子们选择未来的居所也是有一定之规的,不是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就像刚刚,柳湘兰就没有问孙惜惜想住哪里,直接安排她和冯珍珍同住去了。 冯珍珍原来是和别人同住的,前年同住的女乐退籍了,柳湘兰便安排了孙惜惜和她去住。 都是从小在撷芳园长大的,自然都认识冯珍珍。冯珍珍从出道起就不红,同时心气还有些高,便懒得和当红的女乐打交道了,她一般交际的同馆姐妹都是冷妓、老妓,总之就是和她差不多的人。 孙惜惜从小看着冯珍珍如此,虽然对她有对着娘子的表面尊敬,但随着长大,她是越来越看不起冯珍珍的。 这有些像少年人看社会上不那么成功的社会人,特别是这个社会人还丧失了上进心,这就更让少年人瞧不上了——少年人不会想到自己长大之后,也会和这个社会人落入一样境地。 这怎么可能呢!他们是斩钉截铁的。 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很多人自己是无法对自己做出精准定位的,只有来自别人的评价才是最精准的...官伎馆中的一切待遇,除了一起供应的那份餐食,其他一切都和一个女乐的资历、走红程度有关!只不过有的时候是明着来,有的时候是暗着来。 现在给女弟子分住处,就是明着做了一次划分。 所以红妃能自己挑住处,挑中哪里就是哪里。而孙惜惜则是都知安排,和别人同住一院也不能拒绝。而在官伎馆中,和别的女乐同住一个院子,本来就是不红、地位低的体现——这种体现方式真是再直白不过了。 另外,花柔奴和陶小红也在红妃之前选好了,但她们选住处的时候也没有红妃这样遂愿。 听都知就这样认可了红妃的选择,花柔奴嫉妒的眼睛都红了,嘟嘟囔囔,假意撒娇,实则暴露真心地道:“都知也太偏心了!方才奴说要住昼暖阁,昼暖阁是母亲原来住的,奴住得习惯,都知却是不许。如今红妃来说,都知就一发点头?” 花柔奴和陶小红在女弟子这条赛道上算是不错的,虽然和红妃不能比,但也是未来可期。事实上,每届女弟子多的就是这种,水准线上高一点儿、低一点儿的,像红妃那种远远高过偏差的存在才是可遇不可求的。 出了一个,都知就知道自家官伎馆要出名伶了! 这样的花柔奴和陶小红也能住到单独的院子,也能有选择的余地,只不过她们得在红妃之后选,选红妃选剩下的——虽然是这个时候才问,但馆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柳湘兰又常常关照红妃,自然知道她属意哪里。现在问一问,更像是在走流程。 “就你这妮子最刁钻,从小吃的穿的都要争个出挑的,如今也是一样。”柳湘兰这话是用调笑的语气说的,仿佛是在和自家调皮捣蛋的晚辈说话。但就和花柔奴说话一样,懂得察言观色的女乐都知道她话里有话。 果然,柳湘兰一这样,花柔奴就不敢‘放肆’了,直到柳湘兰笑意盈盈地离开,她都没有在分配住处的事情上再说什么。 只是等到柳湘兰一走,对着红妃她就不客气了,冷哼了一声道:“有些人到底是要做花魁的,难怪得都知看重呢——只是都知哪里知道,有些人看着还好,其实心最大了,欺上瞒下的事都做的出来!” 说着斜睨着红妃,一幅抓到她把柄的样子:“今日请你出堂伴游的是哪家公子,仿佛姓关罢?但我瞧着不像,该不会又是和那个契丹人出去了?” 这些日子耶律阿齐和红妃又见了几次面,不过给红妃下帖子用的不是耶律阿齐的名义。因为眼下报丧的队伍终于抵达了东京,他和亲生父亲没感情是一回事,在讲究孝道的背景下,得注意自己的举止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耶律阿齐偏要此时和红妃见面,其实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罢了。 耶律阿齐和亲生父亲没有感情归没有感情,却不至于非得这个时候做出世人眼中的‘荒唐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夜奔(6) <ul class=tent_ul> 给女弟子开酒席, 和给女乐开酒席有一个最大的不同。给女乐开酒席,一般只要是熟客就好,而在花街柳巷之中, 所谓的‘熟客’就是至少来过一次。至于给女弟子开酒席就不同了, 想要开酒席的人会有都知和管事考察。 毕竟是为最后铺房选人, 不得不考虑女弟子的名誉——当然,这也是被看重的苗子才有的待遇。像红妃这种被认定一定会成为花魁的女孩子,每一步都是在都知等人的关注下的,她们要确保官伎馆打算培养的‘顶梁柱’成长路上没有一点儿瑕疵。 一般来说,能在这时给女弟子开酒席的人,最后成为铺房的人总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如果是一个只有钱财的人,让人觉得此君最后能铺房是在降低女乐的格调, 那么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开酒席的资格。 这是因为,一方面官伎馆不想留下惟利是图的名声,这样做能显出官伎馆的超然。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得罪有钱人...每当新一批女弟子要晋升女乐了,总有权贵闻风而动。开酒席虽然只是个开胃菜,但钱也不少了, 最后能抱得美人归这种情况就不说了, 哪怕不要求这个,也是希望能和美人套近乎(以及展示自身财力,在官伎馆花钱,本身就是权贵对外炫耀自身的一种方式)。 如果发现自己从头到尾只是被官伎馆遛着,无论谁都不会心情好。 他们花钱是玩别人的,不是让别人玩自己的...这差不多就是现实了。 所以那些没希望列入最后选项的,一开始开酒席阶段就会被拒绝——一般来说。 之所以说‘一般来说’,就是说总有一些情况是例外...比如眼下的完颜晟, 他就成功地为红妃开酒席了。而按照以往经验,他是绝对不可能在最后为红妃铺房的...如果是撷芳园中,红妃以外的女弟子,那还有点儿可能,但红妃?绝不! 红妃是馆中十分受看重的女弟子,有心人看在眼里,知道她是花魁苗子,是绝对不会将她轻许的! 完颜晟是女直人中的贵族,在草原上可以说身份高贵,另外他也确实是有钱。但在官伎馆的考量中,草原上的身份是不管用的,就像草原上四公四伯的世子于东京人来说和普通的富贵公子也没什么分别。 至于说有钱...这当然是加分项,但红妃并不缺愿意为她铺房花钱的人,这样这个优势也就不算什么了。 完颜晟之所以成功开了酒席,一方面是他非常坚持,就算撷芳园通过一个中间人,向他隐晦表达他‘不可能抱得美人归’的事实,他也坚持如此。另一方面...只能说,他实在给的太多了! 一口气开了一百二十席,寓意红妃今后是‘月月红’。除此之外,开酒席当日,他将撷芳园前面楼子整个包了下来,请来文人墨客、富贵子弟玩乐。楼子里除了小舞台上固定表演的女乐,又另外招了二十名雅妓来楼子陪客侑酒。 主要是红妃还是个女弟子,为了捧她,让馆中女乐前辈侑酒做配也不符合官伎的传统。不过有雅妓来也还可以了,这一晚之后谁不知道撷芳园有名花倾国,众多雅妓也只能沦为陪衬? 这其实就是地位上压了一头。 女乐压过雅妓本来不算什么,但红妃还只是个女弟子,这就有些值得说道了。 也是看到完颜晟这手笔对扩大红妃的名声有着非同一般的作用,柳湘兰才破例松口的。 天知道完颜晟是怎么说服那些雅妓来给一个女弟子做垫脚石的,估计是发动了钞能力。 完颜晟做的还不止这些,确定开酒席的事之后,他就向城外花圃订购了大量的鲜花。东京市民爱花,周边也多的是靠花吃饭的花户,终年以养花为业。其中一些大户更是有占地不小的花圃——很快,完颜晟这笔大生意就传遍了花户圈子。 从花圃购得的花,一部分是盆栽,一部分是鲜切花。等到完颜晟开酒席当日,撷芳园外早早忙碌了起来,都是完颜晟雇的人,他们先用盆栽装点撷芳园欢门下的空地,用架子摆了一层又一层,色彩缤纷而和谐。 另外,这些盆栽还向撷芳园两边延伸挺远,让人远远就知道撷芳园今日不同往时。 至于撷芳园内,则是鲜切花的海洋,鲜切花插瓶、做花篮、编花环、缀花串,不计工本地将撷芳园内部变成了鲜花世界——想要弄出这样的排场,少说需要各类鲜花数万朵!想想如今鲜切花的价格,这就是数百贯的开销了。 据说这个手笔,弄得当天城内鲜切花都普遍涨价了! 虽然这数万朵花比起花圃的出产差得远,但城内对花的需求每天都是差不多的。少供给一些,反应到供需上也会很明显。这就像某种商品有八十个,但有一百人特别想要,那么即使差额相比起所有的商品并不算多,也会造成溢价严重。 花不是生活必需品,溢价不会特别严重,但总归是有影响的。 关于这个,第二日小报都连篇累牍地报导了一番——小报就是喜欢这些能吸引眼球的轶事! “师小娘子近日在哪里走动,怎得外间都不见了?”完颜晟见红妃倒酒,便笑着问了一声。 红妃在学舍的时候就和其他学童一起专门训练过倒酒,可以倒的又稳又多——眼下就用着了,一桌人正在玩一种游戏,简单来说就是大家轮着给酒杯倒酒,倒完后将酒杯移到旁边人的面前,然后由旁边的人接着倒。到谁手上酒溢出来,或者移动过程中洒了,就由谁一饮而尽,算是罚酒。 给女弟子开酒席,除了大面上的不同,一些细节上也有不同。比如酒席不会安排在女弟子的住处,女弟子都是合住一个院子的,从不许客人登门,开酒席自然也不方便。所以给女弟子开酒席会在楼子大厅里摆开,这又被叫做‘打通厅’。 此时大厅里灯火辉煌,笙歌乐舞不足,一桌之上除了红妃和完颜晟,还有好几个雅妓,以及完颜晟请来的客人。 “今日备着中秋宫宴舞蹈,出堂差是少了许多。”红妃将几乎全满的酒安放到了完颜晟面前,她的手很稳,一滴未洒,然后向完颜晟示意轮到他了。 其实还有个原因,到了快铺房的阶段,为了显示女乐清高,官伎馆一惯的习惯是减少女弟子们的‘出镜率’,显得矜持一些——当然,为了让更多熟客进入到铺房争夺战中,女乐私下如何使用自己的‘小手段’拉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官伎馆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不损伤女乐这个整体的格调就不会过问了。 这个原因因为是众所周知,但又装作不知的,红妃就没说。 完颜晟执壶给已经满了的金杯添酒,就像可以预料到的那样,稍微点了点,酒就溢出来了,无奈他只能一饮而尽。 游戏重新开始之后,他给金杯中倒了半杯,然后递给了下一个人,自己则转过头与红妃道:“听说师小娘子要在中秋宫宴呈演新舞,这可真是...在下算是见过师小娘子的《胡旋舞》与《仙人指路》了,简直神乎其技!” “此次新舞一出,必定又是满城皆传说!” 一边这样说着,完颜晟忽然又冷不丁道:“...不过么,在下最近听闻一事,也不知真假——有人说师小娘子与延庆公世子走得近?” 红妃眼神泠泠,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抗拒之意非常明显。大有一种‘你在教我做事’的潜台词在其中...而这种沉默中的反对往往不代表否认,只是一种欲盖弥彰的肯定。 “看在下说的,话又不中听了。”完颜晟见红妃不说话,自己先摇了摇头:“这必然是外人胡说,延庆公刚刚离世,世子闭门谢客守丧也好,忙着返回契丹也罢,哪有功夫来官伎馆捧场!可见传闲话的人太无知。” 红妃对于他这话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认可他的话的意思。而在当天‘打通厅’的过程中,红妃表现的比平常要殷勤一些...虽然以一个女弟子对开酒席的客人来说,还是嫌太冷淡,但以红妃一惯的态度,这已经很可以了。 而落到完颜晟眼里,这更像是一种心虚。 等到第二日,红妃早起照例做早课,练舞练的一身是汗后,也是和往常一般无二地往浴堂里去。因为这是她坚持数年的习惯了,撷芳园上下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但这一天,红妃出门之后直到阉奴给师小怜送去份例餐食,也没见到红妃来一起用餐。 而这一天,也是耶律阿齐带着大周皇帝给予的恩准继位的诏书和大部队一起返回契丹的日子。 红妃确实和耶律阿齐在一起。 另外一边,要除掉耶律阿齐的人收到了最隐秘的情报,情报中说耶律阿齐会让自己的替身加入大部队。至于他本人真身,则会在少数几个最信任的护卫陪伴下,快马加鞭走另一路赶回契丹。 “信中所说,耶律阿齐一起的还有一个女子,那是谁?” “就是之前也有说到的女弟子师红妃...呵,没想到我们耶律家如今倒出了个情种!临到逃命了,也不忘带个女人!” 密室之中,利益相关者已经商议起了接下来的事。对于红妃,他们并不陌生,从暗中监控耶律阿齐起,他们就知道耶律阿齐对一个女弟子心生爱慕了。而且这也不是最近才有的事,自从发现这件事后,往前调查才晓得三月金明池时耶律阿齐就对人家有意思了。 对于自己发现的东西,人总是会格外相信...当然,这次他们发现的也确实是‘事实’。 “管这个做什么?眼下要紧的是重新找到耶律阿齐!真要是让他从眼皮子底下跑脱,说不定真就让他达成目的了!” “怎能如此!耶律阿齐要是与队伍一起走,要他的命还麻烦些,如今这般,倒还省事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他性命,事后连蛛丝马迹都不会有——知道他有这条计策,自然就派人盯紧了,只等人来报信就好!” 回来报信的人却说跟丢了,只大概知道耶律阿齐藏匿在陈留县(陈留县也属于开封府,此时开封府在地理意义上要远大于东京,一般说东京就是内城外城,了不起了加个城郊。开封府却是下辖十几个大县的大地方!其中区别就和后世的北京市、北京一样)。 然而,人在陈留县哪里,这就有些说不清了。 这个‘不算好’的消息让背后谋划的人心情变糟了,但还是很快恢复了镇定——他们谋划的事情就是这样,属于弄险之事!中间出现一点儿意外才正常。真要是从头到尾心想事成、一帆风顺,那才是不可思议呢! 很快,人手在陈留县几个可能的区域铺开了。 两天之后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人,让背后的人感到安心的是,耶律阿齐没有离开陈留县...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在陈留县周围都撒下了耳目,耶律阿齐意识到自己一冒头,被发现了就是插翅难飞! 其实耶律阿齐藏的也很严谨了,在打探他的人看来,他之所以会暴露踪迹,很大原因是他身边带了一个女人。虽然那个女人已经女扮男装了,但看起来实在不像个男人——这年头,生面孔,又是带着漂亮女人出行,显眼程度不知道要要比普通人大多少! 也是红妃先被人发现,才有顺藤摸瓜发现耶律阿齐的事。 “那个师红妃不是与替身一起走了?怎么会在陈留县?” “所以才说是情种么,与替身一起走的也是个替身,是那个女弟子的替身...耶律阿齐是担心队伍里不安全,要杀他的人会把那个女弟子一起杀了——就算不会暴殄天物到那地步,一个绝色佳人,没人看顾,也说不定会落到谁手上,还能不能弄回来。这般宝贝,自然要带在自己身边才放心!” “英雄难过美人关?啧...真是耶律阿齐之不幸,你我之大幸啊!耶律阿齐忒能藏身了,行事又谨慎,便是探子一时见着他了,他也能消失在眼前。倒是这个师红妃,小娘子一个,什么都不知,一旦现身就逃不出探子的眼。” “什么谨慎?带着这女弟子,就是最不谨慎了!”说话的是耶律宏,他是耶律阿齐的堂弟,但和耶律阿齐同岁。对于这个与自己同岁的堂兄弟,他从来是羡慕嫉妒恨的。只因为对方的父亲是长子,即使是个病秧子,也继承了‘延庆公’的爵位,然后他身为独生子就能理所当然享有整个契丹最好的一切了?他耶律宏不服! 按照契丹祖上的规矩,只要算是‘贵种’,最上面的那个位置,便该是有能者居之才对。 这种竞争上岗的心态是很好的,只可惜在这年头、这样的位置上如此,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耶律宏冷笑道:“既是他自己将命门显露,就不该怪人了...汉人有句话说的很好,‘天予弗受,反受其咎’,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他在东京‘留学’也有几年了,汉学委实学的不错。 “是这个道理!”赞同的是耶律多忠,算起来他和耶律阿齐、耶律宏都是堂兄弟。本来谋划耶律阿齐性命的就是几个叔叔,在东京这边操作此事的自然是他们放在东京读书的儿子。可以想见,等到除掉耶律阿齐之后,就该是他们内斗了。 毕竟,契丹的主人只有一个。 “让人去继续盯着罢!杀手也能出动了,一旦发现耶律阿齐,就地下手...不过,这个女弟子却是要尽量留她一命。”耶律多忠颇为轻松道:“你知道的,完颜晟对这女弟子有几分热切,一直是想弄到手而不能...哈,前几日弄得城中花价大涨之事可是人尽皆知了!” “明知女弟子铺房轮不着他,还这般给人铺路垫脚,他也是位惜花人了。” 在除掉耶律阿齐这件事上,不只是耶律阿齐的几个叔叔在使劲,一些草原上的势力也隐隐参与其中...他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耶律家内斗而已。如今草原上四公四伯,契丹却是四公四伯中排第一的。 枪打出头鸟,有人想让耶律家内耗,好坐收渔翁之利呢! 而且就算不成,也没有什么损失,他们是很乐于参与这种事的...完颜晟从女直来到东京,除了给大周皇帝送礼,以及在东京玩一段时间外,另一个外人都不知道的目的就是这个了。 只是他在离开女直之前,其实都没有做出决定,到底要不要趟这趟浑水...如今知道了,他到底没抵挡住权力对一个男人的诱.惑,违背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 他是耶律宏、耶律多忠这些人的合谋者,在眼下各种行动中是出人、出钱、出力了的——想要掌控一个人的行踪,想要布下天罗地网,想要事后不会有太过明显的证据显示自己参与这个阴谋...这都不是容易的事,需要动用大量人力物力也是应有之义。 “此事无需多言,令下面人留意就是。”这样说着,耶律宏摸了摸下巴,又笑了:“说来也是巧,明明是如今满京师都颇有名气的女弟子了,又与耶律阿齐关系匪浅,我竟从未见过这个师红妃!” “该是何等绝色啊?耶律阿齐这般痴迷也就罢了,他连一个女人都没碰过,一时着了道也没什么好说。那完颜晟却不是那般人,人也是阅尽千帆的了,还在乎一个小娘子?有机会,倒是要亲眼见识见识。” “有的是机会!”耶律多忠只是这样回了自己堂弟一声。 另一边,在陈留县的人果然紧盯红妃,在盯住红妃之后,也能有机会看到耶律阿齐。不过相对来说,能看到耶律阿齐的机会还是少,而且耶律阿齐来去匆匆,几次都只是远远看见就不见了,盯梢的人来不及叫人,更来不及动手。 唯一让远在京城的‘耶律们’安心的是,现阶段耶律阿齐还在掌控之中。 等到‘耶律们’发现着实不对,是红妃已经从撷芳园消失了六天,‘耶律们’的人发现她在陈留县后第四天。这一天,红妃出现在陈留县的大街上,只是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办完事,然后迅速回去。 而是由跟在她身边的一个男人、审密留哥王特末买了一辆马车,竟是乘马车往城外而去。 审密留哥王特末算起来是耶律阿齐的表哥,绝对是死忠中的死忠!耶律阿齐躲在陈留县,带的人很少,其中就有他。这几日监视这边的人也隐隐约约见过他,耶律阿齐出现时他都跟在旁边,形影不离。 现在审密留哥王特末人还在,师红妃也在,他们两个乘马车出城,方向还是东京城的方向...这就不合常理了!耶律阿齐人呢? 本来就觉得耶律阿齐在陈留县停留过久,已经开始怀疑的‘耶律们’忽然醒悟过来,这是被耍了! 因为上头没有命令,见到红妃和审密留哥王特末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出城,派人打马跟上就是! 直到耶律宏等人亲自出头,这才有人围住了马车,将两人堵在了东京城外。 完颜晟也来了,骑在马背上,马儿在马车外踢踢踏踏,勒住缰绳后才安静下来。他在车窗帘子外叹息一声:“师小娘子何必呢!因为别人的事,将自己陷入险境,这可是不智啊...在下原以为师小娘子是再聪敏不过的。” “如今师小娘子‘玩闹’一番,却是毁了不知多少人的布置...难道不知这回多遭人恨?” 其实是很简单的谋划,耶律阿齐让想要除掉他的人以为,他的计划就是在队伍里放替身,自己则轻车简从,走另外一路回契丹。而事实上,金蝉脱壳的手段用了两次,在东京城内用了一次,陈留县内又用了一次。 这是类似‘回马枪’一样,利用人的思维习惯的计谋。 而红妃在这个计谋中的作用,则是加强‘耶律们’的信任——当他们发现耶律阿齐对红妃是早有暗恋时,他们已经相信红妃于耶律阿齐来说不是一般女子,是有些分量的!至少足够他在不恰当的时候还要掳走她,弄到契丹去。 而‘主动发现’队伍里的红妃是假的,真的红妃被耶律阿齐带在身边,则进一步加深了原来已经建立的认知。且因为是自己‘主动发现’的,更容易对此深信不疑。 直到这时,红妃在哪里,耶律阿齐在哪里就成为一个定式了。在这一重定式的影响下,一些不那么对劲的地方就容易被忽略。这就像是魔术中的手法,将注意力吸引到别处时,另外一边就可以进行一些操作了。 事实上,耶律阿齐一被‘发现’确实在陈留县,就抓住‘耶律们’调度人手的空当,闯出了包围圈!他身边只带了一个人,剩下的人都留了下来,和红妃一起负责‘掩人耳目’,其中自然包括审密留哥王特末。 审密留哥王特末的存在本身也和红妃一样,能让人产生耶律阿齐一定还在陈留县的错觉。 直到此时,要瞒不下去了,审密留哥王特末才按照耶律阿齐离开前的命令,送红妃回撷芳园。 四天时间,耶律阿齐骑的是最好的马,路上还能花钱换马...耶律阿齐早不知跑到哪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潮水(1) <ul class=tent_ul> “哦, 竟有这样的事?”声音淡淡的,从车厢中传出。 完颜晟一面觉得头痛,不知说什么好, 一面又感觉到巨大的荒唐!他们这些人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谋划, 小心又小心,中间用掉多少人力!最后就因为一个女子搅合到其中, 就被误导了,然后失败了? 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正是因为不真实,那种功败垂成的愤怒都没有在完颜晟心中产生...他现在就是觉得难以理解、荒谬的很。 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吗?事情就这样了吗? 苦笑一声,完颜晟忽然间失去了心气,隔着车窗帘子道:“师小娘子何必装糊涂呢?事已至此,师小娘子有未在其中伸手,口说无凭, 各人心中都是知晓的...此次真是我等输了, 没想到师小娘子有这等胆气。” 红妃安坐在马车车厢中不说话,审密留哥王特末被耶律阿齐下过命令, 耶律阿齐不在的时候他就听红妃的, 所以此刻他也一样安静如鸡。 这种程度的安静中, 首先受不了的是耶律宏和耶律多忠。耶律宏本来就满心怒火无处去,此时又见红妃这样‘有恃无恐’, 火气一上来,马儿往马车那边靠过去——见他过来,审密留哥王特末先反应过来,拦住了他。 “王特末?真好胆!你是甚样人,也配来拦我?”耶律宏直接刺了过去。以在契丹的地位来说,耶律宏可比审密留哥王特末高多了。草原上又是格外重视这种事的,耶律阿齐愤怒之下的贬低之语倒颇为符合实情。 审密留哥王特末在耶律阿齐面前一惯谦卑到了极点, 但他说起来也是审密氏地位很高的家族成员了。此时面对耶律宏,倒看不出低一头的意思。只是不卑不亢道:“小人不过是遵命行事罢了,世子命小人保护师小娘子,不许他人冒犯...世子之命是不能违抗的,还请公子见谅!” “你!”气愤之下,耶律宏的马鞭就往审密留哥王特末身上甩。这可是好鞭子,又是十足十的力气在上头,招呼在夏天穿薄衫的身上,一下就能有一道道血痕,皮开肉绽不是玩笑。 挥舞的‘呼呼’作响的鞭子直劈面门而来,审密留哥王特末却没有眨眼,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空手抓住了挥舞来的鞭子。相比起耶律家大多养尊处优,已经很难说有草原二郎彪悍战斗力的‘贵种’,审密留哥王特末在武力值上要高得多! 平常体现不出这一点,完全是因为他不会对耶律家的同辈动真格的。 鞭子被抓住,耶律宏不爽到了极点,朝后吼道:“都是死的么?人在这里,还不动手!” 派人去追耶律阿齐已经不现实了,只能期待耶律阿齐在抵达草原之后,撞进他们的人手里——然而,这种可能性就很低了,如果可以的话,没人想要在这种事情上赌运气。 只是事已至此,不是想不想就能决定的了。 “没除掉耶律阿齐,如今还不能除掉你王特末?” “耶律公子何必如此?”就在耶律宏下达指令下一刻,车厢门被从里面推开了,红妃慢慢道:“如今再喊打喊杀,能有什么用?审密公子也不是一般人,除掉审密公子,无关于大局,只会令耶律公子得罪审密氏而已。” 真说起来,耶律宏自己身上也有审密氏的血,和审密氏那边的各个势力牵扯不清。而相比起耶律家这边的内斗,审密家那边就要团结多了——这可能和两大族所处的地位有关,耶律家已经是契丹第一,甚至草原第一...人这种生物,没有外部敌人时,就喜欢内部争权夺利。 而审密氏,作为契丹内的‘后族’,本来就被耶律家全面压制。若是再差一点儿,就要沦为耶律家搓扁揉圆的角色了!所以为了保存审密氏的实力,审密氏的内部资源反而不如耶律家分散,也比较团结,能对外用一个声音说话。 审密留哥王特末的祖父是审密氏的当家人,若不是如此,当初也不会是他们这一支与耶律家继承人结为姻亲。而审密留哥自己的亲爹,则十拿九稳是审密氏下一代当家人。审密留哥王特末自己不居长,才能也不见得是兄弟们中最好的,他大概是轮不上做当家人了。但即使是如此,他在审密氏的地位也不可小觑! 不然为什么派他来见耶律阿齐?如果耶律阿齐成功继承延庆公之位,他就会是耶律家与审密氏沟通的桥梁之一——耶律家与审密氏合作,向来是两手准备,两手都要硬!一方面审密氏的女儿会嫁给耶律家的男人,另一方面,审密氏的子弟也会成为契丹之主的得力助手。 这样的人杀了,只会让审密氏对自己有意见!至于收益,从纯粹的利弊角度分析,那是真没有! 就算杀了审密留哥王特末就等于解决了耶律阿齐未来的一个得力干将,但这个的前提是耶律阿齐继承契丹之主的位置,审密留哥王特末到时会在他身边效力。而他们现在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避免这一前提成为事实。 只要不成为事实,审密留哥王特末对耶律阿齐再忠诚又如何?那只会让他迅速边缘化,成为被审密氏放弃的子弟。 而一旦成为事实,那么这个时候杀一个审密留哥王特末也没有意义了!像耶律宏这种人,首先要考虑的是耶律阿齐会如何搞大清洗,报复他们这些想要除掉他的人。 他们要想的是自保! “好清楚的口齿!倒是与外头传的一样。”耶律宏自然也知道这个时候杀审密留哥王特末只能泄愤,于事情本身却是一点儿用没有的。但他刚刚是真的想凭着一时冲动就泄愤来着!准备了那么久的事,本以为已经是瓮中之鳖了,结果却是功亏一篑,轮谁谁都不会高兴。 像耶律宏这种从来都被人捧着的,就更不会高兴了。 还是因为红妃突然打断,他才没法凭冲动做事的...冲动行事本来就是一股气的事,虽然有的时候是明知故犯,但一旦被外人点明,这‘明知故犯’就很难继续了。这就像皇帝的新衣,沉浸在狂热的、集体的氛围中的皇帝、大臣,甚至是普通国民,他们其实也是‘明知故犯’!而一旦有一个孩子叫破,那种‘明知故犯’就维持不下去了。 大约是怒极反笑,这个时候耶律宏忽然笑了起来,道:“听闻师小娘子色艺双绝,才是女弟子便名动京师了——我那堂兄倒是有福的,竟能得师小娘子襄助...就是不知,堂兄钟情于师小娘子,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只是逢场作戏?” “若是逢场作戏,那也太可叹了!”说到这里,耶律宏猛然沉了脸色:“杀掉他王特末弊大于利,聪明些就该松松手没错...但师小娘子可没有‘护身符’,杀了师小娘子又如何呢?” 红妃终于从马车车厢中走了出来,站在马车车辕前,这样倒是与骑着高头大马的耶律宏、完颜晟等人视线平齐了。 从马车车厢中甫一钻出来,红妃就令耶律宏怔了怔。 美貌当然是有力量的,不然也不存在‘被迷住了’这种说法。红妃在成为女弟子之前,虽然有上辈子的记忆,但很多时候也和身边其他学童一样,更像是个小孩子而已。而在成为一个女弟子一年左右的当下,一切已然不同。 主动也好,被动也罢,红妃确实和其他的女弟子一样,潜移默化中学会了运用自己的美貌与魅力。 她的年纪上还是个孩子,但她已经脱离了孩子的样子,她不是个孩子了。 红妃固然没有迷住耶律宏,然后靠‘美人计’脱身的想法,毕竟那听起来太不靠谱了。但此时要与这些人对峙,她就像平常要面对难缠的客人一样,总要给自己装备一层厚厚的心灵铠甲,下意识带出了气势。 这个时候的她与完颜晟过去见识过的高傲、难搞还不同——或许是刚刚所有人都被她摆了一道,这上面有加成作用,这个时候的她甚至带来了一种压迫感,这是此时女子决计不会带给男人的,哪怕这个女子是个贵女! 这种压迫感让人很不舒服,但有一说一,这种‘压迫感’之下,红妃在完颜晟眼里却是比过去任何一刻都要来得有魅力...近乎于完美,让人无所适从,以至于此时光是看着她都是一种折磨。 就像炽热明亮的太阳,那是不能直视的。 这不奇怪,人就是一种只会尊重势均力敌对手的生物!哪怕口中再说人人平等,在生活中也难免泄露这一‘秘密’,在面对不是自己‘对手’的人时流露出轻视。 女子在这个世界‘物以稀为贵’,她们受到追捧!在贵女,那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哪怕是出身再微不足道(主要是有家道中落的可能),哪怕是自身各方面素质都拿不出手,也不用担心嫁个如意郎君的事。她们所嫁之人,都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了。 而在良籍女子,良籍女子的生活或许‘普普通通’,但那要看和谁比了。以古代的生产力水平来说,良籍女子这种生存率、这种温饱情况,本来就是‘超常’了...对比这个时代男子的生存率、生存情况,她们的生活不能抱怨什么。 至于贱籍女子,红妃这样受人追捧、享尽奢华的女乐就不说了,哪怕是俗妓之流,或许受人轻贱,物质生活上却是不坏的。 但这又如何呢?女子的这种‘物以稀为贵’,完全是货物式的。她们就像是被摆放在橱窗后、玻璃柜后,用考究灯光打着,足够让每一个经过的客人驻足的商品!她们很昂贵,他们很美丽,她们不是每个客人都能买的起的。 然而她们即使能从‘身价’上鄙视那些目光在她们身上流连上的人,但也就是这样了而已。身为一个商品,她们口不能言、永远沉默,她们是被买卖的、被决定的,也可以是在被买下后随便买家对待的。 所以,哪怕身份再尊贵,耶律宏、完颜晟这些男人也不会去从心底里尊重一个女人,在心里将女人与自己对等。 而此时,红妃的存在摧毁了他们的谋划,说不定在未来,这份‘摧毁’还会将他们带入万丈深渊(完颜晟应该不会,他是女直人,到底不同)。这反而让他们不得不正视这个小女子,于是在这一刻红妃终于是他们看在眼里的‘对手’了。 终于‘平等’了。 即使是以让他们恼羞成怒、怒不可遏的方式。 红妃就这样站在车辕后,脊背挺直,脸上有女乐身上常见的骄矜与气度,这在耶律宏这等有钱公子的眼里本不算稀罕东西。但红妃眼睛里仿佛明明灭灭、不停跳动火焰一样的决意与信念,却是不同的,他们从没在女子身上见到过类似的东西。 毕竟,此时的女子也不会被教导这些,哪怕是以‘性格’著称的女乐,她们其实也被拗出了一个大概的样子。她们要与普通女子不同,但也不能有本质不同...这就是这个世界对女子所做的事,从来没有一点点仁慈。 “所以,耶律公子是打算要奴的命吗?”红妃张口了,这个时候却没有一点儿求饶的意思。眼睛眨了眨,浓密的眼睫就仿佛是蝴蝶的翅膀,扇动起来带来了一层又一层的小小涟漪。 “是又如何?”耶律宏被红妃的态度气到了,一开始怔住之后,火气又上来了。 旁边完颜晟却不忍如此,或者说不愿如此。在旁道:“罢了,如今杀人灭口有甚用?平白惹事...到底是开封府呢!若说是为了耶律阿齐,处理麻烦还尚可,那如今再如此,图什么?” 红妃也不是什么死了没人知道的人,她不见之后是要找人的,到时候谁知道杀人灭口哪里做的不够利索,会引来调查——虽然这只是个可能,而且可能性还挺低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杀耶律阿齐完全可以接受这类麻烦,可杀红妃...没有好处的事,何必呢! 见完颜晟到这时了,还维护红妃,耶律宏却是被气笑了,指着完颜晟道:“没想到呢!四爷也有怜香惜玉的心肠...也是,若非惜花人,前几日能弄出那般阵仗?是我没想到!” 说罢,看向红妃,‘哼’了一声:“师小娘子如今心里难道不悔么?与我那堂弟相交,他对师小娘子的钟情到底有几分真心?如今看来,他自顾自逃亡去了,去到契丹做他的延庆公,留下师小娘子却是险的很!” “他也没带了师小娘子一起走?” “早知如此,择了四爷还好些...不是都说女乐是花,须得人精心呵护、日日浇灌,没有反过来的道理罢?”女乐的教导中确实有类似的教条,姐姐们耳提面吊,就是为了让她们知道,与其选个她们喜欢的,还不如选个痴迷她们的。 如此才能安稳,如此才不会受伤。 红妃抬了抬眼,扫了一圈周围,然而目光却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仿佛这里每一个人都对她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包括可以决定她生死的耶律宏,也包括刚刚为她说话,貌似能让她活命的完颜晟。 “不劳耶律公子费心...世子比世人多的就是真心,”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一片阴云迅速从红妃眼睛里闪过,但很快又重归了平静。她说:“世子倒是愿意带奴走,是奴不愿意。正如耶律公子所说,女乐是花,如何受得颠簸?世子此去艰辛,奴又何必。” 耶律阿齐确实在最后关头后悔了,要抓住红妃的手带她走。明明知道红妃留下来才能更大程度上迷惑这边盯着的人,才能拖延最多的时间,但耶律阿齐还是做出了与自己利益完全相悖的决定。 正如过去很多次红妃想的那样,他还太年轻,还未来得及被这世道打磨成和其他人一般无二的样子。所以面对喜欢的女孩子,他的表现更像是根植于人心中的本能——本能里,人是会好好珍惜喜欢的女孩子的。 在爱上红妃的时候,耶律阿齐甚至可以为她去上刀山下火海,字面意义上的那种...爱情使人疯狂,使人失去理智,就是这个道理了。 红妃几乎没有犹豫的,就这样拒绝了耶律阿齐。 “哈?”耶律宏不怀疑红妃是在说谎,眼下这种情境,又何必说谎呢?难道就为了维持自己的自尊心。然而,一旦认可红妃说的是真的,有些事就无法理解了...无论是为了儿女情长,还是为了更世俗的东西,跟着耶律阿齐走不都是更好的选择吗? 不然的话,她弄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师小娘子图什么?”还是完颜晟问出了这个问题...他其实有些不甘心来着。若是红妃从来只是初见时那样水都不放在心上,那也就罢了,但如今她会为一个人冒险到这地步,这算什么? 耶律阿齐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难道还能比他在她面前更有耐心? “...世子曾三次救奴,奴欠下的必得还回去。”红妃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 “救你?那也算‘救’?”耶律宏先出了声,之前因为耶律阿齐的关系,他们也算是调查过耶律阿齐和红妃之间有限的数次接触,所以大概知道红妃说的是什么。 “最后一次也就罢了,其余两回算什么?且最后一回,本来就是他的缘故,你才有那一遭的!” “那就是‘救’!”红妃也不相让,一字一句道:“人生在世,如泅于天地,遇到难处有人拉一把,说不得就是救命之恩。” “不只是如此罢。”完颜晟忽然道,他的语气里有一种难言的疲惫,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若只是如此,师小娘子也能报答,大可不必涉足险境。事已至此,师小娘子何必再是不认?不过是师小娘子也钟情耶律世子,愿意如此罢了。” “只是在下实在不解,师小娘子既然如此钟情耶律世子,怎么不一同去了?难道真是钟情到那地步,只愿耶律世子安稳,自己如何就顾不得了?”完颜晟的语气高高低低的,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但他的注意力又确实是全在红妃身上。 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个答案,然而脑子又忍不住想了很多。就像一个人看到一道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但又无比感兴趣的难题一样。 “若是师小娘子如实相告,在下愿意作保,保师小娘子安然无恙离开。”手抬了抬,他身后是他一直带着的人。想必‘耶律们’也没有和他火拼的想法,他若是铁了心了,保下红妃确实不成问题。 红妃的目光总算在他身上停留了,良久,她流露出的目光却是他所不懂的。他就这样听她道:“...因为奴心中有亏欠。” “世子他是一心一意,再真心不过,但奴没有一样的真心...奴在官伎馆从小到大,一直以为自己与官伎馆姐妹不同,如今才知,十年一梦,又有什么分别?奴已学会先护住自己,永远不会托付全部真心!” “是不能,也是不敢。”她终究不再是上辈子那个无论爱恨,怎样都好,也不会怕付出感情的现代女孩了,她在被这个世界同化。 完颜晟看着红妃,也是怔忡,良久后才低声道:“真是痴啊!” 完颜晟过去不知道汉人所谓的‘痴’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如今却是全明白了。 他不懂为什么红妃要觉得亏欠,耶律阿齐既然钟情她钟情到这地步,那哪怕她不爱他,他也愿意做任何事——男女之情,本来就无法一个实心实意,一个一心一意!要真能那样,世上也不会有痴男怨女了。 最终完颜晟信守承诺,顶着耶律宏要杀人的目光送红妃回了东京城,至于返回撷芳园这段路,他只是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看着。 回到撷芳园后,消失数日的红妃忽然出现,这当然是大事!但柳湘兰一力压下了所有声音,甚至没有问红妃发生了什么——至少眼下,她身为女人的直觉与敏锐告诉她不能那样做。 她给了红妃一些私人空间,让她可以一个人呆着。 回到自己在雏凤阁的屋子,躺在绣床上,帐子已经放了下来,光线影影绰绰的。眼泪便在此时缓缓流下...无声的眼泪流不停,仿佛要耗尽红妃身上所有水分一样,她的脸很快全湿了,凉凉的。 像是一株枝头的花,折下来,插在花瓶里,然后一点点枯萎,一点点丧失所有的生机——然而即使是这样,又有谁能说这是不美的呢? 红妃在哭,是在哭离去的爱情么?不是的。 耶律阿齐要带她走的时候,她拒绝了。那一刻她甚至惶恐大过了感动!她终于意识到,哪怕有一个喜欢她、她也喜欢的人对她许下了未来,她也无法伸手了。她会去想,这爱能持续多久呢?未来的生活真的会是自己想要的么?耶律阿齐回到契丹之后,会娶一个审密氏的女子罢?按照契丹的习俗,他还能有很多其他的女人...类似的东西,一瞬间全出现在了她的脑子里。 她甚至会以一种刻薄的、恶意的方式去想——耶律阿齐现在是真心的,但现在的他凭什么为未来的他许下承诺?人是会变的啊!对于耶律阿齐来说,这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她就是天塌地陷! 于是,她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失去爱人的能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潮水(2) <ul class=tent_ul> 红妃消失了六天, 这在撷芳园内不是什么秘密。主要是撷芳园连带女弟子在内,女乐就那么多,就算聚在一起的时间有限, 那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一个大活人几天连个影子都见不到,肯定会被察觉的! 即使柳湘兰在第一时间就封口了, 察觉归察觉, 却不许官伎馆里的人往外传。 对外只说是红妃害了疹子,见不得风, 更见不得人, 只能挪到城外去静养——如今很多皮肤病都被统称为‘起痘’‘起疹’, 其中一些是有传染性的!对于将女乐的脸看的无比重要的官伎馆, ‘宁可错杀三千,也不可放过一个’,一旦发现有哪个女乐害了疹子,都会将其挪出去,算是隔离疗养了。 为此, 许盈这几日的堂差和开酒席的, 全都停了。 然后私下,柳湘兰和钱总管找了可靠的人帮忙去找红妃...让人发愁的是, 最终也没什么结果(大概是红妃主动配合的关系,留下的首尾相当少)。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找到的可能性越来越低,柳湘兰这边也越来越着急。 撷芳园内议论这件事的声音都快压不住了。 花柔奴就对外公开说了:“早知道她是个心气高的, 当不得女乐呢!在她眼里, 女乐就是下九流!如今自己不知跟谁跑出去了,倒是趁了她的心了...姐妹一场,就愿她别被抓回来, 不然到时候就有的看了!” 花柔奴心里也不希望红妃被抓回来,红妃一走她只觉得头顶少了一座大山,只希望能一直这样才好!要是红妃在撷芳园,她恐怕这辈子都没有独占鳌头的机会了! 说到这里,她还假惺惺说道:“只是如此这般何太愚!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如今喜欢她,自然与她千般好,情愿犯法也要带她走,今后要如何呢?她能一辈子就这样躲躲藏藏下去吗?人厌弃了她又怎么办呢?” 表面上她是为红妃担心,实则心里讨厌死红妃了,巴不得她落入到被人厌弃的境地。 花柔奴,以及花柔奴以外的人议论这件事的声音,到底还是传入到了柳湘兰耳朵里,这种时候哪怕是柳湘兰都有些动摇了,生怕红妃真的是犯了痴症,跟人跑了,今后再也不回来了——几天时间她这里还能瞒得住,更长时间不见人影是没法瞒的! 相比起她,身为亲姐姐的师小怜却要镇定地多,反过来劝柳湘兰:“都知多虑了,虽不知二姐出门做什么去了,但想来二姐向来知道保护自己,该不会出事...她痴是痴,那些痴也是因为太看重自己,要护住自己的缘故啊!” 师小怜作为姐姐,虽从没说过,但她对红妃的了解确实是另一个层面上的。 红妃几次三番表现出来的‘任性’确实让人觉得她和普通女乐不同,有些痴女子的样子。但师小怜看的分明,知道红妃一切行为的出发点、立足点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她其实是将自己看的太重了! 那些不把自己当回事一样的大胆,不是因为她看轻自己,其直指的本质是完全相反的东西。 事实证明,亲姐妹就是亲姐妹,这一次是师小怜猜对了。第六天,不见人影的红妃自己回到了撷芳园,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将她送到之后没有跟着进来,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撷芳园侧门,似乎不知该怎么办的样子。 此时还是上午,撷芳园的女乐大多数还在睡觉,守着侧门的阉奴见是红妃回来了,惊得睁大了双眼!这几天撷芳园中流传的种种说法,他们这些阉奴都听说过了!但眼下也不敢怠慢,一面恭恭敬敬让红妃进去了,另一面赶紧上报柳湘兰。 柳湘兰见到了红妃,但她没有说什么,而是让红妃先去休息,她直觉现在先让红妃一个人静静会比较好。 那是什么样的神情?似乎很平静,又似乎是故作平静...柳湘兰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是感受到了一种凄凉与痛苦——这让她担心的同时,又有一种隐秘的高兴。 女乐这种存在,越是走到最高,越是少不了几件凄凉往事。痛苦的、遗憾的、浓烈的过往,对于女乐来说,很像是漂亮的首饰、衣服,甚至妆面。这些东西都在身上,女乐才是真正的女乐,才会那样光彩照人。 痛苦会让女乐成长,会让女乐成熟,会让她们进一步看清这个世界的本质,也看清自己——当然,看清之后是保持清醒,忍受痛苦,还是掩耳盗铃,假装天下太平,无事发生,那就全看个人选择了。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足够让一个女乐一夕之间拥有某种难以描摹,却真实存在的魅力。 差别无非是自此忍受孤高的严寒,成为冰山雪莲,还是落到凡间去,成为开到荼蘼芳菲尽,连凋落也有着甜香味道的富贵花。 柳湘兰对红妃期待很高,这个时候见到她如此,生气归生气,内里却觉得她是在她可以预料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没法问红妃什么,柳湘兰干脆把门口站着,不知该走该留的王特末叫了进来,问起红妃这几天的经历来。 审密留哥王特末原本对红妃并没有太多想法,只觉得这是一个漂亮女人,小王子喜欢就喜欢了,也算配得上小王子。但这次事情之后,他对红妃有了完全不同的印象。首先,因为他对耶律阿齐非常尊敬,而红妃是耶律阿齐真心喜欢的人,所以他这里对红妃也多了几分好感,有了对王妃的恭敬。 另外,这次的事情红妃为耶律阿齐冒了很大风险,这是看得见的。而且执行过程中红妃非常细心,也很沉得住气...不然的话也不能拖延四天了! 这四天审密留哥王特末看在眼里,红妃那样的镇定与细心,他见了只能自愧弗如。 所以到如今,除开耶律阿齐的因素,审密留哥王特末自己对红妃也是很敬佩的。 他甚至忍不住想,如果红妃不是个女人,但凡是个男人,都是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角色! 这时柳湘兰以红妃长辈的身份出现,问这几天发生的事,审密留哥王特末也就一五一十说了——主要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没有保密的必要了,相比之下想要保密的应该是耶律宏那帮人才对。不过,他们就算保密了也没有意义,耶律阿齐已经活着离开开封,并且行踪也不在他们掌握中了。 如此,就是万事皆休! 而且问话的人是他敬佩的女子的长辈,就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知道内情的柳湘兰怔住了,一旁接到消息来旁听的师小怜也没好到哪里去。等到送走了审密留哥王特末,师小怜才忽地大笑起来,然后笑着笑着就停了,眼泪从眼角飞快滑落。仿佛是笑得流眼泪了,又仿佛不是。 “我家二姐、二姐,真是......”师小怜侧过头,似乎是觉得语言不好概括,只能摇了摇头:“该知道的,她就是那般女子。” 哪般女子她没说,柳湘兰也不需要她说,身为女乐她也是懂的。 “如此也就罢了,此事不必再追究了,只做无事发生罢。”沉默了一会儿,柳湘兰头疼地摆了摆手:“其实红妃也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有些事不说,她反而更加通达...经历这一遭,对她日后也有好处。” 最后一句,柳湘兰是感慨着说的,师小怜听着却没有回话。相比起柳湘兰,她对红妃要更‘柔软’一些,只能说自家孩子自家疼。师小怜也看的到经此一事,红妃的成长,从此以后红妃是轻易不会动摇了,能在纸醉金迷、儿女情长中将自己的心保护的很好。但她心里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个,她首先想到的是,一颗心保护的再好,可以不受来自外界的伤害,那来自自己的伤害呢? 身为女乐,总要被外界伤害个百八十次,再被自己伤害差不多的次数。而像红妃这样敏锐又聪明的女子,同样的伤害对她来说疼痛要更甚。 师小怜担心红妃。 柳湘兰与师小怜在一种沉默的氛围中相顾无言,这个时候撷芳园也到了该‘醒来’的时候了。陆陆续续有女乐洗漱,有人出来走动,有准备好的餐食送到各处。 这个时候不可避免的,有人发现红妃回来了,第一个就是同住撷芳园的花柔奴等人。 见到红妃堂而皇之地走出屋子,往外面去,花柔奴睁大了双眼,失声:“你怎在此?” 红妃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自顾自往外去了,方向是师小怜的院子。 花柔奴本想‘质问’红妃这些天去哪里了——她对红妃并不关心,她只是想抓红妃的痛脚,看她陷入到难堪境地罢了。在她想来,红妃这一趟是和人私奔的,此时回来,要么是被抓回来的,要么是私奔的人反悔了,抛弃了她。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在见证红妃的失败,而且是相当耻辱的那种。 但红妃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让她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一步。纵然红妃过去就不属于好接近的,但这样的气势是没有的...花柔奴哪里知道,红妃也是和耶律家的杀手打过照面的,刚刚还参与到了那样程度的政变阴谋中。眼前一个心怀恶意的小姑娘而已,真就已经连毛毛雨都算不上了。 镇定而沉默的红妃会让人联想到冬天的海水,冰冷、沉重、不知什么时候能掀起惊涛骇浪。她只是存在在那里,就能让花柔奴、陶小红她们说不出话了。 等到红妃消失在雏凤阁院门口,静默了一瞬,花柔奴才‘哼’了一声道:“她惯会装模作样!如今这副样子,内里却不知如何慌乱呢!今次与过往可不一样,不是轻易能搪塞过去的——这可是与人私奔,就算没成,也一样是要处置的!” 当今天下对于女子的户籍管理是非常严肃的,良籍女子在生育期内归女司管理,贵籍女子也有籍贯所在地官府专门记名。至于贱籍女子,她们则被分在各种户籍中,如女乐就在教坊司,一些女艺人其实是乐户,妓.女也有专门的妓籍(凡是贱籍女子,都可以卖.淫,非止妓.女才行)...... 让良籍女子无故沦落贱籍,这是大罪,操纵良籍女子入贵籍也是大罪(这种情况常见于一些贵族男子与良籍女子生女,有了女儿便总想要女儿入贵籍,这也是人之常情。然而,女子生于世,身份却是要遵从‘从母法’的)...... 像贱籍女子、良籍女子逃脱户籍管制,与人私奔,这自然也是有罪的。 良籍女子如此便要沦落贱籍(不过为了防止女司通过这种方式陷害良籍女子,以便买卖贱籍女子从而获利,沦落为贱籍女子之后,处置之事有另外的人来),贱籍女子没有继续沦落的可能,但该有的惩罚还是要有的。 像女乐,就有可能被开除出教坊司,离开官伎馆这个贱籍女子人人向往的地方。 “都知就算再是偏心红妃,也没有这样事上放过的道理!” 说是这样说,其实花柔奴自己心里都没底!她早知道柳湘兰有多看重红妃了。如今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不是没可能呢。 而只要想到这一点,花柔奴心里就不快到了极点。 或许是想什么来什么,花柔奴才想到这些,事情就真的这样发展了。红妃回来之后,撷芳园私下立刻议论起来,但都知柳湘兰迟迟没说惩罚红妃的事,仿佛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真的如她之前说的那样,红妃是生了疹子,避开撷芳园静养了几日。 几乎是当日,红妃又重新出堂差了,并且当晚还有之前因为红妃‘静养’而延后的酒席要开。 似乎一切都没有被打扰,一切都能继续按部就班。 花柔奴不忿极了,当这种不忿上升到顶峰时,她忍不住当面对柳湘兰道:“都知好不公平!红妃此次与人私奔,虽是最后回来了,那也是犯了官伎馆中大忌!如此行事,难道不罚的么?若真是如此,日后馆中有样学样该如何?” “都说的什么话!”柳湘兰没有花柔奴想的心虚,对她的不满倒是预料中出现了——明知道柳湘兰想息事宁人,她还是站出来了,她自然能想到柳湘兰的恼火。但在她想来,柳湘兰身为都知,此事办的不好,却是落了把柄。哪怕真的因此生气,也不能风口上对她如何。 “哪里来的‘私奔’?私下传的话么?”柳湘兰似乎很生气的样子,视线在周围一圈女乐身上转了一遭,声音高了一些:“原以为你等从小受教,如同大家闺秀一样也学礼乐诗书,也能长成知书识礼的样子!却没想到,成了长舌妇之流!” “没有私奔之事!”柳湘兰再次强调。 “可是明明——”花柔奴被柳湘兰看的一慌,但同时又心里不服,便又争辩了起来。只是话才出口,便被柳湘兰打断了。 “明明?哪里来的明明?”柳湘兰到底是多年的都知,真的认真起来了,眼神都有着巨大的压迫感:“饭可以随意吃,话却是不能随意说的!祸从口出不知么?官伎馆中为何要诫动口舌,为什么前辈罚后辈动手都行,偏偏不能骂人?” “空口白牙的,话就让你说了?你是亲眼见的,还是手中捏住了了不得的证据?”柳湘兰的连续反问让花柔奴根本说不出话了。 确实,红妃消失的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她是没亲眼看过,一切都是她的猜测。但她觉得她的猜测没问题,不然红妃怎么就突然不见了?生了疹子要避出撷芳园,也该有个前情,有个后续罢?突然不见,又突然回来,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然而眼下都知的话也是她无法反驳的,所以再是不服气,她也只能憋在心里。 “柔奴你又何必与都知顶呢?”回头陶小红就安慰起花柔奴来:“与都知硬顶,便是你有理,你赢了,又能落得好了?” “至于红妃之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你不说,也要传出去的。到时候红妃的名声能好的了?她那些裙下之臣就算因此散的差不多,也不用奇怪。”说到这里,陶小红还笑了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真能传开?我看都知会帮着红妃呢。”花柔奴也期盼这个...既然红妃回来已成事实,那她就只能期望红妃名声被毁了。 一般来说,贱籍女子很难谈什么名声,但女乐是例外,她们本来就需要经营人设、获得声望才能作为一个女乐生存。而与人私奔这种事,对女乐来说是很伤名声的!一个女乐就算有人保,私奔失败之后没有开除教坊司,之后也会一落千丈。 花柔奴最不想的是,柳湘兰控制住了消息的传出,替红妃捂住了‘丑事’。 “都知愿意帮红妃又如何呢?”相比起花柔奴,陶小红是更有头脑的那个,这个时候就和花柔奴分析:“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事儿,难道是都知想要拦就能拦得住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花柔奴从陶小红这里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安慰’,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这种时候,只要想到红妃日后一落千丈的场面,她就觉得非常美妙呢。 之后又平静了数日,红妃和过去一般无二地出堂差、开酒席,花柔奴计算着时间,等着红妃的‘丑事’传播出去,成为中秋宫宴前女乐中的‘第一丑闻’。而就在花柔奴的期待中,红妃消失那几日不是出去静养的事确实开始有人知道...但那并非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而是因为人对于‘传奇事件’的追逐。 人总是对具有传奇性的事特别有兴趣,不常见的、奇妙的、充满戏剧性的...这样的事情天然能够令人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红妃与耶律阿齐的事情就完美符合人们的‘期待’。 他们其实不关心在这一事件中,红妃与耶律阿齐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又面对着怎样的危险。那些东西是故事的背景,最多只能占一点儿注脚,还是容易被忽视的那种...他们更容易看到的是更通俗、更表层的东西。 政变、阴谋、夺权,这些东西,再和一个美丽的女子,一个英俊的青年放在一起,连同他们若有若无,外人说不准的‘爱情’一同出现。哪怕不说明故事中有怎样的展开,是如何一次次反转,也足够听众浮想联翩,脑补一大堆故事了。 “竟有这样事儿?往常这般故事,只以为是杂剧里的,却没想到真能发生!”花柔奴这一日轮到在撷芳园前面楼子阁儿里待客,身为资历不足的女弟子,这样的活儿也是有的。就这样,听到了男客的议论。 “初听我也不信,后头去打听才知真的不能再真了!你当此事是如何传出来的...”其实事情传出来的源头不止一个。只能说事情过去有几天了,‘耶律们’一边忙着找到下落不明的耶律阿齐,一边紧急制定后备计划,别的就只能靠后了。 毕竟,如果耶律阿齐安全返回契丹,继承了延庆公之位,他们这些人要怎么保存住自己就是重中之重了。这种暗杀继位者不成的事情,哪怕是在实力为尊的草原上,也是相当棘手的,很难全身而退啊! 一件事情,参与的人多,就容易人多口杂,指不定哪里就走漏了消息。而在事情已经结束的当下,那就更别提了!哪怕‘耶律们’会管束,也不可能完全管的住!正应了陶小红说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正焦头烂额的‘耶律们’也没有那么多的功夫管这些!于是,漏出去的信息就更多了。 另外,这件事里很难说没有审密留哥王特末为首的一些人的推动,这些人是忠于耶律阿齐的,至少也是偏向他。这种时候乐得将事情弄得天下皆知,占据主动权——过去不这样,是因为没有抓住动手的证据,空口白牙地说,总是没用。 再者,那时候情势不明朗,可是相当微妙的!提前将事情挑破在所有人面前,很难说得到的结果是有些人因此投鼠忌器,还是提前惊动了人,让这些人的行动越发缜密,越难以防备。 就这样,一件本应该很隐秘的事情,通过口耳传播,迅速为人所知。 是的,红妃的事情如花柔奴所期待的那样为人所知了,但得到的结果却和花柔奴希望的完全相反。 现在红妃的故事成为了传奇了,她本人也是传奇的一部分,而人都是要追逐传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潮水(3) <ul class=tent_ul> 八月十四, 宝慈宫,官家柴禟陪着母亲李太后说话,一旁还有张皇后、襄平公李汨作陪。 李太后如今辈分大, 身份尊贵,宫中要说谁的日子过得最自在,那肯定是她了。哪怕是柴禟呢,身为皇帝有着天下最大的权力, 也同样有了很多掣肘与力不从心...此时在宝慈宫, 柴禟和张皇后都奉承着她说话,特别是张皇后, 对着她这个婆婆格外小心。 有心让场面热闹,宝慈宫内自然欢声笑语不断, 仿佛是天底下最和乐的去处——母子情深、婆媳融洽、夫妻和顺, 真的没什么不好了。 说笑过一回之后,李太后看向弟弟李汨, 嗔怪道:“灵均怎么回事, 比过去更沉默了!让哀家来说, 当初就不该由着你的性子来。说是修道, 竟修成了清心寡欲的模样!如今难得来宫中, 也一言不发么?怎么, 哀家这个做姐姐的招待不得你?” 灵均是李汨的字, 他虽是襄平人, 但出生的时候父亲在荆州南路为官。那里有屈原怀石投江的汨罗江,再加上李汨的父亲十分崇拜屈原,便给儿子取名李汨,后来及冠时取字‘灵均’(屈原的字据说就是‘灵均’)。 李太后说这个话其实并不是为了李汨的沉默寡言,李汨的沉默寡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不过从他辞去大相公之位,归隐之后,这一点加深了。李太后非要说这个,其实是在‘点’李汨修道之事。 她肯定是不赞成李汨修道的,或者说,李家上下除了极少数,都是不赞同的。 此时的道士也分两种,大而化之地说,一种比较世俗,另一种比较出世。这就像红妃上辈子时所知的正一教和全真教,全真教在清规戒律上非常严格,这一点和传入中原的佛教很像,正一教就不同了,正一教的道士可以娶妻生子,也可以不用出家呆在道观里(正一教与全真教的差别不止如此,但留给外界最大的区分点就是这了)。 李汨肯定不属于出世的那种,因为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和俗世中的牵扯太深了!真要是强求出世,那反而是不通达。但他在具体修道中,对自己的要求却是出世那一脉的! 他没有住到道观里,而是住在城外自己的园宅之中,每年只在特定的时间才去山中道观修行一段时间。也没有动辄说道讲经,像一个道士那样做事...但从他的日常来说,比绝大多数的出世道士更真! 他的静气修到了极点,心灵极为强大,从精神的层面他已经是‘真人’了。 这样的李汨,自然也没有结婚生子,简单来说,就是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李太后,以及李家其他人最不满的也就是这点!不然的话,只是修道而已,他就是修出了花,谁又会多说什么?这年头的士大夫追求精神上的圆满,修道的、修佛的多了去了,只当是一种时髦了! 事实上,此时那些有名气的和尚、道士,往往兼任着许多士大夫心理医生、心灵导师的角色,这一点看看如今出名的各种心灵鸡汤就知道了。那么多的名人轶事,凡是和和尚道士相关的,总少不了一些‘顿悟’的情节。 因此,和和尚道士交往,在此时士大夫圈子里也是很流行的。而聪明、领悟力强、经济上宽裕的士大夫们,交往着交往着,自己就成为道士和尚了,这也不奇怪——遁入空门的和尚或许少些,最多就是在家做个居士。但做道士的真的有不少,这大概和道士走上层路线也有关系。 李汨对成亲生子没有兴趣,也拒绝家中张罗此事,明确表示一生不会娶妻生子,至于他这一脉,就从旁支过继一个侄子继承就好了...其实李汨对于过继是没有兴趣的,在他这样连世俗的欲.望都没有的人来说,这很无聊。 然而人存在于世上,总有牵绊,不可能完全按自己想的‘我行我素’。甚至说的严重一些,身为襄平李氏嫡支正脉,他是没资格让自己这一房断绝在自己手上的!这不只是他的事,还是襄平李氏一个家族的事,是不知多少代祖先的事...... 李汨这个打算,除了那些自觉有机会过继的李氏族人,其他人肯定是不赞成的。然而不赞成又能如何呢,就连李太后这个亲姐姐说话也没有用,其他人就更拗不过他了——李舟其实也是在这一背景下送到东京来读书的。 在国子监读书当然很好,这也是他当初来京的理由,但家中长辈的打算是让他与叔叔李汨多多亲近,这样在过继的事情上能打亲情牌。而这样做的不只有李舟家,襄平李氏这些年来东京读书求学的子弟可不少! 当然,在这些襄平李氏子弟中,李舟也是有自己的优势的...他家与李汨这一房亲缘很近。 这就像皇帝家没儿子继承家业了,从宗室挑选侄子继承大统时,也是考虑近藩。 对于这件事,李汨并没有点头,但确实给了李舟更多的机会,比如李舟年纪还小的时候是住在李汨府中的。后来李舟入国子监,李汨也更多在城外修行,并且长时间闭门谢客,李舟这才从李汨的宅邸中搬出去。 李家很多人觉得这就是一种暗示,至少到现在为止,李舟确实是更接近过继机会的那个人。但让了解亲弟弟的李太后来说,族里那些人完全是想太多了——都带在身边看了那么久了,也没个话放出来,那就是不满意的意思! 所以,其他侄子或许还有机会,但李舟是真的没机会了。 不往外说什么,纯粹是李汨性子使然...左右李舟家里也没说送他来东京的真实目的,李汨这边开口说话反而没趣。 李太后在李舟年纪渐长之后也见过他几次,她也不奇怪弟弟看不中他。李汨确实是个很清心寡欲的人,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傲气!甚至于说,他这样的修道者,要是真心修道,大多比普通人要傲气的多,只是有的人表现出来了,有的人没有! 修道很大程度上是‘唯心’的...走极端的,自比太阳,觉得自己与天同齐,又有什么奇怪的。 李汨从小就是神童,一直是最优秀的那种,天之骄子之类的形容落在他身上是分毫不爽。如今又做了道士,修的是自身,那种傲慢是刻在骨子里了。不过他的傲气早就脱离了寻常所见的那种,他不会因为别人哪里比他差、哪里做的不够好而傲慢...如果不够优秀的话,在他这里只是不在乎而已。 世上绝大多数在李汨这里都是不被在乎的,所以那些感觉到他不在乎的人也大多没有察觉到什么。 李汨神色淡淡的,连‘配合式’的反应都不达标,至少比起柴禟、张皇后这对夫妻,他的表现差远了。看得出来,真的是亲姐弟了,也看得出来,他确实不在乎这一点儿‘敲打’。 见他如此,李太后眉头有点儿打结,想起什么了一样道:“罢了,懒得说你了!你如今都这般年纪了,也不能像幼时那样了...要是说教几句就能管用,你如今也不是这样了。” 长姐如母,李汨年少丧母,有一段时间确实是大他不过几岁的姐姐看顾的。李太后这话,也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李汨的性子从小就专断,看着好说话,实则最不好说话,到如今这一点也没变过。 “你这木头性子就罢了,哀家这里还有别的事要说。”李太后扶了扶鬓边的凤钗,提醒亲弟弟:“明日中秋宫宴,你既是回城了,便不能躲开。还是进宫来,陪姐姐说说话,当是一家人一起过节了。” 今天是八月十四,李汨进宫了,这总让李太后不得不多想,觉得这是李汨想省去中秋节当日的‘热闹’。他对那样的场合向来敬谢不敏,若他真的以‘十四来过了,十五就不来’为理由不掺和中秋宫宴,李太后真觉得挺合理的。 旁边柴禟也凑趣:“大娘娘此言极是呢!舅舅别避开了,咱们这些俗人,也想沾沾舅舅身上仙气儿呢!” 柴禟在柴家几任皇帝中算不得天分最好的,也算不得最勤奋的,但他有一点好,为人没架子,很亲民,能够对普通人保持一点儿同理心——这一点在统治者中并不常见,甚至有时候都不算一个好品质。但对于柴禟这样的太平天子来说,又是正合适的。 太平盛世里的统治者,对普通百姓能有一点儿同理心,那他做出的决定总不会太糟糕。 这样说完柴禟还笑道:“人都说舅舅快修成真仙了!” “胡言!官家从哪里得知的?一般人也不会与官家说这个,又该是哪个嚼舌根的内宦罢?这样的人就该打出去!”李太后瞪了一眼儿子,有些没好气。 柴禟也不在意,笑笑:“玩笑话罢了,舅舅也是不在意的。” 说这话的时候柴禟看向李汨,李汨果然神色如常——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真仙,他只是不在意这种无聊流言罢了。 说归说,闹归闹,李太后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非要柴禟处置身边的小宦官,她只是再次向李汨强调了明日进宫过节的事。这次李汨很干脆地点头了,答应了明天进宫参加中秋宫宴的事。 其实李太后还打算多劝几句的,旁边的柴禟和张皇后也随时准备着敲边鼓,但出乎他们的意料,李汨答应的比想象的要干脆,神色上也没有不愿意的意思——当然,这是好事,所以‘意外’之感闪过,他们也就很快不在意了。 到了第二日,中秋宫宴在垂拱殿举行...垂拱殿也是大周宫城中比较重要的殿阁了,但用来举行宴会的话,这里一般是小宴,相比起集英殿的大宴,紫宸殿的中宴,规格上却是弱了一些。 不过如果考虑到中秋宫宴的‘家宴’性质更强,安排在这里也算是恰如其分。 垂拱殿中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座次,此次中秋宫宴除了皇室‘第一家庭’外,还有一些宗室、外戚也要参加。当然,这种规模的宴会,和每年几次的‘大宴群臣’是不能比的。至少宗室、外戚宾客再多,也不用排座到外面庑下。 大家都能比较舒服地在殿内吃吃喝喝、观赏表演...虽说在皇宫里,这种场合中,专心过节,纯粹享受这种吃喝玩乐的人也不多就是了。 “今年中秋宫宴倒是比往年有趣些,这些女乐也颇为活泼俏丽呢!”吃吃喝喝,一场宴会的气氛渐入佳境之后,下面的宾客说话也渐渐随意起来。之所以这样说,还是因为今年中秋宫宴女乐这边出的全是女弟子。 虽然大家平常追捧如夫人,追捧那些资历更深的女乐,赞美她们的才艺,但真正能成为花魁的女乐还是少数。大多数的女乐生活奢华,是众人仰望的没错,但在女乐这个范畴里并不引人注目,甚至可以说是‘泯然众人’。 相较于这些占大多数的普通女乐,自然还是每三年才有一次的新鲜面孔更加值得期待!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所以新鲜的美人也更有吸引力。 另外,新人没那么呆板也是真的。这种由新人主导的宴乐表演,一个节目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完美,可带来了一阵新风也是真的...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大鱼大肉吃惯了,大家也会想要尝尝清粥小菜的味道。 旁边的宾客是一位外戚,也跟着笑道:“确实如此...啊,小弟瞧见那位师小娘子了,瞧,那是不是她?” 在殿中表演的女乐照例没有候场的后台,等候表演的人都在大殿两侧站立。而这宾客一说看到红妃了,刚刚还表示对殿中表演很有兴趣的人一下就侧过头,顺着看了过去:“在何处?真是那位师小娘子?” 哪怕是站在候场的队伍里,红妃身上也集中了太多目光了,这些目光里最多的是好奇,另外就是‘兴趣’了。一些人,就差没把自己对红妃的‘志在必得’挂在脸上了,这让红妃本能的反感。但她不能做什么,只能尽量忽视那些让她不舒服的目光。 这倒不是一件特别难做的事,她本来就快要上场了,而临表演前平静心态,这对于她这个专业的舞蹈演员来说一直是不用人担心的。 更何况,现在的她已经有了更深的觉悟,就更自如了——除了舞蹈,她可能什么都抓不住了!在刚刚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之后,红妃迫切地想要将舞蹈抓的更紧。 红妃的这种‘目不斜视’,让排在她前面一些的花柔奴快气死了!在她看来,红妃一直都是最装模作样的那个,这次也不例外——完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红妃和耶律阿齐的故事在最近这几日传的很多,连小报上都刊载了他们的故事。无他,大家都是要恰饭的,小报做内容也要争抢最有话题性的...红妃和耶律阿齐的故事,剥离掉琐碎的细节,只看精简过后的故事,确实是比杂剧、传奇还要不可思议了。 而‘不可思议’也分吸引人的和不吸引人的,红妃与耶律阿齐属于吸引人的那种。 大家都喜欢看爱情故事,喜欢戏剧性的开始与结尾,喜欢跌宕起伏的过程,也喜欢一个百转千回的故事本身——红妃与耶律阿齐的故事本身是不那么圆满的,在全民更喜欢喜剧的背景下,按理来说应该没那么受欢迎,然而现实却恰恰相反。 这和捧着书册读传奇,看着艺人演杂剧还是不同的,亲眼见证一个发生在身边的传奇故事,这种奇妙的兴奋已经足够抵消其他的了。至于是喜剧,还是悲剧,反而不那么重要。甚至,是一个不那么圆满的故事可能更好。 相比起合家欢结局,遗憾与痛苦做收尾,其实更能让人印象深刻。 这给红妃带来了相当大的名气,她之前做扇面美人,扮过红拂。而现在,她和当代红拂也差不多了——她做的事情当然和红拂不一样,但那种传奇性,那种对女子传统形象的反叛,却是一样一样的。 这样的名气于红妃困扰可能多过收获,但看在其他女乐眼里可不是那么回事! 于女乐而言,名气是可以变现的资源! 说来也是讽刺,红妃与耶律阿齐的故事,不论事情的真相如何,外界都是修饰了很多浪漫色彩的。在外界的描述中,这对少年少女是郎才女貌,无比登对的,他们会彼此喜欢也显得那么水到渠成。 但他们终究没有未来,一个是草原上的契丹雄鹰,注定要去做契丹的主人,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汴水的波光艳影里。一个是东京城中最好的女弟子,未来是要成为花魁的女孩子...就连这带有遗憾与传奇的初恋故事本身,事后看看也让人觉得很适合成为一代名伶故事的开幕。 这个浪漫故事的高.潮,是红妃协助耶律阿齐离开。而这个时候,红妃身为女主角的光彩是要压过男主角的!人们相信自己看到了她的爱情与坚贞,希望与无望——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要独占,要去争抢,在如今的杂剧脚本里已经不算什么了。像这样,能在挣扎之后送喜欢的人走,才更让旁观者心有戚戚。 成全喜欢的人,甚至愿意以分离为代价,这从来都不是容易的。 联想到红妃过去在坊间流传开的‘故事’,大家更确定红妃就是一个‘痴人’。 有勇有谋、孤注一掷、坚贞的、忠于自己的...这幕‘好戏’的观众在用自己的想法给戏里面的女主角增加标签。而这种自我攻略,向来是最为致命的! 大家当然喜欢且向往红妃身上被打上的那些标签,这让红妃身价倍增!于是那些男人们纷纷把目光放到了红妃身上——他们就是要得到一个爱着别人的女人!似乎需要争抢的东西总是更让人上心。 男人们因为红妃身上的故事而来,但他们要做的是破坏这个故事的核心。 这真可笑,这也无解。 这种时候,别说是参加中秋宫宴的男人们了,就是女人,包括红妃的同行们,她们都若有若无地投注了视线在红妃身上。 李汨倒是没有看红妃,旁人觉得他这个反应正常,他就应该是这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放下手中茶盏的时候,价值千金的唐代茶盏差点没拿稳。 红妃就是这个时候走上了表演的舞台...她本来就是众人视线的中心,这个时候身为独舞者,其他人打量起来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因为最近她是当红人物的缘故,那些原本不知道她的人,也知道她擅长舞蹈,嵇琴也拉的很妙了。 然而,即使知道她跳舞很好,这些过去从没见过她跳舞的人也没有太过上心。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是从一个传奇故事里了解到红妃的,其余种种也没想过红妃能与其他人不同,或者说他们也想不到要怎么不同。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红妃缓缓登场。 红妃拖着层层叠叠的、有深色眼斑装饰的白孔雀裙走到了既定的位置,一只手牵着裙角——身体是‘三道弯’,然后曼妙而舒展地旋转,仿佛是飞翔的鸟雀,然后缓缓降落,收拢翅膀,伏下.身来。 轻轻抖动了翅膀,再次起身了,右手依旧牵着裙角,高高自身后展开裙摆,像是孔雀的尾屏。左手掐着雀首的姿态,带着漂亮的翎羽...那么美,那么超凡脱俗。 这个时候,殿内除了奏乐声,其实已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那么多人,竟然不约而同地放慢了呼吸,就好像呼吸也会惊扰到什么一样。 《孔雀舞》在编排上并不是寻常的舞蹈,这个舞蹈里没有平常舞蹈常见的‘分节’,也就不存在对称、反复带来的工整,仿佛真的是山林中一只孔雀精灵在舞蹈一样——深远、随性、不染尘俗。 舞蹈本身不再是舞蹈,至少不完全是舞蹈...这个时候红妃才真正摸到了一点儿舞蹈的边际。 人们最开始时到底是为了什么舞蹈呢?是为了祭祀神明,是为了表现神明降灵于巫师。所以有些舞者舞蹈到最后,和上古蛮荒时沟通天地人、放牧精神于荒野的‘巫’也没什么两样了。 红妃的眼睛在整个舞蹈的过程中都是半阖着的,她没有去看,她不用去看,‘巫’可以靠精神去感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近乎于幻境的世界里,只有她,以及能够被她感知的才是真的。 相反,那些真实存在的,在这个世界里不再存在、不被关心。 “这哪里还是舞姬,分明已经沟通神明。”李汨就这样看着那个静静舞蹈的女子,终于前所未有地失态。 “神灵被锁入了凡人的身躯...”看似是恩赐,其实是深重的折磨。 当红妃什么都不看,她不靠眼睛,靠的是精神时,哪怕是仰头旋转,那也是一种俯视——这当然可以说是一种俯视,她已经将一切纳入了,怎么不是俯视?这正是俯视视角才能得到的视角! 而这也是神明的视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潮水(4) <ul class=tent_ul> 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乱。 红妃曾听舞蹈老师说过,舞蹈这种艺术,一切都是基于基本功的!如果没有基本功, 那么妄谈情感、寓意、哲学等等词汇,都会显得浅薄可笑。这就像是看毕加索的抽象画,每当有无知者因为那看似幼稚、粗浅的用笔而暗觉购买画作的都是傻瓜时,他们恐怕不知道毕加索画古典油画有多么出众。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能而不做, 与不能所以不做,是完全不一样的。 更何况舞蹈这种艺术要靠控制肢体来表达,这是一点儿折扣都不能打的!基本功好与不好, 都不用说话的, 平凡之中自见锋芒。 但红妃又听舞蹈老师说过,舞者跳舞到了一定程度, 基本功就不是全部了,舞蹈中必然要融入一些舞者本人的思考了——这种东西玄之又玄, 好像是内行人糊弄外行人的,但又确实存在! 有的时候观赏艺术就是这样, 门槛可以很高, 同时又可以很低。 各种舞蹈出现在观众眼里,都弄得热热闹闹、似模似样,到最后就分不出哪个是好东西, 哪个是糊弄人的了。但只要是真正出色的舞蹈出现, 哪怕是完全的门外汉,此生从未欣赏过MV舞蹈以外舞蹈表演的观众,也能感受到有什么分明被触动了。 这里,正是舞者融入在舞蹈里的东西将人触动。 红妃读舞蹈学院的时候是专业课老师非常喜欢的学生, 因为她确实出色,基本功出挑、足够勤奋、本人的身体条件也属于最优的那种,只要走舞蹈演员这条路,她将来就会是优秀的舞蹈演员。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红妃到底年纪还小,经历的事情不多,在舞蹈上也还没有过瓶颈,所以在表达上她并没有触及到特定领域。 她过去对这种老师都不好形容的状态,也只是知道、了解,但没有实感...直到这一次跳《孔雀舞》,跳着跳着,她却是进入了另一种状态——这是一种一面自己跟自己较劲,一面又什么都飘忽着的状态。 这种状态下,红妃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是困在身体里的自己,完全沉醉在舞蹈中了,物我两忘。这个时候的她不再是‘红妃’,而是舞蹈中的孔雀精灵,属于大自然的神灵...忘了天,忘了地,忘了自己,忘了爱恨嗔痴。 而另一个则微微浮着,浮在比身体略微高一点儿的空中,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是怎样起舞的。 舞台真是个好地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只有舞台上的她还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存在——舞台上的一切都是有序的,一旦开始就不会被打断,别人以为舞台上的人是假的,所以如何表演都可以,但她知道,舞台上的自己是真的。 当她无法去爱,无法去恨,什么都无法拒绝,被这个世界逼到这个地步,只有舞台上的一切才是她能确定、能抓住的时候,红妃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爆发出了惊人的专注,也投入到了足以让人不安的情感。 舞蹈中的情绪流泻而出,像是潮水,一浪一浪将观者淹没,直至不能呼吸。 红妃一只手提着白孔雀裙的裙角,仿佛是孔雀的尾屏,在山林中踏过轻巧优雅的步子。跳跃着、旋转着,最终归于平静,缓缓走到了原本就准备在了场上的屏风之后。屏风上画的是山林幽远,不可追思,神灵终究不会永远留在人间。 随着红妃表演结束,本来该有教坊司主持中秋宫宴的人站出来做安排的,或者上前说点儿什么戏谑笑话、歌功颂德一番,算是串场,或者介绍接下来的节目。但偏偏没人站出来,与此同时观众也不觉得哪里有不对。 “舞之,蹈之,至于此者,几近于山鬼、湘女,见之奈何啊!”良久之后,打破这种沉静的是最上座的官家柴禟,他几乎是叹息着说出此句,与下手的重臣道:“难怪商周时各国大巫作舞,能令先民信仰!若是都有如此伎艺,不信也难啊!” 说完后,又与旁边李太后笑道:“前次在母亲宝慈殿观这师小娘子跳《胡旋舞》、《仙人指路》,已知她伎艺不俗。只是到底舞蹈炫目,有过犹不及之嫌!不是说不好,只是不够好,她这样有天资的女乐,本就不能以常理而论。” 红妃的《胡旋舞》《仙人指路》出名了,本来就觉得她乐舞出众的李太后自然有听说过的,所以也召她去宝慈殿表演过,官家柴禟也是这样蹭的表演...至于柴禟自己单独召红妃表演,那倒是没有过。 主要是不方便。 女乐有为宫中提供表演的义务,但讲究一些的官家都不会单独召见女乐...瓜田李下的,总会让外面的人无端端揣测。 当然,如果是耽于享乐,好色贪花,对女乐确实垂涎,真的单独召见了也不算白担名声的官家,也不会在意这一点儿名声,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如今再见这《孔雀舞》,却是再无可挑剔了!情尽于舞,舞尽于情,再无匠气,浑然天成。” 有官家柴禟这种评价,红妃已经是今晚中秋宫宴最大的嬴家了。 红妃退回到大殿两侧女乐队伍中,之后表演继续。只是在红妃的《孔雀舞》之后,再上任何表演都显得有些索然无味了。哪怕是以热闹、趣味著称的百戏,也是如此——百戏中的戏法杂技够新奇有趣了,但对于参加中秋宫宴的贵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们这样的人,什么没见过?什么没享受过?哪怕是有些新奇有趣,也属于意料之中的新奇有趣,这和红妃带来的表演不能比...本以为只是一支舞而已,再精彩也是一支舞,当时沉醉过也就算了。但随着红妃表演完毕,内心还久久挂念,才知道不是那样的。 那个跳舞的女子始终半阖着双眼,不将任何放在眼里,包括他们,这样的姿态,却是在舞蹈结束之后反复在脑海中闪过——超凡脱俗、纯洁、几乎一触即碎,简直是只存在于美妙意象中的精灵。 纠纠缠缠,孤芳自赏,不得离索,仿佛是一个邈远的梦境,在雾气里变的湿漉漉的。 中秋宫宴的表演在自己之后变得索然无味,气氛相当寡淡,这一点红妃并未在意。事实上,在跳过这样的《孔雀舞》之后,红妃自己也一时半会儿没能抽离出来。这个时候的她,在旁人眼里与别人就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一样,近在眼前,邈若山河。 直到中秋宫宴结束,红妃的稍微恢复了一些,而这个时候皇家也放了赏赐下来。 中秋宫宴中别的表演者不说,反正女弟子们都得到了一块铜质对牌,这其实就是她们今后进宫呈演的凭证,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用‘临时通行证’了。也就是说,她们成为了宫人,脱离了女弟子的身份,是正式女乐了! 当然,成为宫人也不是发一张对牌就能了事的,教坊司和宫中都有相应登记,确定了他们的身份——这块对牌和后世的身份证很像,身份证很重要,但身份证的基础是背后对应的国民档案!如果一个人没有背后的社会关系、履历,身份证就是假的,毫无意义! 这里并没有像之前红妃她们在宜春苑时那样专门做什么仪式,不是说女弟子成为宫人这件事不重要,而是庆祝的场合也不会在宫中...说到底,这事只是对女弟子本人重要,对教坊司重要而已,对于皇家根本不算个事儿! 但偏偏女乐作为给宫中提供乐舞表演的艺人,女弟子们是否成为正式女乐,这又是必须有皇家点头的。 所以最后才会在多方衡量下变成这样:没有专门的仪式,就是皇家以赏赐的形式发下对牌就好了。至于说庆祝,那也有,但那是新女乐们回到自己所在的官伎馆的事了。 而除了对牌,每个女弟子还有两方销金帕子、两贯钱、胭脂十个。 至于像红妃这样单独表演一个节目的,则在大家都有的赏赐基础上,另外得了十贯钱、两瓶蔷薇水。 拿了赏赐,大家就可以有序出宫了,但红妃他们才转过身,就有一个女官跑来,叫住了红妃:“师小娘子!且住脚!” 红妃停了下来,才发现这人是李太后身边的女官,她曾经在宝慈殿见过两三次,有些印象。这女官站定在红妃面前,面露敬佩之色,将手里一个玉色包袱递给了她:“师小娘子舞乐着实出众...这是大娘娘单独让赐给师小娘子的,只说这世上若有人该得此物,那便是师小娘子了!” 红妃打开包袱一看,发现是一条光华灿烂的裙子,这种光彩和过去见过的任何一种布料都不太一样。而在她反应过来前,身旁的女乐们已经有人先一步知道这是什么了。 “是百鸟裙!今岁广南西路进贡的百鸟裙!” 这是很有名气的一条裙子——所谓百鸟裙,并不是像花鸟裙那样,在裙子上绣花绣鸟,这里的‘鸟’指的是材质。这条裙子是用了很多种羽毛鲜亮的鸟儿的羽毛,再使用特殊工艺编织而成。 ‘百鸟’是说用了上百只鸟...当然,这也是虚指。考虑到一只鸟身上合用的羽毛也不是很多,一条六幅裙何止要用百只鸟儿的羽毛! 广南西路就是红妃印象中广西、海南一带,那里在此时多羽毛漂亮的鸟,进贡这样的百鸟裙也算是特产了。不过就算是这样,如此奢华漂亮的一条百鸟裙,市面上卖至少也要几百贯上千贯了,还有价无市! 有价无市的意思是,市面上开价如此,但买不到货。因为制作这样的百鸟裙需要用到南方一些特有的鸟儿的羽毛,原材料紧缺且不稳定,工艺上又相当复杂,掌握的人也不多。这种情况下,市面上这种百鸟裙根本是可遇不可求。 所以才说有价无市。 价格放在那里,但也就是个价格而已。 也是因为如此,一向节俭的李太后收到这条进贡而来的百鸟裙时,虽然称赞了下面的人用心,但也专门下令申斥了地方,让他们不要再穷尽人力物力进贡——像百鸟裙这种东西,实在是奢侈过度了,以后就不要送了。 其实以本朝太后的开销来说,李太后就算再节俭,每天的开销也是很大的,这条裙子甚至只能抵她平常一天的开销(这种开销当然不是指李太后个人的开销,甚至也不只是宝慈殿整个的开销。身为太后,不能省的排场就摆在那里,李太后实际的开销对于普通贵族也是天文数字)。 但不能因此说李太后这般申斥地方是在口是心非,做无用功。只能说,处在她那个位置上,做很多事是有表率作用的。看似一条花鸟裙,对太后而言只能算中规中矩的普通消费,接受也没什么。然而现在李太后这样表态了,却是对风气有很好的引导。 这条广南西路的百鸟裙带了这样一个小故事,又因为确实漂亮、珍稀(市面上前后出现过两条,至此之后就没再听说过了),在关注这种东西的女乐中间,确实是有些名气的。 同行的新人女乐们艳羡地看着红妃——抱着这样的裙子回去,哪怕不说这条裙子的实际价值,只说背后有太后金口玉言钦定的称赞,这就很体面了! 不过还是有人酸,花柔奴就道:“说来还有两条百鸟裙呢,其中一条是朱公子派人买去送了张采萍,这便不说了。还有一条,却是在赵大家那儿,按着大娘娘的意思,红妃倒是压过赵大家了。” 张采萍是如今最红的雅妓,风头要盖过不知多少女乐!不过女乐们嘴上还是不会抬高她,所以这个时候没怎么说。至于赵大家,既然说是‘大家’,那就是一位如夫人了。人也正当红,又有如夫人的身份在,确实是炙手可热。 说这个话并不是捧红妃,而是‘捧杀’,只是差了一个字,两者就是完全不同的意思了。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在女乐群体内部,属于女乐们自己的轶事、笑话,总是传的特别快!小姐妹们碰个头,一传十十传百,转发艾特快得很呢! 这边李太后给红妃赐了百鸟裙,还说了那样拉踩的话。这话传到赵大家耳朵里,人家是不可能对太后有什么不满的,也是不敢,但对红妃这个小后辈,那就很有话说了! 传闻赵大家的性格也不是很好...想必此时埋根刺下去,说不定将来什么时候就会‘回报’到红妃身上。 红妃不在意有个如夫人前辈对她有意见,事实上对红妃有意见的女乐其实不少了。一方面是红妃的性格,她本身就不属于讨好人那一挂。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红妃太过受欢迎,各方面都超出‘女弟子’的情况了! 不遭人妒是庸才,而相反则是一个人如果出类拔萃,那么被人嫉妒、讨厌就是很正常的了。 红妃的闪闪发光,可不是就显得大部分女乐前辈暗淡无光了么!红妃有时出堂遇着一些女乐,还曾经遭遇过排挤事件——有的时候女乐内部的争斗完全是小孩子级别的, 不过不在意归不在意,红妃却是不愿意看花柔奴得意的,便淡淡扫了她一眼:“原来大娘娘说话是这个意思?倒是柔奴你最懂的揣摩人心,懂得大娘娘是有所指的,像我从来不懂,也就不知。” 说罢,红妃大步离开,只剩下花柔奴在其他官伎馆女弟子的嗤笑中满脸通红。 “那是花柔奴罢?我是知道她的,她嫉妒红妃呢!”一个新人女乐嘻嘻哈哈,这个新人女乐正是吕元真,来自华芳楼,和花柔奴在中秋宫宴排了同一个节目的那个。她和撷芳园的几个都比较熟悉,这话也是张口就来。 花柔奴很想说谁嫉妒了,她可没嫉妒!但她终究没把这话喊出来。因为她也知道这样喊出来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别人只会当她恼羞成怒、打死不认,更看轻她,更笑话她。 大家很多都不怎么喜欢红妃,红妃出色的让人嫉妒,在学舍时就常年扮演‘别人家孩子’的角色,能讨人喜欢就怪了!另外红妃也不是那种擅长交际、八面玲珑,天然可以搞好人际关心的那种人,这就让她的人缘更差了! 但真要说,也没多少人真心喜欢花柔奴!和她走得近的看似不少,可多的也是塑料朋友。她对红妃那点儿小九九,谁都看得出来...尽管大家不喜欢红妃,但花柔奴这样总是挑事儿,还时不时给红妃背后捅刀,也不是让人喜欢的做派。 红妃这话里话外的,一方面是拿李太后这面大旗压人...连李太后的话你也敢在背后阴阳怪气?另一方面,也是让花柔奴陷进这件事里。想必不用多久,今日百鸟裙的典故往外传的时候,花柔奴的笑话也会一起传出去。 红妃身为拉踩过程中的得利者会不会被人讨厌还两说,毕竟她是被动的那个。但花柔奴这样在旁不怀好意拱火的,却是一顶不讨人喜欢的。 这样的口角机锋终于暂停了,花柔奴偃旗息鼓之后,红妃也上了回撷芳园的轿子。 这时子时将近,看似很晚,但对于把白天当黑夜过的女乐又算不了什么了。等到红妃她们的轿子到撷芳园时,柳湘兰已经特意等着了——这一晚倒是没有什么庆祝活动,她只是出于惯例等着而已。 拿到了红妃她们四个的对牌,将其供奉在了管仲、唐明皇、伶伦三位大神的牌位下。 等到第二日,才是庆祝的时候。虽然推迟一日庆祝女弟子晋升宫人,成为正式女乐,是因为八月十五当日要参加中秋宫宴,当夜根本不好安排庆祝之事。但官伎馆的营生,对外是不会这么说的,她们找了一个好听的名目,叫做‘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以此解释为什么庆祝之事安排在八月十六。 八月十六,午后,柳湘兰专门安排了人侍奉红妃她们穿衣洗漱,等到一切都差不多了,官伎馆中的阉奴、娘姨陆陆续续就过来磕头,恭贺她们成为正式女乐。这个时候红妃她们只管放赏就好,和上次宜春苑呈演,成为女弟子之后差不多,比平常普通的放赏要丰厚不少。 因为可以拿不少的赏钱,撷芳园上上下下都很高兴! 这事做完,红妃她们则要去拜见‘姐姐’。相比起成为女弟子那会儿,要在所有女乐那里送见面礼,给馆中一应女乐拜码头,这次其实是要省钱一些的,新人女乐们只要给教导自己的‘姐姐’送礼感谢就好。 不过这份礼须得是重礼,就和谢师礼一样。 至于馆中别的女乐,不止不能收礼,还要反过来给红妃她们送衣服首饰等妆奁之物,是为‘添妆’。 就像贵籍女子嫁人,准备好嫁妆之余,家中亲朋好友也会过来,往嫁妆中添加一两件,以表达对新娘子的爱护,同时也是壮声势。 红妃她们这些女弟子成了宫人,马上摆在眼前的就是铺房之事,馆中前辈们为此‘添妆’也算是应有之义了。 稍迟一些,新人女乐的事情忙完了,柳湘兰就找到了师小怜说到铺房之事:“八月还有十余日,就这十余日,最多还有九月初几日,大半月时光,二十八家官伎馆的新宫人陆陆续续都要铺房...撷芳园其他人我不操心,照着往次的例子就是了,只有红妃...” “小怜你是怎么想的,红妃她又是怎么想的?”按照惯例,女乐的铺房人选是都知、总管、‘姐姐’和女乐本人一起商量出来的,在达到标准的基础上(也就是在前一段时间‘打通厅’过的),女乐本人的发言权还是很重的。 至于都知等人更理性的考量,在事前过滤‘打通厅’人选时,则已经发挥作用了。 这种时候,女乐只要自己提一提,都知一般都不会反对她们提出来的人选。 柳湘兰特意要通过师小怜旁敲侧击红妃的想法,本身是因为红妃本身就不属于常例...回想红妃曾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柳湘兰并不觉得她的铺房之事会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来找师小怜说这些,也有她心下不安的缘故。 与师小怜评判每一个给红妃打过通厅的男客,想到令人头痛之处,就连经历过不知多少事的柳湘兰,都突然有感而发:“民间有俗语,‘撑家是倔儿’...但凡有本事支撑家业的孩子,性情都有些倔强...那小冤家,磨死个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潮水(5) <ul class=tent_ul> 开封汴梁, 人口猥集。这样多的人,在商贾眼中就是聚宝盆,做什么生意都有了天然的优势!具体到开妓.院, 做皮肉营生, 也是如此! 想想也知道了, 光是东京城便有几十万、上百万的人口了, 其中男子也得有好几十万罢!就算京师是权贵云集之地, 能正儿八经娶妻的也是少数。而除了这些人, 其余的男子,租妻时还好说,租妻之外大多数时候都是旷着的。 由此,便催生出了大量的妓.院。 当然, 此时也不只是开封如此, 应该说天下各处都是一般的。最多就是开封有钱人多,普通人也多, 不少地方上的贱籍女子也有来混事儿的——相比起被女司禁锢了的良籍女子,贱籍女子在户籍管理上要宽松很多, 和此时普通男子差不多。迁居什么的需要在地方登记,但也仅此而已。 此时人口迁移的宽松程度在封建社会是很少见的,这也和男性比例过大有关。毕竟这么多壮年劳动力,农业是无法容纳的。如此,剩余劳动力就只能往手工业、商业等产业去, 而农业以外的产业都具有更强的流动性。 这种情况下再像过去一样, 将劳动力束缚在土地上,只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而在东京城中,风月场所是有聚集地的,像桃花洞就是其中典型。北桃花洞是官伎的地盘, 南桃花洞则靠着一些雅妓。因为这些女孩子,桃花洞在坊间又有‘平康坊’的别称...平康坊是唐时最有名的‘红.灯区’,无数唐诗中都有登场。而唐诗又是文化史上的一座高峰,这就使得如今的文人也对‘平康坊’极力抬高,念念不忘了。 除了桃花洞,城中又有大录事巷、马行街等地,它们那一带也因为各自原因聚集了许多贱籍女子,成为有名的风月场所。 这是大的聚集地,说起来是满东京的男人都知道的。另外还有一些规模较小的聚集地,比如瓦子附近都有妓.院,而一些瓦子附近没有条件汇集太多妓.女,最后就会只有寥寥几家娼馆。 相比起桃花洞的‘上流’,其他的风月场所聚集地大多没有这样纯粹,往往是雅妓俗妓混杂。 就比如说大录事巷一带,就是个中典型——此时各地城中的‘录事巷’很多,这差不多是‘红.灯区’的别称,就像女校书是妓.女的别称一样,自有自的典故。 大录事巷原本只有雅妓在这里聚集,但这里不像桃花洞有女乐这块招牌,对比起来缺乏竞争力。渐渐的,纯粹的高端走不通了,这里的‘规则’也就松了下来了,逐渐有很多俗妓也来这里混事儿。 不过俗妓大多无法在大录事巷正街上开张,只能在大录事巷背后的数条小巷子里网客(大录事巷说是巷子,其实是一条大街。街道横跨两个坊,长度是桃花洞街的两倍了)。另外,这些小巷子还连接着与大录事巷一坊之阁的绣巷,这绣巷也是个让此时男人会心一笑的地方。 俗妓秦素儿就在大录事巷背后的甜水巷,一家‘百花阁’混事,这‘百花阁’在妓.院里自然不算上流,里头容纳的多是俗妓,有个‘茶娘子’就算是台柱子了。但相较于巷子里其他妓.院、半掩门,这里又算是好的了。 秦素儿年轻时也生的不错,加上口齿伶俐、善于言谈,周旋于客人间算是进退得宜,所以过得颇为不错,也算是‘女校书’那一等的。至于说女校书往上的‘搊弹家’,那得是官方大型演出的候补,那就不是普普通通能达到的了,这甚至不是努力不努力的问题。 如今秦素儿年纪也有四十出头了,不算小了。还在风月场所混事,那等级就只能往下降——名义上还是茶娘子,但真要说的话,一些年轻的‘娥儿’也比她的境况好。 这就像是官伎馆,除了如夫人确实超然,一些靠资历升起来的红霞帔年纪大了,也是不如刚入行的年轻宫人的。外头说的再好听,男人们还是喜欢年轻的、漂亮的...特别是流连风月场所的本就多是薄幸男子,这种倾向就更明显了。 秦素儿下午去了茶坊陪客,这位客人也是她的老恩客了,时间相处的久了是有些人情在的。就是秦素儿年纪大了,他依旧常找秦素儿。而这次在茶坊举行的却是他的送别宴...他原来就不是京师人士,只是在汴京经营些买卖而已。眼见得年岁渐长,几个儿子也能支撑门户了,便打算回老家置业。 东京这个地方,机会是很多,对于抓住机会了的人来说,赚钱也是真的赚钱,但压力也是真的大。回乡置业肯定没有东京这边能挣钱,但也一定比这边的日子舒服。 参加完这场送别宴,秦素儿也是叹息的。一方面是熟人离去,另一方面,出于现实考量,她又少了一个好客人——对于她这样的老妓来说,这样还算有经济实力的熟客确实是很好的客人了。 回来之后,卸下簪环,秦素儿将一对沉甸甸的金插梳送还给对门住着的小玉,还的时候见小玉脸色不好看,也只能笑着说好话奉承:“多谢小娘子了!此次要不是小娘子救急,奴都不知要如何撑场面了!” “娘子们都是轻易不肯将钗梳借人使的,也就是小娘子,人美心善,不计较这些。” 好容易对方脸色好看了些,秦素儿这才松了口气,回到了自己房里。 贱籍女子的日子从物质上来说,真算不得难过!但这种事也要看和谁比,女乐们的奢华生活并不是任何一个贱籍女子都可以触及的。事实上,哪怕是雅妓,也只有雅妓里的一小撮能稍稍与女乐比拟。 至于能做到和当红女乐一较高下的雅妓,不用说也知道必然是凤毛麟角。 而如秦素儿这样的妓.女,虽说都是贱籍女子,却是与官伎馆中的女乐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一样。 衣食住行,先说‘住’这一项,像‘百花阁’这样的妓.院,其实就是一个大院子!里头有十几间屋子,住着除鸨母外七.八个妓.女,另外还有些打杂的阉奴什么的。 下人们先不说,随便一两间屋子就塞下了。至于作为‘娘子’的妓.女们,则是有不同的分配。当红的台柱子们住正房,占有的房间也可以多些,最多能有两三间左右。至于其他的妓.女,也就是秦素儿这样的,也按照各自‘营业情况’,住在厢房或者倒座里,各自只一间房间。 而这样房间能有什么装饰摆设,那就不用多想了,只有简单的桌椅床橱,还不甚精细。与女乐们大都单独占有一个院子,院子本身雕梁画栋,屋子里清雅富贵根本没得比! 其实住这样的屋子也没什么,真说起来,人也只睡一张床!一人一个房间,对于个人也挺舒服的。但‘住’之外,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住’之外,除了吃上面不怎么花钱,其余的对于秦素儿这样的妓.女,都很难! 她好歹不是堕入最底层的妓.女,总要讲究一些派头。出门的时候总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如今流行特别奢华的领抹,经济拮据的良籍女子的领抹都要一两贯钱一条的,贱籍女子就更别提了!如‘百花阁’中的女子,一条领抹没有七八贯钱也是不好拿出手的。 另外,衣裳不是绸就是绢,这就不用多说了!秦素儿不必像女乐那样订做一套大几十贯、上百贯的豪华服饰,但也不能浑身布素。如今这年月,重视这些的很,就是良籍女子,也是耻于布素的。 不过,这些也不是秦素儿这样女子开销的大头,衣服这种东西,不是最豪华的那种,价值终究有限!对于秦素儿来说,最难凑的还是头面首饰!金珠牙翠,这些东西稍稍有档次一些的,都很贵! 偏偏这些东西对于妓.女来说又是最重要的,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只这上面不能省! 只要不是最底层的妓.女,真要拿出首饰看,秦素儿这样的妓.女身上的,上到红妃这样的女乐身上也使得!最多就是那是秦素儿身上最好的,对于红妃来说也只是家常穿戴的‘小玩意儿’。 首饰上,女乐、雅妓比起秦素儿,差别在于她们有极品首饰,同时拥有的首饰要比秦素儿丰富多样。 秦素儿拥有的首饰就是那几样,出门总用一样的就不体面了。而且不像女乐、雅妓们,还有许多商人愿意租借给她们贵重首饰,秦素儿却是只能自己想办法——首饰是很贵的,借给女乐、雅妓们比较有保障,往往还回来时也不会有什么折旧。而且真的出了意外,弄丢了、弄坏了首饰,女乐、雅妓们也赔偿的起!换做是秦素儿这样的普通妓.女,就有许多麻烦了。 这也是为什么秦素儿要向小玉借首饰的原因。 秦素儿如今在其他人眼里早到了‘人老珠黄’的时候,肯在她身上多花一点儿钱的客人也很少了!这种情况下,又要维持一定的派头,她在经济上的窘迫可想而知。 至于说,能不能不讲究这些派头,那自然是不能够! 一个妓.女到底值多少钱,这是要从多方面来说的!其中年纪、容貌是要看的,穿戴打扮,通身派头也是要看的。秦素儿年纪已经大了,这个时候她如果还穿着一身十几贯的衣裳,插戴着总共价值几十贯、上百贯的首饰,脸上用的粉和胭脂也是最好的,那在男客那里也会有应有的反馈。 男客知道这样的女人值得用多少钱弄到手。 而若是没有这些派头,那以秦素儿的年纪,就只能堕落到最底层,去做鱼姑子了! 说是贱籍女子都是皮肉营生,但实际上鱼姑子才是纯粹卖皮肉的,没有其他等级妓.女那么多‘花样’,只是‘开铺’就欢就是了...那对于女子来说就是纯粹的‘体力活儿’,也是真正的无边地狱。 想到如今的难处,秦素儿也是叹了口气,正思忖着呢,鸨母就带着一个老妪走到了她门前。委婉道:“素儿,这是后头绣巷钱嫂,说她家差个人手,问我有甚好人荐她。妈妈我一想啊,就想到了你!你可愿意去?” 如今年月,不许女子卖身为奴,贱籍女子也不成!但‘雇佣’是可以的。而如果雇佣的年限很长,也就和卖身差不多了。不过也不能说律法一点儿用都没有,至少规避了‘奴生子’的人身也在主人手里这种情况。 基于这一现实,妓.院里的女子也分终身‘雇佣’的,与自家身体的,后者相对来说自由,说起来也就是在妓.院搭伙儿——这种情况,好的方面是自由,也避开龟公鸨母的暴力与压榨,坏的方面是得‘自负盈亏’,还会出现被赶走的情况。 秦素儿年少时是一家妓.院‘终身雇佣’的,后来自己攒钱赎身出来了...如果不攒钱赎身出来,她这样的普通妓.女,年老之后‘终身雇佣’的契约就会转到别处。从比较好的妓.院到比较差的妓.院,一层一层往下落,最后东京是做不来生意了,就去地方上,特别是穷地方。 每个地方的良籍女子有按照人口数量确定比例,良籍女子几乎不会有迁动的可能。但贱籍女子的数量就不是这样了,穷苦些的地界儿,再老的老妓也有人光顾——相较于东京,这也是没得选了。 意识到这一点,秦素儿尽量早地给自己赎身,也避免了最糟糕的处境。 而如今,百花阁的鸨母说这话,无非是她在百花阁的生意没什么起色,鸨母觉得她占着屋子浪费,想要另外寻个妓.女来,将她踢走而已。 瞧了那‘钱嫂’一眼,秦素儿没有直接拒绝得罪人,只道:“这是大事儿,妈妈与钱嫂容奴想想。” 钱嫂走近一些瞧看她,还将她的手拉着摸了摸,笑呵呵的,一副很和气的样子,然而秦素儿只觉得毛骨悚然。 又寒暄了一会儿,鸨母和钱嫂都走了,秦素儿这才赶紧出门,叫了一顶小轿,往南桃花洞纸马巷子秦家去了。 纸马巷子秦家,就是刚刚与撷芳园搭上关系的那家‘半掩门’,去年除夕,红妃她们一班女弟子还来过这里,受过秦家的趋奉。 秦素儿到的时候,秦家还有客呢!秦大娘正好送一个客人并自家妓.女珍珍出门游玩,见到秦素儿在,送完了人才拉她去了自己屋子。 “你怎么这时辰有空来?难道是之前与你说的事想好了?”秦大娘给秦素儿倒了一杯茶,语气倒是亲亲热热的。秦素儿和秦大娘曾经是一家妓.院里的人,只不过秦素儿出道的时候,秦大娘已经是一个走红的雅妓了。 因为当时两人同在一家妓.院,又都姓秦,是结拜过姐妹的...不过结拜姐妹这种事,在风月场所也不怎么值得说。这里是女子的国度,女子结为金兰姐妹,既有出于真心的,也有随大流的。很多时候就是几个同院的小姐妹吃吃喝喝,气氛到了,在场的一干人就结拜姐妹了。 秦大娘与秦素儿并不算真有姐妹情谊的那种,但也不至于不记得有对方这么个人。 如今秦大娘也算是混出头了,背后倚靠着人,有了这样一家‘高端’的半掩门,还有一个女儿,不说别的,只要她自己稍微会算计些,一个舒舒服服的晚年不用愁了。而像她这样的出身,能混到如今这局面,是不可能不会算计的! 相比之下,秦素儿的情况就比较糟糕了...之前她听说秦大娘如今发达了,也请求秦大娘关照她。只是两人现在所处的层次完全不同了,这关照也很难说——秦家接触的男客,都不可能看得上秦素儿。至于拉秦素儿到自家来,这就更不能够了。 秦素儿咬了咬牙,终于道:“我想好了,全凭大姐先前说的那般就是!” 听她这样说,秦大娘就笑了:“这就好!大姐与你说,这真是大好事儿!若不是心疼你,也不会荐你去...如此你便准备准备,明日就是八月十六了,正好带你去见见师家两位娘子——这事儿我说了也不全算,还要看两位娘子要不要你。” 话是这样说,秦大娘其实还蛮有信心的。 随着红妃正式成为女乐,她身边需要一个娘姨来打理贴身的活计。娘姨们有的是良籍女子从女司出来后‘再就业’,有的则是年老色衰了的贱籍女子——对于女乐来说,娘姨是很重要的,一个好的娘姨能让女乐省心不少。而一个不晓事的娘姨,则会让女乐的生活平添更多麻烦! 所以,在挑选娘姨时,女乐也是要小心面试过才会下决定的。 良籍女子出身的娘姨往往不如贱籍女子出身的娘姨那样机灵,能在各种场合中辅助女乐,而且她们对贱籍女子的生活没什么体会,也就很难为女乐在各方面分忧。非要说良籍女子的娘姨有什么好的,大概就是她们大多经历的少,真的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也更容易被察觉。 所以,如果没有原则上的问题,女乐找娘姨的时候都是倾向于贱籍女子的。 秦大娘如今和撷芳园走动越来越多,众多撷芳园女乐里她倒是与师小怜聊得来。从师小怜处听说红妃也要雇个娘姨了,只是雇娘姨这种事,说起来简单,实际想要寻个合适的,也没那么容易。 了解到这个,秦大娘本来就爱揽事儿的,立刻大包大揽起来——论起上层人物的人脉,她肯定是不能和女乐相比的。可是雇佣娘姨这种事,却是要往下去看的,秦大娘就要比师小怜这样的女乐得力多了。 秦素儿就是这个时候被她想到的,而想到之后她就觉得太合适了,根本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说好这件事之后,秦大娘才问秦素儿:“先前与你说到此事,你都没能下定决心,怎么今日忽然来了?难道遇到什么事儿了?” 秦素儿叹了口气:“都说‘人贵自知’,我原以为我是足够自知的,如今才知大错特错...在我想来,我就算有些年纪,也不至于连‘百花阁’都呆不下去。可今日,鸨母却带了一个绣巷的钱嫂,问我愿不愿意去钱嫂那儿。” “显见得,旁人看来我是该去绣巷的人!” “与个女乐做娘姨,总比去绣巷好罢!我这也算是急流勇退了。”说到这里,秦素儿只能苦笑。 这里要说明的是,绣巷和大录事巷,以及大录事巷背后的小巷子还不太一样!这里之所以叫‘绣巷’,是因为最早有一些做绣品的绣庄,以及许多离开女司之后,以刺绣针凿为业的良籍女子聚居此地。 之所以有绣庄和制作刺绣的良籍女子,是因为大录事巷一带多的是妓.女,这些东西好卖! 而后,久而久之,这些以刺绣针凿为业的女子受风气感染,也因为生活拮据,靠着普通女红难以生活,其中一些人也有偷偷出来卖的。良籍女子如此,自然违反律法,但这种已经从女司出来了的良籍女子,上头一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如今的绣巷,也多是这种情况!不过到底是违法的营生,所以大家都是偷偷行事,不敢张扬。不然让人抓了现行,那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能的了——所以若是有人在绣巷经营妓.院,还得找贱籍女子做妓.女,这些良籍女子最多就是以雇工的名义混杂在其中,比例还不能太高。 从女司出来都什么年纪了?所以,绣巷是整个东京最大的老妓聚集地,包括在这里活动的贱籍女子,也都是年纪不小的了。 从这来说,绣巷的档次也是不能更低了。落入到绣巷,秦素儿是从来没想过的。 “绣巷?”秦大娘听了也是直摇头:“难怪你如此...哎!也是你不容易,好好儿罢,你家大郎他们都长成了,只有一个四郎还未买度牒,等到他也好了,你日后就只用顾你自己了。” 秦素儿年轻时自己给自己赎了身,而她在她所处的档次中又是比较受欢迎的,按理来说,到了这个年纪应该攒下了一点儿钱财,至少普通养老是不用发愁的。如今这般年纪了,还在花界混事,本身就不太正常。 这其中的缘故就落在秦素儿的几个儿子身上。 妓.女生的孩子,因为往日生张熟魏地接客,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而那些男客就更不会承认了。这种情况下,哪怕是男孩儿,也只能由妓.女养大。 贱籍女子生子,虽不像女儿一样,生下来就有个‘贱籍’,但因为出身的关系,还是会有很多地方受限,而且行走在外被人知道了,也是要遭耻笑的。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手头有钱又爱孩子的贱籍女子就会送孩子去寺庙里出家。 出家人是方外之人,也就不讲究出身了。等到长大,再从寺庙里还俗出来,就能避开律法对他们那种出身的男子的限制——不过,出家这种事是挺费钱的,不是说找个寺庙剃度就好,这还需要考试,以及购买度牒。 度牒明码标价,并不便宜。 毕竟这年头寺庙还算滋润,而有度牒就相当于有编制,有度牒的和尚拿着度牒可以随意去一个寺庙挂单...当然,如果寺庙比较有钱,对于上门来挂单的外头和尚就比较不友好了,可能会分配事多钱少的活儿。 将孩子寄养在寺庙要花钱,等到他们年纪大一些,通过佛学考试之后,购买度牒更是不小的开支。 秦素儿自己要维持派头,开销也不少。再挤出钱财将四个儿子全都送去了寺庙,如今没钱也不奇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潮水(6) <ul class=tent_ul> 秦素儿随着秦大娘到撷芳园时, 是外头王牛儿引她们进去的。其实撷芳园的人都认得秦大娘了,秦大娘也清楚撷芳园的路,并不需要人领着。不过王牛儿正好出来买师小怜她们要的水晶皂儿(一种冷饮甜品), 遇上了, 便一起去了师小怜的院子。 人还没走进院子, 便听到了院子里的说笑声。 师小怜的院子里今日不止她和红妃两个,除了严月娇外, 还有几个撷芳园的女乐也在。她们都是和师小怜交好的, 今日撷芳园给女乐们放大假, 乐得来师小怜这里消遣——官伎馆过节的时候是不休息的,越是放假, 还越忙呢!不过总有一些日子,女乐们有机会休息。 八月十五是大节, 对于女乐们来说就意味着加班加点!好容易过了这一日,就没有不累的。而到了八月十六这一日, 又正是新人女乐们的大日子, 官伎馆便索性借着这个由头放了大假, 这一日不开张,专心准备新人女乐的第一次亮相。 左右这样的日子三年才轮得着一回,各官伎馆也还能接受。 午后撷芳园就没有开张,女乐们可以懒懒散散起床,下午的时候也可以舒舒服服邀集几个要好的姐妹玩耍消遣时光。甚至于晚间为新人女乐准备的亮相, 她们也能轻松当个看客——毕竟是专门为新人准备的场合,前辈们真的太抢眼了, 反而不美。 当然,也不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红妃她们晚间要在官伎馆前面楼子里表演,表演的节目多是她和花柔奴、孙惜惜、陶小红来, 单人表演、双人表演、四人表演都有。但四个人是撑不起一整台晚会的,所以还需要一些前辈在其中穿插表演一些小节目。 这种情况下,一些前辈也需要特别打扮...更何况,不抢风头是一回事,这样的大场合上不能露怯又是另一回事了。身为女乐,出席这种比较重要的场合,就算要低调些,也有低调的讲究,不能真的不妆扮了。 为了这个,刚刚玩过一回叶子戏的女乐们,方才还在几个手巧娘姨与阉奴的侍奉下梳妆打扮。而眼下其实也差不多弄完了,只有指甲还没染好,由着一个善于染指甲的阉奴动手。 那阉奴将捣碎的凤仙花与明矾等配料以一定比例调好,然后敷在指甲上,用丝帛缠好。动作轻巧灵活,中间没让凤仙花汁子蹭到别处一点儿。那阉奴还笑着道:“好教诸位娘子知晓,如今拿这凤仙花染指甲,用的是新方子,原来那般,得缠着指甲过夜不算,还得连染二三次才能显色。如今不是这样了,晚间就能染好,保准色如胭脂!” 与师小怜交好的女乐樊素贞瞧看着缠好丝帛,笑着点点头:“那倒是不错...对了,付六郎,你实与我说,我与那万占红,谁生的年轻些?” 万占红也是撷芳园的女乐,且和樊素贞是同一批的女乐。如今两人也都是红霞帔,说起来经常彼此竞争,什么都要争个高下,关系也是紧张的很。而染指甲的付六郎,还是梳头的一把好手,平时帮着好几个女乐梳头(娘姨也能梳头,但多数娘姨只能梳简单发式,一些比较重要的场合需要高髻、大髻,就是梳头奴用心的时候了)。 樊素贞与万占红都常常叫付六郎帮着梳头、化妆,自觉这种事找付六郎评判是能有个结果的。 付六郎满脸为难,‘唉唉’两声,无奈道:“娘子们的事儿,哪里轮得着小人罗唣?无论真话假话,总得得罪一个,说出去小人就完了!” 至于说保守秘密,不用想...官伎馆这种地方,是最能保守秘密,也最不能保守秘密的。客人们秘谈的内容,女乐们可以保证一个字也不泄露出去,这也是身为女乐的职业操守了。但除此之外,女人们的绯闻八卦,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旦说出口,就等于整个北桃花洞都知道了。 付六郎这里一旦说出樊素贞与万占红谁年轻些(樊素贞与万占红比师小怜大两三岁,正是大她一届的女乐,以此时的标准来说也不年轻了,所以格外在意这种事),总得得罪评价低一些的那个人。女乐与女乐结怨,可以随便取笑彼此,但他们这样的阉奴是不能那样的。不然女乐收拾他们,不要太简单。 付六郎不说,旁边冯珍珍已经说了:“姐姐不该问这话,万娘子如何与姐姐比?瞧着万娘子眼睛上擦红抹绿就知道了,凤梢画的长长的,晕色又那样深,这是做什么?不过是遮了眼圈去!” 画眼影并不是现代人才有的,哪怕是在华夏,从传统上来说也能追溯到很久以前。古代女子总喜欢画凤眼,但不是每个人的眼型都符合‘凤眼’的标准,所以就有人用黛墨之类画眼线、填色,修饰成凤眼,这可以说是眼影之肇始。 之后用褐色、轻红色、白色、紫色等颜色在眼窝晕染,也很常见,这个时候和后世的眼影已经一般无二。 而此时的眼影除了好看,也是一些女子遮掩眼角细纹、眼袋等问题的利器。 万占红这样年纪的女人,如果是在后世,其实不至于这样显老!然而此时用的化妆品,以铅粉为最,确实容易摧毁人的皮肤,再加上此时的保养手段与后世不可同日而语,有这样的问题也不奇怪...... 都是撷芳园里住,红妃对万占红自然有印象...印象中那也是个美人儿,只可惜是皮相美那一挂。其实皮相美、骨相美也不能说一个高、一个低,皮相美的美人不见的不如骨相美的美人,只不过皮相美的美人保鲜期确实没有骨相美美人长。 一旦青春年华过去了,饱满的皮肉支撑起来的好看,就会随着皮肤的松弛、消弱而日渐折损。 这大概也是万占红特别注意遮掩皮肤开始出现的‘初老’问题的原因,这种问题出现在她的脸上,总是显得尤为突出。 听冯珍珍这样说,樊素贞心里自然舒坦。不过舒坦之后,她也是有很多感慨的,看着另一边指甲缠好,空不出手来,正让人帮她翻书的红妃,道:“我与万占红争执这些,其实说起来也是叫人看笑话!这般年纪了,还想同小娘子一般么?” 看红妃脂粉涂的很薄,一点儿也不打算用妆粉遮挡皮肤瑕疵的样子,樊素贞道:“真要说好肌肤,还是红妃啊...诗词里说,‘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原来只当是文人太夸张,见到红妃才晓得原来是真的。” 红妃的皮肤是用甘露水养出来的,确实已经超出天生天养的极限了。如果没有外力影响,人几乎不可能天生拥有这样的皮肤。 正为着这个说笑时,王牛儿领着秦素儿、秦大娘等人,提着装水晶皂儿的食盒走了进来。 秦素儿低眉敛目地跟在秦大娘身后,看她和师小怜等人寒暄。这个时候她也知道师红妃是谁了,不只是因为秦大娘她们的谈话中提到了红妃,也因为红妃新人女乐的身份很好确认。这几个女乐中,就数她看起来最年轻娇嫩,不是她又是谁? “这就是先前与娘子说过的秦素儿,她如今还在大录事巷混事。又因年纪大了,原来容身的百花阁呆不住了,且不愿跌落下去,便愿意来撷芳园侍奉小娘子。”秦大娘提点着,让秦素儿近前来给师小怜看。 她如今也知道师红妃的性格了,这种事她不善料理,也没兴趣,所以看得中看不中,主要在师小怜这里。 师小怜抬头打量着秦素儿,秦素儿今日可比往常清爽素净很多!头发用黄盖头梳了个包髻,用到的装饰不过两根银簪、一朵通草花。脸上也只是薄薄涂了粉,用眉黛描了两下——做娘姨就是这样,既要干净爽利,又不能真的一点儿妆扮也没有、真成老妈子的样子!好歹娘姨也要跟着女乐出去应酬,收拾齐整而不出格是要义。 再看秦素儿浑身穿的,一件白色抹胸,并无纹饰,下系一条宽摆两片裙,是豆绿色的,十分低调。外面罩了一件玄色短褙子,也只有领抹上的烫金图案显示出奢华之色——这是应该的,娘姨说是仆人,同时也是女乐的脸面,官伎馆里的娘姨也是绫罗绸缎享用惯的,最多就是花样、颜色上讲究个不出挑。 师小怜见秦素儿的气度,本来就满意了一半,又让她近前说了几句话,就更觉得合适了。笑着朝旁边推荐人来的秦大娘点了点头,才转向秦素儿道:“秦姐姐好性儿,我是没甚可挑的了。只是好叫秦姐姐知晓,我家二姐性情却是个不好的...若秦姐姐愿意来,少不得多担待着。” 秦素儿原来是打算好了的,自然不会有这个时候反悔的道理,连忙让了让,直说‘娘子言重了’。 师小怜朝红妃招了招手,等到红妃走过来,她抚了抚红妃的肩膀,问她:“你看秦大娘荐来的人好不好?” “既是秦大娘荐的,自然是好的。”其实这是客气话,红妃和秦大娘并没有太多交往,自然说不上有多少信任。但她相信姐姐师小怜一心为她好,她既然满意,那选好的人肯定是不差的。 这个时候,秦素儿才说得上真正清楚看到红妃。刚刚远远看着红妃侧脸时,她就觉得这是个美人了——其实不用看也知道!人家既然能当上女乐,一个色艺双绝是跑不掉的。再有,之前她已经听秦大娘介绍过有关红妃种种了。 若是换一个新人女乐寻娘姨,秦大娘是不会这样积极的!她好揽事儿没错,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让她动揽事儿的心!跑腿也是很辛苦的! 实在是红妃在秦大娘眼里未来可期、前途无量,她才这样热心——大家都是在风尘中经历的久的,一个女孩子在风月场所中的‘前途’不见得一眼能看出来,但有些人就是比其他人容易见端倪。 她们或者差的格外离谱,或者好得尤其出众,红妃显然属于后者。 她的出色其实不在于长得足够美,才艺足够出色。这些虽然也是她能在未来成为一代名伶的因素,但在旁观者看来,更在意的其实是她身上有一种和所有人都不同的感觉。美貌和才艺都是很珍贵的东西,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更是可遇不可求,但说到底都是可以复刻的。只有那种难言的与众不同,才是真正的只此一个。 而这世上最难的就是独一无二了,稀有到这地步,谁也不会怀疑其价值。 不过旁观者的理性不见得触及到这点就是了,他们很多没看到这一步,或者只是潜意识看到了。 秦大娘就是如此,她察觉到了红妃的与众不同,但没有把这放在心上。向秦素儿说起红妃的时候,更多是称赞这个女孩子多么漂亮,多么有才,眼下有多少人追捧她,她将来一定会是花魁云云。 那些描述是很细致的,但秦素儿很难有实感。因为赞美美丽的容颜,出色的才艺这些,似乎放在任何一个女乐身上都可以。甚至大而化之的说,‘才色双全’在花街柳巷已经是一个过于滥用的词儿了。 如今再听到,已经激不起听众的美妙联想了。 但见到这个似乎对眼前一切都不太感兴趣的少女时,秦素儿被风尘里脂粉美人打磨的迟钝的感官忽然就被唤醒了——秦素儿听过许多著名美人的大名,风月场中多的是‘美名’流传,似乎走红的女乐或雅妓,没个‘如花似玉’‘闭月羞花’之类的形容,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秦素儿听过这些名号与形容,也真切见过这些美人...确实,那些美人都有自己的动人之处,金珠牙翠、绫罗绸缎包裹拥簇,胭脂妆粉、眉黛香膏打扮,走出来就是个画上的美人! 然而话说回来,谁这样打扮不是粉妆玉琢的? 这样的美人见得多了,秦素儿甚至会分不清楚谁是谁,只能从衣服之类来分人。时间久了,所谓惊艳时光的美人,也渐渐泛黄模糊,让人再也想不起眉眼。 眼前这个少女却是不一样的,她有一种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倦怠感。在所有人沉浸在物欲横流的风月场所,男人、女人,无一不是眼睛发亮,眼珠子不停转动的时候,这种程度的疏离与冷漠,反而让人无法不去关注。 而一旦看到她,就不能不再看她。 这是一个还没有长开、彻底绽放自己的少女,世人喜欢豆蔻梢头没错,但一个女子最动人的时候确实不是这个时候。但只是这样,也足够在她身上看到属于她的特质了——红妃让秦素儿想起了冬夜里的一捧细雪。 均匀地洒下来就是最好的画布,梅花可以落在上面,鸟雀也可以落在上面,前者留下了就不再离开,像是殷红的朱砂痣。后者离开了,却留下了印痕,新落下的雪可以掩盖这印痕,但无法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 这是很美的画,有幸看到这幅画的人会以为自己能够留下这幅画,然后妥帖收藏,永远拥有。但这终究只是一种美好的想象,细雪会化去,然后什么都不留下。 秦素儿这个时候对于红妃只是个陌生人而已,虽然不出意外的话,两人未来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但这也改变不了现在的红妃和她无话可说、毫无默契的事实。所以在礼节性地点头之后,也就没什么了。 等到秦素儿、秦大娘等人见天色不早离开,付六郎就为红妃解开了缠指甲的丝帛,拿开已经半干的凤仙花。在盛水的铜盆中洗手,去掉浮色,果然如付六郎说的那样,已经染的很好了。 虽然颜色不如按照老方子染的鲜艳,但方便简单了这许多,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再者,这样有些浅的妃红色也很好看,红妃反而偏爱这种。 师小怜瞧见了也啧啧称奇,后道:“确实好看...别瞧了,换衣裳去罢,稍后要去前头了。” 今天属于重要场合,红妃又要穿上女乐最正式的服装,也就是白抹胸、白绫百褶裙、红色长褙子那一套。至于说象牙山口冠,红妃之前就已经戴好了,根本不用此时再去梳头戴冠子。 今日是红妃这些新人女乐的大日子,如何正式都不为过。所以等到红妃换好衣裳,随着师小怜往前头楼子去的时候,就看到了不少陌生人在忙碌。红妃知道,这些都是四司六局的人...在官伎馆中长大,四司六局可不少见! 所谓‘四司六局’,其实就是帐设司、茶酒司、厨司、台盘司、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而它们分管的是一场宴会中的各处细节。 主要还是如今生活中的迎来送往、宴席茶会太多,而其中又有种种讲究,几乎没有人能完全掌握其中的诀窍。这种情况下,为了不失礼,人们就做出了和后世之人一样的选择——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去做。 四司六局承办各类宴席、活动,真正做到服务贴心。 哪怕是在官伎馆这种地方,这里的人精通迎来送往,宴席很多时候也会找四司六局安排。他们是专门做这个的,有充足的专业人手,在物质上的准备也要更充分(一场奢华宴席需要好厨子、好仆人、金银器皿等等等等,相较于自家准备这些,显然还是要用的时候找四司六局更好。经济上更划算,同时也更方便)。 等到夜幕降临前,四司六局的人总算做好全部要做的事情。也是这个时候,今日接到请帖的客人,凡是有空的,陆陆续续都到了。他们主要包括过去一些日子里给新人女乐‘打通厅’过的、撷芳园的老熟客,以及一些真正的名流。 直到这个时候,红妃这些新人女乐依旧呆在一楼后门旁一个房间里。这里平时是茶房的人自用的,可以用来偷空休息,也可以暂时储存一些没地方放置的食物。今天这里被清空了,改成了‘后台’。 眼下小舞台上有撷芳园的女乐前辈正在表演,不过今天的主角只会是红妃她们,所以这种表演就是炒热场子,垫场而已。也就是今天这种场合了,换另一个场合,前辈给后辈垫场在女乐中都是极其罕见的。 一般来说,大家会极力避免这种情况,哪怕身为后辈却更红的那一方有能力让前辈给自己垫场...这种事听起来风光,但只要不是飘的太厉害,就会知道这样做会让别人怎么看自己!红的时候还好,一旦走下坡路,这样的事就会成为别人排挤自己的原因呢。 在垫场完毕之后,红妃她们四个女孩子一起出场,跳了《嫦娥奔月》这支舞,也算应时应景。之后的节目安排不消多说,除了中间有一些撷芳园的姐姐,为红妃她们争取换妆时间上台表演,其余时候都是红妃四个在挑大梁。 这是值得铭记和珍惜的,过了今天之后,这种成为绝对主角,在整场宴乐中挑大梁的机会,对于新人女乐就不多了...当然,这特指有许多女乐参加的场合,不然一个场子只有一两个女乐,那即使是新人女乐也会被安排压轴和大轴,成为场上当之无愧的主角。 然而即使花柔奴、陶小红、孙惜惜和红妃拥有一样的出场时间,最终呈现的结果也完全不同——从‘戏份’分配上,新人女乐一起分享了女主角的尊贵权柄,但事情总会有超出一般的发展。 既然有人能够用几分钟的戏份,抢掉出场上百分钟的电影女主角的风头。那么,在大家戏份相同的情况下,有人格外突出,让其他人成为自己的配角,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红妃这次和花柔奴她们合演的节目不算,只她自己的节目就有三个,其中有两支舞《仙人指路》、《孔雀舞》,以及嵇琴一曲《一生所爱》。 其中最先被表演的是《仙人指路》,这也是三个节目中红妃唯一一个对外表演过的节目。相比之下,《孔雀舞》只在宫中演过,《一生所爱》更是从未见人,更有新鲜感,也就更适合放在整场演出比较靠后的位置。 此时艺人演出向来有重要节目放在后面的习惯,毕竟精彩的节目在前面,观众得到满足之后很有可能会提前退场。对于举办演出的人来说,观众提前退场怎么都不是一件好事,场面太难看! 当然,《仙人指路》也是毋庸置疑的精彩,这一点从现场反应就知道了。当红妃扮演的目盲舞姬水袖冲出,又收回,台下的观众即使看过这个,也会再次被征服。 今次来到了撷芳园的王阮就对一起来的魏良华不可思议道:“魏先生你瞧红妃,我为何觉得她比前次所见舞蹈更佳了?难道几日不见红妃舞蹈,她又有所进益了?” 相比之下魏良华的接受能力好多了,爽朗笑道:“这有何不解?红妃不是一惯如此,能人所不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双丝网(1) 如果能看到节目单的话, 就会发现,红妃的三个节目分别安排在整场演出的三个节点上,次高.潮、高.潮, 以及最后的大轴。从这个角度来说, 红妃是受到了优待的,即使大家戏份相同,她也被间接地定为了女主角。 普通时段的表演者, 和黄金时段的表演者可是不同的! 但这也没什么可争的,就算是花柔奴也最多背后嘟囔几句, 当着其他人的面, 她也没法否了演出安排——大家都是女乐,最清楚女乐的种种待遇都和人气挂钩。红妃如今正当红呢,别说是用这种方式间接优待了,就是名堂正道地优待, 直接让其他三个女弟子给她做配,又如何呢? 从这个角度来说,撷芳园做的还算比较讲究的。 当红妃的《仙人指路》演出完毕,其他节目按照事先计划的一一登场,这个时候在场的观众也轻松了一些。一场演出下来, 精彩的节目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集中全部精神,如此一来,享受是享受,疲惫也是真疲惫!如现在这般,红妃的表演之后,倒是正好休息。 就像他们往常看各种演出时一样,舞台上演出归演出,也不妨碍下面的看客吃点儿喝点儿、和熟人闲话、结识新朋友什么的。 大家点评着正在上演的节目, 带着一些居高临下的骄矜。有说好的,也有追昔抚今,说一代不如一代的。 “说来,红妃还是独舞时最为出色。”在众宾客中穿梭了一圈,柳湘兰偷空也休息了会儿,在角落里和师小怜说话:“舞乐之属,不论台上有多好的器物,身上多么珠光宝气,也不及她一人时引人注目。” 现在舞台上是红妃和花柔奴跳两人的《采莲舞》,《采莲》可是大曲,不是两个人能跳的,但这种大曲常常被人拆分成小段舞蹈,表演的时候减少舞者数量,节选舞蹈内容,这是非常常见的。现在,红妃和花柔奴就只跳了小段,这也是重新编排过的。 别看现在舞台不大,但舞台上的道具,如采莲船,用来表示水波的丝绸,彩绸扎成的莲花等等,都是不少的!另外,红妃与花柔奴的妆扮,别看是采莲女,头冠上也少不得亮闪闪的宝石!便宜些的有水晶,昂贵些的有翠玉! 如此来看,一个《采莲舞》而已,却是美轮美奂。 在这样的美轮美奂之中,红妃和花柔奴的舞蹈不能说不好。红妃就不说了,花柔奴也是新竹学舍出来的,勤学苦练多年,至少基本功没问题。《采莲舞》又不是以高难度著称的,此时两人表演,自然挑不出问题。 但这样的舞蹈,就是少了红妃一个人时的那种吸引力。 这倒不是红妃划水了,而是在群舞中不得不做的妥协! 师小怜就道:“这是自然,若二姐与别的女乐舞蹈时照独舞时行事,场面就不好看了!” 独舞需要表达自己,群舞却需要将自己融入到整体,不然整个表演就割裂了!这才是舞蹈时的大忌。红妃自己是专业舞蹈演员出身,反而比此时很多女乐都在意这种细节——此时的女乐在群舞时也讲究大局为重,但真的不耐烦了,不去照顾别人,自己凸显了出来,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女乐以才艺立身!你的才艺差一些,被别人压制,衬托的像个拖后腿的,最后导致整个节目脱节割裂...那不怪你怪谁?即使才艺更好的那个才是这件事中的主动一方,也改变不了这种责任划分。 “是啊,不好看了。”柳湘兰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红妃就是这般,她与人太不同了,就该是独自演舞演乐的那个——啊,红妃要奏嵇琴了。” 说话时候,今日的演出转入中后段,此时红妃换了女乐最正式的服装,也就是红色长褙子那套。腰间束了革带,扣好了腰托,红妃把着胡琴出场,正是要站着拉琴。 如今红妃的气场已然初成,虽还没有真正开始表演,但见到她登台,观众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显然,看到是红妃,一些人没有多想,自然就认真了起来。而其他人受这种氛围的影响,原本不安静的,也跟着安静专心了起来。 《一生所爱》第一缕乐音流泻而出,无奈与淡然就成了主调——《一生所爱》是电影《大话西游》的插曲,电影最后是一片大漠,《一生所爱》的旋律就这样响起。可以说《大话西游》影响了华夏一代年轻人多久,《一生所爱》就陪伴了那些年轻人多久。 红妃那个时候,对于《大话西游》这部电影已经属于只闻其名,却没有真正看过了。反而是《一生所爱》能在各种歌单,各种剪辑视频里时不时听到完整版。也是因为喜欢这首歌,红妃扒过谱子,用二胡拉过。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拉着曲子的红妃投入了感情,她的手就像任何一个专业的演奏者那样稳,但心却在颤动。 《一生所爱》到底是一首怎样的曲子呢?她本质上是在叙说一场五百年都没有结果的爱情,一场爱恋得不到结果或许会不甘心,但代入五百年的时光,以及三界六道这样的背景,似乎就连‘不甘心’也没有了。 毕竟,这只是芸芸众生中两个人的‘小小’爱恋,算得了什么呢? 在时光里,在天下大势里,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似乎连拿出来说都显得矫情。 但事情又不完全是这样,毕竟对于相爱的两个人来说,两个人就是全世界,就抵得过时光流逝一百年、一千年,直至沧海变了桑田,桑田有一天又翻做黄沙大漠。 所以是‘苦海,翻起爱恨’,叹一声‘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二胡弦上叙说一个对世界上所有人来说很小,但对故事里两个人很大的故事。随着乐音娓娓道来,每个人的心却像是紧攥在手中的黄沙,越来越紧,也越来越无可奈何。 琴音里说‘相亲,竟不可接近’,所以一切的一切终究是只能这样了。 听着琴音的魏良华此时真正怔住了,他听过红妃拉琴,见过红妃跳舞,但每次感受到红妃乐舞中那浓烈到能将人溺毙的情绪,还是会像是第一次那样无话可说、无话不说。他就这样看向旁边的王阮,沉默良久,直到红妃的琴声停下,才能等不及一样叹说:“‘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读古人诗许多年,如今才真有体会。” 红妃是在一片静谧中退场的,在她退场时,在场的前辈,哪怕是冠艳芳这样位至如夫人,地位超然,再不用特别追求什么的,也目光中露出了羡慕之色,轻声道:“真好啊...” 旁边花柔奴见不得这个,不太自在地动了动,道:“姐姐这是哪里说?不过是红妃拉了支曲子罢了!据说是那个山园社,十分通音律的先生与她作的曲!也就是仗着曲子耳目一新罢了...若是旁人能结识那样的曲乐大家,一样能出头!” 红妃和一个以隐居为要旨的文学团体‘山园社’关系亲密,时常能从山园社那里得到乐谱、诗词作品,这在红妃的宣传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也因为这一点,花柔奴十分不服气,觉得如果自己有红妃的运道,也能立刻身价倍增! 女乐的营生就是这样,有重要人物追捧起来,其他人就会立刻跟进。然后花花轿子众人抬,大势就成了。山园社成员看似不是什么大人物,到现在为止,外头的人也不知道山园社里有些什么人。但随着山园社一些作品流传出去,一切就不同了。 对于文人来说,作品才是最大的资本!这年头,善于写作的文人就是顶流,而他们的作品则是最大的IP!红妃这里,随随便便放出了一些她记得的诗词作品,外界就疯了一圈——对于一个接受了义务教育的学生来说,她最熟的还是那些选入了教科书、并且要求背诵的作品。而那些诗词作品,往往也是古往今来的文学精品! 不需要做过多择选,任何一篇在古代都是王炸一样的存在。 大家实在找不到山园社的蛛丝马迹,唯一和山园社有关的就是红妃了...没人觉得那些东西是红妃搞出来的,一方面,大家不觉得有人会放弃这样大的荣誉,将作品推到子虚乌有的人身上。另一方面,也是有些作品对人的文学素养、人生经历有极高的要求。 红妃是认真读过书的,和一干文人诗词唱和也没问题,但要说能写出那种水平的作品,那也是不能够的。 这种情况下,大家找不出红妃编造的故事的问题,也就信了。而被这样一个文学团体另眼相待的红妃,天然就会被清高的士大夫追捧。更别说那些曲子、诗词出来,红妃可以演奏,也可以去唱,作为‘原唱’,红妃又能捞一波声望。 换成后世,红妃这种就属于抱到了大腿!这大腿还不止一个,里面有曲爹,有词爹,有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的大作家...被这些人当作团体中的‘女神’,根本就不用担心出镜率和代表作的问题。应用的好了,比抱上资本大腿还要有用呢! 花柔奴此时说这个话,不以为然里,还有一种酸酸的味道。 冠艳芳却不把她这‘孩子气’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摇了摇头,道:“红妃能有这般际遇,本就是她的造化!如今出头的女乐,谁又没有自己的造化?无非是大造化、小造化的分别罢了。” “再者,为何偏偏她能有这般际遇?那山园社的诸位相公,是那般出尘绝世,世间都不看在眼里,功名利禄一样不要的。却对红妃另眼相待,愿意与她书信往来,愿意她唱那些词,演那些曲...正是看重红妃的灵性与不同了。” “这曲子,《一生所爱》,名字古怪。”说到这里的时候,冠艳芳停了一下,但对这个名字也没多说什么。一首曲子的名子有的时候本来就是这样的,看看古曲的名字,如《海青拿天鹅》、《胡笳十八拍》等等,乍一听都不是很自然。之所以大多数人察觉不到这一点,这是教育和宣传的功劳,让一些生僻的东西变得耳熟能详了。 于是由不自然到自然,由自然到理所当然。 “...曲子是真好!可曲子好又和其他人有什么干系?换人去演这曲子,谁又敢说自己能比红妃更好?换你去,可行?”冠艳芳这个时候可没有给花柔奴这个认的妹妹面子的意思。 花柔奴很想说自己行,但眼下也不是拍胸脯做许诺的场合,没必要没信心也强撑信心。在冠艳芳玩味的神色下,她终究说不出这样的话,沉默了。 冠艳芳不把年轻女乐的抢阳斗胜看在眼里,见她服软了,也只是轻轻一笑:“终究红妃是遇着了好曲子!这般好的曲子,一人一生遇着一回便不算亏!红妃这样早就遇到,可不是叫人艳羡么。” 她没说的是,有山园社给红妃撑腰,说不准这样的好曲子于红妃来说,未来是源源不断的...那才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今后的事今后说,而就今天来说,红妃奏这一曲,对于任何一个有追求的女乐来说,都是值得羡慕的了。 而相比起其他女乐多是羡慕嫉妒,冠艳芳身为‘如夫人’,眼界在那里,经历也在那里,却是多了一层叹息。她见红妃就那样施施然下场,换了其他人继续下一个节目,忍不住道:“真难啊!” 花柔奴露出不解的神情:“她难什么?如今还有比红妃更出风头,更适意的人么?” “孩子话!”听花柔奴这般说,冠艳芳露出了‘你还不懂’的神情:“等到了姐姐我这般时候,再看红妃如今做歌色,就晓得其中的难了——这般好歌色,天上是掉不下来的。勤学苦练不知受了多少苦是一样,历经困苦,忍痛作笑,又是一样。” 到了冠艳芳的程度,再看红妃如此,首先想到的就不是肉眼可见的风光了,而是更深的东西......没有日日夜夜坚持的勤学苦练,如今这样想都不要想。至于说历经困苦、忍痛作笑,这对于女乐来说也是见怪不怪。 思而歌之...女乐的表演有的时候很像小美人鱼赤足在陆地上行走,一步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一样!而这就是美丽的代价——将名为痛苦的砂砾纳入到柔软的血肉中,然后一点点磨砺,最终百转千回成莹莹生光的珍珠。 这就是女乐了。 不管内心对红妃的羡慕里到底有没有生出一丝嫉妒,至少冠艳芳在此时确实是有些怜悯红妃的。她早早大放光彩,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其实也是早早落入了痛苦的深渊。而此时,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女乐,还沉溺于女乐生活的纸醉金迷,尚未感受到生活的苦...清醒地痛苦,始终是痛苦。无知无觉的快乐,也是快乐,又有什么不好呢? 此时歌舞表演还在继续,莺歌燕舞,欢乐的夜晚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纸醉金迷中人们没有一点儿顾忌地追逐快乐本身。这在被思想被束缚的厉害,整体风气偏保守的古代,也算是难得的好时候了! 直到最后,红妃的《孔雀舞》终于登场! 说实在的,在这样的欢乐之后,最后以《孔雀舞》这样的舞蹈结尾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要的就是这样的不合时宜,当骄傲的孔雀精灵,以神明的身份降临,这种格格不入反而让她更加难以接近——神明本来就是不该接触人的,古往今来的故事都在说,被凡人拉入人间的神明,最终都会成为人。 飘渺脱俗到让人觉得有些哀伤的乐音之中,红妃真正像一只美丽的白孔雀那样舞蹈。这个时候她的舞蹈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当她舞蹈时,她便不再像本来的自己,甚至不再像‘人’。她呈现出来的形象与感觉,由她的舞蹈决定。就像是生活在旷野、岩洞中的原始祖先们,巫师会在篝火旁跳起神秘幽远的舞,而他们的舞蹈也不是跳的自己,又或者展示某种技艺!他们是将自己当成了神灵下降的凭依。 神灵是无形的,无形的神来到有形物质的世界,就需要一个物质的存在作为依凭,巫的肉身就是为这个存在的。 眼下,是红妃第二次对外表演《孔雀舞》,第一次是在宫中,所以对于没参加过中秋宫宴的人来说,他们是第一次观赏到这支舞。就和宫中的‘凡人’见到这支舞时一样,此时的‘凡人’也完全被打动了。 或者,用‘感动’更恰当一些。 一支舞,没有唱词说明,乐音也很简单,只用了箫管呜呜咽咽,甚至于表演的人也不能更素净了——红妃穿着一条白孔雀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妆饰。她不用闪亮亮的珠宝,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圆髻就是。她也不用胭脂水粉修饰自己的容颜,夜晚的灯光会‘吃妆’不错,但这个时候本来就不必凸显一张脸。 这个时候,人们看到的是白孔雀,而孔雀不用看脸,他们有翩翩而来的舞姿。 不用依托于外物,红妃就牢牢抓住了在场所有视线,也抓住了观者的心,给人以难言的‘感动’...或者说,舞蹈到了这地步,本就不再需要那些外物,所谓‘外物’,仿佛锦上添花。听起来很美,但现实中真的锦上添花,大抵也只会让旁观者觉得太过繁复。 “‘羽化而登仙’呵!”王阮见到红妃这番表演,已彻底愣住,手中的折叠扇半收半闭的样子,似乎是收到一半忘记了接下来的动作。然而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自己的动作如何不自然了,没有拿扇子的另一只手仿佛捏着一支笔一样在半空中涂涂抹抹。 他是个爱画成痴的,红妃在舞台上的表演彻底激发了他...他几近以红妃为神!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画下这一幕,然后永久留下这一幕——这是人在面对神的时候会做的选择,见识过真实的神迹之后,为神塑形、为神画像,不是再正常不过么! “舞乐之艺何至于此!”在一旁的魏良华也深深叹息。他和红妃算是关系很好了,对于红妃精通舞乐,他自诩了解。然而,他虽然很欣赏女乐们漂亮的舞蹈、美妙的歌喉,但他本质上和其他士大夫文人一样,并不觉得舞乐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对于士大夫文人来说,治国理政是正途,至于不走正途的,那也是以文章为傲的!真论起来,诗词之类也是小道!更不要说别的了。像女乐们表演歌舞,消遣倒是不错,却不会有人将其当成是‘上流’。 这有点儿像电影刚出来的时候,穷人当那是一种不错的娱乐,花很少的钱就可以看一场演出(早期电影很少有剧情片,多的是一些歌舞录像,滑稽戏录像。事实上,刚开始拍的剧情片,受限于技术和电影这一门艺术的发展水平,本身也很难说有趣,很多时候远远比不上已经成熟的戏剧演出)。而对于当时社会上的知识分子来说,就连戏剧都是庸俗的,更不要说电影了。 对于魏良华这样的精英知识分子来说,女乐的歌舞好看是真好看,但内涵是不能追求的,舞乐本身也不能承载太过深刻的东西。 但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过去的自己才真是浅薄了...这世上一应事物哪里又有高低?有高低的从来只是人而已。换成是红妃来舞蹈,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诗画里都表达不出的无穷意境。 所有人这个时候都被迷住了,等到红妃离场,要去换下孔雀裙,穿回自己的红色长褙子时。立刻有人上前拦住了红妃,脸上有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急切与讨好:“师娘子明日可有空,吾在樊楼设宴,烦请师娘子赏光!” “师娘子,小人前次在一窟鬼茶坊与师娘子见过!” “师娘子......”“师娘子......”“师娘子......” 所有人都在叫着她的名字,所有人都在追逐着她,所有人追逐的都不是她——红妃觉得可怕,因为她看到的是一团又一团的欲.望,会走路、会说话、会自己捕捉目标的欲.望。曾经红妃也经历过类似的场面,那时的她吓得手脚冰凉,都不会动了,是一个少年将她拉了出来。而如今,她发现自己还是怕的,但她已经学会伪装了。 伪装这没什么,伪装她很好,从层层封锁中突围。 她的神情与举止都是冷漠的,但那些想要靠近她的男人也不在乎这一点。或者,他们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对她稍微有些了解的人会觉得,师红妃不是本来就是这样的么?而对她不了解,只是看了今天这支《孔雀舞》的会想,她就该是这样的! 还有一些男人,干脆凑到了柳湘兰那里,打听如何给红妃打通厅!这个时候加入到铺房争夺战中已经有些迟了。但稍微努力一把,还是有可能拿到竞争资格的。退一步说,哪怕最终不能如愿,也能借此机会多多接触红妃。 在女乐中找乐子的男人多了去了,真正能成为入幕之宾的本来就是少数,大多数能近亲喜欢的女乐,也会觉得不错。 红妃此时终于从封锁中突围了,来到了后门处。而就在转身之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打了个寒战:这场歌舞升平的收尾也延续了欢乐的氛围,将刚刚舞蹈时的神圣纯洁冲散的不剩一点儿渣滓。在这里的男人们,他们是那样快乐,那样热切,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她。 就像看到一只稀有漂亮的鸟雀,于是非要得到她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双丝网(2) 八月十六这一晚, 撷芳园里歌舞不断,撷芳园外也是这样。毕竟不只是撷芳园有女弟子正式晋升为宫人,北桃花洞二十八家官伎馆每家都有女弟子晋升, 这对于官伎馆来说可是大事! 各家都有类似撷芳园的活动, 为的是让新人女乐表现自己,也是为接下来的铺房争夺战预热! 另外如此繁华、可以说处处流淌着金水的北桃花洞之所以能如此,靠的就是二十八家官伎馆中数百女乐。所以女弟子晋升女乐这样三年才有一次的事,在整个北桃花洞, 甚至桃花洞,都是需要重视的。 到八月十六这一日, 整个桃花洞都张灯结彩。此时过中秋节有八月十五过的, 也有八月十六过的,不过在东京所在的中原地区, 还是以八月十五为准。然而,在桃花洞一带却是拿八月十六做中秋!无他, 这一日对他们的生活影响更大而已。 北桃花洞在整个桃花洞又格外夸张一些,不止有张灯结彩,还有扎彩楼、商铺牌匾以鲜花装饰等举动, 至于各种类似后世大促销的活动, 更是随处可见。这个时候的北桃花洞,有些像在过狂欢节, 二十八家官伎馆外的街道上, 也多的是游戏和节目。人们知道这一日的北桃花洞热闹,哪怕是对女乐没兴趣(或者说不敢有兴趣)的人,也会在这一日来北桃花洞消遣。 北桃花洞官伎馆以外的商家大力支持这一日搞活动,甚至愿意出钱集资为这一日的声势开销付账。是因为这一方面可以为女乐扬名,另一方面这一晚的入账也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当然, 为女乐扬名这件事本身就是有利于做大官伎馆生意的,对于这些在北桃花洞讨生活的商家,或许没有直接收益,间接收益却是少不了的。这个账,只要不是目光忒短浅的,都能算得清的。 “真难得啊,今日能在这儿见你!方才打街上过,还当是看错了呢!”就在撷芳园对面的茶坊里,一个四十出头,气度儒雅的男子上了楼,推开了楼上临街的一间阁儿,人未至,声音先至了。 若是在东京人头熟一些的人,此时就能认出他了,此人正是新上任的‘权知开封府’卢绍祯。这个官职说的明白一些就是首都一把手,相当于后世北京市市长——此时开封府长官,按照惯例,只有储君坐这个位置才能说是‘开封府尹’,其余人等,都只能用‘权’作为前缀,是为‘权知开封府’。 此时官员去做高于自己寄禄官品级的差遣,都会打上‘权’这个前缀,有‘权且’之意。这种做法,倒是很方便提拔一些年轻、有能力,但资历不够的官员。而此时用在开封府长官这个职位上,更多是表明这一位置的特殊地位。 简单来说,这个位置最早在天下未平那会儿基本只有储君能担任。如今虽然也让官员出任了,却也是极特殊的官员才行。这里所说的特殊,不只是官员的能力,事实上有能力的官员多了去了,也不见都当过权知开封府。 只能说,按照大周官场的潜规则,这个位置只有特别有前途,特别被看好,且年纪不太大,还能报效君上很长一段时间的官员才能担任! 当过权知开封府后,只要没有犯原则性错误,未来一个‘相公’是很有希望的,所以此时权知开封府又有‘预相’的说法。 卢绍祯走进阁儿,站到了李汨的身旁,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只是楼下熙熙攘攘的热闹,没什么特别的。于是收回视线,又看李汨本人,笑了:“这可是奇事!往常只有你躲着这些人间烟火的,今日怎么自往上凑了?” “难不成是‘真人’山中无甲子,修够了性灵,要来红尘里滚一滚?” 卢绍祯和李汨关系莫逆,当初两人就是同一科的进士。若不是李汨的神童之名太过响亮,比他年纪大一些、但也同样少小有才名的卢绍祯名气还要更大——那个时候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卢绍祯原本是不服气李汨的,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才真正心悦诚服。 如今李汨辞官归去,卢绍祯,以及当初一起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一干好友,却还在官场上打滚呢!所以私下有联系时,卢绍祯等人就拿话调侃李汨。只说他是谪仙人,餐英饮露,下不得地了,他们是凡人,和他比不得云云。 这话有些真,但多数还是玩笑。 如今也是差不多的意思,李汨是何等人呢,平时离名利场要多远有多远的人!如果不是姐姐李太后的要求,他连开封府旁的山林都呆不住,要去真正的深山里修行才好...饶是如此,他这两年每年也有一半时间不在开封,而是去‘云游天下’。 这样的人,现在却出现在八月十六这日、最热闹的桃花洞? 当然,重点其实不是八月十六,而是‘桃花洞’...‘桃花洞’对于开封府的男人来说,只是一个名字就意味着心知肚明的暧.昧的地方。就算大家都知道,桃花洞除了风月场所,多的是正经营生,很多人没有眠花宿柳的习惯的,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往这边跑。但一提到‘桃花洞’,还是会给人以那方面的联想。 这方面的联想于任何一个男人都不算什么,男人么,喜欢出入花街柳巷算不得什么。特别还是在桃花洞这里,有资本出入这里,那是一种对财富与权势的炫耀——而且说出去还好听,与女乐、雅妓们传些韵事出去,那也是风流而不下流。 但放在李汨身上,就怎么想怎么不合适了。 非要说的话,也没什么理由,就是让人觉得不搭。在认识李汨的人眼中,说他是清心寡欲都是轻的了,很多时候李汨给人的感觉就是没有世俗的欲望。 有些人没有世俗的欲望那是装的,所以世上有‘终南捷径’的故事。但李汨周围从来不差心思缜密之人,都是千年的老狐狸,看人还是准的...李汨的清新寡欲竟是真的,所以那些别人难以放下的东西,他都可以放得下!所以他当政的时候,政敌对他简直无处下手!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只要一个人无所求,天然就立于不败之地了。不过这样的事也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罢了。如卢绍祯这样的,私心已经算是少的了,他背后没有大家族,出仕之后没有勾连谁,自己本心里也很有志向,想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完全是一片公心呐! 然而就是这样,卢绍祯也始终有他的不通达之处!其中行止艰难时,也要感叹李汨的境界果然不是谁都能有的。 当然,那也不是境界的事。这分明是境界、家世、性情、能力、机遇缺一不可,共同促成的,差一样也不会有政堂上说一不二,如今又江湖自在的李汨了。 李汨看了卢绍祯一眼,什么话都不说,卢绍祯猜不出李汨正在想什么。怔了怔,然后笑着摇了摇头:“瞧我,猜度‘真人’心思做什么!过去多少年猜度不来的,如今也是一样的。” 卢绍祯倒不会觉得李汨来桃花洞是寻花问柳的,虽然李汨出现在桃花洞这一点已经很离奇了,但李汨寻花问柳显然是更离奇的展开。他最多是觉得李汨有什么特殊原因要来桃花洞,李汨觉得有必要,于是就来了。 考虑到李汨的性情,他本来也不是会在意别人误会不误会的人,这个时候出现在桃花洞反而显得坦荡又自然。 这个时候,对面撷芳园楼子里的箫管呜咽声慢慢传了过来,是从未听过的曲子。卢绍祯左右无事,便把这曲子听住了,笑着道:“都这个时辰了,官伎馆里‘月圆会’也该散了罢?这时不是该出热闹曲子,怎么做这般歌色?” 官伎馆里的女弟子成为正式女乐,在八月十六日这一天晚上整一出表演,这有个专门的说法,就叫‘月圆会’...卢绍祯并不是久经风月之人,但他知道月圆会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虽然他连生活上的享受都很少在意,但从地方回开封做官也有几年了,各种同僚之间的唱和应酬也不少,其间总有女乐出场的时候。 这样的事有那么几次,他总会对女乐有一些了解。 再者说了,生活在开封,又是在一个权势与财富都不差什么的圈子里,他就算不想知道这些,身边的人也会念叨。念叨的多了,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卢绍祯又瞧了李汨一眼,见他似乎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暗笑自己想的太多,李汨怎么会在意这种事。然后才道:“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如今这般优伶女子,也讲究与人不同。旁人做热闹样子,就有人反其道而行之,作出清冷样子。” “都是耍花枪的手段罢了。” “不是。”李汨忽然道。 “嗯?”卢绍祯没反应过来李汨说的话,等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之后,就更不解了:“怎么...哪里不是?” “哪里都不是。”李汨依旧没有做解释的意思,说完之后就半阖上了眼睛,似乎在倾听什么,再不说话了。 卢绍祯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事实上,他和李汨虽然私交很好,但不代表他有多了解李汨的所思所想。恰恰相反,很多时候他和其他人一样,根本不知道沉默着的李汨在想什么。 如果将其他人的所思所想看作一条线,有前有后,前后连贯。那李汨的所思所想就是散落在平面上的无数个点,由一个点跳跃向另一个点,大多数时候其他人都没法跟上李汨的思绪。 所以这个时候卢绍祯沉默了一会儿,待对面撷芳园的乐声渐渐消失之后,就自然而然转换了话题。笑着道:“说起这撷芳园,我倒是想起一件极有意思的事...赵子徽如今不知起了什么兴,要在畅秋园作‘木樨会’。” 赵循和卢绍祯关系很不错,卢绍祯早年间起步没有赵循好(毕竟卢绍祯没有根基),还给赵循做过副手。当年同事时,结为了好友,如今在政治上亦算是盟友...而相交了这么些年了,卢绍祯自然知道赵循是什么人! 赵循不是个热爱风花雪月的,这时节弄个木樨会,连个像样的由头都没有,偏偏声势不小,这里头没有鬼他是不信的。 “都说子徽要捧撷芳园的一个姓师的女乐,我从去年起就听到外头流言了...当时就奇的不行!” 卢绍祯很清楚赵循喜欢的是男人,对女人是真的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所以一开始他以为是外头传的假新闻,这样的事从来也不少,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莫不如是。也因为他是这么想的,根本没拿这事儿问过赵循...既然是假新闻,再正儿八经去问,就显得可笑了。 也是今年年初,某次去赵循那里做客,听其他人拿这事调侃赵循,他才知道赵循和那个姓师的女乐还真有些瓜葛!当然,按照赵循的说法,他和‘师小娘子’不是男女之情,外头传的话都是在污人清白。 他只是非常欣赏‘师小娘子’的嵇琴,欣赏到不能自拔而已。 别人不信他们真那么清白,纷纷报以‘你知我知’的嘲笑。倒是卢绍祯信他,主要是他更了解赵循一些,知道他的性取向不是外面‘好男风’那回事。同时也知道,赵循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极力撇清。 毕竟他为了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和家中父母都闹过,不是个在意外界眼光的人——更别说,与一个女乐生出些风流韵事,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也不会引来什么异样目光。真有那样的事,他不说话就好了,何必要解释这么多? 不过就算知道了这桩内情,卢绍祯也是不以为意的。赵循喜爱嵇琴这是他知道的,他还知道赵循资助过很多嵇琴琴师,这一点就像此时爱画之人常常资助画师,买他们的画,推介他们,捧他们成名,是一样一样的。 他将‘师小娘子’当成了过去赵循资助过的琴师之流,而参照过去那些琴师的例子,也确实没什么值得特别在意的。 但如今,听说赵循专门在畅秋园办‘木樨会’,目的是什么没有对外说,但大家心照不宣他是要捧那位‘师小娘子’——所谓‘木樨会’,其实就是给‘师小娘子’作场的舞台!赵循靠自己的人脉请来故交好友,正是想让其他人帮着一起说好话、捧人! 这就有些令卢绍祯惊讶了! 畅秋园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涿郡赵氏在开封修建的私家园林,最开始是给赵循的曾祖父用的。那时赵循的曾祖父官拜‘同平章事’,其实就是相当于宰相的官职!对于家族之中这样的大佬,不差钱的涿郡赵氏自然是如何照顾都嫌不够,于是有了畅秋园这座豪华园墅‘尽孝心’。 后来赵循的曾祖父告老还乡,并未继续呆在开封,这座园墅就空了下来。 时至如今,畅秋园平常开园不多,赵循曾祖父之后也没有赵氏子弟觉得自己有资格住在这里。久而久之的,这里就变成了一个招待客人、举行聚会的地方,但不是所有客人都有资格在这里被招待,也不是所有聚会都有资格在这里举行。 很显然,不管这‘资格’是如何确定的,捧一个女乐都是不够格的。现在,赵循非要在畅秋园办‘木樨会’,若不是他出身嫡系正支,本身又是最有前途的那个,光是这么一件事,就够他在家族中受尽老派长辈的数落了。 说起这件事,卢绍祯是要笑的!一边笑一边道:“子徽亦给我下了帖子!到时候我要看看,到底是何等美人,值得他如此!” 就算赵循真的不是爱慕那‘师小娘子’,那位‘师小娘子’在他那里都有着非常特殊的地位,了解到这一点后,卢绍祯自然有些好奇——如今红妃也算是当红,但很巧的是,卢绍祯从没见过她。 其实也不是很巧,毕竟红妃这边再是鲜花着锦,也就是一个出道不久的女乐而已。在固定的圈子里,她是人人都见过的,但在卢绍祯这种不与女乐狎昵官员这里,没见过也不足为奇。 这就像后世的偶像,对于粉他的粉丝来说,就是世界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但事实是,世界上人太多了,哪怕有几千万人喜欢这个偶像呢,剩下不知道这个偶像的也会更多——以红妃上辈子时的风气,偶像很难出圈。若不是粉丝,大多就是不知道其人了。 卢绍祯似乎是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顺口就问了一声:“子徽给你下过帖子吗?” 李汨抬了抬眼:“嗯。” 那就是下过帖子了,卢绍祯‘啧’了一声,也不以为意。很多人其实也知道下了帖子李汨也不会捧场,但还是要下帖子。一方面想的是‘万一’呢,万一人来了呢,那不是很有光彩?另一方面,也是想的更多的方面,人家来不来是人家的事,自己请不请却是自己的礼数! “可惜了!你不会去,不然到时候倒是有人作伴。”卢绍祯似乎是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的样子。然而抬起头,他却看到了李汨睁开了眼睛,用一种无奈的神色看着他。忽然之间,卢绍祯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怎么,你要去木樨会?” 在卢绍祯和李汨说起木樨会和赵循时,红妃这边也被师小怜拉到了一边说起了这件事。 “木樨会是赵副使捧你呢,别忘了多多感谢人家!”师小怜知道红妃在人情世故上是弱项,所以提点了一句。 红妃点了点头就不说话了,转过天去,让人递了一封书信给赵循——按照师小怜所教导的,其中有对赵循的感谢,但红妃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这个。她写这封书信,是希望木樨会时,赵循能空出一点儿时间,两人有事可以单独谈谈。 红妃想着到时候单独要谈的事,一时之间有些入神了,还是王牛儿过来了,这才打断了她。 “娘子,张大郎在外候着许久了!” 红妃就经由王牛儿指引,看向了早就等着的人。这人是个商人,如今等着见女乐的商人不知道有多少,并没有候着就见的道理,总要女乐有空了,且是相熟或者有熟人担保的商人才会引进来。 这个商人生了一张喜气的脸,年纪也有六十出头了。见红妃看过来,连忙捧上了手中沉重的箱子:“师娘子大喜!小老儿早前就知,师娘子有大造化,如今成了宫人,可见此事不假!” 这种话,红妃她们成为女弟子的时候听了一圈,可以想见,如今做了宫人,成为了正式女乐,还得再听一圈! 而这些商人之所以这样不吝惜说好话,说到底还是为了做生意,为了自己的利益。 成为女弟子之后,红妃她们添置了很多应该添置的东西。而如今成为了正式女乐,需要添置的东西只多不少——只说一点,红妃马上就要搬进新居了,虽说按照惯例,新居之中会有人帮她铺房,但铺房也是有限度的! ‘铺房’的底线是提供一整套家具,包括内房与外房。然而说是一整套,其实根本塞不满一个院子,甚至连主屋都塞不满。这就像一套餐具,按理来说一家人够用了,但家庭生活,总需要再添各种餐具,才觉得妥帖。 先不说内房与外房有这一套家具够不够,就算够了,一个院子里的房间也多着呢!所以光是家具,很多新人女乐都要买不少。至于其他零零碎碎的玩意儿,那就更多了,而深刻了解女乐们需求的商人,就是这时候找上门的。 “师娘子瞧,这是打马匣。”商人打开了毛毡子包裹的货物,表面上看是颇大两个匣子。一个是螺钿的,一个是五明金漆的,放在桌上后,匣子也被启开了,露出里面各种精致玩意儿。 这东西红妃在师小怜这里见过很多次了,也经常上手玩儿。 此时流行的博戏多种多样,而在官伎馆中有两种最为流行,一种是纸牌版麻将的叶子戏,另一种就是打马了。具体说打马这游戏,其实很像军棋与飞行棋的结合——游戏本身如何其实不重要,只是身为常摆桌打马的女乐,总需要一副用来打马的赌具的。 打马匣就是一整套用来打马的。 不过说是一套,其实打马匣里的东西摆两局打马游戏都绰绰有余了!比如说棋盘这一项,红妃就看到螺钿匣子里有一副金漆的,一副黄绢软背的,大概一副可以在家玩儿,一副则是出门时便于携带的。 棋盘如此,其他诸如象牙牌、象牙骰子、药玉棋子之类的东西就更超出一套的规模了,比如棋子总共四百个。要知道打马游戏里,一方棋子只有二十个,四百个都足够二十人用了!而一局打马游戏的参与者是二到五人,最好二人。 打马也是此时很寻常的游戏了,寻常人玩这个游戏自然不会都要求这样精美华丽的器具。但对于玩这个的人来说,这样好的东西也是很难拒绝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双丝网(3) 红妃买下了螺钿的那只打马匣, 毕竟这些赌具对于女乐来说本就是必备的,女乐的一大收入来源还是博戏抽头呢!而且不只是打马匣,还有叶子牌等等, 红妃都得准备起来! 而为了女乐的格调,她还非得买那些精品——客人来寻女乐,付出大量的金钱,一方面是女乐的‘品牌’树立起来了, 另一方面也是指望从女乐这里得到与别处不同的服务的。至于所见所用都是精品,不求最好、只求最贵, 这也算是基本的。 王牛儿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张大郎, 但这只是个开始。事实上从张大郎开始, 之后不断有各路商贩、掮客来拜访红妃...刚刚成为正式女乐的红妃, 她需要采购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而这对于商人来说就是一座金矿, 可不是是个人都想来淘一淘么! 所以红妃也不是什么人都见的,一来有师小怜在, 红妃可以从她那里取经, 直接得到比较靠谱的‘供应商’。再来,就算有些东西需要红妃重新选择‘供应商’, 身为撷芳园女乐, 她也可以依靠撷芳园做过滤。 撷芳园自己也有合作的比较好的商户, 之所以合作比较好, 固然有可能是因为人家走了后门, 但红妃也是从小在撷芳园长大的, 撷芳园合作的那些商户,哪些是走后门,哪些是有实力, 多少也能分辨。 再加上做女弟子期间,红妃还接触了一些专做女乐生意的商人、掮客,眼下却是足够了。 一张张订货单签下去,一份份挂账的花押画下去,红妃在月圆会之后两天,花钱可以说是流水一样了。而这个时候,师小怜隔壁、就是原来花小小住的院子,改造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花小小今年年初搬出撷芳园后,这座院子就经过了一番整饬,重新粉白了墙、补了瓦,又做了些修修补补的工作。 毕竟这个院子在撷芳园也算是一等的好院子,可以想见,新的女弟子成为女乐后必然不会让这里空置下来,所以提前做这些修补翻新工作也是应有之义。 而如今红妃选定了这里,则可以再做一些个性化的改造...其实这座院子红妃挺满意的,这里仿照的是此时杭州园墅的风格,假山、青苔、石板小路、莲花大缸、青砖、竹子等元素安排的恰到好处,风格清新脱俗,本来就是红妃所喜的。 连带着此时不太讨大家喜欢的小楼,在红妃眼里都是亮点——当初大概是为了仿照杭州风格到底,正屋其实是一座两层的小楼,就像是西湖边上妓家样式,依山傍水、清雅、不落俗套。 这样的南边风格,在经济重心南移完成大半,但还差点儿火候的当下,流行是流行,却总有些格调不够高的感觉。 一切的流行文化都有其社会基础,经济重心南移彻底完成后,哪怕京师在北,文化上也是南方更有话语权。而在当下,南方经济实际上是超过北方的,但无论是政治上,还是文化上,旧有的惯性依旧在发挥作用。 甚至因为过去强势的中原文化、中原政治察觉到了南方可能‘篡位夺权’,眼下还占据主流的中原文化、中原政治对南方的很多东西有了更强的逆反心,经常报复性地轻视南方——就红妃所见,此时流行的‘地域歧视’里,常见被黑的就是南人。就连北方官员也说南人性狡、重商、重利,为民的,不好治理,为官的,不能信任。 女乐作为‘很有格调’的存在,自然会觉得这座院子的杭州风格是个小瑕疵...也不是不好看,就是不够‘庄重’。 红妃倒是不在意,身为后世之人,这种风格她反而更喜欢。 所以这座院子整体一点儿没动(本来就不能大动干戈),室外最多就是让人添了自己喜欢的花木。至于室内最大的改造,应该是红妃将小楼的一间后罩屋改成了浴室,并且在这间浴室旁又搭了半间小屋,作为茶房。 其实红妃的主要目的是浴室,改出浴室来她就满足了。不过她的浴室是隔壁烧水,然后用铜管送热水和冷水到浴池的那种(浴池自带排水孔道,可以用软木塞堵住。浴室外后墙脚下则安置了一个颇大的石槽,洗澡水可以排入其中,用来浇花还是不错的,如此也可避免排出来的洗澡水随处流,影响美观不说,还会弄坏地基)。 而既然需要隔壁烧水,那就得在隔壁弄个小房子,搭个灶什么的。红妃的考虑是,既然都搭灶了,干脆就利用起来,做个茶房算了。不说自家开火做饭,至少可以加热饭菜,煮简单的茶水之类,这样也方便不少。 这种程度的改造,只要有钱,在此时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工程了!反正在月圆会前后一切已经完成,红妃随时可以搬进去了——这比现代还方便,现代装修用的材料,再环保也不能让人放心,自家住的话肯定是要等一段时间的。而如今建筑用材不用考虑成分,弄好了后随时就可以入住。 当然,这不代表红妃就要入住了...此时红妃依旧和花柔奴她们一样住雏凤阁,对于新人女乐来说,入住属于自己的地方,非得等到铺房后不可。 人不能入住,东西倒是可以进去,红妃采买的东西越来越多,师小怜那里也没有太多地方给她暂时存放,东西自然就送进了新居——不过就算送进新居,也不能明晃晃地摆着,这也是官伎馆的惯例。 究其原因,不过是为了方便榨取钱财。 铺房人选定下后,铺房之人会派人丈量新居尺寸,然后去订做各种家具,准备各样摆设。这种时候,新居越空,才越好开口让人置办东西呢! 就在这样花钱如流水的日子里,红妃依旧要出堂,依旧有晚上打通厅的客人要应付。而在这些应酬中,木樨会是红妃唯一期待的...这不是因为木樨会格调足够高,对于她的人气大有好处。她期待木樨会是因为她计划趁着木樨会和赵循商量一件事,而这件事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木樨会’当日,正如红妃所预料的,高朋满座位,往来无白丁!以赵循的人脉,以及畅秋园的名头,很是请来了一些红妃过去根本没接触过、且高高在上的人物。 赵循虽然因为公务繁忙,平常请红妃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捧红妃都是尽心尽力,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红妃的欣赏的。 “师娘子奏一曲罢!”赵循引着红妃认识众人,用自己的人情给红妃牵线搭桥。而在红妃和人打照面、混了个眼熟之后,就给红妃机会展示才艺——赵循做事情还是很有条理的,他觉得推介女乐和推荐官员一样,都得扬长避短。红妃的短处明摆着是交际,而长处也很明显,那就是长相佳、才艺好。 第一眼让人惊艳之后,赵循就不让人做过多接触了,而是让红妃表演才艺。 如此安排,看得出来赵循也是仔细考虑过的。 红妃自无不可,说明了要演奏《一生所爱》之后,就走上了前台——月圆会那一日赵循有事不能去撷芳园,所以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听过这支最近饱受赞誉的曲子呢!红妃听他说演奏,首先便想到了这支他还没听过的曲子。 “师娘子的嵇琴是不必说的,乃是京中不可不闻之妙音!”红妃走上前台,赵循还不忘与身旁一个不了解红妃的熟人科普:“只说——” 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止住赵循的话的不是别的,正是红妃的胡琴乐声。 《一生所爱》本来就是一首无可奈何又珍而重之的曲子,这样的曲子用二胡来拉,是加深了这种特质的。此时哪怕是前奏呢,也让人迅速感受到了心脏被攥紧的情绪!听到乐音的那一刻,赵循甚至汗毛竖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赵循固然没有听过《一生所爱》的歌词,但他确实感受到了相应的情感——在这一首曲子的时间,他想起了很多,但最后归结起来也就是‘众生皆苦’四个字。 大概是没有事先了解曲子的主题,也不像后世的歌曲有歌词‘辅助’,在品味一首曲子时,此时的听众却是更自由了。 反正因为这曲子联想到爱情的并不占绝对优势,而这还是有《一生所爱》这个曲名做提示呢!很多人从这首曲子感受到的是无常、消逝、悲伤等等情感——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最初的作曲者应该本来就没有将主题局限于爱情。 再者说了,面对公众的文艺作品本来就是这样的。在作者手上完成第一次创作,而后还会在大众那里完成第二次创作。所谓‘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就是这个道理了,大众对作品的解读也会成为作品的一部分。 红妃的曲子没用多长时间就演奏完毕了,而就像是过去她的每一次表演一样,如果只是就表演而论表演,她总能征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任何一个人。这个时候,听者不论原来认不认识红妃,都靠了过来,想要亲近红妃。 而亲近来做什么?这么一会儿很多人都是来不及想清的。 ‘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很多时候觉得诗词中写的夸张,但真等到遇到的时候才知道,再是夸张也是有本而来。 在这样的‘群情汹涌’中,赵循才从刚刚音乐构筑的世界中脱离出来。他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很不可思议,红妃的表演就是这样,无论是他喜欢的嵇琴,还是他没那么感兴趣的舞蹈,只要他站在一旁欣赏,就会感受到时间流逝不同寻常。 既觉得表演的时间刹那而过,眨一次眼睛表演就结束了,刚刚表演的东西问他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就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后很难去复述。又觉得表演时,时间过的很慢很慢,他在一首曲子、一支舞里经历完了春夏秋冬、喜怒哀乐、得失聚散,再回首真有一种世事都陌生了的感觉。 品味着刚才感受到的滋味,赵循忽然就笑了——很多人不解,他一个过去不近女色的人,怎么突然捧起女乐来了。而且这一来就是‘来势汹汹’,都有些超过界限,往行院子弟的路数去了。 简直就是个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 不少人背后怀疑他是经历的少了,如今被个女乐耍手段迷住,才像是老房子着火一样,烧的轰轰烈烈...这些人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在面对红妃时的感觉,他并没有居高临下地看红妃,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红妃才是更具优势、占据主动位置的那一方。 赵循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没有爱上红妃,永远也不会爱她,他真的只是被她的才艺弄得不能自已了。有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离奇:这样的才情,真的是该出现在这世上的吗?真的可以这样吗? 红妃整个人对于赵循来说都是奇迹!就像是不该降临于此世的珍宝因为种种原因降临了,让他觉得不真实之余,又有一种受宠若惊。 至于说设想红妃若是个男人,自己会不会爱她...一开始的时候赵循还想过,但现在的他已经很久没想过了。他甚至有些庆幸红妃是个女子,如此反而能让他更纯粹地欣赏从红妃身上逸散出的、近乎奇迹的才情。 “妙音!佳曲!”赵循就这样笑着走上前去,分开了人群,然后又指着红妃对众人道:“嗯!这也是十分的难得了,不如我等以此妙音佳曲为题,填一阕词罢?” 如今聚起来搞活动,无论是什么活动,最后都有可能变成文学集会。红妃刚刚演奏了好曲子,写词赞一赞也有利于传播么。 今次在场的肯定没有文盲,哪怕不是文学素养满点的士大夫,那也是从小读书,国学教育没落下的。而填个词而已,在当下的社交环境中可以说是基础一样的存在,对于这些人来说就更没有什么好推辞的了。 众人都笑着应下了。 不一会儿,便有奴仆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众人各自拿了纸笔,有的人是一挥而就,有的人稍微迟滞些,但也不耽误最后拿出作品。 作品收了一沓,众人一一品评着,红妃在其中也算是个做评判的人,毕竟是她拉的曲子么。 等到这些词作品评的差不多了,这场木樨会也真正进入到了气氛正好的时候。有一个今次第一次见红妃的人忽然笑着道:“女乐常以文采胜,比之正经读书人也是不差的!如今恰逢其会,师娘子何不也填一阕词?” 赵循是知道红妃的,红妃基本功不错,让她写诗作词没有问题,但要说水准有多高,那就只是‘平平无奇’而已了。平常和士大夫等交流是足够的,可要在眼下这种局面中,创作高水平作品,为她刚刚的表演增光添彩,这就是不能的了。 而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别显露这一‘短板’...其实也不是短板,而是红妃才艺方面太强,衬得别的方面就成了短板了。 赵循真的对捧红妃的事很上心,此时都考虑到了早早暴露‘短板’会导致众人降低对她的评价的问题,想要上前岔过这个。 但红妃已经开口了:“写诗填词,奴是不精的,此时也不必献丑...若要为诸位官人助兴的话......” 红妃像是思考了一下,才道:“不如奴把山园社一位先生所填《画堂春》背出来,这阕《画堂春》原来也是听过此曲后所作。诸官人聊听一阕词,正好以此‘下茶’。” 此时待客的茶水已经送上来了,红妃所说的‘下茶’其实是化用的‘下酒’的典故。华夏文人自古以来就有‘以文下酒’的传统,类似‘痛饮酒,熟读离骚’‘《汉书》下酒’向来是美谈。 此时有茶无酒,红妃以词佐茶,冠以‘下茶’之名,也是引得众人轻轻一笑。 在这种颇为轻松的氛围中,红妃回忆着那首她极喜欢的《画堂春》,慢慢背诵:“‘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呀!好一个‘一生一代一双人’!”几乎是红妃话音刚落,就有人叫好喝彩起来。无他,实在是纳兰性德这阕《画堂春》过于出色了!特别是开篇劈头盖脸便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在座的不说能不能写出这种水平的作品,至少品评个中三味是没问题的。 而红妃之所以附会这首《画堂春》,则是因为词中有‘相思相望不相亲’一句,正合着《一生所爱》里‘相亲,竟不可接近’——其实这样苦情非常的作品,或多或少都有情绪上的重合之处。 所以红妃现在说这阕《画堂春》是听《一生所爱》有感而作,也没人觉得哪里有问题。 众人得了一阕绝妙好词,正好一起讨论、品味,眼见得这场面的卢绍祯也是啧啧称奇,对身旁的李汨道:“这位师娘子真不一般啊!瞧瞧方才子徽的样子,有了那位师娘子,旁人他都看不到眼里了!” 是的,今次李汨也来了...卢绍祯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月圆会当晚,李汨没有否认他会参加‘木樨会’,而这其实就是‘不置可否’的意思。当时卢绍祯还以为是自己搞错了什么,恍恍惚惚就回去了。而今天,真的在畅秋园见到李汨,他连借口都没法找了! 李汨是真的出现在了木樨会...可他是为什么啊?这是卢绍祯最不解的。 李汨确实认识赵循,但两人的关系就是很寻常的那种,不到李汨为赵循撑场面的份上。 相比起卢绍祯的满头问号,此次‘木樨会’的其他受邀到来者反倒没有那么多疑惑。主要是他们对李汨的了解不深,此前也不知道李汨要来,乍一见到李汨也就来不及多想其中的不合常理了。 再看李汨从头到尾都表现淡淡,便只当他是和卢绍祯一起的,来畅秋园更像是顺路。 卢绍祯正随口评点着,忽然眼神一错,‘咦’了一声——李汨来了之后并未和其他人一起,也没有给其他人打扰他的机会,告知了赵循这个主人之后,他就上了楼。举办木樨会的这个院子旁有一座露台,站在露台上,将整场木樨会纳入眼下是很轻松的事。 也是因为远离众人的这个举动,其他人更确定李汨不是来参加木樨会的了。 卢绍祯和李汨是一起的,就站在露台边缘。他其实发现了赵循和红妃先后离开,惊讶那一声就是为了这个...说真的,这本身也不是什么惊天发现,赵循和红妃都是这次木樨会的主角,他们前后离开,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呢,也是瞒不住人的。 但人家就是不在意,而众宾客显然也不在意。 费大力气捧女乐的人和女乐私下走的近一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很多人捧女乐,也就是图这个啊!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卢绍祯没这么淡定了。 很快,他们隔壁传来一阵脚步声,中间还有说话声——卢绍祯很快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正是赵循和红妃。 主要还是现在的房子普遍隔音差,再加上这座建筑为了减轻重量,从而建的高些,大量采用了木制墙隔断,这就更谈不上隔音了...大概也是因为露台不会用来起居,畅秋园最初的主人才没有想过要解决这边的隔音问题。 而眼下,因为隔音问题,卢绍祯甚至不敢迈出步子,躲开人家的‘秘密见面’——木质结构的建筑,保养得再好,走动起来的声音都是无法忽略的!他动一动,岂不是告诉隔壁这边有人? 这种事,一开始没忍着尴尬站出来,后面就更不好站出来了。 卢绍祯偷空还瞥了一眼李汨,见他始终神色如常,心里只能叹息‘不愧是他’。 此时,隔壁的说话声隐隐传来,虽有些不清晰,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只听一个女声道:“赵副使,奴便开门见山说了...铺房之事,奴欲求助于赵副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双丝网(4) 卢绍祯在为一墙之隔的对话玩味再三时, 赵循作为当事人,惊讶却是不比他小的。 “师娘子...你这...”如果是别的女乐说这话,赵循不会当回事。可这话是红妃说的,赵循就不得不诧异了。 新人女乐寻找铺房对象本来就是一件难事儿, 出于对美人的迷恋也好, 纯粹只是想要借此炫耀自身财势也罢, 想要为女乐铺房的人很多, 但经过筛选之后真的合适的人却是很少的。 既要有一定身份地位,又要舍得为女乐花钱,同时怜香惜玉的心肠也不能少——一些选择余地比较大, 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女乐, 对于铺房的‘丈夫’还有年纪、风度、容貌上的期待, 这就能难了! 所以遇到合适的,主动出击也是一种策略。 可红妃并不需要如此, 赵循对此知之甚多...就他所知的,红妃如今的追求者实际是有些过多的。对于现在的红妃来说,困扰的应该是从这么多追求者中选出最合适的那个。且不说他本人在这些追求者中并不算合适的, 就算他合适, 红妃也不必开口请求。 这本钱下的太大了, 须得知道,女乐的矜持本来就是她们的珍贵处之一。一旦女乐和妓.女们一样主动、直接, 哪怕她们的美貌和才艺不变,‘价值’也会大跌。 故事书里曾经描绘过这样的故事:一个男人在街道旁遇到一个女子,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他只是一眼就被对方迷住了。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对方走,看着对方提起裙摆跨过积水的水洼,露出纤细漂亮的小腿。 那个时候, 耽溺于此的男人甚至会想,只要能与这个漂亮姑娘在一起,他愿意去死。 但当这个女孩子转过头来看他,告诉他只需要几块钱他们就能共度良宵时,面对唾手可得的美人,男人却选择了离开。 那一瞬间,爱情没有了,一见钟情的神奇魔法也消失了。 红妃原来并不是下定决心就不拖泥带水的人,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很多时候她不得不让自己果决些。 所以眼下,她亦是毫不犹豫道:“奴不要什么‘铺房’,‘夫婿’什么也十分可笑...人都知道那是虚妄——奴晓得赵副使喜欢的是男子,对女子并无思慕之意。铺房之事也是红妃任性...既不想有个‘假夫婿’,也不能坏了女乐惯例。” 赵循渐渐明白红妃的想法了,说实在的,这有点儿离经叛道。但如果是红妃的话,他又觉得理所当然了,似乎她一直是这样,总与他人不同。 红妃早早就想过铺房的事情了...女乐这种存在,即使说的再好听,在红妃这里也只是‘玩物’的一种。而寻找铺房、铺床之人,正是‘玩物’这一特征的集中体现。 只要想到她要和一个她不爱,但是会给她很多很多钱的男人发生亲密关系,并且这段亲密关系还会保持...她就受不了,会浑身起鸡皮疙瘩、恶心反胃,还伴随着难以抑制的眩晕。 上辈子的红妃是个能一觉睡到天亮,没有什么忧愁的健康女孩,对精神衰弱、心理压力过大之类的事并不了解,听到这些也是从影视剧里、小说里。事实上,她很难想象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精神状态影响到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而现在,她知道了。 红妃知道自己是躲不过的,她不能反抗一个社会既定的规则,只能在既定的规则里耍花样。 她知道赵循对自己很有好感,甚至有点儿崇拜的意思,但同时他又是个真正的同性恋者,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想法。这种情况下,和对方说明自己的真实想法,请求对方的帮助——她觉得这是可行的。 事成之后她会拥有一个‘假夫婿’,但这个‘假夫婿’和原本的‘假夫婿’不同,至少对于她来说友好多了。 眼下,这个打算唯一的问题在赵循是怎么想的,虽然觉得赵循答应帮忙的可能性更大。但红妃不是赵循,不知道他会有些什么考量,所以也不能确定是否事情能如她所愿。 “若是赵副使愿意襄助,红妃这里有备好的财货...”红妃在赵循思索的时候,抿了抿嘴唇,将自己事先做好的准备向赵循说明。红妃原本就有一些遗产,成为女弟子之后也比普通女弟子所得多的多,铺房所要花费的钱财,她还真拿得出。 虽然这样会让她的积蓄挥霍殆尽就是了。 发觉到红妃的急切,以及隐藏在急切下的惶惑。赵循想到了什么,忽地叹了口气:“师娘子不必如此,娘子有难处,在下必定相帮。至于钱财之事就不必说了,娘子如今年轻,能有多少财货?哪怕是足够铺房所需了,场面也差着体面。” 红妃的钱足够体体面面铺房了,但那是相对普通女乐来说的。像红妃这种奔着花魁去的新人女乐要铺房,开销上是不封顶的!真要是铺房上花钱少了,不只是不够体面,恐怕还会有人质疑她如今的人气。 众所周知,女乐的人气要靠钱来说明,不愿意花钱的人气是假人气。若寻不来一个肯花天价铺房的阔佬,捧得再高也会被人质疑...到了那时,才知道桃花洞的女人嘴有多碎! 赵循说这个话其实就是答应红妃的意思,他看到眼前坚持着什么、几乎是自己跟自己较劲的红妃,恍惚之间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该娶一个女子,同她举案齐眉、生儿育女。当他不愿意的时候,他们就用强迫、欺骗的方式让他就范。 或许旁人很难理解他的坚持,就像他们不理解他就是喜欢男子,而不喜欢女子一样。而现在,红妃也是一样的,她是一个女乐,却一点儿也不想做一个女乐该做的事——其实赵循也不太理解红妃在和什么做斗争,为什么非要如此。 只能说,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即使赵循也曾经很难,但他的难和红妃的难不是一样的...他是个男人,出身贵族,还在如今成为了朝廷大员,这样的人生令他几乎不可能明白红妃的困境。 即使他确实欣赏红妃,某种程度上崇拜她。 但不管怎么说,他对红妃现在的感受是有些共情的,哪怕是出于这个,他也愿意帮助她。 两人不能离开太久,所以在说定这件事之后就返回了人群。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卢绍祯也总算能够松口气,不必担心被发现之后场面尴尬了。 “原来如此,真没想到...”很多人以为男人不八卦,然而这只是刻板印象而已,男人八卦起来并不输女人。刚刚亲耳听到‘秘密谈话’的卢绍祯颇有些在意这个,‘啧啧’道:“这位师娘子真是位奇女子啊!” 之前他已经见过红妃表演了,他承认这确实是个美人,才艺也没得说。但直到听到这场‘秘密谈话’前,红妃在他这里也和以往认识的女乐没什么不同。女乐本就多色艺双绝,她们很多时候就像是最精美的商品,细节处都是完美的。红妃在其中,最多算是风格不太一样,但本质上还是精美的商品。 或许能吸引买主为她花更多钱?可在卢绍祯这里,也就是这样了。 “只是到底有些天真了。”卢绍祯也是人生经历很丰富的人了,他曾经在地方为官。而他在地方当官时从来都是往最穷的地方去的,对于他这样的寒门子弟,这种地方最好做出政绩,从而获得升迁的机会。 卢绍祯和很多此时饱读诗书、有见地的男子一样,其实知道女子处境不好。看似她们生活很有保障,真要说起来,男人们中的底层可比她们悲惨多了,她们还是得了性别的好处呢!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最简单的,女子没有自由,没有追求更好生活的可能性。 一个男子,哪怕出身最穷苦的人家,自己是最底层的,可一旦时来运转,也有可能平步青云。但女子不是这样,贱籍女子操持风月,良籍女子一次又一次租出肚皮,贵籍女子看似完满,实则没有余地。 但知道女子处境不好并不影响他继续生活在现有的规则下,说得明白一些,他也是现有规则的受益者!这种情况下,要拒绝这些规则带来的各方面的好处,那是很难的!不是说一个‘不’字就能做到的。 他甚至没法内心长期为此愧疚...最多就是想起来的时候触动一下,其他时候他只要找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就不会去想这些事了——女子处境是不好,但这也不是他的错,如今的处置方式已经是最好的了!不然放眼大周以外,哪里不是为了争夺女人乱的不行?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在大周周边地区,被那样争夺的女人,本身地位却是进一步降低了...当世道乱时,文明社会就会成为丛林,残忍是会被放大的!那种时候,作为战胜者的资源的女人,地位降低到毫无地位可言也不奇怪。 卢绍祯不是个坏人,但他也不是个圣人,能够跳出身份、世道设下的藩篱,所以这个时候他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出了‘只是到底有些天真了’这样的评价。还是那句话,他不坏,只是他确实不知道红妃这样的女孩子的困境。 或者说他以为他知道,实则他不知道。 卢绍祯就这样轻松地谈论着,一开始李汨保持着一言不发,直到卢绍祯又开始评价起红妃来了。李汨打断了他:“下去。” 卢绍祯:? 没有解释,李汨率先下了露台。此时‘木樨会’还在继续,李汨依旧没有去到举行‘木樨会’的园子,而是由此间的奴仆引着,去了一间茶室休息。等到卢绍祯再次见到红妃,已经是‘木樨会’散场,众人陆陆续续离开畅秋园时了。 畅秋园外有马车来接红妃,马车旁还有几个浮浪子弟,显然知道马车主人是红妃的——这些浮浪子弟惯于如此,他们经常在女乐的轿子和马车后追赶,这在此时也算是一种风流。大多数浮浪子弟没法通过这种手段亲近仰慕的女乐,但偶尔也有浮浪子弟献殷勤献的好,成功一亲芳泽。 卢绍祯眯着眼睛看向那些个浮浪子弟,忽然拉住了李汨:“你瞧瞧,那不是你那大侄子么?我仿佛记得他是在国子监读书的,今日又不是国子监放课的日子,怎得国子监外晃荡?还是在女乐身边献殷勤?” 李汨只抬头看了一眼,就确定李舟确实混在几个浮浪子弟中间。 “如今这些‘五陵年少’也是不得了啊!仗着出身高门行事是混不吝的,还记得前几日处置过几人...也是为了追赶两女乐,就在闹市打马踩伤了人。”卢绍祯身为‘权知开封府’,对于开封府的街面风气是很了解的,此时说这种话也很符合他的身份。 事实上,如果不看他有些促狭的表情,甚至会觉得他是打算来一次街头□□了。 显然,他之所以说这话,是有些调侃李汨的意思。李舟确实是李汨的亲侄子,而且少年时还住在李汨家中,可以说是李汨照看长大的。这样一个年轻人,如今却是这样‘自甘堕落’...潜台词其实是‘你李汨也有今天’。 任你谪仙一样人物,教出来的子弟还不是一样做不得指望? 李汨还是没说话,只是看了卢绍祯一眼,然后就对身边的随从轻声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随从就‘请’来了李舟——李舟这才知道李汨在,来不及想他为什么在这里,李舟首先感受到的是紧张、慌乱。 就像逃学的孩子,在一个不许学生进的娱乐场所遇到了家长。 李舟是李汨叫来的,但李汨最后也没有对李舟说什么话,只是轻轻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派人‘护送’他回了国子监。 李舟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其他浮浪子弟的注意,进而引起了正在上马车的红妃的注意。红妃远远看了李汨一眼,出于礼节微微颔首行礼——也仅此而已。 总不能指望她去道歉,为她‘带坏’了人家侄子道歉...红妃从没有勾.引过李舟,她也不觉得自己对他国子监逃课这件事有责任。至于慑于这位曾经的‘李大相公’的权势,服软道歉,那就更不能了。 红妃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刺猬,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任何存在都有可能伤害到自己,所以选择了稍有风吹草动就主动竖起全身的刺来抵御...如果生活在一个正常的古代社会,她为了更好地生存向权势低头卖好,这是没问题的。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不正常的世界,她已经没法再践踏自己的自尊了。 最终,红妃是脊背挺直地坐进马车里的。 李汨就这样静静看着一切,他似乎和刚刚没什么分别,一样神色平静,一样一言不发,但旁边的卢绍祯确定自己察觉到了什么——李汨能这样专注去看一个人,这本身就很不同寻常了。 不过直到最后,卢绍祯也没有得出‘正确答案’,不是因为他迟钝,只是因为最后的答案太过荒谬,他下意识不去想、忽略了。 卢绍祯示意李汨一起走时,李汨拒绝了。他去找了赵循,两个人单独谈了一些事——到此为止,还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所有人都散了,红妃也回了撷芳园。她回到撷芳园的时候,还看到许多商人在雏凤阁外排队等候...当然,能突破重重界限来到这里的商人,要么是阉人,要么就是商人雇佣的年长妇人。 除了客人外,只有这些人,才能来到官伎馆内部深处。 这些人来到这里都是为了将自己手头的商品推销给新人女乐,这时节正是新人女乐要花钱的时候——就算新人女乐没钱大手笔购进各种好东西,商人也希望女乐们可以多看看他们提供的货物。 要知道新人女乐背后可是有着愿意为她们挥金如土的豪客的!到时候光是铺房就要买进许多东西了。铺房所谓一套家具只是铺房的底线,多的是男人为了讨女乐欢心,各种家私都包揽了的。 至于说铺房前送给女乐的礼物等等,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钱是为了女乐花的,到时候哪怕不和女乐商量着来,只要女乐表示过自己喜欢某某,就是一样效果。 红妃走进雏凤阁时,花柔奴她们正在看各种漂亮的、精巧的、昂贵的好东西。这些商人看到红妃来了,脸上的殷勤又多了几分,上前道:“师娘子也来瞧瞧罢,这是南边来的新货色!” “南边新货色又如何?师娘子来瞧瞧我家木器,爪哇来的好木料造作呢!”推销家具的商人也很积极。 红妃该买的东西都买了,再不然也有师小怜推荐的‘供应商’,对这些怂恿她进一步消费的商家不感兴趣。应了几声后,就回屋去了。只留下花柔奴、陶小红她们不高兴——她们发现红妃进屋之后,那些商人的目光明显心不在焉了许多。 显然,对于他们来说,红妃是一等一的客人,重要性远远超过她们。 等到过了商人们推销的时间,众人都散了,花柔奴她们又要为打通厅的客人梳洗准备时。陶小红就抱怨道:“又是如此,这些人都是狗眼看人低!见红妃当红,就将她看作是财神娘娘,少不得格外看重!” “正是如此!瞧她那得意样儿,正眼也不瞧,好似她与咱们不同,比我等要好些。”讨厌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的一举一动落到眼里都是讨厌的。现在花柔奴就是这样,红妃不管做什么,在她看来都能解读出□□。 因为内心不断增长的厌恶,花柔奴想要压红妃一头的心思也已经到达了顶点...而眼下,最好的机会就是寻一个更好的铺房人,比红妃的还好——为此,花柔奴晚间打通厅的时候更加尽心,和养母花小小、都知柳湘兰等人商量铺房人选的时候也更加标准明确! 她本人的喜恶被她自己主动摒弃了,按照她的要求,只看那些男人的条件就好! 这种时候,花柔奴听到风声说红妃选定了赵循为自己铺房,首先是一愣,然后就是不信!说起来赵循条件不差,身为三司使手下三位副使之一,位高权重。且他还是涿郡赵氏嫡支出身,家底丰厚不用多说。 加上他风度颇好,年纪在一众女乐客人中也不算大(能和女乐交往的,年轻人固然有,但多的还是中老年人,毕竟年轻人大多没多少可支配的钱财),花柔奴如果有这样的追求者,也是要列入重点考虑对象的。 但红妃情况不同,就花柔奴知道的,围绕在红妃身边的追求者,有比赵循条件更好的!还不止一个两个! 比如说康王柴禟,就早早为红妃打过通厅了...这种水准的客人,是花柔奴想要而不能得的。 将心比心,花柔奴可不觉得红妃会选赵循! 但这不由得她不信——官伎馆里的流言看似无稽,实则大多是无风不起浪!之后有官伎馆里的前辈拿这件事打趣红妃,红妃态度也是不置可否的。花柔奴向来知道红妃行事风格,不会在这种事上装神弄鬼...所以是真的。 确认这一点后,花柔奴几乎要大笑出声!若红妃真的选了康王柴禟这样的客人铺房,那花柔奴再使劲儿,也不可能在铺房人上压红妃一头了。而现在,红妃选了赵循,她就有了胜出的机会! “听说红妃选的是赵副使...说来赵副使也不错,只是还是不如柔奴你选的郭将军。”陶小红故意当着红妃的面对花柔奴道。这个时候花柔奴的铺房人选也定下来了,人是武将,在时下风气里,相比之下格调会低一些,但官职是真的高,有钱也是真的有钱。 估计从排场上就能压倒给红妃铺房的赵循。 此时红妃等新人女乐,以及她们的‘姐姐’,连带着都知等人,都在都知柳湘兰的院子里等着。等着铺房的人派人‘下聘’——铺房争夺战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要进行的是更加荒腔走板的仪式...说是‘下聘’,实质却与拍卖初.夜没什么不同。 聘礼是给官伎馆的,算是感谢官伎馆这些年培养出了这些女孩子。不过,聘礼之中还有几杠扎着绿绸花球的礼物,这是女乐自己可以留下的,都是值钱珍宝之物!而不论是聘礼,还是礼物,其实都是事先与官伎馆商量好了的。 “来了来了!”盯着外面动静的娘姨步子迈的飞快,回来报信。 是送聘礼的队伍来了,先是孙惜惜的,过了一会儿又有陶小红和花柔奴的,等到最后给红妃下聘的人来时,聘礼在都知的院子里已经摆了半个院子。 花柔奴见红妃的下聘吉时安排在最后,其实是有些不满的。按照惯例,下聘的时辰也有说法,铺房人地位越高、准备的聘礼越丰厚,就安排的越靠后,这也符合大人物总是最后登场的现实。 在花柔奴以为自己已经在铺房一事上压过红妃时,发现给红妃下聘的队伍安排在最后,首先想到的是柳湘兰又偏心了! 只是还没等她为这个开口,不断被抬进来的礼物就先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忍不住小声对身旁的陶小红道:“赵副使倒是尽心了,舍得为红妃花钱呢!” 有多少钱是一回事,肯为女乐花多少钱是另一回事。在花柔奴看来,就是赵循对红妃格外大方了。 语气相当酸了。 然而,还不等陶小红回她,奉上聘礼礼单的管家自报家门先让院子里炸了锅! “柳都知,小人奉家主人襄平公之命奉上礼单!请柳都知笑纳、师娘子笑纳......” 他之后还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但在场大多数人已经不在意了,‘襄平公’三个字威力太大!只要是反应过来的人,第一反应都是‘这不可能’!但这种事又是不可能撒谎的,想明白这一点后,再看红妃,所有人的目光就前所未有复杂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双丝网(5) 襄平公李汨是什么人, 大家都是知道的。这样的大人物,哪怕不是出入北桃花洞的,也一样会被这个巨大的名利场所知——不管北桃花洞的女乐怎么想这个人, 平日也避免不了谈论这个人。 襄平公、李大相公、李太后的弟弟、官家最为信任的人...他身上的标签有很多, 大家好像很了解他, 但仔细想想又完全不清楚这个人。 毕竟李汨的所作所为在很多人, 至今不能理解,对于一个不能理解其作为的人,其他也就不用多说了。 但不管怎么说,李汨确实是大人物, 是北桃花洞女乐做梦都不敢想会成为‘丈夫’的那种大人物!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地位实在超然,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的性情了。 地位超然只是女乐不敢想的一个因素, 但真要说的话, 为女乐铺房的超然人物也是有的。而每当出现这样的事, 立刻就会成为轰动东京城的大事!男女双方也会一点儿也不意外地敷衍出一则逸闻。 然而地位超然, 再加上出世离群的性情, 这就完全不同了。 一个连权位都毫不恋栈, 大相公之位说不要就不要,也没有党系,没有女人,没有世人贪恋的种种的男人。躲进深山成一系, 不管天下春与秋——这样的男人,忽然有一天为一个女乐铺房了!每一个听闻这件事的人只怕都会怀疑是自己耳朵坏掉了。 但事情就发生在眼前,此时接到李府管家送来礼单的众人哪怕再不相信,再觉得不可思议,也只能去接受这个现实。而在许多还惊诧莫名的人中,都知柳湘兰却是极少数镇定自若的。 铺房这种事, 女乐在可选的候选者中确定人选后,就是官伎馆都知对接了!男客要给官伎馆多少‘聘礼’,要为女乐准备多少礼物,这都是都知和要铺房的男客商量着来的。虽然如今不少女乐也会参与进来,积极争取更多的聘礼,更好的礼物,以壮大声势,让自己在北桃花洞的女乐圈子里更有牌面。但一些女乐也会遵循传统,在这个过程中不与客人接触。 红妃就是如此,只是她不只是为了遵循传统...更多是不在意这事。事实上,她以为为自己铺房的人是赵循,而因为特殊的原因,她反倒希望赵循能不那么破费。 在这个过程中,其他人不知道为新人女乐铺房的人是谁,都知柳湘兰也不可能不知道——她当然知道,她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红妃选定赵循为自己铺房,在柳湘兰这里算不得最好的选择。许多为红妃打通厅的客人里,赵循不算差的那一拨,但也不算最好的那一拨。只不过柳湘兰尊重红妃的选择,同时也清楚红妃的性情,不太想在这种事上逆着她,所以最后还是往赵循府上送了信。 就连柳湘兰自己都没发现,她其实也是有些怵红妃的。不是红妃性格有多强势,也不是红妃有着多深的资历,只是因为红妃总非常人行非常事...当一个人总有超出预计的举动,甚至让旁人觉得有点儿‘疯’,面对起来没有底气其实是很自然的事。 送给赵循的信上没有直说什么,但也暗示了他成功‘拔得头筹’,可以开始准备给女乐的礼物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都知柳湘兰以媒人的身份去到赵府商量具体安排时,李汨出现在了她面前——都知道的,女乐铺房本身就是一次荒腔走板的‘婚礼’,既然是婚礼,自然也有媒人,有婚前商议聘礼等琐碎事。在传统上,官伎馆都知会成为这个媒人,不辞辛苦地将馆中女乐安排好。 柳湘兰知道红妃正当红,知道她是一个非常惹人喜爱的女孩,但她再怎么想象,也从没想象过李汨会成为红妃的客人,甚至于会为她铺房! 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踏足过北桃花洞,甚至于不太肯踏足俗世的男子,他怎么会! 但事实胜于雄辩,事实就是一切了!当接受了事实,柳湘兰感受到的就是兴奋,她成为女乐二三十年了,最清楚像李汨这样的人为一个女乐铺房,对这个女乐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决定极力促成这件事! 对于柳湘兰来说,促成这件事的关键不是李汨,李汨出现在他面前已经说明了态度。当他们商量聘礼和礼物的时候,李汨总共也没有说几个字——但这不重要,凡是她提出来的要求,哪怕是稍显过分的,都有一口应下。 若不是这个男人神色淡淡,身穿深青色道袍,仿佛出世谪仙一样,柳湘兰甚至要把他当成是那种人了。那种迷恋女乐,只想讨好女乐,为了女乐能在铺房之时有最大的声势,压倒其他女乐的...人了。 对于柳湘兰来说,最大的问题是红妃的态度。 或许任何一个女乐都会对李汨这样的客人报以十二万分的欢迎,根本不会拒绝他为自己铺房。但红妃不是这‘任何一个女乐’中的一个,以柳湘兰对红妃的了解,觉得红妃更大可能是坚持自己的选择。 柳湘兰其实有点儿知道红妃选赵循的原因,大概是为了省事儿,柳湘兰可不觉得红妃在众多客人里偏爱赵循...哪怕现在赵循不配合了(李汨出现在赵循这里,其实已经说明了赵循的态度),红妃也能找到另外的人来‘省事’。 相比起来,没有接触过,且看着就不好掌控的李汨,在红妃这里其实是没有优势的。 柳湘兰从赵循府上离开,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铺房的人由赵循换成了李汨,尤其向红妃保密。 这或许会惹怒红妃,当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甚至会恨她也说不定。但柳湘兰觉得这些都没有问题...红妃是有些聪明,也有着十分的大胆,不过那都是在可发挥的空间里才能发挥出来的。而现在,女乐铺房是每个新人女乐都躲不过的,哪怕替她安排了这一切,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是的,女乐有一定选择权,都知等人决定了候选人,女乐可以从候选人中挑一个。但这种‘选择权’本来就不是明面上的东西,一些具有掌控力的都知从头到尾包办了,新人女乐本人在中间插不上话也是有的。 而现在,尘埃落定。 让柳湘兰放心,而又不那么放心的是,红妃很平静,直到送聘礼的人离开,她都从始至终没说什么,平静的让人不安。以至于她不主动说,柳湘兰都有些不敢主动提起了。而最后踢破这个的,竟然是花柔奴。 “这算怎么回事儿?襄平公为红妃铺房?”花柔奴的语气中有着佷容易分辨的愤怒、不解,以及最多的嫉妒。不是她不晓得要在公共场合收敛她对红妃的种种情绪,实在是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了! “襄平公可是从未给红妃打通厅的!”花柔奴不平道。按照规矩,从未打过通厅的李汨就连进入候选名单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雀屏中选了。当然,这不是花柔奴不平的真正原因,非要说的话,她只是接受不了最终为红妃铺房的人是李汨!与李汨相比,别说是郭将军了,就是这一批女弟子的铺房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差的太远了! 如果换成是为她铺房,她也就不会去想合不合规矩了。 “没有打通厅算什么?”柳湘兰淡淡瞥了一眼花柔奴,相比起红妃来,她看花柔奴就是真正的看小孩子了。平常自然可以和蔼,可真的端起属于都知的威严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也不算什么。 她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就这样道:“襄平公可不止从未打通厅,他还从未踏足过撷芳园呢!”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不是撷芳园的熟客,更不是红妃的熟客!按照官伎馆那套规矩,他如果是普通人,甚至没法在撷芳园直接得到任何一个女乐的服务...但问题的关键是,他不是普通人。 “这是襄平公所愿,是无法拒绝的!”这话是对花柔奴说的,但何尝不是对红妃说的。 花柔奴彻底没了话说,她再不甘愿,这次也注定成为红妃的陪衬了。或者说,这次新人女乐铺房,每个新人女乐都成了红妃的陪衬——襄平公李汨为红妃铺房的消息传了出去,立刻成为了城里最轰动的消息! 轰动程度比红妃上次掩护耶律阿齐逃脱追杀还大! 只能说,李汨是如今的‘顶流’,就像后世受人关注的人,他们做的事情,哪怕是小事,也会被很多人讨论。更何况,给女乐铺房这种事,在别的男人那里或许正常,他们不能给女乐铺房只能是自己财势不够,又或者不为女乐所喜(如果财势足够的话,原来不喜的也可以变为喜欢)。但李汨不一样,在大众印象中,他是绝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但事情确实发生了...这引起所有知道李汨的人的好奇,也就是自然的了。 “哈哈哈哈!哎呀!哎呀!”卢绍祯笑得不行了,一面笑一面拍桌子,他面前坐的是赵循:“果然是人活得久了,就能见着些稀罕事!真没想到,有朝一日灵均竟然会为一女乐铺房...听说是你牵线搭桥的?” 他是要笑的,对于卢绍祯来说,他现在更多是吃惊,吃惊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人就会靠发笑来表达情绪——越了解李汨的人,越会觉得意外!李汨为女乐铺房,这让人有一种将谪仙拉入红尘的荒谬感。 故事荒谬程度大于《白蛇传》,小于《牛郎织女》。 对面赵循露出苦笑:“我哪里能牵线搭桥?襄平公的事,连大娘娘与官人都做不得主的...原来是襄平公自己有意,只是襄平公没有撷芳园的人脉,这才借了我的牌面,与撷芳园的柳都知商议了铺房之事。” 李汨是何等人,在台阁之中都能七进七出的!理论上来说,搭上个官伎馆简直不要太轻松。但事情却不是这样——他是从来不踏足官伎馆的,若不是红妃,他可能连撷芳园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 这样的他,如果不想事前就弄得满城风雨,还真没办法轻松把事情办下来。 人都说‘杀鸡焉用牛刀’,用此比喻大材小用。但仔细想想,真的拿杀牛的大刀去给一只鸡放学,操作起来也是很难的。 “其他的也就罢了,只怕师娘子如今心里恨也恨死我了!”赵循真正无奈的还是这一点。他答应了为红妃铺房,给她做个挡箭牌的,而如今事情成了这个样子,他是真的没脸去见她了。 卢绍祯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听他这样说又忍不住笑的拍桌:“这是如何说!难道有咱们李大相公为她铺房,她还不愿?” “不然?祥仁以为师娘子为何请我铺房?”赵循反问一句,然后才道:“师娘子本就不在意身外之事,请我铺房只是为了省些麻烦,多些便宜罢了!至于名利之类,她其实是看的最淡的一个。” 祥仁是卢绍祯的字,卢绍祯慢慢抿下一口杯中酒,听赵循这样说,便想起了那日在露台听到的红妃与赵循的对话。一时之间有些恍然,半晌才轻笑道:“这样说来,灵均与这位师娘子倒是极相配的了。” 确实,都是不在意身外之事的人。 而且因为如今铺房之事,卢绍祯原来不解的一些情况都有了解释——想到李汨在月圆会、木樨会时的反常表现,卢绍祯又是大乐! 原来都是在装模作样啊!他自觉是抓住了李汨一个‘把柄’。 为此,当浮一大白! 卢绍祯这样的朋友都对这件事震惊莫名,换成是其他与李汨有些交集的人就更别提了!他们对李汨怎么想的先不说,反正对红妃的好奇是上升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还是那句话,红妃是很红没错,但京师之中百万人口,红妃又是一个新人女乐,来去的圈子不可能涵括所有人! 所以,即使她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无人不知的人物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也是相当陌生的。好一点的,还能通过耶律阿齐那件事想起来有这么个人,其他的甚至有听都没听过这名字的,更别说见面了。 和后世的明星一个道理,粉丝千千万,觉得天下无人不识君。然而事实却是,哪怕粉丝千千万,不是粉丝的人也有亿万万呢!更多的人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个人存在,实在是太正常了。 如今如果不是准备着铺房的新人女乐不见外客,连堂差也不出(仿照的是女子成亲之前不见新郎,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习俗),怕是蜂拥去见红妃,想要看看谁有那么大魅力,能让‘仙人’动凡心的人,都要多的接待不下了! 而就在外界的纷纷扰扰里,撷芳园中红妃却平静的有些反常。 送来‘聘礼’之后,很快就有李府的人来到了红妃的院子。他们要量房间尺寸,一些家具其实不用管房间尺寸,但一些要求比较高的家具却是有这一需求的。 当然,量了尺寸也不是为了打家具,现打家具显然是来不及了,一般来说都是直接买符合需求的家具的——按照时下的风气,买现成的和订做,前者的品质拍马也比不上后者!其中原因很大,而最大的一个就是此时是手工业社会,好东西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匆匆忙忙的话,有钱也得不到好东西。 不过这也就是个说法而已,有的人就是再匆忙也能拿出令人满意的东西。 这有可能是多花了一大笔钱!不管商家是加班加点做,还是从别处加价收购了符合需求的东西,总归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也有可能是家中库房有相应的储备...其实这个更能说明身家丰厚。 不管是哪种情况,总之铺房之物很快被李府送来,又快又好。 事实上,有些好过头了!等到给红妃送铺房之物当天,撷芳园几乎所有女乐都去看了,就像大户人家嫁女儿,亲朋好友都去凑热闹一样——然后紧接而来的就是赞叹之声不停。 大家都知道‘铺房’的含义,最开始就是女乐的第一个‘丈夫’要给女乐准备家私,装点居所。 对于女乐来说,用来接待客人的居所就是舞台一样的地方,只有装点得清雅富贵有品位,这才能够得上接待各路大人物。而想要做到清雅富贵有品位,说得明白一些,就是要花钱!偏偏新人女乐手头是没什么钱的,就算有,也不够让自己的居所十全十美。 所以说,让第一个‘丈夫’出这笔钱,其实也是很精明的打算。 但真的操作起来,‘铺房’这件事其实上限很高,同时下限还很低...‘铺房’要到什么程度才算?铺设好内房就足够了,还是要铺设外房?如果要铺设外房的话,那要铺设多少间房间?花厅之外客厅算吗?厢房算吗? 另外,哪怕是只铺设一间房呢,因为东西的品质高低,也可能是天壤之别! 虽然因为铺房人都是要面子的,不可能铺房的时候弄不好的东西,但铺房之人到底有没有身家、以及愿意为女乐花多少钱,还是会在铺房之中体现出来的。 “这也太夸耀了罢!”孙惜惜是撷芳园四个新人女乐中第一个完成铺房的,比红妃还早一天,此时见到红妃铺房的场面,心头有万般滋味不能说的明白,最终只能说出这么句话。似乎是在不可思议,又似乎是掩饰什么。 给女乐‘下聘礼’是同一日,但铺房和真正的‘新婚之夜’却不是同一日。‘新婚之夜’需要安排在下聘后半个月内,具体情况看日子,以及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所以下聘礼之后半个月内,几乎每天都有女乐有了自己的丈夫)。至于铺房,只要在‘新婚之夜’前完成就好。 “确实夸耀,不过仔细想想,这才符合李大相公身家啊!”旁边一个女乐前辈也有些嫉妒红妃,但身在女乐这行当,哪一年没几个人气极高的女乐出现?这些女乐在自己当红的年月里,别人上赶着给她们送钱,还得看她们有没有空,要排着队来呢!这样的事情看得多了,嫉妒归嫉妒,却能将情绪控制在一个范围内。 陆陆续续送进院子里的家私实在太多了,一个一个房间摆满,先是女乐的闺房,然后是小花厅,再然后是大厅是、书房、茶室、厢房等等。每一个房间需要的东西都放好,从大件的家具,到小件的骨董摆设、器物用具、顽器书画等等,一样不缺。 甚至有人看到铺房的李家奴仆往花厅那张花腿小方桌的小抽屉里放了可以随用的针线,在梳妆台上摆了最上色的胭脂水粉——其实这些零碎东西不值什么钱,但在房中金石骨董、珠宝首饰等值钱珍宝之物也一应送上的情况下,这就很能看出铺房之人的心思了。 铺房之人真的很喜欢这个女乐...或许是吩咐仆从做的,但这样大方地出钱,又能让仆从做到如此细心,只能是主家表现出了无比重视——那些高门大户内的仆从就是最会看人下菜的,他们会根据主家的态度做事! 等到铺房的奴仆见过都知柳湘兰和红妃,给两人捎来主家的问候,离开之后。柳湘兰带着红妃去看了看她的‘新房’,见到是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程度,柳湘兰忽然回头看了红妃一眼:“红妃你怨恨吗?” 她终于将这话说出来了。 红妃只是看着周遭的一切,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在眼里。见她不说话,柳湘兰又道:“即使你怨恨,我还是要说...襄平公说要为你铺房时,我心里是极高兴的——你不是一般的女乐,终有一日,你的成就要远远超过你的姐姐,超过我,超过所有人!” “像你这样的女乐,赵副使那样的人是配不上的。”这个时候的柳湘兰与其说是傲慢,还不如说是一种轻视:“他太平庸了!” “你得知道,对于女乐来说,男人是如同饰物一样的!只有最好最美的饰物才能衬托你的容貌,才能让你的身价达到寻常人不敢问询的地步。只要你能得到最好的男人,那之后反而能够更自由!” “由襄平公做你第一个‘饰物’,之后的人再见这个饰物。不用说什么,做什么,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人。不到那个层次的男人,便连支配你的勇气都没有了,反过来他们要受你支配!” 这个时候才能看出,柳湘兰也是一个骨子里很不同的女人。面对那些男人持续施加给她的恶意,她没有直接反抗,但她报复性地轻视那些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双丝网(6) 给女乐铺房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讲究很多,然而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古怪,没人因为这份‘不容易’而退缩, 反而跃跃欲试的人还更多了。 考虑到想要为女乐铺房、铺床, 前后需要花费的钱财, 这种行为绝不能单纯地以男人喜欢纵情声色概括。对于为女乐铺房、铺床的男子来说,他们在那之后往往可以获得一段比较稳定的关系,这其实也是一种感情寄托。 或许用后世的眼光来看,会觉得这个所谓的‘感情寄托’十分虚伪, 根本不值一提。但站在当下, 却是不能完全否定的——人总是一种社会性动物,基因也告诉他们爱情是一个好东西,如果可以, 最好去尝试一番(基因为了传递下去,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年头的男子,能娶妻的没什么选择,真能通过包办婚姻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妻子的很少。至于没资格娶妻的,那就更不要说了!有的或许能从女司租到一个说得上几句话的妻子,但这对于有权势有知识有眼界的男人来说, 实在太难! 说起来,女乐、雅妓之流, 真是少有能和他们交流的异性了。她们大多受过不错的教育,精通几样才艺、各种雅事, 与人交流更是基本功...事实上,她们本来就是按照男人们的理想去挑选和培养的。 为女乐铺房、铺床的男人,目的或许不纯粹,但他们那不纯粹的动机里, 多多少少有几分真心,这也是真的。 很多人看这些人追逐女乐和雅妓,为此花了大价钱,想着有这些钱不知能想用多少个女人的肉.体了,觉得是傻,是钱太多烧得慌——如果真的这样想,那未免太傻了。 当然,说是为女乐铺房不容易,但实际操作起来也不会复杂到哪里去。真的复杂的话,也不会在‘下聘礼’后半个月左右,北桃花洞一百左右的新人女乐全都陆陆续续成为一些男人的‘私有’,暂时的。 半个月时间,若是真的复杂,那是怎么都做不完相应布置的! 就如同‘铺房’这个仪式是荒腔走板的婚礼一样,整个流程中看似奢华的场面也就是金玉其外——大家都不吝惜花钱,出钱的男子既然已经大大开销了一笔,自然不会在场面上省钱,真的省钱了,脸面上也过不去。而女乐这边,为了自己的声势与体面,自然也是场面越大越好、越华贵越好。 至于铺房仪式内里,则是处处充满了漫不经心。就好像一条漂亮的重磅真丝手帕,材料没得说的,但就是最简单的缝边也粗糙的很,让人一看就知道主人没有用心。 不过这种‘漫不经心’往往不是接受铺房的新人女乐能看出来的,她们还很年轻,还来不及经历太多的爱恨情仇,来不及抛弃和被抛弃...这个时候的她们是活泼、娇柔、天真,以及多多少少的纯洁,她们也是虚荣、造作、自以为是,容易被满足的。 要再等几年,她们飞快地成熟起来,才能看穿曾经看不穿的东西。 在红妃她们几个里面,铺房日子最靠前的是花柔奴。几乎是红妃这边院子里安置好,花柔奴就要真正铺房了——这对于女乐来说也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大日子,整个官伎馆在这一日也会什么都不做,只为了这一件事忙活。 “来了吗?”忙忙碌碌的官伎馆里,女乐们没有开张做生意,而是一起帮着花柔奴支撑场面。此时花柔奴已经打扮得十分华贵了,安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其他人则是守住了撷芳园侧门、花柔奴院门、内房房门这三道门,等到‘郭将军’带着人来时,便不给开门。 不该开门当然是玩笑话,但借此难为‘郭将军’以及郭将军带的男客,让他们知道女乐不是容易得到的,却是有的。 在这个过程中,女乐们可以用种种不那么过分的方式为难人,男客那边要想办法摆平。 红妃几个新人女乐都是守着最里面的内房房门的,前面听着外面的喧闹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一次巨大的欢呼声——大概是突破院门了!不过多久,果然有人来到了内房房门前。 隔着门道:“娘子,可怜小人罢!且开开门!” 领着红妃她们守内门的是冠艳芳,也就是花柔奴的‘姐姐’,听这个话就笑了:“有甚可怜?今日就要得了奴家妹妹去,这也是可怜?天下没有多少更有福气的了!快些表示些诚意是正经!” 为难着外头做了却扇诗,又猜了谜底是‘甘蔗’(寓意甜甜蜜蜜)的谜语,后头三个新人女乐每人以自己擅长之事出题一个。等到这些难关都过了,外面趁着这机会,隔着门缝递红包。 因为要接红包的关系,门缝打开了一点儿,外面的子弟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刻挤开了门。 大把大把的红包撒了出来,内房这边每个人都塞了一大把——拿人手短,这个时候就不好再赶人了! 此时就见花柔奴拿着扇子遮脸,害羞地低着头,其他人跟着哄笑起来。 接下来还有一番仪式要做,没有拜堂、没有洞房前的种种,却自有一番专属于女乐的‘唱念做打’——由着柳湘兰和冠艳芳在旁主持,亲自捧来三道点心。这三道点心也各有说法,一道‘青糕’,示意亲亲热热,一道‘炸糕’,示意轰轰烈烈,一道乌梅羹则是用了‘有幸不须媒’的典故,说明两人缘分有天定,连媒人也不需要。 三道点心上过,再由三个新人女乐中的一个,柳湘兰安排的是陶小红,奉上两杯蜜酒,由花柔奴与郭将军交杯饮过。 其实到了这一步是很讽刺的,喝交杯酒看似是在模仿真正婚礼中的合卺酒,但和合卺酒的寓意完全相反。合卺酒是苦的,有夫妻两人今后能共患难的意思,而蜜酒却是甜的。对外说是祝愿‘新人’如胶似漆、甜甜蜜蜜,实则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隐喻。 不过这也没什么,谁也不能指望女乐与人‘共苦’。女乐是需要精心养护的,这个人不行了还有下一个——男人们从未承诺过她们什么,也没有在女乐落难时‘共苦’的意思。在浅薄的‘爱’之后,更多是对女乐的玩.弄、占有,就这样,哪里能指望‘同甘共苦’。 每道点心吃一口,官伎馆中的姐姐妹妹和郭将军带来的男伴就笑着喝彩一回,等到蜜酒饮完,柳湘兰便站出来宣布:可以去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了! 大家笑嘻嘻地不肯走,一旁有郭将军的管家,立刻提着匣子出来,给在场男客女客发红包。其实大家也不是在意这个红包,真的被红包收买了,只是这种场合,这样做也是流程的一部分!硬要等到红包给了,再调侃‘新人’几句,其他人才会撤退去前面楼子里。 前面楼子里已经摆好了宴席,正如柳湘兰说的,现在是吃喝玩乐的时间。 仿佛真的是一场婚宴一般。 红妃随着人群流动到前面楼子里,坐在了姐姐师小怜旁,入席之时还和师小怜低声耳语着什么。相比起红妃在这方面的‘迟钝’,师小怜要敏锐多了,一下轻轻笑了起来:“二姐,你瞧,有人在看你!” 随着‘郭将军’来的有一大群男客,其中不少都在偷看红妃。过去红妃做女弟子的时候也很红,但在一大群女乐中也如此引人注目,这是没有的。如今这样,无非是李汨为她铺房的名声传了出去,大家对她的好奇心也达到了顶点。 其实这些人钟衡,有些之前就认识红妃,但那个时候对红妃也没有如今的反应。只能说心态变了,一切就都变了——所以女乐才十分重视为自己铺房,甚至是铺床的每一个男人。可以见到女乐的男客很多,但能成为入幕之宾的永远是极少数。 一旦与某一个男客建立起格外不同的亲密关系,在外界眼里两人就有点儿绑定的意思了,这一点对女乐尤为明显。 如果是一个十分糟糕的男人,连带着这个女乐也会成为别人眼里的黄泥巴,最好不要沾上。可要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男人,就会让这个女乐身价倍增,在与男客好聚好散之后,依旧成为别人评价这个女乐的方向。 之所以有这种现象,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是,外界不见得能公正评价每一个女乐,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去详细地做调查,调查一个女乐是名副其实,还是名不副实。这种时候,一个女乐有过哪些入幕之宾,就是很好的参考了。 虽然有一些女乐为‘爱情’沦陷过,选择入幕之宾时‘大失水准’,但绝大多数时候,女乐也是懂得为自己打算的!一般来说,能成为她们的入幕之宾,也就是她们客人中中等偏上了——或许有更好的客人,但那些客人也可能不够喜欢某个女乐,并没有成为入幕之宾的意思。 选择是双向的。 由这些‘入幕之宾’估算出一个女乐的‘格调’,这是佷容易做的事情。 现在为红妃铺房的人是李汨,从地位、名声等方面,他本来就是最好的。有他铺房,红妃注定要得到其他人的瞩目。但这还不是全部,李汨的性格、行事作风大家都是知道的,没人想过有朝一日他还会为一个女乐铺房! 对李汨态度友好、中立的人这种时候非常好奇,特别想要看看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个隔绝尘俗的谪仙人入世。而那些李汨曾经的政敌之类,他们在攻讦李汨‘伪君子’,往日的清心寡欲都是假的,如今已经暴露本性之余,其实对红妃也很好奇。 甚至于,这些人更加好奇! 也就是李汨如今已经不在朝了,不然的话,怕是有更大的风波,有人要从红妃这边出手,对付李汨也说不定。 柳湘兰曾告诉红妃,男人是女乐的装饰品。这话红妃不见得赞同,但在某些时候,确实表露出了这样的事实——此时的李汨就是红妃最好的饰物,因为他的关系,红妃明明没什么变化,但在许多过去就认识她的人眼里魅力就是不同了! 这个时候的红妃不笑、不多说话,只和身边的姐姐交流,根本没有一些别的女乐八面玲珑的意思。而偏偏是这样,其他人更高看她一眼...有些事不是做了就能让人高看一眼,还得看是什么人来做! 过去红妃这种冷漠的作风,喜欢的人自然喜欢,但不喜欢的人也很看不上,觉得这是丢了女乐的传统!女乐可不就是要温温柔柔、善于调动,做一朵解语花的么——而如今,还是有些人看不上红妃,但这种人在她出现的场合里越来越少。 而且哪怕看不上,也没有谁会跳出来,像过去那样用言语令她难堪了...红妃曾经那样待客,确实是她的选择,但这种选择怎么可能没有代价!男人们追捧着女乐,同时也不见得是真的看得起女乐,哪怕他们喜欢一个女乐,也有一时不和就轻慢女乐的。如果他们不喜欢一个女乐,就更别说会怎样了。 现在,大家都想亲近红妃...大家想知道迷住‘李大相公’的女子,令他如此不顾往日名声(其实李汨本就不在意外人如何看,但外界确实是看重声名的地方)。 很多人根本没有接触过红妃,就已经陷入了耽忘之中,自顾自决定红妃是一个极可爱、极出色的女子——不然怎么‘李大相公’偏偏要她?这逻辑,没毛病。 有这样的滤镜加持,红妃若是个张扬明艳的,在他们眼里就是魅力四射、艳光不可挡!若红妃是个柔弱可人的,在他们眼里就是温柔乡的最佳注脚。哪怕红妃是个在女乐中普普通通、性格也不出众的,他们也能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真’,这种才是好女人! 如今红妃的冷淡并不是问题,红妃有漂亮的脸,还有出色的才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孤高才女了...联系到红妃曾经传出来的故事,有侠气、傲骨丹心这样的标签也打了上来。 红妃现在在坊间已经有了‘傲骨女乐’的外号,不管好不好听,对于女乐来说有外号是好事。哪怕是带有负面意义的外号呢,也代表了这个女乐的一大特色!有了这样的外号,就一下从众多女乐中脱颖而出了。 女乐人少,但女乐人也多!每个女乐都过的很是奢华不错,但在保证比较优裕的物质生活之后,还想要地位、自由等等好东西,那就只有极少数当红女乐能够了。为此,大家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尽力争取的。 “那位是郭将军的表兄弟,周舍人呢!”红妃另一边坐着的樊素贞忽然对红妃轻声耳语,脸上带着一抹好笑:“周舍人是今科状元,很得官家器重,亲自点了做的舍人...前途正好呢!” 这确实是个很有前途的人,但如果只是这样,是不值得樊素贞这样刻意点一下的。果然,樊素贞很快就道:“万占红前些日子常在他身上下功夫!别管装的如何矜持,只看她那样显露,我就知道她什么心思了!” “只是她那些心思都是白费,周舍人根本不搭理她!之前只当是周舍人性情如此,对女乐就是淡淡的,也没听说他与哪个女乐雅妓走得近...如今看来,倒不是性情如此,而是他眼光忒高了!” 这个周舍人看着还很年轻,绝对不超过三十岁!如此有一个状元身份,确实是十分得人意了。这一点,看他周围的女乐表现就知道了...女乐不太会上赶着贴一个男人,但就像一朵花,一朵花是不会主动去找蜜蜂的,却可以主动散发出香气、展露出艳丽的颜色,让蜜蜂主动过来。 大家都是女乐,千年的狐狸修成精了,自然看的周舍人身边的女乐是什么想法。 而周舍人呢,他却是时不时往红妃这边看的。看似目光是不经意落到了红妃身上,可到底经意不经意,又哪里瞒得过樊素贞这样十几年的女乐! 说到这里,樊素贞就捂着嘴浅笑起来,对红妃示意:“瞧啊!你万姐姐也看出来了,脸色看着还是好的,却也只是看着了!” 什么仇什么怨...只能说是老对头了,万占红不高兴,樊素贞就高兴了。旁边还有师小怜跟着捂嘴笑:“樊姐姐也太促狭了!” 红妃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哪怕身边再是繁华,她也像是雪原里的花,掩埋在层层冰雪之下,要用寒冷的冰雪保住最后的温度,保住最后一点点生机——她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其实是更吸引人的! 很多人确实是因为李汨的关系高看了她一眼,本来对她没兴趣的,现在也有兴趣了。但‘李汨’又不是什么万能药,一般来说,绝大多数人看过她也有算了,也没有因为好奇心还要更深入的道理。但真正看到红妃之后,确实有很多人情难自禁了。 用冰雪覆盖住自己的花草本身并不强盛,看起来抵御住了冰雪很厉害,实则冰雪是她保护自己的最后屏障。这个时候的红妃,像是最后一层薄冰,冰凉又脆弱,落在人眼里有着相近不相亲的凄凉。 她身上是有故事的,那些不能对人说的故事让她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就像文艺片里的主角,坐在那里本身就能吸引人了。 红妃比以前更美了,撷芳园中注意着红妃的女乐们心照不宣——大家都是过来人,对此看的很分明。 但比以前更美对于红妃来说其实没有什么用,她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摆脱不了。等到花柔奴的‘好日子’之后,又过了两天,就是她的好日子了。 红妃被仔仔细细装扮了一番...此时有‘红男绿女’之说,成亲时女子是要穿绿色的喜服的。但女乐铺房不是嫁人,所以不许穿绿!甚至靠近绿色的颜色也不好穿——不是不许,是穿出去了容易惹人笑话。一些嘴巴刻薄的,甚至背后会说这个女乐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想着正经嫁人了! 红妃倒是没有穿绿,但她今天穿了一条石榴红裙,上面有烫金的花鸟吉祥图案...是正红的,红的都有些耀目了。 李汨来的时候,出奇的只有管家陪伴,管家手上抱着个大大的匣子,显然是用来发红包的——没有其他陪客,自然有些闹不起来,但也没人指责李汨什么。所谓规矩什么的,基本不可以破坏,但既然说是‘基本不能’,就说明还是有坏规矩的时候的。 撷芳园的女乐们有些被李汨的气场镇住了,全靠柳湘兰和钱总管在旁引导场面,又有管家笑眯眯配合着发红包,才没有让场子清冷的不像样子。 见到这般作为,花柔奴忍不住撇撇嘴:“都说‘李大相公’铺房如何好呢,我看不见得!如今见着了,倒是个不上心的...也不知他给红妃铺床图的是什么!” 若是不知道她与红妃的过节,怕是会以为她是在给红妃抱不平。然而事实是,她只是不开心红妃有李汨铺床,压倒了她、也压倒了她们这一批女乐所有人的声势。如今见得是这样场面,有些说风凉话的意思。 但这个时候说风凉话没什么意思,不管李汨如何平淡,他终究是为红妃铺房了。 等到人都散去前面楼子了,内房之中秦素儿,如今改叫秦娘姨了,她给红妃整了整衣服,也退了出去。这个时候,就只剩下红妃和李汨了——他们并排坐在床榻上,这是刚刚吃点心、喝蜜酒时的安排。 红妃从头到尾没有动,仿佛秋日静默午后,开在窗外的一枝花。 然后她就听到了悉悉索索的织物摩擦声,是身旁的李汨站了起来。红妃没有看他,甚至有些避着他,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很久很久没有移动。就在红妃浑浑噩噩,以为会发生什么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声很浅很浅,浅到让她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的叹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千千结(1) 严月娇与红妃来到落霞阁时, 这边已经有些人在了。与红妃相熟的草堂社吴菖朝她招了招手,殷勤道:“师娘子,来钓鱼啊!” 落霞阁沿湖而建, 湖里投入了许多鱼苗, 倒是个钓鱼的好去处。此时湖边也摆了几根钓竿、几把交椅。除了吴菖以外,还有一个红妃也相熟的客人在钓鱼——红妃恭敬不如从命,便过去与他们钓鱼消遣了。 “月娇且忙你的去罢, 不须跟随我。”过去之前,红妃与严月娇叮嘱。 今天的场子不太一样, 红妃不是给谁出堂差的,而是来帮衬‘花月阁’的。‘花月阁’正是严月娇如今所在的妓.馆,严月娇如今也历练出来了, 花月阁挺看好她的, 去年除夕时送了‘留客菜’与她, 她这就算是花月阁的姑娘了(在此之前,她虽因母亲的缘故在花月阁长大, 却不算花月阁的人)。 花月阁是一座一等妓.馆, 和撷芳园惯有联络。撷芳园前面楼子里人手有不够时,女乐出堂差需要帮手时, 都能找花月阁帮忙, 因为这对花月阁也有利, 所以称得上互惠互利。 往常花月阁的鸨母、妓.女有机会时总在撷芳园都知柳湘兰处趋奉, 毕竟说是互惠互利, 可花月阁这样的一等妓馆在京师是没得数的, 只要有钱有门路,总能开起来,而官伎馆就不同了, 只有二十八家,每一家的牌子都是积累了多少年的!花月阁依赖撷芳园,撷芳园可不依赖花月阁,大不了再换一家妓馆帮忙就好了,左右现在撷芳园也有多家合作的妓馆。 不过像花月阁这样的妓馆也不是官伎馆可以随意抛弃的‘合作伙伴’,官伎馆和妓馆合作,都有一个建立信任的过程,官伎馆也希望妓馆是知情识趣、业务能力强的——挑选出来,建立信任与默契费时费心,所以一旦确定,官伎馆也不喜欢更换妓馆。 有的时候合作的妓馆好不好、稳定不稳定,甚至会影响到官伎馆的招牌呢! 平常,妓馆女子们常常去官伎馆‘帮忙’,官伎馆楼子里侑酒的女郎很多时候都不是官伎,而是花月阁这种妓馆来的...而有来有回,有的时候女乐们也会帮衬有合作关系的妓馆,在一些场合帮她们撑场子。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花月阁包下了城内一座大园子里的落霞阁,好在这里做‘四仙会’。 所谓‘四仙会’,就是以春兰、夏竹、秋菊、冬梅为名目,在四季分别举行的宴会。官伎馆看重‘四时四节’,每年有八次机会请客人来开酒席,花月阁这样的妓馆则重视‘四仙会’。 开酒席价格高昂,除了官伎馆,哪怕是一等妓馆,轻易也做不来这种场面!主要是为了敛财打出‘开酒席’的招牌了,客人也很大多不买账!真的开酒席,就去官伎馆了。只偶尔有妓馆出现了现象级雅妓,其名气甚至要超过大多数女乐,这才有可能大量开酒席。 但那也是一时的,随着雅妓不再那么走红,这种好事也就没有了——而一个雅妓的走红期从来不会太长,这一点上女乐也是一样的。她们在籍十几年,都很受欢迎,但要说‘当红’,其实也就是那几年。 那花月阁这样的妓馆看重什么呢?这等一等妓馆,自认为仅居于官伎馆之下,相比起其他妓馆来说又是更‘高一等’的。平常她们以出堂为主...对官伎馆的女乐来说出堂是‘辛苦活’,不挣钱,时常出堂是为了保持自身的存在感,不断结识好客人,同时也是‘人情’在那里,很多时候推拒不得。 对花月阁的女子来说就不是这样了,她们出堂拿钱象征性的比女乐低一等,可也低不了多少!这笔钱不算多,女乐拿它当零花钱,花月阁的女子却拿它当保底。确实不能指望这上头赚多少,但有这笔钱在,花月阁上下按一定比例来分润,就能保证维持的下去。 除了女乐之外,其他的风月女子也没有那么大、那么奢华的排场,说维持的下去确实不是瞎说的。 当然,也就是字面意义的维持的下去,更多就没有了。 而对于花月阁这样的一等妓馆来说,只要维持的下去,想要赚钱,想要活得滋润,就不是很难了。这样的妓馆没有官伎馆一样开博戏,然后抽头的资格,但禁赌这种事在古代社会本来就是难以禁绝的!大家总有机会借此赚钱。 当然,到底不合律法,来一等妓馆的也算是有一定身份的人,大家也不愿意惹这种事,所以博戏抽头在花月阁也不是挣钱的大头! 花月阁这种地方,挣钱的大头其实是‘度夜资’,说的明白一些就是卖身。只不过这和那些俗妓卖身有些不同,虽没有女乐铺床那样一板一眼,规矩多、花钱多(有的时候钱到位了,也常有不能成事的),却也是有讲究的! 客人为了亲近花月阁这种地方有地位的□□,前面也要做一些花头。比如说多次请人出堂,并且在出堂时给双份报酬(阔绰的可以报酬翻更多倍)。又比如说,要买通妓馆上下,要给鸨母封大红包。另外,为了‘成其好事’,给□□的‘妆奁钱’也少不了。 最后,度夜之后,吃‘新婚茶’时还得给妓馆上下红包。 在一等妓馆亲近一个□□需要花的钱平均在百贯左右,和女乐的比不了,但也不很少了——红妃对这些原本是不了解的,毕竟这个时代如何‘吃人’,如何玩弄一个女子,她根本不想了解。但身处她那个环境,想不知道也很难! 有一回严月娇就随口透露了出来,在旁道:“不过这般好事也不是常有的,成其好事后,客人与我们就有了不一般的关系,再想度夜就没有这许多花头了,只需付一般度夜资就是。” 一般的度夜资也有一定之规,搊弹家是四贯钱,女校书和茶娘子则是两贯钱(一等妓馆对等而下之的娥儿、鱼姑子是不要的)。 而听严月娇这样说,当时在场一个在一等妓馆混事的□□就笑了起来:“哪有那般的!度夜之后,真个能一毛不拔?” 不可能的!想要成其好事之后再度夜,只花最基本的度夜资?客人固然可以这样做,但□□也可以让客人在自己的房间以外‘打干铺’!甚至于借口出堂差、生病了、累了、有别的客人,连不接待都可以! 所以成其好事之后,若想继续维持这段关系,三不五时来□□这里消遣,总是需要额外花些钱的。能够持续不断花钱的客人,这才是□□们会笼络的! 因为这个原因,也因为这些行院子弟贪花好色、喜新厌旧的本性,所以度夜之后,□□与客人的亲密关系也维持不了多久。很多时候一个月、半个月的,客人就可能另外看中哪个□□,又去捧人家,给人家花钱去了。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度夜资’,妓馆上下就像是上了润滑油,滋滋润润起来了。 而除了‘度夜资’,花月阁这样的一等妓馆还仿照官伎馆开酒席的规矩做起了‘四仙会’。 四仙会很像精简版的开酒席,在四季各选一个日子(要避开节日,特别要避开官伎馆的‘四时四节’。撞上之后倒不见得得罪官伎馆,只是抢生意是抢不过官伎馆的),春天有‘春兰会’,夏天有‘夏竹会’,求天有‘秋菊会’,冬天有‘冬梅会’。 做‘四仙会’的时候,妓馆会将给来过自家妓馆的客人都下请帖,言明在某某地方举行‘四仙会’,届时赏光。 在举办四仙会的地方有的看有的玩,而最后还有一餐酒席。客人们上桌,□□侑酒,事毕之后客人们要在碗盘底下放钱,算是吃酒钱。 四仙会的酒席和官伎馆里的酒席一样,都是按照正店的最上等酒席做的,一桌叫来就是四五贯,供应八个人吃喝绰绰有余!而在这里也和官伎馆一样,对外标价三十六贯,而按照这个规矩,每个人放五贯钱是最基本的,这样才能冲抵这桌酒席的‘价值’。 然而就像官伎馆里‘四时四节’开酒席,少见只叫一桌的。四仙会上,客人们翻倍给钱是常态,多的翻出十倍二十倍的豪客每次也能有几个——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翻十倍是五十贯钱,翻二十倍是一百贯钱,拿这个钱去给女乐开酒席,才一席到三席的样子! 都翻不起什么水花来! 在平常时候,妓馆是不可能从官伎馆请来女乐帮衬的,女乐也不愿意自降格调。但做四仙会时是例外,这个时候妓馆从相熟官伎馆请来女乐‘壮声势’是常事,女乐也以能受到妓馆邀请为荣。 今天既然是严月娇所在的花月阁的‘四仙会’,那需要严月娇这样小□□做事的地方就不会少,所以红妃才打发她走的。 严月娇却是笑了笑:“奴伴着姐姐就是正事了,阁中恁多人,奴人小力弱,能做什么?” 说着,也是随红妃一起坐下钓鱼了。 草堂社的吴菖十分喜欢红妃,之前红妃远没有如今红时,他就常在她这里走动了。见红妃过来和他钓鱼,他这个钓鱼高手就忍不住卖弄起来,教红妃怎样下饵料、怎样观察浮标,怎样使用钓车——特别是钓车,这在如今还是个新奇东西,吴菖追赶流行,早换了带绕线轮的钓竿,他觉得红妃可能不会用。 所谓钓车,其实就是后世那种带绕线轮的钓竿,在华夏,此时已经有了。 然而红妃怎么可能不会用呢,上辈子她不是钓友,但家里有人喜欢钓鱼,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新竹学舍时她又受过简单的钓鱼训练,此时用钓车自然没什么问题,至少糊弄外行人没什么问题。 新竹学舍就是这样的,除了才艺方面的训练,游戏上什么都教一点。 见红妃用的似模似样,吴菖有点失望之余,又觉得高兴:“原来师娘子也喜欢钓鱼!” 若不是喜欢钓鱼,怎么会使用如今还很新朝的钓具?他觉得自己这个逻辑没毛病! 红妃不愿意解释内里详情,编一个也不愿意,所以只是笑笑,仿佛是默认这件事。此时一边钓鱼,一边闲谈,倒也能对付过四仙会开席前的玩乐时光。 “说起来不该背后说人的,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还想请师娘子、严娘子解惑。”和吴菖一起的那个熟客于钓鱼上就没有吴菖那么用心了,时不时去看身后,看那些来来去去、身着艳丽服饰的□□。 “官人有事就说!”严月娇还是很爽快的。 “前些日子常在吴娘子家走动,有一次去时不是时候,吴娘子家几个都洗了妆粉去...虽只是匆匆一瞥,却见几个娘子都生了胡须。这是在下看的分明的,绝对没错!”这熟客既困惑又无措,看向严月娇:“女儿家也有生些许胡须的,但吴娘子家几个娘子都是如此,这也太巧了罢!” 要不是吴娘子家也常有度夜的客人,他都要怀疑那些娇滴滴的女儿家是不是男妓扮的了! 这样的事在东京城里也不是没有呢,因为□□价贵,总有些‘女装大佬’扮女子骗冤大头。等到骗不下去了,这才躲出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严月娇有些囧囧的,听这人说‘不该背后说人’,还以为会是圈子里的八卦秘辛呢,没想到就这、就这!? 囧完了之后,严月娇想了想,笑了:“官人说的是‘卐字巷子’吴娘子家?” ‘卐字巷子’是一条内部仿佛‘卐’字的巷子,那里有个姓吴的搊弹家。女乐以外,做到搊弹家就算是到顶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搊弹家可能比女乐更稀罕,由此也可见那位吴娘子的身价! 吴娘子走红之后,过得两年,攒下钱来,就在‘卐字巷子’置业,做了一家‘半掩门’,算是吃自家饭。一开始只有她一个人支撑,后来陆陆续续也寻摸了几个小□□,慢慢培养起来了。 “正是呢!”熟客觉得严月娇神色有异,晓得里面有故事,好奇之色更浓:“严娘子能解惑么?” 严月娇捂嘴娇笑,又笑了一回才道:“此事原不是什么秘辛,也没甚可说的——吴娘子年少未成名时不是一等妓馆里的人,那等地方混事的,好多狠心的老虔婆,是要给小娘子吃蝌蚪的!” 熟客还是不明所以,不知道这‘吃蝌蚪’是什么意思,和娇滴滴的□□长胡子有什么关系。 旁边吴菖却是明白了一些,吴菖祖上是开生药铺的,他父亲虽然不做这一行,但耳濡目染之下却是懂一些的。挑了挑眉:“春日里头的蝌蚪,大凉之物啊!” “吴公子懂得多,正是如此呢!那些下等地方混事的鸨母,只要娘子们接客卖身,别的什么都顾不得,哪一日娘子们没得客人住下来,就有的说了。而娘子们每月来月事是不能接客的,她们哪里能忍!便寻了冰津津的盐水,还有春日里的生蝌蚪给娘子们灌下去。” 说到这里,严月娇也没再笑了,叹了口气:“如此几回,月事就乱了,甚至有些娘子从此就断绝了月事。” 这不是没有代价的,这样做的代价就是隐秘的妇科疾病...不过此时很多人都不在意这些,左右痛苦的是女人,而且这种不好宣之于口的病情要怎么说?最后也就埋在了心里,不为人所知了。 “没得月事,就没得孩儿,这在我等来说也不能说坏...倒是长胡子,这是看得见的坏处。”其实长胡子不会有男人那么夸张,但为了美观,这些女孩子都得像男人一样,经常剃须了。 贱籍女子和良籍女子、贵籍女子不同,这世道女子少,女子的生育能力就是竞争力。但贱籍女子,她们生的孩子没有父亲来认,只能由女子自己养活。是个女子倒好,自家养活了,也不用想未来出路,左右‘从母法’在那里。 贱籍女子确实是被□□玩弄的,但身处其中的女子不一定能觉察到,很多时候她们也不觉得自己过得很苦,满足于这种出卖自己的生活——红妃是见识过广阔天地,知道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才会痛苦到那地步。 但男孩儿就不同了,不仅不能指望他们养老,还要为了他们的前途考虑,攒钱为他们谋出身...当然,也可以生下来就不管,但十月怀胎,到了最后真的不管,这也是很难做到的。 所以,一些贱籍女子确实也谋求不生孩子,有的怀了也会堕胎。 只不过此时这方面的药物、技术都很不足,所以想要绝育而没有后患,这是做不到的。至于堕胎,那就更让人头疼了,一个胎儿打下来,很多时候比直接生下来还伤身。 “如今吴娘子自家混事了,也不晓事,便依样画葫芦,给下头小娘子用生蝌蚪,可不是如此么。” 其实像严月娇、红妃这种,也会在日常中食用寒凉之物,只不过食用的时候更斟酌一些,力求不会有太大的副作用。这目的是自然是避孕,只不过这种避孕方式成功几率不算很大——但话说回来了,这年月也没什么百分百成功的避孕手段。红妃上辈子现代人用套,也一样不是百分百。 这话题说起来就有些‘沉重’了,就算客人们不见得在意□□的身体,真的听说了,与堵着耳朵不知,还是两回事。所以冷场了一下,大家就很有默契地转移了话题,说到别的更‘有意思’的事。 方才生蝌蚪话题红妃没有参与,此时也没有参与...她就只是在那里钓鱼,弄得比吴菖更像个钓友了。 正钓鱼呢,有人过来请红妃:“师娘子,那边康王请娘子去倒酒呢!” 红妃如今的地位今时不同往日,她来落霞阁帮衬花月阁做四仙会,人出现在这里就可以,并没有被支使的道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一众男客一样,也是花月阁的客人。而一般的花月阁男客也不会这样直接‘命令’她做什么,能这样的也就是康王柴禟这种其他人都要给面子的。 红妃朝柴禟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时柴禟身边已经聚了很多人了。今日花月阁做四仙会,他应该算是客人中地位最高的,也确实成为了众人之中的焦点。 旁边还有人等着红妃起身,红妃却一动不动,只盯着浮标,淡淡道:“你与大王去说,奴不去,且忙着钓鱼呢!” 来的是一奴仆,肯定是要听柴禟的话的,但红妃这样的当红女乐,自家主子能颐指气使,自己却是不能的——自家主子正上心呢!若他颐指气使了,这位娘子随便一句话,自己就要被安排了! 此时也是为难,跺了跺脚,只能去柴禟那里传话。 红妃继续钓鱼,柴禟等不来人,一开始还摆着架子,后来实在等不得了,便走到了湖边,笑嘻嘻道:“师娘子谱儿越来越大,如今倒是请不来了!” “奴今日是来做客的,和平日自然不同。”红妃又看了一眼柴禟:“再者说,摆谱也没甚不好...做女乐的都想成为如夫人、想要成为花魁,其间辛苦不必与人说——这图的是什么?还不是走的更高,能摆更大的谱?” “摆谱不是好事,但心里快意...若非如此,如大王这般贵人,也不会人人都那样爱摆谱了。” “只你口齿最伶俐,此时还不忘刺人!”柴禟笑骂了一声,生气是不会生气的。这当然不是因为红妃伶牙俐齿会说话,事实上,红妃算不得嘴头子最厉害的。之所以柴禟不生气,更多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她,不然这也就是耍嘴皮子而已。 柴禟站在一旁和红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旁人看的啧啧称奇——如今红妃因有李汨铺房,正当红呢!外头对她极其好奇,传什么的都有。 等到红妃钓鱼差不多了,四仙会也要开席了,柴禟给红妃搭了搭手,扶她起身,领着往开席的地方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道:“说来有事想要问你这小娘子...‘李大相公’既成了你的入幕之宾,他到底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千千结(2) ‘他到底如何’, 红妃心下对这几个字玩味再三。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而她这样,柴禟也就不再追问。 说真的, 他们这些无事做的王公贵族, 虽然对李汨私下情况好奇的不得了。但真的放肆了打听,却又有一中心虚——大概是当年在朝堂上被他整治的狠了。如今柴禟还记得李汨做大相公的时候打压豪强王公,自己被抓典型的事。 死是不会死的, 但真个难熬...也让人佩服这位大相公的本事。 李汨让人佩服的不只是他的本事,还有他完美到有点儿虚假的这个事实。 如今朝廷是严禁不当党争的,具体到操作上, 就是不许将私德上的问题大肆宣扬,讨论一件事的时候就是就事论事...但不管怎么说, 大家还是会自觉不自觉地想要抓一个人的作风问题。 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家和你谈能力、谈现实,你反过去谈道德品质、谈理想——纯粹嘴遁的话,前者是怎么都赢不了后者的!一旦陷入到这中骂战中, 就会像陷入泥潭一样, 哪怕爬出来, 也是一身污糟。 然而李汨却做到了,他当政的时候雷厉风行,稳定了局势,又能人所不能, 一方面是他确实能力出众,又得到了大娘娘与官家的信任。另一方面, 也是因为他没有弱点,不能被背后的手段打倒。 这样的人,连退江湖之远也退的干脆利落, 一点儿没有弄出恋栈权位导致晚节不保、君臣离心的事。 本来以为,李汨人生中最大的道德考验就这样过去了,今后他可以作为少有的完人形象成为史书的一部分。而就是这个时候,他给一个女乐铺房了...要说这是道德瑕疵,那就太过分了,朝廷里的大佬,做惯了闲云野鹤的名士,多的是给女乐铺房的。这要是道德瑕疵,那大家都别做人了。 可要说这不是道德瑕疵,那又有些违心。不管怎么说,与女乐、妓.女之流传桃色新闻,于行院之中进进出出,终究是浮浪了。外界对此没有做出太严厉的反应,不是因为大家觉得这没问题,而是知道根本禁不住! 就像后世大家都知道抽烟喝酒不是好事,但主流国家也没有禁烟禁酒的,而这并不说明普罗大众认可抽烟喝酒。 只能说这件事发生在李汨身上确实引人注目,这就像一件雪白的袍子上多了一个小小污点,总是比灰色袍子,或者污点多多的白袍子上多一个小小污点要明显的。 更退一步说,像柴禟这样的人应该是‘窥私欲’发作了...其实李汨这样的人,身上无论增加了什么污点,都会引起好奇,大家总是热衷于造神,然后又要亲眼见证神毁灭,本质上大家并不相信世界上真有完人。而李汨偏偏是给女乐铺房,传闻是在男女问题上‘犯错’了,这就让大家更兴奋、更好奇了。 新闻就是这样,一旦往男人、女人这类方向走了,总是能快速获得大量关注。这有些俗,但俗气就是大众。后世那么多八卦小报,虽然也登载耍大牌、剧组撕逼等新闻,看的读者两眼放光,但八卦小报最多、普遍最有话题度的还是绯闻。 名人的绯闻,谁不好奇?还是李汨这样禁.欲的名人,大家就更控制不住自己了! 只不过李汨余威犹在,柴禟这边才不好真的追问...不然红妃这里根本躲不开一波又一波的‘求爆料’——事实上,柴禟也不是这些日子第一个来向红妃打听的人了。 而问的人多了,红妃也会想,李汨是个怎样的人...所有人以为她该知道的,毕竟她让他成为了她的‘裙下之臣’,但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比别人了解的更多。 真要说起来的话,在铺房的‘大日子’之前,红妃其实没有和李汨真正见过。远远的看应该是有的,比如上次中秋宫宴李汨就有参加,红妃在殿中候场的时候,虽不能直视官家、皇后、大娘娘这样的贵人,其他人却是能看一看的。 红妃对于那些王公贵族没有多少兴趣,更不像其他女乐,会在殿上候场时与王公贵族们嘲戏勾搭。所以她没有特别盯着谁看,只是在目光不经意流连的时候,确实见过李汨这个人——他在人群中有够显眼的。 如松如雪,如金光玉照,天然就让人觉得是个君子,是当下士大夫的典范。 她一点儿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人会为自己铺房,事实就是,他们在此之前没有说过一句话,连手都没有碰过。 但最荒谬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四仙会结束了,红妃离开落霞阁的时候有人来接她,正是骑着马,只带着一个随从的李汨。远远的朝红妃微微颔首,红妃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让轿夫抬轿子回去,自己只骑了马随李汨去。 这是定好的日程,今天李汨要带着红妃去饮茶。 “说来也是古怪,说襄平公待师娘子上心罢,襄平公如今还没去撷芳园捧场过。可要是不上心,每每来寻师娘子,他都不曾假于人手,要亲自来才好...外头有人传,说襄平公是为了断了侄子对师娘子的念想,这才‘先下手为强’的。襄平公那侄儿李临波我也知道,仿佛是在襄平公身边长大,要过继名下的罢?”见红妃和李汨离开的背影,这才有人敢议论。 “这话就说的可笑了。”旁边有人道:“那李临波我也知晓,过继不过是襄平李氏旁支一厢情愿罢了。人物平庸,襄平公却是有些不满意的。为了这么个侄子,何必如此?” 这个时候连柴禟也一点儿不矜持地参与到了八卦讨论中:“是极是极!李国舅绝不是为了这等事才为红妃铺房的——至于说他待红妃上心不上心...” 说到这里,柴禟却是撇了撇嘴,揣摩李汨的心思于他而言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本王倒觉得这已是极为上心了,于李国舅这样的人,还能比亲自出手、不假人手更‘殷勤’?其余的,让他去官伎馆大张旗鼓捧场、做小意儿贴恋?” 这中事,想都不敢想的! 李汨对红妃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只是旁人雾里看花,就是红妃自己也不明白...这算是怎么回事? 铺房的大日子里,本该是女乐与客人同床共枕、成其好事,一对红烛燃放到天明的,但那一天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大概是下面的人不敢与李汨开玩笑,当日甚至连一个来听墙角的都没有,更没人发现他们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了。 直到第二日,门外有娘姨与‘姐姐’敲门,伺候‘新人’们洗漱、用早饭,众人也没从衣衫已经整齐的两个人身上看出什么问题来——李汨应该事先了解过铺房的相关事宜,让管家给每个来伺候的都打赏了银钱,馆中一些不能来伺候的,则是另给娘姨一笔钱,令娘姨去开销。 拿赏钱自然欢喜,但因为李汨始终神色淡淡,下面的人摸不准他的意思,竟是少见的‘大日子’后没有什么起哄吵嚷的。 之后李汨按照规矩,连续三日都住在红妃房里,而且每天都十分大方,行动坐卧,只要稍微有点儿动作、要点儿什么就会开销钱财出去。虽说这在为女乐铺房来说都是惯例,但能像李汨这样大方的也少见了。 而就是这三日,李汨依旧没有动红妃一根手指头。 红妃当然为此疑惑,但她并没有问——这样是对她有利的,她没有必要上赶着发问,说不定问了之后就会有什么变故。如此,说得好听些是难得糊涂!说的不好听,其实是她做了缩头乌龟。 她忍不住去相信自己是真的运气很好,并且希望这中好运是持续的,为此她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捂着自己的耳朵不去听,闭上自己的眼睛不去看。 三天之后,李汨离开红妃的院子,这之后红妃以为李汨不会再找她了。因为就从这三天他们有限的一点儿接触来看,她并不觉得这位曾经说一不二的‘李大相公’对她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外界认为李汨为她铺房其实是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圣人形象’的,但红妃这个直面一切的人并不觉得...这个人依旧是‘圣人’,可以摆在道观庙宇里,接受崇拜与信仰的那种——那些泥胎木偶就是这样的,无知无觉、无爱无恨。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没有感受到占有、欲.望、轻蔑,也没有感受到崇拜、爱怜之类。 “佛家讲究修行,故事里说,高僧要得道得经历世间诸多劫难,其中一样便是情劫。所以世间流传高僧的故事,玄奘法师过女儿国不为所动,大鉴禅师背女子过河又放下,不留心结——莫不是襄平公也要修行?”其中最接近的一次试探,是三日期满,李汨要走时的事情了。 室内只有两人,红妃按照规矩为李汨整理衣裳,此前他们两人都没有这样近过,近的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不出所料,李汨并没有回答红妃,只是将红妃递过来的绣帕掖进了衣襟内。这也是女乐铺房的规矩,三日期满后送走客人,须得送一件针线活。 女乐们主要修习才艺,针线活最多就是为了临时修改舞服之类而存在,做的再差也不被人放在心上,但她们总有亲手做针线的时候。比如此时,而此时拿出的一件针线活其实是代替了妻子应该做给丈夫的衣裳鞋袜等许多活计,所以绣帕是一中象征。 再之后,让红妃意外的是,李汨依旧来找他。或许与别的刚刚为女乐铺房的客人相比,走动的没那么勤,但就事论事的说,外人眼里李汨能如此,已经是对红妃的莫大重视了...大家都知道李汨是什么性子。 李汨会在红妃的书房里看书,在红妃的茶室里饮茶,每次红妃在也没什么,两人各做各的并不搅扰——和别人不同的是,别的铺房人来找女乐,都是大张旗鼓的,得在前面楼子里弄出阵仗来,仿佛不如此就体现不出场面。而李汨,自外入内,没什么捧场的举动,仿佛只是单纯来见一个人。 和官伎馆无关,和外界任何都无关。 另外,李汨偶尔也会邀请红妃‘出堂’,这中事他总会亲自走一趟和红妃说明,然后再由红妃自己和柳湘兰说,最后排进日程里。而这个流程其实是反的,官伎馆最规矩的做法是直接向都知下帖子,都知会负责安排,以及通知女乐本人。这是为了都知的权威,更是因为不如此没法安排工作。 如果没有人总揽全局,女乐自己接受了邀请,就有可能和已经定下来的行程发生冲突。 看起来像是李汨不熟悉官伎馆的规矩,这样做便这样做了,反正像他这样的人总能得到‘例外对待’。但到底是不是因为不熟悉规矩,最后也只有李汨自己知道了。 李汨带着红妃不紧不慢地赶到了城外一个属于私人的码头(东京水运发达,一些人家专门备有船只自用,其中特别有钱的总不吝惜弄个私人码头,省去麻烦事的同时,也显得自家地位高),这里早有一只特别漂亮的画舫客船等着了。 这只船上下两层,每层大概五六间舱房。这样的船算不得小,但要说更大的船,其实也有的是。而走近一些看,就会发现,这船或许不够华丽,可漂亮的结构与设计,用料的讲究其实让它比那些用颜料、漆料、金粉等装饰的船更加优美、有品位。 之前就说过了,李汨今天是要和几个朋友坐船出城去的,他邀请红妃一起去,大概会在外呆两天左右——就算李汨如今已经算是红妃的‘丈夫’了,可以向她提普通客人不能提的要求,但也不代表红妃就什么都不能拒绝了。 原来按照性子,红妃是不会喜欢这中和‘客人’出门兼过夜的活动的,哪怕她觉得李汨对她没有世俗的欲.望呢,有些事也是最好避开的。最好的选择就是拒绝,看起来李汨也不像是会强求人的。 红妃其实没有那么了解李汨,不过李汨的身份摆在那里,总不至于一个女乐拒绝一次邀约都不行。 但红妃还是答应了下来,想来人真的是一中适应性很强的生物,无法对另一个人长长久久地保持防备心,特别是在两人日常相处堪称和谐的前提下...虽然不知道李汨为什么为她铺房,又什么都不做,甚至经常在无言中关照她,这让她始终不能心安。但她终究是感激他的,哪怕这中感激她自己都没有弄得分明。 李汨和红妃到了之后,有听到动静的人推开了舱房的窗户,朝他们招了招手:“只差二位了,快些罢!” 有人将两人的马牵去一边了,接下来两天这两匹马他们会精心照料,直到船回来。 红妃和李汨走浮桥上船,李汨走到前头,朝后伸出手要扶着红妃过去。红妃怔了怔,摇头道:“襄平公不必客气,奴从小舞蹈,能在绳上做舞,过浮桥而已,襄平公自小心些是正经!” 李汨微微敛了敛眉目,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收回了手。上了船,有船上的朋友接住两人,卢绍祯就在其中,笑着道:“还好还好!与约定的时辰不差什么...我们还当二位要来迟了呢!” 这话其实有些揶揄李汨的意思,李汨是一个时间观念比较重的人...当然,此时的时间观念重和后世不能比,后世有精密的计时工具,自然可以具体要求到分钟。但换成是如今,想要这样就是为难人。 但不管怎么说,大概约定的时间,李汨是从来没有失误过的。若是今次失误一次,大家惯性思维肯定是红妃这边拖累了他——大家不会对迟到这件事穷追不舍,但李汨因为一个女子打破了自己这么多年坚持的规矩,那就值得笑一回了! 能拿来嘲笑李汨一些日子了。 今次其实是李汨和几个友人出门寻访山水自然,其中大多是一些闲人,富贵的、清贫的都有。只有卢绍祯一个人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权知开封府这样的要职...也是他这两日正好休沐。一听说几个朋友要‘团建’,本来就喜欢这中事情的他就来了。 引着李汨和红妃进舱房,给他们指了各自房间——说实在的,卢绍祯直到此时此刻都是有些不敢相信的。 真的铺房了?真的!? 初闻李汨要为红妃铺床这件事,算是给他解了一个惑,此前李汨的许多古怪举动到此都有了解释。但说实在的,这样的事理智上知道了,感性上也会有另一中冲击,并久久不能平静。 特别是亲眼看到李汨带着红妃出现在眼前,更是让卢绍祯有一中巨大的荒谬感...这本来是他们几个朋友的活动,说起来大家都是彼此非常了解、非常熟悉的。此前有类似的活动也没见谁带着家眷,最多就是带个新朋友来给大家认识。 而且这样的事也少,毕竟要保证新朋友是一路人,能被大家接受,这就很不容易了!要是有什么不好,一场好好的活动说不定就要受影响,最终让所有人都不能尽兴。 若不是李汨提出,换做其他人要带个女子过来,首先就要引来其他人反对了。眼下倒是没有直接反对李汨的,但暗暗嘀咕几句总是有的。 大家都是好友,不至于像外界传的,觉得李汨也被女乐迷得昏了头了,什么都顾不得了。但也会去想,会不会真的铁树开花,谪仙也动了凡心了——这样的事没什么道理,可男女恋情本就是这样,能有什么道理可讲? 因为动了心,所以很多事情上就会出现处理不当的情况。 卢绍祯因为性情,也因为知道更多内情,对红妃的观感要好一些,倒是不介意李汨带着红妃来。说起来,除开红妃有些太天真了这一点,他还是挺欣赏她的,觉得她是个妙人...当然,‘太天真’也不见得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了。 相比之下,其余几个朋友中却有那么一两个对风月女子有成见,此时李汨带红妃过来,他们也是有皱眉头的。 不过卢绍祯也没有担心这会让场面不好看,一方面是李汨既然带了红妃来,自然不可能让事情有那样的发展。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友人的了解,就算他们对红妃再有成见,对她出现在这艘船上有这样那样的不满,也不会做出针对一个小娘子这样没脸没皮的事。 当女子成为真正的弱势群体之后,对道德要求越高的人,越是要求自己谦让她们...这当然是一中善意,只是这样的善意长在名为‘轻视’的土壤上。对女子显得温和退让又关照的男子,说到底只是在轻视女子,没有将对方当成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告别了带路的卢绍祯,稍微休整了一下,客船就荡悠悠开出去了。相比起车马,此时水路绝对是又快又顺的,没过多久,夕阳西下时,外面已经是一片红妃从未看过的山水了...红妃这辈子这些年活动范围极其狭小,大多数时候只是在北桃花洞打转。成为女弟子之后好些了,但也只是坐着轿子往东京城几个固定地点跑。 说起来,她走的最远的一次,还是掩护耶律阿齐那次。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然而不等红妃叹息,就听到有人催促厨工准备晚餐填肚子了。 这艘船的舱房里有做饭的地方,厨工就地取材,将下午捞的几尾河鱼烹饪了,再配上些白菜萝卜菌菇之类,凑成了一席。这席面不算丰富,但看上去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众人摆桌在舱房外,又抱来几坛酒,显然有江渚赏月、饮酒作诗的雅兴。 红妃此时在几人中其实是有些突兀的,而她浅酌两杯就不再动酒杯的姿态更加深了这中突兀——九月的江风是寒凉的,吹拂过来,衣衫便猎猎地飘起来。看着这样的红妃,卢绍祯忽然有一中感觉,觉得她好像比在座任何一个孤高之士更孤高,隐世之辈更隐世。 卢绍祯忽然之间福至心灵,又转头去看根本没有入席饮酒、站在船舷旁注视着这边的李汨,轻轻笑了一声,若有所悟,若有所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千千结(3) 卢绍祯在观察红妃的时候, 李汨其实也在看红妃。 红妃在这群与自己原本毫无交集、对女乐也不感兴趣的人中反而更加自如,相比起那些对她总有这样那样念头的人,这样其实要好得多——不过她的自如表现出来并不是亲近, 她只是觉得相比起接触那些客人,船上的人让她能稍微轻松一些, 减少些防备。 而红妃这辈子已经形成的冷漠、清高却是没办法跟着减少了,以至于她身处人群中就像是一只黑山羊跑进了一群白山羊中...黑羊一下就被找到了。 “说来, 师娘子今次随我等出游, 在官伎馆中是做‘外差’罢?”坐在红妃对面的人是位隐士, 名声不大, 事实上他也看不上那些名声震天响的‘隐士’。‘隐士’也有真隐、假隐的分别,不敢说名声大的隐士都是假的, 但说其中九成九是假的,总是没错的。 这人姓钱, 性子疏狂是出了名的, 但他也是有真才学、真性情,人物旷达处得魏晋之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能与李汨、卢绍祯这些人交朋友——李汨、卢绍祯不见得和他一样疏狂, 但他们都有一份真性情,也都讨厌浮华虚伪。 当然,骨子里的骄傲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有的人显露的厉害, 有的人却是引而不发的。 做隐士的人也有和女乐、雅妓交游的, 事实上还不少。读过从古至今的文人故事的就知道,文人圈子有的时候就是离不开美人,特别是能红袖添香的美人。这位钱先生也是如此,只不过他这个隐士并不是身家丰厚的那种类型,再加上他名声不显, 不能让女乐、雅妓倒过来找他,所以平日里他虽有机会接触女乐、雅妓,却是没有真正在她们身上花过钱的。 此时说这个其实有些好奇的意思...女乐的世界自成一派,就像是一个女儿国一样。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很神秘,也不乏一些美妙的联想。 女乐平日里的行程,要么是表演,要么是堂差,这都是非常常见的。至于‘外差’,其实还是堂差的一种,只不过因为其特殊性,所以有时候要单拿出来说——外差有点儿像是出差,女乐会陪着客人出门玩耍,陪伴时间依客人的游玩时间定。 至于说这种‘外差’的收费,其实也不算贵。平日女乐出堂差,如果不表演的话是按照时长收费的,一刻算一节,要价三钱银子。出‘外差’也依此算钱,一天划分成一百刻,算起账来也就是一天三十贯。 开酒席的话,一席都不止这个价了。 不过这种‘外差’不是随便来的,须得是为女乐铺房、铺床过的客人才可以带女乐去出外差。主要是这世间女子弱势,女乐虽然身份超然,但说到底也只是贱籍女子,是一些王公贵族的玩物。真的被带出去几天,甚至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女乐的人身情况就可能不受自己控制了! 倒不是觉得会有客人将女乐买卖...女乐的户籍都在教坊司,这种事可不是玩笑的。只是担心一些对女乐痴迷的男子,始终不能一亲芳泽,会趁出外差的机会强迫女乐——官伎馆一直竭力避免这种事,这种事发生后且不说会对女乐的心理带来多大的影响,就是纯粹从利益角度出发,官伎馆也该尽力避免呢! 毕竟很多客人是花费了大量金钱,用了许多心思,这才成为女乐的入幕之宾的。要是有人能够轻松跨过这道坎,这些客人看到了会怎么想?心有不甘,觉得自己钱花的有点儿冤枉是一方面,对女乐‘价值’的重新估量是另一方面。 女乐为什么‘值钱’,靠的是二十八家官伎馆一起维持,大家都没有做那些让女乐价值贬损的事!哪怕做了这样的事之后,自家可以在短期内得到大量的利益! 不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迷惑,二十八家官伎馆遵照严格的传统经营,管理着每一个女乐,这才有了如今北桃花洞女乐的兴盛!王孙公子在这里一掷千金是怎么来的?总不能是那些人傻!眼前的滚滚金流,全是过去不知道多少代人积累的结果。 红妃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出‘外差’这件事。此时,大家晚餐也吃的差不多了——但别以为今天的吃吃喝喝到此结束,船上的仆人很快收拾了桌上的杯盘狼藉。重新筛了两壶不醉人的黄酒,摆了几样点心,又放了石榴、葡萄等水果上来。 显然,众人谈兴正足,没有此时就散场的道理。 红妃在其中安然坐着,并不挪动一点儿。听着这些人高谈阔论,谈什么的都有,还觉得挺有意思...此时可不是红妃上辈子,想要知道什么直接打开手机就可以了。此时出版业比起过去有了长足发展,但世人在知识的获取上依旧是难的! 所以,一个博览群书、无一不通的人就显得特别厉害了。如同《红楼梦》中的宝姐姐,就因为这个特别受人佩服。 平日里,通晓的多的人高谈阔论,哪怕是纸上谈兵呢,也别将其归入到夸夸其谈的行列。放在红妃上辈子或许是,放在此时却不是了——能够‘夸夸其谈’地说出来,本身就代表说的人是有些懂行的!至于说‘纸上谈兵’,在这年头纸上谈兵的人至少属于能按照说明书办事的人!而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机会接触‘说明书’,或者接触到了‘说明书’但看不懂! 红妃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久,一切已经向这个时代靠拢了。信息、知识匮乏的时代,她逐渐变得很喜欢听这些文人墨客打嘴炮。既可以了解一些新知识,也能当是看演讲、看辩论了。 众人谈的高兴了,转头发现红妃在哪儿捧着脸听的高兴,脸上泛着淡淡的粉红色,显然是多喝了几杯。这个时候,哪怕是对红妃有些成见的人,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李大相公为这样一个女孩子铺房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荒谬了...当然,还是荒谬的,只是程度减弱了一点点。 一位姓欧阳的文士这个时候忽然开口道:“师娘子,在下见过的女乐皆是殷勤侍奉、善于谈说的,今日这般,师娘子怎么噤声了一般?听闻师娘子也是口齿很好,能与人谈诗书的,该多说些才是!” 红妃像是在思考一样歪了歪头,然后就笑了:“欧阳先生见过的女乐还是少了,奴向来算不得殷勤,至于谈说些什么,也是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了——诸位先生说的极好,听比说有意思,奴又何必抢着说话呢?” 这话其实是好话,代表大家哪怕是清谈,水准也是高的。但对于心有成见的人,听这话是感受到不到所谓的‘好’的,欧阳先生就是这个有成见的人。听完红妃这话就笑了笑:“既然如此,师娘子别白听了去,且来斟杯酒罢!” 说着将自己空了的酒杯往前推了推。 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随便哪个女乐来,斟酒都是基本功!此时请风月女子陪玩都是以‘侑酒’为名,哪怕陪玩过程中绝不只是侑酒,都足以说明给众人倒酒是服务惯了的。 说这个话的欧阳先生也没有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一个女乐在这里,给众人斟酒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至于她本人怎么想的...她本人能想什么?一个女乐还能不给人倒酒了吗? 红妃却是拒绝了,微笑着道:“奴平生就不爱与人斟酒,若是襄平公也就罢了,襄平公以外,奴却是不奉陪了!” “这是什么道理?师娘子瞧我等不上?”欧阳先生皱了皱眉头。 “自然不是,只不过下了出外差帖子的人是襄平公,襄平公便是奴此次的主客了...从来女乐便只用为主客布菜斟酒。若有为其他人斟酒的,可以是可以,却是不强求的。”红妃不紧不慢说出了官伎馆的规矩。 这其实没错,对于女乐,甚至对于所有风月女子,他们与男客交往固然是逢场作戏,但这逢场作戏也是有讲究的!在这些风月女子与她们的客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差不多是‘临时夫妻’一样。本质差很远,但表现在外时有些细节却是很固执地体现了这一点。 比如说,如果一群朋友陪着男客去看某个女乐,女客在香闺接待了他们。那么在这个时候,女乐就有义务将所有人招待的很好,女乐成为了临时的女主人,男客则是男主人,一切照此行事。 又比如说,陪着男客见女乐的朋友是不能在男客与女乐正热络的日子里,与女乐发展成为类似的关系的,这是所谓的‘朋友妻,不可欺’。 所以,作为女主人的女乐在一个场合中,为男客的朋友侑酒固然是可以的,很多时候为了表现殷勤小意,都会这样做。但也没有规定一定要这样做,有的男客、特别是铺房、铺床了的男客独占欲重,还会特别不许女乐这样做呢! 对于正头客人,红妃这个‘服务业’从业者尚且不能说‘敬业’呢。她知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道理,别人是出了钱买她的服务的,可更深层的,这个钱难道是她愿意拿的吗——如果可以,她其实是宁愿拿不到这些钱,过不上这样奢侈的生活,真正靠自己过着自由普通的生活的! 所以正头客人以外的人,再谈服务精神,她是一概不理的。 可以是可以,但大可不必.jpg “...师娘子确实不一般呢...”似乎是被红妃的态度噎到了,顿了顿,欧阳先生才没好气地说出了这句话:“只是如此,难道不怕得罪人?” “得罪了人又能如何呢?”红妃更奇怪地看向对方:“欧阳先生平日怕得罪人吗?” 不怕的,欧阳先生是有名的愤青,平日里给小报写杂文针砭时事,朝堂诸公不知道骂过多少!也就是如今的舆论环境摆在那里,他这种人一般不会有被报复的危险。当然,这也和欧阳先生本人的出身有关,他自己也是王孙公子来着,父亲也曾经是一位‘相公’。 如今好多穿红着紫的官员当年拜访他家门户时,且要执门客礼呢! 今时不同往日,家门没落是没落了,但众人哪怕看在欧阳相公留下的余荫的份上,也不可能因为欧阳先生骂了几句就如何如何——如今这年月,喜欢骂朝廷官员的人多了去了,大家大都是唾面自干,擦擦脸就当事情没发生过了。 不然呢,真能去搞那个骂了自己的人?且不说这样是‘堵塞言路’,在此时是典型的政治不正确。就算抛开这一点看,也有被人认为是‘做贼心虚’风险,索性朝堂上的人就没几个没被骂过的,大家也就坦然了。 欧阳先生听红妃如此,昂然道:“有何可怕?我不过是针砭时事,江湖之远不忘庙堂罢了!我知道有人不喜,但那又如何?那些人最多是冷落我...我又不与那等人相交,冷落算得了什么?” “师娘子不同罢...女乐终究是不能得罪人的。” “有什么不同?”红妃似乎是觉得欧阳先生说的话很难理解一样,道:“奴不够殷勤,得罪了人,难道又能如何?那等人能杀了我不成?最多就是不来撷芳园捧奴,更多的,往外说些不好听的,甚至于场合之中给奴难堪...就这,也会被人说小肚鸡肠,与女乐计较了!” “众口铄金,天长日久的,师娘子可就没得口碑了!我道是见过师娘子的姐姐,大师娘子,她向来是极看重这些的,倒不知师娘子与令姐全然不同。”欧阳先生‘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除死生之外,世间哪有大事?”红妃这个时候展现出来的是惊人的淡漠,她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自己。神色高远如今日高悬天际的月亮,清冷如江上寒风。声音淡淡,飘散在这江上。 “便是众人厌弃于奴,奴也是撷芳园女乐,只要不犯教坊司定下的规矩,最多门前冷落些。平日里在官伎馆说话,也没有如今这样受人重视——难道这般,人就活不得了?” 红妃确实有争取让自己红一点儿,走红一些可以获得更好的待遇,更大的自由。外界对于女乐很有耐心,给与了有限的自由,而放在当红女乐身上,只会更有耐心,更不吝自由。 她做了很多事,不否认自己有走红的追求。但也就是如此了,她会为了走红做很多事,唯独不会以折损自己、让自己不高兴为代价。 她才不会本末倒置呢!她本来就是为了让自己从这个世界的折损中解脱出来,能稍微高兴一点儿,这才尽力让自己变得有名气、受追捧的。现在为了走红,反过来了,那未免可笑。 这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说大话,展现姿态?又或者,算她是真心实意的,会不会也是因为她‘少不更事’,根本没经历过女乐跌落下去的狼狈,这才能这样说的? 关于这些,在场的人不能分辨的那么清楚。但不得不说,在这一刻,红妃确实与他们看过的任何一个贱籍女子都不同。若她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她出现在这艘船上也就不算怪了——上这艘船的人,都是有自己的傲骨的。 而她又怎么可能不是真心实意的?只要转念一想,所有人就明白了:李汨是怎样的人?能得他看重,就不太可能是一个满嘴大话,只知道故作姿态地女人!甚至往深里想,本就该是这般女子,才能引来李汨侧目才对。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了...”欧阳先生又‘哼’了一声,只是此时就有些听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紧接着他又道:“说起来,师娘子倒是可以多说说,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也说说那‘山园社’么。” 欧阳先生这样一说,在座一些人就竖起耳朵来了。 如今关于红妃的话题很多,她和契丹继承人假装私奔,帮助对方避开杀手的故事足够传奇。她为李汨看重,将谪仙人拉下红尘的现实也能让众人惊诧。甚至于,大家也承认她的色艺双绝,哪怕单纯做一个女乐来看,也是很吸引人的...但对于眼下这些人来说,‘山园社’也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在座诸公,不管是什么人,总逃不过一个‘士大夫’的身份。身为士大夫,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的,哪一个没有归隐梦——在座这些人,这些特质还会更加明显。 从红妃陆陆续续往外透露‘山园社’的存在开始,这个实际上不存在的团体就引起了外界兴趣。无他,实在是那些流传出来的作品,哪怕是只言片语呢,也显露出了极高的水准!仿佛是吉光片羽,一点点就能让人窥见一个宏大的世界。 这种情况下,无人能调查出‘山园社’成员到底是哪些人,反而为‘山园社’增添了神秘之感。 甚至有人觉得,山园社可能并不是一群隐居大佬,而是想要隐居而不能得的大佬!而红妃说的那些,只是他们告诉红妃的、他们的理想...毕竟,大佬不是雨后的蘑菇,总能想冒出来就冒出来,还一下出来这么多! 至于为什么那些已经成名、活跃于人前的大佬要这样做,只能说,大佬的世界大家不懂了——他们一边享受万众追捧,一边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然后一起臆造出这样一个‘山园社’,并且通过红妃公之于众。古怪是古怪了一点,可将其当成是大佬们的玩笑,似乎就没有那么奇怪了。 名士么,多的是不走寻常路的。 “‘山园社’?”红妃应了一声,似乎是在考虑的样子,抬起头来:“如今外头总有问奴‘山园社’事的,按‘山园社’诸位先生的说法,凡是信件中向奴说明了的,无不可对人言...只是这样让奴来说,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了,不如先生问,奴来答罢!能答出来的,奴也就说了。” 众人听了,兴趣大增...他们倒没有随便问,毕竟之前也有人向红妃打听过‘山园社’,问‘山园社’成员的来历是问不到的,哪怕是旁敲侧击,问一些能侧面反映身份的问题,红妃也答不太出来——大家都觉得是‘山园社’的人谨慎。 所以此时大家问的问题大都和人无关了。 欧阳先生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知‘山园社’这社名从何而来?” 有的团体名称没什么讲究,好听就行,甚至不一定和结社团体的实际情况有关。而有的团体的名称倒是与实际情况有关联了,比如说圆社,但因为太过明显,反而没有了探究的必要。 ‘山园社’看似是一些厌倦红尘的士大夫,以‘山林为园’,十分简单。可欧阳先生不这样觉得,他觉得山园社里那般人物,怎会如此‘肤浅’! “这里头确实有个典故...”红妃说的不紧不慢的:“山园社诸位先生都十分推崇一位归隐山中的前辈,这位前辈一辈子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悠游自在,有‘梅妻鹤子’之称。其诗作之中,最好的便是《山园小梅》。” “哦!”听到这个,欧阳先生及其他人都是眼睛放光的。 钱先生此时也抢先开口了:“师娘子可知这首《山园》?” 红妃一手托腮,有些漫不经心:“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红妃话音刚落,欧阳先生就高声道:“高妙至极!好一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咏梅之作,这一篇足以盖压本朝全篇!” 这首诗确实优秀,但能这样说,其实也和此时是词的时代,诗篇属于大唐有关。 此时起了头,众人是不吝赞美的。只有卢绍祯,他是个入世之人,对这种‘出世之风’特别明显的作品没那么大兴趣。忍不住道:“照此说来,‘山园社’诸公,都是这等隐逸寥落之人了?” 之前红妃也流出了几首‘山园社’诗词,仔细想想,还真是都偏于这种风格。 红妃依旧托着腮,在微醺的醉意里,看清冷的月亮,看黑色的江水,就是不看人:“倒也不是,‘山园社’中甚样人都有,只不过都有归隐之志罢了——滚滚红尘里的入世之人,有狂悖不可挡者,有愁思渐渐生者,有虎踞龙蟠如霸王者,有豁达而高远者,亦有为世所困,只余一声叹息者...这般人,入世之人中有,出世之人中自然也有,这本就不是入世出世的不同所在。” 钱先生在旁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追问道:“何为狂悖不可挡者?” “‘昂首攀南斗,翻身依北辰。举头望天外,无我这般人’。”红妃依旧不看人,江风越发大了,甚至可以听见波涛声。 众人听到这篇,下意识抽了口凉气!哪怕心里也有准备,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其实陆九渊的这篇《无题》只以诗才论,算不得最上等的,但一首诗可不只是‘诗才’而已。 钱先生这里却是不停的,继续问:“何谓愁思渐渐生者?”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这就是词作了,相比起诗,本朝文人更加拿手,众人公认的佳作自然更难出。但‘我是人间惆怅客’一句一出,就有了让人落泪的力量。这一句仿佛是暗夜之中某个瞬间,每个人都会有的、抑制不住的心绪哀愁,只是大多数人无法表达的这样清楚而又恰到好处罢了。 “何谓虎踞龙蟠如霸王者?” “有一位先生《咏蛙》之句奴还记得,‘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众人都有些麻木了。 “何谓豁达高远者?”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如是而已。” “又何谓为世所困,只余一声叹息者?” 说到这里的时候,红妃怔了怔:“这位先生在山园社中向来有‘词中之龙’的名望,风格豪放旷达,但说起其人生,却是所求不得,从不如人,这篇词作风格也是少见——‘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随着‘天凉好个秋’之语落下,又是一阵江风吹起,仿佛是应景之象一般。 红妃忽地笑了:“夜深风大,诸公散了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千千结(4) 撷芳园中楼子里, 浅斟低唱不停歇。 红妃只用红牙板,慢慢唱着:“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 天为谁春...” 是纳兰性德的《画堂春》,当初红妃借《一生所爱》的二胡曲引出了这阕《画堂春》。而因为这阕《画堂春》确实出众,即使是明星词人层出不穷的当下, 也是光耀万分的,便立刻传唱开了。 词就是此时的流行歌曲, 不同的词牌对应不同的曲, 词人只管往里填词就好。这中曲调不变词变的作品,在后世或许会让人觉得厌烦,但此时的人却是接受良好——真要说起来, 大家可能更习惯听歌唱的音色、伎艺, 品位词的意味,至于同一词牌曲子不变, 倒是没人在意的。 因为足够流行, 一旦有一首绝妙好词出现, 立刻就能带来很大影响。女乐非常重视结交那些好词人,也是看重这中影响力——这有些像后妃上辈子歌星面对词爹、曲爹时的态度。 “好...真好!”楼子里, 无论是大堂中,还是楼上阁儿, 都有听众听着演唱,赞不绝口。其中周舍人就道:“从来只听说师娘子的舞、嵇琴极其出众, 少有赞其歌喉的!如今听过, 才知是她其他声名太隆,掩盖了过去。” “是呀是呀!这小唱最是见功夫的,难得师娘子能这般声清韵美!不知情的人, 还当唱是师娘子本功呢!”一同来的朋友也道。 红妃唱《画堂春》是用的‘小唱’的唱法,此时说到唱,有鼓子词、赚词、打散、小唱、嘌唱、诸宫调等中中名目。有的是指的唱的题材,譬如诸宫调、鼓子词之类,有的却是指的唱法,比如嘌唱、小唱。 此时嘌唱就相当于流行唱腔,市井人唱耍曲儿、叫果子也是差不多的路数,不过女乐、妓.女之类人嘌唱,唱的是令曲小词。至于小唱,唱的多是慢曲、曲破(从正式的大曲中节选出来的段落),也唱令曲小词,然而风格就完全不同了,被称作‘浅斟低唱’。 小唱在诸多‘唱’的名目中,公认最见功底,也最‘雅’,为士大夫看重。 等到红妃一曲《画堂春》唱毕,立刻就有人出钱点下一曲,依旧是红妃的节目——客人点她拉嵇琴,奏《相思曲》,为此还出了钱。 红妃今日在楼子里小舞台表演,这是很少见的,一些平日少见红妃,又或者实在喜欢红妃的,早早知道此事,便来捧场了! 楼子里小舞台虽用的是女乐,不比楼子里侑酒多请外头雅妓帮忙,但轮到这里的女乐多是老官伎,以及一些新出来的女乐。红妃是新出来的,可她绝不能以寻常新出道女乐看待。新出道女乐在小舞台这里表演,图的是积累名气,让官伎馆更多熟客知道自己,增加潜在客人,红妃可用不着这个! 红妃如今是当红女乐,多少人排都排不上见她,她平常出堂差,多的是出场一刻就离开赶下一场的!根本没必要增加潜在客人...说的明白一些,来撷芳园的熟客,也没有不知道她的,用不着通过这中表演机会做推介。 红妃很少安排在小舞台这里表演,但按照官伎馆里的规矩,总有安排到这里的日程。别说是她了,就是冠艳芳这样的‘如夫人’按规矩也是楼子里表演的时候! 这些日程是早早公布了出来的,如果是一般女乐,不会因此有什么大的反响。就算有熟客瞧着情面过来捧场,那也就是一两人、两三人。只有红妃这中当红女乐,平时大家想捧她且要排队来,才会在她楼子里表演时专程来看她。 点了红妃的几位客人在楼子里阉奴小厮奉水酒的托盘里放了两枚大银钱,一枚是一贯钱,就刚刚这《相思曲》,红妃便得了十多贯钱了。 楼子里点小舞台节目有‘点曲’‘点名’之分,大多数时候都是点曲,有人有意让唱某个当红的曲子,这个时候能唱这曲子的女乐就会走到最前方献演。表演之前是需要出钱的,一个银钱就好,而如果点这当红节目的人不止一个,女乐收到的钱也会不止一贯钱。 很多时候,一个节目绝不止一个女乐会,那些流行曲目,对于基本功扎实,时刻注意着业界动向的女乐来说,都是手到擒来的。好在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女乐,这么一点儿点曲钱都是不太放在眼里的,所以没有争抢表演的难堪场面。一般来说,几个小舞台后的女乐都有默契,大家轮着来表演的。 而‘点名’则是另一套做法,客人不止点出曲目,还会专门指定某人来表演。这样,在‘点曲费’的基础上,还得出一份‘点名费’。 红妃拉了《相思曲》,楼子里众多客人极为喜欢...本就喜欢红妃的客人就不说了,一些原本没见过她表演的熟客也觉得‘盛名之下无虚士’,此次见识过她的表演了,也算是大开眼界。自己没花钱也能见到这样高质量的表演,有一中赚到的感觉。 《相思曲》过后,红妃就暂退下去了。今天虽有很多人捧她的场,但大家也是讲究人,不会将场面弄成她的专场表演。那样不只是场面不好看,还会累到美人呢!所以点名都是一阵一阵的。 这会儿新上来唱的是陶小红,唱是她的本功,接受点唱可以说是毫无压力。而红妃,正好趁着这个功夫,和另一位女乐冯珍珍一起吃点儿东西,填补填补。不然官伎馆的夜这样长,根本支撑不住。 当然,要吃东西的主要是冯珍珍,红妃自己吃了晚饭的,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她其实是趁此空当休息,喝一点儿养护嗓子的梨汁之类。 官伎馆的茶房里不做饭不错,但常年备着各中点心及正店送来的美食。红妃这中在小舞台表演的女乐要吃的,立刻就有人整治出了一桌量少而品类丰富的小席。又有人送来了好酒,负责茶房的阉奴手擦着围裙,十分恭敬:“叫两位娘子晓得,这是樊楼新送来的‘眉寿’,小人孝敬两位娘子的!” 等到这阉奴知趣走开,冯珍珍就笑着朝红妃举了举杯:“今日倒是沾了红妃你的光!换做是往日,茶房里那干滑头的,哪里这样大方!” 冯珍珍刚刚出道时情形不太好,没什么人气。她性格又不愿上赶着,平日里也只与她一般处境的女乐相交。这几年虽没有红起来,但到底积累多年,不是当初可比了,平日倒与师小怜走动了起来。 红妃是师小怜的妹妹,冯珍珍一惯对她比较亲近。 “一杯水酒罢了,姐姐去要,难道茶房不备?又不是早些年了。”红妃说的也是真话,如果是冯珍珍刚刚出道时,真有可能被人看人下菜。如今她虽然依旧不算红,却不是茶房愿意为一瓶酒得罪的了。 听她说这话,冯珍珍也笑了:“...说来,当初红妃你还小,还未进学舍呢,平日里为馆中娘子跑腿,也为我和李娘子买酒呢!我都还记得——茶房里的奴婢,向来势利眼,我如今也算是稍稍出头了。” 冯珍珍看不上茶房里的人,但真个计较起来,哪怕是她最没有人气的时候,硬要茶房准备水酒,茶房也不可能为这个事和她顶起来。但身为女乐要讲体面,碰了软钉子之后很少有选择去对上的。 也是因为有这一重原因的关系,冯珍珍当初哪怕是在官伎馆内,也觉得难熬——看起来生活光鲜亮丽,可是有谁知道她们这些女乐不止是对外有排场的差别,在内更是因为各自走红程度有吃穿住行,方方面面的不同。 一些事是每天都要经历的,一旦有了高低不同,就得每天都忍受一次、甚至更多次的‘不舒服’了! 大家都是官伎馆中长大的,哪怕红妃没有经历过馆中的‘势利眼’,也能理解冯珍珍的话。听过之后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为冯珍珍斟了一杯酒。 两人正在歇息时,忽然听到楼子里有一阵喧哗之音。 “前头何事,怎得如此搅乱?”冯珍珍站起了身,和红妃一起站在了后门处瞧看。 不知何时,有个穿男装的妇人,带着一行人走进了楼子。因为一行人都是男装,夹在中间的男装妇人竟没有被瞧出来——其实这是一位贵妇,以及侍奉她的阉奴。眼下是装扮成了寻欢作乐的贵公子,以及贵公子的朋友。 “好强人!如今才什么年月,便给老娘弄鬼?当初我嫁你难道是求着你的?当初嫁你时,你还不是状元郎呢!如今扶摇直上了,便不把糟糠之妻放在眼里了?”那妇人声音恨恨,朝着楼上阁儿里的周舍人大骂,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告诉你,老娘不是那等眼里容得下沙子的!京师里的妇人忍得下女乐,忍得下雅妓,当她们是个取乐的物件,老娘却不成!非得与你算账哩!”这样说着,这妇人先从小舞台上看定了陶小红,要去抓她手臂。 “就是你这小贱人!当日在水阁之中便勾搭官人,我瞧得真真的!”妇人是周舍人的妻子,随着周舍人高中状元,又做上了舍人,她也来了京师。和京师女眷基本默认女乐的存在不同,她是不在意这中‘潜规则’的。 陶小红此时羞也羞死了,帕子挡在脸前不说话。她自觉自己运气真差,周舍人是今科状元,品貌家世也不坏,想要勾搭他的女乐、雅妓何其多!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当初万占红勾搭他,声势要大的多,以至于大家都知道了。 而她出手,则更像是‘例行功课’,普遍撒网而已。左右如今她也是有‘丈夫’的人,对丈夫之外的客人也只能调情(不守规矩的女乐也可以‘偷.情’,但那终究是少数)。 “好没廉耻的货,水阁里众人都在呢,便在桌子底下你踢我一下,我捏你一下!打量无人瞧见么?”当时她没有立刻发作,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当时在场的有周舍人好几位上峰,另外周舍人的表哥郭将军也在。 加之她当时刚刚进京,还弄不清楚情况,第一次见周舍人如此行事,只能气闷忍了。哪知那天的场面只是个开始,不同于在家乡时,来到花花世界的东京,周舍人与同僚朋友们寻花问柳是常有的事! 周夫人就是个爆炭,这能忍!怒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打听到今日周舍人会在撷芳园给人捧场,便点齐了‘兵马’,来抓人了! 陶小红到底年轻,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周夫人却是不放过她的:“一个货腰娘罢了,人家叫你等做女乐,吹捧起来,便不知自己身份了?当初不晓得廉耻,如今晓得了?” 冯珍珍平素和陶小红关系连一般也够不上,陶小红表面上是很周到的一个人,但实际上相当‘势利眼’。冯珍珍又因为早年经历十分敏感,陶小红对她这个前辈恭敬底下的轻视,她是能察觉的!如此,能对她有好印象才奇怪。 但在此时,大概是物伤其类,也可怜起陶小红来,低声对身边的红妃道:“这叫甚么事儿!我等女乐原就是吃这碗饭的,难道要与天下男子划清界限?她若真的有力气,怎么不对着周舍人去使?” 这话也是切中要害了,这位周夫人一进来,看似是要找丈夫的麻烦,但除了一开始不轻不重地骂了几句,后头就都把力气使在女乐身上了。一会儿骂官伎馆,一会儿又按着陶小红骂。末了,小舞台上的女乐、楼子里侑酒的雅妓,都被她连带着骂了一回。 要不是中间有娘姨和小阉奴们晓得消息,过来将两方人隔开,说不定这位周夫人还要上手——虽然这位周夫人是来找茬儿的,是恶客中的恶客,但即使是如此,官伎馆也没法轻举妄动。官伎馆挣得就是这份钱,平日里男客们的原配不出声也就罢了,一旦出声,官伎馆也只能唾面自干。 事后要如何如何,那也是事后的事,眼下只能安抚人!连隔开两边的人都只能是娘姨和小阉奴,连身强力壮的大阉奴都不敢用,就是如此了。 “柿子捡软的捏啊!”冯珍珍叹气。 红妃缓缓眨了眨眼,她的心情其实很复杂,比官伎馆任何一个人都要复杂...周夫人确实是柿子捡软的捏了,但她的愤怒,她的伤心,她是可以理解的。红妃也不是天生就是女乐,上辈子她就是个普通的漂亮女孩,看社会新闻肯定站在原配那边的那中。 此时钱总管也来了,她不敢懈怠,也不能直接对上周夫人。只能赶紧去阁儿里情周舍人,请他带走自己夫人。夫妻的事儿自家解决,闹到外头来算是怎么回事?还不够丢人现眼吗! 然而周舍人却是有些犹豫,期期艾艾道:“拙荆、拙荆性情不好,这、这如何劝的住!” 钱总管快气死了,她也没想到周舍人这样没担当。但她也不能在周舍人面前发火,只能劝他,并适量扬了扬声,让阁儿里其他人,以及隔壁两边阁儿里的人听到:“周舍人还是去劝劝罢!总不能这样看着不管罢?夫妻吵架,哪有吵到外人眼前的道理!让人晓得了,只当是周舍人内闱不静、夫纲不振呢!” 这就是在激将了。 而就在钱总管正在劝周舍人的时候,陶小红终是顶不住了,带着哭腔道:“你做什么只骂我!难道周舍人只与我勾搭?与周舍人有干系的女乐、妓.女多了去了!真要说起来,周舍人今日来撷芳园也是为了捧红妃的场,夫人有本事寻她的晦气去啊!那才是周舍人心爱的人呢!” 这话一出,周夫人大怒,扬声道:“谁是‘红妃’?谁是‘红妃’?给老娘出来!” “可别躲着了!不是常说女乐有风骨?这个时候知道躲着了?” 对于陶小红拉红妃下水,在场女乐是意外的。红妃如今刚出道就这样红,很多前辈确实在心里暗暗嫉妒她,无法对她平常心了。但陶小红今天的作为却是犯了官伎馆的忌讳,不管心里如何想,女乐们对外都是表现的‘姐妹情深’的。再者,官伎馆从来谨防‘祸从口出’,今日陶小红能嘴里带出红妃,谁知道他日她不会带出其他人? 今日牵扯红妃,连带着要让好多人不满她呢! 在红妃身旁的冯珍珍‘啊’了一声,赶紧去看红妃,劝她:“别听她的,此时你要是站出去了,场面只会更难收场!” 周夫人还在高声,红妃抿了抿唇,她知道冯珍珍说的是对的。这个时候找不到她的人,周夫人也就不能如何。可要是找到她的人了,那才意味着接下来更‘热闹’的场面...但知道是知道,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没法选择最优解。 心里那一关过不了! 不顾他人的反对,在众人复杂的目光里,红妃走上了前台,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周夫人,奴便是红妃,师红妃。” 周夫人总算抓到人了,上下打量了一番红妃,便冷笑了一声:“原来是这般人,看着倒是齐整,比刚刚那些瞧着好些!难怪那强人心爱你——做冰清玉洁样子给谁瞧,难不成真能冰清玉洁?” “下贱!” 红妃露出了有些古怪的微笑:“所以,夫人是觉得我等女乐有得选吗?世道如此,生来就是贱籍,不如此能如何?夫人这般说,倒是要请夫人指条明路了。” 红妃的话让在场女乐心里跳了跳,这话是真话,没有什么错处。但放在眼下说根本没用,只会拱火而已! 果然,周夫人快气死了,她没想到这些低贱如尘埃的贱籍女子还敢顶嘴呢!大声道:“贱人安敢!腌臜玩意儿,轮得着你这脏货说话!我家便是脚下的地也比你干净些!” 这位夫人明明是贵籍女子,骂起来却不输市井人,这也是少见的——她原来就是家道中落了的!少时在市井中长大,也就是十七岁嫁给周舍人后,才过上如今贵妇人的生活。 红妃只是用挺直的脊背、如冰雪一般的神色抵御这中扑面而来的辱骂,不躲不避道:“所以呢,与我等肮脏贱籍女子交游的周舍人算什么?能干净到哪里去?夫人,您若是心中有怒气,说明是来骂我等的,我等受着便是!贱籍女子不就是这般么,人人都能踩一脚。只是您要是来寻丈夫的,就该冲着丈夫去,在这里说什么呢?” 红妃的话是正确的话,但对着周夫人这样的人是说不通的!反而激怒了周夫人,她不懂红妃话里意思,或者懂了,却依旧认为是她在狡辩。气的狠了,她还要冲破重重阻碍,要去打红妃。 正在场面难堪时,有一穿便服的内宦奏了进来,皱着眉头道:“官家旨意,令宫人师红妃进宫呈演乐舞...怎得这样乱?罢了,快快准备罢!” 有官家旨意压着,就是周夫人再大的气性,也只能压着了。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同样是贱籍女子,女乐终究还是与一般妓.女不同。她们本质上服务于皇家,服务皇家以外的人只是顺便。 虽然皇家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乐出头,但女乐确实在官面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不是一般妓.女那等没根基的! 她心里再恨这个敢当众‘反驳’(自认为)她的女乐,也不敢这个时候再拉扯她,阻挠她去公中献艺了。此时再去看红妃,周夫人本以为这个贱女子会十分得意,却没有想到她看到的依旧是一张神情淡淡的脸,她似乎没有把这一切放在眼里。 不管是刚才的屈辱,还是眼下的荣耀。 她一定是假装的!周夫人不由得恨恨地想! 另一边周舍人也终于被劝动了,下楼来,先声夺人道:“还不快家去!难道还嫌丢人现眼不够?” 周夫人却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听得丈夫这样说,立刻还以颜色:“我怕什么丢人现眼?左右我都豁出去了!真要说丢人,还是你这状元郎更丢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千千千结(5) 在今年秋天之前, 官家柴禟对师红妃’这个名字不算熟。这很正常,红妃在外再红, 于某些人来说也就是玩物罢了。她能在柴禟那里留个影儿,还是因为李太后难得高看一个女乐,物以稀为贵,柴禟因此晓得了红妃。 再之后,红妃掩护耶律阿齐离京之事,柴禟也听人说了...到底契丹是北方大族,这种事还是值得被柴禟知道的。再者,皇帝也爱八卦啊, 干巴巴的奏报他不见得能牢记在心, 这种人人都喜欢传的话本一样的‘故事’不需要刻意去记住,也能留在心里。 等到中秋宫宴当日,他还特别注意了红妃的《孔雀舞》,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红妃的独舞。在此之前, 红妃在宫廷之中表演都是群舞, 而且是那些固定的曲目。至于李太后召红妃进宫献艺, 一般也是嵇琴,而不是舞蹈...当然,就算是舞蹈也没用,柴禟又不是整日守在母亲身边的。 不得不承认, 盛名之下无虚士!哪怕是见惯了艺人高妙伎艺的,见到这个年轻女乐的表演,柴禟也有大开眼界之感。 红妃的表演在于,她不只是在跳舞,还是在‘表达’,一种完全自我的‘表达’。看别人的舞蹈像是一株漂亮的花木, 美就足够了,美就是全部。而红妃不同,她的表演更有‘可读性’,更像一篇文章,有品味的余地。 当时柴禟也有一种被感动到的感觉。 但也就是这样了,一个小小女乐通过舞蹈带给一国之君的感动是不可能深刻又长久的。就像后世的观众,一场精彩的表演带给了他们感动,而表演结束之后,原来是如何,今后也不会变。 生活里值得注意的事太多了,没法为一次小小感动挂怀太久。 ‘师红妃’这个名字在柴禟这里真正变得‘如雷贯耳’,还是在李汨为她铺房的事为人所知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柴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这就是一个玩笑!怎么可能!不可能啊! 他的舅舅李汨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就算他有一天顶着文官的压力宠幸了一个女乐,要给那个女乐宫妃的身份,李汨都不可能给女乐铺房啊...天子宠幸女乐被认为是淫.秽宫闱的事,周朝皇帝每代都得有那么一两回,而后自然是群臣劝谏。至于更进一步,让女乐成为宫妃,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这种事还只出现过一次。 就是那一次,风波可不小! 柴禟并不觉得自己是风流到不怕麻烦的情种,所以并不觉得自己会像先祖一样做那样的事。可如今,更不可能的事都发生了——只能说,时间长了,多不可能的事都能变得可能。 在短暂的冲击之后,柴禟开始变得饶有兴致起来...说真的,他很想见见‘师红妃’。之前他虽然见过红妃了,但那只是随意看看,也没有特别在意过。他现在就是想仔细观察一番,看看这个女乐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他的好舅舅为之破例到这个地步! 是的,就是‘破例’。 李汨不近女色、不爱浮华、性情恬淡,如非必要,也没有成为他人谈资的喜好。而如今,因为给红妃铺房,他是女色也近了,北桃花洞的浮华也经历了,沦为满城谈资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说,一个小娘子而已,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他做到如此? 如果可以,柴禟还真想向这小娘子取经...要知道,作为从小被舅舅约束的大外甥,他对上自家舅舅还有些犯怵呢!李汨做李大相公那会儿,并没有因为君臣之别就不敢管他了。反正无论怎么说,柴禟从来没有在李汨那里得到‘破例’的待遇。 怎么说呢...有点不甘心呢。 李汨在柴禟心里是很有分量的,在柴禟年少时,他其实很大程度上扮演了类似父亲、兄长的角色——李汨确实是风姿出众、人品极佳、能力不凡,这样的人还是自己的亲人长辈,柴禟曾经真的希望过自己有这样一个父兄。 更重要的是,他对柴禟没有别人的那种畏惧,他对柴禟的爱护或许达不到‘深重’的地步,但他在拿柴禟当皇帝之余,也没有忘记柴禟是他的外甥。所以很多时候他会保护柴禟的心灵,就仿佛他不只是九五至尊,同时也是一个孩子一样。 这点真心对于‘称孤道寡’的皇帝柴禟来说,可以说是弥足珍贵的——或许有的皇帝是天生的皇帝,可以无心无情,所以不在意这个。但柴禟不行,他做皇帝的天赋不好不坏,不过他少见的具有皇帝很难有的,属于普通人的情感。 其实柴禟早就想召红妃进宫献艺,然后借机观察他了,但因为李太后的关系,柴禟迟迟没有搞这种小动作...其实李太后比柴禟更想见见红妃。 不同于柴禟,李太后和红妃接触的多些,再者她也不在意红妃有什么特殊,能‘迷住’自己的弟弟。她之所以想见红妃,其实是想多拜托拜托红妃...她终究没有放弃将自己的弟弟拉入人间红尘里,而在她看来红妃可能比其他人更能影响到弟弟。 别人可不能让李汨主动踏入花花世界。 在李太后看来,李汨亲近红妃,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有一就有二,他如今能为一个女乐破例,那为什么不能有第二个、第三个? 李太后是在考虑一番后,才最终没有叫红妃入宫的。这主要还是考虑到了李汨的想法,她担心自己的举动会提醒自己的弟弟,让他觉得自己在其中施加了影响,反而使得好不容易迈出的这一步前功尽弃。 她没有召见红妃,自然也不会让儿子召见红妃。 本朝天子向来是比较亲民的,宫里办公的时候叫宫外小吃摊外卖、平常过节的时候与民同乐、开放皇家御苑给百姓...这些都是有的。所以平常‘微服私访’,与一干内宦、班直在城里走动也是有的。 这一次,柴禟找到了李汨,两人在北桃花洞的一家酒楼碰了面——他当然是故意的!他故意要看李汨神色,然而很可惜,李汨陪他到了北桃花洞,从头到尾也没有分毫色变。 柴禟与李汨相对而坐,柴禟想说什么,而不远处撷芳园楼子里的特殊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从酒楼三楼的窗旁站起来,他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撷芳园的彩楼欢门。柴禟看了一眼神色不变的李汨,忽然笑了,对旁边内宦道:“去,打听是什么事!师娘子如今在何处。” 内宦领命而去,不多时返回,将周夫人来撷芳园之事说了。然后道:“师娘子今日在楼子作场,好教官家得知,小人来时,周夫人正寻着师娘子哩!” “哦...难道师娘子与周舍人有甚干系?”柴禟真有点儿好奇了。 内宦用眼睛余光看了李汨一眼,咽了咽口水,道:“倒也不是,只是周舍人格外喜爱师娘子,师娘子却只是淡淡的。” 这时李汨才开口:“师娘子性情孤高,人爱她,她不见得爱人...喜爱她的人实多,周舍人也只是其中之一。” 柴禟快要笑死了!旁人看不出李汨的情况,他难道还看不出!他这话看似没什么,其实处处都有可看的——李汨好像很客观地描述了一番,然而柴禟知道,李汨是有点儿高兴的。 “原来如此。”柴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虽然有些逗一逗舅舅,但到底李汨在他这里积威已久,临到最后他也没能理直气壮地这么干。反而在李汨不躲不避的视线下,他忍不住道:“...余祥,你去撷芳园传朕的旨意,只说令女乐师红妃进宫献艺,一会儿将人领来。” 站在柴禟背后的青衣内宦迅速站了出来,轻巧应了‘是’,这才退了出去,‘传旨’去了。 红妃是重新洗了妆、换了衣裳再来的,好在她妆容比起别的女乐要简单许多,倒没有让内宦余祥多等。等到随着余祥出了撷芳园,红妃才发现自己不是要进宫。她坐在轿子里,撂开车窗帘子,道:“大人...这是往哪里去?” 余祥笑呵呵地坐在马上,微微躬着身道:“师娘子坐好,官人御驾便在桃花洞,不须进宫!” 他的语气很客气,待红妃简直说得上‘和蔼可亲’。这一方面是他性格如此,在宫中一干内宦中就有‘玉佛爷’的诨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汨,如今宫中哪个内宦见到红妃都会表现的很好,仿佛宫中人都是这样好,宫中一片和谐一样。 谁不知道官家和大娘娘看重襄平公?而这位‘师娘子’得了襄平公青眼,那在官家、大娘娘那里就全然不同了...哪怕这位‘师娘子’得了官家宠幸,地位高的内宦也不见得有多在意,这样的事外头文官只会啰嗦打压,到时候官家一时热络还好,等到热络劲儿过去,也就丢开手了。 只有襄平公,有襄平公看重——不管这看重能维持多久,总之在襄平公看重时,这位‘师娘子’就是‘贵人’无疑了。大家都是没有利害关系的人,自然乐得对她友好一些,卖个好儿。 红妃被带进酒楼三楼阁儿里时,柴禟听到动静抬头去看红妃。此时阁儿里只有柴禟和李汨两个人是坐着的,红妃一来,李汨就站起了身,柴禟注意到李汨有意避开了红妃的行礼...他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说不出自己到底发现了什么。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就对红妃和气地笑了笑:“师娘子不必多礼,今日朕与舅舅微服私访而已...哈哈哈,说来也是巧了,正遇上周夫人‘大发雌威’!晓得师娘子难为,舅舅这才请师娘子过来哩!” 其实是柴禟请的,但他这样说,在场也没人觉得有问题...其他人是觉得,如果不是李汨看红妃与其他人不同,柴禟也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左右就是个女乐而已,撷芳园那么多,刚刚尴尬场面中也不止红妃一个难做人,为什么只有红妃被领出来了,就是因为这个! 而在柴禟,他更加清楚,他真的只是转达舅舅李汨的意思...李汨当然没有说出来,但他就是知道。【赌上大外甥的自信.jpg 红妃微微颔首,又向李汨多行了一礼,口齿清晰道:“奴拜了襄平公,多谢您费心!” 红妃其实对李汨非常感激,不管李汨到底怎么想的,从铺房以来他一直在帮自己是真的。且不论他没有强迫自己,平日对她也多有照拂,就是这些不算,红妃也是有沾他光的——因为李汨为她铺房的缘故,原来在外行走时容易遇到的一些麻烦,如今都很少见了。 外人觉得他有李汨撑腰,又或者干脆视她为李汨的禁.脔,往常如郭可祯那样仗势欺人的,都偃旗息鼓了。 柴禟特别注意着李汨,惊讶地发现,李汨神色中并没有出现‘愉悦’之类的情绪,反而眉头微皱,飞快地阖了阖眼...李汨有一段时间专门给柴禟上课,那段时间柴禟习惯看李汨脸色揣摩,多少有些心得。 他知道,这不是李汨在生气,这其实是他在为难。 面对柴禟有的时候的不配合,李汨身为舅舅、身为老师,应该拿出威严来管束。但他们两人一个是君,另一个是臣,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所以即使是李汨,在那等情境下,也是会为难的。 如今李汨又为难了这是没错的,但柴禟不明白的是,他在为难什么——眼前发生的事是明摆着的,师娘子感谢他而已。再者说,师娘子只是个女乐,还是李汨铺房了的女乐,他对她有什么好为难的? 心里想知道,又不能直接去问,柴禟只能回头与张皇后说起此事:“真古怪啊!舅舅有甚可为难的呢?” 张皇后乍闻此事不懂,追问了前因后果,这才吃吃笑了起来。她人还年轻,虽是做了皇家的媳妇,却也是比较活泼的。便对柴禟道:“六哥好不懂事!这正是舅舅动了真心了...师娘子生受他好意他才觉得欢喜,这般生疏客气,才不好呢!” “啊!”柴禟听这话,觉得有些不对:“朕自然晓得舅舅看重师娘子,但......” 张皇后摇摇头不说话了,他觉得丈夫根本不明白,他只是觉得自己明白了,然后推己及人。 而另一头,柴禟回宫之后,李汨送红妃回撷芳园。红妃瞧着外头的细细秋雨,道:“这样近,很不必坐轿了,奴走着回去罢!” 李汨像是未听懂红妃的暗示一样,从旁边亲随手中接过了雨伞,朝红妃微微颔首:“走罢。” 雨伞撑开后,李汨与红妃是并立着回撷芳园的。这会儿撷芳园由周舍人夫妻带来的风波早就平息下来了,红妃和李汨从侧门入,正遇上钱总管和陶小红说话,因为之前周夫人的关系,陶小红今日在小舞台是没法表演了,眼睛哭的红红的,一径跑到了后头。钱总管怕她年纪小小,遇到这种事心里想不开,生出事故来,便特别拉着她说话。 眼下安抚的差不多了,就见红妃和李汨联袂而来,喜的要不得:“红妃见了官家了?襄平公送你来了...襄平公方才也在宫里?” 按照她想的,只能是李汨也在宫里,这才能送红妃回来了。 红妃不欲多生事,便只是‘嗯’了一声。 钱总管将红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回,笑道:“怎么回事,该让轿子一路送进来才好,怎得半路走过来的!瞧瞧你这石榴裙,这般鲜艳的好颜色,好看是好看,却是最不经染的!如今这般,再不能穿了。” 她以为是红妃与李汨情意缠绵,为了能多相处一会儿,特别走路的...如今女乐可讲排场了,有的时候两个场子只隔了一条街,下一个场子就在街对面,也一定要坐轿子过去。红妃这样下雨天走路,又没什么特殊情况,她肯定是要多想的。 至于红妃那条红艳艳的石榴裙,此时裙角一片因为雨水确实染的厉害,最下面一点儿还有些泥点子...女乐们的衣裙常见华丽的,红妃又是去见官家的,选的裙子就算不至于拖地,也是能完全盖过脚面的那种。 走在下雨的街上,她就是再有女乐的仪态,也没法避免这种情况。 丝绸的料子本身就娇贵,红妃平日的衣裳洗过小几次之后就只是半新半旧了!家常衣裳就罢了,她个人不是个奢侈的,那样也能穿。要外出见人的衣裳却不是那样,往往最多浣洗一次(很多时候女乐也会注意那些昂贵的服装,不让其随便染上污渍,回来换下后,没有污迹也是不洗的)。 像红妃这条石榴裙,料子好,颜色染的也好,这就意味着极其难伺候!搓洗是不可能搓洗的,如这般样子可以断定是‘没救’了。 当然,钱总管也不是真的可惜这条裙子,女乐生活奢侈,一条裙子算得了什么呢!她另有目的在。 果然,第二日就有好些裁缝排着队过来让红妃选料子做衣裙。 最好的料子做衣裙也就罢了,关键是来的裁缝有好几家的,料子也大有随便红妃挑选的意思——按照这个意思,红妃做衣裙的数量竟是‘上不封顶’了!要知道女乐们的衣裳是很贵的,平时女乐有钱,一件两件衣裳不在意,但也没有放开了随便做衣裳的道理! 钱总管见到了这场面,便笑道:“早知襄平公格外心爱红妃了,晓得红妃坏了一条裙子,必然是要为红妃补上的,只是没想到襄平公恁的客气。” 其实是有想到的,主要是李汨这段时间对红妃太大方了。 和其他女乐一样,红妃从未主动向‘丈夫’要过什么,事实上她面对李汨更多的是心虚。别的女乐付出了身体,要这要那实际是交易的一部分...而她,和李汨其实是很清白的,比李汨每日穿的道袍还要清白干净。 但即使是如此,李汨只是按照‘惯例’给她的,也叫馆中女乐咬碎了一口银牙,嫉妒的紧。 身为完成了‘铺房’的丈夫,在关系存续期间,男客是要为女乐付生活费的。理论上说,这期间女乐的所有账单,男客都要为其勾了。但这又怎么可能呢!女乐的账单勾起来,有的时候哪怕是有万贯家财,也是要手抖的! 若是让她们知道所有一切都有人付账,岂不更要下死力气花钱?那就更不能承担了。 所以,一般都是男客与女乐约定一个生活费额度,多的没有顶,少的也至少两百贯。至于‘生活费’之外,女乐能从‘丈夫’手上拿到多少额外的礼物,那又是一件各凭本事的事情了。 红妃属于极少数的,铺房的丈夫将所有账单都勾了的...馆中逢年节开销,眼下又是勾账的时节,红妃都没有收到账单!凡是她常去的店铺,李府的管事都提前打过招呼了,账单直接送去李府就是。 没听说李汨额外给红妃什么礼物,但只是勾账单这种豪气,已经让其他都不再重要了! 而如今,钱总管特意在李汨面前提那一句,本意也不是图几件衣裳——李汨对红妃的账单来者不拒,要知道上次的账单因为结的是成为正式女乐前后花费的账,所以开销格外巨大呢!就这样,李汨也没说什么。 如此,想也知道,红妃可以随便去做新衣服,到时候签了花押,送去李府结账就是。 她图的就是今日的场面...李汨这样的人送衣裳,总不会真的只是一条裙子,场面肯定颇大。官伎馆就是最喜欢传扬这种‘场面’,哪个女乐的男客格外舍得花钱、用情格外深,一掷千金如何如何,大家都喜欢说这些故事! 而这些故事里会暗暗透露出一个女乐的身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章96章 千千结(6) 周夫人大闹撷芳园当日, 李汨曾经亲送红妃返回撷芳园。临到院门前,红妃却是忽然回首低声道:“奴知今日是襄平公解围...奴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会回报襄平公的。” 李汨为红妃铺房而对她一无所求时, 未曾言及‘回报’云云, 为红妃勾掉不知多少钱账单时, 也未言及‘回报’云云。偏偏在这个时候说起‘回报’,这就是她的性情了——钟鼓馔玉不足贵, 她其实一直很清醒,甚至清醒的有些矫枉过正了。 她不知道李汨是怎么想的,会不会笑她‘不自量力’, 他堂堂襄平公、官家亲舅、国之柱石...一重一重的身份加在他身上,光环那么多。而她在世人眼里就是一小小女乐,她凭什么回报他?效仿古书故事里那些受了大人物恩惠的小人物,死不旋踵,用命去还吗? 她总归是想到就去做到。 她招来了几个自己用的好的掮客,请他们为自己收购水晶。水晶在此时并不算难得,所有宝石里世人重玉石, 其余都得靠后!而就算是在其余宝石里,水晶也不以名贵闻名。但红妃要的是透明澄澈、不含一丝杂质的水晶, 这就难得了! 所有的宝石, 要求不含杂质, 都是很难的,水晶自然也是如此。更何况红妃要的是透明澄澈的水晶, 稍有瑕疵就会格外明显,根本无从掩藏杂质,于是更为难得! 但正是因为难得,才显出这些掮客的本事。如果只是寻常宝石, 红妃又何必请人去寻找?东京城内,不知多少做宝货生意的铺子,红妃常去的也有几家,直接去问人家拿货不是更简单? 到底开封府汇聚了南北宝货,一样东西再名贵,只要世上有的,哪怕是千里之外来,也不至于找不着——所谓的找不着,大约只是钱的问题,而恰好红妃并非缺钱之人,也不在意为此花了多少钱。 所以未等几日,几个掮客就带着完全符合红妃要求的水晶来了。 应该说,幸亏红妃对水晶的大小要求不高——还是有大小要求的,但底线并不难达到。对比此时对大块水晶的偏爱(大块水晶非常难得),红妃对大小的要求并不被掮客放在眼里。 对于这些水晶,红妃照单全收,然后就是请宝货行的熟人联络了两位宝石作的匠人,而且要精于打磨的。这个更容易了,别说是宝货铺子本身了,就是街头市面,这种工匠都很多,而且工艺大多精湛。 红妃让匠人先用有瑕疵的水晶磨镜片,等到成品她满意之后,再请他们用完美的水晶打磨镜片。与此同时,红妃又买了好玳瑁,请宝货铺子用玳瑁按她设计的做眼镜架。等到镜片打磨好,正镶嵌上去,分毫不爽。 “二姐做的好古怪玩意儿,这是做什么用的?”师小怜也看到红妃弄的东西,但她根本不知道眼镜是什么。不只是师小怜,中间经手这些东西的匠人、掮客之流,也不知道红妃到底弄得什么。 “襄平公帮我很多,此物正好回报一二。”红妃用一个小盒子装了眼镜,并未解释太多。 师小怜也不知道这么个不知道用途的东西到底怎么‘回报’襄平公,但还是点了点头——她未必不知红妃的倔强冷淡,此时能想到回报李汨,其实是让她松了口气的。她不担心红妃有一日会耽于情爱,像一些痴女子那样一生受苦,她担心的是完全相反的东西。 红妃之所以想到送眼镜给李汨,一方面是李汨确实有些近视,这还是红妃和他接触多了才发觉的。大概是读书用眼太多,自然而然如此的。不过并不算严重,大概也就是两百度左右的样子。 此时又没有眼镜,别说是这种不算严重的近视了,就是真的有高度近视,又能如何呢? 因为读书人少,平时又没有后世那么多耗费眼力的东西,此时近视眼比例和后世不能比。但比例再低,人口基数上去乘,也能有不少近视眼了,只不过没有应对之法,大家也就将其当作不存在了。 两百度出头的近视眼,并不耽误生活,但也确实看不到足够清晰的世界了。红妃自觉李汨什么都有,也不像耶律阿齐那样有什么地方会需要自己帮忙...说实在的,李汨这样的人若是有朝一日落难,那也不是红妃能救的。相比之下,送他一份能清楚看到这世界的‘小礼物’,倒是实用的多。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红妃懂一些眼镜制作的原理。 红妃的一位表亲是开眼镜店的,人家原本是一家光学镜片厂的销售,有厂子里的人脉,出来做眼镜店是很轻松的。配眼镜这种生意,其成本很低,只要眼镜卖出去了就是暴利!关于这个,那位表亲是对红妃炫耀过的。 红妃曾经去这位表亲店里打过一个月的暑假工,其实也不算正经打工,红妃完全是为了学校里社会实践的作业去的。完成任务写个‘记录’,让后盖个章而已...但一开始她确实出于好奇,有了解过怎样给人验光,怎样配眼镜,眼镜的配置原理。 红妃制作了一张‘E’字表,找到李汨测了度数,又测量了瞳距等数据,最后用简易的手法确定散光(这个可能做的不太准确,但以当下的情况也只能如此了。说起来,眼镜刚出来时怕是连些都没有,可也一样能用,至多没那么好用)。 李汨其实不知道红妃找他弄这些是做什么,他再知道天下事,也不至于了解‘眼镜’这一还未被发明的事物。倒是当时也在场的钱先生,不知道红妃在做什么,偏偏也要赶热闹,随着一起测了各种数据。 这位也是饱读诗书的近视眼...红妃又不是吝啬的,顺手也就用他的数据制作了另一副眼镜。 东西得了后不过三五日,正好李汨请红妃出门,和上次一样也是‘出外差’,乘船纵览山水几日。红妃没有多想,立刻将制作完毕的两副眼镜带在了身边。等到与李汨等人汇合,稍稍坐定后,便将两个漂亮的牛角小盒子分别递给了李汨和钱先生。 “这是何物啊?”钱先生比李汨外露多了,不明所以地接过盒子之后,在红妃的示意下打开了。但见眼镜‘怪异’,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看玳瑁、水晶都是好东西,确定这是个‘宝货’而已。 红妃伸手拿起李汨的眼镜,将其架在他的鼻梁上。在外人眼里早有肌肤之亲的两人,其实连这样的亲近都是少有的。红妃稍稍近了一些,就能闻到一股很清淡的香气,有些像礼佛用的檀香,又有些青竹之味,说不太分明。 醇厚之下有清冽之香。 红妃一言不发,只是手上动作轻巧敏捷,而李汨不躲不避,对于她的突然接近似乎是毫无感觉一样——这在他人眼里,竟有些‘乖巧’之意。 身后稍远些站着的李府管家看到这一幕,却是下意识地有些鼻子发酸,他是看着李汨长大的忠仆,从来知道自家主人性情,他对于万事万物其实都是不太在意的。李太后等人能以亲情相羁绊,但也就是稍稍羁绊而已...李汨对于世间其实没有什么牵挂,而一个无牵无挂之人,看似洒脱,在管家眼里却是太苦了! 他其实很担心某一日早起醒来,就会有人禀报他,郎君自入深山去,杳无踪迹,人间不得再闻。 之前他就隐隐有些感觉了,而如今,他终于能够确定了,这位师娘子是能够留住自家郎君的人——世上人与事就是这样巧妙,就连大娘娘与官家这样的贵人、亲人,卢开封这样的至交友人,他这般看着郎君长大的半仆,都无法让郎君有牵挂之心。但师娘子甫一出现,一切就不同了。 似乎就是这样,世上总有一个人能降住另一个人,即使另一个人是万人莫敌、是无懈可击,也是一样...话说回来,世上又哪有人真的无懈可击?所谓的无懈可击,遇到某个人的时候就知道是虚妄了。 那一个人会是肋骨上的末梢,柔软而敏感,哪怕轻轻碰一下,也会觉得灵魂震颤。所以珍而藏之、秘而不宣、不能放下。 李汨微微敛目,眼镜架在鼻梁上后觉得沉了沉,然后再去看,世界在他少年后第一次这样清晰起来。饶是李汨见多识广,此刻也有些呆呆的。红妃第一次见他如此,一下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旁边钱先生有样学样,将眼睛架在自己鼻子上,‘啊’了一声,良久才道:“好宝物!不知师娘子从何处寻来!恁得这般清明眼界?” 他的近视还要比李汨严重一些,对‘视界’重回清晰的感觉也更深。 红妃笑言:“此物名‘眼镜’,如襄平公、钱先生这般少年苦读之人,最容易看不清远物。有此物在,不必忧矣——奴幸得襄平公看顾,才能这般顺遂,一直想要回报一二。只是奴身无长物,就算有些许钱财,想来襄平公也是看不上的。左思右想,想起襄平公目力因少年苦读稍有折损,这才制了此物。” “咦...那我这也算沾光了?”钱先生扶了扶眼镜,多年不见的清晰世界就在眼前,他让人拿了书籍来试看,欢喜的要不得:“哎呀!甚好甚好!这般透澈好水晶,这般花斑好玳瑁,便宜我了!” “前次在襄平公处,请襄平公测了目力、瞳距等等,正是为了定制眼镜。那时钱先生也在,不是也测了么?水晶、玳瑁虽价贵,但相比看的清楚,又不算什么了。左右是定制眼镜,奴便为钱先生也定制了一副。钱先生倒不必谢我,谢襄平公就是。” 钱先生这才反应过来,抚掌道:“原来前次那般古怪是为了这个,不是师娘子如今说来,在下还当是游戏呢!” 又奇道:“原来眼镜与眼镜是不同的么?” 红妃稍作解释:“正如医者诊病,哪怕是同一种疾病,也会因病人体质不同、病症轻重而酌情用药、各有不同。眼镜同理,钱先生与襄平公目力折损程度不同,眼镜自然也不同,不然钱先生可与襄平公换了眼镜使,混用是不能的。” 在得了清晰视界的钱先生眼里,红妃这个时候说的所有话都和仙乐差不多,说起眼镜他是一个字一个字记在心里的。听了连连点头,叹道:“有道理、有道理,可不是如此么!” 旁人看的古怪了,道:“这是怎么回事,此物是什么宝贝?” 这种事旁人没有感同身受,是很难体会模糊世界一下变得清晰的快乐的。听了钱先生解释之后,没有近视眼的不懂,他们有的甚至不知道有近视眼这回事。一样有近视眼的就不同了,对此兴趣来了,询问起红妃详情。 红妃单手支颐,想了想道:“不若转头将这眼镜制法散布出去罢,到时自然有有心人□□眼镜,以获其利...到时能惠及许多人,奴也清净。” 听到这里,在场没有商业头脑(或者经验)的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就算有人想到了‘秘法’的宝贵,见她如此也就轻轻放过了...只能说,都不是生意人,根本没深想。 倒是后面站着的管家出声道:“师娘子何必如此?制镜之法他处是没有的,这便是获利的不二法门...小人见这‘眼镜’,用玳瑁不算什么,更何况还能以他物代之。倒是这般透澈好水晶真难得——但不管如何说,做宝货卖出是不愁获利的!” 这年头,权贵们可以为了一件不当吃不当穿的玉佩、宝冠花费千万,为眼镜这样实用的东西多花钱算得了什么呢?考虑到近视眼的多是读书人,而读书人本来大多出身富贵殷实之家(就算原本不是富贵殷实的,也能借着读书改变命运,成为社会精英),卖近视眼镜还真不愁挣钱。 “要获利做甚呢?奴如今是财货不充足么?”红妃反问,大概是气氛太轻松了,红妃不期然就说出了一点儿真心话:“奴所忧者,所苦者,从来不是财货啊!若财货充足便能改命换运,奴就不该在此处了。” 这个世界对女子的残酷就在这里了,人身被严格限制之后,红妃就算有百般心思,有后世的见识,也只能如此了。那些后世知识赋予她的种种,譬如做眼镜,也不过是被她拿来做礼物、还人情。 其余的,不是她想不到,而是何必想! 与人合伙开眼镜店,又或者想办法将眼镜献给位高权重之人,以图好处...对于她的境况能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么? 说出这句话的红妃忽然觉好没意思,自己说这话与人算什么呢?于是在说出真心话的当下,立刻话锋一转,笑道:“既然李管家有意,奴便将制镜之法写下来。说起来,奴当初得了制镜之法,不止有应对少年目力不足的,也有应对年老目衰的。前者视近不能视远,后者视远不能视近...说不定后者更多,更有需要。” 此时近视眼相比后世确实不多,但老花眼不同,后世或许多一些,却不会比古代多太多。而且有老花眼的多是年纪大的,和后世更舍得给小孩子用好眼镜,眼镜店多是近视眼镜不同,此时却是老年人的生意更好做。 若说近视眼镜只有王孙公子、豪富之家用得上,那老花眼则是寻常殷实富贵人家也愿意花钱的。一个是老年人常见是一家之主的,更有钱一些,另一个就是‘孝道’了,下面子孙自己不见得乐意花大价钱配眼镜,却愿意孝敬长辈。 红妃一说,常年替李汨管着李家许多产业,这上头十分有头脑的李管家如何想不到。至于红妃之前话里所隐藏的东西,李管家就一时没去想了——他终究不是一个在这种事上敏感的人,应该说,当此之世就没有几个人能对这种事敏感。 女子大多对自身命运看不清楚,其中既有故意‘教化’的结果,也有所谓当局者迷。至于男子,他们或者缺乏足够的洞察力,又或者自怨自艾于男子‘辛劳’,觉得相比之下生为女子轻松的多,根本不会想到那些...都不是能明白红妃话语中恨意与痛苦的。 李汨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似是在适应来之不易的清晰视界。他的目光落到旁边的窗外,落到故交们身上,落到厅中远远一花瓶上。他之前从不能远远看清花瓶上的花纹,此时却看的分明...最后,他的目光还是落到了红妃身上。 红妃在他的故交中间,一点儿不显的突兀,好像她本来就该混迹其中一样。而李汨知道不是,哪怕就是之前,同样的同船而游,他这些故交也是不将红妃放在心上的,只是因为他的缘故愿意给予一些尊重。 但后来,事情变化的很快。正如李汨想的那样,只要不是极端顽固之人,又有机会与红妃相交,大多很快就会忘记她的性别——天而生人,男女在气力上有别,在智力上却是无差的。之所以后来不同,是后天就学、经历不同的缘故。所以不止男女不同,男子与男子的见识等方面也有着天渊之别。 所以当一个女子和男子真的在智力上没有分别,同时她自己也觉得确实没有分别时,男人堆里混进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娘子,也是无人察觉有异的。 让李汨来看,一个女子经过后天打磨之后,和男子(精英)智力上没有分别这是很难的。但这样的人总还是有的,那些贵籍女子,有更好的条件,如宫中女官,和前朝官员相比也不差什么。而就是贱籍之中,历年又差几个‘羞煞男儿’的女子么? 相比之下,女子自己觉得自己与男子没甚分别,其实还要更难一些。哪怕是一些女子极其好强,自觉男子能做的自己也能做,其根本也没有真的觉得自己与男子是一般的。很多时候,她们只是试图走进男子之中,证明自己和男人一样。她们经常说倘若自己是个男子,就如何如何,这就是她们心态的明证。 这一点上,李汨甚至觉得姐姐李太后也是如此。 但红妃是不一样的,她身为女子,从未觉得自己女子的身份有问题,有问题的只是这世道。她对于自己身为女子,处处不如人意,不觉得是‘女子’的问题,不觉得是自己本身的问题,她知道自己很好,和男子是一样的——她在男子中的自如与不卑不亢,不是后天训练的结果,更像是一种天生的自然而然。 女乐们都被训练过,对着贵族男子也能保持自己的体面!但那种训练是会留下痕迹的,所以她们对男子依旧是带着枷锁的,这和红妃全然不同。 她没有刻意去讨好,也没有特意去愤恨某一个男人,她一切都随着自己的心意来。当初这些故交对她不放在心上时她没有不高兴,后来他们接纳她,待她亲近,她也不见得多欢喜。 她就在那里,以一种独自的、凛然的,让人想起天涯零落、落叶无声的姿态。 不怒不喜、无爱无恨、非嗔非痴、绝哀绝乐... 李汨知道红妃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前所未有的奇怪,是他过去从未见过的。但奇怪又算得了什么?人的一生之中总得遇到一些奇怪的、不能理解的人,事实上,李汨在过去的人生里已经见过很多怪人了。说的粗俗一些,就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但他偏偏只会去想红妃的‘奇怪’,她的奇怪并不是不能理解的...至少李汨在尝试着理解她之后是有所得的——就比如,现在听她说所忧所苦并非财货不足,他立刻就明白了。 换句话说,他其实是极少数能敏锐洞察到红妃这样女子处境,同时又因为眼界宽广,少有的不会困于男子视角,忽视她们痛苦的人。不过过去的他意识到了却不会往深里思虑,或者说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李汨做‘李大相公’的时候很厉害,但他是人,不是神仙! 加诸于女子身上的苦痛,并不是一人一物所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再者,众生皆苦,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大而化之地说,女子比男子苦,可要具体到人,无论男女,苦的都太多了。李汨修的是道,不是佛,并没有发普度众生的大愿。 然而,现在的李汨却只能去深想...非要说理由的话,是因为红妃就在那里,他不能不去看她,于是一切就都在眼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天第欲雪(1) 时到深秋, 日子就过的快了。所谓‘月怕十五,年怕中秋’,一年之间过了中秋节, 剩下的日子也就是倏忽而过。等闲不思量, 就到了冬月中旬(十一月), 此时开封寒凉,已经下了第一场雪了。 这一日正是红妃来月事的第三天,因为这个缘故,只在馆中休息。 “娘子怎么今日要沐发洗浴?小日子尚未过哩!”秦娘姨一边替红妃收拾洗浴之物, 一边有些不赞同。红妃有上辈子的习惯,每天都洗澡视为常事。这不只是因为爱干净,也是因为她每天练习跳舞, 这份‘功课’之后往往是满身大汗,不洗澡也过不去。 来月事的时候,行动都不便, 更不要说练习舞蹈了。所以红妃这几日都没有跳舞, 同时也就没有洗澡——大冬天的, 哪怕是此时的喜洁之人也没有日日沐浴的,一方面是没有这个习惯, 另一方面则是担心伤风感冒、邪风入体。 此时对于女人来月事虽然没有什么说法,但世人多少还是知道这期间女子抵抗力是降低的,所以总结经验,这期间要避免沐浴,要不沾生冷东西。 红妃对此倒是不太在意,上辈子她也没有来月事就不洗澡的说法。就和此时不赞成勤洗头一样,有道理没错,但说到底就是一个保暖的问题。只要做好保暖了, 更注意清洁一些反而对人有好处。 红妃为了自己洗头方便,改造好的浴室旁边有间茶房。既用一根铜管连通旁边的浴室,可以输入热水,平常也能热一些饭菜。这个房间别的没有,就是保暖做的好,再加上大灶烧的旺旺的,又有一条烟道经过,冬天红妃也可以安然呆在这里晾干头发。 秦娘姨也不是不知道红妃是做了相应准备的,这个时候劝红妃更像是习惯。就像老一辈的人让刚生了孩子的儿媳妇照习俗坐月子一样,她们有的也知道那些习俗放在现代并不一定要遵从,但就是习惯了。 “尚未过便尚未过罢!”红妃三天没有洗头洗澡了,别人怎么忍过的她不知道,反正她现在是头皮发痒,身上也不自在。 丢下话之后,红妃就带着一包衣物进了浴室。衣服搭在一旁的屏风上,一面试探着水温,通过铜管里流入的热水和凉水调好洗澡水,一面除去了身上的外衫。红妃先洗了头发,又洗了澡,然后放了水出去,换了一缸热水。 从旁拿了小瓷瓶装着的‘蔷薇露’滴了几滴,等到淡淡香气蒸了上来,红妃又泡了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有秦娘姨提醒她别泡了,她这才慢吞吞地起身,擦干身上的水,用稀释过的‘甘露水’擦身、擦脸。一切完毕了这才穿好家常中衣,披了一件大袄、趿拉着一双寝鞋,去到了隔壁茶房晾头发。 秦娘姨早等着红妃了,待她坐定了,便上手抽开盘着湿发的簪子,先用干爽大布巾囫囵着擦拭。如此这般,用掉了三块大布巾,这才用梳子梳理头发,中间还用碧色玉瓶里的‘甘露水’给红妃抹头发。红妃没解释过这是什么,但秦娘姨见玉瓶上有笺子,笺子上写着‘润发露’,以为就是好一些的发油之类。这样的东西在女子房中很常见,便问也没问过。 梳好头发之后又用普通布巾来揩头发,用了十来条布巾后头发已经干了六七分了。这个时候又用梳子梳了一遍,然后改用麂皮擦头发,擦的细致小心。等做完这一步,再摸摸头发就已经只是微微发潮的感觉了。这既是因为秦娘姨擦头发得力,也是因为此时茶房里足够温暖,热度有利于头发晾干。 见差不多了,秦娘姨最后梳头、篦头,这才随着红妃回了内房。 红妃回到房中,赶紧换了家常一些的冬衣,这才坐到梳妆台前。秦娘姨打开妆奁后道:“娘子今日在家,且不出门,很不必敷粉,只擦些唇脂就是了。” 此时不说所有女子,至少贱籍女子混风月场,肯定都是要化妆的。时间长了,成为习惯,哪怕在家无所事事也是要化妆的。至少就秦娘姨所知,撷芳园中二十几个女乐,妆容上有的一丝不苟的,若不是一人室内自处,绝不会让自己的粉脱掉一点儿,头发乱了一丝丝! 不过这里面显然不包括红妃,红妃平常也是以淡妆居多,若是居家不出门,在化妆上更是‘吝啬’!别的女乐用胭脂水粉就像不要钱一样,她却完全相反...每个女乐每月都要采买胭脂水粉,红妃这里的额度总是最少。 当然,这也和红妃的妆粉自己做有些关系。 秦娘姨知道红妃的习惯,也觉得她这样确实很好——虽说红妃这个年纪,正是青春,但像红妃这样好的皮肤也是她从未见过的。红妃这样年纪,就算不保养,也没有老态的,可十几岁也是内分泌旺盛的时候,女孩子脸上长痘痘粉刺、生癣,都是很常见的! 秦娘姨在撷芳园年轻女乐中看了一圈,女乐们吃的用的都很注意,却也和外头的女孩子一样有皮肤烦恼。只有红妃,洗尽铅华之后,皮肤莹润有光,如玉如雪,温润洁白,竟是一点儿瑕疵也没有的样子。 事实胜于雄辩,不管别人怎么觉得,秦娘姨就是觉得红妃少用胭脂水粉是有功的。 虽然大家都爱用胭脂水粉,但对于胭脂水粉的‘毒害’也不见得一点儿数都没有,不然也不会想着减少妆粉中铅粉的含量了。只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像吃货会拼死吃河豚一样,爱美的人为了美用铅粉之类的东西慢性中.毒,似乎也不是不可理喻了。 红妃拿起一个棒状胭脂,慢慢抹了嘴唇,为脸上增了些颜色。不同于夏天用的唇脂,冬天用的胭脂蜂蜡的含量很高,用这个也有护唇的意思。除了唇脂外,红妃也在脸上搽了一种比较清爽的润肤油——深冬时节用油、蜡护肤也很常见,女儿家用的则更加精心,外头这样的产品很多。 红妃选了一款相对没那么厚重的润肤油(此时大多厚重),这种润肤油涂在脸上要舒服一些,但与此同时防冻防风的效果也没那么好。不过考虑到里面可以放一些稀释了的甘露水增加护肤效果,且红妃也没什么机会再寒风中行走,这样也足够。 做这些的时候,秦娘姨在红妃身后梳头发。这个时候梳头发更像是一种养生手段,用角梳从头顶往下梳,划过头皮,起到了按摩的效果。不一会儿,身上都暖了好多。秦娘姨按着妇人大夫教的,总共梳了一百次才停。 这个时候红妃顺便将今天的小报阅读了一遍,其他新闻也就罢了,只是眼镜在‘票券’相关的栏目上多看了一会儿。 秦娘姨见红妃看‘票券’,笑着道:“娘子也买票券吗?如今票券里头最当红的是煤、炭、棉呢!” “这是自然的,天寒地冻,取暖总是要的。”红妃微微点头。此时所谓的‘票券’和厚实的股票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两者并不是同一样东西,股票和公司的股份挂钩,票券却更像是‘提货券’。 简单来说,就是一些商家发行的商品提货券,拿到提货券的顾客可以随时去提货。 这一开始只是一个卖蜀锦的商家为了骗钱弄出来的,蜀锦是非常受欢迎的商品大家都是知道的,但这不代表做蜀锦生意的商家就一定能赚大钱。这个商家就是如此。拿货的时候要和很多人竞争,卖货的时候利润空间其实也没有那么大。 等到一次别的生意出了问题,一时周转不灵,眼看就要资金链断链、负债累累时。他忽然想到了可以卖‘提货券’!当年蜀中蚕丝产量因为一些自然因素不太高,所有人都觉得蜀锦这一年产量要降,物以稀为贵,蜀锦接下来要涨啊! 这个时候,商人对抢购蜀锦的客人贩卖提货券,说明可以在未来一年提货。 买提货券时蜀锦的价格只是微微上浮,所有人猜测之后一年还有的涨!从这考虑的话,只要这个时候吃进一些提货券,等到蜀锦涨价了,就可以直接去提货,然后贩卖出去赚差价! 稳赚不赔、操作简单! 如果嫌麻烦,还可以更简单一些,到时候将提货券卖给专门做纺织品生意的商人。或许会少赚一点儿,但却是更轻松的! 一时之间,蜀锦商人提货券的生意十分火爆。 事后,蜀锦商人虽然卷款跑路了,但卖‘提货券’的生意却保留了下来,不断有商人尝试——大家发现这是一种‘借钱’的好手段,只要不是冲着卷款跑路去的,手头一时周转不灵,又或者生意很好,想要扩张却钱不凑手,用这种方式‘筹款’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前提是,本人要对自己手头生意的盈利能力有信心,毕竟‘借’的钱是要还的...再者,如果不是看起来有得赚的好生意,大家一般也不会愿意买提货券,毕竟买提货券意味着愿意赌这种商品会涨! 当然,这话也不绝对,有些商品看起来不一定会涨,但大家还是愿意买提货券。 一些大宗原材料就是这样,加工原材料的作坊为了规避风险,很愿意在价格平稳的时候买提货券以规避风险...这其实是做期货的套路。 又有一些商品,买提货券则是为了省去‘保存’的难处——什么时候想要就拿提货券去买就好了,对于一些价格稳定、有保质期的商品,提货券也是不错的...这就有点儿像购物卡的生意了。 但不管怎么说,从票券出现之后,大家就开发出了全新的玩法,玩股票一样追涨杀跌、做投资的自然也有。 其规模和后世的股市不能比,但在此时开封、杭州这样的大城市,市民中间还是很受欢迎的。 红妃第一次知道这时就有这种‘票券’时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在重农抑商的古代还有这么‘先进’的商业模式。但仔细想想又释然了,此时的社会风俗等方面和原本历史上的宋朝差不多,但因为农业上的剩余劳动力多了不少,所以手工业的发展程度更高些,至少有晚明江南的水平。 也就是说,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 而明朝中晚期的苏州,本身就出现过这种东西...红妃在一些科普类UP主视频里知道的。当时只当是‘无用的知识又增加’,而如今却是让她少了一次‘少见多怪’。 红妃按下手上一沓小报,摇摇头:“不过,我可没买甚‘票券’。” 买票券这种事看起来是对自己眼光的投资,但却没有一定之规!就像股市一样,不是看起来会涨的就一定涨,看起来会跌的就一定跌!且不说影响的因素太多,无论买涨还是买跌,都能找到一套理由,并且单独来听都像那么回事儿。就说影响的因素都能分析到,买股票依旧是玄学! 暗箱操作、违规、黑天鹅...总有一款适合你! 红妃上辈子时,有人觉得华夏股市不够成熟,不像美利坚股市,因为运行时间足够长,慢慢成长起来之后就规范了很多——是这个道理,但规范不规范是对比出来的! 和红妃上辈子时的华夏股市相比,此时的票券市场才真是群魔乱舞,不够规范呢! 说是一个投资渠道,一个赚钱门路,一个发现价值的机会,实际就是一个合法‘赌场’而已!大家自我催眠这是考验眼光、指挥的一门生意,但客观一点儿看,其本质是很明显的。 只不过大家也挺喜欢‘博戏’的,所以一些看清楚票券本质的人很多也继续玩下来了。 红妃笑了笑:“‘票券’看起来挣钱,却也是没有常性的东西,秦娘姨平素可以拿点儿余钱去‘赌’,只是别指望赢就是了...” “娘子说的是,我不买票券的...家中有几个讨债鬼,钱从不够用,哪有余钱做这!”别看票券买卖热闹,好多市民都曾买过票券,实际上大家也不是傻的!这些年下来,票券是有不小风险的,大家也是知道的。 秦娘姨要为几个儿子谋出身,以至于自己的养老钱都没攒下来。有的人这种情况下或许会寄希望于发横财,买点儿票券盼着涨。但秦娘姨不是那种性格的人,她是个懂得‘怕’的人,怕到时候血本无归,所以几乎没有买过票券。 有几次买了一点儿,也只是随大流,用了一点儿小钱。 秦娘姨笑着说这个,说话间为红妃编了一条大辫子拖在脑后——这当然有些不成样子,此时可没有梳大辫子的,但也比披头散发的好。左右现在不出门见人,红妃家常爱这样松快,这也是秦娘姨知道的。 只是让秦娘姨没预料到的是,红妃去了书房练字时,外头王牛儿竟领着李汨来了。她来不仅进屋和红妃说,李汨便抬了抬手,止住了她。这位‘李大相公’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走过来的,眼下看着多好说话,也不能忘了人家也曾数年‘说一不二’!只轻轻一瞥,秦娘姨就下意识不出声了。 李汨在书房门外站了几息功夫,红妃听到门外的动静,轻声道:“是谁?怎么不进来?” 她只能从脚步声判断不是秦娘姨。 “是我。”李汨声音不高不低,推开了闭着的书房门。 红妃正好搁下笔抬头看去,李汨今日依旧穿着道袍,只是不是他常穿的青色道袍,而是一件灰蓝色的。道袍在此时并非是道士衣服,很多士大夫也会穿这种宽松的袍子。但很少有人能像李汨这样,穿着青色道袍就让人想到挺拔翠竹,穿着灰蓝道袍就让人想到月夜青天。 李汨看到红妃的妆扮,怔了怔...他见过红妃的家常妆扮,但家常到这地步,也是没有过的。 红妃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十几年了,很多时候已经很‘古代’了。所以这个时候也有些不自如,伸手摸了摸拨到身前的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有些古怪?奴去梳头。” “本就是我叨扰了。”李汨微微颔首,虽没说什么,但红妃却是明白了他‘不必’的潜台词。 红妃虽然被这个世界的习俗影响,觉得这样梳个大辫子有些不妥。但她到底不是真·古人,又没有此时女乐的服务精神,所以李汨表示‘不必’,她也就真的没有‘麻烦’的意思。等到李汨坐下,她也就跟着坐下了。 李汨目光又落到红妃面前的笔墨上:“练字?” 红妃懂得他的意思,便将自己的‘功课’推了过去请他指正。李汨有名的字好、画好,他的作品在相国寺卖的可不便宜!就算其中有身份加成,也足以说明水平了。红妃也见过他的字画,自觉对方的水平在此时所有活着的人里都是第一流的!反正指点自己绰绰有余。 红妃的字以一个女乐来说绝对是达标的,因为她颇为勤勉的关系,甚至算是比较好的那一拨——女乐都是勤勉的,但她们需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精力分散之下,书法的水平很难有称得上‘大家’的。 红妃的字落在一般人眼里也是娟秀漂亮,但对于书法好手,特别是李汨这样严苛的好手来说,就是典型的‘匠气’了。这种类型的字常见,就和印刷体一样,李汨不会说这不好,也从来没有点评、指正这种字的习惯。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过了红妃的纸笔,写了一篇《农人赋》。《农人赋》是本朝大儒隐居时所作,大概是亲身经历了农事,写的格外质朴动人——不过重点不是文章,而是李汨的字。 李汨并没有用自己本来常用的字体,而是一种糅合了‘卫夫人’等不同风格的字,其中只能隐约瞧见一点儿李汨本人的风骨...这样的字绝不是李汨的最高水准,但却是适合红妃的。李汨的风格和红妃差的太远了,这显然是考虑到了红妃的习惯才这样写的。 李汨写这篇《农人赋》的时候手腕没有一点儿停顿,仿佛和往常写字动笔没有什么分别。真不知是早就胸有成竹,还是他就是这样厉害,随手就能写出适合红妃的‘帖子’。 “日后且照着这篇文字临帖罢。”李汨没有说多余的话,之后又指出了红妃书写时的几个小问题。 “用笔倒是不必这般一板一眼,万事以自然、舒适为要,不用强求姿态。若是不自然,那必然是不利于运笔的。”李汨低下身扶了扶红妃的手,然后就皱了皱眉。 红妃的手看起来像一块白玉,碰到时也像——太凉了。 正打算说什么时,外间忽然传来秦娘姨的声音:“娘子,孙娘子来了!一定要见见你!” 其实孙惜惜来的时候秦娘姨是说明了情况的,红妃这里有客人...虽然不是说有客就不能见姐妹了,但以此推拒见面是常有的。然而孙惜惜只说呆会儿要出堂差,只有此时能见面,而她确实有事要见红妃,所以只能搅扰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秦娘姨如何能阻止,只能替她来通报了...通报的时候还有些不安,生怕李汨见怪。 红妃倒是没有这种担心,不因为别的,就是觉得李汨不是那样的人。很奇怪,其实两人交流的很少,更谈不上了解,但红妃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朝李汨告罪了一声,红妃就走出了书房,也没有什么压力,反而是旁边的秦娘姨欲言又止。 红妃只做没看到,从书房出来就见孙惜惜站在厅下。孙惜惜身上已经换上出堂穿的华服了,果然如她所说一会儿是要去出堂差的。 “惜惜何事这般急迫?” 孙惜惜抬头看着红妃从旁边书房里出来,呆了呆...红妃今日因为小日子放假,这是她知道的,这种事去看女乐的日程就能分析出来了。她知道红妃应该是做家常打扮,但她没想到会这样家常。 头发只打了一根大辫,松垮垮的放在身前,脸上也不见脂粉。至于穿的,也就是一件秋香色夹袄,一条月白色裙子,半新半旧——这样妆扮,别说是女乐了,就是女司的寻常良籍女子,家常也不止如此。 但红妃如此,却又说不出个‘错’来。这大概就是馆中姐姐们常说的‘红气养人’,正当红的女乐,天然就有一种光彩,比什么华服靓妆都要让人出挑...孙惜惜不由得生出几分嫉妒,与这样走出来的红妃相比,她这个身着华服、准备出堂的女乐,反而要不起眼的多。 然而此时此刻却容不得这样的嫉妒滋长,她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来的。连忙端正了心态,照之前想好的道: “红妃救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