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引力[无限流]》 三人成鬼(一) 没有人知道那些“人”是怎么上来的。 大巴车在驶上绕城高速后,中途没有停过车,始终保持着80公里的时速。 但车里的人数,确实是增加了。 这件事或许只有李银航发现了,或许车厢内所有的人都发现了。 只是没人敢说破。 她把整个身子低低俯下,鼻子里满是封闭空间里热烘烘的闷臭气息。 大巴里的空调打到了16度,空调口就在她的头顶。 风力强劲,声声可闻。 而她的手指紧捏着,冷风和热汗爬虫似的缓缓顺着头发流入颈窝。 ……车里的确是多了人。 这种感觉挥之不去,但具体哪里多了人,偏偏又说不清。 也许正在身后的某个位置窥伺着她。 也许是那个坐在她前方正两个座位的位置、露出了一小片寸头发茬的男人。 他也许正无声地把自己的脑袋拧转了180度,盯着自己的方向看。 …… 脑补是人类的天赋。 从一个星期前开始,人们的这一天赋就开始得到极大的锻炼。 起先,只是一两起异常的失踪事件。 比如,一起出去玩的朋友,离开的人提着一兜奶茶回来时,电影院前已经没有了人影。 再比如,大腹便便的中年化学老师在综合排名垫底的某高二文科班讲着一堂让人昏昏沉沉的课,底下的学生睡倒一片,只有班长照顾着他的面子,在化学课本下对着语文习题册奋笔疾书。 等班长被一声清脆的掉落声惊到,再抬起头时,地上只有一根掉落的白板笔滴溜溜打着转。 他气愤地站起身来,指责道:“老师都被你们气走了。” 情况的恶化,只用了一个白天到夜晚的时间。 在沙发上和丈夫一起追剧的主妇,发现厨房里的水声响个不停。 她心疼水费,唠叨着走向厨房,发现碗池里积着一叠蓄满泡沫的碗。 女儿不见了。 连带着她那双走起来会啪啪作响的旧拖鞋一起。 她走回客厅。 客厅里静悄悄的。 电视里播放着球赛,一盒新烟刚刚拆封,烟灰缸已经从茶几底下取出。 温馨的姜黄色暖光下,客厅里悬挂着的三人全家福上,只投下了主妇不知所措的倒影。 失踪事件迅速升级为了“失踪事故”。 电视里用静止的彩屏画面反复播放着注意事项,提醒市民近期停止不必要的外出活动。 因为数据证明,待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也无法避免突然消失的可能;但出去乱跑的,没得更快。 整个世界,像是出了无法修复的奇特bug。 这倒也不是大家胡乱猜测。 早在五个月前,2月5日,下午六点整,曾有数以百万计的人在被火烧云焚烧成赤红色的云层底色下,在太阳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对话框。 【sunexe未响应。如果您继续等待,程序可能会响应】 【您想结束这个进程吗?】 【结束进程 取消】 这个对话框很快消失了。 持续时间一分钟,毫秒不差。 那段时间,这个巨大的对话框着实在网络上掀起了一阵风波。 最风靡的一种说法是,地球出bug了,外星人在对地球进行系统维护。 但这个说法很快就遭到了嘲笑。 理由是,身为外星人,维护系统居然还用windows 16。 对话框以各种语言,出现在世界各个城市的上空。 保加利亚巨大的玫瑰种植园上。 新西兰特卡波小镇海洋一般的美丽星空中。 澳国载着孩子们去往夏令营的飞机舷窗旁。 风波的结束,是某个国外艺术团体站出来认领说,这是他们的行为艺术,是将人们内心深处对真实的恐慌投影在了太阳上。 尽管他们并没有拿出足够实现这一伟大艺术壮举的器材,但那时候,大家已经对这个话题讨论得疲惫了。 这个理由足以让大家心安理得地转向下一个社会热点话题。 后来,也有大神拿上万张照片一一对比过。 因为时差问题,有的地方的对话框出现的时间,正巧处在深夜。 但对话框出现的位置,依旧严丝合缝地紧贴着当时太阳运行的轨道。 但是大多数普通人早就对此失去兴趣,赞叹一句牛逼也就过去了。 反正没有少一块肉,日子照常过。 谁想到,五个月后,世界会变成这副样子。 这总让人忍不住想,当初那个熟悉的windows 16弹窗,究竟为什么会出现。 这真的是人类的玩笑? 是某股力量在示威? 还是,只是想给他们一个用人类的常识能够理解的危险提示? 李银航实在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 命要紧。 不消失总比消失好。 身为一个卑微的银行小客服,她和一个入职不到几天的新同事住在单位提供的宿舍,选择就地龟缩。 同事因为忍受不了三天没洗的头,走进卫生间,再也没有回来。 李银航不敢去看,怕自己步上后尘。 于是,没有关紧的莲蓬头里渗漏的水落在瓷砖上,滴滴答答响了两天。 这种时候,她总无比庆幸自己的懒,喜欢把零食放在自己躺在床上一划拉就能摸到的距离。 她靠着零食、沙雕视频和充电器续命,尽力忽视那几乎滴在她神经上的水声。 滴答,滴答。 直到救援队在外敲响大门。 因为失踪人口太多,组织部门及时转变了应对策略,以自愿原则召集志愿者组成救援队,挨家挨户搜寻,将还未失踪的、或者没有自理能力的孩童、老人、残疾人送去附近临时建立的“安全茧房”里集中封闭,或者为困在家里的人送去食物,协助不愿离开的人实现自行封闭。 志愿者都是戴着红袖标的大叔大妈。 因为数据表明,18岁以下的孩子和60岁以上的老人,目前尚不存在任何一例失踪案件。 李银航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再缩在这里,食物早晚有吃完的一天。 她不想一个人生活在声声水滴的空荡公寓。 就算消失,她也希望是在人群中消失。 所以她坐上了这辆临时征用的双门大巴。 她上车前,蹲在司机模样的大爷随口提了一句:“三号啊。” 李银航上车时,果然在靠后的位置看到了其他两个人影。 一个人横躺在倒数第二排的双排椅上睡觉。 另一个也用衣服盖着脸,仰靠在倒数第一排的座位上呼呼大睡。 于是她压下了打招呼的欲望,来到了倒数第四排,靠窗坐下。 车上安装了信号屏蔽仪。 这也是当局最近控制无端失踪事故的方法之一,在密闭的小空间内实现高强度的磁场干扰。 但信号屏蔽仪的功能和覆盖范围实在太有限。 要实现全面有效的磁场隔离,还是得去特殊材料制成的“茧房”。 所以这台屏蔽仪的心理安慰作用可能远大于实际作用。 &amp;n&gt;&gt; bsp; 玩不了手机的李银航只好放空大脑,竭力屏蔽掉脑中响了几天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 大巴在这处公寓小区,只带走了三个大人。 车子走走停停,上来了一些人,也走了一些人。 有几个被送到儿童避难所的小孩。 有一老一少两个自愿报名、被送去站点的志愿者。 有上了车又临时反悔、想在原地等着妻子回来的丈夫。 起先,李银航看到上车的人,还会好奇地探头看上一眼,试图搭上两句话。 但她很快就倦怠了下来。 这辆大巴车始终没能装满哪怕三分之一的人。 大家都是陌生人,天然带了三分警惕,因此坐得零零落落,坐定后,也没什么串座聊天的心思。 李银航安安静静地cos河底的王八,一语不发。 他们路过一座跨江大桥。 一辆小轿车歪在桥柱附近,被烧得只剩下钢铁骨架,安全气囊的羊皮焦糊味沿着窗户丝丝透入,被炸飞的小半个前引擎盖挂在桥栏上,被风刮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吱扭——吱—— 李银航不大想去思考车祸发生的缘由。 她视线转向了大巴车内,想数数现在车上有多少人了。 但下一秒,大巴冲入隧道。 铺天的黑暗迎面而来。 白烁烁的天光重新亮起时,李银航觉得自己的视网膜上出现了古怪的错位。 ……车里,好像比刚才多了什么东西。 但现实的感官以极快的速度替换了这一闪而逝的视觉残像。 她甚至来不及对比哪里出了问题。 但第六感告诉她,一定多了什么。 刚才,车里没有这么多人。 也没有这样要命的死寂。 各种各样的猜想掠过她的脑海。 一重又一重叠加而来的恐惧,让李银航越来越不敢抬头。 她紧张地掰着手指,不敢做第一个发出声音的人。 谁想,因为用力过猛,她的手指关节发出了一声脆响。 ——啪喀。 这一声响动,在过于寂静的车厢里制造出了诡异的回声。 李银航有那么一瞬间连喉咙里的肌肉都绷紧了。 好在,她不是一个人在度秒如年。 在李银航身后,一个男人用极力控制的颤声道:“司机师傅,可以停车吗。我有点不舒服……” 司机没有回应。 ……不知道该说是意外之中,还是预料之内。 死寂被打破后,刚才的男人胆气陡增,拔腿就要往驾驶室走去查看情况。 他刚越过李银航的座位,一只手从侧面突兀伸出,挡住了男人的去路。 神经紧绷的李银航吓了一大跳。 ……她都不知道自己正前方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 男人低头匆匆一瞥,发现挡住他的人染了一头银发。 黑色发圈绑着漂亮的蝎子辫半搭在锁骨上,与修长脖颈上一条挂有银链的黑色choker色彩对比鲜明。 面对这样半个好看的膀子,男人顿时勇气更盛。 他宽慰道:“美女,你别担心,我去看看情况。” 然后,李银航就听到那人再标准不过的清朗男音:“先别动。” ……他无比坦然默许了“美女”这个称呼。 还没等男人从呆滞中缓过神来,从本该坐着人的驾驶室位置突然涌出了大片大片的彩色气球。 大紫大蓝,大红大绿。 色彩饱和度刺到人眼睛疼。 气球纷纷落地,坐在前排的一个姑娘吓得尖叫一声,把脚踩上了座位边缘。 接着,从数以百计的彩色气球里,钻出了一只憨头憨脑、长了一双圆滚滚小短手的……蘑菇。 一只红色的、伞盖上有白色斑点的蘑菇。 看起来和《超级马里奥》藏在砖块里、吃了会变大的蘑菇没有什么区别。 蘑菇动作浮夸地抖了抖伞盖,还像正帽子似的,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下伞沿。 因为手脚短小,它简直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宠物。 但看到这种颠覆世界观的场景的人,没有一个能笑得出来的。 蘑菇往前笨拙地蹦了两下,张开短短的双手, “欢迎各位,来到《万有引力》的世界!比卡很荣幸,能成为你们的引路人!欢迎进入试玩关卡唷——” 李银航已经不会动了。 眼前的场景对于她区区二十四年的生命来说,超纲了。 她一时没去想《万有引力》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耳熟,而是下意识去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尤其是刚才及时叫停了男人靠近司机的银发青年。 ……他居然没有在看那个最抢眼的蘑菇。 他的目光迅速从整个车厢掠过,以最快的速度将人数清点了一遍。 李银航忙照猫画虎,跟着他清点了一番。 不算蘑菇,一共十一个。 但李银航却不敢轻易用“人”这个词来概括车里的这些生物。 还没等李银航的胡思乱想深入下去,就看到在正数第一排的座位上,缓缓立起了半个人影。 ……居然还有一个? 看到那人,李银航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词就是“格格不入”。 青年穿着不合时宜的半长款黑色翻领风衣,两件套,判断不出身材是否挺拔,只能从脖子的曲线看出他气质不俗。 他的皮肤很白,白得像是刚才那道穿破隧道的天光化来的,中长款头发微卷着刚够到肩膀,给人一种端庄、秀美的冷肃感。 关键是,他是全车离蘑菇最近的,和它几乎坐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但他并没有什么恐惧的样子,手里甚至还稳稳捏着一个苹果。 ……而且他看起来居然在认真研究这个蘑菇。 李银航又细心观察了片刻,再次发现了不对劲。 他看向蘑菇的眼神是散的,惺忪的。 ……这人好像只是单纯的,没睡醒。 不等李银航再做出什么无用的判断,身后猛然响起的碎裂声吓得她一个缩脖。 倒数第二排的男人不知何时抄起了窗边装嵌的红色紧急逃生锤,狠狠砸碎了窗户。 玻璃破碎的瞬间,时速80公里的风倒灌入内。 李银航还来不及计算在这种情况下跳车生还的希望,男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扶住窗框。 这种诡异的情况,逃离的确是人之常情。 然而,在半个脑袋探出窗外后,他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没人知道在那一刻,他遭到了怎样非人的痛苦。 众人只看到他跌坐回原处,面色铁青,双手囫囵抓挠着自己开始蠕动的脸皮,好像里面充斥着一窝振翅待飞的昆虫。 嘭! 物质爆裂的闷响过后,众目睽睽之下,他脖颈上极有层次地翻开了一朵亮闪闪的彩色蘑菇。 顺着他肩膀滴落的雪白浆液,像是蘑菇的分泌物。 蘑菇尖锐的女童嗓音几乎是贴着众人的头皮活生生刮过去的。 “请听试玩关卡注意事项——” “第一,副本一旦开启,不可试图强行脱出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人成鬼(二) 南舟有点头痛。 他刚才不是自然苏醒,是枕在窗户上睡觉、被女孩子的尖叫吓到后,一头撞到了插销上。 很痛。 醒来后,他眼前还有个奇怪的彩色大蘑菇头。 这让南舟花了点时间才分清,自己不是在做梦。 “第二——” 蘑菇很是满意车厢内死一样的寂静,蘑菇伞起伏的弧度都显得轻快而愉悦。 “你们之中,有三个人是鬼。” 语出骇人。 蘑菇不顾众人死灰般的面色,指向倒在座位上、白浆已经缓慢流动到了肩膀上的违规者:“很巧,刚才这位不是。” “友情提示一下,鬼的脑袋爆开的时候,是白色的蘑菇哦。” 被蘑菇列作教材的死者,不过短短几秒,尸身已经不能看了。 灰白的菌丝从他迅速腐化萎缩的手脚延伸出来,钻入车缝、置物架、车座上的垫巾。 它们细细密密地延伸到血液溅落的地方,像是个尽职尽责的清道夫。 蘑菇很满意大家的表现。 直到它的余光瞥见了南舟。 南舟枕窗而眠的那侧眼尾留下一个醒目的红印,半卷的中长发有几缕睡得翘了起来。 他还在看它。 好奇远大于恐惧的那种眼神。 ……蘑菇莫名有一种被冒犯了的感觉。 南舟发现蘑菇在看自己,于是好心提醒道:“说到第二了。” 蘑菇:“……” 它不大高兴地抖了抖伞盖,小短手赌气地整理了一番帽檐,把伞盖彻底转向了南舟一方。 “第三,鬼和你们一样,拥有基本的常识、正常的思维能力、一模一样的生理结构和生理反应,因此各位玩家可以跳过互相伤害的步骤,文明地开始你们的判断哦。” 说到这里,蘑菇试图将两只小短手合十,但只有粗短的指尖勉强碰到了一起。 “不过,各位玩家不用这么早感到沮丧!” “你们面对鬼,并不是毫无办法的唷。” “简单点说,你们每个人都拥有表决权!” “三个人,就能组成一个团队。” “只要有三个人——当然人数多了也无所谓——就能依靠团队的判断,确定一个疑似的“鬼”哦。” “在整个团队达成一致的怀疑对象之后,只要用这个东西,在怀疑对象的手上——” 蘑菇取出一只形制类似手铐的银色手环,又取出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将手环上两处明显的凹槽对准后,轻轻一碰。 “滴——” 手环发出了登车刷卡的短促机械音声。 蘑菇又欢快地一拍手。 用作演示的手环化成了两蓬银粉。 “只要有三个玩家在同一个手环上盖上印戳,那么手环的主人就会自动判定为‘鬼’咯。” “当然,系统会判定,你们是主动盖章,还是被动盖章。” “每个玩家的被动盖章次数是没有上限的。” “在游戏结束前,鬼不能通过除投票以外的方式杀掉玩家~” “这辆车到达终点之前,你们会经过六个隧道。” “你们可以理解为,有六轮投票,足足六次呢。” “进入隧道后,一轮投票自动截止;走出隧道,下一轮投票自动开启。” “接下来,就是你们验证这一轮的判断是否正确的时刻喽~” “从隧道出来后,车里是会多出来白色蘑菇,还是彩色蘑菇呢?” “这就要看每个玩家的选择了。” “抵达终点时,全部的鬼都被捉住,视为玩家获胜~” “反之,鬼身上的禁制,就会被撤销啰~” “可惜呀,如果刚才的玩家没有擅自脱离副本,你们有可能在第一局就把所有的鬼淘汰出去啦。” 蘑菇正说得兴致勃勃时,旁边那个讨厌的玩家居然发声了。 他捻住了袖口,低声道:“别闹。” “那个不是可以吃的蘑菇。” 蘑菇:“……” 南舟抬起头,向蘑菇礼貌地比了个“对不起请继续”的手势。 ……微妙的,很气人。 证据是蘑菇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也不加稀奇古怪的语气助词了。 “当鬼全军覆灭时,这个手环就变成普通的道具了,就留给你们做纪念。” “本次游戏不禁止过激的暴力行为。” “但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们,投票还是最快捷有效的方法。” “当游戏结束,系统会根据你们的贡献积累分值,并决定你们下一步的游戏项目。” “开动你们的脑筋。这是一场绝对公平的游戏。” “试玩关卡体验时间为一小时。” “那么……” “祝游戏愉快。” 咻的一声。 蘑菇迅速向中心缩成了一道平平的光线,消失无踪。 哗啦啦。 随着蘑菇的消失,银质的手环掉了一地,和庆祝它闪亮登场的气球一样,满地滚动蹦跳。 车内一时无言。 在窗外雪白的天光照射下,封闭的大巴内,坐着八个人,三只鬼。 明明是白天,每个人却如浸寒潭。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那最先采取了行动的男人。 他走到前排,附身捡起一个手环。 大家各自领走了自己的手环,却不敢戴,互相观察着对方。 直到那个银发蝎子辫把手环试探地套上了手腕。 在捡起手环时,有人怀着侥幸心理,去查看了一眼驾驶座。 意料之中,唯一可能见过车上所有正常人身份的司机早已消失无踪。 他们在一辆没有司机的大巴上,以八十公里的速度,向着未知之地飞奔。 这个发现,无疑加重了车内气氛的凝滞。 “别耽误时间了。” 因为第一个开口、第一个尝试走向司机,男人被数道目光盯紧了。 无形中觉得自己肩负起了某种责任的他干咳了一声,说:“要不……先自我介绍?” 他率先开口:“我叫赵光禄,今年三十七,章华小区一期的。我在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呃……离异三年了……” 作为第一个自我介绍的人,他也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了,只好干巴巴地补充:“我是第二个上车的。司机说我是二号。” &gt;&gt; 李银航忙举手:“我是三号!也是章华的!” 她还记得司机大叔拍在她肩膀上的温热触感,以及那个亲切的“三号啊”。 没想到,赵光禄却搔搔头皮,说:“我怎么没看见你啊。” 李银航心头猛然一空,冷汗噌的一下落了下来。 ……大巴的客座,还是太高了,太容易挡住人的视线。 况且,自己上车的时候,他还在用衣服捂着脸睡觉。 她忙道:“我叫李银航,24岁,是x大金融系毕业的,在光明银行的松州街支行上班,是接线客服。” 众人:“……” 李银行,在银行工作。 没有比这更像现编的名字了。 李银航:“……” 虽然她从小就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名字,每次考学班级自我介绍的时候都免不了一顿嘲笑,但她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一样像以头抢地以证清白。 她竭力寻找其他的证据:“光明银行在章华小区二期有一栋职工宿舍楼,您知道的?” “……是吗。这个我真不知道。”赵光禄略带歉意地摇摇头,“我上车就睡着了。”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在一些六神无主的新玩家耳朵里,意味着什么。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是车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 许多人看向李银航的眼神都变了。 李银航心里火焚似的焦急,但她在客服工作里锻炼出的,就是临危不会轻易失控的语言组织能力。 不然会被打差评。 她说:“我上来之后,和一些人说过话,你们还记得吗。” 她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 她的确和车里的其他人搭过话。 但是为了照顾到睡着的人,她的声音放得很小。 况且,那些人都已经下车了。 现在剩下的,都是一些坐在她前面的、她全然没有印象的生面孔。 果然,没有人为她作证。 在一片叫人头皮发麻的寂静中,李银航搜肠刮肚地着自己早就在车上的证据:“大巴路过了大龙家的酸菜鱼店,31美食街,对了,最后经过了跨江大桥……” ……她越说、越得不到回应、越觉得害怕、越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也许是唯一一个在大巴穿过隧道的那一刻、就察觉到车内人多了的人。 其他人是不是会认为,鬼早就上车了呢。 她现在说的这些,大家能相信吗。 “……好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嗓音已经开始发抖的李银航。 那被当作“美女”的银发蝎子辫的美人站起身来,望了她一眼,淡灰色的眼睛里含着温柔的鼓励。 他说:“从我上车起,她一直在我身后坐着。” 李银航如闻天籁,周身的大汗骤然落下。 大家也不由得齐齐松了一口气。 虽然急于抓出鬼,但出于避害的心理,大家又不想这么快就和鬼对上话。 还有人抱怨了一句:“怎么不早说。” “如规则所说,我们有组队的需要。我不想先站队,想先观望一下。”他说,“毕竟我替她说话,在旁人眼里,我和她就是一队的了,所以我刚才想再看看。” 他娓娓道来,态度很是谦和,是那种叫人如沐春风的口吻和神态。 “我叫江舫。”他介绍道,“二十五岁,父亲是乌克兰人。我应该算是中乌伟大友谊的见证。” 李银航总算看清了他的脸。 的确是混血儿。 他的五官,尤其是鼻子和眼睛都带有俄式的美感,但是下半张脸却有着迷人的东方特色,嘴唇红而薄。 如果不是情境特殊,没有人不会对他母亲的美丽浮想联翩。 他继续道:“前不久回国,是因为我母亲去世,我想来看看她生活过的城市。我租住在东华公寓。” 前排那个用尖叫把南舟一举吵醒的姑娘小声提出质疑:“我就是东华公寓的。我上车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 “我是从后门上来的,而且住在外籍区。”江舫伸手一指在车辆中后部的另外一扇车门,并问李银航,“你看到我了吗。” 尽管她根本没印象江舫是什么时候坐到他前面的,但李银航知道,如果不顺着他的话说,她就依旧是众矢之的。 为了从窘境里解脱出来,她含糊地点了点头。 赵光禄还挺警醒的:“你是几号?” 江舫态度坦然地反问:“我们应该有号码吗。” 赵光禄:……什么意思? 他看向那个同样是在东华小区上车的姑娘。 那姑娘果然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赵光禄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他在昏睡中,也感觉到有人频繁走动、上车下车。 要知道,东华公寓离跨江大桥很近,在这之前,如果车里上上下下的人太多的话,司机很有可能为了避免麻烦、放弃告知每个人自己的号码,转而自行记录车上现有的人数。 也就是说,报数没有意义了。 江舫这里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赵光禄很快又想起了车里的另外一个可疑人员。 但等他放眼望去,发现那个人居然又不见了。 赵光禄:“……”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后排时,南舟趴在座位上一心一意地摸索,总算从椅子中的夹缝里够到了手环。 在低头戴好手环时,坚硬冰冷的内壁擦过了他右手内侧微微浮凸着的黑色蝴蝶纹身。 他转动着手环,想着心事。 突然,南舟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他把手搭在旁边一侧座椅的头垫上,侧脸向后看去。 随即,他把半张脸埋在架起的臂弯里,小小吁了一口气。 ……怪不得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几乎整个车厢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坐在最前排,出现得最突兀,对蘑菇的反应最不正常。 换南舟来,他也觉得自己可疑。 “罗堰。”南舟跟着介绍起自己来,口吻很自然,带着一股文质的冷冰冰,“二十六岁,龙潭二中老师,平时住在龙潭区,放暑假,回母亲家探亲。” 经历了几轮发言,大家渐渐壮起了胆气。 “你什么时候上的车?” “你为什么不害怕?” “有什么来证明你说的话?” 这三个问题,的确都需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以,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是被突然传送到这里、且自己又不是鬼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人成鬼(三) 留给南舟的思索时间的极限,不能超过五秒钟。 超过五秒,足够惹起所有人的怀疑。 南舟整理目前已知的信息,可以得出如下判断: 这是一辆c城的城际大巴。 车辆开往的目的地,未明。 经过的地方,未明。 行车gps是关闭的,无从推测行车路线。 他还有四秒时间。 第一排座位前方的广告灯箱上有一幅小小的c城地图。 被数张寻人启事覆盖住的地图露出了一角,恰好是龙潭区的位置,上面有二中的学校标识。 这也是南舟谎言之一的灵感来源。 但上面不会标注住宅区的位置。 换言之,倘若问到他是从哪个地方上车、上车的地点有什么细节,他不可能全然编造出来。 南舟的眼角余光迅速转过他正前方的驾驶位。 ……还有三秒。 工牌上写得清清楚楚,这辆车的司机应该是个女人,叫沈秋燕。 但放着水杯的置物架旁,挂着一个崭新的塑封工作证,挂带和水杯提把交缠在了一起。 从瞥得的信息可知,今天开车的人姓佘,或是姓余,是个男人。 为什么会换司机? 是司机之间普通地换了班吗? ……两秒。 不对。 目前已发言的四个人,没有一个说自己是从巴士站点上车的。 他们都是从各自的住宅区出发的,甚至细节到了“一期”和“二期”,“外籍区”和“普通住宅区”。 所以说,这是一辆按非日常路线行驶的大巴车。 ……突然更换的新司机,非正常行驶的大巴。 而且,车里所有乘客,看起来都要去往一个特定的地点。 因此,大巴很有可能是被征用了,用来执行救援任务。 李银航话语中提到的“志愿者”,可以和他的猜测互相印证。 ……仅剩一秒。 那么,为什么车里的人会这么少? 现在还是白天,按理说,要执行救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换言之,白天的车上,就算不是人满为患,也不该是眼下这个人员密度。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些人很有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波被救援的人了。 ……所以,南舟应该在哪里上车,已经显而易见了。 ——时间到。 南舟收回目光,看向众人。 他坦然道:“我是第一个上车的。” 赵光禄第一个不同意了:“不对,我上车的时候没有看见你。” 在车内气氛凝固起来的前一刻,南舟接受了他的质疑,并给出了他的答案:“我是偷偷上来的。” 众人:“……?” “我原先被带到了一个避难点里,那个避难点里没有我的母亲。” “但我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问了志愿者,也没有结果。” “我很担心她,所以我从昨天晚上就藏上了这辆停在门口的车,躲在座位底下,想去找她。” “或许在中途下车,或许混进其他的避难点看看。” “我很困,后来就睡着了,车开了很久才醒。” “我头有点痛,悄悄出来后,靠着玻璃又睡了一会儿……” 他说话的语速有点慢,但很有条理,让人感觉他还没有全然睡醒。 说话间,南舟还把自己的袖子举了起来,确保众人能看到上面沾着的、他刚才下去找手环时沾上的薄薄灰尘。 众人在心里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 大巴底下的缝隙,的确足够藏下一个人。 如果不仔细看,未必会发现座位下躲着什么。 有人追问:“这种时候,你不乖乖呆在‘茧房’,还敢往外跑?” ……南舟默默记下,避难所叫“茧房”。 同时,他轻轻清理着袖子上的灰尘,慢吞吞答道:“嗯,不是所有人都有亲人,这种担心的感觉,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懂的。” “……”提问者被噎得差点翻白眼。 不得不说,南舟的这个理由是充分的,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点。 但问题是,南舟这个人的气质,很怪异。 黑色眼睛,黑色头发,身上除了那一身不应季的衣服,没有多余的修饰,垂着睡得泛红的眼角一句一句说话时,像是个反应迟钝的木头美人。 可那落在左眼睛正下方的一点泪痣,给他添上该有的风情和清冷之余,反倒让他带着些异样的森森鬼气。 即使旁边的窗外就是浓烈到几乎发白的阳光,他还是和太阳有种互不兼容的排斥感。 这种气质让大家感觉不大舒服。 有人继续问他:“那个蘑菇离你那么近,你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我开始以为是在做梦。”南舟说,“后来醒了,发现又不太吓人。” 大家:“……” 有一说一,那个蘑菇本身的确不吓人。 而蕈化的诡异人头,和第一排的距离又太远了。 他的确有理由不害怕。 那么,就该轮到最后一个问题了。 “有什么来证明你说的话?” 而且,问题还买一赠一了:“&gt;&gt; 大夏天的,你怎么穿成这样?” 南舟没再说话,而是松开了风衣袖口的绑带。 一只松鼠配色的小动物探头探脑地从他的袖口探出头来。 是一只蜜袋鼯。 南舟介绍道:“认识一下,它叫南极星。” 一看到摆在座位另外一侧的苹果,南极星乌溜溜的双眼豁然一亮,张开后肢的皮膜,飞扑了出来,两只前爪抱紧苹果,挪着屁股攒着劲儿,想把苹果搬进袖子,占为己有。 南舟用手摁住苹果梗,阻止了它的动作,略有些不高兴:“我的。” 小动物鼓起腮帮子,盯着南舟,委屈巴巴。 南舟不为所动。 它就保持着这样楚楚可怜的姿态,吭哧一口抢了一块苹果,叼着苹果块沿着南舟敞开的袖口飞速溜了回去。 南舟:“……” 事实证明,人的判断是会受一些非客观的因素影响的。 就比如现在,大家对南舟的警惕性大幅降低了。 不仅仅是因为“鬼还会带宠物上来?”这种理由,而是他被偷苹果那一瞬间的表情波动,让他看起来鲜活了许多。 刚才被南舟怼过的人不甘地一指他:“你不是说你是老师吗?” 南舟把苹果握在手间,点了点头:“是的。” 那人尖锐地反问:“老师允许你留这样的头发?” 南舟又是矜持地一点头:“对,美术老师。还有什么问题” 众人:……草。 顿时,大家心中对这个人的诡异气质都有了完全合乎情理的理解。 ——原来是艺术家啊,明白了。 南舟平静地望向已经开始下一轮自我介绍的人们,打量着每一张或是紧张,或是强作镇静的脸。 但当的视线转向那位乌克兰混血青年那里,南舟的视线微微一顿。 江舫斜靠在大巴座位上,看起来并没有在看自己。 ……但南舟知道,他在看自己。 看身侧窗玻璃上自己映出的倒影。 似笑非笑的,温和得难以判断情绪。 南舟不动声色,似乎全然不觉,自然地将目光转到了其他人身上。 南舟这边的陈述和解释多花了些时间,因此大家的介绍速度推进得有些缓慢了。 大巴座位共有15排,61座。 从后往前数,情况依次如下: 倒数第一排,坐在靠左侧的男人,是建筑师赵光禄。 倒数第二排靠右侧,是因违反规则试图跳窗而身亡的无名之人,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信息只有“他是一个普通人”。 倒数第四排靠左侧,是倒霉的银行小职员李银航。 倒数第五排,是坐在李银航正前方的江舫。 双门大巴的门就开在倒数第五排附近。 再往前,倒数第六排坐着一个男人,叫刘荣瑞。 他就是刚才被南舟怼得哑口无言的那位。 他说自己是没吃的了,鼓起勇气出了家门,走了许久,硬是没找到一家还开着门的超市。 最后,他是听说有食物可吃,才跟着一老一少两个志愿者上了这辆车的。 说到这里,他满脸都是“老子早知道饿死也不上这条贼船”的懊悔。 倒数第七排,空缺。 倒数第八排,也即正数第八排的情况有些特殊,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靠左坐着的姑娘叫孙若微,靠右坐着的年轻人叫林祥君。 两个人都是从龙泉小区上来的,上车后还搭过两句话,可以说是全车所有人里最能为彼此作证的了。 但相反,他们也有可能是一起撒谎的鬼同伴。 正数第七排,空缺。 正数第六排靠左,坐着秦亚东,男,从幸福大街上车。 他是在路边主动招手,搭上这辆大巴的。 正数第五排,秦亚东正前方坐着一个接近两百斤的胖子。 据他说,他是在工人街的幸福苑上车的。 秦亚东可以为他作证,因为他从一上来就调节了椅背,往后一躺,直接压到了他的大腿。 但胖子并不怎么领情,说他上来就睡了,没注意到后面有什么人。 正数第四排,靠右的位置,坐着一个颇有神经质气息的青年。 他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人,焦躁地啃着手指甲,惜字如金地透露,自己是c大的在读学生,叫吴玉凯。 在有人质疑“我们刚才有经过c大吗”时,他气冲冲地吼了回去:“废话!” 反应这么激烈,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单纯地不喜欢在这种情况下被人质疑。 正数第三排,是和江舫一起在东华小区上车,最先尖叫出声、到现在也在瑟瑟发抖的外企员工谢洋洋。 正数第一排,是南舟,也是大家口中的罗堰。 就在谢洋洋结结巴巴地做着自我陈述时,车厢内骤然被无边的黑暗席卷、包拢、攫紧。 大巴毫无预兆地穿过隧道的那一瞬,向众人无声地宣布了一个事实。 第一轮,空票。 还有五轮…… 只剩五轮。 重见光明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后排那颗巨大的蘑菇。 柔软细长的菌丝已经将他身处的整个座位包裹了起来,绚彩的伞盖随着车辆的晃动,有规律地一摇一摆。 ……仿佛有了生命。 车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焦灼和紧张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人成鬼(四) 大家开始搜查各自的随身物品。 为了节省时间,刘荣瑞自告奋勇,和赵光禄一起清点。 赵光禄由前往后,刘荣瑞由后往前。 搜身过后,两人又在众人面前公开互相搜身。 检查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上车前,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事故,或是有不法分子趁机行凶,大家已经接受了志愿者的一轮简单手检。 大部分人走得仓促,什么都没来得及带。 比如李银航,拎了个手机就出门了。 甚至有什么都没带的,比如江舫,浑身上下只有一件雪白的居家v领薄毛衣和柔软的白色长裤,除了在阳光下自带一身圣光外别无用处。 谢洋洋带了一只小型电·击器、一罐防狼喷雾,也被志愿者收走,代为保管。 眼下,随身id已经实现了全国推广,刷脸+指纹即可替代原先身份证的全部功能。 但车上并没有这样的身份检测仪,他们必须到“茧房”入口才能核验身份。 因此他们谁也没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直接证据。 再一次一无所获后,车内开始涌动起另一股不安的情绪来。 赵光禄试图缓和大家逐渐开始剑拔弩张的情绪:“那个……刚才那个东西说的,什么什么《万有引力》,你们听说过吗?” 暴躁大学生吴玉凯口吻恶劣道:“你不知道?那件事闹这么大,你不知道?” “这……”赵光禄被怼得反应慢了数拍,“我……不知道啊。” 他在公司是画图纸的,主要负责技术工作,并不擅长应付在这种极端情况下瞬息万变的人心。 他这一犹豫,吴玉凯顿时轻蔑地“哈”了一声。 “那个出了事故的全息网游!把好几百个玩家都折腾成植物人的全息网游!网上闹得翻了天,所有社交网站上都在刷,你告诉我你不知道?!” 赵光禄张口结舌:“我平时不玩电脑游戏,也不逛这些网站的!” 吴玉凯阴阳怪气:“这么巧?” 赵光禄气得一个倒仰:“你怀疑我?” 他看向李银航:“李小姐上车的时候看见过我,对不对?” “这时候你们站在一起啦?”吴玉凯步步紧逼,“你不是说没看见她吗?” 赵光禄不理会他的诘责,快步走到李银航座位旁,着急道:“姑娘,你那时候看到我了,是?!” 李银航深吸一口气:“我确实看见过他。那个时候赵大哥正用衣服蒙着头睡觉……” 吴玉凯反口就问:“那你怎么能确定,这张脸就是你看到的蒙在衣服底下的那张脸?!” 李银航:“……”她活活被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光禄愤然回头:“那照你这个逻辑,我怎么就知道你是你,没被别人替换?” “我知道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吴玉凯针锋相对,“鬼做得到吗?” 赵光禄:“那我也知道,三个月前,江南区一个叫诺德的国际学校交工了,那就是我负责的项目!” 吴玉凯耸了耸肩:“什么项目,没听说过。” “你——” 李银航没敢再插话。 在吴玉凯的提示下,她想到了一种更为可怕的可能性。 ……整辆车上,或许只有她在车子进入隧道的前一刻,无意间观望了一番车子里的情况。 所以她一直认为,鬼是在进入隧道后,才出现在车上的。 但看起来,吴玉凯,或者还有其他人,都认为鬼是从一开始就混上了车。 李银航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感觉的。 车穿过隧道后,确实多了人。 但也不能排除,有鬼是从上车时就混入的。 情况更加复杂了。 要怎么判断才好?? 无数猜测同时在她脑袋中爆·炸开来。 她本来就不怎么够用的大脑遭到了雪上加霜的打击。 在李银航和自己激烈地斗智斗勇的同时,车内的气氛已经愈来愈火·药味四溢。 同坐一排的孙若微和林祥君几乎是瞬间结成同盟,还拉上了没什么主见的谢洋洋。 谢洋洋想得不多,她就是想先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呆在一起。 李银航倒也满足这个条件,但她不大相信那个和李银航站在一队的乌克兰混血儿。 她在东华住过一段时间,那里的确有外籍区,但面积不算大,进进出出的熟脸,就那么几张。 ……江舫这张脸,谢洋洋可从没见过。 此时。 吴玉凯仿佛是无比笃信自己的判断,竟然强拉起赵光禄的手臂,在他手腕上的银环上刷了一记。 冰冷的一声滴,让赵光禄额角的青筋全部迸了出来。 赵光禄又急又气,没了理智,一把拖住吴玉凯的手,也强行往上回扣了一记。 吴玉凯:“——操?!你干嘛?” 赵光禄狠狠用袖子擦了一下鼻子:“你为什么这么想让别人死?!你才是鬼!” 吴玉凯反唇相讥:“废他妈什么话!?时间还剩多少,不赶快投票,等死啊?” 眼下,赵光禄也意识到,如果真的被吴玉凯这样牵着鼻子走,大家万一随大流,投票选择了他呢? ……毕竟,只需要三个人。 三个人就能判他的死刑了。 于是,赵光禄狠狠咬了回去:“泼脏水谁不会?!谁看到你上车了?!” 吴玉凯嗤笑一声,满怀信心地回头看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胖子。 他们坐的是斜对角。 谁想到,胖子老实不客气地摇了摇头:“我上来就睡了,还是被那女的瞎叫唤给吵醒的。” 吴玉凯:“……” 尖叫的谢洋洋:“……” 吴玉凯的眼珠气得通红:“搞我是?!你们说,《万有引力》游戏那堆破事儿,是不是早就发生了?!我要是鬼,我能知道这些?!” 刘荣瑞咕哝了一句:“要是鬼什么都知道呢?” 吴玉凯马上向他开火:“什么意思?!现在你们认准我是鬼了是?!” 他一指刘荣瑞:“是,我没人证,你就有了?!” 刘荣瑞扬起手机:“是,你说得没错,我上车后就自己玩单机游戏去了,但我可没像你一样,这么着急胡乱咬人。” 说着,他站起身来:“不过,既然你怀疑我,我也有权利怀疑你。” 滴。 吴玉凯的手环上,被投上了第二票。 吴玉凯倒吸一口凉气,连打击报复都来不及,急忙把戴着手环的左手藏在怀里。 他一边暴跳如雷,一边冷汗如瀑。 “你们疯啦?有病?”他跳脚怒骂,“他妈的!不去抓鬼,都来搞我?!” 沉默。 压抑的沉默。 坐在胖子后面的秦亚东看不下去了。 他看起来文质彬彬,脾气也不错。 他和气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我们冷静分析,这&gt;&gt; 么吵下去,打的是情绪仗。” 吴玉凯现在已得到两票,心态显然接近崩盘。 他护着手腕,怒吼道:“那你他妈倒是分析啊!” 秦亚东被吼得一愣,看起来也没料到好心能被吴玉凯生生当成驴肝肺。 不过他也没发火,斯文道:“你想想看,你是什么时候上的车?能和我们再说一遍吗?” 一旁的李银航被这突然爆发的一连串高密度的争执给吵得无法思考。 ……脑瓜子嗡嗡的。 她只注意到,在吴玉凯被投了第二票时,赵光禄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律扭曲的得色。 这让她不寒而栗。 假设赵光禄是鬼,那么他是不是已经要成功坑死一个人类了? 假设赵光禄是人,那么…… 那么就意味着,才不到二十分钟,他的心理已经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出现了微妙的扭曲。 周遭的吵扰,让李银航实在没有办法静心思考。 然而,不消片刻,车内的嘈杂随着黑暗,一道归于静寂。 ……第二轮,依然空票。 车内重现的光明,并没有为众人带来任何的希望。 他们在明亮的阳光下如履薄冰。 只剩下四次投票机会了。 而经过隧道,意味着上一轮的投票结束。 吴玉凯的票数,再次清零。 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吴玉凯暂时躲过危机,不由身体一软,坐倒在了地上,一手搭在旁侧的座椅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看到他不再叭叭,学会了闭嘴,李银航都替他松了一口气。 早先被众人集中怀疑的自己,还有最前排坐的罗堰,都选择了不参与,少表态。 吴玉凯的问题,在于他还没有拉拢住一两个可靠的人证,就开始胡乱推测、贸然投票。 大家能喜欢这样搅混水的脑瘫疯子才怪。 但李银航同样知道,明哲保身不是办法。 她把目光投向了江舫,想从他那里寻求一点突破。 实话说,到现在为止,李银航还不能完全信任江舫。 ……尽管没有他的帮忙,自己可能还会是不被大家相信的那个人。 但是江舫的银发和面容,实在是过于醒目。 如果是这么抢眼的一个人上车且坐到了她面前,她怎么会注意不到? 所以李银航想试探试探他。 可等她好不容易酝酿好情绪,前排坐着的江舫就像是心有所感似的,转过了头来。 他声音很低,吐字倒是很清晰:“你好,一会儿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他又对李银航说了一句话。 还没等李银航应允,耳畔就突兀地传来了一声脆亮的长响。 “滴——” 这一声漫长的脆响,生生在大家紧绷的神经上划了一刀。 吴玉凯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环。 投了他一票的,竟然是那个胖子。 他就坐在吴玉凯手臂搭靠着的那一侧座位上,冷冰冰望着吴玉凯。 他盯着胖子,嘴唇缓慢地哆嗦起来。 胖子也看了回去,理直气壮道:“你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了,我还是怀疑你。” 说罢,他看向众人,说:“与其等死,总要投出一个来。” 胖子身后的秦亚东流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你……” 好不容易摆脱了脑袋迸裂的危机,又重新跌入了被怀疑的漩涡,吴玉凯脸上的戾气暴涨。 他猛然跳起,跨骑在胖子身上,双手死死扼住了胖子的咽喉! 他双眼血红,厉声暴喝道:“那个鬼东西不是说鬼不能杀人吗?我就杀给你们看,我让你们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鬼——” 话音未落,吴玉凯整个人倏然被一股力量从后轻巧提起,一个滚摔,就被抡到了对面的窗玻璃上。 从半空自由落体时,他的脸径直撞上了座位扶手,一颗带血的大牙当即飞了出来。 ……南舟站在过道上,动作优雅地用手背扫了两下刚才抓住吴玉凯衣服的掌心。 在大家并为他敢出手阻止这么一场当众失智杀人的闹剧而又惊又敬时,他们便听到南舟慢吞吞地说:“掐死人,不能判断他是不是鬼。” “蘑菇说过,脑袋爆开,才能确定鬼的身份。” “你这样干,会让我们很难判断我们中还剩下多少鬼的。” 众人:“……”淦。 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才阻止他的吗? 南舟轻轻吁了一口气。 情况并不乐观。 这场游戏,时间流程短,空间限制多,不容许玩家保持冷静。 只需要三个人,就能判定一个人的生死。 所以,所有人都有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入失控的情绪区间。 与其说这是一场智力和谎言的博弈,更像是一场心理游戏。 ……所以,现在必须尽快寻找一个破局的办法。 在众人情绪已经抵达一个紧绷的临界值时,一直安坐的江舫突然站起身来。 逼仄的车厢里,任何人的移动都躲不开别人的眼睛。 走到南舟身侧,他的手无比自然地搭在了站在中间的南舟肩上,绅士地拍了拍:“借过。” 南舟还未说话,旁边就已经有人发问了:“你要干嘛去?” “不好意思。”江舫客气道,“我只是有一点发现。” 江舫的到来,让南舟有点分心。 ——因为南极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飞快地钻入他的风衣领子附近,蹲在自己的锁骨凹处,隔着衣服,兴奋地顶江舫虚虚搭在那里的手心。 但车厢内其他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江舫身上。 江舫也不卖关子,望向车厢正前方,抬手一指,温和道:“那个东西,好像是行车记录仪。” 众人:“…………” “看起来还是双向的,车里车外都能拍到。”江舫温和道,“而且,行车记录仪这种东西,我记得是不受信号屏蔽器干扰的。” 闻言,南舟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 如果真的录下了什么,那自己的谎言…… 短暂的呆滞后,立即有人欢欣鼓舞地赶到前排,把那枚小巧的行车记录仪迅速取了下来。 然而,希望很快破灭了。 ……行车记录仪里什么都没有录下,只有一片刺刺拉拉的雪花。 短时间内情绪的大起大落,已经打击得一干人们抬不起头来了。 “唉,我真是蠢。” 江舫低头,双手把玩着取下的记录仪,自嘲道:“那个蘑菇怎么会给我们留下这么现成的证据呢。” “……本来该是一件好事的,是不是?” 紧接着,江舫抬起淡灰色的眼睛。 长睫掩映下,他的目光显得又温柔,又莫测。 “所以,刘荣瑞先生,证据没有了,你不用像刚才那么紧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人成鬼(五) 车内。 数道狐疑混合着审视的目光集中在刘荣瑞身上,刺得他猛打一个激灵。 刘荣瑞脸色白了又红,强笑道:“等一等,怎么突然绕到我身上来了?” 江舫将手中完全失灵的行车记录仪放下:“因为你很矛盾。” “我哪里矛盾?!” 江舫马上发问:“你不想活下去吗?” 刘荣瑞被他骤然加快的话语节奏逼得也加快了语速:“废话!” “你不怕死吗。” “你他妈的——” “你不关心鬼是谁吗?” “我关心啊!” “你已经知道鬼是我们中的谁了吗?” “废话,我不知道!你问这些有什么——” “你不关心记录仪里面录到了什么?” “我关心!但你都说了,记录仪什么都没录到!” 在刘荣瑞高度紧绷精神、等待江舫的下一个问题时,车厢内却陷入了一片叫他始料未及的安静。 江舫没有再问下去。 他笑了一声,绅士地向刘荣瑞的方向伸出手:“所以我才说,刘先生真的很矛盾。” 刘荣瑞花了些时间,才读懂江舫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而在读懂后,他一身的冷汗轰然炸开。 自己被他诱导了! 他牢牢把住了自己的情绪波动,把自己的思考时间压缩到了最短。 当然,自己的表达内容没有任何漏洞。 作为一个“人”,他应该是怕死的,应该去关心鬼是谁,更应该在抓住一点可靠的线索时立刻凑上去。 ——但矛盾的是,本该如此紧张的他,直到现在,还是坐在车的原位,没有移动。 而其他人,刚才全都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想去看一看行车记录仪。 万千芒刺沿着他的大腿根直直刺来,叫刘荣瑞坐立难安。 他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反驳道:“谁知道这个行车记录仪是好的还是坏的?我只是不想空欢喜一场。再说,每个人性格不同,我不爱往前挤,怎么了?” “……啊。”江舫像是被他说服一些了,“是这样的吗。” 刘荣瑞马上抓住这一点反击,“凭什么拿你的标准来衡量所有人?我没有按照你的标准做,就是可疑的了?” “可……”江舫的态度肉眼可见地有所动摇了,“刚才其他人都在看记录仪的时候,你的表情明明很紧张。” “全靠你一张嘴说?” 刘荣瑞不屑至极。 “除了你,有谁看到了?” “你有证据吗?” 他有绝对的自信。 不管江舫那时候有没有真的看他,大家的注意力都该被记录仪吸引走了。 不可能有别的人注意到他。 想卖弄那点从美剧里学到的微表情知识? 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那就—— 江舫半低下了头,看起来已是无计可施了的样子。 而刘荣瑞只来得及庆幸了半秒钟。 因为很快,江舫就撩起了他的蝎子辫,信手搭在了肩侧。 ……众人这才发现,他用choker在自己的脖子后面固定住了一部手机。 一大半手机藏在了他的白色薄毛衣下,另外一小半则被他的头发盖住了,只隐隐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摄像头。 江舫低头,一手扶住手机,一手将颈侧的银色绑扣打开, 在choker松开的一刻,站在他身旁的南舟注意到,他choker下的那截皮肤上,好像有一道奇特的花纹。 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江舫就灵活地用无名指将微松的绑扣重新顶紧。 那是李银航的手机。 是江舫管她借来的。 尽管没有信号,但基本的功能都还能使用。 他把还在进行中的录制暂停、存储,随即将屏幕调转过来,朝向了刘荣瑞。 视频里。 江舫有意从座位站起,一路走到了车厢的前方。 他选定了一个相对来说最靠前的位置。 镜头稍微有些摇晃。 但广角镜头已经足以将他身后所有人的表情变化纳入其中。 江舫就这样面向车厢正前方,背对着众人,抬手向斜上方一指,温和道:“那个东西,好像是行车记录仪。 这一瞬间,摄像头记录下的表情有愕然,有激动,有恍然&gt;&gt; 大悟。 ……所有人中,只有刘荣瑞在江舫说出“行车记录仪,是不受信号屏蔽器干扰的”时,露出了堪称狰狞的表情。 江舫将手机交给趴在一边默默听戏的李银航后,朝面色惨白的刘荣瑞跨出一步。 “我还有几个问题,刘先生,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你说你是跟一老一少两个志愿者上来的。” “这是李银航小姐在自证的时候给出的信息。” “现在,请你告诉我,那两名志愿者,分别是什么性别?” “还有,你说你饿了很久,为了食物,才上了这辆车。” “那么,你上车后为什么只玩手机,不向其他人问一句有没有带吃的?” 刘荣瑞竭尽全力,也只挤着声带,发出了细若蚊蚋的申辩:“我……不想打扰别人,所有玩手机,分散注意力……” “那么,打开。” 江舫再次向他跨出一步,慢条斯理地对他的心理防线落下了致命的一击:“把你手里这台的手机密码解开。” 众人已经在江舫的带领下,慢慢接近了真相。 虽然普遍跟不大上江舫的思路,但他们也纷纷屏息,等待分析。 刘荣瑞的一颗心紧贴着嗓子眼,咚咚乱跳。 他像是被人死死扼着着脖子一样。颤抖着开了口:“……你……什么意思?” “抱歉,我应该问得更直白一点。” 江舫道:“我的意思是,这台手机,其实根本不是你的,对。”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南舟已经恍然大悟了:“啊——” 他面容和声线都是偏于清冷端庄的那一挂。 因此,当他拖长声音用单音节感叹时,有一种别样的……反差萌。 江舫的语调好像都因为这声感叹微妙地愉快了不少。 “搜查物品时,你是最后才和赵先生互搜的。” “除了手机,你什么都没有带。” “当然,也有人只带了手机。这本身并不能证明什么。” “但你说,你是出来找食物的。” “你既然没办法未卜先知、知道你会被救援车接走,为什么不在出门时带一个大容量的背包用来带食物?” “后来,我想到,你一开始是主动提出来帮赵先生搜车的。” “而且,你对于从车后往前搜这件事,好像一点也不抵触。” 说话间,那只车厢后排上的巨大彩色蘑菇似乎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应景地迎风摇曳起来。 它已经看不大出人类的特征了,既美丽,又可怖。 正常人的话,很难想象谁会去主动选择靠近它。 “综合以上,我猜想……”江舫道,“你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带,但为了不让自己太引人注目、不多花心思圆谎,所以你需要一两样物品,来融入大家。” “所以,你在搜查时,偷偷拿了后座那位已经死去了的先生的手机。” 江舫又向前迫近一步。 “当然,刘先生想要洗清这点嫌疑,是再简单不过了。” “把你手里这台手机解锁,让大家看看。” 在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刘荣瑞攥紧手里被他当作道具的、始终处于黑屏状态的手机,恍惚地想:他居然早就怀疑我了。 亏得他还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 亏得—— 无数想法在他脑海中搅成了一锅沸腾的岩浆。 刘荣瑞在恐慌中狂叫一声,猛然抬脚,踹向江舫胸口! 江舫漂亮的眉眼稍稍一动,右脚呈标准的格斗闪躲式,向后闪避而去。 然而,在完全躲闪开来的一瞬,他动了一点别样的小心思。 他原本能跟上的左脚慌乱地一蹬地,整个身体迅速失去了平衡,径直向后摔去。 好端端站在他身后的南舟,眼睁睁看着身高快一米九的人迎面向他压上来。 南舟懵了片刻,下意识往旁边闪了一小步:“……” 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摔倒,恐怕要受伤的。 在短暂的迟疑后,南舟还是及时在那人摔倒在地前,抢抱住了他的腰。 压在他手掌心的腰侧肌肉薄而紧实。 南舟确信,自己的指节还摸到了他的腰窝。 他倒得可谓货真价实,毫无保留。 在其他人反应过来、齐齐把刘荣瑞逼到了车厢后部时,南舟托着江舫的腰,稍一使力,把他扶了起来。 江舫徐徐吐出一口气,对南舟展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抱歉,是我没站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人成鬼(六) 刘荣瑞被七手八脚摁倒在座椅上。 一群人将他的衣服撕成布条,把他双手反剪,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不消片刻,他手上的银环就被刷了七八票。 暴躁大学生吴玉凯还记着刘荣瑞跟票试图投死自己的事情,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照着他的手环就是一顿报复性的滴滴滴。 刘荣瑞起先还想挣扎,到后来也是半麻木了。 他兀自歪靠在后排座椅上,胸膛起伏,目光呆滞。 直到随着车辆的一下颠簸,他的目光重新接触到那已经完全蕈化的人头蘑菇。 刘荣瑞突然迟钝地意识到即将降临在自己头上的命运了。 他猛然站起,想要往前冲,却因为失去平衡,一脚绊倒。 他趴在地上,面如土色地努力抬起身体,狂叫道:“我不想死!” 接下来他吐露的内容,叫听到的人无不悚然。 “我不是鬼,我是人!” “我是玩家。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是玩家!” “我也不叫这个名字!” “我叫刘骁。我是d市的,我是7月10号被扔进这个狗屎游戏里来的!” “我已经做完了第一个任务,我就是想多升几位排名,所以我花积分选了pvp模式1,然后就被传送到这辆车上来了……” “我只是在扮演鬼这个角色,我不是真的鬼!” “求求哥哥叔叔妹妹们了,我家里还有父母,我还是个处男,我连女朋友都没谈过,我不想死啊!!” 涕泗横流的人发出的毫无尊严的声声哭喊,很难不叫人动容。 有几个人不忍地扭过头去。 但也有人不买账。 胖子冷冷道:“除非你告诉我们,你的同伙是谁。” 玩家刘骁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掌握着的筹码,灰败的脸色中浮出一丝病态的红晕来:“你们救我!救了我,我就告诉你们!” “我们怎么救你?” 情绪的大起大落间,刘骁含泪的双眼内有缕缕血丝绽开,看上去颇有几分歇斯底里:“那你们休想知道鬼是谁!” 但下一秒,他就又软了下来。 他挣起身体,双膝着地,咚咚地磕了两个头,嘴唇一个劲儿发着颤:“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接到的游戏规则,是,是要隐藏自己的‘鬼’身份,直到……直到游戏时间结束。” “到时候,我们作为赢家,可以选择要不要伤害你们……” “你们每一个人的命,都值一百积分……” “我发誓,我放弃最后要你们命的权利——我连进这一关花的积分都不要了——我真的不会伤害你们的!真的!真的真的!” “你们放过我!放过我!” 得知“鬼”也有可能是人后,有人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一直保持沉默的谢洋洋怯生生发声道:“……要不,我们和解。” 她壮着胆子,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你们谁是鬼,站出来。” “我们不去找你们,你们也不要来伤害我们,我们和平共处,一直到游戏结束,不好吗。” 然而,谢洋洋善意的号召,换来的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甚至还有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谢洋洋的脸瞬间涨红。 南舟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可怜,于是主动出言替她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他诚恳道:“这是不行的。” 谢洋洋:“……” 没人理她还好。 南舟一开口,让她尬得脚趾抓地。 因为她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怎样一番蠢话。 要是按她说的,大家和谐地抵达终点,鬼就自动获胜了。 到时候,“鬼”又凭什么一定要放过人类? 就算刘骁说的是真的,他愿意放弃积分,那他的两个“鬼”队友呢? 那两个人还未暴·露,怎么可能冒着被大家围攻的风险,自动表明身份? 反正眼下要死的是刘骁,又不是他们。 在一片令人绝望的沉默中,刘骁已经彻底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他惨笑两声,终于放弃了一切希望,踉跄着从地上站起,直着嗓子吼道:“你们每个人都给我记住!” “我叫刘骁,我是被你们害死的!” “你们每个人都是杀人犯!!” “尤其是你——” 他盯紧了江舫,几乎要把一口牙咬碎:“都是你害死我的——” 濒死之人痛极恨极的怒音,入耳令人不寒而栗。 江舫却没有什么反应,目光淡&gt;&gt; 淡地看着他,没有得胜的笑意,也没什么多余的悲悯。 “都是你害死的——” “要不是你,他怎么会死——” 此起彼伏的幻听宛如浪潮,在江舫耳旁喁喁不休。 然而江舫也只是抬手捂住了自己的choker一侧,习以为常地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 南舟自以为安抚好了谢洋洋,一转头又见刘骁对着江舫骂声不绝。 南舟有一点困惑。 在他换气准备继续嘶声痛骂的间隙,南舟插了个缝,认真提问:“刘先生,是你自己游戏没玩好,为什么要怪别人呢?” “…………” 正准备换气的刘骁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里。 说话间,南舟似乎又有一些理解了。 他点一点头:“当然,如果这么想会让你开心一点,那你骂就好了。” 随即,他转过身,对众人说:“大家听一听就好,不要往心里去。” 江舫耳畔的幻听骤然中止。 他侧过头,望向南舟。 南舟也正好看向了他。 二人目光交汇的刹那,车子呼啸着驶入无边的黑暗。 一声轻微的爆裂声响。 颤抖的饮泣声戛然而止。 这次的隧道,比上次要长一些。 上次又比上上次要更长。 在持续数十秒的黑暗中,南舟什么也看不见。 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江舫是不是还在看着自己。 但他感觉,似乎有两点温热的星火,隐藏在暗夜里,静静望着他。 南舟直觉到,那视线没有恶意。 只是单纯的望着他,像是在黑暗里看到了一整个缤纷的世界。 待天光大亮时,南舟再用心去看,却发现江舫并没有在看自己。 南舟有些好奇地歪了歪头,跟着他的目光,回身望向刘骁。 一朵白色的蘑菇,倒在后排的地面上,尚存人形的手指还在痉挛。 然而,就连他滴在地板上的泪,也已经被饥饿的菌丝贪婪地吸吮了去。 南舟不再看这满地的惨相。 他站在靠近车厢末尾的地方,望向车厢里的另外一个角落。 很快,南舟再次收回了目光。 他没有选择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座位,随便坐下了。 他们还有三轮投票的机会。 不过,因为成功解决掉了一个,大家的焦躁感有所减缓,纷纷将充满希望的目光投向了重新坐下的江舫。 江舫低着头,似乎并不打算回应大家的期待,一下下地扳着手指。 他的手指根根都是柔软、挺拔而有力的样子,柔软的白毛衣顺着手腕支起的反方向滑落了一点,露出骨线完美、稍微修饰着青色筋脉的腕部。 ……看得南舟想和这么一双手掰手腕。 李银航试图宽慰江舫:“你别往心里去,那个刘骁……也是被逼急了。” 江舫笑道:“我见惯这样的人了,要是个个都往心里去,早就抑郁了。” 李银航:“……”您是什么职业,会见惯这样的人啊。 “你们也不用看我。”江舫抬起头来,坦然笑道,“我起先也不知道谁是‘鬼’。利用行车记录仪,不过是一个挺蹩脚的小伎俩。再用第二次,不会有人再上当的。” 大家听了他这话,想了想,倒也没错。 他们不再寄希望于江舫带头,各自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 刘骁虽然在临死前大肆诅咒,但至少为他们留下了一条有用的信息。 ——“鬼”既然也是玩家,那他们就少了一些不可名状的恐惧了。 于是,车厢内,大家开始频繁走动,询问问题。 只要抓住一点点彼此话里的漏洞,他们就开始拼命刨根问底,并近距离观察说话者的神情,揣摩对方是不是在撒谎。 南舟并没有参与进去。 他趴在前排座位的椅背上,把半张脸压在手臂上,打量着斜对面坐着的江舫。 他并不觉得利用行车记录仪来诈人是个小伎俩。 毕竟行车记录仪是连自己也没注意到的细节。 他或许在想新的主意。 毕竟刘骁死前留给他们的信息,远不止“‘鬼’是人类玩家”这么简单。 可是,目前江舫已经不必多费心思。 结合那些信息,再加上自己特意埋下的阿钩子,已经足够让南舟判断,剩下的两名“鬼”玩家,究竟是谁了。 相比之下,南舟更想知道,江舫,究竟是什么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人成鬼(七) 车内原本有十二人。 一人违规,还剩十一人。 现在,一“鬼”出局,还剩十人。 投票的工作并没有因为减员而变得更轻松。 反而,推进的速度变得艰难又缓慢。 江舫安静下来后,暴躁又话多的大学生吴玉凯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虽然不敢再像先前那样嚣张地质疑他人,但他还记恨着胖子投他票的事儿,因此死咬胖子,说他是故意带节奏要害自己,坚决地把自己的那一票投给了胖子。 胖子获得的第二票,则是由赵光禄投出的。 他说不出什么理由,就是觉得胖子这人透着股阴恻恻的气息。 这两票算是情绪票。 要说有什么说服力,肯定不至于,但也足够让被投的人感到恐慌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胖子居然还能稳得住。 他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上,掏出一根烟,因为没摸出打火机来,索性只将烟干叼在嘴上。 胖子咬着过滤嘴,含糊不清地说,自己是一个普通的游戏程序设计师,在一个快倒闭的三流游戏公司里工作,三十四五岁,一事无成。 他冷冰冰道:“我和我老婆早离婚了,女儿跟的我。” “前两天,她在家里,没有了。” “你们投呗。”他无所谓道,脸上的肥肉动了动,“投完我,我死了,就去见我女儿。”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说得车内气氛更加压抑。 同样离异的赵光禄听了他的话,甚至产生了几分共情下的懊悔。 ……没人再去跟第三票了。 南舟平静且好奇地观望着这一切。 其实,胖子就算不说这些,大家也不会轻易跟他的票。 第三票,是死亡票。 正常人不会想背这个责任的。 经历了刘骁的事情,众人并没有变得更果决。 如果对面死的真是鬼,他们反倒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每个玩家都是活生生的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经历。 南舟说了自己教授的美术课程。 李银航谈起自己在接线工作中遇到的奇葩。 坐在一起的男女互证身份,共同确证了他们小区物业是如何不当人。 秦亚东说,他是个普通的小公务员,朝九晚五,生活没什么波澜,领导偶尔sb,他就是想平静地领着死工资过日子而已。 萍水相逢的人,在讲他们的人生,绘声绘色,各有苦辛,也各有原因。 ……为了活下去。 或是为了要别人的命,赚取积分。 一番讨论的结果,是南舟得了两票。 这两票,是那一对一起上车、又坐在同排的男女投的。 他们的疑问是,南舟是怎么躲过早上查车的人,又是怎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从座位底下钻出来的呢? 面对这样的结果,南舟也并不很紧张,甚至没打算解释。 因为这种问题不好解释,搞不好还会越描越黑。 将这一切归结给“运气好”,都比强行解释要合理得多。 再说,和他们同组的谢洋洋比现在的南舟更恐慌。 她和这对男女只是暂时结盟,但她并不想扮演那个决定别人生死的角色。 时间按秒流逝。 难以言说的紧迫感,让大家陆陆续续凭感觉投出了自己的一票。 得了赵光禄、吴玉凯两票的胖子,把自己的票投给了他身后的秦亚东。 因为他还是坚持,自己上车的时候,没感觉到后面有人。 秦亚东无奈又好脾气地耸耸肩,认下了这一票,甚至没有报复,把这一票给了江舫。 他解释道:“江先生,我只是担心……会出现‘鬼’故意指认队友、博取大家信任的情况出现。” 江舫认可地一点头,转动着手腕上的银环,笑说:“秦先生想得对,的确会有这种情况。” 谢洋洋实在拿不准,选择弃权。 目前,手中留有余票的,只有江舫、南舟,还有李银航。 距离抵达下一个隧道,只剩下不到三分钟了。 如果穿过隧道,此轮投票将会作废。 人类一方,将只剩两轮投票机会。 要从十个人中准确挑出两个“鬼”,概率实在太低了。 ……为了保证最终所有人的存活,在投票过程中,他们很难不排除几个错误选项。 目前,被投了两票的是&gt;&gt; 南舟和胖子,江舫、秦亚东各得一票。 排除弃权的一票,还有三票没有投出。 已经投过票的人,不免将目光集中在这三人身上。 哪怕试个错也好啊。 这三个人,有能力把找出“鬼”的概率,从十分之二,降到九分之二,甚至八分之二。 李银航能感觉到大家略带期盼的视线。 她却无心管这些,手指紧紧揪着座椅边缘,想,那个人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她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想是不是正确,正踌躇间,突然,她身后传来了起立时衣摆摩擦的轻响。 南舟站起身来,目不斜视地往前排走去。 他带有一点跟的皮鞋踏在地上,嗒,嗒,嗒,节奏踏得很是舒缓,听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南舟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踱到了前排。 李银航眼睁睁地看着南舟在她刚才还在偷偷观察的人身侧坐下。 她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紧盯着南舟。 而坐在她前排的江舫微微昂起头,看向李银航,笑道:“李小姐,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小小的动静。 南舟的举动太怪异,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勾到了那边去。 南舟却好像对自己的异常行为没什么自觉,落座后,还特意整理了一下皱起的风衣边,才偏过脸去,问:“先生,你觉得人类玩家和‘鬼’玩家,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 这个问题太过直接,效果当然也是相当爆炸。 被质问的胖子脸上的肥肉轻轻一抖。 他看向南舟,语气不善:“罗先生,你什么意思?” 南舟却像是听不出胖子语气中的不爽,继续问:“要玩好这个游戏,你觉得什么最重要?” 胖子倒也没有自乱阵脚,答道:“当然是找出‘鬼’啊。” “不是的。”南舟认真道,“是要读懂游戏的规则。” 说着,他回过头去,看向倒在地上、蘑菇伞上的白浆已经结成灰白色半流质的刘骁。 刘骁死前,曾试图用交代出两名队友身份的方式换命。 然而,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那两名队友是谁。 快要死的人,是不肯放弃哪怕一点点希望的。 生死关头,他即使不拉着那两个队友一起死,也不会放弃向他们求救。 但死前的刘骁,看向所有人的眼神,都是茫然的、憎恨的、没有具体落点的。 这印证了南舟的一点猜想。 这一点,南舟从游戏一开始就猜到了。 那蘑菇对他们说过很多条游戏规则。 但南舟听到的最重要的内容是—— “这是一个公平的游戏。” 公平,是什么意思? ——对“鬼”玩家来说,游戏公平,对人类玩家来说,游戏同样是公平的。 “所以,‘鬼’不可能是一开始就在车上的。” “这样对玩家不公平,‘鬼’会提前掌握很多信息。” “同样,‘鬼’也不会知道自己的队友是谁。” “理由如上,对玩家不公平。” “这三个‘鬼’玩家,应该是在一个特殊的时间,被传送到这辆车上的。” “不论哪一方,都不知道谁是自己的同伴。” “人在找自己的同伴,‘鬼’也在找。” 南舟自言自语了一阵后,再度看向胖子:“所以,这样才有的玩。” 胖子的嘴角有轻微的抽搐,脸颊肌肉的走向在失控的边缘游走:“罗先生……” “我不姓罗,也不叫罗堰。” 南舟说:“这个名字,是我从贴在灯箱上的寻人启事上看到的,就拿来用了。”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胖子面色豁然大变,猛然站起身来,粗短的手腕却被南舟一把擒住。 他看起来并没怎样用力,但胖子被他握得脸色惨白,厚唇哆嗦个不停。 南舟依旧望向前方,在胖子激烈的拉扯下,纹丝不动,语调平静。 “现在,我回答我自己刚才提出的问题:‘鬼’玩家和人类玩家,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早就在车上的人类玩家,只会把注意力放在观察人身上。” 南舟看向胖子:“只有鬼,由于是新来的,会比任何人都仔细地观察周边的环境。” “所以,‘鬼’在这种时候,最容易暴·露。” “先生,你说,是不是这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人成鬼(八) 南舟的计策很简单。 就像他最开始的时候,利用周围的环境信息,编出了一连串谎言,博取了大家初步的信任一样简单。 ——他用寻人启事上的年龄、姓名,以及灯箱地图旁露出的“龙潭二中”标识,让另一个偷偷观察环境的“鬼”玩家,把他误认成了同伴。 大家急忙四下张望,去寻找南舟所说的这份寻人启事。 ……一无所获。 直到南舟探出两根手指,准确伸入了胖子的牛仔裤口袋,飞快夹住了两张纸,反手拉扯出来,往空中撒去—— 夏天,大家的衣服都会穿得更薄些。 所以,当有两三张纸在裤兜里时,哪怕只是薄薄地叠成一小叠,也会格外醒目。 胖子的脸涨得血红。 徐徐飘落在地的寻人启事上,“罗堰”两个鲜红的大字,像是两根烧红的针,直直刺进他的眼里。 天知道,他先前还腹诽过南舟,为什么不自己编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就贴在灯箱上一众寻人启事的最前方,再醒目不过了。 但是,诚如南舟所说,除了“鬼”玩家外,人类玩家根本不会关心周遭的环境,只会关心人。 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心理盲区。 ——哪怕这个名字,在南舟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就不偏不倚地贴在他脑袋左侧,也是一样的结果。 胖子同样没能想到,刘骁这个队友会被江舫直接钓出来。 这让他对游戏是否能获胜多了一层担忧。 少了一个队友,也就少了一个分积分的人,这可以算是好事。 但胖子也并不喜欢孤军奋战的感觉。 况且,他发现,南舟能用寻人启事上临时拼凑出来的一个身份,成功把大家糊弄过去,说明这个人脑子不错。 他能把发疯的吴玉凯提起来扔出去,说明他武力值也不差。 南舟展现出的能力,让胖子有些动心。 他需要一个长期的队友。 所以,他想要对这个“临时队友”示好,帮他把“谎言”编得更加完美无缺。 这时候,南舟也“正巧”离开了座位。 于是,胖子趁着车辆穿过隧道时,摸黑找到了南舟的座位,按记忆里寻人启事的方位,把附近的几张寻人启事全部揭下,藏了起来。 一想到南舟是从一开始就在给自己挖坑,一股股的血就往胖子的天灵盖上涌去,冲得他头晕眼花。 ——他展示出的武力和脑力,是不是在有意无意地向潜藏在暗处的自己展示价值,钓他上钩? ——他离开座位,是不是故意给自己腾出空间? 只要自己上了钩,南舟只需要观察,有谁偷偷藏了什么东西就好了。 毕竟过隧道的时间实在有限。 胖子撕下寻人启事后,根本没有时间和空间去妥善处理它。 另一边。 南舟小小吁了一口气。 江舫利用行车记录仪,也只钓出了刘骁这一条笨鱼。 这说明剩下的两个队友并不算笨,至少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好在,越是聪明的人,越喜欢自作聪明。 如果是蠢人,还未必会走进他设下的陷阱。 ……还成功把另一个队友拖下了水。 在胖子心胆欲裂时,他听到南舟说:“既然你从一开始就不在车上,那么,撒谎的,就还有一个——” ——秦亚东说过,胖子从一上来,就调节了椅背,往后一躺,直接压到了他的大腿。 胖子既然一开始不存在于这辆大巴车上,那秦亚东,也只能是假的。 不等南舟把话说完,一团身影便倏然向他扑来! 坐在胖子后座的秦亚东一扫面上的斯文软弱,手中的一柄匕首,映着他眼底的寒芒,直插向南舟的心脏! ……明明大家都搜过身,他哪里来的武器?! 众人正被汹涌的信息量冲击得昏昏沉沉,根本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 而胖子抓住这最后一线机会,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死死将南舟勒在了怀里! …… 说秦亚东不恨,那是假的。 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胖子是自己的队友。 因为他坐在胖子后面,看得最清楚。 ……胖子在悄悄观察环境。 所以,他试图给胖子一点暗示。 但因为信息差的缘故,胖子并没有把他当做队友。 从胖子的视角看,一来,秦亚东看上去又软弱又好脾气,不像经历过游戏的人。 二来,胖子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 秦亚东就算是“鬼”队友,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识破自己。 既然不是“鬼”,那么,他恐怕是个没有人给他作证的人类玩家,路上还睡着了,所以才找个借口,胡乱拉一个人,给他自己作证。 胖子当然不可能顺着他的话说。 万一秦亚东是在诈他呢。 所以,他自以为巧妙地一边否认了秦亚东的证词,一边把另一个不相干的人认成了队友。 ……结果,秦亚东成了拔出萝卜后被带出的泥。 &amp;nbsp&gt;&gt; ;秦亚东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经历过游戏的“鬼”玩家,比这些新手玩家多出的,不只是经验。 还有一个隐形的道具槽。 游戏有规定,不允许“鬼”用投票以外的方式杀掉人类玩家。 如果他们违反规则,大概率会像那名试图逃跑的玩家一样,被当场抹杀。 但就算死,他们也要先发制人,拉上一个垫背的! 南舟的胸口整个暴·露在了秦亚东的刀尖之下。 在镶有放血槽的钢刀刀刃即将没入血肉之时,秦亚东耳畔袭来一阵破空劲风。 一记俄摆,半点缓冲不带,重重击打在他的耳朵上! 秦亚东顿觉剧痛难当,脑仁仿佛成了被搅拌碎了的豆腐脑,眼前一片血雾恍惚,手中匕首也握不住了,正要垂直落下,一记鞭腿又凌空扫中刀柄。 刀刃呈十字状飞出,直直钉入灯箱之中! 李银航手长腿长,快步赶到痛得滚趴在地、不住嘶吼抽搐的秦亚东身旁,滴的一声,将自己的一票刷在了他的手环上。 做完江舫交代她的事情后,她抬头去看前方,发现隧道已在大巴车前的咫尺之遥。 胖子并没能等到他想象中鲜血四溅的场景。 南舟也没有试图从他单臂的桎梏中挣扎,而是简单地伸手向后,扶托住了他的颈项。 胖子被他的掌温冰得生生打了个哆嗦。 南舟的手很冷,轻轻拢在他脖子上的感觉,让胖子产生了一股异样的恐怖感: ——他好像……打算扭断自己的脖子。 此时,隧道的阴影铺天而来。 在黑暗即将吞噬掉他们二人身影的刹那,恐惧到近乎窒息的胖子似乎听到了南舟发出了一声叹息。 随即,那毒蛇一样盘踞在他脖子上的触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手腕处传来的一声冰冷的机械音。 “滴——”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声宣告终结的机械音,在秦亚东手腕上响起。 然而,因为这声音太过同步,南舟并未意识到,他们的游戏已经结束。 刚刚站起身来的江舫,被纵身跃过座位的一道身影压倒在地。 出于本能,江舫猛一挺腰,将南舟反压在了身下。 不过他并未因此而放松。 果然,他腰际袭来了一阵猛烈的劲风。 江舫反手一架一推,化消了这一记膝顶的力道,同时单手按紧他的右膝弯,逼他大腿向一侧分开,将他死死压制在了坚硬地面上。 但他却忽略了另外一只手。 南舟使尽力气,把自己手上的银环向江舫的银环撞去—— 咔哒。 直到和对方的手环碰上、发现没有响起熟悉的机械音,南舟才想起来,每人一轮只能好像投一次票来着。 南舟有点沮丧:“……” 对方只是按着他的腿,看起来并没有还手的意图。 于是南舟也垂下手去。 肌肉放松后,被勒颈的窒息感便紧跟着泛了上来。 南舟忍不住低低喘息起来,温热的小气流扑到对方脸上,又回流回来,弄得他自己的脸颊痒痒的。 他刚要翻身坐起,乍然间,天光大亮。 南舟看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不是他想象中的秦亚东,而是江舫。 南舟:“……” 南舟看看他。 南舟看看身侧。 旁边的两朵白蘑菇,开得整整齐齐。 南舟又看看江舫。 ……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蘑菇悦耳又欢快的女童音再度响起:“各位——” ……然后它就哑火了。 它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不仅没看到讨厌的南舟在游戏中暴尸当场,还看到了这样不堪入目的限制·级画面。 几秒钟后,它砰的一声当场消失,跑得和它来时一样快。 ……李银航感觉它好像是被气跑的。 dm1被活活气跑了,最后的奖励,是一个机械女音宣布的。 “本次试玩关卡结束。” “人类玩家获胜。” “‘鬼’阵营死亡,3人。奖励基础分,300分。” “人类阵营死亡,1人。” “贡献分成及奖励报告正在生成中,请稍候——” 江舫早就放开了辖制他的手,温温柔柔地致歉:“抱歉,我没料到你突然就扑过来,就……” 南舟摇摇头,刚想回一句“你没事”,就注意到了两人间的某样异常—— 当三名“鬼”阵营玩家丧命后,银环也变回了普通的魔术环。 ……南舟和江舫的手,就这么被一对魔术环铐在了一起。 南舟:“……啊。” 原来刚才那一声“咔哒”,是上锁的声音啊。 江舫也注意到了两人分不开的双手。 他眼睛一眨,眼底微妙的精光便被无奈又温和的笑意取代了。 他耸一耸肩,笑道:“……oops。”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人成鬼(九) 窗外的阳光正好。 树影,光晕,以及从林叶间筛下的纯金光线。 表面上看,这就是一趟再普通不过的午后旅程。 但细看之下,外面光线的方向、分布和明暗都太过单调。 地上快速倒退着的光斑,以十米为间隔,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形状。 像是没有完全做好渲染的游戏场景。 江舫靠在大巴车窗边,观察着单调的外景。 而南舟专心研究着将二人铐紧的手环。 江舫:“放轻松点。到了终点,它说不定自己就打开了呢。” 南舟:“不会的。” 江舫:“为什么?” 南舟肯定道:“那个蘑菇不喜欢我,它不会给我开锁的。” 江舫忍俊不禁:“那你要怎么办?” 南舟伸手握住两副银环的交界部位。 “这个很简单……” 江舫盯着他。 南舟保持着静止的动作,思考片刻,问了个有点奇怪的问题:“这个应该是打不开的。” “嗯。”江舫笑答,“做工挺结实的。” 南舟立刻坐回原位:“那就算了。到终点再说。” 江舫笑开了,身体放松,往后仰躺过去。 这时候,南舟才有心思去细细看一看江舫。 他睫毛和皮肤颜色偏浅,很容易被阳光上色。 choker紧贴着他颈部的皮肤,恰好抵在他喉结处。 喉结的微动,顶着柔软的黑色皮革也跟着起伏,看上去非常…… 非常让人想戳一下。 其他人:“……” 他们挤在车厢中部位置,看着被铐起来的一对大佬,不敢说话。 也就李银航坐得离他们近点儿。 在南舟搭在座位边的手指蠢蠢欲动时,他听到李银航说:“谢谢你们。要不是没有你们,我们可能真要挂在这儿了,最好的结果……恐怕还是要死上几个人。” 南舟的食指在纺织品质地的车座套上抓了两下,勉强收回了心思。 他回过头,冲李银航沉默地一颔首,坦然收下了这份感谢。 “其实李小姐也不差。”江舫笑眼一弯,“你不是也判断出来,胖子有可能是鬼了吗?” 南舟好奇地看向李银航。 李银航不大好意思地捏捏耳朵,解释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关注失踪事件的通报。至少目前,没有18岁以下的孩子消失的记录。” 被李银航这么一点拨,其他的人纷纷露出醒悟的神情。 ——就算那个胖子卡着22岁的法定年龄线结婚,他这个年纪,也不大可能养出超过18岁的孩子。 所以他应该……根本没有女儿。 “他也许就是比较早进入游戏的玩家,所以不知道这件事。”李银航继续解释,“但我又不能乱下判断。万一人家玩得比较野,大学就和女朋友有了……是?” 南舟点点头:“很棒。” 不得不说,南舟冷冷淡淡夸人的时候,魅力值挺max的。 “我也就是撞个运气。”李银航把耳朵都要搓红了,“我可想不到利用环境、编假名来给‘鬼’挖坑。” 南舟说:“这不是我观察出来的。” 南舟说:“因为我原来也不在这辆车上,是被传送过来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也不大擅长现编名字。” 李银航:“……” 其他人:“……” 大家对南舟的回答纷纷表示消化不良。 李银航觉得自己的cpu运转过快,恐怕要炸:“等会儿……那你怎么能确定自己不是‘鬼’?” “因为没人告诉我,传送过来就是‘鬼’。”南舟非常淡定且理直气壮,“游戏既然没规定,我当然就不是。” 李银航及其他人:“……”这逻辑好像也没毛病。 江舫单手支颐,望向他:“那你是从哪里传送过来的?” 南舟回看向他:“同样的问题。” 江舫:“嗯?” 南舟:“你是从哪里传送过来的?” 大家:“……” 不少人差点当场脑梗阻。 江舫凝视了南舟半晌,笑道:“我还以为我伪装得挺好呢。” “的确很好。我也只是怀疑而已。”南舟回看向他,“只不过现在已经坐实了。” 江舫:“为什么会怀疑我?” 南舟:“你们第一轮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听。” 说着,他瞄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李银航:“如果你真的坐在她的前面,那么,从她开口,到你给她解围,你用的时间太久了。” “想化解她的困境,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你并没有做。” “唯一的解释是,那个时候的你需要信息,也需要一个队友。” “所以,你有可能和我一样,也和‘鬼’一样,是被传送来的。” 南舟的声音是纯粹的陈述语调,没什么波澜。 “自我介绍的顺序是从后往前。赵先生提供的信息太少。李小姐如果不能提供足够的信息,下一个发言的你,会很难办。” “如果没有信息,你会被怀疑。” “如果不能确定她是孤立无援、没人为她作证,她也不会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为你的队友。” “当然,因为李小姐给出的信息&gt;&gt; 够多,只要你是像胖子那样对c城熟悉的人,不难推测出这辆车的行车路线,再给自己做一个身份出来。” 说完,南舟扭头看向李银航:“这是游戏的合理玩法。你不用紧张。” 李银航:“……”虽然不多,但还是有被安慰到一点的。 毕竟江舫的微笑太过温暖自然,尽管李银航自己也有点怀疑江舫,现在倏然告诉她这一切是假的,她还是吃不消。 而且,一旦知道江舫也是传送者时,他那时应对多方质疑的反应速度,就堪称恐怖了。 南舟发现的东西,其实比他说出来的更多。 比如,行车记录仪一直都在,江舫为什么要等到大家吵得不可开交时,才突然提出可以查行车记录仪,从而钓出第一个“鬼”? 南舟不信那是江舫突然想出的办法。 因为那个时间,那个气氛,把握得实在太准了。 简直是卡点一样巧妙。 ……就像抓住李银航被孤立最绝望的那一瞬,再为她作证一样巧妙。 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他在等大家发生争执。 只有当群体情绪处于激愤中、当每个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再峰回路转时,真正的情绪才最难掩饰,他的欺诈也才最容易成功。 南舟想,江舫这个人,实在很特别。 南舟转回身来,却发现江舫望着他的眼神,包含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南舟:“……?” 江舫很快:“那你为什么不怀疑我是鬼呢?” “我有怀疑过。”南舟挺痛快地一点头,“你拿行车记录仪的时候,我怀疑过你是想靠卖队友获取主动权。” “……后来,你确信了胖子是‘鬼’,又带出了秦亚东,我就不是第一怀疑对象了。” 江舫稍眯起眼睛来,用笑音轻声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不是装的。” 南舟没大听清楚:“……什么?” “只是因为这个?” 江舫不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始追问:“没有别的判断我不是‘鬼’的理由了吗。” 南舟有些困惑:“你还露出什么破绽了吗?” 短暂的沉默后,江舫答道:“没有。” 他的表情管理当真是一流的,只在一个眨眼间,南舟发现,他面上所有失控的小细节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依然是那张漂亮又绅士的笑颜。 他说:“做得很好。” 车上其他人统统沉默,闭嘴惊艳。 这就是大佬的哑谜日常吗。 精彩。 告辞。 听不懂。 同样听不懂的还有南舟。 不过,他习惯听不懂就自己去慢慢琢磨。 “我叫南舟,23岁。美术老师。”南舟自我介绍道,“你呢。” 江舫低头看向他伸出的手。 他的手腕内侧有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很美。 他很快握住了那只手,温和道:“江舫,25岁。无业游民。” 其他人:信了你们的鬼。 他们没有见过能把人牙摔断的美术老师和这么不像无业游民的无业游民。 “就这样坐一会儿。”江舫似乎也不指望其他人相信自己的说辞,“马上就要到终点了。” 南舟“嗯”了一声,乖乖地不吭声了。 车辆平缓地行驶着,即将带领一车人抵达未知之地。 一块小小的隆起,从南舟的肩头一路移动到他左手的袖口。 南极星将细小的足爪扒在他左腕上的银环,挪着屁股从袖口挤出。 它蹲在交叠着的银环间,左顾右盼一番后,把整个下巴往南舟张开的虎口处就势一搭,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江舫。 江舫冲它笑了一笑,抬起右手食指,一下下捋着它柔软的额顶。 ……揉得它不住发出咕咕的哼音。 南舟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江舫露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破绽。 他刚想问清楚,车辆便毫无预兆地遁入了他们短暂旅程的最后一条隧道。 彻底的黑暗中,他听到江舫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说:“不如我们……由头来过。” 南舟未及作出反应,暗夜便骤然散去,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普通的停车场。 大巴车在一处车位缓缓停下,非常遵守规则。 不等车门开启,一只肌肉线条健美、高约两米半的钢铁兔子凌空跳出,纵身落在了车前,将整辆车震得轰然一跳。 在车内的一片“我操”和尖叫中,南舟想,原来的那个dm果然是被气跑了。 蘑菇真是心灵脆弱的生物。 兔子显然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叫来替班。 它快乐地一抖耳朵,宣布道—— “人类阵营9人,存活8人。” “获胜方评定等级:a+!” “恭喜各位,这是试玩关卡里难得的高分哦。” “每位人类阵营玩家,将奖励基础积分300分。” “额外贡献分共计1000分,玩家南舟、江舫,贡献得分各450分;玩家李银航,贡献得分100分。。” “试玩关卡结束,我是你们的引导员小皮卡!” “欢迎各位玩家——正式来到《万有引力》的世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锈都(一) 话音未落,南舟眼前出现了一片半透明的游戏面板。 他探出手,在眼前晃了晃,发现这游戏面板不是实物,而是直接漂浮在视网膜上的虚拟面板,且并不需要大动作,仅仅用手指轻微的滑动,就能实现呼出面板、关闭页面、使用道具等一系列操作。 面板左侧,是一棵茁壮生长的生命树logo。 茂密的根茎和树叶向外延伸,环抱着右侧的主页面。 树冠的形状,像极了人脑。 南舟尝试着用指尖轻触树冠,有万千金黄色的星尘从树梢间跌落,像是栖居在树梢间的萤火虫。 主页面上最醒目的位置,是人物姓名,人物照片,以及还未完全加载计算成功的角色属性条。 有武力属性、智力属性、贡献属性、san值属性,还有一些奇怪的技能属性,包括盗窃、治疗、嘲讽、烹饪、锻造、劳作等等,一应俱全。 右上角有好友列表,点开后,不出意外是空空荡荡的0。 左下角是商店,里面能买的东西并不很多,大多数的东西是灰的,代表着充满嘲讽的三个字: ——“买不起”。 右下角则是任务日志,点开后,可以看到试玩关卡的进度已完成了100。 夹在商店和任务日志图标中间的,则是道具槽。 目前开放的格子有三个,其他的五个格子灰沉沉的,是尚未开启的状态。 在这种环境下,其他人哪里看得进面板内容,在惊疑不定中纷纷下车。 就连江舫也只是快速浏览了一遍,便在旁边等待南舟。 然而南舟的好奇心强烈到不可思议,点点戳戳,将所有灰着的、亮着的商品都翻阅了一遍,几乎将面板的角角落落都研究透了。 他甚至去确定了一下,连续高频次点击树叶,会不会获取什么隐藏奖励。 因此,江舫和南舟是最后两个下去的。 钢铁兔子一眼注意到了南舟与紧铐在一起的手。 它的耳朵刺溜一下竖了起来:“你们两个,一对?” 南舟想起江舫的蝎子辫,大概是引起误会了,便认真对兔子解释道:“他是男的。” 此时,江舫的情绪好像完全调节好了。 他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对兔子点一点头:“嗯,是的,我是。” 南舟:“……” 虽然江舫的回答好像没什么不对,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兔子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耳朵垂下晃了晃,发出叫人牙酸的嘎吱嘎吱的钢铁摩擦声:“需要解开吗?” ……它指的是二人的手环。 南舟正要抬手,便听江舫说:“谢谢,不用了。” 南舟:“?” 江舫的手捏在手环上,摸索到一点,稍一使力,他腕上的手环就轻松凹下了一个缺口。 南舟:“……?” “‘明日环’。”江舫把解下的手环在掌心掂了掂,“最简单不过的魔术小道具了。” 南舟自己的手环是没有一丝缝隙的,又细又窄,最先套上手的时候就有那么一点吃力。 而江舫的手环比他的还要还细一点。 两个手环套叠在一起时,更挤占了彼此的脱出空间。 ……所以南舟才会放弃脱下手环的尝试,想等到终点再说。 在南舟用风衣袖子垫着手腕、窸窸窣窣地脱下手环时,江舫简单解释道: “我们两个的手环刚好是一对。你的是真环,我的是假环。” “假环有一处地方是钕磁铁做的,颜色和银环本身完全相同。” “强力撞击时,只要角度差不多合适,两个手环就会套嵌在一起,磁性的原理也会让被破开的手环自动恢复原样。” 说话间,南舟已经成功把手环取下。 他揉着手腕,问:“你知道,为什么不说?” 江舫双手背在身后,笑道:“因为我以为你会发现。” ……当然,他绝口不提自己曾用大拇指若有若无地挡住自己手环的磁吸口一事。 魔术道具,终归还是要依靠魔术手法配合的。 江舫把自己的手环递给了他:“喏,这是一对,送给你做纪念。” 南舟的眼睛盯住手环,满是好奇地点点头:“……嗯。” 其他人:“……”脑子这么活泛,脸这么冷,却意外的很好哄。 大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等着兔子的下一步指示。 钢铁兔子皮卡看人已经聚集齐了,便蹦蹦跳跳地径直往某一方向走去。 没有指示,大家不敢动。 有了指示,有些人反倒更加不敢动了。 在他们踌躇时,江舫和南舟已经紧跟上了兔子。 ……反正他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因此在穿过一片砂石路、再一转弯后,他们先于其他所有人,看到了一处广场。 夕阳如同融化的奶油,赭石色光像是油彩,深深浅浅、不甚均匀地涂抹在天际。 广场是巨大的。 东侧是一片大型购物中心,三层环形建筑一路向东南方延伸而去,占地面积无法估量。 西侧目之所及,有饭店、书店、电影院,甚至还有几处零星分布着的酒店。 树木蓊郁葱茏的阴影覆盖在鹅卵石铺就的人行步道上。 众人的正前方,是一处工艺感一流的水池,中央雕着一座巨树形状的汉白玉雕,周围的空地上设置了一圈喷泉头。 大概是未到整点的缘故,喷泉还没有启动。 &amp;&gt;&gt; nbsp;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穿梭其中的人。 一时间,他们像是回到了正常秩序下的社会。 ……要不是他们身边还站着这个一看就很科幻的铁兔子的话。 李银航瞠目结舌:“……这里是……《万有引力》的锈都?” 南舟看向她。 “锈都”,游戏《万有引力》的玩家出生点之一。 因为和现实城市的高度贴近,游戏策划将其命名为“锈都”。 ——过度的繁华,是城市之绣,也是自然之锈。 对游戏毫无涉猎的赵光禄急切询问:“这个《万有引力》到底是什么?” 吴玉凯显然对此更有发言权。 他简单概括道:“是一款全息网游游戏。火得特疯,凉得贼快。” …… 大约一年半前,“生命树”公司开发的世界共享开放性互动交流游戏《万有引力》经过长达半年的试玩期,正式上线。 他们的卖点是完全贴近现实的物理引擎,接近完美的生态系统,还有自由探索度极高的游戏副本世界。 要玩这个游戏,得购买一套完整的交互设备,包括可修改视觉、听觉神经反馈的头戴全盔vr、生物触感手套、腰部控制装备,还有一个人形的生物舱。 一机一码,价格昂贵,一套基础设备就奔着六位数去了。 以李银航为例,她一个银行小职员,人生最大目标是脱单和在石苑南区买一套小房子,根本买不起《万有引力》这种高端电子奢侈品。 但《万有引力》的宣传做得铺天盖地,包括“锈都”在内的概念图,她还是在头条上刷到过许多次的。 刚推出的时候,这款游戏几乎卖疯了。 因为实在太香了。 根据李银航的记忆,这款游戏可谓老少咸宜。 电影院可以用来观看电影,片库不断壮大。 书店里收录了上亿量级的书,可以享受头戴耳机、手翻书籍、完全静谧的阅读环境。 就连出生点“锈都”里的中心水池,也是一个许愿池。 投下10积分一个的硬币,并许下愿望,心愿是有一定概率成真的。 或是一把高等级武器,或是一张稀有的功能卡。 当然,《万有引力》最吃香的,是以原创为主,以各类小说、漫画等文学产品为辅的副本探险设计。 玩家可以进入灵异、魔法、冷兵器、丧尸、瘟疫等各种设定的副本,完成任务,兑换各种道具,实现角色的升级。 副本系统,是玩家升级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也是《万有引力》的主打模块。 不过,如果玩家偏于佛系,懒得去打打杀杀,可以占一块地,玩经营游戏。 商店里的种子相比战斗道具更便宜,如果氪金购买一些农具,稍微消耗体力,就能开辟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农牧场,按照系统时间搞养殖种植。 工厂基建,也可以从购买一台简单的纺织机器做起。 究竟是做大农场主,还是开纺织工厂,各有玩法。 也有玩家靠精心经营爬上积分总榜前列的。 《万有引力》是“生命树”公司唯一的游戏项目。 涉足未知的全息网游领域,他们的野心可见一斑。 而他们推出的成品,也对得起他们的野心。 ……直到三个月前发生的严重事故。 吴玉凯说到此处,南舟突然打断了他的叙述。 他说:“也就是说,这个游戏里的一切,想要获得,就必须用积分兑换?” 吴玉凯一句“废话”还没出口,就顿觉一阵窒息的昏眩。 他周遭的氧气,骤然间被抽离得一干二净。 不消片刻,他的嘴唇便变成了缺氧的绀紫色。 一一看向众人痛苦的表情,皮卡咧开钢铁的三瓣嘴,笑得神神秘秘。 “你们的二十分钟氧气体验包使用时间已经结束。” “请及时用积分兑换氧气哟。” 但等它看向南舟和江舫,却见他们两人神色如常,呼吸平顺。 南舟甚至有心思回头提醒捂着喉咙不能呼吸的李银航:“打开商店第七页。10个积分,可以换1个小时呼吸时间。” 李银航竭力闭着气,抖着手准备兑换时,居然还有片刻的犹豫。 ……她还怀抱着一丝穷人的倔强。 南舟看透了她的心思,劝说道:“换,没有更划算的兑换方式了。哪怕连着买100次,也不会给你优惠1个积分的。” 皮卡:“……” 每次接到新人,它都最喜欢这个环节了。 新人突然发现自己失去呼吸的能力,于是在惊惧和恐慌中丑态百出,涕泗横流,是最让人愉悦的画面。 ……它感觉自己的例行快乐被这两个人强行剥夺了。 它强忍着闷气:“你们,怎么回事?” 难道他们知道氧气会消失,就提前兑换了? 江舫微微笑了一下:“是这样的。我们觉得,那三名‘鬼’玩家,身上可能有什么用得着的东西,就试着把他们的尸体装到道具槽里了。” 皮卡:“……”草。 南舟:“嗯,这是有用的。他们的背包里应该还有氧气。” 言罢,他环顾四周投来的奇怪的眼神,好奇反问:“这有什么不对吗?” 皮卡:“……” 纷纷兑换了呼吸道具的其他人:“……” 变态才会带三朵人头蘑菇在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锈都(二) 缺氧和恐惧,快速消磨了玩家本就不多的体力。 一圈人仓皇跌坐在地,大口大口报复式地喘着气。 好在,氧气使用权,至少只规定了时限,没规定用量。 兔子皮卡却很不开心。 “氧气”在商城兑换页面的靠后位置。 因此,每到这个环节时,玩家没有一个不吓得魂飞魄散的。 它曾兴致勃勃地欣赏过某位玩家因为慌乱、无法保持正常思考能力、活活憋死的场景。 ……相比之下,这批人实在太轻松了点儿。 江舫至少还给它点面子,在原地呆着没动。 而那个南舟,确定大家都不会出事后,居然跑去许愿池那边了。 他挺有气质地半跪在池边,半长的头发从耳廓后滑落下一点来,向水下张望,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玩家们歪七扭八地坐了一地,决定不去管这个脑子不正常的艺术家。 赵光禄喘着粗气,问道:“那个游戏……究竟出了什么事?” 吴玉凯艰难吞咽了几下,好缓解喉头的干涩,同时给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答案:“bug了!” 平稳运行了近一年的《万有引力》,于六个月前,发生了堪称灾难性的bug。 无法正常登出的情况出现在许多人身上。 最开始,这只是普通的卡bug。 部分玩家在选择下线时,需要点击数遍,才能成功下线。 “生命树”收到玩家投诉,开始争分夺秒、更新补丁。 补丁更新完毕后,问题消失了两天。 在所有玩家都认为问题解决了时,一场可怖的电子灾难,直接让《万有引力》闹出了游戏史上最大的丑闻。 大批玩家出现无法成功脱离游戏的问题,且在下线后,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头痛、眩晕、暂时性失明等问题。 有几百名强制出舱下线的玩家,甚至陷入了严重的深度昏迷。 一夜之间,“生命树”的股价直接跳楼。 “生命树”公司被追责期间,天边出现一个奇怪的类似系统调试的对话框。 不过,当时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现在,他们也还是懵懂不解。 谢洋洋战战兢兢地问:“那些昏迷的人……怎么样了?” “死了。”吴玉凯发泄似的一扯头发,“……他妈的,一个接一个的,都死了。” 在窒息的静默间,兔子嘎嘎嘎笑了起来。 “好的,信息交流时间结束。”它郁闷的心情被众人绝望的表情治愈了不少,“现在,让我为你们宣布游戏规则——” “叮叮当当——” 一阵悦耳的音乐声打断了兔子皮卡的幸灾乐祸。 所有玩家的眼前弹出一个隐藏的排名榜单。 底下的世界喇叭上,刷出了一连串信息。 【恭喜玩家南舟触发彩蛋奖励——幸运女神的金币!】 【奖励:5积分。】 【奖励:幸运女神的金币。】 【金币用途:许愿时,将金币投入池中,有幸运加成哟~】 【获得成就“少女的祈祷”——】 众人:“……” 神tm少女的祈祷。 看兔子皮卡的脸色,这分明是兔子的折寿。 功臣南极星咬着一枚金币,湿漉漉地浮出水面,爬上生命树的白玉雕像:“……吱。” 南舟冲他张开了手掌。 南极星兴奋地抖一抖耳尖上的水,张开滑行膜,径直降落在主人的掌心,还因为身上带水、站立不稳,在南舟的手心翻滚了两圈,才刹住车。 此时此刻,正常人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南舟不仅是个会往自己的储物槽里存尸体的变态。 在大家讨论生死存亡问题的时候,他居然跑去池子里捞金币。 皮卡也非常不爽。 从副本里千辛万苦折返回来的人,都会把珍稀的氧气拿去休息、补充体力。 谁会闲到去捞金币玩? 它单方面宣布,南舟是它遇到的最没有素质的玩家。 当然,皮卡也不会承认,它厌恶南舟,只是因为南舟剥夺了它机械性工作中来之不易的一点愉悦体验。 南舟并不关心大家和兔子皮卡的腹诽。 他走了回来,对皮卡沉默地摊开手掌,露出那枚刻着生命树花纹、璨光烁烁的金币。 南舟:“……”请问这个怎么使用? 兔子:“……”你tm的在对我炫耀? 脑电波没对到一起去的一人一兔,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南舟没得到答案,也不想耽误大家的时间,看看大家都坐在地上,自然选择了合群,收起硬币,盘腿坐下了。 兔子皮卡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没等它开口,就见南舟抬头,一脸认真地询问:“你刚才不是要介绍游戏规则吗?” 皮卡:“……”你妈的。 它的语速顿时变得跟大巴车上的蘑菇一样,仿佛吃了炫迈。 “游戏规则很简单,谁的积分最高,谁就可以获胜。” 这是显而易见的。 游戏的胜利机制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积分为王。 刚刚南舟找到的小彩蛋,触发了世界喇叭和当前排名。 目前位列第一的玩家,积分最高,等级已经到了23。 但他的名字很奇怪,叫做“永生-张颐”。 5级萌新南舟提问:“‘永生’是什么?” 兔子一个字都不想多说:“队名。” ……游戏是可组队的? 没玩过《万有引力》的玩家立即竖起了耳朵。 李银航倒不惊讶。 她曾听拥有过《万有引力》的同事讲过,《万有引力》里有单人模式,也有团队模式。 单人模式,奖励无论多少,都归一人所有。 团队模式,奖励共享,同时会获得一定的团队积分加成,以及单人模式无法获得的特殊团队奖励,人数限制为2至5人。 而兔子皮卡讲述的,果然和《万有引力》的副本模式相差无几。 “正式游戏分为pvp和pve两种模式。” “你们的试玩关卡,随机到的是pvp。” “每关开始,你们都有选择pvp和pve的权利,当然,前提是,你们要拥有‘选关卡’。” 经历过缺氧事件,大家都学乖了。 选关卡,100积分,在商城页面第一页。 “玩家在结束游戏后,就可以返回‘锈都’这样的休息点,尽情享受了。” “当然,任何的享受,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珍惜你们每一点积分,用好它,它们可是和你们的性命息息相关呢。” 有人带着一点渺茫的希望,提问道:“我们如果在这个游戏里死了,那现实里……” 这问题其实没有意义。 他们就来自现实。 &amp;nb&gt;&gt; sp; 那些现实里消失了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 更何况,被简单粗暴地拉进这样诡谲的游戏里,这已经算是明晃晃在脸上写着“亲爱的玩家,你好,我是你爹”了,还能谈什么条件呢? 果然,兔子皮卡冷笑了一声,算作回答。 “游戏,总有打通关的时候。” 皮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糟糕的情绪倒也渐渐缓和过来了。 它傲慢地一昂头,耳朵也跟着吱吱嘎嘎地晃了起来:“游戏结束,胜者就能实现一个心愿。” “喏,那就是许愿池……” 话音刚落,它就想起来刚才发生的讨厌的事情。 它的三瓣嘴往下一耷拉,颇不情愿地继续解说。 “现在,你们可以花上10积分许下心愿。” “游戏结束后,只要玩家的最后排名达到第一,不管是单人,还是团队,你们的心愿,就都有实现的可能。” “当然,你们会想,如果许下‘再来一百个愿望’,可不可行呢?” “答案是,你的心愿会被跳过,不予实现。” “所以,请玩家谨慎许愿喔。” 说着,皮卡不屑地瞄了南舟一眼。 “……此外,拥有幸运金币的人许下的愿望,有一定的幸运加成,愿望会被优先实现。” ……满脸都写着“得了个垃圾技能你得意什么”。 南舟眨眨眼,并不多么失望。 果然,彩蛋给出的奖励不会太夸张。 想实现心愿,还是得先在积分上夺得第一。 说白了,这金币就是一个纯彩头的小玩意儿。 有人壮着胆子提问:“那……我们还可以去捞金币吗?” 皮卡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彩蛋’是什么意思?——只有第一个拿到的人才能得到奖励!” 它看起来也厌倦了这一遍遍的重复,叉起两只前爪,抱在胸前,懒洋洋地说:“请各位玩家抓紧时间许愿。” 兔子皮卡就这样用高冷的仪态掩盖着抓狂的内心,砰的一声消失,去接待下一波客人了。 第一个有动作的人是南舟。 他走回许愿池前,毫不吝惜地将金币重新抛入池水中。 小小的落水声响起的同时,10个积分也随之扣去。 他5级刚出头的经验条,往后缩去了一小段,看上去随时会跌落回4级。 南舟却没有管这些。 他闭着眼睛,很虔诚的样子,许下了一个心愿。 大家见南舟许了愿,也纷纷涌了上来。 他们刚刚已经买过氧气了,再花10个积分,买个好彩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有人趁机偷偷把手探进池水,想试试看能不能再捞出金币来。 ……哪怕能赚5个积分也是好的。 但那些金币都像是牢牢楔在池底一样,任人如何抠弄,也自岿然不动。 只有两个人没动。 江舫,还有李银航。 南舟完成许愿后,看到两人站在离许愿池较远的地方,便自然地向他们走去。 他问:“怎么不许愿?” 江舫笑说:“不急。许愿又没有限定时间,得好好想想。等到快赢的时候再去许,也不迟。” 李银航的原因就质朴很多了。 “我想等手头积分多一点再去许。”她说,“我怕该用积分的时候,分不够。” 陆续许愿完毕后,大家面临的下一个的问题,就是和谁组队了。 在座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想做独行侠。 经历过一次副本的考验,他们也算是对彼此有了基本的了解。 他们靠近、小声交谈,却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江舫和南舟。 要让这些人评价江舫和南舟是不是聪明,大家肯定都没话说。 但要说大家多么信任他们,当真未必。 南舟一看就是个独来独往的性格,而且好像是个不怎么按常理出牌的变态。 江舫给人的感觉很是舒服亲切,但经过大巴上南舟的一通分析,大家哪怕再云里雾里,也能得出一个最基本的结论: ……这人是个老阴比。 阴别人也就算了,万一他会阴队友呢。 大家都注意到,这个游戏里可没有规定,队友之间不能互相伤害。 如果是单纯的一场游戏,有个聪明的队友还好。 现在是生死攸关的事儿,大家不敢轻易去赌。 和太聪明的人在一起,有的时候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谢洋洋和那一对一起上车的男女组了队。 赵光禄居然和刚开始和他发生了激烈摩擦的吴玉凯走了。 大概是因为他对游戏一窍不通,而吴玉凯是这群人里最了解《万有引力》的。 眼见着大家一个个结队离开,被晾在一边的南舟环顾一圈,后知后觉地低低“啊”了一声:“怎么都走了。” 李银航:“……”这儿还有一个呢。 南舟看起来也并不多么遗憾,自言自语地陈述完这一事实后,就转头对李银航说:“你要跟谁组队吗?” 李银航向来是最讲实用主义的,且十分上道。 她的双手啪的一声合了十,真心实意地抱大腿道:“大佬,我跟你。我能干不粘人,听话好使唤,还做过两年银行客服。你相信我,我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江舫看向殷切的李银航,脑中浮现几个关键词: 体力上有可能拖后腿。 听话,干脆,不黏糊。 精打细算。 在他这里,李银航作为队友,功能性还算过关。 相比之下,南舟对李银航的关键词判定就简单多了。 他注视着李银航,心里想,多出来了三个储物槽。 南舟点开好友列表,询问了李银航游戏界面里的个人序列号后,又转头看向了江舫。 江舫注视着他,温柔地抿嘴一笑。 南舟拉住了李银航的袖子,面对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随即,他抬起手,对他友好地挥了挥:“那,再见。” 江舫:“…………” ——南舟,好像,根本没考虑拉他组队? “等等。” 江舫迅速调整好了心态,跨前一步:“不拉我组队吗?” “唔……”南舟轻轻皱起眉头,“可以啊。但你没说。” 江舫:“我以为……我们在车上被铐在一起,下车后又一直在一起,我们应该是一队的。” “可你没有要求我。”南舟流露出不解的神情,“你要说,你想和我在一起。你不说,我不明白。” 那一瞬间,江舫眼里的情绪,又一次复杂起来。 “我想……” 他像是不习惯这样的直白,略略喘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睛。 半晌后,他才露出一点笑意,直视南舟的眼睛,将那简单的一句话努力补全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锈都(三) 三人选了一处咖啡店歇脚。 店主是一只戴着花围裙的漂亮小母鸡,热情地询问他们想要吃什么。 李银航已经麻木了。 如果npc是个人形生物,她可能还会礼节性地表现一下惊讶。 她拿出积分,自然询问:“你们想吃什么?” 李银航擅长计算和规划,但她也不会忘记付出。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除了在体育系没参加的校运会拿过3公里冠军外,她没有太多可用在这个游戏里的资本。 所以她不能仗着自己积分低,在抱上大腿后,就两手一摊,等人来带。 为了不干完银行客服后,直接去天地银行里工作,她还要竭尽全力地活下去。 好在与必需品氧气相比,饮食这类消耗品的代价要低上许多。 江舫和南舟也都是懂分寸的。 南舟点了一个15积分的奶油蛋糕,江舫要了15积分的黑咖啡,都是菜单上最便宜的样式。 她自己对着菜单琢磨来琢磨去,最终管母鸡小姐要了一杯白水,理由是买二送一。 在等着小点心来时,南舟继续研究他的游戏面板。 彩蛋呼出了世界频道这一功能,也将排名榜这个新页面展示在了他面前。 “这是单人榜。”江舫提醒道,“旁边还有团队榜。” 南舟“嗯”了一声,点开了旁侧标注着“团队”的选项卡。 单人榜排名第一的玩家,叫“永生-张颐”。 团队榜排名第一的,却叫“。” 一个句号,没有姓名后缀,只是一个单独的符号而已。 榜单旁边有简单的注释。 简而言之,单人榜算的是单人积分,团队榜算的是团队总积分。 两边的排名是分开计算的,也就是说,可以存在两个第一。 南舟简单推算了一下。 这样一来,游戏的排名,最终有可能出现以下几种局面: 某团队获胜,且该团队的其中一个人在单人总榜的积分最高; 某团队获胜,同时一个不组队的单人获胜; 单人获胜,但此人属于另一个团队,不在得分最高的团队之列。 而在这简单的三种结局之中,因为人心的多变,又必然暗含着无数的变化和潜流。 南舟划了几下,浏览了两个榜单玩家的分值后,得出结论:“前排的分值相差不大。” 江舫:“单人榜从二十七名后落差变大,团队榜从第八名开始,落差就大了,应该是差了一到两个副本的缘故。” 李银航捧着水,眼巴巴地听他们分析:“那……我们是不是落后太多了?” 南舟干脆道:“不多。” 江舫顺势替南舟做好了补充:“既然要靠排名决胜负,游戏肯定是会有平衡机制的。” 李银航:“比如……” 江舫好脾气道:“比如,如果这个游戏源源不断吸纳新人进来,到决胜负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情况?” 李银航想象了一下,感觉自己明白了一点。 这个游戏,如果没有人数平衡,且不断注入新鲜血液,那后来的人注定就会是炮灰,一点翻身的可能都没有。 因为他们可能还没过两个副本,游戏就开始比分结算了。 ……能竞争个寂寞。 南舟:“所以,以后进入《万有引力》的人数会有限制,甚至达到一定数量后,就不会再进新人了。” 李银航听了,既为逃过一劫的人感到庆幸,也隐隐对自己的倒霉催感到不甘心:“真的?” 南舟:“我猜的。” 李银航:“……” 南舟又说:“不仅人数会有限制,副本的数量和选择也会有限制。” 李银航学乖了:“这也是猜的?” 南舟点头:“嗯,猜的。” 李银航:“……”漂亮。 江舫却迅速get了他的意思:“你担心的是,最后会强制pvp,打淘汰赛?或者,副本数量其实是有限的?” 这两者都是极有可能的。 因为任何游戏的设置,都要做到基本的平衡。 这样才有最起码的比拼价值。 不然,如果人数无限制,副本数量没有尽头,那游戏也没有决胜负一说了。 高位者难免马失前蹄,后来者难免居上。 显然,现在分数居于前排的玩家也有这样一层担忧。 ——副本数量万一是有限的,那当然是要趁着其他新玩家没有彻底熟悉游戏时,先抓紧时间瓜分掉一部分副本,能刮多少油水刮多少。 所以才会出现排行榜上,前排玩家分数死死互咬、谁都不甘落后的现象。 针对江舫提出的可能,南舟给出了回复。 “我不知道。”南舟讲话带着股有一说一的清冷利落,“进一次副本,先打着,才能知道是什么情况。” 李银航吞了吞口水。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三个“鬼”玩家急于冒险,获取积分了。 恐怕不只是为了实现氧气自由。 她一边倾听,手指一边滑动,显然也在调用面板上的某样功能。 南舟察觉到她的动作:“在看什么?” 李银航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江舫替她做出了回答:“她在找人。” &amp;n&gt;&gt; bsp; 李银航:“……”她严重怀疑江舫开了透视挂。 按理说,每个人不都只能看到自己的游戏面板吗? 江舫和她的视线一碰,就仿佛全然读懂了她的心思,温和解释道:“面板里所有功能,唯一可以翻得这么快且不用太过脑子的,也就是积分排名榜了。” 他问:“在找谁?朋友吗?” 李银航:“……” 尽管选择要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大腿挂件,她还是觉得笑着的江舫比冷着脸的南舟更让人瘆得慌。 南舟好意提醒她道:“积分榜太长了。” 在榜的起码有几万个姓名,还不能保证有没有重名的。 李银航指尖悬停在页面上,叹了一声:“我知道。” 说话间,蛋糕和咖啡端上来了。 她迅速打消了伤感的念头,坐直了身子:“咱们组队。先加好友……” 江舫却对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等等。 李银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南舟不说话,也不玩他的面板了。 他专心地把那一小块动物奶油蛋糕切割成了五六个大小差不多的奶油小方,随后用叉子一个个叉起来吃。 南舟吃得匀速而仔细,同时眼睛还直直盯着一角不大精致的奶油花。 他拿叉子把它挪一挪,珍惜地摆正了。 这朵奶油花被他留到了最后,一口吃掉。 ……李银航第一次发现,南舟拥有一样非常贴近正常人的爱好。 她甚至有种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奇,试探着问南舟:“要不,再来一个?” 南舟放下叉子,抽了纸巾,擦擦嘴角,思考一番后,说:“够了。” 和南舟短暂的相处,让李银航知道,他说不要,就是真的不要,不是在跟人假客气。 她说:“那,加好友?” 南舟用脚勾住自己的椅子,身体摇晃了两下,看起来心情不坏。 他问李银航:“你的氧气还够吗?” “我只买了一个小时的,有需要了再买。”李银航坚定道,“万一赶上游戏有特价优惠日呢?” 南舟:“……” 江舫:“……” 从某个方面来讲,李银航也是一个人才。 南舟说:“我背包里有两个人。分你一个?” 李银航:“……” 她尝试着做最后的挣扎:“……能不能只给我氧气,不给我本体?” “我试过。”南舟说,“即使他们是尸体,我们也不能取用他们身上的任何东西。道具卡不行,积分不行,也不能查看他们生前的积分排名和状态槽。” 他抬起手,抽出了那把被他安放在第三个物品槽里的匕首。 只有这把被秦亚东取出来的刀,变成了他的所有物。 江舫给出了一个更加通俗的解释:“我们只能使用他们没有耗尽的被动技能。” 南舟点头表示赞同。 【氧气】一栏的注解写得很明白:此为累计使用的物品,进入副本后,氧气消耗自行停止;返回休息点后,氧气消耗自动开启。 说白了,眼下这三具尸体,只能当氧气瓶使。 没有多矫情,她和南舟交接了尸体,随即着手和他们组队。 南舟在发送了好友申请后,江舫第一个通过。 李银航则慢了一步。 南舟注意到,李银航在自己的姓名栏后的【备注】选项里,输入了另一个名字。 “李bank”。 想到她翻找排行榜上姓名的举动,南舟没有多问。 李银航这样设置,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名字醒目一点。 这样,倘若她失踪的室友还活在这个游戏中的某个地方,自己也算是给她报一声平安了。 为了缓解心中的一点郁闷,李银航调整好心态,特意用积极的语调道:“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啦。” “不是朋友。”南舟纠正,“是合作者。” 李银航:“……”稍有打脸,但是接受良好。 她向来脸皮厚。 这是被无情的生活磨砺出来的。 当初,还是萌新的李银航结束了客服的观摩培训后,元气满满地接起了第一个电话,打算开个好头:“很高兴为您服务。” 对方张口就说:“你高兴得太早了。” 李银航:“……” 从此之后,她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物种存在着她难以想象的多样性。 江舫察觉了李银航淡淡的窘迫,便打了个圆场,把话题引开了:“我们起个队名。” 说着,他转向李银航:“bank小姐,交给你了。” 李银航:“……” 她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自己大学辩论比赛时碰见的各种奇葩队名。 “我们说得都队”。 “猛龙过江队”。 “江里有电网队”。 “拉电网犯法队”。 “对对对对队”。 “磕cp有什么不队”。 “亲亲这边建议您退队”。 李银航叼着吸管,发现江舫和南舟都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给起名。 她顿感自己压力山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锈都(四) 最终,队名定为了“立方舟”。 李银航觉得,不必把队名起得太张扬。 讨打不说,单是引起别人的关注,就很容易惹来各种麻烦。 她向来主张闷声发大财。 南舟和江舫对此没有意见。 虽然知道南舟是因为不怎么关心队名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江舫则是表现得对什么事情都很好说话,但这种被尊重意见的感觉,让李银航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组队成功后,页面旁的生命树卷起一阵风。 带着微微萤光的落叶大片大片飘落,春风拂樱一样,转眼间,花叶覆盖了整片屏幕。 叮的一声,页面成功更新。 右上角多了一个“查看队友”。 恰好在这时,每个人的属性槽也都差不多加载完毕了。 李银航迅速浏览了一遍自己的属性。 这大概是系统根据现实中个人的自身能力,结合自身制定的标准进行的判定。 她的数据不出意外的平平无奇。 武力是15,烹饪是3,劳作是3,就连代表恐惧的san值也是3。 她连害怕都害怕得不很突出。 江舫倒是夸赞了她一句:“精神很坚韧。” 李银航说了句“谢谢”,跑去瞄了一眼江舫的属性值。 ……果然,所谓的夸奖,都是学霸对学渣的垂怜。 江舫各项属性条非常均匀,完全没有为0的参数。 正面属性里,他的“治疗”、“锻造”、“嘲讽”均为4,“劳作”为5。 负面属性里,他的“san值”为1。 就连“盗窃”他都有5点。 李银航:“……”哥你到底干嘛的。 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江舫的武力值是9。 李银航忍不住抬头打量江舫。 他温柔斯文地往那一坐,连执握咖啡杯的姿势都是文雅又绅士的。 恕李银航眼拙,除了身高,她完全看不出来江舫有任何能打的痕迹。 怀着瞻仰的心情,她又戳开了南舟的属性条。 李银航:“……”淦。 自己是平庸得很平均。 江舫是优秀得很平均。 南舟的属性,则完全进入了另一个极端。 【玩家姓名:南舟】 【等级:4】 【武力:乱码】 【san值:乱码】 【盗窃:0】 【治疗:0】 【嘲讽:8】 【烹饪:乱码】 【锻造:0】 【劳作:0】 ……系统面对南舟的困惑,好像不止一点点。 李银航难得地和系统达成了“看不懂啊看不懂”的一致观点。 南舟并没有打算分给这个属性条多少眼神。 现在的他,更关注物品格。 之前,南舟的三个物品格里,两个蘑菇各占一格,匕首占一格。 把一个蘑菇让给李银航、腾出一个空格后,南舟把风衣口袋里已经被啃得乱七八糟的苹果掏了出来。 一直躲在口袋里扒着苹果偷吃的南极星,连着苹果一道被取出。 南舟把苹果连南极星一起移送到了物品格中。 页面立即跳出了“物品溢出”的提醒,连带着一个大大的红叉。 南舟拿着苹果,略一思索,把苹果抖了一抖。 南极星没扒稳当,唧一下掉到了物品栏里。 页面马上弹出了“收纳成功”的绿色提醒。 “恭喜玩家南舟获得【没有什么卵用只会吃的蜜袋鼯x1】。” 南极星:“……”一时分不清南舟和系统谁更不是人一点。 它趴在格子内,短小的足趾反复抓挠着前方,试图脱出,可它的眼前却像是有一道全透明却无法开启的空气墙,将它四四方方地框在正中央。 它委屈得眼泪汪汪,不住对着南舟发出小狗似的细弱尖叫。 见它抗拒得厉害,南舟没有继续实验,探出手指,把它接了出来。 南极星重获自由,怕得不行,唧的一声,张口就要咬南舟,但当小尖嘴叼住南舟的虎口、犹豫片刻后,它只是轻轻地咬了一小口,就一头扎进了南舟的虎口,只留下一个瑟瑟发抖的屁股在外面。 李银航想,好通人性的崽。 南舟一边摸着它露在外面的两条发抖的小短腿,一边自顾自得出结论:“活物也是可以放进去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冷淡的眼神瞄向了李银航。 李银航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大激灵。 还没等她寻思明白自己到底该不该答应,就见南舟对她伸出手来。 “你试试看,把我关进去。” 李银航:“……” 她对南舟敢于把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当做小白鼠的科研精神五体投地。 但她还未表态,就听江舫说:“……我来。” 南舟看着江舫,不说话,用眼神表示抗拒。 他不大信得过这个人,不怎么想进这个人的物品格。 江舫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反抗情绪,放下空的咖啡杯,把掌心摊向南舟,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把我关起来。” 南舟有些意外。 但既然是江舫主动提出,他也没有多少迟疑,主动握住了江舫的手。 果然如南舟想象的那样,他的手握感一流,指骨偏软而修长,骨节处却格外坚硬有力,小片青筋分布在雪白皮肤下,根根分明。 在他的允许下,南舟手把手地将他拖入了物品格。 ……然后系统就卡了。 “恭喜玩家南舟——” “恭喜——” &amp;nbs&gt;&gt; p; “恭——” 物品系统大概从来没寄存过队友这种东西,还是活的。 经过一番冗杂的计算,它终于勉勉强强地刷出了奖励提示: ——“恭喜玩家南舟获得【玩家江舫x1】”。 被纳入物品格内的江舫看起来像是一个精巧的、被等比例缩小的人偶手办。 尤其是他颈间的choker,看起来有种脆弱的丝带感。 江舫在小小的透明囚笼中走动、呼吸,神态自若。 他的动作,带给了南舟更多信息。 储物格不仅可以收纳活物,而且空间可以根据内容物的大小而变化。 江舫和南极星在里面的活动范围,看起来都是经过完美计算的。 ——只是刚刚好够他们呆在里面,不会显得逼仄,却也不会提供更多空间了。 而且,每个格子接收的东西,单位只能为“1”。 就像南极星和苹果不能同时存在于一个格子中。 化为蘑菇的玩家尸体,是作为一个整体而被物品格收纳的。 所以,他们身上的积分、物品不能才取用,只能发挥提供氧气的被动技能。 ……因为它们只是一样自带属性的“物品”而已。 南舟确认了一下。 江舫待在物品格里时,并未出现缺氧、窒息等现象。 他们的队友关系并未解除。 他的头像和姓名也没有变灰。 在观察间,南舟发现江舫敲了敲面前的透明墙,说了一句话。 “好的。”根本什么都没听见的南舟接话道,“我这就放你出……” 下一刻,江舫的身形骤然浮现。 他整个人没能站稳,一个踉跄往前栽倒,连带着坐在椅子上的南舟一起向后倒去。 南舟根本连躲也没打算躲,随着地心引力的作用向后翻倒而去。 他是有能力不沾身地完美避开的,但那时候,江舫恐怕会摔得很重。 这算是自己没掌握好力度的错,该承担起责任来。 ……可预料中的重击和痛感迟迟没有到来。 江舫居然在失控的前一瞬强行把平衡拉了回来,单膝和腰部发力的同时,单手捉住他前襟,把即将跌落的南舟猛地拉回到了自己胸前。 因为回力,两个人突破了安全的社交距离。 江舫几缕鬓角的银色碎发垂在了南舟的脸上和耳朵上,有些痒。 但江舫点到即止,没有保持这个动作太久。 他直起腰来,单脚回勾住半悬未倒的凳子脚,把南舟拉了起来。 “抱歉。” 南舟神情没什么太大波动。 只是他感觉,刚才被拎起时衣服摩擦过的那截皮肤有点热,且丝丝地透着难言的酥麻。 他并未多想,把风衣脱下后,随手按按胸口位置,便问江舫道:“你刚才在格子里对我说什么?” 江舫轻轻笑:“没什么。” 南舟也没多追究:“嗯。” “以后,如果碰到危险……”南舟转头对李银航开口,声音淡淡的,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躲到我的储物格里来。” 说罢,他又转向江舫:“你也是。” 李银航心口一热,刚想道谢,南舟就反问道:“下副本吗?” 李银航:“……”罢了。 她率先表态:“我没问题。” 李银航知道,南舟和江舫要通过副本来获取更多讯息。 虽然她本能地想要学鸵鸟一脑袋扎进沙子里逃避现实,但现实的困境摆在眼前: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蘑菇氧气罐还能使用多久。 她不想白白浪费氧气。 说白了。穷逼没有选择权。 江舫也直截了当地拿了主意:“pve?” 李银航和南舟都表示赞同。 李银航选pve,是因为她刚刚才体验过玩家之间的搏命。 刘骁脑袋原地爆炸前对大家的恶毒诅咒和绝望哭喊,声犹在耳。 短时间内,她不大想体会太直接的自相残杀了。 而南舟给出的理由则是:“pve没试过,要去积累一下经验。” ……大佬的思维,果真不同凡响。 江舫花费100积分,兑换了一张选关卡,在卡面上“pvp”和“pve”的两个选项里,点选了后者。 选关卡的简介,和兔子皮卡所说的相差无几。 南舟说:“随机到哪个副本,只能看命了。” 李银航:“……”别是灵异就行。 江舫停下手来,看着南舟笑道:“我运气挺好的。” 南舟看了回去:“你如果运气好,应该不会被游戏挑中的。” 李银航:“……”别是灵异别是灵异别是灵异。 “运气这种事儿,对我来说,不是万里挑一,总能选中对的。” 江舫把“选关卡”选中,在用目光征得其他两人的同意后,按下了“使用”。 延展开的金粉似的幻境,将三人的身影笼罩其中,连同着江舫后半句自言自语的话,一道吞并。 ——“是我走了万里,只要还能遇到那个一,就是顶好的运气了。” 转眼间,三人消失在了咖啡店中。 漂亮的母鸡店长擦着杯子,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金色的光芒的尽头,是无限、无穷、无尽的黑暗。 在经历了有些漫长的漂浮和失重感后,他们没有迎来光明,反倒先迎来了一段机械的背景女音: 【亲爱的“立方舟”队玩家,你们好~】 【欢迎进入副本:小明的日常】 【参与游戏人数:8人】 【副本性质:灵异解谜】 【祝您游戏愉快~】 李银航:“……”这幸运了个红毛丹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明的日常(一) 【小明的暑假日常,和所有正常的小学生一样。】 【8:00,小明睁开眼睛,迎来了平凡的一天。】 【9:00,小明不想写作业,但还是不得不打开了书包。】 【12:00,小明做了一顿简单的饭。】 【13:00,小明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梦。】 【15:00,小明醒了,他要做手工作业,他讨厌手工,可他非做不可。】 【18:00,小明打开电脑,玩他最爱的游戏。】 【20:00,小明开始写日记,记录他一天的生活。】 【21:00,小明洗头。】 【22:00,他进入了梦乡。又是平静的一天过去了。】 【这就是小明的日常。】 【游戏将于时钟指到24点时正式开始。】 【游戏时间为7天。】 【在时限结束前,找到离开的大门。】 李银航:“……” 太有代入感了,仿佛回到了自己那个被逼着监督小侄子做作业的噩梦暑假。 等到周围的环境从乱码逐步渲染析出完毕,南舟才发现,他与其他七个人正站在一间普通民居公寓的客厅中。 这是一间温馨的家庭房。 三室两厅,100平米左右。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手工十字绣,装裱精美,三朵鲜艳的牡丹间,暗藏了“阖家平安”的针触。 壁纸是统一的柔和的鹅黄色,和灯光的杏黄有渐变的色彩关联,过渡得自然又和谐。 客厅悬挂的小熊时钟和窗外的黑寂告诉他们,现在已经接近午夜12点了。 这里的一切都很正常。 唯一的诡异之处是,偌大的客厅里,没有一扇通向外界的门。 寻找离开的“门”,就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间房子吗? 晕黄的灯影投在每个人的身上,在地上交错出乱七八糟的黑影。 玩家一共有八人,根据一开始各自的站位,可以轻易判断出,玩家共分三组。 他们谨慎地彼此观察着。 谁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打破沉默。 南舟、江舫、李银航为一组。 另外的三人组,也是一女两男的配置。 其中的女人二十七八岁,从内到外透着股精明干练的味道。 两个男人,其中一个高大健壮,身材明显经过系统的锻炼,有块有垒的,像是个健身教练。 另一个人则是精瘦精瘦的猴子样,观察周遭环境时,头不转,眼睛倒是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就透出了一股猥琐的贼相。 剩下的那对双人组合,性质有些特殊。 ……其中有一个人是坐轮椅的。 李银航见状,难免心生怜意。 连残疾人都拉进来,系统真是不做人。 坐轮椅的男人大概三十岁刚出头的样子,冷雪清冰一样的精英气质,和南舟有些相近,却又是两种迥然不同的风格。 南舟是人情淡漠的神秘,他是斯文有礼的稳重。 在这种环境下,他的穿着依然是在休闲中透着格外的体面与风度,身上居然还有宝格丽白茶香水的淡淡香氛。 他对离得最近的南舟开口自我介绍道:“虞退思,律师。过了4次任务。” 他介绍完后,身后久久没有回应。 虞律手扶着轮椅把手回过头去,颇无奈地丢了个眼神:“叫人。” 比他小了七八岁、正在左顾右盼的高大青年闻言,乖乖“哦”了一声:“陈夙峰,读大学,大四。” 青年生着一双下垂的狗狗眼,一看就是在学校里很有那么点人气的阳光运动系男生,不过还是脱不掉一身学生气,看人的眼神是干净又直白的。 南舟:“南舟,美术老师。第一次做正式任务。” 虞退思点一点头,又转向江舫:“外国友人?” 江舫:“是,算半个。我叫江舫,国际交换生,学音乐的。” 李银航:“……”哥你不是无业游民吗。 但她还是跟着报上了自己的职业和姓名。 瘦猴样的男人在旁听着,闻言笑嘻嘻地一拍手:“哈哈,刚好,咱们八个人,八件事,肯定是要一人干一件事的。美术老师正好可以去做手工。交换生嘛,估计干不了别的,睡个觉什么的总行。” 李银航眉头一皱,感觉不大舒服。 大家好端端地交流着信息,怎么就轮到他来发号施令了? 南舟完全无视了他,继续和虞退思对话:“我们刚过了试玩关卡。” 虞退思也是目不斜视:“没事,都是一步步来的。” 江舫也问:“以前你接触过灵异关卡吗?” 虞退思:“嗯,接触过两次,不过这次比以前的哪一次的场景限制都大。” 被晾在一边的瘦猴:“……” 高壮的健身教练把略含不满的目光投向那妆容精致的干练女人。 女人环视了一遍客厅,对健身教练耳语两句。 健身教练点了几下头,咵咵拍了两下巴掌,粗暴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安静一下,你们几个。”他的口气像是在训五个小辈,“现在不是闲聊天的时候,我们得先把任务分配了。” 李银航有点不忿。 然而,当她的余光在自己的游戏面板上随意一扫时,她差点怀疑人生。 任务日志里有当前的组队信息,可以查看八个副本玩家各自的姓名和等级。 虞陈二人的组名叫“南山”,虞退思是9级,陈夙峰是8级。 另外的三人小组“顺风”,则是齐刷刷的10级。 自己是个孤独的2级号。 而她身后的两个大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变成了1级刚出头、比她还萌的萌新。 ……她居然还是三个人中目前积分最高的那个。 &amp;nbs&gt;&gt; p; 李银航以为自己眼花了,忙去查看队友属性。 ……南舟把试玩关卡得到的750积分,用来解锁了两个价值300积分的物品格。 扣除许愿用的10积分,再加上发现彩蛋得到的5积分,他只剩下了145积分,直接掉回了1级。 江舫比他还过分,开了两个物品格外,还兑换了两样东西,积分眼看就要到100以下了。 李银航:“……”尽管这分不是她挣的,她还是忍不住替他们俩肉疼。 鉴于积分排名就摆在那里,“顺风”根本没把“立方舟”这三只新人菜鸡看在眼里。 他们得抓紧时间,跟仅次于他们一点的“南山”争夺任务里的话语权。 这个游戏的玩法相对来说比较清晰。 八件事,明显是对应八个玩家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要他们分工合作,在特定的时间段去完成对应的事。 那么,分歧就来了。 八件事的完成时间有长有短,有难有易。 时间越长,往往变数越大。 譬如说,谁愿意主动去做“睡觉”、“做手工”这种时间长、难度高、变量多的事情? 虞退思将手放在腿上,示意给他们看:“我能做的事情不多。” 健身教练打量着他的腿:“你真的是瘸子吗?” 陈夙峰不乐意了,一步跨出去:“你几个意思?” 虞退思抬起手,轻挡在了陈夙峰腰腹上,用手背把他往后摁了摁。 健身教练并不怕这个愣头青:“问问看而已,怕有人借口躲懒罢了。” “喂,你既然不会动,那晚上睡觉的事安排给你。”瘦猴说,“反正也不需要你干其他的。” 虞退思淡淡道:“好啊。”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反而叫那干练的女人沈洁皱起了眉。 她是“顺风”里的大脑,必须将事事都考虑得周到全面。 游戏说明里说得清清楚楚,一过12点,游戏就正式开始了。 “睡觉”,是“小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因此,它极有可能包含着解谜的关键信息。 这么重要的事儿,如果交给“南山”的人来做,主动权岂不是掌握在他们手里了? 万一他们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那该怎么办? 沈洁正在犹豫间,菜鸡队里那名年轻俊美的混血儿有了动作。 江舫从玻璃茶几下摸出了一副崭新的扑克牌:“这样随意安排,总归会有争执的,也浪费时间。” 他提出了另一个解决办法:“不如我们抽扑克牌。” 他把这一副新牌拆开,从里面抽出八张牌来,一一展示给众人看。 “红桃a到红桃8。” “任务里一共包含了八件事,按时间顺位排列。” “红桃a代表9点写作业,红桃8代表从晚10点到第二天早8点的睡觉。” “谁抽到,做什么事。如果对自己手头上的事情有意见,就在组内自行交换,不能组外交换。” “怎么样?” 健身教练和瘦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沈洁,询问她的意见。 沈洁点点头。 这倒是合理。 见大家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江舫挺温和地笑笑,把薄薄一沓牌的牌缘理好,慢慢洗起牌来。 他的手法看起来不大灵活,牌的数量又少,他一开始洗得很慢,后期洗得稍快了点儿,还不小心弄掉了一张。 江舫说了声“抱歉”,看了南舟一眼,随即俯身下去,捡起掉落的红桃2,随手插·入牌中。 又洗了几十遍后,他将牌反放在茶几上,单指一抹,牌一溜摆了开来。 他后退两步:“你们选,我最后来。” 众人看着牌,都有些不大愿意去摸。 南舟想起了江舫掉下红桃2时看向自己的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还有快速在红桃2牌背深蓝色的花纹旁划下的一道浅浅指甲印,大概明白了江舫想让自己干什么。 他第一个动手,把那做了记号的红桃2抽了出来。 其他人见有人选了,也各自动手,抽选牌面。 虞退思的牌,则是陈夙峰帮忙取的。 抽到后的表情,有人欢喜有人忧。 唯有南舟,平静的表情中流露出一点困惑。 他亲眼看到江舫拿出了八张红桃。 他也亲眼看到,江舫掉落红桃2后,以快而自然的手法在上面划下了一道印记。 ……那么,为什么自己手里会是一张笑脸的红色joker? 转眼间,牌已抽尽。 江舫取走了最后一张。 沈洁对自己的牌不大满意。 她抽到了“洗头”。 她更想要的是“做饭”,因为时间短,也不像什么容易出幺蛾子的任务。 不过,她的两名队友对自己的牌都还算满意。 健身教练抽到了“打游戏”,瘦猴抽到了“写日记”。 两人都没什么想换的打算。 另一边,虞退思抽到了“午睡”,陈夙峰抽到了“写作业”,也还算正常。 南舟还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展示自己手中的牌时,就见江舫苦笑了一声,将自己的牌面亮了出来。 ……是那长达8个小时、时间跨度最长的“睡觉”。 江舫问他的两名队友:“你们都抽到了什么?” 说着,他动作流畅地收走了李银航和南舟的牌。 李银航叹了一口气:“我抽到的是做手工。”不算什么好牌。 江舫把三张牌放在手中,浏览比较一番后,欣慰道:“也就我们南舟幸运点儿。” 说话间,他手轻巧地一翻。 他手中是清一色的红桃。 红桃8,红桃4,以及一张明晃晃的红桃2。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明的日常(二) 对这个结果,沈洁表示还算满意。 “立方舟”完全是新人队。 新人有弱点,很有可能出现观察力弱、临阵慌乱的问题,但不必担心他们敢藏私。 不管发现了什么,他们肯定会乖乖说出来。 况且,“睡觉”是时间跨度最长的任务,怎么想都是个麻烦。 现在有人出来顶了这个麻烦,那当然最好。 江舫把牌一一收好,目送着大家各自散开,去房间内查找线索、摸排情况。 南舟看着他的手,问道:“怎么做到的?” 江舫低笑道:“保密。” 抽完签,距离零点只剩下半小时,供他们探索的时间并不多。 不过,这间公寓可探索的空间并不大。 阳台上放着一盆大大的龟背竹。 客厅和餐厅相连,桌上拉了漂亮的碎花桌布,花瓶里还有水,养着一小把玫瑰。 南舟扶着半开了纱窗的客厅窗沿,往下看去。 往下不见地,往上只有月。 天地之间,只有月亮和这户人家还透着融融的光。 没有左邻右舍,没有楼上楼下。 这间房子,像是浮在月色中的100平米的孤岛。 主卧里的装潢还算温馨,大床、床头柜、落地灯、衣柜,床头装设有一个投影仪,同时配有一个单独的洗手间。 次卧改装成了书房兼游戏房,一台配置不错的一体机、一张小沙发、一张单人弹簧床,还有一架子书,看来可以很轻松地在这里消磨上一整天。 次卧是用来“打游戏”的场所,至于儿童房,大概率是这次游戏的主要场地了。 儿童房20多平米,里面有一张蓝色小汽车做基座的单人床。 床垫相当柔软舒适。 当把儿童房的灯关闭后,会有一台星空小夜灯开始运作,在墙壁上投下深深浅浅的星河倒影。 儿童专用的升降小书桌上摆着“小明”的书包和几本书。 因为任务并未开始,的书包是打不开的,堆在书桌一角的作业也像是用502糊在一起,和桌面难舍难离, 简单查看过儿童房以及和儿童房紧邻的另一个卫生间后,江舫来到了厨房。 家里的冰箱倒是可以打开,厨房的柜子里也存有足够七天食用的米面粮油。 他将刀具清点一遍后,一回头,便发现南舟正站在厨房门口,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 江舫说:“我来看看你的任务地点。” 南舟还是心心念念记挂着那个问题:“……你是怎么做到的?” 江舫坦然一笑,大大方方地与他错身而过时,留下一个字:“猜。” 家里的一切,都是正常而洁净的。 仿佛这家里的人只是去旅游了。 经过简单的后,大家重新在客厅汇合。 此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抱有了同一个疑问: 游戏任务都在说“小明”,可“小明”的父母去哪里了? 然而,游戏马上就要开始,没有太多时间供他们集中探讨了。 这一晚上,江舫当然要按指示去睡儿童房。 南舟和李银航选了次卧,“顺风”的人选了客厅。 “主卧最大,虞律师就住在那里好了。”瘦猴刻意看了一眼他的腿,阴阳怪气道,“尊重残疾人嘛。” 虞退思也不生气,彬彬有礼地一弓腰:“那就多谢了。” 此时,离零点到来还有15分钟。 虞退思被陈夙峰推进了主卧。 “顺风”组在客厅一角,嘀嘀咕咕地开始了内部的情报交换。 南舟、江舫、李银航则聚在了儿童房里。 李银航忧心忡忡地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江舫:“喏,放在这儿。我手机有锁屏摄像功能,说不定能录下点什么。” 江舫挺绅士地接了过来,放在了床头位置:“谢了。” 第一次参加任务,李银航也说不出来个四五六,想提醒江舫注意安全,话到嘴边才发现这话挺废的,只好乖乖吞了下去。 察觉南舟站在门口,似乎和江舫有话要说,她很有自觉地站起身:“我找床被子打地铺去,你们聊。” 她明白,不要轻易加入自己不懂的对话中。 省得别人为了关照自己的智商,还得浪费时间。 李银航走后,南舟来到床边。 他的好奇心快要爆炸了:“……你告诉我怎么做到的。” 江舫低下头,半柔和半狡黠地一笑。 ……钓到了一只好奇的猫。 等他再抬起眼来,眼里就是十足的真诚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副扑克牌,数出最上层的8张。 还是红桃a到红桃8。 江舫用双手拢着牌面,将8张牌摊开给南舟看,又一把收拢起来。 他开始和刚才一样切牌。 但这回,他切的速度快得惊人。 且只用了单手。 南舟花了些功夫才看清,他是用单食指将牌分作了两叠,将下面那叠与上层错开,又快速使巧力,将两叠牌交错融合。 这样高速切动10秒钟左右后,江舫猛然停下手,有一张牌飞了出来,且在落地时,准确无误地保持了正面朝上。 红桃2。 江舫直视着南舟,俯身将牌拾起,并当着他的面,用指尖在牌背面的花纹上划了一记。 把红桃2收回牌序后,他继续快速洗牌。 但这回,他开始解释了。 江舫压低嗓音说话时,声音如新酒似的温和悦耳: “红桃8代表‘晚睡’,是大多数正常人最不希望抽到的。” “午睡相对来说还好一些。晚上睡觉,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很难完全保持清醒的头脑、及时做出合理的防御,而且还会有各种难以想象的威胁出现,比如梦境。” “你应该还记得,我上一次,洗牌洗得比这次慢很多。” “大家未必能记住所有牌的位置,但集中全部精力,单去记一张牌的位置,然后不去摸它,不会很困难。” “所以,大家都正好避开了我想要的那张牌。” 江舫停下手,同时把视线从南舟脸上移开,从掌中牌中任意一抽—— 不偏不倚,恰好是代表“&gt;&gt; 睡觉”的红桃8。 南舟:“你为什么要选红桃8?” 江舫眼睛轻轻一眨,说了实话:“因为这个任务有难度,所以我不放心交给别人。” 南舟“哦”了一声,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多么意外:“那你为什么暗示我去抽红桃2?为什么我会拿到joker牌?” 江舫的答案就在嘴边。 ……因为红桃2代表的“做饭”,是所有任务里相对来说最易控制变数的。 说得再简单一点,他不想让南舟冒险。 但江舫实在不擅长,也不喜欢“吐露真心”这种事情。 他岔开了话题:“你最不想抽到的牌是什么?” 南舟毫不犹豫:“红桃2,做饭。” 江舫手里的牌差点没拿稳:“……” 江舫:“……为什么?” 南舟:“因为我做饭难吃。” 江舫:“……” 他将手搭在膝上,闷声笑了,不知是笑人还是笑己。 ……又做了自以为是的事情了。 江舫跳过了南舟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他把完全洗好的牌单手抓握在右手掌心,用大拇指斜推开第一张背面还留有细微划痕的牌,尾指压住第二张牌的牌角,轻巧一弹—— 牌原地翻转,从反面跳到了正面。 正是笑脸的红色joker,鬼牌里的大王。 江舫单手快速一晃。 joker纸牌落地的同时,他雪白薄毛衣袖口边缘一倾,滑出了另一张同样背面带有划痕的红桃2。 红桃2完美替代了joker的位置,严丝合缝。 江舫给出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从一开始,拿出来的就是九张牌。” 南舟恍然,轻声道:“啊——” 江舫把掉落的牌捡起,将整副牌理好,全部交给了南舟:“给你玩。好好研究研究。” 南舟接过牌来,“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走出两步后,他又站定了。 南舟回过身来,对江舫清冷且直白地开口道:“你不要心情不好。我知道,你是想要对我好的。” 江舫搭放在床侧的指尖一蜷,连带着心脏的位置都被轻轻击打了一下,颤悠悠地酥麻起来。 他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将手放在胸口,对着南舟温和地一躬身:“谢谢。得到安慰了。” 南舟一点头:“你小心。不要死了。” 江舫微笑着道:“明天八点见。” 南舟替他虚掩上了儿童房的门,同时把牌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的拇指不自觉在牌上抚了一圈。 那副扑克上,还残留有江舫的掌温。 …… 主卧中。 虞退思把口袋里的金丝眼镜取出,垂着手腕,用柔软的眼镜布一下下擦拭。 陈夙峰半跪在他身前,压住他的膝盖,单手握住他的小腿,抬起一个弧度来,轻轻活动按摩。 “那位李小姐,眼神一直在往南舟的方向看。”虞退思自言自语地分析,“他们队伍里,她等级相对最高,却并不是主心骨。” “所以,南先生和江先生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花心思听一听,李小姐就不用太浪费时间了。” 陈夙峰:“唔。” “‘顺风’他们看起来是想要指挥权。轻易不要和他们起争执,否则只会影响我们的任务。”虞退思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陈夙峰声音闷闷的:“知道了。” 沉默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颇不服气道:“你……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儿。很多事情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虞退思微微一怔,旋即笑说:“是,我话有点多了。” 他把手放在陈夙峰的头上,指尖又稍稍下滑,落到陈夙峰与那人无比相似的耳朵上。 他的手指绕着陈夙峰的耳部轮廓绕过一圈:“……如果系统能让你哥哥回来,我就能省心了。” 陈夙峰的耳朵被他玩得有些痒。他刚想说话,只听头顶的灯丝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便熄灭了。 从门缝下透出的客厅光芒也消失了。 陈夙峰握着虞退思的小腿,还没反应过来:“跳闸了?” “是任务时间到了。” 虞退思低低“嘘”了一声,把胳膊熟练搭靠在陈夙峰的肩膀:“抱我去床上。” 零点,游戏正式开始。 客厅里,三人组各自躺卧着,却都不敢入睡。 巨大的龟背竹像是在黑暗中蹲踞着的人。 三四个没有挂衣服的晾衣架,挂在升降晾衣杆上,被半开纱窗外的夜风吹动,发出风铃般叮叮当当的响声。 此时的任何细响,任何动作,都显得可怖异常。 他们甚至不敢翻身,生怕沙发里的弹簧声音招来暗中的窥视。 次卧里,李银航精神也紧紧绷着。 她躺在柔软的地铺上胡思乱想,想着自己要是半夜想上厕所,是该就地解决,还是冒死出去。 不过很快,她的谨慎思考便被一阵异响打断。 ……床上的南舟没握住手中把玩的牌,哗啦啦掉了自己一脸。 …… 江舫独身一个仰卧在小汽车形状的儿童床上,双手交握在胸前,合上了双眼。 他似乎并不在乎自己身处怎样的环境,在解散了蝎子辫后,很快进入了熟睡状态。 小夜灯在墙壁上投下宇宙的光斑,也在江舫的鼻尖、嘴唇游移、转动,像是一下下轻柔的抚摸与点触。 答、答、答。 床头的小鸭子卡通时钟,一路走到了两点。 在时针稳稳指向“12”时,江舫平放在枕边、开着录音录像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待机画面是李银航和室友的合影照片。 而手机屏幕上方,正重复着刷出系统提示—— “正在识别人脸。” “未识别成功。双击屏幕重试。” “正在识别人脸。” “未识别成功,双击屏幕重试。” 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将江舫的半张脸映得明暗交错。 而他躺在黑暗中,睡得浑然无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明的日常(三) 南舟好像对“女士优先”这种应有的绅士举动毫不感冒,在床上躺平得理所当然。 李银航实在睡不着。 这精神紧绷的一天过下来,现在真让她两腿一伸两眼一闭,她反倒感觉这一天活像是在做梦。 脑浆炸裂、变成蘑菇的人、浮夸且冷眼旁观的npc、不得不接下的灵异任务…… 在被恐惧、不安和孤独吞噬的前一刻,李银航压着嗓子问床上躺着的沉沉黑影:“你睡着了吗?” 以南舟待人接物的冷漠气质,她甚至没敢抱着“他会回应”的打算。 下一秒。 南舟:“没有。” 李银航:“……”因为没抱期望,她甚至没规划好自己想说什么。 在尴尬且漫长的沉默间,李银航看到南舟的手从床上垂下。 南极星顺着他的胳膊跑了出来,三跳两跳蹿到他的掌心,竖起上半身,四处张望。 南舟声音依然没什么温度:“今天晚上你去跟她睡。” 南极星唧了一声,有点不情愿。 南舟凌空丢了样东西下来。 李银航眼瞧着一个新鲜的苹果一下扔了下来,径直砸到了自己被子上。 南极星顿时眼睛发亮,奶狗似的汪了一声,小飞机一样滑了下来,一下抱住了李银航接住苹果的手腕,毛茸茸地蹭动撒娇。 此时此刻的李银航看着手里完整的苹果,只想知道它的来源。 最后她得出了结论: 草,鬼宅的苹果你都敢揣。 但这样的举动,已经将她的精神从失控边缘拉扯了回来:“谢谢。” 南舟:“不要紧,这是你应该谢的。” 南舟:“别把它压坏了。” 李银航:“……哦。” 嘲讽8,实至名归。 因为这一段小插曲,李银航想象中的噩梦并未发生。 她甚至做了一个和南极星一起在丛林里荡秋千的梦。 等李银航睡醒时,天已大亮,南舟也已经不在床上了。 南极星倒是还在,抱着啃了一小半的苹果,在她的枕头旁睡凹了一个小窝。 李银航出了次卧门,才发现自己已经算是起床晚的了。 她看了一眼时钟。 现在是副本时间七点四十多。 儿童房的门紧掩着。 江舫还没有完成8点才能结束的任务。 客厅里的三人组显然没怎么睡好,个个顶了张阶级斗争的低气压脸。 但循着他们的视线望去,李银航发现,这正襟危坐的三人组,正在用看傻逼的眼神看南舟。 南舟坐在餐厅桌边,膝盖上放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倒腾来的上了锁的盒子,旁边则摆着一套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的家用五金工具盒。 他正慢吞吞地捅咕那个盒子。 瘦猴自从醒过来就看到南舟在那里玩盒子,瞪了他半天,才发现南舟对盒子的兴趣远远大于他们的眼神攻击。 他忍不住口气很冲地问:“你干嘛呢?!” 沈洁拦了他一下,自己开口道:“这种有锁的东西是要找钥匙破开的。你用东西撬,没有意义。” 南舟看着沈洁,点一点头:“嗯,我知道。” 然后继续捅咕。 沈洁:“……”新人玩家,脑子不转弯,长得再好看也是个蠢货。 瘦猴对他的队友比了个口型:“神经病。别理他。” 南舟继续玩他的盒子。 李银航觉得大佬的思维自己无法揣度,跟南舟对了个眼神、示意自己还活着后,就老实地跑到洗手间洗脸了。 水龙头出水很正常,水质也很清澈,甚至连那股水龙头里的淡淡□□味道也是李银航熟悉的。 这一切就和一个正常的家庭一样。 ……只是此时此刻,越正常,越诡异。 李银航囫囵洗了个脸,身后突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两人组里的陈夙峰端着一脸盆水,说:“主卧的下水道有一点堵,水流不下去,我来这儿倒一下。” 李银航给他让了半个身子。 看着正在倒水的陈夙峰,她止言又欲。 ……有个问题,她从昨天起就很在意了。 她悄悄问:“那个……你跟虞先生,是不是……一对啊?” 正常来说,和一个行动不便的人组队,无论如何都不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他们两人的年龄差放在那里,不可能是同学,面相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不像是血脉亲人。 所以李银航想,或许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把他们绑定在了一起。 “我和谁?” 陈夙峰随口一问,等反应过来,蓦地红了脸,一个手滑,哐当一下差点把搪瓷盆磕掉一个角。 他连连摆手,一张脸里外里涨了个通红,连耳朵都变粉了。 “我和他,我们俩不是……” 突然,一声无奈的轻笑从二人身后传来。 “不是跟他。” 虞退思不知什么时候摇着轮椅来到了他们身后。 他像是在说吃饭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自然到甚至不需要避讳和忸怩什么:“是我跟他哥。” 陈夙峰跟着抿了抿嘴:“嗯,我哥……” 虞退思接过话来:“走了两年了。” 说完,他还不忘跟李银航对了个“小孩子说话扭捏,别和他计较”的眼神。 旋即,他转了转左手无名指上的男士方戒,淡淡道:“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这个游戏的胜利对我来说,是挺有价值的一件事。” 房子本来就不大,虞退思说话的声音传到了客厅。 三人组对了个眼神。 瘦猴小声道:“原来是gay啊,怪不得身上那股劲儿和正常人不一样呢。” 沈洁撇了撇嘴,并不往心里去,权当是听到了个没什么价值的八卦。 沉迷研究盒子的南舟抬起了头。 ——虞退思所说的“价值”,大概是指在锈都许愿池旁许下的心愿了。 他想,嗯,那游戏的胜利,对我来说也挺有价值的。 陈夙峰的神情有点说不出的别扭:“虞哥,你怎么过来了?” 虞退思答:“因为时间快到了。” &gt;&gt;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家纷纷将目光对准墙上的时钟。 南舟也放下了盒子,盯着儿童房紧合的房门。 ……7点59分了。 儿童房内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气氛一时凝滞。 当秒针移过最顶格时,江舫仍没有从里面出来。 正当一行人面面相觑,怀疑一开门会见到江舫的尸体横陈在床上时,南舟已经大跨步来到儿童房门前,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江舫靠在床头,面对着重放昨晚录像的手机,一点点将解散的头发重新绑好。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来,对上了南舟的眼睛。 他轻轻笑道:“早安。” 第一夜,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距离九点写作业的任务还有一个小时,足够他们交换信息。 听完江舫对昨晚状况的简单描述,沈洁难免失望:“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舫:“床小了点儿,半夜醒了一次,算吗?” 沈洁追问:“你做梦了吗?” “没有。”江舫说,“我还在床边留了纸笔,打算如果做了梦,醒过来就马上记下来。” 可惜他什么都没有梦到。 沈洁失望地将目光转向了李银航的手机:“所以也没有录到什么吗?” “啊……” 江舫学着南舟的样子微微拖长了语调:“……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录到。” 江舫将五倍速前进的视频进度条拨到了开始录制两小时左右的位置。 因为倍速关系,沈洁只觉画面一闪而过,什么都没看到。 江舫却说了声“抱歉”,把忘记关闭的倍速切掉,往回倒了半分钟,准确定了位。 视频里。 保持着熄屏录像的手机对准天花板位置,星空小夜灯呈固定轨迹在缓缓运行。 然而,下一秒,手机周围的环境光乍然一亮。 捧着手机的沈洁本能打了个寒战,忍着害怕定睛去瞧。 ——可屏幕前除了黑暗,压根儿什么都没有。 而很快,环境光也渐渐消失了。 但在消失的下一刻,它又亮了起来。 往返三四次左右后,光亮随着江舫的一声轻微的翻身,归于沉寂。 健身教练皱眉道:“就这?” 江舫不理会他,问机主李银航:“一般什么情况下会反复亮屏?” 李银航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感觉自己要无法发声了。 她艰难道:“……人脸识别。” 现如今手机的人脸识别功能,是只要摄像头读取到有面部进入某个范围,就会自动扫描,核定是否解锁。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这样一幅画面: 在半夜两点钟时,有一个东西走到了江舫床前。 它垂下头,趴在和他咫尺之遥的地方,静静审视着江舫的面容。 它用目光无声询问。 ——“你睡着了吗?” ——“真的吗?” 其他人也难免做了此等联想。 客厅内是一片压抑的无言以对。 “这……”健身教练有点接不上话,“这也不能判定什么……说不定就是你翻身的时候,脸不小心进到摄像头的范围里了呢。” 他指着屏幕:“你看,你一翻身,这不就不亮了吗。” 江舫答得很淡定:“也有可能。” 李银航挠了挠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感觉恐惧感缓解了不少。 倒不是她信了健身教练的推测。 当事人江舫的反应都这么平静,她一个旁观者,吓得滋儿哇乱叫,好像显得特多余。 讨论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除了手机突然莫名亮起这件小事之外,昨夜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个小时的讨论过后,轮到陈夙峰去完成“写作业”这一任务了。 任务正式开始后,作业功能得以成功解锁。 大家把“小明”所有能称之为“作业”的本子都细细筛了一遍,发现作业根本没有什么难点,就是普通的小学三年级的《暑假快乐》练习册。 沈洁不敢相信居然会没有线索,又自己动手把所有的作业册都翻了一遍,终于有了一个发现—— 小明同学有两本数学练习册。 一本是学校发的,撕掉了参考答案。 另一本大概是书店买来的,连6块5的价签都没来得及撕。 ……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小学生操作。 手头什么线索都没有,陈夙峰有点紧张。 虞退思拍了拍他的脑袋,是十足的保护架势:“别担心,虞哥陪你。” 陈夙峰“嗯”了一声,摸了摸脑后被虞退思碰过的地方,握着铅笔,心中温热地发着烫。 他甚至不敢写错,一笔一划地在空白的本子上写着英语单词。 而虞退思就在他背后,拿了一本儿童绘本,一页一页地翻。 趁现在,大家开始对100平米的公寓展开地毯式。 字面意思,地毯都给你掀了。 李银航跟着三人组,任劳任怨,吭哧吭哧地去翻东西了。 南舟倒是很能稳得住,继续倒腾他那个盒子,自然又收获了三人组不少白眼。 江舫只去厨房走过一圈后,在南舟身旁坐定,笑说:“不去看看?” “人多,手杂,更麻烦。”南舟说,“等他们搜完一遍,我再去。” 江舫看着他手里的盒子:“这是什么?” 南舟答得直截了当:“不知道。” 江舫:“你是想打开它吗?” 南舟:“打开它不难。我想练一下技能而已。” 南舟:“……就是那个【盗窃】。” 正巧路过的李银航:“……”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 南舟,现在,正在一个灵异副本里,撬游戏里的固定道具,练自己的技能。 但江舫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示,只是笑容更温柔了一点:“加油。” 南舟头也不抬,忙里偷闲地应了一声:“……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明的日常(四) 南舟的思路很清晰。 ——游戏里的技能条能显示出来,就一定有它的用处。 如果只是用来测算玩家的初始技能有多厉害,它就没有占那么大地方的意义。 游戏页面,总归是有它设计的道理的。 在南舟专心研究技能时,江舫拉来李银航,对她说了点什么。 李银航听完,表情有些不解,但她还是照做了。 她从次卧的抽屉找到了一套还没开封的七彩便利签,把房间内所有的物品都标上了号。 就连沙发垫,她也端端正正地在上面标了“垫子1”、“垫子2”。 在李银航忙碌的时候,江舫态度闲散地四处走动,掀掀这里,拍拍那里,好像闲逛一样。 李银航在记录拖鞋数量时,恰好碰上江舫也在看鞋柜。 李银航跟他小声说话:“南哥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我看他好像很有自信的样子。” 毕竟找线索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情,怎么想,练技能都不应该放在第一位。 ……“南哥”? 江舫着意看她一眼,把鞋柜里摆放的几双鞋一双双反过来查看:“不大清楚。” 他又说:“不过我想,他有可能是觉得自己不太擅长找证据,所以选择边缘ob1。” 李银航:“……?” 江舫说的是谁?南舟吗? 他不擅长找证据? 李银航回忆起了南舟在大巴上的极限操作,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学渣,在听一个学霸点评另一个学霸,“你就没发现这道题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是解不出来的吗”。 江舫看向了李银航:“大巴上,他直线距离行车记录仪最近,而且他是从别的地方传送来的,如他自己所说,应该最注重对周边环境的观察。” “那么,你说,为什么他没有选择利用‘行车记录仪’这个最便利的物件来诈出‘鬼’?而且在我指出有行车记录仪存在时,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紧张?” 李银航:“……” 好问题。 她压根儿不知道南舟什么时候紧张了。 李银航明智地放弃了猜测:“……我贴签去。” 江舫笑道:“去。” 在动手把鞋柜关上时,他的动作稍稍停顿了片刻。 他发出一声轻笑,自言自语地重复:“……南哥?” 南舟没去管江舫和李银航那边的小动静。 他一边忙着撬盒子,一边四下环顾。 他得出的信息寥寥,因为房间和他昨天的记忆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动。 陈设没有改变,物件也没有加减。 在他看来,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江舫说得挺对的。 自己有自己的弱点。 在这种搜寻里,他添乱的几率比找到线索的几率更大。 于是,沈洁三人组在经历过一番细致搜寻后,回到客厅,看到的就是三个不干正事的人集中在客厅里,游荡的游荡,摸鱼的摸鱼。 从昨夜开始积累的不满,让健身教练差点没忍住一个箭步上去把南舟手里的盒子打掉。 千钧一发之际,沈洁推着他的胸口,把他拦了回去。 “别管他。让他们过家家去。” 健身教练:“可他不干事……” “新人死得快。”沈洁眼神冷酷,用接近比口型的低音道,“他们如果不作为,或者胡乱搞事,触发了什么禁制,那正好给我们试错。” 说完,沈洁的表情重新回归了云淡风轻的得体模样,转过身去—— 她豁然发现,南舟正盯着她看。 沈洁心脏顿时被他无感情的眼神看得漏跳了一拍,脸部肌肉一时僵硬得活动不开。 但还没等她调整好表情,南舟就指了指自己耳侧的碎发,做了个“捋”的手势。 沈洁愣了片刻,方才会意,抬手一抹鬓发—— 刚才趴到床底检查时,她颊侧垂下的发梢沾染了一点灰。 沈洁松了一口气:“谢……” “我没那么容易死。错误也没有那么简单会发生。”南舟说,“鬼不会因为我玩盒子就出来的。不要小看鬼。” 沈洁噌的一下脸红到耳根,尴尬得脸都酸了。 这人是狗耳朵吗? ……而且他的口吻,怎么跟鬼是他远房亲戚似的? 沈洁打了个哈哈,和两名队友迅速进入了次卧检查。 等他们把这个家里里外外得差不多时,陈夙峰的作业任务也差不多完成了。 陈夙峰如释重负,飞快撂下了笔,一秒都不愿再保持这种状态。 他后心前胸都被汗水浸透了一片,全程的状态,都和“小明”形成了完美的共情。 ——“不想写作业,却不得不写”。 瘦猴从外探出头:“南老师做饭去了。我们先出来汇总一下信息。” 虞退思拍拍他的肩,宽和道:“等汇总完了,再去洗个澡。” 陈夙峰乖乖点点头,起身握住了虞退思的轮椅推手。 厨房里。 南舟系上围裙,把略长的头发从颈带里抽出来,用一个小发圈系在脑后,在厨房里翻出了米面粮油肉,煞有介事地一样样摆在台面上。 在他和食材大眼瞪小眼时,沈洁不可置信的声音从外传来:“……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陈夙峰:“真的。” 虞退思也说:“我在旁边观察,的确一切正常。” 听着外间的谈话声,南舟拉开了碗架。 上面摆放着一套廉价碗碟,三个大碗,五个小碗,还有一堆花色不同的盘子,难以判断家中生活了几口人。 他又数了数筷笼里的筷子。 看起来是一把把买的,完全不像那些侦探小说里,几口人就只摆几双筷子。 过日子果然不是那么一目了然的事情。 他听到沈洁敲了敲桌子。 看起来是要发言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老神在在。 “据我观察,这个家生活着两个人。” “得出这样的判断并不难。尽管这个家里没有合照,被褥数量在四五条以上,从碗筷、桌椅板凳上,也很难看出这个家里究竟生活了几个人,但有价值的线索还是很多的。” “我们是从衣柜里找到突破口的。” “主卧衣服全是男装,内裤都是男款,尺寸比对的结果也是相同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在用。” “没有化妆品,只有普通的保湿喷雾和一罐快要用到底的男士洗面奶。” “鞋柜里穿过的鞋,鞋号也都是一样的,分为43码的鞋和31码的。” 沈洁得出了结论:“小明和&gt;&gt; 一个男性生活在这里。有可能是他的哥哥,也有可能是他的父亲。” “任务让我们体验小明的日常,或许就是让我们发现杀害小明或他家人的凶手。小明在这其中会给我们一些提示,我建议往这个方向思考。” 思路清晰地陈述了自己的观点后,沈洁手一摊,大方道:“来,李小姐,说说你们组的发现。除了贴纸条那些小伎俩外,你们还做了什么别的有意义的事情吗。” 李银航很诚实:“我这边是没什么的。” 沈洁想,果然如此。 她将骄傲的脸转向了江舫,朝他扬了扬下巴。 江舫:“没太多。” 江舫:“第一,在这里,手机是有信号的。” 沈洁三人组:“……” 沈洁失声:“你怎么不早说?!” 江舫礼貌道:“早上的时候,李小姐的手机在你们每个人手里都转过一圈。这种明面上的线索,我以为大家都会注意到。” 沈洁张口结舌。 虽然是明面上的线索,但过了几次灵异类任务的思维定势让他们坚信,手机是副本里最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反正一不能报警,二没有信号,只有新人才不舍得扔掉这个累赘。 “发现了有什么用?”瘦猴泼了一盆凉水,“这里没有门,这楼还是浮空的,我们连小区的位置都不知道,难道还能对外求助不成?” “不急。不是在问线索吗。” 江舫斯斯文文的,一点也不上火,让瘦猴感觉像是一拳捣在了棉花上。 沈洁有些不甘心地追问:“那江先生的第二点……” “嗯,这就要说了。”江舫点一点头,道,“第二,在我们到来之前,这个家应该长期生活着三口人。” 沈洁:“……” 她有点懵,本能申辩道:“不可能。家里只有两个人生活的痕迹……” 为了作证自己的推断,她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玄关,拉开了鞋柜:“你看,明明只有两种鞋,而且尺码也只是两个人的——” 江舫也走到鞋柜前,示意了一下,让沈洁护好裙子、避免走光,方才蹲身低头,将放在鞋柜最下层、平时看起来不怎么穿的两双男鞋拿出来。 沈洁:“这两双的尺寸也是43码——” 下一秒,她噤声了。 大概是因为鞋长期放置不穿的关系,鞋柜横板上被鞋压着的地方四周长久积灰,鞋底位置的隔板颜色,与其他部位的颜色对比鲜明,哪怕用强效洗涤剂也是擦不掉的。 而其中一双男鞋下,是一双36、7码的鞋留下的鞋印。 江舫温和道:“沈小姐,这才是‘痕迹’。” 南舟竖着耳朵,听得有一点开心。 他无意间碰了一下刀架,发出哗啦一声细响。 李银航把刀也标了号。 一把菜刀一把剪刀一把水果刀,都插·在刀架里,分得清清楚楚。 这个家里没有电力锅,只有一口炒锅,一口小煎锅,一口鸳鸯火锅,一口汤锅,还有一口高压锅。 标准的家庭配置。 斟酌一番后,南舟从柜子里取出高压锅,把淘好的米放在一旁,揭开锅盖。 ……看向锅里的一瞬间,南舟微微挑起了眉。 厨房外,江舫又为沈洁展示了其他的“痕迹”。 衣柜里放了四五颗樟脑丸、还没有成功掩盖的可可小姐香水气息。 透明烟灰缸底部,出现了两种大小形状不一的成人食指指纹,应该是倒烟灰的时候托住底部留下的。 几乎都是细不可察的微末之处。 “万一是两个人离婚了呢。”沈洁不想承认自己的观察力会输给一个男性新手,“这个家里女人的痕迹很少了,梳子上连女人的头发都没有。” “离婚了,这个家里也有过女人。” 即使全盘推翻了沈洁三人组的发现,江舫仍是不卑不亢:“我们这边找到的线索就是这些了。” 虞退思那边的发现,谈不上多么有价值。 “小明应该是一个心思比较细腻敏感的男孩。” “他书架上的画册很多,我挑了几本翻得起了边的画册,发现都是艺术性和色彩性很强的。” “就擅长的科目而言,他数学、英语课上发呆的几率远大于其他科目。” 说着,虞退思把一本数学书在众人面前摊开。 “……他会把数字和字母的空格涂抹上,还会在边角位置做一些临摹和涂鸦。” “相比之下,他比较喜欢语文,语文暑假作业已经写完一半了,而且完成度很不错,是所有科目里完成最多的。” 这样的结论,对他们通关似乎毫无助益。 不过聊胜于无,沈洁也不能指望一个瘸子有什么高明的发现。 一通讨论结束后,大家各自沉默,消化着“家里曾有一个女人”的信息。 此时,许多人开始频频将视线投向厨房。 一夜的担忧、半天的搜寻,加上这一番讨论下来,他们已是饥肠辘辘。 虽然有人担心,南舟做的饭是“小明”日常任务的一部分,不能随便吃,但也多多少少对成品有一丝期待。 不过,一个小时后,他们的期待就彻底破灭了。 破灭之始,是一道被端上桌来的、绿黑相间的鸡翅。 众人:“……” 瘦猴不可思议地指着这盘色泽诡异、还烧焦了边的鸡翅:“这是什么东西?!” 南舟答道:“可乐鸡翅。” “……为什么是绿的?” 南舟:“因为没有可乐。” 说着,他把小半瓶醒目放上了桌子:“你们先喝。” 众人:“……” 先后见识了南舟用这一个小时倒腾出来的黑色菠菜,以及鱼头向天、摆盘是一副死不瞑目相的油炸松鼠鱼块时,大家都以为自己已经古井无波了。 但在南舟端饭上桌时,所有人齐刷刷起立,远离了餐桌。 沈洁颤抖着伸出手,指向汤锅里的内容物:“……这是什么?” 南舟:“主食。” 所有人只有一个感觉:你他妈别侮辱主食这个词了。 李银航忍着恶心,观察了一下里面的主要成分:“……南老师,黑米为什么要和面条一起煮?!” 南舟:“我想用黑米煮饭,但加水加多了。” 南舟:“水多,闲着也是闲着。还有,黑米加少了,为免不够吃,我就放了面条进去。” 南舟:“不行吗?” 雪白的挂面被黑米上了色,还炖烂了,稀糊糊混在一起。 说白了,活像是一锅蚯蚓拌饭。 大家的san值条齐齐往下掉了一个档次。 这他妈是他们进入这个灵异副本以来看到的最恐怖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明的日常(五) 虞退思吃了一点面包垫了垫肚子后,准点准时被陈夙峰抱上了儿童床。 他还要做午睡的任务。 等陈夙峰返回桌边,大家还是以餐桌为圆心分散站立,生怕多看桌子一眼,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 “这一盆泔……”陈夙峰差点说了心里话,及时刹车,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吃的,怎么办?” 江舫温和道:“我做一点。” 他去了趟厨房,挑选了几样容易变质的菜:“茄子酿肉,麻婆豆腐,土豆丝,虾仁紫菜汤,再加一个米饭?” 见大家都没有异议,江舫对南舟点点头,示意他进来帮厨,顺便瞄了一眼那看起来像是汇集了一整个元素周期表的一桌菜,吩咐南舟道:“把锅端进来。腾个汤锅出来。” 厨房门一关,顺利将凝滞的氛围隔绝在外。 两相沉默下的洗洗涮涮声,有些说不出的温馨。 今天,南舟已经为这顿饭使出了浑身解数,因此对眼下的结果有些沮丧。 南舟说:“我家其实一直是我做饭。” 江舫:“……” 他沉吟了片刻:“亲情是很伟大的。” 南舟:“我做饭做成什么样,他们都会吃。” 江舫停下了刷锅的动作,偏头看向他:“……想家了?” 南舟摇摇头,目光里并没什么特殊的怀恋的感情。 江舫突然开口:“那个鸡翅,让我尝一点。” 南舟一愣,想递双筷子给他,却发现他双手都沾了水,扶在洗碗池的指尖正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 于是南舟很自然地夹下一点绿色的鸡翅肉,送到了他的口中。 江舫态度平静地接受了这口投喂。 挺好。熟的。 “下次加糖和醒目不要太多,不好刷锅。”江舫顿了顿,模仿着李银航的称呼,笑着叫他,“……南哥。” 南舟微皱着眉纠正:“你比我大,不能叫我哥。” 江舫看起来有些吃惊:“李小姐都这么叫你了。” 南舟在某些细节上格外地固执:“不行。你比我大。” 江舫把从碗架上取下的新盘子擦得锃光瓦亮,眼里却泛着循循善诱的微光:“那不如,你叫我?” “嗯。”南舟挺乖地应了一声,清清冷冷地开口,“……舫哥。” 江舫低低“嗯”了一声,嘴角勾起一点点来:“……舫哥给你做个蛋糕。” 南舟一直静如古井的眼中骤然亮了一亮:“这里可以做吗。” 江舫打开冰箱,一一检视食材:“有锅就可以。你不知道吗。” 南舟:“我跟你说过的,我不擅长做饭。” 江舫着意看他一眼,粲然一笑:“我知道。” 如果不是知道,我不会让你抽中最简单的红桃2。 如果不是知道,我或许还要等很久,才有理由让你再吃一顿我做的饭。 江舫调整好呼吸,动手打开了一旁的高压锅。 “别用那个。” 南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高压锅的锅底和皮圈里,有水。” 在南舟出言劝阻时,江舫已经将锅盖掀开。 和其他的锅不一样,高压锅内总是存在许多清洁不到的死角,而且因为其密闭性强的特点,水分非常不容易蒸发。 锅内的情况,和南舟所说的完全一样。 刚才南舟端菜出去时,并未来得及向众人提起这件事。 江舫回过头去,看向南舟:“……前不久,有人用过高压锅?” 南舟:“有可能。” 南舟:“还有,你摸摸看锅里。” 江舫将手指探入锅内。 锅洗得很干净。 但是,内壁上细微的手感是骗不了人的。 ……有些说不出的、令人作呕的滑腻。 江舫将手指抬起,放在阳光下细细观视。 坐北朝南的厨房内,充斥着午后照得人昏昏欲睡、浑身发酥的阳光。 江舫的手指在灿烂的日光下,泛着淡淡的光釉。 ……是油。 一个从家里被抹去了痕迹的女人。 一口带着细腻油花的高压锅。 江舫迅速抽取了两三张厨房用纸,擦掉了手指上的残留物。 南舟拍了拍他的后背:“先做饭吗。还是做完饭,再去确认?” 江舫:“先把疑问解开。” 南舟挺干脆:“行。” 南舟又问:“你想的事情,和我是同一件吗?” 江舫和南舟短暂对视几秒,同时脱口而出。 南舟:“地漏。” 江舫:“水费。” 南舟:“……” 江舫:“……” 沉默之下,江舫一低头,爽朗地笑出声来:“哈,还是差一点默契。” 南舟打量着他嘴角的弧度,有些好奇。 因为那唇线上扬时的样子实在太完美,他有种想上去戳一戳的冲动。 江舫和南舟同时从厨房里出来时,客厅里或坐或站的人,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健身教练和陈夙峰不在。 前者去盯着睡着的虞退思了。 因为沈洁不放心陈夙峰这个愣头青,怕他粗心,注意不到线索。 后者则在虞退思的温言劝说下,去主卧浴室里冲凉了。 沈洁:“饭……” 江舫对她轻轻一摆手,示意稍安勿躁,紧接着走到李银航身前,问:“家里有水费单子吗?” 李银航虽然不明就里,但反应总算是能跟得上的:“没有找到。” 江舫:“家里还有没有没找过的地方?” 李银航摇摇头。 一个上午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把一百平米的小公寓翻出三个底朝天。 瘦猴觉得他们搜寻的成果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质疑,不服气地在旁插嘴说:“你们想找,自己动手去。反正就剩地板和壁纸后面还没……” 这时,南舟的脚步已经往主卧的卫生间去了, 闻言,他轻轻啧了一声,快步折返,从餐桌的角落拿起那个被他自己暂时搁置了的带锁的盒子。 瘦猴:“……” 因为南舟一直拿着这只盒子,他们反倒忘记了盒子的存在了。 思维盲区,就是这个道理&gt;&gt; 。 但在他看来,南舟拿了这个盒子也没用。 “我们还没找到钥匙……” 话音未落,只见南舟一手握紧盒子,单手发力,像捏纸皮核桃似的一攥—— 啪喀喀——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握在手中的木制盒子活活塌陷下去一半。 南舟另一只手扯住摇摇欲坠地挂在另一半完好盒子上的黄铜锁片、以及上面还没被他捅开的小锁,连带着给盒子里的东西开了个天窗—— 一沓发·票和各类账单,立时映入大家的眼帘。 沈洁骤然倒吸一口凉气。 她还记得,早上的时候,自己半提醒、半嘲讽地对南舟说的话:“这种有锁的东西是要找钥匙破开的。你用东西撬,没有意义。” 南舟的回答很简单:“我知道。” 当时,沈洁还以为他在敷衍。 现在看来,他那句回应,真的是再寻常不过的字面意思。 ……知道了,你别吵了。 南舟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单纯过来搭把手,捏个盒子罢了。 他似乎是急于要确认什么东西,把盒子暴力拆卸完毕后,拔足便走。 然而走到一半,他又第二次匆匆折返,拿起被他随手放在桌上的盒盖,揪住小锁,拉扯几下后,轻松将锁头和与它藕断丝连的盒盖分离开来。 他把尚未开启的锁仔细揣进了口袋,淡淡看了众人一眼,旋即再次向主卧浴室走去。 思考了一下他这动作背后的含义,瘦猴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 你搞得好像谁要偷拿你的锁一样干毛?! 江舫动作迅速,接过了南舟的班。 他将一沓单据在掌中颠来倒去、简单整理出一条对齐的边缘后,便快速清点起来。 李银航在银行工作过,见过前辈是怎么手动清点钞票的。 但是,江舫的动作和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前辈都不用。 江舫的手很特别,大拇指的修长程度超出了正常成年男性的水准。 他用无名指和中指稳稳夹住厚约一个半指节的单据,大拇指用来翻页点验。 他的动作和点钞机一样精确且迅速。 但机器并没有他这样的辨识力。 因为他很快从单据的中间位置,抽出了他想要的水费单子。 他对李银航伸出了手:“手机。” 李银航被两个大佬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秀得头皮发麻,看得呆了,此时又听到江舫的吩咐、急急忙忙把手机从仓库里取出的时候,不慎一个手滑—— 不等她慌乱,江舫一把凌空抓住跌落的手机,还不忘对李银航绅士地一点头:“多谢。” 在满格的信号下,他依据着一张水费单子下方标注的供水热线电话,在这处根本不知道门栋、方位、楼层的空中楼阁中,拨通了与外界联系的第一个电话。 “喂。” “您好~~” 悠悠的女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礼貌的,带着笑的声音,却透着股虚假的质感。 像是一个非人类,硬要装出亲切的人类模样。 □□下,这声音听得人一阵阵冒鸡皮疙瘩。 江舫的神情丝毫未变。 他凝视着单据中的另一串代表着“户号”的号码,哪怕是对着电话那边不知是人是鬼的生物,依旧是一派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彬彬有礼:“您好。我想查询我家本月的水费账单,户号是……” 就在江舫单据时,南舟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紧闭的主卧浴室门。 □□的陈夙峰:“……” 他脱了个赤条条,正用毛巾汲了水、给自己做人工淋浴。 瓷砖地面上积了半厘米深的水,将他的脚淹没了一小半。 离开虞退思身边,陈夙峰身上那股青涩的气息竟然退却了不少,眉眼里多了一点锐利和警惕:“你要干什么?” 南舟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我对你的身体没有兴趣。” 陈夙峰:“……”倒也不必这么直接。 南舟仰起头,眼神一片清澈,好像陈夙峰穿没穿衣服,在他眼里并没什么不同。 他问:“早上那句话,是你说的。” 陈夙峰:“……什么?” 说话间,南舟拧开了地漏的白色开关。 开关表面洁净,没有任何杂物残余。 南舟毫无嫌恶之色,将食指探入了地漏深处,来回搅弄摸索着什么。 少顷,他指尖一挑,拉上来了一样东西。 ……一枚小小的银色钥匙,横卡在了地漏管道之中。 由于和盒子打了一上午的交道,南舟一摸即知,这钥匙的锯齿轮廓,是和被他捏碎的单据盒子完美契合的。 这把钥匙大概是在无意间遗失的。 这也是众人久寻钥匙不着的原因。 地漏的缝隙比较大,而钥匙的形制相对细巧,如果角度特殊,是有可能滑入其中的。 也是在特殊角度的作用下,钥匙落入地漏时,并未直接滑落下去,而是横向卡在了当中。 眼下,和这钥匙纠缠在一起的,是一大团细软而潮湿的女人卷发。 看到这团头发,陈夙峰汗毛倒竖之时,不免瞠目。 他耳畔回响起自己早晨去次卧倒洗脸水时提到的那句话。 ——“主卧的下水道,有一点堵。” 就在这团卷发的末端,勾连着一小块血红的头皮状物体,正随着水滴从发端低落,一摇一晃。 与此同时,江舫那边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本月,该户号耗费水量达11吨。 就在江舫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 【滴——】 【恭喜玩家江舫收集到线索“烟灰缸下的指纹”】 【恭喜玩家江舫收集到线索“鞋柜里的陈灰”】 【恭喜玩家江舫收集到线索“11吨的浪费”】 【恭喜玩家南舟收集到线索“高压锅里的油脂”】 【恭喜玩家南舟收集到线索“下水道里的头皮”】 【五条线索收集完毕,正在合成成就——】 【恭喜“立方舟”队玩家江舫,玩家南舟,获得“小明的日常”主线剧情奖励x1,各奖励经验值500点——】 沈洁一张俏脸风云变幻、红白交错。 ……糟糕。 她这次走眼走得有点夸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明的日常(六) 南舟听到这样的播报,脸上并没什么喜色。 非同队的玩家,是能听到奖励播送声的。 这回的副本是需要共享线索的副本,倘若以后碰到带有多队对抗性的副本呢?岂不是直接暴·露了他们手里的成果和底牌? 南舟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擦着手从卫生间出来时,恰和江舫四目相对。 江舫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正匆忙往自己大腿上裹浴巾的陈夙峰,眼神略暗了一暗。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当前的五条线索,拼凑出了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这个看似平和宁静、温馨美好的三口之家中,在小明看似无聊的日常中,有一个女人曾死于非命。 可能是他的母亲。 可能是他的姐姐。 也有可能是一个长期寄住在这里的远房亲戚。 她的指纹留在烟灰缸底。 她的鞋印留在鞋柜深处。 她的头发留在下水道内。 她的脂肪留在高压锅中。 除此之外,她的所有都被11吨水带走了。 ……在小明的暑假刚开始不久的时候。 电话那边的npc告诉他们,上个月,该户用水量达12吨。 今天是7月3日,该户用水量达11吨。 11吨水,足够洗掉这个家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游戏主线在第一天就往前推进了一大步。 但问题是,下一步呢? 他们就算发现一个女人曾经死在这里,他们又该怎样找到出去的门? 在众人相顾无言时,两个最大的功臣却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江舫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南舟则在客厅里,教李银航做手工。 “小明”的手工作业是有命题的,叫“我的一家”。 之前不知道的时候,大家还能平常心对待这个命题作业。 现在…… 鬼他妈知道“小明”的一家是个什么配置。 南舟并不把这些多余的担忧放在心上。 他说:“先搭一座房子。” 说着,他从电视柜抽屉里取出了好几盒码放着的安全火柴。 从烟灰缸和茶几下半空的烟盒可以判断,这家有人有吸烟的习惯。 虽然火柴早已退出主流的打火市场,但不排除有人就是喜欢火柴磷头摩擦过砂纸的那种感觉。 南舟拿着从家用五金箱里找到的镊子夹起火柴,从基底开始,纵横交错着搭建起来。 在南舟手下,火柴棍是梁椽,火柴头是榫卯。 经过层层搭建,一个小巧结实的火柴立方体变魔术似的诞生在他手下。 南舟把嵌托好的数根火柴一一向上推出,梯次排布,又支起了一个小小的屋顶。 深红的火柴头,雪白的火柴棍,在他手里逐渐延伸出一个“家”的雏形来。 他一边拨弄火柴,一边道:“……我也给我学生布置过‘家’主题的手工作业。” 李银航只顾着惊艳了:“……啊?” 南舟用镊子轻轻把装饰成烟囱的火柴棍高度调低,同时提醒李银航:“你忘了?我是美术老师。” 其他旁听者:“……” 看过他徒手捏盒子的样子后,他们并不很想信他的邪。 靠着厨房门,将这一切听入耳中的江舫,含笑在围裙上轻轻擦手:“南老师,开饭了。” 江舫的饭做得实在出色。 一道茄子酿肉,吸饱了肉汁的茄子硬是做得比肉还香; 麻婆豆腐细嫩焦黄,辣子调得刚刚好; 澄黄的土豆丝是手削的,点缀了两三颗剁碎的红辣椒,格外好看; 虾仁汤咸淡适口,饭软糯喷香。 他甚至用微波炉和水果做了一个简易版本的奶油水果蛋糕。 但是…… 大家一想到可能有人拿高压锅在那个厨房里对某个女人做了什么,一股恶心感就顶着胃直往上泛。 更何况,家里所有的利刃都集中在了厨房。 一想到刀架上那把闪闪发光的菜刀可能派上的用途,正常人谁都不会对这桌菜产生胃口。 不过,南舟除外。 他在桌边坐下,把蛋糕用水果刀切成八份后,非常自觉地用小盘子取下了自己那一份。 江舫指指自己那份,对南舟摇头:“……我不吃甜。” 于是,南舟又获得了一份额外的蛋糕。 他面无表情地开心着,忙着用叉子把手里的两块蛋糕均等切分成小块。 在众人踌躇不前时,沈洁竟然选择坐了下来。 陈夙峰也跟她做出了相同的举动。 瘦猴想拉一把沈洁。 可她反倒一把抓住了瘦猴的胳膊:“过来吃饭。” 瘦猴恶心得直咧嘴:“这家里能分尸的东西也就是菜刀了。你还敢吃用菜刀切的东西?” 沈洁:“就算这个家里发生过分尸案,用的也不会是菜刀。” “嗯。”陈夙峰认同了沈洁的判断,“用菜刀的话,不方便。” 说着,他身体力行地夹起一箸豆腐,送入口中。 远超想象的好滋味让他吃惊地顿了一下,抬头看一眼江舫,又很快夹起了下一箸。 “如果分尸的话,用的应该是手锯一类的工具。” 陈夙峰说:“不然的话……‘小明’不会发现不了的。” 瘦猴:“……啊?” “你不动脑子的吗。”沈洁有点恨铁不成钢,“你忘了?小明最后一篇日记上的日期?” “我记得啊。不是7月2号——” 瘦猴话音未落,呆愣片刻,后背心刷的一下沁出了冷汗来。 ……电话那边的npc告知过他们,今天是7月3号。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小明的日记是胡编乱写的。 毕竟里面的内容看起来粗制滥造,充满了“编完完事儿”的敷衍气息。 但他忽略了一点。 日记的日期,极有可能是真实的。 小明的日记终结于7月2日。 他7月2日的日记里写的是,自己想不出该做什么手工,就打电话问了小红,结果小红也没做。 对小明来说,7月2日是乏味但和平的一天。 而目前的副本时间是7月3日。 假设这间屋子里真的发生过杀人和分尸的恶性案件,那么只有可能是在用水量异常骤增的7月。 迄今为止,7月只过去了三天。 换言之,日记里的时间点,和副本时间是重叠的。 倘若杀人是在7月1号发生的,小明在2号的日记里,为什么是一片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倘若是2号的话…… 2号,正是他们昨夜被传送过来的时间。 可那个时候,他们有对屋子做过简单的搜寻,并没有在屋子里发现任何痕迹。 尸体、血迹、头发,什么都没有。 况且,假使凶手是在昨夜分尸的话,他们为什么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这里可是有八双耳朵,八双眼睛。 有人睡在主卧,有人睡在次卧,有人睡在客厅。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分尸、清扫、把所有与女人相关的物品丢出门去的话,他们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尽管“7月3日”这个时间点确定了,但目前他们所在的究竟是哪一条时间线,是凶案发生的那一年,还是一年、两年、n年后,还是不得而知的。 但至少可以得出的结论是,女人不是被用菜刀分尸的。 原因很简单。 这个副本是讲究线索和现实逻辑的。 &amp;nbs&gt;&gt; p; 第一,在前期调查时,大家都进过厨房,着重调查过刀具。 人体的骨骼是很坚硬的。 如果菜刀用来劈砍过骨头,它要么会留下过度使用的痕迹,要么就会被直接废弃,刀架上会被换上一把崭新无伤的新菜刀。 而显然,这把菜刀并不是新的,有经常使用的痕迹,但没有豁口,没有卷刃。 第二,菜刀剁肉,会发出很大的声音。 不管分尸是1号发生还是2号发生的,剁肉和骨头都会发出异常巨大的声响。 用手锯一类工具的话,一来,操作会更方便,二来,相比之下,切割声要比砍剁声更容易被忽略。 第三,既然女人所有的物品已经被从家里清空,还有特地留涉案凶器在家的必要吗? 综上所述,用菜刀做饭,没什么大问题。 “正吃饭呢。先不提这个了。”陈夙峰埋头扒了两口饭,“吃饱了,脑供血足,思路说不定能更清楚。” 说着,陈夙峰揉揉鼻子,问江舫:“有饭盒吗?我想给我虞哥留一点。” “留了。留了两份。” 取下围裙的江舫在客厅茶几边观察着南舟新建的火柴小房子,若有所思。 他说:“慢慢吃。” 放下心来后,瘦猴也端着饭碗加入了饭局。 陈夙峰有句话说得倒是很令人踏实。 不吃饱的话,脑子都转不起来。 寂静的餐厅内,只有筷子碰撞饭碗的细微轻响。 饭香和淡淡的香薰气息弥漫四周。 大家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美味的食物上,逼着自己不去深想,在过去的某个时刻,这间100平米的公寓内,是如何一副令人血腥欲呕的地狱景象。 一顿饭的时间后,虞退思被健身教练推出了儿童房。 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我做了一个梦。” 虞退思的情绪管理能力很强,即使在明显不舒服的情况下,还是准确抓住了重点,简单扼要地描述道:“没有什么特别具体的内容,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有类似锯木头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 吱—— 吱—— 这样细微的、叫人牙酸的拉锯声,在虞退思的梦境里持续了整整两个钟头。 李银航咬了一下手指关节,深吸一口气,踏入了儿童房。 接下来,是她的手工任务了。 这次换江舫陪在她身边。 他重读了一遍小明日记。 日记是从暑假第一天,也就是6月15号开始的。 之前,他们读得不算特别仔细。 如今重读,江舫倒是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点线索。 那是在6月18号的时候,小明的日记里提到了“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 “家里又没有人,好无liao。” 6月28号的时候,他又提到了一回。 “韩梅梅和我一起去看了电景,电景很好看,我想讲给人听,但家里没有人,我做了一碗绿豆zhou给自己吃,加了两块冰唐,很好吃。” 在颇具小学生特色的错字、注音和流水账式叙事之下,有价值的信息着实寥寥。 而且,大概是受副本谜题安排的影响,日记里一点也没提到这个家里有几个人,家庭结构和关系如何。 江舫合上日记。 但是……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儿童房外。 虞退思在听陈夙峰讲述他们中午时的发现,眉头轻皱,陷入思考。 瘦猴和健身教练在次卧研究电脑。 出人意外的是,瘦猴是个水平相当出色的电脑达人。 他飞速打开一个个文件,查找线索。 南舟则盘腿坐在了玄关位置,紧盯着面前的那堵白墙。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南极星蹲在他的肩膀上,捧着吃剩下的一小截蛋糕,小口小口地啃着,很珍惜的模样。 沈洁悄悄在他身侧坐下。 她刚想说话,等看清他的动作时,不免又是一窒—— ……他居然还在用铁丝撬那只小小的锁头。 沈洁强忍住吐槽的心,问:“你在想什么?” 南舟很诚实:“为什么会没有门。为什么我们要找门?” 要是之前的南舟问出这样的问题,沈洁估计会翻他一个白眼。 但在看到他的实力后,沈洁对他尊敬了很多。 她耐心解释说:“这是副本的安排。副本总会要让我们完成一件过关任务的。” 南舟:“那任务为什么不是让我们调查这件杀人案?而是让我们找门?” 沈洁:“……” 她被问倒了。 南舟也并没打算从沈洁这里获得解答。 他继续对着白墙发呆。 沈洁咬了咬嘴唇。 在简单的酝酿后,她开口了。 “是我的错。”沈洁说,“之前,我说过让你们这些新人去送死的话,是我不对。” 南舟把视线挪到了她的脸上,淡淡道:“唔。” 沈洁笑了。 她笑起来,那股精明严肃的劲儿就被冲淡了不少:“‘唔’是什么意思?” 南舟:“是我接受你的道歉了的意思。” 沈洁:“……” 沈洁:“你真是个一板一眼的怪人。” 南舟没再接这句话,重新将目光对准了白墙。 沈洁继续说:“我有一个女儿,今年8岁。……或许和这个‘小明’差不多大。” 南舟:“嗯。” 沈洁:“听新进来的人说,她应该被送到专门的儿童避难所去了。” 南舟:“嗯。” 沈洁直直看向南舟的侧脸。 她发现,这个人看似冷淡,其实非常单纯。 要想和他交谈,直来直去是最好的方式。 于是,她开口道:“你,还有江舫,和我们合作。” “系统规定,一个队伍可以有2到5人。” “我们的‘顺风’队里还有两个位置,留给你和江舫,刚刚好。” 沈洁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和我们在一起,活下去的几率会更大。那个姓李的姑娘,并不能帮到你们多少。但我们可以给你们更多。” “我可以不做这个领头的人。让给你,或是江舫,都可以。” “拜托你们,只要你们能获胜,我们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南舟看向了掌中的锁芯。 沈洁的提议,意味着更多的储物格,更高的队伍等级,更有经验的队友。 将好处一一盘算过后,他轻轻摆了摆手:“不要。” 沈洁一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倒也不很沮丧:“我能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喜欢我现在的队名。”南舟说,“还有,我不喜欢你。” “因为我想牺牲你?” “是的。”南舟一点也不掩饰,“我记仇。” 沈洁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尴尬,最终还是笑了:“太直接了?” 南舟潜心研究他的锁去了,并道:“我不去,你还可以去问问江……” 想到厨房的对话,他认真修正了自己的称呼:“……舫哥。” “不了。”沈洁施施然起身,“他更不会跟我走。” “没问怎么知道。” “没问也能知道。”沈洁看着南舟头上微翘起来的一小撮呆毛,笑道,“因为你不会来。” 南舟:“……唔?” 没等南舟想明白,沈洁就起身往次卧走去,找她的队友去了。 于是,南舟脑内想不通的问题,又增加了一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明的日常(七) 做手工的任务, 完成得磕磕绊绊。 正如沈洁的评价所说,李银航在动手方面的能力的确不大行。 她的脑子:你学会了。 她的手:你放屁。 但好在和前面所有人一样,她算是顺利过渡, 潦潦草草地搭完了一个“家”, 没出什么意料之外的麻烦。 接下来的电脑游戏任务, 健身教练迅速跟进。 “小明”游戏机制类似吃鸡。 健身教练游戏水平相当有限, 完美打出了各种小学生水平的专属操作。 瘦猴嘴巴刻薄归刻薄, 在做队友这方面发挥得还算可以。 他趁着游戏读条的间隙,指点着健身教练继续做自己刚才电脑时没来得及完成的任务——扫·荡电脑的各个犄角旮旯, 查找有用的信息。 遗憾的是,电脑被打扫得极其干净。 社交软件,没有。 回收站, 空的。 家庭合照,没有。 浏览记录,没有。 隐藏文件夹, 没有。 瘦猴恨自己的本事派不上用场, 气得想砸电脑。 眼看任务交接时间将到, 他只得离开次卧,来到儿童房, 捧起日记本,开始如实记录这一天的行程。 拿惯了键盘鼠标、许久不拿笔的瘦猴, 文字能力和小学生也差不离了。 他咬着笔杆,冥思苦想,他妈的, “今天吃了蛋糕”的“糕”字怎么写来着。 写到一半,他最讨厌的那个姓虞的律师摇着轮椅进来了,在后面看了一眼他完成到一半的作品, 低低笑了一声。 瘦猴:“……”笑鸡毛啊。 虞退思促狭道:“你模仿小学生模仿得挺像的。” 瘦猴:“……” 偏偏在这个情境下,他说的算是好话。 瘦猴被噎得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你跑这儿来干嘛?” 虞退思单手拉动轮椅,辘辘行到儿童房门边,抬手摁住门框,作势要把门关上。 瘦猴:“……喂!?” 虞退思笑说:“有事。” 儿童房门的门板上,有用尺子比着画的三四道痕迹,从离地面90厘米的地方开始记录,最高划到了128厘米,旁边详细标注了测量的日期。 虞退思在午睡时就发现了这一点细节。 由于身体原因,虞退思和其他人的视野不同,也经常会和周围的环境物发生远超正常人的接触频次。 所以他能发现一些从正常人的视角难以轻易捕捉的东西。 在虞退思准备拉着轮椅往后退去时,门外响起了规规矩矩的敲门声。 虞退思:“请进。” 南舟探了头进来:“在做什么?” 虞退思莞尔。 不到一天的相处下来,虞退思便发现,南舟虽然长了张异常高冷淡漠的脸,但习性就像猫一样,无论别人做什么,他都想过来看一看,摸一摸。 “那位先生在做好孩子,乖乖写日记呢。”虞退思笑说,“至于我呢,正好需要一个帮手。” 好孩子瘦猴:“……” 南舟从门缝挤进来后,儿童房里顿显逼仄。 瘦猴不敢说太多话,只好憋屈地当这两个人不存在。 虞退思摸了摸门板后面的刻度:“你看这里。” 南舟:“这是什么?” 虞退思略顿了顿:“一般家里都会有的,给孩子测身高用。” 南舟嗯了一声:“我们家没测过这个。” 虞退思没过多追问什么,抚摸了一下门板:“闻闻看。” 南舟凑近,轻嗅了嗅。 一股淡淡的原木漆味道飘入鼻端,不刺鼻,也不浓烈,但有一股不大好闻的味道似有还无地盘桓着。 “家里所有的门板上,用的都是这款原木漆。一款现实里存在的原木漆。”虞退思说,“几年前,我和我爱人给新房装修的时候选用的就是这种漆,是我们亲手选、一起涂的,但当时只图漂亮,装好了,才发现甲醛味道非常难散。过了两年左右,才稍微好了一点。” 南舟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间房子,在两年内装修过?” “应该是这样。” 虞退思看起来是一个脾气很好的前辈,极有耐心地罗列着他的发现:“壁纸谈不上很新,但还没有受潮的痕迹。从客厅沙发套的磨损程度,以及沙发垫起毛球的情况来看,沙发也应该是置换不久的,一年,两年,都有可能。” 南舟看了一下门板上离地1米左右、最早出现的身高测量日期。 它离最近一次测量日期,隔了一年零八个月。 他合理推测道:“这间房子是大概两年前买的新房?” 虞退思摇了摇头,把轮椅又往后退了一退,指着紧贴着墙壁一侧的地板缝隙,说:“你看,这里的美缝痕迹。” 南舟再次提问:“什么是美缝?” 虞退思:“……” ……他发觉,南舟的聪明好像有点剑走偏锋的意思。 他仔细解释道:“家里的瓷砖用久了,会有缝隙变大、变色、塌陷的问题,所以需要进行缝隙美化……应该算是一种小型的家庭装修。” 说着,虞退思俯下身,用指尖刮蹭了一下墙壁和地板交界处的缝隙。 “美缝的成果,全看师傅的手艺,难免会出现一些细枝末节上的小问题,比如填充不全、填充溢出之类……靠墙的部分,最容易出现这样的问题。” 他花了点力气,将靠墙的一小段溢出凝固的物体掰了下来,在掌心盘弄:“你看,表面上填充的是环氧树脂,但底下又粘连了一点乳胶色的油性美缝剂。这是两种不同的美缝材料。” 南舟顺势得出结论:“家里起码做过两次以上的美缝?” “没错。”虞退思说,“按理说,每次美缝,都要间隔一段时间,直到地板缝隙重新出现一定程度的磨损,才有再次美缝的意义。” 虞退思:“因此,要么小明家买的是二手房,要么小明家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南舟:“嗯……” 南舟:“……所以呢?” 虞退思说:“有劳,把这里的壁纸撕了。” 一直在旁听席上的瘦猴悚然一惊:“……喂!” 虞退思对他一压手掌,示意他不要说话,同时对南舟比划道:“先不要撕太多。把门后面这一片撕了就行。” 南舟却没动。 虞退思:“有什么问题吗?” 南舟毫不避讳,道:“我在想,你干嘛让我来撕。” 虞退思沉默了。 南舟说:“你的队友陈夙峰就在外面,可你不叫他。” 南舟又说:“你虽然坐着,也不是完全做不了撕壁纸这种事。” 在久久等不到虞退思回应后,南舟了然地一点头:“你怕撕了会出事。你想坑我。” 虞退思&gt;&gt; 扶着额叹笑。 他就说这家伙的聪明,实在是剑走偏锋。 “是,我的确有这点担心。”被拆穿心机的虞退思迅速整理好表情,说,“我这个人是有这样的毛病,容易瞻前顾后,考虑过多。没有八分以上的把握的话,我很难下决定让我和我的队友涉险。” 南舟不为所动。 虞退思继续道:“但是,如果门后真的有我推想的这条线索,你撕开壁纸,线索就归你发现,积分也是你的。” 南舟反应极快:“这是你说的。” 虞退思:“……”他怀疑南舟是不是早就等着自己说这句话。 他把轮椅往后摇一摇,给南舟让出了充足的空间。 南舟动作很利落,将门后的一片壁纸几下扯了下来。 被精美壁纸包裹的白色墙壁上,残留着七八道陈年的痕迹。 同样是测量身高的刻度。 但刻度旁注明的时间,最早是十二年前。 时间跨度、身高高度,也比门板后新标的刻度高上许多。 【叮——】 【恭喜玩家南舟收集到线索“另一个家庭成员”。】 【恭喜“立方舟”队玩家南舟,获得“小明的日常”主线剧情奖励x1,奖励经验值200点——”】 南舟在静静听完奖励后,才抬起手指,拂过那沁入墙壁的记号笔笔迹。 ……如奖励提示所说,这家里曾经住过另一个成员。 一个比小明年纪大很多的孩子。 Ta曾经也住在小明的房间里,被父母拉到门后站着,一次又一次测量身高。 Ta乌溜溜的眼睛四处转着,想要看清自己长到多高了,又被父母笑着按住肩膀,叫Ta不要乱动。 Ta最后一次测量身高时,是一米六五。 按照正常孩童身体成长的基本标准以及时间跨度,再加上小明身高测量时标注的年份推算,这个孩子现在应该是有20岁左右。 正是上大学的年纪。 对于损失了200积分这件事,虞退思也只是耸耸肩而已。 相比积分的增减,他更倾向于安全和保守。 他讲出了自己为何会做出门后有线索的判断:“从头发判断,家里消失的第三人是名女性。那么,她有可能是小明的姐姐,也有可能是小明的妈妈。” “我想,假若这间公寓里人住的时间足够久,甚至翻修过多次的话,那么这间儿童房,姐姐也有可能住过。” 说到这里,他轻轻喟叹了一声:“……衣柜里那个可可小姐的香水,果然还是年轻女性更喜欢的香型。” “在这个家里生活过的,更有可能是姐姐。不是妈妈。” 这一天,他们的发现还算不少。 但他们经历的恐怖却是乏善可陈,简直就像是一段真正的小学生日常一样,流水账似的快速过去了。 随着自己任务时间的迫近,沈洁的焦躁愈来愈溢于言表。 她咬着指甲,撑在膝盖上的手肘连着腿一起打着轻微的哆嗦。 这个房间里是死过人的。 而且如果要找一个最合适的分尸地点,莫过于浴室了。 半夜9点,她却要去这样一个地方洗头…… 健身教练看沈洁面色灰白,面露不忍:“沈姐,要不我去。” 沈洁定了定神,摆手道:“没事。” 她是“顺风”的领头,该负的责任要负起来。 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来:“我先去准备。” 得了200积分的南舟正在研究商城列表里的物品,听到沈洁略显生硬的语气,不免抬头,注视着她的背影。 他问江舫:“她为什么要紧张?” “一般人洗澡的时候,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担心。”江舫解释道,“担心有鬼从镜子里伸出手,担心泡沫覆盖到眼睛上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摸上你的脖子……” 南舟:“我吗?鬼为什么要摸我脖子?” “我没穿衣服,他看到我了,男人还好,如果是女鬼呢。”南舟认真地纠结起这个问题来,“那算谁耍流氓?” 江舫:“……” 刚走出不远的沈洁:“……” 南舟继续发问:“鬼这种东西,如果会在卫生间里出现,它平时就一直呆在洗手间吗?” 江舫:“如果是地缚灵的话,是有可能的。” 南舟:“它没有娱乐吗?” 江舫挑眉:“或许没有。” 南舟:“它会躲在哪儿呢?镜子里?马桶里?如果没人照镜子,它会感到无聊吗?如果有人上厕所,它又该怎么办?” 南舟:“还有,碰上家里装修怎么办?” 南舟:“如果修抹腻子、做美缝的时候,它也会在吗?” 江舫已经有点忍不住笑意了:“……或许。” 南舟点点头:“那她就算讨厌甲醛也没法躲了。” 沈洁绷到极限的精神,在南舟反复的提问中,竟然慢慢松弛了下来。 不管南舟是不是有意在帮她疏导恐惧,她还是在心里说了一声“谢谢”。 由于主卧的地漏里发现了女人头皮,沈洁自然选择了儿童房旁的洗手间执行任务。 但是,她的任务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这个洗手间里的淋浴喷头坏了,只能呲出稀疏的几股黄水。 眼下,她不可能去主卧,更不可能动用浴缸。 如果躺进浴缸,她的活动限制会更大,如果遇到危机,是根本来不及反应的。 所以,她选择了和陈夙峰中午洗澡时一样的方式——用洗脸台洗头。 她拧开水龙头,转到热水模式。 氤氲的雾气蒸腾而起。 镜子内沈洁的身影渐渐模糊,看不清楚了。 沈洁发力抹开镜子上的水雾,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咬紧牙关。 她一定要回去。 她的女儿还在等她。 沈洁咬着牙关,俯下身去,将头发完全浸湿在半满的洗手台中,也让发麻的头皮在热水的抚慰中一点点平静下来。 没事的。 一定没事的。 一天下来,谁都没有碰到鬼,没道理就让她碰上。 勉强将心神安定下来后,沈洁动手去挤放在手边的洗发水。 被温水稀释后的洗发水变得流动性很强。 宛如太阳一样的浴霸,让摇荡的水波上反射的光芒有些刺眼。 为了避免直视镜面似的水面,也为了防止洗发水流进眼睛,沈洁忍不住挪开了视线,不去看水面。 她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把双手都搭上了头发,准备动手揉搓。 就在彻底俯下·身去的这一刻…… 从腋下的空隙,沈洁看到,一双苍白的脚,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明的日常(八) 从浴室里传出的一声尖锐惨叫, 让客厅里的人险些跳起来。 瘦猴一马当先,冲到门口:“沈姐!” 他抬手去按门把手,却发现门被从里锁住了。 沈洁声音发颤:“别……” 不明就里的瘦猴热血上头, 急得差点撞门, 幸好及时被门内的沈洁喝止了。 “别不动脑子……”沈洁低低喘着, “门是我自己锁的……我堵的不是你们。我堵的是我自己。” “……我万一一个冲动跑出去, 任务算没完成, 那该怎么办?” ……李银航有些佩服沈洁在这个关头对自己的这份狠劲儿。 她趴在门上,小心地敲了敲门:“姐, 我进去陪你。” 沈洁没说什么,扭开门锁,为她敞开了一条门缝。 一个小时后。 沈洁裹着毛巾, 有惊无险地带着一身冷汗从浴室里走出。 ……这澡洗了个寂寞。 她尽量简单描述了自己的遭遇。 因为那双脚出现得太快,沈洁又是以头朝下的姿势看到的,她没能来得及窥见身后人的全貌。 她只能抓住那点细节描述:“那双脚不算大。” 南舟问她:“是小孩的脚还是成人的脚?” 沈洁一张脸白惨惨的:“像是……女人的脚。” 客厅里一时无言。 第二只靴子落下来了, 但谁都没有因此轻松哪怕一点点。 恐怖游戏里, 一旦剧情发展到了某个临界点, 或是调查进入了重要阶段时,鬼就会出现。 在普通游戏里, 这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套路。 不过,哪怕再难的游戏, 也可以无限回档。 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踏错一步,就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在众人齐齐陷入死寂时, 南舟突然抬头提问:“为什么是女人?”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哈?” 南舟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出现的会是女人?” 众人:“……” 这不是废话吗? 目前明确死在这家里的就只有一个女人啊。 关键,南舟的表情还特别较真,看起来是在真心思考这个问题的。 虽然知道南舟是个聪明人, 而且是目前这个副本里拿到积分最多的人,但他的思路委实过于跳脱且难以捉摸。 实在跟不上他的思路的健身教练有些不耐了:“你奇奇怪怪的问题能不能少一点?” “江先生呢?”他扭着头去找江舫牌翻译机,“江先生去哪儿了?” 瘦猴“啧”了一声,拍了一把他的脑袋,又指了指儿童房的门。 ……江舫早就进去了。 此时。 江舫独自一人躺在儿童房的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前,反复扳弄着手指,借此催动思维高速运转。 因为身高问题,他无法在狭小的儿童床上躺平,因此只能把脚垂下床边,踩着床边的拖鞋。 门外南舟的声音隐隐隔着门板传了过来。 “为什么出现的会是女人?” 江舫闻言,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点灵感从他脑海中流星似的一闪而过。 可惜他没有来得及抓住,等意识到时,思维中只剩下了流星的光尾。 江舫凝眉,略感不快。 等他确认自己确实没能抓住那点灵感、只好重新躺回到床上时,儿童房的门从外被叩响了。 紧接着,一个身影顺着门缝儿溜了进来。 ……是抱着被子和枕头的南舟。 江舫没有动。 他和蹲在南舟肩膀上的南极星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自顾自在床下窸窸窣窣地铺好被子。 “李小姐跟‘顺风’他们睡客厅了。我来这里睡。” 南舟陈述事实道:“他们听不懂我的话。” ……很平淡的语调,但江舫从里面听出了一点委屈。 在江舫反复试着捺下自己的嘴角时,南舟反省道:“还有,可能是因为我撕了壁纸的原因,沈洁才会碰上浴室里的事情。我想,今晚也许会发生一些事情。” “所以?”在游动的小夜灯的微光中,江舫看向南舟,“你搬进来,是想保护我?” “是的。”南舟想也不想,“保护队友,会有积分的。” &gt;&gt; 这是南舟在大巴上积累的宝贵游戏经验。 保护了同立场队友的话,一个人可是值100积分的。 江舫:“……” 南舟:“你怎么不说话了。” 哭笑不得之余,江舫朝床下一伸手:“你的100积分想对你说晚安。” 南舟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手,轻轻往他掌心上搭了一下:“晚……” 江舫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不是强硬的那种控制感和侵略感,而是拢着,捧着,动作很轻,但很坚决。 他也没有牵很久,触碰了片刻,便自然而然地松开了。 江舫笑道:“今天有点用脑过度,回回血。” 南舟不大理解为什么握自己的手能回血,但他还是低低“唔”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翻了个身后,南舟想,江舫的手心真的很软,和自己想的一样。 想着想着,南舟便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南舟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做过梦了。 梦境里的他,在一处小镇的中心街上骑着自行车。 身边是穿梭往来的人流,还有熟悉的孩子冲他挥手,喊他“南老师”。 他点头向孩子示意,脚下不停,一直往前骑去,一直骑到人烟的尽处、道路的尽头,才猛然刹下车来。 天边的夕阳是千篇一律的烙铁红,淡黑的群山蛰伏延绵到天边,道旁枯树枝宛如细长的鬼手,直直抓向天空。 他坐在自行车座上,静静看着血痕似的夕阳在天际消失,慢吞吞吃完了一整个苹果,才调转车头,披着被璀璨星光衬得格外黯淡朦胧的月色,回到小镇里灯火通明的家中。 母亲含着笑容:“回来了?” 南舟:“嗯。” 妹妹探出头来:“回来了?” 南舟:“嗯。” 父亲温和慈爱:“回来了?” 南舟:“嗯。” 一一回应过后,他放下装满颜料的书包,将袖子挽好,走进厨房。 但他发现,有一个陌生人居然在他家的厨房,正从烤箱里端出热气腾腾的蛋糕。 大概是听到响动,那人回过身来,笑道:“……回来了?” 梦里,南舟看不清他的脸。 他用尽各种办法,使尽浑身解数,想要知道他是谁。 绕到他的身前。 扳住他的肩膀。 尝试着捧起他的脸。 但他就是看不清他是谁。 南舟问:“你是谁?” 那人却始终在一团氤氲中微微笑着,怎么都不肯告诉他。 南舟就在急促的呼吸声中猛地惊醒了过来。 窗外透入了融融的暖光。 天色既明了。 升高的体温逐渐正常,紊乱的呼吸逐渐平稳。 但他的精神还处于恍惚当中。 南舟在做梦方面有一点问题。 ……他不大容易从梦境中脱离。 南舟注视着眼前的天花板,试图把注意力聚焦在某样现实的事物上,加快思维整理的进程。 然而他看着看着,眉头皱了起来。 ……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大对。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健身教练的一声经典国骂:“卧槽!!” 南舟从地上弹坐而起。 直到将身体坐稳,他才确信,眼前这一切不是他的错觉。 他们眼前的房子,出现了奇妙……不,诡谲的畸变。 ……房子整个儿变小了。 南舟站起身来的时候,头顶几乎已经可以碰到天花板。 他做了一晚的梦,又被天花板不轻不重地怼了一下,眼前骤然泛过一阵黑,向后跌坐在了床上。 在南舟迟迟回不过神来时,他被一只手揽住,揉了揉发顶。 南舟看向身旁苏醒的的江舫,乍然间觉得他很熟悉。 但梦境的内容,他在醒来的那几分钟内,就已经渐次淡忘了。 南舟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后,指指天花板,小声道:“……掉下来了。” “没事儿。”江舫拍拍他的后背,温柔安抚,“就算天塌了,好在我个子还算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明的日常(九) 被健身教练的骂声惊醒的众人, 纷纷察觉到了异变。 瘦猴急得直咬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个公寓等比例缩小了一圈,幅度不算夸张,只有南舟和江舫这种高个子人士会在行进时需要低头弯腰。 但是, 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 用不着七天, 他们就会被活活挤死! 沈洁烦躁道:“安静!” 她竭力逼自己冷静下来, 一边咬着拇指指甲上的倒刺, 一边喃喃自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我们做错什么了?” 虞退思冷静道:“也有可能是我们接近真相了。” 沈洁和虞退思对望了片刻。 很快,沈洁下达了指令:“撕。” 怕自己再犹豫下去会彻底丧失勇气, 沈洁提高了声量,明确对自己的队员重复了一遍任务:“先把家里所有壁纸都撕下来!” 健身教练面露难色。 灵异副本里,人们往往束手束脚, 既怕查不到线索,又怕太过冒进,第一个触霉头。 要知道, 昨天浴室里的那双脚就是在南舟撕开儿童房壁纸后出现的。 他期期艾艾道:“沈姐, 咱们……” 沈洁霍然起身, 把客厅电视墙一侧的壁纸唰的一下扯下来了一大片:“都变成现在这样了,不找线索, 难道坐着等死啊?” 健身教练一咬牙:“得嘞。” 健身教练身体素质不错,干活也麻利实在, 再加上屋顶已经下降到了一米八几的高度,大大降低了这项工作的难度。 瘦猴和沈洁负责撕低处的壁纸。 虞退思也道:“夙峰,帮忙。” 回到虞退思身边的陈夙峰一扫昨天独自行动时的能动性, 直到得到他的指示,才驯从地点点头:“嗯。” 沈洁把撕下的壁纸卷起,走到儿童房门口, 叩一叩门,刚想嘱咐南舟和江舫先别急着出来,以完成任务为要,就听到了从房内传来的轻响。 ……他们已经开始动手清理壁纸了。 沈洁松了一口气后,感觉有些好笑。 自己何必操心他们? 沈洁正要继续动手撕扯壁纸,一转头,却发现一旁虞退思的举止稍显古怪。 她柳眉一挑:“你在干什么?” 虞退思并没有及时回应她的发问。 他双眼闭合,手指一下下,规律敲打在轮椅扶手上。 笃、笃、笃、笃、笃。 每五次敲击过后,他会换下一只手继续。 动作和频率一样稳当。 一下下的敲击,堪称精密的钟表。 沈洁分析着他动作背后的含义。 半晌后,她心中骤然明朗,看向了虞退思正对着的那面悬挂在墙上的钟表。 随着虞退思的敲击,沈洁的心也越跳越快。 直到30下敲击后,虞退思睁开眼,核对了一下钟表上的走秒数。 二人异口同声地得出了结论:“时间流速变快了。” 言罢,沈洁迅速转过身去,指示正在忙碌的瘦猴:“侯,去看电脑!” 瘦猴突然被点名,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姐,不是要先撕……” 沈洁言简意赅:“分工合作!你看电脑去!” 瘦猴一个激灵:“哎!” 看着猫着腰一路小跑进次卧的瘦猴背影,虞退思若有所思,问沈洁:“有点冒昧地问一句,沈小姐是他们的什么人?” 瘦猴和健身教练都不算是性格很好的人,如果不是认识的人,或是亲戚,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听沈洁的话? “之前不认识,现在是差点一起死过的朋友。”沈洁严厉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回,一个眼刀飞了过来,“有问题吗?” 虞退思稍稍举手,笑道:“没有。” 他现在有些理解,尽管存在诸多的不完美,沈洁他们的“顺风”仍能爬到10级的缘由了。 …… 一个人的家里,往往隐藏着许多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痕迹。 撕开温馨的墙纸后,背后斑驳的墙壁才显露出来这个家经历过的岁月真容。 鹅黄色的墙漆有小片剥蚀脱落的痕迹,墙壁转角处有搬运家具时磕磕碰碰造成的擦伤,客厅的一处墙角甚至被空调水溽烂得乌黑一片。 江舫已经结束了他的任务,从儿童房中出来了。 南舟则选择留在儿童房里,陪陈夙峰一起写作业。 虞退思对江舫讲起他们的发现:“时间流速加快了。现在每分钟比正常快了5秒。” 房屋畸变后,任何不合理的变化都会发生。 因此江舫只是耸耸肩:“意料之中。” 沈洁认同他的判断:“是,而且不能盲目积极了。房间只会越缩越小,时间只会越走越快。” “想要结束一切,就是要找到门……找到门。”虞退思重复着任务的最终目标,“究竟什么是‘门’?” 江舫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注视着客厅茶几上摆着的、李银航昨天搭的火柴小房子。 ……半成品的“我的一家”。 这是江舫从儿童房里带出来的东西。 虞退思问:“你在想什么?” 江舫:“我在想,这个小房子用了211根火柴。” 虞退思:“?” 江舫反问:“你吸烟吗?” 虞退思摇头:“我是反感尼·古丁味道的。我爱人倒是有一点吸烟的习惯,后来就戒掉了。” 江舫嗯了一声:“他还在吸烟时,更喜欢用打火机还是火柴?” 虞退思:“打火机。火柴是有仪式感的,但终归有点不方便。” 江舫转向李银航:“昨天南舟是从哪里拿到的火柴?” 李银航还是有点印象的:“电视柜的抽屉。” 江舫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劳驾,帮我拿一下。” 李银航一愣,才想到他的身高已经不方便在这样的环境下正常行走,急忙小步跑到了电视柜前,把里面储藏的火柴全部取出。 十三个火柴盒,包装还算高级,整整齐齐码在抽屉的一角。 虞退思虽然谨慎,也想不到江舫为什么突然对火柴这么有兴趣。 他并不奇怪小明家里有这么多火柴盒。 小明家里有烟灰缸,所以很有可能有人抽烟。 而在抽烟这件事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 有的人喜欢抽五块钱一包的廉价烟。 有的人几十年如一日地痴迷同一个品牌。 有的人喜欢把烟嘬到烟屁股,有的人就是喜欢反向抽烟。 爱好用火柴点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况且,火柴和打火机不同,是消耗品,对于有吸烟习惯且更喜欢使用火柴的人来说,在家里多储备几盒是非常正常、且完全合理的行为。 江舫打开了一盒还没被拆开过的火柴,尽数倾倒出来。 沈洁粗略点了点,发现火柴一共有四十根。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江舫对火柴的数量并不感兴趣。 他把一整个火柴盒彻底捏扁,又裁开了火柴盒的一角,将火柴盒彻底从一个立体的面,变成了一张展开来的薄薄的纸。 沈洁:“你在找什么?” “没有。”江舫说。 沈洁:“哈?” “……什么都没有。”江舫说,“没有厂商。没有品牌。没有生产日期。” 健身教练恍然大悟:“对对对!” &amp;&gt;&gt; nbsp; 他拿过另一个空火柴盒,学着江舫的样子拆开来,向根本不抽烟的沈洁和虞退思解释道:“火柴也是商品,商品该有的东西,它上面应该一样也不会少的。” 但眼前的火柴盒,只在正面醒目处印着繁复美观的花纹。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如江舫所说,它完全没有出售的商品应该具备的一切要素。 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沈洁正尝试将线索整合起来,得出一个像样的结论,就听江舫发出了一个简短的语气助词:“……啊。” 在火柴盒完全解体后,江舫在火柴盒内部短边的侧面上,发现了一个用花体字刻在上面的暗纹。 这暗纹是浮凸无色的,实在太过隐蔽,如果不把火柴盒拆开、对着光看,完全不可能发现得了。 那是一个设计独特的logo。 “Family”。 江舫扬声道:“侯先生!” 次卧里的瘦猴正趴在电脑边,漫无目的地着根本不知道在何处的线索,找出了一肚子火,原本混乱的思路被江舫这么一打断,语气顿时不善起来:“做什么?!” 沈洁接过了江舫的话:“侯,给我们查查,市面上有没有一种品牌名叫‘Family’的火柴!” 瘦猴的气焰立即弱了八度:“……哦。” 因为要玩游戏,所以这台电脑是能够联网的。 他在栏键入“Family”时,考虑到这个词汇的普遍性,在后面又打了两个字“火柴”。 经过反复确认后,瘦猴给出了答案。 “没有!” 沈洁:“火柴厂有没有?” 五六分钟后,瘦猴再次给出答案。 “没有!” 沈洁相信瘦猴的能力,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她难免失望地看向江舫。 然而,她却看到了江舫眼中闪过的一丝光芒。 ……诶? “……这就对了。” 江舫轻声道:“就像某些饭店提供的薄荷糖、某些宾馆提供的一次性拖鞋,还有某些……” 说到此处,他微妙地一停,略过了后面的描述,继续说了下去。 “这些地方会为客人提供类似包装自制的小物品。这种物品更强调设计感,而不会具备商品的要素。” “因为这些都是赠送的、可以取用的小礼品。” 他的双手手指交叠在一起,彼此按压、活动,以此让自己的思路平稳运转下去。 “这个家里除了小明之外,有一个喜欢抽烟的人。” “他从某个地方,拿了十几盒带有‘Family’标识的火柴。” “当然,不能排除这是他一口气拿来的。就像在饭店里,总有人会抓上一大把薄荷糖或者牙签揣进口袋。” “但更有可能的是,他会长期且稳定地去到某个固定的场所,而这个固定的场所,会提供火柴一类的物品。所以,他会偶尔带上一包火柴回家来。” 而这一点,恰好和小明的日记对应上了。 ——“家里又没有人,好无liao。” ——“我想讲给人听,但家里没有人。” ……小明的家人总是不在家。 他一个人起居,一个人做饭,已经习惯了。 如果小明的爸爸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的话,会忙到这个程度吗? 因此,小明的爸爸究竟去了哪里,小明的姐姐为什么会死亡,或许对他们找到出去的那扇门,是有着很大帮助的。 儿童房内。 陈夙峰一边做作业,一边侧耳细听着外间的动静:“他们好像讨论出了点成果。” 南舟则更关心眼前。 他盘腿坐在被挪开的床头柜边,看向床边墙上大片大片的涂鸦痕迹。 这些涂鸦痕迹的位置都很低矮。 稚拙的笔触,应该是小明更小时候的画作。 他沉吟道:“小明很爱画画啊。” 陈夙峰简短地“唔”了一声:“虞哥昨天就发现这点了。小明喜欢画册,还经常在书本上涂涂画画。” 语气里带着点对他家虞哥的夸耀。 南舟没注意到他的这点小心思。 如果昨天南舟就将儿童房里所有的壁纸撕开的话,得到的线索会更加全面。 墙纸之后,展现出了这个家庭的基本构成。 这个家里没有全家福一类的照片。 但现在,他们拥有了一幅儿童式的蜡笔全家福。 画面中的男性个子高大,留着拉拉碴碴的胡子,站在正中央的位置,一手揽着一个孩子。 年轻的女性个子大约到男性胸口,穿着红裙子,留着冲天的马尾辫,站在画面左侧。 右边的应该就是小明了。 他穿着背带裤、剃着小平头,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波板糖,个头才到男性腰部的位置。 红色的蜡笔把每个人的嘴角都往上提拉着。 每个人的笑容都很大。 每个人嘴里都齐齐露着两排白色的牙齿。 十分幸福的模样。 南舟微微歪头,和画面中的小明对视。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他探出手,试图去触摸画中小明的脸。 就在此时,陈夙峰手腕一挪,放在桌边的卡通橡皮被不慎碰移了位,转着圈儿地滚了下来,径直滚入了床下的空隙中。 南舟又恰好坐在床边。 陈夙峰哟了一声:“南先生,帮我捡一下。” 南舟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开来:“嗯。” 他俯下身去,找准橡皮的位置后,将自己的手探入床底那段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中。 倏然间,一股奇怪的触感攀上了他的小臂。 南舟低头,循着那道缝隙望去。 他看到了一只手。 ……一只漆黑的手,从床底伸出,抓住了他。 一股堪称恐怖的拉力,让南舟的身体猛地向床下滑动而去!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 如果是一个孱弱的人坐在这里,恐怕会被直接拖入床底,在那条狭小的缝隙里,被挤碎骨头。 可南舟表情丝毫未变。 他一手按住床沿,同时矮下身去,被抓住的那只手反手一拧,死死擒握住了对方的手臂! 床下的东西:“……”操? 不等它反应过来,南舟腰腹发力,反把床下的东西向外拖出! 然而,下一瞬,抓住他的东西便烟消云散了。 他一个反作用力,整个身体向后栽倒,脑袋咕咚一声撞在了地板上。 躺在地上的南舟:“……”痛。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陈夙峰甚至只来得及把注意力从暑假作业上转过来:“……南先生?” 南舟仰面躺着。 他后脑勺还是很疼,不大想动。 因此他注视着天花板,说:“刚才,有东西在床底。” 南舟的语气太过平静,以至于陈夙峰在听清楚他话中的内容后,花了数秒才明白他说了些什么。 陈夙峰胳膊上的汗毛刷的一下竖了起来。 相较于勃然变色的陈夙峰,南舟抬起了自己的胳膊,撸起了风衣的袖子。 ……他小臂的皮肉上,多出了五个指甲扎出的浅浅血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明的日常(十) ……鬼的攻击性和恶意都大大增强了。 在江舫给南舟的手臂上药时, 聚集在他们身后的众人,都得出了如上的结论。 南舟关心的重点却和其他人不大一样:“药是哪里来的?” 将伤口仔细消毒后,江舫把药尽可能轻地在他伤口上推开, 并解释道:“积分兑换。” 南舟注视着他熟练的动作:“……啊。” 怪不得他进入副本时积分比自己还少一点。 “要加快速度……” 在鬼物暴走和房屋压缩的双重压力下, 沈洁手心开始难以控制地发汗发潮, 滑得几乎握不紧:“昨天我是第一个碰到怪事的。那个时候, 鬼离我还有一段距离, 还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可现在它已经开始伤人了。” 南舟:“第一个不是你。” 沈洁:“?” 江舫照他的伤口上轻吹了吹气,翻译道:“他的意思是, 任务里第一个碰到怪事的,有可能是我。” 他提醒众人:“……半夜的时候,我床头的手机不正常地亮过两次。” 沈洁几乎要淡忘了这间小事, 被江舫和南舟这么一提,鸡皮疙瘩才迟迟地从心里泛出来,迅速占领了两条胳膊。 让手机屏幕两次亮起的, 如果是一个立在床边、凝视着江舫的鬼…… 假如把江舫的遭遇算作第一次遇鬼的话, 那么他是根本没有察觉到鬼物的侵入。 第二次, 沈洁亲眼看到了鬼影。 第三次,它已经开始对南舟下手了。 的确, 这样循序渐进的发展,才有道理。 后怕心悸之余, 沈洁对自己的队友决然道:“以后绝对不可以单独行动了!” 南舟想说点什么,不过话到嘴边,又自行咽了下去。 他用舌尖顶顶腮帮子, 注视着手臂上缠绕的一圈绷带,说:“……时间要到了。” 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 陈夙峰的作业任务已经接近尾声了。 ——除了无端缩小的房间、目的不明的鬼魅,他们还面临着第三重危机。 时间流速的加快,让他们任务的交接变得异常紧迫。 这次的任务,叫做“小明的日常”。 如果玩家在指定时间内没有完成、或是没来得及去做系统规定的日常任务呢? ……谁也不敢去尝试这种可能性。 面对这一重重危机,南舟的选择是先去干活。 他把袖子捋下,走入厨房,慢吞吞地摆弄起锅碗瓢盆来。 要知道,他现在比其他人还多了一重烦恼: ……今天做什么菜呢? 身后江舫的声音传来,适时地解决了他的疑惑:“选你不喜欢的菜做。” “唔……”南舟思忖一番,认真道,“你说得对。” 于是他准备做点简单的。 一个爆炒香菜,一个炒姜片,一个凉拌秋葵,再加一个西葫芦炖芹菜。 三菜一汤。 江舫看着面不改色地把一大把姜片往锅里撒的南舟,嘴角噙笑。 他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没说出口的话?” 南舟:“……” 江舫:“刚才在客厅,你好像有话要说。” 南舟一边查看被炸得满锅乱飞的姜片,一边拧开水龙头淘洗香菜:“我有可能是看错了。” 江舫:“说说看。” 南舟:“我说出来,他们肯定都会说我看错了。” 江舫抱着胳膊,含笑反问:“我和他们一样吗?” 江舫说这话时表情格外轻松,但他的手指却掐着胳膊内侧,逼迫自己始终保持让人愉悦的笑颜。 对南舟可能给出的答案,他控制不住地紧张。 就算是从头再来,起码,自己在他心里也要和别人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经过谨慎思考后,南舟得出了结论:“嗯。是不大一样。” 江舫小小松了一口气,连庆幸的幅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他用伪装好的、堪称完美的自信语调道:“所以,可以跟我说说吗。” 南舟把香菜一股脑倒进锅里,一边拿锅铲戳来戳去地切菜,一边说:“想把我拉进床底去的那只手,其实我看到它是什么样子的了。” “……那个不是人的手。”南舟冷淡的神情里流露出一丝困惑,显然也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样,“毛茸茸的一大只,像是动物的爪子。” 说到这里,南舟闭嘴了。 他其实还想说得更详细一点。 他觉得像狼爪子。 但就连南舟这种在生活常识上格外钝感的人,都能意识到这个发现透着一股滑稽感。 如果被江舫笑话,也是理所应当的。 江舫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怪不得。&gt;&gt; ” “我就说,假如是人手来抓你,为什么你手臂上的刺伤要比抓伤更严重。” 南舟向来不喜欢把话憋在心里,如今释放了出来,他有种被他人理解的开心:“谢谢。” 然而,道过谢后,真正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南舟想尝试着打开思路。 南舟说:“我昨天问过他们,为什么出现在沈洁背后的是女人。” 江舫说:“嗯,我听到了。” 南舟说:“我想不通这点。” 江舫想到了自己一闪而逝、未能来得及抓住的灵感,便追问了下去:“在这个家里,有证据证明死去的人的只有小明的姐姐,为什么你觉得出现女鬼是一件不合理的事?” 南舟:“可鬼做的事情,本身就是很不合理的。” 江舫:“为什么?” “因为沈洁什么都没有做。”南舟说,“她从头到尾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鬼并没有针对她的理由。” “不。”江舫通过反驳,试图将思维链整理清楚,“所有遇见鬼的人,都是在做‘小明的日常’的任务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南舟跟上了他的思路,和他一起盘点:“昨天,你在做‘睡觉’任务的时候,手机出现了闪光。” 江舫说:“应该是有‘东西’来到我的床边,触发了面部解锁的功能。” 南舟:“还是在昨天。沈洁在做‘洗头’任务的时候,看到了一双脚。” 江舫补充:“今天。如果你没有帮‘做作业’的陈夙峰捡橡皮,可能被拉入床底的就是他。” “所以……”江舫尝试推翻南舟的猜想,“沈小姐有可能只是不走运而已。至少从目前看来,鬼选择的恐吓对象,都是在做‘小明的日常’任务的玩家。” 南舟凝眉看着锅里泡在香油中、一脸死不瞑目模样的香菜,沉吟良久后:“还是不对。” “哪里不对?” 南舟:“如果按你的说法,这个副本里的鬼设计得不行。” 这等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侮·辱鬼的行为,让江舫都不由得为之一愣。 南舟刺啦一下把锅里沸腾着的油爆香菜倒进了盘子里,动作潇洒利索。 “首先,副本里的鬼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形象。” “按出现顺序做个记号。你碰见的就叫做鬼——李银航的手机一直在拍,却没有拍到具体的影像,也就是说,它很可能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和□□。” “鬼②,浴室里的鬼,出现了一双脚,是有形象的、可以被看见的。” “鬼③,就是我碰到的鬼,竟然是一只狼爪。” 细细数过一遍后,南舟说:“你看,鬼的种类一直在变,都没有停过。” 听着南舟的分析,江舫心中的疙瘩解开了。 ……对了,这就是他昨晚没能捕捉到的那一丝不对劲。 南舟的话还没说完。 “唔……还有,公寓里鬼的行动没有逻辑,完全随机。” “就算鬼要完成每天吓人的KPI,经过第一天的观察,也该清楚,针对我和你,或者虞律师,会更有价值一点,何必要针对没有什么实际贡献的沈洁和陈夙峰。” 说到这里时,南舟的表情非常从容,对自己被鬼杀的价值十分认可。 “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今天如果我不在儿童房里,被拖到床底的只会是陈夙峰,因为做作业是陈夙峰的任务。”南舟一本正经道,“毕竟鬼也料不到我会给陈夙峰捡橡皮。” 南舟问江舫:“你要是个聪明的鬼,是会选择在陈夙峰的任务里害他,还是来我的做饭任务里害我?” 南舟冷着一张脸,说“KPI”、说“你要是个聪明的鬼”的样子,让江舫花费了巨大的心力去忍笑。 南舟看着他微颤的嘴角,有些困惑。 ……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厨房其实并不隔音。 南舟和江舫的对话,客厅里的人能听得一清二楚。 被明确指出没有什么实际贡献的沈洁、陈夙峰:“……” 虞退思抚着下巴,细细听着。 南舟的推理思路角度清奇,非常新鲜。 他的思维模式是从副本设计的角度出发的。 被南舟这么一说,鬼到目前为止做出的行为,确实没有一个完善的内在逻辑支撑。 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设法圆上这个逻辑。 厨房内的南舟继续道:“因为第一次出现在你旁边的鬼没有被录到实体,所以我昨天才会问他们,为什么出现在沈洁后面的,会是一个能轻易分辨出特征的女人。” 江舫注视着他:“你想到鬼为什么会这么做的原因了吗?” “没有,我还在想。”南舟开始用菜刀给西葫芦无情分尸,“总之,这样设计是很差劲的,线索太杂乱了。而且鬼也没办法给人眼前一亮的记忆点,很不好。” 外面的众人:“……” 神他妈“给人眼前一亮的记忆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明的日常(十一) 点评完鬼的行为, 南舟端着自己的作品出了厨房,试图寻求到一丝认同。 他想,总会有喜欢吃秋葵和香菜的人。 但被所有人礼貌地拒绝一轮后, 南舟的美好想法破灭了。 南舟坐回餐桌旁的椅子,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虽然沈洁刚刚被南舟扎过心, 但她愈加肯定, 南舟这个人心里很有想法, 只是性格古怪,得让人引着才肯说话。 只要能获胜, 她不介意被人多点评几句。 她跟李银航咬耳朵:“你是他的队友,能不能去跟他聊聊天?” 李银航看向南舟。 南舟正低着头,踩着凳子下方的凳脚, 橘猫坐。 李银航:“……” 她直觉,南舟可能并没有在思考副本的事情。 他只是单纯因为做的饭得不到认同而不开心。 但她觉得,即使自己这么说, 沈洁也不会信。 于是李银航来到郁闷的大佬身边, 酝酿一下后, 小声劝他:“我还挺喜欢吃西葫芦的。” 闻言,南舟快速抬起了头来。 李银航:“……”她发誓, 刚才她看到南舟眼里亮起了光。 南舟开口说话了:“我教你做手工。” ……真的非常好哄。 昨天,他们已经了解了小明的家庭构成。 所以“我的一家”这个手工作业, 相对来说就不算特别难了。 南舟将火柴头剪断,用胶水为李银航演示该如何制作一个立体的火柴小人。 另一边,厨房里的江舫自然接过了南舟的工作。 现在屋顶的高度对他的身高而言确实是过低了, 他只能低着头工作。 他打开了冰箱门,取出了一只洋葱。 在冰箱里冻过的洋葱不会再那么呛眼。 他环顾冰箱,清点了一下剩下的肉与菜, 在心中简单默记了一遍。 ……除了甜点之外,原来南舟还比较喜欢吃这些啊。 折返回案板边后,江舫拿起菜刀,温柔一哂,另一只手扶住脖颈上的choker侧面,抚摸了两下。 他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喜欢做饭的一天。 …… 江舫做出的菜肴仍旧是意外的丰盛美味。 这算是糟糕的任务中难得值得庆幸的好事情了。 今天用来给南舟补充糖分的甜点是蛋挞。 李银航一边吃,一边犯嘀咕。 在大巴车上,江舫自称是在母亲去世后回国旅居的混血儿。 在眼下的副本里,江舫的身份又变成了中乌的音乐交换生。 他的厨艺、礼节、社交经验、思维水平都是拔尖的……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哥你到底干嘛的? 不过李银航的嘀咕也就持续了片刻。 对方只要愿意带着她,那就是爹。 她一抱大腿的还挑三拣四,委实脑子有病。 一边的健身教练一点芥蒂都没有,吃得满面红光,真心赞道:“真行,你这手艺可一点都不像外国人。” 江舫注视着正一心一意咬蛋挞的南舟,脸上的笑容完美到无可挑剔:“谢谢。” 众人享受着这短暂的放松时刻的同时,虞退思已经进了儿童房。 他的任务仍是“午睡”。 想到这床底下有可能还盘踞着一个怪物,陈夙峰心绪不宁。 他提议:“虞哥,我替你做这个任务。” 虞退思顺手捋了一把他的头发,笑说:“孩子话。” 陈夙峰想要争辩:“我不是……” 虞退思含着笑,手伸在半空,等着陈夙峰去接,声音里却是不允任何反驳的坚决:“抱我上去。” 陈夙峰收了声,不再多说,接住了他的手。 他明白虞退思没能说出口的话。 ……“如果可能的话,我连作业都想替你写。” 虞退思是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他的。 因为他是陈夙夜的弟弟。 为此,他宁肯放弃撕开壁纸后极有可能获得的200积分,也要确保自己和他的安全。 他的决心是如此强烈,以至于陈夙峰除了接受这样的好意、除了守在他的床边,没有任何别的能做的事情了。 看似风平浪静的一个中午过去了。 儿童房里并没有传出什么特别的动静,但在任务结束、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虞退思面色惨白的样子,着实吓了其他人一大跳。 虞退思来不及做解释,对陈夙峰挥了挥手:“盐水。” 他补充道:“……淡盐水。” 调好的淡盐水很快来了。 “我又做了一个梦。” 虞退思快速接过,把一口淡盐水含在嘴里,猛地吞咽下去后,才概括道:“……我梦到了炖肉的味道。” 众人先是惘然,此后纷纷明白了过来。 炖肉背后代表的含义,再清晰不过了。 仅靠想象,他们的脸色就一个个变得铁青起来。 南舟想,果然,这个副本还在提供给他们线索。 虞退思抽到的“午睡”任务,是唯一一个在任务说明里就提到,他会“做一个梦”。 事实也的确如此。 第一天,虞退思梦到的是锯东西的声响。 第二天,他梦到的是炖肉的香味。 他梦中的线索,恰好和这间发生过凶杀案的凶宅完美吻合。 这样一来,就算他们的水平比现在逊上一筹,没能发现下水道里的头发、带油的高压锅这些蛛丝马迹,单从虞退思的梦境中,他们也能窥见一二痕迹。 作为副本设置的提示之一,虞退思的梦非常有逻辑。 但相应的,鬼的出现根本没有逻辑。 这两件事一经对比,后者就显得更不合逻辑了。 ……所以,为什么呢? 虞退思可来不及想这些。 他中午没吃东西,胃里空空荡荡,在浓烈又诡异的肉香中熬了许久,现在处于一种想吐又吐不出来的尴尬状态。 没办法,他只能用淡盐水刺激舌根,逼自己呕吐出来。 很快,他有了反应,被陈夙峰推进了洗手间。 少顷,里面传来他闷闷的干呕声。 因为这段经历,虞退思接下来的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但接下来,一切都推进得异常顺利。 李银航的“手工”任务,平安过渡。 瘦猴和健身教练交换了任务,各自平安过渡。 沈洁的“洗头”任务,平安过渡。 一天下来,大家除了完成小明的日常任务外,实质性进展寥寥。 主线没有丝毫推进,虞退思的梦也不过只是对主线的侧面佐证,意义不大。 唯二有价值的,就是江舫从火柴推断出这个家的人会经常前往某个固定地点,以及南舟对鬼的行为逻辑的分析和评价。 中午的梦对虞退思的精神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再加上他身体素质本来就差,不到九点,他就已经昏睡了过去。 南舟和江舫好像对眼下的处境也不是十分着急,双双去儿童房里睡觉了。 瘦猴却睡不着。 他打算再把电脑里的东西盘点一遍。 沈洁并不赞成这样的危险行为,但瘦猴很坚持。 他说:“电脑放在那里,一定是副本设定有用处&gt;&gt; 的,不然放台电脑在那儿干嘛?好看啊。” 话一出口,再一细品,瘦猴才发现,自己的逻辑透着一股南舟的味儿。 瘦猴:“……”就尼玛离谱。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沈洁和李银航留在客厅休息,健身教练陪瘦猴刷电脑。 结果不到12点半,健身教练就在密集的键盘敲击声中呵欠连天起来:“小侯,还不睡啊……” 瘦猴紧盯着电脑屏幕:“我再找找。” 下一秒,健身教练的闷鼾就响了起来。 瘦猴看他一眼,并没做声。 他也没指望他陪自己刷夜。 只要身边有个活人就成。 他把自己的夹克脱下来,随手扔到了健身教练身上,算是囫囵着给他盖了个被子。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打开电脑的各个文件夹。 电脑中有一个电影文件夹,动作、冒险、科幻、喜剧、恐怖、历史,什么片都有。 刚发现这一点时,他以为里面有什么线索,就拖着进度条把所有电影都快速筛了一遍。 结果那真的就只是电影而已。 其中还有不少都是他在现实里看过的。 ……这种现实和虚幻的连接感,让人格外不舒服。 瘦猴关闭了文件夹页面。 无意义地将电脑桌面重新刷新过几次后,他突然想到了白天江舫关于火柴的分析。 于是,抱着一丝希望,他在栏再次键入“Family火柴”。 毫不意外的一无所获。 但大约是福至心灵的缘故,瘦猴并没有马上关闭页面。 他试着把后面两个字删掉了。 ——“Family”。 栏下跳出一行小字:“为您找到相关结果约100,000,000个”。 瘦猴小声操了一声,往电脑椅上一靠。 就知道这种大众词汇搜了也白搜。 但不消片刻,瘦猴的眼睛骤然亮起—— 他坐直了身体,接连下载了好几个开发工具。 他甚至有点恨自己的蠢。 混副本混久了,竟连自己擅长什么都忘了。 他指尖不停,迅速键入一行行代码。 在瘦猴熟悉的领域里,他眼里是有光的。 渐渐的,一个简单的应用小工具逐渐从他指尖脱胎而出。 尽管电脑中的一切记录都被清除了,但网络世界是不同的。 雁过留声,踏雪有痕。 之前,因为网络过于庞大,瘦猴自然是束手无策、无从下手。 但现在,瘦猴至少拥有了“Family”这个关键词。 将近一个小时的忙碌后,瘦猴小声为自己喝了声彩:“Yes!” 他迅速启动了程序。 这几行代码,能从那100,000,000个结果里,定位、筛选,最终显示出这个固定的ip地址里曾打开过的、与“Family”这个词汇相关的网页。 不过是区区几十秒,瘦猴的额头已经浮出了汗珠。 他已经失望太多次了。 这次就给他一点希望…… 很快,他的付出和祈祷,得到了回应。 【叮——】 【恭喜玩家侯清收集到线索“家庭的秘密”】 瘦猴激动地一握拳,正要侧耳聆听自己的奖励,眼前的屏幕就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起先,瘦猴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当他反复确认过后,他的半个身子在恐惧中迅速麻痹了—— 屏幕内侧的右下角,出现了五个雪白的指印。 ……有一只手,从里面按住了显示的液晶屏。 一秒,两秒…… 不,它随时有可能爬出来…… 极度恐惧下,人是无法发出声响的。 瘦猴的眼角瞥着熟睡中的健身教练,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 救我……救我啊…… 然而他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他的喉咙里泛起咕咕咯咯的闷音,喉结像是被剧烈弹跳的心脏顶着、噎着。 一哽,又是一哽。 ……为什么是我…… 我并没有在做任务,正在做任务的明明是江舫,为什么找上我…… 瘦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看着整张屏幕转为黑灰色。 他眼睁睁看着在黑色的屏幕上,那只按在屏幕上的手,正慢慢移向屏幕中央,显示出整个手掌的形状。 ……他眼睁睁看着,屏幕被一张女人血红的殷唇完全占据。 那张唇呢喃着,耳语着。 瘦猴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起来,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向屏幕里的嘴唇缓缓伸去。 可最恐怖的是,他的意识分明还是清醒的。 不,不要……不要这样…… 瘦猴无声地哀求着、尖叫着。 饶过我,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救救我,谁能来救我…… 瘦猴的指尖已经触摸上了屏幕。 他甚至感受到了一种独有的温软。 那是人类嘴唇的触感。 冰冷的,有弹性的,柔软的。 然而,在绝望和嘴唇将他完全吞食之际,瘦猴耳畔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紧接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把瘦猴连椅子带人掀飞上了墙! 瘦猴薄得一张纸似的后背撞上墙壁的那一刹那,他五脏六腑一齐在体内翻涌起来,叫他眼前一片漆黑。 他趴在地上缓了好半晌,眼前笼罩的黑暗才渐次退去。 电脑已经恢复了正常。 荧荧的白光,在地面上圈出了一个白框。 被惊醒的健身教练看着飞出去的门板、解体了的电脑椅、还有地上半死不活的瘦猴,双目呆滞,并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瘦猴挪了一下身子,感觉自己腰间盘都要给踹出来了。 他痛苦万分地从带着血腥味儿的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呻·吟:“操……” ……而发现瘦猴不仅活着、还能动后,被系统提示音叫醒并及时赶来的南舟略开心地轻轻一握拳。 瘦猴不想做白眼狼。 可这次劫后余生的体验太过糟心。 剧烈的痛感完全压过了捡回小命的轻松。 “□□大爷啊……”瘦猴虚弱骂道,“踢我干什么,踢电脑啊!” 无端被骂的南舟:“……?” 他诚实道:“电脑如果坏了,明后天的任务怎么做?” 瘦猴:“……”说得还真他娘对。 “他妈的……” 瘦猴一边喃喃地骂着,一边一点点弓起后背,在地上努力形成了一个跪趴的姿势。 他面对着南舟,把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忍痛哑声道:“……谢谢。” 南舟眨眨眼睛。 闻声赶来的李银航和沈洁见到这乱七八糟的景象,不觉瞠目。 沈洁急问:“怎么回事?!” 南舟回过头去,小声回应道:“脑子好像被我踢坏了。” 瘦猴:“……”几个意思啊你? 他喘了几口气,弱声道:“沈姐,我有发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明的日常(十二) 屏幕上的红唇消失无踪。 网页恢复了风平浪静。 上面正显示着这个IP地址常访问的、含“Family”关键词的网页。 摔得七荤八素的瘦猴被健身教练就近搬上了次卧的床, 稍事休息。 沈洁在电脑前俯身,低念出声来:“‘成住坏空,生往易灭。基·督神功门, 圣母成梨, 圣主张永吉, 行人间正道, 退客身奸邪, 扬上帝威名于四海……’” 听到这半古不白、狗屁不通的措辞,健身教练大皱其眉:“什么玩意儿?” 他和沈洁下意识地回头去找南舟, 想听听他的高见,却发现门口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 江舫抱着南极星,正靠在床头, 借着扭亮的小夜灯,翻阅小明放在桌旁的课本。 小明非常喜欢在各种地方涂涂抹抹。 他爱画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时钟、人脸、乌龟、苹果。 且他越是讨厌的科目, 涂鸦的数量越多, 种类越杂。 比如在数学暑假作业本的扉页, 他就画了一个大大的时钟。 他还在日记里写:希望时钟拨到头,数学作业能自动写完。 ……充满了小孩幼稚却真诚的奇思妙想。 但这回重翻课本, 江舫有了新的发现。 他的英语课本里,有大块大块的涂黑。 小明喜欢涂黑汉字和英文的字格, 但在英语书上这种现象尤为泛滥,整个单词都被涂黑了。 有的文章里甚至还有较为密集的黑块。 联系上下文可以判断,被他多次涂抹掩盖的单词就是“Family”。 ……他很恨这个词吗。 是恨他的家人, 还是…… 此时,虚掩着的门被人从外推开。 南舟快步走了进来。 本来耷拉着脑袋快要睡着了的南极星大眼睛一亮,以江舫的肩膀为跳板, 唧的一声扑了上去,亲亲热热地抱着他的脖子转了一大圈。 南舟轻轻揉着它柔软的颈毛,作为回应。 江舫问他:“外面怎么了?” 南舟没说别的话,张口就来:“‘成住坏空,生往易灭,基·督神功门……’” 江舫:“……?” 直到一字不差地背完后,南舟才问江舫:“这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江舫合上手里的课本,“像是哪个邪·教的教义。” 他问:“有没有更具体的内容?” 南舟:“我没看,是听沈洁念的。” 江舫:“后面的呢。” 南舟:“没听她念完,我就回来了。” 江舫:“……为什么?”南舟明明是好奇心非常旺盛的。 南舟指指他:“不是说过了吗,人是不能落单的。” 落单的江舫:“……” 他忍俊不禁:“你不是都留下南极星陪我了吗?” 南舟淡然道:“你和它一样,都很……” 他歪着头,注视着江舫漂亮的脸,思考一番,选出了一个相对适合的形容词:“脆弱。” 江舫微微一怔,旋即失笑:“……你说我吗?” 南舟认真点了点头。 在他眼里,1江舫的战斗力基本约等于1南极星。 两者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所以尽管对网站上的内容十分感兴趣,他还是要及时赶回来保护价值100积分的队友。 南舟忍住往外跑的好奇心,在书桌边坐下,自我安慰道:“没事儿,我们还有李银航。” 说李银航,李银航到。 十几分钟后,她拿着个小笔记本,敲开了儿童房的门。 根据网站上的内容,她整理出了一份简单的笔记。 网页是“基·督神功门”的官网,logo就是花体的“Family”。 和火柴盒内部的印纹一模一样。 这个教全称是基·督神功门,教义叫做《真理发表》。 宗教背景基本照抄自基·督教的耶稣重生故事,加上天马行空的个人创造,形成了一套粗看不明觉厉、细看你他妈逗我的土洋结合式纲领。 教义声称,他们的主是在耶路·撒冷复生后的耶稣,而成梨和张永吉分别是该教正统纯血的后代。 作为神的子民,这对夫妻不远万里,发挥人道主义精神,踏上这片土地,为爱传教。 他们主打的服务项目,是治病、免灾、长生,以及复生。 想要治病,就要定期来上福音课,聆听教主的指示,和教徒们一起呼吸吐纳,背诵教义; 想要免灾,就要往“福音银行”里存入赦罪符,1赦罪符折合人民币10块,而且还有汇率的浮动,浮动情况视今日福音是否显灵;逢年过节,还要缴纳“&gt;&gt; 节期费”。 想要长生,就要执行上述两种操作。修满一定课时,存够一定赦罪符后,就能升任干部。 只有干部才拥有长生的机会。 想要亲人复生,条件如上。 而且不仅要攒够你的那份儿,一定要把亲人的那份儿攒够才行。 教义上还不忘给人打了预防针:如果你看我们教义,浑身难受,如丧考妣,那么是你心有奸邪,需要我们教来给你驱一驱。 把情况大致讲述完毕后,李银航眼巴巴地等着两位大佬的分析。 南舟的表情却比李银航还要困惑。 他转向低眉沉思的江舫:“这些话,难道不是骗人的吗?” 李银航:“……” 这不是当然的吗。 一听“基·督神功门”这么神兽的名字,就该知道是那种骗钱不眨眼的敛财组织啊。 南舟怎么像是第一次听说似的? “嗯。是骗人的。” 在李银航努力说服自己,艺术家是一种比较不食人间烟火的生物时,江舫已经耐心地为他解释起来。 “但人心总有弱点和执念。一旦碰见自己无法释怀、极其渴望实现的愿望,比如长生,或者让死者复生,哪怕有一点点实现的可能,也会去试试看的。” “不过,这一试,就有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说着,江舫又无意识碰了碰自己choker的一侧。 他耳畔又一次响起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咒骂,和脱力过后无助的哭泣。 “明明是你害死的他,你为什么还要我忘掉他?!” “你是不是已经忘掉他了?!” “你给我记起来!记起来!” 隔了多年,陈年的、充满疼痛和恐惧的幻觉还是会时时困扰着江舫。 他曾经见识过什么叫做沼泽一样可怖的执念,并一度以此为耻。 他有着无数的爱好,他换过无数的工作,他见过无数的人。 但只是游戏人间罢了。 直到…… 江舫望向了正翻着李银航笔记的南舟,神情柔和下来。 颈部的疼痛退去,聒噪的幻觉消失。 他重新回到了拥有着南舟的现实。 为了分散注意力,江舫将目光转移向床边墙壁上的儿童涂鸦。 三个执手并肩的家人,齐齐露着白惨惨的牙齿,对着江舫展开幸福的笑容。 他想到了那十三盒印着教会logo的火柴,想到他如此频繁地造访 面对着这样一副和美的亲子绘图,江舫目不转睛道:“这个家有一个父亲,两个孩子。但是,女主人是一直不在的?” 与此同时,次卧里的沈洁和瘦猴他们也在研究网页内容。 “这他妈不扯犊子呢吗。” 听完沈洁的简单概括,瘦猴忍不住骂道:“还耶路·撒冷,这狗屁教主能说出耶路·撒冷在北美洲还是欧洲就算他牛逼。” 健身教练也很是赞同:“这些信教信上头了的都是疯子。” “我以前去街上发我们健身房传单的时候,也有个老太拦着我,死活要跟我聊聊,让我入她的什么教。”健身教练接着说,“我没听她的,说我坚定信仰人民币,你给我人民币我就信。结果她骂我是个熊瞎子精,死后会遭报应的。” 沈洁没有接他们的话。 她紧盯着网页上一段话,遍体生寒。 “子是父母的骨、血、肉。” “子有父母引领,方降于世,父母于子有圣恩大德,可支配其身,此乃天之公理。” “羔羊反哺,乌鸦反哺,圣子引路,凡有至孝子引路,心至诚时,单魂去,双人归。神力将赐亡者与孝者福音,复生于世,有如耶稣再临。” 这句话的本意,站在撰写教义的人的利益上,其实很好理解。 能上“基·督神功门”这种低级恶当的,多是心灵脆弱、轻信盲从、有一定经济能力的人,中老年人群尤甚。 所以他们才鼓吹,子女是爹生父母养的,没有权利管父母如何花钱。 这样一来,教内如何巧立名目、征拿钱财,都成了父母天赋的自由。 子女要是过问,就是不孝,就是辜负了“圣恩大德”。 而如果想要亲人复生,就得要一个“孝子”在前招魂“引路”。 倘若信徒没有子女,或者子女不肯,那“复生”自然是无法完成的。 就算信徒真有这么一个“孝子”,信徒也为了达到“复生”的标准散尽家财,即使最终没有成功“复生”,教会方也可以轻轻松松把责任推到“心不诚”的子女身上。 这本来应该是一桩包赚不赔、怎么解释都是对教会有利有理的好买卖。 想到下水道的那绺连着头皮的头发,沈洁握着鼠标的掌心全汗湿了。 ……假如,这家的男主人按照着教义,这样做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明的日常(十三) 下水道里的长发。 墙后的涂鸦。 消失的姐姐。 打着“复生”旗号的邪门教义…… 零零散散的线索拼凑起来, 都指向一个最可悲的结局—— 早在看到壁纸后的全家福涂鸦时,沈洁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有孩子,所以她知道, 大多数孩子在画画时, 追求的不是完全的写实。 孩子写照的, 往往是他理想中的画面。 但他的画作里, 只有爸爸和年轻的姐姐。 没有母亲。 儿童房里的“立方舟”队, 也已经停止讨论,熄了灯。 他们还要让江舫完成今夜的任务。 李银航很自觉地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南舟则躺在地铺上, 借着小夜灯斑驳的光芒,看向了墙头那幅温情而略显畸形的涂鸦。 他从小画画,当过美术老师, 同样知道小孩子的绘画喜好。 小明的画很可能根本对母亲没有印象,也没有什么向往。 他的母亲,或许是在他有记忆前就去世了。 在他小小的世界里, 只有父亲和姐姐。 因为他对母亲没有概念, 所以, 他完全不符合教义规定的“至孝子”要求。 南舟想,这大概就是男人没有选择年幼的儿子献祭的原因了。 他又想, 小明的姐姐,那个青春年少、用着可可小姐的长发女孩, 真的是无知无觉地送了命的吗? 小明的日记里说,他家总是没有人。 小明涂黑了所有和“Family”相关的词汇,这是回避和厌恶的表现。 小明一个人做饭, 一个人打游戏,一个人洗澡,一个人睡觉。 哪怕看了好看的电影, 他也没有一个可以分享的人。 ……这种时候,小明的姐姐去哪里了? 小明的姐姐是拥有过母亲的。 她究竟是被父亲强行献祭的,还是会因为童年和母亲的那段不可割舍的幸福记忆,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呢? 南舟把手搭上额头,闭目沉吟。 他竟然分不清这哪一种可能更可悲。 基·督神功门是没有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力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哪怕男人捐够了钱,成为了干部,他们也不会真的去杀死一个少女。 他不知道男人在杀死女儿的时候,有没有和她达成一致。 但那时,他肯定满怀着温情的期盼。 那场死亡,来得无声无息。 至少在他们来的那天,在7月2日的夜晚,7月3日的凌晨,他们和小明都没有听到屠杀的惨叫。 没有挣扎,没有响动。 一切都是出于盲目的爱。 男人目送着女儿死去,或者是自缢,或者是吞下了过量的安·眠药。 他靠着床铺,注视着她的脸庞,等待着一个奇迹。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焦躁起来。 床上的女儿没有带着引路灯,领回她母亲的魂魄,反倒是渐渐燃尽了她刚到浓时的芳华。 他碰碰女儿的嘴唇,是冷的。 他摸摸女儿的手心,是硬的。 鼻下没有气流,胸膛没有起伏,脉搏不再跳动。 不需要一个晚上,男人就足够意识到他被骗了。 小儿子还在儿童房里安睡。 因此,男人的崩溃也只能是沉默的。 妻子不会再复生了。 女儿也没有了。 但是……如果被儿子发现…… 那时,这位带大了两个孩子的父亲,站在他的立场上,会如何选择呢? 作为纵容并默许了女儿死亡的父亲,他会被警察带走。 小明一夜之间会失去所有亲人。 更重要的是,男人怕承担责任。 这种惨烈的结果,他承担不起。 他要逃避。他只能逃避。 于是,放有手锯的工具柜打开了。 地漏揭开了。 高压锅的蒸汽阀安好了。 女儿的衣服、鞋子打包装好了。 一夜之间,这位父亲战战兢兢、满怀绝望地扫清了女儿在家里的所有痕迹。 与此同时。 同处一个空间的沈洁想得浑身发冷,狠闭了闭眼睛,才从这桩令人如浸寒潭的人伦悲剧中脱身。 瘦猴和健身教练都在等着她拿主意。 沈洁用力眨了眨眼睛,起身拍拍瘦猴的一头乱毛。 他找到的这条线索,值400积分。 一个副本推进到这个程度,主线恐怕已经到头了。 沈洁说:“睡。明天一早,说不定门就自己出现了。” 瘦猴艰难挪了挪腰,看着电脑的目光还是饱含着恐惧:“要不咱们去客厅睡?” “你身上有伤,别动了。”沈洁看着他的狼狈相,把电脑椅拉到他身边,一向精明的目光在注视着瘦猴的时候难得软化了,像是在看着她生病的孩子。 “我和小申都在这儿陪你。” …… 事实证明,沈洁太过乐观了。 昨夜发现线索的惊喜,在天亮后化为泡影。 一觉睡醒,门并没有出现。 房子再次缩小了一大圈。 而且发生了诡异的形变。 ——锯齿状的砖缝,波浪形的天花板,人类臼齿一样嶙峋起伏着的门把手。 整间房子,像是在窑炉里被高温熔化了的失败品、被熊孩子随手揉乱了的纸盒子,歪七扭八地浮在半空。 更糟糕的是,原先变形的只是房屋。 现在,缩小的加剧,导致所有的摆设都缩小了! 就连墙上的涂鸦也发生了形变。 人物的嘴唇扁平地歪斜着、向外拉扯着,从普通的涂鸦变成了让人难以直视的恐怖滑稽画。 电脑、暑假作业、日记本,都缩小了。 暑假作业干脆就剩下了巴掌大小,成了缩印版的小册子。 他们像是误闯了玩具城或是小人国的成年人。 完全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明天,后天,他们会在不断的压缩中,成为罐头里的一堆烂肉。 时间的流速也肉眼可见地再度加快。 尽管昨天时间也有加速,但还算含蓄,花了大概20小时,跑完了原本的24小时。 而现在的秒针已经毫不掩饰它要命的节奏。 哒,哒,哒。 &gt;&gt; 仿佛是厉鬼索命的足音。 虞退思昨天晚上吃了一点安眠药,睡得很沉,因而没有被弄出的响动吵醒。 陈夙峰倒是听到了,但为了护着虞退思,没有出门。 听过沈洁对昨晚情况的概述,虞退思眉头微拧,心有所思。 健身教练急得没头苍蝇似的团团转:“怎么回事?!我们还漏了哪里?门要怎么才能开?!” 沈洁嘘了他一声。 她知道,眼下的情况已经全然在她能力范围之外了。 她问虞退思:“你怎么看?” “……还是南舟提出的那个问题。” 虞退思说:“昨天晚上,做任务的并不是侯先生,为什么鬼会对侯先生下手?” 一旁的南舟对着手中的日记本认真点点头。 他说:“……没有逻辑。” 听着南舟没头没尾的话,沈洁头都快秃了。 那逻辑在哪儿呢?! 生命的倒计时摆在眼前,肉眼可见的,他们没有多长时间来打哑谜了。 证据是,陈夙峰没在窄小的书桌前坐很久,南舟就必须要进厨房准备了。 在他一一摆好锅筷、构思今天的菜肴时,他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是李银航。 被江舫陪了两天,南舟再自然不过地问道:“舫哥呢?” 李银航张了张口:“还在儿童房里……” 南舟单刀直入:“你有话说?” “我从昨天开始就有个想法,想去验证一下。” 李银航也不是忸怩的性格,南舟要她说,她就说了。 南舟:“需要我做什么?” 李银航:“我来就好。因为只是一个想法,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无用功……等我确定了再跟你们说。你和江舫想你们的,我做我的,两边都不耽误。” 南舟也不细问:“好,我做个菜犒劳一下你。” 李银航:“……”大可不必。 她飞速婉拒:“不用不用,借一下南极星,壮个胆子就好。” 李银航用手端着东张西望的南极星进了次卧,把处于休眠状态的电脑唤醒。 原先的电脑屏只剩下了iPad大小,简直像是一套缩小版的模型。 她轻出了一口气,掏出纸笔,在电脑前摆好,不甚熟练地操作起来。 瘦猴上了个厕所,歪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出来时,瞥见李银航一个人坐在次卧电脑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吓了一大跳。 “喂!” 见李银航扭过头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李银航也被魇着了。 瘦猴问:“你干嘛呢?” 李银航指指眼前的网页:“我再看看这个网站。” 瘦猴哦了一声,腹诽着离开。 ……胆儿够肥的。 李银航的胆儿可一点都不肥。 她盯着屏幕,死死咬着大拇指,耳朵高高竖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一个激灵连着一个激灵地打。 不知怎的,离开南舟,南极星精神就恹恹的,抱着细细的尾巴蜷在李银航的手边打瞌睡。 偶尔睡醒了,就抱着李银航的大拇指,小孩儿抱奶瓶似的,不轻不重地啃几下。 不过有它陪着,李银航也不算是很害怕了。 她把全副精力都投入了进去,连手工任务都是南舟替她做的。 毕竟现在凭她那点蹩脚的手工技巧,已经无法精细地处理好那一根根头发粗细的火柴了。 她甚至帮健身教练做完了打游戏的任务。 见李银航一心沉迷电脑,瘦猴自觉自己的专业遭到了挑战,颇不服气地来看过她好几次,强调自己什么东西都找过了,劝李银航不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李银航脾气特好,软硬不吃:“好,你说得有道理。我再看看。” ……一副标准的客服口吻。 直到天色全黑,快到沈洁洗澡的时间了,李银航才微舒了一口气。 她拿着笔记本,把所有记录下的内容默读一遍,揣着南极星匆匆踏出次卧。 今天险些遭到毒手的是虞退思。 虞退思中午梦到了悠远的唱诗声。 很美,很悠远。 他刚刚进入梦境,就有雾气化成的一双双苍白且有流动性的手臂,指引着他往前走、再往前走。 梦里的虞退思腿还有知觉。 他进入了一处偌大的、类似教堂形制的大厅。 在大厅正前方的唱诗台上,他看到了一张张孩童的面孔。 宛如白板,没有五官。 本该长有嘴巴的地方空空荡荡,只有皮下轻微的蠕动。 ……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发出声音的。 此时,背对着他的、身着神父宽松黑袍的指挥回过头来。 据虞退思描述,那是他过世的爱人。 那时,他感觉思维像是被吸入了漩涡,一个声音反复告诫他,沉沦,沉沦。 亏得他精神强韧,一边拧着自己的大腿逼自己清醒,一边注视着那虚假而温暖的笑颜,一步步倒退着,走出了大厅。 身体踏出大厅的一瞬,他才带着一头淋漓大汗猛然惊醒。 此时,他正和沈洁在客厅,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洁见李银航路过客厅,便顺口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李银航摇摇头:“没有。要是我发现什么的话,应该会有系统提示音的。” 沈洁觉得这话也对,便转过身去,继续冥思苦想。 李银航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了些。 孰料,视线刚刚一转,她就发现,虞退思正平静地盯着自己。 他目光淡淡的,却像是直直看到了李银航的脏腑里去。 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但虞退思没有为难她,很快便挪开了视线,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找她的队友。 几乎是逃进儿童房的李银航迅速关好了门,背靠着门板,才敢吁出那口堵在胸口的气。 江舫和南舟同时看向了她。 江舫挑起一边眉毛,用口型道:有发现? 李银航默然着点下了头。 ……这是合作,更是竞争。 眼下,“立方舟”、“顺风”和“南山”的确是短暂的伙伴,需要相互扶持,信息互通。 但,这终究是一个竞技游戏。 最终,三个队总要争先后。 所以,习惯了精打细算的李银航选择先向着自己人。 她握着笔记本,在两人面前坐下,把声音尽量压到最低。 “我好像弄明白……为什么这里的鬼出现完全没有逻辑的原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明的日常(十四) 李银航的笔记本上画着简单的时间轴, 后面附有简单的文字注解。 “是电影。”李银航开宗明义,“目前我们碰到的所有恐怖现象,都是电影里的情节。” 说起来, 李银航之所以会联想到电影, 完全是因为昨天瘦猴的遭遇。 她小时候曾在电影频道看过一部老港片。 具体讲了什么她早就淡忘了, 但里面曾有过一段让年幼的李银航怕得钻妈妈被窝的情节—— 一个男人站在电视前, 被里面一张不断开合的殷红女唇迷了心。 红唇张开, 将男人整个吞入电视,最后探出舌头, 飨足而满意地舔了舔唇。 这导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李银航都不敢在电视这类电子屏幕前停留驻足太久。 没想到,瘦猴的遭遇竟然和她的童年阴影有了微妙的对应。 她这才有了一点点追根究底的依据。 “但是, 只凭着小时候的这点记忆片段,我不敢下定论。” 李银航苦着脸说:“……所以我把电脑里所有恐怖电影都看了一遍。” 她翻开笔记本,摊到了南舟眼前。 《人形》, 一个温情恐怖片, 故事情节大概是有个小孩总觉得家里闹鬼, 跟别人说也没人信,其实是他死去的父亲回来了。 他会站在床头看睡着的儿子, 陪他上学放学,陪他一起打篮球, 直到他眼睁睁看着儿子跑去寺庙祈祷,希望自己消亡。 《浴室》,韩国片, 29分多一点的时候,女主在洗头,余光瞟到身后出现一双脚。 《夜嗥》, 一个美国片,狼人偷偷藏在孩子床下,孩子玩的时候,遥控汽车滑进了床底,他伸手去够,就被狼人扯进了床底。 这个情节在电影刚开头,3分25秒左右。 李银航提到的电视吞人的老港片《猛鬼入侵》也在其列。 李银航解释道:“今天虞律师碰见的情况,电脑里也有,叫《唱诗班》,一部加拿大片,一个恶魔带领没有脸的孩子们在教堂里唱歌,引诱虔诚的信徒,抓来吃掉灵魂。” 南舟恍然。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鬼的出现毫无规律? 为什么现身的随机,攻击的对象更加随机? 为什么鬼的种类兼有无形、有形,甚至还有狼爪? 被触发的面部识别、浴室里的脚、电脑屏幕上的吃人红唇,梦里的引诱…… 电影里出现过的恐怖情节、不断向内压缩畸变的房屋、消失的门扉…… 与凶案时间几乎完全同步、却不见凶手形影、也不见鲜血尸块的时间轴…… 种种线索,汇聚一处,指向了一个有些匪夷所思、但唯有此才能解释的可能。 李银航说:“这里是电影世界。” 江舫说:“这里是小明的世界。” 李银航:“……” 李银航:“……啊???” 她花了半天多的时间,硬着头皮2倍速回顾了二十多部恐怖电影,还试图避人耳目,不让其他组发现她在干什么。 她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一个多重电影混合的世界。 结果江舫听完她的分析,用了20秒,给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她有种考完试后信心满满和学霸对答案、结果被学霸告知她还有一面没写的悲愤感。 她缓了好几秒,才有心思去思考江舫刚才说了什么。 ……什么叫“小明的世界”? 南舟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他为小明做的手工作品。 那是南舟在今天之内完成的。 他觉得,如果到了明天、后天,时间流速再次加快,手工作业可能根本来不及做。 所以他打算提前搭好,到了明天,只要稍微添上寥寥几根,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现在,小明梦想中的家庭已经具备了雏形。 三个高矮不一的火柴小人牵着手,站在房子前。 灯光让火柴杆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釉光,不细看的话,像是几尊微缩的牙雕,精巧又温馨。 南舟用牙签粗细的镊子夹起细如头发的牙签,放在其中一个小人空荡荡的身侧。 ……这是火柴小明的手臂。 他的手很稳,甚至还能分出心神,轻声为李银航答疑:“‘小明的世界’,指的是我们现在身处小明的思想里。” 在李银航一头雾水时,江舫接过话来:“银航,还记得那个电话吗?就是我们去询问水费的时候。” “接线员告诉我们,今天是7月3日。” “6月份的时候,这个家还是正常的三口之家的用水量,12吨。可7月才过了三天,用水就骤增到了11吨。” 李银航试着跟上节奏:“所以,分尸要么发生在1号,要么发生在2号?” 因为高压锅里的油很新鲜,还在发亮。 江舫说:“具体时间不可考了。不过,很有可能就是在我们穿来的那天晚上,他才刚刚送走他的女儿。” 南舟调整了一下火柴小明的方脑壳。 他在想,一个拥有手锯、浴缸和宽敞卫生间的壮年男人,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把一具人体分解到可以运出去扔掉的程度,需要花费多久。 分段锯开不好隐藏的骨头,分批放进锅里煮软,再装作坏了的排骨,扔进楼下的厨余垃圾里去,又需要多久。 答案是,四五个小时足够了。 这样想着,他说:“也许,小明的父亲真的在杀完人的那个夜晚来过小明的床边,站在床边,盯着小明看过。” 轻描淡写地说完一番让李银航毛骨悚然的话后,南舟继续低下头搭建着小明的家,徐徐道: “……但是,如果这个游戏是角色小明正在同步经历着的现实,那么这个游戏就不该这么设计。” “小明的爸爸应该还在家里,我们应该和小明的爸爸这个NPC发生交集,我们的任务应该是发现他杀人的事实,然后设法逃离,而他会提着手锯在后面追杀我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我们扔进一个空房子,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鬼,让我们找一扇不知道在哪里的门。” “从一开始,我们所有人都在扮演小明,按照小明的习惯,起居、洗漱、娱乐、写作业,在这个家里活动。”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不通,小明只有一个,为什么要集中八个人来参与这个副本?” “现在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人数并不重要。因为我们全部都可以是小明。” “这个副本,就是小明脑内的世界。” 在南舟和江舫的协力启发之下,李银航终于打开了思路。 如果现在他们在小明的思想中,那么,姐姐被分尸的那一天,对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小明来说,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天。 从他的视角,他什么都没有察觉。 所以从一场幸福的甜睡中苏醒的他,没有嗅到血腥味,没有听到分尸的声音。 而身为玩家的他们,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等到他在7月3日的8点钟苏醒过来,开始新的一天时,地上已经被打扫过,血被冲入下水道,新风系统和洗涤剂的味道将血腥气全部掩盖。 他或许只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肉香。 现实里的爸爸有可能还在家,换了一件新的衣服,神情有些憔悴,像是一夜未眠。 小明就在无知无觉中,开始了他平淡的日常。 而第一天的玩家,也在这样一片虚假的平和中开始了搜查。 中午,小明大概做了一个梦。 尽管小明本人完全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意识已经接收到了足够的讯号。 于是他梦到了手锯的切割摩擦声。 ……于是虞退思也梦到了。 这个梦或许让小明的心情有点糟糕,以至于在晚上洗澡的时候,想到电脑中恐怖片的某个情节,他十分害怕身后会出现一双女人的裸足。 而沈洁就看到了那双苍白的脚。 临睡前,一天没有见到姐姐的小明,会怎么问父亲呢。 “姐姐去哪里了?” 还是“爸爸,姐姐呢?” 任何一个有一丝良知的父亲,在亲手分解女儿后,精神恐怕都很难再维持正常。 他会说,姐姐出去玩了,还是会说,姐姐去找妈妈了? 总之,那不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答案。 因为隔了一个晚上,江舫他们所在的世界就发生了异样的扭曲。 如果这里是小明的内心,他应该是在紧张了。 他发现了某种异样,也许是姐姐的东西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也许是他也如他们一样,看到了几根带血的头发。 甚至,他在午睡时梦到了那缕肉香。 小明的心房剧烈收缩着,强烈抗议着,正常的那部分越缩越小,畸形的那部分越放越大。 ……这就是他们的第三天,时钟疯转,疯狂愈盛,整个家扭曲成了窑变的模样。 以前,小明只是孤独,他孤独地抱怨着,为什么他们都不陪着我玩。 唯一能照亮他敏感内心的,是万家灯火中属于自己的那一盏。 现在这盏灯,慢慢熄灭了。 过关的关键词,从一开始就安插·在副本的名称上了。 他们要完成的任务,是“小明的日常”。 是他再寻常不过的日常,也是在痛苦、不安、恐惧中逐渐挣扎、变形的日常。 “所以……”南舟再次得出了结论,“我们正在小明的世界里。” 一个遭遇了意外凶杀的小孩子的内心演变而成的世界。 一层层向黑暗跌落的世界。 这里藏着孩子害怕的鬼,藏着噩梦,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唯&gt;&gt; 独没有一扇可以逃离的门。 所以他们才一直找不到门。 经历了发现真相的片刻欣喜后,李银航突然又重新沮丧起来。 即使发现了身处世界的真相,他们仍然找不到门。 她的发现的确有那么一点价值,但与主线无关,所以连奖励提示音都没有响起。 打个比方,她发现的是一个找到锁孔的契机。 但没有钥匙,依旧是无济于事。 江舫夸赞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银航:“……” 尽管我拿到线索就马上想错方向了,但还是谢谢鼓励。 江舫转而问南舟:“你有什么想法?” 南舟没说话,只是抿着薄唇,眉头微蹙。 片刻后,他说:“今天是我们来的第三天。如果能在今天24点之前出去,能奖励很多积分?” 江舫眉尖轻微一动:“你想到了?” “不难。” 李银航:“……”她感觉自己的智商在被两个大佬轮流摩擦,一个象征性的温柔点,一个简直是简单粗暴。 南舟转向李银航,确认道,“……积分会多一点,对?” 看见了脱离这个鬼地方的希望,李银航已经激动得红了脸:“对对对。” 于是,南舟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伸手拿起了小明的数学暑假作业,翻开封皮, 映入他眼帘的,是小明在作业本的扉页画下的一个大大的时钟。 小明在日记里写:“希望时钟拨到头,数学作业能自动写完。” 南舟的指尖划过微凉的书页。 在小明的内心深处,他到底渴望着什么呢? 怎样带着小明一层层往下坠去的希望,找到一扇从痛苦脱身的门呢。 南舟将手指轻轻搭在了涂鸦时钟的时针之上。 这个家他们已经搜遍了,不大可能再有别的线索了。 纵观目前他们的所有发现,唯有这面虚拟的钟表,寄托着小明心愿。 它不属于现实,属于小明的内心。 他将指针倒逆着向回拨动而去。 而那原本停滞在原地、用水笔勾成的时针居然真的动了。 一圈,又一圈。 回环往复的简单操作。 如南舟所说,真的不难,非常简单。 小明想要想要回到过去。 回到没有发生惨案的那天,回到父亲和姐姐都还在的时候。 南舟的指尖越拨越快,眼睛却注视着在小房子前执手而立的三个小小人形。 倒转的时间,随着他的指尖飞速流动而去,带着他们离开这间心的牢笼。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人会许下什么心愿呢? 回去看看父母亲人年轻而健康时的样子? 买一张彩票,完成自己暴富的心愿? 向年少无知时伤害的那个人说一声对不起? 南舟不知道。 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情。 如果一定要有的话…… 一阵悦耳的系统音乐适时响起,打断了南舟的遐思。 音乐过后,所有人都听到了相同的内容: 【叮叮叮咚——】 【祝贺“立方舟”队完成副本“小明的日常”!】 【恭喜“立方舟”队员南舟、江舫、李银航找到“逃生之门”,分别获得2000积分!】 【恭喜“立方舟”队员南舟发现A级道具“逆流时针”!】 【恭喜“立方舟”队、“顺风”队、“南山”队完成基本任务,获得奖励“小明被全部完成的日常”,各获500积分!】 【恭喜三支队伍,在七日游戏时间内,提前四日找到出口,各获800积分!】 【当前任务主线探索度达98.7%。完成度95%以上,即可判定完美S级!】 【滴滴——S级奖励为各1000积分和任一随机道具,道具将会在三日内发送到各位玩家的背包~】 【请各位玩家在三分钟内离开副本——】 南舟顿时消去所有多余的念头,把带有时钟的暑假作业揣到怀里的速度快到李银航来不及眨眼。 三人推门而出时,刚准备去洗澡的沈洁正站在客厅中央。 沈洁双手微微发抖,狂喜难言地问三人:“怎么回事?!” 南舟任李银航跟他们简单解释去,自己则看向周围。 墙壁依然是扭曲的。 只是玄关里本该有门的地方,出现了一扇用孩童的蜡笔歪歪扭扭绘就的门。 ……小明的心,终究还是变成这个样子了。 南舟本来还想,如果没有时间奖励积分,他想在接下来的四天里,留下来陪陪小明。 但这样看来,受过伤的心,不会再轻易痊愈了。 李银航凭自己的能力勉强描述了一下他们的推理过程。 沈洁完全没听懂。 她顾不上心里对“立方舟”的小小嫉妒和艳羡,指挥着健身教练赶快去把瘦猴背过来。 能出去就好,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陈夙峰推着刚吃过安眠·药的虞退思从主卧里出来。 后者撑着头,昏昏欲睡。 沈洁问李银航:“你们出去后,要去哪里?” 李银航:“我们从锈都来。” 沈洁盛情邀请:“来‘纸金’,我们是从‘纸金’来的。” “纸金城”,也是游戏“万有引力”的一处传送点。 和锈都高度成熟化的后现代都市不同,“纸金城”金碧辉煌,光彩流离,是个在设定中盛产金矿和钻石,拥有高级装备兑换市场的销金窟。 陈夙峰在研究那扇怪异的门。 江舫在远远观望门的构造。 南舟进了小明的房间,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隐藏道具。 沈洁和李银航在最后的三分钟里,确定离开后的去处。 门厅处的虞退思注视着正匆匆商量着去处的几人,以及背着瘦猴、从沙发处往沈洁方向走来的健身教练。 他眯起因为药效而有些模糊的眼睛:“……怎么多了一个人?” 说时已迟。 江舫蓦然回首。 一具不知何时出现的怪物,出现在了健身教练身后。 那是一具下巴上滴滴答答流着腐液的男性裸·身丧尸! 它扯着半枯烂的声带,尖锐暴吼一声,朝着健身教练后背抓去的胳膊里,密布着狰狞地断裂的人筋与肌肉。 谁能想到,小明的恐怖臆想,居然在他们离开的前一刻刷新了?! 李银航一瞬间大脑完全空白了。 有一长串讯息,在她眼前迅速闪现。 美国丧尸电影《丧失》,这个情节大概2小时左右,在所有人都以为完全消灭了丧尸的时候,主角的家里还潜伏着一只。 ……他妈的还是个开放式结局。 客厅实在太狭窄,大家根本躲无可躲。 陈夙峰反应最快,一把拉住虞退思的轮椅扶手,凭空穿越了那扇绘出的门。 健身教练甚至还不及回头,就被沈洁一把扯住了胳膊,吼了一句:“跑!!” 健身教练对沈洁百分百信任,头也不敢回,跑得飞快,几步就蹿出了门。 李银航本来已经打算跑了,没想到该她命里背时,健身教练背着瘦猴撒腿狂奔时,由于前者抱着后者的膝弯,李银航被狠狠撞了一下,踉跄两步,在内心反复尖叫“别摔”“别摔”时,还是没能抵抗住地心引力,一跟头摔趴在地。 江舫因为身高问题,反倒跑不开。 所以他根本没打算跑。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大拇指将双手中指关节按住一声轻微的骨响。 眼见丢了健身教练,丧尸勃然大怒,放开手脚,歪斜着脑袋,朝江舫疯狂扑来! 李银航刚想尖叫,忽见一个身影快步疾走,直接来到丧尸身侧。 ……她甚至忘记了,房间里还有一个南舟。 下一瞬,南舟的左手托住了尸体下巴的底端。 他的右手放在了尸体脑袋右侧上端。 李银航还没想起来为什么这个动作这么眼熟,就见他双□□霆似的向两侧一错。 喀嚓—— 一声脆亮的骨响后,丧尸的脖子直接脱开了颈椎与脑袋的连接,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 丧尸:“……” 他可能也没闹明白,刚才自己脸朝着门口,为什么现在脸朝着厕所。 李银航:“……”没尖叫出来,怪卡嗓子的。 丧尸自然没有死亡,沉默地原地打起转来,似乎要闹明白东南西北。 南舟看了看自己沾满不明黏液的双手,迅速扯过衣架上的一条围巾,擦了几下手。 他一边擦手,一边抬头对江舫说:“下次不要害怕,记得要跑,你打不过,我行。” 江舫把双手插进兜内,完全掩盖了自己刚才的进攻姿态,笑说:“是,南老师。” 简单清理过后,南舟走到李银航身边:“快走。” 双重惊吓下,李银航盯着还在打转的丧尸,有点腿软。 南舟见她不动,索性一把揪住她后脖颈的衣服,拎小鸡似的把她从地上半提起来。 “快走。”南舟言简意赅,“我要洗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纸金(一) 纸金城.的名字, 取自“纸醉金迷”。 比锈都更堂皇,也更浮华糜烂。 纸金城是昼短夜长的设定,上午十点日出, 下午三点日落。 下午三点过后, 纸金城就变成了声色犬马的不夜城。 入夜后, 纸金城的天边就会挂上一轮圆月, 在满城的喧嚣声色中, 像是被水滴不慎晕染开的油彩画,边廓并不分明, 透出一圈湿漉漉的朦胧月晕。 纸金城的设计别出心裁,呈同心圆状,内里的一圈是中心城区, 多为尖顶,黑金相间的主色调,瘦尖的屋顶利剑似的直直指向天空, 里面汇聚了酒、舞厅、情报铺子、高档酒店、物资交换点等场所。 在同心圆外围的另一个大圈, 则环绕着九龙砦城一样的破败城寨。 在《万有引力》原本的游戏设定中, 这里是三教九流的汇聚地点,有牙医, 有神婆,也有卖叉烧的。 在这里走路要格外小心, 如果碰掉了NPC的晾衣杆,或是撞到了走路颤颤巍巍的NPC大爷,都会收获一串叽里咕噜的咒骂。 在城寨里, 玩家有可能用极低的价格拿到有价值的物品情报,也有可能花了大价钱,只能得到一件不退不换的辣鸡蓝武。 但现在, 被未知力量改造过的纸金城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 因为在脱出副本前意外遭遇袭击,八个人现在一同坐在纸金的一间咖啡厅里。 系统时间显示,现在是下午四点,和南舟他们在废都进入副本的时间相比,只过了弹指一瞬, 但与阳光灿烂的废都不同,现在的纸金城,刚进入夜狂欢的前奏。 这里的物价要比锈都贵得多,NPC也都是人形。 为他们端上茶点的女侍应笑容完美、妆发精致,完全是真人模样,几乎让人疑心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进入安全地带,大家在松弛状态下,也各自展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 沈洁并不怎么爱说话,静静往座椅上一靠,略疲倦地望着外面流离的灯火。 健身教练闷头干了三杯浓浓的咖啡后,又一口气点了三明治、汉堡之类的廉价快餐,靠快吃猛吃解压。 瘦猴连NPC的脸都不敢看,却在NPC离开后,从后望着她完美的腰线,一脸的向往。 虞退思是个极其讲究周到和体面的人,即使吃了安眠·药,也是用手撑着头,强忍着不睡。 李银航用餐巾纸闷头计算积分。 江舫展开胳膊,搭着南舟坐着的椅子,姿态乍看之下很是舒展,但如果从第三方视角看,完全是个不动声色的霸占独揽的姿势。 只有南舟,他的状态和在副本内完全没有什么不同。 就连他刚才拧断人脖子的时候,和现在挑甜品的表情也没什么区别。 洗完七八遍手的南舟把菜单认真审视一遍,点了一个奶油塔,一个雪媚娘。 李银航接过菜单,刚扫了一眼,眼皮就狠狠一跳。 这价格对她一个节俭惯了的人来说,简直和当众抢钱差不多。 两小块甜点,值150积分? 可她对救命恩人也不敢太过嚣张,再加上花的又不是她的积分,所以只敢小声哔哔:“太贵了……” “我想奖励一下我自己。”南舟一本正经地表扬自己,“我刚才表现很好。” 李银航:“……”有理有据,无法反驳,你说得对。 糕点端上来前,南舟被咖啡厅斜对面一座富丽堂皇的三层华楼吸引了注意力。 那里格外喧闹,仿佛中心城里所有的人声都集中在了那里,一起鼎沸。 南舟:“那是什么?” 健身教练咀嚼着食物,含混道:“你们没有听说吗?‘斗转赌城’啊。” 李银航:“……”《万有引力》里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公然违背当代价值观的元素? 沈洁补充道:“这是一个叫曲金沙的玩家自己建立的。” 李银航:“……”还真有人在这个游戏里走经营流啊?! 但她在吐槽之余,很快意识到,曲金沙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与此同时,南舟已经点开了玩家排行榜单,找到了这个名字。 曲金沙,单人玩家,榜单第二。 在副本里跟在沈洁身后、鲜少发表个人意见的健身教练,正常状态下居然是个话痨。 不用细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开始介绍:“这个曲金沙是最早进入的一批玩家,听说是个打PVP的高手。” “他这个人经营头脑很好,也豁得出去,一口气连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副本,攒了十万积分,在纸金城中心包了一个小门面,大概就五十多平大小,硬生生把所有积分都砸进去了。要知道他当时可是单人排行榜的前三,这一笔买卖,马上跌到了底。” 健身教练咋了咋舌:“……结果你看,没过多久,这整栋大厦都是他的了,他的排名也回去了,还升了一位。” 江舫从他的话里品出了些意思来。 他问:“你们自从进入这个游戏,大概过了多久?” 健身教练张口就来:“不算过副本的时间,单在各个安全点辗转休息,就有三个多月了。” 面对李银航震惊欲绝的眼神,健身教练的表达欲更旺盛了。 “没错,这里和正常世界的流速完全不一样。” 他说:“我们跟其他新进副本的人交流过,真实世界那边应该才过去五六天,对?” 江舫和南舟各自不语,李银航则乖乖点头。 “我、侯,还有沈姐,都是大规模失踪事件的第三天进来的。像曲金沙这种第一天就过来的人,从他的角度计算,他在这儿创业起码得有半年多了。” 神TM创业。 但细究起来又没什么毛病。 南舟把注意力从斗转赌场外的渐变色霓虹灯上转移回来,一开口就是大实话:“那你们的积分也攒得太少了一点。” 正侃侃而谈唾沫横飞的健身教练:“……”会不会聊天啊。 所幸,江舫及时替健身教练缓解了尴尬。 他温声道:“这很正常。” 除了买甜点这件事外,南舟在积分的数量上格外较真:“在安全点呆着,会消耗氧气,还要在衣食住行上花费积分,太不划算。” 江舫耐心解答:“你还记得许愿池吗?” 南舟点点头:“嗯。团队榜和个人榜排名第一的人才能许愿。” 江舫:“你许的什么愿望?” 他的态度非常自然,全然看不出是在刺探南舟的内心。 南舟口风紧得要命:“不告诉你。” 江舫也不逼迫他,转而问李银航:“银航,你呢?” 李银航:“当然是希望这个游戏消失,大家都回到正常的世界啊。” &amp;n&gt;&gt; bsp; 她看向大家,迟疑道:“应该都会这么想……” 沈洁回应道:“我们三个人均分了愿望。我许的愿望是我女儿一辈子健康,侯许的愿望和你一样,小申没有许,他的愿望需要保留到最后。” 虞退思也说:“我许过愿,夙峰还没许,我也让他保留愿望了。” 江舫问过众人,才对南舟说:“你看,许‘一切都结束,所有人回归正常世界’这个愿望的比例还是很大的。” “名次排在前面的人,哪怕有一个人许下类似的愿望,其他人就不用费心争取第一了。他们要确保的,只是挣到足够维持氧气和基本生活需求的积分,尽量避免进入副本,然后活下去,苟到决出排名的时候,和第一名一起离开游戏。” 这个时候,南舟的甜点上来了。 “赛制不是还不完全清楚吗。”南舟一边叉起草莓口味的雪媚娘,一边问,“如果是PK淘汰的赛制,只有最后活下来的单人和团队才能许愿呢?” “当然,有这种可能。”江舫道,“但游戏规定,是可以保留愿望、留到最后再许的。只要最后有人许愿‘所有曾玩过这个游戏的玩家复活’,现阶段大家就不用去冒险了。”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愚蠢的。”南舟不赞同地摇摇头:“谁知道得第一的是什么人?如果他们只许愿让自己离开呢?如果许愿这个游戏生生世世持续下去呢?” 江舫笑说:“不要小瞧了人追求安逸的心和自我说服的能力。” 他看着南舟吃着东西、竖着耳朵仔细听的样子,想伸出去捏他耳朵的手几番犹豫,最终还是摸上了自己的嘴唇。 “最开始进来的时候,人总会想,要攒够积分,要争第一,就像我们的试玩关卡遇见的那个刘骁。” “还记得他说了什么吗?他刚做完第一个任务,就是想多升几位排名,所以才花积分选了PVP模式。” “他们是初玩者,所以才有紧迫感。但是,经历几次副本之后的玩家呢?” “一次次险死还生,亲眼看着别人死,队友死,正常人能这么轻松地接受吗?是会更积极地参与任务,还是想办法能逃避就逃避?” “人不是机器。就算最开始满负荷运转,但总要吃饭喝水,总要放松享受的。这一享受,一放松,就更不想动了,就更容易寄希望于别人。” “反正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到第一的位置,还不如让自己在有限的条件下过得舒服一点。” 随即,江舫指向了对面的斗转赌场,温和道:“那个就是让人舒服、让人沉迷逃避的地方。” 江舫的口气虽然轻松,却说得沈洁三人组一身一身起鸡皮疙瘩。 他们的心路历程,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都经历过从一开始的积极应对,到现在略感麻木的心理过程,以至于现在一回到安全点,就想埋头大吃,倒头大睡,休息上个七八天,才满怀不甘地选择执行下一个任务。 南舟擦掉嘴角的淡奶油,丝毫不见动摇:“我不管他们怎么想。我是要拿第一的。” 江舫笑了,给他递了份纸巾。 南舟捧着奶油塔,再次瞄向对面的赌场:“曲金沙开赌场,是怎么做到排名第二的?” “……通过交易系统交易积分。” 说话的是虞退思。 他从药劲儿里缓过来了,而且,他显然也和南舟一样,对曲金沙的发迹之路相当感兴趣。 南舟发问:“什么是交易系统?” 因为知道他们是货真价实的新人,虞退思对南舟的问题并不感到惊讶:“交易系统不是系统自带的,需要在进入锈都、纸金城这样的安全点后,找到一个随意游荡的NPC——每个安全点都会有这么一个NPC——和它对话,互通交易规则后才能激活,它会为你们开启交易系统。” “交易系统一旦开启,就可以在双方都同意的前提下,展开单对单、队对队的交易了。” 他看向南舟:“比如,我想用1000积分换取你手里的A级道具,只要我们谈妥价格,进入交易系统,把1000积分和A级道具分别放入各自的交易格,确认过后,就能实现交易,也没什么中间商赚差价。” “不过,负责引导的NPC并不会告知玩家这一点,需要玩家自行去探索。这也是我和夙峰进来之后,把相当一部分时间花在探索各个安全点的原因。” 虞退思喘了一口气,继续道: “至于曲金沙……他的赌场里只赌积分。在门口,会有人收取一定数量的入场费,每人200积分。进去后,谁赢了,赌场就会从中抽水,按照游玩的项目不同,大概会抽取1%到5%不等的佣金,他就是靠这个盈利的。 “如果我使用道具呢?”南舟拿出自己那本还没来得及细细研究的、身为A级道具的暑假作业本,“用这个,不是可以一次又一次倒转时间?” 虞退思摇摇头,否定了南舟的想法。 “第一,道具的使用往往都是有次数的,浪费在赌博上面,并不合算。” “第二,在所有安全点里,都不能使用道具。” 南舟恍然:“啊……” 但他的问题还没有问完:“他的生意为什么这么好?” 江舫接过话来:“因为赌积分。” 虞退思轻轻颔首,表示肯定:“毕竟下副本做任务是要命的。在这里输了,大不了两手空空;赢了,就是一本万利。有坐等盈利的机会,有鲤鱼跃龙门的机会,谁还想去冒生命危险呢?” 除此之外,虞退思还有没说出口的内容。 纸金城里可以交易的场所,还不只是赌场。 在这座城如其名、纸醉金迷的都会,最不缺为了100积分就出卖肉·体的男男女女。 江舫把手抵在唇边,轻笑一声:“赌徒心态。都是这样。” 虞退思看向他:“也确实有大赢的人,积分从一百名开外涨入了前二十。” 江舫平静道:“那是曲金沙允许他赢的。” 虞退思:“也有可能是运气。” 江舫:“你跟赌场谈运气?” 虞退思微微眯起眼睛:“你很了解赌场吗?” 江舫:“乌克兰那边是有赌场的,我在那里打过工,见识过一点。” 旁听的李银航:……好,现在江舫的身份在回国旅行者、音乐交换生的基础上,再次喜加一。 擅长好奇的南舟玩家又一次举手提问:“既然这样,曲金沙为什么只排名第二?”按理说,他完全有实力跻身第一的。 “一是因为他每月还要支付高额的租金和雇佣NPC的费用。‘纸金’中心地带是寸土寸金的,而雇佣系统NPC来,是维持秩序的,一方面不让某些输掉的玩家赖账跑路,一方面也能制约和监督曲金沙。算是绝对公正的存在。” 虞退思顿了顿:“……二是因为进入后,赌场会提供啤酒饮料和甜点小吃,很多人进去,是为了蹭吃蹭喝,然后就会顺手赌上一两把。不得不承认,赌场的气氛确实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如果是定力不强的人,进去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南舟用小叉子刮盘底奶油的动作一停,眼里的光陡然亮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纸金(二) 李银航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这不就是吃自助吗?” 虞退思不再细谈, 笑说:“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简单的聚会就这样结束了。 江舫、南舟去付账,顺便开通了交易系统。 虞退思和陈夙峰打算找处地方休息。 刚才的谈话勾起了健身教练的兴趣,他跃跃欲试地想去“斗转”里长长见识, 结果被沈洁的一个眼刀果断劝退。 众人心里各自清楚,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 这回分别之后, 恐怕以后再见的机会就近乎于无了。 站在咖啡店门口, 江舫询问虞退思:“有没有想过和我们组队?” 虞退思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如果有发展的可能, 江舫还是想努力一下。 虞退思单手搭在自己的腿上,笑道:“想过, 但还是不了。我已经很拖累小峰了,不想再麻烦别人。” 陈夙峰在旁边小声应答:“没有。” 江舫了然,点点头, 不再多问。 沈洁听到江舫邀请虞退思,不由得想到自己那次失败的邀请,不禁失笑。 她下意识望向南舟, 发现他正站在所有人身后, 低头摆弄着某样小物件。 ……沈洁觉得他这个动作很是眼熟。 下一刻, 她就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南舟居然把那把小锁头从副本里带出来了。 ——他居然还在孜孜不倦地练习开锁。 瘦猴和健身教练在研究去哪里住,而沈洁走到南舟身边站定, 啼笑皆非:“你怎么还在玩这个?” 南舟的回答也是一贯的惜字如金:“练技能。” 沈洁呼出一口气:“没能拉到你们入队,实在可惜。” 说着, 她压低了声音:“……我想最后再努力一把。” 南舟:“……嗯?” 沈洁:“你和江舫可以跟我们走吗,这个队长让给你,让给江舫, 都可以。” 南舟:“为什么?” 沈洁:“当然是想让活下去的几率变高一点。” 南舟终于抬头看向了她的眼睛:“我问的是,你两次问我这件事,为什么两次都没有想过改变条件呢?” 沈洁一愣:“……什么?” 南舟反问:“如果我、舫哥、银航, 都加入你的队伍,前提是你要从你的队伍里剔去一个人,你答应吗?” 沈洁愣了许久。 正巧此时,瘦猴扬声叫她:“沈姐,我们去东城的帝龙酒店,那个地方便宜点儿!” 沈洁“哎”了一声,朝她的队员走去。 走出几步开外后,沈洁没有回身,挺潇洒地对南舟摆了摆手,算是沉默的回答。 ……那就算了。 其他两组人从不同的方向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站在人声鼎沸的华灯霓彩下,李银航有了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迷惘感:“我们去哪儿?” 南舟简单有力地给出答案:“吃自助。” 李银航:“……”她心里那点刚萌芽的恐惧和无助被这三个字直接掐死。 他又问江舫:“你吃吗?” 江舫注视着对面流光溢彩的“斗转”招牌:“可以啊。” 说完,他就往赌场方向走去,却被人从后一把抓住了胳膊。 南舟说:“你不愿意,可以不去的。” 江舫微怔,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有点想不通南舟是怎么看穿自己的。 自己表现得还算主动,表情管理也很完美。 他笑说:“我没有不愿意。” 南舟坚持道:“你不愿意。” 虽然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江舫脸上也没有任何波澜,但南舟有种感觉:他不喜欢。 江舫本来还想否认,但话到嘴边,他停住了。 片刻后,他改换了态度,不大熟练地选择了坦诚:“我……的确不大喜欢赌场里的人。不过如果只是去吃东西,还是可以的。” 南舟点了点头:“好。那你不要看别人,只看着我就好了。” 江舫的心像是被一根手指轻轻捏了一下。 苏痒的感觉,让他缓了片刻,才笑说:“你说得对。” 转过身去时,江舫的眼睛和嘴角都是弯着的。 他费劲力气想要控制住,但根本忍不住满心的笑意。 他们各自缴纳了200积分的入场券,领取了腕带模样的识别器,随即在衣冠楚楚的NPC侍者的带领下,踏入了层层朱门。 这腕带缴费后才可发放,人手一份,进门佩戴,出门作废。 赌场里有特制的扫描仪,只要出现没有腕带的人,NPC就会迅速将私入者带出,并强制扣除500积分,以示惩罚。 这是防止有人把队友放在物品栏里夹带进去。 ……尽管正常人不会这么做,但却正好防住了有过这个想法的南舟。 南舟:“……”唉。 走入赌场后,南舟的好奇之心像是被小猫爪子轻轻挠着,忍了又忍,还是忍无可忍:“为什么不喜欢这里呢?” 江舫:“……哈。” 南舟:“笑什么?” 江舫:“我正在心里赌你多久会问我。” 南舟:“?” 南舟:“所以为什么呢?” 江舫他们往电梯处走去。 在等待电梯下降的时候,江舫言简意赅地概括了自己的厌恶感来源于何方:“赌场本来就是吃人的,把赌场搬到这种地方,是要把人吃干净后,再踩着人骨头上去。” 南舟:“但这是你情我愿的。有人来赌,赌场收钱。” 江舫:“不是你情我愿,是一厢情愿。” 南舟抱着南极星认真倾听。 “老虎·机、小钢珠,全部由赌场设定概率,今天出多少,全看老板心情;赌大小,手熟的荷官想摇到什么数就是什么;炸金花、□□,完全可以玩成手彩魔术。” “这些赌场当然不会告诉玩家。玩家以为的公平,全是假象而已。” 李银航试探着说:“我听说,赌场会对新人有优待,一开始是会让你赢的。只要赢了就走,不沉迷不就行了?” “很难。”江舫说,“赌博破坏的是人对金钱的感知能力。” 李银航:“……”听不懂。 “这样说。”江舫问道,“银航,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李银航:“说不好,我们做客服的底薪挺低的,得看接电话的数量。如果每月数量超过了3000个,那每接一个电话就是八毛;满意度到百分之八十,变成一块钱;满意度到百分之九十五,一个电话就一块五。月底结算。” 她认真扳着手指计算。 客服岗位一般会有奖励机制,员工接电话到一定的数量,就可以拿到奖品,电风扇、彩电、投影仪之类的。 万年优秀社畜李银航把这些东西放到闲鱼上卖一卖,还能有一笔额外收入。 她心里本就有一份小账本,加减乘除一番,很快得出结论:“平均每个月9000多一点。” 电梯来了。 三人走进电梯。 电梯只有2层这一个选项。 &amp;n&gt;&gt; bsp;按下后,江舫问她:“你辛苦一个月,挣到了9000块钱。现在你去赌场,运气不错,本金一夜之间翻了10倍,挣了90000。” 他问:“这个时候,你怎么想?” 李银航代入了一下,果真爽到。 她说:“这不是挺好的吗?” 江舫反问:“那你之前一个月的努力,相比之下又算什么呢?” 李银航回味了一下这话,突然后脑勺一阵发寒。 江舫:“就是这样。你还会安心工作吗?你会觉得,努力毫无意义,没有价值,还不如去赌场一夜来得轻松。” “人的根基,就是这么被慢慢打垮的。” “到了游戏里,到了随时可能要命的时候,还想着要这样挖人的根基……”江舫说,“我不喜欢。” 江舫话音落下,电梯门徐徐打开。 喧嚣的声浪混合着一股冰啤酒气味的凉风迎面扑来。 …… 和南舟他们一样,特地来蹭小吃、啤酒的人不在少数。 雪白的餐台一字排开,甜点精致,类别丰富。 南舟很满意。 他一边取用自己喜欢的,一边环顾审视着赌场的布局。 他的心里渐渐有了数。 这里的甜点确实,小吃则多是瓜子、干果、小零食一类。 这就代表,虽然会提供啤酒,能下酒的东西也不多。 不过这里是可以点热菜热饭的,只需要花费一点积分,物价在整个纸金城里都算极低的了。 但问题是,这里除了赌博区外,没有椅子,也没有电视。 入目的,除了不断变动着的本日赌博排行榜和各色攒动着人头的赌博用具外,没有其他娱乐设施。 想吃想喝,只能站着,看着别人玩。 所以,许多抱定心思来蹭吃蹭喝的人,只能一个个端着啤酒,嗑着瓜子,捧着杯面,去围观别人的赌局。 看多了,就难免技痒。 除了在餐厅设计上的小心思外,“斗转赌场”还有别的巧心。 赌场总计三层。 一楼和二楼都是赌场,想上楼,必须坐电梯,根本没有楼梯。 而三楼一整层,是专供客人住的客房。 入住的条件很宽松,只要是客人,赌过一小把,就能以相对便宜的价格入住。 然而,从二楼到三楼,没有电梯,只有楼梯。 电梯和楼梯离得很远,想要从电梯走到楼梯,必须要穿过人声鼎沸的赌场。 这也就意味着,有无数的诱惑,会在回房的过程中赤·裸裸地引诱着来客。 江舫说得没错。 斗转赌场,是一个致力于抓住玩家每一丝细微的心理变化、精心设计的吞金无底洞。 这种无底洞的引力,就连李银航都没有放过…… “……600积分啊。”李银航总算反刍过味儿来,痛心疾首地小声嘀咕,“600……” 他们上一关得到了S级奖励,才每人1000,现在大几百转眼就扔出去了,连个响都没听见。 肉痛难耐的她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麻将室。 ……她以前过年也是陪三姑六婆打过麻将的…… 在她的思维控制不住滑向危险边缘时,南舟清淡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你在想什么?” 李银航猛然一惊。 ——她刚才居然在思考靠赌博回本的事情?! 她忙喂了自己一口蛋糕压压惊。 虞退思说的没有错。 赌场的气氛确实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 她只能竭力屏蔽周围的声响,发誓要把本给吃回来。 南舟比她专心得多,且目标明确。 周围不管再吵嚷,他都只专心于面前满满一碟子的奶油小蛋糕,只会偶尔抬一下眼,找找江舫去哪里了。 江舫自从到了二楼,就放他们两个在这里乖乖吃饭,一个人去查看各个赌博区域了。 李银航很是纳罕:“他不是不喜欢吗,怎么还在看?” 南舟吃掉了一整个完美的奶油花,心情正好,于是耐心解答道:“曲金沙是目前单人榜单的第二。虽然暂时不会影响到我们,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后来会不会和人结盟,舫哥是想去看看情况,以防万一。” 李银航一边听,一边专挑着开心果和碧根果剥,不住点头。 …… 人们总会想,靠经营发家、位列单人排行榜第二名的曲金沙,得是怎样一个黑·道大佬的模样。 最起码也该是西装加身、墨镜不离的。 但实际的他,外貌平庸,身材微胖,穿着宽松的深灰色卫衣和牛仔裤,是个笑容一团和气的中年人。 他袖手看着不断实时变换着的排行榜,眉眼间很是温和。 要是再端个保温杯,他就更像那种家庭幸福、嘴碎唠叨的邻家大叔了。 突然,一点银色闯入了他的视野。 注意到那异常的发色,他感兴趣地一挑眉,主动迎了上去。 江舫想来看看这里的老虎机·构造和外面的有什么不同,突然被人从后搭了搭肩膀:“兄弟?” 他回过头去。 江舫的五官带有较明显俄化特征,这让曲金沙更加兴致勃勃:“外国人?” 江舫回答:“一半一半。” “我就说呢。”听到字正腔圆的汉语,曲金沙的笑容更盛,“以前我猜,外国人应该是进了他们自己的区服,要不我怎么会这么久连一个外国人都没见过?瞧见你这头发颜色,我可吓了一跳,还以为我猜错了……” 江舫温文地一笑,有点腼腆的样子。 曲金沙看向他刚才观察的老虎·机:“想玩吗?” 江舫婉言谢绝:“我爱人不让。”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曲金沙看到了正沉迷甜点的南舟,还有沉迷碧根果的李银航。 ……姑娘还挺清秀,不过看起来挺老实的,没什么主意。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打量起面前看起来高大却青涩的漂亮青年来。 他循循善诱:“不难,试试看呗。” 江舫面露难色:“我……不会的。” 曲金沙露出慈和的微笑。 他声音不高,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要是怕输,我可以借你一点。” 江舫啊了一声:“这……” “不要你还,也不收利息。”曲金沙慷慨道,“来者是客,到了这里,只是看着,一把不玩,实在太可惜了,也浪费了那200个积分,不是吗?” 江舫眨眨眼睛:“您是……” “我是这里的老板。”曲金沙柔和一笑,“叫我老曲就行了。” 江舫注视着眼前笑容和煦的中年男人。 他见过很多赌场老板。 曲金沙这样的,他也见过。 他们总会慷慨解囊,借一点赌资给初入赌场的年轻人,让他们尝到赌博无本万利的甜头。 然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到最后,他们只会微微笑着对跪地哭求的赌徒说,你看,不是我不帮你,你欠了这么多,我也没办法呀。 江舫迎着那张和气的笑脸,恰到好处地露出心动的神情。 “这样……行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纸金(三) 在江舫四处游荡时, 南舟捧着两个蛋挞,围观了一下老虎机。 他觉得老虎机上的渐变彩灯设计得挺好看的。 吃完两个蛋挞的工夫,南舟眼睁睁看着那名操纵老虎机的玩家往里面扔了800多个积分。 身旁的女伴眼眶急得发红,直拽他:“算了, 别玩了, 我们走……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分……” 然而赌上了头的赌徒是听不进人话的。 他正亢奋到充血的脑袋里, 各种负面情绪正在连环爆·炸,闻言一声暴喝:“少他妈跟老子叽叽歪歪!我输了这么多把了,叠起来,下一把肯定能回本!前面的分你想白扔?!” 南舟好心出声提醒:“概率是不会累积的。” 他刚想说,这应该是初中数学就学到的,赌得红了眼的男人就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滚!” 南舟:“?” 南极星从南舟袖子里探出头来, 还没来得及龇牙, 就被南舟捂住了嘴。 他轻声道:“不至于。” 说着,南舟看了一眼墙上“禁止斗殴”的小漫画。 斗殴,就会被赶出去。 为了蛋糕,不至于。 南极星轻咬着南舟的手指,懵了片刻,探出小舌头乖巧地舔了两下, 安静了。 南舟继续回台补充糖分。 看到和曲金沙对话过后的江舫向他们走来, 他放下了手里的纸杯蛋糕。 他直觉江舫有话要对他们说。 果然,江舫开门见山:“我想玩两把。” 李银航一惊:“不是说不玩吗?” 江舫:“曲老板送了积分给我, 想请我玩。” 说着,他看向南舟:“可以吗?” 南舟想了想:“曲老板送了你多少?” 江舫:“100个筹码。” 这意味着100积分。 南舟:“唔, 挺大方的。”作为诱赌的筹码来说, 相当诱人了。 南舟又问:“你已经答应了?” 江舫注视着南舟:“我跟他们说,想和我家妻子请示一下。如果你不同意, 我就不玩。” 南舟想,这个借口不错,进可攻,退可守,如果想反悔,也没问题。 李银航想,怎么感觉江舫好像在占南舟的便宜。 但当事人南舟都没说什么,她也识时务地选择闭嘴。 在三人对话时,场边一个站得离他们很近的人不动声色地走开了,好像只是赌累了、在场边随意地旁边站着休息的赌客。 江舫微微斜过视线,看向那人离去的背影。 南舟也早就发现了窃听者的存在:“是谁?” 江舫面不改色:“在乌克兰赌场,叫око(眼睛),在澳门叫‘叠码仔’,做的是揽客拉客、探听情报的活。” 说着,他微微翘起嘴角:“虽然原因不明,但这么看来,曲老板对我这个客户还挺重视。” 见南舟还在权衡利弊,江舫温和询问另一名队友的意见:“银航,你觉得呢?” “我……”李银航不怎么抱希望地问,“把他送你的筹码输光,咱们就不玩了,行吗。” 江舫答应下来:“行。” 南舟想着李银航付入场券时肉疼的样子:“把吃自助的积分赢回来,行吗。” 江舫的目光停留在南舟的小盘子上,判断着上面放过哪些甜品,好确定他喜欢哪些口味,同时颔首笑答:“行。” 南舟看他答应得这样爽快,试着提了个更过分的要求:“不输,行吗?” 闻言,江舫抬眸,看向南舟的眼睛。 片刻之后,他眨眨眼睛,爽朗道:“行啊。” 离得近了,南舟才发现,江舫的睫毛颜色淡且长,眨眼的间隔时长也不短,不显轻佻,反倒给人一种情深凝视的错觉。 南舟努力忍住去数数他睫毛的冲动:“去玩。” 江舫含笑:“信我?” 南舟:“不然?” 江舫笑着,单手拍拍南舟肩膀,旋即转身,向等在不远处的曲金沙走去。 南舟和李银航紧紧跟上。 而在转身的一瞬,江舫脸上的笑容从自信从容,转为了腼腆青涩。 青涩得有三分虚伪。 早就等候在不远处的曲金沙袖着手,打量着江舫的背影,笑眯眯的。 他的耳麦里传来“叠码仔”的通报声:“他们三个是一组,刚才他们的确在商量玩不玩。” “三个看起来都是生手,没什么经验。” “那个长头发的男的绝对是第一次来,一点规矩都不懂,刚才还去插手别人的赌局,被骂了。” “那个女的挺谨慎的,一直在吃东西,也不去看别人怎么玩的。” 曲金沙和善道:“女孩子会比较谨慎一点,也不会太自以为是,这是正常的。” “叠码仔”继续通报:“那个外国人倒是挺想玩的,一直在鼓动他的队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犹豫道:“那俩男的……看起来是一对。” 曲金沙的眉毛突然一动。 “叠码仔”试图形容他们之间的氛围:“挺黏糊的,勾勾搭搭的……” 曲金沙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抬起眼睛,刚好看到江舫转身,笑容不禁更盛。 这样高大漂亮的年轻人,单看休闲裤下透出的轮廓,硬件就是一流水准,标准的毛子规格。 他很喜欢。 如果是同性恋的话,那他就更喜欢了。 等他输到一无所有,自己也不会要了他的命,而会把他养在自己房间里,每天都给他买一点氧气,给一点食物。 让这么一个气质优雅、时刻带笑、一看就没有受过太多生活磋磨的、骄傲又美丽的人,沦落到只能仰人鼻息过活的日子,多么有意思。 这样想着,曲金沙对江舫扬了扬手,慈祥得像是一尊弥勒佛。 曲金沙带着三人组,穿行在花样众多的赌具赌盘间,一一介绍规则。 21点、德州·扑克、俄罗斯转盘、百家·乐、麻将…… 他温柔询问:“想玩哪个?” 南舟看向江舫,发现他带着一脸难以决断的无措踌躇。 他谨慎地东看西看,面露难色。 连南舟都有点想问他怎么了。 人精曲金沙果然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怎么了?” 江舫脸颊微红:“是这样的……我和同学玩过桥牌、纸牌,但这些新的玩法,我都是第一次见。您跟我讲了这么多规则,我也不大清楚……” 美貌的人,连笨拙起来都这样让人赏心悦目。 曲金沙心旷神怡之余,愈发耐心:“那我们玩老虎机?” 说着,他坐到了一台空闲的机器前。 机器显示,要50筹码才能开机玩1次。 斗转赌场里,1点积分兑1个筹码,筹码面值分别为10点、50点,最大面值是100点。 曲金沙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面值50点的蓝色筹码币:“玩法很简单。看到了吗,机器界面上有三个玻璃框,框内的花色图纹不同,投进筹码后,一拉拉杆……” 他按流程操作后,拉动拉杆。 界面上的花色顿时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高速运转。 “如果最后摇出的三个花色完全相同,能得5倍筹码;如果摇出来特定图案老虎,就能拿走奖池里积累的筹码——” 说话间,三个飞速转动的图案开始依次定格。 曲金沙运气不错,前两个图案花色完全一致,都是憨厚的小熊。 可惜,最后的花纹是一条蛇。 这就算曲金沙赢了,投入的一枚筹码翻倍。 他从出币口拾起两个蓝色的筹码币,谦逊地一笑:“说白了,就是拉拉杆,比运气,特别简单。” 当然,他不会说,老虎机的获胜几率,早就由电脑设定好。 输赢的杠杆,从来就不握在玩家的手中。 &amp;nbs&gt;&gt; p; 南舟平静地想,是挺简单的,但副作用就是吃玩家的脑子。 江舫淡灰色的眼睛湿漉漉的,甚至有几分真挚的仰慕:“曲老板运气真好。” 曲金沙胖心大悦,引诱道:“想玩吗?” 出乎他意料的,江舫摇了摇头。 江舫说:“我想和曲老板赌一赌。” 他又解释:“是您带我玩的,也是您借筹码给我。我以前没在赌场玩过,您要是能一直带着我,我心里踏实。” “好哇。”曲金沙答应下来,“德州·扑克?” “太难了。”江舫软声道,“我们玩一点简单的游戏。” “那你……” “曲老板运气这么好,我想和曲老板赌赌运气。”江舫沉吟片刻,说,“就……赌大小,怎么样?” 曲金沙突然觉得这气氛有哪里不对,着意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 但他还未深思,就见江舫灿烂一笑,双手合十放在唇边:“拜托老板了。” 李银航:“???” 南舟:“……?” 他呆呆看着江舫,出了神。 撒娇,可爱,像南极星,想摸摸头。 曲金沙被他的模样晃了一下眼,点了一下心。 不过,他理智仍在。 笑着应允下来后,他环顾四周,遗憾道:“哎呀,没有多余的桌子了。” 江舫也跟着他环顾一圈,面色微带失望:“是啊……” “没事儿。”曲金沙抬手招来另一位“叠码仔”,“搬张新桌子来。” 曲金沙很少亲自开赌。 这回,他难得下场,自然招来了不少关注。 桌子刚搬来,就已经有一大票人聚拢了来,围着小小的四方赌桌,窃窃地交流起来。 “听说是比大小。” “不会。这么简单的?” “怎么不打接竹竿呢?” 在一片窃笑和议论声中,曲金沙神色如常:“比大小你应该是玩过的?” 得到江舫肯定的回答后,他摆出绝对公平正义的姿态:“再确定一遍规则,免得咱们规矩不一样,出了问题。” 江舫身体前倾,作认真倾听状:“嗯。” 比大小,抽扑克,是最一目了然的玩法。 顾名思义,两个人一人抽一张扑克,然后比较大小点,大者胜。 “扑克54张牌,去掉大小Joker,2算最大的,A次之,然后是KQJ,一直排到最小的3。” 江舫静静问:“如果都抽到2了呢?” 曲金沙笑道:“花色排名,黑桃最大,红桃次之,然后是方块,草花。” 他摸了摸牌桌一角:“机器洗牌,不经人手,绝对公平。” 江舫淡淡“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用来活跃气氛的美女荷官。 用来吸引玩家目光的兔女郎荷官硬是被玩家江舫瞧得红了脸。 江舫却对她的穿着并不很关心。 他不过是透过她的身影,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刚进赌场打工的那一年,他的年纪按乌克兰法律,谁雇谁犯法。 但地下赌场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法律意识。 签下了一纸虽然粗劣、但能为他带来丰厚收益的合同,江舫经历了两周紧张的封闭训练,熟悉了所有棋牌和机械的秘诀后,被拉到了化妆间,被化上了用以掩饰他青涩面孔的妆容。 左眼眼尾涂蓝,右眼眼尾涂红,带着亮片细闪的光,一直没到耳后发梢间。 眼角一滴粉色桃心形状的泪,像极了赌场扑克牌里的Joker牌。 他被妆扮成了一个美丽的小丑。 江舫从回忆里脱身,垂目看向荷官送上的一副新牌。 曲金沙挑出了两张用不着的Joker,摆在了一旁。 ……每个出色的荷官都能拥有自己的花名。 这是地下荷官的荣耀,是对其能力的认可。 最性感火辣的荷官女郎叫做“Queen”(女皇),最可爱甜美的荷官少女叫做“Heart”(红桃),最沉稳老练的荷官老手叫做“King”。 在赌场工作两年后,16岁的江舫已有了超过180cm的身高。 他的骨骼还在这污浊的地下茁壮成长。 他的面孔,也逐渐长成了赌场可以拿来变现的模样。 在洗去小丑妆容的那天,江舫得到了他的花名。 那一天,江舫一身深黑西装,银白的头发向后梳去,在脑后绑成公主头。 在荷官的技巧表演中,他带着标准的微笑,熟练地将手中的牌一张张弹飞,又将雪花似的落牌一一接稳在手中。 反手展开后,原本被洗乱的53张牌,在他掌心恢复了正常的顺序。 而他口中衔咬着一张单独的牌。 雪白的牙齿,自然的红唇,嘴角绅士地往上弯起。 一切配合得那样完美。 后来,那张牌成了他的花名。 鬼牌,Joker。 江舫在那美艳的兔女郎荷官的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个被关在训练室里,在十个小时内把包括假切、斜对角控牌、底部滑牌的入门技巧重复演示了四百五十六次的自己。 现在的荷官,只是用来炒热气氛的道具,已经不需要扎实纯熟的基本功了。 他收回目光和一切思绪,惯性地来回扳动着手指。 长度稍长的拇指彼此相抵,柔软地贴合在一起,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力道和灵巧可言。 为示公平,曲金沙主动把挑出了Joker的新牌递给江舫:“这是我们的牌,你可以看看,没有做记号,也不是道具牌。” 江舫笑说:“谢谢。” 说着,他接了过来,认真地挨张查看。 曲金沙凝视着江舫的动作,神情略带玩味。 从刚才起,江舫给他的感觉有点异样。 但是,曲金沙一点都不怕他检查出什么来。 因为真正的秘密,藏在桌子里。 所谓的全自动洗牌,“绝对公平”的牌桌,才是最大的笑话。 这张桌子,就是专为“比大小”设计的。 新牌的确不是道具牌,也没有做记号。 但这是进入桌子之前。 在进入洗牌阶段后,它会根据牌内的磁性码,自动识别出牌面数字的大小,并在牌背面繁复的花纹上提供一定的热温,使得牌后的花纹出现特殊的细微变化。 而只有完全了解这种牌的制作工艺的人,才能从花纹中发现那一点点微乎其微、近乎于无的变化。 原理就是如此简单,但大家的当,也都上得如此轻而易举。 曲金沙双手交叉,把双下巴搭在手背上,笑道:“咱们第一局别玩太大。就赌10筹码,然后你再看着往上加,行吗?” 曲金沙的这个要求,也是淬着心机的。 他送给江舫的是100点筹码。 先赌10个筹码,无论他是输是赢,这100个筹码就算被拆了。 这样一来,他一旦赢得兴起,或是输得兴起,就很有可能主动提出增添筹码了。 江舫修长的拇指一一搓过牌面,像是在清点牌数。 听到曲金沙的提议,他微微笑了:“好啊。” 说话间,他把所有牌合拢在掌心,捏住所有牌,精确挑准一个偏上的中心点,轻巧一握—— 整副牌被捏作了一个略不完整的C型。 这不过是个寻常的捏牌动作,却捏得曲金沙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这个动作,会破坏牌里的磁性码! 在曲金沙倏然惊觉时,江舫对他微微笑了,把几乎被完全破坏了磁性码的牌理好,礼貌地推回了牌桌中央:“完全没有问题了。现在开始吗?” 曲金沙喉头一冷,随即,喉咙随着逐渐加快的心跳,一缩一缩地紧张起来。 ……这人难道是个懂行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纸金(四) 曲金沙笑脸依然和善, 心里的算盘珠已经打得落雨似的。 江舫折牌的位置和手法极度精准。 这副精心设计的磁码牌中,恐怕其中的绝大多数已经沦为普通扑克了。 众目睽睽之下,如果现在提出换新牌,未免太过刻意, 也不够体面。 按赌场规矩, 一副刚拆封的新牌如果没有出现明显损毁, 起码得用过三轮后才能更换。 目送着几乎完全失效的扑克被送入机器中,耳旁传来无序淘洗、刷拉刷拉的机械运转声。 这声音,曲金沙听过千百遍。 听着听着,他的心就静了下来。 本来,他打算在第一局让江舫尝点甜头的。 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年轻人, 难免气盛, 吃点亏也是好事。 江舫似乎对他即将面临的一切浑然不知:“有庄家吗?” 曲金沙不敢再小觑他,但面上的态度还是一样随意:“你还懂‘庄家’?” “德州·扑克的规则里提过,您刚刚教的。” “这个可以有。轮流坐庄。” “一轮换?” “一轮换。” “庄家赔率多少?” “输赢都是3倍。” “谁第一个坐庄?” “我先?” “……好。” 几番拉锯对话间,江舫的笑容已经褪去了青涩和腼腆。 他坐得很舒展从容,单手搭在膝盖上,钢琴家一样的修长手指跟着赌场内流淌的交响乐, 在膝关节上缓缓敲动。 “您先来。” 曲金沙心中暗笑。 他已经看出, 这个年轻人是有几分本事的。 知道点赌场的小技巧,懂基本的赌博术语, 而且雄心勃勃,想要大捞一笔。 不过, 就算要扮猪吃老虎, 这表现得也太着急了。 还没忍上一时半刻,就急不可耐地炫耀他的本事了, 简直像只小孔雀,根本不舍得藏起它漂亮的尾巴。 重新理好微乱的阵脚后,曲金沙把江舫豢养起来的欲·望水涨船高。 驯服狗有什么乐趣? 把一条自认为狼的、骄傲又自矜的小狗绑缚起来,一点点磨掉他的尊严和理想,难道不有趣吗。 南舟也看出,江舫的气质有了他说不出的变化。 之前,他身上的攻击性很淡,始终是谦冲有礼、笑意盈盈的,给人的感觉很易亲近。 但现在的江舫,独身一个坐在那里,是一团冰封的火,看着热烈,内里却是傲然冷漠的。 这个他和那个他,唯一的共同点是,他始终是笑着的。 南舟上前几步,碰了碰江舫的胳膊。 已经隐约找回过去状态的江舫心头蓦然一动,转过头来。 遇上南舟的目光,他小臂上不自觉紧绷起来的肌肉线条骤然放松。 江舫笑问:“怎么了?” 南舟低下头来,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问他:“什么是庄家?” 这个问题在赌场里,堪称智障。 嘘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但江舫没有一点不耐烦,细细跟他解释:“赌桌上,坐庄的一般是上一局的赢家,叫庄家;其他玩家叫闲家。赌大小的庄家闲家,是可以轮番来的。他一次,我一次,然后再轮到他。” “那‘输赢都是3倍’,指的是?” “做庄家赢了,闲家要输给他筹码的3倍;同样,做庄家输了,也要赔付3倍筹码。” 南舟没什么表情地了然了:“啊……” 然后他站在了江舫身侧,没有离开的意思1。 江舫:“还有什么问题吗?” 南舟:“没有了。我想在这里站着。” 江舫探询地看他。 南舟:“……陪陪你。” 簇拥在周围的喧嚣人群,柔软温暖的红色天鹅绒地毯,水晶灯的璀璨华光,还有对面蓄势待发的对手。 被这些四面八方围在正当中的江舫笑问道:“我看起来很孤独,需要人陪吗?” “我不知道。” 南舟低下眸光,淡淡道:“……我只是来这里站一下。” 被南舟这记微妙的直球直叩心门,江舫心口微微一悸。 他定定注视着南舟,直到牌桌中央拓开一个四四方方的洞,送出一叠牌面朝下、已经完全洗乱了的牌。 兔女郎荷官端来满满一盘筹码。 10点筹码是黄色,50点是蓝色,100点是红色,高低错落地摆成宝塔状。 李银航见状,吓了一跳。 ……不是说好只赌100点吗? 但赌桌上的江舫对此没有异议。 兔女郎拿出铜制的手杖形小牌钩,抬钩一抹,将彻底洗匀的牌面一字排开。 曲金沙的目光迅速在牌面上掠过。 他并没有看到有特殊纹路的牌面。 ……磁性码没有发挥作用。 当然,对这样的局面,他早有预料,并不多么意外。 他着意检查了一下,江舫刚才拿牌时,有没有趁机往牌上做记号。 曲金沙自恃眼力过人,但检视一圈后,他发现,江舫手脚还挺干净。 这一发现反倒令他有些失望。 斗转赌场的规矩,“玩客”一旦出千,被抓了现行的话,要倒偿10倍赌资。 曲金沙喜欢这个文字游戏。 客人们才是“玩客”,而他是“玩主”。 主人作弊,怎么能算作弊? 只要等三局之后,再换上一副新牌就是。 到时候,江舫没可能再碰到新牌分毫。 江舫很快指定了一张牌。 曲金沙心态稳健,随便取了一张最末的牌,挪到自己眼前,翻开查看。 草花7,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没什么惊喜。 曲金沙笑问:“加码吗?” 江舫面前筹码格里,摆放着一枚孤零零的、面值10点积分的黄色筹码币。 查看过牌底过后,他的表情依旧滴水不漏,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他答:“不加。” 曲金沙笑意更盛。 对方抽到的牌面,想必也不是很大。 不出曲金沙所料。 江舫翻过牌来,是黑桃9。 52选2,就是这样毫无趣味、纯赌运气的游戏罢了。 第一局,江舫赢得不痛不痒。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不大热情的欢呼,还有幸灾乐祸的起哄: “哦——老板输了!” 曲老板不怒不恼,笑微微地把牌摆回了原位。 这一盘,江舫尽管赢了,却赢得很杀士气。 “哎呀呀。”曲金沙看着自己的三枚面值10点的筹码币被铜钩拨弄到江舫的筹码格内,摆出十足的惋惜口吻,“要是小江刚才有点自信,加注了就好了,现在能翻3倍。” 闻言,本来还沉浸在获胜喜悦中的李银航心头一哽,兴味大减。 是啊,9这个数值其实还算大的。 要是刚才稍微自信点,跟注一&gt;&gt; 把…… 南舟的声音,把她的遗憾生生打断了:“那曲老板为什么不加呢,因为不够自信吗。” 曲金沙也不恼,温和地打了一把太极拳:“哈哈,我这个年纪的人,拼不动了,喜欢求稳。没想到年轻人也是小心翼翼的,没什么冲劲啊。” 江舫对曲金沙话里的软刀子全然无视,将手中的黑桃9归拢入牌堆中,再次将一整副牌拿在了手中。 因为牌内的磁性码已经被他破坏大半,曲金沙并不恼他,只不疾不徐地提醒:“小江,要开第二轮了。” 江舫目光一一扫过牌上数字,头也不抬道:“我看看。” 曲金沙心里咯噔一声。 他会记牌? 不过须臾间,曲金沙就笑开了:“不用看它。只要进了洗牌机里,它就又洗乱了。” “不会乱的。” 说话间,江舫从扇形的牌面上方抬起眼来。 被挡住下半张脸后,江舫的眼睛里没了笑意。 他轻声道: “曲老板,什么牌都是有规律的。” “不管洗成什么样子,该看到的都会看到。” 曲金沙失笑。 没想到这个漂亮青年还挺会装腔作势。 看来是打算动什么手脚了? 但江舫迅速合拢牌面,再次露出了带着诚挚浅笑的下半张脸。 这让那带了几分认真的话语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笑。 52张牌,又一次被喂入了机器。 经历一番千淘万漉后,桌面又一次缓缓从中开启,托出一副牌来。 这回轮到江舫坐庄。 他如果要想出千,那就只有抓住刚才那次碰牌的机会了。 曲金沙狭小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迅速扫过牌桌上摊开的牌背,试图寻找出江舫做下的痕迹。 谁想,搜寻之下,他有了意外收获。 磁性码! 左数第13张牌,出现了磁性码被识别后独有的细微变色! 那差别微小得像是辨别色块游戏里的第70、80关。 小到什么程度呢? 小到哪怕把这张作了弊的牌单独挑出,放在众人面前,告知他们这是一张有问题的牌,普通人也难以识别到底是哪里作了弊。 江舫那一折,果然没能破坏所有的磁性码! 第一次,轻微受损的磁性码没能被机器识别出来。 第二次,磁性码成功通过了磁筛。 欢喜下的曲金沙,面色不改,斟酌一番后,依前样自然取出了那张代表着胜利的牌面。 幸运女神是站在他这边的! 思及此,曲金沙气定神闲,并不忙于揭牌,问对面的江舫道:“小庄家,选好了吗?” 江舫将选好的牌端正倒扣在面前,旋即侧身,从筹码盘里取了一枚红色的100面值的筹码,连着上一局的40点筹码,一并放入筹码格。 曲金沙在心中嗤笑。 靠运气赢了一局,再受自己一激,果真就自信爆棚了。 曲金沙也跟他添上了一样的筹码,边添边道:“还加码吗?” “啊……” 江舫学着南舟的恍然语气,又取了一枚红色筹码,夹在右手拇指与食指间,作执棋状,摩挲片刻,将筹码再度放至筹码格内:“加码。” 曲金沙丝毫不惧,跟他添上一样的筹码,好心提醒道:“江舫啊,少加点儿,要是输了,你是庄家,得赔3倍呢。” 听他这样说,江舫把手举到耳侧,掌心面对着曲金沙,指尖轻轻一晃。 ——他的尾指和无名指间,居然还夹着一枚红色筹码! 他把那枚红色筹码丢入格中,重复道:“加码。” 曲金沙见他如此笃定,心口猛然一紧。 磁性码只会帮助牌桌从52张牌中识别出规则中最大的那几张。 难道他也抽到了2? 且在花色上取胜了?抽中了最大的黑桃2? 曲金沙正欲悄悄翻开自己那张牌检视确认,就看到,连加两次码的江舫翻过了他的牌面。 赫然入目的,是一张红桃9。 曲金沙:“……” 他差点没忍住呛到自己。 短暂的惊愕后,他费了巨大的力气,才控制住放声大笑的欲望。 ……就这? 不过是抽到了和上次一样的9而已! 曲金沙怎么能预料到,自己那句随口的激将法居然这样有用? 眼见到了必胜之局,他浓浓的玩乐之心再次升起。 江舫不是喜欢扮猪吃老虎吗? 不如自己也扮一回,让他尝尝被吸吮到骨头渣都酥掉的滋味。 强行按捺着上扬的嘴角,曲金沙把筹码格里的筹码一一补齐,如同一个宽厚老实的长辈,讪讪笑道:“手气真不错。那……我也看看我的。” 他掀开了自己面前的胜利之牌。 曲金沙没有看牌。 他牢牢盯着江舫的脸,想第一时间从这个气盛的青年人脸上看到错愕的灰败,不甘的恼怒,以及惨败后渴望翻盘的病态狂热。 ——但是,没有。 他期望出现的表情,什么都没有。 江舫嘴角的弧度没有任何改变,像是经过精密训练的仪器,一切都是稳稳的恰到好处。 在周遭愈发幸灾乐祸的欢呼中,曲金沙脊背骤然一冷。 ……不对!! 他猛地低头,喉间一阵抽缩。 从天堂跌下的心理失重感,差点让他失态地打出一声“咕噜”的闷嗝来。 映入他眼帘的,是当前整副牌中,最小的那一张。 草花3。 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曲金沙放大的瞳孔中,江舫抬手托住了腮。 江舫不会说,自己刚才在四处参观时,就发现了赌场统一使用的扑克牌背后的秘密。 他更不会说,自己曾顺手从荷官拿下去的、已经被扫描使用过的废牌中,挑出了一张草花3。 做了四年荷官,江舫有留赌场扑克做纪念的习惯。 而在被曲金沙邀赌时,江舫心里就有了计划。 这张草花3在被第一次使用的时候,它是那一局中最需要的、最大的牌面之一。 而在赌扑克牌大小的比赛规则中,草花3永远是最小的那一张。 所以—— ——“我们玩一点简单的游戏。” ——“曲老板运气这么好,我想和曲老板赌赌运气。” ——“就……赌大小,怎么样?” 在第二次拿到牌、清点到草花3的位置时,江舫手腕微斜,将这张背面已带有磁性码印记的牌轻松滑入序列当中。 一翻一覆间,就做了变换。 果不其然,曲老板只关心他是不是做了记号,对自己借他的作弊之手挖出的陷阱,浑然不察。 江舫托腮而笑,浅色的瞳孔里盛着谦恭又冷淡的光。 他说:“曲老板,什么牌都是有规律的。” “不管洗成什么样子,该看到的都会看到。” 说着,江舫指尖拂过被兔女郎的铜钩手杖钩来的三枚鲜红筹码,似笑非笑地反问:“对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纸金(五) 曲老板连输两局了。 虽然赌金只能算小打小闹, 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 能看老板吃瘪,哪怕是小亏,也有趣得很。 曲金沙体面的笑容像是面具一样,胶黏在他脸上, 没有丝毫动摇。 只有微微放大的鼻孔稍稍出卖了他内心的起伏波动。 他来不及想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他只知道, 自己决不能声张。 就算江舫真的出了老千, 但那张有标记的草花3,千真万确是自己亲手摸的。 在局外人看来,难道江舫还能脑控他曲金沙选哪一张? 这一波,曲金沙被江舫打了个有苦说不出。 不过,他也有必要采取一些措施了。 曲金沙温和地叫了他一声:“小江?” 江舫把观望宝塔状的筹码盘的视线收回,用目光询问他, 想说什么。 曲金沙自然问道:“喝点饮料吗?” 江舫从容笑道:“是曲老板请吗?” 曲金沙笑说:“当然。” 他勾一勾手指, 同赌场侍者耳语了两句。 不久后,刚才离开的侍者穿过拥挤的人群,口中频繁说着“让一让”。 他带来了一杯伏特加,一杯石榴汁,都用精巧的大口玻璃杯盛着,内里浮动着圆形的冰球, 杯口凝结了一片白霜。 浓重的酒息让江舫不引人注目地皱了皱眉。 他说:“我不大喜欢喝酒。” “唉——”曲金沙的话音拐了个阴阳怪气的弯儿, “你有点俄国那边的血统?毛子哪有不喝酒的?” 面对劝酒,江舫倒也没有强硬拒绝, 接过酒杯,轻嗅了一下, 又含了笑意:“这一杯不便宜。” 曲金沙也不隐瞒:“150积分一杯。是场里最贵的酒了。” 江舫斜过酒杯, 轻品一口。 醇香的辣在舌尖上绽放,起先是冰凉, 然后是火焰似的烧灼热感。 “菲轩,波兰产的。”江舫建议道,“不加冰,或者加几滴青柠汁的话,会更好一点。” 曲金沙看向他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其他的内容:“……多谢建议。” 侍者本打算把石榴汁放到曲金沙那一侧,谁想身后急着看热闹的人群撞到了他的胳膊,赤红的石榴汁从托盘里倒翻出来,将丝绒质地的绿色赌桌沁出了一大片深色。 侍者神色一变,忙抽出手帕,覆盖在被弄污的地方,不住道歉。 曲金沙性格宽厚,自然不会在意这小小的失手。 “没事没事。”曲金沙把被沾了一点石榴汁的牌拿了起来,朝下放入侍者的空盘,“换副牌就行。” 见状,江舫把杯口抵在唇边,神情没有太大波动。 甚至在听了曲金沙的话后,他也冲侍者招了招手:“劳驾。有小青柠的话,也帮我拿一个。” 侍者被吩咐得一愣,下意识看向曲金沙。 曲金沙对他轻轻一点头,他才收起托盘,说了声是,转身离开。 不多时,一副新牌和江舫的小青柠被一并送上。 曲金沙动手拆开新牌,江舫动手挤小柠檬。 曲金沙着意问他:“还验牌吗?” 江舫对此兴致好像不很大。 他品了一口他新调制的酒,略满意地一眯眼:“曲老板先。” 曲金沙用胖短的手指把牌理好。 他理牌的动作很有水准,只是慢条斯理的,自带一份憨厚的朴实。 他还笑着自嘲:“反应慢,比不上年轻人了。” 江舫:“曲老板不要太自谦了。” 曲金沙将自己理过一遍的牌递给江舫:“小江不也挺谦虚的。还说不会喝酒呢。” “不喜欢,不是不会。” 江舫接过曲金沙的牌,却没有像第一次拿新牌时那样,用拇指一张张点过去。 他一手握着酒杯,另一手的大拇指和尾指配合默契,拇指单将最上面的一张牌搓出,尾指打了个花,反接过来,将牌面正反颠倒,滑到最下方。 这把单手洗牌的绝活,看得身后一干赌棍两眼放光,恨不得当场拜师学艺。 南舟在旁边歪着头,左手背在身后,默默地学习他的动作。 江舫一边洗牌,一边问:“下一轮是曲老板坐庄?” 曲金沙:“是呀。” 江舫对他一举杯:“……那我可得做好准备了。” 曲金沙用石榴汁回敬。 而他回敬的那只手的袖子里,正揣着一张牌。 ……赌大小中最大的黑桃2。 刚才,第二局结束时,曲金沙就迅速锁定了黑桃2的位置。 在动手整理时,他刻意将黑桃2抽放在了所有牌的最上方。 而将被石榴汁弄脏的旧牌递给侍者时,他是压着腕,把所有牌拢在掌心,将牌扣放回托盘上的。 就在这间隙,他粗短的无名指微微向后一勾一滑,最上方的黑桃2就稳稳落入了他的袖口。 这是曲金沙的保底牌。 如果江舫故技重施,继续对牌动手脚,那么,他并不介意用这张牌给江舫一个小小的教训。 把所有牌从反面单手洗到正面后,江舫将它放下,单指一抹,牌面呈漂亮的扇面,完美展开。 江舫略略瞄了一眼,随即用尾指勾住末牌,将展开的扇面再度完美合拢:“可以了。” 曲金沙有些疑惑。 这回他为什么没有做出任何试图破坏磁性码的动作? 曲金沙看不懂,想不通。 在一切未卜的疑惑中,新牌被送入了洗牌机中。 第三局,开。 直到牌面被荷官的铜钩抹开,亲眼看到有两三张牌已经在背面洇开了自己无比熟悉的特殊着色,曲金沙还是想不通,江舫动了什么样的手脚。 尽管说要“做好准备”,然而对这一局的胜负,江舫似乎根本不走心。 他很快选定了他想要的牌,抽出后,便用只剩下冰球的玻璃杯将牌压在底下。 选择完毕后,他绅士地对曲金沙一伸手。 ……轮到您了。 眼前是被机器筛选过、确保生效了的新牌。 那么,他袖口里的保底牌,用,还是不用? 短暂的纠结后,曲金沙探手,从牌堆中挑出了一张带有暗记的。 为了避免出现和上次一样的尴尬,曲金沙在牌到手的一刻,马上悄悄查看了数字。 是红桃2。 大小仅次于黑桃2的牌面。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脸上笑意愈加慈祥温和。 ……可以安心了。 抽牌完毕,荷官就依规矩将其他牌收拢了起来。 江舫抬起牌面一角。 他身后的七八个人都探着脑袋要去看。 然而江舫手法极快,一开一合,转瞬间便迅速将无数道目光隔绝在外。 曲金沙盯着他的眼睛,笑问:“押多少?” 江舫看向自己的筹码格。 里面放着他至今为止赢得的所有筹码。 第一局赢来的30点、第二局赢来的340点,再加上曲金沙赠送给他的100点。 加起来,一共440点。 他想了想,从筹码盘里取来了一枚红的,两枚黄的。 他把这一局的赌注确定在了560点。 曲金沙一边动手把自己的筹码也添成等同数额,一边笑着感叹:“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江舫问他:“加注吗?” 曲金沙反问:“你加吗?” 江舫:“加。” 江舫再次看向筹码盘。 曲金沙好整以暇,看他打算加上多少。 不管他加多少,曲金沙都有余裕与他奉陪到底。 但只是一瞬间,他便彻底笑不出来了。 江舫从盘子里挑出了三枚黄筹,一枚蓝筹后,便将这些放在赌桌一侧。 兔女郎荷官柔声提醒:“所有筹码都要放在筹码格内才能生效的。” 江舫回以温暖的浅笑:“谢谢提醒。” 说罢,他将去掉那四枚筹码的筹码盘拿起,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己侧的筹码格之上。 江舫对曲金沙笑道:“麻烦您另拿一盘。” 曲金沙脸色先是一白,旋即转为淡淡的铁青色。 他指甲抓紧椅子柔软的皮革扶手,强笑道:“这……你确定?” “我数过了。”江舫泰然自若,“去掉那四枚,这一盘的积分面值一共12000点。” 言罢,他优雅地点点头:“我和我的同伴付得起。” 李银航的脑袋轰然一声炸开了。 怎么突然要玩这么大?! 她下意识跨前一步:“江……” &gt;&gt; 南舟却向后一伸手,将她挡在了一臂开外的地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李银航呆了半晌,眼前一亮。 对了,南舟就站在江舫身边。 他肯定是看到了江舫的牌底! 所以,江舫抽到的牌,这回一定是压倒性的绝胜! 满满一盘筹码押在眼前,像是一座山突然横在了曲金沙的心上,叫他抑制不住地汗出如浆。 他想用麻纱手帕擦擦额头,掏出来后,却又只能攥在掌心里吸汗。 他听到自己用干哑且平稳的声音吩咐侍者:“再取一盘过来。” 话是这样说,实际上,他的底气早被抽干了底。 心每跳一下,就仿佛有一只铅锤在重重撞击他的肋骨。 众多担忧争先涌入他的脑中。 江舫抽中了什么?! 他怎么敢这样赌? 他是不是又出了老千?! 刹那间,一道灵光闪过。 ——难不成,他抽中了黑桃2? 短短半分钟,石榴汁的甜味儿在他口中迅速发酵成酸苦的腐味。 空气里伏特加的洌香,混合着围观人群身上的烟臭、汗臭,将曲金沙本来还算清醒的头脑冲得晕晕乎乎。 荷官已经将不用的牌收了起来,曲金沙无从查证还有几张带有印记的大牌。 江舫那边也用伏特加的玻璃杯压住了牌背。 如果他抽中了黑桃2…… 不,他肯定已经抽中了! 那么……那么…… 自己这一轮是庄家,是要赔3倍的! 赔3倍,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这种境况下,曲金沙甚至感到了几分庆幸。 如果自己真的出千,用了袖子里藏着的那张黑桃2,江舫刚好也抽中了黑桃2,那就会出现一副牌里有两张黑桃2的窘况。 真到了那个地步,一旦搜身,斗转赌场的老板公然出千,还是在赌大小这样幼稚园级别的扑克游戏中出千,那斗转赌场好不容易积攒来的客源和名声…… 但眼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事实就是,他如果出千,会和对面的黑桃2对冲。 如果不出,他手中的红桃2,连带着他用心血挣来的36000积分,会被一张小小的黑桃2一口吃下,骨血不留。 眼看侍者端着另一座筹码宝塔步步逼近,刺骨的冷意也逐渐将曲金沙整个包裹起来。 肾上腺素迅速分泌,让他手脚冰冷,脑袋嗡响。 在侍者端着筹码盘,距赌桌只余数步之遥时,曲金沙猛然抬起头来。 “我……弃牌。” 两人对赌,庄家弃牌,意味着放弃早先压下的所有赌注。 这是自认牌面大小不足以对抗对手,是及时止损、壁虎断尾之举。 听曲金沙突然这样宣布,周遭立即响起了一片大呼小叫的嘘声。 “行不行啊?曲老板肾虚啊?” “好不容易来了把大的。呿。” 大家想看的热闹没能看成,当然要嘴上几句。 这无疑是大大下了曲金沙的脸面,让他一张白生生的面皮活活涨成了猪肝色。 江舫挑了挑嘴角,眸光低垂,看不出是遗憾还是高兴。 曲金沙强撑着一张笑脸,翻过了自己的牌面,同时道:“江舫,让我看看你的好运。” “‘好运’?” 江舫重复了一遍曲金沙的用词,余光轻轻落在南舟身上。 他眉眼弯弯道:“没有那种东西。我的运气早就被用完了。” 话毕,他把压在指尖放在牌桌上,单指压住那价值12000积分的牌的一角。 施加了一个下压的巧力后,牌身轻巧地弹入了他的掌心。 他把纸牌举了起来。 以他为圆心,四周倏然死寂。 片刻之后,哗然一片!! ——他手里的是草花4。 ……数字大小,仅优于最小的3。 “……你疯了?!” 眼见他拿到了这样的牌,曲金沙一直勉力维持的风度顿时失控,霍然起身,几近失声道:“你怎么拿这样的牌和我赌?” “为什么呢……” 江舫站起身,双手撑抵桌面,迎面迎上曲金沙惊骇的目光。 “……兴许是喝醉了。” 他把一整盘筹码挪到旁侧,眼看着满眼骇然的美女·荷官颤悠悠地将560点筹码扫入自己彀中,粲然一笑,将所有的筹码一手抓起。 “多谢曲老板的招待。今天,我们就到这里。” 还未褪去的肾上腺素还在刺激着曲金沙,让他险些像个赌上了头的愣头青一样,脱口而出“再来”两个字。 好在,他控制住了。 江舫并不打算管他,一转身把筹码全部交给了李银航:“去兑了。” 江舫的草花4,让李银航后知后觉地起满了一身鸡皮疙瘩。 人生的大起大落,同样对李银航的小心肝造成了严重的摧残。 她麻木地应了一声,去接筹码的时候,手还有点抖。 曲金沙没有要求再赌,也没有强留,甚至还礼貌地同他们道了别。 在目送江舫一行人踏入电梯后,曲金沙仍久久盯着合上的电梯门,神情莫测。 有“叠码仔”怯怯和他搭话:“曲老板……?” 曲金沙:“嗯?” “叠码仔”:“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曲金沙侧目看他:“你还记得这是什么游戏吗?” “叠码仔”立即噤声闭嘴了。 他们租用的是“纸金”的地界,当然要受到基本的约束和管辖。 “纸金”之内,自有NPC维持秩序。 他们至少不能在明面上做些什么。 即使是他们,输了也要乖乖交钱。 更何况,区区1000点损失,对曲金沙来说算不上太肉痛。 曲金沙抱着手臂。 在他看来,不出意外,江舫一定会在这场游戏活得很久。 既然他们都在“万有引力”这场游戏中,那么,随着游戏的推进,他们今后必然还会有竞争。 “……他还会回来的。” 曲金沙喃喃自语,脸上的笑意也越扩越大。 这回,他大概了解江舫是什么样的人了。 下一回,江舫想赢,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 江舫靠在电梯厢壁上,脖颈上仰,调整颈间的choker。 他的呼吸有点重,因此被choker抵住的喉结上下滚动的幅度也越发清晰。 李银航还沉浸在刚才剧烈的情绪起伏中,根本回不过神来。 南舟则定定望着江舫。 他答应的三件事,都真正做到了。 他没有输掉曲金沙送他的100点筹码。 他让这回的自助餐费回本了。 他也没有输。 江舫看了一眼双眼发直的李银航,嘴角噙了一点笑意。 他看向南舟:“你对这个结果,不惊讶?” “因为你翻牌的时候我看到了。”南舟答道,“是草花4。” 江舫:“看到了,还相信我?” 南舟反问:“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为什么不信?” “不觉得我拿一万多点去赌,是个疯子?” 南舟想了想:“有点。” 南舟:“还好。” 南舟:“没关系。” 江舫又一次笑着别过脸去,闭上了眼睛。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亲上南舟。 南舟还有疑问:“第二局的时候,你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 叮的一声。 电梯到了一楼。 李银航直直向外走去。 南舟好奇追问:“是作弊吗?怎么做到的?” 江舫:“觉得我是作弊吗?” 南舟诚实地点头。 江舫轻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交给自己。 南舟主动凑了上去。 新酒一样的嗓音带着冰洌的酒香,贴着他的耳朵滑了过去:“……Prove it。”(那就证明一下啊。) 南舟一怔。 江舫大笑,大踏步走出电梯,原本搭在侧肩上的银白的发尾从他肩膀滑下。 南舟摸了摸自己微烫的脸颊和耳朵,搞不大明白,为什么自己也有点热腾腾的感觉。 ……大概是那种伏特加的度数太高了,闻闻也会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纸金(六) 尽管深受精神冲击, 但李银航的省钱雷达并没有罢工。 他们离开霓虹璀璨的浮华赌场,一路来到包裹着整个繁华“纸金”的都市边缘。 充斥着赛博朋克风的港式城寨,是负债者、在逃犯和赤贫阶级的生命温床。 这里的住宿价格绝对低廉。 在婴孩的夜啼声中,他们连续问过几家悬着“住宿”红灯的旅社, 总算找到了一家卫生条件和装潢相对不错的。 三个人都表示很满意。 带他们看房的年轻小伙计哈欠连天, 敲响了老板娘的屋门。 南舟他们需要和老板娘交易积分。 门响三道, 一个长了一双淡黄色猫眼的老太太幽幽探出头来。 李银航一看对方尊容,险些当场去世。 南舟向前一步,将江舫和李银航若有若无护在身后:“看房。” 老太太脸上密集的褶子动了动,声线沧桑,目光涣散,不知是行将就木, 还是已经就木。 “住多久?几个人?” 南舟看江舫。 江舫看李银航。 李银航鼓足勇气, 从南舟身后露了个脑袋出来:“三个人,一个晚上,多少钱?” 老太太颤巍巍伸出三根手指:“300点。” 李银航跟着伸出五根手指。 她说:“50。” 没跟别人杀过价的南舟:“?” 习惯了挥金如土的江舫:“?” 别说他们,老太太作为一个NPC都当场给干懵了。 现在李银航就是狐假虎威里的那个狐。 单就她一个人,借她仨胆都不可能选择跟这么一个猫眼老太太深夜叫板。 李银航吁了一口气,开始自由发挥:“我们三个都是年轻人, 随便找个地方都能囫囵睡一觉。您的房白白空着, 多浪费啊,不如就让我们睡。” “那你们去睡公园。”老太太说, “250点可以。少一点,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 “250也不是个好数啊。”李银航逐渐进入状态, “50。” 老太太作势就要关门。 李银航直接挤了上去, 顺便用脚勾了走廊边摆着的一只小木凳,连木凳带人一起挡在了门口。 她堵住门, 摆出完全通晓行情的架势:“我们问了这里其他几家住宿的,有100的,也有50的。” 老太太:“那你们住他们的去。这条件能比吗?” 李银航:“周边都差不多,那家50的还挨着早餐店呢。” 经过将近半小时的拉锯战,李银航生生把NPC老太太唠出了一脸菜色。 声线也不沧桑了,眼神也不涣散了,精神抖擞,怒发冲冠。 老太太恶狠狠地瞪着她,瞳仁几乎缩成了一条黑线:“100点,不能再少了。” 李银航叹了一口气,施施然站起身来:“那算了。我们去之前那家50的看看。” 老太太:“……” 她怒而暴起,一把薅住转身欲走的李银航的胳膊。 她的指甲是淡黑色的,猫爪似的,根根尖细。 南舟一挽袖子,做好了上去把动手袭击的老太太敲晕的万全准备。 然后,他听到老太太磨着后槽牙,冷冰冰道:“成交!” 南舟:“……”啊,这样也行。 李银航居然没有丝毫放松,立刻抓住机会,讨了最后一道价:“接下来我们有可能还要续住几天,您记住这个价,可别涨啊。” 老太太:“…………” 最终,他们花了50积分,入住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双人房。 这一晚上,精神始终处于高强度运作的状态,让李银航一进入房间就当即罢工,五体投床,再起不能。 在迷迷糊糊间,她看着南舟拿了些屋内配备的洗漱用品,向外走去。 她脑中闪现了个没头没尾的念头: 南舟的衣服……怎么都不脏的? 但她下一秒就彻底断片了。 南舟去公共浴室简单冲了个凉。 凌晨三点的浴室空无一人。 南舟习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所以把衣服一件件褪下来着实花了些时间。 他也不急着去洗澡,□□地站在设了防盗栅的窗边。 城寨的月光没了霓虹的喧宾夺主,显得格外清澈明亮。 他看了好一会儿月亮,才在月光下拧开了水龙头。 月光混合着流动的温水,从他身上每个角落潺潺流去。 薄薄的水光覆盖了他腕间的蝴蝶刺青,洗过他身上的无数深深浅浅的伤疤。 肩膀、锁骨、侧腰、小腿,都有怪异的伤痕。 南舟对这些伤疤司空见惯,没什么顾影自怜的意思。 但在洗头时,他撩开头发、指尖摸到后颈位置时,他的神情微妙地一动。 ……他又摸到那个伤疤了。 因为南舟头发偏长,平时随意卷着披着,再加上衬衫领子遮挡,他时常会遗忘这个伤口的存在,只在不经意碰触到时才会察觉。 它与其他伤口的不同,在于南舟根本不记得它是怎么来的。 无奈,南舟又没有办法把自己的脖子拧过180度来查看情况。 南舟垂下手,不去想它。 冲洗完毕后,他一抬手,让趴在暖水管上蹭蹭的南极星飞扑上来。 他把它护在掌心,捏着两侧的皮膜,翻来覆去洗了个干干净净。 用小毛巾给南极星包裹起来后,南舟也一层层把衣服穿回去。 他重新将自己打扮成了严密优雅的整齐模样,只是没穿外套,将外套随便挽在了臂弯间。 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他身上的白衬衫虽然还算合身,但下缘部分较他的身材来说有些长了。 步出浴室,他发现江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外面。 江舫对他笑:“我也要洗澡。” “刚才为什么不进去?”南舟说,“一起洗也可以。” 江舫温和地点点头,斗转赌场里的恣肆潇洒好像被他全然抛却:&gt;&gt; “怕你不习惯。” 他把手自然搭在大腿位置,又补充了一句:“……也怕吓到你。” 由于江舫的态度过于绅士,眼神过于真诚,南舟没听懂他在指代什么。 他“嗯”了一声:“回房等你。” 目送着南舟消失在狭窄昏暗的走廊彼端,江舫独自踏入浴室。 他第一次解下choker,随手和脱下的衣物放在了一起。 江舫站在了南舟刚才使用过的淋浴头下。 月光一样照在了他的身上,无比清晰地映出了他颈侧的痕迹。 在靠近动脉的地方,烙着两个字母。 “K&amp;amp;M”。 乍一看,像是刺青。 但细看之下,那分明是刀刃粗暴划割下的痕迹! 伤疤显然是在事后用刺青精心修饰过的。 但M的落笔,距离他微微凸起的动脉仅半寸之遥。 江舫指尖擦过浮凸的伤口,轻笑一声。 这可不是能够给南舟看的秘密。 太不完美了。 南舟回房时,李银航早已睡熟。 他爬上了靠窗的那张空床。 不多时,江舫也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绕到南舟床侧,无比自然地掀起了他的被子一角。 南舟抬头看他。 江舫低声跟他解释被子的分配问题:“两床被子,银航一条,所以我们两个得……” 南舟也不很介意,知道缘由后,也只轻轻“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主动给江舫挪出了位置。 事实证明,李银航挑房间的眼光不错。 城寨远离“纸金”的喧嚣浮华和光怪陆离,反倒带着一股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沉静意味。 床垫非常松软舒适,和城寨里其他那些一屁股坐上去弹簧乱响的床完全不同。 不过,柔软也是有副作用的。 ——江舫刚一躺上来,南舟的身体就不自觉朝他滑去。 南舟往回挪了挪,同时看向江舫。 一眼看去,他有点困惑。 他指指江舫的choker。 ……不摘下来吗? 在任务世界里不肯取下随身物件,应该是怕遗失,可以理解。 现在明明已经是可以放松的环境了。 江舫摸摸颈侧,笑得神秘:“这个不可以摘。是秘密。” 江舫不给看,南舟哪怕再好奇,也就不打算再看了。 江舫:“不过,可以用秘密来交换秘密。” 南舟马上竖起了耳朵。 江舫问:“你手腕上的蝴蝶,是什么?” 南舟摇了摇头。 江舫:“也不能说?” “不是。” 南舟说:“我的意思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我自己刺上去的。” 闻言,江舫凝起了眉。 “刺青很疼。还刺在这种地方……” 因为怕吵醒李银航,江舫的声音如同耳语,听起来别有一番让人耳廓发热的暧昧意味。 “……为什么?” “没什么理由。”南舟说,“想画就画了。” 江舫沉默了许久。 “啊,对。”他笑着为南舟找好了借口,“你是美术老师。” 南舟:“是。我是美术老师。可哪个又是你?” 江舫:“嗯?” “回乡探亲的人、音乐生、擅长赌博的人……”南舟问,“哪个是你?” 江舫轻轻一点头,话语里是带了些锋芒的自信:“都是我。” 南舟问:“你还是什么人?” “很多啊。” 江舫居然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娓娓道来:“在地下赌场当过一年学徒,四年荷官。” “在基辅音乐学院帮学生代听课,擅长手风琴,会一点钢琴和风笛。” “基辅州骑兵冰球队的Enforcer(执行者)①,拿过州冠军。” “当过三个月长途货运司机,玩过两个月长板,喜欢到处走一走,看一看,钱花光了,就去当地的赌场玩几把,或是打点没玩过的零工。现在,算是回乡探亲的无业游民。” 南舟微微张大了眼睛:“你……” “嗯,这些都是我。”江舫及时截断了他刨根问底的欲望,“我说了我的秘密,应该可以对你提一个要求?” 南舟:“你说。” 江舫:“睡觉。” 南舟眨眨眼,乖巧闭好双眼:“那晚安。” 江舫定定望着他的面容:“晚安。” 南舟在认真执行江舫的要求。 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起来。 而柔软的床垫,也让南舟陷入熟睡的身体不受控地顺着引力,缓缓向江舫靠拢。 江舫没有挪动分毫,南舟便自然而然地落入了他的怀抱。 南舟的额头轻抵住江舫的肩膀后,完全凭靠着本能,猫似的蹭了蹭。 江舫注视着南舟平静的睡颜,同时抬起手来。 他的手指灵活分开他柔软微卷的黑发,撩开他浆硬的衬衫衣领,两指滑入几寸后,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处困惑了南舟许久的伤疤。 ……那是一圈齿痕。 江舫修长拇指的指腹带着微热的体温,一一抚过那椭圆形的齿痕。 那一口咬得很深,也很重。 江舫还记得有一滴血淌出创口、沿着南舟劲瘦挺拔的脊骨蜿蜒流下的画面。 他一颗一颗地数着齿印的痕迹,动作很轻,很慢,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决不会把南舟弄醒,察觉到他的冒犯和越界。 一、二、三…… 江舫用口型轻轻数了一遍,又一遍。 在低数时,他的唇齿红白分明,与南舟后颈的齿痕严丝合缝,完全对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纸金(七) 南舟一夜无梦。 但他以为自己做梦了。 他觉得后颈酥痒, 好像有电流在沿着脊椎暧昧地上下流动。 南舟并没有感觉到恶意,所以他放任了电流对他的侵袭。 然而,过了一会儿, 一只手探进被子, 轻轻捉住他衬衫下摆, 捏住下缘, 好像是在确定和测量什么。 结果, 那只手的指节不慎蹭到了他大腿的皮肤。 南舟不大习惯别人碰他,哪怕是在梦里。 他立即将那只手逮捕归案,捏一捏, 发现好像是江舫的。 ——他曾经仔细研究和观察过江舫的手。 所以他没有选择扭断它。 南舟轻轻皱眉, 拉着那只手垫在了枕头底下,并含混着声音教育对方:“睡觉要把手放在枕头底下。” 很快, 他听到江舫含笑的应答:“是。” 于是南舟就放心了,翻了个身, 把后背露给了他。 引力又将南舟慢慢送到了江舫怀里。 南舟并不知道这一切。 南舟这一觉睡得很沉。 等到他睁开眼睛, 就看到了窗外半轮圆满的薄月。 他花了半个小时醒神, 然后才坐了起来:“早。” 李银航正穿着浴袍洗自己的衣服,闻声回头, 表情顿时复杂万分。 “不早了。”她甩甩手上的泡沫, “下午六点半了。” 南舟:“……?” 李银航倒也没多想。 她也有过在忙碌过后、倒头闷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经历。 那个时候,她一觉醒来, 一看钟表,再一看日历, 她还以为自己在睡觉时, 时间线发生了量子波动。 不过,在南舟睡过去的这15个小时里, 倒是发生了一件好事。 他们上局游戏获得了S级评分,奖励除了1000点积分外,还有每人一件的随机道具。 经过一个晚上加半个白天的计算,道具总算发放到了每个人的背包里。 李银航拿到的是B级道具,一个小猪存钱罐形状的玩意儿。 【道具名称:鬼推磨】。 【用途说明:你是不是在苦恼,积分只是数字呢?】 【哪怕在最便利的斗转赌场,也没办法直接用积分交易,还是需要兑换筹码。】 【那么,不妨试一试我们的“鬼推磨”,可以将看不见摸不着的积分实体化。】 【一分一币,储存量无上限,可实体化数量无上限。】 【使用方法很简单:要么,用满满一罐积分贿赂敌人,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么,用满满一罐积分,砸中敌人的脑袋,送他去推磨。】 【备注1:一次性物品,破损后无法重新使用】 【备注2:实体化后的积分数额会从积分中扣除,不可重新恢复至数据。】 ……整挺好。 还给斗转赌场打了个广告。 在看到最后一行前,李银航还在构想该怎么使用才好。 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当看到备注2后,李银航第一时间找到了城寨里的寄卖点,把这个鸡肋玩意儿挂上了玩家商城。 走好,再见,不送。 李银航问南舟:“你抽到了什么道具?” 南舟把道具说明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后,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舫哥呢?” 李银航:“在外……” 南舟站起身来,径直向外走去。 李银航喊他:“衣服!我给你洗洗——” “不用。” 南舟简短扼要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快步走到门口。 但他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蓦然转过头来,直直看向李银航。 李银航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急忙挺直腰板,等他开口。 两人视线正式相交了约五秒钟后。 南舟郑重道:“谢谢。” 李银航:“……” 李银航:“……啊?” 等她看了一眼自己浸满泡沫的衣服,才明白南舟在感谢她要为他洗衣服的提议。 李银航嘴角抽动:“不用客……” 等她抬起头,南舟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李银航努力说服自己,大佬行事都是这么奇怪的。 南舟前脚刚离开,昨天那个带他们看房的NPC小伙子就跨入了他们的房间,笑嘻嘻地对她吹了声口哨,把两卷花花绿绿的杂志往两张床的枕头下一塞,又往满是烟疤的木制床头柜上放了一张名片,然后就自顾自离开了。 李银航:……搞什么? 她摊开满是泡沫的两只手,走到自己床前,用胳膊肘顶开枕头。 一卷粗制滥造的黄色杂志赫然入目。 封面上居然是两个野男人。 还在不可描述。 其中一个还被按在镜子前。 场景一时间不堪入目。 李银航再一偏头,发现床头柜上的名片上印着应召女郎……或许是男郎的电话号码。 南舟和江舫的枕头底下摆着的也是同款封面,同款杂志。 李银航的第一念头是,肯定要收钱。 这个发放名片的NPC估计还能从中拿到提成,不知道能赚多少。 她本来想把南舟和江舫枕头底下的杂志取走,但她转念一想,他们两个都不是枪指挥脑的人,倒是不用太担心。 尤其是南舟。 李银航简直无法想象他那张冷淡绝欲的脸动情起来是什么样子。 她耸耸肩,折返回洗衣盆边时。 可在她重新开始搓洗衣物后,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等等。 为什么房间里住了一女两男,小伙子却全放了男性杂志? …… 南舟双手插兜,捏着自己口袋里的小锁头,走出了旅舍房间,环顾四周。 “纸金”的夜晚早在下午三点就到来了。 角落里有老鼠一闪而过,南舟只来得及看到它和猫一样粗细的尾巴。 布满污渍的灰墙上贴着治疗香港脚和白喉的广告。 悬挂在逼仄走廊上的灯泡各自亮着。 各家门前灯泡颜色不一、形状不一,红黄蓝绿,圆方长扁,明明暗暗,整个城寨仿佛就是一个巨大且怪异的彩灯世界。 天际上挂着一轮满月,比昨天南舟在浴室里看到的更加完满一点。 那么,今天应该就是正月十五了。 南舟仰头看了半天月亮。 然后,他就看到了月光下的江舫。 江舫坐在本层楼较为宽敞的楼梯口,正在和三个NPC打麻将。 他解散了头发,探着手腕摸牌、看牌时,神情和动作仍然是赌场里的从容随意,却化消了赌场里那股张狂的疯劲儿,和周围的烟火气完美融合。 他念牌时发音很准确,确保他对面每个年迈的牌友都能听清楚他的声音。 南舟又想到了昨天那个摸衬衫的梦。 江舫是个很优雅绅士的人。 由此可见,梦果然是梦,是最没有逻辑的东西。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江舫回过头来。 和南舟视线相接的瞬间,江舫眼角微弯。 他用口型对他说:“稍等。” 于是南舟就在原地等待,一会儿看看月亮,一会儿看看他。 南舟看到江舫拿到一张麻将牌后,推倒了他面前的所有牌面,双手合十,对三个老人抱歉且温柔地笑了起来,好像对自己的获胜深表歉意。 南舟把下巴压在胳膊上。 &gt; /&gt; 他在想昨天那个在赌场里张扬热烈的江舫,和眼前这个自如地和老人撒娇的江舫,究竟哪个是真实的他。 江舫告别老人,结束赌局,向他走来。 还没等南舟有反应,南极星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刷地一下从南舟的衣领处钻出,兴奋地唧唧两声,小飞机似的扑向了江舫。 江舫含笑抬起手来,用左手一把接住了它,用拇指摩挲着它柔软的顶额。 南极星嗅到了甜美的果香,想从他左手爬出来,到右手去偷吃。 ……但它却发现自己被江舫牢牢控制在了掌心。 南舟问:“你赢到了什么?” “赢了一个苹果。” 江舫一手温柔地捏住唧唧乱叫的南极星,一边将背在身后的右手举到南舟眼前。 那是一只鲜润饱满、水雾欲滴的红苹果。 他温声道:“送给你。” 南舟眼睛亮了一亮,接过苹果来:“怎么会赌这个?” “这三位老先生喜欢赌水果。苹果又是最贵的。”江舫说,“连赢十局的人,才能得到最好的苹果。” 南舟把玩着苹果:“谢谢。” 南极星终于挣脱了束缚,顺着生锈的铁栏杆一路跑回到了南舟怀里,仰着脑袋学小狗叫,试图蹭到几口苹果块。 南舟一本正经地同他讲道理:“我的。” 南极星生气了,一掉头钻进了南舟的袖子里,气鼓鼓地不动弹了。 南舟抱着那只苹果,和江舫并排站在城寨十二楼的栏杆边,眺望夜景。 南舟问:“你抽到什么了?” 江舫说:“B级物品,‘小丑的秘密’,一副完整的扑克牌,四面是刀棱,是攻击性的消耗品,用一张少一张。” 江舫问:“你呢?” 南舟直接把系统发放的道具给他看了。 【恭喜玩家南舟收到S级评级奖励道具——马良的素描本(3页)】 【道具等级:B】 【道具性质:次数限制(限3次)】 【用途说明:画一张饼。——虽然它吃下去后会在三分钟内消失在你的胃里。】 【画一只灭绝的渡渡鸟。——虽然它在三分钟后又会灭绝。】 【画一个爱人。——虽然它只能牵住你三分钟的手。】 江舫:“……wow。” 江舫:“很致郁的说明。” 结合他们三人收到的奖励来看,虽说是“随机奖励”,但又意外地符合他们每个人的性格以及能力。 南舟说:“这是算法。” 游戏算法在他们游戏的过程中,尽可能地收集他们的信息,再分配属于他们的道具。 策划这一切、把世界上这么多的人拉入一个庞大到无边无际的恐怖游戏,开启一场旷日持久的死亡竞争,并对每个游戏者建立行为分析机制。 ……背后的主谋者究竟想要做什么? 南舟暂时想不到答案。 江舫显然也是,所以他问了更务实的问题:“你的卡片有三次使用机会,想画些什么?” “我不知道。”南舟说,“大概会画一扇门。” 江舫同意他的看法:“如果第一个副本里你就有这个道具的话,我们应该会过得很容易。” 南舟续上了后半句话:“……再画一个小明。” 江舫眉尖一动。 南舟说:“如果能带他从那里走出来,哪怕只有三分钟,也很好。” 南舟又说:“可惜,做不到了。” 江舫注视着南舟,神情一分分柔软下来。 南舟握着苹果,双臂架在铜锈斑斑的走廊护栏边,神情淡淡地四下张望。 他甚至没意识自己的温柔。 对他而言,这只是有感而发的一句话而已。 但这种无意识,对江舫来说却是致命的诱惑。 南舟突然问:“那是什么?” 江舫将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开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名麻衣布鞋的僧侣,在城寨一楼中央污水横流的青砖广场上缓步行走。 他手捻着一副佛珠,打着一双赤脚,走得很慢。 无论是气质与打扮,他都与周遭的繁华格格不入。 南舟问江舫:“这个NPC在做什么?” “应该是玩家。”观察半晌,江舫答道,“他的行为模式和NPC完全不一样。……他大概在超度和祭奠什么人。” 南舟问:“祭奠他的队友吗?” “有可能。”江舫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有可能是在祭奠游戏里已经死掉的所有人。” 南舟沉默。 片刻后,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做下一个任务?” 江舫笑:“这么急?” 南舟:“我想赶快结束游戏,拿到第一,然后完成我的心愿。” 江舫:“你的心愿是什么?” 南舟顿了顿:“不能告诉你。” 江舫笑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是朋友。”南舟微微皱眉,强调道,“是合作者。” 此话一出,江舫嘴角的笑容凝滞了。 这番对话似曾相识。 它曾经出现在南舟和李银航之间。 当时,江舫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可现在…… 两人之间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忽然僵硬了起来。 江舫的表情还是笑着的,只是眉眼间的神情有了微妙的锐光:“为什么?” 南舟:“我的心愿不能告诉你。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江舫:“我不是指这个。” 他跨前一步,压缩了安全距离:“……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 南舟丝毫不肯让步,也不准备修正自己的说法:“因为本来就不是。” “我以为……”江舫淡色的眼睛里始终带着礼貌的笑,“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你,我,还有银航,至少应该是朋友。” 他是如此彬彬有礼,以至于让他身体里暗涌着的侵略性没有流露在外。 南舟却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他困惑地问江舫:“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江舫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攥住铁锈的栏杆,给了自己六秒钟,通过默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主动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了他们之前的对话内容中。 “你说,想做任务?” 南舟点一点头:“是。” 江舫注视着他,说:“至少今天不行。” 南舟神色一滞:“你……” 城寨里的居民多数是NPC,活动范围和智能程度依角色属性而定。 譬如,旅舍老板娘会和客人讨价还价,卖早点的会做包子,小工会偷偷为客人分发黄色·杂志挣取外快。 而一群不重要的小孩NPC,只会定期从走廊的另一端刷新出来,追逐打闹着成群跑过。 走廊是格外狭窄的,狭窄到两个纤瘦的主妇迎面而来时,都要侧身闪避对方。 南舟面对江舫,横站在走廊靠中央的位置,被领头横冲直撞的小孩狠狠撞了一下腰。 本该纹丝不动的他,竟然在一个小孩的撞击下,一个踉跄,往前跌去。 在他的身体即将重重撞到铁栏杆的时候,一只手臂揽住了他的腰,把他稳稳回扣在了自己怀里。 那只手紧环住他的腰身,用力之大,甚至将他柔软的腹肌压得往下凹陷了几分。 在稀薄的月光之下,江舫横揽住南舟的腰,听着他在自己耳畔的微微喘息,轻声细语地微笑道: “……你看,我说了,至少今天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纸金(八) “……你今天睡了太久了。” 在孩童渐行渐远的喧吵和近在咫尺的逐灯之蛾的振翅声中, 江舫揽着他的肩膀,充耳不闻地温言细语:“睡得太久,精神也会不好的。” 南舟咬紧牙关, 缓过从身体内部泛起来的一阵酥麻和疲倦。 他将难受的气流缓缓从齿关中挤压出去, 努力不发出一声低吟。 ……他今天的确很不舒服。 所以醒来之后, 他只是站在门口,克制住自己对这个光怪陆离、五脏俱全的城寨小世界的好奇心, 哪里也没有去。 他甚至没有去看江舫打麻将。 南舟竭尽全力地压低紊乱的呼吸节奏。 江舫也抱着他,包容又温柔地抚摸着他第二节脊椎骨——距离南舟后颈的齿痕仅仅一指之遥的地方。 他假装听不到耳边过堂风一样清晰而破碎的呼吸声。 南舟疑心江舫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但江舫没有再问, 他也没有证据佐证自己的判断, 只好将疑问自己吞下。 等到南舟完全缓过来后,他往后退了一步,神情是没什么波澜的平静:“我们回去。” 江舫也没有持反对意见:“好。” 江舫和南舟回到房间时,李银航刚刚放下手中的纸笔。 她顺手把笔夹在耳朵上, “咦, 你们这么快就回来啦。” 她还以为, 凭南舟的猫猫属性, 会在城寨里到处转, 玩到后半夜再回家。 江舫笑说:“他找到了我,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李银航没有多想。 三个人坐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作为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工具人,李银航对目前所有人手中的积分、道具和等级进行了简单整理。 经她核算, 南舟的积分是4815点, 等级12,共有5个储物格可使用, 手上持有A级道具“逆流时针”、B级道具“马良的素描本”。 除了两样道具外,他的储物格里还放置着一把匕首, 以及一具氧气还没完全消耗干净的蘑菇尸身。 把他们在斗转赌场吃喝的花销抵消后,江舫净赚了400点积分。 因为最后江舫的放手一赌,押上了南舟和李银航手头几乎所有的积分,所以经过商榷,这400点积分会用于这几天他们的消费,是公用财产。 江舫的积分,目前是“立方舟”中最高的,共计4890点,等级12。 他同样有5个储物格可供使用,持有B级消耗类道具“小丑的秘密”。 在他的储物格里,还放着他进入第一个副本前用积分兑换来的两样物品。 一小铁皮罐的水果软糖,价值10积分,共计20颗。 物品说明:可以给低血糖患者补充高质量糖分的必备良品。 如果说兑一罐子糖,还属于正常人能理解的范畴,那么,江舫花了50点积分兑换来的另一样东西,就超纲了。 他兑来了一株苹果树苗。 物品说明:想吃新鲜的苹果吗?把它放在储物格里,过上一年试试看。 ……神他妈过上一年试试看。 在《万有引力》原本的游戏世界观里,种田流也算是主流玩法之一,因此商店有卖苹果树苗也不足为奇。 但这不妨碍李银航觉得江舫是在搞行为艺术。 李银航抱大腿的成果也颇为卓著。 她目前的积分为4660,等级12,持有B级废物道具“鬼推磨”。 听完李银航的总结后,南舟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排名多少?” 李银航看了一下自己做下的记录:“团队的话……我们现在的排名是全服第172名。” 当前,他们所在的中国区服,累计在线玩家为16800名。 “立方舟”团队排名第172。 个人排名的话,南舟第723名,江舫第720名,李银航第888名。 由此可见,游戏中的大多数玩家都挣扎在几千分上下,正为一口氧气、为一口食物穷尽心思。 他们或者硬着头皮去闯关,赚取少得可怜的积分,或者出卖自己,换取微薄的生活物资,或者干脆咬咬牙,去斗转赌场里搏一个单车变摩托的机会。 但无论如何,他们是在线的。 在线,至少意味着活着。 多得是在第一关甚至试炼关卡,就被从排名序列上抹去的人命。 对于这样的结果,李银航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团队排名这么靠前?” 按理说,多数正常人进入游戏后的第一选择,都会是组团,而非单打独斗,所以团队的数量必然可观。 团队人员上限最多可以达到五个。 他们是三人组,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 人越多,分数理论上不就应该越多吗? 而且,单就游戏局数来说,“立方舟”甚至还应该被归类为新人。 他们才刚过了一关而已,怎么就这么靠前了? 听完李银航的困惑后,江舫解释道:“银航,你说的是理想状态。” 李银航一头雾水。 南舟坐在床边,用脚尖描画着地砖的缝线,接过了江舫的话:“因为团队里人越多,意见越多,死人的概率越大,分数波动的可能性越大。” 李银航:“……”虽然这说法简单粗暴,但是她顺利秒懂。 说着,南舟抬起头,认真道:“所以我们‘立方舟’不能死人,一个也不行。” 看着南舟平静却庄重的面容,李银航难免动容。 但还没等她把&gt;&gt; “我们谁都不会死”这句宣言铿锵有力地说出口,江舫就抱出了他那只漂亮的小糖罐:“我有糖,吃吗。” 南舟马上回头:“吃。” 李银航:……淦。 吃东西也要稍微看看气氛啊。 另一边,南舟匀速咀嚼着软糖,补上了他刚才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成功把本就不剩什么的温情氛围彻底打消:“一旦死人的话,我们也会掉段。” 这话他是看着李银航说的,显然是觉得自己和江舫都还算安全。 李银航悲伤地想,大佬说得对,我努力不死,不拖后腿。 “还有,银航——” 说到这里,南舟把尾音略略拖长,好像要强调什么重要的事情。 李银航马上打起精神,竖起耳朵。 “你为什么会说我们靠前?”南舟真诚发问,“我们团队排名才在前100多名,非常不行。” 李银航:“……对不起,是我太飘了。” “不要着急。”江舫安抚两人,“我们先在这里休息几天。” 南舟和李银航异口同声地对他提问:“几天?” 南舟关心的是排名。 李银航关心的是房钱。 在江舫能妥善处理自己的情绪的时候,他仍是那个温文尔雅又好脾气的江舫。 他笑一笑:“今天就不用去做任务了。” 李银航:“今天肯定不行了呀。每天中午12点前才能退房,今天的房费已经续上了。” 南舟含着软糖,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从床侧挪到床中,躺了下去。 察觉到他的意图,李银航有些惊讶:“又要睡了吗?” 南舟:“嗯。天黑了。” 李银航拉开床头柜:“吃点东西。我早上去买了早点。本来是5积分一个,我杀价杀到10点积分3个……” 南舟闭着眼睛轻声拒绝:“我在吃糖了。” 他很累,没力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沁着寒意。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然而无可奈何。 这是南舟的病,无药可医。 南舟想,只要自己的心愿实现,一切就都会变好了。 然而,他的脑袋才刚刚沉到柔软的枕头中没多久,就猛然弹坐了起来。 李银航吓了一跳:“怎么了?” 南舟睁着眼睛,没头没脑道:“……枕头。” 江舫:“……嗯?” 南舟回过身去:“枕头底下有东西。” 李银航这才想起来江舫和南舟的枕头下还压着一本男男性知识推广杂志。 她正要解释时,江舫已经将杂志从枕头下取出。 一看封面,他就微微挑了眉。 李银航忙交代了小黄书的来源。 江舫果然不大感兴趣,听过来历后,就随手放到了床头柜上。 而在李银航说话时,南舟始终揉按着太阳穴,视线余光却落在了杂志封面上的两个男人身上,难掩好奇。 大概是不喜欢这种辣眼睛的东西被放在可以随便看到的地方,南舟主动拿过杂志,重新放回了枕头下,然后自顾自躺了回去。 这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插曲,并没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南舟也没再把那本书从枕头下取出来。 接下来,他们在城寨中休整了三天。 一切平稳,并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除了南舟在第二天早上六点准时醒来、一扫昨天的嗜睡倦怠,把环状城寨的二十八层楼都逛遍了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了。 休整期间,江舫、南舟和李银航的人肉氧气瓶先后告罄。 他们把氧气余额续上后,在附近的公墓里找到了三处空位,把三位玩家的尸体葬入其中,并为他们象征性地手刻了三座墓碑。 直到现在,他们也只知道第一个被他们捉到的“鬼”,真名叫做刘骁。 他们不知道胖子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秦亚东究竟是不是叫秦亚东。 当然,他们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安葬了三具陪伴过他们一些时日的尸体后,南舟来到商城页面,选中了新的一张面值100点的选关卡。 这一回,他们依然打算选择PVE模式。 江舫问南舟:“确定吗?” 南舟:“嗯。” 李银航同样表示认同,并分析道:“在PVE模式里好像获取道具的几率更大一些。” 这回,南舟的应答迟了片刻:“……唔。” 南舟选择PVE,倒不完全是为了积分和道具。 在犹豫要不要选择PVP,看看和PVE有什么不同时,他莫名想到了那个赤脚而行的青衣和尚。 一旦想着他要光着那双脚,且行且歌,为某人诵经、向某人道别,南舟就不很想去和其他玩家对抗了。 这样想着,南舟点选了“使用卡片”选项。 千转光华弥散开来,将旅舍房间里或站或坐的三个人从头到脚吞没殆尽。 【亲爱的“立方舟”队玩家,你们好~】 【欢迎进入副本:沙、沙、沙】 【参与游戏人数:7人】 【副本性质:灵异、校园、角色扮演】 【祝您游戏愉快~】 南舟听着机械女声播报着的副本名称和性质,想,这个学校闹老鼠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一) 在进入副本前, 玩家会有一段无所着落的真空期。 人浮在无穷的、如有实质的潮水一样的黑暗中,像是被放在一个充满着粘腻营养液的生物舱中。 在这个过程中,玩家没有任何自主性可言, 只能被动接收副本信息。 但是这回, 在南舟耳边响起来的,不是【小明的日常】副本开始前, 那带有机械感的旁白式介绍。 是一段没有画面的纯声音。 高速的奔跑足音和恐惧的喘息声交织在一处。 “呼……呼……” 狂乱、无节奏的呼吸声, 让人仅仅听着,就能被传感到激烈运动时喉咙火灼一样的痛感, 以及血气从肺里往上泛的腥涩味道。 那人一路狂奔中, 突然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 一跤扑倒在地。 在那人身体狠狠撞击上地面的一瞬,南舟听到了一声细响。 “沙——” 他说不好那是什么声音。 是摔倒后衣料和地面的摩擦声? 还是是电磁干扰的声音? 因为太短, 根本无从判断。 但可以判断的是, 发出声音的人正在逃命。 在逃避死亡, 在逃避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因为南舟在他跌倒时,听到了一声清晰的牙齿碎裂声。 但录音里的人连□□都没有时间发出。 他翻身起来,继续向前没命奔逃。 他狼狈地逃进了楼梯间。 ——因为脚步产生了比刚才更大的回音。 他下了两层楼后, 闯入了电梯间。 ——因为有不间断的按键声和焦躁的来回踱步声。 ——叮。 电梯到了。 一声按键选层声响起后, 紧接着就是钢铁匣子慢慢合拢的机械运作声。 南舟正疑惑那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进一个逃不出去的钢铁牢笼,他耳边就出现了踮着脚走路的细细足音。 ……那人利用电梯, 给了追击者一个误导。 他召来电梯, 只按下了楼层数字,但人却没有进去。 如果追着他的东西也来到这一层的电梯间,看到正在运行中的电梯, 很有可能会直接追过去。 他就能躲过一劫了。 细碎的蹑手蹑脚声离开了电梯间,来到了本层的某个房间前, 悄悄拧开了门把手。 四周极静。 因此,门簧正常而微弱的摩擦声,就像是贴着人的牙神经划过去一样。 格外尖锐。 吱扭—— 这又是铁皮柜子的关闭声。 那人总算把自己藏在了一个安稳的地方。 藏好之后,他终于开始说话了。 是个年轻的男声,声息混乱、压抑而短促。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我们不该去那里,那个地方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也都不能存在了——” “胡力死了,他死了,我记得,你们怎么都不记得了呢——” 没有逻辑的喃喃呓语,透着股半癫不狂、即将崩溃的意味。 他是在和谁打电话吗,还是神经质的喃喃自语? 倏忽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连紧张的喘息声都被那人生生扼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费尽千般小心关好的门,毫无预兆地从外面开启了。 “沙——” “沙——” “沙——” 像是某种生物在地上爬行的声音。 索索……沙沙…… 声音由远及近,一路响到了铁皮柜子前。 南舟听到了柜中人双腿的震颤。 他发抖的腿脚不住撞击着柜底,连带着整个柜子都发出恐惧的战栗。 隐藏已经没有意义了。 ……大势已去了。 吱呀—— 门开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无声。 没有惨叫,没有尖嗥,没有临死前绝望不甘的悲鸣和呜咽。 一切的声音都被抽离开来。只剩下单纯的宁静。 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追击只是一场梦境。 南舟竖起耳朵,想从这一片死寂中得到些残余的信息。 乍然间,一个字正腔圆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 就在刚刚,这个声音还在狂躁而小声地癔语。 现在,他就在这一片无垠的黑暗中,站在南舟身边,贴着南舟的耳朵,对他说话。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叫人毛骨悚然。 “——我去了。” “南舟,你什么时候来?” 【游戏在30秒后正式开始。】 【游戏时间为120小时。】 【在游戏时间结束前,不要疯掉,活下来。】 ……这是限时存活的游戏? 不给南舟细想的机会,一大片绵密的沙沙的响动声就汹涌而来,像是被电磁干扰的闷响。 也像一大群老鼠从他脚底和头顶一窝蜂涌过。 他的双脚重新踏到了坚实的土地上。 周围的环境光渐次亮起来时,南舟先听到了涌入耳膜的尖叫和裁判哨声。 然后他嗅到了篮球的胶皮味道和淡淡的汗味。 南舟闭着眼睛,可以看到眼皮上被阳光映出的淡红色血管痕迹。 确保自己的眼睛不会被突然亮起的光线灼伤后,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逐梦起航,敢为后浪!” “玩出精彩,玩出胜利,玩出未来!” 入目的先是两条鲜红的标语,紧接着是在一方场地内相持的两支队伍,以及显示着建筑系与数学系70:71的比分牌,和仅剩下23秒倒计时的大屏计时器。 ……他在看一场篮球比赛。 原本和他一同进入副本的李银航和江舫都不在他身边了。 南舟没有急于寻找他们。 他坐在原地,翻过手腕,确认了手腕处的蝴蝶纹身,低头看向自己脚腕骨骼的形状,随即抬手摸了摸耳朵轮廓。 嗯,脸还是这张脸。 只是他身上的衣服换了,换成了一身白衬衫和深红的毛衣夹克,系着一条休闲风的领带,是典型的学院风。 周围是□□,鼎沸人声,看起来不具备任何能让人挂掉和疯掉的因素。 南舟正在整合信息时,那边的篮球争夺已见分晓。 穿着橙色秋衣的建筑系队成功进球。 比分牌上的70跳转到了72,倒计时还有4秒归零。 大局已定,极限反超。 南舟所在的这片看台顿时掀起一阵山呼海啸。 根据周边观众的反应,南舟迅速做出了判断。 我是建筑系的,对面是数学系。 建筑系大概是从开场一直被数学系吊着打,在离比赛结束仅剩几秒时终于成功反超,自然是一扫颓态,扬眉吐气。 南舟旁边的一个矮个子学弟上来就捏住了南舟的肩膀,又跳又骂,叫得酣畅淋漓:“牛逼!学长我们牛逼了!” 南舟被他摇来摇去,也没反抗。 虽然他用的是自己的脸,但显然副本中的NPC已经被成功修改了记忆,完全把他们当做了他们原来认识的那个人。 &gt;&gt; 刚刚想通这一点,南舟就见学弟出了个拳头,拳心向内,直直伸到了自己眼前。 男生期待地看着南舟学长,想和他上下扣个拳,好好发泄一下憋闷的郁气。 南舟有些纳罕。 但他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调整了一下他的发力方向和握拳姿势。 学弟:“?” 南舟肯定地一点头,用目光告诉他:这样打人就能比较疼了。 耐心教育完学弟,南舟站起身来,准备去找他的队友。 毫无预警的,他的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模糊的细响。 “沙……” 南舟停住了脚步,向后看去。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揉了揉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沙沙的碎响,就像是从他耳道深处传来的一样。 …… 这次的传送的确是随机的。 听过一段怪异的录音后,江舫出现在在一部正在下行的电梯中。 身旁是两个说着俄语的留学生。 江舫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打开了提在自己手上印有【津景大学管院留学生部】字样的提包。 他快速将几本教材一一翻过,抬起头来,在略有反光的电梯厢壁上确定了自己的面容没有发生变化。 走出留学生公寓时,江舫举目四望,正思考要去哪里寻找南舟,就听到公寓楼旁本来播放着舒伯特钢琴曲的公共喇叭里,响起了一条临时插播的内容: “各位同学,建筑系的南舟同学迷路了。有谁认识建筑系的南舟同学的,请速到广播室接人。” …… 江舫和李银航几乎是前后脚到达广播室的。 南舟一个人坐在广播室的木板凳上,后背挺得直直的,手上握着那只他从上个副本里顺来的票据盒锁头。 但原本牢牢锁死的锁扣竟然已经弹了出来。 江舫敲了敲玻璃。 南舟闻声抬头,站起身来,从广播室里探出头,开门见山地宣布道—— “我盗窃1级了。” 被队友成功认领后,南舟和他们交换了信息。 他们听到的音频内容大同小异。 一个人被追缉——试图用电梯引开对方——躲入房间铁皮柜——被发现。 唯一的不同,就是男人最后那段贴耳低语的主语不同。 基本句式就是,“XX,你什么时候来”。 听到这句话时,李银航的san值当即掉了2个点,直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她只能听南舟和江舫这两个仿佛没长恐惧神经的大佬就眼下的情报发表意见。 江舫说:“那个人能叫出我们每个人的名字,说明他认识我们。” 南舟嗯了一声:“可以先从这个查起。按设定来说,我们是一起去了某个地方,招惹到了某种东西。” 很有可能就是那种会发出沙沙响声的东西。 南舟又说:“有一个叫胡力的人死了。我们可以从胡力查起。” 江舫却在这时候提起了另一件事:“你没问题?” 南舟挑眉。 我应该有什么问题? “任务时间是120小时,危险系数比较高。”江舫说,“就算不死,也有可能会对精神造成影响。” 说着,江舫看向南舟:“我有些担心……”你。 但那个字他悬在舌尖,欲言又止,说不出口。 南舟觉得江舫提出的问题的确值得重视。 等到san值归零再亡羊补牢,肯定是来不及的了。 怎么才能及时判断队友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出了问题? 于是,经过短暂的思考后,他提议道:“我们约定一个安全词。” 李银航:“……??”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南舟注意到李银航复杂的神情,会意地一点头:“银航大概不知道安全词是什么意思。” 李银航:“……” 南舟:“就是……” 李银航急忙阻止他用这张清冷无欲的脸说出更多虎狼之词:“知道知道知道。” 江舫举了一下手,笑眯眯地插话:“可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想听听解释。” 李银航:“……”江舫你成心的是不是。 南舟果然正直地给予了解释:“举个例子,我的安全词是……” 他眼角余光一瞥,看到了走廊上张贴着的“请勿喧哗”警示牌下方的一句英文。 南舟继续道:“而你的安全词是……” 江舫主动接了上去:“‘先生’。” 南舟点一点头:“我的安全词是‘please’,你的安全词是‘先生’。当我发现你的精神出现比较严重的动摇的时候,我会叫你please,只要你还能回答我一声‘先生’,就证明你还存有理智。这就是安全词。” 李银航:“……”这是个锤子的安全词。 这不就是“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的暗号吗。 但江舫居然不纠正,反倒陪他玩起来了:“那我们试试看。” 南舟:“please。” 江舫笑意满满:“先生。” 李银航:“……”江舫你就是成心的? 偏偏南舟对此没有什么概念,和江舫对接暗号成功后,又来问她:“银航,你要用什么……” 话音未落,他猛然刹住脚步。 为了方便交谈,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清净无人的楼梯间,边说话边往下走去。 南舟觉察到了某种不和谐的东西,拦住了江舫与李银航,食指贴在唇边,小小嘘了一声。 上面的动静突然消失,下面等待的人果然就按捺不住了。 三道身影离开了下方楼梯的阴影,缓步上楼,横在了三人离开的路上。 为首的男人肌肉虬结,一看就是健身房常客。 第一个副本里他们遇到的健身教练小申恐怕会很喜欢他。 其他两个也不差,身材可比魂斗罗里那两个端着枪冲锋陷阵的铁血硬汉。 为首的男人似笑非笑道:“我们也听到你的广播了。居然会有学生在学校里迷路?这也太奇怪了。” 他下了结论:“你们也是副本玩家。” 南舟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敢用广播站,本来就有把其他玩家一并集合来的打算。 因此他坦荡答道:“是。我们三个都是。” 对方一咧嘴:“那就好。” 这次是7人副本,他们本该有4个队友。 但看到他们不怀好意的表情,就连李银航都意识到,这回他们碰到的不是沈洁带领的“顺风”,想在一开始夺取话语权和指挥位,也不是虞退思主导的“南山”,温和保守,以稳取胜。 不管是“顺风”还是“南山”,至少是想要寻求合作、一起过关的。 眼前三名身材壮硕的男人,可是一点想和他们“合作”的意图都看不出来。 南舟动也不动地看着一步步紧逼上来的三人,问:“你们想干什么?” 没了长款风衣的加成,南舟那股不好惹的神秘气质被削减了三分。 他的长相是文质风流的艺术格调,皮肤白得透光,迎着楼梯窗户洒下的驳光,清冷冷地往那里一戳,让这意图不轨的人也忍不住想轻佻地“啧”他一声。 “我们没想干什么,就是想给新人上堂课。……你们不会以为,在PVE模式里就没有风险了?” 男人冷笑着,露出了一口鲨鱼样的牙齿,把闪亮亮的瑞士刀口对准了南舟,模拟着挑他下巴的动作,在他小腹上下流地隔空挑动两下:“身上有什么道具,都交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二) 南舟站在原地没动。 既没还击, 也没还嘴,还没有要交出道具的意思。 男人和他僵持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自己仿佛被他无视了。 男人:“……草泥马你卡碟了啊。” 不干不净地骂过一句,他往上跨了两节台阶, 用匕首尖抵住南舟小腹, 狞笑道:“做个交易。大家都是想活命的,别不识抬举。” 南舟低头,看向那道寒锋。 他真诚地夸赞了一句:“刀不错。比我的那把强。” 男人:“?” 他还没来得及将狰狞嘴脸进一步展露, 就突觉握刀的手腕一阵酸软麻木。 下一秒, 他就看到原本好端端握在自己手里的刀,居然落到了南舟的手里。 而他还没能消化这一事实时,自己脑袋右侧就袭来一股巨力, 将他整个脑袋直接推撞到了楼梯扶手上。 Duang—— 整个楼梯间,从六楼到一楼的铁扶手都被撞出了低沉的蜂鸣声。 南舟把刀锋折回原位, 丢给了身后的江舫:“拿着, 防身。” 说罢, 他侧身从无力软挂在楼梯扶手上、捂着流血耳朵说不出话的男人旁边走过, 动手将衬衫的宝玑袖扣解开,袖口往上叠了几叠,露出了带着放射状电流伤疤的小臂。 魂斗罗1号见势不妙, 当即选定仓库里的一样道具卡,提拳朝南舟冲来! 南舟被他指尖闪耀着的指虎晃了一下眼。 他探手要去抓男人挥来的手腕, 但在即将碰触到他的皮肤时, 南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骤然收回手去,膝盖一弯, 直接矮身避过。 在发现南舟想去抓自己手腕的动作后,魂斗罗1号心内一喜,把身上全部力量都倾注到了这一拳上。 没想到南舟是蜻蜓点水,虚晃一招。 1号刹不住车了。 ……覆水难收。 于是,他那一拳径直砸到了楼梯上。 以指虎落地处为圆心,楼梯上竟然绽开了一片半圆形的裂纹! 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只听到了拳头碰触坚硬物体的闷响。 楼梯开裂时,没有发出任何摇撼或是碎裂的响动。 就只是无声地裂开。 【道具:无声爆裂】 【道具等级:S】 【道具性质:次数限制(限5次);时间限制(10秒)】 【用途说明:是不是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注入身体?】 【但是力量是没有声音的。】 【他们听不见,他们看不见,他们感受不到这一拳的力量。】 【等到他们发现,他们早已无声爆裂。】 一拳落空,1号满心不甘。 这可是他们唯一的S级道具,而且到他们手中的时候,只剩下两次使用机会了。 他很疑惑,为什么南舟可以躲得这么快。 此时此刻的南舟也很疑惑。 他不明白,这么厉害的技能,为什么要交给一个只会马步冲拳的人使用。 还没等1号爬起身,他就感觉有一只手捏了捏他颈后的一处穴位。 “无声爆裂”只能增强10秒钟输出的力量,身体防御如果脆皮,那还是脆皮。 魂斗罗1号当场被捏得酥倒下去,被闪身到他身后的南舟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在外人看来,魂斗罗1号非常之沙雕。 牛逼轰轰地一拳轰上来后,他就面朝下栽进了自己刚才轰出来的一圈裂纹里。 丢人。 1号腿麻腰软,但还想借着余劲反抗一把,却突然感到一只手从后扳住了他的咽喉,另一只手托上了他的下巴。 一时间,动物的本能让他手脚冰冷,血液逆流。 ……他直觉,南舟是想扭断他的脖子。 濒死的恐惧和横冲直撞的肾上腺素让他四肢立时僵直,就连刚刚被楼梯棱角磕了一下的下巴都感觉不到疼痛了。 在高速涌流的血液造成的耳鸣中,他听到南舟说:“对不起,习惯了。” 接下来,拧住他脖子的一双手就撤开了。 南舟甚至还挺抱歉地拍了拍他的肩。 魂斗罗1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南舟揪住了头发,就近往楼梯棱角上猛磕一记。 他惨遭补刀,瘫在了楼梯上。 南舟收回跨坐在1号身上的腿,回头看向魂斗罗2号。 他顿时有点困惑。 ……人怎么没了。 不得不说,2号的危机意识远超其他两个。 在1号被摁倒时,他就已经撒丫子了。 广播室在五楼,短短几秒,他已经蹿到四楼去了。 刚才还象征性害怕了一下的李银航,现在趴在楼梯扶手上,看着跌跌撞撞向下逃窜的2号,心里只有几个大字:闪现迁坟。 南舟纵身翻过楼梯扶手,一脚蹬在楼梯对面的瓷砖缝上,借力之余,一低头越过上层楼梯和本层的相交点,踏在了再对面的瓷砖缝上。 他总共跑出了五步,就把已经跑到二楼半的魂斗罗2号一脚撂翻。 南舟好奇地蹲下,对面朝下扑倒在地、微微抽搐的2号问:“你跑什么。你又跑不掉。” 说完,他就拎住那人的脖领子,把他拖了回去。 三个拦路打劫的被他归成一堆,实现了史上最狼狈的汇合。 为首的肌肉男脑瓜子还是嗡嗡的。 他可没有差点被拧了脖子的魂斗罗1号的死亡体验,还蠢蠢欲动地想要还手。 但江舫只用一个眼神就把人摁平了。 江舫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提着那把瑞士军刀,笑笑地盯着男人看,就把他活活看老实了。 此人虽然肌肉长进了脑子,但他有种本能的直觉。 南舟下手麻利,却并不会动手杀人。 ……但这个毛子有可能会。 南舟问他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为首的肌肉男左右看看那两个萎靡的同伙,硬着头皮狠声道:“有种你就杀了我们!杀了我们,你什么道具都得不到。” 南舟:“……我没想得到你们的道具。” 肌肉男:“你他妈哄鬼呢?” 南舟轻轻叹一口气,从仓库里取出匕首,抵在那人的下巴颏上:“把你们所有的道具交出来,然后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不然我就不要道具了。” 一分钟后,三人的道具扔了一地。 李银航蹲在一边,宛如物流分拣中心的快递员,一一清点。 南舟坐在台阶上,随便拿刀口对着悲愤欲死的三人,象征性摆了个毫无威胁性的pose。 根据他们自行交代,为首的肌肉男叫孙国境。 魂斗罗1号叫罗阁,2号叫齐天允。 在现实世界里,他们就是关系不错的铁哥们儿,同一所大专毕业,毕业后凑了凑钱,在小吃一条街开了烧烤摊。 生意刚起步没多久,《万有引力》就打包把他们仨一起运了进来。 但他们很快在游戏里开发了崭新的财富&gt;&gt; 密码。 ……抢劫玩家。 他们更喜欢PVE剧本,这意味着玩家不会太过提防队友。 仗着系统平均评级为5的武力值,他们成功打劫了七八名玩家。 他们打劫的中心思想,就是欺软怕硬+捡漏。 那根叫做【无声爆裂】的针管,也是他们从一个被鬼重伤、无力反抗的玩家手里抢来的。 这次,他们敢贸然动手,一是觉得利用广播、实名制公开说自己在学校里迷路了的人,必然是个蠢B,二是看到他们队伍里有个女的,三个打两个半,肯定没问题。 南舟问:“你们怎么想到在这里等我们?” 孙国境:“……我们怕坐电梯出问题,一旦碰到鬼躲不掉,就走楼梯了。”然后就听到了南舟他们在讨论任务。 南舟啊了一声:“所以说,你们是不小心在这里碰上我们的,不是蹲点?” 三人默不作声。 他由衷地发挥了8级嘲讽的实力:“那你们真倒霉。” 对面三人纷纷哽了一口血在喉咙眼里,敢怒不敢言。 孙国境心如死灰:“道具也交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南舟收起了匕首:“你们走。以后不要抢别人了。” 孙国境不置可否。 南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实在想抢,可以两个人来,把道具放在第三个人身上。不然又像今天一样,全被别人抢了怎么办。” 孙国境、罗阁、齐天允:“……” 打劫不成,又被侮·辱了一顿,三人百感交集,只想赶快离开。 南舟回头跟李银航交流了两句,又出了声:“等等。” 三人汗毛纷纷一紧,还以为南舟打算反悔。 没想到,南舟将几样C级、D级道具往前推了推:“这些我们留着有点占地方,你们拿回去。” 三个人拿了道具,滚得飞快。 他们生怕滚得不快,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冲上去和不停对他们开嘲讽的南舟拼个鱼死网破。 …… 校园里的林荫大道上种满了枫树。 南舟、江舫和李银航坐在林荫大道边的长椅。 深秋时节,漫天的红,将午后微暖的阳光大部分隔绝在外,树叶将阳光切割成琐碎的温暖,洒金一样洒在三人的肩膀上。 经过一番比较后,李银航把S级的【无声爆裂】,以及等级为A、敏感脆弱、专门针对非实体怪物、一旦出现危险就会立刻碎裂的【第六感十字架】留给了南舟。 李银航本来想把两个A级道具留给江舫,但江舫只留下了一个A级,自己挑走了一个C级道具。 A级的【真相龙舌兰】,摄入100ML就能让人吐露真话,喝完即止,但有两个限制条件:1.对方心甘情愿喝下;2.对方是人。 C级的【没有冰鞋的后果】(使用次数2),让对手百分百滑倒。 李银航忍痛给自己开了两个储物槽,当起了尽职尽责的仓库管理员。 A级的【不要在扬沙天气出门】,给单体对手造成瞬间致盲效果,持续时间30秒,使用范围是3米之内,使用次数1。 之所以这玩意儿没有派上用场,大概是因为拿着这个道具的孙国境是最先被撂倒的那一个。 B级的【存在感归零器】,能瞬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持续时间1分钟,使用次数1。 B级的【san值恒定器】,能短时控制下滑的san值,持续时间3分钟,使用次数1。 B级的【来打我呀】,能把攻击者的所有仇恨值吸引到持有者身上,持续时间5分钟,使用次数1。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用不上的鸡肋道具,李银航就给退回去了。 这次战斗可谓收获颇丰。 更让南舟开心的是,他从自己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校园卡,里面还有200多块余额。 南舟特地去超市买了一打鸡蛋糕奖励自己。 分赃完毕后,李银航问了个她从刚才就想问的问题:“为什么问他们的名字?” 南舟咬住一口鸡蛋糕,简短道:“我想知道,他们之中有没有胡力。” ……死亡录音里提到的已经死去的“胡力”? 江舫温和地替南舟解释:“南老师是想知道,录音到底是过去时,还是未来时。” “录音里的人能分别叫出我们的名字,说明他是认识我们的。而且他、胡力和我们应该牵涉进了同一桩事件。” “我们不知道录音的人叫什么名字,我们唯一知道的信息,也只有‘胡力’这个名字而已。” “录音里还说,胡力死了,只有他记得,别人都忘记了。” “如果录音是未来时,玩家中又有一个叫胡力的人,我们就可以从他开始调查,既有了线索,说不定还可以保住他的命。” 李银航算了算:“这局不是有7个玩家吗。应该有一个单人玩家还没现身,他有没有可能是……” 南舟:“他不是胡力。” 李银航:“?” 南舟问她:“你要是那个单人玩家,被分到了一个叫做‘胡力’的角色,又听过那通‘胡力死了’的留言,你会怎么办?” 李银航:“……我会马上来找其他队友想办法求保护。”反正不会想着去单挑一下未知力量。 江舫得出结论:“所以,那通录音只能是过去时了。” 眼下,胡力应该已经死了。 那个留下录音的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这次副本难度恐怕不小,范围与上一个副本相比也扩大成了一整片校区,而且还有打劫流玩家,南舟自然改变了思路,不寄希望于保住所有人,只把队友放在保护的最优先级。 南舟分给了江舫和李银航一人一个鸡蛋糕:“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去学校论坛或贴看看。”江舫接过鸡蛋糕,动作斯文地咬下一小口,“学校自从建成之后的所有恐怖传说,应该都在上面呢。” …… 孙国境和其他两人鼻青脸肿、遮遮掩掩地回到了宿舍。 他们被传送来的时候,刚好在整理体育仓库。 从随身的学生证可以判断,他们三个都是体育生,且是同一个宿舍的。 口袋里的宿舍钥匙上也把宿舍号标注得清清楚楚。 回到宿舍后,孙国境特意打量了一下房间。 这是个四人寝,四张床铺都放着被褥。 不过他们回来的时候,宿舍里并没有其他人。 确认没有外人后,孙国境稍微放松了点,一屁股坐在了一处下铺,痛骂了南舟一顿。 骂人本来是件解压泄火的事儿,但他不知怎的,越骂越觉得身上发冷。 大概是因为现在已经是深秋季节,寝室又在背阴处,缺乏太阳直射。 阴冷的感觉从孙国境骨头缝渗入,冷得他骨头发痛。 他忍不住抱住肩膀,打了个寒噤。 “沙——” 一声清晰的杂响,在距他咫尺之遥的地方传来。 与此同时,他坐着的床铺上的被子动了一下。 仿佛里面有什么活物。 孙国境一无所知,他揉了揉自己疼痛的耳朵,顺手将被子裹在了身上取暖,恨恨抱怨道:“我还他妈耳鸣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三) 这个角色扮演类的恐怖副本, 并没有给他们相应的记忆和脚本。 他们必须要沉浸式地探索每个人的“角色”是什么样的。 在长椅上坐定之后,南舟他们终于有时间去探究关于他们自身扮演的“角色”的秘密了。 南舟拿出放在休闲裤口袋里的手机,刷脸开屏, 看着琳琅满目的APP,一时无从下手。 是先查看社交软件,看看自己最近和谁在联系? 是先看看备忘录一类的办公软件, 看看自己最近的日常计划? 还是…… 江舫看他捧着手机, 眉头微皱, 伸出手,向他试探地晃了晃:“嗯?” 南舟会意,递过手机。 江舫接过, 拇指滑了两下,点开了“设置”选项卡,点选了“APP使用统计”页面。 顿时, 过去七天的应用使用排行映入眼帘。 每个软件的具体使用时间从高到低依次排列,排名前三的分别标注了红黄蓝三色, 一目了然。 南舟:“啊。谢谢。” 江舫:“不客气。” 李银航默默在一旁照搬流程,非常省心。 一部手机里,APP的使用频次和规律, 完美标的了一个现代人的生活轨迹。 南舟所扮演的建筑系大四生“南舟”, 最近七天使用频次最高的软件分别是贴、微信,以及吃鸡。 他打开了贴。 “南舟”最近常逛的贴, 是津景大学的校园贴。 “南舟”最近浏览过的帖子, 前一百条都是津景大学贴子版块“午夜鬼话”内的帖子,时间跨度长达8年。 回复为0的沉帖、回复上千的热帖, 他都进去看过。 ……南舟觉得这样的体验很奇妙。 他能清晰体会到,自己正在扮演的角色, 对于“鬼”这件事怀有的强烈焦虑。 他简略回顾了“南舟”浏览过的帖子。 津景大学有着无数校园经典款恐怖传说。 可谓历史悠久,百鬼争鸣。 比如,津景大学以前是一片坟地。 ——事实上,在传说里,每个学校都是在坟圈子上建起来的,好像过去的人不喜欢搞正儿八经的基建,专门喜欢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游击战一样地建坟头。 比如,津景大学的3号女生宿舍楼,使用的是老式的一排蹲坑式厕所,其中有石板简单阻隔分间,定期冲水。 如果半夜时分,蹲到最内侧的公共厕所隔间里,等待一会儿,就会从尽头的下水管道里出现断断续续、哼唱《送别》的歌声。 ——事实上,女生厕所和女生的公用澡堂是相邻的。 在楼下有个女生不喜欢在睡前和一群人扎堆洗澡,就挑半夜一个人去,一边洗一边哼歌壮胆,声音从排风扇和交错的水管出去,就在半夜形成了女鬼唱歌还开混响的效果。 再比如,津景大学医学系的楼在一片红黑哑光砖面为主色调的教学楼中一枝独秀,是一栋彻底由红色砖面建起的楼宇,据说是医学系普遍阴气重,校长特意请来风水大师测算,要靠红砖来镇锁住楼内的阴气。 ——事实上,这栋教学楼是整个学校建成后有人捐的。 捐楼的人用红色当主色调,不过是想取个“万花丛中一点红”的好意头罢了。 津景大学里眼下的校园未解之谜,只有一个。 学校曾有一个男生为情所困,在东区西配教学楼跳楼,他生前所在的全宿舍成功保研。 从此之后,宿舍里的人开始出现血光之灾,还有学生看到有白影从西配楼上反复坠下。 但这个谜题,与他们面临的诡异的沙沙声看不出什么联系。 通常,这些校园真实灵异故事相关的帖子,点击率非常高。 但大家普遍都是抱着看热闹的猎奇心理前来围观,真情实感相信的并没有几个人。 帖子中的回复普遍是以下走向: 1L:搬板凳坐前排听楼主怎么编故事。 2L(楼主):不是故事,是真的。如果是假的我当场吞粪自尽。 3L:看,楼主又在骗吃骗喝。 把所有的帖子大致看过一遍后,南舟放下手机,开始吃甜点。 他不喜欢盯着电子产品看的感觉,很耗费眼睛。 江舫问他:“有什么发现吗?” “嗯。有两个。” 南舟通报了自己的发现之一:“我没有看到近期有学生在学校里死亡的消息。” 就目前给出的信息,胡力肯定是死去了,留下录音的人也有可能不在了。 李银航问:“能确定他们两个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 南舟:“就算不是学生,也是这个学校里的工作人员。……我去广播站之前,去了一趟学校大门。” 江舫已有预感:“……出不去?” 南舟点点头。 他说:“我们既然无法离开学校,那么逆向推导,两个人死去的地点,还有鬼,应该都在学校里才对。” 李银航:“……” 这个说法,让她从后脊骨一路麻到了脚后跟。 她强忍住毛发倒立的悚然感:“确定没有一点学生死亡的消息吗?” “没有。”南舟笃定道,“我还特地了胡力,没有找到这个人。他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李银航提了个务实的问题:“是不是主删帖了?” 南舟拧起眉毛:“……” 南舟:“会这样吗?” 李银航:“……为了维持学校舆论环境稳定,学校一般都会这么做。” 南舟:“……啊。” 若有所思一阵儿后,南舟说:“那这个先等等,我说说第二个。” 李银航:“……”搞了半天,南舟没考虑到主删帖、控制舆论走向的可能性? 李银航突然从大佬这里感到了一丝微妙的亲民感。 &gt;&gt; 南舟很快给出了第二条线索:“津景大学所有的恐怖传说中,并不包含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目前看来,津景大学的校园传说包含有厕所里的歌声,有镇压阴气的大楼;有半夜滴水的水龙头,有男扮女装跑进女生宿舍里偷窥的变态,但是没有录音里提到的‘不存在的地方’。” 江舫把玩着手机:“会不会是因为传说太冷门?” 南舟:“有这个可能。” 南舟:“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 他静静道:“如果是原本就‘不存在的地方’,又怎么会让别人知道它不存在呢。” 李银航又从脚后跟麻回了后脖颈。 大佬,快收了面不改色讲鬼故事的神通。 她马上打断了:“我也有一点发现。……我的通讯录里没有胡力。” 录音里,说话的人似乎是默认胡力与他们是认识的。 但她找遍了自己手机里的每一个社交软件,通讯录里都不存在“胡力”这个人。 这也是个有价值的发现。 南舟问江舫:“你呢?” “唔……”江舫笑道,“的确有点发现。” 说着,他举起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南舟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姓名:“舫哥”。 江舫把手机从耳侧拿了下来。 屏幕上的拨号界面,显示出另一个姓名:“宝贝儿”。 南舟:“……?” “南老师。”江舫微微笑着,“系统好像对我们的关系有点不一样的想法。” 得到这一信息后,南舟迅速打开了自己常用的通讯工具。 ……事实证明,他和这位留学生朋友,正在进行愉快且让人脸红心跳的同□□流。 南舟思路转进如风:“那我们晚上是不是就可以住在一起了。” 江舫:“求之不得。” 李银航很羡慕。 她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要怎么提出晚上想去他们宿舍里打地铺的要求时,才能自然又不做作。 这样想着,她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幽微的轻响: “沙——” 李银航身体一僵,豁然站起,向椅子下方看去。 ……什么都没有。 南舟和江舫同时:“怎么了?” 李银航有点担心两个大佬嫌弃自己疑神疑鬼,但还是如实陈述道:“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沙沙的,好像……”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蛰伏在他们的椅子下面,静静窥视着他们。 而就在刚刚,它扭了扭身体,不慎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当她形容出自己的感受时,她想象中的大佬の鄙视并没有发生。 江舫说:“留学生宿舍是单人单间,管得不是很严格,晚上一起来我这里住。” 南舟简洁道:“嗯,一起。” 李银航差点热泪盈眶。 她愿意给大佬买一辈子鸡蛋糕。 此时此刻。 在“立方舟”彼此交流时,一只单筒手持望远镜从远方的一扇窗户里探出一角,落到林荫大道旁坐着的三人身上。 圆形的MCF镜片里,先出现了长椅右侧江舫的身影。 他在用蛋糕屑喂南极星,偶尔关注一眼手机,看起来是再寻常不过的温柔款烂好人。 长椅左侧的是李银航,她将随身手包里的一切都掏出来摊在腿上,一一清点包内的存货。 手持镜片的人观望她一会儿,索然无味地撇撇嘴,将焦点平移到了两人中间的南舟身上。 南舟在专心致志地吃最后一个鸡蛋糕。 但是微卷的黑色长发垂到了唇边。 他不大高兴地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鸡蛋糕,管江舫借了个发圈。 镜头对准了他很久。 焦距缓缓调整,由近到远,甚至能看清他没能扎好、贴落到了肩上和颈项上的两三根发丝。 他在观察,在用目光描摹南舟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目光里不带猥亵,更像是X光似的透察,以及回忆。 那窥视的眼睛内慢慢漾出了惊喜的光:“哦……” 他自言自语道:“我见过你。……怎么会是你。” 他还想多看南舟一会儿,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疑问: “谢相玉,你在这里干什么?” 青年微微侧身,露出半张英俊得晃眼的脸。 午后的阳光,让枫叶近乎饱和的色光浓缩在他的眼里,将他淡褐色的虹膜覆盖上了一片枫叶的薄红。 他这一眼看过去,同样身为男性的副社长声音都不自觉温和了下来。 他放下一批刚复印好的秋季露营方案:“露营社晚上才开会,你来得太早了。” 身为任务第7人、兼任露营社成员的谢相玉把双肘从窗台边撤下。 “不好意思。”他用春风化雨似的语调说,“我晚上有点事儿,来这里就是想请个假。” 副社长听了有些不悦,但还是表示知道了,转身离开,去准备其他需要的材料了。 不重要的人走后,谢相玉重新趴上了阳台,将固定好焦距的望远镜举到眼前。 他还想再看看南舟。 然而,等他投去一瞥时,却在MCF镜片里,和南舟投来的清冷视线径直相撞。 ——百米之遥的对视! 谢相玉迅速撤开,一把捂住窥孔。 他撇开脸,含笑小口嘘了一口气,用口型无声感叹:“……哇。” 另一边。 “有人一直在看我们。” 南舟准确指向百米开外的18号楼的其中一扇窗户:“那个地方,四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四) 南舟他们决定去18号教学楼看一看。 即使南舟知道, 那人一旦察觉到他们的动向,很可能会离开。 果然,他们到达露营社时, 看到的只有发完资料后默默打扫卫生的副社长。 看到三张陌生面孔出现在门口,副社长直起腰来:“同学,找谁?” 南舟和副社长对视片刻,视线又落到了被随手放在窗台上的单筒望远镜。 观察过后, 他对身后两人说:“……不是他。” 不是那种感觉。 江舫相信他的判断。 他越过南舟的肩膀,打算替南舟向一头雾水的副社长解释他们的来意。 他的口音自如调整到了略带伏特加味儿的生硬汉语:“您好, 我叫лодка·монтолока (洛多卡·蒙托洛卡), 是留学生。我的朋友想带我来逛一逛学校。……听说这里是露营社?” 接连看到南舟和江舫这种等级的长相, 副社长受冲击不小,愣了好一会儿神:“哦。我们还没到招新的时候……” 但他马上后悔了,恨不得咬自己舌头一口。 他飞快把一侧文件架上积压到快落灰的宣传册抽了出来。 露营社一向冷门,经费不足, 要是能拉这么两尊金字招牌入社, 再加上小谢,他们还愁明年招不到漂亮的学妹? 江舫笑逐颜开之际,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墙上张贴的社员活动照片。 “我们刚才差点走错路。”江舫说,“正好碰见了一个从这个方向来的人, 我问他,露营社在哪里,他给我们指了另一个方向。我们绕了很大一圈, 才找到这里。” 副社长被他的目光诱导了过去, 自然地给出了江舫想要的答案:“是小谢?长得挺好那个?他人有点古怪, 也喜欢搞点恶作剧,不好意思哈, 你们别往心里去。” 在副社长的指示下,江舫轻而易举地从照片墙中找到了一个长相最突出的英俊青年。 他温和道:“没错,就是他。” 他回过头去,给南舟丢了个目光。 我们未曾谋面的第七名队友,大概是找到了。 南舟意会地一颔首,双手抱臂,视线却并未在照片上停留太久,而是飘向了大约二十米开外的开放式楼梯间。 跟在他身后的李银航顺着他专注的视线看去:“那里有什么吗?” 南舟久久沉默。 李银航的声音顺着空气,一路传递到了楼梯间的方向。 转角的位置,谢相玉就站在那里,站姿挺轻松,甚至不忘把玩指尖的一枚花纹奇特的克朗币。 他手背朝上,硬币在他的指尖流畅旋转,在刚上好油漆的扶手上折射出一点又一点淡银色的驳光。 只需要一个失手、将硬币掉落,他就会马上暴露自己的位置。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 他手上的半克朗币仍然不间断地从尾指翻转向拇指,又轻巧地转回。 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我猜你知道我在这里。” “但是……你会过来吗?” 少顷,他听到了南舟的答案:“不,没有什么。” 在指间翻转的硬币一顿,被谢相玉收入掌心。 ……很巧,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现在还不是他们碰面的最佳时机。 谢相玉嘴角向上一翘,转过身,缓步无声地下了楼,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那边,江舫也顺利且体面地结束了他和副社长的交流,走回了南舟身边。 李银航提问:“我们接下来要去找这个谢相玉吗?” 南舟说:“不用。” 江舫也说:“我们回宿舍。” 李银航:“……啊?” 她还以为找队友很重要…… 但想到这里,她也紧跟着豁然开朗了。 是啊,副本又没叫他们搞社交、交朋友。 他们的任务是活下来,要对抗的是整个副本。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拉拢一个单打独斗的室友,于他们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太大意义。 他们离开了18号楼,一路往江舫的宿舍走去。 江舫提出了另一种想法:“有没有可能,这个谢相玉也被你的广播内容吸引,去过广播站?” ……然后就目睹了黑吃黑的打劫现场。 李银航恍然。 这样就合理多了。 他发现其他两组队友哪边都不是省油的灯,而自己只有一个人,担心会被抢劫道具,索性狗了起来,暗中观察。 说话间,他们回到了留学生公寓,刷卡入内,乘电梯一路来到6楼。 江舫的房间在6楼走廊的尽头,紧邻着一扇漂亮且巨大的落地彩窗。 南舟说:“我们不用特地去找他。他如果有什么需求,会找……” 眼看着他们在紧闭的单人宿舍门前站定、江舫拿出标注了房间号的钥匙,刚才还在谈论谢相玉的南舟突然神情一凛。 “——等等。” 李银航闻言当场肃立,准备去碰门把手的手也光速收回。 她警惕十足地观望起周围的情况。 “我有1点盗窃值了。”南舟郑重其事道,“我来开锁。” 李银航:“……” 然后,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那段小铁丝,对着锁眼轻轻一顶,附耳贴上去,指尖微挑几下,就听锁舌发出了细微的咔哒一声。 门开了。 江舫站在一旁,笑着给他鼓掌。 李银航:“……”这他妈也行? 受到此等启发,李银航借了南舟的锁头,闷头吭哧吭哧练习开锁这门新手艺。 南舟首战告捷,受到了不小的鼓舞,现在在潜心研究江舫的宿舍门锁。 如果副本里的那个鬼现在来到这间宿舍,看到他们现在的举动,想必观感会十分费解且操蛋。 但是,伴随机械重复的动作而来的,是越来越重的焦虑感。 他们对一切都是毫无头绪的。 “胡力”这条唯一有效的线索,也纠成了一团乱麻。 截止目前,对这次副本的危险,他们没能做出任何有效的分析,也没有任何可应对的措施。 这和【小明的日常】那种在有限的空间内、从琐细的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的副本完全不同。 这是一处占地3.5平方公里的大学。 占地广阔,众声纷纭。 就算他们7个同心同德,也不可能在5天时间内搜查遍学校的角角落落。 如果找不到突破口,他们就只能等着那足以致人死命和疯癫的危险主动找上他们。 ……难道这个任务,只能靠死人来填? 这样丝丝缕缕的情绪困扰着李银航,让她根本没办法集中全部的精神。 不久后,她把锁放下,难忍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但她这口气还没落下,就听南舟问:“谢相玉是什么系的?” 江舫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金融。” 说着,他看向南舟,风度翩翩地反问:“还需要他的手机号码吗?” 南舟:“这个不用。” 得到想要的讯息后,他就有了继续思考下去的动力。 自己是建筑系。 江舫是管院留学生。 李银航是统计系。 谢相玉是金融系。 孙国境、罗阁、齐天允这三个倒霉的人大概率是同一个系的,因为他们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碰头碰得过□□速。 除此之外,还有已经死去、身份不明的胡力,以及完全是一团迷雾的、留下死亡留言的未知之人。 他又转向李银航,问了个更奇怪的问题:“我们应该是互相认识的,对吗?” 李银航:“……不然呢?” “我的意思是。”南舟说,“你扮演的‘李银航’,和我扮演的‘南舟’,是什么关系?” 李银航愣了一愣,顿时醍醐灌顶。 发现李银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南舟正色说:“我们之前,陷入了一个思维盲区。” &lt;b&gt;&gt; r /&gt; 他们本来就是队友,传送到陌生又危机四伏的副本中后,这层关系不仅没有改变,反而被加强了。 因为大家是队友,他们默认,彼此之间应该是认识的。 副本也非常配合,在无形中不断向他们灌输、填补这种认知上的小细节。 比如,抢劫三人组是同一个系的。 比如,南舟和江舫是一对。 这大大淡化了副本和现实之间的沟壑,降低了玩家的警戒心,循循诱导着玩家以局外人的身份,自然而然地去关注副本中的其他人物。 胡力是怎么死的?留下死亡留言的是谁? ……却忘记了自己也是线索之一。 江舫执握着手机,接过了南舟的话:“南老师说得对。我一直在找我们七个人之间的交集,就在刚刚,总算有一点眉目了。” “查一下你们七天之前的聊天记录。”江舫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时间点,“10月21号前后。” 10月21号…… 李银航马上着手,按日期聊天记录。 南舟明明就躺在她的好友列表之中。 但当时身陷盲区,她认为“队友”理所当然就该在那里,并未多想。 一边冒冷汗一边调出聊天记录,简略看过几眼后,李银航的表情明显欣喜起来。 找到突破口了! 在副本设定里,她和南舟是高中同班同学,关系不差。 “21号的前一天晚上……”李银航说,“中期测试刚结束,我约他21号晚上出去玩桌游。” 南舟点头:“然后我问了她,可不可以带家属。” 江舫晃一晃手机:“然后家属来了。” 他们三人之间的线索,成功钩连上了。 江舫是留学生,手机的联系人不多,虽然在设定上交了个华人小男友,也并没有成功打入南舟的社交圈,朋友寥寥。 南舟是被李银航邀请的,因为带了男朋友,也没有再邀请第三个人。 那么,这样溯回上去,又是谁邀请了李银航? 思路畅通后,一切本该变得顺利起来的。 但李银航翻遍了手机上的社交软件,分别使用“桌游”、“聚会”、“游戏”等各种关键词检索,都没能在21号附近找到相关的记录。 在她邀请南舟时,也只是笼统地提到,“朋友组了个桌游局,来不来”。 在李银航心中的疑云越聚越浓时…… “有没有这种可能?”南舟提问,“邀请你的人,就是胡力。” 李银航心尖一抖,下意识否认:“我的联系人里没有他。” “留下死亡录音的人呢?” “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李银航忍着手臂上一丛丛升起的鸡皮疙瘩的战栗感,“我也没找到任何人邀请我的证据……” 但这个局,显然也不是“李银航”组的。 那这到底…… 在南舟对着门锁静静沉思、李银航对着手机满面纠结时,江舫轻轻扬了扬手机。 “其实,我还做了另外一个尝试。” …… 他们进入副本的第七个小时后,黑夜彻底到来了。 饿着肚子的打劫三人组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宿舍。 他们也想到,要把录音里唯一提到的人名“胡力”,作为突破口。 结果,软磨硬泡、好说歹说了半天,管档案室的老头死活不肯放他们进去。 俗话说得好,树不修理直溜溜,人不修理哏啾啾,但是今天三人刚在南舟这里吃了个大亏,又不想闹得太大、惊动校方,所以只能悻悻收起了把老头臭揍一顿的念头。 他们去买了一个暖壶,趁老头下班后,借着夜色掩护和摔碎暖瓶的脆响,遮盖过了打碎档案室玻璃的响动。 三个人在漏风的档案室里,一边冷得骂娘,一边对着那台老旧笨重的电脑查了很久。 结果很草。 学生里,不存在一个叫胡力的人。 忙活半天,忙活了个寂寞。 又累又疲的三人返回寝室,囫囵洗漱一番,就各自上了床。 第一夜很重要。 这个副本是有死人风险的,但生熬着也不是办法。 因此他们打算轮流守夜。 况且,他们都觉得,鬼就算要冲业绩,今晚一定要杀个人,摊到他们每个人头上的概率也都是七分之一。 鬼要找也应该去找那个单人玩家,或者是那个女的,最好能一鼓作气,把南舟给干死。 来找他们三个阳气鼎旺的大男人,可能性不高。 10点半到1点,是罗阁守夜;1点到3点半,是孙国境;3点半到6点,是齐天允。 罗阁有点惴惴的,因此话比平时要多。 他坐在上铺位置,一边抖腿,一边俯身看向下铺的孙国境,说:“老孙,别掏你那耳朵了。淘金哪。” 孙国境作势把抠出的东西往他的方向弹了弹:“老子耳朵嗡嗡响。” 他咬牙切齿道:“别叫我再遇到那个姓南的!” 在怒骂声里,寝室的灯熄了。 学校怕这群体育系的小子精力过剩上蹿下跳,规定10点半,体育系所有宿舍准时锁门拉闸。 躺在黑暗里,孙国境觉得很冷,双手抓住被子上缘,尽力减少每一处缝隙,把自己牢牢裹紧。 但这也起不到任何保暖作用。 好像躺在棺材里。 被子是硬的、挺的。 四肢僵硬,手脚麻木。 连呼出的气流都带了冰霜的冷寒。 孙国境冷得受不了了,颤颤巍巍地骂了一声,把脚探出被窝,踹了一脚就在他脚边不远处的暖气管,被冰得一个哆嗦。 ……学校还没有开始供暖。 这他妈什么鬼天气?! 孙国境试图把自己裹成一只密不透风的茧蛹。 然而依然是失败。 翻来又覆去,他有些受不了了,哑着声音喊:“罗阁?大傻罗?你冷不冷?” 没有人回应他。 睡着了?! 孙国境强忍着冷意,翻身起来,踩着下铺边缘往上看了一眼,小声“操”了一声。 ……丫还真睡着了?! 孙国境觉得这么冷,自己是不可能睡着了,干脆替罗阁盯着,到点儿把他晃醒接班,自己后半夜也能睡个整觉。 但是,当他坐回下铺时…… 窗外透入的凛凛月光洒在了他的被尾。 孙国境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被子尾端,出现了一双陷下去的、纤细的脚印。 孙国境喉头一紧,心跳骤然顶了上来。 他壮着胆子,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伸手去抚。 但被子是柔软的,在拉扯中迅速回弹。 脚印的痕迹消失无踪。 这并不耽搁孙国境头皮发麻。 他急忙将自己用被子连头带身蒙了起来,在黑暗中暗暗连骂了好几声草泥马。 被子给人的感觉,起码是封闭、干燥而安全的。 然而…… “沙——” 一声杂响,在这封闭、干燥而安全的狭小空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沙——” 仿佛有人拖着身体,在他的床铺上缓慢地爬行。 “沙——” 孙国境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冰封在了血管里。 不是耳鸣。 不是幻觉。 是真的。 因为除了听到这无机质的声音外,他还嗅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 是一股封闭了许久的房间的霉烂气息。 “沙——” 那沙沙的声音,就来自他的被子深处。 来自他的脚下。 来自……他现在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五) 一声惨叫, 让两个睡在上铺的兄弟差点直接滚下来。 他们定睛看去,看到了赤脚站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孙国境。 他哑着嗓子, 喉咙似乎变窄了,声音只能呈半气流状、硬生生挤出来:“我被子里有东西!” 两道手电筒光立刻从上铺投射下来。 羽绒材质的被子被孙国境蹬到了地上,在昏黄的手电光下,有几处异常的隆起,看起来像是人体起伏的弧度。 齐天允从上铺纵身跳下,操起搁在暖气片旁的笤帚, 鼓起莫大勇气,咬牙将被子挑开。 ……里面空空荡荡。 几人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宿管阿姨哐哐在外凿了两下门:“叫什么?出什么事了?” 孙国境的眼神还是直的。 齐天允和罗阁对了个视线,扬声答道:“做噩梦了!” 宿管阿姨不满道:“小点儿声!多大的小伙子了, 做个梦吵了八火的, 其他人还要睡觉呢。” 说完, 她嘀咕两声,也就离开了。 孙国境胡乱往旁边摸了两把,就近拉了把椅子,一屁股把自己撂了上去。 他把脸埋在了掌心。 罗齐二人都了解孙国境。 他不是一惊一乍的人。 他说看见了什么,那就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齐天允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一下拍出了孙国境的满腹怨气。 “我干什么了我?”他发泄地一踢桌角, 把铁皮桌子蹬得轰隆一声,“老子就他妈砸了个玻璃!怎么就招了鬼了?!” 罗阁和齐天允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 他们之前打过三次PVE, 场景主题分别是电锯杀人魔、月下狼人, 还有植物变异的末世。 虽说也是险象环生,至少都是看得着摸得着的对手。 纯灵异的副本, 他们还是第一次玩。 他们只当普通的PVE来玩,没想到鬼根本不讲基本法, 上来就开大。 寝室里气氛一时凝滞。 孙国境却骤然跳起身来,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扒了下来。 他嚷嚷道:“帮我看看,我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没?” 凭他稀薄的恐怖电影观影经验,不怕鬼偷,就怕鬼惦记。 如果鬼真的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标记,那才是棺材上钉木钉,死透了。 经过一通后,穿着条大裤衩、赤条·条站在寝室中央的孙国境才勉强放下心来。 他身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鬼手印之类的标记。 就连刚才那股噬骨的阴寒都消失了。 仿佛那鬼就只是来他被窝里打了个到此一游的卡。 孙国境心上阴霾被扫除了一些,直想痛快地骂上两句娘,好好宣泄一番。 就在这时—— “笃。” 孙国境的一句祖安话卡在了嗓子眼里,脸上刚刚聚拢的血色刷的一下退了个干净。 他压着喉咙问:“你们听到了吗?” ……敲门声。 他从齐天允和罗阁难看的脸色上得出结论:他们也听到了。 此时,寝室门板处又传来了三声规律的敲击声。 笃,笃,笃。 节奏很是心平气和。 “操!!!” 俗话说,鬼怕恶人。 于是,孙国境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脏话一股脑儿全砸了过去。 不间断地恶毒咒骂了近一分钟后,最后孙国境还是以一句通用型国骂收了尾: “他妈的谁呀?!” “你们好。” 门外的声音在连番的辱骂下,没有起半分波澜,甚至还带着一点礼貌的笑意:“我叫谢相玉。我也是一个玩家。” 砰的一声,寝室门带着一股怨气开启。 站在门口的谢相玉被一只大手拎了进去,在黑暗中被搡推到了墙面上。 他的脊背骨头和冷硬的墙壁碰撞,发出一声轰然闷响。 因为感觉被戏耍而暴怒的三人组看着谢相玉从墙上直起腰,摁住肩膀、轻轻活动:“很疼啊。” 孙国境咬牙切齿:“你他妈疯了?” 熄灯这么早,估计现在还有大批的学生没有睡。 在这么多NPC面前,他公然暴露自己的身份,还想把他们带下水? 这人是个傻逼? 谢相玉笑道:“我不这么说,你们会放我进来吗?” 三人组之中,也就数齐天允脑子强点,烧烤摊记账之类的重脑力活都是他来负责。 他粗鲁地拿手电筒怼着谢相玉的脸照了一番。 谢相玉微微侧过脸,但并没有对这不礼貌的行为展露丝毫不悦。 谢相玉长得很聪明,左耳垂处有一枚耳钉样的东西。 ……细看之下,才能辨认出那是一枚红痣。 他的身体偏单薄,一米七五左右,在这三个净身高一米八的猛男面前,英俊斯文得像个雏儿。 如果他不是有什么强力的道具,就他的体型来说,他的威胁全然不足为虑。 但齐天允还是保持了十足的警惕心:“你想干什么?” 谢相玉说:“我发现了一点线索。我拿线索入伙,换你们保护我。” ……“保护”? 谢相玉给出了解释:“我今天也听到了那个叫南舟的人发出的广播,但我去的时候,看到那个人正在打劫你们。我就躲开了。” 三人:“……” 他们不好意思承认他们三个人是去打劫的,却被南舟一个人反抢劫了。 他们只好咬着后槽牙默认了谢相玉的说法。 “他们三个让我感觉很危险。”谢相玉说,“相比较之下,我选择和你们合作。” 齐天允追问道:“你发现了什么线索?” 谢相玉:“按副本时间算,在10月20号晚上、21号凌晨,发生了一些事情。” “我的手机里,有一个叫齐天允的人的联系方式。在20号晚上八点钟左右,他让我去东街买200块钱烧烤,然后送到东五楼403活动室里。” 他环顾四周:“你们谁叫齐天允?” 很快,谢相玉从其他两人的视线走向,判断出了齐天允的身份。 他注视着齐天允:“知道为什么你会让我去买烧烤吗?” 三人像是三条懵懂的大狼狗,统一地摇头。 “因为我有把柄捏在你手里。”谢相玉说,“你们体育系男生宿舍楼,和女生宿舍直线距离最近。以前,我曾躲在你们宿舍楼楼道,用手持望远镜偷窥过女生宿舍,被晚归的你抓住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不见丝毫羞耻。 齐天允条件反射地掏出手机,想从和他的聊天记录里判断他说的是否正确。 “手机里当然没有这种东西。”谢相玉言笑晏晏,“你可是在威胁我,这种交涉怎么会通过文字留下证据?” 齐天允狐疑道:“那你为什么会知道?” 谢相玉抿嘴一笑。 被他随身携带的单筒手持望远镜。 记录里“偷窥女生宿舍被举报会有什么后果”的条目。 和女生宿舍距离最近的体育生宿舍。 谢相玉对齐天允的无理要求却无理地言听计从。 ……根本不难推断出这样的结论嘛。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光顾着调查胡力去了,根本没想要彻底地查查自己。 孙国境不自觉放开了扭住他前领的手。 谢相玉理了理自己的领子,并把孙国境暴力拉扯开的一颗衬衫扣子端正系好,用拇指抚平皱褶。 黑暗中,谢相玉一双眼睛明澈如星:“相信我。我会对你们很有用的。” …… 留学生宿舍里。 江舫为南舟和李银航演示了他的尝试过程—— 两个小时前,他注册了一个账号,在津景大学的校园贴里发了一个帖子。 题目相当直白,叫《你们记得胡力吗》。 主并没有删除。 也就是说,“胡力”并不是官方设定的违禁词。 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或许只是负责删帖的主并不在线。 于是,江舫将这个帖子继续写了下去。 “你们记得一个叫胡力的人吗。” “虽然他的确是个很安静的人,每次上大课时,都习惯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有时在南二食堂,会看到他一个人低头吃盖浇饭。他没有同性朋友,没有女朋友,特殊的趣味也一概没有,活得像个透明人。” “但为什么除了我,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了呢。” “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下面的回复也不少。 &amp;nb&gt;&gt; sp; “楼主在写小说吗?” “lz搞快点。” “同♂性♂朋友” “搞什么啊?装神弄鬼吗?” 江舫没有回复任何人,只井井有条地讲述了下去。 他完全凭借自己的想象力,通过拼凑各种细节,勾勒出了一个虚假的“胡力”形象。 好像这个“胡力”真的在他面前生活过一样。 “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每当我向其他人提起,我们系有一个叫胡力的人时,他们都会问我同一个问题。” “‘胡力是谁?’” “但我感觉,我的这份记忆也在淡薄下去。” “他是长什么样子的来着?” “我记得他曾经参与过一个集体活动。” “我翻出了集体照的照片,一个个数过去,但数到最后,却发现并没有他。” “啊,或许他是照相的。” “但或许,我也要忘记胡力是谁了。” 这个帖子,也是江舫频频摆弄手机的原因。 江舫的文字没有多少修饰,很简洁冷肃,还透着点自说自话的神经质。 这种故弄玄虚的写作手法,明显钓起了一票人的兴趣,纷纷在底下催更,并表示这么刺激的故事,楼主要是烂尾就要被阿鲁巴一百遍。 李银航却看得背脊发冷。 因为她注意到,就在刚才,主对这个热度飙升的帖子进行了操作,在后面加了一个“精”。 她有点结巴地问:“……所以,‘胡力’不是学校禁止讨论的话题?” 目前的情况,是他们身为玩家,根本走不出学校,所以,副本的舞台也就限制在了津景大学内部。 因此,作为重要线索人物的“胡力”,不大可能是一个外来人员。 他只可能是津景大学的学生。 但在那通死亡录音里,说话的人明确告知,胡力死去了。 按理说,学生死在了校内,学校肯定要以□□为主。 那为什么,“胡力”这个名字可以挂在学校的官方贴里,堂而皇之地谈论? 除此之外,李银航还感到这件事存在着一股淡淡的违和感。 但她说不出来。 江舫说:“不止这样。” 他把手机递给了南舟。 南舟将有了二百多回复的帖子从上至下翻了一遍:“这个帖子已经发布两个小时了。” 江舫:“嗯哼。” 南舟放下手机,直直看向江舫,“……但到现在为止,帖子还是没有一个人出来说,我在生活里,确实认识一个叫胡力的人。” 李银航脑袋里嗡的响了一声。 继而,她通体生寒。 ……是啊。 “胡力”的名字就挂在标题。 这么一个加精的热帖,飘在首页两个小时,却没有一个稍微认识他的人出来说一句,“哎,XX系不是有一个叫胡力的人吗”? 这难道意味着……胡力真的是彻底从这个世界上被抹消,成了被遗忘的、“不存在的人”了? 南舟蹙着眉,似乎还有想不通的事情。 他蹙着眉的时候,眉眼格外好看。 江舫注视着他:“在想事情?” “嗯。”南舟说,“‘消失’和‘死’是有区别的。” “如果胡力真的被某个力量抹消了,那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应该是统一的不存在。” “为什么那个留下死亡留言的人,会笃定地说他‘死’了?” “就像你在帖子里说的那样,‘为什么只有他记得’?” 李银航感觉自己被问出了一脑袋糨糊:“……那我们现在该干点什么呢?” 南舟问:“20号晚上的那次聚会,我们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哪里?” 江舫回答:“东五楼,403活动室。” 南舟“唔”了一声:“明天去调查一下。” 江舫也同意了:“明天可以。” 李银航正担心他们两人会大半夜跑去403莽上一波,闻言,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该去洗漱了。” 这样说着,南舟站起身来,走到江舫面前。 他将原本系在自己脖子上、散发着一圈自然红光的“第六感十字架”挂在了江舫脖子上。 细细的银链摩擦过江舫除了choker之外的皮肤,痒丝丝的。 苏痒的感觉并不仅仅来源于银链。 因为要扣上链扣,南舟的半个身子都越过了江舫的肩膀,微卷的头发沿着他的颈部缓缓擦摆。 江舫轻轻咬了牙,呼出的气流渐渐灼热得厉害。 他问:“为什么要给我?” “我要去洗漱了。”南舟的回答异常耿直,“我怕沾了水,就不好用了。” 在李银航张罗着铺床时,南舟把呼呼大睡的南极星放在了床头,独身一个来到了宿舍自带的盥洗室。 留学生公寓的住宿环境明显优于其他任何一间普通宿舍,不仅是单人单间,且拥有电视、阳台,和独立卫浴。 一面巨大的镀银面镜,正镶嵌在盥洗室的墙壁上。 台面上的洗漱用品也很简单。 只有一瓶用了一半的漱口水,一样男士洗面奶和一把电动剃须刀。 他拧开了漱口水的盖子,嗅了一下,借着试探着抿了一口,含在了嘴里。 然后他的眉头狠狠一拧。 ……痛。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是该吐掉还是咽下去。 最终他担心这硫酸口感的东西烧坏他的胃,还是吐了出来。 他拧开水龙头,冲洗积在洗手池底的淡蓝色漱口水。 但是,从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水温极低,冷得异常。 水滴溅落在南舟皮肤上的时候,刺得他又皱了一下眉。 倏然间。 “沙——” 又是那熟悉的、衣料在地面拖曳的细响。 南舟停止了动作。 “沙——” 南舟辨明了声音的来源。 他慢慢抬起头来。 他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比正常的自己更高了。 高到有些不正常。 高到顶满了整面镜子。 高到……脖子都被镜顶压得向一侧弯去。 那表情也不是属于南舟自己的。 他的嘴角往上弯着、翘着。 而他就保持着这样的笑容,脑袋被镜子的边缘顶着、压着,越来越歪。 在镜中的自己脖子和脑袋呈现大约45度夹角时,南舟没有犹豫,一拳狠狠挥了上去。 喀嚓—— 镜中的怪影消失了。 南舟的脸恢复了正常。 只有他的脸从中央四分五裂开来,一眼看去,颇为诡异。 南舟把手探到已经恢复了正常水温的水龙头下,简单清洗了自己无名指背上被划破的一道小口子。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过的瞬间,江舫就出现在了门口,微微有些气喘。 南舟回过头去。 他是第一次看到江舫失去了从容气度的样子,一时间还有些新奇。 “幸亏把十字架给你了。”南舟甩一甩手上的残水,“不然用在我身上,也是浪费。” 江舫竭力控制着表情:“你……听到过沙沙的声音,是不是?” 南舟有点惊讶于江舫的判断力和分析速度。 他从来没有向江舫和李银航提过,自己曾听到了两次“沙”、“沙”的异响。 刚进入副本、在篮球场的时候有一次。 去找谢相玉的时候,他站在走廊上,又听到了一次。 南舟:“嗯。” 他淡淡道:“银航听到了一次,我听到了两次,这次副本的名字也提到了这种声音,所以我想,我应该是最危险的。” 因此,在明确了这一点后,南舟认定,反正自己已经够危险了,那么,可以预知危险的十字架放在他的身上,就等于浪费。 最好是放在一次都没听到过怪声的江舫身上,才能起到最好的保护作用。 听到南舟这样说,江舫的呼吸有些沉重。 他的声音里明显压抑着某种强烈翻涌的、即将失控的情绪:“你这样,如果出事,怎么办?” 南舟不解道:“这不是没有事情吗。” 说着,他对闻声而来、却因为感知到二人间无形的情绪漩涡不敢靠近的李银航说:“银航,你站远点。” 紧接着,他当着不动声色却早已气血翻涌的江舫的面,抬手将领结扯松,将规整的校服褪去,露出线条完美的小腹和手臂的肌肉线条:“舫哥,你看看,我身上有什么变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六) 在脱衣服前, 南舟就知道,这个举动必然会暴·露自己身上伤疤的问题。 但他知道,江舫的性格很好, 很绅士。 在自己不愿透露秘密的前提下, 不会轻易问越界的问题。 如果是江舫看到的话, 是没关系的。 而江舫果然如他所想, 见到他满身的怪异伤痕,没有多问一句话。 他跨进盥洗室, 用高挑身量挡在了李银航和南舟之间,不忘叮嘱:“银航,待在一个能看得见我的地方,不要乱走。” 懂得看空气的李银航不敢吭声,且完美执行了江舫的指示, 听话地挑了个只能看到江舫的角度, 猫了起来。 江舫在南舟面前单膝蹲下,仰头望他:“裤子不脱吗。” 南舟哦了一声, 没什么羞耻心地, 将柔软的休闲裤一路褪到脚踝处。 江舫看着他印着淡褐色小松鼠花纹的内裤, 没能忍住。 他保持着双肘压在分开膝盖上的动作, 挺爽朗地笑了。 南舟觉得他笑得很好看。 对好看事物的欣赏和向往,让他不自觉探手去碰了碰江舫的脸:“……先检查。” 江舫一手搭扶上了他的腰间:“好的,南老师。” ……然而。 江舫的检查, 似乎和南舟想象中的“检查”相去甚远。 他接受得了粗暴的搏击和粗鲁的对待。 但对温柔的、正经的、不带任何撩拨意味的轻点抚摸, 他有点消化不了。 江舫的指尖拂过南舟腰侧放射式的电流伤疤时, 南舟有点不适应地一挺腰。 他用鼻音低低地哼:“……嗯。” 江舫指尖上有薄而均匀的茧子。 更糟糕的是, 自己细羊绒质地的毛衣上残留着一层静电。 江舫每碰一下,就能唤醒一点电流。 江舫的确没有问他伤口的来历, 指尖却频频蹭过伤口的边缘,带着一点无声的疑问意味。 南舟不肯发声,江舫就还摸他的疤痕。 动作温和又不带任何猥·亵意味,像是在寻常地撩动水面上的涟漪。 这动作好像使南舟的身体起了共鸣,让他不住受着苏苏麻麻的细微电流感的冲击的同时,一股小型的热浪也在他腹腔内顶动不休。 南舟实在有点受不了了,轻声解释:“……那个不是。” 江舫模仿着他恍然大悟时的口癖:“啊……了解。” 随即,他轻声下令:“转身。” 南舟转过身去,仓鼠圆溜溜尾巴的图案在江舫眼前袒露无遗。 江舫失笑一声,装作看不见那些交错在他后背的伤疤。 他没有再让南舟不自在。 他只在短暂检视后,握住了南舟放在身侧的手腕,看向他被玻璃划伤了一小道的无名指。 “把衣服穿上。”江舫把挽在臂弯中、尚有余温的衣服递还给他,“一会儿出来,我给你简单处理一下。” 确定南舟已经穿好了衣服,李银航关心地冒了个头:“没事儿?” 江舫一手从书架一角拎出医药箱,另一只手将还停驻着南舟体温的手指交合在一起,惯性揉搓着,好留住那一丝温暖:“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应该也只是受到了惊吓而已。” 这时,南舟衣冠整齐地从盥洗室内走出。 ……脸上没有一点受到惊吓的样子。 没有一点对鬼应有的尊重。 南舟还向江舫确认:“确定我身上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吗?” 言语间听起来还有七八分遗憾。 江舫摇头。 除了陈年的伤疤,什么都没有。 李银航觉得南舟思想有问题:“……没有的话,不是更好吗?” “那个留下死亡录音的人,应该正在被这个会发出‘沙沙’声的鬼追杀。” 南舟徐徐道:“他在录音里明明表现得那么恐惧。可如果鬼真的像这样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他又为什么要那么害怕?” 李银航:“……” 她决定替大佬盘一下正常人对于“杀伤力”这个词的定义。 她问南舟:“南老师,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把手伸给江舫包扎的南舟仔细想了想:“镜子里的我,脑袋突然歪过来了。” 他比划了一下:“就这样,顶着镜框上面的边缘,往一侧歪着。” 光听描述,李银航就觉得牙花子发寒。 李银航:“……正常说来,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杀伤力’了。” 南舟有些显而易见的困惑:“可那个鬼并没有造成实质伤害,有这么害怕的必要吗。” 李银航简明扼要地阐述原因:“精神伤害,最为致命。” 南舟:“那游戏为什么要这么说?” 南舟重复了游戏的要求:“‘在游戏时间结束前,不要疯掉,活下来’。” 南舟:“如果鬼只能造成精神伤害,副本只需要规定‘不要疯掉’,‘san值不要归零’就行了。强调‘活下来’,说明鬼还是会对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李银航突然语塞了。 她意识到,南舟能想到这层,意味着和那未知之物有了正面接触的他,现在是三人中间最有生命之忧的。 发现这一层后,李银航有点堵心,小声道:“……那你想到解决麻烦的办法了吗。” “暂时没有。” 在回答问题时,南舟正端详着手指上被端端正正贴上的那个咪兔头的淡粉色创可贴。 &amp;nbs&gt;&gt; p;他察觉到了李银航话音中的担忧。 于是,他一边摸着创可贴,一边试图安抚看起来比他还紧张的李银航:“其实我还是有一点害怕的。” 李银航看了一眼他显示乱码的san值条。 她问:“……你想喝奶茶吗。” 南舟抬起头,认真询问:“可以送进学校里来吗。” 李银航:“……”你害怕了个der。 最终,他们决定明天再订奶茶。 留学生宿舍里只有一张单人床。 江舫把床让给了李银航。 李银航还想推拒,江舫却眉眼弯弯地打断了她的话:“让女孩子睡在地上,我恐怕会睡不着的。” 李银航干笑:“哈哈哈。”其实是这张床睡不下两个人对。 她把自己掖得密不透风,确保已经严密到让鬼无从下手后,她心一横,眼一闭,沉沉睡去。 去他的。 120个小时,过一个小时就少一个。 他们一定捱得过去。 李银航强制自己睡了过去。 江舫和南舟两人躺卧在垫了两层软褥的临时床铺上,枕头中间睡着一只翻着肚皮的南极星。 ……一时无话。 南舟看向江舫的侧颜轮廓:“你是不是在生气?” 江舫阖目:“……没有。” 南舟:“你有。你其实是故意按我的伤口。” 江舫睁开了眼睛,并不作答。 南舟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说:“以后我不会瞒你们了。” 南舟:“我习惯一个人做事,所以拿到什么信息总想自己观察看看,不大会共享。” 南舟:“我以后会向银航好好学习共享的。” 江舫依旧没有什么表示。 南舟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只好沉默。 他直觉,江舫对自己隐瞒听到过两次“沙沙”声的动机,是完全了解的。 所以他的一番解释,基本等同于浪费时间的无用功。 南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对江舫重申他的想法。 于是,他便乖乖抿着嘴想原因。 过了一会儿,一只温热的手突然从旁侧伸来,搭放在他的手腕上,绅士地牵了一牵。 江舫低低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别想了,睡觉。” 南舟不大舒服的心突然就放平了:“……” 理我了。 有点开心。 他说:“那,晚安。” 但那只手还是虚虚握在他的手腕上,没有离开。 南舟也没有挣脱。 他自作主张的隐瞒,让江舫和李银航都不开心了。 他觉得自己有好好安抚他们的义务。 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话想要交代江舫。 南舟还记得在那通死亡留言里,那人断续的呓语,痛苦的呻·吟: “那个地方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也都不能存在了——” 这触动了南舟心里那根隐秘的弦。 南舟扭过头,再次看向江舫,郑重道:“舫哥。” 江舫:“嗯?” 南舟说:“如果我真的发生了什么,请你们努努力,不要忘记我的存在。” 沉沉的黑暗里,江舫先是沉默。 随即,他模糊地笑了一声。 紧接着,他转过头来,定定注视着南舟。 他淡色的眼睛从外面的月色里借了一段薄光来,内里仿佛含着一穹完整的星河。 “我从来就没有想忘记你。” “哪怕连你都忘记了自己,我也会帮你记起来。” 得到这样的承诺,南舟心中更加安定了:“谢谢。” 心静了,倦意也随之涌入。 江舫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周身逐渐浓郁起来的倦感,轻声道:“睡。” 南舟用最冷淡无欲的调子,说着叫人心尖温软的话:“……我说过晚安了。” 江舫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忍俊不禁道:“那,我也说晚安,南老师。” 感受到枕边的吐息逐渐变得平稳,江舫才侧过身来。 面对着南舟在月光下安宁的侧影,他轻声说:“……你不知道的。” 很小的时候,你也是这样陪在我身边。 门外是邻居婴孩不休的吵闹,是母亲带着酒气的饮泣,是阁楼上潦倒的小提琴手拉动琴弓时奏出的沮丧篇章。 世界很喧闹,而我的手边藏着一个你。 那时我的心也像现在一样安静。 不过,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江舫一手温柔地搭着南舟的手腕,感受着他脉搏有力的跳动,另一只手则贴在睡裤口袋上,缓缓摩挲。 那里躺着一张折叠好的便签纸,如实记录着南舟今天隐瞒线索、私自涉险的事实。 江舫花费了300积分,开启了一个新的储物格。 他将这份便签纸投入其中,妥善保管。 江舫会记得南舟的存在,记得他的一切。 包括他犯错误这件事,江舫也会替他好好记着的。 ……一件都不会遗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七) 也许是因为睡前见了鬼, 南舟又做梦了。 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被妈妈带去医院接种疫苗。 好像是卡介苗,又好像是别的什么药, 他已经忘记了。 对于任何小孩来说, 细长的针头,浓郁的消毒水味道、从针管里呈雾状喷射出的药水, 都是噩梦的绝佳素材。 南舟攥着睁着葡萄似的眼睛, 躲在她怀里,乖巧地把胳膊交给护士。 他很害怕,但他也不想让妈妈担心。 于是年幼的他躲在她怀里, 一声声软而乖巧地重复着:“妈妈我爱你, 我爱你。” 梦里的南舟妈妈, 衣着入时, 身上还有淡而奇特的味道。 但她揽着微微发抖的南舟, 对护士说:“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她低下头, 不满地问南舟:“你哭什么呀, 一点出息都没有。” 南舟很困惑地抬起头,想解释说自己没哭。 他却发现自己看不清母亲的脸。 ……然后南舟就醒了。 南舟用了40多分钟, 才独自从泥沼一样的梦境中慢慢挣扎出来。 等他精神完全平复下来, 留学生宿舍悬挂的钟表才告诉他,现在大约是四点左右。 房间漆黑一片,唯有被月光照射的一片阳台上有光,其他物件都沉浸在浓沉的黑暗中, 像是沉睡的、蛰伏着的巨大怪物。 南舟侧过脸去。 他发现江舫居然还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他没有寸进分毫, 只是虚虚搭在上面。 ……这样会让南舟以为他是听着自己的脉搏跳动声入眠。 南舟看着江舫, 好奇地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他真是好看。 但江舫很敏感。 南舟还没来得及看他很久,江舫就睁开了眼睛。 南舟正在数他的睫毛,江舫一睁眼,他就数乱了。 ……他不免有些遗憾。 江舫定定注视着他:“……‘先生’?” 南舟闻言一怔,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please’。” 彼此确证了对方的精神状态后,江舫翻过身,靠得近了些,好更方便和南舟说话:“怎么醒得这么早?” 南舟:“做梦了。” 江舫:“什么梦?” 南舟:“刚睡醒的时候记得。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江舫:“要再睡会儿吗?” 南舟“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过了五分钟左右。 南舟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小时候打针会哭吗?” “……嗯?” 江舫不知道南舟为什么会有这么突兀的一问,不过还是如实答道:“不会。” 他每次打针,父亲都会带他去吃他喜欢的东西。 所以他每次打针,都是催着护士快点打完。 南舟轻声道:“我也不会哭的。”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匆匆结束这个奇怪的话题后,南舟把被惊醒后、跑来和他蹭脸的南极星轻轻托住,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南极星趴在他的腹肌上,舒服地把自己摊成了一张柔软的饼。 在再次入睡前,南舟迷蒙间,似乎听到了江舫温和的声音:“我知道的。你没哭。” 南舟不及反应,就跌入了睡梦中。 但这句话却格外让他安了心。 这一安心的结果,就是南舟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半。 他是被手机上群里艾特的震动声吵醒的。 这时候,江舫和李银航都起来了。 江舫正靠在盥洗室的门口,一面看着李银航洗漱,一面看着睡中的南舟。 南舟醒来时,江舫的被窝尚温。 于是,他蹭着那温暖的残温醒了醒神,同时拿出了手机。 看了片刻后,南舟猛然坐起身来。 江舫的一声“早”被他这么激烈的动作给堵了回去。 他问道:“怎么了?” 南舟不大熟练地向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才抬起头对江舫说:“建筑系今天有一门中期考试。通知考试时间从下午两点改到上午九点,考试教室不变,在东四楼201。” 江舫:“……”这大概才是真实的鬼故事。 江舫问道:“设定来说,中期考试应该结束了。” 7天前,七个人在403教室里的那场聚会,不就是为了庆贺中期考试结束吗? 南舟:“这门课的老师前段时间出差了,考试延后。” 李银航探头出来,嘴里叼着昨天去超市买来的一次性牙刷:“别去了。我们三个分开不好。” 李银航的话有她的道理。 但南舟也有他的道理。 “这个考试的分值在期末占15%。”南舟说,“这个身体的‘南舟’要是回来,他期末要怎么办?” 李银航:“……”她默认这是一个完全围绕玩家运行、120个小时结束后就会自动将一切清零重来的副本。 就算这个建筑系的“南舟”真的能回来,被这样未知的恐怖力量缠上,他恐怕也不能活很久。 江舫却说:“你去。” 和他们相处久了,李银航也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了。 她不赞同道:“他昨天遇到了那种事,这种时候怎么能放他一个人呆着呢?” 她天然觉得副本里值得信任的只有彼此。 其他所谓的“同学”,不过是副本里的人物,都是假的。 哪怕“同学”们乌央乌央地坐了一考场,南舟也是孤身一人。 南舟也尊重她的看法,点一点头,认同她对危险的判断。 紧接着,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可这如果也是角色扮演的一部分呢?” “副本将同队的人设置成较为亲近的关系,已经是一种放宽了。就比如说,我和舫哥是性·伴侣,银航你又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们留宿他的宿舍,是合情合理的。” “但如果再做违背自己人设的事情,我认为会加速危险的发生,最差也会影响最后的评分。” “就像我们玩第一个副本时,如果我们不按时完成副本里规定的小明的日常任务,最后也不可能拿到500积分奖励。” 李银航欲言又止:“……” 道理我都懂。 为什么能把“性·伴侣”三个字说得这么坦荡?? …… 南舟还是决定去考试。 在南舟的提醒下,三人都核对了今天各自的行程。 李银航今天上午有两节必修课,下午有两节可以点个卯就翘掉的选修课。 她壮着胆子,打算去一趟。 而江舫昨天就从手机里看到了留学生的课表。 他们的课相对较少,以讲座和小组交流为主。 恰好今天上午就有一场学术讲座。 &gt; /&gt; 他昨天就考虑过是否要去这件事。 南舟的发言说服了他。 三人各自行动,并约定中午在南二食堂前碰面。 南舟揣着正在欢快啃半只香蕉的南极星,回了趟“南舟”的宿舍。 宿舍门开着,三个室友正在吃早餐,一边吃,一边紧锣密鼓地翻阅笔记,一边怨声载道。 “我还以为老袁不回来就不考了呢。” “谁说不是?” “你们还差几章?” “别说几章了,谁有笔记借我看看?” “昨天我借了张君的抄,还没来得及看。我还以为下午考呢,指望上午看……” 南舟猫似的无声推开门,走进来,大大方方地确证了自己床铺和书桌的位置,又走进盥洗室,通过牙刷刷毛和毛巾表面的湿润度判断了哪些私人物品属于自己。 普通宿舍是床桌分离的。 床是上下铺,桌子则在床的对面一字排开。 南舟坐在最靠近门的那张桌子。 他自顾自在桌旁坐下,准备动手翻找自己的东西。 拉开抽屉时,他的手背不慎撞到了正把胳膊搭在桌侧、半背对着他激情翻书的室友NPC之一。 “哎呦我操!”那人感受到碰触,骤然一惊,回头望来,抚着胸口骇道,“南舟,你猫啊你?走路怎么没声!” 南舟正想探手去拿抽屉里的东西,闻言不觉一滞。 他想到了昨天江舫发的那个帖子。 以及被大家淡忘了的、如同一蓬青烟、从所有人心中蒸发掉的胡力。 南舟边想边说:“我早就进来了。” 那人也很快顾不上这点违和感了,蠢蠢欲动地问:“南舟,你复习了没?你要复习了我就坐你旁边……” 南舟反问:“我们要考的是哪一门?” 室友甲:“……” 室友乙:“……” 室友丙:“……” 草。 室友甲崩溃喊道:“《外国建筑史》啊!” 看到南舟这样,他们甚至开始真情实感地替南舟着急。 南舟却很淡地“嗯”了一声,从书架上挑出那本厚厚的建筑史教材。 下一秒,他连翻都没翻,往上一趴,枕着教材闭上了眼。 众室友:“……” 完了,自暴自弃了。 …… 提前交卷、从考场出来的南舟看了看表。 10点半。 这个时候,舫哥还在听讲座,银航还在上课。 南舟考试的东四楼紧邻东五楼。 他决定先去403活动室看一看。 但在打算出发前,南舟及时刹了车。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生气的江舫,于是摸出手机,给江舫和李银航一人发了一条微信,通告了自己的行程。 “我要去403一趟。” 李银航秒回:“等我们一起。” 江舫则拉了个群。 群里,南舟久久没有回音。 李银航在教室里坐立不安起来,打字询问江舫:“他不会已经自己一个人去了?” 江舫:“不急,等等他。” 过了两分钟左右,南舟的微信发来了。 “三个人去,要是出事,一个都逃不了;我一个人去,留你们两个,比较安全。” 李银航:“……”好的,她被说服了。 她只好等着江舫想出理由来劝服南舟。 但江舫那边也好像哑火了一样。 又过了五分钟左右。 江舫终于发来两个字:“抬头。” 李银航对这两个字研究了半天。 ……她没懂。 她茫然抬头看了看周围,才猛然间灵光一现—— 与此同时,乖乖团身坐在四号楼楼梯上的南舟按照指示抬起了头来。 只见江舫双手插兜,站在了太阳前面,刚刚好能让南舟不被阳光刺到眼睛。 太阳为他的身形镶上了一圈金光,搭在肩侧的天然银发也像是洒了金。 江舫轻轻吁出一口气,调匀呼吸,假装自己刚才并不是一路跑来的。 他笑着对南舟说:“走啊。” …… 另一边,坐在教室里的李银航悲凉地握紧了手机。 所以江舫特意拉群是什么意思? 把狗骗进来杀吗? 正哀伤时,李银航耳畔倏忽传来一声幽微的细响: “沙——” 李银航立时苍白了一张面孔,掐紧手掌,呼吸急促起来。 她早上去食堂吃饭时,已经又听到过一次这种声音了。 当时南舟让她好好去上课,说挑人多的地方坐。 李银航也没有多想。 毕竟白天给人安全感。 现在,这层虚假的感觉被摔了个粉碎,露出内里叫人毛发悚然的真相。 李银航不敢去看旁边的人,甚至不敢喘息得太过大声。 尖锐的麻木感从她的肩膀,到后背,一路蔓延到大腿。 她的想象力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她生怕自己发出的响动重了,旁边的人一转头,她会看到一张张没有五官的白板面孔。 李银航颤抖着拿出手机,想告诉南舟他们,自己第三次听到…… 然而,当她摁亮手机屏幕时,原本还保留着三人对话的群化为了一片空白。 群名还在。 但映入眼帘的,是一句不知道是谁发来的话。 ——“你找我吗?” 李银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退出当前的聊天框的。 她挪动着僵直的手指,飞速选中了和南舟的单人聊天,想跟他说明自己的遭遇。 ——“你找我吗?” 不论她点开哪一个对话框,她所有的联系人都对她说着同一句话。 “你找我吗?” “你找我吗?” “你找我吗?” …… 李银航霍然起身:“老师!” 正在讲课的副教授诧异回头,看到的是面色如鬼、摇摇晃晃、好像突发了低血糖的李银航。 她从牙缝里挤出气流似的声音:“医务室……” 副教授从疑虑转为担忧:“要同学陪着吗?” 李银航匆匆答了一声“不用”,抓起提包,快步从后门跑了出去。 冲出教室的那一瞬,李银航将手里紧握着的、毒蛇一样冰冷的手机瞄准一扇开启在教室门正对面的窗户,径直扔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八) 南舟和江舫在403门口, 邂逅了正在撬锁的孙国境的“龙潭”三人组。 冤家路窄。 三人组的脸色很不好看。 彼此对了个视线,他们决定不理会南舟和江舫,继续撬锁大业。 南舟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三人组:“……”见他妈鬼。 南舟:“你们在干什么呢。” 三人组闷头干活, 把南舟当空气,妄图逃避昨天的丢人事迹。 南舟站在三人身后, 一本正经地恶魔低语:“我盗窃是1。” “你们是多少?” 江舫差点笑出声来。 三人组:“……” 孙国境操了一声,回过头来:“你到底想干嘛?” 南舟:“开锁。” 孙国境拉着两个兄弟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你来!你来!” 在南舟蹲下身来、端详403的锁孔时, 江舫也走到了403教室旁。 教室门右侧, 砖红色的墙壁上嵌着一方透明的课程表架。 内里夹着做好的课程表。 上面标注得很清楚, 周几,哪个系, 哪一堂课会用到这个教室, 教室负责人是谁。 出事的那天是21号的夜晚。 上周五。 这间403教室,唯一承担的教学任务就是体育系的一门文化课。 上课的时间, 刚好是每周五下午的《运动原理》。 江舫看向蹲在他身侧、准备开锁的南舟。 南舟也在看这张纸。 和江舫交换了一个视线后,南舟站起了身来。 看南舟离开了门锁,孙国境忍不住嘲讽了一句:“打不开就早说,摆什么谱啊。” 南舟却径直走到了他身前, 向他摊开了手:“钥匙。” 三人组不约而同地:“哈?” 江舫靠在墙边, 替南舟解释:“七天前的最后一堂课,是体育系上的。如果说晚上约在403聚会打桌游,最有可能是你们发起的。你们找找身上的钥匙, 有没有403的。” 孙国境:“……” 孙国境被说服了一些, 但面子挂不住也是真的。 昨天晚上,谢相玉舒舒坦坦地在那张唯一的空床上倒下就睡。 他们三个臭皮匠担惊受怕地凑在一起, 反复研究着他们手机的聊天记录。 上周五,他们的确在宿舍群里讨论了晚上的聚会。 这局也的确是他们三个凑的, 为了庆贺中期考试结束。 但聊天中没提到钥匙。 三人想当然地认为403的门是常年不锁,所以他们才能自由出入。 然后就导致他们今天来调查时,只能对着落了锁的403教室面面相觑,最终下定主意撬锁。 ——他们压根儿就没把墙上的课程表和他们刚才的窘境对应起来。 而南舟和江舫不过是去看了一眼,就…… 孙国境又一次冒出了和南舟他们联手的打算。 但一想到昨天谢相玉的叮嘱,他不由得打了退堂鼓。 昨天,受到惨烈惊吓的孙国境也对谢相玉提出过这样的想法。 七个人联手,彼此互通信息,是不是活下来的把握会更大一些? “……联手?” 听他这样说,谢相玉挑起了眉:“如果403里真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他们先拿到了,然后藏了起来,你们有把握斗得过他们?” 说到这里,谢相玉又微妙地停了停,粲然一笑:“……当然,人不会这么坏的,生死关头,大家还是要讲一下合作的,是不是?” 谢相玉一席温温吞吞的话,反而让孙国境不敢赌了。 谢相玉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南舟打劫他们。 他看到的是片面的信息。 事实上,是他们对南舟先动的手。 现在和南舟合作? 南舟他们值得相信吗? 他们又会真的相信自己吗? 易位而处,如果他们是南舟,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了曾试图对自己图谋不轨的对象,难道会慷慨地不计前嫌,毫无保留地共享信息吗? 孙国境跟其他两人使了个眼色,掏出口袋里的一串钥匙,象征性在南舟面前稀里哗啦地一晃。 他给出了一个错误信息。 “我们早就检查过了。我们随身没有可以开这扇门的钥匙。” 匆匆展示过后,孙国境就要把钥匙往口袋里塞。 他打算随便找个借口把两人打发走:“你们去找门卫问问。” 南舟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等等。” 孙国境昨天刚挨过南舟的揍,肌肉记忆还残存着,本能一缩,色厉内荏地低吼:“干什么?” 南舟:“你的钥匙,里面有一把和这个锁孔形状差不多的。” 孙国境:“……” 草。 丫什么眼神啊? 属猫的?! 江舫却从他们三人各异的神情中读到了一些其他的信息。 他说:“你们昨天晚上睡得不很好。” 三人对了个眼神,都从对方脸上读出了起码失眠了四五个小时的疲惫感。 “为什么?”江舫问,“昨天晚上出了什么事情吗?” 三人统一闭嘴。 他们还没有达成要和“立方舟”合作的共识,当然不愿意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和盘托出。 然而江舫看起来并不需要特别明确的回答。 他问:“你们听到‘沙沙’声了?” 三人组:“……” 江舫:“是谁最先听到的?” 江舫视线停留在一脸懵逼的罗阁脸上:“是你?” 接下来,视线转到了抿唇不语的齐天允:“是你?” 紧接着,江舫注视着孙国境紧绷起来的面部肌肉,确信地一点头。 “啊,是你。” 孙国境脸色微变:“……” 操,这个人…… 江舫:“是在哪里第一次听到的?” 三人呼吸有些不匀。 江舫:“课堂?” 江舫:“田径场?” 江舫:“体育仓库?” 江舫:“宿舍?” 注意到孙国境明显滚动了一下的喉结,江舫肯定道:“嗯,宿舍。” “‘沙沙’声一共听到了一次?两次?三次?” 孙国境瞳孔微扩。 江舫优雅地一点头,再次确认:“对了,你已经听到三次了。那你也应该见到鬼了。” 孙国境:“……” 江舫:“是昨天晚上,对?”所以他们才是这样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 江舫:“但男生宿舍昨天晚上并没有闹出很大的动静。你们也并没有因为害怕、连夜仓促地开展调查。” 江舫:“这不符合你们的性格。” 江舫:“所以,是你们中有人劝阻了你们?还是有外人阻止了你们?” 三人已经被他高速、高密度的连番问答逼得透不过气来。 稍微聪明一点的齐天允还想要维持一下表情管理。 但完全是徒劳的。 江舫淡淡道:“谢相玉……” 提到这个名字时,他们的表情没有迷茫,反倒有一丝被戳破秘密的惊慌。 江舫笃定:“哦,是谢相玉找过你们。” 江舫:“他和你们合作了。” 江舫:“可他为什么不来?” 江舫:“他在上课?” 江舫:“他告诉你们,他想试一试,如果完全按照正常生活轨迹、遵照角色扮演的基本要求、完全不崩人设,&gt;&gt; 会不会招致‘沙沙’声,所以他去上课了,让你们三个先结伴来看一看403的情况?” 三人脸色青红交加,煞是精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舫挺谦和地一弯腰:“感谢配合。” 三人组不由自主狠狠打了个寒噤。 内心所有的秘密被轻而易举地勾出,让他们看江舫的眼神都变了。 ……配合个瘠薄啊。 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南舟歪头看着他,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觉得不大够,又跟上了一个。 江舫脸上的笑容真心了十分:“承蒙夸奖。” “啊,对了。” 江舫偏过头去,看向三人组,绅士地笑道:“劳驾,钥匙能借我们南老师再看一看吗。” 把钥匙交出去时,孙国境已经被念得浑浑噩噩。 他们来前遭遇到的一切、以及打算去做的一切,大概都被江舫猜到了。 再耍无赖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然而,钥匙刚刚转交到南舟手上,他们就一齐听到步梯一侧传来的激烈奔跑声。 孙国境汗毛倒竖,下意识拉着两个兄弟退开好几步。 南舟倒不很紧张。 江舫甚至还有心思开了个玩笑:“大家都能听到,说明危险不大。” 但是,在看到从步梯处跑出的、冷汗淋漓的李银航时,两人的面色都沉了下来。 李银航注意到一群熟面孔的确聚集在403门口,顿时露出如获大赦的表情。 但江舫、南舟见她惨败的面色,齐齐脱口询问:“安全词。” 李银航跑到近前,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大喘一声,一口气道—— “光明银行,21012话务员为您服务。” “龙潭”三人组:“……”这他妈是什么社畜特供暗号。 通过安全词的确证,以及她对自己遭遇的描述,南舟和江舫可以确信,李银航的精神状态不算太坏。 在囫囵讲明自己的遭遇后,李银航自己也有点懊恼。 ……要是南舟碰到这种事,估计能马上用手机跟那个鬼唠起来。 自己还是太冲动了。 但南舟没有丝毫责备,拍拍她的肩膀,淡然道:“辛苦了。” 碰触到队友,李银航这时候才有了死里逃生的实感。 她吸了吸鼻子,有点委屈:“我……没事,我……” 南舟:“这里还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 李银航:“……”哥,麻烦你让我把情煽完好不好。 南舟跟李银航耳语了两句。 任务在身,李银航勉强打起了精神:“我马上去。” 南舟又走到江舫身边。 “舫哥,你陪着她。”南舟说,“让她做点事。” ……这样她心里就不会总想着遇到的恐怖事情,会好过一点。 江舫自然懂得南舟的弦外之音。 “你一个人……” 看向那三个愣头青,江舫微微一颔首。 ……看来,南舟一个人也没什么问题。 江舫带着冷汗还没完全消下去的李银航沿步梯下楼去了。 南舟拿过孙国境手里的钥匙,选中了那把自己看中的。 “聚会是你们组的局。”南舟问道,“那么是谁约的银航?” 孙国境还有点想要负隅顽抗。 但南舟的一个问题,彻底打消了他的侥幸心理:“你们是想要舫哥来问你们,还是要我来问你们?” 齐天允还算识时务,马上道:“我们手机里没有什么银行的联系方式啊。” 南舟回过头:“是我们李银航。” 无比自然地使用到“我们”这个措辞时,南舟不由一怔。 ……为什么自己会被传染舫哥的措辞? 在南舟想不通这个小问题时,孙国境和齐天允、罗阁交换了一下视线。 ……算了,还是合作。 孙国境:“我们的手机里没有李银航这个名字啊。”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主动掏出了手机:“不信你自己找。我们昨天把通讯录都研究遍了,我们没人去约什么李银航。” 南舟眉头一皱。 “龙潭”三人组是同一个宿舍的,聚会这种事情,当然靠内部沟通就行。 而据孙国境接下来所说,“谢相玉”是被他们带去的跑腿小弟。 “谢相玉”可以算是他们关系链中的一环。 而在自己这边。 “李银航”联系了身为高中同学的“南舟”,“南舟”又带上了男朋友“江舫”。 他们三人的关系链也是通畅的。 但是,又是谁联系的李银航? 是死去的胡力,还是那个留下录音的无名人? 这和他们每个人听到的“沙沙”声的前后次序,有没有关系? 如果“沙沙”声持续下去,又会发生什么? 怀着各样的心思,南舟旋动了手上的钥匙。 咔嚓。 403的门,打开了。 东四楼和东五楼位置偏僻,都是比较冷清的教学楼,利用率不大。 所以,东四楼才能轻易拨出一间教室来给建筑系学生做中期测试。 而他们也敢用教学教室来搞私人聚会。 403就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阶梯教室,主色调是蓝色,共有15排座位。 窗户没有开启,焖出一股温暖的尘土气息。 前方的投影幕布还没来得及收起,黑板上还有未擦净的几笔板书。 刚刚踏入403,南舟就感到了一股微妙的违和感。 ……少了点什么。 他掀开教室前方角落里的银质垃圾桶。 里面有三三两两的零食袋子,还有喝剩下的功能饮料瓶。 南舟拧开饮料瓶的瓶盖,嗅到了一股腐败的气味。 ……在这样的深秋,饮料腐败的速度会大大减缓。 他清点了一下零食袋的数量,神情更加微妙。 孙国境三人正试图凑上来、搞明白南舟为什么去翻垃圾桶,江舫和李银航就去而复返。 江舫给出了南舟想要的答案:“问过楼层值班员了。这里的卫生是外包的,每周四晚打扫一次。” 南舟:“垃圾也是那个时候运出去吗?” 江舫:“当然。” 也就是说,自从上周周四晚上起,这里还没有被清扫过。 南舟看了一眼垃圾桶,似有所想。 而李银航四下里看看,一语道破了那点违和:“这里怎么一点聚会过的痕迹都没有?” 在三人的合力提醒下,“龙潭”三人组才陡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上周五,他们可是七个人一起聚会! 七个人一起,会造成怎样的混乱? 更何况“齐天允”还逼迫小弟“谢相玉”点了烤串、啤酒,带到这里一起吃。 而现在,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桌上、地上,没有任何污秽残余,没有任何多余的气味,垃圾桶里只有少部分的零食袋和饮料瓶,极有可能是周四清运完垃圾后、周五来上课的体育系学生扔进去的。 除非他们极有公德心,把这里打扫得非常干净,且把垃圾一点不剩地打包带走了…… 这当然也是合理的。 可这件事要是换到孙国境身上,他才不会打扫! 他只会想,反正周四还有保洁人员来,周一到周四也没有课,自己也是付了保洁费的,哪怕弄乱一点又有什么所谓呢? 但眼前的403,洁净,干燥,没有一点多余的垃圾。 没有丝毫发生过聚会的蛛丝马迹。 南舟回过头,看向众人,问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上周五,我们聚会进入的地点,究竟是不是40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九) 403教室内。 气氛一时凝固。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躲在铁皮柜里、恐惧战栗的人生前最后的寥寥留言: “那个地方是不存在的, 所以我们也都不能存在了——” 所谓“不存在的地方”,究竟是指…… 难道403教室在那天晚上开启了另一个空间? 而他们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进入了一个和现实完全错位的里世界, 将狂欢持续到半夜,又一无所知地从里世界返回了现实。 这违反了里世界的规则,所以有一股未名力量, 要把他们拉回去? 对恐怖的想象, 是最消磨人意志的。 “龙潭”三人组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占据了离门最近的位置。 可这也完全阻挡不住他们的脚底板丝丝缕缕地往上透寒气。 要不是考虑到403教室内还可能有线索, 他们早就忍不住夺路而逃了。 就连和“立方舟”同队的那个女人, 都站在403的正前方左顾右盼,不大敢深入探查。 相比之下, 南舟似乎对403教室的恐怖以及未知毫不介怀。 他在阶梯上反复踱了几遍, 神情冷淡,到处摸一摸, 看一看。 像到了陌生空间里的大胆的猫。 ……但完全不像人。 孙国境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后,又暗暗唾弃了自己一顿。 不就是被他打了一顿吗, 何必这么自我恐吓? 况且…… 他看向了和南舟一起毫无畏惧地上上下下的江舫。 ……说老实话。 两个都不大像人。 堪称绝配。 走过几遍, 确定自己不可能靠着走动意外走进什么异空间、里世界后, 南舟停下了脚步。 隔着一张桌子,南舟对江舫说:“很奇怪。” 江舫点一点头:“目前为止, 并没有任何一个校园传说指向这件事。” 东五楼位置偏僻,鲜少有人来, 管理还和普通教学楼一样严格, 经常到处落锁。 小情侣幽会, 有浪漫的小树林和屋顶, 有性价比更高的、空出来的宿舍。 谁愿意坐在阶梯教室里谈情说爱? 再加上东五楼是体育系专用的教学楼,天然给人一种阳气旺盛的感觉。 因此东五楼连闹鬼的传说都不存在。 所以, 他们在东五楼里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是想要他们帮忙达成愿望的游魂? 还是纯粹的、混沌的恶意? 南舟:“啊。你在想这个。” 江舫:“你在想什么?” 南舟:“很多。” 第一,关系链。 参与那天聚会的一共有九个人。 但当前,他们七人的人际关系是断层的。 胡力和留下死亡留言的人,仿佛从这个关系链上蒸发了。 这样一来,南舟无法判断那股力量究竟有什么打算。 也许,那股力量是针对他们其中的某个人,其他人是被迁怒了呢? 第二,触发恐怖事件的次序是什么? 眼下,孙国境、南舟和李银航已经先后遭遇到一次恐怖事件。 可以得到的线索是,听到三次“沙沙”声后,就会触发一次。 但对于触发事件的机制,他们根本找不到规律。 第三,“那股力量”没有出现过实体。 孙国境是感觉到有人钻入自己的被子。 南舟看到的是镜子中自己的畸变。 李银航则是被垃圾信息刷屏。 ……几乎毫无共通点。 唯一的共通点,也就是“那股力量”,或许并不具备实体,或许是暂时并不打算在他们面前显露出来。 第四,也是南舟最在意的部分。 留下死亡留言的人,为什么没有发出任何求救的讯号? 按常理说,他们是能一起聚会的关系,也都是21号聚会的亲历者。 如果他们之中有人遭到了超出正常世界观认知的恐怖事件,正常的反应该是什么? 当然会是向有同样遭遇的人倾诉、求助、求救。 但他们中谁的手机里都没有留下类似的记录。 倾诉的电话,求助的微信,求救的短信,一概没有。 …… 南舟说话很有条理,一点点将凌乱的线索整理出来,摆在了众人面前。 ……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不过是给三人组本来就空空的脑壳雪上加了一层霜。 “喔,现在我们知道问题了。” 已经见过一次鬼的孙国境是三人中最难保持镇静的。 焦躁之下,他的口吻难掩尖酸:“然后呢?所以呢?还不是要等着鬼找上门?” 南舟找了张近旁的桌子倚坐上去,指尖轻叩着桌面。 现在,所有的线索长长短短,纠缠成了一个混沌的毛线球。 而他们要做的,是从毛线球里找出那深埋的线头。 南舟回想着任务的要求。 他们的任务,是活过120个小时,并且不疯掉。 南舟很了解,就算再高难度的副本,也会对存活几率做出一定的限定。 原理很简单:按副本设计者的角度而言,太高的死亡率,会削弱玩家的游戏体验。 为了增加可玩度,对“那股力量”的限制是必然的。 他们大可以龟缩起来,什么都不做,赌其他人会先死,搞不好好运就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但南舟不喜欢这样。 如果这样做,任务的探索度和完成度都会降低,S级的奖励会拿不到。 而PVE中,队友无意义的死亡,肯定也会拉低分数。 这样一来,他离实现自己的心愿又远了一步。 ……等等。 任务的要求…… 南舟抬起眼睛,给出了一个关键词:“……电梯。” 正在喋喋不休地和同伴沟通、试图用聒噪缓解心中恐惧的孙国境一愣:“哈?” 在那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死亡留言中,留下的不止是言语信息。 ……为了逃离“沙沙”声,留言人按下了电梯,试图诱导“沙沙”声远离自己。 也就是说,那人所在的地方,是有电梯的。 南舟问:“学校里,哪栋楼有电梯?” 确定下步方向后,南舟当机立断:“走。”去找电梯。 江舫也打算响应。 但他刚刚一动,动作就是明显一滞。 他面向南舟,对自己的耳朵打了个手势。 ……轮到我了。 第一次的“沙沙”声,明确出现在了江舫的耳边。 南舟注视着江舫,突然感觉心里不大舒服。 昨天看到镜子里扭曲的自己,被框缘顶得歪了脑袋时,他都没有这样不适过。 南舟将其视为自己生理上的问题,不着痕迹地抬手按按胸口,再次对江舫说:“走。” 他要找出原因,阻止“沙&gt;&gt; 沙”声继续影响到……不该影响到的人。 江舫对此倒是接受良好,跟在南舟身后、路过“龙潭”三人组时,他先礼貌地为李银航拉开了门,示意她女士优先。 送李银航出去后,就只有江舫和三人组留在403中了。 江舫看向了齐天允。 三人中,只有他在自己对他们发动言语攻势时,试图做出有效防御。 所以,自己接下来的话,或许他最能听得进去。 江舫望着齐天允,轻声说:“如果是我,我不会太相信那个姓谢的人。” “你们虽然在一开始打劫过我们,但现在的我们并没有利益冲突。” “别忘了,你们在原世界观里,是霸凌过谢相玉的。你们所扮演的角色,和他有本质的冲突。” 一语惊醒梦中人。 注视着被他的三言两语成功勾起了狐疑的三人,江舫一笑。 不得不说,没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攻击性,他身上的亲和力是惊人的。 江舫拿起手机:“不过,如果你们信任他,就当我没有说过这种话,反正我们的最终目标都是过关。但如果有什么担心,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也可以来找我。……不用担心南老师会反对,我们南老师人其实很好的。” “龙潭”三人组:“……” 草。 你哄傻逼呢。 刚刚当面把三人的内心挖了个底朝天的江舫,现在却像是完全看不懂三人复杂的面色。 他笑盈盈地递过一张便签,持续释放善意:“互相留一下手机号码。” 三人组对视。 ……留个号码,好像也没什么。 因为还不能像江舫那样背记下自己的手机号码,齐天允主动掏出手机,按照江舫提供的号码拨打了过去。 在他专注输入号码时,江舫自然地跨前一步。 他做出俯身确认电话号码的动作。 ……右手却在齐天允深黑色的毛衣领子下晃了一下。 他的动作太快,齐天允甚至没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江舫在齐天允对他们过分近的距离感到不适前及时撤身,扶着胸口,无声地对他们轻鞠一躬,示意告别后,才转身出了403教室。 在转身之后,江舫脸上亲和力十足的笑容渐渐淡了。 他没有撒谎。 相对而言,南舟的品行和人格,真的要比自己好很多了。 这三人都不算特别聪明,而且显然没有过灵异副本的经验。 ……只有被人当做棋子和挡箭牌的价值。 那么,为什么要拱手让给谢相玉,任他驱使,甚至浪费? 你们的死活,与其掌握在一个捉摸不定的人手上,还是掌握在我们手上比较好。 至少在他们这里,他们的生命代表着积分。 起码是有一定保护价值的。 南舟和李银航在403门外等他。 和南舟刚打上照面,江舫就收起了心中的诸般盘算。 他拿出了一样薄薄的、纽扣电池一样的小物件,在南舟面前轻晃一记。 南舟用目光询问:什么东西? 江舫把东西递到他手中,用口型告诉他:捏掉。 南舟:??? 南舟用口型回复:为什么? 江舫:捏掉就告诉你。 南舟把小东西在指间掂了掂,捻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猛然发力。 ——叭。 原本几毫米厚的铁扣瞬间被搓成了薄片。 南舟把东西还给江舫:“这是什么?” 江舫心情愉快地翘起了唇角。 …… 此时此刻。 谢相玉一个人坐在教室一角,听老师口沫横飞地讲着思想道德修养和法律基础。 他甚至在为自己扮演的人物记笔记。 ……可以说是完美执行了角色设定。 至于那三个听了他的建议,匆匆请假、翘了每日训练的体育生…… 让他们先靠近403教室,去做一下试验品也不坏。 今早,他将一样从系统里兑换来的窃听道具贴在了齐天允的身上,好方便监听三个试验品的动向。 当然,他也成功听到了南舟的推测。 南舟注意到的几点问题,和自己归纳的相差无几。 南舟发现的下一个调查方向“电梯”,也被谢相玉如实记录在了本子上。 然而,相较于破解谜题,谢相玉似乎对南舟更感兴趣。 笔记本左上角,“南舟”两个字被圈了四五遍。 但不知怎的,窃听道具另一端的收音状况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谢相玉放下了笔,凝眉聚神,尖起耳朵,想听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被齐天允发现了吗? 还是…… 很快,窃听道具粉身碎骨的锐响,穿越千米,直直刺进了他的鼓膜里! 谢相玉骤然团了身,差点把手里的笔扔出去。 他伏在桌上缓了好一会儿,天灵盖里还像是被一锣锤敲过似的。 ……脑瓜子嗡嗡的。 他枕在手臂上,不气不恼,反而忍不住闷声笑起来。 啊,被发现了。 但应该不是被三人组发现的,不然他们在摧毁道具前,恐怕会先对自己好一通咒骂。 所以,是江舫发现的吗吗? 还是南舟呢? 他感兴趣地思索着时,受到过分刺激的耳膜又来凑了热闹。 “嗡——” “轰——” “沙——” “沙——” 起先,谢相玉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轻轻捏着耳垂,好缓过这一阵耳鸣。 但是,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谢相玉不动了。 他听到了一个断续的、仓皇的声音。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沙—— “你究竟要什么?我什么都给你,你别杀我!” 沙—— “有人吗?有人吗?” 伴随着呼救声的,是持续的敲门声、徒劳的喘息声。 以及无人回应的死寂,和不肯止歇、仿佛是皮肤磨过砂纸的闷响。 “沙——” 不难辨认出,那是谢相玉自己的声音。 ……他竟然听到了自己濒死时的呻·吟和求救声…… 伴随而来的,是步步逼近、令人脊背发寒的“沙沙”声。 ……果然,不是认真扮演角色就一定能躲过一劫的。 谢相玉早就听到过两次“沙沙”声,对于眼下的遭遇,他早有预料,所以并不多么意外。 等着狂乱的心跳恢复,他就埋下头去,在笔记本某处打了一勾—— 他的经历再一次证明,“那股力量”,目前还没有实体。 谢相玉指尖一根记号笔运转如飞,在他掌中翻出百转花样。 看来,自己也必须要抓紧时间行动了。 ……还有,耳朵真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十) 学校里, 几乎所有教学楼都是五层左右,学生公寓大都也不超过四层,一排一排,序列相连。 都不是需要装设电梯的高度。 偌大的校园中, 安装电梯的地方并不多。 有留学生宿舍。 有级别稍微高一些、需要有大量器械搬运的医学、化学实验楼。 有高约24层的行政办公楼。 还有两栋新修建的、落成不到三年的高层宿舍楼。 一栋是教师宿舍楼。 ……另一栋, 是数学系宿舍楼。 之所以数学系能独享电梯宿舍楼的福利, 一是因为数学系原先住的是全校最老最破旧的几栋宿舍之一。 二是因为津景大学的校长原先是数学系的教授。 而他们现存的七人之中, 正好有一个数学系的。 ……谢相玉。 原本断裂的关系链,隐约牵起了一线微弱的关联。 但这点关联还不足以证明什么。 李银航提出疑问:“数学系宿舍楼里有电梯,就能证明留下录音的人是数学系的吗?医学系、化工系, 甚至是办公楼里的行政老师,也都不能完全排除在外。” 她问出这个问题时,南舟他们正身在数学系宿舍最高一层的楼梯间。 楼梯间阳光充足。 尽管如此, 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时,总还是冷冷的。 南舟从楼梯往下跳了一步。 他今天早上回宿舍, 甚至有心思给自己搭配了一身新衣服。 他的绑带马丁靴靴底叩在地面上, 在楼梯间上下激出一声清脆的回音。 南舟抬头望一望楼道里依旧黯淡的灯管, 说:“录音里还有一点线索。” “什么?” “在他逃跑的时候。”南舟说, “背景音里, 有一个声音。” 李银航费力回想, 不得其果。 她那时候刚刚浸入黑暗, 整个人的精神是高度紧张的。 那回荡的、仓皇的脚步声,可以说夺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让她根本无暇他顾。 南舟看向了江舫。 江舫一点头,肯定了南舟的判断:“有。‘嗡嗡’的声音。” 李银航:“……”所以大佬的脑子里都自带录音机了对吗。 她根据这个线索深想了下去。 嗡嗡的声音…… “嗡嗡”…… 南舟刚才抬头看灯的动作…… 李银航豁然开朗:“光感声控灯!” 每当深夜, 走在寂静的楼道里,灯泡在捕获到脚步声时, 就会发出这样的一声低低的嗡鸣。 随即,周遭倏然明亮。 ……这是钨丝的细微燃烧声。 学校走廊和楼道里的灯泡,都是同一家公司提供的,表面都涂了光感材料。 也就是说,留言人逃窜的时间,极有可能是在深夜。 深夜。 有电梯。 且留言人显然对这里的房间分布非常熟悉。 熟悉到可以熟练利用电梯和没有上锁的房间来躲避“沙沙”声。 就像是生活在这里一样。 这些要素集中起来,不难得出结论—— 留言人消失的地点,很有可能就是在数学系的宿舍楼。 就在他们所在的这个空间。 这条楼梯道。 李银航汗毛直接起立致敬。 她硬着头皮问:“也有可能……留言的人在半夜留在了实验楼、办公楼里之类的……还有,大晚上的,在宿舍楼里这样狂奔,为什么没人出来帮他一下?他又为什么不找人求助?他既然是数学系的,那整栋楼里总该有他熟悉的、认识的人?” 南舟:“那就证明一下。” 李银航:“怎么……” 南舟:“找到那个房间。” 如果留言的人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在数学系宿舍的话,那宿舍某个角落、靠近电梯间的地方,必然会有一个空的、没有上锁的房间。 而房间内有一个可以躲下一个人的铁皮柜。 不多时。 三人站在了五楼某个房间前。 周五的白天,数学系学生都去上课或是去图书馆了。 不打算好好学习的大四老鸟们,此时也窝在床上,乐得和被窝缠缠绵绵。 因此,白天的宿舍走廊也少有人往来走动。 透着股叫人窒息的静。 南舟握上门把手,模仿着那夜的人,缓缓将把手向下压去。 像是生怕惊动了暗中的幽魂。 锁簧发出喑哑生涩的弹开声,声音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代入那夜试图从死亡境地里奔逃出来的留言人,这动静或许响若雷霆。 和他们设想的一样,门并没有上锁。 一阵扑面的寒风过后,门向内开启。 在三人面前,它徐徐展开了内里的全貌。 这里大概很久没有人来了。 证据是浅色的地砖上积了一层薄灰。 李银航刚想进去,余光看到南江二佬都没有进去的意思,马上龟缩到最后面。 南舟轻声说:“不对。” 然后他又一次看向了李银航。 李银航感觉自己简直是高中课堂上被抽点到的、只想摸鱼溜号的平庸学生。 不得已,她硬着头皮,和两人同样看向了眼前的地面。 大抵是因为心慌意乱,她看了好几眼,硬是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这完全是个杂物间。 房间里立着三四个柜子。 其中一个是透明的办公书柜,镶着玻璃的推拉门,透过蒙尘的淡灰色玻璃可以隐约看到里面横七竖八摞着几个空荡荡的深蓝色档案盒。 其他的柜子,规格和学校宿舍里的标配铅灰色铁皮衣柜一模一样。 坏了的、多余的衣柜,大概都会搬到这个废弃的地方来。 墙角摆着几把要么劈裂开来、要么缺零少件的扫帚。 成叠的快递纸箱。 六七把有“津景大学”logo的椅子。 窗台上摆着一盆死掉的多肉植物。 窗帘拉得很死,不透一点点光。 这盆植物就被遗忘在了窗帘之内,干渴无光、静悄悄地死去。 ……这里简直是一个昏暗的垃圾场。 看久了,淡淡的凉意就顺着李银航的脚腕蛇似的爬上来,叫她十分不舒服。 李银航试探着:“……嗯,这里应该就是那人最后的藏身地了?” 南舟一点头,看眼神是在等待她的下文。 李银航:“……” 就这么瞪着眼睛瞧了彼此许久,李银航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她摸摸脑袋:“我挺耽误事儿的,确实没什么发现,要不南老师你就直接说了得了……” 南舟冷淡道:“你好好看。” 李银航背肌下意识一紧。 原因无他,这种老师独属的压倒性气场,哪怕是对早就离开校园、步入社会的李银航来说,也有一种无法磨灭的、肌肉记忆式的恐惧。 直到现在,李银航才对南舟的老师身份确信无疑。 南舟说:“这个副本很困难。” 南舟说:“你必须要有自保的意识和能力。” 南舟说:“好好看。” 李银航不由一凛,不敢再寄希望于南舟,集中全副精神,看向房间。 定下神来后,一股违和感迅速冲上了她的心头。 ……究竟是哪里…… 她面色一白,失声道:“脚印!” 听到答案后,南舟的目光转回向了房间。 是的。 没有脚印。 这间房间许久没有人来了。 聚会是在一周前举办的。 那么,如果真的有人逃到这里来,在灰尘上踩下的脚印将会一路延伸到铁皮柜前。 ……所以,为什么会没有脚印? &gt; /&gt; 李银航嘀咕道:“难道那个人没有躲在这里?我们找错房间了吗?” 南舟在这个时候,踏入了房间。 走出几步后,他踩在浅色的地砖上,回头望去。 脚印异常清晰。 南舟回过头,一步步走向离门最近的铁皮柜。 站在柜前,南舟低下头来,若有所思。 自从进入副本到现在,他们尝试了各种方法。 他们寻找胡力,他们从自己身上寻找线索,他们尝试按部就班地生活,他们去403教室。 他们一直没有找到任何有效的线索。 但游戏不应该是这样。 这是游戏副本,总归会有解法,会有线索。 哪怕原本是一道无解题,躲藏在背后的程序员和GM也会设法想出一个合理的解法。 就像是…… 南舟闭上眼睛,眼前飞速掠过残破的画面。 天边的一轮圆月。 微笑的、或善意、或恶意的面孔。 电流流过身体时尖锐的、焚烧般的痛感…… 如果没有谜底,一切谜题就毫无意义。 所谓游戏,正是如此。 南舟发力,打开了眼前破烂的铁皮衣柜。 内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团烂抹布蜷在柜底角落,散发出难闻的、腐烂的牛奶气味。 他听到身后李银航遗憾的叹气声。 但他没有停步,接连打开了几个柜子。 内里光景都是如此。 毫无收获可言。 因为没有脚印,李银航已经不那么确信这里是那人消失前躲藏的房间了。 她自觉地看向江舫。 如果江舫开口说走,南舟会听。 江舫却靠在门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定定注视着南舟的背影,眼中是星彩一样的信任和欣赏。 南舟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回过头来。 江舫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点头。 慢慢找,慢慢想。 南舟站起身来,想了一想,慢步走回了他第一个打开的旧衣柜。 这是离门最近的柜子。 如果他是那个留言人,在要躲藏的情境下,必然,也只会选择离门最近、最不容易折腾出响动的柜子。 再度拉开柜子,糟烂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南舟的眼睛告诉他,除了那团脏兮兮的抹布,这里什么都没有。 但他蹲了下来,半个身子探进了柜子内,用手当作感知的唯一载体,将角角落落都摸索了个遍。 ……解题的钥匙,总会留下来的。 片刻之后。 南舟的指尖碰触到了一样东西。 触感坚硬,并不是抹布。 南舟将那枚东西从指尖转移到了掌心。 在反复描画,对它的形状加以确认后,他站起身来,面朝向两人,把手掌向前平举起:“我找到了。” 李银航一时迷惑。 ……南舟的手上,分明什么都没有啊。 但江舫却走进了房间,将手指自然搭放在了南舟的掌心。 二人对视一眼。 在被“沙沙”声无限迫近的那个夜晚,那个东躲西藏的人,在这铁皮柜子里抖如筛糠,弄出了太大的动静。 所以,他丢了一样东西。 他口袋里的钥匙。 这把钥匙,摸得着,却看不见。 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就像录音里所说的那样。 ——“那个地方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也都不能存在了。” 这把钥匙的存在,从视觉层面上被抹消了。 当一个东西所有人都看不见时,从社会意义上,它即是不存在了。 东西是这样。 人亦如此。 江舫拿走了那把看不见的钥匙,疾步向外走去。 他的要求简单且明确:“找谢相玉的宿舍。” 那人是在数学系的宿舍楼里失踪的。 谢相玉是他们之中唯一的数学系学生。 他们之间的联系,不会不紧密。 谢相玉的宿舍并不难找。 在八楼,0814。 只是现在人都出去了,门锁着。 江舫拿着那把不存在于社会学意义上的钥匙,尝试开锁。 而南舟抬头望着门口的名牌。 0814里住着四个人。 分别是谢相玉、郁旻、刘硕琪。 无论他怎么样集中精神,烙在他脑中的,就是这样一个概念。 这里有四个人。 板子上有三个人名。 当他每每察觉到好像哪里有问题时,这问题就会自动从他脑中过滤出去,徒留一道淡淡的影。 仿佛杯中投下的弓似的蛇影。 南舟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早上的事情。 早上,他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粗略检视了一遍,南舟才坐回自己的座位。 宿舍里的其他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复习,所以没有和他打招呼,这是可以理解的。 可当南舟不慎碰到座旁的舍友,那人却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然后,舍友说了什么? ——“南舟,你猫啊你?走路怎么没声!” 就在那时,南舟感到有些奇怪。 好像……他的存在感变得淡漠了,开始难以被他人感知到一样。 如果胡力和那消失的留言者,都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呢? 别人都遗忘了胡力,唯有留言者还记得一点点。 对胡力的遗忘,和他们现在的情况何其相似。 他们这些玩家,甚至一直不知道前一个死去的、留言的人叫什么名字。 ……多么可怕的呼应和巧合。 更可怕的是,那个留言人也逐渐发现,自己和眼前世界所有的联系在一点点被切断、割裂。 所有人都看不到他,听不到他,感受不到他。 这一切,都发生在他开始听到“沙沙”的杂响之后。 即使他在自己熟悉的宿舍楼道里奔走、哭嚎。 即使他曾经摇晃熟睡中的室友。 即使他一扇扇敲打着其他的宿舍门求救。 即使他在深夜奔跑在楼梯间、走廊,踏出激烈的脚步声…… 无人回应他,无人解救他。 南舟想到了他们刚刚找到的储藏间。 那扇门后,地表上遍布灰尘,很有可能是印着留言者凌乱的足印的。 ……只是他们看不到。 南舟闭着眼睛,将手探向了门口悬挂着的名牌。 他需要证明自己的猜想。 名牌是活动的,可以拆卸。 一旦上一届住宿的人搬走,或是被调去了其他宿舍,就可以拆下来,另换上新的名牌。 南舟一张张将名牌滑出原位,握在掌心。 名牌上是浮凸的字刻。 南舟一个个摸过去。 谢相玉、郁旻、刘硕琪…… 直到他摸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名。 他在心中将那名字默念出声。 “左……” “嘉……” “明。” 左嘉明。 留下录音的人,终于有了名字。 南舟正要开口说话时…… “沙沙。” “沙沙。” “沙沙。” 骤然响在耳侧的“沙沙”细响过于幽微缥缈。 ……听起来像一声嘲弄南舟不自量力的冷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十一) 江舫用不存在的钥匙, 打开了眼前这扇存在的门。 ——咔嚓。 宿舍门缓缓向内开启。 入目的,就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男生宿舍。 普通得毫无惊喜可言, 房里东西不多,也并不杂, 也就是衣服和一些书。 床上的被子不大爱叠, 胡乱踢在床尾。 衣服乱糟糟堆在椅背上, 一层层套娃似的叠起来, 最外层的外套下缘几乎要垂到地面。 整个椅子的保暖工作做得很好,一眼看去,像是有一个虎背熊腰的人孤零零地坐在上头似的。 靠近暖气片的地方, 扔着几个彩色的廉价杠铃。 一个足球则静静停在杠铃附近。 南舟站在这充斥着生活气息的小小四人间中央。 他尝试着不去信任自己的感官,也不去把用“感觉”得来的结论当作思考链上可供参考的一部分。 南舟问:“这间宿舍住了几个人?” 江舫:“四个。” 四张床上都摆着床褥,浓重的生活痕迹是根本无法忽视的。 南舟问:“应该有几个人?” 江舫停了停, 似有明悟:“四个。” 南舟:“门口名牌上,你们看到了几个人?” 见江舫不回答南舟的问题, 只是轻轻拧着眉思考, 李银航有些费解, 接上了话来:“有四个啊。” 南舟回过头去, 盯住了她的眼睛:“哪四个?” 李银航凭客服式的记忆快速清点了一遍:“那个姓谢的玩家, 刘硕琪, 还有一个郁……什么来着, 那个字我不认识。” 南舟:“所以,一共是几个人?” 李银航下意识地:“四个。” 南舟:“你再数一遍。” 李银航颇为莫名, 屈起手指,按人头一个个认真清点了过去。 “一、二……” 数到“三”时, 她骇然察觉了一件事——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某个她刚才还笃定存在着的“第四个人”, 到底叫什么名字。 南舟转头,和江舫对视。 解决混沌的最好办法,是报之以真实。 有些本来内心确信不已的事实,在经由自己的嘴切切实实地复述一遍后,才能发现问题所在。 南舟问:“所以,这间宿舍,究竟应该有几个人?” 没人回答他。 晚秋的冷风被纱窗沥沥筛过。 挂在阳台上的几副衣架,和铁质的晾衣架碰撞出风铃质地的脆响。 而三个人,就在这样充满温馨的宿舍,静立对视,不寒而栗。 …… “龙潭”三人组草草结束了对403的调查。 南舟他们走后,他们壮着胆子在403中转了几圈,同样一无所获。 他们难免气馁。 再想到江舫临走前关于谢相玉的寥寥数语,三人心里更加没底。 孙国境本能地不想和南舟他们打交道,可在被江舫点醒后,他对谢相玉的观感也差了。 一想到还要和他合作,就跟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 万般纠结下,他只好向同伴求个心安:“咱们到底怎么办?跟谁合作?” 齐天允默然不语。 现在,他算是看出来了。 他们跟谁合作,其实根本不重要。 因为以他们的能力,根本不配谈“合作”两个字。 不论是谢相玉的主动亲近、提供信息,还是江舫的温言温语、循循善诱,都是因为,他们三个太废物了。 所以,这两拨人真正需要的根本不是合作对象,而是投石问路时,需要牺牲的那颗“石子”。 哦,不对。他们有三个人,理应是三颗石子。 当然,以齐天允的见解,他根本不会想到,这两拨人的其中一支,之所以试图拉拢他们,只是不想他们作死,从而拉低自己队伍可能得到的评分。 三人正不知所措间,罗阁突然嘘了一声。 他指了指门外,示意其他两人专心去听。 吱—— 细微的、用指甲刮墙的声音,从门口处隐隐传来。 敲击、抓挠、摩擦。 声音很轻,但就响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吱—— 罗阁低头看去。 宿舍是有门缝的。 夜晚睡觉时,走廊的鹅黄色灯光常常从门下融融透入。 而现在,此时,门缝里漆黑一片。 ……有什么东西,现在正站在他们的门外! 大白天的,三个人齐齐炸出了一身白毛汗。 孙国境接二连三受到惊吓,早就毛了。 他心一横,眼一瞪,大跨步来到门前,动作幅度极大地拉开门。 动作之快、力道之猛,险些拍到自己的鼻梁。 他发出一声气壮山河的断喝:“谁——” 门口,正在看着南舟拆卸门口名牌的江舫,扭头看向瞬间哑火了的孙国境,礼貌地一点头:“你好。我们来查一点线索。” 孙国境哑口无言。 操。要不是打不过,他早就动手了。 …… 南舟不爱和他们说话,所以科普的工作交给了江舫。 鉴于自己刚才发现线索的良好表现,南舟奖励给自己一个椰蓉面包。 当他把最后一口椰丝珍惜地咽下去时,江舫才将他们的发现讲述完毕。 三个人里,有三分之二个听了个寂寞,可谓一脑袋浆糊。 唯一不那么迷糊的齐天允强笑了一声:“证据呢?” 江舫:“手。” 齐天允愣了愣,试探且戒备地递了一只手过去。 江舫捏着一样东西,在齐天允掌心放下。 下一刻,他的手掌便微妙地往下一沉,好像真的被放上了一块什么东西。 齐天允闭上了眼睛,试着用触觉去读取凸起的字纹,看上去格外认真。 ……仿佛一段滑稽的无实物表演。 孙国境看得好笑。 这是什么? 盲人摸象? 可不消几秒,齐天允忽的睁开眼睛,脸色急剧转为惨白,烫了手似的飞快将手中的东西掷出! 孙国境没看到有什么东西飞出去,也没有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 他纳罕道:“老齐,你踩电门了?看到什么玩意儿了,吓成这德行??” 齐天允喘了两大口气,才勉强缓过因惊惧导致的短暂窒息。 他说:“……一张名牌。” 孙国境:“……啊?” 齐天允抬起眼,声调抑郁:“一张从咱们门前面取下来的名牌。上面有个名字。” &gt;&gt; 说到这里,齐天允觉得喉咙干得发痛。 他模拟了两下吞咽动作,只觉舌尖无唾,舌根僵硬,空余苦酸。 见他也学会了卖关子,孙罗二人难免上火:“你说呀!写了什么?什么名字?” 齐天允抑声道:“……胡力。” “胡力和我们是一个宿舍的。……他原来,是我们宿舍的人。” 孙国境愣了半晌,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颠三倒四的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宿舍里就我们三个。” 齐天允指向一对并排而立的双人床:“那么,为什么我们有四床被子?” 孙国境迷糊了一下。 ……对啊。 他们似乎从头至尾都没对房间里空置的第四张床以及上面的全套床上用品发表过任何意见。 他们没讨论过第四名室友会不会回来。 没讨论过他回来后,该怎么与他相处才自然。 没讨论过他究竟为什么夜不归宿。 甚至在谢相玉前来寻求合作,要入住他们的宿舍时,他们也没讨论过,万一那人回来,要怎么解释有一个陌生人睡在他们的宿舍这件事。 似乎,在他们心中,某个声音已经替他们认定,那个多余的人,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孙国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臂。 ……上面浮起了大片大片的鸡皮。 孙国境的牙关开始格格发抖,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试图找出其中的合理性:“或许他早就不住在这儿了……噢,说不定他退宿了,这张床现在就是谢相玉的,我们不是欺负他来着?所以就把他留在这里……” 齐天允对他摇了摇头,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刚才已经摸到了名牌。 名牌上,分明就是“胡力”的名字。 可当他把这个情况告知孙国境时,得到的仍是他苍白的否认:“不可能!说不定他是搬走了!东西没来得及搬,名牌也没来得及拆……” 他们眼下遇到的事情过于反常理。 孙国境设想过,关于自己的最糟的结局,不外乎是一死。 但绝不是孤立无援、无人知晓地消失。 消失,有可能意味着游戏中的“死亡”。 但是,实际上,他真的能死个痛快吗? 倘若他那时候还有意识呢? 倘若那时,他的姓名、东西都被遗忘殆尽,哪怕别人看在眼里,也视而不见的话…… 孙国境什么都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这恐怖,是由那无端的“沙沙”声带来的, ……而他,现在已经听到了五次沙沙声了。 命运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斩首了胡力,杀死了左嘉明。 现在,又悬挂到了他的头上。 所以,这个推测不可能是真的。 怎么可以是真的? 孙国境越是否认,san值越是下降。 读取到队友重要数值变化的罗阁见状,方寸大乱。 一旦遭遇难以理解、且让人难以承受的恐怖时,san值将一路下跌。 如果突破阈值1,向0跌去,精神就将遭受不可逆的损伤,出现认知失调、行为失控、思维混乱等等异常现象。 一旦归零,就意味着永久的疯狂。 也即系统认定的,“疯了”。 罗阁无法控制孙国境不去胡思乱想。 眼看孙国境一路狂降的san值跌破了3,他急得变了腔调,对南舟等人急叫道:“想想办法!” 这时候,南舟正摸出了另一个椰蓉面包,想要拆封,但还是忍了忍,放了回去,准备留作夜宵。 听到罗阁悲切的求助,接触到孙国境空洞的视线,他轻微皱了皱眉,和江舫再次对了一次眼神。 当前,毒蛇一样狠狠咬住、纠缠住孙国境的,是他那颗被未知的恐怖动摇的心。 他不肯相信他们的判断,不肯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像橡皮擦底下的铅迹一样,彻彻底底地消失世间。 不确定,不信任,还伴随着“万一是真的呢”的不安定。 三股力量,即将把孙国境的精神扯成三段,三马分尸。 面对濒临崩溃的孙国境,江舫和南舟迅速决定,要下猛药。 他们要简单粗暴地打消其中的两股力量。 他们要在极短的时间,让孙国境相信,一个人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消,是真实可行的。 江舫走上前去,对孙国境说:“手机。” 受san值短时急速滑坡的影响,孙国境的反应也慢了。 他愣愣地抬头,无法理解江舫话中的意思。 江舫也只是和他打个招呼而已。 他俯身从孙国境口袋里取出手机,拉过他的手,用指纹解锁,随即点开微信。 修长拇指一划,又点开了一个小程序。 ……一个具备语音朗读功能的软件。 江舫指尖灵活如飞,点开了孙国境微信好友列表,用首字母检索,选中“H”开头那一栏。 尽管胡力与左嘉明都被世界遗忘了,但有很多东西,它还在这个世界上客观存在着。 比如被左嘉明遗失在铁皮柜里的宿舍钥匙。 比如刻有名字的门牌。 比如属于他们的床褥。 比如…… 留在手机里的聊天记录。 它只是看起来不存在罢了。 江舫一双手拥有着完美的记忆能力。 短暂的操作,足够他熟练掌握孙国境手机所有的键位。 他顺着列表一条条翻下去,在H、即“胡力”姓名字母开头一栏中的旮旯和缝隙,着已经不存在的胡力。 他一次次误点入孙国境和其他人的对话框,又一次次耐心地退出。 终于,在他又一次指戳屏幕上两个联系人的夹缝位置时,手机的屏幕突然凝固了。 好像是死机了。 再点击其他的人名时,手机不再给予反应。 手机屏幕上,还是显示着联系人的界面。 但江舫知道,他找到那个不存在的缝隙了。 江舫将看不见的聊天记录飞快上滑几下,摸索计算着气泡与气泡之间的间隔,复制了几条信息文本,一起投放到了朗读软件中。 他要让朗读软件,证明这个消失的人的身份。 几秒钟后。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机械的、无机质的男音。 那是朗读软件的自带声线。 AI感知不到说话的人的情绪,有多么焦虑、恐慌、绝望。 它只面对着看似一片空白的粘贴板,冷酷地重复着自己读取到的文字。 那是胡力还存在的时候,用文字发给好哥们儿孙国境的一段话。 “你看见了吗?!” “老孙,有个人,他就站在你的床头边!” “为什么你看不见?” “你不是在玩手机吗?为什么不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十二) 胡力发送这条信息的时间, 是在23号的深夜。 胡力躲在被子里,冷汗横流,反复发送微信, 提醒孙国境, 危险就站在他的床头。 然而, 孙国境的手机却像是设了静音一样,杳无声响。 他绷着浑身肌肉, 鼓起莫大的勇气,汗津津地从被子里探出一只眼睛来。 那团阴影还在。 而且, 正紧紧盯住自己。 胡力看到,那是自己的脸。 那时,胡力和第一次感觉被窝里有东西的孙国境一样大叫起来。 据说,这是他第六次听到“沙沙”的声响。 也据说,他惨叫起来的时候, 整间宿舍里寂静无声。 也没有宿管来敲门。 每个人都睡得酣然无比,把他一个人抛在了无穷的恐怖里。 胡力跳起来, 打开大灯,疯狂摇醒了所有的舍友。 他们终于都醒了。 但是,他们给出的答案却让胡力更觉得悚然。 “做噩梦了你?” “关灯关灯,这都三点半了, 明天要训练呢还!” 胡力痛哭流涕,越是激动,越是说不清楚, 急得直咬舌头。 他含混地对孙国境哭道:“我不可能是做梦!我给你发微信了!我告诉你你床头有人!!” 孙国境眯着眼睛, 摸过手机来, 翻了翻记录,把手机直接丢到了胡力怀里:“你TM哪儿给我发了?发什么了?发癔症?” 呆滞的胡力被哥仨摁回了被窝。 他蜷缩在汗水和体温犹存的被窝里, 整个人仿佛坠入冰窟。 …… 以上内容,全部出自孙国境的手机。 后来,胡力彻夜未眠,把自己自从听到“沙沙”声后的所有遭遇,完整记录下来,发给了他认识的每一个人。 他竭力维持着他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至于结果如何,他们也都知道了。 AI缓缓朗诵着胡力写下的长文。 “自从我们进了那个教室,一切都变了。” “你们越来越听不到我了,也越来越看不到我了。” “为什么我还在宿舍,你们就问,胡力去哪里了?” “为什么只有我变成这样?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吗?” “踢球的时候,嘉明告诉我,他听到了那种声音。” “我说了我的情况,但他不信。因为他只听到了一次。” “我们再聚在一起好好谈一谈,行吗?” “我还没有跟银航表白,可是,我现在表白她也听不到了。” “爸妈也会忘记我吗?我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好的是他们不会伤心,坏的是……坏的是……” 文字间的绝望,和AI冰冷的、每个字符间都保持了完美间距的语调,形成了浓烈的、不协调的错位感。 听完这段泣诉,众人身上的寒意经久不散。 胡力的留言证明,他们招惹到了一种力量。 这种力量,在暗中欺骗他们的“感觉”。 它改变、扭曲着他们的认知,以至于当江舫发布那个用来钓鱼的恐怖帖子时,所有人,甚至包括胡力的同学,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胡力是谁”。 因为所有人都忘了。 正因为此,任何校园传说都无法容纳它。 它却一直存在于这校园之中。 大致弄清他们眼下的处境后,孙国境心中的恐惧更浓,精神的不稳定状态却在慢慢解除。 因为混乱才是影响san值的主要因素。 绝望和恐惧的影响,相对来说,反倒小得多了。 在孙国境的san值跌到1前,它下降的势头摇摇摆摆地终止了。 眼见三人组被事实冲击得晕晕乎乎、无论再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三人决定暂时离开。 走前,江舫留下了一句“有事联系”。 也不知道他们听到了没有。 …… 南舟、江舫和李银航沿着楼梯,缓步下楼。 南舟说:“这样一来,关系链也说得通了。” 当天参与聚会的,一共有九个人。 孙国境、罗阁、齐天允、胡力四个自然不用说。 齐天允拿捏住了数学系谢相玉的短处,威胁他给自己当跑腿小弟。 谢相玉同宿舍的朋友左嘉明,也是胡力的朋友。 他们经常一起踢足球。 ……常踢的,就是那只他们在进入宿舍时、靠着暖气片停着的足球。 而胡力显然是认识并暗恋着统计系姑娘李银航的,所以才会约她一起玩。 因为参加聚会的都是男生,为了安全,李银航叫了自己的高中朋友南舟。 南舟带上了他的男友江舫。 缺失的两环补上,人物关系彻底通顺了。 李银航的脸色非常不好。 尽管她只是玩家“李银航”,并不牵涉进副本之前的人际关系,但是,任何情感正常的人,在听到对自己怀有隐秘爱恋的人就这样空气似的无声无息消失在人间,都难免伤感。 她勉强问:“……为什么是胡力最先呢?” 就像他口口声声问着的,为什么是他? 这本来是个不大重要的问题,用“倒霉”二字完全可以概括。 但南舟居然一本正经地开始分析。 南舟说:“因为他最要紧。” 南舟说:“‘胡力’这个角色,是副本人物关系中最重要的一环,连接着银航和第二个消失的左嘉明。如果在我们进来的时候,我们中的一个人扮演了‘胡力’原本的角色,他的手机会提供太多的线索。这样副本的趣味性就会降低。” 南舟说:“这是游戏设定决定的。” 南舟的逻辑和思考方式,和上个世界点评分析鬼“没办法给人眼前一亮的记忆点”一样清奇。 李银航却已经无力说点什么。 她第一次有了自己在被《万有引力》这个见鬼的游戏玩弄的实感。 而就在她精神高度紧绷时,寂静的楼梯道里,又传来了回音似的、渺茫的沙沙细响。 不,声源不在楼梯道。 在她的耳道。 沙…… 沙…… “又来了……”她用呻·吟的语调呢喃,“又来了……” 她捂着耳朵,就地在楼梯上坐下,抱紧了脑袋。 &gt; /&gt; 她撑着最后一点气力说:“我坐一坐。” 本来已经走前几步的南舟和江舫停下脚步。 注意到李银航的肩膀微微发抖,南舟有些困惑。 他想上前拍拍她,却被江舫从后面轻轻点了一下腰,示意他先别动。 接下来,江舫无声无息地坐在了李银航的身侧。 南舟打算如法炮制。 但鉴于李银航是靠着栏杆坐下的,所以南舟只能坐在江舫身边,隔着他,探着脑袋去看李银航的状况。 江舫很理解李银航的崩溃。 或者,更准确地说,她现在才崩溃,已经算很能扛的了。 回顾他们走过的路,在试玩关卡,虽然开展得仓促,但好在空间封闭、人数有限、有迹可循。 第一个副本,空间开放了一些,难度也有所提升,不过尚在合理范围内。 尽管三支队伍互相之间偶有争执、试探和隐瞒,在大方向上还算信任彼此。 有惊无险地结束后,在休息间隙的斗转赌场里,自己完胜了老板曲金沙。 他赢的不算很多,却相当提气。 然后,就在士气最高涨的时候,他们就随机到了这个让人一头雾水的副本。 地图一下子开得太大,线索却太少。 三支队伍之间别说彼此依靠了,不算计对方、哄着对方去送死都算好的。 更别说还存在着一股他们根本无法对抗的强大力量。 每一分钟他们过得都像是开盲盒。 谁都不知道下一个会被抹消的是谁。 如果说,之前他们的情绪是一团怀着希望的烈火的话,第二关就是从高空浇下的那盆冷水。 眼前,好容易找到的线索,反而更佐证了他们的无能为力。 面对那股力量,他们似乎没有任何主动权可言。 正如副本要求所说,“活着”、“不疯”,要做到这两件事,已经很难了。 江舫在想,南舟在想,李银航当然也在想。 细细盘了一遍自己的情绪走向后,李银航稍稍振作了起来。 因为做过客服,她的抗压能力相当OK。 她揉一揉脸,抬起头来:“我好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南舟举到自己面前的苹果缩了回去。 南舟抱着苹果,有点不舍道:“……好了就好。” 不过最终,这个苹果还是被南舟咔嚓咔嚓掰成了三瓣,平分给了三个人。 摄入一点糖分,李银航苍白的面色总算好了些。 她说:“以前我不爱吃苹果。现在觉得能吃就是好事情。” “我爱吃苹果。”南舟说,“小时候,我一直没吃过。长大了,就喜欢上了。” 李银航啊了一声,心神不由一动。 她一直和两个大佬很有边际感。 哪怕是住在一起那几天,他们也只是在聊哪家小吃店更便宜。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南舟提到他的过去。 李银航突然就很想倾诉了。 她垂下脑袋,神情是掩饰不住的沮丧:“我想我爸爸妈妈。” 江舫和南舟表情都很淡定。 虽然按照常理推断,24岁的李银航,父母应该也在游戏中。 但根据李银航被带入副本后更关心室友安危的样子,她的父母起码应该是安全的。 李银航轻声说:“他们都在隔壁市的‘茧房’里,” “我是我妈妈39岁的时候生的。” “我有个姐姐,17岁的时候出了意外。我妈才要的我。” “她叫李银航,所以我也叫李银航。但他们都很爱我,对我很好。” “她永远只有17岁。我不想让我爸妈百年的时候想起我,也只能想到24岁的我的样子。” 倾诉完内心最大的恐惧,李银航把脸埋在掌心里,缓了缓情绪,才把紧绷的、带着点哭音的语调转为正常:“你们呢?” “我的确是父母都去世了,才从乌克兰回来的。” 江舫手长腿长,在楼梯上舒展开来时规模惊人,怎么摆弄都好看。 他随意将手肘撑在膝盖上,说:“我母亲以前是C城人。我回来,是想在这里住一住,走一走,看看她以前跟我提过的那些地方还在不在。” 李银航问:“舫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江舫笑说:“我没有撒谎,我真的是无业游民。” 轮到南舟了。 南舟说:“我有爸妈。还有一个妹妹。”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他脸上和心里都没什么感情。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李银航看得出来,南舟虽然不善表达内心,但是外冷内热。 能说出“你要有自保能力”的人,不会是人情淡漠的人。 ……可他却不愿多提自己的亲人。 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交心的机会,可以拉近距离,让大腿升级成为友谊的大腿,李银航态度相当积极地提问:“南老师,你大学在哪里上的?” 南舟简明扼要地答道:“新华。” 新华学院? 那个学校的艺术设计系倒的确是全国闻名。 “然后毕业就考了教资?” 南舟:“嗯。” “孩子好教吗。” “很难。” “你主要教水彩、素描还是油画?” “都教。” 李银航感觉自己是在咬着后槽牙硬聊。 事实证明,南舟只有在他自己想说话的时候才会话多。 眼看这场交心之旅要在南舟这里折戟沉沙,李银航不抱希望地随口一问:“谈过女朋友吗?” ……南舟不说话了。 李银航:“……” 李银航:“?” 李银航:“???” 你不对劲。 察觉到身侧的沉默,江舫也回过了头。 “南老师,有吗?”他云淡风轻地笑道,“这段我好像也不知道呢。” 南舟抬眼看着两人。 沉默良久,他开了口。 “你们不觉得那个谢相玉很奇怪吗。” 李银航:“……” 南舟这样的聪明人,扯开话题的水平为什么能生硬到这个地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十三) 南舟凝视着楼梯地板上的花纹, 就着指尖残余的苹果香,想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 他并没有交过女性朋友。 但他心里有个影子。 那个影子,属于一个穿着黑白Lo裙的高挑女人。 她腰间和胸前缀有铁锈红的玫瑰花饰, 因为裙撑很大, 蹲下来有点费劲,所以是单膝跪地的,露出了一截漂亮的、被雪白中袜包裹着的小腿。 南舟第一次看见她时, 她正在自家的院子里半跪着, 面前是几捧掘开的新泥,似乎正在种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她究竟在忙碌些什么。 好像并不知道这个地方是有主之地。 南舟趴在窗边看了女人的背影很久, 把他在镇上见过的所有人都想过一遍, 发现自己确实不认得她。 那女孩忙过后,许是感觉到有视线盯着自己, 于是抬起了头来。 黑色的帽纱挡住了她的眼睛。 南舟只看到了她微尖的下巴、浅淡的笑意, 以及烈火一样的灼人唇色。 但他确信,女人看到了他。 因为那张唇微微开合, 本就微翘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南舟愣了很久。 等他转身下楼去找她时,女人已经不见了。 南舟想过, 如果再见到她,自己可能会有点紧张。 虽然还没有到做朋友的地步, 但还是想认识一下的。 但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也是最后一次。 …… 南舟固执地抓住他找到的话题不撒手:“……谢相玉。” 李银航一脸的不忍直视。 倒是江舫没有抓着不放,柔和道:“好, 你说说看谢相玉的事情。” 南舟微微松了一口气。 有些事,他不想说, 也不能说。 好在江舫的性格很好,包容宽和, 允许他有自己的秘密。 他说:“谢相玉有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左嘉明的存在。” 李银航本来以为南舟是想故意岔开话题,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扔了个重磅炸·弹出来。 李银航宕机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个疑惑的语气助词:“……啊?” 南舟说:“我去拆名牌的时候,发现名牌表面很干净。只有侧边凹槽深处有一点点灰尘。” 他又补充道:“孙国境的宿舍,左嘉明的宿舍,都是这样。” “而且,我取名牌前观察过。两个宿舍用来插名牌的透明塑料槽的侧边,灰线都是不连贯的。” 正常来说,宿舍安排对学校来说是项大工程。 一旦把宿舍分配名单定下来,要换宿舍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得层层报备,等待审批。 最终还不一定能审批成功。 因此,从学生入学的第一年开始,如果不是宿舍关系实在不合,门口的姓名牌是不会发生改变的。 时日久了,没人去动,自然落灰。 现在南舟发现,名牌不仅干净,原有的灰尘线还有被破坏过的迹象…… 经过一番激烈的头脑风暴,李银航同学顿时来了精神和灵感。 她觉得自己懂了。 于是她跃跃欲试,想要发言。 南舟看向江舫。 江舫轻轻一颔首。 确认过眼神,两人齐齐看向了李银航。 李银航认真理好思路后,清一清嗓子,娓娓道来。 “这样一来,谢相玉应该早就检查过名牌。所以我们现在知道的信息,他比我们更早一步知道。” “但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一点就很奇怪。” “之所以他这样,我想,是因为他扮演的角色本身就有问题。” “原来的‘谢相玉’,很有可能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 “‘谢相玉’是整个关系网里,唯一一个对体育宿舍里的四个男生抱有明确恨意的。” “他恨抓住他偷窥的人,想要远离他们,但是有把柄攥在他们手里,不得不听话。” “结果他不仅要给四个体育系的当跑腿,跑前跑后地做小弟,自己偷窥女生宿舍的事情还很可能已经被舍友左嘉明知道了——毕竟左嘉明是胡力的朋友——所以他在宿舍里也过得提心吊胆……” “如果要害人,他的动机最充分。” “……所以,这个‘沙沙’声很有可能是他想办法招来的。出于报复的目的。” 南舟“嗯”了一声,语气很淡,不知是不是表达赞同。 得到鼓励,李银航顿时鼓起了更大的勇气,一边整理思路一边讲下去。 “那天晚上,‘谢相玉’在得知他们聚会的地点后,就想办法招来了那股力量,把我们连带他自己都拖了进去。” “……他这么做,可能是早有厌世情绪了。毕竟一直被这样威胁、霸凌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索性大家一起死好了。” “玩家谢相玉用到这个身体后,他很快就发现了宿舍里的不协调感。” “……他发现自己的宿舍里‘应该有’四个人,但他的感知里‘只有三个’。” “所以,他对自己宿舍门前的名牌进行了检查后,又找到了孙国境他们,检查了他们的名牌,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他说要和他们合作,和他们住在一起,同时隐瞒自己知道了这件事的线索,是为了寻求保护,以及确保自己掌握关键线索,拿到最多的分。” “当然,他也担心,一旦自己把自己是罪魁祸首的事情透露出去,孙国境他们一时头脑发热,万一觉得解决祸源,就能解决副本,想要拿他开刀,他就得不偿失了。” 李银航说完后,自己还偷偷复盘了一遍。 逻辑丝滑,没什么毛病。 她望着江南两人,等待一个肯定的赞许。 结果,南舟和江舫又互看一眼。 南舟:“你先问?” 江舫笑:“南老师先请。” 李银航:“……”她有种上课自信满满地回答完问题,结果老师盯着她、幽幽叹了一口气的感觉。 南舟先问。 他问:“如果你是想要报复的谢相玉,你要怎么招来那股力量?” “这……” 李银航一时语塞:“一般会用招笔仙、碟仙之类的方法……” 南舟:“我不是问这个。” 南舟:“我是问,谢相玉怎么能知道有‘这股力量’的存在?” 这股未知的力量,是个悖论。 当你不知道它时,它虽然存在,但无人知晓。 当你知道了它时,它已经在你身边了。 区区一个问题,就把李银航本来还算清明的思路给干成了一团浆糊。 ……对哦。 在口口相传的校园传说里,都没有这股力量的存在。 谢相玉如果恨透了三人,应该采取最经典的笔仙诅咒一类的措施,教程学校贴里就有。 他哪里来的本事,能提前知道那股力量的存在? 既然不知道,那何谈利用力量? 眼看自己的推论基础岌岌可危、大厦将倾,李银航试图寻找理由来解释这点矛盾:“那……他也许自己接触过一次那种力量,猜到这股力量的厉害,所以想把其他人一起拖下水……” 南舟用一个问题利落地打碎了李银航勉强建立起来的&gt;&gt; 理由:“聚会是谁组织的?” ……啊,对。 聚会是体育系四人组组织的,地点也是由他们确定的。 作为小弟的谢相玉,完全是被临时揪去跑腿加买单的。 他根本不存在任何主导权。 除非那股力量能任他随便驱使,随叫随到。 那谢相玉大可改名为谢半仙,游戏的平衡性也就成了笑话。 李银航:“……” 经过南舟的提问,她懂得了一件事。 ……自己懂了个寂寞。 注意到李银航的沮丧神情,江舫温和道:“那我还问吗。” 李银航心如死灰:“你说。让我死心得更彻底一点。” 江舫没忍住,把手抵在唇边虚虚咳嗽一声,挡住嘴角笑意:“按照你的想法,谢相玉有什么必要去找孙国境他们合作?” 李银航:“……”也对哦。 孙国境三个肌肉长进脑子里的,到底能为已经掌握先手优势的谢相玉带来什么利益呢? 如果是自己摸到了左嘉明这条线索,如果想验证自己的判断、找出胡力是谁,又不想把关键线索透露给其他玩家,独占分数,只要在半夜偷偷摸过来就好了,何必一定要和这三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建立合作关系? ……等等。 半夜…… 李银航眼睛一眨。 据孙国境他们所说,谢相玉正是在他第一次撞鬼的夜晚找上门来的。 他们只顾着被谢相玉带来的线索牵着鼻子走,却全然忘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大半夜的,他跑来体育系做什么? 宿舍楼晚上熄灯后可是要锁门的。 他一个外系的人想要进来,就只能在熄灯前躲进公共洗手间里藏身。 要寻求合作、或是要合宿,干嘛不早点来? 相对可能的解释是,谢相玉半夜来体育系宿舍,实则是想趁夜深检查门口的名牌。 他也做得很成功。 三人组甚至没能听到门口拆卸门牌的细微响动。 可他拆完,确认过心中所想后,不仅没走,还敲响了他们三人的宿舍门,提出了合作。 不仅提出了合作,还隐瞒了最关键的信息。 不仅隐瞒了关键信息,还用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线索当做恩惠,骗得三个人对他言听计从,结伴跑去有可能潜伏着那股力量的403教室查探情况,而他则像个普通学生一样安安心心去上课…… 面对这种种不自然的矛盾细节,李银航发出了灵魂拷问:“……他图什么呢?” 南舟和江舫同时:“不知道。” 每一队的利益诉求都不尽相同。 像第一个副本里,李银航也藏过线索。 当时,她的利益诉求就很明确:找到更多的线索,给自己的队伍多加分。 但那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有没有用,所以只能算她个人的尝试和推测。 如果真的是这种攸关其他玩家生死的、必须共享的确凿线索,任何思路稍微正常点儿的人都不会去隐瞒。 谢相玉故意昧下线索,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有…… 直到目前,他们还没能找到每个人被“沙沙”声影响的顺序和规律。 迄今,排除谢相玉和已经不在了的胡力、左嘉明,9个去过403教室的人里,听到沙沙声次数最多的是孙国境,共计五次。 南舟和李银航并列第二,都听到了四次。 罗阁、齐天允分别听到了两次和三次。 江舫只听到了一次。 李银航不抱什么希望道:“既然那股力量是完全未知的,那选中我们的次序也该是没有道理、没有好恶的啊。” 换句话说,全凭那股力量的心情,和他们的运气好坏。 “不一定。”南舟说,“这是副本,副本有它的玩法逻辑。” 他问两人:“还记得探索度系统这个设定吗?” 李银航当然记得。 上个世界,他们的副本探索度评分为S级。 回去之后,南舟还念念不忘了许久。 在那间小旅馆,李银航快睡着的时候,还听到南舟小声又执着地问江舫: ——“为什么是98.7%?那1.3%是什么?” 江舫的回答是把被子拉到他的头上:“先不想它,我们睡觉。” 南舟说:“探索度系统,应该会按照每个副本的不同属性进行调整。” “上个副本,因为地点和探索范围固定,考验的是对小明家里各种零散线索的汇集和整理能力。” “但这个副本的评判标准,和第一个必然不同。” “如果还按照探索范围进行评定,校园面积这么大,从物理层面上就不可能探索完。” “所以,探索度的分值一定是集中在人际关系和副本谜题上。” “我们被选中的先后次序和规律,应该是探索度的重要指标之一。” ……李银航欲言又止。 她还以为南舟会说,找到规律,我们就能想办法摆脱力量的影响,顺利苟下来。 毕竟一旦孙国境被彻底抹消,后面马上就要轮到他们两个,沙沙声随时可以把他们一波带走。 可谓无缝衔接。 结果人家是一心来搞指标的。 态度还跟老师期末押题型一样轻松写意。 已经第四次听到了那叫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李银航心里本来慌乱得很。 但看南舟稳如泰山地给他们划重点的样子,她反而觉得自己如果表现得太慌,就显得实在很没必要。 她问:“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南舟话说得有点多,打算停下来歇一歇嗓子,盘一盘南极星。 他看了一眼江舫。 ……意思是“问舫哥去”。 江舫从善如流,接过话来:“今天晚上,我们在上周聚会的时间点上,再进一趟403。” 南舟双脚一下下踩在楼梯棱上,无声地同意了这个提案。 同时,他打算一会儿去超市,再买几个苹果。 一想到苹果,他心情就好一些了。 但他又忍不住想到了那个好看的女人。 ——因为女人在他家楼下挖土种下的,是一棵苹果树。 不多时,嫩绿的树梢一路长到了他二层卧室的窗户边上,为他送来了一室的果香。 南舟爱上吃苹果,就是那个时候。 这样想着过去,南舟随便回过头来,余光恰好落在正拿着一张便签纸、往上写着什么的江舫身上。 他微妙地一怔。 刚才,他记忆中女人嘴角的微笑,和江舫自然状态下的浅笑,对应得严丝合缝。 在赌场长期工作养成的职业习惯,让江舫即使在放松状态下也是微微笑着的。 察觉到南舟的视线,江舫把写有“南舟的女朋友”三个字的便签纸翻过来,压在膝盖上,并偏过脸来。 他嘴角的弧度更上扬了些,在灿烂的白昼光芒下,悦目得叫人挪不开视线。 他问:“怎么了?” 南舟挪开视线,捧住正抱着他的手指嗅闻果香的南极星。 “……没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十四) 南舟他们, 正巧是在上周的这一天晚上7点半进入403的。 剩下的几个小时,三人根据手机里的消息,汇总一周前他们踏入死穴时曾带去的东西。 他们要重复一趟上周五做过的事情。 这次夜访, 他们叫上了孙国境三人组。 孙国境磕巴都没打一个,就决定跟他们一起去。 原因无他。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胡力在听到第六次“沙沙”声时, 他们就很难再感知到他的存在了。 孙国境距离淡出他们的世界, 只有一步之遥。 他们六个再次碰头, 坐在一起,抓紧时间确认手机记录,好把那天大家带的东西都搜罗齐全。 争取复刻那一天 桥牌、扑克、飞行棋、桌上冰壶等桌游都是现成的。 这些都是孙国境他们准备的, 回去后没来得及拆开,还用一个布袋子装着, 胡乱扔在阳台边上。 布袋子里还放着两张小票, 分别是超市和奶茶外卖的。 小票时间都是那一天的傍晚。 为尽可能还原21号发生的事情, 他们点了同样的东西。 江舫还特意在南舟的那份奶茶里备注了加糖。 又记下南街的烤串、啤酒后, 南舟环顾四周:“还差什么吗?” 没有回音。 他“嗯”了一声:“那就……” 谁想,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猛然拽住。 孙国境穷尽全身气力,攥住了他的手腕, 脖子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 在宛如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力道的抓握下,南舟面无痛色,只是静静盯着他变形发白的手指。 孙国境把手里的手机直直向前伸去,几乎要戳到南舟的脸上去, 两片惨白的嘴唇下, 牙齿咯咯发着抖, 却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面对这样仓皇的孙国境,南舟平静开口:“嗯, 你说,我记下来。” 好像他刚才并没有忘记孙国境的存在一样。 他用寻常的态度对待孙国境,好让他不那么恐慌。 但这并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五大三粗的男人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一直举着手机……给你们念要带的东西……” 他看向四周:“其实……你们刚才谁都没注意到我,是不是?” 罗阁和齐天允眼圈也跟着红了,但还是不住声地附和南舟:“没忘,没忘。怎么能忘呢。” 孙国境无助蜷在一旁,脸色煞白,脸上的咬肌鼓起一圈,又颓丧地瘪了下去。 缓过这阵攻心的恐慌,他拿起手机,哑着嗓子,补充道:“……还要再买一个蛋糕。我是用外卖软件下的单,特意备注要多加奶油,让大家抹着玩的……还有七八罐手喷彩条。” 说完,他就猫在床上不动弹了,两眼发直,眼睛却还是盯着人群的。 南舟回头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 罗齐兄弟二人一个一边,热热挤在他身边,东拉西扯地说着些闲话。 孙国境也没说什么,垂着脑袋,半晌无言。 兄弟俩硬着头皮跟他说话,罗阁甚至回忆起他们三人合开的烧烤摊,说不知道回去的时候还在不在,桌椅板凳还全不全乎,还开不开得了张。 就在这时,孙国境没头没脑地说:“你们俩……别去了。” 他说:“烧烤摊没了一个人,还开得了张。不能三个全没了。” 左嘉明在死前留言中所提到的“不存在的地方”,是祸源。 选在一周后再进去,谁也说不好是绝处逢生,还是羊入虎口。 罗阁和齐天允都沉默了。 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寝室内气氛一时压抑莫名。 见已经差不多完成任务,江舫率先起身,约好和他们七点在体育系楼下见。 秋日的天总是黑得格外早。 白日里的枫叶大道浮光跃金,红影缭乱,美得叫人屏息。 但一旦入夜,枫叶便被寒风刮得到处都是,冷不丁一眼扫过去,像是丢了一地的小小手掌。 微脆失水的树叶被独身赶夜路的人踏碎的瞬间,发出的“沙沙”声,总能让人打上好几个寒噤,怀疑是那股力量在靠近了。 最终,从体育系宿舍里钻出来的,还是只有孙国境。 他裹了裹衣服,压抑着音调说:“走。” 四人组穿过枫叶大道,背着喧嚣的校园,越走越远。 白天里的感受还不够强烈,夜间造访,才知道东五楼有多荒僻。 离东五楼还有两百多米时,路灯已经坏了个七七八八。 嘣—— 嘣—— 一闪一闪的路灯灯泡内,发出奇异且清晰的声响。 南舟提前拧开了手电筒。 手电筒扫开一片扇状弧度,照亮了部分前路。 但这并没能有效缓解其他人内心的恐惧。 被光线照射到的地方之外愈发黑沉,仿佛蛰伏着未名的巨物,只伺机想将他们一口吞掉。 好容易捱到了东五楼。 在踏入楼道、声控感应灯亮起的瞬间,南舟和江舫感到身后两人均是大出了一口气。 七点二十左右。 他们抵达403室的门口。 孙国境搓搓冻得发木的手掌,凑到唇边,发泄似的呵出一点热气后,走到前面来。 他把手压在门把上,停滞了许久。 仿佛那边就是他的审判席。 是他的轮回道。 他静立着,南舟他们也陪他静立着。 等到7点半左右,孙国境抬腕看表,确认时间后,咬一咬牙,正要摁下门把—— 门却先他一步,向内缓缓敞开,将孙国境的半个身子都带进了黑暗中去。 孙国境还没来得及恐惧,灯就被人啪的一下扭开。 他跌入了一片通明的灯火中。 早早离开寝室的罗阁和齐天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403。 而且显然在里面等待很久了。 “不是说要办party吗。”罗阁笑得有些夸张,是强撑着的笑法,明摆着是怕一放松肌肉,整个表情就会垮下来。 不吉利。 罗阁一回头,把满满一屋子气球和彩带亮给他看:“看弟兄们给你操办个大的。” 齐天允则说:“在哪儿都有危险,不如哥几个一起。” 原本还算朴素的403教室被打扮得花花绿绿,有种鲜艳的土气。 如果403里是某股神秘力量的栖息地,看到自家被折腾成这个样子,想必会马上放弃孙国境这个目标,先拿罗齐二人开刀撒气。 孙国境什么也没说,一臂一个抱住两个兄弟,把脸向下压埋在他们的肩膀上,身体簌簌地发着抖。 经过罗齐二人这一番穷折腾,这倒是像一场真正的朋友聚会了。 六人在讲台和阶梯座位之间的空隙席地而坐。 孙国境递给了南舟一罐啤酒。 南舟摆一摆手,摸了他那杯加了糖和满满半杯料的奶茶,慢慢喝着。 谁也看不出来,在二十几个小时前,这六人中的其中三个还意图打劫另外三个,结果被反手抢了个一干二净。 “龙潭”三人开始推杯换盏,很快有了微醺之色。 孙国境破口骂道:“谢相玉这个王八养的,就是想让我们给他探路!” 南舟平和地试图和醉鬼沟通:“他还有再联系你们吗?” 想也不会有了。 监听的事情暴·露,谢相玉再会回来见他们才是有鬼。 尽管孙国境他们还不知道监控的事情,但被他利用去当探路石的事儿,他们倒是琢磨透了。 孙国境说:“他没有,我联系他了。” 他大手凌空一挥:“我打电话去把他骂了一顿!” 南舟抱着奶茶,等待下文。 孙国境撸了一把板寸,啐了一口,悻悻道:“他妈的,老子费了半天口水,才发现这小子把手机开了免提放一边搁着去了,还烧了老子小十五分钟的话费。” 南舟咬着抹茶味芋圆,不说话。 谢相玉到底想要什么? 他独身一人行动。 他明明先于所有人发现了名牌,既没有扣留和独占线索,却也不告诉他们任何线索。 他躲在偌大校园中的一角,窥探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这样具有压倒性力量的灵异副本里,他拒绝合作,拒绝接触,仿佛没有畏惧可言。 完全是有悖常理的行径。 他在想些什么? 或者说,他要通过蛰伏和等待,获得什么? 江舫捏着一罐山楂汁,轻声问他:“在想什么?” 南舟实话实说:“谢相玉。” 江舫:“啊,他。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南舟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为什么这么说?” 江舫喝了一口山楂汁:“他想干什么,我大概是能明白的。” 南舟竖起耳朵。 江舫把山楂汁的罐子抵在唇边,轻声说:“如果我是单人玩家,我也有可能会这么玩。” 可惜现在拖家带口,有些事情做不得。 南舟盯着他的侧颜,若有所思。 ……江舫刚才那一瞬间的表情,和在赌场里算计曲金沙时一样。 嘴角始终是翘着的,眼里是狼一样的锐光。 南舟眨眨眼,想,有点可爱。 南舟还想追问,但想想江舫心里有数,四舍五入就是有所防备了。 谢相玉并不很要紧。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们是如何进入“不存在的地方”,以及如何摆脱这股力量的影响。 白天的403,和现在的403别无不同。 桌椅上的涂鸦、墙上注视着他们的伟人头像、因为涂了防反光膜而显得有些晦暗的窗户…… 可以说是毫无异常。 当然,如果一周前,他们扮演的角色在403教室狂欢时真的发生了什么明显的异变,他们应该会留意到的。 此路不通。 那么,换一个思路呢? 将近一天一夜的窒息、惊怖和高压,让三兄弟索性把这次探索当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发泄之旅。 啤酒一罐一罐灌下去,孙国境的胆气一分分升起来。 没一会儿,他已经豪气干云,大有要和那股神秘力量背后的始作俑者来一场自由搏击的气魄。 他们制造的噪声着实不小。 南舟坐得离江舫近了些,捧着自己的奶茶,和他贴着说话:“你有什么感觉吗?” 他指的是被那股力量影响到的感觉。 江舫摇头:“现在还没有。” 没有任何电影里鬼魅降临、靠近时的诸如降温、灯泡闪烁等迹象。 为了确认,江舫取出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第六感十字架”。 十字架是完好的。 加上今天下午去超市水果摊前买苹果时的那一次,江舫只听到过两次沙沙声。 他没能见鬼,十字架自然&gt;&gt; 派不上用场。 南舟:“这股力量太过不可违逆。我们能做的太少了。” 江舫笑:“这不是南老师应该说出的话啊。” 南舟看向江舫,点一点头:“……嗯。我话还没说完。” 如南舟所说,这股力量过于霸道了。 力量强——能神不知鬼不觉抹消人本身的存在。 定位准——左嘉明逃走时利用了电梯和档案室,还是没能绕开。 无实体——危险来临时,充塞在耳边的只有耳鸣似的沙沙声,出现的鬼也不具实体,根本无法伤害到它。 它恐怖到近乎无解。 但是—— “它已经厉害成这个样子了,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漏洞。”南舟说,“如果它其他的部分也一样复杂,那游戏没有办法玩。” 南舟说:“所以,它一定有弱点。” “单针对这股力量,我们需要弄明白的地方还有两点:第一,它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身边的;第二,它是怎么选择抹杀顺序的。” “第一个,它既然‘悄无声息’,那就还是无解恐怖的特征之一。不适应于当前的推断。” “所以,简单的,很有可能是抹杀的顺序。” 江舫:“……”还真的是简单的逆向思路。 南舟也还没完全盘清思路。 于是,他靠碎碎念来厘清当前线索:“我们一天调查下来的结果,是把人物关系整理出来了。” “第一个死去的是体育生胡力。第二个死去的是左嘉明。紧接着很有可能是孙国境,然后是我和银航……” “设定里,胡力和左嘉明,会在一起踢球,关系很好。” “我和银航的关系也很好。” “她担心和一群男生玩闹会不大方便,我是来保护她安全的……” 随着声声念叨,南舟眼前骤然一亮。 他对江舫说:“……手机。” 转眼间,六部手机都摆在了他眼前。 根据左嘉明留下的信息,在听到第六声沙沙声后,他们借助物质载体、向外界传达信息的能力会消失。 等同于身处孤岛之上。 这也是左嘉明留下的消息无法肉眼可见的原因。 所以,南舟需要争分夺秒,在孙国境听到第六次沙沙声前,验证自己的想法。 好在那股力量没有在这种关键时刻出来干扰他们。 很快,经过紧锣密鼓的整合,南舟得到了他想要的线索。 在孙国境满怀希望的注视下,南舟先说出了结论。 “影响被抹杀顺序的,是我们进入的顺序。” “那天的聚会是7点半正式开始的。但我们进入教室的顺序各不相同。” 他指着孙国境的手机。 7点10分时,显示着一条发给罗阁的信息:“我到了,可老胡的小情人还没到,哈哈,他急得跟个窜天猴似的。” 罗阁回复:“文明观猴。给我和老齐留个观赏位啊。” 由此可知,7点10分时,孙国境到达了聚会地点;罗阁、齐天允还没到,“老胡的小情人”李银航也不在。 已知胡力和左嘉明是第一、第二受害的。 如果按照进入教室的顺序,就是受害的顺序,一切就能理得通了。 虽然孙国境一直掌管着403的钥匙,但他当然可以把钥匙转交给室友胡力,让他先来开锁。 胡力第一个开门,进入教室。 他的球友左嘉明紧随其后。 孙国境则于7点10分到来。 至于南舟和李银航,正好就在孙国境的后面。 之前,由于南舟、江舫和李银航的聊天信息中只提到了江舫和南舟的特殊关系,和7点半前到403教室的约定,所以他们一度想当然地以为,南舟和江舫是一起来的。 然而,江舫作为南舟的对象,两个人并未完全公开恋情,一起来反倒不自然。 而李银航之所以要找南舟陪自己,是考虑到自己的安全问题。 所以她和南舟同时前来反倒合情合理。 谢相玉大概是7点20分左右来的,因为7点21分时,孙国境又给罗阁发了一条微信: “再不来牛油就凉了啊。” 南舟并不能确定谢相玉来的时间是排在自己和李银航之前还是之后。 但他来的时间,一定先于罗阁和齐天允。 而江舫是最后一个来的。 因为根据结论倒推,江舫是他们中最晚听到沙沙声的。 这样的话,一切就都对上了。 如果403教室本身,就是一张巨大的、无声的、浑然天成的血盆大口,只在深夜向造访它的人张开的话…… 那么它抹杀人的顺序,就是进门的顺序。 如果他们理出的这条线索是真实可靠的,那么…… 这回齐天允反应很快,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我们只要打乱顺序,在同样的时间点内再进一次门,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齐天允觉得自己猜得对了,语速越来越快:“没错,没错!这是对的,这一定是对的!” “我们再次进门的话,门抹杀我们的顺序就会被打乱!” “我们这些听到沙沙声次数少的,如果往前顶一顶,咱们几个轮流来,就算每次打乱后次数不清空,也总能熬到五天之后!” “正好!就是这么凑巧!我和老罗怕你不让我们跟来,就提前进来了!” 他扑上去,扳住了犹在发呆的孙国境的肩膀:“老孙!咱们喝了一个多小时酒了,你还有没有听到沙沙声?啊?距离上一次听到隔了多久了?” 孙国境木呆呆的:“呃……加上下午,七八个小时了……” 齐天允一下抱紧了孙国境的脖子,语无伦次地吼道:“得救了!老孙!你得救了!你没事儿了!下一个听到沙沙声的会轮到我了!针对的也会是我!我次数还很多,我们都有救了!” 南舟:“……是这样的吗。” 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怒吼和欢呼声中。 他看向江舫。 江舫凑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流吹拂到他的耳垂上,痒丝丝的:“他们的推论或许也有道理,不如……先试试看。” …… 慢慢回过味来,发现自己真的有可能逃过一劫的孙国境精神大振,开怀畅饮,喝得越发不加节制。 每喝一口,从死亡边际线上爬出来的感觉就越发清晰。 他甚至跑来给南舟敬酒。 在南舟身前站定后,孙国境二话不说,一个深躬就鞠了下去。 “我孙国境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孙国境说,“都在酒里了。” 他对南舟一举啤酒罐,咚咚一口灌下去了大半。 南舟叼着吸管,往里面轻轻吹泡泡。 孙国境放下啤酒罐,一抹嘴,说:“谢谢你,救了我两回。第一回就是刚刚,第二回是在宿舍里,要不是你给我解释,老子的sin值就要没了。” 南舟:“……” 但南舟没有纠正他:“嗯。” “你sin值挺高的。”孙国境的舌头已经喝得大了一圈,咬字也不很清晰,“我看你不咋怕。你是个爷们儿,以前的事儿,是我孙国境做得不地道,我想交下你这个朋友……” 南舟:“……” 他飞快往后闪了一步。 他皱眉想,现在的人真轻浮。 “朋友”也是随便能当的吗? 孙国境已经喝高了,当然察觉不到南舟的躲避之意。 他虚着一双眼,发现焦距里失去了南舟的踪影。 他踉跄了两步,哈哈大笑着,继续去找他的两个好兄弟去了。 酒气实在醉人。 再加上南舟他们想验证一下,齐天允的推论是否为真,所以也没有立场。 不多时,南舟渐渐困倦起来。 眼前明亮的灯光也变成了一团团散乱的、毛茸茸的光晕。 他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想要找两把椅子拼起来躺一躺。 可他刚一动身,脑袋就被一只手轻摁住,引导着向一侧歪斜去,枕到了一片温热的皮肤上。 江舫低头看着他,笑道:“怎么躺到我腿上来了?” 南舟:“……” 不是我主动躺的。 好像有哪里不对。 算了。 夜半,三个有过命交情的兄弟酩酊大醉。 李银航屁股坐在地上,人趴在旁侧的椅子上,睡得安然。 南舟枕在江舫腿上,而江舫静静坐着,指尖轻轻抚摸着南舟眼下的泪痣,清醒至极地审视着周遭的一切。 孙国境醉倒在了阶梯上。 他趴在冷硬的地板上,旁边扔着十七八个空了的啤酒罐。 醺然酒气从他的呼吸中浓重地喷吐而出。 他睡得有些不舒服,扭了扭腰,抓了抓露出一截的小腹,将身体向另一侧翻去。 而就在此时。 ——沙—— ——沙—— ——沙—— “沙沙”的细响,变成了拖长的音节。 像是指甲摁在黑板上,慢条斯理地拉动,划出长而细的锐响。 但孙国境睡得太香了。 他没有听到。 江舫自然也听不到那响在孙国境耳侧的细微之声。 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撑着头,给自己留了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罗阁是被齐天允叫醒的。 他茫然看看狂欢后狼藉一片的教室,显然还没能消化眼下的情境。 罗阁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怎么睡到这儿来了……” 这时候,南舟刚刚醒来。 他一边醒神,一边给江舫按揉着他据说麻了的腿。 齐天允和李银航在忙着用空塑料袋清理残迹。 “噢!”经过漫长的回忆,终于找回断片前记忆的罗阁兴奋地一挥拳头,“我们是不是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齐天允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这样最好。今天晚上咱们再来一次……” 说着,他看向了江舫:“江舫,是?你的次数最少了,今天晚上你可以再来一趟,替你们队里的两个队友分担分担!” 江舫摁着大腿根部,唔了一声,像是应下了。 齐天允拎起装满了的垃圾袋,抓起了放在桌上的钥匙,自然地对罗阁说:“我们走!” 眼看着他们两个出了403的门,李银航也见到了希望,回头笑说:“我们也走!” 南舟扶着江舫站起身来。 江舫跳了两步,颈项处闪出一道细微的驳光。 南舟望向悬挂在江舫颈间的“第六感十字架”,眉尖轻轻一凝。 ……这个道具,是他从谁身上拿过来的来着? 在他思考这个问题时,他已经扶着江舫走出了403。 齐天允反锁了门,晃着钥匙,搭着罗阁的肩膀,笑着走向外面丰沛的阳光。 而睡在阶梯上的孙国境,在拉紧了窗帘的、漆黑无光的403教室,无知无觉,酣然而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十五) 一场酣梦过后, 孙国境张开了眼睛。 他盯着雪白的格状天花板,心里空茫茫的一片。 酒精带来的麻痹感,掺和着昨晚残存的、找到生路的记忆, 让他满足又安宁地飘飘然着。 真正唤醒他思维的,是一道长长的酒嗝。 孙国境猛地翻身坐起,鼓着腮帮子, 转着眼珠四下寻找垃圾桶。 可四周的冷清景象,让他几乎要涌到喉咙口的秽物全部回流, 拥堵在了咽喉以下、胃部以上。 胃液火辣辣地灼烧着他的食管。 但孙国境的身躯如坠冰窟。 ……人都去哪里了? 他强忍着宿醉带来的不适,跌跌撞撞奔向唯一的出口。 门是老式门锁。 里面没有简易的一拧就能锁上的锁钮, 只能靠钥匙,从内或者从外上锁。 孙国境把手压在门板上,顿了顿,才敢缓慢向下使劲儿—— ——咔哒。 门锁发出窒涩的响动。 锁舌牢牢咬住锁销, 动也不动。 ……门锁上了。 但孙国境仿佛看不到一样。 他死咬着后槽牙,疯狂地大力拧了几下门把手。 狂拧演变为摇晃。 摇晃又演变为不顾一切的撞击。 他用肩膀一下又一下去撞击, 门轴和墙壁交界处的白灰淅淅地抖落到地面上,和他的肩膀、头发上。 但眼前的门非常结实。 蛮牛似的孙国境在肩膀被撞到麻木时,终于停了下来。 他丢了魂似的, 在阶梯教室里困兽似的转着圈。 偶一抬头,他甚至有了自己的影子还在一下下撞门的幻觉。 昨天合力想出的逃生之法,难道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他是自己主动来到403的,还是被那股力量永久囚禁在了这里? 先后消失的胡力和左嘉明, 他们也是像这样被困在了某处吗? ……孙国境已经搞不清楚了。 伴随动荡崩塌的思维而来的,是狂降的san值。 4。 3.5。 1.9。 0.8…… 他要逃离…… 对, 逃离这里。 只要逃离这里,别的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必须逃离, 立刻,马上! 孙国境绽满血丝的视线中,出现了那一排窗户。 ——逃离!! 在判断出危险性之前,孙国境的身体已经在极度恐慌中,先于他的思维做出了行动。 他疾步朝窗户奔去,用撞门的力道,疯牛似的冲向了窗边。 他忘记了一件事。 玻璃实在要比门脆弱太多。 伴随着玻璃的破裂声,孙国境的世界在一瞬间倒错了。 他被阳光笼罩。 他看到了远处走动着说笑着的人群。 他看到了窗旁飘黄了一半的树梢上挂着的无主的鸟巢。 然后他被地心引力牵引,上半身倾出窗台,直直向下坠去。 就在失重的、看到了地面迫近的那一瞬间,孙国境竟清醒了过来。 我在干什么? 我—— 在“老子要完蛋了”的念头冒出的同一刻,他下坠的势头居然止住了。 ——他的外套,恰好挂在了窗钮上。 孙国境就这么保持着向下倾斜的姿势,直视着坚硬灰白的水泥地面。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这样掉下去,他真的会死! 孙国境几乎已经幻视到了他的脑浆和灰白色的地面融为一体的样子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愈发张皇失措,想要退回去。 但重心的迁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转眼间,孙国境的大半个身子已经全部挂在了窗台外面。 唯一牵系着他性命的,是一个呈平滑半圆形的、根本不足以提供有效救援的锁钮。 然而孙国境只是不甚紧密地挂在上面。 他甚至只需要扭一扭身子,就能轻易和它脱钩。 孙国境的腰部已越出窗外,无法悬空发力,只有整条小腿还倒栽葱似的,悬留在403教室内。 他挥动着双手,想要撑住外墙,但他仅仅是稍一倾斜,就听到了外套在他生命的吊钩上大幅滑动的摩擦声。 孙国境不敢再动,扯着嗓子,惨声大叫:“救命!救命!!!” 在他耳中,他的叫声已经在清晨略显空旷的校园中激荡出了回声。 然而,远处晨跑的人听不到他。 百米开外打扫落叶的清洁人员也听不到他。 孙国境一息尚存,却好像已经提前和这个世界丧失了关联。 孙国境的脸因为倒立憋涨得通红,气管仿佛也变窄了,只能呼出尖声的气流。 他再度出现了幻觉。 有他小时候惹祸、妈妈牵着他去上门道歉时的唠叨声。 有一块钱一根的冰棍化在嘴里的味道。 有和罗阁、齐天允蹲在大排档角落里划拳吹水时周围的喧吵。 还有—— 他已经来不及回顾了。 因为彻底失重的感觉再度袭来。 ……他的身躯和窗销,脱钩了。 他闭起眼睛,等待头颅四分五裂的命运。 然而,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 疼痛感迟迟未到,反倒是他在后知后觉中,体会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刚才的失重感来自于后方。 他被人抓住衣服后领,从生死一线上生生扯了回来。 …… 南舟打量着被自己拽上来、却已经双目空洞的孙国境。 “醒醒。”南舟晃了晃他,“醒醒。” 看孙国境毫无反应,他举起巴掌,同时礼貌地看了一眼尾随而来、已经惊得三魂出窍的罗阁和齐天允,征求意见。 兄弟俩人快急疯了。 要不是南舟走出一段后,完全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开始点人,并回忆昨天进入403的具体人数,他们真的要把孙国境彻底遗忘在403里了。 他们不知道南舟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只胡乱求着南舟快救救他。 南舟“嗯”了一声,默念两声注意控制力度后,一巴掌抡到了孙国境脸上。 罗阁、齐天允硬是被这一巴掌发出的动静齐齐震慑住了:“……” 孙国境脸带头、头带脖子地被扇得旁扭了90度,颈骨还发出了清晰的啪喀一声。 南舟不动声色地吓了一跳,出于亡羊补牢的心理,马上把他的头扶正,并悄悄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活着。 孙国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巴掌上脸的一刻,他眼前还在万花筒一样衍变的幻视瞬间灭了灯, ……俗称“眼前一黑”。 无力软倒在一边时,孙国境脑瓜子嗡嗡的,像是脑袋里炸了个马蜂窝。 缓了很久,他眼前虚茫的世界才慢慢有了色彩。 这一巴掌也发挥了力挽狂澜的功效,生生把孙国境掉到了0.1、随时会归零的san值扇回了0.5。 孙国境清醒了80%左右时,南舟已经背着手挪到了一边去。 孙国境一只眼睛高高肿了起来,费劲儿睁了半天,依然无果。 他恍惚地看着离他最近的南舟。 南舟咳嗽一声:“你醒了。” 孙国境想说话,但是腮帮子又肿又麻,说话也像是松鼠嗉囊里被强塞了个大栗子:“我……” 南舟接过他的话:“你活着。” 江舫看南舟略心虚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 南舟回头看他。 江舫马上嘴角翘翘地做了个把自己的嘴用拉链拉上的动作。 劫后余生的孙国境无暇关注自己的脸。 他微弱道:“你们怎么还会回来找我……” 南舟扭回头来:“发现少人了,就回来了。” 孙国境语带哭腔:“我没有死吗。” 南舟:“嗯。” 孙国境还没有到彻底消失的地步。 就像胡力,据他说,他是在听到第六次沙沙声后,看到了站在孙国境床头的自己。 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但惨叫被空气全部吞没。 他像是进入了真空。 &amp;&gt;&gt; nbsp; 后来,胡力通过暴力肢体动作强行晃醒了其他人,还是和他们发生了交谈和对话的。 也就是说,听到第六次沙沙声后,人并不会死亡。 只是存在感会被进一步稀释,外界沟通的介质也会被阻绝大半。 孙国境哆嗦着嘴唇:“那你们现在能看到我了吗?” 南舟:“还看得见。” 孙国境却还是眼圈通红,僵在原地,狐疑地看着南舟。 南舟探出一根手指,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这一根手指,让孙国境这条一米八壮汉的心理沙堡全线溃散崩塌。 孙国境一把抱住他,扯着嗓子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南舟被扑了个猝不及防,本能地就想给个抱脖过肩摔,但在品出他没有恶意后,就安静了下来。 他双手背在身后,安静地垂下头,一侧的头发微卷着落在孙国境的肩膀上。 他在想,为什么。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重新和兄弟们搀扶着走入阳光下,孙国境手脚还在,心底冰凉。 孙国境的精神受了极大打击。 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孙国境的遭遇,给他们带来了危险的信号: 他们的推断又出了问题。 但南舟精神依然稳定。 因为他坚定不移地确信着一件事:他们遇到的不可能是无解的副本。 而且,他们昨晚的思考方向,他也不觉得是错误的。 鬼在杀伤力、行动力和无实体上是无解的,那必然在其他方面有解。 甚至包括齐天允昨夜提出的副本解法,南舟都觉得是合理的。 他们可能只是错了一步。 只要找到这一步错在哪里…… 另一边,齐天允和罗阁已经一边一个,把自己的手腕和孙国境的绑了起来。 被绳子绑上的时候,孙国境却试图挣扎开来:“别了。太危险了。” 罗阁宽慰他道:“老孙,你想开点。只是我们看不见你而已,就算你完全消失了,只要跟着绳子走,我们也能知道你还在。” 大多数人在遇到生死问题时、脑子都会比平时更灵透些。 孙国境也不例外。 他苦笑一声:“真到了那时候,你们彻底忘了我,就会觉得这条绳子累赘的。” 他又补充:“再说,万一我被拖走,一带二,不值得。便宜那个鬼了。” 罗阁呆呆地“啊”了一声:“……不至于。说不定,这个副本就是纯吓唬人呢,那个鬼搞不好根本没有杀人的本事,只会把人弄没见。我们只是看不见你而已,只要熬到副本结束……” “可能吗?”孙国境异常清醒,“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副本的通关要求是我们不要‘死掉’,也不要‘疯掉’?” “说白了……还是玩家会死。” “我已经听到第六声了。我感觉,我差不多要到时候了。” “每三次沙沙声响过去,那个鬼就会整个大的……我想,我的进度已经过半了。也许,再听到三次,我就真完了。” “只要我的通关要求满足不了,就离不开这个副本……” “我宁肯死得彻底一点,也不想一辈子留在这里,活着就像死了……” 说着,孙国境睁着微红的眼珠,定定看着两个过了命的兄弟。 他小声说:“等我再听到两声,就杀了我。” 齐天允默然许久,紧了紧手上的绑带,打了个死扣。 他说:“到时候,来不及解开,咱们俩一块死。” 罗阁飞快抹了抹鼻子,在旁边起哄:“可去你的。当初跟南舟对上的时候谁跑得最快?老齐你精得跟鬼一样……” 齐天允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但他的话却很坚定:“怎么都不分开。” “怎么都不。” …… 今天是周六,上午八点时,校园还不曾完全苏醒过来。 体育系某间宿舍的门,从外被轻轻凿响,有礼貌,且规律。 一个男生顶着鸡窝似的乱发,趿拉着人字拖拉开了门。 开门后,他见到了一个英俊的小白脸。 小白脸戴着黑框眼镜,眉眼间写满了“好学生”三字。 他很斯文地推一推镜架:“请问这里是常山河的宿舍吗?” 开门的男生哑着一副还没清醒的破落嗓,对身后漆黑一片的宿舍吼了一声:“山炮!有人找!” …… 常山河打着哈欠,一边用钥匙打开体育仓库的门,一边向身后自称学生会体育部新成员的人询问:“真差一筐篮球?” 谢相玉指着仓库门边用油性笔写着“常山河”名字的白板:“少了。昨天仓库就是你收拾的,窦教练让我找你。” 常山河嘀咕着“不应该呀”的同时,体育仓库的门吱吱扭扭地开启了。 一股胶皮的淡淡味道迎面扑来。 常山河往里走去:“真丢了道具,窦教练咋不跟我打电话……” 谢相玉跟了进去:“我不知道。反正你要是找不到,你就得负起责任来。” 常山河在心里暗骂,学生会的人真他妈个顶个会摆谱。 一个他一只手就能捏个半死的小崽子也敢在他面前咯咯哒。 腹诽着的常山河绕过一层高码着的、约有一个人那么高的厚厚软垫后,站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这不是三筐篮球吗,哪里少——” 他再也说不出哪怕半个字来了。 谢相玉手持着一样大概有食指和拇指圈围起来粗细的笔状物。 现在,笔状物的帽子被摘下了。 里面安装了一个击发式的铁弹装置。 一按尾端,就会有类似油性笔笔头粗细的铁杵以弹子的速度猛然弹出。 常山河喉间的软骨,被这突然抵上他咽喉的铁杵捣了个粉碎。 谢相玉“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赞许道:“好用。” 自制的小玩意儿,颇花了些工夫。 好在效果拔群。 谢相玉揪扯着常山河的头发,在他不间歇的抽搐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就近往软垫后面一搡。 他铁塔似的身体踉跄两步,面朝下倒下了,被堆积如山的软垫遮挡了个结结实实。 在NPC身上试验出的武器效果很叫他满意。 谢相玉准备离开。 但他看到一个影子逆光站在了体育仓库门口,挡住了他离开的、唯一的路。 与此同时,“沙沙”的细响,再次在他耳边奏鸣开来。 对谢相玉来说,这是第六次了。 他看到了那个影子当着他的面,扭曲成了四肢着地的样子。 他也看到了那影子四脚并用地向自己冲来。 但他始终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笑盈盈的。 当那扭曲的怪物冲到自己面前时,谢相玉抬起脚,准确地踩了下去。 他踩碎了一团空气。 “你好。” 谢相玉站在空无一人的仓库内,语带笑意。 “我等你很久了。” 现如今等到了,他也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他走出体育仓库,妥善地锁好了,扫平了身上衣物的一切皱褶。 没有人知道他来过体育仓库。 准确来说,现在,哪怕是能目击到他离开体育仓库的人,都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 谢相玉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他真正的目的地。 从刷卡进入公寓内的美国女孩身边轻巧一转,谢相玉毫无阻拦地突入了留学生宿舍内。 他单手把玩着他精心设计的小道具,旁若无人地踏入了留学生宿舍的管理处。 管理员是个烫着大波浪的外国女人,正在看着杂志喝咖啡。 谢相玉路过她身边时,无声地把手抵在太阳穴上,略俏皮地一点脚尖,算是跟她打过招呼。 在女人背后,谢相玉堂而皇之且肆无忌惮地搜查每一个抽屉,每一个角落。 他低低哼着曲调欢快的歌曲:“WeWishYouAMerryChristmas……” 他丝毫不担心被发现。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乐声终止在他找到他想要的东西的时候。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沓房卡。 房卡上写着名字。 原名:洛多卡·蒙托洛卡。 中文名:江舫。 他抽出这份他想要的礼物,藏入了掌心。 在脚步轻捷地走出管理员宿舍时,转椅上的管理员恰好回过头来。 眼前情境,让她疑惑了片刻: 刚才……自己有打开抽屉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十六) 周六。 他们进入副本的第47个小时。 尽管南舟和江舫都认为, 这股力量本身存在的悖论性质,决定了它不会在现实世界里留下它产生的源头。但李银航还是有点不放心。 她用津景大学加上各种关键字,在浏览器上检索了近十年来学校里出现的异常死亡事件。 她还去了图书馆, 在报纸杂志区流连了整整一个下午。 但综合看来,闹得顶了天的就是十几件自杀事件。 因情,因毕业,因家庭矛盾。 每一件都和403没什么关系。 哪怕是闹得最沸沸扬扬的行政楼跳楼自杀事件,距离403教室也有整整半个学校的跨度。 他们连选择自杀地点都不会选择使用率极低的东五楼。 而被选中的九个人,的确也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 其中设定人品最有问题、玩得一手好霸凌的“体育系三人组”, 针对的也是偷窥女生宿舍的“谢相玉”, 属于恶人自有恶人磨。 其他人连期末作弊、夜不归宿的记录都没有。 学酥李银航勤勤恳恳做了八页笔记,才终于承认学霸的结论是对的。 所有和津景大学相关的、曾危及过人身安全的事件,都与他们当下遇到的沙沙声毫无关联。 南舟也来了图书馆,在李银航斜后方的书架上挑选书籍。 他从书丛中探头出去, 看到李银航一边做笔记一边抓头发, 就又缩了回去。 他对身侧的江舫说:“她是在做无用功。” 这次他们遇到的鬼, 没有一个明确的源头。 更准确地说, 只是纯粹的恶意而已。 再说句极端点的,哪怕把建校以来所有发生在学校里的人命事故加起来,把十几个未经世事、一碰到失恋、延毕就要死要活的大学生的咒怨全算在内,也不该达到这样强烈的诅咒和抹杀效果。 南舟一本正经地说:“按照能量守恒定律,这不科学。” 江舫笑说:“我知道。” 江舫又说:“但这样能让她有点事做, 也好打发一下时间。” 说话间, 南极星嫌热,挪着圆滚滚的屁股想从南舟的卫衣后领口钻出。 江舫从后面轻轻勾住他的领子, 帮了南极星一把,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南舟后颈的那一片牙印。 南极星三跳两跳, 窜上了他的肩膀,选了位置和触感最好的左侧锁骨,屁股一沉,把自己舒舒服服地窝了下去,细长的小尾巴风车似的摆个不停,安逸得很。 江舫问南舟:“想看哪本?” “我不是来看书的。”南舟说,“我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来书店走一走。” 说着,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独特的油墨气味,他很适应,也很喜欢。 这有助于他思考。 江舫陪他在丛丛书海中步行穿梭。 江舫问他:“在想什么?我或许可以帮帮你。” 南舟:“谢相玉。” 江舫:“还在想他?” 南舟侧过半张脸来:“不是想他。是在想你。” 他直白的话语,混合着漂浮着薄薄轻尘的阳光,让江舫有种心脏被光射上一箭的错觉。 江舫用单手轻捂住心口:“啊,我的荣幸。” 南舟:“你说过,你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江舫失笑。 南舟陈述事实:“你总是笑我。” 江舫:“要不是我知道你的性格,我会以为你是故意……” 故意这样说话,故意吊着他,故意这样…… 让他心痒。 南舟困惑:“嗯?” 江舫岔开了话题:“你问谢相玉?” 南舟:“嗯。” 江舫摸了摸下巴:“如果我是他……” 南舟却在这时主动打断了他一回:“你不是他。然后呢,他要怎么做?” 江舫抿着嘴微笑。 他不想毁掉自己在南舟心目里的形象。 所以他一直有意掩藏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想法。 但南舟的种种言行,总让他平白产生将自己的一切真实都向他敞开的勇气,或者说,冲动。 所以,江舫还是沿用了被南舟否定掉的说辞:“如果是我,我也会利用孙国境这样的人。一来,他们能为我探我不愿走的危险的路,二来,通过窃听他们和我们的交流,可以判断和了解我们的调查进展。” 当然,后者的目的在被江舫发现时,就失去了意义。 “然后,我不会尝试去化解那种力量的戾气,也不会去从无限死门中找出一扇生门。”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掉一个按次序来说,本不该死的玩家,尝试彻底打破那股力量的规律。” 南舟挑了挑眉:“啊,是个办法。” “是非常有效的、有性价比的好办法。如果运用得当,可以杀一个人,救六个人。” 江舫说:“还有,南老师,别忘了,我们在玩游戏。” “我们在玩一个需要用玩家积分来排名的游戏。” “分数超过对手,并不是获胜的唯一且效率最高的做法。” “最好的做法,就是没有对手。” 在南舟思考时,江舫把自己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尽数咽下。 如果是他,他不会像谢相玉这样远离众人。 他能以现在的状态,完美融入和大家的合作中。 他有把握让孙国境他们对自己死心塌地。 他能确保孙国境他们死的时候,还会以为自己死于鬼魅之手。 南舟一副“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恍然神情。 江舫问:“怎么样,很恶劣。” 南舟却是神色如常:“没什么恶劣不恶劣的。不过是另一种玩法而已。” 他又说:“杀了队友,不就少了积分了?还是不划算的。” 江舫反问:“如果这个游戏里的设定是奖池积分制,队友越少,最后能从奖池里拿到的积分越多呢?” 闻言,南舟慢条斯理地捧起手里的保温杯,热热地喝了一口。 里面是蜂蜜水。 他说:“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其他队伍肯定要先杀我们的。” “他们不动手,你就不动手吗?” “是的。”南舟严肃道,“不然我们不就不占理了吗。” ……江舫有被南舟微妙地可爱到。 南舟说:“这种玩法很简单。但我不喜欢。” 那种把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的脖子扭断的感觉,一点都不快乐。 “对。我知道。”江舫说,“所以,我不会去做……” 说到这里,江舫突然按住耳朵,小幅度吸了一口气。 南舟面色一紧:“怎么了?” 江舫看他戒备十足的模样,低下头来,单手撑在了一侧书架上,作摇摇欲坠状:“……又听到了。” 这是江舫的第四次了。 上午他独自去洗手间的时候,听到了第三次“沙沙”声。 于是,他当时正在行走的那条走廊,变成了无尽的回廊。 且两边的伟人头像,眼珠死死锁定在了他的身上,随着他的&gt;&gt; 行走缓缓转动,目光怨毒森冷至极。 江舫尝试走过一圈半后,当即决定闭上眼睛,向后倒退而行。 不一会儿,他就回到了拐点。 见他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南舟的骑士病当即发作。 他用他一贯的性冷淡腔调予以安抚:“你不要害怕。一会儿就过去了……” 然而,下一秒,他目光骤然转向不远处的一角。 南舟周身气质明显一凛,像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猫科动物。 江舫也察觉到了他神情的剧变,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但他目光的落点分明是空无一物的。 南舟低声说:“有人。” 他补充道:“……我感觉。” 江舫舔了舔嘴唇,把本来就艳红的嘴唇抿湿了一点。 他说:“你太紧张了。今天晚上还是留在宿舍好好休息。” 南舟转过来,和江舫对视片刻,似乎从他的眼中读出了某种信息。 他注视着他的眼睛,专注地应道:“好。” 距离两人两台书柜开外的地方。 木制书架旁侧的一层薄灰上,落了三枚不甚清晰的指印。 谢相玉刚刚才来。 他并没有像第一次险些被南舟抓包时的躲闪,而是立在书架之后,隔着两层书林,堂而皇之地打量着南舟的脸。 半长卷发下耳朵的轮廓。 侧面喉结鼓突的弧线。 被卫衣覆盖住、仍然形状分明的肘骨尖儿。 下垂的手腕上微蓝的静脉。 被白袜包裹着的、细长得让人想去握上一握的脚踝。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完美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谢相玉最喜欢吃黄桃蛋糕。 在吃蛋糕时,他总喜欢把最喜欢的黄桃留在最后。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江舫。 今天晚上,或许自己可以先解决掉不重要的人。 南舟刚才关心江舫的表情,实在太动人了,动人得让谢相玉有些迷恋。 他很期待南舟一觉醒来,看到江舫喉骨碎裂、死不瞑目的表情。 一定,非常,让人愉悦。 …… 这份愉悦,一直持续到日落月升,夜沉时分。 谢相玉在留学生宿舍楼的天台边欣赏了许久的月亮,惋惜离满月还有十天左右,并精心构思好了自己送走江舫时的送别词。 “江舫,你好。” 尽管那个时候,江舫未必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但这种仪式感必须要有。 过去二十三年的生活,谢相玉都是在乏味的生活中无聊度日、虚磨时光。 所以他爱这个让他焕发了活力的《万有引力》。 他也有必须要完成的心愿。 所以,杀掉南舟,也是他的诉求之一。 谢相玉承认,他的确对南舟有着近乎狂热的兴趣。 然而南舟这样的人,几乎是注定能走到最后的,到时候再和他碰上,可没有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了。 南舟必须死。 只是不能在今天。 怀着这样隐秘又热烈的期待,谢相玉来到了熄灯一小时后的留学生宿舍。 他知道,南舟和李银航这两天都住在这里。 门内一片漆黑,人应该早已睡下。 谢相玉左手握紧他的碎喉笔,从口袋里摸出那张专属的卡片,爱怜地抚了抚表面白签上写着的江舫的名字。 确认过这是原装卡片后,他将卡面抵在了刷卡器上,等待着那声愉悦的“滴”声,伴随着“准许通行”的绿灯一起响起。 然而,迎接他的,是豁然亮起的红灯,和在深夜走廊上略显刺耳的“开锁失败”的连声锐响。 不及谢相玉反应,眼前的门便闪电似的向内开启。 迎面而来的,居然是一泼……面粉。 根据面粉铺洒开的形状,以及在空中受阻的面积,江舫准确一把扼住了谢相玉的喉咙,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或逃跑动作前,将他狠狠拖入了宿舍内。 面粉上留下了谢相玉的脚印。 而门以一个不大绅士的动静关上了。 此时,身在四楼楼梯间、正带着李银航一路向上爬的南舟隐隐听到从七楼传来的闷响,猛然抬起头来。 李银航也觉得有些不妙:“怎么回事?” 南舟不是说,今天晚上不回留学生宿舍那边,在熄灯前去他的宿舍待一会儿吗。 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我担心他”又是什么意思? 但南舟无心解答她的问题。 他无声无息地加快了速度,三阶一步,向上跑去。 …… 谢相玉在剧烈的挣扎间,看到了除江舫之外、空无一人的留学生宿舍。 电光石火间,谢相玉已经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舫根本什么都知道。 他早早就换掉了钥匙卡。 这手法简直再简单不过了。 只要将破坏自己原先房卡的部分元件,再谎称自己的卡丢了,去一趟一楼的管理处,一个转手,就完全可以神鬼不觉地用坏掉的旧卡直接替换掉备用卡。 江舫一直在防着他。 甚至……有可能他也想过,要利用这股副本里力量的机制,除掉什么人。 江舫将谢相玉死死抵在了墙上。 在一片漆黑中,从江舫淡色的眼睛里,根本读不出丝毫感情。 相较于他暴力的动作,他的嗓音还是一样优雅、低沉、平静,大提琴似的悦耳。 “你真让我失望。” “占了先手,就是这样的玩法吗。” 谢相玉喘息着笑了起来,抖了抖头上的白色粉迹。 “你约束了他。”谢相玉说,“你浪费了他的才能。” 江舫眼睛一眯:“什么意思?” 谢相玉:“字面意思。你白白浪费了南舟的能力。” 谢相玉抓住了江舫的手腕:“如果是我,我就会好好对他。好好发掘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毕竟,他是那么有趣的……” 江舫神情一寒。 如果说江舫之前只是想过让谢相玉这个副本中的不稳定因素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掉的话,那么现在,他打算付诸行动了。 然而,门外匆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江舫的计划。 熟悉的足音让江舫立即松开手去。 时刻伺机待动的谢相玉抓住机会,立即一个反手擒拿住了江舫。 只是他的新武器太短,只适合出其不意的近战。 这样的姿势,实在是施展不开。 这个擒拿姿势太过不标准。 按江舫的经验,他有九种方式反制并把此人按在地上暴打。 可在看到南舟站在门口的逆光剪影后,江舫放弃了一切抵抗动作。 他保持着被控制的姿势,把侧脸压在冰凉坚硬的桌面上,悠闲开口:“宝贝儿,救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十七) 谢相玉的反应竟然比南舟更快。 他即刻松开江舫手臂, 向阳台大步奔去,猛地撞碎玻璃,直直从七楼纵身跃下! 事实证明, 他对危机的预判完全正确。 南舟转瞬已经追到了他的身后, 匕首沉默凌厉地一挥, 尖刃却只来得及沾上一线血。 失重的下坠感和微凉的、夹杂着夜露的寒风扑面而来。 在距离地面只剩三四米时, 谢相玉掌心一翻, 一把修长黑伞凭空在他手中撑开, 伞尖直对地面, 释放出高频音波。 无声的音波短时且剧烈地冲击地面, 抵消了大半冲击力。 他的身体被声波向上硬推出半米。 而伴随着这次消耗,这件道具仅剩的一次使用次数也没有了。 在谢相玉落地的瞬间,黑伞化为一段流光, 消失无踪。 他的身形借下落的势头一翻一滚, 彻底消弭在夜色中。 南舟用匕首尖支在窗台瓷砖缝隙间, 注视了底下空茫的夜色许久。 他想,他们没有推测错。 现在的谢相玉也可以像听到六次“沙沙”声响的孙国境一样,隐匿自己的身形了。 但大概是因为仅仅听过六次,所以他的存在还不会完全被遗忘和抹消。 这也进一步验证了他们的推算是对的。 ——那股力量,确实是根据他们扮演的角色进入403教室的先后次序来决定死亡顺序的。 所以,齐天允昨天提出的、在特定时间内重新进入403、重新打乱那股力量排序规则的解决方式,本来该是有效的。 ……为什么会无效? 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成功从他们的视野中脱离后,谢相玉并没有马上离开。 他单膝蹲在黑暗中,仰头望着南舟。 从南舟丢失了具体对象、来回游移的目光中, 他判断, 自己安全了。 谢相玉正准备起身,就低低嘶了一声。 他探手往自己的腘窝一摸。 一手温热。 刀刃只差分毫就能割断他的肌腱。 谢相玉把沾满温热的手掌压在膝盖上, 嘴角的笑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 他往后一坐,自言自语道:“亲爱的,这也太狠了。” ……不就是杀过你一次吗。 何必这样斤斤计较? 之前,他想过,要是南舟认出自己来,那可不妙。 所以他处处躲着南舟,也想除掉他,为自己游戏的最终胜利减少后顾之忧。 可他现在想要改主意了。 如果南舟能够成为他的队友,那可真的是,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谢相玉觉得自己并非异想天开。 自己的优势委实太突出了。 因为他是唯一知晓南舟秘密的人。 难道江舫会知道南舟是什么吗? 难道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会知道吗? 他一定很孤独,没有同类,没有理解他的人,没有欣赏他才华的人。 江舫、李银航这种普通人,只会抑制他的能力,让他笨拙且蹩脚地进行无聊的角色扮演和过家家。 何必要逼着自己扮演普通人? 你本来就不该是普通的人啊。 兴奋感让谢相玉浑身燥热,简直无法控制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深深望着南舟,直到南舟回到宿舍,仍久久地注视着,凝望着。 他不舍得将目光挪开分毫,像是巨龙望着他偶得的珍宝。 …… 南舟折回宿舍内时,江舫上半身还倚在桌子上,轻轻活动着肩膀。 这个姿势让他的腰线显得格外分明柔韧。 南舟走近了些,面上神情淡淡:“他伤到你了吗?” “唔。” 江舫摇头,同时注意到了南舟手上匕首尖的残血:“……匕首还挺快的。” 南舟把刀刃一反,对准自己手腕侧面,远离了江舫。 他另一只手揽住江舫的腰,半抱着扶他坐下。 江舫将一只胳膊自然搭在南舟脖子上:“谢谢。” 很快,管理处老师接到隔壁寝室的投诉,上来查看情况。 江舫说是自己新买了棒球,明天想和中国朋友出去打几棒。 因为朋友没接触过棒球,他们就想先在宿舍里小小练习一下,没想到失手砸碎了玻璃。 理由还算充分。 津景对留学生的管理一向宽松,况且江舫认错态度良好,并主动承诺会掏钱补好玻璃。 宿管老师确认了没有人受伤后,叮嘱江舫要注意安全,随即转身离开。 这场本来致命的风波就这样平息了大半。 江舫这才有时间向二人讲述刚才发生的一切。 当然,他选择性跳过了那段自己占据绝对优势的时间。 李银航听得后背直冒冷汗。 她以为PVE游戏模式下,人心至少会单纯一点。 但她居然忘记了,在排名竞争的关系下,任何人做出任何事都不奇怪。 她第一次开始庆幸自己即将听到第六次沙沙声。 到那时,自己的存在感被削弱,谢相玉可能也不会注意到自己了 虽然被那股力量缠上同样头痛且凶险,但被疯子缠上,更没有道理可讲。 南舟倒不关心谢相玉如何。 他对江舫说:“你脸色不好。” 李银航闻言,才特地留心看了一眼江舫的脸。 ……她什么都没看出来。 江舫的皮肤是冰天雪地的高&gt;&gt; 纬度地区里养出来的象牙白,只一张唇血色充盈。 李银航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来他哪里脸色不好。 江舫:“没事。” 南舟:“为什么不跟我说你的计划?” 江舫:“我怕被偷听。那个时候,谢相玉大概就已经在我们身边了。” 南舟:“你可以偷偷写在我的手心里,也可以给我发短信。” 南舟:“但你什么都没有做。” 江舫沉默了片刻:“你在生气吗?” 南舟:“是的。” 南舟:“我隐瞒听到过‘沙沙’声音的时候,我也向你认过错。” 南舟:“我要一个道歉。” 江舫把架在椅背上的左臂收回,微微弯腰,郑重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南舟抿了抿嘴。 江舫久久没有等到南舟的回应,抬起头来:“是态度不够诚恳吗?” 南舟:“你的手,怎么了?” 李银航:“……”大佬是X光机是吗? 江舫看向自己刚刚架起的左臂,恍然地“啊”了一声。 他笑问:“是我刚才收回来的时候动作不够自然吗。” 南舟没有再和他说话。 他抓住江舫的手,将他宽大的黑色毛衣袖子向肘尖捋去。 他藏在袖子内的小臂上裹着的厚厚绷带,以及绷带表面透出的一点殷红,让南舟眼里的一双寒星微闪了闪。 李银航一阵吃惊:“这是——” 绷带扎得不是很紧。 再加上刚才的激烈动作,绷带松脱了些许。 从间隙里,南舟瞥见了里面的部分内容。 那是“南”字的半边。 用南舟给他的瑞士军刀划上去的。 不是轻微疤痕的程度。 是皮肉被深深割破、深入肌理的程度。 南舟:“……你和我分开,是为了做这个?” 江舫不甚在意,随意地一颔首:“嗯,一部分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南舟觉得自己的心情更差了。 他轻声说:“没必要刻上去。写上去就好。” 江舫轻松地耸一耸肩:“写上去怎么够?如果那股力量够强,让我看不到我自己留下的和你相关的信息,怎么办?” “还是这样好。”他举起左臂,“哪怕看不见,也会疼。疼的话,摸上去,就知道有你在了。” 无声良久。 南舟问:“为什么?” 江舫:“嗯?” 南舟:“……” 江舫笑开了。 他用抬起的左手绞了绞搭在肩侧的蝎子辫:“是你说过,不要我忘记你的。我答应了,那么这个承诺就永久有效。” 南舟:“……” 江舫注视着他轻拧着的眉头,轻松的口气软化了下来:“这个,也需要道歉吗?” 南舟眨眨眼睛,突然觉得心口有点堵。 像是打上了一个结。 他抬手揉了揉,没能解开。 再揉了揉,那结反倒扭得更结实了些。 南舟不说话,拉过江舫的手臂,端详着染血的绷带。 南舟说:“你明明知道,我刚才不是想问这个的。” 江舫不语。 ……南舟说对了。 他想问的是,自己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样的程度。 江舫很想说出自己的理由。 但滑稽的是,他说不出口。 要是被从前认识江舫的人听到他这样说,怕是要笑出声来。 江舫是什么样的人? 他擅长用模棱两可、圆滑讨喜的话语,讨得所有人的欢心,成为聚光灯下的焦点。 谁都觉得他是浪荡的、潇洒的、信步游走在花花世界里的。 地下赌场里的Joker。 冰球赛场上的蒙托洛卡副队。 货车公司中的洛多卡先生。 江舫习惯了八面玲珑,舌灿莲花。 他看起来和所有人都是那样要好。 他能说出所有人想听出的最悦耳动听的话。 但当他笑着挥挥手,毫无留恋地离开,自认为是他的“朋友”的人开始冷静回味时,才发现自己从未走进江舫的内心。 这样的江舫,却有一项严重的心理问题。 ……唯独那些直白的、剖出内心的话,他说不出口。 他始终不愿把自己真心的主动权交割给谁。 直到…… 经过并不明显的激烈心理斗争,江舫勉强给出了一个答案:“……因为,我想做你的朋友。” 南舟:“你有很多朋友吗?” 江舫不知道南舟为什么要这么问。 他还是答道:“不算少。但我想让你……做最特别的那一个。” 这对江舫来说,已经是使出近乎透支的力气去跨越那道山海一样的心理壁障了。 结果,南舟不吭声了。 他没有对江舫的话再进行任何点评,只是埋头整理江舫手臂纱布的外缘。 尽管后来,江舫反复试图和他搭话,和他分析谢相玉的奇怪之处,分析他到底为什么不混入他们中间、好在博取充分信任值后再下手,南舟都是一言不发。 李银航抱着昏昏欲睡的南极星坐在一边,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她此刻澎湃的心潮,大概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哇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十八) 另一边。 孙国境他们好容易做出了些像样的推理, 当然也不肯轻易放弃自己的猜测。 当夜,七点半。 他们再次按照顺序,让听到沙沙声次数最少的齐天允最先进入403教室。 然后是罗阁拉着孙国境一起进入。 三人心惊胆战地在里面猫过了一夜, 谁也没敢合眼。 结果仍不尽如人意。 苦熬一夜, 在进入副本的第65个小时、周日的早上八点钟, 孙国境在无尽恐怖的想象中, 迟迟迎来了自己生命的倒数第三声沙响。 那股力量似乎非常喜欢留给人不断反刍的时间, 充分体味死亡降临前的恐惧。 但大概是险些坠楼、和死亡擦肩而过过一次的缘故, 这次的孙国境冷静了许多, 没有抓狂, san值在短暂的下降后,也马上回升了。 只是他们还是满心迷茫。 他们的推断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怎样才能结束这个副本? 120小时的游戏时长才过半,但孙国境的生命, 好像只剩今天。 顶着三双黑眼圈、游魂似的晃出东五楼唯一的出口时, 他们迎面看到了南舟。 南舟就坐在楼门正对面的一棵枫树下, 脚边放着一套素描工具。 他看起来应该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了,因为他右手腕侧突出的一截骨头被炭笔染黑了一小片,和袖口上挽的黑色毛衣一起将他的皮肤衬出了异常明亮的白。 ……他看起来睡得挺好,甚至有闲心换了一套新衣服。 南舟跟浑浑噩噩的三人组打了个招呼:“早。” 他特地提醒自己去注意孙国境。 凝目许久,他才看到了那个被齐天允和罗阁护在身后的人。 孙国境现在已经听过了第六次沙沙声,是最值得观测的坐标人物。 南舟在总结“沙沙”声对人影响的规律。 在听过三次沙沙声、见过一次灵异现象时,人的存在感会被削弱。 就像那天回宿舍备考的南舟自己。 但这种变化很淡。 如果不够敏感,有可能察觉不到。 质变产生在听过第六次沙沙声后。 人本身的存在感会锐减,和外界沟通的能力也会被严重削弱。 客观上如此, 在他人心目中也是如此。 那天早上, 之所以会发生集体把孙国境遗忘在403教室里的事件,是因为大家的状态恰好都不怎么OK。 罗阁和齐天允宿醉刚醒。 江舫只睡了半个小时, 脑供血严重影响了判断。 李银航睡得腰酸背痛,夜间还惊醒了好几次,醒来昏昏沉沉,干脆当了小尾巴,缀在自己和江舫后头,也没怎么动脑筋。 至于南舟,他醒来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都是不怎么容易清醒的。 好在听到六次“沙沙”声后,并不至于被判处死刑。 尽管在进入这个阶段后,不通过和他人的肢体接触、或者折腾出什么惊天的动静,就很难再引起旁人注意。 然而,至少大家心目里仍然是有“孙国境”这个概念的。 总而言之,他们会下意识忘掉孙国境的存在。 但这种“下意识”并不是不可克服。 这个副本,会以三次“沙沙”声为一阶段,一阶段一质变。 等到了第九次,大概孙国境也会变成胡力和左嘉明一样的存在,因为彻底不存在,而被系统判定为“死亡”。 ……甚至更加凄惨。 胡力和左嘉明是重要的线索人物,是游戏解谜的一部分。 但孙国境一旦“死亡”,南舟担心,大家会彻底忘记关于他的一切。 包括他这个人,以及在他身上观测到的规律和线索。 他们甚至要像寻找左嘉明和胡力一样,从头寻找一遍,孙国境是谁。 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太麻烦了。 也太影响积分数了。 说到底,对南舟来说,他根本不认为自己还有50多个小时的游戏时间。 只要孙国境死了,他的游戏就失败了一大截。 其他两人牵着孙国境,走近思考中的南舟:“……南老师,在做什么?” 这称呼是他们从江舫那里学的。 口吻虽然别扭,但态度足够诚恳。 南舟举一举手上的速写本和炭笔:“我们建筑系每周要交房屋结构手绘作业。” 三人组:“……” 牛逼。 服气。 这角色扮演给他玩真是物尽其用。 齐天允又问:“你的两个朋友呢?” 南舟笔锋微顿,又继续画了下去。 南舟:“我也有很多朋友的。” 齐天允摸不着头脑:“……啊?” 齐天允:“啊……我说的是你的两个队友,他们去哪儿啦。” “舫哥和银航找谢相玉去了。”南舟低头说,“舫哥说,可能因为少了一个人,所以我们没有成功。” 三人闻言,精神齐齐一振。 对啊! 这个副本本质是PVE,或许就是需要玩家间进行高度的配合呢? 找到谢相玉,凑齐七个人,再进403,或许就能成功! 三人被指明了下一步行动方向后,马上告别了南舟。 对他们而言,现在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哪怕是地狱里垂下的一根蛛丝、漩涡里出现的一根稻草,他们也要牢牢抓死。 三人离去后,南舟继续完成他的作业。 他的空间感很强,下笔肯定且精确,线条也相当干脆利落。 但他不像专业的美术生画速写,先用铅笔打好透视构图,再用针管笔丰富细节内容。 他定下几个基本的点后,从一楼选了一扇窗户,以它为原点出发,迅速平推出了一整幅图。 完成后,南舟举起速写本,对照了一番。 但他的余光却停留在了身后。 他单独来这里,不单单是为了完成作业。 他不相信谢相玉打定杀人的主意后,一次失败就能让他放弃。 这是他选择的玩法。 既然已经断绝了合作的道路,谢相玉就只能走到底。 他现在的优势尚存,所以更要抓紧时间行动。 否则,一旦孙国境被那股力量杀死,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 而自己的落单,就是特地为谢相玉创造的机会。 &amp;n&gt;&gt; bsp;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上钩就是了。 如果让南舟走谢相玉的那种无差别杀戮流,他的首选下手目标会是自己。 先解决最难解决的那个,接下来的会方便很多。 但他不是谢相玉,也不了解他,所以只能稍作尝试。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没能等到他。 不过即使如此,自己至少把原主的每周作业完成了,也是划算的。 南舟可以说猜对了一半。 谢相玉的首选杀戮目标的确不是他。 但他的钓鱼举动很有效果。 谢相玉现在正无声无息站在距离他半步开外的地方,背着手上把玩着自制的碎喉器,笑盈盈地俯身欣赏他刚刚完成的速写大作。 但看着看着,谢相玉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若有所思:“喔……” 几乎与此同时,南舟的眉心也皱了起来。 他将目光停留在楼身上,又放在了自己的作业上。 来回看过几遍后,他站起身来,走到了东五楼前, “或许……”南舟自言自语,“或许。” 谢相玉在旁建议:“不如试一试?” 南舟听不到。但他如谢相玉所说,采取了行动。 东五楼是一栋红黑哑光砖面的四层教学建筑,坐北朝南。 其外观不算端正的四方形,四个角都呈现有点钝的圆弧状。 入门处就是楼梯间,直上直下,内部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花巧,没有回字廊,形制偏简洁,只有直通通的一条走廊,一排排的教室错落相对。 南舟的画并没有什么问题,任何细节和眼前的东五楼都对应得严丝合缝。 南舟走到东五楼边侧,闭上了眼睛。 他尽量屏蔽外在感官对自己的感知的干扰,扶着外壁墙砖,一步步往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而谢相玉就在他身侧,跟着他的脚步,和他做一样的事情。 默念,计步,尽力保持步幅恒定。 南舟从楼的东头一路走到西头,记下了个大概的数据后,他进入了东五楼内部。 无人的走廊静悄悄。 早晨的光源带着一点飞扬的尘埃,像是一张温柔的光网,尽数播洒在南舟身上,形成了一个将他捕获在掌中的虚影。 在一楼,南舟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从东到西,他用自己的步子一点点测量过去。 折算掉一些建筑本身的面积,一楼走廊的长度和外面的相差不多。 然后他直接来到了四楼。 谢相玉背着手,跟他一起上楼,从旁边注视着他的侧颜,心里又欣赏又雀跃,几次都忍不住想托住他的下巴,用碎喉器对他漂亮的喉结来上一下。 但每次他都用意志力克服了。 南舟照样站在了四楼走廊一端,面朝向另一端尽头透着光的落地大窗。 403是整栋楼里唯一的阶梯教室,在走廊的中心位置。 除此之外,放眼望去,它的格局、长度,和一楼的走廊别无差异,也完全符合楼梯侧面贴着的东五楼教室布局图。 南舟闭上眼睛。 走廊彼侧透来的光,在他眼睛的毛细血管上织就一片薄薄的血网。 他扶着墙,缓步向前走去。 之所以会想做这样一番尝试,是因为南舟在看自己的作业时,意识到了一件之前他没有留意过的事情。 他的空间感相当不错。 所以,他发现,他记忆里东五楼四楼的走廊,好像比外面看起来的更长一点。 目前,他们所有的短信交谈内容都只提到,他们进入副本前七天的聚会地点是在东五楼。 ……可没有任何一条短信、没有哪怕任何一条,提到过他们去的是403教室。 就连游戏副本开始前左嘉明的死亡留言里,都没有提到403。 胡力在他的倾诉短信中,说的也是“自从我们进了那个教室,一切都变了”。 之前,他们为什么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去的是403? 因为403教室是体育系上大课的地方。 403教室的钥匙由孙国境掌管。 聚会又是体育系四人组组织的。 按顺序来说,第一个进入那股力量影响范围的是胡力,第二个是左嘉明。 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推论,胡力是从室友孙国境那里拿的钥匙,晚上直接去了403教室。 但是,钥匙如果从头到尾都在孙国境那里呢? 去过一次阶梯教室的南舟都发现,阶梯教室实在过于宽阔,能利用的,不过是桌椅和讲台中间的那片不算大的空间。 虽然有投影屏幕,可以用来看电影,但根据那天他们携带的大量桌游来看,他们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电影。 换言之,那里并不适合多人聚会。 如果,踢完球、提前到达东五楼、等待孙国境来开门的胡力,无意间在四楼找到了一个更适合聚会的地点呢? 它也许就和403相邻。 也许没有上锁。 也许更适合聚会。 它不存在于东五楼的结构图上,不存在于夜晚七点之前。 它就静静地在东五楼的某个角落里蛰伏着,呼吸着,生存着,无人知晓。 只在偶尔露出了冰山的一角,无声地向一无所知的胡力敞开了门。 所以,左嘉明才说,他们去到的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 南舟摸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棂。 他扶着窗户,睁开眼睛后,再次走回原处,再次出发。 南舟拿着自己画好的图,按照窗户的排布,在四楼来回走动了数圈。 明明从外面看来走廊是一样长的。 然而,四层比外面多出了15步的距离。 ……比一楼多出了12步的距离。 经过反复测量,南舟确定那多出的12步,就在403教室旁边。 只是那里没有门。 外面也没有窗。 这两天的无用功,找到缘由了。 原因很简单。 ……他们根本就走错教室了。 多番试验后,南舟呼出一口气,揉一揉眼睛,打算给江舫打个电话。 他视线旁移,旋即细微地一顿。 ……他看到了与自己的倒影隐约相叠的,另一个影子。 还有他手中提着的、古怪的笔状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十九) 南舟将速写本和炭笔就近靠放在了一旁的消防栓上。 他倚靠着宽大的窗玻璃, 拨通号码后,将手机轻放在耳边:“舫哥,到我这儿来。” 那边的江舫贴着他的耳朵, 轻轻舒了一口气。 ……好像是放下了什么心里的重担。 这10个小时没讲话的重担隔着电波,像是羽毛一样轻而苏地拂着南舟的耳尖, 有点痒。 江舫问:“你在哪里?” 南舟摸摸耳朵:“403教室这边。” 江舫:“不找谢相玉了?” 南舟:“嗯。他就在我旁边呢。” 谢相玉:“……” 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像样的反应, 南舟就把电话暂时挪离开了耳侧。 他对落了影子的方向说:“你可以跑。” “但如果不加入我们, 孙国境一旦被成功替位,我们这边重新洗牌,下一个顺位轮到的就是你。” “你考虑清楚。” 说完,他把手机重新贴到耳边:“舫哥,你不用急着来, 把孙国境他们三个叫着一起回来。我等你们。” 挂断电话后,南舟再次抬头,看向空荡荡的走廊。 明暗的光影很妙,随物宛转,幻化视界,将走廊划割成明显的阴阳两面。 这让他很想画一幅速写。 然而,原本叠在自己影子上的影子消失了。 谢相玉也没有回应他的话。 南舟有些遗憾。 他想,刚才也许不应该打草惊蛇。 应该先抓住谢相玉的头发,往旁边的墙上撞一下,再和他说话。 但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万一撞死了,不好。 好在他并不担心谢相玉对自己下手。 在戒备状态下, 除非他乐意, 除非是满月, 否则没人能对自己做什么。 南舟走向楼梯口的同时,打算掀开新一页速写纸, 打算把楼梯口挂着的教室分布图再临摹一遍。 然而,走出一步后,南舟就站住了。 空白的纸面上并看不见什么字迹。 但他在翻页时,指尖在右下角碰触到了一种微妙的浮凸感。 ……有字。 他抚了抚纸面,用指尖读取了上面的留言。 别的不说,字形是遒劲漂亮且陌生的。 能贴着自己的身、留下这种肉眼难以识别的信息,想必只有谢相玉了。 问题是,谢相玉什么时候留下信息的? 南舟细想片刻,淡淡地“啊”了一声。 ……是自己将速写本和笔随手放在消防栓边的时候。 除了一串电话号码外,还有两个字。 南舟将那两个字用指尖反反复复读了多遍。 他长睫轻轻一眨,流露出一点困惑神情。 下一秒,南舟刺啦一声,将整张速写纸撕下,快速揉成团状塞进衣兜。 撕扯的声音很大,在空旷笔直的走廊上,甚至形成了一点点回响。 …… 江舫一行人来到东五楼前时,南舟正坐在枫树前,对着速写本落下最后几笔。 一切都和孙国境三人离开前没有什么分别。 南舟甩了甩手,把重新绘制好的东五楼房屋结构图递给了众人。 他并没有提及被撕毁的那一幅画。 在大家传阅时,南舟简单讲述了自己的发现。 速写本传到江舫手里时,南舟已经差不多让孙国境他们理解破局的方法了。 江舫留意看了一眼从纸缝间隐约透出的、没撕干净的上一张素描纸的锯齿轮廓。 但他没有翻过去,只是用指尖缓缓抚摸着这一张纸面。 他的指尖在纸面右下角停滞片刻后,自然垂下,好似从来没有发现这点线索。 一群人重新进入东五楼,将南舟的猜想纷纷验证了一遍。 四楼确实存在一个怪异的空间。 它不存在于人的视觉。 不存在于教室分布图中。 它是不存在的存在。 而齐天允那天想的办法也没有错。 他们只要在正确的时间,改换次序进入正确的“教室”,就有极大的可能性平安过渡这个副本。 三个大老爷们儿的眼睛亮得惊人,看着南舟的眼神再没有一点别扭,满含着无限的感激和仰慕。 江舫倒是很在意某个不在场的人:“谢相玉呢?” 南舟说:“他走了。” 本来面露喜色的孙国境闻言不禁又忧心起来:“这……少了一个人,可怎么办?” 南舟说:“不要紧。他会来。” 齐天允思路还算活泛,被南舟启发过一句后,马上反应了过来。 “他原来是想靠杀人打乱顺序的,可他毕竟不能保证他的过关方法绝对正确!现在有了更好的办法,如果我们真的少了人,他的方法也不奏效,那他也就完蛋了!所以他只能加入我们!” 说着,齐天允热切地看向了南舟,显然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没有。”南舟无情道,“我没有这样想。” 齐天允:“……” 南舟直接道:“副本也会考虑到有人死掉的情况。” “如果孙国境死了,我们就彻底少了一个人。难道只要死了一个玩家,这条过关的路就会被堵死?其他全部的玩家就只能等死?” “游戏不可能做出这么不平衡的设定。” “所以,人员齐不齐,我认为影响不会很大。所以我让舫哥去找你们,集合起来。只要让谢相玉找不到机会下手,就只能跟着我们的节奏走。” 说到这里,南舟看向齐天允:“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 “除非他想用自己的死换我们全体任务失败,否则他一定会加入我们。” “因为他只有一个人。行动再方便,也没有队友能跟他替换顺序。” 想到他昨天晚上直接跳楼的举动,南舟补充道:“他很惜命。” 孙国境还是忍不住犯嘀咕:“可他还是跑了。” 齐天允拍了拍孙国境的肩膀:“老孙,别琢磨了。如果你是他,现在你敢直接跑来跟我们说要加入我们吗?” 孙国境:“……” 他一想到那个小兔崽子半夜跑到他们宿舍里,口口声声跟自家三个兄弟交好,结果一是来查线索,二是哄着他们来探路,三还打着在关键时候背刺他们的主意,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如果谢相玉现在在他眼前,他一定要把他的后槽牙打到他的嗓子眼里。 齐天允继续说:“……我是他的话,肯定要躲起来,等到七点,‘那个地方’开门了,我再偷偷跟进来。” “他妈的。”孙国境忿忿道,“等我们进去,就马上把门给他关了!” 南舟对孙国境等人的发泄和抱怨不大感兴趣。 他简明扼要地陈明了他们的行动方向:“现在,就是要等。” …… 经过反复测试,那多出来的八步“不存在”的空间,正好紧邻403教室的右侧。 于是,403教室又一次被征用了。 他们要一直在这里等到晚上七点。 现在,对他们来说,需要的仅仅是耐心而已。 为了消磨时光,他们打算想玩飞行棋。 但是把棋子都拿出来后,他们才发现丢了棋盘。 遍寻不着,只能作罢。 最后,他们选择了斗地主。 每局的赌注是请一顿饭。 李银航不大会玩,选择在旁观战。 罗阁一晚上都没睡着,现在精神放松了,趴在桌子上睡得像头死猪。 孙国境和齐天允虽然也是一夜没睡,但眼看着峰回路转的生机近在咫尺,他们兴奋得根本睡不着。 孙国境唠叨着,这回一出去就要去纸金城的“斗转赌场”赌一趟,赌他妈的,最好一把赢个大的。 他咬牙切齿道:“只要赢了,就不用玩命了。” 江舫和南舟对视了一眼。 ……“斗转赌场”的客户就是这么来的。 经历过一场在生死边缘的挣扎过后,谁都会怕,都会心里发虚。 所以,越恐惧,越想逃避,人就会更想走捷径。 哪怕那捷径是悬在百丈悬崖上的一道蛛丝,是猎者的兽夹,是钓者的诱饵,他们也会为了“十赌九输”中的那一赢,去硬着头皮搏上一搏。 南舟提醒他们:“赌博会输。” “嗨。”孙国境无所谓道,“我要是这回能活下来,运势可就顶了天了。” 南舟望了一眼江舫:——你看他们。 江舫会意,微笑着将洗好的牌往前一递:“那就抽牌?” 只要是和牌沾边的游戏,多稀奇古怪的玩法江舫都能上手。 更别说这种大众化的纸牌游戏了。 他不出千,不舞弊,用了最规规矩矩的打法,仅用了十把牌,就把孙国境想去斗转赌场、化身赌神赢个痛快的念头给打了个烟消云散。 南舟先前没玩过这种纸牌游戏。 他胜在态度认真,脑子灵活,一点就透。 败就败在牌运太差。 连着好几把,他摸到的要么是小牌,要么是根本没法连成顺子、对子的垃圾牌,东缺一张,西漏一张。 别人手里的牌出完了,他手里的牌还是一大把。 ……游戏体验不可以说极差,基本上可以说没有。 南舟的好胜心也一点点被激发出来。 但他的运气实在不好。 终于,在拿到第十二副牌时,南舟抿了抿嘴唇,认真将手里的牌排列组合了一遍。 抢到地主的江舫拿着手里的四个二和两个王,笑着问南舟:“牌不错?” 南舟盯着牌面,表情非常慎重:“嗯。” 出过几轮杂牌后,南舟打出了一个三带一。 他手里有他好不容易抽到的四个三,很小的一个炸·弹。 还有一个顺子。 打出顺子,他就赢了。 垂头丧气地拿了一手烂牌的孙国境和齐天允都表示要不起。 轮到江舫了。 他看了一眼南舟抿得微微下弯的嘴唇,嘴角愉快地轻翘了起来。 江舫算牌向来很准。 他甚至能猜到南舟有哪些牌,以及打算接下来怎么出牌。 于是江舫打出了他的牌:“三带一。三个二带一个二。” 南舟听到“三带一”,眼睛就微微亮了起来。 他顺理成章地打出了四个三的“炸弹”。 三个人都表示要不起。 南舟打出顺子,终于赢了一局。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很快乐。 江舫直接将手里的牌混入了已经打出的牌,对南舟优雅地一笑,眨了眨眼睛。 看他这样,南舟又有点手痒,想要玩他的睫毛了。 孙国境和齐天允一个晚上没睡,又输得昏了头,再加上江舫的语气太过理所应当,以至于他们一点没觉出三个二带一个二这种骚操作有什么问题。 孙国境把手里的牌一扔,刚要说点什么,突然大叫一声,整个人从地上弹站起身,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和他用绳子绑着脚的齐天允差点被他拖倒在地。 南舟抬头:“怎么了?” &amp;n&gt;&gt; bsp;孙国境的眼圈全红了,喉管的肌肉高度痉挛,根本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他才噎着嗓子道:“……你们,你们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 孙国境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发出声音。 他高大的身形慢慢颤抖着软下来。 “第八声……” “沙沙的……” “倒数第二声……” 从他破碎断续的言语中拼凑出有效讯息的众人脸色大变。 李银航第一时间抓起手机,查看时间。 现在是中午12点半。 到晚上七点,还剩6个半小时。 孙国境的喉咙里发出恐惧至极的咯咯空气声。 他捂着双耳,试图抵御那绵绵不绝的沙沙声。 “又来了……” “它不想要我活了……” 齐天允扳着他的肩膀,咬着牙劝慰他:“老孙!你冷静点!等到七点!等到七点,一切都会好的!” 孙国境煞白的嘴唇哆嗦得厉害。 冰冷的牙齿和高热的嘴唇碰触在一起,让他周身冰凉。 他呢喃道:“……我还等得到吗?” …… 牌打不下去了。 孙国境贴着两个兄弟坐着,一言不发。 越临近七点,孙国境的焦虑越是严重。 拇指指甲被他啃到肉后,他开始频繁地抠拇指上的倒刺。 哪怕抠到鲜血淋漓也停不下来。 几乎每隔一分钟,他就要看一眼钟表。 时间每走过一秒,就像是有一只蚂蚁从他身上爬过。 五点半了。 六点了。 六点一刻了…… 孙国境不住声地祈祷。 他反省了这辈子自己做过的所有错事。 他在脑内虔诚地求过了他认识的所有神仙。 他希望,七点早点到来。 钟表在孙国境神经质的瞪视下,终于勉强指向了六点五十。 还有十分钟! 孙国境一口牙早就咬得酸软了,汗出如浆,眼角都涌出了泪花。 地狱一样的煎熬和等待要结束了…… 还有七分钟! …… 还有五分钟! 四分钟! 终于,孙国境忍耐不住了。 他豁然起身,去抓身侧齐天允的肩膀:“我们去走廊里等!!” 但在他脱口发声的那一刻—— “沙——” 索命的细响,在孙国境耳膜深处响起。 似乎是怕他听得不够清楚,那声音再次戏谑式地重复了一遍。 “沙——” 接下来,孙国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齐天允的肩膀上穿了过去。 而齐天允正盯着手机上的倒计时读秒。 几根连接着他与齐天允和罗阁的绳子,也统统从自己的手和脚上脱落下去。 孙国境茫然地立在原地,又抓了好几次齐天允的肩膀。 他还能站在地面上。 但绳子牵不住他了。 他也握不住其他的什么东西了。 任何能让他和其他人产生沟通的东西,他都碰触不到了。 在短短数秒的怔愣后,一道白影出现在了孙国境余光里。 孙国境转头一望,瞳孔骤然紧缩。 他惨叫一声,快步向后倒退而去。 ——孙国境终于明白为什么左嘉明要逃跑了。 因为在第九次沙沙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有一只怪物从403教室的入口探出了头来。 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物体。 数不清的、分不清头尾的雪白的人形,拱趴在地上,纠缠成一个庞大的、令人作呕的条状物体。 那好像是无数个曾寂然消失在这世界上的灵魂,不分头尾地绞在一起,在地上爬行。 无数条人形的腿、手摩擦着地面,拖动着蜈蚣似的身体,发出不间断的细响。 沙沙。 沙沙。 沙沙。 像是怨毒的呼喊。 像是冥府的召唤。 像是左嘉明死亡留言后的那句近乎诅咒的低喃: “——我去了。” “孙国境,你什么时候来?” 孙国境惨叫着狂奔到403教室后方。 那雪白的怪物不紧不慢的,柔软灵活的足肢彼此摩挲着,蛄蛹一样攀上台阶,沙沙地向孙国境爬来。 而其他五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们根本看不到孙国境正面临着什么。 无法依靠他人的绝境中,孙国境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欲望。 他猛然跳到桌子上,险险避开了向他凌空抓来的一只人手,在阶梯状的桌子上踩出极大的声响,一路向下疾冲,抬腿跨过地上蠕动的白色未名怪物,冲出了403教室! 唯一还能确证孙国境存在于这世上的,只剩下走廊上的感应灯。 怀着最后一丝期待和希望,孙国境出门右拐,向他们进入403教室前估算的、不存在的空间的所在地奔去。 然而,孙国境的希望,像是火柴上的一点光芒,被风骤然吹熄。 ……那里还只是一方黑沉沉的墙壁。 没有门!没有门! 孙国境扭头看向403教室,冷汗顺着腘窝疯狂流下。 怪物已经从403门口挪动着爬出,将整条走廊塞满了,缓缓向他而来。 沙—— 沙—— 孙国境心一横,大步冲向走廊尽头的窗户,毫不减速,团身撞破了玻璃,从四楼径直跳下! 上次他是头朝下。 这次,他希望自己能平稳落地。 拜托,救救我,救救我—— 谁都好,救救我…… …… 南舟没有在看时间。 他一直在盯着孙国境。 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跑了神。 好像孙国境一直就在那里,没有移动。 也好像……他从头至尾只是在盯着一处空白出神。 直到门外的感应灯无端亮起,南舟抬眼看去,神情一凝。 一直和他做着同样事情的江舫也发现了什么。 他霍然起身,声音难得急促起来:“……孙国境呢?” 闻言,一群人顿时骚乱起来。 罗阁和齐天允注视着不知道何时脱落了的绳索,面色转为铁青。 他们前后奔出了403教室,却发现紧邻着403的地方,不知何时敞开了一扇门。 那是一扇最普通的教室门。 内里透着融融的暖光。 门就这么敞着,在楼道走廊中,发出无声的邀请。 ……请。 请入瓮。 上周周五晚上,最先到达的、没有拿钥匙的胡力,是否就是受到了这样的蛊惑呢。 南舟快步来到门前。 门上没有任何标志牌,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它功能的东西。 仅仅是一间无名的、不该存在的小教室。 他一眼就看清了门内的场景。 门里是一间空荡的小房间,没有桌椅,大约8、9米长,6、7米宽。 里面还残留着狂欢过的痕迹。 角落里扔着几个饮料瓶。 地上散落着烧烤吃剩下的辣椒碎屑,饮料洒落形成的斑驳糖渍。 ……还有静静躺在一张桌子下的飞行棋棋盘。 手握上那扇不存在的门的门把手时,一股沁凉的寒意透过他的掌心,刀刃似的直绞入南舟的脑中。 他们正站在那些雪白人体从门内丝丝缕缕、蛛网似的延伸出来的躯干和手脚之上。 众人看不见,南舟也看不见。 齐天允拉了一把罗阁,颤声道:“我们快进去!老孙还有救!!” 江舫却拖住了齐天允的手:“没救了。” 齐天允暴怒:“你他妈才没救了呢!” 江舫也不气恼,反问道:“他为什么会消失?” 在这一句提醒下,齐天允在顿悟的瞬间,脸色转为惨白。 ……孙国境,听到第九声沙沙声了! 就算他们现在进去,他也已经被那股力量完全纠缠住了。 ……真的……没救了…… 在齐天允和罗阁双双坐倒在地、双目呆滞时,孙国境的惨叫无声地从楼梯间一路响了过来。 他沦为了被蜘蛛网捕获的猎物。 闪亮的毒牙即将向它咬来。 而南舟还站在门前,手握着冰冷刺骨的门扶手,反复推拉,似乎在试验着什么。 他把门关上了。 内里的光源瞬间消失。 门缝里漆黑一片,透不出丝毫光来。 他又把门拉开了。 门内重又透出鹅黄色的暖光。 好像这间教室,就依附着这扇凭空出现的门而存在着似的。 ……谁也不知道南舟究竟在想什么。 众人猜不透南舟的心,也听不到、看不见孙国境眼下面临的死局。 他们只能看到,原本沉寂的声控灯,从楼梯间的彼端一盏盏亮到了他们眼前。 如云一样翻卷着的阴白手脚,满意地拉扯着它的猎物,向门内回拢。 就在孙国境的脚距离这扇门只有半米之遥时,攥着门把手的南舟猛然抬脚,狠踹向了门轴处。 在一声刺耳断裂声响起的瞬间—— “回收。”南舟吐字清晰道,“……我说,物品回收。” 被他一脚踹得半脱落的门发出了一阵异常的震颤,突然在众人眼前消失无踪。 ……突兀得就像它出现时一样。 那雪白的怪物也骇然停止了动作,发出一声怪异变调的狞叫,从孙国境的脚上抽离开来,消失殆尽。 孙国境一只脚踩在了刚才那扇门的墙壁边缘,勉力做着最后的抵抗姿势。 但脚上的巨大拉力却在下一刻荡然无存。 孙国境软躺在地上,汗水淋漓地张开眼睛,竟然重新看到了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的齐天允和罗阁。 然而,齐天允和罗阁在和狼狈地躺在地上的他对上视线时,表情居然比他还惊愕。 “……老孙?你怎么——” 孙国境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径直扑向了两个兄弟的怀抱,嚎啕痛哭。 此时,沉寂已久的游戏系统提示音也在南舟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南舟——” “恭喜——” “恭——” 看着那扇被白色人体状的物体纠缠、装饰着的门状物,物品系统再次卡壳了。 ……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二十) 物品系统断断续续卡壳了大约五分钟后, 当场自闭。 它放弃了分析这东西的成分,在留下了一段乱码标注后,哑火了。 刚才跳楼逃生时, 孙国境一条腿给摔成了骨裂。 不过在大悲大喜的刺激下,他两条腿软得跟熟面条似的, 连自己直立动物的身份都遗忘了大半,想自行行走都困难。 在兄弟两人的搀扶下,孙国境和一行人一起踉踉跄跄地回到了403教室。 缓了好一会儿, 孙国境才在一片混沌中慢慢意识到南舟做了什么。 ……丫是不是把那扇门给收了?? 南舟却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回来后,用带来的湿巾擦了擦手, 一心认真地吃苹果补充能量。 孙国境哆哆嗦嗦地问:“门……呢?那个怪物呢?” 南舟把苹果核放下:“什么怪物?” 他压根没看见。他只看到了门。 孙国境:“……” 接下来的五分钟, 他穷尽了自己语言能力的极限, 极力描述了那个怪物的可怖形貌。 每一张畸变的人脸, 每一根扭曲的肢节,绵软松弛的、死人皮肤一样的触感…… 他跳下东五楼的窗户,往校园内尚有灯光的地方一瘸一拐地奔去, 却被那无数只手中的其中之一抓紧了脚, 一路拖行回来—— 他的描述, 让其他未曾看过那怪物全貌的人都不禁毛发悚立,心悸难言。 南舟看着他:“……” 南舟面不改色:“啊。” 孙国境:“……” “啊”是什么意思?! 南舟仿佛并不能和他的抓狂共情,还安慰他:“它已经不在了, 你不用怕。” 孙国境:“??”是这个问题吗? 李银航也是惊魂未定。 她不确定地问南舟:“那个怪物……放在仓库里,安全吗?” 南舟对队友倒是肯多说些话。 他说:“那个时候, 我有仔细观察过那扇门。” “门关闭的时候, 里面透不出一点光, 好像门的背后就是一堵墙。” “再打开的时候,里面就又有光了。” “我想, 四楼走廊比其他走廊多出十二步,这个我们经过测试就能感觉到,唯独这扇门,是我们平时看不到的,只能在特定的时间点出现。” “按你说的,那只怪物是靠不断拉伸白色的物质来抓人的,所以它的本体应该还在这扇不存在的门里面。那股力量和这扇门一样,是共体同生的生物。” “这扇门也就是那股力量的通路,是入口,是介质,恰好又是可以碰触到的实体。” “仓库可以收实体。” “我就拆下来,用仓库寄存它。” “反正孙国境那个时候已经快要被抓进去了,试一试也没什么,最坏也不过是无法收容。” 三人组:“……” ……合情合理。 但他妈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孙国境不可思议道:“你不怕它爬出来找你啊?!” 南舟看了一眼自己的仓库。 南舟说:“它好像不能。” 那门上缠绕着的雪白人体快乐老家惨遭搬迁,现在又似乎是隔空听到了南舟的话,气得肢体纠缠的幅度和速度都加快了,发出叽咕叽咕的皮肉蠕动声。 但这恐怖的景象,在仓库的小窗口里显得毫无威胁力,配合着下方说明的一串乱码,像是一座动感的微缩景观。 李银航:“……”如果她是那头怪物,现在恐怕已经被气死了。 江舫笑说:“仓库是《万有引力》的官方基础工具,只规定可以放入各种实物,并没有规定不能把副本boss放进来。” ……废话。 哪个神经病玩家会抓副本boss放背包啊?! 哦对,那个神经病玩家就在他们眼前。 三人组内心震撼不已,表面上呆若木鸡。 南舟点了点头,认同江舫的判断。 “仓库已经接受它了,那就不能再吐出来。不然,这就违反仓库本身的规则了。” 说到这里,南舟突然轻轻吸了一口气。 三人组还以为他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由屏息,侧耳细听。 “我们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南舟看向江舫,“我们会有很多积分奖励,是不是?” 江舫看向南舟。 他说这话的时候,冷淡平静的表情里难得透出几分天真。 谁也看不出来他身上正揣着一头正在扭曲和愤怒着的怪物,也看不出来他正散发着苹果香气的手指能轻易扭断一个人的脖子。 江舫看他的时候,他也毫不避讳地盯着江舫,在等一个认同的答案。 江舫伸手搂住他的颈窝,揉了揉:“在要表扬吗?” 南舟坦坦荡荡:“嗯。” 他觉得江舫与他是势均力敌的。 所以得到他的认可,会比其他任何人的认可都更有价值一些。 江舫没说什么,搭在他肩上的手,在他左耳处打了一个响指。 南舟循声望去,下意识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左耳处。 随即,江舫的指尖便在他神经正保持着高度敏感的耳下快速一点,盖下了一个印章,像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南舟:“?” 江舫笑着看他:“先记下。” 南舟没懂。 但他明白,江舫的意思是先记下,回头给他买甜点做奖励。 他摸摸耳朵,觉得被江舫摸到的地方散着温热舒适的感觉。 但一想到他有很多朋友,而自己不过是许多朋友中的N分之一,南舟就抿了抿嘴,不再多说什么。 李银航:“……” 三人组:“……” 对不起,告辞。 原本打算把所有人关起来的副本boss被活活关了起来,施加在他们身上所有的负面影响被尽数抵消。 过了许久,孙国境才觉出腿疼,龇牙咧嘴地被罗阁和齐天允扶去了24小时值班的医务&gt;&gt; 室。 然而,副本还是规定了120小时的生存时间。 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 ——等待副本结束。 南舟对那个在自己的物品槽里疯狂愤怒着的boss毫不介怀。 他揣着它,睡了又沉又好的一觉。 他没有做梦,只在恍惚间感觉有人摸着他的耳朵。 耳朵在反复摩挲下变得愈发温热。 南舟往前蹭了蹭,靠在了一个正面迎对着他的怀抱上。 南舟问:“不睡吗?” 江舫说:“等会儿。我在想一件事。” 南舟很困。 他虽然面上不显,但他这一天还是挺累的。 南舟问:“想你的朋友们吗?” 江舫失笑:“我在想我的一个朋友。他曾经是很爱我的。” 南舟:“……” 南舟:“哦。” 江舫:“但也许过得太久了。我记反了。” 南舟不服气地想,我也有朋友。 那个朋友在我的窗前种了苹果树。 但他很困倦,来不及反驳,就又睡熟了过去。 江舫的指尖碰着他的耳朵,一下一下的,宛若亲吻。 他听不到江舫在对他轻声说“对不起”。 …… 周一一早,上周五的中期测试出成绩了。 南舟穿着江舫的睡衣睡裤,站在他的洗漱间里洗漱时,放在一侧的手机嗡嗡震动不休,催命一样。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消息来自他的宿舍群。 群里的一帮兄弟炸了营,个个捶胸顿足、痛彻心扉。 “南舟你他娘的不讲义气啊!” “背着兄弟们复习你心安吗!!” “满分啊!《外国建筑史》这种纯靠背的玩意儿你考满分像话吗?!” 南舟认真把每一条信息看了一遍。 然后他在群里回了一句:“我没说我没复习。” “我只是问你们,考哪门。” 群里一片缄默:“……”还真是。 但群里很快就又喧哗起来。 “不讲义气就对了!请吃饭!” “请吃烧烤!” “老子点二十串大腰子!” 南舟回了一句:“好。” 随即他把手机放在了盥洗台边。 站在镜子前,他把水龙头打开,展开了那团被自己撕下来的东五楼素描图。 失去了那股力量的影响,速写纸右下角的字迹重新变得清晰可见。 南舟左手指尖一个个读着上面的数字,右手握着手机。 他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那边谢相玉的声音含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祝贺你。我昨天看到了,很漂亮的破局。” 南舟不想和毫无参与感的人谈论这件事:“我想你有话要跟我说。” 谢相玉爽朗笑开了,发出了邀约:“今天晚上12点,留学生宿舍楼的顶层天台见。” 南舟挂断了电话,继续洗漱。 李银航打着哈欠走了进来,含含糊糊地对他说了一声“早”。 南舟也向她点点头。 在南舟看来,这只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约会罢了。 一天就这样平淡地过去。 危机就被南舟揣在口袋里,平稳过渡。 南舟去上了课,坦然接受了外国建筑史老师的表扬,请了舍友吃饭,晚上还偷偷给自己加了一对蛋挞的餐。 他没有向任何人提及他今天晚上预定好的行程。 11点50分,在确认江舫和李银航都睡熟了后,南舟爬起身来,披起江舫的外套,猫似的无声无息向外走去。 在他轻捷无声地拧开宿舍门、让走廊的一线光透入室内时,唯一被惊醒的是南极星。 它迷迷糊糊地唧了一声。 南舟把食指抵在唇边,低低地:“嘘。” 没睡醒的南极星摇摇晃晃地挪动着小短腿向南舟跑来,顺着他的裤脚哧溜一声钻了进去,抱紧了他的脚踝。 南舟低头看着它搭在自己鞋面上肉乎乎的小尾巴,没说什么,带着它一起离开了。 谢相玉站在天台边上,看向体育系的宿舍方向。 那里亮着警车的红蓝色光,一明一灭,光怪陆离,像是只急促眨动着的独眼。 “真逼真。”谢相玉感叹,“像极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南舟走到他的近旁,看到了他正看着的场景。 南舟问:“发生了什么事?” 谢相玉说:“听说失踪了一个体育系的学生。真可怜。不知道去哪里了。” 说着,他看向了南舟。 这也是南舟第一次看清谢相玉的脸。 野营社照片里看到的那张脸,终究是副本里设定的角色“谢相玉”,不够生动。 眼前的这张脸,英俊、狂妄、年轻,透着股无坚不摧的自信和张扬。 南舟眯了眯眼,觉得这样的神情、这样的五官组合,有点眼熟。 但他记不起来。 于是他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股力量消失了,谢相玉再想要通过留学生宿舍的门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谢相玉从口袋里夹出一张留学生宿舍的门禁卡,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南舟明白了。 当初偷舫哥的房卡的时候,他大可以顺手牵羊。 南舟问:“你有什么事情?” 谢相玉:“既然你来赴我的约,那你应该知道我想做什么。” 南舟看着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谢相玉对他伸出手来,眼中带着明锐又热烈的光:“南舟,做我的队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二十一) 南舟看着谢相玉向他伸出来的手。 在稀薄的弦月光芒下, 他修长漂亮的腕骨、整齐干净的指甲,很容易带给人天然的好感。 他却想,没有舫哥的手好看。 南舟并没有去试图接收或理解他这份没来由释出的善意。 事实是, 谢相玉眼神里极力克制的狂热感,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他问:“我为什么要做你的队友?” 谢相玉持之以恒地举着手,面对南舟, 一字一字道:“因为你需要同伴。” “江舫和李银航,谁真正知道你是什么?” “他们只知道, 你是得力的队友,优秀的帮手, 可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吗?” “你在他们面前, 你永远需要伪装;在我面前,你不需要。” “我欣赏你。我说这话可能你不会相信, 但是, 在我心目里,你是近乎完美的存在——” 谢相玉语速加快,脸颊微红, 心跳也比刚才加快了许多。 综合他的种种身体反应判断, 南舟相信他说这些话是全然出自真心的。 将他的劝说全部听进去后,南舟恍然点了点头:“……啊。” 谢相玉见南舟没有排斥他的样子,面露欣然, 又向他伸了伸手。 他眉眼间尽是堪称傲慢的自信:“江舫没有办法满足你的一切。我能做到。” 南舟稳稳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南舟说:“你提起舫哥,让我想起一件事。” 不等谢相玉反应过来,他被握住的手就被向旁侧拧去,发出喀啦一声沉闷的骨响。 南舟活动了一下另一只手, 虚虚握了个拳后,不加丝毫犹豫, 一拳横挥到了眼前人英俊而错愕的脸上。 谢相玉踉跄一下,整个人重重撞在了天台的铁丝网。 南舟把力气控制在很小的区间内,担心把眼前的积分直接给打没了。 他甩了甩手,简短给出了自己挥出这一拳的理由:“你伤到舫哥了。” 要知道,舫哥肩膀都被他拧红了。 揍过谢相玉,南舟此次赴约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天还是有点冷的。 南舟背过身去,打算下楼回家。 这时候,本来挂在兜帽里的南极星被震醒了,昏沉沉地探了个脑袋,恰好看清了谢相玉的脸。 它叽的一下从南舟肩头跳出来,冲着谢相玉汪汪尖叫着,松鼠色的毛炸得像个团子。 南舟有点纳罕,侧过脸去问它:“干嘛?” 南极星紧盯谢相玉,展露出了小动物十足的戒备心。 谢相玉好容易从眼前一片昏天黑地的乱码中恢复了视觉。 他将口腔里的一股血腥气勉强咽下,用拇指揩了揩嘴角溢出的血丝,笑着感叹一声:“真疼。” 他抬眼看向南舟,扶住铁丝网,指尖将柔韧的铁丝网压得微微下陷:“我知道,你还恨我。” 南舟本来想走,听到谢相玉此番高论,不禁回头。 谢相玉用舌头轻轻顶了顶受伤的地方。 望着南舟的脸,他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但你要相信,我是第一个认真研究过你的人。我知道你有多孤独,所以我想到了帮你解脱的办法,虽然曾经失败过,但现在不会了。” “我大概能猜到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走,只要我们能赢得这个游戏,我的心愿实现,你的也能——” 南舟用心看了他几眼。 ……仍然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抱歉。”他打断了谢相玉的高谈阔论,“……我认识你吗?” 谢相玉的话音戛然而止。 南舟见他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的表情,眨了眨眼。 因为不喜欢眼前的人,所以他并不真正感兴趣谢相玉是什么人。 他随便问问而已。 他也不知道谢相玉要维持这种呆若木鸡的状态多久。 ……好冷。 南舟把江舫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些:“我要回去了。” 谢相玉胸腔一阵剧烈的起伏,断声喝道:“……等等!” 南舟再度回过头来,用目光询问他还想做些什么。 谢相玉神情紧绷,面上的红迹和嘴角薄薄的血线清晰可见。 南舟看出来,他似乎非常生气。 但经南舟仔细回想,自己刚才打他那一拳时,他好像也没这么生气。 谢相玉的声音是竭力维持在崩溃边缘的、发着抖的镇静:“你不记得……我是谁?” 南舟:“?” 他真诚发问:“我为什么要记得你是谁?” 谢相玉急促喘了一口气,抬手指着南舟。 他的手腕都有点发抖:“你……为什么赴约?你忘了过去……你忘了你是什么人了吗?” 南舟承认:“嗯,过去我都记得。我赴约也是因为你留给我的那两个字。” 谢相玉:“那你怎么会不记得我?” 南舟:“……” 南舟:“你很重要吗?” “——哈?” 谢相玉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原本自信傲慢的笑颜完全开裂。 他想过南舟会拒绝他,甚至会愤怒,会因为自己过去的举动掐住他的脖子。 谢相玉甚至做好了被他杀死的心理准备。 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南舟给予他的,竟然是彻彻底底的遗忘。 “你不记得我?”他攥紧了拳头,“你怎么能不记得我?!” 他的语气越发激烈:“我们在副本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野营社的走廊上,你不是注意到我躲在楼梯间吗?!” 当时,谢相玉自己还笑盈盈地对着空气打过赌。 “我猜你知道我在这里。” 他是真心以为南舟隔着百米之遥,认出了自己这个故人。 南舟只是因为怕自己的身份泄露,才假装没有捕捉到自己拐入楼梯间时,故意留给南舟的、一闪即逝的身影。 &amp;nbsp&gt;&gt; ; 所以,他才不愿在南舟面前轻易现身,而是一面寻找恰当的时机,一面去找孙国境那三个蠢人合作。 可如果南舟不记得他,那他这几天的躲藏,意义何在? ……就是一场滑稽的小丑独角戏吗?! 然而,南舟的话无情地打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出于尊重,南舟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节。 ——那天,舫哥进入野营社询问谢相玉的相关情况,而自己和银航留在了走廊里。 他那时,的确在看楼梯间的方向没错。 但那是因为他看到,楼边的一棵树的树梢上停了一只翅膀很漂亮的蜻蜓,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把情况捋清后,南舟反问:“你原来就藏在那栋楼的楼梯间吗?” 南舟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谁料听了自己的话,谢相玉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像是遭受了什么莫大的打击一样,眼圈都给气红了。 南舟:“……”走了。 这人好奇怪。 第N次抽身欲走时,他听到了谢相玉气急败坏的声音:“我杀死过你!” 南舟终于驻下足来。 他回头,仔细研究了一下谢相玉的长相。 大概是先前自信过头的缘故,南舟对他的无视造成的打击又过于毁灭,前后的情绪落差,气得谢相玉眼角泛起了微光。 花了些功夫,南舟终于把这张脸和他记忆深处的某一张面孔对上了号。 啊。 怪不得看着眼熟。 他淡淡道:“放宽心。你又不是唯一的一个。” 谢相玉全然没了风度,被南舟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逼得一双手直哆嗦。 南舟又想起了一件蛮重要的事情。 他:“你会和舫哥和银航讲我的事情吗?” 谢相玉气得哽咽:“我要说早说了!我要你心甘情愿跟着我,他们知道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南舟:“哦。也对。” 南舟:“那就好。” 南舟:“再见。” 不得不说,系统对南舟接近满分的嘲讽值估算非常到位。 谢相玉被南舟气得脑袋嗡嗡作响,失态地猛捶一下铁丝网:“我这辈子都不要见到你了!” 南舟没再理他。 他踏出天台的铁门,扶着墙壁,一步步下楼。 从楼顶到天台的这段台阶的感应灯是坏的。 还没有人来维修。 转过最近的那处楼梯拐角,南舟正要迈步向下时,突然感应了一股异常冷肃且不祥的气息。 走廊,临近楼梯间的某处门间,正藏着一个人。 南舟保持着继续迈步向下的动作,脚点在了下一阶楼梯上的瞬间,猛然抽身,快步向回袭去! 等彻底回身时,南舟都不由一惊—— 那道鬼魅似的高大身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从藏身处闪出,立在了他的身后! 漆黑一片的走廊间,他准确擒住了那人的领口。 他的手正要去托对方的脖颈,手腕却被提前制住。 因此他只能向前疾冲,将人狠狠摔砸在地。 脊骨和坚硬的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轰响。 可那人腰力惊人,一双长腿发力一顶,将南舟本来想顶向他小腹的膝盖径直拨开后,向侧边一滚,直接将南舟反制在了身下。 在剧烈动作下,来人的前襟被扯开,露出大片结实漂亮的胸膛。 南舟动作一滞。 他嗅到了一股清爽浅淡的柚子香味。 在掌心的扑克牌锋芒在即将切入南舟咽喉时,江舫也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动作猛地一错,扑克牌立即被他收入仓库。 因此半掐半落在南舟脖颈上的,只有他的手指。 南舟的脖子被他抵得微微向上昂起,将对生物来说最脆弱的部位完全暴·露出来。 但他没有再反抗分毫。 江舫眼里灼人的火苗顺势熄灭,化成了一片氤氲的软雾。 江舫:“我还以为是……”谢相玉。 南舟:“我还以为是……”副本里新的怪物。 江舫从南舟身上翻身坐起,半跪着向他伸出手来。 南舟也把自己的手交给了他。 江舫:“你睡觉不够专心。” 南舟有点不服气:“你也是。” 南舟又问:“你知道我出来?” 江舫:“知道。你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担心你要做什么冒险的事情,就跟过来了。” 南舟抿了抿嘴:“你刚刚……听到什么了吗?” 江舫笑说:“站得有点远,只听到他好像在哭。所以我以为他会先下来。” 两个人都有些心虚,一时无言。 江舫给他整了整凌乱的衣领。 想着他满身狰狞的伤疤掩盖在柔软的睡衣之下,江舫的心也跟着软了。 他率先提议:“回去吗?” 南舟点点头:“回。” 南舟想,他或许不该问江舫,为什么他会拿着致命的扑克牌,在这里静静等待谢相玉。 所以他并没有多问。 南舟感觉,今天自己好像见到了不一样的舫哥。 然而……这种被人无条件保护和偏袒的感觉,很少见。 他不讨厌,很喜欢。 但是,也正是因为喜欢,有些事,也愈加不好宣之于口。 南舟把手探进了口袋,无声攥紧,将属于自己的秘密谨慎地藏进了手心。 那里藏着被他团起来的东五楼房屋结构图。 图上右下角,有谢相玉的电话号码。 还有两个漂亮的、意味不明的字符。 ——“永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二十二) 没有惊动床上的李银航, 两人裹着一身寒气,重新钻进被窝。 南舟的身体在江舫的帮助下慢慢回暖。 然而,他的心情并不很好。 他在想谢相玉的话。 以前, 他没有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谢相玉却让他不得不想了。 如果……舫哥和银航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呢。 他们会很在意吗。 南舟翻了个身。 他不喜欢隐瞒。 之前,他是觉得没有必要说。 现在,他承认自己有点在意了。 只是关于自己的事情,南舟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黑暗中,江舫一直在注视着南舟的背影。 南舟显而易见的不开心着。 江舫大概能猜到缘由。 在长久的、温柔的注视后, 江舫无声深呼吸几下, 做足了心理建设后,抬起了手来。 ——他松开了自己choker的链扣。 choker顺着他流线的肩颈滑落到枕头上, 银链发出细碎的响动,吸引了南舟的注意力。 南舟微微侧斜过身来:“还没睡吗?” 江舫低低笑了一声。 南舟:“……啊。我也是。” 江舫靠近了一些,温热的呼吸拂到了他的侧颈。 他含笑说:“睡不着的话, 我跟你讲个睡前故事。” 南舟翻过身来:“嗯。你……” 他突然发觉江舫的choker不在原位了。 窗外淡淡的月光淅淅沥沥地洒过江舫的身体, 将他颈部优美的线条和凝白的光泽烘托得格外鲜明。 堪称完美。 但在那完美之上,却落了几笔乌黑的阴霾。 江舫似乎没有读懂南舟眼中的疑问, 自顾自开始了他的故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江舫吗?” 南舟好奇地想去抚摸,却被江舫半路截住了手腕。 “……江是我母亲的姓。我父亲叫克鲁茨·蒙托洛卡。” 说着, 江舫拉着他的手腕,引导着他将食指落在他颈间的那片阴霾上。 江舫半闭着的眼睛在细微地发着颤, 另一只手拳心攥得发烫。 他强忍着内心的羞耻和掩盖住自己不完美的强烈冲动, 把颈侧完全展示给他, 由得南舟用指尖好奇地摩挲自己颈侧的刺青。 江舫努力平稳了情绪, 温声说:“他的名字缩写,是这样的。” ——K&amp;amp;M。 南舟用指尖感受着他颈部刺青, 和刺青掩藏下的淡红色伤疤。 指尖下的皮肤温热柔软,但只有那处的皮肤,因为伤痕,摸起来是紧绷滞涩的。 江舫轻声说:“他去世很多年了。” 南舟按着他的刺青,轻轻揉着,想要替他缓解那种异样的紧绷感:“你把名字刻在这里,是很爱他吗?” 江舫:“是的,我很爱他。” “……但是,我的那点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我的母亲。” …… 江舫的童年,是十分幸福的。 他早已淡忘了他父亲的职业,因为在他有限的记忆里,父亲是那样的无所不能。 他们一家生活在基辅州的一处小教堂旁。 父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宗教信仰。 他唯一的信仰,就是他的家庭。 父亲带他去世界邮票展,教他用简单的德语询问引导员关于他感兴趣的那张旧邮票的历史。 父亲会在下班后来小学接江舫放学,父子两个在街边分吃一个基辅肉饼后,拉钩不告诉母亲,再牵着手回家。 父亲喜欢冰球,母亲不答应给他买门票时,他就会小孩儿似的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 在江舫的印象里,父亲是丰富、生动、充满活力的乌克兰青年。 他温和,爽朗,总是喜欢大笑。 相比之下,江舫对母亲的童年印象就很单一。 他只记得她很美。 是所有人交口称赞的那种美。 还有,她非常非常爱父亲。 小时候的江舫觉得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 有一年情人节的早上,母亲因为迟迟没有听到父亲的“情人节快乐”而生了气,故意把碗碟声弄得很大。 本来想把告白留在晚上的克鲁茨先生提出了约会,却被气鼓鼓的母亲拒绝了。 克鲁茨先生走出厨房时,小儿子刚刚喝完麦片。 他抬起头来,小大人似的用乌克兰语问:“我们的天使生气了吗。” 克鲁茨先生:“好像是的。” 小儿子说:“100格里夫纳。我帮你把天使追回来。” 克鲁茨先生笑道:“哦,我听到什么了?这是一笔再好不过的交易了。” 小洛多卡先生,年仅八岁的江舫拍拍他的腰,转身回到房内,快速换上了一身小西服,取了一枝玫瑰花来,款款走进了厨房。 “年轻的美人啊。”他大声道,“请你买下我手里这枝花。” 江女士回过头来,看到儿子这副打扮,不禁莞尔:“小先生,请告诉我,我买下这枝花的理由是什么呢?” 江舫一本正经:“我可以拿到钱,交给我的父亲,这样他就能带您出去约会了。” 母亲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抬眼望向站在他身后、笑意满满的克鲁茨先生,面颊浮出一丝动人的酡红。 江舫曾在她眼中见过这世上最好的爱情的样子。 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畅想过,将来,如果他有了爱人,该怎样对待TA,怎样让TA每天都开心。 这种对于爱人的代称,也是父亲教给他的。 父亲告诉过他,不论和任何性别的爱情,都是爱神赐予的礼物。 对于礼物,就要大胆展示,不吝赞美,才不辜负。 江舫对这份礼物的向往,终结在了十二岁的那一年。 那本该是一场愉快的暑假亲子登山运动。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毁了它。 察觉到天象变化的克鲁茨先生在即将抵达山顶时提前察觉了异常。 经验丰富的前登山社社长急忙带着儿子从一条他走熟了的、最便捷的登山小道下山。 他担心雨势大了,今晚他们会回不了家,结婚后从未独自在家过夜的妻子会担心。 但克鲁茨先生对天气的预估出现了严重失误。 走到一半时,他们恰好撞上了瓢泼而降的雨势。 他一面鼓励因为登顶失败而心情低落的小江舫,一面用大半的雨具给他遮挡风雨,沿着湿泞的山路一路下行。 或许是因为太在意儿子,走在靠山渊一侧的克鲁茨先生踩中一滩烂糟糟的湿泥,脚底一滑。 他急忙伸脚踩中崖边的一块土地。 然而,经过雨水的大幅冲刷和常年的风蚀,这块土地早已松软异常。 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朝悬崖底部栽去! 小江舫心里猛然一空,下意识去抓父亲的手臂。 但他过于高估自己的力量了。 父子两个,一道坠入深谷。 江舫的身体较小,崖边的藤蔓救了他一命。 但丛丛藤蔓没能挽救住他父亲急速下坠的身体。 江舫被吊在距离崖顶十来米的地方,身体整个悬空挂在百丈高崖之上。 他的脸颊被擦出血痕,胳膊、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挫伤,痛得根本动不了。 他也不敢动。 哪怕只是稍稍动一下,扎根在岩石中的藤蔓就扑簌簌地带下一大片泥土,劈头盖脸地浇在他的头发上。 所以,他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救援队在母亲报告失踪情况的三天&gt;&gt; 后才到来。 江舫是靠吃植物的根茎、喝浑浊的雨水,给自己唱歌,才勉强捱过这地狱般的72个小时。 而父亲四分五裂的尸体,是在一个星期后,才从崖底被找到。 母亲哭得几乎要晕过去。 她拒绝履行任何手续,拒绝承认眼前了无生机的尸体是自己的丈夫。 最终,她尖叫着,被拉去打了一针安定。 江舫的眼泪几乎在悬崖边上流干了。 因此现在的他只是呆滞着,用打着绷带的手颤抖着签了尸体确认书。 但在夜半时分,被强烈的不安唤醒、来到浴室、看到吊在半空中的母亲时,江舫还是哭了。 他冲上去抱住母亲的脚,竭尽浑身的力气,把她往上举起。 江舫穷竭了全部的力气。 因为他还记得,就是因为自己没能拉住父亲,他就没有了父亲。 母亲打的是死结。 所幸,江舫这回的援救成功了。 母亲昏沉着躺在地上,呼吸声很轻,像是想让自己自行窒息死去。 江舫不敢哭得太大声,只是跪在母亲面前、捂住她喉头刺眼的绳索擦伤,肩膀一抽一抽,任眼泪一滴一滴打落在地板上。 “别扔下我。”他轻声饮泣,“妈妈,别扔下我。” 母亲双眼空洞,看不见他。只喃喃念着父亲的名字。 失去所爱之人的江女士被抽离了魂魄。 她很快因为长期且无理由的旷工,被她工作的超市开除。 家里失去了唯一的进项。 而父亲生前是坚定的潇洒生活主义者,没有购置任何保险,手头只有一份存折。 ——江舫的大学资金。 这些日子,医药费,以及雇佣搜救队的救援金,很快将这笔用于未来的资金挥霍一空。 江舫经过计算才发现,他的学费已经没有了。 而且,如果再没有收入的话,他们过不去乌克兰的这个冬天。 学是上不了了。 于是,12岁的江舫决定辍学,伪造了一份身份证明,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 江舫想,他要陪着母亲度过这最难捱的一段时间。 等母亲振作起来之后,自己肯定还有上学的机会的。 可江舫想不到,母亲的爱情不是热烈,不是永恒。 而是溢出,是过剩,是永无休止的燃烧。 很快,她迷恋上了可以麻醉自己的一切东西。 烟,酒,违禁·药品。 江舫是在发现自己拿回家的钱始终没有一分钱被存入存折时,察觉到母亲的堕落的。 起初,他认真劝过母亲。 起初,母亲也是听得进劝的。 她痛哭失声,向江舫道歉,不停诉说自己对父亲的爱,说这种爱要把她折磨疯了,说她至今都不相信父亲已经离开。 江舫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掉眼泪。 结果,这种循环并没有终止。 母亲依旧在重复酗酒的生活。 糟糕的生活——痛苦的忏悔——倾诉她无休止的爱——继续沉溺。 在旷日持久的轮回中,江舫也慢慢掉不出眼泪来了。 他学会了藏钱。 但母亲也学会了偷。 他学会了将钱藏在外面,不拿回家来。 母亲则学会了赊账,放任讨债的人找上门来,逼得江舫不得不掏出钱包。 他们的日子,过得活像是彼此折磨,却又无法放开。 童年的那点温暖,江舫不舍得放。 父亲离开了,母亲变成这副样子,他又怎么能不管? 某一天。 因为他的脸蛋和笑容,江舫拿到了一笔不菲的小费,欢喜地拿回家去,却在刚一进门时,就踢倒了一个半空的酒瓶子。 洗碗池里的碗碟和着呕吐物,堆积如山。 母亲靠在沙发边上,将醒未醒,神思混沌。 江舫忍了忍,挽起袖子,走向了洗碗池。 然而,嗅着满屋浓烈的酒气,江舫终于是忍无可忍了。 他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对母亲说:“妈妈,忘掉爸爸。” “我不希望你被酒精伤害。……这个世界上,你不止拥有爸爸,还有我。” “拜托你了。”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江舫低头继续洗刷碗筷,想留给母亲充足的时间思考。 然而,当他清洗完碗碟,擦尽手上的水珠,回过头去时,骇然发现—— 母亲阴冷冷地站在他身后,手上提着一把还带着苹果过夜的汁液的水果刀。 母亲是个美人。 美人披头散发,仍然是美人。 然而,那天的母亲,状如女鬼。 她刺耳的尖叫,和抵在他脖子上的冷锐锋芒,成功造就了江舫今后岁月里的无数次噩梦。 “明明是你害死的他,你为什么还要我忘掉他?!” “你是不是已经忘掉他了?!” “你给我记起来!记起来!” 她把儿子的头按在了案板上,抓着他的头发,用水果刀在他的侧颈上生生刻下了父亲的姓名缩写。 只要她稍微偏向一点点、或者下手再狠一点点,江舫或许就不用再看到这样的她了。 江舫静静伏在案板上,没有抵抗,像是在崖间等待着救援一样,等待着他的命运降临。 ……可惜,并没有。 母亲扔下了沾着新鲜血液的水果刀,紧揪着自己的头发,神经质地房内来回奔走、踱步。 江舫慢慢爬起身来,坐在冷硬的地板上,拉过厨房用纸,将被血沾染的锁骨一点点擦拭干净。 他想,果然还是没有用的。 大约十分钟后,母亲竟然叼着一支烟走了过来,破天荒地领他出了门。 在附近的街区的背阴角落里,她找到了一间没有营业牌证的华人刺青店。 她把还在流血的江舫推了进去。 客人阴沉着的一张俏脸,和被她推在身前的狼狈的孩子,把正在抽烟的刺青师吓了一跳。 他问:“……客人,有什么需求吗?” 母亲拿烟的手哆嗦得厉害。 她一双殷红的唇嘘出雪白的烟雾,将自己的眼前笼上一层缭绕的雾障。 好像她这样就能彻底遮挡住自己的视线,看不见眼前江舫脖颈上的鲜血淋漓。 “他太想念他的父亲了。” “把这个名字,给他做成刺青。” 因为没有牌照,这里并没有那么多忌讳和规矩,给钱就做。 刺青师见江舫没有表达异议,也不大好多问什么。 “脖子这边的神经很多。”他暗示道,“会很疼。” 见客人和孩子都没有什么反应,他只好开始默默地准备工具。 江舫躺在消毒过后的床上,对一针针刺进颈部的细刃毫无反应,好像是很钝感的样子。 刺青师轻声称赞他:“勇敢的孩子。” 江舫的长睫眨了一眨,整个人显得有点木然,像是一尊漂亮的人偶:“谢谢。” 那一天,正好是江舫的14岁生日。 几日后,他的颈部还束着绷带、在餐馆里端盘子时,被一家地下赌场的二老板相中。 两周的特训过后,江舫抚摸着眼角一滴粉色桃心形状的泪,定定看着镜中的自己。 兔女郎很为自己的作品满意:“怎么样,好看?” 江舫笑着回过头去,眼底的笑容真挚到有些虚伪:“好看。谢谢姐姐。” 在放弃用精神救赎母亲的打算后,江舫想,至少要给她最好的生活。 他开始从夹缝里寻找自己的生存之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二十三) 算筹码。 记赔率。 发牌。 摇骰。 江舫将每一项工作都完成得尽善尽美。 除了第一次上桌发牌的时候有点手抖外, 江舫的敏捷思维、应变能力和完美主义足以应付一切。 在刚刚进入赌场的上百个深夜,他腾出一只手,练习单手切牌、转牌、变牌、落牌、拇指扇。 另一只手在做饭,在洗碗, 在打扫碎掉的酒瓶。 同时, 他倾听着母亲酒醉后的梦呓,听着她第千百遍地倾诉对父亲的爱意和想念。 偶尔, 母亲的梦话也有一两句是说给他的。 她含混不清地唱着摇篮曲, 哄着她幻想中的幼子。 而江舫早已不是孩子了。 江舫总是未语先笑的模样。 这一副绅士优雅的表相, 是他父亲一手栽培的。 东方的美人基因综合了乌克兰的血统, 自成一段风情,是赌场里一道相当值得驻足的风景。 然而,来赌场的人都讲究运势,而且大多抱持着残缺不全的畸形观念。 就比如说, 江舫唯一一次挨打,不是因为算错了筹码, 而是因为自己脖子上的那道刺青。 由他发牌的一方赌客惨败,扑上来就打了江舫一耳光。 理由很简单:他脖子上的那个刺青看着碍眼, 从而给客人冥冥之中带来了霉运。 不过,这算是小概率事件。 在江舫买来一副choker戴上后,情况就好转了许多。 一旦江舫发到好牌, 有些兴奋得老脸通红的赌徒还会欢呼着将一把把筹码塞进他工作服的口袋。 江舫看过上万局□□, 上千局老虎机。 每天,高达千万的筹码流水一样从他指尖淌过。 在他指尖灵活翻滚的骰子,轻易裁决着一个人的一生。 江舫在最物欲横流的地下世界里冷眼看着世间种种。 披头散发的钢管舞女郎在高台上褪下蕾丝内·裤, 用内·裤扎起头发,身姿摇曳地走向今日运势最佳的赌徒, 吻上他酒臭味十足的嘴唇,好换取一笔不菲的小费。 刚才还赢了几万块、得意洋洋的赌棍,顷刻间倒赔进百万,捶打着吞噬了他一生努力的机器嘶吼哭喊。 年迈昏聩的老赌棍,抱着一张产权证,试图向其他赌客推销兜售他仅有的房产,换取翻身的最后一点机会。 慈眉善目的高利贷者,笑着看了看狗一样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摇头叹息一声,随即对身后的人挥挥手,把杀猪一样嗥叫着“再给我点时间”的赌客拖入封闭的小房间。 赌徒们纷纷好奇地去看那间据说是处刑室的房间,竖着耳朵,企图品尝和细嚼别人的苦难。 江舫埋头整理牌面,面无表情。 他作为工作人员,去轮值打扫过那间专门给出千者和欠债者使用的处刑室。 他在墙角扫到过被斩断的手指。 他也擦尽了桌面上残余的鲜血。 江舫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不知不觉间变硬。 下一秒,他嘴角噙笑,拉了一手漂亮的花牌,将跑神的赌客们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他博得了满堂喝彩。 喝彩声掩过了处刑室中声嘶力竭的惨叫。 疯狂旋转的赌场霓虹下,江舫眼角的亮粉闪烁着不熄的明光。 像是撩人的眼波,像是细碎的眼泪。 江舫的固定收入是每小时30刀。 小费则不计其数。 很快,他赚来的钱就足够支付戒酒中心和戒毒中心的高昂费用了。 母亲被强制送去戒酒中心那天,说了很多哀求的话,以及难听的话。 江舫没大往心里去。 他只是在母亲上车后,独自在公寓下的台阶坐了很久。 坐到腿稍稍发麻后,他起身回到空荡的公寓,收拾物品,叠放衣物。 下午六点后,街灯准时亮起,透窗而入,照亮了屋内明的、暗的、一切什物。 和路灯的嗡嗡声一道鸣响的,是阁楼上穷困潦倒的小提琴家的演奏声。 父亲生前爱书,小说、杂志、插画集、漫画、科学报纸,占据了整整一面墙。 江舫在收拾干净的床铺上仰面躺下,任窗户和书柜尖锐端方的棱光倒影落在他的脸颊上、银发上。 他像是一束被冰结的死火,在残留着浓郁酒气的公寓里,随着颓废忧郁的伴奏,缓缓呼吸,静静小憩。 赌场多是在晚上上班。 在不用分神照顾母亲后,江舫又拥有了一段可供自己利用的余裕。 江舫的学籍早已注销。 而在回到学校后,他就不会被允准打工了。 江舫开始在生活和工作中,探索找寻属于他的平衡之道。 晚上,他为赌场工作。 白天,他佩戴着自己制作的“督学证”,穿着赌场为他订做的一身考究的西服,随便挑选一间看着不错的学校,堂而皇之地进入随便一间教室,在教室一角坐下。 当时,基辅州严查教育,经常会有督学不定期、不定时来各个学校巡视教学情况。 江舫身量高挑,通身的气质沉稳优雅,毫不心虚,还在当地的教育网站上背下了许多相关资料。 即使面容仍略显青涩,但在精心打理过发型和服饰后,再戴上一副冷感的克罗心细边方片眼镜,江舫的公务员形象还是煞有介事的。 他甚至在他混过的某一节高中课堂上,见到了曾来赌场赌得欠了一屁股债的物理老师。 老师不仅没有认出江舫来,还对这位年轻的督学先生脱下帽子,鞠了一躬。 江舫微微欠身还礼。 他觉得这很有趣。 但这不耽误他在他伪造的“巡视记录”下记笔记。 除此之外,江舫还会替一些不擅学业的大学生签到,替他们听课、记笔记、写论文。 当赌场不轮到他上班时,他就去剧院当巡场员。 江舫经常一边抱着胳膊欣赏《莎乐美》,一边构思某个音乐专业的学生的论文作业。 16岁时,荷官江舫因为过硬的技术,在地下赌场拥有了自己的花名。 Joker。 像极了他这些年来的双面写照。 17岁时,他接到了一单生意。 有个到乌克兰读书的留学生,家里很是富有。 富有到他高中几乎保持着全C的成绩勉强读完,依旧靠着父母的捐赠和一份伪造的运动员证书,进入了当地一所相当优秀的大学。 为了庆祝被录取,他在国外玩得忘乎所以。 等他惊觉不对时,距离他的大学报到截止时间只剩下半天光景。 没办法,他紧急联系了一圈自己的狐朋狗友,找到了本地代课行当中口碑相对最好的江舫。 富二代请他拿着自己的备用钥匙,取一下自己的报到材料,替他报到一下,顺便帮他上几天课。 大概半个月后,他吻别了火辣的美人儿,心满意足地拍拍屁股,从阳光灿烂的夏威夷回到了基辅。 但一回来后他才知道,自己居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学习小组组长、手风琴社社员,以及本校冰球队的enhancer。 他大惊失色,忙找到江舫兴师问罪。 在咖啡厅里,江舫不急不躁地端起杯子,看着对面比他还大上两岁的年轻人,反问道:“这样不好吗?” “你要的是学历和光鲜的履历,是留学国外的四年时间。至于你学到了什么,并不重要。” 江舫说:“而我相反。我想要上学,我要的是这一段体验。” 他把下巴轻轻抵在交叉着支起的手背上:“我们各取所需。这对你,对我,都会是一笔合算的交易。” 富二代吞了吞口水。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他回去闷头考虑了两三天,又和自己的狐朋狗友商量一阵,觉得花一笔钱,买上四年放肆自在的快乐,好像也不坏。 打定主意后,他打电话联系了江舫。 那边的江舫则早有预料。 他坐在图书馆里,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 “那,卡宾先生,祝我们长期合作愉快。” 江舫获得了一个稳定的大客户,代价是暂时失去了自己名字的使用权。 不过这并不要紧。 四年间,江舫尽职尽责,在学校、冰球队、手风琴社团和地下赌场中各自流连,伪装得非常完美。 他神秘温柔的气质,他拉的一手漂亮的手风琴,他偶尔的魔术小把戏,他对世界上各种酒类的深刻了解和品鉴能力,让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显得那样魅力四射。 尤其是在他成年后,愿意同他调情暧昧的男女前赴后继,如过江之鲫。 冰球队里,有向他当众表白的啦啦队队长。 赌场里,从不缺对他吹着下流口哨的男男女女。 按理说,江舫不该感到孤独。 他大可以放纵。 但他谁也不喜欢,谁也不靠近。 关键是,他从不会给人疏离冰冷的感觉。 任何人在他身边都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和舒服,哪怕被江舫拒绝,都觉得还能和他做上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这些人甚至要在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恍然意识到,他们和江舫其实连朋友都不是。 江舫有广博的社交圈,知悉每一个朋友的情况。 他对每个人的境况都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但相应的,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谁也不知道,当他回到家、看着醉倒在门口结了冰的呕吐物中的母亲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能就连江女士本人都不知道。 长&gt;&gt; 久的酒精依赖征早就摧毁了她的理智和大脑。 这几年间,她反复出没在各大戒酒中心和戒药中心里。 出来,又进去。 无非是戒了再喝罢了。 江舫哪怕亲自送她去戒酒互助会,在旁监督她,她也能借着上厕所的工夫中途逃出,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酒馆中喝得酩酊大醉。 久而久之,江舫也不再多去约束她。 他用黄铜钥匙打开沉重的防盗门,沉默地将她打横抱起,将她抱到床上,用热毛巾擦过她的头脸,又亲一亲她的额顶,对她柔声道一句晚安。 然后,他再一次拨通了戒酒中心的电话。 在他和工作人员沟通过后、挂断电话时,他听到母亲用乌克兰语喃喃低语。 “我,是不是……是不是对不起你?” 江舫抚摸着她过早干枯发白的头发和眼角的深深纹路。 他没有正面作答,而是像小时候那样,轻声说:“我的天使。睡。” 但酗酒者的反省和愧悔往往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 江舫不会再轻易相信什么。 他像哄骗任何一个“朋友”一样,哄骗着他的母亲,让她今晚至少能醉得心安理得。 好在,他还有冰球。 冰球是一项绅士且暴力的运动。 你可以选择做挥舞着球棒、在冰上起舞的玫瑰诗人,也可以选择做冰上绽开的鲜血之花。 江舫将满腔积蓄在优雅和绅士之下的压抑,都发泄在了这片父亲生前最爱的冰球球场上。 ——“Joker是天生的格斗家。” 一个俄罗斯退伍老兵,在江舫工作的地下赌场里担任保安。 他是这样评价江舫的。 江舫身量轻盈,肌肉柔软,兼具东欧人的蛮力和亚洲人的灵活。 在冰上,护具沉重且阔大,不容易使出力气,冰球赛中的互殴,往往只能你来我往、一拳一拳、黑熊一样笨重且粗暴地互砸。 江舫则不同。 他斯文优雅的身姿看上去更像是控球的主力,却能在别人向他挑衅时,轻松扯掉手套,一丢球杆,矮身一拳,猛轰上去。 他曾经这样一拳砸碎了半边对方的面部护具。 当然,磕磕碰碰中,难免负伤。 如果江舫的手指受了伤、红肿到不能屈伸时,会向赌场请一天假。 第二天,他会用一次性的玫瑰纹身挡住伤口,在客人面前将一手飞牌玩得出神入化,博得一片尖叫和口哨。 大三时,江舫在一场比赛中的勇猛表现,被基辅州骑兵冰球队相中。 江舫和他们签订了一份为期一年的合约。 原因是报酬丰厚。 江舫其实早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挣钱了。 他只是觉得母亲或许需要。 所以,他要更多。 基辅的其他学校和社区的冰球队早就听说过“卡宾先生”的名声。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疯子一样的、攻击性十足的美人enhancer。 没人敢轻易去招惹他。 因为他打起架来,好像命不是自己的。 骑兵队的夺冠之路并不算多么困难。 比赛结束的那天,江舫如约拿到了一大笔奖金。 然而,在那天下午,背着球包回到家时,江舫在公寓门口看到了曾和他打过许多次交道的、戒酒中心的工作人员。 在看到自己时,他脱下了帽子,鼻子通红,有些局促地擦了擦鼻尖。 ……江舫站住了脚步。 一股他曾设想很久、却迟迟未到的阴影,慢慢将他笼罩起来。 如他所料。 母亲去世了。 因为睡梦中突如其来的脑溢血。 幸运的是没有痛苦。 那一年,江舫22岁。 社区里尽管没人知道江舫的真正职业,但他们都知道,江舫一直在为了他的母亲打工。 然而,这个在旁人眼中温和的、孝顺的、倾尽心血供养了母亲数年的年轻人,在葬礼上没有流出一滴眼泪来。 江舫用童年体验过的所有温暖,透支一样治愈、代偿着他伤痕累累的少年时期。 现在,他最后的一点光亮烧尽了。 ……江舫想,他自由了。 那之后,江舫为卡宾先生完成了他的毕业论文,交上了几乎全A的成绩单。 再之后,江舫卖掉了他们家的房子,辞去了赌场的工作,踏上了他漫漫的独行之旅。 江舫的脚步遍布了乌克兰的角角落落。 他独身一人在废弃的高速公路上练习长板,背后是无法再喷发的死火山。 他戴着黑色的运动手套,俯身过弯时,指尖在粗粝的地面上轻轻点过。 高速摩擦的温度,让他感觉到了短暂的刺激。 但这份刺激不过是稍纵即逝。 几个月后,江舫考了货车司机的执照。 因为他听说,某家公司的运货路线中有一段路,那里的风景再好不过,看上十年也不会腻。 但不过几个月,他也就辞职了。 乌克兰他玩够了。 于是,江舫办理了护照,离开了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他在吃、玩、住上肆意挥霍,毫无节制。 没钱了,他就会踏入当地的赌场,无论规模大小,随便赌上几把。 有的时候,江舫会因为赢得过多,被人盯上。 不消一刻钟,就会有人请他到赌场的贵宾室里暂候。 赌场的小经理会向他客客气气地递上一笔钱。 言下之意是,交个朋友,见好就收。 这是行业的潜规则。 赌场一旦碰见有手上本事的人,轻易不会撕破脸皮,常见的办法是给上一点钱,然后和平地送客。 江舫想挣的就是这笔钱。 江舫弹一弹掌心的钞票,在经理虚伪的笑容中步出声色喧嚣的赌场。 站在巨大宽广的深蓝色天幕下,他觉得孤独。 但他又觉得,孤独,不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江舫拥有的看似很多,梦想看似很多。 但只有他知道,自己只是游戏人生罢了。 …… 江舫温和对南舟道:“我叫江舫。‘舫’的意思,是‘不系之舟’,取的是隐居的意思。” “这些年,也一直隐居在人群里面。” 南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我……” 江舫对他漂亮地笑了笑,轻轻嘘了一声,把南舟想说的话轻描淡写地堵了回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江舫将手搭放在南舟的肩膀上。 他的手指用南舟无法察觉的力道、在他颈后的齿痕周边逡巡一圈。 “什么时候讲,取决于自己。” “比如,我今天觉得月色很好,就想把我自己讲给你听。” “什么时候,你觉得时间到了,也可以把你讲给我。” “什么时候……我都会很乐意听。” 南舟眨眨眼睛,看着江舫浸在黑暗中的脸,目光新奇又认真,仿佛是生平第一次认识他。 江舫问:“在看什么?” 南舟:“睡前故事很好。我想睡觉了。” 江舫自如笑道:“很荣幸能帮到我们南老师——” 下一刻,他的身体猛然滞住。 因为南舟毫无预兆地抱了过来,不带任何羞耻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发现自己的身高和体型并不能很好包裹住江舫后,南舟便顺势把脑袋搭在了他的肩上,一只手自然地穿过他的胳膊下方,搂住了他的腰。 江舫的血液失去了流通的能力。 能让他片叶不沾身的那些谈笑自若、八面玲珑,江舫统统使不出来。 他涩着声音,低低问:“你……做什么?” 南舟坦然道:“睡觉。” 说着,他抬起头来,冷淡的眼眸里沁着两颗银亮的寒星:“我小时候,如果感到孤独了,就会想,如果能被人这样抱着就好了。” 南舟公平公正公开地征求他的意见:“你想被我这样抱着么?” 江舫:“……” 他闭上眼睛,感觉被南舟的手搂着的腰部的肌肤灼热着发烫,烧得他腰侧的肌肉都在微微跳动。 南舟:“你不高兴可以推开我。” 江舫:“……” 南舟枕在了他的肩上:“那么,晚安。” 江舫的那声“晚安”,直到南舟睡熟后,才小声在他耳边说起。 江舫的指尖轻轻拂过了南舟的头发。 他一下下地抚摸着,力道不轻不重。 他把说话的声音放得极轻极轻,恍如耳语,生怕惊醒了南舟。 那样,江舫或许就会丧失说出心里话的勇气。 “我很讨厌爱上一个人的感觉,那通常意味着我对自己失去了控制。” “我恐惧过。” “我害怕会变成我母亲的样子。” “疯狂地、要了命地去爱一个人,是一件再危险不过的事情。” “我亲眼见过那种疯狂,所以我以为我不会重蹈覆辙。” 江舫顿了顿。 “但我好像错了。遗传的力量是伟大的。” “所以……南老师,我大概是疯了,才会喜欢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沙、沙、沙(二十四) 江舫身上很是暖和, 比南舟的体温高上许多。 经南舟亲身测试,人类体温的助眠效果堪称一流。 由于窗帘没有拉得很紧,天刚蒙蒙亮时, 一线薄光就落在了南舟的侧脸上。 在光芒的刺激下, 南舟悠悠醒转过来。 只是他的“醒”和旁人的“醒”不大相似。 南舟在睁开眼睛后,其实并不会马上清醒过来。 他可以洗漱、说话、倾听。 但在不是必须要马上清醒过来的情况下,比如那次他刚睡醒就撞见一只蘑菇站在自己身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 南舟的思维都是线性、放空而破碎的。 自从见过了谢相玉,南极星就表现得十分没有安全感, 抱着南舟的脚踝才酣然睡过去。 半夜,睡熟了的小东西没能抱稳, 咕噜噜滚了下来,肚皮朝上地睡了大半夜。 眼看着天亮了,它终于觉出睡得冷了,小爪子在空中虚虚蹬了几下, 滚到了南舟的膝窝间, 用脑袋拱了上去。 南舟觉得腿间毛茸茸痒丝丝的, 低低“嗯”了一声表示不满。 他屈起腿,往江舫那边蹭了蹭,试图离这扎人的毛团子远一点。 南极星不满意体温的流失, 跟了上去。 南舟继续往江舫身上贴。 渐渐的,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自己小腹靠脐上的部分,被匕首一样硬戳戳地抵住了。 这让南舟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低头看去—— 这时, 江舫也张开了眼睛,漂亮的眉头不适地拧了拧。 察觉到身体这严重不符合绅士规范的反应, 思绪尚不清醒的江舫用乌克兰语懊恼嘀咕了一句:“……чорт(该死)。” 南舟揽着他的腰,平静道:“唔。你也早上好。” 江舫将手背贴在额头上,稍稍给沸腾上涌的热血降温后,浅浅笑出声来:“……对不起。” 南舟:“你需要去解决一下吗。” 江舫挪动了一下腿,轻轻吸了一声气:“……恐怕是的。” 南舟很理解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去。” 注意到江舫淡然起身、窸窸窣窣套上衬衫和西裤时微红的耳廓,南舟面不改色地安慰并鼓励道:“晨·勃是再正常不过的男性生理现象。我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也很紧张,但不要紧,很快就会好的。” 江舫:“……” 他深呼吸一口,注视着南舟的眸光深了很多:“……谢谢南老师指导了。” 南舟点了点头,目送着江舫拐入了洗手间。 他盘腿坐在原地,抬起手在空中比划起来。 南舟用两根竖起的食指比出一段长度,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个数据不大准确,秉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又各自向两端延伸了一点。 ……嗯,差不多有这么长。 南舟对着这个长度,开始科学审慎地思考,它的份量、大小等因素会不会对人的行动造成什么影响。 研究着研究着,他突然福至心灵,放下去偷偷和自己的比较了一下。 南舟:“……” 他把双臂架在膝盖上,低着脑袋,自闭了一小会儿。 直到南极星彻底睡醒,哼哼唧唧地趴到他身上要吃的,南舟才缓过劲儿来,拿出昨天在超市里买的槐花蜜,倒了一小木匙,看它抱着木勺子舔得如痴如醉。 南舟不知道的是,在仅仅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江舫背靠着浴室的墙壁,单手撑靠住一侧的墙壁,另一手发力握住规整的皮带扣。 他草草套上的衬衫,领口边缘还松松垮垮地挂着昨天没来得及解开的黑色领带。 江舫将领带末端咬在口中,任凭唾液将一小片缎面的领带染出深色。 细碎的汗水在他颈部闪着薄光,随着一下下无意义的吞咽动作而细微晃动。 即使在这种时候,完美主义发作的江舫也不允许自己的裤子狼狈地掉到膝盖以下。 他俯下·身去,握住皮带扣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然而无论怎样加快速度,他还是无法消解浓郁的热意。 投喂过南极星后,南舟也拿出了昨天买的吐司。 他准备倒些蜂蜜上去,做个夹心面包。 但在他动手倒蜜时,突然隐隐听到了什么。 他停下动作,侧耳细听。 南舟听到,一把略哑的、带着微微喘音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南舟……” 那声音的调子、语气,和平时实在不大一样。 因此南舟花了点工夫,才听出那是江舫的声音。 就在他一个愣神时,晶莹透明的槐花蜜慢慢溢出面包,即将从边缘滴落。 南舟用指尖接住了连丝滴落的蜜糖,顺势喂到口中。 他拿着面包,起身走到了盥洗室门口,轻敲了敲门:“舫哥?” 不多时,江舫从里面拉开了门。 他的头发已经被重新梳理过,温驯地披在肩上。 他的衬衣纽扣系得一丝不苟,衬衣平整,领带端正,皮带扣在最后一个扣,腰线被勾勒出一个相当完美的弧度。 他就是“衣冠楚楚”的鲜活写照。 南舟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在叫我吗?” &amp;n&gt;&gt; bsp; 江舫正动手将银发撩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 闻言,他的动作不禁一顿:“是吗。” ……声音这么大吗。 南舟肯定道:“是的。” 江舫的目光落到他被吮得还带着一点光泽的食指指甲,嘴角轻翘了翘:“啊,是。我叫南老师的确有事。” 南舟:“什……” 江舫往前迈出一步,将头低下一点,绅士地亲吻了南舟的额头。 他温和道:“早上好。” 南舟拿着面包:“……” ……这句话早上不是说过了吗。 随着李银航的苏醒,这点小插曲很快被南舟抛诸脑后。 昨晚的事情过后,谢相玉去向更加不明。 南舟也不是特别关心他在哪里。 上午,他们又和孙国境三人组见了一面。 经过江舫的亲身打击,孙国境总算打消了去“纸金”搏一搏的念头。 他们准备去“锈都”,找个便宜的地方,大吃一顿,再好好睡上三天三夜,再作其他打算。 眼看就要告别,以后恐怕也没有再见的可能了,三人组心情不无复杂和惆怅。 ……南舟是反打劫了他们的道具的人,也是最后救了他们性命的人。 昨晚,他们商量到半夜,想送他点道具作酬谢。 但他们盘点一圈,发现,他娘的,他们手里的道具全是南舟曾经挑剩下的。 所以他们一大清早就去了超市,买了一大袋鸡蛋糕,全部送给了南舟。 南舟也没有拒绝,收下了他们这份心意。 告别时刻即将来临。 孙国境望着南舟,不无向往道:“要是我们只有两个人,怎么也得跟你们一块走。” 南舟目光澄澈地看着眼前的孙国境。 “放心。”南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你们就算有两个人,我们也不会要的。” 孙国境、罗阁、齐天允:“……” 操,太直接了! 深受打击的三人组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离开后不久,南舟他们终于听到了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叮叮叮咚——” 大概是先期为了营造恐怖气氛,系统将所有的奖励都压在了最后发放。 所有积攒在奖池里的奖励一股脑儿倾泻而出。 一个个奖励提示,像是一口气砸碎了盛得满满当当的扑满。 叮叮叮叮的提示音不绝于耳。 【祝贺“立方舟”队完成副本“沙、沙、沙”!】 【恭喜“立方舟”队员南舟、江舫、李银航成功生存过120小时,分别获得5000积分!】 【恭喜“立方舟”队员南舟捕获S级boss“门”!】 【恭喜“立方舟”队、玩家谢相玉完成“角色扮演”之课业任务,获得奖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各获500积分!】 【恭喜“立方舟”队完成“角色扮演”之日常任务,获得奖励“相亲相爱”,各获500积分!】 奖励宣布到这里时,李银航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自己扮演南舟“好朋友”这个角色,还算尽职尽责。 他们俩扮演的可是情侣! ……这算是被系统认定的恩爱吗? 【恭喜三支队伍玩家,在120小时的游戏时间内,提前43小时零50分钟找到出口,各获1500积分!】 【当前任务主线探索度达100%。完成度95%以上,即可判定完美S级!】 【滴滴——S级奖励为各1000积分和任一随机道具,道具将会在三日内发送到各位玩家的背包~】 【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在三分钟内选择传送地点,进行传送——】 经过短暂的商量,三人决定传送到游戏中除了“锈都”、“纸金”之外的第三个中继站。 ——松鼠小镇。 一个据说充斥着各种童话元素的治愈之地。 但刚刚结束传送、还没来得及用小镇的景色治愈一下身心,三人组就听到了同一声悦耳的提示音。 眼前的操作面板也跳出了一个巨大的提示框。 ——《万有引力》发布重大更新补丁。 一般人看到这个占据了大半个操作面板的提示框,都会下意识先点下去。 反正他们身为这个见鬼的游戏的玩家,并没有选择不更新的权利。 但南舟和江舫谁都没动。 南舟说:“银航,你先更新一下。” 李银航乖乖应了一声,点击了更新按钮。 南舟则点开了更新提示框右下角的一点灰色的、小得不能再小的“更新须知”。 他在长达32页的隐私协定和更新说明中寻找有效线索。 在冗杂的更新说明里,去掉无效信息,其实总共只有两个更新项目。 第一,增加“世界”频道,允许每个玩家进行留言沟通。 第二,增加了副本生物和仓库的非兼容性。 换言之,不许玩家抓boss。 李银航:“……”什么是排面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小时博弈战(一) 他们在松鼠小镇找了个餐厅休整。 南舟点了一份红糖鲜奶麻薯, 糖分十度。 这让李银航一度怀疑,他血管里流淌着的其实不是血,是糖浆。 餐厅里身形小巧的人形松鼠侍应生好像非常喜欢南舟。 在赠送给南舟一块有着松鼠镇logo的巧克力松饼后, 她还额外在餐巾纸上附赠了自己的地址, 并用卡通式的、生着三根长长睫毛的圆眼睛对南舟抛了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媚眼。 如果换个人来,恐怕要被这恐怖谷效应吓得一咯噔。 但南舟对她态度良好,还很有礼貌地对她点了点头。 松鼠侍应生心情大好,一蹦一跳地抱着空托盘离开了。 南极星好奇得摇头摆尾两眼放光, 想要跟上去时,被南舟轻轻捉住尾巴, 倒提着放进了口袋。 此时,餐厅里的其他玩家也收到了更新通知。 邻桌的一双队友正在兴高采烈、两眼放光地议论: “更新后会奖励500积分啊!” “求求他们多搞点儿更新, 抓点bug,省得其他人占便宜,对我们也好哇。” ……他们对于“隔壁桌就坐着此次bug的制造者”这件事显然并不知情。 抱着这样想法的不止一个人。 新上线的世界功能里,大家讨论的内容起码有一半是针对此次更新的。 当然, 也有不满的声音。 “就500积分?打发叫花子呢。” “他妈的, 把我们拉来玩命, 给一点甜头就乐成这吊德行,贱不贱啊。” “我们不玩这个游戏!要退出!” “退出!退出!” 当然,游戏幕后的主使者是不会理会他们的。 不过, 玩家憋忍多时的情绪也在这里找到了出口, 不管有没有用,都纷纷对着空气大段刷屏、激情辱骂。 这反倒将一些有用的信息冲得七零八落。 有些脑筋灵光的玩家, 利用这条突然开辟出来的便捷信息通道, 发布自己拥有的道具信息,想要进行交易, 也被充斥着愤怒情绪的重复性文字快速顶了上去。 这些情况都是李银航现场直播给他们的。 ——南舟和江舫都没有选择更新。 但在听了一会儿后,三人达成一致共识: 目前并没有什么太有营养的信息。 李银航吃了一口带着松鼠图案的红豆年糕汤,重重叹了一口气。 南舟觉得,对于这笔意外的进账,李银航应该比现在表现得更高兴点。 他问:“赚到了500积分,不高兴吗。” “这叫什么赚到了。” 李银航的省钱雷达稳定运作,一点不受聊天频道里普天同庆的氛围的蛊惑:“大家都有,等于大家都没有。” 反正大家是一起涨的积分,对他们这一队来说并没占到什么优势。 江舫说:“至少多了500点买必需品的积分。” 李银航嘀咕:“这样说倒是没错……” 说着,李银航稍稍压低声音,抱怨道:“但这不是明摆着占我们便宜吗。” 在上一个副本里,他们明明已经发现了过关的办法。 只要找到那个正确的、不存在的教室,重新更替进入教室的顺序,他们就能顺利苟过那120小时。 要不是那个会发出沙沙声的怪物在他们之前动了手,要不是为了救孙国境,南舟根本不会想到暴力拆门这回事。 捕获怪物,对游戏系统来说是意外,对他们玩家来说何尝又不是意外? 结果,南舟刚抓了一个副本生物,游戏系统的补丁转眼就跟上来了。 这说明,南舟发现的这个bug是背后的运营者始料未及的,也是相当重要的。 为此,它甚至不惜从幕后跳到了台前。 一旦更新了,崭新的仓库系统由于添加了和副本生物的非兼容性,那么这个至今在他仓库里还是乱码的副本boss,将会被直接抹除。 《万有引力》的游戏官方——姑且这么称呼它——几乎把“我是你爹”四个字轻描淡写地写在了脸上。 它不仅打算直接拿走这个副本boss,还给所有玩家都发了500积分,一点多余的好处都不肯留给他们“立方舟”。 尽管还没想到抓到这个怪物、除了白占一个储物槽外有什么具体用途,但李银航秉持着“别人舍不得给你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的理念,真情实感地觉得亏得慌。 在李银航颇感不平时,南舟也正在盯着自己的控制面板研究。 商店界面是灰色的。 排行榜还是他进入上一个副本时看到的,没有刷新排名。 积分页面甚至没有计算他上一个副本的得分。 任何需要交互的页面,都是停滞的。 他唯二能操纵的是仓库界面,以及冷冰冰的、似乎带着嘲讽微笑的更新界面。 之所以游戏还保留着仓库系统的操作界面,是因为仓库和玩家的氧气系统是高度绑定的。 一旦把仓库系统关闭,来不及选择更新的玩家会直接窒息。 当然,策划游戏的幕后主使显然并不担心玩家不更新。 &gt;&gt; 毕竟,不更新,商店系统就不会开启。 商店不能使用,意味着玩家没办法购买生存必需的氧气,没办法花时间在中转站里休整,没办法享受系统更新带来的便利和新功能。 说白了。 要么别呼吸。 ……要么给老子更新。 要么带着旧系统,马不停蹄地投入下一关游戏。 ……要么给老子更新。 你还别生气,老子还给了你500点积分做安慰奖呢。 李银航精准地概括道:“每个游戏都是同一个德行。” 眼下看来,游戏方对这个更新有着十足的自信。 但李银航并不太想惯着他们。 “反正我们在上个副本里已经休整过一天多了。”李银航说,“这回我买选关券。我们马上进副本做任务去。” 南舟淡淡地:“……唔。” 他把奶白色的麻薯从糖汁中舀出,又取来两个小碟子,均匀分给江舫和李银航一人一勺。 江舫的那团稍微大了一点。 他比较了一下,偷偷用勺子把江舫那团麻薯的边缘往中间拢了拢,好让两团看起来差不多大。 ……好像眼前游戏对他们这份势在必得的嘲弄并不多么重要似的。 李银航有些着急,双手压在桌子边缘,加快了语速:“南老师,快点决定。” 南舟一愣。 “……这个很好吃。”南舟说,“但我不会给你更多的。” 李银航:“……” 她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南舟是在护食。 她一时间哭笑不得:“我说的是,我们要赶快进副本!” 南舟:“然后呢?” 李银航:“……啊?” 李银航:“然后……就做副本任务啊。南老师你离开‘纸金’的时候买过一次氧气,现在只剩下12个小时的氧气时间了;舫哥剩下的时间也只有8个小时了。如果确定这回不更新,我们就赶快走。” 南舟深深看了李银航一眼。 ……她甚至比他们自己都要更了解他们的氧气剩余量。 他意识到,当初他选择李银航做队友,是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情。 但南舟还是不着急。 他把糖水里的麻薯捞尽,又端起漂亮的玻璃杯子,慢慢地喝里面的糖水:“这不是办法。” 李银航:“有什么办法我们进了副本再慢慢想嘛,不浪费氧气,也有的是时间……” 话是这么说,但李银航心里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说白了,他们现在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打个比方,好不容易从奖池里抽了个看起来挺极品的奖励,正常人都不想让简简单单的一个更新按钮白白占走了便宜。 但如果系统就这么限制着、恶心着他们,不让他们进仓库也不让他们在中转站休息,身为玩家,他们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乖乖打上补丁,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南舟的思路却与她迥然不同。 他问:“时间拖得越长,真的对我们有利吗?” 李银航:“……”说的也是。 他们如果不更新,等他们下一次做完任务回来,系统说不定能不经同意、直接强制更新全部玩家的背包系统。 “做补丁需要时间,”南舟说:“他们做这个补丁,用了40多个小时对。” 说着,南舟嘀咕了一句。 “……研发能力的极限也就这样了。” 李银航:“……”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南老师正在用他高达8点的嘲讽能力对系统的能力进行否定。 南舟对此毫无自觉,再次向李银航确认:“我们还可以在松鼠小镇活动8个小时,对吗?” 李银航眉头直跳。 ……她有种大佬想要搞大事的直觉。 她满怀不安,求助地看向江舫。 江舫接收到了她释放出的讯号,对她安抚性地一颔首。 旋即,他笑着对南舟举了举红茶杯:“你做什么选择,我跟票就是了。” 李银航:“……”她就多余看江舫这一眼。 “除了这个,我更关心另一件事。” 江舫将红茶杯轻轻放回茶碟,发出一声清越的陶瓷碰撞声。 “之前,《万有引力》的游戏策划者一直躲在幕后。现在又因为南老师的误打误撞,不得不现身。” “所以,在幕后操纵我们的,拉我们进入游戏的,究竟是什么?” “让我们决出胜负、实现心愿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 江舫顿了顿:“如果,那个副本真的只是一个副本而已,副本boss也真的是他们的数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一段可复制性的数据?” “重新再做一个不就OK?为什么要紧急出补丁,更新仓库,限制玩家?” 说着,他托着腮,对南舟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 “不弄明白这些,我也不想这么轻易地把门先生交出去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小时博弈战(二) 选择松鼠小镇休整的玩家, 并不算少。 不同于锈都的城市繁荣,不同于纸金的声色犬马,松鼠小镇是休闲安逸、色彩浓郁的童话风。 建筑风格是欧式城堡, 主色调则是温暖的橙棕色和粉红色。 不得不说,在经历过生与死、血与火后, 松鼠小镇美好得仿佛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大多数玩家都会选择固定的城市歇脚。 《万有引力》中的五个主题城市,各有其特色。 习惯了普通都市生活的玩家, 会选择和他们日常生活习惯最为相近的“锈都”。 想纵情声色的, 找寻刺激的,会选择贫富差距悬殊、一秒天堂、一秒地狱的“纸金”。 再狂野一点的玩家, 会选择“古城邦”。 据说那里是斯巴达风的荒壁残垣, 中心点设置有一个巨大的圆形露天斗兽场。 那是正常版本的《万有引力》中游戏竞技场的所在地。 玩家会选择在竞技场进行PK。 赢家可以获取积分和道具奖励。 当然,玩家也可以发起单方面的挑战,用各种绿橙紫武来押宝对垒,全凭自愿和实力,胜者为王, 败者寇。 也不知道在当下这款游戏里,这个竞技场被幕后的运营商改版成了什么鬼样子。 “松鼠镇”作为最具少女心的童话岛屿,与“家园岛”这座鲁滨逊式的种养殖岛一起, 成为了远离其他三处“浮华俗世”的梦幻之地。 四周海浪声声, 海鸥鸣鸣。 来到松鼠镇的玩家,会被固定传送到一段绵延数里的圆弧形白沙滩,手里则会自动刷新出一张门票。 一切都和现实世界进入游乐园的步骤一模一样, 仪式感十足。 玩家只需要在大门处刷电子票入内,就能在椰海、欧风、沙海、城堡中尽情徜徉。 相对来说, 松鼠小镇的功能性是弱于其他四个中转站的。 它原先的主要功能,是为12岁以上的玩家提供游乐场所, 以家庭娱乐功能为主。 小镇中央,那座水晶堡造型的亲子电影城最受欢迎,可以用来播放合家欢电影。 其他玩家只需要戴上家庭版的VR眼镜,就能直接体验全家一起看电影的快乐。 因其自带的功能性和娱乐性较弱,多数选择松鼠小镇落脚的,都是不想争夺的咸鱼型玩家。 当然,也有利用相对和平的环境,来谋求属于自己的生路的玩家。 他们积极投入精力,努力发掘出松鼠小镇的商业功能。 “铿锵小玫瑰”就是其中的一支创业队伍。 这是一支由四人组成的女性玩家队伍。 她们原来有五个人,在硬着头皮参与过一次副本、丢了一个成员后,她们就打死不肯再去了。 现在,她们靠贩卖副本情报、换取积分为生。 说实话,这个生意并不易做。 首先,玩家都有私心。 他们并不愿意主动分享出自己的副本经验。 说到底,大家都是竞争关系,谁愿意把自己千辛万苦、甚至牺牲了队友的副本通关经验随便告诉别人? 别人知道关窍,轻轻松松过了,那亲身试错的他们岂不是亏大发了? 不过,要分享,也可以。 得加钱。 “铿锵小玫瑰”手头上的原始积累不多,充不了阔,不好去花高价买情报,更怕情报烂在手里没人买,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她们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 在一些餐厅、酒里,点一杯白开水蹲点,听刚刚从副本里回来的玩家吹牛。 有些人的副本过得不算很难,收获颇丰,再加上劫后余生导致的神经兴奋和强烈倾诉欲,他们会更愿意无偿地谈起自己的经历。 她们就躲在附近,竖着耳朵,偷偷记录下来。 不得不说,这种行为虽然略有猥琐,但她们也的确靠这一途径积累下了一批情报。 当然,这种二手情报,难免添油加醋,细节失真。 如果不上前搭话,补充细节,到手的情报也可能没什么作用。 有些和她们同行的情报贩子为了避免麻烦,干脆化身写手,根据一耳朵听到的零星信息,自行杜撰捏造通关副本的办法,把一套连编带造的副本情报卖给玩家。 “铿锵小玫瑰”当然也动过这种小心思。 毕竟,就她们目前听取到的情报而言,还没有两队玩家经历过同样的副本。 就算把编造的情报卖出去,也不一定有害到人的几率。 但因为这一行径实在太过龌龊,她们负不起人命关天的责任,几个女孩多番商量争论后,还是下不去手。 于是,她们只好另辟蹊径,选了她们中间最漂亮的那个,一旦听到有玩家在讨论有价值的副本,在靠偷听收集到一定情报后,就主动出击。 作战方案各有差别。 如果对方是男性玩家,马上各种星星眼表达仰慕,给予充分的赞美。 如果对方是女性玩家,马上态度诚恳,认真请教。 女性玩家给她们的尊重和善意,相对来说更多一点。 “铿锵小玫瑰”甚至和三支以女性玩家为主的队伍达成了较为稳定的长期合作关系。 她们在从副本回来后,会把副本信息用低价卖给“小玫瑰”。 “小玫瑰”也会尽己所能,提供给她们一两个自己手头的副本信息。 情报来源这就算是有了。 但她们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 &amp;nb&gt;&gt; sp; 如何卖出副本信息,同样让人头疼。 大多数会来买副本信息的玩家,手头都不怎么宽裕。 他们会质疑副本信息的真实性,怀疑这里面的信息是掺了假的,担心是其他队伍故意提供虚假信息,好害死其他队伍的玩家,自己能在排行榜上多升上几位。 百般挑剔,千般嫌弃。 但说来说去,真正不相信出售的副本信息的玩家队伍,根本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她们这里询价。 询价后又来跟她们磨叽的,无非就是希望“铿锵小玫瑰”降点价,打点折,争取用最低的价格获得情报。 起先,“铿锵小玫瑰”还一边自我安慰着“有生意不做王八蛋”,一边蠢蠢地压价打包,卖出了不少信息。 结果一转头,从他们这儿买到信息的人,就用远高于她们出售价的价格把信息倒卖给了其他的冤大头。 四个姑娘得知这一情况,差点被气出小叶增生。 打落牙齿和血吞后,她们涨了不少心眼。 但长心眼,也并不能让生意好做一点。 她们即使挖空心思,四处推销,生意依然寥寥,赚得的积分仅够她们温饱和呼吸。 即使和斗转赌场的曲金沙曲老板同为最早进来的那一批玩家,到现在为止,她们手头上积攒的积分,加起来也不过10000点,缀在排行榜的后排位置,勉强度日。 和谐又美好的松鼠镇就是她们的日常活动地点。 今天,队长邵倩起得最早。 ……但也已经九点了。 她蹑手蹑脚地起床,用昨天的剩饭,和着即将过期的火腿炒了一锅饭。 她想到了有点感冒的门面妹子楚微,犹豫了再犹豫,还是狠狠心,敲了两个鸡蛋进去,打算给她补一补。 在鸡蛋炒散的时候,邵倩接收到了更新通知。 她看也没看,随手就点击了更新。 ……反正她们这种小虾米玩家也没有反抗系统的必要。 等更新完毕,再看看究竟更新了什么。 几分钟后。 她拿着锅铲,盯着更新过的页面,愣了十数秒。 接着她飞快关了火,扑到床上,把三个睡眼惺忪的姑娘挨个揉醒:“醒醒!醒醒!” 这次更新,对四个勉强靠小生意维生的女孩来说,算得上喜忧参半。 天降的500积分,只让她们体验到了短暂的快乐。 真正让她们感受到了威胁的,是“世界频道”这个新功能。 ——有了这个即时交流的工具,玩家之间不就能绕过她们这些情报小贩、直接实现沟通交流了吗? 一旦有了沟通的渠道、走出封闭,人民群众朴素的智慧就会呈指数级增长。 他们能交易道具,必然也能交流副本信息。 到时候还要她们有什么用? 做不了中间商,赚不了差价,她们接下来要怎么过活? “铿锵小玫瑰”决定,绝不坐以待毙。 以前在广告部工作的妹子陈美冰迅速着手拟定宣传稿,打算借一波世界频道刚开的东风,把售卖优质副本情报的小店——“铿锵小玫瑰”的名气打出去。 值得忧虑的是,她们的竞争对手实在不少。 好在队长邵倩更新最早,在时间上占了一点优。 所以她们更要快,要抓住第一波宣传的时机。 陈美冰和邵倩紧锣密鼓地商量广告要怎么打比较炸。 慢跑爱好者卢璐露则按惯例,要去确认一下松鼠小镇今天有多少玩家。 等到她吃过早饭后,她会绕小镇慢跑一周,继续查看有没有可以合作的生面孔。 而楚微则裹着毯子,紧盯着世界频道,观察有没有其他情报贩子先于她们发布广告信息。 看了一会儿,她突然一拧眉毛:“……咦?” 邵倩马上紧张抬头:“怎么了吗?已经有人发广告了吗?” 楚微:“不是……” 她吸了吸塞得厉害的鼻子:“世界频道里,有个人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刚上线的世界频道里,说话的人不少。 所以邵倩向上刷了好几下,才看到楚微所说的……那句“奇怪的话”。 立方舟-李银航(李bank):请现处于松鼠小镇内的玩家,在8小时内离开小镇。 下面只有一个人象征性回了个问号,这句话就被淹没在了海量的信息中。 邵倩根本没往心里去:“不用理它。” 5分钟过去后。 一直盯着世界频道的楚微再次发出疑声:“……咦?” 立方舟-李银航:请现处于松鼠小镇内的玩家,在7小时零55分钟内离开小镇。 与此同时,邵倩也看到了。 她也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这人想干嘛呢?” 这时,卢璐露回来了。 邵倩随口问她:“三鹿,小镇里现在有多少个玩家?” 卢璐露用白毛巾擦一擦汗,答道:“1990个。怎么啦?” 这一数据,是从小镇门口实时更新的游客数量电子牌得来的。 ——和那些游乐园、景区一模一样的设施。 听到这个数据,邵倩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大家在小镇里休息得好好的,凭什么撤出去啊。 再说,凭这个玩家一句话,就能在8个小时内把快2000个人撤出去? 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小时博弈战(三) 这一天, 松鼠小镇几乎所有玩家,在看到李银航刷出的前几条内容高度相似的提醒时,想法都和邵倩相差无几。 ……你谁啊。 搞毛啊。 有病。 但是在第12次看过这句每隔5分钟就会精准出现一次的提醒后, 大家的心理不约而同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楚微有点坐不住了。 她看向邵倩:“邵姐,这个李银航想干嘛?” 邵倩还是硬着头皮:“别管。” 然而,完全置之不理是根本做不到的。 她们摸不着李银航和她背后的“立方舟”的底, 心中的不安与时俱增。 要知道, 即使在相对来说安全系数最高的松鼠小镇,“铿锵小玫瑰”也见过喝醉的两支队伍爆发冲突,互相拉扯着消失在夜幕当中。 第二天,一具不知道属于哪支队伍的尸体就漂在了海湾之间。 游戏系统只规定, 不能在中转站中使用副本道具。 可是不用副本道具弄死人的方法有千千万万。 五座中转站, 并不是什么温馨美好的安乐窝、避风港。 想靠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驱逐近2000人、意图腾空这个小镇? “立方舟”到底想干什么? 恰逢世界频道刚刚开启。 这个时间点,新功能获得的瞩目永远是最多的。 诸多疑问在众人心中盘桓了一个小时左右后,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立方舟-李银航(李bank):请现处于松鼠小镇内的玩家,在6小时55分内离开小镇。 东海-王尚月:@立方舟-李银航,请问为什么要我们离开松鼠小镇? 对方并没有回复。 活像是一个设定好了程序的AI,只负责精准报时, 并不具备答疑解惑的功能。 这不免让“小玫瑰”中脾气最火爆的广告专员陈美冰暴躁起来:“他们到底想干嘛啊?!” 楚微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 我们去家园岛呆一段时间?” “凭什么?!” 陈美冰心情很不好。 她一起来就被安排紧急加班,结果精心编纂完投放出去的广告,收获的反响零零星星, 在世界频道的讨论度还不如一个莫名其妙的报时器。 她气鼓鼓道:“我们不走。这人让我们走我们就走啊,神经病啊。” 楚微是女孩们中最漂亮的,但性格是标准的软妹, 压根儿没有什么攻击性。 她担忧道:“这个队万一是想干点什么呢?” 陈美冰嗤了一声:“他们能干什么?把小镇给炸啦?” 邵倩抬起头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示意自己的队员去看更新后的排行榜。 在众多队伍里,“立方舟”的排名居然挺靠前。 ……团队排名第121位。 三位团队成员中, 个人积分排名最高的叫南舟。 不多不少,正好第500名。 虽然“立方舟”的团队排位,和位于团队榜榜首的“。”的积分数相距甚远,虽然对混迹于锈都、纸金和古城邦三地的某些副本疯子来说,这个队伍的积分还不算特别能入眼的…… 但在以咸鱼玩家为主要成员的松鼠小镇,绝大多数玩家还真惹不起他们。 陈美冰看着对方的121名,再看看己方300名开外的排名,一时无语凝噎。 关键时候,邵倩身为队长,还是稳得住的。 她对卢璐露说:“三鹿,再去看看门口的牌子。现在有多少玩家离开了?” 卢璐露正好坐得焦躁。 有点事情去做分分心,总归是好的。 她往门口位置跑去。 在这期间,李银航的时间倒数一直没有停止。 这种感觉并不美妙。 就像是你在公园里逛的好好的,突然有人用大喇叭反复通知你,闭园了,请游客迅速离开。 哪怕从来没听说过闭园这种规矩,哪怕根本不知道是谁在发号施令,但普通人还是会下意识揣测,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在得不到解答时,这种无形的忧虑和不安会自动驱使人做出趋利避害的选择。 她往松鼠小镇的入口跑去时,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玩家结伴往门口的传送点走去。 人不算多,并没有形成像样的人潮。 卢璐露上前打听一番,确定这些玩家都是自行选择离开的。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别人让他们走,他们就走。 虽然听上去没什么尊严,但安全至上,要什么尊严。 ……咸鱼玩家大多都是这样的。 卢璐露叹了一声,加快步伐,往门口的电子显示牌处赶去。 ……有个身影,比她更早立在了显示牌前。 卢璐露一眼匆匆看过去,原本跳动频率还算稳定的心脏瞬间失序。 她硬是大喘了一口气,调匀呼吸,才勉强控制住没有岔气。 年轻男人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淡淡看她一眼,就挪回了视线。 卢璐露微红了脸颊。 任谁看到这种画里才能看到的人,哪怕是被他这样冷淡地剔上一眼,第一时间也不会有被冒犯的刺痛和不满,只会觉得有薄薄的一层冰雪洒在心尖上,又冷又苏麻。 她走到了男人身边,看向显示牌—— 现在是怪异播报开始后的1小时零20分钟。 镇上的1990个玩家,只陆陆续续走了二十几个,不算很多。 卢璐露说不好这值不值得高兴。 她只知道自己更迷茫了。 于是她试图跟身旁的年轻男人搭话:“……您好?” 南舟看向了这个陌生的玩家。 他不会主动跟别人攀谈,但当别人主动和他谈话时,他也会认真地予以回应。 他说:“您好。” 卢璐露:“……”受宠若惊。 她还以为这个高冷系的美人帅哥会径直走开。 她急忙问道:“您也看到频道里的那个人讲的话了吗?要我们马上离开松鼠小镇什么的……” 南舟:“嗯,看到了。” 卢璐露:“……你怎么看?” 南舟一个磕巴也不打:“如果是我,我会离开。” 卢璐露:“……啊?” 南舟望着她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黑,很深,但同样清澈,有种处在不尚修饰和浓墨重彩之间的矛盾感。 他说:“还记得今天的更新内容么?” 卢璐露点点头。 南舟说:“系统突然修改规则,不允许玩家捕捉副本生物。那么,换个思路,是不是已经有玩家捉到了副本里的生物?是不是……” 说着,他淡淡往小镇内投去一瞥。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再加上一个眼神,说得卢璐露恍然大悟之余,冷汗直落。 南舟转回头去,看着显示板,轻描淡写道:“……几小时后,这里也许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卢璐露无心再欣赏美人了,匆匆道过谢,快步向她们的落脚点奔回去。 但在即将抵达目的地时,她忽然想,既然那个男人打定主意要走,还一个人留在那儿干什么? 如果他是想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别人,直接在世界频道里开麦岂不是更好?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她脑海&gt;&gt; 中一闪而过。 人家也算是为她指点了迷津,自己还怀疑人家,实在太不像话。 她回去后,立刻把南舟的话鹦鹉学舌给了其他三个姐妹听。 直到把自己的想法说完,她才发现,三人的面色都不大好。 邵倩让卢璐露去看世界频道。 她忧心忡忡道:“大家的推测都差不多。” 果然。 此时此刻,许多玩家正就更新原因进行热烈的探讨。 冰川-张海:为什么会有这种更新? 角龙-曾强:真会有人傻逼到会把副本里的那些鬼东西抓到背包里吗? 大雁-葛燕飞:不要命了? 大雁-葛燕飞:再说,抓来副本生物也根本没法用?它们难道还能听玩家指挥不成? 回家-李隽星:如果没法用,他们难不成是要在松鼠小镇把这个东西处理掉? 不得不说,世界频道让大家原本只能闭塞在小队内部的交流开阔了许多。 ……当然,信息多了,各类争端和心思,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有人开始劝松鼠小镇的玩家留下。 白金玩家-莫朝勇:太杞人忧天了。 白金玩家-莫朝勇:怎么会有人干这种缺德的事情,再说副本生物被带出来后,如果被算成“道具”,也未必能在中转站里派上用场啊。 白金玩家-莫朝勇:我就在松鼠小镇。反正我是不会因为一个似是而非的可能性离开的。 ……当然,发出如上高论的莫先生没有注意到,每个在世界频道发言的人的姓名旁侧,都会有一个不甚起眼的、装饰模样的小小图标,标明自己的位置。 这人的姓名旁边是一把钢刀,而不是一个Q版的松鼠头。 换言之,此人其实现在身在古城邦。 只能说,他的心思足够毒辣。 吃亏就吃在对世界频道的应用还不够熟练。 有些玩家也抱持着和这位莫先生同样的想法: ——他们想要松鼠小镇的人留下。 反正把副本生物放出的后果不需要他们来承受。 如果真的有松鼠小镇的玩家被副本生物杀死,那可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这是不须他们脏手的减员行为,他们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坐等排名上升,有百利而无一害。 此时,身在松鼠小镇内的“铿锵小玫瑰”,焦虑的情绪在沉默中递归传染开来。 就连刚开始强烈反对离开的陈美冰也不说话了。 邵倩环顾四周:“怎么样,我们走吗?” 暂时无人应答。 而真正促使她们下定决心离开的,是半分钟后,再次跳出的提示: 立方舟-李银航(李bank):请现处于松鼠小镇内的玩家,在6小时内离开小镇。 …… “铿锵小玫瑰”选择离开,去最近的家园岛暂时躲避。 在她们往海滩方向走去时,撤离的队伍比卢璐露印象中庞大了数倍。 大家心中的算盘,此刻运转的方式几乎完全一致: 他们不过是换一个地方休息,或是做生意。 如果8小时后没什么事情,那他们大可以再回来。 每个人的命都只有一条,他们可不想稀里糊涂地扔在这个童话城堡里。 随大流往外走时,楚微怯生生地叫邵倩:“邵姐。” 邵倩:“嗯?” 楚微:“如果那个‘立方舟’……真的有心想弄死我们,为什么会提早通知呢?” ……邵倩被问住了。 她支吾了一阵:“可能是……” 一旁的陈美冰冷冷道:“或许,他们想算计的不是我们,是那些人。” 她抬手一指。 几个女孩子抬眼望去,发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有逆着人流、从松鼠小镇外往里进的玩家。 那些人无一不是面相凶恶、肌肉虬结的样子,正警惕打量四周境况,研究和记忆小镇里的建筑布局。 显然是有图谋的。 邵倩愣了一愣,豁然开朗。 一些有队友的玩家,并没有马上更新自己的页面。 他们可以通过队友已更新的页面来获取相关信息。 如果‘立方舟’真的抓到了副本生物,且真的打算在松鼠小镇把这东西放出来,这些人当然也可以用未更新的仓库,重新把它抓回来。 在这之前,没人敢拿仅有一条的命做赌注去涉险抓副本生物。 碰上了,他们跑还来不及。 现在,有人实践过,且成功了,他们自然会想依样画葫芦地尝试一番。 一个副本生物在手,说不定会是一个有力的筹码。 “想得可真美。” 陈美冰说:“如果‘立方舟’抓到的那个东西够强,不是狼人、丧尸这种单靠力气就能降伏的怪物的话,这些人……就是来白白送死的。” 说着,她瞥了一眼那几个看上去悍不畏死的彪形大汉。 ……这些人的到来,这也在“立方舟”的盘算之中吗。 或许,“立方舟”根本没打算杀死她们这些等级比他们低的咸鱼玩家。 他们想利用副本生物这个噱头一网打尽的,是这些积分排名靠前的玩家。 楚微可想不了这么多。 她被吓得吐了吐舌头:“快走快走,反正跟我们没关系。” 准备离开家园岛时,卢璐露忍不住瞥了一眼电子显示牌的位置。 ……两个小时过去了。 小镇的人数,锐减到了1000以下。 而且实时人数还在不断跳动着变换,稳定地减少着。 至于原本站在那里的男性美人,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卢璐露稍微有些遗憾,扭过脸来,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世界频道上。 ……就在刚刚,李银航又报了一回时。 卢璐露不由得出了神: 不过是一条五分钟一更新的信息,就能把整塘水搅得这样天翻地覆…… ——与此同时。 本来打算在锈都好好休息、睡上个三天三夜的“龙潭”三人组,现在一个比一个精神。 刚刚更新界面的罗阁和齐天允正不错眼珠地紧盯着屏幕。 “……日。”罗阁表情有些扭曲,“他们搞什么飞机呢?” 说着,他伸手去推正盖着眼睛在一旁睡觉的孙国境:“老孙你还睡?!他们要把那个怪物放出来!” 孙国境懒懒道:“放呗。老子现在在锈都呢。再说,副本都结束了,它还能杀我?” ……这倒也是。 但罗阁仍不大放心。 他提议说:“要不我们在世界频道上联络他们一下?问问他们想干什么?” “你们管他呢!”孙国境翻身跳起,抄起枕头矫健无比地抽了一把罗阁的脑袋,“他们想干啥,关咱们什么事儿?” 齐天允也赞同孙国境:“老孙说得对。再说,要是暴·露咱们是知情人,难免会惹麻烦上门。锈都不比松鼠小镇,人多眼杂,没必要自找没趣儿。” 孙国境跟齐天允对视一眼,互相击了一下掌。 孙国境重新蒙上枕巾假寐。 ……其实,孙国境才没想这么多。 南舟江舫李银航救了他一条命,他们哪怕真想把那个岛上的玩家全给收了,他也不会去搞事情拖他们后腿。 况且,他们哪里是那样的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小时博弈战(四) 原本还想再观望观望的玩家, 在看到七八队看上去就不是易与之人的玩家出没在小镇中,也马上改变策略,脚底抹油。 拥有近2000名玩家的松鼠小镇以难以想象的速度, 在短短三个小时内被清成了一座空城。 而报时器似乎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眼看着日影移过正中,那些玩家确认了一遍门口的计数牌,确定不相干的玩家应该已经尽数撤去。 平素人满为患的童话小镇,由于过度的寂静,就连路边卡通雕塑上扬到夸张幅度的嘴角,都带了一点说不出的邪意。 石油-方冕:人走得差不多了。 导演-支荀:“立方舟”的, 出来。 先锋-林奇兵:我们可以先谈谈, 约个地点。 有三支队伍不约而同向“立方舟”发起了邀约。 态度不一,但目的一致。 在他们的认知中,所谓8小时的宽限, 不过是“立方舟”故弄玄虚的手段而已。 等小镇里的其他玩家走得差不多了, 他们也该动手了。 三方耐着性子等了一分钟有余。 等来了一句—— 立方舟-李银航(李bank):请现处于松鼠小镇内的玩家,在4小时40分内离开小镇。 众人:“……” 不过, 他们都是久在副本中混迹的, 怒气值不会那样轻易地被挑起。 大家各有安排。 三四支队伍的人各自挑了酒和餐厅休息, 补充营养。 8个小时, 他们等得起。 另外几支队伍互不交流,却默契地在小镇内各自散开,“立方舟”可能的落脚点。 采取不同行动方向的人都在暗自笑话对方。 休息的人认为松鼠小镇这么大,白白在这种事情上浪费体力, 简直蠢得不能再蠢了。 的人认为, 花时间在休息上,就是暴殄天物的行为。 “立方舟”的坐标系明明白白的就在松鼠小镇里, 李银航每隔五分钟还要报一遍时。 只要这人姓名旁边的Q版松鼠头只要一直在,就不怕“立方舟”他们从小镇上跑掉。 找到他们的踪迹、先下手为强、提前想办法控制住他们,让他们交出副本生物,那些现在优哉游哉的人就只能干瞪着眼在一旁羡慕了。 双方心照不宣地辱骂对方:大傻逼。 身在松鼠小镇上的玩家自顾自地各行其是,倒是让身在局外的人浮躁起来。 起哄架秧子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缩头乌龟! ——非要等8个小时干什么?是不是逗人玩呢? ——“立方舟”也不一定有副本生物,也都是大家的推测? ——就是,人家报个数,就有一帮傻子被哄得跑过来跑过去啦~ 岛上的人没被李银航这个没有感情的报时机器激怒,却个个被世界频道里这些聒噪又阴阳怪气的家伙气得不轻。 有两组本来想原地等待副本生物出现的玩家硬是改变了主意,动身投入了之中。 要是找到那个“立方舟”的李银航,不论男女,先痛打一顿再说! …… 在城堡影院丛丛的水晶尖顶掩映间的一小片平台上,江舫抱臂靠立在远离平台边缘的一端。 他和南舟一样,并没有更新游戏界面。 但眼下的局势,与他和南舟推导的局面几乎完全相合。 所以江舫想也知道,世界频道里目前是怎样一副乱象。 面对连篇累牍的辱骂,李银航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水,在系统时间指向确切的数字的瞬间,指尖一动,将早已编辑、审核多遍的倒计时发送出去。 她无比忠实地执行自己的角色功能。 江舫闭着眼睛:“那些话,不用放在心上。” 李银航莫名其妙:“啊?什么?” 她的视线聚焦在了那些快速划过的恶毒文字上,才意识到江舫的指向。 她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嗨,这算什么。” 在李银航的工作生涯中,她早就对语言这种武器的杀伤力麻木了。 曾经,她也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客服,直到生活一巴掌扇醒了她。 她还记得自己刚入职的时候,和一个口音浓重的大爷进行的一番对话。 大爷第一次打电话来的时候,还挺慈爱,迷惑性极强:“我的卡,能在会泽取到钱喃?” 李银航答道:“请问您的姓名和银行·卡号是……” 大爷极为警惕:“凭啥告诉你喃。你就告诉我能不能取。” 李银航只好抛弃了话术:“您好,是可以的。” 她还非常不合时宜地皮了一下:“云南是我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大爷的第二通电话是同事转接过来的。 李银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记住自己的工号的。 他张口就说:“取不出来。” 李银航再次询问:“您的银行·卡号是什么呢?这里可以为您提供咨询哦。” 结果,大爷瞬间炸了毛,把李银航劈头盖脸一通痛骂,仿佛她问的不是卡号,而是他的银行·卡密码。 李银航被骂得半个小时没回过神来。 好不容易走出阴影,第三通电话又进来了。 还是大爷。 大爷小声道:“你不会骗我。” 为了能让大爷取到钱,李银航愣是把自己祖宗十八辈儿的清誉都赌咒发誓上了。 大爷终于扭扭捏捏、极不情愿地报上了自己的银行·卡号。 李银航呆愣了片刻:“您好……这里是光明银行。您的卡是工商银——”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然后咵地一下挂上了。 回想起过去种种,李银航竟觉得,那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一旁的江舫闭着眼睛,后背贴着身后大块的粉水晶装饰壁,鼻尖微微沁出汗珠来。 他抓握着自己手臂的手指让衣料大片下陷。 江舫的整体姿态是故意粉饰过的、能瞒过人眼的放松。 但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肌肉是如何紧绷,耳畔是如何充斥着藤蔓细微的、让人牙酸的晃动声。 每次站到高处,他都会有自己还留在当年父亲坠崖地点、被悬挂在生死一线的幻觉。 无人救援。 无人理会。 无人…… 突然,一只手突然从旁侧伸出,抓住了他的衣角。 身体细微的失衡,让江舫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应激反应。 理智像是父亲踩踏过的那片泥土,坍塌的刹那,江舫已经闪电般握住了那只手的腕部,猛然发力—— 清脆骨响响起的一刻,江舫几近脱缰的理论也在同时回笼。 他心尖一悸,回过头来,正好看进了南舟一双沉静中带着点淡淡诧异的双眼。 南舟咔一下把被江舫抓卸掉的手腕接了起来。 动作之快,让李银航根本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南舟说:“安全了。城堡里的人都走了,正在往东边的锡兵道走。我们下去。” 他们早就对眼下的局面有所估计。 实际上,来松鼠小镇上的人,比南舟和江舫当初推测的还少了些。&gt;&gt; 他们事先锚定了几个起码有两个出口的藏身点,但还是碰到了变数。 ——在转移的路上,有两支队伍好巧不巧地封堵住了他们事先选好的两条路。 不得已,他们撤回了中央城堡,躲上了城堡尖顶丛中的视觉死角位置。 “对不起。” 放下被他们藏起的暗式的阁楼梯、重新回到城堡内部时,南舟一边和江舫并肩,沿着旋转设计的水晶阶梯拾级而下,一边跟江舫说话。 他冷着一张脸,认真分析自己的错误:“我也不想上那么高。如果不是没有路的话。” 江舫:“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恐高这回事。 南舟偏着脸看向江舫,略带疑惑地一眨眼:“需要你跟我说吗。” 江舫心尖一片柔软酸涩蔓延开来。 他想要去抓南舟的手:“手还疼……” 问句没有结束,南舟的手就抬了起来。 “啊。”他碰了碰面前的控制面板,“系统又给我发了一条私信。” 江舫抓了个空,倒也不尴尬,轻擦着南舟的后背一路上移,自然搭上了他的肩膀:“说什么了?” 南舟言简意赅:“……涨价了。” 从大约一个半小时前,南舟的后台就接到了一份官方口气很重的声明。 内容一板一眼,基本可以归结为,目前我们推出了即时更新送福利的任务,现在更新,不仅可以获得500积分,还能随机获得一份道具。道具等级最高可达S级。 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南舟想也没想就把私信已读后丢进了垃圾箱。 道具等级最高可达S级,意味着最差可达D级。 南舟不吃这个亏。 这是第二封系统发来的私信了。 口吻和刚才相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至少会用敬语了。 “亲爱的玩家。” “目前在您的背包中检索到了具有高度危险性的异物,建议您立即清除。如不按时清除,将有可能导致收容崩溃。” “请于1小时内更新系统补丁,否则后果自负。” 很快,这一封私信和上一封去垃圾桶里相亲相爱了。 李银航在旁询问:“还发倒计时吗?” 南舟把面板关闭:“继续发。” 系统所说的“高度危险性”当然不假。 它危险到系统连续花了40小时去打更新补丁,就是为了合理地阻止南舟携带它进入休息点。 这样强烈的反应,反而向南舟传达了一个信息: 和一旦进入锈都、纸金、旧城邦、家园岛、松鼠小镇这五个休息点,就会被禁止使用的道具系统不同,在游戏最初的设定里,副本boss并不算道具。 它甚至可以算是被程序员完全忽略掉的……某种bug。 因此在休息点,它仍然有极大可能会保持它的活性和杀伤力。 鉴于此点,南舟大可以把这扇诡谲的门安放在松鼠小镇那唯一的入口旁,让它成为小镇的“门”。 一扇虚假的、通往死亡的地狱之门。 它自会找到方式生存、扎根下来,就像它和东五楼教学楼自然而然地融为一体一样。 它自身的特性,本来就是无来源、无理由、无法觉察的、最纯粹的恶意。 就连南舟也无法与门内之物正面对抗。 ……要不是门内之物非要和一扇门藕断丝连的话。 以它的实力,它能肆意抹杀、吞噬每一个不慎通过它进入松鼠小镇的人。 而进入小镇的玩家,甚至会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前提下,被从这个游戏中彻底擦除。 其他队伍的人也会遗忘他们。 这是再干净无痕不过的杀人手段了。 坦诚说,南舟从一开始,针对的就不是被他们一系列操作折腾得一头雾水、议论纷纷的玩家们。 他赌的是,系统不允许他这样干。 如果这事儿真的让南舟做成了,南舟就从根本上摧毁了五分之一个休息点。 在毫无线索、毫无头绪、没有道理、没有规则的恶意面前,游戏的平衡性将被完全打破。 如果“立方舟”想,他们甚至可以诱导一些高分玩家前往松鼠小镇送死。 彼时,《万有引力》积分榜存在的意义、游戏规则设定的意义,将遭到全方位的破坏和否定。 面临这样的窘境,系统背后的操控者当然是十万分的着急上火。 但在南舟规定的8小时的时限内,系统想再添加新的补丁,明显力有不及。 这8个小时的博弈和倒数,不是数给玩家看的。 是南舟用着系统亲手打造的世界频道、当面一点点数给系统看的。 ……时间不多了,快点出价。 这是再坦荡不过的阳谋。 系统显然是在关注南舟的动向。 因为第三封私信无缝发送了过来。 “亲爱的玩家……” 南舟审视着这封私信,依稀看到了游戏制作者咬得直发抖的腮帮子。 “鉴于您背包中存在价值较高的珍稀材料,您可前往特定地点进行物品交易及兑换。” “兑换金额为2000积分。” “机会难得,不要错失哦~” 南舟想,换了一个比较可爱精乖的文案。 这措辞可谓转进如风,立即就把“高度危险性”的物品变成了“价值较高的珍稀材料”。 他把第三封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 吊足了暗中观察的未名之人的兴趣后,他手一滑,把私信再一次毫不留情地飞到了垃圾箱里。 游戏策划者:“……” 淦。 日你先人。 在南舟和系统暗中角力、并不断否决它提出的交换条件时,刚发完一条倒计时的李银航多嘴,随口问了江舫一句:“要是系统真的不肯花大价钱跟咱们兑换系统,那我们该怎么收尾呢?” 听到她的疑问,江舫转过了脸来。 他现在的情绪不很对劲。 因为他刚从高处下来。 而且还没有握到南舟的手。 江舫淡灰色的眼睛里盈着温柔的闪动的光:“那就放啊。”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温和,李银航愣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就算有玩家死了,只要我们最终能赢,还是能复活的。”江舫无比坦然地笑说,“银航的心愿,不就是希望一切死去的玩家活过来,一切回归原点吗?” 一股寒意从李银航脚底直接冲上心头:“……” 江舫双眼微微一弯:“……开玩笑的。” 她下意识往南舟身侧躲了一步。 刚丢完私信的南舟注意到李银航的动向,自然地回护了她一把,侧身问江舫:“怎么了吗?” 江舫眨眨眼睛,很无辜温良的样子。 ……的确也没怎么。 李银航只是突然感觉,江舫刚才第一次摘下了属于他的那张面具,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又很快不着痕迹地戴了上去,把自己隐藏在温柔的完美之下。 为什么呢。 ……大概因为南舟在看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小时博弈战(五) 进入松鼠镇四个小时后。 一组一无所获的玩家, 在路边的长椅上稍作休憩,整顿精神。 他们四人身上无不散发着浓郁的懊丧之气。 其中一个留着尖茬茬刺猬头的人用指尖烦躁地刮着头皮,粗鲁骂道:“他娘的, 真够憋屈的!老子一背包道具,一撂出来,十个‘立方舟’我也能给他抓回来!” 另一个说:“别忘了,五个中转站里都有限制, 道具用不了就是用不了, 别叽歪了。” 刺猬头正心烦得很, 听了这不客气的话,张嘴就要回怼。 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更新了系统的女队员一个眼刀丢过去,及时阻止了争端爆发:“别抱怨了。她刚才又报时了。现在赶快做决定:是找个地方先休息,还是继续找?” 商量的结果是, 再坚持坚持, 找半个小时。 找不到, 就休息。 他们只好不甘地起身, 挑了一个方向,慢慢离去。 刺猬头的抱怨声渐行渐远:“……他们仨属猫的吗, 一藏起来就找不见影子?!” …… 此时此刻。 三人属猫的人, 正排排坐在距离他们的休息点二十几米开外、修剪成梅花鹿造型的绿植景观下。 南舟探出脑袋确认了他们的行踪。 江舫将手撑在了他的身体和植观之间的空隙处, 下巴轻轻蹭着南舟的发旋儿,和他一起观察外面的境况。 南极星凑趣地跳到江舫的头上,小爪子扒住他的头发, 学着他们的动作, 向外张望。 两人一鼯叠在一起,和谐无比。 确认安全。 “把石头放下。”南舟回过身来,一边摘着掌心的碎草, 一边对身后的李银航说,“我在这里,会让你们去打架吗。” 李银航应了一声,把沁着掌汗的石块轻轻搁在草丛边缘。 这处梅花鹿绿植不很高大,并不适合做藏身地。 刚才在路上,险些和那波人喜相逢,让她着实捏了一大把汗。 李银航吁出一口气,刚想说点什么,就眼睁睁看着江舫将自己的一丝银发从南舟的大腿处捻走。 “我比较高,头发又很显眼。”江舫诚恳道,“刚才有没有压坏你?” 南舟唔了一声:“还好。你又不沉。” 躺在腿上的时候,还很赏心悦目。 ……李银航觉得这一幕很草。 枕个大腿而已,怎么搞得跟睡过了一样。 她揉了揉鼻子,想干点正经事儿:“南老师,系统那边的价开到多高了?” 南舟答:“5000。” 李银航:“你的理想价位是多少?” 南舟竖起了一根手指。 李银航表示赞同:“一万?挺好。” 这都能顶一个副本的收入了。 她在进账这方面相当知足。 她甚至有点怕要多了价,得罪系统,系统盯上了他们,反手给他们的选关卡上做手脚,专门分配给他们困难关卡,那就得不偿失了。 抓住这个bug,要个10000点补偿,李银航觉得还算合理。 南舟冷静道:“一百万。” 李银航:“……” 江舫模糊地笑了一声,把跳到他掌心里的南极星当做南舟轻轻rua头。 “怎么了?” 南舟看到李银航瞠目结舌的样子:“我只是抬价。他可以还价。” 怕引起刚离开的一行人注意,李银航捂着嘴巴,竭力压低声音叫道:“……世界上没有你这么抬价的!!” 这哪里是抬价,这分明是骑脸挑衅啊。 南舟皱起了眉头,十分疑惑不解:“可你跟纸金城寨里的那个住店婆婆还价,还了那么多,最后也还是成功了。” 李银航:“……” ……大佬就是这点不好。 在擅长的领域格外挥洒自如,在不擅长的领域又格外认死理。 面对南舟“求解答”的真诚视线,她本来想拍拍江舫的胳膊,示意江舫上去当一把南老师的老师。 但回味起几小时前那一瞬的凛然,李银航不大敢动手动脚地造次,只给他使了个眼色。 江舫会意,抱着南极星,和南舟温声讲解起来。 江舫没有从人情世故的角度入手。 他说:“南老师,你定的那一百万的价格,足够把我们送上积分榜榜首了。” 南舟:“这不是很好吗?” 江舫:“那游戏系统已经等同于帮我们作弊了。反正左右都要失去游戏的平衡性,还不如干脆牺牲一个休息点呢。” 南舟沉吟片刻,又完美地回到了自己的逻辑:“我又没有不让他们还价。” 江舫笑吟吟的:“那我们南老师心理价位是多少呢?” 南舟认真道:“不能告诉你。” 江舫饶有兴趣:“为什么?” 南舟:“游戏的策划者说不定能听到我们说的话。我们要守住底线,不能暴·露我们的底价。” 江舫冲李银航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说服失败,无能为力。 但他有被南舟的可爱大大地取悦到,也算是额外的收获。 李银航:“……” 游戏策划要是真能听到这番对话,恐怕要在探究到南舟的底线前先被气死了。 但她还是有些不安。 “我们……会不会做得太过了点儿?” 李银航颇有些忧心忡忡,道:“今天闹了这一场,我们至少引起了全服的一半关注……就算我们真的拿这个系统bug,交换到了我们想要的分数,系统和其他玩家都会格外关注我们的。” 南舟诧异地看了看李银航,仿佛对她的担忧很是奇怪。 江舫温和地开口询问:“怎么会这么想?” 李银航:“你们想啊……现在有这么多玩家,都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如果我们一下子获得了过多的积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系统更新的‘禁止捕捉副本生物’,和我们获得的大额积分有直接关系。” “现在还没有下载更新的玩家还有很多。他们如果发现了bug的作用,也许会立刻投身到副本中抓boss和副本生物,引起连锁反应,都和系统做生意,我们的优势不也就没有了……” “很好的担忧。”江舫笑说,“但是,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李银航:“为什么?” 江舫:“很简单,两点。我们有筹码,我们有时间。其他玩家没有。” 李银航被这三言两语一点拨,豁然开朗。 是啊。 对游戏策划和主持者来说,南舟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强制玩家更新的补丁,对方并没有赶制出来。 时的工夫,完全不够他们亡羊补牢的。 在他们看来,这支“立方舟”队完全可以在发现无法达成交易、氧气耗尽的时候,把门往松鼠小镇门口一送,直接选关撤退,进入副本,再慢慢更新仓库。 反正对“立方舟”来说,不管是和系统做交易,还是把boss留在小镇上祸害其他玩家,对己方都是有大大的好处。 但其他眼馋副本boss的玩家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们就算马上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并带着还能捕捉boss的旧系统进入副本,也是要耗费相当长一段时间去过副本的。 在这段时间内,系统有充裕的时间赶制新补丁。 再说,捉boss是件九死一生的事情。 就算他们真有冒死带着boss出来的能力,然而,他们可能刚出副本,兜头迎来的就是全面推广开来的强制更新补丁。 江舫笑说:“所以,这个bug带来的利益,只能有一支队伍拥有。” 南舟点点头:“舫哥说得对。” 同时,他转向了李银航。 “我们总归会成为第一的。到了那种时候,想不引人注意都很难。” 南舟声音很淡:“……银航,你要尽早习惯。” 李银航心中的块垒一下被冲开了。 她注视着这两个人,第一次意识到他们是如此相配。 无论他们的性格如何、外貌如何,他们骨子里的自信,让他们的灵魂并肩而立的时候,都是一样的神采飞扬。 她迅速走出了重重焦虑,积极道:“我接着发倒计时!” …… 这个原本逼格飞天的副本boss,毫无尊严地沦为了砧板上的猪肉,由得两方根据它的身价讨价还价。 私信的文案到后期虽然越来越不耐烦,但最终还是勉强保持着文质彬彬的样子,咬着后槽牙,不情不愿地和他们达成了一致。 在李银航倒数到最后15分钟、而系统发了第十三封私信时,成功在拉锯战中达成了交易。 它价值75000积分,平均每个人可均摊到25000积分。 外加3个A级道具。 不过从这个数字背后映射的含义来看,显然可见系统的极力压抑着的愤怒。 李银航不理会它的无能狂怒,开心道:“它骂我们三个二百五呢。” 南舟疑惑地看了李银航一眼,数了数进账的积分卡,一本正经道:“没有。明明是两万五。” 积分是以积分卡形式进入他们的背包的,因为系统并没有直接修改他们积分的权限。 目前,主动权也全部掌握在“立方舟”手里。 也就是说,系统要先给奖励。 他们在确认接收后,才会手动更新到仓库的新版本。 看到仓库里的新增积分卡和道具时,“立方舟”三个人心思各异。 南舟认真地犹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耍流氓,拿了积分,不给boss。 但这个boss他们拿在手里,一是不知道怎么用,二是浪费了一个储物槽,三是等到系统开发出相应的补丁后,它还是会被回收。 所以他挺痛快地点击了仓库更新的按钮,眼睁睁看着那狰狞扭曲着的怪物,咻的一下消失在了自己的储物槽中。 大概是由于南舟刚才那“一百万点”的漫天要价,李银航看到这面值25000点的积分卡,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一句: “……就这。” 但她马上在心里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这可是25000积分! 李银航你清醒一点!!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忙问:“现在还松鼠小镇里找我们的那些玩家……该怎么办?” 东西拿到手,她开始担心他们的人身安全问题。 江舫笑道:“他们很好对付。把你的卡用掉就好了。” 李银航:“……啊?” 南舟:“对,用掉。” 李银航暂时想不出来原因,索性听了大佬的,手脚麻利地将刚入账的25000点面值的积分卡点选使用。 时倒计时眼看着将要结束。 起码上千人的注意力,都不约而同放在了“李银航”这个玩家身上。 所以,她坐火·箭一样暴起的分数和排名,被上百个人几乎同时捕捉到了。 片刻的死寂过后。 世界频道里炸锅了。 ——他们手里真的有副本生物!他们真的在和系统交易!我猜得没错! ——对!松鼠小镇那种养老玩家呆的地方,哪里有能让积分涨这么多的游戏项目!又不是纸金的斗转赌场! ——副本生物是可以抓的吗??? ——啊啊啊啊啊操!早知道我就不更新了! 松鼠小镇里各有所图的玩家们,也同时接收到了这段讯息。 他们不得不面对残酷的事实。 事实是,他们被人当成傻逼给溜了。 而且,人家这倒数根本是数给系统看的。他们巴巴跑过来,纯属自己犯贱。 他们本该勃然大怒的。 但现实是,在短暂的一番争论后,所有在松鼠小镇里搜索“立方舟”的、野心勃勃的玩家团队,做出了同一个决定。 撤出松鼠小镇。 ——去副本里抢boss! 并不只有他们这样想。 许多分散在其他四个休息点的玩家,无论是在世界频道里发过声、没发过声的玩家,在此刻都做了统一的选择: 进副本。 抓副本生物。 而许多没胆子进副本招惹麻烦、又把松鼠小镇当做常驻落脚点的玩家,忌惮还留在岛上的“立方舟”和其他团队的人,决定在外留宿一两个晚上,暂观情况。 “立方舟”只用一个动作,就引得和他们素未谋面的玩家跟随他们,傀儡一样纷纷起舞。 松鼠小镇,真正变成了一个真空的、只有他们三人在的休闲天堂。 这些玩家采取的行动,哪怕不用亲眼看到,江舫都能预料得到。 他点选使用了积分卡后,才将仓库系统升级。 在页面处在升级状态、无法操控时,他看向和李银航一起嘀嘀咕咕地盘点他们新增库存的南舟,眼底里尽是温柔的暖光。 按他的想法,是没有将门还给系统的必要的。 毁掉小镇,赢得积分,是毫不矛盾的两件事。 积分补偿,是系统应当为自己的设置bug付出的代价。 利用boss清除部分玩家,是他们合理利用系统bug、为夺得最后的胜利清除障碍的有效手段。 竞争对手的确值得尊重,值得用更公平、更体面的方式对待。 但……不得不说,死了的竞争对手,才是真正好的竞争对手。 不过,一切都是南舟说了算。 反正,那些有野心的人贸然进入副本,抱着功利的心接近boss和副本生物,总会死掉一批的。 系统也不会再允许他们的讨价还价。 想到这里,江舫优雅地直起腰来。 总体来说,他的心情还算是愉快的。 他看了一眼时间,笑说:“两位,我们去.中心广场吧。” 南舟:“去.中心广场做什么?” “松鼠小镇每天下午六点的烟花大赏就要开始了。”江舫向南舟发起了邀约,“我们可以去庆祝一下。” 听到这话,李银航一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所以她没往心里去。 南舟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轻声叫他:“……舫哥。” 江舫嘴角微翘的完美笑容微微一僵。 在南舟叫出他名字的同一刻,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露出了怎样的破绽。 南舟的目光直直望到他的眼睛里,问:“你怎么知道松鼠小镇每天下午六点会有烟花?” 作者有话要说:  学着李银航讲价的南舟:……所以到底为什么不可以抬价到一百万?反正都是可以讲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小时博弈战(六) 南舟很疑惑。 自从他们进入游戏后, 还是第一次来到松鼠小镇这个休息点。 在这之后,江舫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没有单独行动过, 也没有更新过世界频道。 因此,他能获取到的信息和自己应该是等量的,甚至自己要比他更多些。 南舟自认观察周边环境的水平尚可。 但是,无论是他们三人一起行动的时候, 还是在自己单独脱队, 去门口查看松鼠小镇门口显示牌上的玩家人数、去寻找藏身地的那段时间, 他都没有看到松鼠小镇有任何的公告,显示晚上六点钟中心广场会有烟花大赏。 江舫用舌头轻轻顶住上颚。 “……我以前对《万有引力》这款游戏很感兴趣。” 他态度极其坦然:“松鼠小镇的专属宣传PV里面,有报时的钟声和烟花的场景。” 说着,江舫看向李银航, 态度坦然:“你还记得吗?” 这个谎, 江舫自觉并不高明。 他甚至在心里不满地“啧”了一声。 因为他先前不慎透露了“六点”这个过细的细节, 所以, 他不得不把“报时的钟声”这个略显赘余的细节也同样放进他的谎言中。 这样,他的谎言也做不到完美了。 江舫以为自己还需要后续的解释, 于是自行在脑中构思了四种不同走向的应对方式。 但南舟黑白分明、冷且清澈的眼睛只多望了他片刻。 随后, 他就垂下了视线:“……啊。这样。” 李银航则压根儿没想太多。 因为购买《万有引力》这款游戏根本不在她的人生规划里, 所以她很少去关注,除非宣发推送到她眼前,她才会点开看上一两眼, 瞧瞧热闹。 再说, 她觉得这没什么要紧的。 大佬不管在哪里看到烟花通知,那都是大佬的本事。 有一笔大的进账,还有烟花看, 是好事情啊。 他们刚刚才从中心广场那边过来,现在的松鼠小镇又被人为清空成了一座空镇,不必担心有人暗算,因此李银航放心地在前领起路来。 江舫和南舟缀在后面。 少了一双耳朵,江舫也不必维持那拙劣的谎言了。 他大方地对南舟说:“我撒谎了。” 南舟点点头:“我知道。” 江舫略意外地一挑眉:“南老师,为什么不问下去?” 南舟:“因为你已经给过我理由了。” 江舫笑:“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南舟望向江舫,目光中有些理应如此的光:“嗯。” “你是舫哥,也是我很重要的合作者。”南舟说,“我现在知道你有隐瞒我的地方了,但不要紧,这样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我也有。只要这些秘密不影响我们最后拿到第一,怎样都好。你了解小镇,了解游戏,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情。” 江舫想到了南舟对着许愿池虔诚的模样:“你就这么想赢这个游戏吗?” 南舟:“嗯。” 江舫笑说:“你许下的,一定是个很好的心愿。” 南舟不置可否。 江舫温和地笑:“那么,我们一起努力。” 一起努力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烟花。 松鼠小镇的烟花,不同于其他的地方。 它不在晚上燃放,而是以喷涂式的绚彩晚霞为底色,在夕照最辉煌灿烂的时候定时绽放。 彗星小尾一样的银色光线状在天空炸开,散出万千陆离的光影。 这些光影的背景色不是单薄的深黑,而是炽烈的、递进的、渐变的金红瑰霞。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原本就无尽绚烂的烟花,愈发显得热烈而狂放,像是一个个小行星壮烈地碰撞、爆开、迸溅的星尘。 盛大的烟花,对寄住在松鼠小镇已久、还要费心考虑生计的玩家来说早就看絮了。 然而,向来人来人往的中心广场上,此刻清净无声。 这种完美的观看体验,从《万有引力》开服以来,除了恐怕没有任何一个玩家体验过。 李银航盯着这几乎占据了整个天幕的火树银花,看得移不开视线,只恨手头没有照相机。 就连南舟也望着天空,和蹲在他肩膀上的南极星保持着同一个角度,仰望灿烂无尽的天穹。 只有江舫对天空不感兴趣。 他侧着脸,双手撑在身侧,凝望着南舟黑色眼瞳中倒映着的溢彩流光。 南舟目不转睛地说:“我以前的速写本丢掉了。不然一定把这些画下来。” 江舫低低“嗯”了一声,眼睛却不舍得从南舟身上移开分毫。 望着南舟时,他眼底里是烟花尘烬一样温柔又疲倦的目光。 南舟欣赏烟花欣赏得很专注。 所以江舫相信,他越过绅士界限、放肆打量的行为,是可以被暂时允准的。 烟花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 天黑了,这一场放得畅快淋漓的烟花才渐渐停下。 这或许是李银航莫名其妙进入《万有引力》这个见鬼游戏以来,过得最舒心、最安心的一个小时了。 证据就是她看倦了烟花后,居然抱着一侧憨态可掬的汉白玉松鼠小雕像睡着了。 南舟和江舫无意吵醒她,就地躺下,欣赏烟花尘雾散开后、逐渐清晰起来的漫天繁星。 南舟轻声跟掌心的南极星说话:“南极星,你看看,哪颗是你?” 南极星四脚朝天地躺在他的掌心,扭着短短的脖子东张西望地寻找着自己,黑亮亮的眼睛里映满星辰的碎钻浅光。 江舫知道,南极星轻易是看不到的。 哪怕是在最好的天气、最清澈无瑕的天空里,想要看到它,也需要绝佳的运气。 它的位置处于人肉眼可见范围的极限。 尽管如此,江舫还是自然无比地接过南舟的话来:“我们帮南极星一起找啊。” 南舟没有给他响应。 但他的手从侧旁无声摸了过来,先扯住了江舫的袖子,确认过位置后,把自己白天被扭脱臼的那只手准确交送到了江舫手里。 江舫:“……” 南舟:“今天在楼梯上,你想握我的手。我看到了。” 南舟:“给你握。” 江舫的声音顿了顿,透出一点微妙的干涩:“……为什么?” “我看你没握到,不大高兴。” 南舟的话直白得叫人心痒。 偏偏他还是一副认真公事公办的模样,把手往江舫手心里揣了揣,腕部突出的小骨头轻轻蹭着他的掌心。 南舟认真道:“让合作者保持心情愉快,也是我要做的事情。” 南舟望着他,轻轻晃了晃手。 “……现在你开心一点了吗?” 江舫不知道该不该笑。 最后还是轻轻笑出了声来。 他的笑声好像带着热度。 南舟乖乖把手给他揣,另一只手轻捻了捻自己的耳垂。 ……热乎乎的。 很奇怪的感觉。 江舫轻轻捏一捏他的腕骨,问他:“疼不疼?” 南舟直白道:“疼。以后你不要伤害我。我这个人疼得狠了,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江舫:“对不起。” 南舟侧过脸,看着他带着内疚的烟晶色眼睛,眨眨眼睛。 他说:“……其实也没有那么疼。” 他还在自己的骨头上比划了一下:“很快就接上了。” 牵着手的两人一时无言。 此刻,他们的心思都不在星星上了。 只有南极星活泼地在南舟和江舫身上跳来跳去,练习短距离的飞翔技巧。 就这样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南舟突然问江舫:“你……身体还好吗?” “怎么这么问?” 江舫的一只胳膊搭在了眼睛上,大腿的肌肉绷得发硬发烫。 如果南舟还要这样继续牵着他,江舫担心自己骨子里那头蛰伏着的怪兽会骤然露出獠牙,吓到他。 谁想,南舟还真是一点也不自觉。 他主动凑过来,用指尖轻戳了戳他的肋骨位置:“心跳得特别快。” 他皱起眉头:“……这样不健康。” 南舟的举动,不含任何肉·感或是情·欲的意味。 他就是慎重地在和江舫讨论身体健康问题。 南舟十分担心他的心跳频率:“你摸。又快了。” 江舫深呼吸一口,侧过身来,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搭放上南舟的心口,听他的心跳。 南舟:“……是摸你自己的。” 他说:“我在摸。” 匀速、稳健、沉静的心跳,在他掌心轻微地顶动、鼓噪。 南舟不大明白江舫这样做的含义,于是自行理解成了,他也在关心自己的身体。 “你放心。”南舟认真道,“我的心脏很健康。我可以保护你们很久。” 做完这番保证后,他意外发现江舫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南舟不免忧心。 原先,在南舟看来,李银航是小动物。 江舫则是强一点的小动物。 现在,他的认知版本更新到了2.0版本。 舫哥是虽然强一点、但身体不好的小动物。 骑士南舟什么都没说。 但他已经开始迅速在脑内草拟动物保护计划。 此时此刻。 身在锈都的“龙潭”三人组正睡得酣然。 住在他们隔壁、隔壁的隔壁的人都去下副本了。 他们不管。 他们刚刚才从一个怪物手底下保住了命,才不会去拿自己的命去赌运。 谢相玉出了副本,余怒未消,倒头就睡。 一觉睡醒,他才发现自己错过了怎样的精彩剧情。 他又气又恨,咬着枕头满床打滚。 “顺风”三人组这时刚出副本,也恰好错过了这段精彩。 瘦猴受了点伤,沈洁给他上药,疼得他龇牙咧嘴的乱动弹。 被沈洁狠狠剐了一眼后,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为了分散注意力,瘦猴开始翻看刚刚更新完毕的世界频道,津津有味地欣赏两个曾经在副本里结下梁子的队伍在线互喷,问候老母。 他突然“哎”了一声:“沈姐,他们在讨论李银航和‘立方舟’——” 沈洁动作一顿:“嗯?讲给我听听。” 瘦猴一边翻看历史记录,一边口述复盘着发生在松鼠小镇的一切。 在“古城邦”的某处,虞退思坐在黑暗中。 他几乎是观看了江舫和南舟的全程操作。 以他谨慎的性情,他不会对副本boss产生多余的兴趣,也不可能会去冒这种险。 房间的门锁咔哒一声响了。 进来的人蹑手蹑脚,似乎是怕吵醒谁。 虞退思关闭了操作页面的同时,摁亮了门厅的灯。 小心翼翼地背身锁门的陈夙峰被突然亮起的光线,打了个措手不及,扭过头来,心虚地叫了一声:“虞哥……” 他欲盖弥彰地擦了擦唇角,但还是抹不去破损的伤口。 虞退思知道小孩儿趁自己午睡时去了龙蛇混杂的竞技场,也知道他给自己下安眠·药、再跑出去跟别人玩命,已经有足足三天了。 他同样知道,自己劝不住他。 他和自己一样爱着陈夙夜。 那份必须要哥哥复活的愿望实现的决心,他不输给自己。 虞退思的身体状况摆在这里,奈何不得他,所以只能坐在这里,等他回来。 “洗洗脸。”面对陈夙峰窘迫地涨红了的脸,虞退思静静道,“然后吃点东西吧。” …… 而在另一个未名的空间内。 无数活动着的丝线状的深蓝、浅银色光充斥了整个空间,交错涌动,疾涌时宛如万顷怒涛,平静时宛如涓涓溪流。 这里无声得像是一处鬼萤横飞的墓场。 两道瘦长虚影置身其中,灵流穿梭在他们的身体当中,仿佛它们也是无数垂直的射线交织出的两只幽灵,身形偶尔随着光的波动而摇曳晃动。 它们无声地进行着属于它们的交流。 “中国区最后的情况怎么样?” “来不及了。‘门’还是没能送回去。那种生物离开副本超过了6个小时,活性已经彻底消失了。” “那个副本的设计师一定很生气吧。” “当然。那可是那位高级设计师先生精心设计了二十年的文明副本,正在一处校园中试运行,很快将会感染传播到整个世界。那将会是一个长期的、恐怖的、极具可玩性的吞噬型副本,可以运行百年之久。现在呢?啪,全部毁掉了。” “可以再设计一只吗?” “不。那只怪物是在副本奠基之初就做好的设计,是副本的根源,现在死亡了,也不可能再设计出另外一只。现在,里面那些原本用来增加游戏可玩度的高智能类人生物都自由了。” “那么,副本只能被废弃了?” “大概吧。” “真是一次失败的联动合作。那位设计师先生恐怕非常后悔和我们签约,会向我们索赔的。” “这是他自己的设计漏洞。把怪物和随处可见的门绑定在一起,的确是很好的创意,但他居然没有预料到有玩家拆门的情况出现。” “我们也没有预料到会有玩家把副本boss利用我们的仓库捕获的情况出现。” “安心吧。这个bug已经修正了,强制更新的程序也在紧急制作。而且……” 那全然由光流拟态出一个人形的生物,看向了万千细流中的某一处。 “‘立方舟’的胜率也升高了。现在押他们赢的,在中国区排名第三,在地球全服……排名第十九。” “……这真是一支有特色的队伍。” …… 南舟并不清楚,他为了保住孙国境这一条命的积分而捕获的boss,让他的价值翻了多少。 他牵着江舫的手,遥望着虚拟的星空。 和江舫靠得很近时,他的心境也会自然地平和下来。 他甚至能平静地想起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南舟:猫猫揣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小时博弈战(七) 南舟以前的生活, 具有丰富的冲突性。 一方面,是无趣的,机械的, 重复的。 另一方面,是可怕的,扭曲的,异常的。 于是他才爱上了绘画。 这种爱好, 最能直观地记录生活里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同, 也能很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素描好说, 但色彩不好学。 小地方,没有卖颜料的地方。 所以,南舟常去找一些带着色彩的矿石或是玻璃瓶,彻底打碎, 加上核桃油, 研磨成自己想要的目数。 南舟把自己家的阁楼折腾成了一个画室。 他的画算不上什么作品。 他看到什么就画什么, 能找到什么往上画。 掉了把的杯子。 坏掉的半扇门。 纸壳箱的内部。 或者是废纸、墙壁、天花板。 南舟画过最满意的一张画, 就是那个种苹果树的女人。 他把她的身影画在了街道一截雪白的墙壁上。 那是一个晴天,白昼如火, 晴热的光烤着他的后背, 身后是来来往往、不会理会他的小镇人群。 南舟自顾自画他的画。 女人的嘴唇很漂亮, 因此非常难画。 南舟索性坐了下来,慢慢用核桃油调着色,想调配出一种最适合的颜色来。 在他调到第八种红时…… “嘿。”有人跟他搭话, 话里带着笑音:“画得不错。” 南舟抬起眼来, 迎着灿烂到一片雪白的强光,看向那张陌生的面孔,淡淡地回应了他的赞美:“谢谢。” …… 南舟突然翻身坐了起来。 李银航刚刚结束了她的安心小憩, 正抱着小松鼠雕像醒神。 南舟骤然有了这么大的动作,唬得她一个激灵,残余的睡意跑了个一干二净。 江舫一直没睡着。 他始终留了一部分心思观察周边情况,并没发现有人靠近。 他问南舟:“怎么了?” 南舟看向江舫:“……是他。” 他终于想起来谢相玉是谁了。 谢相玉的脸,和南舟记忆里的那张有些区别。 现在的谢相玉更生动,更年轻。 ……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的谢相玉,比现在的这个要高上许多。 所以他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对上号。 江舫感兴趣地上扬了声调:“‘他’是谁?” 南舟眨眨眼睛:“不能告诉你。” 江舫:“朋友?” 南舟不赞同地看他一眼:“我没有朋友。” 江舫学着他的表情和语气:“啊,这样。” 南舟:“……你学我。” 江舫一挑眉,向来稳重绅士的神情里多了一点俏皮。 他站起身来,将修长的胳膊和腿伸开来,舒展出赏心悦目的身体弧线:“饿了。夜宵?” 松鼠小镇的夜景,和任何现实里的嘉年华里是一样的华彩流光。 但这里和现实终究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现实,他们身在空荡荡的、没有游客的小镇,或许会感到一丝诡异和恐怖。 然而,玩家之间毕竟是竞争关系。 没有玩家的小镇,反倒能给人一种格外的安心感。 他们去了早上去的那家餐厅。 松鼠服务生是一个低功能的NPC。 客人在她的店里一出一进后,她的记忆就会自动刷新,全然忘却对方。 她执行着模式化的任务,蹦蹦跳跳地来点菜,含情脉脉地对南舟抛了个媚眼。 ……并再次给南舟留下了电话号码。 南舟将第二张写着电话号码的餐巾纸揣入口袋,望着她摇动着远去的蓬松大尾巴。 她这样无忧无虑,因为她最多只拥有短短一顿饭的记忆。 今刻事,下刻忘。 这样的本事是真的让人羡慕。 他低下头,静静地吃自己盘子里的波丝糖。 一口一个,匀速下咽。 此刻,安静下来的其他两人也各自怀着心事。 自从他们更新了界面后,李银航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把排行榜目前一万余个ID从头审阅了一遍。 她看到了他们曾经遇见的“顺风”和“南山”。 他们都还好好的,一个都没有少。 只是,从头看到尾后,李银航没能在排行榜上找到她失踪室友的名字。 她想,她或许已经不在了。 就连他们进来时,那个总积分排名第一的“永生-张颐”,也彻底从排行榜上消失了。 第一的位置,换成了一个叫做“永生-苏堤”的人。 “张颐”,不知是男是女,不知死在哪个副本里,不知死因为何。 李银航有些怔忡。 她经历的两个副本,队友无一伤亡。 这给了她一种错觉,仿佛他们真的可以和和气气地一路通关,到达榜一。 然而这两个发现,打消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想要达到第一的位置,必然会踩着一些骨血上去。 李银航暗地里握了握拳。 “立方舟”一定要赢。 所以,她也要有决心和觉悟,在关键的时候,不要拖团队的后腿。 此时的江舫也在看排行榜。 但他没有看单人的。 他点开了处于团队榜第一的队伍。 名字是“。”。 一个简洁的句号。 对于非好友的队伍,系统不会给出太过详细的资料。 唯一的信息可知,这个队伍是双人组,积分未知。 总之,排名第二的队伍更替了几轮,始终也没能摇撼它第一的位置。 世界频道里也正有人正在讨论这个号的来历。 绝大多数队伍,参照斗转赌场老板曲金沙的发家史,都是有迹可循的。 只有这个“。”,一开始就排在榜首。 没人和他们组过队,也没人见过他们。 更奇怪的是,有人耐心翻遍了整张单人榜,也看不到有用“。”做前缀的玩家。 讨论过一阵儿后,大家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大概率是系统测试用的GM号。 有人猜测,也许在团队第二名的分数超过“。”的时候,游戏规则就会发生变化。 有可能哪一队先超过“。”,哪一队就算获胜。 谁是第一,会以那时的单人榜和团队榜排名为准。 但也有人不同意。 因为单纯靠过副本、比积分,客观上来说,先来的就是比后到的占优。 证据就是现在单人和团队排行榜上靠前的,都是来得更早的。 如果按谁先赢过“。”,谁就获胜这个标准来的话,后来的队伍就太吃亏了。 所以有一部分玩家认为,这个“。”,是游戏系统为他们设置的一道门槛。 跨过它后,系统可能会在选关上对他们进行限制。 比如搞一些强制PVP之类的淘汰赛之类的。 世界频道的开发,的确是有好处的。 这里不止会有争执、辱骂、交易,还会有各种思路碰撞时的火花四溅。 就比如现在。 玩家们讨论过一段“。”的来历和作用后,又开始讨论幕后策划者把他们囚禁在这里强制游戏,究竟有什么目的了。 看着热火朝天的讨论区,江舫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他指尖微屈,在操作面板上轻轻碰触着“。”的队名。 一下一下的,动作亲昵而温柔。 ……像是在入骨地怀恋着什么。 …… 直到两天后,松鼠小镇里的玩家才逐渐熙攘了起来。 因为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面目,所以三人哪怕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也没有人会想到他们就是前两天单靠报时就把一群玩家折腾得东奔西跑的“立方舟”。 其他玩家甚至在旁边毫不避讳地谈论着他们的事迹。 坐在喷泉边休息的李银航认为这种感觉颇为奇妙,鹌鹑似的默默地低头玩系统,尽量保持低调。 南舟则陪着南极星玩,放任南极星爬到树上,和它用树上的松果和自己玩抛接球的游戏。 很快,他觉得有人正盯着自己看。 那目光也不属于身边的江舫。 将视线转过去时,南舟在一家旅店的二楼窗户里,意外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是两天前,他在公告栏前遇到的那个女孩。 南舟一眼扫过去,那女孩的脸就红了,咻的一下从窗边闪开了,溜得比兔子还快。 南舟:“……?” 为什么。 我长得丑吗。 “铿锵小玫瑰”的卢璐露此时缩在一扇窗户侧面,眼前晃动的尽是南舟那清清冷冷、仿佛带着细细的小钩子的一眼。 她摁了摁胸口,隔着衣服都能瞧见自己的心跳幅度。 她觉得自己被那一眼看得满心温热。 ……两天前,在电子显示牌那里见到他时,他说他要走。 现在他居然和自己一样,都回到松鼠小镇来了。 这就是缘分吗? 在她开始胡思乱想,要不要下楼去和他攀谈两句、续上这段缘时,身旁不期然传来了陈美冰的声音:“哎,‘三鹿’——” 卢璐露:“……啊?” 陈美冰指了指窗外:“你也看那个人眼熟,是不是?” 卢璐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陈美冰正和刚才的她一样,正直勾勾盯着窗外的南舟。 卢璐露忙去拍她的胳膊,满脸羞涩:“哎呀,你别看!他要发现我们了!” 陈美冰:“……” 陈美冰无语地斜了她一眼,继续看向楼下。 南舟正对着树举着手,示意南极星跳到他的手上来。 南极星不想下来,抱着小树枝磨叽,滚圆的身体把树枝压得一摇一晃的。 南舟沉默地对它摇头,拒绝三连。 ——不行,不玩,快下来。 注视着他的侧颜,陈美冰眉头蹙得更厉害了:“我觉得他特眼熟。” 邵倩正在忙着整理昨天新收集到的副本信息,闻言笑道:“长得好看的你都觉得眼熟。” “不是。”陈美冰啧了一声,“我真的见过他。” 她自言自语:“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然而,并没人能解答她的疑惑。 …… 随着那75000积分一并到账的3个A级礼包,都挺敷衍的。 分别是共享的10张选关卡,500小时的氧气使用权,以及20张可以在任意休息点使用的住宿免费券。 相比之下,他们更期待“沙、沙、沙”副本的奖励。 在这一副本里,“立方舟”获得了S级的评分。 又过了一天,道具礼包姗姗来迟。 这回,李银航的运气不错。 她居然开出了A级道具。 她抽到的是攻击类武器。 【道具名称:光线指链(右手)】 【用途说明:出色的近远战道具,出色的无限续杯能力,出色的进化能力,出色的装饰性……】 【总之,就是出色的武器!】 【不过,是0级的出色的武器。】 指链共有五个莫桑石花型的银色石戒,完美契合使用者的手指,可以依次佩戴在右手手指上。 这玩意儿如介绍所说,是个进化型武器。 当她屈起手指时,戒指会在某个特定角度巧妙地折射出光芒来。 而她能操作这段光。 但这段光只是软趴趴的,被她甩来甩去,像是拴着悠悠球的丝线。 没一会儿,光就消失了。 ……怎么说呢。 这功能还怪涩情的。 但这件道具除了验证她运气尚存之外,简直一无用处。 李银航自知无法驾驭,索性把它交易给了南舟。 而南舟把自己抽到的B级道具交换给了她。 【道具名称:石灰粉(24包)】 【用途说明:扔出去就行了!】 【街头流氓斗殴必备产物,无CD②,可尽情使用。】 【——除你视力!】 李银航觉得这种简单粗暴的攻击方式更适合自己,因此十分满意。 ……偏偏只有江舫抽到了C级道具。 【道具名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用途说明:镜子里的我说,我也爱你。】 【理论上可无限取用。】 【因为爱美的心是不会停止的。】 江舫拿着自己的道具,颇有些哭笑不得。 南舟却认真说:“很适合你。” 江舫摸摸自己的脸,感觉心情好一些了:“谢谢。” 结束了长达三天的休息日,用从系统那里抓来的boss质骗取了系统大量积分后,“立方舟”再次选择了进入副本。 这次用的还是系统送他们的选关卡。 这次,他们选择的游戏模式依然是PVE。 现在李银航已经放弃“不要抽到灵异”的许愿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点选。 使用。 系统随机抽取关卡中—— 【亲爱的“立方舟”队玩家,你们好~】 【欢迎进入副本:……】 南舟竖起耳朵,想要仔细倾听游戏的相关信息。 然而,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怪异的东西,耳畔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爆·裂开来。 瞬间涌入的剧烈的、针刺似的耳鸣,让他什么都听不清了。 细碎的冷汗贴着脊背缓缓流下,在腰窝处蓄出一点热意。 被风一吹,皮肤又迅速冷了下来。 他似乎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机械音在徐徐讲述副本规则,但南舟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了。 熟悉的不适感席卷了他的身体,用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力量,将他的气力剥离,拉扯进无尽的黑暗,或者无尽的光明中去。 南舟对于痛苦的耐受力很强,寻常的不适很难显露在他脸上。 他只是发力握住拳头,平静地吞咽下一声声溢到喉咙口的呻·吟。 等他睁开视线模糊的眼睛,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五个模糊的人影。 脚底下踏着的是坚硬的地面,带着陈旧水泥的气息。 ……他们似乎正置身在某间楼宇内。 这就是南舟现在能感知到的全部了。 和第一次“小明的日常”的副本一样,他们和要搭档的队友直接处于面对面的状态。 然而,这回他们遇到的队友,和之前的都不大一样。 为首的男人身量一米八上下,腰杆笔直,气质卓群,透着股沙漠白杨似的挺秀劲儿。 他走到三人面前,啪的行了一个军礼。 “您好。”那人说话透着股干净爽利的劲儿,“青铜大队队长,贺银川,是国家此次失踪事故成立的志愿行动小分队之一。任务是协助群众完成游戏,最大程度保卫人民·群众生命安全。” 绷着脸做完例行的自我介绍后,贺银川爽朗一笑,露出漂亮整齐的牙齿:“你们好。贺银川,S市武·警消防支队前任队长。” 李银航有些没回过神来:“……” 对这样组织的出现,她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但她因为进入陌生环境而紧张的心,因为这扑面而来的亲切感骤然放松了下去。 ……甚至想叫一声警·察叔叔好。 江舫感兴趣地挑起眉毛。 这种情况,有些超出他的常识认知。 ……为什么会有人甘愿冒着生命危险进入这种地方? 他看向南舟,想看看他好奇地眨眼的样子。 下一刻,江舫的脸色彻底变了。 南舟身后,恰好是一扇窗户。 ——窗外,有一轮巨大到堪称恐怖的圆月。 月亮被放大了百余倍,甚至能看到其上坑坑洼洼的坑洞。 巨大的压迫感从天际降下,宛如某种怪物俯视人间时、露出的巨大而冷漠的银色面庞。 以圆月明亮的银辉为背景,南舟轻轻发着颤的眉眼显得更漂亮了。 ……简直给人一种易碎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GM号:游戏官方的服务号 ②无CD:技能没有冷却时间,可以连续使用 巨物恐惧者的福音bushi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圆月恐惧(一) 面前的五个人, 不用什么证件去表明身份,气质就和寻常玩家不同。 他们往那里一戳,骨头都是顶着往上长的, 旗帜一样的挺拔。 这就是最好的名片了。 他们快速做了自我介绍。 贺银川,26岁。 23岁时因伤退役的特种兵,担任一年消防队长后,因为三次进入甲苯泄露的工厂救人, 最后是抱着个被妈妈带来厂房玩的小孩, 被爆·炸的残余气浪掀出来的。 等他伤好了, 领导实在怕了他拼命三郎的劲儿,硬把他塞进了文职岗位,所以算是前队长。 他的代号是“勾践”。 跟在贺银川身后,比他高上半头的男人叫周澳。 他的自我介绍简明扼要:“S市武·警消防支队现任队长。” 他原来是副队长, 和贺银川是同一单位的同事。 他正好接的是贺银川的班。 现在两个人又搭上伙了。 大概是在上一个副本里才受过伤, 他左手上缠了一圈绷带, 把整个手和手臂都裹得很紧。 他因为不爱说话, 被贺银川自作主张要了个代号“编钟”,希望他能多发出点儿响动。 陆比方, 警校大三生。 虽然体能优越, 但按他的成绩, 将来大概率是个调解家长里短的派出所小民警。 187的大高个,和他一开口和陌生人说话就忍不住脸红的性格,形成了蛮鲜明的反差。 代号“奔马”。 梁漱, 身为军医, 并不大像军医,像模特。 她气度很沉着,配上她始终微微上扬的唇角, 满脸写着“这事儿难吗”的温柔反问,看一眼就很能叫人安心。 她的代号是“宫灯”。 林之淞,军校电信工程学院的在读生。 大概是和电路板和数据这类死物打交道久了,是个整体气质有点神经质的娃娃脸,缩在所有人最后面。 介绍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全程由贺银川代劳,只在恰当的时候,掐着话尾巴 他的职责是进行副本信息的全面收集,专门记录副本中的各种信息。 代号“蝉纹”。 他们的代号,都是和青铜器相关的物件,倒也应景。 自从失踪事件大面积扩散开来后,国家发起了志愿者征集令,以军队、军校、现任及退役警察队伍为主,征集搜寻失踪者的志愿团队。 失踪的人,总得有人去找回来。 但失踪的人从没有回来过的。 所以,这个志愿团队几乎算是敢死队。 寻找的方式也很简单。 志愿者们以三、四、五人为一组,驱车在已经渐趋空荡的城市、乡村中缓缓游荡,主动去寻找那个消失的契机。 有些时候,志愿者们会安然无恙地回到“茧房”。 有些时候,他们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城市的某个角落。 在和他们签下志愿免责书的同时,上级也尽可能赋予了他们高度的行动自主权。 可以说,每个志愿者在进入游戏前,都留好了遗嘱,做好了殉职的万全准备。 青铜大队运气还不错,是整建制进入《万有引力》的。 在过了两个副本、大致摸清楚游戏的相关情况后,他们决定以尽可能保护同副本玩家为己任,并不打算分头行动。 他们五个磨合得挺好的,专攻PVE,打配合,过关速度很快。 他们甚至没有给自己休假的时间。 所以,在他们刚刚结束上一个副本,经过12小时的简单休整后,他们就马上开启了下一个副本的攻略。 换言之,他们并没来得及从世界频道上知道“立方舟”的存在。 …… 南舟留意观察着面前的每一张脸。 他刚才没能听清副本的任务要求。 但看大家都还站在这里,好像并不急于探索的样子,他推断,这回应该是像“小明的日常”,系统留给了他们一段时间的准备期。 …… 几句官方的客套和介绍,用尽了队长贺银川所有的正经。 “你们还挺好说话的。”贺银川喜欢笑,一点不见工作时把命不当个值钱玩意儿的拼命三郎作风,“上次我们碰见一队玩家,死活要查我们证件。我们拿出来,又说我们是伪造的……光掰扯身份就掰扯了半天——” 周澳碰了碰他的胳膊:“正事。” 贺银川咳嗽一声,收敛了一些:“嗯,正事儿正事儿。” 他环视一周:“首先,三位,谁体能不行,劳驾举个手吧。” 李银航抿了抿嘴。 她认真评估了一下自己的体能,觉得自己处于“行”和“不行”的边缘。 她的耐力放在普通女生里没多大问题。 但放在这种极端环境中—— 她还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拖后腿时,一只胳膊从她身边悠悠举起。 南舟坦坦荡荡道:“我。” 李银航:“……” 大佬你又要搞咩啊? 然而,不看身高,南舟的确是文气款的长相。 他本来就很白,白得像是薄胎的瓷玉,给人一种轻轻一捏就会有细碎裂纹绽开来的错觉。 在月光之下,他连修长苍白地垂在身侧的指端都是严重缺乏血色的样子, 直到他稍抬起下巴,贺银川一行人才从光芒过剩的月光剪影中辨认出他的长相。 看清他的面目后,五人都是明显一愕。 看着这张微透着虚汗、亟需呵护的脸,他的说辞可谓十分有说服力。 而站得直线距离最远的“蝉纹”林之淞在看清南舟的大半张脸后,竟然主动往前走了几步。 他认真端详着南舟的面容,眼中淡淡亮起了感兴趣的光。 简单询问过南舟的姓名和职业后,贺银川转头道:“小陆,人交给你了。” “奔马”陆比方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听林之淞说:“把他交给我吧。” 说着,林之淞就大步接近了南舟。 但在即将来到他身前时,一道身影横踏一步,不容置疑地将他们两人隔离开来。 “不好意思。”江舫对着林之淞微微点头,“我可以照顾他。” 窗外存在感过强的月光,的确大大阻碍了一行人的视物能力。 他们刚才还因为,江舫的银发是由于发色偏淡导致的视觉差问题。 贺银川眯起眼睛:“外国友人?” 江舫只望着林之淞:“……谢谢。” 贺银川背过身去,跟周澳耳语:“……要是没能保护好,会不会牵涉外·交问题啊。” 周澳面不改色:“都保护好不就行了。” 贺银川也很快捋顺了思路:“那行,各自顾各自。小陆,你做翼护,时刻关注他们的情况,” 陆比方“哎”的应了一声,眼睛却直直望着江舫的方向。 江舫接收到了他的视线,转过眼睛来,对他斯斯文文地一点头。 陆比方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好像在回避什么。 江舫略略挑眉。 但他很快就把全副精力都转移回了虚弱的南舟身上。 李银航这边,当然不会觉得大佬真有什么问题。 她坚定认为,南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正在这里cospy 所以,她尽管觉得青铜大队是非常值得信任的,但也只是把他们当个有力的外援,屁股还是稳稳坐在己方不动弹。 “我们各自找物资去吧。”李银航看向陆比方,衷心感谢道,“警察叔叔,谢谢。” 陆比方:“……” ……我……22岁…… 但他还是涨红了脸,乖巧地嗯了一声。 南舟默默观测着周边的环境。 两队玩家,目前正身处一所简陋的水泥制两层小楼上。 这层楼搭建的工艺相对粗糙,嗅着内里冰冷腐朽的气息和被生生冻裂出龟裂纹、却无人维护的防寒玻璃,就知道这里大概废弃许久了。 这次只有他们两组玩家,共计8人。 他们打算兵分两路,各行其道。 陆比方本来打算留下做翼护的,但看“立方舟”好像没有带他一起行动的意思,他犹豫一番,还是跟上了自己的队伍。 贺银川和周澳走在最前面。 另外三个缀在他们身后,习惯性地拉开战术距离。 军医梁漱轻声问他:“不跟着吗?” 陆比方:“这里也算是安全区。我跟着你们找些物资,看有哪些好用的,一会儿优先拿去给他们用。” 说着,陆比方不禁回过头去,看向还站在窗边、喁喁低语的三人。 梁漱:“……小陆?” 陆比方之所以离开,也是有话想说。 他怕一会儿任务真正开始后,他就没有机会说了。 梁漱身形窈窕修长,陆比方不用多低头,就能和她耳语:“梁姐。我好像见过那个人。” 梁漱:“谁?” 林之淞接过话来:“你说那个美术老师?” 陆比方诧异地看他一眼,道:“不是。是那个外国男人。” 林之淞哦了一声,扭过头去。 性格使然,他对自己不关注的人毫无兴趣,连一点眼神都不想给。 所幸陆比方性格宽厚,一点都没留意到他的别扭:“我看他特别眼熟。” “嗯。”梁漱很信任这个队伍里倒数第二年轻的队员的判断,“你先跟着他们。好好想想,不着急。” 说完,梁漱又转向了倒数第一年轻的林之淞:“你呢。你又发现什么了?” 林之淞眼前晃着南舟淡色的、形状有些锋利的薄唇。 他若有所思:“……我也慢慢想想。” …… 这边,李银航总算弄明白,南舟并不是装的了。 她着急起来:“怎么回事?” 江舫揽着南舟的腰:“高海拔引起的高原反应。不分什么体质,都挡不住。” 李银航拍拍胸口:“幸好遇到他们了。”要是他们这回摊上的队友是谢相玉之流,他们恐怕会被当即抛弃祭天。 “耳鸣得厉害。”南舟捂着耳朵,“什么副本任务?” 李银航:……有这么严重吗?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平白增加焦虑的气氛。 她就近快跑到一间房里,取来一件又厚又硬的黑色防寒毯,囫囵给南舟罩上后,才在用目光征得江舫同意后,推开了那扇距离他们最近的、已经从中心开始开裂出蜘蛛网一样花纹的窗户。 南舟一直以为,刚才雪白到泛光的外景,全部是那轮大到恐怖的圆月造成的。 直到窗户开启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看清楚外面的境况。 未见其形,先闻其音。 窗户开启前,南舟耳畔听到了幽幽的低音,像是呜咽,又像是风笛的乐音。 窗户开启的刹那,他才听出,那只是风声。 连绵不绝的、没有尽头的罡风。 尽管早做好了准备,南舟还是狠狠打了个寒颤。 望不见尽头的晶莹雪山,像是一群爬伏着静静休憩的怪物,矗立在他面前。 连铅灰色的云层都被低温攫住了形影,难以流动,冻固在了天际。 扑面而来的雪气呛入他的肺部,让南舟骤然呛咳起来。 每咳嗽一声,他的脸颊就更苍白透明一分。 几乎要与外面漫天漫地的雪白融为一体了。 江舫隔着毯子,轻轻为他按着胸口,另一手迅速关上了窗户。 月光被隔绝了一部分在外时,南舟的状态才稍好转了一些。 他通红的手指压着毯子,扶在冻得发黑的窗框边,咳得眼尾濡红。 ……浑身酸痛,肌肉发颤,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讨厌这种感觉。 南舟缓了一口气,手背抹了一下润湿的唇角,问:“副本叫什么名字?” 江舫答道:“‘圆月恐惧’。” 南舟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又问:“游戏时间?” 江舫:“我们需要在这栋楼里找到足够的物资,两个小时后,任务正式开始。开始之后,副本时长总计12小时。” ……12小时? 南舟似有所感:“……那么,任务?” 江舫抬手,隔着窗户,将隐没在风雪中的几点乌黑的风蓬指给南舟看。 “在12小时内,和那里的一个登山队竞速。哪一方领先,哪一方获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南舟是病猫猫w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圆月恐惧(二) 他们对抗的, 是副本里的NPC。 这是一个短时副本。 12小时的游戏时间,却要2小时的准备时间…… 圆月……恐惧…… 为什么雪山关卡,要起名叫做“圆月恐惧”? 众多信息在南舟脑中交梭时, 陆比方颠颠地从楼上跑下来了。 他怀抱着三套抓绒保暖衣裤, 三套冲锋衣裤, 口袋里塞着三双防寒手套、三个防寒帽,肩上搭着三双鞋带交绑在一起的双层登山靴,腋下还夹着一个便携氧气瓶,浑身上下被挂得像棵圣诞树, 再加上跑得急, 在三人面前站定时, 难免有些气喘。 他把物资迅速卸货分给三人后, 又单独把氧气瓶递给南舟:“你脸色不好。梁姐怕你高反, 先给你吸着, 我们再找几个氧气瓶存着。到时候先紧着你用。” 南舟把氧气瓶抱在怀里。 他的思路被眼前的人打断了。 但南舟也不怎么生气,只直勾勾地望着他。 陆比方看他一脸懵, 马上反应过来, 取出塑胶袋里装着的吸氧面罩, 套上瓶口,飞快且利索地扣在了南舟脸上。 他指点着出气按钮,耿直道:“按呼吸节奏,一下下来。” 南舟乖乖地捏住按钮, 含混地问:“……为什么?” 他不大理解。 身为同阵营的人, 当然可以在照顾好己方队伍的前提下, 给予队友适当帮助。 这才是合理的。 可陆比方进来时穿的衣服并不厚,薄薄的一件毛衣罢了。 南舟在去拿氧气罐时,指尖擦过了他的皮肤。 从他的体温判断, 他也应该是冷的。 为什么他们不先给自己装备好呢? 陆比方:“……啊?” “群众优先”这种被他当作常识理解的事情,让他不大能理解南舟的思路,一时有些懵然,和南舟一起眨巴着眼睛遥相对望。 还是江舫出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僵持:“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陆比方很认真地看了一眼江舫,但还是没能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就……先在楼里搜装备,半小时之内搞定。”他答道,“然后我们就向山顶出发。” “找完装备出发吗?” “嗯。”陆比方答道:“副本说两个小时后,任务正式开始,又没规定我们必须在两个小时后出发。” 这话绝对是贺银川说的。 南舟都可以想象到那位队长不正经地抱臂下达这个命令的表情。 南舟再次和他确认:“半个小时后出发?” “嗯,差不多。” 陆比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和梁姐先护送你们出发。队长、副队,还有小林再观察一下环境,视情况随时跟进。” “副本虽然没说,我们如果真的落后在那群NPC后面会发生什么,但尽量还是一个人都别落下为好。所以你们辛苦一下,先去找一点护膝、头灯、雪镜之类的必需品,拿来就行,我教你们佩戴。也不用带太多东西,我们轻装简行。” 南舟还算认可这个安排。 尽管这意味着他不得不放弃和调整部分自己的计划。 他点一点头,说:“那你稍等一下我。” 陆比方:“……嗯?” 南舟一边往身上套冲锋衣,一边随手一指远处那没有亮起风灯或篝火的几处高山帐篷:“我去那里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我回趟娘家,或是我去趟洗手间。 以至于陆比方反刍了一下,才明白他要去干嘛。 陆比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等下,你要去哪儿?” 南舟丝毫不慌乱,把自己包裹得暖暖和和的。 他说:“我要去找我们的对手看看情况。” 在显眼的橘色抓绒衣映衬下,他一张脸更显得白生生的动人,看上去年龄小了不少。 相比陆比方的惊讶,李银航这才恍然想起,大佬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他23岁。 ……比24岁的自己还小那么一点。 之前,李银航压根儿没敢把他往弟弟那个定位去想。 直到他换了这副毛茸茸的打扮,再加上那股凌厉感被体虚削弱了七成,李银航才勉强有了一点当姐姐的实感。 反应过来后,陆比方马上提出反对意见:“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南舟认真同他讲道理:“游戏没有说明不能提前出发,小楼的面积并不很大,留给我们的准备时间也太宽裕了。这不合理。” 陆比方想想,觉得有道理。 但他还是不能赞同:“要去也是我们去啊。怎么能叫你们去冒险?” “不行。” 南舟戴上手套:“这和副本达成的完整程度有关系。我们不能让给你们。” 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套,稍稍改换了态度:“但也可以带你们一起去。” 陆比方:“……” 太直接了?! 但是对方把诉求表达得这么清楚,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弯弯绕,对他来说反倒轻松些。 他抓抓头发:“那你们先等等哦。我去请示一下队长。” 注视着他噔噔噔奔上楼去的身影,南舟继续穿戴手套。 没想到,江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南舟一愣,试图挣脱。 然而,即使江舫没使多大力气,也能轻松把现在的南舟圈得动弹不得。 江舫略低下头来,问南舟:“你现在真的能去吗?” “我也反对。” 见江舫也表态了,李银航马上跟进:“南老师,要是你没有高原反应,我肯定一句话都不带说的。但现在你去那里会很危险。” “谁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能和我们比赛的也不会是人,就算真要调查对手,你也不能去。” “你要是不放心,不如我和舫哥去——” 南舟抬起眼睛,盯着江舫,轻声说:“……疼。” 李银航被他这一声难得一见的示弱刺激得心尖一颤。 她刚有一点心软的趋势,就听江舫低低一笑,说:“我手上有准头的。南老师,别撒娇啊。” 南舟见忽悠他撒手不成,抿一抿嘴唇:“我只是有一点不舒服而已。不是不能行动。” 李银航:“……” ……怎么说呢。 大佬还真是能屈能伸。 南舟发现江舫真的没有放开他的打算,眨着略有些潮湿的睫毛,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起伏的冷淡语调,“……还有,你问我能去吗。那我也问你,你能去吗?” 李银航愣了一下,马上掉头看向江舫。 大概是已经将自己的不完美暴·露给了南舟,江舫并不大介意地向李银航坦诚了他的弱点:“……我恐高。” 但他很快又说:“爬个山,还不至于。又不是攀岩。” 南舟:“嗯。” 南舟:“至于。” 看两个人都这样固执地对视,李银航有些头痛了。 她现在总算搞明白,南舟和江舫在这个副本里,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原本应有的优势都被封印了。 她来不及去思考他们是不是因为在松鼠小镇占系统便宜占得太过分,而被系统特殊针对了的问题。 目前问题的麻烦在于,南舟的推想的确是有道理的。 本次的副本性质,是以“竞速”为主。 对方是副本设置的NPC,想必是登山的专业团队。 如果他们不仔细调查为什么要和他们比谁爬得快,也不了解对方的底细的话,是很难获胜的。 然而,眼下的情况是,江舫担心南舟,南舟也担心江舫。 如果谁都不肯让步的话,再想要前往对方营地调查,他们三人只能被迫分开。 要么是李银航一个人跟着“青铜”的人前去调查,要么是南舟留在这个为期两小时的庇护所里休息,江舫和李银航一起去。 前者,李银航自己发虚,也不敢保证,凭借她自己的能力真能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后者,就等于把战斗力归零的南舟一个人留在了陌生的地方。 哪怕“青铜”已经非常有诚意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出于谨慎考虑,南舟和江舫也无法立即做到全方位、无条件地信任他们。 毕竟上一个副本他们碰到的队友都相当一言难尽。 他们不得不保持应有的警惕。 三人对视了一会儿。 南舟率先表态:“我真的可以跟你们一块去。就算我现在不能动用武力,我的脑子也还算清醒,可以去跟那些扎营的NPC聊一聊。” 拥有了“大佬是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人”这种认知的李银航,也敢跟他开玩笑了:“与其带你,还是带舫哥更好。舫哥活泼一点。” 李银航实在担心南舟一开口就把NPC气到提前比赛时间。 闻言,南舟顶着一张冷淡的脸,眼中露出一丝不服气:“我也很活泼。” 江舫一时没能绷住,笑出了声来。 南舟抓住他的袖口,一脸庄重地摇晃了两下:“一起去。” 江舫往后一靠,嘴角噙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 南舟确认道:“带我去吗?” 江舫用双手撑起柔软的防寒帽边,贴着他的耳朵为他戴好,并轻轻拢住了他的耳朵。 南舟眨眨眼:“还是不放心我?” “当然不放心。”江舫指尖微屈,捏了一下他冰冷的耳尖。 “不过,队友不就是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的吗。” 就在这时,楼上再度响起了陆比方匆促的脚步声。 他又带回了一些物资,以及贺银川队长的批复: “队长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将搜罗到的所有防寒用具穿戴整齐后,四人一起踏出了水泥小楼。 也多亏他们做好了防护工作。 小楼内外,温差起码有45度以上。 走出十几米后,南舟举目回望。 在海拔4500米的雪山间,这座人工小楼在天然雕饰的茫茫雪山中格外突兀。 两个小时后,这处副本特地留给他们休整的安全区,或许就会被从地图上强制抹去了。 尽管脸被雪镜遮盖了大半,南舟还有部分皮肤裸露在外。 强烈的月光和着冰冷的雪风落在南舟身上,就像是白磷,在他皮肤上纵情溅落燃烧,衬得南舟的脸色越加苍白,透着股一触即碎的脆弱。 细碎的雪霰粒打在脸上,有些痛。 南舟讨厌自己这种异常敏感的状态,于是尽量把身体蜷缩在江舫的肩膀后。 江舫也主动护在他的身前,把自己戴着厚厚保暖手套的手交在他手里。 同时,江舫也悄悄深呼吸着,用清新的、带着潮湿气的雪风,强迫自己忘记因身在山中而引发的轻微眩晕。 橙红色的头灯,只能照亮眼前的一片扇形区域。 头灯之外的地方,都是一片凄厉的白。 纯粹的白,有的时候比纯粹的黑还要让人恐惧。 即使知道现在还处于安全时间内,陆比方对于他们此行的结果心里也没底。 他小声地指出:“没有篝火。” 但刚一开口,他就喝了一肚子风,牙齿冻得发糁,不得不马上闭嘴。 不过,即使没有篝火,他们也不至于迷失方位,找不到对手扎营的位置。 巨月之下,天地间一片雪白。 对方的营地和水泥小楼的距离并不远。 大约十五分钟,他们就抵达了对方营地的集中点。 南舟虽然体力流失得厉害,但他的判断力并没有因此下降。 帐篷数量不多。 三个双人帐篷,最多住了六个人。 他们扎营得非常潦草,没有任何为了取暖或是驱赶高山野兽而点燃的篝火。 帐篷上肉眼可见有数处破洞,一处帐篷的钉子竟然松脱了,半面帐篷正在被刚才骤起的一阵雪风吹得噗啦噗啦狂响,像是一面破损的战旗。 这里更像是一处被废弃了的营地。 李银航壮着胆子,正想上去看一看,便有一个身着明黄色登山服的中年男人从另一处帐篷里悄无声息地钻出,走到那处被风吹塌了一半的帐篷前,一手操着一把巨大的登山锤,把飘飞的帐篷布拢回原位,动手固定帐篷钉。 刚一打上照面,李银航心里重重打了个突。 那人鸠形鹄面,极度干瘦。 ……看起来不像活人,像一具走尸。 ……这就是要和他们比赛的NPC? 她下意识就想原地告辞。 但往后退了一步后,她才想起,南舟和江舫现在都不是最佳的状态。 身为队友,她必须得支棱起来。 李银航吞咽了一下口水,走得近了些,鼓足勇气,扬声道:“……大哥,你好。” 大哥专心钉帐篷,仿佛对眼前的四个大活人视而不见。 小年轻陆比方心里也不免敲着锣打着鼓,不安得很。 他跨前几步,护在李银航身前发问:“同志,您好……” 这位同志也对他的招呼充耳不闻。 南舟收回了打量营地的视线。 他隔着十来米远,对中年男人说:“借问一下。我们想要上山——” 中年男人霍然抬起脸来,直勾勾盯住了南舟。 近距离看到他年轮一样的黑眼圈和枯槁到近乎青黑色的双唇,李银航险些惊叫出声。 男人紧盯着眼前的四人,声带震颤,和着山风,几乎形成了嗡嗡的共鸣回音。 “不要……上山。” “上山,会被神明惩罚。” 南舟扒着江舫的肩膀,略略踮脚,用不高的声音询问:“什么神明?” 男人抬起手来,似乎要指出什么,但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惊惧地把指尖回缩到袖中。 他提着能把人的脑袋轻易凿碎的锤子,盯着地面积雪反射的月光,歪着脑袋,低低地、神经质地嗫嚅着。 “上山,就会被月神惩罚……” “谁都不可以上山。不允许上山……” “上山,死。” 作者有话要说:  南老师:人变弱,就可以撒娇.jpg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圆月恐惧(三) 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对话后, 南舟在脑中划掉了自己列出的备选行动项之一。 他考虑过,如果和他们对抗的是逻辑正常、体能强悍的人类型NPC,如果能说服他们留在原地, 那他们只需要在比赛结束前, 设法占据比他们稍高一点的海拔, 就能获胜。 但对眼前枯瘦得像是从雪窝里爬出来的万年老僵尸,显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南舟往前走出几步,想再把问题问得更细些。 松软的、刚落地的雪霰在他脚下发出脆亮且诡异的碎响。 咯叽咯叽。 像是直接踏在了大地的肌体之上。 ……但南舟还没靠近那怪异的登山队员两步,江舫就轻轻抓着他的后颈, 把他拎了回来。 江舫:“别走太近。就站在这里说。” 南舟不满地看他:……你居然管我。 江舫贴着他的耳朵低低道:“事先说明, 你如果想留在这里, 假装加入他们, 给他们拖后腿, 我不答应。因为现在的你身体条件根本达不到你想要的效果。” 南舟:“……” 南舟:“好, 我知道了。” 尽管有些不舍得,南舟还是悄悄划掉了江舫所说的那个选项。 陆比方可不知道南舟脑袋里正转着什么玩命的念头。 南舟的问话让陆比方确信, 对方应该还是可以交流的。 他环顾了一圈这扎得宛如深山群墓的帐篷群, 鼓起勇气问:“同志, 咱们这队里有几个人?” 男人:“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 男人阴恻恻地:“……你们,要上山去吗?” 男人的声音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只能听出几个飘散的、空灵可怖的尾音。 陆比方能感觉到四周空气骤然的压缩和紧逼。 他不想自己区区一个小问题能引起这样大的反应,下意识地护着一行人后退。 这一退不要紧。 帐篷里又钻出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 南舟仔细辨认半晌, 才敢确认那是一个女人。 她看上去和锤子男一样, 都是瘦得惊人的排骨相,一张半青色的肉皮贴在骷髅上。 在看到几人后,她也不说话, 只用一把前端凝着黑色的尖锐冰锄支着上半身,慢慢从帐篷睡袋里探出半个身子,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一行几人。 ……她的动作,像极了某种动物。 她的眼珠很大,乌溜溜地盯着人看时,给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而她手里的那把冰锄,尖锐的前端沾染着黑红色、半凝固状的物体,叫人不敢细想这物质的成分。 另外一个帐篷里出来的是一个男人。 男人的身量像是一头壮硕的黑熊,单论肩宽,足足抵南舟的一个半。 他身高约莫两米出头,颧骨平且高,看起来应该是有蒙古人种的血统。 但他的右小腿似乎有伤。 他站着的时候,身体重心明显向左歪斜, 而且…… 南舟注意到,他右脚的登山靴,对他来说有一些大。 和实实在在地把登山靴撑鼓起一截的左靴相比,他扎入右靴中的黄色登山裤显得有些晃晃荡荡的,有一截裤脚还滑在了外面。 更准确地来说,他的右腿好像比左腿更细些,像是肌肉发育不良的样子。 而他的毡毛质地的登山靴尖上,沾着些色泽暗沉的液体。 南舟用心地观察他们的装束,对他们的逼视熟视无睹。 但其他人正被三双诡异的目光剐得不知该去该留。 他们看人的眼神统一是直勾勾的,仿佛鱼钩一样。 明明看不出什么恶意和杀意,但就是偏偏带给人一股背脊发寒的鸡皮疙瘩感。 一时间,气氛更加凝滞。 甚至有几分剑拔弩张。 陆比方虽然还是个学生,但想到身后的三个普通人,也不由得他再往后退了。 他硬着头皮,站定脚步,把手背在身后。 他这次来,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陆比方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在呼啸的寒风里不显得怯场。 但再稳健清冷的声音一出来,也被这夹杂着冰粒儿的罡风吹得没了根基。 他索性拔高了声音:“我们没打算上山!就是看到这里有人!来问问情况!” 新出来的一男一女都保持着探照灯似的注视目光。 倒是提着锤子的男人干巴巴地给出了回应:“哦。不上山,那就好。” 男人嗫嚅着干瘪得能看见丝丝血道子的嘴唇。 风又大了起来,只将破碎的信息吹入他们的耳中。 “我们,过一会儿,上山,去……巡山。不能让人,上山。” 南舟想,他大致明白规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副本里,他们的目标,是要确保他们攀爬的高度,要比这队诡异的登山客们更高。 刚才陆比方把手背在身后时,即使需要眯着眼睛,南舟还是看清了,他手里正拿着一个防冻的GPS。 这大概是他们刚才物资时拿到的道具。 GPS显示屏上清晰显示着这群诡异登山客所在位置的实时海拔。 4513米。 南舟回头比较了一下,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他们刚才被传送进的水泥小楼,和这处营地在视觉上几乎是平行的。 也就是说,两支队伍的出发点,被系统拉到了相近的位置上。 但首先,从这些所谓疑似“月神”信徒的人的表现来说,他们决不会允许他们爬山。 其次,就算己方原地不动,对方一旦开始向上巡山,就必然占了领先位置。 己方之中,恐怕并没什么人有攀登雪峰的经验。 且这群登山客看起来显然不怎么像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精于攀登呢。 南舟着意看了一下眼前三个形态各异的类人生物。 ……单看他们孱弱伶仃的皮包骨相,一时间还真难以判断他们的实力。 李银航的理解则更为通俗。 副本要求的所谓竞速,站在这群登山队员的角度来说,说白了,就是我追你,如果我追到你,我就给你一锤子。 这些登山队员个个长得都不是善男信女的款,个顶个的邪·教徒长相。 按照他们这种阴冷作风,恐怕不会轻饶了敢冒犯所谓“月神”的“僭越者”…… 李银航心里正犯着嘀咕,就听南舟在她身后幽幽提问道:“月亮里有什么神呢。嫦娥吗。兔子吗。” 精神紧绷的陆比方和李银航:“……” “……神,就是神。” 谈起“神”的时候,面前三人的眼里总算添了些光彩。 神经质的,狂热的。 那熊似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他说话透着股迟钝的劲儿,但结合着他脸上的神情,交织出一股别样的恐怖意味。 “山顶,月神就等在山顶。” “最先靠近它的,会成为祭品,被吃掉,被吃掉。” “所以,不能上山,谁都不能上山——” 南舟想了想,替他们盘了一下逻辑:“你们不希望其他人上山,成为月神的祭品,所以不允许任何人上山,否则……” 对方用宗教式的狂热神情,各自握紧了手上的冰锄和锤子。 锤子男喃喃道:“成为神的祭品,很可怕。所以我们要帮助那些犯错误的、想要接近月神的人,要给他们一个痛快,不能,不能再成为神的祭品——” 见状,江舫不觉有些好笑。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某条新闻。 “XX州警察为阻止一少年举枪自杀而将其射杀”。 偏偏这时,南舟笃定地回过头来,摸一摸冻得微红的鼻尖,精准概括道: “脑子有点问题的。别怕。” 江舫闷笑出声,忍不住抬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南舟:“……” 他觉得有点气闷。 因为他是很认真地在安慰江舫,想让他别怕。 结果他有种被自家养的小动物哄了的感觉。 南舟向来不会很轻易地沉溺在个人情绪里。 但相应的,他倒是非常容易陷入属于他自己的思维怪圈里。 他感兴趣地追问: “月神是男是女?你们见过吗?” “是兔子吗。” “月神只负责这一座山吗。” “我们去爬其他的山,行不行呢?” 三人组不回答了,只直勾勾看着南舟他们,一字不出。 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被问懵了,还是NPC只能为他们提供这么多讯息。 确定问不出别的什么了之后,南舟趁人不备,偷偷钻了个帐篷。 他看到了他们破烂的登山道具,都是阴惨惨、脏兮兮的旧物,像是他们在这皑皑雪崖间攀爬上下了千百遍。 要不是江舫及时把小野猫抓回去,那熊似的男人就要发飙了。 他们不得不打道回府。 幸运的是,回去的时候,风小了许多。 但大致了解了任务难度的几人并未能感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轻松。 比例严重失调的巨月冷冷挂在天际。 那股压迫感叫人无法抑制地头晕腿软,心率加快,尤其是他们走动时,几乎像是背着这么一颗可怖的行星在行走,从心理上就沉重到窒息。 由于它太过庞大,和以往远在天边的时候相比,转动的弧度清晰可见。 ……甚至像一只咕叽咕叽转动着的巨人之眼。 在这样的无形压力之下,即使没有高原反应的李银航,也不得不走一段、歇一段。 为了分散对那看起来随时可能坠落、把他们砸成齑粉的巨大圆月的恐惧,李银航开始碎碎念: “我们要信他们的话吗?” “山上真的有‘月神’这种怪物的话,我们爬上山,岂不是找死?” “可不爬山留在原地的话,我们还是会输……” 可惜,目前大家心中各自有怀疑,没有人能为她解答疑惑。 陆比方是个挺实在的小孩,把想不通的地方认真记下,打算回去跟队长副队一一汇报,集思广益。 大致记录完毕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把手绅士地虚虚拦在南舟腰后,护送他一步步前襟的江舫。 他出声叫他:“江先生?” 江舫彬彬有礼地回复:“嗯,我在。” 陆比方提了提气:“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江舫笑盈盈的:“我吗?无业游民。” 陆比方追问:“你之前生活在哪里?” 江舫:“乌克兰的基辅。” 陆比方:“……回中国之后呢?” 江舫:“就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啊。” 陆比方有心敲打出他的来历,好帮助自己回忆出,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江舫。 他问一句,江舫答一句,十足的配合,态度上是一点儿也挑不出错来。 但陆比方还是有一种一拳一拳捣棉花的无力感。 ……到底是没有工作经验的学生警,说话还是透着股天真的不懂掩饰的直率。 南舟忍着身体不适的酸痛,乖乖地吸着氧走路。 他自顾自想着许多事情。 他想着月神是否真的是兔子。 他想着其实他们在短短的12小时内,根本没有时间去换爬另外一座山峰。 他们对山路不熟,何况风高雪急,除非有熟悉地形的人带队,体力也充沛,否则不可能另换山头,倒有可能在这风雪中迷路。 他想着他们究竟该怎么样开始这场竞赛。 他想着这次造访营地,到底是得益多一点,还是打草惊蛇多一点。 他想着,那个怪异的女人,以及那熊似的男人身上微妙且怪异的违和感。 他们距离栖身的小楼越来越近时,陆比方开始拿出那GPS重测实时的海拔数据。 果然,同样是4513米。 双方的起跑线是一样的。 而在多数人的注意力集中在GPS上时,南舟目光一瞥,无意间扫到了二楼水泥外墙边一团隐没在阴影中的黑。 起先,南舟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 但走出几步后,他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具体轮廓。 南舟没说话,静静站住,朝前一指。 大家本来就分出了一部分精力、特意关注着身体不适的南舟,他一有动作,大家都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一处看去—— 等李银航看清那团影子,她的心脏在经历了倏忽间停跳后,又瞬间顶住她嗓子眼里的小舌头嘣嘣乱跳,惹得她喉间发痒,胸口沉窒—— 有一个骷髅样的、穿着被磨成淡灰色、只能看出丝丝缕缕的暗黄色的登山服的人,干瘦的身体紧贴着墙,身体、脸色、头发都是统一的灰青色,加上影子的庇护,几乎和水泥墙色融为一体。 要不是南舟眼尖,恐怕谁都不会注意到这个水泥色泽的偷窥者。 他的枯瘦风格,和那营地中的三人组如出一辙。 他手里挽着一条磨得微微发白的登山绳,站在二楼窗户旁宽约两指的防水边上。 他窥视着的那扇窗,内里透出融融的暖光,正映着梁漱搜罗物资的窈窕身影。 而暖光所不能及的阴影处,就是窥视者的立足之处。 那人也很快注意到了楼前驻足的四个人。 然而,他好像一点也不因为被抓了现行而紧张。 他低头看看四人,死样活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微笑。 在陆比方反应过来、呼喝一声,大步向他奔去时,他手中绳子一抖,单薄的身体游墙壁虎似的翻过二楼,消失在了楼顶上。 南舟的心紧盯着他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那群人,从一开始就发现他们的存在了。 在己方去查探对方情况时,他们也在观察、提防、戒备着自己。 ……还有,爬得真快。 真羡慕。 作者有话要说:  互相偷家,以示敬意.jpg 南舟:偷偷羡慕.jpg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圆月恐惧(四) 其他人的心态就远没有南舟这种san值怪物平和了。 刚才那一幕, 是无数孩子童年凝望窗户时,都曾出现过的恐怖幻想。 ——深夜时分,在摇动的窗帘阴影中, 会徐徐探出一颗充满着窥视欲·望的头来。 连陆比方都有点毛了, 大跨步上了楼去, 将他们调查到的所有情况和刚才目睹的一切尽数汇报给了贺银川。 贺银川却淡然得很。 “我知道。”贺银川伸手一勾,亲热地搭住了周澳肩膀,“小周五分钟前就发现那玩意儿了。” 周澳:“……”我比你大两岁,谢谢。 陆比方忧心道:“那要怎么办?” 周澳惜字如金:“有办法。” “刚才, 小周发现有人在外面偷听, 跟我打了手势。我就耍了个心眼。” 贺银川挺俏皮地一眨眼, 给周澳简明扼要的话做了个注脚:“——我故意跟小梁和小周聊天, 说我们从山底下来的时候, 看见有人要爬山。” 陆比方紧绷绷的一颗心顿时放松了下来。 这么一来, 那个前来探查的人,拿到的就是虚假讯息。 这群登山客既然这么在意爬山的人, 必然不会对这个消息坐视不理。 南舟呼吸不大稳当:“他们至少有四个人, 不会全部离开。” 贺银川的认识倒很清晰, 并不多么沾沾自喜:“能少一点是一点。我们在讨论下一步怎么行动。” 队友非常省心,且周详地安排好了一切,南舟也稍稍安心些了。 他身体晃了晃,用近乎挣扎的力道勉强摘去了风镜。 刚才来回超过半个小时的路程, 且全程都沐浴在银亮的巨月之下, 这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了。 他也不发声, 只一边靠住江舫,一边单手撑住墙,一声声喘得惹人怜。 南舟本来就是文质风流的长相, 现在睫毛上落的雪被室温迅速融化后,看起来是个泪汪汪的委屈相。 注意到南舟满头虚汗的梁漱眉心一凝,对江舫迅速打了个手势。 江舫会意,将南舟打横抱起。 南舟:“……” 南舟可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就像第一次被人肚皮朝上抱起来的猫,他频频侧身看向地面。 倒不是因为害羞。 他担心江舫抱不稳他,把他摔下去。 在被抱到一个只剩下空床架的房间、被安放在冷硬的床板上时,南舟整个人还有点没能回过神来。 梁漱是军医出身,根据她的属性,系统分配给她的道具也多是医疗器械。 她测过南舟心跳,又测了血压,问道:“你平常血压多少?” 南舟静静摇头。 对他的动作,梁漱面露不解:“没测过,还是不知道?” 南舟:“很久没测过了。” 梁漱按了他头部的几点穴位:“头疼吗?” 南舟又摇头。 问过几个问题后,梁漱严肃的面色有所放松,猫似的尖眼尾自然弯起,回归了含媚带情的神态。 梁漱:“我就感觉你不大像高原反应。” 一路尾随进来的李银航倒是挺紧张的:“那是什么问题?” 梁漱斟酌道:“目前看起来……只是体虚。” 李银航:“……”神TM体虚。 她有点想不通,如果不是高原反应,为什么南舟会有这么严重的不适症状。 ……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庆幸。高反是会要人命的。”梁漱笑道,“体虚不会。” 南舟反应淡淡的:“现在这种时候,体虚也会要命。” 梁漱说的话确实是安慰成分居多,但她也没想到南舟这样清醒,不由失笑:“你放心。管你体虚还是别的什么,按我们贺队那个个性,扛也会把你扛上去。” 南舟:“不是谁扛谁的问题。” 南舟:“那些登山客的身体素质都很不错。单跟他们比体力,不一定能赢。” 梁漱耸耸肩,半安慰半认真道:“素质不错,脑子可未必。” 她站起身来,轻轻拍拍南舟肩膀,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好好休息,贺队他们会拿出好主意的。” 五人组完全是将他们放在了保护位置上。 这是出于好意,也是当前最有效率的方式,所以南舟并没多说什么。 带上门后,梁漱一转脸,不出意外地在门边看到了林之淞。 他拉着梁漱走出了几个房间远,才谨慎地低声询问:“……怎么样?” 梁漱知道他问的是谁。 她据实回答:“心动过速,体温偏低,口唇苍白,冷汗多出,身上也没有外伤。单纯的体虚而已。” 林之淞目光闪烁了一下:“喔。” 梁漱看出他的心事,把手套缓缓戴上:“放心,不是装的。” 林之淞轻轻一点头。 梁漱:“你到底在哪里见过他,想起来了吗?” 林之淞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不知道他是想起来了,还是随便给梁漱发出一点声音作为回应。 梁漱笑。 这个林小弟性格怪得很。 不至于不合群,但就是典型的无机质男,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之淞跟在梁漱身后,亦步亦趋地往贺队所在的房间走去。 他突然问了一句:“梁姐。他说他叫什么?” 梁漱:“谁?南舟?” 林之淞会意地一颔首,又不吭声了。 梁漱早就对他的古怪习以为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林之淞无声念着这个名字: 南舟……南舟? 连名字也很熟悉。 …… 李银航抱着床栏,看着嘴唇惨白的南舟捧着一壶刚刚陆比方送来的用加热棒热好的70度开水,一口口抿着,嘴唇逐渐回血,心里安定了不少。 不得不承认,有了“青铜”做后盾,她也不自觉松弛了下来。 尽管清楚那五名登山客身手灵活,很是诡异,但待在警察叔叔们身边,她很难提起强烈的危机感来。 南舟倒是摆出一心一意喝水的样子。 他心里转着什么念头,没人晓得。 无处不在的月光从窗外投入,将他的轮廓镶嵌成了毛茸茸、软乎乎的样子。 江舫轻易看穿了他:“在想什么?” 南舟放下绿色的行军壶:“为什么副本要叫‘圆月恐惧’?” 李银航想插下嘴,劝他好好休息,身体不舒服就不要想那么多,但想一想,她还是乖乖收了声。 她知道,无论是南舟和江舫,都不是会依赖别人的人。 江舫点出他心中所想:“你认为,月亮才是破局的关键?” 南舟:“当然。” 南舟单手比划出半个圆:“它那么大个,肯定是有原因的。” 江舫笑出了声。 南舟的思路总是奇怪而有趣。 偏偏又还有那么点道理。 南舟看他:“……笑话我。” 江舫顺毛摸:“没有。” 南舟把目光重新移向了行军壶。 壶内摇曳着细碎的银光,盛着半壶水,半壶月。 但一想到那来源不明的巨月,这剩下的半壶水对南舟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了。 他慢慢旋上瓶口,自言自语道:“还有,他们为什么要杀人?” 按登山客们的说法,月神是吃人的怪物。 真正的信徒,应该一句都不提醒南舟他们,送祭品给自己敬仰的神才对。 可他们明显是连“上山”这个动作,都不允许他们做出。 这样一来,谁给月神上贡? 月神不会饿死吗。 南舟直觉自己这番推测说出来,又要招江舫笑了。 他不希望江舫笑话自己的想法。 可江舫笑起来又很好看。 ……真是两难。 江舫将他手里的水壶接过来,又拧了两圈,壶塞才被真正拧紧。 南舟看着他的动作:“你好像没有受到很大影响。” 他指的是他的恐高症。 江舫笑道:“幸亏我们只是登山,不是攀岩。” 南舟坦诚道:“嗯。我放心了。” 江舫看他这样严肃地讲出“放心”两字,忍不住随口笑道:“怎么这么关心我?你心里有我不成?” 南舟摸摸自己的胸口,仔细估量了一下,慎重道:“我心里当然是有你的。” 江舫:“……” 李银航:“……”不是,他们现在说这种话已经不避人了吗? 南舟疑惑反问道:“这需要问吗。难道你心里没有我?” 江舫:“……”他被这一记直球后打得有点耳鸣。 江舫低咳一声,脸颊微红,迅速岔开话题:“饿吗?刚刚找到了一点压缩饼干。” 南舟:“嗯。” 从小楼里找到的压缩饼干,口感和味道都差到惊人。 要说滋味,跟吃加厚版的草纸没有太大区别。 但南舟抱着饼干袋咔嚓咔嚓地咬,没什么嫌弃之色。 ……总之非常好养活的样子。 南舟慢吞吞啃完了一包压缩饼干,把怕冷的南极星从仓库里放出来透了透气,喂了它几口饼干屑,又对江舫招了招手,看他能不能把自己放进仓库里去。 ……结果,意外地不行。 南舟身上这一身防寒道具,都是系统为任务提供的临时道具。 按系统的算法,每一个防寒道具都是独立存在的。 就连手套都分手套(左)和手套(右)。 换言之,即使南舟他们拿到了,这些临时道具也并不能算作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其结果就是,江舫想着南舟、强制把他拉进仓库里去的时候,南舟全身的防寒装备全被爆了,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外面是零下30度左右的死亡低温。 而且看月亮移动的角度,目前还没有到子夜时分。 一天内最冷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也就是说,副本竞速一旦真正开始,在极限的寒冷下,南舟只要选择被装进仓库,就不可能再出来了。 不然,他甚至来不及在冰天雪地里穿上这本来就厚重繁缛的装备,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冻伤冻僵,更影响行动力。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选择进入仓库,就是把命运全盘交付给别人。 对南舟来说,不到万不得已,这不是最优选。 南舟走出仓库,又一次穿戴装备。 ……硬是穿出了一身大汗。 等他穿完衣服,靠在床头准备休息片刻时,全副武装的贺银川推开了门,神采飞扬地对三人一挑眉,比了个口型。 “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 壁虎男人回去报告了山下还有登山者行踪的情报后,队长模样的锤子男皱眉思量许久,让黑熊男和壁虎男下山去查探情况。 锤子男和冰锄女留下了。 两小时后,那座水泥小楼凭空消失了。 但锤子男和冰锄女的脸就像是被这雪山罡风吹得面部神经麻痹了似的,面无表情,仿佛这样的神迹对他们来说是司空见惯了的。 茫茫雪野上,有八个身影忙着架设帐篷,一副打算在原地安营扎寨的样子。 锤子男隔着雪丛,定定注视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他们,是有可能上山的人。 ……他们的话不能相信。 ……全部是谎言。 大概是因为有熟手的原因,他们的防风帐篷很快搭建了起来,内里的防风灯也暖融融地亮了起来,将雪地映出了一片耀眼的澄金色。 只是有了月亮的先声夺人,那片金色也被银色夺去大半,显得黯淡了不少。 帐篷里的几道黑影晃动一阵后,就各自睡下了。 防风灯熄了两盏,只剩下一盏,影影绰绰地照出有人影在帐篷中坐着。 大概是守夜的人。 在没有眼部护具的情况下,长久注视着这样的雪原,很容易出现雪盲。 但留守营地的两人,就这样瞪着干涩的眼珠,齐齐看向数百米开外的帐篷。 就和天上的月亮一样,他们的眼中没有感情,只是投去注视和观测的冷光。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 熊男和壁虎男重新出现在了营地帐篷旁。 他们沉默地摇头,表示自己并没能寻找到目标。 锤子男低下头,乌黑如死木的眼睛紧盯着面前的雪堆,转也不转,仿若一具尸体。 他霍然起身,一路踩着雪,剧烈喘息着,一路朝他们观测了近两个小时的营地拔足奔去。 咯吱,咯吱。 松散的雪被他粗暴地踩得塌陷下去,又在转瞬间快速结冰,凝成了肮脏的足印。 ……那个帐篷里守夜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一动没有动过。 冲到帐篷前,他猛然撩开帐篷帘幕—— 里面赫然摆着几个被塞满厚厚的防寒褥的训练急救的睡袋。 还有两个套着全套防寒行头的等比例仿真假人。 真得连头发都仿得清清楚楚。 ——这是梁漱惯用的道具人偶。 B级道具,医者替身。 既可以用来练习急救,又可以在关键时候起到迷惑作用。 限量5个,这是最后的两个。 帐篷内,空无一人。 在锤子男阴恻的注视下,尾随而来的熊男也看清了帐篷内的景况。 他低吼一声,徒手一抓,将一百多斤的人偶凌空提起,随手一攥,就将那颗头颅响脆地捏爆当场。 锤子男握住锤子的灰青色手指收紧了:“……追。” “不能让他们见到……月神……” “绝不能。……绝不能。” …… 按照周澳在他们占据视野优势的水泥小楼里绘制的地形图显示,距离小楼50米处,有一座雪丘。 根据GPS的数据和刚才陆比方测出的营地方位数据,林之淞着手建模,模拟出了一条较为精确的、专门针对登山客营地视角的视觉死角路径。 只要来到雪丘后,就可以慢慢绕行至山的另一面,彻底消失在那几名诡异登山客的视线中。 按贺银川的计划,他们需要用亮灯的帐篷吸引了对方全部的注意力,再假装休息,熄灭两盏灯,将身形隐蔽入灯影找不到的暗处,依次从后方开口处,匍匐爬出帐篷,藏身到50米开外的雪丘后面,再按预定路线,迂回前进,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俗称“当面逃跑”。 但在小楼消失、开始架设帐篷时,他们才意识到了一个棘手的、被他们忽略了的问题。 在冰冷月光的映射下,从他们的扎营点到雪丘,一切都是那样一目了然。 ——没有遮蔽物,他们根本无从逃离。 但他们并不是变色龙。 小楼里提供的生存道具,颜色也大都是最适合雪山救援的、扎眼的橙黄色和迷彩色。 正当他们身处瓶颈时,大致休养好精神的南舟提出了一个颇为匪夷所思的主意。 正是有了他的帮助,计划才得以成功执行。 逃离时,他们身上披着用南舟的道具【马良的素描本】画成的遮蔽物。 一片8x8平方米的雪地。 起初,“青铜”的人还有些担心。 南舟要怎么画出一片固定面积的雪地? ……直到南舟简单粗暴地在素描本上写了个面积计算公式。 ——这样也行? ……事实证明,这样真的行。 不过,即便有了遮挡物,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并不很多。 【马良的素描本】只是B级道具,维持的时间只有3分钟。 好在,绕到雪丘后,目测不超过50米。 只是,一边要注意隐蔽,一边要拖着巨大的登山负重,一边还要在高山雪地凝结了十年以上的冻土上爬行,耗费的体力之巨不言而喻。 所幸在副本正式开始时,风雪骤起。 狂风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的同时,为对方形成了一定的致盲效果,也扫去了他们所有的足印, 至于“体虚”的南舟,干脆是被人直接拖过去的。 即使如此,越过雪丘时,南舟半条套着橙黄色冲锋裤的裤靴,还是因为遮蔽物的突然消失,直接暴露在了雪丘外。 幸亏南舟反应极快,迅速团身,自发滚进了丘内的死角处。 爬到雪丘,几乎已经精疲力竭的八人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足足缓了七八分钟,才弓着腰,排成一行,按照既定路线,慢慢向侧边摸去。 接下来的一段路,他们依旧不敢鲁莽。 他们行进的速度很慢,几乎是弓腰贴地前行。 因此,当他们有惊无险地绕到一处回头时再也看不到对方营地的、凹葫芦状的雪谷时,大家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但谁也没有提出要休息。 往上爬出约100米时,因为海拔高度的进一步提升,南舟有些呼吸不过来,产生了轻微的眩晕。 大部队这才稍作停歇,进行简单的休整。 南舟用便携氧气瓶勉强续上了呼吸。 江舫没说什么,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帮助他恢复呼吸能力。 月光之下,南舟的脸色惨白到能看清他颈部的细细绒毛和皮肤下的蓝色静脉。 但南舟始终朝着月亮,若有所思。 贺银川低喘着,来拉南舟的手:“行不行?” 江舫礼貌地一翻手,覆住了南舟冰冷的手,淡淡替他答道:“他行的。实在不行,还有我。” 一旁的梁漱强逼着自己吃了两片压缩饼干后,正想去问问南舟的身体能不能扛得住,刚一起身,脸色遽然一变。 仓库里,原本显示着淡淡灰色的道具【医者替身】,先后消失了! 被发现了! 梁漱蓦然喊道:“——‘勾践’!” 喊出任务代号的瞬间,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瞬间凝滞。 周澳最先起身,自觉站在最前,迈步向上而去。 贺银川则自觉绕行到了队伍最后,准备殿后,在嘶吼的寒风中一迭声低低催促:“快快快!快走!” 南舟会意,正要站起身来时,沉重的冲锋衣压得他膝盖一弯,险些重新栽倒在雪堆里。 在他的身体即将接触到雪地时,一股力量就把他从地上径直拽起,迎面单手一抱,直接上肩。 南舟:“?” 江舫抱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南舟,绅士道:“冒犯了。南老师,别乱动。” 南舟听话地蜷在了他的肩膀上,低头看向江舫开始踏雪而行的一双腿。 从这个角度看,江舫的腿格外长。 他忍不住分神,想,真像北极兔。 作者有话要说:  南舟的童话幻想妙妙屋,快进来,非常好玩.jpg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圆月恐惧(五) 月照之下, 几个黑色的点缀在反光的白雪之上, 广袤的雪峰在他们脚下,巨大的月亮在他们背后。 他们夹在无垠的天地之间, 一俯一仰间, 很容易让人感觉自己不过是一只渺小无助的虫蚁。 这种高度, 鲜有生命能够存在。 他们像是在生命和世界的尽头,攀登未知之巅。 他们没有一味浪费体力往上攀登,而是离开了方才稍显开阔的地带,找了一角避风的雪岩, 稍事休息, 并思考下一步的动向。 贺银川当过兵, 雪山、荒漠都走过。 但眼下的情形让他也忍不住皱眉。 几近鹅毛大小的骤雪, 纷纷扬扬, 将他们视野的能见度削减到了周边二十几米。 贺银川观察了一阵地形, 一语点出他们最重要的困境:“……不了解地形啊。” 偏偏他们的对手看起来经验相当丰富,对这座山的了解程度恐怕也不可小觑。 尽管他们已经设法绕出了登山客们的视线之内, 漫天的大雪也替他们扫清了足迹——实际上, 那四名登山客已经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但这并不能让人格外安心。 周澳紧了紧手上的绷带, 撩起一把雪,洗了洗露出来的皮肤。 他提议:“分头走吗?” 贺银川:“不分。” 周澳:“不分,八个人目标太大。” 贺银川:“分了,容易各个击破。” 在高海拔雪山上运动, 完全不同于地面。 哪怕他们是轻装简行, 能尽量少带东西就少带, 单就说十几斤的防寒服,就足够累去人的半条命。 江舫扛着南舟快步赶出了近300米,刚一停下, 就俯身喘息不止,索性靠在南舟的肩膀上闭目休憩。 看他睫毛轻颤的样子,像是累极了的样子。 但从他胸腔里心平气和的心跳来看,他早在坐下休息的片刻之后就缓了过来。 南舟听出来了。 但他并不介意江舫枕着自己的肩膀。 他甚至把自己的肩膀放低了一点,迁就着他,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现在的江舫像收起了腿、又雪融似的盘成一团的乖巧北极兔。 他抬手,为他掸了掸发尾上的一点积雪。 江舫会意地露出一点轻笑。 两人就这样互相依靠着,心照不宣,也不和内心的情感多做对抗。 只是放纵心绪在雪野上野蛮疯长。 罡风横吹,雪山无径。 陆比方顶着强劲风雪,去前面探路回来,把简单绘制的地形图给队长和副队看。 他们现下所在的,是一片葫芦型的山坳。 正上方被一片巨大的雪檐荫蔽着,倒是挡去了一部分月光。 往斜上方攀爬大约200米左右,绕过雪檐,视线就开朗了一些。 那是一片稍平缓开阔的平台,接下来约莫600米的攀援距离,和这片处处可供藏身的地方不同,毫无岩石、凹坡一类的遮蔽物。 这段开阔地,是他们上山避不开的必经之路。 贺银川和周澳手持地形图,横看竖看、计划了半晌,只觉得头大如斗。 眼下他们面临的局势,可谓四难。 如果他们就地挖个雪窝,躲在这里,倒是能大大减少和那登山客四人组正面冲突的概率。 但是,他们躲躲藏藏地走了这一程,实际上并没有爬得多高。 就地蛰伏,基本等于自动放弃比赛。 然而,如果往上走,一旦来到那片开阔地后,他们被四人组发现的概率就会增加。 熊男、锤子男和冰锄女的底细他们并不知道。 但那个壁虎游墙男的行动之灵活,陆比方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他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除此之外,贺银川还在担心一件事情。 倘若那四人组足够聪明的话,大可以一路爬到山顶,从一开始就占据最佳的优势,只等着他们靠近即可。 更何况,山顶上还可能有什么见鬼的“月神”…… 贺银川越想越心焦,脱口道:“妈的,要是枪能带进来,我们还能怵那四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他们进来的时候都是配足了枪棍刀和子弹补给的,但大概是出于平衡战力的原因,系统禁用他们使用副本允许范围外的武器。 要是有了枪,那四个老僵尸,还真未必能从他们手里讨到好。 周澳看他一眼:“素质。” 贺银川这才惊觉旁边还有人民群众,忙低咳一声,正色道:“看地图,看地图。” 陆比方花了近一个小时探路。 尽管他体力超群,也难免有些透支。 跟队长交过任务后,他手脚并用地爬过松软的雪堆,和南舟、江舫和李银航坐到了一处。 李银航想给他让个位,他却腼腆又疲倦地摆了摆手,自己靠在了岩石边侧,放任自己身体的一小半曝露在外。 歇下来后,没什么事情可做,陆比方打开了自己的仓库。 他们从外面带进来的有用的东西不多。 陆比方特地花了300积分,妥善地把自己随身的一面小镜子放在了一个储物格里。 他取出镜子,仔细地用手挡住镜面,免得反射出光斑,暴露行踪。 陆比方真正想看的,是镜子后面的一张三人照。 注意到一旁南舟投来的好奇视线,陆比方也不介怀,大方又骄傲地向他介绍照片里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两个漂亮姑娘。 “我妹。陆栗子。” “还有我女朋友。”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流露出一点略显得意的青年心性,无形的大尾巴晃荡来晃荡去的。 “这是我大二那年,我们仨一起去游乐场的时候照的。” 李银航有些惊讶:“有女朋友,你还报名来——” “啊……” 陆比方本来怀着一点炫耀的小心思,没想到李银航关注点清奇。 他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来都来了嘛。反正最后,我们肯定要带着所有人一起回——” “青铜大队”进来的时候,经过简单的商讨,先让陆比方在许愿池许下了他的胜者心愿。 他许下的心愿就是,希望他们获胜后,所有游戏参与者,无论彼时生死与否,都能和他们进入这个世界时一样,返回现实世界。 陆比方话音未落,南舟就一反手,捂住了他的嘴。 陆比方:“?” “这样的话不要多说。”南舟说,“一般拿着照片想念亲友谈论将来的人,很快就会……” 他想了想,还是把“死”换了个相对温和一点的说辞:“出危险。” 被捂住嘴的陆比方:“……” 他不是不觉得“任务结束后就回老家结婚”这种话不吉利,但也只是随口一说。 但看南舟谨慎的神情,好像是非常认真地在摁着他的脑袋给他拔fg。 陆比方不觉笑开了,心里对南舟多了一点亲近之意。 ……但他也更多了几分歉疚。 刚才,就在他交付完地形图、准备离开休息时,队长身旁的林之淞在他口袋里塞了一个小型录音机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你跟他们走得近。帮我问问南舟的情况。” 陆比方略诧异地一抬头。 这……不好? 但等他将目光投向贺银川时,却发现这个年轻的队长也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林之淞这人,虽然神经质、不合群,但他对南舟这样在意,必然是有原因的。 身为队友,他们都信赖林之淞的这份直觉。 他怀疑南舟,一定是有其道理的。 于是,身负窃听大任的陆比方不得不顶上去了。 他轻声问:“南老师,你呢,你家里有什么人?” 南舟:“父母,还有一个妹妹。” 陆比方心神一松。 他也有妹妹! 这样话题就好打开了! 他积极询问:“你妹妹乖吗?我妹别的地方都挺好,就是从小特爱和我抢吃的,馋嘴。” 南舟报之以沉默,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陆比方期待地等着他的回应。 在词库里翻找半晌,南舟总算找出了一个相对合适的形容词:“……烦人。” 陆比方:“……” 南舟:“挺凶的。” 陆比方咬着牙生聊:“……是不是被宠坏了?” 南舟:“嗯……应该是。” 南舟:“我没有打死她,说明我很宠她。” 陆比方的性格本来就不擅长搞无间道那一套,而南舟这种一顿一顿式的卡碟式对话,更是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 他也想不到什么更高明的问题了,随口问道:“你妹妹叫什么呀。” 本来已经洞察了他的目的、准备迎接他高水准、高难度提问的南舟微妙地一愣。 南舟:“南……” 南舟:“南缘。” 陆比方:……听起来怎么这么像现编的? 事到如今,他倒是有些理解为什么林之淞会怀疑他了。 陆比方还想追问时,一直靠着南舟肩膀休息的江舫像是养好了元气,直起身来,望向陆比方:“想好接下来怎么走了吗?” 只一个问题,就打散了陆比方的盘问计划。 江舫问的是有关副本胜败的正事,陆比方自然是聊不下私事了。 再加上他是个耿直老实的个性,实在做不了间谍这个行当,索性当场放弃,支支吾吾地说去问问队长,就拍拍身上的雪,颠颠离开了。 南舟自然知道刚才自己露出了多少纰漏,转头去看江舫。 江舫继续枕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继续养神。 李银航自然也是听到了的。 但她什么也没有问。 南舟垂目。 他想起,在第二个副本里江舫曾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告诉自己,关于自己的故事,属于自己。 他想什么时候说都可以。 南舟轻咬着舌尖,隐隐有些犹豫。 倏忽间,一股奇怪且浓烈的感觉直袭上了他的心头。 南舟没有回头去查看,而是一手一个,抓起身侧的江舫和李银航,使尽了自己微薄的余力,带着他们往前朝前猛冲而去! 李银航不明所以,但在她失去平衡,踉跄着往前冲去时,只感觉一道异样的厉风,夹杂着怪异的气息,擦着她的发梢,狠狠落下。 呼呼的凄风声中,那一股风楔入岩石,发出了惊人的、叫人头皮发麻的破碎声: 叮—— 锐利的穿凿声让李银航耳鸣起来。 她骇然回头,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 是那个女人! 那个拿着冰锄的女人! 刚才,她竟然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几人的身后,举起冰锄,手起锄落! 怎么可能?她是怎么在南舟和江舫都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接近他们的? 等李银航定睛一看,更是心胆欲裂。 那女人目光呆滞,双手撑在覆雪的黑岩之上,好像是从石头上生生长出来的。 她的腰部以下,分明是空空荡荡的! ——她是个一具只有上半身的行尸! 南舟也匆匆回过头来。 电光石火间,南舟回忆起了初见到她的画面。 ——她卧在帐篷睡袋里,只探出了上半身。 怪不得。 柔软的雪地、刮得人睁不开眼的新鲜雪风、不到一米的矮小躯干。 这些条件,足够让她悄悄靠近,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事发突然,贺银川他们也是始料未及。 他甚至还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留心着南舟那边的状况,居然还是被这怪物钻了空子! 他暗骂一声,一把抽出插在靴子里的绑腿匕首,飞快向南舟方向奔去! 一击不成,半身女并没有再妄动。 她一手抓紧冰锄,一只手撑地做腿,用倒立的姿势,伶伶俐俐地逃出几米开外。 她逃跑的姿势,可笑又恐怖,在凛凛白雪中,简直像一只引路的路标。 南舟举目四顾。 他一度以为他们被登山客们包围了。 但遥望之下,他发现,苍莽的雪峰中,只有这只上半身的怪物追到了他们这里。 ——对方执行了分兵的策略。 南舟身上没有多少气力,只能对追过去的江舫喊道:“堵住她的嘴!” 然而,已经晚了。 她也没有发出南舟想象中的尖叫,来呼唤她的队友。 因为她没有舌头。 她张开了黑洞洞的嘴巴,在奔逃间咬住了垂挂在自己颈间的一支求救哨。 哔—— 刺耳的哨音生生撕裂了冰冷的空气,将声音层层传导到了更远的远方。 一时间,山峦俱寂。 连风声都像是被这哨音震慑,停滞了分毫。 荫蔽在他们头顶的伞状雪檐颤抖了两下,落下一片雪霰,掸落在留在原地的南舟肩上、颈上,宛如霜降。 她还来不及吹第二声,一只手就狠狠揪住了她的头发。 扑克牌以轻以小,在风雪正浓的雪巅上,根本无法瞄准投掷。 但近身攻击还是奏效的。 江舫单手夹牌,在她咽喉正面横向一抹,精准地切开了她的气管—— 却并没有多少血液流出。 一点冰冷的黑血渗到江舫的手套上时,江舫反应迅速,径直撤回了手来。 他预想得不错。 女人并没有被这割喉的动作剥夺行动力。 她张开幽幽巨口,猛地向下咬去。 要不是江舫躲闪得快,她那口牙齿,足以穿透厚厚的防寒手套,咬穿他的肌腱。 她咬了个空。 尖如兽齿的上下牙碰撞在一起,在她的口腔里激荡出叫人牙渗的脆音。 她还想吹哨,但从气管里涌出的气流从江舫剖出的伤口灌出,转瞬间就被山风吞没。 而江舫也没有松开抓住她的手。 他将女人径直按到冻土上,夺过她手中冰锄,毫不留情,手起锄落,将尖锋从她后背心钉入。 他用她自己的武器,把她的躯干彻底钉死在了地上! 贺银川等人赶来时,见到这一幕,心中不由一悸。 但他们无暇去管江舫的手段有多干脆利落,毫无人情。 ——因为女人根本没有失去活动能力。 她的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动着,双手撑地,努力在肮脏的冰锄上挣扎。 众人甚至能听到她的内脏在尖锐物上来回摩擦的涩响。 显然,这个女人刚才已经用哨声完成了通风报信的任务。 他们的位置暴露了,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当下最棘手的问题,是要怎么处理掉这个杀不死的女人。 一般来说,对于这种丧尸,应该是破坏大脑才对。 贺银川看了一眼梁漱。 梁漱会意,拉着李银航往后退去,让她回避开接下来的血腥场景。 贺银川特种兵出身,是杀过人的。 然而,这样近距离的残杀,哪怕对面的是一个长着人脸的怪物,他还是经验寥寥。 但为了身后这些人,他根本无路可退。 他抄起周澳递来的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块,深舒一口气,一点不拖泥带水地砸扁了她的脑袋! 黑红的稀薄液体在雪地上溅射开来。 ……但她居然还没有死! 她身躯踌躇、扭曲、翻动,像是一尾垂死的鱼。 但就是死不去。 她一张脸几乎被拍成了照片一样的扁平,配合上她死一样的眼神,更像一只比目鱼了。 她好像根本觉不出痛来,只是死死盯着天边的圆月,继续专心致志地把自己从冰锄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她虔诚却浊黄的眼睛里胀满了血丝,几乎要滴出玻璃体来。 贺银川:“操!” 周澳简明扼要:“砍手。” 一击不死,贺银川反倒被恶心得够呛,抬头略怒道:“我们哪有这种能一口气砍断骨头的家伙事儿?再说,那些东西随时会到,我们还能慢工出细活儿吗?” 周澳被怼得一愣:“你不能生气。”你是队长。 贺银川:“……行。我不气,走走走。就把她留这儿。” 冰锄钉在她身体里,他们目前并没有更好地能替代冰锄的东西。 拔走冰锄,这只怪物就会马上脱离他们的控制。 他们并不可能带着她走。 但显然,把冰锄留给她,后患无穷。 正在一群人一筹莫展时,南舟慢悠悠晃荡了过来。 他捏开了女人被砸得豁开了一条缝的嘴巴,确认她是没有舌头的。 他略遗憾地叹了一声气。 既不能心甘情愿地让她喝下,又不能确定这种状态下的她是不是人,已经很难办了。 ……还没有舌头。 那舫哥的【真相龙舌兰】,从生理层面就无法奏效了。 他本来还想让她吐露一些关于月神的信息的。 愿望落空的南舟看了陆比方一眼:“录音机。” 陆比方没能回过神来:“啊?” 南舟看向了江舫:“舫哥。” 江舫心领神会,准确从陆比方的左衣兜里掏出还在运转中的录音机:“谢谢。” 陆比方:“……” 南舟接过录音机。 他没去问乍然涨红了脸的陆比方,而是问站在一侧的林之淞道:“一直录着的吗。” 林之淞:“……嗯。” 南舟:“防摔吗。” 林之淞:“……防。” 南舟:“可以洗掉一部分内容,单留一部分吗。” 林之淞:“……能。” 南舟蹲在地上,举着录音机,递给了林之淞。 ……那就做。 看着他澄净的目光,林之淞不得不接过录音机,按照南舟的想法,迅速操作起来。 南舟注视着女人,又循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天际的圆月,转而对江舫说:“舫哥,帮个忙。” …… 女人的哨声,将分散三个方向的怪物,齐齐召集来了山谷。 熊男是第一个到的。 但是他东看西看,却没能找到女人在哪里。 在他寻找时,壁虎男和锤子男先后赶到。 他们像是一群结伴的雪狼,碰面过后,便只是沉默地寻找女人的位置。 隔着飘飞大雪,熊男发现了一个高高隆起、宛如坟包的雪堆,看起来非常不自然。 他快步赶去,刨开雪堆。 果然,他瞥见了冰锄闪着光的一角。 ……但是,也只剩下了锄。 木把被人拆走了。 熊男很快刨出了半身女。 女人还苟延残喘着。 只是她两只手臂的骨头都被折断了,以奇异的角度向原本不可能的方向撇着。 熊男刚想把女人拉出来,他身侧的锤子男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一抬头—— 一个漆黑修长的身影,茕茕立在山坳上端的一处岩石边。 风将他漆黑的半长发吹得扬起,让他苍白.精致的面容,看起来像是出没在山中神话中的雪女。 南舟一扬手,将手里洗好的录音机从高处抛下。 有了雪的缓冲,再加上它高强度的防震防摔功能,噗的一声落在地面上时,它仍完好无损地运转着。 锤子男盯着那乌黑的小匣子,疑惑地皱起了眉来。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哨声,就从扬声器里尖锐地传出—— 哔—— 哔—— 哔—— 本来就凄厉的哨响,在反复播放和增大的音量下,更显得刺耳莫名。 葫芦形状的山坳又极好地形成了一条回声带。 原本松散的雪檐,受到这样的刺激,开始呈流水状往下滑动,并发出隆隆的、低吼一样的示警音。 锤子男倒退两步,似乎是意识到了不对劲。 然而,不等他采取行动,已经晚了。 近千立方的雪檐的垮塌,只在一息之间。 大片大片雪浪瀑流飞泻而下,带起无数掺杂在雪堆中的风化岩石,照着底下三个半人,潮涌般的席卷而去! 天摇地撼的雪崩声,很快被雪山吞没吸收殆尽。 就连录音机里录下的哨声也被掩埋在深雪之下,只发出微弱的细鸣。 南舟还在探头往下张望,又被江舫及时拎住了脖颈,带回了队伍。 “走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追过来,我们赶紧往上去。” 南舟:“……唔。” 月光静静照着这片死寂之境,仿佛独眼巨人的俯身凝视。 无悲无喜。 …… 一个半小时后。 一只枯瘦的手臂,猛然从厚密如坟地的雪层中探出。 它的手掌,发力抓紧了附近的雪壤。 作者有话要说:  南舟:这里有个fg,我来帮你拔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圆月恐惧(六) 趁着抢来的这点时间, 一行人步履蹒跚地前行在愈发狂烈的风雪之中。 见识过那个半身女人的不死之身,没人相信那场小型雪崩能真正对这四个怪物造成什么伤害。 所以他们要充分利用这来之不易的一点先机,尽可能地扩大成属于他们的优势。 他们迂回着在雪地上跋涉。 雪山本来就难行, 雪有时深, 有时浅, 有的地方普普通通地一跨步就能越过,有的地方一脚踏上去,一条腿就陷下去了一大半。 好在大家互相扶持,行进的速度不算慢。 万籁俱静, 一行一步, 雪沙作响。 雪天然有吸附声音和反射光芒的特性。 一地刺眼的烂银, 让戴着雪镜的人都难免觉得目眩, 再加上身处不知前路的攀登中, 实在很难不产生浓烈的寂寥和恐慌感。 所以大家尽可能靠得很近, 用体温和皮肤的接触给彼此打气。 南舟也没任由江舫扛着,闷不吭声地跟在队伍后面。 李银航被梁漱牵着走, 忍不住频频回望, 很是担心南舟的身体状况。 把南舟的手温和攥在自己掌心中的江舫倒是轻轻哼起歌来。 是乌克兰的民谣。 他嗓子很好, 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电流感,被带着新鲜沁人的雪风一吹就轻易散开了,可落在南舟耳朵里,声音却是刚刚好的, 又轻又暖。 殿后的贺银川提醒了一声:“节省氧气。” 江舫看了他一眼, 点头谢过他的关心, 继续低低哼他的歌。 贺银川看南舟走得摇摇晃晃,猜想他的体力也快到尽头了,抹了抹脸颊, 掐了个表,随即下达了指令:“休息!三分钟!” 南舟特别听话,马上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坐,把脸往膝盖上一埋,抓紧时间理顺呼吸,恢复体力。 贺银川跟战友打闹惯了,顺手往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笑道:“大小伙子,怎么这么虚。” 南舟从臂弯里抬起脸来看他。 他喘出大团大团雪白的雾气,又在他的发梢上结出了雪霜,更显得一张脸漂亮得没什么血色。 贺银川有点无奈地看他一眼。 他走在最后,其一当然是为了殿后。 其二,他是想看看能让林之淞这么关注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一度以为南舟的虚弱是装的。 结果,一路走来,他横看竖看,怎么看南舟都觉得他是一个聪明又孱弱的病美人,动作甚至有点笨拙。 只是脑子好一点,林之淞至于对他紧盯不放吗? 贺银川摇了摇头,想不通林之淞对南舟的针对到底是为了什么。 偏偏林之淞又是个心思重的,不肯和他们明说猜想。 思及此,贺银川无奈摇摇头,迈步往前走去,挨个去查看其他人的状况了。 陆比方先是被安排探路,又跟着大部队急行军,体力自然也消耗得不轻。 但他心里还记挂着自己的责任,刚一停下来,就气喘吁吁地去看“立方舟”三人组。 陆比方自己喘得跟个风箱似的,但和南舟带着痛苦尾音的低喘比起来,是要好得太多了。 他忍不住想给他顺顺气儿,无奈南舟大半个身体都被江舫揽在怀里,温柔地拍拍摸摸,他实在找不到插手的地儿。 他只好在旁提醒道:“想过副本的话,身体素质……还是要练……” 南舟又一次略略抬头,看起来几乎是要被过重的风镜压得抬不起头来了:“……谢谢。” 陆比方笑得憨厚可爱:“不客气。” 南舟双手撑膝,看向自己映在雪里的倒影。 天上月像是一只巨大的探照灯,影子怯懦地缩在他的脚下,只剩短短的一小截,近乎于无。 他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猛然站起了身来。 ……然后就因为双腿发软,径直往后跌去。 幸亏江舫接得快,用脚尖垫了一下他的膝弯,往怀里一勾。 两个人在松软雪堆里抱着滚了两圈,才堪堪刹住下滑的趋势。 巡视一圈、又和周澳单方面拌了两句嘴后才折回来的贺银川看着突然滚在一起的两个人:“……” 他问:“怎么了?” 南舟从江舫怀里抬起头来,说:“不能这样一直走下去。” 贺银川:“你有什么办法?” 南舟说:“我们分开走。” 贺银川第一个反对:“不行。我们不能落下一个人。” 南舟气喘未平,但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神色:“这个,不是商量。” 贺银川注视着这个体质羸弱却又机敏警惕的年轻人,一面担心他是为了怕自己的体力拖累队伍,一面又有一个声音暗自告诉他,他不是这样天真且甘愿就死的人。 贺银川:“你说说你的安排。” 南舟:“我,还有舫哥,离开你们。两队人,分开走。” 那一瞬间,本来就对两人身份有些心照不宣的怀疑的“青铜”,结合之前那台被发现的录音机,顿时以为他们是察觉到身份即将败露,想要找个借口逃离队伍。 林之淞走近了些,口里呵出大片雾气,遮蔽了他眼里带着怀疑的光:“你们打算去哪里?” 虽然问的是“你们”,但他的眼睛,始终只落在南舟一人的身上。 南舟张口道:“找这山上可以扎营的地方。” ……这可太像随便找来搪塞、用以逃脱的借口了。 梁漱问:“……你们不打算继续往上爬了吗?” 南舟:“一味往上爬,没有意义。” 南舟:“山顶,未必真正有他们在意的东西。”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 贺银川皱起眉来:“他们不是说,吃人的月神就在山顶吗?” 南舟:“他们还说,不能冒犯月神,所以谁上山他们就要杀谁。” 风雪过处,一片寂然。 贺银川皱起眉来:“你是说,他们在撒谎?” 南舟说:“我不知道。” 南舟又说:“但我知道,他们不想让我们上山。” ……这不是很明显吗。 南舟说:“……可他们自己又经常上山。” 在和他们的对话中,他们提到会定期巡山的事情。 正是因为得知这群怪物会巡山,他们才不得不放弃原地驻守的幻想,选择声东击西,支开他们。 然而,从当时起就一直在观望三人神情的南舟觉得很奇怪。 ……他们在谈起巡山时,眼睛都是统一望着山上的。 好像他们的职责,就是要巡从他们的驻扎地到山顶的这一段距离。 至于山下,如果没有入侵者出没的痕迹和证据,那是不值得他们分神去兼顾的。 证据就是他们就连听信他们的情报、下山搜寻时,也留了两个人在原地看顾小楼,生怕他们到山上去。 “他们在恐惧什么。所以一面恐吓其他登山者,山上有月神,不许上山;一面又追杀真正想要上山的人。” “所以,山上或许有什么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不可侵犯的东西。” “那东西未必在山顶,因为如果真的在山顶,他们大可以直接守在上面。” “所以,我想去找找,从4513米的海拔开始,到山顶这段距离间方便扎营、歇脚的地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不得不说,就算南舟真的打算找借口离队,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而且,南舟的猜想,不过是猜想。 这并不值得大家倾巢出动,进行验证。 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分出两三个人去证明这个猜想,大部队还是以登山、抢占高处为主。 贺银川无言以对,转而问江舫:“你要和他一起去吗。” 南舟刚才没有问过江舫的意见,此刻也扭过头去看向他。 江舫笑着耸耸肩:“我的荣幸。” 贺银川微叹一口气,知道这是说服不了了的意思了。 他看得出来,江舫虽然聪明,却是实实在在的南舟至上主义者。 他向后吩咐道:“小陆——” 江舫摆一摆手:“不用。我们两个去就行。” ……这是打定主意要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李银航自然清楚自己要站在哪边。 她刚想跟过去,却被南舟的一个手势制止了。 他平淡却直接道:“现在我没法保护你。而且,舫哥只照顾我,就已经很累了。” 南舟转向贺银川,说:“帮忙照顾一下我们银航。等到任务结束,我们会去接人。” 江舫也笑眯眯的:“银航,听他们的话。” ……口吻宛如爸妈放学来接你。 李银航收住了迈向他们的步伐,思忖半晌,乖巧应道:“喔。” 贺银川定定凝视着南舟。 他隐藏着淡茶色风镜下的眼睛很冷,没什么感情,但很清透。 贺银川直觉,他们并不是想逃跑。 他们是真的想再找一条破局之路。 …… 望着趴在江舫肩上的南舟二人离开的背影,梁漱好奇地询问李银航:“你们之前是朋友吗?” 李银航据实以答:“不是,进入这个游戏的时候我们才认识。” 林之淞望定她的眼睛:“那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这不加掩饰的话外之音,忽然就叫李银航有点生气。 她没有疾言厉色,却鲜明地表现了自己的立场:“——他们是好人。” 梁漱听出了她话里的反感和抗拒,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林之淞,提醒他收敛点。 林之淞闭了嘴,却想到刚才江舫用冰锄钉入女人后心时的动作。 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对方虽然不是人,江舫看起来也不怎么像。 至于南舟…… 向来对自己的记忆力颇为自信的林之淞第一次感到懊恼。 他绝对,绝对,是见过南舟的。 只是那印象淡淡的,就和现在,他隔着飘飞如鹅毛的大雪、看向南舟背影时一样。 影影绰绰的,只隔了一层,却始终难以勘破真相。 呛了林之淞一句后,李银航后知后觉地有了点悔意。 自己还在受着他们的保护,何必要搞这么僵呢。 身为抱大腿十级学者的李银航随遇而安,飞快地揭过了这一章,主动道:“我们出发。” …… 广袤的雪峰上,本就渺小至极的八只小蚂蚁一上一右,就此分道而行。 不多时,天地之间,能确证南舟和江舫彼此存在的,就只剩下他们身体交合处的一点暖意。 南舟趴在江舫后背,两腿盘在他的腰上。 他轻声问:“我重不重?” 江舫单手递了一片压缩饼干过去,言笑晏晏:“可以从现在开始努努力。” 南舟躲在他身后,轻轻地咬着冻得坚硬的饼干,并掸掉落在江舫肩上的饼干屑。 和贺银川一样,他们的目标也是相当清晰。 平阔、背风、远离碎石地和积雪带、拥有洼地溪流的地方。 在这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带,大多数登山队会一鼓作气,发起对山顶的冲锋。 所以能满足相关条件的位置并不多。 南舟已经从极度的肌肉酸痛和呼吸困难中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本来可以下地,陪着江舫一起赶路。 可近在咫尺地听着江舫略沉重滞涩的呼吸声,南舟摸了摸心口位置。 ……他觉得不很舒服。 是因为海拔提升、距离月亮更近了吗? 他拽拽江舫的衣角:“要休息。” 江舫问他:“累了?” 南舟:“嗯。”你累了。 于是,江舫找了一块避风的岩石,刚好够两个人藏身的大小,才把南舟妥帖地放下来。 因为放下的角度不大对,江舫冲锋衣的肩带勾住了南舟的防寒帽,把他的帽子扯了下来。 江舫失笑:“抱歉。” 他捡起帽子,揭开南舟的风镜,撑起帽檐,指腹沿着南舟的耳朵轻轻滑下,将防寒帽戴回了原位。 然而,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江舫没有停下手。 他将防寒帽一路向下拉去,蒙住了他的眼睛。 ……只露出了南舟的一双淡色的嘴唇。 南舟没有反抗,只是在模糊的视线中,有些困惑地拧起了眉头。 江舫摘去了手套。 之所以他在看不见的时候能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江舫在用他温度极高的指腹,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 南舟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好像以前的某个时刻,也有这样一只手,在他双眼被异物覆盖上的时候,对他做出这样的动作。 一下一下地摩挲,按揉,指尖轻刮过他的唇角,又用指节蹭着他的唇珠。 好像他的嘴唇是什么了不得的一样宝物。 他唇间清爽又带有一点热度的气息回流到南舟脸上,也和那时一样熟悉。 但……他依稀记得,曾经对自己做出同样动作的人,明明没有江舫这样疲累,却还是在他面前微微喘息着,仿佛要喘不上气来一样。 南舟感觉这实在有些异样。 他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刚才吃饼干,嘴角沾上了渣滓而不自知。 但他终于还是没有动。 江舫也没有做多余的动作。 少顷,他将盖住了南舟眼睛的帽子拉回原处。 南舟黑亮澄明的一双眼睛得以重见光明。 和他对视片刻,单膝跪在他身前的江舫笑了,用已经被吹得冰冷的手掌覆盖上他的眼睛:“怎么还不闭眼?休息不会啊。” 在月光流转下,江舫的笑颜带有一种足称绝色的辉煌英气。 南舟的神情依旧是冷冰冰的无所谓。 他没说什么,拾起被他扔到膝边的手套,为他戴上。 江舫自然没有异议,把手主动交付到了他的怀中。 正当江舫望着他凝雪的长睫,心绪万千时,他眼角余光,无意在漫天落雪中捕获到了一点残影。 江舫反应迅速,立即压着南舟的脑袋,和他一起彻底隐藏在了那黑色的石岩之后。 南舟不小心被他压出了个十指交扣的姿势,又被他搂了个满怀。 他无声且诧异地看向江舫。 江舫对他嘘了一声,又怕雪光伤了他的眼睛,摸来风镜,为他戴上,才肯放好奇心爆·炸的南舟出来,和他一起查看情况。 起先,看到在风雪中活动的怪物,南舟以为他们又要和那些怪物狭路相逢了。 直到风雪小了些,他才看清那形状怪异的东西是什么。 ——有两条伶仃的、套着黄色登山裤的双腿,正在雪野上奔跑。 有且只有只有双腿。 看骨盆的形状,那该是女人的一双腿。 这场景有些滑稽,但亲眼看去,滑稽就被一股异常狞厉且怪异的恐怖感取代了。 那双腿仿佛也有自己的灵性,跑一阵,停一阵,仿佛是在寻找目标。 南舟一边看,一边默默想道,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分头行动。 他看向了江舫。 江舫也正好将狡黠的目光投向了他,冲他一眨眼。 二人在极端时间内交换了意见,并达成了一致。 江舫从道具槽中取出了那个名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C级道具。 ……一面小小的圆形化妆镜。 这东西非常符合它C级道具的作用。 那就是没什么太大作用。 江舫背靠着岩石,把镜子在掌心掂量一番,随手将它向后一抛—— 镜子面朝上,无声无息地掉入了附近的雪地上。 双腿却像是察觉了什么,猛然刹住了步伐,望向距离它40米开外的一块黑岩。 ——那里倒着的镜子,正沐浴在月光之下,朝向它的方向,折射出耀眼的碎光。 像是一个再动人不过的诱饵。 作者有话要说:  银航小贴士: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圆月恐惧(七) 吱—— 吱—— 踏裂雪层的碎响一路从远处响到近处。 一步一步, 带着点探询。 ……对方是拥有起码的视力和感官的。 果然,它不是无目的的漫游。 做出简单的判断后,江舫轻轻拿出瑞士军刀, 挑出其中一把平口刀, 缓缓拉开, 并用指尖谨慎掩盖住刀锋掀出时折射的薄光。 但他刚动作到一半,就被南舟轻戳了戳侧腰。 他朝那双腿的方位点了一点,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江舫一挑眉。 ……南舟的想法没有错。 一双腿不可能拥有视力。 那么,鉴于他们之前遭遇的半身女还能小跑、还能大跳的特性, 南舟大概是想到, 这些怪物如果在被解体后也能具有活性, 那细微的零部件, 或许也有各自的活性。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 江舫食指与拇指交叠起来, 对南舟眨了眨眼睛。 南舟知道他想做什么,犹豫片刻后, 略一颔首, 表示认同。 江舫一手攥紧刀柄, 将手指举到耳侧,找准时机,打了个漂亮的响指。 这一阵正是顺风。 按距离估算,风足够把响指声送到那双腿那里。 但双腿并没有任何确证猎物的存在后加速奔来给他们来一顿剪刀脚的打算, 也没有赶快跑走报信的意思。 它挺心平气和地一步一步地往折射着强烈月光的镜子的方向走来。 懂了。 没带耳朵出门。 两人迅速更改了行动方案。 南舟将光线指链扣上了右手。 为避免引起对方注意, 他将手掌微侧, 尽由月光折射入雪中,任雪吞没。 在月华灿烂的地方,光线指链的功用已经被发挥到现有的最大。 无数道银丝在南舟掌心穿梭。 他轻轻挪动手指, 就像是操纵傩偶的掌上丝。 但0级道具就是有0级道具的样子。 现在折射出的光丝虽然有实体,但持续不了一分钟就会溃散。 南舟把丝线穿插入眼前松软的雪堆中,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尽管对方没耳朵,但他们都考虑到了说话时难免会呵出的浓重白雾。 这可是眼睛看得到的东西。 江舫在南舟腿上轻轻写字:“第一次用,会吗。” 南舟淡淡扫他一眼,神情冷冽,回复的内容却相当不严肃:“我半夜偷偷玩过。” 尽管致命的踏雪声已在十米之内,江舫仍是忍俊不禁,往岩石上一靠,扫向南舟的眼尾余光都尽是温柔和笑意。 南舟有些纳罕。 ……江舫为什么总是对他笑? 他自觉很冷很凶,相当不好亲近。 像银航那样始终不敢太过靠近的样子,或是干脆的无视,才是别人对待他的常态。 南舟轻轻舔了一下嘴唇,才想到江舫刚刚摩挲过那里。 他又自作主张地偷舔了两下,只品出了雪霜的滋味。 那种温暖的感觉被风带走了。 但南舟知道它是真实存在过的。 腿终于靠近了他们。 一只眼球悬荡着,装饰物一样用一根线拴着,蝌蚪尾巴似的悬挂在双腿破破烂烂的多功能腰带上。 灰白的、结着一圈微红薄冰的瞳仁,随着双腿跋涉的幅度一晃一晃,紧盯着那折射出薄光的镜子。 所幸腿并没有带鼻子。 否则一定会嗅到生肉的气息。 眼睛麻木地收集着周边的信息。 镜子不远处有浅浅的脚印出现,尽管被风雪掩盖了不少,但残迹犹存,应该是有人经过过这里。 在眼睛四处寻找有没有离开的脚印时,一阵雪雾骤然升起,瞬间遮蔽了它的视线。 南舟把光线迅速编织成了一把简单的雪铲,深入雪层。 趁它靠近岩石,他穷尽全部力气,回头泼了它一头一脸。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刚刚积攒下来的全部体力。 他就势跌坐在地,把场子交给了江舫。 兜头兜脸被淋了一头雪沙,那只眼睛的视力一时模糊,失去了方向。 但腿并没有过于慌乱。 它在雪原上跋涉过不知道多少遍,熟悉这里的一石一木,可谓稳如老狗。 况且它和眼睛不属于一个单元,眼睛遭袭,它不会有什么条件反射。 它甚至还往前稳稳踏了两步。 直到南舟把一个技能甩到了它膝盖上。 【没有冰鞋的后果】。 ——功能:让对手百分百滑倒。 这技能没什么硬性规定。 对方有腿就行。 眼前的怪物正好只有腿。 腿一个不防,刚丢了眼睛,就一跤立扑在了雪地上。 摔了个两腿朝天。 借着这个机会,江舫从岩石后翻身滚出,寒光横挥,迅速且精准地割断了连接腰带和眼珠的那条线,凌空一把抢去掉落的眼睛,顺便扯去了挂在他腰带上的丝线,将眼睛捏在掌心,就地捧了一团雪,把眼睛团在中心,发力握雪,不消几秒,就用掌温和掌力把雪球攥成了一只坚硬的冰球。 他反手把这个冰球抛给了南舟。 南舟接了个正着,马上把这只眼睛又滚了几层雪,团成了拳头大小的雪球。 眼睛:…… 你们都是狗。 江舫并没有马上撒腿跑开。 尽管那双腿再走两步,就足以踢到他的膝盖。 他在仔细观察腿的形态。 现在的腿则很是迷茫。 它们这样解体再搭伙的行动,虽然便利,但也有弊端。 他们并没有一个统一指挥的大脑。 骤然失去了视力,腿焦虑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开始俯下身,小心地用脚尖去寻找眼睛。 江舫和南舟的行动妙就妙在,在腿的视角看来,自己纯属倒霉。 眼睛发现附近有异常的光芒,就过来查探情况。 一阵雪雾,把它的眼睛迷了。 紧接着,它一个不慎跌倒在地,眼睛就给摔没了影。 它也没办法。 手长在上半身,眼珠子又是个放在外头才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为了方便识路,它只能把眼睛别在裤腰带上。 它在附近找了一阵儿眼睛,发现确实一无所获后,就像是一只沮丧的困兽,在附近直打转,拉磨似的踩出了一大圈脚印。 江舫折回了岩石后,对捧着动弹不得的眼睛雪球的南舟低声说:“你看看。” 南舟趴在岩石上,研究起那双腿来。 腿的主人是谁并不难辨认。 他们和那半身女打过交道。 这双腿和半身女体型相似,腰身的断面基本能够无缝衔接。 但是,这双腿怪就怪在,它腰身还算纤细,但腿比例严重不协调,鼓鼓囊囊的。 尤其是上下一样粗的大腿小腿,臃肿地顶着几乎要绽裂的登山裤缝,看起来简直是一根巨大的萝卜。 更重要的是…… 南舟扭过头去,托着手里的雪球,问江舫:“这只眼睛,是谁的?” 江舫面沉如水:“我也在想。” 他们和营地中的三个半“人”都打过照面。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少了眼睛的。 而且这只眼睛的虹膜有一些不同,是淡褐色的。 他们见过的登山客里,并没有这样颜色的眼睛。 淡褐色的眼珠子,和这双腿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是它自始至终就躲在登山客们扎营的帐篷里,没有露面? 还是它和这多出来的一只眼睛,在另外一个地方,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坐在岩石上的江舫感兴趣地拧起了眉心。 他用指尖轻轻敲打着岩石表面:“他们,到底有几个人呢。” 南舟则静静看向他们的来处。 ……银航他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他们要面对的追击者,可能不止四个。 腿可不知道罪魁祸首正在它身后光明正大地试图拆他们的局。 滴溜溜打了一阵转后,它脚下踢到了一块岩石,发出了嘭的一声。 正常人用这种力度踢到石块,恐怕小脚趾都得断了。 可腿看上去却是一副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的样子,兴奋不已,又上脚踹了两下,愈加确定了什么,迈着步子,挑了一个方向,有些趔趄地向前走去。 南舟指尖一动,一条绵软的光线就借着月光射出,穿过了它的多功能腰带,打了个结。 腿没了眼睛,自然是察觉不了,只顾迈着两条萝卜腿,嗒嗒地往前赶。 南舟说:“跟它走。” 江舫:“不怕它一路去找那个只剩半个身子的女人?” 南舟:“有可能。” 南舟:“可它如果能靠肢体之间的感应就找到那个女人,早就走了,不会在这里绕着圈儿找路。” 说着,南舟走到了腿刚才踢到小脚趾的地带,扫开了四周的积雪。 雪堆下,有一块形状较为特殊的石头,向箭头一样,直直指向南方。 它刚才,是在找它熟悉的标志物。 南舟说:“它现在能去的,只能是它熟悉且信任的地方。” 江舫说:“那它有可能把我们带回半山腰的营地。我们出发的地方。” 南舟:“这也有可能。” 南舟:“但在那个营地里,我们没有看到这双腿,也没有看到有这只眼睛的人。” 他看向江舫,眼神里满是认真: “如果我是这些登山客,我这样恐惧外来者的入侵,当然会在最重要、真正要看守的地方,安排另一个人,或是一批人。” 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 只是他们之前被副本“竞速”的概念束缚和影响,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包括NPC的出发点,都该是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的。 说到这里,南舟抿了抿嘴:“你说得对。的确有很多不确定因素。” 这双腿当然有可能是去找它的上半身,也当然有可能是要下山。 如果是以前,南舟自己就跟着它去了。 但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同。 他并不能很好地履行自己对队友的保护义务,无法承诺自己会在突发危险到来时保护好江舫。 江舫注视着他略懊恼地抿起的嘴唇,笑说:“这不是还有我吗。” 南舟望着江舫,认真摇摇头:“要保护你们,一直是我说的。我不能……” 话音没能落下,就被江舫封印住了。 隔着柔软的防寒帽,江舫对他的额头落下温和有礼的一吻:“偶尔破例,依靠我一下,也可以的。” 南舟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 他抬手,在苏麻作痒的心口按了一按:“……你对我做了什么?” 江舫脸也有些淡淡的红:“我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了吗?” “有。”南舟迎上他的眼睛,疑惑道,“我想要听你的话了。为什么?” 江舫爽朗地笑开了,只是这笑里带着他大部分笑容里少见的真心:“这样就很好。” …… 南舟和江舫两人不远不近地牵着腿,宛如在后院里遛自家的狗。 这一幕相当怪异。 但两个人都是一脸的理应如此。 腿要探路,所以走得很慢,很谨慎。 且它靠着对地形的熟知,绕开了许多积雪深而难行的地方。 这省了他们很大的力气。 就连南舟都能挺轻松地跟上他。 南舟甚至有闲心在圆滚滚的大雪球的上面另放了一只小雪球,捏了个掌上雪人,捧给江舫看。 江舫笑着接过来,研究了一下,用一根小树枝、两颗小石子,给它添了点别样的活气。 被封印在雪球里的眼球翻了多少个白眼,他们并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值得庆幸的是,那腿并没有往山下走。 它一路蹒跚摸索,走的是上山道。 这一路都相当平旷,平旷到一览无遗。 这的确是正常登山客会选择的登山路线,却不是这个竞速副本的玩家可以轻易驾驭的路线。 南舟相信,按常规思路,玩家根本不会选择这种前后几公里连个遮蔽物都没有的地方。 轻松归轻松,这隔着一公里开外就能看见有人,简直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大约在风雪中停停走走了将近四个小时后,腿从一片灌木丛边经过时,明显高抬了一下腿。 南舟还想跟上去。 江舫却一把捉住了南舟的手,径直隔绝了他指链投射出的光线。 他抓着南舟的掌心,带他一起闪身躲入一簇茂密却已经枯死的灌木丛旁。 江舫究竟是谨慎,每走一步,都为一切突发情况规划好了退路。 他察觉到,那双腿迈过的,是一条透明的绊线。 这附近有人设下的埋伏。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找到了他们想要找到的地方了。 而就在江舫两人滚入雪地不久后,远处的一顶帐篷,被一只手掀开了。 ……仅仅只是一只手而已。 江舫和南舟悄悄探出头去。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平阔的、本该位于河滩的宿营地。 只有一片倒掉的帐篷,看起来像是废弃的营地。 宿营地里,密密麻麻地散落着人的五官、肢体。 在看到腿跌跌撞撞地走回来时,那堆支离破碎的解体产物从四面八方汇聚、堆叠起来,从脸开始,慢慢从地上直起腰来,构成了一个人形。 那张破碎的脸,只睁着一只淡褐色的眼睛,另一只眼睛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窟窿。 他把自己刚刚复原的下半张脸,连带着一只耳朵径直卸下来,用一根细绳随便栓在了腿侧边。 它挂在那双腿身边,好像只要这样草草拼接,就能构成一个能共享信息的整体了一样。 那双枯黑的嘴唇,贴着下半张脸的裤缝,冷冰冰地问道: “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南舟:你对我做了什么【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圆月恐惧(八) 那嘴闭拢了片刻。 半颗头颅悬荡在裤子上, 随雪风一摇一晃,像是一只残破将熄的灯笼。 等它再开口时,就是一个略尖利的女声了:“我不小心把眼睛弄丢了。” 人头沉默半晌:“……丢在哪里了?” 女音:“我知道。” 人头:“眼睛很重要。” 女音:“给我一只眼睛, 我可以再去找。” 同一张嘴, 奇异地发出截然不同的声线, 但却是统一的麻木冰冷。 人头从双腿的腰带上滚下,而站在一旁的半脸男人抬起僵硬发青的手臂,毫不吝惜地抠入了眼眶。 咕唧。 一颗缺乏水分的眼珠从眶内挤出,滴溜溜落在了他的手掌心上。 他抬手又是一撕, 一片月牙似的耳朵, 橡皮泥一样从他的脸侧脱离。 最终, 双腿领到了一只耳朵、一条手臂, 和一只眼睛。 多功能腰带大大派上了用场, 被挂得满满当当。 少了一只耳朵和一双眼睛, 男人的一张脸显得光秃秃的。 他面无表情道:“找回来。” 下达命令之后,哗啦一声, 男人的躯干便从正中间一路塌了下去。 转瞬间, 一个残缺的人体, 重新变成了满地蚁行的器官。 心脏钻进了帐篷。 发紫的肠子蛇一样钻进了雪内。 头颅滚到了一块岩石后,消失了影踪。 单手五指着地,靠指尖倒立行走,在风雪之中来回巡逻。 耳朵则被手挂在了帐篷拉链上, 随风摇荡, 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帐饰。 而那双腿, 挂着一裤腰带的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这视觉冲击过于下饭,就连江舫也不由转过身来,仰躺在雪地上, 抓了一把雪含在口中,靠溶解的冰凉雪水压下作呕的欲望。 趴在他身上的南舟什么也没说。 他一边紧盯营地方向,一边腾出一只手,慢慢给他摩着胸口。 稍稍平息下心头翻滚着的恶心后,江舫保持着一上一下的交叠姿态,轻轻在南舟侧腰上写字:“怎么办?” 明明已经找到了想找的地方,明明对手整体算来只有一个人,却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二对多局面。 打不死,可拆解,且每个零碎的器官都具备这样的蟑螂特性。 每一个器官,分散开来都能杀人。 南舟却没有回应他。 江舫用指尖再度询问他:“在想什么?” 南舟挪了挪腰,言简意赅地在他的胸口上写:“办法。” 江舫笑着就近摸了摸他的头发,也和他一样想起解决之法来。 即使系统没有修复可以用储物槽收纳副本生物的bug,想要把这些零碎一一塞进去,也很难完成。 既占地方,也不现实。 这些活物,和不会移动、恪守规则、不轮到自己该杀的人坚决不杀的门中之物不同。 它们各自带有自己的意识和智能。 它们本来就是死物,所以没有痛感,难以制服。 常规认知中的怪物都有的可以一击毙命的核心地带,它们好像也并不拥有。 江舫用冰锄钉穿过半身女的后心。 贺银川用石头打碎过半身女的脑袋。 其结果都是对它毫无影响。 正常人碰上这样难解的副本,恐怕早就打退堂鼓了。 惹不起,总躲得起。 但此刻,南舟和江舫同时想到的是: 如果真的这样无解,反倒简单了。 至今为止,他们过的两个副本,都有只要找到思路就能顺利过关的生存之道。 第二个副本通过进入教室、更换听到沙沙声顺序的过关方法,还是烧烤摊三人组里才能不算特别出众的狗头军师齐天允最先想出来的。 眼下的副本,虽然有对体能的高强度考验,但在这片看似无解、难以突破的营地上,南舟觉得,或许他们可以动动脑子了。 南舟无声无息地从灌木丛中探出头去。 野营地里依然是一副四肢到处走、下水开party的地狱景象。 南舟对此熟视无睹。 他注意到,那些覆盖在残肢上的衣衫虽然破烂,不过看得出来,和山下的登山队是同款。 但这人和底下的人有一点很不同。 他的肢体被分解得非常彻底。 为什么? 仅仅是为了这样分散行动,防范外敌会更方便吗? 那么,为什么除了熊男看上去略带残疾,壁虎男、锤子男,肢体都是完整的? 对了,还有那个半身的女人。 她只是上下半身分离,相比这几乎被碎割零剐了的人来说,简直堪称维纳斯。 为什么只有这个人不一样? 南舟趴回原处,静静想着刚才那张拼凑起来时也满布裂缝的脸。 那张脸膛被寒风吹得红到发黑,看上去有些沧桑,且脸上裂纹满布,像一只松花蛋。 但他的年龄,显然和同样受了不知多少年山风的其他三个半登山客不同。 他很年轻,像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 这和南舟之前的设想不大相符。 之前,他认为山上和山腰,是同气连枝的队伍。 一个人负责看守他们重视的地方,另外一群人不让其他登山客登上山来,发现关于月神的某种秘密。 分工明确,合情合理。 可现在看来,这个碎冰冰和其他NPC颇为不同。 他被切得太碎了。 且和其他登山客看起来完全不是一个年龄段的。 NPC也会搞内部排挤吗? ……不对,这也不对。 那半身女的下半身,可是跟碎冰冰混的。 他们还是像同一个队伍的。 南舟凝神思考一阵,觉得思路有些不通了,就扭头去看江舫。 江舫正微笑地看着他。 南舟在他掌心写:“你有在想吗?” 江舫回写:“你想到哪里了?” 南舟简单总结了自己的想法:“上下两拨人。像是一路,又不像是一路。” 江舫:“需要我提供一些新的论据吗?” 南舟自然点头。 江舫一笔一划地写:“有没有感觉到,我们来的这一路,非常平旷好走。” 南舟又点点头。 他感受到了。 即使是处于虚弱状态的自己,这四个小时的跋涉,都没有刚才跟着队伍疾行时耗费的体力多。 江舫却不写了,只认真望着他的眼睛。 南舟眼睛眨了几眨,忽然亮了起来。 ……是。 这的确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刚才,他们迂回着走过了几公里的雪原。 但是这样好走的路,他们却全程都没有看到过任何一名登山客。 按照登山客们一开始分兵追击的思路,在四个小时间,在那段路上,他们遇到登山客的概率应该是非常高的。 南舟认为他们是幸运,所以没有深想。 但江舫不会这样认为。 和南舟不同,在赌场工作混迹多年的江舫,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那样多的幸运。 登山客们不往这边来,是相信这个碎身男人,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吗? 还是…… 这个营地,才是登山客们有意躲避、不敢靠近的真正原因? 而且,江舫发现,在他们躲在岩石后并抛出镜子后,那双腿其实不像是去抓什么人的。 它刚出现时,是用跑的。 可彼时,自己和南舟都藏得好好的。 贺银川他们更是在山的另一面。 它应该并没有人类的目标才对。 现在想来,它完全是被镜子的反光吸引过去的。 而且走得不徐不疾,毫无危机感。 ……就像是…… 就像是它并不知道山上多了几名入侵者。 那么,这又有矛盾了。 这群登山客之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心电感应之类的远距离沟通方式。 半身女召唤队友,靠的都是挂在脖子上的哨子。 按正常逻辑,如果山上和山腰的两拨人真的是一队,且这片营地很重要,至少应该会有那么一个人爬上来,通知他们多作警惕。 然而并没有。 在制造雪崩的时候,江舫站在南舟身后,把匆匆而来的一行人都纳入了视野当中。 他们肢体完好,可并没有一点儿要拆分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向上报信的意思。 所以江舫怀疑,他们两边,并不会沟通信息。 这可不是队友该有的样子。 南舟的思路则更吊诡和剑走偏锋。 如果碎冰冰和那些人是一拨的,那整个副本对于体力废的人几乎是必死局。 他们既很难比过登山经验丰富的登山客们,也无法从这个一看就打不死的碎冰冰这里收集到有效信息。 就算是贺银川周澳这样经过训练的人,爬到这个高度,体力也会因为高强度竞速被消耗个七七八八,想打也打不过。 相反,如果碎冰冰和那些人不是一拨的,那他们还有一线转机。 这一线转机,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只是南舟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该不该冒险尝试。 毕竟,目前所有的线索,往两个方向都解释得通。 如果现在不是满月之时,他会敢直接找到碎冰冰,去验证这个猜想。 只是,江舫…… 他略有担心地看向江舫,眼角余光,却隐隐捕捉到了一个活物。 江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下一刻,两人僵住了。 一段冻得发紫的肠子不知什么时候游走到了距离他们不过三四米开外的地方。 它昂起一截,从雪中钻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幽幽立于月光之下。 像是一只蠕动的、带着柔软环节的、巨大的沙虫。 南舟和江舫几乎同时无声抓紧了对方胸口的衣服,另一手捂住了对方的口鼻,把身体机能运转发出的动静降到最小。 所幸,它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 但下一秒,南舟和江舫就再度对视,从对方眼里读到了两个字。 ——糟糕。 那双腿,是被裤子包裹着的。 肠子却是光溜溜地裸在了冷空气中。 所以,它对热量的感知,要比腿更加敏感。 南舟猛然从江舫身上翻下,给江舫留出足够的活动空间。 江舫顾不得隐蔽,探手去抓住那肠子,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住它。 然而,晚了。 那眼镜蛇一样的肠子飞快从雪堆下隆起一道痕迹,足有6、7公尺长的肠尾高高扬起,狠狠撞击在了栓了一只破铃铛的绊线上。 叮铃铃—— 山风仿佛都被这铃声激荡惊吓到了,寂静了一瞬。 陡然间,满地沙沙声,呈半圆形向发声处蔓延而来。 ——即使他们不是一队,也并不意味着对方不会伤害他们。 毕竟,在登山客的传说里,山上的“月神”,是会食人的。 南舟他们只剩片刻的时间,来为自己争取生机。 电光石火间,南舟行动利索,将半瓶【真相龙舌兰】从储物槽中取出,将李银航如果亲眼看到这一幕会心疼死的酒量倾洒在眼前藏身的灌木丛中,又飞快划亮了一根周澳临行前交给他们的防风火柴。 所谓酒,总归是有它原来的特性的。 酒香味四散溢开的瞬间,轰然一声,一道火墙将南舟、江舫与那一地怪物分割开来。 眼见火起,器官像是受了惊的动物,各自往回奔逃,在数米开外惊魂满怀地聚集在了一起, 在这风雪纵横的高山之巅,没有特殊的防风措施,火不会蔓延很久。 它们警惕地扭曲在一起,逐渐归位、拼合,构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那人静静立在火的那端,不前进,只等着火灭。 就像是等着对面两人的死期。 但是,他的这一停滞,已经给南舟提供了足够的信息。 “……你怕火。” 隔着重重光焰,南舟看到了男人略显狰狞的面容。 或许是因为经常拆卸,他的面部肌肉走向怪异,只要一动,内里的肉就扭曲成一团,一疙瘩一疙瘩地交纵在一起。 但南舟毫不避讳、神色平静地打量着那张脸。 近距离看来,那张脸上面的口子很平滑,满是被利刃切割的伤痕。 和那双腿的断面一样,都是整整齐齐的。 像是被刀切下来的。 隔着噼噼啪啪的火丛,南舟轻声问他:“火对你做了什么吗?” “还是,那些人对你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南舟的奇妙称呼:碎冰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圆月恐惧(九) 烈火很快被高寒扑灭。 余烬在地上各自徒劳地赤红一阵, 就被白雪覆灭。 南舟知道,他们仍然没有脱离危险。 他面对的男尸,并没有任何要放过他们的意思。 一张脸孔没有双眼。 直面着他们的是两个漆黑的、深邃的空洞。 与之反差的是, 男尸身后的月光愈发亮了。 这让他脸上难以完全贴合的裂隙也透出光来。 看起来格外狰狞而怪异。 南舟想着江舫还在自己身侧,心跳凭空快了几拍。 他觉得有些困惑。 因为他觉得对方并不恐怖。 眼前的情状, 虽然危险, 但对南舟来说, 远还没到绝境之地。 从前,他一个人的时候,面对过许多张这样狞厉的面孔。 他早就该忘了什么是紧张。 好在南舟的紧张从不上脸。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 要怎么样说,才能在最短的时间打消男尸对他们的敌意。 答案很简单。 给他想要的。 南舟正要开口,江舫却已经先于他,给出了南舟本来想给出的答案。 “我们知道那群人在哪里。” “你跟着我们走,就能找到他们。” 男人脸上的肌肉轻微扭曲了一下。 皮肤下顶动的肉块发出虫蠕似的叽咕声。 从他根本谈不上有管理的表情管理,南舟读出了一丝勃然欲发的愤怒。 不对。 不是这句。 ……他们说错话了。 南舟微微低了头, 这才发现, 江舫和自己, 各自紧抓着对方胸前的衣服, 试图护在对方身前。 南舟看着他漂亮的指端,心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南舟抬起眼睛, 另换了一种说法:“……你离不开这里。” 他说:“而且, 他们也不愿意靠近这里。” “他们甚至不准任何外来的人靠近这里,发现你。” “我们能帮你。” 男人沉垂着的眼皮猛地一跳。 旋即,他的眼皮向上微微掀起, 将那两洞幽邃的眼孔更加清晰地暴露在空气中。 就连他脑中结冰的白色浆液, 都是那样鲜明可见。 他开口了。 因为见识过男尸支离破碎的样子, 所以南舟能轻易想象到一条绵软无力、甚至挂着冰碴的声带,在他躯体内费力发抖振动的样子。 他哑着一把嗓子,用可怕的冷冷声调低喃: “他们不敢来。” “没人敢来。” 南舟心神一松,放开了护住江舫胸口的手臂,但还是自作主张地把手拦在江舫腰处。 ……暂时安全了。 这时候,那双腿带着的眼睛看到基地里腾起的烟雾,带着腿赶了回来。 腿带去的手里,还攥着一簇雪兔子。 见状,南舟和江舫大概想明白,他们遇见这双腿时,它毫无目的地一路飞奔,到底是干嘛去了。 手把雪兔子乖乖递给男尸后,男尸张开嘴,狼吞虎咽地吞下这干燥冰冷的草食。 腿看上去并没什么戾气。 它揣着男尸的耳朵,默默靠着男尸盘腿坐下,看起来像是一只又恐怖又好笑的跟宠。 男人擦掉嘴角的草屑,却不慎擦歪了自己的下颌骨。 他没有丝毫表情,将骨头咔的一声扳正。 而南舟在他正畸时,把团在雪球里的那只眼睛拿出来,交还给了他。 拿回眼睛后,破碎的男尸也总算放下了大半对两个入侵者的心防。 他扯动着近乎报废的声带,轻声说起了他的故事。 只是他说不了太长的句子。 表达的能力基本和他的身躯一样支离破碎。 “我喜欢爬山。爬过很多山。” “爬雪山,还是第一次。” “我朋友刚到第二天,严重高原反应,就走了。” “我不想走。我还想试试。” “我想登到4000米左右,就回去。” “这座山,只准登到4000米。这是规定。想再登高一点,要向登山协会提前申请报备,要有专业资格核验,避免危险。” “我在山下的休息点,遇到一支队伍。” “他们说,可以带我一起,我们搭伙。” “我本来也想,要找个有经验的队伍,一起走。我们就登记在一起,走了。” “他们还借给了我没准备好的装备。” “我以为,他们是很好的人。” 南舟想,果然他们之中有两路人。 江舫则微微蹙眉。 他已经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第一天,是晴天。” “第二天也是。” “一直到第三天,到达4000米界碑的时候,天气都很好。” “他们说,还要往上走。” “我不知道,我之前一直不知道。” “我担心一个人下去,会有危险。再说,都走到这里了,我也想看看,山顶的样子。” “我问他们,跟登山部门做好报备了吗?” “他们说,做好报备了!” 他的尾调猛然上扬。 因为过度的愤怒,他周身发颤,身上松散拼就的零部件痉挛、抖动,似乎随时会脱离原位,再碎成一地的渣滓。 他的肢体语言太过明确地告知南舟江舫,这个有点冒失的大学男生,遭遇了他今生最致命的谎言。 “后来,5000多米的时候,天突然就变了。” “先是大雪。满天满地的,都是雪。” “然后,雪崩了。” “雪,都是雪。” “——往我的鼻子里灌,往我的嘴里灌。” 男人的喉咙里,也跟着发出了像是被雪噎住的溺雪闷声。 他至今都沉浸在那个走不出的梦魇中。 “我被雪压住了。” “还好,我被埋得浅一点。” “我爬了出来。胸口被石块砸了一下,肋骨断了,一根,还是两根,我不知道。当时也没感觉,就想先救人。” “所有人都被雪埋住了。” “我救了李哥。李哥没事,他们又去救其他人。” “暂时,没有人死。” “但是卫星电话丢了。食物丢了。指南针和地图,都没了。” “我们找了很久,只剩下帐篷,和一点点物资了。” “彭姐被埋得太久了,裤子破了,两条腿都被冻伤,很严重。” “我跟着他们忙,越忙越觉得胸口疼,然后疼得实在受不了了,也倒了。” “李哥小腿被砸伤了,但还好。” “受重伤的,只有我们两个。” 南舟想,他口中的“李哥”,大概就是那个身材壮硕的熊男。 男尸坐在月亮下,仰起脖子,露出青白僵硬的脖颈。 他两颗被冻结了的淡褐色眼珠,呆板地直望向天际。 “我发烧了,应该是肺炎,浑身都痛,一直在咳嗽。” “我问他们,救援什么时候能来啊。” “李哥他们说,雪停了,他们就会派直升机来了。” “可是雪停了,直升机也没有来。” “……我好饿啊。” 这四个普普通通的、稍稍拖长了音调的字一出,风雪乍然过境,给人凭空添了一身鸡皮疙瘩。 “彭姐比我更严重。” “她的腿长坏疽了。” “鲁队说,不截肢的话,她的腿会变成细菌培养基。” “然后,他们一起说服彭姐,说不截肢,即使等来救援,她也活不了了。” “彭姐答应了。” “可是,截肢之后,彭姐已经不能活了。” “就在那天,我突然闻到了,帐篷外面有香味。好香。” “李哥他们往昏迷的彭姐嘴里塞了一点肉,又到了我的帐篷,告诉说,打到了雪鹿。” “他们把肉喂到我嘴里。” “我吃了。” “我知道,山上,哪里有鹿呢。” “我也知道,最怕等不来救援就死掉的,其实是他们。” “但我不敢说。” “所以,我吃肉了。” 他拉起一旁的那双腿的裤脚。 满满塞在裤腿里、充当□□的,是雪白的、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 用来保暖的棉花,把登山裤的裤管塞成了萝卜形状。 揭开棉花,内里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连肉筋都被剔干净了的骨茬。 男尸继续低声陈述。 “我没死。我还活着。” “可他们饿了。” “彭姐是他们的朋友。” “找不到正当理由,他们下不了口。” “可我……从来不是他们的朋友。” 讲到自己的时候,男尸的情绪却渐渐平稳了不少。 好像之前的悲伤、愤怒、被欺骗的恨意,都被这雪山罡风,渐渐带到了他们再不可及的山巅。 “有一天,我躺在帐篷里,李哥进来了。” “他试了试我的鼻息。” “他突然叫了起来,说,小郑死了。” “我说,我没有死。” “鲁队和袁哥都进来了。” “他们说,小郑怎么死了。” “我说,我没有死。” “他们不听我说话。他们也不用听我说话。” “他们有刀。” “我的脑袋滚到一边,我还能看见我的身体。他们在刮我的脸颊肉吃。” “听说鱼的脸颊肉最嫩了。” 他呆滞地看向南舟和江舫,面无表情地嘀咕道: “肉,好香啊。” 江舫深呼吸,用冰冷的空气压制涌到喉咙口的一阵寒意。 南舟问“小郑”:“这双腿……” “是彭姐的腿。”“小郑”颇心平气和地说,“彭姐的那一半,还不知道这件事。这一半,就留在这里了,一直陪着我。” 平铺直叙、不加修饰的讲述,却带给了人异常可怖的心灵震撼。 南舟却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变化,径直问他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小郑”一愣。 他身体里残存的人类情感,让他不能理解南舟的不恐惧。 他扯着烂糟糟的声带,说:“郑星河。” 南舟:“好。郑星河。你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 郑星河:“我在这里被吃掉。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南舟说:“可彭姐的腿带着你的眼睛和手离开过。” 郑星河:“只能有一部分。我的身体,彼此之间不能分开太久。” 郑星河的情况,类似于地缚灵。 在营地里,他还能自由活动。 但离开营地之后,他的身体之间必须维持必要的连接。 离开营地,他被拆分的身体太容易失活。 即使如此,即使他小心了再小心,他身体的一部分,也在逐渐胶化、液化、橡皮泥化。 就像他的耳朵。 就像他满脸乱窜的肌肉。 郑星河笑了,笑得肌肉又开始乱跑:“早晚有一天,我会变成烂泥。” “到时候,他们就不用害怕了。” 懂了。 尽管不知道那支登山客究竟是怎么化作怪物的,但可以知晓的是,他们无法面对他们的罪恶。 所以,他们守在4000米的海拔边缘,铲除一切有可能洞悉他们的秘密的登山之人。 郑星河总结说:“我走不了。” 南舟却淡淡地嗯了一声:“我有一个办法。” 郑星河霍然抬起头来,淡褐色的眼珠被月光映得隐隐发亮:“什么办法?”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南舟说,“你听说过,山上有‘月神’吗?” 郑星河思索一阵,答道:“我不知道什么月神。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传说。” 南舟又“嗯”了一声,目光浅浅。 谁也不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 …… 李银航挺替江舫庆幸的,他们没跟着贺银川的队伍一起走。 后半程有一段长达50米的距离,他们几乎是从80度的直角坡上攀援上去的。 脚下的岩壁不断打滑,脚底下就是百米的雪渊。 他们攀爬时,因为始终担心有人从后面追上来,所以大家统一地把精力集中在如何又稳又快地踩着打滑的雪岩,在最短时间内爬到顶上去。 等到翻过那道平台,到了稍微平坦些的地方,肾上腺素的沸腾止歇,再低头一看,李银航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 所幸他们的努力是有成果的。 那些登山客看样子并没能追上来。 陆比方和周澳轮流探路。 周澳绕了很大一圈,才和他们成功汇合。 他整理着手上的绷带,口中白气缭绕道:“山的那面太平坦。” 这就是不能走的意思了。 太平坦,意味着没处隐藏。 他们当下走过的路虽然崎岖多变,怪石嶙峋,但计算好角度,多多改换路线,迂回前进,还是能隐藏好行踪的。 然而,一旁的林之淞借着休息的机会,又一次来到李银航身侧,幽幽道:“你真的没有觉得南舟有问题吗?” 正常人被李银航呛过那么一回,应该就能读懂空气,知道李银航的立场了。 显然,林之淞属于不大正常的那种人。 李银航干脆采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低头不语。 梁漱悄悄把ky精林之淞拉到一边:“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林之淞:“有用。” “那个南舟一定有问题。”林之淞说,“我多说几遍,让她心里添个影子。” 梁漱无奈笑道:“你直接跟她说,让她多加小心不就行了?” 林之淞半边脸沉在阴影中,看不很分明。 他说:“善意的提醒没有用处。怀疑,才是让她提高警惕的最好办法。” 他一张年轻的脸绷得紧紧,目光深邃地望向李银航坐的地方,颇为高深莫测。 ……然后梁漱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脑袋上,把他的ose打了个稀碎。 林之淞:“……” 梁漱一针见血:“合着你小子在这儿挑拨离间呢。” 说完,梁漱转身离去,还不忘回头,举起双手,给林之淞比了两个标准的中指,同时也是警告他,不要再干这种事。 林之淞揉着脑袋。 ……好痛。 他保持着一张计算机脸,固执地自言自语:“就是有问题。” 此时的贺银川无心队内的这些小打小闹。 他仰头望向山顶。 风雪遮蔽了他的视线,让他有了一种这山并没有尽头和峰巅的错觉。 他摇了摇头,摆脱了这样空洞无谓的念头。 他背过身来,笑着鼓励大家:“虽然不知道距离山顶还要多远,但至少那些鬼东西不可能跑到我们前头去——” 话音刚刚落下,一道怪影就从他的身后投来,恰好吞噬了他脸上全部的光影。 ——立在众人眼前的,像是一头人熊。 巨大且模糊的月影就从熊的背后投射而来,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头从月亮里走出的怪物。 ……所谓的“月神”吗…… 片刻恍神后,李银航才辨认出那个身影究竟是谁。 那个熊一样壮硕的男人! 他似笑非笑地舔了舔嘴唇,把干枯的嘴唇舔得微微发亮:“——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圆月恐惧(十) 贺银川反应极快。 他不退反进, 在雪中灵活向前翻滚半周,同时一把拔出靴子上的匕首,铮然的脱鞘声还没消失, 寒光就挥向了熊男的腰腹! 这样近乎自杀的行为,反倒出乎了熊男的预判。 他的腰间被狠狠搠了一刀,整个人也被骤扑上来的贺银川撞了个人仰熊翻。 贺银川也不试图用身躯去压制这头抵自己一个半身量的人形黑熊, 借扎入他腰腹的刀柄当落点,拧转身形, 轻巧落在他身后雪地里,正伸手去握另一把匕首的柄, 突觉一股不祥之感从后袭来。 贺银川靠直觉行事, 光速拔出匕首, 回首一架—— 一口钢牙,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横持的匕首一口咬作了飞散的钢渣! 刹那间, 留在贺银川手中的, 只剩下半个鲨鱼皮匕首鞘! 这熊男的行动速度要比他的身形看上去灵活得多! 贺银川咬紧一口牙齿,也发了狠劲儿。 短短几秒钟,他做了三次选择。 而第三次选择, 和前两次一样。 他仍没选择退开。 他一手拔下了插·在熊男腰腹处的匕首, 只带出薄薄的一点黑血, 另一手拿着只剩一点锐锋的匕首鞘, 往熊男的颈部发狠抹去! 贺银川的打架方式, 完全是上来就跟人玩命。 熊男即使力大无穷,身形灵活, 也预料不到贺银川完全异于正常人求生欲的行动轨迹。 他疑惑着, 一把攥住了贺银川意欲割他喉管的右手小臂。 只稍一用力, 一群人就在风雪中,听到了骨头裂缝的咔嚓一声。 贺银川怒吼一声,另一手把匕首凌空一甩,换到反手,将匕首横向贯穿了熊男咽喉! 带着霜花的尖刃贯穿了他颈项的皮肉。 然而,熊男仍然毫无创痛感,伸手就要去掐贺银川的脖子。 他的手有蒲扇一样大小。 对比之下,贺银川的脖子显得异常纤弱,经不起他哪怕稍稍的一用力。 就在此时,周澳一言不发,从后摸近,纵身跳上了他的后背。 他手臂上紧紧缠绕的绷带已经松开,两根坚硬的绷带交错如蛇,绕上了熊男的颈项。 李银航骇然发现,随着绷带的松弛,本该存在于绷带之下的东西,却是空空如也的! ——周澳的一双小臂,连着他的一双手,早就没有了。 进入副本前,他还是消防队的队长。 志愿者,也不会由残障来担任。 李银航战栗着想,他的手,是在哪一个副本遗失的呢。 好在,这一对明显是道具的绷带,周澳使用得很是得心应手。 绷带沿着熊男的脸颊藤蔓似的向上攀援,狠狠绕住了他的眼睛! 这一下熊男倒是始料未及。 他眼前一片昏黑,丧失了目标,抓住贺银川的手也松了些。 贺银川忍痛,抓住时机一脚踏上了他的胸口。 勒住他脖子的时候,周澳默契地把匕首柄给他留在了外面,方便他取用。 贺银川和他配合得当,再度抽出匕首,用还能活动的手臂,奋起全身气力,朝熊男形状怪异的小腿关节处横刃而去! 熊男本来就是个瘸腿。 尽管这匕首的锋利程度不能斩断人骨,但眼下只能尽力一搏! 只要打断他一条腿,他们就能稍微拖住他的行动步伐了! 孰料,异变陡生。 当匕首的尖刃即将扫到膝盖位置时,熊男的靴子里,发出了一阵诡异的蠕动。 内里的生物像是有自己的活性似的,蹬开了靴子,一把抓住了贺银川的匕首锋端,发力攥紧! 松松垮垮套在熊男靴子里的,居然是一条怪异的小臂! 怪不得,它跟熊男的小腿粗细根本不匹配—— 而且,这只手很是怪异。 它五指之间,是长了黏黏糊糊的蹼的。 似蛙也似人,在月光下呈现枯树皮一样的泛泛光泽。 且它的坚硬程度,不下钢铁。 换言之,这根本不该是一条属于人类的手臂! 甚至也不该属于这只怪物! 就在贺银川对这只非人的小臂出神怔愣时,熊男朝着月光,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暴喝。 声如雷霆,响彻四野。 此时,他们四周再没有可以制造雪崩的地利。 随着他一声厉喝,山上的月影都模糊朦胧起来。 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粘稠、而安静的黑。 贺银川来不及想这只手是从哪儿来的,一声我靠,强行改变刀锋,跳起身来,将刀狠狠插入他的口中。 周澳更是把缠住他脖子的绷带钻入了他的口中,绞住了他的舌根。 即使这样,熊男也不死,不倒,不痛! 陆比方也从最后方赶来。 三人合力,东拉西拽,也没办法把丧失了视力的熊男拽倒。 周澳咬紧牙关,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陆比方也看到了那在空中一片乱抓的蹼状手指:“什么东西!” 贺银川正心乱如麻,铿锵咆哮:“我他妈怎么知道?!” 他回过头去,对梁漱、林之淞、李银航三人怒喝:“跑!” 他又转了回来:“小陆,你也跑!” 他跟周澳两人,穷尽力气,才勉强能缠住熊男。 要是熊男召唤来了其他人,那他们就一个都跑不了了! 林之淞盯紧了熊男怪异的腿,声音微微发着颤:“和我想的一样!” “想你个头!”梁漱含媚的丹凤眼一竖,一脚踢上了林之淞的屁股,“没听到头儿说什么?!跑!” 然而,一只干瘦的头颅,已经幽幽从一侧的雪堆边探出。 李银航对这张脸眼熟。 就是那攀援在水泥小楼边、窃听他们的壁虎男! 他皮包着骨的脸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找——到了——” 梁漱低声咒骂一句,扔了手套,从道具槽里抽出两根针剂形状的武器,一边迈步向那怪笑着的人迎去,一边对李银航断声厉喝:“跑!” 李银航知道自己是个菜鸡,毫不磨叽地挑了个方向,狂奔而去! 她唯一有自信些的,就是她的体能。 她根本没有任何搏斗技巧。 留在这里,本身就是添乱。 坚硬的雪粒击打在她脸上,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所以,当她发现,半身女就爬伏在距离她五步开外的岩石上时,她已经来不及改道了。 就在一人一怪物对上视线的瞬间,那半具女人躯壳从雪面上跃身而起,张开已经被砸得扭曲了的双臂,活像一只田鸡,朝李银航径直扑来! 李银航周身血液瞬间被高寒凝固。 她僵在原地,只看着那张黑洞洞的、没有舌头的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突然,一只手臂从她旁边飞快探出,朝半身女劈面丢出了一样黑色的物体。 半身女双臂无法使用自如,于是自然地张嘴接住了石头状的东西。 她下意识一咬—— ——轰隆—— 女人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震向后直飞而去,大半张脸顿时飞到了几十米开外。 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林之淞早就摁着李银航的头,抱着她滚到了一边去。 ……手·雷? 李银航手脚酥麻,大口大口喘息着,惊魂未定:“不是说……”不让带非系统内提供的武器吗。 林之淞一张小白脸被炸得灰黑一片。 他淡漠地看她一眼,反问:“难道我不会自己做?” 理所当然的口气,仿佛在质问她为什么不会做小学手工课的作业。 李银航:“……” 林之淞抹了一把脸:“要不是碰见那女的的时候,怕地形不对,会出问题,我早就用了。” 李银航低低喘着:“那,给你们队长用啊。” 林之淞简练道:“就两个。试验阶段。威力一般。” 他看向了李银航身后:“你也别跑了。分散了,你死得更快。” 说着,他把另外一个黑色圆状物塞到了李银航手里:“记好,拉这个环。延时短,用得不好,容易炸自己。” 看着这个她一度懒得搭理的人,李银航一时语塞。 但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向时,李银航循着看去,不由心脏一紧—— 一张脸被炸了个稀巴烂的女人,已经从雪地里爬了出来。 她只剩下了一个头皮和半个颅骨。 头颅的空腔连接着她的脖颈,让她看起来比刚才更加狰狞可怖。 林之淞立起身来,取出两根包着漆光外壳的电击棍,双手交互一甩,原本不到半米的电击棍啪的一声,甩出了30公分。 他咬着牙,声音有一点颤抖,但还是尽量坚定地对李银航说:“别动。” 与此同时,正和周澳牢牢控制着熊男、无法脱身的贺银川,看到不远处的风雪里,出现的那个提着巨大锤子的身影时,一颗心彻底沉坠了下去。 登山队的队长锤子男,笑嘻嘻地看着这里的一通乱象,并不紧张。 他空洞的目光四下游移了一番,想挑选一个值得食用的对象。 最重要的,还是要满足口腹之欲。 民以食为天嘛。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落单的李银航身上。 李银航聪明地把攥着东西的那只手撑在了身后。 她半真半假地装着浑身瘫软的样子,尾指勾紧了林之淞指给她的、那颗土制手·雷的拉环。 随着那提着锤子的男人的步步逼近,紧张过度的李银航,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仿佛听到,有另外几个脚步声,在向她缓缓靠近。 她忙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用疼痛催逼自己保持清醒。 然而,她却看到,锤子男在距离她八·九步开外的地方,突然站住了脚步。 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已经丧失了从容,此刻瞪得巨大,几欲脱窗。 仿佛是……看到了他难以理解的东西。 李银航几乎要以为这是他故意诱惑自己去看什么东西,趁自己回头时,手起锤落,给自己一个八十。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有些滞涩的脚步声,李银航才如梦初醒,小心地偏过头去—— 郑星河抱着他的头颅,慢慢从雪影中步出。 跟随在他身后的,是用一根月光丝线,牵系着他腰带的南舟。 那条月光丝线,是从南舟大拇指的光线指链延伸而出的。 还有数条光线,拖着长长的光尾,一直向未知的远方延伸,直至湮没在了雪平线的尽头。 江舫正背着南舟,一步步走近。 他俏皮地对快要热泪盈眶的李银航眨了眨眼睛。 ……来接孩子了。 不远处的贺银川瞠目结舌:“……” 这他妈干嘛呢? 他们从哪儿捡了个这么大个儿的怪物遛过来? …… 经过这一路的使用,南舟的光线指链实现了小小的升级。 物品从0级上升到1级的速度,往往都是是很快的。 它凝就的光线持续时间变得更长了,也可以在光线恒定的情况下,拉丝拉得很长。 但还是软趴趴的。 如果在需要攻击的情况下,它半点作用也派不上。 好在,南舟只需要它发挥工具的作用。 现在,天上虽然黯淡、却依然硕大无朋的月亮,为南舟提供了再恒定不过的光源。 原本限制了他的圆月,也成为了他的工具之一。 尸块之间既然需要联系,那南舟就给它们联系。 于是,综合他目前拥有的所有工具,南舟对郑星河提出了一个堪称匪夷所思的构想。 “选择你要带过去的、有用的器官。” “其他的,留下来看家。” 听完南舟的计划,郑星河仔细挑选了腿,手,眼睛,耳朵,嘴等等,留下了体内除了心脏之外的一切脏器。 南舟把他留下的器官挨个打上结实的蝴蝶结,牵着数根光线,从营地出发了。 这等于将他肢体的连接,拉出了无限的长度。 虽然分散,但彼此之间还是建立着感应。 他们带着郑星河踏过漫漫的风雪,听着熊男的咆哮和林之淞的爆·炸声,迢迢数里,前来寻仇。 姓鲁的队长锤子男呆若木鸡,直到郑星河走到近处,才怪叫一声,背过身去,撒腿就要逃窜。 郑星河冷笑一声,把自己的脑袋劈手丢出。 一口淬着恨意的牙齿,狠狠咬中了锤子男的脸颊,竟立时咬下了一块干瘪的生肉来! 原本对刀砍斧劈的所有攻击都毫无痛感的鲁队,竟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楚似的,放声惨嗥!! 这一声惨叫,惊吓到了其他的怪物们。 他们纷纷看向这里。 把梁漱压到了雪中、又被前来帮忙的陆比方死死抱住的壁虎男还没来得及逃窜,就被一双飞出的手臂掐住了喉咙,扼得双眼暴突,吓得陆比方反倒先松了手。 郑星河的肢体纷纷脱体,连接着无数光线,在南舟这双眼睛的指点下,各自袭向自己的目标,抓的抓,挠的挠,踢打的踢打,尽情宣泄着自己的恨意。 唯有那颗头,直奔着熊男袭去。 熊男李哥,是郑星河亲手救下的。 也是熊男第一个宣判了他的死刑。 他怎能不恨? 怎能?! 那颗头,带着无穷恨意,张开大口,咬住了熊男的肩膀肌肉! 失去了视力的熊男,身上吃痛,眼里更是赤红一片! 他陡然发起狠来,竟然徒手三下两下扯碎了周澳缠住他的绷带,同时抓住了郑星河的头,猛力朝下拽去,甚至连带着肩膀肌肉,都撕扯下去一大块! 贺银川见势不妙,再不痴缠,马上跳下熊男身躯,向后退去。 熊男一获得视力,眼前就是贺银川奔逃的身影。 他怒吼一声,拔腿向前追去。 周澳跌坐在地,双臂暂时报废。 他根本不及追上去,只能痛呼一声:“银川!” 一旋淡金色,在这一刻,突然溅落在他脚下的莽莽雪原上。 金照雪山。 上山途中,南舟一直抬头观月,低头看影。 这是因为他发现,月亮虽然大得几乎占据了所有,但始终在转动。 起先,他们上山的时候,是背着月亮行走。 再然后,南舟和他们分道时,看到自己的影子短短地蜷缩在自己脚下。 后来,月亮的位置,一直在向前移动。 再后来,月亮的光辉黯淡了下去。 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转动,意味着月华尽时,朝阳总有昭雪之时。 谁也不及欣赏这金光迸射、只得一瞬的美景。 熊男的拳头,眼看着就要打碎贺银川的脑袋。 倏然间,一只被冻得微微发白的手指,从后拢住了熊男的肩膀。 力大如牛的熊男被这一抓,竟然刹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他僵硬地扭过脖颈来。 白雪炫目,日金辉煌。 南舟站在雪上日下,轻轻喟叹一声:“天亮了。” 南舟轻轻一拧,那熊男粗壮而筋肉虬结的脖子,就伶伶俐俐地往后扭转了180度,直面了南舟的脸。 南舟和他鼓凸如金鱼的双眼对视片刻,礼貌说:“你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圆月恐惧(十一) 南舟第一个找上熊男, 自然有他的理由。 他盯着熊男膝盖以下怪异的蹼手,好奇问道:“你这个腿……这个手……这个腿,是从哪里来的?” 熊男狂啸一声, 伸手欲抓南舟。 但因为根本没能适应屁股和脸同处一个方位的怪异姿势, 他本能将手往前伸去, 暴怒地一阵乱挥乱舞, 反倒差点打到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的贺银川。 贺银川受伤的胳膊已经严重肿胀, 但他还是不肯做累赘, 还要去捡掉落在雪堆里的匕首。 南舟撩中他的领子,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不赞成地对他一摇头。 贺银川打量着他:“……” 南舟言简意赅:“调整好了。” 旋即, 南舟拎住他, 一手把贺银川扔了出去。 他朝周澳的方向丢的。 丢得挺准。 周澳双手重新生长出的绷带迅速绕住了他的腰身,把贺银川凌空搂在了怀里, 缠得极紧,差点把贺银川的腰伤给勒到当场复发。 两人面对着面, 急促喘息着, 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对眼下陡转情势的疑惑。 南舟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代词。 他背着双手, 绕到了熊男的脑后身前,指着他的腿说:“你告诉我, 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 熊男怎么肯理会, 掰着自己的脖子, 想把自己的脑袋扭正。 南舟轻轻啧了一声,把戴着指链的手谨慎藏在身后, 探出单手, 走了个三角, 照着熊男比自己粗壮一倍的手臂关节就是横提竖砍的两记手刀。 咔——咔—— 两声刺耳的骨响后, 受地心引力影响,熊男的手臂以两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分别向两侧悬垂下去。 南舟把他的骨头给打了个藕断丝连。 让他连扶自己的脑袋都做不到了。 此时,郑星河的头一口吞下了仇人的肩膀血肉,含在漏风的口腔深处,再张开满口利齿,再次发力跳起,狠狠咬上了正暴怒乱转的熊男的鼻子! 这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熊男痛吼一声,再也吃不住痛了,一跤跌翻在雪堆里,狠狠打起滚来! 南舟则乱中出手,踏住熊男乱滚的膝盖,趁其不备,把和他的血肉融为一体的蹼手直接单手拔了下来! 他用拿痒痒挠的姿势抓住蹼手小臂末端,对那只疯狂报复的脑袋礼貌说了句:“忙着。” 乍然得了自由,坚硬的蹼手马上翻滚着想要逃离。 和这具身体融合久了,它自然也拥有了单独的活性。 但南舟蹲下身来,一点不带犹豫,冰冷着一张脸,操着那半截小臂,劈头盖脸地对着一块覆盖了百年冻土的黑岩就是一顿暴力抽打。 这手不属于原装,属于进口。 显然是知道痛的。 被南舟这么一通暴力扣砸后,它已经动弹不得了,破裂的指尖微微痉挛抽搐着,看上去凄惨无比。 它大概只恨没了方便的关节,连回头挠南舟一顿都做不到。 把它暴风骤雨地收拾老实了,南舟好奇地端详了一阵,就倒提着它走向了其他两个正在挨揍的怪物。 锤子男鲁队正被一双腿跪压住咽喉位置,另一只脚疯狂踢打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一张脸活活踢成了血葫芦。 壁虎男袁哥的眼睛更是被掐成了青蛙状,身上所剩不多的血液都集中在了双眼,被掐得近乎溢血。 郑星河一个人就成功包围了对方的大半个团队。 唯一没有被郑星河一个人围攻的,只剩下了面对突变情况,只能恶狠狠爬伏在地,又想后退,又不敢退,只能保持着进攻姿态、发出无意义怒吼的半身女。 直到一双裹成了萝卜状的腿,站在了上半身的后面。 它有些悲伤地在残破的上半身后单膝跪下。 半身女察觉到身后有东西,用半只残破的眼珠满怀恶意地看向了身后之物。 然后,她突然愣住了。 尽管没有看过双腿和自己分离时的样子,半身女还是认出来,这双腿曾经是属于谁的。 江舫走到和腿平行的地方,同样单膝跪下,对着她破烂的耳朵低低耳语了几句。 半身女蓦然回首,破损的脸对准了离她最近的锤子男鲁队。 她徒劳地张动着碎裂的腭骨,发出无声的质问: 你们,吃了我?! 你们不是说,要给我治腿的吗? 在我死前,你们给我吃的“鹿肉”,究竟是什么? 她问不出声来。 她的舌头也被割掉了。 不知道是为了偷偷多吃一口肉,还是为了让她没有能力向同样活在雪山的郑星河问询当年的真相。 被戳中了丑事的锤子男被双腿压制得动弹不得,“啊啊”怪叫两声,似乎是试图解释什么。 但半身女已经从他略带躲闪的目光中读到了某种意味。 她挪动着残缺的肢体,猛然扑上! 转眼间,她已经宛如一只疯狂的母兽,和锤子男撕咬在了一起。 血肉横飞声,惨叫声,牙齿彼此咀嚼、攻击的声音,不绝于耳。 雪坡之上,一片雪被染成红黑色,并逐渐向外扩散。 那边,郑星河的头颅一口咬住了熊男李哥的咽喉,发力咬下—— 咔嚓。 那个恩将仇报的、熊一样高壮的男人,最终在一声悲鸣后,殒命雪野。 乱战过后,满原横尸。 唯一还活着的,只有壁虎男袁哥。 在他只剩下一线气息时,模糊间看到一个人影走到他身前,拍了拍死扼住他颈部的双手。 下一刻,汹涌的氧气涌入他的肺中。 南舟用那只被他打怕了的手拍了拍壁虎男的脸,又把手举到他面前,轻声询问:“这是什么?” 壁虎男恐惧得无以复加,卑微趴在地上,狗一样剧烈喘息着。 南舟:“一。” 壁虎男:“……” 他不敢再耽搁,急急道:“其他登山的留下来的!” 南舟:“其他登山的人,来过几拨?” “不……不清楚……”壁虎男说,“二十几,三十几吧……” 南舟看了一眼这显然不属于正常人类的手:“你们对他们做了什么?” 壁虎男断断续续道:“只是不让上山……还有,李哥,没有腿,就用他们的腿来做腿……” 南舟:“为什么不让上山?” 谈到上山,壁虎男的眼神却是迷离了起来:“山上有——有——” 南舟:“我知道,你们说过,有月神。” 南舟:“‘月神’又是什么?” 壁虎男张口结舌。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双腿隐隐打着摆子:“吃人的,月神——” “没有月神。” 南舟清冷的声音被寒风切割得有些破碎,但依然清晰可闻。 “从来没有月神。” “这座山里,根本没有月神的传说。” “吃人的从来只有你们。月神不过是你们杜撰出来的怪物。” “你们无法面对的、想要阻挠别人爬上山探寻的,从来不是月神,是别人发现真相的脚步。” “你们恐惧的,从来是自己做过的事情。” 正因为此,他们的行为才百般矛盾。 他们守在让他们犯下大错的登山边际线上,一边用月神食祭的传说吓唬想要登山的人,一边一路追击、屠杀、食用试图登山的人。 他们既信奉“月神”,又不肯为“月神”送去祭品。 他们既恐惧郑星河所在的扎营地,又不敢轻易靠近。 因此,系统按照他们的心境,替他们拉起了一道登山竞速的幌子。 他们想方设法,紧盯不放,逼着登山者们迂回曲折地挑选着更容易躲避藏身的上山道路,好让他们避开建在平顺处的郑星河的营地。 即使对方赢了,也只是赢在纯粹的体力上。 透支体力的人,是无暇去挖掘真相的。 最可笑的是,时日久了,他们自己也就相信了自己编织的谎言。 他们真实恐惧着的,是离月亮很近的、与他们有关的、那丑陋又肮脏的真实。 南舟之所以想通,是因为在来的路上,郑星河望着天际,感慨了一句。 “月亮永远都这么大。” “就像我被吃掉的那天一样大。” 即使在金日蒸腾之时,月亮也还留了一个淡淡的月影,悬在天际。 像一只窥到真相的眼睛,直直地、无慈悲地望着人世间。 …… 壁虎男睁大了眼睛。 他尖利且慌乱地否定:“不是!不是!” “吃人的是月神!山上真的有!真的——你相信我们——” 南舟问到了自己想问的,便再不多话,静静起身,给郑星河的双臂让开了道路。 江舫更是温温和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壁虎男见势不对,尖声哭求:“你们不能杀我!我该说的都说了!我帮了你们!我走,马上走!!” 郑星河和他们是同类的怪物! 他真的会杀了他的! 南舟回过头来。 带着细碎雪粒的锐风,将他微微卷曲的黑色中长发向前吹起。 南舟漂亮的眼珠转了转,思考该如何回应壁虎男凄声的哀求。 末了,他郑重说:“……谢谢?” 壁虎男:“……” 尽到了礼貌后,南舟拍了拍一旁郑星河蓄势待发、已经绷起肌肉的双手。 郑星河的手臂离弦之箭似的,蓦然扑上前去—— …… 陆比方搀着梁漱站起身来。 刚才还是绝地,转眼间竟然已经逢生。 陆比方一时还有些迷茫:“姐,我们……是得救了吗?” 梁漱抹了抹嘴角的雪沫,盯准了南舟,若有所思地笑说:“是啊,竟然被要保护的人救了。我们还不很称职。” 郑星河的一地器官,又蹦蹦跳跳地聚拢在一起,形成了基本组织。 南舟拉过来他,认真介绍:“郑星河,农大的学生。” 一下见到了这么多人,他几乎有些羞涩地张开了染着黑红色血迹的嘴巴,小声道:“你们好。” 贺银川:“……” 贺银川:“啊,咳,好,你好。” 在其他人无语凝噎时,南舟面色平常地和郑星河对起话来:“你有什么打算?” 郑星河:“我……回去吧。” 南舟转头问江舫:“我们距离副本任务结束,还有多长时间?” 江舫看了看表:“两个小时。” 南舟:“嗯。” 南舟又转向了了郑星河:“我们一起上山吧。” 郑星河呆住了。 他张开僵硬发青的嘴巴,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啊?” 南舟:“嗯。一起上山吧。” 半身女彭姐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走。 她安安静静地被那双腿驮着,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中。 其他惊魂未定的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同意了南舟的提议。 于是,南舟牵着一具僵尸,缓缓步上日高之地。 他指尖牵绊的丝丝光线,在阳光的耀照下,变成了夺目的金线。 南舟和江舫带着郑星河走在最前面。 “青铜”则带着李银航跟在后面。 贺银川缓过劲儿来,开始逗周澳说话:“哎。” 周澳回头看他。 贺银川:“平时贺队贺队的,突然叫一声银川,还怪好听的。” 周澳:“……” 贺银川:“再叫一声。” 周澳扭回头去,淡然回嘴道:“幼稚。” 贺银川:“……” 周澳难得噎住了贺银川。 但他同样清楚,贺银川扯开话题,是为了避免去谈论某件事。 南舟刚才展现出的几近非人的战力,和他起先虚弱的表现,堪称判若两人。 这反倒坐实了林之淞之前那看似荒谬的直觉判断。 ——他确实……挺可疑的。 但南舟偏偏救了他们的命。 因此,刚刚获救的他们,失去了质疑的立场。 而一直不断激烈表达自己疑惑的林之淞,则在这时保持了绝对的缄默。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南舟侧着头,和郑星河说话:“最终,你们谁都没能走出雪山。” 郑星河:“嗯。” 他看得出来。 即使吃了他们的血肉,他们谁也没有等来救援。 与此同时,梁漱也在队伍后面,轻声跟其他人解释:“很可能是因为朊病毒。” “同类相食,就会传染这样的病毒。” “最终的表现形式,是功能性脑紊乱,脑组织会变成带有空洞的海绵状。” “他们每个人都吃了人肉。……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变成了一样的怪物。” 至于那双腿,由于和上半身分离,所以形态和“性格”和其他怪物都有些不同,始终是被食用时筋肉全无的状态。 南舟继续问郑星河:“他们不想让登山者上去,有机会发现你。但总是有其他登山者的,是吗?” “有。”郑星河果然点头,“但他们看到我,要么会攻击我,要么会逃离。” 他说:“只要不伤到我,我也不会追。反正也追不很远。” 南舟举起那蛙状的手蹼,对郑星河晃了晃。 郑星河点点头:“是。有的是人,有的不大像人。” 南舟又问:“这个副本,在你的认知里,大概过了多久了?” 这个问题对郑星河来说不难。 “月亮升起来一次,我就画一道杠。”他喃喃道,“怎么都有……一千两百多次了吧。” 三年。 南舟和江舫交换了一下视线。 这个副本,是可持续使用的。 但据他们所知,迄今为止,《万有引力》的万余名玩家,根本没有玩过两个相同副本的。 这条被副本怪物据为己有的玩家手臂,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思路的大门。 门后,仿佛是一个愈加光怪陆离、生长在人类想象力之外的世界。 问题到这里,郑星河不再开口。 他保持着沉默,一路向上攀登。 他们都以为山顶距离他们还有很远。 不过,他们的预估出了错误。 有了指南针,加上一个半小时的攀登,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恍如世界尽头的雪山之巅。 万丈金华间,几人在蜿蜒的峰顶站定。 一时无言。 贺银川感叹了一声:“山顶居然这么近?” 一直默然无语的林之淞突然开口道:“或许带了真正的副本角色,我们才能到达真正的山顶吧。” 即使在日升之时,天上仍有宛如巨目一般的圆月残影,不肯消亡。 南舟仰头,望向那薄如纸张的月影。 江舫轻轻攥住了他的手,笑问:“你觉得月亮里有什么呢。” 南舟由他拉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喜欢月亮。” 江舫轻声说:“小的时候,我母亲告诉我,月亮里有一种叫做嫦娥的生物。” “我问她,嫦娥为什么要一个人在上面,她不会寂寞吗?” 江舫至今还能回想起他那始终奉爱情为人生至上的母亲的轻声喟叹:“……谁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呢?” 所谓圆月,既代表着窥视秘密的、让人恐惧的独眼,也代表着始终难解的遗憾和懊悔。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所谓的“圆月恐惧”,所谓人生中不想面对的事情,不外恐惧与懊悔这两种情绪罢了。 …… 面对着滔滔云海,漫漫金光,郑星河看怔了神。 “我操。”他吸了一口新鲜的雪风,轻声说,“真美啊。” 落在他头上的雪化作了水,在他脸上蜿蜒而下。 似是晶莹的泪珠。 他的身形晃了晃,突然,整个人化作了一座人形的冰雪,摇晃着坍塌了下去,和这莽莽雪山融作了一体。 南舟想去抓他的手,却抓了个空。 那些将他吞食的人,带着无穷的恐惧和懊悔,畏缩在山的一角,慢慢煎熬,慢慢过活。 而郑星河的愿望,或许只是上一趟山。 看他始终未能来得及看上一眼的,人生光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圆月恐惧(十二) 南舟的掌心覆盖在那团细细的、泛着金光的雪沙之上。 他轻声说:“这样也好。” 距离副本结束还有二十分钟。 这真是“青铜”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他们还从未体验过副本结束前的休闲时光, 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略显平旷的雪山顶峰,蓄着万年不化的积雪。 想也知道,等到他们这些玩家离去后, 他们留下的痕迹, 不消几刻就会被湮没。 一切都会复归冷清。 南舟从别处拢来雪。 一个大的雪球, 开始在他掌下成型。 江舫一面帮他捧来更多的雪,一面问:“想要做什么?” 南舟认真滚雪球:“给他做个朋友。” 江舫微微笑了, 把掌心的残雪画在他的脸上。 如果不是时机不到,真的想亲一亲他。 因为时机不到,只能先让指尖吻一吻他。 南舟:“?” 他:“时间不够。现在不能和你打雪仗。以后再说。” 江舫的笑容愈发灿烂。 他默许了这个“以后”。 李银航也手脚并用地爬回到了他们身边, 乖巧刨雪。 三人齐心协力, 很快给雪人堆出了一个身子。 只是时间的确剩得不很多了。 还剩五分钟时, 另一边的贺银川捧了一只雪人脑袋,缓步靠近了正在忙碌的三人组。 雪人的眼睛是陆比方抓绒衫的两颗袖扣。 鼻子是周澳裁断绷带,一圈圈缠裹出来的小角锥。 脸颊的两汪红是梁漱用简单的道具药剂染出来的。 绒线帽则是贺银川的。 贺银川抱着这颗雪人脑袋, 轻声说:“也算我们的心意。” 说着,贺银川对着那滩在日光下晶莹夺目的雪迹,郑重道:“谢谢你救了我们。” 他转向南舟和江舫:“也谢谢你们。” 南舟眨眨眼睛:“嗯。” 南舟:“你帮过我们。帮回来而已。” 到现在为止, 南舟也不很能理解“青铜”这类队伍主动冒险的动机。 他们看起来并不像谢相玉那样享受搏命的快感和刺激。 可也从来没有人强逼着他们来。 他们甚至没有起码的危机意识。 在遇到自己后, 他们甚至连来路没有问清,就掏心掏肺地帮了。 ……唔。 应该说, 他们之中倒是有一个危机意识强烈的。 那个唯一有着防人之心的林之淞,就站在贺银川身后。 他面露矛盾之色,双手背在身后, 咬住嘴唇, 默然不语。 贺银川也没料到林之淞会跟着自己来, 看到南舟视线落到自己身后,回头一望,也不由一愣:“……小林?” 林之淞从身后递了一条淡灰色的围巾过去。 他露在外面的脖子被冻得隐隐透了白。 他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尖:“还差这个。” 贺银川心神一松,以为他终于放下了,便起身往“青铜”的方向走去,还挺安慰地拍了拍林之淞的肩膀。 然而,给完围巾后,林之淞站在原地,没有动。 李银航发现他依然盯着南舟,不免叹了一口气,试图阻止他说出不该说的话:“刚才……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 有些淡漠地做出回应后,林之淞垂下了头来,看向李银航,单膝跪下。 李银航的屁股马上往南舟和江舫两人方向挪了挪。 林之淞问:“你们到过‘锈都’吗?” 李银航目光飘向两人。 正在给雪人做收尾工作的南舟,和一瞬不瞬望着林之淞的江舫,都微不可察地对她点了头。 李银航这才回答:“嗯。” 林之淞:“你许了什么愿望?” 李银航:“我还没有许。”尽管早已经不是那个穷得叮当乱响的小玩家了,但她依然不忘初心地指望着哪天许愿池会优惠打折。 林之淞把目光投向了南舟。 南舟刚把林之淞的围巾给雪人围好,正在端详自己打的结好不好看。 等到确认完毕,他才回过头来。 林之淞一字一顿地强调了自己的问题:“南先生,你的愿望是什么?” 南舟有点困惑:“为什么我需要告诉你呢?” 林之淞突然出手,一把抓向南舟的手腕。 南舟没打算躲。 他并不认为林之淞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但林之淞终究是连南舟的衣角都没摸上。 江舫凌空抓住了他的指腕。 他的口吻是心平气和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他那款温暖悦目的社交微笑。 但他眼中闪烁的,是不容对方靠近分毫的、明明白白的独占欲:“林先生,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林之淞看也不看江舫。 他望着南舟的、强作镇静的目光中,隐隐透出一丝略带不可置信的狂热意味:“因为你根本不应该在这里。” 贺银川低声呵斥:“小林。” 林之淞固执不动。 贺银川提高了声音:“林之淞!” 林之淞咬了咬牙:“到。” 贺银川下了命令:“向后转。回来。” 林之淞眉心轻跳了两下,不甘心地答了一声:“……是。” 就在林之淞撤步回退时,悦耳的副本结束音,在所有人耳畔悠悠奏鸣。 【叮叮叮咚——】 【祝贺“立方舟”队完成副本“圆月恐惧”!】 【恭喜“立方舟”队、“青铜”队完成登高比赛,获得奖励“登山达人”,各获2000积分!】 【恭喜两支队伍,在12小时的游戏时间内,找到真正的山顶并成功登顶,各获3000积分!】 【恭喜两支队伍,存活率达到100,各获800积分!】 【当前任务主线探索度达100。完成度95以上,即可判定完美s级!】 【滴滴——s级奖励为各1000积分和任一随机道具,道具将会在三日内发送到各位玩家的背包~】 【请各位玩家在三分钟内自行选择离开副本——】 然而,这提示音仿佛对林之淞造成了某种刺激。 走出不到两步,林之淞猛然折回,大跨步来到了李银航身侧。 他的动作把李银航吓了一跳。 江舫微微皱眉,伸手回护:“林先生,不要太过分。” 林之淞直视着李银航不解的双眼:“你相信我们吗?” 就连梁漱也看不下去了:“林之淞!不要骚扰别队的成员了!” 林之淞动也不动,话音却带了点难以言喻的急切:“你回答我,相信我们吗?” 李银航:“……” 她微微一点头。 这一路走来,她一直是被“青铜”照顾的。 她拎得清,也不会回避。 林之淞:“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李银航:“……可你们已经有五个人了。” 这就是委婉的拒绝了。 但林之淞完全屏蔽了她的话外之音。 他坚定道:“如果你愿意跟我们走,我可以把我的位置让给你。” 贺银川霍然起身,呵斥道:“林之淞!” 周澳却在一边,用裹满绷带的指尖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周澳清楚,林之淞不仅是学生,还是个搞科研的,毛病多,习惯我行我素,服从性相当一般。 但他不会无缘无故地一直针对一个人。 林之淞以为,李银航不敢离开,是因为恐惧南舟的武力值。 他自认为提出的条件很优厚。 只要出让了自己的位置,“青铜”会提供给她尽可能完美的保护。 哪怕自己一个人去做任务也无所谓。 只要李银航这个无辜民众不要一无所知地留在一个不定时炸·弹旁,一切都好说。 出乎林之淞意料的,李银航缓慢地摇了摇头。 林之淞无法理解地睁大了眼睛。 且不说南舟的古怪冷清的性情,展现出那样非人战力的南舟,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和这样能一手轻松掌控她生死的人在一起,她不会害怕的吗? 林之淞愕然:“你……” 李银航直视着林之淞的眼睛:“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我都想过。” 李银航挪开视线,望了一眼那漂亮的雪人朋友。 “……但是,他真的是很好的人。你不知道的话,我告诉你。” 江舫轻轻笑了一声。 南舟根本则没打算搭理林之淞。 因为他从林之淞身上读出了一点危险的意味。 ……他已经知晓自己的秘密了。 只是,林之淞很畏惧自己的武力。 所以他只敢旁敲侧击。 自己根本没有追问、平白给自己找麻烦的必要。 南舟问:“银航,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李银航找到了脱身理由,忙拍拍身上的雪,快步跑到了南舟身侧,低声和南舟参谋起去处来。 江舫也要跟去时,又被林之淞扯住了衣袖。 林之淞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吗?” 江舫略微挑眉,目光在他脸上流转片刻,突然对他露出了一个好看的浅笑:“嗯。” 林之淞咬牙:“你疯了?” “谁知道呢?” 江舫眉眼含笑,突然欺近了林之淞的耳旁,同他耳语: “或许,我在恋爱也说不定。” 林之淞:“……” 他还没有追上去再问,四周冰天雪地的场景骤然一黯。 待他站稳时,已经来到了钢筋水泥的灰色森林当中。 周澳选择了锈都作为传送点。 他们身上的装备都被副本自动扒了个干净,只穿着原本的衣裳。 因为林之淞的异常表现,其他四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古怪。 林之淞发觉场景陡换,再想回去已是不可能了,一愣之下,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他急道:“你们干嘛?!我还没问完!” 贺银川无奈一叹:“小同志,警民关系是怎么被破坏的,你知道吗?” 林之淞一把拂掉贺银川的手,望向其他人,恼怒道:“……你们来前不看资料的吗?” 自从失踪事件大规模爆发后,一直有声音,认为失踪事件和半年多前游戏《万有引力》爆雷的异常事故有关。 毕竟,《万有引力》发生大型游戏事故后不久,日际线上就出现了那个怪异的、巨大的提示框。 因此,《万有引力》的相关数据资料,也作为参考资料送到了他们这些志愿队伍手中。 可相关设计资料和数据太多太杂,像贺银川这种不搞技术的,只翻开看了一眼就马上合上了。 ……晕字。 除了林之淞,他们谁的专业都不对口。 林之淞发狠咬牙,:“《永昼》,23年前的一部国产漫画,后来改编成了同名游戏副本,成为《万有引力》的上百个副本之一。” “‘南舟’就是里面的主角。是那部漫画,那个副本里最重要的核心nc!”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寂静。 贺银川微微变了面色:“同名同姓吧。‘南舟’这两个字也不是什么生僻字……” “我把所有相关资料都记住了。”林之淞说,“贺队,你信不过我的大脑?” 贺银川:“……”脑子的确挺好,就是一根筋。 周澳:“只有名字,还不够。” 林之淞张口就道:“它的特性是畏惧满月,在其他时间攻击性极强。‘南舟’的外貌设定是中长黑发,眼下有泪痣的漂亮怪物。” 打从一开始,林之淞就觉得南舟的脸很熟悉。 要不是南舟一开始实在是过于虚弱,完全像一个普通人,林之淞早就想起来了。 四人:“……” 但是,让大家接受“nc从副本里跑出来”这个概念,是一件挺困难的事情。 贺银川努力跟上林之淞的思路:“为什么你会记得他?他有什么特别的?” 林之淞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想起来:“在那个‘永昼’副本,玩家的综合死亡率,是《万有引力》中所有副本里最高的那一个。……高到玩家联名投诉,官方也真的动手削过两次这个核心nc的战力。” 林之淞握住了拳头。 南舟,真的是实打实的危险人物。 他该早点想起来的! 一直没怎么开过口的陆比方突然像是受了什么启发,跳起身来:“我……我想起来了!” 其他四双含着惊疑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他的身上。 陆比方的脸颊发了白:“‘江舫’……不,‘洛多卡’这个名字!你们记得吗,” “半年前,《万有引力》的那个游戏出事之后,许多强制脱舱的人陷入深度昏迷,后来一个接一个都去世了——” “江舫,是唯一一个……还活下来的!” 陡增的信息量,让“青铜”五人组一片沉默。 周澳转向了林之淞:“《永昼》……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永昼(一) 《永昼》, 恐怖漫画家永无在23年前发表的处女作。 正式发行的第一部漫画的封面上,主角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年。 他咬着黑色发圈,坐在匣式镜前, 替自己梳理头发。 他叫做南舟。 漫画《永昼》中唯一的主角。 设定中, 《永昼》的故事, 发生在虚构的永无镇。 这个闭塞且温馨的小镇里,黑夜的时间, 和月亮的潮汐盈亏相关。 每月,只有在十五的满月之日,黑夜和白天的时间是对半开的。 以十五为分界线,黑夜的时间依次缩短。 初一, 是一月之内唯一一个无夜的白昼。 那一天,雪白的太阳,会将永无镇变成一个什么都看不清的日光之都。 能遮蔽人眼的, 从来不止是黑暗,也有可能是光明。 因此,每月初一,也就成了永无镇居民的休息日。 无论那天是周几, 永无镇居民都会在家休息。 上班族停班,学生停课。 偌大的被雪白阳光笼罩的街道上,少有车辆出没。 只有红绿灯恒定透出的光线, 被炽白的日光散射成带有水纹的彩光涟漪, 在燠热的空气中浅浅摇荡着。 怪异反常的月照, 在永无镇孕育出一种叫做光魅的怪物。 光魅脱胎于一种叫做光菌的不可逆传染源。 它们和人类拥有一样的外表,攻击性极强, 身手灵活, 拥有和普通人同等的智能。 在平常, 它们坚定认为,自己就是生活在永无镇的普通人。 只有在每月月初,在“极昼之日”,光魅的自我认知才会苏醒。 在这24小时白茫茫的、混沌的光明白昼中,它们可以选择是否化出本相,然后随机狩猎小镇居民,给自己续命。 只要普通人被咬,被光菌感染,就会诞生另一只光魅。 然而,当光菌进入人体后,光菌会因体质不同形成各自的变种,形成自我保护的精神菌株,盘踞在大脑之中。 因此光魅的特点之一,就是精神脆弱。 也就是说,光魅一旦把光魅当成人,咬到另外一只光魅,除非菌株强于对方,否则是有可能被感染而死。 一口下去,就像抽彩票。 可能吸取到对方身体里的营养积蓄,撞个大运,三个月不用狩猎。 也可能一辈子都不用狩猎了。 当然,光魅也不是全无限制。 它们在普通的时间,从不知道自己是怪物,也无法对同类产生认同和感知。 身为光魅,它们喜占地盘的动物本性相当强烈,厌恶任何同类的存在。 它们甚至在见到同类时,会优先对其进行抹杀。 所以,光魅的生活环境也不很容易。 它们一边在普通时间里恐惧着被杀,一边在变身怪物、记忆苏醒后,害怕自己的家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一边也要提防选中的、看似普通的攻击对象其实早就变成了光魅,自己一口下去,反倒送了命。 它们恐怖且孤独地,和一无所知的人类食物共生在永无镇内。 小镇里的怪死事件频频发生。 和其他恐怖漫画的情节一样,小镇的警察不管事。 也和其他恐怖漫画的情节一样,小镇里的人尽管再恐惧,却硬是没有一家打算搬迁保命的。 如果这部漫画仅仅如此,大概只能算一部主打视觉奇观,和融合了吸血鬼元素的普通猎奇漫画。 所幸有了南舟。 ——南舟,是漫画里唯一一个意识到,自己是个漫画人物的角色。 林之淞对一个桥段记得很清楚。 南舟幼时,一度以为自己属于这个世界。 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不一样,是因为母亲带他去打针。 他明明很乖,没有哭闹。 他抱着妈妈的手臂,又害怕,又怕母亲难过,就躲在母亲臂弯里,软糯着声音反复说:“妈妈我爱你,我爱你。” 但母亲对他听话和懂事视若无睹。 她责备他娇气,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她自然而然地认为,她怀里的,就应该是一个哭闹着的、不肯打针的、符合常理的孩子。 南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他由此延展开去,逐渐察觉他周遭的一切不对劲。 整个小镇,根本只有他一个人在长大。 妹妹永远是五岁的稚嫩样子。 父母永远是年轻的样子。 一年级朋友的智力永远停留在八岁。 老师在一班和二班讲授的课程,语言、表情、肢体小动作,分毫不差。 南舟本来是个挺活泼的孩子。 他的沉默寡言,起始于在和家人的相处中,他发现家人只能按照特定程式给予他回应。 慢慢的,他发现了危险生物光魅的存在。 他很恐慌。 因为在光魅开始猎杀的那一天,别人的一天,用两三格就跳过去了。 即使被杀,也只占一个特写格。 而南舟要躲在避光处,咬紧牙关,瑟瑟发抖,熬过艰难的24小时。 尝试报警和劝说父母搬离无果后,他带着幼小的妹妹,骑着自己学会的自行车,一路骑到了永无镇的边缘,试图逃离这个地方。 但是,他的自行车撞到了漫画格的边缘。 第一部漫画就终结在这里。 少年南舟站在野地中。 风将他的中长发掀起,拂动着他苍白的面容。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空气中不存在的墙壁。 在读者视角,他漂亮的脸蛋直直对着第四面墙,修长的手指搭在正前方,仿佛一个起誓的手势。 在南舟视角,他想,要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尽管家人对他的爱,是冥冥之中的设定,是虚假的,可那也是他在这小镇里,独一无二的家人。 …… 大致讲完《永昼》第一部的大致情节和背景设定后,林之淞也刚好喝完一杯凉茶。 他带进来的手机里虽然没有信号,形同废品,各个a里却存着二十几部缓存好了的漫画和小说。 这些都是被《万有引力》选中改编的原作。 《永昼》漫画,正版a里只收录了第一部。 看着那和南舟面容肖似的、清冷精致的美人少年,看着他眼底的孤独和决心,梁漱有些说不出的心悸。 他真的在那个世界里孤独地活了23年? “青铜”众人一时无语。 贺银川放下梁漱递来的手机:“后来呢?” 林之淞咬着吸管,回忆道:“后来……” “他记录和观察了小镇里的所有异常人类情况,自己开始练习防身术。” “他接近了三对攻击性和危险性最强的光魅,在他们还是正常人的时候,互相传递错误信息,挑起内斗,在一个极昼之日让他们自相残杀而死。” “他冒充光魅同类,诱杀了一个光魅。” “他在光魅最虚弱的月圆之夜,杀了许多个觊觎过他家人和他自己的光魅。” “唔,对了,他还学了美术。” “本地没有大学,他是去新华书店里自学的。” 林之淞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知道自己是书上的人物,就利用了渗透压的原理,只要枕着书,文字和图像就能从高浓度的地方直接流向低浓度的地方,可以直接渗透入他的记忆里。” “他靠这个,读完了整个书店里的书。” 当初,读到这个充满想象力的情节时,林之淞还是相当羡慕的。 贺银川绕过了这一切:“那……结局呢?” “悲剧故事。”林之淞简单概括道,“他努力奋战到十九岁时,也被咬了。” 他补充道:“他妹妹干的。” “青铜”众人哑然一片。 林之淞把杯子里的冰块舀入口中,咔嚓一声咬碎:“他妹妹从来就是光魅。镇里光菌的源头就是她。打个比方……” 他瞄了一眼陆比方:“她就是虫族里的女王。” “她的年龄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变身。” “她的本性一直没发作,仅仅是因为她下游数量不少的‘光魅’作为工蜂,一直在给她传递养料。她并不饿。” 贺银川接过话来:“但她的哥哥一直在猎杀光魅?” “是的。”林之淞点点头,“……她饿了。” 如果仅仅作为欣赏,漫画里,南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被他永远只有五岁的妹妹咬中脖子的那一幕,是很美的。 他的脑中终究是化出了菌株。 他的菌株形态,像极了一只由光化成的白孔雀。 菌株在他的脑中渐次盛放开来时,美得摄人心魄。 他被转化的那一天,就是极昼之日。 在灼眼到几乎要将人融化的白昼中,南舟一步步走向了小镇边缘。 他来到了他到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能突破过的小镇的尽头,缓缓跪下。 至此,他的永昼到来了。 一个象征着希望的词汇,成了他永生的咒诅。 他用打碎的玻璃碎片,指向了自己的脖子。 但他究竟有没有割下去,谁也不知道。 漫画就以这样一个oen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永昼(二) “立方舟”选择了“家园岛”作为此次休息的落脚点。 “家园岛”的宣传标语, 是“最接近桃源乡的地方”。 这里的土地肥沃,水源充足。 精心侍弄后升级的黑土地,肥沃得能挤出汁水来。 赶海也往往能获得丰收。 或者, 在中心牧场里找一块地皮, 养一只边牧,骑着马放牛牧羊,也是不错的选择。 渔樵耕作,无一不可。 许多有了先期积累的玩家喜欢集中在“家园岛”上,买下一块地, 靠和nc交换农牧产品,兑换活下去的积分。 但因为农牧产品价格低廉,大多数玩家又没有什么做生意的头脑,还没有办法读档重来。 迄今为止,至少有百余名玩家玩崩了, 好不容易拿下的原始积累全数归零, 穷得不得不卖掉土地回血, 再乖乖回去打副本。 但“家园岛”始终是那个温馨的“家园岛”, 不会为此发生任何改变。 这里的水果奶冻是最新鲜的, 刚下了树枝,就上了餐桌。 还带着露水的草莓和荔枝从中掏空, 挤上最简单的炼乳, 再在冰柜里冰冻几个小时,就是一道美味新鲜的、带着自然甜雾的甜点。 一份甜点, 一共有两种口味, 每种口味3个。 此时, 南舟和南极星正在甜点盘前对峙。 南极星兴冲冲地一爪子拍在了荔枝旁边: ……我要吃这个。 南舟不大开心, 和它讨价还价:“我喜欢吃。” 南极星想了想, 不大情愿地把小爪子挪到了草莓旁边。 南舟沉思片刻:“我也喜欢吃。” 南极星生气了,一把抱过荔枝奶冻,两条小短腿飞快倒腾一阵,跳到了纸巾盒里,只从盒子里露出一颗小脑袋,当着南舟的面,示威地咬了一口荔枝边缘。 南极星得意:“唧。” 南舟:“……” 江舫和李银航都笑了。 李银航揉了揉南极星的脑袋。 江舫摸了摸南舟的脑袋。 算是两边都安抚好了。 南舟拿着木勺子,专心地从草莓里舀炼乳吃。 专心程度好像全世界只剩下眼前的小甜点。 戴头巾的苹果脸少女nc轻轻碰了碰南舟的手腕,递给他一张卫生纸,脸颊微红地指了指他的唇侧。 那里沾着一抹奶白色的炼乳。 不等南舟伸手,江舫就轻轻抬手,用拇指替他擦去。 旋即,他自然地接过苹果脸少女手里的纸巾,擦拭着手指,礼貌道:“谢谢。” 苹果脸少女还想和南舟厮磨一会儿,无奈甜点店的门铛叮铃一响,新的客人进来了。 她只好羞赧地冲南舟一笑,噔噔噔小步跑回了柜台。 李银航觉得这一幕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笑说:“好像很多nc都特别喜欢你诶。” 当然,也有非常讨厌南舟的。 比如和他打过交道的彩色蘑菇和钢铁兔子。 向来对玩家反应平平、不假辞色的nc,对南舟的爱恨,似乎都特别极端。 南舟挖空了一只草莓,开始认真思考下一个是继续吃草莓,还是吃荔枝。 他都没有注意那个nc是男是女,被李银航提醒了一句,才抬头望了一眼。 他轻声回了一句:“是吗?” 李银航还是有起码的好奇心的。 她的确想让南舟多说说话,最好能讲讲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尽管她知道,南舟大概率没把她当成朋友,但李银航单方面还挺想和他做朋友的。 比如她很想请教一下,南舟这么噬甜,为什么腰还能细成这个样子。 不过,南舟如果不想说,李银航就不问。 她心里虽然还是隐约犯了一阵儿嘀咕,但是她同样知道,自己能跟在南舟和江舫身边,是捡了大便宜的。 她可不会用自己那些单方面且无聊的精神需求去冒犯别人,从而影响分毫自己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这间家庭式甜品店的店主就是苹果脸少女。 她的设定是一边开自己梦想的店铺,一边拉扯着妹妹长大的坚强女孩。 在苹果脸招待客人时,她那五六岁年纪、还没有桌子高的妹妹睡醒了。 她摇摇摆摆地从卧室里跑了出来。 一看到这么多客人,她慢性的人来疯属性急性发作,兔子似的满地乱窜。 苹果脸少女只好追在她身后,叫着她的名字,试图逮到她。 在跑到南舟附近时,她的小短腿不慎绊到了桌腿。 眼看就要一跤扑倒,却以向前45度的倾斜角悬停在了半空。 南舟探了手出去,把小家伙的后领子牢牢拎住了。 跑得微微发汗的苹果脸在南舟身侧站定,连声道歉:“不,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南舟看了那满脸不服的小姑娘一眼:“没事。以前我妹妹也挺调皮的。……还伤过我。” 苹果脸虚心请教:“啊,那该怎么教啊?” 南舟平淡道:“后来,她死了。” 苹果脸:“……” 小姑娘:“……” 受到了惊吓的小姑娘乖乖牵着苹果脸姐姐的衣襟走了,临走前还不断回头,不大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为什么要长嘴。 南舟也望向她,透过她的脸,看到了另一张稚嫩的脸蛋。 起初,南舟并不知道自己是个虚假的人物。 他只知道他所处的这个世界畸形而怪异。 因此,他像一只诞生于危险环境中的敏感动物,格外早慧,也格外孤独。 大概是因为父母和妹妹无法沟通,他从小就不大喜欢和人打交道。 小镇的房屋密集,屋顶几乎是连成一片的。 小时候的南舟,很喜欢踩着屋顶的边缘,把整个小镇当做自己跳格子的工具。 他跳累了,就挑一家屋顶坐下来,静静想一会儿自己的心事。 他蹲踞在屋顶的样子,像是一只猫。 南舟发现自己的能力,比漫画里要早很久。 四岁的时候,他枕着故事书睡觉,脑中就被输入了大量他还不很认识的字符。 第二天,他尝试着在枕头下换着放了一本字典。 短短一夜过去,他就明白了那些字符的含义。 可惜,当时他能找到的书籍不多,基本都是原来就摆放在他书架上的启蒙教材。 小小的南舟走遍了永无镇,但硬是没有找到一家卖书的地方。 那么,父母的书是从哪里买来的呢? 他也早就知道,永无镇是一处封闭之都。 在小野猫一样到处跑的时候,他就发现了笼罩在永无镇外那无形而透明的空气墙。 他绕镇一周,也没能找到出去的哪怕任何一道门。 甚至于,他在比漫画设定的时间更早的时间,就知道了光魅的存在。 他很是害怕了一阵。 但他的害怕,终结于某一个“极昼之日”。 那天,光魅来到了他的窗前。 他本来拿着削尖了的铅笔,蹲在窗下,鼓着小小的勇气,打算保护自己的家人。 但他却突然体会到了一种无比怪异的控制感。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操纵着他,把他硬生生拖到了衣柜里,压着他的脑袋,不许他乱动。 不仅如此,还要硬逼着他作出抖如筛糠的恐惧样子来。 以前,南舟就总隐隐感到有股违和感,盘踞在他的日常生活中。 这是他第一次无比明确地体验到,被某种力量操纵着强走剧情的感觉。 接下来,他不受控地走了一段他早就尝试过的剧情。 ——他去向父母、朋友和妹妹预警怪物的存在。 ——他尝试报警。 ——他试图带着妹妹逃出永无镇。 最后的结果他早有预料。 他是根本走不出永无镇的。 因此,他并没有太多失望。 被人操纵着,将手放在那面墙上时,南舟浑身筋骨一松。 像是摆脱了桎梏的傀儡娃娃,终于获得了自由活动的权利。 南舟礼貌地敲了敲那透明的空气墙。 叩叩叩。 他对着外面轻声呼唤: “喂,有人吗。” 有人能听到吗。 这里有一个我啊。 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 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妹妹回到了永无镇,还用零花钱给她买了一个冰激凌。 永无镇的食物没有味道。 都是纸的味道。 南舟从小就吃纸长大,索然无味。 所以他对食物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看着眼前无知无觉、狼吞虎咽的小女孩,想,她叫什么来着? 她没有名字。 南舟只知道,她叫妹妹。 这是他突然出现在家里的、永远长不大的妹妹。 ——“南舟”这个角色,诞生在漫画家永无落笔的第一天。 但因为作者赋予了他“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同”这样别样的设定,再往后的发展,只要不是作者确定无疑的设计,那么,他的走向,就不可能全然受到控制。 南舟,就是一个拥有自己灵魂的、被意外困在漫画里的孩子。 作者不可能画尽、写尽南舟的人生。 那样只会变成一本无聊冗长的流水账。 所以,他只是采撷精彩片段,呈现在读者面前。 南舟无法强制改写作者明确写下的那些设定。 但是,在作者写不到的地方,南舟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如果说南舟和永无设定的“南舟”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话,那么,就是他想要不那么孤独。 他想保护好他的家人。 他九岁生日那一天,恰好赶上了一个“极昼之日”。 他静静踏上了日光普照的街头,坐在街边,舒展开在他这个年纪算得上发育良好的双臂双腿,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猫,等待着必然的命运降临在他头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迎面走来一团模糊的光。 他甚至不知道是哪一只光魅咬了他。 他就这样成功实现了转化。 这是他送给自己和家人的“礼物”。 他实际被转化的时间,比漫画里的“南舟”早了整整十年。 从此之后,南舟就拥有了远超正常人的力量与速度。 他根本不知道所谓漫画的设定,不知道咬死同类可能付出的代价,所以他凶猛异常地去狩猎、攻击任何敢来狩猎他家人的光魅。 尝试过几次后,他发现自己讨厌咬人。 因此他选择扭断光魅的脖子。 咔吧一声。 干脆利落,异常顺手。 作者设定里的光魅,是厌恶和同类共存的。 但它们同时又具有生物的基本特性:信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有着强烈的危机意识。 所以,在南舟极其凶悍且有意识的攻击和肃清之下,渐渐的,永无镇里的光魅开始敬畏起这个总是坐在屋顶上发呆的少年。 它们甚至开始悄悄讨好他。 比如放一两个昏迷的镇民在他家门口上贡。 几个活人在他家门口一字排开。 场景一时间蔚为壮观。 这个由作者创造出的种群,竟然开始自行诞生、孕育出了奇异的“首领崇拜”。 当南舟发现,设定居然是可以在潜移默化中被修改时,他萌发了别的念头。 他想,光魅到底需要人体内的什么东西,才能吃饱呢。 它们除了咬人之外,有没有别的生存之道? 期间,南舟还是被漫画的必要情节操纵着,又以平常人的身份,做了几件对付光魅的事情。 一些光魅心里也纳闷。 他们哪里有那个胆子去攻击凶悍、年轻、又性格冷淡的老大? 但没办法,它们就是被某种力量裹挟着,突然发了疯一样,非要置老大于死地不可。 南舟也就按照情节一一处置了它们。 这让其他不明真相的光魅眼里看来,就是老大在清理那些敢于挑战他权威的下属。 就像头狼一口口优雅地咬死想要冲击狼王宝座的异心者。 于是,他们更加崇拜和畏惧他。 在南舟十三岁的时候,他突然像是被人操纵了一样,放了一本教材在自己脑下,睡了一整夜。 第二天,他受着指引,木呆呆地走向了镇里的一处角落。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他先前从未见过的建筑。 南舟想:这是哪里来的呢? 他走入了这间标注着“新华书店”的建筑。 环顾了一圈琳琅的书目,南舟想,挺好,给他送书来了。 南舟通过查阅作者提供给他的书籍,利用他上初中后,作者终于肯画出来了的化学实验室,用他平时调配颜料的粗暴方式寻找原料,并找了几只光魅来做实验体,看到底光魅需要什么,才能填补那空虚到无边无际的食欲。 反正他别的没有,时间管够。 最终,一种可以作为血液替代品的氟碳化合物乳剂,在他手底下被硬生生地折腾了出来。 当南舟可以掌控他们的食物时,整个永无镇的光魅,都真正地臣服和听命于他了。 彼时的南舟,并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早已注定。 当确保家人的安全后,他开始做出另一种尝试。 他想让自己不那么孤独。 他想发展出一点能让他感到满足的关系。 他试图去做一顿晚饭,和他虚假的家人一起用餐。 然而,他家里的设定,是父亲和母亲轮流负责做饭。 所以,他做的菜,被所有人无视了。 这些纸一样口味寡淡的饭菜,只能被他自己慢慢吃完。 他努力和家人交谈。 他努力用绘画日记记录下生活和以往的任何一点不同。 他想要的并不多。 不只是同类的畏惧。 他想要一个有温暖、有意义、有目的的拥抱。 所以,在他怀着小小的希望,给家人做饭,却从身后被妹妹扑上来咬中的那一瞬间,才是他十九年人生里最孤独的一刻。 他或许,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过自己的“家人”。 他或许,注定要孤独一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永昼(三) 南舟被作者设定的女皇咬了。 然而, 在作者的设定中,此时的南舟,应该还是一个普通人。 ——设定矛盾。 ——程序出错。 ——那么, 只能略过矛盾点,给出一个两边都能自圆其说的结果。 漫画里, 女皇妹妹的结局并没有交代。 活着走出房子、来到大街上的,只有南舟一个人。 也就是说,被咬之后,他还活着。 而漫画中的现实里, 南舟转化光魅的时间不比妹妹少几年。 且他常年在极昼之日出外活动, 脑中光菌发育得异常健康, 欣欣向荣。 所以, 为了两边的故事走向都能自圆其说, 所谓结局,只会导向唯一的那一个。 南舟脑中的光菌,原本是薄薄附着在他大脑上,纵横交错, 在他颅内构建起一个复杂曲折的模型。 此刻, 那发着微光的大脑碰触到试图强势侵入的光菌。 在微宇宙中,宛如两颗行星相撞,发生了无声的爆鸣。 南舟的光菌在高强度刺激下, 实现了近乎炸裂的二次生长。 流动着浅浅白光的光菌如同孔雀尾羽、放射性地散开来的瞬间, 南舟的五感达到了巅峰。 他被那股未知力量控制着、推搡着向外走去。 他能看到灰尘在无穷的日光下跳舞。 他能看到实质一样的光丝穿针引线一样,在空气中折射出各种弧度。 他听到自己的脚踩在木地板上时,木地板内的纤维被压出曲弯又回弹的咯吱细响。 他听到妹妹的身躯摔到了地上。 咕咚一声。 响亮得仿佛砸在他的心脏上。 但他想回头看一眼妹妹都做不到。 南舟游荡在大街上, 感觉自己在被那股力量强逼着游街示众。 这实在有些好笑。 他思考, 自己做错了什么? 被自己用玻璃片强行指住喉咙时, 南舟开始认真地反省,自己这些年对那股未名力量的反抗,到底是对还是错。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想那么多呢。 如果从一开始,就遵从命运的安排呢。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抵住他动脉的锋刃最终没有划割下来。 南舟放下了抵住咽喉的玻璃碎片,轻轻喘了几下气,垂下了头。 他把因为用力过猛而割裂流血的虎口在衣襟上轻轻擦了擦。 擦完他就有点后悔了。 回家还要洗呢。 他盘腿坐在灿烂的光辉中。 光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吞没了他全部的影子。 他坐在昼光中,像是从光中脱胎孕育而来的少年。 好像他从光诞生的那天,就孤身一个坐在这里。 一直要坐到光湮灭的尽头。 但他还是回家了。 因为他的腿坐麻了,手也很痛。 他安静地返回家中,先回了一趟厨房。 妹妹的躯体已经不在那里了。 所有因为光菌反噬而死的光魅的宿命,都是力量被对方吸食掉,自身则成为光的养料,消失无踪。 南舟返回了自己充斥着水彩味道的房间,取了一卷绷带出来。 包扎到一半,他听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响。 每到极昼之日,光魅们在舒适的光环境下,自信心总会无限膨胀。 俗话就是吃饱了撑的之后,又觉得自己行了。 不止有一只光魅曾在极昼之日来爬南舟的窗,试图篡位。 以往,南舟都会直接拧脖子弄死完事儿。 但他今天只是走到窗边,打开虚掩着的窗户,向下看去。 两个爬窗的,都是十四五岁的光魅。 往上爬的时候,他们豪情万丈,一跟南舟冷淡的双眼对视两秒,刻在dna里的莫名恐惧,让他们吓得直接撒了手。 重力加速度有多快,他们跑得有多快。 南舟扶着被他用蓝白水彩画上了一群小白鸽的窗户,望向窗外炫目的白日。 他认识的、熟悉的,只有这小镇里的寥寥数百人口了。 杀掉一个,就少一个。 他不大可能会有新的朋友了,只能珍惜眼前。 故事结束了。 可南舟还活着。 一年过去了。 两年过去了。 南舟再也没感受到怪异力量的操控。 有的时候,南舟甚至会骑行到小镇的边缘,他所在的世界的镜头,敲一敲那透明的空气墙,对那未知的力量说话。 “请问,你还在吗?” “你是不是也把我忘了?” 当然,无人回应。 南舟也不会去做多余的期待,因此并不失望。 接下来的时光,南舟努力地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孤独。 他不再把书放在枕头下,而是一页页地翻书、看书,把阅读这件事赋予正常的仪式感。 他成为了美术老师,面对着那些以前是他的同班同学、现在是他学生的孩子们,教他们画静物,画存在于画册上、却从来没有在小镇里出现过的各种动植物。 他的学生里也有光魅,是认得他的。 时间一久,学生居然开始真的叫他南老师。 学校开始安排他的美术课。 他在大街上骑车时,偶尔会有学生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 妹妹死后,几乎从小到大没有做过梦的南舟开始经常做梦。 他讨厌梦。 他的梦,时间线总是分叉、紊乱、无序。 一会儿,学生来他家里玩时,妹妹会伸出稚嫩的小手,管学生要礼物。 一会儿,南舟又回到了童年时。 他找遍每一个房间,都找不到妹妹了。 每次醒来,他都要在床上发很长一段时间的呆,才能将精神缓缓从梦境中抽离。 因为他梦到的片段,都曾是现实里发生过的事情。 无数无趣的事情勾兑在一起,除了能给人造成感官混乱外,再没有别的意义了。 反正都是一样的孤独无趣。 直到三年多后的某一天上午。 南舟发现,一个穿着黑白lo裙、佩戴着铁锈红玫瑰饰物的陌生女人,在他家楼下,在他的窗口正下方……种树。 这是一个他从未在镇里见过的美丽身影。 做完手上的工作,她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扬起脸来。 巨大的黑色帽纱下,只容得下南舟对她嘴角浅笑的一瞥惊鸿。 南舟突然萌发了某种强烈的希望。 他扶着窗框,直接从自己的屋里纵身跃下,想抓住她。 可就在自己落地的那一瞬,她突然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就像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四下里找寻无果,南舟只能折回自家窗下。 他学着女人的样子,蹲下身来,小心翼翼拨弄着那片潮湿而新鲜的泥土。 他挖出了一粒乌黑油亮的种子。 这枚种子仿佛是径直投入了他孤独的心湖,荡起了层层波光涟漪。 南舟没有拿走种子,而是怀着某种隐秘的希望,将它埋回了原地。 当夜,南舟很晚才睡着。 他第一次梦到了新鲜的、有声色的东西。 他的鼻腔里充斥着一种清甜且诱人的香气。 香气很缠绵温柔,沿窗而入。 仿佛是有人平静而绅士地向他献上了一束花。 一夜的梦境过后,南舟难得在极度安宁的状态下睁开了双眼。 ……梦里的那股清新又缱绻的甜味过于真实,好像延伸到他的现实中来了。 直到现在,南舟还能嗅到那股淡淡的、迷人的果香。 又在床上静卧片刻,南舟猛然一愣,翻身坐起,看向窗口—— 一枝秾绿从窗外探进。 小手一样的绿叶间,竟然捧着一个鲜红的苹果。 它冲南舟摊开掌心,温柔献上那一抹倚红偎翠的自然之果。 南舟愣住了。 南舟在图书馆的画册上看到过很多次苹果。 他带着小朋友们画了很多次苹果。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苹果。 这也是永无镇上第一棵苹果树。 南舟来到楼下,绕着一夜就长到了他窗口的苹果树,好奇地转了好几圈,摸摸拍拍,心下不解。 他想,这不合理。 不管什么树,都没有长得这么快的道理。 忽然间,他发现,树干上刻着一行字。 南舟微微踮起脚,伸出手,一字字地用指尖去读。 ——“送给我未曾谋面的、孤独的童年朋友。” 起风了。 苹果树的枝叶刷拉拉拂过他的窗口。 南舟反复用指尖描摹着“孤独”两个字,心里仿佛也长出了一棵枝叶繁茂的苹果树,在呼呼的风声中,细细地拂动着他的心脏。 南舟摘下了那颗长进了他屋内的、一夜就熟透了的苹果。 他把苹果洗净后,摆在桌子上,和它耐心对峙了近两个小时,才小心翼翼地划拉到手心里。 他用两只手捧定,试探着在上面挑了个地方,咬了一小口。 苹果的果皮带有一种奇异的颗粒感。 初咬下去的时候,他的牙齿有些受阻。 但很快,酸中带甜的可口滋味,在他的舌尖和口腔里爽脆地炸裂开来了。 南舟捧着被咬过一口的苹果,发呆。 这是他出生以来,尝到的第一种真实的味道。 对他来说,这样美好的味道,过于复杂和刺激了。 他含着一小口苹果,不敢再嚼,也不敢咽。 他用这一口苹果,把自己变成了一只松鼠。 过了好半天,他才继续动起齿关,品尝着那一口甜蜜的果香。 只这一口,他就疯狂地爱上了这种食物。 要不是担心把苹果吃完就没有再吃的了,南舟能一夜吃空一棵树。 吃完两个苹果后,南舟强逼着自己刹住了车。 为了分散对苹果的渴望,南舟拿起了素描本和笔。 他想用笔端,记住那个人的样子。 但是,素描无法准确还原她的形象。 所以,南舟要画一个巨大的寻人启事。 画在人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这样,如果她再来,或许就能发现,自己想要找她了。 于是,南舟在做好充分的准备后,提着调好的颜料上了街。 当一声“画得不错”的赞誉从身后传来,南舟心念一动,马上转过头来。 可在转头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开始失望了。 种苹果树的、要和他做朋友的,明明是个女孩子。 身后是个男人,身高将近1米89,身材高大英武,比南舟还高出了半个头去。 相较于他压迫性极高的身材,他本人倒是挺和颜悦色的。 “你好。”他打招呼道,“我是这个小镇的游客。你是这里的住民吗?” 完全不同于小镇住民的程式性对话。 他的语言,是自由的,是可以由自己做主的。 这是来到镇上的第二个陌生人。 南舟略有些好奇,却不再惊讶。 南舟的思路向来清晰。 在那位苹果树女士到来的时候,南舟就知道,永无镇的壁垒,大概是被一股奇特的力量打破了。 只是他至今都没能找到那壁垒的缝隙在哪里。 因此,南舟打算和这位访客多聊上一聊,问问看,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这样的话,他或许就有办法找到苹果树女士,也能从这无穷尽的孤独中解放出来了。 思及此,南舟回应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话带笑,听起来相当可亲:“你叫我小谢就好了。你呢?” 南舟:“南舟。” 小谢目光专注地扫过他的面容,笑道:“你长得真好看。” 南舟对他几乎全无社交距离的靠近并不感冒。 他能感知杀意,却感知不到什么是调戏。 对于他有目的的赞美,南舟困惑地眨一眨眼:“……是吗?谢谢。” 南舟逆着光,看向小谢含笑的面容,眼前心里却满满都是苹果树女士漂亮上扬着的嘴唇。 南舟有些沮丧地想,那么好看的人,自己怎么就画不好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永昼(四) 小谢是个很坦诚的人。 他告诉南舟, 他其实是一部漫画《永昼》里的虚构人物。 而就在两天之前,一款叫做《万有引力》的主机游戏正式发售。 《永昼》的作者,南舟真正的父亲,用两年时间完成了处女作《永昼》、从此在漫坛占据了属于他的一席之地的天才恐怖漫画家永无, 在十二年前间因癌症去世。 因其性格孤僻、亲友关系淡漠, 他把自己身后包括处女作《永昼》在内的十三部漫画版权都交授给了他最信任的一名编辑。 属于他的那部分财产分成, 这个性情古怪的男人没有公布具体的处置方式。 所以, 《永昼》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纳入了《万有引力》的改编梯队。 现在,南舟已经是一个游戏副本里的人物了。 小谢说, 他以前读到过《永昼》,很喜欢。 于是, 在刚买的游戏舱到货后,他第一个选择空降到《永昼》副本里, 来看看这位和他单方面结识的、相隔了一个次元的少年。 对小谢声情并茂的说辞, 南舟只是点点头。 他根本感觉不出来小谢告诉他真相的目的背后,隐约暗含的那点残忍和恶意。 ——正常人被明确告知, 自己无论如何努力,命运都始终掌握在别人手里, 而且未来无穷无尽的岁月里, 会一直身处控制中时, 第一反应往往都会是崩溃和发疯。 但南舟并没怎么往心里去。 因为他早就猜到了。 南舟在纸张上勾勒着苹果树女士的唇形,在她的唇上打上了细密的纹路, 好显得那张唇更艳,象征性回应了一句:“……唔。” 注意到南舟神情淡淡, 小谢的眼里亮起了动人的光:“你不惊讶吗?……你猜到了多少?” 南舟瞄了一眼小谢:“关于什么?” 如果是关于自己的身份, 那么这是他小学的时候就在想的问题了。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一本书里的人物。 漫画的话, 和他的推测相差不多。 如果是关于游戏副本的事情…… 南舟对游戏这一概念的理解,仅限于书店里几本日期还停留在十年前的游戏杂志。 在南舟的认知里,游戏是一种被锁在盒子里的故事。 和他作为一本书的感觉差不很多。 只是他暂时还没有被丝线牵引的傀儡感,说明这个盒子很开阔,对他的控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 未来,还会有更多新的人进来。 有人能进来,那他就一定能出去。 所以他不明白,小谢为什么一直望着他的眼睛。 好像自己这样平淡的情绪和反应不符合他的心理预期似的。 小谢专注望着他的眼睛:“你曾经和我这样的人说过话吗?” 南舟谨慎地想了想。 他并没能和苹果树女士说上话。 于是他摇摇头。 小谢的肩膀微微塌了下来,看起来颇为失望:“你怎么都不惊喜呢?” 也不发疯、不崩溃、不痛苦。 没意思。 南舟的惊喜早在昨天就用完了。 他本来就不习惯大起大落的情绪表达,因此望着小谢的眼神中满含困惑。 他问:“你到底想问什么呢?” 小谢的神情这才好了一些:“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了,好不好?” 南舟:“为什么?” 小谢:“……” 小谢:“……你不孤独吗。” 南舟放下笔:“孤独。” 南舟:“可我为什么要和你做朋友?” 南舟问的是肺腑之言。 但小谢同学看起来被噎得不轻。 为了避免自取其辱,小谢主动转移了话题:“你感觉,你的世界有没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南舟想了想,并没觉得自己的日子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太阳还是一样的灼人。 建筑物的排列也没有发生变化。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一棵苹果树。 想到苹果树,南舟的心情突然就好了很多。 如果说小谢口中的交朋友,就是要给对方种苹果树的话…… 那么他希望找到苹果树女士,也给她种上一棵。 只是小谢这句问话,还是让他上了心。 按照他的阅读积累,一般的游戏,不该是用数据、算法和模型构建出另外一个各项条件都尽可能趋近于的虚拟平行世界吗? 为什么苹果树女士和小谢会来到他这里? 这是个挺值得思考的问题。 可这么多年来,南舟没有和人分享想法的习惯。 对小谢,他也没有分享想法的。 他只打算自己慢慢消化。 不得不说,南舟的动物式直觉相当强悍。 他从一开始就防备着小谢。 他觉得他的笑容里有着什么让他不喜欢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提防,南舟也无法逃过月圆之夜对光魅的影响。 潮汐周期性的涨落,在每月满月时达到。 小谢来到副本的第三天,恰是满月时。 南舟的房间,蓝天白鸽的水彩窗画和一月一用的木栅,已经尽力将所有月光隔绝在外了。 即使如此,南舟还是软在床上,浑身酸痛,疯狂盗汗,腰软得使不上力气。 本来满月时,镇上所有的光魅都虚弱得起不来床,威胁性几乎算是没有。 可南舟还记得,家里有一个住在他隔壁的小谢。 因此他在入夜前,发现自己体力开始剧烈流失时,就挣扎着把门锁上了。 墙上的时钟,慢慢指向了12点的位置。 窗外月光愈发明亮炫目。 南舟不适地单手抓住坚硬的床板,指尖捏得隐隐发白失血。 此时,小谢温柔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外响起:“南舟,你在吗。” 南舟心神一动。 从刚才开始,他就没有听到任何靠近的脚步声。 ……小谢,好像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 南舟咬着被角,努力将弱势的喘息一声声咽下去。 然而,不多时,他的耳畔传来了钥匙钻入锁眼、窸窣转动的碎响。 他根本不知道小谢是怎么进来的。 在听到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时,南舟喉头一紧,不及细想,将虚软的手腕探向枕下—— 来不及抓住藏好的水果刀的刀柄,他的手腕就被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捉住了。 南舟紧抿着苍白的嘴唇,被小谢翻身压坐,轻松控制在床上。 小谢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尾指恶意地一下下压着他的唇畔,像是某种居高临下的戏弄。 “太痛苦了。太孤独了,是不是?” 小谢用耳语的声音对他说话,但没有多少同情,只是享受着南舟抑制不住喘息时微微失控的表情。 “如果我是你,我早就想死了。” 南舟:“……” 有病。 你又不是我。 我什么时候想死了。 小谢俯下身来,轻声说:“我来帮你解脱啊。” 重压骤然离身。 南舟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一样冰冷的小东西就抵住了他的腰际。 足以致死的电流,从他腰部点沸了他全身的血液。 以触电点为圆心,形成了一个类似黑洞的物质,让南舟的所有知觉、意识都向里坍缩而去。 他眼角余光里,一时间充斥着流散着的、驳彩的电光流迹。 从他的指尖钻入,从他的胸口钻出。 千分精彩,万分夺目。 倏忽间,一切热闹归于彻底的死寂。 南舟的心跳停止的同一刻,视觉里还留有现实的残象。 小谢的身影虚化了,如同花屏的电视,闪出滋啦滋啦的雪花。 小谢也有些诧异的样子,看向自己的手掌。 但下一秒,他就消失在了南舟的房间里。 而一股氧气急速涌入南舟的心脏,像是有人拿着电击器,粗暴地对他的胸口进行着反复的按压。 ——那股被无可反抗的力量控制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次的结果,是强制复活。 南舟猛然从床上坐起,引发了一阵可怖的心悸头晕。 他伏在床边,大口大口喘息许久,才重新适应了氧气的涌入和身体不间歇的疼痛。 接下来,南舟向学校请了三天的假。 他去了图书馆,重新找到了和游戏相关的部分书籍,仔细重阅。 他身上疼得厉害,图书馆里也只有他一个读者,他索性摒弃了往日端正的坐姿,猫似的趴上了桌子,把书垫在了脑下,蜷起身体,一边休息,一边阅读。 作者永无涉猎游戏领域较少。 因此在他一手构建的“新华书店”里,文学艺术的书最多。 关于游戏,也不过是几本过时的杂志,以及一本游戏发展简史而已。 南舟把能搜集到的资料通读一遍,果然察觉了某种不对劲。 ——正常的游戏中,玩家才该是那个被服务的核心角色。 表现就是,副本里的boss,不管被玩家杀得怎样七零八落形容凄惨,都会随着玩家离开而结束进程。 状态重置,无事发生。 可自己呢? 除了被复活之外,他的记忆没有被清零,身上的伤口到现在也还在痛。 就好像……重置得根本不完全。 南舟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自己会如此不同。 就在他复课的第二天,小镇里又迎来了两个陌生的客人。 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可爱娇俏的小姑娘,在小镇里信步游览。 两个人看起来像是来旅游的。 小姑娘见到他时,还给他塞了一颗水果糖。 要是没有那个和他的学生差不多大的小萝莉的话,南舟根本不会放松对他们的警惕。 她让他久违地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他甚至带小姑娘听了他的素描课。 两天后,在突然到来的满月夜晚,被那个小姑娘用刀从后背捅入时,南舟清晰地听到,“她”甩掉了刀上的血滴,笑嘻嘻的用一个男人的声调,对身旁的伙伴说,“时间修改器还真好用。又拿了一个成就。” 男人也带着轻松的笑音:“攻略说得对。他真好骗。” 两人说着话,迅速消失了踪影。 就像小谢消失时的情境。 一模一样。 南舟倒在地上,缓了很久,才强忍着后背的疼痛,爬起身来。 他把手探进卫衣口袋。 那里放着一只苹果,已经被压烂一边了。 本来是打算留给小姑娘吃的。 ……既然不要,那就算了。 南舟坐在路边,用衣襟擦擦苹果,咬了一口,心绪宁静了一些。 他静静想着小姑娘口中的“时间推进器”,想着小谢用来打开自己房门的“万能·钥匙”。 ——他又掌握了一项讯息。 他遇到的玩家,极有可能拥有着海量的、功能各异的道具物品。 他需要想些办法应对了。 在这之后,又有玩家陆续来到了永无镇。 有的玩家只是来这里逛一逛,但有的玩家,明摆着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接近南舟。 南舟虽然孤独,但他并不是傻。 他挺想问一句,你们没有别的事情吗。 为什么要玩游戏? 为什么要沉迷于一件就算赢了也对现实没有太大意义的事情? 为什么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要杀掉另一个世界的我? 无人能替他解答这些疑问。 于是他尽量展现出凶悍冷漠的一面,想将他们赶出永无镇。 然而,满月之夜,终究是他逃脱不了的诅咒。 下一个满月夜,如期而至。 好容易逃过了四个玩家的围追堵截,南舟刚想歇一口气,却落入了三个他之前根本没有看到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潜入了小镇的玩家手中。 他们在暗处动用了电击·枪。 一种被高压氮气弹射出去、镶嵌着倒钩和电极的攻击武器。 威力很强,说能一下子致命,却也不至于。 此时,南舟已经和先前的四个玩家周旋到了黎明时分。 南舟身心俱疲。 因此他们一击即中。 天边的月色渐无,已经逐渐黯淡了下去。 洒落在南舟身躯上的光,很淡,很薄。 熟悉且剧烈的疼痛,令南舟再次倒地、冷汗涔涔。 他没有继续反抗,而是闭目装死,准备伺机而动。 三个人发现他不动弹了,就蹲在他的“尸体”不远处,准备领取奖励、接受传送。 “这boss怎么没有血条啊。这么脆,打一枪就没了?” “嗨,还真的像攻略那样,只要卡着点进副本来,说杀就能杀了,就是个普通人,真无聊。” “算了算了。能拿成就就好了。” 痛楚导致的耳鸣,加上热血急速涌上头顶的尖锐轰鸣,交织成了一首刺耳杂乱的交响曲。 传入他耳内的对话声,混杂在他脑内的杂响之中,让南舟的心一瞬跳得比一瞬快。 “攻略”。 “无聊”。 “成就”。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吗? 那么,凭什么他们的目的就一定要达成呢? 这些陌生且极富挑逗性的词汇刺激着他的神经,让愤怒渐渐侵蚀了南舟的心神。 他用胳膊撑着地面,借过一点力后,脚尖点住地面,向前疾冲而去。 空旷的街道上,陡然刮起了一阵风。 背对着南舟的高壮男人不经意间侧了侧脑袋,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已经迫近到他身后咫尺处的冷冽身影。 ……以及一只托扶上了他喉部位置的、冰冷的手。 咔嚓。 …… 叮。 南舟把小勺子放回盘子时,盘身和木勺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南极星吃完了荔枝,把小爪子舔干净后,又颠颠跑了回来,撅着肉滚滚的屁股,就要往南舟的风衣袖子里钻。 苹果脸少女羞涩地走过来,对南舟递上了一个精心制作的果盘。 她温和道:“客人,送给你。谢谢你,刚才帮了我的妹妹。” 南舟看向果盘一侧。 那里摆着几牙切开的、果皮红到透光的苹果。 苹果脸少女自顾自软声软气道:“水果都是自家种的,也不值什么,就是希望……希望,你能常来——” 南舟霍然起身。 熟悉的香味。 熟悉的光泽。 熟悉的……苹果。 他一时以为自己还在回忆中,没有离开。 他正坐在那棵属于他的树上,摘下苹果,借着果枝间筛下的细碎光芒,将苹果和阳光都一点点吞进自己口中。 南舟问:“你的苹果,是怎么来的?” 苹果脸少女被他的动作和语气吓了一跳,捧着苹果,诺诺道:“怎么来的……大家都是从仲老板那里进的种子……” 南舟问:“仲老板在哪里?” 苹果脸少女:“出门向南,沿着小路一直走……路边都有指示牌,种子店很醒目的。” 南舟抓住试图爬向果盘的南极星的小尾巴,把它径直塞进了怀里:“谢谢。” 说罢,他步履匆匆,离开了甜品店。 就像急着去赶赴一场迟来的约会。 李银航一时不解,转头去看江舫。 江舫怔愣之余,不禁抿唇,目光微闪。 ……他还记得苹果树的事情吗? 江舫有了心事,没有应答李银航,只是跟随南舟离去。 李银航忙简单收拾了东西,打算缀上去。 临走前,她还不忘拍拍那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有些怅然若失的苹果脸少女的肩膀,宽慰道: “不是你的错啦。”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坐在南舟右旁两桌开外的两男一女。 见到三人一鼠离去,女孩一直紧绷着的后背终于松弛了下去。 她拍着胸口,小声舒出一口气:“……哇。吓死我了。” 和她同行的男人a这才敢放开声音,问她:“你确定你没有认错?” “我不能确定啊。” 女孩子皱着眉毛:“那个小东西,那么小一只。我们坐得又不算很近,我怎么能认得清呢。” 男人b试图宽慰她:“看错了吧。说不定那就是一只小宠物呢。哪儿跟哪儿就怪物了?” “不……” 女孩眉头纠结得厉害:“我玩过《万有引力》,之前就一直在‘家园岛’种田。那只小动物,看起来特别像‘家园岛’里唯一一个田园风副本里的……怪物。” 她比划了一下南极星的体型:“要是它肚子的绒毛附近有没有一个闪电型的标记,我就能确定了!” 男人b还是有些怀疑她的眼力:“就算是什么怪物,不过也就是一只小老鼠而已……” 女孩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老鼠?”她嘀咕道,“那可是‘家园岛’上战斗力评级a ,近s级的怪物!” 说到这里,女孩又怀疑自己的眼力了。 如果那只蜜袋鼯,真的是她所知的那种怪物的话,它怎么会和其他玩家走在一起? 又怎么会被饲养成这么一只…… 一只…… ……小可爱? …… 利用世界频道向其他队伍发出集合讯号后,贺银川暂时关闭了后台页面,对陆比方说:“小陆,说说你那边的发现。你说江舫,国际友人先生,曾经是《万有引力》的玩家?” 陆比方乖乖点头:“嗯。” 和林之淞不同,陆比方看不懂专业情报,所以就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相关失踪人员的资料上。 陆比方又补充道:“准确说,他不是这个游戏的正式玩家。” “《万有引力》这款游戏的价格还是很高昂的,而且每台机子出售时,都会记下购买者的真实身份id。” “出事后,有关部门调查了每一个昏迷者的相关情况。” “只有洛多卡……江舫先生,他的游戏舱,不是用他自己的id信息注册的。” 不怎么玩游戏的周澳蹙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陆比方抓抓脑袋。 “怎么说呢……” “他应该算是,代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永昼(五) 仲老板是个六十出头的银发老先生, 一身朴实的灰蓝色长袍,腰身胖墩墩的,气质慈和得很。 脱下这身衣服,就是个提着鸟笼子遛街、指点人下棋的邻家大爷。 他正歪在屋后一方小水塘, 呼噜噜抽着烟草、蜂蜜和柳橙混合制成的水烟, 就听到了前面厚布门帘被掀起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三名客人先后而入的脚步声。 仲老板忙抱着水烟筒, 快步迎出, 笑脸灿烂:“来且(客)啦。随便看看吧。” 江舫走上前,彬彬有礼道:“劳驾……” 随着他的话音,南舟把一只苹果稳稳摆上了柜台,接上了他的话:“……请您看看这个苹果。” 李银航发现,自己居然一直错算了南舟手上的东西数量。 南舟的储物槽里,始终有一只苹果。 那苹果从他们在大巴上相遇时, 就被南舟稳稳拿在手里。 即使被南极星啃得乱七八糟,被咬过的地方都有些萎缩泛黄了,南舟还是把那只苹果放在了自己的储物槽里, 试图保鲜。 仲老板拿起饱受南极星蹂·躏的苹果,端详一番成色后, 操着一口尽可能标准的普通话,笑眯眯说:“这是本店出售的种子种出的苹果。但偷吃的小老鼠,本店就概不出售喽。” 南舟问:“有多少人买过呢?” 仲老板笑微微地眯着眼睛:“本店虽然有记账, 但是苹果种子出售得实在太多了。客人能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吗?” 南舟张口说:“大约一年半年前。” 李银航一怔,转头去看江舫。 她用口型提问:一年半前? 那不应该是《万有引力》刚开服的时候吗? 仲老板叼着水烟嘴,斜着眼睛回忆往昔的神情和小动作, 一应像极了现实里的老板。 他说:“那就更不清楚了。那个时候我店里的种子做活动呢。能到谁的手里, 就看各自的造化喽。” 李银航消化了一下他的措辞, 大概明白了。 哦, 新手礼包。 《万有引力》免费赠送的新手礼包,在大类上相差不多,且带有一定随机性。 还曾有晒一晒《万有引力》新手礼包的词条上了热搜。 她同事买了一台游戏舱,抽到了500点“锈都”购物券,3000点“纸金”消费券、5张“松鼠小镇”的免费观影券、10个可适用于“家园岛”特定土地的珍稀款雪莲种子、10袋高级化肥、一件可适用于“古城邦”的弓箭蓝武,以及一套质量不错的皮肤。 李银航被她叫去给她的朋友圈点赞的时候,大致扫过一眼。 如果苹果种子当初也作为新手礼包的组成部分之一,大批量对外发放,那究竟会发到哪个玩家手里,就是一桩未可知的事了。 …… 抱着那只苹果走出种子店,南舟神情难得有些怅然。 李银航跟着走出一段路后,突然站住了脚步。 她伸了个懒腰:“啊,我有点累了。” 她往身后石阶上一坐,说:“我们就在这休息一会儿吧。” 南舟环顾一圈周遭环境:“嗯。” 四周都是湿漉漉的植物香气。 清新自然的木质味道下,人的心情也自然放松了不少。 南极星趴在南舟肩膀上,小屁股兴奋地扭动着,蠢蠢欲动地觊觎一只过路的红蜻蜓。 三人在石阶上横向坐成一排。 李银航坐在中间,江舫和南舟分坐两边。 她觉得这样的排位和气氛不大对。 她试图打破僵局,问南舟道:“你是不是在找人啊。” 南舟:“嗯。” 李银航想到,初遇他们时,南舟和江舫一样,都是从其他地方被拽来强行空降的。 这样一想,心里的困惑越发难解。 为什么偏偏他们两个是特殊的呢? 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困惑归困惑,李银航心里始终有数。 她不再深问,拍拍南舟肩膀,宽慰道:“总会找到的。” 南舟眨眨眼,看着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掌心很暖和,指尖也很柔软,像是轻轻搭放在了他的心上,温柔安抚。 他说:“谢谢。” 江舫在旁不大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南舟看向他。 江舫:“过去的‘朋友’,送了你这个苹果?” 南舟点点头。 江舫再度确认:“‘朋友’?” 南舟:“唔……” 其实在南舟的概念里,苹果树女士算是在某种意义上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并没有到朋友的程度。 但南舟再次回忆起了。江舫说他有很多朋友的事情。 ……他记忆力很好的。 于是,南舟点了点头:“嗯。” 江舫好气又好笑,身体往后一仰,双肘靠在了石阶上,自嘲地一笑:“哈。” 南舟:“……?” 南舟:“你怎么了?” 江舫把脸转到一边去,强忍着心里翻涌的醋意,涩得他得咬着牙,才能缓过心里不适的酸胀。 这算怎么回事? 他怎么可以把过去的自己……当成朋友? 明明只见过一面,为什么就可以是朋友? …… 大约一年半前。 江舫游览了母亲所在的城市的角角落落。 直到要在落脚的五星级酒店续房费时,他才发现自己刷不出信用卡来了。 两个月前,被他存入中国信用卡的、在拉斯维加斯得来的十三万美金,已经被挥霍一空。 江舫耸一耸肩,付之一笑。 他从身上五十二张扑克牌似的信用卡中抽出一张花色特殊的,对前台小姐展露出他温和又疏离的标准微笑:“支持其他国家的银联支付吗?” 江舫的神情自带一种矜持自重的贵气,再糅合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傲气,实在很给他本就出色的面容加分。 在他这样含笑的注视下,能维持住流水线的招牌微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前台小姐有心控制着,才没让自己的笑容过分灿烂:“当然。汇率按今日走,并需要支付一部分手续费。您可以接受吗?” 江舫柔和地颔首认可:“嗯哼。” 她打开抽屉,准备拿出卡机:“请问是什么币种,哪家银行?支持visa吗?” 江舫把那张银行卡扑克牌一样夹在指尖,端详一阵,才笃定道:“巴哈马币。” 前台小姐:“……” 江舫把卡面上亮给她,指尖在visa标记上敲打两下。 这是他从巴哈马群岛上的亚特兰蒂斯赌场里赢来的,他没来得及换成美金,所以兑换起来稍微有些麻烦。 江舫温和提醒:“是一种可以和美金一比一兑换的币种。不着急,慢慢找。” 忙着寻找兑换币种的前台小姐:“……谢谢。” 花了一部分手续费后,江舫总算付清了房费。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他清点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资产。 他发现,自己的现有资产,和他在c城买房的计划有些冲突。 赌场生涯,终究还是影响了江舫的金钱观。 即使他的技术能支撑他略显扭曲的金钱观,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他还是开发出了奇怪的爱好。 ——他喜欢在全世界各地他喜欢的地方购买房产。 且是一笔付讫,概不贷款的那种。 c城是母亲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他理应在这里拥有一套房子。 能方便他随时跑路,也能随时回来。 可他现在手头上的钱,零零总总,各类币种,加起来也不过260万左右。 距离他看中的那幢150平的花园式公寓还差40万。 距离他喜欢的那间独栋二手小别墅还差240万。 内地是不允许赌博的。 到什么地方就做什么地方的事情,江舫很懂得这种道理。 所以,江舫需要一笔来路正当、但来得又足够迅速的钱。 当时,《万有引力》的宣传造势已然是如火如荼。 江舫在中心广场的咖啡里放下显示着住房信息的iad,偶一抬眼,就在对面的led巨幕屏上,看到了南舟。 一分二十秒的宣传v里,“南舟”只占据了一秒钟。 但江舫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永昼》最后一部单行本漫画的封面。 南舟独身坐在屋顶上,背后就是巨大的太阳。 他整个人的虚影,像是一块融化的奶酪,在日光里微微变形、扭曲。 南舟在看太阳,看他永远无法企及的自由。 而江舫站在街道上,仰头专心凝望着巨幕中的南舟。 江舫父亲的藏书很多,涉猎极广。 有天文,有昆虫,有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也有通俗小说、报刊杂志、情·色画册。 父亲的阅读从来不拘着什么,抓来就读。 他喜欢俗气肉麻的文字图片,也挚爱着一生未及的星辰大海。 大部头、小书册、连环画,琳琅满目地占据了家中整面墙壁。 江舫刚具备阅读能力时,就和父亲共享了书架。 父亲问过他:“你最喜欢爸爸的哪一本书呢?” 只有八岁的江舫踮着脚,取出《永昼》,用双手高高举了起来,又捧花似的捧回了胸前。 父亲问他:“为什么呢?” 江舫认真道:“因为他很孤独啊。他需要我。总有一天,我会把他救出来的。” 父亲开怀大笑着,亲吻了他的额头。 “这是奖励给我们优秀的洛多卡骑士的一枚勋章。” 江舫有样学样,把唇畔轻轻贴上了书的封面,对书封上的少年南舟煞有介事道:“这是一个吻。” “你等一等我。等找到门,我就会去陪你的。” 后来,就发生了谁都不会希望发生、但谁也无法阻止的事情。 在江舫生命里最孤独的时候,在母亲抓狂的饮泣声中,在送母亲前往戒酒中心后…… 他的手边,始终放着一个南舟。 南舟在他的被子里、枕头下,在他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江舫已经长大了。 他早已没有力气再去相信童话。 但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喜欢这本书了。 他认真地相信着,南舟或许真的存在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世界这样大,大到他们无法碰面。 南舟甚至不知道会有自己这样一个人,自顾自地对他有了友情,有了共鸣。 彼时的江舫,轻轻抚摸着封面上的南舟,轻声安慰着南舟。 不要怕,这世界很大,装得下你,也容得下我。 也是因为世界很大,所以我们或许永远不会见面。 我们是触及不了彼此的朋友。 但你真的是拥有着一个朋友的。 他安慰着南舟,也在抚慰自己的那一颗心。 此时的江舫,则遥望着led屏幕上的南舟。 仿佛在目睹着少不更事时的一个虚幻梦想,在眼前渐渐成型。 为了看南舟出现的那一秒钟,江舫整整将大屏广告看了六十七遍。 直到第六十八遍,他才惊觉自己的好笑。 他看向iad,点开了《万有引力》的官方网站和论坛。 江舫本来想找一份和《万有引力》相关的工作。 没想到辗转一番,他竟然找到了一单以前在乌克兰时常常接到的短期生意。 在江舫游走于社会边缘的打工生涯中,他见识过很多要求特殊的富二代。 因此,在得知对方已经提前拿到了游戏公司的两个游戏舱、并要求自己给他代练一个号时,江舫毫无障碍地接受了。 同时接受的,还有他一系列的要求—— 江舫必须玩女号,脸可以自己捏。 他需要把装备和等级统统练起来,最好每天能玩12个小时以上,方便他拿去在同样玩《万有引力》的朋友面前亮账号装逼。 最重要的是,江舫要多交友,发展关系网,最好是男人居多。 江舫负责出技术,他负责偶尔上去跟那些男人撩撩骚,谈谈情缘,有顺眼的就约出来玩。 好好的游戏,硬是被他开发出了一条别样的同友之旅。 这也是他选择交际能力强、时间多、又乐于尝试新鲜事物的江舫的理由。 江舫选择他的理由,同样很简单。 他想履行自己童年时单方面的约定。 ——去看看南舟。 因为舱位是提前拿到手的,所以江舫在登陆游戏、领取新手礼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往了《永昼》副本。 那些年,他曾在漫画外,陪着南舟走遍了永无镇的大街小巷。 江舫熟悉永无镇的每一处布局。 所以他不费什么气力,就找到了南舟居住的房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江舫早就不是那个童年的优秀骑士了。 他不再异想天开,能将南舟带出副本。 他只是想让南舟知道,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一个朋友。 即使对方完全可能是游戏公司的一个拙劣的复制品,是由数据构筑成的虚拟幻象,他也想给自己的童年一点交代。 于是,他在新手礼包的苹果种子上刻下了一行字,在种子上覆盖了特制的“家园岛”泥土,撒上“家园岛”的化肥。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一早,苹果就会在南舟的窗前开花结果。 谁想,江舫正在忙碌中,就感觉到上方投下的一道视线。 他抬起头,隔着细细的帽纱,在二楼窗边,见到了他素未谋面的朋友。 江舫轻轻对着那道虚幻的身影微笑了。 南舟像猫一样,好奇地双手搭在窗边,微微歪着头,目光是江舫想象之外的纯净。 江舫以为,经历了这些年,南舟是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眼神的。 更触动他心脏的是,南舟的眼神过于真实。 那种真实又懵懂的纯净和好奇,像是在江舫习惯了坚硬的心上温温热热地戳弄了一下。 在这样的目光下,江舫一悸,下意识碰触了“中止任务”的按钮。 站在稍显荒凉的锈都街道上的江舫,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心脏位置,满怀诧异地感受着那里不大正常的律动。 ……这是怎么了? 不是想好,至少要打个招呼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永昼(六) 站定许久, 江舫笑着对橱窗倒影里映出的另一个自己摇了摇头: 想那么多做什么。 目的达到了就好。 既然完成了童年心愿,他就要专心为自己的雇主做事了。 不久之后,富二代发给了江舫一个论坛上发布的珍稀材料刷取技巧总结帖。 粗略浏览过一番后, 江舫确定,这些所谓的珍稀材料, 自己都算是第一批拿到的。 其中有几个技巧还是错误的。 但江舫向来没有纠正别人错误的习惯。 笑一笑, 点击退出时,他的视线瞄到了某个玩家发布的《永昼》攻略帖。 点进去简单浏览一遍, 他的眉心拧了起来。 ……应该这样过关吗? 他从来不觉得南舟需要的是“解脱”。 他需要的明明是自由和陪伴。 等他回过神来,看着屏幕上已经打好了大半的半屏解释,江舫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那可是游戏副本啊。 游戏总是需要明确的目标的。 相比于“自由和陪伴”这种虚无缥缈的概念,当然是“杀掉boss”这个目标更明确。 自己的解释, 不过是一个把漫画老读者的自我感动而已。 江舫敲击着键盘,一字字删掉自己的解释。 嗒,嗒。 看着光标逐渐后移、逼近它的出发点,江舫的指尖越敲越慢。 十分钟后。 江舫站在了《永昼》图书馆的落地窗玻璃外。 南舟正趴睡在桌子上, 脑下枕着一本杂志,双手规规矩矩地压在杂志下面。 他脱了鞋,白色袜子在阳光下微微反着光。 他把腰身漂亮柔韧的曲线毫无警惕性地展露了出来, 一点也不避讳会被人看到。 在江舫对他这样的不设防不赞同地抿了抿唇时, 南舟挪了一下身体。 他白衬衫的一角向上掀起, 露出了被电伤的痕迹。 南舟的皮肤白到泛光, 所以大片大片红伤烙在上面时,极为鲜明醒目。 江舫的指尖不自觉抚上了玻璃。 嗒, 嗒。 像是轻微的叩门声。 南舟动也没动。 不知道是倦极了,还是在专心读书。 江舫垂下了手去,转身离开。 他那些从赌场、车厂、冰球场和学校里学来的交际能力, 还真不知道怎么在这个从小到大没有过正常交际的虚拟朋友身上发挥。 他转身来到了南舟家窗前的苹果树下。 看到枝繁叶茂的果树和压弯枝头的红苹果,江舫的眼角轻弯了起来。 ……居然没有被系统强制更新吗? 这个礼物,他还真的送成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江舫又有一点新的想法了。 据他所知,“家园岛”的副本里有一种怪物。 这是一种真人塔防和种田相结合的游戏,目的是要提防怪物一波波的攻击和对农作物的破坏,最后获得保卫农田的胜利。 第三十六关的关底boss,是一种以蜜袋鼯为原型设计的小怪物。 它看起来小巧可爱,人畜无害,卖萌一流。 可在它攻击时,它的脑袋会膨胀到它体型的800倍以上,张开嘴巴,一口将玩家的脑袋咬下。 在寻常偷吃时,玩家只能采用最低级别,即绿武级别的武器进行攻击和驱赶。 高于绿武级别的武器,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 它们只会越吃越欢。 但在普通攻击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它就会陡然变身,张着一张血盆大口,追着玩家咬脑袋,把玩家的脑壳当瓜子磕。 等玩家好不容易在环生险象中逃出生天、切换好武器,它往往又会恢复正常体型,继续厚颜无耻地偷果子,把高级武器的攻击当作空气。 ……所以格外难缠。 江舫前前后后,把这个副本打透了六七遍。 最后,在一群已经成为残兵的蜜袋鼯中,江舫终于选出了一只最可心、最好看的。 小家伙毛色鲜亮、牙齿整齐、眼睛溜圆,品相是他见过的boss里最好的一只。 它受伤不轻,而且还是幼鼠,血条被削得只剩下一线,正歪在地上唧唧地哼,看上去惹人怜得很。 江舫拎着它的小尾巴,打开了仓库,把它扔了进去。 仓库无法读取数据,径直乱了码。 不等系统把这个bug进行清除,江舫就立即选择传送到了《永昼》。 他对这个礼物没有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反正都是系统自动刷新出来的。 就算它它被系统抹消了,那就当自己多练习了几次副本,也没什么损失。 好在,在他来到《永昼》里时,蜜袋鼯还没有来得及从物品栏里消失。 靠坐在树下,江舫把半昏迷的小家伙捧了出来。 他抽了剑鞘上的小红绦,在它脖子上系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绅士领结,打扮成了一个礼物的样子。 他回头望了望身后的苹果树。 他还是没能理解,为什么《永昼》副本和其他的格外不同。 这里似乎根本没有平常副本“刷新归零”的这一概念。 苹果树,还有南舟身上的伤,都没有消失过。 江舫把小礼物蜜袋鼯放在了树枝上,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他强制退出了一次副本,再次选择进入《永昼》。 蜜袋鼯果真没有消失。 它挂在和他视线平齐的那根树杈上,泛着泪光,抬着眼睛,虚弱地抱着爪子拱了两下,试图求饶。 江舫交叉了手臂,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它。 如果它一不开心就磕人脑袋的能力没有被抹消的话,他就必须认真考虑它的危险性了。 他手写了一张小牌子,用细线挂在了蜜袋鼯的脖子上。 “此物危险,注意安全。” 小家伙看求饶不管用,气性顿起,对着江舫就是一顿龇牙咧嘴无能狂怒。 江舫拿笔尖轻轻点了一下它的鼻子。 它愣了一下,更加愤怒地挣扎起来,唧唧乱叫。 在送出这个礼物后,据江舫的不完全观测,它至少和南舟打了七八次架。 ……但问题是,南舟好像并不觉得那是攻击。 在它的脑袋骤然变大、试图咬下他的脑袋时,南舟就动作灵活得绕到它的脖子后面,压住它的脑袋,温和地抓它大脑袋后面炸开的小软毛。 江舫很多次都想提醒他,那只蜜袋鼯并没打算想和他玩儿。 要不是打不过,它是真想杀了他的。 但看南舟旁若无人,和这个永远不会消失和离开的小怪物玩得那么开心,江舫没有再试图插手做些什么。 雇主出手大方,品味独特,舍得下血本,给他这个号买了十来套lo装。 他的姬发上戴着镶着燕尾蝶的雪白纱饰,锦鲤色的Lo装色彩鲜明,被枫金色的腰带牢牢束住一把腰身。 他单手拿着镶嵌了雪白薄绒的扇子,轻轻敲打着掌心。 江舫坐在南舟的房间内,指尖在南舟绘制的蓝天白鸽窗上轻轻抚摸。 南舟就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和他的小宠物玩耍。 蜜袋鼯则在和他单方面厮杀。 眼前的一切,让江舫一时恍然。 好像,“南舟”真的是一个真实的人。 在漫画作者笔锋不及的地方,他会在自己的窗户上画画,会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 会……记日记。 在他手边,就摆放着南舟的绘画日记。 他用扇端反复敲击着日记的封皮,有去看一看的冲动,却又轻笑一声。 给一个虚拟人物送礼物,已经很离谱了。 再去看一个虚拟人物的日记,又有什么意义? 想也知道,这都是系统设计、提供给他的假象。 再真实,也是虚假的。 自己能在系统之外,给他一棵树,再给他一个宠物,并幻想一个拟就的数据会因此而感到欢喜,已经是自己格外的、单方面的异想天开了。 …… 现在,那只自己送给他的小宠物就趴在南舟的肩膀上。 ……南舟跟它,比跟自己还亲密。 江舫好容易缓过心尖的那一阵酸涩,一扭头,就看到南极星蹲在南舟的胸前,唧唧撒着娇往他的衣服里钻。 江舫:“……” 被倒提着小短腿、从南舟衣领里强行拽出来的南极星委屈回头,挣扎着抗议:“唧!” 江舫把小东西放在了地面上,温和笑道:“小动物,不要太贴身,脏。” 南舟倒不很在意:“它一直都是这样的,很粘我。” 李银航看他愿意谈论自己的宠物,自觉找到了一个谈话的突破口:“哎,南老师,南极星是你什么时候养的?” 南舟回答:“八·九个月前。” 李银航:“多少钱买来的啊?” 南舟:“捡来的。” 李银航:“捡来的?” 南舟:“嗯。在我树上偷吃苹果的时候,被我抓回来的。受了一点伤,我给它包扎好了,就归我了。” 江舫:“……” 江舫欲言又止:“你难道没有看到……” 南舟歪了歪头:“什么?” 江舫失笑:“……没什么。” 怪不得。 恐怕自己的绳子没能控制住这个小怪物。 在自己走后,它咬断了绳子,发泄地吃掉了提示牌,又天性发作,去偷了南舟的苹果,南舟才从此把它当成了好朋友的。 看着南极星蹦来跳去地扑蜻蜓去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李银航长长叹息了一声。 “为什么我们会碰上这种事情?结果把无辜的小家伙也给带进来了。” 对这看起来一无所知、又脆弱得好像一指头就能戳死的小东西,李银航颇有种物伤其类的感觉:“……它又知道什么呀。” “是啊。”江舫望着南舟,“为什么呢?” 南舟耸了耸肩。 二人的思绪,不约而同地回到了一年以前。 对他们来说,那都是一场无比奇怪的异变。 一场比世界内大规模爆发的失踪案提前了整整半年的、怪异的第四天灾。 对南舟来说,随着玩家涌入的速度增快、数量增多,他这位原住民的日子过得越来越难。 起先,他观察到,永无镇的时间流速在迅速增加。 几乎每隔三天,就会轮到一次满月之夜。 后来,每到月圆之夜,他都会被强行控制在自家居住的那一条街道上。 他不能够再利用对永无镇的熟知躲避玩家。 且街上的所有房子都被封锁了。 他只能被迫长时间曝露在刺眼的月光下,能藏身的地方大大缩水。 南舟很庆幸遇到了南极星。 它起先天天和他玩耍,扑来扑去的,不怎么听话。 等和自己熟悉了,发现总是扑不着自己,它就学会了扒着他撒娇要苹果。 再后来的某次,在自己遭遇攻击、无力反抗时,它突然窜出来,一口咬掉了对面玩家的脑袋。 南舟见势不妙,忙把它揣回了口袋。 他已经意识到,世界前两次的诡异变动,都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悄悄操纵。 他怕那个有能力操纵世界的人,把好不容易来到自己身边的南极星抢走。 南舟就这样抱着自家小宠物,静静担忧了两天。 但自那一天之后,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没有玩家再来这个副本了。 他的世界,陡然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让人隐约感觉到了不祥。 …… 对江舫来说,那一天,算是相当平淡无奇的一天。 上午,他被雇主的电话吵醒了。 电话那头的宿主很不满意:“上次就催过你了,全成就啊,全成就!其他的不都拿到了,怎么就差《永昼》那一个?!” 江舫温和礼貌地回应:“那个副本实在太难了。您知道的。” 雇主那边也哑然了片刻。 《永昼》的难度之变态,是所有《万有引力》玩家的共识。 在玩家的连番投诉下,官方连着削了两次《永昼》副本的难度。 一次是增加了debuff的更新时间,一次是修改了boss在debuff状态下可活动的范围。 然而,卵用没有。 这个boss似乎有能力调动永无镇内的光魅。 被限制之后的光魅,居然有不少都肯为他卖命。 在玩家埋伏南舟的时候,至少有七八只能力全无的光魅,偷偷在背后蹲玩家的草丛。 今天早上,还有玩家发帖,说自己都快杀boss杀成功了,突然莫名其妙地蹦出来一只老鼠,大嘴一张,把他的脑袋给咬掉了。 他质问官方,这个副本里的东西是不是都会成精。 目前,官方还没有给出相应的处理办法。 对这些客观情况心知肚明的雇主只好干巴巴地催促:“难归难,你得想想办法呀,我哥们儿都过了《永昼》了,快拿到全成就了,你可快着点儿啊。” 挂上电话,江舫无奈轻笑一声,踏入游戏舱,又开始了他每日例行的游戏时光。 当游戏盔轻轻在他脑侧运动合拢时,一股细微的针刺感从太阳穴传来,让江舫稍稍皱了下眉。 ……最近,登陆和登出《万有引力》时,总是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论坛里,有玩家怀疑是设备漏电。 也有玩家反映,最近游戏登出的时候总是卡顿,退出得不够丝滑。 有的时候得连续点击好几下退出键,才能成功退出。 官方也第一时间表态,说游戏正在针对此类情况进行优化整改中,请稍安勿躁。 刚刚进入锈都街道时,江舫还在想,一会儿要不要去看看南舟。 也不知道蜜袋鼯这个不应该存在的bug,会不会被官方ban掉。 然而,他还没走出两步,一股尖锐的疼痛倏忽袭来,针一样贯穿了江舫的头。 江舫反应极快,在剧烈疼痛之下,仍是不忘马上点击登出按钮,试图离开游戏。 但是,数秒钟过去了。 在残留的痛感和眩晕中,他的脚下,仍然是锈都冷冰冰的水泥地面。 他咬牙微微喘息着,连续点击了数次登出按钮。 ……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不等江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身上挺括的军Lo就像是被移除了图层一样,渐次与他的身体脱离开来。 江舫骤然抬头,看向四周—— 他旁边的几个玩家,都恢复了现实里的本相。 相貌靓丽的、凹凸有致的美女,变成了凸肚腩的大叔。 高挑俊美、英武不凡的男人,身高缩水,变成了一脸茫然的大学女生。 而江舫望着自己身上雪白的居家服,似有所感,抬手一摸,就摸到了颈间的choker。 他讨厌自己的伤痕,所以在捏脸时,他在简单保留了自己面部特征的基础上,是去掉了伤疤的。 ——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极星:唧唧唧!(吃了你!) 南舟:它超粘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永昼(七) 在周遭一片对游戏官方的辱骂声中, 江舫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因为建模原因而稍显死板的掌纹,变得清晰可见、格外真实。 真实得……就和现实里一模一样。 江舫迅速点开背包,抽出一把等级较低的匕首, 反刃用刀背划过了手臂皮肤。 在正常游戏过程中,体感系统尽管会为了真实性,会让玩家在游戏中拥有寒冷、炎热、疼痛等基本的体感, 但一般情况下, 会将疼痛默认在绝对安全的阈值之内。 为了安全性考虑,每每在玩家试图调高疼痛真实性时, 游戏还会跳出提示框,反复提醒玩家慎点, 并出具长篇累牍的免责声明, 要求玩家手写真实姓名,进行许可授权,方可调整。 举个例子。 倘若玩家A在副本进行过程中, 脖子不慎被boss拧断了。 即使这位玩家A酷爱作死, 把疼痛值调到最大,一瞬间的痛感, 最多也就能达到轻微落枕的程度。 然而, 此刻。 当刀背掠过江舫手臂时, 他清晰感受到了肌肉被轻微划割的触感和微痛。 ——安全阈值,也被关闭了。 现在的他们, 能够体验和在现实当中完全等量的痛感? 江舫心神一动,将匕首收回鞘中,却没有收回到背包当中。 他抽出了自己曾经在奖池里抽出的肩扛式火·箭炮。 炮身一上肩,感受到那真实的压力,江舫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背包物品, 竟然也恢复了正常重量。 物品说明里,长矛44mm火·箭筒筒身质量达7.8公斤。 但这只是物品的设定而已。 且得益于玩家练级得来的体能提升,7.8公斤对游戏人物来说,哪怕是个小孩体型,想抡上肩来上一发,也跟玩儿似的。 爱耍帅的,甚至能把它像玩枪一样整出各种花活来。 正因为江舫对它平日里上肩的重量心中有数,所以,他意识到了,眼前的状况,正呈滑坡之势,向一个他完全无法掌控的方向崩塌而去—— 就在不祥预感临身的同一秒,一股巨力涡流带来的失重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周遭熟悉的都市景象,被一道莫名而来的灰色漩涡裹挟、扭曲、撕裂。 一瞬混沌。 一瞬清明。 首先传入江舫鼻端的,是浓郁的草香。 草浪翻涌,长风送芳,将江舫的额发向西吹起。 五座水泥色的瞭望高塔,分布伫立在草野之间,像是牧人用来寻找猎物的眼睛。 野地里,有人在呢喃轻唱着草原的歌调。 本该是轻松怡人的场景,却因为这种突然降临其中的不安感和百里无人的野旷感,给人带来了一股格外的毛骨悚然感。 江舫认得出来。 这里,是“家园岛”塔防游戏《家园攻防战》多人模式下第一关的场景。 BGM,则是江舫听过多遍的蒙古小调。 本来悠扬的曲调,却因为掺入了哔啵纵响的电子噪音,音符被打磨着尖锐地拖了长音,一抖一抖,像是有一个雌雄莫辨的低音,藏在音乐里,不引人注意地悲声哭泣。 江舫四下环顾一番后,握紧了插在腰间的匕首。 和他一起被传送的,加上他,共有十二个人。 他们还没有接受在剧烈头痛后无法登出游戏的慌乱,就又被骤然扔到了一个副本里。 副本的登出栏也是灰白色的。 那凄惨的白,和在场众人的脸色无异。 这样的怪异突变,几乎是无法避免地引发了骚乱。 “操,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 “怎么给传送到这儿来啦?!” “这里是哪儿啊?!” “你们能退吗?啊?” 江舫努力在一片混乱中集中注意力,垂在身侧的指尖一动一动,简单计算着他们还可利用的时间。 他们已经浪费了20秒,还有一百八十秒。 他扬声下了命令:“散开。” 这是第一个还算稳得住的意见和声音。 骚动的人群亟需一个主心骨。 因此,大家齐齐静了下来,不约而同看向他。 江舫说:“第一波怪马上就来。自己身上有什么武器、用惯什么武器的,各自有数。” “这里一共有5座塔。第一个迎来怪物的会是1号塔,然后就依次轮到2、3、4和核心塔。我们的目标是守好核心塔,不让怪物进入核心塔后的草仓。” “用惯重火力的,出三个人去守核心塔;1号短射塔去两个,2号塔去三个人,各自守好塔里的三挺短射炮位,1号和2号打好配合;3号高射塔我来守,给我一个副射手;4号箭塔,用过弓箭的出两个人,和3号一起尽量把残兵扫清在怪物到核心塔之前。核心塔的玩家,要做的是尽量节省弹药,清理前面4座塔没有清理过的敌人。” “现在,根据自己的实力和能力,各自搭伴找塔。” 江舫简明扼要地分解了任务,让所有玩家在第一时间内领会了他们要做的事情。 但还是有人偏要在这关头添乱。 凸肚腩大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狐疑地打量着江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为什么要玩游戏?” “……是啊,我知道。” 江舫将脸转向大叔,嘴角惯性地扬着,但目光早已经冷透了。 他就用这样一双冷眼,定定看着他,骇得那大叔面皮都紧了。 相较于他略显阴狠的眼神,江舫和颜悦色地放慢了语速:“等结束这个副本,我就告诉你们,可以吗?” 他的右手,始终虚虚搭在腰际的匕首上。 他的神情和动作让大叔心里一阵没来由地发虚,忙撒开了手:“行……那行。” 十二个玩家里,有八九个是玩过这个副本的。 在理解了江舫的意图和任务安排后,大家马上四下散开找塔。 江舫没有急着去找提前预定给自己的3号塔。 他一边从自己的背包里不断掏出各样道具,快速试验,一边偶尔抬起眼睛,观察其他队友的入塔情况。 如果可以的话,他根本不想考虑游戏失败对玩家个人造成的后果。 他关注他们,只是需要在这种未知的情况下,最大限度保存有生力量。 经过一番快速分配后,只剩下一人落单了。 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刚出头的姑娘。 她怯生生地凑到了江舫身侧,支支吾吾道:“哥,我——” 江舫“嗯”了一声:“你跟我走。上塔。” 他跑出两步后,神情微微一滞。 望见出现在远处的几点雪白后,江舫加快了步伐,并提醒身后的年轻姑娘:“跑快点,我们已经迟了。” 年轻姑娘倒也是个听人话的,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上。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踏入3号塔时—— “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去哪儿啊?!” 江舫的眸光一冷,猛然回过头去。 ……怎么还有人没有进塔?! 凸肚腩大叔对这个副本显然非常不熟悉。 他跟着大队伍,在各个塔上都绕了一圈。 观察加遴选半天,把自己跑得气喘吁吁、累得臭死,他还是没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塔。 他站在满员了的1号塔下,气喘着跟江舫挥手:“哎,我以前打副本的时候不用枪,也不用箭啊!” 江舫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蠢到这个地步。 他咬牙提高了音量:“塔上配备有枪,你赶快随便找一座!2号4号都还有位置!往回跑!上塔!” 大叔还是玩命揪着细枝末节纠缠不休:“可我都不会用啊!” 江舫攥紧了拳:“快点上塔!你想死吗——” 话音还未落下,大叔身后的草丛内,忽然窸窣地响了一阵。 下一秒,一双柔软的长耳朵“啵”的一声弹了出来。 拨开群草、从草里探出来的,是一只圆嘟嘟的……兔脸。 兔子对着大叔张开嘴。 花瓣一样粉嫩的三瓣嘴和尖尖的兔牙,看起来格外可爱。 凸肚腩的大叔没想到怪物来得这么快,顿时慌了手脚,忙从武器栏里就近选择了自己最常用的一把偃月刀造型的长柄冷兵。 这把紫武级别的武器,放在平时,绝对是拉风的利器。 一刀下去,伤害值可达300点以上。 然而,在抽刀一瞬,近200kg的武器原始设定,让大叔猝不及防,双手被压得往下一坠,腰也弯折了下去。 他往前踉跄两步,巨刃朝下重重砸落在地,将一大片鲜绿的草汁砸得飞溅而起。 草汁落入了大叔眼中。 就在这一瞬,一双雪白的兔子脚蹦蹦跳跳地来到了大叔身前。 大叔只来得及看到它再度对自己张开了可爱的三瓣嘴。 那只兔子扑脸而来,抱住了他肥胖的脸颊,张开嘴巴,一口咬上了大叔的嘴唇。 人类柔软的嘴唇,很快被它吃空了。 它钻动着毛茸茸的身躯,往大叔撕裂的口腔深处钻去。 大叔在要命且突兀的剧痛下,狂乱地惨嚎起来。 他试图将兔子从自己身上撕扯下来。 但兔子已经把身子迅速填入了他的口中。 像是在他口中硬生生塞上一大团染了血的、雪白的棉花。 舌头、喉管、胃部、肠道—— 一路往下,畅通无阻。 没有游戏里简单且艺术的血色烟花。 没有覆盖在屏幕上大大的game over。 大叔的身影也没有随着遭到死亡冲击而自动从副本中消失身形。 在现实中,他壮硕的身躯更没有自动弹出游戏舱,宣告游戏的终结。 他在其他十一名玩家眼前,被从头到腹部,吃成了一个中空的血葫芦。 本来精神紧绷、打算乖乖跟着江舫一起合作的年轻姑娘,不意看到这一阵血肉横飞的地狱绘卷,心理防线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她惨叫一声,彻底失去了和这种吃人怪物用塔搏斗的勇气。 她掉头就跑。 可是,没能跑出几步,她就被一股力量从后狠狠拉扯了一把,一跤跌翻在地。 她蜷缩成一团,手脚胡乱挥舞厮打着:“别杀我!别杀我呀!” 一道寒光闪过,抵住了她的咽喉,用杀鸡的姿势,毫不留情地在她纤细的脖子边开出了一个长达一寸的口子。 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的颈部流淌而下,汇入她的锁骨、胸口。 意识到自己在流血后,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让她刚开始狂乱沸腾的血液瞬间降至冰点。 姑娘蓬乱着头发,盯着持刀抓住她散乱前襟的江舫,混乱的意识渐次归位。 江舫淡色的眼珠里没有丝毫感情,口吻里也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他问道:“你想死吗?” “你想死,我现在就杀了你,免得你打乱了我的布局,连带着我们一起完蛋。” 女孩拼命摇头,喉咙间迸出惊惧的呜咽。 威吓过后,江舫适当地放柔了声音:“玩过狙击吗?” 在连番惊吓下,女孩脑中一片空白,思路不自觉地被江舫牵着走了:“玩过……只玩过两次……” 江舫用沾着女孩颈部鲜血的匕首轻轻拍拍他的侧脸,用足够蛊人的专注眼神望准了她, “这就够了。我的副射手,不想死,跟我走。” 《家园攻防战》是最典型不过的策略型游戏。 每过一关,塔的位置和种类就会发生变化。 有时是崖塔,有时是树塔。 副本提供的武器会随着关数的推进而更新。 每一关,怪物的种类、习性和攻击模式也不尽相同。 它考验的是玩家的即时应变能力。 如果怪物不会将人撕成碎片的话,多人模式下的《家园攻防战》,本来会是一个可以锻炼团结协作能力的优质游戏。 接连三十六波的冲击结束。 当江舫用普通的蓝武割断最后一只蜜袋鼯的咽喉,看着它气绝身亡,他琴弦一样死死绷紧的精神仍然没有得到分毫放松。 手指上黏滑的兽血,让他几乎握不稳匕首。 他单膝跪坐在地上,紧盯着前方的地面,急促喘息。 好在,即使喘成这个样子。他的手从来不会抖。 十个幸存的玩家,从他身后将江舫沉默地合围起来。 其中包含那个险些被他割喉、后期又在分分合合中和他搭档了多次的年轻女孩。 她的害怕、不安、绝望,早已在潮水般袭来的怪物潮中麻木了。 她的脸上沾满了蜜袋鼯暗红色的鲜血,顺着她的眼角蜿蜒流下,凝就了恐惧的血泪。 她梦游似的低语着:“哥,这个游戏,究竟怎么回事?” “……我们到底要怎么才能出去啊?” …… 那个时候,身处《永昼》的南舟,也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等了将近两个月,都没有再等到新玩家。 好像南舟之前的一切遭遇都是一个幻觉。 如今,幻觉不药而愈,戛然而止,重新变成了一个封闭的世界。 但苹果树和蜜袋鼯又明确地告诉南舟,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南舟说不好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 他捧着他的小蜜袋鼯南极星,轻声问:“你是从哪里进来的呢?” 南极星细细的小爪子踩在他的肩膀上,软乎乎地踩来踩去:“叽。” 南舟很喜欢它。 它会怕自己脑袋太小不够它摸,把脑袋变得很大,毛茸茸的,让他可以抱着rua。 它还经常和自己追逐打闹,陪他玩耍,消耗他在阳光过度照耀下无处安放的精力。 它是南舟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好的玩伴了。 他想,如果能搞明白这只小家伙是怎么来到他身边的,或许他就能找到出去的办法了。 可小蜜袋鼯无法回答他。 它只耸动着鼻尖,觊觎着南舟口袋里的苹果。 于是,南舟给它取名南极星。 “南极星”,是最靠近南天极的恒星,是肉眼可以观测的范围的极限。 南舟想,它或许是一把和外界联系的钥匙。 是自己能穷尽视野后、望到的最终点。 如果无法用这把钥匙打开自由之门,那让它做自己的一个终点,也不错。 在各种猜测持续了近一个月后,在一个“极昼之日”,南舟忽然发现,小镇中央,又多出来了一队怪异的玩家。 之所以说他们怪异,是因为他们和以往来到这里的玩家,都不大一样。 首先,他们居然选在“极昼之日”进入了《永昼》。 以往的“极昼之日”,南舟碰到的基本都是想和光魅们刚正面的硬核玩家。 所以他们进来就提着武器,气势汹汹,战意十足。 但这群玩家显然没有这个意图。 他们没有一个大大方方地出来探索的,而是在出现在小镇里后,飞快找了一间无人居住的三层小楼,集体窝藏在里面,把门窗统统从内锁死,却单独留了三楼一间带阳台的小卧室的阳台门,虚虚掩着,像是忘记关闭了一样。 南舟看得出来,这是个比较不明显的陷阱。 如果这些玩家把这一栋楼的角角落落都封死了,那么,一旦光魅对他们展开突袭,他们将会无法预测光魅对它们的突袭方位。 留下一个破绽,光魅就极有可能选择从这个最容易突破的点进入。 这些玩家,在为自己留下一处生门。 那么,这扇生门里,就一定有陷阱。 南舟觉得他们很奇怪。 所以,他并不打算马上对他们展开攻击,计划着观望一阵,再作打算。 同时,他还要提防着其他光魅的小动作。 ——即使现在能够吃饱喝足了,每到“极昼之日”,也总是有些光魅控制不住血管里躁动的、攻击的本能。 南舟坐在日光最盛的街道房顶上,修长的腿蹬在翘起的屋檐瓦片边缘,微微分开,踏着边缘,往下张望。 他的下面,就是这些玩家的藏身地。 有他在这里坐镇,没有光魅敢轻易靠近或是动手。 一只馋了血的年轻光魅跳到他身侧,蹲坐着看向南舟,渴望地看了一眼屋内。 ……老大,干他们一票吗? 南舟对他摇了摇头。 年轻光魅有些不甘心。 毕竟光魅的本性就是食人。 最近老大好不容易还给了他们攻击自由,怎么现在又不许了呢? 不过,即使再不甘心,它也不敢轻易挑战老大的权威。 送走了悻悻的手下,南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新鲜苹果,用袖子擦了擦。 苹果树女士留下的苹果树有生长周期,每25天成熟一轮,每一轮会结30个果子。 所以,数量有限,必须珍惜。 见到新鲜可口的苹果,南极星急忙贪婪地伸出小爪子去够。 南舟是永无镇内唯一一个拥有苹果自由的人。 它粘着南舟,也就是想多吃一点好吃的。 在南极星的拨弄下,苹果从南舟手里脱手滚出,骨碌碌落下屋檐,正巧掉入了那个开着门的阳台。 苹果顶开了虚掩的门隙,一路向内滚去。 南舟:“……”啧。 他并不畏惧陷阱。 他只想追回自己的苹果。 毕竟苹果不多,丢掉一个,就会少一个。 在这样一个“极昼之日”里,他似乎也没有畏惧玩家的理由。 再说,他也想去见见那些玩家。 与其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去问问他们,他们没来的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他们又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南舟从屋顶上纵身跳下、落入那一方阳台时,脚步轻捷无声,像是只猫。 南舟并不清楚,自己这次主动的登门造访,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 在双脚踏上阳台的瞬间,南舟的记忆,便自此陷入一片黑沉的封禁和混沌中。 他在蒙蒙的黑障中跌跌撞撞地走了许久。 一路上,他似乎见到了很多人,看过了很多风景,听到过很多话语。 这些形影,曾经深刻地存在,但又很快像是一缕消沙,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抹消殆尽。 最后,他昏沉沉地把头往下一低,脑袋就撞在了一辆正在行驶中的巴士窗框上。 他睁开眼睛时,就发现,他旁边正站着一只色彩鲜艳、正滔滔不绝地讲解游戏规则的蘑菇。 南舟的记忆,止于他在踏上永无镇的阳台,去找寻自己失手掉落的苹果的这一步。 …… 而对于被数次扔进游戏副本里的江舫来说,他一生最有价值的记忆,才刚刚开始。 当那只苹果顺着地板的弧度,咕噜噜滚入房间时,躲藏在阳台门侧的江舫下意识用指尖按住了苹果。 指尖碰触到那只新鲜的苹果时,江舫心中微微一动。 而就在下一刻,他看到了另外一只覆盖着浅浅光芒的手,从门外探了进来,也将指尖落向了那只苹果。 随着开启的阳台门一同涌入的,是他,还有他背后灿烂盛放的、海潮一样的阳光。 对一直死心塌地跟随江舫的年轻姑娘宋海凝来说,这一幕,不啻于天塌地陷。 这只光魅进来得实在太快了! 而且老大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 这样一耽搁,他们根本完全失去了事前埋伏的先手优势! 她颤着嗓音,声音嘶哑得宛如濒死:“老大……” 江舫打了个手势,示意她镇静下来。 从莫名被困游戏的一个多月来,他们不断被强制抛入各个副本,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关头。 他分得清轻重缓急。 他也知道,在这些人都将生死交付给自己的时候,他并不应该去相信一个虚假的童年朋友,一个一手缔造了《万有引力》最高死亡率的副本boss。 江舫唇角的笑意万分灿烂。 他一手还搭在掉落的苹果上。 被他的另一只手藏在身后的匕首锋芒,和他被阳光映得闪闪发亮的银发,都一起被阳光吞没,化作了同一种颜色。 他温柔地怀着杀意,和南舟打了招呼:“……你好。” 南舟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我的苹果。” 万分戒备的宋海凝:“……”……哈? 南舟强调:“苹果,我的。” 江舫放开了手,温和轻笑道:“OK,OK,你的。” 但对面的南舟并不急着走。 他盘腿坐了下来,抱着摔烂了一个小角的苹果,一口一口地啃起来。 他似乎在宣告,自己不是来杀人的,真的是来捡苹果的,吃完苹果就走。 也似乎在大大方方地等江舫告诉他,这些消失许久的玩家,又一次突然来到永无镇的用意和原因。 刺目的、宛如有实质一样的阳光,在他身上一点一滴化尽后,他的本相也逐渐显露出来。 一个漂亮的怪物青年,黑发随意披散在肩膀上,又被阳光镶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 他的五官、身材、手指的长度、颈肩的弧度,因为过于标准和美好,简直是不应存在的、虚假的美丽。 即使知道对方是虚假的,即使身后还藏着随时会向他挥出的锋刃,江舫还是忍不住被他吃苹果的动作和专注的小表情吸引。 在南舟即将把整个苹果吃完时,江舫终于微微张开了口。 南舟也望向了他,等待他道出来意。 江舫忍俊不禁: “……那个,苹果,是不用吃核的。” 南舟嘴里叼着一根仅剩的苹果梗:“……” 这只小怪物陷入了一阵深思后,拖长腔调,发出了一声恍然的感叹:“啊……” 这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万物之间皆有引力,所以我遇见你”w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永昼(八) 一个小时后。 江舫站在了南舟家的厨房里, 拿着南舟家的菜刀,切着他储存在背包里的、从“家园岛”里收来的食材。 莫名被困游戏的一个月内,他们都是靠各自背包里的存粮过活。 江舫有一点收集癖。 在全成就里留下一个空白, 已经够让他别扭的了。 因此他的食物、植物、工具、武器、钓物等收集图鉴, 都是全齐的。 现在,他手边放着一只深黄色的熟芒果,还有一碗已经切成了丁、浸在冰凉的清水里保鲜的白桃。 南舟蹲在流理台旁,一边好奇地把桌面上的芒果滚来滚去,一边认真提问:“拿水果做菜,也会好吃?” “嗯。”江舫系着南舟家的围裙,温和道, “如果家里的烤箱还能用的话。” 两人的样子, 宛如相识了许久的朋友。 或者说, 江舫能迅速给任何人这种错觉。 江舫笑着对南舟说:“能再摘两个苹果来吗?苹果馅饼也很好吃。” 南舟点点头,带着抱住他头发末梢、一晃一晃的南极星,在玄关处换下拖鞋,转身出了门。 南舟的身影在屋中消失的一瞬, 屋内所有人周身紧绷的肌肉都随之一松。 有些人藏在手里的武器都被手汗浸湿了, 忙趁这时候掏出来保养擦拭一番。 只有江舫垂着头, 精心侍弄芒果皮, 并将做水果馅饼的材料一一码放入盘。 宋海凝一头雾水:“老大,你在……干什么?” “能干嘛?当然是杀他了啊。” 另一个打了耳钉的男队员压低了嗓门,轻声说:“我看过论坛里好多关于《永昼》副本的通关技巧。这个boss特别牛逼,要真刀真枪跟他干, 咱们几个人还真未必弄得死它。所以得先想办法接近它, 跟它搞好关系,再杀。杀了它, 就能过关了。” 说着,他把一张脸向日葵似的热切地转向了江舫:“是,老大。” 江舫手里的菜刀一声声落在砧板上,匀速而恒定。 屋内的时钟,显示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晚上的七点一刻。 窗外过于明亮的白光吞没了一切色彩,只在玻璃上烙下七彩的光晕,能见度不足10米。 所幸苹果树就在厨房的小窗前。 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南舟踩着树枝摘苹果时、从树枝上垂下来的一双晃晃荡荡的长腿。 江舫从他小腿修长纤细的弧线上移开视线,话音含笑道:“老大,你说的很对。还有其他指示么?” 江舫说话时,嘴角永远带笑。 但其他人在他的笑容下,都不免瑟缩了一下。 提意见的耳钉男察觉情况不对,诺诺地一咧嘴,赔笑道:“老大,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宋海凝满心满眼里只相信江舫一个人,盯准了他:“老大,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江舫垂下眼睛:“我已经想好了。” 其他人不由屏息凝神,打算将江舫的计划内容的每一步都牢牢记下,严格执行。 和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们无数次险死还生时所做的事情一样。 然而,江舫这回的计划,出乎意料的简单。 他将芒果味的指尖凑到唇边,将汁水抹在唇际,试了试甜度。 “我带他走。” “什……” 宋海凝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老大,你没开玩笑?” 江舫看了她一眼。 宋海凝立刻咽下了这个愚蠢的问题,乖乖坐下。 但她扶在膝盖上的双手和腿一起抖成了一片,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安。 江舫平静地将苹果、砂糖和面粉揉成光滑的面团:“我要把他放在仓库里,带他离开。” ……仓库? 宋海凝反应了一下,马上get了他的思路:“这样,他就是我们的队友了?” “驯服它,让boss给咱们打工?”耳钉男人眼睛一亮,又压不住自己的话痨属性了,“老大,牛逼啊。” 江舫眉眼低垂,不置可否。 宋海凝还是有些不安:“仓库里能存放活物吗?万一把他放进去,出了什么事情……” 江舫不想把自己曾经把南极星带进来的事情讲给他们听,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对南舟那一点特殊的偏心。 坦诚以待,除了影响队伍的稳定性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好处。 江舫说:“不确定。” 他抬起眼睛,环视众人:“但是,就算他死了,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过关方式。我们会有什么损失吗?” 江舫顿了顿,又说:“……如果他活着出去了,你们都对他好一点。” “这是当然的啊。” 耳钉男夸张地做了一个扭脖子的动作:“小怪物。凶着呢。” 在江舫笃定的语气和耳钉男的俏皮话的双重安抚下,队员顿时觉得前路有望,神情渐渐松弛下来。 他们在公寓里或站或坐,耳钉男甚至大着胆子,在屋内展开了探索。 他摸入了南舟的房间,翻找片刻,拿出了南舟的绘画日记。 翻过两页后,他站在楼梯上,对江舫扬了扬,感叹道:“老大,它可真像一个人啊。你看,它还会——” 江舫放下了手里已经成型的馅饼。 因为他眼珠颜色偏淡,所以当他不含什么情绪地看向别人时,会给人一种结冰的错觉。 “是,他不是人。” “所以,如果他因为你偷看日记的愚蠢行为杀了你,我为了其他人的安全考虑,不会救你。” 耳钉男噤若寒蝉,忙一溜烟抱着日记,逃回了南舟房间,乖乖放回原位。 南舟挑了两个好看的苹果,又捉回了意图偷走他苹果的南极星,&gt;&gt; 才迟迟从苹果树上跳了下来。 他从外打开了厨房上下推拉式的窗户,把两只嫣红的苹果放在了江舫手边。 随后,他抱着双臂趴在窗边,认真观摩江舫做馅饼的每一个动作。 江舫看着他筛落了斑斑光芒的中长发,和他低低一下下眨着、镀满金色的睫毛,微愣了神。 心血如潮上涌。 那是支撑着他少年时期关于朋友的一切幻想的幻象。 是他的太阳,星河,是陪着他一起和生活风车搏斗的朋友堂吉诃德。 是寄托了他孤独感和归属感的一个梦想。 现在,他就在他眼前,一抬手就能触摸到的距离。 江舫早以为自己的心跳不会加速了。 在他恍神间,忽然听到南舟好奇发问:“你在笑什么?” 江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嘴角、眉梢,都是在笑着的。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江舫感觉非常不适应。 他迅速将表情收敛到了可控范围内,温和道:“在笑馅饼。馅饼都不知道自己会多好吃。” 略让他意外的是,南舟好哄得要命。 他盯着馅饼点了点头:“……啊。” 他们就这样一个做着,一个看着。 江舫咬着嘴唇内侧,有心控制自己的表情,往锅加苹果做馅心时,却忍不住放了一点,又多放一点。 …… 为了躲避其他光魅的袭扰,一行人索性睡在了南舟的屋子里。 漫画世界里,主角的房子永远是谜一样的大,足够他们落脚。 其他人自觉散开,各自安置,把“交涉”这件事放心地交给他们的老大。 江舫规矩地坐在南舟的书桌边上,假装自己是第一次来,指尖却摆弄着桌上新画的罐子花瓶的锯齿边缘。 时近午夜,外面仍是天光大亮的样子。 他看了一眼窗外,问:“你晚上怎么睡觉?” 南舟在对面,抱着硬壳日记本,看一眼江舫,在纸上涂抹几笔:“习惯了。” 南舟问:“你怎么关心这个?” 江舫:“不应该吗?” 南舟想了想:“不知道。别人没有关心过。” 发现契机后,江舫果断且谨慎地引入了主题:“那么,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南舟笔锋稍顿,学着他的语调:“……‘朋友’?” 江舫:“你知道什么是朋友吗?” 南舟:“嗯。知道。书里看过。后来,也有人要和我交‘朋友’。但是他们都要杀我。” 江舫又想到了图书馆里南舟肩背上那些刺目的伤口,眉峰蹙了片刻,又快速释放开来。 江舫说:“那不是朋友。我来做一下,试试看。” 南舟继续涂涂画画:“外面的那些人,也都是你的朋友吗?” 江舫将手臂架在椅背上,轻松道:“那不是朋友,那是队友。” 南舟认真请教:“朋友和队友,有什么不同吗?” 江舫把手指抵在唇边:“唔……朋友的话,能带你离开,带你去其他的地方。” 南舟手中的铅笔停住了。 他抬头问:“你有办法带我离开吗?” 江舫:“嗯。” 南舟:“我们会去哪里?” 江舫坦诚道:“我们这些人,试了很多办法,都出不去这个游戏。所以,带你出去,会带你在各个副本里……历险。总之,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南舟的表情变化不大:“……唔。” 江舫失笑:“‘唔’是什么意思?” 南舟把画本放在膝盖上,端庄道:“是答应了的意思。” 江舫没想到这么容易。 原本准备好的腹稿顷刻作废,让他觉得自己应该马上说点什么,表示一下对新朋友的欢迎。 南舟把画本转移到了床铺上,也把铅笔稳稳摆在了上头:“那作为‘朋友’,我可以提一个意见吗?” 江舫:“当然。” 南舟一步上前,倏然抓住了江舫的左手手腕,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衣领,一路将他摁上了墙壁,高举起他的左手,往墙面上重重一撞—— 亮闪闪的匕首尖刃,在剧烈的撞击下,从江舫袖口间探出了头来。 ——这把匕首,江舫只要稍稍手一抖,就能被他稳稳执握在掌心。 南舟注视着江舫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不要拿刀。不许怕我。我不那么可怕的。” 江舫被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呼吸也不自觉急促起来。 一时间,房内岑寂一片。 两人的喉结起伏幅度都略有些剧烈和失控。 但下一秒,江舫就耸一耸肩,云淡风轻地笑了出来:“欣然接受。” 南舟放下了手,抬手把他胸口衣物的皱褶抹平,又折回了床侧,重新拿起了画本。 江舫将匕首拿出,合上鞘,重新放入背包,随口问:“你在画什么?” “画你。” 南舟异常的诚实。 他把画本翻转,朝向了江舫。 他用表白的口吻,真诚道—— “画朋友。” …… 因此,江舫看着身侧抱着一个千疮百孔的苹果静静出神的南舟,实在想不通,当初那个毫无芥蒂地承认自己是他朋友的南舟,为什么现在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朋友。 但看着南舟的脸,江舫酸涩半晌,终是轻轻笑出了声。 好在,人与人之间的牵绊,总如苍狗长风一样绵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永昼(九) “家园岛”石阶上。 一对挎着小篮子、兜售自家种水果年轻情侣玩家路过了他们边。 女孩子热情地用比水果摊更便宜价格, 试图把水果兜售给他们,好换取积分。 南舟买下了他们手里十苹果。 南极星一看到苹果,立即放弃了它眼巴巴观望了很久蜻蜓, 三下两下跳到南舟胸口,兴奋地趴在上面来回踩奶。 李银航见状,:“把你手里那给南极星。” 南舟:“不行。” 李银航:“它都吃了一半了,你也办法吃了呀。” 南舟:“不一样。” 着,他把那只残缺苹果重新放回了储物槽,把新鲜苹果分给江舫和李银航一人一, 自己也拿起一,掰了一半, 单手稍一用力, 把果肉压成了果糜,送到了南极星面前。 南极星小爪子捧着果糜,埋头苦吃。 李银航非常习为常地抱着苹果细嚼慢咽起来。 她觉得,正常男人一手捏碎半苹果,好像也什么奇怪。 喂过南极星, 南舟自己也轻轻咬了一口苹果。 “家园岛”出产苹果, 甜度、味道、口感,和他卧室窗前苹果并有什么不同。 他基本可确认, 苹果树女士是从“家园岛”带去苹果种。 在“家园岛”里, 这样苹果一畦一畦、 苹果苗漫山遍野, 红苹果一树一树。 为什么非要留下这只被南极星咬得坑坑洼洼苹果呢。 对于自己失去那段记忆, 他唯一追溯到源头是那只在重力作用下,一路滚落到阳台苹果。 而在大巴上醒来时, 他手里也握着一只苹果。 他知道,在那之后, 自己走过一段路,认识了某些人。 他脑海中隐隐绰绰地存在着一些什么重要形影、概念和故。 细看之下,全是空白。 但又有很多东西已留在了他脑袋中。 比如…… 他把吃剩下苹果核抬手一丢,准确把十米开外铁垃圾桶翻盖打得原地自转了好几圈。 南舟站起来:“走。” 李银航抱着苹果:“不找人了吗?” 南舟擦掉手上苹果汁液:“做第一。这样,她来找我了。” ……当然,也有可永远不来。 实在,南舟对苹果树女士执念不算特别深。 他只是想追溯那为他种下苹果源头。 她为他种下苹果树。 苹果树结出苹果。 苹果从他掌心下落。 书里,一叫牛顿人被苹果垂直砸中,发现了万有引力。 南舟追着在万有引力牵坠苹果跳下屋顶,却失去了自己那段记忆。 找到种下苹果源头,或许他找到那段丢失自己。 当然,找不到,也无所谓。 一往无前,赢得游戏,完成心愿,是最重要。 即使,那毫不犹豫地、在锈都许愿池边被南舟许下心愿,也属于那回忆一部分。 同样是不可溯源了。 但自己还是用掉了那份额。 三人组各有心思,拾级而下,准备离开。 走出百来米开外,路过一片小树林时,一阵风吹过,送来了些细碎声音。 南舟耳朵敏感地动了动。 江舫也抬起头来。 小树林旁侧树梢上,挂着刚才他们遇到卖水果情侣玩家中女孩子上红色外套。 外套袖子交叉着系在梢头。 这好像是某种约定俗成标志,鲤鱼旗似,被风吹得呼啦啦地响。 刚才有几拨人想从这条石阶上来,远远看到这件外套后,都选择绕开了走。 每一天光景,对挣扎在生死边缘玩家来都是末狂欢。 卖光背包里苹果,对他们来已是无望人生里足够值得庆贺情了。 于是,熟知着某些潜规则大家善意地给他们留出了可幕天席地、尽情放肆空。 听着细微声响,李银航干咳一声,脸颊有点红:“走了走了。” 南舟站在小树林边,不挪窝。 江舫:“怎么了?” 南舟往树林里指了指:“他们在叫。” 江舫:“……” 李银航:“……” 南舟:“外套也掉在这儿了。” 南舟:“出危险了。” 南舟:“我去看看。” 闻言,两只手一抓衣角,一挽手臂,从后面紧紧控制住了他。 南舟:“……?” 李银航扯着他:“……哥哥哥,算了算了,走了走了。” 南舟不看她,继续探头探脑:“你比我小。” 看着眼前这只她根本拉不住好奇猫猫,李银航哭笑不得。 大佬都有性生活吗。 她一转眼,发现江舫嘴角含笑地挎着南舟胳膊,忙给他连瞪带瞟地使眼色。 还笑啊。 劝劝呐。 你对象要去看别人搞对象啊。 南舟实在好奇,转头看江舫:“他们在干什么?” 江舫一点磕巴不打:“伟大友谊敦促会。” 江舫:“生命起源探讨活动。” 江舫:“亿人马拉松比赛。” 江舫:“上钟。” 南舟:“……这是同一件吗?” 江舫:“差不多。” 南舟平静感叹:“语言真是博大精深。” 江舫看着他脸,煞有介道:“是,我刚到中国来也这么觉得。” 江舫三言两语,成功骗走了南舟注意力。 从后面看着南舟侧着头、对江舫问东问西样子,李银航快步跟了上去。 ……不得不。 江舫拐猫姿势真是训练有素。 江舫和南舟并肩而行、柔和地回答着他问题时,眼睛却不意落在了他肩膀上。 他锁骨,将内里那件衬衫领口顶得两侧微微分开。 江舫稍稍出了神。 …… 在决定带南舟离开《永昼》前,江舫问他:“你要不要带些衣服?” 南舟:“我带上我衣柜吗?” 南舟:“我脏衣服放进衣柜,会变得干净。” 江舫用手抵着唇边,微微笑开了:“我背包位可不多。要带你问题,要带你小伙伴南极星,我得扔支枪;带你绘画记、苹果和素描笔,我得扔他三样东西;再带你衣柜,恐怕有点难度。” 这倒是实话。 他开背包格数量都是过计算,有多少,开多少。 每一样东西都是有用。 可不上为什么,江舫收集癖是爱在南舟上再三·退让。 在南舟低头犹豫时,江舫看着他悦目眉眼,含笑道:“,我这儿有衣服。系统提供衣服也不用洗。只要你不介意穿我穿过。” 南舟“嗯”了一声。 服装和背包是两各自独立系统。 江舫指尖划过服装页面时,快速略过了那几件被系统强制除下、现在穿也不方便行动lo装。 翻找一番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件合适。 那是一件黑色风衣,目测和南舟劲瘦挺拔腰线非常合度,再加上暗金色腰带,与他禁欲冷淡气质也很是相称。 江舫递给南舟,温和道:“穿上,试试。试完了,下来吃饭。” 南舟抱着风衣,乖巧应答:“嗯。” 江舫下了楼,把还在锅里蒸着鲈鱼收了汁,端出锅来。 餐厅里,过他□□队员眼观鼻、鼻观心,老实&gt;&gt; 得跟一窝小鹌鹑似。 尽管他们也想不太通,老大自带锅碗瓢盆来人家家做饭,看起来不大像来交朋友,像来交女朋友。 不多时,南舟穿戴整齐,下楼来了。 江舫不意瞄他一眼。 江舫:“……” 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在他队友注意到他前,江舫快步迎上前去,拿指尖撩开他领口,稍一确认,嘴角哭笑不得地抿了起来。 他替他捏紧了领口,命令道:“回去。我再给你找一件衬衫。” 南舟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风衣的里面……”江舫忍着笑意,耐心解释道,“不能光着,是要穿衣服的。” 南舟恍然大悟:“唔。我穿过这种衣服。” 江舫摁住他懵懂新朋友胸口,笑:“走。教你啊。” 他被江舫掩住胸口,领回了楼上。 想到那时瞥见光·裸漂亮胸线,和再往下两点自然红,江舫无比自然地挪开了视线,呼出了一口略微发烫气息。 那边,南舟也总算在江舫语焉不详解释下弄明白了情原委。 南舟:“啊,他们在为了繁殖而交·配,是吗。” 听到这句话一瞬,江舫神色略有些复杂。 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与心态:“可这么理解。” 南舟好奇心顿时得到了满足:“你这么我明白了。” 三人在“家园岛”清新田园空气中安静休息了两天,终于把雪山上透支体力给补了回来。 在这期,他们从奖池里随机抽到奖励也依次到账。 三人这回集体人品爆发了。 南舟抽到了一样A级道具,【色·情杂志】。 使用次数为10。 效果是扔出去时候,会强制吸引对手五秒钟注意力。 在这五秒内,对手眼里会只有这本杂志。 李银航抽到了一样A级防具。 【你妈喊你穿秋裤】。 秋裤形状防具,维持人体恒定体温,同时穿上相当轻便,还扛匕首戳刺一类伤害。 但是防具会掉血。 持久度削减话,扛伤力也会降低。 等持久度归零后,秋裤也会变成普通秋裤。 除了这两沙雕却实用玩意儿外,值得一提是,江舫终于抽到了一样实用性S级道具。 一张近乎透明、空白玛瑙扑克。 【道具称:占卜扑克】 【用途明:如果对副本心里底话,拿出来。】 【数字大小代表难度,花色变化象征类型。】 【黑桃,是持矛军人象征,代表体力型副本。】 【梅花,是三叶草象征,代表智力型副本。】 【红桃,是祈祷牧师象征,代表精神和心理型副本。】 【方片,是技术工匠象征,代表复合型副本。】 【算命,八卦。】 【反正,命运□□,已转到它该有刻度上了。】 江舫将道具明阅读一遍后,拿出那张玛瑙扑克,在指尖转过两圈后,打开了任务志。 扑克一角浸入了他们试玩关卡“巴士捉鬼”一栏。 水样纹路,在界面和扑克牌上一圈圈漾开来。 空白牌面上,渐渐形成了红桃3纹路。 ……倒还挺准。 【小明常】是梅花6。 【沙、沙、沙】是红桃8。 【圆月恐惧】是黑桃7。 江舫试验过几次后,把玛瑙扑克随手丢到了新开道具格里,神情并什么特别喜悦变化。 这样道具,有多么出色,也未必。 它不改运,也不预测,只测量已抽到副本性质。 正如道具明里,“命运□□,已转到它该有刻度上了”。 “这挺好呀。” 但李银航满脸都是兴奋:“实用性先不,S级道具这头,卖也好往出卖啊。” 南舟眨眨眼睛,和江舫碰了眼神。 他们俩都挺佩服李银航这种“卖,什么都可往出卖”积极思路。 抽到好道具,他们打算趁着好运气,一鼓作气,进副本去。 确定大家精神和生理状态都胜任任务后,南舟购买了选关卡。 他们照例选择了PVE模式。 鉴于系统上次不做人表现,南舟已做好了刚一结束传送满月浇头准备。 然而,当心再度浸入黑暗时,南舟终于再一次正常地听到了游戏语音播报。 【亲爱“立方舟”队玩家,你们好~】 【欢迎进入副本:脑侵】 【参与游戏人数:3人】 【副本性质:冒险,探索】 【祝您游戏愉快~】 这次他们团队副本,只有“立方舟”三人。 省下了和陌生人交流、磨合这层关系,还有了独占所有奖励积分可,当然是件好。 然而,三人表情,此刻都愉快不大起来。 随着游戏播报音响起,是一种带着口水咀嚼音。 那是一种熟悉、被放大了无数倍声音。 咀嚼音本来是一种相当流行、有助眠效用󫯚□□r音。 但是,当这种声音每一细节都被放大时,只会搔得人浑难受。 牙齿碾碎食物声。 唧嘴时清亮、啾啾咂嘴声。 吞咽下去时、混合着口水黏腻腻声音。 这声音,不免让他们联想起了上副本里雪山食人场景。 这次提示,也少得可怜。 【请在规定时和区域内进行探索。】 【生存时为48小时。】 【在你们时限结束前,尽可地进行探索。】 南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细节。 这次,系统不是“游戏时”,而是“生存时”。 然而,相较于“生存”这样不祥词汇,真正落入他们眼中场景,却相当平和。 他们四周光线极黯淡。 李银航打开了进来前刚充满电、但仍然毫无信号手机手电筒。 他们此时,正置于三条墙壁颜色古怪廊交接口。 他们脚下,是一层柔软、雪白、天鹅绒似地毯。 廊两侧墙壁上,有着细细、密密麻麻凹陷,像是为了减弱声波反射气孔。 他们所处,是走廊三岔路口。 中一条走廊是笔直,一路蜿蜒着前延伸。 他两条走廊,又呈两条弯曲半圆弧线,两侧延伸,对中心走廊形成了合抱之势。 走廊上有窗户。 有光源。 静静回荡着,只有让人烦躁、枯燥咀嚼低音。 江舫点开了道具槽,拿出他崭新且好卖S级玛瑙扑克,在当前正在进行中副本界面,轻触着点击了一下。 波纹荡漾,散乱图纹逐渐凝成型。 ……【脑侵】副本,方片J。 李银航精神突然紧绷起来。 这是他们都从未经历过的,精神系+智力系+体力系复合型副本。 也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难度。 “……【脑侵】。” 南舟不大关心难度问题。 他重复了一遍副本的名字,环顾周遭怪异环境,轻描淡写地点出了一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所以,我们现在,在一个人的大脑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脑侵(一) 被南舟这么一提醒, 李银航鸡皮疙瘩差点直冲天灵盖。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直接将以前吃冒脑花的体验和当下所处的环境通感了一下。 她疑心自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生脂肪的味道。 连呼吸都变得油腻了起来。 在这样的心理压力下,李银航连呼吸都觉得掏心掏肺地恶心。 这他妈就是精神系攻击吗。 再想到那个前所未有的“J”级别的难度, 李银航第一次觉得自己要不行了。 眼看着李银航脸一点点涨红,江舫搭了一下她的肩膀, 将choker上装饰用的银链卸了下来, 在她眼前轻轻摇晃, 在微薄的光线下,荡出一圈圈光晕,成功吸引了李银航的注意力。 江舫:“你是害怕幽闭空间吗?” 李银航努力调整呼吸,促声回答:“不。” 江舫:“害怕黑暗?” 李银航摇头。 江舫:“害怕声音?” 李银航:“有一点。” 江舫:“气味?” 在和江舫的对话中, 李银航行将崩裂的心态一点点从悬崖边缘自行挣扎着爬了回来。 她竭尽全力地用“表达恐惧”来面对恐惧:“嗯。” 江舫的眼神带着蛊人的温柔:“这里并没有什么气味。可以放心呼吸。” 眼看着李银航的呼吸恢复平顺, 江舫微笑一下,转身离开。 几乎是在转身的瞬间,他的笑容就自然隐匿了。 他的温柔是特供的,不希望拖后腿的人存在在队伍中。 问题解决了, 自然也不需要他的温柔了。 他走到南舟身边:“南老师, 有没有不舒服?” 此时一只san值怪物正在左顾右盼,没有一点不适的表现:“什么?” 江舫:“……没什么。” 南舟扭头望去, 看见李银航的脸色仍是红白交加, 不由蹙眉:“银航不舒服?” 李银航努力咽下口腔里泛滥的酸水:“差不多要好了。” 南舟的语气有点困惑:“你为什么不舒服?” 李银航满眼哀怨,被残余的反酸味道恶心得泪眼朦胧。 ——还不是你说我们在别人的脑袋里。 在李银航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适来源后, 南舟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表示理解。 南舟:“你觉得恶心, 所以你随时会吐。” 南舟:“吐在别人脑袋里, 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南舟:“既然你掌握着恶心别人的主动权,你为什么还要不舒服。” 李银航:“……” 李银航突然觉得自己好了。 南舟式逻辑的效果比江舫的转移注意力还要拔群。 硬核宽慰过李银航后,南舟已经踩着柔软的髓质地毯, 顶着那无处不在的咀嚼音,来到了中心走廊中的一扇“门”前。 当真正步入这条“走廊”时,南舟才感受到了脚下些微的凹凸与崎岖。 像是在不平坦的地面上行走。 而这扇门,应该是具象化的、某中大脑物质的入口? 南舟叩了叩门,礼貌道:“有人吗。” 江舫:“……” 他一时不知道是冷寂一片更恐怖,还是有人回应更恐怖。 李银航总算缓过劲儿来了。 她乖乖站到了南舟身边,和他一起打量着眼前这扇普通的、表面宛如覆盖着白色蛛丝一样的组织的门。 门缝与地面存有一点距离,内里隐隐有光透出。 南舟单膝跪下,看向了门缝内侧。 透出的光是五彩的,带着点幻觉的晕轮,像是日光反射到油彩上的光泽。 南舟轻声自言自语: “如果我们真的在一个人的头脑里……” “这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和其他两个人确认过眼神,确定大家都做好准备后,南舟压下了门把手。 四周的景象陡然一变。 咀嚼的怪音消失了。 他们进来的门也随着开启的那一瞬,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身前身后。 一股夹杂着木质和书墨香气味道的微风拂面而来。 南舟睁开眼睛,发现他们正置身于一间巨大的……单层图书馆内。 图书馆巨大的穹顶,像极了一页正在被翻起的书页,其中一角高高翘起,带动着其他三角也发生着微妙的形变。 书架和地板、墙壁一样,都是橡木材质。 林立的、呈括号形状的弧形书架,将三人牢牢括在当中。 南舟往前走出几步,走过几架书,发现书架排列没有任何顺序可言,仿佛是随心所至。 而他们三人手里,都多了一本精装硬壳书。 南舟打开了书。 书内却是一片空白。 从扉页到末页,没有一字一画的内容。 白纸从他掌心翻过,发出哗啦啦的纸响,听着叫人心里发空。 南舟和江舫交换了一个眼神。 南舟:“我上去看一眼。” 说着,南舟将空白书夹在身侧,就近蹬着书架边缘,三跳两跳,站到了书架顶端。 他们正在这个怪异图书馆的正中央。 圈层交叠,乱中取序。 一层层弧形的书架从中央扩开去,彼此呼应。 宛如八卦阵中的迷宫。 最终,构成了一个圆满的圆。 这迷宫一样的书架的唯一出口,就在他们的正南方。 那是一扇雕镂着奇异浮凸花纹的木门。 江舫在底下观察周遭环境,同时问他:“看到什么了?” 南舟简单概括:“书架像迷宫。出了迷宫,还有一扇门。” 李银航精神一振:“我们走出这个迷宫,从门里出去,就能获胜了,是不是?” 南舟低下头来,认真说:“不是。” 李银航刚想说话,就见一个扛枪的独腿小锡兵哐哐哐地跳了过来,出现在了书架一端。 江舫侧身迅速把李银航护在了身后,背手向后,取出了攻击的扑克牌。 南舟坐在书架顶,垂下一条腿来,望向只有他膝盖高的锡兵。 ……满眼好奇。 锡兵手持长矛,敲了敲地面,用悦耳短促的男音说: “你们想要打开出去的门,是吗。” “动起脑筋,来帮帮他。” 说完,它踢着尖头皮鞋,笃笃地往前蹦去。 李银航和江舫对了下视线,选择跟了上去。 南舟没有走在下面,在书架之间迈步跨越,步伐轻捷无声,好帮他们指出最近的道路。 也好确定,锡兵带他们走的路,有没有埋伏或陷阱。 在锡兵的带领下,他们从这些迷宫似的书柜绕出去,也足足花了10分钟。 他们轻而易举地来到了那扇门前。 直到到了门侧,李银航才明白南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那扇纹路凹凸的门上,镶嵌着一副国际象棋的棋盘。 有一具干尸模样的人形,及肩的长发披在肩膀,一只枯槁的手搭在棋盘一侧,守着面前的一盘黑子残局,睁着一双干巴巴的眼珠子,眼下是一圈圈、几乎要耷拉到嘴角的青灰色细纹。 他像是一尊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坐死在这里的泥偶,稍稍一指戳上去,就能当场崩解。 而和他对弈的白棋,与其说是人,更像是那扇门。 白棋无手而移,无风而动。 他们来到棋盘前时,黑棋已经被白棋将死。 黑色的王棋倒在棋盘上,琉璃似的王冠闪着微光。 锡兵踮着独脚,煞有介事地欣赏着棋盘,和干尸对话:“又输了啊。” 干尸对着棋盘,默默出神。 李银航:“……” 这位只和同桌下过课堂五子棋的选手小心看向其他两人,小声道:“你们……谁下过这个……” 她甚至一时想不起国际象棋的官方名称。 憋了半天,她笼统道:“……棋?” 南舟探头注视棋盘:“我可以现在学。” 江舫注视着南舟:“懂一点。” 南舟果然看向了他。 江舫笑容温和了许多:“读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两届校级比赛。”因为有奖金。 南舟的眼睛如他所愿地亮了亮:“以后要教我。” 江舫已经察觉了棋盘上的异状,探出手去,同时温和承诺:“……一定。” 他发现,有八枚黑棋还在原始布子的位置,从头至尾没有移动过。 而当他试图挪动棋子时,才发现,这八枚黑子都像是熔铸在了棋盘上,根本无法移动。 一枚战车,一枚主教,一枚骑士,五枚禁卫军,各立其位,都是面目模糊、完全无法移动的状态。 八打十六,能赢才怪。 看来,锡兵叫他们来,并不是来叫他们下棋的。 果然,锡兵用手中长矛一指南舟他们:“喏。找棋子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干尸并没有抬头。 他只是掀了掀眼皮,“立方舟”就听到了他皮肤干裂的细响。 有让李银航不敢细想其具体成分的饹馇,沿着他的眼皮落在了膝盖上。 锡兵似乎也怕他一发声,先碎裂当场,咔嚓咔嚓地转过头来,圆形的卡通眼睛对着南舟三人眨了眨:“我的朋友,丢失了重要的棋子。” “它们的灵魂太顽皮了,总是被新鲜的、与他们有关的故事吸引,跑去各中各样的书里,藏起来。” “只要将属于它们的书带来棋盘边,它们就能在棋盘上复活。” “你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它们。” “我的朋友赢了棋,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锡兵的眼睛看定了他们,嗓音也变得低沉。 “但是,我们需要约定几条禁忌。” “禁忌一,不可破坏书柜。” “禁忌二,不可打扰。我的朋友需要专心下棋,讨厌打扰。” “禁忌三,不要被其他的锡兵看到。我带你们帮助我的朋友,是作弊行为。每隔三十分钟,它们会五人一组,在馆内巡逻一次。如果被它们看到,你们会被当做贼;如果被它们抓到,你们会被做成锡兵。” “友情提示,再过十分钟左右,它们就会来了。” “每触犯了一条禁忌……” “你们手里的书,就会吃掉一部分你们的故事。” 仗义的锡兵对他们举起了长矛。 “帮助我的朋友获胜。” “或者,留下来,成为我们的故事之一。” 李银航掉头看向背后迷宫一样的书山书海,头嗡的一下大了好几圈。 “吃掉故事”? “成为故事”? 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是记忆被书吃掉? 然后……变成和眼前的这具没有感情的下棋机器一样的生物? 还没等她理清楚头绪,就听南舟认真地指着那几枚死棋,跟锡兵征询意见:“掰下来行吗。这个不难掰。” 锡兵:“……” 南舟主动道:“我掰给你看。” 锡兵袖珍的长矛一竖,拦下了南舟的动作,显然是游戏规则的坚定维护者。 它踮着脚,继续观望他干尸朋友的棋局了。 莫名其妙地被塞了个古怪任务的李银航一头雾水,小声嘟囔:“可这和‘脑侵’有什么关系?” 刚才搞事未果的南舟却以极其平淡地表情语出惊人了:“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大脑额叶里的额上回区?主管运动、学习、计划、计算和工作记忆?” 提出这个天马行空地猜想后,他看向了圈层交叠的书海:“这些书,也许都是这个大脑的主人看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脑侵(二) 李银航:“……你懂这个?” 南舟回答:“绘画也要学人体解剖学。” 这是身为漫画家的永无的必读书目之一, 因此顺其自然加入了《永昼》里的新华书店套餐。 当然,南舟选择简单粗暴的扭脖子作为攻击方式,也是从书上学来的。 李银航把袖子挽起来:“我需要做什么?” 她只需要最简单的指示就行。 南舟:“翻翻书, 找找线索。看见锡兵,跑得快点。” 李银航看向靠墙而立、手执长矛、和独腿锡兵一样装束的十五个完整锡兵,鼓足勇气, 一口答应:“没问题。” 南舟转向江舫:“舫哥, 你呢?” 这时候, 新的棋局已经开启。 白子先开局。 执黑子的干尸似乎连动一动脑筋都怕脑袋里簌簌掉渣, 水银似的呆板眼珠僵直着,对着棋盘整整一分钟, 才在一半死棋中缓缓挪动了一颗活子。 江舫:“……我吗?我看他们下棋。” 不等独腿锡兵说话, 江舫就顶着一张完美的笑颜,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只是不欢迎帮忙寻找棋子的作弊行为, 不是不欢迎观棋人。” 独腿锡兵的嘴巴张合一阵,没说什么,继续踮着脚尖, 观望棋局。 江舫对南舟说:“你们去。” 李银航有点犹豫:“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江舫交叉着手臂,望向身后的书林迷宫:“这么多书,少我一个, 多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吗?” 南舟注视着江舫的眼睛:“我觉得这样不好。” 江舫搭上他的后颈, 熟练地按揉两下,帮他放松:“很久不下棋了。让我复习一下, 回头教你。” 他顿了顿,对南舟勾勾手:“对了,过来, 我先教你一点国际象棋的基础常识。” 二人头碰头,江舫三言两语,教他认了棋子的身份和一些最基本的胜负规则。 李银航隐隐意识到,其实南舟和江舫已经想到出去的办法了。 她想插嘴问上一问,但意识到锡兵还在身边后,她果断闭嘴,佯装什么都没察觉。 南舟的确是个好学生,大致听过规则后,低低“唔”了一声,表示了解。 他转向锡兵:“出去之后,被吃掉的故事,还会还给我们?” 锡兵:“我们只收全本的书。” 言下之意,就是给了他们触犯禁制后的容错率。 只要他们最后能找到棋子的魂魄,下赢了棋,就能带着完整的记忆和自己走出去。 闻言,江舫冲南舟一挑眉。 他做这个动作时,自带一股轻松自信的风流意味,莫名就能叫人安下心来。 南舟仿佛是被锡兵的这句话说服了,自语道:“……是的,我可以做到,但你未必可以。” 江舫:“想通了?” 南舟:“想通了。” 南舟看准了江舫:“那,你一定要相信我。” 江舫耸耸肩,笑容灿烂:“一直都是啊。” 听南舟和江舫两个人互打哑谜时,李银航还只是一头雾水。 等真正进入书架迷宫中,李银航才明白什么叫晕头转向。 书架上的书籍根本没有所谓“分门别类”的概念,和人脑一样,随心所欲,想放在哪儿放在哪儿。 两本作者不同、题材更是毫不相干的书籍,只因为是在同一天看的,就能摆放在一起。 看着把自己丛丛包裹起来的橡木书架,其上书目大大小小、花花绿绿、晃得人目眩,她满心只剩下一句话: 我操,这能找出来个der。 即使如此,李银航还是强忍住流虚汗的冲动,把目光集中在眼前的书架上,想努一把力。 刚才的锡兵为他们讲解过游戏规则。 概括说来,棋子,只会去往与他们相关的、情节新鲜的书里。 所以,那既是和主教、战车、骑士、禁卫军相关的书,还要是看起来比较新的书。 她将眼前书架浏览一番,举高手臂,从高处取下一本符合她预设条件的书来,快速翻阅起来。 相较于逼着自己高速思考、竭力展开的李银航,南舟的样子,更像是在逛书店。 南舟短暂的一生,迄今为止,都在和各种不可抗力抗争,早就习惯了。 因此,他的思维模式永远是简单、直接且有效的。 ——留给他们在【脑侵】副本里探索的时间,只有48小时。 在半小时一巡逻的锡兵的监视下,单就是把这里的书籍全部翻过一遍,再给他们额外的48小时也未必够。 倘若在这里用掉了太多时间,就算能够勉强过关,谁知道那道脑髓走廊的下一扇门后又藏着什么游戏? 所以,这一关卡,需要探索,但一定存在不需要花费那么多时间的通关办法。 意识到这一点后,南舟就将重心倾向了副本本身明确规定、却又极其容易被游戏规则和紧张气氛转移开注意力的关键词。 ——【探索】。 他开始了自由的探索和发现。 除了原本就被他握在手中、属于自己的那本空白书,他还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介绍西洋棋基本规则的书籍,在掌中粗略翻阅,收集信息。 这里如果真是某个人的大脑的话,他应该是很喜欢棋类运动的。 棋谱、棋术技巧之类的书籍,是最有规律的。 它们摆在离书架唯一的出口位置,根本不用花费时间、深入找寻。 副本看来也很照顾不懂西洋棋的玩家。 就算进入的玩家不能理解西洋棋的规则,这里还有手把手的教程,可供随时取用。 可惜,这些书都太老了。 里面没有棋子魂魄的影踪。 南舟的指尖沿着书脊一路徐徐划过,往迷宫深处走去。 他随手从中抽出一本书。 那是一本和他们手中的空白书籍装帧一样精美、厚薄一样均匀的书籍。 脊缝上烙着烫金的字迹。 潦草的字纹,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一种人类文明的字体。 南舟翻开扉页,发现正文内容、文字,和脊缝上的书名一样,都是无法从中获取任何信息的奇形文字。 让他联想起了【圆月恐惧】副本里那只来源不明的、带有蛙蹼物质的手掌。 但南舟并不感到失望。 他将书翻到后面。 文字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匆匆收尾。 后半本书,尽是白纸。 南舟又拿出另一书架上的另一本书。 照例是他看不懂的怪异文字。 但内容比南舟手里的另一本更加丰富,文字组成各不相同,白页也比上一本少了不少。 锡兵说过,图书馆里只会收录全本的书。 那么,就可以理解为,这些收录在同款硬壳精装书里的怪异文字,就是以前某些进入该副本、却不幸游戏失败、不得不留下自己一生故事、永久困在图书馆的玩家本身。 南舟对他们的故事挺感兴趣的,可惜看不懂。 他怀着一点惋惜之情、把书推回原位时,耳畔忽然响起了大头皮鞋叩击地面的脆响。 南舟神情一动,轻捷无声地往书架深处走去。 锡兵的鞋踏在橡木地板上,踢踢踏踏的,辨识度极强,将李银航背脊上的冷汗都踏了下来。 书架丛林的入口只有一处。 因此,她也和南舟采取了一样的行动方式,紧绷着神经,悄悄往更复杂的书架迷宫内部迂回而去。 然而,橡木地板终究是太碍事了些。 这既为李银航标的了锡兵们的位置,也无可避免地暴露出了她自己。 她索性脱掉了鞋,把鞋拎在手上,继续潜入。 柔软的袜子落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果然趋近于无了。 但偶尔双脚落地、脚跟处的关节拉扯着发出噼啪的细微骨响时,她的神经也会跟着炸上一下。 她曲曲弯弯地穿行了百米有余,来到靠里的一处书架后,终于敢停下来,稍喘一口气了。 她不敢耽误时间,就近在书架上又是一通翻找,抱着瞎猫找死耗子的心情,尝试去寻找“棋子的魂魄”。 可经这一打断,她的心有些乱了。 尽管反复警告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她抽书放书的手抖得还是和帕金森没什么区别。 况且,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除了独腿锡兵外,巡逻的锡兵共有十五个。 五兵一组,兵分三路。 他们坚硬的牛皮鞋底,在橡木地板上凿得哐哐有声。 一时间,她被这巡逻的噪音吵扰得心烦意乱。 远远近近都是皮鞋踏地的脆响,让她根本无法依靠声音的远近关系判断对方方位。 因此,当一股悚然袭身的瞬间,李银航只来得及狼狈地横向一扑,抱着一双球鞋和自己的空白书籍,藏到了书架侧面。 一队锡兵,竟然堂而皇之地隐藏在响亮的脚步声中,靠近了李银航。 尽管李银航已经闪得够快,但她已经撞入了率先领队、绕过书架的锡兵小队头领眼中。 她听到了一种呆板的、缺乏人性的音调: “是书。” “我们的……书跑掉了。” 李银航的头皮嗡的一声炸开了。 她目光仓皇地扫过手中原本空白的书。 书脊上,赫然出现了她的名字。 她颤抖着翻开,发现原本空白一片的扉页上,竟然开始自动浮现出黑色的印刷字体。 书名,李银航。 作者,李银航。 ……第一章,一岁。 李银航不敢再看下去,啪的一声合上书,选了一个方向,迈步飞奔而去。 心脏狂跳,脚底生痛。 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在书架丛林中逃命。 可是,事情一路向她不可控的方向滑坡而去。 她刚冲出一架书的掩体,就眼睁睁看着三张麻木的锡兵脸,齐齐后转,牢牢对准了她。 李银航僵硬着倒退两步,感觉怀中抱着的书的重量微妙地增加了。 好像自己的魂魄,正一点点转移到这本死物中似的。 她感觉几乎要捧不住这本书了。 她本来自我安慰,探索型、非灵异的副本,不会那样艰难。 她竭力不去想方片J的难度,不去自己吓自己。 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可能折在一间图书馆里。 她强行挣起求生的欲望,再次往一个地方狂奔而去。 但她已经暴·露太多了。 在冲到两架书的中间位置时,她已经透过书丛恐慌地意识到,她被两队循声而来的锡兵前后包夹了。 她骤然收步,一时首尾难顾。 一颗心直蹦到了腔子口,上下纵跳,噎得她呼吸困难。 她心念急转,扔下了鞋子,单手抱书,手脚并用,就要登上书架,做最后一搏。 忽的,一只手从书架另一头的缝隙伸过来,轻轻搭了一下她的指尖! 李银航周身一僵,“完蛋”两个字刚刷满了半个脑袋,就见到一双沉静的眼睛,隔着书林,对她眨了一眨。 李银航一个闪念,马上动作,把手里的书隔着书架扔了过去。 随即,她的身形在被冲来的锡兵的目光捕捉到前,就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 南舟伸手接住李银航的书,将李银航和书一道收入仓库后,甩了甩震麻了的手腕,迅速把手臂穿过旁侧书柜的缝隙,将李银航重新释放出来。 李银航早就会意,刚刚站稳脚跟,就按照之前他们在休息时演练过的程序,把南舟收到了自己的仓库里。 二人交叉合作接力,在极短的时间内,无声且快速地将彼此传递到更远的地方。 几秒钟后,一只锡兵头,蓦然从书架顶端冒出。 他颈部与头部的连接处,咯吱咯吱地发出令人牙涩的金属摩擦声。 它环视了一圈书架顶端。 书架顶端空空荡荡。 没有那本逃跑的书。 它又低下头。 它想从书架上方凌空俯视,找到逃窜的人影。 好在它的身高摆在那里。 即使有了制空权,它也看不到很远的位置。 它们还是失去了追踪目标。 十七个书架开外之下,南舟和李银航并肩而坐。 李银航捂着嘴,小口小口地控制着恐慌的气流涌动,一腔子的肺泡都要跑炸了,胸口憋得火烧火燎地疼。 南舟取出属于李银航的硬皮书,目光扫向了已经添了内容的书脊,心里明白了大半。 但他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拉开她的手臂,让她把本属于她的记忆牢牢抱在怀里,好帮助她快点缓过来。 等李银航脸上的淡淡红晕褪去,南舟才轻声问:“发现了什么吗?” 李银航好容易喘匀一口气,把自己怀里的书翻开,掠过几眼后,把书递给了南舟。 她把手臂搭在了膝盖上,张开了五指:“我被五只锡兵看到过。” 闻言,南舟翻到目录,发现目录已经更新到了李银航的五岁。 南舟:“所以,这就是你被吃掉的故事吗?” “不知道,四岁前的事情我都不怎么记得。”李银航把手插入凌乱且汗津津的头发,竭力让自己安定下来,“五岁的事情……” 关于她五岁前父母的影像,童年的快乐,以及各种小零食的味道,从她的回忆里统统淡去了。 五岁之前的记忆,强行地从她脑海中剥离开来。 本属于她的记忆之花,正灿烂盛开在冰冷的书页上。 陌生得让人齿冷。 “这次,就算我试错了。”李银航微微喘着,拿出纸笔,抖着手给南舟写字分析,“违反一次禁制,就会少一岁的记忆。我前前后后总共被锡兵看见了五次。我想,大概不会因为违反禁制的次数密集,惩罚就往上叠加。二变四,四变八什么的。” 被巡逻的锡兵看见一次,就会被书吃掉一年的故事。 那推翻一个书架、打扰一次对弈,应该也是以次计算的。 李银航这一通操作,算是以身试法,把这个规律给摸出来了。 也算是一个有价值的信息。 南舟挺认真地回她:谢谢。辛苦。 李银航往后一靠,闭着眼睛,无奈苦笑。 她这个时候还蛮庆幸,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南舟的。 她知道自己犯了错,差点拖了后腿。 这种时候,南舟不会像江舫那样温情地给予安抚。 他只是陪着,沉默着,什么都不说。 作为伙伴,只是这样,就足够让人安心了。 南舟一页页翻着属于自己的空白的书页,一面等待着锡兵们结束,一面想象,自己的故事倘若以文字呈现出来,会是怎样的。 他想象半晌,索然无味。 于是,他不禁转念想,舫哥的书里如果有了字,会不会记录下他小时候的样子。 他想起江舫给他讲述的那个属于他的美好童年。 如果真的有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脑侵(三) 执矛的锡兵抵达圆形书架迷宫的中心后, 结束了一轮巡逻,踢踢踏踏地出去了。 吃过一次教训后,李银航也不敢离南舟太远了。 她把南舟的身形控制在自己目之所及的地方, 努力沉下心来,学着南舟的样子,在书架上翻翻找找。 不得不说,当刻意把节奏放慢下来, 困扰着她的某些迷障,反倒消散了一些。 她扒着书架, 轻声和那边的南舟搭话:“我是不是把事情想复杂了?” 南舟:“你发现了?” 李银航:“……”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 她终于意识到了游戏时间根本不够她老老实实翻书找魂的问题。 哪怕她加了限定的条件也不可能够。 然而, 即使想到了这一层, 李银航也想不通, 究竟两位大佬构思了什么过关技巧。 想不通,那就先不难为自己了。 她和南舟一样, 拿下一本装帧和她的书肖似的故事书,翻了几下后, 眉头一下深皱了起来。 南舟问:“发现什么了?” 李银航看着手里一行一行的不明文字,张口结舌半晌后,坦然承认自己的无知:“看不懂。” 她翻出几页开外, 不由和南舟一样,联想起了他在上个副本里得到的蛙手。 她自然也想到了南舟考虑过的问题:“到底是什么人在和我们一起玩副本啊。……外星人?异空间的生物?” 话音甫落,她反倒被自己的推测说得心尖一阵生寒。 其实, 自从失踪事件开始, 李银航就一直怀疑是某种超出他们想象的力量在左右他们的世界。 这个世界, 就人类的认知边际来说,终究还是太大了。 背后潜藏着的力量,不仅能设计这样一个庞大的游戏沙盒, 能驱使着他们许愿,甚至能筛选出年龄层阶…… 强迫他们进行游戏的力量,究竟想要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 如果他们的遭遇,只是高维生物一时而起的愚弄,那所谓的挣命、痛苦、牺牲,究竟又算什么呢? 在李银航的思路向着悲观无限扩延开来前,南舟及时叫停了。 南舟隔着书架,向她伸出手来:“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发现?” 李银航忙拍了拍自己的脸,把手中的书递给南舟,顺道拿出了跟领导汇报工作的专注力:“还有——” 不等她说完,南舟就翻开她递过来的无名氏的故事,随便翻开一章,嚓地撕下了一页。 李银航:“……” 紧接着,南舟的眉头就是强烈地一跳,像是神经被人戳了一刀,腿竟然都跟着明显软了一下。 李银航心里一紧:“你没事?” 南舟慢慢吐出一口气:“……没事。” 他挣起精神,举起自己的书进行查看。 果然,他的书也有了姓名、作者和第一章。 李银航担忧地绕过书架,试图去搀扶南舟手臂时,她终于意识到,南舟的san值,为什么会被系统判定是乱码了。 如果他只是单纯的san值高,不容易被恐惧扰乱心神,系统直接给他一个san值满分就行。 然而,在明确的精神类攻击下,他的精神又似乎比她要敏感数倍。 在被锡兵凝视到、触犯禁制、被抽离记忆时,李银航只是感到脑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并不会影响行动,也没有什么痛感。 相较之下,南舟感受到的刺激,显然堪比有人直接用毛细针戳挑他的神经。 正因为此,系统才难以判定他的san值究竟是高是低。 于是索性给了个乱码,让他自己体会。 而就在南舟触犯规则、撕下书页的同时,一只已经结束巡逻、回归自己位置的锡兵突然动了一动。 他踉跄着往前走出了几步,好像是从盔甲里活了过来,得了片刻自由。 鞋底与地面互相叩击,发出了脆亮的响声。 这在寂静的、只有落子声的图书馆内,显得格外刺耳。 就和刚才从书架深处传来的撕书声一样清晰。 正在旁观棋局的江舫抬起头来。 它举起了长矛,迷茫地扭了扭脖子,做出了一点人性化的动作。 而那双呆板的、像是画在头颅上的黑色眼睛,竟然有了点淡淡的光。 眨了眨、转了转后,它和江舫对上了视线。 江舫从他的眼里读出了一丝迷茫和恐慌的意味。 配合上那张呆板的木偶脸,恐怖谷效果直接拉满。 但这求救一样的眼神,也只在它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书架内,被南舟撕下的书页消沙一样从他指尖溶解殆尽。 同时,撕毁的书页缝隙处自动生长出新的书页和文字。 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而书架外,获得了一息记忆的锡兵,也重新失去了眼里的光彩。 它倒退一步,乖乖返回原位。 江舫垂下眼睛,继续旁观棋局,若有所思。 他目光沉静而专注,仿佛刚才的那一眼求助,也只值得吸引走他片刻的注意力。 他不关心锡兵内是不是藏着其他玩家的灵魂。 他只关心南舟传递出的那一点信息。 …… 南舟也终于从记忆剥离的不适中缓了过来,脚还有点酥软,得靠着书架才能勉强站立。 他恢复知觉后,看见的就是李银航握着他衣角、微微发抖的手。 李银航发现他可以回应自己了,忙一边紧张兮兮地回头张望,一边低声说:“你快进来呀。” 南舟:“……?” 李银航急切道:“我又听见锡兵在动了。你不舒服,快进我的仓库,我带你躲起来——” 南舟靠着书架,用单手手背搭上额头,轻揉了揉:“……现在还再动吗?” 经历过那场追逐战,李银航实在是对锡兵的皮鞋声精神过敏过了头。 被南舟这么一提醒,她才意识到,皮鞋声似乎只响过了一声,就没再响起过。 发现是自己反应过度后,她有点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尖,撒开了抓住南舟衣角的手,乖乖跑一边翻书去了。 南舟缓了缓,翻开了属于自己的书。 果然多了一岁。 然而南舟的试验并没有停止。 他松开手,把那本刚刚复原的书又扔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 ……无事发生。 单本书落地的响动,并没有达到触犯禁制二“打扰对弈”的条件。 李银航正舒了一口气时,就见南舟抓住了一架书的边缘,对她淡淡道:“捂住耳朵。”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李银航马上听话地堵上了耳朵。 下一刻,她就知道了这件事的必要性。 ——南舟把那不知道重达几许的橡木书架单手搬起一角,信手一抖—— 上面的图书整排整排落地,发出滑坡一样的轰隆巨响。 这回,锡兵没有动。 但是执黑子的干尸的手却明显抖了一下。 江舫先听到从重重迷宫深处传来的落书声,又注意到它的动作变化,心中顿时了然。 南舟在试探禁制二所谓“打扰对弈”的触发点在哪里。 ——干尸的听力,显然是迟钝的。 刚才,一行人站在它身侧对话的声音,锡兵巡逻皮鞋叩地的声音、书架内你追我逃的声音,都没能惊动它。 它始终像泥偶一样紧盯着棋盘,思考着,一分钟才落下一子。 只有书柜倒下、书籍倾覆这种级别的响动,才能够触动它的神经。 一想到某只猫为了做实验、在里面上蹿下跳地搞破坏的样子,江舫的嘴角就挂上了浅浅的笑意。 …… 书架内。 李银航捂着耳朵,站在一地书中,有点傻。 她问:“……南老师,你在干什么?” 南舟缓过一阵目眩,单膝跪在空荡荡的书架旁,再次翻开了自己的书。 目录里,添了“第二章”。 也就是说,除非是将整架书打落发出的响动,才会算作触犯了禁制二。 一次响动,计作1次犯规。 南舟擦了擦鼻尖上沁出的冷汗,“你继续找线索,不用管我。” 李银航:“可你……” 南舟:“你发现你的,我发现我的。” 李银航:“你的身体……” 南舟盯准了她,冷淡道:“游戏里谁都可能会死。你不可能总是依靠我。” 说完,他拿起自己的书,把记载着自己生命第一章故事内容的书径直撕下一页,死死攥在了掌心。 李银航:“……” 她觉得这不叫“发现”。 应该叫在作死的边缘来回横跳。 这回的刺激对南舟来说明显是有点重了。 他清晰地感到了有些东西涌回到了他的脑中,但停留不久,很快又被一股未名的力量水泵一样强行抽去。 他在昏眩和苏软中咬牙计时。 一、二、三…… 在他强撑着数到5时,他撕下的一页故事从他掌心消失。 他被吃掉的故事又重新回到了书页上。 ——且增添了第三章的剧情。 他的身体向一侧倒去,微微张着发白的唇,一声声喘息不停。 在匀过一点气息后,南舟不仅不长记性,反倒变本加厉,再次把前两章的十数张内容全部一起撕下。 李银航:“……”这是在给故事书强行催吐吗。 她甚至脑补出了南舟拿小棍子一下下捅故事书小舌头的画面。 ……搞得她一点紧张感都没了。 这下冲击对南舟来说可谓非同小可。 他直接坐倒在地上,把一双唇咬得发了白。 李银航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担心地蹲在他身侧。 南舟大概真的是不舒服狠了,忍耐了很久,才把脸埋在双膝间,小小地“嗯”了一声。 听尾音还带着点委屈,听得李银航心都化了大半。 看他这样反复试验,李银航心疼之余,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蹲在南舟身边,把自己的书抱紧了:“你要验证什么,告诉我。我撕我的。” 南舟抬起头来,一双眼眶周围透着薄薄的、虚弱的红。 他把书还给了李银航,眼神和语气依然是冷冷淡淡:“我的感觉比你的强。算时间更准确。” 李银航:“撕别人的,然后算它恢复正常的时间,难道不行吗?” 南舟:“我还要评估会对身体造成的影响。” 说着,他再次打开了手中的书。 他没有去管多出来的第四章,而是把前两章的内容翻开,计算了一下页数。 一共16页。 刚才,在一片天旋地转中,南舟坚持在心中计数读秒。 书重新抽回记忆、恢复原状,过去了大约77秒。 以之前单撕一页时的恢复时间作为参照物,可以计算出,书被破坏后,每恢复一页,大约需要5秒钟。 南舟合上了掌中的书页。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讯息了。 再然后,他需要的就是等待。 时机成熟时,江舫那边自然会发出信号。 看着南舟刚才一系列的举动,再结合南舟和江舫之前语焉不详的对话,李银航心中终于大致构建出了他们的计划。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江舫选择留在外面。 怪不得南舟会对江舫说,“我可以做到,但你未必可以。” 这明明是只有疯子才会做出的计划,却被两人在第一时间毫无疑义地敲定了下来。 那是疯狂的,又是最有效、快速、便捷的通关办法。 她抿了抿唇,不试图去用“求稳”、“苟一波”之类的说辞干涉他们的计划。 她只守在南舟身侧,在他的微喘声中,认真地回应南老师布置给她的功课:“对了,我还发现了一件事,不知道有没有用——” 南舟看向了她,清冷的目光中含了些淡淡的鼓励意味。 李银航:“我发现——” …… 半个小时转瞬即逝。 靠墙而立的锡兵又三三两两地活动了起来,踢着正步,鱼贯进入了书架迷宫之中,开展了新一轮的巡逻。 江舫的目光紧紧锁在了棋盘之上,紧密观测黑白双子的动向。 黑军已经被杀得丢盔卸甲了整整三盘。 白军的仍在肆意驰骋,尽情斩杀。 白军军临城下,凯歌声声可闻。 有八个棋子都动弹不得的黑子王城岌岌可危,兵线收缩,再次到了行将崩解的边缘。 在几乎骑脸的优势下,白棋的棋势愈发狂妄无忌。 白棋的王嚣张地迈出了保护圈,放肆蚕食着黑方领地。 江舫在心里一步步算着棋路。 他眼里是一盘棋。 心中则是另一盘五步开外的棋。 他有预感。 这一局,会达成他构想中的理想局面。 果然,白子放肆地将王前进了一步,停留在了那个江舫盯望了许久的位置。 随着落子的啪嗒一声,江舫心神一震,心弦刹那间绷紧了。 他终于等到了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可偏偏在锡兵开始巡逻、南舟他们开始躲避的时候—— 但江舫没有片刻犹疑。 他说过,他相信南舟的。 几乎是在白子落下的瞬间,江舫便径直冲向了书架迷宫的方向。 他根本不作任何绕行和迂回,一脚踹倒了出口处的书柜。 书柜彼此之间的距离不很远。 他这一脚,宛如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 他遵守了许久的规则,被这一脚彻底打破。 属于它的、一直安静无比的书,毫无预兆地开启了一场饕餮盛宴。 书页刷拉拉地在他指尖响动。 仿佛是在咀嚼、品尝、回味着他的故事,狼吞虎咽,饥不择食。 但很快,它就消化不良了。 书页吞食故事的速度,甚至赶不上江舫违规的速度。 七个书架尖锐地碰撞,又接连倒下。 在第七个书架轰然倒地时,由于连续且同时冲破了第一条第二条禁制,书一口气将他的记忆吞噬到了十四岁。 江舫向被粗暴冲开了一个缺口的书架内部疾步冲去! 最近的一队巡逻的锡兵骤然听到身后异响,竖起长矛,正要回身时,江舫已经冲到了它们身侧。 江舫踩住了一个正欲回头的锡兵头颅,单手压住旁侧书柜,借力上跳,整个身体轻捷跃过一架书后,发力一推—— 整架书轰然坍塌,把一队锡兵尽数埋在了书下。 …… 而南舟他们也没有辜负江舫的信任。 在锡兵开始巡逻时,南舟他们就已经转移到了靠近出口外围的书架边。 陡然听闻响彻图书馆里的轰然异响,尽管早有了准备,李银航仍是心神剧震:“什——” 不及她说出下文,南舟的身影就猫似的倏然一动,跳到了最近的书柜上方,看准了书架倾覆的地方,脚尖一点,快速向混乱处冲跑而去。 李银航也忙收敛心神,紧跟而去。 …… 在赶去和南舟汇合的路上,江舫的记忆正从他体内快速流失。 与之相反的是,他怀中的书,记忆和分量都在飞速增加。 很快,书中存储的记忆快进到了他的十八岁。 在江舫十八岁的记忆里,就有和国际象棋相关的内容。 有主教、战车、骑士、禁卫军。 在那段记忆里,存在着一副完整的棋局。 对于这些爱好和自己相关的新鲜故事的棋子魂魄来说,这是一本最完美不过的书了。 转瞬间,八道散落迷宫各方的透明魂魄,从迷宫书架内疾冲而出,向江舫怀中的书贪婪扑去! 这就是南舟和江舫的计划。 不去找棋子,而是让棋子主动来找他们! 然而,计划的第一步一完成,异变陡生! 八道魂魄刚刚汇集在江舫手中,附近的一队锡兵便闻声疾行而来。 身后掩体全无的江舫,一瞬间同时暴露在了五个锡兵的眼下! 五年的记忆,又从他的记忆中被强制剥除。 其中包含他幸福的、痛苦的一切回忆。 包含着他之所以成为江舫的所有信息。 因为记忆的短时大量流失,江舫的意志出现了些许的混乱和动摇。 他开始忘记,自己究竟是谁。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为什么…… 他一个抢步,隐藏在了最近的一架书旁。 从鼻腔中呼出的灼热气流有些紊乱。 他出于本能,护住了手中的书册。 他不能走得太远。 他要在附近周旋,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书册交给—— ……交给,谁来着? 先前记忆的流失,让他的逻辑链条出现了严重断层。 这种错乱感干扰了他的判断力。 在剧烈的耳鸣声中,他突兀地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十数米开外响起:“这儿有人!有种来追我啊!” 三个锡兵被这一声呼喊吸引住了,提矛赶去。 下一秒,一个轻捷无比的脚步声在江舫头顶声声靠近。 江舫抬头望去,却快得来不及捕捉到他的身影。 那个身影径直从书架顶部落下,抓住了那两个仅剩的、试图向江舫靠近的锡兵脑袋,轰然向中心一怼—— 那两只脑袋顿时被撞成了一堆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废金属。 南舟扔下两只支离破碎的锡兵脑袋,顶着破坏规则造成的强烈不适,冲到江舫身侧,伸手就去拿他掌心的书。 在江舫开始制造骚动、到南舟冲到江舫身边,花了不到三十秒。 然而,现在的江舫,正陷入快速失忆带来的错乱感中,无法自拔。 看到对他出手的南舟,江舫的第一反应,就是攻击。 他夺住南舟向书伸来的手,猛一翻腕,将南舟的胳膊挫出了喀啦一声骨响。 南舟迅速察觉江舫情绪不对,又不想伤到他,脚尖刚一沾地就借着旁侧书架木格轻捷跃起,双腿狠狠夹住了江舫单臂和一侧肩膀。 他大腿内侧肌群和腰部骤然发力,将江舫拧翻在一地凌乱的书群中。 他再次伸手,试图去抢夺他手中已经汇聚了八个棋子魂魄的书。 孰料,遭受到攻击后的江舫,自卫反应丝毫不慢。 他身体一个翻滚,挣脱了南舟的控制,持书的手臂横向锁住了南舟的喉。 同时,他用膝盖狠狠顶开了他的腿缝,腿手发力,将南舟的腿生生掰成了h型。 他居高临下,望着南舟的脸,原本冷淡警惕的神情却有了一丝松动。 ……这样的场景,在他仅剩的残缺记忆里,似乎是有过的。 南舟的呼吸十分不稳。 他的精神刚才受到过连番的冲击,气力实在不济。 但他又必须速战速决。 抓住江舫怔愣的那一点空隙,南舟发力抓住了他脑后略微凌乱的银发,狠狠往下一摁。 鼻尖几乎相抵。 两人温热的呼吸纠缠着,交相渗透进彼此的身体,共享了一段呼吸。 南舟咬牙问:“你……相信我吗?” 江舫定定望向他的眼睛。 片刻之后,他原本紧握住书的手,轻轻松脱开来。 南舟不再迟疑,抓起他的书,沿着江舫开拓出的一片道路,向外大步冲去。 与此同时,吸引了所有锡兵注意的李银航,正往书架内奔逃绕行。 听着混乱的足音声,江舫从地上坐起身来,想跟着南舟出去。 偏在此刻,一只残缺的锡兵的手指,毫无预警地搭上了他的鞋子。 它破碎的嘴唇里,发出模糊不清的低音。 ——“书。书。抓到了。书。” 江舫原本就迷蒙一片的眼神顿时一滞。 金属锡一样的一点银白,像水一样滴入了他的眼中,从他的瞳仁开始逐渐扩散开来。 然而,在江舫的神情彻底归为呆滞前,奔跑中的南舟一把撕去了靠前十六页的内容,将零星的记忆还给了他。 十六页,80秒。 南舟利用自己亲身试验出的规则,打了一把时间差,为江舫夺回了一分多钟的神志。 锡变的进度条,被他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强忍着天昏地暗的负面反噬,冲出书架迷宫已经大片倒塌了的入口,南舟眼前的黑雾才渐次散去。 看着干尸抬起手腕、要挪动棋盘上的棋子时,南舟猛然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他把江舫的书扔上了棋盘边缘,险些打落了一角的棋子。 棋盘上原本死了一半的黑子,立时被八个归位的魂魄占据。 整盘死棋,一息复活。 干尸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的情形,正要执子去作最后一搏的手顿了一顿。 而就在它停顿的瞬息间,南舟抢着伸出手去,代它执起了一枚黑子。 他喘息着,纵观整幅棋盘,努力回忆着江舫曾经教过自己的国际象棋中最重要的两条获胜法则。 第一,对手的“王”,无论下一步走到哪一个格子,都会被将军。 第二,对手的其他棋子,既不能消除掉能将军“王”的棋子,又不能帮“王”阻挡并解除将军的必然局面。 白子嚣张的棋路,将自己的王一路送到了一个无法逃离的绝境之中。 这就是江舫一直等待的、想要让双方达成的局面。 而黑子每落一子、就要足足纠结一分钟的犹豫期,就是江舫要利用的时间。 在这短短一分钟内,干尸不会落子。 他要在这样的利好局面下,大肆破坏书架、触犯禁制,吸引棋子的魂魄集中到属于他江舫的书中,再把书交接给南舟,让南舟带书来到棋盘边,帮助干尸结束这场对弈。 南舟并不会国际象棋,只懂江舫教给他的一点皮毛。 就算他会,江舫也会主动选择,让自己去陷入那个有可能疯狂、甚至有可能一辈子困在图书馆中的境地。 他深入考虑到了自己的记忆大幅流失后,会造成的错乱和不安感。 在他陷入这种异常情绪的时候,也只有南舟能制服和阻拦他。 要是反过来,他可拿南舟没有办法。 所以南舟才会说,“我可以做到,但你未必可以。” ——江舫连自己的疯,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 关于他们的计划,勾引着锡兵们在书架迷宫里穿梭的李银航早已经想通了大半,还和南舟进行了交流,得到了他的肯定。 但她有点不能明白,南舟在听到她的全部推测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不是帮助干尸获胜。”南舟纠正她,“是让我们自己获胜。” …… 当黑子重获新生时,南舟抓紧时机,代替干尸,落下了那至关重要的决胜一子。 check。 将军。 白王无处可躲。 逆风翻盘。 在白子顿了一顿,主动推倒自己的白色国王,无声地宣布了自己的失败后,南舟才看向了一侧的独腿锡兵。 独腿锡兵垂下了视线,似乎是有些不高兴。 它说:“错了。你应该让我的朋友赢。” 南舟把手压在江舫的书册上,沉静宣布:“没错。我们,就应该让我们自己赢。” 他望向独腿锡兵漆黑的、深渊一样的眼睛,反问道:“如果让你的干尸朋友赢了,它会去哪里?你又打算由谁来继续坐这个下棋的位置?” 独腿锡兵,给他们不动声色地挖了一个精巧的语言陷阱。 他们作为玩家过关,就可以打开出去的大门。 那干尸获胜,难道就没有奖励? 南舟一点都不认为,干尸是喜欢下棋,才把自己枯坐成了一具干尸的。 他想,坐在这里的,很有可能就是上一个输掉的玩家。 因为他找不齐八颗棋子,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才只能一直一直地坐在这里。 如果南舟他们真的乖乖听话,只负责召回棋子的魂魄,“帮助”干尸获胜的话,干尸得了解脱,那么,他们三人可能就要被迫留下一个,和门对弈,成为下一具干尸的预备役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想多了,这并不是一个陷阱,但主动权,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最好。 事实证明,他们的谨慎是有价值的。 通向外界的大门开启了一条能供一人通行的缝隙,自外透出了一线光明。 干尸黑漆漆的眼洞对准了那片自由之地,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悲惨而低沉的呜咽。 南舟望了它一眼,垂下眼眸,拿起了属于江舫的书。 游戏结束后,里面的书页也停止了生长。 前面被南舟撕下的内容已经被自动补全。 第十六页的文字,已经增长到了一半的位置。 只剩下了半页空白。 只差一点点,江舫就要变成故事,留在这里了。 南舟怀拥着江舫的故事,心里总算轻松了不少。 在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后,精神被剥离的疲倦感深深从他心底里泛出来。 书架迷宫内,因为游戏结束,锡兵对李银航的追击也停止了。 静悄悄的一片。 他坐倒在地,对独腿锡兵说:“我的队友已经不是书了。请您把他们带出来。” 独腿锡兵认命地叹息一声,用长矛当作拐杖,笃笃笃地往书架深处蹦去。 南舟独自守着打开的门,等待着独腿锡兵的归来。 他把江舫的故事摊在膝间,有些好奇地摩挲着封面。 被江舫扭过的肩膀还有点疼。 但南舟不怎么在乎。 他的食指在封面上轻轻勾动着,模拟着猫爪挠心的频率。 ……想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脑侵(四) 独腿锡兵沉着脸、带着江舫, 从凌乱一片的书架迷宫中转出时,南舟正坐在棋桌旁的地板上。 他的一只脚谨慎地抵着门缝,似乎是担心门突然关闭。 门外透出的光像是藤蔓, 沿着他的脚腕一路攀援,明煌煌投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光本身。 属于江舫的故事,正规规矩矩摆在他的膝盖上。 南舟和那具干尸坐得很近。 干尸早就坐僵在了凳子上。 谁也不知道它在这里呆了多久。 它衣裳朽烂, 皮肤剥落,只能勉强维持住一个人架子。 它的背因为长期面向棋盘, 佝偻得像是背了一口锅。 即使如此,在光照入的时候,它还是不顾身上落下的皮屑和肉块,努力挣扎着从棋盘上抬起脸来,渴望、贪婪、满怀看向外面的光明。 这是它穷尽力量, 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江舫出来时, 南舟正试图跟它搭话:“你在这里多久了?” 干尸:“……” 南舟:“很久了。你应该也是游戏玩家。” 干尸:“……” 南舟:“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干尸:“……” 南舟:“你好?” 南舟的锲而不舍, 让他明明看上去清冷到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显得极为生动可爱。 独腿锡兵把江舫放下, 一步一步蹦跶着,又去书架深处找李银航了。 游戏结束了,缓慢地从书中吸纳回自己记忆的江舫含了淡淡的笑意, 走上前去:“在聊什么?带我一个可以吗?” 南舟停下了和干尸的单方面聊天,看向了江舫:“你刚才很危险。” “大意了。” 江舫彻底解散了在殴斗中松散开来的蝎尾辫, 一边重新编弄,一边轻描淡写道:“本来计划只被吃到十九岁。最多到二十二岁。” 变数,就落在半个小时一巡逻的锡兵身上。 如果棋局能够一击翻盘的机会, 出现在锡兵不能出动的半小时内, 那才是最稳妥的。 南舟还是不赞成他的冒险举动:“还可以再等等。” 江舫无所谓地耸耸肩:“它们已经决出三盘胜负, 我才等到了这个机会。错过这次,谁知道再等到一个理想的‘将军’局面,还需要多久?” 说着,他轻轻歪了头,又对南舟露出一个灿烂无匹的笑容:“再说,我信任你,不是吗?” 不知为什么,南舟好像不大愿意直视他。 他含糊应道:“唔。” 然后,他把膝盖上的江舫的书递还给了他。 江舫接过来:“你有偷看吗?” 南舟摇头:“没有。” 江舫:“……”啧。 他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沮丧。 这是江舫在这场游戏之外,给自己设置的额外的赌局。 他赌南舟的好奇心,会让他去偷窥自己的秘密。 自从和南舟在巴士上重逢,江舫就一直想,是告诉他那段过往,还是休提往事,从零开始。 有些难以诉之于口的事情,他想让南舟看到,又担心他会看到。 所以,他选择借着游戏,冒一次险,将自己的心事和记忆全盘托付到南舟手中。 他赌南舟会看到。 但是,自己又一次输给了他。 ……不知为什么,每一次,江舫想要和南舟赌上一颗心的时候,都必然会输给他。 江舫暗自失笑,接过书来时,指尖却微妙地一顿。 大概是因为他故事的十分之九都被书吃了去,让它吃了个九分饱,又逼它尽数吐出来,它的心情不是很好。 所以,江舫的记忆恢复得有些缓慢。 当回忆重新注入脑中的时候,会带有一丝丝的陌生感,所以江舫花了些时间去适应和厘清。 故事还是文字时,是用第三人称的视角讲述的。 在无数快速闪回的记忆片段中,江舫突然发现,自己九岁之后的记忆里,多了一点奇怪而陌生的内容。 ——他似乎在一棵巨大的树木上,拥有过一栋建筑面积约20平米的疗伤树屋。 “房子是江舫和他的父亲与母亲一起建造的。” “房子里有吃不完的甜点、水果,有玩不尽的玩具,有看不完的书,有江舫一家人的合照,有温暖的、安全性很强的壁炉,有一张世界上最柔软的床、一床最柔软的毯子。” “在这之后,每次遇到痛苦的事情,他都会躲在这里。” “在他伤心时,天会为他下一场雨。” “雨落在木制的屋顶上,火在安全木炭上燃烧,发出舒服的白噪音。” “他在雨声和火声中安睡。” “一觉醒来,所有的痛苦都淡去了。” 江舫微微皱眉。 这段记忆的内容,和他的逻辑相悖。 他原本的家身在一片钢铁森林里。 在离家几公里的地方,的确有一片森林公园。 小时候,父亲带着母亲和他去那里野过餐。 但自从九岁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回忆了。 他奔波在基辅的地上世界和地下世界。 他要送母亲去戒酒和戒药中心,哪里有余裕去为自己买床和毯子? 即使真的有这种理想中的港湾,他也无暇栖身。 至于和父母的合照,更是无稽之谈。 在一次酩酊大醉后,母亲烧掉了家里所有和父亲的合影。 十岁的江舫想藏住最后一张放在钱包里的照片,也被濒临疯狂的母亲夺去。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照片连带着父亲买给他的钱包,一道被火吞噬。 总而言之,小孩子才需要这种受了打击后、一头栽进去睡一觉,心里的伤就能自我疗愈的树屋。 …… 不过,这段怪异回忆的源头,并不难找。 只稍想一想,江舫银色的眸光略微一低,一段暖意便攀上了心头。 有一个人,拿到了他的记忆之书后,想为他捏造一段温暖的回忆。 那段他盖着世界上最柔软的毯子、睡在世界上最柔软的床上的虚假记忆,是温柔的铅灰色。 ……颜色像极了南舟这些日子画素描时的铅笔。 江舫的心尖被这一点温暖灼到。 隐藏在暖意后的微微刺痛,让他几乎有些心慌。 为了掩饰心底那近乎失控地吻着他的心的情愫,江舫故意摆出不在乎的姿态,笑问:“还说没有偷看?” 南舟轻轻叹了一口气。 还是没瞒过去。 看来,这本书并不会吸纳和同化本不属于原主人的记忆。 于是,他诚实道:“我没有偷看。” “我是用目录找到了你九岁的位置,用笔挑着空白的地方写的。你的其他故事,我有好好挡着,一眼都没有看。” 江舫没想到,越是和南舟说话,心里越是抑制不住地喜欢。 情到临头,他就是无法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 因此他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开始挑那个美好故事的刺:“怎么会有人在树屋里点火?” 南舟:“我说过,那是安全的壁炉和木炭。”还强调了两次。 江舫:“甜点和水果,是你想吃。” 南舟:“嗯。那样很幸福。” 江舫:“一个人伤心的时候,天不会专门为他下雨的。而且,下了雨,树屋会发潮。” 南舟:“我知道。但下雨的声音会让人心情安静。我想让你的故事里下雨,它就要下雨。” 江舫失笑:“那是童话,不是现实。” 南舟:“我知道。” 南舟:“可我想给你童话。” 江舫哑然。 他半笑半认真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是怎么长的啊。” 那样孤独、绝望、污黑、没有尽头的泥潭里,为什么会开出这样一朵温柔的花? 南舟则拿出他一贯的十足认真,答道:“一天天长的。” 南舟想了想,结合自身的经验,又说:“童话故事,有些是假的,有些说不定是真的。你要是不相信,它就永远不可能是真的了。” 江舫用心注视着南舟眼下的那枚泪痣。 他以前曾经相信过、后面又拒绝去相信的童话,现在就活生生站在他的眼前。 脸颊温热,眼里有光。 江舫终于重新真心地笑了。 “好,我相信。” 木房子的回忆被自动修正,逐渐从江舫的记忆中抹去。 但这一点温暖却驻在了他的心尖。 有了实体似的,毛茸茸,暖乎乎地蹭着他。 像是一只家猫。 突然,书架迷宫内,那个独腿锡兵歪歪斜斜地从书架上方探出了头来。 它恼羞成怒道:“请让你们的朋友好好出来,不要再藏了!我向她解释说游戏结束了,可她不听我的话!” 南舟这才发现,李银航迟迟没有出来。 在这种时候,她相当惜命。 不是来自队友的安全保证,她全当是假的。 尽管身后大头皮靴的追击声已然消失,她仍是一个字都不信那锡兵的话,自顾自地在书架间动若脱兔地穿梭隐藏。 独腿锡兵靠着一条腿,愣是追不上她。 经过长时间的休息,南舟的精神也缓过来了不少。 他站起身来,叮嘱江舫看好门后,迈步准备朝书架迷宫内部进发。 在和江舫擦肩时,他不慎碰到了他的肩膀。 稍有出神的江舫没能握住书,书本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江舫示意自己会去捡,让南舟先去。 于是南舟快步向书架深处走去。 江舫手中的书是书脊先落地。 书正面朝着上方,翻开了一页。 上面还残存着一些未曾彻底消失的文字。 江舫正打算弯腰去捡时,看到上面隐隐绰绰的字后,眉心不由一凝。 【“老大,我们什么都能听你的,但是放他出来,不可能。”】 【“他是个boss,老大,你不能因为他长了张人脸,就把他当成人?”】 【“他现在在你的背包里,当然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啊。干嘛非得把他放出来?这样最安全了。”】 【“老大,你有什么把握,能完全保证他不伤害我们?】 【“天地良心,老大,我跟你保证,我根本就没玩过《永昼》,也没杀过他,可他是公认致死率最高的副本boss,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老大,别难为我们行吗,你难道要我们相信他会对我们玩家抱有善意吗?”】 【江舫听到队员们的集体抗议,沉默并思索着。】 【他说:“那就再过一段时间,再放他出来。”】 江舫垂下银色眼睫,将那本书拾起,捏住书缝,牢牢控制在手里。 仿佛那是一段他也不忍回顾的过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脑侵(五) 江舫不用继续看下去, 就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情节。 …… 因为曾把南极星带入《永昼》,因而从《永昼》里带出南舟时,顺利得一如江舫的预料。 而事后,所有队员都不支持把南舟从仓库里放出来, 也并不出江舫的预料。 他们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如果他还是漫画中的南舟, 是那个为了保护家人而战的青年, 没有多少人会像现在这样猜忌他。 如果这些被意外困在游戏里的玩家不会死,大家可能也挺乐意和这样一个虚拟人物玩一玩朋友游戏,刷一刷好感值。 但南舟的世界, 被另一个世界强势侵染过。 他接收到的情绪,尽是负面和恶意。 大家不能分辨, 南舟此时表现出来的“正常”,究竟是伪装, 还是真实。 更何况, 江舫带领的这些玩家里, 有两个人曾玩过《永昼》副本。 一个被南舟亲手拧过脖子,一个被一群光魅袭击,咬死当场。 现在, 他们的意识无法离开这个游戏。 没人愿意每天在生死关头徘徊时, 身后还跟着一个难以控制、喜怒难测的人形兵器。 这把兵器再漂亮,也是闪着殷红血光的。 大家带他出来, 是为了过关。 放他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收boss作小弟?交朋友? 那只是玩笑话, 怎么当得真? 江舫知道,从理智上说,队友的判断都是保守且正确的。 但正确的事情,有的时候, 他不高兴做。 每结束一个副本,冥冥中存在着的怪异力量都会随机将他们扔回休息点,提供给他们半天到三天不等的休息时间。 江舫感觉,那股力量,像是在利用他们,进行某种测试。 只是彼时的他们,为了活下去,只能做一群疲于奔命的小白鼠。 从《永昼》内成功出来的第二天。 是夜。 在失却繁华与人迹的空城“锈都”的一处宾馆内,小白鼠们分房而居,惶惶地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发生的下一次传送。 江舫选了间大床房,独自住了进去。 黄昏时分,他将在背包中足足呆了一日一夜的南舟私自放了出来。 被放出来时,南舟竟然蜷身睡着了。 他额头被汗湿得厉害,几绺黑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前,更显得他皮肤雪白,眉眼鲜明。 落在柔软的床垫上时,身下轻微的回弹感,让他恍惚的精神逐渐清醒过来。 他从床上坐起,带着汗雾的眼睫一动一动的。 ……没睡醒的样子。 江舫坐在床边微微笑着看他,直到将南舟的意识看得一点点清醒过来。 少顷,南舟开口了:“你让我出来了?” 他清冷冷的声音带着点没睡醒的、迟钝的温柔。 江舫:“嗯。” 南舟低头,扯着掌下的被子。 江舫:“怎么不说话了?” 南舟注视着他,默默摇头:不想听你讲话。 可以说把“赌气”诠释得很可爱了。 江舫嘴角温和地一翘,并不意外道:“你听到了,是不是?” 他早就猜到了,背包里的南舟,是有可能听得见、看得见外面发生的一切的。 所以,除非他们真的下定决心,要在这小小的一个背包格里困南舟一生,关他关得越久,南舟越会发疯。 这不是江舫愿意看到的。 南舟在他手里,要发挥更大的作用。 江舫曾经好奇过,自己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南舟时,没有走向他,和他攀谈,和他拥抱。 在南舟孤独时,他送给他苹果树和南极星,却不肯将自己的一点温情当面赠与他。 后来,他想清楚了。 因为他是江舫。 江舫是拒绝和恐惧一切亲密关系的利己主义者。 “人际交往”在他这里的通常意义,只是为了从对方身上获得些什么。 江舫记忆里的南舟,是独属于他精神上的一点净土。 因为不舍得玷污,他才会下意识远离南舟。 现在,因为游戏的错误和崩溃,他不得不和南舟建立起一段新的关系了。 所以,江舫拿出了他的惯性思维。 ——利用和被利用,控制和被控制。 这种相处方式,才能让江舫感到一点安全。 当心思发生变化时,江舫的笑容也调整到了他最擅长的角度。 那是最让人舒服的,也最虚假的温暖和完美:“我的队友是有些谨慎过头了。但我还用得着他们,所以请你不要介意。” 南舟陈述事实:“他们不相信我。” 江舫:“你需要一个机会,他们会喜欢你的。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南舟直白地看向他的眼睛:“你呢?” 江舫一怔:“我……” 好在他表情管理一流,很快便从善如流地微笑道:“当然。” 南舟:“我以为你也不喜欢我,才要关着我。” 江舫温和地偷换概念:“有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才要关住他。” 南舟眨眨眼睛,坦诚地表达疑惑:“我不懂。” 江舫不大习惯和人讨论“喜欢”的话题。 这容易让他回想起自己满口谈爱的母亲。 他笼统道:“以后你就会懂的。” 江舫向南舟讲解了如何帮助他“讨人喜欢”的计划。 计划很简单。 在某一个危险的副本场合,江舫会适当地放出南舟,让他有机会救大家一命。 当然,有一部分内容,江舫没有对南舟谈起。 人的信任和同理心,都是可以用来计算的筹码。 当信任值积攒够了,南舟自然有获得自由的机会。 南舟毕竟是个彻彻底底的人形,和大家相处的时间久了,模糊了次元的界限,大家也会对他产生共情。 简要讲述过自己的计划后,南舟同意了。 他认为这是合理的交换。 只是在获得信任之前,他都需要呆在江舫的背包里了。 江舫向他承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会放南舟出来。 南舟很乖地点头:“嗯。” 看他答应得这样轻易,江舫几乎有点想去叩叩他的脑袋。 他半玩笑半认真道:“就这么相信我?” 南舟:“嗯。你是朋友。” 江舫:“那些玩家,就没有一个说过要当你的朋友?” 南舟:“有。” 南舟:“可你是第一个带我出来的人。” 南舟:“他们都没有做到,你做到了。” 南舟:“所以,你是不一样的。我很喜欢你。” 江舫:“……” 他觉得南舟是一种格外奇怪的生物。 他走过许多人一辈子也未见得走过的长路,见过许多人一辈子也没见过的人。 大多数人从自诩成熟开始,就喜欢用话术包装自己,把自己武装成礼貌、委婉的样子。 表达爱憎时,都是如此克制。 即使是热烈如火的人,说起“爱”时,也多是兴之所至。 情爱烈烈,真心缺缺。 可南舟说话的那种语气,就像是把一颗心直直捧到他面前,认真问他:这是我的心,你要不要啊? 面对这种认真,江舫明明能做到游刃有余,却又总感觉自己时时处在失控的边缘。 这种奇妙的错位感,让他难免不适。 于是他决定少和南舟说话。 “锈都”的街道上冷冷淡淡,没什么烟火气。 夕阳是小小的一只熟透的鸭蛋黄,碰一碰都要冒出油汪汪的酥汁。 南舟趴在宾馆窗边,望着太阳,几乎呆了。 他在鸭蛋黄一样的夕阳下回过头来,对江舫说:“……太阳。” 对南舟来说,这应该是每天都可以见到的景象才对。 江舫不大能理解他的新鲜感。 他忍不住好奇,回应道:“是的。是太阳。” 南舟仰头道:“我没见过这种颜色的太阳。” 在《永昼》的漫画里,极致的颜色对比是一大特色。 所以,永无镇的太阳,不是白得让人雪盲,就是红得几欲滴血。 南舟的确没有见到过这样不同的太阳。 南舟盯着一个太阳,专心地看到它渐渐西沉。 直到一轮弦月爬上半空,南舟仰着脸,继续看下去时,江舫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他不阻止,南舟会一动不动地看月亮看到天亮。 他哭笑不得地把好奇猫猫领了回来。 南舟先去洗漱。 然而,要不是江舫再次把他从盥洗室里抓了出来,他能再研究吹风机半个钟头。 等江舫结束简单的洗漱,准备上床时,南舟已经在被子里了。 大床房里只有一床被子。 江舫自然而然地掀开一角,准备进去。 然而,江舫借着房内的暖杏色灯光,发现南舟把外衣外裤全脱了,只穿着自己穿过的那件对他的身形而言略微宽大的白衬衫。 白衬衫只能遮住他身后小半的雪白浑圆。 而南舟就这样毫无羞耻地躺在他的被窝里,歪着头看向天边的月亮,同时和他说话:“我还没有看过弦月在天上挂这么久。” 江舫:“……” 他轻轻吁出一股热流,假装并没注意到这一点,钻了进去。 ……并刻意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躺下后,南舟还是好奇地问东问西:“朋友,都要像我们现在一样睡在一起吗。” 怕他出去乱跑,挑逗得他那帮心理素质一般的队友精神紧绷,江舫哄骗他:“嗯。” 南舟点头,记下了这个新鲜的知识点:“唔。” 南舟的手探向枕头下,却恰好和枕下江舫的指尖碰触。 江舫的手指谨慎地往后蜷缩了一下。 南舟问他:“你也不喜欢做噩梦吗。” 江舫低声:“嗯。” 南舟反过来安慰他:“放心,把手放在枕头下,不压着肚子,就不容易做噩梦了。” 江舫轻轻笑开了:“……谢谢提醒。” 两个人在被窝里望了对方一会儿,都不怎么说话。 江舫没有另一双眼睛来看着自己。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有多温柔。 直到南舟彻底闭上眼睛,江舫才把手稍往后挪去。 他抓住了自己藏在枕下的锋利冰锥,往自己的方向移了移。 既是怕南舟发现,也怕硌着他。 …… 当江舫回过神来时,南舟已经将李银航带出了书丛迷宫。 确认南舟也安然无恙后,和独腿锡兵在书架丛林里疯狂打游击的李银航终于肯出来了。 即使这一关危险重重,但他们三个算是打了个相当完美的配合,一脚把危机踏在脚下,冲向了光明。 所以李银航虽然累得不轻,但表情还是相当痛快的。 相比之下,她身后被迫和她一起高强度运动了十五分钟的锡兵拉着个蚂蚱脸,拄着枪,一步一顿地跳出来,站到了开启的门扉边。 满脸都写着“三位请这边滚”。 南舟跟江舫打招呼:“我带她回来了。” 江舫将曾经记载了他秘密的空白书页捏在掌心,背在了身后。 就像藏起那曾经代表戒备的尖刃。 他笑道:“欢迎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脑侵(六) 一场赌命的游戏结束, 最终是他们胜出了。 棋子的魂魄没了寄托,像是兴尽而归的小动物,重新分散钻到林立的文字森林中。 胜者获得自由, 败者继续和门对弈。 南舟站在干尸身侧, 问拄着枪的独腿锡兵npc:“它还需要下多久的棋?” 独腿锡兵说:“下到有人来接替它。” 南舟:“它是什么人?” 独腿锡兵:“和你们一样的‘人’。” 说着, 锡兵转头, 又看了看墙边结束巡逻后一溜排开、被锡皮牢牢包裹着的、身量只有人类小腿长的锡兵:“……也是和它们一样的‘人’。” 对这个结果, 南舟并不感到意外。 靠墙而立的锡兵, 都是困在这里的玩家。 它们要么是违背了规则, 被啖尽了故事, 变成了麻木的傀儡。 要么是已经收集齐了棋子,却因为一时疏漏, 将棋局的胜利拱手让给原本的干尸棋手, 让它赢了属于它的那盘棋,最终功败垂成, 不幸接班棋手, 在这里枯坐成另一具枯槁的行尸。 南舟不由得想起了那只会借助地形优势、爬上书架、查探他和李银航去向的锡兵。 这些锡兵中的队长,似乎都比身后的小兵更具备智能。 这些行尸在经年累月的枯燥对弈中解脱后,恐怕也不可能离开图书馆了。 它们被烧制成了矮小的锡兵,带领其他没有灵魂、也没有故事的锡兵, 机械执行着每隔半个小时一轮的巡逻任务。 属于它们的故事, 和它们的思维一起,永远被封存在了一层闪亮的银锡下。 南舟还在思考另一件事。 在结束圆月恐惧副本、进入“家园岛”休息的几天光景里,南舟一边继续拾起了他的开锁·技巧, 窸窸窣窣地折腾着一把免费从“家园岛”铁匠门上卸下的坏锁, 一边看着世界频道里大量刷过的信息。 经过一段时间的运行后, 世界频道的功能迅速得以开发, 孕育成熟。 在《万有引力》的游戏里,企图通过各种副业苟过去的玩家数量和下副本的玩家数量,大概是3比2。 肯分享自己的副本信息的玩家寥寥,各种信息也是龙蛇混杂,真假难辨。 但大家还是得出了一个相当一致的结论。 ——直到当下为止,没有玩家进过重复的副本。 而且没有一个副本,是《万有引力》原本有过的。 玩家们仿佛跌入了一个没有尽头、机变百出的万花筒,只能在光怪陆离的光环下勉强挣扎求生。 那么,这些被困在图书馆里的玩家,很有可能是另一种“类人生物”。 正因为此,他们留下的故事,才是那种怪异的、无法读懂的文字。 ——打个比方。 某半开放世界的游戏副本里,有一处图书馆,里面存放着大量可调查翻阅的书籍。 游戏会被翻译成各国语言,中英俄日法。 当中国玩家进入游戏时,会在“语言栏”中选择中文,因此书架中的书籍自然会被翻译成中文。 某些做得足够精致的游戏,甚至会根据玩家的国籍,更换书架中的内容。 但在这个游戏里还接纳过通过其他服务器登录的异域玩家。 在这种时候,身为游戏玩家的南舟,和曾经身为游戏玩家的类人生物,地位和权限是平等的。 游戏可能会将书翻译成南舟他们能够理解的语言,但是不会改变原有玩家留下的原始数据。 所以原有玩家被吞吃掉的故事,才是无法被破译的未知文字。 但当玩家也成为游戏的道具之一后,游戏自然能随意像提线木偶一样操·弄它们,让它们说出其他次元的玩家能够理解的文字。 能佐证它们曾经存在过的,也只剩下那本吞吃了它们全部过往的、摆在书架上的故事书。 只是它们自己都未必能再读得懂那曾属于自己的故事。 如果说那只从圆月恐惧中得来的蛙蹼手掌算是物证的话,这趟图书馆之行,从逻辑上更全面地补完了南舟的判断。 ——在这多元世界的一隅,他们和其他类人玩家,在共同进行着同一种目的不明的游戏。 想到这里,南舟问独腿锡兵:“你也是玩家吗。” “我?我不是。” 独腿锡兵抱着略微倾斜的枪身,站成了一个稍显滑稽的“八”字。 “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人来,等着有新的朋友来接替我老朋友的棋局。至少……新朋友会哭,会骂,还懂得怎么说话。” 独腿锡兵是原始npc。 从副本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在游戏中了。 它一面遵守着副本赋予它的接引人规则,一面又苦恼于副本赋予它的人格所必然带来的孤独感。 所以,出于想拥有更鲜活的、能说话的朋友的私心,它不会给玩家过多的提示。 南舟望着它,目光里带着理解。 就像他理解困在屋中的小明和雪山上支离破碎的大学生一样。 南舟问他:“你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独腿锡兵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直到结束。” 南舟似有所悟:“什么是‘结束’?” 独腿锡兵:“我不知道。” 南舟:“你知道门外面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吗?” 独腿锡兵:“我以前想知道。” 说着,它拍了拍自己那只断腿。 “烧掉一条腿后,就不想知道了。” 南舟沉默。 一个曾经的npc探出手去,轻轻拍了拍眼前npc的肩膀。 锡兵似乎没有预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安慰。 它撑着枪,努力站直了身体,对准南舟,静静看了一会儿后,啪的行了一个标准的欧式军礼。 南舟他们在这个副本中的小游戏里的探索,彻底结束。 路过门扉时,南舟着意向外看了一眼。 门外,并没有坐着一个具体的形影。 门只是门而已。 干尸的对手,好像就是这扇门本身。 而独腿的锡兵、巡逻的锡兵、枯瘦的干尸,都被这一扇仿佛拥有生命的门紧锁在里面,无法接触到外界的光明了。 南舟没有再进行无谓的停驻。 他和江舫、李银航一道,踏入了外面明盛的光中。 倏尔之间,覆盖在眼前的光芒像是被黑洞吞没了似的,消失殆尽。 从图书馆敞开的门扉里迈出后,周遭的光芒骤然黯淡下来。 他们重新回到了那条漫长的脑髓长廊。 时隔一个多小时,让人抓狂的匀速咀嚼声居然还在继续。 连绵不绝的碎响,连带着他们脚下的柔软的髓毯也跟着微微震颤。 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眼前两步半开外的地方,让本就逼仄的走廊愈加显得令人窒息。 南舟举着手电筒回望。 他们出来的门已经彻底消失。 仿佛被蠕动的墙壁咀嚼、吞噬了一样。 这回,“立方舟”三人没有急于进入下一个房间。 内里复杂、高低不平且四通八达的走廊。 微有些粘稠手感的古怪质地。 踏在“地毯”上细细的“咕叽”声。 闷响在颅骨内、形成了回音的牙齿咬碎食物声。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脑侵这个副本关键词做索引…… 南舟基本可以确信,这里就是一个人类的大脑。 只是他不清楚,这处世间结构最复杂、最精巧的艺术建筑,为什么会特地向他们开放。 他们花了近一个小时,在这个拟态的大脑公寓内转了一圈。 他们提着一点光,走遍了每一处晦暗阴霾的小岔路,摸清了所有门的位置。 加上他们刚才去过的图书馆,颅内一共开了六扇门。 可以想见的是,每扇门后,都会是一个自带着特殊功能区、充满无尽可能的小世界。 即使这奥妙无穷的脑区,在正常的情况下,大小可能还不及一只松果。 南舟问:“我们去下一扇门吗?” 江舫笑问:“你猜图书馆是大脑的额上回。那我们下一个要打开哪一扇门?” 南舟摇头,认真回答江舫的每一个问题:“这里不知道是按照多大的比例放大的,很难判断。而且,大脑的功能也只是大致分区,很难判断出门后的性质,只能根据它表露出来的特性慢慢去猜。” 江舫笑。 正是因为南舟这个样子,他才特别喜欢逗着他多说一点话。 李银航早就被咀嚼声搞得不胜其扰,双手堵着耳朵,专心读着他们的唇语。 她问:“走吗?” 走自然是要走的。 他们选择走进了与消失的第一扇门直线距离相对最近的第二扇门。 拧开门把手,照例是无穷的华光迎面而来。 等眼睛可以重新视物后,南舟放下了手来,静静观视着他身处的这一片草原。 说是草原,这里的配色、场景,更近似于一个梦境。 天是平的,地也是平的。 两大片方形曲弯着相交。 天地相接,像是一只巨大的扁杏仁,也像是一只硕大的眼睛。 在这片眼睛形状的天地中,一切都显得那样祥和。 绿草如茵,方及足腕。 白云如绸,缀于青空。 一只淡粉色的绒毛小羊抱着四蹄,咕噜咕噜地在草场上打滚。 所有和幸福相关的颜色都融合在了一起。 一切美好的记忆仿佛都汇聚于此。 而就在这样美好的场景下,一个拥有着灿烂如金的绸子头发的年轻少女背着手,笑盈盈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扇门的新的接引人,出现了。 她的神情非常温柔,脸颊上点缀着的小小雀斑也没有丝毫折损她的可爱。 一笑起来,她小巧的鼻头就会微微皱起来。 她抬手拉起裙子,向他们轻轻行了个优雅的屈膝礼,笑着说: “你们好。” “请允许我邀请你们玩一个游戏吧。” 南舟没有放松警惕。 三个人谁都没有放松分毫。 因为他们都注意到,女孩的双手裹满了雪白的绷带和纱布。 边缘渗着一层浓重的血影。 这双伤痕累累的手,不免让李银航联想到了一个童年故事。 “这个游戏,只需要一个真正的玩家。” 说着,她举起血淋淋的掌心,用极尽温柔的语调道:“现在,请从你们当中选出两个伙伴,变成美丽的野天鹅吧。”</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 章 脑侵(七) 有了npc的亲身提点, 李银航总算想起来了。 这不是安徒生老爷子的作品吗。 十一个哥哥惨遭阴险后母诅咒debuff,变成了野天鹅。 美丽又悲惨的小公主一路跋涉,为哥哥们寻找到了破解诅咒的办法。 她要从教堂坟墓中找到荨麻, 搓碎纺线, 忍耐着荨麻导致的刺痛和水泡, 织成长袖披甲,披在兄长们的身上, 他们才会重新恢复人形。 结局当然是皆大欢喜的。 江舫垂下眼睛,轻声问南舟:“你知道这个故事吗?” 南舟点头:“嗯。”睡觉的时候看过。 眼前的金发少女垂着一双血渍斑斑的手,桃花一样含着可喜媚气的眼睛弯起:“请做出选择吧。” 南舟不会被她的话牵着思路走。 他反问:“对游戏者和选出来的‘野天鹅’来说,分别的游戏规则是什么?” “很简单的。” 少女的笑容是程式化的温柔:“被选出的两只‘野天鹅’, 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留在这里, 对同伴付出足够的信任和等待, 就可以了。” 她踩了踩脚下柔软新鲜的草皮。 在弥漫开来的草汁香气中,她继续柔声解答: “至于被选出的游戏者,会成为‘公主’。” “我织好了两件荨麻的衣服, 放在了一个地方。” “那里对‘公主’来说, 才是起点。” “当你们决定‘公主’是谁后, 她就会来到她的起点。只需要把我放在那里的荨麻披甲取来, 披在‘野天鹅’的身上,解除诅咒,胜利的大门自然会为你们打开。” 南舟向少女确认:“这里,是终点?” 少女·优雅地一颔首。 南舟:“我们确定下‘公主’人选后, ta就会从这里被传送到另一个起点?” 少女又是一颔首。 南舟:“公主来这里路上, 会很危险?” 少女有问必答, 相当温和:“没有危险。” 这个回答就相当令人意外了。 南舟敛起眉心:“‘没有危险’?” 少女泉水一样悦耳的声音, 和她身后碧青的天幕、清新的草海, 以及棉花糖一样的粉色小羊十分契合。 格外幸福,也格外虚假。 少女给出了一个笃定且完全相同的答案:“没有危险。” “不会有沼泽。不会有恶劣天气。不会有试图绑架你的国王,也不会有猎手——” 她似乎对这个简单的、仿佛是童话一样的游戏设计十分满意。 说到开心处,她张开了手。 一阵微风恰到好处地吹过,掀动了她绣满荨麻花纹的蓝裙一角。 她笑说:“总之,不会有任何威胁‘公主’生命安全的‘外物’存在。” 她用话语,构建出了一个简单到近乎低智的游戏规则。 但三人都注意到,她手腕纤白如玉。 掌心血痕深重。 这给她轻快温柔的语气增添了一丝别样的诡异。 见得不到响应,她也不见任何失望神色,自然地垂下手臂,随意卷了卷额前的一绺金色鬈发:“当然,还是需要付出一些体力的,关卡也不是不存在难度。” “‘公主’一共要走过13扇门。” “‘公主’走过的门,不会消失,会始终在原地等待。” “只要‘公主’觉得游戏太难,不想继续,只需要掉头,推开前一扇走过的门,就能够直接离开游戏。” “但是,‘公主’的两位朋友,就会永远留下来,幸福快乐地生活在这里——” 仿佛是为了呼应她的话语,伴随着“幸福快乐”四个字,就见一行羽色或雪白、或棕褐、或火红的天鹅,结伴从远处的一处青潭间腾空飞起,没入云间。 金发少女咧开嘴,露出一排漂亮整齐的牙齿,温和地做了结语:“当然,在成功穿过13道门之后,‘公主’就能带走‘野天鹅’了。” 在南舟的耳濡目染下,李银航也开始用逆向思维读取副本信息了。 她向金发少女确认:“这个任务需要的体力,是我们三个中的谁都可以完成的吗。” 少女颔首笑道:“是的。” 李银航定了定神。 假如少女npc提供给他们的讯息都是真实的话…… 李银航转过头去,主动请缨:“我去吧。” 南舟略诧异地一挑眉:“当然是我去。” 他以为这该是一件没有什么争议的事情。 李银航却说:“人家都说了,要公主,这不是点名要女孩子吗。我体力还行,也需要一个人锻炼锻炼。再说,她都说了,路上不会有危险的‘外物’。” 李银航一口气给出了四个理由。 南舟的回应只有四个字:“不行。我去。” 他不是认为李银航不需要独自锻炼的机会。 他是觉得,这个副本糖果色的、透明无害的外壳下,透着一股古怪的气息。 在这种他也摸不清虚实的情况下,放她出去,不是锻炼,更像是送命。 南舟刚想劝阻,就听江舫在背后接过了话:“我来。” 南舟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大高兴:“……”你也来。 南舟感觉自己的骑士能力受到了质疑。 怎么都不要我保护了? 江舫毫不避让地注视着他,给出了他的理由。 “刚才,银航和你都在图书馆里浪费了不少体力。” “尤其是你。你精神敏感,做了那么多破坏,身体应该还没完全缓过来,是不是?” 南舟抿了抿唇。 这算是默认了江舫的判断。 江舫欺近南舟一步,将声音压低:“我是个没办法把信任完全交付给别人的人。” “如果放你或者银航去,让我做一只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野天鹅,等在这里,被别人决定我的命运,我受不了。” 他难得的坦诚,让身旁的李银航都是一愣。 她早就看出来江舫隐藏在完美笑容下的冷淡,以及他近乎狂热的控制欲。 但她没想到,他居然能意识到,且肯表达出自己的弱势。 “我不愿把自己的安全与否放在别人手里……” 江舫把声音压到最低,压到他自己都几不可听闻的地步:“……但是,你要是在终点,我一定会来。” 这样,他就能假装自己从未说过。 而南舟也可以听到他的心里话。 听过江舫的自白,南舟低下头,有些诧异地望向自己的心脏。 它跳得过快了,撞得他的肋骨都有些痛。 这让南舟很不适应。 他想,明明这里没有满月。 在短暂的沉默后,南舟从仓库里取出已经达到3级的光线指链、s级的技能卡无声爆裂,交到了江舫手上。 这就是默许了江舫的决定了。 李银航则主动让出了她的不要在扬沙天气出门和你妈喊你穿秋裤。 江舫笑了笑,没有推拒,挑出几样自己储物槽里用不上的道具,和他们进行了物资的交换。 决定留下的两人齐心协力,将最有效的道具都一起塞到江舫掌心,好去应对金发少女口中那“没有危险”却有着难以预测的“困难”的十三扇门。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金发少女毫无动容。 她的笑容,像是活生生被胶水黏贴在脸上的。 她微笑着询问:“所以,已经确定人选了吗?” 得到三人组一致且肯定的答案后,少女竖起了她带血的食指,在空中虚虚划出两道光芒。 在童话一般温暖的金光中,南舟和李银航的身形迅速矮化缩水。 衣服和皮肤被金水一样漫来的光熔铸在了一起。 丰盈蓬松的羽毛从他们的身上滋长绽放而来。 没有痛感,只是痒丝丝的。 确定自己真的变身了后,李银航第一时间是展开翅膀,去看看自己的毛色。 就算是变成鹅,她也希望变成一只美丽的小母鹅。 令她失望的是,她是一只最普通的灰羽天鹅。 更糟糕的是,她甚至连自己的公母都无法区分。 而南舟即使变成了另一个物种,也肉眼可见地比她漂亮得多。 她悲哀地想:……童话里也这么真实的吗。 南舟的羽毛通身洁净,根根雪白,一点杂质也不见。 颈部的毛尤为蓬松柔软,像是冬日里一圈温暖的白围脖。 尾巴像是系上了纯白的飘带。 以及鲜红的喙,和黑亮的眼。 每一种色彩,在他身上都发挥到了极致。 李银航和南舟都变成鹅后,唯一的共通点,也就是在左腿的上侧位置,都添了一个纯金的套环。 套环灿灿地发着微光,其上还有一个更小的、装饰性质的小金环。 “这是暂时的标记,代表你们暂时属于这个地方了。” 看李银航好奇地用喙去啄腿上的金环,金发少女温和解释道,“等到游戏结束的时候,记得及时把它取下来。不然,等你们重新变成人时,会很疼的。” “不过,不舍得摘下来的话,也没有问题。熬过一阵痛苦,它就会是一个永久的礼物了。就当是我送给你们的赠礼吧。” 南舟并没有将言笑晏晏的少女的解说词听进去多少。 他抬着头,直直望向眼前的江舫。 江舫温和地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脑袋,同他说悄悄话:“想到这里是大脑里的什么地方了吗?” 南舟摇头。 信息太少,很难判断。 江舫也只是问一问,好让他去想想别的事情,不要多担心自己。 他用拇指在南舟额间的一片柔软上轻轻一点,留下了一个毛茸茸的指印。 ……手感不错。 想撸鹅。 但他将自己的心思掩藏在令人安心的微笑之下。 “不要乱动。” “等我回来。” 南舟突然这句话很耳熟。 ……这张脸,这个声音,这句话。 熟悉得让他疑心又置身在了满月之下,连呼吸都紊乱了几息。 但熟悉感转瞬即逝。 仿佛心脏的紧缩感也只是错觉所致的产物。 南舟点了点头:“我会在这里等你。” 江舫用指腹拂过他头顶的绒毛,抬起头,对金发少女略略颔首,示意可以开始了。 他的身形被与刚才光泽相同的斑斑金芒包裹住了。 等他从遮天蔽日的金光中奇花一样脱胎而出时,眼前的一切,让他微微蹙起了眉。 场景,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清澈的天,荫绿的草,远处的小潭。 只是没有了绵羊,天鹅和南舟。 在毫无遮蔽物的情况下,江舫没有什么阻碍地看到,距离他约800米的直线距离开外,有一个方形的小黑点。 好像是一扇门。 眼前的景象,以及他最终要达成的任务,让江舫想起了……真人模拟横版过关游戏。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脸还是他的脸,颈间的choker也没有变化。 但是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一身。 宝蓝和米白搭建起主色调的lo裙,更显得他在东欧气候下养出的肤色冷白胜雪。 细白的珍珠胸针交叠而下。 落在裙摆上面的颗粒,像是揉碎了星辰后撒上去的钻沙。 他扯了扯胸前的纱结,又偏头看向身后足足露出了大半个直角肩背、才舍得在他那一把劲瘦的腰处交合的细细绑带,几乎要笑出声来。 ……还真是公主啊。 少女窈窕地立在他的身前,笑说:“游戏从这里就开始了。” “当你穿过第一扇门时,你就拥有了可以随时离开的权利。”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愈发深而不可测:“不要辜负你的朋友们啊。他们可是为了你,愿意变成天鹅了呢。”</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脑侵(八侵) 江舫注视着金发少女雪白秾艳的面孔, 坦然笑道:“当然。” 金发少女略有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下,发现他的确对突然变装这件事和眼下未知的局面毫不动摇后,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江舫:“什么问题你都会诚实地回答吗?” 少女笑微微道:“请问。” 江舫:“为什么是十三扇门?” 他记得, 童话里的确有一个关于十三扇门的故事。 少女违背了圣母的叮嘱, 打开了圣母禁止她开启的第十三扇门。 她却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所以遭到了严苛的惩罚。 江舫要确信,自己打开的确实是求生之门, 而不是有人为他埋设的陷阱。 金发少女笑说:“因为我喜欢11这个数字。而你的朋友又是2个。门数从来不是固定的。重要的人越多,想要去往他们的身边,要走的路程就应该越长, 不是吗?” 江舫颔首。 童话野天鹅里的公主,就有11个哥哥。 这个说法是成立的。 他继续问:“13扇门是直通终点的吗?中间有岔路吗?需要我做出选择吗?” 金发少女:“是。没有。不需要。” 江舫:“到了终点,我见到的还是真实的南舟吗。” 听到这个问题,金发少女眼里透出淡淡的光。 她没有及时作答, 而是认真反问:“你怎么不问那个女孩子?” 江舫:“有什么区别吗?她和南舟是在一起的。” 不谈任务的时候,金发少女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居然还有点暧昧和八卦的味道。 她双手背在身后,直截了当地笑问:“你和那个南舟, 是爱人?” 江舫想了想, 温和地摇头。 ……还不到。 少女:“朋友?” 江舫这次摇头非常坚决。 ……他现在已经快要厌恶“朋友”这两个字了。 少女还想猜下去, 却被江舫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金发少女意识到自己跑了题,忙微红着脸蛋,理了理自己蓬松的鬈发,让自己重新进入状态。 她说:“前往终点的路上没有任何岔路,所以最后你一定能带走你想要的人。再说,你刚刚也看到南舟的样子, 他很好认, 还会说话, 不是吗?” 旋即,她顿了顿:“时间不多了。” 江舫听懂了她的暗示,从善如流道:“好。” 他顶着和先前没有区别的温和笑脸,提出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在这里杀了你,我能直接过关吗。” 金发少女展颜:“你真幽默。我是你们的引路人,也是最后为你们打开胜利之门的人。不过你可以试试,因为还没有人这样尝试过。” 说着,她微微昂起纤细的脖颈,用食指点了点自己脆弱得一催即折的咽喉处。 竟然是个大大方方的邀请动作。 江舫笑了:“抱歉。这只是一个玩笑。” 金发少女的食指从咽喉处滑落,落在了锁骨上:“我猜也是。” 两个擅长假笑的人相视而笑。 金发少女行了个优雅的告别礼:“那么,终点见。” 江舫温和地拎起裙角,俯身还礼:“谢谢。” 绅士和淑女角色切换自如。 金发少女的身形在一道瀑布一样的光芒闪过后,彻底消失。 江舫这才抬起头来。 嘴角自然温情的笑意仍在。 这早就成了江舫的习惯。 即使他刚才在认真考虑,要不要用光线指链勒断少女脖子时,他的笑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摇。 江舫已经获取了他想要获取的信息。 他不止从少女口中获得了副本信息,也在刺探少女的内心。 刨出她温和且虚假的笑容外,显然,她有着正常的好奇心与窥私欲。 但她偏偏不拥有“恐惧”这种情绪。 江舫看得出,她是真的丝毫不怕自己会杀了她。 为什么? 是因为她的实力强,是和南舟武力同一水准的npc? 因为她真的够单纯,相信自己是在和她开玩笑? 还是因为…… 江舫心念一转,想起了任务说明里的那一句话。 “不会有任何威胁‘公主’生命安全的‘外物’存在”…… 这里的“生命安全”,难道是指绝对的安全? 他边思考,边去寻找此次任务最重要的道具。 不过,荨麻披甲并不难找。 在距离他四五步开外的地方,就放着一个精美的箱子。 箱子上还端端正正写着“荨麻披甲”四个字。 可以说非常贴心了。 江舫抱起箱子,打开查看。 内里整整齐齐叠好的两件披甲整体呈淡褐色的,一开箱,一股干植物的淡淡香味就扑面而来。 他并不亲手去翻看,而是用匕首柄挑起来查看。 箱子是普通的箱子,没有内置的机关。 箱壁内外没有其他文字或图像留言。 披甲在江舫的搅弄下,沙沙地窸窣有声。 用手背试探碰触荨麻时,有烧灼般的痛感,和童话中的描述一样。 一通检查下来,即使谨慎如江舫,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这么重要的道具,就是毫无心机地放在了这里。 仿佛就是一场给小孩子玩的益智型寻宝游戏。 江舫合上箱子,把箱子收纳进了储物槽。 ……同样是毫无阻拦。 他既不需要穿着、也不需要抱着荨麻衣。 这场游戏,甚至提供给了江舫一个箱子。 这样一来连储物槽都只需要占据一个。 简直可以说是满怀善意了。 第一关看起来实在过于简单。 江舫却没有掉以轻心。 因为他知道根本不可能会这样简单。 他提着裙摆,读着秒,沐浴着璨金的阳光,踩着柔软的绿茵,一步步走向远处的方形黑点。 江舫一路走,一路观望。 因为天地都是长方形的,所以还真的和超级玛丽这类横版过关游戏一样,从这头走到那头就好了。 区别是,这一路上没有板栗仔,没有乌龟,没有隐藏的砖块,也没有能吞噬人的沟壑。 毫无阻碍,毫无危险。 江舫有意压制了自己的步速和节奏。 因此,当他自远及近地来到那小黑点旁边时,耗费的时间是近6分钟。 那的确是一扇门。 一扇方形的、沉重的西式门扉。 门以庄重的暗红色为主色调,门把也是眩目的纯金制成。 门身遍布精巧的、如行云流水的大马士革茛苕浮雕花纹。 江舫将手压上门把手。 把手的金质极纯,是碰触金属后特有的凉感。 他加了些力气,转动了门把手。 门扉洞开。 光芒透入。 江舫的身形被整个吞没。 当双脚重新踏上柔软的草皮时,江舫意识到,他已经成功通过了第一扇门。 江舫转身回顾,发现他的来处多了一个深蓝色的、闪着星空般诱人光泽的门状物。 内里仿佛藏着一条星河,或是一处黑洞。 这应该就是金发少女所说、穿过之后就可以随时离开的门了。 江舫倒退着离它远了些,一边用时刻持握的匕首划割指尖,用疼痛确证自己没有陷入幻觉,一边举步回望—— 门背后的场景,和第一关门内的区别不是很大。 只是地形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正置身于一片高低起伏的小丘陵之上。 除了脚下的道路略显崎岖之外,天依旧是丝绒一样的蓝,草依然是欲滴一样的绿。 800米开外,依然有着一个小黑点。 一切的指向都是那样明确。 一切的信息都在告诉他,放心走吧。 他一路步行到第二扇门前,却没有着急进去。 他掀起裙子,单膝跪地,用掌心按了按土地。 触手柔软至极。 有了这绿宝石一样的草皮,江舫即使穿着细细的小高跟,足跟落在地上,也只能感受到踩在地毯上一样的柔软。 一切都是那样正常而祥和,甚至叫人提不起任何警惕和恐惧之心。 江舫却从不会被这样虚伪的美好麻醉。 他举起匕首,在只有一步之遥的成功之门前,发力将这一把锐物插·向地面。 铿—— 匕首尖刃轻易刺穿了草皮,却在和地面相撞时,发出了叫人牙酸的碰撞声。 江舫神情一动。 ……异常点,找到了。 这里的土地,果然格外坚硬。 坚硬到用普通的道具根本无法破坏。 这种事情就算换李银航来,可能也没办法这么快察觉。 据江舫观察,她比较喜欢穿平跟鞋和运动鞋。 骤然换上高跟鞋,又有一层柔软厚实的草皮来作缓冲,大多数人根本没办法马上发现土地的异常。 好在以前帮人练号的时候,拜雇主恶趣味所赐,江舫早就习惯穿高跟鞋了。 对鞋跟踩在地上后地面软硬度的判断,他还算是有些心得的。 这里的土质和岩石,坚硬得非比寻常。 虽然不知道这会对他未来的旅程产生什么影响,江舫还是默默记下,同时推开了第二扇门。 第三扇门里,地表的形变越加明显了。 紧接着,是第四扇。 第五扇。 第六扇。 在奔赴向重要之人的路上,的确没有任何危险,却也越来越困难,越来越陡峭。 当他打开第七扇门时,那扇代表着生路的门,已经从他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了。 矗立在他面前的,是一处高约8米的山崖。 山崖上没有一处可以用来攀援的凸起或是缝隙。 就是一道直通通的山壁。 大概是为了让过关者的心情好一些,这处山壁之上,生满了灿烂的茵草和山花。 但是除了装饰作用外,也没有别的作用可言了。 江舫在心里对自己说,来了。 他走上前去,再度用匕首试验能否穿透山壁。 果然,山壁坚硬得仿佛金刚石。 匕首根本不可能刺入。 光线指链也没有办法使用。 因为岩壁上下没有可供借力的物体。 s级的道具卡无声爆裂只剩下一次使用机会。 江舫既不知道以它的瞬间聚力程度,究竟能不能一拳将山壁打碎,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更困难的场景,值不值得在这里将它浪费掉。 好在南舟和李银航在他出发前,将有可能用得上的道具一应都塞给了他。 ……包括只有两次使用机会的马良的素描本。 江舫立在崖下,凝思片刻后,画了一架梯·子。 在梯·子旁边标注数据时,他本来想写下10米的。 但是,在思量后,他涂改了原来的数据。 下一秒,一架20米的梯·子,架设在了山崖之上。 江舫丝毫不加犹豫,登上了梯·子,动作灵活地向上攀援而去。 攀爬时,江舫几乎是闭着眼睛的。 他逼着自己尽量不去看下面,让自己相信 幸好,8米的高度,对他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他还记得,马良的素描本绘制产生的物品,效果持续时间只有3分钟。 因此他在攀爬到山顶后,立刻将梯·子收回储物槽,脱下高跟鞋,提着裙摆,向着终点一路狂奔。 好在爬过这道8米高的山崖后,并没有其他的山壁了。 800米的道路,用2分14秒跑完,对江舫来说不算很难。 快步跑到第八扇门前,江舫立即压下了门把—— 推开第八扇门后,径直映入江舫眼帘的,是高达20米的垂直山崖。 山花烂漫,绿草遍布。 江舫喘上一口气,将梯·子快速架好,立时开始了攀登。 当他距离顶点还有几步梯的距离时,江舫心念疾动。 危险雷达甫一奏鸣,他立时响应,穷尽全身力气,向上一跃,单手抓住了崖壁边缘。 顷刻间,脚下的梯·子消失殆尽。 悬挂在悬崖边,剧烈的失重感,让江舫紧抓着崖旁岩石的手指一阵酸软发木。 恐惧的耳鸣如潮汐而来,又如潮汐而退。 江舫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崖顶的。 他坐了许久,方才缓过恐高症带来的神经麻木、肌肉紧张。 江舫谨慎地选择了养好体力、平稳呼吸,才立起身来,慢慢向着终点步行而去。 柔软的草叶摩擦过脚趾的感觉,勉强平复了江舫的呼吸。 可在将手按上第八扇门的把手时,江舫已经对门后的东西有了猜想。 而推开门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果不出他所料。 ——第九扇门后,是一处高约30米的山崖。 只是注视着它,江舫就有了心慌气短的错觉。 他在心里苦笑。 或许,这次让南舟来,会更好? ……不,不是这样的。 如果换他来,关卡应该会有新的改变和调整。 江舫想,他现在大概弄明白,他们目前身处的是大脑的哪个区域了。 ——杏仁核,大脑的“恐惧中心”。</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第脑侵(九) 江舫在孤仞山壁的强大压迫感下, 喘息着在阴影和光芒的交界点徐徐单膝跪下。 他盯着如茵的地面上交错的光影,大脑飞速运转。 他将自己拥有的可用道具尽数清点了一遍。 无声爆裂小丑的秘密,是较为珍贵的消耗型物理道具。 而眼前半处凸起也没有的光滑岩壁, 和物理可以说扯不上一毛钱关系。 将物理道具用在这个不符常理的世界里,极有可能是单纯的浪费。 不要在扬沙天气出门和你妈喊你穿秋裤都是被动防具,派不上用场。 光线指链, 本来理论上该是最有用的道具。 但它投射出的光线,是需要一个相对稳固的点去牵系的。 草皮过于松软, 崖顶也没有高树。 岩壁则是四四方方的整块岩石, 密密堵住了去路, 不见一丝缝隙。 开在800米外的门倒是可以利用。 然而,那扇门在江舫目之不及的地方。 光线指链的光线射程也还不能抵达那么远的位置。 江舫甚至尝试用光线构建出一条阶梯来。 可惜, 按照目前指链的等级, 光线只能够用作牵引、切割、捆绑等简单的用途。 因为质地太过柔软, 他的计划未能达成。 因此, 自己手里可用的道具,只剩下一页马良的素描本。 江舫倒是考虑过画一些更容易帮助攀登的东西。 但他并不是专业的画师。 像□□这种级别的道具, 可以用简笔画制造,并不需要耗费太多功力, 可现实里真实存在的、能实现在这样的垂直崖壁上下高速运行的东西,譬如直升机, 江舫并不敢保证其精细度和安全性, 反倒有可能弄巧成拙, 白白浪费这仅剩的一页纸。 电梯升降机, 即使不提绘画难度, 性价比也极低, 完全是一次性的产物。 这次使用完毕, 他就算如法炮制,将轿厢装入储物槽,带入下一扇门,电梯又怎么和新的岩壁兼容? 他要过整整13扇门。 他还要打开10、11、12、13扇门,直到奔赴南舟身边。 第一次画□□,是出于谨慎。 由于无法判断接下来的任务是否真的是全程攀岩,江舫只能采取最稳的策略。 那么,如何把这仅剩的一页纸的效用发挥到最大,就是江舫必须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江舫注视着空白的纸面。 什么东西,又简单,精密度不高,重复使用率还高? 他思忖了许久。 随即,江舫用他不大熟练的画工,按照自己的童年记忆,在纸面上缓慢且仔细地画下了一只竹蜻蜓。 ——《哆啦a梦》里那只时速可达80公里每小时、带有反重力装置、和人类脑波相连可控制方向的竹蜻蜓。 此时江舫是颇庆幸的。 至少他的童年还算幸福,在他的记忆里勉强留下了一些美好的剪影。 等他将记忆中的相关数值根据当前的场地限制进行了细微调整后,一只小小的竹蜻蜓从画中掉下,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他的脚边。 事不宜迟。 江舫抓起竹蜻蜓,开始以每秒20米的速度快速上升。 他开始用分毫不歇的心算来分散脱离地心引力控制的失重恐惧。 已知每一扇门和下一扇门的直线距离约为800米。 以江舫目前的速度,过每一扇门的时间大约为40秒。 再算上在门前减速缓冲和开门的几秒钟空隙,三分钟的时间显然有些吃紧。 但是不能再快了。 20米每秒是极限。 如果用肉身以超过20米每秒的运动速度前进,江舫会失去对自身的把控,到时候反倒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计划如他所想,顺利展开。 因为只需要用思维操纵竹蜻蜓的运行,所以江舫有了充足的余裕去读秒。 从第九扇门到第十扇门,他用了43秒。 进入第十扇门后,面对高约50米的山崖,江舫在最短时间内迅速规划出了最短路径,斜上冲去,以全速冲到门前,行云流水拧开门把手,几乎是用撞的力道打开了第十一扇门。 仅用39秒。 连过两关后,江舫对竹蜻蜓的把控能力已经非常娴熟了。 他甚至能一手撩着裙摆在崖壁上适当助跑,再施加一个额外的加速度。 在读秒超过120s的同一瞬间,他一往无前地闯入了第十二扇门。 仅差一扇门。 而他还有整整60秒的时间。 然而,就在江舫推开第十二扇门的同一刻,异变陡生。 一道山壁几乎是依门而立,甫一开门,便铺天盖地地对江舫压了下来。 江舫反射神经极度出色,一脚蹬上了宽阔的岩壁,勉强阻下了前进的力道。 因为冲击过猛,他的脚腕被震得隐隐发麻。 但这远远无法冲淡视觉上的震撼和冲击。 ——矗立在他眼前的,不再是向上看得到尽头的岩壁。 是一道幽深接天、不见尽头、曲曲弯弯、多线并行的封闭峡谷。 再也不是什么直上直下的岩壁。 他必须扎入眼前迷宫似的峡谷中,自己探索出一条通路! 一眼看去,江舫脸色遽变! 不只是因为突变的地形,还因为刚才突如其来的震荡,让他漏了几秒钟,忘记了继续计数读秒。 ……几秒钟的误差,或许会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 可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叫他浪费了! 江舫凝定心神,咬紧牙关,一头扎入了曲弯的深峡当中。 现实中这样的山峡,往往黑暗、潮湿、寸草难生。 而映入江舫眼中的,是被山峰和天幕夹角挤出一线的碧蓝天幕。 山壁葱茏,山花烂漫。 异常祥和而又诡异。 色彩饱和度极强的红、绿、蓝,从各个角度刺痛着他的眼睛,让他根本无法辨明正确的道路。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内里当真是一片峡谷迷宫。 江舫根本找不到一处能登上去的岩壁,也找不到一扇可以通行的门扉。 唯一不变的,只有一次次地失误。 死路。 死路! 死路!! 每一次从无路可走的死峡内冲出时,江舫的心率就比刚才高上一频。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江舫的心跳越来越快、难以控制。 脚下的失重感越来越强烈。 窒息般的恐惧从无所凭踏的脚底行风中漫上来,带着幽幽的、地狱一样的寒气。 他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个转角就看到生路。 不知道什么时候竹蜻蜓会失效,让他从百尺高崖跌落。 不知道该放弃还是该前进。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在恐惧和希望尖锐的来回拉扯交锋中,江舫甚至有种要在空中溺水的错觉。 逼命的时限越是临近,心跳愈快。 江舫眼前开始笼上一层黑雾,让他连前路都看不分明了。 他咬紧齿关,将随身匕首拔·起,反手在死死抓握着竹蜻蜓的手臂上割了一道,试图用疼痛逼迫自己清醒过来。 然而,或许是肌肉过于紧张,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按他的计算,竹蜻蜓将在12秒后失效。 他只剩下12秒可以寻找第十三扇门的时间了。 不,有可能是10秒。 因为他漏读的时间,究竟是五秒,还是三秒,根本无从判断。 而即使是2秒的小小谬误,也意味着,如果他控制不当,将会和地面产生起码40米的落差。 江舫抿着唇,机械地读秒时,眼前却不可遏制地出现了父亲从自己眼前跌落入深涧的脸。 那张温暖的、爱笑的脸,从自己不过咫尺的距离,无限向下落去。 它慢慢凝缩成了一个针芒大小的黑点。 再也不见影踪。 脚底下近百米的距离,仿佛带有无穷的磁吸力,黑涡一样卷着向下的气流。 ……简直是在诱惑着他,你跳下来吧,跳下来吧。 在即将被这股莫名的诱惑攫住心神时,江舫混沌一片的心尖,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你怕高?” ——那是以前,南舟刚刚入队,还在被他的那些队友所惧怕的时候。 两个人独处时,南舟发现江舫不肯靠近窗户。 江舫从不会对人说起自己的弱点,有必须去做的高空任务,也都是撑着、忍着,却偏偏在南舟面前一反常态,承认了自己的不足:“……是。” 南舟好奇:“为什么?” 江舫:“你不觉得引力这种东西很可怕吗?它让一切东西无法控制地下落,仿佛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南舟:“啊……” 南舟:“所以我从屋顶下去,捡苹果,遇见你,也是注定好的。” 想起这段过往,江舫心智突然一片澄明。 而或许,南舟真的是他的幸运所在。 在江舫眼前黑雾慢慢散开时,他蓦然发现,距离自己视线平行处约一百五十米开外的岩壁上,就镶嵌着第十三扇门。 ……也即最后的一扇门。 可是,江舫并没有选择孤注一掷地冲向那扇门。 他选择了急速降落。 果然,江舫重新恢复正常的判断力和对危险的第六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在距离地面尚有十米左右时,他掌心的竹蜻蜓便彻底消失了。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江舫踉跄着落在了地面上。 他站在地面,扶着酸痛膝盖,等着耳旁蜂嗡般的耳鸣退潮后,才顶着满额细汗,倒退数步,看向那开在百米高的悬崖间的门。 ……倘使他刚才贸然前进的话,现在的他,应该在距离那扇门几十米的位置,从高处跌落,无处抓握,粉身碎骨。 想到这一点后,江舫却并没有松弛下来。 他开始思索,自从这个游戏开始后就隐隐约约存在的古怪感觉。 江舫刚刚才体验过自己疯狂坠落的失重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恐惧。 他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这崖壁明明是非常危险的。 它的高度,已经完全符合“环境外力”致人死亡的条件。 ……那么,为什么那个金发少女会说,游戏中,不存在“任何威胁‘公主’生命安全的‘外物’存在”?</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第97章 脑侵(十) 第十三扇门镶嵌在百米高的岩壁上。 对现在失去了所有可用道具的江舫来说, 那是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 江舫静静靠着另一侧崖壁,仰头遥望。 直到来到这一关,江舫才真正确信, 这场游戏,考验的恐怕并不是道具储备量和使用技巧。 金发少女说过,他们三个, 谁来都行。 她也明确说过,这不是对体力的考验。 她甚至耐心地等着三人交换道具。 换言之, 对于这种带有作弊性质、极有可能影响游戏体验的东西的存在, 她不在乎。 要么,她是欢迎玩家通关的。 要么,她知道, 即使用了这些道具, 也不可能抵达终点。 因为, 就像上一关图书馆的主题,考验的是玩家的运动、应变和收集讯息的能力一样。 这一关的主题,可以通过初进入时杏仁状的天地、以及紧扣心弦的关卡设置这些信息判断出, 它考验的是玩家要如何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 这也意味着, 关卡很可能会根据每个人恐惧的东西, 随机调整玩家们在每一扇门内看到的、经历的东西。 游戏的起始关卡,是一马平川的。 在江舫过门并收集信息时, 它也在收集、解析、读取着江舫的信息。 江舫怀疑, 游戏甚至可以通过自己携带的道具, 弹性地判断出江舫会消耗哪一种道具, 会怎样使用道具。 在这个游戏里, 他真正能派的上用场的, 只有2页马良的素描本。 所以, 游戏选择了平稳过渡,直到第七扇门,才给江舫设置了一道难以跨越的8米山峰。 江舫有理由相信,倘使自己手中拥有功能更多、更复杂的道具,他遭遇困境的时间和门数,都会大幅度提前。 ——简而言之,游戏在有意识地消耗玩家手中的有效道具。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在发现情况超出控制后,游戏在第十二扇门后,马上刷新出了一道迷宫山壁,逼着江舫在迷宫中穿梭。戏剧性地在门前耗尽了马良的素描本的最后一点时限。 它根据江舫每一步的行动进行即时演算,然后合理地过渡、演化,直至抓住人内心最深的恐惧。 它命令着、诱导着玩家,必须去做点什么。 ……所以,它究竟想要让玩家做什么? 种种矛盾和线索,许多在心念急转间来不及察觉的漏洞,在江舫心间穿针引线,逐渐相连。 首先…… 江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 在进入第十二扇门、险些迎面撞上石壁时,他就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违和感。 举个例子,有些短跑比赛,如果场地较小,会选择在终点位置不远处的场地墙壁铺上一层软垫。 因为运动员在经历高速的奔跑、冲过终点线后,出于要保护自身安全的缘故,不能立即刹车,而是要保持较大的速度,继续向前跑去。 在墙上铺设软垫,是为了起到缓冲作用。 那个关头,饶是江舫的反射神经再强悍,在每秒20米速度的运动速度下,面临陡然而来的坚硬岩壁的冲击,也是相当致命的。 他那下意识的一脚缓冲,即使再及时,其后果起码也应该是骨裂才对。 而江舫只是感到了些微的酥麻和疼痛。 更遑论刚才,竹蜻蜓失效,他从半空跳下来时,距离地面足足十米有余。 即使江舫早就调整了姿势,做好了下落缓冲的准备,但从将近三四层楼的高处坠下,即使地上有柔软的草皮覆盖,他也不可能一点儿也不受伤。 事实上,除了裙子和脸颊上沾了些灰尘,他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想到“伤口”这个关键词后,江舫很快又发现了一桩违和所在。 江舫还记得,为了保持绝对的清醒,他在疾冲着四处寻找出路时,是狠狠划了自己一刀的。 在关卡初始时,江舫就用匕首轻轻划割过自己的手指,用细微的痛觉来确证他眼前的场景是否是幻觉。 不过他向来爱护自己的手指,所以他有意识地控制了力道。 ——但是,刚才在半空中时,一匕首下去,他的手臂理应马上见血。 哪怕是在肾上腺素极速分泌的情况下,疼痛感被暂时压制,伤口也该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现在连这处伤口也仿佛从未出现过。 对现在的江舫来说,最好的办法,无外乎亲身再验证一遍。 江舫将匕首横压在了他劲瘦的小臂上,又将小臂与上臂交合,锋刃立起,靠挤压的力道,让两片尖锐朝着两侧皮肤切割了下去。 江舫抿着唇,闭上眼睛,握住露在肘侧的匕首柄,缓缓,缓缓地抽出。 他切实地体验着刀锋划过时、将肌肉和组织层层破开的阻力感。 直到尖刃完全抽离开来,江舫才睁开了眼睛。 刀刃之上,雪亮一片。 不见一点猩红。 江舫松开了紧绷着的手臂。 展露在他眼前的,也是完好无损的一截皮肤。 江舫用微冷的刀锋掠过皮肤,若有所思。 疼痛感确实是有的。 伤口也确实没有留下。 这样一来,金发少女的那句“没有任何威胁‘公主’生命安全的‘外物’存在”,就得到了完美的解释。 ——这里,是一个不会有人受伤的完美世界。 的确是童话世界应该有的设定。 这样想来,他们也从未看见金发少女被层层染血的绷带包裹的掌心上,是否真的存在伤口。 然而,发现这一点后,问题也并没有得到解决。 即使知道自己不会真正的受伤,江舫又要怎么登上这百米的孤岩? 难道这里是幻觉世界? 只要自己知道自己不会受伤,就能克服从高处坠落的恐惧。 克服恐惧,就能通关? ……不对。 这个“克服恐惧”的标准,根本无法具体量化。 比方说,江舫现在知道自己不会受伤了,那么理论上应该算是可以“克服恐惧”了。 可当江舫单脚踏上岩壁时,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脱离地心引力控制的感觉。 开在山崖上的第十三扇门,也丝毫没有要下来的迹象。 难道过关的标准,是要他当场彻底克服恐高症? 然而江舫的恐高症是心因性的。 要他克服,除非父亲活着回来。 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而游戏也不会提出不可能达成的目标。 江舫举目回顾,却意外发现,他进来的第十二扇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5米开外的地方,静静漂浮着,似乎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进来吧,进到这里来。 诚如金发少女所说,“‘公主’走过的门,不会消失,会始终等待主人的回归。” 江舫冒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他身后这扇触手可及的门,实际上才是真正的门? 只要他穿过这扇门,他就能回到南舟的身边?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金发少女明确说过的。 “只要‘公主’觉得游戏太难,不想继续,只需要掉头,推开前一扇走过的门,就能够直接离开游戏。” “当你穿过第一扇门时,你就拥有了可以随时离开的权利。” 她的话指向性非常明确。 身后的门,就是留给玩家及时止损用的。 如果被恐惧击倒,就可以选择从这里离开。 假如他真的依据自己脑内不着边际的构想就贸然选择出门,极有可能是把南舟彻底留在这个世界里。 江舫还记得,他们完成任务、从图书馆出来后,图书馆的门就封闭了,再也没有进去的可能。 他不可能拿南舟去冒险。 所以,此路依然不通。 …… 于是,江舫抬头望向开在百米高空中的门扉,继续思索攀登上去的办法。 阳光炫目,不意间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像极了自己进入游戏、与她攀谈时,落在她纯金秀发上的双重光芒。 金发少女异常明媚动人的笑意,突然照入了江舫的记忆。 ——他乍然记起,自己初入副本时,曾浮现在他心头的那点疑惑。 自己言语威胁,要杀掉金发少女,想要探查她是否具有正常人类的情感。 而明明拥有着其他正常情绪的金发少女面对着他,毫无恐惧地微笑着,主动昂起雪白秀颀的脖颈,露出皮肤下脆弱的咽喉。 她在游戏里,是一点也不怕死的。 那么,她究竟是不恐惧死,还是不会死? 倘若不会受伤,同样意味着不会真正死亡的话…… 江舫被自己脑海中的念头骇住了。 但他的思路无法停歇地运转了下去—— 人的恐惧是不会终结的。 除非死亡。 死亡,代表着和自我的彻底割裂和告别,和恐惧的主题最为契合。 克服恐惧的最高美学,难道不就是能够直面死亡吗。 江舫掂了掂掌心的匕首,在空中虚虚划了一道。 匕首很锋利,在快速割开空气时,发出了清亮的、近乎口哨声的尖鸣。 将这道冷锋抵在自己的咽喉处时,江舫的喉结滚动频率明显增快。 从他口腔中呼出的气流堪称炙热。 但他的手始终稳得惊人。 ……试一试,未尝不可。 不是吗? 一刀沿着他的动脉划下。 他精准割开了自己的气管。 江舫眼睁睁看着另一个穿着宝蓝色裙子的自己,从自己身体内脱胎而出,缓缓向前倒了下去。 这种景象过于奇异而吊诡。 它超出了任何人类能想象到的恐惧。 江舫倒退了一步,蹲下身来,用急剧降温的掌心,抚上了自己的尸体的脸颊。 这具尸体是温热的。 有表情,有温度,还是闭目等待审判的样子。 江舫望着这张脸,仿佛看到了上一秒的自己。 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他或许在想,这究竟是自己的克隆物,还是真实的自己。 自己用匕首杀死的,是上一秒的自己吗? 还是说,现在站在这里的,才是上一秒的自己? 他或许还在想,现在的自己,究竟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江舫现在终于明白,金发少女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当所有可用的道具都被游戏故意耗尽,当山穷水尽之时,游戏会逼迫玩家献祭自己,直面对每个人来说都毫无区别的恐惧——死亡——来抵达最后一扇门。 反正,就像金发少女说的那样。 人不会死。 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同样,正像她所说的那样,这种杀死自己的感觉,足够让人恐惧到放弃队友,头也不回地投向那扇离开的门。 众多杂乱的情绪,在江舫眼中穿梭、交织、疯狂、沉淀。 最终,他抚着“自己”的脸颊,俯身轻吻了“自己”的额头一记,温和地道了一声:“……辛苦了。”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在剧烈的惊骇之余,认定江舫是彻底疯掉了。 然而,江舫的意识要比任何时候都清明。 “不要着急啊。” 江舫抬起头,仰望着百米开外的最后一扇门,似乎是在对门那边的某个人柔声说话,“这可是一项大工程。” …… 与江舫仅一门之隔的地方。 南舟在门边,锲而不舍地啄住门环,振着翅膀,往后使力。 金发少女正温柔地把自制的鹅饲料分发给那些索食的天鹅们。 听到响动,她回过头来。 知道南舟是思夫心切,她不知道第多少次对南舟强调:“你不要太担心他。关卡不难,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的。” 南舟回头看了一眼金发少女。 他决定不告诉她,自己在打算拆她的门。 只是他变成天鹅后,力量的确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而且,这扇门是单向的,从他这个方向无法打开。 发力无果,他只能不开心地在门边转圈,一啄一个坑。 李银航不大熟练地用蹼走过来,轻轻用翅膀尖去点他的翅膀:“别太担心了。天鹅公主不是说了吗,不会有危险,舫哥又很厉害,不用着急,我们等他就对了。” 南舟:“唔。我知道。所以很奇怪。” 李银航:“哪里奇怪?” 南舟:“不会有危险。他很厉害。我都知道。但我的心还是很不舒服。” 说着,南舟有些苦恼地理了理胸口位置的毛,好像将这种不适当做了一种可以探查的外伤。 南舟说:“这不很对。我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他猜想,也许是在上个副本里受到的圆月影响还没有恢复。 李银航:“……”噗。 如果她没有会错意的话,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爱情。 反正不会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李银航本来想对大佬展开一场爱的教育。 但想一想,她还是决定老实闭嘴。 一来,大佬看起来是个母胎solo的。 二来,自己也是个母胎solo的。 自己这个理论上的巨人、实践上的矮子,叭叭给人上课,万一把孩子带偏了,岂不是误人子弟。 正在李银航浮想联翩间,门那边传来的一阵窸窣声,陡然把她拉回了现实。 她豁然激动起来:“是不是他来了!” 南舟没有说话。 他蹲下来,面对着那扇门,等待着过关成功的江舫推门而入。 他还转过身去,理了理自己身侧略显凌乱的、洁白的毛羽。 理完之后,南舟又一次对自己的怪异行为感到了纳罕。 ……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而,门那边的人,似乎也不急于进入。 …… 江舫立在崖边,一手撑着门把手,一手将手探入储物槽中。 就在他脚下,一共踏着77具尸体。 尸身被他用光线指链投出的柔韧光线重重捆绑相叠,拼凑、架设起了一道人形阶梯。 一部分用于底座加固,一部分用于搭建阶梯。 加上江舫自己,一共78人。 不知道算不算巧合,这堪堪好拼凑出了一副塔罗牌的数量。 而他就是唯一的、立于众牌之上的,独一无二的愚者牌。 是一切疯狂的开始,也是一切疯狂的终结。 站在第77具尸体的肩膀上,江舫从储物槽里取出那双美丽璀璨的高跟鞋。 他扶着门把手,将小高跟重新穿好。 将自己的形象整理到最佳之后,江舫的指尖才徐徐施力,压下了门把手。 同时,他系着高跟绑带的脚发力一蹬。 这座柔软的尸阶,应声向后倾倒而去。 …… 门外的光线汹涌而入的瞬间,南舟看到一个身影,款款从光中走来。 飘荡的裙裾,优雅的仪态,微微上翘的唇角…… 他一时恍然,仿佛回到了还在《永昼》窗前的时候:“苹果树——” 然而,当视线落在他修长的小腿间时,南舟的神情凝住了。 即使江舫很快回掩住了门,南舟也在由浓转淡、渐次散开的光芒间,从门后捕捉到了某种可怕的、正在仰面下落的东西。 江舫取出了任务箱,用匕首挑着,先将荨麻衣先抛给了李银航,又取出了另一件,忍着强烈的烧灼刺痛,亲手披在了南舟身上。 好在这点疼痛对现在的他来说稍显麻木。 南舟的身形迅速成长起来时,李银航已经感受到金环带来的疼痛了。 尽管考虑过要留下它,好歹是个硬通货,但这一瞬间的烧灼一样的剧痛,还是让她慌了神。 这几乎是要将金环烙在自己的腿上了。 李银航察觉不妙,手忙脚乱地撸起裤脚,将正在缓慢熔铸在一起的金环拆卸开来,一分两半。 恢复了人形的南舟,却直扑到了江舫的身上,越过他的肩膀,死死望着那扇已经闭合的门。 一袭公主装扮的江舫揽住他的腰,轻声在他耳边笑:“都站不稳了,还要抱啊。” 南舟看向嘴唇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江舫。 他的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捣了一记,疼得他猝不及防,只想发火。 此时,钻心的疼痛从大腿处一阵一阵地传递而来。 金环像是在挤压、燃烧他的皮肤。 他却管也不管。 南舟压低声音问他:“怎么……过关的?” 江舫抱着他,听着他竭力控制后、还是隐隐发颤的尾音,又望向他视线的落点,心里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就像南舟已经猜出七八分,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一样。 大抵是因为刚才死过不止一次,江舫把南舟抱得很紧,紧到恰好能让南舟有难以呼吸的感觉的临界点上。 ——他在为自己痛。 这样的认知,让江舫在心疼之余,又有种扭曲的、安心且温暖的感觉。 “……啊。”江舫这样牢牢控制着南舟,紧贴着后心处的手掌感受着他失序的心跳,微笑着同他耳语,“不告诉你。”</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脑侵(十一) 南舟认为这太奇怪了。 虽然他拥有正常的痛感, 但他向来是很能忍耐的。 可是这种来自身体深处的异常,让他根本无从抵御,也无从解决。 他只能略迷茫地被江舫抱在怀里。 江舫比自己略高的体温,仿佛就能够缓解胸腔里这种异常的、微妙的、紧缩着的刺痛感。 这明明不具备任何合理性。 一个人, 他又不是药,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功效? 最关键的是,这种心脏紧紧揪扯住的感觉, 南舟很熟悉。 南舟失去过一段时期的记忆。 他以为自己是彻底忘却了, 但他的身体似乎还在为他记得。 这种精神殿堂一度险些土崩瓦解的恍惚感,他还记得。 他靠在江舫怀里, 竭尽全力地回想, 却还是不得其果。 南舟身体的紧绷, 江舫感知得一清二楚。 江舫用手肘抵压在他的肩膀, 温暖的掌心蒙了上来,恰好挡住了他看向那扇门的视线。 ……他无声地警告他,不许看。 南舟的视线低垂下来, 睫毛缓慢地扫在他的掌心。 江舫指尖抚摸着他的后背, 提醒他:“心跳得太快了。慢一点。慢一点。” 南舟:“……” “你把我的心跳都带快了。”江舫温柔且不着痕迹地对南舟示弱,“我现在可是受不了大刺激的。” 南舟:“我在努力。” 江舫捉住了南舟的手腕:“你听着我的。” 说着, 他将自己的手腕横向贴到了南舟的腕部。 温热的皮肤触感, 带来了他沉稳的心跳声, 一下下顶着南舟的腕脉,有力地搏动着。 渐渐的,南舟的呼吸和心跳,都逐渐归于了正常的频率。 江舫就像是温柔的向导, 一点点抚慰着哨兵过度紧张、焦躁且脆弱的精神。 确认这只小怪物难以捉摸的情绪正在逐渐恢复, 却还是靠着他不肯起来, 江舫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撒娇了,啊。还有其他人呢。” “这不是撒娇。”南舟反驳,“只是我躺在你怀里。” 江舫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得轻声笑了出来:“好,是。” 金发少女抱着盛满鹅食的簸箩,态度一以贯之的友好。 她含笑望着两人:“恭喜成功通关。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南舟回头,淡淡望了金发少女一眼。 江舫把他的脑袋正了过来,逼他继续看自己。 那一点私心,让他现在不想看到南舟去看别人。 该属于他的关注度,他一点点也不希望分给旁人。 即使他知道南舟看向她的目的。 江舫低声说:“别看了。杀不死的。” 南舟有点不服气:“可她至少会疼吧?” 江舫的笑容更见愉悦。 ……他喜欢南舟这样护着他。 江舫把下巴轻轻松松搁在南舟肩上,用皮质的choker轻轻去蹭他颈部的皮肤:“可不是。可疼了。” 感受到南舟身体微微的僵硬,江舫的笑意更加开怀。 他是个恶人。 他就想让南舟陪自己一起疼。 他越是为自己疼,为自己难过,江舫就越是心动得无以复加。 以前的江舫从不觉得自己像母亲。 直到他开始爱上一个人。 …… 虽然南舟现在由于迁怒,对金发少女的观感奇差,但江舫这次执行任务,花费了将近11个小时。 对此,江舫的解释相当轻描淡写:“前面的关卡还行。最后一关花了最多的时间。” ……实际上是30分钟和10小时20分钟的差距。 江舫的确需要休息。 而这里的环境又足够安静宁和。 周遭田园牧歌的氛围,可以极大程度地舒缓紧绷的神经。 脑侵给出的48个小时探索时间,再加上游戏本身的消耗性,决定了他们不可能连轴转地执行任务。 所以,综合各种条件,他们决定在这里休憩5个小时再出发。 扶着江舫起身时,南舟反倒踉跄了一下。 江舫多番经历自杀,心智是不稳定的。 这让他忘记了南舟腿上的金环。 直到这时候,江舫才意识到,南舟方才的颤抖,不只是因为心疼他。 江舫眉心一皱,指尖摸上了他的大腿。 有一环约一指宽的、冰冷坚硬的物质,抵在他挺括浆硬的西装裤际,将南舟的腿包裹得严严实实。 江舫隔着一层布料,描着腿环的轮廓:“疼吗?” 南舟低头看着江舫的手:“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江舫:“走,” 金发少女看得饶有兴趣。 而恢复人形的李银航已经无比自觉地抓了一把鹅食,跑去天鹅池边了。 她对着一群大白鹅:“咕咕咕咕。” 看人谈恋爱哪里有喂天鹅有意思。 …… 和李银航为了方便行动穿的运动裤不同,南舟的裤子没办法从底一直撩到大腿处。 因为那腿环楔在的位置较为隐秘,从南舟自己的视角也很难准确判断情况,所以南舟觉得由江舫为他检查情况,问题不大。 两人找了个可以远远回避开两名异性的地方。 南舟将深色的西装裤褪到了膝盖以下,上半身衣冠楚楚地坐在地上,任江舫摆弄检查。 在这时候,南舟的独特之处才展现得格外清晰。 他既有现实里男性的修肩长腿和结实筋骨,又有漫画式纸片人的美感。 他的皮肤是透着光的亮白,和光的兼容性极佳。 体毛很淡,近乎于无。 纯金到发光的腿环牢牢束缚住皮肤,色彩对比极为鲜明。 周围洇出的一圈微红,更加增添了一点奇特而别样的味道。 江舫托着南舟的腘窝,将他的一条腿稍稍抬起。 他浅浅发力,按压着金环周边的皮肤。 幸运的是,金环没有在皮肤上留下烧灼或是勒痕。 但却和大腿严丝合缝地贴合着。 江舫手指探入金环内部,旋转一圈,眉心稍稍凝了起来。 ……金环内里有一圈摩擦力极强的暗纹,根本没办法顺着皮肤的纹理自然滑落。 如果强行除下,反倒有可能受伤。 江舫问他:“感觉影响活动吗?” 南舟尝试着将腿屈伸一番:“不。” 金环的厚度一般,的确不会影响什么。 江舫:“踢我一脚。” 南舟明白了他的意图:“嗯。” 话音落下,他横扫一脚,发力扫向了江舫的颈侧。 江舫略一侧身,夺过了他的脚腕,顺势在掌心量了一量他的足腕长度。 他笑着握紧了南舟的脚踝:“看来是真不影响。” 南舟双手撑着身后的草地:“我要取下来吗。” 即使在这个地方不会流血受伤,但这样生生贴着皮肉蹭下来,痛肯定是痛得够受的。 “别。还挺好看的。”江舫温和地出声阻止,“而且这里还能挂点装饰物。” 说着,他用手指轻轻拂了一下金环之上、用作装饰的另一圈小金环。 金环相撞,发出悦耳的金属鸣声。 江舫说:“如果挂上链子或者饰物,应该很好看。” 南舟本来就不大在乎这枚金环。 只要不影响行动,它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听江舫这么说,他也不在乎了。 他说:“那我们就睡觉吧。” 江舫正在欣赏他,想如果有机会该往上面装饰些什么,听到南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时无言,定定望着南舟。 南舟注意到他表情古怪,颇感困惑:“你不要睡吗?” 江舫压低了声音,明知故问:“那我睡了,你去哪里?” ……弱小,可怜,又无助。 南舟抓住裤腰,窸窸窣窣地提了上来。 闻言,他说:“我当然是和你一起了。” 两人在一碧无际的野原上躺下,幕天席地,承光履草。 江舫枕着自己的手臂,假装闭目养神。 南舟说:“你这身,很漂亮。” 江舫的嘴角微微上扬:“谢谢。” 南舟:“你这个样子,让我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人。” 江舫:“是吗?是朋友吗?” 南舟坦诚道:“其实不算的。” 江舫:“……”为什么又不是了。 ……难道和自己像,就又不是“朋友”了吗? 南舟在想着另一件事。 他还清楚地记得,在三人虚张声势、把松鼠小镇清空的时候,江舫准确说出了小镇的烟花燃放时间。 当时,江舫明显对他们有所隐瞒。 南舟没有追究,便放过去了。 但现在,南舟有了新的想法。 南舟问:“你以前,玩过《万有引力》吗。” 江舫忽的心跳加速了:“为什么这么问?” 南舟的一记毫不掩饰的直球,瞬间直袭他的心脏:“你为一个角色,种过苹果树吗。” “我……” 事到临头,江舫再次失语。 曾经的那点温情,他是羞于启齿的。 因为他一旦承认,就必然要回答南舟的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早就见过南舟,却要装作不认识他? 为什么要为素未谋面的他种树? 滑稽的是,江舫甚至愿意为见到南舟而死,但他就是无法亲口表达出自己的喜欢和心意。 过去的都过去了,承认它又有什么意义? 江舫宁愿像现在这样,一步一步,循序渐进,也不想让他们的关系过度快进。 那样会给江舫一种即将越轨的恐慌。 于是,他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什么苹果树?” “啊。”南舟抿了抿嘴:“……没什么。” 江舫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要胡思乱想了,睡觉吧。” 南舟很听话地逼着自己快速入睡了。 他还是坚信,自己身体出了某种问题。 所以要保证睡眠,把圆月造成的影响恢复养好。 下一关,他还需要保护两人。 等南舟的呼吸渐趋平稳,江舫却用胳膊支起身体,侧过身来,专注看向南舟的睡颜。 这件出自游戏系统的衣服永远是干净的。 但是被南舟穿久了,就自带了一点暖意和他身上的新鲜苹果的香气。 江舫俯身注视他许久,才俯下·身去,绅士地亲吻了他的衣领。 那点暖意和香气,自然而然沾染到了他的唇畔。 江舫抚了抚唇际,嘴角绽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意:“别这么聪明。你……再等等我吧。”</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脑侵(十二) 南舟的这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后, 他发现,江舫一只手虚虚搭在他的袖子边缘,看起来还挺随意的。 但当南舟试图把手往回抽时, 江舫一把攥住了他的袖角。 眉心也跟着&zwnj;重重拧了起来,很不愉快的样子。 ……像他这个人一样别扭。 南舟看他这样离不开自己的衣服,索性窸窸窣窣地动作起来, 把外套脱下来, 披在了江舫身上。 随即他站起身, 往远方走去。 金发少&zwnj;女喂过&zwnj;一轮鹅后, 正坐在一泓碧蓝的水池边休息。 眼见南舟向她靠近,她绽放开了灿烂无匹的笑&zwnj;容:“养好精神了?” 南舟望了一眼她映在水中的倒影。 年轻、美好,还有金子一样蓬松美丽的长发。 他轻声应道:“嗯。” 少&zwnj;女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水中,笑&zwnj;容更加灿烂明朗。 她的目光里含了些柔媚的光:“为什么不看本人,要&zwnj;看影子呢。” 她是颇有些惋惜的。 江舫如果失败了就好了。 自她开始在这里豢养鹅后, 南舟是她见过&zwnj;的毛色最美的一只。 她实在不大舍得就这样把他放走。 南舟终于将目光从波光潋滟的水面移开了:“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金发少&zwnj;女笑意盈盈地托住桃腮:“你&zwnj;问啊。” 南舟说:“我读过一些和你&zwnj;有关的故事。” 少&zwnj;女矜持且骄傲地点头, 仪态气度, 都显示了她良好的出身与教养。 南舟:“所以, 你&zwnj;的恐惧, 是什么?” 少&zwnj;女没有等到自己想象中的赞美,却得到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句。 她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在等待江舫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南舟并没有闲着。 他回望着&zwnj;投喂天鹅的少&zwnj;女, 若有所思&zwnj;。 在幼年时, 南舟读到过锡兵的童话。 他当然也读过《野天鹅》。 属于童话里那只独腿锡兵的主题, 就是“孤独”。 这和他们遇到的锡兵一直呆在图书馆里、内心的孤寂、不安与渴望自由,是完全相合的。 童话里的锡兵,同样拥有一个隐秘地倾慕着&zwnj;的、残缺的、无法给予他回应的伙伴。 这也和南舟他们遇到的情况相符。 所以, 这更加反衬出了他眼前这位“童话主角”的异常了。 南舟印象里的《野天鹅》主角艾丽莎,是个复杂又矛盾的姑娘。 她既胆小,又勇敢,既怯懦,又坚韧。 为了自己被继母诅咒的11个哥哥,她甘愿被荨麻刺得满手血泡。 即使因为古怪的行径和冒犯教堂墓地的行为,险些被当做女巫烧死,她也遵照指示,在织完能让哥哥们恢复正常的荨麻衣前,绝不开口诉说自己的委屈。 但她不爱说话,且体力&zwnj;柔弱,是相当内向、传统、虔诚的姑娘。 她做出的反抗,也是偏于消极的。 ……总之,与眼前的金发少&zwnj;女迥然不同。 这个少女,自信、活泼、开朗、爱笑。 甚至她还能轻轻松松地跟人说上几句俏皮话。 如果没有锡兵做参照,南舟也不会察觉到什么,只会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性格被魔改后的艾丽莎公主。 南舟说:“艾丽莎这个角色是勇敢的。她会害怕一些东西,但从不恐惧。” “你&zwnj;不像她。” “把人变成天鹅这种事情,也不是艾丽莎会做的。” 他循序渐进,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所以,你&zwnj;真的是艾丽莎吗?” 随着南舟的疑问,金发少&zwnj;女金绸一样的发丝逐渐褪色、干枯、稀疏。 她的眼角攀上树皮似的枯槁驳纹。 她的嘴唇像是被强大的地心引力&zwnj;拉扯着,向下延伸出浓重的阴影与木偶纹。 她雪白的皮肤变得焦黄起皱,层层叠叠的皱纹,像是百足之&zwnj;虫身上的让人作呕的环节。 ——她是假冒了艾丽莎那满头金发和一身雪肤的……恶毒继母。 那个在童话故事里,将主角艾丽莎的哥哥们变幻成野天鹅的恶役。 只有她拥有把人变成天鹅的能力。 只有她格外嫉妒成&zwnj;年后艾丽莎的美貌,用核桃汁和臭油膏毁坏她的仪表。 至于她对“11”这个数字的酷爱,是因为那是她逼走艾丽莎的杰作,是她充满嫉妒的人生里难得的成&zwnj;功。 所以她当然喜欢这个数字。 她掌管着“恐惧”这一关卡,自己也始终是恐惧的。 她恐惧着的,是属于自己的那个真相。 金发少&zwnj;女脸上的笑&zwnj;意,在真相面前土崩瓦解。 她在清澈如镜的湖水边仓皇跪倒,徒劳地抓挠着&zwnj;自己的脸皮,似乎是想将如水般流失的青春美貌留住。 但因真相而破碎的假象,那被隐藏在真相下、对自己做过&zwnj;恶事的恐惧,真真切切地显露了出来。 南舟站起身来,不去看从她脸上剥落下的皮肤碎屑,转身离去。 那被真相剥尽了一身画皮的继母再也不复温暖美丽的笑&zwnj;容。 她抓狂地厉声怒吼:“你&zwnj;给我回来!回来!” 闻言,南舟转过身来。 ……然后他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回去。 继母被这不可接受的真实瞬间打击到心神崩溃。 她捂着&zwnj;脸颊,哀哀痛哭起来。 柔和的风吹皱了一湖水镜。 她枯槁的面容,因此显得更加扭曲可怖。 在这个特殊的关卡里,她无法死亡。 因此,这张本该属于她的脸,将会一直在这里陪伴着&zwnj;她,生生世世。 …… 江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zwnj;南舟一步步回到自己身边。 南舟单膝蹲在江舫身边,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行了个再标准不过&zwnj;的骑士礼。 南舟说:“我去欺负她了。” 江舫被他这样一本正经的口吻逗笑&zwnj;了:“你&zwnj;也不怕她抓狂?” “这已经是游戏完成&zwnj;以后了。我们没有把柄在她手上。”南舟说,“你&zwnj;也说过,在这个世界,人不会死。” “但她也有可能会攻击你。” 南舟想了想,认真道:“那不是正好吗。” 江舫忍俊不禁,说起了南舟以前的理论:“她不打你&zwnj;,你&zwnj;不能还手。否则就是理亏?” 南舟郑重地:“嗯。” 江舫将单肘压在膝盖上,望向南舟:“所以,气消了吗?” “……‘气消’?”南舟一时无法理解江舫的逻辑,“我什么时候生气了吗?” 江舫的嗓音里带着点撒娇的委屈:“那你只留给我衣服,还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南舟顿了顿,恍然大悟了:“哦。” “你&zwnj;在睡着的时候,牵着我的袖子,不是要我的衣服,是想要我留下来,对吗。” 江舫:“……” 他轻咳一声:“……南老师,有些事情我们可以不说得那么明白,好吗?” 南舟:“为什么?” 南舟:“啊。” 南舟:“你&zwnj;害羞了?” 江舫:“……” 南舟又明白过来,乖乖将食指抵在唇际,比了个“嘘”的手势。 认真研究着江舫微红的耳垂,南舟觉得自己对于人类复杂性的了解,还有漫长的一段路要&zwnj;走。 李银航本来已经睡醒了,正在醒神。 在默默围观了金发少&zwnj;女蜕皮变脸的全过程后,她抱着自己的衣服,蹑手蹑脚地绕了个大弯,自觉向南舟这边靠拢。 她小声问两人:“走吗?” 南舟:“嗯。” 江舫:“走。” 三人在继母的崩溃结束前,推开唯一的门扉,重新踏入了脑髓长廊。 和前次一样,随着大门的关闭,门便自然消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然而,即使早做好了心理准备,重新听到那无孔不入的粗鲁咀嚼声,三人的表情都不约而同地僵硬了一瞬。 李银航不由道:“这东西是已经开吃下一顿了,还是一直在吃没停过&zwnj;?”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他们进入的仿佛是一个老饕的大脑。 外面一刻不停的、猪猡一样地进食,丝毫不曾考虑胃袋的承受能力。 因为脑髓长廊的结构盘根错节,过&zwnj;于复杂,南舟很难判断每一扇门背后的具体功能。 而他们还剩下四扇门要进。 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没有信息,就只能进门去搜集信息。 于是他们挑了其中一扇门,相视一番,推门而入—— 扑面而来的,只有雾津津的黑暗。 之&zwnj;所以给人“雾”的错觉,是因为笼罩着他们的黑暗中,带着一点暧昧的、腥味的潮气。 一直被李银航紧握在手中的手机也受到了未知的影响,暗了下去。 她尝试再次点击屏幕,却无法唤醒了。 南舟以为这黑暗会很快过去。 但这黑暗似乎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在黑暗中静立了三分钟后,他往前走了两步,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很是逼仄狭小。 只要他的指尖碰触到旁边柔软的内壁,“墙壁”就会异常敏感地抽动挛缩起来。 ……仿若活物。 在黑暗中,人不会愿意孤零零无凭无靠地站在原地,会主动去寻找坚实的依靠。 李银航的掌心也贴上了一旁的墙壁。 ……不得不说,手感非常恶心。 和外面脑髓走廊的感觉一样,有种粘腻的活动感。 她恶心得马上抽回手来,将掌心悄悄在裤缝上蹭了两下。 江舫就不一样了。 他的掌心贴上了南舟的腰。 南舟被抱得一愣,但马上自以为明白了他的用意:“抱紧一点。” 三人确认了彼此还站在一起后,便沿着&zwnj;墙壁,开始探索。 地方的确不大。 他们花了几分钟时间,便将这黑暗之&zwnj;地探索了个遍。 这是一间小小的屋子。 屋子内有一床柔软至极的床铺。 有一个简陋的木质衣柜,开合时会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还有一方矮了一只脚的四方桌子。 断了脚的地方用一叠书垫住了,勉强维持着&zwnj;最基础的平衡。 唯一的门就在他们刚进来的地方。 可惜牢固至极,即使是南舟也无法从内打开。 黑暗放大了人的触感,也天然地催逼着人的神经紧绷起来。 就比如说,李银航现在非常害怕,担心自己在摸索时,会摸到一张NPC的僵硬且冰冷的脸。 一想到在这狭小屋落里的某一处,一双眼睛可能在静静观视着&zwnj;他们,她就忍不住冷汗狂涌。 于是,当她在无意间一脚踏上一片柔软时,她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声,猛地一跳,蹿得比兔子还快,结果一脚踢上了坚硬的、散发着接骨木清香的床脚,疼得又是一蹦跶,嘶嘶地吸气。 南舟摸索到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把被她踩中的物品拿在了手中。 ——带着帽子的斗篷? 他说:“一件斗篷。” 说着,他将衣料凑到鼻子下方。 南舟轻而易举地嗅到了一点淡淡的血气。 惊魂未定的李银航凑了过&zwnj;来:“什么童话里有这样的小屋子,还有斗……” 话音未落,她自己已经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这不就是那个童话知名度top榜前三的……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名字,南舟掌心“墙壁”的收缩幅度猛然增加。 墙壁似乎是在挤压、释放出什么无形的物质。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三人都感到一股浓郁的倦意迎面扑来。 三人才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休整过,又处于初入陌生地带的、最为紧张的时刻,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犯困。 因此他们立刻做出了同一判断: ……这是这扇门后的世界对他们造成&zwnj;的影响。 李银航强忍着&zwnj;昏眩,顾不得那磕碜的手感,扶住身侧震颤的、粘稠髓质的“墙壁”,颤着声音问南舟他们:“怎么回事……” 南舟咬了咬嘴唇,发现疼痛并无法缓解分毫困倦。 他的意识正在向困倦的深渊里不可控地坠落而去。 抢在自己彻底失去清晰思维前,南舟抑声说:“我好像猜到……这是哪里了。” 他说出了一个李银航闻所未闻的名词:“大脑里的……‘松果体’。” 李银航说话都直咬舌头:“那是干嘛的?” 南舟:“有感光,分泌褪黑素——帮助睡眠……” 李银航:“……”早知道他们就来这里睡了啊。 但她转念一想,便意识到,他们一旦踏入游戏进程中,就是必然是艰难至极,步步凶险,根本谈不上休息。 没想到,南舟居然还有补充说明。 他续上了自己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还有就是,分泌生殖·激素。” 李银航:“……” 江舫挣着勉强还算清醒的意识,引导着已经东倒西歪的两人,靠近了那张柔软洁净的大床。 他替南舟做了简单的注脚:“《小红帽》最早出现的社会意义,的确是训诫贞操的重要&zwnj;性。” “小女孩和大灰狼是某种时代符号的象征,为了训导年轻女性,不要&zwnj;听信男人的哄骗,要&zwnj;洁身自爱。” 意识逐渐混沌的李银航突然庆幸起自己的母胎solo属性了。 就算是生殖·激素暴涨,她也没有可供发挥和脑补的对象。 除非是对她的工资卡。 ……想想那个场景就令人兴致全无。 在彻底昏睡过去前,她试图确认队友的安全:“南老师……你之&zwnj;前,谈过&zwnj;恋爱吗?” 南舟摇头:“我没有。” 她继续问:“舫哥……” 江舫:“……” 江舫:“我也没有。” 李银航放心了。 虽然江舫这种亲和度极高的美人没有恋爱经历,让李银航颇感惊讶,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况且,自从进入游戏,因为她相当惜命,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死皮赖脸地和两个人挤在一起,基本没有留给他们进行超越友谊交流的空间。 大家既然都没有这样的经历,那是不是只要安安稳稳睡一觉,就能轻松过关了? 怀抱着美好的期望,她就这样一头睡了过&zwnj;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脑侵(十三) 只要想明白《小红帽》的原有教旨, 结合“小屋”自带的催眠功能,可以说,这场游戏, 一开始就为他们指明了过关方向。 ——他们需要克服某种有关生殖的诱惑,脱离睡眠的牢笼。 越快越好。 南舟是不觉得这一关对自己来说有任何问题的。 归根到底,他对求偶交·配这种事情没有兴趣。 在他生活的小镇上, 从来没人进行生殖活动。 即使是他的妹妹, 也是在某一天忽然出现在家里的某个房间里的。 在十四岁时, 南舟接触到了第一本和男性生理相关的书籍。 那是一本解剖书, 详细介绍了如何解剖男性生殖器的横切面图。 他对待这本书,和其他的解剖书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还临摹了一幅,一度摆在了床头,随时观摩。 因为那时的南舟极度渴望了解自己的身体。 他尽情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毫无共情可言。 “生殖冲动”等等名词, 他倒背如流,却并不理解。 那都是停留在书页上冷冰冰的名词, 为什么&zwnj;会有人为它发热、炙烫、燃烧? 这是不可理解的。 南舟自己的第一、二性征, 都经历过发育成熟的时刻。 不过, 南舟把它们当成&zwnj;类似“受伤就会流血”的正常生理反应。 他以相当严谨的科学态度, 认真地把这种体验记录下来。 ……封面标题是《南舟的身体观察日志》。 “在开始发作后,原有数值有明显增长,延伸至16cm。” “某次延伸至16.35cm。有进步, 可以继续保持。” “发作时伴随胀热不适, 但并无不可遏制的需求, 在我的理智范围之内完全可控。” “约50分钟后自然消退。” “变化发生前后,均有明显干渴感,共饮用了600ml水。一大杯。” 数据不会骗人。 因此, 南舟丝毫不担心自己在睡着后会梦见什么&zwnj;,导致失控崩溃。 然而,当&zwnj;倦意如潮水没顶时,南舟原本清晰的思维,渐渐陷入混沌的泥淖之中。 ……裹足难行,渐次沉沦。 周围的空气渐渐燠热了起来。 最先苏醒的是南舟的嗅觉。 一股被太阳烤得发热的砂石土腥气袭来。 ……然后是视觉。 南舟漆黑一片的眼前,有澄金的光亮慢慢沁入。 再然后是听觉。 距离他仅咫尺之遥的地方,正潺潺流淌着华美悠扬的旋律,让阳光投射在他视网膜上的金红驳纹,都在他的眼前排列成&zwnj;了五线谱的形状。 南舟缓缓睁开了眼睛。 ……自己正身处一辆翻斗卡车的载货车斗上,在城市边缘荒无人烟的高速公路上飞驰。 一架二手键钮式手风琴立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乳白与漆黑交错的琴键上,一双骨节匀停的手正有力跳跃。 手风琴悦耳清湛,有如神音。 那演奏的双手腕骨,微折出的每一点弧度,以及鼓凸的血管、筋骨的轮廓,比例都美得恰到好处的惊人。 从他指间流泻出的《喀秋莎》的歌调,与身后被他们不断抛下的荒野黄沙,气氛颇为相合。 汽油的味道、颠簸的感觉,和南舟失忆后的第一个场景完美重叠了。 这让他一时混乱不已。 在视线真正接触到阳光的瞬间,南舟只觉自己做了一场长梦。 进入大巴后的一切记忆,都变成了虚无缥缈的梦境。 包括江舫、李银航、沈洁三人组、虞退思、陈夙峰、孙国境的莽撞兄弟三人组,“青铜”五人队,谢什么&zwnj;,都迅速从他的记忆中失落,被尘封在了思维宫殿的隐秘一隅。 初醒时,他感觉自己对梦境中的一切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等精神一点点苏醒过来时,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梦境遗忘得一干二净。 仿佛这里才是真实。 南舟经历的、又被他遗忘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在午后阳光下小憩后、不值一提的小小一梦罢了。 南舟在醒来后的一段时间,总会格外迟钝一些。 他盘腿坐在震动不休的卡车翻斗里,黑白分明的眼睛慢吞吞地转着,好消化眼前的场景。 还&zwnj;有三四个人,正排排坐着,挤在远离南舟和琴师的车斗一角。 一个女生发现南舟醒了,忙吞咽了口口水,促声道:“老大……老大!” 手风琴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个南舟认为自己理应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醒了?” 南舟转头,略略抬高视线,才看清那身处漫漫午后金光中的人的面容。 那张脸上带着温和有趣的笑意。 南舟望着他,一瞬不瞬。 ……好像自己天生就该认识他。 因此南舟甚至没有费心去想他是谁,便自然应道:“……嗯。” 琴师对他笑上一笑,又看向身前四个瑟瑟发抖的年轻人,笑容中带了点鼓励和引诱的意味:“……海凝,你们是不是有话要对他说?” 被琴师称作“海凝”的年轻女孩壮了壮胆子,细着声音对南舟说:“谢谢你……救了我们。” 南舟好奇地微歪了歪头。 ……他还&zwnj;是没睡醒。 琴师拉开了驾驶室与翻斗之间的玻璃隔板:“……你们呢?” 南舟这才发现,本来只可容纳一个驾驶和一个副驾驶的驾驶室里,以非常挑战人体工学的方式,挤着四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 南舟:“……” 不知道是他们四个中的哪一个,粗声粗气说:“谢谢!!” 琴师赞许一笑,合上了玻璃隔板。 南舟耳力极好。 他听得见,那四个挤在驾驶室里的人,正在隔板后偷偷议论自己。 “我还&zwnj;是觉得放他出来不靠谱。他不是人啊,万一我们说错做错了什么&zwnj;,他一个不高兴,把咱们弄死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你就别说了。要不是他,上一个副本,咱们几个和小宋集体嗝屁着凉,你还&zwnj;能在这儿喘气呢?” “那你出去。去后头跟小宋他们坐一块儿去,跟那个光魅亲亲抱抱去,老子他妈要被热死了。” “热死去逑。老子他妈驾驶员。外面早是自动驾驶的天下了,有这种手动档卡车车证的也就我和老大,我下去,换老大来给你们开?” 驾驶座里顿时一片静寂。 谁也不敢造次了。 这让南舟对眼前的琴师更加好奇。 琴师对他微微笑着:“恭喜你,南舟先生,从今天开始,你正式成&zwnj;为我们的一员。” 南舟问:“我们去哪里?” 琴师的笑容是蛊人的漂亮:“当&zwnj;然是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奖励你了。” 场景瞬间跳转。 他们来到了一处流光溢彩的不夜城。 场景切换的速度,和无数人的梦境一样,突兀且毫无过程。 原本澄金的天光忽然被浓重的黑暗取代。 砂石的热腥味犹在鼻端,却又被醺醺然的酒精气息快速驱散。 但身处梦中的人,对这样的异样是很难有所觉察的。 南舟立在旋转不休的星球灯下,对这样万花筒一样的精彩世界颇感好奇。 …… 此时此刻。 同样开始了游戏进程的江舫,正和南舟站在一片场景完全相同的梦境之中。 虽然他们对面站着的正是彼此,可二人的梦境也是彼此独立的。 南舟在梦那个未名的琴师。 江舫在梦南舟。 比南舟稍稍好一点的是,江舫的记忆还&zwnj;在。 他是知道眼前场景的前因后果的。 但江舫同样把眼前的一切伪作了真&zwnj;实,所以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彼时,江舫把南舟揣在背包,和队友一起走遍各类副本。 他尝试着、等待着一个能让南舟成&zwnj;功融入群体的机会。 终于,江舫等到了一个巨大的变数。 ……他们进入了一个本不该存在于《万有引力》中的副本。 除了《永昼》,在游戏出事前,江舫刷遍了《万有引力》的所有副本。 因此在进入副本的第一时间,他就察觉到了异样。 ……这个副本,是新开发出来的版本。 但《万有引力》本身出了致命事故,再没有新玩家进入。 那么,又是谁在制造新的副本呢? 江舫来不及去想。 在这个全新的副本里,体现出了游戏人数太多的麻烦。 江舫实在无法兼顾十名以上的队友。 因此,他们连续失去了两个伙伴。 而危急关头,是江舫放出了南舟。 力挽狂澜。 一场恶战结束,他们险险获胜。 脱离了副本后,他们再次被传送回了《万有引力》的休息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变,谁也不敢妄下判断。 失去队友的恐慌、对未知前途的迷茫、对增加了一个无法揣摩的非人类队友的不安…… 种种压抑的情绪,总要有一个渠道发泄出来。 所以,他们来到了“纸金”。 ——最适合销金和放纵的、耽于享乐的不夜都城。 “纸金”之中是有酒吧的。 虽然里面已经没有其他玩家,但在正常模式里,还&zwnj;是有不少身材火辣、喜欢劲歌热舞的NPC的。 哪怕是虚假的繁荣和热闹,对此时的他们来说,也是解毒的良药。 ……更何况,江舫终于履行了承诺,把南舟从背包中放了出来。 江舫抱臂望向南舟,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位非人类朋友。 南舟在好奇地观察灯球。 酒吧的灯光幻彩迷离。 繁复且浓郁的光影打在南舟的脸颊上,让他向来沉静的眸光里添了某些人工造就的绮色。 但这样的光影就像是肥皂泡一样,只能悬浮在表面,却始终融不进他的眼中。 其他队友很快被夜之城的气氛感染,从酒吧门口鱼贯而入,向地下走去。 南舟也想跟进去。 江舫拉住了他:“你打&zwnj;算这样……进去?” ……南舟这身周正的打&zwnj;扮,和这样声色犬马的地方完全不兼容。 南舟看向江舫,目光纯澈:“有什么&zwnj;规则吗?” 江舫:“把风衣脱下来。” 南舟照做。 江舫又把指尖抵在自己前胸纽扣的位置,轻轻画了个圆。 他将前襟画出了一片皱褶。 南舟再度会意,“嗯”了一声,挽着风衣,主动解开了白衬衫第一颗纽扣的束缚, 江舫下巴微微抬起,欣赏着随他的窸窣动作而逐渐露出的漂亮锁骨。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zwnj;心理,江舫说:“再解一颗。” …… 与此同时。 南舟的梦境中。 听了琴师的话,南舟没有违抗。 他觉得也没有违抗的理由。 因为他觉得这没什么&zwnj;。 他解开了第二颗纽扣。 浆硬雪白的领子因为其自带的一点重量,向两侧坠去。 笔挺的白衬衫间,隐隐透出胸线轮廓和一点殷粉。 琴师的喉结微微一滚。 南舟站在他身前,陈述事实:“有点冷。” “是的。”琴师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这样的确不大好。” 说着,他主动上手,想替南舟系好那颗扣子。 但是,大概因为是角度问题,扣子又是内合的暗扣,有些难系,需要一个从上向下的刁钻角度,将扣子送回扣眼。 南舟看着琴师骨节修长的手指贴着他的皮肤动作,自己就不想抬手了:“……需要我蹲下来吗。” 琴师看他一眼,笑道:“不用。” 说着,他用脚尖碰了碰南舟的右脚踝。 “分开来。” 在他鞋尖的诱导下,南舟将腿分了开来,顺利地扣上了那枚纽扣。 可他在琴师那种难以解析其成分的目光下,竟莫名地有些口渴。 很想……喝点什么&zwnj;。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脑侵(十四) 听着从地下酒吧的门隙下传来的细微声浪, 南舟满怀好奇地靠近两步,却在门口再次驻足,左顾右盼起来。 琴师抱臂问他:“在找什么?” 南舟一本正经地回答:“在找安全出&zwnj;口的地形图。” ……可以说&zwnj;非常谨慎了。 琴师忍笑忍得肩膀微颤:“好。我来陪你找。” 南舟分给&zwnj;了他一点余光。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 仿佛也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不管自己做什么,他总是很容易盯着自己发笑。 起先,南舟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后来, 南舟认为是他格外爱笑的缘故。 再后来, 等南舟发现, 他看自己的那份笑, 与他看旁人的都&zwnj;不同时&zwnj;,他也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了。 但等南舟仔细去看时&zwnj;,才发现眼&zwnj;前的琴师虽然也是笑着的,但那笑容与他对着旁人时&zwnj;的区别,似乎不大。 看似热情&zwnj;开朗, 却暗暗带着难以言喻的疏离和警戒。 其中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所以, 应该不是他。 不是那个影影绰绰的、会对自己格外特别的人。 自从开始与外界的接触后, 南舟对于&zwnj;人类情&zwnj;绪的感知, 始终是敏锐又迟钝的。 敏锐, 是因&zwnj;为他天然的动物性·直觉。 迟钝,是因&zwnj;为他无法理解,他们的情&zwnj;绪为什么会有这样复杂又奇怪的变化。 还没等南舟想清楚, 他就被琴师牵住手臂, 跨下几步水泥石阶, 推开了虚掩着的酒吧大门。 扑面而来的、带着浓郁的酒精气&zwnj;息的音乐声浪,混合着只有十几度的冷气&zwnj;,有如实质, 将南舟一瞬席卷入了纸醉金迷的人间梦窟。 这时&zwnj;,音箱里正在播放一首律动感极强的重&zwnj;金属音乐。 戴着耳机打碟的NPC戴着骷髅面具,高举起一只手。 仅凭一只擅长&zwnj;指挥的手臂和充满暗示和鼓动性的节拍风潮,他就轻易带起了全场的节奏。 随着他的动作,他露出&zwnj;了手臂上繁复的蝴蝶刺青。 注意到蝴蝶刺青,南舟一时&zwnj;像是想起了什么,翻过手腕,看向自己的腕侧。 ——那里是空空荡荡的。 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队友们很快融入了这诱惑力极强的氛围和狂热的节拍中,纷纷散开,各自起舞。 狂欢是最好的麻醉剂。 一针下去,在声色刺激下分泌出&zwnj;的多巴胺,可以让人短暂地遗忘客观存在着的痛苦。 琴师显然对这里更熟悉一些&zwnj;。 他走&zwnj;在前面,熟门熟路地引领着南舟来到吧台卡座前,对美丽的调酒师小姐说&zwnj;:“您好。我要一杯‘僵尸’,请给&zwnj;我的朋友来一杯……” 说&zwnj;着,他望向南舟:“……苹果酒。谢谢。” 调酒师小姐媚眼&zwnj;如丝,将身体前倾,银质的长&zwnj;酒匙将红唇微微压下一个诱人的凹陷:“先生,如果说&zwnj;酒费是你的心的话,我很愿意和你做这笔生意。” 琴师报以温和的微笑。 他对这样的调情&zwnj;欣然接受,毫不忌讳。 待她转过身后,南舟好奇:“她为什么想要你的心?” 琴师思索一番,回答道:“大概因&zwnj;为,这是她在系统设置下能对客人说&zwnj;出&zwnj;的三&zwnj;句台词的其中之一?” 南舟:“可她要你的心……” 南舟:“啊。” 南舟:“我懂了,这是比喻。” 琴师一愣,大笑出&zwnj;声。 他笑起来很好看,而且还会笑着揉他的头:“南同学,你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这种感觉对南舟来说&zwnj;很陌生,也有点新奇。 南舟乖乖给&zwnj;他rua了脑袋,同时&zwnj;认真回答:“是大脑。里面一共分四个部分……” 接下来,他为琴师详细讲解了大脑的结构。 而琴师显然也是一个绘画和解剖学的爱好者&zwnj;,并&zwnj;不打断他,而是由得他一点点讲下去。 南舟很喜欢别人这样安静听他说&zwnj;话的样子。 这让他感觉自己不是孤独的。 大概是因&zwnj;为对琴师说&zwnj;话过多的原因&zwnj;,南舟觉得自己嘴唇和咽喉的干渴症状愈发严重&zwnj;。 他开始期待起那杯未到的苹果酒来。 …… 在江舫的梦境里,他也在认真聆听南舟的话。 或者&zwnj;说&zwnj;,他在一边品酒,一边看着南舟开开合合的唇。 大概是灯光的原因&zwnj;,在和他白得生光的皮肤的强烈对比之下,南舟的嘴唇未免过于&zwnj;红了,让人疑心他是不是偷偷涂了什么。 意识到自己居然想伸手抚摸南舟的唇畔时&zwnj;,江舫心尖一颤。 一股掺杂着不可置信的可笑感浮上了他的心头。 他想,大概是自己太久不喝酒了。 “僵尸”的酒劲上来得也太快了点。 ……人和NPC? 别开玩笑了。 一个最终要么离开,要么死在这里。 另一个,则注定&zwnj;永久留在这里。 既然没有结果,又何必要谈开始? 江舫的理智明确告诉他,只是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就已经足够愚蠢了。 更何况,母亲疯狂执迷的形影,时&zwnj;隔多年,仍会出&zwnj;现在江舫梦里,历历在目。 他是疯了才会再去尝试那癌痛一样要命的“爱”。 于&zwnj;是,江舫适时&zwnj;打断了南舟,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进来的时&zwnj;候在看那个DJ。为什么?” 南舟:“我在看他的手。”……上面的刺青。 江舫依言回头,看向了DJ有力挥舞的劲瘦小臂。 江舫很快辨识出&zwnj;了品种:“是蓝闪蝶。” 他问南舟:“你也想要吗?” …… 与此同时&zwnj;,南舟微微抿住了唇。 他只是觉得这东西&zwnj;熟悉,稍感好奇而已。 “建议不要,很疼,需要用带墨的小针一针针刺出&zwnj;来。”琴师对他举了举杯,“免费建议,亲身实践。” 南舟问:“你的哪里有刺青吗?” 琴师却主动略过了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他说&zwnj;:“如果想要的话,我可以给&zwnj;你画一个啊。” 很快,琴师从仓库里找出&zwnj;了一支黑色的马克笔,拉过他的左手,在他的手腕处描画起来。 手腕处的皮肤很是敏感。 在湿润的笔端摩擦下,有种冰凉的异样感。 南舟静静注视着他下垂的银色蝎子辫,心脏一下一下地搏动,相当有力。 那种介于&zwnj;熟悉与陌生间的感觉,让他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想要偷偷窥探。 南舟觉得琴师一定&zwnj;发现了。 因&zwnj;为他突然开口问道:“你知道梁祝吗?” 南舟:“嗯。我看过。他们相爱,最后他们变成蝴蝶了。” 琴师低下头,放开了南舟的手:“可这世上的梁祝并&zwnj;不多。” 南舟端详着在自己左手腕部的一团黑色阴影,神情&zwnj;略有困惑:“这不是蝴蝶。” 琴师笑道:“是的。这只是一只蝶蛹。” 南舟抬头望着他,愈发不解。 琴师单肘倚靠在吧台边,望着南舟,笑道:“他们相爱,会变成蝴蝶。但很多人,他们的相爱就像飞蛾一样盲目,扑火扑灯,只要遇到一点光,就义无反顾地扑上去,把在灯柱上偶然间遇到的同伴当成伴侣,蠢得简直可怜。” 南舟:“嗯。” 他感觉出&zwnj;,琴师似乎是想教育他什么。 南舟问:“所以,这也是某种比喻吗?” 琴师微微颔首。 南舟:“这样我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要恋爱。” 琴师:“我的意思是,头脑要清醒,不要谈一开始就不会存在结果的恋爱。” “所以,这是一个祝愿。”他轻轻握住了南舟的左手指腕,笑道,“南舟,等遇到你真正喜欢的人,它才会变成蝴蝶。” 南舟虚心请教:“那我什么时&zwnj;候才能变成蝴蝶呢?” 琴师:“等到该出&zwnj;现的人出&zwnj;现的时&zwnj;候。” 南舟:“就像你来到《永昼》,而我去捡我的苹果?” 琴师:“……” 对于&zwnj;自己脱口而出&zwnj;的这句话,南舟也颇感诧异。 他似乎恢复了一些&zwnj;记忆,但又很快如消沙般流散不见。 他其实是有点生气&zwnj;的。 南舟对情&zwnj;绪的感知非常敏感。 他能明白,琴师想有意把他往外推,不许自己和他再做朋友了。 他只是不理解这个过程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于&zwnj;是,他冷淡地气&zwnj;鼓鼓道:“这也是一个比喻。” 琴师笑一笑,自如地转开了话题:“这里是不是太吵了一点?我们去安静一点的地方坐吧。” 因&zwnj;为被琴师诱着说&zwnj;话,南舟一直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属于&zwnj;自己的苹果酒。 而当他被琴师领到更为偏僻的卡座上时&zwnj;,却又被已经玩high了的其他队友簇拥了起来。 当气&zwnj;氛热烈起来后,南舟感觉这些&zwnj;人对自己的友善度莫名提高了许多。 ……对南舟来说&zwnj;,这也是一种非常莫名的、值得研究的情&zwnj;感变化。 明明之前还那么害怕自己,为什么现在就可以和自己这样快活地交谈? “南舟。”醉醺醺的耳钉男搭住了满心问号的南舟肩膀:“你会说&zwnj;脏话吗?” 南舟提问:“我为什么要说&zwnj;脏话?” “发泄情&zwnj;绪啊。”耳钉男大手一挥,“你是不是从来没说&zwnj;过?” 南舟:“没有。” 他从来不发泄情&zwnj;绪,他只考虑如何解决问题。 ……哦,刚才故意呛琴师的那句话除外。 耳钉男激情&zwnj;澎湃:“你不觉得特别操·蛋吗?我们,还有你,现在都&zwnj;是游戏里的人了。说&zwnj;不定&zwnj;,我们和你就要留在这里,做一辈子的队友了!” 说&zwnj;着,他大力拍打了一下南舟的肩膀:“我们要做一辈子的队友!” 南舟:“噢。” 耳钉男豪情&zwnj;万丈:“就教会你说&zwnj;脏话开始!” 南舟:“为什么?” 耳钉男:“朋友,不问为什么!” 南舟:“我们不是……” 还没等他纠正过来耳钉男的叫法,耳钉男就狠狠一握拳,对着空气&zwnj;骂出&zwnj;了声:“操·他妈的!” 南舟:“嗯。” 耳钉男:“……‘嗯’是几个意思?” 南舟:“就是赞同的意思。” 耳钉男:“……” 其他队友纷纷大笑起来。 这段小插曲一过,他们又热热闹闹地组织玩起了桌游。 而南舟也受到了耳钉男的话的启发。 在短暂的赌气&zwnj;后,他想弄明白,为什么琴师会拒绝他。 他还是想好好解决这个问题的。 琴师坐在远离他们的卡座外围,品着新点的一杯生命之水,遥遥看着那些&zwnj;热闹的互动。 南舟挪到了他的身侧,开门发问:“……为什么?” 琴师笑问:“南同学为什么问题会这么多?” 南舟:“因&zwnj;为我不了解你。” 他对这个人的了解无限趋近于&zwnj;空白。 他更像绘在自己手腕上的那个蝶蛹,吐出&zwnj;黑色且柔软的丝线,一圈圈将自己慢条斯理地包裹在内,不许自己接触到一点点光和温暖。 琴师似乎还想让他不要再追问,试图转移话题:“别想了,你的嘴唇都&zwnj;干裂了。喝点酒,度数不高的。” 南舟固执地望着他。 琴师拿他一点办法都&zwnj;没有,笑着一摊手:“好好好,这样吧,我们玩个游戏。——你想了解我多少,就喝多少。” 南舟望了他片刻,果然乖乖端起了盛满琥珀色酒液的酒杯,一饮而尽。 琴师笑微微的。 他本以为自己的计划达成了。 谁料,南舟上手夺过了他手中的生命之水,凑在唇边,同样快速地一饮而尽。 白色的酒液从他嘴角滑落,滴在他的衬衫领口,划出&zwnj;一道略显旖旎的水痕。 实际上,当那杯苹果酒下肚时&zwnj;,一股热意就从南舟小腹蒸腾而上。 喝完琴师的酒,南舟还想去拿被耳钉男随手放在卡座黑曜石桌上的酒瓶。 然而,他的指尖还未能触及酒瓶,身体便失控地向前倾斜而去。 极度的晕眩袭上了他的心尖。 让人酥麻发痒的热气&zwnj;沿着血管汩汩涌动,迅速充斥了每一根毛细血管,让他的脸快速涨红。 他沾染了一点透明酒液的嘴唇张了张,难得地有些&zwnj;慌张无措: 这是……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脑侵(十五) 酒后的光景, 南舟是第一次见到。 勾兑了酒带有复古工业气息的光·色后,南舟眼前仿佛打翻了一架子的调料盘。 他没有见过这样绚烂夺目、既不写实,又过于浪漫的色彩。 他新鲜地望着眼前骤然变化了的世界, 指尖向前伸出, 想点染这巨大的、以世界为底色的调色盘。 琴师似乎是第一个察觉他不对的人。 琴师一手揽住他的肩膀, 一只手从后面覆盖住他蓬松的头发, 把他的脑袋略带强硬地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用平静的语气对众人道:“你们想去蹦迪吗?” 耳钉男抓着刚抓好几秒钟的桌游牌一脸懵圈:“……老大,我们新开的一局还没——” 宋海凝非常上道,立即上手从大家手里收牌:“想想想想。” 一群人乌泱泱地来, 又乌泱泱地退了。 …… 江舫颇哭笑不得。 揽着南舟的肩膀,紧贴着他的身躯, 江舫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在急速升高。 从他口鼻中呼出的带有酒精的气流, 贴着江舫的颈侧徐徐流动。 滚热柔韧的身体贴在他身上,感觉很是奇妙。 ……他醉了。 江舫只是想用那句玩笑话分散南舟的注意力,外加诱骗着他喝点酒, 好让他润润嘴唇, 融入气氛。 即使松开了一颗扣子, 南舟也还是太正经了些。 然而眼前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江舫想要的结果。 因为这意味着失控。 清醒的南舟,他还是有把握控制好的。 但醉酒的…… 驱赶宋海凝他们, 也是江舫怕南舟突然暴起,将结局导向更加不可控的局面。 江舫已经在尝试与南舟相处时, 不在身上藏匿防身匕首或是电击器了。 不过, 非常时刻, 只能对不住了。 以示自己真诚的歉意,江舫决定自己可以和他一起痛。 江舫一手温柔地抱住南舟的头,有节奏地发力揉捏,帮助他放松, 另一手从仓库里取出电击器,缓缓抵向他的腰际—— 忽然间,南舟的指尖抚上了他的后颈,轻轻横抹了一记。 苏痒的触感,叫江舫身体猛然一紧。 ……他以为这意味着某种警告。 江舫以相当镇定的口吻询问:“在做什么?” 南舟的嗓音还是冷冷清清的:“我在给你上色。” 南舟:“你不要动。” 南舟:“我好不容易选中一个颜色,只要一动,颜色就会跑掉的。” 江舫的心忽然放下来了。 他不免嘲笑自己的神经过敏。 戒心松弛下来,江舫的声音也紧跟着自然了些:“为什么想要给我上色?” “因为……” 南舟稍稍停顿片刻,试图寻找一句合适的话来描述:“……你是一个没有颜色的人。” 这本来是一句没什么逻辑的醉言醉语。 但江舫的心却被莫名地轻戳了一记。 南舟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等我给你加上颜色,你就不是了。” 说着,他单手推上江舫的胸口,说:“算了,这样上色不方便。” 说罢,他就要起身。 然而,江舫方才一时出神,还没来得及回收还搁在自己大腿上、隔在二人之间的电击器。 意识到情况不对,江舫果断出手,一手施力,重新将南舟的脑袋压回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南舟还湿润着的温热嘴唇擦过了他的颈部皮肤,激得他猛一战栗。 他掩饰道:“这样给我上色,就很好。” 南舟像是处在清醒和迷糊边缘的家猫,非常听话地遵照着他掌心的指示:“嗯。” 江舫微微侧过视线,看到了南舟被烧成了浅粉色的锁骨。 他的心尖掠过一阵奇妙又陌生的异感。 内脏有种微微的紧缩感。 大概是胃部。 或者再靠上一点点的地方。 音乐淡了。 幢幢的人影也跟着淡了。 交谈声、欢笑声、调酒师用柱冰和长酒勺冰杯的声音,都渐次淡去。 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声音。 ——有个喝醉了的小画家,指尖在自己蝴蝶骨附近的皮肤,摩挲出沙沙的细响。 但很快,江舫就后悔了。 …… 得到琴师的许可后,南舟开始认真作画。 可还没在琴师身上折腾一会儿,他就把南舟半强硬地从身上剥了下来。 南舟不满地看他:“……”我还没画完。 琴师看起来难得局促,呼吸的节奏很乱,和南舟印象里他应该有的样子大不一样。 不过南舟看他顺眼多了。 因为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包括脸颊、统一地染上了淡淡的红,颜色比例非常优秀。 南舟自认为还调不出这么出色的颜色,好奇地抬手抚上了他的嘴角位置,虚心请教:“请问,这是怎么调出来的?” 琴师:“……?” 他偏过脸去,躲开了他的指尖,一副勉强的样子。 但南舟发现了。 自己的手指只要一碰上他的皮肤,那种渐渐淡去的颜色就会重新出现。 南舟从来不会隐藏自己对知识的渴望:“你教教我。” 琴师的嗓音有些滞涩:“别闹。” 南舟发现他好像的确挺抗拒,便打消了追根究底的念头:“嗯。” 说完,他就把蠢蠢欲动的手规规矩矩放在了膝盖上。 没想到,琴师看了他一会儿,神情更加微妙。 他一只手看似无意地捺在了大腿根部,膝盖抵在一处,拇指抵着腿侧,似乎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但显然,这对琴师来说难度相当高。 证据是他攥紧双拳,低低嘟囔了一句:“……чорт(该死)” 南舟:“这是什么意思?” 琴师抬头,一缕被汗湿了的银发滑落,贴在了他的左眼位置:“唔。是问好的意思。” 南舟说:“我记住了。” 伴随着苹果酒的酒力挥发,生命之水的效果紧随其后,在南舟身体里隐秘地引·爆开来。 南舟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感觉自己正在沉沦、下陷。 高热化成了无边无际的红海,推动着他的意识,在其中载浮载沉。 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保持平衡。 可直把一头微卷的、湿漉漉的黑发揉成一团凌乱,他的身体还是在抑制不住地下沉、下沉。 南舟晕得坐不住了。 发现南舟的身躯正在往沙发下滑去时,琴师想去接,已经来不及了。 琴师翻身而起,一条腿及时插·在他微分的□□,用脚尖垫了一下南舟的后臀。 算是避免让南舟和冰冷的地面接触了。 南舟盘腿,呆呆坐在了他带有纹理和光泽的皮鞋尖上,好像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掉到这里。 琴师单腿后撤,蹲到与他视线平齐的地方:“需要我抱你起来,还是你能自己站起来?” 南舟微仰着头,观察了琴师一会儿。 ……然后用裆·部轻蹭了蹭他锃亮漆黑的皮鞋面。 南舟并不是故意要做点什么的。 他此举想要表达的意思是,站不起来,请抱抱我。 他向来不忌讳承认自己的弱点。 但南舟却见到琴师的脸又一次涨成了那种难以言喻的绯红。 他还听到了一声含义不明的:“……啧。” 南舟歪了歪头,认为琴师是否认了自己这个提议。 他也不沮丧,侧过身去,打算自力更生,自己爬起来,谁想膝盖一软,人便倒在了正要来扶他的琴师怀里。 南舟向前、琴师向后。 南舟就这样以一个跨坐的姿势,坐在了琴师的小腹位置。 上方的玻璃茶几、明亮的黑晶石地板,都影影绰绰地倒映着两个相合的人。 仿佛有六个人,对影成双。 南舟的上半身倒伏在了琴师身上,还抓住了琴师刚刚向他伸来的双手,像是被熬化了的糖人,没什么骨头地黏着人。 琴师注视着他近在咫尺的醉红脸颊,双手被南舟高举着压过头顶。 南舟也在注视着他,并细心体察着自己身体中正在发生着的、怪异的化学反应。 半晌后,他发现了一件甚是奇怪的事情。 他坦诚道:“我,好像对你有生·殖冲动了。” 南舟的语气带着点让人心醉的苦恼和迷思,真诚得让琴师愣了很久,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琴师一时语塞:“……为什么?” “你很特殊。” 南舟认真对待琴师的每一个问题:“你会做好吃的。” “你会陪我说话,而且不害怕我。” “你是第一个带我出来的人。” “在阳台上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对你有一点轻微的生·殖冲动。但不像现在这么真实和明确。” “对于这一点究竟是为什么,我也在想。你能陪我一起想一想吗。” …… 江舫仔细倾听了南舟的每一条理由。 他沉吟片刻,便闷声笑道:“这样……很危险。对你,对我,都是这样。” 南舟好像对他的担忧很是理解:“我现在在说很严肃的事情,不会吐的。” 江舫:“我不是在担心这个……好,我也挺担心这个的。” 南舟再度保证:“我不会吐。” 眼见南舟被酒精冲击到摇摇欲坠、要坐不住了,江舫下意识提了一下腰,稳住了他的身体。 但他马上就有些后悔了。 他就应该让南舟躺在这片冰凉的地板上,好让他的头脑清醒清醒。 即使如此,江舫还是扶住他的腰,耐心道:“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是吗?” 南舟迟钝地点一点头。 “所以,我们不要去破坏这种美好,好吗?” 迎上南舟费解的眼神,江舫把声音放柔,用诱哄的语气,一点点把他推开来。 “这是一种雏鸟情结,它可以以……你说的,生·殖冲动的方式表现出来,但是,它也只是生·殖冲动而已。” “这种冲动是当不了真的,也不值得浪费在我身上。” “苹果虽然是亚当和夏娃的禁果,但我不是亚当,我这种人,是不会把自己的肋骨给别人的。” “我只可能是那条蛇。” “我年纪不大,世界上的许多事,许多人,我还没见识够,也没玩够,所以,我会努力、一个人,活下去。” “所以……我们两个,只做朋友,好吗?” 南舟懵懂地骑坐在江舫身上:“……是这样吗?” 江舫见他能理解,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腰:“这样最好。” 见南舟怔怔的,脸上不见伤心,只是有些迷茫,江舫更加安心了。 即使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怕他难过”的安心感缘自何方。 他说:“南舟,我们不要留在这里了。我带你出去醒醒酒,好吗?” …… “纸金”昼夜温差不小,夜间凉爽了许多。 起风了。 习习凉风贴着面颊吹拂,宛如夜神的浅吻。 在琴师身上趴了一会儿,南舟有了点力气。 虽然有些跌跌撞撞,也只能被琴师牵着,但至少能自己走路了。 他们路过了一家运送甜品的货车。 三四个穿着工装的NPC正在往下卸货。 当他们走过时,无数银亮细碎的颗粒,忽然在一瞬间被吹散到空气中,雪霰一样围绕了他们。 千树万树,梨花顿开。 空气里弥漫开来的是淡淡的糖香。 南舟:“啊,雪。” “不是雪。”琴师说,“这是一个多年以前的电影彩蛋。游戏设计师把这个桥段和‘纸金’融合起来了。只要两个人结伴路过运送甜点的货车,就有可能触发‘糖雪’剧情。” 南舟用手去接那漫天飞“雪”。 吹落在他掌心的“雪”果然没有雪的六角形状,只是薄薄的一点霜,并迅速在掌温下融尽化消。 琴师:“那部电影,和这座城市的气氛很契合。” “以后有空,我可以带你去看……” “我想明白了。” 南舟突然打断了琴师的话。 他思绪很慢,到现在为止还停留在酒中,因此无暇去消化那个故事。 南舟转过头去,在漫天雪色中,面对了琴师。 他认真的样子,像极了在婚礼上面对牧师许下誓言时的样子。 南舟说:“你不愿意做亚当。我可以的。” …… 南舟不会知道,自己只用了一句话,就在江舫刚才亲手堆筑的心灵围墙上,瞬间击打出了一大片裂隙。 江舫抵挡得了那些亲昵暧昧的举动,却抵御不了这再单纯可爱不过的一句话。 江舫的呼吸陡然变重。 气氛刚好。 场景刚好。 人……也并不坏。 江舫的真实身体反应,逼迫着他忘记刚才说出的一切。 他没有他说的那样潇洒。 他明明清楚地记得为南舟种下苹果树的那一天。 他记得那个滚入阳台的苹果。 他记得南舟吃他做的东西时心底的满足。 他记得和南舟睡在同一张床时,南舟因为缺乏对外界的了解,而对自己那点格外的依赖。 它在无声叫嚣着那个让江舫恐惧、却又从未接触过的名词。 他在连天的糖霜飞雪中,不自觉地欺近了南舟。 有那么一瞬间,江舫想要和在糖霜中、认真看着他的南舟试一试。 即使这意味着他将一脚踏入疯狂的境地。 发现江舫在靠近自己,南舟也只是站在原地,任凭他动作。 醉酒让他变成了一只没什么警惕心的温驯动物。 …… 二人的呼吸间,纠缠着糖霜温热的香气,和彼此身上的淡淡气息。 然而,在二人唇畔之间的距离只有半寸时,南舟顿住了。 他下移的视线,落到了眼前人的□□隙。 他微妙地皱了皱眉。 下一秒,南舟的手指抵在了眼前人的胸口上,阻止了他进一步靠近。 “这不是你。”南舟说,“你,应该比这个大的。” …… 刹那间,梦境中止。 游戏会复刻玩家最具荷尔蒙的一段记忆,并由一个擅长进行表演的NPC,在原有的剧本、台词、动作中,进行无缝的镜像复制。 如果无法察觉梦的怪异,无法走出梦境,那么,玩家就会永远在这间黑暗的小屋中,怀抱着满腔的欲望,沉睡下去。 一切幻象开裂后,褪下了温情又浪漫的画皮。 南舟眼前琴师的完美影像,在他一句话下,瞬间破碎。 他的皮囊开裂,露出了一只……狰狞微笑着的狼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脑侵(十六) 南舟在一片黑暗中徐徐睁开眼。 他一下又一下眨动着眼睛, 适应着意识在体内重新苏醒的感觉。 他刚刚……似乎重走过了一段熟悉的路。 呼吸里还残存着淡而温暖的糖香气息,在夏日燠热的空气中,却没有强烈的粘腻感。 糖霜雨仿佛是直接穿过了他的皮肤, 绵绵地在他心脏上落了一层雪。 南舟还没有试过这样新鲜的吃糖方式。 于是他抬起手, 拇指贴着嘴唇,好奇地揉按。 忽然,他听到身旁的李银航幽幽道:“……你醒啦?” 南舟偏过头去。 ……李银航抱着啃苹果的南极星, 怂成一团。 南舟:“你什么时候醒的?” 李银航:“我应该没睡多久……大概十几分钟。” 南舟:“唔。那你很快。” 李银航:“……” 她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痴呆。 她姑且当南舟是在夸她了。 南舟又说:“梦到什么了?” 李银航:“……”按理说, 这么尴尬的关卡,不应该闭嘴不提,各自消化吗? 李银航:“……我能不说吗?” 南舟认真地看向她:“能。” 李银航叹了一口气。 出于对任务的考虑, 她还是老实交代了。 她说:“我梦见了我初中时候的男神。他在做国旗下演讲,中英双语的, 他负责英语那部分,贼性感。” “他刚演讲完, 我还有点兴奋,场景就切了。” “我又梦到了我高中时候的一次月考。” “我英语不大好, 那次考试又重要又难, 我越急越看不懂题, 差点哭了。” “我同桌正好分在我考桌附近,突然主动扔了个小纸条给我,还冲我眨眨眼。” “我攥在手里没敢看, 就一直攥着,攥得纸都湿了。等考试结束后,才躲在厕所里看了。是选择题的所有答案。” “后来我又梦到我大学时候喜欢过的小墙头。追过的小说和电视剧的CP。接客服电话时偶尔听到的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南舟大概明白了:“所以,你醒得早, 是因为……” 李银航:“……嗯。” 李银航:“梦切得太快了。” 速度堪比银行点钞机。 醒来之后,李银航思考明白了这一关的机制,以及自己的梦境为什么代入感为0,体验感极差。 她的荷尔蒙都是象征性沸腾的,上头个两三天,就继续快乐地做单身寡王。 她能提供给游戏NPC发挥的素材实在少得可怜。 为了能让她把梦做下去,游戏NPC可谓煞费苦心,甚至还刻意模糊了一些现实里的细节。 比如说初中时,自己刚听完男神演讲,站在她身后的闺蜜就马上宣布要追男神,她马上老老实实打消念头。 比如说给她递答案的同桌其实是个温柔小姐姐。 李银航汪的一声哭出来。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solo,从来不知道自己solo得这么彻底。 梦境的作用就是带她重新回顾了一遍。 为了分散这种挫败感,她反问南舟:“你呢,你梦到了什么?” 只要两个人都尴尬,那她就不是最尴尬的那个。 南舟却说:“我不记得。” 李银航:“……”是不是赖皮。 南舟望着自己的掌心,诧异地问自己:“……为什么?” 李银航的经历告诉他,她梦到的是曾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这是和游戏相关的内容,本质上不是做了就很容易忘记的梦境。 而南舟却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个梦不长,很好。 心口很舒服,像是刚落了一场潮湿的雨,有种子里破出的迟钝春芽在探头探脑。 然而,冥冥中像是存在着某种力量,让他根本不能保有那段记忆。 听他若有所思的语气,李银航很快反应过来。 ……南舟不是会撒谎的人。 她自知自己解决不了南舟的困惑,索性抱着南极星乖乖缩到了一边:“休息一会儿。等舫哥醒过来,我们再说。” 南舟问她:“没有办法叫醒吗?” “我试过。”李银航摇头,“不行的。” 其实她也没敢做出大力摇晃、泼水、放南极星等暴力叫醒行为。 梦中时,他们的意识都被扣押在游戏NPC掌中。 贸然轻举妄动会导致什么后果,她可不敢去尝试。 南舟也没有去尝试。 根据任务时间倒推,李银航睡了将近15分钟。 而自己是在沉睡了两个半小时后才苏醒。 他决定给江舫半个小时时间。 一旦超出三小时时限,那么接下来的三扇门,恐怕就不好过了。 南舟单臂枕在脑下。 江舫还在他身侧沉睡,呼吸均匀。 也不知道他在梦什么。 想到这里,南舟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的鞋被脱掉了。 他回想起,当汹涌的睡意疯狂涌来时,还没挨着床、精神防控又基本为0的自己已经整个人软靠在了江舫身上,身体和精神都全方位做好了沉睡的准备。 他不知道江舫是怎么抵抗住睡意,单单给他脱了鞋的。 ……明明江舫自己的鞋子都没能来得及脱。 南舟坐起身来,窸窸窣窣地给江舫脱下了鞋,好让他能躺得舒服点。 李银航一直神经紧绷地挺在床上,连鞋都不敢脱,随时准备跑路。 好好一张床被她活活睡成了棺材板。 南舟醒了,她才敢悄悄蹬了鞋子,蜷在床上,一边休息,一边等待江舫回来。 预备再次躺下时,南舟突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领口。 发现扣子系得好好的。他再次纳罕了。 ……自己向来是没有把衬衫领子解开的习惯的。 这个动作分明是多此一举。 南舟怀着隐秘的心事,衣冠楚楚地躺回江舫身侧。 大概是出于好玩,或是出于一点别的心思,南舟把穿着雪白袜子的脚探到江舫脚边,脚趾一动一动地踩在他的脚面上。 ……催促他快点醒过来。 …… 在距离南舟温软的唇畔只有几厘米时,江舫顿住了。 鼻息暧昧地纠缠、勾兑,在酵母、麦芽和糖霜淡淡的芬芳中,怎么看,接下来酝酿出的都该是一个至甜蜜不过的吻。 但江舫还是停了下来。 一方面,是他的理智在叫停。 另一方面,有种触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怎么说呢。 有一种被流浪猫碰瓷蹭裤脚的感觉。 江舫低头看去,却只看到二人交缠在一起的倒影,和彰显着真心的欲·望。 刚才那一瞬的心动,以及眼前的场景,让江舫意识到,他在中毒。 对这种荷尔蒙导致的冲动,他从后天习得的只有不信任和痛苦。 然而他已经越界了。 因为一时冲动,江舫打破了本应该严格保持的安全距离。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江舫垂下头,倒退一步,轻声说:“对不起。” 刚才那样好的氛围,刹那间荡然无存。 狼NPC:“……”你他妈是不是不行啊。 刚才的无数个节点,狼NPC都觉得能水到渠成了。 喝醉的时候。 坐在他脚上的时候。 二人倒在地上、有茶几做掩护的时候。 还有刚刚。 只要让他完成了过度的亲密动作,那么,他就能拉玩家沉入无尽的欲·海与黑暗中,再也走不出这永久弥漫着暧昧和潮湿的梦。 和《小红帽》里树立的形象一样,狼一直是个忠实的演员。 还是一个手捏着即时剧本、随时可以在幻境中那最旖旎、最高·潮的部分强势插·入的演员。 李代桃僵,取而代之。 但眼看着江舫已经起了生理·反应,狼NPC觉得自己只需要再接再厉就好。 他惟妙惟肖地按照剧本,继续出演:“你不舒服?” 江舫:“有一点。” 狼NPC念出南舟在此刻对江舫说出的话。 语气、神情,都是完美还原的直率与坦诚。 “南舟”:“我懂,你是想要求偶了。” 江舫仰头望向他,走向街角,将自己隐匿在了一片黑暗中:“只是一时的。任谁都会有这样的冲动。” “南舟”认真发问:“需要我帮忙吗?” 说着,他就想靠近江舫。 然而,江舫却喊了停:“你就站在那里等。别过来。” “南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喔。” 另一边,黑暗中的江舫,面不改色地用一支圆珠笔的笔尖扎入了大腿。 疼痛助推着欲·望的潮汐渐次褪去。 他整理好衣襟,抹去额角的冷汗,恢复了光鲜的模样,缓缓步出黑暗。 南舟始终乖乖等在那里,没有离开一步。 狼NPC颇感无趣,现在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 站在这里的南舟,是江舫记忆中的那个幻影。 江舫主动迎了上去:“刚才……对不起。” 南舟:“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江舫解释:“这在人类世界的规则里,是很失礼的一件事。” 南舟:“为什么?” 江舫:“因为,在不对人动心、不能负责的前提下,做出这种事情,是严重的不礼貌的行为。” 这是很诚心的致歉了。 南舟的回应却带着点小动物特有的好奇:“为什么不能动心?” “心不动的话,心还能用来做什么呢。” 江舫哭笑不得,试图解释:“动心……不是可以在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南舟:“我们不是朋友吗?” 江舫:“‘朋友’……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 南舟困惑地皱起了眉毛。 在他看来,和江舫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就该是朋友了。 他对其他的关系不大感兴趣。 江舫继续教他:“有的朋友可以动心,比如男女朋友。有的朋友是不能过线的。” 南舟:“嗯。” 江舫:“懂了?” 南舟:“懂了。” 南舟:“那我可以去交别的男朋友吗?我想知道什么是动心。” 南舟只知道自己对江舫有生·殖冲动。 “动心”这个新概念,听起来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课题,值得学习。 江舫猛地一咬牙:“……” 好在他马上控制住了自己。 他在满腔弥漫开来的酸涩中,努力扬起了一个笑容:“好啊,以后有机会可以尝试一下。” 南舟:“嗯。” 江舫:“我们走一走。就在这里。” 午夜时分的纸金,街道上是没有行走的NPC的。 他们路过的每一扇窗户,都透着光怪陆离的热闹和易朽的浮华。 它们的美好和喧嚣是这样脆弱。 因为江舫知道,它们都是电子和数据构成的泡沫,只要有人在背后关闭了服务器,啪咻一声,万事皆灭。 而他们在这样易碎的繁华中,静静散步。 在他们飘忽不定的过去、当下和未来中,这都可以说是一段奢侈的经历。 最终,他们一起来到了路的尽头。 “谢谢你陪我走过这一段路。” 江舫的一只手,轻抚上了南舟的腰身。 感知到这样暧昧的动作背后释放的信号,狼NPC再次蠢蠢欲动,马上夺舍。 紧接着,他就听到江舫伏在他身侧、用耳语的音调轻声检讨:“……我原来说过这么多的混账话。” …… 江舫早就醒了。 就在刚才险险吻住南舟的那一瞬间。 不过,多亏了狼NPC的陪伴,让他强迫式地回忆并重演了自己彼时对待南舟的每一句冷言。 每一个推开的动作。 每一个失去的机会。 ……很疼,但很有效果。 这告诉他,要珍惜。 在一片骤然亮起的电闪火花、弥漫开来的皮肉烤炙味道、还有狼NPC惨烈的尖嗥声中,江舫再次后退。 他望着在地上翻滚、层层褪下画皮的狼,甩了甩右手中还在吱吱发热的电击器。 “演得太差了。”江舫轻声说,“那种时候,他也不会闭眼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脑侵(十七) 江舫醒来时, 感觉眼睫处有些酥痒。 ……有只不大安分的手,在轻轻拨弄他的睫毛。 江舫笑着伸手抓住了那捣乱的手腕,顺手替他把西装袖口的皱褶拽齐理平:“好了。已经醒了。” 本来因为时间而焦虑的李银航听到江舫的声音, 精神一振,马上自觉下床, 在黑暗中摸索着去穿鞋。 南舟一点也没有动手动脚被抓现行的羞涩, 把手交给他,听凭处置。 江舫:“刚才是谁在踩我?” 南舟:“是我。” 在黑暗里,江舫用拇指轻按一按他的掌心:“那谢谢南老师带我回来。” 说完, 江舫起身下床。 结束游戏后, NPC并没有像前两关一样现身给他们以指引。 屋子里没有丝毫光源, 黑天墨地,所以他们只能摸黑行动,寻找脱在黑暗里的鞋子。 南舟盘腿坐在床上:“你花的时间最久。” “嗯。多浪费了一点时间。” 江舫率先找到了一只鞋,用指尖试了一试:“……非常值得。” 那并不是江舫的鞋。 江舫转向南舟, 说:“先给你穿。脚。” 南舟听话地把脚伸给他。 但他依然忍不住满心好奇:“你梦到了什么?” 江舫握住他的脚踝,动作微妙地一顿。 他想到了那一天不慎让南舟喝醉的后续。 他们走到了街尾处时, 南舟就说困了。 所谓的困, 也是酒力上涌的副作用。 因为他很快就困倦得需要江舫背着才能行动了。 江舫将南舟带回了宾馆,开了一间房。 用通讯器向队友简单说明了他们现在的位置后,江舫将南舟放到了床上,一点点帮他除去了身上端庄挺括的西服、衬衫和西装裤,好让他别睡得太过拘束。 南舟醉得眼睫湿漉漉的,但还是有些意识在, 努力坐稳身体,双手把住床沿,发蒙的脑袋一点一点的, 看得江舫心软不已,有点想抱住他的头揉上一揉。 所幸他克制住了。 屋内的中央空调温度打得稍低了点。 江舫居然开始担心,一个无所不能的强大纸片人会不会生病着凉。 但他很快就失笑地一抿唇。 ……还说什么强不强大,明明都喝醉了。 彼时的江舫,就像现在给南舟穿鞋一样,口吻温和道:“你稍坐一会儿,我给你换件衣裳。” 他取来了浴室里的浴袍,简单笼在南舟身上,又替他妥善掩好了前襟和下摆。 将他简单打理洗漱一番后,南舟眼看着困得几乎要坐不住了。 江舫准备收尾了。 他兜住南舟的腿弯,稍举起一点,另一手又去揽抱他的腰。 可另一边,南舟察觉到他的动作,以为自己被允许上床了。 他自行一挪腰,整个人向后倒去,把江舫也连带着勾倒了。 一条修长结实的长腿搭在了江舫的单侧肩膀。 江舫的指尖也不慎顺着棉质浴袍柔软的质地滑入其中,肘部压住了膝盖,一路滑入浴袍分叉的尽头。 江舫另一手撑在南舟腰侧,垂下眼睛,静静望着南舟。 他童年时想要拯救的象牙塔少年。 他少年时的精神伙伴。 他现在的,触手可及的……朋友。 然而,江舫什么也没有做。 他站起身来,替他盖好被子,又从酒店的抽屉里取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锁好门,离开了房间。 他站在酒店走廊尽头的窗前,没有抽,只是点亮了打火机。 咝。 燃烧着的尼古·丁的气味氤氲开来。 走廊里的灯是声控的。 当江舫抱臂立在原地、久久未动时,他身后的廊灯也像是鬼魅靠近一般,从远至近,一盏盏熄灭。 直到最后一盏灯熄灭在江舫头顶,漆黑的走廊上亮着的,就只剩下江舫淡色的眸光,和被他执在指间的一星红光。 烟灰落在地板上,就像一场小规模的雪,掩盖了他内心的一点寂寞、渴望,和欲言又止。 江舫会喝酒,也会抽烟,但那都是出于社交需求。 他向来一向是自律的,不会让自己沉溺于什么东西。 他只是想用烟雾来挡住星空,让一点别的什么,来分散他过于奇怪的注意力。 然而…… 他低下头去,观察着自己直白赤·裸的身体反应,好气又好笑。 ……真是疯了。 …… 而现在的江舫,正甘之如饴地享受着这点清醒着的疯狂。 周遭尽是黑暗,因此指尖成了唯一的感知器。 就像是两只蚂蚁的触角轻轻碰触在了一起,交换着彼此的滋味、温度和信号。 江舫的指尖又因为经过特殊训练,格外灵活敏·感。 ……刚才,就是这只脚,一直踩在他的脚背上。 江舫想着他错过的那个夜晚,握着南舟圈围刚好容他一握的踝骨,心脏需要在精密控制和呼吸的配合之下,才不至于失态。 …… 狼NPC正缩在黑暗的角落。 他的主场只在梦境。 刚刚,李银航让他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南舟对他进行了人身·攻击。 江舫则是惨无人道的物理攻击。 惨遭递归打脸后,他还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在他的主场玩灰姑娘的戏码。 且什么都做不了。 ……恶心得它只能蜷在角落装死,甚至不想按常规引导他们三个走出去了。 …… 江舫准确地将南舟的脚送入鞋子。 南舟还在执着那个问题:“梦到什么了?” “很好的。”江舫抬起眼睛,“是我的初恋。” 南舟:“……” 他有点高兴。 不是朋友就好。 还没等他细细回味自己这点儿高兴中到底混合了什么样的成分,就听到江舫反问他:“你呢。梦到了什么?” 南舟斟酌了一下。 银航和舫哥梦到的都是和自己有过亲密关系的事物。 既然如此…… 南舟充满自信地猜测道:“是南极星。” 江舫:“……” 南极星听到南舟的声音,抽抽小鼻子,从李银航的胳膊上撒着欢儿飞过来,正要以南舟的肩膀为落点熟练降落,就被斜刺里突然伸出的一只手凌空抓住了,反手扔回了储物格。 南舟听到了南极星的吱吱叫声,回头摸了摸床铺,却摸了个空。 南舟:“……南极星?” 江舫把他另一只鞋穿好,自己也快速穿好了鞋:“到我这里来了。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正在懵懵挠储物格的南极星:“???” 收拾停当后,三人结伴摸黑朝外走去。 原本无法破开的大门,现在只须轻轻一推,便朝外大敞开来了。 他们从充斥着黑暗与潮湿的欲望小屋中走出时,门轰的一声,以极快的速度从后面封上,差点撞到了李银航的脚后跟。 显然,狼对他们的不欢迎溢于言表。 细细品了一下,字里行间只有两个字: 快滚。 重新置身于脑髓长廊中,那带着浓重口水音的咀嚼声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怪异的、持续的水流声。 类似于人进入泳池后、不间断涌入耳朵的水波漾荡声。 他们还剩三道门。 将所有零零总总的探索时间加上,满打满算,他们还有24个小时。 只是谁也不知道那三扇门内藏着什么。 所以,他们需要抓紧时间了。 南舟他们又在曲折盘桓的长廊中逡巡了一番。 最终,他们选中了一扇和最初的图书馆直线距离相对最远的一扇门。 没想到,这次的进入却出了点意外。 门把拧了一次、两次,却根本无法顺利打开。 负责开门的李银航回头,用目光请求两位大佬的帮助。 从【脑侵】副本展露出的特性,南舟并不打算强力破门。 他甚至掏出自己的别针,想试验一下他最近提升到了“2”的□□。 他和江舫蹲下身来研究,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这扇门的门锁和其他五扇门,存有细微的差别。 大门锁眼的位置,有五道细细的刻度线。 五条线中的其中三条,已经渗上了血一样的红,仿佛三条纤细脆薄的血管。 而其他两条还是空白。 这释放出的信号并不难解读。 而且这扇门的锁眼,比其他的门都更阔大些。 于是,南舟自然而然顺着锁眼往内看去,想着能不能看到些什么。 锁眼那边原是一片猩红,具体是什么光景,难以辨别。 南舟正要抽身时,倏然间,那片猩红向后退去。 一只生了红眼病一样、眼白通红的眼睛,出现在了门锁彼端。 那只充斥着蛛网血纹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瞄住南舟,忽地一弯,对南舟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南舟想也没想,直接用别针捅了·进去。 眼球:“……” 你他娘?…… 很明显,眼球对自己这套吓人技术颇为自矜。 向来只有玩家看到它掉头就跑的份,它根本就没做出任何躲闪的打算。 因此,南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刺中了什么。 等南舟再俯身去看时,眼球已经消失不见。 还带走了他的别针。 南舟扶住门边,神情自若地从锁眼处离开。 江舫问他:“看到什么了吗?” 南舟点头:“嗯。刚才有只眼睛在里面看我。” 李银航:“……” 南舟用陈述语气道:“被我戳了一下,跑了。” 南舟的语气过于淡定,李银航甚至经过了反刍,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了满身鸡皮疙瘩。 但鉴于南舟毫无反应,李银航也不好反应过度。 她想,南舟甚至没有进去,就已经顺利得罪了NPC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 牛逼就完事儿了。 江舫下了结论:“这里应该是我们要进的最后一扇门。” 南舟和他对了一下视线。 他们已经玩过了三个游戏。 这些游戏,看似是毫无关联、可以随机入内的关卡,但其中隐含着的线索,可以说是相当耐人寻味了。 怀着继续收集线索的心情,三人从剩下可以进入的两扇门中二选其一,推门而入。 就在门扉洞开、深入黑暗的瞬间,一股糖果的细腻甜香便弥散开来。 睁开眼后,南舟发现,他们正置身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之中。 林鸟啁啾,光斑驳驳。 四周弥漫着草木的淡淡芳香,地上雪白的小碎石子像是被揉碎了的面包屑,均匀洒在路中央,形成了一条人造的小径,向远方延伸而去。 唯一怪异的,是他们无法看到出去的门。 见到地上的面包屑状小路,嗅到满腔的甜香,再结合先前的经验,三个人顿时猜到了这个童话的内容。 李银航:“这个童话里,是不是有个喜欢骗小孩的巫婆?” 江舫紧跟着补充:“一对兄妹被父母遗弃在了树林里。” 这是南舟最心仪的童话故事。 所以他顺利地说出了童话的关键词:“《糖果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脑侵(十八) 童话的情节很简单。 一个恶有恶报的故事。 一对兄妹,因为家境窘迫,加继母不做人,被父亲带到森林深处抛弃。 他们本来偷藏了面包,想揉成屑做回家的路引,却被鸟儿啄食了。 兄妹两人在森林中迷了路,饥寒交迫,相互依偎着前进。 好在,他们遇到了一间由糖果制作的小屋。 兄妹两人又惊又喜,拆了房子,大快朵颐。 小屋的主人是一名女巫,她对待两个突然到来的孩子和颜悦色,实则是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的储备粮。 在女巫展露出凶恶的嘴脸后,两个机智的孩子通力合作,予以反击。 哥哥瞒骗女巫,拖延时间;妹妹则用谎言欺骗女巫探头去看煮沸的锅,将女巫推下锅去。 他们拿走了一部分女巫的财产,到了一条河边,请野鸭先生驮着他们过了河,回了家。 回到家后,恶毒的继母早就被机械降神的病魔弄死。 而耳根软的父亲当然、也只能是无辜的。 于是一家人过起了幸福愉快的生活。 全剧终。 南舟对这个故事不作评价。 他在年幼时看过这个童话后,比照着烹饪书,认真设计了好几幢他心目中的糖果屋。 ……现在终于可以见到本尊了。 虽然照例没什么明确的表情,南舟的心情是显而易见的不错。 证据是他双手插在兜里、脚尖点地和看向四周的频率都比正常高了许多。 这种埋藏在清醒清冷的外表下、偶尔流露出的那点单纯的孩子气,让江舫喜欢得要命。 他说“我们走吧。” 当然,走得这样爽快,是因为他们并没有退路。 他们身后没有开阔地。 道路被一大片弧形的树木包围。 盘根错节的藤蔓缠绕其上,密密麻麻,无缝无隙地填满了每一个他们可以向后探察的可能。 这当然是副本的设置,要求他们必须往前。 鉴于无路可走,他们便依要求照做。 斑斑驳驳的小石子路,一直延伸到森林边缘,视线才开朗起来,随即有了分歧。 一边是百米开外、有人烟袅袅升起的彩色小屋。 而且门口显然是有nc在严阵以待的。 那是一双小小的人影,正执手而立。 他们像极了一对小王子小公主。 粉裙的小姑娘看到有来客,忙踮起脚尖,开朗又兴奋地冲他们挥舞起手绢来。 另一条路,则是沿着相反方向、贴着树林边际,曲曲弯弯地延伸而去。 这条蛇一样的小径,植被稀疏,前路未名。 三人对视一番。 虽然很想去瞻仰一下糖果屋,但南舟知道,保障退路同样重要。 他用拇指倒指向更荒凉的那条。 江舫微微点头,默许了南舟的判断,也指向了那条未知之路。 两人转头,一齐征求李银航的意见。 李银航自然跟票。 不知不觉间,三人的默契已不多需语言去表达。 他们集体留给了nc三个背影,往相反一侧的道路走去,渐行渐远。 两个热情迎客的小nc“……?” …… 道路越往前走,土壤的湿润度越高。 一股刺鼻的水腥味也渐次浓烈起来。 而在快速步行了近10分钟后,他们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 再一拐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沼泽。 沼泽大到南舟一时难以找到边界。 色泽秾绿的沼泽上冒着细碎的、乳白的浠泡,像是癞□□身上的皮肤,不断挤压着、发酵出有毒的汁液。 一旁的枯树枝上,一只平平无奇的小鸟,正在慢吞吞地剔着羽毛。 这是他们目之所及范围内,除他们之外唯一可见的活物了。 江舫折了一根树枝,竖着投入沼泽。 沼泽像是一只贪婪的动物嘴巴,饥饿地蠕动着,将树枝一口口吞吃入腹。 李银航冒了一点冷汗出来。 这片大泽,就是整张地图的边缘。 换言之,他们就算在糖果屋那里遇到了什么危险,后路被封,这条看似是生路的歧路,也是无从逃离的死路。 他们这次探查,是很有价值的。 这样一想,李银航甚至有些不想去糖果屋那里了。 ……不过她也就是想想。 她正要问他们还要不要继续留在这里调查时,胃部突然轻轻一抽。 一股清晰的饥饿感从胃底泛上来。 胃袋在这一抽搐之下,挤压出了一声沉闷的“咕噜”声。 李银航有点尴尬地舔了舔嘴唇。 面对着这么一大滩泔水似的淤泥污水,自己的肚子叫了,本质和厕所里出来打了个饱嗝的丢人程度不相上下。 南舟正若有所思,听到这一声响动,他望向了李银航“你也饿了?” ……也。 李银航心脏猛地一紧。 她早该察觉在脑侵副本中,这种欲·望的异常变化背后埋藏的信息的。 她说“那,这里是大脑里的——” “脑干。疑核。迷走神经。”南舟说,“掌管消化和呼吸系统的脑神经,主要作用是告诉你,‘你饿了’。” 这也正和《糖果屋》的故事有所呼应。 不是因为家里陷入窘迫的饥荒,兄妹两人不会被抛弃。 不是因为饥饿,他们也不会误打误撞进入女巫的家。 江舫把单手搭上腰腹处,轻轻摩挲着“所以说,是限时关卡。” 这是当然的。 仅凭体感,他们就能清晰地体验到饥饿感在体内慢慢放大的感觉。 像是一只怪兽,在缓缓张大深不见底的巨口。 南舟言简意赅“回去。” 现在这种饥饿感还在可忍受的范畴内。 在返回的路上,他们尝试着吃了一点用积分兑换来的食物。 目的与其说是填饱肚子,不如说是一场实验。 每个人都吃了一块饼干,好对饥饿的速度进行简单的估测。 迷走神经也和吞咽相关。 因此饥饿感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但走出不到一半的路,他们的饥饿程度就和吃饼干前相差无几了。 于是,他们将剩下的大半包饼干分食,好在靠近糖果屋前保证体力充足,且思维不会被饥饿感过分影响。 当他们靠近巧克力棒搭建出的栅栏时,那对久等了的黑发兄妹再次摆好照相一样的亲昵姿态,对他们绽放了至灿烂不过的笑容。 他们的眼睛都是漂亮的孔雀绿,像是带着丝绒感的宝石。 他们并肩牵手,朝客人礼貌地鞠了一躬。 礼仪周到,相当文雅。 “来自远方的客人们——” 要是搁在以往,李银航肯定会对这种未成年人的nc尽可能释放善意。 但由于一路走来,血糖逐渐进入缺乏状态,李银航没心思和他们浪费时间了。 在南舟和江舫的耳濡目染下,她直接抢问“任务是什么?” 兄妹“……” 他们大概是第一次体验被这么彻底地当做工具人的感觉。 之前的玩家哪怕感觉到了饿,起码也知道对nc客客气气。 妹妹张开嘴巴,呆愣一会儿才找回语言组织功能“你……你们先进来吧。” 一旁的南舟仰视着他从小到大都向往不已的糖果屋。 通往房屋的“草坪”上,装饰了可以供人落脚的一格格石板。 来客可以踩着格板入内,而不必担心会对地面造成破坏。 草坪则是大片大片的绿丝绒蛋糕,一丝一丝的绿椰蓉,在日光下泛着诱人的哑光色泽。 马卡龙漂亮的裙边装饰着屋檐。 屋顶则是由拿破仑酥制成,从边缘可以清晰辨认出蛋糕胚、树莓酱、黄油酱,以及层次鲜明、烤得金黄薄脆的千层酥皮。 酥脆的松饼构成了墙体。 多色融合的慕斯作漆,在阳光下闪烁着漂亮的渐变色。 此情此景,让南舟想念起自己被用光了的道具马良的素描本 江舫看出了他的心思,有些抱歉地抓住他的手,握了一握,目光柔软。 南舟马上回忆起了江舫用光道具的原因,心里又细细密密地泛起那怪异的疼感来,连带着强烈的食欲也消退了不少。 他牢牢回握住江舫的手掌,毫不羞涩地在外人面前展露他的保护欲。 本来只是想安慰安慰他的江舫“……” 江舫轻声“有别人在呢。” 南舟也轻声回他“就是因为有别人在。”……才要保护你。 屋内的装饰,也和窗外一样诱人。 墙缝下缘的装饰是波浪形的布列塔尼,内里夹着一层厚厚的苹果泥。 贝壳状的玛德琳小蛋糕被做成一口一个的样子,装饰着墙壁上兄妹的合照。 小茶几上摆着高级的茶具,和几碟烤得蓬松可口的舒芙蕾。 一旁的小茶壶嗤嗤地喷着茶香。 但是,屋内还是铺设了木地板的,各类家具也不全部是糖果制成的。 置身其中的幸福感,并不过分甜腻。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哥哥热情地为他们倒茶。 锡兰红茶冲入骨瓷茶杯时弥散开来的香气,与周围的甜香交融,激发出了奇妙深刻的化学反应,更加令人食指大动。 妹妹乖巧道“远方的旅人,这一路跋涉过来,你们饿了吧。” 说着,她将小几上的舒芙蕾向他们推了推。 “……请用吧。” 有了食物的刺激,本来已经被稍稍压制下去的饥饿感立时汹涌而出。 更何况,这种饥饿是神经告诉她的。 难以抗拒。 无法抗拒。 李银航几乎已经要克制不住地伸出手去了。 但她马上用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尽管没什么证据,但直觉告诉她,这里的东西绝对不能轻易食用。 另一边的南舟静静坐在那里,眉眼低垂。 思索一会儿,他轻声问道“我们需要为你们做些什么吗?” “……‘做些什么’?” 妹妹捧起了其中一只红茶杯,凑到唇边,弯起了月牙似的眼睛“不需要的哦。” “我们的生活非常幸福,不需要你们做什么的。” 这回答全然超出李银航的预估。 ……哈? 南舟却神色不变。 ……撒谎。 南舟最喜欢《糖果屋》里的设定。 他曾经看过许多遍书。 可以说,自从进入这个糖果屋,他们面对的就是数不清的违和感。 第一,原故事里,兄妹两人最后带着女巫的财宝,离开了糖果屋,渡过了大河,回到了父亲身边,过起了富足幸福的生活。 而现在,他们重新返回到了糖果屋中。 ……且以主人自居。 第二,兄妹两人明明是普通的农家孩子,现在却是举止优雅,衣着锦绣,毫无淳朴气息。 不,这种优雅,好像更源自于一种熟练。 他们娴熟异常地招徕着来往的、饥饿的客人。 好像把这当成一桩生意。 第三,原故事里,他们就是聪明的孩子。 但也是懂得用谎言达成自己目的的孩子。 他们的话不可以全然当作真话去听。 种种疑点,又分别指向了重重问题 兄妹两个人为什么会重返女巫的糖果屋? 他们的父亲去哪里了? 是应该遵照他们的指示,把“吃糕点”当作任务来做? 还是拒绝这太过表面的诱惑,设法发掘出隐藏的任务? 或许是见三人都没有动刀叉的心思,而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一个四处张望,妹妹的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的嗓音变得有些不满“你们,怎么不吃啊?” 李银航强行忍住上涌的胃酸“我不爱吃甜的。”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的拒绝理由。 因为兄妹俩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江舫知道,李银航已经拒绝了,下一个人,绝不能太过强硬。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伸出手来“我的队友很喜欢吃甜食。” 说着,他准备去拿碗碟边缘的刀叉,给南舟切蛋糕,却看似不慎,碰落了银叉。 叉子准确滚落在了靠近南舟脚边的地方。 他温和地道了一声歉,又转向了南舟“南老师,帮我捡一下,谢谢。” 这一番互动过后,见他们愿意吃东西,兄妹两人的神色好了不少。 这也为他们争取来了一点继续安全观察、收集线索的时间。 南舟俯下身,正要去捡脚边的银叉时,他的余光落到了沙发底部不远处的一处地带。 他脑中忽的闪出了之前隐隐感觉到怪异、却没能明确察觉出的,第四个疑点。 ……木地板。 为什么糖果屋内部,用的是木地板? 难道是考虑到实用性,觉得这样不方便生活? 但外面大片的绿丝绒蛋糕草坪,除了限制居住人的活动范围,又有什么实用性?谈得上什么方便? 按常理推断,用糖果搭建的屋子,怎么遮得了光,挡得了雨?又怎么能住得了人? 童话世界里,明明是一切尽有可能的。 为什么偏要在地板和家具上讲究真实? ——南舟余光里瞥见的东西,给了这些问题一条可供解答的线索。 有一片薄薄的指甲,正牢牢楔在木地板的缝隙间。 指甲的尖端是苍白的,不仔细看的话,就像是一根透明的刺。 而最怪异的是,那指甲是甲根朝下、甲尖朝上,竖插·在地板上的。 这不合常理。 正常来说,就算有人的指甲卡在了地板缝里,拔·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连根掀掉,那也应该是甲尖朝下,而且绝对会马上清理出来,不会一直任由它卡在缝隙里。 这样指甲朝天的场景,看起来就像……地板曾经从中裂开过。 而一个人从中掉了下去。 在垂死的挣扎中,他扒住了裂开的地板边缘,掀翻了指甲。 指甲因为血肉的黏性,粘在了裂开的地板边缘。 而随着地板的重新合拢,这片指甲也被当做一片木刺,遗忘在了这里。 ……它就像是一只被活埋后、绝望求助的手。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席卷上南舟心头。 他悄悄对着那片指甲探出了手去。 ——下一瞬。 从沙发底部的空隙间,南舟不意对上了一双绿眼睛。 不知何时,哥哥的上半张脸和一双眼睛,出现在了长沙发底的另一侧,紧紧盯住了南舟。 那双属于儿童的纯真眼睛,直勾勾看向人时,也透着股动物似的冷戾和审视。 他的声音被沙发的缝隙压缩,增添了几分沉闷和阴郁“……客人,你找到叉子了吗?” 南舟神色不改,远远向他亮出掌心的银叉。 男孩眨眨眼睛,转瞬间,又替换上了那一副漂亮天真的笑颜“那请快点品尝吧,茶点都要冷了。” 南舟嗯了一声,直起腰,将掉落的银叉放回小碟子旁边。 南舟把刚才快速拔·出、藏在掌心的指甲握在掌心,探入大拇指,细细勾勒着指甲的形状和痕迹。 指甲上的血已经干了,能刮下一层薄薄的血屑来。 但指甲本身还没有干枯发脆,可以看出剥落下来的时间并不久。 他看向兄妹两人。 他们的手都完好无损。 而且,就在南舟的手碰到木地板时,他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温暖。 隔着鞋子、用脚踩在上面时,这暖意不很明显。 但用手碰触上去,暖意就变得格外鲜明。 这暖意绝不是正常的。 地板底下,仿佛燃烧着一座巨大的锅炉。 可以想象,如果屋子地板也是用糕饼制成的,就算不变形,也很容易被这样的热力烤得发软。 南舟看了一眼江舫。 江舫对他轻巧地一眨眼,带着点探询的意味。 南舟恍然。 江舫对这些细节的体察要更敏感一些。 他或许早就发现了脚下的温度有异常,才就势碰落银叉,想让南舟帮忙验证一下他的看法。 南舟轻易地联想到了故事中,妹妹将女巫推入其中、活活煮死的那一口沸腾的水锅。 从地板深处传导而来的怪异温度,结合取代女巫变成糖果屋新主人的兄妹两人、以怪异角度楔在地板缝隙内的陌生指甲这些情况来看—— 这里的食物不能吃。 一口也不能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脑侵(十九) ……不能吃。 意识到这一点后, 南舟淡淡地冷着一张脸,情绪又不大明显低落下去了。 注意到南舟那点小心思后,江舫忍俊不禁, 碰碰他的胳膊:看我一下。 南舟看向他。 江舫低下头, 同他耳语:“以后我会学着做。不难的。” 闻言, 南舟眨了眨眼。 因为饥饿而发冷发硬的胃部,因为他的这句话,渐渐感到了一点奇异的、流动着的温暖。 似乎有蝴蝶带着细细鳞片的翅膀从内拂着他的脏器, 要带着他整个人往上飞去。 得看着江舫的眼睛,有他的目光牵着,南舟的精神才不至于凭空腾起, 飞到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去。 ……江舫仿佛就是他的锚。 南舟转开了视线。 他好像又有生殖·冲动了。 而且是某种非常特殊的生殖·冲动。 好像有人教过他的:有一种奇特的生殖·冲动发作时,人不会特别想要做·爱, 只想拥抱。 但具体在哪一本书里看过,他却忘记了。 南舟想, 这样很不好。 他们还在做任务。 红茶壶内沸腾的气浪顶击壶盖,与壶身碰撞出清越的细响。 足下的地板深处传来不祥的热度。 兄妹两人殷切又童真的笑容就在眼前。 拜兄妹两人所赐,南舟有些飘飘然的精神重新被拉回正轨。 他擦干净银叉,叉起一块舒芙蕾。 松软如的蛋皮被银叉撕开时,一股挟裹着浓烈鲜美的蛋香混合着浓郁的草莓奶油香味,冲击得一旁的李银航面皮一紧。 让饥肠辘辘的人近距离闻到这种湿漉漉的、温暖的食物香味,是一种精神折磨。 看到南舟动了叉匙,兄妹两人的神情显而易见地比刚才放松了。 ……毕竟还是小孩子。 高兴是很难掩盖的。 江舫将这点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态度自然地发问:“这些食物都是你们做的吗?” 二人的注意力被从南舟那里吸引走了。 妹妹点头:“嗯。” 江舫微微弯起眼睛, 放松地靠在沙发上, 赞许道:“那很厉害啊。” 江舫有短时间内让任何人觉得他非常易于亲近的本事。 果然, 妹妹有点骄傲地涨红了脸:“一小部分是哥哥做的, 大部分都是我做的。” 哥哥瞟了她一眼,不大赞许地摇摇头。 江舫把声音放柔:“原材料是从哪里买的?我也想给我的队友做这样的一间房子,带他住进去。” 妹妹:“那是做不到的。糖果屋是独一无二的,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新的、世界上最好的糖果。” ……完全是主人翁的口吻。 江舫不动声色地、诱导着获取信息:“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开一个甜品店……” 得益于江舫在一旁转移注意力,兄妹两人暂时没能发现,南舟根本没沾一口甜品。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兄妹两人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逼迫他们快吃甜点。 很多玩家容易把他们请吃甜点的举动,解读成“需要他们去完成的任务”。 南舟的思维却是单线程的,不会去想什么弯弯绕。 ——兄妹两个说,他们不需要玩家完成任务。 ——作为游戏里目前唯一可见的nc,这句话本身就是谎言。 ——所以,不能相信说谎成性的人的话,才是常识。 兄妹要求他们吃下甜点的意图过于强烈。 如果让他们察觉到计划露出破绽,会做出什么,就很难预测了。 此刻的饥饿感没有强烈到影响他的判断力,反倒让南舟的思维运转更加强势高效。 自从进入关卡后,他们走过的道路是显而易见的单线程。 另一条通往大泽的荒路,他们也提前探索过了。 除了糖果屋之外,他们没有可以逃离的地方。 换言之,破局的要素,一定隐藏在糖果屋内。 好在糖果屋的面积不算很大。 南舟的视线逡巡一番后,注意到了两点细节。 第一,这个家里没有第三人的生活痕迹。 杯具、照片、都是兄妹双人专属的。 就连床也是两张松软的吐司儿童床。 本应该存在于童话中的角色——两兄妹的父亲——在这个副本里无声无息地神隐了。 第二,几片由巧克力可丽饼组成的陈列架,依墙而建,和他们进来糖果屋的那扇门恰好相对。 上面装饰着制作成绵羊、松鼠等各种小动物形状的翻糖蛋糕。 但陈列架不是完全贴着墙的。 它和墙面中间有一段距离,导致这个设计看上去有些违和。 南舟捧着舒芙蕾,摆出放松姿态,借由身体的变化重新调整好视线后,再次看去。 这坐实了他的判断。 ……架子后有东西。 那东西恰好被挡在从上往下数的第三片陈列板后。 再细细看去,南舟凭据那东西的位置,大致猜到了陈列架后是什么—— 那里,有一扇被隐藏起来的门。 陈列架背后的墙面涂抹上了一层慕斯涂层,企图和原本的墙面融为一体。 但是,门和墙体之间那一道细不可察的缝隙,是不可能粉饰到毫无痕迹的。 而门把手更是难以藏匿。 所以他们干脆摆了一个装饰架,用来遮挡。 尽管这遮挡的手段略显蹩脚,但考虑到糖果屋面积本来就不大,如果往那里摆放大面积的、过于厚重的遮挡物,压缩了房间面积,反倒更加惹眼,欲盖弥彰。 南舟一边按照自己的饮食习惯,将用银叉将舒芙蕾从中切开,拖延时间,一边将手探入储物槽中,静心细想。 ……难道只要不吃他们提供的食物,然后发现这扇门,就可以离开了吗? 会是这样简单吗? 想到这里时,南舟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冷淡的视线投向了他:“你怎么……不吃?” 南舟抬起眼,和哥哥那双孔雀绿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看着盘子里被自己几乎切成碎酱的舒芙蕾,南舟不再尝试解释。 他反手一掷—— 哥哥条件反射地一闭眼,身旁却传来了妹妹的尖叫。 舒芙蕾的奶油在她脸上炸开了。 哥哥知道计划败露,倏地起身来,想要去抓李银航肩膀。 李银航看到妹妹被奶油糊脸时,便察觉不对,打算跑路。 但哥哥动作极快,且格外灵活。 眼看要躲闪不及,江舫凌空一脚,将茶几踹得移了位置,一下将哥哥的腿和茶几卡在了一起,把他生生给憋了回去。 她不再多看,刚准备跑路,就感觉一股清冷冷的劲风袭来,干脆利落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横夹在了身侧。 南舟夹着李银航,朝陈列架大步冲去。 江舫立时察觉他的意图,紧随其后。 逃跑途中,南舟回了一下头。 兄妹两个居然没有追上来。 他们反倒来到了贴墙的两格地板上,执手相望,阴恻恻地望向了三人。 南舟心念一动,对李银航下了命令:“闭眼。” 李银航咬紧牙关,死死闭眼。 转而,他对江舫喊了一声:“哥——” 江舫反应不慢,听出南舟话音有异,毫不怠慢,单脚一点地面,纵身跃起,一把抓住了天花板上的宝石糖吊灯。 只这短短一息工夫,三人脚下的地板便活动起来。 ——他们可供立足的地板翻折着,高速向两边折叠而去。 屋内精致的小茶几、沙发、床铺,原来竟都是地板的附庸。 随着折叠,家具因为某种特殊的力量,也像芥子纳须弥一样,被纸片似的尽数压缩。 只有兄妹两人站立的地带,和挡在那扇门面前的陈列架下的一小片地板,是精心设立的安全区。 南舟想,难怪。 难怪玩家的指甲会出现在地板缝中。 难怪兄妹两人没有发现被夹着的指甲。 掉了指甲的玩家,大概就是从沙发那里掉下去的。 他尝试抓住翻折的地板,却只被它掀走了指甲盖。 而地板在恢复原状后,重新恢复常态的沙发,就自然挡住了这带血的秘密。 而地板撤开后、藏在下面的,是十几口挤挤挨挨地摆在一起,冒着雪白的沸腾泡沫的,巨大汤锅。 像是一口□□着的棺材。 汤锅下的火焰,陡然接触到充足的氧气,火舌顿起,宛如贪婪的火凰,张大了嘴巴,迎接着从上方急落而下的南舟与李银航。 剧烈的失重感让李银航差点咬破自己的嘴唇。 她不用眼睛看,也能凭借身下袭来的炙热温度,猜测他们正在经历什么。 场景一定和跌落地狱相差无几。 然而,就当火顺着南舟的风衣衣摆燎上来时,江舫的身体加速荡起,一脚踹碎了陈列架,落在了地板边缘位置。 随着从上方传来的一声闷响,南舟有了动作。 他刚刚探入仓库、重新穿戴好的光线指链,借由烈焰的火芒,向上激射·出了红色的丝线。 丝线一拳拳盘绕上了露出的门把手。 南舟指尖的光线高速向回收拢,拉扯着两人的身体向上升去,逃离地狱。 随即,南舟纵身翻跳,蹲踞上了正倒向着指链索索回收的光线之上。 他借着这一回身,食指和中指一弹,两道泛着糖果色泽的光线,跨越半个房间,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逃离的兄妹两人跃迁而去—— 二人正好站在一起,没有别的地方可跑,非常好控制。 套索一样将两个要人命的熊孩子捆绑在一起后,南舟也已在残破的置物架旁成功落脚。 他将李银航转手抛给江舫,空出来的一只手绕住光线两圈,发力向下一扯—— 兄妹两个尖叫着,背靠着背,被活活吊上了房间中央的吊灯。 南舟把他们两个用光线绑成了两只肉粽子,将光线的另一端从自己的指链上掐断后,顺手绑缚在了已经完全暴·露出来的门把手上。 ……兄妹俩成了挂在火焰上的小熏肉。 感受到脚下的温度,妹妹害怕地踢蹬着漂亮的小靴子,尖声哭喊起来。 哥哥则是死死盯着三人,目光狠厉。 南舟没管他们。 同为副本nc,南舟理解他们,却不代表会惯他们的毛病。 这是业务能力问题,他们应该先反思。 门把手很眼熟。 是脑髓长廊里通向每个房间的门把手。 江舫单手抱着李银航,压下了门把手。 而南舟则配合得力,快速闪身入内。 一片掺杂着绿意的清光闪过后,三人眼前重新豁然开朗。 当烟火味和焦糊味彻底消失、人又被放到了地上,李银航才敢睁开眼睛。 她强撑着因为饥饿和紧张而发软的双腿,往前迈出几步,环视一圈。 李银航诧异万分道:“我们……回来了?” 的确是回来了。 推开门后,他们并没有成功脱出这个游戏。 饥饿感仍然跗骨之蛆似的纠缠着他们。 他们正站在他们进门时传送到的那片树林。 区别是,他们身后弧形的树木、缠树的藤蔓,统统消失了。 它开放出了一条未知的通途,向着和糖果屋完全相反的方向。 经历过刚才的一番惊心动魄,满以为可以脱困,却又一次进入了新的迷局,李银航整个人脱了力一样,沮丧地靠着树,腿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饥饿的并发症开始进一步发作。 目眩、无力、腿软。 饥饿像是贪婪的动物,小口撕咬着他们的胃。 南舟和江舫的情况也和她差不多。 过了刚才那一关后,饥饿感不减反增。 他们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胃酸是怎样在身体里烧灼着沸腾。 南舟从仓库里找出了些存好的食物,递给了她。 江舫也拿了一点食物出来:“慢点吃,用牙嚼,别用吞的。” 感觉自己能一秒钟吞下一头牛的李银航只好强忍住狼吞虎咽的冲动,用牙咬住一块肉干的边缘,慢慢咬了下去。 一口压缩肉干下去,肉的细密的纤维感在嘴里绽开来时,她差点哭出声来。 她第一次发现肉这么好吃。 南舟饿的时候是不说话的,只抱着一块饼干一口口抿化。 而江舫的话会更多一些:“我们的食物还很丰富。实在不行,也可以找椴树、橡树,或者白桦树,我教你们哪些部分能吃。” 李银航吞咽下一口肉,小声问:“我们往哪里去?” 连着吃了三片饼干的南舟说:“先看看糖果屋,再看看沼泽。再回头看看,树林那边有什么。” 一听到这样漫长的旅程,李银航的腿就先软了。 现在他们每走一步,都是要几何倍数地消耗身体能量的。 饥饿感的折磨,让李银航甚至冒出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可她什么也没说,勉强站起身来,跟着他们一道走了。 南舟的决策看似是在浪费体力,却的确极有价值。 李银航发现,这里的树林,和他们上次走过的树林截然不同。 地上没有面包屑的石子小路。 道路荒芜。 路旁丛生的灌木不断牵扯着他们的裤子。 树木的排布也不像之前那样井然有序。 大泽和他们上次看到的没有什么区别。 而糖果屋里,没有小孩,也没有女巫。 因为怕踏上地板的陷阱,他们没有进去查探。 但仅仅在外面看上几眼,南舟就能判断出,装潢和他们上次见到时有明显的区别。 地板上有一口倒了的锅。 从锅口位置,探出了一节肉熬松了的人类白骨指爪。 形态像是竭力从地狱往人间爬去的骷髅。 看到这一幕,南舟推测,他们回到了另外一个时间点上的糖果屋里。 看起来,应该是在女巫被兄妹两个极限反杀后。 兄妹两人逃回家去。 糖果屋则就地废弃,无人打理。 那么,那对兄妹,现在应该在他们的家中才对。 这一段路走下来,他们刚刚补充的能量也被消耗殆尽。 糖果屋能看不能吃的特性,三人都明白。 与其看在眼里难受,他们索性马不停蹄地立刻折回,一边在路上尽可能地进食,一边去找寻兄妹二人原来的家。 上一关,他们打开了糖果屋里的暗门,重新回到了森林。 以此类推,他们应该要去寻找下一扇门才对。 森林里没有鸟语兽音,唯有他们的足音,听起来颇为诡异。 江舫一路找,一路走,也是若有所思。 森林里不仅没有鸟兽,就连可食用的蕨类和蘑菇都没有了。 他好容易找到了一个菌坑,走近试探着摸索一番,只在指尖沾上了几条带着刺鼻腥味的发脓菌丝。 ……甚至连毒蘑菇都被挖空了。 眼下看来,他们没有新的食物来源,只能坐吃山空。 而在《糖果屋》原版的童话里,兄妹两个被父亲遗弃到森林里后,没有标记指引,他们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 如影随形的饥饿,伴随着前路未明的焦虑,让一股阴沉沉的压抑不可控地弥漫开来。 南舟本来以为,他们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找寻那对兄妹。 但是,他们在密林中走了半个小时后,一股浓郁的肉香,让三人直接定位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一间洋溢着融融暖光的小木屋。 绕出密林时,天刚刚擦黑。 三人一路潜行,来到了门厅处的窗户下方。 南舟探头,趴在窗户边缘,向屋内张望。 不出意外地,他看到了那对兄妹。 两个小家伙的穿着和刚才相差不多。 他们身上是天鹅绒的成衣,一看就是价格不菲,不是樵夫的儿女能轻易享受到的规格。 这进一步印证了南舟他们刚才的发现。 在这条时间线上,兄妹两个已经经历了九死一生、杀死女巫、带着女巫的财宝从糖果屋中逃出的全过程。 现在,本应该是“兄妹和父亲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的温情桥段。 但他们的样子,比刚才还要怪异狰狞许多。 兄妹俩坐在餐桌旁,面庞统一地透着绿色,双颊凹陷,像是饿了十几天的饥民。 餐桌上菜色丰富,但怪异。 有肉,有鸡, 有红烧了的松鼠,有炸酥了的小鸟, 还有一盘盘的生树叶和蘑菇。 妹妹埋头苦吃,咕地咽下一大口熟肉,紧皱的眉头却没有任何舒展的迹象。 她又撕下一只鸟腿,张开一口小白牙,连着骨头一起咔嚓咔嚓嚼碎。 哥哥干脆抓起一把翠绿的树叶,往嘴里喂去。 南舟眼力不错,发现树叶上正趴伏着一只肥硕雪白的毛毛虫。 可哥哥对此视若无睹,径直塞入了嘴巴里。 植物在他口里发出响亮的爆汁声。 他们喉咙里不住发出猪疯狂进食时沉闷的呼噜呼噜声,但脸上没有分毫的享受,只有填鸭的机械麻木,和让人难以理解的痛苦。 过了没多久,妹妹绝望地趴在了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呻·吟出声: “好饿啊。” “爸爸,我们好饿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脑侵(二十) 被兄妹二人称作“爸爸”的, 是个面膛赤红、手指粗黑的樵夫。 听到女儿的哭喊,他穿着不合他气质的绸缎衣服,手持着还沾着油花和汤水的木汤勺, 咚咚咚地从厨房里急冲出来。 哥哥离开了餐桌, 张开双手,摇摇晃晃地朝父亲走去。 他的肚皮已经高高鼓了起来,看起来像是畸形的怀瘤者。 正常人的胃肠, 如果被强行塞入这样多的食物, 早就不堪重负, 梗阻破裂了。 看到儿子和女儿痛苦成了这个样子, 樵夫也是心神大乱。 他抱了这个, 又去安抚那个。 只是他的语言组织能力着实不足,颠来倒去的, 也就是一句“没事”,和一句“真的很难受吗”。 全是废话。 憋了半天, 他才憋出两句有用的。 “爸爸明天再叫医生来。” “镇上最好的医生如果还不行的话,爸爸就带你们去城里。” 听到这话, 妹妹的精神却已经濒临崩溃。 她细细的、几乎只剩一张皮包裹住的手指抓住桌布, 将桌上精致的佳肴和粗劣的野味一股脑全扯翻在地。 她蹬踹着地面,发出高分贝的、要把声带生生撕出血一样的惨叫:“我要死了!” “我等不到明天!我要死了!” 父亲抱着哥哥,脸上的血管涨得看起来快要炸裂了。 这样的混乱,对于一个被后娶的妻子挑拨鼓动,就动了遗弃两个孩子的心思的软耳根男人来说,是严重超出他大脑cu处置能力的事故了。 哥哥的状态比妹妹要稍好一点。 他抱着父亲的脖子,乖乖蜷缩在他怀里, 细长的双腿蜷缩起来, 抵在膨隆的肚皮下方。 他不住吞咽着口水, 竭力不去看向父亲。 他孔雀绿的一双眼睛低低垂着,直望着地板之间充塞着污泥的缝隙。 在暖光之下,透着一点暗沉沉的寒意。 南舟他们暂时远离了这片混乱之地。 以他们的身体状况而言,他们的时间同样经不起浪费。 结合他们通过上一条时间线的经验,他们的目标,应该是要在童话的各条时间线上穿梭,寻找可以离开的门。 就像他们推开陈列架后面的暗门。 直到打开那扇真实的、可以让他们离开的门。 屋后屋后巡看一番后,天色已经完全晦暗下来,唯余一牙新月,鱼钩一样冰冷锋锐的月勾将天际钩破一角,让沉沉的黑暗不断涌出,将天际渲染成浓烈的深黑。 南舟发现,这场游戏的好处,是将他们的道路规划得非常清晰。 上一条时间线里,可供他们探索的地点只有两处。 糖果屋,还有大泽。 而在这条时间线里,挡路的藤蔓和树木消失了,开放给了他们三个可探索区域。 糖果屋、大泽、小木屋。 木屋后面,仍然是熟悉的绕树藤蔓,阻断了他们深入探索其他地带的可能。 糖果屋和大泽,他们已经探索过了。 南舟曾经细致观察过糖果屋。 那扇原本开在陈列架之后的门,已经消失不见。 也就是说,通向下一扇门的门,很有可能就在小木屋当中。 然而,南舟从小木屋的每一扇窗户由外向内张望一番,目光转过角角落落,都没能找到那个熟悉的门把手。 小木屋内的装潢是最普通的农户人家。 杂物虽多,面积却不很大。 可就这样一样一样物件看过去,南舟仍没能在小屋中找到一丝门的影踪。 江舫则在门后不远处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墓碑。 他们不能主动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制造光亮。 不然,屋里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发现他们这三名侵入者的踪迹。 因此,江舫只能挽起袖口,用指尖一点点从墓碑上寻找线索。 墓上刻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糖果屋》里的角色就那么几个,想要对号入座并不困难。 两个孩子带着女巫的财宝回家后,继母暴病去世。 这座坟墓,应该是属于继母的。 坟上的泥土松软,碑上的刻痕还带着没能剔干净的石屑。 新坟和新碑,乍一看好像没什么异常。 江舫用指尖捻起了一点土,凑到鼻尖,轻轻嗅闻了一下。 土壤里泛着诡异的腥气。 他搓动着手指,细细研磨,将那一捻土一丝丝从指尖筛下。 最后,留在他拇指指尖上的,居然是一道锈迹似的深色痕迹。 江舫:“土里有血。” 南舟抓过他的手腕查看,进一步验证道:“还没完全干透。” 三人聚集在坟头边,开了个短暂的会。 因为饥饿感太上头,李银航的紧张都透着股有气无力:“有人挖过坟?” 南舟:“问题该是,‘血是谁的’。” ……李银航还挺佩服南舟在这种能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话的消耗状态下,还愿意出言点拨自己的精神的。 于是,她也强行从萎靡中振作起来,缓慢地动起了脑筋:“屋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受伤……” 话一出口,一股冷意就从脚下的泥土盘绕而上,猛刺入李银航的椎骨。 她不可置信地寻求两个人的认同:“……不会是……” 引导她的思维跟上他们后,南舟就不再管她,对江舫说:“他们的异常,和糖果屋很有可能是有直接关系的。” 李银航:“是因为他们……吃了糖果屋的糖果?” “这还不能确定。”江舫说,“或许是糖果的问题,或许,是那间屋子本身的问题。” 南舟进行了补充说明:“根据童话判断,糖果屋不是靠女巫的法力维持的。证据是女巫被煮死后,糖果屋并没有消失。糖果屋本身是独立于女巫之外的,甚至,早在女巫来到这里前,它就存在。” 江舫认同南舟的看法:“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只有结果。” 南舟点点头:“——现在,任何食物也没有办法填饱那对孩子的肚子。” “准确来说,不是‘任何食物’都没法填饱肚子。” 江舫说:“它的女巫还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用可以源源不断产生的糖果果腹,非要用鲜亮的糖果屋设下陷阱,引人进屋呢。” 这叫人脊背发寒的猜想,让李银航几乎要蹲不住了。 李银航涩着声音说:“吃过糖果屋糖果的人……已经被糖果屋的诅咒浸染了,要吃人肉,才能……” 那么,墓地的新土,以及沁在表面浮土上的血迹…… “刚才,我们不是都看见了吗。”南舟说,“哥哥的饥饿程度,要比妹妹轻一点。” 江舫:“也许是因为他更稳重,更能忍耐。” 说着,江舫将手搭上了墓碑:“也许是因为他……背着所有人,偷吃了什么。” 李银航本来就感觉胃里空虚得厉害,闻言,稍一脑补,就险些干呕出声。 她硬生生堵住嘴,将声音吞咽下去。 她不由得看向那黑沉沉的坟头,抑声问:“那我们……要怎么找到门?” 难道,门会在墓碑下面? 在一具被吃得七零八落的……女人的尸身下面? 江舫和南舟都没有回应她的疑问,似乎是在留给她思考的间隙。 然而,二人其实都已经有了一点猜想。 倏然间,一声痛叫在小木屋内炸开,像是一把挑动了神经的尖刀,刺得三人齐齐一凛。 他们以最快速度,压低身体来到窗前,往内看去—— 只消一眼,李银航便立时惨白了面色。 刚才还温驯地贴靠着父亲的哥哥,以一个拥抱的姿势,从父亲颈部狠狠撕下一口鲜肉。 鲜血井喷。 樵夫父亲对这场景始料未及,又惊又惧地号叫起来,拉扯着哥哥的衣服,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哥哥却抱脸虫一样,双臂死死搂住父亲的脖子,用这样亲昵的姿势,像是嚼牛肉一样,嘎吱嘎吱地生嚼着他父亲的血肉。 妹妹看到这血肉模糊的一幕,正要尖叫,生满雀斑的小鼻子就怪异地一抽。 ……又是一抽。 她孔雀绿的眼睛骤然亮起,像是嗅到了人间至上美味的狼。 这幅地狱画卷的冲击性过于爆炸。 李银航腿一软,就势跪在了松软的泥土上,低头捂住嘴,再也忍受不住,干呕不止。 黏连的晶莹的胃液,从她指缝中不住溢出。 她在上个副本里一直跟着“青铜”埋头爬山,没能见识过这样的场景。 将胃液倾倒一空后,她不忍卒闻窗内发出的凄厉惨叫,把自己缩成一团,堵住耳朵,双眼牢牢盯准江舫与南舟。 如果他们不管,自己就苟着。 如果他们要见义勇为,自己也跟着。 因为南舟和江舫曾见过雪山上把自己拆成了零件的郑星河,又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反应自然不如李银航强烈。 好在屋内现下乱成一团。 父亲满地乱滚,痛哭哀鸣。 两头双眼幽绿的小狼只顾着自己的辘辘饥肠,和近在咫尺的美食。 他们都无暇去管窗外的轻微骚动。 看着另一头小狼开始焦躁且贪婪地在困兽一样左冲右突的父亲身侧打转,南舟神情凝滞片刻,顺手从地上摸起了一块石头。 他的手腕忽然被江舫捉住了。 江舫问他:“你要做什么?” 南舟坦诚道:“砸玻璃。” 江舫:“然后呢?” 南舟:“吸引他们出来,再控制住他们。” 江舫紧盯着他:“你要救这个樵夫?” 南舟同样回以认真的目光:“是。” 江舫扼住他指腕的手微微用力:“你光线指链现在能发挥出几分力量?在这样的光线条件下?” 南舟:“没有指链,还有我自己。” 江舫:“你确定要在这里消耗不必要的体力?” 南舟:“什么叫做‘不必要’?” 江舫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南老师,别忘了,我们是逆时而来的。” “上一条时间线,没有这个父亲存在的任何痕迹。” “你要是救了他,我们来的那个地方,就是悖论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要走回头路呢?” “你才不是这样想的。” 南舟扭过头来。 他的嗓音没有责怪或是愤怒的意思,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你在想,‘门’有可能会在那个樵夫身上。” 李银航牢牢堵着耳朵,茫然地看向难得陷入意见争端的两人。 他们两个说话声音本就只有彼此才能听见,掺和着屋内发出的惨叫,她完全不知道二人在吵些什么。 她只能依稀看出,南舟在说“门”。 很明显,能让他们离开的门,并不存在于明面上。 既然门在这个游戏里,是可以移动的非固定道具,那么,它就很有可能藏在某些常人想象力难以企及的地方。 比如兄妹两人因为饥饿而浮肿的肚子里。 比如在上一条世界线已经不存在的樵夫身上。 门在墓里的可能性很小,因为继母和糖果屋的关系并不大。 当然,也不排除这扇门是哥哥掘尸而食的罪恶象征、而确实存在于墓中的可能。 他们大可以在三人闹够后,悄悄挖开墓,进行验证。 这同样意味着,他们不能插手这场子女啖父的悲剧。 一旦暴·露行踪,那么,这饿极了的兄妹俩就极有可能将一口獠牙对准他们。 最理智、也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完全不暴·露自己,坐山观虎斗,让他们自行内耗,再见机行事。 更重要的是,因为饥饿,南舟的体力必然大不如常。 和这两头饿疯了的小凶兽对上,江舫怕他受伤,更怕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南舟去冒险,却因为可笑的饥饿而无能为力。 眼见他这样固执,还要甩脱自己,江舫心火骤升。 他抓住南舟的指腕狠狠一用力。 在一声关节的骨响后,江舫脱口道:“南老师。……南舟!” “别太入戏,他只是一个游戏人物,不是人!” 话音未落,江舫就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铁锈一样的血腥味涌上了他的味蕾。 而南舟听到这句话,也蓦地安静了下来。 ……他其实本该知道的。 江舫的判断是最无情,也是最正确的。 眼下并不是暴·露自己的最好时机。 暴·露自己,不仅会招致攻击,还极有可能断绝后路。 白白浪费珍贵的体力不说,还会连累到虚弱的李银航。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南舟和樵夫共情了。 因为同样在抗击着某种不可违抗的命运。 因为那未知的审判,会在某一天莫名降临在身上。 这让南舟想起过去的自己。 认清局势后,他蹲在僵硬的江舫身侧,心平气和地想,舫哥刚才那句话有点耳熟。 好像,曾经,南舟也在某个地方,听过这样的一句话。 是在哪里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脑侵(二十一) 一场弑父的血宴, 持续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 父亲脸朝上躺在地面,血模糊了他的面目,甚至无法判断他是否死不瞑目。 他的反抗还没有到最激烈的时候, 就被一把银餐刀彻底断送。 他的下半张脸都被吃净了,最柔软的舌头和嘴唇被餐刀切开, 划割, 一路深入, 露出了一点雪白柔嫩、猴脑似的颅脑。 兄妹两人坐倒在一地淋淋漓漓的鲜血中。 他们的指甲里是零星的碎屑。 他们的嘴角染着血迹,和一点幸福的、莫名的笑容。 让人发狂的饥饿, 让他们完全屈从了生物猎食的本能。 而当本能满足,腹内的空虚填满后,多日来折磨着他们的饥荒宣告暂时终结。 他们的神情渐渐从飨足转为了空洞。 还没来得及反刍自己作下了怎样的冤孽, 食困导致的倦意就汹涌而来。 ……十几日的饥饿下来,乍然饱腹,暴食一餐,这种从身到心的满足感非同小可。 两个孩子就在飘散的血腥气里, 相互依偎着, 昏睡了过去。 不多时,三个身影悄悄翻窗入内。 进入室内后,食物的香气愈发清晰。 游戏流程推进到现在, 李银航已经饿得发了昏。 即使地上的狼藉杯盘间已经满布碎溅的鲜血和不明碎块, 可一见到这满地美味, 李银航的第一反应还是上去趁着菜还没凉先干他一顿饭。 好在她赶快往嘴里塞了一口自带的饼干,含在嘴里,强行转移注意力, 尽可能稀释饥饿感。 她算是看明白了。 在这个游戏里出现的一切可食用物品, 哪怕是树皮, 她就算饿死,死外面,都不会啃上一口的。 南舟走到父亲血肉模糊的尸身前,俯下身,平静地用指尖拨弄开一堆烂肉。 审视一番后,他在扑鼻的腥气中,抬起头来,用极低的气音赞同道:“舫哥,你是对的。” 父亲身体上所有肉质和脂肪丰厚柔软的地方,都被撕咬切割开来。 他的肚子也被豁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口子,有些脏器从原位流出,散发出内脏独有的怪异气息。 而在他水囊状的胃上,生长着一只熟悉的门把手。 像是从潮湿阴暗之地滋长出来的蘑菇柄。 ——这只人胃背后,藏匿着另一条时间线。 事实证明,江舫的判断非常清醒,且完全正确。 相反,如果他们真的搭救了樵夫nc,想办法杀掉或是驱赶走了兄妹两个,对过关不仅是毫无帮助,还是浪费时间的反向通关行为。 他们不仅要掘开继母的坟、找遍小木屋里能找到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还有可能要杀掉兄妹,来寻找下一扇门的所在。 当事态演变到那种极端情况后,自己最后仍然得亲自杀掉这个由他们亲手救下的nc。 经历了这样一圈剧烈的消耗后,那时的南舟,就未必能轻易制服樵夫这个精壮的成年男性了。 而江舫不仅选择了最能规避风险的办法,在饥饿的情况下,还能考虑到时间线的倒逆和悖论问题。 南舟碰了碰他的胳膊,比了个拇指。 但是,对于来自南舟的肯定,江舫的嘴角只是轻轻扬了一下,似乎是有心事。 南舟无暇他想,回头去招呼李银航,同时摁下了渗出消化液的、滑溜溜的门把手。 锁簧弹压的声音,让沙发上的妹妹动了一动,发出一声含混的梦呓。 李银航头皮一麻,本来压在地板上、准备靠近二人身侧的脚掌虚虚踮着,不敢再挪动分毫。 她早就回过味来了。 第一条时间线里,兄妹两人对三人的盛情,是因为在他们眼里,他们就是三份打包完毕的外卖便当。 天知道这两个刚开了荤、尝了人滋味儿的小混球吃饱了没有。 好在,当妹妹发出不安的哼哼声时,昏睡中的哥哥就闭着眼睛,自觉地翻过身去,摸到鸭绒毯子的一角,盖了上去。 随着合上去的,还有他不算结实的纤细手臂。 满手血腥的孩子,从后搂住另一个血痕斑斑的孩子。 两人彼此依偎着,在酣睡间,互相给以对方微薄的、却也是能力所及范围内的最大的安全感。 南舟看向了他们。 他们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在傀儡一样被副本支配的命运中,他们至少是双人起舞。 怀着这样的一点羡慕,南舟将门把手拧到了尽头。 咔嚓。 眼前先是豁亮,又是一阵清爽的绿意侵身。 日月更替,昼夜颠倒。 他们又一次回到了森林之中。 这一次,通向小木屋的路又被林立的树木和藤蔓封上了。 显然,此回他们的目的地,不是糖果屋,就是大泽。 经过两次时间线的更迭,南舟已经观察出规律来了。 这场游戏不很难。 难在这是一个选择 逆时推进的关卡。 从第二条时间线的通关设置可见,由于第一条时间线里父亲已经死去,所以,在更早的时间线里,父亲是必死的。 江舫放任不管,也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层。 简而言之,他们要在各种关键节点,尽可能准确地做出高效、省时的选择,找到门,并通关。 只是…… 南舟想到之前他们在【脑侵】副本里通过的三局游戏。 图书馆里的锡兵是孤独的,所以他的目的是希望有玩家留下陪伴他。 天鹅湖畔,冒充公主的继母是恐惧的,所以她一面恶毒地享受着别人的恐惧,一面又怀有对自己秘密随时会被道破的恐惧。 就连他们素未谋面的大灰狼,也代表着欲·望和诱骗。 所以他会和玩家发生亲密关系,将他们扣押在潮湿的迷梦中。 副本通常会结合着守关nc的目的,镶套给他们相应的关卡。 锡兵对应的是棋局。 继母对应的是“11 n”扇门的恐惧试炼。 大灰狼对应的是对荷尔蒙管控力的挑战。 那么,兄妹两人拒绝承认的、属于他们的愿望,又是什么? 只是单纯的对食欲的满足吗? 这一层层嵌套的时间关卡,最终要通向什么? 南舟正准备回头说明自己的想法,就见李银航扶着树,“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身为一个正常人,看到刚才撕咬活人的场面,能撑到这一步才崩溃,已经算她肠胃控制力强了。 草木的清香并没能缓解鼻腔里残留的浓郁新鲜的血腥气,反而在对冲之下,让那股恶心感进一步深入到了膈膜。 李银航抱着树,整个人都在打飘。 但她还不忘顽强地低头看上一眼,欣慰道:“都消化了。没有浪费。太好了。” 南舟:“……” 江舫:“……” 南舟问她:“要进仓库里休息一会儿吗?” 权衡利弊过后,李银航认为,以现在自己这个反胃到腿软的状态,强撑只会拖后腿,并不会很帅气。 她选择躺平去休息一阵。 将李银航揣进背包里后,南舟转向江舫:“舫哥,走。” 江舫:“嗯。” 江舫:“刚才,对不起。” 南舟:“……唔?” 南舟仔细想了想,大概明白了江舫是为了哪一句话致歉的了。 可为什么要为正确的话对自己道歉? 樵夫的确是虚拟人物…… 想到这里,南舟的心突然猛地一动。 ——江舫因为这句话,反而要对自己道歉,是因为江舫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吗? 南舟垂下眼睛。 他遇见那个姓谢的人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不能排除有现如今《万有引力》的玩家玩过《永昼》、见过自己的可能。 南舟一度怀疑过,他在【圆月恐惧】里碰到的林之淞,也是对他有印象的玩家之一。 一开始,南舟并不介意江舫或是李银航知道他的身份。 从很久以前起,他就是孤身一人。 他不介意像谢什么一样一个人闯关,单枪匹马地实现自己的愿望。 但是,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南舟越不想说出关于自己的真实。 他知道,以银航和舫哥的性格,不会伤害他,最多会因为担忧安全问题,选择和自己分道扬镳罢了。 南舟想,这并没有什么。 ……真的没有什么吗? 南舟自己想到“分道扬镳”四个字时,每个字都像是有棱有角地砸在他心上似的。 南舟有些无法理解这样的沉重和微痛。 哪怕了解了大脑分区里每一处的功能,他对复杂的情感也永远抱着小动物一样的好奇和不可理解。 正是因为不可理解,他才无法抵御心脏里泛出的、说不出的紧绷和酸胀,只能茫然地看着,任凭怪异的情绪对他的心予取予求。 南舟一时分神,江舫那边的心神也难以集中。 【脑侵】这个副本,让他想起太多和南舟相处的遥远的过往。 纷乱的、快乐的、芜杂的、无法控制的。 最终,一切情感的落点,汇聚在了某一天的傍晚五点半。 那是从“纸金”的酒出来不久后的事情。 又执行过一次陌生的副本后,江舫带队去了松鼠小镇。 江舫知道,为了规避那种麻烦的情感,自己本应该疏远南舟的。 可江舫就是想带他来看广场上定期燃放的夕照烟花。 他告诉自己,只是看烟花,而已。 在等待的过程中,南舟倚靠台阶,含着棒棒糖,将草莓味的鲜红糖果吮出了透明的光泽。 他和江舫闲聊:“你出去后,想要做什么呢?” 江舫答道:“我想要过正常的生活。” 这其实是一句没有意义的话。 江舫的生活,和“正常”向来无关。 南舟:“什么是‘正常的生活’?” 江舫娴熟地随口撒谎,编造了他向往却从未实现的理想生活:“起床后做一份早餐,看看一天的新闻。然后去上班,朝九晚五,晚上带些吃的回家来,或者和朋友一起去清喝一杯,去足球场上踢一场球……” 南舟单手抱头,望着江舫:“可是上次你看到了,我不会喝酒。” 他问:“这是可以学习的事情吗?” 江舫一愣。 一股淡淡的悸动伴随着无奈,潮涌似的席卷上他的心头。 ……南舟居然在规划出去后的事情。 他想要出去。 江舫闭上了眼睛。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在什么时候,给了南舟什么无谓的希望了? ……就像上次,他突然向自己表白一样? 可现实里没有游戏背包。 没有储物槽。 没有一个可容纳这个小怪物、给他一个身份id的地方。 他没有办法把南舟揣在身上潇洒离开。 即使自己真的能够脱离游戏,《万有引力》作为一个出现了严重失误和bug的游戏,只会被紧急关停,永久关服。 一旦这副本的噩梦到了尽头,南舟和他,就不可能有再见的时候了。 一旦开始构想未来,江舫的心尖就细密地抽疼起来。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这种烧灼一样的无措和慌乱是源于什么。 他没有这样的经验,因此他的身体和精神,一应都是僵硬的。 “我没有踢过足球。” 偏偏那边厢,南舟还在认真地展望未来:“我可以去给你捡球。” ……为什么一定要去想这种事? “早餐,我不会做。但我可以去买。” ……够了。 “我是不是也可以找一份工作?我是教过孩子的,虽然——” ……停止! “南舟,你不是真人。”江舫冲口道,“你如果是真人,那就……” 话说到这个地步,江舫终于惊觉出这话的伤人程度和潜藏在背后的、灼热得让自己都害怕的某种情感潜台词。 如果南舟是真人的话,那就……好了……? 难道自己可以许给他未来?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发疯了? 什么时候可以这样不知羞耻、不顾代价地谈起感情了? “不……”江舫的脸微微涨红,“不。抱歉。” 抱歉伤到了你。抱歉让你有了不应该有的希望。 南舟停止了展望。 按理说,江舫的心应该不会继续被他的言语扰乱才对。 然而,南舟用他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看了江舫许久。 江舫心里直跳,嘴唇不自觉地抿紧,却也无法就这样轻巧地从他身上转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江舫心中有万语千言,但落到唇边,却是一字难出。 那些话在他的心里白磷一样地迸溅开来,一烧就是持久不灭,直到在心底深不见底的洞。 许久之后,他才听到南舟清清冷冷的语调:“嗯。舫哥。你是对的。” 没有生气或是恼怒,只是最平铺直叙的语气。 而江舫的心里却像是有一个声音。 在那无数的细小的孔洞中,满溢着一些不可言说的话语,魔障似的耳语、呢喃、直至呼喊,排山倒海的声浪和回音,几乎要撑破他的心, 细听之下,却又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 他们还是看完了那场烟花。 只是在开场前,南舟就含着棒棒糖睡着了。 那时候,南舟不在意的神情,和现在如出一辙。 就在刚才的小木屋里,他还对自己说了那句一模一样的话。 ——“舫哥,你是对的。” 而和过去一样,江舫还是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 只是那些话凝在舌尖,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让他这样的情感表达困难症患者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活跃在心底的那些呼喊,需要某种东西来将它彻底融化。 南舟并不知道江舫在想什么。 他问:“想吃东西吗?” 江舫的万千话语,就这样化作了一句最简单的回应:“我这里还有。” 南舟:“喔。”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只苹果,对抗着强烈的饥饿感,往前走去。 眼下,江舫是否知道自己的nc身份并不是最要紧的事情。 他打算先去大泽那里看看情况。 他不知道的是,江舫在他身后,正酝酿着怎样的一场沉默的疯癫。 他悄无声息地打开了背包,取出了在雪山上被用去了大半瓶的【真相龙舌兰】,径直倒入口中。 烈酒炙过被咬伤的舌尖时,酒精像是燃烧开来似的,呈燎原之势,在他口腔里引起一阵剧烈的痛。 江舫对自己的酒量还是自信的。 酒瓶上的度数也注明了,是42度。 区区100l的量,对江舫来说和喝水没有实质区别。 将还剩约200l的龙舌兰酒瓶重新收好,江舫张一张口,感觉并没有精神失控的感觉。 一切都和他平时饮酒之后的感觉一样。 无趣。 乏味。 一切情绪都在控制阈值当中,没有丝毫变化。 江舫不免苦笑。 他本来寄希望于借酒打消这种过分的清醒和理智。 可惜,自己对酒精仍然是天生的不敏感。 想到这里,他双手插·入口袋,静静跟上了南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脑侵(二十二) 森林的格局, 和他们前两次走过的相比,出现了变化。 走出一段距离后,道路逐渐变得狭窄幽深。 树冠密迭, 疏条相映。 如果不是可以从光斑的落点依稀判断出时间,现在的森林,看起来简直与深夜无异。 树藤虬结如蟒, 密密交结, 分割出数条小道。 这条时间线里, 这片森林的归属权应该还在女巫手里。 这样一来, 难怪两个孩子会在森林里迷路, 被导向糖果屋。 好在南舟走过两次,方向感也不差。 他捡了根木棍,一面拨开因为长期置身阴影而略显干枯的树藤, 一面用棍尖准确寻觅树叶筛下的林光落点。 日头移动的速度是正常范畴内。 只要他们持续向前, 找准方向, 就一定能走得出去。 南舟走在前面。 江舫跟在他身后,异常安静。 他们的脚步落在地上,一前一后。 关卡并不难, 难在过关如同氪命。 神经性的饥饿, 让南舟觉得自己的胃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底洞。 几口苹果落在胃里, 就像是落入一片不见底的深渊,在腐蚀性的胃液中嘶嘶燃烧一番后, 就消失殆尽。 但南舟不能停止进食。 他有感觉:如果一口不吃,强行挺住, 他的胃会饥饿到自己吃掉自己。 这种从未体验过的饥荒折磨, 饶是体质强悍如南舟, 也有些受不了。 可南舟这一路走过来, 吃了三个苹果,却没听到身后的江舫吃哪怕一口东西。 南舟想,这样是不行的。 然而,因为猜测生出了一些不安的屏障和隔阂,南舟并没有说话。 经过内心评估,他认为江舫有能力照顾好他自己。 不过,走出一阵后,南舟感觉到,江舫在一步步踩着自己前进的步伐。 自己的脚刚挪开,他的脚就跟了上来,蹭一下他的裤脚,挨得很近,像是怕自己丢了一样谨小慎微。 这状况就有些不寻常了。 于是,南舟背对着他,向后去够江舫的手腕:“怎么——” 下一刻,南舟觉得指腕倏然一紧。 天生的危险雷达,让南舟猛地提起全神戒备,被束缚的手掌顺势回抓住身后人胸口处的衣物,将袭击之人的身躯推撞向一侧的樟树。 ……返身突袭! 可当发现那个无声发动袭击的人竟是江舫时,南舟脸色微微一变。 因为无余力收拳,他索性一拳砸在了江舫耳侧的硬树皮上。 树皮内部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摧折声。 当江舫的后背撞上树干时,他恰将手中环套着二人手腕的choker抽缩至极限。 树叶纷扬而下,簌簌落在二人肩上,一时雪降。 南舟的左手,就这样与江舫的右手牢牢绑缚在了一起。 choker上银质的装饰,卡在了南舟腕侧的小骨头上。 皮质的带子内侧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贴着南舟的皮肤,驱使着他的脉搏都跳得快了许多。 ……这对南舟来说更加不寻常。 南舟一时困惑:“……” 南舟:“舫哥,你在干什么?” 江舫的脸颊微红,额角滴汗,嘴唇的血色尤其充盈得厉害,热烈得和他向来的克制格格不入。 连江舫自己似乎也不能适应这样的改变。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 他嘴唇微微嗫嚅,睫毛沾着淡淡水汽,愈发显得他上唇中央的那一点弧度清晰诱人,想让人踮起脚来好奇地尝上一尝。 看样子,他好像是在和身体的某种根深蒂固的本能作斗争。 二人近在咫尺。 南舟能感觉出,他眼前的这一颗心脏跳得又沉又快,鼓噪、叫嚣、搏动。 听着这样不安的心跳,南舟真心实意地担心江舫是罹患了心脏病。 解下了choker后,江舫颈间的陈伤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 他身上投映着斜斜筛投下的林光,将他颈间的刺青轮廓映得格外鲜明。 k。 这是江舫父亲姓名的缩写。 这是他对爱情的印象,是疼痛、恐惧、至死不休的情感图腾。 南舟抬起生长着蝴蝶刺青的右手,帮他掩住了这道伤疤,眉心皱起:“怎么了吗?” 江舫低着头,沉默且一心一意地用choker把自己和南舟的手进行反复加固。 南舟:“……?” 南舟不大理解他这个动作的含义,猜想道:“这样会让你感到安全吗?” 江舫终于开口了:“嗯。要绑在身边。” 南舟:“为什么?” 江舫:“怕你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南舟诧异却认真地回应:“不会的。我就走在你的前面。” “不够。” 江舫靠在树上,一只脚向前虚虚抵住南舟脚尖:“我想要绑住你。锁住你。囚禁你。让你哪里都去不了。” 南舟:“为什么?” 江舫垂下眼睫:“因为你不是真人。你随时可能因为系统错误的修正离开我。” 南舟一怔。 这样的开诚布公,不像是江舫。 江舫似乎猜出了南舟的心思。 他抬起眼睛,直视南舟。 被汗水沁得微湿的一缕银发垂下,暧昧地贴在了他的眼侧:“我喝了真相龙舌兰。” 南舟啊了一声,想,这么饿的吗。 江舫微喘着,拉过南舟覆盖在他颈侧的手,转贴上了自己的心口:“所以,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 江舫:“现在,我说的都是实话。你问我问题,什么都可以。” 尽管这是在游戏进行中,尽管他们需要尽可能地节省时间,但南舟经过短暂思考,还是接受了这一提议。 他们的心结总归需要释开。 他们还有三局游戏要面对,如果一直拖到副本结束再解决,以江舫的性格,可能也就是笑一笑,就草草揭过去了。 到那时,他们只能互为谜面,继续猜着彼此的谜底。 南舟不喜欢这样。 南舟定下了心:“舫哥,你知道我是什么,是不是?” 江舫:“是。” 南舟:“一直知道?” 江舫:“从一开始就知道。” 南舟:“《永昼》?” 江舫:“是,《永昼》。我读过你。你是……” 江舫的唇齿间带有龙舌兰的余香,但他并没有真正地醉倒。 此刻,江舫的思维非常清晰。 他能听见并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只是他控制不住。 因此,他尽管面庞涨红,满心羞耻,咬得舌尖发苦牙根发软,还是无法抵御那一颗沸腾在他胸膛偏左的真心。 江舫说:“你是我的童话故事。” 他认真地阅读过他。 在灯下。 在日光下。 在黑暗里。 南舟的面容,南舟的故事,作为他的一点慰藉,照亮了他那些无光的岁月。 他们最亲密无间的时候,距离只隔着一张纸。 他们最陌生的时候,曾隔着一整个世界。 小时候,江舫把南舟视为童话里亟待拯救的公主。 后来,南舟的存在,成为了他的心友。 他让江舫知晓,世界上不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孤独。 再后来,他成功见到了南舟,却发现,他既不是公主,也不是心友。 南舟是超过他一切想象和理智的存在。 南舟:“你知道我是什么,不会怕我?” 江舫:“我没有害怕过。但我抗拒过。” 江舫:“因为你不是人类。我们,没有未来可言。” 说到这里,江舫的语气带了一点困惑:“我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可和你在一起,我开始想得太多,却做得太少。这是不正常的,这不是我。” “所以我想,我是疯了……才会这么喜欢你。” 南舟微微睁大眼睛。 江舫咬住了嘴唇,深藏在癫狂下的清醒和理智在作祟,却还是压不住真相龙舌兰强悍异常的酒力。 他用乌克兰语呢喃出两句“该死”。 “喜欢。”江舫不受控地低语,“我非常喜欢你。” 南舟的心境豁然开朗。 他的好奇心很强,心里本有千万个问题想问,但得到江舫不讨厌他的答案,他突然就安心了。 南舟认真回应道:“嗯,我也是喜欢你的。” “你是我最见过……最有意思的人类了。” 聪明的、不害怕他的、会撒娇的、捉摸不透的人类。 江舫:“所以,我做了选择,我许了愿,我找到你了。” “我……想重新做回你的朋友。” “不要说这样轻浮的话。” 提到“朋友”两个字时,南舟严肃了起来:“我们还不是朋友。” 可眼见江舫表情流露出不加掩饰的伤心,南舟想了想,宽慰他道:“……也许将来会是。” 很快,南舟就又找到了另一个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你做了什么选择?许了什么愿?” 被酒力俘获的江舫想要张口。 然而,奇怪的是,这个真相于他而言,竟然是比“喜欢”还难说出口的内容。 南舟发现,他在竭力抵抗酒力的影响。 一双唇抿得发了白,齿关咬得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可他还是一字不肯出。 南舟更加好奇。 他不知道江舫这样费力的隐忍和抗争是为了什么:“你——” 下一秒,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江舫的嘴唇倏然贴上了他的唇畔,带着紧绷过度的颤抖和热度。 贴着他的皮肤温热地起伏,好像在与他一同呼吸。 南舟懵了一刻,眼睛定定望了他一会儿,便伸手搂住了江舫的脖子,和他绑缚在一起的手沿着身侧缓缓垂落。 他困惑地迎合着这个吻,并试探着探出舌尖,顶了顶江舫的唇角,又碰了碰他刚刚悄悄觊觎了一会儿的唇珠。 和江舫身上的筋骨不一样,他的嘴唇格外柔软温暖。 像是一张网,轻柔地捕获了他,拉扯、包裹着南舟,和他一起下沉。 当二人唇齿终于分开时,南舟关心地问他:“你已经饿成这个样子了吗?” 江舫把脸压在南舟肩膀上,脸颊上灼灼的热度几乎让南舟有了被烫伤的错觉。 南舟却很严肃地把他的脸扳正,逼迫他正面自己。 确信他没有什么狰狞失控的异状,南舟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他还以为江舫饿急了,想要吃掉自己。 现在江舫的神情已经正常了许多。 南舟摸了摸自己发热微肿的唇角,持续发问:“这样碰一碰,就不饿了吗?” 可江舫没有诚实地回答他。 真相龙舌兰的效用,可持续十分钟。 酒劲儿已经过了的江舫:“……” 现在的他不仅不大想面对现实,还想再灌下半瓶。 偏偏南舟还平静地望着他,耐心征询他的意见:“那你吃够了吗?” 南舟不大理解江舫眉眼中沉沉的光·色和挣扎,以及脸颊上漂亮的羞色。 见他还在犹豫,南舟踮了一下脚,主动亲吻了上去。 南舟觉得这样的方法很有效。 比如现在,他的胃里就感觉柔软舒服了许多,好像有细细的翅膀拂在上面。 温暖、酥痒、满足。 很舒服。 如果这样可以缓解饥饿感的话,南舟还可以再让他吃两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脑侵(二十三) 南舟很快察觉到江舫几乎快要燃烧起来的耳垂和隐隐咬起的齿关。 他猜测道:“酒劲过去了吗?” 江舫轻咳一声:“……嗯, 过了。” 南舟:“哦。” 南舟:“那你还要吃吗。” 江舫迅速整理好自己的狼狈,恢复仪容。 眼尾濡湿褪去,凌乱的头发规整回原位,他重新恢复成了绅士、清醒、理智的模样。 南舟好奇地旁观着他的一举一动。 等到他垂下手来, 他叫了他:“舫哥。” 江舫得体应道:“嗯。” 南舟的嘴唇被润过一点, 还泛着淡淡的光, 让人忍不住就把目光聚焦在那里。 南舟:“以前我就一直在想, 你跟我组队,究竟是想要什么。” 南舟真诚道:“现在我明白了。你想要的原来是我。” 江舫一个没忍住, 剧烈呛咳起来:“……” 他有些控制不住地想继续堵住南舟的嘴。 好在相较于之前, 眼下的想法只算是轻微失态, 还可以控制。 江舫理了理衣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南舟:“嗯?” 江舫微微错开脸去:“你不要……” 不要当真。 不要当做是承诺。 那不是应该说出口的爱恋。 万千句否决的话就悬在舌尖。 而南舟沉静清冷的目光正落在他脸上, 不偏不倚, 专注认真。 “……不要忘。” 江舫将目光对准南舟, 确保自己咬字清晰, 逼自己不许反悔, “要记得清清楚楚的。” 南舟:“嗯。我会的。” 南舟想了一想,反问道:“这么说来, 以后,你就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吗。” 江舫:“……” 南舟坦诚地表达自己:“你说的这些话,我都很喜欢听。” 江舫抿着唇, 笑容不自觉带了几分紧张和难得的青涩。 他回忆并温习着刚才意识和肌肉都被真心支配着的感觉。 只有这样,他才能一往无前地冲破那无形的障碍和藩篱。 “很难。”他说,“……但我会努力学习的。” 南舟唔了一声,抬起那只仍和江舫用choker紧紧绑在一起的手:“那么这个要解开吗。” 江舫:“……” 他无奈扶额, 闷声笑开了。 糟糕。 短短十分钟内的失控, 他为自己挖的坑, 怕是要用一辈子去填了。 如果在赌场里,他现在该是满盘皆输、跌入赌渊,万劫不复。 习惯了精明、盘算、权衡的江舫,糊糊涂涂地让野火上了身,心里,眼里,都是火和光。 光里站着一个叫做南舟的人。 火也是他。 江舫征求他的意见:“你想要解开吗。” 南舟端详着那闪着皮质微光的束缚手环,问江舫:“这样绑着我,就能让你安心吗。” 江舫几乎要为自己连篇的蠢话无地自容了:“也许……” 话音未落,南舟的指尖就贴着江舫掌心的薄茧,依序滑入他的指隙。 五指交握。 细微的摩擦感,让酥麻的起粟感,明确而清晰地一路从指尖传达到心口的位置。 南舟就这样拉着他,和他一起并肩穿过黑藤、灌木与群树。 南舟轻声跟他说话:“其实,你用铁链也绑不住我的。” “你想绑住我,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我叫南舟。你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是不是?” “如果你担心我会被什么东西带走,不用担心,我总会回来的。跑着回来,很快。” 南舟说这些话时自然又平静。 他不把这当做什么了不得的情话或是誓言,就是单纯在陈述事实。 他不知道江舫为什么心里会有那么多不安。 也许这就是人类。 反正南舟想要的不孤独,在遇到江舫和李银航的时候,已经得到满足了。 “我相信。” 南舟听到江舫的声音里,似乎蕴含了许多他仍然难以理解的、厚重的温柔和伤感。 “这次,我不会往后退的。” 重新踏上旅途后,两人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南舟默默回想着江舫的那些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热烈肉麻的话。 饥饿的感觉仍然在,但南舟感觉身体内像是顶着、撞着什么,让他的骨头都轻飘飘的,像是要飞往天上去。 南舟第一次体验到这种特殊而奇妙的感觉。 心境的变化,大大缩短了他们的脚程,将那浪费的十分钟轻而易举地补回。 他们顺利地走到了暗黑森林的边缘,看到了被浓密树冠遮挡下透出的锯齿状的光明。 没想到,没来得及走出森林,他们就听到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匆匆而来。 江舫一按南舟肩膀,南舟抓住他胸前衣服。 两人藏身在一棵树后。 衣着褴褛的兄妹两人浑然不觉森林中的两人。 妹妹没头没脑地要逃往森林,刚往里冲去没两步,就一跤跌翻在地。 从她破烂的衣服里,掉落出了几块黄金,在日光折射下,晃了一下南舟的眼睛。 南舟和江舫对视一眼。 这条世界线上,女巫的尸体现在怕是正在锅里煮着。 此时的兄妹两个并不是得体优雅的糖果屋小主人,也不是饿到发狂的两头小狼,只是两个最普通的、死里逃生的农家孩子。 哥哥把妹妹从嶙峋的石头上抱了起来。 “别从这里走!”他说,“我们就是从树林里来的。从这里走,我们回不去。” 妹妹勇敢地擦去了膝盖上渗出的血:“那我们……要去哪里?” 他们贴着树林的边缘,一路往大泽跑去。 南舟和江舫刻意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紧随其后。 前两次,南舟他们去到大泽时,都有一只毛色斑驳的小鸟在树杈上。 除此之外,在大泽方向,他们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发现。 南舟他们曾试图和那只鸟搭话。 但它对他们的亲近充耳不闻,只一心一意侍弄自己的羽毛。 就像一只最普通不过的爱美的小鸟。 兄妹俩也和他们的见闻差不多。 他们没能找到渡过沼泽的小船,或是能帮助他们的渔夫。 站在腐烂的沼泽边,目之所及中,唯一的活物就是这只鸟了。 他们只好对那只栖息在树上的鸟祈求道:“求求你,带我们过河。” 南舟有预感。 这次的情节,会不大一样。 果然,那只小鸟往前蹦了两下。 她张开鹅黄色的鸟喙,竟发出了一个少女的声音:“你们要过河吗?” ……这很童话。 小鸟垂下黑豆似的眼睛:“这就是你们的心愿吗。” 妹妹大喜过望,抢先答道:“是!!我们要回家!我们要爸爸!” 小鸟静静站在枝头,望着兄妹两人:“你们的心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一句话,让南舟凝起了眉心。 是的。 从一开始,身为nc的兄妹就没有告知他们,他们究竟要完成什么任务。 这看起来就像是任务的一部分,要求他们在探索中去找寻任务本身。 起先,南舟认为,他们需要去找到门。 现在,小鸟的话提醒了他。 他们走过的每一条时间线里,兄妹两人都有不同的心愿,也付出了不同的代价。 在糖果屋里,兄妹娴熟地搭伙撒谎,想要吃掉他们。 代价是牺牲掉他们本来拥有的良善和纯真。 在小木屋里,兄妹两个饥饿万分,唯一的心愿就是不再遭受饥饿的折磨。 代价是父亲的性命。 现在,在大泽前,他们两个想要回家见到爸爸。 随着时间层的不断更迭,他们的心愿在不断变化。 这看似毫无规律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那么,为了回家,他们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一心归家的兄妹两个,现在显然不能理解小鸟背后的深层话意。 哥哥抓住了妹妹的手,大声道:“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带我们回到爸爸身边。” 小鸟的黑豆豆眼审视着他们:“你们有什么报酬可以给我的吗?” 妹妹忙不迭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女巫的银手镯,捧到了小鸟面前。 鸟却尖起了嗓音:“我讨厌这些!我不要这些!” 它走到了枝头,沉吟片刻,提出了交换条件:“你们只要答应我,回家之后,要送给我半块面包。我在收集面包。” 哥哥拧起了眉头,问出了南舟想要问的话:“可是,有一座糖果屋就在附近。你为什么不去那里找面包呢。” 小鸟用婉转的声音,吐出一句细思之下、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来。 “那根本不是面包。” 此刻的兄妹两人还无法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意义,一口答应。 得到许诺后,小鸟伸展开了自己的翅膀。 它本来正常收归在身体两侧的小小翅膀甫一张开,竟是遮天蔽日之势。 杂色呢绒一样的羽毛,十数米长的翅膀,层层叠叠地扑展开来,像是一大片劣质的飞毯。 兄妹两个道了谢,满心欢喜地各自乘坐了一边翅膀。 在翅膀上,哥哥还牢牢握住了妹妹的手。 他们奔赴了自己的家,也欣喜地奔赴了那场弑父的血宴。 巨翅的小鸟腾空而起,越过恶臭的沼泽,向远方振翅而去。 它的翅膀上,落下了一片羽毛。 羽毛飘飘荡荡,落在了距离沼泽岸边不远的淤泥之上。 大概是因为吸饱了肮脏的水和沉重的泥巴,羽毛的表面竟然渐渐浮现出门把手的花纹和轮廓来。 ——它形成了一扇开在淤泥里的门。 只是这门有效的时间过短了, 当羽毛即将无声无息地沉底时,一只手猛地探过去,果断将门把手下压。 打开这扇门的瞬间,时移物易。 等他们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再次身处森林的中心。 这回是三岔路口。 通向小木屋的道路再次被打开了。 而远方再度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是满面愁苦的樵夫正背着兄妹两个,准备带到森林中遗弃。 兄妹两个已经经历过一次抛弃,仿佛也已经知晓即将降临在他们身上的命运。 哥哥牢牢抓紧了泫然欲泣的妹妹的手,另一只手伸进背囊里,努力搓碎带来的面包,让细屑落在路面上,好形成一条归家的路。 南舟和江舫闪身隐于丛林间。 望着父、子、女三人压抑的背影,还有落在他们身后、吸引了鸟儿啄食的面包屑,南舟知道,这对兄妹即将迎来他们最后的命运。 而江舫却感兴趣地挑起了眉。 ……《糖果屋》的故事里,两个孩子和女巫的对抗,明明该是重头戏的。 他们已经跳跃到了第四条时间线,却从来没能见过女巫,只看到了女巫被煮烂的骨头。 他们见到的主要角色,也就是兄妹两人和他们的父亲。 这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饥饿再度无声无息地侵蚀上来,汹涌如潮,撕咬着他们空荡荡的胃囊。 南舟却没有急于进食。 他轻声说:“我好像明白了,这个副本里,为什么我们这么饿。” 江舫回过头来:“不是因为兄妹两个的影响吗?” 南舟若有所思地摇头,问江舫道:“你听过另一个和饥饿相关的童话吗。” “我从很久之前就不看虚拟故事了。以前听到过的,也忘得差不多了。”江舫耸耸肩,“除了你的故事。” 南舟好奇:“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江舫说,“但我有的时候,会希望你是真的。” 这对以前的江舫来说,已经是他理智世界中难得的异想天开了。 南舟想了想,觉得这是好话,就轻轻捏捏他的手,表示高兴。 他拉着江舫的手,摆出南老师的态度,认真问江同学道:“那你知道英格尔的故事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脑侵(二十四) 英格尔的故事, 又叫《踩着面包的女孩》。 她是个骄奢的孩子。 她像一只小小的龙,虚荣、脾气坏,喜欢奢华的、闪闪发亮的华丽物品。 她回乡探亲时, 路过沼泽, 因为怕弄脏自己好看的鞋子, 用雇主好心赠与她的面包垫脚。 踩在面包上, 她不幸一路沉底,来到了地狱。 英格尔被肮脏的癞□□包裹, 被滑腻的蛇缠住脖子。 她变成了不能动弹分毫的石像,甚至不能弯下身来,咬一口曾被她轻贱地踩在脚下的面包。 因为过度饥饿, 她的胃自己吃掉了自己。 再后来, 她的内脏开始互相吞噬。 因为她的失踪,她糟糕的故事开始在民间流传。 她的母亲哭泣, 她的雇主惋惜,无数陌生人嘲弄且鄙夷,只有一个孩子为英格尔的遭遇流下了眼泪。 孩子问, 如果她知道错了,要怎么办呢。 英格尔在地狱里受着长期的折磨。 直到那个曾为她哭泣的小孩子老了,临终前看到了地狱里的英格尔, 再次为她流下了眼泪。 英格尔大彻大悟,痛哭一场, 随后,她变成了一只沉默的小鸟, 飞向了天际。 她勤勤恳恳地收集着被众人遗失、浪费的面包屑, 一点点赠与别的饥饿的鸟儿。 直到她收集的面包屑积攒起来, 达到了当初被她踩在脚下的面包的长度。 她振翅高飞, 自由地飞向了太阳,像是神话里的伊卡洛斯,自此消失无踪。 ……梦幻联动。 南舟对自己表示不满意:“我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糖果屋》和《踩着面包的女孩》之间的元素重叠很多。 饥饿,以及面包屑,是最明显的两个表征元素。 一个是用来回家引路的,一个是用来赎罪的。 除此之外,重叠的细节点也早就留给他们了。 譬如,《糖果屋》里载兄妹俩过河的是野鸭,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只不大漂亮的小鸟。 兄妹两人逃出糖果屋后,拦住他们的应该是河。 他们看到的却是恶臭的沼泽。 自认为是《糖果屋》十级学者南舟默默自我反省了一小会儿。 江舫看他自闭低头的样子,忍俊不禁地揉揉他的后颈,予以安抚。 两人心里都对下一步情节的走向,有了个大致的猜想。 所以,在江舫重新戴好了自己的choker后,进了储物格后就昏昏沉沉饿睡过去了的李银航,被强行抓出来,点名回答问题了。 大致了解了自己被关进去后的剧情后,李银航揉揉眼睛,大概提炼出了眼下信息的要点:“所以,一共有两个童话故事?” 江舫补充:“以两个故事的剧情占比而言,英格尔应该只能算是一条支线剧情。” 南舟老师严格要求:“你不要提醒她。” 江舫举起双手,微笑着表示ok。 “为什么只有这个游戏副本特殊呢?” 李银航一觉醒来,也从看到生吃活人的阴影中恢复了不少。 她的思维逐渐活跃起来,提出的问题也逐渐有了南舟绕过芜杂讯息、直击核心的锋利:“我们经历的其他的童话故事都是单线程的,没有这样的支线剧情。” “为什么……” 自言自语一阵,李银航恍然大悟,稍稍提高了音调:“是不是走廊里,那个吃东西的声音……!” 南舟和江舫同时对她比出了一个“嘘”的手势。 李银航这才意识到他们还处在不远不近的尾行当中,猛地捂嘴。 前方的樵夫也听到了什么,紧张地回过头来,流汗的脸膛涨红得像是一只红皮鸡蛋。 三人压低身子,并排蹲在灌木中。 南舟按着李银航的脑袋,江舫把南舟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 东张西望的樵夫感觉自己确实听到了一个女声。 但担心是新妻子跟来了、怕她辱骂自己不利索地把前妻生的两只拖油瓶扔掉,他抱着两个孩子,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投入了密林深处。 躲在灌木丛后的李银航,紧张兼着兴奋,一颗心抵着她的腔子扑扑乱跳。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在高考时意外发现,自己对那道向来会采取战术性放弃的倒数第一道大题有解题思路一样。 她望向南老师,想求证自己的思路是否正确。 南舟不着痕迹地一点头。 李银航的话,的确触及到了一个核心的问题。 他们看似玩的是五个分散的游戏。 但实际上,副本总体的名字,叫做【脑侵】。 理论上,他们侵入的是一个人的大脑。 大脑的各个分区,互相联动,互相作用,无声地反映着这个人的喜好。 大脑里有什么,往往就代表这个人有什么。 【脑侵】副本的游戏性质,标注的是看似人畜无害的“探索”。 他们的漫游旅程,也就是探索这个人的过程。 进入副本后,最让南舟印象深刻的,就是走廊里时时回荡着的、规律的牙齿咀嚼食物声。 这声音的存在感极强,持续时间极长,只在他们走出第三扇门时停顿了一段时间。 这恰好和眼前的故事性质有所重叠。 正因为这大脑主人的食欲格外强烈,所以才在这一关内出现了穿插着《糖果屋》和《英格尔》两个带有饥饿主题的故事。 这样看来,他们之前经历的三重关卡,都在有形无形地彰显着他们在探索着的、大脑的特性。 其实,李银航在副本的一开始,就表现得很不错了。 早在进入图书馆、南舟和李银航在书架里时,她就对南舟提出了一个发现。 那时,李银航谨慎道:“南老师,你不觉得这里的书有点儿多吗。” 什么样的人,能读下这么多的书? 高达几百个书架,足可以构成一个迷宫的书? 只是,玩着玩着,李银航就忘记了这个本来由她提出的问题。 因为每一关都有不同的童话分散精力,她自然而然地把所有的游戏都当成了独立的小游戏。 而南舟从来没有忘掉。 他走过的每一个关卡,都在不断输送信息,帮助他勾勒这个大脑主人的画像。 一笔笔的画像画下来,却逐步形成了一个诡谲的怪胎。 粗劣的线条,太多的矛盾,让这个人的形象,在南舟心目里越发难以捉摸。 当然,在这个时限性极强的副本里,只适合启发思维,不适合继续静心分析下去。 点到即止就是了。 而南舟也需要尽快换个环境,帮助他思考。 适当的饥饿还能让人思维运转速度加快。 过度的饥饿只会让人发疯。 李银航:“那我们就跟着他们走吗?” 她还有些忐忑。 如果遇到女巫,怎么办? 难道兄妹两人的愿望,是要杀掉女巫? 倘若女巫也是被糖果屋控制、不得不靠食人填饱肚子的普通人,他们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那么,他们是要抓紧时间,赶到樵夫前面去吗? 这种决策,就不是李银航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了。 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南舟。 南舟思忖半晌,说:“我也认为和女巫有关。” 说着,他看向了江舫。 但江舫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表示赞同。 在樵夫和兄妹走远后不久,渐渐有鸟鸣声向这边汇聚而来。 四五只小鸟围了过来,埋头啄食着哥哥洒在地上、用来作为回家路引的面包屑。 江舫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有英格尔的故事呢。” 李银航:“……?” 她一头雾水。 不是因为这个大脑的主人食欲过于旺盛,所以分管饥饿信号传递的脑区功能格外活跃吗? 他们刚才不就在讨论这个问题吗? 然而,南舟只在短暂思考后,就果断放弃了自己的推论,转而赞成了江舫的提议:“你说得对。” 李银航:“……哈?” 每当这个时候,李银航都会觉得自己才是三个人当中的那个外籍人士。 “我们走过了三条时间线。现在是第四条。”江舫说,“四条时间线,是有共性的。” 李银航小心翼翼地猜测:“……他们都很饿?” 江舫:“嗯。这是其中之一。” 从女巫家中逃出时,故事情节中,哥哥怕吃胖了,被女巫吃掉,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进食,而妹妹生活在恐惧中,恐怕也没有什么吃东西的。 李银航继续猜测:“还有的话——每条时间线里,难道都是他们陷入危机的时候?” ……话一出口,她自己就先否定了自己的推论。 最初的时间线里,兄妹两个挖坑搓手手等吃人的时候,明明是他们这三个客人的危机更大。 所以,另外的共性是什么? 江舫提出了他的猜想:“如果,四条时间线,都代表着和‘家’的背离呢。” “第一条时间线的兄妹,他们无法战胜自己的食欲,所以他们接管了糖果屋,成了糖果屋的主人。他们是看似自由的,但永远被食欲和活命的渴望绑在了糖果屋里。” “第二条时间线,他们同样无法战胜自己的食欲,吃了自己的父亲。” “第三条时间线,他们被大泽封住了回家的路。” “按理说,假如他们遭逢的是‘生命里最害怕的时刻’,我认为,第四条时间线里,兄妹俩应该是被女巫囚禁起来,我们应该见证他们如何杀掉女巫。” “但是并没有。” 李银航恍然大悟:“我们到的是他们两个被父亲抛弃的时间线——” 这些时间点,对两个孩子来说,象征着都是生命里和家背离的时刻。 被饥饿裹挟,不得不住在不能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被饥饿主宰,亲手毁掉了“家”。 被大泽阻拦,一度无法回“家”。 被父亲抛弃,并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情况下,仍然趴在父亲的背上,和“家”渐行渐远。 在以兄妹二人为主角的时间线中,女巫的存在威胁到了他们的生命。 这或许让他们感到恐惧,却不会让他们感到格外的痛苦。 他们跌跌撞撞地彼此扶持,一路犯下了无法挽回的过错。 玩家和他们一样,体验着噬人的饥饿和不安,一路逆向奔赴,走过了他们曾走过的路。 然而,兄妹俩暗含在诸多愿望表象之下的祈求,只是想要回到家而已。 虽然不算温暖、但是对两个孩子来说意味着天的,有父亲的家。 首条世界线的兄妹,的确无法道出他们的愿望。 那个时候的兄妹两人,除了吃人,并没有其他的愿望。 因为他们真正想要的,早就已经没有了。 江舫说:“所以,我认为英格尔的存在和插·入,是一条暗线。” 李银航终于明白了:“小鸟,是一个‘拯救者’的角色?” 她再次激动起来:“那,是不是意味着,它也可以救我们,只要我们找到半块面包——” “可食用的面包。”南舟补充道,“它说过,它不要糖果屋里的面包。” 李银航积极起来,连腹中尖锐的饥饿感也不明显了:“那我们先去大泽边找小鸟,问一问它——” 南舟没有说话,抬手向不远处一指。 来啄食面包屑的鸟中,不知何时混迹了一只熟悉的杂毛小鸟。 但它只是探着脖子,啄着些边角草缝中的面包屑,仪态中很有着些少女的矜持。 樵夫及兄妹二人已经走远。 所以南舟坦坦荡荡走出了藏身处,在它面前站定停下。 他开门见山:“如果给你半块面包的酬劳,你可以带我们找到离开的门吗。” 李银航:“……”可以这么直接的吗。 小鸟停下了动作,静静看向三人。 它发出少女悦耳的声音:“可以。” 南舟:“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它说:“你可以去沼泽边找我。” 说完,它便扑打着短短的翅膀,向远方飞去。 眼见有了目标,有了从这无间的饥饿地狱中走出的可能,李银航忙说:“那我们走!” 眼见李银航向小木屋的方向走去,南舟他们并没有立即跟上。 “要告诉她吗。”南舟问江舫,“我的事情。” 江舫反问:“现在?在这里?” 南舟想了一想:“嗯。带她出去再说。” 距离副本结束,还有十来个小时的流程。 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们需要信任,也需要相对稳定的情绪。 等到他们出了【脑侵】副本,再跟李银航说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脑侵(二十五) 副本推进到现在, 南舟对四场游戏的性质有了一个简单的总结。 锡兵关卡,是益智棋牌类游戏。 野天鹅关卡,是密室逃脱类游戏。 大灰狼关卡, 是真人角色扮演类游戏。 眼下, 他们正在进行的游戏,更像是一个高互动性的冒险rg游戏。 如果配上文字选项, 特征就更加鲜明了。 “点击选项, 是否要吃下兄妹两人的糖果。是?否?” “点击选项, 是否要救下即将被吃掉的父亲?是?否?” “点击选项,是否要查看小鸟掉下的羽毛?是?否?” “点击选项,是要跟随即将被父亲遗弃的兄妹俩, 还是去寻求小鸟的帮助?” 这一关内,他们面临着许多选择。 每一步的选择,都关乎他们在每一扇门里耗费的时间。 一旦走了岔路,过关的时间只会越拖越长。 到时候,到底是被活活饿死更可怕,还是陷入暴食的疯癫后、队友之间彼此攻击吞食、彻底沦为糖果屋的奴隶更可怕, 就很难说了。 就像他们现在,和核心nc背道而行、转而寻找新的过关思路,就算得上是一桩冒险行为了。 但他们最终还是选择回到那间小木屋。 那是在三个游戏规定的地点中,唯一可以获取正常食物的地方。 也是兄妹两个一心想要回去的家园。 小木屋比他们上次来时的破败感更重。 门前的落叶久久不扫,满地焦脆的枯黄, 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只要走近, 就必然会踩碎落叶, 发出响动。 外面的鸡笼里满布鸡粪的斑点。 笼子已经空了, 不见一点活物。 外面有一只狗食碗, 边缘已经浮满了尘垢。 尘垢里结着几绺暗黄色的狗毛。 这里曾是兄妹两人梦中的伊甸。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一个干瘦的女人正在客厅里咯吱咯吱踩着纺车,满面不耐。 即便在放松状态下,她的柳叶眉也是吊着的,牵扯着她的眼睛也刁钻地向两侧飞起。 因为饥饿,她的皮肤枯瘦蜡黄,贴着尖尖的颅顶、锐角的下巴和高耸的颧骨,看上去是一脸刻薄的病容。 她不大像个有真实感的人,只像一张贴着恶人狰狞脸谱的木偶。 南舟他们先前探索过木屋及其周边的情况。 小木屋的面积不大,没有可供他们轻易潜入的门户。 无论如何,想要进去,他们都要经过客厅。 李银航犯了难:“这要怎么办?” 江舫轻松地耸耸肩:“走不了旁门左道,就大大方方进去好了。” 说着,他整一整衣襟,踩着满地落叶,走向了织绩声声的小木屋,礼貌叩响了破旧的木屋门。 “您好。”江舫态度斯文,“我们是过路的客人,饿极了,想要一点食物,可以吗?” 江舫的长相是相当气派贵重的。 如果用中世纪的贵族服饰加以简单修饰,他完全可以扮演王子一类的角色。 结合野天鹅关卡,南舟又默默修正了自己的评估。 ……公主其实也没问题。 但作为一个教科书式的低级反派,继母拥有这类角色一向优良的低素质传统。 她跳起身来,赶鸡似的挥动着手里的纺锤:“滚滚滚!要饭去别的地方!喂猪的糠都不会给你们一口的!” 江舫沉静地补充上了下一句话:“……我们会给报酬的。” 听到这句话,继母那张吊得老长的晚娘脸一凝,随即无缝切换成了热情的笑颜。 她尖着嗓子道:“哎哟,那倒是可以,不过啊,我们也没什么可吃的了,最多只剩下半块黑面包,还是我跟我丈夫从牙缝里省下来的,是我们保命的粮食,你们能出多少钱呀。” 江舫优雅地抬起右手:“这个。” 继母眼里闪出贪婪的光芒:“五根——” 话音未落,江舫当着她的面,一记手刀,堂而皇之地把她劈昏在地。 用绅士手接住软倒的继母,江舫将她放倒在了一侧缺了小半条腿的凳子上,还不忘致歉:“女士,很抱歉,” 这行云流水的操作看得李银航嘴巴鼻孔一起放大。 ……的确是非常大大方方地进去了。 然而在小木屋的一番下来,他们什么食物都没有发现。 他们家的确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继母的箱子里倒还是有些劣质的银质首饰,只是冰冷冷地躺在首饰盒里,绝不肯为了喂饱两只拖油瓶而轻易发卖。 厨房里只有一箩筐橡树叶子,可以简单果腹。 就连继母口中的“半块黑面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被带走了。” 南舟轻易想到了面包的去向:“樵夫扔掉两个孩子的时候,让他们带走了家里最后的一点口粮。” 继母显然还不知道这件事。 而现在,那块本来可以派上用场的黑面包,已经化作碎屑,被一群鸟儿竞食,荡然无存了。 ……面包没有了。 越寻找无果,李银航越是焦躁。 饥饿的确是一种能直观影响人类情绪的生理体验。 饥肠辘辘的李银航胃里激冷,心头生火,喉头发烧。 她没有心思去深入细想些什么,只是一个个念头走马灯似的在心头浮现。 难道是他们走错路了? 难道他们应该跟着兄妹两个走? 一旦对当下的选择产生了怀疑,她就越发觉得他们回到小木屋的举动是完全错误的。 她强行咬着嘴唇,按捺着焦躁和不安,提议道:“我们……还是回去?” “那个樵夫带着两个孩子,肯定还没有走远。我们可能还来得及……” 可一想到他们走错路后即将的代价,她就眼眶发红,直想掉眼泪。 平常状态下的李银航绝不会这样患得患失。 但是她现在饿得已经发了慌。 高速分泌的消化液,让她的胃已经开始灼痛。 她甚至疑心,她正在变成童话里那个内脏之间会饥饿到互相吞食的英格尔。 她小声焦虑地重复道:“我们走……走。” 然而,南舟在一扇门前站定,久久不动。 这扇门的门把手已经坏掉了,所以用海绵捆扎接上了一只木门把,套叠着原先的折断处。 旋即,他蹲下身来,将被黄色海绵覆盖的地方揭开一角。 他们的游戏目标,从来不仅仅是和英格尔扮演的小鸟做交易。 面对裸·露出的门把手,南舟对准上面陈年的积灰,轻轻一吹—— 飞扬的薄薄尘息之间,他们熟悉的、独属于【脑侵】副本门把手上的花纹展露无遗。 南舟按动了门把手。 推门而入时,一线灰尘从上方的门缝缓缓摇落。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空荡荡的、角落里生满了斑驳蛛网的半下沉小地窖。 ……竟然不是森林? 有那么一瞬间,南舟自己都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选择。 但当他跨前一步,重新陷入那熟悉的、被时空涡流裹挟的感觉中时,他确信,他找到了正确选项。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他独身一人,站在了一间干净整洁的地窖当中。 鼻腔里充斥了酵母发酵后独有的面的醇厚甜香。 四周摆放着七八根烤制好的法棍,放在干燥处储存,方便过冬。 ——他没有回到那片充满了人生选择和岔路口的森林。 他回到了兄妹俩记忆里最温暖的一个时间点。 他们重重记忆之门的终点。 那是某年某月里,他们全家人共度的一次晚餐。 有父亲,有母亲,有哥哥,有妹妹。 是一场真正的全家福。 饥饿的南舟靠着门扉,嗅到了从地窖外飘来的食物馨香,以及无所忧虑的欢声笑语。 里面掺杂着鸡咕咕啄食的细响,以及小狗蹭着裤脚钻来钻去、寻找掉落的骨头时发出的咕噜声。 两个孩子快乐爽朗的笑声中,以及樵夫憨厚的傻笑里,偶尔掺杂着年轻女人轻微的咳嗽声。 彼时的他们,没人能意识到这是悲剧的源头。 他们仍然在大声谈笑。 妹妹因为笑得太大声,打了一个喷嚏,刚刚吃下去的一小颗蔓越莓从鼻子里跑了出来,哥哥拍着桌子大笑,笑得妹妹发了恼,红着脸去拍打他的肩膀。 南舟想,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居然可以这么热闹的吗。 记忆里,仿佛有一些与他无关的喧嚣和热闹一闪而逝。 他好像也曾盘着腿,在一片温暖的食物香气中认真而好奇地观察着几个打打闹闹的、模糊的面孔。 身侧,有个人向他递来一只苹果。 他接过时,碰到了那人的手指,就主动地勾了一勾,引起了一片静电,刺得指尖一麻。 那人的指尖却迅速缩回,独留南舟的手空荡荡悬在半空。 从短暂且无端的回忆中惊醒的南舟低头望着双手,觉得掌心很空。 身为一个局外人,他知道,自己或许不应该去干扰什么。 可他还是从内握住了地窖的门把手,依样压下—— 当他推开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什么其乐融融的画面。 是灰败的房屋、织到一半的麻布、昏迷的继母,还有江舫和李银航。 因为地窖从外面就能窥见全貌,和之前那些门的状况截然不同,李银航并没有进去。 她问南舟:“里面有什么吗?” 南舟蹙眉:“我……” 他向前迈出一步,看起来是急于抓住什么东西。 江舫立即会意,伸出手,搭住了他探向前方的手。 南舟的指节稍稍曲弯,捉住了他的尾指,下意识地轻轻勾了勾,擦出了一点静电火花。 江舫一怔。 他的身体私密度极高。他不喜欢一切不掌握主动权的碰触。 以他的习惯和本能,是会马上规避这样亲昵的动作的。 然而,他以强大的意志力,逼迫自己不去退缩,还主动借着静电的余温和触感,温和地蹭了一蹭他的指腹。 南舟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空荡,就这样被一个小动作填满了。 他定一定神,对江舫说:“……我找到我们需要的面包了。” 李银航精神一振:“那我们是不是马上可以去找英格尔——” “可以。”南舟说,“但是,我还有一件想办的事情。” 江舫观察着他的神情:“需要我们帮助吗。” 南舟:“嗯。” 在天色转黑时,他们绕过了森林里的重重迷障,在沼泽边如约找到了等待着的小鸟英格尔。 南舟将从地窖里找来的半截新鲜面包交给了它。 英格尔对这半截面包的品质非常满意,刚要收下酬劳,南舟就对它开了口。 “你真的能带我们找到出去的门吗?” “是的。”英格尔说,“你们并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玩家。既然你已经找到了那兄妹两个人的秘密过去,也在那段过去里为我找到了面包,那么作为回报,我会带你们返回正常的时间线,找到你们应该出去的那扇门。” ……那就没错了。 英格尔的这句话,验证了南舟对它的判断。 在躲在树林里、偷听到英格尔和兄妹二人的对话时,英格尔的几句话就引起了南舟的注意。 “你们的心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根本不是面包。” 它知晓这个世界的真相。 它知晓兄妹两人的过去和未来,知道过河的兄妹会遭罹什么样的命运。 它甚至可能无数次搭载着第三条时间线的兄妹,奔向第二条时间线的弑父之命。 那么,它有可能是存在于这多重时间线之中的全知者。 据它刚才所说,它甚至可以带他们穿梭时空。 但它终究只是一只鸟罢了。 它像是一个理智的旁观者,知道无法挽回兄妹两人的命运,也只好看着他们两人,和原先的自己一样,逐渐浸入无边的泥淖之中,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应有的代价。 当确定这一点后,南舟的想法就更加笃定了。 “那么,我有一个私人的请求。”南舟说,“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小鸟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漂亮的小黑豆眼扑闪着眨了眨。 和当初做了交易的兄妹二人一样,南舟、江舫与李银航搭载上了小鸟如同魔法飞毯一样的翅膀。 它尖锐地啾了一声,掠入林间,像是一架小型飞机,灵活地横向避开枝杈树叶、灌木矮林,一路来到南舟他们遇见遗弃儿女的樵夫的林中附近。 它向着一点虚空,一头扎入。 它载着三人,从第四条时间线闯入了第三条。 它虚幻的身影从沼泽的淤泥中钻出,逐渐由虚转实,驮着三人,再次钻入森林。 在英格尔的身影掠入丛林后不久,它路过了南舟和江舫接吻的地点。 再往前一阵后,它再次一头扎入了林中的虚空。 他们回到了第二条时间线。 那间充斥着新鲜血肉气息的小屋。 刚刚吃尽父亲血肉的两只小血葫芦,正在沙发上相依而眠。 他们还没有从饱餐一顿的幻梦中苏醒。 偏偏走到这里,英格尔不再前进。 它无声无息地收起了羽翅,重新恢复了正常的体型,站在没有被鲜血浸染过的一块地板上,一边矜持地用灰喙整理羽毛,一边用一双豆豆眼示意南舟尽快动作。 死死盯着那两个不知道有没有真正吃饱的昏睡的孩子,李银航的后脊梁直往外冒白毛汗。 她的汗腺里像是有人在用毛细针一下下捅扎着,冷汗伴随着酥麻感,缓慢从身体深处渗出。 这种紧张的感觉糟糕至极。 她到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南舟为什么要求英格尔在第二条时间线里停驻? 南舟也没有耽搁。 他马上动作,转入猎户的房间,打开未上锁的抽屉,无声地从里面取出了十几块本属于女巫的金条,敛入了背包中。 当他折返回客厅时,大概是感觉到被人紧紧盯视着,妹妹翻了个身,迷蒙着睁开了眼。 李银航骇了一跳,刚想去找英格尔,南舟就一边一个,抓住江舫和李银航的手。 李银航回过神来,忙捉住了英格尔的翅膀。 而江舫上前,握住了生长在猎户胃部的门把手,迅速下压—— 妹妹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却只来得及看到落在地上的一小片雪白的鸟羽。 他们又跳转回到了第三条时间线。 ——也即兄妹两人刚刚逃出糖果屋,想要回家的时间线。 这一路,有英格尔载着他们,他们以极少的时间,穿过了第三条时间线。 英格尔在沼泽上,颇不舍得地从已经渐有秃相的翅膀上抖下一片羽毛,幻化成门。 他们闯回了第四条时间线。 几条时间线的时间,都是同步推进的。 因此,当他们回到第二条时间线时,吃饱了的兄妹两人仍在小憩。 而当他们回到第四条时间线里,天已然全部黑透了。 南舟从英格尔背上爬下,示意江舫、李银航和英格尔在原地等待后,一人走向了密林深处。 饥饿也在无情蚕食他的胃,但南舟的步伐迈得很踏实。 他的脸上仍然是冷冷淡淡的,很难看出他这一路的奔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遥遥地,他听到了兄妹两人恐惧的哭声。 他站住了脚步。 哥哥揽着妹妹,蜷缩在一棵死树下,拍打着她后背的手指微微发抖。 区区一棵树投下的庞大阴影,看起来就已经足够将两个孩子吞吃殆尽。 妹妹呜咽着:“哥哥,我怕,我饿。” 哥哥亲吻了她冷汗涔涔的额头:“格蕾特,不要害怕,我们会找到回家的路的。” 妹妹哽咽着:“可你撒下的面包屑都被小鸟吃掉了。我们回不去了……” 哥哥扶着树,搀着妹妹,和她一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要紧。一定还有一些剩下的。我们再去找一找——” 他们怀抱着一线希望,跌跌撞撞地继续闷头向密林深处闯去。 在月光稀薄的黑夜里,谁也没想到,是一股香气率先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是新鲜面包的甜美香气。 兄妹两人紧走几步,借着那一点微薄的月色,看清了地面上出现的一片雪白如细沙一样的面包屑。 哥哥登时燃起了希望:“格蕾特!看到了吗!是我们的面包屑!” 妹妹大喜过望之余,也有一点点的犹豫和怀疑:“是吗?我们家里剩下的面包,有这么好吗?” 哥哥来不及深想,他拉着妹妹热乎乎的小手,仔细寻找着地上的面包屑,一路向回走去。 饥饿难忍的南舟出于谨慎,还是没有动一口从最后一扇门的地窖内取来的面包。 他拿来了整整一根。 一半分给了英格尔,另一半正在他掌心,被他搓成细屑,如沙滑落。 他一路撒下面包,引导着迷途的兄妹二人走上正确的道路。 为了方便行动,他借来了李银航的手机,调亮光线。 一道异常的光团在南舟身侧浮浮沉沉。 这细微的光线自然也吸引了兄妹两人的注意。 妹妹好奇道:“那是什么呀。” “是萤火虫吗。” “是一只会发光的小鸟吗。” 哥哥提议:“我们赶上去看一看。” 但只要他们加速,那团光也会紧跟着加速。 所以他们一直没能看清为他们引路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一通带了点趣味性的你追我赶中,兄妹两人远远看到了属于家的、熟悉的灯火。 二人齐齐刹住脚步,面上浮现出了欢喜和悲哀交织的复杂神情。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他们究竟是为什么会在密林中迷路的。 这已经是父亲第二次试图抛弃他们了。 他们这次又回来了。 那么,难道不会有第三次吗。 这个家——没有了母亲的家——还能回去吗。 兄妹二人执手呆立、彷徨许久后,突然,一块小石子落了下来。 哒哒的细响,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他们循声望去,借着家窗投射而出的灯光,看清了二人脚边不远处的树下,攒聚着几团暗暗的金光。 他们凑近一看,顷刻间瞠目结舌。 是金子! 好多的金子! 哥哥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妹妹,小声说:“这么多……是谁丢的?” 妹妹同样紧张地小声答道:“不知道……” 对视一番,属于兄妹俩那点狡黠的小智慧,终于上了线。 哥哥说:“这是我们在森林深处捡的,是不是?” 妹妹马上接过话来:“嗯!是森林里的女巫赠给我们的,她是一个善良的好人,只会赠给她喜欢的人。” 哥哥:“我们给家里带来了财富,父亲和那个人,就没有赶我们走的理由了,是不是?” 妹妹眨巴眨巴眼睛,和哥哥一起发出了惊喜的窃笑。 他们裹起金条,满怀着对家的渴望,踏入了那片光。 而一只提着灯笼的小鸟,正坐在一片黑暗的树梢上。 目送着兄妹两人踏入家门,听到从门内传来惊喜的骚动和继母贪婪的“是在哪里发现的”的质问后,南舟脚跟一点树干,轻捷地跳落下来。 但大概是因为饿过了头,他落地时双脚一软,正要往前栽倒,一双手从旁侧伸出,准确无误地揽住了他的腰,抄抱住他的膝弯,将他稳稳当当搂在了怀里。 南舟看不清黑暗那头的人是谁。 但他知道。 他自我检讨道:“没跳好。” 江舫把他稳稳抱好:“下次努力。” 南舟挣扎了一下。 他知道,江舫现在的体力也是所剩无几了:“我能走。” 江舫的声音,在夜色里既轻且暖:“我知道。” 但他还是抱着。 南舟也不忸怩,见他不肯放,索性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了他的怀里:“怎么不在河边等我?” 江舫:“我怕你走丢了,就来你的终点等你。” 南舟并没有对两个人提及自己的计划,只说了自己要在几条时间线里来回横跳几下,去办一件事。 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构想,和副本游戏本身关系不大。 南舟不赞成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呢?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不会的。” 江舫含着笑意,说:“我们两个彼此靠近的时候,只要我丢了我自己,就能找到你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的。” 南舟:“?” 他听不大懂江舫的逻辑。 他只觉得,仰躺在江舫怀里,仰头看去的那片星空,很美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脑侵(二十六) 二人结伴折回沼泽时, 英格尔正努力用喙将自己翅膀上的绒毛拉平展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秃。 “你们这些玩家还是少来一点好。” 看到两人,它尖起小细嗓, 不满抱怨道:“每回都要掉一片毛,这回还掉了两次。我有多少毛可以掉啊。” 南舟给它出主意:“不可以用叶子或是其他什么替代吗?” 英格尔熟练解释道:“不行。‘玩家要用掉落进沼泽里的羽毛打开第三条时间线’, 这是规定。” 南舟代入自己想了想。 如果永昼镇每来一个玩家,他就要掉一把头发, 那他会很难过的。 但南舟并没有。 他回想过去时,发现,除了被限制过活动地点、以及满月出现速度加快之外,他本人几乎没有被游戏系统强逼着去做某些事情。 游戏能够限制的是环境,而不是他本人。 ——《万有引力》给南舟的自由, 似乎有些过火了。 甚至可以说,《万有引力》并不像是“创造”了“南舟”这个角色。 ……反而更像是“侵入”了本属于南舟的纸片世界。 南舟及时停止了思维的进一步深入。 眼下, 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结束这个副本后, 他需要和江舫和李银航好好谈一谈。 谈论的内容包括自己的起源, 也包括他们的关系,以及未来。 他们重新乘上鸟翼飞毯,和之前一样闯入了时间线层叠的涡流中。 只是这回, 他们的所见与先前大有不同了。 从第四条时间线进入第三条时, 南舟他们从沼泽中骤然冲出。 天色已晚。 因为沼泽距离糖果屋不很远, 令人不断分泌唾液的肉香,正从糖果屋的方向嗤嗤冒出。 英格尔载着他们,一路滑翔, 深入森林。 南舟好奇回望, 被江舫按着脑袋rua了两把, 提醒他避开迎面而来的树枝。 他们一路来到林间的时空传送点, 回到了第二条时间线。 在闯入时间线分界点时,李银航深吸一口气。 她做好了重见地狱的准备。 然而,她预想中的血腥气、肉块、死尸,以及两个可能已经苏醒、小秃鹫一样满嘴血迹地啃食父亲残尸的景象,一个都没有出现。 地狱绘卷已经徐徐收起。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小屋,比起之前他们所见的任何一个时期,都要更宽敞、温暖、洁净。 桌子上用纱笼护着没有来得及吃完的食物。 在哔哔啵啵燃烧着炭火的暖炉旁,有一片圆形的羊绒地毯。 两个孩子相拥着在地毯上小憩。 齐腰盖在他们身上的,是一条灰色的鸭绒小毯。 地毯旁摆放的小茶几上,是一小碟烤好的曲奇饼干。 饼干不像糖果屋里出产的那样精致漂亮,曲奇的边缘还烤糊了,不少都有些焦褐色。 但味道应该不坏。 因为妹妹的嘴角还沾着一点曲奇的碎屑。 此时此刻,兄妹两人身上穿的,并不是乍富时那一身华贵高级的天鹅绒。 也不是成为糖果屋的新奴隶后得体精致的小贵族服饰。 只是一红一蓝,两件色彩朴实纯正,又足够温暖舒适的居家服罢了。 而刚刚还肚破肠流、死不瞑目的男人,正在屋前的窗外喂鸡。 细碎的鸡食在他手中的簸箩里筛出让人舒服和心安的簌簌细响。 窗外围着男人裤脚打转的小黄狗似乎是嗅到了陌生人的味道,对着窗户汪汪大叫。 男人骇了一跳,抱起小狗,喔喔地哄了两声,怕吵醒屋里刚睡着的一双儿女。 对这种软弱得像是面团、任谁都能把他搓圆捏扁的人来说,如果没有外力推动和左右,他还是会用他笨拙又迟钝的方式尽到自己的责任的。 可悲,但又无可奈何。 这时候,一只刚出生的小鸡从铁丝松动的鸡笼一角里钻了出来,迈着小短腿,飞快向屋后跑去。 父亲急忙去追。 他刚刚绕到屋后,忽的一下,一阵风将门从里整扇推开了。 壁炉里的火影被侵入的寒意惊了一下,瑟瑟摇晃起来。 冷风袭来的瞬间,哥哥一瞬惊醒,抬起头来时,一床小毛毯已经娴熟地裹上了熟睡妹妹的肩膀。 他定定看向大敞的门外。 门外已是空空如也。 但他确凿地相信,刚才,自己看到了一只小鸟的残影。 他走到门前。 月光像是青盐的碎屑,颗粒分明地洒在他的肩膀上,将通往森林深处的小路映照得雪白一片。 他喃喃道:“……是你吗。” 是那只在他们迷路时,给他们引过路的小鸟吗。 …… 骑在英格尔的翅膀上,在密林间行进时,南舟低头问道:“如果我们没能很快在最后一条世界线里拿到面包,那我们会遭遇什么?” “那你们可能出不来了。” 英格尔用一种极平静的语气说:“每一条时间线都是同步推进的。等他们苏醒了,他们会为父亲的死大哭一场,但他们还是会很饿。” “到那时候,他们就会把他们父亲的胃吃掉。” 这句话可谓提神醒脑。 还沉浸在刚才温暖居家氛围中的李银航秒速清醒。 门把手生长在男人的胃上。 一旦胃被损毁,那么,玩家就永远困在过去的时间线里了。 除非像南舟这样,尝试从源头修正《糖果屋》的悲剧,去改变世界线。 “的确有玩家这么做。” 英格尔看穿了李银航的心思。 “可是,等那些玩家发现自己的后路被断之后,时间已经太晚。留给他们的选择并不会有很多。” 南舟点点头:“第三条时间线里,从糖果屋里逃出来的兄妹两人已经中了糖果屋的食人诅咒了。” 英格尔说:“是的。所以有的玩家会孤注一掷,杀掉那对兄妹,好阻止父亲被杀的命运。” 南舟:“成功了吗?” 英格尔说:“没有。” 南舟想也是这样。 如果将南舟他们踏进糖果屋的时间视为“正常时间”,那么,“弑父”、“逃离糖果屋”、“被父亲遗弃”、“甜蜜家庭的过往”,这四条互相套叠、层层递进的时间线,就是属于兄妹二人的过往,是属于他们的幻想花园。 构成“幻想”的支柱,就是兄妹两人的存在。 如果在幻想里抹杀了兄妹,那就是自毁支柱。 杀了兄妹的玩家会被永久困在时间的碎片,不可能再逃出。 在即将回到那条最开始的时间线时,江舫再次回首,看向已经看不见的林边小木屋。 在南舟和英格尔谈论世界线问题时,他还有一个发现。 兄妹两人的继母,人不在。坟也不在。 只是,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看到南舟在树下放下给兄妹二人的金子时,他就能猜想到一个贪婪之人的必然结局。 英格尔载着他们,冲破了时间界限,破开了最后的一扇门。 本该被吊在糖果屋的兄妹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糖果屋里的装潢,和南舟他们在第二条时间线里看到的差不很多。 这里,仍然属于女巫。 但已经融化腐坏了大半。 变质的奶油、腐烂的水果碎,吸饱了水分而变得柔软的糕饼,让这些糟糕的物质散发出一股奇妙的恶臭气息。 在糖果屋尚算完整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具枯槁的尸身。 但只要定睛细看,就会毛骨悚然地发现,这尸身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大概是许久没有骗到新客人了,这位女巫已经饿成了一句皮包骷髅。 她的手边,散落着一些已经被吮吸到半透明的骨骼。 其中有一只相对比较新鲜的手骨,是属于一个成年女性的。 大概是嗅到了生人的味道,她猛然张开了蒙着厚厚阴翳的眼睛,涎笑着,用嘶哑宛如破布的声音发出邀请:“客人,要来吃一口我的糖果吗——” 英格尔飞速从她身侧掠过,巨大的翅膀照她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随即有点小得意地尖鸣一声,掠过女巫身侧,直飞天际。 已经长大了一些的兄妹两人,此时正在森林中做着日常的采摘工作。 天色已晚,他们已经打算回去了。 父亲反复告诫过他们,不要走得太深,不要回去得太晚。 毕竟他们的继母就是这样失踪的。 哥哥在菌坑内发现了一只不错的松茸,俯身去摘。 妹妹捧着篮子,却遥遥看到,在百米开外的、沁绿的林影间,一道泛着白光的流影翩然而来,又翩然而逝。 她微微张大了嘴巴,许久之后,才小心去拉哥哥的衣角。 “哥哥,我好像又看到那只提着灯笼的小鸟了。” 妹妹没有看错。 在她看向南舟时,南舟也正亮着手机的光,回望着森林里矗立着的两个小小人影。 银白轻柔的月光笼罩在他身上,连带着草木植株的芳香和迷蒙的夜雾,软软地织就了一张薄网,将天地与他们都一道捕捉在网里。 他们都不自由。 但同一张网里的人,也可以给彼此点上一盏灯。 南舟他们跨越大泽,很快抵达了旅程的终点。 那是一扇矗立在黑绿深沼中、距离岸边过于遥远的门。 门把手与门,都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没有英格尔的帮助,几乎不可能有玩家自行来到这里。 到了临别的时候,李银航强忍着已经快抵达到了极限的饥饿,说:“我们怕路上会有变数,还留了一根面包。都给你吧。” 出于谨慎,直到最后,他们还是没有吃副本里的一口食物。 “我只做等价的交易。”英格尔拒绝了,“我有经验:如果得到了应得范围之外的报酬,天总要你还回去的。” 见它这样坚持,李银航就默默收回了面包。 南舟:“我还有一个问题。” 英格尔:“叽?” “你话很多。”南舟说,“不像童话里说的那样。” 英格尔:“……” 就这个问题,英格尔仔细想了想,回答道:“因为我很喜欢你。” 英格尔的沉默,是源自她作为人时、骨子里那点抹不掉的骄矜。 她不屑和自己不喜欢的人说话。 然而,南舟的所作所为,让她很喜欢。 她见过的绝大多数玩家,最多也只能做到去第五条世界线的仓库里取出面包、与她做交易的这一步。 没人会去关注那两个在最初世界线里、想吃掉他们的孩子的命运。 所以,在长久的孤寂中,英格尔很愿意和这个过客多说那么一些话。 南舟认真回复道:“谢谢。” 而江舫温和地揽了揽南舟的肩膀,同样道:“谢谢。” 南舟:“?” 和英格尔告别后,他们推开了那扇门。 微微蠕动着的脑髓长廊,再次映入了他们眼中。 他们在《糖果屋》和《英格尔》的双重故事中,度过了整整十个小时。 走廊里仍然回荡着混合着口水的咀嚼声,可这已经不能影响他们什么了。 李银航就地坐下,掏出仓库里所剩不多的食物,大快朵颐。 他们终于重新拥有了饱腹的能力。 南舟还在思考江舫和英格尔告别时说的话。 他好奇发问:“她说喜欢我,你为什么要谢谢她呢?” 江舫并不正面回答。 他拿出了一只苹果,在南舟面前晃了晃。 南舟接了过来,乖乖地一口口咬下去。 江舫问他:“饿得厉害吗?” 南舟没有说自己多饿,只是说:“可以的话,这次出副本后,我想去‘纸金’的赌场。” 那里有200点积分就能吃到饱的自助餐。 江舫挑起眉毛;“如果你想,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他虽然让曲老板当众丢了面子,但赌场是要做生意的。 既然是生意,他们自然可以随时光顾。 江舫在龙蛇混杂的地方混迹多年,早就将一张笑面孔修炼得炉火纯青。 ……他又不记仇的。 只要曲老板不找茬,他会妥善且礼貌地对待他的,吃完200点自助餐就走,不会给他找麻烦。 南舟给出了自己的理由:“那个曲老板,对你有性冲动。” 李银航送进嘴里的那口面包差点直接送到气管里去。 江舫见他是这样的反应,忍不住轻笑着反问:“你不喜欢?” 南舟:“我为什么要不喜欢?” 南舟:“我也有的。” 李银航好不容易咽下去,第二口又不偏不倚塞进了气管。 江舫:“……” 南舟面不改色地论证道:“这很正常。对美丽的事物,谁都会有一些合理幻想的,比如我就想过,你不穿衣服也会很好看。” 其实南舟还想过,江舫的比例很适合去做裸·体模特。 和他那双修长柔韧的大腿作参照物的话,那个部位的比例也许会非常协调且美观。 只是他想了想,这话不大适合在女士面前说。 他转向李银航:“银航,这样的想法你也有过,是不是?” 李银航受到了惊吓。 如果说对美好事物和异性的欣赏,她或多或少曾对南舟有那么一点。 但说老实话,她还想活命。 万一她没逼数,任由感情发展,最后和大佬谈崩了,被嫌麻烦的大佬一脚踹了,那她可就sb了。 感情只会耽误她好好活着,是她人生路上的太行王屋山。 她含着一汪泪花,努力往自己嘴里塞吃的,让自己看起来沉迷美食,无法自拔。心无旁骛,活活吃哭。 但当南舟低下头,将视线对准掌心的苹果的时候,他仔细反刍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一点不喜欢曲金沙对江舫的想法。 只要一想到,他心里就有些微妙且酸涩的怪异感。 ……为什么呢? 大家不是都会欣赏美的吗。 为什么自己会不希望别人欣赏? 这又是一项值得南舟研究的新课题了。 这样想着,他又轻轻咬下了一口苹果。 苹果酸甜微小的颗粒在他齿间绽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脑侵(二十七) 稍事休息, 南舟准备继续游戏。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很多。 而他们还有两扇门要过。 由于那扇锁眼内有眼睛窥视的门仍是被牢牢封锁着的,他们目前可进的门,其实只剩下一扇。 将门向内推开的瞬间, 门内扑面而来的,是湿咸微凉的海风。 那股独属于海洋的腥味非同小可, 呛得李银航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翻腾了一阵,才勉强守住了阵地。 游戏的场景逐步刷新出来,次第在他们眼前铺陈开来。 他们身处海洋的中心, 被无边无际的海洋深深拥抱, 也与一切隔离。 三人各自站在一片礁石上。 礁石共有四块,彼此之间构成了一个矩形, 距离差不多相等, 约有十五米远。 因此他们无法碰触到对方。 除他们之外,还有一块礁石。 上面坐着除了他们之外的第四人。 那是一个青涩的妙龄少女, 海藻一样的长发直落到腰,神情是一眼即知的温柔。 她的眼睛尤为美丽,像是一整片海的蓝都浓缩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的下半身浸在海里,却不是一双腿,而是一条约有一米半长的鱼尾。 鱼尾的末端晶莹剔透,像是新娘的拖纱, 在海水中丝绸一样徐徐浮沉。 因为月光正好, 远处还有一处灯塔,在双重光芒的辉映下, 小人鱼的肤色雪白几近透明。 她双手撑在身后的岩石,注视着三名玩家, 温柔道:“……各位玩家, 你们好。” 眼前的人物形象过于清晰, 以至于三人谁都没有问她是谁。 和小红帽一样,是不需要科普的老牌经典故事了。 当下唯一的问题是,这扇门,究竟代表着大脑里的哪一个功能区块。 南舟用指尖摩挲勾勒着自己所在岩石的形状。 漆黑的礁石矗立在海的中央,被带着细微腐蚀性的海水淘漉得千疮百孔。 但它的轮廓相当清晰。 是一只海马的形状。 ……是海马回吗。 记忆的存储点? 如同银雪一样的月光纷纷而下,将南舟因为思考而垂下的长睫投射出动人的阴影。 夜间的海风还是冷意十足的。 一阵风掠过,叫李银航打了个寒噤。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银航的瑟缩,小美人鱼举起美丽的鱼尾,轻轻拍打了一下海面,溅起一圈水花。 海风立时止歇。 海水透明得像是一块翡翠水晶,像是印在明信片上的伊甸具现图。 李银航低下头去,看到距离自己脚底不远处亮着一团星火,目测大概和她的脚差不多大。 起先,她以为那是一只类似鮟鱇之类的发光鱼。 可等她专心看去一眼时,头皮都炸了。 ——那是一只睁着的鱼眼。 好在那条无名的巨鱼只是路过,淡淡瞟了她一眼,对她并没有兴趣。 它丝滑且无声地翻了一个身,潜入更深的海渊,不见了影踪。 在李银航鸡皮疙瘩爆炸的同时,小人鱼再次温和地开了口。 和先前他们遇到的所有nc不同,小人鱼的气质更像是一个酷爱文学和艺术的忧郁少女。 在这样的关卡里,简直像是跑错了片场。 她说:“欢迎来到记忆之海。” 她说:“大海告诉我,记忆是构成一个人的全部。” “这片海域是我的家,里面的每一片泡沫,都是玩家留下的记忆。” “天亮之后,我也会化作泡沫。”小人鱼说,“所以,在天亮之前,我想和你们玩一个游戏。” ……非常开诚布公。 这里果然是和记忆相关的海马回。 简单做出说明后,她在水里扔下一只漂流瓶。 漂流瓶里的纸片卷成纸管,用细细的彩线扎住腰部。 谁也不知道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玻璃瓶被海波托着,载浮载沉。 瓶身不住打转,在月色下,反射着迷人绮丽的光芒。 小人鱼继续解说:“海浪的波涛都是随机的,问题也都是随机的。” “当波涛停止、瓶子静止时,瓶口的方向对准谁,谁就是本轮的回答者。” “这个游戏,就是要玩家根据瓶子里的问题,给出答案。” “放心,这些问题,都是记忆之海对你们进行读取和分析之后、确认你们能够解答的。因此,‘不知道’、‘不太了解’、‘没有’之类的答案,都是不合规的错误答案。” “答案正确与否,记忆之海会做出公正的裁决。” “请根据你们的记忆,诚实地给出答案。” ……击鼓传花,加真心话游戏? 李银航心神一弛。 这个过分简单了吧? 经历了披着画皮的继母、从头到尾不露真容的大灰狼,以及连自己的愿望都无法说出口的糖果屋兄妹这三个副本后,小人鱼这种不故弄玄虚的态度,和图书馆里的锡兵一样,透着股让人舒服的劲儿。 而且,大概是因为记忆之海的影响,她甚至比锡兵还要更加诚实。 她说:“但是,游戏也是有惩罚的。” “记忆之海的裁决,不会有错。” “所以,如果,你违背了诚实的原则,没有遵照记忆给出正确的答案,或是思考时间超出了十五分钟的答题限制,那么就视作回答失败。” “作为惩罚,回答错误者身体的一部分,就会被替换成等量、等比的木偶。” “当回答错误超过五次,玩家就会变成记忆之海的一部分。” “我很抱歉,但是规则是这样说的。” 南舟耳朵在听小美人鱼说话,眼睛却望向了不远处设置有灯塔的孤岛。 乍一看,岛身黑沉沉的一片,高低起伏的弧度,像是一具静静横躺在水面上的小人浮尸。 但那里并不是孤岛。 ……那是一片由身体构成的基座。 密密麻麻的、仿佛狐獴一样直立在水中的木塑,拱卫着灯塔, 他想,不会简单的。 折在这里的玩家,数量不少。 江舫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即使没有看到那由无数玩家尸骸填就的灯塔岛,他天然的警惕心也绝不允许他掉以轻心。 至于李银航,她虽然想着游戏简单,可作为一个经历过起码义务教育的人来说,她明白,能给出“十五分钟”答题时间的,一般都是压轴题。 所以,三人都没有对游戏降低分毫戒心。 因为游戏规则过于简单且分明,不需要做过多赘余解释,作为游戏主持人的人鱼宣布游戏正式开始。 在回收了用于演示的漂流瓶后,一大片漂流瓶如同受到潮汐影响的鱼,摇摇荡荡地朝着小人鱼身边聚拢。 她从无数漂流瓶中挑出一只,抛到了礁石矩阵的中心点。 瓶子被海潮簇拥着,一高一低,一起一伏。 最后,瓶口直直对准了李银航。 她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她后脊梁一麻,瞬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看着漂流瓶小鱼一样向自己漂来、最终停留在了礁石前,李银航探手拾起,拔开瓶塞,展开纸张。 纸上的问题是:现实里,你最好的同性朋友叫什么名字?” 李银航字斟句酌地反问:“这个同性朋友,指不指代超出范围的亲密关系?比如亲人,爱人?” 小人鱼耐心作答:“‘朋友’,指代的是在你的价值体系里普通且寻常的朋友的定义。如果指其他关系,会用其他名词指代的。” 南舟听到这话,微微拧住了眉头。 这个定义让他颇为不解。 既然都是朋友了,还能不涉及“亲密”吗? 但是现在回答的是李银航,他不希望自己的话干扰她的思路和判断。 李银航认真回想了一番。 除了中大奖进入《万有引力》以外,她的一生相当平凡。 她的朋友不少,但大多数都是普普通通,能偶尔一起凑单喝一杯奶茶、在一起看几场电影的关系。 既没有什么刻骨铭心,也没经历什么生死考验,所以整体而言,就是“普通”而已。 南舟和江舫都是异性,不在答题范围以内,不然的话,她很想厚脸皮地算上南舟。 ……即使南舟只是把她当队友。 短暂的思考之后,李银航给出了答案。 “车洁。” 这是她的同事,也是她在大面积失踪事件爆发时不幸失踪的舍友。 她们两个本来就是大学同学,是邻寝,毕业后进了同一家单位,在一起同住两年,关系融洽,偶尔小吵。 总而言之,是对方生病了,会连夜背着人上医院的关系。 相较之下,车洁应该算是她成年之后关系最好的朋友了。 听到李银航的答案,小人鱼有鳞片覆盖的鱼耳轻轻动了动,似乎是在聆听海洋的训示。 少顷后,她无奈又温柔地吐出了一个字:“不。” 李银航一时没能听懂,懵了一下:“……啊?” “……不。”小人鱼笃定道,“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李银航一怔,一股寒凉直冲天灵盖:“……为什么不是?” “这不是我判定的。是记忆之海的裁决。” 小人鱼的嗓音柔柔的, 少顷,她给出了海洋的反馈:“你最好的朋友,叫夏玉实。” 李银航:“……?” 她花了些时间,才回想起夏玉实是谁。 那是她高二时和她住过一年宿舍的同学。 因为她原先的宿舍有两个室友申请走读,李银航搬去了新寝室。 一开始时,她并不知道夏姑娘的情况,也不明白为什么其他几名舍友都对夏姑娘爱答不理的。 刚搬进宿舍,李银航和独自一个躲在一边的夏姑娘热情地攀谈了几句。 直到和她深入交往下去,李银航才知道,因为家庭问题,夏姑娘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她喜怒无常,好的时候千好万好,脾气不好的时候,能在宿舍里砸玻璃哭闹着要自杀,且对人的依赖心极强。 她一下就黏上了对她示好的李银航。 这一年相处下来,李银航又是心累,又是怕自己一旦和她决裂,会导致她想不开,心力交瘁,自己差点抑郁。 后来,因为她的状况太严重,学校给她办理了休学手续。 休学之后,夏姑娘还是锲而不舍,频频给她写信。 这种情况,直到李银航去外地读大学才有所好转。 小人鱼说:“根据你和她相处时分泌出的激素、付出的情感价值等等因素,综合评定分数之后,记忆之海说,她是你最好的朋友。” 李银航还想争辩:“可是……” “你的记忆,会欺骗你的。”小人鱼说,“但记忆之海不会。” 话音未落,李银航感觉自己的双腿倏然一木。 她惶然地低头一看,自己小腿的一部分已经不会动了。 她怀着强烈的恐慌,将手覆盖上去。 触手是一片木偶的冰冷质感。 ——记忆,是一样诡异的东西。 ——它看不见,摸不着,会美化一些想要铭记的东西,也会淡化一些刻意想要忘记的东西。 最终,出现在脑海里的,只是混沌的假象。 而他们要在脑海中已经形成、且被他们确凿无疑相信的假象里,去寻找真实。 ……即使,这种真实是各种客观的、与情感无关的数据堆叠而成的。 游戏继续。 新的漂流瓶进入礁石矩阵。 晃动漂浮一阵后,瓶口对准了南舟。 南舟平静拾起了漂流瓶,拆封之后,展开了团作一团的问卷。 上面的问题是:“你和你的同性朋友,一起做过的最快乐的一件事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脑侵(二十八) 南舟微怔。 他的目光聚集在眼前摇荡的一片海水间, 似是在回忆。 眼前的海是一面镜子,能够清晰映出他自己的面容。 偶有细漾,也像是大海在极静状态下,从深处传来的痉挛。 整个海洋, 都在竖着耳朵等待南舟的答案。 这才最让南舟困惑。 ——他的答案, 应该是“没有”才对。 永无镇里,他是唯一拥有清醒意识的人, 没有任何可以称为朋友的存在。 后来, 当世界意外开放之后,他丢失了一段记忆。 等到他在大巴车上醒来, 就和江舫、李银航在一起了。 他们都很好,可是和“朋友”还有一点距离。 虽然江舫看起来很想要, 但南舟还没有考虑好, 到底要不要接受江舫成为自己的朋友。 而游戏规则说得非常清楚。 记忆之海问出的问题, 都是经过读取后, 确认自己能够解答的。 看起来,它习惯用量化的数据来评估人类的感情。 南舟的记忆力向来很好,而且也是一个擅长用各种标准和数据量化自己情感的人。 但目前的问题是, 他的记忆当中, 缺乏了一段相当重要的、客观的、可供参考的数据。 换言之,他想得分,恐怕需要盲答。 南舟将玻璃瓶在自己身侧稳稳摆好。 他问道:“亲密的标准是什么?” 小人鱼回答:“可以是任何事。记忆之海会根据你的记忆做出正确与否进行评估。 南舟:“我们为什么要相信它的评估?” 小人鱼:“记忆之海是客观的,不会撒谎。” 南舟确认:“不会撒谎吗?” 小人鱼:“是的。” 南舟:“那我和我的同性朋友,一起做过的最快乐的一件事是什么?” 小人鱼:“……” 南舟:“它不进行验证,我怎么能相信它不会撒谎?” 小人鱼:“……” 见小人鱼牢牢闭上了嘴, 不打算作答, 南舟也没有继续步步紧迫。 他也知道, 记忆之海对记忆评估的真实性,就像满月能全方位克制他一样,是游戏角色功能最根本的设定。 如果能够在评估结果的真实性上做手脚,那么,玩家在根本不会露面、且对他们具有绝对裁决权的“记忆之海”面前,就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的小白鼠。 游戏的平衡性就不复存在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要如何用自己的记忆,去贴合记忆之海的这把标尺。 南舟更换了问题:“记忆之海怎么能知道我的记忆内容?” 小人鱼再次开口解释:“你们所在的这块岩石,就是中枢。” 南舟:“哦。” 他把指尖搭上了自己这块海马状岩石的头部,摸索一番,修长指尖掐按住岩石一角,稍一发力—— 咔嚓一声。 海马的头和他的身体说了再见。 小人鱼:“……” 小美人呆住了。 礁石像是某种修复力极强的生物,不消片刻就原地生长出来。 南舟将手中的海马头投向海底深处,又故技重施,掰断了海马的脑袋。 记忆之海:“……” ……你是不是手欠? 这句话,脸皮薄的小人鱼没有转述。 南舟的确是手欠。 他纯粹是讨厌有人不经商量地偷窥自己罢了。 他一边跟记忆之海提供给他们的海马回岩石掰头作对,一边和小人鱼闲聊:“距离天亮还有多久?” 小人鱼抬头,迎向皎洁的月色:“现在是夏季。” 南舟也和她一起抬头,定位了月亮的轨迹:“啊。那离游戏结束还有4到5个小时。” 熟悉海上气象的小人鱼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时间:“是5个小时。” 听南舟提及时间,李银航才意识到,南舟在自己回答时,那不引人注目的一皱眉是因为什么了。 刚才,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问题吸引了过去。 大概是学生时代养成的思维习惯作祟,问题一到眼前,她就下意识地答了,却忘了每个问题作答的时间极限是15分钟。 她懊悔地一咬唇。 小人鱼明明规定过游戏结束的时间是天亮的。 不管知不知道答案,都该采用拖字诀。 为了拖延时间,南舟甚至问起了小人鱼平时在海里怎么狩猎。 小人鱼也是个温吞性子,有问必答。 时间随着海波点点流逝。 一旁的江舫也在默默掐着时间,等待那个答案。 他知道南舟不再记得过去的自己。 因此他不知道南舟会说出什么来。 江舫只担心他说错。 而在这份担心之外,还像野草一样,滋长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期待。 回答进入倒计时,小人鱼看向他的目光,带了一丝无言的催促和专注。 接收到小人鱼释放的信号,南舟卡在作答时间结束之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和他在一起,最快乐的事情,就是……” 南舟顿了顿:“他抱着我,咬了我的脖子。” 李银航:“……” 反应过来后,她忙抬头望天,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大佬果然是大佬。 自己这台led灯泡几乎是长在他们身边了,他们竟然还能抽出时间搞这么野的事情。 江舫垂下头去,掌心收紧。 小人鱼阖上眼睛,静听记忆之海的批复。 十数秒后,她又张开一双明眸,温和地一点头:“是的。回答正确。” 南舟不动声色地在心底“咦”了一声。 ……居然真的可以。 他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了。 他不自觉抬手,隔着薄薄的衣料,细数着颈后的齿痕。 这记咬痕是残留在南舟身上最特殊的、无法溯源的痕迹。 他曾推想过咬痕的来历。 或者是自己和谁结了仇,或者是和谁结了爱。 凭常理推断,自己不可能将这样脆弱的位置轻易暴·露给谁。 能在他这里留下伤口的,就算不是朋友,也是非常亲近的人了。 南舟相信,它包含着别样的情绪。 或许那人是恨爱到了极致,才会这样发狠,恨不得将他撕裂开来。 但因为不记得究竟是恨爱的哪一端,南舟只能赌。 他猜想着这一口咬下时是怎样的场景,自己又该是怎样的心情,但一旦深想,周身的肌肉群就紧跟着紧张起来,仿佛一片轻薄的蓝丝绒包裹着身体、不断收拢的感觉。 轻微的痒,轻微的柔软,轻微的不能呼吸,却又很舒服。 南舟想,如果能被一个人这样在意地咬住脖子,那一刻,一直希望有一个朋友的自己,应该是快乐的。 他没有注意到,一侧的江舫手指搭上了自己的唇畔。 修长的食指敲打着唇角。 口腔里似乎再度弥漫起了淡淡的血腥气。 他知道,南舟是根据自己身体上的残迹进行的推测。 只是,那段记忆,对江舫来说并不多么美好。 漂流瓶入水,自由旋转,挑选着下一个答题者。 瓶口再次对准了李银航。 这次的问题是:“你最害怕的三件事物是什么?” ……李银航张口结舌。 她怕的东西非常多,光是会飞的南方蟑螂、胡蜂、蛇和蟾蜍这几项,就可以先内部k一番。 李银航花了足足十五分钟来确证自己的记忆,以及尽可能精简凝练地组织语言。 她答道:“一切人或事物的死亡。” “没有钱。” “鬼怪。” 小人鱼却在聆听了大海的答案后,惋惜道:“错了。” “你惧怕一切的死亡。” “你惧怕没有钱。” “你惧怕自己因为无能为力拖累到别人,可即使如此,你还是无能为力。” 话音落下,木偶化的麻痹感延伸到了李银航的大腿根部。 连续两次失利,再加上最后的那句定论,让李银航的心态瞬间爆炸。 这次的游戏不需他们耗费任何体力,不需要他们躲藏、逃命、奔跑。 或者说,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记忆就根植在他们的大脑中。 真切的恐惧和害怕,也根深蒂固地生长在那里。 她只能用指尖扣住身下满布着细小孔洞的岩石。 冰冷的海水顺着孔洞不住上漫,沁着她的掌心,让她的呼吸越发急促,身体也跟着海浪的节奏轻轻发抖。 耳畔尽是潮汐尖锐的轰鸣,在他们头顶上不断旋转的月球引力,牵引着她的心潮,澎湃紊乱。 直到她听到南舟清冷如月的声音。 “不会的。”南舟说,“你不会拖累谁,也不会落后多少。” “只要拉你一把,你总赶得上来的。” 李银航恍惚着睁开眼,发现漂浮在水面的第四个瓶子,瓶口仍对准了南舟。 南舟拾起瓶子,将两个空玻璃瓶并排齐放。 展开字条的窸窣声,伴随着南舟淡淡的和她说话的声线,莫名给人一种心安的力量。 李银航强忍下眼眶里的温热,乖乖整理好心情,努力为下一次随时会到来的问题做好准备。 南舟抽到的瓶中问题是:“让你印象最为深刻的异性是什么人?” 既然不是问名字,那么这个问题对南舟来说并不难回答。 拖足十五分钟后,南舟给出了答案。 他说:“有一位女士,曾为我种下了一棵苹果树。” 可是,当给出答案时,南舟清晰感受到了从脚底深处蔓延而上的麻木感。 他不由一愕,随即盯着自己逐渐木化的双腿,神情困惑。 “不是。”小人鱼说,“不对。” 南舟:“……答案是什么?” 小人鱼:“是你的妹妹。” 南舟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 他承认,妹妹的确对他的人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她毕竟是因为自己而死的。 但论“印象深刻”,不管综合什么样的因素评估,妹妹都不该优先于苹果树女士。 妹妹是他早就意识到的、虚假的家人。 苹果树女士却是他漫长孤寂人生中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生命。 那一刻的心跳如鼓,是他生命里任何一个时刻都无法复制的。 虽然只看了一眼,可直到现在,他还能用笔尖勾勒出苹果树女士唇角的笑容。 苹果树女士在他心里的地位,只比朋友的关系差一点点。 然而,话到唇边,他咽了回去。 南舟揉着僵硬无比的小腿,将漂流瓶里的主语、宾语、定语一一掰开,一词一词地思考自己回答错误的原因。 最终的落脚点,落在两个词上。 “印象最为深刻的”。 以及“异性”。 他不禁开始考虑一个先前他从未考虑过的新问题: ——苹果树女士,是“女士”吗? 漂流瓶第五次旋转时,瓶口终于第一次对准了江舫。 目前,他们共回答了四个问题,时间过去了将近50分钟。 距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零十分钟。 参与游戏的只有三个人,江舫直到现在才抽中,运气不可谓不好了。 他俯身拾起向他游来的漂流瓶,甩一甩瓶身上的水珠后,取出了答题纸。 看到白纸黑字上写着的问题,江舫眨了眨眼,嘴角抿紧,面颊泛起了红。 不消多说一个字,他的神情就已经蕴含了一篇万语千言的对白,出卖了一个极端理智和功利主义者的心动。 南舟:“是什么问题?” 他的语气带着点奇妙的艰涩,念出了纸上的问题:“你第一次吃醋……是因为什么?” 李银航:“……” 为什么到了江舫这里,画风就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脑侵(二十九) 南舟想, 这不公平。 正常人类,谁会记得自己第一次什么时候吃醋呢。 他看向江舫,用目光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但见江舫神色有异, 他不免讶异:“你居然还记得吗?” 江舫看他一眼, 唇抿成一线,目光里透出几分南舟看不懂的、隐忍的窘迫。 南舟:“你在想吗?” “嗯。”江舫的声音都是紧着的, “我在想。” …… “纸金”酒吧的醉酒事件过去后, 江舫意识到了一件事: 南舟应当拥有他自己的社交圈。 他一直跟在自己后面,不过是出于雏鸟情结。 他的世界里不该只有自己一个。 况且,自己从不适合做一个同行者。 在情感上,江舫向来是个为了避免结束、就不去尝试开始的人。 于是, 在一夜狂欢结束后的清晨, 他找来了刚从醉生梦死间醒来、宿醉头痛均未消除的队员们。 耳钉男哈欠连天:“老大,这一大早的,要干嘛啊?” “南舟的事情。”江舫开门见山, “从今天开始,你们都要对他好一点。” 队员们面面相觑。 耳钉男搔搔耳垂:“老大,你一人对他好不就行了。他看起来不怎么需要我们啊。” “但你们需要他。” 江舫轻描淡写地点出要害:“如果希望他以后在关键时候救你们,就多和他说说话。这对你们来说是无本万利的情感投资。” 这对其他队员来说倒是实实在在的利益相关。 所以大家也都听进了心里去。 但宋海凝还是问出了在场所有队员心里的疑惑:“我们对他好, 老大你不吃醋啊?” 江舫颇感好笑:“我有什么好吃醋的?” 向队员们简单交代了任务后,江舫折返房间。 南舟还在熟睡。 尚未醒酒的人,呼吸轻而匀称。 他的睡姿向来很乖, 双手乖乖塞在枕头下。 他大概是睡得热了, 额角和人中都浮着一层薄薄的汗珠。 江舫在床侧坐下,低头观视片刻, 就下意识地抬起拇指, 想要替他拭汗。 然而, 手在空中,他的肌肉便僵住了。 ——从南舟被子一角,探出了一抹雪白。 江舫认得这是什么。 昨天,江舫洗完澡,换上贴身的睡衣后,就把沾染着淡淡水雾气的浴袍随手抛在了床上。 现在,这件浴袍裹在南舟的被窝里。 许是昨天他翻身的时候卷进去的。 但这件浴袍以及背后牵扯的无穷暗示,一下点燃了江舫。 江舫蓦然站起,将那浴袍从他被窝里抽出,拎着它快速步入盥洗室,径直扔入了洗手池。 做完这一切,江舫才觉出自己的可笑。 不过是自己的贴身物件被他抱着睡了一夜而已,他又不是故意的。 自己反应过度了吧。 情绪稍稍平复后,江舫低头看向洗手池里狼狈团作一团的浴袍。 属于南舟身上苹果的淡淡香气就残存在浴袍表面,盘桓在他鼻尖。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伸手抓握了过去,指尖顿时染上了南舟的体温。 这样异常亲昵的触感,让他触电似的松开手,将浴袍甩手丢入了尚有残水的浴缸。 他拧开冷水龙头,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指洗干净,直到苹果香和暖温在指隙消失。 大概是他弄出的动静不小,等他折出盥洗室时,南舟已经醒了。 他盘腿坐在床上,长发微乱,把“醒神”也当做一件认真的事情来做。 江舫走到床前时,南舟抬头对他打招呼道:“早上好。” 江舫还沾着些许湿意的指尖贴在身侧,无意识地曲弯着,模拟着一个去把他的头发别到耳后的动作。 他的笑容和煦一如往常:“……嗯。早上好。” 数日后,他们再次结束了一次副本。 他们回到“锈都”,暂作休息。 到了临时下榻的旅馆,南舟照例小尾巴一样缀在江舫身后。 在副本里,南舟出力不少,现在很困了,亟需要一张床。 可在即将迈入房间门前,江舫伸手扶住了门框,挡住了南舟的去路。 “今天还要在我这里睡吗?”江舫温和问道,“不想选择其他地方?” 四周静了一瞬。 南舟诚实道:“不想。” 他低头钻过江舫的手臂,继续往里走。 江舫还是笑着的,态度却异常坚决地伸出手臂,再次阻住了南舟的进入。 南舟困惑地瞄了他一眼,歪靠在一侧墙上,蛮秀气地掩住口打了个哈欠。 江舫:“我今天有点事情,要单独处理一下。” 南舟望着他的脸,因为困得厉害,稍迟钝地“啊”了一声。 他问:“我不能回家了吗。” 他清冷冷的话音,像是在揉捏江舫的心脏,挤压出一点酸涩的柠檬汁水来。 江舫一时犹豫心软,刚要放行,就见南舟转了身,摇摇晃晃走到不远处,叩响了另一扇门。 内里吵吵嚷嚷准备布置拍桌的耳钉男大声问:“谁呀?!” 南舟自报家门:“是南舟。” ……万籁俱静。 “我想睡觉。”南舟说,“方便让我进去一下吗。” 片刻后,耳钉男将门缝打开一线,探出头来,先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门前的老大。 他感觉老大搭在门侧的手指已经用力到变形了,气场也不大对劲。 察觉到气氛诡异,耳钉男颤巍巍地试图拒绝:“我们几个都抽烟的啊。还准备打牌——” 南舟已经在往里走了:“没关系。” 那边,门关上许久,江舫仍然站在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觉出自己扶在门边的手指酸痛难忍。 他将手收回,自虐似的活动伸展两下,才徐徐对着空气道了声“晚安”。 当夜,江舫成功失眠。 他们一起睡了近三个月。 这是江舫第一次觉得双人床大到找不到边际。 一开始,大家都怯南舟怯得不行。 但真壮着胆子和他交流过后,队员们渐渐发现,南舟的性格并不坏。 甚至可以说单纯得像是一张任君点染的白纸。 他们和南舟的关系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他们打牌也会带着南舟,会和南舟勾肩搭背地吹水,而南舟则扮演着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大家说什么,他都听着。 但大概是精力被分散了,他不再理会江舫了。 晚上,他会和耳钉男他们打牌,吃饭的时候,也更愿意和大家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 江舫觉得这很好。 只是他从有意和南舟拉开距离的那天开始,就基本没什么胃口了。 即使他吃了两片仓库里提供的消食片也于事无补。 不知道药片是不是过期了。 七日后,他们还是没有进入新的副本。 这次休息期着实不短,大家在生死之间长期紧绷的精神得到了格外的放松。 队员们去街上商店购买物品时,宋海凝突发奇想,发动队伍里的其他两个姑娘和几个爱起哄的男人,打算给南舟多买几件衣服。 他们去了一家服装店。 南舟活脱脱就是一个行走的衣架子,什么衣服都能轻松上身。 他很听话地任他们安排,一件件把他们搭配好的衣服带进试衣间,再穿出来给他们看。 宋海凝和另一个姑娘抱着南极星,叽叽喳喳地给出穿搭意见。 “马丁靴当然要配风衣了。” “这件到膝盖的医生外套怎么样?” “摩托车手服要这件红的,还是全黑的?” “哎哎哎,南舟,这毛衣就是歪着穿的,锁骨链是精髓,得露出来!” “丝巾也好看诶,显得脖子长……” 几个年轻男人也跟在旁边,出谋划策,兼长吁短叹。 “卧槽,这腿子是真实的吗。”男a实在羡慕,凑上来问南舟,“我可以摸一把吗。” 南舟:“可以。” 男b拉了他一把,不住向身后某处使眼色:“你想死啊?” 男a满眼都是对同性长腿的向往:“不白摸!我也有腹肌,一会儿让他摸回来。” 于是两人达成了友好的交换协议。 江舫坐在一侧,笑容得体,心脏却像是长出一排细细的牙齿,咬了一口柠檬。 酸麻感不断蔓延,无法缓解。 南舟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哪怕在镜子里也没有看他。 他在看着别人,和别人交谈,小腿也被别人握在掌心…… 江舫深呼吸一口,觉得自己病了。 他如果爱上了别人,那就是重蹈母亲的覆辙,是再蠢不过的行径。 如果他爱上了虚拟的纸片南舟,他的疯癫程度恐怕就要赶超他的母亲了。 可他现在眼睛里看不到别的。 他只看得到,南舟正和别人站在一起。 南舟的手掌正压在别人的小腹上,好奇地摩挲。 江舫感觉自己的小腹也炙热得发硬。 热闹过后,几人一齐为南舟买下了一套运动系的衣服。 眼看天色将晚,他们跟江舫打了个招呼,就分头去其他店铺里找人,准备汇合了。 南舟想要走出服装店。 然而,迈出两步后,他站住了脚。 他脚上穿着一双新板鞋。 此时,雪白的鞋带散了开来,耷拉到了地面上。 南舟没有穿过板鞋。 在漫画《永昼》里,他大多数情况下,总是白衬衫,黑西裤,小皮鞋。 不同的尺码,从小穿到大,从冬穿到夏。 偶尔他也可以换一件衣服,但衣服的种类取决于作者永无。 这让他杀人的时候也永远是衣冠楚楚、西装革履。 而南舟站在原地、茫然盯视着散开鞋带时的样子,与江舫记忆中的一格漫画极其相似。 那是漫画里的南舟第一次杀掉光魅。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脚下是不断向外扩散的血潭。 指尖的血啪嗒一声落入血潭,溅出一圈小小的涟漪,宛如眼泪。 他以为自己掉了眼泪,麻木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颊,只在脸上留下斑驳的血迹,却摸不到一丝泪痕。 所以,从没穿过板鞋的南舟陷入了迷茫。 他不知道该怎么把散开的鞋带系好。 南舟踢了踢脚,俯下身去,尝试着抓住了一端的鞋带。 忽然,他听到一个声音在旁侧响起。 江舫在他身侧单膝跪下,淡淡吩咐:“坐下。” 南舟愣了一下,就着他的膝盖轻轻坐了下去。 江舫的手臂绕过他的小腿,落在他的鞋面时,指腹不小心擦到了他的踝骨。 江舫没有停顿,他怕自己一停下,一思考,就会后悔。 他说:“你看好。” 他给南舟演示了鞋带是怎样系的。 可南舟在学会后,并没有立时起身。 南舟侧过身去,望向江舫的侧脸,用笃定的语调道:“其实你也不想我和别人交朋友,是不是?。” 江舫的指尖一顿,并不作正面回应:“……‘也’?” “唔。”南舟坦诚道,“我也不想。” 江舫:“可我看你们聊得很开心啊。” 这话一出口,他不由得偏了头,恼恨自己这语气控制得实在不好。 “我在尝试。可我知道,我只想做你一个人的朋友。”他听到南舟说,“我是在和你赌气的。” 江舫心口浸满柠檬味道的心脏一下冲兑进了满满的蜂蜜水。 南舟说:“他们都很好,但都不是你。” 江舫的一颗心被浸润得酥麻温柔,不由致歉:“对不起。是我不对。”不应该不和你商量,就擅自推你出去。 “唔……我猜是因为那天我说我对你有生·殖冲动,你不喜欢。”南舟有理有据地推测道,“我以后不说了。但我可以偷偷有吗。” 江舫将头久久低着,没有回应,只将南舟的鞋带系好,又解散。 长达数十秒的沉默和重复动作后,他对南舟说:“我也锻炼的。” 南舟:“?我知道。” 江舫:“我饮食控制得很好。” 南舟:“……?嗯。” 江舫抬起头:“我也有——” 然而,在接触到南舟纯明如纸的视线后,他心脏微微一挛缩,收回了即将失去控制、溢出心房的幼稚情感:“算了。没什么。” 他问南舟:“学会了吗?系鞋带。” 南舟扶住他的膝盖,垂下头:“……你可以再系一遍。” …… 江舫在认真思考,究竟是从哪一个时刻起,他开始在意南舟,对他吃醋的。 经过十五分钟的溯源,顶着岩石那一端南舟的视线,他轻声给出了答案:“是……那一次,我推他去和别人交朋友。” 南舟眉心微微一动。 ——“他”? ……是他以前很多个朋友中的其中之一吗? 小人鱼静默片刻,鱼耳在海风中微微抖动,等待正确答案的传输。 “不是。”小人鱼说,“回答错误。” 江舫扶住逐渐麻痹的小腿,挑起一侧的眉毛。 小人鱼说:“正确答案是,你和他第二次见面,发现他和宠物关系很好的时候。” 江舫面颊猛地一红:“……” 他觉得自己当真病得不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脑侵(三十) 小人鱼的问答继续了下去。 江舫和南舟的运气都意外地不错。 他们又各自轮到了一次。 江舫抽到的问题是, 最后一次发自真心的笑是什么时候。 江舫看了南舟整整十五分钟后,给出了答案:“就在一秒钟前。” 南舟抽到的问题是,童年最有趣的一件事是什么。 他在自己充满疑惑、惊惧和不安的童年里挑挑拣拣, 最终筛选出了一件能称之为“有趣”的事情。 他的答案是:“带着妹妹去郊外,想离开小镇, 后来碰到了一堵墙,就回去了。” 两人都答对了。 相比之下, 李银航堪称霉运当头。 接下来的两次,瓶口都转向了李银航。 一是问她生平第一次动心是因为什么, 一是问她生命里最恨的人是谁。 托了上上关那条大灰狼的福, 李银航见识了她这一辈子几乎所有的心动画面, 并成功锁定初中升旗仪式上那个动心不超过一分钟的自己。 回答正确。 但第二个问题,让她犯了难。 她这种平和又爽朗的性格,能记得自己跟谁吵过架都很稀罕了。 她在刁钻的客户、奇葩的办公室主任,和《万有引力》的策划者三者之间艰难抉择一番, 选择了最后一个。 ……回答错误。 小人鱼传达了海洋的答案:“你最恨的人,是你的母亲。” 李银航:“……”她一句wtf险些脱口而出。 这回李银航是真不干了。 她追问:“为什么?” 小人鱼照样给出了公式化的答案:“这是根据情绪波动等情绪值综合计算的。” 李银航不服气:“我什么时候——” 小人鱼没有说具体内容, 只点到即止地提点道:“记忆的来源, 是你小学三年级的一篇日记。” 一经提醒, 李银航瞬间哑火。 小时候,她跟母亲曾经因为某件她都忘了具体原因的事情大吵了一架。 她抽抽搭搭地奔进房间, 拿起如椽铅笔, 声声哭诉, 字字泣血。 她伏案疾书道, 这日子没有办法过了。 饿死我算了。 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妈妈了。 经过一番审慎的思考后, 她又划掉了“饿死我算了”。 因为她记得今天早上妈妈说晚餐吃炸鸡翅。 她又写道:等吃完今天晚上的炸鸡翅, 她就收拾小书包离家出走, 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了。 当然,她的离家出走计划因为鸡翅吃完了、失去了储备粮,惨遭滑铁卢。 那边厢,小人鱼总结道:“在别人或别事身上,你没有检测出这么强烈的情感波动。” 李银航:“……” 她当场自闭。 这他妈什么智障ai。 麻木感上涨到了她的腰腹部。 这种半副身子沉沉浸在沼泽里、且即将不断滑堕其中的感觉糟糕透顶。 她只能徒劳地用手撑着身体,作出努力向上挣扎的样子,一时间动作有些滑稽。 因为担忧自己的内脏会因为这种冻结一样的麻木而停转,她的胸口内难受得像是攒着一窝热腾腾小鼠,焦躁挠着她的膈膜,急热交加之下,紧张得她想哭。 她只有两次机会了。 下一次,是她的上半身。 再下一次,就是她的头颅。 漂流瓶入水,像是罗盘一样,晃晃悠悠地指引着生死的方向。 李银航紧盯着瓶口的转向,后背覆了一层薄汗,喉咙里像是燎着一把小火,逐渐蒸发她口腔内的水分,让她更加焦躁难言。 瓶口浮沉着停下了。 面对着的是南舟。 南舟举起手来,镇定道:“我的。” 他取出纸卷,展开来,认真念道:“让你印象最深的一个亲吻,是什么?” 他向小人鱼确认:“吻?” 小人鱼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脸皮也挺薄的,绯红着脸,确认问题道:“是吻。” 南舟试图明确:“是嘴唇吗。还是别的其他地方?” 小人鱼埋着头:“随你。” 南舟:“‘印象最深’,指的是亲吻的程度,还是用心的程度?” 小人鱼的脸颊已经快烧起来了,小小声嗫嚅:“都……都行。” 李银航虽然已经半身不遂,但看着小人鱼这个纯良少女nc被南舟直白的一套连招追问得面红耳赤,鱼尾都忍不住在水底窘迫地搅来搅去,忍不住出言抚慰:“没事儿的,这也不是你想问的。” 小人鱼闻言,感激地看了李银航一眼。 南舟陷入了沉思。 他的胃里又浮现出了熟悉的温暖和麻痒感。 他想到了《糖果屋》里喝下真相龙舌兰的江舫。 虽然是江舫饿得想要吃掉自己,这很不理智,但那应该勉强也能算是一个亲吻。 南舟打算等待十五分钟过去后,将这件事作为他的答案。 另一块岩石上的江舫不觉凝眉。 他的指尖有规律地随着海潮的节奏,一下下敲击着岩石。 南舟回答第二个问题时,他无法判断对南舟来说的快乐是什么,所以没有给出意见。 第二次回答时,他以为答案会是他妹妹,也没有插嘴。 而这一次,他想,自己应该是知道答案的。 灯塔的辉光像是一道来自太古的目光,灼灼地、一遍遍地望向他们。 他们身处的大海,则包容着一切故事。 隐秘的、让人伤怀的、让人血液沸腾的故事。 这让江舫想起很多。 包括他和南舟那个身在纸金街头、四周弥漫着雪白糖霜,看似近在咫尺,却遥隔天涯的吻。 包括……他狂乱地将舌尖探入南舟带着血腥气的口腔。 包括在刚才的《糖果屋》森林里,那两个充斥着酒味和冲动的吻。 他们经历的、能称得上亲密的吻,共有三个。 以南舟缺失的记忆而言,他一定会选择最后一个。 但江舫相信,以南舟的懵懂和他对情·爱特立独行的判断标准,那时产生的荷尔蒙,绝不足以比过先前的两次。 江舫几乎可以预见他必然答错的结局。 经过将近十分钟的沉默和思索,江舫忽然动了。 他单手按住岩石边缘,大腿带动已经无法移动的小腿,人鱼似的翻身潜入礁石之下。 噗通一声,他消失在了翡翠一样的镜海中。 他翻身入海的声响惊动了思考中的南舟。 回头望向空空荡荡的岩石,南舟心中猛地一空。 南舟:“……舫哥?” 无人回应。 南舟撑住岩石,往边侧挪动几分,试图在月光下碧透的海水里寻找他的行踪。 他看到了拖着迤逦光尾的水母,结队在海水中巡游。 它们蓝宝石一样的躯干和尾部交缠在一起,温柔缠绵地交·配。 南舟正被分散了片刻注意力时,一团阴影自他所在的岩石底部凫出,哗啦一声,溅起的水花落到了南舟脸上,顺着他的脸颊徐徐下滑。 毛衣紧贴着江舫的肌肉曲线,勾勒出简洁明朗的线条。 银色的长发沉沉搭在他的肩侧。 银色睫毛,淡色眼珠,经过海水驳光和月光的调和,散发出柔和异常、却让人无法忽视的魅力。 江舫一手包覆住他的指掌:“南同学,低下头。” 南舟诧异:“你……” 江舫眼里带着被海水温柔包裹着的一团火:“我来教你接吻。” 不等南舟反应过来,江舫对他一笑,抬手按住了他的后颈。 这让南舟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路已经被封死。 江舫仰望着他的眼睛,用沾着海水的指节顶开了他的领带扣:“接吻要专心。” 江舫混迹在地下风月场的时间,长得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 尽管他自己不涉风月,但他太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眼神要怎么样才能欲语还休,衣裳打湿后的锁骨要怎样清晰可见,背肌和肩膀要拗成怎样的角度,从特定的视角看去,才足够诱人。 南舟不懂风月,却知道什么是美。 这就足够了。 南舟果然上了钩,轻声询问:“我要……怎么做?” 江舫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淡淡的浅笑:“头低下来。” 南舟照做。 江舫借着海水浮力,将自己大半身体探出海面,一手压住他的后脑,一手勾住他松垮开来的领结,用上唇唇珠碰了碰南舟的喉结。 南舟躲也不躲,只困惑地任他摆弄。 江舫一点即离,被他碰触过的那片皮肤却奇异地灼烫起来,像是有小小的活物贴着咽喉爬动,一直酥酥麻麻地爬到了心底去。 江舫含着笑,食指贴着他被尾指释放开的纽扣下的皮肤缓缓下滑,扣住南舟指尖,张口咬住了南舟的衬衫衣领。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越过南舟肩膀,静静地各望了一眼李银航和脸颊已经可以冒蒸汽儿的小人鱼。 ……他用目光无声地要求清场。 小人鱼乖乖用手挡住了眼睛。 李银航则默默用手挪动着自己,自觉主动地把自己的身体调转了一百八十度,仰头看天,心潮澎湃。 在江舫望着二人时,南舟望着在江舫身下逡巡亲昵着的蓝色水母群,的呼吸声渐渐急促。 南舟第一次被人教着这样做,和以往的无师自通感全然不同。 他觉得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心是烫的,脸也是热的,身体里透出的热意,将筋骨都催得紧绷起来。 他无所适从地僵硬着,觉得几近窒息。 还是江舫先于南舟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他用微冷的指腹摩挲着南舟的唇角,好笑道:“……要呼吸的啊。” 南舟慢吞吞舒出一口气:“……唔。” 确认南舟已经恢复了自主呼吸的能力,江舫先用唇贴了贴他的额头,才温声道:“再低下来一点。” 当南舟主动将身体迎向他时,江舫的唇畔和他的猝不及防地温柔相贴。 江舫受以前他所处环境的耳濡目染,前戏和准备工作做得很好。 因此,即使他的实操吻技有些青涩,舌尖甚至还规规矩矩地待在口腔里,这个吻也注定不会显得过分潦草。 南舟一下下眨着眼睛,注视着江舫紧闭着的、微微发颤的长睫。 观察一会儿后,他主动抬起手来,替江舫把他的一缕散开的银发别到了耳后。 指尖搔过耳垂时,南舟不知道打开了他的什么开关。 他只晓得,江舫骤然加深了这个吻。 当他周身的侵略性经过口腔,毫无保留地传递席卷而来时,南舟一面困惑,身体一面隐隐出现了怪异的反应。 他的手不自觉掩上了不住挛缩、发热的小腹。 细小的电流经由心脏,不住在南舟周身流窜。 这样不寻常的反应,让向来对自己身体了若指掌的南舟无所适从。 宛如遭遇满月,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他被亲得发出“嗯”、“嗯”的绵绵低哼。 等江舫结束长达两分钟的接吻教学,南舟眼前的景物轮廓都有些不清晰了。 南舟用不大肯定的语调询问:“这就是接吻吗?” 江舫:“嗯。” 南舟捏着下巴,认真思考:“很……奇怪的感觉。” 还没等他概括分明,小人鱼就捂着眼睛,颤颤巍巍地在旁提醒:“时间要到了。” 江舫脸颊微红,舒展开双臂,面对南舟,在泱泱水波间对他一笑,上半身向后倒去,鲛人一样,再次轻捷地没入水中。 南舟摩挲着唇角,一边回味,一边给出了答案:“印象最深刻的吻……就是刚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脑侵(三十一) 小人鱼顶着一张绯红面颊, 诺诺道:“回答正确。” 江舫已经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岩石旁。 听到记忆之海做出的裁决,他撑着岩石,在月光下返身, 对南舟灿烂一笑。 南舟揉着自己的小腹位置, 一脸的若有所思。 李银航:学到了。 如果下一次, 她再被提问到诸如“生平最后悔的事”之类的死亡问题, 她就豁出去现场给自己剃个阴阳头。 只要路子够野, 就能让对方无路可走。 答题时间过半。 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多小时。 加上李银航第一次的失误,满打满算。他们还有11道题要回答。 漂流瓶的瓶口又一次转向了南舟。 问题是:“你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是什么?” 南舟给出的答案是:“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 南舟早就忘记自己是怎么成功离开永无镇的了。 尽管那个世界里仅有他孤身一人, 尽管世界里有了源源不断的入侵者,但南舟在离开的那一瞬, 就意味着他告别了他的诞生地,告别了他的同类,踏向了未知之境。 这足够疯狂了。 记忆之海也认可了他的这份疯狂。 回答正确。 接下来, 瓶口第二次指向了江舫。 问题是:“生平最成功的一次撒谎?” 李银航甫一听到这个问题,就替江舫眼前一黑。 一个人一生撒过的谎车载斗量, 要怎么评估撒得成功与否?! 她满怀焦虑地看向了江舫, 却见到江舫隐忍地扭过脸去,因为湿身而白得透光的面庞,在月光下透着微微的赧色。 李银航:“……” 你脸红个泡泡茶壶? 江舫的沉默持续了整整十五分钟。 他指尖抓着岩石,第一次觉得这十五分钟流失得这样迅速。 江舫撒谎的次数,比李银航预估的还要更加夸张。 可以说, 他一生的诚实都消耗、透支在了他的童年时代。 在那之后, 他的人生里充塞了五光十色的绮丽光影, 和数不清的谎言。 有的时候, 连他也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了。 但江舫始终记得那个谎言。 那个成功的、甚至瞒骗过了他自己的谎言。 在十五分钟的终期来临前科, 他低声又简短吐出了五个字:“我……不喜欢他。” ……回答正确。 下一次, 瓶口再一次对准了李银航。 此时的李银航只剩下一次可以犯错的机会。 再答错一次,她就只剩下一条命了。 因此她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腰板打得倍儿直,看着那漂流瓶向自己游来,神情悲壮,仿佛过来的不是一只瓶子,是一片鲨鱼鳍。 她小心翼翼地启开瓶子。 纸条上的问题是:“你最近一次出现的邪恶念头是什么?” 李银航:“……”她想选择死亡。 她的余光瞄向了南舟和江舫,神情复杂。 注意到她稍有异常的神情,江舫想,他大概明白了。 李银航回答次数最多,错的也最多。 ……在这种极限情况下,她大概想的是,希望瓶子多多转到他们这里来。 这个问题问得很毒。 可以说,如果他们的关系不够紧密,或者干脆是塑料队友,这个问题已经足以摧毁他们之间的信任,或是留下长久的忌惮和隐患。 不过江舫觉得这并没有什么。 这是攸关生死的关卡,而她只剩下两次机会。 会这样想,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然而,李银航的回答与江舫所想全然不同。 在踌躇了十五分钟后,李银航才掩着脸,弱弱地交代了自己内心的阴暗小想法:“我刚才……在想,他们俩接吻的时候,如果掉到水里的话,会不会呛水。” 小人鱼掩着嘴巴,笑了一下:“嗯,回答正确。” 听到这个超乎他想象的答案,江舫望向李银航的目光稍微变了变。 即使这种情况下,她也没有想过…… 自此刻起,江舫才第一次正视了这个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小心翼翼、精打细算着苟命求生的姑娘。 一问一答,一来一往。 时间在不断回顾过往的过程中无形流散。 不管记忆之海是否认可他们的回答,他们被迫发掘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久远的记忆。 无数碎片随着记忆的潮汐翻涌而来,遗落在沙滩上,留下一地连他们都未曾察觉的、闪着细碎光芒的宝物。 不断提出的问题,可以隐约窥见一个人的性格、秘密,以及困扰。 如果给三个人建立一个错题本,就会发现: 李银航被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左右,记忆庞而杂。 二十多年的人生累积起来,让她面临的问题日常且困难。 南舟的记忆则明显存在断层。 有些问题,在常人看来明明是非常简单的,他却会连连失误。 而极端理性的江舫对问题本身感到的困扰,远胜于题目的困难。 随着时间的推进,李银航又答错了一题,现在只剩下一颗脑袋苦苦支棱着,坚守着最后一片阵地。 南舟接连答错了两道题,步了李银航的后尘。 一道题是“你印象最深的一个梦是什么”。 另一道题是“你曾失去过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南舟向小人鱼索要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和先前提点李银航一样,小人鱼没有答得太深。 她只是说,南舟印象最深的一个梦,是他和另一个人在酒街外的甜点店外,四周飘着细碎如雪的糖霜。 而他失去的最重要的,不是那棵苹果树,而是一个人。 南舟很不高兴。 他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怎么能算是“印象深刻”? 可是规则却擅自读取他的记忆,告诉他,他应该记得,且不应忘记。 面对着就在他们脚下、却阔大得无边无际的记忆之海来说,他们只能听从它的判断和结论,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倒数第二个问题时,天光已在厚厚的黑云后酝酿着一场崭新的喷薄而出。 此时,瓶口转向了江舫。 江舫展开纸卷,念出了问题:“最让你感到痛苦的一件事,是什么?” 南舟眉心一皱。 他非常不喜欢这个问题。 在【沙、沙、沙】副本里,为了安慰自己,江舫把自己的刺青伤疤展示给自己,任由自己抚摸,对他轻声讲述属于他的故事。 父亲的坠亡。 母亲的酗酒而死。 放纵、漫长且孤独的游荡人生。 南舟听过了,记住了,就不希望江舫再去想第二遍。 他也知道,这样不合理,也不科学。 记忆属于江舫,根植在江舫的脑海里,由不得他主宰左右。 但他就是这样无用地希望江舫不要去回忆。 南舟专注地看向了江舫,用目光告诉他,可以放弃这道题。 这已经是倒数第二道题了,而江舫迄今为止只答错了两道题。 即使他这回拒绝回答,且下一轮再次抽中了他,他也不会有危险。 似乎是读懂了南舟的眼神,江舫注视着身前摇曳的水光,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直到小人鱼出言提醒:“时间要到了。” 江舫依旧没有开口,放任木偶化一路攀升蔓延到了他的腰腹。 他果然放弃了这道题的作答权。 南舟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下,需要回答的问题就只剩下了一个。 漆黑的云边已经镶上了薄薄的、金箔一样的边沿。 小人鱼动作虔诚地拿起最后一只漂流瓶,放在掌心摩挲一阵,抛掷入海。 温柔的海波一度吞下了瓶身,又很快托出,任它逆时针摇摆、浮沉、旋转起来。 李银航动弹不得,一颗心直抵到了喉咙口,扑扑地狂跳。 这既让她安慰,也让她恐慌。 恐慌和心跳,是她唯一可以确证自己还没有完全变成木偶人的证据了。 最终,瓶口摇晃着……对准了南舟。 最后一次的答题权,留给了南舟。 而他也只剩下最后一次答题机会。 不可答错的那种。 李银航周身刷的一下燥热起来。 短暂的、本能的松弛后,是无穷无极的懊悔和惶急。 游戏时间是5个小时。 如果她一开始不要急于作答的话,第五扇门的游戏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李银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追问小人鱼:“离游戏结束也只有十分钟了。作答不是有十五分钟的时限吗?那最后一题,能不能直接不回答,拖到游戏结束——” 小人鱼歉疚地用湛蓝如海的眼眸望她一眼,摇了摇头:“抱歉,只要时间不到,问答就会持续下去。你们要做的,就是在日出前答出所有的问题。一旦存在没有成功回答的问题,未作出回答的人,就视作本局超时弃权。” 说着,小人鱼转向了南舟:“你还有十分钟的时间。” ……不仅没能争取到不回答的权利,回答的时间还被压缩了。 相比于焦躁难言的李银航,南舟的神情要平淡许多。 他泰然地展开了这能决定他命运的小小一页纸。 ——“如果你有机会改变你的一生,你会选择回到过去的哪个时间点?” 听到问题,江舫的脸色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发木的手指费力收拢,抓皱了膝弯处的衣料。 谈到“一生”,就必须要横向比较,才有价值。 偏偏南舟的“一生”,缺失了重要的一部分。 南舟淡淡垂下眼睫,静心思索着答案。 时间像是蠕虫,在他们身上缓慢爬行。 每流失一秒,就从神经末梢传递来一阵对未知的战栗和不安。 ——这样的问题,无法提醒,更无法当场创造出新的回忆。 记忆是私人的。 不管是李银航还是江舫,饶有千钧之力,也无法帮到南舟分毫。 眼见着答题时间即将终了,小人鱼催促了一句:“请回——” “我不会改变。” 南舟倏然发声,打断了小人鱼的话。 他说:“之前的,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自由,无法改变;当我拥有能力和自由后,我对我做出的一切行为,都不会后悔。” 李银航咬紧了唇肉。 这明明是错误的答案! 规则都说过了,抽到的问题,必然是有答案的,不能用“没有”来搪塞。 南舟怎么会连这个都忘记? 南舟直视着小人鱼,话锋一转。 “……可是,如果一定要改变的话,我希望……” 南舟顿了顿,抬起眼睛,望向云开雾散后、遥遥投射下来的一线明光。 它以最流畅的线条,分割开了日和夜的间隙。 在这最后一刻,南舟的话音放慢放柔了许多。 “我希望,当我遇到为我种下苹果树的人时,我应该在窗边就叫住他。” “我会说,‘我是南舟,很高兴见到你’。” “‘请问,我可以认识你吗’。” “回答……” 小人鱼望着他的眼神温柔了许多:“正确。” 随着她一声宣布,问答游戏正式结束。 而日出势不可挡地袭来。 云层如鱼鳞一般,一片传递一片,被近似梵光的日色迅速渲染勾皴出整齐的轮廓。 小人鱼和他们这点萍水相逢的缘分,也即将终结。 她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而就在她正式消散的半分钟前,小人鱼看向江舫,问出了一个她刚才就很感兴趣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回答上一个问题呢?” 是不确定答案吗。 是说不出口,不肯展露出自己的痛苦吗。 还是…… 江舫平静地回望向小人鱼:“因为回忆痛苦和失败没有意义。” “我只要知道,现在的我足以和他相配。这就够了。” 小人鱼艳羡地望着他,又望了一眼南舟,仿佛在看一样她永远也企及不了的美好之物。 随着这一个清湛又多情的眼神,小人鱼的身体粉碎成了泡沫,在无边的澄金色光线下,散射出七彩的晕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脑侵(三十二) 转眼间, 潮声退尽,日光收敛。 三人回到了脑髓长廊。 身后是一扇再也无法开启的门。 躯体的麻木感烟消云散,江舫解散的银发上所有残留的水迹也尽数干涸。 仿佛整个海洋都在陶陶日光下, 连带着一切过往和记忆, 都被蒸发成了泡沫。 走廊里的咀嚼声不再响起。 留给他们的是一片让人心悸的空寂。 髓质地毯起伏蠕动的速度超乎寻常,证明大脑此刻正处于异常活跃的状态。 一切的一切, 都在指向他们要前往的终点。 ——那扇原本打不开的第六扇门,此时已经无声地开启了。 厚重的门扇静静向五人敞开。 锁钮处, 那五道刻痕沟壑间已经洇满了红意, 像是一颗充血的眼珠, 遥遥盯视着他们。 李银航的手机经过连续两天的使用,终于无力续航, 熄了屏,再也没办法亮起。 走廊里能够照明的, 唯独剩下了从那扇门的背后透出的微薄的光线。 那仿佛是一片让人心慌的高压深海间、鮟鱇鱼用来捕获猎物时提着的小小灯笼。 刚才死里逃生的李银航眼望着那抹吉凶难辨的光, 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她望向南舟,用目光询问:这就进去吗? 南舟抚摸着唇畔,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李银航就眼巴巴地望着他, 等待他的回复。 经过一番审慎的深思熟虑后,南舟开口了。 “你刚才亲了我。”南舟看向江舫, “这和在森林里的那个吻的性质是不大一样的。” 李银航:“……” 江舫:“……” 李银航立即目不斜视地横跨一步, 正直地和两人拉开了距离,以此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南舟谨慎地求证:“森林里, 你是因为饿才亲了我。刚才也是为了任务。但是我的身体每次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奇怪反应,我在想, 这是为什——” 江舫略强硬地一把按住了南舟的脑袋, 往下压了压, 好不叫他有机会发现自己面上薄薄的红意:“出去再说。” 南舟被rua了个正着。 他想了想,觉得江舫说得有道理,点点头:“嗯。” 江舫:“银航,你往前走。” 李银航正竖着耳朵听小话,猛然被江舫叫了名字,还以为被抓包了,忙同手同脚地往前跑。 见她走出了一段距离,江舫压低了声音,对南舟说:“别什么都往外说。” 南舟好奇:“为什么?” 江舫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关节夹住他的耳廓,轻轻扯了扯:“说给我听就好了。” 南舟“喔”了一声,搓了搓被撩得发热的耳朵,和其他两人一起往旅程的终点迈进。 他们终于可以实现最后的“探索”了。 上次,南舟来到这里时,锁眼里有一只咕噜噜转动的眼睛,堵住了他的视线,禁止他向内窥探。 当然,南舟也适当地给予了回礼。 ——他戳了它的眼珠子。 现在,南舟一点也不畏惧打击报复地一脚踏了进去。 门扉在断后的江舫踏入其间后,轰然关闭。 前五扇门里,充斥着童话的场景,绮丽的幻想、美好的色泽。 即使是一片漆黑的大灰狼快乐屋,也赋予了他们虚幻的梦境。 而这扇门内,迎面而来的却是另一扇门。 四周一片漆黑。 唯有门边镶嵌的一盏小灯,和门扇上闪烁着流转蓝光的显示屏,为两扇门之间不到几平方的夹缝提供着光源 ……突然科技化。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无所适从。 就像是从充斥着暖色调的虚幻色彩的乌托邦世界,陡然坠回了冷冰冰的现实。 检测感应到三人的存在后,显示屏里刺刺拉拉地掠过一阵电流。 很快,屏幕上闪现出了一行字。 “请选择检测工进入的房间。” ……“检测工”? 不等南舟弄清这一代指的含义,一张人类大脑的横剖面图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明摆着是让他选择的。 南舟尝试着去触摸屏幕,发现这张大脑横切面图内,严格且精细地分为了52个功能区块。 区块的底色均为白色。 南舟的指尖徐徐划过屏幕。 他指尖所及之处,碰触的区块都会变成有别于其他白块的蓝色。 第六扇门里,不是童话游戏。 而是一个检查他们之前对所有关卡认知程度的总考场。 如果玩家队伍里有一个空间感优越的人,即使不了解大脑的构造,也可以根据那曲折拐弯的长廊进行测绘,从而推算出他们进入的关卡,属于大脑中的哪个功能区。 而南舟的电脑记忆,帮助他们省却了这个耗时费力的步骤。 南舟面朝着冰冷的显示屏,点下了他们进入的第一个房间位置。 ……主管学习和运动的前额叶。 自从他们踏入这条深邃、无光的脑髓长廊,南舟就开始在脑中勾勒画像。 他在想,脑子的主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进入图书馆关卡的一开始,南舟觉得,这是一个爱读书的人。 但当真正投身入迷宫一样的书丛中时,南舟可以确信,这样成千上万的书籍,不该是一个正常人的阅读量。 即使是活上整整一百年,一天读一本书,不刨除看不懂复杂文字的年纪,不刨除吃饭睡觉消磨的时光,一个人,一辈子,至多也只能看三万余本书。 眼前能构成一大片迷宫的书架,里面的卷帙之浩繁,何止十万? 除了能看出这个大脑的主人格外偏爱棋类书籍外,这大脑的阅读范围简直广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在完成了与锡兵和门后棋手的双重博弈后,他们走出了图书馆。 大脑的主人还在接连不断地进食,仿佛根本不担心会撑破肚皮。 好像这人的肚子里生了四个胃,才能供他这样无节制地暴饮暴食。 彼时,南舟就感到了一丝怪异,但他只是默默记下,并未声张。 走出前额叶,他们去往了杏仁体。 …… 面对着显示屏,南舟点击了一个小小的、杏仁状的垂体。 …… 【野天鹅】的童话故事,考验的是“恐惧”。 南舟和李银航被作为鹅质,留在了伪装成艾丽莎的继母身边。 变成天鹅的南舟,一边嗒嗒地啄着门环,一边暗自琢磨着这关卡的怪异之处。 在【小明的日常】里,他们经历过类似的境况。 “小明”将自己的恐惧化作了整个家,以及家中的鬼怪。 也就是说,如果是和“恐惧”相关的关卡,他们身在别人的大脑里,应该体验的是主人的恐惧,而不是他们自己的恐惧。 但“艾丽莎”在选择的时候,却告诉他们,谁去都行。 而江舫归来后的经历,更证明了南舟的推想是正确的。 【野天鹅】关卡,利用的是玩家自己的恐惧。 江舫恐高。 所以,他面对的就是一重接一重的、必须去攀爬的高山。 这就不免让南舟更加疑惑了。 这个大脑的主人,难道没有自己的恐惧吗? 难道他的杏仁体,只有在他们这样外来人的刺激下,才能分泌出代表“恐惧”情绪的物质? 经过充分的休息,又拆穿了继母的假面后,他们离开了杏仁体。 那时,距离他们进入杏仁体,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 可脑髓长廊中的咀嚼声根本没有止歇。 咯吱咯吱,咕叽咕叽,咔嚓咔嚓。 大脑的主人正无休止地享受着美食。 这样的无休止的饕餮行为,本身就带有一股莫名的森森诡感。 在杏仁体之后,他们又进入了充斥着荷尔蒙气息的松果体。 在那间封闭的小屋里,南舟做了一个梦。 然而苏醒过后,留在他脑海中的只有大段的空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通关的。 他只能根据李银航和江舫的梦的内容判断,在梦境中,他们险些被曾经亲密的对象拐带,诱入深梦,再也无法醒来。 这一关和【野天鹅】一样怪异。 ——大脑只能根据玩家的经历,来复刻情·爱的历程。 结束了松果体的冒险,他们三个人重新进入了走廊。 结果,走廊当中,那一直响彻着的食物咀嚼声突然消失了,只有怪异的汩汩水鸣声。 接下来,他们进入了满布迷走神经的脑干疑核中。 在这场游戏中,他们体验到了史无前例的饥饿。 ……也同样体验到了史无前例的套娃式游戏。 在这个关卡里,包含了《糖果屋》和《踩着面包的女孩》两段都带有饥饿主题的童话故事。 这不由得南舟不把走廊里消失的咀嚼声和这一关联合起来。 ——当大脑停止进食时,主人就会立即进入极度饥饿的状态。 这和他们在杏仁体和松果体里的遭遇迥然不同。 之前的关卡,是游戏利用他们的记忆来影响他们。 这一次,游戏自带的饥饿感,反而成为了困住他们的、影响他们的关卡。 当思路推进到这一步时,南舟大概已经拼凑出了这个“大脑主人”怪异的画像。 而【小人鱼】的关卡,更进一步地验证了南舟的猜想。 大脑的主人,根本没有记忆。 他甚至不能理解“记忆”是什么。 所谓的“记忆之海”,只能根据机械的数据标准,判断玩家的记忆是真是假,并不断收纳玩家的记忆,占为己有。 …… 简单回顾了他们这一路走来的历程后,南舟垂下了手来。 在他眼前,他们曾走过的五个房间,已经凝就成了显示屏上的五个蓝色区块。 充塞了过多知识的前额叶。 无法自行产生恐惧的杏仁体。 无法自行产生性·欲的松果体。 无节制地传递着饥饿信号的迷走神经。 无法理解什么是“记忆”的海马回。 ……以及,走廊里间接不断的咀嚼声。 南舟点亮了最后那一片海马形状的区块后,显示屏屏幕转灰。 一个圆圈滴溜溜地在屏幕中央旋转起来。 少顷,它跳出了“验证成功”的灰色字样。 这样无声的、压抑的、机械的文字,让四周的气氛沉重粘腻得无法呼吸。 南舟深深吐出一口肺里的浊气。 眼前封闭的大门缓缓洞开。 南舟他们逐步探索到了【脑侵】的最后一层。 而这里,就是属于【脑侵】的真相。 ——他们进入了最后的房间,视觉中枢。 一个可以看清三百六十度全景的透明玻璃房。 四周骤然亮起的辉芒,让李银航忍不住挡了挡眼睛。 当她再次恢复视物的能力时,她听到南舟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喟叹:“果然是这个样子的。” 她眯起眼睛,仔细看去。 他们似乎正浸泡在一片浅蓝的海域当中,像是三个被放入潜水笼中、沉入海底进行勘探的潜水员。 然而,当她凝神再看,骇然发现—— 他们所处的,是一个灌满了淡蓝色营养液的立方体培养皿。 培养皿里,没有别的,只有大脑。 ……只有乳白色的、完整的、宛如巨大核桃一样的大脑。 李银航战栗着放眼望去。 在透明的玻璃外,满坑满谷、一字排开的,都是这样的大脑。 更远的地方,有一队身高两米半、生着细长手脚的怪物,在这一排培养皿旁走走停停,仔细遴选,精心甄别。 他们的目光,李银航很熟悉。 像是在菜市场里挑鱼虾肥瘦的、食客的眼神。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贴在他们所在培养皿外侧的标签。 即使标签是反向的,她也清晰地辨认出了上面的字体: ——“名称:饲箱1921号”。 ——“规格:90x90x90标准款饲箱” ——“级别:精品级” ——“食品成熟度:8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脑侵(三十三) 这里是…… 食品级大脑养殖场? 眼前场景过于震撼, 以至于南舟也抵不住好奇心,迈出几步,手扶着薄透的玻璃, 好奇地望向外间的一切。 李银航也惴惴地跟了上来,学着他的样子扶住玻璃,满心疑惑:“没有眼睛,单有视觉系统, 从这里怎么看得到外面呢?” 江舫在南舟身侧站定,接过了她的话:“你不觉得这里的设计, 和其他的大脑分区不同吗?” 仔细品味了一下温暖的童话和冰冷的科技之间的强烈割裂感,还有那用来汇报工作成果的显示屏,李银航恍然大悟了:“所以, 这里是——” 江舫用指节轻轻叩击了一下眼前的玻璃:“应该是和视力系统联结的外接设备。” “我们被放入大脑, 进入特定的五个功能区, 玩了五场游戏, 最后, 来到这间房内, 交付任务。” 李银航又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我们’……又是什么?” 三人并肩看向外面。 这里的视野很开阔, 因而不难看出, 生产线不止他们所在的一条。 与南舟他们处于水平位置的、充斥着淡蓝色营养液的饲箱内, 大多是空的。 然而, 与他们平行的另一排饲箱里, 则是充斥着暗红色的、和大脑颜色近似的另一种营养液。 乍一看, 那些箱子也是空的。 实际上,盛着红色液体的每一个饲箱都是满满当当的。 每个箱子里都盛装着一颗大脑。 而且, 相比这边, 红色的营养液是处在高速消耗状态中的。 一个外接的管道, 不断将新鲜的营养液注入立方体中。 即使如此,有些饲箱里的营养液还是跟不上大脑吞吃营养液的速度。 南舟能看到距他们直线距离最短的一颗缸中之脑的状态。 它舒服地被浸泡在暗红的粘液间,表面的皱褶小嘴巴似的一舒一张,像是正在进食的胃袋。 这让南舟不禁联想到,之前他们在脑髓长廊里时时能听到的猪猡一样的、带有严重口水音的咀嚼声。 到底是什么东西,才不怕这样的进食方式会把胃撑破? 答案是,没有胃的大脑。 它无休止地吸吮着营养液,为大脑灌输着“饱足”的讯号。 似乎是为了验证南舟的猜测,一台机器向其中一台暗红色的饲箱探出了金属色的摇臂。 镶嵌在摇臂顶端的白色定位仪,将立方体全方位扫描过后,一根表面刻有类似条形码纹路的细针,插·入立方体了顶面侧边的凹槽间。 验证扫码过后,立方体的盖子从正上方被打开了。 机械摇臂探入营养液中,稳稳托住大脑柔软的基底,将它毫厘无损地捞出。 习惯了时时刻刻处于“进食”状态的大脑离开了暗红色的营养液,顿时急切地抽缩起来。 但它还是被安放进了南舟他们身侧的1920号饲箱。 丝丝缕缕的红色营养液在浸入蓝色液体之后就消融开来。 可以看出,蓝色液的营养液带有某种净化消毒的功效,但并不能满足它进食的**。 它徒劳地收缩一会儿后,发现实在无法摄取营养,就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1920号饲箱外侧就自动浮现出了字样。 “名称:饲箱1921号” “规格:90cmX90cmX90cm标准款饲箱” “级别:普通级” “食品成熟度:30%” 这个成熟度显然不能令人满意。 于是,它再次被摇臂依样挖了出来,重新送回了对面充斥着暗红色营养液的饲箱之中。 目睹了这一幕后,南舟老师的小课堂也开课了。 他问李银航:“想通了吗?” 李银航:“……嗯。” 如果把这里比喻成养猪场,一切就都一目了然了。 对面饲箱里泡着的,是小猪,或是发育不成熟的猪。 它们还不达标,需要持续补充新的营养。 而南舟他们目前所处的饲箱,是带有质检功能的,能判断出放入其中的大脑,是否是被饲养到已经可以出售的高级货。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所处的这只大脑,之前一直处于无休止的咀嚼状态,中途却安静过一次。 它大概也像刚才那颗脑子,被捞出来过一次,放到新饲箱里,看一看品相,看是否达到了出售标准。 但和平常养猪不同,大脑是一种精细的食物。 想也知道,想要这种人工繁育的大脑发育成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理论上说,大脑的各个部位、各个功能区,需要均衡发育,才更美味。 但是人工培育的大脑,只能为它人为地注入海量的知识,并提供饱足感。 更复杂的情绪信息,是无法凭空捏造的。 这必然会导致大脑的持续萎缩,影响“品控”。 结合眼前境况,南舟淡淡地得出了结论:“所以,这些大脑需要外部的刺激。” 他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暗含了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意义:“我们,就是那个‘外部的刺激’。” 听了南舟的话,再回想他们走来的一路,李银航不由得毛孔紧缩,冷汗倒流。 他们在副本里的设定,难道是这家大脑养殖基地的……员工? 而且,应该是最底层的那种员工。 幕后的设计者,通过给大脑划分区域,设计了一个个别开生面的童话游戏场。 他们这些玩家作为员工,进入游戏,一路探索、搏杀、玩命…… 为的只是刺激大脑,让它产生它无法凭借外部器官而产生的孤独、恐惧、性·欲等种种情感。 ……从而让它更加成熟,更加美味? 当李银航浑身发冷时,小房间的中央缓缓浮现出一个简单的操作台。 上面只有一个血红色的感应盘,和一个扬声器。 扬声器里传来了机械的人声。 “是否交付任务?” 南舟与江舫、李银航对视一番,由南舟答了一声“是”。 内里传来愉快的声音。 只是这种愉快,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虚假的热情。 “谢谢12号、19号、27号‘清道夫’为【脑侵】工厂做出的杰出贡献。正是因为你们的不懈努力,【脑侵】工厂的生意才能蒸蒸日上。” “请将右手拇指放上感应装置,静置十五秒后,进行传送。” “服用恢复药剂后,你们有72小时的休息时间,随后请继续工作。” “再次谢谢你们。” 他们身为【脑侵】工厂“清道夫”的职责,看起来永远不会结束。 显而易见的,像他们这种“清道夫”的命运,就是在不断进入房间的过程中,因为一次失手,而彻底送命在这大脑中的某一角落,最终,和成熟的大脑一起被烹饪做熟,端上餐桌。 但是,南舟他们的副本任务,已经彻底结束了。 各自将指尖在感应盘上停滞十五秒后,他们听到了任务结束的提示音—— 【叮叮叮咚——】 【祝贺“立方舟”队完成副本“脑侵”!】 【恭喜“立方舟”队完成五个游戏,获得奖励“游戏猎杀者”,各获10000积分!】 【恭喜“立方舟”队探索到了游戏背后的隐藏秘密,解锁“锡兵的愿望”、“继母的伪装”、“最速苏醒记录”、“没有糖果屋的幸福生活”、“英格尔的交易”、“没有人不及格的记忆测试”共6项隐藏成就,各获积分6000分!】 李银航:“……” 她觉得那个“最速苏醒记录”的成就是颁给自己的。 并且她有理由相信这是对她无情的嘲讽。 这次的奖励非常之多。 播报仍在继续。 不间断刷出的奖励提示,像是能给人带来愉悦的兴奋剂,不间断刺激着他们。 不愧是难度等级达到11级的副本。 氪命过关的过程的确是险死还生,相应的,奖励也丰厚大方得令人咋舌。 【恭喜“立方舟”队进入最终的房间,成功交付任务,获得奖励“大脑清道夫”,各获3000积分!】 【恭喜“立方舟”队在48小时的游戏时限内,完成全部游戏,各获10000积分!】 【恭喜“立方舟”队存活率达到100%,各获得3000积分!】 【当前任务主线探索度达100%。完成度100%,可判定为完美S级!】 【滴滴——S级奖励为各1000积分和任一随机道具,道具将会在三日内发送到各位玩家的背包~】 【请玩家在三分钟内自行选择离开副本——】 尽管副本的结尾令人细思极恐,但当游戏成就不断刷屏时,短暂的满足感还是冲淡了心底的恐惧。 李银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努力把满心的压力和不安都随着这个懒腰痛快地释放出去。 她说:“我们去哪里?” 江舫望了一眼南舟,笑着替他给出了答案:“‘纸金’。我们吃自助去。” 他们选择“纸金”。 进行传送。 而就在三人结束任务,出现在“纸金”夜间街头的一瞬间,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静水。 游戏面板里的世界频道里出现了诡异的动静。 有几个人在交换着掐头去尾的讯息。 “上线了。” “什么位置?” “纸金B17区!” 三人目前对此还是浑然不觉。 只有李银航在接受传送后,环顾四周,小声嘀咕了一句:“街上怎么这么安静?” 听了她这一声随口的感叹,南舟眸光微转,瞄向了控制面板上的储物槽。 ……很奇怪。 以往,在回到“纸金”、“锈都”这类安全点时,他们的道具卡基本都是“无法使用”的状态。 但这回南舟注意到,自己的道具栏并没有封闭。 他低着头,贴着江舫的手臂,不动声色地缓步往前走。 就在他们向前时,蹲在楼顶正上方的一个玩家缓缓拉开了手中枪支的枪栓,上好了膛。 咔哒。 这一声细响,融合在满布靡靡歌音的“纸金”街头,本应该微小得像是融入海中的一滴水。 南舟却豁然站住了脚步。 他面对过许多次这样的境况。 有整整数月的时间,他无论黑夜白天,都在和这样潜伏在影子里的危险作斗争。 ……东边楼房,有三个人隔着窗户窥探他们。 西侧楼房的走廊上,假装看月亮的有两个人。 头顶上有两个。 其中一个有枪支一类的武器。 如果他们再往前走,前面的巷子里藏着一个人。 往后撤的话,刚才他们路过的空空如也的巷道里,此时也添上了新的跟梢者。 还有更多的脚步声,从另一条平行的街道向这里赶过来。 李银航也有些悚然。 她刚刚从副本里走出,就像是刚下高速,车速一时是降不下来的。 她从副本里带出的警惕,让她形成了短暂的肌肉记忆。 她觉得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因此,当黑洞洞的枪·口从一侧楼顶探出、对准南舟时,怂怂地左顾右盼的李银航反倒是第一个瞟见的。 她失声大叫:“小心——” 她横在南舟身前,本能想要推着南舟离开射程范围。 可不及她作出下一步的行动,一朵暗红的枪火,已然从枪·管中激射而出。 目标,从南舟的胸口,转移到了李银航的后背。 李银航心下一寒。 然而,未等她的心寒到底去,她整个人便被南舟一手丢到了一边去。 她站立不稳,一头磕上了满布涂鸦的街墙。 与此同时,南舟偏头一闪。 子弹啾的一声掠过,将南舟凌乱飞散在夜色中的黑发险险击穿,直射到了他身后的红砖,溅起一片红尘碎瓦! 那并不专业的狙击手从掩体处探头一看,发现未中目标,不满地啧了一声。 可还没等他把脑袋缩回去,南舟就回身凌空抓住了飞散的砖石碎块,随便瞄了瞄,反手掷去! 正中红心! 那伏击枪·手用脑袋硬生生接了这一块碎砖,顿时血流盈额,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南舟丝毫未停,拔步冲向持·枪者所在的五层楼宇,纵身向上跳去。 抢枪! 把枪抢到手中,才能把持主动权!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爆发出一声怒喝:“那个谁,快点儿啊!” 话音刚落,隐藏在陋巷霓虹灯暗影处的一个男人就忙不迭驱动了他的道具卡。 ……一张对他来说异常宝贵的B级气象卡。 踏着楼层外的消防梯,以高速向顶楼移动的南舟脚下倏然一滑,从锡制的楼梯边缘一脚踏空。 他猛然一抓,勉强抓住了楼梯把手,悬挂在了三楼半空。 可他手臂肌肉的力量也在以可怖的速度迅速流失。 他愕然抬起头,只见原先的一盘弦月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轮金黄色的满月。 在急促的喘息和激烈如鼓点的心跳声中,南舟当机立断,松开了抓握栏杆的手。 而下一刻,一把幻影一样的飞刀,就出现在了南舟刚才悬挂着的位置。 ——目的地,本来是他的心脏。 江舫快步奔来,张开双臂,拦腰接住从三楼坠下的他。 幻影匕首第一次失去目标,又像飞鸟似的直直下落,再次瞄中了南舟的胸口。 南舟见势不对,一把将江舫推开来。 二人翻滚着彼此远离的瞬间,匕首铿然一声,尖锋再次撞上了地面。 再击不成,这把能够二连击的幻影匕首也就失去了作用。 它藏在暗处的主人正要将匕首回收,南舟忽然翻了回来,一把抓住即将飞回的匕首柄,用尽全力、强硬地将匕首控制到了自己掌心。 他蹲踞在地上,手背和嘴角都被蹭破了。 口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在这片血腥中,他的胸口不住起伏,像是一头被惹出了野性的小兽。 嘴角的血滴落在匕首上的一瞬,那躁动的匕首却安静了下来。 暗处的人气得一拍大腿。 妈的,认主了! 怎么这么寸?! 借由坚实的水泥地传音,南舟听到了更加密集的、向这里围拢来的脚步声。 李银航捂着刚刚被撞伤一角的额头,从地上勉强挣扎爬起。 昏昏然间,她看到一个人影在向她靠近。 她刚要拔出匕首,便听一个紧张急切的女音响起: “姑娘,你快跑!你跟着的这个人,是从副本里逃出来的boss!” “快到我们这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千人追击战(一) 伴随着女人的温情劝说, 无数切切察察的私语涌入李银航嗡嗡作响的耳膜,化作尖锐的蜂鸣,细针一样戳入她的鼓膜。 “她是不是就是那个‘立方舟-李银航’啊?” “就是故弄玄虚发公告、把松鼠小镇清空的那个女的?” “那管她干什么?!她愿意跟这个南舟混在一起, 沆瀣一气,搞不好早就被他给洗脑了——” 那女人似乎真心为李银航着想,大声抗议道:“搞不好她是被人骗了呢?” “再说,任务说明里讲得明明白白,出逃的nc就南舟一个, 要捕猎的对象也只有他一个。你们难道要对无辜的人赶尽杀绝不成?” “少他妈装蒜了!”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出手拎住了那女人的衣领, 搡到了一边,暴躁道:“‘启明队’的姜虹是?少耍你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看‘立方舟’分数高, 想拉一个肉鸡给你们卖命?你这一招我早听说了, 就喜欢拉拢那些落单受伤的高分玩家, 给你自己的队伍贴金?你平时捡漏也就算了, 在狩猎赛里还想捡漏?!” 刚刚还义正辞严的女人一眨眼,话音里带了些媚态和意味深长:“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庇护被欺骗的小可怜儿,你们杀你们的南舟,我们各取所需, 这样不是很好吗?” 南舟横握匕首,原地蹲踞, 嘴角旁一道血线蜿蜒而下。 尽管不知道这些玩家接到了什么任务, 又是为什么在安全点内接到了任务,但南舟知道, 他们是冲着自己的命来的, 且每支队伍的目的和需求都不一样。 这个街道上, 有起码三拨队伍。 有一批人是跟着人高马大的暴躁男的。 另一批人则属于“启明队”的姜虹。 在二人激烈争执时, 两支队伍也在无形当中对垒起来, 生怕被对方抢走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 在他们彼此提防时,南舟注意到,只有刚才对自己丢出幻影匕首的人没有关注那头的内讧变局。 他咬牙切齿,一会儿看看被自己夺去的匕首,一会儿目光又游移到了方才狙击手藏身的掩体位置,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担忧之色。 南舟想,他和楼上的狙击手应该是一组的。 也就是说,这条街上,目前有三支队伍,以及无法计数的、已经赶到这里、却藏于暗处、准备伺机而动的人。 只是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动手。 杀人一个措手不及是很简单的事。 但如何进行后续的利益分配,永远是一件需要仔细斟酌的事。 南舟的思维转得飞快。 如果围在这里的是一支拥有近远程战力、且拥有能改变月象能力的队伍,那么此刻他恐怕已经死了。 三支队伍,反而让他有了斡旋的余地。 这明面上的三支队伍,除了关心自己队友生死、急于复仇却不慎丢了武器的幻影匕首原主外,谁都不急于置南舟于死境。 左右他们已经用气象卡控制住了自己。 只要自己一有动作,就会有七八样用途各异的道具招呼上来。 道具宝贵,大家都不想轻易浪费, 所以,才会形成这样对峙的局面。 在南舟细细喘息着、在极端难受的无力感中挣扎着思索出路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江舫突然开口了。 “你们……在说什么?”他东张西望着,连口吻也变成了笨拙的、不大熟稔的俄式普通话,“这是怎么回事?” 月色下,他的面容失却了血色,看起来像是心慌极了。 “你们快过来,离你旁边的那个人远一点!” 眼见李银航立场摇摆不定,俊美的混血小哥则是个可以拉拢的对象,姜虹马上调转目标,极力劝诱:“这个怪物是从副本里跑出来的boss,是会杀人的!” “系统交给了我们任务,要求我们玩家自行清除这个bug,还开放了使用道具的权限。如果不信,你可以现在就看看自己的道具栏。” “我们必须执行这个任务,玩家连最后的安全点都守不住了!” ……撒谎。 南舟的呼吸略略重了些。 他们离开安全执行任务的时间,仅仅是两日而已。 单纯是为了自身安全考虑的话,不会有这么多人主动选择加入到这场猎杀来。 除了安全之外,必定还有丰厚的奖励。 就像他们刚刚走出的【脑侵】副本一样。 问题是,游戏系统没道理现在才发现他的非人身份。 如果是为了那次,他用从副本里拐带出来的鬼门做筹码勒索系统的事情打击报复,那这反射弧也太长了一点。 现在,他们可获取的信息实在太少了。 可知的信息只有,玩家们接到了任务,要杀掉自己。 这是一场一对十、一对百、甚至一对千的v。 “你是说,南舟他……” 江舫倒吸一口冷气,神情间流露出强烈的动摇、苦痛和恐惧。 “不对……不对不对!”江舫连连摇头,竭力抗拒这个结论,“我和他从进入副本就在一起!他……他是我的朋友——” 他说这些话的情态,却也不是全然的笃定。 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瞄向身后的南舟。 那种从骨子里渗出的惊怕,让南舟觉得有趣又可爱。 演得真好。 南舟也歪了歪头,努力想演出自己被他的话刺痛的样子,试图跟上江舫的节奏。 “他非常危险!” 注意到江舫心态强烈的动摇,姜虹再次加重语气,强调一遍后,随即放柔语气,循循善诱—— “来,别怕,到我们这儿来。我们这里是安全的,我们会提供给你最好的保护。” 姜虹的一口大道理讲得极其动听:“你如果把他当做朋友的话,那他应该也该把你视作朋友,信任你,告知你关于他自己的一切,而不是欺骗你,戏弄你,隐瞒你。你说我说得对吗?” 江舫额心浮出一层薄汗。 他看向南舟:“是真的吗?……你……骗我吗?” 南舟想了想,认真摇头:“我不想骗你。” 江舫蓦然撤开身子,不可置信地倒退数步,朝远离南舟的一侧退去。 姜虹立即露出得胜的表情,对自己隐藏在暗处的手下之一丢了个眼色。 ……因为江舫靠近的,就是那名手下所在的暗巷。 他们需要截住他,免得他跑了。 姜虹在接到游戏系统发布的公告后,就细细研究过“立方舟”这个队伍。 这个叫江舫的人,可知的信息很少,但积分排名不低。 留住他,对自己的队伍大有用处。 而且,从他刚才飞身救坠楼的南舟,以及他三言两语就被自己挑拨了的决心可以看出,这人是讲义气的,只是内心脆弱,少有主见。 ——正是最适合被利用的那一类人了。 姜虹甚至已经开始美滋滋地盘算,自己队伍中哪一个人的分数最低,可以方便江舫竞争上岗,让队伍更上一层楼了。 那藏于阴影中的男人得到了老大的信号,马上迎了上去,准备张开怀抱,接纳新的队员。 然而,和他迎面相接时,男人听到从江舫漂亮的唇齿间吐出的一句笑言:“……你终于出来了。” 还未等他想明白江舫的意思,他的肚腹就骤然一痛。 一把匕首,整个楔入了他的小腹。 干脆利落至极,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有主见得很。 ……江舫就是来釜底抽薪的。 和南舟一样,在和对方短兵相接和对峙的短暂时间里,他迅速判断出,目前对付他们的共有三支队伍。 那个满口脏话的暴躁男人的手下共有4个,加上他,一共5人。 被反杀的狙击手和被抢了武器的匕首男,是2人一组的搭配。 姜虹的手下,明面上共有4个。 江舫想,如果他们能知道“南舟害怕月亮”的信息,那么必定会把能使用气象卡的人留在暗处。 这和打游戏时,要安排脆皮血薄的法师蹲草或是后方阴人是一个道理。 而这一“暗处”,必定是既能看到月亮和南舟,又方便策应的地点。 这样一来,排除其他的不可能,只剩下一条巷道可以供这个“气象操纵者”藏身。 于是,江舫装作慌不择路,慎重地选择了这条巷道,并准确地将刀锋送进了他的肚子。 他这一刀下去,气象男生命登时陷入垂危状态。 原本正常运转的气象卡停转,施法被打断,那无形的天狗便重重当空一口咬下,将圆月恢复成了弦月。 气象卡施加的影响一消失,南舟周身禁制陡然一松。 眼见南舟失控,计划落空,队友受伤,三重打击叫姜虹睚眦尽裂:“你——” 江舫含着驳驳泪光侧过身来,用指腹轻轻抹一记殷红的眼尾,话音里带笑:“不是你们要玩杀人游戏的吗?现在玩不起了?” 姜虹还没来得及发难,就惨叫一声,咕咚一声倒伏在地。 一直无人关注的李银航手握着一个摆放在街角、已经用空了的消防栓,一栓抡倒了姜虹。 她作势要去抡一旁还在美滋滋看戏的粗暴男。 粗暴男本能后退躲避。 李银航趁机用扔铅球的姿势将消防栓扔了出去,轰地一下砸上了暴躁男头顶的一块玻璃。 尖利的玻璃炸裂如暴雨。 暴躁男大骂一声:“操!” 李银航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南舟身侧,拖了一把他:“跑啊——” 可还没等她站稳脚跟,恢复了些气力的南舟就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身,麻袋一样地扛人上肩,另一手抓住手染血色的江舫,大步朝长街另一端奔去! 姜虹的队伍有两个人同时重伤,阻滞了他们追击的脚步。 而幻影匕首的原主人在短暂的犹疑后,还是放弃了南舟,踏上楼梯,朝自己昏迷的狙击手队友奔去。 暴躁男抖掉落了自己一头一脸的玻璃碴子,心生怒气:“追!” 话音未落,一把幻影匕首凌空戳来,一匕首沿着他头皮正中央,开垦出了一道深深的凹槽。 雪白的一截头皮直接暴露在外,黑发乱飞。 暴躁男只觉头顶冷飕飕的,抬手一摸,暴跳如雷。 可不等他怒火泄出,那匕首就卷土重来,把他的耳朵划出了血,又借靠旁边墙的力道,来了一个梅开三度,借势反弹,把一个前来抢夺匕首的队员脖子割出了血道子。 幻影匕首回到了南舟掌心,又再度滴溜溜飞转着出击。 幻影匕首的原主人赶到自己队友身边,发现人还有呼吸,便从楼顶探头出去,恰好看到下面的一片兵荒马乱。 看到自己能二段跳的匕首逮着暴躁男一行人猛戳,他目瞪口呆。 ……这他娘的也上手得太快了点?! 可惜,幻影匕首的攻击和操控范围有限。 当第三次收回匕首时,南舟径直将其收入背包,无视了那尾随而来的众多凌乱足音,转问肩上的李银航:“银航,我们去哪里?” 李银航咬紧牙关。 她知道,该是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她抬手死死抓住了南舟后背的衣服,指尖都变了形、发了白。 她涩着声音,艰难道:“我们……一起走。” 这是答非所问。 却也是李银航的答案。 南舟刚要搭话,只见眼前出现了三处岔道口。 一条通向“斗转赌场”,一条通向声色犬马的艳情酒街,一条通往外围的城寨。 他们刚才脱身的速度太快,追兵都在身后,来不及形成包围圈。 三人来不及精心选择,径直冲上了前往城寨的路。 而就在三人身影消失在那条街道上时,从街旁的一间酒里走出了三个膀大腰圆的玩家。 他们勾肩搭背、喝得烂醉,朝着杀气腾腾的、以暴躁男为主力的追击队伍迎面走来。 毫不畏惧的样子,大概只能用“酒壮怂人胆”来解释了。 暴躁男站住脚步。 他因耳朵流血、一侧肩膀上沾满血迹的样子,配合着他煞气冲天的神情,显得极为可怖。 他单刀直入:“看见有人跑过去没有?” 走在最当中的人口中喷吐出浓浓的酒气。 他打了个嗝,粗鲁道:“什么玩意儿啊?” 暴躁男压抑着音调和怒气,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人。三个人。看到了没有?” “啊……人?” 其中一个酒鬼指向了斗转赌场的那条街,醉醺醺道:“冲那边去了。” 暴躁男连道谢都没有一句,便带着人向前冲去。 临走前,他还不忘撂下一句脏话:“妈的,酒鬼。” 当丛丛脚步渐行渐远,孙国境咬住牙签,眯着眼睛回头望了一望,嗤了一声。 ……哪里还有刚才的醉态? 这场游戏,虽然奖励丰厚,但很多玩家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并不想参加。 说实在的,很多玩家连正经副本都避之如蛇蝎,这种送上门来的麻烦副本就更别提了。 这也是“纸金”今天街面上人烟稀少的原因。 他们担心自己会受到波及,所以索性闭门不出。 而孙国境三人组,也有他们不参与的理由。 罗阁憨头憨脑道:“哥,咱们既然早知道任务的内容,就算不打算做,也该在他们上线的时候提醒一句啊?” “提醒?”狗头军师齐天允摇头不迭,“你不想活了啊?实名制告密?!” 世界频道都是公开姓名的。 想参与这场猎杀赛的人,不多,却也不少。 他们没必要站队南舟,给自己树敌。 既然不想得罪其他玩家,他们干脆缩起来,找个小酒馆喝口老酒,快活快活。 不过,既然发现他们的登陆地点是“纸金”,既然通过世界频道里的对话发现他们逃脱了那些人的辖制,既然他们有幸遇上了,他们帮一把,也是理所应当的。 孙国境回望着三人消失的街道,把嘴里的牙签咔嚓一声咬断。 他嘀咕道:“救老子一条命,老子这可算还给你们一半儿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千人追击战(二) 一队人从午夜的“纸金”街头快步跑过。 他们冲在前面, 而一个背上生着铁翼的男人掠过空际,从高处大范围巡视着他们,确保无所遗漏。 满布射刺的翅膀将空气切割开来, 发出细而尖锐的气流声。 底下的人遥遥问占据了制空权的男人:“看到他了吗?” 男人的声音从夜空中传来, 形成了悠悠荡荡的回音:“没有!” 高处的视野虽然好,但“纸金”城霓虹灯多如牛毛,层层叠加的光污染让这铁翼男人观察一会儿, 就得揉一会儿涩住的眼睛。 这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与此同时。 隐藏在光尽头的某处暗影角落里叠叠乐的南舟, 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在他们头顶翱翔的鸟人。 满眼都是好奇。 在三人躲起来的这段时间,南舟已经简单地向李银航交代了自己的过往。 我,南舟, 纸片人。 江舫看向用卫生纸掩着头部破口的李银航:“对于南舟的事情……你好像不大惊讶。” 李银航麻木地转过来:“我看起来像不惊讶的样子吗。” 南舟和江舫一致点头。 江舫向她确证:“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南舟不是常人的?” ……如果硬要说的话, 在大巴初遇、他旁边站了个蘑菇却面不改色的时候, 她就已经这么觉得了。 李银航叹了一口气:“……大概是雪山的时候。” 南舟在满月下异常虚弱的负面状态,在日出的一瞬完全消解。 这种bug李银航想无视都难。 但她还是本着“你不说我不问”的良好挂件精神, 强行装作无事发生。 好奇心会影响她抱大腿的业绩。 事到如今, 南舟的身份原因不明地暴·露,悬在李银航心里的一块巨石也落了地。 而且, 她的想法并不是“草,居然是纸片人boss, 会不会有危险”。 而是“居然只是boss而已吗”。 “居然不是什么游戏策划者, 一时兴起跑来畅游私服的吗?” 李银航挺看得开, 往两人后头一猫,说:“我进来游戏之前,连股票都不买的, 就怕赔。” “现在我把前半辈子没干过的什么事都干了, 咱们不一起拿个第一, 都说不过去。” 眼见那个鸟人还是锲而不舍地在附近转悠,南舟的注意力又落在了他身上。 南舟:“看到他了吗?” 江舫:“嗯。” 南舟:“他在飞。” 江舫探头看了一下:“你也想要那个吗?” 南舟盯着那双铁翅膀:“嗯。” 江舫提醒他:“这是诱饵,你知道吗?。” 这个人的身躯,加上身后几丈长的铁翼,目标可以说极其庞大。 居高临下的制空权,也的确会对他们造成极大的威胁。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急于跟上队伍,而是在同一个地方长时间反复打转。 他的目的,应该并不止于用肉眼找到南舟。 他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在告诉躲在暗处的南舟,我随时可能会发现你哦,快来攻击我。 再看看他翅膀周围泛出冷冷锐光的棱刺,这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一个圈套。 南舟却反问江舫:“诱饵不是要用钓线钓住的吗。” 江舫与他对视片刻,轻轻一挑眉:“那你稍等,我给你抓个鸟回来。” 李银航:“……” 她主动凑了过去:“我能做什么吗?” 三人在阴影中头碰着头,互相交换起讯息来。 …… 此时此刻,铁翼男正一面做巡逻鹰,一面充当诱饵,飞得不亦乐乎。 这是他们队伍自从决定参加围猎后、商量了整整半天确定的诱饵战术。 铁翼男一行人,对这场追击战的胜利可谓是志在必得。 奖励可是那个boss南舟在游戏里迄今为止所有的个人得分,和起码10000点起步的积分啊。 之所以说是“10000点起步”,是因为这也是副本的奖励之一。 猎杀时间,为期三天。 从南舟他们返回副本的那一刻开始,每晚一个小时杀死南舟,就会在10000积分的基底上,额外产生1000积分的奖励加成。 72个小时之后,奖池里能堆叠出的奖励积分多达7万。 这7万点积分,加上南舟目前的个人积分,足以让任何一个积分垫底的玩家一跃进入中上游,让身处中游的玩家进入榜单前十。 假如是排名靠前的队伍杀了他,那更是如虎添翼,简直可以说是提前锁定了胜局! 难怪一群人这样趋之若鹜地要来追捕南舟。 也难怪有一批人坐山观虎斗,只是一路尾随,并不急于出手。 他们想在南舟这个“奖池”里多累计一些奖励再说。 不过,总有人想要抢在别人面前,把握先机,先下手为强。 毕竟越拖到后面,变数越多,争抢的人数越多。 与其苟到最后,和一群人争夺那极有可能到不了手的7万点积分,还不如赶个早集,早些动手,能捞到一点是一点。 打着这一算盘的,既包括一开头就对南舟展开围杀的三组小队,也包括铁翼男所在的小队。 拥有飞行载具,这是铁翼男和其他队伍相比最明显的优势。 如果能利用高位优势锁定逃窜的南舟,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就算南舟担心自己行迹败露,提前攻击自己,那也完全不用担心。 他这套铁翼上装备着的、和他反射神经相连接的自动武器,虽然因为目标太大、让他无处遁形,却也能在第一时间倾尽全力保护自己,并尽可能反杀攻击者。 虽说南舟抢走了一把幻影匕首,但那一把小小的匕首,和他铁翼上的一百零八根钢羽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倘若他们想先发制人,这台飞行载具的自我保护功能,会在顷刻间把袭击者插·成筛子。 一想到那个刚一照面就被南舟抢走了个a级道具的倒霉蛋,铁翼男就想乐。 这货的愚蠢行径已经在世界频道里传开了,被嘲笑出了一百条评论开外。 他们这些人,和刚出副本的“立方舟”相比,占着先手优势、场地优势、信息优势,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向着他们。 这都能被人反抢了东西去,多少沾点脑瘫。 傻逼才会让人把自己手里的东西给抢走。 高空的风掠过他的发梢,这种建筑物在脚下微缩着的感觉,很容易让人飘飘然。 铁翼男就在这样飘飘然的状态下,被一根细线牵扯住了前进的步伐。 他愕然低头一望—— 只见一根流动着霓虹彩色的光线,从一条细窄的羊肠小巷里遥遥伸出,绊住了他的脚踝。 短暂的怔愣过后,铁翼男嘴巴一咧,难掩得色。 上钩了! 他翅膀上的钢羽即时响应,彼此摩擦,发出叫人牙渗的机械运转声,像真正的鸟羽一样,警惕地根根竖起。 他足上带着倒钩的鸟爪瞬间勾断了那根怪线,向那片小道上空俯冲而去。 不得不说,南舟他们选择的这个藏身地还是很聪明的。 那条小巷极狭窄,几乎处处是视线死角。 他调整着角度,只等着捕捉到那个身影,就将满身的尖锐一股脑倾斜而下,换他一个死无全尸。 只要那人一冒头…… 不,不需要冒头,只要露出一点影子的马脚,他就可以—— 就在他一身的钢羽蓄势大发时,那小巷暗影里忽然适时地飞出了一样物品! 他眼力不坏,借着四周的光芒,在封面上隐约看见了一个艳情女郎的轮廓。 这本书的品质、画风、设计,统统像极了从路边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劣质色·情杂志。 铁翼男大喜过望,心念一动,便将万千刀光锐华向物品飞出的角落疾射而去! 一百零八片镶嵌着放血槽的剔骨钢刀,机关·枪一样横扫出去的速度,囊括了一整条巷道的覆盖面,铁翼男不相信能有任何人能躲过他这一击。 正得意间,他忽然发现哪里不对劲。 ……他心里想的是要将南舟钉成刺猬。 可他的眼睛,却根本无法从那本艳·情杂志封面挪开视线! 而与他神经系统紧密相连的翅膀,当然根据他的视线方向,把一身的刀羽,都噗噗地钉在了那本色·情杂志的女郎脸蛋上。 ……射了个寂寞。 还未等惊慌涌上心头,他光秃秃的、还没来得及生长出崭新刀羽的翅膀,倏然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力扯得往下一坠。 ——什么东西?! 他愕然回头,却发现不知何时,一道掺杂着薄薄月光和霓虹的光网,在他身后静静张了开来。 宛如一面巨大的捕鸟网。 这样恐怖的力量,骇得他已经进入战斗状态的翅膀飞快扇动起来,想先逃脱辖制再说。 但收网者的力气大到匪夷所思。 翅膀的马力,完全无法抵抗从鸟网彼端传导而来的巨力。 他被裹在网里、翅膀被线绞住后,更是雪上加霜,当场坠鸟。 在他坠入小巷、翅膀撞上墙壁、发出巨大响动之前,他本人就被单手拉扯着光网、轻巧跃上屋顶的南舟一巴掌抡晕了过去。 而他引以为傲的飞鸟套装,被南舟无声且迅速地扒了个彻底。 干净利落。 光线指链在【脑侵】副本的频繁磨砺下,已经强化到了六级。 它衍生出了“钢化”和“隐形”的双属性。 先前套在铁翼男脚踝上的,不过是个诱他上钩、逼他动手的小幌子罢了。 一本能够勾引人、无法从它身上挪开注意力的10分之1本【色·情杂志】,再叠加一个能吸引到所有攻击者仇恨值的b级道具卡【来打我呀】进行组合,得来的成果非常喜人。 他们换来了一套s级载具“飞鸟集”。 附近的街道本就空旷。 铁翼男把一身武器全都射到了一本色·情杂志上、且不慎坠鸟的情况,只有附近几队人注意到了。 这些人都是养肥派,彼此队内交流一番,还是决定远远跟着,按兵不动。 可惜,铁翼男在前结伴的队友们已经走出很远,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动静。 偶一回头,发现那双铁翼居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其中一个队友嘀咕了一句:“草,他飞哪儿去了?” 另一个不以为然:“空中风大尿急,上厕所去了?” 一行人爆发出哄笑,全然不知道自己的队友被扒得只剩了内裤,正昏死在小巷里,人事不知。 而南舟正站在昏迷的人旁边,扑棱扑棱地试验s级的新翅膀。 倘若被他们看到这样的画面,怕是要脑血栓发作气绝当场。 试过之后,南舟将翅膀收入仓库:“不好用,目标实在太大了。” 江舫用脚尖在昏迷的铁翼男的胸口点了点:“目前我们已知的信息太少了。”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曝光你的身份,不知道是谁描述了你的具体体貌特征,能让他们第一眼就锁定你,更不知道这场针对你的游戏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我们可以得到什么。” 江舫提出的问题,的确是问题。 南舟托着下巴,沉思一阵:“不如我们找人问问?” 李银航瞄了一眼地上正昏迷不醒、宛如一条凄惨扒皮鱼的铁翼男:“再抓一个人来问吗?还是等到他醒?” 南舟:“不用那么麻烦。” 想要现在动手的人不是很多。 在一群人正心照不宣地分兵定位南舟他们的位置,在整个“纸金”内游荡时—— 叮咚一声,世界频道里弹出了一条讯息。 【立方舟-南舟】大家好。 【立方舟-南舟】请问游戏什么时候能结束? 【立方舟-南舟】如果杀不了我,你们会怎么样呢。 ……用词之礼貌,内涵之挑衅,让人细品之下,血压直接拉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千人追击战(三) 世界频道里, 一时间万籁俱寂。 南舟看向李银航和江舫:“都不理我。” 江舫闷声笑起来。 李银航扶额:“不然的话,还是我来说。” 然而,不等李银航接手话事人的工作, 世界频道里就有人阴阳怪气起来。 【云天-洪龙】怪物学起人话来还真挺像的。 【立方舟-南舟】谢谢夸奖。 【立方舟-南舟】我有认真练过和你们交流的。 【云天-洪龙】…… 草,根本没有人在夸你好吗?! 【红中-苏良浩】你真的是boss吗? 【立方舟-南舟】我不是。 【立方舟-南舟】我感觉你们比较像boss。 这话南舟说得发自肺腑。 他觉得自己一个人生活, 虽然在长期孤独中,还偶尔要应对一些光魅的挑衅,但至少在大部分时间里,他的生活处于可控的正轨。 这些人擅自跑到他的世界里, 让他大半年都没有一个好觉可睡。 当然,苹果树……先生是不一样的。 至于现在,玩家们蹲点围杀的行为也更像boss一点。 他说了实话。 但是世界频道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 ……南舟好奇。 【立方舟-南舟】你们在反省吗。 有暴躁老哥直接开骂:“你他妈少装蒜!系统都判定了你的身份, 你还在这儿逼逼赖赖?一头怪物, 撒泡尿照照自己好, 装人装久了,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晓得了?!” 【立方舟-南舟】系统说什么, 你就一定要信吗? 【立方舟-南舟】你真傻。 【立方舟-南舟】虽然你有点傻, 但你既然在做自己,那也是一件好事情。 南舟以一己之力把世界频道变成了记者招待会。 他单枪匹马, 游刃有余,气死一群。 有人及时发现南舟了南舟的属性, 发起了号召:“大家别和他浪费精力!他就是想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一个要死的东西了, 不值得浪费口水!” 【立方舟-南舟】可我现在还没有死。 【立方舟-南舟】为什么没有人来杀我?是做不到吗, 还是不想呢。 南舟真情实感的表达, 引来了连篇累牍、刷屏式的炮轰。 南舟处变不惊, 从许多刷屏的脏话和辱骂中找寻自己能够接上的话题。 他还很认真地对照着人家的名字, 在“TO某某”的某某上仔细输入。 ……生怕别人看不到, 不被气死。 经历过一番乱战,南舟发现话题偏离了,便单开了一条回复。 【立方舟-南舟】大家先不要着急提问。一个一个来。 【立方舟-南舟】可以先告诉我,你们杀不了我,会怎样吗? 宛如一个回答不了记者连珠炮提问的一线明星。 这挑衅堪称不忘初心。 【游梦-陈江洋】搞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们应该告诉你? 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立方舟-南舟】为什么不应该? 【立方舟-南舟】是担心告诉我之后会有什么问题吗? 【立方舟-南舟】……啊。我明白了。 【立方舟-南舟】如果你们没能杀掉我,我也会有奖励的,是吗? ——草!! 世界频道,这回是真的鸦雀无声了。 居然让他蒙对了! 世界频道里清净了,南舟也有了空间,可以自顾自在一片静谧的世界频道里展开他的推论。 “这是一场游戏。是游戏,就应该有奖励。” “我身上应该附带有一笔丰富的奖励,不然,游戏的参与者不会有这么多。” 南舟刚才在世界频道里接连投下的石块,让他发现,认为自己是怪物的人不在少数。 而真正有心针对他、实名制和他撕破脸的玩家,远远超出他们回到安全点后遭受的攻击频次。 ……围攻他的人,本该比现在更多。 他们在等待什么? 据此,南舟继续进行他的推论:“所以说,我身上的奖励,是会随时间累积递增的。” “我生存的时间越长,在游戏结束后,我也能获得越多的奖励。” “所以,你们才不那么努力地追杀我。” “你们一面希望随着时间增加,我身上能积攒更多的奖励,一面不希望我这个‘怪物’最后获胜,拿到这笔奖励。” “拿到奖励,我们队就能进前五了。” “这才是合理的游戏规则,能调动游戏双方的积极性。如果是单方面的追杀,游戏就失去平衡了。” “谢谢大家的诚实。” 世界频道里的人,这下是真的一盆凉水浇上头,全部哑火了。 因为南舟全说中了。 这下,大家反而进退两难、不好说话了。 如果宣布他猜对了,那得知自己也有可能从追杀中获得好处的南舟,有了获胜的动力,岂不是更难对付? 如果否认,说一句“放屁”,或者“你猜个几把猜”,“你猜得不对”,不仅起不到打消他疑心的作用,反倒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们想象中的南舟,是丧家之犬,是东躲西藏,是惶惶不可终日后,被大家用正义的名义当场击杀。 现实里的南舟,是个会上世界频道和他们正面对线的奇葩。 而且他妈的脑子还挺好使。 在和南舟进行一番垃圾话大比拼后,大家达成了一个共识。 谁也别跟他说话。 憋死他。 偏偏这时候,一个ID在南舟的推论后面弱弱发了言。 【铿锵小玫瑰-陈美冰】你说得对。 尽管南舟已经推理了个八·九不离十,玩家的集体沉默也证明了他的推测是真,可有玩家公开承认南舟的推论,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在五个安全点的各个角落,都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一个骂声:“这货谁啊?!” 许多人第一时间去查这个“陈美冰”及她的队伍。 可当看到相关信息时,他们打击报复的心就蔫了下去。 【铿锵小玫瑰】是支排名垫底的、名不见经传的咸鱼队伍。 ……以她们微薄可怜的那一点积分看来,她们根本不是靠过副本来维持基本生活的。 这些中上游玩家就算铆足了劲儿想针对她们,恐怕连在副本里遇到她们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世界频道的开通,信息贩子的工作遭到冲击,做不下去了,【铿锵小玫瑰】也不得不结束她们四处贩卖信息的日子,跑去家园岛当她们的快乐小农妇去了。 虽然现在不用求人吃饭,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乐意惹祸上身。 其他几个姑娘围着突然发言的陈美冰,好好敲了一顿她的脑壳。 陈美冰素来都是雷厉风行,脾气火爆的,怎么这回犯了轴? 队长邵倩气道:“你傻啊,咱们不是说好了不参与猎杀吗?!嫌活着不好啊?!” 陈美冰难得弱势,小声说:“……可他是南舟啊。” 松鼠小镇曾被“立方舟”设法清空过一次。 后来,“危机”解除,陈美冰他们返回小镇时,她无意在窗边看到了南舟。 那时她就觉得他格外眼熟,只是没大往心里去,犯了一会儿嘀咕,就忙着做生意去了。 直到系统突然发布追杀任务,陈美冰才恍然想起,南舟究竟是谁。 她看过某up主《万有引力》的《永昼》关卡直播。 南舟拧断那个up主脖子的英姿,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心里。 她甚至为此还去买了一整套《永昼》的漫画书。 陈美冰小声说:“我特喜欢他,还搞过他的同人。” 邵倩无奈:“那你也不能……” 陈美冰打断了队长的话,激烈道:“他不是坏人。南舟怎么会是坏人呢?” ……世界频道里的人恐怕打死都不会想到,南舟作为一个虚拟角色,是有真实的书粉存在的。 获取了自己最想要的信息后,南舟礼貌地对陈美冰小姐致了谢。 他从面板上抬起头来,看向江舫。 他说:“他们刚才骂我。” 江舫被试图告状的南舟可爱得心跳加速。 他试图顺毛:“你也骂回去了。” 南舟:“……有吗?” 他觉得自己在认真回复,没有一个脏字,怎么能说是骂回去了? 江舫拍拍困惑着的南舟的脑袋:“很棒的。” 那边的李银航可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围观骂战上。 她发泄式地敲打着面板,崩溃道:“我们不能选关!” 选关卡完全失效。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连副本遁也做不到。 系统就是在强逼着南舟玩这个该死的游戏! 一想到接下来毫无规律、且必然会越来越猛烈的袭击,李银航的头都大了。 江舫望她一眼,目光平静温和,奇异地给了她一种安心的力量:“不急。我已经想到了一个目前来说最适合我们的地方。” “不过,首先要先离开‘纸金’。” ……这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一件不折不扣的难事。 就像【松鼠小镇】的传送点在白沙滩上,想要从一个安全点跃迁到另外一个,都需要到达某个特殊的传送点。 现在这个传送点,早就被七八队玩家明里暗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既怕源源不断的外来人来瓜分他们的一杯羹,也要将南舟他们的活动范围封死在“纸金”城内,所以个个严阵以待,守株待兔。 埋伏在暗处、远远观望一番后,李银航缩回小巷内的阴影,心焦说:“人也太多了……” 江舫说:“不是没办法瞒过去。” 他拿出一把匕首,在掌心掂了两下,对南舟说:“你的外貌特征已经被人知道了,银航的也是。但我还好。我可以把你们放在背包里,想个借口,带你们出去。” “其他的伪装靠化妆都可以做到。摘掉choker,换上新的裙子……” 江舫把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头发:“只有假发不能在第一时间弄到,最麻烦。” 南舟一下变了脸色,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行。” 江舫一愣,有些哭笑不得地劝说:“只切短一点就好。” 南舟固执道:“很美,不可以。” 就在双方僵持中,一个含着玩世不恭的浅浅笑意的声音突然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就算这样,也是相当冒险的行为啊。” “如果相信我的话,不如让我帮帮你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千人追击战(四) 来人出现得异常突兀, 且不带丝毫活气。 因此江舫出手毫不留情,未及抬头,指尖就是寒光一烁,循声飞去。 一片锋利如刀的红桃A, 噗地一声, 削掉了发声者的头颅。 啪嗒。 落在他们面前的, 是一只……玩具人偶的头颅。 而人偶的身子还在巷道上方, 双手撑着防水沿,保持着探头的动作,雪白柔软的手脚软脚虾一样垂下。 ……看上去又憨态可掬、又诡异。 玩偶是用棉花填充的,断口处有丝丝缕缕的棉絮探出。 在南舟蹲下身、用巷道里的小树枝想给它翻个面时,它的脑袋骨碌碌一滚,两颗黑亮的仿石豆豆眼滴溜溜转了几圈, 锁定了南舟的脸。 李银航骇得倒退了一步。 人偶脑袋清了清嗓子:“嗯咳……你们好啊。” 他嗓音悦耳磁性,还透着一点点什么都不在乎的轻松笑意。 南舟把手肘撑在膝盖上:“你是什么人?” 人偶脑袋:“请稍等。” 它努力想把自己摆正,但在地上原地转了几圈后,仍然不得其法。 南舟和江舫对视一眼。 南舟主动伸出手去, 把那颗怪异的头颅摆正。 人偶视角里的南舟终于从横版变成了正常的了。 人偶脑袋还挺有礼貌:“啊,谢谢。” 致谢完毕后, 他才一本正经地开始了自我介绍:“你好, 我叫易水歌。在离你们大概三个巷道开外的一家旅馆里。” 不等南舟说什么,李银航马上开始按照排名榜单顺序检索“易水歌”这个名字。 南舟开门见山:“你可以怎么帮助我们?” 人偶脑袋也不含糊:“你们用过仓库的储物功能?你们知道仓库也可以储人,是吗?” 李银航检索的手微微一停。 md, 这是个圈套? 还是个傻子才会中的圈套。 如此热情地说明自己的位置, 主动邀请他们去找他, 可要是真进了对方的仓库, 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去留和自由完全交到了这个陌生人手里。 最后, 还不是任他予取予求? 李银航大感无趣,连和他谈判的兴趣都丧失了:“别理他了。” 那边自称“易水歌”的男人“唔”了一声:“既然这个不行,那还有一个办法。” 南舟继续和他对话:“什么?” “你们的那只蜜袋鼯……”易水歌意有所指地笑道,“嘴巴应该挺大的。考不考虑让它发挥一下‘应有的’功能啊?” 江舫眉峰一动。 ……他居然知道南极星? 南舟心中好奇之意更盛:“你是谁?” 那人笑道:“我是易水歌。” 南舟:“易水歌是谁?” 易水歌:“既然感兴趣,就来见我一面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手上的诱惑和砝码还不够多,他轻描淡写道:“你们也不白来。就算我要设局对你们动手,你们不是也可以顺便抢走我操纵傀儡的道具吗。S级的,特别好用。” ……怪人。 他似乎丝毫不觉得把这样一个重量级的诱惑堂而皇之地摆出来有什么不妥。 南舟和江舫交换了个视线。 ——去吗? ——为什么不呢? 他们又看向李银航。 李银航正抱着南极星若有所思。 她小心道:“嗯。” 当三人的意见达成一致后,傀儡师易水歌笑说:“那就跟着我的人偶走。它会给你们找一条没有人的路,到我这里来。” 他又补充:“记得把脑袋还给它的身体啊。不然它就没法看路了。” …… 夜色之下,通体雪白的柔软人偶,举起双手,从两侧稳稳扶住自己已经和身体脱节的脑袋,摇摇晃晃地引导他们在迷宫一样的巷道穿行一阵后,又爬上了一座消防梯,猫着腰、引领着他们,小步穿行在各色霓虹交叠的阴影中。 李银航一边下意识模仿着人偶的动作,一边小声向南舟和江舫求一个心安:“真的没问题吗?” 南舟:“谁知道呢。” 江舫:“倒也挺有意思的。” 李银航:“……” 她的心态还是不能和大佬比。 她怂。 于是她捡起了自己未竟的事业,在排行榜上继续寻找“易水歌”的相关信息。 人偶一路带领他们,来到了一家旅馆的楼顶。 旅馆上方镶嵌着巨大的、闪烁的霓虹灯牌,这样倒是利用了灯下黑的优势,极好地掩护了三个穿行其中的人影。 而在极致的繁华灯影背面、顶楼的水泥墙上,有人在这里用石头刻上了一句话。 ——没有希望了。 这大概是某个被选入《万有引力》的玩家,在胆怯、恐惧与极度的绝望中,于“纸金”城的这一角落留下的最后的遗言。 人偶走到这里后,就不走了。 它在天台偏南的一处角落站定后,便回过身来,礼貌地冲三人鞠了一躬。 旋即,它蓬地一声,彻底消失在了三人眼前。 在南舟好奇地靠近天台边缘时,李银航终于在排行榜上找到了易水歌的名字。 他的个人排名第300名整,应该是个个人能力不错的玩家。 但问题是……他有队友。 她一眼扫去,鸡皮疙瘩蹭的一下就冒了起来。 她试图去阻拦南舟:“别过去——” 可是已经晚了。 人偶消失之处的正下方,一扇窗户从内被推开。 一个约莫25、6岁的年轻男人,双肘反压着窗框,和俯身下望的南舟视线相接。 他戴着浅茶色的墨镜。 铂晶镜框边沿,刻着“死生有命”四个字。 他用食指压着金属鼻托,顺着鼻梁弧度微微下滑,露出了他的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颜色很怪,内里像是交织着无数含光的傀儡丝线,带有浅浅的流动感,又邪异,又明亮。 他未语先笑:“嗨。” 相较于他这个一看就让人想吟诗的悲壮名字,他本人的长相倒俏艳得很。 李银航却是心急火燎,也顾不得打草惊蛇了,急道:“他有队友!他队友是谢相玉!” 关于谢相玉,李银航知之甚少。 但就在不久前,南舟把自己的情况向她和盘托出时,简单提了一嘴,他们过【沙、沙、沙】副本时,有个姓谢的玩家,是知道他的身份的。 李银航直接疑心,这场游戏的起因,必定是谢相玉透露了什么。 搞不好就是他对系统打的小报告。 因此,她对他的恶感正处在巅峰。 ……易水歌居然是谢相玉的队友? 他们两人在打什么主意? 南舟倒是接受良好。 他记得,第二个世界里遇到谢先生的时候,他还是个独行侠。 因此他更关心,易水歌是怎么成为谢相玉的队友的。 听到李银航的低呼,易水歌却半点没有身份被拆穿的恐慌。 他把茶色墨镜重新戴好,笑道:“没事儿,人我都帮你们捆好了。进来。” 李银航:“……”哈?! 翻身无声无息跳入窗内时,南舟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床头的谢相玉。 他英俊标致的五官也无法掩盖苍白中透着一丝水红的面色,眼神里满溢着不爽与愤懑。 易水歌则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牛仔裤下裹着修长健康的双腿,是居家又素净的一身衣服。 他走到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偏头死死盯着角落的谢相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南舟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队友,谢相玉。” 南舟朝内走出两步,也靠近了谢相玉,新奇地打招呼道:“你居然有队友了。” 谢相玉雪白的牙齿死死咬紧,气得胸膛连连起伏。 翻入窗内、眼见了这怪异一幕的江舫轻轻吹了声口哨。 李银航则是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 “是这样的。” 易水歌大方爽快道:“某次任务里,他主动接近了我,想要我的S级道具,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喜欢男人,就主动——” 一提及这件事,谢相玉气得眼睛里都有了水光。 他一个眼刀杀向了易水歌,冷冰冰道:“你敢说我就杀了你。” 易水歌摸了一下鼻尖:“我不说你也想杀了我。” 但他也不再深入说下去了。 谢相玉刚刚轻舒了一口气,就听到易水歌做了个总结陈词:“既然睡了,就要负责任,是不是?” ……他险些气绝当场。 和易水歌刚一打照面,识人无数的江舫就判断,这人的性格与思路和常人有异。 脸皮结实,行事爽朗,心思却有反差式的细腻。 江舫问:“为什么要帮我们?” 易水歌用拇指轻轻一指身后的谢相玉:“我是为我的队友来的。” 他异常直白道:“他想要借着这次系统的游戏暗算你们,被我发现了,所以我把他绑起来,不让他做坏事情,顺便提醒你们,千万小心他,他可是特别喜欢捣乱的。” 谢相玉坐在床头,气得把一张苍白的唇咬得有了血色。 易水歌抱臂而立,笑道:“……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吗?” 坐定后,易水歌再次轻描淡写地语出惊人。 他说:“我早就认出你们了。” 南舟:“什么时候?” “在世界频道刚开通的时候。” 他看向“立方舟”三人组。 “南舟,名字重复度很高,但是外表很抢眼,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和游戏里的那个‘建模’很像。或者,那也根本不是建模。” 他又转向了江舫:“江舫,我也记得你。” “你是在《万有引力》游戏出问题后、失踪事件发生前,那个唯一还活着的玩家。” 闻言,南舟马上看向江舫。 江舫稍作镇定,对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先听易水歌说话。 易水歌看向了第三人:“李银航……倒是没有听说过。” 李银航:“……”谢谢啊。 易水歌:“李银航在世界频道发言之后,我猜你们应该是捕获了副本boss,想要和系统做交易。” “事情结束以后,我到松鼠小镇观察过你们。” 南舟轻轻“啊”了一声。 在和系统的交易告一段落后,南舟他们带着南极星在松鼠小镇的广场玩耍过。 易水歌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南极星的。 ……但他又是怎么知道南极星可以变大? 江舫问:“观察我们做什么?” 易水歌直截了当:“这个游戏已经带来足够的混乱了,我不喜欢进一步扰乱秩序和制造恐慌的人。大家都在好好玩游戏,你们却把危险带回来了。所以,如果你们想要做坏事,我就杀了你们。” 这太过直白的一句话,把李银航直接干懵了。 南舟也不生气:“这可不容易。” “我知道啊。”易水歌说,“但努努力,打你们个措手不及,再搭上我一条命,我觉得还行。” “不过,你们表现得很好。我也就没有再做什么了。只是没想到你们的身份会被系统公布出来。” “这次,是系统先制造恐慌和混乱的,我也不会站在他们那一方。” 易水歌说这话时还是笑着的,还蛮轻松地耸了耸肩,好像丝毫不觉得在正主面前讨论杀掉他是件冒犯的事情。 南舟赞同道:“你说得有道理。” 南舟又看了一眼谢相玉:“所以,你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想要看住他,不让他做坏事,才和他做队友的吗?” 突然被cue的谢相玉嘴唇抿得发白,和死了一样不说话。 易水歌毫不避讳:“不错。再说,他的长相也是我的菜。” 南舟不置可否:“……啊。” 易水歌:“不觉得吗?像是垃圾桶里开出来的一朵夹竹桃。” 闭口不语的谢相玉终于忍无可忍:“——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千人追击战(五) 被骂的易水歌无辜耸肩:“夹竹桃挺高的。我还以为你会高兴。” 谢相玉:“……” 他气得手抖, 年轻俊美的脸浮上一层薄薄的怒色。 “为什么这么生气?”易水歌扶一扶茶色的眼镜,好奇发问,“是因为你想勾引我, 在我睡着之后去找南舟他们吗。” 谢相玉闭口不语。 易水歌以略带遗憾的口吻道:“你什么时候能对自己的身体有点了解?一弄就软, 你怎么出去做坏事?” 谢相玉气得脑袋里热血逆流,嗡嗡乱响, 想去踹他, 双脚却也被傀儡线牢牢缚在床腿,只能愤怒地扭腰怒骂:“少看不起我!” 愤怒到了顶点,谢相玉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阴冷了腔调, 一字一顿道:“你既然这么喜欢玩,到时候可千万别想甩掉我。我早晚要杀了你。” ……而且是先干再杀, 不然难解他心中郁气。 易水歌拍拍他的脑袋, 赞许道:“好啊。加油。” 李银航看着这两人唇枪舌战,想,这可不是南老师能听的。 于是她和江舫合力把听得饶有趣味的南舟拉到了房间另一角。 江舫一面从后面捂住南舟耳朵,一面适时阻拦这二人的打情骂俏:“……我们想知道关于游戏的事情。越多越好。” 事情千头万绪。 要问的问题,一切都应当从头捋起。 易水歌坦荡地在沙发一角坐下,随手指了几下, 示意他们随便坐。 他从调·情状态中切换出来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因而显得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渣苏气息。 他说:“游戏的正式公告,是在10小时前发布的。” “名字叫‘异端猎杀’。” 南舟计算了一下。 10小时前,他们正在小人鱼的世界里。 那时候, 舫哥应该正撑着岩石, 温柔且强势地亲吻自己。 易水歌说:“大概的游戏任务, 是说经系统安全筛选, 发现玩家之中混入了一名从副本里逃逸、进入安全点、伪装成人类玩家的危险BOSS。只要找出你, 击杀你,就可以获得丰厚的奖励。” “当你结束自己的副本、回到安全点的那一刻,游戏副本就正式开启。” 南舟:“游戏时间总共是……” 易水歌:“三天。” 南舟:“那不是对还在副本里、没法接到任务的玩家不公平?” 易水歌笑了:“你还嫌眼前想杀你的人不够多?” 他解释道:“野图boss,或是一些特殊时段的任务,本来就是靠运气刷出来的。如果有玩家正好在活动期间碰上长流程副本的话,那也是没有办法。” “再说,只要在这三天之内出了副本,他们也会接到任务,随时参与追杀。你不用担心他们能不能享受到杀你的公平。” 南舟认真点了点头:“嗯,这样解释是合理的。” 易水歌眯着眼睛,略带欣赏地看向南舟。 南舟的性格很对他的胃口。 可惜脸不是他的那盘菜。 更何况,他身边的江舫也微微笑着看向自己,目光里那点绵里藏针的警告,还挺吓人的。 易水歌继续说:“在世界频道里,你也推测出来了,奖励是双向的。” “你本身就是一个大奖池。10000积分打底,你每存活够1小时,你身上就能额外产生1000点积分。” “谁在某个时间点击杀你,就能获取自游戏正式开始后你身上积累的所有积分奖励。” “如果击杀不了,72小时后,所有的奖励都会自动归给你。” 闻言,李银航倒抽一口冷气。 怪不得。 在这么巨大利益的驱动下,玩家不可能不心动。 而一旦有玩家参与,就会滑坡一样产生连锁效应。 要么鱼死,要么网破。 就算他们最后侥幸活下来,不也是得罪了所有玩家?将来还怎么在安全点内生存? 在李银航对他们的未来忧心忡忡之时,南舟抓住了重点:“游戏官方并没有公布我的名字?” 易水歌摇头:“没有。你的身份,是世界频道里的人一个一个排查名单后找出来的。” “参加游戏的有上万人,中间总有一些是玩过《万有引力》的。只是没有刻意往那个方向想就是了。” NPC从副本中出逃,和他们一起玩游戏。 如果不是游戏官方亲口证实,这件事本身听起来就够荒诞离奇的了。 说着,易水歌撑住了自己的脑袋,语带笑意:“你的名字虽然都是常用字,但你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有名得多。……也受欢迎得多。” 南舟听出他话里有话,就静静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我确定你没有危害的依据之一,是因为我习惯做统计。” “我统计了官方在发布游戏公告后、世界频道里所有为你说话的人。” “一个叫沈洁的,一个叫陈夙峰的,一个代号‘青铜’的小队全部出面。大意是劝所有人冷静,说不定是挑拨离间,今天可以说某某是boss,下次天知道会轮到谁,千万不要听系统的摆布。” “那个陈夙峰最够意思,说你人不错,他们做任务遇到危险的时候,是你殿后收尾的。” “而我经过调查和适当的问询后,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这些人,之前都和你搭档过。” “和你搭档的每一个人类玩家,都没有想过出卖你。” 他顿了顿,才发现身边还有一条小心眼的、还在生闷气生得咬牙切齿的漏网之鱼。 易水歌瞄了一眼谢相玉,补充道: “啊,他不算,他想出卖来着,被我摁下了。” 经过易水歌的一番描述,关于游戏的内容,他们大体已经了解了。 南舟从李银航手里接过酣睡着的南极星,又问起了另一件自己关心的事情。 “你很了解南极星吗?” 易水歌点点头:“嗯,还成。” 南舟:“为什么?” “因为这部分是我负责的。” 易水歌似乎很习惯以平淡的口气宣布一件震撼我妈的事情。 “《万有引力》的‘家园岛’模块,我是技术顾问。” 他微微偏头,直面了来自李银航针对他头发和身材的怀疑眼神。 易水歌笑说:“我日常会给自己安排健身、爬山和冲浪。不要有刻板印象啊。” 谢相玉阴阳怪气:“可惜是个阳·痿。” 易水歌一点也不生气:“这就是你刚才在床上许的愿吗?” 谢相玉怒急攻心:“你说谁?!” ……胜负已分。 易水歌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南极星身上:“这只蜜袋鼯,和我设计的关底boss是同一物种。不信你翻开它肚皮上的毛,看看它的腹部。” 南舟:“不用了。” 他和南极星做了这么久的朋友,早就知道,它的小腹上烙着一串特殊的条形码。 易水歌耸了耸肩:“我早就认出它了。但我想不通,它为什么会跑到你那里去?” 南舟把毛茸茸、软乎乎的一团小动物捧在掌心,若有所思。 易水歌说:“我本来的计划,是和你们临时组队,在经过允许后,把你们装入背包,带出‘纸金’。” 南舟:“这样会暴·露你们。” 现在,世界频道里必然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南舟”这个玩家一切属性的一切变化。 如果他们贸然加入别人的队伍,易水歌和谢相玉必然也会被划分为背叛阵营。 易水歌无所谓道:“我连你也不怕,还怕这些吗?” “只是你们不会信任我。……当然,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要保持。” 易水歌说:“所以,我的第二个计划,就是利用这个小东西带你们离开。” “我了解它。它的口腔,可是一个天然的储物箱。” “当然,前提是你们得保证它得到了足够驯化,不会在你们躲入它嘴巴的时候磕掉你们的脑袋。” 南舟觉得这个计划还是有执行的可行性的。 他捧住南极星,把它轻轻晃醒,贴着它的小耳朵,轻轻复述了易水歌的计划。 南极星的耳朵后转,黑亮的眼睛仰望着南舟,似乎听懂了他的话。 只是它只将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对准了南舟,没有动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有那么一个片刻,李银航从它的眼睛里读到了一种怪异的……忧郁。 但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稍纵即逝。 它蹭了蹭南舟的掌心,温驯地叫了一声:“唧。” 身为南极星半个亲爹的易水歌,将这小动物恋主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他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明明……只是一段数据而已。 或许,数据本身,真的带有人类目前无法参透的情感流向? 又或许…… 他盯牢南舟点漆似的眼睛,自言自语道:“或许,你的确是特殊的。” 南舟一边喂给南极星苹果,提前犒赏它的辛苦,一边问;“为什么这么说?” 易水歌:“你先别急着问我。我可能还需要问你一句‘为什么’。” 南舟望向易水歌,用目光无声询问。 这也是易水歌将南舟带到自己面前来的目的之一。 不然,单是讲述游戏规则,他大可以派人偶去做。 有些话,他必须当面对南舟说。 易水歌:“你从游戏开通的时候,就是非常特殊的。” “因为你最初的建模,并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千人追击战(六) “你原来是2d漫画的角色。现在要进行真人建模, 当然会在尽量保留原作细节的基础上,进行一定的二设和娱乐化处理。” “《永昼》的作者已经离世了,所以在和他那位编辑朋友联系过后, 建模师对你的外观进行了调整。” 说到这里,易水歌再次捺下眼镜鼻托, 露出他纵横着细细光丝的眼睛, 认真望向南舟。 “按照初版设定,在普通情况下,你是1米7左右的普通少年, 最不起眼的那个。而且随着每一次玩家的进入,你普通状态下的脸就会随机更新一张。你拥有一套数量多达267张的大众脸模型库。” “这种设计是为了提升悬疑性, 增添‘让玩家在小镇中找出南舟’这一游戏环节。” “《永昼》的副本定位是悬疑 战斗,游戏流程预计3到12小时, 日期会固定在原著设定中光魅最强的‘极昼之日’的前一天夜晚。” “玩家需要在日常的交往中辨认谁是老大, 并提防其他光魅的袭击,或者尽快摸清地形, 在第二天的‘极昼之日’, 运用道具杀死各种小怪,以及‘南舟’这个力量、智力、速度、敏捷性都达到s 级别的boss。” “变成光魅后, 你的长相会尽量按照漫画中还原, 身高会增高至2米1, 形成反差。” “你的头发会变成雪白的气浪状,会生出对声音感知力达到海豚级别的尖长鱼耳外设,而且可以随意利用‘光’这一介质来绞杀玩家, 时间越久, 你就会越强。” 南舟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易水歌支住侧颐, 神情状似轻松, 口吻却带了点认真。 “那么,南舟,我现在问你,我所说的这些设定,和你的经历是一样的吗?” 南舟摇头。 他从来没有过那些奇奇怪怪的设定。 只是突然某一天,有人闯入了他的世界,在他看似丰富却空白一片的人生画布上,画下了一只苹果。 李银航听得云里雾里“这代表着什么?” “我换个说法。”易水歌说,“南舟,在你的认知里,在第一次见到玩家前,你有没有先前的记忆?” 李银航心念一动,好像有点明白易水歌的疑问所在了。 在《永昼》的漫画这一载体里,南舟的确是主角。 但当《永昼》变为大众游戏后,“南舟”本身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游戏设计者要竭尽全力去满足玩家的沉浸感,玩家的爽感,玩家的探索欲。 玩家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在这个新构建的虚拟世界里,身为boss的南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前尘过往。 他理应是一个美丽的、充满力量感、被各类精确到极致的数据操纵、为玩家服务的建模罢了。 听到这样的前情,就连暴躁不已的谢相玉都安静了下来。 他目带讶异地望向南舟,目光里感兴趣的狂热再一次熊熊燃烧起来。 在数道或好奇、或讶然、或狂热的目光下,南舟只感到一只手暗暗捉住了他的手腕,用指节顶住他腕侧的蝴蝶刺青,安抚性地缓缓摩挲。 江舫没有看他。 他只是微微笑着,和他站在一起,一起迎接那些目光。 南舟突然安下了心来。 他给出了回应“嗯。” 他有记忆。 那是一段漫长的、20多年的孤独岁月。 在《永昼》完结之后,他的生命仍在默默延续、发展,开出一朵众人不知晓的小花。 李银航脸色大变。 一时间无数念头在她脑中交错,炸得她脑袋发懵“那,这代表什么——” 江舫另一只手抬起,按住李银航后脑的一点穴位,指尖发力,帮她舒缓情绪。 但他开口所说的话,却让李银航汗毛倒竖。 “代表……南舟从来都是存在的。” “他自从诞生在《永昼》后,就一直活在《永昼》的世界当中。” “游戏并不是重新打造了一个世界,而是用某种方法,有意无意打破了两个世界间的壁垒。” 李银航紧紧扭住衣角,涩声道“这,这可能吗?” 倘若这种说法成立,那么她从小到大看过的那些漫画、小说,难道也都蕴含着一个真实的世界吗? 他们会疼痛,会哭泣,会无知无觉地被剧情推动,奔向他们也无法预料的结局? 她本能地抗拒这样的结论。 但江舫只用一句话,就轻而易举破了她的防。 “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很熟悉吗?” 江舫说“如果这一切都不可能,我们现在为什么会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游戏里?” 易水歌徐徐舒出一口气。 “如果他是与众不同的……”江舫将目光投向易水歌,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你们身为构建游戏世界的工程师,应该第一个发现不对。” 闻言,易水歌将墨镜摘下,掐按了两下睛明穴。 这动作他做得很熟稔,大抵是他进行思考时的常用动作。 “《永昼》副本,换过两个总工程师。” “第一个总工姓莫。我认识他。他喜欢跳华尔兹,生活里还挺浪漫的一人。” “莫工很喜欢《永昼》,追求极致的完美。因此他要求对永无小镇这个封闭的地点进行像素级别的还原,对‘光影’这个关键要素的要求更是达到了巅峰级别的变态。” “他手下的程序员被他熬得死去活来,但他给我看过概念图。” “不得不说,如果他的构想完成了,那将是又一个第九艺术的奇迹。” “但是……” 易水歌抬起眼睛,看向众人“在‘奇迹’开始测试的那天,他死了。” “他砸破了十九层的玻璃,一跃而下。原因不明,没有遗书。” 他叙述得越客观冷静,越带有一丝凉薄的凛冽。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去死。” “这件事上了一段时间新闻,最后根据监控显示,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不是他杀。” 易水歌向他们详细描述了监控里的景象。 一个30多岁的男人,在全熄了灯的格子间内,以万家灯火和霓虹作背景的落地窗前,面对着中映照出的自己,手舞足蹈,表情癫迷。 他意义不明地搂着他虚空中的舞伴,跳完了这支生命里最后的单人华尔兹。 随即,他用电脑一下下砸破玻璃,在刺耳的警报声中,迎着风声纵身跳下。 “这种铁一样的证据,再加上他本身就长期服用抗焦虑的药物,没人会怀疑他不是自杀。” “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是工作压力过大。怎么说呢,毫无意外。” “副总工姓岑,接了他的职位,一切又回归了正常。” “……不,应该说,一切更加不正常了。” 根据易水歌描述,岑副总工用了将近三天的时间,来厘清莫工留下的材料和数据。 然后,他就像是被莫工的鬼附了身。 向来不那么吹毛求疵的他,开始了日以继夜的、近乎疯魔一样的工作。 他把握了核心,大刀阔斧地推翻了原先的建模方案,要求按照南舟漫画中的外表重新建模,且完全自己操刀。 ——他本来就是搞建模的出身。 他大权独揽,其他设计师、程序员、测试员和建模师等,都被他详尽到毫厘的日程表安排在一个固有的框架之下,只负责自己的那一小段工作,彼此之间也互不清楚对方的工作进程,全部交汇到岑副总工处总揽。 这意味着他的工作量将呈几何级别提升。 但他乐此不疲。 ……可他原先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易水歌总结“他就像是发现了新世界一样。” “他宣称,他在进行一项伟大的探索,是异世界的遨游。” 江舫微微凝眉“没有人管他吗?” “公司里所有人的工作压力都非常大。有一些奇怪的言行再正常不过了。”易水歌说,“我还见过有人在茶水间里,穿着汗衫和短裤,说他要变成光了。” “游戏上线后,得到的反馈当然是太难了,boss智能性太高。还有一些书粉抗议,说是这种靠杀掉南舟来实现的‘解脱’,和原著向往自由、争取自由的精神不符。” “不过这批粉丝的声量太小,大多数还是觉得要杀掉‘南舟’太难了,影响玩家体验。” 易水歌把时间线捋得很清楚,思路清晰,娓娓道来,因此李银航也能跟上他的思路。 李银航问“莫工在主持《永昼》时,有多结局线的设定吗?” “是。”易水歌说,“岑副工直接削去了多结局线,保留了‘杀死boss’这条线,砍掉了‘我带你出去’这条感化线。” “现在看来……大概是因为,他既无法抹掉一个已经存在的人物的记忆,担心玩家反复的、带有通关目的性的欺骗会适得其反,让你无法相信,导致‘游戏’失控,也害怕你真的可以跟玩家出来。” 话说到这里,易水歌抚了抚嘴唇。 “还有一点,很有趣。过去我不明白,现在我大概能想通了。——那就是《永昼》副本从公测、到正式运营,从来没有出现任何场景、人物上的bug,运行得过于流畅。” “迄今为止接到最多的投诉,也不过是难度太高。” “公司强烈要求下,岑副工进行过两次修正和调整,但每次都是他自己亲自操刀,修正流程也长到不可思议。” 易水歌曾在某日迟到时,看到岑副工摇摇晃晃地从办公楼里出来。 在日光之下,他像是一具苍白虚浮的游魂,眼下的黑眼圈简直要压成枯树桩上一圈一圈的年轮。 易水歌插着兜上去,探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丝毫不怀疑,这人会在任何时候倒地猝死。 岑副工的神智似乎因为长期的苦熬接近了极限。 他木着一张脸,跟易水歌打完招呼,就直挺挺往前走去。 走出几步开外,他突然像是加载好了表情功能,转过了头来,嘿嘿一笑“易顾问?” 易水歌回头。 岑副工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说“你……见过奇迹吗?” 撂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就企鹅似的摇摇摆摆离开了。 种种疑点铺陈开来,无一不验证了江舫先前的推测, 莫工打开了那扇门。 他无法接受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或者想奔赴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总之,他选择了死亡。 岑副工则狂热地爱上了门后的世界。 他保留了这扇门,让其他人合力搭建了一个和这个世界一模一样的表象游戏世界。 但他会送不知情的玩家,进入那个更深层次的里世界,在依托游戏安全机制的同时,让他们去体验这个浑然天成的游戏世界。 也即属于南舟的世界。 南舟联想到了雪山上那怪异的蛙蹼手掌。 脑侵图书馆副本里失去自主能力的锡兵。 以及野天鹅副本里成群的野天鹅。 那些,会不会也是某个更高次元送来的、某些玩家留下的遗迹? 将自己知道的信息悉数交代清楚后,易水歌干脆起身,不讲那些无谓的套话,径直道“好了,我说完了。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你们最好不要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我也不敢确定那些玩家手里那些五花八门的定位道具有没有用在你们身上。” 南舟“你知道我们打算去哪里吗?” 易水歌笑眯眯的“如果是我,就会去那里。所以你们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在那里等你们的人也不会很少的。准备起来。” 他转过身去,又顺道摸了摸谢相玉的头“好好在这里等我。” 谢相玉猛地闪避开来,冷笑连连“别碰我。小心我咬掉你的手指。” 易水歌的大脑里似乎根本没有加载“愤怒”这个模块“表达能力很好。下次在床上努力说完整的话。” 在谢相玉的呼吸频率明显提高时,南舟托着南极星走到易水歌身侧。 易水歌目光瞟向了江舫,对南舟使了个眼色,低声问“他的事情,你不想听?” 他指的是江舫是《万有引力》出了严重事故后、目前唯一存活的玩家这回事。 南舟明明是感兴趣的,却在表现出那一丝兴趣后,闭口不提。 易水歌想知道理由。 南舟就给了他一个理由“他会告诉我的。” ……虽然很勉强,会脸红,但他会盯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告诉自己。 南舟想听江舫这样对自己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千人追击战(七) 简单准备完毕后, 在即将执行他们的计划时,南舟看了一眼床上的谢相玉:“不带他吗?” “不用了。”易水歌说,“带他去, 他会想办法搞事情的。” 南舟想,把他放在这里,他也会搞事情的。 易水歌又靠近南舟,对他耳语了一句话。 南舟点点头,不再发表议论。 南舟将南极星放在了地上。 它一路蹿跳到了高处,小小的一只趴在装饰架一角, 细细的爪子局促地刮着木质装饰架的边缘, 对南舟撒娇:“吱吱。” 南舟安慰它:“别怕。” 南极星不挪窝。 南舟又鼓励道:“放心,我不拧你脖子。” 南极星:“……” 李银航:“……”这难道是鼓励吗? 它似乎不是在担心这个。 它在装饰架上原地踏步几下, 抬起右前爪,指了指李银航。 南舟若有所思。 李银航还没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南舟便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要是被她看见了南极星脑袋变大的全过程, 她恐怕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抱着南极星rua的勇气了。 南极星并不讨厌她,也不希望她讨厌自己。 南极星用前爪洗了洗脸后, 面向三人,毛茸茸的小脑袋倏然增长数十倍。 随着重力,它从置物架上跳下, 啊呜一声,把三个人都含进了口中。 落地时,它又恢复了正常的大小,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声。 易水歌对这一场景见怪不怪。 设定里, “家园岛保卫战”里的单只蜜袋鼯boss, 咬合力可以达到鳄鱼水平, 口中的空间可以容纳一张3米宽的双人床。 易水歌把它抱起来, 转身对谢相玉招呼一声:“我走了。” 谢相玉闭上眼睛,不理睬他。 易水歌一打响指。 旋即,一只人偶噗地一声出现在了房间角落的沙发上。 它冲易水歌鞠了一躬。 易水歌冲它挥了挥手,随后揣好南极星,消失在了门扉彼端。 咔哒。 当细微的落锁声钻入耳中后,谢相玉微微闭着的眼睛睁开了。 他借着翻身的动作,将床垫的弹簧重压出吱呀的锐响。 ……掩过了他扯松自己大拇指关节的声音。 他的拇指被他自己拧得脱了臼。 在剧痛中,他咬牙将右手从桎梏中解放出来。 可他并未急于行动。 人偶似乎并未发现这一点。 它规规矩矩地坐定,手上还在贤妻良母地缝作一只新的人偶。 谢相玉继续将手藏在身后,冷声道:“喂,我渴了。” 人偶放下缝制了一半的新人偶,沉默地倒了一杯水,向他走来。 它柔软的足肢踩踏在地板上,发出悦耳且怪异的挲挲声。 就当它把坚硬的杯口抵住谢相玉发白的唇时,谢相玉猛然暴起,用仓库中取出的自制道具,径直捅·入了人偶颈部。 针管弹射出近50厘米的长针,贯穿了人偶颈项。 而在无数横竖纵生的毛细针,圣诞树一样密密麻麻地从针身上绽出,一路旁逸斜出,刺入了它身体的各个角落。 一场无声的撕裂后,谢相玉冷笑一声,发力拔·出针管—— 人偶的上半身像是雪花一样尽数撕裂,化作雪白的,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寂静飘散。 下半身失去了重心,咕咚一声坐倒在了地上。 在白絮飞扬间,谢相玉以最快的速度如法炮制地掰松左手大拇指,脱开手铐、解开双脚的束缚。 他踏出了窗户,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他动用了减速道具,因此动作格外潇洒流畅。 但当他双脚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他原本浮现出了一点得意笑容的俊脸陡然一僵,闷哼了一声。 谢相玉捂住后腰,屈膝咬牙,好半天才稳住身形。 ……这一点耻辱的酸痛还不能阻止他。 他一瘸一拐地往夜色深处走去。 他要逃离,也要把这个刚刚听到的让人愉快的消息尽量传播出去。 可惜,姓易的太舍得在自己身上砸本钱。 他直接用高价购得的队友权限卡,封掉了自己在世界频道说话的权限。 习惯了独立行事的谢相玉,向来觉得其他人都是傻瓜。 他不可能放下身段,随便抓住一个路人求救。 尤其是……他现在的身体情况…… 谢相玉一边逃,一边压着小腹、咬牙切齿地诅咒易水歌。 当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蜿蜒流到他的小腿时,谢相玉的杀人之心水涨船高。 如果自己夹着这样的污秽被人发现,只会颜面尽失罢了。 他沉默地在蜘蛛网一样的“纸金”街头奔跑,思考着自己的去处。 他大可以找个地方先躲起来,比如斗转赌场这种有人庇护的公共场合。 至少进入赌场曲老板的地盘,易水歌就不可能贸然动手了。 但谢相玉奔逃的脚步,随着思考的深入渐渐慢了下来。 在易水歌和南舟的对话中,从头到尾,他们都未曾提及他们打算去哪里。 但谢相玉有脑子。 综合南舟他们目前的需求…… 谢相玉的脚步慢了下来,扶着墙壁的手掌慢慢攥成了拳,嘴角也意义不明地弯起了一个冷笑。 旋即,他背过身去,朝自己的来路快步奔去。 在搞事和自由之间,他头也不回地选择了前者。 …… 因为目的相当明确,易水歌只用了十五分钟就靠近了传送点。 传送点位于城寨和发达都市的分界线上。 一处圮塌的边墙,将两个世界泾渭分明地分割开来。 传送点周围看似只有两三个人徘徊,然而,但凡有一些起码的感知力,就能发现,四周暗藏着无数窥探的眼睛。 他们在戒备着南舟从“纸金”出逃,也在戒备有新的竞争对手进入。 易水歌面不改色地穿过明里暗里的数道视线,佯装无知,走向泛着驳光的传送圈。 可在距离传送点只剩十几米时,暗处传来一声冷静的斥喝:“站住。” 易水歌依言站定,举起双手,泰然回身。 来人从阴影中走出,下流地打量了一下易水歌的脸:“嘁,小娘皮。” 易水歌是很容易被五大三粗的肌肉男瞧不起的长相,更何况他还戴了副茶色的墨镜,看上去就是个斯斯文文的小白脸愣充社会人。 易水歌:“有什么事儿吗?” 肌肉男的礼貌相当浮皮潦草。 “得罪了。”他相当随意地撂下这么一句话,对身边的小跟班一歪头,“验一下。” 有队员马上操着道具跟上,拿着一样和美容仪差不多规格的道具,在易水歌脸上一通乱扫。 ……大概是检验有没有使用伪装类道具的道具。 在易水歌受检时,肌肉男审视的目光落在了易水歌脸上。 那是一双带着小钩子的眼神,刺得人浑身不舒服,可以看出之前应该有一定的审讯经验。 但因为目光过于赤·裸和野蛮,可以盲猜,他进入游戏前的职业是追债的,或是私家侦探。 南极星蹲在他名义上的父亲的肩膀上,鼓着腮帮子,含着它的三个朋友,前爪僵着,明显感受到了周围似有若无的威胁,紧张得背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易水歌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它毛刺刺的额顶,以示安慰。 仿佛是个不知道秘密的局外人。 他问易水歌:“怎么不在这里呆了?这么好的积分冲顶机会?” “想杀南舟的人太多了。”易水歌自如答道,“不想凑这个热闹。” 那人眯着眼:“你就这么急着走?不能隔个一两天?” 易水歌:“‘纸金’的人太多了,这里还能随便使用道具……我实力不够,怕被人浑水摸鱼打了劫,就想去别的地方躲躲。” 这理由既合情也合理,看似没有办法可以拒绝的理由。 但肌肉男抱着胳膊,没有半分要放过易水歌的意思:“你的名字,告诉我们。” 隔着南极星的嘴巴,李银航听到了肌肉男的话,不由后脊一凉。 如果他们真的和易水歌临时结成队友……那现在必然已经暴·露了。 易水歌“啊”了一声:“有这个必要吗?” 肌肉男傲慢地盯住了易水歌:“如果我说有呢?” 易水歌倒也没有继续犟嘴下去:“我姓易,叫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易水’,击缶而歌的歌。” 肌肉男不依不饶:“我说一串字符,你一字不差地输入到世界频道。我要验证是不是你本人,才能放行。” 易水歌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软弱样子,诺诺道:“……那你说,我要发什么呢?” 就在这时,从一处暗巷处探头的谢相玉,远远看到了被一行人团团围困的易水歌。 他的一双腿即便跑得发抖,也挡不住嘴角那抹从心底漾起的笑意。 杀掉他的大好机会! 他张开口,打算将易水歌私藏南舟的秘密直接公之于众。 ……然而,从他身后倏然探来的一只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所有的声音都熄绝在了这漆黑的小巷里。 易水歌按照肌肉男的指示,在世界频道内输入了一段乱码后,终于成功获得了信任,拿到了通行的绿卡。 他笑着对肌肉男一点头,换来了肌肉男不屑的一撇嘴。 而易水歌也没有多作停留,一扭头,带着嘴角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踏入了传送点。 当眼前的时空涡流渐次收束、四周的景物复归正常,南极星快速从他肩上弹射起步,蹦到了地上,一张口,把三个人都吐了出来。 它往前歪歪斜斜地扭了几步,啪叽一声软倒在地。 ……看起来是被累坏了。 还不等他们向易水歌道声别,或是说点别的什么,噗的一声,他们眼前的“易水歌”身形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迅速化变成了一张薄薄的人皮。 南舟把南极星揣回口袋,一边喂精疲力竭的它吃苹果,一边好奇地蹲下身来,用指尖拈起那一层薄薄的皮,细细观察。 上面绘制着易水歌有点狡黠的笑脸,地上还落了一副茶色墨镜。 李银航一头雾水:“……什么时候换人了?” “可能是在他离开旅馆、前往传送点的路上。” 紧接着,江舫用一句话,成功地让李银航头皮一炸。 “……也有可能,真正的易水歌,从来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 “看来,他可以操纵的,应该不止那些粗糙的小玩具。” 南舟把那张人皮一层层叠起来。 李银航好奇地上手摸了一把,顿时被那滑腻又真实的触感恶心得缩回手来:“南老师,你要它干嘛?!” 南舟说:“再见的时候,可以还给他。” 江舫笑:“刚刚分开,就在想再见了。” 南舟听了江舫的话,回头看他一眼。 综合了前不久从小人鱼关卡里学到的新知识,南舟大胆假设,也大胆求证道:“你在吃醋吗。” 江舫一噎:“……” 南舟:“为什么?只是刚遇见的陌生人而已。好看一点而已。” 江舫偏过脸。 南舟:“……啊。是因为这个吗?他好看?所以我和他说话,你会吃醋?” 南舟:“可他又没有你好看。” 这个逻辑南舟想不通。 但他却发现江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单手揽住了他的腰,往自己怀里认真地一送。 江舫稍低了头,问他:“走吗?” 南舟被抱了个正着。 他有点搞不清楚这个揽腰的意义,却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低头看着江舫环住自己腰的漂亮指尖,觉得自己的腰和这只手适配度很高。 “……嗯。” 江舫揽着他走出几步,状似无意地问道:“刚才,易水歌对你说了什么?” 江舫记得,当时,南舟的问题是,为什么不带上谢相玉和他们一起走。 明明谢相玉是个最不稳定的因素,把他塞进仓库里,封住他的行动和发声渠道,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南舟:“因为易先生跟我说……” …… 四只人偶将谢相玉围堵在了小巷里,牢牢锁住了他的四肢。 而他背后人偶,一手捂嘴,一手按住他最敏感的腰,刺激得他满头大汗,站也站不稳当。 就在他羞恼万分时,一串轻快的足音从小巷外向他靠近。 听到这个声音,他本能地脚软了一瞬。 他握紧了掌心的尖突刺,想作殊死一搏。 但很快,掌心便是一空。 一只人偶当场没收了他的武器。 在他弹尽粮绝时,一个高挑的身影慢慢欺近。 易水歌扶一扶茶色墨镜,贴近了气得直发抖的谢相玉,温柔宣布:“……今天我们的自由活动时间结束了。有感觉筋骨被放松吗?” …… 而就在同一时刻,世界频道里,一条和南舟相关的信息再次刷新。 这是一条系统自动更新的通告。 放在以往,任何人都不会把这样司空见惯了的自动提醒放在心上。 但今天,这个通告却在人人未眠的深夜,轻而易举地引爆了整个世界频道。 ——“欢迎玩家队伍【立方舟】进入‘古城邦’斗兽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千人追击战(八) 古城邦, 不同于后现代化程度极高、各项基础设施完备的“锈都”。 不同于纸醉金迷、贫富差异巨大的“纸金”。 也不同于梦幻安心的松鼠小镇和以种植业为主的家园岛。 它是五个安全点中最特殊的一个。 它是最铁血硬核,也是最公平的。 古城邦里最吸引人的建筑,就是名为“斗兽”的竞技场。 竞技场外侧, 骑着青铜马、戴着太阳头盔的巨大青铜斗士塑像,身后的斗篷潇洒地飞展开来, 斗篷一角洒入圆型的竞技场一角, 尾端延伸出一片火炬台, 经久不熄地燃烧着象征战斗的烈火, 像是战火在斗士身上烙下的勋章。 它手持的巨剑上雕刻着一行字。 赢即真理。真理永生。 在两侧林立着十丈青铜戈矛的漫长入口通道间行走时, 脚步声回荡在甬道间,清晰可闻。 冷兵器那股冰森森的铁锈味儿,不间断刺激着人的神经。 李银航有点惴惴的, 感觉自己真的一步穿越, 踏入了古罗马的斗兽场。 而且, 戈矛彼端的光影交界处, 居然偶然有兽影浮现。 动物发出的低沉兽哮, 像是钝器, 一下下贴着李银航的头皮沙沙划过。 李银航瑟瑟发抖,压低声音道“……真的假的?真的有野兽吗?” “《万有引力》原游戏里的确有兽鸣, 只是普通的场景设计和气氛烘托而已。”江舫轻笑道, “现在未必。” ……李银航更怂了。 南舟没说什么, 把正在打瞌睡的南极星从储物槽里强行撸醒。 迷迷糊糊被放下了地的南极星正犯起床气,一听到围栏后呜呜嗷嗷的怪音, 气不打一处来,还不到半个拳头大的身体腰果似的曲弯起来, 对着那一片未知的深黑, 前爪刨地, 怒发冲冠“汪!!” 霎时间,一片静寂,兽影全无。 李银航目瞪口呆,小幅度鼓掌呱唧呱唧。 南极星的小尾巴得意地一翘,顺着南舟的裤脚爬上来,撒娇地哼哼两声。 可还没等它蹿到大腿,就被江舫拎起来,径直搁在了南舟肩膀上。 南极星又跳到了李银航的肩上,满嘚瑟地围着她的脖子转了一圈。 经历了短短几个小时的高强度惊吓,李银航突然觉得南极星比有些人类玩家还要可靠。 她试探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颅顶。 小家伙也是怕李银航讨厌它,乍然被摸,受宠若惊,小爪子一捧脸,就地一躺,脑袋从她锁骨边上垂下来,黑溜溜的眼睛直盯着她。 李银航心都被萌化了。 她摸摸鼯头,把它小心揣进了自己的储物槽里。 再往前走去30多米,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片深及脚踝,无法绕过的水池。 池底是青铜面,相当光滑。 面对这水池,南舟和李银航齐齐回头,看向江舫。 易水歌既然公开了他的身份,江舫也不装了。 他摊牌了。 江舫坦坦荡荡地根据他玩《万有引力》的经验,告知了他们这池水的作用“这个地方叫‘试金池’,每个正式进入‘斗兽场’的玩家,都要进入一次池里。为了呼应建筑风格,所以做成了这种样式。” 南舟“进去就可以了,对吗。” 说着,他除下了鞋袜,踏入水中。 江舫站在池边,继续讲解“踏进去的话,系统会用这种介质,检测出你所持道具和各项技能,进行简单的评级和估测,方便进行数据和信息的录入。” 南舟在原地踏步两下,发现水面平静,并没有什么变化。 江舫“第一次进入会慢一些。只要进去过一次,就会有相关的信息和战绩记录——” 话音未落,水面上就起了波澜和变化。 南舟顺着他目光看向的位置低下头去。 水面上浮现出一行字。 “检测失败。请再进入一次。” 李银航“……” 该怎么说呢。 不愧是你。 南舟多项达到了乱码成就的数值,也成功地让“试金池”感到了困惑。 南舟看向江舫,指指水面,轻声告状“针对我。” 江舫笑说“你当然是特别的。” 说着,他也脱下了鞋,涉入水中,扶住打算上岸的南舟的腰,将他从水中稳稳抱出。 从他脚尖和踝骨上滑落滴下的水,在“试金池”里形成了小小的涟漪。 南舟撑住江舫的肩膀,有点懵。 很快,在水面上的纹路消失后,江舫又把他放入池水,重新检测。 在等待结果的时候,江舫继续向他们讲解规则。 “斗兽竞技场里一共有四种赛制。” “第一,普通团队赛。系统会为我们自动匹配人数相同的队伍,在森林、洋房这样具有一定掩体和地形特点的特定场所进行团战。” “第二,普通单人赛。以中心斗兽场为舞台1v1,可以使用任何道具。” “这两种比赛,都由玩家在赛前押出一部分积分和道具。出押物的价值越相近、越等价,越容易被匹配上。” “赢者拿走道具和积分,败者一无所有。” 说到这里,江舫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南舟的信息再次读取失败。 他如法炮制,将这朵漂亮的水仙从水中抱起,又温柔地种了回去。 “第三,罗马贵族赛。”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赛制,类似拳击赛,其他玩家可以围观,且想要围观的玩家,必须在赛前用积分和道具下注。” “和其他赌·博赌‘谁是赢家’的比赛不同,观众赛赌的是‘谁是输家’。” “他们要在自己不支持的一方玩家身上加码。” “被加码的人,只要筹码被加到一定的数目,身上就会被添加上一层限制。比如禁止使用瞬移类道具,禁止使用攻击类武器。” “如果押的比赛者输了,那么赌的人就赢了。他们可以收回自己赌出的全部物品,并按照赌出的‘贡献值’,瓜分对垒方下注的一半积分和道具,赌的越多,赢到高级道具的机会越大。” “如果押的比赛者赢了,赌的人自然血本无归。他们一半的积分和道具会落到对垒方手上,另一半则归自己押的比赛者。赢了的比赛者,可以优先获得3样顺位排序最强的道具。” “这种赛制参与度很强,奖励也很丰厚,但危险性也很大。” 南舟点点头,大概明白了这种赛制为什么叫“罗马贵族”。 古代的贵族,就是这样笑嘻嘻地作壁上观,押上自己的珠宝和珍玩,放任奴隶和奴隶、奴隶和野兽互相殴斗。 很形象。 “第四,无限制大乱斗。这种比赛很特殊,不限等级,不限人数,会把总人数达99人的队伍统一投入同一场景中,进行乱斗。最后活下来的人,所属的组别就能获胜。” 说话间,南舟又被江舫抱了起来。 他已经习惯了,趴在江舫肩上提问“那在比赛中死去的人,还能复活吗。” 江舫“据我这段时间观察,正常的团队赛和单人赛,能;罗马贵族赛,不会为输的一方被打伤、打残、甚至打死的恢复服务;无限制大乱斗,只有最终获胜的冠军能够复活死去的队友,其他人不能。” 南舟默默将这些规则记在心里,同时发问“那普通单人赛和团队赛,平时参与的人应该不少。为什么‘古城邦’的玩家一直不是很多?” 这里的情况毕竟和副本不一样,死了还能复活。 苟在这里挣积分,总比去副本里拼命好。 按理说,这里会很火爆才是。 江舫笑着摇摇头“第一,战斗这种激烈的形式,如果不是必要,本身就不是大多数人喜欢的。” “第二,这个系统是经过改造升级的。和原先《万有引力》的不一样。” 南舟早就在江舫的讲述中发现了这一点“因为它不限等级?” “是。” 江舫说“现在的《万有引力》,能力多少本来就和等级没关系。所以,不仅需要玩命,还要有足够且长期的好运气来匹配到不那么强悍的对手,才能在这里风生水起。” “这样一来,不确定性更多,趣味性也就上来了。” “相比之下,他们宁肯去斗转赌场投骰子。” 江舫略顿一顿,声音里添了些惋惜“其实,在这里获胜的概率,要比在那个销金窟里要高得多。” 江舫的答疑解惑,随着南舟的数据终于被“试金池”成功读取而终结。 江舫把他的鞋袜拿起来,彬彬有礼道“以后有问题,随时可以问我。” 南舟一瞬不瞬地望着江舫。 江舫在南舟面前站定,笑问“南老师还有别的问题吗?” 南舟说“……你对这里很了解。易先生还说,你玩过这个游戏。” “这就是你不愿意跟我说的秘密吗。”南舟靠近了江舫,“苹果树先生?” 江舫身形一顿。 他并没有否认。 南舟眼前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他喜欢江舫这个样子。 于是,他轻轻凑上去,在他耳垂上啄了一下。 南舟乖乖道“先生,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南舟。” 李银航在旁边安心做一个泡脚群众,安静如鸡。 …… 三人的数据均被“试金池”完全读取完毕。 三人眼前的面板也都弹出了一条欢迎语“欢迎进入‘古城邦’斗兽场!” 任何人进入竞技场时,世界频道都会自动推送一条xx进入“古城邦”斗兽场!的消息。 这条推送一弹出来,世界频道里像是沸腾的热油里倒入了一大桶凉水。 所有志在必得的人,看到这个被大家自以为铁桶一样包围着的怪物、跟遛弯一样就随随便便溜达到了其他的安全点时,都像是被抡圆了胳膊、凌空抽了一记耳光。 “他怎么跑出去的?” “‘纸金’看门的是干什么吃的?” 看守“纸金”通向“古城邦”的队伍自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误。 “别他妈诬赖人啊,凡是经过的人,我们一个个都查了,肯定是从别的传送点出去的!” “少推卸责任啊,八成就是从你们那儿跑的!不然其他安全点的人肯定会发现他们!” “反正和我们看着的这个传送点可没关系,就没有人守在其他安全点的传送点边上?做个双保险?都tnnd是弱智?” “你说得轻巧,你怎么不去别的地方看大门啊?!” 世界频道里开始了毫无底气的互相指责。 骂得虽然激烈,但也没什么立场。 不参与的人压根不会掺和进来,而想参与的人,都想去分上南舟这杯羹。 只要自家队伍少一个人,就少一份战力。 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守着某个传送点做后勤,做白出力的苦工,眼巴巴地盼着南舟或许会出现,这可不是一件美差。 他们不是没有人想到,“古城邦”的斗兽场,是最适合现在的“立方舟”的地方。 毕竟斗兽场会对进入的玩家开启强制保护。 只要南舟进到了那里,他们就不得不和他打团队赛甚至单人赛,不能再自由利用人海战术进行包抄了。 但人都已经被封死在“纸金”了,他们也就打消了对“古城邦”的关注,专心包圆儿南舟。 ……谁能想得到他们三个竟然真的能越过重重包围圈? 世界频道内乱成了一锅粥。 然而,吵架归吵架,原本大批集聚在“纸金”的玩家,如潮水一样地涌向了“古城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千人追击战(九) ——“欢迎玩家队伍【朝晖】进入‘古城邦’斗兽场!” ——“欢迎玩家队伍【明光】进入‘古城邦’斗兽场!” ——“欢迎玩家队伍【柳暗花明】进入‘古城邦’斗兽场!” ——“欢迎玩家队伍【日尼玛嗨】进入‘古城邦’斗兽场!” 世界频道里, 一支支队伍高频闪现。 往往一个队伍刚刚出现,队名还没来得及被人看清,就被瞬间出现的其他队伍给顶了出去。 看着一秒钟往上一跳的数字,李银航除了直观地体会到了有多少人馋南舟这个大型经验包外, 一股莫名热血沸腾的感觉直冲头顶, 以至于头皮一阵阵发麻。 南舟不过是在世界频道冒了一个泡, 一群人就如同逐光之蛾一样,黑压压地迫了上来。 这种黑云压城的感觉, 又叫人瘆得慌,又有种和世界单挑的别样刺激感。 而这个引起一片腥风血雨的男人, 正在试炼关卡……玩狮子。 试炼关卡是针对新入队伍的,设置的守擂角色, 是一头嗜血的狮子。 ……非常切合古罗马斗兽场原始野性的主题。 巨狮甩着鞭刺似的长尾,围着南舟转圈, 金黄色的颈毛随着呼吸抖动, 背弓处肌肉紧绷成一张弓状, 即使李银航缩在距离它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它身上散发出的腥涩的猛兽气息也叫人忍不住腿软。 南舟正单膝蹲在场地中央, 由它绕着自己盘桓。 他静静将掌心送到它喷吐着热息的唇边, 认真逗弄它的胡子。 狮子认为自己找到了机会, 露出了黏连着血丝的牙齿,呼出一阵腥风。 但在动口瞬间, 它突然警惕地一动,甩了甩头。 作为试炼关的守擂者,它的智能性很高。 它可以根据玩家的攻击做出各种及时有效的应对, 进退有度, 不会一味莽干, 拥有动物强悍的天然战斗力和直觉,也拥有动物没有的智慧和判断力。 对普通玩家来说,这东西是极难对付、不死个一两回很难收场的怪物。 很多新手玩家都是被这玩意儿活活咬死的,连进入内场、选择比赛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狮子能感觉出来,这个在一心一意玩自己胡子的玩家,是它甚至不必试图去抗衡的对象。 在生存本能和尊严之战中抉择片刻后,它选择头也不回地奔回自己来时的笼子。 身着古罗马式雪白长袍的老裁判也愣了。 他主持了这么多年试炼赛,见过多少掉头就跑的玩家,没见过掉头就跑的守擂者。 他走到笼子前,发现狮子缩在角落,优哉游哉地喝水,用来掩饰自己临阵脱逃的尴尬。 发现它的确没有挪窝的打算,裁判回到了比赛场,抓住南舟的手,高高举起,宣布南舟在试炼关卡中获胜,得到100积分奖励。 “这就算我赢了吗。”南舟不无失望道,“我还没摸头呢。” 狮子一猛子扎进了水桶里,装死。 通过试炼关的考验后,白髯苍苍的裁判笑容可掬地迎上来,道:“三位勇者,请选择你们接下来的比赛。” 南舟望向江舫和李银航,征求他们的意见。 江舫提议:“先试试水。” 于是南舟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普通单人赛。 老者笑吟吟地取出一个镶着一层薄金的托盘,上面摆放着两只表面雕镂着葵花的青铜牌。 他用唱诗般的语调道:“年轻的勇士啊,请为自己的生命选择等价的筹码。” 这是要求他们上交单人赛的筹码的意思。 上交的筹码,是分组PK、选择对手的依据。 南舟思忖一番,拿起其中一块。 裁判讲解:“这是积分牌,请说出你单场要为自己下注的积分。最高分是——” 南舟充分理解了游戏规则。 他说:“我赌出我所有的积分。” 裁判:“……” 然而,牌子上却只浮现出了一个数值“500”。 这也是普通单人赛可赌的最高积分极限了。 这是系统根据南舟的回答进行的默认操作。 虽然早就在江舫的辅导下了解了规则,但南舟还是想尝试一下。 他遗憾道:“啊,果然不行。” 裁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这里是道具牌,请说出你单场要为自己下注的道具。” 南舟在现有的道具里翻翻捡捡了一番。 【脑侵】实在消耗了他们太多道具。 好在刚才有两个热心玩家给他们及时补充了库存。 他掏出刚刚获得的一人来高的S级翅膀,甩手放到了面前的托盘。 重达40来斤的装备压得白发苍苍的老裁判身形一个趔趄。 裁判颤巍巍地讲解,一张脸涨得通红:“你只要说出道具种类和等级就可以了……” 南舟又“啊”了一声,乖乖收回翅膀:“对不起。” 李银航看他拿翅膀出来,忙试图劝阻:“我们第一局稳一点。拿这么高级的道具,你就会配到高级的对手啊。” 南舟重复了一遍她的用词:“‘高级的对手’?” 南舟:“可以吗?在哪里?” 李银航:“……”伤害性不大,侮辱性过强。 南舟为自己下筹码,又消耗了额外的几分钟。 在这短短几分钟内,“斗兽场”内又暴涨了二百多名玩家。 世界频道里熙熙攘攘,吵成一片。 只要一进入“斗兽场”,新玩家必须马上参与试炼赛,和狮子打架。 老玩家就必须马上交出筹码,参与配对。 留给他们磨洋工的时间极少。 频道里被狮子咬死的新玩家惨叫声络绎不绝。 有一半从没进过“斗兽场”的新玩家,排队送人头,被狮子一口一个送出了局。 老玩家嘲笑新人菜鸡,不会玩别玩了。 新人有一部分畏战,被咬死后自知能力不足,蔫头耷脑地离开了“斗兽场”。 有一部分被激起了斗志,边和狮子玩命搏斗,边和世界频道里的老玩家高强度对线。 一位老玩家的评论,则被淹没在了无数垃圾话中。 “草,这狮子比往常凶好几倍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本质上是南舟给他们挖的坑。 在南舟那里吃了大瘪的狮子,当然想在其他玩家那里找补回来。 因为不知道南舟会选择哪种比赛,所以玩家们有序分散了开来。 有人选了单人,有人选了团体。 有人参与了罗马贵族赛,捏着手里的积分和道具,打算到时候玩命削弱南舟,争取一口气把他干·死。 有人干脆孤注一掷,创建了99人的房间,虚位以待,等着南舟入彀。 在他们看来,时间还有三天,充裕得很。 如果南舟铁了心打算窝在“斗兽场”不出去,就算大家用车轮战,也能活活熬死他。 在这样热烈的围杀氛围中,世界频道跳出了一条讯息。 ——【立方舟-南舟】进入配对。 ——【立方舟-南舟】和【平安-储晓钢】配对成功。 这是第一场正式的战斗。 世界频道一时间寂静一片,静等着战斗结果。 …… 在镶嵌着一圈汉白玉兽首的圆形斗兽场,南舟和一个比他高大了整整一头的男人,同时浮现在场地中央。 男人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南舟对上。 他刚刚还在世界频道里激情辱骂过南舟“怪物”。 现在直接和这个传说中极其恐怖的正主短兵相接、线下battle,男人有点慌张,拿着匕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相比之下,真的顺着网线来打他了的南舟就很淡定。 他客气道:“你好。” 储晓钢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南舟又问:“500点积分和S级道具,对?” 储晓钢:“……” 他怎么感觉南舟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野生的可爱经验包,蹦蹦跶跶地就跳到他跟前去了。 充满了志在必得,和一点难以形容的……怜爱。 南舟又问:“不会死,是?” 储晓钢:“我……”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阵让他睁不开眼的风压骤然飒过。 他根本没能看清来影的动作。 一双长腿猛然盘上他的脖子,腰腹发力,把他绞翻在地。 储晓钢垂下视线,看到了扶托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掌的手腕内侧,有一只展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这也是他暗下来的视野里出现的最后一样东西。 ……全程,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我”字。 【平安-储晓钢】败。 当这条信息出现在世界频道里时,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嘲笑之声。 【九鼎-钟晓奎】这是什么废物啊哈哈哈哈,撑了有十秒钟没?秒·射啊?不行啊。 结果,下一刻,嘲笑他的人就不再说话了。 【九鼎-钟晓奎】进入配对。 【九鼎-钟晓奎】和【立方舟-南舟】配对成功。 七秒钟后。 【九鼎-钟晓奎】败。 ……秒·射男喜加一。 世界频道里的人发现情形不对了,纷纷降低和下调了手里的筹码数量和等级。 等等,他们还没准备好!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这样就根本无法匹配上南舟了。 没人敢和南舟硬碰,车轮战的战术也等于作废。 南舟从来没有更改过自己的筹码。 500点积分,S级道具。 哪怕降到A级道具也不行。 ——南舟根本就没打算迁就他们,要在单人赛里,用最高筹码要求他们必须和他一对一对决! 经历过两次秒败,玩家们发热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南舟不是好对付的,现在这样轮番送菜,不是给对手送给养吗? 然而,就在大家心陷焦灼中,反复警告和提醒队友不要冲动时,南舟在世界频道里探了个头。 【立方舟-南舟】怎么没有人了啊? 【立方舟-南舟】大家都走了吗。 这句挑衅,让不少人当场心理破防。 ——他妈的,看不起谁呢? 一群红了眼睛的公牛闷着头冲入了赛场,但一点不出意外地,都被杀了回来。 他们往往连使用道具的机会都没有。 相当恶心人的是,经过交流后,失败者们发现,南舟连杀他们的姿势都是毫无创新,上来就咔嚓一声拧脖子,似乎根本不屑于跟他们玩别的。 而更恶心的事情还在后面。 每送走一个,南舟都会很有礼貌地在世界频道里通知一声: “下一个可以进来了。” 世界频道里的玩家悲愤交集。 操,你给这儿面试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千人追击战(十) 众人连送五局后, 纷纷把自己下押的道具调整成了A级或是B级。 这下,S级的南舟失去了配对对象。 看到南舟在世界频道里打出的问号,不少人心中竟浮现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全然忘记了他们是来围剿南舟的这回事。 可他们还没高兴一会儿, 世界频道里就又跳出了一条配对讯息。 ——【立方舟-南舟】和【平安-储晓钢】配对成功。 【平安-储晓钢】……草?!怎么又是我? 【平安-储晓钢】我都选了B级道具了!老子日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强制拉入了比赛。 然后不出意料地在十秒钟后被一脚踹了出来。 世界频道里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艹!” “南舟他押了B级道具!跑到B级道具组了!” 获得这个消息后,大家用行动, 践行了同一个认知。 ——快跑。 结果, 南舟马上流窜回A级道具组, 再次配对成功。 一群想不到办法的人又气又急。 不仅如此,由于涌入了过多的人员, “斗兽场”内又不容闲人, 匹配不上南舟的, 还得去和其他队伍拼死拼活搞内耗。 偏偏还有前线人员,带回来了南舟和他气人队友们的一线对话。 当他和南舟同时出现在圆形斗兽场中央位置时,和他们同行的那个叫李银航的女生还在保护区里, 远远劝说:“速度稍微慢一点, 好歹给他们一点希望啊——” 注意到自己出现后,女生马上噤声。 银发俄式长相的青年倚笼而立。 如果和南舟对比的话,他的长相反倒更具有浪漫化的纸片人特征。 他言笑晏晏道:“不用。让他们有用出道具的机会,反而麻烦。” 来人偏不信邪。 他手心里早就握好了一个S级的爆·燃弹。 比赛刚一宣告开始,不等南舟做出任何动作, 他就瞄准了南舟, 劈手将具有定位功能的爆·燃弹丢出。 这一发,他可谓是志在必得。 可他一个抬眼, 就见那爆·燃弹径直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冲去。 他心底一慌, 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脖子上就鬼魅似的扶上了一双手, 主人一死,道具无主。 爆·燃弹在距离他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轰然炸裂。 银线千条万条地洒下,在古朴森然的斗兽场的中央,交织出了科技、铁血和死亡的意味。 ——一个S级道具,最终用处的效果相当于给自己的死亡放了个礼花。 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不让他们有用出道具的机会”。 他们这些普通玩家过于依赖道具这种外物,再怎么样,也不是自己的实力。 而在斗兽场的单人场,南舟单单靠他个人的属性和能力就能轻松碾压所有人。 大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如果这样下去,他们要么眼睁睁看着南舟获胜,要么一边给他送道具,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他获胜。 世界频道里有人不平地叫嚣:“有本事你别打单人赛!” 南舟提问:“为什么?” ……好问题。 发问的人被这三个字怼得哑口无言,只能虚弱反抗:“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南舟:“嗯。你们的道具都挺有意思的。” 世界频道里的省略号此起彼伏。 南舟这边玩得很有节奏,拿到一个A级道具后,又回S组蹲一会儿,再跑到B级道具区转一下。 宛如逛街采购。 玩家简直要被他气疯了。 ……你给这儿赶羊呢? 但大家为了避免自己损失,活活变成了一群炸了营的小羊羔,心甘情愿地被轰到这里,赶到那里。 “他回A级去了!” “在B级!在B级!” “……他配不上对了,是不是回S级去了?” “不对!他去C级了!” 有经验的老玩家忙着安抚其他焦躁的玩家:“‘斗兽场’有保护机制的!普通级别的单人赛和团体赛,只要一支队伍累计打够了二十场后,24小时内就不能再开了!” 有人怒道:“给他送二十场菜?” 可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大家极力呼吁,让拥有强力远程道具的赶快去杀杀南舟的威风, 可惜声音大,雨点小。 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小心思。 有人琢磨着在单人赛里杀了南舟,或许也能获得系统发放的奖励,但这样一来,南舟死不了,万一报复,后患无穷。 有人则觉得强力的道具太过珍稀,将来还要留在副本里保命。 大家的心并不算齐。 更别提人民群众之中还有叛徒。 第十五场时,南舟在500积分 B级道具的赛段里,碰到了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戴着头戴式耳机的青年。 他一见南舟,眼泛光芒,兴奋莫名。 南舟向他致意:“你好。” 耳机青年热情道:“你好你好你好!” “我是你粉丝,从小看你的书长大的。虽然不是你写的,但我就是喜欢你!”青年踊跃道,“匹配到你我运气真好,给我签个名!” 南舟:“……啊?” 南舟:“啊。” 他走到青年近前,青年马上手忙脚乱地掏出笔,随即背过身去,坦坦荡荡地露出后背。 南舟打开笔帽,发现这只是一支普通的笔,没有陷阱。 他把笔旋转着检查一番。 ……真的是笔。 而年轻人也真的是把他全部的空门都放了出来,毫不设防,双手扶住膝盖,背对着他,满身都洋溢着青春又快乐的味道。 这种被陌生人全情信赖的感觉,很奇妙。 他靠近一步:“就签我的名字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南舟态度极其端正地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得偿所愿的青年回过身来,积极地比划道:“我能……” 看他做出了拥抱的动作,南舟后退一步:“稍等。” 说着,他转头看向了江舫。 江舫接触到他的眼神,先是微愕一瞬,一股温热的甜意后知后觉地涌上了心头。 ……他居然在征求自己的同意? 在南舟的认知里,拥抱不是什么太过亲密的事情。 但当他开始认真考虑要和某人做朋友时,有些特殊的事情就不能和别人做了。 看到撑扶着笼子的江舫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南舟才将目光对准了青年,默许了这个拥抱。 抱到了偶像的青年满心欢喜,热络地拍了拍南舟的肩膀:“我这就退啦!南舟,再见!我相信你,要是你能赢,要是我们都能出去,要是你的心愿是自由的话——我就请你吃饭!” 说完,青年自己退出了比赛,自动出让了一个B级道具和500点积分。 南舟站在场地中央,一时怔愣。 他摸了摸自己心口。 好像正是因为某些人的存在,他才没有彻底地讨厌人类。 在第十八场,A级道具 500点积分时,南舟又迎来了一个熟悉的对手。 ……多日不见,陈夙峰的气质迅速地稳重、沉淀了下来。 他眉骨上添了一道伤疤,左眼角处贴了一块创可贴,晒黑了些,筋骨也结实了许多。 从易水歌那里听说了陈夙峰在世界频道里对他的公然回护,南舟也不忌惮他,坦然招呼道:“你来了?” 陈夙峰一笑,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挣钱养家呢。” ……就连说话的口气都开始向那位虞律师靠拢。 “我不是追着你们来的。”不等南舟再问,他就主动解释道,“在你们来之前,我就一直在‘斗兽场’里打配对赛。刚才人一下子涌进来,我多打了好几场,强度有点儿大,正想着要不要退,就被分这儿来啦。” 南舟向他身后的铁笼安全区看了看。 他问:“虞先生不在?” “嗯。在外面休息呢。”陈夙峰笑笑,“这里太吵闹,不适合他。” 口吻有他自己也无法察觉的柔情。 南舟连着拧了这么多颗脑袋,也有点腻了。 他索性就地坐下。 陈夙峰也跟着坐下,单膝撑地,从道具槽里拿了两瓶橙汁出来,并大方地分了一瓶给南舟。 他刚喝了一口橙汁,思考要说点什么才好,就听南舟好奇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虞先生?” 陈夙峰一口橙汁呛到了气管里。 抹去唇角的汁水,陈夙峰盯着虎口上残存的橙味糖渍:“我说我一开始特讨厌他,你信吗?” 南舟微微歪头。 “刚知道我哥是同性恋,我刚读高中。当时一听我就急眼了。” “我挺不喜欢同性恋的,之前在学校篮球队里被个小gay骚扰尾行过,有阴影。” “我哥可不是恋爱脑,业余爱好赛车,主业搞地质研究的,他们那个研究所都是一帮老学究,古板得很,要是被发现是给,恐怕前途都得交代在这个人身上。” “我还以为他对象是哪里的花蝴蝶,就是那种搔首弄姿的小骚0。我哥说要把人带回来,我提前就做了准备,铆足了劲儿想给他难堪。” 说到这里,陈夙峰顿了顿,像是对自己判断失误的嘲弄:“我一见虞哥,人就傻了。” “我想,我靠,这怎么弄,我哥这明摆着是认真要跟人过日子了啊。” 南舟:“可你还是不喜欢他。” “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可熊了,就爱刁难他。”陈夙峰摇摇头,“他脾气也好,我怎么磋磨他,怎么阴阳怪气他,他都不生气。他不仅不生气,还轻描淡写地呛我呢,每次把我气得蹦高发火,他自己就淡淡地往那儿一坐,抬着眼、隔着那副金丝眼镜看我。特别气人。” 寥寥几句话,南舟就脑补出了虞退思进退自如地把十六七岁的陈夙峰气得跳脚的画面。 “可我什么都不懂。” 陈夙峰说到这里,嗓音低沉了下来。 “……要不是我哥为了搞好我和他的关系,他是不会策划那次旅游的。” 南舟似有所悟:“……虞退思的腿?” 陈夙峰答得有些艰涩:“嗯。” 那场旅行中碰到的疲劳驾驶的司机,搭上了陈夙夜的命和虞退思的腿。 但就像命中注定的一样,后座上的陈夙峰除了轻微脑震荡和软组织挫伤外,可以说安然无恙。 “虞哥和我都没有亲人,我就负责照顾他了。但其实,我和他,又都算不上什么亲人。” 陈夙峰抬起头来,苦笑一声: “我们是太奇怪的生命共同体了,是不是?” “出事儿之后,虞哥就很少说话了。” “所以,我还挺感谢这个操蛋的游戏的。有了《万有引力》,虞哥整个人才添了点儿活气。” 这些话,陈夙峰压抑了太久,没处可说,没人可说。 他也没想到,能在这个特殊的场合、在这名特殊的倾听者面前,将压在他心底的污垢一应吐出。 陈夙峰咧着嘴,蛮灿烂地笑开了:“我知道,虞哥的愿望是给我哥留的。” “我的梦想一直留着,是打算给虞哥的腿用的。” “但我知道,我就算死在斗兽场里,打到死,我们能拿冠军的几率都很小。虞哥再聪明,他的身体条件也放在这里,不能总是下副本。” “——所以,我有个请求。” 说着,他看向了南舟:“这次我认输退出。如果将来,你能拿到团队排行榜的冠军,可以让我和虞哥加入你们的队伍吗?” 他又望向安全区里的其他两人:“你们还有两个席位,对不对?” 南舟的感觉没有出错。 果然,现在陈夙峰谨慎精细的样子,像极了虞退思。 他主动向自己剖白内心,再花费一个A级道具 500积分,其实是想要预订下南舟队伍里剩下两个席位,给自己买一份双保险。 南舟想了想,说:“我要和队友商量一下。” 陈夙峰也不急于一时。 他利索地站起身来,拍拍身后的灰,蛮稳重地一点头:“不管怎么样,我先提前谢谢你。” 言罢,他一个深鞠躬后,身形便在斗兽场间黯淡了下去。 退出前,他善意提醒道:“你们要小心一件事啊。” “你们一直在玩PVE,有些人持有的高等级的诅咒类道具你们可能还没见识过。他们现在肯定不舍得用,将来的团体赛,甚至99人赛的时候会不会用,就很难说了。” 陈夙峰还是败了。 不过,在外人看来,陈夙峰是在南舟面前整整挺了五分钟的强人,堪称豪杰。 他刚一出来,世界频道内便七嘴八舌了起来。 “我操牛逼了啊哥们儿,挺了这么久?” “说说,怎么对付他?” 但很快有玩家酸溜溜道:“他可是和南舟组过队的,还帮他说过话,人家是老熟人了,不兴留点面子,叙叙旧?” 陈夙峰轻轻一笑,留下一句“羡慕吗”后,施施然转身离开,退出了“斗兽场”。 世界频道里听取骂声一片。 但等剩下两颗白菜送出去后,他们就终于可以打团队赛了! 终于可以不这么憋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千人追击战(十一) 每胜一局, 南舟自留积分,把所有战利品都交给江舫和李银航清点。 什么叫聚沙成塔,李银航算是见识到了。 他们入账的整整10000点积分, 已经和南舟在这场游戏里被定下的底价成功相抵。 除此之外,还有6件s级道具,5件a级道具,6件b级道具,3件c级道具。 其他玩家当然也不傻,用来做赌注的大多数s级道具都是有次数限制的卡片,限额基本都只剩下1次。 即使如此, 这次进货也是收获颇丰。 这陡然而来的一笔收入,刺激得李银航的省钱雷达当场上线。 面对着七七八八摆了一地的道具,她先把几样s级道具挑了出来, 暗搓搓享受松鼠过冬攒松果的快感。 拉弥尔的眼球,s级,可使用次数1次,使用时长15分钟。 功能简介滚动的眼球啊,去未知之地,看一看我暂时无法看到的世界。 简而言之,是一个等比例眼球状的探测器, 拥有者可以和眼球共享视野,让眼球帮自己探路。 我说这个是禁用品但你还是会吃的, s级, 剩余10粒。 3分钟内, 服用后, 可以立即消除一切负面状态。 但缺憾是, 3分钟后, 使用药物的玩家会陷入精神全面崩溃的负面状态,时间长达3分钟。 总体来说还是蛮有用的,可以在生死关头作救急之用。 骷髅盾牌,s级,耐久度也只剩下可怜巴巴的1点。 这是一面破破烂烂的骨制盾牌,由数十根风干的骨头捆扎而成,看起来非常脆弱,来条狗都能一口嚼碎。 但这数十根骨头内,分别藏着数十条恶灵。 这些恶灵,能够帮助持有玩家抵消任何物理或是非物理的一次攻击。 除了这三样特别有用的,他们还入手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沙雕道具。 比如a级道具雪色相簿,可以强制两个玩家当场接吻60秒,期间无法分开。 在李银航两眼放光地清点道具、南舟一脸好奇地看着世界频道里诸位玩家血压飙升时,江舫一直笑微微地陪在南舟身边,和他一起分享和承担那些诅咒、嫉妒、痛骂和憎恨。 在这些人的眼里和口中,南舟俨然是一个玩弄众人于股掌之中的恶毒魔王。 江舫看着屏幕,轻轻问了一句“想吃冰激凌吗?” 大魔王马上回头“哪里有?” 看,大魔王很好钓,一球冰激凌就行。 “斗兽场”的休息时间规定得相当严苛。 如果不退出场地,每打满三场,可以向裁判申请十分钟休息时间,磕个血瓶回回血,吃些可以增强实力的果实,或是去“斗兽场”里的补给点里购买一些食物。 三个人要了30分钟来休息,又花了180点积分,在补给点买了三球冰激凌。 即使挣了大笔积分,李银航还是照惯例问了老板能不能买二赠一。 ……可以说相当勤俭持家了。 三人肩并肩靠着铁笼,同时挖了一大勺冰激凌送入口中。 动作相当同步。 他们任冷冰冰的甜蜜在口中化开,为紧绷的神经舒缓解压。 雪白的斗兽场地面上洒着一层晶莹的薄沙。 阳光徐徐而下,一半落在他们身上,一面被薄沙吞没,又反照到他们身上。 双重的光芒耀照,带来了双重的暖意,让人的胸怀自外而内地舒畅了起来。 李银航嚼着冰激凌,问“还要继续单人赛吗?” 江舫答“普通单人级别的赛事,单日的上限也就是二十场。” 李银航看了一下表。 ——这么说,南舟只花了一个半小时,就用光了今日份的限额。 李银航怕南舟累,放轻了声音安抚“我们不急,休息一会儿再说啊。” “嗯。”南舟说,“到时候开普通团体赛,或者罗马贵族赛。” 江舫问“99人赛呢?” 南舟舀了一勺香草味浓郁的冰激凌送入口中,答得干净利落“不打。” 江舫点点头,倒也理解南舟的选择。 他观察过,因为游戏过于硬核,真人吃鸡赛一周只可参与一次。 连愿意去打有致残、致死风险的罗马贵族赛的玩家都是寥寥,更别提你死我活的99人赛了。 原因也很简单。 玩家想与天斗,可以去打ve。 想与人斗,可以去打v。 99人大乱斗实在过于刺激,再强悍的人,也有可能因为墙角一个出其不意的埋伏折戟沉沙。 实际上,自从“斗兽场”正式开赛以来,99人赛只开过一局。 胜者是一支五人组。 这支队伍,就是目前团队榜动态排名第二的“朝晖”。 不过据说他们获胜的手段相当肮脏。 那是世界频道还没有正式开通的时候。 南舟他们甚至还没有进入游戏。 在发现99人赛还没有玩家去尝试后,“朝晖”果断选择守在新人出现的地方,对一些刚刚进入新环境、懵然无知、亟需抱团的新人施展善意,分给他们可以满足基本生存需求的氧气和食物,拉起了一个“新人庇护”联盟,组建起了一个以保护新人的、伊甸园式的组织。 在凑齐99人后,他们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献祭。 这些没有道具、没有任何副本经验,甚至连生存物资都要仰赖“朝晖”施舍的新人,怎么打得过他们? “朝晖”不仅顺利拿到了开荒成就,还拿到了极其丰厚的奖励。 最妙的是,他们依靠规则,合理地灭了94张口。 死无对证。 其他94具骨殖,被“斗兽场”回收,磨成齑粉,成为了赛场地表的一部分。 ——就是正在南舟他们眼前闪烁着的一片白沙。 不少老人还记得这个由“朝晖”一手开创的新人庇护所,也记得它一夕被摧毁殆尽、而他们眼睁睁看着“朝晖”直接跃升到仅仅屈居于“。”之下的队伍时的震撼和愤怒。 世界频道开通之后,就有人把这件事捅出去,试图谴责“朝晖”道德败坏。 但“朝晖”只派出了一个人,就把他们堵回去了。 朝晖苏美萤道德?你们是小学生,打算靠背诵思想道德在游戏里获胜吗? 朝晖苏美萤再有,成年人讲证据的,你们有证据吗? 的确没有人有确凿的证据。 真正有冤要诉的人,都死了。 记忆只是记忆,谁能证明这些信誓旦旦说“朝晖”谋害新人的人,不是在酸他们的成就呢? 葬送了94个人堆积起来的胜利果实,实在过于甜腻,甜腻到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至于非人生物南舟,也曾在世界频道里读到过这段关于排名第二的队伍的密史。 但南舟不打算参与99人赛的理由,倒不是因为“不想杀人”,或是“不想同流合污”。 “这些玩家的死活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南舟吃到了冰激凌,心情非常好,微微晃着脚,“人类是你们的同类。你们将来还要和他们一起生活。你们的立场站在我这里就好,其他交给我,我会努力做平衡的。” 李银航微微一怔。 怔愣过后,一阵酸软就泛上了她的胸腔。 如果说之前,她还能勉强理解玩家们对南舟这个危险的“变数”的恐慌的话,现在,她是真情实感地替南舟感到不平了。 南舟却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表态完毕后,他一心一意地沉浸在美味的冰激凌中,任由江舫一下下摸着他的头,乖乖的,丝毫不反抗。 江舫摸过他的头发后,垂下了视线,余光却无意中捕捉到了一样东西。 他眉心一皱,指腹缓缓摩挲过盛装冰激凌的纸杯,若有所思。 他问南舟“想再来一个冰激凌吗?” 南舟答得飞快“嗯。” 江舫忍俊不禁“什么口味的?” 南舟抱着已经半空了的冰激凌杯“你刚才吃的口味。” 江舫看着南舟,有心逗一逗他,便垂下头,任银发丝丝触到南舟侧颊上“我刚才吃的是什么口味?” “你不知道吗?” 南舟蛮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无比自然地抬起头,吮住了他的嘴唇。 江舫“…………” 浅浅尝过了味道,南舟说“是巧克力味的。” ……这导致江舫直走到售卖冰激凌的贩卖店边时,那张东欧人特有的冷白面孔还浮着若有若无的红。 他来到店面前,却并不急于采买,而是扫向了店内所有的包装。 南舟的注意力被比赛分散了泰半。 而一直没有入局的江舫,则在观察四周。 从刚才入场,到南舟和他们单挑,他就感受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违和感。 只是他说不清这种违和感的来源。 现在,他弄明白了。 他看向了用来装冰激凌的空纸盒。 上面印着一个核桃状的简笔lo。 数条简单的黑白纹路,勾勒出了一个江舫相当眼熟的轮廓。 ——那是他们刚刚才通关的、脑侵工厂的lo。 江舫曾经在注满营养液的饲箱箱壁上,看见过这个lo。 江舫拿过一个空纸杯,转向了广阔的白玉斗兽场—— 场地四周的多个地方,都烙印着这样的大脑lo。 但因为没有脑侵工厂的字样,只有图纹,而且出现得过于光明正大,反而容易造成灯下黑的效应。 这不由得江舫不荒诞地联想到了现实中某些厂商的操作。 ……脑侵工厂,在《万有引力》里投放了广告? 脑侵工厂,难道不是游戏副本的设定,而是真实存在在那个操控着他们的次元里的吗? 思及此,江舫蓦然回首,看向了虚空中的某处。 ——既然有广告商,那么一定会有收看着斗兽场里的实况转播的观众。 他目光极冷。 而这锋利如刀的视线,被空中密密麻麻、却无形分布着的摄像头准确捕捉到了。 江舫不知道的是,他这一眼,让他们在中国区的押赢排名直升第二。 在地球全服,排名第七。 观众都更喜欢聪明人。 …… 另一边,还不知晓这件事的南舟再次在世界频道内上线。 立方舟南舟你们好。谢谢大家。 立方舟南舟接下来你们想玩什么呢。 ……宛如游戏主播在询问金主们想看他玩什么。 玩家们显然不能接受自己是被一个游戏boss当游戏给玩了的事实。 在一片激烈的辱骂声中,大家倒是达成了一致,群情激奋道“有本事打团队赛!” “有本事打罗马贵族赛!” 南舟对他们的提议表示了肯定“这个本事还是有的。” 南舟“等我把冰激凌吃完。” 南舟“你们不要着急啊。” 世界频道再次被省略号刷屏了。 ……太狗了! 怎么会有这么狗的boss?! 而南舟接下来的操作,更是叫其他玩家血压槽直接拉满。 当新队伍必胜好不容易通过试炼关卡、拉帮结派出现在场地中央,准备一场轰轰烈烈的团队赛、好好展示一下团魂时,三个人怔住了。 其中一个忍不住出声质问对面“怎么还是你一个?!” 南舟独自一个站在场地中央,背手平静道“因为这样就够了啊。” 话音未落,南舟身形一低,如风一样向他们掠来。 一分钟后,必胜成功出局。 在世界频道里再度陷入“这踏马是不是又给他们送菜了”的议论时,一支五人组正在进行另一场团战。 或者说,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对面的五人组已经死了四个,唯一存活的大学生女孩的手脚,被蛛网一样的粘稠物质完全缚住。 作为这一队里唯一的活人,她甚至无法强行认输退出。 五人组似乎也并不打算给女孩一个痛快。 她面前站着一个手持利刃的年轻男人,他的眼下是一片蜘蛛的纹身,爬满了他的半张脸。 他漫不经心地在女孩的肢体上随手戳弄捅击,削下她的一块肉,或是割出深可见骨的伤疤。 女孩受不住这样的折磨,痛苦地呻·吟求饶“你们杀了我!放我走!” “别吵。”蜘蛛男嘘了一声,笑道,“等我们先研究研究战略。我们可不想把体力和道具浪费在和其他玩家的battle上,所以只能委屈你帮我们水一水游戏时长啦。” 说完,他转头问正在埋头商议的其他四名队友“喂,商量好了吗?现在我们可以去和南舟碰一碰吗?” “……不。” 被他问到的女孩抬起头来。 她染着淡粉色的头发,系着双马尾,看上去是相当甜美系的长相。 但她身上破破烂烂的染色牛仔衫,和她过于秾艳的妆容,配合上她过于明亮、精于算计的双眼,让她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邪异感。 她轻轻咧开涂得血红的嘴巴“我的那个宝贝,得留在99人赛里才能用。” 持刀的男人撇了撇嘴“反正都是要杀,团队赛不行吗?” “团队赛那点积分,你也看得上眼吗?” 女孩声音婉转,透着点懒懒的阴厉,“如果能复刻第一场99人赛的荣光,那我们‘朝晖’,就再也不可能被人超越了。” 说着,女孩抱紧了手里的图册,笑嘻嘻道“我的宝贝呀,可太适合现在的南舟了。” “他现在赢得越多越好,他爬得越高,摔下来求饶的样子可就越狼狈凄惨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千人追击战(十二) 团体赛的战况, 和玩家们设想的大相径庭。 至少在打单人的时候,他们还能看到对手。 打团队赛的时候,除非分配到“斗兽场”这种无遮无拦的场地, 他们甚至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伤害性更大, 羞辱度加倍。 玩家手持各色道具, 也或多或少尝试过PVP类型的比赛, 知道道具该怎么往人身上招呼,按理说不至于惨败至此。 但普通玩家们的身体素质基本持平。 哪怕有些差距,也可以靠道具弥平差距。 南舟则不同。 他和玩家们之间不是差距, 是鸿沟。 是可以骑脸输出的种族优势。 他从年龄还是个位数的时候, 对手就是非人级战力的怪物光魅。 《万有引力》的开服, 又对做了多年光魅老大的南舟展开了一场全方位的生存培训。 团队赛一开始,南舟就把队友往背包里一收,缩减了目标对象后,就往某个犄角旮旯里一蹲, 各个击破。 他的手法相当利索专业, 基本上对手还没看到人、还没感到痛,眼睛一闭一睁,人已经在复活点躺尸了。 就是余劲儿有点大, 像是睡落枕了似的。 在团体赛击溃第五场对手后,南舟要来了一段休息时间。 因为热了,南舟脱了外套,只剩下白衬衣和修身的西裤。 他把江舫和李银航从背包里放了出来。 没有外套的遮挡后, 南舟腰和臀连接处的曲线就更加分明了。 他的线条是极致的简洁和美丽, 一层薄薄的胸部肌肉顶着白衬衣, 兼具了力量和美感。 他往那里一蹲, 有种猫科动物的安然自在感。 ……满身都写着“你们看, 我打猎回来了”。 江舫在他对面盘腿坐下,笑说:“我说过,我可以帮你的。” 南舟摇头。 江舫:“为什么不呢。” 南舟认真想了想:“因为你需要保护。” 李银航:“……” 她看了看一米九的江舫。 ……南舟对江舫有什么奇怪的滤镜啊?! 但是转念一想,她也就不纠结了。 在南舟眼里,人类恐怕都是跳起来想蹬他胸口的小兔子。 江舫倒也不在这上面争胜,懒洋洋地撒了个娇:“那你要保护好我啊。” 南舟好奇歪头。 在他印象里,舫哥已经很久没有跟他撒过娇了。 但南舟还是郑重答道:“嗯。我来做你们的前路,你们安心就好。” 南舟并不知道江舫心里的计划。 如果他们的生死、情·爱、挣扎、痛苦都有观众围观的话,如果那些高维度的生物也有正常的喜怒哀乐的话,江舫要让他们喜欢南舟。 谁也不知道《万有引力》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所以,江舫要替他争取更多。 他所见过的现实里的观众,都想看绝处求生、逆境翻盘,想看以下克上,跌落神坛,想看激烈的情感碰撞、人性角逐。 这次绝境,就是让南舟被那些人彻底注意到的最好机会。 南舟要抓住这次时机,让他成为更多广告商的心头好,要抓住节奏,要踩在观众的爽点上。 ……要让大家都不想他死。 这样一来,他反倒会更安全。 那么,情感丰富的感情戏,也应该是提升好感的重点之一。 江舫向来清醒而有行动力,说做就做。 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有了这样的外力,他才能逼迫自己调整心理状态,尝试着更加积极地去回应南舟,成为他情感障碍的脱敏疗法。 ……倒也不差。 想到这里,江舫微微笑了,花了刚刚到账的团体赛比分,从商店里兑了一点可以增强气氛的小道具。 “家园岛花田里出产的。”江舫将一枝玫瑰变魔术一样递送到南舟面前,“谢谢你的保护。” 南舟看着娇艳的花瓣,诧异地接过:“唔……谢谢。” 然后他将花送到口中,咬掉了一半。 南舟:“……” 他有点困惑地看向江舫:“……不甜。” 江舫一怔之后,极其自然地凑上去,咬去了他吃剩下的半朵花,仔细品鉴一番后,点头认同道:“嗯,下次给你买个甜的。” 围绕着他们的摄像头更加密集, 在肉眼不可及的地方,他们的人气值陡增了一大截。 雪崩般的信息瀑流传输回数据中心的甲号导播组。 它们将信息分拣,摘选出最好的机位和镜头讯息,传播到乙组,进行二筛。 这样,进入收看游戏实况转播的观众,就能获得最好的观看体验。 无数匆促的人影都被具象化的信息洪流包裹,不闻人音,只见潺潺如水流淌的数据。 不过,如果将那密密麻麻的数据进行解析,能发现,这些导播组员工一直处于高强度的忙碌对话中。 “镜头对准。” “太赏心悦目了!” “喜爱度又上升了三个百分点。” “长得漂亮的确有本钱啊。” “但观众爱看的是PVP,喜欢看人勾心斗角、见血最好。要不是总打PVE,而且连过几个副本、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见死,他们的支持率肯定更高。” A提出了质疑:“但是,就放任他们这样赢下去,不考虑【脑侵】工厂的诉求吗?” B道:“这倒也是。毕竟这场追击赛,是他们一力促成,赞助投资的啊。” 第三人C显然不知道这层关系,好奇问道:“为什么?” A:“观众普遍反映,想看他们打高难度副本,所以策划组就让他们‘随机’到了【脑侵】去。毕竟【脑侵】工厂的老板也开发出了大脑游戏,想让他的人工养殖产品卖得更好。他们也和我们签了约,愿意联动。” C:“可这和南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B:“这可是他们自己的错了。谁让他们开发的大脑,品质是他们建厂以来最高的?完成度这么高,是谁也想不到的。” C:“所以老板想要把他们聘为长期员工?” A:“是啊,如果他们在追击战里死了,就有正当的理由脱离游戏、被正式聘成员工,长期为【脑侵】服务了。” C:“啊,那现在……” A:“嗯,听说【脑侵】的老板不大高兴。而且他们现在人气上去了,收视率却下去了。” C:“嗯?为什么?” A:“单方面虐菜的确好看,但也有不少观众押了其他队伍获胜,喜爱其他队伍,看着自己喜欢的队被这样吊打,谁心里能痛快呢?” C:“那还有什么办法解决?” B:“是啊,任务刚出来的时候,在‘立方舟’上押了钱的观众已经在论坛上刷版抗议了。刚才看他们赢了,舆论反响才好了一点。我们不能做得太显眼了。” A:“等着看。听说策划组已经想到重新提高实时收视率的好主意了。” …… 此时,在另一场团体赛内。 方才找南舟签名的青年惨白着面色,努力弓起脊背,试图摆脱来自背后的强大压力。 可惜他无能为力。 他一只手的手骨已经被踩碎,扭曲向了五个不同的方向,头戴式耳机也被踩作两半。 “还有更好的机会吗?”粉色头发的苏美萤俯下身,从他的衣服上割取下了那拿起有南舟衣服的签名,在眼前晃了晃,笑嘻嘻对队友道,“他的签名!这就是老天爷的眷顾啊,我就说,冥冥中,肯定是有神明想帮助我们~” 青年咬牙切齿:“你想干什么?!” 苏美萤低头看向青年,压低了声线,故作神秘:“我啊——” 不等说完,她嘭地抬手一枪,击碎了青年的头颅。 她可没有向败者透露计划的习惯。 青年在复活点霍然睁开双眼,翻过身,剧烈干呕了几下。 脑袋被击碎的硝火味和腥热的脑浆味道还停留在他鼻腔里,但他在稍稍缓过来后的第一时间内,毫不犹豫地抖着刚刚从断裂状态中恢复的右手,在世界频道里键入了一段话:“南舟,你要小心“朝晖”——” …… 休息时间结束,南舟再次准备选择团体赛。 但是,他还没有动手点选,原本阳光正好的斗兽场上便笼罩上了一片铅灰色的阴云。 页面灰了下去。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将江舫和李银航收纳入仓库。 李银航站起身来,诧异看向南舟:“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们三人眼前便同时闪现出同一行字: “欢迎加入99人赛,正在拉取玩家——” 南舟尝试退出,却根本找不到可以退出的按键。 他再次尝试将江舫和李银航收回仓库,仍然未果。 ……99人赛,禁止有参赛人员借队友的背包逃避。 世界频道内一寂,倏尔大乱。 “99人赛?怎么突然开了99人赛了?” “是南舟组建的?” 但这样的舆论还没能发酵起来,南舟就发了言。 【立方舟-南舟】不是我。 玩家们虽然在世界频道里骂南舟已经骂出了惯性,但见他这样说,大家反倒安静了下来。 南舟尽管只靠一张嘴就能把人气死,但他不撒谎。 而在快速刷新的参与者名单内看到“朝晖”两个字时,许多玩家醒过味儿来了。 ——“朝晖”,是上一届99人赛的胜者。 胜利者,应该收到过很多特殊奖励。 “朝晖”是唯一从99人赛里吃到红利的小组,再加上没有第二组再去赌命,所以谁也不知道奖励里包含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同时在线的28支等级不同、实力不同的队伍,被强制逼迫进入99人赛。 他们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等南舟再睁开眼时,他们正在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卧室。 房间混合了巴洛克和拜占庭的风格元素,壁炉里燃着红碳,窗外则淅淅沥沥地落着小雨。 欧式的门窗微启,一阵微风,送来了雨滴的淡淡腥气和松柏的草木淡香。 南舟隔窗而望,只见这间洋房依崖势建立,沿崖壁蜿蜒了千米,仍未见尽头。 能供99个玩家同时进行逃杀的洋房,果然面积不小。 而传送到厨房位置的“朝晖”,已经将两名惊慌失措的同队玩家轻松杀死。 站在从他们身上涌出的鲜血积潭之上,苏美萤拿出一本深紫色封皮的小册子,将写有南舟名字的衣服布条放入其间,念念有词。 在咒语的催发下,书页仿佛苏醒了过来,一口口吃掉了那残留着南舟痕迹的物件。 苏美萤和其他四名男队友相视而笑。 旋即,她随手翻开了其中一页,撕下之后,用特制的火柴,将这一页书焚烧殆尽。 在烈烈的火光中,窗外刮来的、带着淡淡腥味的雨滴落在封皮上的字迹【魅魔的低语】上,也很快被书体快速吞噬。 苏美萤笑说:“好了,接下来,我们只要找到这位狼狈的……淫·荡的小魅魔,就好了。” …… 洋房卧室里。 南舟正在思考究竟是据守,还是主动出击,突然感觉身体有些怪异。 ……热得厉害。 他抬起手,想要将纽扣解开一枚。 然而,他刚一扯动衬衫,脸色就乍然殷红一片。 衣料摩擦在他皮肤上的触感,好像直接摩擦到了他身体内的某个器官,让他双腿一软,便往后倒去,靠上了墙壁。 后背触到墙壁,过电似的酥麻酸涩感,又让他猛地站直了身体,僵直着不敢再动。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正低头看向自己攒满血色的掌心时,便听李银航失声喊道:“南老师,你的脸——” 南舟侧过脸来:“我怎么了?” ——南舟从左眼开始的半侧脸颊上,出现了细微的淫·纹驳痕。 上交下合,纹理交织,构成了一个异常暧昧的图案。 南舟碰了碰自己的脸。 指尖和皮肤接触的瞬间,他难受地低喘一声,撤开了手,抓住了快步向他迎来的江舫的肩膀。 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唇部的纹理因为血色上涌显得不甚分明。 江舫越过他的肩膀,发现一道软迹沿着他笔挺的西裤,挤出了几丝皱褶。 他对李银航低喝一声:“别看。” 李银航忙退到一边,闭眼屏息捂耳朵,熟练地一气呵成。 江舫窸窸窣窣地解松了南舟的皮带,抓住了在他裤管里肆意游走甩动的怪异物—— 一条……尾巴。 还是一条带着勾勾的、晃来晃去的尖尾巴。 尾巴被捏住的瞬间,南舟费尽全身气力,才勉强吞咽下一声难耐的低吟。 他本能地探手想要去抚慰。 江舫察觉到他的意图,骤然发力,擒住他的双手,不允许他乱动。 “不可以去摸。” “你现在碰到自己的身体,就会难受,是不是?” 南舟第一次体验这样被**全方位攫住的感觉,颇有些慌张无措。 他点一点头,诚实道:“你这样握着我,我也有……性·冲动的。” 江舫:“是这样吗?” 南舟再次点头。 衣料的摩擦,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刺激了。 ……何况是你。 对于南舟身体出现的、不可名状的异变,江舫确定,他一定是遭遇了什么诅咒类道具的影响。 来不及去想对手是怎么锁定他的,江舫只知道,现在的南舟,战斗力以一个非常难堪的方式被削弱至无了。 现在如果有人向他们发动袭击,南舟哪怕轻轻一动,就能把自己刺激得软在地上。 他果断扯下了自己的choker,层层绑缚在南舟手腕上。 南舟低喘着,困惑着抬头望向江舫。 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桎梏,对于南舟来说,完全是稍稍一使力就能扯断的程度。 “不许去摸,也别挣断了。” 似乎是猜到了南舟的心思,江舫凑到南舟耳侧,温柔耳语,“你要是挣断了,我可就没有替换的了。我的伤痕就要被所有人看见了。” 南舟:“……你威胁我。” “……不得已了。” 江舫撒了一声娇,又蹭了蹭南舟的额心,却不慎将自己的耳朵都蹭得发了红:“体谅体谅,啊。” 南舟低低地唔了一声,蹭了蹭腿:“……那你们要怎么办?” “放宽心。还有我在。”江舫抽出了扑克牌,在手里掂了两下,轻松道,“你如果是我的前路,我就是你的退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千人追击战(十三) 南舟双手束在身前, 用身体将煎熬苦热淋漓尽致地体验了个遍。 衣料的细微摩擦,对此时的他都是过于鲜明刻骨的刺激。 他将被血色充盈的唇抿得苍白,微微摇晃着身体, 试图摆正重心。 江舫则蹲下身去, 将他那套正经端肃的西装式风衣系在腰间,妥善地挡住他将起未起的反应。 随即,江舫轻声道“忍一忍。” 他兜扶着南舟的腿和腰, 将他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薄薄的一层白衬衣也无法挡住他透红的皮肤。 肢体的接触, 让南舟贴着江舫的耳朵,短促微哑地哼了一声。 这点声音有了形,是生了薄薄细绒的羽毛,在江舫耳侧拂过,直抵心室。 江舫一窒,以最快的速度将南舟安顿在床上,刚要抽身平稳一下心态, 就险些倒伏在了南舟身上。 他双手撑在南舟耳侧, 回头望向了自己的腰身。 那条柔软的黑色细尾绕紧了他的腰, 尾端贴着他的腰窝, 一下下地磨蹭拍打。 有几下都波及了江舫的臀侧。 江舫看向脸泛红晕的南舟,无奈笑道“……倒是管管啊。” 南舟努力尝试着去控制这条从他尾椎根部生发出来的尾巴。 ……尝试无效。 南舟轻声宣布“它不听我的。” 无法, 江舫只好握住它的尖端,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身上解开。 南舟则将双手擒捉住腕上的束缚物,用指节抵住皮质, 闭目忍耐, 强行控制住自己不许破坏江舫的choker。 ……认真得让人想吻他。 南舟的尾巴似乎挺不舍得从江舫身上下来, 不安分地拧来拧去表示抗议。 最终, 尾巴勾弯成了一个小小的心形。 江舫猜到,这尾巴大概是南舟内心欲望的具象化之类的物质。 但他没有打算告诉南舟。 免得自己到时候被他的直球打到不知所措。 ……江舫已经在经验积累之下,学会了战略性躲避球了。 好容易从他尾巴的桎梏中解脱出来,江舫抬头看向南舟紧紧交·合着的、微微发颤的睫毛,挺自然地轻轻拍了一下南舟的臀部。 ……拍得南舟不得不睁开一只眼睛看向他。 相对于他难得有些强势粗俗的动作,江舫的声音却是依旧和煦温柔。 “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来啊。”江舫提醒他,“心里得想着我。” 南舟简短答道“我一直在想。” 的确是诱人一吻的答案。 这是南舟的风格,他总是作出这样诚实而叫人心动的回答。 江舫曾一次次地后退、躲避、否认,这回,江舫完全遵照了自己的内心,鼓起勇气,低头亲吻了他汗湿了的头发。 头发是末梢中的末梢,没有神经。 但也可以传递情愫的介质。 安顿好南舟,江舫背过身去。 面对南舟时的温柔,在背对着他时,已经全然消失殆尽。 江舫走到李银航面前,用匕首鞘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敲了敲。 他问李银航“知道怎么用吗?” 李银航急出了一头冷汗,碎发贴在额间,看上去有些狼狈。 她竭力让口齿清晰些“知道。见人就捅。” 江舫看她一眼,略赞许地一点头。 她的心态是正确的。 相比之下,大多数临入场的玩家并没有这样的觉悟。 他们早就乱了套。 毕竟他们只是进入“斗兽场”,想赌一赌在单人赛或团队赛中能不能杀死南舟,就算杀不死,在“斗兽场”的规则保护下,也有基本的生命安全保障。 99的人根本没想赌命。 眼下的突变,将他们陡然拉入了一个从未预料过的生死战场。 存活与否,要踏着无数人的尸体和鲜血才能步步确证,心态不崩盘才是咄咄怪事。 他们完全慌了阵脚。 有一小部分人操着武器和道具从藏身地冲出去,想占据战斗的上势和主动权,但因为过于莽撞,反倒容易在短兵相接时打个两败俱伤,彼此都倒在血泊中呻·吟。 鹬和蚌咬得鲜血淋漓时,就是渔人得利的机会。 大部分人在弄清楚状况后,都安安静静地找个角落躲藏了起来,想苟一波,等到大家残杀结束,自己再出来充当渔人。 但他们忘记了,他们不是兔子,没有三窟。 一旦选择放弃主动权,把自己堵在某个房间里,反倒是自寻死路。 譬如现在,一线毒气正沿着锁眼,不住灌注入一间封闭的室内。 铁门从外面上了闩。 不断有咳嗽声、呼救声、吐血声,和指甲抓挠门扉的瘆人沙沙声从室内传来。 “朝晖”对此视若无睹。 很快,室内便没了动静。 脸上有蜘蛛纹身的青年将能汽化蜘蛛毒液的管状的指尖从锁眼中拔·出,笑嘻嘻地回头问“这是第多少个了?” “听声音,里面起码有四个人。”苏美萤撩一下粉色的头发,“还剩八十五个人。” 另一名队友身高达两米,魁梧高壮,肉山似的,矿泉水瓶在他蒲扇大小的手掌里,看上去要比正常的瓶子小上整整一号。 他捏爆了空矿泉水瓶,随意往旁边一丢“可惜,还一直没碰到南舟他们。” “朝晖”的目标从来都是“立方舟”。 只要把他们搞定,那他们就真正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相对于肉山的焦躁,苏美萤的态度相当优哉“急什么?” 她抚摸着手上《魅魔的低语》,相当得意。 “南舟的亲笔签名可太好用了。这可是相当高级的献祭品,比那些什么头发、指甲,都要管用得多了。——可解锁的玩法也多,连‘过度敏·感’这种程度的诅咒都能解锁。” 她自言自语道“可惜,如果有更高级的献祭物,就能解锁‘绝对服从’技能了,让他干什么都行。‘魅魔的吸引’也不错,可以让这里所有的玩家都为他疯狂,主动靠近他,玷污他——” 肉山插嘴“血肉可不好找。” 苏美萤冷淡地丢了个眼波过去“我都说了,急什么。” “等我们找到他了,以他的状态,难道还能对我们动手不成?到时候,他的血肉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我要让他把手里所有赢到的道具,都乖乖交到我们手里。” 蜘蛛男说“他可不是一个人。” 苏美萤掩嘴笑道“折了一个南舟,他们还有什么?两个人类队友?” 她合理分析道“有这么一个非人类在,他们之前那些关卡肯定过得特别轻松。到那时候,可以让他们把福利全部吐出来。” 说着,她笑着看向队友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拿到了,也不属于他们啊。” “再给他加上一点筹码?” 苏美萤捧着《魅魔的低语》,边走边自言自语。 “是加入‘共鸣’,还是加入‘窒息体验’呢?” 一行人转过一处走廊转角时,苏美萤余光一瞥,眼中便是一亮。 她一手拦住着即将暴露目标的肉山,强行退回了角落。 她从角落小心地探出头去,发现在一具女性玩家的尸身边,正背对着他们、蹲着一个银发蝎子辫的高挑美人。 苏美萤神色一喜,转头和队友确认“和南舟同行的,是不是有个银发的俄罗斯人?还是乌克兰人?” 江舫的特征委实太过明显,甚至比黑发黑眼的南舟还要更好辨认。 迅速向队友们确认了江舫的身份后,苏美萤迅速扯掉了粉色的假发,又用力眨了眨眼,逼迫自己流下泪来。 凌乱的黑发,微微花掉的妆容,泪盈于睫的委屈模样,让她看起来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她用了b级道具无声步,悄无声息地往回走了一些,才撤掉了道具效果,又用c级道具特技演员的妆效,将自己的一张脸弄得看起来伤痕累累。 她装作是从某个地方快速赶来的,将地板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苏美萤一路小步奔跑着来到了江舫所在的走廊,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似的,惊叫了一声,猛地刹住了脚步。 苏美萤之所以敢靠近江舫,也是因为她观察了追击战至今的战况。 迄今为止,“立方舟”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并没有杀掉任何一个玩家。 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战斗中,慈悲心是强者和傻逼才拥有的。 当强者不再强悍,慈悲心就只能拖后腿了。 她向来喜欢别人的慈悲,因为这能大大地成就她自己。 江舫听到身后的足音,也回过了头来。 俊美无俦的面容,让苏美萤一怔之下,竟然生出了一些“死了太可惜”的惋惜。 但这并不耽误她将自己的戏继续下去。 苏美萤哆哆嗦嗦,目光不住往地上倒着的女人身上瞟,小白兔似的柔弱可欺。 她期期艾艾道“你,我……” 江舫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女人“你认得她?” 地上的那个陌生女性玩家,苏美萤可不认得是谁。 一个司空见惯了的倒霉蛋罢了。 但苏美萤马上接上了这段戏。 她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涌出眼眶“她是……我的姐姐……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她像是一个纯正的傻白甜、一个见到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在“失控的情绪”左右下,无措地向江舫靠拢过去。 “救救我……救救我啊。” “我想活着,让我和你在一起好不好。我只有一个人,我没有别的依靠了,我想活下——啊!!” 苏美萤脸上尖锐地一痛。 神经被割裂开来的剧烈痛感让她忘记了自己饰演的角色,短促尖叫一声,捂着脸匆匆退后几步。 她颤抖着将手放下一看,只见满手鲜血,顺着她的掌纹四下蜿蜒。 温热的鲜血潺潺直淌入她的脖子,口子深可见骨,恐怕这一张脸也是废了。 哪里有不爱惜自己脸的人,更别提一直自恃美貌的苏美萤。 她瞬间狰狞了一张脸“你——” 一张黑色的小丑牌,沾着苏美萤脸上的鲜血,从江舫指尖消失了。 “伤太假了。”江舫温和道,“我帮你加深一下,不好吗?” 苏美萤瞠目结舌。 ……这怎么可能?? 她脸上、身上的这些伤口,是系统道具做的,再逼真也没有了! 江舫怎么能看得出来? 苏美萤强忍怒火,捂住脸,凄凄弱弱地想要将戏强续下去“你怎么……” 江舫看了她一眼,旋即低头,看向了地上躺着的人,语气亲热“银航,你认得她吗?这位小姐说你是她唯一的依靠呢。” 苏美萤“……” 躺在地上装死的李银航睁了个眼,抬眼看了她一眼,就尽职尽责地闭上了眼。 苏美萤脸色大变。 钓鱼?! 一向擅长钓鱼的自己,居然被人当做鱼给钓了? 但她更知道,眼下情势于她而言是大大的不利! 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千人追击战(十四) 苏美萤捂住流血不止的脸, 作惊惶状,掉头就逃。 但她指尖在皮肤上一点,一道透明护盾顿时在她身体的几点要害处延展开来。 ——S级道具【反弹!】 只要江舫再往她的身上补上一刀, 他的同部位就会被反弹上同样的伤势。 但她居然连这一判断都是自作多情。 江舫根本没有补刀的打算。 当她逃到拐角时,余光一转, 竟然瞥到江舫对她的背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无所谓的笑容。 这个笑容无异于一记掴上了她脸蛋的耳光。 她背靠着转侧墙角,胸膛频频起伏,却不忘放出一个C级傀儡替身,让它代替自己大步逃向走廊另一侧,制造她仍在逃窜的假象, 寄希望江舫会被瞒骗过去, 径直追来。 但这也只让她在浪费了一个珍贵的保命的S级道具后,又额外浪费了一个C级道具而已。 她的四名队友都藏在走廊拐角处,静静望着满身狼狈的苏美萤。 苏美萤捂住嘴, 压抑下几乎要把她肺部燃烧起来的愤怒。 从方才的走廊里传来了李银航的声音。 她从地上爬起半个身子:“不追吗?” 江舫指尖一转,理好掌心里的牌:“他们有埋伏, 我为什么要追?” 苏美萤:“……” 强烈的耻辱感,伴随着上涌的气血, 逼得她脸上新鲜的伤口不断渗出污血, 将她还算甜美的一张脸染得异常狰狞。 在先期积累的巨大优势下,苏美萤习惯了用各种道具, 调弄得别人求死而不得。 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肉山看上去野蛮无脑, 行事却异常谨慎。 他无声地用口型询问苏美萤:“走?还是上?” 苏美萤咬紧牙关。 大概是因为疼痛太过强烈, 她的面部神经反倒麻木了, 一时钝感, 觉不出痛来。 她脑中闪过种种推测。 江舫和李银航只有两个人, 他们五个都在这里, 双方实力本该是悬殊的。 但江舫不追,还敢大胆说出有埋伏,是否他早有准备? 他们贸然出手,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他到底用的是空城计?还是确有后手? 数十秒间,百般考量转过她的脑海。 最终,苏美萤把沾满自己鲜血的一只手捏得咯吱咯吱响,咬牙切齿道:“杀了他们!” 这不是因为她脸上的伤和刚才接连蒙受的羞辱。 在权衡之后,苏美萤判断,己方现在的优势太大了。 她认为,在这种五对二的境况下,如果他们仅仅因为江舫拆穿了“有埋伏”的事实,就甩手不干,那就过于滑稽了。 刚才的短兵相接,足以让苏美萤判断出,这两个人并不像自己先前判断的那样,是无智的蠢驴。 一鼓作气地杀掉李银航和江舫,不只是斩掉南舟的两条臂膀,还等于除掉两个劲敌! 她用带血的指尖一指肉山,再一指蜘蛛男。 五人配合多时,默契十足,当然明白她的意图。 肉山一步跨了出去,而蜘蛛男担心地望一眼她后,也跟着肉山迈了出去。 ……但是他们迈出去后,就没有多余的动作了。 苏美萤压低声音:“干什么?!怎么不动手?” 肉山向前一指:“人不见了。” 苏美萤惊怒交集,从走廊处探出头来。 她面对的只是一条空荡荡的走廊而已。 人跑了?! 难不成真的是空城计?! 面对气得浑身哆嗦的苏美萤,蜘蛛男不敢去触她的霉头,一扇扇推开这条走廊上的房门,查看内里有无躲藏的人。 肉山走上去,拍一拍她的肩,用粗哑的声音宽慰她:“他知道有埋伏,怎么会还留在这里?” 苏美萤蓦然回头,大声道:“他如果真的怕埋伏,为什么会带着那个女的在走廊上待着?” 她情绪化和神经质的毛病向来严重,思路却一直是清晰的。 她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十数秒的高强度思考后,苏美萤忍着脸上的麻木,再次取出《魅魔的低语》,撕下一页,将新的诅咒点燃了。 去他妈的“为什么”! 不管怎么样,解决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制造新的混乱。 江舫他们现在主动出击,无论原因为何,肯定是在南舟得到了起码的控制和保护的前提下。 说不定,南舟就在附近的某个房间在被五花大绑着。 那么,她只要让他们无法控制南舟就好了。 “嘿。”第四名队友,一个拥有S级隐形道具的人,在看清楚她发动的是什么样的诅咒后,脸色一变,现身握住她的手腕,“你用’魅魔的寄宿’?你不要这本书了?” 苏美萤冷冷看向隐身男:“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有意见?” 第五名队友是个其貌不扬的眼镜男。 他同样不赞成她的判断:“这本书一共36页,你还有25个诅咒没有使用,就非要用这种一次性的强力诅咒不可?剩下24个,你就白白浪费了?……就为了让他本人彻底魅魔化?” 苏美萤嘴角神经质地抽动着,配合着她脸上扑克牌横贯的切口,形成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狞笑:“让他变成一个怪物,不好吗?我觉得这样……” 话到一半,她即将出口的话就像是化作了实体的文字,有棱有角地卡在了她的喉咙里。 她指尖燃烧着的诅咒页也落在了地上,被身形突然不稳的她一脚踩熄,只剩下枯焦的半页魅魔图案。 苏美萤的脸迅速转为紫红,颈上条条青筋绽开。 她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抓着自己的脸皮,嘶声惨叫起来。 隐身男被骇了一跳,往后倒退数步:“她疯了啊?” 肉山觉出不对劲,一手发力捂住苏美萤的嘴,将她凌空摁在了怀里,巨大的手盖住了她的脸,却还记得给她的鼻子留出呼吸的空间。 谁想到苏美萤完全失了控,母狼似的发出一声尖嗥,张开嘴,咬住了肉山的食指。 咔嚓一声,肉山的一截指节生生被咬落了下来! 肉山也发出了一声嘶吼,痛得往后一仰,脑袋砰的一声撞到了走廊上悬挂着的金属画框。 肉山一行人难得乱了阵脚。 一群人忙上去分开了他们,按手的按手,压腿的压腿,将完全狂犬化了的苏美萤压在了地毯上。 肉山蜷身跪着,用单手拇指捂住血如泉涌的断指处,另一手哆嗦着从仓库里取出止血药,仰头下去,一口吞下了三片。 苦涩得人作呕的药片被嚼碎后,快速在口腔内融化,发挥了作用。 数秒钟内,肉山的断指迅速生长出了一层粉红色的肉膜,隔绝了血液的渗出。 他将断指捡起,哆嗦着手,塞入口袋,走向犹然癫狂的苏美萤,低头一嗅苏美萤受伤的脸。 被强化过的嗅觉让他迅速捕捉到了一丝异常:“不对!有药味儿!” 肉山思维急转。 刚才,那个叫江舫的人,用自己和李银航设下了一个看起来毫无防备的陷阱。 走廊相对来说开阔而狭窄。 在那样的场地限制下,一群人光明正大杀出去取他性命,反倒不合适。 ——也就是说,江舫在有意诱导苏美萤这类擅玩心计的袭击者靠近他。 可在伤到苏美萤、并轻描淡写地揭出有人埋伏的事实后,他并没有继续追击,或是留在原地,而是躲了起来。 就像苏美萤说的,他如果真的怕有人埋伏他,为什么不老老实实藏起来,而要在走廊里现身? 在肉山加速思考时,隐身男已经快压不住癫狂的苏美萤了:“老魏!到底是什么药!有办法解吗?!” “我知道了。”肉山魏成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姓江的担心我们设埋伏!” 眼镜男焦头烂额,一时跟不上肉山的思路:“哈?!” “他不是胆小。” 魏成化说:“江舫恐怕是判断出,美萤有同伴,而且……一旦她受伤,我们一定会现身。” 眼镜男:“他想和我们硬杠?!那他不应该躲啊?” 魏成化摇摇头:“你还记得美萤刚才的计划吗?她只想让我和良骥去,让你们两个留守,伺机而动。” 地上的苏美萤眼睛翻白,不住发出无意义的嗥叫,伴随着魏成化冷静的分析,叫眼镜男和隐身男同时头皮发麻起来。 眼镜男:“……你是说……” 魏成化:“他不想让你们两个有机会躲起来。” “所以,他给她下了会发疯的药。” “他想靠发疯的美萤,找到我们五个人的准确位置,一网打尽——” 眼镜男不敢置信:“他疯了?!他只有两个人,就敢和我们五个人硬碰硬?” 一时间,走廊里沉寂一片,只剩下地上的苏美萤在无意义地喘息低吟。 在这样诡异的沉寂间,魏成化提出了一个叫其他二人毛骨悚然的问题:“……任良骥呢?” 任良骥就是蜘蛛男。 在苏美萤的指示下,他挨个房间去了。 ……但却很久没有再出声了。 而就在这个问题问出的下一秒,其他三人发现,自己队友一栏里,“任良骥”的名字灰了下来。 点卡得过于准确,仿佛那背后的操盘人,就等着他们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是毫无争议的、代表死亡的颜色。 随即,走廊彼端,异物拖地的沉闷声响,仿佛是贴着他们的脑髓和牙髓神经缓缓滑过。 声响在一步步靠近他们。 肉山魏成化下意识抢前一步,护在了其他三人面前。 不多时,一名银发青年,倒拖着已经无法反抗了的蜘蛛男的脚腕,立在了走廊边角处。 刚才贴地摩擦、发出阵阵声响的,是蜘蛛男的指甲。 他的咽部被扑克牌准确划开了一个口子。 这证明,江舫刚刚分明是有能力一记划破苏美萤喉咙的。 他就是在等着他们五个人聚齐。 “找到你……”江舫黑色的眼珠愉快地一眯,“不,找到你们了。” 肉山看着死于非命的任良骥,冷热交杂,汗水涔涔,怒到浑身发抖。 但他仍有理智。 只要他们“朝晖”活到最后,良骥就能复活。 只要杀了“立方舟”,夺得胜利! 他用满面的横肉挤出一个凶恶的冷笑:“就凭你一个?” 江舫仰视着肉山,嚣张笑说:“嗯。有什么问题吗?” 肉山觉得那让苏美萤发疯的药必然是有时限的,他一边斟酌着要不要退,一边尝试着拖延时间。 他努力作出畏惧的样子:“我们听说‘立方舟’不杀人……” “啊,你想要不杀人的那个?”江舫往前踏出一步,“他今天正巧不在。” 他的良心,他的善念,他愿意为之饰演、伪装的绅士形象,正和南舟一起,被自己的choker绑在床上。 说话间,江舫踏住了飘落在地毯上、还在袅袅冒出细烟的咒纸。 他撤开脚步,看见了那燃烧了一半的咒纸上,有着一条熟悉的、箭头状的尾巴。 他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 当他再抬起眼来时,眼里仅有的那一点人情也消失了。 “下诅咒的,是你们?” “那我更加找对人了。” 这句话一出,肉山魏成化顿时清楚,退无可退了。 既然一定要相杀,那就…… 抢夺先机! 他一言不发,提起碗口大的拳头,迎着江舫的面门就狠狠砸了过去! 然而,江舫却不躲不避,眼睁睁看着那斗大的拳头朝他的脸颊落下。 拳势走到一半时,魏成化已经觉得不对劲了。 可到了这种地步,他怎么收得回手?! 他的拳头狠狠砸到了那银发男人的脸上。 噗的一声,男人的脸迅速瘪了下去。 魏成化的心也随之猛地跌落深渊。 是一张皮?! 一个傀儡? 一直流传在世界频道内的“江舫”长相,是欧亚混血的银发青年。 所以,“银色长发”,才是大家判断江舫身份的重点。 可魏成化仔细看去,才发现这张皮上的长发,是用乳胶漆染成的,还散发着淡淡的气味,肩膀上,也还落着一两点油漆。 而就在他低头检视那张“人皮”时,他身后的隐身男已经无声倒下。 一枚方片K钉入了他的后脑,只留下一个小小的“K”还露在外面。 在傀儡“江舫”吸引走了他们全副的注意力后,真正的江舫绕过了复杂的走廊,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眼镜男眼见朋友的身体向前软倒,突觉寒意爬上身躯,不及回头,猛地死死看向了自己的脚。 ——他的S级道具,就是他戴着的、如酒瓶底厚的眼镜。 功能是用来复制生物体。 瞬间,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拦在了他的身后。 而就在下一秒,男人替他挡住了两枚本该落在他后心和后脖颈的扑克牌,扑倒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被死去的“自己”抱住的感觉,实在是过于可怖。 眼镜男毛骨悚然,向前疾冲几步,抱起已经昏厥的苏美萤,对魏成化声嘶力竭地吼道:“跑啊!” 但背后鬼魅般的一声轻笑,骇得他鸡皮疙瘩攀上了脖颈:“哦,能力在眼睛上吗。” 魏成化早已回过神来,只恨自己不够谨慎,骤然回身,一把将眼镜男和苏美萤推向自己身后,随即一拳挥向了江舫! 江舫居然仍是不躲不避,抬起拳头,迎着自己的拳风,对挥了上去。 魏成化一瞬间以为眼前这个也是个冒牌货,下手便不自觉收了三分劲。 咔嚓一声。 他的手腕竟然在江舫的一拳之下,硬生生地被挫歪了骨位! “啊,很疼啊。” 江舫低头看向自己微微青红起来的手背,口上这样说,脸上却不见分毫痛色。 他另一手一挥,甩出一把刀来,笑道:“谢谢帮忙。他一定会心疼的。” 魏成化看着他的笑容,倒退两步,后脚跟便碰到了朋友的尸体。 那温热的触感,和眼前灿烂的笑容对比之下,让魏成化脸色愈发煞白。 他在《万有引力》第一次真正地感到恐惧,居然不是面对鬼怪,而是一个漂亮得像是花瓶一样的青年。 疯子…… 真他妈是个疯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千人追击战(十五) 眼看魏成化落了下风, 已经逃出几步开外的复制眼镜男仓皇回头“老魏!” 魏成化倒退数步,咻咻地喘着粗气, 手骨刺心地锐痛,在身侧抖得像是筛糠一样。 眼镜男眼锋一转,凭空复制出两个魏成化、将走廊挡了个严严实实、再次替魏成化挡去江舫的两枚扑克牌后,他抱住苏美萤,厉声喝道“老魏!杀我!” 魏成化身形一顿,喝道“你再复制一个你不行么!” 眼镜男摇头“复制的生物体是假的!我复制不出真的人来!我给不了你要的——” 魏成化神情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狼狈的痛意和恨意。 ——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 就把他们逼到了这样的地步! 在即将倒下时,眼镜男不敢再耽误时间,将苏美萤抬手扔向魏成化。 魏成化用伤手接住她后,矮小的眼镜男大步冲回到他身前, 抬手握住了魏成化手腕上缠绕的、看似俗之又俗的大金链子。 魏成化权衡了眼前局势后,无可奈何地痛吼一声。 金链子焕发出虚假的金芒, 如有实体, 条条刺入眼镜男的皮肤。 眼镜男生怕他下不去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 他想扯出一个笑容来安慰安慰魏成化,嘴角却不住抽搐痉挛起来。 他的眼窝迅速凹陷,皮肤的水分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榨干, 变得灰黑枯槁。 不消三秒,眼镜男心甘情愿地变成了一具被高度脱水的尸体。 而扔下一具被吸干的人干后,魏成化本就强悍的肌肉,肉眼可见地向外膨隆起来。 他双目猩红, 眼内条条紫红色的血丝绽开, 像是狰狞嗜血的龙目, 肉山魏成化怒吼一声, 一拳打裂了两个挡在自己面前的、复制的自己。 血肉横飞, 脑浆飞溅! 然而,就在飞裂开来的尸身后,空空荡荡,不见一人。 魏成化“……” 他灌注了自己满腔怨怒和热血的拳头瞬间冷了下来。 他献祭了一条队友的性命,换来的居然是一场空吗?! 困兽一样的魏成化在走廊里兜了两圈,还是没有找到江舫的踪影。 这强烈的情绪淤泥一样迅速从他心底翻涌出来,堵塞住了他身体的每一处血管。 他一拳擂在了旁侧墙壁上。 整条走廊地动山摇地摇撼了一下。 魏成化闷声低吼了数声,好宣泄淤积在胸腔内行将沸腾、煮熟他五脏六腑的抑郁情绪。 在疯狂攻击了两下墙面后,他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女声“你他妈疯了?” ……苏美萤醒了。 魏成化这才想起自己的责任,一声不吭地抱起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苏美萤,开步朝远方奔去。 苏美萤尽管初初醒来,对方才的一切毫无印象,但她会用眼睛看。 咽喉被划开的任良骥。 后脑被钉穿的、会隐身的艾实。 被吸成了人干的眼镜男王华藏。 她瘦削矮小的身体缩了缩,蜷在魏成化肉山一样的怀里,身上用来装饰的小铃铛一晃一晃,摇出细碎的铃音。 她压低声音,问“……几个人?” 几个人的合围,能把他们逼到了这种程度? 魏成化不说话。 苏美萤发了火,尖细的指甲发力掐在了魏成化紧绷着的肩膀肌肉上,掐得手都痛了“你说话呀!聋了?哑巴了?” 魏成化仍是一言不发地向前跑去,似乎是真的失去了一部分官能,没有痛觉,没有听觉。 …… 与此同时,用易水歌留下的人皮傀儡和自己打配合、一人就灭去了三人的江舫,从一面墙间推“墙”而出。 这是他们刚才在“斗兽场”双人赛中最新补充的s级道具。 因为买到了版权所以可以叫做任意门。 一个哆啦a梦形状的门把手,只要插·在墙上,就能像打开拉链一样,打开任意一个地方,从虚空中开辟出一处近30平方米的小空间。 使用次数还剩下6次,开关都要消耗次数。 江舫本来不打算躲开魏成化的那一击的。 ……如果不是他挂在胸前的“第六感”十字架开裂了的话。 这玩意儿是他们在沙、沙、沙副本里从三人组那里抢来的,专门针对非实体怪物、一旦出现危险就会立刻碎裂。 它本来不该出现在玩家与玩家对抗的v比赛中。 而这东西的预警,显然保下了江舫一条命。 他扯下已经失去了功能的十字架,揣入口袋,缓步走向走廊里倒伏着的三具尸身,蹲下身去,细细检查。 最让他在意的,就是那位眼镜先生的死状了。 简单的检查过后,江舫确信,那位姓魏的先生,应该拥有一样吸收类道具。 它能将人体内的能量量化,为己所用,反哺道具主人,在短时间内取得最大程度的爆发。 只是不知道他这种极限状态会持续多久。 江舫又走向易水歌留给他们的那具气球一样瘪下去的傀儡,将傀儡收回背包时、俯身捡起了被他压在身下的诅咒之书的纸角。 他将那半页纸角捏在掌心,微微蹙眉。 新的诅咒已经生效了? 江舫知道,南舟现在必然煎熬难耐得很。 那诅咒道具还没有彻底销毁,被捏在苏美萤这种人手里,还不知道他要吃多少苦头。 但他同样知道,强硬疯癫之余,也应当及时躲避不可挡的锋芒。 方才,十字架的碎裂,就是他应该听从的警示。 江舫向来如此。 他连疯都疯得有节制,有进退,有目的。 现在他要先回去确认南舟的状况。 他转回了自己先前所在的走廊,在一片空白的墙面上,放上了哆啦a梦的门把手。 咔嚓。 在虚空中拧动一记过后,墙壁应声而开。 打开墙壁后,他的目光恰好和正在屋内急得团团转的李银航对接。 一见江舫回来,她忙迎了上来“舫哥,南老师不大对劲——” …… 这时。 在洋房的另一处角落。 魏成化膨胀得有些可怕的肌肉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但他的身高比刚才拔高了几毫米,肌肉轮廓更加扎实孔武。 显而易见,在进入《万有引力》前的魏成化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肌肉、强壮、勇武,都是靠无数人的精血,一点点堆叠起来的。 因为他的脚下就倒伏着两具新的、死不瞑目的尸身。 那是两个满脸惊惧的女孩子。 花季一样的年岁,却被提前抽干了岁月,变成了枯败的残枝,干瘪地卧在地上,等待腐烂。 魏成化抹了抹腕上泛光的金链,若有所思。 弄明白眼下情况的苏美萤已经发了一轮新的疯了。 她本来愈合的粉红伤疤在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扭曲的面部肌肉下,再次开裂,不得不再次吃了一遍止血药。 她含糖豆一样含着苦涩得让人反胃的药,把一双手紧紧扭在一起,粉色的头发黏在缺水干裂的唇边,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与焦虑。 魏成化不再提他们险些被一个人虐了泉的事实,轻描淡写道“我们不该把他们扔在那里。” 苏美萤抖着腿,满不在乎道“不用带他们的尸体,我们的储物格不够。” “再说,他们早晚都会回来,到时候还要让他们自己处理自己的尸体?还不够恶心的。” 苏美萤话说得笃定又狂妄,好像死去的三个队友已经活生生站在了他们面前一样。 理所当然,毫无争议。 魏成化攥紧了沙锤一样大的拳头“是啊,只要我们赢了,他们就能回来。” “……只要赢了。” 苏美萤重复了一遍魏成化的话。 她认真道“我们的愿望,一个都不能少。” “只要我们‘朝晖’赢了,我们就能回到正常的世界去喝啤酒、吃火锅。我们要有数不清的钱,每人平均分一份。还有我爸,你妈,四眼他妹,也都可以在现实世界里活过来。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不是吗?” 他们五个人,有着同样的目标,也有着同样的信念。 他们的利益至高无上。 只要他们自己能活着就好。 其他人活不过他们,是没本事。 魏成化垂目,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 “同情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苏美萤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一声,“我们当然必须得活着回去,其他人就算了。” 魏成化点头,认可道“……如果所有人都回去了,他们会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外面那些人的。” 苏美萤骄傲地扬起下巴,尽管她现在的脸污糟一片,已经无法细看了。 她恶毒又诚恳地道“所以,我们会是唯一的冠军。唯一的、活着出去的人。” 魏成化“嗯。” 娇小的苏美萤跨过地上的两人,连一个同情的眼神都懒得施舍给无能的失败者“走,干活了。” 但她的内心,远不及她口头上这样轻松。 她把手探进口袋,握紧了那册《魅魔的低语》。 江舫害得“朝晖”蒙受了前所未有的损失,她当然要让江舫照单赔偿! 现在南舟拿捏在她手上,可不是由得自己予取予求,搓圆捏扁! 可是,等她翻开册子,才想起来自己在发疯前,已经动用了那排名第三位的强力诅咒。 那个诅咒,能够让她整本书上可用的诅咒都悉数作废。 心疼之余,苏美萤也得到了一点点的安慰。 那个诅咒启用之后,南舟将在物理层面上彻底变成一个怪物! 然而,还没来得及多高兴一会儿,她便又意识到了一点不妙。 好像……那份诅咒,并没有烧尽? 她急忙翻开,发现其他诅咒淫·纹还是正常的、可使用的状态。 但当她尝试着重新发动诅咒窒息体验时,新撕下的诅咒却无法发挥应有的功效。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 上一个诅咒还没有贯彻完全,下一个就无法使用。 ……简而言之,就是卡bug了。 苏美萤咬牙切齿地叫住了正要去寻找下一队目标的魏成化“……回去!” 魏成化微微皱眉“嗯?” 苏美萤气得声音都更尖细了“回刚才我们遇到江舫的地方!快点儿!” 她想要找回没烧完的诅咒,设法撤销之后,再好好折腾南舟一番。 可等回到原处,那半页纸角早就被江舫回收。 遍寻无果、苏美萤气得连连跺脚时,她根本没注意到,一点点从齿关中泄出的细微低吟,正从距离他们不到三十尺开外的墙缝中渗出。 …… 空间内大约有30平米的可用面积,墙壁是灰黑水泥浇筑成的,门合上后,就没有自然的光源了,只剩下一颗系在塑料绳上的灯泡,静静悬在半空当中。 这里的家具陈设相当简单。 一张小桌,两把木椅,一张单人床。 像是过去战争年代为了躲避轰·炸而设的防空洞。 江舫的目光落向这小小空间内唯一的一张床铺。 床脚的被单凌乱不堪,满布磨蹭的痕迹,纤维绷得紧紧的,似乎随时会崩断。 南舟一只光裸的脚正蹬在底侧坚硬的栅状床栏上,西装裤滑到了膝弯处,小腿肌肉拗出一个极力忍耐着的弧线。 南舟的袜子一只已经彻底脱落,另一只从他脚踝处滑落,挂在紧紧内扣的脚趾上。 因为南极星并不作为队友存在,所以它可以在储物槽中自由进出。 它玩心重,看见活动的长条物,就起了玩心,跳来跳去地去扑那敏感的长尾巴。 尾巴被它rua弄得不胜其烦,摆来摆去。 每动一下,南舟的呼吸就哽一下。 这种一哽一吸的节奏,让人感觉南舟随时会因为过度呼吸而昏迷。 可他始终是清醒的。 李银航望着床上背对着他们的南舟,嗫嚅的声音几近哽咽“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南舟雪白的衬衣被后背层生的翅膀撕开,一双长约半丈、破破烂烂的魅魔翅膀像是被玩弄过度了,垂在他弧线精致的肩胛骨下,小幅度地扇动着。 江舫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来“嗯,知道了。” 李银航带着哭腔,懂事道“需要我闭眼吗。” 江舫向床侧走去“嗯,辛苦。” 南舟背对着他,一呼一吸,那种叫人窒息的脆弱感让江舫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喉结上下游移了好一阵,他才想起来喘气。 江舫走上前去。 他注意到,听到脚步声的南舟,像是小野兽一样警惕地弓起了腰线。 江舫轻声说“是我。” 南舟紧紧耸着的背部肌肉这才放松。 江舫也得以看清了南舟现如今的全貌。 他的衬衣下摆的纽扣被解放了。 他精实漂亮、缺乏肉感的小腹上挂满了汗珠,正随着他的呼吸弧度清晰地一起一伏。 而他猫眼一样狭长漂亮的肚脐上,正叩着一枚崭新的淫·纹。 ……是一只生了羽翅、形似男性生·殖系统的魔鬼图腾。 他的尾巴透着熟透了的红,上面覆盖着的细密绒毛上沾了些汗水,显得有些摆不动的沉重。 江舫出声“南老师——” 话音刚起,南舟的一双带着骨迹的翅膀猛然发难,把江舫圈抱进了自己怀里。 江舫被搂得猝不及防,忙探手去维持身体的平衡,却不慎按住了南舟牢牢被自己choker束缚住的手腕。 ……他真的很听话,没有挣断。 借着从翅膀外透出的一点灯亮,江舫看到他头发上泛着晶晶的汗水,choker的银饰落在他凌乱的头发上,反射着碎碎的驳光。 更重要的是,他的额头上长出了两只尖尖的、红黑相间的小角。 很可爱。 江舫的心登时软得一塌糊涂。 南舟用翅膀将他牢牢圈揽住,一双翅膀敏感到不能交碰,所以勉强构成了一个不相交的三角。 南舟小声说“你不要看我。” 江舫抬手去摸了摸他的角,摸得南舟脸色微变。 细小的电流顺着那角,直接钻入他的大脑,刺激得他浑身发软。 江舫注意到他神态的变化,急忙撤回手来。 他的声音在翅膀的围护中,带了一点小小的回音“不舒服吗?” 听了江舫的话,南舟又不得不集中注意力、体验了一下身上周游肆虐着的欲·望,嘶嘶地小幅度抽了两口气“嗯。还能忍。” 江舫略略松了一口气。 ……还好,南舟还没有完全丧失神志。 他的视线瞄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攥着半页未被焚毁的诅咒道具。 ……是还没有烧完的缘故吗? 放下心来后,江舫细心将南舟出汗的头发一一拨开、理好。 能让他舒服哪怕一点点也好。 南舟闭着嘴,一点声音也不出。 江舫笑说“怎么跟猫似的。”忍耐性这么强。 “……唔。”南舟喉咙里发出一声软软的应答,余光一瞥,恰好看到江舫青红交错的手背。 他不听话的尾巴这时却异常顺畅地缠上了江舫的腿,拉了拉“你,受伤了?” 江舫一点心理障碍也没有地撒娇“疼。” 南舟扭了扭身体,被魅魔效应影响得微微透了红的眼睛直直望着江舫。 他活动了一下自己并未受伤的手,纳罕地小声提问“……我也会疼。为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千人追击战(十六) 江舫没有给南舟答案。 他只是用食指绕自己垂下的、微汗的发丝。 南舟向来是习惯自力更生, 鲜少依赖别人。 江舫不告诉他,他便一边喘息,一边自己想, 一边兀自展开双臂, 扯紧床单。 床单纤维的断裂声不住从他掌下传来。 江舫双膝分开,一条腿压在南舟的腿缝间, 另一条腿屈着压在他身体一侧,垂首望他。 银色发丝不吸光,他四周染着灯泡的一丝薄光,让他看上去像是某个不具名的神明。 ……看上去干净又脆弱。 南舟微睁着眼, 看向江舫,面上不显,心里生急。 他担心把这样的江舫放在外面, 他会被人欺负。 可越是着急,越是想要摆脱这样的自己,他的身体越是如火焚般难受。 无数让他无措的情绪和他从未体验过的渴望在南舟体内左冲右突, 无处泄出。 他懵然无知地仰头呼吸,全盘承受。 他不能理解这样的冲动,所以,他一直尝试从自己和江舫身上收集更多有效信息。 然而, 一切理智,在燃烧的身躯和灵魂面前都宣告失效。 在轻微的耳鸣中, 他听到江舫问:“不放我走?” 南舟咽着声音说:“你在, 我能舒服一点。” 这是实话。 有人的体温靠近他,他的感觉会好一些。 刚才李银航发现他长出翅膀、惶恐地试图靠近他的时候, 他也感觉身上的热度退了不少, 就连那双翅膀也凭空多长出了几寸。 但他很快就把李银航赶到了门边, 不许她接近自己。 ……因为他更希望那个人是眼前人。 混沌间,江舫的声音伴随着故作镇静的呼吸,靠近了他的耳朵。 因为一切皮肤都不可触碰,南舟的听觉比以往敏感万分。 这让他更加清晰地捕捉到了江舫的话音。 包括他声音中的每一点起承转合,都尽闻无遗:“想不想……更舒服一点?” 对于二人的这番对话,李银航完全没听到。 那双翅膀似乎天然有着隔音的音效,是专门用来为这魅魔的纵情声色服务的。 她只听到呼的一声,那破烂的骨翅横生出了一丈的规模,直直抵住了天花板。 她吓了一跳,忙贴着墙坐好。 正在她肩上受用地趴伏着的南极星也受了惊吓,蹭的跳下来,拱起脊背刚要龇牙咧嘴,就被李银航一把抓回,捂住了嘴巴。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接下来的情节,不宜打扰。 不过,可不是所有东西都像她这样自觉。 围着南舟和江舫的无数摄影机没头苍蝇似的东冲西撞,试图从骨翅上裂开的破洞或是不甚紧密的交结处摄录到什么。 但照到的尽是漆黑一片。 …… 负责收集画面的演播室里,向来井井有条的信息流难得陷入了一片紊乱。 专门负责录制“立方舟”一组的员工,近来总是忙于应付各种突发情况。 “……还是看不到吗?” “骨翅里的骨纤维挡住了,还有垂下来的骨羽也太密了——什么都看不见。” “论坛上有观众在问,能不能将翅膀透明化。” “做不到的,试过很多次了。这是道具的作用,还是S级的,一时半刻我们也干涉不了。” “哪有不给人看的?” “……等等,这边的收视率涨了。” “真的!真的涨了——” “草,其他人真刀真枪干的时候怎么没见涨得这么厉害?看个翅膀也行?” “这不也挺好的……” 彼端的争论,与此时的南舟与江舫全然无干。 或者说,江舫早就预料到了。 他不愿南舟的模样被无数双眼睛同步收看,所以,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呈三角围拢的翅膀,构成了一处小小的、满溢着温情的安乐茧房。 封闭、安全,又可以清晰接收到彼此的每一声呼吸。 南舟仰面躺着,挪着腰想躲,但江舫取出了光线指链。 他将南舟已经蹭到了膝弯的西装裤一路向上撸去。 西装裤的材质是纯羊毛精纺的,格外光滑挺括,毫无阻碍地堆到了腿根处。 只是这一路在皮肤上摩擦出细微的静电,酥到了南舟的腰。 借着漏筛下的一两线灯芒,光线指链孕育出了薄而细的线,束缚住了南舟澄金腿环上的细环,另一端绑缚在了内翅的羽尾上,逼他将腿高高向一侧抬起,不许闭拢。 但这样看似充满侵略性的欺近,在二人的温热呼吸即将交织在一处时,停住了。 南舟知道缘由。 因为他感受到了从江舫脸颊上扩散开来的、再明显不过的热意。 他借着光,认真看着江舫。 桃花一样的双眼洇着红意,却也格外黑白分明,像是要把江舫接下来的一切动作都收入眼底、再用心记住似的。 江舫哭笑不得:“你……别这样看我。” 南舟好奇发问:“为什么?” 但他很快醒悟了。 江舫一向是容易害羞的。 尽管不知道江舫想做什么,南舟还是做出了体贴的让步。 他摸索着,从床侧撕下了一截布料,抬起微微颤着的手,想替江舫把眼睛蒙住。 然而,他也很快感受到了,江舫也在将一截布料蒙上他的脸颊,试图剥夺他的视觉。 在察觉到对方的意图时,两人的手同时顿了一顿。 最终,还是南舟提议:“一起?” 达成一致后,他们同时阻绝了对方的视力。 当同时陷入黑暗中时,他们只能用指尖摸索感知彼此。 在无形中,无措又暧昧的气息次第延展开来。 确认南舟已经躺好,江舫屈膝下移,心甘情愿地俯下了身去。 南舟像是一把上好的提琴。 江舫的指尖就是琴弓,琴弓压上散发着松香气息的薄弦,不管哪一处,都能让他泄出婉转的低音音节。 更何况,这一次,琴弓压上了最敏感的D弦。 那种覆盖上一层雾水,似近若远的歌音,极易引发人心的共鸣。 琴弦与琴弓每一段的肌肤之亲,都带来相当明晰的体验。 清冷的清冷,灼热的灼热。 但情感只如白磷遇到空气,哗啦一声燃烧起来,将原本独立的二者烧铸成了浑然的一体。 从头至尾,江舫都将自己的**隐藏得很好,一声未泄。 只在这把小提琴微微颤抖、即将流泻出终音时,他的指尖也攥紧了旁侧的床单,让紧绷的床单形成了一个向心公转的漩涡形状。 他将自己藏匿多年的心毫不犹豫地投入了进去,任其沉沦。 在最极致的疯狂后,他蒙着眼,用湿润的唇畔端庄地亲吻了南舟的脚踝。 南舟又哆嗦了一下,引得不大安稳的床又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细响。 这是南舟第一次尝试去引导体内这种名叫“生·殖冲动”的反应。 他像是完成了一场艰难万分的学习,倚靠在枕头上,倦得厉害,思维却还是异常明晰活跃。 有那么几个瞬间,南舟觉得这一幕似乎曾经发生过。 ……一个人单膝跪在自己身前,温热的手掌包覆上来,含着笑点评:“大小挺不错。” 口吻轻松随意,耳根却是火红一片。 南舟定睛想去看那张脸,可无论如何都看不分明。 这一次,比那一次还要更加入骨出格。 他几乎要忍不住冲动,拉下覆眼的黑布,去瞧瞧那张脸和自己流失记忆中的脸有几多相似。 可想到江舫会害羞,他几番忍住了冲动。 江舫扯下了覆眼的布条,按照自己对魅魔的理解,以及那半页纸角上透露出的只言片语的解咒信息,将透明的水液温柔地涂抹到了他腹部漂亮的纹路之上。 这向来应该是魅魔所渴求的滋润。 江舫的指尖滚烫,和他脸颊是同一个温度。 好在南舟现在看不见。 他小腹肌肉上的纹路像是被水滴激荡开的涟漪,涓滴渗入。 鲜红的痕迹淡了许多,只剩下像是被橡皮擦拭过的薄痕。 ……反倒更带了股欲说还休的别样意味。 而受过安抚后,南舟的魅魔状态也开始一点点褪去。 先是他额头上尖尖的小角,一点一点收拢,紧接着是从他身体里生发出来的骨翅。 他体内的魅魔因子,成功被压制了下去。 在翅膀搭建的遮蔽物完全消失前,江舫快速打理好了自己和南舟的仪容。 ……甚至为他整理好了裤脚和袜子。 呈现在李银航和次元之外的观众面前的,仍旧是衣冠楚楚的两个人。 江舫出声问他:“舒服一点了吗。” 南舟发呆。 江舫伸手点一下他的额头:“怎么跑神了?” 南舟眼睫眨了眨,又眨了一下,才被叫回了魂:“……啊。” 他这种钝感的样子,让江舫喜欢得入了心,入了骨头,几乎要忍不住俯身吻他。 回过神来的南舟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也会对你的那些朋友做这样的事情吗。” 话一出口,南舟就觉得这句话很是熟悉。 他好像对某个人,在类似的场合下问过相同的问题。 只是那点寥寥的熟悉感不过是一点灵光,在南舟脑海中停留了片刻,便自动删除了。 而听到这样的问句,江舫也明显怔愣了片刻,垂下眸光,注视着南舟,也是在凝视他目光中,自己的倒影。 ……他回答过一个同样的问题。 那个时候,南舟不小心撞见了队伍里的一对小情侣欢好。 他相当好奇,想要现场观摩,被满面绯色的男方塞了一本图文兼备的小黄书,让他自习。 于是,江舫回到房间时,就有幸看到了一只抿着双唇、褪下了西装裤、苦恼地研究着自己腿间的惹祸猫猫。 好一阵头痛过后,江舫还是挽起袖子,进行了一场实地教学。 在他施工完毕后,南舟连裤子都没有提上,就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 江舫记得,自己当初的回答相当随意轻松。 “当然。”江舫笑说,“朋友之间就该这样互相帮助的。” 而现在,江舫用沾有一点热液的拇指,碰了碰皮肤温度逐渐下降的南舟的脸。 他已经不再那么敏感了。 但江舫的心对于“表达”,仍是一如既往的敏感和抗拒。 即使如此,他还是竭力面对了自己的心,说出了实情:“没有。你是唯一的。” …… 相较于这片小小天地内的短暂蜜意温情,99人赛中存活的人数正在急剧减少。 74。 63。 49。 36。 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自相残杀所致。 这次的境况,和“朝晖”第一次利用99人赛牟利有所不同。 这些玩家,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副本经验,也有一定的道具积累,和那些一来就被他们圈进来饲养的菜鸡新玩家全不一样。 当他们真正认清了99人赛就是不死不休的事实后,反倒会马上调整对策,绝地死战。 因此,损兵折将后的“朝晖”并不是完全的志在必得。 经过一场残酷的相杀,魏成化喘息着将一具吸干了的尸身丢在地上。 魏成化的身高已经拔高了近15公分,肌肉的线条清晰坚硬得宛如钢铁。 在对方身体精气的滋养下,他肩膀和大腿上狰狞的血口在快速自愈。 苏美萤拿着小镜子,比来比去地照着自己脸上的伤疤。 她越照越是愤怒,将镜子丢回了储物槽,咬牙切齿道:“怎么还没找到姓江的?” 魏成化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宽慰。 只是他现在的模样过于像个肌肉怪物,就连温情的动作看上去也令人毛骨悚然。 魏成化现在的信心越来越强了。 他的能力,本来就是累积型的。 他短时间内杀死的人越多,他本人就越强悍。 江舫躲的时间越长,最后死得会越轻易,死相会越凄惨。 他低沉着声音说:“把他们留到最后,不好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千人追击战(十七) 外间无间断的残杀, 被隔离在小小天地之外。 江舫把南舟的脚放在膝盖上,为他穿鞋,又仔细替南舟整理好衬衫下缘, 将他稍稍被脏秽染污了的白衣扎入裤腰中, 权作掩饰。 南舟则低头, 试图用眼神安抚他指背上的伤痕。 江舫私心享受过南舟这点心疼后, 便适时地将手垂下, 不许他再难过:“再休息一会儿?” 南舟:“不了。” 南舟之前暗暗心急,也是担心江舫一个人在外被人欺负。 现在他好了些,就要尽快出去解决麻烦。 尽管现在,苟起来等其他人自相残杀,是理论上最好的办法。 但南舟能感觉到, 自己身体里那点火苗并未熄灭。 一点热度正凝聚在小腹的淡淡纹路处,于暗处无声燃烧。 它随时有可能像火山一样再次爆发出来。 在那之前, 南舟要尽可能多地为队友扫除麻烦。 南舟伸手覆上小腹,轻轻安抚两下那团隐隐沸腾着的燥热,却发现江舫在看到自己这个动作后,扭过头去,轻轻笑了一声。 注意到南舟惑然的眼神, 江舫玩笑道:“只是这样, 不会有的。” “我知道。我有生理常识。” 南舟放下手,撑住床沿, 用一种很见过世面的笃定语气说:“只有进去才会怀孕。” 江舫没想到会得到这样可爱的回复, 闷低下头去, 肩膀轻微地抽动了两下。 南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因为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发笑。 他将视线转回到悬着灯泡的塑料线, 心里想着江舫刚才那句“你是唯一的”的确定回答。 他一张脸还是清清冷冷的, 没什么表情。 但那条箭头尾巴却啪嗒啪嗒地拍打着床沿。 ……快乐流露得非常露骨。 李银航简直无法直视这种宛如事后烟一样的气氛。 于是她选择扭过脸去, 弱弱插嘴:“要不,南老师你再躺一会儿,你太累了。” 就算不把南舟在车轮战里消耗的体力计算在内,李银航也是亲眼看着南舟被折磨异化、长出魅魔翅膀的。 那翅膀像是撕开了他的皮肉、直接从脊柱上生长出来的。 即使现在从破烂的白衬衫上看不出伤痕和血迹来,想到那种异常生物的血肉是汩汩从他体内长出来的,李银航就头皮发麻,只觉得他受了大伤,恨不得把他摁在床上养精蓄锐个够。 “我并不觉得……” 倚靠在床侧的南舟腰一抬,又软回了原位。 “……累。” 江舫看着摸腰的南舟,笑道:“真的没问题?” 南舟第一次体验腰酸的感觉,很是新奇。 他细心体会着这种微妙的酸涩感,又回想起了自己过去亲手撰写的《南舟观察日志》。 他有些遗憾,没能及时将这一条奇妙的身体变化更新上去。 不过也不要紧。 他可以从现在开始全新的记录。 他按着腰身,翻身从床上坐起,披上衣服,掩盖住了身后一片破败的衬衣。 李银航担忧道:“还会发作吗?” “会。”南舟言简意赅,“所以先把隔壁的收拾掉吧。” 李银航一愣:“什么隔壁?” 南舟:“有人。两个。在隔壁听我们说话很久了。” 与他们一墙之隔的一双队友:“……”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他们本来靠着可感应百米范围内的热成像仪,找到了隐藏在墙内的三人,正自因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伏在隔壁,竖着耳朵倾听,筹谋着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结果,他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男青年怒骂了一声淦,知道最好的机会已经错失,拉着身边人就要退。 然而,已经晚了。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白墙以某点为圆心,向四周龟裂出大片大片的裂痕。 墙砖向内突出了一大片。 簌簌的白灰从天花板上筛下。 男青年一句“我操”绷也绷不住,脱口而出。 人还没见到,他腿就给震软了。 与男青年年龄相仿的女孩一咬牙,甩脱了他的手,在墙壁被第二拳彻底破拆过后,甩手飞出一条锚链,恰好缠住了那一只关节上染了白灰的手。 女孩将锚链在手腕上缠过两圈,抬手一抖,一道大盛的金芒便递了过去。 刹那间,她感觉自己气力大增。 这条锚链,拥有一个挺武侠的名号,叫做“吸星”。 功能也近似。 如果对方实力强于自己,那锚链就能把对方的力气迅速引渡到自己身上。 与力气一起暴涨的,还有她必胜的信心。 她反手一拽,便将那人狠狠越墙拽来,掌心再一翻,左手食指与中指就化成了两柄细小的利刃。 金属一撞,发出让人牙渗的冷冷声响。 按照女孩v的经验,正常人在发现自己的力量快速流失时,第一反应绝对是慌张失措,挣扎着逃离,把命门毫无保留地留给她。 她在对手做出这样本能的反应后,会立即用快速回收的锚链和利刃,给对方一个痛快。 女孩靠这一套连招,已经反杀了不少力气远远胜于她的强壮男性。 可这次,那人毫无反抗,非常丝滑地任她拖出墙壁。 这过于反常了! 毫无阻滞地将对方拉至近旁时,女孩心中的不安水涨船高。 早萌退意的男青年也察觉到了不妙,厉声喝道:“偲偲,放手!” 陈偲偲当机立断,立即松开锚链,打算收收。 但被他钩出来的人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 他一把反握住锚链,贴身被拉扯至她身前,一样尾状物凌空一记抽射,拍打到了她的腕关节,打得她手腕一酥,麻得她当即放手。 陈偲偲:“……”什么鬼东西? 陈偲偲气力有余,但并没有运用这些过剩力气的经验和技巧,下意识地想要站稳,和来人摽劲儿。 但来人手里有了武器。 ……还是她自己亲手递过去的武器。 他一把扯住锚链,信手一抖,纵身跳越过她的肩膀,一环、一套、一绕,冰冷的锚链顺利缠住了她的脖子。 陈偲偲登时窒息,一身刚刚到手的力气像是被扎了一个空洞的气球,尽数嗤嗤地泄尽了。 南舟在她身后,单手执握住锚链,轻轻叹了一句:“不要随便用别人的东西啊。” 话罢,他惯性地抬手扶上了陈偲偲纤细的脖颈,正要发力拧动时,才想起了一件蛮重要的事。 南舟的手扶着陈偲偲的脖子:“我杀了你,你就不能复活了,是吗?” 陈偲偲一动不动,耳道中血液逆流,轰轰作响。 她喉咙发出了类似濒死动物的、不成片段的呜咽。 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南舟竟然撤开了手。 暂时脱离了死的风险后,她仍僵直了许久。 直到肺部氧气完全耗尽,她才大喘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她的热汗才后知后觉地顺着脊背大股大股流下来。 南舟披着长款西装风衣,缴了她的械,站在双腿瘫软的陈偲偲面前。 天光一照,他透了一层薄光的白衬衫腰身位置,隐约可见若有若无的淡红指痕。 男青年是陈偲偲的男友兼专职奶妈,发展的方向是医疗。 刚才的电光石火、峰回路转,他完全帮不上忙。 见女友脱困,他心尖一喜,刚想上前,一点凉意就抵住了他的后心。 李银航用匕首抵戳住他的后背,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抱歉。别动。” 他果然不再动了。 他分得清什么是虚张声势,什么是真刀真枪。 他敢确信,如果自己真的乱动,自己背后的女孩子是真有那个一刀宰了自己的决心的。 南舟甩了甩刚才碰触到陈偲偲颈部皮肤的手。 ……还是有些酥麻的灼热感。 他着意看了一眼目前的游戏进度。 99人赛当前存活人数:32人。 江舫最后一个从被成功破拆的墙壁中施施然走出,抱臂而立,把柔弱无助的人设形象贯彻到底。 陈偲偲双手撑在地上,仰望着沐浴在日光中的南舟,勉强稳住呼吸,轻声询问:“你是……南舟?” 她总算理解了,世界频道里那些曾和南舟打过照面的人为什么会那样形容南舟。 ——明明南舟和他们一样,都是黑发黑眼,没有像漫画里那样染个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彩虹头,也没有特别明显的标识,万一碰上面认不出来,怎么办? 可他们说,他就是不一样。 现在陈偲偲见了真人,才知道,他的气质、长相,五官尽管和人无比近似,却都带着一股和常人截然不同的味道。 他和光影兼容度极高,一转头、一偏头,都和光影协调无比。 俗套点说,活脱脱就是从漫画里走下来的纸片人。 因为这份与众不同,她抱了一丝希望:“你会放了我?” 南舟:“不会。我想问一些事情,然后还是会杀你。” 南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个新的选择:“或者你们自杀也行。” 陈偲偲张口结舌:“……” 草,太直接了吧? 南舟反倒很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问:“你们不是也想要来杀我吗?为什么我说要杀你,你要这么诧异?” 眼见南舟语气笃定,陈偲偲干脆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她破罐子破摔道:“你杀了我吧。我没什么好说的。” 南舟:“我也很想速战速决。” 南舟:“但你们道具不错。” 陈偲偲:“……” 男青年:“……” 因为南舟的诉求实在过于直白,她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她说:“你要杀我,还要我们在临死前把身上的道具给你?” 南舟:“可以吗?” 陈偲偲怒极反笑:“凭什么?” 南舟认真思考起打劫的理由来:“因为……” 还没等他说出缘由,他身后的江舫就平静开口道:“因为我和我的队友还没有许愿。如果你们把道具给我们,我们就多了一份筹码。如果我们最终获胜,我就可以让死去的所有人都活过来。” 男青年不屑地嗤了一声:“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 另一边,李银航也鼓足勇气,开口道:“因为你们只能相信我们。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了。” “谁知道我们是不是助纣为虐呢?”男青年尖刻道,“你们中间可是有一个非人类,我凭什么相信你们的立场?” 江舫放柔了声音,循循善诱道:“助纣为虐,又有什么不好呢?” “反正你们现在必然会死,如果你们肯信任我们,就会有复活的希望,而且非常大。” “现在,平心而论,你觉得我们‘立方舟’的胜率是不是远超其他人?你觉得,在‘斗兽场’里,真的有能赢过我们的人吗?这场系统发动的游戏,我们获胜的概率,是不是更大一些?”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不如寄托在我们身上吧。” “而且,就算你们说对了,我们真的图谋不轨,到那时,只会有更多的人去到那个世界陪伴你们,到那时候,你们也不会孤单啊。” “现在,把一切资源交给我们,你们就可以安心休息,等待复活,等待回家,这样不好么?” 江舫的语气放柔时,带有十足的蛊惑性,像是魇的耳语。 他甚至能把可怕的、劝死的话也说得异常动人婉转。 偏偏他的话中又带有那么一点怪异的道理。 男青年很想反驳他,但对于死的恐惧,居然被他那句看似强词夺理的“不会孤单”冲淡了不少。 他有点不寒而栗,将视线投向女友,想要寻求一点精神上的依托。 但陈偲偲也像是被江舫的话蛊惑住了,目光中流露出了一点迷茫和动摇。 说到这里,江舫话锋一转。 “……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们的立场。” “因为这位非人类先生,是我的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千人追击战(十八) 南舟想说什么, 但终于没有反驳。 他只捏着自己欢快比心的尾巴尖儿,一心一意地往自己腰上缠。 江舫态度相当温和,一句递一句, 语气煽动性极强, 偏偏又熨帖得惊人。 他润物无声地将自己的观点植入两个已经陷入绝境的小情侣的脑袋。 ——为什么还要挣扎? 死后的世界是平静安详的,和现在的日日绝望、不安、煎熬相比, 简直是心灵的伊甸园。 他们只要在那里稍等一等,就能回到正常的世界里去了。 在那之前, 他们只需要把自己的道具交给自己,就像把生之火炬交给接班人一样。 因为,现在,除了他们三人, 陈偲偲他们也不再有可以信赖的人了。 他甚至轻描淡写地抹去了“他们还可以反抗”这个事实,无声无息消解了他们全部的斗志。 连李银航都觉得他们的原地去世变成了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情。 五分钟后, “立方舟”从紧闭的房门处走出。 两个相互依偎、容颜平静得像是睡着了的男女, 被他们并肩安置在了床上。 页面中的存活人数减少到了30。 而他们获得了3样S级道具, 10样A级道具,15样B级道具。 这样一场收获颇丰的趁火打劫, 连李银航都觉得自己走路带着恶人的风。 不过,如果这种话疗 临终关怀真的有用的话…… 李银航心里的小算盘又蠢蠢欲动起来:“我们以后抓到人, 就这么劝劝他们,是不是就能拿更多道具了?” 江舫微笑着摇了摇头。 江舫很懂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的道理。 两个人, 相对来是很好说服的。 准确来说, 更好洗脑。 一方面,他们的性命本来就拿捏在南舟手里, 眼前显然只有一条死途可走, 所以尚有谈判的余地。 另一方面, 也是相当重要的一方面。 陈偲偲他们只有两个人。 人数越少,可沟通的、交换意见的人越少,越容易被诱导进入江舫预定的思维闭路中。 一旦对方多于两人,意见就极容易产生分歧,可说服的余地便无限趋近于零了。 在江舫给李银航上心理小课堂时,南舟则望着自己的掌心,沉默不语。 注意到南舟神情的李银航抿住了唇。 她想,南舟的心里恐怕不会好受。 再怎么说,他之前杀掉的玩家都是可复活的。 在复活机制不可运作的赛制下,他刚刚终结的可是两条实实在在的人命。 她正在想词儿安慰南舟,比如他们一定会兑现诺言的,不算骗人,就见南舟的尾巴抬起来,勾住江舫的袖子,往下轻拉了拉。 “恋人是什么。”南舟向江舫提问,“是‘喜欢的人’的意思吗。” 李银航:“……”她就多余操这份闲心。 刚才谈笑自若地蛊惑人心的江舫,偏偏在这时红了耳廓。 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就是我们这种关系。” 被补充了新知识的南舟恍然道:“……啊。” 江舫失笑,微红着脸,抓住了南舟绒毛密实的尾巴尖儿,惩罚式的捏了捏:“‘啊’,是考虑考虑的意思,还是同意的意思?” 南舟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 根据上一个副本【脑侵】得来的信息,舫哥是有初恋的。 初恋的意思,望文生义,是他第一个很喜欢的人。 也许是他的妈妈,或者一个给他糖的幼儿园老师。 现在他又想要自己做他的恋人。 这不要紧。 反正也很喜欢他。 但舫哥已经亲过自己了,脸也是,嘴也是。 他刚刚还亲过了自己的那里,完成了一次很让他舒服的单方面帮助活动。 恋人难道也是可以做这些事情的吗? 经过一番审慎的人际关系公式计算后,南舟皱起了眉。 ……他配不平了。 注意到南舟的神态变化,江舫低下头,轻轻哂笑一声。 果然,南舟问道:“你不是想要我做朋友吗?” 江舫一颗心还没来得及坠下去,就听到南舟失望地补上了下一句。 “为什么只是恋人?” 江舫:“……” 他以前总影影绰绰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现在,他终于捕捉到了这丝不对劲的源头。 ——南舟对于“朋友”的定义,似乎和正常人不很相同。 过去种种和南舟相处的细节不受控地跃入脑海,让江舫心尖苦甜交错。 他隐隐意识到,过去的自己,好像给现在的自己挖了个巨大的坑。 但关于他和他的过去,南舟明明全部都淡忘了。 为什么关于“朋友”的定义,他会记得这样清楚? 江舫试探着问他:“南老师,你觉得朋友是什么?” 南舟想了想,刚要作答,就在江舫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异光。 南舟反应如电,刚想推江舫一把,江舫的反射神经却也毫不逊色。 二人不约而同抓住对方胸口的衣服,帮对方护好心口,齐齐扑滚到了一侧的房门内。 南舟还不忘将乖乖立在一边当背景板的李银航也一起拖了进来。 当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李银航背部和冷硬的地板撞在一起时,她眼睁睁看着一道裹挟着强烈热流的火光从屋外凌空扫来。 目标就是刚才三人站立的位置。 橙红火舌舔舐到墙壁外侧,不消片刻,李银航眼睁睁看着内侧墙壁一点点透出了玻璃的质感。 火焰高温达到千度,几秒钟内,就将房间变成了一口足以致命的蒸笼。 当足以把人熔化的热浪袭来时,江舫劈手将哆啦A梦的手柄抛掷向了一侧墙壁。 一扇门应声而开。 南舟一手拉了一个,朝门内疾冲而去。 江舫还不忘把南舟碍事的尾巴缠绕在掌心,怕绊着他。 当逃入安全屋后,有了两层墙壁隔离,热度骤降。 这种程度的杀伤性武器,维持的时间不可能很长。 南舟单手扶上安全屋靠走廊一侧的墙壁,果然发现墙温正在快速消退。 南舟拦住了想要用门把手开门的江舫:“不用,浪费。” 江舫:“我只是……” 不等江舫把话说完,南舟另一只手在墙上略摸了摸,找准了墙砖之间的接缝处,轰然一拳,砸向了墙面。 尘灰飞扬。 笼罩在簌簌的墙灰间,江舫眯眼看向朝他们洞开的走廊,迎着倏然刮入墙内的冷风,无奈续上了后半句话:“……担心你的手。” 李银航:“……”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家伙,猫拆家越发熟练了。 南舟挺利索地钻了出去。 但他总是会忘记,半魅魔状态下,他还拖着一条尾巴。 尖尖的尾巴留在墙内,对着江舫向日葵一样一摇一晃,甚是可爱。 把尾巴不慎落在了墙里的南舟仔细观察四周。 下手者不仅手段毒辣,且喷射的角度也极其吊诡。 ——从火焰在墙上留下的惨烈灼烧痕迹,一路溯源的话,可以发现,这道烈焰在空中拐出了一个可以在牛顿棺材板上跳舞的匪夷所思的角度,从另一条走廊激射而来。 对方也相当谨慎,一击不成,转身便撤。 莽撞冲动又没有相应实力的玩家、认不清现实、还抱有侥幸幻想的玩家、空有道具、却不会合理运用的玩家,会心软受骗的玩家,都在那已死的70人里了。 经过千淘万漉、还活着的30人,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 谁都不想死在这里。 谁都觉得自己能是最后的赢家。 更何况,渡过最初的慌乱期后,他们关注到了一件更加有价值的事情。 ——他们还惦记着南舟身上背负着的高额赏金。 见识过南舟在单人赛和团体赛里展现出的本事,一部分人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合作对付南舟他们,有可能被别人摘了桃子,也有可能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不合作,他们早晚在内耗中死得一个不剩,被南舟他们当桃子给摘了。 于是,有20人在商量过后,悄悄地结下了临时盟约。 目标很简单。 先一致对外杀了南舟,再决胜负。 这是件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好事。 手持量子定位喷火·枪的玩家房永年也是其中一员。 他并不指望这一梭子真的能把南舟这个纸片人boss给送进火葬场。 他被交付的正式任务只有一个。 ——设法把南舟勾过来。 听到身后快速的脚步声,房永年心间一喜。 成了! 距离大家布下天罗地网的地方,只差一个回廊,三十米左右! 他可是国家二级短跑运动员,派他来做这个任务,实在是再适合不过。 只要拐过眼前这个弯道—— 他有充足的信心,因为自己的队友手持的道具相当强劲。 南舟的人头极有可能会落到他们手里…… 他边跑,边难以抑制嘴角的喜色,一张嘴几乎要咧到了耳根。 肾上腺素狂涌上头,耳畔血液轰轰流动,甚至盖过了某些猝然靠近的足音。 正陷在狂喜兴奋中的房永年,突然感觉头顶一紧。 一只修长的手以他的头顶为着力点,腰腹一挺,翻身跳到了他的身前。 ……什——? 看清南舟那张漂亮的脸蛋,他一张脸青红幻变,反应速度却不算弱。 他攒尽全身力气,怒吼一声,另一手死死攥着的保命符焕出耀目的光辉。 在【劳动工人最光荣】的S级道具卡作用下,他健硕的手臂凝化成曲线分明的钢铁,朝南舟的面门狠狠挥去! 他咬紧牙关,迸发出一声低吼:“去死!” 在他雷霆万钧、气势如虹的怒声中,南舟头一避,轻松绕过他的拳锋,反手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把人直接刮上了墙。 房永年的肋巴骨顷刻间断了七八根,歪在地上直接起不来了。 南舟看着地上痛苦呻·吟的人,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微叹一口气。 手重了。 人类真是很脆弱的生物。 南舟蹲在他面前:“你要去哪里?” 房永年恐惧地望向他,肌肉因为过度紧绷,分泌出大量乳酸,再加上骨头断裂的剧痛,刺激得他浑身发木,动弹不得,连带着舌根的肌肉也哆嗦起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口水音。 三十米开外,备下十数样道具、信心十足地等着抢人头的其他十几名结盟玩家脚趾头纷纷扣地,紧张得大汗长流。 ……这他妈过于尴尬了! 南舟注视着地上重伤的房永年,突然开口说:“一个。” 其他玩家:“?” 南舟:“两个。” 结盟玩家们面面相觑,用口型传达疑惑。 “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啊……” 南舟:“……五个,七个,十一个。” 随着他清点数据的水涨船高,结盟玩家们终于反应过来了。 反应过来的瞬间,他们登时心态炸裂。 南舟……居然在远距离清点他们埋伏的人数? 他每点一个数,他们的汗毛就起立致敬一大片。 南舟不会直接杀过来?! 当结盟玩家纷纷犹豫他们是不是该赶快撒丫子跑路的时候,他们看到南舟从烂泥似的软在地上的房永年身前站了起来。 结盟玩家们血液逆流,心跳失衡,一群旅鼠似的簇拥着往暗处退去。 十几颗心脏咚咚咚咚地挤在一处乱跳,相当热闹。 紧接着,他们看到南舟抬起长腿,转身就跑。 结盟玩家们:“……” 啊?? 结盟玩家们纷纷如梦方醒。 等回过味来,他们为了错失良机,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淦他娘的!南舟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他明明是怕了! 一想到刚才他们被南舟点人头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一群玩家顿觉受辱,怒从心头起,钻出藏身处,簇拥着一起朝南舟奔袭而去。 杀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9章 千人追击战(十九) 这一冲, 原本精心规划好的路线,立刻变成了一场竞速大赛。 这些人原本的目的是狩猎南舟。 守株待兔的时候,大家在同一起跑线, 当然还能稳得住心神、捺得住贪欲。 结果,诱饵放出去了, 南舟也引来了。 但距离陷阱只差数步之遥的时候, 猎物跑了。 这样的落差,对人的心理形成了一个反射性的刺激。 猎物一动,他们顿时陷入了“现在要各凭本事了”的错觉。 一旦开始追捕南舟, 大家有前有后,自然拉开了差距,原先能合作布下的陷阱全部白费。 这和他们一开始的计划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中间有六七个人,察觉情势走向开始不对劲后,马上悬崖勒马。 他们至少是临时的队友, 利益诉求相同。 马上有人喝止道:“先别追了!” 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知止能力。 经历过街巷追击、“斗兽场”的单人战、团队战和99人赛的轮番洗礼,南舟现在的存活时间已经达到了30小时以上, 身上的积分也累计到了一个相对可观的数字。 养肥了,可以杀了! 而且他们已经在南舟面前暴·露了人数和目的, 再隐藏下去,意义何在? 龟缩起来、再埋伏一次,难道还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既然效果必然大打折扣, 那还不如大家一起上! 意识到这一点后,就连收回了脚步的、性情偏为谨慎的几个人, 咬牙斟酌取舍一番, 热血也不禁涌上了头。 与其把机会让给别人, 不如争一个乱中取胜! 当大家争先恐后地冲出去后, 大家就只看谁冲在自己前面, 没人注意到谁落在了后头。 他们选择性遗忘了为他们做出了突出贡献的房永年。 甚至房的队友也是。 他们不是想放任房永年自生自灭。 与其去救重伤濒死的房永年,不如去抢南舟这个金饽饽。 如果能成功杀死他,获得他的积分和全部道具,他们在99人赛最终获胜的概率就无限接近于100%! 一个戴着半框眼镜的男人抱臂站在原地,听着宛如野马出栏一样的脚步声,看着已经休克的房永年,不屑地扶了扶镜框。 他傲然地昂起下巴,用口型无声地嘲讽:一群傻逼。 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南舟完全把控住了他们的节奏吗? 在成功打倒房永年后,南舟就已经察觉了“有人埋伏”这件事。 比起硬杠,他选择了一种更加有效的办法。 ——点清人数,表现出自己已经知道埋伏了的样子,然后撒腿跑路。 如果没人追他,他自然能轻松跑掉,成功脱身。 如果有人追他,那对方的伏击计划就宣告全盘粉碎。 怎么算,都是他占了主动权。 然而,跟着南舟起舞的这群人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 不主动出击,难道真放他走? 那他们窝在角落里的这群人岂不是全员傻逼? 两拨人互相认为对方是傻逼,这个矛盾显然很难调和了。 至于南舟,逃命逃得一心一意,半分也不拖泥带水,身形矫捷,影子如电。 可惜那条尾巴总是在墙角拐角处一勾,泄露他的行踪。 在后面追的人看着他晃来晃去宛如钓鱼一样的尾巴,生生追出了一头雾水。 “靠,这是他本体吗?” “属猫的?猫妖?” “他游戏里是这个设定吗?” 疑问归疑问,大家可是一点儿都不跟他客气。 一人的射钉枪擦着他尾端的绒毛掠过,笃的一声钉在了墙上,刮下来了几根细长的毛。 一人操纵着一头通体雪白的毒蟒,借了蟒蛇行动灵活的优势,昂首咝咝吐着血信,一马当先,抢在了所有人前面。 一人向远方抛出了一面镜子,遁身钻入,身形顿时消失在了空中。 下一秒,他的身影就从抛出的镜子中钻出,稳稳落地,反手接住镜子,再度抛出。 镜子轻便,让他的行进速度显著提升。 他们各显神通,生怕落在人后。 最终,镜男和白蟒几乎是同时转弯,看到了被堵在了走廊死胡同里的南舟。 镜男用余光看了看被自己遥遥甩在身后的大部队,欣喜之情还没来得及泛起,就见南舟回过了头。 南舟真心实意地夸道:“你们跑得很快。” 这句话,陡然把镜男一颗自得的心生生打落了谷底。 ……他刚才跑上头了,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落单了。 而等他的身心一齐在刷刷而下的冷汗刺激中冷静下来时,镜男才隐约察觉了南舟的意图。 等等,他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诱导追击者们彼此之间拉远距离,然后回身逐个击破? ——好家伙,你在这儿放风筝拉兵线呐?! 但好在,现在的镜男并不是一个人。 当他萌生退意时,他旁边的白蟒张开血盆一样狰狞的赤口,一口蛇牙上黏连着带血的毒液,让人望之生寒。 它展现出了和它肥硕身形截然不同的灵活度,凌空跃起,朝南舟直冲过去! ……好机会! 镜男心上一喜,正想当回坐收利益的渔翁,就见南舟身形一矮,单手托住了白蟒的下巴,往上一推—— 咔。 镜男发誓他清晰地听到了有东西的牙碎掉的声音。 白蟒吃了大痛,疯狂地在地上扭动起来。 南舟一手摁住它硕大的脑袋,白蟒的尾巴就倒缠着他的手臂,一路攀援而上,妄图靠肌肉的巨力绞断南舟的手臂。 事不宜迟,南舟的指尖从覆盖了铁片一样的蛇鳞脑袋上一路戳着,认真计算下去:“一二三四五六七。” 大致算好七寸,南舟一记利落的手刀,把蛇一巴掌从中间拍成了一滩稀泥。 试图兴风作浪的白蟒顿时被砸得挺起身来,不到顷刻,就成了一盘草绳,软趴趴地从南舟手臂上滑落而下。 南舟面不改色,背地里挺开心地一攥拳头:“……”好诶。 书上说得对。 打蛇打七寸,真的有用。 镜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如土色。 那是个屁的七寸! 南舟就是单纯把蛇给打死了而已! 见识了南舟把蛇一拳活活捶死的画面,镜男腿都软了。 他能活到现在,靠的是对于背包里的一切物品使用得游刃有余的自信。 但他毕竟是人。 和其他人类纠缠,他不在话下。 因为他知道,对面是人,实力再强,也差不了多少。 道具足以填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现在,横在他面前的不是差距、不是沟壑。 是他妈精卫当年要填的那片海。 近距离看到了南舟非人的反应力和压倒性的武力值后,他搜肠刮肚,硬是想不出自己的背包里有什么道具能用在南舟身上。 想来想去,镜男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大字。 ——跑他妈的。 南舟看着背身欲逃、并慌慌张张地抬手掷出镜子的镜男,面露疑惑。 他不是要来杀自己的吗?怎么打都不打一下就跑了? 南舟满脑子也只有四个字。 ——闪现迁坟。 南舟就这样疑惑着,在镜男的半个身子跳入镜中时,一把拎住了他的后颈,把人从镜子里生生拖了出来。 镜男:“……”草!! 镜男跌摔在地,连喘了几口大气,就感觉一只手正在向自己的咽喉进发。 他目光下移,恰好瞟到了南舟腰上隔着白衬衫透出的、似有若无的暧昧指印。 那个掌印轮廓,不大可能属于女人的尺寸。 镜男把牙关生生咬出了血。 既然横竖都是死,与其窝窝囊囊的,不如爽上一把拉倒! 他故意用一种扭曲的腔调,尖起声音嘲讽道:“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呢,也不就是个被男人草得直不起腰来的货色!” 南舟:“……” 南舟仔细想了想,反问道:“可是我有男朋友,感觉不坏啊。你有吗?” 他又补了一句:“女朋友也行。” 镜男:“……”草! 他阴阳怪气的气场在南舟连续两句灵魂发问下整段垮掉。 他想到自己母胎单身25年的经历,想到今后再也不可能找女朋友了,一时感伤,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南舟注意到他的神情,心中了然。 他的手按上了他的脖颈。 镜男即将脱口而出的呜咽猛然一哽。 那手温温热热,完全不像镜男想象中冷腻如蛇的触感。 南舟垂目看他:“你睡。睡醒了,回去就可以慢慢找。” 干脆利落的折颈声,从南舟指尖传来。 当镜男还未感受到疼痛、身体就软软靠在了自己身上时,在一人一蛇之后的第三名追击者,终于姗姗来迟,出现在了南舟视野里。 看到地上歪着脖子、死得不□□详的陈尸,后来者马上刹住了脚步。 第一个牺牲者的出现,让他不消几个瞬间就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们……好像是被南舟耍了?! 打头的人相当识时务,见势不妙,马上掉头,拉住即将要冲过头的队友,怒喝一声:“跑!” 谁想,他们刚掉头跑出没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了一阵足音。 打头人往回一瞥,登时面色铁青,毛骨悚然。 南舟居然开始默不吭声地倒追他们了! 他还在往外掏房永年的那把量子火焰喷射枪! 他什么时候把那枪藏起来的?! 情势当场逆转。 谁都晓得那把枪的厉害,远程堪称无敌。 而谁都又晓得,南舟近战无敌。 简而言之,谁不跑,谁脑子里就有天坑。 后面跟上来的追击者看着掉头大步奔来的打头人,一时懵逼。 打头人巴不得有人给他做垫背,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临时的塑料合作者,单扯着队友,跑得飞快。 后来者并不能适应猫鼠角色的互换,呆愣当场。 直到他们看清南舟手里的喷射枪。 而此时的南舟举着枪,对准那些抱头鼠窜的背影,陷入了困惑:“……” 他扣了扳机,却没有火。 ……南舟并不知道这把枪还要先开保险。 但他很快就想开了。 可以带回去让舫哥教自己。 这样想着,南舟抄起喷射器,快步跟上了一个落在最后面的人,用重达三十斤的喷射器,势如千钧地拍上了跑在最后的人的肩膀。 他身侧是一扇窗户。 窗外即是万丈深渊。 本来以为自己会被热浪活活喷死的人,当感受到自己正一头撞破窗户时,一张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妈的,这玩意儿是这么用的? 南舟看着玩家即将堕入深渊,细想一想,这样的死法好像过于凄惨,便果断一脚蹬上窗台,把身体已经开始下坠的人一把拖了回来。 他极有礼貌道:“抱歉,吓到你了。” 说罢,未等对方在失重状态下险些出窍的惊魂落定,南舟就很利索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 听着彼端的鸡飞狗跳,跟这群人混在一起,半框眼镜的精英男自觉自己身为人的智商都被他们玷污了。 果不其然,不出他料。 他带着浓厚的优越感,微低下头,问跟在他身侧的一名小个子青年:“劳哥他们那边有信了吗?” 小个子青年手持通信器,笑眯眯地对他点了点头。 精英男颇潇洒自信地抹了抹自己的背头,嘴角紧跟着扬起一个笑容。 这些人的算盘,从一开始就打错了。 自己则从一开始,就看上了更有价值的东西。 他们除了这个PlanA,还有一个隐藏的PlanB。 精英男和小个子青年套上了【刺客的自我修养】。 ——一样B级道具,材质和样式都像极了进入微机室里会穿的塑料鞋套。 但当玩家穿上它后,会在十五分钟内抹去一切足音,呼吸和心跳也会被适当掩盖,是最适合用来潜行的道具。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埋伏点,一路潜行到了自己的另外两名队友旁边。 他们埋伏在洋房走廊的拐角处,看样子窥伺已久了。 精英男手持“心灵通讯器”,问他们道:“情况怎么样?” 被他称作“劳哥”的男人一乐:“南舟一走,他们就没有动!就站在原地等呢。两只小羊羔子。” 精英男蔑然一笑。 ——想抓南舟,又有什么难的呢? 他根据世界频道里的信息看出,他和这两名人类队友感情是相当不错,人类队友对他也是不离不弃,想必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不差。 从他这两个队友下手,是捷径。 只要能把他们抓来威胁南舟,绝对是一个有力的筹码。 精英男问劳哥:“一人捉一个,有没有信心?” 劳哥显然信心满满:“要死的要活的?” 精英男:“男的弄死,女能抓活的就抓活的。” 缩在暗处有商有量的四人,丝毫不知,靠墙而立的江舫,一双淡色的眼珠已经悄无声息地转向了他们的藏身处。 当小个子青年小心翼翼地从暗处探出头,小心窥伺时,他早早便将头和目光一道转向了别处。 ……只是眼尾微微眯了起来,看起来心情不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0章 千人追击战(二十) 仗着有道具辅助, 劳哥含上了一支香烟,另一只手挟着一方火柴匣,悠闲问精英男:“现在动手吗?” 尽管信心满满, 出于谨慎,精英男还是将一只手扶上半框眼镜精致的金丝边,笑道:“别急。先让我看一看。” 【在?看看未来?】。 S级道具,外形是一副平光镜。 功能是将未来三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压缩,以最低一倍速、最高六倍速的速度高速播放。 精英男点选了六倍速。 快进的片段迅速从眼镜男的镜片上掠过。 在三分钟的未来中,他们故意弄出了一点声响。 江舫瞬间警觉,对李银航小声说:“走。” 按照正常逻辑, 他们自然会选择从发出响动的反方向离开。 机会! 他手一摆, 劳哥就像以往每一次,将火柴在擦火皮上引燃, 还骚包地借火,给自己顺势点了个烟。 他咬住过滤嘴,抓住二人转身欲逃时背后留出的空档, 往前速冲两步, 爆燃火柴脱手飞出。 【爆燃火柴】, 一匣便携的、制作成火柴形状的手·炮。 使用流程和普通火柴一致。 使用效果足以把一个人当场火葬。 去死! 然而, 和爆燃火柴同时飞出去的,还有他的手臂。 因为手臂牵坠,爆燃火柴偏离了航向,撞在了墙上。 轰—— 以舔上天花板的灼热火舌为背景,劳哥疾冲的身体就在精英男眼前, 向四下里分裂开来, 被斜斜切成了数块。 在四分五裂的尸块中, 精英男看到了劳哥微微张开的唇上粘着的过滤嘴, 以及不可置信地睁大的双眼。 那双眼像是空洞的玻璃球一样,映出了走廊上纵横交错、钢缆一样横在半空的光线。 如果不是溅染上了血,精英男甚至发现不了那死亡之网的存在。 光线异常锋利,分割肢体的丝滑程度,基本等于切开黄油。 ——陷阱!! 温热的血液像是径直溅射到了他的眼镜上,骇得眼镜男下意识往后一仰,脑袋碰在了墙面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 砰咚—— 走廊彼端霎时一静。 精英男满溢自信的脸像是被迎面揍了一拳一样难看。 劳哥回过头来,诧异又责备地望他一眼。 弄出动静,怎么不打招呼? 虽然纳罕,他还是快速且无声地抽出了火柴,预备动手。 精英男一把摁住了劳哥的手,手背都和脸一起煞白了下来。 等等,别动! ……先别动…… 李银航望向声响传来的地方,问:“什么动静?” 江舫闷笑一声:“有老鼠?” 李银航有点警惕,捉紧了手里的匕首:“我们走?” “不。一会儿他回来,会找不到我们的。” 江舫一眯眼,爽朗反问:“还是说,你怕老鼠?” 拐角处猫着的四只老鼠:“……” 劳哥不爽地一皱眉,看向精英男:干不干这个小毛子? 精英男扶住沾了些汗水的眼睛鼻托。 他的手有点抖。 “……等会儿让。我再看看。” 偷袭不成,那么,强攻呢? 四打二,怎么样也…… 不等精英男将强袭计划构想完毕,他镜片上就又溅上了新鲜的血光。 在选择强攻的那个未来里。 他眼睁睁看着冲在最前面的小个子刚把手中的爆燃火柴扔出去,就被独身向他们冲来江舫一把接住,在火柴头转为代表“危险”的赤红前,稳准狠扼住小个子的脖子,将火柴喂入他的口中,随即反跃到他身后,将他一脚踹入旁侧房间。 伴随着脊骨碎裂的声音,小个子喉咙里卡着爆燃火柴,一头撞飞了门板。 下一秒,一个燃烧着惨叫的人影,在墙上一侧投下了狰狞的剪影。 劳哥的小跟班怒吼着掏出超低温氮气·枪,试图朝江舫喷射。 然而,他扳机刚一扣动,枪口就被人一脚踹成了仰射角。 天花板挂上了一层浓重的霜花。 小跟班鼻孔里喷出的粗气和喷射的氮气响在一处,狂乱的心跳、短时间内高速向心脏集聚的血液,让他迟了几秒,才感受到手腕的折痛。 江舫反手几折,将枪反夺到手中,拉下扳机,温声点评:“……下次果断一点。” 言罢,枪已经被夺到了江舫手里。 他将可以将人急冻致死的细细枪口塞到小跟班的口中,猛然启动。 嗡—— 血温的骤然降低,让小跟班登时休克。 短短几秒钟,连折了两个兄弟,劳哥的眼睛笼罩上一层血色,将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 但那道银色身影已经距离他们太近了,爆燃火柴再想使用,威力就会波及己方。 劳哥刚将一只手变幻成剃刀状,就见江舫拿出不知道何时从小个子掌心里夺来的半盒火柴,指尖一顶,将匣身顶离匣子,任火柴哗啦啦落满一地。 他迈前两步,任火柴在墙上划出暗灰色的痕迹。 嗤的爆燃声响起。 ……伴随着江舫的一声玩味的弹舌音。 他手持嗤嗤冒着星火的火柴,嘴角勾着一点笑意,脚下加速,朝劳哥冲去。 劳哥瞳孔顿时缩小,马上放弃攻势:“操!疯子!!退退退!” 火焰燃烧的影响范围起码三米起步。 谁他妈想要跟疯子同归于尽? 谁料,江舫也只是虚晃一枪, 当火柴的燃烧时间抵达爆燃的临界点时,他随手一掸,将火柴吹熄了。 眼睁睁看着那即将爆炸的火柴就被他这么一口吹灭了,精英男脸都青了。 ……这他妈也行? 这可是他们自己的道具,扔一根少一根,他们不舍得拿这东西做试验,更是从来都不觉得这种杀伤力级别的东西是能被吹熄的。 难道这个小毛子也有类似的道具? 不然,他第一次用,就敢冒这种险? 他不怕死? 精英男惊疑中时,被他手中的爆燃火柴骇得被迫转身奔逃的劳哥,已经被江舫一把抓住头发,利索地从喉结处一刀。 他扳着他吱吱冒血的脖子,优雅地轻声耳语:“拜拜。” 精英男作为旁观者,在幻境里,他做不了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出什么。 他刚刚反应过来,江舫就已经来到他的身前。 他S级能力是他的一身西服。 它能自动制造出一层理论上无法侵入的防护罩。 但是这个防护罩无法移动。 在和队友打配合时,精英男西装革履、看似不好行动的样子,是最好的诱饵。 他负责吸引火力。 但现在,当队友都死绝后,精英男现在成了一座最安全的孤岛。 江舫只多看了他两眼,甚至没有在他身上浪费哪怕一个S级道具,就从精英男极力掩饰发抖的双腿上看出了他的窘境。 他往后一退,倚靠在精英男对面,笑着看他。 目光仿佛在看一只把自己困进了米缸的老鼠。 精英男的冷汗好像倒流封堵进了毛孔中,惹得搐动发抖的筋骨麻痒难忍。 劳哥的话音传入他的耳中:“喂!” 精英男喉头一缩,下意识看向声音来处。 劳哥正满心诧异地看着他。 “心灵通讯器”里,还平稳地有着四个人的呼吸。 ……这一切尚未发生。 走廊另一端,仍是平静异常。 精英男冷汗如瀑,抖着手用手帕印了印额头。 他眼前还有血的残影,还有三个死不瞑目的队友。 无论强攻,还是偷袭,哪一种未来,迎接他们的都是死。 他果断咬牙道:“走!” 劳哥和其他两人都把目光对准了精英男,面色疑惑。 但注意到精英男不妙的脸色后,劳哥当机立断,对其他两个年龄小的挥了一下手:“撤!” 出于一点不安的心思,精英男鬼使神差,再次打开了预知的开关。 这次,因为过于心慌意乱,他忘记调节倍速了。 隔着眼镜,他看到他们四人转头。 现实里,小个子也恰好转过头去。 然后,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迅捷转过头去。 他的颈部钉上了一张薄薄的扑克牌。 红桃7。 一线鲜血顺着他的咽喉缓缓滑落。 起先,精英男以为这是镜片中的幻象。 而当他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时,他的鸡皮疙瘩悚然跳满了一身。 …… 数分钟后。 江舫在精英男那除了折磨他精神之外全然无用的防护罩对面,仰后靠着墙壁,看着对面瑟瑟发抖、汗透后背的精英男。 他银色的头发溅上了一抹血色。 他用舌尖顶了顶从劳哥那里顺来的香烟,尝了一下烟草的味道,夸赞道:“烟不错。” 精英男原本自以为刀枪不入的精神,被接连三次的刺激,已经折腾得摇摇欲坠。 他呢喃着:“饶了我……饶了我……” 被一群人的突袭打断了和南舟谈话进度条的江舫心情实际上非常糟糕。 但他越心情不好,脸上的笑容越灿烂。 这是他在赌场养成的职业习惯。 江舫将指尖的十数张扑克牌拢在一处:“唔,我试试看。” 当精英男的精神稍稍松下来一点后,江舫走到他的防护罩外面,叩了叩“门”后,将扑克牌一字抹开。 在走廊的光影下,他脖子上暴·露出的K&amp;M伤痕,就像一个凶恶的图腾。 江舫对面色惨灰的精英男,用诱哄的语气道:“挑一个。喜欢哪个呢?” …… 不远处的走廊,其他人被南舟一个人包了圆,活活给追成了失了魂的兔子。 成功拧断了落单的第十三个人的脖子后,南舟把他抱到走廊边沿,免得其他逃跑的玩家不慎踢到尸身。 他从蹲姿起身,扫了扫膝部的灰尘,余光瞥见了一个被慌不择路的玩家撞歪了的小天使头像脑袋。 南舟顺手帮铜雕把小脑袋摆正。 正要起身时,南舟突然抬手摁住了小腹。 “嗯——” 熟悉的燥热和倦怠感卷土重来。 他颤抖着咬着牙,掀起了自己的衬衫下摆。 淫·纹重归鲜红,灼灼地在他冒出汗珠的小腹上绽开一朵肮脏的血莲。 那里的皮肤,因为沾染了一层薄薄的液体,干涸后的感觉异常紧绷。 回去…… 要回去舫哥身边…… 当他的手勉强扶住墙壁时,突然听到一阵阴冷的怪笑。 走廊一端,款款走出一个少女。 如果不是她脸上的伤口开裂、脸侧又沾染了脏兮兮的污血,这本来会是一个相当闪亮的登场。 苏美萤的笑容透着股急不可耐的狰狞:“终于不行了?” 从另一侧堵住南舟的魏成化已经高如巨塔。他低头看向比他足足矮小了两头的南舟:“比我们预想中可要慢了很多。” 苏美萤:“只要结果好,不就不会浪费我们的布局了吗。” 说着,她虚作怜悯地望向了墙角的那具尸体:“号召他们组队,他们就真的组队,一群傻逼。” 南舟扶在墙上的手指缓缓收拢。 他想要集中气力,但漂亮的背肌耸动了两下,身体就软了下来。 魅魔化发作得太急了。 蝴蝶骨像是脆弱的蝴蝶翅膀,随着他难受的呼吸,一起一伏。 没有……力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1章 千人追击战(二十一) 20人围杀计划的促成者, 正是苏美萤。 江舫加诸在她身上的狼狈和重伤,变相让她增添了一层真实的伪装。 当她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份时,谁也看不出, 这个二十岁刚出头、面部被严重割伤的柔弱少女, 就是“朝晖”里心狠手辣的苏美萤。 她揣着一只冷冰冰的【死亡变色龙】, 在观察之后, 假装伤重濒死,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一名玩家面前。 【死亡变色龙】通过传感缔造的死亡假象, 再加上魏成化与她配合无间、在暗地里徒手捏爆的一颗头颅, 让她在另一群人面前演绎出了一场完美的死亡。 那群玩家亲眼看到存活名单人数-1, 因此深信不疑。 死得惨烈无比的妙龄少女的临终遗言, 是南舟杀了她。 她提醒他们, “立方舟”才是他们要面临的共同敌人。 人类忙着自相残杀, 结果为怪物异类做了嫁衣, 这样真的值得吗? 尽管这场多对一的争斗是她一力挑起的, 可看到南舟只靠一个人, 就把一群人包围了,拧瓶盖一样追着人拧脑袋, 隐于暗处的苏美萤几多心惊肉跳,自不必说。 可这种发自骨子内的畏惧, 在看到南舟强弩之末的虚弱模样时,全部化为乌有。 这种把强者踩在泥里的畅快感,让她只想痛快地叉腰大笑起来。 …… 一滴汗从南舟下巴缓缓滑落,砸落在满布奇异花纹的洋房地板上。 南舟的身型柔韧, 当他双手扶墙、肩膀微微塌着时, 后腰处就自然而然地凹下去, 被西装裤略紧窄的边缘一衬, 更显得身后一片浑圆曲线浑然天成,似乎是全靠这条曲线才把裤子撑起来的。 听了苏美萤一通得意洋洋的高论,汗津津的南舟侧过脸去。 身体的燠热孕育着一双即将勃发的翅膀,顶得他后背肌肉一动一动,皮肤紧得发烫。 他一开口,就泄出一声微微的颤音,听得苏美萤嘴角愉悦的笑容又扭曲了几分。 “你们……” 苏美萤得意道:“没错,就是我们。” 南舟:“……是谁?” 苏美萤:“……” 南舟从头到尾都没见过“朝晖”,只在江舫替他纾解后,听他讲了两句刚才遇上的队伍。 虽然对方死了三个人,但他们把舫哥的手弄伤了。 就很过分。 他的反应,无疑激怒了本来就喜怒无常的苏美萤。 她跨前一步,狞笑道:“你听说过‘朝晖’吗?” “‘朝晖’……” 南舟想了想,豁然开朗:“啊。” 苏美萤亮出一把小刀,已经开始设想要如何在这张美人脸蛋上作画,才能让姓江的在发现他的尸身时痛不余生了:“想起来了吗?” 南舟:“想起来了。排行榜上见过。” 说到这里,南舟有些难以为继,低低喘了两声,听起来虚弱又难受。 “你们……”他虚心请教,“不是有五个人吗?” 苏美萤的笑容僵死在嘴角:“……” 一提到这事儿,苏美萤就怒得浑身发抖。 现在处于优势的到底是谁啊? 他都沦落到泥巴里了,居然还没有一丁点儿摇尾乞怜的自觉? 她不会觉得南舟是单纯的好奇。 她只觉得这是挑衅。 她竭力把自己的怒容扭曲成一个笑容,只是略有抽搐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内心:“这就得问问你队伍里那位姓江的好队友啊。” “舫哥……” 南舟想了想,终于把面前这支两人队和江舫的描述对上了号。 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个矛盾点:“舫哥一个人就能杀了你们三个,你们为什么还要说其他玩家傻呢?” ……这个问题过于刁钻,实在难以回答。 苏美萤勃然大怒,刚要上前,一双粗壮宛如结实梧桐树墩的手臂拦住了她。 魏成化:“别中他的计。夜长梦多。” 南舟微叹了口气。 可惜,苏美萤再近点,她的脖子就会断了。 他反复攥动着掌心,调动着身体里残余的力气,考虑该将它分配到身体的哪一个部位。 此时此刻,他的每一截肌肉和皮肤,都酸痛异常、渴望抚慰。 在魏成化的安慰下,苏美萤心性稍稍稳了下来,却还是怒意难消。 好在,盛怒之下,她还是做出了最妥当的决策。 她退入安全区,举起了自己那本因为卡了bug而无法使用的《魅魔的低语》:“老魏,留口气,别让他死透了,取他的血来,我要结束上一个诅咒,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魏成化像是看自家任性的女儿一样,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他现在的肢体在接收了过多的滋养和哺育后,已经生长得超出了人类的极限,面孔也变得肿胀,头骨甚至都在短时内发生了严重的形变——两颊紧窄、颧骨奇高,颅顶膨隆,发际线到眉毛的距离拉成了正常人的两倍宽。 与其说是进化,更像是返祖。 这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异常可怖。 不得不说,比起南舟,现在的魏成化更像是怪物。 转过头、面向南舟时,他便把一张丑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收敛了起来。 ……苏美萤说要留命,但魏成化没有这个打算。 死。 必须要让他死。 给这个怪物留出的哪怕一线生机,都是为他们自己坟墓上添的一铲子土。 南舟也侧过身来,抵在墙面上的指关节缓缓滑落。 他每呼吸一声,耳膜里就传来悠远的回响和鸣音,让他无法全然集中精神。 真的是……最糟糕的时刻。 魏成化不肯留给南舟任何一点喘息的机会。 抓住了南舟吸气的瞬间,他骤然发力,以与他粗壮身形全不相符的速度,向南舟爆冲而来。 他一脚踏在地面上,震得一块暗红色地砖的边角轰然粉碎! 南舟纵身往后一跳,却险些跌倒在地。 他双腿打从芯里发软,四肢里头灌了铅一样沉甸甸,根本没能退出魏成化的攻击范围。 眼看情势退不及退,南舟索性抬起双手,试图格挡。 他的骨头密度和结构,与常人截然有异。 但魏成化的拳头裹来的罡风,更不是正常人类会有的。 骨头与骨头剧烈碰撞在一起,竟撞出了一声金属闷响。 这一拳,砸褪了南舟脸上刚刚聚集起来的、桃花一样的血色。 南舟的骨头没断,嘴角却在重压之下,硬生生迸出了一线鲜血来。 一滴血顺着魏成化的拳风溅到了耳垂上,像是一枚过于鲜艳的耳钉。 胸腔里翻滚着的血气让南舟感到无比恶心,一时身软,被死死压制在魏成化拳锋下。 他的桃花眼一时失焦,呆呆抬眼望向魏成化的时候,即使魏成化的一张脸和心一样如同铁石般顽固,却还是在某个瞬间心旌摇动了一番。 但魏成化并没有沉溺于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 在察觉到异动时,他立即变了颜色。 当他的拳头碰触到南舟的手臂时,他骇然发现,自己体内的气力正在急速流失! ……南舟的手上缠着东西! 然而,一瞬的慌乱,仅仅在片刻后就转为了镇定。 因为魏成化迅速作出了判断:那东西虽然和他身上的道具一样,都是吸取类道具,可那东西要弱得多了。 它顶多能让人感觉无力。 但自己那条吸取了数十条人命的、光芒四射的大金链子,正在他古铜色的胸膛肌肉上焕彩流光、夺目异常。 自己的道具,是用99条人命换来的、最优质的奖励。 它焕发的可是源自生命的光彩。 至于南舟的小伎俩…… 魏成化不退反进,一把攫住南舟双手,把他双脚带离地面,生生向上提了起来! 当南舟双手被魏成化仗着身高优势高高提起,他腕部的衣物被袖扣坠着,受重力影响,缓慢下滑。 从陈偲偲那里收缴来的长链【吸星】,被南舟悄无声息地缠到了小臂上。 魏成化笑了笑:“你就拿这种小东西来保护你的命?” 说着,他戏谑地握上了南舟一路缠到了胳膊肘的锁链,用逗弄的神情,任南舟汲取自己源源不绝的气力,同时不断向锁链施压,将南舟的手腕和锁链一起困在自己粗糙如砂纸的掌心,磋磨、碾压、尽情玩弄。 咯—— 吱咯—— 被魏成化汲取的气力,根本无法在南舟体内停留片刻。 它只催发、加速了异变的诞生。 一双横空生出的双翅,将他一身得体的西服风衣凌空刺破,划割得破破烂烂。 生涩的骨响,让南舟因痛蹙起了眉心。 他不喜欢叫,所以抿紧了嘴唇,一声不出。 直到不堪重负、从中断裂的锁扣链环,叮叮当当地落到了他的头发、肩膀、脚边。 魏成化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南舟。 任何一个人类都会因为征服强者而满怀快意。 越是强悍的人,受辱时的美越是鲜明。 魏成化不是什么莽夫,他也是很有点审美的。 同时,他也在等待南舟的反击。 然而,直到【吸星】失去光辉,被他一双手搓成了尘渣金沫,南舟还是没有做出什么有效的反抗手段。 ……如果说用腿蹬踹他的关节也算的话。 只是那双柔韧的长腿已经失却了该有的杀伤力,尤其是踢在他如钢筋水泥的皮肤上,一下一下的,更像是撒娇。 魏成化谨慎地等待了近半分钟,苏美萤已经急不可耐了:“血!我要他的血!” 魏成化笑道:“乐意效劳。” 他指尖一晃,两把明晃晃的小匕首,在南舟身体上下游移一番,挑中了他的肩胛骨。 南舟一脚蹬上了他的小腹,背上的双翅也虚弱地扇动着,试图逃离。 只是半魅魔化的状态,导致这一双翅膀,也是装饰性远胜于功能性的废物。 魏成化眼睁睁看着那漂亮的肩胛骨被刀锋缓慢刺穿,一耸一耸地将刀锋全部吃了进去。 南舟的确是一种很能忍耐的生物。 滴滴答答的鲜血落地声,伴随着他渐重的呼吸声,就是听不见一声呻·吟。 他咬紧嘴唇,只用眼撩了魏成化一眼,就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无力再睁开。 魏成化随手一甩,几滴血准确落在了苏美萤翻开的《魅魔的低语》的书页上。 不顾身后狂喜的苏美萤,魏成化的眼神愈发冷了下来。 他确定,到了这等地步,南舟还没有后手。 那么…… 过家家结束了。 他把掌心贴在了南舟只盈一握的脖颈上,逼得他不得不仰起头,把更脆弱的喉结完全暴·露在狩猎者眼前。 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头干净的白鹿。 又美丽,又让人想咬断他的脖子,看他被鲜血涂满身躯。 这样好的养料,不能浪费了。 南舟就这样摆出任他予取予求的脆弱姿态,任凭他体内的精气一点点被抽取出来。 魏成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脖颈上悬挂的金链不间断地旋闪着金光。 起先,那光辉还只是一明一灭的,再往后,就是持久的闪耀,像是一颗不灭的星辰。 可是,眼看着这丰裕的积分即将花落“朝晖”时,魏成化觉得不对劲了。 他颈上的金链光芒,逐渐被另一道光掩盖了过去。 那光来自南舟的身体。 南舟是光魅。 他是光化成的怪物。 他越是虚弱,身上的光芒越是盛大夺目,从他身上散出的雪白日光,竟然渐渐吞没了金芒。 而南舟的力气虽然被全方位压制,但身上的精气过于蓬勃,魏成化怎么吸,也无法吸完。 可魏成化的身体,毕竟是人的躯体。 躯体要容纳更多的精气,就要生长,腾容出更多的空间。 金链的辅助,的确让魏成化拥有了躯体生长的能力。 然而,眼下,短时内高速注入的精气,让他的身体负荷不住这样的生长了。 他像是一株被粗暴揠起的禾苗。 像是一个刚吃得半饱、一脸飨足的人被强行掐住脖子,填鸭一样灌入大量的水和气。 他的胃,他的内脏,都像是被打了气一样充盈、鼓胀起来。 魏成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骨骼被注入的精气撑胀得格叽格叽作响的声音。 魏成化的面色由青转紫。 不对……不对! 他试图甩脱南舟。 但南舟稳稳反扣住了他的手腕,纹丝不动。 刚才,他将体内仅剩的力气,都汇聚在了掌心。 现在,走不了的是他魏成化。 南舟睁开眼睛,静静望着被体内暴涨的精气顶涨得直翻白眼的魏成化。 这就是他的后手。 他的后手,就是自己。 他赌魏成化这种吸收型的玩家,不会舍得把自己一刀杀死,浪费自己这上好的食粮。 ……他赌对了。 看来跟着舫哥,赌运会变好。 本来还在喜滋滋翻着书页、寻找诅咒之法的苏美萤,听到魏成化喉咙里发出咕咕嘎嘎的怪音,不觉奇怪,抬头一看—— 只见魏成化原本巨大的一颗头颅涨到了原先的两倍大,坚硬的头骨怪异地开始了朝前生长,像是颅骨上生出了一根严重的骨刺,压得他的脑袋几乎要陷入粗短的脖颈里,让他根本无法维持肩颈的平衡。 他一双肩膀已经扛不住头颅气球一样的涨势,一双眼睛被挤得近乎炸裂脱眶。 察觉情势不对,苏美萤顿时心急如焚,正要多翻两页,寻找那用血肉之咒可以交换来的最强诅咒,掌心的书就被骤然抽走。 动作熟练得和班主任没收课外书一样干净利索。 苏美萤:“……” 戴着带有预知功能平光眼镜的江舫,神情平静地站在苏美萤身后,就像他年轻时冒充督学巡查一样优雅得体。 他的声音辨不出具体的喜怒来。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在苏美萤听来却是字字生寒:“这位同学,你年龄还小,不适合看这样的书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2章 千人追击战(二十二) 看起来, 江舫并不多么生气。 他很和悦,即使目光接触到南舟顺着肩胛骨往下渗血的伤口时,呼吸的节奏也还是保持了起码的平稳的。 只是原本在他口袋里蹲着的南极星,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 逃命似的远离了他, 直跳到了李银航的肩上。 苏美萤惶急闪开了身体。 当她勉强站稳脚跟时, 刚刚从江舫呼出的残留热意还让她浑身起粟。 她摸了一下透寒的脖颈,腿肚子微微转了筋。 他是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的? 这根本不可能! 苏美萤虽然武力值在“朝晖”中算不了什么, 但她的反应能力并不差,各项官能也有道具加持, 是远超常人的程度。 她不可能会出现被人贴身到这种程度还无知无觉的情况! 情报不是说, 南舟才是怪物,江舫是人类吗?! 另一边, 强弩之末换了一个人。 魏成化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当濒死的阴云和求生的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时, 他的肌肉以更加恐怖的规模膨胀起来。 南舟用全副气力扼住他的手腕,面容镇静异常。 强作困兽之斗的魏成化怒吼着, 一次次把南舟往墙上摔去,试图摆脱他的控制。 以南舟的身体为轴心,墙面向四面开绽出无数蜿蜒的裂痕。 南舟一声不吭, 只一心一意反扼住他的手腕。 李银航被这暴力的摔砸声激起了血气和怒意。 她从江舫身后小跑着绕过, 抄起匕首, 趁着魏成化把全副的精力都放在甩脱南舟上,用发汗的掌心握死匕首,纵身跳起来, 直戳他的后心! 这一扎, 她穷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但她毕竟是偷袭新手, 蹦得高了点, 目标也偏离了不少。 那匕首尖像是扎在了钢铁上,震得李银航手臂一麻,锋利的匕首尖端滑卡进了斜方肌,竟被魏成化绷紧的肌肉死死夹住了。 ……李银航就这么被吊在了半空。 驰援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她眉心狠狠一跳,但心一横,还是豁出去了。 她没有松手,而是借了被锁在他肌肉里的匕首柄的力,一脚踏着他腰部的肌肉,往上一蹿,用另一支普通匕首,直接从背后插了魏成化的眼。 她就不信了,这人的眼睛还能是铁球做的?! 魏成化悲嗥一声,被插·入了大半匕首的眼睛滚下一串热腾腾的血泪来。 然而,李银航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她并没能很好理解江舫不来帮助南舟合围魏成化的用意。 疼痛并没有让魏成化颓靡,反倒更加激发出了他的狂性。 他嘶声嚎叫着,猛然将李银航抖落在地。 他面对南舟,张开了一张被撑得方阔、像是黑曼巴蛇一样的棺材状嘴巴。 看样子,他竟是要生生撕咬下南舟的头! 江舫盯死了苏美萤,一动不动。 苏美萤心中焦急万分。 她哪里不知道,魏成化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求生,一方面也是想让在场的三人都将攻击的矛头转向他。 ……他还想给她一条生路…… 苏美萤含着泪,咽下满口的酸涩,竭力用嘲讽恶毒的语气道:“你的爱人要死了。” 江舫平光镜下的一双眼睛淡淡的,看起来没有什么感情:“你也是啊。” 那端,魏成化这一张嘴,居然成了他的末路。 他的头颅早已经扩张到了极致,面庞一路涨成了浓紫色,又因为过度的拉扯,肌肉和皮肤都透出了森森的、过度紧绷的白。 就像是被拉扯出白色物质的绞糖丝。 在他张开嘴的瞬间,身体苦苦维持着的某个临界点猝然崩塌。 啪喀。 他高度变形的头颅终于像是西瓜一样爆裂开来。 他巨塔丘峦一样的身形前后晃荡一番,轰然向后倒去。 从这具躯体里逃逸而出的无数灵魂,宛如散落的萤火,无所凭依,大部分一个接一个飞出了窗外。 而从南舟身上水泵一样抽取走的精力,大量附回在了尚存活的南舟身上。 它们是蝴蝶一样的形状,扑扇着翅膀,栖息在他染血的唇边、伤口上,以及破损的衣边上。 南舟随只剩下躯干的魏成化一起跌摔在地上。 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的李银航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他身上被溅射上的脏秽,急忙靠近了他,想检查他的伤势:“南老师?!——” 等和南舟四目相接时,李银航吓了一跳。 遭到这样强烈的连番撞击,李银航以为他会昏迷。 可南舟还睁着眼,看起来要比李银航还清醒。 他挺平静地抬起未受伤的那只手臂,一下下抹去脸上斑驳的血迹。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冷静才让他拥有了一点让人不寒而栗的非人感。 眼见魏成化已经无力回天,苏美萤知道大势已去。 她结束了和江舫的对峙,飞速倒退,撞破身后的玻璃,身体朝后,向万丈深渊底部跌去。 当跌落高度达到十米时,她的背后忽的生出一只滑翔翼,将她迎风送向了直线距离他们百米开外的一扇洋房窗户。 李银航见她逃了,忙冲到窗前,满背包寻找他们有没有远程攻击武器,能把她射下来的那种。 ……可惜,搜寻无果。 看着苏美萤就这么逃了,她甚是懊恼:“就这么放她走了?” 她以为江舫还有后手的! 南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到了窗前,向外张望:“我们不是也有翅膀吗。” 李银航转头看着他:“……” 大哥,可不可以有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正常伤患的反应? 江舫摘下眼镜,用拭镜布力道温和地擦拭两下。 他说:“不重要了。” “都是死人了,人死为大,不要打扰了。” 南舟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江舫不答,只是重新戴好眼镜,温和道:“让我看看你。” 他从刚才起就淡然得不像话,好像不怎么生气的样子。 于是南舟放心地让他靠近了自己,也任凭江舫解开自己愈发破烂的西服外套,把自己的伤口堂而皇之地露在了他眼前。 所幸,刚才采到了自己血液的苏美萤已经取消了魅魔诅咒。 新的诅咒还未下达,他背上双翅全部化消,头上的角、碍事的尾巴也一应溃散。 在苏美萤的反助攻下,困扰南舟的疲惫、燥热、虚弱等负状态一扫而空。 对比之下,就连肩膀上的伤口也不是那么疼了。 南舟盘腿坐着,甚至有闲心心平气和地发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刚刚明明追着溃逃的合围玩家跑出了很远。 江舫望着他的伤口,眉眼上像是落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里,轻声说:“眼镜。” 南舟抬起手,充满好奇地摸了摸那细而精致的眼镜框。 李银航顾不得自己被摔得酸痛的肩膀,忙着从自己的仓库里取出伤药,解释说:“这个眼镜有预知功能的。舫哥刚一拿到就去看了你的情况和状态,马上过来了。” 她没说,要不是她练过长跑,恐怕能被江舫直接甩丢。 南舟“啊”了一声,还想问些什么,身体就被江舫拥入了怀里。 江舫说:“南老师,你吓着我了。” 他的声音极轻,轻得仿佛温柔的耳语。 南舟的皮肤白得透明,白得像是要化成一道天光,和空气一道融合了似的。 江舫拥着他,就像拥着一道孤单的魂魄。 江舫认真发问:“要是你出事了,我该怎么办呢?” “不用害怕的。”南舟读不大懂过于复杂的情绪,抬眼看他,一板一眼地同他分析自己的计划,“魏成化想要吸取我的精力,我有把握在死前带走魏成化,最差也不过是同归于尽。只要他死了,有你,再加上南极星,获胜应该不会有问题。到那时候,规则会复活我的。” 江舫低头,极快地笑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听规则的话呢?”他的话说得很柔,很慢,“我要你活着,你就不会死。” 表面如此,但江舫身体里的怪物是如何横冲直撞,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在眼镜中看到南舟的肩膀被洞穿时,那疼痛一箭钻心,穿透了他的心脏。 现在还在尖锐地疼痛着,疼得让他几欲发狂。 要不是南舟望向他的眼神,一次次枷住了他体内的怪物,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江舫一手搂住还有些虚弱的南舟,另一手将能够快速痊愈的药粉倾倒在南舟肩膀上,宽容笑道;“不过,我们南老师的计划向来都很好。你想做什么,我都该支持的,是不是?” 南舟眨一眨眼睛,总算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一点别的意味。 他抬起眼,看到的是江舫温柔无匹的笑容。 落在他肩上的药粉也是均匀细致,被他一点点抹开。 他的手法非常让人舒服,甚至让他觉不出太强烈的痛感。 但当南舟偏过头去,看向撑在自己身后的地板上的、江舫的手时,他发现它正神经质地发着抖。 他把全身的疯癫都集中、压缩在了那只手上。 他强行克制着自己不发疯。 察觉了他目光的落点,江舫用带着药香的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纠了过来:“别看。” 江舫是一团燃烧在匣中的火。 他遗传了糟糕的爱情狂热患者基因。 他向来讨厌自己这种极有可能源自于他母亲体内的爱情至上主义,他被母亲灼伤过,因此更加不愿灼伤南舟,不愿让他知晓自己的疯狂。 他恨不得将南舟关起来,不许任何人触碰、伤害到他。 但他在和自己的控制欲作斗争,所以只能假作绅士。 他温和地强调道:“别看。” 南舟体察到了他的心思,点了点头,转换了话题:“你说她死了,是什么意思?” 江舫说:“字面意思。” 他不愿多谈及自己的疯狂,便谈起了一个新的话题:“你们觉不觉得,‘朝晖’这支队伍,有点奇怪?” 从杀掉“朝晖”的三名队员开始,江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们似乎过于弱了。 这种“弱”,和他们团队赛排名第二的分数,并不相称。 南舟微微扬起了眉毛。 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朝晖”的实力其实已经优于大部分玩家了,这固然和他们带血的原始积累过于丰厚有关,但是在真正和他们硬碰硬时,他们的计谋却并不显得多么优越高级。 即使是有脑子的魏成化,他那点脑细胞,似乎也不能支撑他们取得如今的成就。 …… 落荒而逃的苏美萤像是一只粉色的扑棱蛾子,一头撞碎了玻璃,和着一头一脸的碎玻璃茬子,滚到了洋房走廊里。 她的身形刚一稳住,就忙不迭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s级道具。 【一键求助场外观众】。 她吧嗒吧嗒地按着红色按钮,呼唤着那头的“场外观众”。 每点击一下,她仓库内宝贵的道具就会随机消失一个。 有的是s级道具,有的是c级道具。 可红色的按钮始终是黯淡的,不见一点光彩,呼应她的求救。 眼见只剩下自己一人存活,苏美萤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颜面问题了,仓皇地点开了世界频道。 世界频道内的所有人,一直在密切关注着99人赛的赛况。 他们看不到现场直播,只能根据不断倒退减少的数字,判断当前的赛况进程。 为了避免错过系统提醒,已经很久没人在频道内说话了。 99人赛里的人忙着生,忙着死,除了部分绝望地留下遗言的玩家外,发言者甚是寥寥。 因此,当苏美萤发出的一句话跳入世界频道时,所有关注此事的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看到了。 【朝晖-苏美萤】sos! 所有人心目里浮现出的同一个疑问: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这是那个苏美萤吗?那个傲慢至极的苏美萤? 她被打得叫sos了? 而同样一直密切关注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乱局的“青铜”,向来寡言少语的副队长周澳问了贺银川一个关键的问题:“……她在向谁求救?” 即使葬送了自己在所有玩家面前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逼格和人设,她在意的那个“场外求助观众”,也始终没有给她一丝半点的指导。 苏美萤死死咬着牙关,烦躁地抓乱自己一头粉色的头发。 但她的发丝深处,好像藏着一个纠结的发团,无论如何也理不顺。 她心浮气躁,急得几乎要将自己的头发揪下。 可她也没有将更多心思放在那东西上,抓挠几下,就垂下了手。 或者说,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让她下意识地不去碰触那个东西。 她焦虑地咬住了大拇指,神经质地呓语起来:“只要我们‘朝晖’赢了,我们就能回到正常的世界去喝啤酒、吃火锅……” “我们会有数不清的钱,每人平均分一份。还有我爸,老魏的妈,四眼的妹妹,也都可以在现实世界里活过来。” “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说好了——” 她的额头冒出大片大片的汗珠,顺着她的脊骨、大腿、脸颊滑落。 这种程度的出汗,已经超出了紧张、焦虑的范畴。 她像是置身在火海中,烦恼地拉扯着衣领,咻咻地喘着粗气。 只是现在的她,过分沉浸在队友全灭的情绪中,一时没能察觉到自己的状况有异。 …… 另一侧的走廊上,在魏成化的尸身上下翻找了一阵、却没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后,李银航不免失望:“什么都没有啊。” 她一扭头,发现体力稍复的南舟,正蹲着研究魏成化爆裂开来的脑壳。 看着地上那一团红白之物和纠缠在一起的粘稠黑发,尽管刚刚体验过一场大脑旅行,李银航还是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她的心态就像是看着自家宠物在马桶边缘探头探脑一样。 刚要阻止,她就见南舟毫不避讳地探出食指和拇指,在地上一头乌糟糟的头发上搓捻了一番,拉出了一丝枯萎海草一样、连着头皮的头发。 李银航:“……” 她恨不得拉过南舟的手里里外外搓他个十七八遍。 可下一秒,看清那“海草”末端牵缚着的东西时,李银航呆住了。 ……一个食指指节大的、挂件一样的东西,生长在头皮和头发中间,像是一颗小小的肿瘤。 细看之下,这肿瘤生着小小的手脚,细细的五官。 竟然是一个七窍流血的、缩小版的魏成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3章 千人追击战(二十三) 看着那挂在头皮上、人参果一样缩手缩脚的小人, 李银航头皮嗡的一下透了麻。 看着魏成化这零碎一地的状态,他基本上是死了,争议不大。 李银航的想象力一时间发挥到了极致, 不可控地联想到了各种可能。 刚才和他们对峙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南舟并没想那么多。 他觉得头有点沉, 蹲在地上,身体就有点要往前倒的意思, 眼前雾幢幢的,发着幻梦。 这种身体轻微失控的感觉对他来说有些陌生。 被满月浇头的时候, 他要比现在难受百倍。 《永昼》曾造出过一个专有的浪漫名词来形容他对月亮的恐惧,“醉月”。 他以前鲜少体验过这种症状轻微的“醉月”症, 难免新奇。 南舟甚至仰头确认了一下。 外面是白湛湛的日头, 并没有满月。 李银航正以为他在思考小人的来源, 不欲打扰,就见南舟摇摇摆摆地起了身, 小企鹅一样往江舫的方向走出两步。 江舫似乎是察觉了他的异状, 主动向他迎来, 将他的身体接了个正着。 二人略有落差的身高契合度, 在此时达到满分。 南舟将带有血污的手垂在身侧,自觉主动地将脑袋埋上了江舫的肩膀,无意识蹭了两下。 李银航:“……” 她别过头去,干咳一声, 摸了一下头发。 如果不是守财奴的本性作祟, 她此时此刻就很想把那个【存在感归零器】套在自己头上。 江舫没有说话,先将手背靠在了南舟的额头上。 意料之内的一片火烫。 南舟周身精力被魏成化吃掉了一半多, 尽管现如今算是物归原主了, 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损耗。 再加上魅魔状态光速上线又光速下线、肩膀被人刺穿, 他能撑到现在才示弱,算是很能忍了。 李银航凑了过来。 她很快弄明白,这不是秀恩爱。 眼见南舟这么难受,她不由得又想到了逃走的苏美萤,半恼道:“便宜她了。” 江舫很轻地说:“不便宜。” 李银航还想问点什么,眼见他平静双眼下酝酿着的风暴,立刻识相地闭了嘴。 江舫兜住南舟的膝弯,将人整个横抱在自己怀里,一间间地挑选起了休息和通风环境良好的卧室。 ……怎么说呢,宛如旅游。 这间洋房其实装潢一流,各样装饰物都带有十八世纪欧罗巴风的优雅厚重,实用性很强,舒适度也不差。 只是实在没人有心情思考,在吃鸡的场地里的哪里可以睡个好觉。 好在江舫在漫长的挥霍和游荡生涯中,懂得什么是享受。 他在细心地为他的童话朋友选择一个可以暂时休息的港湾。 躲在他怀里的南舟:“我能走。” 即使在“醉月”状态下,他都是能行动的。 还能掰人脖子。 江舫:“我知道。” 即使知道,也没有什么要松手的迹象。 南舟也不是讨厌被他这样抱着,便保持着这样的姿态,继续和他搭话:“苏美萤……” 江舫看了南舟一眼,温煦的目光里潜藏着一点冷感和神经质:“我们不提她。” 南舟也不怕他,大大方方地问:“我想知道你在她身上做了什么。” 江舫:“一样诅咒类道具而已。和她对你做的事情差不多。” 就在南舟将一干人等追得鸡飞狗跳时,他们在【脑侵】当中获得的道具奖励到账了。 江舫只是在欺身的片刻,将那诅咒的刻印打在她身上罢了。 在那之后,苏美萤不管做什么,她都会是个死人了。 那为什么自己一定要让南舟面前做出不得体的事情呢。 江舫的偶像包袱,要比他怀里的南舟乘以三加起来还重。 一路走,一路喁喁说着话,江舫终于挑到了一件不错的套间。 不仅舒适度一流,而且可供休息的柔软大床位于套间深处的另一间房。 如果有玩家想要从门侵入,其中有很大一片缓冲带。 如果玩家不走寻常路,打算破壁而入,从江舫快速在心中勾勒出的房屋结构判断,套间内的两边都是紧贴走廊的。 到了那种时候,他们也有破拆逃跑的余地。 实际上,胆敢来找南舟他们麻烦的人,基本没了。 目前洋房中已经达到个位数的幸存者,无一例外,全部被南舟给追杀出了心理阴影。 他演绎了什么叫“你们二十个人已经被我一个人包围了”。 江舫垂下眼睛,静静看着怀中南舟泛红的脸颊:“到家了。” 南舟迷迷糊糊地想,他好像早就到家了。 江舫花了点工夫,才把烧得温温热热的南舟从身上剥下来,为他盖好了被子。 被从自己幻想的美好家园强制赶出来的南舟有点不高兴。 体察了他的情绪的江舫及时补救,将自己的手塞进被子里,勾住他的指尖。 李银航去卧室内自带的洗手间里拧了两个凉手巾把儿,先一气儿把南舟的一双手擦了个干干净净,又是给南舟物理降温,又是在商店里寻找常规的退烧药,忙得不亦乐乎。 现在的这点难受还不至于战胜南舟的好奇心。 他问:“你不关心那个小人的事情?” 在南舟发现潜藏在发丝内的小人时,他注意到,江舫的眉心拧了起来。 然而,对于这样怪异的、值得探索的东西,他却没有细看,只是静静站在血泊之外,想他的心事。 注视着南舟的脸,江舫内心的漩涡也逐步复归平静。 他用指尖温柔地按摩着南舟的掌心:“我只关心你。” 南舟还是回望着江舫,目光很干净,雪一样直接落到了江舫心里去。 江舫受不了被他这样看着,无可奈何地俯下身去,亲了亲南舟的唇角:“等你休息好,我再告诉你啊。” 南舟不死心:“可以当是睡前故事。” 江舫笑了:“那是不是我只要讲了,南舟老师就可以认真休息了?” 不得不说,江舫是个讲故事的好手。 得到南舟的首肯后,江舫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轻易钓起了人的探知欲:“我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因为曾经用在过我的身上。” 李银航傻了眼:“啊?” 南舟眼巴巴地看着他,等待下文,眼睛一眨一眨。 明明是张冷冷清清的脸,却让江舫从中看出了无尽的趣味和欢喜来。 江舫坐在南舟身侧,温声对他说话:“记得易水歌说过吗,我是《万有引力》游戏出现事故后唯一的幸存者。” “但那个时候,被困在游戏里的,至少有上百个人。” “为了活下去,我有了一支我自己的队伍。” “我们不间断地被抛入各个副本。” “最开始,那些副本是《万有引力》自带的副本,我们会有死亡率,但因为对副本剧情和相关情况很熟悉,所以死亡率并不高。” 李银航颔首。 《万有引力》游戏事故甚嚣尘上,国服内三百多名玩家同时深度昏迷,早已成了著名的社会事件。 她哪怕不玩游戏,作为网络深度用户,也能在各类平媒、网媒上看见连篇累牍的报道和讨论。 在事故初期,陷入深度昏迷的玩家不断在医院中死去。 呼吸器拔了一台又一台。 很快,去世玩家就攀升到了172名,直接过半。 但在这往后的相当一段时间,死亡率的统计线开始逐渐变得平滑。 隔三差五,还是会有一两名玩家去世,但死亡的速度明显放缓。 她记得,死亡的高峰大概是在事故发生的两个月后,突然再度攀升的。 在此之前,所有昏迷的玩家的生命体征都趋于平稳。 换言之,死亡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时刻突然来临的。 对此,任何医学方面的专家学者都束手无策,甚至根本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事件的亲历者,正在对现实世界里看似怪力乱神、毫无逻辑的事情娓娓做出解释:“……直到后来,我们开始遇上原创副本。” 也即类似【小明的日常】、【沙、沙、沙】、【脑侵】这样的原创副本。 南舟精准概括:“所以说,这是游戏的测试?” 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先将这300名青蛙试验性地投入《万有引力》正常副本这样的“温水”当中,缓缓加热。 无法适应水温的青蛙死在了水里。 活下来的是进化出了爪牙和坚硬皮肤的青蛙。 等青蛙们适应了这样的水温,操纵者们就又提高了水的温度。 江舫点头,对南舟的判断表示认可。 “最开始的时候,游戏的规则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首先,组队不像现在一样有人数限制。” “我的队伍有19人,后来加上战损,慢慢变成了12个人,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再也没有过伤亡。” 其他两人也没有去过问这“19人”的去向。 因为他们在游戏里遇到江舫时,他已经是孑然一身。 答案不言而喻,且过于伤人。 江舫继续道:“人多当然是有坏处的,容易发生意见矛盾,而且生死关头,总不能兼顾全部。” “但在那样的环境里,大家的首要目标都是活着,这就是抱团最大的好处。” “人越多,能拿到的道具越丰富,存活下来的可能性越大。” 南舟想了想,微微嘶哑着声音说:“所以后来,他们在目前的游戏里推出了最高5人的团队人数限制,还设置了‘许愿池’?” 李银航:“……”她觉得自己的思维还没有一个发烧患者敏锐。 可当她细细反刍了一遍南舟的话时,李银航颈后的寒毛瞬间倒竖。 这用心不可谓不险恶了。 除了“活着”之外,他们限制了游戏玩家数量,并为参与游戏的玩家提出了别的可能性。 当“活着”不再是唯一的目标,就从根本上杜绝了玩家之间建立深度合作的可能性。 毕竟人生在世,谁没有和遗憾呢。 当愿望产生了冲突时,除了竞争之外,就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江舫说:“第二。游戏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v模式。” “我们习惯了打ve,所以,当我们第一次匹配到真人玩家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很激动。……直到系统提示我们,我们要杀掉对方。” 江舫在作出陈述时,态度相当平静。 谁也不知道他是否曾为这件事崩溃或是痛苦过。 李银航不寒而栗时,南舟捉住江舫的手,让指尖贴在了他的脉搏上,静静读他的心跳。 江舫报以温和的一哂,继续提供讯息:“第三,在保留了《万有引力》原有的道具系统之外,他们引入了新的道具。” “‘回答’,就是我在一次v里,碰到的第一批自创道具。” 江舫印象相当深刻。 魏成化头发里藏着的怪物,应该就是“回答”的衍生产物。 这个名字,看似和它的功能关系不大。 但《回答》其实是一首诗。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与此同时。 在洋房的另一端。 苏美萤身体燥热的情况不减反增,渐渐竟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 她浑身如遭火焚,体内水分大量蒸发。 渐渐地,开始有皮肤碎屑从她的脸颊簌簌滑落。 向来爱美的她,看着玻璃上自己像是消沙一样逐渐凹陷变形的脸,本以为那只是一场糟糕的幻觉。 直到她摸上了自己的脸颊,摸下了一手雪白的碎屑。 在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后,她顿时陷入了绝顶的疯狂。 江舫诅咒了她! 他平静地望着自己、任凭她飞走,就是在放任她一步步远离生机! 意识到自己即将到来的可怖命运,苏美萤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到江舫身边,一刀杀死他,终结诅咒。 可她所有的道具,都因为刚才向场外疯狂的求助消耗得差不多了。 包括那双救了她一命的滑翔翼。 她只好攥着【一键求助场外观众】,发了狂一样,按照自己的记忆,朝来处徒步狂奔而去。 只是她的身体,已经等不了人了。 她的皮肤迅速失去了水分,变得像是沙皮,慢慢挂在了她的颧骨上。 她像是一颗被塞进了榨汁机里的苹果,一通粗暴的旋打后,徒留被从滤网上筛走的苹果渣。 而这种痛苦的沙化并未停止。 苏美萤能清晰地感受到腐蚀钻入骨殖深处的痛楚。 她癫狂地奔向来处。 迎面掀来的风,将她一点点蚕食、剥落。 她回过头,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体正被自己一点点落在了身后。 这种视觉上的冲击和恐惧就足够逼疯任何人。 苏美萤也不例外。 她已经迷失了方向,嘶声奔逃着,像是一头绝望且丧失了目的地的小小困兽。 当她已经被沙化了大半的身体从一扇开启着的窗户旁跑过时,崖间的一阵山风,将她粉碎成齑粉流沙的双腿瞬间吹飞,化作一场细碎的、小型的沙暴,扑打到了她的脸上、身躯上。 一切事物,在她眼中仿佛都添上了一层慢放的效果。 直到她的躯干重重摔倒在地,腾起一片粉尘。 她痛得翻滚,想要惨叫。 但她失水的声带已经无法支持她发出任何声响。 她徒劳地抓挠着地板的夹缝,浑身水分快速泄出。 苏美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似乎是真的要死了。 就在她濒死之际,她眼前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粉毛少女,站在一处,叉着腰对魏成化大发雷霆。 “老魏!”她叉着腰对魏成化吼,“养了这么多张嘴,我们要下多少副本?!说了多少次,要带看起来有价值的新人回来啊!” 魏成化也不是现在她看惯了的巨塔模样,只是个当过兵的、好脾气的大个子。 他垂着头,无奈看向大发脾气的苏美萤,像是在看自己早夭的妹妹:“多练练,总会有价值的啊。” 倒伏在地上的苏美萤,沾满自己皮肤碎屑的睫毛眨了眨。 最先……是什么样子的呢。 苏美萤隐约记得,虽然自己的脾气不好,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好。 作为最早被拉入《万有引力》的一批人,“朝晖”建立了伊甸园,把新人一点点拉拢起来。 他们专门蹲在几个常用的玩家接送点上,将那些被接引人恐吓过、又经历了缺氧、少食的绝望的新人玩家带走。 老魏脑子活,他说,系统虽然规定必须要5个人才能组队,但是他们可以拉起20个5人组,慢慢训着。 当然,他们的好心也不是全无目的。 这既是人之常情,也是恰当且实在的感情投资。 大家建立良好的关系,就可以互通有无。 谁要去做任务,就可以从公共仓库里挑选更多好道具,提升存活的可能性。 就算最后获胜的只能有一支队伍,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把关系打好,建立信赖,那么最后只要靠一个人许愿,就能把其他所有在游戏中死去的人全部带回来。 苏美萤有着小女生的天真和私心。 她偏心长得好看的新人,就是喜欢跟他们说话,和他们,不论男女,都喜欢开两句玩笑。 那时候,大家都很喜欢她。 她站在她一手建立的新人庇护基地里,朝气蓬勃,满怀期望。 就像他们的队名,“朝晖”。 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虽然《万有引力》里的日出,是经过精心设定与渲染的最完美的日出,但谁都清楚,这是假的。 她想,等大家一起出去后,大家一起去看日出。 ……所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苏美萤睁大眼睛,使劲儿想,使劲儿想。 在一个难度不低的副本中,苏美萤帮助了一个濒死的玩家。 为了表示感谢,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道具都掏了出来,让苏美萤任意挑选三个。 拖家带口的苏美萤表面谢过之后,把他仅有的两个s级道具和一个a级道具全部顺走,一点儿不带客气的。 事后盘点的时候,她才发现,其中一样s级道具,名叫【回答】,外观是一瓶和维生素差不多的药片,不多不少,一共五片。 功能描述非常奇怪,只有两句语焉不详的话。 “你们,想要属于你们自己的胜利吗。” “请给出你们的回答。” 她拉起她的智囊团,来为她参谋。 五人组恰好没人爱读诗,不知道《回答》是一首诗,更不知道这背后的寓意。 见药正好是五颗,这描述看起来也非常正面,苏美萤便提议吃下去试试看。 如果吃下去,就能获得胜利,那为什么不呢? 这种有好东西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地更偏向自己人。 魏成化留了个心眼,阻止了其他人的冒险,自己先送水吞服了一片,说要下个副本,看看情况。 结果是,他们抽到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副本,以95的完成度完美通关。 魏成化的身体看起来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其余四人便放下了心来,怀着美好的期望,纷纷吃下了药片。 哪怕这是长期的幸运道具也好啊。 就这样,出于一点贪念,一点对于愿望的执着,他们咽下了【回答】。 就像亚当和夏娃在蛇的诱惑下吃掉了苹果。 谁也不知道真正的代价是什么。 他们心中的善念被缩成了干巴巴的小人,蜷手蜷脚,藏在头发里,成为了孤独的、不为人所知的墓志铭。 而想要获胜的强烈渴望,被无限放大,成为了卑鄙者的通行证。 这样的变化,是无声的,且无法阻拦的。 ……就如同苏美萤现如今的溃散。 直到身体即将消亡,她隐于发间的、原本属于她的精神,才回归到了她的身体。 然而,她已经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她濒死的视野中出现的那个心怀善念的粉毛少女,站在那个满怀恶意、提议“伊甸园”的新人们去“斗兽场”看看的少女身后,竭尽全力地呼喊着,想要劝阻那些天真的新人。 不要去,不要相信我啊。 可她却无能为力。 被施以援手的新人们,都是无条件信赖苏美萤,信赖“朝晖”的。 她只能缩在阴暗的、见不得光的头发深处,用尽全力,发着抖,落下了一滴眼泪。 主宰着她身体的人对此毫无觉察,只以为天上落下了一滴雨。 当身体在诅咒的作用下完全消散前,闪入苏美萤脑中的最后的一个念头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那个曾被自己救助的男人,手里的【回答】,不多不少,刚刚五颗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4章 千人追击战(二十四) “朝晖”全员死亡。 他们的姓名, 在排行榜上消失了。 而当这一变化落入其他玩家眼中时,世界频道陷入了可怖的寂静。 厌恶“朝晖”的绝不在少数,论起他们那些“丰功伟绩”, 很多玩家甚至耻于将他们当做同类。 然而,人的心理是一件相当奇妙的玩意儿。 他们并不希望“朝晖”赢。 因为以这五人公认的毒辣、野蛮、无情,一旦他们拔了头筹,他们只会更加不把人当人。 他们同样也不希望“立方舟”赢。 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朝晖”和“立方舟”斗个两败俱伤, 让一支善良、纯粹的队伍从中渔利得势,一举夺魁。 正义战胜邪恶,可谓皆大欢喜, 老少咸宜。 ……尽管这可能性并不大。 但是,真正看到“朝晖”的名字就这样轻易消亡,玩家们难免戚戚然。 再怎么说,“朝晖”至少算是人类吧。 99人赛尚未结束, 可对大多数能认清现实、不抱侥幸的人来说, “立方舟”的获胜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里面可是实实在在混了一个非人类的。 还是一个遭到大家集体针对、追杀的非人类。 当追杀结束,南舟又会怎么对待他们呢? 难道什么都不做,一直追杀南舟到底? 然而,就在大家心中各自怅然纠结时,谁都难以预料到的异变陡然发生。 …… “纸金”城内一角, 易水歌裹挟着一身水汽,清爽地从浴室内走出。 刚刚被他收拾整齐、塞进被窝的谢相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身来, 皱眉望着空中一点, 该是在翻看游戏界面。 一只傀儡娃娃正为他按摩着后腰。 谢相玉本来就在易水歌这里吃了大亏, 要是连这点喂到嘴里的甜头也吐了, 就实在是一点儿本都捞不回来了。 他索性由得娃娃伺候他的腰。 他微妙且别扭的侧卧姿,让易水歌会心一笑。 谢相玉听到他发出笑音,异常狠戾地瞪他一眼。 片刻后,他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发现了一桩天大的事情,急于和人交流分享,但可分享的对象此刻只剩下易水歌一个能喘气的。 谢相玉气闷半晌,想着能看易水歌惊疑破功的样子也不坏。 他刚要勉勉强强地开口,就听易水歌开口问道:“‘亚当’是谁?” 谢相玉想看易水歌失态的计划再度落空,气得直揪被单。 …… 世界频道里,所有人都疯狂了。 所有人都在问,“亚当”是谁? ——这个在“朝晖”全员死后,积分排名瞬间上升到榜单第二,仅次于“。”之下的队伍,是谁? 玩家之中不乏数据流爱好者。 只是,等他们翻出排名前五十的名单,才愕然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亚当”的名号。 ……居然连前五十都不是? 好在,真的有人努力记录下了所有排名顺序,一日一更新,是而终于为大家找到了“亚当”的来历。 “亚当”,一支共由2名男性玩家组成的队伍,原排名第337名。 堪称中游里的中游,不起眼中的不起眼。 谁都不会去留意这样一支队伍。 除非他们像现在这样,从第337名空降正数第二,否则,它势必会永远默默无闻。 奇怪的不只是他们空降榜二的身份,还有他们的名字。 唐宋。 元明清。 世界频道里迎来了这个意想不到的王炸,造成的混乱效果,甚至比知道玩家中混进了一个职业boss更加拔群。 “是谁?究竟是谁?!” “这名字是现编的吧?是化名?怎么会有两个人刚好能连上的名字?” “怎么会?我们都是实名进入系统的,怎么会有例外?” “各位,我算了一下,发现了一件事。” “快讲快讲??” “操,这种时候还他妈卖什么关子啊!?” 被人一骂,那说自己有发现的人也不嘚瑟了,乖乖给出了结论: “‘亚当’现在的积分,正好是它们原先的积分,加上‘朝晖’死前的所有积分!” “也就是说,‘朝晖’所有的积分,现在全都加在了他们的身上!” 这无疑是又一阵轩然大波。 “草草草?!” “为什么?!也就是说,‘朝晖’这么拼死拼活的,其实是在给他们打工?” “也不一定,说不定他们是编外人员呢。比如‘朝晖’是一队,‘亚当’是二队。就算‘朝晖’出了什么事儿挂了,积分就通过某种道具自动转移到‘亚当’头上,也算有个兜底的。” “我怎么没见过这样的道具?!” “‘亚当’在吗?说句话啊?” 让众人失望的是,接收了“朝晖”所有积分的“亚当”,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们只是安静地躲在某个角落,观视着这难以言喻的混乱。 然而,众位玩家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对怪异的名字,实际是中国区服里,押赢排名始终位列正数第一的队伍。 ——在那些拥有了绝对上帝视角的观众眼里,看似平淡无奇、始终在中游处摆荡的平庸队伍“亚当”,才是最有可能获胜的那个。 将《万有引力》游戏实况中发生的一切转输出去的导播室中,信息织就的光流因为过于稠密,色彩逼近了浅浅的蓝灰色,偶尔夹杂着犹豫加载过热而微红如火的驳光,像是燃烧的彗星之尾。 迷乱的星辉间,交迭着员工们满腔的喜悦: “收视率冲破历史新高了!” 这根埋伏已久的暗线引爆开来的爽感,是难以言喻的。 如果“朝晖”能够活着看到“亚当”中唐宋和元明清的脸,就会发现,这两个人都是熟面孔。 唐宋,正是当初将【回答】交给他们的濒死玩家。 元明清则被他们抢走了【一键求助场外观众】的一名“倒霉玩家”。 准确来说,“亚当”根本不属于地球区服。 他们是被派出去的优秀g,是可以准确执行一切指令的员工。 也是被《万有引力》提前内定的第一。 导播室将大部分镜头从正在叙着无谓闲话的“立方舟”身上转移开来,对准了现在正疯狂刷屏、满怀恐惧的世界频道。 他们还在反复重播苏美萤摇摇摆摆地在走廊上逃跑的一段画面剪辑。 类似于综艺里的精彩片段回放。 果然,这取得了不俗的反馈。 “论坛里目前是什么情况?” “吵翻了天了。” “主要是什么话题?” “质问苏美萤为什么会死的,问‘亚当’究竟是谁的,说‘朝晖’死得好不希望他们占镜头的,要求看‘立方舟’的……除了最后一个话题,其他问题基本都在我们的计算范围内。” “问‘亚当’是谁的,应该不是深度观众吧?” “是的,看后台,他的收看时间还没有到500宇宙时,而且在‘苏美萤’这个角色上投入了很大一笔金钱,大概是个新人铁粉吧。” “看到自己的钱就这样一点一点蒸发掉了,不爽是肯定的。不用理会。” “是啊,几个广告商本来就不喜欢‘朝晖’。他们过于没有审美趣味了,而且真的很蠢。要不是有那家公司……” 如果不是一个重要广告商特别喜欢苏美萤的脸,甚至要求游戏官方开绿灯,送上了【一键求助场外观众】这样的神级辅助道具,直接打通了两个纬度之间的壁垒,甚至专门一名员工照着攻略给出简单的提示,让他们在碰上困难副本时能逃过一劫,“朝晖”可能早就死了。 “朝晖”的死,也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因为最近这名广告商有了新的投资项目,从项目中撤资了而已。 尽管各家广告商都有私心,游戏策划还是在客户需求和游戏目标之间,争取到了最大限度的平衡。 他们一方面应下那位原金主的要求,大方地予以“朝晖”格外的优待,另一方面,将经过十几次改良的道具【回答】交给了唐宋,叫他设法送到“朝晖”手中,诱使他们服下。 事实证明,唐宋做得很到位。 经过一代代的修正改良,【回答】的作用,早就和初版不同了。 它成为了一种操纵型的道具。 它能够扩大欲念,且永不易主。 也就是说,它如果一开始属于唐宋,就永远属于唐宋,哪怕【回答】被抢夺、被赠与,药物的主人也还是唐宋。 他们之间,缔结了一种隐秘的、只有单方知晓内容的协约。 想想看【回答】的功能解释吧。 ——“你们,想要属于你们自己的胜利吗。” ——“请给出你们的回答。” 这是一个恶毒的文字游戏。 一语双关。 在“朝晖”看来,他们拿到了【回答】,就是【回答】的主人。 【回答】的功能,看起来是只要服下它们,就可以更接近胜利。 【回答】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 ——他们的善念被从体内剥离,靠着卑鄙的欲念,一路走到了如今的地位。 而在【回答】真正的主人“亚当”这里,它同样解释得通。 “亚当”的确可以藉由【回答】,不费吹灰之力地夺取属于他们的胜利。 只要“朝晖”不灭,求胜之心不死,他们就会永远顶在前头,拿着广告商内定给他们的道具,却以为这是自己的运气,一路替“亚当”顶雷,积攒积分。 ……直到他们死去,用他们的尸身肥沃了“亚当”种下的苹果树。 这项计划很早就开展了,稍微聪明些的观众早就看破了这一层,只有新人玩家才会因为看脸 慕强,傻乎乎地把自己的钱扔到“朝晖”这个早已朽烂不堪的深渊赌盘中。 游戏官方对于《万有引力》来说,就是可以操控一切的神。 包括这次针对南舟的“千人追击战”,也是因为广告商爸爸和游戏官方,在“希望南舟死”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脑侵】公司希望“立方舟”能为他打长期工。 游戏官方希望保住“亚当”第一的位置,因此,需要砍去横生的枝蔓。 但眼看“立方舟”即将靠“朝晖”发起的99人赛,夺得胜利,他们的如意算盘显然是打劈叉了。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使拿不到好处,为了继续活下去,其他玩家也会持续不断地追杀南舟的。 哪怕南舟是个圣人,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不会追究,其他玩家会相信他吗? 一旦疑虑产生,就再也无法修补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本来就是如此脆弱,不是吗? …… 外间的一切骚动,一切阴谋、内定、嘈杂,都被隔离在此刻的“立方舟”之外。 南舟第一次服用退烧药,效果相当不错。 尽管他很在意接下来的故事,可和药力强行拉锯战一会儿后,他便抵抗不住睡意的来袭了。 睡着前,他还带着一点责怪的意味,不满地扯了扯江舫的衣袖,似乎是察觉了他的某种意图。 江舫不言不语,温柔地亲了一下他的眼睫。 温热的触感,轻易将南舟的意识推入了沉沉的黑与静谧当中。 他的□□强悍,但精神始终是脆弱的。 ……用一个吻就可以击溃的那种。 江舫侧身看向呼吸趋于均匀的南舟,看他略红的一张唇呼出轻微的气流,别开视线,练习自己的控制力,不准自己吻上去。 而同样确认南舟睡熟后,李银航看向了江舫。 她能感觉到,江舫故意将故事讲长,就是在等待南舟药效发作。 ……他特意规避开了开场白中自己服用过“回答”的这段经历。 她觉得,自己现在大概起码算是江舫的半个自己人了。 或许她可以大胆一点。 于是,她提问道:“舫哥,你说,‘回答’曾经用在过你的身上?” 江舫看她一眼,挪开了视线,并点了点头:“嗯。” 在和南舟之外的人说话时,他的淡漠和温和掌握得恰到好处,既叫人舒服,又无法让人想入非非。 他说:“那是一种像是维生素一样的药片,看起来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听到他这样说,李银航有种扒开他的头发看看有没有小人的冲动。 江舫用余光瞄她一眼,平静道:“并没有那种东西。” 李银航大松一口气之余,问道:“你没有受药物影响吗?” “有。不多。”他说,“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服用的量很少。至少我的脑袋上没有长小人。” 李银航感到诧异。 江舫在远远看到魏成化头皮上长出的小人时,他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回答】作用下的产物。 如果他的脑袋上没长小人,那他又是怎么知道…… 李银航刚想发问,就见江舫面朝上盯准了天花板,一副不欲深谈的样子。 李银航:“……” 她敏感地不再继续提问,问:“你怎么会吃那种药的呢?” 江舫这样性格的人,会随便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吗? 江舫并不急于作答。 他脑中的思维宫殿内,正在有条不紊地根据自己的已知信息,搭建起一个新的框架。 无数工蚁搬运着他的思维碎片,交错往来,拼凑出一段过往。 那是在v模块测试正式开启、而他和南舟的队伍和游戏里其他尚存活的玩家相见后发生的事情。 在第一场v里,两队玩家面面相觑,有些抹不开脸。 人类是有共情能力的。 结合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经历,他们谁都知道,对方活下来有多么不易。 所以,他们并没有按照游戏规则安排,立刻操起武器拼上个你死我活,而是达成了暂时的合作,试图寻找一种不杀掉对方也能通关的、两全其美的模式。 【回答】,就是另一支队伍的领队抽到的新道具。 他大方地把药拿给江舫看,并诚邀江舫吃上一颗试试看,并说自己队伍中的人都吃过了,没有问题。 江舫拿到了【回答】,细细观察研究了一番。 但他并不打算服用。 他擅长仰望星空的父亲教会了他读诗,世界各地的,天南海北的。 他的母亲教会了他是药三分毒。 他后天习得了对任何人的不信任。 三管齐下,江舫愿意吃下【回答】,那才是活见鬼。 但出于谨慎,他还是在把那一瓶药还给对方前,偷偷藏下了一颗。 这对于混迹赌场多年的江舫来说不算难事。 听到这里,李银航难免疑惑:“那你是怎么……” 江舫简明扼要道:“我被人下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5章 千人追击战(二十五) 江舫遇到的首场v, 和当下的情形是颇相似的。 场景都是一间洋房。 只是对比之下,那间洋房面积偏小,顶多千来平米。 那里不是战火纷飞的战场, 对手也不是这些经验丰富、能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的老手熟手。 游戏规则也很简单。 两支队伍, 有三天的时间进行搏杀,最后两队各自进入一间特殊房间, 轮番对一样镶在墙上的、外形类似埙的乐器吹气,证明自己还活着。 如果有人想要作弊, 一气多吹, 当他的嘴第二次碰到埙口,就会殒命当场。 一人一次机会, 相当公平。 到最后, 哪一支队伍能喘气的人多,哪一支就能获胜。 获胜者将获得人手一件s级道具,并且享受全员复活的福利。 落败者的队伍,全员都必须永远留在这间洋房里。 ……当然,是以尸体的形式。 大家都是第一次进入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v模式,脸对着脸时, 彼此都意意思思的,不怎么舍得下脸直接开干。 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一阵,两支队伍维持了表面上的和气,说了不少要精诚团结的场面话。 最后, 大家打着哈哈,达成了一致: 至少还有三天,不急, 可以一起想想办法, 共渡难关嘛。 这当然是说说而已。 因为江舫带领的队伍人数比对方多。 这样的尴尬局面, 当然只能是那幕后的游戏策划者特意为他们设置的困境。 目的也很明确:诱导和逼迫人少的那一方赶快动手。 不然的话,拖一时,就多一时的危险。 江舫有想到,另一支队伍会比自己更着急。 不过他没想到会这样着急。 急到两支队伍在一起吃的第一顿晚餐里,就对他下了药。 洋房内有足够的食物储备,甚至还有酒。 当江舫系着围裙做饭时,对方队长,那个持有【回答】、约摸四十岁刚出头的敦厚男人盛宜民,拿起酒架上的一瓶酒,观察一番,主动跟江舫搭话:“这白兰地不错啊,70年的。” 江舫看他一眼,露出了些感兴趣的神色:“70年?” 见他有兴致,盛宜民再接再厉:“你有毛……咳,俄罗斯那边的血统吧?听说你们都特能喝?” 江舫垂下眼睫,很有点端端正正的绅士气度:“还行。” 接过酒瓶,验明了好酒的正身后,江舫如盛宜民所愿,说:“劳驾,倒一杯给我吧。” 江舫向来是个行走的酒桶,一杯酒下去,脸色不红不白,继续稳稳当当的切菜。 他装作自己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酒里的异常。 他的舌尖是在各样的酒里浸泡过的。 酒液里掺杂的那一点微妙的果甜,可不属于任何一种白兰地。 可惜了这样的好酒。 不得不说,这次和他对戏的对手稍有拙劣,演技只能勉强打上个70分。 不过,毕竟在被《万有引力》囚禁前,大家都是老老实实地做自己,鲜少有江舫这样把半永久的亲切面具焊在脸上的异常人类,倒也可以理解。 对于对方下药的行为,江舫也并不感到意外。 这是他们与另一队幸存者充满希望的邂逅。 然而糟糕的是,邂逅的地点和时机都并不美好。 狼人杀的时候,首刀最会玩、威胁性最大的那个,算是常识。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药究竟有什么效果。 江舫基本可以确定,他吃下的就是那种名为【回答】的药物。 盛宜民这支队伍,恐怕也并没有任何一人服用过【回答】。 他在撒谎。 他一直绕着弯子想让江舫试吃【回答】,恐怕是因为他既舍不得扔掉这个功能描述不详、吉凶难辨的s级道具,又担心贸然服用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想诓江舫做小白鼠。 如果江舫吃了,没有什么毒副作用,甚至大有裨益,那就是替手握大量【回答】的盛宜民免费试了药。 如果江舫中毒身亡,自己的队伍群龙无首,必然混乱,盛宜民更是能在这场v中占据先手优势。 所以,无论是哪一种可能,盛宜民都稳赚不亏。 想通这一点后,江舫微笑着,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坑害。 在晚餐时,他笑盈盈地坐在热闹里,端着酒杯,看着盛宜民虚情假意、宛如花蝴蝶一样穿梭在两方队员之间,嘘寒问暖,甚是热情,偶尔在与别人的谈话中,向自己投来紧张的一瞥,观察他的反应。 每当这时,江舫都毫不避讳地对他一举空杯,欣赏老盛在那一瞬间流露的不自然和慌乱,屡试不爽,心中也对可能会到来的死亡毫不介怀,甚至颇觉有趣。 江舫看上去谦卑温和,但向来轻视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他不介意陪盛宜民赌一把。 前提是,江舫自己拥有一种可以解除debuff状态的a级药物。 当然,他也不知道a级道具能不能对s级道具起到作用。 所以他要观察,观察【回答】究竟有多少毒性。 在这种v规则下,有南舟在,他们总会赢的。 所以,毒性多少,决定了盛宜民会怎么死。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盛宜民这支队伍里,恰巧没有刷过《永昼》副本的玩家。 因此,即使南舟在他们面前招摇过市,他们也认不出来。 何况南舟除了长相着实和低调不沾边外,性格相当内向沉静,和大家一起吃饭时,坐在最尾端的凳子上,一边吃饭,一边仰着头,耐心倾听对面一个前来搭讪的、油头粉面的男人说话。 不知道怎么回事,江舫风流恣意的视线每每转到南舟身上,连片刻也不愿意多停留,就迅速移开了。 江舫对这点异象追根溯源,发现大概是在察觉自己对南舟会起反应后,他就有意和南舟淡了。 仿佛是在害怕什么。 江舫把坚硬冰冷的玻璃杯抵在唇边,笑着想,荒谬。 他怕什么?躲什么呢? 有了那样的前车之鉴,他是疯了才会去爱人。 何况是南舟这样虚拟的人。 只是他在想这件事时,眼光却不肯停留在南舟身上分毫。 他望着和南舟完全相反的方向,口中白兰地的果香味道却越来越浓郁。 是苹果味的。 结束了一场孤独的饮宴后,江舫简单收拾了残羹冷炙后,独身一人先回了房间。 ……顺道拿出了录音笔。 这是他的习惯。 每当进入一个副本时,他都不忘开启录音笔,记录信息,事后回放,以免错过某些细节。 这回,江舫并不寄希望于能获取什么有效信息。 其他玩家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大声密谋,暴露自己内心的猜忌、筹谋。 他只不过是习惯使然,听来打发一下时间罢了。 在等待毒·性发作的时间里,他趴在柔软的大床上,听着录音里每个人无甚意义的插科打诨,心里却在思索另一件事。 他记得【回答】这首诗。 于是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了那段关于“卑鄙者”和“高尚者”的经典诗句。 他顺手在“卑鄙者”上划了一个圈,旁边落下了一个“?”。 江舫漫无边际地猜测,难道【回答】的药效,是可以改换性情的? 埋葬人心中的【高尚】,让人成为【卑鄙者】,从而获得胜利? 彼时,江舫当然不知道自己直接触及了【回答】道具的实质。 他用笔端在笔记本上敲击两下,继续推测下去。 这样说来,这就是唤醒人类内心“卑鄙”的靶向药物? 不。 “卑鄙”这个概念似乎过于单薄了些。 或许可以将其理解为“欲·望”。 如果它能够放大人内心的,就像是在人心的天平上一点点地添加筹码,让其沉沦且不自知,更加合理且可怕。 推想到这一步,江舫不禁感到好笑。 那这么说来,自己还未必能死得了。 而且这药对自己的影响,需要打个问号了。 因为江舫想来想去,都推想不出自己的会是什么。 他并不缺钱,不沾烟酒,在吃喝住用上也没有特别执着。 赌博只是他谋生的手段之一,所以他也不好赌。 甚至人人都有的求生欲,他也欠缺。 他活下去、回到现实的欲念也不很强烈。 江舫想要的,早就不存在了。 而习惯了自由的鸟,可有再眷恋鸟笼的道理吗。 既然一时间想不到答案,江舫也就不想了。 他又用笔在《回答》这两个字上打了个圈。 他的思考更深入了一步。 迄今为止,江舫也不敢完全确定,此【回答】是不是彼《回答》。 如果负责撰写游戏文本的人,只是随便起了一个名字呢? 如果《回答》这首诗的前两句过于有名,江舫也不会往这个方向想。 换其他人来,或许只知道“卑鄙者”和“高尚者”这两句流传度最广的,未必能和《回答》这个诗名对号入座。 是他想多了吗? 最好是。 否则的话,这背后透露出的讯息,就过于让人毛骨悚然了。 ——游戏的策划者,在一点点摸透他们的文明,并运用属于人类的文明,设计出一个个道具和副本。 这种感觉真是又奇妙又恐怖。 在江舫的神思一路走远时,他竟听到了南舟的声音:“舫哥,晚上吃什么?” 他的注意力瞬间归位,望向了手边的录音笔。 这段对话就发生在约一个小时前,是以江舫还有些印象。 他甚至默默接上了自己下一句的提问:“你想吃什么?” 南舟点菜:“苹果馅饼。” 江舫:“我们还有苹果吗。” 南舟:“我带出来的不多了。” 南舟:“……唔。那我们就先不做了吧。” 那时的南舟不死心的小眼神应该是相当可爱的。 因为江舫听到自己发出了一声温和的笑:“对不起啊。以后到了有苹果的地方,我们再补充库存。” 这段对话很是寻常。 但江舫皱起了眉。 他听过许多遍自己的声音,却从没听过这样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温柔。 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是,他鬼使神差地将这段没有丝毫意义的录音动手倒了回去。 倒回了几十秒前后,江舫松开了手。 刚刚好,他听到南舟叫他“舫哥”。 冷冷淡淡的语气,却不知添加了什么样的助燃剂,让他的心轰然一下燃烧起来。 江舫把指尖抚在录音笔出声口的位置,上上下下地摩挲,用指端感知他的声音。 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那人开合的唇。 柔软的,漂亮的,温暖的。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江舫霍然松开手,信手将录音笔扫到了床下。 录音笔在柔软的地板上蹦跳两下,甚至连稍大一点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轻而易举地在江舫的心里激荡出了让他头皮发麻的回音。 他什么时候可以和南舟许诺“以后”了? 江舫立即为自己的怪异行径找到了可解释的借口。 这是“吊桥效应”。 脚底下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是吱吱作响、随时会断裂开来的吊桥。 两个人走在当中,紧紧相拥,都误将恐惧的心跳当成了对彼此的爱恋。 这对向来恐高的江舫来说,更是最危险不过的事情了。 他闭眼捺紧眼角,强逼着自己从这无端且无用的情绪中走出。 他没有等来不适的结束,倒是先等来了南舟。 发烧的南舟,碰巧在做同一段梦。 他走入一个房间, 窗外的天色是灰的,那点灰遍布了天空,直透到人心里去。 床上坐着舫哥。 他好像不大舒服,单手紧紧陷入柔软的床垫,另一只手掐着眉心。 南舟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边,询问:“头疼?” 江舫肩膀一紧,这才察觉到南舟的到来。 他只和自己的目光短暂地一碰,便转移了开来:“走路都没有声音,属猫的么。” 语气虽然是玩笑的,但他的喉音和他的肩膀一样发着紧,好像在刻意躲避什么。 南舟有些好奇,偏着头去追他的视线:“你怎么了?” 江舫虚虚闭着眼睛,睫毛微微发颤,不回答他的问题。 这着实是罕见的,更勾起了南舟的好奇心。 南舟在江舫面前蹲下,胳膊分开压在了他的双膝上:“舫哥?” 这样普通的肢体触碰,却像是倏然开启了某个按钮。 江舫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将他狠狠摔到了床上,一拧腰,整个人就凌驾在了南舟身上。 由于这样的行为实在很不江舫,南舟反倒忘记了反抗,由得他欺在自己身上,新奇地望着他。 相对于他暴力的动作,他是面无表情、异常平静的。 房内气氛一时凝滞,又被一声响亮的钥匙声打破。 钥匙是从南舟的风衣口袋里取出的,上面带着甜腻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江舫将钥匙在他眼前哗啦啦晃了一圈,无声地询问钥匙的来历。 这钥匙是晚餐桌上和他搭讪的油头粉面男赠送给他的。 南舟也很痛快地交代了来历,并道:“他说,晚上我如果无聊,可以去找他。” 江舫:“你收下了?” 南舟有些纳罕,因为这是最显而易见的事实了。 反正他陪着江舫,也并不觉得无聊,所以必然不会去找那人的。 他不大理解江舫为什么要问,就连回答也带了点犹豫:“嗯。” 这声“嗯”之后,南舟感觉,江舫抵在自己脸侧的手掌骤然紧握成了拳。 紧接着,那串钥匙哗啦一声被扔出了窗外。 南舟的眼睛追着那串钥匙跑了,但很快,他的脸就被江舫摆正了。 江舫的神情很怪。 他将额头抵上南舟的,银白的发尾落在南舟肩窝里,扫出一片痒酥酥的触感。 南舟听他缓慢地开口,说了一句怪话。 “……别上别人的桥。”江舫轻声道,“走我这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