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BOSS的职业素养》 第1章 窃非命(1) 眼前一片混沌,既无黑暗,亦无光明。 他什么也看不见。 段折锋试着运起法力,接着却感到气海一片空虚,仿佛自己回到了最虚弱的凡人时期——那是多少年前的记忆了呢? 尽管四周微风阵阵、鸟语花香,但却无法驱散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意。 他听见危险的脚步声从身后步步逼近。 背后有个男人用满怀恶意的声音,催促道:“少爷,再往前一步,马上就到了。” 段折锋站着没有动。 接着,男人却已经失去了耐心,伸手从他身后推了一把,将这个瞎了眼的小少爷直接推进了枯井。 段折锋跌进了一座枯井之中。 古老的回忆渐渐松动,此时他想了起来,自己年轻的时候好像确实曾经被人暗害过。 那些人为了害一个瞎子,收买了一个下仆,骗他出来为父母上香祭拜,一路背着他来到人迹罕至的郊野,找到了一口特殊的枯井,将他推了下去。 然后,那个男人还不忘将井口合上,找来许多碎石压在木板上,用重量将唯一的出口牢牢封死,确保他无处可逃。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段折锋伸出修长五指,轻轻按在井壁上,指尖感受着青苔滑腻而阴冷的气息。 枯井之中乱石嶙峋,腐败的气息若有似无,这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人,但身后却传来了淅淅索索的诡异动静。 ——这座枯井里,还住着一个鬼。 这个井底十分狭窄,段折锋仅能勉强伸直双臂,顺着边沿摸索了一圈,确认这里没有第二个出口。 他已经听到了身后“滴滴答答”的水声。 鬼,被生人的气息惊醒了。 身后的井壁上,传来了指甲抠挖的声音,不止一个地方,而且正在向他袭来。 声音渐渐靠近,几乎近在咫尺,就在他的耳畔响起,然后突然停下了。 在段折锋的后肩上,转而传来了古怪的“咯咯”声,又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呻-吟,又像是溺水之人喉中的咕哝。 滴答。 有什么阴冷的液体,落在段折锋后背上,飘散来浓重的腐败气味。 左右各两只长长的指甲,轻柔地抚触过他的脖颈。 鬼想要骑在他背上,用指甲将他掐死。 这座水井已经破败了太久,水鬼甚至找不到水源,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替死鬼。 所以它决定亲自动手,将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生人活活掐死,做自己的替死鬼,这样自己才能直接投胎,而免受十殿阎王的审判。 它的指甲已经摸到了活人鲜活而生动的生命,但是却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抓住了。 段折锋伸手抓住了这个骑在他背上的水鬼。 他轻声叹息,说:“真奇怪,这一切似乎在我前世经历过——如果这是个梦境,那也未免太过真实。” 咯咯。 水鬼发出了古怪的笑声,在它看来,眼前这个替死鬼已经被吓得呆住了。它用两只枯瘦、干瘪的手臂,再次伸向段折锋的脖颈。 这个姿势,让它看到了段折锋的双眼。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可惜因为瞎了,而显得涣散无神。 在井底无边的黑暗中,眼瞳里仅能反射出黑暗,和鬼怪的轮廓。 ——不对劲,这个瞎眼的凡人能看得见鬼? “你知道,我前世是怎样解决你的吗?” 段折锋轻声地鬼说道:“那时我一无所有,双目失明,更没有学过任何术法。被困在枯井中,能用以周旋的只有自己这条薄命。我于是对鬼说,‘你试试看杀了我吧,看看以我的执念,会不会变成另一个厉鬼?’” 水鬼忽然愣住了。 人死之时,若是受到无边冤屈,或是感到无尽绝望,或是还有深沉执念未完成,就会转化为厉鬼,向害死自己之人索债。 而水鬼,仅仅是无辜落水之人想要投胎的执念罢了。 厉鬼与水鬼并不在一个等级上。 如果段折锋被人这样害死而变成厉鬼,那么它非但找不到替死鬼,甚至还要变成复仇的对象…… 段折锋淡淡地说:“那时的我只是感到绝望,和现在不同。现在的我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梦境,不过是我梦到了年少时的往事?还是说这里才是现实,我记忆中的一切才是一场虚幻?蝶梦庄周,是耶非耶……你,想看看我看到过什么吗?” 他抓着水鬼的手,始终坚定有力。 水鬼突然觉得一阵心悸,他开始觉得眼前瞎了眼的少年不像个凡人。 至少,瞎子的眼睛里不应该倒映出那么多画面! 它看到那里面火焰滔天,无数冤魂冲天而起,十万神魔如蝼蚁般在天穹之下争斗,天柱倾颓,地煞涌现,经天之日月化为黑色妖魔,血雨纷纷而下,世间一切皆卷入猩红的浪涛之中! 前所未有的恐怖场景,刹那间填满了它的脑海。 “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鬼发出了厉声的惨叫,就像无助的受害者遭遇了巨大的恐惧。 它咬断了自己的手臂,疯狂地从段折锋身边后退,躲进了枯井的阴影里。 可是,井底那么小,唯一的入口又被封住。 它无处可逃! 它只能看着段折锋无神的双目猩红如阿修罗,无边魔气自他的眉心间涌现—— 这个征兆,竟是肉身化魔。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绝对不是人! 它怎么会这么倒霉,等了两百年的替死鬼,水井都等得枯死了,最后竟然等来一个凡胎天魔! “别怕。” 段折锋低低地笑着,向前走了一步,随手将水鬼的断臂丢在角落中。 啪。 井底之鬼应声后退,直接趴伏在井壁上,瑟瑟发抖。 它用枯瘦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恨不能腾出手再堵住自己的耳朵,方能看不见、听不着。 “为什么不看着我?”段折锋淡淡地说,“我还没有杀你的意思。” 可是,鬼感觉到魔气就在自己的身前,一阵巨大的恐慌感无端就从心底生出,它的牙齿在咯咯作响,手臂在剧烈战栗,浑身上下都宛如置身冰窖里。 它终于勉强张开了嘴,两百多年没用过的声带,干涩得直接破了音: “救、救命!!!谁来救救我——————!!!” …… 奉都外郊野,枯井边。 一位白裙姑娘与一位青衣少年前后走向了这边,只听那姑娘说道:“就、就是这里了,我刚才听到了求救声,但我自己不敢下去看。少侠,拜托你了!” 幽暗月色下,少年人身形颀长,看轮廓也不过十七八岁,而且双手空无一物。 但那姑娘却好像对他极为信任,指了指枯井,又说:“我听说这地下有个水鬼,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替死鬼,它一定是害了人了!” 少年闻言微微点头,沉凝道:“你且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可张望偷看,以免被鬼怪扰乱心神。” 姑娘听到后连忙后退三米远,想了想还不放心,接着一路退了十米远,躲在树后道:“少侠小心呀!” 青衣少年低头查看枯井,一手伸出摸到井沿,那修长白皙的五指看上去毫无力道,然而轻易就推开了井盖上压住的巨石。 井盖松动的一刹那,月光朦胧下照。 突然间,只见一道鬼魅身影从井底窜出,飞也似的向外逃去! 水鬼身材佝偻瘦小如猴,五指奇长如鹰隼,浑身黑毛覆盖,在黑暗中行动极其迅速,这一幕能将一般人吓得半死。 但是,井边的这个少年人好像也不一般。 他双指并拢作剑诀,点向水鬼身形,舌尖绽出如雷般的法令:“禁!” 无形法力轰击向水鬼,但后者好像受了巨大的惊吓,哪怕被打得魂不附体,也还要屁滚尿流地往远处逃窜。 见状,少年眉头一皱,接着唤出一道剑影,凌空飞出,迅捷绝伦地划过水鬼的脖颈,将其一分两半。 水鬼逃跑的身影顿时停顿,在月光下分化为一阵黑烟,渐渐消散。 剑影在月下若隐若现,好似还未成型的剑胎,很快又飞回少年身后剑匣中,消去了踪影。 青衣少年又回头一看,发现那躲在树后的带路姑娘已经消失不见了。 “?” 大概是被水鬼吓跑了。 青衣少年收回目光,想到井底可能还有一个水鬼的受害者,便快步上前,将井盖彻底推开。 月华如流水,照彻井底景象。 他看到枯井底下,有一个受困少年,听到动静后仰面“看”了上来—— 那少年身穿锦衣,身姿从容且挺拔,即便站在黑暗的井底,依旧不减其尊贵气度。从上而下看去,他眉峰孤高而冷峻,深陷的眼窝就拢在了阴影里,看不清双眼;挺拔的鼻梁犹如分隔明暗的交界线,只有一半凌厉的脸颊显现在月色中;薄削的双唇却微微上扬,分不清是多情还是无情。 这该是一个很惊艳的笑容,但由他做出来,又让人心中生惊。 有的人气质太盛,就连美貌都显得咄咄逼人。 青衣少年轻轻吸气,他已经看清了,段折锋双目涣散,显然看不见任何东西。 天妒英才。 就像骄傲的蛟龙受困于浅滩,又似明珠蒙尘,让人平白生出了几分遗憾和心疼的感受。 青衣少年压下心中叹息,向下伸出手: “我叫江辞月,来救你离开这里。把手递给我。” 井底,段折锋听见了这个声音。 他勾起唇角,笑容并未掩饰,伸手准确地把住了江辞月的手臂。 在双手交握的刹那,他触碰到了江辞月略微加快的脉搏,也嗅到了江辞月身上淡淡的白芷香气,他曾经对这股清浅的味道了如指掌—— 灵虚月下,桃源卷中,缱绻凤帐里,白芷佩兰的香气曾被囚在他怀中。 缭乱耳鬓,婉转泪痕。 蚀骨销魂。 ——柳骨藏蕤金茎滑,蝶吮花髓玉露浓。 在披香帘卷的深处,让他浸染上别的味道。 他记得,江辞月的声音似哭-喘,似哀求。 “师弟……你不能……求求你!……你不能……” ——我为何不能? 段折锋的笑意微微加深,他牢牢把住了江辞月的手臂,就像地狱深处的修罗抓住了云边垂怜的天人。 ——江辞月,这一世你也没有来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窃非命(2) 江辞月把人救上枯井,就问:“你叫什么?家在何处?我先送你回去。” 段折锋报上名字和段府位置,江辞月便招手唤来了自己的坐骑——那是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见到段折锋时,四蹄有些不安地来回踩动。 江辞月不解其意,伸手安抚坐骑,在它耳边低声吩咐道:“他有眼疾,行动不便,你不可调皮。” 马儿听了,两个耳朵委屈地一折,湿漉漉的大眼睛信任地望着他,不再多动了。 江辞月先上了马,再回头伸出手来接段折锋,本意是想让后者坐在自己身前,好方便照顾一下这个失明的少年。 怎料到,段折锋碰到他的手指,却是很熟练地接过缰绳,翻身而上,坐在了江辞月的后头,双臂展开环绕在他身侧,声音在江辞月耳畔响起:“走吧。” 江辞月从来没和人这么亲近过,腰板忽然有些僵硬,侧头看了段折锋一会儿,耳垂微微泛红,不自在地说:“你抱的……” 段折锋圈着他的细腰,懒洋洋地:“怎么了?我看不见。” 江辞月抿唇:“……你抱得紧些,小心别摔了。” …… 新历217年。 大梁国中州冯翊郡,奉都钟鼓街,段府门前。 已经是夜间宵禁时分,长街上空无一人。 从角落里无声无息地步出了一匹神骏马儿,背上载着两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正是段折锋和江辞月两人。 江辞月下了马,来到段府门前定睛一看。 只见段府红墙碧瓦、门庭俨然,画栋雕梁下悬着一副金丝楠木匾额,上书“段府”两字,两旁更有楹联写道:识德颂功名荣天下,揆文定武勋纪万年。 江辞月上前一步,敲响朱漆大门上的铺首衔环。 未几,段府的门牙子匆匆跑来,将大门打开一条细缝,警惕地向外看:“谁呀?” 江辞月拱手道:“府上是不是走丢了少爷?我来送段折锋回家的。” 门牙子听闻之后,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随后忍不住张望一下,看到站在后面的段折锋后,神色间又掺杂了几分惊慌失措,勉强对江辞月道:“多、多谢这位侠士,夫人一定高兴坏了,我这就去禀报夫人!” 说罢,段府大门又轰然合上,只听见里面门牙子慌乱的脚步声。 ——真的是走丢了少爷,怎么不赶紧迎进府里?还要回去禀报夫人? 江辞月眉头一皱。 有古怪。 江辞月默念口诀“灵犀洞见”,先将天眼开启,在层层法力运使之下,看向段府门庭。 这一看,他瞳仁一缩。 只见整个段府笼罩在一片紫气氤氲之中,乃是大气运、大功德之象;紫气朝东又隐隐迎合向京城金光,说明圣眷正隆。 然而最奇怪的就是,这片紫气来自段府祠堂中,却去往东边主厢房,厢房之上仿佛趴伏有一只黑色兽面,贪婪地吮吸着段府上空紫金之气。 “有妖物作祟。”江辞月眯起眼,若有所思。 正在这时,段府的大门再次豁然打开。 门内吵吵嚷嚷地涌出了一行人,几个丫鬟众星拱月地围着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那妇人颤颤巍巍地迈过门槛儿,看见段折锋的第一时间便哀声道:“哎呀,锋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娘在家里盼得好苦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可怎么办呀!” 说着,她抹了抹眼角,亲自迎了上来,牢牢抓住了段折锋的手臂。 段折锋淡淡道:“有劳夫人费心,我又活着回来了。” 来的正是段府如今的名义上的女主人,蔡氏。 她把着段折锋的手臂,像是急切地领他回家,又很殷勤地对江辞月笑笑:“多谢这位侠士救了锋儿。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我家中歇下,明日我们再好好感谢你。” 江辞月目光落在她脸上,双眼微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说道:“不必了,我尚有要事在身。” 说罢,不等蔡氏出声挽留,江辞月转身就走,跨上马儿,消失在街道尽头。 他走之后,段折锋自然也看不见,蔡氏脸上的神色突然冷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拉着段折锋,声音里却继续饱含感情地说道:“锋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可把爹娘给急坏了!快快回房,我去找大夫来看看你有没有大碍……” 身旁的丫鬟下仆们纷纷低下了头,仿佛对这诡异的一幕已经司空见惯。 蔡氏领着段折锋回到西边侧屋,好生嘘寒问暖了一番,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好像才放心下来,让段折锋好好休息。而后三步两回头地往东边的主宅走去。 这时已经半夜三更了,段折锋屋内的灯都被熄灭,好在一个瞎子也并不需要光亮。 当屋里的下人们都退了出去之后,段折锋坐在桌前,摸索到上面一盏茶壶,悠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西院只有你一人居住?” 屋里突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假如是别的人,此时恐怕已经吓了一跳。 不过,段折锋却神情从容,又倒了一杯冷茶,递到自己身旁的座位上,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个客人一样。 这个客人,当然是江辞月。 他在送段折锋回府之后,假意离开,实则去而复返,偷偷又跟着潜入了段府。段府下人虽多,却都是凡人,在他刻意规避之下,当然毫无觉察。 江辞月特地在段折锋屋子里蹲守了一会儿,发现这个失明少年好像没什么异常举动,这才出声提醒。 哪料,段折锋听了他的声音,笑道:“江辞月,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可疑。” 江辞月从暗中走出,神色淡然的眼里凝起了一丝困惑:“我?” 段折锋道:“刚才蔡氏邀请你时,你不大方答应。如今深更半夜、乌灯黑火,潜入我一个瞎子的屋里,又问我是否独自一人居住?” “……”江辞月听完,惊觉自己真的像个登徒子,懊恼地抿紧了唇,耳垂微微泛红,向他解释道,“你府上有妖物作祟,我怀疑与段夫人有关,所以才去而复返。” “喔。”段折锋不置可否。 江辞月又问:“段府是何来历?你平日里有否察觉到段夫人的异常?” 段折锋勾起唇角。 他年幼时啊……父母双双在战场上阵亡,据说是妖魔的报复,段家无人主持,只有二伯段旻一家三口愿意前来照顾。 说好等段折锋弱冠那一年继承爵位、主持家业,但是真到了这一年,他们却反悔了。 蔡氏想要置他于死地,让儿子段玉廷继承一切,因为不敢留下证据,于是想尽了办法,甚至让人推他下水鬼所在的枯井…… 再后来呢? 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唇边的笑意缓缓加深。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门外是一个熟悉的丫鬟,轻声道:“少爷,夫人适才吩咐我们熬了参汤,给您压压惊。您睡了吗?” 说着,她又敲了敲门:“屋里怎么没人伺候?我推门进来了?” 江辞月听到动静蹙了下眉,左右看了眼,却发现段折锋屋里陈设极为简单,根本没有地方躲藏。 这时,段折锋走向内间,将干净整齐的被褥翻开,示意江辞月躲进去。 江辞月只迟疑了一瞬,就翻身悄然躺了进去,整个人裹在其中。 接着,他神情一滞,看见段折锋也解下外衣、躺了上来…… 段折锋侧躺在榻上,只露出后脑勺,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如此借助自己的胸膛掩盖住了江辞月那边的隆起。 可是这样一来,江辞月就完全被困在他被窝里,整个天地都似被罗被所笼罩,晕乎乎置身于一片深沉的白檀香味中,只感觉热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上来。 床褥外,那个丫鬟趁着冷清夜色推开门,悄然潜入。 她竟没有脚步声! 只有一股淡淡的臭味随着动作漫了过来,她来到了段折锋床前蹲守,想确认段折锋真的已经睡着。 ——一对猩红色的竖瞳,在黑暗中静静地盯着段折锋,无声无息。 江辞月感知到了强烈的妖气,双指下意识地作出剑诀。 忽然,段折锋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随着他的动作,雪白中衣滑落下来,露出半边胸膛拦在江辞月眼前。 江辞月想躲,却无处可逃。 不敢大口呼吸,床褥内的空气愈加稀薄,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热痒,白檀香闷得人头晕目眩,心跳快如擂鼓,将突突跳动的热血输送向四肢百骸。 江辞月的额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黑发湿腻地贴在颊边,素白的脸上浮起了霞红色,剑眉因为隐忍而蹙起,齿关紧紧咬住了下唇,几乎要滴得出血来。 床铺外,猩红色的竖瞳终于眨了一下,失去了耐心。 “丫鬟”伸出细长的手指,从段折锋的枕上,捡走了两根散落的长发,而后又无声无息地退向了门外。 吱呀—— 房门轻轻闭上。 察觉妖气远离,床铺内的江辞月手指一紧,就想掀开被子。 谁料,段折锋一手揽住了他的肩背,制止了他的动作,以口型道:“别动。” 气息近在耳根处,江辞月动作一僵,耳尖迅速地充血红透了。 原来房间外,那“丫鬟”还没有离开。 透过薄薄的纱窗隐约可见,她手中举着一把锄头,正在段折锋屋外翻找土壤,似乎要从里面挖出什么东西。 良久,动静方歇,那“丫鬟”找到了东西,匆匆去得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窃非命(3) 妖怪丫鬟走得远了。 段折锋才掀开被子,先下了床。 而江辞月过了半晌才慢慢走下来,来时整齐熨帖的青衣已经被皱得细碎,好像整个人都在被窝里被揉了一圈,弄得乱七八糟。 他心中默念静气凝神的口诀,庆幸段折锋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热意,此时觉得热意渐渐消退了,才敢开口说话。 却忘了耳尖还红着,过了很久才消退成晶莹的白色。 江辞月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说道:“这丫鬟是妖物所假扮,她身上有狐臭味。” “狐妖?” “不错。”江辞月说,“我看它似乎从你屋外取走了什么,你可知道是什么?” “我看不见。”段折锋说。 没有什么线索。 江辞月沉吟片刻,道:“我这就尾随它,看看它想要做什么。” 段折锋挑眉道:“那就一起去听听罢。我知道路怎么走,你随我来。” 两人于是趁着熄灯,摸黑出了小院,接着沿墙角来到主屋。 趁着几个家仆换夜班的功夫,江辞月念动口诀,与段折锋飞速地溜进了院子,躲在大屋外的窗棱下面。期间几个家仆只觉得一阵夜风吹过,不自禁拉紧了衣服,却不敢出声惊扰里面的蔡氏。 而蔡氏这时刚刚陪段老爷睡下,自己又无声无息地溜下了床,回头对着熟睡的丈夫吹了一口气。 淡淡的臭味在屋内散开,段老爷陷入了更深沉的梦境。 隔壁屋里,他们唯一的儿子,现年十六岁的段玉廷推开门跑了进来,抱着蔡氏的大腿,嘻嘻笑道:“娘,那个丧门星死了没啊?” 这孩子仰着头,一张平凡无奇的小脸上却镶着一对寒星也似的漂亮眼睛,平白为他增添了几分气质。 蔡氏摸着他的头道:“还没有,今天怕是出了点岔子,有个外人来搅局。” 闻言后,段玉廷的小胖脸上,笑意猛然消失,冷冷地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尖声道:“他为什么还不死?再过两天就要到时候了,我的爵位怎么办!” “别急,好孩子。”蔡氏说,“娘早就有二手准备了。” 段玉廷听后,脸上重新又凝聚起小孩子的笑容:“玉儿就知道娘亲对我最好了!” 屋外,江辞月听到这样露骨的对话,不由瞳仁收缩,眼底浮现几分怒意,他回头看了一眼段折锋。 段折锋神色不辨喜怒,似乎对这样的对话无动于衷。 此时,房门被第三个人推开——正是刚才进了段折锋屋子的丫鬟,她手上还捧着一张帕子和一个沾着泥的桐木盒子。 丫鬟甫一进门,竟然先发出了中年男子的声音:“可憋死我了!终于不用装了!” “他”用本来声音一开口,段折锋想起来了,这就是推他下井的那个人。 不,不是人,是狐妖。 只见丫鬟的身形在影子里拉长,又佝偻下来,活生生像个猥琐的小老头。狐妖变了个身体,先将帕子展开,低声道:“我找到了两根头发……” “够了,一根都够了。”蔡氏接过手帕,小心翼翼地将其中的头发取下,继而坐到自己梳妆台前,从暗格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段折锋”三个大字与他的生辰八字。 接着,那“丫鬟”又将桐木盒子拿过来,道:“盒子我也刚从他屋外挖出来了!埋了七七四十九天,够他死上十七八回了。” 蔡氏又接过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桐木和稻草扎成的人偶娃娃。 她将字条贴在其后背,又将段折锋的长发绕在人偶脖颈上。 江辞月从窗缝外定睛细看,这个人偶的脸上蒙着一层黑布,将双眼遮得严严实实,但依稀还是能看出是段折锋的轮廓—— 这些妖物竟然提前就准备好了这么恶毒的巫蛊之术! 杀意从江辞月心底生出,只是他暂且按捺住了,继续向屋内偷听。 “娘!快给我!”段玉廷跃跃欲试地叫嚷道,“让我玩这个!” 蔡氏将人偶娃娃放到段玉廷的手里,又问道:“可知道怎么做?” “我早就想过好多遍啦。”段玉廷脸上还挂着稚气的笑容,“把针扎进他手脚里,他明天起来便四肢无力;再扎进耳朵里,就听不清了;然后扎进五脏六腑,他就会慢慢吐血,得不治之症;最后再扎进他脑袋里,叫他头痛欲裂、精神失常,再怎么叫嚷也不会有外人相信他了!” 蔡氏嘱咐道:“千万不可扎他的眼睛。” “为什么呀?”段玉廷天真烂漫地问,“不能玩瞎子的眼睛,那他长眼睛干什么?” “总之不可这么做。”蔡氏这次却没有宠溺他,“别的随便你怎么扎,要记得在天亮之前投入火炉里,仔细盯着烧成灰才可。十二个时辰之后,我自然会安排老黄假扮是匪徒,来府里放一把火,到时候只剩个焦黑轮廓,任凭官府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查的出他是被我们咒死的!” “嘻嘻嘻嘻……”段玉廷开心地笑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不同寻常的黑斑。 “丫鬟”见了,也跟着开怀地笑,只是笑声犹为尖酸古怪,笑容一路裂到了耳后根。 月光自窗棱的缝隙里照了下来,在屋内留下窄窄的一条亮斑,上面倒映出几人细长的影子,竟然分别都留着毛茸茸的尾巴。 屋外,江辞月屏息细看这一幕,只觉得背后升起了寒意。 除却那个狐妖假扮的丫鬟之外,蔡氏和她的儿子段玉廷也是妖怪。 一个段府上,竟然有三只妖孽。 他们寄居于段府中也就算了,竟然还在密谋咒死段府真正的主人,段折锋。 伤天害理,罪不容诛。他想道。 主屋内,两大一小三只妖怪已经商量完了,那狐妖一摇一摆地离开屋子,在月光下又变回了那个丫鬟,而蔡氏带着儿子段玉廷来到隔壁屋子。 江辞月低声对段折锋道:“此咒极为恶毒,断不可让它开始施术。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将它们诛杀——若事不成,你千万不可进来冒险,将我信物交还我师门灵犀山,到时自然会有人来助你。” 段折锋问他:“你自知没有把握,怎么还敢进去?” “惜命顾身者,如何能除魔卫道?”江辞月道,“你自己小心。” 说罢,他双指间夹了一张符咒,就待闯入室内。 但是,段折锋将人拦住了。 他低声笑道:“且慢,你不必着急破除咒术。” “为什么?”江辞月蹙眉回看。 “因为头发不是我的。”段折锋说,“我知道他们一直在收集我身边的东西,故而这次蔡氏让我出门时,我做了一些应对。” 江辞月动作一顿。 “你要知道,我房中不止住我一个人,还有贴身下人们。”段折锋唇角依然带着笑意,“例如说,每日来看我的‘丫鬟’。它就住在门房,还在我房中不慎留下了几根头发,这不是很合理么?” 听到这里,江辞月轻吸了一口气—— “它收集你的头发来做巫蛊娃娃,你反过来把它的头发放进去了?” “是啊。”段折锋慢悠悠地说,“我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瞎子,有三分防人之心也很正常。” 江辞月:“……” …… 此时此刻,段府外面。 正有一大一小两个黑衣姑娘,举着两个形状古怪的圆筒,透过它向段府里面张望。 假如江辞月能看到的话,应该能马上认出,大的那个姑娘,就是刚才带他找到枯井的那位。 两人现在一边偷看段府里的动静,一边小声地快速交谈。 “周姐,里面真的在走剧情吗?” “真的在走剧情,你都问了八百回了,我也就知道这么点,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 “我、我总觉得这是刷魔尊好感度的机会,为什么我们不进去呀?这可是幼年魔尊,应该黑化程度不高吧……” 周姐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小妹的后脑勺:“糊涂!这种小场面,你以为段折锋解决不了吗?别天真,无赦魔尊就算是幼年期,也绝对不能小觑!更别提现在里面还有个幼年期剑宗!” 黑衣小妹脑袋一缩:“那,那我们也可以过去混个脸熟……” “这种时候千万别进去掺和,你知道魔尊他城府有多深吗?得罪了他的人,过了几百年他还能从地府里挖出来报复;引起他怀疑的人,在不知不觉间就会被看穿,基本就没有能瞒过他的!万一他觉得我们有嫌疑,甚至觉得我们和蔡氏是一伙的,那就完了!”周姐打了个寒噤。 黑衣小妹不由好奇地问:“周姐你这么害怕,这几个谋夺段府爵位和家产的妖怪,最后到底是什么下场啊?” 周姐脸色惨白。 “一个,被扒了皮、喂了狗;一个,被丢进了油锅地狱;最后一个小的,被剜掉了双眼,听着同伴们的哀嚎,活活吓死了……” 黑衣小妹骇得倒吸一口冷气,和周姐一起在风中打起了摆子。 反派魔尊,恐怖如斯。 你说你们惹他干什么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窃非命(4) 妖物所布置的巫蛊之术,被段折锋破解了。 如今巫毒娃娃本身沾染了狐妖的气息,就连上面缠绕的头发也是它的,到时候发作起来,即便没有十成威力,至少也能将狐妖削弱几分。 因此,江辞月计划在每天早晨,巫蛊之术正式发动时,设法将狐妖引出段府,先行解决。 至于今晚,段折锋则先将江辞月带回房中,两人商议了一番计划的细节。 一直到临近天明时分,段折锋才上了榻略作休息。 江辞月就在他床边打坐,道:“我在这里守夜,你且保养精神。” 修仙中人辟谷不食,并且以冥想等方式代替睡眠,因此段折锋并没有劝他休息。 过了半晌,榻上的段折锋气息渐沉,大概睡着了;旁边的江辞月则静气凝神,似乎也入定了。 滴答,外间的更漏偶尔有响动传出。 江辞月忽而睁开双眼,他看向双目紧闭的段折锋,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出了他的模样。 他想到,过去十几年间,段折锋就是这样孤身一人生活在这妖鬼横行的段府里,时刻小心有人要取自己的性命,这样的处境未免太过艰难。蔡氏究竟为什么把段折锋留到今天才动手呢,有什么原因在阻止她早早就下杀手吗? 段折锋那时候才几岁大,就要沦为孤儿,还寄人篱下,眼睁睁看着段玉廷这个小妖怪在众星拱月中长大…… 越想,江辞月越觉得不忍。 他借着熹微的晨光,出神地看着段折锋的侧脸,见到他挺立的眉骨上浓眉似剑,紧闭的眼上睫毛纤长,不知道真的睁开眼睛该有多好看;接着想到他双目失明,又觉得他虽然生得得天独厚,可是老天偏偏待他如此凉薄。 想着想着,江辞月不自觉伸出手,白皙指尖轻轻碰到段折锋的睫毛,然后好像突然受了惊一样地收回来。 ——段折锋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三分调侃地问:“怎么,还是想上来挤一挤?” 江辞月抬头与他“对视”片刻,嘴唇徒然动了动,没法解释自己下意识的行为,耳垂渐渐红了。 “……我去门口探查一下。”他狼狈地转开了话题。 这一夜很太平,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外廊上有细碎的脚步声。 不知情的,恐怕以为是仆人在巡夜。 知情的才能猜到,这是狐妖在外面踱步磨牙,等着将段折锋敲骨吸髓、吞吃干净。 天明时分,打更声方一响起,屋外的下人们都起了。 江辞月躲在院中,看着数个贴身下人一拥而上,为段折锋洗漱、更衣,伺候着早膳。 若是不明真相的外人看了,只怕会以为蔡氏对段折锋多么上心,供他锦衣玉食这么多年,堪称是贤良继母的典范。 而段折锋神色淡淡,用完一碗粥过后,问道:“夫人有说我今日可以出门吗?” 他身旁,那个“丫鬟”脸色恭敬地侍立着,听到他的问题,有些惊讶,答道:“少爷,夫人没有说。不过您今天要出门吗?” “昨日去上香没能成行,今日再去一趟。”段折锋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掌,“你去让门房准备一下。” 哪有人昨天才掉落枯井,今天就又没事人一样再出门一趟的? 假扮做丫鬟的狐妖很吃惊,匆忙跑出去向蔡氏通禀,然后估计是得了准许,这才回来跟段折锋说:“夫人担心您的安危,说就近在家庙里祭祀一番就可以了。我这就跟您同行。” 这并不是蔡氏担心他的安危,而是怕段折锋跑出去又出了什么乱子。 段折锋自然没什么意见。 而江辞月冷眼看着狐妖忙前跑后,想到昨夜他们商议过的计划,就先□□出了段府,假装是看热闹的行人,一路跟着小轿子前往段府在外城的家庙。 看的出来,巫蛊之术已经施行妥当,狐妖并不想节外生枝,真的只是带段折锋来祭拜父母罢了。 随着家庙中,一缕香烟袅袅升起,狐妖突然觉得身体不太舒服。 今日不知怎么的,天一亮,它就觉得身子不太利落,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刚才迈进家庙大门时,脚一软差点就绊倒在门槛上。 到此时,它又觉得耳边有嗡鸣声,好像挥之不去的臭虫在身旁飞舞,闹得它心烦意乱。 突然,祠堂中只听见咔嚓一声,段折锋竟然将大门阖上,反手落下了铜锁。 狐妖从昏昏欲睡中猛然一个激灵:“少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关门,打狗。”段折锋好整以暇地答道。 他端坐在太师椅上,双目依然紧闭,孱弱的身形之中竟然有股凛然气质,令狐妖突然心中一怵。 但还没有等它想明白缘由,就只听头顶上劲风袭来。 一股杀机将它笼罩! 江辞月早有准备地一跃而下,手中作剑诀,劲风刹那间射向狐妖。 电光石火之间,狐妖大惊失色,原地旋身化为一团黑红色的旋风,身上衣物在劲风中扑簌簌撕裂。 它是毫不犹豫地化为了原型,赫然是一只黑、红两色相间的山狐,巨大的尾巴在空中摇摆着,散发出浓烈的骚臭味。 “好个丧门星,竟然伙同个外人,敢对我下手!”狐妖尖声叫骂着,裂开的嘴里森然尖牙毕露,喉咙深处更发出野兽的吼叫。 然而,它还未碰到段折锋,首先便要面对江辞月的当头一剑。 那剑势如清风朗月般了无痕迹,但却又如山海倾覆般不可阻挡。 惊得狐妖连连后退,将尾巴幻化成三个相似的影子,在祠堂中到处乱窜,想要躲避江辞月的攻势。 可是,江辞月手中剑影竟然也同样一分为三,仿佛要将它追到天涯尽头,不死不罢休! 狐妖大惊失色:“哪里来的狠角色?” 它是擅长幻惑人心的狐妖,本就不擅长与人争斗,看出了江辞月的厉害之后,心中生出了几分惧怕来,立刻就想要从祠堂中逃走。 然而,刚才剑影明明还在它身前,眨眼间却又随江辞月阻挡在了它的身后。 唯一的出口早就被段折锋锁住,狐妖在屋内惊惶逃窜,身后拖动的尾巴忽然又不再化为幻影,而是变成了长长的鞭子,缠住了江辞月手中剑影,甚至要顺着剑身飞速攀向江辞月的手臂。 江辞月蹙眉,乍然收手。 下一刻,剑影铿然四散,化为漫天星火! 每一团火光细看来都是一柄小剑,如天火流星一般,翩跹而散,纷纷扬扬飞向狐妖的眉心。 眼看杀招已至,狐妖不再逃避,正面看向江辞月,身后长尾危险地扬起,准备回头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狐妖忽然身躯一震,从双眼、双耳、口鼻之中流出血迹,正是七窍流血之象。它好像突然肺腑受了重伤,哇地一声吐了一大口血。 ——这是巫蛊之术发作了。 “是谁!是谁在咒我!!” 狐妖大喊一声,百思不得其解,也已经来不及去解了。 江辞月的剑,已经没入它的眉心! 狐妖的身形在刹那间僵硬,猩红双眼里流露出不可置信与绝望的神采。 “怎么、怎么会……嘎啊——!” 巨大的狐狸轰然倒在了祠堂一侧,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眼里的神采快速地消失,眼看是活不成了。 江辞月手指一招,将剑影唤回剑匣中,接着看向段折锋道:“你没事吧?” 段折锋依然坐在太师椅上,仿佛有些无聊地一只手支着下巴,慵懒道:“没事。” 江辞月这才走过去,细看了一眼狐妖的尸体,被它的皮毛吸引了——这狐狸皮在烛光中印出各种色泽,瑰丽非常,一看就不是凡物。 江辞月道:“这妖物果真有几分道行,一会儿将它皮毛取下,上面残存的灵力应该足够再用一次幻化之术。” 段折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说道:“它的皮毛有助于我们的计划。这样吧,你先回段府,去布置你需要的阵法;我带着这具尸体去市集,找工匠先扒了这身皮。” 江辞月想了想,觉得段府内更加危险,当即点头答应:“好,那你自己小心,我先去一步。” 说罢,他打开祠堂铜锁,匆忙离开。 江辞月走后,段折锋终于站起身,慢慢走向角落里那具巨大的黑红色狐妖尸体。 他双目失明,自然看不到—— 狐妖漆黑的眼眶里,突然现出了一点莹绿色的亮光,那是魂火尚未熄灭的证明。 狐妖在装死! ——那姓江的小子虽然实力不同凡响,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狐妖尸身趴伏在地上,元神却在眼眶里闪烁着,盘算着另一个念头。 江辞月虽然确保狐妖肉身死亡,但却料想不到,修行百二十年的狐妖曾有奇遇,能保自身元神暂时不散,留在躯壳之中,运转体内还未消散的灵力。 它还有执念!它可以转修鬼道!即使肉身已死,只要修炼得当,未必不能练成尸妖,重获新生! 就在狐妖元神闪烁之际,突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段折锋的手,修长而有力,看上去不过是凡人的手掌,但他按在狐妖的颅骨上时,却好像有一股特殊的力道,将它禁锢。 无名的寒意笼罩住了狐妖的魂魄,它因为恐惧而颤抖了起来。 ——怎么会?凡人怎么会察觉到它的元神未散? 段折锋用手掌笼盖住了狐妖的头颅,强迫它半开的妖眸彻底合拢,然后按住了它的太阳穴。 他轻声道:“醒着就好。” 然后,他抓着狐妖的尸身,拖动着它,向祠堂外走去。 动作虽轻柔,但是狐妖的灵魂突然感受到一阵钻心剜骨的痛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痛苦贯穿它的天灵感,令它的灵魂在不住颤抖! 这是巫蛊之术还在施行吗?为什么、为什么有人能下如此恶毒的咒!它又怎么会中此暗算啊! 狐妖的魂魄痛苦翻滚着。 它不知道段折锋的掌心有什么魔力,竟然牢牢笼盖住了它的神魂,迫使它继续停留在自己的尸身之中。 段折锋带着狐狸尸体,继续走向集市中。 在那里,他找到了一家屠户,神色温和地丢下一角银子,告诉他:“劳烦将这狐狸皮完整取下,我要送给家中长辈呢。” 那屠户见到这么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亲至,有些惊讶地搬来个凳子让他就坐,又局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翻看着狐狸,憨笑道:“这皮子真好!公子,你家的猎人箭法可真不错,只在眉心留了个口子,这是上好的皮子呀!” 段折锋笑了笑,没有否认:“他剑法确实不错。” ——不!! 狐妖的灵魂在痛苦地嘶吼着,可是它已经没有生命,更无法在烈日底下现出元神,最后也只能躺在屠户的砧板上。 屠户洗了手,将屠刀仔细地磨锋利,而后在狐妖胸腹处下了手,划出一道口子来,先放了血,便开始小心翼翼地徒手扒皮。 撕拉一声,血肉模糊。 ——好痛,好痛啊! ——这就是前半生坏事做尽的报复吗?为何来的这样迟!又为何这样痛! 狐妖的灵魂在尖叫,可是没有人能听见。 倘若它现在有身体,恐怕已经在这生撕皮肉之苦中,痛苦地哀嚎翻滚,可是它现在没有身体,故而只能硬生生地受着生不如死的煎熬。 痛苦之余,狐妖还能听见段折锋在温和地与屠户交谈。 屠户问他:“公子说这狐狸皮是要送给家中长辈的?” 段折锋低低笑道:“是啊,这狐狸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它的皮子也漂亮极了,她们一定喜欢。” “公子真孝顺啊。”屠户真心夸赞着,手中动作利落不停。 段折锋好像心情很不错,又说:“她自小就很关心我,既关心我的年岁,又关心我的眼疾,日日派人来慰问于我,我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思来想去,还是借花献佛,先送她这一份薄礼,之后再补上我的心意,如此应该能教她满意了。” 屠夫听着觉得很感动,说:“公子这么孝顺,小老儿今天就不收您的银子了。将这剩下的骨肉给我就行,狐狸肉骚的很,人都不吃的,我正好可以喂我家的大黑狗。” “那多不好意思。”段折锋的笑容似乎有些腼腆,“钱还是要付的。” 屠户连声道:“公子太客气了!” 段折锋还是坚持付了钱,而且也没有要狐狸剩下的骨肉。 屠户感叹着将他送走之后,掏出斩骨刀,利落地将狐狸尸体剁成数段—— 在做这些的时候,他突然一个激灵,好像有听到从自己手下传来极为凄厉的哀嚎声。 这怎么会呢?他杀过那么多畜生,哪有死了还在叫的。 屠户抬头看了眼正午的大太阳,无动于衷地继续剁肉、碎骨,而后丢进了身后的大铁盆里。 一只大黑狗从他身后的铺子里钻了出来,摇晃着尾巴在铁盆里挑着肉,将狐狸的残骸吃了个七零八落。 此后,再没有声音传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窃非命(5) 段折锋独自一个人回了段府。 仆人通禀了消息之后,蔡氏很惊讶:“他自己一个人?跟着他的绿萝呢?” 下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少爷非但独自回来,还多带了个包袱,就是不知道绿萝去哪了。” 下人走后,段玉廷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胡乱猜测道:“怪了,难不成他把绿萝杀了吗?” “尽瞎说。”蔡氏打了个寒噤,“那狐妖是北边来的,精通幻惑之术,连我也分不出真假。他一个凡人,还是个瞎子,哪有那种本事。” 段玉廷跺着脚,撒娇道:“那他怎么又活着回来了?娘亲!我的安定伯爵位啊,这都已经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是我的!这府上的香火眼看还被他那两个死人爹妈分润走,你难道就不心疼吗?” 蔡氏安抚他道:“玉儿莫急,那丧门星不是刚刚又回房间了?在这段府上,我就不信他还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走,我们直接去他房里,看看他现在是死是活,是人是鬼!” 蔡氏这就拉着段玉廷,两人也来不及叫上丫鬟排场,就急匆匆往西院赶去。 段府是皇帝所赐,从东院往西院足有一千多步,又要穿过中庭的回廊、水榭,方能看到院门。 这次蔡氏和儿子走到一半,只觉得路上安静得很,竟没有一个下仆经过。 小桥下,流水深深,又在不知何时泛起阵阵迷雾,将四野笼罩在仓茫茫的寂静里,仿佛包裹了整个世界。 远方隐隐然传来了女人哀婉的声音,绿荫小径两旁的花草也在不知何时,幽幽盛开成了鲜红的色泽。 这一走,它们就走了半个时辰,仿佛遭遇鬼打墙一般兜着圈,神智也越来越昏沉,只能机械式地迈着步子。 突然,前方的迷雾里猛然撞出来两个人影。 定睛一看,竟然是段府的大老爷段旻,被一个陌生的壮汉反扣着双手、押送在路上! 蔡氏猛然一个激灵,浑浑噩噩的神智清醒了几分:“段旻怎么在这里?” 她咬住自己的虎口,用疼痛刺激自己清醒,再定睛去看—— 只见那陌生壮汉满脸金纸之色、面无表情,押着段旻,跟他们走在同一个方向上;而段旻早就比它们更加不堪,目光呆滞地被押解着,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布置了鬼打墙,还抓了段旻?”蔡氏心中惊慌起来,“还是有别的大妖要害我,我们还在段府里吗?” 她抓住段玉廷的手,母子两个不敢往危险诡谲的迷雾里走,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壮汉后面打量。 段玉廷在侧边抬头一看,差点吓得尖叫起来。 那壮汉从正面来看是个正常人,但从侧面来看只是薄薄的一面! 竟是个纸人! 这纸人竟然还惟妙惟肖,抓着段旻往前走去。 大约一盏茶功夫后,蔡氏母子俩跟着纸人、段老爷,终于走到一座玛瑙嵌文的金门前,随之踏进了一座大殿。 大殿依然包裹在神秘的迷雾之中,几人只能看见脚下光可鉴人的地板,小心翼翼地随着上前,接着就见眼前有一白玉阶,其上朦胧设有堂鼓、公案、牌匾,公案上则有醒木、印盒、印垫、朱墨、签筒等一应俱全。 这赫然是一座审判用的公堂! 如今在公案后,已经坐着一个身形魁梧如山、身穿衮龙黄袍、头戴十二旒冕的判官,头脸笼盖在一片迷雾当中;他身旁的桌案后,还坐着一个执笔的师爷,也同样被迷雾笼罩。 随着“犯人”们抵达,从四面八方的迷雾里,传来了低沉浑厚的“威武”声。 而那押送犯人的纸人,对着堂上行了大礼之后,将段旻往地上一丢,就退后进了迷雾里。 那雾中隐隐绰绰,看得出来还排列着无数纸人,仿佛是公堂两旁护卫着的衙役。 直到此时,蔡氏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试探着也鞠躬行礼,小心地问道:“敢问是哪位大仙驾到?让民妇来到这里,是有何贵干啊?” “大胆!” 师爷忽然一声冷喝,吓得蔡氏一个哆嗦,更把迷迷糊糊的段老爷也惊得回了神。 师爷冷冷道:“此乃地府酆都第二殿,东北方度仙上圣天尊,楚江王殿下!焉敢无礼?” 段老爷还在左顾右盼,听见了这一句话,大惊失色:“什么?这是鬼……阴曹地府?楚江王殿下不是阎王爷吗?我……我还没死,我还没死啊!” “你们确实还没有死,但你们罪大恶极、已经上达天听,楚江王殿下破例将尔等生魂接引来鬼界,就是要连夜审判你们三个活人。”师爷冷酷地说道,“准确地说,是一个活人,两个活妖。” 啪,醒木响起。 “啊?”段老爷两腿一软,跪坐到地上,浑身已经簌簌发抖。 而他身后,蔡氏和段玉廷的两眼却在滴溜溜地转,两个妖物虽然遭遇了同样的惊吓,但毕竟胆大,小声地交流了两句。 “娘,这真是在地狱吗?” “嘘,娘也没来过,娘也不知道。但娘刚才用法力看了,看不出是幻术,要么他们是真的,要么他们的法力大大超过了为娘。玉儿你先不要说话,且看看这‘阎王爷’要做什么……” 两个妖物此刻并不知道,其实堂上高高端坐着的“阎王”和“师爷”,也在小声说话。 “此妖胆大包天,多半畏威而不怀德,还需进行威吓。” “我且诈它两句,你确保阵法无虞。” “放心,此乃灵犀门玄机大阵,它们一时片刻察觉不到端倪。” 显然,堂上坐着的“楚江王”,其实是段折锋假扮。 而他身旁的“师爷”,当然就是江辞月。 两人在斩杀狐妖之后分别,江辞月赶回段府后,就地取材布置了阵法,先将段府上下都困在了玄机大阵中,并特地装神弄鬼,布置成了阴曹地府的模样,又用迷雾笼盖着,防止漏了陷; 那押解着段旻大老爷的阴差,实则是江辞月从师门带出来防身的纸人力士,注入法力便可以化成壮汉模样,虽然外强中干、战斗力一般,但拿来对付凡人是没有问题的; 而段折锋带回来的狐妖皮毛,则被两人分开披在身上,借助上面残余的法力,可以更好地幻化成别的模样,果然就连蔡氏也没有看出问题。 这时,蔡氏仍然半信半疑,跪在“楚江王”堂前喊着:“冤枉啊,民妇只是一个寻常的深宅妇人,哪有能力犯下十恶不赦之罪!还请殿下明鉴啊!” 啪。 段折锋拍下醒木,话语在迷雾的笼盖下变了一个厚重、神秘的声线:“罪人蔡氏,身为妖物,却蛊惑凡人,骗取段家主母之位,十数年来鸠占鹊巢、害人子女,还敢抵赖!” 蔡氏听了这话,脸色白了两分,有些忌惮地低下身子,细细地争辩道:“我、我虽是妖物,可是也没有做害人的行径。我嫁给段旻,为他操持家业,等他大哥死后,还为他大哥辛苦抚养儿子,一直养到十五岁,我不知道我何罪之有啊……” “哼。”段折锋低沉地嗤笑一声,“你所谓的‘辛苦抚养’,就是指将人推给水鬼,还有伙同狐妖下毒咒吗?你所谓的‘没有害人’,就是指化为人形的百余年来,依靠相似的手段吃了十几家绝户,食人香火、绝人祖嗣,像条肮脏的蛆虫般寄生着吗?” 蔡氏脸色煞白,叫道:“奴不敢!奴冤枉!” 吓得连自称都忘记了。 段折锋翻开面前公案上的书册,上面其实空无一字,但他食指放在上面划动,仿佛真的在快速地检索着信息,同时沉声道:“十八年前,新封县王家一家四口被害,家庙香火断绝,俱被你掠夺;三十年前,冯义县李氏一家上下三代,共十一口……” 随着他将蔡氏的罪状一条条列举出来,后者脸色越来越难看,额上渐渐生出斗大的汗珠。 它不明白,这些东西它明明做得干净利落了,除了自己肯定没有人知道,更不应该有证据留下才对,怎么会被人巨细无遗地念出来? 除非,眼前之人真的是司掌刑罚的阎罗王,他手中的生死簿,真的记载了所有善恶功过! 惊惧之下,蔡氏脸上、手上密密麻麻地出现黑斑,黑斑逐渐化为羽毛,将她浑身笼盖,最后竟变成了一只黑灰色的大鸟。 它现出了原形! 江辞月见到这一幕,瞳仁一缩,已经是认了出来:这鸟名为“鸤鸠”。民间口耳相传,鸤鸠不会筑巢,却往往霸占其他鸟类的巢穴,将自己的蛋下在别人巢穴中。其雏鸟的性格亦十分霸道,往往会将原主人的雏鸟排挤出巢穴,活生生摔死,只剩下自己安心接受苦主的饲养! 是为“鸠占鹊巢”。 此时,蔡氏以原形出现,羽翼一展,就待振翅飞逃出去。 江辞月舌战春雷般道:“禁!” 随着声音轰隆在大殿中回响,四面八方的纸人齐齐起立,彷如训练有素的军队,结成方阵,将大殿层层包围。 而半空之中,亦出现了无数剑影,剑刃凛冽不可直视,齐刷刷都对准了蔡氏! 天罗地网将蔡氏包围,后者刚振动羽翼,就有一道流星般的剑影落下。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蔡氏一声惨叫,一捧鲜红妖血飞溅,被斩落的羽毛于半空中飞舞。 蔡氏不敢下地触碰纸人,本能地想飞翔逃离,故而不知道那里才是包围圈的弱点。 它本打算拼着受伤,逃出剑影的包围,但正在这时,却听见堂上端坐着的阎王淡淡地开口: “尽管让它跑,拒不受审,届时罪加一等。” 他的声音不辩息怒,但不知为何,蔡氏却更害怕他的开口,只觉得在那迷雾之下有一双令人恐惧的眼睛。 在蔡氏左右躲闪包围之际,它就听到那阎王平静地陈述道: “凡在阳间伤人肢体、奸盗杀生者,当下剥衣亭油锅地狱,受皮肉翻炸之痛。每伤一人者,刑一甲子年,直至刑满推入地府第三殿,或至魂飞魄散。” 这一刹那,在那重重剑光里,忽然夹杂出现了一道猩红魔气,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 蔡氏只觉自己看见了迷雾中有千般幻象生出,它看到自己被推下油锅地狱,在炼狱中苦苦挣扎哀嚎…… 惊恐已极的蔡氏大叫了一声,因为分心,被一道剑影贯穿翅膀,狠狠摔落回了地上。 只见蔡氏滚落在地,浑身羽毛零落不堪,虽然还有挣扎的能力,但却突然被吓破了胆,狠狠向堂上扣头道:“阎王殿下饶命!奴再也不敢了!奴一定洗心革面,再也不敢害人了!” 江辞月听见它求饶,眉头微皱,一边继续提防,一边说道:“即便自首,也有应受的惩罚。在此殿上,你当受五十殿杖;待返回阳间之后,你必须前往官府自首,并将掠夺来的一切如数归还!如此才可避免魂飞魄散的结局,听懂了吗?” 蔡氏浑身发抖,伏低身子道:“明、明白了。” 江辞月看了一眼堂下另外两个,又说道:“段旻,你虽为凡人,但是却助纣为虐,明知妻子是妖类,仍然与之为伍,只为谋夺段府家产。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当杖二十,同时散尽家财,用于积攒功德。” 段旻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闻言一个劲地磕头:“多谢阎王爷饶命!多谢阎王爷饶命!小民一定照办!” 接着,江辞月看见了那只小鸤鸠—— 段玉廷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窝里横,眼看母亲顶不住了,自己也显出了雏鸟原形,却是飞都飞不起来,躲在阴影处吓得尿了一地。 江辞月蹙眉道:“你年纪尚小,却已经作恶颇多,就罚你杖三十,与你母亲一同自首,将一切原数奉还。” 段玉廷讷讷不敢说话,扑通倒在地上。 片刻后,一排纸人队列而出,将三个受审的犯人拖到旁边,开始打殿杖。 此杖也不是真的木棍,而是江辞月从师门带出来的另一项法器,名曰“戒尺”,一般是用来给不听话的弟子打手心用的。但这法器妙就妙在,打下去不会伤及肉-体,只让人觉得疼痛难忍,而且经久不消。 一时间,三个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大殿。 等刑罚完毕,纸人又将三人拖出了大殿,原路送往段府的主屋。 此时,堂上的江辞月略松了一口气,看向段折锋,解释道:“这鸤鸠功力不浅,如果直接动手,只怕它背水一战,我在争斗之余,很难确保你周全。现在先小惩大诫,吓唬它一番,让它自行归还段府家产,等它吐得干净了,吸来的功德散尽,实力必定大减,就可以设法制服。” 段折锋却没有在意这个,一手支着下巴,慵懒道:“江辞月,你闻过炸鸤鸠的香味吗?” “嗯?”江辞月有点茫然。 “听说功力深厚的妖怪,下了油锅也很香。”段折锋笑了笑,“想想就饿了。走吧,我请你吃午饭。” 江辞月:“我打算留在段府查看——” “用不了多久。”段折锋打断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事,笑容缓缓加深,“且耐心地等一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窃非命(6) 天色大亮。 段府却一片兵荒马乱。 一家之主段旻惊醒之后,在床上翻滚喊痛,叫来大夫查看,却不见身上有任何伤口。同时床边还放着一张按了手印的认罪文书。 段旻一见文书便脸色煞白,不听任何人劝阻,叫嚷着安排了轿子,直奔奉都衙门,然后亲自敲响登闻鼓。 等奉都知府出来时,只听见段老爷惊天动地地叫道:“我要自首!我要自首!段折锋是我害的,我要归还段府所有的产业!” 身后有仆人大惊失色,拉住段旻道:“老爷,您失心疯了……” 啪。 段旻回头就是一个耳光刮了上去,脸色因为疼痛和怒火而扭曲着,大叫道:“我看你是想害我下地狱!畜生!别拦着我,我要自首啊!!” 有机灵的仆人眼看段老爷情况不对,快跑着去找夫人蔡氏,想要她出面拉住段旻。 然而,同样惊醒的蔡氏,却一大早就拉着儿子段玉廷来到家庙之中。 家庙里供奉有段氏两位已故先人的排位,平日里蔡氏因为心虚,并不会踏进来一步。今天刚走进一步,就觉得其中阴冷无比,隐隐有血腥味,仿佛里面曾经经历过一场激烈战斗。 ——那狐妖至今未归,难道说就是被段氏亡魂给杀了?还是已经被阎王收走? 蔡氏不敢多想,匆忙点了三炷香,上前一步打开机关,看向那灵位后面露出的特殊布置。 只见在那灵位后面,竟布置着一个小巧阵法,阵法当中盘旋着一块寻常人不可见的纯黑色玉牌。随着机关打开,玉牌上不断涌现的魔气扑面而来。 刹那间,家庙上空黑云笼罩,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霆,惊吓了方圆百里之人。 蔡氏一咬牙,恭恭敬敬地将玉牌从阵法当中请出,阵法随机黯淡破灭。 当玉牌被蔡氏收入袖中的那一刻,它脸色煞白地吐了一口血。 与此同时,段府上空的黑影发出一声惨叫,消弭于无形——段府紫金色气运登时再没有阻碍,冲天而起,驱散了府内一切阴霾。 这玉牌就是蔡氏用以窃取气运的魔器。 现在它取走玉牌,自身也同样遭受重创,看向儿子道:“快走!万万不能让使者发现!” 母子两个除了玉牌什么也不敢拿,惊慌向家庙外逃去。 但是走到门口,蔡氏却怎么也迈不过那道门槛,仿佛它有数丈之高,不论如何都刚好挡住了它迈出的步伐。 段府紫金之气开始反噬了。 段玉廷惊慌地问:“娘,这怎么办?我们怎么会出不去啊?” “因为,段府里还有一件东西,我们还没有归还……”蔡氏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良久后才下定决心,从怀中掏出了一柄尖刀,面露狠厉之色看向了段玉廷—— “那就是段折锋的眼睛!” 轰隆。 黑云如山岳般压迫下来,雪白的雷霆在其中霹雳。 响声掩盖了段玉廷的惨叫。 它难以控制,浑身长出了漆黑的羽毛,眼窝里仅剩两个窟窿在不断流血,凄厉地问道:“为什么!娘,为什么!” 蔡氏冷冷道:“玉儿莫要怪为娘,只有将东西都还回去,我们今天才能活着走出奉都,否则即使躲过了魔使的追杀,也要落在阎王爷的油锅里!要怪,就只能怪你出生的那一年,被段府里两只燕子啄走了眼珠子!你放心,娘迟早会为你报仇的!” 段玉廷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它难以置信地盖着眼窝,凄惨地哭道:“原来我没有眼睛,原来我才是瞎子……娘,我看不见了,好黑,好黑呀……” “不要叫,玉儿!我们先逃出去,只要还有命在,娘迟早能把家业都挣回来,再偷一双眼睛给你也不是难事!” 蔡氏一把抓住了儿子,迎着漫天黑云,向着家庙外逃去。 然而,它的脚步突然停在了巷道外。 只见在巷道的另一端,已经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身后明明空无一物,但是在身后墙壁上,他的影子却赫然出现了六条巨大的狐狸尾巴! “鸤鸠,去哪?”男人漠然问道,“我侄子哪去了?” 蔡氏浑身羽毛炸起,在战栗中不安地叫道:“使者大人……我、我也不知狐爷去了哪里,他昨天跟段折锋一起出去,然后再没有回来……” “鸤鸠,君上让你镇压段氏一族的气运,还赐你魔器,你却私自圈养段家的独子,用来攫取利益、自行修炼。看在你带我侄子入伙的份上,这也就算了。”男人冷淡地说着,“但现在你无故潜逃,枉顾君上的任务,我就留不得你了。” 阴影之中,六条狐狸尾巴猛然张开,如魔蛇在黑夜中飞舞,杀机毕现! …… 哗。 大雨瓢泼而下,将整个奉都笼罩在水色之中。 段折锋站在屋檐下避雨,抬起手感受了一下掌心沁凉,黑色袍袖湿了两分。 随着一股清明之意,从冥冥之中传来,他眼前突然有了细微的光亮。 外出时,他的双眼上总是蒙着一层黑色丝绸,此时他睁开双眼,能透过丝绸朦胧感受到外界景象。 他的视觉……正在慢慢回归。 雨幕之中,江辞月从长街另一边走过来,手中举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整齐熨帖的衣袖在水色里氤氲。 这一幕如果在画里,应该会叫做《仙人雨行图》。 江辞月是修行中人,不惧雨雪,但是却担心段折锋着了凉,于是刚才去买了一把伞,匆忙又回来找人。 他看见段折锋衣袖都湿了,就蹙了眉,低声说:“抱歉,我来迟了。” 段折锋说:“你从来不迟,我们继续走吧。” 江辞月打着伞先走一步,另一只手握住了段折锋的,说:“你跟我来。” 其实段折锋这时已经勉强能看见路,但他没有说话,静静走在江辞月身边,两人一伞在大雨中漫步穿行。 街道两旁的景色,不知不觉在大雨中朦胧了。 他们离开奉都之后,沿路前往城外不远处的忠义祠,大雨仍未停歇。 忠义祠建在半山中,山路崎岖难行,江辞月不知不觉中离段折锋越来越近,侧耳就能为他提醒前面的坎坷,怕他一不留神会摔了。 段折锋不动声色,由江辞月牵着,很快来到忠义祠的大门后,终于有了屋檐的遮蔽,可以不用再淋雨。 这时,段折锋还只是衣襟下摆半湿着,而江辞月却是半边身子都湿透了,一向整齐的长发贴在后背上,还在滴着水。 “有人在吗?” 江辞月礼貌地问了一句,将伞具收起放在墙角,推开了忠义祠的大门。 殿堂内安静而庄严,正面的大将军像眉目威严,身旁有一位巾帼夫人像,则悲悯地低头看向门口的两人。 江辞月上前走去,见到大将军像下写着名讳,心中略微吃惊,回头看了一眼段折锋——忠义祠当中供奉的二人正是段折锋已故的父母,而其背后的墙面上则密密麻麻,又刻满了剩余阵亡的烈士。 江辞月并未多话,先从旁边拿起三支香,手指轻搓点燃后,肃立鞠躬,将香插进了满布香灰的香炉中。 作罢这些礼仪,他觉得心中灵感一动,似有一缕功德从那三支香中升起,冥冥中汇入了段府的气运中。 天地在雾蒙蒙的雨中朦胧,但段折锋眼前却有三点微小的暖红色光芒,那是刚点燃的香火在他眼前留下痕迹。 他依稀可以分辨出江辞月的身影。 前世他在黑暗中度过了十多年,恢复光明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江辞月脸上关心的神情。 这个人是他前半生漫漫长夜里,仅有的一星灯火。 此时,江辞月走了过来问:“你要找的人就在忠义祠中么?我看这里没有别人了。” 他们是来这里找人的。 段折锋回过神来,淡淡道:“或许不敢贸然接近生人吧。”便也摸索着低头取了三支香,伸手上前去。 “小心。”江辞月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他,帮他点上香火。 又三炷香升起之后,室内似乎多了些烟火气。 须臾,从忠义祠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一对毛发皆白的老妇人结伴走了进来,颤颤巍巍地上前来敬了香,然后回头望向段折锋,慈眉善目地问:“小公子看起来很眼熟,是不是段家少爷呀?” 段折锋点头道:“不错,我来祭拜父母。” 两位老妇人闻言肃穆,分别向段折锋拜了一次,说:“我们两个早年家住在段府隔壁,也曾经受过先夫人的恩惠,可惜当时年幼力微,不能在段家危难的时刻相助,眼睁睁看着小公子落入了贼人的手中,自觉非常惭愧,所以这些年来就结庐住在忠义祠旁,不时来打扫,为恩公夫妇守护祠堂。” 段折锋不闪不避,受了两位老人的一拜,接着回以一拜,道:“二位高义。” ——两个看起来年近七旬的老太太,怎么会说年幼的时候受过段折锋父母的恩惠呢? 江辞月心中一动,双眼运起法力向老妇人看去。 在法力笼罩之下,他清晰看见了两个老太太手臂上羽毛密布,身后各自有一条剪刀似的尾巴,特征十分好认。 这是两只燕子精! 显然也不是“家住段府隔壁”,兴许就是当年曾经筑巢在段府的屋檐下,得以遮风避雨,或许还有一饭之恩。 算一下时间,燕子寿命至多不过十年,确实应该垂垂老矣了,难得它们能一直记得段家的恩德。 两位老太太见了段折锋十分高兴,连带着看江辞月也很顺目,慈祥地说:“外面雨下得大了,俊后生赶紧去换一身衣服吧。这祠堂后面就有厢房,我去给你们寻两套干净衣裳来。” 江辞月看过其真身之后,知道燕子精没有害过人,便礼貌地说:“多谢二位了。” 然后他很自然地牵起段折锋,提醒道:“小心前面门槛。” 两人绕过前堂,找到后面一间破旧的厢房。 这里兴许被很多流浪汉、行脚商暂时居住过,看得出来经常居住,但是也被两位老人打扫得相当干净。受过这些小恩小惠的人未必会一直记得,但多数都会在祠堂中敬一炷香,那便又是段府的几分功德了。 一会儿,老太太送来了两件干净衣裳。 江辞月关上厢房门,将自己湿掉的衣服一件件褪去——因为知道段折锋看不见,因此也没有觉得要避忌,只背对着他,想着尽快换掉湿衣服。 少年人虽然总是稳重沉着、不苟言笑的模样,但这具年轻的身体充满了青春的活力。褪下中衣,白皙的肩背一寸寸流露,常年锻炼留下弧度刚好饱满的筋骨;更衣时回过头,形状姣好的下颔上,刚好贴着一缕不够稳重的湿发,更显红唇润泽;脊柱挺拔,窄腰如弓,一滴水珠顺着深陷的后腰,淌进了引人遐想的两堆玉团里。 他换好了衣服,又将头发高高束起,戴上发冠,穿戴重新整洁熨帖,恢复了一丝不苟的禁欲模样。 段折锋只换了外衣,然后就坐在椅子上,透过朦胧黑纱,静静地看着这活色生香的一幕。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扣击着。 ——啊,差点忘了,江辞月后腰上的龙印,这时候还没有刺下……怪不得,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师兄好怕疼啊。今世再刺一遍,想必还是会忍不住叫出声吧。 江辞月换完衣服,推开门看了一眼外面。 这场罕见的大雨笼罩整个奉都,不知要持续多久。 雨下得太大,实在不便出行。街道上空无一人,忠义祠里的几人也都受困出不去。 眼看已经是午饭时间,两位老太太亲自下厨,给两位年轻人做了饭。 江辞月本想推辞,他辟谷多年,早就习惯了不饮不食,最多用一粒辟谷丹。 但老太太们很是坚持,其中一位抹了抹眼泪,说:“当年段夫人常常以热食馈我,我们无以为报,连她唯一的儿子都保护不好,实在太惭愧了。如今过去十多年,终于有机会能回报一顿饭,你们千万不能推辞。” 话说到这里,江辞月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这顿饭吃得不快,实在是江辞月不知道怎么照顾盲人用饭,只能不厌其烦地给段折锋布菜、报位置。 段折锋叹了口气,说:“你顾你自己用饭吧。” 江辞月勉为其难,一盘菜尝了一筷子,然后目光就落在那盘玉雪可爱的兔子形状甜糕上,多用了一筷子。 段折锋听出动静,问他:“这甜糕很好吃吧?” “嗯。”江辞月放下筷子,并不撒谎,“但不可贪多,修行之人不能放纵自己的欲望。” 段折锋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慵懒道:“为何不能呢?” 江辞月道:“修行之人不同于凡俗,一旦纵容自己沉溺于喜恶,把控不住自己的力量,很容易造成祸事。” 段折锋笑了笑:“喜欢的人,当然要多亲近;仇恨之人,自然是致其于死地,这都是人的天性罢了。如果不能从心所欲,那么修炼本身就毫无意义。” 江辞月皱起眉,不知道如何反驳他。 不过段折锋也没有在意这个,而是将那盘甜糕放到自己面前,举起筷子,吃了一个:“嗯,确实很甜。” 江辞月:“……” 江辞月眼睁睁看着,段折锋把甜糕一个个吃掉,只剩下最后一个还可怜巴巴地蹲在盘子里。 段折锋坏笑了一下,将最后一个夹起来。 “一会儿如果还想要的话,可就没有了。” 江辞月眉梢动了一下,眼睛看着小兔子,说的话却很坚决:“不可贪多。” “真的不能?” “不能。” 段折锋笑了起来,将筷子递到了江辞月面前:“张嘴。” 江辞月喉结动了一下,下意识双唇微分的刹那,最后一块甜糕就被喂了进来。丝丝缕缕的甜蜜在舌苔上蔓延开来,他一时吃惊的忘记了咀嚼,只是睁大了双眼,看着段折锋的笑容。 段折锋打趣道:“我逼你吃的,不算纵欲。” 说罢,他站起身,心情很好地离席了。 留下江辞月呆坐在椅子上,腮帮子动了两下,耳根突然泛起了后知后觉的绯红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窃非命(7) 段折锋回到厢房里,门就被一位老太太敲响了:“段公子,我刚才听说段旻一大早就去官府自首了,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段折锋看了一眼窗外,大雨尚未停歇,也就是燕子精能在这种天气下,得到来自城里的消息了。 “我也不知。”他淡淡回答。 门口的老太太就说:“段府里好像发生了一些变故,现在被官差团团包围着,可是连官差也进不去,可见里面非常凶险。公子今天如果没有别的事,千万不要回段府,就在忠义祠里休息吧。我们两个小老太虽然力气微薄,但是一定会拼命护你周全的。” 段折锋知道燕子精在向自己示警。 不过,现在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段府内的情况。 他笑了笑,向门外说:“那就有劳二位替我守门,我需要休息一个时辰,不见任何人。” “也包括江公子吗?” “包括他。” 两位老太太答应了下来,分别站在门前,两臂夹紧,神似鸟类闭目蹲坐着的样子,一动不动地守护了起来。 段折锋和衣在榻上躺下,仿佛是睡着了的模样,但神思入定后,元神从眉心中钻了出来,似一道淡淡金光,从房梁当中穿了过去。 此乃元神出窍,可以将肉身留在原地,只有精神遨游天地。而能够去到多远、维持多久,则全看元神的强度。 此时,段折锋肉身虽然孱弱,但元神无比凝练,犹如实体一般,携带着强烈魔气,威势之重令四野的草木自动低伏,无数敏感的兽类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滚滚雷霆原本在黑云之中堆积,这时却自动避开他的锋芒。 城隍庙中,浓郁香火之气忽而隐没,土地公与城隍都感应到有魔气降临,吓得钻进了地底深处。 不过,这股气息似乎很快控制好了自己,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场不再毫无节制地向外扩散。 奉都内大街上,一座酒楼里,两个少女正举着形状古怪的长筒张望段府。 “周姐,段府还在走剧情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进不去?” “嘘,这怎么看都是BOSS亲自在动手啊。他肯定是弄明白了段府里那几个妖怪在害自己,现在一怒之下,要屠灭段府满门了!” “卧槽!!这BOSS太恐怖了,怎么幼年期就这么心狠手辣啊!” “何止心狠手辣,他还睚眦必报,一个人都没放过。他还城府深、心机重、演技好,一直忍到现在,肯定是确保万无一失了才会动手,就连幼年期剑宗都没发现是他动的手。我们的面壁人猜测,他可能是传说中凡胎天魔,天生就注定了要入魔的,你看看这心理素质、动手能力和智商水平,活脱脱就是一标准的最终大反派模板!” “姐,你扶我一下,我腿软……” “你别说了,我都做了那么久心理准备了,但要是真看见他,我也软……” …… 须臾之间。 段折锋的元神上天入地,飞入了段府。 段府之内,早就没有了表面上的平静模样。 妖气弥漫,血色冲天! 段府中人早就被大妖屠戮一空,只剩下众多魂魄还伴着雨声哀嚎。 而在中庭,那颗巨大的桑树下,已经悬挂着一只血肉模糊的妖怪,它正在发出蔡氏的呻-吟声。 “疼……好疼……” 桑树下,小鸤鸠两眼空洞,恐惧地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狐狸去了哪里……一定是段折锋,是段折锋杀了他!” 在它的头颅上,赫然按着一只手,五指上漆黑的指甲几乎要按碎它的颅骨。 手的主人——六尾妖狐已经很不耐烦,回头骂那些冤魂:“我大侄子也不见了,段家的继承人也不见了!你们鬼叫个屁啊!平时作威作福、拿段家好处的时候没少了你们,现在祸到临头了就想跑,哪有这种好事?我告诉你们,君上怪罪下来,你们全得魂飞魄散!” 就在一刻钟前,六尾妖狐一怒之下,已经杀空了段府,但是却一点线索也没有得到。 如今段家气运恢复,任务已经失败,想到北域魔君可能会降下的惩罚,它的六条尾巴不禁齐齐颤抖。 就在这时,它突然感到浑身寒毛炸起,尾巴上更是根根直立,强烈的危机感让它心脏飞快跳动,一双兽瞳不受控制地收缩成了针状。 “谁!!” 六尾妖狐回头看去,见到在那段府檐角下,大雨瓢泼之中,显出了一道黑色身影。 妖狐的身体在刹那间紧绷,手指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魔器。 它清晰看出了自己眼前的只是一道元神——只是一道元神而已,魔气却恐怖到了如有实质的地步,甚至围绕元神而聚和出了本尊样貌。 元神不同于肉身,不能进行乔装修饰,展现的必然是一个生灵最真实的一面。 而妖狐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这道元神已经完备到了骇人的地步,甚至可以看出他繁复锦衣袖口上的金线,那是魔界之中不言自明的规则。 六尾妖狐下意识地数了金线数量,骇然发现居然有七道。 “好大胆!” 就连北域魔君,妖狐的主上,魔界最强的四人之一,都只有六道金线而已。而他堂堂六尾妖狐,论资格也只敢用上两道半,那半道还是因为认了魔君为主。 眼前这个不知名的天魔,竟敢用七道金线,难道他敢自诩统一了整个魔界吗? 自盘古开天以降,魔界就始终处在战乱之中,从未有过一统的时刻。他敢用七道金线,一旦被几位魔君发现,那就要被群起而攻之! ——君上如果知道,一定不会不管的。 六尾妖狐想到这里,心中大致有了底气,不卑不亢地说道:“我是北域魔君座下青冥大将容雩,在这里执行君上的任务,烦请阁下说明来意吧。” 那道元神静静前行一步,魔气凝而不散。 分明没有任何针对,但妖狐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胸口起伏了几次后,才再次定神道:“我没有恶意,请阁下声明来意!” 然后,它终于听到那元神开口道:“罗刹隐的部下?” 狐妖容雩听了这不带语气的一句话,刹那间寒毛直竖,浑身血液差点冻结——“罗刹隐”乃是北域魔君的本名。 到了魔君这个层次,任何人无论何时何地念自己的名字,都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眼前这个人竟敢直接念出魔君的本名!他怎么敢?难道他是不世出的第五位魔君吗? 思及此,容雩的气势眼看着迎风而矮,更加卑微了三分:“是的。阁下……您认识君上吗?我不日将返回北域,向君上回禀详情,要不,我替您带个话?” 狐狸还是狡猾的,这句话里透露了一个信息:他要回去禀报,如果没能回去,罗刹隐会产生怀疑的。 “不必了。”那道元神却不置可否。 听到这个回答,容雩仿佛刹那间又矮小了几分,声音也楚楚可怜了起来,有了几分狐妖的柔媚:“那,您在这里要办什么事?需要我的话,我随时可以为您效劳。” “本座来拿一件东西。”元神冷淡地说着,不再看向妖狐,而是迈步走向了树上挂着的鸤鸠。 此时,只见地面上魔气翻滚,竟不让他沾染半点凡尘,所过之处草木全部枯死,甚至隐隐在魔气侵染之下,竟然生出了魔界才特有的亡魂花。 容雩看到这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流露出一丁点不恭敬的意思。 元神飞向那鸤鸠之后,也不见什么动作,抬手轻轻一招。 从鸤鸠的身体中飞出了两道暗芒,在元神周围盘旋一圈后,仿佛破除封印一般,直接飞入了元神之中,化为两道猩红的光芒,一闪而逝。 “啊……” 鸤鸠发出了垂死的喘息声,它知道元神从自己身上拿走了什么——那是段折锋的视觉!是它偷走的最后一件东西! 仿佛预感到了死期临近,鸤鸠露出了解脱的眼神,回光返照一般叫道:“杀、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元神轻笑了一声,低声道:“杀你?只会脏了本座的手。你不必着急,伤人杀人者,油锅地狱还在下面等着你。” 听到这句话,鸤鸠突然激动无比地“咯咯”叫了起来,说:“是你!是你!” 它终于认出来了,眼前的元神就是那天他在“阴曹地府”里看到的“楚江王”!原来一切都是他的诡计吗?何等毒辣,何等诡谲,何等深谋远虑……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算计了自己的是这样一尊妖魔啊…… 鸤鸠,蔡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而身旁那只小鸤鸠,瞎了眼的段玉廷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自己母亲发出临死前的呻-吟,而无边的魔气已经向着自己而袭来。 它惊恐万分,无助到了极点,大叫着挥舞爪牙:“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什么也看不见,娘,我的眼睛呢?我的眼睛去了哪里?是谁要杀我!谁能救救我!” 没有人碰它,但段玉廷眼看着突然面如金纸,浑身不断抽搐,终于大叫着瘫软下去。 它看不见,它从不知道瞎子的世界竟然如此黑暗、如此可怕。 它终于被自己吓死了。 此时,元神上前一步,根本没有看小鸤鸠的尸体,手指微微一勾。 从尸体中,飞出了一枚漆黑的玉牌,像一块完整的玉璧雕刻出来的一样,上面有北域魔君罗刹隐的专属花纹。 这是罗刹隐赐给蔡氏的魔器,让它带着这个隐藏在段府中,永远镇压段家的气运。目的很简单,就是让段家再也出不了横刀立马、敢拒魔族于长城之外的大功德者! 从某种意义上说,罗刹隐的计划是为釜底抽薪,为自己永远解决一个隐患。 只可惜,妖心难测,鸤鸠终究是一种太过贪婪的妖怪,为了吞吃段家的气运,为了窃取到段折锋的眼睛,它将段折锋的性命留了太久。 玉牌一出,庭院内立刻升起了另一股魔气。 再加上刚才元神喊出“罗刹隐”三个字。 天空重云之上,雷霆乍歇,黑暗深处仿佛睁开了另一双属于魔君的眼睛——那位真身远在北域的魔君,终于觉察到了这里! 战战兢兢在角落里装死的六尾妖狐刹那间大喜,六条尾巴都猛然膨胀、舒展了开来,向着漆黑玉牌直接跪倒:“容雩见过主人……啊,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君上责罚!” 漆黑玉牌无风而起,其中的法力疯狂运转,暂时形成了罗刹隐一道半透明的分-身。 只见北域魔君高达数丈,生有六臂,头上如狮子般的鬃毛怒张,每一根须发的末尾都有一个冤魂在发出惨叫。 罗刹隐来了。 一对赤金色的眼睛里,首先映出了自己眼前的那道元神。 下一瞬间,他的瞳仁豁然收缩,目眦欲裂。 “——尊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窃非命(8) 罗刹隐,魔界四位魔君之一,执掌北方魔域幽州已八百余年,指挥麾下数万万魔众向青州、兖州等地不断侵略,是为中土人族的心腹大患之一,可谓翻云覆雨、势焰熏天,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然而最近三个月以来,他一直在被一个怪梦所困扰。 罗刹隐梦到许多片段。 在那些片段里,总是有一个人的身影,他叫做段折锋,以凡身入魔。他孤身北上,一人一刀刺穿了北域魔族的大军,将一百零八魔将的傲骨打了个粉碎。 罗刹隐梦到那个片段:自己被段折锋击败,那一场战役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幽州当中一条冥河直接被劈碎成了沼泽,而他被段折锋从云端打落进大泽中,一只黑色的靴子踩在他还想挺身的胸膛上,让他动弹不得。 那个踩在他身上的入魔者,三千白发在血火之中纷飞,双目猩红如堕天修罗,脖颈上一枚龙印鲜红似血……明明是杀戮成狂、魔心示显的激昂时刻,可是偏偏他的眼神那么冷冽,简直就像神明在无动于衷地旁观着一切,甚至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 奇耻大辱! 罗刹隐从梦中清醒过来后暴跳如雷,大开杀戒,数日方歇。 后来,罗刹隐甚至连续地做起了梦。 他梦到自己战败后遵守约定,在段折锋手下足足十年,在那十年间,无数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 他梦到段折锋站在断生离恨大阵阵眼,俯瞰着黎国在战火中破灭,成千上万的妖魔齐齐涌入烽烟,听从他的一句指示—— 杀,无赦。 他梦到魔界在段折锋的带领下攻破不周山、杀进灵州瑶池,惊破那高高在上的修仙琼宴,一刀劈碎了千万年来人族顺天修行的美梦。 他梦到段折锋在自己面前登基时,那座大殿中匍匐有无数先天大妖、狠厉老魔,而自己已心甘情愿位列其中,仰望着大殿上“断生离恨”四字。 他梦到天柱倾塌、日月改换,黑雨侵袭万物、地煞喷涌而出,轮回破灭、亿万魂魄如蝼蚁般升天,连天魔看到这个场景都要无助战栗。 这尘世如棋盘,棋谱都在按照段折锋的计划运转,而自己既敬且畏、俯首效劳,甘为他最忠实的棋子。 他梦到很多人,修仙者、凡人、妖、鬼、魔,每一个最终都在段折锋面前低头,声音或恐惧、或崇拜、或狂热、或绝望,他们都喊着……无赦魔尊。 无赦魔尊,段折锋,你究竟是谁? 罗刹隐无数次从梦境中醒来,几乎分不清脑海中的记忆是真是假。 他见过梦中辉煌之后,面对现实的沉闷,忽然感到难以言喻的烦躁,数万万年来,魔道竟没有一个强者能站出来统一这一切,以无上威严与魄力驾驭天下妖魔为他所用,就如段折锋在梦中那样? 三个月过去,罗刹隐的怒火已经熄灭,剩下的是重重疑虑,以及一丝残存的敬畏。 他已经质问过了妖魔之中最懂梦境的梦貘一族,但是后者什么也分析不出来,因为天魔本来就不应该做梦,梦是重要的预兆! 于是罗刹隐南下大开杀戒,寻找着和梦中相似的一切,而每前进一段路程,似乎都在印证着那一切。 除了一个人没有出现,最重要的那个人。 …… “尊主!!” 喊出这两个字的几乎是罗刹隐的本能。 他看到那道元神的模样,也看到七道熟悉的金线,下一秒几乎就要单膝下跪、一手按在胸前行礼。 但是魔器形成的分-身在他情绪激荡之下散开,直到几秒种后重新凝聚,那时罗刹隐已经恢复了冷静。 他没有想到,那场梦境中最重要的人,竟然真实存在,如今就存在于他的眼前。 看起来,元神也没想到。 大雨之中,他抬头细看了很久,方才说道:“罗刹。” 数千年记忆碎片形成的本能再度被唤醒,罗刹隐瞬间不受控制地热泪盈眶:“尊上!!”只有魔尊才会这样喊他的名字! 元神问他:“你还保有记忆?” 罗刹隐如实答道:“只有重要的记忆碎片,在梦中被唤醒。” 元神又问:“你可记得自己是如何陨落的?” “记得!”罗刹隐对此耿耿于怀,“我听从尊上的命令,去阻拦灵犀剑宗,却没有完成计划,行差踏错,一头扎进了那厮的陷阱!我被仙道那群蝼蚁围攻了足足四十九天!” 元神听后,微微点头:“不错,确实是罗刹。” 罗刹隐上前一步,分-身因为情绪再度动荡而散开,良久化为黑雾重新聚拢,他问道:“尊上,我身死之后,我们的大计如何了?” 元神道:“当时一切,悉如我的计划。” “恭喜尊上,终于达成夙愿!”罗刹隐瞬间狂喜,然后又陷入疑惑,“那我如何会在数千年前的今天重生?尊上莫非还有别的计划?” 元神沉吟了片刻,目光仿佛透过滚滚从重云,看向那苍穹之上。 良久,他淡淡道:“天道崩毁之时,发生了许多无法想象的事,时光倒转也不是不可能。” “该死!”罗刹隐道,“那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元神道:“既然能做第一次,那就能做第二次,罗刹,不必动怒。今世天道已崩,还有什么能阻拦我们?” 罗刹隐愕然,随即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尊主!!” ——不愧是你,不愧是魔尊,果然与我梦中一模一样!逆天之事,一次都已经是十死无生之局,只有他偏偏敢背负天下一切怨恨、天下一切艰险,轻描淡写地计划第二次! ——九天十地,亿万神魔,论胸襟气魄,莫能及于段折锋者。这就是他罗刹隐所认的主人。 “尊主所计划的是大功业,罗刹隐还愿意为你肝脑涂地!” 罗刹隐上前一步,张狂魔气难以遏制地喷涌而出:“如今我们抢占先机,不如趁着现在是数千年前,仙道那些人还没有成气候,挨个杀了下酒!!尤其是那灵犀剑宗江辞月——” 他还未说完,话语突然被截断。 “罗刹。” 元神的声音很淡,但是那一刻,罗刹隐突然噤若寒蝉。 一段记忆碎片重新涌了上来,他想起来了——“江辞月”这三个字,是魔尊的禁脔,轻易碰不得。 “尊上,是属下失言了。”罗刹隐低头退让,“如何处置江辞月,您心中一定有自己的计划。” “我需要江辞月带我进入灵犀宗门。”元神缓缓道,“不要忘了我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灵犀山乃是八柱之中的第一个,也是我当年修行之途的开端。” “是,属下明白了。” 罗刹隐邪恶地笑了起来,他心中想道:虽然不能公开提及,但是传闻野史都说,灵犀剑宗早年根本就是魔尊的炉鼎!以尊主的运筹帷幄,这一次年轻的江辞月绝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从年少时就开始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地养成,兴许到时候就不是灵犀剑宗了,而是他魔界第五位魔君。 幻想一下魔尊把仙道魁首活捉下来的场景,到时候还可以上脚镣锁链和项圈,以狐族的手段悉心调-教,令其俯首称臣,上完战场上龙床,从此君王不早朝…… 真是想想就让魔热血沸腾啊! ——不愧是你,尊主,你果然是最邪恶的!这个养成计划我罗刹隐也愿意肝脑涂地! 罗刹隐哈哈大笑,目光猛然看向了一边的六尾妖狐容雩——没错,狐族一定是尊主计划里的重要角色。 但仔细一看,狐妖竟然都已经昏迷过去了。 早在罗刹隐情绪波动地喊出“尊主”那一刻,容雩已经目瞪口呆,难以接受耳朵听见的东西,再加上被罗刹隐激烈的魔气冲撞,很快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不中用的废物!” 罗刹隐勃然大怒,觉得下属在魔尊的面前给自己丢了脸,凌空一巴掌抽了过去,魔气瞬间将容雩再次打醒。 妖狐醒来后,六神无主地显出了原型,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君上息怒!君上饶命!” 罗刹隐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然后道:“从今天起,你给我跟着尊主,听从他的一切命令!他让你死你就死,让你活你就活,你要是胆敢不听话,我就活吃了你的九族!” 容雩再次目瞪口呆,两眼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去,瑟瑟发抖地磕头道:“谨遵君上的命令……” “能跟在尊主身边,是你八辈子积攒下来的运气。”罗刹隐冷冷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容雩哪里敢反驳,只能战战兢兢地缩小身子,蹭到元神的身边,假装自己是一只不起眼的小老鼠。 元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就对罗刹隐道:“妖狐擅幻惑之术,可以随我上灵犀山也就罢了,或许也有用处。其他部属按兵不动,不可打草惊蛇。” 罗刹隐恭敬道:“属下明白!在尊主拿下灵犀山之前,我一定好好约束他们!” 说罢,他又道:“您如今刚刚重生,魔气尚且虚弱,还请一定保重自身。容雩这狐狸别的不会,却精通房中术,您随便拿他当炉鼎吧!” 六尾妖狐一听,吓得两眼翻白,差点再次晕过去。 ——这么恐怖的魔气还“虚弱”?不虚弱的时候是怎样?拿他当炉鼎,那他岂不是分分钟要被抽干…… 元神瞥了一眼旁边吓到炸毛的狐狸,这回大发慈悲地伸出手,捏住他的后颈皮,提起来后道:“我尚且有别的计划,没有那么多时间。” 罗刹隐道:“属下明白了,一切听凭尊主的计划。” 元神道:“时间到了,你退下吧。” 罗刹隐当即恭敬行礼,临走之际甚至将段府中的妖气、魔气扫荡一空,为元神清除了所有痕迹之后,说:“属下告退!” 分-身飞快地化为黑雾,重新融入半空中的魔器里,罗刹隐的神念也从这里消失,回到了他远在北域的真身之中。 而元神伸手一招,将漆黑玉牌收回,然后就拎着六尾妖狐,再度化为一道流光融入了黑云之中。 这场大雨终于停歇,如来时一样突兀,令人猝不及防。 阳光终于穿破黑云,得以重新照在奉都的土地上。泥泞的街道上,行人依旧稀少。 数百名官兵匆匆忙忙地将段府包围,先贴上了封条,严密包围着,却不敢轻易踏入一步。 一位老妇上前问道:“官爷,这是怎么了?” 官兵恶狠狠答道:“段家那个二爷出事了,圣上大怒,要将他抄家哩。我呸,段大将军没了才十几年啊,他的后人原来一直寄人篱下,这家人真不是东西!恶有恶报,活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窃非命(9) 正午时分。 大雨突如其来地停歇,段府依旧被官兵包围着。 段家出了事,皇帝听到段旻的自首后雷霆大怒,如今朝廷就等着清算他们。 可是,段将军仅剩的独子,他们却始终找不回来了…… 此时,远处有一座酒楼,二楼中,有两个黑衣少女眺望着段府。 隐隐看见了黑雾散去,她们才敢小声说话。 “雨停了,段府好像也进得去了。BOSS是不是已经杀完了?” “好恐怖啊!姐QAQ,我又想上厕所了……” “BOSS还没完全黑化呢,现在只是对仇人以牙还牙,你怎么就怕成这样?别忘了我们穿越组的口号是什么!” “额……‘好感靠攻略,魔尊度蜜月。只要胆子大,剑宗放产假。’——不是,姐,我怎么觉得这口号不太对劲啊?” “有什么不对劲的,只要人人献出一点爱,总能让BOSS感受到人间自有真情在!只要玩命去刷好感度,但凡他爱上一个人,自己就会放弃毁灭世界的想法,书里都是这么说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就是觉得咱们这口号起的不对劲……搞的跟魔尊和剑宗成了一对似的,又是度蜜月又是休产假的……” “啊?你脑洞也太大了吧!” 同一时间,风停雨歇后,一只矫捷的燕子轻盈地掠过街道、飞过城郭,落入了郊野忠义祠中。 它重新化身为一名老妇人,快步来到厢房门口,小心地敲了敲门:“公子醒了吗?” 门边的另一位老妇人道:“公子刚才就出来了,说是想趁着雨停了,在院子里走一走。” 两位老人低声说了一会儿话,得知段旻即将被皇帝清算,都极为高兴,迫不及待要去通知段折锋。 此时,段折锋正坐在后院石凳上,面前还蹲伏着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 他虽然还蒙着眼纱,但视力已经复明,此时若有所思,遥望着天际那残余的赤色烟霞,手指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抚触着狐狸的毛皮。 只是…… 他每动一下手指,那狐狸就肉眼可见地哆嗦一下,除了那一块地方的毛被撸得服服帖帖以外,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炸起来的狐毛。 容雩六神无主、欲哭无泪,不知道自己落在这神秘莫测的魔尊手上,会发生什么样的惨案。 按照魔君罗刹隐的说法,魔尊想怎么用它就怎么用它,直接拿来当炉鼎,吸干了恢复实力也不成问题。 ——炉鼎能有什么好下场啊!!多半是耗尽真元、精尽人亡吧! 容雩心惊胆战,又想道:狐族的前辈们说过,只要媚术修炼到家,哪怕沦落为炉鼎也可以变双修。只要生得足够美、足够楚楚可怜,谁都不舍得吸干我…… 想罢,它一咬牙,干脆变幻身形,直接变了个千娇百媚的少女,楚楚动人地趴伏在段折锋身边。 段折锋手指一停,低头看了过去。 可怜六尾妖狐使出了浑身解数,连性别都变了,衣衫半解、风情万种,又媚眼如丝、柔情似水地说:“请尊上垂怜……” 段折锋面无表情:“变回去。” 容雩:“啊?” 段折锋:“谁让你变人的?给我变回去。” 容雩冷汗涔涔,连忙听从命令,“哧”的一声漏了气,从大美人变回了小狐狸。 它泪眼婆娑地想道:苦也!尊主竟然更喜欢狐狸形态的我!人不能操狐狸,至少不应该…… 泪珠子啪嗒啪嗒地从小狐狸眼眶里掉了下来。 它认清了现实,转了个身背对段折锋,撅起了屁股,将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起,小菊花瑟瑟发抖。 段折锋:“?” 这头六尾妖狐多半有病。 段折锋拎起狐狸的后颈皮,将它提了起来,探究性的神色吓得容雩心脏骤停。 正在这时,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 江辞月过来了,一眼就望到段折锋的背影,快步上前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大雨刚停,路上坎坷不平,很危险。这是什么?” 他看到了小狐狸,第一眼只觉得这毛团子长得过分可爱,随即心中一动,生出了对狐族的警惕心,就待开天眼查看妖气。 在野外,狐狸和黄鼠狼是两类最易成精的妖物,修行中人多半会小心对待。 小狐狸四肢下垂,尾巴蜷缩着护住白花花的小肚皮,乖乖被段折锋拎在半空中,两眼可怜巴巴地张望着他。 不敢动,不敢动。 段折锋将它放了下去,接着对江辞月说:“刚才我在房中听见有狐狸在叫,就出来查看,发现它被困在陷阱中,于是顺手救了下来。” 江辞月闻言后,有些诧异:“中了猎人的陷阱所以求救么?但我看它身上好像没有伤口。” 段折锋沉吟片刻,缓缓道:“它……是脑子受伤。” 容雩:QUQ 江辞月看了一眼小狐狸吓到呆滞的表情,叹了口气:“也罢。” 多半只是灵智初开,那就不追究这狐狸身上若有似无的妖气了。 一会儿,院中又响起了脚步声。 两位老太太齐齐现身,先向段折锋行礼,然后汇报了段府已经被查封的消息。 江辞月听后,微微点头:“段旻果然伏法,这样才算是了结了。但段府里又是怎么回事?” “有一位不知名的大妖,把段府里面的人都杀绝了……”老太太满怀恐惧地说,“蔡氏和它的雏鸟都被杀了,魂魄已经被收走,我、我不敢多看,也不知道真相如何。” 小狐狸动了一下耳朵尖。 段折锋的手指轻轻抚过狐狸的后背,它立刻又一动不敢动,呆滞地坐在原地,仿佛什么也听不懂。 “蔡氏难道还得罪了其他妖怪?”江辞月眉头蹙起,有些不放心地说,“有没有可能牵连到你?” 段折锋道:“我深居简出,没有这种可能。倒是蔡氏没有了功德的庇佑,想必是遭到了仇人的报复。” 江辞月点点头,又道:“接下来,你准备回段府吗?” “不回去。”段折锋道,“那里于我只不过是人生逆旅,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当今之际,我倒是想四处走走,或许会寻访名医,设法治疗我的眼疾。” 江辞月听到这里,突然欲言又止,措辞了一番后说:“你的眼疾……我师门或许会有办法。” 江辞月来自灵州的灵犀山,超然于物外的修真门派,亦是修仙界地位崇高的一处洞天。 他本人师承灵犀掌门玄微帝君,是后者唯一的弟子,也是灵犀山的守教大师兄。 “这次下山,是因为十年之期已到,灵犀山门将开,我要引领中州境内与师门有缘之人,带他们上山踏入仙途。”江辞月说,“路过这里时,我听到了枯井下有声音,这才因缘际会地遇到你。算起来在这里已经停留了三天,我也差不多该启程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就结伴同行。” 听完他的介绍,段折锋并没有吃惊的表情,就点头说:“好。” 江辞月看他神色平静自若,眼帘上的黑纱仍然醒目,不由将声音放缓,温声道:“我师尊是化神期真君,道法可参化自然,一定能治好你的。” “我相信你。”段折锋笑了笑。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江辞月不知为何就心跳加快了一瞬,将目光别开:“……我去准备座驾。”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那边的两位老太太也走了过来。 她们再次齐齐向段折锋鞠躬行礼,又说:“公子平安无事,段府的恶人也终于得到惩罚,我们两个心愿终于得以了结,该向公子辞别啦。” 段折锋微微点头。 江辞月问:“你们欲前往何处?” “南方豫州有我们的一支后裔,早就想要请我们过去颐养天年,或许还有机会更进一步地修行。只是我们先前还没有报恩,才一直留在这里。”老人答道,“如今心愿已了,我们要一直飞往那里。山长水阔,今后可能无法再见,请两位公子多加珍重。” 江辞月与它们道别。 只见两位老太太相视一笑,把臂迈入林间小径。 随着欢笑声渐渐走远,忽然出现了两只燕子,在半空中盘旋了三圈,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飞向了遥远的天际。 少顷,段折锋和江辞月也将走出忠义祠,也最后上了三炷香。 功德之气氤氲而起,已经没有段氏子孙可以照拂,在巾帼夫人像悲悯的目光中,如春雨般笼向了整个奉都,润万物于无声之间。 江辞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低头致以由衷地敬意。 他听见身旁段折锋道:“据说我出生之时,我父亲匣中的宝剑突然自鸣而折,这是不详之兆。他们为我起名‘折锋’两字,是担心慧极必伤、刚极易折,倒情愿我做个平凡、庸碌之人。” “你既不平凡,也不庸碌,是难得一见的大智大勇之人。”江辞月则说,“要是我能早点遇见你,也不至于让你在段府蹉跎了这么久。” 段折锋笑了笑,却不回答,而是促狭地问:“江辞月,你又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江辞月:“……” 段折锋:“她们说你的名字像个含羞带怯的姑娘家。” 江辞月:“胡、胡说!” 段折锋:“莫非你小时候——” “是我母亲起的名字。”江辞月飞快地答道,接着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几乎要消散在风里,“我有个双胞胎哥哥,家里觉得双子不详,母亲为了保护我,对外说我是个女孩子,然后就……你在笑什么?” “咳,我没有笑你。” “……” “……你最后一次穿裙子是什么时候?” “段折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问仙缘(1) 春日和煦,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 江辞月租了一辆马车,驱车来到奉都郊野,便解开缰绳将驮马放走,一边唤来了自己的坐骑,低声道:“委屈你几日。” 洁白的骏马低头吃了他掌心里的零食,温驯地蹭了蹭他,作为回应。 他们此行将要离开奉都,在冯翊郡中接两个人,然后沿官道前往京都郡,在那里接到剩下的人后,就可以返程回灵犀宗门。 此时,段折锋迈入马车,里面已经是布置好了内饰,正当中有一小茶炉,刚好让人舒服地放下双腿。 小狐狸也跟着蹿了上来,只敢贴在段折锋脚边,找了个角落,卑微地团起来。 为避免旅途无聊,车厢末尾有一个小柜子,里面本该放一些书籍,此时已经被贴心地换成了竹简——方便盲人进行阅读。 江辞月没有照顾过盲人,只能自己多琢磨一些琐事,这些竹简都是他清晨时亲自跑了几家书店淘来的。 须臾,随着一声马嘶声,马车缓缓开动了起来。 江辞月在外头坐着,大概一时没有进车厢的意思。 段折锋推开车厢上的小窗,一股清新的空气便夹杂着晨露,吹拂了进来,令他鼻腔微痒。 然后他想了想,对外面道:“江辞月,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江辞月隔着帘子道:“怎么了?” 段折锋:“十万火急——” 声音戛然而止。 江辞月吃了一惊,连忙掀开帘子,迈进车厢里面,问:“你没事吧?” 只见段折锋优雅地端坐在那,闻言后抬头,缓缓道:“我有个喷嚏打不出来,需要你想我一下。” 角落里,小狐狸立起两只耳朵,眼睛瞪大了一点。 它把自己挤得更小,方便给江辞月挪开位置。 江辞月坐在旁边,有两分迷茫地看着段折锋:“你打不出喷嚏,为什么要我想你?” “民间流传,被人思念的时候就会打喷嚏,你没有听说过?” “我自幼在灵犀山上,不怎么听说民间的事。”江辞月说到此处停了一下,“这个是真的吗?” “是真的。”段折锋一脸平静且正经,“诗经有云,‘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原来如此。”江辞月于是低头想了想,“我想了。” “真的?” “真的。”江辞月突然又有几分困惑,“似乎不起作用。你真的不是在诳我么?”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呢。”段折锋慢悠悠地说,“应该是你想得不够用力的缘故。你刚才想我什么了?” 江辞月觉得这个话题有点不对劲,但他不习惯撒谎,老老实实道:“在想你的眼睛。” “喜欢么?” 江辞月耳尖突然红了,停顿了好久,才道:“我不是想这个……” “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想些别的。”段折锋很从容,“我不着急。” 心里知道段折锋看不见,但江辞月还是窘迫地将视线挪开,不敢看他的脸。 过了一会儿,江辞月果然想了些别的,说:“我看了你的生辰八字,你生日快要临近了吧?” “嗯。”段折锋道,“你应该比我大不了多少。” 江辞月点头道:“四个月。” “那就是错过了你的生日。”段折锋道,“今年还得等上很久。” 江辞月道:“修行无岁月,不必讲究这个。” “可惜。”段折锋忽然道,“我刚才应该再骗你一下年龄,要是我比你年长,就该你叫我‘哥’。我想听这个……很久了。” “我比你年长,怎么能颠倒次序?”江辞月板着脸,“而且什么叫应该再骗我,你——你骗我?!我想你和打喷嚏根本没有关系?” 段折锋:“……”怎么突然反应过来了。 眼看着他嘴边的笑意按捺不住了。 江辞月明白自己是上了当,大恼:“你、你——” 段折锋笑了起来:“嗯,我坏。” “我不理你了。”江辞月恼怒地甩了袖子,撩开车帘,气咻咻地走了出去。 角落里。 “叽。” 小狐狸笑弯了眼睛,却不敢发出声音,连忙用大尾巴将嘴巴紧紧捂住。 “很可爱吧?”段折锋觑了一眼狐狸。 被看了一眼,容雩浑身上下寒毛炸起,不敢动了。 段折锋淡淡说道:“他若是一直这么可爱就好了。” 哗。 车帘突然又被打开了。 江辞月仍然板着一张脸,表示自己还在生气。他将一团东西丢进了车厢里,说:“盖上。” 段折锋接过东西一看,是一张华丽柔软的皮毛。 江辞月嘴上说着不理人了,心里却还惦记着那个喷嚏,怕他着了凉,就将行李中的那张皮子拿了出来。 春寒料峭,盖在腿上倒是刚好。 车厢内是暖融了起来,可惜他没忍住,惹江辞月生气了,一时半会哄不进来。 段折锋叹了口气。 角落里的小狐狸也不笑话江辞月了,觉出了他的好,有些艳羡地看着那张暖和的皮毛。 段折锋又瞥了他一眼,短暂地笑了一下:“喜欢?” 容雩不敢过去,也不敢不回答,轻轻点了一下头,又连忙摇头,示意自己不敢。 段折锋的手拂过手中柔顺的皮毛,低声道:“你们狐妖的皮,确实不错。” ——这张皮子,当然来自段府中的那只狐妖。 容雩:“……”大、大……大侄子?! 容雩:Q口Q!!! 狐狸腿迅速地哆嗦起来,尾巴毛根根立起,整个毛团瑟瑟发抖。 吓哭了。 …… 马车在春日的山路上行进了一天。 夜里,须在山中露宿了。 好在修真门派也不缺一些小手段,江辞月从锦囊中倒出了几张符纸,掐决将它们又变成了数个力士。 ——先前在城镇中,不方便使用种种神异手段,免得被外人看到后徒生事端。如今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自然就无所禁忌了。 纸人力士们各司其职,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而后扎起顶小帐篷来,又生了篝火。 食物当然是没有的,江辞月拿了两粒辟谷丹出来。 段折锋叹了口气:“你总是缺那一分情趣。我看旁边有条山涧,让力士去打些水吧。” 纸人力士很快去取了山泉水来。 江辞月不太懂,只看着段折锋烧了一壶热茶,靠在一旁杏树下慢悠悠喝了起来。 满树杏花含苞未放,在春风中羞答答地摇曳,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香味。 段折锋在树下喝了两杯茶,黑发如瀑,衣袂翩然,有几分悠然仙人的味道。 江辞月不觉间多看了一会儿,听见段折锋道:“可惜,再晚来一个月,这杏树就该结果子了。” 几个时辰过去,江辞月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的事儿,道:“用不了多久,城中就有杏子卖了。”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会儿,很快便日暮西山。 江辞月起身说:“天黑了,你去休息吧。我就在这里打坐冥想,同力士一起守夜。” 段折锋没有拒绝,洗漱后便进了帐篷。 夜色很快降临,山中层林如浪,寂静而神秘。 杏花的香气逐渐变得浓郁起来。 帐篷外,可怜巴巴露天睡觉的小狐狸突然动了动耳朵,睁开一双兽瞳,瞳仁微微收缩。 它嗅了嗅空中的味道,似乎明白了什么,很快又躺了回去。 只是毛茸茸的大尾巴动了动,盖住了自己的鼻子。 江辞月正处在冥想之中,神思参悟于天地自然之间,渐渐感到自己被一阵香风包围。 那香味甜腻而诱人,令他心中燥闷,想着要做点什么才好。 但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迷茫地睁开双眼。 他发现自己好像又躺在段折锋那张塌上,厚实的锦被隔绝了外面的空气,让人头晕目眩,只能愣愣地看着段折锋赤-裸的胸膛、熟睡的脸。 突然,段折锋抓住了他的手,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摸到了对方的眼睫。 指尖被撩动的痒意,令他心跳鼓动,口干舌燥。 而段折锋低声笑问:“喜欢么?” …… 江辞月豁然睁开双眼,懊恼地将手背贴近脸颊,脸上的热气还在蒸腾。 ——怎么会在冥想当中睡着了,还做了……做了一个荒唐的怪梦。 他低头看了一眼,接着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揪着自己衣襟,向山涧的方向走去。 他可能需要冷水。 突然,他听到自己身后有动静,吓得豁然回头。 ——只是纸人力士而已。 江辞月松了口气,吩咐道:“你们继续在此守夜。” 纸人力士没有思想,只懂接受命令,当即停留在原地站住了。 夜幕漆黑,杏树的枝丫在哗哗响动。 江辞月走后,从树洞里突然探出了一个脑袋,然后是一具曼妙而赤-裸的半透明女-体从树干中飞了出来。 赫然是一只树魅。 这一类山中精怪不会害人,灵智不高,总是跟从本能行事,常常在春天散播自己的花粉。有时,阳气旺盛的男子路过,吸入了花粉就稀里糊涂地中了幻术,与树魅一夜云雨过后,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春-梦。 由于本性纯良、又几乎没有妖气,树魅偶尔也会作为修道者的侍从。在野外,则双方相安无事,彼此不会主动出手。 这只树魅甫一现身,本来想趁机溜进帐篷里,却突然感到一股妖气锁定了自己。 帐篷外,小狐狸睁开了眼睛,咧开嘴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它心道:不知死活的小妖精,劫色劫到你不能惹的人身边来了…… 生怕吵醒了帐篷中的段折锋,容雩轻巧地跳起,将瑟瑟发抖的树魅一脚踩进了土里! 六条尾巴的阴影在地上蔓延的瞬间,小树魅已经是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它只是山中寻常精怪,连成年男子都打不过的那种。这一行看起来正气凛然的修行者,两个男人都俊得它走不动道,其中那个凡人还养了一只看来胆小如鼠的狐狸……谁他妈知道这狐狸居然会是六尾妖狐啊!你堂堂大妖的脸面何在!!救、救命啊!! 容雩伸出狐狸巴掌,将树魅翻了个面,也不敢吃这小东西,怕段折锋知道了不高兴,干脆将它又塞回了树洞里。 一边干活,它一边心酸地想道:哪里来的小妖精,给爷滚啊!我堂堂六尾妖狐,主动脱-光了给尊主做炉鼎他都不要,你丫的竟敢用魅术,真是色胆包天! 将树魅丢回去后,小狐狸又蹑手蹑脚回到帐篷前,继续给里头的段折锋守夜。 突然,它身形一僵—— 尊主呢? 不远处。 段折锋披了一件外衣,循着潺潺的溪水声走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问仙缘(2) 江辞月仅穿着中衣,正在溪流中打坐冥想。 春日夜间,寒意尚未减退,冰凉的溪水和缓地冲刷过他的下半-身,令他心绪平静。 几个大周天过后,心中的燥热已经平复下来,江辞月却忽然听到岸边的树林中有声音。 “谁在那里?”他回过头。 “是我。”段折锋站在岸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看见是他的瞬间,江辞月突然感到一阵心虚,很想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但还好,段折锋应该看不到他脸红的不像样。 江辞月衣衫湿透,长发婉转贴在后背上。他佯装镇定地站起身,淌着溪水走向岸边,一边走着,一边运使法力。 雪白的水雾自他身上缭绕,然后消散。 他像个趁着月夜偷溜上岸的鲛人,还毫无自知地红着脸,心虚地偷看了段折锋两眼。 段折锋不做声,江辞月就以为他什么也看不见。 江辞月拿起岸边的外衣,问:“你怎么过来了?” 段折锋道:“你半夜突然失踪,就是偷偷来这里沐浴?” 江辞月支支吾吾的:“我……突然有点不舒服。” 段折锋说:“你应该和我说一声,否则我当然会担心。” ——担心啊……这是被人牵挂着的感觉吗? 江辞月想象着段折锋艰难摸索着来找自己的场景,而自己还在想方设法地隐瞒实情,顿时感到无地自容,羞愧地说:“对不起。” 段折锋略一挑眉,问:“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突然道歉?” “我……”江辞月心虚不已,“我不想说。” 段折锋叹了口气:“也罢。我本以为我们两个并肩作战,也算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了,没想到——” “不是。”江辞月忙道,“我……” “嗯?” “我做了个关于你的梦。”江辞月强装镇定,“我对你……有点过分,所以怕你生气。” “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想得太用力了。”段折锋慢悠悠地说,“既然只是梦境,那就不用当真。你也不必介怀,就当我原谅你了。”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江辞月顿时松了口气:“嗯。” 但紧接着,段折锋又笑了笑,戏谑道:“你在自己的梦里,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会原谅你。不过作为交换,我也会在我的梦里同样地对你,你不准反抗。” 话音刚落,江辞月双目微微睁大,耳根猝不及防地红透了:“你……” “嗯,我很坏。”段折锋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睚眦必报,江辞月,我会比你过分得多。” 光看他这样的笑容,江辞月就觉得自己脑子里已经一片乱麻,什么也不知道了。 两人回到营地的时候,容雩正在战战兢兢地守着篝火。 狐狸滴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清晰地看到:江辞月神情虽然淡定,但是耳朵红得不行;身上虽然清洁整齐,但头发里还残留着湿气;对段折锋说“谢谢”的时候,语气虽然平静,眼神却躲躲闪闪。 容雩:“……”嚯~!就中了个魅术的功夫……尊上厉害呀! 狐妖一族肮脏的思想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三秒过后,他已经从双龙戏水联想到了送入洞房,此处有三万字无法深究的脑补情节。 狐狸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天色将明,山林间已经传来鸟雀喜悦的呼叫。 段折锋掀开帐篷,首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一夜之间,那棵杏树竟然开花结果了。 满树金黄饱满的杏子,将树冠压得沉甸甸下垂。 可惜果子结得太着急,那杏花才刚刚绽放,便身不由己地凋零了一地,宛如一张金色的地毯铺了满路。 江辞月也在仰望着杏树,他身边有两个纸人在采摘杏子。 一夜过去,他已经反应过来了,自己昨晚应该是不慎吸入了树魅的花粉。不过索性对方并无敌意,只是天性使然,在春季散播花粉,谋求繁衍而已,也没有造成什么恶果。 江辞月叹了口气:“这些杏子,就当做是你的赔罪了。” 杏树沙沙地摇晃了起来,似在回答。 树干里躲藏着的树魅捂着嘴,泪眼朦胧地狠狠点头:嘤嘤嘤,果然还是帅哥善解人意!不像那只狐狸,多大一个大妖了,竟然半夜掐着人家的根,逼人家结果子! 杏树下,小狐狸也叼了一只杏子,两只前爪捧着,吃一口转一下,美滋滋地吧唧嘴。 他听见树的另一边,江辞月对段折锋说:“昨天你提起这杏子,今天它就结果了,也算是有缘。我替你摘了一些,路上可以慢慢吃。” 段折锋道:“谢谢。” 容雩:“……” ——尊主QAQ,明明是我让杏树结果的啊!您看我一眼啊! 嘴里的杏子,它突然就不香了。 …… 一行人再度上路,这次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波折。 偶尔有一伙山贼在前面拦路,妖狐提前过去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做,光是开口说话,就把人都给吓跑了。 在这人、鬼、仙、妖、魔众生共存的世道上,不要招惹未知的存在,是最明智的保命之道。 马车顺顺当当地行过山路,来到冯翊郡内的目的地。 江辞月拿着罗盘算准了方向,就寻上门去。 他也不通世故,直接敲响对方的大门,对来人开门见山地说:“我叫江辞月,替我宗门前来接引新人。贵府里最近是不是有石头开花之奇景?此为‘犀照花’,令其开花的应该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请他跟我走,我会带他踏上仙途。” 一番话平静地说完,对方表情一片空白。 咣,大门又合上了。 微风吹得江辞月发丝拂动,英俊的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段折锋扶额:“江辞月,你知不知道自己像个江湖骗子。” 江辞月小声反驳:“我只是如实说话。” 段折锋道:“你半夜闯进我卧室的时候,我就想说,你很可疑。” 江辞月有些迷茫:“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编造谎话骗人……”那样真变成人贩子了。 段折锋沉吟片刻,笑了笑道:“还是不为难你了。我来负责骗人,你负责……和我下棋就可以了。” “下棋?” …… 次日清晨,王家紧闭的大门打开了。 王小五出门时,他爹还特地吩咐:“最近世道不太平,听说到处都有人牙子,不知发卖给哪个吃人的妖怪了,昨天还有人骗人骗到我们头上来了。什么石头开花?一听就是江湖术士,说不准还会表演什么油锅捞钱、胸口碎大石……你可千万不要被骗了!” 王小五连连点头,抓紧了手中的钱包。 他是去买菜的,可进了菜市场,首先目光却被一个笼子吸引走了。 就在屠户的刀下,一个笼子里关着一只浑身火红的小狐狸。 说来也怪,周围人经过时,似乎都没注意到这狐狸有多好看;但就在王小五靠近的瞬间,小狐狸抬起了脑袋,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眨巴了一下。 王小五:“……” 他可能疯了,他居然觉得一只狐狸长得……眉清目秀的。 王小五在菜市场里转了一圈,脑海中仍然对狐狸念念不忘,不由自主地又走了过来,就看到狐狸对自己抛了个媚眼。 裂缺霹雳!丘峦崩摧! “我要买这只狐狸!”王小五坚定地掏出了钱包,“它就是我未来的妻子!!我王小五非它不娶!” “啊?”屠户抬起头,“你脑袋被雷劈了?” ……总之,王小五买下了狐狸,然后跑到城外去将它放生。 “快走吧。”他垂头丧气的,觉得自己可能脑袋真被雷劈了。 然而,小狐狸溜出了笼子,却不走,反而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 王小五很吃惊:“你要我跟上你?” 小狐狸点头。 王小五震惊了:“你能听懂我说话?!” 小狐狸“叽叽”叫了一声,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好像是嘲讽的笑意,接着大尾巴一甩,向着一条小道跑去。 “我……我救了一位狐仙娘娘吗?”王小五的脑子里瞬间塞满了民间传说废料,“你能、能变成漂亮姑娘吗?” 他满怀期待,追着小狐狸钻进林间,顺着溪水声,竟找到了一座小湖。 春风拂过,水波不兴。 无暇的湖面倒映着静谧的山林,山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新气息。 王小五目瞪口呆,看到湖中长满了青色的莲花,亭亭玉立、随风摇曳,簇拥着正中间一座小小的凉亭,凉亭里似乎还有两个人。 那只狐狸踩着莲叶,轻巧地跑进了凉亭里,回头示意王小五跟上。 王小五脚踩莲叶,竟然感觉稳如地面,小心翼翼地顺着这条路,踏入凉亭时,终于抬头看见了其中竟面对面坐着两个丰神俊秀的少年—— 其中一个身着白衣、气质清贵,像遥不可及的谪仙人; 另一个双眼蒙着黑纱,像夜色中的星辰般神秘。 他们对面而坐,通过口述来落子,面前并无棋盘,竟然是在下盲棋。 “该你了。” “己卯第十六。” 随着其中一人再次落子,王小五目瞪口呆地发现:湖中有一朵青莲幽幽地盛放开来。 每一枚棋子落下,都有一朵莲花,在相应的位置盛开。 他们是在下盲棋——却是以湖面为棋盘,以青莲为棋子。 言既出而天地法之,这是神仙手段!? “神、神仙……”王小五打起了哆嗦。 小狐狸径直跑到了蒙着黑纱的少年身前,用爪子轻轻地挠了挠他的衣襟,小心翼翼地“叽叽”叫了几声。 那少年垂手点了点狐狸脑袋,似乎侧耳听懂了,淡淡笑道:“你说这个凡人救了你?” 小狐狸点点脑袋,回头又看了眼王小五,眼神仿佛在说:笨蛋,该你表现了! 刹那间,惊醒的王小五宛如醍醐灌顶,浑身如过电一般颤抖过后,立刻双手高举过头,双膝一屈——“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倒,纳头就拜:“见过两位神仙爷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问仙缘(3) 总而言之。 王小五纳头就拜:“见过两位神仙爷爷!!” 江辞月:“……” 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段折锋一手掌控。 他对江辞月说过:“你负责和我下棋,其他时间保持沉默就可以。” 于是,江辞月就这样和他在湖中对坐下棋。 然后,江辞月眼看着小狐狸听从段折锋吩咐跑了出去,半天时间就带了一个傻乎乎的凡人回来…… 就这么轻松吗?这只狐狸都比他会骗人? 江辞月突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王小五只觉得,那位白衣仙人看上去太冷清了,像遗世独立的方外之人。他生怕惹神仙不高兴,连忙对另一位蒙眼的神仙露出讨好的笑容:“神仙爷爷好!” “……” 段折锋眉尖跳动了一下,对王小五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们年纪很大?” 王小五傻乎乎地抬头:“神仙一定是活了很多岁的!只不过鹤发童颜,保留了自己最年轻的样子!两位仙人一定像烂柯传说中的人一样……糟了,我已经出来半个时辰了,等我回去家里,会不会已经是几十年过去了?” ——少年好脑补。 段折锋叹了口气,说:“民间故事,不听也罢。你救了我的狐狸,我不能没有表示,这样吧,你想要什么?” 王小五毫不犹豫地磕了个头:“请神仙传授我长生之法!” 长生,每一个凡人的追求。 踏上修行之道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仅此而已,仅此也就够了。 段折锋听了他的回答,就指点王小五说:“仙途漫漫,需要远胜于常人的决心和毅力,还需要有灵根与机缘。如今遇到我们就是你的机缘,但我还需要考验你一番。” 王小五紧张地说:“请仙人赐教。” 段折锋说:“一会儿你回去时,就从湖边随便捡一颗石子,然后一直握在手中,直到明天鸡鸣第一声时展开看。如果你有灵根,石头将会开花。” 王小五脑海一片空白:“啊,石头怎么会开花呢?” 段折锋笑了笑,说:“日月经天,江河行地,难道就有什么道理么?修行本是逆天之举,以后你会经历许多看似没有道理的事情,如果连这‘顽石开花’的第一步都不敢做、不敢想的话,就还是回去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凡人吧。” 王小五恍然大悟,连忙拜倒:“谢谢仙人指点!我一定会照办的,明天我再来这里,还能看见两位仙人吗?” “如果有缘法,自然会再见。”段折锋说完,就不再对王小五说话,而是回过头向江辞月笑道,“该我了,庚寅第十八。” 湖面上,又一朵青莲幽幽绽放。 王小五不敢停留,生怕在这里一眨眼就是几十年,离开凉亭后,连忙从湖边捡了一颗最普通的石子儿,向着家中跑去。 他回家时,天色还亮着,他就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的遭遇都给爹娘说了。 他爹非常震惊:“啊,是真的吗?不是骗人的吗?” “是因为我救了狐仙娘娘,她才带我去见仙人的!这是善有善报,不是天上掉馅饼!”王小五非常确信这一点,“爹,这是儿子的机缘来了,错过了很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他爹还在犹豫,他娘则问:“儿子,这石头真是你随便捡的吗?” “是我自己捡的,湖边都是这种石头。”王小五说。 他娘仔细检查过石头,就说:“那就好了,这石头这么普通,还一直被握在手里,没法做手脚,如果明天真就开花了,那一定是仙人手段,江湖骗子是做不到的。” 王小五充满振奋,将石头紧紧握在手里,像握着一个可贵的希望。 一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王家就传来了充满惊喜的叫声。 “开花了!真的开花了!!!娘,这真的是我的仙缘!” 王小五热泪盈眶,将石头双手捧起,只见那石头竟然真的开出了一朵青色的莲花,和他昨天在湖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他爹一夜未睡,眼见一颗普通的石头真的开了花,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花瓣后,目瞪口呆:“是真的花!是真的!” 他娘这一夜都收拾好了行李,抹着眼泪道:“小五,你的机缘来了,真的要跟着仙人走了,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娘,等我也成了仙人,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王小五抱住他娘,母子两个大哭了一场。 “别哭了,这是大好事!”王小五他爹叫醒他俩,“小五你快去找仙人吧,别让仙人等急了,说不定就手拉手飞走了!” 于是,王小五就这样背着行李,手捧着那朵青莲,眼含着热泪,满怀着憧憬,冲向了那两位“仙人”。 他并不知道—— 这种青莲叫做“犀照花”,是灵犀山专门用以检测少年人是否有灵根的。他本身有灵根,只要到了灵犀门十年一次开山的时刻,只要手握石头,就肯定会催开出犀照花来,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至于湖里那些犀照花,则是江辞月以自己法力催生的,并不是什么难事。 真正困难的其实是…… 他和段折锋在那下了一天的棋,他就没赢过。 天黑了,纸人力士们收拾东西走人。 辛苦演戏的小狐狸被奖励了一碗红烧肉,正在埋头苦吃。 而江辞月:“……谢谢你替我接引王小五。” 段折锋:“咳,拐骗青少年也是要讲方法的。” “你很厉害。”江辞月垂着头,“无论是洞悉人心,还是棋艺,我都自愧不如。” 十几岁的江辞月被打击了自信心。 几千岁的老魔头自觉胜之不武,哄他道:“我自幼失明,长年寂寞无聊,只能摸索棋谱度日;而你从小在灵犀山上心无旁骛地修炼,棋艺比不上我也情有可原。” 江辞月沉思起来:“嗯……” 段折锋道:“不如我再让你一目半。” 江辞月却没有在想这个,重新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道:“以后你在灵犀山上,可以教我下棋,我也可以教你别的东西。等师尊治好了你的眼疾,你就不用这样打发时间了……这世间还有很多更有趣的事物,我们可以一起去看、一起去学,我保证,你再也不会感到寂寞和无聊。” 这一次,轮到段折锋沉默良久,才说:“好啊,江辞月。” “我现在这种感觉,应该叫做‘归心似箭’吧。希望师尊可以很快治好你。”江辞月想着以后的事,不由抿起双唇。 这个笑容很浅,似清风明月,也似这一湖青莲。 他本是个很少会笑的人。 …… 这之后的半个月间,江辞月和段折锋按照原定计划,离开冯翊郡,又在京兆郡里先后接引到数人——用的是一模一样的手法。 下棋下到最后,江辞月总算是赢了几盘,稍稍挽回了少年的自尊心。 段折锋:“……” 其实他更累。 当下棋的对手是江辞月的时候,想输要花费的脑力,可能超过想赢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半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 车队扩张到了接近十人的规模后,江辞月的任务最终完成了。 这是他第一次入世替师门办事,现在距离圆满成功还差最后一步——带众人回到灵犀宗门。 此时,车队后面,一行总共七个新人都是少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以及,可能还有对“狐仙娘娘”的困惑。 “你也是救了狐仙大人,才被奖励了仙缘的吗?” “什么?!难道说你也是?!” “等等,我也是啊,狐仙娘娘都对我抛过媚眼的,我发誓非她不娶!” “什么?你也非她不娶??” “你们见过狐仙大人变身吗?我昨天梦见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一定是狐仙托梦给我,她以后一定是我的娘子……” “呸!少白日做梦了,狐仙大人明明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本姑娘还等着他变身之后,以身相许来报答我的恩情——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 “不是啊,你们怎么就没怀疑过……狐仙大人是怎么做到,半个月里被抓住了七次、然后被我们救了七次的啊?” “……” 几位少年的目光,渐渐开始显得呆滞起来。 事情好像不对劲。 车队末尾,毛茸茸的小狐狸摇摆着火红的尾巴,似乎对这些人的争论不屑一顾,狭长妩媚的双眼里流露出一丝嘲讽。 少年们围着他: “狐仙大人,您可以变身的吧?” “求求您变个身,和我们说句话吧!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这就是狐狸精的本质?她一口气报恩了七个人,是要将我们都纳入后宫吗?!” “狐仙大人,你快变呀!” “……” 容雩神色恹恹地看了这些人一眼,小脑袋换了个方向,枕着大尾巴继续睡。 ——呵,愚蠢的凡人,才会叫着“快给我变”。 ——你们看看尊主大人,他都是掐着我脖子跟我说“给我变回狐狸”的!要是没有这身可以撸的漂亮毛毛,你们以为尊主大人还会理我吗QAQ? 他晃了晃头,在心里给自己催眠。 ——不不,尊上永远是对的,所以尊上的审美也一定是至高无上的!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少女、玉树临风的美男子,都没有没有毛团子好看,一定是这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问仙缘(4第) “何事在这里喧哗?” 江辞月注意到了那边的异状。 当他走到人群面前的时候,少年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他们觉得江辞月平素不苟言笑,又生得冰魂雪魄,应该是个冰山式的神仙。 于是,江辞月一露面,他们就不敢说话,一个个盯着自己的脚尖,活像是课堂上不会做题的学生,生怕被教书先生点到自己名字。 江辞月只觉得他们突然不吵闹了,于是也不去深究,决定开始办正事:“你们在这里站好,一会儿不可交头接耳,更不可随意走动。” 少年们点头如捣蒜。 这是在郊野之中,人迹罕至。 江辞月看了一眼天色,低头扬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幅卷轴,接着手捏法印,令卷轴凌空飞起,在半空中展开形成巨大画卷。 这画卷越飘越大,最后竟有三米多高、数十米宽大,变成了一堵围墙包围了众人。只见这面围墙上,画的是深山老林之中的一座村庄,其中屋舍俨然、良田美池桑竹具有,还有栩栩如生的人物。 少年们哪里见过这种神异手段,纷纷目瞪口呆,发出惊异赞叹之声。 少顷,围墙上的村庄竟然还动了起来,画中的树叶开始随风摆动,人物们开始出门劳作,烟囱里飘散着炊烟,路边野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江辞月对众人道:“你们顺着路走进去,不要怕,这是我带来的《桃源绘卷》,专为接引你们而用的。灵州路远,而且凡人手段无法抵达,你们暂时住在绘卷当中,绘卷自然会飞往灵犀山门。” 有人担心地问:“神仙……咳,江大哥,你会和我们一起进去么?” 江辞月道:“自然和你们同吃同住。” 大家这才放心了,恢复了活泼的少年本性,都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踏进了桃源绘卷中,身影一阵波动后,也成为了画中小人。 这桃源绘卷里,乃是一方与世隔绝的小世界。无论外界发生什么,里面都像一个桃源仙境一般,不问世事。 这幅绘卷是江辞月的师尊、灵犀宗掌门、玄微真君亲手所绘,其中地形大约是三山一水,包围着正当中的桃源村,村中有几十户人家,一百多个画中人男耕女织、自给自足,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当众人都进入绘卷之后,绘卷本身就成为了一种交通工具,在现实世界中快速地飞行。 几天后,绘卷便能抵达中州扶风郡,接到另一批由他人接引的新人。 中州这一批共三四十个新人,再过几天,就都能抵达灵州灵犀山了。 此时绘卷里,江辞月让新来的一批人都选好了自己住的屋子,又分配了农家,让大家聚在村中食堂里吃饭。 “在这里吃的饭是真的吗?”有人问,“我听的那些故事里都说,神仙、妖怪能用叶子变成大鸡腿,吃进去空荡荡的,不一会儿就又饿了。” “可以充饥。”江辞月解释,“绘卷本身是以法力制成,这里一草一木都蕴含些微灵气,虽然食物本身不是真的,但灵气已经足以弥补你们日常所需。这也是适应日后辟谷的第一步。” 众人纷纷点头,抛开顾虑,大口吃起了桃源农家菜。 新人们、农家们分隔食堂两边,由农家的大嫂们分发饭菜,两边互不干扰、相安无事。 席间,新人们不免又高声笑闹起来。 其中只有一个叫李想的少年,脸色微微泛白,全程若有所思的模样。 江辞月和段折锋坐在角落的酒席中,江辞月顾及他眼疾,频频替他夹菜。 两人都不太喜欢喧闹,听见不远处好像吵闹了起来,也没太理会。 江辞月小声问段折锋:“可还吃得惯?” 段折锋微微点头,侧身问他:“你今晚住在哪里?” 这些天他们同吃同住,江辞月总在外面打坐冥想,已经是习惯了。 江辞月想了一下:“就在你隔壁吧。绘卷中灵气不足,不能打坐修炼,容易扰乱法则运转。” 段折锋听后,还未说话,突然听到风声。 江辞月瞳仁瞬间收缩,法力暴起! “啪”! 众人只听见一声巨响,只见段折锋身后墙壁中,竟然嵌入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江辞月豁然站起身,声音含着愠怒:“谁在放肆?” 食堂之中,鸦雀无声。 刚才他们说话之间,竟然有一把柴刀凌空飞来,差一点要削到段折锋的耳朵。 幸而江辞月反应迅速,以法力结成护盾,将人保护住。 那把柴刀也就飞旋而出,钉进了身后墙里。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结束。 江辞月余怒未收,袖手一抬,就令柴刀凌空飞回,悬浮在食堂半空中。 他凛冽的双目扫视过四周,所到之处众人纷纷心虚地低下头。 这时,一名农家妇女急匆匆走了出来,在江辞月面前叩拜道:“请江真人息怒!是我家小儿言行无状,惹怒了各位仙长,刚才争执之间一时失手,才会让柴刀飞出去的!” 她紧紧抱住了身边一名七八岁大的男孩,强行按着他的头让他低下头。 江辞月皱着眉,道:“因何事争执?” 新人当中,一位少年也走了出来,有些害怕地答道:“对不起,江大哥,我们喝了点酒,觉得牛肉不够吃,就想让他们再多宰一头……” “牛肉分明就够吃!”那个七八岁大的男孩突然叫嚷起来,“是你们不肯吃牛下水,非要吃最嫩的肉,才让我们杀牛的!桃源村一共才只有三头耕牛,今天为了你们杀光了,我们以后怎么下田?!” 耕牛,是很多农村里最重要的财产。 大周朝也认为牛乃农本之一,设下律法严禁随意宰杀耕牛。因此新人们平时也吃不到牛肉,在这绘卷宴席中难得能品尝到,当然忍不住想多吃两口。 可是桃源村也是要种地的,让他们杀牛宴客,本来就极度心疼,哪知新人们丝毫不感恩也罢了,竟然还提出让他们多宰一头,当然怒气横生。 归根结底,新人们没有把画中人当回事,桃源人也不服客人们的横行霸道,于是就引发了矛盾。 江辞月听明白事情经过之后,摇了摇头,对新人道:“桃源虽然是桃源,没有天灾人祸,但这盘中餐,依然粒粒皆辛苦。这里的农家虽是画卷中人,但也是生命,你们要尊重他们的辛劳,以后不可以行这种骄奢之举、提这类无理要求。” 新人还有些不服气,小声道:“江大哥,这些只是画里的假人,有什么辛苦的?少了一头牛而已,大不了再画一头……” “谁告诉你是假人的?”江辞月严肃道,“绘卷本身虽然是画出来的,但其中生命都有三魂七魄。桃源村的村民都是大约七百年前,前朝遗留下来的灾民。当年许多人流离失所、困顿不堪地逃离中州,偶遇了我师尊玄微真君,师尊怜悯世人苦难,便画下桃源绘卷,答应让他们在其中躲避战乱、繁衍生息。如今已七百余年过去,这些灵魂已经习惯了桃源的生活,不愿意离开绘卷,于是代代在其中轮回转世。” “啊,竟然是这样……”新人听后,知道自己理亏,忙低头道歉,“对不起,江大哥,我不知道他们都是真的人。” 江辞月扫视了新人们一眼,道:“你们都要记住:天地万物之中,唯有生灵魂魄,是修行者无论如何也不能染指、伪造的,此天道禁令也,所以一切生命都值得敬畏。修行之道永无止境,但就算修成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能漠视其他生灵。” 众人纷纷低头应是。 江辞月最后道:“既然已经认错,那就领罚吧。” “啊?” 江辞月面无表情,祭出师门法器——戒尺:“我身为你们的接引人,虽无教养之责,但也有约束之理。参与闹事之人各领三十戒尺,并禁足、斋戒十五日,面壁思过;我自己疏于教导,未能及时阻止,也陪你们禁足。” 众人心服口服,都只好低头领罚。 在新人们惨叫着挨打的时候,另一边的桃源村人也肃立一旁,像是很信服江辞月的威严,不敢说话。 少顷,江辞月又来到他们这边,看向那个男孩道:“是李家的孩子?” “是……”李家的妇人低头说。 江辞月点点头,对男孩道:“虽然是他们有错在先,但你也不该以柴刀相要挟,此举太过危险。如果我不在这里,是不是当场血溅五步?” 妇人脸色发白,不住道歉:“对不起,仙长大人……” 男孩却有些倔强,在她手下不住挣扎:“放开我!我没错!这些莫名其妙的人闯进村里,凭什么还要我们招待他们!说不定是外面桃花林里生出来的妖怪,每隔十年都要来索取供奉,吸我们的血!!” 桃园村人听到他这么喊,脸色都是剧变。一个壮汉上来,捂住了男孩的嘴巴,讪讪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孩子还小,失言了……” 男孩狠狠咬了他一口,继续喊道:“呸!我还是你爷爷呢!我看这些人就不像仙人,哪有仙人还是蒙着眼的瞎子!他就是来骗吃骗喝的!” 听到此处,江辞月眉头蹙起,半蹲下身,双眼平视着这个男孩:“你说什么?” “我……”男孩看见他的神色,这才生出了几分畏怯,蠕动了两下嘴唇,“我说那个瞎子,不像是仙人……” “是仙是人,皆为平等众生。”江辞月淡淡道,“你生而健全,不懂得身患疾病之苦,尚属情有可原;但你生而为人,却不能不懂恻隐之心——‘仁者人也,亲亲为人’,眼见他人病痛,怎么能讥嘲、轻视之?我虽不是你的父母,但身为年长之‘人’,也有这个责任教育人族幼者。念在你尚且年幼,就领罚二十戒尺,斋戒、禁足十日。” 男孩说不出话来,妇人则鞠了一躬,代他向段折锋道歉。 少顷,食堂里便又响起了男孩的痛叫哭喊之声。 食堂一角。 小狐狸两耳立起,听见那边的动静,两爪有些按捺不住地踩动了一番,狭长双眼里有厉色一闪而逝。 不过,当段折锋伸手轻轻抚过它的后背时,狐狸又变得极为温顺,趴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直到江辞月对几人做出处罚,它晃动了一下大尾巴,似乎有些想法。 而段折锋并没有过问刚才发生的任何事。 蒙眼的黑纱之下,淡漠目光一一掠过了众人,将所有人的神态尽收眼底。 他拿起茶杯,悠然抿了一口热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问仙缘(5第) 日落时分,桃源村人就离开酒席,回家睡觉了。 而那群灵犀宗的新人却兴奋非常,吃喝玩乐,通宵达旦。 到中途,江辞月就决定离席了。 段折锋则多坐了一会儿,离开时从僻静处走,不料刚好撞到了人。 来人明显喝了酒,带着醉意,头也不抬地骂道:“不会看路啊!” 段折锋一抬眉,还没有说话,对方却好像认出了他来,突然打了个哆嗦道:“对、对不住,我不知道是你……” “无妨。”段折锋并不打算理会。 对方却很担心,殷勤替他擦了擦衣襟,又说:“我走路没长眼睛,你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啊。” 话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段折锋停住了脚步。 “你叫李想?”段折锋忽而问。 李想吓了一跳:“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我是刚来的新人。” “我知道。”段折锋语气平淡,“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的。”李想松了一口气,立刻回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正在此时,段折锋忽然回过头,将手放在他肩上—— “对了,你好像……很怕我?” 只是一瞬间。 李想的心脏在狂跳,血液在上涌,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战栗着通知他:危险,极度危险,我被难以想象的凶神凝视着。 如果没有答对这个问题的话……他会死!会生不如死!无赦魔尊从无宽恕! 他脸色惨白,肌肉好像动弹不得,僵尸一般开合着嘴:“没、没有啊……” 不知过了多久,每一毫秒都似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好像听到段折锋笑了笑,放开手,就与自己擦肩而过。 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是日夜。 桃源绘卷里星空静谧,凝视着夜幕下无限的秘密。 段折锋房里,小狐狸乖巧地蹲坐在桌上。 然而,油灯拉长了它的影子,六条尾巴组成了诡谲的轮廓,令它的影子在斑驳火光中蠕动、鼓噪,叫嚣着杀人的欲望。 “尊主……”影子裂开猩红的口器,“我好想吃了那个出言不逊的小崽子,好想吃……好想吃掉他……竟敢对尊主不敬,让我吃掉吧——” 床铺边,斜靠着的段折锋手持一枚竹简,指尖悠然地逐字阅读,淡淡道:“急什么。” 妖狐的影子随着火光的跳跃而摆动了一下,六条尾巴上纷纷裂开了新的口器,委屈地叫嚷:“好生气,好生气,好沉闷……”“桃源绘卷里好压抑……”“灵气不够吃,要吃,要吃更多……”“把那个叫李想的吃了也可以吧……” 啪。 竹简砸在了小狐狸脑袋上。 狐狸嘴巴一扁,影子瞬间收回了身下,六条尾巴委屈地揉起了脑袋。 “明天再吃。”段折锋挑眉道,“那个叫李想的……有点意思。” 他垂目沉思了片刻,扬袖熄灭了油灯。 黑暗里,小狐狸害怕地缩成了一团,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偷笑着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尖:那个男人,你成功地引起了尊主的注意…… …… 第二天一早,李想难看的脸色引起了新人们的关注。 “哇,你怎么一夜间变得像僵尸一样啊!” “这真的没事吗?” “该不会是昨晚上误闯了哪家小娘子的闺房,然后被榨干了吧?” “我看得是千年的狐狸精,才能把他变成这样吧。” 李想道:“我没事。” 他虽然脸色很差,但是神色却已经镇定了下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因为昨夜闹得太晚,今天白天就格外安静。 江辞月说到做到,陪着犯了错的新人们禁足思过。桃源村里,就只有他的纸人力士在巡逻,防止新人们出什么岔子。 李想到处走动,帮着村民做了一些事,到晚饭时又展现了一件神奇的技术:拿硝石制冰。 众人纷纷惊叹:“厉害呀!”“这是炼丹术吗?我也想学!” 李想很谦虚:“没什么特别的,迟早会被发明出来的技术,今天就拿来给大家尝尝冷饮吧。” 几人吃到了他用冰块做的冷饮,纷纷赞不绝口。 傍晚,李想又自告奋勇,给禁足的人送去了食物。 借着这个机会,他来到隔壁段折锋门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那个,段……段大哥在吗?” “什么事?” “江大哥说你房里的矮柜坏了,我今天刚好找到一个多余的,想来帮你换一下。” “是么?”段折锋没有拒绝,“有心了。进来罢。” 李想踏入房间,连呼吸都一下子沉重了许多。 他看到段折锋坐在外间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一时间吓得心跳骤停。 但紧接着,他想起段折锋现在是瞎的,根本看不了,于是又动了起来—— 他搬来了一个沉甸甸的新矮柜,将它摆在房间角落,又将旧的那个搬出去。 做完这些事,他不觉间已经汗流浃背,不断紧张地吞咽着唾沫,左右张望着周围。 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只有段折锋养的那只狐狸抬了下眼皮,歪头好奇地看着他。 突然,段折锋问:“我好像闻到一股气味。” 李想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轻松:“是吗?可能是因为新家具刚上了漆,所以气味重了点。要不我把窗户开了吧?” “那倒不必了。”段折锋慢悠悠地说着,随手又换了一道竹简。 李想看到这一幕才意识到这是在看书,他试探着前进了两步。 段折锋毫无所觉。 李想屏住呼吸,逐步接近到一臂之遥。 忽然,他从身后掏出了一把洗了干净的柴刀,刺向了段折锋的眉心! 呼。 一阵微风拂过,柴刀停在了段折锋眉前一寸的位置。 段折锋分毫未动,英挺眉目平静地低垂,沉稳指尖依旧慢条斯理地摸索着竹简上的文字。 ——他真的看不见。 李想终于松了一口气,有种如蒙大赦的失重感。 ——不管无赦魔尊日后有多强大,如今也不过是个还未筑基的普通瞎子罢了。 他这样想着,后退了两步,左右迅速张望,最后选择将手里的柴刀用布条裹住,藏在了衣柜最底下。 段折锋似乎是听见了动静,问他:“你在做什么?” “我看你衣服从柜子里掉下来了,就随手放回去。”李想一边若无其事地说着,一边已经退回了门口,笑道,“事情也办完了,我就不打扰了,一会儿还要陪他们吃酒呢。” “嗯。”段折锋应了一声,似乎没兴趣继续说话。 李想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将屋门关上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嘎吱,门已紧闭。 一道狐狸影子在地上蔓延,他已经闻到了尸臭味。 容雩舔舐着自己的前爪,小心翼翼地问:“尊上,我可以……我可以吃吗?” 段折锋笑了笑,起身来到矮柜旁,伸手摸到了最底下的柜门。 柜门上了锁,不过容雩动了动爪子,那把锁就轻松地落下了。 浓重的新漆味也掩盖不住,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随之传了出来。 ——柜子里藏了一具尸体。 尸体蜷缩在一尺见方的矮柜深处,身体十分瘦小,被迫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恐惧和惊讶的神色还凝固在幼小的脸上,因为姿势的压迫,紫色的嘴唇里不停流出半凝固的血浆,已经在柜底结成了黑色的血块。 这是昨天在食堂和人发生了冲突的那个李家孩子。 在他的胸前,插着一把冰刀,将伤口和血流完全冻住了。 刀是柴刀的形状,从背后完全贯穿了他的腰腹,想必是背后偷袭、一击致死,令他完全没有反应的机会。 ——谁会在无忧无虑的桃源乡里,无缘无故地杀人?又有谁能防备得到这一点呢? 段折锋看了一眼尸体,就对狐狸说:“吃吧。” 人已经死的透了,狐狸吃起来不太高兴,但觉得勉强可以饱腹,于是张大了嘴——血盆般的一口,全部吞下,留在肚里慢慢消化。 吃完,它打了个哆嗦,小声抱怨:“好冰呀,都是冰水。他明明有柴刀,为什么偏偏用冰刀呢……” 段折锋坐了回去,继续抿了一口茶,看书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 听到这个问题,他笑了笑,好整以暇道:“因为冰可以延缓尸体腐败,阻止伤口鲜血,让仵作得出错误的死亡时间。”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明白了:“哦,他是想嫁祸给尊主吗?所以把刀也藏在了这里,自己跑出去热闹了。到时候人类找不见小孩,搜查到屋里的尸体时,冰块早就融化完了,只剩尸体,接着等他们一推算时间,发现只有尊主一个人没有不在场的证明……再搜查屋子,就能找到柴刀这把凶器——肯定会以为是尊主杀的人吧!” “嗯。”段折锋不太在意。 小狐狸说:“啧,好肮脏的人类哦,我到时候一定留下李想的心肝不吃。不过,尊主要任由他这样嫁祸您吗?” “小事耳。”段折锋淡淡说道,“江辞月可以解决。” 他说着,又翻了一卷竹简,抽空大概想了两秒的时间,然后漫不经心地道:“李想还是有些意思,且留下他的魂魄。” 嘻嘻。 狐狸忍不住笑了起来,舔起了自己的爪子。 ——尊主好邪恶哦,李想人都还活着,就已经想好要怎么折磨他的灵魂了吗?果然是个让魔君都臣服的坏男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问仙缘(缘6) 次日一大早,桃源村里发现丢了小孩,一阵兵荒马乱。 江辞月人在禁足斋戒当中。 不知村民是怎么考虑的,都没敢去告知他这件事,也不找客人们帮忙,而是喊了全部村里人一一搜索村里。 到晌午,他们确信孩子不在村子里,于是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三三两两一组离开村子,来到周围农田、乡野和桃花林中。 桃源村周围三山一水,都栽遍了常开不败的桃花树,人走到桃林中要不了多久就会又转回来——桃花林就意味着这画中世界的边界。 他们找到桃林为止,一无所获。 下午,小孩仍没有找到,李家嫂子急得哭了起来,昨日那个壮汉终于忍不住了,挨个去敲响了新人们的门。 一边还没睡醒,另一边怒气冲天,双方人很快闹出了矛盾。 尤其是昨天因为一头牛而发生了口角的双方,都怀疑对方是在借题发挥、挟私报复。 此时,江辞月还不在。 村民们仗着人数众多,强行闯进新人房间里搜查。 “是不是你们借机报复!所以偷了孩子?” “我看是你们在报复吧!不就是吃你们一头牛么,今天就要抢我们东西?” “李家小子说的没错,看这些人的鬼样,放浪形骸,一点没有仙人的样子!肯定是桃花林里的妖怪,我早就说了,他们就是来骗吃骗喝的,如今说不定还要偷小孩吃……” “别乱扣屎盆子!!我房间都看了三遍了!怎么滴,要把我衣服都撕烂吗?!” “昨天就是你和李家小子吵起来的,是不是你?” “不是我!”新人大叫,“我昨天都被江大哥罚了二十戒尺,痛死了!还关了禁闭,我怎么出门啊!再说那孩子得罪的人还少吗?你们怎么不去看那个瞎子的房间?” 李想缩在角落里,听到后补充了一句:“是啊,我们房间都看过了,什么也没有……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孩子吧。” 少顷,壮汉一马当先,带领数个举着草叉、镰刀的村民,来到段折锋房前。 他推开门,首先就看到段折锋眼蒙黑纱、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读书。 不知怎么的,他心中一怵,不自觉将拳头放松了一点,旋即在心里为自己的畏怯找到理由:对方人都看不见,应该不会偷小孩吧。 壮汉勉强捡回了礼貌,说:“不好意思,李家走丢了小孩,我们正在到处找人。现在还剩你房间里没有搜过。” “请便。”段折锋说。 他很好说话,于是壮汉就又礼貌了两分,抱拳道:“得罪了。” 一行人在房中到处翻看,将衣柜、矮柜都打开,连床铺上下都看过了,还是找不到。 李想站在人群最后面,脸色渐渐有些难看。 但是很快,在衣柜里他们看到了一把柴刀—— 那是昨天李家孩子脱手而出的柴刀,差一点就伤到了段折锋的。 壮汉立刻就变了脸色:“李家的柴刀怎么会在这里!!你一个瞎子要柴刀干什么?还洗得这么干净?” 段折锋挑眉道:“不知道,兴许是谁丢在这了吧。” 此时,村民们又在矮柜里看到了凝固的血迹,顿时群情耸动,包围了过来。 壮汉又急又气,蹬蹬上前两步,恶狠狠地瞪着段折锋:“你到底把李家的孩子怎么了?把人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他挥舞手中那把柴刀,就要架在段折锋脖子上进行威胁。 当—— 一道流光忽然飞来,正正击飞了柴刀,甚至力道不减,将柴刀牢牢钉在墙上。 而后光芒化为一道剑影,急速飞回了门外。 众人哗然,齐齐看向门口。 江辞月到了。 他刚踏进门槛,抬眼就看到这一幕,立刻唤出剑影将柴刀击飞,而后浓眉紧锁,踏入到室内后,冷然道:“究竟怎么回事?” 江辞月一来,周围新人们、村民们都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不敢直面他的怒火。 只有李家嫂子还在看着血迹痛哭,那壮汉看了后,鼓起勇气,对江辞月说:“仙长大人,李家孩子丢了,我们在他房里发现了血迹和凶器……你可不能包庇他啊!” 江辞月怫然甩袖,不悦道:“事情尚未查明,就要动用私刑?别人只是双目失明,就活该昨天被冷嘲热讽,今天就被凶手栽赃陷害?” 村民们不敢说话,李想躲在人群里,小声反驳:“江大哥,你太偏心他了吧,你怎么能肯定他不是凶手?” “我了解他,敢以性命为他担保。”江辞月淡淡道,“若真是他杀人,我与他同罪,可以了么?现在都先闭嘴,等我查明真相。” 现场终于安静了。 江辞月扬袖一挥,屋内两把椅子凌空飞出,分别由李家嫂子和壮汉坐下。 然后,他们详细地说明了孩子是何时丢的,又是怎样搜寻到这里的。 ——只是,这里怎么会只有血迹,却没有遗体呢? 最关键的一环却意外丢失,人群中,李想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这么说,孩子还未找到,只是多半凶多吉少。”江辞月点了点头,分别吩咐几人道,“你去取纸笔,写下他的生辰八字,我来为其招魂。你来点上一炷香,若香尽之时魂魄未至,那他就是尚未身死,或者直接魂飞魄散;若是魂魄归来,你们不可出声,以免惊扰亡灵,要让他自己说出真相。” 村民们大惊失色:“招魂?” “天也,真的是神仙手段……” “仙长又要开始施展神通了呀!” 孩子的母亲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连连点头,按他的吩咐都布置妥当。 片刻后,江辞月双指间夹着符纸,以法力钉在生辰八字中,低声道:“五雷分-身,魂魄出离。身命归兮,何处留存。天地门开,听吾敕令,即令:追魂索魄!” 话音刚落,流光四散,众人只觉得一阵阴风渐起,四周突然安静得瘆人。 在屋外,哒哒地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半透明的男孩,满脸木然地走进来,却在门槛上卡住不动了。 “我的孩儿啊!”他母亲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双手却从他身体间穿过,不能摸到人,只是徒劳摔倒,然后起身又想去抱。众人阻拦不及,只能看到她脸色苍白,倒地昏迷过去。 男孩的灵魂只是呆呆地看着符纸所在的方向。 江辞月问:“你名李小木?” 灵魂呆呆点头。 江辞月又问:“你昨夜身死,是谁害你?” 灵魂依旧呆如木鸡,对这个问题毫无反应。他看起来已经没有神智了,不论江辞月说什么,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眼看着死人还魂,看客当中都吓得闭紧了嘴。 只有李想似乎好受了点,小声说:“他吓傻了,没用了……” 江辞月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人有三魂七魄。此为地魂,游荡于死前的地点,可惜没有记忆。天魂想必已经归天,还剩命魂未归。你们各拿一碗水,去村子各个入口喊他的名字,带他来这里。” 他将手中符纸点燃,而后指尖轻洒,点进了桌上的水碗里。 壮汉第一个领命,手捧着一碗水,紧张万分地往外走。 只用了片刻的功夫,就有人满脸害怕,领着身后有一个小男孩的灵魂来了。 这个灵魂更加恐怖,胸口竟然破了一个大洞,却没有血液涌出——众人看了纷纷受不了,害怕地齐齐后退,捂紧了嘴巴。 “命魂还有记忆。”江辞月点了点头,看向男孩道,“李小木,是谁杀你?” 男孩张开嘴,说不出话来,却有两行血泪沿着脸颊下滑。 接着,他抬起手,惨白的手指直愣愣地指向了李想。 人群中,李想面色惨白地后退几步,还想趁机逃跑。 ——他的脑海里还有几十种现代刑侦的手法、几十条脱罪的辩护没有用,他还留下了其他误导的证据,但是怎么会没有用!怎么会一点用都没有啊! 太天真了。 不曾谦恭地了解过这个仙、妖、鬼、人并存的世界,就狂妄自大,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以为一切都会按自己的经验来发展。 他后悔了。 但这时想跑,已经太迟了。 壮汉一个飞身扑来,一拳打在他下颔上——差点要把他的脑浆都打出来,整个人都在空中转了半圈,惨叫一声后就趴在地上呻-吟起来。 “是你!你他-妈-的是谁?”壮汉拎起他的衣领,“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李小木?!” 李想大汗淋漓,不住咳嗽和战栗,充满恐惧地求饶:“不、不是我……我……我不敢……饶了我……” “我杀了你!!!”壮汉充满愤怒地大叫,一拳狠狠打在他肚子上,将他打成一只蜷缩的虾米。 这时,一位桃源村老人还算平静,拦住了壮汉继续施暴。 他转而面向江辞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说:“多谢仙长大人的手段,我们才能查到真相,否则就真的冤枉了好人……” 江辞月微微颔首,接着看向李想,问他:“你为何要杀李小木?又为何选择段折锋栽赃陷害?” 李想脸色惨白,断断续续地说:“他、他会毁灭世界的,他才是大魔头……你们相信我!” 江辞月皱眉:“还在挑拨离间,胡乱攀咬?”他看向段折锋。 段折锋始终坐在那里,身边蹲坐着一只小狐狸。 听到自己的名字,段折锋才抬起头,漫不经心地说:“想必是因为我看起来最好欺骗吧。” 江辞月点头认可他的猜想,索性不再理会李想的胡言乱语。 而段折锋低头喝了口茶,继续读自己的书。 就连狐狸都比他显得更专注些,两只灵动的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众人,仿佛在看一幕大戏,只差没有掏出一把瓜子来磕了。 老人见江辞月很好说话,于是又说:“我们桃源村虽然不问世事,但也有自己的规矩。杀人偿命,是应有之事,所以老夫斗胆请求仙长,请把这个凶手交给我们处置。” 江辞月目光在李想身上停留,淡漠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厌恶,说:“今日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还没说完,李想充满恐惧地大叫:“不、不要!救救我!江大哥,我是灵犀宗的新人,我有仙缘的,我会成仙,我会为宗门做贡献的!而且、而且死的只是个画里的小孩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说过,纵使修为通天,也不能轻忽任何生命。”江辞月说,“你非但杀害幼儿,甚至妄想栽赃他人,罪无可恕。就死在这桃源中吧。待我们抵达灵犀山,我会来接你的灵魂,送往地府。” 李想还想求饶,壮汉却已经一巴掌扇了过去,把他门牙都打落两颗半,脸肿得再说不出话来。 “害人的东西!呸!”村民们群情激奋,“杀了他!活剐了他!” “不!烧死他!他是桃花林里来的妖孽,要镇压他,让他永世不能轮回!” “烧了他给李小木报仇!” 在老人的主持下,村民们将李想五花大绑。壮汉一把当先,将一捧猪油倒在李想身上。 所有人都举起了火把,真要将他活活烧死。 李想倒在众人包围之中,吓得直接尿了裤子,痛哭流涕地惨叫求饶。 就在火焰即将窜到他身上的那一刻—— 一道流光飞速从江辞月的袖中飞出,没入了李想的眉心,悄无声息地终结了他的生命,也让他免于遭受接下来的苦楚。 大火很快冲天而起,熊熊燃烧了他的罪孽。 不远处,江辞月无声叹息,将剑影收回。 接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李小木半透明的魂魄,淡淡道:“凶手已经伏诛,你安心去吧。若还是找不到你的尸身,我会让他们为你建一座衣冠冢。” 身旁香炉中,那一炷香已经走到尽头,余烬在风中熄灭。 李小木的地魂、命魂面容呆滞,跪下来分别向江辞月磕了一个头,又向着自己昏迷的母亲磕了一个头,而后化为光芒,向天空之上飞逝,没入了桃源绘卷的轮回法则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