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狂妃不好惹》 1 十万两 “绾绾，我也知道，我不该开这个口。” “那就别开口了吧。” “可是我表兄他……嗯？你说什么？”周令仪错愕地抬起头，却见眼前的女孩子还是一脸笑盈盈的，纯洁可爱的脸上没半点恶意。 “没有没有，你继续说。”纪绾绾笑道。 周令仪定了定神，道：“你也知道，表兄他们一家，都单指着他振兴门楣，这书院里的日常花销也大，实在是……” 纪绾绾敛笑，冷淡道：“你表兄要振兴门楣，关我什么事？” 周令仪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绾绾，你怎么了，是不是谁对你说了我的坏话？” “谁敢来我这说你的坏话。”纪绾绾又笑起来，“我这不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刚说到哪来着，裴家表兄想通过你向我借钱，要借多少来着？” 周令仪这才放心了，她就说嘛，这蠢货向来听她的话，让往东从不会往西的，哪可能说生二心就生二心。 周令仪道：“十万两。” 纪绾绾：“……” 可去你的十万两吧！ 这是欺她买多了上千两的头面，日常随意一件衣裳，动辄也是几百两银子，便不知生民疾苦？ 要不是有了前世死后的那段经历，纪绾绾还真是不知道。 可现在，她却很清楚，寻常官贵女子出嫁，两千两已是极体面的嫁妆，五十两便够一户中等人家吃喝半年。 裴珺这是打算在他那破院里修皇宫吗？ 纪绾绾眼皮都没眨一下，笑道：“好，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你先回去，钱我明日就给你送去。” 这么痛快就答应？ 周令仪暗恼，早知道就听裴珺的话，要个二十万两，都怪自己一时心软，要的少了。 但现在改口已来不及，她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说读书人重脸面，这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可令旁人知道。 打发走周令仪，纪绾绾看着窗外，俏脸生寒。 这是还把她当傻子哄呢！ 前世，她就已经在周令仪和裴珺这对狗男女手上死过一回了，他俩光被她养着还不知足，合起伙来干了票大的，也就是这十万两。 纪绾绾前手刚递给他们银票，裴珺后手就捅了她一刀子，跟着是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她想向周令仪求救，却换来了周令仪的一顿拳打脚踢。 可怜纪绾绾死后，尸体还被扔进了水里，官府查了半年，也没追查到真凶。 她祖父又痛又怒，派人清剿了杭城内外，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盗匪流寇，以至于那几年里，杭州城的治安都好了许多。 这之后，祖父就闭门不出了，直到去世。 而害她性命的狗男女，却一直逍遥法外，活得风生水起。 纪绾绾能知道这些，是因为前世她死后，灵魂并没有消散，而是附在了一只小奶猫上。 想起那段梦幻般的经历，纪绾绾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她清点自己的小金库，翻翻找找出十万两银票，吩咐下人去钱庄里兑换成现银。 不要让旁人知道是吗？她偏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 · 香车宝马，鲜花开路。 杭城百姓们或许不认识，其他官贵人家的车辇，却都识得那辆华贵无双，满嵌珍宝的马车，是纪六小姐的座驾。 谁都知道，纪家是杭城数一数二的富户，而纪六小姐，又是纪老太爷最宠爱的孙女。 可是今日，纪六小姐的马车后头，那一路吹吹打打的，是怎么回事？ “我们姑娘，去给周二小姐送钱呢。”纪家人很热情地向沿途百姓们介绍。 “送钱？！” 围观的百姓看着那一箱箱沉重硕大的银元宝，目瞪口呆。 这是送钱？简直就是下聘的阵仗！ 又有人想起来，前段时间满杭城的流言蜚语，难道，竟然，全是真的？！ · “你管他真真假假，这闲话传久了，假的，自然也变成真的了。”周四小姐笑着端起茶盏。 要说，也没哪户人家姐妹比她们更和睦了，全都团团围坐，聚在周令仪这。 周令仪神情高贵，冷若冰霜，也不怪她如此，毕竟无论容貌还是穿着打扮，她都比别的姐妹高上数筹，姐妹们也只有在她这，才能喝上这纪家来的珍品茶叶，吃上从杭城最出名的点心铺子，采买来的糕点。 “也多亏了二妹妹英明。”周大小姐举杯笑道，“才能三言两语，唆使得那蠢货去退亲，咱们再趁机传出来她和裴表兄的事，大家伙就都以为，她是因为看上裴表兄，才嚷嚷着要和苏二公子退亲的了。” “大姐姐慎言。”周令仪冷冷道，“纪绾绾要退亲，是她自己的主意，与我没半点关系。她和表兄的事，也不是我们传出去的，是大家有目共睹，我还曾对她苦劝。” “是，是，我失言了……”周大小姐涨红了脸，拼命找补道，“要说起来，这些年，多亏了二妹你忍辱负重，为了咱们姐妹的日子能好过些，不惜放下身段，与纪绾绾那商户女来往，忍受她一身铜臭味。” “大姐姐，你说什么呢！”周四小姐粗暴地打断她，“是她自己巴巴地把东西送上门，哪里是二姐姐刻意去求来的？她一个商户女，本就不配吃用那些最好的，这些东西，本就是咱们应得的。” “四妹说得不错。”周令仪淡淡道，“大姐，你需牢记，咱们祖上，可曾官拜三品，是天子近臣，哪怕叔叔伯伯们近些年无缘官场，你也不可失了祖上风骨。” “是，是，多谢二妹妹教诲。”周大小姐冷汗涔涔，面色愈发通红。 周家没几个像样的下人，眼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来报：“姑、姑娘，纪六小姐来了！” 周家姐妹们都在，婆子这一声“姑娘”喊谁，却不言而喻。 周令仪皱眉道：“来就来，你有什么好慌乱的，成何体统？” “就是！”周四小姐帮腔道，“二姐说了，咱们是清贵人家，那纪绾绾不过一介商户女，允她来府上拜见，已是抬举她了，等一等又何妨？刘妈，亏你也是这府上的老人，还这样不经事，实在是失了咱们家的身份。” 刘妈有苦说不出。 就没见过这一门的姐妹，都穷成啥鸟样了，两三个姑娘共用一个丫鬟，还在这自矜自傲，是真真正正的穷讲究！ “不是，不是！”刘妈忙解释道，“听外头人说，纪六小姐是来提亲的！” “嗯？”周令仪站起身。 刘妈道：“带了整整十万雪花银，前来下聘呢！” 周令仪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 她被耍了 “纪六小姐这是真看上了裴家儿子，所以赶来下聘？”有人讷讷道。 旁人反驳他：“哪有女子亲自上门，给男子下聘的？哪怕是倒插门，也不兴如此啊！” “有钱人家标新立异，也不是没有可能。” “哇，那裴珺，竟然真的要去倒插门了？亏他还是读书人，祖上也是出过大官的，真是一次性就把读书人和祖上的脸面都丢光了！” “欸，不对啊，你们没听刚纪府的下人说，这是去给周二小姐送钱，不是送去裴家啊！” “难不成是转交？！要说起来，纪六小姐会和裴家儿子认识，不也是周家姑娘牵线搭桥吗？” “不是下聘，不是下聘！”纪家下人们笑呵呵地解释，“是周二小姐，向咱们姑娘借钱呢！” “借钱？！”围观人群惊讶道，“她要十万两那么多，这是打算干什么啊？” 纪家下人讳莫如深一笑：“那咱可就不知道咯……” 听说不是下聘，是借钱，却一点没打消百姓们对此事的兴趣，毕竟很多人活一辈子，也没见过十万两那么多，看热闹的百姓不见消减，反而越聚越多，直把向来冷清的周家门口，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裴珺也从来没见过这阵仗，但纪绾绾的那辆马车，他是见过的。 他本是得了周令仪的消息，一早来周家候着纪绾绾，假装与她偶遇。 意外之喜，是来了这么多人。 他若此时上前，与纪绾绾亲近一番，纪绾绾看在周令仪的面子上，必不会太使他难堪。 而他也会将此事把控在一个暧昧却有礼的范畴，只让有心人觉得，他二人确实有染，却又说不上来什么实质性的事件，免得损了他读书人的清名。 到时候，便是纪绾绾不顾婚约在身，恬不知耻，对他有意，而他则情深义重，因为怜悯，只得接受她一个有污点，又被退婚了的女子，顺带接掌她那一份浩大家业…… 裴珺想入非非，都没看出来旁的什么端倪。 纪绾绾刚下马车，他就笑着上前，伸手要来扶她。 纪绾绾忙不迭撤回手，被丫鬟们搀扶着，走下马车，她极嫌恶地瞪了裴珺一眼。 裴珺一愣，还当是自己看错了，转瞬，却又见到女孩子笑颜如花。 他放下心来，心想谣言传得多了，这女子或许还真对自己生出几分心思，他不由得信心大增，凑近纪绾绾耳畔，便想说话。 旁人看得是一阵唏嘘。 “竟然……” “果真……” 谁想，裴珺刚说两句话，纪绾绾就狠狠甩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裴珺被打懵了，他怎么就被打了？ “登徒子，给我打！”纪绾绾道。 无论裴珺，还是围观百姓，都没反应过来，就见纪家下人里，出来七八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对着裴珺一顿胖揍，打得他哭爹喊娘，跪地求饶，简直是斯文扫地。 先前一直笑呵呵对路人解释的纪家管事，此时脸罩寒霜，站出来道：“混账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就痴心妄想，敢打我们家小姐的主意，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百姓们恍然大悟，原来说什么纪六小姐和裴家儿子有染，全是裴家儿子一人单相思啊！ 他若真是单相思也就算了，光天化日下拉拉扯扯，差点败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真是该死！ “我就说嘛，纪六小姐又不是失心疯了，能不要苏二公子，反看上他？”一个大嗓门的妇女嚷道。 “就是，破落户家的儿子，也敢肖想豪富人家的小姐，疯了不成？” “啧啧，你们这些人，笑贫不笑娼啊……” 一时间，说笑打趣讲风凉话的，什么都有。 “欸，他刚才，说了什么？竟惹得纪六小姐勃然大怒？” “总归不是好话，说不得是什么放浪轻浮言语。” “当着咱们这么多人的面，就敢当街调戏闺阁女儿，真是衣冠禽兽！” 裴珺被打掉了三颗牙，他听到这些话，差点又吐出一口血，却苦于浑身疼痛说不出话。 他只是说“今日一起床，喜鹊就在叫，原来是能遇见绾绾妹妹你”而已啊！ “出来了出来了，周家姑娘们出来了。” “裴珺是她们表兄，纪六小姐又是周二姑娘好友，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周令仪刚一出门，脸色就变了，她走到纪绾绾面前，勉强扯起一个笑，道：“绾绾，这……是怎么回事？” 纪绾绾抬起头，已是一脸泪水，看得旁人大是同情。 也是，十万两银子说借就借，可见纪小姐对周姑娘，是真的掏心掏肺。可她，却差点被周姑娘的表兄占了便宜，这事，放在任何女孩子身上，都会委屈得流眼泪吧！ 周令仪看看纪绾绾，又看看地上被打得七荤八素的裴珺，尴尬道：“来，咱们先进来再说。” 纪绾绾哭泣道：“你这家门，我是不敢再进了。令仪，我把你当好姐妹，你却伙同你的表兄，这样来算计我，你们就是看上我的钱！好，这十万两，我也不会再借给你了，还有我以前送你的那些东西，请你也一并还给我，我们就此一刀两断！” “绾绾，你在说什么啊……”周令仪措手不及，只能强笑着，假装听不懂。 “你不要再装了，你表兄都已经承认了，你们就是想毁了我和永宁侯府的婚事，好让我嫁给你表兄，这样，你们就有取之不尽的财富了。”纪绾绾哭道，“我也不是傻子，你说，要不是你泄露，裴珺他怎么就知道，今天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不是，绾绾，你听我说……”周令仪气怒不堪地瞪着地上的裴珺，有心想要辩解几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心焦万分，忽然对上纪绾绾泪眼里的那一丝笑意，周令仪顿时恍然大悟。 她被耍了！ 她竟然，被这蠢货给耍了！ “请你，把我这些年，送给你的，所有的衣裳首饰，金银细软，统统还给我。”纪绾绾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不然，我就放火烧了你周家，我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 付之一炬 这些年，要不是有纪绾绾供养着，周令仪早和她其他几个姐妹一样，被排挤出杭城贵女的交际圈子了。 可是，周令仪怎么说？ 前世，纪绾绾临死的时候，周令仪把脚踩在她的脸上，冷笑着告诉她，哪怕没有她的那些阿堵物，以自己的才华能耐，定然也能得到其他人的肯定和赏识，旁人笑她寒酸，她却嫌纪绾绾铜臭，仗着有几个臭钱，便颐指气使，庸俗至极。 纪绾绾觉得，自己过往，就是太好性了，她本就是混世魔王，对自己家中的几个姐妹，从不相让的，唯独被周令仪哄得晕头转向，替她处处周到。 既然这样，那她就扒了周令仪这层金钱堆起来的外皮，看她还能不能光鲜亮丽。 价值不菲、精心裁制的各式衣衫，堆了满满几大箱子，得知这些衣物，全是这几年里纪六小姐送给周二姑娘的，百姓们纷纷咋舌。 而更令他们大开眼界，是纪家下人们，随之从周家捧出来的一匣匣金银首饰，这里面的随便一件，都够普通人好几十年的花用了。 周令仪顾不上肉疼，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她向来自诩清高，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如今却被撕扯开，让所有人都瞧见，她到底拿了纪绾绾多少好处，往后可怎么做人？ 她看向裴珺，却发现就连裴珺看她的目光，都有微妙的改变。 周家的一群女孩子，有的张口结舌，有的心痛不已，还有的幸灾乐祸，但纪绾绾看过来时，人人都把头缩得像鹌鹑一样。 纪绾绾对周令仪道：“还有你这一身，也都脱下来吧。” 周令仪死死咬着牙：“你真的要把事情做绝吗？” 纪绾绾笑了笑，道：“你说呢？” 周令仪一梗脖，走到屋子里去，过了会荆钗布裙地出来，却将换下来的衣裳首饰往纪绾绾脚边一丢，极力摆出不屑一顾的模样，仿佛如此，她就还是那个不染尘俗，不为外物所动的仙女，那些衣衫首饰，全是纪绾绾硬要塞给她的。 “你们说，纪六小姐这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啊？”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这回却有了些不一样的声音。 纪绾绾置若罔闻。 “这些衣裳，就地烧了吧。”她淡淡道。 “啧……” 火焰熊熊燃烧，将数不尽的绫罗绸缎付之一炬。 围观百姓大呼可惜。 可仔细想来，以纪六小姐的身家，自然是不可能再将这些旁人穿过的衣服收回，她若把衣服丢进当铺，对周令仪这未出阁的女子来说，才是最羞辱最难堪的事，直接一把火烧掉，已显得宽宏了。 “这些首饰……”纪绾绾道，“就分给大家伙吧。” 纪绾绾说罢，便要转身上马车。 “不！不能分！”周四小姐忽然冲出来，大声喊道，“那套头面，还有那手钏、镯子、项链！都是二姐姐答应了要给我的，是我的东西！你不能分给别人！” 纪绾绾斜睨了她一眼，道：“看来你也得了不少东西，都交出来吧。” “你——”周四小姐这时万分后悔自己莽撞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被纪家下人们押着，不情不愿从房间里拿出往日周令仪给她的，原还想留两样，却全被夺走了。 周四小姐回到大门外，却见人群已经在哄抢东西了，就连那死狗似的，趴在地上的裴家表哥，也从旁人的脚底下抠出枚金戒指来。 除了周令仪外，她的几个姐姐妹妹，也都加入了哄抢的阵营，再没人顾着惦记，纪小姐此番是否太过分了，所有人都把她当观音菩萨来拜。 直到夕阳下山，人群才恋恋不舍地散去，纪绾绾和纪家人也早走得无影无踪了。 周令仪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姐妹们纷纷从她身边经过，却再没一个人多看她一眼，偶尔投来的，也是极轻蔑刻薄的目光。 “嗤。”周四小姐冷哼一声，用力地撞了一下周令仪的肩膀。 “四妹，你——”周令仪恼怒，周四小姐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人。”周令仪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过了一会，她咬牙切齿道：“纪、绾、绾——” 她本就不打算留她性命，如今看来，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 “哟，咱们六小姐，在外头好大的威风，竟还知道回来呢？！” 纪绾绾刚回到家，迎面就撞上了二婶娘沈氏的冷嘲热讽。 纪绾绾早习惯了，若是前世，她肯定得呛回去，现在嘛…… 纪绾绾笑眯眯道：“二婶娘，您也是不易，等我半天，就为了挤兑这一句，要不，您来我院里喝口茶，歇歇脚，看要不要再多说几句？” “你——谁故意等你了！”沈氏差点没反应过来，回神后被气得倒仰，“哼，我们走！” 沈氏神情狼狈，扶着丫鬟们的手，逃也似地离开。 “这爹娘早死，也有爹娘早死的好处。要不然，就凭她，哪能打小就被老太爷、老夫人带去身边亲自养，这都被宠成什么样了？”沈氏一面走，一面和大丫鬟们抱怨，“也就是老太爷要纵着她，近些年，眼睛里愈发没有其他几个孙女了，什么好的，都紧着最不成器的这个来，旁的也就算了，就连婚事也是这样……” 沈氏说得畅快，没注意大丫鬟们都不敢吭气了，春桃悄悄地扯扯她的衣袖。 “你是有哪个女儿嫁不出去了？”一旁老树下，传出若洪钟的一声。 沈氏差点给吓趴下了：“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 祖父 沈氏是很怕纪老太爷的。 她自己也出身商贾世家，打小耳濡目染，全是纪老太爷的传奇事迹。 更别说，如今沈家实际的掌权人，依旧还是纪老太爷。 “媳妇不是这个意思！”沈氏忙辩解道，“媳妇是说，六丫头她，她今日下午做的事情，有失妥当呀！” 纪老太爷冷哼道：“她今日下午才做的事，你不到傍晚就知道了，往日，倒也不见你这做婶母的，如此关心她！” 沈氏被怼得面红耳赤，道：“爹，不是媳妇刻意盯着，是六丫头这回，闹得可实在是太大了，这会儿，怕是半个杭州城都知道了。” “知道了不是更好？”纪老太爷不以为然道，“往后一段时日，人人提起纪六姑娘，便要提一句我纪家，不出十天半月，我纪家的声势不是更加浩大，名头不是愈发深入人心？百姓出门采买，也会首先进我纪家商号，一人如此，我纪家便多一分进账，杭城八十万人口，但有十分之一人如此，我们何愁没有利润？一传十，十传百，目光放之整个江南，又将如何？” 这就是纪老太爷的经商之道？！ 记下来记下来记下来，赶紧写信告诉娘家…… 沈氏听得目瞪口呆：“这么说起来，六丫头她，不是有过，反而有功了？” 纪老太爷点点头，道：“你到底是做婶母的，又掌着家里中馈，是该好好想想，要如何奖赏她。” 这怎么就谈到奖赏了！ “不是！”沈氏急道，“爹，这于声名有损啊！传出去，旁人还当我纪家的女儿，都是这般嚣张强势！” “声名有损？”纪老太爷道，“先前她和裴家小子的事情闹成那样，侯府都不与她退亲，何况还有我在，她要什么名声？” “爹，您可不止六丫头一个孙女！” “哦？那是三丫头，四丫头还是五丫头？她们谁的名声不好啦？” “……”饶是再给沈氏多一张嘴，她也说不过纪老太爷。 沈氏生怕再待下去，纪老太爷又该找她谈奖赏的事了，她行了个礼，忙不迭告退。 “怎么奖赏六丫头，这件事，你且放在心上。”纪老太爷不忘嘱咐。 沈氏：“……” 还能不能让人舒心了！ 纪老太爷却心情很好的样子，走进了纪绾绾的院子。 纪绾绾一早就候着了，甚至祖父和二婶娘的每一句对话，她都偷听得一清二楚。 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祖父就是她最最珍贵的大宝藏！ 想到前世，祖父在她死后，一直郁郁寡欢，闭门谢客。 祖父去世的那天，已是她当猫都当了十多年后的事了。 那时她苦于是猫身，溜不进去纪家，只能蹲守在挂满白幡的纪家大门外，眼泪掉下来，就凝结成了冰。 那是呵气成霜的日子，小小的猫儿安安静静，在纪家大门口蹲成个雪人，直到那人找到她，在旁陪伴了她许久，最终天色暗下来，才将她给抱走。 “祖父。”纪绾绾道，“您真的觉得，我没有做错吗？” 与面对沈氏时的张口就来不同，纪老太爷仔细想了想，道：“要说错，你自然也有错。” 纪绾绾道：“那就请祖父说说我的错处。” 纪老太爷道：“你若真不喜苏家小子，想与他退亲，直接来告诉祖父，祖父自然会为你做主。只要绾绾不喜欢，那哪怕是天王老子的儿子，咱说不要，也就不要。” 纪绾绾道：“祖父先前之所以没答应，是因为我并非当真不喜苏二公子，而是受了旁人挑唆，才屡次说要退亲。所以，您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没那回事？” 纪老太爷笑起来，抚了抚孙女的头顶道：“绾绾长大啦。” 纪绾绾道：“那今日下午的事呢？” 纪老太爷笑道：“那你做的，可真是棒极了。咱们商户人家，虽不惧流言蜚语，但这名声也分好坏两种。你不过是出门去走一遭，就澄清了之前那些不尽不实的闲话，还断绝了和周家女儿的往来，这说明你有识人之明，又有不惧事的气魄，和能成事的手段，祖父自然欣慰。” 纪绾绾噗嗤笑起来。 她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祖父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因为他是把对她父亲、母亲以及祖母的爱，都加诸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但强大如祖父，其实也是有着他的弱点，那就是太宠爱她了。 正是因为这一份宠爱，祖父才会觉得万事只要她开心就好了，以纪绾绾的能力，就闯不出来什么他收拾不了的烂摊子。 可连他都没想到，前世的纪绾绾竟会因为交友不慎失去性命。 所以这一世，让我也来守护我们吧。 纪绾绾看着祖父，在心里暗暗说道。 · 晚上睡觉的时候，纪绾绾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前世死后，当猫的那段日子。 刚变成猫的时候，她本是奄奄一息，就要死的，场景一转，她却已躺在了那人的怀中，过了会，她又像是长大了一点点，能在他的案上走来走去了，有时候，还会调皮地在书卷上，印下几朵墨梅花，他却从来都不恼的。 大清早，她爪子痒痒，就爱在熟睡的他身上走来走去，有时候不小心踩到他的脸，也只会换来他睡梦中迷迷糊糊的一句：“晚晚——” 纪绾绾醒过来，就听到两个小丫鬟在窗下说闲话。 “武陵王殿下，也来了杭州城呢。” “真哒？我听说，那可是全天下最俊美的男子，可他怎么会来咱杭州呢？” “说起来也是可惜……” 可惜什么，纪绾绾却听不清了，她只听见一句—— “武陵王殿下，是永宁侯夫人的亲弟弟。” 纪绾绾的心，砰砰狂跳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 比不了 过几日，就是永宁侯夫人的赏花宴，前世的纪绾绾就死在这一天。 她半途和周令仪偷偷跑出去，后来周令仪回来，她却再也回不来了。 所有人都只记得，她不见后，周令仪和纪家人一起找她的场景，却没一个人注意，周令仪也曾消失了一刻钟。 那日的情况过于混乱，官府和纪老太爷查来查去，都没查到周令仪的头上。 如今纪绾绾回想起来，愈发觉得心寒。 周令仪心悦苏煜不假，可哪怕没有自己，苏煜也不可能娶她，她却还是伙同裴珺，把自己杀了，足见这积怨，并不是一日两日。 这辈子，周令仪和裴珺若自此不来惹她，也就罢了，但凡半点不轨，她定让他们万劫不复。 · 作为准亲家，纪家所有的女眷都受到了永宁侯夫人的邀请。 除了三太太庞氏身体不适，其他人一大早，就跟着二太太沈氏来了。 到了以后她们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群人，到得还并不算早的。 毕竟，作为整个杭城最显赫的人家，永宁侯府有的是人想巴结。 沈氏的脸色却不怎么好。 先不说冰冰、清清那两个三房的丫头，她觉得自己的女儿妙妙，无论怎么打扮，都是温柔有余，明艳不足，旁人但凡瞧过来，第一眼定也是先瞧见绾绾，更别说经过周家门口那一出，绾绾这丫头，而今都快成杭州城的风云人物了。 “小蹄子，都已订了亲的人了，还不知收敛些，让让其他姐妹。”沈氏暗撇撇嘴。 徐夫人也在撇嘴。 她家老爷的官位不算高，女儿却是在侯府二公子定亲前，就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的。 徐姑娘生得花容月貌，无论父母亲都对她寄予厚望。 据她自己说，当时二公子非但替她捡回花灯，还朝她笑了的。 所有人都等着侯府上门来提亲，谁想却被一商户女给截了胡。 徐夫人哪能不气，往日无事都要编派一堆是非给纪家那丫头，而今纪绾绾自己就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徐夫人再说道起来，听众可就比以前多多了。 “快看，那个，就是纪家六丫头。”徐夫人一扯身旁人的衣袖，朝一个方向努嘴。 一众夫人们都随她看过去，其中一人仔细打量一番，迟疑道：“这模样……倒是水灵，瞧着不像那么拎不清的。” “岂止是水灵。”另外一名夫人就直接多了，道，“放在整个杭州城，也是数一数二了，何况看起来还没完全长开呢。” “哪有那么好。”徐夫人忙说道，“你们呀，可别被她这外表给骗了。更何况，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丫头瞧着是光鲜，还不是一身铜臭给堆起来的？和真正的大家闺秀呀，比不了！” 有几人附和着点头。 徐夫人一瞧，愈发得意了，继续说道：“绣花枕头满肚草，我是听说，这丫头可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别说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了，就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这话里满满的自傲，毕竟徐姑娘往日里，可是颇有才名。 “是呀，谁像你们家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不清楚的，还以为是扬州瘦马呢！” 徐夫人说得高兴，没注意沈氏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沈氏无论娘家还是夫家，都是了不得的一方巨贾，别看她在纪老太爷跟前唯唯诺诺，但凡出了门，是半点不肯吃亏的。 沈氏别的本事没有，欺软怕硬却是一流，这些人对她，就像她对纪绾绾一样，看不惯，却又干不掉。 反正她也不打算跟徐夫人之流结亲，要什么脸面？ 旁人说到纪家女儿头上，就已经是不给她脸面了。 “你说什么——”徐夫人“噌”地站起身，火冒三丈。 沈氏连忙掩嘴道：“呀，是我失言了，怎么能把徐姑娘跟那扬州瘦马做比。徐夫人啊，你可千万别生气，我们商户人家，一直都是这样快言快语，说话没个讲究的，您别跟我这粗鄙之人一般见识啊！” 徐夫人差点没被她气死。 好在一旁小姑娘扎堆的地方，传出一阵夹杂讶异的喝彩声。 一旁有夫人趁机打圆场，道：“姑娘们怎么了？” 小丫鬟去看了一眼，回来报说：“是纪姑娘下棋赢了徐姑娘呢。” 沈氏得意洋洋，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你徐家女儿，有几分才学又怎样？我纪家虽是商户，可我的女儿妙妙，却是这整个杭州城，仅次于侯府三小姐的才女呢。 “妙妙这丫头，可真是的，都叫她出门，让着些人家了。”沈氏忍不住笑道，那神情，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徐夫人恨得牙痒痒。 “不是的。”刚才那小丫鬟说道，“赢棋的，不是纪三小姐，是纪六小姐。” “什么？！” 这一下，无论沈氏，还是徐夫人都瞪圆了眼，其他几位夫人，也都神情古怪地看过来。 徐夫人刚还怎么说人家来着？ 不学无术，一窍不通？ 若这都能胜了她自己女儿，那徐家姑娘，该是什么样了？ · 纪绾绾神情欣悦，悄悄地揉了揉手。 这还是她做猫猫时留下的习惯，毕竟上辈子，她做猫的时间，都比做人要长多了。 每当开心或者激动，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爱搓搓小爪子，有时候，还往脸上蹭呢。 她倒不觉得赢了这位徐姑娘，是多么值得称道的事，只是上辈子做猫时，瞧了不知道多少回师父和那个人对弈，还有弹琴、画画、治病救人那些，她是跟着师父和那个人学了不少，可她只是一头猫啊！哪里有机会亲自上手去试。 所以面对徐姑娘的挑衅，纪绾绾毫不犹豫就应战了，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有些生疏，可上辈子看在眼里的那些，她竟然还真用的出来，她下棋赢了！ “哼，算你运气好！”徐姑娘低低说了一句，便推开棋盘，站起身。 她本是一副愤愤的模样，不知如何，忽然就眉目含笑地看过来，像极了等着看好戏。 纪绾绾心觉疑惑，循她方才目光看去，也是一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 成一段好事 纪绾绾忽然就笑了出来。 她想起她前世临死时，周令仪说，哪怕没有纪绾绾，以她自己的能耐，一样能跻身杭城贵女圈。 这一回，失了纪绾绾的提携，加上前些天周家门口十足羞辱的那一幕，纪绾绾以为，周令仪是不可能再出现在侯府赏花宴上了。 可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是来了。 看看一旁的徐姑娘，对于周令仪是怎么进来的，纪绾绾半点不觉好奇。 这杭州城里，多的是看自己不爽的人。 周令仪穿了件素净的衣衫，那衣料却也是极好的，一看就是有人相助。 这一身，衬得她清丽婉约，神情楚楚，一举一动似都在提醒旁人，在控诉前些天纪绾绾对她做下的一切，而她，是多么无辜，多么纯洁，多么可怜。 “绾绾。”周令仪走上前来，才刚开口，眼圈就红了，“我想我们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纪绾绾不说话，只笑嘻嘻地看着她。 周令仪顽强地把戏演下去：“你可愿与我去一旁说说话？” 说实话，面对周令仪的邀约，纪绾绾是有着心理阴影的。 毕竟前世，她就是这么被周令仪骗出去，然后伙同裴珺杀死。 可到底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前世那个弱小的她，周令仪也是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说出这句话。 这回，如果她再不见，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联想到周令仪身上，她不觉得周令仪会存了和她同归于尽的心思，这人最是爱惜自己的。 “好啊。”纪绾绾道。 人群被远远撇开，只有几个小丫鬟，不远不近跟着。 纪绾绾却忽然察觉了些许异样。 · “殿下，您不想去热闹的地方，咱就来这湖边散散。”护卫将轮椅推到幽静处，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 慕云城低低“嗯”了声，目光投向远处湖泊。 清风徐来，水波渐兴。 他端正坐着，莹白纱衣随风而动，广袖衣摆翻起雪浪，露出几根素白的手指。 或许他本就不适合行军打仗，就连这一双手，都更像是读书人的手，只有紧束的腰身，显出几分武人的利落。 这样也好。 慕云城自嘲地想。 干脆废了这一双腿，从此便能隐于花间，执弦诗酒，管他什么朝堂庙宇，塞外边疆。 可是近来，他总做一个梦，梦里面，他与一只白猫，相伴了整整二十二年。 更可笑的，是他竟然把这只猫当人来养，第一面，就将人家两条胳膊举起，对它说：“叫爸爸。” 慕云城至今都记得，梦里面，小奶猫当时一脸茫然的样子，然后“喵喵”叫了两声。 他从未在一只猫脸上，见过如此生动的表情，当场就被它逗笑了。 他还说什么来着？ 哦，他夸赞它，说：“真乖”。 父女协议就这么定下了。 在梦中，就连远在边关的将士们都知道，王府里有位猫主子，因为殿下下发的公文里，常常会有猫主子印下的几朵梅花印。 慕云城从来不是喜爱猫狗的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怪诞的梦。醒来后，还常耿耿于怀，对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怅然若失，就好像那里，理应躺着一只小白猫似的。 他心中的伤感之情，竟然比刚因战场重伤，而废了双腿时，还要浓重。 远处，走过两个女孩子的身影。 慕云城知道，今日是长姐的赏花宴，所以府上，自然会有许多陌生人来。 “那么大地方不去，非到这来碍眼。殿下，您稍等，我这就去把她们赶走。”年轻护卫说着就要举步。 “不可放肆。”慕云城道，“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客人，随她们吧。” 护卫不甘地挠头，嘀咕道：“她可不是什么客人……” “嗯？” 见主子竟有兴趣，护卫忙说道：“殿下，您不知道，长好看些的那个，外头都是怎么说她的，这侯府上下，就没几个真心待见她的人。” “是么？”慕云城道，“那与我倒是挺像。” 护卫：“……” 他竟忘了，自个家殿下，除了军中战神、护国名将、国之柱石的名号外，更响亮的，还是朝堂那一堆庸人给他安的—— 军中流氓、朝堂无赖、西南地痞。 · 纪绾绾一个劲地把周令仪往水边带。 周令仪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走的时间长了，见离人群越来越远，纪绾绾又一直不搭理她，她才逐渐慌乱起来。 身后，只有几个小丫鬟远远跟着，可这一大群，基本都是纪绾绾的人，自己唯一的丫鬟扫雪，混在其中根本不够看的。 “你在找什么？”纪绾绾忽然回过头来，恶意满满地笑道，“裴珺吗？” 周令仪猝不及防，被她吓得差点仰面摔倒在地上。 她知道，她竟然，知道！ 裴珺今日，确实也跟着她来了。 他们的原计划，是先由周令仪出面，去探探纪绾绾的口风，看到底是谁在暗中挑拨，是否还能够再修补两人间的关系。 若是能够，那便最好了，他们可以继续利用纪绾绾，获得利益，顺带把暗中使坏的那个人揪出来，让他不得好死——无论周令仪还是裴珺，都不相信，光凭纪绾绾的脑子，会忽然察觉到他们不怀好意。 若纪绾绾不肯修好，那他们也有应对，裴珺就干脆当着众人面，上演一出“纪绾绾狠心抛弃情郎，好男儿情难自控跪地乞情”的戏码，来坐实两人间确实有过一段。 反正如今的裴珺已算是毁了，但凡能把纪绾绾拉下水，什么不要脸面的事情，他都能够做得出来。 真毁了纪绾绾的名声，说不定，她就只能嫁给裴珺了。哪怕纪家人再不喜裴珺，也还是要尊他为姑爷的。 可这一切，纪绾绾是怎么知道的？！ · 纪绾绾其实并不知道。 只不过，得益于前世做久了猫猫，如今她的身体，竟也很神奇地保留了许多猫的特质。 比如：耳聪目明，听觉灵敏，身手矫健，体态轻盈…… 才走没几步，她就发现了裴珺的踪迹，知道他一直暗中跟着自己和周令仪，却不知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纪绾绾懒得去猜测了。 既然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就不要怪我出手不留情。 “哗——” 周令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纪绾绾推进了水里。 “救命，救命啊——”扫雪凄厉的嗓音，遍传出去。 · 湖边的一主一仆自然也都听到了。 “殿下，有有有，有人落水了——”护卫说着就要冲出去，他只差没来得及说，那推人落水的女孩子，果然就不是什么好人！ 慕云城不在意道：“有你什么事？” 护卫：“？” 就在他疑惑的一瞬间，便见一道风一样的身影，也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嗖”一声就跳进了湖里去。 “这……”护卫张口结舌。 慕云城清淡的目光，却蜻蜓点水般，落在纪绾绾的脸上。 他眸中浮现一丝玩味的笑意。 手黑心狠，这女孩子，果然像他。 · 纪绾绾的脸上，也缓缓漾开笑意。 不过她倒没看见慕云城，她看着的，是裴珺。 奋不顾身跳到湖里那人，自然是裴珺。 纪绾绾心中叹气。 裴珺啊裴珺，她早就知道，裴珺心悦的，一直都是周令仪，所以他才会那么听周令仪的话，一直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这一点，周令仪自己也知道，并且很好地加以利用。 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却要百般引诱另一个女人，败坏她的名节。 裴珺，你可真是了不得呀。 纪绾绾嘲讽地想。 既然如此，那我就助你们玉成一段好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 一面之词 春日的湖水冰寒刺骨，周令仪被裴珺救上来后，两个人不知是气的，还是冻得，搂抱在一起一个劲地直哆嗦，竟然都忘记了分开。 听说有人落水，远处赏花品茗的众人忙都赶过来，跑在最前头的，还是几个擅水性的小厮。 周令仪这才如梦初醒，飞快地从裴珺怀里挣脱出来。 可她却忘了，为了营造“盛世白莲花”的气质，她今日特地穿的，是一身极薄透的衣衫，如今那衣裳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就和不着寸缕无异。 周令仪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又躲到裴珺怀里去。 裴珺手足无措，只能尽力遮掩住她的身子，效果却微乎其微，叫旁人看来，反是他二人抱得难舍难分。 永宁侯夫人赶到后，瞧见这场面，也是一愣，忙与下人吩咐道：“快，快拿衣裳过来！” 衣裳很快就来了。 周令仪紧紧地，把自己裹在厚重的披风里。 她的头发还在不停滴水，脸色也白得像鬼一样。 她哆嗦着，环顾一圈，却见所有人都在朝她指指点点，与旁人窃窃私语。 看着她的眼神里，有轻亵，有嘲弄，有漠然，有兴奋，就是没有一个真真切切关怀她的人。 或许，从前是有的，可现在…… 周令仪的视线，恶狠狠地盯在纪绾绾的脸上：“你为什么要推我下水！” 人群一阵肃静。 纪绾绾道：“我没有。” 周令仪怨红了眼：“你撒谎！你这个害人精，你就是想要我万劫不复！” 纪绾绾不搭理她。 她就是欺负周家势微，无人可替周令仪做主，只要自己咬死了不承认，旁人能拿她怎样？ 永宁侯夫人道：“绾绾，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一说？” 她不询问受害者，反倒先问纪绾绾，这就已是显而易见的偏袒了。 这倒不代表，她真有多喜欢纪绾绾，只是纪绾绾将成为她的二儿媳妇，已是铁打的事实，哪怕不是，也无人会去偏帮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 这世道，就是这么现实。 纪绾绾看了永宁侯夫人一眼，眼圈却悄没声儿地红了。 沈氏寻摸到她边上，悄声道：“没用的东西，让你说你就好好说，哭个屁！光会在家里称王称霸，出门就被个破落户的女儿欺负，是你家里人都死绝了吗？” 纪绾绾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沈氏那一脸凶狠的模样，倒愈发衬托得她可怜，引得旁人一阵同情，没等她开口，就有人先相信，是周令仪在泼她脏水了。 纪绾绾抹干眼泪，对永宁侯夫人道：“不是我推她，是她推我。” 在场的夫人和姑娘们一阵哗然。 “你胡说！”周令仪声嘶力竭地吼道。 永宁侯夫人没理她，对纪绾绾道：“那……怎么最后掉水里的，反而是她？” 纪绾绾道：“她约我来湖边说话，我一直存着防备，见她果然要行不轨，还好我躲开了，她自己没站稳，就掉进了水里。” “原来是这样啊……”永宁侯夫人满眼轻蔑，看向周令仪。 原想就这样草草结案了，可想及事情是出在自己府上，到底不好敷衍得太厉害。 “来人啊，扶周姑娘下去，好好歇着，给她找个大夫来瞧瞧，再去几个人，通知她家里面。”永宁侯府夫人道，“至于这位公子……” 她打量裴珺。 说实话，光从外表看，裴珺确实是仪表堂堂，气度不俗，裴家几个儿子里，就数他最出众，要不然也不会单指着他重振门楣。 哪怕此刻，脸上还带着前些日子，被纪家人打出来的鼻青眼肿，浑身上下也都湿透了，裴珺端正眉目，长身抱拳，依旧显出几分读书人刚正不阿的风骨。 “夫人。”裴珺道，“您真的，就偏信纪六小姐的一面之词吗？” “还没说你呢！”都不等永宁侯府夫人开口，沈氏便高声道，“侯夫人今日，宴请的多是女眷，你说你一个男丁，怎么混进来的？” “我……” “你混进来就混进来了，一路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家丫头，想干什么？” 裴珺面红耳赤道：“我没有……” “没有？！”沈氏咄咄逼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看看周丫头那样子，都没呛几口水！要不是你救得够快，她现在能这么好受！你还说你不是一直跟着？！” 哪里好受了！ 周令仪不自然地干咳两声。 “我……”裴珺满肚子的话，却半点说不出来。 往日与同窗辩论，他也是颇占上风的，可如今面对这妇人，不知怎的，却生出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旁人见他这支支吾吾的模样，愈发认定了他是心虚。 永宁侯夫人道：“裴公子，如今事实如何，已不重要了，我也不想追究，今日你为何会出现在我这赏花宴上。我觉得你现在，不如先回家去，与长辈们商量下迎亲事宜。” 迎亲事宜…… 迎、亲……迎亲吗？！ 裴珺呆在原地。 他喜欢周令仪，可他知道，周令仪根本就不喜欢他，她喜欢的是苏煜，也只有苏煜那样的男子，才配得上她，毕竟她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好。 裴珺总是一脸清高，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骨子里是多么自卑，都不用正面遇上，往往旁人提起苏煜，他便觉得自己差劲到了尘埃里去。 至于他深爱的表妹，也是他所不敢肖想的。 可是现在，他似乎……真的可以？ 裴珺火热的视线，看向周令仪，却正对上少女满含抗拒的泪眼。 是了，她不喜欢他…… 裴珺的眼睛，飞快黯然下去。 “真是大开眼界，豪富人家的女儿犯错，都会有大把人替她遮掩。”徐夫人混在人群里，小声嘀咕道。 也不是人人都巴结永宁侯府，立马就有与她看法一致的妇人们，争相附和。 “我看大家，都别聚在这里了，耽误了周姑娘去寻大夫。”永宁侯夫人道，“继续用茶耍玩去吧。” 本来嘛，不过一个破落户的女儿落水，被另一个破落户家的儿子救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要是反过来，是周令仪推了纪绾绾，那才真是要翻了天了。 哪怕周令仪再不甘，也只能咬牙看着人群逐渐散去。 她紧紧盯着永宁侯夫人的后背，目光中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纪绾绾、侯夫人、沈氏……包括在场的每一个人，但凡有机会，她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等一下。”一道极轻柔的声音，忽然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 我看见了 说话的，是永宁侯府的三姑娘，苏凝雪，也就是永宁侯夫人唯一的女儿。 众人看见她的第一眼，便感觉这是一个高配版的周令仪。 或者说，因为苏三姑娘太出众，她的妆容打扮、一颦一笑，甚至走路姿态，都在杭城闺秀圈里疯传，到处都有模仿她的女孩子，周令仪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苏凝雪穿一条素白的长裙，月光似的流纱垂在脚畔，映衬她姣好的面容、淡雅的神情，直如九天仙女下凡一般。 所有人都看向苏凝雪。 哪怕在场的多是女眷，大部分在看到她后，都移不开眼。 并不是她的面容真有多绝美，光论美艳，她或许还及不上纪绾绾那样若阳光般明媚的女孩子，可她的周身，就是有一种柔和安宁的力量，让人愿意一直待在她身边。 苏凝雪看向永宁侯夫人，道：“不知母亲，可愿让女儿说几句话。” 永宁侯夫人往日便最心肝宝贝她，立时道：“有什么话，你说便是。” 苏凝雪走到纪绾绾身畔，福一福身子，道：“纪小姐，恕凝雪冒昧了。” 纪绾绾神情不变。 倒是沈氏，瞪着苏凝雪，一阵心惊肉跳。 这丫头此时跳出来，难不成还能有啥好事？！ 苏凝雪面向众人，道：“方才，我恰巧也在湖畔。” 人群沸沸扬扬，大家伙纷纷猜测她的用意。 “所以，恰好也目睹了，纪小姐推周姑娘入水的那一幕。”苏凝雪道。 众人：“……” 众人：“！！！” “你个小丫头骗子，你可不要胡说！”沈氏第一个沉不住气，上前高声道，“我们六丫头往日里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冤枉她！” 虽说周家是没什么能上台面的人了，可这六丫头推人下水的名声传出去，往后还有什么人敢跟他们家姑娘来往，别提大丫头、二丫头在婆家的日子，都会受影响，说不得跟永宁侯府的婚事，都得黄了！ “夫人，您也说了，我与六小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还是我未过门的亲嫂子。”苏凝雪道，“我为什么要反过来相帮外人，却冤枉她呢？” 众人纷纷觉得有理，看纪绾绾的眼神，一瞬间都变了。 春光照耀下来，落在苏凝雪脸上的那一缕，仿佛都格外柔和。 她整个人熠熠生辉，相比于沈氏的粗鲁，简直优雅、温柔到了极致。 “只是因为，做人不能只是偏帮亲信，还需站在事实、公道那一边啊。”她说道。 好一句事实、公道！ “说得好！” 早有人同情周令仪，碍于侯夫人等人的态度，却不好开口，此时竟忍不住喝起彩来。 “母亲。”苏凝雪对着侯夫人，歉意地颔首，“是女儿莽撞了，可是女儿，实在无法坐视……” 后面的话，顾及纪绾绾的颜面，她体贴地没有说出来。 可所有人都明白，善良美丽的苏三姑娘，实在无法坐视如此不平事，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才一定要出来伸张正义。 周令仪的眼泪汹涌而出。 苏三姑娘，这是什么仙女啊！ 永宁侯夫人安抚地拍拍女儿的手，安慰道：“不怪你，是母亲失察了，幸好有雪儿你，你是一片好心。” 沈氏张口结舌。 这臭丫头才出来说几句话，情势怎么就急转直下了，接下来，可怎么办？！ 现场的形势根本来不及沈氏反应。 徐夫人逮着机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冲到周令仪跟前。 “可怜的姑娘啊！你说你是怎么得罪了纪家小姐，多大仇恨，她要这么对你呀，害人性命的事情说做就做，杀人不眨眼啊！” 徐夫人这一哭嚎，越来越多不善的目光，投向纪绾绾。 周令仪压根就不认识徐夫人，哪怕她往日，确实是存了巴结贵女贵妇的心思，可家世平平如徐夫人，根本就不值得周令仪去费心。 可是此刻，哪还管他这么多？ 周令仪趴在徐夫人怀里，声泪俱下，与她抱头痛哭。 这二人的情真意切，看得旁人大是感动，纷纷指责纪绾绾。 纪家的几个姑娘们，相继涨红了脸，三小姐纪妙妙干脆头也不回地跑了，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纪六，你也太过分了，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徐姑娘一脸鄙夷对纪绾绾道，“亏我方才还与你下棋呢，还好我是输了，要不然你怀恨在心，是不是也要把我推到水里！” 纪绾绾没理她，就仿佛她不过一只蟑螂、臭虫，自己就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 “你——”徐姑娘气结，愈发在一旁数落纪绾绾的不是，她甚至颠倒黑白，向旁人解释方才自己会输棋，全是因为纪绾绾使了诈。 纪绾绾看向苏凝雪：“你全看见了？” 人群为之一静。 苏凝雪歉意地垂首：“是，我全看见了，抱歉。” 纪绾绾对她的抱歉置若罔闻，道：“你站在哪里瞧见的，我怎么都没瞧见你。” 苏凝雪一愣，道：“我就站在湖对岸。” 纪绾绾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苏凝雪面色一红，很快便镇定道：“六小姐，这里是我家，你管的，是不是太多了？” 纪绾绾点点头，道：“好，那我不问这个，换个问题。你看见我和周令仪，当时是怎么站的，隔得那么远，你真看清了，确实是我推她？” 苏凝雪皱眉不悦，却凭借自身良好的风度礼仪，压制住了：“我确实看清了。纪小姐，你还是不要再想着狡辩了，好好地道个歉便是。” 这是道个歉的事不！ 一见了事情有转机，沈氏便忍不住要跳出来。 可没等她开口，另有一道悦耳的男声，淡淡说道：“我想你确实是看错了。” 苏凝雪的身躯，瞬间石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 我也看见了 永宁侯夫人连忙迎上去：“阿弟，你怎么来了？” 不仅仅是苏凝雪，所有人都呆滞住。 那男子穿一袭若雪的衣衫，衬着眉宇间尊贵绝美的气质，仿若天山之雪。 “这就是武陵王……”有人悄声吸气。 她们虽一早听说，武陵王因为战场重伤，来杭城姐姐家休养，却无任何一人敢于肖想他。 因为他是太过尊贵遥远的存在，年仅二十一岁，战神名号就已遍传大周每个角落，更令四国军队闻之色变。 能与这样人物议亲的，不说是个公主，至少也是王侯公卿家的小姐，而不是她们这些寻常官贵家的女儿。 哪怕他如今坐在轮椅上。 她们也不由得慑于他的威仪、容貌，而不敢生出半分觊觎之心。 在他这样的人面前，举世无双的苏三小姐，顿时也就显得平凡了。 “小事罢了。”慕云城看向侯夫人，道，“只是方才我在湖边散步，凑巧也看见了，事实正如这位姑娘所说。” 他看向纪绾绾，视线却未过多停留，反是相继扫过周令仪和裴珺。 周令仪本就冻得发颤，被这样的目光一看，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仿佛自己的一切龌龊心思，都在这男子洞明的眼眸内，无所遁形。 裴珺也是面色雪白。 他自以为一路隐蔽，无人察觉他悄悄尾随，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不仅纪绾绾察觉，这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慕云城却没把这些说出来。 他觉得这女孩子的处理，就很好，与他的行事方式，简直是如出一辙。 过程如何，不重要，便是指鹿为马，又如何？ 他收回目光，视线却忽地一滞。 纪绾绾激动得手心都在发颤。 她竟然，看见了，她的“爸爸”！ “爸爸”还不问青红皂白就颠倒是非地帮她了！爸爸威武帅气，不愧是你！ 前世的老毛病跟着发作，纪绾绾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一个劲地搓着手，就好像当猫时搓爪子一样。 她强忍的表情，搓手的举动，在慕云城的眼皮底下都太过出目，让他想不注意她都难，尽管她以为自己已藏得很妥当了。 慕云城失笑。 这女孩子，怎么跟他梦里那只猫似的？ 慕云城看向苏凝雪，道：“所以你，该是看错了吧。” 苏凝雪脸上血色霎时退了个干干净净。 小舅舅为什么要帮纪绾绾？事情的真相，明明不是那样的！ “是。”苏凝雪乖顺地颔首，把所有情绪都掩藏到心底。 那些难以言说的心思，无以成眠的每一夜，甚至她为什么会去到湖边…… 一瞬间，大家伙都对苏三姑娘的人品产生了质疑。 “这就承认看错了？” “这还能没看清？” “啊哟喂，没看清就敢出来胡言乱语啊！” 有几个酷爱模仿苏三姑娘穿着的，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裳，就好像连带旁人看她们的眼神，都变了。 “你这丫头……”侯夫人责怪地看苏凝雪一眼，忙拉过纪绾绾来，打马虎眼，“绾绾啊，雪儿她如此，你可别放在心上，今日，也还好是云城瞧见了，不然还真冤枉了你去。” 纪绾绾看着慕云城，拼命地点头。 苏凝雪什么的，她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慕云城被她的表情逗乐。 这丫头，怎么越看越像他的猫？ 因为侯夫人拉的那一把，纪绾绾此刻与慕云城站得极近，近得她能像从前一样，看清他又长又密的睫毛。 她忍不住搓搓手，还真是，有些爪痒痒呢，真想像从前一样，拿手碰碰他的长睫。 慕云城假装若无其事，任她打量。 他只注意到纪绾绾，却完全没在意苏凝雪，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苏凝雪心里百味杂陈。 这两人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她瞧着，怎么就是那么不对劲！ 旁人可瞧不出来什么不对劲，见这四人聚在一处，只当他们自己人说得热闹。 就连徐夫人抱着周令仪，都成了个笑话。 徐夫人冷漠地将周令仪推开，与自己的女儿站在一处。 “什么玩意嘛，不过一个残废，怎么大家都听他的话。”徐姑娘不高兴地嘟哝。 “你小声些！”徐夫人忙呵斥她。 什么一个残废？！ 堂堂武陵王，哪里是她们得罪得起的！ 徐姑娘从没被母亲这么高声吼过，顿时委屈极了。 她吸吸鼻子，往纪家姐妹堆里走去，想再说几句奚落的话。 裴珺却忽然发难了。 眼见得事情再无转机，他看看周令仪落寞的泪眼，竟一咬牙，狗急跳墙，去的方向正是纪绾绾。 常年行军打仗的人，应对突发情况，往往是手比脑子还快，慕云城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将纪绾绾给抱在了怀里。 纪绾绾：“……” 苏凝雪：“……” 众人：“……” 慕云城略微失神，心下的第一想法，竟然是，要不是他，这女孩子好像也是能够自己躲开的，因为她敏捷得就好像是……一只猫？ 回过神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下意识的举动，有多么不可思议。 但他并非扭捏之人，落落大方地把人放开了。 纪绾绾满眼都是星星，感激地看着他，差点又把人给逗笑。 不行，要稳住…… 慕云城尽量摆出一副很高冷的姿态，只有一旁护卫满脸懵逼。 他怎么感觉，殿下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自从伤了腿，殿下已经有多久没有心情好了？可是眼下，有什么值得心情好的事吗？！ 徐夫人的心情简直糟糕极了。 裴珺一扑落空，去势却不减，踉跄间，竟是扑到了娉婷袅娜走过来的徐姑娘，两人团团抱着，跌入水中。 徐姑娘和徐夫人，两个人一个在湖里，一个在岸上，竟齐齐发出凄厉惊惶的尖叫声，堪称撕心裂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完全震撼住了。 这究竟算是什么走向？！ “裴家儿子一日之内，竟与两个女孩子都有了亲密接触……” “唷，肌肤之亲呀……” “这下可怎么办？” “你还帮他瞎操心，同时娶两个呗，享齐人之福！” “噗……哈哈哈哈哈！” 周令仪的脸色，如死灰一样难看。 湖里的人还没捞上来，那边又有丫鬟来报给永宁侯夫人，说是少夫人身子又不好了。 侯夫人懒理裴家儿子的一堆乱麻，匆匆交待下人几句，便自顾去瞧大儿媳妇。 这其中虽有趁机离开的意思，但大儿媳妇的身体，就和弟弟的伤腿一样，确实都是他们一家人的心病，尤其她的心病。 等到了大儿媳妇院里，永宁侯夫人才发现，不仅苏凝雪和慕云城来了，就连纪绾绾也一起跟来。 但纪绾绾到底不算完全的外人，永宁侯夫人便由她跟着入内，反是慕云城作为男丁，留在了花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 一起高兴 在纪绾绾两辈子的记忆里，这位侯府少夫人都是位极和善的人。 甚至她过往闹到侯府，要与苏煜退亲，其他人都对她冷嘲热讽，不过是碍于永宁侯爷压着，实在不敢怎么样她，只有少夫人对她和颜悦色，好言相劝。 只可惜上辈子，这位温柔的少夫人，也是位极短命的主，依上辈子的时间算，她现在就已是沉珂在身，过不得两三年，便要香消玉殒了。 探病的过程中，纪绾绾除了最开始的见礼，一直都没有说话。 她安安静静地看侯府大夫给少夫人把脉，开药，还煞有介事地要过药方来瞧，看得侯夫人和苏凝雪都是一头雾水。 最后临走的时候，纪绾绾才趁机摸了摸少夫人的脉搏，附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少夫人一下子瞪圆了眼。 纪绾绾离去不久，少夫人就迎来了慕云城的人。 得知来人竟是代王爷来询问，纪绾绾对自己说了什么，少夫人的脸色愈加古怪。 “她与我说，若觉得府上大夫无用，不妨去寻她一试。”少夫人说。 片刻之后，闻得转述的武陵王先是一愣，随之缓缓展露笑颜。 · “哈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你们是没瞧见，那白氏，当场脸都绿了，等瞧见裴家小子抱了她女儿上来，早将她女儿这一身都瞧光摸光了，她往日还端几分官太太的架子，这一下，直接就坐在地上又哭又喊起来……” 要说满杭城的富贵人家，在纪家做下人，无疑是最开心的。 不仅薪水发得多，赏钱也常有，主子们还没那么多破规矩，当家主母都会与丫鬟们坐在一起聊八卦。 春桃没去今日的赏花宴，她听太太讲得如此传神，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难道那周、徐两家的姑娘，真都要一起嫁给裴家哥儿？” “不能吧？”另一名年长些的婆子说道，“老奴我可听说，那裴家近些年的日子，越没法看了，他们家女郎，都悄悄地给街坊邻里浆洗缝补呢。先不说周家和他们是姻亲，那徐家，哪能真让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去。说句实心眼的，就连老奴我，都瞧不上裴家，断不会把女儿往他们家送啊。” “这哪还能由得他们？”一名丫鬟说道，“如今这两家女儿都失了清白，除非一辈子不嫁人，不然除了裴家哥儿，还能嫁给谁去？” 纪氏撇撇嘴道：“反正那白氏，如今算是全都赔了。她本还仗着自己女儿有几分姿色，又有点才名，指不定能攀门贵亲，带的他全家鸡犬升天。如今可好，但凡还有几分头脸的人家，谁还肯与她们说亲事？” 春桃道：“可不？那现在，两家人都该往裴家去了吧？” “兴许吧，怎么着都得要个说法不是？”纪氏不以为然道。 主仆几人说得热闹，又一个小丫鬟跑进来，道：“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都到六小姐院里去了。” 也就姐妹间串个门，并不算什么大事。 纪氏却忽然想起一件很严重的事来。 她极是不情愿，想了想，却还是咬牙去办了。 · “六妹妹，今天在侯府，真不是你推周姑娘落水的吗？”纪妙妙咄咄逼人地问纪绾绾。 纪绾绾冷笑道：“三姐姐，你一早就见形势不对，望风而逃，所以不怪你不知情。武陵王殿下都亲自给我作证，他的话，还能有假不成？” 纪妙妙被她说得面红耳赤，道：“那你也太不管不顾了些，今日算你运气好，有武陵王殿下，可若没人瞧见呢，你不就要坐实了推周姑娘落水的罪名？” 纪绾绾奇道：“那坐实罪名的也是我，你这么焦急做什么？” “你——”纪妙妙气道，“你反正是仗着有祖父和侯府撑腰，可你有没有想过其他姐妹？大姐姐在婆家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你这样一闹，可会连累她更加抬不起头。还有我和冰冰、清清，也都被你带累得没脸面。” “省省吧。”纪绾绾道，“我带累得你没脸面？现在还什么事都没有呢，我带累你什么了？你没脸面，是你自己没本事，关我什么事？” 纪妙妙恼羞成怒，瞪向纪冰冰和纪清清，指望这俩姐妹说点什么。 可这俩本就是被她拖来撑场面的，往日虽也与纪绾绾不怎么对付，却甚少有交集，此刻一个只顾着吃，一个比她还茫然地看过来，瞅得纪妙妙一个头两个大。 “我、我要去找我母亲——”纪妙妙道。 纪绾绾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 纪妙妙简直要气疯了。 她竟然，竟然又这么对她！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哪怕她搬出母亲来，也还是不睬她！ “纪绾绾，你凭什么呀！”一时间，纪妙妙连要去请母亲都忘了，所有的情绪都爆发，“你真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仗着有祖父疼爱，连苏二公子那样的男子，你竟然都不珍惜，你真以为自己是天上的仙女吗？！” 纪绾绾眨眼，莫名其妙地看看她，道：“大概，还真是？” 不然这么多人，咋就偏她能重生呢？能耐不是！ “你、你——”纪妙妙被气得倒仰，纪清清忙扶住她，生怕三姐姐就此厥过去。 “呸，你少不要脸了！”纪妙妙卯足了劲儿说道，“这门婚事，明明就该是我的，我年纪比你长，排行又靠前，就算不是我，那也还有冰冰和清清，哪里就轮得到你！你竟然，还敢不珍惜！还敢闹退婚！” 纪绾绾更疑惑了：“既然你觉得这门婚事该是你的，那我不要了给你，不是正好？” “呸，谁要你不要的东西！”纪妙妙脱口而出，刚说完却立马就后悔了。 那可是苏二公子啊，哪怕是纪绾绾这不着四六的玩意给糟践的…… 纪妙妙恨得眼睛都红了，抬手就想扇纪绾绾一记嘴巴子。 接二连三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举动。 下人们捧着许许多多的稀罕玩意、珍奇异宝，走进了门。 纪妙妙的视线，直勾勾落在其中的几件上，讷讷道：“这怎么有这么多母亲库房里的东西？我问她要，她都没舍得给……拿到这里来干什么？” 纪妙妙眼神扫过去，一眼就瞧见春桃，顿时更震惊了。 春桃可是母亲的贴身丫鬟，再仔细看，其他下人们，不也都是母亲院里的吗？ “春桃，你来这里干什么？！”纪妙妙几乎是尖叫着喊出这句话，她拼尽全力，才勉强克制住自己。 春桃笑眯眯道：“太太就是想着几位小姐都在，正可帮六小姐一起热闹热闹。” 纪妙妙嗓子都嘶哑了：“热闹什么？” 春桃笑道：“六小姐这几日事情行得漂亮，二太太指名要赏她呢。” “咚——” “三姑娘！” “三姐！” 纪妙妙身子一软，差点就厥过去。 她真希望自己是真的晕了，可是意识却清醒得厉害。她感觉自己的脸上，就好像被甩了个火辣辣的巴掌印，还是她亲妈亲手盖的。 疼，真疼。 她亲妈沈氏，也在糟心窝地疼。 可有什么办法呢？ “怎么奖赏六丫头，这件事，你且放在心上。” 老太爷吩咐下的事，她还能一直拖拉敷衍着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 裴珺上门 ………… …… “你看，像这种病，最开始的时候，是由肝火旺盛引起的，肝不好的人，你从他面上就能瞧出毛病……” 男人的身上有淡淡的檀香，他的神情极其专注，仿佛对着说话的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甚至于，在面对活人时，他都没有这样的温和与耐心。 他的长发披散下来，因为俯身，有几缕垂散在了白猫儿的身体上，那发丝与猫毛，竟是一模一样的雪色。 “学会了吧？” “喵喵！” “师尊，武陵王殿下来了，正到处找他的猫呢！” “喵？！” “……” …… ………… 纪绾绾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看着医书睡着了，她梦见前世，师父教她医术时的场景。 师父是天下第一神医，可即使如此，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找不出医治好“爸爸”伤腿的办法。后来他们年老了，师父虽然寻出了办法，可是时间已过去了太久，“爸爸”的腿早就伤重难返，师父常常感叹，若能早个一二十年，便好了。 “爸爸”自己虽是一笑了之，可夜深无人时，纪绾绾常常能从他望月独坐的背影，察觉出他的落寞。 小小的猫儿便在那时轻叫一声，跳上他的膝头。 有我陪着你呢。 她想这么说。 他便总是温柔地摸摸她脖子和后背上的毛。 她知道，他听懂了。 可她到底不过是一只猫，后来终究是不能再陪着他了。 纪绾绾摇摇头，甩开这点沉重的思绪。 自从处理完周令仪和裴珺的事情，她的心情一直很不错，因为她清楚，这辈子，这两个人是再难祸害到她了。 二婶娘奖赏她以后，纪妙妙也像被霜打了似的，很是消停了一段时日。 纪绾绾乐得清闲，日日在房中研习医术，倒引得几个大丫鬟们分外好奇。 纪绾绾并没有多作解释，她虽有前世师父灌输、教导的那些记忆，但到底还是想要自己再梳理一遍，因为她到底从未真正救治过人。 那天在永宁侯府见到“爸爸”后，她便百分百坚定了自己的目标，她要填补上辈子，“爸爸”和师父的遗憾。 “姑娘，姑娘，出事啦！”若玉一路呼哧带喘地跑进院子。 红珠将人拦下，道：“嘘，什么事，大呼小叫？” “是裴珺……”若玉道。 虽也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但她年纪小，行事便常没有顾忌。 红珠连忙摆手，示意她莫再出声。 多大的事，都不值当姑娘再变回去原来的样儿。 虽然不知道这几日的转变从何而来，可在红珠眼里，自家姑娘原本就是个混世魔王，如今好不容易静下心来，才看了几天书，哪怕是话本子，也比从前哪样满天地地出去瞎玩儿，与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要好，何况姑娘这看的，还是正儿八经的医书。 红珠是服侍过老夫人的老人，向来是个稳重的，小丫鬟们都怕她。 这几日，红珠对自家姑娘别提多满意了。 至于那裴家公子，红珠也听说了赏花宴上的事，根本就不在能让她多着急的范畴。 “什么事，你先小声说与我听，莫吵着姑娘看书。”红珠道。 “红珠姐姐，这事儿还不小呢！”若玉道，“是裴珺来了，跪在咱家大门口不肯起来，说是要给咱们姑娘请罪！好多人都跟着来看热闹呢，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她们，都已经去了！” 宝珠和碧玉听到动静，也都走出来。 四个大丫鬟，都是老夫人在时，亲自挑的。 六姑娘有多受两位老人爱重，光从身边丫鬟们的名字，竟是些“珠”啊“玉”的，便能瞧的出来。 宝珠气道：“他给姑娘请罪？咱姑娘还能稀罕不成？可远着些吧！他这会，不该忙着成婚去吗？” “可不就是这个理！”若玉跺脚道，“他这一闹，可不又让大家伙，把咱们姑娘和他联系起来，还说什么请罪！” “也许人家要的，正是如此呢？”纪绾绾道。 算她自打脸面，还以为这两人再不敢来她跟前祸祸，谁想竟这样没玩没了。 纪绾绾有些烦了。 “姑娘！”红珠忙想劝阻。 依照她的经验，这种事情，别管对方是真赔罪，假赔罪，自家姑娘一律都不要出面，交给家中其他人去处理，才是最好的选择，免得又落了旁人口实。 “走，去看看。” 姑娘已然开口，红珠到底不好硬拦着，便与众人簇拥着自家姑娘，不紧不慢往大门处走。 “你不许去！” 刚到半道，纪绾绾一行人，就被沈氏带人拦下了。 “事情既是因我而起，我自然得去看看。”纪绾绾道。 沈氏看着她欲言又止，那神情焦灼，竟是连埋汰都忘记了：“这件事情，你不要出面，交给我料理就好。” “我去看看，无事。”纪绾绾笑着抚了抚沈氏的手，就走了。 沈氏呆在原地。 这臭丫头，干什么？！她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沈氏想剁手。 “出来了出来了！” 瞧见纪绾绾这一正主出来，人群顿时涌起一阵莫名的兴奋。 纪妙妙虽不喜欢纪绾绾，却也不至于看自家门前热闹，嘲讽又厌恶地白了纪绾绾一眼。 纪绾绾没理会她，看向裴珺。 裴珺蓬头垢面，满面涕泪地跪在地上，就连街头的叫花子，瞧着都要比他体面些。 一眼看去，纪绾绾险些都要认不出他了。 这还是那个裴家所有人的骄傲，风度翩翩、道貌岸然的裴家四郎吗？ 才几日，他竟能憔悴、狼狈成这样？！ 纪绾绾很快就明白了。 对方是在和她演。 果然，一见了纪绾绾，裴珺就连滚带爬、嚎啕大哭往她脚边摸来。 纪绾绾都嫌弃得不愿意踹他，身子一轻避开了。 裴珺一愣，完全没明白，自己怎么会失手，竟未抓住这女孩子的脚。 没抓住就没抓住吧，这并不是重点。 “绾绾，我对不起你啊！——”裴珺失声痛哭，“我对不起你一片痴心——” 好啊。 纪绾绾脸上浮起冷笑。 可真是好家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 她烦了 纪绾绾还以为裴珺要做什么，见他不过故技重施，一口咬定她与他有染，铁了心地把脏水往她身上泼，她唇畔笑意更冷，眼睛里面全是轻蔑。 这就是这个时代女子的悲哀。 裴珺本来就已是破瓦砾了，拼了死也要把她拖下水。 愚蠢，老套，但却极其有效。 果然，围观的民众们看纪绾绾的神色纷纷变了，仿佛她真的和裴珺有什么一般，纪妙妙等人也都面红耳赤。 “叫你不要出来，这下，可……”沈氏在一旁小小声地抱怨。 裴珺见众人如此，愈发来劲，直着嗓子嚎道：“千不该万不该，我就不应该多管闲事，去搭救落水的令仪，可令仪她，终究是我表妹啊，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看着她，在水里淹死！绾绾，我只能辜负你了呀，你就忘了曾经我们的那些海誓山盟，花前月下，安安心心嫁给苏二公子，就当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吧！” “我呸——”沈氏啐了裴珺一脸。 她虽然不喜欢纪绾绾，可纪绾绾往日的一举一动，她也都派人盯着，全看在眼内，这丫头傻是傻了点，行事也没个章法，却还不至于跟那破落户家的儿子发生私情。 但是眼下，纵使她有一百张嘴，却也不知道要怎么能够说得清楚。 可若不解释，这事情影响的不仅是一个纪绾绾，还要拖累到沈氏她自己的女儿。 纪绾绾感觉烦了。 裴珺和周令仪就是咬死了她，无论如何都要败坏她的名声，还跟苏二公子好好过呢，这一席话，摆明了就是要让她的日子没法过。 或许她还有别的处理方式，但她忽然不想再陪他们演下去。 “给我打断他的腿。”纪绾绾说，“狠狠地，往死里打。” “是！” 其他人不知道，但这门房处的护院们，是直接隶属于纪老太爷的，往日里也最是听从纪绾绾的话，更何况，他们早就看这不知道哪来的疯小子不顺眼了。 沈氏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家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抄家伙的抄家伙，撸袖子的撸袖子，竟真的冲着裴珺往死里招呼。 裴珺吓懵了，这一顿胖揍，简直比上次在周家门前的，还要再狠上许多，他心里总算升起一阵悔意，后悔自己不该上纪家门前来闹，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围观人群光是看着，就觉得痛得不得了，再加上裴珺那大呼小叫的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 “绾绾，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是应该的，我只期盼，来世，我们再……”裴珺的声音断断续续，其中夹杂着他自己的痛呼，还有护院们打人的声音，大多数人却都听不清楚了。 纪绾绾却听得分明。 “看来是打得还不够用力？”纪绾绾冷笑，“你们几个，留什么手，没吃饱饭吗？” 护院们下了死力气，裴珺惨嚎一阵，再说不出话来。 “打这么狠啊？” “该不会是因爱生恨……” “小声些，小心连你也一起打……” “这看着，也不像是有情意的样子，反像是有刻骨深仇啊！” “这裴家老四，临了还到人家门前来，闹这么一出，可不就是有深仇吗！” 到底是有明眼人在，众人渐渐回过味来。 可不！ 真要内疚赔罪的，哪有把和人家姑娘的私情，嚷嚷得人尽皆知的，可不就是寻仇！ “打得好！”有人鼓掌称快。 纪绾绾倒没真想把人打死。 眼见差不多了，她便叫护院们罢了手。 “六小姐，现在怎么办？”护院们下意识地请令。 “怎么办？”纪绾绾眼风望一眼沈氏，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二婶母了，这家里，可是二太太当家。” 沈氏眼观八方、耳听六路，早就察觉了百姓们风向的转变。 她心里不得不承认，六丫头这办法，蛮横虽蛮横了些，但对待裴珺这样的莽人，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往往便是最有效的方式。 若是妙妙，也有这样的手段，倒不用她这个为娘的，太过操心了…… 沈氏不知怎么，竟涌起一个这样的念头。 她看一眼自己的女儿，见纪妙妙还红了张脸，顺带眼睛也红了，满是怨恨看着纪绾绾，这是还没想明白呢。 沈氏抛开自己那点纷繁的思绪，对下人吩咐道：“找个医堂，给他处理伤势，再去通知裴家人，别让人死了就好。” 下人们领命而去，沿途留下一连串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怕不是要闹出人命啊？”有人犯怵。 “污人女儿名节，没直接打死他，都算是轻的！” 纪绾绾就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压根没半点担忧，哪怕真把人打死，她也存着理，官府一查便知，她与裴珺确实没有半点私情瓜葛。 将事情交给沈氏处理后，她气定神闲回了院子，继续看她的那一大堆医书。 大丫鬟们的心里，还存了些许不安，可看姑娘一副自有计较的样子，不知怎么，多余的话就说不出口。 “砰——”屋门被人踹开。 纪绾绾皱眉，正要看是谁这么无理，几个大丫鬟已先她一步，把人拦下。 “三姑娘这是做什么？” “站住，您不能进去，我们姑娘正读书呢！” “三姑娘的教养，就是这样的吗，青天白日往姐妹屋子里闯，还拿脚踹门的！” “纪绾绾，你给我死出来！”纪妙妙高声叫嚷道。 这回，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除了丫鬟外，并没有带其他姐妹。 纪绾绾便更不用给她脸面了。 她直接一脚，踹在纪妙妙的小腿上。 纪妙妙吃痛，哎哟一声，忙弯腰捂住小腿，痛得眼睛更加红了。 “六姑娘竟然敢打人！” “这还得了，快去禀告夫人！” “我看你们今天，谁能出得了这个院门！”纪绾绾身边的大丫鬟，忙忙乱乱地喊。 眼见着两边的丫鬟们，就要打起来，纪绾绾按住大丫鬟们，对着纪妙妙寒声道：“你敢踹我的门，我就踹你的脚，你若敢扇我巴掌，我必定十倍扇回去！” 倒不是重生以后戾气变重，而是现在的她，有着更要紧的事做，实在没时间，也没兴趣，一直跟这些莫名其妙的人纠缠。 干脆就一次性将事情做绝，永绝后患。 不知怎么的，纪妙妙就被她给吓住了，高扬起的手讪讪地缩了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 都欺负我 “冷静下来了？”纪绾绾看着纪妙妙，不冷不热道，“那就说说，又有什么事吧。” 她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再次惹得纪妙妙大怒，不知从何时起，纪绾绾总是能轻易勾起她心底的怒火，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纪妙妙正要发作，对上纪绾绾沉静如水的一双眼，忽地就感觉心头一凛，不知怎么的，那怒气就被凉意给浇透了。 再开口时，她气势已弱了三分。 “刚才的事情，你也太不管不顾了些，把人打成那样，你可想过后果？”纪妙妙义正言辞道。 纪绾绾看着她，只觉匪夷所思，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沈氏都没提出有异议的事情，偏要她个拎不清的来出头！ “能有什么后果？”纪绾绾好奇道。 纪妙妙一噎，道：“你就不怕旁人，说咱们纪家，仗势欺人？！” 纪绾绾莫名其妙道：“势力，不就是拿来仗的吗？” “你——” 纪妙妙头一回听到如此新奇的论调，顿时噎住，过了一会，才恼羞成怒道：“你、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咱们家的名声，都不要了吗？” “哈哈哈哈哈——”一声朗笑，纪老太爷走进屋子。 “老太爷——” “祖父！” 众人纷纷行礼，却不知老太爷已来了多久，又将两个孙女的对话给听去了多少了。 纪妙妙就不信，哪怕祖父往日，再偏爱纪绾绾，还能由得她在涉及家族声名的大事上乱来，她常听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纪绾绾如今再得宠，好歹也是定了亲的女儿了，一旦出嫁，就和整个纪家都不再有什么关系，她坏了家里的名头，影响了几个堂兄弟，祖父还能继续纵着她？ 毕竟，男子，才是每家每户的顶梁柱。 纪妙妙趁机告状道：“祖父，你看她，你听到六妹妹刚才说的没有，我责备她仗势欺人，就那么打断裴家四郎的腿，她非但不知悔改，竟然还说，势力就是用来仗的，祖父，你可瞧瞧她！” 纪老太爷的神色冷下来，道：“你近日，很闲啊？” 纪妙妙愣住：“啊……” 纪老太爷道：“遇见那样的男子，不分青红皂白攀扯上来，你不想着帮你妹妹出头，反而还责备她。今日这事，是发生在绾绾的身上，她自有计较，若是发生在你们其他人身上，或者直接落到你头上，你要怎么办？” 纪妙妙被问得哑口无言，纠结半晌，才道：“那、那自然是交给家中长辈处理，孙女儿定不敢那样乱来……” “家中长辈？”纪老太爷冷哼，“你娘吗？今日的事情你娘也在场，你看她可有异议？你娘都没意见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这指手画脚！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好了！至于咱们家的名声，也有我操心，犯不着你一天到晚拿着这当借口，来刁难你妹妹！” 纪妙妙抬头泣道：“我知道祖父疼爱六妹妹，可难道在祖父眼里，除了六妹妹，我们其他姐妹兄弟，就那么不值一提吗？纪家的名声，也是您辛苦打拼，才得来的，您真的也就这么不屑一顾？” 沈氏刚一进门，就听到女儿的这一席话，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处理完门前裴珺的事情，她一直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不是事关旁的，而是关乎她自己的女儿妙妙。 果然，一听到女儿竟然又惹上纪绾绾这煞星，不知从何时起，但凡与纪绾绾相关，她就觉得妙妙讨不上好，所以她立即就往纪绾绾这赶来了。可没想到，纪老太爷竟然也在，还是被妙妙那样一通抢白，自己嫁过来几十年没敢做的事，她女儿竟然就这么做了！ 沈氏吓得连忙喝道：“妙妙，怎么对祖父说话，娘平日都没好好教导你吗，你也太放肆了！还不赶紧跪下来，！” 纪妙妙被亲娘呵斥得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刚对祖父说了什么之后，她确实也后悔得不行了，可是，沈氏那一句，“向你祖父和六妹妹请罪”，偏生又刺激了她！ 向六妹妹请罪！ 她何罪之有！ “母亲，你也偏帮纪绾绾这臭——”纪妙妙咬牙道。 沈氏怕她再说出什么难以收场的话来，情急之下，直接一巴掌甩了过去。 少女白皙的面颊上，落下五个通红的手指印。 沈氏懊恼不已，纪妙妙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娘向来最是疼爱她，往日里虽泼辣些，但从做姑娘时，一直就被娇养着长大，断不是会动手打人的性子，哪怕是下人们，都不见沈氏打过他们，虽则嘴上的碎言碎语是有不少。 可是现在，她娘竟然打她！ 竟然为了纪绾绾打她！ 纪妙妙只觉得一夕之间，仿佛所有人都站在了纪绾绾那边。 而她悲壮得就像一个勇士，众人皆醉我独醒。 她双目含泪，怨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纪绾绾。 纪绾绾哪会看不懂她这神情，只是从纪老太爷进门开始，如今又多个沈氏，她就知道，眼前这虽是她的院子，可两个长辈在此，纪妙妙怎么说也是她三姐，那就怎么都没自己说话的份了，她便干脆闭嘴不言。 碰上纪妙妙这拎不清的，也真是无奈，只盼着祖父和沈氏，能点醒她吧。 纪绾绾深度怀疑，纪妙妙这才女的名号，到底是怎么来的，难道，还真是读书读傻了不成？ “莫打她。”纪老太爷拦下沈氏，可看纪妙妙那样，他也深觉头痛，便对沈氏道，“这孩子，张口闭口觉得我偏爱六丫头，又一门心思觉得，六丫头今日此举，是坏了咱纪家的名头，你好好与她说道说道，不说清楚，今日就别想走了。” “是，儿媳明白。”沈氏嘴上应下，心中却暗暗腹诽，您本来就偏爱六丫头，哪怕妙妙旁的有错，这一点上可不曾说错…… 当着老太爷和纪绾绾的面，也是当真有心要点拨女儿，沈氏端出慈母架势，语重心长道：“妙妙啊，娘与你说，今日那事，你六妹妹虽看起来冲动些，可她做得并没有错。碰上那样的登徒子，还是读书人，光和他讲理，是说不清的，别说只是打残，就是乱棍打死，告到衙门口去，也是咱们占理，毕竟是他胡言乱语在先，污的还是那等大事。” 纪老太爷连连拈须，对媳妇的说辞很是满意，看来他这二儿媳妇，平日里看着虽然混账些，却也还是个通透人，最起码，比她女儿要强上些。 纪老太爷不知怎么，思绪就又偏了，开始怀疑起自己往日教导孙女，是否有何不对，要不然，怎么会他纪家的孙女，还不如人沈家出来的女儿呢？ 可看到一旁的纪绾绾，纪老太爷又满意地笑了，将这一点心思妥妥当当放下，确信纪妙妙只是个例而已。 “至于咱们家的名头……”沈氏道。 “绾绾，你来说说看。”纪老太爷打断沈氏，对纪绾绾道。 纪绾绾看纪妙妙一眼，道：“咱们商贾人家，本就不需太过讲究读书人的清名。何况士农工商，商贾地位本就低下，咱们表现得越软弱，旁人就会觉得咱越好欺负，往日这样的事，还会层出不穷，叔伯堂兄们往日在生意场上，也会平添阻力，今日这一桩事，旁人只会觉得咱们刚正不阿，下意识地就会落下这样一个印象，咱们表现得越磊落，来咱们家商铺采买的百姓也就越放心。” 纪老太爷眼中带笑，更为满意。 沈氏惊讶得张大了嘴。 她实在很难相信，这一番话，竟然是六丫头这混世魔王能够说得出来的。 她一个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只知玩乐的小女娃子，竟然能有这样的见识！ 沈氏只盼自己的女儿，也能学着点好，至少，也能将自己和纪绾绾的这一番话，多少听些进去。 “你们，你们都欺负我！”纪妙妙捂脸大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 吵死了 不论是纪绾绾，还是纪老太爷、沈氏，都愣住了，没想到纪妙妙竟然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是他们在欺负她？ 纪老太爷看着三孙女，眼睛里面透出来失望。 纪妙妙自个还不明所以，抽抽搭搭，委屈极了。 沈氏却读懂了纪老太爷眼睛里的这一抹情绪，她的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 沈氏自己是做人女儿的，自然明白对未出嫁未定亲的女儿们来说，最可怕的是什么，那自然是被家族放弃了。 而在纪家，哪怕这些年，纪老太爷已逐渐地将家中生意，放手给底下儿孙去做，可毫无疑问的，他依旧还是这家里说一不二的掌权人。 沈氏忙替纪妙妙赔不是，可她自己也知道，有些事情，光靠赔不是，是没有用的，何况是靠她为娘的，来代替。 可眼下，纪妙妙这榆木脑袋，瞧着也不像是会轻易开窍的样子，沈氏只能一面向老太爷告罪，一面带着纪妙妙走了。 还没出院门，就碰上自己院里传话的下人，竟然寻摸到这里来。 难道，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沈氏心头下意识地一喜。 她其实一直在等，等着裴家的人上门来闹事，纪绾绾命人打折了裴珺的腿，哪怕自己不占理，裴家人也绝对不是肯吃这哑巴亏的性子。 若没有纪妙妙这桩事，沈氏对待裴家的事，至多也就是平常罢了，可纪妙妙惹恼纪老太爷这事一出，沈氏竟巴不得裴家人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这样，纪绾绾的过错，反而又能遮掩掉纪妙妙的那点子小打小闹了，相比之下，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可是裴家来人了？”沈氏满怀希冀地问道。 传话的下人点点头，道：“不仅他们家来人，还把那受伤的裴四郎，也给抬来了，血糊糊地往咱们家大门口一搁，瞧上去可吓人呢！” 沈氏先还大喜过望，闻言却是一怔，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要讨个说法呗！还说要不给他们说法，就要拉六姑娘去见官呢！” “这……” 沈氏被气笑了。 哪怕她存了别样心思，却也被裴家人的这一番说辞给弄得无语至极，本来就是裴家四郎理亏在先，竟然还敢提出要见官。 那头，纪老太爷和纪绾绾也收到了消息。 “那就去见官吧！到了公堂上，我倒要向他们家人讨要个说法，怎就纵得儿子，凭白污我家姑娘清名！”纪老太爷怒道。 “祖父息怒。”纪绾绾道，“这件事情，可否交给孙女来处理？” “哦？”纪老太爷疑惑道，“绾绾想要如何？” 纪绾绾道：“裴珺这人，现下对我正好有用处，至于裴家人，随便打发了他们就是。” 纪老太爷看了小孙女儿，好半晌，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好，绾绾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祖父都依你，你想如何，尽管放手去办就是！” 纪绾绾亲热地挽住纪老太爷的胳膊，甜声道：“谢祖父，祖父最好了！” 纪老太爷又是一阵长笑。 沈氏刚走回到院子里，她本是来禀报裴家人上门了的事情的，谁知恰好就听见了纪老太爷的笑声，一进门，就见着这祖孙俩竟其乐融融，正谈论纪绾绾近日研习医书的事情，仿佛谁都没把裴家人的事情放在心上。 沈氏下意识地想，还好妙妙先被自己哄回住处去了，不然瞧了这一幅场景，还不知又得气成什么样呢，沈氏自个心里虽也拈酸吃味儿，可到底不敢太过摆在脸上。 “对医术产生兴趣？挺好。”纪老太爷看着纪绾绾这满房间的书，由衷地点点头，“可要祖父寻个老师来，教导你？” 纪绾绾认真想了一番，祖父寻来的老师，虽然定非平庸之辈，可肯定也是及不上她“师父”的，不过自己确实是太久没接触这些了，能够作为人身，再系统地学习一番，听起来也还不错…… “若我想要时，再告诉祖父！”纪绾绾道。 “好！”纪老太爷笑道。 两人这般商定，才与沈氏一并出了院门，纪老太爷自回住处，既说定了将事情交给纪绾绾处理，他便也懒得理会，原本裴家人，也就远还未到要他亲自费心的程度。 只是临走前，纪老太爷又交待了沈氏一番，让她莫要干涉纪绾绾的处置。 沈氏面上恭谨应下，暗地里却撇撇嘴，不忿纪老太爷这心，偏颇得实在是厉害。 可话虽是如此说，纪绾绾前去家门外，沈氏却也不敢不跟着，家中女孩们出了什么事情，说起来，可都是她这个掌中馈主母的过错。 有她这么窝囊的主母没有！ 沈氏心底一把鼻涕一把泪，都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她却还是被公公欺压得厉害，一个公公还不够，就连纪绾绾这小蹄子，都能在她眼前作威作福，不让她痛快！ 纪绾绾不知道沈氏这么多微妙的小心思，她也没那闲心去理会，走到纪家大门外的时候，果然就听门外哭声震天，十几号裴家人拥着奄奄一息的裴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聚在他们家门外哭丧办灵堂呢！ 沈氏瞧得大怒，下意识就要张嘴呵斥，想起纪老太爷的吩咐，再看看纪绾绾沉静的脸色，她硬生生将心头火给憋了回去。 “吵死了，别哭了！”纪绾绾呵斥道。 裴家人瞧见她和沈氏出来，本是卯足了劲要上前，闻言却都一愣。 这是，吵不吵的事不？ “妙妙，你别去了吧，二婶婶不是让你在房间里，好好歇着吗？” “是啊，三小姐，大门口人多事杂，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 “都闭嘴！”纪妙妙斥道，“你们都吵死了！不愿去，就我自己去，都给我放手！” 纪冰冰和几个丫鬟们面面相觑。 自个好心劝阻，她竟然，还嫌她吵呢？ 到底是谁吵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 有话好说 趁着裴家人短暂安静下来的工夫，纪绾绾对着大丫鬟红珠，小声耳语了几句。 红珠一愣，却还是依言上前，对着裴家人们高声道：“虽然事出有因，但裴四郎的腿，确实是我们家姑娘命人打折了的，姑娘愿意赔偿足够的银两给你们家。” 裴家人一听，当即发作。 其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气得叫嚣道：“小女子辱我！老朽等今日上门，岂是为你钱财！更何况，你当真以为，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是你花钱，就能够摆平——” “一万两。”红珠道。 “什么？！” 裴家人顿时都没有了声音，就连那老者，也是一口气哽在了心口，上不来下不去，话都没能够说完，便瞪大了眼，和家人们面面相觑。 一、一万两啊…… 不仅裴家人意外，就连沈氏，也有些肉疼。 打发一家破落户的老小，原不用这么多的银子嘛，这臭丫头，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纪妙妙倒没有如纪冰冰和丫鬟们担心的那般，又不管不顾冲上前去，她只是在门房处，远远看着，闻言眼睛又红起来，一口银牙咬得死死的，不知在想什么。 裴家人相继反应过来。 这钱竟这样好得？ 要知道，虽说一家人都指望着裴珺能够高中，重振门楣什么的，都是体面话，最要紧，是带得一家老小鸡犬升天。 可说实在的，即使他当真高中，那也不过是寒门清贵，落个名声好听便罢了，这可要哪年哪月，才能够赚得回一万两？ 何况对于裴家四郎，他几个兄嫂早就在背后嘀咕，说他都不像是有那高中的命的，不知道家里为什么还要供着他。 近些年，裴家的日子，是越发不好过了，背着祖上的名头，过得甚至还不如普通百姓，旁人寻摸生计也就罢了，偏他们还处处都要顾及祖上清名，连干什么活计，都要挑三拣四，更拉不下脸面，与街坊邻里去抢那既省事又来钱快的。 裴家人却并没这一万两的狂喜冲昏头脑。 他们互相对了眼色，一名妇人站出来，跳脚道：“我们四郎将来可是要做官的！你打折了他一双腿，可别以为那么点银子，轻易就能把我们给打发了！” 围观百姓纷纷咋舌。 这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六姑娘实在是没有经验啊，一开口就给这么多，也难怪了要被讹上。 裴家人仗着来的人多，见纪家这边，出面的也就一个纪绾绾加一个沈氏，沈氏还一直都没说话，更是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不肯善罢甘休，那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要坐地起价，吃相极其难看，根本不顾虑什么祖宗清名不清名了。 裴四郎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耳边充斥着家人们讨价还价声，只觉心头漏了一个大窟窿，冷风哗啦啦地涌进来—— 他这一双腿，竟然还能再被他们卖一个这样的好价钱！ 一双精巧的绣鞋，路过他身畔。 裴四郎仰头看去，不知是否因为逆光，他看不清那女孩子的容色，只觉得与此刻，沦落在尘埃里的自己相比，她简直高贵端雅得，有如九天仙子一般。 可就在没几天前，他还视她如同掌中之物，还从心底里，瞧不起她的简单愚笨，事情，是如何一步步发展成现在这样的？ 仿佛有什么念头，从脑内一闪而过，此时此刻的裴四郎，根本就顾不上什么心冷，只觉得整个人，都是凉飕飕的，尤其他发现自己，确实正浸润在那女孩子沁凉如水的眼神内。 纪绾绾确实在看着裴珺，可那神色，却不过是在看一个物件，一个，让她能够练手的物件。 “你们不满意是吗？”纪绾绾把视线收回来，对着裴家一干人问道。 “自然！” “当然不满意！” “别以为用银子就能把我们打发走，今天，你非要给个说法不可！” “让你们家大人出来，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裴家人纷纷叫嚣，可这最后一人的话没说完，就被旁人拉住了，那人忙朝他使眼色，附耳道：“也就是小丫头片子，才不懂事……” 这要真换了大人出来，哪能给他们一万两！ 说话人明白过来，立马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转而换一种方式，声讨起纪绾绾以及纪家。 “那么，就去见官吧！”纪绾绾道。 沈氏和红珠等人，先还是一愣，明白过来后，都不由“噗嗤”一笑。 裴家人则完全怔住了。 这还是不是女孩子，或者说，商户人家的女孩子，就是跟旁人家里的不一样？ 哪还有女孩子，主动闹着要见官的。 不，她一定是在诓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把他们吓退！ “你别以为我们不敢拉你去见官！”有裴家人喊道。 “好啊，那就走啊。”纪绾绾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竟当真要出门去，反被裴家人们给拦住了。 人群一阵哄笑，有人打趣道：“人家女孩子都不怕见官，你们这一家子苦主，怕什么？” 裴家人脸色涨得通红，顾不上驱赶路人，银子面前，也更顾不上脸面了。 他们这是被纪绾绾这一副当真要去见官的架势，给吓傻了！ “裴家人不傻！”有百姓悄悄议论道，“放着一万两不要，跑去见官，你们觉得，大老爷会怎么断？” “至多让纪家人赔些医药费呗？”有百姓猜测道，“别说如今的纪家和裴家，这两家在咱杭城的声望、势力，本就是天壤云泥之别，这件事，本就是裴家不占理，说不得，还要治他们个纵子轻薄之罪！” 好一个纵子轻薄！ 要不说高手在民间呢，裴家人看向地上的裴四郎，都仿佛在看一只死狗似的嫌弃，可大部分人，又都顾不上看他了。 “六姑娘，六姑娘，有话好说！” 也有理智一些的裴家人，还在那装腔作势：“看你年纪轻轻，又是初犯，且有悔改的诚意，我们裴家，素来宽宏待人，便原谅你这次吧！” 百姓们这回再不遮掩，都哈哈大笑起来。 红珠见事态发展得差不多了，记得姑娘的吩咐，道：“要银子可以，但我们姑娘，却有一个条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 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你们竟然还敢提条件！” 裴家人横眉竖眼，生怕对方狮子大开口，提出个自己家人接受不了的条件。 一时，众人再次纷纷上阵，摆出一副非常不好惹的架势。 裴四郎躺倒在地苦笑。 他看着正吹胡子瞪眼的祖父，想起昨日下午，老人家才痛斥他行事没章法，与两家姑娘一起落水，非但落了个不可收拾的下场，还被那么多官家夫人看了笑话，简直是丢尽了裴家祖宗的脸面。 裴老太爷倒不似其他儿孙莽撞，大手一挥，道：“什么条件，你且说说看。” 红珠往旁示意，众人一看，顿时吸气叹气，啧啧感叹不断。 只见纪家下人当真抬了一整箱白花花的银两出来，那光芒，简直闪瞎人的眼。 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么多现银，这纪家，可真不愧为城中豪富。 “钱拿走，他，留下。”红珠一指裴珺，说道，神色也有些复杂。 众人都怔住了。 裴珺茫然地抬起头，却只看见女孩子精致无双的下颔，根本就不曾低头望过他半眼。 裴老太爷道：“你们要四郎留下，做什么？” 红珠道：“我们纪家花一万两买个奴仆，你管我们要做什么？” “你——”裴老太爷气极，“你们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可不是要他们裴家，背上个“卖子为奴”的臭名！ “你们要是不愿也无妨。”红珠道，“我们姑娘说了，两条路，任尔抉择，要么咱们便对簿公堂，要么便银货两讫，将事情私了。” 真好一句银货两讫！ 堂堂裴家四郎，在他们纪家人的眼里，竟然只是件货物，可说到底，下等奴仆又与物件有何异，只不过这下人的价格，委实是高了些。 “醉红楼的头牌，前段时间赎身，也不过才要了五千两呢。”有看热闹的闲汉，悄悄与旁人说道。 这话传进裴老太爷的耳朵，愈发叫老汉吹胡子瞪眼，气恼得不行。 他抬手便想要呵斥，可看着满地亮瞎眼的银子，那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爹——” “爷爷——” 另几个孙子上学堂的费用，老屋修葺的费用，还有自己的老妻，因为悄悄帮邻里缝补衣物，而粗糙不堪的手…… 裴老太爷总算低头，看了眼裴四郎，这个曾经自己最器重，最寄予厚望的孙子，现在却已是个废人了。 “走——”裴老太爷大手一挥，当先穿人群而过，往家行去。 剩下的裴家人们喜不自胜，欢天喜地地抬起银两，活像是操办什么大喜事的阵仗，有人看了裴四郎一眼，讨好地对纪绾绾道：“六姑娘，这四郎的卖身契，一会儿我们家就谴人给您送来，这么多邻里看着，咱们铁定赖不了的。” 所以，你也别想赖！可不能半道上后悔，要把银子拿回去！ 纪绾绾满是嘲弄地瞧了这人一眼，道：“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你们不用点数点数？” 裴家人此刻最怕的就是纪绾绾一小丫头片子，不能真的做主，再从纪家里出个什么人来，说刚才的一切全都不作数，那他们才是真的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会儿生怕夜长梦多，哪里敢就这么落落大方地在人家家门口数银子。 “不，不用！”裴家人连连摆手，道，“纪老爷子家大业大，我们信得过纪家，也信得过六姑娘您！您说这是一万两，定然就不会有错处！” 围观百姓大是唏嘘。 瞧裴家人此时此刻这神情姿态，跟刚才哭灵似的那一伙人，根本就不像是同一群人。 纪家门前的人很快就散了个干净。 沈氏虽然肉疼那一万两，可想起纪老太爷的一番训诫，也就当这一万两，是替他们纪家招揽生意的宣传费了。此事既然已经摆平，她也便懒得理会，左右花的又不是她的银子。 等等，难道，这账是要公中出？ 这件事，纪老太爷可完全没有提及啊！ “绾绾，你看这一万两……”沈氏强挤出个笑脸来，难得和颜悦色地对纪绾绾道。 纪绾绾明白她的意思，这本就是她自己的私事，倒也没打算另外再找沈氏去要银两，更何况，对纪老太爷最宠爱的六姑娘来说，当初那十万两，都是说掏就能掏的出来，区区一万两，只当是买个玩意儿瞧稀罕，又能算得了什么？ “婶娘放心。”纪绾绾道，“这一万两，自然是从我自己的小金库里出，断不会另外动用家里面分毫。” 沈氏这才满意了，摇摇摆摆带着几个丫鬟走了，可她刚一转身，就看见自己女儿妙妙跺脚离去的背影。 这丫头，这又是在气什么？ 沈氏很快就明白了，这事儿要搁她，心里面定然也膈应得不行。 同是纪家的女儿，妙妙她一个月的例银，也不过两百两，这放在杭城闺秀间，还是很了不得的数目，大部分女儿家，月例顶天也就三四十两罢了，放在京中，便是那家中姐妹不多的人家，也很少有破百两的。 能像纪绾绾这般出手阔绰，不仅是因为纪老太爷偏宠，还因为，长房只剩下纪绾绾一个人了。 沈氏的心里，忽然有些浮躁。 自从她奉老太爷之命，赏赐了六丫头，妙妙就摆脸色给她看了好些天了。 破天荒地，沈氏第一次对女儿产生了不满。 “臭丫头，怪只怪你爹娘没早死呗！”沈氏皱眉嘟囔。 “太太，您说什么？”大丫鬟春桃没听清楚，从旁问了一句。 “没什么，没什么，咱们走吧。”沈氏不耐烦地摆摆手，飞快地带人走了。 眼见得人都离去，纪绾绾命红珠唤来几个小厮，将裴珺好生抬进了家门。 本以为等待自己的，至少也是一顿磋磨、折辱，谁知裴珺却发现，自己竟是被抬进了一间布置极雅的厢房。 高床软枕、熏香缭绕，后背触上锦被的一刹，哪怕双腿依旧还是钻了心的疼，背后那柔软的触感，还是另他忍不住想要叹息一声。 早在他出生前，裴家就已经败落了，他这辈子，都没有睡过如此舒适温暖的床铺。 可这一切，却让裴珺的心里面更为不安。 纪绾绾她，到底想要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 是恶魔吧 “你呀，就别管我们姑娘还想要做什么，该吃吃该喝喝，反正也是烂命一条，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说是不是？” 屋子里伺候的小厮看裴珺一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说道。 裴珺一愣。 他也曾是少年天才，若不是家世差了些，也是这整个杭州城里，无数少女想要嫁的对象。 要不然，周令仪也不会觉得，凭他就能引诱得了纪绾绾。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这小厮的眼里，竟然就成了烂命一条，好死不如赖活着了呢？ 也是，自己如今都已经卖身为奴，虽然是被迫的，可是如今的地位与这些小厮又有何差异，甚至自己还是一个双腿都已经废了的废人。 想起家里面人的那副嘴脸，裴珺心中溢满了苦楚，他竟然就那么躺倒在床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小厮连连摇头，心里面都发毛了，暗道这人莫非是脑子坏掉了吧？ 小厮赶紧溜出了屋子，谁想到刚一出门，竟然就对上了纪绾绾。 “六姑娘！”小厮唤道。 纪绾绾点了点头，走进屋子里去。 裴珺仿佛被人点了哑穴，笑声顿时便止住了。 “你终于来了。”裴珺叹息一声，道，“过往确实是我想要害你，如今落在你的手上，也全是我咎由自取，我并不指望你会轻易放过我。” 纪绾绾仿佛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她仔细察看了一番他的伤势，甚至干脆上手，触碰翻看一番。 而她的举动，也绝对称不上温柔小心，裴珺一开始还强撑着，忍得牙龈都咬出了血。 可他很快便连这样都忍不住，发出杀猪般的惨嚎：“纪绾绾，有本事，你就快点弄死我！” 纪绾绾这才极是认真地看了看他，道：“那可不行，你可是我花一万两买回来的呢。” 裴珺冷笑，血沫不断自嘴角溢出来，配上他狼狈的形容，狰狞的神情，看上去简直就像厉鬼一般。 纪绾绾却不怕。 毕竟前世，裴珺比这更吓人的样子，她都见过了。 他是亲手夺去她性命的杀人凶手。 “你放心。”纪绾绾道，“我非但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我还要治好你呢。” “你——”这一下，裴珺愈发摸不着头脑。 不久之前，他还觉得眼前人简单得就像一张白纸，自己随随便便就能将她看穿，可从什么时候起，两人的地位忽然就倒了个个，他在她面前，就连最后的遮羞布，也没有了。 纪绾绾抓住他的腿，手指深深地嵌进他的血肉里。 这伤势，和“爸爸”的腿伤，可还不是怎么像呢，但是也凑合了。 随着她的举动，裴珺疼得冷汗直冒，不住嘶吼道：“纪绾绾，你果然没安好心，说什么不会轻易让我死，还要治好我，你分明就是在折磨我——” 纪绾绾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裴珺被她给打蒙了。 他楞楞地看着这女孩子张口说话时的一口小白牙。 不，这不是普通的女孩子，这简直就是一个恶魔吧。 裴珺的心里，第一次升起生不如死的惶恐。也只有恶魔，才做的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原还以为，自己反正已经没了脸面，不如豁出去，来纪家门前闹一场，拉纪绾绾下水，便也算是报了仇了，还能讨得令仪的欢心。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性命，竟然也会落在纪绾绾的手里！ 他忽然想起，这女孩子往日里，便有个混世魔王的名号，只是一直被他和周令仪诓骗，对着他们，才有几分温柔罢了。 令仪，令仪在哪里！ 纪绾绾看着他冷笑。 周令仪和裴家真的都以为，就能甩脱裴珺这个包袱了？她就是要送一个手脚健全，又对他们满腔仇恨的裴珺回去。 事情，一定会很有意思呢。 “我劝你省点力气，不要再说这种话了。”纪绾绾道，“裴珺，你多么胆小怕事贪生怕死的一个人啊，你就是一个窝囊废，连喜欢自己表妹，都不敢去争取，你哪里有胆量去死。你以为，我会信你那套说辞？” 裴珺直愣愣地睁着眼，瞪着她，最终却无力地挪开了。 “这样就对了。”纪绾绾道，“你别那么多废话，对大家都好，我说会让你好好活着，就一定会让你好好活着。至于能不能真的治好你的腿，除了看你的命，看你是否好好配合，还要看我的医术了——” 她说着，手上再次用力，按在了裴珺的腿上。 血水再次涌出来，裴珺痛得想惨嚎，却失了惨嚎的力气，只能手指抓着床沿，仿佛濒死的人般，嗓子眼里不断发出“嗬、嗬”声，听起来可怕极了。 纪绾绾松开手，裴珺的喘息才总算是停了，他随之不寒而栗。 看她的医术？ 在他的眼里，纪绾绾蠢笨如猪，只有他表妹周令仪，才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灵秀的女孩儿。 可是，现在纪绾绾说什么？她要亲自来治他的腿，还看她的医术？ 她哪里有什么医术！ 裴珺的心里，溢满了恐惧与绝望。 “来人，给我寻这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裴公子治伤。”纪绾绾转身吩咐下人们。 小厮领命而去，临走还看了裴珺一眼，仿佛是在说，你这小子可真好命。 裴珺也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直到看见那小厮的眼神，他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纪绾绾寻人给他治伤？寻的还是这城里最好的大夫？她不是要自己动手吗？难道，只是吓吓他的？ 被这般软硬兼施，裴珺对着纪绾绾，再难以口出恶言，他刚还觉得自己有如处身炼狱，此刻又觉绝处逢生，简直就怕再有行差踏错，让纪绾绾再次改了主意。 纪绾绾却懒得再理会他，甚至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要说起来，裴家人也真是不让她清静，她今天也是已经累得够呛，可得舒舒服服洗个澡，好好休息一番。 裴珺也被几个大夫和小厮伺候着，小心料理去身上脏污，他们为他热水擦身过后，敷药包扎起外伤伤口，大夫又开了药，命人熬煮给裴珺喝。 药还没端上来，裴珺就先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吃饭了，这香味，仿佛是把他九辈子的馋虫都勾了上来。哪怕往日与同窗去城中最好的酒楼饮宴，又或者去家境富裕的同窗家里面，他都没闻到过这样馥郁、诱人的清香。 而下人端上来的，不过是一碗粥而已，一碗看不见半点不易克化之物，可无论熬煮还是选料，都处处讲究的鸡汤粥。或许还混了其他的珍贵食材，裴珺吃到嘴里，只觉鲜掉舌头，但以他的见识，并不能分辨出来。 而这，不过是给他这样一个，并不受纪家人待见的病号，或者说下人，喝的一碗粥而已。 纪家之豪奢，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哪怕往日略有耳闻，可若非身处其中，以裴珺这寒门出身，他也绝难想象。 任裴珺过了两天他所以为的“神仙日子”，直到第三日上，纪绾绾才过来见他。 裴珺其实一直在等她来。 他想真心实意地向她道谢。 无论这女孩子是出于什么目的，最起码这几日，哪怕身受重伤，也是他有生以来，所过最为松懈无忧的几日。 某些东西，一旦看开看破，裴珺便觉得，自己已然不是从前那个自己了。 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纪绾绾耐心地倾听，甚至与大夫探讨他的伤势，这女孩子，似乎是关心他的。 “性命可无虞，可这一双腿，想要再走路，怕是不可能了。”大夫摇头叹息，“裴公子这辈子，怕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纪绾绾皱眉深思。 若是能够，裴珺简直恨不得抚平她的眉毛，再告诉她，自己并不怪她，他能理解她当时的气愤，这件事，确实是他一再做错了。 而他心底则暗想，若能一直这样白吃白住在纪家，岂不是比再回到他自己那个寒窑去苦读，要强上百倍？ 纪绾绾说话了。 女孩子看着他，忽而展颜一笑，如春花绽放：“一辈子在轮椅上度过？那就对了。” 裴珺对上她的笑眼，才生起的旖旎心思，顿时都吓到了九霄云外，再次有如置身冰窟。 所以，这女孩子，真的还是恶魔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 有一高人 杭城天气一日日地和暖，柳氏的身体，却并没有随这渐暖的天气而好转。 她靠坐在床前，连视物都已分外吃力，勉勉强强只能看见窗外连绵不断的绿，可她心里想的却不是“韧草如碧丝”，而是自己的生命，也将随这春日垂柳般，柔弱飘零，凋谢在这春日。 婆母待她，到底还是心怀愧疚的，所以并没当她面提及给世子爷续弦的事情，可柳氏心里却明白，终归是有那样一日的，不是在她死前，就是在她死后。 永宁侯夫人一天来看她几回，连日里愁得吃不下饭。 整个江南的名医，数月来打马转似的，往永宁侯府跑。 于柳氏生病一事上，无论永宁侯夫人，还是整个永宁侯府，都可说是尽力了的。 可是尽人事，还需得听天命。 “夫人，还是早些为少夫人准备后事吧。” 永宁侯夫人记不清，这已是第几个对她这样说的大夫了。 “少夫人身前怎么着也是体面人，又向来孝顺公婆，宽待下人，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起来，以免走的时候仓促了……” 也有人这样劝她。 可这些人越这样说，永宁侯夫人就觉得越是内疚，这内疚就像隐藏于空气中的洪水般，看似悄无声息，不知不觉间却要将她溺毙了。 刚嫁来侯府的时候，柳氏的身子骨虽看着弱些，好歹却也还透着些弱柳扶风的风流仪态，并不像后来似的，那么贫弱，整日里药罐子不离手的。 这孩子不仅家世好，长得好，各方面品性也都是一等一的没话说，与世子爷也是琴瑟和鸣，感情甚笃。 永宁侯夫人曾经那么任性的一个人，对待这儿媳妇，也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而柳氏之所以会变成后来那样，还全是要怪她。 永宁侯夫人素来有礼佛的习俗，初一十五更是非往城外寺庙里去的。 那年春日，杭州城外却颇有些不太平，不知从哪流窜来一股山匪，占道抢劫，四处流窜，连官府一时之间都拿他们没办法，别说女眷，就连行商猎户，那段时间都鲜少有往山里去的。 偏偏永宁侯夫人仗着自己家大势大，料想再放肆的山匪，在他们侯府面前，也不敢嚣张，最终悄悄瞒着永宁侯爷，带着一众家臣护卫，自以为万无一失地要出门。 柳氏向来心细，本就多留了个心眼在婆婆这边，果然便被她将要偷溜出门的婆婆逮个正着。 苦劝无果，柳氏又不放心永宁侯夫人自个出门，永宁侯夫人还威胁她，不许告诉侯爷。 柳氏不敢违拗长辈之命，只得陪同婆婆进山，谁想就是这一去，很多家臣就再也没回来，就连柳氏和永宁侯夫人，也险些命丧歹人刀下。 最后，要不是柳氏护着永宁侯夫人逃跑，又将唯一一个绝佳的逃命机会，留给了永宁侯夫人，此刻的永宁侯夫人，早就应该换人来做了，而柳氏自己，却被那帮山匪逼得走投无路，最终只能跳进寒潭。虽是命大没有淹死，却自此坏了身子骨，非但从此再不能有孕，身子也一日日地衰败下去。 这么些年，虽世子待她一如以往，别说纳妾，就连通房侍妾都没半个，永宁侯爷本就是通明、豁达，明事理的人物，永宁侯夫人更心怀内疚，二老便也无人去催他们。 反是柳氏自己，劝过世子几回，总不想他一直无后。 世子通通拒了，还要她切莫再提。 柳氏虽然感动，可到底耿耿于怀，身子一年比一年衰败，大夫也说确有她忧思过重的缘故。 如今，柳氏非但没有放宽心些，反是显出油尽灯枯之象，这叫永宁侯夫人如何能够安心！ 世子爱重妻子，他虽嘴上不曾抱怨分毫，可这些年来对待永宁侯夫人，总透着几分疏离，每每想及这些，永宁侯夫人都觉得心如刀绞，要是能够，她简直恨不得当初跳下寒潭的，是自己！ 如今，但凡有人能救柳氏的命，便是要她用自己的命去偿还，她也愿意！ 她整日食不下咽，夜难安寝，就连慕云城白日偶见，也看出些端倪。 “阿姐近日，仿佛有些憔悴。”慕云城道。 永宁侯夫人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我憔悴些，本不妨事。若是柳氏的身体能好，便是让我用命去换，又有何妨……” 她说着，泫然欲泣。 无论是长子，还是柳氏，都不曾当她面责怪、抱怨过一句，而她家侯爷，又太过洞明、通透，或者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聪明如永宁侯爷，却也最是看透一切，根本就懒得点醒她这愚人，更不会听她说这许多无用之话。 只有当着亲弟弟，永宁侯夫人才能少见地真情流露，无所顾忌地哭诉一番。 慕云城却并没有急着安慰她。 他看着亭外湖水，在这春日的暖阳下，散透着粼粼波光，微风轻拂，很是惬意怡人，只是，假若，没有假山石后，那个暗中偷窥的女孩子，就更妙了。 察觉男子似含不悦的视线，苏凝雪慌忙躲到了山石之后。 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仿佛只是恰巧路过一般，分花拂柳，重新展露出笑靥，向着慕云城与永宁侯夫人的方向，温雅一笑。 看到似在哭泣的娘亲时，少女美丽的面容上，不由挂上担忧之色。 慕云城收回视线。 他看向永宁侯夫人，道：“阿姐似乎忘了一人。” “谁？”永宁侯夫人连忙抬头，脸上尤挂着泪痕点点。 “也怪不得阿姐不记得，这件事，你或许不知。”慕云城道，“那人曾与柳氏说，若觉得府上大夫无用，不如寻她一试。如今，不光是这府上大夫，阿姐怕是将满杭城的大夫，都要找遍了吧。” 柳氏激动起来，“噌”一下起身，抓住慕云城的胳膊：“你所说的，莫非是国师大人……我怎么就把他给忘了！可是，不对，国师大人何时来过杭州，更不曾见过柳氏啊！不过云城，你不是向来与国师大人交好？那可是天下第一神医，若能求得他相助，柳氏的身体，定然还能有救！” 慕云城苦笑着看向自己的双腿，道：“即使是天下第一神医，也终有力所不逮的时候，阿姐觉得呢？何况京城距此，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只怕柳氏未必能够撑到那个时候。” “这可如何是好？”柳氏急得团团转，手足无措间，思绪都凌乱了，猛地才想起来，自己与弟弟，刚才说的是什么，她眼睛里总算又满是希冀的亮光，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满怀期待道，“那你说的这人，是谁？杭城的名医我都已经请遍了，若那人不在杭城，我们不是还得抓紧时间，去将人请来！” “想不到这杭州城中，还有如此奇人。”苏凝雪在丫鬟的搀扶下，落落大方走进亭中，即使永宁侯夫人着急得都有些顾不上仪态，苏三姑娘一言一行也都还是分外优雅，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苏凝雪好奇道：“小舅舅说的那人，是谁啊？” “纪家六姑娘。”慕云城道。 “……”永宁侯夫人。 “……”苏凝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 不过是个物件 “哗啦——” 浓稠漆黑的药液倒进浴池，整个房间里泛起恶臭。 下人们全都忍不住掩鼻，纪绾绾干脆开恩，让他们都出去，只留了自己和裴珺两个在屋内。 裴珺像是闻不到那难闻的药味，他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腿，上面扎满了纪绾绾刚刺下的银针。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只是被扎针施救而已，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像是耗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 “感觉怎么样？”纪绾绾问他。 裴珺仔细体悟了一番，他初始的时候，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这女孩子是真的打算治好他的腿。 可随着她这有模有样的阵势，裴珺逐渐确信，她确实不是在闹着玩。 而他的腿虽然还没有起色，连日下来，却觉得身体的元气已经恢复了大半，要不然，像如今这样的针灸，以他的体质，是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住的。 裴珺的神色有些复杂。 “有些……疼。”他迟疑道。 “嗯？”纪绾绾抬头看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 女孩子清亮的眼瞳，映进他的眼眸内。 “……疼！”裴珺反应过来，顿时欣喜万分。 他竟然，能感觉到疼！他的腿，竟然重新有了知觉！ 先前多少名医来看过，裴珺自己，也趁着纪绾绾不在，私下里偷偷询问过，都说他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或者轮椅上度过，想要再站起来，是绝对不可能了，就连冷热疼痛，也不再能感受得到，说白了，他这两条腿，就跟没有没差别，纯粹只是项摆设！ 可是现在，他竟然能重新感觉到疼！ 裴珺喜不自禁，他实在没有想到，眼前这女孩子，竟然真的能有令枯木重新焕春的本事！ 纪绾绾看他神色流转，哪里还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她轻蔑一笑，飞快地拔下银针，未待裴珺反应过来，就将人重重推进浴池里。 裴珺全然没有防备，又是个残疾了的废人，立时倒栽葱地倒下去，“咕咚咚”呛了不少口水，险些没有溺死。 不过溺死是不可能溺死的了。 这浴池中的药液极浅，他在池中坐直身子，也堪堪才没他的一半脖颈。 裴珺很快就坐了起来。 “你……”他半是犹豫，半是胆怯地看向纪绾绾，抱怨、责备的话，却又说不出口。 这不仅因为她做的事情，与他曾经所做的比起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她再对他如何，如今也是在救他，而他当初，可是想要害她的命啊，此后更无数次想要污她清白。 而她，竟然以德报怨，想要治好他。 若在数日前，有人告诉他，纪绾绾会医术，裴珺一定会觉得，这人脑子坏掉了，要不就是在和他开玩笑。 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相信，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治好他的这一双腿，那么毫无疑问，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子。 “好好泡着吧，不泡得皮开肉绽，不许出来。”纪绾绾说着，毫不掩饰面上嫌恶的神色，走到屋子外去。 这连日来，她对他说话的语气惯是如此，裴珺也不介意，安安稳稳地坐在池中。 他甚至自嘲地想，刚喝下去的那几口药液，真是外敷内服一起省了。 待得久了，他甚至闻不见这药水的恶臭，只当它是救命的良药。 纪绾绾刚一出门，红珠、宝珠等人就迎了上来，又是端茶倒水，又是递毛巾手绢，为她擦去额上劳累出来的细汗。 依照惯例，姑娘每每料理完裴珺，还要在他这再坐上一会，每每沉思，或者研究近几日的施治过程，药方之类也常有改动的。 红珠只觉得，姑娘为了裴珺，可说是费尽苦心也不为过，却好像，总有些尝试的意头在其中。因此，红珠只是看着，便也不去阻止。 宝珠却是个急性子，往日里没人点她，她自己就炸了，如今在外听得几耳朵闲话，她心里面又藏不住事，当着纪绾绾面就说了。 “姑娘，您说您要喜爱上了医术，要真想练手，旁的病患千千万，何必劳动您，来治屋子里那伪君子，臭小人。”宝珠道。 屋子里面，裴珺闻言，身子顿时一僵，随即不知怎的，很是起了些自怨自艾的念头。 倒也说不上是怎样的翻天彻地的悔意，只是一种很消沉、很颓丧的情绪，似这药液一般，要将他没顶。 他竖着耳朵，听纪绾绾会怎么回答。 虽显而易见，没指望这女孩子会对他有什么好的看法，可裴珺在这一刻，就是十分想知道，纪绾绾会怎么说。 纪绾绾没有说话，她只是对着宝珠摇了摇头。 而这举动，裴珺自然是看不见的。 “好了，姑娘累了。”红珠拦阻道，“莫在这里多说，你先去厨下看看，端几样姑娘爱吃的点心过来。” “我不去。”宝珠很少见地违抗红珠，随即焦急万分道，“姑娘，红珠姐姐，你们不知道，外头人都是怎么说咱们姑娘的！” 不待红珠使眼色，纪绾绾就饶有兴味地问道：“哦？我好几日不曾出门，外头又传出什么闲话来了？” 看她这不当一回事的神色，红珠心里更急切了，道：“可不就是因为那个杀千刀的裴四郎！” 仿佛被打怕了的狗般，听到“杀千刀”三个字，裴珺一阵心惊肉跳，他连忙坐稳了身子，才没在这池子里滑下去，继续聚精会神地听那主仆几人说话。 “姑娘您出一万两把他买回来，外头都还以为您，以为您……”宝珠气得涨红了脸，有些说不下去。 “以为我什么？”纪绾绾不以为意一笑，道，“以为我当真喜欢他，对他有意？” 她脑海里，莫名其妙就冒出来什么“霸道千金一掷万两，将穷困书生占为己有”的桥段，就是不知道外面人会如何编排，确实还是挺好笑的。 裴珺听到那句“我当真喜欢他”，心莫名就砰砰跳起来，可他脑海中，忽然就滑过周令仪的脸。 自从他待进来纪家，就再没见过周令仪，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万分期待，千方百计想要寻人打听，有关她的只言片语，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经许久没想起周令仪来了，日日所思所想，竟然全是有关纪绾绾。 裴珺药液中的手，暗暗攥紧了拳头。 他曾期待周令仪能来看他，他知道她进不来纪家，可至少，也要想方设法给他传个讯息，可漫长无际涯的等待，尽数失落成了失望，让他再想起她时，竟然只剩下灰心丧气。 “若只是外头人嚼舌根子也就算了。”宝珠急道，“可是姑娘，您日日，都和这人混在一处，难免让旁人误以为，您真的……” 纪绾绾的笑容慢慢收敛，她语气温和，那神态却极认真，看向宝珠道：“宝珠，你需知我是什么性子，从前是，现在也一样，我只做我自己认为对的事，至于旁人如何说，反正不痛不痒，又关我什么事。不过这件事，我已然知道了，等我觉得需要处理的时候，自然会去处理，可是现在，我并不会因为旁人三言两语，而改变我自己的做法。” 宝珠怔住了。 这实在不像是姑娘，会说出来的话。 红珠一并在旁低着头，神情恭谨，也不知在想什么。 两个大丫鬟各有心思，一时屋子里面鸦雀无声。 可纪绾绾说那话时，不知是刻意压低了音量，不愿拂了宝珠的面子还是什么，裴珺隔着一道墙，竟然半句没听清，隐隐约约只听见“旁人”、“如何说”等只言片语。 他急切道：“六姑娘若是需要，在下愿亲自出面澄清。姑娘医者仁心，才尽心救治于我，别无旁的——” “闭嘴吧你！”不待他说完，女孩子气鼓鼓的面容，就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你算什么东西，就你还有资格，出面替我澄清？多大的脸啊你！”纪绾绾说完，便甩脸子离去，看都不看裴珺一眼。 裴珺在冰凉的药液中呆怔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唇角竟溢出一缕可说是“慈祥”的笑意，若是让别人瞧见，不觉得诡异莫名，也会认为是他脑子坏掉了。 你骂我吧。 裴珺心里想。 你骂我，我心里才会觉得好过些。 骂完裴珺，纪绾绾也没停留，径直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倒不是真有多生气，只是不愿和那人过多待下去。毕竟在她眼里，裴珺根本就不是人，不过一个玩意儿、摆设、物件，自己一个大活人，自然犯不着和个物件生气，反正裴珺对她而言，不过是个练手的工具罢了，他若听话，倒也无事，若她用起来不顺手，那也随时会毫不犹豫把他扔掉。 毕竟一万两银子罢了，纪六姑娘从小到大霍霍的银两，哪还少了去了。 她刚在若玉、碧玉的服侍下梳洗完，打算惬意一番，谁想红珠、宝珠又有事情来禀报，而且这回，不仅仅是宝珠，就连红珠的脸上，也流露几分急色。 “姑娘，侯府来人了，说要请您亲自去一趟。”红珠说道，神色略有一些古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 做主 对于让纪绾绾来替儿媳妇柳氏诊治的提议，永宁侯夫人原本是万万不肯的。 在她看来，这简直就是儿戏，就跟拿着媳妇儿的命去胡闹，没有任何区别。 哪怕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她自己的亲弟弟。 苏凝雪虽不至于当面去驳斥慕云城，可从她流露的神色间，自然也是以为，请纪绾绾过府，毫无疑问是一件天方夜谭般的事情。 见长姐不意动，慕云城原本也并没打算再说什么。 毕竟以他的脾性，能够提上那么一句，就已是破天荒了，他之所以对纪家的那个女孩子，与对旁人稍有不同，这其中缘由，他自己想及，也觉得不可思议，可到底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怎么都聚在这里，你们在商谈什么？”一道温和醇厚的男声，来人竟是永宁侯爷苏雨眠。 苏雨眠年轻时，曾是朝野上下有名的聪明人，长相也极是风流俊俏，在朝堂上很有名望。可他却无鸿鹄志向，甘愿做那闲云野鹤，十数年前，就带着全家，以及他那一身才名，有京城搬迁到了杭州，自此纵情恣意，畅享杭城风光。 永宁侯夫人也是藏不住事的，闻言立刻就把亲弟弟给卖了，更何况在她的心目中，丈夫才是真正无所不能的，关于儿媳的事情，总还需要他来拿个主意。 永宁侯夫人说罢前因，不忘对着丈夫埋怨一句：“云城也真是的……” 慕云城知道自己这姐姐的性子，闻言也没在意，不过一笑了之。 谁想永宁侯爷听罢，却大是惊讶，道：“既有此事，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永宁侯夫人、苏凝雪，齐齐怔住了，她们没明白过来，丈夫或者父亲话里面的意思。 慕云城本是要走，闻言却也驻足，微微侧目。 “快去纪家请人啊！”苏侯爷道，“哪怕死马当活马医，不也比耗在这里，等死的强！” 打发人去纪家后，永宁侯夫人还觉得有些恍惚，她握住女儿的手。 苏凝雪这才察觉，娘亲的手竟是一片冰凉的，双目之中也很是空洞，魂不守舍一般。 “雪儿，你说咱们这事做的，是不是太荒唐了？”这话，永宁侯夫人不敢对旁人说，只有对着这个自己从小到大最疼爱的女儿，才敢说一二，毕竟，这话里面质疑的，可是她的丈夫。 苏凝雪微不可查摇了摇头，道：“先不论这事情是否荒唐，父亲对待纪家姑娘，似乎总是格外……” 后面的话，苏凝雪没有说下去。 该怎么说呢？ 她想不出措辞，表达不出来那个意思。 但是永宁侯夫人却在此刻，心领神会得飞快。 当初，就是苏侯爷主动提出，要与纪家定亲，虽不知最后怎么就定了纪六姑娘，却也是侯爷亲自相看过，并且首肯的。 再后来，纪绾绾因为裴珺和周令仪，闹出要退婚的事情，甚至搅得满城风雨，名声也不清不楚的，侯府满门都对此极有意见，想要干脆断了这门婚事算了，反正说到底，也是纪家理亏在先。 这一回，又是苏侯爷一力压下，仿佛全不把纪家姑娘闹出来的那事情，放在心上。 永宁侯夫人猜不透丈夫的心思。 可两人成婚近二十年，她又有哪一回读得懂过。 一开始的时候，永宁侯夫人也是拼着想要读懂丈夫，投其所好的。可是丈夫太聪明，而她又太愚钝，两人似乎总也说不到一处去。 她开始的时候还常担心，毕竟自己的丈夫，实在是太过优秀了，外面不知道多少女人惦记着。可苏侯爷从年轻的时候起，就从没让她操过半点这方面的心，洁身自好得根本不像是个侯爷，最后干脆举家搬迁了。 若说京城的那些莺莺燕燕，侯夫人多少还要顾及着些，可在这杭州，以她的身份，根本可以说就是无人敢惹。 只不过，这纪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夫人虽万不至于往那边去想，可心里面，总有些奇怪，不踏实的感觉。 纪绾绾上门的时候，也觉得心里充满了疑惑。 她记得上辈子，少夫人病发去世，明明是两年以后的事，可她一路上，向侯府前来的下人询问，竟得知，人竟然是那样不好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她的病提前了呢？ 她倒不是对自己的医术没有信心，毕竟像慕云城那样的伤腿，她都有一定把握治愈，前世跟在师父身边学了看了那么多，暂时稳住少夫人的病情，帮她调养身子，于她而言，倒也非是很难的事情。 难就难在，她第一回正儿八经地治“人”，终究还是有些紧张的，虽有裴珺在先，可说到底，纪绾绾根本就没把他当人看，治坏就治坏了呗。 那一万两，就是裴珺的买命钱。 柳氏的院子里，聚满了伺候的下人，以及江南各地的名医。 听说侯府又不知去哪请了个大夫过来，大家本是见怪不怪，可瞧见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小姑娘时，众人纷纷摆出疑惑的神情。 “这，可是那大夫身边的医女？”有人迟疑道。 “莫非这名大夫，也是个女子？” “大夫还没到吗，先遣这小姑娘过来？” 大家伙悄声猜测，瞧见那女孩子孤身一人，先行进了侯夫人的房间，终于有人忍不住好奇，向与那女孩子一同前来的侯府下人们询问。 “纪家六姑娘，就是我们新请回来的大夫。”下人回答道。 那白胡子老大夫瞠着双目，满肚子的话碍于修养，却实在是说不出来。 但到底医者父母心，老大夫不愿那柔柔弱弱，待人又极为和善有礼的少夫人，临走前还不得安生，被胡乱摆弄，最后走也走得不舒坦。 没能将人救回来，老大夫的心里已极为不好受。他思来想去，婉转道：“这位大夫，不需我等先将先前的诊断结果，与她言说一二？” 这件事，也不是守在外头的下人能够做主的，他正有些为难，一眼却看见救星似的，能做主的人们，总算是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 小仙女下凡 对纪绾绾给柳氏诊治，侯夫人本就是不放心的。一听了下人们转述，几个大夫提出，要与纪绾绾会诊的提议，侯夫人立时就想应允。 “不忙。”苏侯爷道，“先让绾绾瞧瞧再说。” 侯夫人和苏凝雪对视一眼，都对各自眼里的意思，心领神会。 侯夫人的眼睛里，流露出点复杂的意味，觉得丈夫对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袒护了些，柳氏进门多年，又向来温婉孝顺，也不见他如此的。 “总得有人帮把手。”侯夫人道。 “柳氏身边的几个大丫鬟，不都在里面吗？”苏侯爷道。 “世子也在。”一个下人说。 侯夫人这才稍放心了，有儿子在里面看着，当着他的面，那女孩子若真不懂医术，定然会被瞧穿，不至于太过乱来。 众人都聚在外室等候，甚而几个大夫，已在园子里悄声谈论起来，都说这少夫人的病，已是板上钉钉，回天乏力。 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屋子里面都还没传来动静，侯夫人逐渐等得不安起来，一面绞手帕，一面来回踱步。 苏凝雪和苏侯爷，都是见惯了她如此，两人倒没提出抗议。 区别在于，苏凝雪的眼睛里，看似沉静清明，偶尔投向房门的一瞥，却透出些许玩味。 苏侯爷却是慢慢饮茶，瞧着是真的气定神闲。 “雪儿，你在想什么？”苏侯爷放下茶盏，忽而问道。 苏凝雪一惊，脸上却分毫不露，答道：“女儿自是在想，希望纪六姑娘真的能够救治嫂嫂，那她可就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了。” 苏侯爷不置可否。 “父亲在想什么？”苏凝雪反问道。 侯夫人也支着耳朵，留心听父女俩的对话。 “我在想，你想的可真多。”苏侯爷道。 “什么——”母女俩一时没回过神。 苏侯爷摇了摇头，却是抱着杯盏，不再说话了。 苏凝雪良久才回过味。 她想起父亲之前说的，死马当活马医罢了，难道，他竟然还真是这样想的？ 是了，单纯如母亲，都不信那女孩子真的会医术，何论是治好嫂嫂。父亲那样聪明通透的人，又岂会真的对此抱有幻想。她刚一时迷障。竟还真的意味，父亲对那女孩子，信心满满呢。 相比之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就太言不由衷了些，一听就不是她心里真正所想，父亲哪里会分辨不出来。 察觉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了，苏凝雪张口想要解释。 可没等她说话，紧闭的内室大门，“呼啦”一声打开了。 苏烬踉跄而出，因为心绪太过激动，根本就顾不上涕泗横流的仪态，被众人所见。 侯夫人忙几步抢上前去，一把将人扶住，忙不迭问道：“烬儿，你怎么了，可是柳氏她——” 苏烬饱含热泪，点头。 侯夫人一屁股往后仰，险而又险，被涌上来的丫鬟们给扶住了。 那杀千刀的臭丫头，竟然是直接将柳氏，给治死了？！ 苏侯爷望过来，瞧见侯夫人的反应，也是一怔，但他却看出来长子神情有异，虽是涕泪交加，却更像是喜泪。 屋内屋外的大夫们听闻有了结果，也全都聚过来，甚至有人想要冲进内室，去看柳氏是否还有抢救回来的可能。 “你好好说，柳氏她如何了？”苏侯爷问道。 震撼实在太大，苏烬一时半刻，竟连话都不会说了，只剩双唇颤颤，双手也跟着一起打颤。 侯夫人见此，想到儿子夫妇情深意笃，都怪自己……心里愈发内疚难堪，不是滋味。 苏烬没能说话，纪绾绾先走了出来，一面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绢，擦了擦额头。 若仔细看，便能瞧见少女白玉般的额头上，依旧清爽有如冰玉，并不存在什么汗水，可对纪绾绾自己而言，这一遭险之又险，事到如今，她心里的紧张才总算是放下了。 毕竟，是第一次治人。 “柳姐姐暂时没事了。”纪绾绾说。 “你、你说什么？”侯夫人瞧见纪绾绾的第一眼，就已在极力克制着自己，毕竟还是要成为她另一个儿媳妇的姑娘，即使她因为大儿媳的事情，存了百般焦虑，但在有把握动摇丈夫铁了心要与纪家结亲的念头前，她还是不打算将事情撕扯得太难看。 可她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这女孩子，竟然会这样说。 什么叫，暂时没事了？ 没事了？ 大夫们也都纷纷提出类似疑问。 “意思就是，婉儿她暂时已无性命之虞，接下来，还请六姑娘住在我们府上，继续尽心为婉儿看顾、调养。”苏烬缓过神来，能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一长串，顺带向纪绾绾行了深深一揖。 这，竟然是真的？ 众人都觉不可思议。 侯夫人甚至小心翼翼试探：“阿烬，你，莫非是悲伤过度？” 从始至终，苏凝雪都一言不发，她看向兄长，明显是存了与娘亲一样的心思和怀疑。 在上次赏花宴之前，她都没有把纪绾绾放在心上过，唯一的几点印象，大概就是她即将成为自己的二嫂，可是显而易见，她并配不上自己天之骄子的二哥，嫁进侯府，明显也是高攀罢了，还辱没了侯府。 在苏凝雪的心里，纪绾绾低贱如尘埃，根本就不值得她费心。她之所以会对她开始留意，还是因为上一回，她竟莫名其妙发现，小舅舅对这女孩子，似有不同。 哪怕知道自己没有可能……她也很是不开心。 这样的人，配她二哥都已极是勉强，对于小舅舅，更是不足为配。 她真的不懂为什么，如今，她竟还成了每个人的视线焦点。 以往，这样的角色，不都该是自己吗？只要她出现的场合，那众人谈论的焦点，视线的尽头，肯定都是她的呀！ 苏烬听明白侯夫人话里面的意思，不悦道：“母亲，你在说什么？” 未待侯夫人开口，柳氏身边的大丫鬟便出来，喜不自胜对众人道：“姑娘的针可真神奇，不过是来回针灸了那么一遭，少夫人如今非但看着好了许多，还直嚷饿呢！” 柳氏最大的病征，便是油尽灯枯，不说连续多日粒米未进，有时勉强咽下几口粥汤，也尽数吐了出来，吃的都还没吐的多，如此身体哪里会好。 可是如今，她竟张口喊饿？ 而且，针灸？ 众人再不怀疑纪绾绾当真会医术，侯夫人也再按捺不住自己，三两步走进内室之中，要自己瞧个分明。 柳氏躺在绣床上，虽仍是体虚气弱、有气无力的模样，瞧着可确实是比先前那行将就木的姿态，要好上太多，神志也是连日来的头一回清醒着。 见侯夫人进来，她甚至笑了笑，温柔地唤了一声：“母亲。” 侯夫人的眼泪险些掉下来。 “好孩子，你感觉如何了？”她握住柳氏的手道。 柳氏道：“也不见得如何，只是觉得，身子像是轻盈许多，腹中还有些饥渴。” 侯夫人终于彻底泪如雨下。 这是她连日来，请了多少大夫，都没能达成的效果，纪小丫头不过来了半个时辰，就能有此神效。 侯夫人走出来，一面亲自吩咐人去准备吃食，看见纪绾绾时，她双膝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绾绾，你可实在是，我们侯府的大恩人，是我的大恩人！”侯夫人情真意切道。 纪绾绾忙将侯夫人给扶住了。 别看她对待自家人，甚至裴珺、周令仪，都是恩怨分明，嬉笑怒骂，自在的很，可对于旁人的感激，她反倒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旁人也只当她年纪小，没历过如此阵仗，所以无论她表现得怎么样，众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瞧瞧你，这是干什么？”苏侯爷佯作责怪，对侯夫人道，顺势替纪绾绾解围。 苏烬此时心绪镇定，也总算是找回了世子爷的气度，在旁笑道：“就是，娘，你这话说的，可要吓着绾绾。人家小仙女好不容易下个凡，落在咱们苏家，您可莫将人吓跑了才是。” 侯夫人反应过来，是啊，这么好的女孩子，可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呢，她还有什么可操心的！丈夫不愧是丈夫，深谋远见，早在这女孩子还毫不起眼时，就慧眼识珠，将亲事定下，没被人抢了去。 真是远见卓识！ 苏凝雪脸上笑盈盈的，仿佛与众人一起高兴。 其实，藏在袖子里的手，却险些绞碎了帕子。 神特么远见卓识，神特么小仙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 天纵奇才 对于纪绾绾被侯府来人接走，去给少夫人看病这件事，沈氏自然是知情的。甚至作为当家夫人，侯府来的人不是直接去找纪绾绾，而是先来过问过，她的意思。 沈氏觉得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更担心纪绾绾会在侯府闹出个好歹来，到时候没治好少夫人，更给纪家带来什么麻烦。 可一来二去，沈氏实在是推拒不过，派去请示纪老太爷的人，又久不见回音，沈氏只得将锅甩还给纪绾绾自己，让她自行决定。 眼见得纪绾绾跟侯府的一行人，竟当真大摇大摆出门去，还真是一副“名医出诊”的架势，沈氏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更担忧不已。 她有些无措地等在家中，不知不觉就来了纪妙妙的院子。 沈氏膝下两儿两女，可谓儿女俱全，除了年纪最小的纪妙妙，其他三人俱已成婚，往日便多是妙妙承欢膝下，陪伴她最多。 因此，哪怕近日发生了些不怎么愉快的事情，可沈氏想到自己这个年纪最小的幼女，到底又还是心软了。 妙妙虽然气量小些，说不好听，就是颇有些小家子气，无论纪家，还是沈氏自己娘家，都惯是大气的性子，也不知她这是像了谁，可换句话来说，妙妙往日里，最是优雅沉静，在书画琴棋上，颇有天赋，确实也与他们这些商户人家不同。 对于小女儿在才艺上的天赋，沈氏一直是颇有些欣赏和羡慕的，因此也一直将纪妙妙放在心窝子上疼，那可是她的骄傲。 沈氏到的时候，小丫鬟们本是要通传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沈氏却先一步将人给拦住了。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忽然好奇，想看看女儿往日里，都在做些什么。 纪妙妙在练习书法。 哪怕心里面不痛苦，可她也还是改不了自己多年来养成的好习惯，或者说，那也是她的骄傲，从骨子里而言，似她这般才女，就和纪绾绾那种整日里往外跑的草包，是不同的。 已经忘了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喜欢舞文弄墨，琴棋书画，总之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纪妙妙总是能有一种优越感，她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因为太专注，她甚至没注意到沈氏是什么时候进的门，只到沈氏温柔地喊了她一声“妙妙”，纪妙妙才回过神。 看她如此认真，沈氏就愈发高兴了，对纪妙妙的字也很是满意。 沈氏自己虽无多少才学，可沈家也是大户，家中女儿识文断字总是能够的，眼界也非一般小户人家可比，所以沈氏自己，是颇有些见识的。 她清楚并不是自己偏疼女儿，才觉得她样样都好，女儿的字，若拿出去，那也是值得人人称道，不比很多男儿差的，要不然杭城的人也不是眼瞎，又或者看你家世好，就众口一词地恭维你，若非真有才学，女儿在这城中的才名，哪会仅居于苏三姑娘之下。 苏三姑娘……沈氏再心高气傲，也没想过要女儿比过苏三姑娘，毕竟他们区区商户，而人家侯府，却是底蕴深厚，有家学渊源在那里，女儿能做到这一份上，已经很不错了不是？ 纪妙妙见娘亲亲自来看自己，也早将连日来的那些不愉快，给忘到了脑后。 毕竟，亲母女哪有隔夜仇啊。 母女二人执手坐下，正亲热地说着些体己话，聊到二姐姐，也就是沈氏的长女，纪妙妙的亲姐姐纪珍珍再次怀孕，不日便临盆，两人脸上，都流露出真切的笑意。 “夫人，侯府又打发人来了。”春桃走进门，当着纪妙妙，也没避讳，于沈氏回话道。 沈氏闻言一惊。 与女儿说得高兴，她都险些忘了，那孽障，可还在外头呢！ 纪妙妙并不知道侯府先前已派人来过一回，并接走了纪妙妙这件事。 见她询问，沈氏此刻也不瞒她，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纪妙妙倒没像沈氏担心的那样，又要发作什么。 实际上，纪妙妙已是吐槽不能了。 她确实是听说了，纪绾绾在看医书，学医术的事情。 可她这才学了几天啊，就敢捋袖子上侯府去救人了？害人还差不多！永宁侯府，是存了心要换个少夫人吗？ 纪妙妙一阵胆寒，侯门水深，可真不是说说而已！还好将来要嫁进侯府的，不是自己。她甚至感到一丝庆幸，就好像死里逃生一般。 母女两个对看一眼，沈氏倒不知道，她的内心戏，竟如此丰富了。 “这别是上门来算账的吧！”纪妙妙看向沈氏，眼里不无担忧。 虽说是纪绾绾惹出来的事，可她娘到底掌着中馈，说到底，这人也是她娘放出去的。 “可不关我事，我也拦不住她呀……”沈氏这话，越说越没底气。 她也实在是心虚，当时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就让纪绾绾跟着侯府下人们离开了。 沈氏没敢说出来，当时在她心里面，好像就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纪绾绾真的能将人给救回来似的，又或者，如果纪绾绾真搞出什么事，不是正好让老太爷看看，他最疼爱的孙女儿，到底是个什么德性，要干脆能黄了和侯府的亲事，就更好了，他们纪家，可不止纪绾绾一个孙女儿，就算不能结亲，沈氏也抱定了看好戏的心态，反正这事儿与她，并没什么妨碍。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是没有真情实感地拦过的。 可是现在，侯府的人真的上门，沈氏又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母女两个说着话，脚下也没闲着，沈氏很快就亲自出面，接见了侯府来人，哪怕是纪老太爷，也不至于会怠慢了侯府的人，沈氏自然也不例外。 侯府管事见着沈氏，先是行礼，继而很恭谨道：“小的奉我们家侯爷、夫人命，前来向二太太道一声叨扰，六姑娘近些日子，就先不回来了，且在我们府上小住几日，还望太太首肯。” 这是要遭！ 沈氏听得心里咯噔一声，她是盼着纪绾绾倒霉，可到底算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想她真被侯府的人困住，或打死了，纪老太爷那里，她就先得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留着她干嘛？若是绾绾做错了什么事，也是我教导无方，有什么，且都冲着我来，还请侯爷、夫人，莫为难她一个小女娃子。”沈氏道。 察觉沈氏态度的改变，那管事先是一愣，随即很快明白过来，怪自己没有交待清楚。 “太太莫要焦急。”侯府管事道，“六姑娘留在侯府，并非是因为做错了事情，而实在是我们侯府有求于她。” “侯府，还能有求于她？”纪妙妙难以置信道。 那管事被这般盘问，有些不悦，他未理会纪妙妙，只对沈氏道：“六姑娘稳住了少夫人的病情，只是少夫人她沉疴难愈，短时间内难见安稳，所以这段时间，还是要六姑娘多费些心神了。” 侯府少夫人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近年来各地名医看了无数，各种药材药方也吃了无数，这些事情，沈氏自然是有耳闻。她甚至都清楚，这些日子少夫人发病，侯夫人一面请人找大夫，一面命人备后事。 最后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求到纪绾绾一个小丫头的身上。 可那小丫头，才接触医术多少天，竟然还真的能将人救回来？！ 这是什么，天纵奇才吗？！ 管事走后，娘儿俩你看我，我看你，还是长久没能回过神来，那神色，活像是见了鬼似的。 纪家后院。 小厮没好气地将药液倒进浴池，又将裴四郎这一整个大活人搬进池子里，正要捂鼻子跑路，衣摆却被拽住了。 他转头一看裴珺，没好气道：“你做什么？” “大哥，我就想向你打听一下……”裴珺满面堆笑道。 “又要打听你那好表妹？”小厮满面不耐道，“我劝你还是……” 裴珺连忙摆手，道：“不，不是，我不是要问她，我是想问，六姑娘，近些日子，怎么没见你们家六姑娘？” “呸！”小厮往他脸上啐了一口，颇鄙夷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当你谁啊，还指望我们六姑娘天天来照看你？” 他说完话，便甩手走了，也不顾裴珺一副张口结舌的模样。 裴珺微怔，然后整个人的姿态，才松懈下来。 她没事就好。 是他多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 关六姑娘什么事 张老大夫年近古稀，但眼不花耳不聋，精神头瞧着比一般四五十岁的人还矍铄些。 作为杭州城里有名的大夫，他和其他一些名医一样，小半月前就被接到了永宁侯府。 大夫们一连会诊了许多日，哪怕是纪绾绾来了以后，他们也没受到怠慢，被侯爷和侯夫人千恩万谢，许了重礼后，亲自送回各自的医馆或者家中。 “老师，您可总算是回来了！”张老大夫一进了自家开的回春堂，他收的几个徒弟和伙计们，就大喜过望地迎上来，又一叠声地询问老者，连日来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可有感觉劳累。 其实对于大夫们来说，治病救人并不比行军打仗轻松，有时候要看着病患，连续几日不眠不休也是有的，幸而张老大夫注重养生，身体底子也还扛得住，可到底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在侯府时，身边还缺了师母照料。 张老大夫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无妨。 他在民间的声望极高，药堂里等候的病人们，也都相继向他打招呼。 “近日来一切事情可好？”张老大夫问几个弟子们。 “好，自然一切都好。”他大弟子为人敦厚，不好意思地笑道，“可弟子们的医术，到底是比不得老师，许多病人，可都是冲着老师您的名头来的，见不着您，总归有些失望。” 要是往日，张老大夫顶多“哼”上一声，再骂几句“臭小子”，知道这些话也半真半假，是孩子们孝顺，刻意这样捧着他。 可是今日，被这样夸赞一番，张老大夫的面色却有些古怪。 二弟子心思细腻，察言观色问道：“老师，那侯府少夫人的病，如何了？” 高门侯府，王侯将相，总是百姓们往日里爱探听的事，无论发生点什么，都足以引人注意。 伙计和病患们也都围过来，准备听个热闹。 张老大夫还正处在有些怀疑人生的阶段，他环视众人一圈，也不避讳，道：“那少夫人的病啊，原本是要没的治的。” “定然是师父您医术高明，妙手……”几个弟子和伙计们正要闭眼无脑吹，被二弟子一眼瞪了回去。 若事情果然那样平顺，师父此番回来，就不会是这个表情了。 果然，张老大夫摇了摇头，道：“老夫钻研医术数十载，原以为纵比不上那天下第一第二的名头，于杏林之道，却也算是颇为通晓。如今方知，自己原为井底之蛙，实不配继续在这杭州城里歇业。来人啊，闭门，歇业。” 他说罢，竟就这么自顾走向后院，留下一大群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人询问随同师父一起去了侯府的三弟子。 三弟子的神色也颇为复杂，言简意赅道：“师父和其他几位老大夫束手无策的病症，最后却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娃儿给治好了。” “什么？！” 其他大夫的反应，虽不似张老大夫这般巨大，可类似的一幕，在杭城各个医馆内上演，事关纪家六姑娘的传言，再一次插了翅膀般，飞遍杭城的每个角落。 “三少爷，您看，这就是咱们最近新盘下的铺子，和这条街上，咱们的绸缎庄，绣房，成衣铺，首饰楼相距都不远，铺子里的东西也全是按照您的吩咐设计的，这是近半月的账本。” 掌柜满脸殷勤，将厚厚一叠账簿交给纪三少爷。 纪三少爷接过账本，却未立即翻看，而是走到街道中央，双手负后，很是惬意潇洒地抬头仰望着自家店铺的招牌。这一条主街旺铺，十之五六的店铺都是他们纪家的，但是三少爷觉得，还不够。 “让让，让让——” “嘶——” “砰！” “少爷！” 一阵人仰马翻，众人惊恐不已，待冲撞散去之后，才知是闹市惊马，纪三少爷躲闪不及，被撞个正着，所幸他年富力强，反应倒还算灵敏，只是手腕处被划出长长一道，鲜血直流。 马主人可吓坏了，一再打躬作揖赔不是。 虽是商贾世家，可父亲和祖父往日也教导他们，要与人为善，和气生财，纪三少爷见这人衣衫简陋，何况畜生忽然发作，和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便挥挥手，不与之计较。 纪三少爷自己不在意，他身边的下人们却不敢怠慢。 “少爷，咱们去隔壁的回春堂，包扎处理一番吧。”有人说道。 纪三少爷点点头，一行人便往回春堂走去，还没正式走到人家大门口，正好见着最后一名客人走出回春堂，伙计们一副要打烊歇业了的架势。 纪家下人抬头看看天色，道：“这还不到申时，你们家今天是怎么了？” 那伙计往日与他们也是相熟的，闻言便说道：“我们师父吩咐了，让歇业反省呢。” 纪家人莫名其妙，脱口问道：“反省什么？” 仿佛才想起对方的身份，这伙计的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就，就，哎，没什么！” “莫名其妙！”纪家下人纷纷笑骂。 医馆伙计们有一些恼，撂下一句“问你们家六姑娘去吧”，就“砰”一声，把最后一块门板合上了。 这，医馆歇业，关六姑娘什么事？ 纪三少爷下意识地皱眉，道：“去个人到家里问问，小六又怎么了。” 他的生母是二太太沈氏，三姑娘纪妙妙是他的亲妹妹，往日受母亲和妹妹耳濡目染的，到底也并不怎么喜欢自己这行六的堂妹。 看出他不悦，掌柜的忙打圆场道：“小的与这医馆为邻，住了好几十年了，倒也会些粗浅的处理外伤的手段，三少爷若不嫌弃，不妨先来铺子里坐着，让小人为您包扎上药。” “有劳了。”纪三少爷说着，便跟随掌柜进了铺子。 屁股还没坐热，就见有大群人上门。 哪怕这一群人瞧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并不怎么像全是对胭脂水粉感兴趣的样子，店铺伙计们也还是很热情地迎了上去。 这群人在店铺里面看了半晌，果然没有买东西，反是试探着询问：“这里可是纪家的商铺？” 伙计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是啊，几位有事？” “那请问，纪六姑娘可在这里？” 要不是纪家训练伙计，第一要求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对客人发火摆脸色，伙计们早就变了脸了。 “客观您说笑，六姑娘她无事，来咱们这铺子干什么？” 问话的人本也没报什么希望，闻言尴尬道：“哦哦，这样啊……” 纪三少爷在内室听得清清楚楚，好不容易等掌柜将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他理好衣衫，走出来，道：“请问各位，寻我六妹，可有何事？” “不敢，不敢。”众人连连摆手道，“我等只是听闻六姑娘神医之名，特来瞻仰一番，顺带……不知六姑娘可肯为我等治病？” 纪三少爷：“……” 纪三少爷无语了大半晌，更让他无语的，还是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甭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电光火石间，他竟萌生了借六妹的名头，开设医馆的想法，那可也是商机啊！ 可再细想，这医馆若真仗着纪绾绾的名声开设起来，三天两头被人寻仇闹事，怕才是真的。 纪三少爷唇溢苦笑。 看他这神色，进铺子来的这群男女老少，也知自己等人这问题，问得有些不着四六了。没被当场赶出去，全是人家生意人的素养好。 为了缓解尴尬，众人在铺子里转悠一番，见虽全是些女人家用的胭脂水粉类的玩意儿，可耽误了人家这么久，谁好意思就这么空手走出去？何况，这可是纪家出的东西啊，纪家，那可是一言九鼎，还出了神医的人家，买点东西讨个彩头，总是好的。谁家还没个女儿、女人了，这些东西，大姑娘小媳妇的，往日总是用的到的。 纪三少爷被眼前的销售额，震惊得目瞪口呆，这时候，回家问消息的下人也回来了，将事情一五一十都告知给了纪三少爷。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纪三少爷干脆也不走了，就在这条街上，自家的几十间铺子里，来来回回磋磨了一下午。 到傍晚时查账，一对账簿，果然便发现，无论纪家名下的哪间铺子，这半天的销售额，竟然都抵过过去三四日的。 天色擦黑，纪三少爷准备回府。 他刚一出香粉铺子大门，就看见一驾马车停在了隔壁回春堂大门外。 马车上下来一名女眷。 纪三少爷已有妻室，夫妻二人往日感情也甚笃，他又一心扑在生意上，哪怕那姑娘生得再美，他也不会盯着别人乱看。 可今日，他却不由多看了两眼。 因为他认出来那马车上的贵族徽记——永宁侯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 一家姐妹 丫鬟敲了半天的门，回春堂的伙计才懒洋洋地把医馆大门打开了一条缝。 “姑娘，我们家已经打烊了，近些日子也不接诊，你若有急事，不如去别家问问。” “我知道。”苏凝雪一面摘下斗篷的帽子，一面上前一步，说道，“我来并不是求医，而是有件事情，想要请教张老大夫。还劳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是永宁侯府的三姑娘，亲身来访。” 医馆伙计顿时就愣住了，不仅是因为她说的话，还因为这女孩子神仙妃子似的容貌。 他把大门打开，先往苏凝雪的身后看了看，果然瞧见她身后的车驾，便道：“那你等等。” 不过片刻，苏凝雪和她的丫鬟，就被张老大夫派人，请了进去。 时辰还不算太晚，张老大夫并没有歇下，但还是为避嫌，他就在往日看诊病人的大堂中，接待了苏凝雪。 “苏三小姐星夜前来，不知有何事？”张老大夫问道。 他原还以为，是否是少夫人又有何不好，可当初自己都已束手无策，此回再请自己去，更是回天乏术，他原本是要推拒的。 可再转念，若真是自己想的那般，侯府又怎会是派自家嫡亲的女儿来跑腿传话，所以苏三姑娘此来，定然是有别的事情。 张老大夫猜得一点没错。 苏凝雪行礼过后，开门见山道：“晚辈此来，是想要询问，有关我大嫂的病症。” “恕老朽浅薄，若苏三姑娘有此疑惑，为何不回家向纪六姑娘求解？毕竟，纪六姑娘才是治好少夫人的人。”张老大夫道。 灯光下，女孩子姣好的容颜温暖如玉，映满了担忧。 “可是，我大嫂她并没有彻底被治好啊。”苏凝雪道。 “你的意思是，少夫人她……”张老大夫沉吟道。 “大嫂现在看，是暂且无恙，可我心里，总放心不下，我母亲，也同样是这个意思。”苏凝雪道。 张老大夫恍然大悟：“三姑娘来此，原来是侯夫人的意思？” 苏凝雪看着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有一事，想请教前辈。”苏凝雪道，“以您几十年的行医经历，我大嫂是否真的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老朽惭愧！”张老大夫摇头叹气道。 苏凝雪刚以为，这是确认了的意思，却听张老大夫又道：“实际上，我等先前就已说过，除非是那素有天下第一之名的神医出手，否则就凭我等平庸之辈的能耐，确实是束手乏策。” “天下第一神医……你是说，那个人？”苏凝雪道。 张老大夫拈须，点一点头，眼中流露崇敬、向往之情。 “那以您所见，真的有人能在十五岁上，医术便远超包含您在内的诸位老者？”苏凝雪道。 张老大夫面色羞红，道：“实难说也，似那个人，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非但有神医之名，还是当朝国师。三姑娘，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这世上总有出类拔萃、惊才绝艳之辈，非我等所能望其项背！” 苏凝雪面上恭敬，心底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因为在她眼里，她自己就是那出类拔萃、惊才绝艳之人，又何须望他人项背。 她更没有说，过往可从未听闻纪六姑娘擅长医术，这明显和她混世魔王的名号不符啊，往日来往虽然不多，可到底是她未过门的嫂子，闲言碎语不知道听了多少耳朵，就那位的性子，别说医书了，就连会拿起本有字的读物来，都算是天下奇事。 要不是柳氏的病情实在做不得假，她都怀疑，是她们联起手来，做的一场戏了。原本纪绾绾上门时，柳氏就是对她最和善友爱的一个，说她们私交甚好，苏凝雪也是相信的。 “那，会不会我大嫂只是回光返照？过后就……”苏凝雪蹙眉道。 张老大夫无语望天，道：“姑娘将出门时，令嫂状况如何？” 苏凝雪思来想去，只道出“甚好”两字。 能不好吗！ 自己娘亲就一直拉着纪绾绾守在那，柳氏中午用了小半碗米粥，晚上竟然还遵照纪绾绾的嘱咐，吃了些易克化又有营养的东西下去，那脸色瞧着，竟然也是活过来了一般。 娘亲简直就是笑得合不拢嘴，根本就是对纪绾绾言听计从，甚至连她自己吃什么，都要来问过纪绾绾，仿佛对方说的是真理妙言，万不可违背似的。 “那就是了。”张老大夫道，“回光返照不过一刹那间，三姑娘可曾听闻过持续大半日的回光返照？那就不是回光返照，而是真的好了。” 苏凝雪尤不甘心，道：“那，会不会是她用了什么邪术，将这回光返照的时间拉长了？” 张老大夫无言半晌，再看向苏凝雪时，也未立刻说话，只是面色沉静，无言地审视着对坐的女孩子。 苏凝雪任他打量。 她仿佛真的，只是担心家嫂而已。 要她相信纪绾绾会医术，她宁愿相信，她是不知由哪，学回一肚子邪术、妖术，又或者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 苏凝雪心头一惊。 若将这样的女子娶进来，可不是祸及家门！ “此事，老朽不敢妄言。”张老大夫道，“天色不早，三姑娘还是请回吧，免得太晚回去，家人担心。” 苏凝雪见此，也不久留，起身告辞出了回春堂。 她刚一到家，就被二姑娘苏凝雨，四姑娘苏凝月，五姑娘苏凝霜等人给围住了。 “怎么样？” “怎么去这么久？” 苏家姐妹们七嘴八舌地问道。 “都是你们好奇，才遣了我去问，我是不爱去的。”苏凝雪看着众姐妹，无奈道，“好歹让我喘口气，再回答诸位小姐们的问话不是？” 姐妹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苏二姑娘捏了捏她的脸皮，道：“遣你去，可不是因为大伯母最疼你，就算发现了，她也舍不得骂你，谁让咱们的苏三姑娘，是这杭州城里出了名的大才女，往日多惹人疼！” 苏凝雪佯怒道：“好心替你们办事，你倒还取笑我！” “哪里，我这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苏二姑娘笑道。 “哼，得了吧。”苏五姑娘嘟嘴道，“大伯母如今一门心思，都在纪家那丫头身上，哪还有空理会咱们呀，说什么发现不发现的。” “别这么说。”苏凝雪道，“母亲哪里是一门心思在纪姑娘上，如今大嫂的事，才是咱们这整个家里最紧要的，母亲那是关心着紧大嫂呢。” 苏五姑娘撇了撇嘴，道：“反正，我就是看不惯纪家小六那副样子，想到她以后要嫁进咱们家门，嫁给二哥哥，我就觉得不爽，就凭她，她也配？” 其余几人抿了抿唇，虽没表示附和，可显而易见的，也都是这个意思。 “快说说，你去张老大夫那儿如何了，事情可有什么结果？”苏二姑娘道。 苏凝雪如实交待了一番。 众姐妹纷纷叹气，都觉失望。 “还有一事，我虽觉得是无稽之谈，可张老大夫出于好心，却也还是提了那么一嘴。”苏凝雪道。 苏姑娘们的眼睛又亮起来，满是希冀道：“张老大夫说了什么？” 苏凝雪迟疑，欲言又止。 苏二姑娘和苏五姑娘都是急性子，立时便推搡着催促她：“别犹豫了！咱们姐妹间，还有什么话是不可说的，你倒是讲啊，可急死我了！” 苏凝雪这才像是鼓足了勇气，放低声道：“张老大夫说，能令行将就木的人起死回生，这说不定，是什么邪术呢！” “啊——”苏姑娘们纷纷大惊失色，“那可怎么办是好？！” “嘘——”苏凝雪连忙示意她们噤声。 她起身查看，将几人的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都打发到了院子里去，让她们守着院门，一有风吹草动就来回报，可显然这是项多余之举，如今侯府的一双双眼睛，都密切注视着少夫人那里，并没几个人会在意家中的女孩子，要做什么她们自己眼中不得了的大事。 “如今母亲对纪姑娘言听计从，这话，咱们几个自己私下里说说也就算了，万一传扬出去，没凭没证的，也是咱们理亏。”苏凝雪与众姐妹道。 苏四姑娘是几个人里性子最绵软的，听她们说到什么邪术不邪术，脸色已是白了一圈了：“大伯母对她言听计从，那，那不会是，还是邪术吧？” “可不是吗！”苏五姑娘恍然大悟，“定然是如此了，要不然，大伯母多有主意的一个人，你们可见她这么听哪个人的话过！” 几个人谈得热闹，却忘了她们这一番推测的重要前提，“侯夫人对纪绾绾言听计从”，从的都是些什么事。哪怕如此，也不过是苏凝雪刻意混淆的一番转述罢了。 “那，那这可怎么办！”苏五姑娘急道。 “要不，咱们去告诉侯爷！”苏二姑娘信心满满，道，“大伯父素来才智过人，定然不会轻易被她蒙骗！” “我觉得可以，咱们这就去吧！”苏四姑娘道。 三个人都看向苏凝雪。 苏凝雪微微蹙眉，沉吟不语。 “三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可是有什么顾虑？”苏二姑娘道。 “哦，没有。”苏凝雪刻意掩去面上的一抹异样，道，“既然你们决定了要如此，那咱们就走吧。” 她越是这样，苏二姑娘越是不依，拉着她手道：“大家姐妹一场，有什么不可说的？你也学那旁人家的女孩儿们，姐妹几个间要么勾心斗角，要么生分疏远了去不是？” 要不说苏侯爷治家有方，哪怕是后宅，也一片康宁，家中女眷间都很是团结和睦，姐妹更是亲密一体，从无间隙，这一点是实打实的。 “你既如此说，我就只能舍命陪君子，先请父亲原谅我的不孝了！”苏凝雪道。 苏四姑娘骇然道：“这怎么就扯上不孝了？！” 苏凝雪摇了摇头，道：“父亲确实才智过人，可惜他的理智，却常常被感情蒙蔽，尤其在对待纪家的事情上。” 她说话虽点到为止，女孩子们却相继反应过来。 是呀，先前与纪绾绾的那一门亲，家中上下就没一个人满意的，不就是侯爷一力压下的吗？若说这府上谁最偏袒纪绾绾，可不是永宁侯夫人，众人的大伯母，而是这位大伯父，苏侯爷呀！ “如此看来，这件事，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苏二姑娘握了握拳，道，“我一定要拆穿她的妖术，看她到底使的是什么鬼把戏！” 苏凝雪像是极为感动，掏出手帕来，抹了抹眼角的泪星子。 她握住苏二姑娘的手，温柔道：“也算我一份。” “还有我！”苏五姑娘毫不犹豫将手放了上去。 苏四姑娘犹豫一番，终究还是将自己的手，也搭在了众姐妹的手上。 院外的天空天朗气清，真是一个温馨和谐的夜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 疏离冷淡的作风 “别说她会不会邪术了，我觉得她整个人，都有问题！” 苏二姑娘打头，苏家姐妹几个在家中快步走着。 “可不是吗！”苏五姑娘头头是道地分析，“你们想，她以前就跟个傻子似的，咱们都能看出来，那周令仪根本就不是诚心与她交好，不过是图她钱财，把她当个二百五似的，耍的团团转，偏她自己不知道。” “可上回在咱们家，母亲的赏花宴上，我那时候就觉得，她不对劲。”苏凝雪道。 “可不是吗，一直以来，都是她围着周令仪转，可那回，却是她占尽上风，周令仪根本就没讨到半分好！”苏五姑娘皱眉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忽然间就开窍，变得那么厉害了？她别是被什么妖邪附体了吧！” 苏四姑娘嗓音颤抖，险些都要哭出来了：“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可别吓唬我……” “四姐，有点出息！”苏五姑娘一推她道。 “别管她是真的妖邪附体，还是真的从哪学了邪术。”苏二姑娘道，“我这个办法，定然是可行的，若她是妖邪，定然就会显形，若不是妖邪，只是会些邪术而已，那她也定然不会落到咱们的陷阱里面。到时候，就要她当真大家伙的面，原形毕露！” “可若她两样都不沾呢？”苏四姑娘道，“大伯母会不会，怪罪我们？” 女孩子们一阵沉默。 良久，苏五姑娘道：“四姐，你就这么怕大伯母怪罪吗？” 苏四姑娘看向众姐妹，却见几人的眼睛里面，都带了失望。 罢了，就豁出去吧。 她咬了咬牙，想道。 毕竟那女孩子，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将来，可是要嫁入他们侯府的，若此时不除害，将来只会更加贻害无穷。 “那我们快些走吧。”苏四姑娘道，“晚了，就赶不上大伯母和她在一起了，这件事，还是要大伯母亲眼见证。” “嗯！” 女孩子们都笑起来，团结一致向前走。 她们离开后，护卫才迟疑地看了眼身旁轮椅上的男人。 “殿、殿下，您都听见了？” 慕云城神色不善，扫了他一眼。 护卫噤若寒蝉，很显然，他问的是一句废话。 他家王爷习武之人，自然眼力耳力皆是过人，哪怕如今伤了腿，一身的武艺却也还是在的。 本以为殿下不会理会他，谁想，慕云城却低低“嗯”了声。 这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护卫瞬间心领神会，从善如流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护卫说完，又惊觉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王爷也没说这件事情要不要管啊！ “派人前去跟着。”慕云城道。 竟然还真管了…… 这可不符合王爷往日里疏离冷淡的作风啊…… 护卫吩咐完底下人，又回来，道：“那咱们，是先回去，还是继续去湖边散步？” 慕云城看他一眼。 护卫大骇，他怎么觉得，王爷那眼神里的意思，是对他更为不满了！ 没等他揣测明白，就看见自家殿下竟自行操纵轮椅，往前行去。 护卫明白过来，那正是前去少夫人院子的方向，侯夫人和纪家那个小姑娘，如今也还都在院中。 所以，殿下这是不好意思说吗？ 护卫心头骇然，再次怨怪起自己蠢笨如猪。 · 纪绾绾忙活了大半日，直到少夫人睡下，见她呼吸平稳，脉象正常，侯夫人心口的重石才“噗通”落了地，爱不释手地携了纪绾绾出来，要亲自送她回休息的庭院。 “我知道你嫌吵闹，她们姐妹几个也顽劣，那园子啊，不与她们在一处，离你大嫂和我那处近些，你来去也方便，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迟早都是一家人，可千万别见怪。”侯夫人不停地嘱咐着纪绾绾。 她这人的性子就是这样，真要说起来，和纪绾绾倒是有一点像，爱憎分明得厉害，喜爱一个人时是真喜爱，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憎恶一个人时也是真憎恶，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除之而后快。 两人正一路说着话，纪绾绾却忽地察觉，有数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她鼻端，还袭来一阵恶臭。 侯夫人及随行的丫鬟们，也察觉出了不对。 侯夫人甚至涌起一阵恐慌，仿佛又回到当初和柳氏遭遇山匪的那座山里，经年噩梦再次上演。 可是，这可是在她自己的家里啊！ 没等她反应过来，却见又是一行人从林子里面冲出来，毫不费力就拦截住了之前的那几人。 “哗啦——” 之前那些人手中端着的满溢恶臭的东西，纷纷被打翻在地，有好几人被这臭味一熏，恰好又看了那么一两眼，忍不住当场作呕起来，他们吐出的秽物影响了其他人，更多的人跟着一起吐，姑娘丫鬟们吐成一片，其中就包括苏家的几个姑娘，唯有后来的那群护卫，铮铮铁骨纹丝不动，立如苍松翠柏。 侯夫人气怒攻心，对着苏家姑娘们呵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后知后觉才看到慕云城，疑惑道：“云城，你怎么也在此处？” 慕云城坐在轮椅上，慢慢地被推出人群。 漫天星月披散在他身上，他仿佛根本不受这人家秽物所影响。 当着这样的人，旁人哪怕再呕一声，似乎都是对他的亵渎，生怕搅扰了他的清宁，霎时便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纪绾绾看着他，险些也忘记自己的呼吸了。 她那么痛快地答应来侯府，除了确实想要治好少夫人之外，真真切切也存了想要见到“爸爸”的心思。 如今真的见到他，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鼻端的恶臭，她都已经不在意，好似已经彻底淡去，闻不到了。 不，还是能闻得到的。 纪绾绾耸耸鼻。 慕云城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最终落在侯夫人的脸上。 “我若不在此处，地上的这些秽物。”他一指地面，脸上的神情颇具玩味，“此刻就已淋在阿姐和纪姑娘的身上了。” 慕云城说罢，戏谑的视线，落在苏姑娘们的身上。 可他到底想起来自己是长辈，那神经便正经了许多。 纪绾绾将他神态的一切变化，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心内“噗嗤”了一声，她肩膀微微颤动，所幸没有发出声音。 慕云城明明没有看她，可不知为何，那耳朵尖却莫名其妙地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 小姑娘 侯夫人循着亲弟弟的视线，目光最终也落在女儿和三个侄女们的身上。 气怒交加、惊魂未定、不可置信……种种情绪相继在侯夫人的眼睛里面闪过。 “这是什么？”她指着地上的那一滩滩秽物，厉声喝问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女孩子们噤若寒蝉，压根就没人敢说话，苏四姑娘从未见过这样的侯夫人，她往日里就已经够怕这位大伯母了，如今更是直接给吓得哭了。 “说！都聋了吗，还是哑了！”侯夫人怒吼道，哪怕对着自己引以为傲的亲女儿，也毫不姑息。 山中之事，本就是她经年不散的噩梦，这几个女孩子做什么不好，刚那样的阵仗，数人来势汹汹，自丛林中疾奔而来，仿佛事件重演，根本就是触了她的逆鳞。 主意是她想出来的，苏二姑娘在此刻，只能硬着头皮，挺身而出，支支吾吾道：“回大伯母，这……是粪水，还有黑狗血。” 侯夫人差点被气得心梗：“你们这是要气死我，瞧瞧你们，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大伯母，您喜怒……” “我息不了怒！说，你们把这些脏东西，弄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们……” “母亲！” 苏二姑娘刚要开口，却被苏凝雪打断了。 “母亲，这件事不怪二姐和四妹、五妹，全怪女儿莽撞了。”苏凝雪道，“是我看了些乱七八糟的野书，对书上所说，在重病之人居所外围，放置秽物，俗称‘压命’，如此可保邪祟不侵，八方鬼差也不敢来索命，这样，大嫂她就不会，就不会……” 主意明明是她想出来的，苏凝雪却将此事一力承担，苏二姑娘心中五味杂陈，暗暗发誓，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拼了命地对三妹妹好。 苏五姑娘则满是崇拜看着她三姐，可又怕这不合时宜的情绪，显露得太明显，愈发勾起侯夫人的怒火，只得在心里面，将她三姐颂扬了一遍又一遍。 三姐真不愧是三姐啊，真不愧是满杭州城最出众的女孩子，不愧为第一才女。 只有苏凝雪自己，和苏四姑娘，注意到了慕云城寒冰般的视线。 苏四姑娘不自禁打个寒颤。 苏凝雪则将这一番心悸，强行压了下去。 她虽说自己是看野书，可苏侯爷向来以闲云野鹤自居，向来是不反对子女们看那些与学业无关的话本子的，他甚至还会把书上看来的有趣故事，与孩子们分享。 而侯夫人，又最是崇拜敬仰苏侯爷的一个人。 所以，她料定了，但凡这样说，这件事情，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可惜侯夫人并不糊涂。 她犹在怒中：“那你们小舅舅所说，这些秽物，将淋在我和绾绾身上，是怎么回事？” “小舅舅，怕是听错了吧？”苏凝雪万分无辜地，看向慕云城。 就仿佛是前些日子的赏花宴，慕云城一样问她，怕是看错了吧？ 苏凝雪确实是聪慧的，自打慕云城出现，她就已经猜测出了前因后果，可她同样也料定，慕云城肯定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偷听了几个外甥女的壁脚，那说出来，可多有伤武陵王殿下的身份和颜面啊！ 苏凝雪虽对这位文武双全、俊美无俦的小舅舅，生出了些别样心思，可在她心底，最爱的人永远是自己，她也一向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哪怕喜欢，也不可能卑躬屈膝去讨对方欢喜。 她要的是势均力敌的情感。 所以这一回，是她扳回一城。 慕云城根本就没有看她。 这让苏凝雪自信满满的一眼，落在虚无处，很是尴尬。 可她很快就缓解了自己的尴尬。 慕云城看向一旁的护卫。 “我听见了！那时候我恰好就在路旁，只是几位姑娘说得热闹，根本就不曾注意我罢了。我听到她们谈论，说要把这些东西，泼在纪家姑娘的身上！”护卫高声说道。 侯夫人闻之后怕，当时她和纪绾绾手挽手站着，泼纪绾绾，可不就等于泼她？！ 何况，她如今看纪绾绾正是一千个顺心，一万个满意，这几个臭丫头，针对纪绾绾做什么？！ 侯夫人大惑不解，直接就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护卫虽在慕云城身边傻傻憨憨的，可他若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愚笨，慕云城必也不会留他在身边这么久，所以他很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或者还不到时候说。 苏凝雪死死攥着手里的丝巾，这护卫一口咬定，简直是叫她无从辩解，她料定慕云城不会亲自出面指证她们，却忘了自己也同样不敢一口否认，是这护卫胡言乱语，因为对方，毕竟是慕云城的人！倒非是她恋爱脑，一遇上相关慕云城的事，就神魂颠倒，失了计较，实在是她很明白，慕云城是什么人！ 军中煞星，朝堂战将，多少老奸巨猾的权臣都害怕的人物，而自己…… 苏凝雪咬牙忍耐下来，总归是自己母亲，惩罚总不至于来得太重，可她却还是咬死了，事情就是像自己方才说的那般，小舅舅身边的护卫，是误会了她们了。 双方都拿不出证据，证明对方是在说谎，如此却并平息不了侯夫人的怒火。 “把这四个丫头，全都给我关到祠堂里去，任何人都不准去看她们，等到天亮再给我出来。”侯夫人狠心说道，“三丫头，给我额外多抄一百遍女戒。” 姐妹几个一起跪祠堂罢了…… 苏五姑娘开始还没有意见，可她听闻对苏凝雪的额外处置，当即不服，张口就要替她辩解。要知道，苏凝雪从小到大，都是没受过长辈半句重话的，如今竟然因为一个纪绾绾！ 苏凝雪将人拦住了。 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苏五姑娘无奈，只能与众姐妹一起，被几个婆子带去祠堂。 春夜的祠堂既黑且冷，虽不知暗中是否有人盯着，可苏家的几个姑娘们，都是极守规矩，极听长辈话的，在苏凝雪的带领下，一动不动跪的笔直，并没人偷懒。 纪绾绾却实在懒怠得不行，她忙碌了大半天，又看了这么大半宿的热闹，哪怕是“爸爸”都再不能吸引她的主意，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 侯夫人这才想起来她，见人困成这样，吓一大跳，忙令一个强壮的婆子把纪绾绾背到背上。 纪绾绾迷迷糊糊，趴在那婆子的背上，倒头就睡，可她不知怎么，忽然就惊醒了，扭头往身后张望。 四目相对，慕云城也是一怔。 然后那女孩子仿佛还在梦中。 一见了他，竟安心地笑起来，然后重新趴回婆子的背上，睡得无忧无虑。 慕云城心内失笑。 到底，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 明月夜 ………… …… 武陵地界并不常下雪，这一年，连绵大雪却一连下了三日，乃数十年来所罕见。 王府后园的梅林一夜间开了，清晨时分，满树梅香摇曳，迎风斗雪。 武陵王怀抱着猫儿，那猫儿不知是累了，还是怕冷，在他怀中缩成瘦瘦小小的一团，毛色几乎与梅花、雪地融为一体。 下人们找到武陵王的时候，他已抱着猫儿，在梅林中不知坐了多久，身上披拂的狐裘都被冷气浸透，微微有了潮意，可那白猫儿的身上，却还是温暖而干燥的，他并不曾冷着它。 猫主子如今是经不得半点冻的。 哪怕养得再精心，它也已是只二十二岁高龄的老猫了，至于武陵王，哪怕依旧容颜清俊，腰身笔挺，却也终究不再年轻。 室内烧着温暖的地龙，熏香袅袅，满室清雅。 一人一猫在下人们的服侍下，先后睡去。 武陵王却在黑暗中，静静睁开了眼。 他凝视着枕畔，那白猫儿安宁起伏的背影。 他终身未娶，孑然一身，数年来只有它为伴。 可是如今…… 武陵王眼中情绪流泻，却是睁眼到天明。 白猫儿不知是什么时候醒来的，窗外的天光，刺得它一阵目眩，让它险些又要昏睡过去，浑身懒洋洋的，半丝力气也没有了。 “想睡，就睡吧。”武陵王温柔的嗓音，在它耳边响起。 屋外风雪正盛，室内却炉火熊熊，温暖如春。 它想挪窝，浑身上下却没半分力气，所幸他瞧出它所想，先一步把猫儿抱进怀里。 它眯缝着眼睛，只觉得心满意足又舒服极了，依稀还是当年初见，它是那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懵懂地落进他的掌心，他让它叫“爸爸”。 白猫儿一个激灵，神志忽然清醒了几分。 它忽然有一个很可怕的感觉，仿佛自己这一睡去，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它拼命地想要睁开眼，耗尽了力气，却也没冲破眼前桎梏的黑暗，只微微察觉头顶绒毛，传来一阵湿意。 是……他的泪。 它从未见过他哭，这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它却再也不能撒娇打滚，逗他笑了。 最后的一个念头，是它无论如何都想看他一眼，可这一眼，竟然就变得那么遥不可及，只能留待到来世。 …… ………… 纪绾绾一下子从梦里惊醒了。 她的心绪，依旧沉浸在梦里那无比的悲痛中。 一摸枕畔，果然濡湿一片。 她坐起身，顾不得此刻是半夜，她忽然，就很想，很想见慕云城。 · 良夜过半，床帐中忽然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 “来人。” 当值的护卫一下子就清醒了，忙上前去小声道：“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慕云城由梦中清醒，只觉满头俱是汗意，心中亦有说不出来的烦闷。 “把这帐子拉开，门窗也打开。”慕云城道。 “是。” 明月照进轩窗，清风踏月而来，缓缓吹过男子披散的青丝，柔和的发梢。 慕云城坐在床上，始觉汗意散去，可心头的那一缕神伤，却似有若无，一直不散。 他并非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往日就连梦魇都少发生，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非常反常的事情。 护卫并没有多问。 他名唤卫西，是众护卫里出了名的观察入微，温柔脾性。 “殿下，喝点水吧。”卫西端了盏温水过来。 是纯粹的温水，并没有茶叶等夜半醒神之物。 慕云城并没有拒绝。 暖流入喉，他道：“陪我去园中散散。” 倒不是依旧心绪难平，只不过先前那梦境，莫名令他觉得心胸郁结，仿佛被挖走了一块什么似的。 · 永宁侯府占地宽广，纪绾绾压根不知道，慕云城到底住在侯府哪个方位。 她胡乱散了一阵，也就清醒了，觉得自己这大半夜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乱跑，实在是好笑，永宁侯夫人如今虽正热着她，可被旁的人瞧见，难免又生出什么口舌来。 她正准备回去，耳旁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琴声。 古琴的音色本就略显喑哑，可是纪绾绾如今到底不比从前，非但身手敏捷，体态轻盈，就连耳力、目力、反应能力，也都是过往数倍，说到底，就是和她做猫时一模一样，因此方圆一点风吹草动，她都听得一清二楚，何况是在这样寂静安宁的夜。 此地清幽，距离侯府其他主子们的居所，已经有不少路了，若说慕云城会选择这样一个住处，纪绾绾肯定是信的。 她循着琴声，悄无声息地走到一处园子里。 园中有一方湖泊，此时月光散在湖水中，湖畔边弹琴的男子披散着一头长发，指尖仿佛聚着月光，轻拢慢捻间，湖水仿佛也在这琴音里变得温柔，将明月照耀下的他，衬托得仿佛仙人一般。 纪绾绾远远看着，几乎忘记了呼吸，而她也不敢大声吸气，生怕搅扰了眼前那一方清宁，打断他弹琴，仿佛实在是一件亵渎神灵的事情。 说起来，她并没有很久，未听到他弹琴，可怎么想，那都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白猫儿临终前，曾遗憾无比地想，再见一眼武陵王，只能寄希望于来世。 她绝对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真的有来世。 它死时寒冬飘雪，再睁眼，却已是这人间温暖的春。 重生以来，她也已见过他很多面，可却只有这一眼，真真切切，让她觉得，把心头空缺的那块给填上了，偿了前世白猫儿临死前的夙愿、执念。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头散去，又有什么新的东西，破土而出。 纪绾绾第一次深切地觉得，她是真的回来了，真真切切地，重新活了一回。 慕云城手指未停，流水般的琴音，驾着月光，随同他的视线一起，飘飞到那女孩子的脸上。 看见她的那眼，他心中的那一角空缺，正正落在实处。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夜半抚琴，现在却忽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仿佛就是为了在等她的。 对于自己这样的认知，慕云城轻轻蹙起了眉头。 “谁在那里？” 慕云城不说话，他身边的护卫们却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有人发现了纪绾绾的动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 经年好友 纪绾绾被带到了慕云城面前。 她本是没有半点惊惶之意，毕竟眼前的，虽说是高高在上的武陵王，却也是她最最熟悉，最最亲密的人，那程度，比起祖父来简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知道他爱穿什么样式的衣衫，爱吃什么口味的饭菜，甚至连他睡觉的时候，爱往哪边侧，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从前，她更是大摇大摆在他桌案上走来走去，也时时把他的脸，当作踩奶的好地点来玩耍。 就在她如此气定神闲的时候，一低头，却看到自己的两只手，是手，而不是……爪爪。 纪绾绾顿时有些心虚，暗地里吐了吐舌头。 她的一举一动，慕云城都瞧在眼内。 他本还因为自己心中的异常，而颇有些一言难尽，可到底是豁达洒脱之人，一言一行，不过遵从本心而已，便也放开那一缕异样，长眉跟着舒展，就连眼尾，也不自觉地轻微上翘。 旁人瞧不出来，卫西却惊讶地发现，对于这女孩子夜闯梅园，殿下的反应，竟然是……愉悦的？！ 不错，慕云城所居的这处单独院落，取名正是梅园。如今春日倒看不出来，可刚过去的隆冬，却是满园梅花冷香沁人，即使在侯府，也是难得一见的好景致。 侯爷和侯夫人有多看重武陵王，仅此一点，便不言而喻。 “可是迷路了，我派人送你回去？”慕云城道。 柔和的月光撒下来，让他柔亮的青丝，仿佛都镀了一层月华，显出几分银白色，竟有一丝师父的影子。 纪绾绾知道自己走神了，千不该万不该，要是前世的慕云城，一定会生气，她忙想替他顺毛，下意识便脱口道：“不是，我是专程来找……您的。” 大半夜的，来找男人？ 护卫们眼观鼻鼻观心，谁也没有低头去看这小女孩子一眼，却并不代表，他们心里就不觉得纪绾绾说的话，有多惊世骇俗，颠覆常理。 慕云城却不自觉地一笑，饶有兴味道：“哦，找我做什么？” 是他的身姿太过修长挺拔，而她少女身量，娇弱柔细，哪怕两人一站一坐，他微微仰头，视线也恰好与她齐平，倒叫她在他眼前，更显得像是一个孩子般。 所以，孩子无论说什么，大人总是格外宽容甚至纵容的，又哪会当真，与一个孩子置气。 “我想要向殿下道谢。”纪绾绾颇认真道，“您帮了我许多回。” 慕云城一想，其实算上前些日子赏花宴上的那一次，再加上今晚，堪堪也不过两次而已。 只有纪绾绾自己知道，她真正想要向他道谢的，是前世，那日日夜夜二十二年，无微不至的细心呵护，情感相交。 被一个孩子眼里，这般庄重的神色所打动，慕云城忽然想要逗一逗她，道：“这次的事情我记得，可是之前，我怎么帮你，倒是记不清了。” 纪绾绾狡黠地一吐舌头。 赏花宴上，慕云城帮她可不是一星半点，可哪怕她脸皮再厚，却也不好现下说，慕云城帮着她颠倒黑白，污蔑周令仪先动手，推她下水。 这就不是脸皮厚不厚的事！ “要不是殿下及时抱着我躲开，跟裴珺一起落水的，就不是徐家姑娘，而是我了。”纪绾绾道。 “咳，区区小事，不必客气。”慕云城没想到，这小女孩子竟会如此坦然地提起这件事，反叫自己，被她将了一军。 卫东总算是忍不住，朝着纪绾绾一瞪眼。 同为武陵王身畔亲信，他的脾性却与温柔细致的卫西截然不同。 此刻他心中所想，全是这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被抱了还好意思主动提起！还是跟徐家姑娘以及裴珺的事情一起提。卫东简直怀疑，她难不成也是存了要殿下负责的心思，就像那徐家姑娘和裴珺一样。 可她难道忘了自己身上，可是有着与侯府二公子的婚约的！ 纪绾绾却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么说，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旁人这么大的反应。别说她这句话的重点，根本就不是抱了，就算是抱，哪怕她也深知“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却总没想过，这句话竟也适用在自己和慕云城身上，毕竟前世，那抱的可实在不要是太多了。 小小声说，她现在，都还有些怀念他的怀抱，以及他身上清雅好闻的味道，其实是没有味道，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特别爱闻他…… 纪绾绾这般想着，反给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旁人以为她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其实她却是想到了另外一方面去。 要是被卫东知道，这女孩子非但不知羞，还变本加厉更觊觎他们王爷，怕是要当场吐血。 不过眼下的情境，纪绾绾到底是脸红了，虽然原因不一样，不过，殊途同归，殊途同归罢了…… 慕云城眼里泛起笑意，像是随意地发问：“那徐姑娘，和裴珺如何了？” 他实在不像是会探听这些八卦的人，即使要探听，随便寻个下人一问，自然也就清楚了，何必大半夜的问一个小姑娘。 以至于王爷和这小姑娘的关系，熟稔得，让人错觉他们是经年好友。 卫东都快着急死了。 殿下竟然还敢问，就不怕这小姑娘有样学样，打蛇随棍上的，就此缠上来吗！ 纪绾绾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她很清楚，慕云城可不像往日里面对外人时，表现得那么既不好惹，又不近人情，他实际上，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呢。 不说别的，单论一点，放眼整个天下，精通琴棋书画诗酒花的将军，怕便屈指可数，而慕云城还是其中的佼佼者，就连京中出了名的那些世家子，又或大才子，无论在上述哪个方面，都难以与他相提并论。 所以，慕云城会关心这种八卦，纪绾绾一点都不奇怪。 她也没隐瞒，道：“听说是在议亲，不过议亲议了一半，裴珺就自己送上门来，被我花了一万两买下，丢在园子里养着呢。” 护卫们全都竖起耳朵在听。 这件事早就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可此时听当事人自己说，自然是要比道听途说带劲多了。 同时，一万两这个大数目，即使是武陵王身边的护卫们，也对纪六姑娘的大手笔，以及纪家之豪富而叹气。 “哦，你养着他干什么？”慕云城眼睛轻轻一眯，让人看不出情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 我想要治病救人 纪绾绾有些迟疑，可她想着，这件事，迟早是要让慕云城知道的，无论如何，自己都没有瞒他的必要。 “我想要练习医术。”纪绾绾说道，神情间颇有些不好意思。 可她再不好意思，此刻也没人会往旖旎那道上想了。 这是买了个药奴，练习医术，并没有在活人身上练啊！ 哪怕慕云城未刻意去探听，可他身处侯府之中，到底也不是聋子，更不是瞎子，对以往纪绾绾和裴珺等人间的那点龃龉，略有耳闻，所以对此事，他并没有置喙，更好奇的，反而在于：“你在学习医术？” “嗯。” 星月底下，女孩子看着他，神情间竟罕见地带上几分女儿家独有的羞涩，仿佛什么珍藏的秘密，被大人给发现了似的。 羞涩…… 这，可不像是她会有的情绪。 慕云城心内莞尔。 “我想要治病救人。”纪绾绾说这话时，神态极其认真，让慕云城都跟着她，不自觉地端正了容色。 治病救人，确实是一件值得严肃的事情，庄重而伟大。 纪绾绾的语气小心翼翼，仿佛带了点忐忑，又满含期待地问：“殿下，将来有一天，如果我医术真的能大成了，可以给您治腿吗？” 卫东听见这句话，第一反应不是嘲讽，竟是黯然，因为就连国师大人都难以达成的事，若说眼前这小女孩子能够办到，岂不是她的医术比国师大人还要高明。 虽则她确实短时间内，稳住了这侯府少夫人的病症，可是国师大人乃是全天底下，医术最为高明的人，连他都对殿下的伤腿毫无办法，竭尽全力，也只能为殿下缓解疼痛，使之在外形上不产生太大的变化罢了。 可这女孩子，竟然存了如此想法，难不成她的医术，比国师大人还要高明？ 纵如此想，可大概是这女孩子的眼睛太清亮，神情又太虔诚，满脸都写着谨慎和小心，哪怕是在心底，卫东也没闪过嗤之以鼻的情绪，只不过是觉得毫无希望，而感到伤感罢了。 没有人比他们这些护卫更清楚，殿下是怎样的天之骄子，天纵英才，若是能够以自己的一双腿甚至性命，换得殿下双腿健全，怕是都轮不到他，就有无数的将士愿意前仆后继，如此付出。 可惜这世上，最当不得真的，就是如此假设，此般幻想，无异于痴人说梦，徒增人的伤感罢了。 “好。”慕云城语气温和，脸上的神色，是与纪绾绾如出一辙的认真恭谨，“我期待着那一天。” 纪绾绾毫不遮掩地笑起来，满天星月都倒映进了她的眼底。 第二日，她本睡得正香，忽然一下就惊醒了，毕竟少夫人还未完全大好，正等着她去看顾。虽然最凶险的时段已然过去，又一夜无事，但她还是要尽量守在身边为好。 见纪绾绾起来了，丫鬟们便鱼贯进了房间。对这位祖宗昨天半夜里跑出去，丫鬟们是半句话不敢提，询问之下，纪绾绾才知道原来时间还很早，不过她前半夜先睡了一觉，如今却也不困。 想到自己昨天半夜跑出去，竟然还真见到了慕云城，且与他相谈甚欢，纪绾绾先前还忧虑，上辈子慕云城对作为猫猫的它虽很不错，可并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性子，身边来来往往的，也只是那么几个旧友而已，可没想到，如今她变回成人了，慕云城也并没拒他于千里之外。 这就足够她欣喜了。 不愧是她“爸爸”！ 纪绾绾精心调理之下，少夫人的身子一日日好起来，这事情传说出去，满城大夫都引以为奇迹。 这期间，纪家也不断地谴人来，最开始来的是红珠、宝珠，两个大丫鬟带来了六姑娘往日用惯了寝具、衣衫、随行用品，甚至爱的点心。 这些东西，虽然侯府一样不缺，可到底是纪绾绾往日里用惯了的，用起来才更顺手，身边的人也一样，所以红珠、宝珠便都干脆留在侯府，亲自照顾起纪绾绾。 纪绾绾知道，祖父虽偏宠她，可到底是男子，往日行事也细致不到这等程度，所以这些，铁定也是沈氏的意思，只有妇人，心思才能细致到这等程度，沈氏是个看着糊涂，且心细的，要不然祖母过世，祖父也不至于就那么放心的，让她掌了中馈。 沈氏当家多年，家里面小事不计较，大事却向来得体，从未出过差错，往来人家无不称道，没人说他们失了体面的，这其中就足可见到沈氏的本事。 纪绾绾对沈氏，是领情的，她决定回去之后，顺带对纪妙妙也好一点，毕竟都是一家姐妹，大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又何必搞得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呢？ 纪绾绾为柳氏行完最后一针，柳氏睁开眼睛，双目之中满是清明，脸色虽说不上红润，那却也是她自己体态之故，所呈现却已是正常人的健康之态。 世子苏烬和侯夫人也都守在一旁，纪绾绾不发话，两人却也不敢说话，都屏住鼻息，万分紧张地等着纪绾绾开口。 哪怕柳氏看起来是大好了，可大夫不开口确认，他们高悬着的一颗心，就始终不能真正的放下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少夫人行针了，也是我留在侯府的最后一日，待会我便告辞了。”纪绾绾道。 “这……”侯夫人很有些不安，仿佛离了纪绾绾，就没了主心骨一般。 苏烬虽未言语，可他看一眼妻子，脸上流露出来的，却也是和母亲一样的意思。 “夫人与世子爷不必担忧。”纪绾绾道，“少夫人已无大碍，接下来，只要照我之前所说，注意调养便是，如今我留下来，作用已不大，等少夫人怀了身孕，我再前来……” “砰——”却是柳氏不慎打翻了手边的摆设。 “绾绾，你说什么？！”侯夫人眼睛里面闪满泪花，连说话都不敢太用力，仿佛稍微大声一点，就要惊破这个易碎的梦。 这实在是太不可置信了。 可绾绾几乎是从阎王手里，捞回了柳氏，还给她一个活色生香的儿媳妇，自然也修补好了她与苏烬的母子关系，这些，却都是她实打实亲眼所见的。 所以，因为这句话是眼前这女孩子嘴里说出来的，再不可能的事情，也变作了可能。 “纪姑娘，你的意思是说，婉儿她，还能有身孕？”苏烬嘴唇颤动，目光在柳氏和纪绾绾脸上来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 西席 “自然。”纪绾绾道，“世子爷还请放宽心吧，您与夫人，自然能够儿孙满堂。” 这句话可不是她瞎说，尤记得前世，少夫人还有两三年的时间才故去，她虽身死，可死前却留下了一个女儿给侯府，足可见身子骨虽弱些，却也并没有彻底坏死，还是有怀孕的可能，如今自己加以调理，为她医治，柳氏的身体，虽仍说不上强健，却已与一般女子无异，要想再怀孕，又有何难处。 苏烬和柳氏，却都激动得流下泪来，对着纪绾绾感激不尽。 这样的活宝贝，侯夫人实在是舍不得就这么把人给放走，恨不得明日，就让儿子把人给娶进门，一路千不舍万不舍地把人送出门，就差没跟到人家家里去。 “大伯母这莫不是，迷障了吧？”苏二姑娘道。 自从上次在祠堂跪了一整夜，接下来一个月多月，姐妹几个也是被苏凝雪劝着，并没再找纪绾绾的麻烦，至多只是往日里碰见了，并不给她好脸色罢了。 纪绾绾对此倒也不甚在意。 若是苏家姑娘们知道，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嫁进侯府，所以她们对她如何，对她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就连她们最引以为豪的二哥，在纪绾绾心里也只是可有可无的人物，定然会气得跳脚。 光是眼下，见侯夫人如此，苏二姑娘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还没进门就有这样本事，若真进门了，还得了。 “下个月就是端午，阿煜该回来了吧？”侯夫人与下人们盘算着，等小儿子回来，就该将迎娶纪绾绾过门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对于这件事，侯夫人本是不上心的，可如今嘛…… 因为小儿子的特殊身世，侯夫人心中百感交集。 “大伯母糊涂，二哥可不糊涂！”苏五姑娘愤愤道，“等二哥回来，我们定然要让二哥知晓的，那纪绾绾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三姐，你说是不是？” “这……”苏凝雪的脸上，露出几分为难神色，“其实母亲现在的心情，我们也能理解是不是，毕竟，确实是纪六姑娘，治好了大嫂的病啊……” “哼，谁知道她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是不是妖法还说不定呢！”苏二姑娘不屑道。 “二姐说的对！再说了，就算大嫂真的好了，那说不定，也是前面几个大夫的功劳，恰好被纪绾绾摘了果子罢了。”苏五姑娘分析道。 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番推论，会得到姐妹们的附和，谁想其余几个人看着她，神色都有些复杂，颇为一言难尽。 哪怕她们再不喜欢纪绾绾，可对如此说法，也是在是……难以苟同。 苏五姑娘的神情，很有几分尴尬。 “哎呀，走了走了，我想起来，前日里先生布置的课业，还没有做呢，你们都做了吗？”苏五姑娘企图掩饰过去。 侯府单独聘了西席，专职在家中教导女孩儿们课业。 苏姑娘们纷纷散去，各自回了居所，将心思收束起来。 毕竟二哥还有好些天才回来，而对她们这些女孩儿来说，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 纪妙妙、纪冰冰、纪清清也正在家中学堂上课。 可是相比之下，纪家的姑娘们，就没侯府的女孩子们那般听话且懂事了，尤其纪冰冰。 她和纪清清是孪生姐妹，都是三太太庞氏的女儿，两人说像倒也像，那眼睛鼻子嘴巴全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可若说不像，却也是一点都不像，纪冰冰爱吃，往日里总是零食不离手，庞氏管教再多次也是无用，眼见都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她自己也是毫不在意此事，任由自己的身材蓬勃发展，简直就是双胞胎妹妹纪清清的两倍大。 纪冰冰上课时偷吃东西，已经是常态，吃饱喝足后，她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冷不防被先生敲桌子给吓醒了。 “我跟你们说，不要以为纪家颇有钱财，又或者自认为商户，便妄自菲薄，纪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你等既有如此资源，更该善加利用，让自己日后能够获得更好的发展才是，你们以为，好好读书就对女孩子不重要，就对你们自己不重要吗？”先生语重心长。 一个纪绾绾已经够让她头疼，好在纪绾绾得了圣旨似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来学堂才是常态，可是没了纪绾绾，照样还有个厌学的纪冰冰，上课不听讲也就算了，还偷吃东西，偷打瞌睡，偏一共就三个学生，先生一眼就看着了，想不管她都不行。 “我们商户女，正该学些算术以及经商之道才是，可是先生却只教我们读书写字，什么女学女戒的，太没有趣味！”纪冰冰向来耿直，闻言便说道。 纪妙妙满是责怪地瞪了纪冰冰一眼。 纪清清身材纤细，是个清秀小可爱，见姐姐如此说，也只是有些怯怯地看着先生，生怕她发火。 谁想先生虽是女流，却也不恼，颇宽容地一笑道：“原来四姑娘想学算术及经商之道。” “嗯！”纪冰冰颇用力地点头。 “如此甚好。”先生欣慰，温声道，“稍晚些，我便禀明二太太，为你等专门聘请交算术以及经商之道的师父，说来惭愧，这确实不在我的研习范畴，所以也没办法教你们。” 纪妙妙：“……” 纪清清：“……” 哪怕她们是学习好的乖孩子，却也不喜欢被额外加课的呀！ “不过你们也不要以为，这识文断字，让你们学习琴棋书画，往日里知书达理，便没有用了。”先生道，“你们可知，我们大周朝，向来有一样传统？” 女孩子们倒是略有耳闻，可到底知之不详，闻言都好奇地望向先生。 先生也不卖关子，只温和道：“想当年明华公主早逝，太后思念幺女成疾，陛下仁孝，便寻那些行止优雅，德才兼备，温婉大方的女孩子进宫陪伴太后，如今三年一选，更成了一道不成文的规矩。你们可知，对那些被选中的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纪妙妙早听沈氏说起过此事，当然，沈氏只是当一样趣事讲给她听，从来就没想过自己的女儿，也要靠如此彰显身价。 可不能否认，一旦被选中进宫陪伴太后，这女孩子都是身价倍增，日后婚事多半也是太后皇帝做主，匹配的少说也是良辰将相，王侯勋贵之子，背后更有整个宫廷撑腰，非但女孩子自己自此飞上枝头，对所出生的整个家族来说，也是一样无比助力，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所以，不管是否真存了这样的心思，如此风气之下，但凡有些钱财势力的人家，都十分注重教养女孩子，哪怕不准备让女孩儿进宫，但身边的人都是知书达理的女子，自己家闺女，也总不能太被比下去不是？ 而今年，正是三年期满，将要甄选少女的那一年。 算算时间，被派来杭州的朝廷使节，也快要到了。 使节有没有到，无论西席先生，还是纪家姐妹们，都不知道。 可她们却知道，纪绾绾回来了。 之所以会知道，因为纪绾绾不仅回来，还破天荒地往学堂来了。 哪怕是脾气温婉，教养良好如众人的教导先生，也不由得微微蹙眉。 这个纪绾绾，竟然还知道来上学！ 距她上一次来学堂，少说也过去了几个月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 不高兴 陈先生在纪家已待了许多个年头了，她才识过人，只可惜丈夫早逝，因她丈夫与纪二老爷是旧识，膝下又没个儿女，纪二老爷留了她在府上，不仅是因她性情温良，确有才名，也有照顾老友遗孀的意思在。 陈先生很受纪家人的尊敬，与二太太沈氏的关系也不差。 对于纪绾绾，姑娘们小的时候，陈先生还对她有些规矩，可随着在纪家的时间越待越久，发现这位六姑娘，简直就是家中的太上皇，就连沈氏都拿捏她不住，毕竟人家背后，撑腰的可是纪老太爷。 陈先生碰了几回壁，也就不去管纪绾绾，往日里爱来不来，陈先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把她当作是隐形人般。 纪绾绾倒不是忽然就想通了，自她重生以来，其实一直就有这样的想法，她想要正正经经，规规矩矩的，旁人家女儿如何，她便如何，甚至还要做得更好，她要成为祖父的骄傲。 所以她自侯府回来后，稍事休整一番，便去了学堂，碧玉提醒她，今日正是学堂授课的日子。 面对陈先生的冷眼，纪绾绾也不以为意，毕竟是她自己理亏。 纪妙妙悄声道了句：“稀客啊。” 纪绾绾不理会她，打开书本，专心致志地听陈先生讲课。 陈先生见她大改从前吊儿郎当的姿态，心头倒是有些惊讶，可她经历丈夫早亡，在来到纪家之前，早就看遍人情冷暖，什么样的阵仗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自然也没大惊小怪，便也由得纪绾绾去。 陈先生讲解完一段，往往会让女孩子们当堂作业，多是些书画类的功课，往日纪绾绾也总是不耐烦做的，没一小会便一副腰酸背痛、腿脚抽筋的样子，又或者与外头等候的丫鬟互相做鬼脸。 可是今日，她一笔一画却写得极认真，就连不怎么管闲事的纪冰冰、纪清清姐妹俩，都忍不住频频朝她侧目。 姑娘们交上作业，陈先生按例当场批改讲解，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第一个看的，就是纪绾绾交上来的功课，顿时就惊讶得微微张嘴。 · “你笑什么？我说侯爷，这件事，你可上心些！”永宁侯夫人连日里絮叨了八百回，及至永宁侯爷要出门，还不忘了叮嘱他。 “我呀，是笑你。”苏侯爷无奈笑道，“当初我说纪家那孩子好，你可不是那样觉得的，你甚至觉得那孩子，可配不上你的宝贝儿子，怎么，如今倒是改了说法了？竟催着我上人家门去，把日子定下来？这回就不用过问过你儿子的意思了？” 侯夫人嗔道：“你也就会笑话我，须知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我倒是没觉出绾绾那丫头的好来，可你说，那丫头如今出落得这样本事，不及早娶进门，我总觉得，心里面不踏实。” 苏侯爷不以为意一笑，道：“那你也是太看不起你儿子了，绾绾她再本事，难道煜儿还配不上她不成？”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永宁侯夫人道，“在我眼里，煜儿自然是千好万好，可前不久，绾绾不是还闹着，要退婚吗？这件事情，总该两家长辈坐在一块，说个清楚明白才是。” “说什么清楚明白？”苏侯爷道，“我不出面，纪家老太爷不出面，绾绾她再闹腾，终归也是孩子们的小事，孩子们的事，值当什么小题大做？婚姻大事，理应遵循父母之命才是。” 永宁侯夫人犹觉不安。 苏侯爷到底体贴，见她如此，不由笑道：“好吧，左右我也正好要往纪家去一趟，既然你有此顾虑，那我便与纪老太爷提提看此事好了，一准给你个答复。” 永宁侯夫人这才满意地笑起来，哪怕老夫老妻了，她也强忍着害臊，依偎进永宁侯爷的怀里。 这、这还了得！ 苏五姑娘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碰巧路过，却偷听到了这样重要的大事。 她们原还以为这件事情，至少也得等二哥回来，才有计较，谁想侯爷和夫人竟然就这么迫不及待，尤其侯夫人，这简直是恨不得这一刻就拍板把婚期定下来的架势啊！ “三姐姐，三姐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苏凝雪的住处距离最近，苏五姑娘一进了她的院落，便忙不迭地喊道。 “谁在外面？” 苏侯爷察觉了门外的动静。 小厮立刻来回报，说：“是武陵王殿下，原本小的们要直接通传，见侯爷和夫人正在叙话，才请殿下在外头稍候。” “无妨，快将人请进来吧。”苏侯爷道。 慕云城并不想隐瞒，哪怕隔着一堵墙，他更没刻意去探听，却也听到了阿姐催促姐夫，早日定下纪家姑娘和苏煜婚期的事情。 苏侯爷也知道他听到。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对慕云城来说，更是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至少在此之前，苏侯爷和侯夫人，都是这样以为的。 两人俱没想到，慕云城竟会主动过问此事。 “阿姐让姐夫，去纪家定下婚期？”慕云城道。 夫妻两人对看一眼，神情间都有些惊讶。 因为怎么看，慕云城都不像是有兴趣，关心小辈婚事的样子。 “是啊。”侯夫人点点头道，“怎么了吗，云城？” 慕云城微微垂眸。 他坐在轮椅上，双手规规矩矩交握着，摆在腿上，那手指拢在袖中，所以很难让人察觉，他的手指已经攥紧成了一团。 他一直都知道，纪绾绾与苏煜有婚约，可是却从来没像这一刻般，神思不属，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对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不高兴。 非常非常的，不高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 不对劲 永宁侯夫人疑惑、苏侯爷探询的目光下，慕云城紧了紧指骨，道：“没事。” “真的没事？”侯夫人关切地看着弟弟。 “……嗯。”慕云城说完，便转身离去。 “这……”侯夫人困惑的视线，转向夫君。 哪怕苏侯爷再机智过人，此刻却也猜测不出，连慕云城自己，都还没闹明白的心思。 苏侯爷干咳一声，道：“那我就先去纪家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好。”侯夫人一面应着，一面送了苏侯爷到外面，夫妻俩人刚走到门外，却见慕云城去而复返。 慕云城的神色看不出半点异常，他微微仰起头，神态平和道：“我想随姐夫，一起去纪家。” 侯夫人脱口问道：“你去纪家干什么？” 她弟弟乃武陵王，统辖一方，手下管制的，士农工商什么样的人没有，要说与纪家这样的大商家打交道，确也说得过去，可是不知道为何，侯夫人就是无意识地多问了一句。 慕云城并不以为意，道：“哪怕远在武陵，纪老太爷的传奇事迹，也一直为平民百姓所津津乐道，这样的人物，我很想一见。” 这句话倒不假，纪老太爷白手起家，亲手将一个平平无奇的纪家，打造成整个江南都知名的商业帝国。 像沈氏，之所以对纪老太爷那样又敬又畏，不仅是因为老太爷一家之长的身份，还因为像她这样商户大家出生的孩子，打小就对纪老太爷经商中的传奇事迹，耳濡目染。 见是如此原因，侯夫人最后的一点疑虑烟消云散。 苏侯爷的目光，倒似有几分玩味。 “姐夫可是嫌弃我累赘，行动不便？”慕云城道。 “啊，自然不是。”苏侯爷笑道，“你哪怕是坐着，真行动起来，也比我这四肢健全的，要快上许多倍，真要说累赘，也该是我才是。” 慕云城从善如流一笑。 三人说笑着，出了侯府大门。 慕云城等候一旁，亲眼看着侯府下人们赶出一架驾马车，车上装满了准备送往纪家的谢礼。 这阵仗，寻常人家下聘，都不见得有如此的。 慕云城看得眼皮直抽抽。 “云城，你认为如何？”苏侯爷道。 慕云城道：“纪家也不是一般人家，阿姐和姐夫备的谢礼是否太重了些，人家还以为咱们瞧不起他们商户人家，只以为他们贪图钱财。” 永宁侯夫人生平最崇拜两个人，也最听这两个人的话，一个是苏侯爷，第二个，便是自己这亲弟弟。都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武陵王早逝，侯夫人便将在家从弟贯彻得彻彻底底。 如今她对待纪家，正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的时候，被亲弟弟一说，还当真生了如此顾虑，犹豫着就要喊人把马车往回赶。 直到苏侯爷诧异的语声响在耳畔。 “云城在说什么？”苏侯爷道，“我问你的，是觉得前些日子，姐夫我新得的那副青竹先生真迹，你觉得如何？” 慕云城哑然。 经此一事，有关礼物多少的事情，不了了之，哪怕是侯夫人，也看出来自己这亲弟弟今日不对劲。 很不对劲。 · 陈先生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纪绾绾的字，她印象深刻，那可是说一句辣眼睛，都算抬举她的主，毕竟这位小祖宗，那随堂作业，就很少有完完整整写下来的。 但是眼前的课业呢，虽说那笔画还有些生疏稚嫩，却已足可见其风骨，挥毫泼墨间，竟还隐隐可见铁钩银画，仿佛纸上纵跃千军万马，有隆隆征战杀伐之声。 虽仍只得其形，却也实在不像是出于闺阁女儿之手，尤其对比另外三个女孩子交上来的课业，显而易见也是出类拔萃，将另外三人甩开不知多少倍。 这种感觉很奇妙，若真要说，就仿佛一个女孩子，从小耳濡目染了这样的字迹很多年，又是日夜观摩，不肯或望，才偶尔一下笔，便是这样的杀伐之气跃然纸上的一笔好字，不过是因为疏于练习，而显得分外稚嫩笨拙，假以时日，定是一手好字。 若说纪绾绾是将门虎女，陈先生倒不觉得奇怪，可再没人比她了解，纪绾绾往日在课业上，是个什么德性，区区数月不见，竟真的要这般刮目相看了？ “尚可。”陈先生好似漫不经心地，放下纪绾绾的课业，只给出了一个十分平淡的评价。 “今日的功课，还以三姑娘的为最佳。”她照旧拿起纪妙妙的课业，对之大是点评。 纪妙妙得意地扬起头，递给纪绾绾一个意气风发的眼神。 纪绾绾并没有理会她。 反而是一旁一直在偷吃东西的纪冰冰，更引起她的主意。 那“吭哧吭哧”的吃东西声，听得她都饿了！ 纪冰冰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递过来一块糕点，悄声道：“六妹妹，你要吃吗？” 若是往日，纪绾绾肯定会翻个白眼，不理会她，转头还再嘲笑一句：“四姐，该减肥了！” 所以纪冰冰这句话问出来，自己也很是后悔，纪清清担忧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甚至轻轻地嘟住了嘴，等待一场人间惨剧的发生。 纪绾绾伸出了手，却不是如纪清清想的那般，打落那块糕点。 她稳稳地接住了，小声道：“谢谢四姐姐。” 纪冰冰被她这谢的，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来了一句：“你要吃得不够，我这还有。” 纪绾绾笑起来。 她一直都知道，纪冰冰和纪清清都不坏，两人甚至都有各自的可爱，可是以往，一方面是她从来就没怎么在意过她们，另一方面就是在周令仪的挑拨下，她便也觉得纪冰冰和纪清清肯定是站在纪妙妙那边，针对自己的，所以对待她们，也总是没什么好脸色。 现在放开了心胸再看，她愿意与她们姐妹和睦，接受她们的好意，并展现自己的。 两个人躲在桌子后面，一起“吭哧吭哧”，陈先生不悦地咳了一声，纪绾绾和纪冰冰立马将吃东西的声音，放得小一点。 陈先生无言望天。 这会距离午食，已过去了近两个时辰，用纪冰冰的话来说，那就是：先生，我饿呀！ 那还能怎么办，人家都自带吃的了，她还能硬拦着不让吃，非饿着人家千娇万贵的娇小姐！ 纪妙妙却比陈先生更不满意。 她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先生当着众姐妹的面表扬她，尤其今日，纪绾绾竟然也在场。 要说以往，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她向来是姐妹们间最出风头的那一个。 可这段时间不知怎么了，这纪绾绾就好像吃错了药一样，满杭州城的人都在谈论她，从最开始的风言风语，到现在的交口称赞，连续好几个月了，都还谈不够似的。 大周朝不比以往，闺阁女儿都以才高为荣了，更不惧抛头露面，被人议论，纪妙妙反是很羡慕，纪绾绾这人人所知的名声。 奈何她并没有这样的本事。 也就是在学堂里，于课业上，纪妙妙自信能压纪绾绾无数筹。 可是如今，这臭丫头，竟然敢不听先生表扬自己的话。 她到这学堂来，就是为了吃的吗？！ 纪妙妙“噌”地一下，站起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 太爷、侯爷、王爷 纪妙妙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哪怕是陈先生，也被她吓了一跳，更别说是正偷偷搞小动作的纪绾绾和纪冰冰。 纪绾绾险些都噎住了，好在纪冰冰经验丰富，一面给她顺着后背，一面还问她水要不要。 女孩子们的课堂虽随意，纪绾绾到底也还是存了要尊师重道的心思，看一眼陈先生，便没敢做得太过分。 过分的是纪妙妙。 “三姑娘有何事？”陈先生蹙眉问道。 哪怕与这女孩子的父母关系匪浅，陈先生也难掩不悦。 不知怎的，她越是夸赞纪妙妙的课业，再看见纪绾绾的那幅字时，就越觉得心虚不安，她并不是一个习惯性说谎的人。 可纪绾绾字里的蹊跷，又让她不愿意深想，若说陈先生往日消遣，她最喜爱的，便是那诸多有关鬼狐精怪的话本子。 “我想看一下六妹妹的课业。”纪妙妙道。 陈先生神情一滞，随即冷淡道：“坐下，我虽表扬于你，但你近日也是愈发不长进了，清清都快要赶超上你。” 纪妙妙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她怎么都没想到，不过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陈先生竟然会当众数落她，她只是想看看纪绾绾写的都是些什么鬼画符，再加以奚落一番而已啊。 “老太爷——” 屋外响起丫鬟们有些意外、慌乱的声音。 没等屋子里的人有进一步举动，纪老太爷便带人走了进来，随行的还有两名陌生男子。 这两人一个年轻，一个年长，年轻的那个瞧着只有二十余岁，虽是坐在轮椅上，可当他一出现，就觉得满室的光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说是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这个人，纪家的女孩子们都是认识的，前不久永宁侯府的赏花宴上，正是他亲自为纪绾绾解了围。可是像他这样的大人物，到他们纪家来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怎么会跟着祖父，到学堂里来，就算是祖父，往日里也是极少来学堂的。 至于年长的那个，女孩子们则大多不认识，反是陈先生，多年前曾有幸见过苏侯爷一面。 经年过去，苏侯爷定然早已记不清她的样貌，可他自己，却似分毫没变，瞧着依旧只有三十多岁，雍容与潇洒这两样并不同等的气质，竟在他身上微妙的和谐。 “侯爷，太爷。”陈先生依次向两人行过礼，视线投轮椅上的青年，“这位是……” 这人虽然年轻，且腿脚不便，但他能跟这二人联袂前来，且三人间，还隐隐以他为主，可见身份定然是不寻常。 “这是武陵王，这位是家中西席陈先生。别看都是些女孩子，这帮姑娘们可都顽劣得紧，这些年，实在是辛苦陈先生了。”纪老太爷为众人做简单的介绍。 “太爷与侯爷、王爷联袂前来，不知是……”陈先生纳罕问道。 她寡居多年，心性早已淡薄，要说受宠若惊，倒是也没有，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一行人前来的目的。 而纪老太爷接下来的话，很快就叫陈先生淡薄的心性，泛起了重重涟漪。 纪妙妙听了这话，则直接原地爆炸了。 “是侯爷太过客气了，非要亲自来谢过绾绾不可，我就说，她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哪当得起侯爷如此重礼！”纪老太爷笑道。 “要得，要得！”苏侯爷哈哈大笑，他向来不拘俗理，行事更不拘小节，当下便向纪绾绾做了一个揖，道，“今日我向我未过门的媳妇行礼，往后她还不是要磕头磕回来，你便要我如今磕头又有何妨，反正她迟早也是要还给我的。” 他与纪老太爷说话，竟像是多年好友一般，比与任何人说话都要畅快不拘束。 若是侯夫人在此，定然是要惊讶的，就连她，也鲜少见到夫君如此一面，慕云城却见怪不怪，依旧面无表情，清宁的目光在整间课室里慢慢流转。 纪绾绾受了苏侯爷一礼，吓得她差点就要跳起来，见躲不过，忙不迭便还礼。 苏侯爷看着她，脸上神色郑重几分，收起先前与纪老太爷的玩笑意味，正正经经向着她道谢，多谢他救治了他的儿媳妇，也是救了他们苏家。 关于亲自上门道谢，哪怕是世子苏烬来，也已经足够表示郑重。 可永宁侯夫人怀了催婚的心思，更生怕自己家这诚意，表现得还不够，这才派了永宁侯爷亲自来，原本世子爷也是要跟着一起来的，可临时多了个慕云城，顶替了他的位置，世子爷只能留在家中，倒不好满门男丁一窝蜂地往人家家里面挤，反不方便商量婚期等事宜。 随着慕云城打量的视线，他和纪老太爷一起注意到了，他们一进门时，屋子里唯一站着的一个女孩子。 纪妙妙。 “你们在干什么？”纪老太爷问道，“妙妙怎么站着？” 纪妙妙唇角扬起一个笑容，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过纪绾绾，道：“陈先生在讲评大家的课业，孙女正好奇六妹妹做得如何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 孩子们的心思 女儿家的那点小心思，小龃龉，在场的三位既是长辈，又是男子，即使察觉了，也不会多当一回事，虽然这三个男人，就没一个是蠢人，对纪妙妙的那点小九九，可谓是洞若观火。 纪妙妙就等着看纪绾绾出洋相。 纪老太爷当然看出来了。 可他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孙女，就是有着迷之自信。 换句话说，就算纪绾绾真的在课业上出了洋相，纪老太爷也浑不在意，更不会因此就否定了她，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或者说人无完人，绾绾的天赋不在读书，便在别的地方。 何况如今事实也证明了，他的想法并没有错。 纪老太爷对小孙女，也就更自信了，这就是他一个强大商人的气魄。 慕云城靠近陈先生的桌案，轻轻翻阅起放在其上的那四张纸，显而易见就是纪家四位姑娘们今日的课业，原来只是随意的浏览，他的视线，却一下子就凝固住了。 纪妙妙看得窃喜，顺带心中猜测，这到底是武陵王要夸赞她的，还是被纪绾绾的狗爬体给刺瞎，无论哪种，都足够她兴奋激动。 纪绾绾也有些紧张，虽然其中原因与纪妙妙压根不同。 她不安地搓了搓双手。 慕云城的眼角余光，自然是看到她的。 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睡梦中的那只玉雪团子，在不知所措地搓着小爪子。 每当做错了事，或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时，他的晚晚，就是这样一副臊眉耷眼的模样。 对，晚晚。 慕云城忽然想起来了这个名字。 这是他亲口给他的小猫儿，起的名字，因为捡到它的时候，正好是晚上。 有军中好友曾调侃他，说他这般宝贝这白猫儿，这名字取的却也太过随便了些。 慕云城却觉得朗朗上口，极是好听。 晚晚，晚晚。 绾绾，绾绾…… 慕云城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外人看来，虽只是短短一瞬，却觉他神情，仿佛再次凝滞。 纪老太爷笑道：“能得武陵王殿下指点，是我这几个孙女毕生之幸事。” 陈先生有些惊讶地看向纪老太爷。 对方虽是商人，虽讲求和气生财，却从不胡乱吹捧人，哪怕面对的是什么侯爷、王爷，以纪老太爷的性情，也不会拿孙女们“毕生之幸”这么肉麻的话，来吹捧对方。 所以能当得起他如此称赞的，陈先生瞬间想起一个人来。 她先夫还在的时候，也曾与她提起，说军中有个少年将领，非但武艺非凡，谋略过人，更是真正的文可安邦，武能定国，要说才华，当世状元郎或许都比不上他，更出落得天人之姿。 陈先生越看越觉得，光是天人之姿这一点，舍眼前这人外，就没有其他人。她莫名其妙地，又想起纪绾绾的那一笔字。 虽说毫无根据，但陈先生到底也是一名女性，女人最可怕的，就是直觉，她直觉认为，纪绾绾的字，就是和眼前的武陵王有关系。 陈先生的视线，落在武陵王的腿上。 如此人才……实在是可惜了。 慕云城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但他见得多了，也就并没有在意。 见他没有出声，纪妙妙忍不住好奇，凑上前去看了一眼，没想望见的，却是完全陌生的一笔字。 她看不太懂，只觉这字里行间俱是生疏，光是娴熟老练一项，就远及不上自己。 这是纪冰冰还是纪清清，哪里刚学的新花样吗？也不像啊。 “云城你快看看，她们姐妹几个，谁写的最好，可都等着你指点呢！”苏侯爷顺着纪老太爷的话笑道。 他自己便是极有名望的才子，但闲云野鹤多年，才名反倒不显，至少远没慕云城那般闻名遐迩。 慕云城看向陈先生，道：“先生以为，谁的字最好？” 纪妙妙双目晶亮，就等着陈先生说出她的名字，然后大家伙一起传阅她的课业，争相对她赞叹。 毕竟她母亲见多识广，就前些日子，都还夸赞过她写的一手好字呢。 陈先生默了默，道：“自然是六姑娘，字迹虽尚稚嫩，筋骨却已显现，其气韵自成……” “不可能！” 陈先生的话没说完，就被纪妙妙给打断了。 一时众人都看向她。 纪妙妙也是反应过来，自己这项举动可谓无礼至极，当着众人的面实在不妥。 可话都已经出口，若说到一半，就此打住，反更显得她无理取闹，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下去：“先生，您刚刚明明不是说，我交上的课业最佳……” 孩子们眼中天大的事，在见惯了风浪的长辈们的眼里，也不过尔尔。 苏侯爷饶有兴味，倒是好奇起这陈先生，怎么有先后两种不同的判断。 他走过去，接过慕云城手中的课业，才看一眼，便抬起头望向慕云城，眼中神色不掩惊讶。 慕云城向他点头示意，印证了他的猜测，同时自己心目中也明晰，并不是他心中有杂念，方才产生错误的观感。 陈先生看向纪妙妙，波澜不兴道：“我先前说你课业最好，自然没有错，你写的最为完整详细，落笔也认真，可是如今，侯爷询问的，是谁的字最好，那我说是六姑娘，又与先前评判，有何冲突？” 纪妙妙哑口无言，可她又实在接受不了，纪绾绾那一手狗爬字，能比自己的工工整整、一丝不苟的蝇头小楷，更为出众？这怎么可能！ “我不信！”纪妙妙走上前去，踮着脚张望侯爷手中捧着的课业，不甘心道，“她的字，能比我的好吗？” 对孩子们的胡闹，苏侯爷向来都非常纵容，甚至有时还会很愉快地参与，不忘给他们添一把火。 “岂止是字比你更好，她的灵气天赋，都高出你太多，你俩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呢。”苏侯爷道。 纪妙妙差点往后倒去，面色先红后白，望之欲死。 苏侯爷又有些后悔了，他这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用来对后辈说话，哪怕说的是实话，会不会也太不妥当了些。 当然在场的，并没有人会因此而责怪他，其实对待自己家中几个小辈，苏侯爷也都是这么说话，以至于孩子们要么没见他就躲，要么就像雪儿似的，天长日久被锤炼得铜皮铁骨，水火不侵。 纪妙妙缓了好久，终于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她分外委屈道：“可，可她先前的字，明明不是这样的啊，会不会，会不会是她事先找人写好了，再偷偷地带进来。” 大人们相视而笑，这就纯粹属于无稽之谈了。 谁想慕云城却开口了。 不仅开口，还是站在纪妙妙那边。 “不知六姑娘，可否当场写几个字，予我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 在梦里 征战杀伐，金戈铁马，笔意横扫，跃然纸上。 纪老太爷和苏侯爷看着纪绾绾落笔，眼中相继露出会心一笑。 陈先生的眼睛里，则俱是震撼。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纪绾绾如今新写的字，比之方才交上来的作业，又有了很大进步，这女孩子，竟然好似现学现卖，是当场还在练习一般，而这样的进步速度，这还是人吗，是妖怪吧！ 慕云城的唇角，第一次弯起笑意，他的目光变得很柔和。 他看向纪老太爷，道：“不知老太爷，可能允许我单独与六姑娘说几句话？” 男女私下谈话，这本是极不符合规矩礼仪的事情。 可若真的循规蹈矩，纪老太爷也做不成如今这样大的生意。 更何况，武陵王的身份摆在那里，从苏家那边算，慕云城也算是纪绾绾的长辈，往后她嫁过去了，也是要同苏煜一般，喊慕云城一声小舅舅的。 这是纪绾绾第一次推慕云城的轮椅。 前世，她都是趴在他腿上，和他一起坐轮椅的，后头，自然有大把的人伺候。 真正触碰到他的轮椅时，她心里又涌起一些奇妙的感受，仿佛自己真的是他的小女儿，或者说小弟子，毕竟前世长日漫漫，她看着他弹琴作画，耳濡目染也是学了不少的。 如今，她觉得他们的关系，又亲近了不少，甚至有些让她回到前世般的雀跃。 “你可愿拜我为师？”慕云城道。 纪绾绾推轮椅的动作停下。 慕云城见她没回答，更看不见她的表情，干咳一声，道：“来，到我前面来。” 纪绾绾乖乖走上前去，四目相对，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 为什么，要收她为徒啊？ 如果不考虑师父，那她自然是愿意的，可“爸爸”就是“爸爸”，她并不想背叛师父。 慕云城眸色清浅，看着她。 他看起来一派镇定，却只有自己知道，等待的这个过程，他心跳得有多么厉害。 这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路上，他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 作为师父，他就能干涉她的婚姻大事了…… 哪怕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慕云城也知道，这绝非君子所为，可他行事向来没有章法，原本就不是君子啊…… 纪绾绾摇了摇头，道：“我不愿。” 骤然而来的失望过后，慕云城反倒笑起来，他并不是一个心胸狭隘，又或自怨自艾的人，她不愿，总有她的原因，他并没有去追问。 “好。”慕云城道。 纪绾绾更加小心地察言观色，嗫嚅道：“那，殿下，如果有机会，我以后还能再接受您的指点吗？” 慕云城瞬间失笑，抬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尖，道：“你倒是贪心。” 这举动，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纪绾绾总以为，因为前世都被抱习惯了，所以对慕云城的触碰，她再不会觉得有任何异样，应该熟悉自然得，就好像自己左手握右手一样。 可她此时才瞬间清醒，原来作为人，和作为猫被他触碰，是完全不同的。 至少现在，她就莫名其妙闹了个大红脸。 慕云城的耳尖也微微泛红，手指更是如被火灼一般，迅速收回到了袖子里。 纪绾绾不动声色，退开小半步，来掩饰内心的羞窘。 “是在下失礼了，抱歉。”慕云城温雅有礼道，“姑娘但凡有所需，尽管来问便是，在下定然知无不言。” 轮到纪绾绾“噗”一声失笑。 因为她太清楚，眼前这人有着诸般面目，和煦时能有多和煦，简直能骗过这世上的所有人，说不定心里面都骂了她无数声“小屁孩”了。 慕云城并不以为意，想起自己方才自来熟的举动，他也颇觉好笑。 这是，真把眼前这女孩子，当作自己梦里那只猫了吗。 晚晚，绾绾，叫起来确实一模一样啊。 “殿下，我推您回去吧。”纪绾绾道。 两人都知道，纪老太爷和苏侯爷等人还等在学堂中，他们出来太久，并不合适。 “好。”慕云城道。 因有方才那一出笑闹，两人间氛围确实熟稔、融洽了不少，最神奇的，还是两人谁都没有往儿女私情、男女授受不亲的方向多想，方才的举动确实不合常理，可又好像，并没有很不妥当。 “你从哪里，学的我的字？”慕云城忽然问道。 他背对着纪绾绾，纪绾绾并看不见他的表情，而他也看不见她的。 她狡黠一笑，道：“梦里。” 慕云城却信了。 真巧啊，他也是在梦里。 · 永宁侯夫人在家中等得焦急，望眼欲穿直等到晚膳过后，苏侯爷和慕云城才回来。 刚将两人迎进门，侯夫人便对丈夫发问：“绾绾和阿煜的婚事，你去商议得如何了？” “哟！”苏侯爷这才一拍脑门，如梦初醒，“我把这事给忘了！” 侯夫人：“……” 她第一次对亲弟弟发脾气：“你也不想着提醒你姐夫！” 慕云城分外无辜道：“我也忘了。” 侯夫人：“……” 见这俩是实在指望不上，侯夫人被他们气得头疼，想了想对下人道：“去把雪儿给我找来。” 关键时刻，还是女儿贴心，苏凝雪又向来足智多谋，擅长为娘亲出谋划策，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可这一回，侯夫人却注定失望了，就连她向来最乖巧的女儿，也不肯让她省心。 去请苏凝雪的下人很快就回来了：“夫人，三姑娘她并不在院中，下人们说她是出了门了。” “什么？！”侯夫人惊讶得拍案而起，“这么晚了，她能去哪里？天都黑了还不回来，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说是出去好一会了，比侯爷和武陵王殿下，出门得还要早呢。” 侯夫人：“……” 苏凝雪总算在天擦黑时，赶到了紫阳书院。 她亲自上前去叫门：“我是永宁侯府的三姑娘，我来找我的二哥，苏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 真是有意思 与纪绾绾定亲前，永宁侯府的二公子苏煜，可谓是杭城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他少年英才，一举成名，如今也不过是方弱冠的年纪，却已是鼎鼎大名的举人了，就等着明年春闱下场，金榜题名。 苏二公子的才名，可谓是人人向往的，杭州城里无人不知。 而少女们爱的，不仅仅是他的家世、才华、远大前程，她们更爱他风流俊美的长相，温暖和煦的秉性。 他生就一对桃花眼，轻而易举就能勾人心魄，却不显得轻佻，只透出无尽的潇洒洞明，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一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咱们二公子啊，哪里都好，就是一笑起来吧，太容易让人误会。” 永宁侯府的丫鬟们曾这样评价他。 “可不是吗，别说是外头那些小姐们了，就连我这做奴婢的，那回二公子望着我一笑，其实也就是谢谢我替他倒水的意思，我这一颗小心脏，都险些没跳出来，还当是二公子对我有意思呢！” “可不是吗，那和裴四郎一起落水了的徐家姑娘，到现在还直嚷嚷着，咱们二公子是与她情投意合，偏被纪六姑娘横插一足呢！” “她还真的能多想……” 侯府的丫鬟们不知道，苏煜为此，没少招烂桃花，所以他干脆常年住在书院，一心苦读，关于家里定下的那门亲事，他是不置可否的，要说喜是肯定不喜，但也没到很抗拒的程度，只是有些漠不关心罢了，甚至纪六姑娘是哪个，他都没想要去看一眼，只听家里人与他说，那女孩子有倾城之貌。 可苏煜是读书人，再清楚不过世人遣词造句，多有夸张成分，何况他自己就长这样了，真的没有多贪恋美色，所以那位与他定亲的纪姑娘，到底是美若天仙，还是丑若无盐，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苏凝雪到的时候，苏煜正在和同窗清谈，听闻妹妹竟然亲自来了，苏煜也很是惊讶。 长日无聊，这一帮读书人们听到来的是苏二公子的亲妹妹，都想一睹侯府小姐的芳容，山门处竟爆发起围观，苏二公子很不愉妹妹被人偷瞧，把人都赶走了，可苏三姑娘沉鱼落雁，若天仙下凡的名声，还是在整个紫阳书院里传开了。 苏煜好不容易，才带妹妹到了一处清静的地方，他摇了摇手中折扇，笑问：“你怎么来了？” 兄妹俩感情向来便好，苏凝雪却浑没有他这般气定神闲。 她咬了咬牙，几度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说道：“二哥，家里面要你成婚呢。” 苏煜摇折扇的频率都没变化一下。 他甚至有些失笑，恬淡问道：“哦，就这事吗？” 这就是你大老远跑来的原因？ 苏凝雪蹙了蹙眉，道：“我……心疼二哥。” 苏煜笑起来，抚了抚妹妹的肩头，道：“二哥知道，可这，并没有什么。” 苏凝雪抬起头，因为震惊，都没顾上抿去眼中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水汽：“二哥知道？” 苏煜点头道，又潇洒地一摇折扇，道：“是啊，你们几个小姑娘，不一直都觉得，你们二哥是天人之姿，人中龙凤，纪家的那个姑娘，配不上你们二哥我吗？” 苏凝雪破涕为笑，却又认真道：“那也是实话，我心里面，二哥再优秀也没有了。” 苏煜笑了笑，道：“实际上大可不必。因为对我来说，这世间的女子，总是相同，换了其他人来也是一样。雪儿，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苏凝雪咬了咬唇，道，“那是因为二哥还没遇见心仪的女子罢了，待到遇见，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苏煜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丫头，往日里虽瞧着乖巧，不想竟满身反骨。倒是我这做哥哥的，白替你挨了母亲那么多年的絮叨。” “若那真是一般的女孩子，就罢了。”苏凝雪道，“可是二哥，你不在家中，不知那女孩子有多不同寻常，就连大嫂的病……” 两人走到一处石亭，在亭中坐下，苏凝雪将近段时间家中发生的事，一一说给苏煜听。 苏煜先还有些漫不经心，听着听着，神情也逐渐认真专注起来。 待苏凝雪说完，他方道：“我知道了。” “二哥？” “这件事情我自有计较，天色不早，你先回去。”苏煜道。 苏凝雪深谙自己这二哥的脾性，闻言也不再催逼，起身告辞。 青年人长身而立，风过竹林，吹拂过他的衣袂和发梢。 林中响起他意味不明的声音： “真是有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 谁把她气的呀 天气越来越热，虽还未正式入夏，正午过后却很有几分炎热，偶尔都能听见几声虫鸣。 纪绾绾靠在躺椅上打瞌睡。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丝不苟地上学堂，就连陈先生也对她满口称赞，纪绾绾总觉得，那是上回祖父和武陵王、永宁侯一起来过了的结果。 她自然也没忘记，裴珺还在自己家里面瘫着，那家伙看起来是恢复的不错，只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是被直接打断了腿，要想真的重新站起来走路，还需假以时日。 再有空余时间，纪绾绾就和以往，爱往祖父院子里去，毕竟她在那里住到十多岁，也就近几年才从祖父祖母的院子里搬出来。 今天学堂放假，祖父也出门了，裴珺那头又不需看顾，能做的纪绾绾早都吩咐下人们去做了，她看了一阵医书，便百无聊赖，困得打起了瞌睡。 ………… …… 夏日荷塘清风习习，不时飘来莲花香气，碧波中浮着一叶小舟，男子宽袍散发，惬意无比地躺在舟中，一眼看上去竟仿佛已经睡熟了，不知什么时候盖在脸上用来遮阳的荷叶滑落下去一段，露出他精致无双的半面侧脸。 粉色的蝴蝶轻轻振翅，落在他用来盖脸的荷叶上，白猫儿自以为轻手轻脚地踩上他的胸膛，伸出了猫爪爪努力去扑蝶。 男子在睡梦中哼哼了一声，白猫儿灵巧地跳到他脸上，蝴蝶却也随之被吓跑了。 “晚晚，乖……”男子嘟哝了一声。 白猫儿定睛看看他，对这人的懒惰实在是无语极了，只能自己另外去寻些事情做，琥珀琉璃似的眼珠子，在这荷塘中梭巡来去。 男子简直是最不负责任的主人，带着猫儿上床，自己竟然就只顾着睡觉，放在一旁的钓竿，浮漂忽然上下挣动起来，总算是有鱼上钩了。 “喵！” 白猫儿着急地拱一拱他，睡这么熟，昨天晚上是去做贼了吗！ 男子毫无反应，白猫儿生气了，直接一爪子糊在他脸上。 “哎哟！”男子总算被吓醒了，一下子弹跳起来，小舟一顿摇晃，好一阵鸡飞狗跳。 ………… …… “姑娘，姑娘。”红珠轻轻地唤醒纪绾绾，生怕吓着睡梦中的甜睡的姑娘。 纪绾绾的嘴角依旧带着笑意，睁着迷蒙的睡眼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又梦到了前世。 “怎么了？”她有些迷迷糊糊地问道。 红珠一面接过碧玉手上，浸了凉水的帕子替她擦脸，一面道：“二太太那边传过话来，让姑娘们都到她院子去，家中裁缝给姑娘们量夏衫的尺寸嘞。” “哦，知道了。”纪绾绾乖巧地任红珠摆弄，喝了口甜汤，总算清醒了些，带着几个大小丫鬟，往沈氏院子里去。 纪妙妙和纪冰冰、纪清清三人，早就到了。 “哼，做衣裳不积极，脑子铁定有问题。”纪妙妙道。 可她又一想，纪绾绾好像还真有不积极的理由。 纪妙妙自己就语塞了，没有说下去。 纪清清虽比纪绾绾还大了一岁，可她身量小，又是那样小可爱的性子，三房太太又教养得单纯，她往日里说话便还有些童言童语的，仿佛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般。 “六妹妹有钱呀。”纪清清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道，“我觉得她自己往日里穿的衣裳，可比家中师傅们给咱们姐妹统一做的，还要好看呢。” 话虽是这样说，纪妙妙的神情却还是不屑，哼了声道：“谁穿不起似的。” 纪冰冰一边吃糕点，一边看着她道：“那你还来得这么快！” 纪妙妙险些气急败坏，道：“这是我娘的院子，我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哪怕没有这事，我平常也很多时间都在这里，倒是你们两个，来的可真是积极！怎么，难道是三婶，往日里没给你们花用？” 三房往日，虽是比二房要低调些，可要说三房会短了银钱，甚至不给姑娘们花用，那在整个纪家，就是个笑话。 纪老太爷行事公允，三老爷在经商上的能力，也并不比二老爷要差，两人一人掌着纪家一半产业，真要说起来，倒是谁也不弱于谁。 就像三太太庞氏，往日里都很少和沈氏去置气般，纪冰冰、纪清清姐妹两个，也都没把纪妙妙的话放在心上，两人自己聊起了别的事情，不过是冲着纪妙妙笑笑也就算了。 纪妙妙这一拳，仿佛打在棉花上，对方是不痛不痒，她自己可难受极了，有火发不出来，就等着纪绾绾过来，怎么着也要奚落她几句。 这真是怎么了，在这个家里面，往日最出风头，最得意的，明明是她，她也是如今纪家几个未出嫁的姑娘里，最年长的，除了纪绾绾难对付些，纪冰冰、纪清清往日也都很是听从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非但在纪绾绾处吃瘪，就连在纪冰冰、纪清清这也都没讨到好了？ 纪妙妙瞪着大门口，不由陷入沉思。 纪冰冰点心吃得渴了，“咕咚咚”灌下几大口茶水，一杯尤不解渴，她一气灌下了三大杯。她惯常便是这么个吃东西的秉性，从来都是大开大合，先落肚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早就够了。 纪清清眼睁睁看着亲姐姐的胃部，好像又撑得隆起了一点点。 要说从前小的时候，纪冰冰自己还会尴尬，她最怕的，就是那一年好几次的做衣裳量尺寸，自己的数码都要比年龄相仿的姐妹几个多上……多上不知道多少了，去年，就已将近是纪清清的两倍。 只不过一样的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纪冰冰自己早就习惯了，哪怕如今量出来的尺寸，是其他姐妹的三倍，四倍，她也宠辱不惊，不会再脸红的。 纪清清却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她：“少喝一点，不然待会你可怎么办！” 纪冰冰大手一挥，混不在意道：“没事！” “噗、哈哈哈哈——”纪妙妙在旁听个正着，实在忍不住大笑。 纪冰冰斜瞟她一眼，道：“要笑你就光明正大地笑，别整得跟个放屁一样！” “你——！” 纪绾绾还没来，纪妙妙就险些又被这姐妹两个给气死了。 “姑娘们的衣裳，要劳烦师傅们费心了，毕竟这也是一户人家的体面。”外头传来沈氏的声音，她整带着大群的丫鬟婢女和前来量体裁衣的师傅们走进园子。 “这是自然，自然，太太您太客气了。姑娘们若喜欢什么新鲜样式，有什么想法，也尽可以与我等提。” 匠人们纷纷说道。 沈氏笑意盈盈，一跨进院门，却看见女儿那气成猪肝样的脸色，讶异道：“妙妙，怎么了这是？” 沈氏环顾一圈。 这六丫头，不还没来呢吗，谁把她气的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 纤纤弱柳 纪妙妙狠狠地瞪了一眼纪冰冰。 “没事，母亲。”她对沈氏道。 沈氏看了三个女孩子一眼，也就没在意。 都是从小女孩儿过来的，谁还能不懂得家中姐妹间的那点龃龉，只限在家中小打小闹的好，长辈们并不会管的。 纪绾绾来得其实也并不算完，不过是等纪妙妙、纪冰冰、纪清清三个人相继量完后，她才堪堪到罢了。 沈氏习惯性想酸她几句，可一顾及着不仅几个姑娘和她们的丫鬟们都在场，还有大把裁缝看热闹，便也就稳住了当家主母的气度，没和这小辈置气。 “架子可真大！”纪妙妙撇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主出巡呢。” 纪绾绾没理会她，任由那中年妇人给自己量尺寸。 纪妙妙反正早量完了，乐得看热闹，便凑过来围观纪绾绾。 她现在的心情，可正是得意极了，刚量出来的尺寸，纪冰冰那壮硕的身材，就不必提了，哪怕纪清清，看起来娇娇小小，清清秀秀的，足足比纪妙妙矮了半个头，腰身却还纪妙妙更纤细些。 纪妙妙走路都有些飘，觉得自己就是根扶着风的柳枝儿，柔弱无依，一阵风好像就能把她带走了。 “三姑娘，劳烦您站过去些，您这站的，都挡住老太婆我的光线了，请恕我实在是老眼昏花。”给纪绾绾量尺寸那妇人说道。 纪妙妙：“……” “我这么纤细，又不是纪冰冰，哪能挡到你的光线！” 纪妙妙很想这么说，可她到底只敢在心里面想想。 “呀，六妹妹，你这腰，可足足比我粗了两寸呢！”纪妙妙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眼睛里面满是得意和兴奋。 纪绾绾莫名其妙地翻了她一记白眼。 中年妇人伸手摸了摸纪绾绾的腰腹，疑惑道：“六姑娘，您这是……” 纪绾绾这才不情不愿地，从衣服里往外掏东西，众人简直是大开眼界。 银针、药包、药瓶、手绢儿……她甚至还塞了一卷书在衣服里面！ “哟，六姑娘这小腰细的，原以为三姑娘年长，抽条得早，不成想六姑娘竟出落得这样好，腰身比三姑娘还要纤细呢！”中年妇人许是看不惯纪妙妙，说这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纪妙妙气得七窍生烟，转头想走也不是。 “你在衣服里面藏这么些东西干什么，成何体统！”纪妙妙叫嚷道。 “妙妙——”沈氏想拦住女儿的口无遮拦。 纪绾绾白了她一眼：“我是个大夫。” 这话若放在三个月前，由纪绾绾的嘴里说出来，定然能笑掉满府人的大牙。 可是现在，别管内情到底是怎样，她可是实打实救治好了侯府的少夫人，就连永宁侯爷苏雨眠，前些日子也带了妻弟武陵王，亲自上门来道谢，这件事，不仅整个纪家人尽皆知，还传遍了大半个杭州城，甚至还有不少药石罔效、病入膏肓的民众，因为走投无路，求到纪家的铺子里，甚至直接寻到纪家，却都遭到了拒绝。 可不管怎么说，纪六姑娘神医的名头，却是在杭州城里传扬开去，还为人所津津乐道。 所以她今日再说出这样的话来，旁人实在是难以反驳。 沈氏早就想叫女儿不要自讨没趣，奈何纪妙妙的话都已经说出去，只能自己闹了个没脸。 “哼，黄毛丫头——”纪妙妙愤愤道。 她们年龄不过相差一岁，却都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站在一处，纪绾绾瞧着并不比她矮上半分，纪妙妙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简直是在自扇耳光。 纪冰冰和纪清清站在一旁，和裁缝们探讨如今杭州甚至京城那边，流行的衣裳款式，纪清清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笑意，说着自己对新衣服的构想，毕竟没哪个女孩子，能抗拒得了漂亮衣裳的疑惑。 纪冰冰就显得心不在焉多了，一边陪妹妹和裁缝们说话，一边还注意着纪妙妙和纪绾绾她们这边，见纪绾绾都没怎么说话，就把纪妙妙怼得面红耳赤，她一个没忍住，不由“噗——”了一声。 偏偏纪妙妙眼光八方，耳听六路，很快就侧着眼睛瞪过来，怒道：“别放屁！” 这可是先前纪冰冰说她的话，如今她悉数奉还了。 纪妙妙的心里，还有几分得意。 可要么说，她们母女相类。 她这轻轻一语，竟然也就被沈氏给听到了。 “女孩子家的，说什么浑话，口没遮拦的！”沈氏点了点她的额头。 自己这女儿，是需要好好教导些，沈氏倒不在意女儿往日泼辣猖狂些，女子生来可怜，将来出嫁到夫家，有没有娘家撑腰是一回事，自己也需要立得住。 沈氏自己的性子，便是不怎么收敛的，她觉得自己这样并没错。 可她却容忍不了女儿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 可见读书读得好，跟聪不聪明，果真是不存在必然的联系的。 她女儿，就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 沈氏心里叹口气，不由想起永宁侯府那几位，别说是三姑娘，还是和纪绾绾定亲的二公子苏煜，都是真正又会读书又聪明的明智人。 纪妙妙不知道娘亲在想什么，可娘亲真的很少会说她，这样当着众人面就更少了。 “我累了，先走了。”她气鼓鼓地带着丫鬟们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 让人向往的临水街 沈氏瞧着女儿一行人的背影，心里面也很是无奈，只想着要寻个机会，好好与女儿说道说道的。 纪妙妙回了自己的院子之后，想到先前一番遭遇，心里面是实在气不过。 “就她有银子，我没有吗！”她对身边的大丫鬟道，“让人准备马车，我要出门！” 大丫鬟应下，吩咐底下人去准备，一面说话，哄着她们三姑娘：“婢子听说，三少爷手底下又有新铺子开张，卖的全是些最新式样的胭脂水粉，先前三少爷送了些到二太太那，求太太过目，婢子听春桃说，那些水粉的质地，可都细腻得不得了，与姑娘们往日用的，可不一样呢。姑娘不妨去那里瞧瞧，咱自家的成衣铺子，首饰楼，绸缎庄啥的，但凡是姑娘们爱的一应器物，也都开在那条街上呢。” “哦，是吗？”纪妙妙的眼底缓缓露出笑意，“那就是说，比纪绾绾往日里用的也要好了？” 她只顾着沉溺于大丫鬟前面说的那些话里。 大丫鬟仔细想了想。 六姑娘往日，好像极少涂脂抹粉的吧？所以，她也不清楚呢。 可是这话，她又哪里敢提，说了不就等于和自己姑娘过不去，明摆了是在夸赞六姑娘天生丽质不是！ “那是自然。”大丫鬟说道，“市面上新货，六姑娘可不一定买得到呢。” 哪里是买不到，是人家没想着要去买吧！ · 纪妙妙从沈氏的院子里出来，见天色还早，便对红珠道：“红珠姐姐，你让人准备车马，咱们出去转转。” 大周朝民风开放，尤其是纪家，往日里根本就不会将女儿们拘束在闺阁里，所以她们想出门便出门，是非常自由的，何况现在是半下午，天色正亮的时候，似苏凝雪那样的侯府小姐，大晚上出门的先例都曾有过。 所以红珠根本就没觉得这个事有什么不妥，很自然地问道：“姑娘想去哪？” 纪绾绾想了想，道：“这城里有什么比较出名的大夫么？” “这，婢子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倒可以打发人去问问前院的管事。”红珠笑道。 她们这些大丫鬟，一天到晚留在后院，跟在姑娘们身边伺候，也就姑娘出门的时候，才有机会跟着出门，说起来简直要比正主儿们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尤其像红珠这样的家生子，哪怕旬休都不需出府的，所以她对外面的事情，了解的是真的不算很多，所有的那些认知，还是来自于其他下人间的交流。 “好，那让若玉和碧玉她们去问问。”纪绾绾道。 “欸。”红珠应了，便前去找碧玉和若玉。 这两个年级小些，平时又爱玩爱闹，跟府里的很多下人，相处得都不错，所以派她们二人去，是最合适的。 两个小姑娘领了差事，一溜小跑地去了，没一会儿便嘻嘻哈哈地回来复命，也不知道沿路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姑娘，张管事说了，这一带最有名的大夫，又离得近的，正是他的族叔张老大夫。”若玉道，“张老大夫医术高明，还收了好些个弟子，姑娘若有什么要请教的，找他最为合适，或者姑娘吩咐一声，他去将张老大夫请过来，也是可以的。” 纪绾绾有些惊讶，这张管事，可真乃神人也，自己不过派去两个丫鬟，她竟然就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不过想到张管事是祖父的人，祖父也曾说过，可以给她请个老师回来，教导她医术，纪绾绾也就不以为奇怪了。 “收了很多弟子啊，那真是太好了。”纪绾绾道。 有些人自己医术高明，一天本事，却不会教人，这么看来，这位张老大夫，肯定就没这方面的顾虑。 她确实在医术上，遭遇了几个瓶颈，毕竟前世，也只是看的、听的多，并没有问过师父一个问题，也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能和他探讨。 “姑娘要亲自去吗？张管事说，他族叔的回春堂，就开在临水街上，一旁就是咱们纪家自己的商铺呢。”若玉道。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满含期待，临水街是杭州城出了名的繁华街道，不知有多少好玩的东西呢！ “去，去，去。”纪绾绾瞧出来若玉的期待，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子，道，“说好了，出了门可不许乱跑！” “是！”若玉欢呼雀跃，自然是一百个答应了。 与此同时，长相俊美、风度翩翩的青年手持一柄折扇，走进了回春堂。 “请问张老大夫在吗？我有问题，想要请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 确实不怎样 前段时间，回春堂曾歇业了好几日，可是苦了临水街上的百姓们，这街上人流量又大，往日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百姓们有个头疼脑热，也都爱往回春堂跑，一时之间，大家都很不习惯。 好在张老大夫自己反省了几日，也就想回头了，重新命弟子们打开大门治病救人。 只不过在张老大夫谦恭自省之下，弟子们也多多少少受到冲击，对待病人愈发温润和煦，引得百姓们交口称赞。 可如此，却也不代表他们乐意对方一个年轻人寻上门来，第一件事不是为看病，而是张口就有事情想要请教他们师父。 只不过，看这年轻人的风度气宇，仪表堂堂，说话时又谦和有礼，尽足了礼数，弟子们还是为他引荐了。 可谁能想到，这年轻人进去，一时半会就没出来。 “这是与老师相谈甚欢吗？”有人疑惑。 可是很快，又有更让他们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回春堂的伙计和弟子们，不少都见过苏三姑娘，人人将她夸赞得天上有，地上无，在他们的心里面，苏三姑娘就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了吧，他们所能想到的所有美妙的形容词，用在苏三姑娘的身上，都是那样的合适。 所以他们很快就发现，在见到眼前这个女孩子时，他们竟然已经无词可用了。 女孩子俏生生地站立，身姿玉立，仿佛雨后新荷，而她的面容，又是无人所能伦比的清丽绝伦，让她所处的地方，仿佛都自带光芒，光芒氤氲，将她站立的地方，明明是平平无奇的医馆大堂，看起来都恍若仙境一般出尘美好。 “请问张老大夫在吗，我有事情，想要请教？”女孩子站在堂中，温文有礼地说道，所说内容竟然与方才那年轻人如出一辙。 伙计们即使再见怪，对着这样样貌的女孩子，却也说不出半句重话来。 “实在不巧，我们师父，如今正有客，姑娘不妨在这街上逛逛，过一会再来。” 伙计自以为贴心地建议，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能够拒绝得了临水街。无论她是哪种类型的姑娘，临水街上必有能吸引她的铺子，只是眼前的女孩子独特了一点，最先吸引她的竟然是医药堂。 “好，那我待会再来。”纪绾绾一笑，转身离去。 她走之后，有个伙计摸着下巴忖度：“我瞧着，这姑娘，咋这么眼熟？” “去——” “嗤——” “陈小三儿，但凡是漂亮的女孩子，你哪个不眼熟啊？” “住口，住口，你们取笑我也就罢了，事情涉及人家姑娘，可别作那么轻佻之语！”陈小三抓耳挠腮，险些极了。 不是胡说，他是真的见过啊！ “她，你们都不认识？”一旁的病患，忍不住道。 “这姑娘，很有名吗？” 这个时代，女孩子有名虽不是什么坏事，可真要说名望，除了像苏三姑娘那样的大才女，就是名伶花魁之流…… 刚才那女孩子，瞧起来虽两样都不粘，可千万别是…… “那是纪家的六姑娘啊！” “原来是她啊——” “竟然是她！” 害得他们停业整顿，师父老人家直接怀疑人生的罪魁祸首！ 她来干什么？ 是来砸场子的吗？ 一众人虽没亲眼见过纪六姑娘，可和六姑娘救治了侯府少夫人的实际，一样声名赫赫的，还是她过去拳打周姑娘，脚踢裴四郎的泼辣壮举。 伙计和弟子们都担心极了，总觉得被这煞星找上门来，不像是会有好事。 可是师父和那年轻人正相谈甚欢，他们又实在没那个胆量，进去打扰。 · “什么邪术，无稽之谈！”张老大夫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道，“老夫从未主动提起过此言！” 苏煜撑开折扇，替张老大夫连连扇风，一对桃花眼里俱是笑意，可若细看，那眼中又是十足的玩味。 “您老先消消气，晚辈也只是道听途说，才从不知何处听来此言，心中也是纳罕极了，才斗胆向您求证。” 张老大夫依旧气得厉害，满脸怒容正色道：“真正是心胸狭隘之人，一顿胡言乱语，还把这名头安到老夫的身上来！老夫虽然钦佩那小姑娘的医术，也觉得可堪神奇，却从未污蔑她是什么邪术或者邪物，公子也是读书人，理当一听便知，这是有心人的编派！那人其心可恶，简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但凡自己做不到，又嫉妒旁人，便生出这样的胡乱心思，红口白牙便把污水往别人身上泼！” 苏煜被他说得，不知如何脸上也现出三分惭色，垂首道：“您老所言极是。” 两人又说一阵闲话，苏二公子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性子，很快就把张老大夫给哄好了。 他告辞了出来，脸上的笑意方慢慢收敛，手中折扇也止住了扇动的幅度，收拢后握在掌心。 “果然不是张老大夫说的啊。” 苏二公子轻轻一叹。 这一声叹气，却仿佛是抚平了他自己眉宇间的那点愁绪，他的神情很快便又重新恢复和煦，摇着扇子，脚步轻快地走向外堂。 伙计们还在谈论纪绾绾的事情。 苏煜顺路听了一耳朵，只听得几声“纪六姑娘”，他如今正是在敏感时期，将这几个字眼听得清清楚楚。 “纪六姑娘刚刚来过？”他逮住一名伙计询问。 “可不是。”那伙计一见是他，下意识道，“你可出来了啊！” “她来做什么？”苏二公子没有接话，反是问道。 伙计便也学他一般，并不正面回答问题，而是笑道：“人可刚走呢，你要想知道，自己去问她咯。” 苏二公子：“……” 他若再追问，倒不至于会问不出来。 可是，没有必要。 苏二公子想着，便缓缓踱出了医馆大门。 他向来是一个目的明确的人，可眼前街头喧嚣，车水马龙，他一时竟不知该往哪里走。 “公子，咱们不先回侯府吗？”书童在旁说道，他日夜陪伴公子，待在紫阳书院，此次回来杭州城中，苏煜也只带了他一人同行。 “夫人和侯爷、世子爷，还有几位姑娘们，若知道您提前回来了，肯定会高兴坏的，三姑娘那天，不还专程跑到书院去看您吗？”书童道。 “先不回去。”苏煜淡淡道，干脆就沿着街边慢慢走着。 书童虽也常年待在紫阳书院，可刚才苏二公子拜见张老大夫时，他已在周遭玩过一会，将这街上几家铺子的底细，都打探熟了。 “公子，这香粉铺，是纪家新开的呢！”书童说道。 香粉铺子，原本自然是不能吸引苏煜的注意。 可不知为何，听到“纪家”两个字，他不自觉地就往里头瞧了一眼。 “这是我先看上的，也是我家的东西，不可能让给你的！” 铺子里传来女孩子尖锐的声音。 苏煜只看见一个花枝招展、却满脸都是戾气的女孩子。 这是纪家的铺子…… 纪六姑娘刚刚离开回春堂不久…… 这女孩子站在纪家的铺子里，自称“我家”…… 因为常年在书院，苏二公子的眼里，但凡天下女子，都长得差不多，所以他是很少刻意去记女孩子的容貌的。 大抵人无完人，他在别的方面已经如此出众，唯独落了个脸盲的毛病，下意识的以为，自己看见的这个双手叉腰、暴跳如雷的姑娘，就是纪绾绾。 说实话，他刚与张老大夫交谈完，再联想到自己的妹妹苏凝雪，心里面是很有些烦躁的。 可现在，他心里这烦乱却一扫而空。 纪六姑娘，确实很不怎么样啊…… 雪儿并没有冤枉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 哪有这样的心眼 纪绾绾往日，是有自己专属的马车的，她从前很喜欢。 可是重生后，她却觉得那马车的外观，瞧着也太夸张了些，所以除了去周令仪家“送”银子，放火烧衣服，刻意要把声势搞得大一些的那一次，她往后再出门，让人准备的，就都是家里面普通些的马车。 “谁啊，谁这么巧，也要出门？”纪妙妙听到马车辘辘的动静，撩着帘子往外面看，问一旁跟随着的下人。 下人随便打探了一嘴，便知道了那车里坐的是六姑娘，回来告诉纪妙妙。 纪妙妙登时如临大敌！ 所以她一路都在严防死守，就怕纪绾绾是要跟着自己，进家里新开的香粉铺子，去抢胭脂水粉。虽说既是他们自己家的，待过上几日，举凡铺子里面卖的东西，纪家姑娘们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可是，纪妙妙她想要争的，就是一个“先”字。 虽然纪冰冰和纪清清那俩，也是缺心眼，不见得会羡慕她，可纪妙妙自己心里面觉得痛快，也就够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压纪绾绾一头，无论什么事，反正不是这头开花，就是那头结果。 “这死丫头，果然和我走的是一条路，她就是跟着我，就是让我不痛快，就是想跟我抢东西！”纪妙妙一路都在咬牙切齿地碎碎念，手里的帕子都被她攥得皱成了一团。 “姑娘，前头那马车，好像是三姑娘的呢。”红珠往外看了一眼，放下帘子道。 “哦，是吗？”纪绾绾还在翻看手中的医书，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丫鬟们也就都没再提了。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三姑娘又怎样？ 纪妙妙的马车走在前头，先停在了香粉铺子门口。 铺子管事一见是东家的马车，立时就很热情地迎出来。 纪妙妙却并不急着进门，她就站在大门口，死死地盯着纪绾绾，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纪绾绾下马车，进了……一旁的回春堂。 “她这是干什么？”纪妙妙莫名其妙，大惑不解地对一旁丫鬟说道。 丫鬟仔细想了半天，小心翼翼道：“大概，是去看病？” 可她马上又“呸呸”了起来。 六姑娘自己就是大夫，哪还要特地去回春堂，寻人看病，即使要看病，也合该把大夫请回家里去才是。 纪妙妙却并没在意她后面那一连串的“呸”。 她觉得丫鬟说得对极了。 纪绾绾就是有病。 “不对，她一定是见我站在这里，才不敢进来！”纪妙妙马上又否定了丫鬟的猜测，道，“她先进去回春堂，这是故意麻痹我呢。不行，不能中计，我就在这里守着！” 丫鬟：“……姑娘您说得对。”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纪绾绾就走进了香粉铺子。 “我就说，她果然是没安好心！”纪妙妙满脸写着“果然如此”，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架势，她怒气冲冲，冲向纪绾绾，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香粉铺子开了数日，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聚满了正在选购的客人们，这些客人大多以女性为主，不少都出自这杭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许多人不说带了婢女仆妇，甚至还有丈夫、儿子，年轻些的还有兄长陪同。 纪妙妙这一嗓子，却是叫这些人都看了过来，铺子里的管事、伙计也都纷纷向她侧目。 这要是旁的人，敢这样大呼小叫，扰乱秩序，早被掌柜命人撵出去了，可偏偏是纪家的三姑娘，从前听闻，三姑娘也不是这样泼辣野蛮的脾性，而是温婉贤淑，很是知书达理，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 掌柜的头疼不已。 纪绾绾听见纪妙妙这话，当即便退出去。 纪妙妙不禁大是得意，这是，知难而退？ 谁料，纪绾绾仰头看了看铺子大门处的匾额，竟有走了进来，问道：“这铺子，是三姐开的？” 心、机、婊！ 纪妙妙到底还不算太蠢，听出来纪绾绾这话里的用意，登时便恨得牙痒痒。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问这样的问题，还喊自己“三姐”，哪怕纪妙妙说“是”，也不好把人赶出去，毕竟，她不能当着众人不承认，是纪绾绾不是自己的妹妹，和自己不是一家人，那只会使自己难堪，也叫沈氏这当家主母难做，再不好，还要闹到纪老太爷面前去。 经过这么多年和纪绾绾的斗争下来，哪怕是从前的纪绾绾，纪妙妙也很清楚一件事情，纪老太爷面前能不去就尽量不去，因为去了十有八九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可是，如果事情只涉及到他们二房，那可就不一样了。 “是我三哥哥开的！”这香粉铺子，确实是在纪三少爷名下，而他乃沈氏所出，于纪妙妙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外人看来，姓纪的虽都是一家，可隔房如隔山，远近亲疏的道理，谁都能懂。 “哦，那没事了。”纪绾绾说着，继续往铺子里面迈步。 这香粉铺子，她本就是随意逛逛，对涂脂抹粉什么的，可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谁见过一只猫往自己的毛上抹那些东西啊！ 小猫咪哪有这样的心眼！ 可是现在遇上纪妙妙这傻子，这铺子，她还真非进不可了。 看在纪老太爷的份上，纪绾绾原本是想和每个家人都阖目相处的，沈氏虽从前颇有些针对她，可一般的底线倒也还有，更不像纪妙妙，是个十足十的傻人。 如今这傻人，让纪绾绾烦了，她决定不再相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 没你这样的妹妹 “哦，那也是我三哥。”纪绾绾道，“所以这铺子，我有什么进不得的？” 她说着，更加带着丫鬟们，往铺子里面走了几步，甚而气定神闲地，随意打量起那些瓶瓶罐罐。 纪妙妙下意识便想要上前去推搡，却被纪绾绾身边那叫若玉的丫头，给拦在了外头。 纪妙妙的心里面更加恨。 纪老太爷偏心，家里面几个姐妹，也就纪绾绾身边这个叫若玉的，别看年龄身量都尚小，却是会武艺的，身手还很是不凡，是纪老太爷专程留在纪绾绾身边保护她的，别的姐妹都没如此待遇，下人间有人传言，说是这若玉的功夫，比门房处那些看家护院的男子，还要好呢，甚至三五个大汉一起上，都不是她的对手。 对上若玉小兽似凶狠狠，又满带威胁的目光，纪妙妙一时没敢动手。 可她又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高大的货架掩住了纪绾绾的身形，纪妙妙看不见她，却想象她正在货架后，冷笑着看着自己。 纪妙妙，你什么都比不过我…… 你喜欢的男人，是我的未婚夫…… 你看中的东西，我统统要抢走…… 我腰比你细，长得也比你好看…… 这些最新款的胭脂水粉，你根本就配不上用…… 光是想想，纪妙妙就气得眼睛都红了。 苏二公子只是没见着她，若见着她了，一定会喜欢她。 谁会放着她不要，而选择纪绾绾这样的草包呢？ 透过人群和货架，纪妙妙看到那草包，正拿起了一个宝蓝色的瓷瓶打量。 铺子里的伙计笑着向纪绾绾介绍：“六姑娘的眼光可真好，这兰花味的香粉卖得可好了，咱们家做的本就也不多，如今只剩这一瓶了。” 纪绾绾点点头。 这瓶子，用来装药丸倒是不错。 “你给我放下！”纪妙妙尖利的喊声从一旁传来，“这是我先看上的，也是我家的东西，不可能让给你的！” 若说别的东西也就算了，这最后一瓶，可是直接就命中了纪妙妙的死穴。 铺子之外，目睹了这一出的苏二公子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虽然看不清，他误以为的“纪六姑娘”是在和谁吵架，可如今的他，心里面也满是无语。 就在那天晚上，他还对妹妹说，对自己来说，这世间的女子，总是相同。 只因为他实在孤陋寡闻了。 只是见了家中几个姐妹，便觉得举凡女孩子们，便都是那样，不令人欣喜，却也不至于使人讨厌。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人与人，实在是有很大的不同。 要他与“纪六姑娘”那样的女子过上一生，他一定，会疯的吧！ 再想到这是父亲亲自定下的亲事。 苏二公子真的很想冲到家里面去问一问，爹，你到底是我和我有什么仇啊？！ 纪绾绾也很无语。 纪妙妙这脑子，看起来先前也还是自己对她有所高估了。 眼见得铺子里的客人们，都在对着纪妙妙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纪绾绾不愿意陪着她一起被人看好戏，干脆抛下那宝蓝瓷瓶，出了香粉铺子的大门。 纪妙妙瞬间觉得扬眉吐气，铺子里的空气，仿佛都清新了起来。 以至于那些客人投在她身上各式各样的眼光，不乏轻蔑与讥讽，甚至大开眼界的，纪妙妙都没有很在意，反是气势汹汹地吼回去：“看什么看，不买东西，就滚出去！” “你给我滚出去！”一道严厉的男子声音，从内堂门口传来。 纪妙妙抬起头，一下子就愣住了。 “三、三哥？！” 不知是因为香粉铺子新开，还是那日就是在此处，听闻了有关回春堂和纪绾绾的事情，纪三公子往日便多来这铺子里，今日也正坐在后堂，他听到最开始的吵嚷时，便躲在暗中偷偷观看，接下来亲妹妹的一番作为，简直是叫他大开眼界，实在想不到她竟然是这样的纪妙妙。 这样的举动，往轻了说，损害的只是她自己，可口耳相传之下，纪家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口碑，三代人历经几十年的努力，都会千里之堤，溃于她这蚁穴，哪怕是娘亲沈氏，定然也容不下她！ 纪三公子脸色铁青，当着众人面道：“你给我滚出去，我没你这样的妹妹。” 纪妙妙泪如雨下，哭着跑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姑娘，咱们，回家吗？”大丫鬟小心地问道。 纪妙妙泪雨滂沱，冲着大丫鬟嘶吼道：“不回！我不回！三个竟然说他没有我这样的妹妹，我看，他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纪绾绾那个贱人，给迷了心窍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纪妙妙的话音方落，大街上忽然就起了一阵骚动。 成群大汉披麻戴孝，扛着一副门板，乍一眼看去，只见那门板上一片血糊糊的，都看不清上头躺的人到底是死是活。 “呀，这是干什么呀？” 这一群人径直进了回春堂。 他们这土匪般的架势，当即把堂中的病患们重重吓了一跳，举凡能动的，瞬息之间跑得一个不剩。 “你们想搞什么名堂？”回春堂的伙计们怒吼道。 “杀人偿命，让你们家那张老庸医，出来受死！”为首的汉子厉声呵斥道。 因为这一出，原本要各往两个方向去的纪绾绾和苏煜，同时停住了脚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 菩萨下凡 这一行人带着锄头、铁锹，甚至还有人拿着擀面杖和扫把，因而虽然瞧起来气势汹汹，但好在不是匪类，想是住在这附近哪个地方的村民，只是他们这阵仗实在吓人。 张老大夫闻声而出，道：“老夫行医数十载，虽不敢说医术高明，却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从不曾行差踏错。不知你这位壮年人，张口闭口称我为庸医，还要取我性命，是为何？” “为什么，你看看这地上躺的，就知道为什么！”为首那汉子怒目圆瞪，一指躺在门板上的，那血人一般的人物说道。 众人这才有空看去，却见那原是一名老者，只是须发上都沾满了鲜血，嘴角还有血不断涌出来，整个人的衣衫竟然都被浸透了。 一个人，哪里经得起这样吐血！ 纪绾绾看得大是焦急，但想起来这里到底是回春堂，今日这桩事也是针对回春堂而来，到底还是强行按捺住了。 医者父母心，张老大夫虽还不明就里，更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医治过这位老人家，可当务之急，一样还是先救人为紧要。 “救人要紧，剩下的事情，过后再说！”张老大夫说着就要上前。 那一群村民却拦在老汉身前，壮年汉子更是一把推搡开张老大夫，怒道：“谁还信你这庸医！我爹不过是有腹泻，在你们这开了药服下后，从昨晚就开始吐血，今天早上已经不省人事，村子里的土医都让准备后事了！” 张老大夫讶然道：“昨晚便开始吐血，缘何现在才来？你确定是在我们回春堂看的？” 那汉子被他问得哑然。 乡下人穷苦，轻易更舍不得看病，谁知道吐血不是小事，可他爹娘却都坚持，忍一忍或许就过去了，要不是那日进城，他也正陪在身边，他爹腹泻那般严重，腹痛得路都走不动了，也是不肯到医馆里面去看的。 还是汉子听城里人说，这回春堂的大夫不仅医术高明，还菩萨心肠，要价也极是低廉，对实在穷苦的人家，还经常会送医送药，分文不取，他才好不容易说服了他爹，前来回春堂看病，谁想这一看，竟然是把他爹给看进了鬼门关。 “爹啊，儿子对不起你啊！”那汉子想到悲伤处，不由伏地痛哭起来。 “行了，你再苦，你爹就真的死了！”见这一帮人实在是理不清，而地上那老头又仅剩下最后一口气，纪绾绾实在是忍不住，越众而出。 因为她背对着堂外，苏煜便只看见那女孩子一个纤弱窈窕的背影，女孩子柔顺的长发，垂下一些在后背，随着她说话，发梢也跟着轻轻跳动，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可不知为什么，一旦她开口，就让人很难忽略掉她。 这个人，是谁啊？ 那汉子满面是泪，哭得晕晕乎乎，一睁开眼，就看见这样一个仙子般的姑娘，站在自己眼前。 “你是……观音菩萨？”他怔怔地问道。 纪绾绾皱眉道：“再耽搁下去，观音菩萨，都救不了你爹！” “啊——” 包括张老大夫在内，回春堂的所有人，却都是认识纪绾绾的。 “师父今日劳累，区区小事，便先由弟子服其劳了。”纪绾绾对张老大夫说道。 张老大夫完全没反应过来。 待他回过神，已见这女孩子不知由何处掏出银针，出阵既快且准，那手势，竟如穿花蝴蝶似的好看，几针下去，地上的老者就已不在吐血。 而那一伙农人，原是万不肯让回春堂的人靠近这老汉的，不知为何，明明听纪绾绾自称是张老大夫的弟子，却并没有阻止他，而老汉，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张老大夫原是不明白，这女孩子为什么要称自己为老师，可他却决定，接受她的好意。 见事情稳定下来，张老大夫问那汉子：“当初是我的哪位弟子，给你父亲诊的病？” 那汉子瞪圆了虎目，在几个坐堂大夫们脸上来来回回。 张老大夫问道：“当初是谁接诊的这位老先生，你们自己站出来。” 还是没有人应和，除了地上那老者出气进气的声音，整个回春堂鸦雀无声。 张老大夫吩咐伙计：“去把今日休假的他们几人，也都给我找来，再将行医记录拿过来。” 他对农人们解释道：“举凡是我们回春堂接诊的病例，便都会有记录。还请你放心。若真是我们的差池，定不会赖账，到时候要报官，还是要砸了我这医馆，都随你。” 百姓们闻言，肃然起敬。 苏煜心里也是百分比相信，这样一位刚直不阿的老大夫，定然不可能说出什么邪术不邪术的话来，哪怕他真说了，也不可能会抵赖。 可是想到刚才那位“纪六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真有能耐，救的好他大嫂的样子。 大嫂的病，即使苏二公子往日多不在家，却也是大概知道的，那简直是父母亲和大哥心里面的一块心病。 也难怪雪儿要往邪术那方面想了，可那样想，就要对他撒谎吗，女孩子啊…… 苏二公子觉得大是头疼。 伙计很快就带了几名今日轮休的大夫回来，张老大夫也查看完了医馆里的记录，并没找到任何有关接诊这位老者的信息，询问了几名大夫，也都是同样的结果。 “不可能，你们休想抵赖！”那汉子眼见着又要发怒，手中的锄头又举了起来。 伙计们纷纷被吓得倒退。 “你若有话，便好好说，再这样动辄打杀，吆五喝六，便去官府里，把话说清楚吧。” 壮汉瞪着眼前的年轻人，怒道：“你是何人，干什么管我的闲事！” “永宁侯府二公子，苏煜。”苏二公子长身玉立，淡淡道，“你确定，依旧要对我这般大呼小叫？” 汉子顿时偃旗息鼓下去，敢怒不敢言。 苏煜？ 纪绾绾抬起头，恰巧撞进青年洞明若水的眸光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 诊断 不过是清浅的一对视，两人便各自把视线给移开了。 那壮汉被苏煜这一吓唬，顿时冷静不少，举头打量医馆各处，忽地嗫嚅道：“你们这的摆设，怎么变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一个长相年轻些的农人，走出来扯了扯汉子，小声道：“大哥，你确定，那天带着爹来的，真的是这回春堂吗？” 汉子气鼓鼓地退出去，仰头看了看头顶上“回春堂”三个大字，又气哼哼地走回来。 “怎样？”众人问他。 “我又不识字！”汉子大手一摊，很是无辜地说道，“人家与我说那是回春堂，我自然就记着回春堂，这城里面，还有几个回春堂啊！” 要说回春堂，在医药铺子里并不算多稀罕的名字，临水街有，城南城北的也有唤“回春堂”的，可那距离就又远了去。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在下是春晖堂的坐堂大夫。” 正僵持着，却见一个大夫模样的中年人拨开人群，奋力挤进大堂。 一见了农人们这奔丧似的架势，那大夫被吓了一大跳。 壮汉一见了他，登时暴跳起来：“就是你，你这个庸医！” 那大夫也气怒不堪，挣脱他道：“果然是你，你这个糊涂虫，急性子！” 大夫分说之下，大家伙才知道，那汉子不仅是将巷子里的春晖堂当作了回春堂，当时还抓了药就跑，任春晖堂的伙计怎么喊都喊不回来。 “你们喊他做什么？”苏煜问道。 “他拿错药了！”中年大夫跺脚道，“拿的是别人患者的药！” “啊——” “大哥，原来是你自己——” 壮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嚎道：“爹，我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啊！” “大哥呀大哥，你怎么这么糊涂，没听到人家在后面喊你吗？” “听到了，可我只以为，他们要讹我的银钱！” “你……哎！” 那壮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连滚带爬到了纪绾绾脚边上，问道：“菩萨，菩萨，我爹他，可还有救啊！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啊！” 纪绾绾稳定住那老汉的病情，也就没这么着急了，这里是回春堂，一切还是要张老大夫做主，她自然不方便越俎代庖。 “这你还要问过张老大夫，你先前出言冒犯，还看他老人家是否还愿意不计前嫌。”纪绾绾道。 壮汉立马向着张老大夫连连磕头。 张老大夫将人扶起，道：“老朽必然竭力医治，只是你啊，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可都别那么冲动了！” 那壮汉立马就把手里的锄头扔了，又当场扯下身上穿的孝子贤孙服来，忙不迭地应是。 张老大夫满意地点点头，命人将那老者抬进去内堂，又请了春晖堂的大夫入内，共商病情，外堂重新恢复秩序。 “姑娘可否稍待，师父说，等他老人家处理好了那位老者，便请姑娘前去详谈。”一名弟子得了张老大夫的吩咐，前来与纪绾绾说道。 纪绾绾本就没准备立即离去，闻言点点头。 纪妙妙哭够了，才从马车里出来，等她到回春堂的时候，大堂里已经恢复了原先的秩序，人来人往瞧不出什么异常。 可她却一眼就看到了纪绾绾和苏煜。 苏煜…… 苏二公子…… 纪妙妙感觉自己浑身僵硬，仿佛路都要不会走了。 她竟然见到了苏煜，这是什么样的缘分啊…… 一时，所有的委屈、憾恨、遗憾、不甘，都涌了上来。 她忽然就明白了，纪绾绾今日出门，是要做什么的了！ 她一定是事先打听到了苏二公子的行踪，刻意想与他偶遇。 可是，她又不喜欢他，还想要退婚，刻意偶遇干什么？！ 纪妙妙一下子反应过来，纪绾绾她，莫非是想要当众羞辱苏二公子，逼迫其与之退婚！ 这绝对是纪绾绾能够做的出来的事！ 纪妙妙想到这里，三两步冲进回春堂，但到底还不好立即发作，只是双眼盯死了纪绾绾。 可她忽然就注意到，苏二公子，好像在看着自己呢。 纪妙妙的脸红了。 苏煜确实是在看纪妙妙。 他只注意到这位纪姑娘，小牛犊子似的，气冲冲地闯进来，差点绊倒几个刚出门去的病患，然后，她满含敌意的目光，就对准了先前为老者施治，还被那壮汉误认作是“观音菩萨”的女孩子。 女孩子仿佛没看见似的，安安静静站在一旁，自顾旁观几位坐堂大夫为患者诊断。 说来奇怪，看她刚才为那老者止血的手法，医术应该极是高明，她虽自称是张老大夫的弟子，可从张老大夫，和回春堂其他人的反应来看，实际上她并不是，而此时又是一副认真请教的样子。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苏煜一时并没有离开，他寻了个空位坐下，总觉得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堂中伙计记得他侯府公子的身份，非但不驱赶，还殷勤地端茶倒水。 坐堂大夫们先还对纪绾绾有些怵，见她这么平易近人，有人便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先与她搭话，请教医术上的问题。 纪绾绾知无不言，又借机向他们请教一些事情，一来二去，竟还真处得有如师兄妹般。 内堂忽然传来老者的呕吐之声，有人像是打翻了什么东西。 那壮汉原还在外面等候，本就是心急如焚，一听这声音，便知父亲又不好了，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可想起方才张老大夫要他行事莫冲动的吩咐，勉勉强强硬是忍住了。 可他到底忍不住，跪倒在纪绾绾面前，刚要哀求，却见内堂走出个大夫来，对纪绾绾道：“事情有些棘手，不知姑娘可愿意进去，协助会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 烦乱 那老者原本的病情并不严重，可因为吃错了药，又耽误了十多个时辰，原本不严重的也变得严重了。 纪绾绾一直忙碌到医馆打烊，才与张老大夫将那老者的一大家子，和春晖堂的大夫一起送走，好在结局尚是有惊无险，皆大欢喜。 不提众人是如何感恩戴德，千恩万谢，纪绾绾从内堂出来的时候，纪妙妙和苏煜自然都已经是不见了。 张老大夫也郑重其事地向她行礼道谢，道：“多谢六姑娘今日不吝相助了，若非恰巧有你在，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啊。” “前辈客气了。”纪绾绾连忙还礼，道，“医者救人，本就是分所应当。” 张老大夫大是感动。 两人又言谈一阵，纪绾绾道：“不知张老大夫可愿与旁人说，我是您的弟子？” “这——”张老大夫惶恐道，“姑娘医术，远在老朽之上，这要老朽如何敢当？” 纪绾绾却未想立即说服他，而是满目诚恳道：“我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医术，前辈您不觉得奇怪吗？” 张老大夫摇头道：“若说一点没有困惑，自然是假的。可老朽也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这世上总有人能做到，无论你这身医术是从哪里得来，医术之于姑娘手，老朽也只见到你用它来救人，并不曾害人，那老朽又何必杞人忧天，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前辈您心胸开阔，晚辈实在佩服。”纪绾绾道，“只可叹世人，并不都是像你这般啊。” 张老大夫恍然：“你是想让老夫……” 成为她名义上的师父，这样，就可称她进步神速，而不必再被旁人说三道四，纪绾绾这医术，也算是过了明路了。 所以，纪绾绾刚才说的，也只是让他对外宣称，纪绾绾是自己的弟子，而不是真的要拜他为师。 张老大夫想起来，近日总有人问他什么邪术不邪术的事情。 “可。”他对纪绾绾道，“不过还有一事，六姑娘还是要多留个防备。” 纪绾绾道：“前辈请说。” 张老大夫并不知道，纪绾绾和苏煜有婚约，若是知晓，他或许还会顾忌着些。 如今却直言道：“前些日子，苏三姑娘曾来问过，今日，苏二公子又特地前来，询问我有关姑娘医术，是否为邪术的问题。六姑娘治好了少夫人，却未必是为自己招来福报呢。” 纪绾绾唇角笑意淡去，眼睛里的温和却不减：“好，我知道了。多谢前辈告知。” 苏煜啊。 她确实知道了。 · 苏煜回到家，果然如书童所言，一家人都十分惊喜。 陪爹、娘、大哥，说了大半会子话，又探望了大嫂，见其果然是大好了，他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哥哥，听说你回来了，我特地来看看你。” 果然，苏凝雪一听说他回来，便亲自前来造访了。 兄妹俩的感情自来便好，坐在院中对月闲谈。 苏凝雪还在迟疑，要如何开口，问哥哥有关那件事情，考虑得如何了。 苏煜自己，却先是一叹，道：“我今日，见着纪绾绾了。” 苏凝雪从他这语气里，察觉出些微妙的反应来，以往二哥无论说什么，都不至于像今日这般，透出一些愁绪，他多是谈笑风生，潇洒自若的，这世间仿佛并没有什么事，能够烦扰他。 “你说得没错。”苏煜看向妹妹，道，“我并不想与那样的人，过一生。” 苏凝雪分外理解地点头，道：“二哥有这样的想法，确在情理之中。可如今，她不知如何，医治好了大嫂的顽疾，无论父母亲还是大哥，都是看她一百个顺眼的时候，这件事，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在有把握前，先不要声张。” 苏煜听到那句“医治好了大嫂的顽疾”，不知怎么，想到今日在回春堂中见到的那个女孩子。 若说从前，还只是苏凝雪不信，纪六姑娘会医术，能够治好他们大嫂的病，苏二公子只不过将信将疑，并没放在心上罢了。 可是今日见到的“纪六姑娘”，苏二公子也几乎可百分百认为，她没有这样的能耐。 “纪六姑娘”不会，他今日在回春堂里见到的，替老者施针的那女孩子却医术高明，还被张老大夫等人请进去，说是会诊，其实不过是自己几人力有不逮，需要援助罢了。 而“纪六姑娘”，虽态度有些奇怪，却也很显然，她是认识那个女孩子的，那么，会不会…… 狐假虎威，李代桃僵。 苏二公子的心里，有了新的猜测。 送走妹妹，他心下难得的有些烦乱。 照理说，依照他原本的性子，哪怕知道未婚妻是如此不堪，何况，他先前也曾听到过自己这位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品，却也不过是一笑置之罢了，哪怕今天他确实见到“纪六姑娘”，由衷地感觉不喜欢，却也不应该有如此反应，这态度激烈得，实在是让他自己都感觉有些诧异。 难道，是妹妹一直在旁敲边鼓的缘故。 苏煜甩甩头，将这念头撇去，他也真是越发不长进了，竟将这锅甩在了亲妹妹这未出阁的姑娘家身上。 他抛开杂念，刚想要继续作画，手中毛笔却“啪嗒”一声，落在宣纸上，污了画面。 纸上，是一袭女孩子蹲下的背影，手中的银针散透着灼人眼目的光芒。 苏煜没有捡起画笔，继续作画，他只是略有些呆愣的，盯着那画看了许久，仿佛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画了什么。 他将那画揉成一团，却仿佛觉得如此还不够，干脆就着烛火，将之烧得灰飞烟灭。 随后，他一撩衣摆，就连常年不离手的折扇也没拿，便出了房门，径直往院子外面走去。 “二公子，您准备去哪？要不要多穿件衣服？” “大热天的，加什么衣裳？” 一直和煦如春风的苏二公子，鲜少会如此对下人们说话，在他这里，如此语气，已是极为严重了。 下人们顿时噤声，小心翼翼落后几步跟着，没人敢在随意发出声音。 “二公子？” “是二公子？这是要见侯爷和夫人吗？” “通报一声，我有急事。” 永宁侯爷和夫人并没有睡下。 听闻苏二公子来此，两人连忙又迎了出来。 这不是刚刚才见过吗？ “父亲，母亲。”苏二公子郑重其事地跪倒在地，收起往日里嘻嘻哈哈的神情，严肃庄重得仿佛另外一个人，“请解除儿子与纪家六姑娘的婚事。” 永宁侯爷的眼睛微微眯起。 永宁侯夫人差点晕倒过去：“啊哟，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个不长进的，与你说了什么坏话！” · 裴珺一边泡药澡，一边听纪家的下人们，聚在廊下说闲话。 “听说了吗，永宁侯府那边又出事了！” “没听说哪个主子不好呀，他们又出什么事？” “不是人出事，而是又有风浪啦，据说和咱们六姑娘退婚的事情，又被提到了风浪上！” “要我说，结亲又不是结仇，都还没正式过门，这婚事就如此不顺，咱们姑娘即使嫁过去，也不会幸福的！” “他们一家可真是白眼狼，咱们姑娘前些时候才救了他们家少夫人，这会儿就要来闹退亲，真是白眼狼，呸！” “你先别激动，还没有呢，听说这事，是他们家二公子自己提的，侯爷夫人自是不肯，所以一力压着。可是二公子素来有主意，侯爷夫人又很重视他的意见，所以这事儿啊，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这事既然还没上咱们家来提，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忘了，我有个亲戚，在永宁侯府当差啊！” 听着这些话语，不知为何，一股怒意在裴珺的胸口勃然升起。 他的双手，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双腿，直到察觉了一缕疼，才将之放开。 经过连日来的调养，他的双腿竟然神奇地恢复了知觉，可距离要站起来走路，还差了些许。 他深深吐纳了几口气，才将心中的愤懑不平给按捺下去，抓过一旁的书本，在药池中苦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 空穴来风 有关于苏二公子要退婚的事情，永宁侯府虽没有正式上门，可流传出来的那些风言风语，连裴珺这个困居在纪家，不怎么被当人看的都能够知道，纪家正儿八经的主子们，自然也是知道了。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沈氏，刚听丫鬟们说起的时候，她差点一口茶吐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可二太太到底是经过些风浪，见足了世面的，终究是稳住了，道：“此话当真？” 春桃想了想，道：“当不当真就不晓得了，把这话往外递的下人，却是将话咬得死死的，赌咒发誓说是千真万确，太太，您可相信？” 沈氏道：“这事你怎么看？” 春桃道：“奴婢也不敢妄言，可料想着，侯府里面终归是发生了点什么事情，总不至于彻彻底底就空穴来风，无风起浪吧。” “那可未必。”沈氏撇了撇嘴道。 她的心情，其实是特别复杂的，既盼望着纪绾绾倒霉，却又微妙的，不希望她太倒霉，毕竟二太太所着眼的，是整个纪家，可不是一天到晚只顾着跟纪绾绾一个小丫头置气的，除了女儿们，她还有儿子呢，对她来说，两个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有女人的地方，是非就多，而偌大侯府，自然也不缺女人，听闻那苏二公子素有才名，可有才名的，却不一定聪明，这样的人……沈氏很头疼得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总之，没的是苏二公子，听信了哪方女眷的挑唆呢…… 沈氏念头方起，自己就惊讶地打住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也是站在该死的六丫头那边了，觉得对方要与她退婚，绝对是被迷了心眼。 六丫头这种顽劣不堪的混世魔王，对方要与她退婚，不是再正常也没有的事情吗！ 纪老太爷作为纪家实际上的大家长，自然也有自己的信息来源渠道，别说是纪家，这整个杭州城甚至是江南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虽然在大部分时候，老爷子对这些，并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另有别的大事。 可苏二公子要与他小孙女儿退婚的事情，还是传到了纪老太爷的耳朵里。 听闻的时候，纪老太爷正优哉游哉地边盘核桃，边逗架子上养的鸟雀，闻言盘核桃的动作都没稍停顿一下。 “无知小辈，这算个什么事情？”纪老太爷不屑一顾，道，“除非是苏雨眠亲自流露出来的意思，否则都不必与我说。” “是。”管事垂首，态度恭谨地答应了。 纪老太爷本要继续逗鸟，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八卦，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小孙女，便问道：“绾绾最近，在做什么？” 管事笑道：“老太爷可是想六姑娘了，可六姑娘今天早晨，不是才来给您请过安吗？” 纪老太爷瞪了他一眼，佯怒道：“那些人不张口闭口都说我偏心，我偏心，那多惦记自己所偏爱的，巴不得从不见那些碍我眼的，不是正常的很？” 管事跟了纪老太爷大半辈子，知道他私底下说话，就是这般脾性，闻言也不拘束，哈哈大笑起来，甚而抚掌道：“老太爷说得有礼。” 但作为纪老太爷的心腹，老太爷自己可以不在意，管事却将纪家众人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内，作为纪老太爷最疼爱的六姑娘，纪绾绾往日做些什么，管事自然也是了若指掌。 “倒没什么特别的，六姑娘每日给您请完安后，便规规矩矩地去上学堂，剩下来的大多时间，就都在自己的院子里读书，很少有出门的时候，偶尔也会去偏院探望那裴四郎。”管事边想边回答道，“不过太爷您放心，六姑娘对那裴四郎，绝对没有儿女私情，确实是把他当作个练习医术的物件罢了。” “呸，你才会担心，老头子我是什么人，我是小孙女儿又是什么人，我缘何会担心，她能瞧上裴四郎那货色！”纪老太爷啐道。 “是，是，您说的是，小的我不过顺口提上一嘴儿，毕竟就算到现在，杭州城里，还有百姓牢记着裴四郎当初死活黏上咱们家六姑娘的那一桩事呢！”管事道。 纪老太爷冷冷一哼，再开口时，神情语气都极为霸气：“是该给这些人洗洗脑了。” 管事的正要问老太爷是否有什么吩咐，纪老太爷却又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那裴四郎的腿如何了？绾绾她真有如此神奇的医术？” 管事的脸上也露出颇有些想不通的神色，道：“虽没亲眼所见，但据里头服侍的人说，那裴四郎的伤势，确实是大好了呢，当初明明被打折了的，大夫们都说难以医治，六姑娘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使他枯木焕春，要说假以时日，还能重新站起来走路，也是有可能的。” 纪老太爷听罢没说话，沉默了半晌，却哈哈大笑起来。 管事的彻底明白了，纪老太爷，这是在欣慰自己家丫头医术了得呢。 “有件事，小的还不知当讲不当讲。”管事道。 “少来那一套！”纪老太爷敛笑，骂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真觉得不当讲，自己滚出院子里，还要老头子我找人抬你不成？” 管事的满头汗，但他这副臭德行，都被纪老太爷骂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可一来他忠心耿耿，二来又确实有办事的能力，所以纪老太爷骂归骂，也还是留着他在边上，他往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逢场作戏那是习惯了的，在正主子面前，虽然略有收敛些，可到底还是改不了太大的习性。 “虽说六姑娘瞧着，并不给那裴珺留情面，可对裴珺的一般要求，竟都不曾拒绝过，小的就觉得，他二人的相处，似有些奇怪。”管事道。 纪老太爷听闻，也有些惊讶，道：“他都提了些什么要求？” “奇奇怪怪的。”管事道，“在咱们家住着，竟是还想着要读书呢，上个月就求着六姑娘，遣人去他们裴家，搬了不少他以往的课业过来，后来又要了笔墨纸业，六姑娘竟然一一让人替他去办了。” “这算个什么事！”纪老太爷摆手，示意管事也实在是老糊涂了，就这，也值当到自己面前来说。 “还有更过分的呢！”管事道。 “什么？” · “我想见见周令仪。”裴珺对纪绾绾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 挺好的 没人知道纪绾绾的心思，哪怕是裴珺也一样。 他们都以为，纪绾绾会发怒，可谁想到，纪绾绾听闻裴珺要见周令仪的要求，非但没发火，还笑了笑，道：“你想见她，只能是请她过来，我可以令人去请她，但来不来，却是她的事情。” 裴珺早就习惯了纪绾绾的怒骂随心，本以为会遭来好一顿奚落，可谁想纪绾绾竟然就是像上次他说想要书本一样，什么花都没说，就命下人们去办了，这回，更是耐心地与他分析周令仪会有的反应。 裴珺的心里很不好受。 他甚至觉得自己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了，还亏他多了那么多圣贤书，往日竟将这么好的女孩子当作是蛇蝎之流，被表妹几句挑唆，就想对她做下那般可怕的事情，而真正让他心寒的，是自从他来了纪家，表妹也跟着杳无音信，要真有心，想方设法传个信，总是可以的吧！ 裴珺斟酌再三，对纪绾绾道：“还请劳烦纪六姑娘派去的人，这么对我表妹说……” 裴珺对着纪绾绾言语一番。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对着这女孩子察言观色，生怕自己哪句话，就惹得她不愉。 纪绾绾静静听他说完，脸上也没什么多余表情，只是说了句：“好。” · 纪妙妙脸上的表情，却丰富极了，她甚至还沉浸在听闻苏二公子有意要与纪绾绾退亲的喜悦之中，而不能自拔。 同样让她难以自拔的，还有铜镜里面映出来的，少女的美貌。 花容月貌，欺霜赛雪，双眉弱柳，杏眸琼鼻…… 纪妙妙不愧是跟裴珺一样，读了那么多年书的，将一切所能想出来的最美好的形容词，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都长成这样了，苏二公子一定会喜欢的吧！ 虽说她的腰身，是比纪绾绾稍微粗了那么些许，可女孩子，又不是要一味的瘦才好看，也得讲究胖瘦适中，肥瘦得当不是！像纪绾绾那样的，太瘦了，一阵风都能吹得倒，别说失了像自己这样的韵味，听说还不好生养呢！ 纪妙妙的脸颊红扑扑的，已经在思考自己和苏二公子的第一个孩子，应该叫什么小名了。 苏二公子是喜欢她的吧？！一定是的吧！ 不然，为什么都定亲这么久了，之前也没听到他流露出过不满的意思，偏偏那天一见了自己，过后不久，就有这样的话传出来！ 除了苏二公子一眼相中了自己，所以要跟纪绾绾退亲，纪妙妙实在是想不出来，还能有别的什么理由来。 纪妙妙更想不出，纪绾绾能有什么比的上自己的，无论才貌还是家世，虽说纪绾绾现在是有着纪老太爷撑腰，可老太爷年事已高，总是要先死的，还能护着她一辈子不成，这纪家，迟早也要落在她父亲和哥哥们的手中，谁会放着她这样的人才不要，而去喜欢一个纪绾绾呢！ 纪妙妙对着镜子翻了个白眼，她觉得，自己翻白眼的样子，竟也是那么迷人。 “哎呀，姑娘，您别动，您眼睛这一动，婢子我画半天的眉毛，又白画了！”点绛唇忍不住叫嚷起来。 “死丫头，还敢你说你姑娘我的不是，谁让你自己的手不稳着些啊！”纪妙妙骂道。 “嘤嘤嘤，这眉毛都画了三回了，姑娘您还不满意，您到底要婢子如何嘛？”点绛唇道。 “还不是你手艺差劲，要不然，什么眉毛能让你画三回！”纪妙妙道。 点绛唇脸都气红了，却又不能反驳，她可是向来以手巧，擅长替姑娘家们梳妆打扮闻名的好不好，想当初她待在二太太身边多快活啊，还不是三姑娘自己，死活非把她要了过去！还取了这么个什么“点绛唇”的名字，三姑娘自以为风雅，摆了一屋子的“青玉案”、“浣溪沙”，可哪户人家姑娘屋里的丫鬟们，会叫这样的名字，出去她都不好意思跟别的丫鬟打招呼呢！ 那一回，原本二太太屋里的小丫头，楞是喊不清楚她的名字，本干脆“唇姐姐”、“唇姐姐”的叫，听起来就跟“蠢姐姐”一样，一大帮丫鬟婆子，还以为她不知道，偷偷在背后笑弯了腰，点绛唇着实羞恼了一回。 天啊，这样的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踏莎行到底是三姑娘屋子里的老人了，眼见事态有点不可收拾，忙走过来打圆场，道：“要不姑娘就别画眉了吧，姑娘的眉形本就漂亮，着意描绘反显老气了。” 纪妙妙被这般安抚，本来还算顺气，此事就这样接过，谁想外头又来个刚到三姑娘跟前伺候不久的声声慢，哪壶不开提哪壶，道：“是啊，婢子见六姑娘，就从来不画眉，甚至连半点粉黛都不施呢，姑娘们年轻，怎么捯饬都是漂亮的。” 这下直接点了火药桶了。 “你给我——滚！！！” 三姑娘的屋子里，传出气壮山河、石破天惊的一声，把刚来回话的采桑子都给吓了一跳。 “咕咕咕咕……”采桑子站在门口，都被吓出了鸡叫声，还不容易才顺过一口气来，“姑娘！” 纪妙妙正在气头上，闻言也没好脸色，道：“干嘛！”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姑娘若是打扮好了，咱们便出发吧。”采桑子道。 纪妙妙怒气冲冲地看了点绛唇一眼，又看了眼声声慢。 “不施脂粉就不施脂粉，本姑娘的素颜，还能比纪绾绾差不成！”她说着，就把自己整张脸浸到了水里，把点绛唇折腾了快两个时辰的妆容，全给洗了。 “你们觉得，怎么样？”纪妙妙仰起头来，说道。 丫鬟们看着她湿哒哒又惨白得跟鬼一样的面容。 要不，咱们还是施点脂粉吧？ 可别说这话她们不敢说，纪妙妙如今赶着出门，时间也来不及了。 “挺好的，挺好的。”丫鬟们纷纷说道。 仅仅是挺好而已？ 纪妙妙很不满意。 但她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那还是纪绾绾没资格去的地方，很快就又高兴了，兴致勃勃出门上了马车。 · 周令仪也正要上马车。 说是马车，却也是她自个上车马行里去租来的，破旧不堪不说，还没少挨家里人的白眼。 “都失了清白的人了，还一天天地往外面跑，不害臊！” 在周令仪还和纪绾绾交好时，周四姑娘往日里最是捧着周令仪，可是如今，周令仪什么都没有了，周四姑娘便成了最是奚落嘲讽鄙夷看不起她的那一号人。 周令仪并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比这还难听的话，她一天都不知道要听多少回，若因为这么点话就生气，跟自己过不起，简直都不要活算了。 除去这点原因，她之所以不理会周四姑娘，还是因为骨子里的傲气，哪怕她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和她们其他人，也还是不一样的，她还有一身的才气在，也就还有着翻身的机会。 她马上要出门去参加的十二月画社，或许就是她的机会。 这也是周四姑娘看不爽她的原因。 若说从前也就罢了，因为纪绾绾的缘故，家里姐妹们为了多捞些好处，谁都捧着周令仪，就连她放个屁都是香的，可是，如今，明明都是一家姐妹，周令仪的声名，还连她们都不如，凭什么她们只能坐在家中，逐渐沦为贫民小户，过两年也不过是找个门户相当的穷人家嫁了，周令仪却依旧还能够跟城里面那些官贵家的姑娘来往，她凭什么呀？ 而更让周四姑娘不平，甚至瞪大了眼睛的，还是一旁周家仅有的看门的下人，跑过来对周令仪道：“纪家有人来找您。” 瞧瞧，往日哪怕是一个看门人，也给周令仪使尽了白眼，如今不过是有纪家人上门，还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呢，称呼就先变成了“您”了！ 眼看着周令仪打扮一新，哪怕衣衫简朴，却很明显，也是精心装扮过的，她又和从前一样，真以为自己是瑶池仙女似的，准备要出门。 嫉妒之火，在周四姑娘的眼睛里熊熊燃烧，她非跟着周令仪，去见了纪家人不可。 周令仪任由她跟着。 一家姐妹，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周令仪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只可笑的蝼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 一家姐妹 那纪家的下人见着周令仪，态度倒也还算和蔼有礼，到底是大家之奴，并不因为周家贫穷，周家姑娘又与他们纪家姑娘起过争执，便在面子上给人家过不去。 “是裴家四公子，托了我们，给姑娘您带话。”纪家下人对周令仪道。 周四姑娘原本还支着耳朵在听，听到一句“裴家四公子”，险些没给她笑掉大牙，瞧周令仪这样子，她还真当她有本事，竟然能再攀上纪家那艘大船，若真是那样，自己还真对她刮目相看，少不得又要重新去阿谀了，毕竟亲姐妹哪有隔夜仇，姐妹间的事情，还不都是闹着玩的吗！ 可眼下，竟然是裴珺求着人家来传的话，周四姑娘嘲讽两个大字，都差写在脸上了。 就是鄙夷，就是怨恨，谁让你跟纪绾绾闹翻，害得我们也都捞不到好处，鬼才跟你闹着玩呢！ 周令仪仿佛没看见周四姑娘的脸色，她彬彬有礼地想纪家下人道谢，谢过对方代为传话跑腿，跟着便问道：“不知表兄他，要与我说什么？” 纪家下人道：“裴四公子与姑娘商议结亲一事，他如今身有残缺，难以出门，就只能请姑娘您前往纪家一叙了。” 周令仪和周四姑娘都是一呆，周令仪脸色苍白，神情也很是复杂。 仿佛自从落水那件事发生后，她便总是这样白着个脸的鬼样子。 要说结亲，周令仪心里面自然是不屑一顾的，哪怕周四姑娘也一样。周令仪虽跟裴珺一起落水，失了清白，可无论她自己，还是家里人，都没想过真要把她嫁给裴珺那个穷鬼，哪怕是嫁个乡下老财，做妾，名声虽难听点，可日子是自己过的，不也比跟着他裴四郎，受穷吃苦要好，何况这还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其中还夹杂了个徐家姑娘，无论徐家，还是他们家姑娘，那可都不是善茬！ 徐家虽不显赫，可再怎么，也要强过裴、周两家去，不是他们轻易能招惹的主。 光是这么想想，嫁给裴珺这件事，就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裴家还没被打断腿，进去纪家的时候，周家对这件事便不热心，等到裴珺进了纪家门，此事就更不了了之了。 可是现在，他竟然说什么，商议婚事？婚事是任由他们商议的吗？别说这话由裴珺提出来，简直能笑掉人的大牙，以他们表兄妹的关系，他私下里这么询问，确实没错，可这事还经由了纪家人，才传到她耳朵里，周令仪活了十五年，最挣揣的莫过于一个脸面，裴珺此举，她若回应，就显得她太不识规矩，太放浪形骸了些，传出去今后可怎么做人！ 可是，这却千真万确，是一个去纪家的机会啊…… 周四姑娘拼命地给周令仪打眼色，神情都变得热切而亲和了。 “你不是最能么，本事别用到别的地方，你重新去攀上纪绾绾啊，咱们不就又有好日子过了吗？”周四姑娘把周令仪拉到一边，背着那纪家下人，小声说道，“反正都是讨好，你讨好别人，还不如讨好纪绾绾，你俩本来就有感情基础在，都经了这么些日子，你现在又这么惨，说不定她都已经气消了，你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跟她重归于好？” 周令仪看了她一眼，抽回她手中攥着的，自己的袖子。 她敛了神情，满面端庄，又仿佛冰山之雪不可欺，不卑不亢对那纪家下人道：“还请你转告裴四郎，我周令仪没他这样样当街给清白女儿家泼脏水的表兄，与他更没什么亲事可以商议的，往后恩断义绝，切莫来往就是。” 纪家下人点点头，便离开了，反正他们六姑娘也吩咐，将话带到就是，这之后周令仪怎么说，怎么做，都随她自己，她要真肯去纪家，他们反而还要多些麻烦呢，不仅要把人带过去，还得看紧了，不可让她跑到六姑娘的跟前去。 周四姑娘本还想要说话，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周令仪到底是比自己高明的，她刚刚的话，明着是在贬损裴珺，划清界限，其实也已经是站在纪绾绾那头说话，摘干净了自己不是，往日两个人一起犯下的那些事，如今都可以推到裴珺头上，只将自己给摘干净了。 周四姑娘看着周令仪，眼睛里面充满了佩服，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多出些讨好的意味：“好姐姐，你这是准备要去你们那个‘十二月画社’？我听说这回是轮到在知府小姐家开了？我听说，她们家有个很大的荷塘，就临着西湖而建，可漂亮了，真想去见识见识啊！” 周令仪满是嘲讽地看了她一眼。 “那你就好好想着吧。” 她说罢，提裙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留下周四姑娘待在家中，又气又恨，好事不带姐妹，就跟从前一模一样，什么东西都想着自己独一份，好的没沾上，有坏事却总连累到她们！ 周四姑娘在心里面，恶狠狠地将周令仪诅咒了二百一十八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 十二月画社 微风池塘，清波荡漾，荷叶连连，菡萏飘香。 女孩子们衣香鬓影，却比那满池的莲花，还要更加的柔美夺目。 “十二月画社”是由杭州城的贵女里面，丹青技艺最好的十二个女孩子所组成的画社，她们每月聚会，轮流由各人坐庄，总算在风景旖旎的地方，让人赏心悦目。 这一回，便轮到知府家的朱大小姐操办。 朱大小姐前段时间并不在杭城，等她回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竟错过了那样多好戏。 女孩子们为了迎合她，自己也正八卦着，所谈论的，多也还是前段时间那些事，何况如今又出了新的谈资。 “凝雪，你哥哥，真的打算和纪绾绾退亲啊？”朱大小姐拉着苏凝雪，小声问道，因为顾虑着纪妙妙是纪绾绾的堂姐，还刻意避讳了她一点，谁想纪妙妙混不在意，可不就盼望着能从苏凝雪口中印证此事。所以，她看起来反而是最激动的那一个，就好像苏凝雪下一句就要说：“可不是嘛，我二哥他心中另有所属呢！” “哦，是谁啊？”朱大小姐好奇地问。 “自然是纪妙妙了！”苏凝雪一指纪妙妙，亲热地挽起她的手腕，热情洋溢地喊了声，“嫂子！” 纪妙妙脸羞得通红，拼尽全力，才克制住心中那简直想要大喊三声的得意，可她嘴角的笑意，却怎么藏也藏不住。 “姑娘，姑娘？！”青玉案担忧地看着她们姑娘，一叠声小声地呼唤，见她还不回神，忍不住上手推了推她。 纪妙妙这才如梦初醒，原来刚才那美好的一切，竟是自己青天白日，凭空幻想出来的，如今醒过来，简直就觉得是晴天霹雳，这事情竟然不是真的！ 可她很快，就重新燃起了斗志，因为朱大小姐和苏凝雪，还在谈论着这件事。 还有希望！ 苏凝雪轻垂螓首，温婉道：“道听途说来的闲话，你也信？左右是还没坐实的事，听到了也切莫理会。” 女孩子们被她这一说，都大是为她的温柔细致所折服。 也是啊，将心比心，谁会愿意被人张口闭口说退亲的事情呢，哪怕是纪六姑娘并不在场，也一样的，她们绝对不该在背后随意嚼她的舌根，毕竟能到这里来，大家都是有文化有素养的人，除了一个人例外。 “她怎么来了？” “她怎么还好意思过来？” “真是没想到呀……” 周令仪打扮得甚是朴素，那衣着虽很干净，可明显跟在场其他人的打扮精致，格格不入。 “这……”朱大小姐也有些懊恼。 周令仪的家世，本就配不上跟她们在一起玩耍，她的丹青画技虽也还算不错，但说起来，也并不算顶出众的，在这“十二月画社”里面，堪堪也就是中下的位置罢了。 当初她能够入社，还是因为纪绾绾的缘故，纪绾绾自己虽然不感兴趣这些，但奈何她有钱，女孩子们虽背地里说她，到底也还是要给那许许多的漂亮的衣裳首饰一个颜面，周令仪过往来参加的时候，打扮可不是这样朴素的，乍一眼瞧去，还当与她们是一类人呢。 她还常常会带了城里面最好吃的铺子，最新鲜出炉的糕点小吃过来，女孩子们家里虽不缺大厨做这些东西，偶尔却也想要换个口味，因此也并没人会拒绝。 而她们轮流聚会的地点，轮到周令仪做东时，也总是纪绾绾帮她找地方搞定一切，有时候甚至都是直接摆在纪家，那排场比纪妙妙做东时的排场都还要大，搞得纪妙妙很是不高兴。 可是如今呢，大家伙都知道，周令仪都已经和纪绾绾撕破了脸面了。 那她还凭什么站在这里？！ “怪我怪我都怪我……”朱大小姐跺着脚自责，“都怪我，事先没了解清楚，还照旧例给她也下了帖子，早知道那样，咱们就该考虑吸收新的社员了。” “没关系，这件事情不怪你。”苏凝雪很是温柔体贴地说道。 眼见着“小姑子”都开口了，纪妙妙有意要和她搞好关系，立时跟着转移话题，道：“其实我六妹妹不介意的。” 这话题转得极其生硬，就连苏凝雪，都带着几分疑惑地看向她。 她们两家虽然有苏二公子和纪绾绾的婚约在，苏凝雪和纪妙妙又同是“十二月画社”的成员，可真要说私交，两人往日里来往得并不算很密切。 纪妙妙仔细斟酌了一番用词，才用了她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方式，询问道：“六妹妹就是想知道，苏二公子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意，若真有什么变故，也能使她心里面有个准备呢。” “哟……” “真的假的啊？” “真的是纪绾绾想知道，还是纪妙妙自己有什么企图啊？所以刻意打了她妹妹的名号？” “可不是，纪绾绾当初可瞧不上苏二公子，嚷嚷着要退亲的啊！” 女孩子们发出窃窃私语，被纪妙妙一眼一眼地给瞪回去。 苏凝雪很有些尴尬，为了防止纪妙妙继续胡言乱语，丢她自己和纪家的脸，苏凝雪倒是无所谓，怕就怕她把自己一起拖下水，大家一起沦为众人的笑柄。 苏凝雪走近纪妙妙，挽起她的手腕。 纪妙妙顿时受宠若惊。 两个人如此亲密的举动，简直就像是姑嫂一般。 要不是苏二公子真的有了什么想法，还对妹妹透露了一二，苏凝雪怎么可能有这么明显的改变不是！ “六姑娘实在是太急迫了些。”苏凝雪惋惜般地一叹，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与纪妙妙交谈。 “可不是，我都说她了，偏她还不听！”纪妙妙怒其不争道。 两个人一唱一和，仿佛都完全忘记了，最开始说要退婚的，可是纪绾绾的事情。 毕竟，在她们的眼睛里，苏二公子可都是宝呢，尤其是纪妙妙的眼睛里。 所以，那些让人感觉不爽，不愉快的，就统统选择性遗忘了。 “要我说，还是妙妙你这样温婉可人，又具才气的女子，才更该是哥哥的良配。”苏凝雪道，“你二人才貌相当，哥哥他惯爱吟风弄月，未来的妻子，也需听得懂，两人才能有共同话题不是？” 这是在嘲讽纪绾绾绣花枕头满肚草，不学无术了。 纪妙妙听得，心头砰砰跳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 知己 纪妙妙还在发呆，苏凝雪已经放开她，穿花蝴蝶似的往女孩子们聚集的地方飘去，独留了纪妙妙自己还站在那里，满面通红，回不过神来。 苏凝雪回头看她一眼，脸上的笑意虽还是温和善意的，眼底却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轻嘲。 女孩子们有意无意的，矛头都对向周令仪。 周令仪心底惊惶，倒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意味，因为她很清楚，墙倒尚且众人推，何况对这帮人来说，从来都没真正看得起自己过，她总以为凭着自己一腔才华，以及出众的容貌，总该在杭城贵女圈子里，占有一席之地。 可是在场的女孩子，又有哪个不是才华出众，花容月貌，官贵之家教养良好，最不缺的就是她们这样的女孩子。 哪怕她并不输给她们，可在家世面前，自己的一切都显得那样薄弱，她们如今，就是要逼迫她，退出她们的圈子。 比这难听的话，周令仪都已经听得够多了，哪怕是自己家中的姐妹，往日也多她说了太多的冷言冷语，让她受尽奚落。可周令仪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自以为高姐妹们一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大象又怎么会对蝼蚁生气呢？ 反是如今她面前这些牙尖嘴利的女孩子，不是亲姐妹，非亲非故的，说的话做的事，才更叫她不知所措，因为她面对她们时，骨子里是极端自卑的，因为她往日能站在这里，所依仗的，也不过是纪绾绾罢了，让她有一种自己也能和官贵女儿们平起平坐的底气，毕竟像纪绾绾那样的商户女，旁人都不敢得罪她。如今失去了纪绾绾的财力支持，她又还剩下什么呢。 “周姑娘今日，可与往常大是不同啊。” “毕竟是许了夫家的人了，瞧着自然是不一样。” “是啊，周姐姐，你和裴家公子的事情，怎么样了？” “要我说，你们定然是幸福美满，毕竟你们本来就是表兄妹，又是你和裴家公子落水在先，徐姑娘真嫁过来，也是你做大，她做小嘛！” “不是不是，你们都说偏了，怎么都把话题扯到那里去？我说的，是周姐姐的打扮，怎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是啊！呀，周姐姐，你这是哪一年的衣裳了，怎么上头，都起毛了？” “有什么困难你就和大家说，我们大家各自的家里，虽然比不上纪家，可也不至于让你太寒酸，说出去都丢了我们十二月画社的脸面啊。” “你们这些人，怎么说话的，没看出来周姐姐不高兴了吗？” “哎呀，周姐姐，你不高兴了吗？素闻你大度，不会真的怪罪我们吧？” “是啊是啊，都怪我们往日，使唤下人使唤习惯了，这一时没克制住，你可千万不要见怪！” 周令仪死死忍住眼泪，胸口闷滞得，几乎要吐血。 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她在心里面一叠声地告诫自己。 纪、绾、绾…… 想到这个名字，她眼睛里的泪意就收去一分，统统转化为恨火。 可哪怕如此，对着女孩子们那一张张笑靥如花，实际上却满含恶意，咄咄逼人的嘴脸，她心中还是第一次生出了悔意。 后悔自己不应该到这个十二月画社来…… 她不该继续来参加的…… 她的靠山，没有了呀，而自己的底气，又不够足…… 周令仪越想越揪心，站在那里手足冰凉，就等着女孩子们一句句，一声声，刻薄冰冷的话语，犹如一桶桶冰水般，彻底浇透她。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轻轻握住她的。 那个人身体的温度，也经由两人交握的手，传递到了她的指尖。 周令仪原本正身处炼狱，这一刹那间，她抬头，仿佛看见了真正的仙女，将她从万劫不复的深渊，重新带回到了人间。 永宁侯府的三小姐，苏凝雪。 这才是真正值得结交，真心实意待她好，身份又能与她匹配的良友啊。 周令仪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间。 苏凝雪掏出手帕，一点都不嫌弃地替她擦干泪渍。 无论家世，还是自己本身的能耐，苏凝雪都足够在场的女孩子们看重，哪怕她往日的话语并不是很多，大多数时候，还都是回答或者应和旁人的问话，鲜少主动发表自己的看法，她在女孩子们中间，也还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好了，你们都少说几句，不要这样欺负人。”苏凝雪皱着眉道。 女孩子们几乎没见过她不高兴时的样子，她既如此表态，显然是已狠是不悦了。 哪怕不理解，但冲着苏凝雪的面子，女孩子们也没再继续奚落周令仪，只是自己在一旁窃窃私语的。 “凝雪也太善良了吧。” “侯府姑娘的教养就是好，咱们也学着点才是。” “这周令仪就是仗着雪儿心软，才故意做出那副姿态，哼，真是小人。” “雪儿那般单纯善良，可千万别被她哄骗了去才是。” “真是让人担心呢……” “呀，我好喜欢苏姐姐呀，她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对我，可惜一直没有结交的机会。” 苏凝雪替周令仪擦干了眼泪，便把她带到了僻静处，原本还打算再一番好生安慰，周令仪却忽然向她深深一拜。 两个人心里面都知道，这确实不是苏凝雪第一次帮助周令仪了。 虽然上一回在赏花宴上，苏凝雪的“证词”，并没有对周令仪起到实质性的帮助。 但并不妨碍周令仪对她感恩戴德，视其如仙女般。 苏凝雪一把将人扶住。 “你受苦了呀。”苏凝雪跟着红了眼睛，情真意切道，“是有心人害了你！” 周令仪抬起头来。 苏三姑娘，简直就是她的知己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 妖孽啊 纪绾绾早就猜到，周令仪肯定不会来见裴珺，可她倒是没想到，周令仪竟会把话也说得这么难听，亏裴珺还日夜苦读，指不定，还存了要高中的心思，日后也好给周令仪挣揣个诰命什么的回来？ 只可惜啊，一切心血都白费了。 纪绾绾似笑非笑地替裴珺叹息，心下倒是有些好奇，裴珺听到周令仪这样的答复，会作何反应。 “也没什么反应，这之后依旧该吃吃，该喝喝，读书还愈加发奋了，瞧着跟个没事人一样。”负责看管裴珺的下人这样来回话。 “这样啊……”纪绾绾若有所思，看起来可不像是裴珺的行事作风呢。 毕竟能对着一个无辜的女孩子痛下杀手的变态，自然不是什么善茬，裴珺这人，可也是很疯的。 纪绾绾呷了口茶，她养裴珺的心思，可不就是和养疯狗一样，迟早要把他放回去，反噬周令仪那些人。 连着上了一段时间学堂，纪绾绾和纪冰冰、纪清清的关系都很是亲近了，纪妙妙自视高人一等，反而逐渐与纪清清、纪冰冰疏远，一早约好了端午那日，要和“十二月画社”的几个姑娘去游玩，压根没打算和家中姐妹们一起。 到了端午这天的正日子，纪绾绾就和纪冰冰、纪清清结伴出门了，要说她这段时间一直闷在家里，也是很久没有出来了。 端午节的杭州城，大街上聚满了人，可谓是摩肩接踵，江南多才子，杭州城又格外灵秀，如此文墨风流的宝地，端午节更是有着各种盛大活动，让人目不暇给。 姐妹三人走在西湖边上，临湖的这条大街，也极是热闹，商铺林立，小贩成群，各种吆喝叫卖甚至还有街头卖艺的声音，不绝于耳，街边甚至搭起临时戏台，咿咿呀呀地唱着戏，配着锣鼓喧嚣，简直是热闹极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是纪冰冰，从街头吃到巷尾，嘴巴里面就没停过，纪清清被她拉着，也去搜寻好吃的，一时便和纪绾绾走散了，只有各自带出来的大丫鬟们，紧紧地跟在身畔。 纪绾绾看着沿街的热闹景致，却发现前面的行人都很是奇怪，他们也不像是在围观什么，可是经过那一处附近时，脚步不知有意无意，却似放得格外慢，有些人哪怕走过了，也还是不断地回头看，有几名少女甚至还掩着发红的面色跑远，眼睛里面亮晶晶的。 纪绾绾瞧得大是好奇，走上前去一看，登时也乐了。 慕云城一派面无表情，可微微蹙起的眉心，也暴露了他此时心里的不耐烦。 卫东推着殿下的轮椅，自然也意识到了殿下的不高兴，都怪卫西那家伙，不知怎么的提起让殿下出来逛逛这端午节的大街，凑凑热闹的建议，依照殿下的性子，原本自然是没兴趣的，可今日不知是想到什么，殿下竟然是应允了，可谁能想到，殿下哪怕是坐在轮椅上，光凭着一副好容貌，就能引来旁人这么多的驻足围观啊！ 或者也就是因为坐在轮椅上，才更加的显眼吧！ 可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仿佛冰山之雪，高山之月，让人叹为观止，却不敢触碰，因此行人们都只敢远远地看着他，而没有人斗胆敢靠近。 纪绾绾却显然是个很斗胆的人。 慕云城都不知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便见少女歪着脑袋，猛然出现一般，她脸上俱是明媚笑意，仿佛很高兴般，喊他：“殿下！” 慕云城的眼角眉梢，也柔和了下来。 卫东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女孩子，可不知道怎么的，这女孩子一出现，他就下意识地把推轮椅的工作，交给了她，好像这样，殿下才会更高兴似的。 慕云城虽然没有说话，但卫东就是从他背部的弧度，察觉出殿下仿佛很乐意他这么做。 纪绾绾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和慕云城聊天，两个人说话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大多时候都是纪绾绾在发问，很多时候卫东都以为殿下都不耐烦回答了，因为那女孩子竟然敢问“山楂的糖葫芦好吃”还是“草莓的糖葫芦好吃”这种无聊的问题。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殿下竟然还真会认真地跟她探讨这个问题。 “殿下，您等我一下！”纪绾绾看见前面一个小摊，把轮椅摆在一边，自己飞跑上前去。 片刻之后，慕云城便只见她兴高采烈地拿了一个面具过来，而她自己的脸上，已经带了一个。 慕云城看着她脸上的面具，很明显地怔了一下，因为，那是一个洁白妩媚的，猫脸面具。 “殿下，给你这个。”纪绾绾一点也不怵慕云城，见他不反对，便将手中的面具，戴到了他的脸上。 是一头老虎。 慕云城：“……” 纪绾绾笑道：“您不喜欢被别人看，这样，人家就不会一直盯着你啦。” 慕云城短暂地一愣，随意唇角的笑意，变得很柔和。 “歪了。”他忽然说。 “嗯，什么？”纪绾绾疑惑地眨眨眼。 “过来。”慕云城道。 她替他戴完面具，便没离他那么近，闻言听话地往他靠近了几步。 慕云城伸手，替她扶正脸上的猫脸面具，又将那丝线，在她脑后系了个结，因为垂头的动作，她能看见自己的几缕发丝，刮在了他的脸上，他还没觉得如何，她却觉得自己的脸烧透了，就连他的手指，仿佛也穿透发丝，烧灼着她。 纪绾绾只感觉怀中揣了只小兔子般，砰砰跳得飞快。 不应该啊，前世比这更亲密的举动，又不是没有过，怎么现在光是戴个面具，她整个人就感觉不行了呢？ 直到慕云城退开身去，纪绾绾还依旧有片刻的失神。 这一定是对面这人太好看的缘故！ 哪怕遮掩住容貌，他那一头柔亮的青丝，落在外的手指，甚至身上清雅好闻的味道，都让人没有办法将这一些忽视。 她“爸爸”果然是个妖孽！ 纪绾绾轻而易举便甩了锅了。 看她当街发呆，慕云城好整以暇，微弯了身道：“还不走吗？” 他从上往下看着她，那距离极近，从这个角度，纪绾绾能够穿过面具，看见他仅露在外的一双美目，甚至那睫毛，也更显得纤长浓密无比。 “走、走了走了！”她语无伦次的，快速闪到慕云城身后，才悄悄地吐出一口气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 草莓和山楂 纪绾绾身体力证，糖葫芦到底是山楂的更正宗，还是草莓的更香甜，一样买了一串。 “你戴着面具，要怎么吃？”慕云城问她。 “那还不简单！”纪绾绾把面具往上一拉，露出少女精致可爱的面庞，“这样不就行了？” 慕云城看着那还顶在她脑门上的白猫面具，忍不住弯唇。 纪绾绾自己咬了一口草莓的，她当然是更喜欢草莓了！ 她把山楂糖葫芦往慕云城那边递，道：“殿下，你要不要尝尝？” 慕云城干咳一声，道：“不了。” 他到底是不好意思，当街吃这小姑娘爱的东西。 纪绾绾也不勉强他，自己左一口右一口，每样吃了半串，看得慕云城失笑。 周令仪也在笑。 想到今日出门时，家中姐妹们看自己的眼神，她就得意得怎么都掩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们以为，她跟纪绾绾闹掰，又和裴珺一起落水了以后，真的就完了吗？ 是啊，连她自己都一度以为，自己完了，就要沦落得和姐妹们一样了，甚至比她们都还不如。 可是谁知道呢，人算不如天算，又或者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离了纪绾绾，竟叫她攀上了苏三姑娘，无论家世地位，还是在这杭州城里的风评，又或者在杭城贵女圈里的人望，苏三姑娘都比纪绾绾那小贱人强上不知道多少倍，尤其是贵女人脉以及在众人间的口碑，更是纪绾绾拍马难及。 在朱知府家开“十二月画社”那日，周令仪就和苏三姑娘约好了，端午这日要一起出来游玩。 苏三姑娘温柔善良，体贴人意，自然是清楚她的处境，一大早就坐着自家的马车，亲自来家门口接她。 想到那辆带有侯府徽记的马车停在自家大门口时，姐妹们那眼睛都要凸出来，尤其周四那难以置信，又是跳脚又是羡慕的滑稽样子，周令仪就忍不住想笑。 这换来了她整整一天的好心情，沿途都在和苏三姑娘有说有笑，言语上也拼命地奉承对方，一路下来对方待她的态度更和善，两人甚至已到了手挽手逛大街的交情，友谊进展一日千里，效果甚是显著。 周令仪刚要倾诉自己的相见恨晚，却察觉原还态度亲切，一直跟她说笑的苏三姑娘，身子陡然僵硬住，她连喊了好几声，对方都只是微微眯着眼目注前方，并没有回神。 周令仪循着她视线看去，目光也瞬间定格住。 · “再吃，小心肚子疼。”慕云城对纪绾绾笑道。 纪绾绾全不以为意，挑了挑眉道：“这两串糖葫芦，本有一串是买给殿下的，既然殿下您不肯笑纳，就都只能我自己吃啦，要是就这么扔了，岂不是浪费了做食物人的一番心意！” 早知道她聪慧，却不想竟也如此伶牙俐齿。 慕云城摇头失笑。 纪绾绾本以为这就算完了，却见他忽地将面具摘下。 威风凛凛的老虎之后，露出青年漂亮得过分的面容。 几缕春阳落在那发梢，不是显得他青丝愈发柔亮，竟是衬得那阳光都格外温柔、美好了。 趁她正为美色所迷之际，他隔衣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畔，然后就着她的手，分别叼下了一颗草莓以及山楂。 “这样，可以了吗？”慕云城道。 红润晶亮的糖渣还沾了点在他的嘴唇上，纪绾绾回过神来，猛然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不远不近跟在两人身后的丫鬟、侍卫们，也全都目瞪口呆。 哪怕是从前，纪绾绾那样混账，红珠也确信她做事有分寸，何况如今的六姑娘，就像是换了个人般，行事妥帖让人放心极了。所以哪怕见她与武陵王相熟，红珠也想着她自有分寸，没想着要阻拦。 可谁知道，没分寸的，竟然是武陵王！ 卫东捏了把自己的大腿。 但他惯来皮糙肉厚，一时竟没掐出感觉来，便下了死力气，离魂似的掐了一把，险些痛得他自己惨叫，方确认了自己竟然不是在做梦。 可这身上再痛，也远远比不上心间的震撼来的大。 向来挑剔的殿下，竟然，吃，这女孩子，吃过的东西。 卫东：“……” 红珠：“……” 事后，纪绾绾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唰”一声拉下面具，来遮掩住自己红到发烫的面容。 可是来不及，少女的羞窘，青年的宠溺，一丝不落，全都映进了街边另外两个女孩子的眼睛里。 直到不远处的一阵喧闹，才打断了两方人的思绪。 “此诗只因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不愧是苏二公子！” “苏二公子在太白楼里吗，怪不得今天这地方这么多人！” “才子们的诗会，听说又是苏二公子拔得头筹了！” “可惜了，那样的佳公子，年纪轻轻……竟然英年早婚！” “别瞎说，人家只是有婚约而已，可还没成婚呢！” “可要我说，他那未婚妻，也配不上她呀！” “他未婚妻谁呀？” “这你都不知道，就是这段时间，杭州城的名人，纪绾绾啊！” 纪绾绾：“……” 慕云城并不是一个喜欢打探旁人私事的人，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聋子、瞎子，对整个侯府甚至纪家下人们都知道的事情，一无所知。 心头的感觉十分奇异。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老父亲，既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总觉得哪怕千挑万选，这世间也少有少年郎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可真轮到那少年郎来嫌弃他女儿，甚至流露出想退婚的意思，他又极度的不爽了，简直恨不得把那混小子好好教训一顿，给他点颜色瞧瞧。 慕云城记得，自己很早的时候，就曾听卫东说过，纪绾绾最早的时候，就是想退亲的。 嗯，不愧是他另眼相看的人，眼光自然是高，瞧不上苏煜那小子。 “姑娘不仅送在下面具，还请在下吃糖葫芦，也该轮到在下还礼了才是。”慕云城道。 “啊？”纪绾绾一时没反应过来。 “走，咱们也去这太白楼里，凑凑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 是个狠人 “呀，这位公子，才是真正的旷世奇才啊！” “如此好诗，简直令我等大开眼界，才知过往，实在是井底之蛙了！” “公子有如此文才，可不知为何却要隐去面容，可是有难言之隐？” “看公子似不良于行，实在是可惜啊！” “男子汉大丈夫，即使面容有损，那有何妨，我等只愿求公子一见，让我等一窥真颜！” “公子既不愿让人窥见他的面容，定然有其道理，我等还是莫要唐突了公子！” “若公子去参加科举，定然能拔得头筹，也就没某些世家子什么事了啊！” 见慕云城不过是做了一首诗，整个太白楼里，便全是对他的赞叹之声，众人简直都忘了，刚还被他们赞不绝口的苏二公子是何人了，甚至还有几个往日里便和苏二公子不怎么对付的，往常也是碍于文才一途，实在没人能够比得过苏煜，所以才不敢发声，如今有这机会，还不趁机含沙射影，明里暗里地讥讽几句。 慕云城戴着面具，可光看他那坐在轮椅上的架势，如此特立独行独一份，哪怕苏煜平时并不常在家，慕云城重伤以后来他们侯府疗养，他也只是最开始的时候拜见过一会，之后便一直待在书院里，可这位小舅舅的姿容，哪怕是化成灰他也认识。 苏煜往日受人吹捧惯了，本就应付得很是不耐，偏顾忌着还要端出温和笑颜，眼下倒不介意，只是笑笑，便摇着扇子走出门去，任凭旁人对他评头论足。 纪绾绾见此，心里的那一点郁气，也就散了，在面具之后鼓了鼓腮帮，心中倒是对慕云城更加佩服，不过他擅文才，本就是她一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再次亲眼所见，还是要忍不住叹为观止。 同时，她也知道了，世人大多庸碌且极易跟风，所以无论人家说什么，她倒全不必放在心上。 这或许就是“爸爸”经由此事，最想告诉给她的道理吧。 苏煜经过纪绾绾身畔，因为她戴着面具，所以他并没有驻足，只是觉得慕云城身畔这女孩子，身形清丽，似有些熟悉，但也并没多想。 他出了太白楼的大门，目光才不由得一滞。 纪妙妙今日没和姐妹们一起出游，反是攀上了知府家的朱大小姐，两人亲亲热热地往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来，她们来的这一路上，慕云城的诗作还没传出来，所以行人们沿途传阅，口耳相颂的，还是苏二公子的诗作。 纪妙妙听得倾心不已，甚至与有荣焉，就连朱大小姐也察觉了她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了？” 纪妙妙察觉自己的失态，忙道：“没事没事，我就是觉得有一些累，咱们去前面的太白楼里坐一会吧。” 朱大小姐点点头答应了，心中却想：你这瞧起来可不想是累了，简直是一副要飞起来的模样，莫不是有病？ 大概是她的脸色也很明显，纪妙妙也觉得自己这解释，有些说不过去，便很羞涩地唤了朱大小姐的闺名，道：“这件事，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以咱们的交情，你还是别告诉我了吧！ 朱大小姐心中呐喊。 “什么事？”她道。 纪妙妙羞涩万分，垂着头道：“我与……苏二公子，乃是旧识，所以听到他的诗作，便总觉得钦佩。” “哦……”朱大小姐了然地点点头。 苏二嘛，她知道的，永宁侯府次子，也算是这杭州城里的名人了，笑起来是有几分姿色，无论春夏秋冬都惯爱拿个扇子，旁人谈论起他来，总是赞不绝口。 眼下自己跟前，这又是一个一厢情愿犯花痴的，就和当初那徐姑娘一样。 说起来，徐姑娘现在怎么样了？端午的日子里，也没见她，说起来，也是好久没听到徐家那边传来的消息了。 朱大小姐的思绪有些发散，嘴上却道：“怪不得如此，你素来有才学，苏二公子对你另眼相看，也在情理之中。” “哎呀，你讨厌，干嘛这样取笑人家。”纪妙妙道。 朱大小姐：“……” 两人还没进太白楼的大门，就遇到了苏二公子。 纪妙妙此时百分百相信，自己和苏二公子之间，就是有缘分啊！ 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她却完全忘记了，一开始，她会拉着朱大小姐来太白楼，就是听行人们说起苏二公子在太白楼的缘故。 纪妙妙忽然觉得，既然上天都注定了，她将成为苏二公子的女人，那她往日是不是就不能太消沉，苏二公子都已经为了她，做到那份上了，那她是不是也应该加把劲，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至少也要把话给挑明了，给心上人吃一颗定心丸，哪怕是主动与他说说话呢，最起码这样，也能让他知道，他的努力和心意，她全都看在眼里吧！ 纪妙妙此时又觉得，朱大小姐似乎有些碍事，妨碍到她和苏二公子讲话了。 小两口说体己话，这人怎么这么没眼色，还不走开啊，明明她也看到了苏二公子的！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有朱大小姐这第三人在场也好，毕竟她和苏二公子都是有头有脸的清白体面人，万一苏二公子情难自控……大庭广众下，也不能显得太暧昧。 纪妙妙压下砰砰乱跳的芳心，左右为难了好一会儿，才想好了要怎么措辞，才显得极有礼貌，又自然，还要显得亲近而不亲热，优雅而不优越。 她总算红着一张面孔，走上前去，对苏煜道：“二公子，你对我有印象吧？我们见过的。” “噗——” 朱大小姐在心里面噗了一声。 搞半天，苏二公子都不一定认识她是谁啊。 真有你的，是个狠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 她生气了 纪妙妙也觉得自己是个狠人。 因为她很有自信。 苏二公子一定会喜欢她的，而不是喜欢纪绾绾那个草包。 朱大小姐尴尬得脚趾抠地，生怕苏二公子说出一句“不认识”来。 作为出行同伴，她都为纪妙妙感觉尴尬，顺便连带的自己没脸。 好在，苏二公子看着纪妙妙，仿佛也是斟酌了一番用词，最后点了点头。 有些话，他觉得还是要对这位“纪六姑娘”说清楚了的好。 是该当面有个了断。 苏二公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确实认识她。 然后，他道：“我是想退婚的。” 纪妙妙的眼底，瞬间亮起喜色，可堪光芒万丈。 苏煜：“？” 朱大小姐：“？？？” 纪绾绾本是没再关注苏煜，可她一眼看见纪妙妙走到楼门口，就顺带着多看了两眼，然后，她又实在耳聪目明，听到了苏煜的那句话。 想退婚是吧。 好极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介意对方想退婚。 毕竟，最开始提出要退婚的，也是她。 甚至她现在也还有这样的打算。 可是，这种事，为什么不能好好地交由两家长辈处理，即使要小辈们自己解决，也该寻上自己才是，对着明显有企图，往日又和她不对付的纪妙妙说，算怎么回事。 很好，你死了。 纪绾绾看着苏煜的背影，在心里说。 她生气了。 很气很气。 慕云城察觉她的不悦，自然也是听到了苏煜的那句话。 比起纪绾绾来，他自是要了解自己这外甥很多，长眉不由得轻蹙，便带着纪绾绾，又远离了门口几步，不再去听那些人说什么。 无论说什么，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老父亲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 轮不到你小子来退婚，老夫这一刻就帮你把事情搅黄了。 咳。 纪妙妙感动得差点都要流下眼泪了，自己多年心意，到底是没有白费。 懂的，这人都懂，他是为了她，才有此决断啊，甚至现在就先向她表明了决心了！ 而她，又怎么能够辜负他！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纪妙妙低头，垂泪，“但你总归也需顾虑家中长辈们的意见。” 苏煜觉得，这个纪六姑娘，说话真是怪怪的，害的他险些都听不懂她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自然是要长辈们出面，方显郑重。”苏煜道，“不过在此之前，为表尊重，我想，也还是先让六姑娘你，知道我的意思。” 纪妙妙原本还正沉浸在自己的感动中，闻言却怔住了。 满脸都是被雷劈了的表情。 “你叫我什么？！” 苏煜扇子都不摇了，道：“在下称你为六姑娘，有问题？” 朱大小姐：“……” 纪妙妙：“……” 朱大小姐面容扭曲，心思转得飞快，她觉得自己，仿佛隐隐约约，把握了事情的真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怎么样，不，笑是肯定不能笑的，没看见纪妙妙都快哭出来了吗。 纪妙妙和朱大小姐，一个忍住不哭，一个死命憋着不笑，都忍耐得相当痛苦。 “朱大小姐，纪三姑娘。”女孩子柔美的嗓音从旁出来，“……二哥？你们怎么站在这里说话？” 苏煜看向自己的亲妹妹。 “你说，她是纪三姑娘？！” “是啊。”苏凝雪莫名其妙道，“怎么了吗？” 她二哥往日，可不像是这么会关注女孩子们哪个是哪个的样子，而这纪妙妙…… 苏凝雪来回打量了纪妙妙好几眼，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他二哥会感兴趣的模样呀。 而且，这女孩子还一副要死不活，泫然欲泣的样子，是做什么？ 纪妙妙简直都要痛苦死了，用伤心欲绝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简直都不为过，她倒不像朱大小姐似的，几个闪念间，就将前因后果都推断了个七七八八，也不像苏凝雪和周令仪……对，还有周令仪。 还在纪绾绾和周令仪交好的时候，纪妙妙就很不习惯周令仪，甚至在“十二月画社”里，排挤周令仪的人，她也要占到头几个。这并不是因为她是为了纪绾绾好，而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以纪妙妙自认的聪慧，她早就看出来，周令仪也心悦苏二公子，说白了，除去纪绾绾那个和苏煜定了亲的正版，她们剩下来的这些被横刀夺爱的女孩子，都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情敌。 对，简单来说，别管是哪种层面上，她和周令仪，就是情敌。 别看周令仪一副垂着头，很规矩很老实很斯文很优雅的模样，走在苏凝雪的身边，等等，她是怎么搭上苏凝雪的？！ 纪妙妙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炸了，她只知道周令仪看起来怯懦斯文，眼睛没有乱瞟，实际上那眼角余光，神情的关注点，就没离开过苏煜的身上，简直是太可恶了！ 不像苏凝雪和周令仪来得晚，除了察觉这三人间气氛有异外，什么都不知道。 纪妙妙只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苏二公子误以为她是纪绾绾，还闹着要跟她退婚，哪怕纪妙妙再喜欢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来帮这位苏二公子自圆其说。 她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正常人都理解不了纪妙妙的脑回路，苏二公子自然也是。 见眼下不过一场误会，除了暗自责怪自己莽撞，苏煜甚至暗中吐出一口气。 好险，还好眼前这人不是纪绾绾…… 他原是对未婚妻如何无所谓的，可眼下因为纪妙妙的关系，还是生出一缕后怕，刚有的那一抹劫后余生感，又被后怕给冲淡了。 都是一家姐妹，这纪绾绾，总不会比纪妙妙还奇葩吧？ 苏二公子仔细回忆，旁人口中的纪绾绾。 可他思来想去，也只想的起来，唯一与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亲妹妹苏凝雪的话。 妹妹们的话，当不得真。 “没什么。”苏煜道。 苏凝雪便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她欲进去太白楼中，本意也不是因为哥哥。 “哥哥要走吗？”苏凝雪道，“我先前看到小舅舅和绾绾也进了这楼中，哥哥不可有见着？” 苏煜瞬间就怔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 笑若春风 太白楼坐落西湖畔，乃杭州城有名的风雅地，逢年过节，才子佳人总爱聚在楼中，舞文弄墨， 为赏心悦目的风雅事。 也就是说，不仅仅是男子们在这楼中聚会，女子们也常在楼中，毕竟而今的大周朝朝野风气开放，女子亦以才高为荣。 一楼东轩窗，便聚集了许许多多的女子。 纪绾绾推着慕云城，看这许多女孩子们会作画，会写诗，也甚有趣味。 这帮女孩子们不像男子，多是因为喜爱才聚在此处，少了外头那许多剑拔弩张的功利心，又因为纪绾绾和慕云城都戴着面具，就更有一种山中隐士般的出尘感，而无半分烟火争斗的喧嚣。 苏凝雪等人本是寻他们二人所来，一到这里，反而见到了不少熟面孔，往日相熟的闺秀们，也有很多在此处，却是与外头男子们的场所分隔开。 朱大小姐长这么大，就没遇上过吃到一半的瓜，自然也跟着来了，光是她们这一行，她自己，再加上苏凝雪、周令仪、纪妙妙，便有四个，举目一看，在场也有好几个她们“十二月画社”的女孩子，人竟是到了一多半。 “今日佳节，咱们不如就在这里作画，便当是加开一次‘十二月画社’了。”苏凝雪笑道。 周令仪最清楚不过她的用意，她们一再奚落诋毁纪绾绾，所抓着不放的，也不过是对方才学不如她们而已。如今武陵王殿下和苏二公子都在这里，聪慧如苏姐姐，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让众人看清楚纪绾绾真面目的机会。 周令仪立时捧场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这不仅是纪绾绾丢脸的机会，也是她长脸的场合，周令仪看向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双手，对于画技，她还是非常有自信的。 纪妙妙很快就从刚才的备受打击中缓过神来，积极参与此类活动，朱大小姐本着吃瓜心态，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不过是画幅画而已嘛，一幅画，换一个瓜，划算！ 有这四个人牵头，在场的女孩子们多多少少也都听说过“十二月画社”的名声，并对其心向往之，一时也有许多人加入。 纪绾绾并没有兴趣。 甚至一看到周令仪，她就生理性厌恶，不知这人怎么还又出来蹦跶了，下意识就想走。 手，却被人隔着衣袖，轻轻地握住。 隔着面具，慕云城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纪绾绾不解，可到底是抿一抿唇，停止了继续往外走的举动。 两人的动作，全被有心人看到了眼里。 就连一直关注纪绾绾的苏二公子，也看到了。 刚看到纪绾绾的时候，为了防止自己再认错，他甚至破天荒地问了一句妹妹：“哪个是纪六姑娘？” 苏凝雪指给他看，正是和小舅舅站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 可是，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去的？ 这个问题，苏二公子不知道，而苏凝雪，只会比他抓心挠肝地，更加想知道。 唯一可断定，是苏三姑娘断定了纪绾绾，对她的小舅舅图谋不轨。 苏二公子看着纪绾绾。 他的心底，忽然浮现出一个很荒唐的猜测。 虽然看不见面容，光看身形气韵，这个女孩子，和先前他曾在医馆见到的那个女孩子，惊人地重合在一起。 而大嫂的病，确实是纪绾绾治好的。 纪绾绾会医术…… “小舅舅与纪六姑娘也在此，我早该过来打个招呼的。”苏凝雪笑道，“只是看二位言谈甚欢，一直没敢打扰，二哥他也在此呢。” 所以，你们二人，怎么敢有私呢？ 你的正牌未婚夫，就在此地。 你这个不要脸的丑东西。 苏凝雪看着纪绾绾脸上的白猫面具，神情温和，含笑有若春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 还挺凶 今日是端午，大街上倒也不乏青年男女甚或小童们戴着玩具嬉闹。 可是苏凝雪怎么着也算是个熟人，既被她认出，慕云城和纪绾绾便相继摘下面具。 女孩子的容颜映入眼内。 苏煜的心头重重一跳。 竟然是她。 果然是她。 他心间漫过无比的不可思议，随即释然，不知为何，再想到她是他的未婚妻，他的胸腔便被暖意给浸满了。 可是，他的未婚妻，怎么会和慕云城站在一起？ 他看着纪绾绾，周令仪却在看他。 苏煜看纪绾绾的眼神，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对于这二人的婚事，她之所以意难平，是因为在她的心里面，像纪绾绾那样低贱的商户女，又不学无术的厉害，是绝对配不上苏二公子的。苏二公子天人之姿，能与他相配的女子，至少也是像自己这样官家出身，落落大方，颇有文才才是。 可是，凭什么就因为家世不同，连纪绾绾那样的草包，都能和苏二公子定亲，辱没了她心中的男神，而自己，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向往而羡慕地看着她。 这样的心事，在周令仪逐渐扭曲的心智里日益发酵，如果有机会，她发誓她一定会杀了纪绾绾。 没错，是替苏二公子杀了纪绾绾。 因为她最大的底气，就是苏二公子只可能会喜欢自己这样的女子，也绝计瞧不上纪绾绾，素闻苏二公子文才风流，最讨厌的便是粗俗愚笨之人，对这样的人，他下嘴也是毫不留情的。 可是现在倒好，周令仪惯会察言观色，自然也看出来，苏二公子刚才看纪绾绾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不，她竟然看不出来…… 唯独只能确定一点，那眼神里，绝对没有厌恶，甚至是满含暖意与欣赏的。 更仿佛越过千山万水，终于在人群中找到自己想见的人，他该当上前去与她说一声，原来是你啊。 周令仪为自己这样的认知感觉到害怕。 她感觉自己经年所建立起来的精神世界，瞬间崩塌，如果苏二公子不讨厌纪绾绾，那她过去所做的一切，又意味着什么呢？ 不，苏二公子怎么会不讨厌纪绾绾，她一定是看错了。又或者，是苏二公子还不知晓她的真面目罢了。 周令仪走上前去，彬彬有礼地对纪绾绾和慕云城行了一礼，道：“好久不见，绾绾。” 无论纪绾绾，还是慕云城，都无动于衷。 纪绾绾才懒得和她虚与委蛇，都已经撕破脸面了，她现在看见她就恶心，真以为有旁人在场，自己为了那些什么虚头巴脑的名头，就会顾忌着点什么不是？ 至于慕云城，则更简单了，别看他对纪绾绾并没有架子，实际上他贵为武陵王，别说区区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子，就是朝堂那些大臣们，往常他也是不想搭理就不理的，反正他也是一位不在意名声的主，什么军中流氓，西南地痞，说的就是他了。 周令仪很有些尴尬。 苏煜原本是想要上前的，可被周令仪抢了先，他一时便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那边的少女。 苏煜并不认识周令仪，他只知道这姑娘一出现，纪绾绾就板起一张俏面，让他不由得联想到那一日在回春堂，她也是这么震慑住众人的。 倒是挺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苏二公子想。 虽说自己是次子，可他向来有志向，便不想在父兄的荫蔽下过一生，这才发奋考取功名，如今已是举人身了，待明年下场，迟早也是要自己出府另立门庭…… 为了掩饰尴尬，周令仪笑着抱住苏凝雪的胳膊，两人看上去极是亲热。 苏凝雪多少也知道自己这位小舅舅的性子，倒也没想自讨没趣，可到底不能对周令仪的请求视而不见。 “小舅舅，这位是周姑娘。”苏凝雪道。 慕云城：“哦。” 苏凝雪：“……” 周令仪：“……” 不过两人倒没指望武陵王能有多大的反应，不过也就是打个招呼，以免失了礼数罢了。 毕竟她们要和纪绾绾说话，自然还越不开武陵王。 就知道你往日和我装！ 周令仪好像有些明白过来，打从当初刚认识，纪绾绾就在和她玩心眼呢！可不想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傻，要不，能在不知不觉间，不知怎么的就攀上了武陵王？！ 既然如此，那也真是好极了，她就干脆一箭双雕，让武陵王也看看纪绾绾的真面目。 “绾绾，好一段日子不见，我记得你前段时间，颇喜欢丹青，今日何不给大家露一手？”周令仪笑着说道。 看看，她多大度，丝毫不介意前段时间两个人闹出来的不愉。 毕竟她们是有摩擦，可最终受害的，可是周令仪，纪绾绾可谓是一点伤害也没有受到。 照理说，在当初侯府的赏花宴上，关于周令仪和纪绾绾谁推谁入水一事，在场的四个人可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此刻见面本应是很尴尬的，可是长袖善舞如苏凝雪，如周令仪，硬是能将这浓得化不开的尴尬，硬生生的给忽略过去。 慕云城自问是出了名的不在意脸面，却也还远及不上眼前这两个女孩子。 而若不论那些，周令仪的这句话，其实是很高明了。 纪绾绾若拒绝，很明显就是露了怯，坐实了旁人对她“不学无术”的看法和印象。 若是接受…… 那大家伙，自然是有好戏看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闺秀们，虽碍于慕云城在，没有靠过来，可每个人都颇稀奇地看着纪绾绾，就等着她会如何表态，这其中不乏有幸灾乐祸者，存了和苏凝雪、周令仪一样的心思，就等着纪绾绾出丑呢。 旁人还当纪绾绾会面红耳赤，纠结好一阵子，却不想她没有丝毫犹豫的，当即便满含轻蔑，一脸鄙夷道：“我给你脸了吗？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这句话她根本就没有称名道姓，可谁都知道，这句话她是对周令仪说的。 面红耳赤的是周令仪。 她被当众抢白，几乎回不过神来。 其他女孩子们也一样。 只有慕云城和苏煜，眼底透出微微的笑意。 还挺凶。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 同乐 “噗——”有女孩子忍不住笑出声。 她们本来是等着看纪绾绾的热闹，没想却先瞧着了周令仪的笑话。 周令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苏凝雪下意识想打圆场，可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她们知道纪绾绾是个暴脾气，并不像印象中的那么好惹，却也实在没想到，大庭广众下的，她竟然都那么无所忌惮。 毕竟，在场的可不光是女孩子们而已。 纪妙妙脸色涨得通红。 纪绾绾怎么可以这么说话…… 当着众人——尤其是苏二公子的面，她不应该表现得温柔优雅一点吗，这般粗俗得抢白周令仪，都是一家姐妹，万一苏二公子也以为她和纪绾绾一样，可怎么办？ 纪妙妙觉得，作为纪家这一辈里最出众的姑娘，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消除旁人尤其是苏二公子对纪家姑娘们的误解。 毕竟纪家可不都是纪绾绾这样的人，还有像自己这样，温柔大方识大体又大度的。 “绾绾，你怎么可以这样！”纪妙妙走上前去，用自以为非常柔和体贴而又善解人意，实际上能够恰好让这东轩窗的几乎每个人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哪里来的臭傻X！ 纪绾绾斜了她一眼，眼睛里面透出冷意。 别的小闹小打，她或许可以忍，纪妙妙往日再犯傻，大不了自己不去理她，也就是了。 可是事情涉及周令仪，这个前世杀了她的生死大仇，经历侯府赏花宴一事，还有脸在她眼前蹦跶。 纪绾绾忍不住。 这件事，可以说是她的逆鳞。 纪妙妙生来不愁吃喝，更不会看旁人脸色，压根不去理会纪绾绾是如何心情，依旧端着一副温雅知礼的样子，自顾自说道：“你跟周姑娘虽然有些芥蒂，但是大家同在这杭州城中，再有天大的仇怨也该化解了。她既诚心诚意邀请你作画，你大大方方允了就是，又何必口出恶言呢？你这般作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纪家女儿，都是如此呢！” 纪绾绾冷笑道：“原来在三姐姐的眼里，就因为同居一城之中，天大的仇怨便能够化解？这句话，你且先回去问问你娘答不答应，再去问问祖父答不答应！” “你——”纪妙妙掩着鼻子哭起来，“你竟然又搬出祖父！” 纪绾绾没理会她的指责，道：“你搞不清楚是非，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被旁人看了去，还当我们纪家女儿都像你似的，拎不清还要强出头呢！哦对了，我说的话你可以不当真，可这‘拎不清’三个字，明明白白是二婶婶和祖父当日里说你的吧？这才过了几日，三姐姐竟然就忘了？反还跳出来帮着个外人蹦跶，是存心要让旁人看戏，还是想在某些人面前找存在感？” 她凉凉的眼风一扫苏二公子。 苏煜：“……” 纪妙妙捂住脸，哭着跑走了。 女孩子们目瞪口呆。 她们都不知道，纪绾绾竟然这么会吵架，非但伶牙俐齿，还逻辑分明。 周令仪此刻更确定，纪绾绾从前的愚笨，全是假装出来的了。 可是，那又怎样？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自己的姐姐这么一通抢白，当下是痛快了，可也不过是更显得她自己粗俗无礼罢了，该不会的还是不会。 周令仪暂时不敢再惹纪绾绾，和苏凝雪两个人手挽手走了，两个人来到桌案前，互相看一眼，和其他女孩子们一起，相继作画。 如今，一件事已经明明白白摊在众人面前——纪绾绾不敢应战。 而她们，却还是那知书达理，擅长琴棋书画的文雅女子，与她是完全不一样的。 纪妙妙捂着脸跑出去，没过一会儿，又怒气冲冲跑回来，慕云城下意识想挡在纪绾绾面前，可是纪妙妙自己先站住了，她怼着纪绾绾，像是又怒又怵，恶狠狠地瞪了两眼，便也跑到一旁的桌案上去作画。 是呀，她就是要让大家看看，吵架她不在行，可是画画，她可是一等一的，跟纪绾绾那个只会呈口舌之快的草包一点都不一样！ 听说东轩窗有很多大家闺秀在作画，外头的人也很多涌了进来争相围观。 女孩子们相继完成画作，周令仪、苏凝雪、纪妙妙也不愧是敢在人前炫技的，三人的画作，都得到了在场众人的一致肯定，很是一番吹捧。 不少人认出来苏煜，若论人望与知名度，他作为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向来很受父老乡亲的喜爱，人望比初次前来住一段日子的慕云城要高出许多。 大家伙簇拥了他来做这些画作的点评。 苏煜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但做些书画点评，对他来说不过是些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当下便手摇折扇，逐幅论过。 轮到纪妙妙时，纪妙妙激动得脸都红了，捧着自己滚烫的面颊，就等着苏二公子会如何夸赞自己。 毕竟前面几人，可都得了苏二公子三言两语的夸奖，而自己这画，明明是比她们画的要好，还与二公子有那样的渊源…… “尚可。”苏煜道，“但作画人的心思明显是杂了，且这手法还过于炫技，反显生硬。” 纪妙妙：“！！！” 她感动得快要哭了。 苏二公子对她，果然是不同的，要不然，能对着别人都是一顿夸，唯独自己，认认真真挑出毛病了。 苏凝雪、周令仪，甚至朱大小姐等人，看着她这一副醉了的神色，心想你这人果然是有毛病吧！ 周令仪也很期待，苏煜会如何点评自己的，她心悦苏煜，可对她来说，对方就好像天上仙神一样的人物，是她往日里并没有机会能够接触到的。相比于纪绾绾与她的亲近，唾手可得，再想到这样的人，将来竟可嫁苏煜为妻，周令仪就觉得受不了。 苏煜不过是随意一瞟手上画作。 “嗯……”他说。 周令仪：“？？？” 苏煜很想让自己不要分神，视线却还是不可遏制地一个劲往纪绾绾和慕云城的身上瞟。 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青年微微垂头，以手托额，眼神之中透出无奈，亦有宠溺，少女则露出很是明朗的笑意。 我的未婚妻，你宠什么…… 苏煜心头忽地烦躁，根本就懒得再与这些人委蛇。 他本想直接走过去，想了想，将那一叠画卷捧在手中。 不能我一人独美，得拉着你们同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 实在是烦透了 早在此之前，在场的不少女孩子们，就已注意到了那个俊美如神祇的男子。 哪怕他是坐在轮椅上，可是周身散发出的凛然气场，就叫人不敢造次，而他眉宇间那绝美的神韵，却又叫人无论如何都移不开目光，所以，不少女孩子都在悄悄地打量他，尽管无从知晓他的身份，但光从这人举手投足浑然天成的高贵气韵，就知他来历非同小可。 认识苏二公子的人却绝不在少。 “不如请舅舅点评一二？”苏煜手捧着众多女孩子们的画卷，对慕云城道。 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因为他们二人的年纪，看起来实在是相仿，要说年长，或许坐在轮椅上的那男子，从气质上来说，确实要比苏二公子成熟几分，可是舅舅这称呼…… 有人后知后觉。 苏二公子的舅舅，那就是永宁侯夫人慕氏的兄弟，那岂不就是…… 一群人纷纷拜见过武陵王殿下。 慕云城淡淡一笑，却也没拒绝，伸手接过苏煜手上捧着的画卷。 摆在最上头的那张，就是周令仪的画作。 周令仪一颗心都快跳出胸口了。 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 哪怕这一位，没亲口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正面的眼神都没给她一个，她也能知道，他对自己的观感是很不好的。原还想被苏二公子夸赞几句，在人前长脸，谁想而今竟落到了慕云城的手上。 “别怕，小舅舅处事，向来公允。”苏凝雪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安慰她。 周令仪神情极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苏凝雪顿时也有些语塞。 处事公允？ 上一回在赏花宴上的事情，她和周令仪都知道，确确实实是纪绾绾推了周令仪落水，可是她的这位武陵王小舅舅，却毫不犹豫地给人做了伪证，以至于她们两人都没能讨的了好，就连苏凝雪在各家夫人们口中的口碑，也受到了牵累。 而这一切，不过都是因为…… 苏凝雪神情复杂地看向纪绾绾。 慕云城也眼眸含笑，看向纪绾绾。 “你觉得怎样？”纪绾绾道。 纪绾绾不屑地瞟了一眼，唇角轻扬道：“这等技艺，也敢人前炫技，污人眼目不成？” “你——” 周令仪一是没想到，慕云城竟然会直接问纪绾绾的意思，不用想都知道，纪绾绾的嘴里肯定没什么好话，再说了，她这样的不学无术之辈，还能有什么鉴赏能力不成？ 周令仪等着她顶多也只是支支吾吾几句，蒙混过关，还没来得及在暗中偷笑，慕云城这话，可还真的是问对人了，他是不知道自己边上这女孩子有多草包是吧？光看一张脸，就将人带在边上，看来这武陵王也不过是虚有其名，不过尔尔罢了。 可她还是没想到，纪绾绾竟然会这样口出狂言，让她在人前这般没脸面。 可是周令仪很快镇定下来，她得意地发现，在场还是有不少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那是些画技与周令仪不相上下，甚至还不如她的女孩子们。 她们全都义愤填膺，看着纪绾绾。 “六姑娘这话，说得有点过了吧？”苏凝雪道。 纪绾绾也不爽苏凝雪很久了。 你说你好好一个侯府三小姐，安心在家待着，该干嘛干嘛不好吗？非要和周令仪搅和在一起，一天天的风里来雨里去，没事还暗搓搓地给自己使些小绊子，简直是莫名其妙！ 纪绾绾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碍了苏三姑娘的眼了。 她实在是烦透了。 或者原本还不想就此发作的，可是今日有慕云城在，纪绾绾就仿佛一个得到家长撑腰的小屁孩，该是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还不怕被打的日子。 纪绾绾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自信，或者是方才慕云城问她意见时，那纵容的表情，还是更早的时候，他握住她的手，阻拦住了她的离开。 纪绾绾莫名就懂了他的意思。 “你画得很好吗？”她问苏凝雪。 苏凝雪：“……” 她被怼了这样一句，非但不生气，甚至还有点想笑。 毫无疑问，无论琴棋书画，苏三姑娘都是杭城贵女圈里公认的第一。所以，她画的好不好，根本就无需纪绾绾这个素来被视作草包的商户家姑娘来评判，她越将她说得一文不值，旁人也只会越笑话她罢了。 可到底还是有人气不过。 周大小姐本一直是吃瓜心态，无论哪方出洋相，她都乐得所见，可毫无疑问，她也是个暴脾气。 要说画技水平，同为十二月画社成员，她也并不敢说自己真就比周令仪高出多少，比之苏凝雪，更是不如远矣。 所以纪绾绾这话，无疑也是得罪她了，那一句“污人眼目”，明晃晃也如一记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其他人也多是如此感想。 “纪六姑娘既如此说，看来，先前周姑娘说你近日喜爱丹青，苦练技艺的事情是真的了。”周大小姐冷笑道，“那不妨，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 因为她爹是朱知府，所以在场很多人也都认识她，见她出头，女孩子们很多都站在她身后，纷纷附和。 纪妙妙一见这态势，却又着急了。 她惯来胆小怕事，只敢在家里面猖狂，一见纪绾绾得罪了如此多人，生怕自个也受到牵连，忙不迭想与她划清界限。 “你才是在这里丢人现眼！”纪妙妙尖叫道，“我纪妙妙，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得，这些大家都知道她是纪绾绾的姐姐纪妙妙了。 “原来你们是一家的！” 女孩子们纷纷向纪妙妙投来神情不善的视线。 纪妙妙：“……” 本是躲避众人的眼光，可她一侧头，猛然看见这事情的始作俑者—— 因为纪绾绾的话语一石激起千层浪，所以大家都忘记了，她之所以有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全是因为苏二公子将那许多画卷，捧到了慕云城的身前。 而慕云城会有此举动，苏二公子仿佛一点也不意外。 此时此刻，他看向纪绾绾的目光，竟与慕云城有些相类。 以纪妙妙的脑子，她很难说得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包含了何种样的情绪，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就是那眼神里没有半分的厌恶，甚而有些期待和欣赏。 ……欣赏？！ “呜——”纪妙妙实在忍不住，痛哭出声。 “那就让你们开开眼界。”纪绾绾看着周大小姐，之后的视线，却一一扫过苏凝雪、周令仪，甚至纪妙妙。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她知道，在场的，大多都是想看她笑话的女孩子。 那她就让她们一次看个够。 今后，总该在此类事情上闭嘴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 化腐朽为神奇 眼看着纪绾绾当真走向桌案，提笔作画，不少人的眼睛里，都露出兴奋而又嘲讽的目光。 “她竟然，还真敢画！” “这个草包，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可笑死人了，被激几句，她竟然还真上头呢。” “要说起来，周姑娘和朱姑娘她们这些人也还真是可以的，明知道这纪六姑娘是什么水平，听说往日在家中，一天到晚也只知道吃喝玩乐，连学堂都不去上的，竟还故意刺激人家，让她当众来出这个丑！” “欸，也不能这么说，还不是她自己言语挑衅，本来哪有她什么事，我们自己在这里画的好好的，明明是她自己眼热，却又画不出来，还说那么难听的话罢了！” “总之是有热闹好瞧了！” “这也能叫热闹？”有女孩子神情鄙夷，不屑道，“丑人多作怪，哗众取宠罢——” 那人说了一半，却不敢再说下去了，她察觉两道寒冰般的视线，从自己的脸上一扫而过，虽隔着那样远的距离，却还是叫她吓得噤若寒蝉。 到底是出身沙场的人，就连目光，都包含着那样的杀伤力…… 那女孩子不敢再说话，甚而也不敢再看一眼慕云城。 苏二公子听着旁人对自己未婚妻的评价，也是微微蹙了眉，除却诧异与不悦外，他心中却又自有一股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底气在。 或许，是那日回春堂中的初见太惊艳，他下意识的就是相信，能够于那样混乱又关键的时刻，震慑住一众壮汉，而又确实医治好了张老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患的人，不可能是旁人嘴里所描述的那样，她更不可能连这些人都摆不平，会任由她们奚落，最终反自己出丑。 “你们说的纪六姑娘，可是城中有名的那一家经商豪富？” “没错，就是那个纪家。” “呀，想不到纪家人不仅做生意厉害，竟然还有如此才能？” “呵呵，你等着瞧就是了……” “等等，纪六姑娘？那不就是治好侯府少夫人的那位？原还以为她医术了得，竟然还会画画的吗？” 不仅一楼大堂，二楼、三楼的人们也相继涌过来看热闹，这消息不知怎么的，还传到太白楼外，整个东轩窗外都被挤得密不透风，大多数人之所以不敢进去，是因为卫东等人生怕这些闲杂人等挤着自己家王爷，所以将人拦了下来罢了，这些人便只敢在东轩窗的大门外踮着脚张望。 太白楼外的大街上，朱知府一直唯唯诺诺地陪在一名男子身畔。 那男子身姿英挺，面容俊美，可不知怎么的，即使神情含笑，也依旧让人不寒而栗，最起码，朱知府对着他，就片刻都没有放松过。 眼见这男子的视线，被不断涌向太白楼的人潮所吸引，朱知府很有眼色地问下人：“前头那是怎么了？” 下人向路人们打听过后，很快就回来了：“说是纪家的六姑娘，在楼中作画。” 朱知府一听，也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如何，正待向那男子谄媚，却见其已随人潮，往太白楼里走去。 他的脚步举重若轻，面对如此拥挤的人山人海，可不知如何，只是几步之间，便走进楼去，仿佛那万千人海，于他而言不过虚空，根本就无法阻挡住他的的脚步。 反是将朱知府一干人等，都留在了楼外，望着将这太白楼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急得直冒汗。 他们倒不是担心别的，只怕是招待不周，怠慢了这位主儿。 “你这是在做什么！”纪妙妙尖声喊道，“让你作画你就作画，画你自己的就是了，你为什么要在我们的画作上，随意涂鸦——” 为了强调自己虽然是纪绾绾的姐姐，可是知书达理才高八斗，和纪绾绾那等不明事理的草包一点都不一样，纪妙妙表现得非常积极，一瞧见纪绾绾有半点异样，便比任何人都快的冲上前。 明晃晃的刀刃，亮在她的面前。 纪妙妙再嚣张，到底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往日里最多被家里人训斥几句，她又自认生得乖巧，就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曾有，又哪见过这般阵仗，一下子就被那刀刃给吓倒了。 拿刀的是卫东，而这自然是武陵王的授意。 “杀人——”她的尖叫才喊了一半，便听一男子低沉却尽显不悦的呵斥声。 “闭嘴。” 说话的人从头到尾都没看她，纪妙妙却听得明明白白。 说这话的，正是慕云城。 纪妙妙自问，哪怕说这话的是苏二公子，但好歹，苏家也是和他们结亲了的人家，苏二公子又是平辈，自己虽然喜欢他，但在没成亲前，也不可能将人纵得无法无天。 所以这话哪怕是苏二公子喊的，对她来说也都没那么大的威慑力。 可是说这句话的，偏偏是武陵王。 纪妙妙顿时吓得不敢作声，毕竟对方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是长辈，叫她如何敢反抗。 纪妙妙总算老实下来，可她还是气得不行。 其他的女孩子，也是一样的怒意勃发。 但是也有眼力好的，逐渐安静下来，苏凝雪和朱大小姐便在此之列。 哪怕周令仪的画技，要稍逊于她们二人，此刻也是瞪大了眼睛。 因为纪绾绾最先改动的，就是她的画作。 那原是一幅画娇花照水图，充满了少女巧思以及对美好事物的期盼，周令仪原以为，自己已将这画面诠释得十分到位，无论是着笔还是意境，都可谓是无可挑剔的。 可眼下，纪绾绾不过三两勾勒，就叫那水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她甚至还能听见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照水的娇花也不再是死物，让人仿若还能闻见花香，更遥想见蜂蝶成群，夏草枯荣之景。 一笔，便写尽春秋。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周令仪也不得不相信，纪绾绾这笔触，简直可堪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境界。 可无论是谁，只要是学过几天画的，都知道，这改画，可比自己作画要难多了，至少是水平比原本的作画人，都高出不止一个境界，才能在旁人的基础上改画，且达到如此效果。 周令仪逐渐面无血色。 苏凝雪从来没有这么惶恐过。 她能容忍旁人比她更出色，比如说小舅舅，二哥哥，自己的父亲，诸位先生们……甚至是比她年长的女子，比如某某夫人，又或学堂里的某某女先生，如果年龄相仿的，那或许也无妨，比如什么京城第一才女，西南第一才女之类，都和她这杭城第一才女没有冲突。 没错，她已习惯了“杭城贵女第一”这个名头太久了。 无论琴棋书画还是女红，只要是众人是可以比较的方面，她都不容许有一样，自己落于人后。 尤其是书画，这样重要的技艺，别的东西，或许都还可以说是雕虫小技，可是第一才女啊！书画都不如人，你还说什么第一才女。 更让她觉得恐惧的，是纪绾绾将手，伸向了她的画作。 那是对方接下来，即将要改的画。 人群鸦雀无声。 “不——”苏凝雪疯了似的冲上前去。 她多年经营，才有如此名望，绝不能叫一个纪绾绾，毁了这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 还是在梦里 所有人都看向苏凝雪。 卫东下意识地想阻拦，可碍于对方侯府姑娘的身份，到底还是没出手。 苏凝雪在这诸多的或震惊或复杂的目光下，瞬间就清醒过来，以至于她刚瞬间的狂乱，都叫旁人疑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仔细再看苏三姑娘，就见她脸上又已是一副一如往日的笑容，清宁平静，有如九天仙子。 九天仙子，又怎会轻易动怒呢？ “六姑娘确实技艺非凡，可是比之改画，我还是更想看你自己亲手画的作品。”苏凝雪温雅一笑，对着纪绾绾说道。 众人大是点头。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虽然说大部分人也都能从纪绾绾这改画的行为里，瞧出来她的水平，确实要比那些画的原作者要高，可是大家伙还是想看，她自己画的画作。 而那些尚未被改画的女孩子们，闻言却都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大家年纪相仿，而纪绾绾又还是往日里，她们所看不起的，真沦落到被她改画，她们自己的心底，就怎么着都过不去，更别说旁人会怎么看她们了。 纪绾绾看着苏凝雪。 苏凝雪原还以为她会恼怒，或者拒绝，可谁知，那眼眸却平静无比，甚至带了三分讥嘲的笑意。 这样的目光下，苏凝雪只觉如芒在背，好不容易才能强作镇定。 “好啊。”纪绾绾笑道。 苏凝雪亦松一口气，看着她笑起来。 “我怎么觉得，苏三姑娘刚刚明明是慌了呀？”有女孩子小声说道，与一旁的闺蜜耳语。 “你，你看错了吧……”闺蜜道。 “哦……” 纪绾绾将苏凝雪的画作放到一旁，不忘回头，看了苏三姑娘一眼。 苏凝雪脸上一派淡然，完全看不出半点紧张的意味，就仿佛你若真的要改我的画，那也无妨。 “不愧是苏三姑娘！” “可不，我就不信，就算她会画画，还能比苏三姑娘更厉害不成！” 对上纪绾绾的视线，耳中又听着那许多话语，苏凝雪到底是在女孩子似有揶揄的眼神中，微微垂了头。 看在慕云城的份上，纪绾绾决定先放过她。 毕竟，是她“爸爸”的外甥女。 笔墨延展，诉尽画意。 随着纪绾绾落笔，纸上画境渐成，人群所能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 杭州向多才子，是文人墨客汇聚之地，而会来这太白楼中，更会被旁人书画吸引而来，至少也是这方面的爱好者，是懂画之人。 当场就有人起了，想要拜这女孩子为师的冲动。 苏煜看向慕云城，心绪反倒是舒展了。 就像一个难解的结，在这一刻舒展开来。 原来，她是拜了自己的舅舅为师了。 着笔之下，全然就是舅舅的风格。 怪不得他们两个会在一处。 他确实也是听说过，舅舅曾跟父亲一起去过纪家。 这样灵气四溢的女孩子，任何人都会起爱才之心吧。 而他，差点就和这样的女孩子，失之交臂。 苏二公子想起来，就有些后怕，更对包括自己的亲妹妹在内的那些人，心生不满。 好在他是没有轻易相信，那诸多诋毁。 “稍微有头脑的人就该知道，能够治愈满杭城的大夫，都无法治愈的病症，这样的女孩子，又怎会是不学无术之辈？” 纪妙妙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想反驳，说不定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呢？ 她却不知道，事关人命，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医术之事，如何有可能会是如她所想一般，瞎猫碰上死耗子。 纪妙妙张了一半的嘴，陡然就变得更大。 她无比震惊地发现，说刚才这一长句话的，竟然是苏二公子！！！ “是吗？多谢夸赞。” 一画成，纪绾绾丢了画笔，看了眼苏二公子说道。 苏煜略微一怔。 这还是他们二人间，第一次说话，且她又是在对他道谢。 可为什么，他却是自她这话语里，察觉出了寒凉及不悦。 苏二公子很快就联想到，自己先前想退婚的念头，这事情会传出去，无疑是他有意为之，现在想起来简直是…… 他想解释，可眼下又怎可能是适合解释的良机。 周令仪的信念，轰然坍塌了。 对她来说，苏二公子简直就是她的精神支柱。 可是眼下，苏二公子竟然对纪绾绾，流露出好感来，纪绾绾却又那么不屑一顾。 这件事情，周令仪接受不了，纪妙妙也更加的接受不了。 与之相比，旁人那不要钱似的彩虹屁，在这一刻给她们内心所造成的震动，简直都不值一提了。 “想不到纪六姑娘不仅医术高超，还有如此丹青技艺，实在是叫人叹为观止啊！” “纪老太爷实在是养出了一个好姑娘啊！” “六姑娘如此才能，我等往日竟不曾听说，六姑娘实在是行事低调，谦逊斯文啊！” 谦逊个屁，斯文个屁！ 纪妙妙在心里面疯狂吐槽，你们这些人都瞎了不成，没看见她刚才有多猖狂。 而且，她真的是讨厌透了他们张口闭口的纪六姑娘，就好像纪家，只有纪绾绾她一个姑娘似的。 “佩服佩服！如此技艺，哪怕是比之男儿，也不遑多让！” 不知是谁说的这句话，实在也是触碰到了苏凝雪的神经。 因为旁人对她，哪怕再夸赞，却也不过说她是年轻女子中的第一，从未有人将之与男子做比的。 这样的话，甚至不需要在场哪位有才学的人士前来品评，但凡有眼睛的，都能一眼看的出来高下了。 纪绾绾没理会这诸多目光，她走回到慕云城身畔。 目的已达成，她小声说道：“我们走吧，殿下。” 慕云城神情含笑，抬头看她，亦轻声道：“你什么时候临摹了我的画？” 除了笑意，他那眼神里，还有并不掩饰的玩味和费解。 她刚画的画，虽并不是他曾画过的，可这其中蕴含的独特技巧，却是熟悉他画作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他作画向来自娱自乐，很少有流传在外，纪绾绾从何所见，就让人觉得很是奇怪了。 纪绾绾吐了吐舌头。 前世，“爸爸”的画作广为传世，至少也是七八年后的事情了，在这之前他一心扑在战场上，书画什么的，只是偶尔所为，自娱自乐，至少从苏凝雪的反应，纪绾绾就能猜的出来，哪怕亲近如外甥女的身份，也没见过慕云城的画作。 纪绾绾并不想遮掩，可她自然也不能实话实话，吓着了她的殿下。 “还是在梦里。”她给出了和上次的书法，一样的答案。 慕云城弯唇而笑，神情间透出一抹无奈的纵容。 “不许走！”周令仪高声喊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 故意看我出丑？ 周令仪神情酸楚，看着纪绾绾。 “我知道，我过往做了很多让你不快的事。”周令仪道。 你可真是会说话！ 纪绾绾心中冷笑。 周令仪说的，是“让她不快”的事，而不是“对不起她”的事，就这一句话，便将过往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旁人听了，也只会觉得是她纪绾绾气量狭小，斤斤计较，容不得人。 纪绾绾倒不急着走了，就等着看她接下来，将如何表演。 “可我自问，待你也至真至诚。”周令仪泣道，“可是你呢，朋友一场，往日你便颇多遮遮掩掩，与你亲近如我，便不知你于丹青上，竟有如此造诣，更遑论医术，则更让我叹为观止。便连这种事情，你都要瞒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过是你的朋友！” 她这话一说，再加上那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都叫众人听得心酸不已。 “是啊！”有人说道，“咱们过去，可确实不曾听闻，纪六姑娘会书画，还会医术啊！” “这藏的可真深呢！” “可是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坏事，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这谁能知道？哎，纪家那样有钱，肯定也是很有心眼的嘛，人家存了什么目的，你我哪里能知道！” 一听提到纪家，纪妙妙可又是急了。 “就是，连我也都不知道，纪绾绾，你可真会藏！”纪妙妙指着纪绾绾跳脚道。 苏凝雪心内窃笑不已。 她就知道，周令仪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人，光是这几句话，便可堪无懈可击，她要是纪绾绾，简直都不知道如何回应了，毕竟，周令仪说的这些，也只是事实而已啊。 造谣行骗尚能驳斥，可这世界上，最难以反驳的，就是事实。 不是吗？ 纪绾绾并不如旁人想的那般惊惶，又或气急败坏。 相反，她的神情很是惊讶。 “你竟然不知道吗？”纪绾绾看着周令仪道，“刚才，不就是你最先提议，让我作画的吗？我还当你是知道，我一直颇擅长书画，只是不屑在人前显露而已呢，你现在说你不知道，那你刚才，难道是故意想看我出丑不成？” 周令仪：“……” 纪妙妙：“……” 就连苏凝雪，也瞬间张口结舌，没注意好表情管理，露出一个很滑稽的神态。 “我，我——”周令仪急红了脸，简直都不知道如何辩解了。 刚还站在她这边的普罗大众，眨眼之间，看她的眼光就又变了。 这一下，黑心眼的实打实，又成了她了。 “噗——”有人实在忍不住，发出笑声。 这笑声也像会感染似的，接二连三传开去，不时有人发出嗤笑。 纪妙妙简直都要急哭了。 因为她发现，这最先开始笑的，又是苏二公子。 苏二公子连忙用扇子遮住脸，可他那举动，不仅纪妙妙看到，心悦他的周令仪，哪怕是和纪绾绾交锋，自然也还是分了注意力在他的身上，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被心上人笑话，这是周令仪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事，而且苏二公子对她而言，并不仅是心上人那么简单。 他是她的支柱、信念、仰望。 是她的人生终极奋斗目标。 是她做一切好事情、坏事情的动力所在。 周令仪简直要疯了。 而她也确实是疯了。 她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道：“我就是想要看你出丑，就是想让大家也都看到你的真面目！你真还以为自己是谁啊，你真以为你自己，能够配得上你所拥有的那一切不成？” 人群安静极了。 很多人甚至都没有听懂。 “她说的啥？” “每个字我都听到了，可是这一整句话合起来是什么意思，我咋就那么疑惑呢？” “翻译下，翻译下，这意思就是啊，她嫉妒呗！” “这可真是……” “这配不配，也不是她说了算不是？就算再不配，那人家有都有了，一不偷，二不抢，关她何事？何况纪六姑娘如此人才，我看啊，无论什么事，都比她要配上许多！” “所以这说到底，不还是嫉妒吗？女人的嫉妒心啊，可真是可怕！哎哎，我不是说在座的各位姑娘，我只是说这姓周的一人而已啊！” 周令仪面红耳赤。 她承认，自己刚说话时，确实是头脑发热，可再没想到，都没等纪绾绾开口，自己竟然就在围观群众间，收获了如此风评。 周令仪向来是最最看重自己的脸面的。 那是除了苏二公子外，她活着的另外一重意义。 眼前的情况，简直要叫她崩溃。 她下意识地看向苏凝雪。 苏凝雪是苏二公子的亲妹妹，所以周令仪对她，也是存了仰望的，而对方又是出了名的聪慧，或者换句话说，周令仪从她身上，嗅到过同类的气息。 她知道，她们是同一类人，否则她当初，也不会尽心尽力地去模仿她了。 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周令仪却清楚一点，苏凝雪也是不喜欢纪绾绾的。 这或许就是苏凝雪亲近自己，又屡次相帮的理由。 所以在此关键时刻，她还是下意识地，看向苏凝雪。 苏凝雪不易察觉地，冲她摇了摇头，然后将视线，投向苏煜。 这是什么意思？ 周令仪困惑了一刹那，很快就明白了。 这事情的症结，依旧还是在苏二公子的身上。 她若继续和纪绾绾纠缠，旁人看来，也不过是她们两个女孩子自己小打小闹，注意力也会一直放在这两个女孩子，谁更纯洁，谁更温婉，谁说的话更有道理上面。 在这几方面的比较，周令仪过去就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输给纪绾绾。 可是显而易见，如今，她就是输了。 在场的风评，对她很是不利。 所以，她只能把两人争论的矛头，引往旁处。 “你身上，还有着与永宁侯府苏二公子的婚约。”周令仪道，“可是以你的所作所为，你真的觉得，自己配得上二公子吗？” 她仿佛仙女，屹立傲然，神情若冰山之雪，说这句话，仿佛不是为了自己，而纯粹是出于事理公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 我不配 这话题，其实百姓们私下里也不乏讨论，可是这么堂而皇之的被人提到面上，却还是第一次。 这一下，别管周令仪是什么立场，说这话又是什么目的，甚至她配不配，有没有资格说这种话，提出这样的质疑，人们的注意力，都会第一时间的被转往这个问题本身，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实在是太劲爆了，足以吸引去旁人的诸多视线。 纪绾绾勾了勾唇：“对了，我差点忘记，你可也是一直都是心悦苏二公子的呢。” ！！！ 这一下，人群更加是炸开了锅了。 还有什么，能比多女争一男，来的更劲爆，怪不得这两个人会反目啊！ 在这样的冲击之下，大家简直都忘记了先前周令仪说的什么配不配的问题了，舆论的矛头，竟然又指向了她自己。 当着苏二公子的面，周令仪实在是没有办法堂堂正正，落落大方地出来反驳，说上一句“我不喜欢他”。 周令仪的眼睛里，几乎要瞪出血。 纪绾绾，你可真是狠啊。 纪妙妙猛地看向周令仪。 情敌的气息！ 周令仪和纪妙妙不一样，虽然嫉妒纪绾绾得了纪老太爷，以及还在世时的纪老夫人的大部分疼爱，但到底也是出生豪富之家，母亲又是一家主母，沈家自己就很有钱，纪妙妙从小在堆金砌玉的环境下长大，从来不知民生疾苦，更不曾短缺过银钱，她是极度自信的。 可周令仪不然。 虽然张口闭口嫌弃纪绾绾是商户女，一再强调自己在官宦之后，那也是因为除去一个“官宦之后”的身份外，她再没拿得出手的东西了，至少在家世这方面，她骨子里面是极度自卑的。 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心思。 可如今，就这么被纪绾绾在大庭广众下呵破，她简直不敢去看苏二公子一眼。 苏二自然也没看她，他看着纪绾绾，更看向众人。 “纪六姑娘自然能够配得上在下。”他走到纪绾绾面前，说道，“是在下万般荣幸，能得纪六姑娘为良配。婚事既已有两家长辈做主，往后，我就再不希望听到有任何人，拿我们两人的婚事做文章，在一旁指指点点，令人讨厌。” 他往日多是谈笑风生，说话做事都令人如沐春风，很少有这样严厉逼人的时候，再一想到他侯府公子的身份，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说三道四。 “不，我不配。”纪绾绾轻轻浅浅地说道。 苏煜看向这女孩子淡漠的侧颜，一时都不知自己脸上所显露的，究竟是一副何等样的表情。 “我不配。”纪绾绾看向苏煜，郑重道，“苏二公子，很感激你在人前这般说。可是我说我不配，确实也是真的，因为这桩婚事，已经给我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何况——” 她说“无尽的麻烦”时，视线一一扫过周令仪、纪妙妙、朱大小姐，甚至苏凝雪。 最后，嗓音一顿，又重新看向苏煜。 “何况，二公子你自己，确实也存了要退婚的心思啊。”纪绾绾道，“所以，又何必强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你的维护，我很感激，但这桩婚事，确实是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人群这一下，才是真正的震撼了。 别说是周令仪，就连纪妙妙，也想不到纪绾绾会这样说，一时之间连骂都骂不出来，简直是到了词穷的地步。 “不是，我并没有想退婚，此事，还是你我私下再好好商榷——”苏煜急道。 从他第一回在回春堂里见到这女孩子，她就一直在做一些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而这一次，她更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简直是令向来临危不乱，智计百出的他，也措手不及。 “苏二公子请自重，除了婚约在身，我与你并不熟。”纪绾绾疏离而又冷漠地说道。 苏煜：“……” 纪绾绾翻找了一阵，自袖子里面掏出一物。 众人定睛一看，这竟然，是一张婚书。 婚、书、啊！ 竟然是她与苏二公子的婚书，她竟然会随身带着婚书！ 而纪老太爷，竟然也会任由婚书这种东西，由她自己保管，那不也就是婚姻大事，也尽皆由她自己做主的意思吗！ 都知纪老太爷格外疼宠这个年纪最小，父母又都早逝的孙女，可谁也没想到，竟然会疼宠到这个程度。 “你们，都出价吧。”纪绾绾眼含戏谑，看向纪妙妙还有周令仪，“谁出的价钱最高，这张婚书就归谁，这之后，你们是要撕毁让婚约不作数，还是要拿着此物做凭证，上侯府去如何，就全看你们自己了。毕竟，你们一个两个的，都那么喜欢苏二公子，不是么？” 苏二公子面色霜白。 在场的女孩子们，有不少人，却都蠢蠢欲动。 这其中，不乏无数苏二公子的迷妹。 若说苏二公子这等人才，她们谁会不想嫁？ 只苦于纪绾绾已经与其定了婚事罢了，如今，却又有了机会…… 此事听起来虽荒唐，可若能够买下，就能让家里上侯府去，怎么着也是一个登门的理由，这之后要做什么，也多一份亲近，不是么？至少，也是能换来侯府的一番感激。 纪妙妙激动得不得了，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五千两！”她喊道。 纪绾绾还没应她，她就收获了女孩子一打仇视的目光。 作为纪家女儿，她是人傻钱多不差银钱，可是其他人呢？ 这杭城闺秀，便似苏凝雪这等拔了尖的，一月也才三十两的月例，哪怕是有母亲和兄长补贴，五千两也无异于是个天文数字。 更何况别的姑娘们？！ 打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月例，至今还在与家中姐妹们共用一个丫鬟的周令仪，彻彻底底的绝望了。 这会儿，大家恨的不是纪绾绾，反而是纪妙妙了。 呸，商户女！ 纪妙妙浑然不觉，满脸都写满了得意之色，只以为是志在必得，毕竟她就不信在场的哪个女孩子，还能比她更有钱。 “五万两。”有人喊道。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 有钱 听到纪绾绾要卖婚书的时候，苏煜其实并没有感到难堪或者愤怒，至多只是有一些荒谬又滑稽的感觉，这之后，他便只觉得无比愧疚。 因为他，确实给她带来了无比的麻烦啊。 他并非不懂女孩子们之间的那些嫌隙，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些，从前也才那般对自己的未婚妻子感到冷漠，仿佛是谁都没有关系。 虽然从不在意那些，但他确实也知晓，自己在杭城闺秀们的心目中，有什么样的位置。 仅是今日所见，便也知道她往日，都承受了些什么。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苏二公子在喊出那个数字时，才觉得是如此的理所应当，作为未婚夫，他确实亏欠她良多。 “五万两。”苏煜喊道。 人群一刹那间静止。 纪妙妙的表情僵硬在脸上，定格得十分滑稽。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加价，喊下去，因为出价的，竟然是苏二公子。 二公子这是想干什么？ 人群的震撼还没彻底消化，只听又有人喊道：“六万两。” 不同于纪妙妙和苏煜出价时，纪绾绾的面无表情。 纪绾绾脸上透出无奈的笑意，看向慕云城。 慕云城朝她微微一笑，点头道：“六万两。” 苏煜登时就急了，道：“舅舅，你这是干什么！” 慕云城挑了挑眉，笑道：“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向来风度翩翩的苏二公子，差点被他弄得气急败坏。 甥舅两个年龄差不多，偏偏差了辈分，两人都是极出众的才华人品，可谓是从小怼到大，见面不斗嘴是不可能的，也就苏二公子长大些后，在人前才不得不面对自己这位舅舅，做出几分恭敬的样子，其实两个人在私底下，还是怼得死去活来，尊敬是不可能尊敬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也只有面对慕云城，苏煜好像一下子回到小时候，什么风度翩翩气度从容，可都去他的吧！ “七万两！”苏煜道。 他最喜欢的，就是和小舅舅较劲，何况眼下这“拍卖”的，可是他的婚书，关慕云城什么事！ 人群纷纷咋舌。 这可真是，有钱人的游戏。 且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有钱！ 别说这价钱已经被抬得这么高，就连纪妙妙，都已经不敢再出价，但凡有眼睛的人，也都看出来，这一场争斗，不知怎么的，就成了苏二公子和武陵王之间的。 自从武陵王一开口，一般人就再不敢张嘴了。 “嘶——”慕云城皱了皱眉，像是显得极为难。 纪绾绾想向他使眼色，又怕做得太明显，被旁人瞧出来。 早知道“爸爸”会出价，就事先跟他商量好，价钱随便喊，反正也不需要他真的付钱给自己。 “八万两。”慕云城道。 众人：“…………” 众人：“！！！” 苏煜暗咬了牙，低声凑近慕云城道：“你就是想要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慕云城欣然点头。 纪绾绾忍不住“噗嗤”一笑，她听见了苏煜的话，也看见了慕云城的举动。 要说对苏煜这个人，她心里面自然也是有气的，不说别的，就光他先前对纪妙妙说，要和她退亲。 她承认，自己就是个气量狭小的人。 这话你对谁说不好，偏偏是对着纪妙妙！ 更何况，对纪绾绾而言，苏二公子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花骨朵，惯会招蜂引蝶不说，还帮她招惹来了无尽的麻烦，若有人以为她刚说的话，只是敷衍，那可才是真的大错特错，那可确确实实，是她的心里话。 总之，她可不想要这样一个未婚夫，更不想要一个这样的丈夫，摆在家里，那才是半刻的安宁都没有了，别妄图想过一天的好日子。 如果真的叫苏煜竞价成功，纪绾绾还真没想好自己接下来要如何处置，怪只怪她压根没想到，苏煜自己竟然会下场竞价，她原本只是想要逗逗纪妙妙、周令仪之流而已啊。 慕云城这一掺和，别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光看苏二公子那气恼又无奈的样子，纪绾绾就觉得自己心里积累的怨愤，仿佛散去了一些。 “八万八千八百两。”苏煜咬牙道。 “好数字。”慕云城笑道，“无论苏二公子出多少两，我都比他多出一两银子。” 人群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从一开始的五千两，对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就已经是天文数字，很多人一身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何况现在已经发展了近十万。 苏煜也说不出话。 他向来能言善辩，极少有这样吃瘪的时候。 未待他向慕云城质问，就听有人忽然发出轻笑。 这笑声非常古怪，明明该是愉悦的声音，可不知为何，这声音里却似掺杂了无尽冰霜之感，令人听来心头一凛，只觉寒凉。 何况，在场众人鸦雀无声，谁又会在此刻发笑？ 身量颀长、面容英俊的男子，在此时走出人群。 他遍体所着，皆是漆黑，腰间挎着一柄长刀，就如他的人般，也是纯黑色泽，头发高束，只有刘海处，黑发间混着一缕白，略微遮挡住他的眼角，却更显得容貌俊美，只是哪怕笑着，神情间也有化不开的阴翳，仿佛炼狱里走出来的阎罗。 “那我出二十万两呢？”那男子神情带笑，走向慕云城，道，“不知武陵王殿下，是否依旧要比我多一两？” 相比于旁人的惊讶，慕云城只是抬头，神情清宁地含笑打量了他两眼。 “看来白大人俸禄颇丰啊。”慕云城轻叹，笑道，“无怪乎是在陛下身边办事的人，身家自非慕某能比。白大人既看的上，那也省了慕某继续在这里打肿脸充胖子了。” 苏煜瞬间怒视他！ 你刚才对我可不是这样说！ 那被称作白大人的男子哈哈笑起来，看向苏煜道：“别来无恙乎，二公子？” 永宁侯爷虽举家迁来杭州，可更早年，却是住在京城的，甚至如今，隔上几年也还是回京都旧宅，住上一段时日。 所以苏煜是认识这位“白大人”的。 他是皇城第一高手，也是出了名的皇室爪牙，只听命于陛下以及太后，向以心狠手辣而闻名，但凡文武百官，就没有不怕他的，在京城官宦人家，白若寒的名字甚至能止小儿夜啼，简直可谓是让人闻风丧胆。 这样的人，到杭州城来干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 小打小闹罢了 苏煜向白若寒和慕云城作揖，苦笑道：“二位若能高抬贵手，不掺和在下的婚事，在下自然无恙。” “哦？！”白若寒惊奇道，“原来二位所竞拍之物，竟然是与二公子婚事相关的吗？” 苏煜无奈道：“你连我们拍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干嘛还出价二十万两！” 苏二公子久不在京中，又是那般心性，自然不像寻常官员们似的惧怕白若寒。 白若寒无辜道：“可不是嘛！都怪武陵王殿下，白某不过是想着，武陵王殿下看上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那白某自然也不可错过，是要插一手的了！” 苏煜：“……”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三人的身上。 这三人虽气质不同，风格更是迥异，可无一例外，都是年轻俊美，气度不凡，极是吸引人的视线。 只有朱大小姐，注意到了好不容易穿过重重人群，挤进门来的朱知府。 “爹？！”朱大小姐诧异地喊了一声。 朱知府此刻，却根本没空理会自己的女儿，半弓着身子，赶到白若寒的身边去听命，一看就是一副小心翼翼又忐忑难安的样子。 朱大小姐往日里虽不说耀武扬威，但行事也向来很不低调，有她在的场合，女孩子们行事往往还都以她为首，因为苏凝雪向来不怎么爱出这一类的风头，所以她在领导女孩子们做事情，又或者组织什么聚会方面的声望，可说是无与伦比，比苏二小姐都还要高些，不仅是因为她的性格和才能，更重要的，还以为她爹是知府，而她是知府家的大小姐。 在这杭州城里，除了永宁侯府那样出京的勋贵，还有哪个人的官，能比知府还要大吗？ 而永宁侯府，也只不过是只有那一个罢了。 可是现在，朱大小姐却觉得自己父亲的举止，很没有知府的气度，甚而让她今后在女孩子们之间，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因为她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见过她爹这么一副唯唯诺诺又胆战心惊的样子。 众人一看，连知府都来了，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正准备要看热闹，却被朱知府带来的人给赶走了。 不怪朱知府过分小心，实在是这一位活阎王，出了名的喜怒无常，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翻脸，反而坑害了他杭城百姓，朱知府这么做，实在是为了自己的子民们好。 朱大小姐不情不愿的，可是没办法，也被自己亲爹带来的人，一并给领走了。 饶是她也看出来，后到的那男子身份不凡，莫说自己的爹碰到他，是这样一副姿态，就连武陵王，和他说话的语气也极是随意熟稔。 东轩窗里，除了慕云城和白若寒、苏煜、朱知府外，就只剩下纪绾绾。 纪绾绾：“……” 慕云城看向她，纪绾绾瞬间心领神会，将婚书收起不提，规规矩矩站到了慕云城的身畔。 苏煜总算是暂时将一颗心放下，轻吐出一口气，他的额间明明空无一物，却觉仿佛出了身大汗般。 白若寒将这三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内，他笑了笑，果然是没再抓着先前的事情不放。 “白大人远道而来，是有要事？”慕云城道。 白若寒笑道：“殿下不妨猜猜看？” 慕云城似自嘲般，一笑道：“本王自从废了双腿，便足不出户，也就今日适逢端午，才出来凑个热闹。白大人要我这样的人猜，可是刻意刁难了。” “殿下客气了，军中战神又岂会因为区区双腿，便自困于门墙？”白若寒抬手一揖，视线流转，落在朱知府的身上。 慕云城与苏煜的心里，其实都已有了猜测。 朱知府却不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白若寒这是要他去说的意思。 “今年替太后甄选少女的杭州使节，正是白大人。”朱知府道。 虽然早有预料，可慕云城和苏煜互相看一眼，都自对方的眼中看见一抹凝滞。 · 杭州城多墨客骚人，人文气息浓厚，年轻人们喜爱舞文弄墨，年长些的，则更偏爱饮茶下棋，无论哪种，都可算是赏心乐事。 东风茶楼临湖而建，也在西湖边上，因视野开阔，风光极佳，往日里便很热闹，在端午这样的大日子，更是宾客盈门，座无虚席。 二楼，最僻静的一处雅厢。 两人对坐饮茶，望着湖景，竟是纪老太爷和永宁侯爷苏雨眠。 他二人的年纪并不相仿，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是忘年交，时常会约在一起喝个茶，下个棋，顺便谈天说地。这二人一官一商，竟然相谈甚欢，相处得也极是融洽随意。 “进宫陪伴太后的少女，三年一选，我听闻那杭州使节，昨天就已到杭州了。”纪老太爷道。 “是啊。”苏侯爷道，“太爷可听闻，今年的杭州使节是谁？” “听闻了。”纪老太爷道，“白若寒。” 两人长久没有说话，纪老太爷吧嗒不停地抽着烟管，显得很是惆怅。 “太爷是担心……”苏侯爷压低声道。 纪老太爷将烟管放到一旁，亦低声道：“你我早些年便探讨过，宫中每隔三年，便在全国甄选才貌双全的适龄少女陪伴太后，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寻常。” 苏侯爷冷笑道：“说是适龄少女，三年前，这年龄要求是十二岁，今年就成了十五岁，摆明了是在寻找郡主！” “我担心的，却是今年特地遣了白若寒来杭州。”纪老太爷道，“侯爷应该比我更清楚，那白若寒是什么人。他们既把白若寒派来，难不成是已寻到了什么线索不成？” 苏侯爷沉默良久，方摇头道：“此事不知，眼下最重要的，是我等且别自乱阵脚。可以确定，对方现在必然是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以你我声望，在有十成十的把握前，他们必然也不敢轻易下手。” 纪老太爷道：“你所言极是。” “还有一事。”苏侯爷道。 “什么？” “为郡主安全计，哪怕她再不喜欢……眼下这婚事，也是万万退不得。” “我自然明白。”纪老太爷重又拿起烟管，抽了一口，笑道，“孩子们之间小打小闹罢了，只要你我二人不点头，那无论他们做什么，就都是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是不值一提。”苏侯爷叹气道，“可也着实令人头疼啊。” 纪老太爷哈哈笑起来，一扫方才谈及正事时的忧虑与阴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 不愧是她爸爸 纪绾绾刚出太白楼的大门，就遇见了纪冰冰，还有纪清清。 或者说，这两姐妹，是特地在这里等她的。 自从先前满大街去找美食，她们已经和纪绾绾分开了好一会了。 两人一路找人打听，知道纪绾绾进了太白楼内，又是作画又是卖婚书的，这两件事，虽无论哪一件都足够耸人听闻，但发生在纪绾绾身上，纪冰冰和纪清清又都一致觉得，好像也还好，并不是那么难接受的事。 所以她们干脆就站在太白楼外面的树荫底下，一面吃东西，一面等纪绾绾出来。 毕竟以纪冰冰的体型，实在是挤不进去人山人海的太白楼。 直到知府带人进去楼中，其他的人都被赶出来，唯独不见纪绾绾，姐妹俩才开始着急了。 “没事没事，劳你们等我了，咱们继续去玩吧！”纪绾绾忙安抚她们。 纪冰冰和纪清清都是心思单纯的，听纪绾绾说没事，自然也就不认为有事了。 纪冰冰一听，就又高兴起来，根本就没注意到，和纪绾绾一起走出来的其他几名男子。 纪绾绾也只是向着慕云城打了个招呼，慕云城含笑点头，并不介意自己受冷落。 “这女孩子钟灵毓秀，怪不得能得殿下青眼，就连白某，也……”白若寒看着纪绾绾的背影，笑道。 自从他出现，就一直神情温和的慕云城，却在此时板着个脸，声音冷硬道：“白大人慎言，此乃阿煜的未婚妻，玩笑不得。” 你这时候，倒知道那是我的未婚妻子了！ 苏煜心内疯狂吐槽，面上自然不会显露，而是摆出与慕云城如出一辙的神情，以表郑重其事。 “哦？怪不得。”白若寒忙致歉道，“是在下唐突了，苏二公子莫要见怪。” 苏煜清浅地一抱拳，算是将此篇章揭过。 若是纪老太爷和苏侯爷在场，便能察觉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一幕，好在暂时有惊无险。 · 纪绾绾就和纪冰冰、纪清清三人手挽手，在大街上闲逛，视线很快就被前方拥堵的人群给吸引住了。 今时今日，这西湖边上到处都有这样的热闹，可眼前的这一处，却又显得非常特别。 姐妹三人上前去一打听，才知原来这是永宁侯世子和少夫人包下的院落，端午佳节，少夫人正带人当街包粽子，打算送给广大民众。 纪绾绾现在对“永宁侯”三个字，实在是有些过敏，下意识地转身想走，可奈何纪冰冰和纪清清却兴趣盎然，正在犹豫，少夫人柳氏却一眼看见了她，简直可堪是喜出望外地招呼：“绾绾！” 对柳氏而言，纪绾绾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在世父母，见到了自然没有不热切的。 纪绾绾不得不也走进去，向她打招呼。 柳氏如今瞧着是大好了，她的手边已摆了大大小小许多筐粽子，还有蛋黄、蜜豆、豆沙、蜜枣、肥肉、瘦肉、排骨等各种各样的材料，那粽叶也洗得水灵灵的，衬着碧绿如玉的颜色，极是好看。 “你们也来包粽子吧！”柳氏笑道，“让我们杭州城的百姓，也沾一沾纪家姑娘们的财气！” 纪冰冰和纪清清都极是有兴趣，纪绾绾推脱不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世子苏烬亲自招呼着坐在了柳氏的边上。 苏烬安排完他们，刚要继续和妻子一起包粽子，一抬头，却看见自己的亲弟弟和武陵王一起走进了院子，这还不算最稀奇的，更为活久见，是白若寒竟然也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若非一旁还跟着个满面小心的朱知府，苏烬简直都以为自己是经年不见白若寒，认错人了，可看看那一缕标志性的额前白发，还有小心作陪，生怕行差踏错的朱知府，苏烬就确信，自己绝对没有认错。 说句不好听的，此刻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朱知府也不一定会害怕成这样。 嗯，没错，那简直是肉眼可怕的害怕，失却他父母官的声威。 毕竟是一家人，无需那么多虚礼，苏烬随意招呼过苏煜和慕云城，便向白若寒和朱知府致意，尤其是白若寒。 “苏世子，别来无恙。”白若寒亦笑道。 他看起来，简直平易近人极了，要不是清楚这人实际上的所作所为，让人简直都要以为，传言中的那些，也不过是传言罢了。 旁人还当他看一会就要走，毕竟包粽子这种事，实在是没什么好看，出入皇宫大内的皇帝太后身边第一红人，自然也不可能对区区粽子感兴趣。 谁想白若寒却自己搬了把椅子，坐下来。 “白大人这是干什么？”慕云城道。 “包粽子啊。”白若寒笑道，“殿下，二公子，一起来啊！” 其他人虽目瞪口呆，慕云城与苏煜却只是一笑，竟当真加入了包粽子的队伍。 朱知府一看，白大人都坐下了，自己岂有在旁看着的道理，连忙也颤颤巍巍搬了把椅子坐下，笨手笨脚地开始裹粽子。 纪绾绾从没包过粽子，但在柳氏的指导之下，她虽然手脚慢了一点，好歹也裹出了几个像模像样的小粽子。 柳氏为了鼓励她，特地给她的粽子上，红色丝线都绑成了蝴蝶结，一眼便能看出来这几个是她包的。 再一看纪清清撅着个嘴在一旁，几乎要将那粽子团成了球状，这哪还能算是粽子，纪绾绾险些没被她逗得乐死。 纪冰冰则干脆放弃了，她捣腾了半晌，也只是把一堆的糯米、排骨、蛋黄撒了自己一身，和同样一事无成的朱知府大眼瞪小眼。 纪绾绾好奇地看向后来的那三名男子。 她“爸爸”竟然真的会包，还是所有人里包的最好的！ 纪绾绾才不管自己是否有特殊滤镜，总之她眼里，“爸爸”就是最厉害的，无所不能！ 白若寒唇角含笑，手法也很是娴熟轻松，他穷苦人家出身，自然也是什么事情都会上一点。 可是，这活阎王包的粽子，哪个活人敢吃啊！ 朱知府心内暗暗想着，却连眼睛都不敢多看，急忙把头低下了，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业。 真是，真正是，当初科举考功名，都没这么难过。 对于苏煜来说，科举考功名并不难，包粽子自然也不难。 其实，他才是三个人里，那个真正一点都不会的。 可是苏二公子生性聪敏，并不是一句虚言，哪怕在包粽子这种事情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依样画虎，现学现卖，竟是与慕云城、白若寒等人，包得大差不差。 “你们怎么都聚在这里呀！”院门处传来女孩子清脆甜美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 便宜他了 纪妙妙站在门口，有些惊奇地看着众人，可是所有人看起来都在专心包粽子，并没有人搭理她。 柳氏碍于情面，到底是招呼了她一声。 纪妙妙立时就飞跑过去，挤开纪绾绾在柳氏身边坐下。 纪绾绾没防备，被她推得险些摔倒，好险稳住了，手上那包到一半的粽子却报了废，糯米、豆沙撒了一裙子。 “噗——哈！”纪妙妙得意极了，捂着嘴偷笑了一声。 “你这是干什么！”纪冰冰手头本就闲着，一眼就看到了，走过来道，“这么多地方你不坐，偏往六妹妹那边挤，挤也就算了，你这是故意推她！” 纪绾绾一面收拾自己，一面凉凉地斜瞟了纪妙妙一眼。 纪清清着急地拽拽纪冰冰的手。 纪冰冰知道她的意思，都是一家姐妹，家里面如何闹也就算了，在外头无论谁输谁赢，丢的也总是纪家的脸面。 可她就是气不过。 “哟，你什么时候起，竟然成了你六妹妹养的一条狗了？”纪妙妙笑着，不怀好意的目光来来回回在纪冰冰身上打量，“瞧这身板……她还真是没有亏待你呢，怪不得如此忠心！” 骂人不带脏字什么的，她最会了！ 纪妙妙知道，苏二公子自己，就是一个妙语连珠的人，她曾亲眼看到他怼得无数人无话可说。所以她说出这一番打趣纪冰冰的话，觉得自己简直是幽默到了极点，一定能得到苏二公子欣赏吧！ 纪妙妙偷瞄了苏二公子一眼，却看见对方皱着眉，一副仿佛低头专注于手中粽子的模样。 是了，苏二公子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做这些下人才会做的事情！ 纪妙妙张口就想要斥责众人，大庭广众包粽子，真的是太丢脸了，刚想开口，她却一眼瞄到了慕云城…… 那还是……先算了吧。 其他人拎不清，但她哪怕是为了他们好，也总得先顾及到自己的小命。 纪冰冰气愤至极地看着纪妙妙。 纪清清简直呆住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三姐姐，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么难听的话，说的还是她的亲姐姐，那也是纪妙妙的亲妹妹啊！ “三姐，你，你——”纪清清被她气哭，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若只是推了自己一把，那当着众人的面，纪绾绾或许还忍了。 可是现在，纪冰冰是因为她受气，纪绾绾自问忍不了。 她站了起身。 柳氏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柳氏并不是一个软弱无能之辈，要不然，侯府也不会聘了她做世子夫人，毕竟到时候，世子可是要继承侯爷的爵位的，世子夫人理所当然将成为侯夫人，若没点服众的本事，如何能治理得了偌大一个侯府？不过是因为过往体弱，柳氏鲜少出现在人前，所以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罢了。 现在，这里是柳氏的地盘，她自然不能容忍纪妙妙在自己的地方上撒野，若还要自己的恩人纪绾绾亲自出面，那也显得她这个侯府少夫人太过无能了。 “三姑娘，我这院子地方狭小，怕是容不下你。”柳氏道，“不如请你到外面去吧？” 纪妙妙一愣，才反应过来，对方竟然是在赶自己走。 她竟然，敢赶她走！ 但她纪妙妙的应变，也不是吃素的。 “这地方是小了一点，可是怎么会只多我一个呢？我这么苗条，又纤弱，柳姐姐，你说是不是？”纪妙妙故意卖痴道。 卫东一直守在他家王爷身畔，闻言差点吐出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再看自家王爷，和那位白大人，到底是大人物，脸上竟半点都看不出来。 他家殿下悄悄摸了下自己藏在衣下的手腕，那还真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苏二公子嘴角抽搐，知府大人整张脸都是一抽一抽的，也就白若寒，依旧还是一副谈笑自若的样子，他甚至饶有兴味，抬起头来看了看纪妙妙。 一见有人捧场，还是众人都害怕的这一位白大人，纪妙妙顿时更来劲，更嘚瑟了。 连白大人都对她抱有青眼，苏二公子一定是想夸赞她，却没好意思表现出来吧！ 毕竟，她的身姿的确是如此的窈窕而绰约，如同弱柳扶风…… 柳氏完完全全是愣住了。 她想过这女孩子会哭闹，甚至撒泼，可怎么都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这沈氏，怎么能教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这是怎么办到的？ 纪绾绾感觉自己的满头筋，也在一个劲地跳。 因为在场的不仅仅是院子里这些人，院子门外，还有无数等待领粽子，顺带围观贵人们的民众，她甚至看见了不少条看热闹的人影。 “那个，是纪家的姑娘？” “天呐，纪家人原来是这样的吗？” “我的妈，真是笑死人了，不愧是商户女……” 纪绾绾走到纪妙妙跟前。 这一次，没人拦她，包括柳氏。 纪绾绾凑近纪妙妙，低声问她：“你是傻逼吗？你娘的脸，我们纪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 “你——”纪妙妙目眦欲裂，到底谁丢脸啊，到底谁才是傻逼啊！ 她扬手就想给纪绾绾一巴掌。 纪绾绾自然不会轻易被她打到。 这件事慕云城知道，旁人却不一定知道。 苏二公子第一时间冲上前去。 可是在他赶到之前，众人便只听到“啪”的一声，一物破空而至，打在纪妙妙高扬起的手上，落地摔个粉碎。 纪妙妙的手指，也在刹那之间鲜血淋漓。 而白若寒，依旧好整以暇包裹着手上的粽子，仿佛那一枚被当作暗器丢出去的玉佩，并非是他的手笔。 纪妙妙愣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时间又痛又怕，竟当着众人面，撕心裂肺痛哭起来。 苏二公子，到底还是关心她的啊，竟然第一时间冲了过来。 纪妙妙知道自己应该矜持，可是面对如此赤裸裸的关心，她实在是再招架不住。 那，就让她借着受伤的契机，往苏二公子怀里倒一回吧。 算便宜他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不得了的大事 苏二公子差点没被吓死，像避瘟神似的，忙不迭躲开了。 “你没事吧？”他问道。 纪妙妙正要边哭边来一句，自然是有事。 却见纪绾绾微微地，一摇头。 苏二公子问的明明是自己，纪绾绾这个小贱货摇什么头！ 她正要破口大骂，却猛然想起来，刚不知道用什么打了自己的罪魁祸首！ 她根本就没看清楚，到底是谁扔的暗器！ 忘了在哪里看过，眼泪是女人最有力的武器，纪妙妙再次哭得撕心裂肺：：“谁害我……” 像她这样柔弱无依小白花似的女孩子，对方竟然也忍心下手。 简直是铁石心肠！！！ “吵死了。”白若寒低声道。 朱知府本来就脑门子直抽抽，一听这活阎王开口，哪还能坐得住，立时就要命人把这脑子有病似的女孩子撵出去。 纪冰冰和纪清清一看，若纪妙妙真是被知府的人撵走，那这事的影响，可就更大了，两人忙一左一右，连拖带拽地纪妙妙给架出去。 “你们干什么！”纪妙妙哭嚷着不肯离开，奈何却比不上纪冰冰一把好力气，她怎么挣扎都没用。 “你可闭嘴吧！”纪冰冰直接给了她腰上一拳。 纪妙妙顿时痛得说不出话，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与之相比，她手指头上的那点伤，还是太轻微了些。 纪清清不知道姐姐已经暗中下了“黑手”，只怕纪妙妙再叫起来，情急之下一把握住纪妙妙的手指，正是她受伤了的那根手指上。 纪妙妙此时若是有力气，一定会哭得鬼哭狼嚎，可是她被纪冰冰打了那一拳，根本就半分力气都没有，脸色惨白惨白的，跟纸一样，瘫倒在纪冰冰的身上，任由她把自己拖来拖去。 原本跟纪冰冰、纪清清一起出去的，是纪绾绾，所以纪家下人们老远一看，还以为是这两姐妹，带着纪绾绾过来了。 众人都很是不解，六姑娘怎么了这是？ 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出事的原来不是六姑娘纪绾绾，而是三姑娘纪妙妙。 “四姑娘，五姑娘，三姑娘这是怎么了？”下人焦急地询问。 “没事儿，失心疯罢了。”纪冰冰道，“先回家吧，直接找个大夫来家里，不然她发起疯来，咱们可治不住。” 下人信以为真，连连点头。 我的老天爷，原来三姑娘还有失心疯的毛病，说发病就发病啊，怪不得他一早瞅着就不对劲呢！ 一行人七手八脚，把纪妙妙架上马车。 纪妙妙瘫在马车上，一脸仇恨地瞪着纪冰冰和纪清清。 可她很快就收起了这副仇恨的面孔，在她的心目中，自己就仿佛那浴火的凤凰，涅槃重生了。 可是，她的心已经死，心死如灰，永远无法再复燃，她也永远都不会原谅纪冰冰和纪清清。 纪妙妙冷若冰霜道：“我就问你们一句话……” “可闭嘴吧你！”纪冰冰粗暴地打断她。 纪妙妙：“……” 纪清清到底性子软和些，犹犹豫豫道：“你、你想说什么？”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弃我于不顾，反而站到纪绾绾那边去？”纪妙妙道，“从前，我们那么要好，你们怎么说叛变就叛变呢？” “别问了，没有为什么。”纪冰冰不假思索道，“真要说的话，也就一个解释，怪我从前瞎了眼。” 怪她从前瞎了眼？那就是说，纪冰冰自己也承认，是纪冰冰自己的错，跟她纪妙妙没有关系咯？可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纪妙妙认真仔细地思考了半晌，凭她聪明的小脑瓜，却怎么也理不顺这其中的逻辑。 她越想越委屈，冰山之姿轰然碎裂，再次哭了起来。 纪冰冰：“……” 纪清清：“……” 高高兴兴地跑出去游玩，结果却被人架着回来，沈氏原本正和家里的几个管事婆子对账，一听下人们回话，连忙就小跑着出来迎接自己的女儿和两个侄女。 纪妙妙一见了亲娘，立时就扑进娘的怀里，嚎啕大哭，像是要把八辈子的委屈，一次性都给哭完了。 还是娘好，不会推开她，比臭男人可可靠多了！ 沈氏简直都被她给哭懵了，再联想到女儿刚才那走不稳路，靠好几个人扶着，还脚步虚浮的样子，隐隐约约，她仿佛还看见了血渍…… 沈氏如遭五雷轰顶，这不会是……被人给强了吧？！ “妙妙，你这是怎么了，妙妙？！”沈氏心中着急，被女儿的哭声感染，竟也跟着掉下了眼泪。 下人们面面相觑，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好不容易，想起这家里还有另一位能主事的来。 “三太太，三太太，您快去看看，二太太和三小姐，正在二门外抱头痛哭呢！奴才们不敢劝，也劝不住啊！” 底下人大呼小叫跑过来的时候，三太太庞氏正在自己的园子里修剪花草。 她向来佛系，除了养大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一直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外头的生意有丈夫和儿子打理，家中事宜又有妯娌操办，她的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嫁过来前，庞家人还操心，说沈家人不是好相与的，她这个妯娌沈氏，怕是不好相处。 可也只有日子过久了才知道，沈氏这样的妯娌，里里外外操持得一把好手，配自己这样图省事的性子正是合适，只要往日见着了敬重她几分，沈氏便看她很顺眼了，何况还有纪家兄弟们在，沈氏无论如何不可能亏待了她们三房，以及她的几个子女。 庞氏被惊得，差点没被花剪子，戳了自己的手指头。 二太太和三小姐抱头痛哭？！ 庞氏想起来，听纪冰冰和纪清清说过，今日端午，和纪绾绾约好了要出去玩，纪妙妙却不和她们一块儿。 这怎么就哭着回来了？得是多大的事儿啊？！ 庞氏紧赶慢赶，到了二门外，却见沈氏和纪妙妙果然还在哭着，沈氏倒是还好，多半是急得，纪妙妙的眼泪，却像下雨似的，流个没完。 而自己的两个女儿，却一脸呆滞站在一旁，瞧起来，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或者说，是没机会说。 “怎么了这是？！”庞氏问道。 “不得了的大事！”纪冰冰道，“三姐姐手指破了。” 庞氏：“？” 她知道冰冰惯是这个性情，便看向乖巧听话些的清清。 纪清清显然也还没从纪妙妙这撕心裂肺的哭声里缓过来，但还是察觉到娘亲询问的视线，小木偶似呆呆的，点了两下头。 庞氏：“……” 沈氏：“……” 沈氏：“……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 少吃些吧 被请来处理纪妙妙伤势的大夫，还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完成了任务。 “怎么这么快？”纪妙妙泣道。 “行了，把眼泪收一收，哭哭哭，这么点小事，不过是破了根手指也要哭，不嫌丢脸啊！”沈氏没好气道。 纪妙妙长这么大，就没被娘亲这样骂过，她觉得娘亲对自己，是越来越没有耐心了，怎么所有人都这样！一个两个的，都不爱她了，娘亲是，纪冰冰是，纪清清是，就连苏二公子也是！她们全是被纪绾绾那小贱人给迷惑了心智了！ “呃……”那大夫给纪绾绾包扎完手指，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要不要回答。 “我腰还疼呢！”纪妙妙噘着嘴道，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到底是自己生的女儿，她往日里也还算乖巧，读书习字全是乖乖的，给沈氏挣回来不少脸面。 沈氏不由得心软，道：“好端端的，怎么又腰疼了？” “我打了她一下。”纪冰冰道。 沈氏和庞氏都是一愣。 可沈氏才在妯娌面前丢了脸，都还没闹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就和纪妙妙两个在二门外哭得撕心裂肺，把庞氏都给惊动过来了。 “那没事！”沈氏对纪冰冰笑道，“你一个小姑娘家的，能有几把子力气？” 纪冰冰：“……” 纪妙妙：“？？？” 她娘果然是不爱她了！ “可我就是很疼啊！”纪妙妙喊道，“不信我解了衣服你们瞧瞧，说不定都青了呢！” 因为大夫是男子，所以这瞧，只能丫鬟们去瞧，可丫鬟去瞧，哪里显得出她伤势严重，肌肤更是吹弹可破呢，纪妙妙一再坚持之下，沈氏只能自己去瞧。 纪妙妙三两下脱了衣服，却见那后背除了白花花的一片肉，屁都没有一个。 纪妙妙自己也呆住了，纪冰冰这厮，什么时候学的阴私掌法，自己这受的，还是内伤啊！ 沈氏无奈至极。 “娘，你看，我是不是都瘦了？”纪妙妙道。 沈氏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纪妙妙就等着听娘亲口赞她声“弱柳扶风”，却听沈氏干咳一声，道：“往后还是少吃些吧。” 纪妙妙：“？？？” 纪妙妙：“！！！” 沈氏说完就走，纪妙妙忙穿好衣服，跟着她走出去。 她娘这是什么意思？是这人间的食物，已经配不上她这样的小仙女了吗？！ “今天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料理完大哭大闹的纪妙妙，沈氏总算是能与旁人正常对话了，便向纪冰冰和纪清清询问道。 庞氏看向两个女儿，她也很是好奇，明明是和绾绾一起出去，怎么会带着妙妙回来，还……哭成那样。 说是破了手指，那手指又是怎么破的呢？ 沈氏也有同样的疑问，看女儿这衣衫干净的，也不像是摔了一跤的样子，就算真是摔了一跤，也不可能只是伤了手指而已啊，别的地方还都完好无损，就连灰尘都没沾染上一片。 “是……被人打的。”纪清清道。 沈氏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仿佛要吃人：“被谁打的？” 庞氏一听，也险些坐不住。 竟然还有人，敢打他们纪家的女儿？这俩孩子，怎么不早说！ 想起来她们缘何早说不了，庞氏不说话了。 她佛系惯了，万事都有沈氏出头，何况，这还是沈氏自己的女儿出了事，自然更用不上她越俎代庖，她如今还带着两个女儿陪坐在这里，已经算是处事非常积极了。 纪冰冰和纪清清互相看一眼，都仔细回想了一番当时的情境。 从那个角度，在场又有如此好身手的，只可能是…… “不是武陵王，就是白大人吧。”纪冰冰说。 沈氏差点没从凳子上滑下去。 武陵王？？？？？？？！！！！！！！ “白大人又是谁？”沈氏道，“咱们杭州城里，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白大人？” “不知道。”两个侄女都整齐划一地摇头，“只看得出来，朱知府对他更是恭敬，也不是，不仅仅是恭敬。” “那是什么？！”沈氏连忙追问道。 纪冰冰想了想，道：“是害怕。” 沈氏：“……” 那得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能连朱知府都害怕，她也不是没见过朱知府，对着武陵王和苏侯爷是什么样，那也绝对用不上“害怕”两个字。 那“白大人”的地位，难不成比武陵王还要高？ 难不成来的是天王老子？！ 沈氏想起来，还在闺中的时候，她听人念过一个话本子，那讲的正好也是一个皇帝微服出游的故事，里面皇帝在民间时的化名，就是“白十二”，合起来正好是一个“皇”字。 沈氏差点没被自己的脑补给吓死。 她这不成器的女儿啊！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沈氏一直知道，自己这小女儿，除了读书方面还有些天赋，可又更像是天赋全点在了读书上，对待别的事情，就总有点缺心眼，说直白了就是蠢。 养个孩子，蠢点笨点没关系，可她又是那般心性，简直就是给家里头招祸呀！ 还是庞氏冷静一些，问道：“妙妙做了什么，引得旁人打她？” 打的……还是手指？部位那么奇怪的吗？ “是啊！”沈氏回过神，也往纪冰冰和纪清清看过来。 纪清清道：“因为她想打六妹妹？” 庞氏：“……” 沈氏：“？？？” 沈氏道：“她缘何要打六妹妹？” 就知道自己女儿是个好的，原来是有纪绾绾那丫头暗中挑唆，可难怪呢！ 纪绾绾都还没回来，沈氏就对她恨得牙痒痒。 “因为——”纪妙妙听娘亲这语气，就知道她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忙不迭要开口。 “你给我闭嘴！”沈氏怒喝道。 “呃……”纪妙妙的哭声卡在嗓子眼。 不争气的泪水流啊流。 娘亲真的不爱她了。 “冰冰，你说。”沈氏忙着给自己顺气，对纪冰冰道。 纪冰冰面无表情，将事情从头开始，叙述了一遍：“永宁侯少夫人和世子在西湖边的小院子里包粽子，要送给百姓们，我和五妹妹，六妹妹路过那里，少夫人认识六妹妹，就招呼我们一起包，过了会武陵王和苏二公子、朱知府还有那位白大人也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 可真是丢人啊 这么多大人物啊！ 沈氏和庞氏互看了一眼，两个人心底都有隐隐担忧，那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可不都是在这几位的眼皮子底下吗？ “然后呢？”沈氏迫不及待地问道。 “然后我们大家就一起包粽子。”纪清清道，“过了会，三姐姐就来了，她一来，就挤到少夫人和六妹妹中间去，还推了六妹妹一把，害她包了一半的粽子，全都撒了。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三姐姐是故意的。” 沈氏以手掩面。 庞氏神情复杂。 可真是……丢人啊。 “那几位就这么看着……你竟然也敢！”沈氏气怒不堪地指着纪妙妙，差点没厥过去。 她倒不是不许女儿针对纪绾绾，可你好歹也用点聪明些的方式，是不是！ “我、我——”纪妙妙看她那凶神恶煞的神色，怎么着也没敢说，就是那几位看着，她才刻意如此的啊，这样，不才显得她真性情，和那些矫揉造作的妖艳贱货都不一样吗！ “不是。”纪冰冰说。 “什么？”沈氏愕然，庞氏也好奇地看向自己女儿。 “可不只那几位。”纪冰冰道，“院子外面，可围满了等着领粽子的民众，数不清多少人，全都见着了，大家张口闭口的，都知道是我们纪家的姑娘。” 沈氏眼睛一翻，差点就要往后倒去。 庞氏忙扶住她，道：“别急着晕，先听孩子们把话说完。” “……是，冰冰，清清，你们接着说。”沈氏缓过神来，道，“她推完绾绾之后呢，你们两个，可拦她了？” “我拦了，我质问她，这是在做什么，干嘛这么多地方不坐，偏要往六妹妹那边挤。”纪冰冰道。 沈氏连连点头道：“你做得对，那然后呢？” 纪妙妙眼看情势不妙，明明是她先回来，怎么着也该是她告纪绾绾的状才对，可眼下，怎么成了纪冰冰和纪清清一起，向沈氏和庞氏告她的状了？！ 纪妙妙想辩解，可奈何纪冰冰说的全都是实话，更何况，自己哪里错了，为什么要辩解？！ 可自己明明没错，沈氏为什么就是一副她大错特错的样子？！ 纪冰冰没有给纪妙妙想太多的机会，她连珠串似的，和纪清清两个人一唱一和，把今日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讲了个一清二楚，期间沈氏一度想厥过去，尤其听到自己女儿，竟然说冰冰是绾绾养的一条狗，更暗指对方身材壮硕……沈氏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和庞氏这和平妯娌做的，难不成是要到头了。 到头确实不至于，可沈氏却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知怎么面对庞氏。 庞氏是官家小姐，若论出身，还比她高上许多，她若想出来掌家，自然也是有一争之力的，至少跟自己平分秋色是绰绰有余，可庞氏却乐得撒手不管，这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是沈氏一个人说了算，下人们往日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张口闭口也都是把二太太挂嘴边，鲜少会提到这家里还有个三太太的。 这全是庞氏不和她争的结果。 沈氏心里是存着感激的，哪怕她往日不提，却也从不曾苛待过三房半分，可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险些被自己的女儿给破坏了！ 这丢人都丢到了西湖边上，沈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才没一个巴掌，甩到纪妙妙的脸上。 庞氏神情复杂，却也明白此刻沈氏的心里，自然是要比自己更不好过，而自己和冰冰、清清在此，沈氏怕是还不好教女儿。 庞氏体察人意，便站起来，要带着两个女儿告辞，回去自己的院子了。 沈氏与她客套一番，此刻实在也没那番心情，虽然歉疚，却也没硬要人留下，只待日后寻个机会，再去向庞氏赔不是。 庞氏却忽然顿足，道：“嫂嫂，我好像忽然明白，那位白大人是谁了。” 她官家出身，对外头官场的事情，自然要比沈氏多上许多，更有些见识，是沈氏所没有的。 沈氏本就知道这事情非同小可，更见庞氏皱着眉，愈发担忧道：“是谁？” “白若寒。”庞氏也是刚问了纪冰冰和纪清清，那白大人的气度长相，才联想到此人，一旦确定下来，她心里的不安就没片刻消停过，“皇帝身边的第一亲信，还有个活阎王的名号，满朝文武的梦魇，想来也只有他，能让朱知府怕成那样。” 沈氏面如土色，瞬息之间呆若木鸡。 纪妙妙撇嘴道：“有那么厉害吗？感觉也没有吧……” 没人理会她。 纪冰冰和纪清清也不知道，那白大人竟有如此声名，现在想想，简直都后背生寒，仿佛自己真在阎罗殿前走了一遭似的。 庞氏舔了舔唇，掩去不安的心绪，安慰道：“不过听冰冰和清清所言，那白大人，对绾绾，似乎倒存有好感，否则也不会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嫂嫂还是暂且放宽心吧。” “哼，谁知道那纪绾绾，是使了什么手段！”纪妙妙不屑道，“娘，三婶，你们就不觉得蹊跷吗，那纪绾绾从几个月前开始，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莫名其妙就有了那么高超的医术，就连画画都变厉害了，怕是这样，才勾得那白大人对她另眼相看！” 沈氏冷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仿佛还处在对白若寒的后怕里，没缓过神。 “你少胡说八道！”纪冰冰道，“绾绾医术厉害，是她不仅拜了回春堂的老大夫做师父，还日日都在钻研啊！至于书画，你难道是失忆症，忘了咱们在学堂里的时候，陈先生就夸赞过，说她的技艺，已经远远超过你了！” 什么？ 沈氏缓过神来，看向纪妙妙。 纪妙妙一直将这件事情捂得死紧，见沈氏看过来，她心虚得直往后退。 沈氏一直以为，自己这女儿虽缺根筋，心智简单了些，好歹也还有个会读书的优点，却不想，现在就连这优点，也被旁人给比下去了？ 庞氏神色复杂了一瞬，看向纪冰冰和纪清清道：“绾绾她，竟有如此才能？” 纪冰冰和纪清清都点头，可她们到底是不知道，今日太白楼中发生的事情。 纪妙妙知道，她还叫嚷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 不三不四的人 庞氏神色复杂了一瞬，看向纪冰冰和纪清清道：“绾绾她，竟有如此才能？” 纪冰冰和纪清清都点头，可她们到底是不知道，今日太白楼中发生的事情。 纪妙妙知道，她还叫嚷了出来：“她可猖狂了，也不怕丢人现眼，在太白楼里，周令仪邀请她画画，她就骂人家，还好我走上去制止她，不然旁人还要以为我们纪家姑娘，都是这么凶这么没教养的，可她非但不识好人心，说我拎不清叫我走开，还当场改我们的画，来吸引旁人的眼光——” 纪冰冰和纪清清都听得目瞪口呆。 庞氏牵着她们二人走了。 纪妙妙不知道怎么自己才说了一半，三婶就带着两个堂妹离开了，就见沈氏的手，已高举了起来。 母亲这是干什么？要帮她理头发吗？ “啪——” 这一巴掌，几乎是沈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出去，听得还没走远的纪冰冰和纪清清，都齐齐一哆嗦。 沈氏这辈子没怎么打过人，却不想第一次这样歇斯底里，竟然是打自己的女儿。 可她半点都不后悔，只恨自己的力气还不够大，打不醒这一天到晚做白日梦的傻逼玩样儿。 “我看你才是既蠢又毒，人傻还不自知！纪绾绾半点没丢纪家的脸，相反，她好不容易挣揣回来的纪家姑娘的脸面，全被你丢得一干二净！不只是纪家，我们沈家的颜面，也全被你这蠢货，给丢干净了！”沈氏高声骂道。 纪妙妙捂着脸，感觉半边脸都木了，一擦唇角，摸到了一手的血。 她原本想直着嗓子嚎，可哪怕脑子里面嗡嗡的，也听清楚了沈氏骂她的这些话。 这些话……是娘亲骂她的吗？ 既蠢又毒，丢干净纪家和沈家两家的脸面？ 这些话，确定是在骂她？ 纪妙妙唇角溢血，半脸肿胀，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沉沦进无边炼狱。 而她的亲娘沈氏犹不罢休，还亲手给这炼狱又加了一重锁。 “来人，把这蠢货带下去好生看管，只在自己的院子里，绝不许出去！”沈氏对下人吩咐完，尤不解气，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对纪妙妙道，“你若敢私自跑出去，我沈玉珍就没你这样的女儿，纪、沈两家也就都和你没有关系！” 纪妙妙此刻只觉头脑麻痹，心灰意冷，可她却不知，沈氏此举，正是救了她一命，她若此刻在外，还不知将遭遇怎样的风险及混乱。 · 苏凝雪出生没多久，苏侯爷就带领举家迁往杭城，所以在苏凝雪的幼年记忆里，几乎没有关于京城的回忆。 可这并不妨碍她对那座天子之城的向往，以及野心勃勃。 每次回到京都小住，苏凝雪都会觉得，自己天生就该是属于那里的，而她遇见那些所谓的“京都第一美人”、“京都第一才女”、“京城第一贵女”，都会私下里暗自比较，凭心而论，苏凝雪觉得，自己这位“杭州第一”，比起她们来，并不遑多让，可“杭州第一”，听起来怎么都不如“京城第一”来的体面。 所以即使表面上言笑晏晏，温雅谦和，苏凝雪对待那些京城贵女，就像她对待杭城贵女们一样，心底里也是不怎么看得起的。这些人之所以还能保持着诸多个京城第一，不过是因为自己久在杭城罢了。 一旦给她崭露头角的机会，她就能光芒万丈。 直到某一日，她见到了皇宫里的公主以及皇后。 那才是真正的光芒万丈，是值得她真心实意去仰望的人。 · “你确定，那位白大人，就是今年替太后甄选少女的杭州特使？”苏凝雪问心腹。 心腹道：“千真万确。” “好。”苏凝雪勾唇一笑，道，“那你们看着办，把计划提前吧。” 心腹领命而去，只是几个起落间，便不见了人影。 周令仪解手出来，压根没察觉半点异样。 “走吧，可等你好久了。”苏凝雪笑着挽住她的手。 周令仪很是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 两人出了太白楼，苏三姑娘就没表现出过半点嫌弃她的心思，只看得旁人都称赞不已，周令仪自己心中也很是折服了，因为眼前这人，是真的善良，哪怕看穿一切，却也还是能保持一颗初心，是这盛世中一朵不染尘埃的纯净白莲，叫周令仪自愧弗如。 一路行来，为了免自己伤心，苏凝雪压根就没提太白楼中相关的事情，只是沿路与她说笑游玩，让周令仪自己的唇畔，也逐渐露出笑意。 两人走到一处格外热闹的院落门口，听闻是永宁侯府的少夫人在里面包粽子，要赠送给广大民众。 “走，我们也进去凑凑热闹。”苏凝雪道。 周令仪自然欣然应下。 两个人手挽手走进去，却正见到朱大小姐，一副走不是，进去也不是神色，站在院子大门口。 “朱大小姐。”苏凝雪上前去打招呼道。 朱大小姐看着她们，欲言又止。 苏凝雪心下好奇，往院子里面看去，瞬间面目呆怔。 几乎都无视了，手忙脚乱跟着在边上包粽子的朱知府。 苏凝雪很快就回过神来，这里毕竟是她自己家的地盘，一左一右拉着朱大小姐和周令仪，向众人一一行过礼。 “我们也来帮忙吧。”她笑着带两人加入包粽子的阵营。 早在纪冰冰、纪清清带着纪妙妙走的时候，纪绾绾本也想跟着走的了，可她又担心若自己跟着一道回去，纪妙妙会更加发疯，只得暂且先留下，没想到才隔了没多会，就遇见了周令仪。 对周令仪，纪绾绾是很膈应的，可她到底不是纪妙妙，不会当着众人面犯病。 苏凝雪谈笑自若，她惯是这副芙蓉花般的神情，简直可说是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可没想到，当她这样笑着时，却会对上自己二哥的一副冷脸。 “怎么了，二哥？”苏凝雪走过去，轻声问道，“妹妹我哪里没做对，惹你生气了吗？” “你一直都没做对。”苏二公子道，“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眼瞎心盲，把好人当坏人，坏人当好人，不跟未来嫂子亲近，成日净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他声音不大，可这院子里的，又有哪个不是人精，几乎都听到了。 纪绾绾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这位苏二公子，还真是风格独特，真不怕自己被人说婆婆妈妈，连她们这些女孩子间的事情都要来管啊。 不能说印象扭转，但纪绾绾也不得不承认，苏二公子这一茬，确实在她心里多圈了些好感，让她才发现，他原来是这样的，倒也有些趣味。 苏凝雪面色雪白。 周令仪如坠冰窟。 就连无辜躺枪的朱大小姐，也如坐针毡似的左右看看，极是不自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 要不要吃粽子 一筐筐清香四溢的粽子很快就蒸好了，被侯府下人们抬出来时，还冒着滚滚热气。 因为是贵人们亲手包的，民众们都爱沾个好意头，等着领粽子的人可谓是人山人海。 白若寒站起身来，朱知府连忙也随他站起，因为起身的动作太快，差点带倒身前的桌案。 朱大小姐觉得没面子极了。 这一路上，她也让自己带出来的下人们，去询问了她爹身边的人，这位“白大人”到底是谁。得出的结论，是朱大小姐自己都惊诧的。所以她倒也能理解她爹的举动，只是将这些不快都压在心底。 其他人自然也都知道了白若寒的身份。 他原本会坐在这里包粽子，众人就很是不解，这一下都等着看他将要如何。 朱知府连忙递上一块干净的白毛巾。 白若寒接过，仔细地擦了擦手指。 若是在场有京官，见到这一幕定然会觉得如临梦魇，因为这一位细细擦拭手指时的样子，就跟他每次杀完人后擦手，是一模一样的。 白若寒擦完手，朱知府连忙殷勤地将毛巾接回去，这类本该下人做的事情，他却战战兢兢，殷勤万分地亲力亲为。 “朱大人治下，果然一片安平，满是繁荣昌盛之景。”白若寒笑了笑，说道。 朱知府受宠若惊，忙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那条对方刚用过的白毛巾，仿佛捧着圣旨一般，弯腰道：“白大人谬赞了！” 白若寒扫了他一眼，笑道：“那我们，去别处看看？” 不知为何，他说出这句话时，在场的大多数人，如柳氏、苏世子等人，都长舒出一口气来。 要说这位白大人在此，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可就是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 就连朱知府自己，心头也是一松，毕竟在这方别院，他同时要面对的还有武陵王以及永宁侯府年轻一辈的主子们。 “好，好，那下官就带白大人去别处看看。”朱知府连忙笑道。 白若寒点头，看向慕云城，一拱手道：“殿下，在下先告辞了。” 慕云城亦抬了抬手，道：“慢走。” 众人纷纷行礼，白若寒便带着朱知府一行人，出了别院。 这一回，他倒没似先前一般，自己走在前头，把被民众们拥堵着走不出来的朱知府等人抛在后面，而是等着朱知府带人开道。 百姓们见到官家人，自然纷纷让开道路。 见人走远，柳氏面上的神色才更柔和自在了些。 她一面指挥下人们派发粽子，一面对众人笑道：“粽子蒸好了，各位可要尝尝自己亲手包的粽子？” 众人自然纷纷道好，端午佳节，凑的就是个意趣。 纪绾绾包的粽子不多，约莫也就十来个，因为她知道自己手艺生疏，生怕糟蹋了好材料，就这，每一个都还是柳氏帮她缠的线。 柳氏可谓别出心裁，给纪绾绾包的每个粽子，都打了个蝴蝶结，一眼就能看出来和其他人包的不同，那十多个被打了蝴蝶结的粽子聚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可爱。 “我要尝尝绾绾亲手包的粽子。”柳氏笑道。 “哥哥，吃粽子吗？”苏凝雪捧了一兜的粽子，笑着问苏煜。 这些粽子，大多都是她和周令仪两个人做的。 苏煜往里面看了看，却只是看了看，没动手。 “嗯……”他说。 “嗯？”苏凝雪疑惑地看着他。 周令仪一直垂着头，神情沮丧，像是不敢看人，更不敢说话似的，可是眼角的余光还是偷瞟着苏二公子，盼望他能选自己的粽子吃。 “我吃那边的。”苏煜忽然走了开去。 苏凝雪：“……” 周令仪：“……” 苏煜毫不客气地，从柳氏手里选了个绑着蝴蝶结的粽子。 “殿下，您想不想要吃粽子？”卫东问慕云城。 慕云城抬头，看了他一眼。 卫东瞬间就慌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 您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换卫西来！ 苏凝雪看了看这边，满脸都是犹疑之色。 她很想像刚才问哥哥似的，也走过来问小舅舅一句，可是刚才自己的亲哥哥，都已经让她这样没脸了，小舅舅这里，苏凝雪压根就不想自讨没趣。 小事，小事罢了…… 苏凝雪说服自己，放下粽子，继续和其他人言笑晏晏。 “属下也给您去找个，绑蝴蝶结的粽子来？”卫东自以为小声地问道。 苏凝雪：“……” 慕云城又看了他一眼：“哼。” 哼？ 卫东知道，自己家殿下，这是傲娇上了。 “令仪，你去哪里？”苏凝雪发现周令仪忽然往外走，打从来了这座小院，她的脸色就一直不对。 周令仪还是那副垂着头的丧气样，闻言略住了足，道：“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苏姐姐，我们来日再聚。” 来日再聚？我怕你，是没那个命！ 苏凝雪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狠厉。 “好，那你路上小心些，可要我派人送你？”她笑如春花地说道，笑意温润如春风拂面。 “不必了。”周令仪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苏凝雪见众人没有注意她的，便对贴身丫鬟耳语道：“派人跟着她。” 丫鬟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纪绾绾：“？” 她看了眼慕云城，两人对望，都从对方的眼神里，明白了双方都听到了这句话。 不过哪怕是纪绾绾，也不是刻意去听，而是不小心听到罢了，关于苏凝雪派人跟着周令仪，她至多只是有些疑惑，并不会去深想，也没这个兴趣去探究。 周令仪一开始，虽然并不知道白若寒的真实身份，可只要不是个瞎子，就能看得出来，这忽然出现的男子身份非凡，就连往日见着永宁侯和武陵王，都是不卑不亢闻名的朱知府，见到他也是卑躬屈膝，毕恭毕敬。 发乎趋炎附势的本能，周令仪打小便会察言观色，哪怕一时插不上话，她也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一直在注意着白若寒。 后来跟随苏凝雪到了这方永宁侯府的别院，要说她再还不能从众人的话语，以及跟随着朱知府来的那些护卫只言片语的交谈里，推断出白若寒的身份，那她也就太蠢了一些。 本朝女子讲究德才兼备，要说是历来如此，也可说是近十多年变本加厉，因为太后的缘故，朝堂上下都更注重着这些，听说京都还有专门为女孩子设立的官家学堂，非少女间的翘楚不能进入，而自那里出来的女孩子，是各个官贵人家争相求娶的对象，简直是门槛踏破。 更别说一旦被选入，进宫陪伴太后，便是无比殊荣，说句山鸡一朝变凤凰，也不为过。 而想到自己如今糟糕的境况，周令仪愈发坚信，那是她如今唯一的翻身机会，而这个翻身的契机，就是白若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 和我有什么关系 虽说这男子身份超然，是今年皇帝、太后派往杭州甄选少女的皇家使节，可他看起来并不凶恶，还平易近人地和众人一起包粽子，哪怕这是装出来的假象，却也足够说明问题。 何况，人总也是有欲望，只要有欲望，便可与之做交易。 周令仪不知道，为什么朱知府面对白若寒，会怕成那个样子。 可她却不得不拼一把了。 像她们这样的女孩子，自小饱读诗书，若不是出于意外，爱上苏二公子，能够进宫陪伴太后，便是这十多年最终极的追求。 而她也实在是厌恶透了那个贫穷而寒酸的家，张口闭口唯一所能称道的，就是祖上曾经出过大官，可那都已是快百年前的事情了，她也恨透了自己那个狭小逼仄的卧室，连件像样的家具的人都没有，更别提身边能有一个得用的人，唯一的丫鬟，还是姐妹几个共用的，那丫鬟被众人争来抢去不说，还时不时地给她们几位“主子”摆脸色，大家也都只能装作没看见。 看见了又能怎样呢？ 你骂她，她下回就不伺候你了，在她们周家，丫鬟可要比小姐难得多了。 周令仪原本还以为，交好了苏三姑娘，自己便已是绝处逢生，只要主母不是纪绾绾，苏二公子娶别的人，她通过苏三姑娘的关系，去给苏二公子做个妾，也不是多么为难的事情。 毕竟她还有祖上的清名在……也只有清名了。 可现在看来，苏二公子早被纪绾绾那贱人迷惑了心智，自己这想法，是没有可能实现的了。 那她还能怎么办？ 真的回到那个她厌恶至极的家，聆听姐妹们恶毒而无休止的谩骂，再被母亲缠着，再骂一遍她没用，拿自己的眼泪来活活淹死她吗？或者，嫁给裴珺？裴家只会比她们更贫穷，更凄苦，更寒酸…… 或许现在不是了。 裴家人拿裴珺的两条腿，甚至可以说性命，从纪绾绾那里换回了一万两银子。 现在的裴珺，别说生不由己，就算能从纪家里出来，那也只是个废人啊。 纪绾绾断绝了她最后一条生路。 她今天沦落到这一步，全是纪绾绾害的。 若自己能成厉鬼，今后一定会找纪绾绾索命。 可是周令仪她显然不想死，非但不想死，她还要很好地活下去。 所以，在确定完自己的念头后，周令仪就雷厉风行地执行了，甚至都没打算找个体面的理由，来向苏三姑娘以及那院子里的其他人好好道别。 毕竟他们原本也不在意她，不是吗？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的时候，周令仪只看见白若寒和朱知府一行人的背影。 好险，差点就赶不上了。 “白大人。”周令仪道。 因为追赶得太着急，她的声音细细弱弱，很容易就被人忽略，何况周遭又是那般人潮涌涌，嘈杂喧嚣。 长身玉立的男子却听见了。 他站住了脚步，慢慢地偏转过头，只让人看见阳光下，那一抹若雪的青丝。 男子俊美的侧颜，让路经的女孩子们发出一阵压低了的大呼小叫。 周令仪却没顾得上欣赏，三两步追上前去。 因为追赶得太急，她的呼吸有些凌乱，发丝也垂在颊畔，原本是白着一张脸，此刻却也因为奔跑的这几步，而红润了起来，衬着水汪汪的明眸，简直我见犹怜。 朱知府却不怜。 陪伴白若寒左右，他最怕的，就是横生枝节，惹出事端，因此哪怕也随白若寒站定，却也显出无奈之色，面露不满看着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孩子。 杭州闺秀那么多，他又是男子，至多认识些如苏凝雪之类的，出身大家的姑娘，纪家的几个姑娘们，都不见得个个识得，更别说早八百年前就已经败落了的周家了，根本不可能认得周令仪是何人。 周令仪根本就不在意朱知府是什么脸色。 她活的这十几年，早就见惯了人情冷暖，一向只在意自己所要的，若真的太过在意旁人的种种反应，简直都可以不要出门，一根白绫吊死在房梁上了。 周令仪行了一礼仰起头来，可堪明眸皓齿，颜若娇花，她道：“白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白若寒未说话，只是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 有意思。 朱知府或许忘了，可作为皇城第一高手，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自然倍加留心，白若寒可不会忘，这女孩子，刚才他们都曾是见过的。 “大胆！”朱知府呵斥道，“你是何人，也配这样和白大人说话。” 周令仪抿了抿唇，面色苍白了几分，像是有些害怕，但依如暴风雨中，被狂风侵袭的小白花，她身姿柔韧，虽然单薄，却半步不退。 “我姓周名令仪，家住杭州城中，是朱大人您的子民。”周令仪抿了抿唇，说道。 朱知府：“……” 她这般态度之下，朱知府竟一时忘言。 她的子民？ 这是在提醒他，态度不能过分粗暴了？ 朱知府吃了个哑巴亏，再小心翼翼瞥瞥白若寒的神色，一时竟只敢噤声。 白若寒勾了勾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自从见面以来，这活阎王说话做事都无不在笑，仿佛一副很平易近人，又很好说话很好相处的样子。 可只有傻子才会觉得，他是真的好说话，好相处。 “我今年十五岁，正是符合朝廷为太后甄选少女所要求的年龄。” 见白若寒没打断自己，神情似乎含笑，周令仪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 “我家世清白，祖上曾有人在朝中为官，自幼饱读诗书，擅长琴棋书画，在这杭州城中，也很有些声名，论及才艺，旁人总会提到我，我往日处事，也非常谨慎小心，性情可谓温婉，至于我的样貌气质，您也都瞧见了。” 白若寒终于打断她。 “你的自夸，我确实都听见了。”白若寒似笑非笑道，“可是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令仪面色飞速涨红。 朱知府气恼地瞪着周令仪。 他的子民？就这？！ “自然是有很大的关系。”周令仪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 你算什么东西 白若寒看着周令仪。 他的神情并不凶恶，只是被那缕白发略微遮挡住的眼眸，仿佛也掩去了他真实的情绪流转，又或者，他根本就是没有情绪的，无论喜怒，拥有都是那一个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你，根本就不像是活人的视线，或者，是叫被看的人觉得，自己都不是个活人了，而不过是样物件，或者说……是个死人。 周令仪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朱知府先前，对这男子害怕成这样。 可她并不能退缩。 “大人真的不愿意借一步说话？”周令仪道。 无趣。 白若寒心中暗嗤。 他的耐心已经耗尽，虽然神态尤未改变，心中却已是不耐烦，转身便要离开。 周令仪终于顾不得那么多，当着朱知府等人的面，便将自己心中的话喊出来。 “若大人选我入宫，我愿为大人驱策！一生一世，心甘情愿！” 白若寒连头都没回一下。 只有朱知府，一边小心而慌张地，追赶上白若寒的脚步，一边不忘回头，瞪了她一眼。 “胡闹，荒唐！”朱知府低声道。 因为害怕白若寒，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动了动嘴唇。 周令仪还是听懂了他想说的话。 而她也分明看见，朱知府带着的那几个护卫，也都向她露出轻蔑而又不屑的神色。 你算什么东西啊？ 她清清楚楚瞧见，那几个护卫的眼神里，写满了这句话，有的甚至还发出一声嗤笑。 周令仪几乎战立不住，拼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软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呀，有人落水了——” 哪怕如此，沿途百姓们，也没一个人注意到她有异样，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被湖里面扑腾的那个身影，给吸引过去，人潮纷纷往西湖边涌动，柔弱无依、伤心欲绝的周令仪被挤到一旁，只有苏凝雪派来盯梢的人，注意到了她的一举一动。 而调查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以后，就连那个人也离开了。 苏凝雪在僻静无人处，听罢丫鬟回话，眸中透出一抹狠厉。 “她竟然有如此野心。”苏凝雪道，“提醒那些人，待会记得多关照她。” “是！” 苏凝雪若无其事地回到院子里，却见纪绾绾等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就连自己的亲哥哥苏煜，都已不在院中。 苏凝雪唇角勾起一抹笑。 和周令仪一样，纪绾绾自然也是她的重点关照对象。 若对方一直都待在这院子里，那些人们还不方便动手呢，现在，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落水的人很快就被救了上来，可是现场却是一片混乱。 那是一名小童，因为在水边游玩，不慎摔到了水里，人小力气小，没扑腾几下，就沉了下去，呛了不少水后就昏厥了，虽然人被救上来，却昏迷着不省人事，她娘悲痛欲绝，见儿子都没气了，便在一旁哭闹着要跳湖，好不容易被几个路人给拦住了。 “这可怎么办，孩子都没气了，是我没看好他，我就这一个儿子，我无颜回去见我的丈夫，还有家人啊！”妇人哭泣道。 “你别急，别急，先想着怎么救孩子！”有人安慰她。 “还怎么救，这还怎么救啊？”妇人嚎啕大哭，看着儿子湿透苍白的脸，愈发悲从中来，再一次想要投湖。 “在场的，有没有大夫在啊，快来看看这孩子！”路人高声喊道。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几人很快就簇拥着一个中年人赶过来。 很显然，这中年人就是大夫，他姓陈，正好出诊路过这里，身上还背着药箱。 妇人一见了这位陈大夫，正如见了救星一般，更想死死地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怎么着都不肯放。 “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我的儿子啊！我们家就这一根独苗，他若去了，我也没法活了，我这就给您磕头了！”妇人高声哭喊着。 路人连忙把她扯开。 “你这搅和不清楚的妇人，快别耽误了大夫医治！”有人怒道。 妇人连忙一边哭泣，一边挪到一旁去，颤颤巍巍紧盯着大夫。 陈大夫仔细看了那小二一番，又伸手搭上他的脉搏，翻了翻眼皮，最终却无奈地摇头，引得旁人一阵叹息。 “你、你这庸医！”妇人破口大骂，“连一个落水小儿都医治不了，还敢行医！我儿子刚才明明还好好的，都是你害了他！” 路人张口结舌，陈大夫气怒不堪。 “你这妇人，不要血口喷人！我好心过来，想救你儿性命，奈何回天乏力，谁想竟叫你反咬了一口，你真正是，真正是……”陈大夫本想说她做人不修，活该丧子，有此报应，可他行医多年，实在是说不出这等轻贱人命而又恶毒凶狠的一番话。 眼见这妇人还要拉扯，路人们此刻都怕引火烧身，拦着她的人远没先前那么多了。 而刚才对于这小儿的境况到底如何，知晓的也只是少数几个人而已，大多数人都站在远处，并不知事情究竟，见这妇人哭得可怜，反还有不少同情她的。 纪绾绾本是和慕云城一起散步，也只是随意看个热闹罢了，何况落水这种事情，并不算什么让人高兴的热闹，她本就想转身离开，可不知是谁最先认出了她。 “您是……纪六姑娘？” “纪六姑娘！” “纪六姑娘医术惊人，赶紧请她去瞧瞧吧！” 就这样，纪绾绾自己都没搞清楚什么状态，就被路人们簇拥着，到了那溺水的孩子边上。 孩子紧紧地闭着眼睛，胸膛已看不出还有半点起伏了。 那妇人眼见纪绾绾要救治自己的孩子，看她这么年轻，根本就不信她有此能耐。 “你行吗你？”妇人哭着质问道，“那个老的都不行，换你这小的来，真能救回来我儿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手还拽着陈大夫的领口。 陈大夫的身形偏于文弱，而他惯来便是斯文人，自然抵不过这五大三粗的妇人，一把子死力气。 妇人此刻仿佛是赖定了他，儿子既然救不回来，也要从他这冤大头的手里，抠出几个银钱来。 她刚才寻死，哪里是真的想要寻死啊，不过是想要路人都同情她罢了！ 纪绾绾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真是父母造孽，孩子遭殃。 “撒手。”她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 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那妇人一愣，见说话的不过是个小丫头，虽不曾穿金戴玉，但一看就知铁定也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这可比那陈大夫有油水多了，当下就丢了陈大夫，转往纪绾绾抓来，纪绾绾又怎么可能会被她抓到。 苏二公子一直跟着慕云城和纪绾绾，看起来是和慕云城谈笑风生，其实两人言谈间都暗含机锋，此时自然也目睹了眼前一幕。 “当心！”苏煜道，“这妇人不是孩子的母亲！” 纪绾绾闻言却是一愣，此时却顾不上别的，蹲下身来看孩子。 慕云城直接对卫东道：“将人拿下！” 谁想这妇人撒起泼来的力气，两个王府侍卫都险些按她不住，一片混乱间，人群中不知发生何事，竟如浪潮一般汹涌起来，很多人被推倒在地，哭喊声、惊慌失措声吵嚷成一片。 纪绾绾尚不知发生何事，此时更不可能停下，依旧蹲在地上，专心抢救那名落水的小童。 慕云城带着手下众人，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将她护在其中。 终于，本已失去气息的小童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呛出来许多水，之后缓缓睁开眼睛。 纪绾绾不由长出一口气。 “小心！”苏二公子忽然喊道。 原是这一场混乱突起，侍卫们都忙着守卫殿下及苏二公子、纪六姑娘等人，反将那妇人丢在一旁，没人有那闲情去理会。 可那妇人却忽地抽出一柄明晃晃的尖刀，就往纪绾绾刺来。 她竟是隐藏于人群中的刺客！ 纪绾绾的心绪还都在那小童身上，何况她还背对着，更是没有发觉。 苏煜抢先一步，拉了她一把，纪绾绾堪堪避开那妇人手中尖锐的匕首，锋刃却擦着苏煜左臂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下一刻，王府的侍卫们回过神来，瞬间制服住了那妇人。 “留她性命！”不需殿下吩咐，卫东便先如此喊道。 慕云城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寒霜。 “你——”纪绾绾见苏煜因自己而受伤，很是过意不去。 苏煜任由她察看自己的伤势，弯了弯唇道：“无事。” “大夫，您这药箱里，可有能治外伤的膏药以及绷带？”纪绾绾对陈大夫道。 陈大夫受这连番惊吓，此刻才回过神来，万幸他因为距离那小童极近，之前也一直没放弃给纪绾绾打下手，所以也一直都还处在王府侍卫们的保护圈内。 “有的，有的！”陈大夫如梦初醒，连忙说道。 纪绾绾接过药箱，众人退进一旁的院落，她亲自为苏煜包扎伤势。 “你去外面。”慕云城对卫东道。 卫东明白，王爷吩咐的去外面，并不只是单纯的去外面而已，立时就带着人手，去查看这场未结束的混乱来源，出于安全考虑，还是留下不少人手在王爷身边保护。 · 周令仪无论怎么都想不到，她活了十五年，竟会在端午节的杭城大街上，遭遇这种事。 她不过是坐在路边的茶铺里喝口水歇歇脚，不知从哪就冲出一个带着刀的歹人，不由分说，对着她见面就砍。 是的，那茶铺里头这么多人，可那歹人谁都不选，径直往她冲来。 周令仪简直都吓疯了。 就在前一刻，知府和白大人才从这条街上走过，更别说今日的杭城，此时此地还聚拢了不知多少达官显贵，以及他们的家眷。 这些人，怎么能，怎么敢！ 而这时候，谁能来救救她！ 周令仪叫破了嗓子，可在场的也没一个人来救她，邻桌那几名看起来高大的汉子，像是生怕祸及己身，不愿招惹麻烦似的，竟躲得比她还快。这店铺里的掌柜、伙计们，更直接躲到了柜台后头。 在这一刻，周令仪竟匪夷所思地，想起了纪绾绾。 那还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们都还只有十三岁，刻意甩丢了一直跟随的丫鬟，两个人自己跑出去玩。 傍晚昏黑的小巷，走出来两条喝得醉醺醺的人影，欲要对她们行不轨。 明明并不比自己强大或壮硕的，可那女孩子单薄的身影，就是强撑着，拦在了她的面前。 那时候，周令仪也是这样手足无措，吓得身子都瘫软了的，是纪绾绾的喝止，才让那几个醉汉没敢立即造次，这才撑到了纪府的下人们找来，她们二人这才毫发无伤…… 不，毫发无伤的是她。 纪绾绾的小腿，被其中一个醉汉狠踹了一脚，很是青紫了一段时日，周令仪记得，那一段时日，她几乎都走不了路，硬是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可自己去看她的时候，她却没喊过半声疼。 那时候，周令仪只觉得是自己高明，才唬得纪绾绾如此护着她，也更显得纪绾绾没脑子，强出头罢了。 可现在她才发现，再不会有一个人，这样义无反顾地，挡在她身前了。 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剧痛钻心，鲜血横流。 周令仪的两只手，活生生地被那人给砍了下来！ 女孩子的两只玉白的手，此刻看去，却和菜市场上卖的猪蹄或者鸡爪，没有任何区别，鲜血淋漓地掉落在地上。 周令仪仿佛疯魔一般，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两条血流如注，却不再有手掌的胳膊，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还笑上一声。 好半天过去，店伙计才敢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战战兢兢地看上一眼。 一眼正看到眼前这幕，周令仪还自两只断掌间，冲他幽幽一笑，店伙计险些昏厥过去。 周令仪则彻底地痛晕了。 而那斩下她两只手掌的凶徒，早在手起刀落之后，便不见了人影。 “杀、杀人啦——”店小二一声凄厉的呼喊，总算后知后觉地冲出了嗓子眼。 卫东正带着手下人在大街上稳住形势，刚觉这一场混乱来得十分奇特，便听到那茶铺中有人在呼喊。 他立即便带着人冲进了茶铺。 先见到那两只带血的断掌，也是触目惊心，身后的侍卫们，哪怕是见惯了沙场上的大阵仗，也不由地纷纷惊骇。 因为这两只断掌的主人，明显都属于昏死在地上的这个花儿般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卫东明显是认识的。 “卫东哥，现在怎么办？”有侍卫问道。 “先把人带回去。”卫东咬了咬牙，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 不要你管 这一场混乱不知因何而起，而那伪装作落水小童娘亲的妇人，作为此次事件的唯一线索，还不知是否与西湖边上发生的踩踏有关，便被慕云城命人交给了朱知府，毕竟是在他治下发生的事情。 朱知府面色铁青，很快就带人赶过来，身边倒是不见白若寒。 他任杭城父母官十多年，自问吏治清明，尽职尽责，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谁想一发生，就正好是在白若寒也在杭州的时候，还正好被对方瞧个正着。 要是白若寒再多一句嘴，跑到皇帝或者太后面前，去说上那么一两句，自己这杭州知府的位置，也算是坐到头了。 眼下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弥补已发生的事情。 因为知府带着官差们出面，再有武陵王和永宁侯府的人手大力配合，街头的混乱很快就稳定下来，可是受伤的人数却也实在不少，这些人横七竖八躺倒在街边上，很多人出进都只剩下一口气了。 不仅附近几条街上的大夫都被调动过来，像纪绾绾、陈大夫这种就在现场的，立时就被知府大人亲自给征召了。 纪绾绾正忙着救治伤者，苏二公子虽不精于医术，却也在旁给她打下手，两人间虽未有多言语，配合却也算是默契。 慕云城犹在与朱知府说些什么，两人的面色都很凝重。 “殿下！”卫东带着人，急匆匆地过来。 慕云城一眼瞥见他怀里抱的两只少女断手，还在滴着血。 朱知府被这触目惊心的一眼，给狠狠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当场呕吐，到底是凭着为官多年的耐力和抵抗力，硬生生地忍住了，他底下的不少官差，却远不如王府侍卫们的淡定自若，很多人都大惊失色。 慕云城微微皱了皱眉，看向卫东身后，侍卫们抬着的那名昏死过去的女子。 是她？ “怎么是她？”朱知府也极是惊讶。 若说先前，他对周令仪并没有印象，可经过不久之前，对方向白若寒毛遂自荐的那一茬，那在朱知府看来，简直就是自寻死路的举动，那样一个大魔王呀，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京城多少女孩子，听到白若寒的名号，都是要哭的，可她倒好，竟还自己往上凑，还敢舔着脸，说要与对方做交易，没当场被白若寒打死，都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所以对周令仪，朱知府自然也不会再忘记，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得像她这般“有勇气”。 卫东将那茶铺中的景象说了一遍，顺带附上茶铺伙计的供词。 他们说话的过程中，纪绾绾也听到了动静，她将手上的伤者交给陈大夫，走到慕云城身畔。 卫东一面回话，一面倒生怕自己手中的断手会吓着她，倒有些要遮掩的意思，但见殿下并没有这意思，便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举动。 慕云城并不怕纪绾绾会吓到。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确信她不会害怕。 也许是因为，她是一个医者。 纪绾绾果然只是神情一滞，然后目露复杂地，看向面无人色的周令仪。 周令仪很快就痛醒过来，即使在昏死过去的时候，她也能感受到两边断掌处，那种血肉完全被砍断的痛，她只是不愿意醒过来，不愿意面对这惨烈的事实。 琴棋书画向来她最称道，最自傲的东西，可现在没了双手，她还要怎么弹琴，怎么作画，怎么写字呢？ 别说是琴棋书画了，哪怕是一个普通人，失去了双手，今后又该要如何生存？！ 周令仪到底是醒了过来，她一睁眼，就看见了纪绾绾。 一时之间，说不清是恨是纠葛是绝望是委屈，她对着纪绾绾，泪如雨下。 朱知府瞧着她这模样，起了恻隐之心，下意识便问纪绾绾道：“这位姑娘的断手，可还能再续？” 纪绾绾皱眉不语。 凭她从师父处学到的理论知识，或许是有五成把握能够再续，若师父亲自在此，则要再加三成把握，可换了空有理论而未实践的她，那这把握则要再减三成，则只剩下两成了。 可哪怕是这两成，她也不愿意为了周令仪去尝试。 对她来说，对方是死是活，只要别再来她面前碍眼，都和她没有关系，未在此刻上前，踩周令仪两脚，都已算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如果说方才的生死之间，周令仪对从前的纪绾绾，还生出半分怀念，却也不过是怀念，她对自己的好，会无论发生什么危急情况，都傻傻地守在自己面前，现在看着纪绾绾的神色，周令仪就明白，对方是痛恨自己的，要说让她来救自己，就跟羊入虎口，又有什么区别。 周令仪一直都不信，裴珺还能好端端地在纪家活着，她甚至一度怀疑，先前纪家下人的传话，说裴珺想与她商谈亲事，都是纪绾绾故意使人诓骗自己的，为的就是要看她的笑话，因为依照裴珺的性情，以及对待她的态度，都是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也一直都觉得，他配不上她。 哪怕他们一起掉到水里，她为他失了清白。 也依旧是那个冰清玉润的仙子啊。 “不，我不要你，不用你管我！”周令仪挣扎着站起身，拼尽全力远离纪绾绾，生怕对方要在她身上胡乱施为，借此报仇，那自己，真正是比死还要难受了。 “你想多了。”纪绾绾轻蔑地一笑。 像卫东这些事实，说他们三观端正，倒也端正，若说不正，倒也不是没有缘由，因为像卫东本人，他的是非观就只有武陵王一个，但凡王爷所喜爱的，必然就是好的，王爷所厌恶，那必然也是自己所要厌弃的。 以此类推，王爷对纪六姑娘颇有好感，而纪六姑娘又与这位周姑娘很不对付。 卫东抛猪蹄似的，癫了癫周令仪的那两只断手，道：“那这两个，你自己拿着？” 既然如此有骨气，都不要纪六姑娘管她，不是吗？ 周令仪：“……” 她用什么拿，用脚拿吗？！ 周令仪眼前一黑，险些又要昏厥。 有人毫不嫌弃地，将她扶住，并接过卫东手里的那两只断手。 是苏凝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 大夫还是屠夫 苏凝雪一出现，周令仪就将什么纪绾绾什么过往相护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怎么就忘记了这个人了呢？ 这个人才是毫无因由的，不求回报的，全心全意对她好呀。 她帮了她不止一次，每次都是出现在她最困苦无依、绝望无助的时候。 因为苏三姑娘是真正的善良，她与她相见恨晚、惺惺相惜，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帮助她。 无论纪绾绾，还是朱知府，自然也是乐得苏凝雪将周令仪带走。 对朱知府来说，一个女孩子伤成这样，他不管不是，管也没法管，要往私心里说，他对这女孩子也没多少好感，要往人家里送，不说不知道她住在那里，也显得他这个知府太过冷血无情了些，既然有侯府小姐愿意出面，那就太好了。 苏凝雪并未将周令仪带进侯府，而是安置在了一处僻静的民宅。 “养伤期间，你就安心先在这里住着，我会把香兰和玉霞两人都留下来照顾你，银钱的事情你也不必操心。”苏凝雪坐在床前，语声温柔地对周令仪道。 周令仪的伤势经过简单的处理，伤口浸泡过麻药，暂时也感觉不到疼了，闻言她差点落下泪来。 “凝雪，你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周令仪道，“你对我的恩情，我实在是无以为报，若这两只手能好，以后无论做牛做马，我都甘愿报答你！” “说什么呢。”苏凝雪掩了唇，笑道，“若真把我当姐妹，就不要说什么做牛做马，报答不报答的话，再说了，我堂堂侯府小姐，身边还缺你一头牛马吗？” 知道她故意在逗乐自己，周令仪也强扯起唇角，露出一个仿佛在笑的神色，眼睛里面还充斥着泪花。 苏凝雪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转身对外道：“赵大夫，可都准备好了吗？” 随着那赵大夫走进来，周令仪有些害怕地往床里面缩了缩，躲到苏凝雪的背后。 因为那赵大夫瞧着实在不像是个大夫，他的衣衫和头发上满是油腻腻的污渍，与其说是大夫，这副打扮，不如说更像是是一个屠户，神情间透出疯子般的偏执与疯狂，看到周令仪那两只断手时，眼底甚至透出来一抹兴奋。 周令仪遍体生寒。 “别怕。”苏凝雪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头发，悄声道，“但凡有本事的大夫，脾气总古怪些。” 周令仪强撑着点点头，坐直了身子。 因为她的伤口，确实是不痛了，这位赵大夫，看起来确实是会医术的样子。 “大、大夫，我的手，真的还能好吗？”周令仪怯怯地问道。 赵大夫原本神神道道，不知在念叨着什么，闻言猛然一下抬起头来，对周令仪上上下下一阵猛瞧，那不正常的举止，就连苏凝雪见了，心底都不由漫上一阵凉意，更别说是周令仪了。 “别吵，别吵，别吵，嘘——”赵大夫道。 周令仪很想问，他真的，不是神经错乱吗？ 可是她不敢。 因为哪怕对方是真的神经错乱，眼下摆在她面前的，也只剩下这一条路了，无论是黑是白，她都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赵大夫说。 苏凝雪最后安抚地看了周令仪一眼，便带着下人们都退下。 因着赵大夫的吩咐，他不需要任何人在他施治的时候打下手，所以这屋子里除了他自己，还有周令仪，就连一个从旁照看的人都没有。 周令仪不由得又恍惚了。 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不，还要再早些，天气还没这么热，她贪图漂亮，一早换上薄透的夏装，傍晚回家，便着凉了。那时候还和纪绾绾交好，所以她并不缺银钱，只是对她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头疼脑热什么的，并不算什么大的毛病，往往是忍一忍，便也就忍过去了，只等着她自己好起来，并没有去请大夫。 结果第二天，纪绾绾听说了此事，立马就带着大夫上门了，她迷迷糊糊烧得厉害，她就一直守在她边上，从吃饭到喂药都是亲力亲为，堂堂纪家六姑娘，纪老太爷最宠爱的孙女，竟甘心给她当下人使唤。 她那时候只是感到得意，并没有放在心上，可也并没有现在般的，只感觉到无比的恐惧还有孤独啊。 周令仪猛地回神：“你要干什么？！” 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大夫，拿起了一柄铁锤。 也是这时候，她才看清了，赵大夫方才准备的器具，不只有铁锤，还有铁钳、镊子、铁钩、铁夹、针、看不出材质的线。 “为你把手接回去啊。”赵大夫阴森森地笑着说道，一面捧起一旁的断手来，捧猪蹄似的，上下抛玩了一番，他的神情间，满是充满了变态意味的兴奋，仿佛屠户看着待宰的羔羊。 周令仪惨叫一声，彻底晕厥了过去。 可即使是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她也并不好受，恐惧仿佛潮水，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她彻彻底底地淹没吞噬。 · 周令仪不知自己过了多久，才醒过来。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红，让她仿佛沉沦于一个满是血腥与脏污的世界，永远都不得超脱。 她缓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所看见的，不过是顶上的床帐而已。 那么，她的手呢？！ 周令仪猛然看向自己的手，然后，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重新有了十指！ 那变态般的赵大夫，医术竟真的神奇到这等地步，真的替她将断手给接回去了！ 周令仪喜极而涕，恨不得现在就去给苏凝雪磕头，可她又怀疑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梦境，等到梦醒了，她就又要被打回原型，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 她想掐一掐自己，可手指却无知觉，她只能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嘴唇，血腥充斥在唇齿间，她却直接洒下热泪。 “现在还只是把手接回去，外观上看来如此罢了，等过几日休养好了，你的手就会慢慢恢复知觉。”苏凝雪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屋子，她脸上的神情，还是那么温柔和煦，身形款款，优雅而来，仿佛救世的仙女一般。 周令仪虚弱至极，可看见她，还是强撑着坐起身子，在床上给她行了个叩头的大礼。 苏凝雪生受了这一礼，并没有阻拦她，她唇角含笑，就那么柔和亲善地，看着周令仪对自己磕头。 周令仪将起身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手。 那是她此生所见，最可怖的场景。 远超先前在茶铺之中，被歹人斩下双手。 她的左右手，竟然被接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 只是一只蝼蚁 周令仪切切实实乱了心神，这是她人生，最深重的梦魇，她心智都被吓得有些迷糊了，还当是自己看错，她不敢置信地将双手举到眼前，来来回回又看了无数遍。 是，她没有看错。 原本该是左手的，被接在了右手的位置上，右手，则接在了左手的位置上，原先的断掌处，还有着一圈明显粗糙不堪的针线痕迹，黑色的棉线贯穿她的皮肉，此刻的她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怪物！ 周令仪彻底的慌乱了，几乎被吓疯，一眼对上苏凝雪神情温润、不慌不忙的视线。 “凝雪，凝雪，你看到了？你看我的手！——”她一叠声地说道。 苏凝雪依言看去，抬起手来掩住唇畔，轻轻“呀”了一声。 可是那脸上，根本就没有多少惊讶的意思。 周令仪尚沉浸在慌乱之中，无可自拔，几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赵大夫呢，赵大夫呢？”她几乎魔怔一般，满是求救意味地看着苏凝雪，“跟他说，他把我的两只手接错了呀！” 苏凝雪满是为难地看着她，道：“赵大夫，给你处理完伤势，就回山里去了呀。” “回山里，他怎么会回山里？！”周令仪以跪姿趴伏在床上，整个人都是一个很扭曲、很难受的姿态。 苏凝雪好整以暇，又莫名其妙地看看她：“赵大夫是神医，往日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好不容易请了他来为你医治，医治完了，他自然是要走的呀。” “那，那你再把他请来，现在就派人去追赶他，也还来得及吗，啊？”周令仪颤抖着嗓音说道，满是恳求看着苏凝雪。 苏凝雪俯视着她，弯唇一笑，轻柔道：“你当赵大夫是这么好请的吗？你让他再来一回，他就再来一回？” “那、那别的大夫，别的大夫也可以呀！”周令仪嘶哑道。 苏凝雪笑了笑，却只是居高临下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周令仪哪怕再心智混乱，失了判断，此刻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是你！”她说，“是你故意的，是你故意安排，让那个什么赵大夫，把我的两只手给接反！你怎么做的出来！” “是呀，我怎么做的出来呢？”苏凝雪无辜道，“所以，真的不是我，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呀。我好心救你，你还要反咬一口不成？要不是我，你现在说不定都已经死在外头了呢？你想想，就你家中的那些姐妹还有长辈，他们舍得花钱请大夫来，替你诊治吗？就算诊治了，这可是刀伤，你两只手都没了，说不定连小命都要保不住。” 她这与从前完全迥异的语气还有态度，若说周令仪先还有几分不确定，或者说难以置信，现在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你——”连番刺激之下，周令仪嘴角流下涎水，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了。 “就你知足吧。”苏凝雪道，“好歹你现在的小命是保住了，对不对？至于这两只手嘛——” 未理会周令仪那仿佛能沁出血来的目光，苏凝雪笑颜灿烂，道：“虽然左右反是反了，但赵大夫说了，往后能恢复知觉，这可是真的，便也凑合用呗，时间久了你也就习惯了，不比没有手要好吗？” 周令仪嘶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是啊，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明明与她无冤无仇，她却刻意安排个大夫来，将她两只手接反，亏她从前被猪油蒙了心眼，竟然还真的把她当成是好人了。 难道，她从最开始与她交好，就是不怀好意，可是，她身上，又有什么碍着了她的眼呢？ 自己过去，是萌生了要除去纪绾绾的念头，可那也是因为纪绾绾不配享用那无尽的荣华富贵，更配不上苏二公子，才碍了她的眼啊。 可是苏凝雪，又是因为什么？！ 更大胆一些的猜测，难道自己被砍下两只手来，这件事情彻头彻尾，就是苏凝雪安排的！要不然，她怎么会恰好找来这么一个怎么看怎么不正常的赵大夫！ 苏凝雪弯下身，附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三个字。 “白大人。” 她直起身，神情之间满是傲然。 “你也配！”苏凝雪一改先前的温柔容色，看着周令仪冷声道。那神情，仿佛面对的不是活人，而只是一只蝼蚁。 周令仪完全说不出话。 原来这才是这位苏三姑娘的真面目，满杭州城除了自己，可能再也无人见过了，可她即使是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现在的她，压根就是一个怪物，有谁会愿意听一个怪物说话，即使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呢？ 周令仪心灰意冷，忽然连歇斯底里的力气，都失去了。 “你又何必这样？”她满是颓然道，“以你的家世才貌，这杭州城中，谁能比得过你，即使我自荐，白大人也未看的上我，若今年仅一人入选，那人也非你莫属。” 苏凝雪勾了勾唇，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败吗？” “为什么？”周令仪道。 “因为，你没有考虑到各种意外会出现的境况，有一句话，叫防患于未然，还有一个词，叫防微杜渐。”苏凝雪道。 “领教了……”周令仪道，“你不准备杀我？” 苏凝雪皱了皱眉，像是极不可思议似的看着她：“周姑娘，大家都是养在闺阁的女孩子，往日里都没见过血的，你怎么动辄喊打喊杀？” 周令仪只感觉恶心，强压下胃中翻滚的生理性不适。 苏凝雪一派天真纯善道：“我要杀你，早把你弃置在路边，不是更好？又何必费那般苦心，把你救回来，给你住这大宅子，找大夫来为你治病，还留下自己的丫鬟来照顾你呢？” “明白了。”周令仪道，“你就是想看我生不如死，你这人天性如此。” 苏凝雪笑了笑，并不否认。 “那现在呢，你准备将我如何？”周令仪道。 苏凝雪仿佛思考了一瞬，笑道：“腿在你身上，哪怕你现在还没休养好，等休养好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呗，我还能拦得住你不成？我非但不会拦你，若是心情好，还会谴人送你一程。” “当真？”周令仪道，“那你现在心情可好？” 苏凝雪弯唇道：“还行吧。” 周令仪道：“我想去纪家。” 去纪家，是她此时唯一仅有的想法。 苏凝雪微微一怔。 “好啊。”她说。 最喜欢看热闹了。 尤其是，事关这帮小贱人们的热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 活腻了吧 纪家门房处的下人们，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他们家六姑娘，竟被武陵王和永宁侯府二公子簇拥着，两个人一起送她回来。 此时已是傍晚，黄昏柔和的光芒撒在这三个人的身上，他们便仿佛已是这世间最绝妙的景致，让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集中在了他们的身上，风华绝代的青年，言笑晏晏的少女，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经过先前一长串的事，又有之后在西湖边上携手救人，虽只短短时间，也使纪绾绾对苏二公子改观不少，两个人的关系缓和许多。 毕竟，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怨怪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都是不合理的。 伸手尚且不打笑脸人，何况纪绾绾也已经明确感觉到了苏二公子的诚意，若说对方真的做错了什么，那除了曾经的不作为外，便只能怪他——魅力太大？ 纪绾绾内心失笑着摇了摇头。 苏煜正在解释，自己先前萌生了退婚的想法，实在是因为把纪妙妙错当成是纪绾绾了。 慕云城斜瞟他，讥讽道：“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不知长什么样，你这眼神也真是够可以。” 自打以为他是纪绾绾的师父，苏煜就一改往日作风，压根不敢反抗，可说是被慕云城欺负了一路，苏二公子偶尔才回一两句嘴，简直是大异于往常了，从出生起就没这么乖巧过。 三人走到纪家大门外，纪绾绾三两步上了台阶，转过身来对两人挥挥手告别。 夕阳下，少女明亮的笑意，如一道光芒，照耀进旁人的心底。 纪绾绾的笑容却忽然定格住。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蹙眉道。 周令仪从软轿里出来，依旧被几个人抬着，坐在软塌上，她的双手藏在袖子里，瞧不出来如今到底是怎么样了，可从那惨白的脸色，虚弱的气血，也能看出她如今身体状况堪忧，极是不良于行。 “我要见裴珺。”周令仪看向纪绾绾，道，“前些日子，纪府下人曾传话予我，我未立即应下。但六姑娘，不会出尔反尔吧？” 纪绾绾仿佛毫不在意地，看了她一眼。 “等着吧。”她说。 周令仪抿了抿唇，神情阴暗，却并没有说什么。 “去告诉裴珺，说他想见的人来了。”纪绾绾随意点了个门房小厮，吩咐道。 那小厮得了吩咐，一路小跑着进去了。 · “她们慌慌张张地跑什么呀？” “这哪是跑，这是着急呢！生怕去晚了看不到呗！” “看啥看不到？你倒是说呢！” “武陵王和永宁侯府的二公子，这会儿竟都到了咱们家门口了！” “这两位，怎么会联袂一起过来？” “听说是一起送了……” 最后一句话，纪妙妙没有听到，光听着苏二公子到了自己家门口，她就禁不住头脑发热，恰好今日沈氏也不在家中，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青玉案，青玉案，青玉案！采桑子！”纪妙妙趴在窗户上，一叠声地对外叫嚷，打断了两个丫头的对话，“快快快，趁着母亲不在家，你们两快放我出去！” “这可不行！”青玉案一听，就板着脸道，“姑娘，您忘啦，这可是二太太亲口吩咐的！二太太还说了，要是您敢私自偷跑出去，她就不认您这个女儿了，沈家和纪家，也全都不认您，这可不是可以闹着玩的事情！” “母亲吓唬我的！”纪妙妙混不在意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还有那什么，劝和不劝分，虽不恰当吧，但却是一样的道理，母亲她现在正在气头上，等过几天气消了，你们姑娘我就依旧还是她的心头肉，你就不怕等姑娘我出去了，还记着这一桩事，好好地罚你们一顿！我再告你们一状，到时候哪怕是我娘，也不会记你们的好，你们这榆木脑袋，死脑筋的，可别弄的自己里外不是人！” 青玉案和采桑子对看一眼，倒是很久没听自家姑娘这么条理分明地说话了，可见往日这心思，都被用到了什么上面。 “姑娘，您别说了！哪怕您嘴巴说干了，婢子们甘心今后受罚，今日也断不会违抗二太太的命令放您出去！”采桑子道，“那全是为了您好！” “哼，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打着为我好的名号，让我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纪妙妙气恼道。 青玉案和采桑子都没再说话，纪妙妙自己也安静了。 过了一会，青玉案和采桑子都觉得，就这么沉寂下来的姑娘很是反常，实在不符合她往日的作风。 再往屋子里面一看，却见后面朝着花园的窗户大开着，而房间里，早就已经不见了纪妙妙的踪影。 · 被纪绾绾派去找裴珺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本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可不知为何，那小厮支支吾吾的，看起来一副很为难的神色。 “怎么了，你说就是。”纪绾绾道。 “小的，依照姑娘您的吩咐，同裴四郎说，他想见的人来了，问他要不要出去。”小厮道。 “然后呢，他来了吗？”纪绾绾道。 小厮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头去。 “裴四郎说，他想见的人，只有姑娘您，其余人，他一概不想见！” 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武陵王和侯府二公子面色骤冷。 两个人的神情，看起来都极是不善。 裴珺是吧？ 这小子看来，是真的活腻了！ 周令仪一天之内不知道第多少次，险些昏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 假装而已 纪妙妙一眼看见了坐在软塌上的周令仪。 “哟，你们周家可发财了啊？”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对着周令仪一顿冷嘲热讽，毕竟这是多年来的习惯了，怎么都改不了，从前周令仪和纪绾绾交好，哪怕现在她们俩人撕破脸了，在纪妙妙的心里，怼周令仪就等于怼纪绾绾，没有差别的。 纪绾绾唇角漫出点笑意，纪妙妙虽然讨厌，那把她放出来撕咬周令仪，正是时候，因为她自己实在懒得多说。 周令仪有气无力地看了纪妙妙一眼。 纪妙妙当即就炸了，压根顾不上还有苏二公子在场。 苏二公子在场怎么了，男人……男人也没她怼人重要！ “看什么看，就你那狗眼，挖出来都嫌腌臜！我警告你，你眼睛别乱瞟啊，可别把我还有我们纪家的大门口，都给看脏了！”纪妙妙道。 周令仪却不理会她，只是眼泪汪汪地看向纪绾绾，这要是过去，早在纪妙妙开第一句口的时候，纪妙妙就会制止她了，甚至，纪绾绾和纪妙妙间的无数次冲突，也都是这样产生的。 可是纪绾绾并不打算理会她，她甚至转身想要进家门。 “三姑娘，我今日身子不适，才上门拜访，你又何必得理不饶人。”周令仪声音婉转，衬着那苍白虚弱的脸蛋，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可怜极了。 “身体不适还上门来拜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逻辑啊，你到底有没有脑子！”纪妙妙一连串地喝问道，“你安的是什么心，难不成是待一会儿晕了，想直接赖上我们纪家不成？我告诉你，我的几个哥哥们可都成亲了的，没人会娶你，更不可能有人会搭理你，哪怕你就地死了，我们也没有人会在意！你还不快滚？！” 这要是往日，周令仪早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了，别管她心里面是不是这样想的，哪怕装也要装出这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来。 可是对如今的周令仪来说，她已经连番遭逢了天翻地覆的变故，只是这几句话，又能算的了什么。 “绾绾。”她哀求地看向纪绾绾。 纪绾绾嫌恶道：“称我纪六姑娘吧，我和你，可没有这么熟。” “是，纪六姑娘。”周令仪道，“我只是想见一见我表兄裴珺，还请您能够成全。” “我成全了。”纪绾绾道，“只是你也看见了，是裴珺他自己不肯见你，我有什么办法？” “你……总有办法令他见我的。”周令仪道。 “呵。”纪绾绾冷笑着看她。 女孩子们自己聚在门前说话，也就算了，苏二公子和武陵王若还继续留下，未免不妥，还会引得旁人猜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苏二公子与慕云城一起告辞，随着两人的离去，纪妙妙说话更不顾忌了，仿佛河豚似的，瞪着周令仪。 周令仪心中苦笑，这许多年来，倒是从未见过纪绾绾和纪妙妙如此姐妹齐心的时候。 眼见苏二公子和武陵王都离去，她也实在不好继续再坐在软塌上和人说话，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副诚心求人的模样。 周令仪强撑着身体，走下软塌，周身摇摇欲坠，险些昏厥。 “你们都走吧。”她对抬轿子的下人们说道，这些，都是苏凝雪派来的人。 纪绾绾皱了皱眉。 这人刚刚断了臂，这一出确实不像是伪装的，只是她到底想要干什么，苦肉计吗？ 周令仪跪了下来。 纪绾绾：“……” 纪妙妙：“……” “你干什么！”纪妙妙呵斥道。 “绾绾，我只想与你借一步说话。”周令仪道。 纪绾绾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先起来吧。” 周令仪果然没再纠缠，只是站起身的时候，她又晃了晃身子，险些没摔倒。 一直站在门口，到底不好看 纪妙妙气鼓鼓地瞪着她们俩，又想背着她，说什么悄悄话！ 可她却只敢瞪着，不知怎么的，就有点怵纪绾绾，没敢冲上前去撕扯。 周令仪跟着纪绾绾，走到门房处。 周令仪伸出自己的两只手，可那手却还藏在衣袖中。 周令仪道：“绾绾，你看看我的手。” 纪绾绾看了她一眼，依言拉起了她的衣袖。 纪妙妙一直偷偷瞧着她俩，好死不死地凑过来，一眼看见了眼前那骇人的一幕。 “啊——”纪妙妙吓得面色苍白，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作为纪家锦绣堆里娇养大的姑娘，她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大阵仗，也不过是被亲娘扇了一巴掌，何曾见过这等骇人场面。 等回过神来，才察觉到自己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周令仪，就好像是见着了恶鬼一般。 纪妙妙这回，是真的被吓到了，双唇颤颤，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令仪看了她一眼便苦笑，深埋下头去，仿佛还有一些抱歉的意味。 只有纪绾绾知道，眼前这女子是抱着多恶毒的心思，她是料定了纪妙妙会来偷看，刻意要吓她的。 只不过对于周令仪的手会变成这样子，纪绾绾也有些惊讶，只是一眼，她便瞧出来，这双手确实是被精心缝合了的，不是医书极度高超的人，绝做不到这个程度，可若是医术高超，又怎么可能犯将左右手接反这种如此拙劣且明显的错误。 纪绾绾指挥下人将纪妙妙抬走，不掩惊讶地问周令仪道：“怎么回事？” 没等周令仪回答，她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只是那神色间，亦有几分骇然：“是苏凝雪？” 周令仪讶然抬头，眼神之中满是凄苦：“你怎么知道？” 纪绾绾嘲讽地笑了笑。 周令仪实在是没想到，纪绾绾竟然会一早就能看穿苏凝雪的真面目，而自己，却直到最后一刻，还以为苏凝雪是好人。 其实事情很简单，纪绾绾早就察觉那苏凝雪不怀好意，而在周令仪所认识并结交的所有人里，有那能力和财力，寻得医术如此高明的大夫的，除了苏凝雪，又能有谁。 只不过……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般折磨一个女子。 纪绾绾神色复杂，她虽不齿苏凝雪所为，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心疼甚至同情上一世杀了自己的人，哪怕这一世，同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可是自打周令仪问她要十万两，她和裴珺就已经对自己起了杀心，只是还没来得及付诸实际罢了。 她若在此刻心软，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假装而已，并不是只有你们才会的。 纪绾绾仿佛心软了，却仍还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最后的倔强：“你想要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 另一种活法 周令仪原本只是见裴珺而已，可见纪绾绾如此，她心里不由升起了一点别的念头。 “绾绾……不不，纪六姑娘，你看我这手……”周令仪小心谨慎地说道，泫然欲泣，“还能，还能再恢复吗？” “你若再哭哭啼啼，不肯好好说话，现在就给我滚出去。”纪绾绾道，“周令仪，你我好歹也相交多年，你那些伎俩，过去那些年我早就看够了，所以你若真想跟我好好说话，就给我收起你那一套来。” “是，是。”周令仪谦卑而又惊惶地擦干了眼泪。 “怎么恢复？”纪绾绾嘲讽地扫了一眼她的手腕，“把你的两只手砍下来，重新再接一回吗？” 这样的事情，别说匪夷所思，就是她师父在这里，也办不到啊。 甚至，苏凝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人，能这样将周令仪的两只手接回去，哪怕是故意接反了，也足够纪绾绾很是惊讶了。 若是让她仔细研究，或许也能钻研出点门道来，得到些许启发。 可纪绾绾到底也只是个女孩子，她反应虽不像纪妙妙那样强烈，对着这样的一双手，心里好歹也很是不适。 “那，你让我见见裴珺吧。”周令仪道，“你能否告诉我，他现在的境况如何了？” 纪绾绾似笑非笑道：“你一直嚷着想要见他，还打听他境况干什么？过去那好几个月，也不见你过来瞧他一眼，他那时候可是望眼欲穿。你现在再去，可就不一样了。” 对面的人连苏凝雪都能看穿，自己的那点心思，在她面前更是一览无余。 周令仪不再遮掩，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是啊，今时不同往日了。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今后还能嫁给谁去，只有裴珺……” 纪绾绾很是不解地看着她，道：“为什么一定要嫁人？” 周令仪有时候怀疑，纪绾绾到底是不是一个正常人。 可她很快就恍然了。 “但凡女子，哪有不嫁人的呢？是了，像你这种不愁吃穿，钱多到花不完，又有祖父宠着，不管你做什么，都会为你撑腰的……”周令仪道。 很是奇怪，遭逢剧变之下，再说到纪绾绾所拥有的这些，她竟然心平气和，至多只是有些淡淡的遗憾和歆羡，而不像从前似的，简直嫉妒到疯狂，就连性情也扭曲了。 “可是绾绾，你有没有想过……” 周令仪的话语里，竟多出几分语重心长，以至于纪绾绾匪夷所思地一愣，都没注意到周令仪不知何时又改回了从前对她的称呼。 “万一，我是说万一，而实际上，总是有那么一天的。”周令仪道，“待纪老太爷百年之后，若是兄嫂不待见你，你在这家中待着也无趣味，再看别人夫妻相携，子孙满堂，也会生出晚景凄凉之感啊。” 这些问题，纪绾绾还真没想过，她和几个堂兄的关系，确实只能说是一般而已，至于什么看别人子孙满堂不满堂的，她倒还真没幻想过那样的场面。 纪绾绾气怒地瞪着周令仪。 周令仪心下一慌，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这女孩子就又气起来了，可是她眼下已无所图，最大的想法，就是通过纪绾绾，见一眼裴珺，即使纪绾绾不让她见，只要裴珺不死，就总能见到的。 周令仪此刻已想的明白，先前裴珺要人传话的那一句，他想见的只有纪绾绾，那不就是和他们曾经想好了，要套路、勾引纪绾绾的时候说的话一模一样吗？裴珺竟然还此心不死…… 纪绾绾确实生气，可她气的理由，却不是周令仪以为的那般，她是想起来，上辈子，她作为一只猫，和慕云城相依为命了二十二年，慕云城也是没成婚的。 她总觉得他们过得非常愉快，是真正的琴棋书画诗酒花，时不时还要再加上垂钓和找师父一起玩耍的活动，可现在想来，夜深人静时，慕云城的眉宇间，仿佛总有几分郁郁。 她一直以为，是他伤腿不能行的缘故，可现在被周令仪一讲，难不成还真是羡慕别人家热闹，他自个“晚景凄凉”？ 怎么可能呢！堂堂武陵王，即使伤了腿，说句要成婚，还不是有大把闺秀任他挑选，甚至上辈子，慕云城还不知拒绝了多少桩这样的亲事。 想到上辈子，纪绾绾自然而然就想起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又哪可能还对周令仪有好脸色。 “那就搬出去住，择一处别院或者庄园养老，身边是任我使唤的美貌丫头，整日里便溜溜猫，逗逗狗，再不成养养花，种种菜，但凡身子骨还允许，就四处去游山玩水，见山河锦绣，人世繁华，今朝夜宿西湖畔，数月之后，说不得便已在塞北看雪……不比你说的困居后院，只得相夫教子一世要好？”纪绾绾道。 周令仪眼睛里透出向往的神色。 这……是她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的活法。 可是…… “你或许能够，可我，不能。”周令仪的眼神黯然下来，“因为，我没有钱。” “你原本是能够的。”纪绾绾道。 周令仪彻彻底底的怔住，再回过神，不知何时已是泪洒满面。 是啊，她原本也是能够的，她可以一直待在纪绾绾身边，如果她没想着要害她的话。 周令仪无颜继续哭泣，她很快便把自己拉回了现实。 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活下去，不仅仅是当下，而是以后，也要能够活下去。 “裴珺，是我最后的寄望。”周令仪说，“只有他会不嫌弃，不害怕我。” “那你也不嫌弃他吗？”纪绾绾道。 周令仪还当她说的，是裴珺断腿一事，不由得自嘲道：“他断腿，我断手，岂不是正好。我现在这副样子，哪怕是出家做姑子，也会遭人嫌弃，被人欺负啊。这天地之大，怕是只要裴珺那里，才能容得下我了。” “他那一大家子，可也不是善茬。”纪绾绾道。 周令仪摇了摇头，道：“如今他的卖身契，捏在你的手上，若是你不嫌弃，我们二人便留在你身边，一辈子为奴为婢，来偿还以前犯下的罪过。裴家都将他卖了出来，左右他和裴家，是已经无关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纪绾绾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周令仪。 她不知她此刻之言，是发自肺腑，还是依旧在和她演戏，或者说，哪怕发自肺腑，她也依旧还是对她有所图，图的就是裴珺的那张卖身契，这才是她现在还强撑着站在这里的最重要的原因。 而无论是哪种，她都不会去深究，更不可能放两个曾经想杀自己的人在身边。 干什么？找刺激吗？！ 纪绾绾道：“若裴珺愿娶你，我便将他的卖身契奉还，大可放你们二人自由。” 周令仪实在想不到，她竟然这般好说话，不由激动地又要垂泪：“绾绾，你这般待我，实在是叫我……叫我更加无地自容，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以及对你的……歉疚。” “走吧，我带你去见裴珺。”纪绾绾道，“只是，你不要失望才好。” 周令仪原本还以为，纪绾绾说的不要失望，是说裴珺境遇凄凉，她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裴珺终生，虽然她手有残疾，还不知今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可两人相携作伴，无论什么艰难困苦，都咬牙共度，也比独自一人，面对这世间凄风苦雨要好。 经历了苏凝雪一事，除了纪绾绾和裴珺外，她已经不敢再相信这世界上的任何人，而纪绾绾，一早就被她自己给辜负了…… 可周令仪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原本以为裴珺所居住的简陋下人房，却是一处布置简洁，却极其低调清雅的院落，甚至对他们二人来说，无论周令仪还是裴珺，打从出身起，就没住过这么敞亮的院子，他们甚至不曾拥有过自己的庭院，而是与好几个姐妹兄弟，挤在一方狭窄的院子里，日常多的是磕磕碰碰，一点事情就能激得满院子鸡飞狗跳。 时值盛夏，绿树的浓荫遮掩住庭院，曲曲折折的小径通往院门，院中满栽着各种修竹、花木，还有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树挥洒下浓荫，带来阵阵清凉。 裴珺就坐在这黄昏的清风里，老树下的石凳上，神情专注地看一本书。 他衣着体面，发冠高束，一眼看去，竟比过往在家中，还要俊朗精神许多。 相比之下，落魄狼狈的反是周令仪。 裴珺看见纪绾绾，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站…… 周令仪过于震惊，甚至都没在意，裴珺是先看见了纪绾绾，然后才看见了站在纪绾绾身后的她。 “你们聊吧。”纪绾绾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周令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六姑娘，等等！”裴珺的视线，一直黏在纪绾绾的身上，见她要走，忍不住出声道。 “还有什么事？”纪绾绾不耐道。 裴珺的伤势，到底是没彻底痊愈，只是站了这么一会，便感觉双腿疼痛不堪，身形不由轻晃。 周令仪连忙上前要扶他，谁想裴珺却冷冷地推开她，自己扶住石桌边缘，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周令仪怔然，道：“裴珺，你什么意思？” 连番变故之下，此时无论什么打击，她都能够接受。 “六姑娘，还请你带了不相干的人离开。”裴珺道，“这位周姑娘，日前亲口说要与我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此刻又何必出尔反尔，还假惺惺地过来作甚。” 周令仪心如死灰，像是自嘲，而又嘲讽地对裴珺道：“裴珺，你不会真在这纪家住几日，就真当自己能一直在这里住下去了吧？” “你——！”裴珺恼怒难堪地瞪着她。 而他的表情，也在两人面前，彻底暴露了他自己的心思。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怕他如今的生活，对纪家正儿八经的主子们来说，根本就不算得什么，可在家中姐妹都偷偷出去给人浆洗，补贴家用的裴四郎眼里，却已经算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他当然想要永永远远住下去，不仅住下去，他还要成为这个家的主人，至少是半个主人。这才是他重拾书本，发奋读书的目的，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等他的腿好了，他就去考取功名，再回来风风光光地向纪绾绾提亲。他想，纪绾绾尽心尽力为他医治双腿，便说明，她总不是彻头彻尾地厌恶他的，那就表明他还有机会。 周令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两个人更可谓是无话不谈，所以光看裴珺一个眼神，周令仪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周令仪不屑地鄙夷道。 这句话，可是对裴珺的痛处戳个正着，他心底暴怒，可顾忌着有纪绾绾在，依旧还是要维持君子风度。 “绾绾，你要小心这个女人，你知道她为什么敢向你借十万两吗？因为她一早就谋算好了，想要杀了你！”裴珺道。 “我……”周令仪看了眼纪绾绾，辩解的话却说不出口，垂下头去。 裴珺原本以为自己这句话一说，可说是杀手锏，纪绾绾一定会对周令仪厌恶至极，可他没想到，纪绾绾清宁沉静的目光，只是如水一般冰冷无物，淡漠地滑过他们二人的脸庞。 裴珺满面恶毒以及快意，抬手指着周令仪。 周令仪面上满是惭色，哪怕是装，却也装得情真意切，与裴珺大事不同。 纪绾绾救治裴珺，一方面是拿他做试验，另一方面，是她也没想好，等裴珺的腿好之后，要怎么折腾这一对狗男女。 现在，她却想好了。 “去把裴四郎的卖身契拿来。”纪绾绾对红珠吩咐道。 裴珺一脸惊喜地看过来。 周令仪也抬起头，神情间却不掩疑惑。 先前她们是曾说好，若裴珺愿意娶她，出纪家后安安稳稳的，好好和她过日子，纪绾绾就将裴珺的卖身契奉还，放他们自由。可是眼下，她都已经和裴珺撕破脸了，都没来得及提嫁娶的事情，这卖身契…… 纪绾绾将卖身契交给周令仪，道：“便当是多个伺候你的下人，若看不顺眼，发卖还是打杀了，都不算是什么事情。” 话虽这么说，纪绾绾却知道，发卖是不可能发卖，这辈子不可能发卖的。 那就只能让他们两个继续纠缠，互相折磨一辈子，左右也不关她的事。 裴珺目眦欲裂。 纪绾绾已挥挥手，命人将他们两个，“请”出府去。 “六姑娘，我的腿还没完全好。”裴珺嘶吼道。 “关我屁事。”纪绾绾轻笑一声，低语道。 裴珺自然没有听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 万家灯火 裴珺没有想到，自己上一刻都还在天堂，下一刻，就那么被纪家的下人们丢出了纪家大门，他来的时候一身血衣，身无长物，后来，是纪绾绾命人给了他吃穿住用，不仅给了他体面的衣服，就连他读书写字的那些笔墨纸砚，也尽数都是纪家的，他日常所读的书籍，也都是下人们经由纪绾绾的同意，去书铺采办而来。 裴珺几乎都以为，那些东西就是他自己的了，可是他都没来得及带走，就被赶出了纪家大门，除了一袭体面的衣衫，不曾被人扒走，他日常吃住的那些东西，一应物品竟然没有一样能够带走，仿佛出了纪家大门，他就又被打回了原形，在纪家过了几天高床软枕、衣食无忧的日子，他几乎都以为自己是个大少爷了，可是就在这片刻之内，再一次被打回原型。 而这一切，全是因为自己身边这人的到来。 此时此刻的周令仪，在裴珺的眼里，再不是从前那个十全十美的仙女，而是面目可憎的伥鬼，是来拉他下地狱之人！ 可是他的双腿酸疼无比，几乎连半步路都走不得，不得不倚靠在周令仪的身上。 周令仪此刻，压根也不惧怕所谓人言，便架着裴珺，将他整个人的重量，都承担在薄弱的肩头，两人之间一时无言，只能听见彼此沉重滞闷的呼吸声。 周令仪怀揣着裴珺的卖身契，根本没想过要回裴家，她自己家，带着裴珺也回不去，一时竟产生无处可去的感觉。 裴珺自然知道两人眼下的窘迫，道：“我观六姑娘对你，尚留有情面，你不若回头去求求她，我俩还能得一庇护之所。” 周令仪知道他此想，不过异想天开，可有意要使他不好受，便道：“她原本对我，自然是有情面，可这情面，刚不都被你踩得稀烂了吗？难道不是你亲口重提十万两的事情，还当着她面说，我曾经想要加害她？” 裴珺顿时失语，恨不能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但他也知自己此时依靠，尽在周令仪，脑子调转得倒也还算快，脸上摆出一副温和神色，道：“是我错了，没事先与你通气，不过是想着先拿话唬住她，你在她心中原本就已无法挽回，不若换我博她一二好感，这样你我总有一人能够有地托生，维持生计。” “你还要博她一二好感？”周令仪嗤笑道，“那不若现在我送你回去？” 裴珺一怔，反应过来她是在嘲讽自己，却又发作不得，只得沉着脸色不说话了。 两人一路艰难行走，好不容易寻得一处庙宇，此时天色已暗，那庙宇之中香火虽不算鼎盛，但看得出来白日里自也不乏人烟，只不知为何却不见庙祝。 周令仪将裴珺放下，道：“你先在此处。” 见她要往外走，裴珺道：“你要去哪里？” 周令仪半回过头，冷笑道：“怎么，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裴珺说不出话。 周令仪没再理会他，独自一人行走在万家灯火逐渐亮起的街头。 她很快就跑回了周家。 周四姑娘见她回来，奚落道：“哟，不是和侯府姑娘一起出去的吗，我瞧你这样，怎么好像一点便宜也没捞着，就这么灰头土脸回来了？我还当她要亲自送你呢，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攀上高枝了呀！” 周令仪没理她，自顾进了自己的房门，周四姑娘和其他姐妹的奚落谩骂声，她依旧还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够了，够了，这是她最后一次，忍受这一切，从今往后，她就再也不需要听这些了！ 周令仪飞快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她双手不便，尚未恢复知觉，只能尽力用手腕使力，顿时疼得倒抽凉气，可还是强忍着，将能够带走的，以后用的上的东西尽数打包。好在她这屋里本也没多少东西，收拾来去，不过是几件旧衣裳和几两碎银子而已。 这么点钱，再带着个半身不遂还未好全的裴珺，她又能到哪里去呢？ 但无论去哪里，都好过继续在这个家待下去吧！ 周令仪出门的时候，周四姑娘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她，叫嚷道：“大晚上的，你要去哪！信不信我去告诉大伯娘，让她教训你！” 她还和纪绾绾交好的时候，整个家里的人都捧着她，毕竟指望着她吃喝，不仅姐妹们，就连大伯娘等长辈，说话做事也还都要看她的脸色。可自从她与纪绾绾交恶，断了银钱上的供给，这家里面哪怕是一条狗，都比她地位高，倒好像她们落得如今的境遇，全是因为她似的，却不想想，这本就是他们原本该过的日子！ “尽管去告吧，我看你们谁还能管得到我！”周令仪说着，使力啐了周四姑娘一口，依旧还觉不解气，又狠狠地踹了对方一脚。 “你、你——！！！”周四姑娘猝不及防，被她踢得摔倒在地。 只因周令仪往日，也不知是装的还是如何，总是一副温婉柔顺的样子，哪怕落魄之后，面对姐妹们的恶毒言语，大多都是不屑一顾，并不还口的，这般在其他姐妹看来，便是软弱了，所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她头上嚣张。 她们万想不到，往日里斯文惯了的她，竟会做出吐口水、拿脚踢人这种粗俗至极的事情。 “可去他妈的文雅，草！”周令仪骂了一声，便在姐妹们的目瞪口呆下，拎着包袱扬长而去。 她在自己家里面痛快，裴珺在那庙宇中等待得却不好受，说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他的双腿仿佛针扎似的疼，就这么被赶出来，还不知今后这两条腿该如何。 往常到了这个时候，便该是他泡药浴的时辰了，他常常是一边泡药浴，一边读书，泡完了药浴，便有纪家的下人们端上新鲜可口的饭菜，在纪家待的时间长了，过惯了好日子，他俨然都将自己当做了纪家的主人，如今实在是吃不起半点苦了。 那回自己家呢？裴珺想过，自己家人得了他卖身的一万两，虽也是从这件事情，看出家人们见利忘义，亲情淡薄，但他毕竟还有爹娘在，祖父往日也最是看重自己，他若回家哀求一番，裴家人自然还得接纳他。 可是接纳以后…… 裴珺看向自己的两条腿，若他的两条腿无恙，能继续走科举之路，那家人们待他，自然是没话说。 可若这双腿再也好不起来，或留下什么后遗症，那自己在家中的境遇……说不得还不如跟周令仪在一起呢！ 何况他的卖身契，也还在周令仪的手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 咎由自取罢了 裴珺有个毛病，从前他看周令仪像仙女，就像被鬼迷了心窍般，哪怕周令仪提出来要杀纪绾绾，他也不觉得她恶毒凶狠，反而觉得这女孩子爱憎分明，敢作敢为，杀伐果断，很有气度。 如今他迷上了纪绾绾，便觉得对方一举手一头足间，便都充满了灵气，便是把自己的卖身契送给周令仪这一着，也很是高明，当真是聪明极了，令他想恨，都恨不起来。 想到这，他又不由得想起周令仪，她去了这么久，不会是一去不回，就拿着他的卖身契跑了，把他丢在此处了吧，那自己以后，可该要如何生存…… 裴珺不由担忧万分，对着庙门外望眼欲穿。 终于，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还以为是周令仪回来了，可没想到，外头的人还没进来，就先传来一阵臭味，熏得裴珺险些都要晕过去。 来的不只是一人，而是三个衣着破烂的乞丐。 那三个乞丐见到裴珺，也是一愣。这地方，俨然便是他们的“家”了。因为庙祝晚上并不宿在这里，所以他们每天乞讨过后，都会来这庙里过夜，赶在第二天天亮之前离开，临走都会做些清理香炉、打扫庙宇之类的事情，倒是省了庙祝不少差事，所以尽管被察觉了，庙祝也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宿在这地方。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大晚上的，在这庙里面遇见人。 如今的裴珺衣着完整，尚算是体面，因此他坐在庙中，乞丐们还当他是路过此地，进来歇脚的公子哥。 乞丐们倒没在意自己地盘被占了，上前讨好地对裴珺笑道：“公子，给点赏钱吧。” 别说是现在，就差赤条条地被从纪家赶出来，就是过往，裴珺也不过是个清贫学子，寒酸书生，走在大街上，就连要饭的都不会多看他一眼，更不会把他当成是乞讨对象。 所以说来嘲讽，他在纪家住了几个月，出来的第一天，唯一的长进，竟然是终于有乞丐问他乞讨了。 “我，没有银钱。”裴珺道。 乞丐们不信，言语了几句见他依旧没有要给银子的意思，不由恼怒，骂道：“竟然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他们说着便要动手，将裴珺丢出庙门。 裴珺双腿软绵绵的，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他本就未痊愈，原本行走都艰难，刚才和周令仪从纪家一直走到这里，哪怕一直借着周令仪的力，简直也是去了他自己的大半条命了，这时候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站着。 乞丐们一见他爬都爬不起来，才知这人竟是个残废，更见他左右并无仆从跟着，便愈发肆无忌惮取笑侮辱，还有乞丐把手伸进他怀里，想要摸银子。 “呸，果然一文钱都没有，真比我们都还要寒酸！” “我看他这身衣服倒是值钱，不如就把他这衣裳扒了吧！” “不，不可——”裴珺道。 乞丐们哪里理会他，对着人一顿拳打脚踢，便要开始扒衣服。 “你们干什么！” 女孩子惊怒交加的声音，响起在空荡荡的庙宇庭院内。 见有人来，乞丐们先都是一惊，可再看，不过是个衣衫简朴，身形单薄的女孩子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又哪里还会惧她。 一不做二不休，乞丐们贪婪的目光，都凝聚在周令仪手中提着的包袱上。 “这小娘们，和你是一伙的？”乞丐们问裴珺。 裴珺刚见着周令仪时，简直大喜过望，仿佛见到了救星，可待他看清楚形势，明白周令仪远不是这三个人的对手时，又深切地绝望了。 “不、不是——”裴珺道，“我不认识她！” 他说着别过头，焦急的目光却拼命示意周令仪快走，去寻了官差过来。 “你小子撒谎！”乞丐们早从两人的神情间，判断出他们必然是相识。 “住手！”周令仪道。 乞丐们看向她。 “你们想要什么，拿去就是，莫害我们性命！”周令仪道。 乞丐们这才仔细打量她，一看却都淫笑起来，月光下，这女孩子虽穿着简陋，却难掩绰约身姿，面容更是姣好，几乎是乞丐们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的好颜色，就连那春风楼里的头牌，都没有这么娇妍的，关键，还鲜嫩。 乞丐们的脸上不约而同浮现淫笑。 “真的想要什么，都可以？”他们问道，其中一个乞丐甚至想去拉周令仪的手，“那我想要你呢？” “好啊。”周令仪道。 乞丐大喜过望，又不敢相信似的，看看同伴。 周令仪的双手一直缩在袖子里，先前拉她手的乞丐，将她的手捉出袖子，正想轻薄，一看却愣住，又飞快地去看另一只。 月色下，女孩子是两只手，森然惨白，仿佛鬼手一般。 最关键的还是…… “大哥，二哥，你们快看，她的两只手，怎么长反了！”年龄最小的那个乞丐凄厉道。 乞丐们围着周令仪的手一打量，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样，还要不要我好好地，陪你们玩玩？”周令仪的唇畔，浮现出一个阴森森的笑。 “鬼、鬼啊——”乞丐们惨叫着，连滚带爬地跑了。 冲天的屎尿臭气，也没能使得裴珺回过神来。 直到周令仪对着乞丐们落荒而逃的背影，疯魔般的大笑，笑着笑着，却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这哭声，惊醒了裴珺，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也望向她的手，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周令仪拿袖口擦干眼泪，苦笑着摇头，道：“认人不清，咎由自取罢了。” 她站起身子，走到裴珺身前蹲下。 裴珺犹豫了一瞬，将手搭在了她薄弱的身子上。 两人相扶进了庙宇。 庙中灯火通明、香烟缭绕。 却不知这漫天神佛，又有哪一位能庇佑他们。 “明天我们就出城去吧。”裴珺道。 “可是你的腿……”周令仪道。 “没事。”裴珺道，脸上是难得坚毅的神色，“哪怕是爬，我也能爬出去。” 周令仪看着他，轻轻地，点了下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 噩梦 “看见三姑娘了吗？” “有没有看见我们姑娘？” 一发现纪妙妙不见，青玉案和采桑子就到处去找她，谁知道没过一会儿，纪妙妙自己回来了。 “姑娘，您到哪里去了？”青玉案问道。 纪妙妙不理她，自顾低着头，“砰”一声把自己锁到了房间内。 “姑娘——”青玉案正想拍门，却被采桑子拽了拽衣袖。 “我瞧着姑娘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对——”采桑子说。 “那怎么办，姑娘这才出去多大会啊，能遇上什么事？”青玉案低声道。 采桑子摇了摇头，道：“你手脚放轻些，我俩进去瞧瞧，别再扰着了姑娘。” 青玉案“嗯”了声，两人小心地推门进去。 屋子里面却没看见人。 青玉案和采桑子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将目光投往内室，床榻上的被褥间隆起来一个人形。 “这……” 大热的天气，纪妙妙睡觉本就很贪图凉快，最炎热的那几天，一定要两三个丫鬟给她打扇子，卧房内再放满冰桶才能睡得着，眼下却满头满脑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这是做什么？ “姑娘？”采桑子走到床边上，小心翼翼地拉下纪妙妙蒙脑袋的被子。 “哇——”纪妙妙满脸都是泪水，一见了她们，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青玉案和采桑子都急坏了，都不知姑娘不过是跑出去那么一小会，就遭遇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纪妙妙自己哭了一阵，却又像是慢慢缓过神来，抽抽噎噎地道：“我、我没事，我就想，睡一会，你们出去，让我自己待一会。” 她这副模样，青玉案和采桑子哪里敢放心让她自己一个人待着，可姑娘的命令又不敢违拗，两人对视一眼，只能暂且退下。 “遣个人去问问，看太太回来了没有。”青玉案道。 她嘴里的太太，自然是当家太太沈氏，也是纪妙妙的亲娘。 女儿出了事情，自然是要亲娘过来，何况沈氏还是当家主母，庞氏向来不理事，非到万不得已，家里的下人们也无人会想到她，而纪老太爷，轻易一点事情，更没有哪个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惊扰他。 沈氏一直等到天全黑了，才回到家，刚进自己的院门，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纪妙妙身边的下人火急火燎，请到三姑娘院子里。 沈氏一听也很是焦急，纪妙妙最近虽一直让她很是失望，可再怎么说，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没犯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疼宠十多年，不是说舍就能舍的。 “你们都是死人吗？”沈氏一走进纪妙妙的院子，便对满园子唯唯诺诺的下人们骂道，“姑娘不对，你们不会先去请大夫过来，还非要等到我回来，难不成我是大夫会看病吗？” “不是的，太太……”采桑子小声辩解道，“姑娘的样子，也不像是生病了，看起来，很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沈氏问道。 “瞧着，像是被什么给吓着了……”青玉案道。 “用了晚饭不曾？”沈氏道。 青玉案和采桑子一起摇了摇头。 沈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们一眼，推门走进去，毫无意外看见了床上隆起的那人形。 “哎呀，妙妙，你这还不得闷死啊？躲在被子底下干什么，快出来！”沈氏上前去拉纪妙妙的被子，一下子就吓了一跳。 却见被子底下的女孩子，就仿佛是水里刚捞上来的，满头满脸也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简直都湿透了。 纪妙妙脸色白得好像纸一样，紧紧地闭着眼睛，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就连沈氏叫她，她也不肯睁眼。 只能看见她紧紧蹙着眉心，眼皮不断滚动，仿佛正经历一场极可怕的噩梦。 沈氏开始还有疑惑，自己不过是出门一趟，女儿好好在家禁足，等她回来怎么就不对劲了，该不会是伙同丫鬟，故意演给她看的一出苦肉计吧。 现在，沈氏已可百分百确定，纪妙妙确实是出了事，以她的演技，绝对演不出来这样逼真的戏码。 “怎么回事？”沈氏一边遣了人去寻大夫，一边对采桑子和青玉案等人问道。 青玉案道：“傍晚的时候，姑娘吵闹着要出门，婢子两人牢记着太太您的吩咐，自然是不应她，谁想姑娘竟跳窗走了。” 沈氏听到这里，差点一口气没回过来。 跳窗走？！ 这是斯斯文文的闺阁女孩儿做的出来的事不？ “然后呢？”沈氏道，“她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婢子两人没亲眼瞧见，当时立刻去寻，也没寻到姑娘，后来就见姑娘面色不对地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青玉案道，“婢子和采桑子向家里的其他下人去打听，才知道姑娘是去了门房那里……” 青玉案说着，怯怯地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不解道：“门房那，有什么东西能把她吓成这样？” 青玉案道：“听说，是六姑娘在那里，和周家姑娘说话……” 沈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周家姑娘？哪个周家姑娘？” 青玉案道：“就是，一直和六姑娘交好的那位，周家姑娘……” 沈氏：“……” 她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多少也脑补出了当时是个什么境况。 在纪绾绾的手底下，妙妙又哪里会讨得好，她又何苦一个劲往纪绾绾身边凑呢？ 沈氏想到这些，心里不由一阵烦乱，她真不是不许女儿找纪绾绾的麻烦，只不过，总不至于每次都吃了亏回来，还傻乎乎地，非要迎难而上，结果回回都碰的头破血流还不自知，是不是？ 采桑子一脸欲言又止。 沈氏瞧见了她的神色，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别吞吞吐吐的。” 采桑子抿了抿唇，道：“回太太，听门房下人们说，当时六姑娘和周家姑娘说话，一开始的时候，武陵王和苏二公子也是在的。” 沈氏惊讶道：“他们如何会在？” 采桑子道：“听说是这二位亲自送了六姑娘回来，周姑娘她是后来的呢，然后咱们姑娘才出去见着了这几位。至于到底是什么把咱们姑娘吓成这样，门房处的人就不知道了，他们只看见姑娘和周家姑娘吵了几句，旁人，那个……” 沈氏听得直摇头，道：“除了和周家姑娘吵了几句嘴，旁人都没搭理她，是不是？” “是……”采桑子道。 “好了，我知道了。”沈氏道。 “……太太？” 沈氏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好个纪绾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 长谈 大夫来了之后，沈氏照看了会女儿，便纪妙妙的情况略有好转，才往纪绾绾的院子里去。 说兴师问罪倒也算不上，可对方不动声色，就让妙妙着了道，沈氏作为亲娘，自然得闹明白，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以往是极少到纪绾绾这来的，所以守在院门处的几个丫鬟婆子见了她，都很是惊讶。 “二太太？” “你们姑娘睡了吗？”沈氏问道。 但凡这院里的人，能在纪绾绾跟前当差，都是纪老太爷亲自把关，对纪绾绾都是极为忠心的，哪怕一个守院门的婆子，也不例外。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丫鬟们不知沈氏是否来者不善，互相不动声色看了眼，便有人道：“不晓得呢，不然二太太您稍等会，婢子们进去瞧瞧？” “不必了，我自个去吧。”沈氏说着，脚步不停地往里走，见这帮下人们都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不由得失笑。 要说妙妙院里的人，当初也都是她精挑细选的，却也不见这般全心全意为妙妙考虑，更像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放心。”沈氏刻意安抚了她们一句，“你们姑娘若已歇下，我改日再来就是，不会扰了她的。” 丫鬟婆子们被这样一说，反而不好意思继续想办法阻拦了。 纪绾绾听到动静便已出来，她睡得确实没那样早。 “二婶娘深夜造访，有何事？”纪绾绾道。 星夜之下，她披衣而立，没有故作天真又或端起姿态，是一副最最纯净自然的小女儿样。 哪怕沈氏，也不得不承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杭州城里多的是模仿苏三姑娘那样，故作优雅，拿腔拿调，装得仿佛盛世白莲，九天仙女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其实还不是要一日三餐，拉屎放屁，沈氏看着她们，都觉得累得慌，就连自己女儿妙妙，也越来越有往那方面长的趋势。 沈氏嘴上虽说着欣赏，可此刻看着纪绾绾，竟让她有一种舒心的感觉，就好像眼睛都被清洗了一遍，更仿佛，这才是闺阁女儿们在长辈面前，应该有的样子。 这样的纪绾绾，在她面前，仿佛是不设防的，因为她是这一家尊长，是她的长辈，也是亲人。 沈氏忽然间觉得，白日的事情或许另有隐藏，她的嗓音不由柔和了几分，开门见山地问道：“门房处发生何事，为何妙妙回来就仿佛被吓着了，唤大夫来开了些清静安神的药，瞧着才算是好些。” 纪绾绾眼底的讶色一闪而过，沈氏这样的人精，自然是捕捉到了，瞧出来她神色绝不似作伪。 换句话说，她是惊讶而不是疑惑，那就是说在门房那里，确实是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沈氏更加疑惑了。 能有什么事，连其他人都还没察觉，就不声不响将妙妙吓成那样？ “二婶娘，来屋子里说话吧。”纪绾绾道。 沈氏跟随她进屋，心下也想着，莫非这事情非同小可。 灯下，女孩子的一对乌眸亮晶晶的，肤质如玉，娇嫩有如婴儿，看起来纯真且无害。 纪绾绾遣退了众人，就连红珠、宝珠等人也被她打发到了外头，临走还轻手轻脚带上了门。 等屋子里只剩纪绾绾和沈氏两人，纪绾绾方看着沈氏道：“若我没猜错，三姐姐，应当是被周令仪给吓着了。” “周令仪？”沈氏惊讶道，“她、她有什么能耐，把妙妙吓成那样？当时，你不也在场吗？” “我确实在。”纪绾绾搓了搓眉心，像是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头疼，或者说不自在，“所以，我也被吓到了，只是没有三姐姐被吓得那么厉害。” 沈氏：“……” 沈氏讶然道：“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纪绾绾举起自己的两只手，灯下，少女两只纤细的柔荑，就仿佛是玉雕成的。 纪绾绾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故意吓沈氏的意思，可是亲耳听罢她所说—— “周令仪的手被人砍下来，然后又接了回去，只不过，左右两只手，被人给接反了。” 沈氏瞬间大张着嘴，面无血色。 隔了好半晌，她才算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问道：“所以，妙妙瞧见的，就是她左右反了的两只手？” 光是想想，沈氏就觉得毛骨悚然，别提那画面该有多惊悚了，而纪绾绾和纪妙妙却是亲眼看见那场面，怪不得纪妙妙被吓成这样。 可看着眼前还能保持镇定，将这件事告诉给自己的纪绾绾，就连沈氏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心底里对待纪妙妙，又多出了一分“嫌弃”的情绪。 “可是，是谁把她的手砍下来，又接成那样？”沈氏震惊道。 哪怕周令仪再不讨喜，却也只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谁会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下这样的狠手，那可是彻彻底底毁了人家一辈子啊，或许说她今后这几十年，都将生不如死。 沈氏光是想想，都觉得一阵恶寒。 “我猜，是苏凝雪吧。”纪绾绾道。 沈氏彻彻底底的怔住了。 若是以往，别说是这种了不得的事了，便是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经由纪绾绾嘴里说出来，她都不会相信，或者说不在意，但凡有一星半点听得不顺心了，她甚至会斥责对方胡说八道。 可此刻纪绾绾说出来的话，哪怕沈氏觉得再匪夷所思，难以接受，她却也没想过，对方是在胡言乱语。 “这、这……”沈氏极为震惊之下，竟难得地有些语无伦次，“她这是为什么呀？” 往日里瞧着就仿佛仙女一般，实际上却如此歹毒？沈氏自问，活到她这一把年纪了，实在也做不出来，寻人将另一个女孩子的手砍下，再刻意接反了这种听都没听过的事，这得是什么样的变态，才能想的出来，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写啊！ 纪绾绾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一个人坏起来，并不需要理由吧。” 沈氏微张着嘴，竟说不出话。 纪绾绾更没有告诉她，其实，不仅是周令仪，自己当时也遭到了刺杀，而那刺客，至今还被关押在知府大牢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 少一只白猫儿 端午过后，纪绾绾很是过了几天清宁的日子，每日里上学放学，陪伴祖父，钻研医术。 要说她当时将裴珺留在纪家，确实也没想好之后将要如何，如今总算将那两人都远远打发了去，每当纪绾绾意识到，自己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二人了，今后无论他们怎样，是好是坏，是死是活，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就不由得一阵神清气爽。 纪妙妙自从那日在门房处受了周令仪的惊吓，连带见着纪绾绾都是怯怯的，这几日干脆都不来学堂了，也是老实安分了不少。 这日纪绾绾刚从学堂回来，却听丫鬟们来传话，说是老太爷让她过去一趟。 哪怕她早就从祖父祖母的院子里搬出来，但凡纪老太爷得了什么好东西，或者有了什么新奇好玩的点子，也总想着要带她瞧瞧，或者祖孙二人躲起来，嘀嘀咕咕商量个没完，所以哪怕早上才刚请过安，听见祖父唤她，纪绾绾便想也不想地去了，临走还不忘记吩咐红珠和宝珠，晚饭不用替她准备的了。 红珠、宝珠笑道声“好”，让碧玉、若玉陪着姑娘，去老太爷那里。 纪老太爷的院子里，最显眼的是一棵枇杷树，枝繁叶茂，就长在院子的正中央，那还是纪绾绾小的时候，和祖父、祖母一起种的，如今祖母都已经去世好几年，只剩下纪绾绾和这棵树，依旧还陪伴着祖父，如今亭亭如盖，长得再好也没有了。 纪老太爷往日，便在这树底下乘凉、吃饭，或者约几个老友下棋，鸟笼子在树梢上挂了一溜。 都知道老太爷和六姑娘珍爱这树，下人们对这树也格外上心些，三不五时地就寻了花匠来侍弄。 纪绾绾老远便看见一人在树下忙碌，等走近了，却见那人闻得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却哪是什么花匠，而是俊美不凡的苏二公子。 纪老太爷笑着走出来，道：“绾绾，你可来了，阿煜他明日就要回去书院，特地来向你我告辞。” 纪绾绾对这老树，自然也是感情深厚，便与苏二公子一起忙碌，两人时不时交谈几句，气氛倒也算融洽。 忙碌完后，纪老太爷自然留了他们一起吃饭，饭后，苏二公子才告辞。 “怎么样，还想退婚吗？”纪老太爷问纪绾绾。 纪绾绾没想到，祖父竟然会这么直接，一时都把她给问的愣住了。 原本她是觉得，只要对方人品上佳，那成不成婚都是可以的，只不过……如果成婚了，她还能像现在这么自由，想出去就出去，想见“爸爸”就见到“爸爸”吗？ 纪绾绾都想好了，等今后，至少是几十年后吧，若祖父不在了，那她就去武陵买一方宅院，和“爸爸”比邻而居，当然在那之前，她要先治好“爸爸”的腿，才算是了了一桩心头大事，若是嫁人，哪怕嫁的是苏煜，她和“爸爸”来往也没那么方便，爸爸毕竟是个男子，何况如今，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爸爸”放心将腿交给她医治呢。 这里苏煜刚走，第二天，永宁侯府就来人了，对于对方点名要找六姑娘，沈氏可说是见怪不怪，而对方给出的理由，又是那么的无懈可击，只说是少夫人请纪绾绾前去小聚。 纪绾绾欣然前往。 西席学堂。 陈先生一看，今日到课的只有纪冰冰和纪清清，脸色就不太好看。 “六姑娘呢？”陈先生问道。 纪冰冰和纪清清互相看看，果然先生不能惯着，六妹妹不来上课，不是最正常的吗，她天天都规规矩矩来学堂，那才显得反常好吧！ 虽然心里面是这样想，但双胞胎姐妹却很有默契，整齐划一道：“她被永宁侯府的少夫人给请走了。” 没错，用的还是一个“请”字，陈先生无话可说。 她正要开始今日的讲学，却见学堂外站了一人，正要走进来。 还当是纪绾绾去而复返，仔细一看，竟是多日未见的纪妙妙。 “三姑娘？！”以陈先生的修养，此际见着纪妙妙，也不由一阵惊呼。 虽然端午过后，纪妙妙也有来学堂，可那日授课的却不是陈先生，所以陈先生自打端午后，就没见过她，先前还以为说生病，不过是这帮闺阁女孩们娇生惯养，些许头疼脑热罢了，并不算什么大事。 可眼下一看，这哪还是她熟悉的那个珠圆玉润、意气风发的纪妙妙，简直都快瘦了整整一大圈！ “哟。”纪冰冰也吓了一跳，对纪妙妙道，“三姐姐若此时再去量腰身，说不得都能比六妹妹细了！” 若是从前的纪妙妙，此时无论得意，还是不满，自然都要跳起来跟纪冰冰吵几句嘴。 可是如今，她却像完全没听见似的，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就老实规矩地从书箱里，一一拿出笔墨纸砚，摆放整齐，这些小事，竟然都亲力亲为，没像从前一样，喊了丫鬟们来代劳，伺候自己。 无论陈先生，还是纪冰冰和纪清清，都觉得她简直像变了个人般。 只有纪妙妙知道，自己之所以有这番改变，不仅是被周令仪吓着了，更是因为沈氏那天和纪绾绾长谈后，回去跟她说的话。 真正杀人的，都是软刀子，而且向来都是不见血的。 “时间差不多了，先生还不开始授课吗？”纪妙妙神情平静，看着陈先生说道。 她又看向纪冰冰和纪清清，道：“陛下和太后的特使，都已经来了杭城，二位妹妹此时还不努力，是想等着到时候，给咱们纪家丢脸吗？” 纪冰冰和纪清清连忙把脸转开，一副专心等待陈先生开讲的神色。 陈先生这才回过神来，当她开始讲课，心中犹回荡着纪妙妙那不似往日故作甜美，而有些沉重滞涩的嗓音。 听起来仿佛还更顺耳些…… · 慕云城正坐在湖边上看鱼，没错，是看…… 侍卫们一早就询问过他，要不要钓鱼，他拒绝了，从前虽偶有垂钓的雅兴，可不知为何，自打他开始做那些梦，就觉得钓鱼时身边没只小白猫兴致勃勃地看着，很没有意思。 说起来，那小白猫也不是回回都在一旁乖乖看，时不时就自己去一旁扑蝴蝶，扑香花了，可闹腾得厉害。 但没它在一旁闹，慕云城就觉得连钓鱼都是一件无聊的事，怎么都提不起兴致。 “殿下，端午节的事情，有眉目了。”卫东走进园子，恭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 尽管麻烦我吧 纪绾绾到的时候，柳氏已在家中备好了茶点等她，一见了她便喜不自胜地迎出来。 两人携手，纪绾绾摸了下她的手腕，脸上就浮现讶色，抬头再仔细，却见柳氏面色红润，眼角眉梢俱是慈色，与她往日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的形象大是不同，仿佛还能看出几分珠圆玉润来。 “看样子，柳姐姐是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纪绾绾笑着问道。 柳氏脸上浮现一抹羞涩，含笑低头道：“是啊，因为日子尚浅，不好声张，所以才没让下人去的时候便告诉你，你别看我此时安好，可我这一病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个孩子，生怕出了半点差池，只有看见你在，我才能安心些。” 纪绾绾拍胸脯道：“那你可算找对人了，今后一段时日，我可少不了要赖在侯府，你和孩子就都包在我身上吧！” 柳氏闻言大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母亲还怕你不愿来，生怕太过麻烦了你去。” “怎么会……”纪绾绾又与她说笑了一阵，心里想着，只要“爸爸”还待在侯府，你们就尽情地麻烦我吧！ 她刚对柳氏说的话，虽也有客气的成分在里面，可能光明正大地“赖在侯府”，可是纪绾绾真真儿的心底话。 两人正说笑，却见院外一道人影一闪而过，那并不是单纯的路过，而是瞧着想进来，不知为何却没迈步的意思。 纪绾绾瞧着院门，眼睛里透出疑惑的神色。 柳氏道：“难不成是母亲？” 她带着人去察看，纪绾绾自然也跟着，两人还没走几步，对方大概是见她们过来，才不得不走出来，却见竟是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子，只是神情间竟是有些怯生生的。 柳氏一见这女孩子，却笑道：“大妹妹，怎么来了也不进来，光站在外头做什么？” 大妹妹？那就是永宁侯府这一辈里，年龄最长的那位姑娘？ 纪绾绾在心里想道。 要说永宁侯府年轻一辈的这几个女孩子里，最为外人所知的，自然是苏三姑娘苏凝雪，剩下来的二姑娘、四姑娘、五姑娘，甚至尚在襁褓里的六姑娘，纪绾绾也都是知道的，往日在各种各样的聚会上，见的次数并不少。 可大姑娘？ 纪绾绾却是第一次见，一直都以为这位大姑娘年龄比其他姐妹大上许多，是一早就嫁人了的。可眼前这女孩子，非但看上去和她年龄相仿，无论发式还是穿着，也都还是一副未嫁女孩儿的打扮。 柳氏知道她心中疑惑，两人又是第一次见面，便笑着为两人互相介绍，竟果然是苏大姑娘。 苏大姑娘眉目温婉，第一眼便很得纪绾绾的好感，而苏大姑娘显然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纪六姑娘，传闻中治好了她嫂嫂的神医，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孩子。而且看起来纯良无害，绝非那勾心斗角之人。 一见之下，两人都不由得对对方生出好感，苏大姑娘因为往日不常见外人，虽还有些不自然，但神情间的怯意，也已退去了许多。 “我听说，大嫂怀了身孕，所以特地想过来看看你。”苏大姑娘说道。 柳氏怀孕的事情，因未足月，所以尚不与外人说，但在侯府之内，因为侯府人实在是按耐不住心底的高兴，这件事便遮掩不住，满府的人早已私下里庆祝起来，所以苏大姑娘会知道，一点都不奇怪。 “这是我前些日子刚求的平安符，大嫂你不要嫌弃。”苏大姑娘又说了一会话，留下平安符便告辞走了。 柳氏知道她的性情，便也没有强留她，转而对纪绾绾解释道：“我这位大妹妹，因为生母早亡，早年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便不爱与外人交往，年深日久，即使在姐妹们之中，也查无此人了，所以你不要见怪。” 她说的婉转，但哪怕纪绾绾猜测到或许另有隐情，却也不会多问。 · “看，这个马屁精，就出来讨好了！”苏二姑娘远远看着苏大姑娘的身影，坐在林子里，对身边的几个姐妹说道。 “也不能说得那么难听。”苏凝雪饮了一口茶水，放下尚温热的茶盏，说道，“苏大姑娘因为她母亲的缘故，往日里和我们交际虽少些，也不常见外人，可心里面，却也还是把我们当家人看的，她关心大嫂，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你呀，就是心善，光会为别人说好话！”苏二姑娘不屑道，“我看她，把哥哥嫂嫂们当家人看，关心大嫂是不假，可也只把哥哥嫂嫂当家人看，关心的也只有大嫂，又哪有把我们几个妹妹放在眼里，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咱们都出嫁了，她要倚靠的，还不都是哥哥嫂嫂们，咱们这些做妹妹的，又能顶什么用？” 苏凝雪叹了口气，劝她道：“那也是人之常情，你好歹也想开些吧。” 苏二姑娘冷冷哼了一身，道：“我可没你肚量大，对看不顺眼的人，也都能摆出个笑脸来。也不是，三妹妹，你说实话，你长这么大，可有看谁不顺眼过，是不是每个人在你眼里，都特别可爱特别美好啊？” “是啊，三姐姐，你倒是说说看。”苏四姑娘、苏五姑娘也都好奇地看过来。 苏凝雪叫她们瞧得不好意思，面色微红道：“自然也不是，只是我相信，这世界上人无完人，哪怕再不堪的人，总也有自己的优点，值得旁人给他机会去改过自新，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苏二姑娘、苏四姑娘、苏五姑娘纷纷仰天长叹。 “谁能想到名动杭城的第一才女，竟然是这样一个大傻子！” “你啊，真不知该说你是过分善良，还是傻到天真了！” “你这样，以后可怎么是好，随便什么人，都能把你给骗了！” 苏三姑娘不好意思地垂头笑笑。 她们小坐的这亭子，正在苏大姑娘回院子的必经之路旁边。 苏大姑娘瞧见众姐妹在此，脚步顿时就顿住了，像是在犹豫要不要绕路，可是却没来得及，其他人一早就看见她了，甚至她们会坐在这里饮茶，也是存了故意的心思，要等着奚落这位常年不见人影的大姐姐几句。 苏二姑娘眼看要张口嘲讽，苏凝雪阻止住她，笑着招呼道：“大姐姐，可要过来与姐妹们一起用茶？” “不，不了，你们聊，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苏大姑娘动作僵硬且生涩，飞快地从众人身边跑走了。 “看看，也就你烂好心，你瞧瞧人家可会稀罕？”苏二姑娘戳了戳苏凝雪的额头。 苏凝雪神情无奈，只得继续捧起自己的茶盏。 她们送走苏大姑娘，没想却等来了喜气洋洋的侯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 如何与她相比 侯夫人原本就使人留意柳氏院里的丁点儿风吹草动，听闻纪绾绾被请来亲自照看柳氏，自然更是欢喜，刚得了消息便赶过来，准备瞧瞧柳氏和纪绾绾，再拉两人说几句话。 可还没等她走进柳氏院里面，一眼看见自己家的几个女孩子，竟然没事人似的，坐在亭子里喝茶闲谈天，侯夫人就有些气打一处来。 “你们怎么这么有空，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侯夫人上前去没好声色地问道，神情间不掩怒意。 不光是这几个女孩子确实不着四六，而是自己也是从姑娘们那般大小过来的，侯夫人自然也知道，这几个女孩子有多不喜欢纪绾绾，往日也不见得她们有多喜欢聚在柳氏院子外面这林子里饮茶，怎么纪绾绾一来，她们也全都苍蝇见着肉似的，嗡嗡涌过来呢？这其中是什么意思，哪怕她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侯夫人光用脚趾头想想，也就都明白了。 苏五姑娘眨眼看了看天色，睁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对侯夫人道：“大伯娘，现在……应该是未时过半？” 侯夫人差点被她气得倒仰，道：“我哪是这个意思！你这丫头，故意装痴卖傻不成？” 苏凝雪忙拽了下妹妹，对娘亲道：“母亲您莫生气，五妹年幼，刻意与您撒娇呢。” 侯夫人无奈又好气，可被这样一插科打诨，到底没先前那般恼怒了，想着再怎么样，到底是自己家的孩子们。 “有你们这样撒娇的没有！多大的人，还撒娇！”侯夫人指着女孩子们嗔怪道。 女孩子们一叠声的“大伯娘”，侯夫人到底是不好再生气。 “我们知道，娘你想要我们姐妹多多努力，能够被白大人挑选进宫，陪伴太后，那对我们自己，还有对整个家族的命运前途都极其重要。”苏凝雪抱着侯夫人的手臂，软声说道，“可是娘你也要相信我们姐妹，我们用功都在平时，到时一定不会给咱们家丢脸的！” 侯夫人得了她保证，再想想女儿和自己这几个侄女，打小养尊处优，在人前的礼仪教养自然是没的说，琴棋书画读书写字等学业方面，也是杭城闺秀里头拔了尖的，其实被不被选进宫还是小事，能够进去自然最好，即使进不去，到时候的甄选大会也可说是万众瞩目，但凡没成婚的女孩子，哪怕是有婚约的，也都要参与，若是平民女子也就罢了，越有名望的，就越受人关注，像他们侯府，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把眼睛盯在她们身上，万一出了差池，别说是自己了，整个侯府都要跟着失脸面。 想到这里，侯夫人就不敢掉以轻心：“今日的琴可练过了？” 苏凝雪说：“练过了。” 侯夫人看向苏五姑娘，道：“霜儿的画画得怎么样了？我听先生们说，那可是你最不在行的。” “练习着呢。”苏五姑娘吐了吐舌头，微红了脸道，十足的小女儿情态。 侯夫人再又多问了女孩子几句，相继得到她满意的答复，才算是作罢。 可她又哪里真的就此放心，毕竟永宁侯府苏家，可不止她跟前的这几个女孩子呢。 “罢了，你们且在这里顽吧，记得早些回去，学业上还是要多多上心。”侯夫人心中装着事情，甚至都忘了自己最开始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便带着丫鬟仆妇们离去。 女孩子们起身恭送。 待侯夫人走远了，她们才吁出一口气，继续压低声音说话，生怕侯夫人再又杀个回马枪。 “咦，大伯娘这是，往大姐姐那边去了？”苏二姑娘看着侯夫人离去的方向，面露不解地猜测道。 苏大姑娘乐于自困，不仅在姐妹间查无此人，家中长辈们也甚少记挂起她，往日请安也都不算她的份。实际是侯夫人知道自己这侄女的性情，又怜她早年丧母，怕她见到其他姐妹都有母亲在旁共享天伦，唯独自己没有而伤心怨尤，便省了许多不必要的事情，以免她为难。 苏五姑娘也踮起脚尖来看了看，道：“是的吧？可是大伯娘去那边干什么，我瞧着她原来的架势，不是要去大嫂院子里的吗？” 苏凝雪道：“大嫂有纪六姑娘照看着，母亲自然能够放心，倒是大姐姐，她往日也不与我们几人在一处，连母亲都不知道她学业如何了，甄选在即，母亲自然是会为她烦忧的。” 苏二姑娘撇了撇嘴道：“什么纪六姑娘照看，自然放心，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真有那么大能耐？我看大伯娘都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呢！” 苏凝雪叹气道：“真捧到天上去又如何，那也是人家有本事。” “你呀，真是缺心眼！”苏二姑娘作势推了苏凝雪一把，道，“你也不想想，那个纪六姑娘，纪绾绾，是一般人不？” 苏凝雪道：“她医术高超，画技超群，自然非同一般……” “你还赞她呢！”苏二姑娘气不打一处来。 端午节太白楼里的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可没亲眼所见，苏二姑娘还是觉得是百姓们以讹传讹，夸大其词，要不然，就是纪绾绾自己找人造的势，将一分好恨不得吹成是十分好，反正她们商户人家，最擅长的也就是这一套。 “哎呀，二姐姐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苏五姑娘皱眉道，“二姐姐的意思，连我都听懂了。三姐姐，那个纪绾绾，往后可是要嫁进门给你做亲嫂子的，那也是我们几个的堂嫂子，还没进门，大伯娘就恨不得把人给捧到天上去，等她真的嫁进来，还不得对她言听计从，哪里还有你和我们几个的位置？” 苏四姑娘愁得快哭了：“我瞧着大伯娘现在，就已经对她言听计从了……” “就是，我们和她，可没有交情！”苏二姑娘说道。 “那又能怎么办呢？”苏凝雪道，“只要她不犯差错，大嫂这胎安安稳稳地生下来，哪怕是大嫂命里有福，本就合该母子平安，母亲也会将这功劳尽数归到纪六姑娘身上去。你我如何能与她做比？” 不犯差错，安安稳稳地生下来？ 苏二姑娘反复咀嚼苏凝雪的这句话，眼眸亮起，逐渐露出一丝狠色。 苏凝雪端起茶盏，慢慢饮茶。 温度适宜，浓淡合度，正是她所喜爱的口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 素手生香 “姑娘，您回来了。” 苏大姑娘一回到院子里，丫鬟们就小心翼翼地对她察言观色。姑娘常年不与外人交道，只有少夫人因为性子温婉，两人倒还算相投，往日里才比旁人稍多出些往来。 只是苏大姑娘好好地跑去探望，身边却不爱带人，只是自己一个人怯怯地去了，像是人多动静大，生怕被人瞧着了似的，因而她身边人才多出这番牵挂来。 见她面色无恙，丫鬟们才放心了，自然想不到姑娘不过是在自己家中走了一遭，还能遇见另外几位姑娘，并与之生出龃龉。 苏大姑娘点一点头，她是颇宁和的心性，旁人待她如何，她倒也不甚在意，不然，也无法在这侯府之中，如此不顾他人眼光地活了这么多年。 “姑娘，时辰还早，您打算做点什么？”彩蝶问道。 苏大姑娘是极为安静的性子，往日里除了上学堂也不怎么与姐妹们发生交际。她们几个之间互相串门喝茶什么的，也是更加从来不去的。有时候接到外头夫人们的各种宴会，她也是能推则推。所以无怪乎是在这侯府里面查无此人。 但是，到底长日漫漫，这一屋子一院子的都是年轻的女孩子们，哪里真的能够说是一待就一整日，对着太阳也能看上个一整天，就像一个老阿婆似的。 所以苏大姑娘往日里也经常自娱自乐。不是做女工，就是弹琴，画画，甚至种花、调香什么的，她也略有涉猎的，有时候真的无聊了，她还会自己酿酒。 虽然藏在深闺，但少有人知，她还是个中高手。 丫鬟因有此问。 苏大姑娘想了想，吩咐彩蝶道：“你把我昨日调了一半的香拿出来。” 彩蝶领命去了。 苏大姑娘就坐在自己的闺房之中，素手调香。 一时之间，满室都是极为清淡好闻的味道。 小丫鬟们啧啧称奇，也都聚在了苏大姑娘的屋子里。 苏大姑娘向来温婉待人，这一屋子又惯常没有别的人来，主仆之间也都分外随意。 一时之间，院子里倒没人守着了。 “这院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侯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们走进了苏大姑娘的院子，见这院子里面冷冷亲亲的，花草倒是长得极为茂盛，很显出几分清幽的意趣，可就像苏大姑娘给人的感觉一样，优雅识礼倒也是有的，只是性子过分冷清了。 “这什么味道这么香？” 苏大姑娘正素手调香，冷不丁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大伯母……”苏大姑娘连忙站起来，差点打翻桌案上摆放的瓶瓶罐罐。 自己这大伯母，走路怎么都不带声的啊！ 不，她也是带了声的，只是自己太过于专注，把那响动，都当成是这院子里面伺候的下人们的了，这么多人在呢，谁会去注意那么一点可有可无的风吹草动，直接就给忽略过去了。 等到侯夫人开口说话，苏大姑娘抬起头来，才发现这来的不是别人，竟是自己这位作为侯府女主人的大伯娘，往日自己这里，就连寻常长辈都很少来，更何况是大伯娘！ 苏大姑娘都震惊若此了，更何况是她身边伺候的下人们，一时也都有些惊慌了，不少人直接被吓一跳，险些跳起来。 侯夫人也没想到，自己这来一趟，能给侄女的院子里，造成这样的反应，不由有些内疚。 当初她妯娌早逝，留下这唯一的女儿拜托给自己，侯夫人确实也对她多关照了，衣衫首饰吃食样样不缺，在物件上从不曾亏待了苏大姑娘，哪怕是她院子里的下人，也不会比苏凝雪苏凝霜姐妹们院子里的少上半个，可也顶天便如此了，要说情感上的看顾，确实是她缺失了些。 侯夫人闻着满室异香，也很是惊讶，自己这侄女儿，竟然还有这样的好本事？ 要说那些进宫去陪伴太后的女孩子们，精通琴棋书画之类的，或许真的不在少数，哪怕是自己的女儿苏凝雪，放在这杭州城里，无论样貌还是才情，或许都已是一等一的了，可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何况各花入各眼，哪怕雪儿能在这杭城闺秀们之间脱颖而出，被选进宫，可入了宫之后呢？真的就能得太后另眼相待吗？ 侯府或者不需要靠这些来维持一门荣光，但没人会拒绝多一份来自皇家的保障，或者说多一条彰显尊荣的路径。 尤其是侯夫人自己。 莫说苏大姑娘生母早亡，侯府出去的女儿，无论谁说起，自然都会提起侯夫人这位当家夫人，那都是他们侯府的荣耀。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不稀奇，可调香呢？侯夫人活了那么多年，自问眼界也是有的，娘家比夫家甚而还要更显赫，什么好闻的香味没闻过，可自问都抵不上此刻在大侄女这闻到的这个味道。 自己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埋没了这块宝藏！ 侯夫人不知道太后是否爱香，但香薰作为日常用品，从小户之家到高门贵女，甚至公主妃嫔，皇后太后，又有哪个女人能够拒绝得了？！ 侯夫人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却半点也没显露，笑着抚了抚苏大姑娘的后背，道：“见着大伯娘，这么惊慌做什么？” 苏大姑娘低垂了头，哪怕心中一片平静，但因为经年来的习惯，面上还是浮现些窘迫的样子，显得很是腼腆内向。 侯夫人也不为难她，只是心中暗叹，哪怕有一门与众不同的手艺又如何，这般胆小的性子，只怕也很难在宫廷里面立足…… 侯夫人真心为大侄女感到可惜，又一想，若是自己往日里能多看顾调教她几分，而不只是忙碌于那一府的事务上面，或许今日，大侄女就不会这般了，而是能像雪儿她们那样，待人接物都是落落大方的。 “没有，只是有些惊讶罢了，大伯娘快请坐。”苏大姑娘和声细气地说道，又忙遣了彩蝶去上茶。 见她哪怕胆怯些，礼数却也算是周到，该做的每样都做了，侯夫人眼里，不由又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 与众不同的姑娘 “这香，是你自己调的？” 侯夫人虽不是个中行家，但眼前那么多瓶瓶罐罐就在她眼底下搁着，也可谓是一目了然，但她还是这样问了一句，想拉近和侄女间的距离。 苏大姑娘点了点头。 “闻着倒是令人舒坦。”侯夫人笑道。 若是苏凝雪，或者侯府的其他几个姑娘，见自己调的香得了母亲或者大伯娘赞誉，少不得要谦逊一番，再说句“大伯娘既然喜欢，不如带走一些”云云，苏大姑娘却没有，她只是道谢，谢过大伯娘夸赞，便轻轻浅浅地陪坐着。 侯夫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虽首肯了她调香的技艺，可自然不想着差她几点香。只是她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忽然升起些很怪异的感觉。这孩子虽不喜欢说话，可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这香的缘故，自己竟然还很爱在她这屋子里待下去，哪怕不说话，竟然也不觉得尴尬的。 侯夫人遣退了满屋的下人们，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大伯娘往日少来看你，是我疏忽了，这么些年，你这心中可有怨怪？” 苏大姑娘的眼里，流露出点情真意切的惊慌，说的话也多了起来：“大伯娘怎么会这样问，如今这日子，也是我自己选择的，大伯娘虽不曾明说，但我也知道您是有意成全，我心里已经感激不尽。更何况，我只是省去了往日很多大事小情的俗物，这府中是不曾短了我半点吃喝穿用的，这其中是什么缘故，我作为咱们苏家的女儿，心里面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但凡您待我有一星半点儿苛刻，或者少吩咐了下人们一句半句，我今日所能过的日子，都不会是如此的了。” 听她这般念好，侯夫人心头感动，再想到自己那早亡的妯娌，和这大侄女品性容貌是一般无二的，几个妯娌之间，也是她和自己关系最好，可天不遂人愿，却是去的那么早。 侯夫人心绪起伏，忍不住掏出帕子拭泪。 “瞧我，好端端的，被你这丫头几句话一说，竟还矫情起来了。”侯夫人笑着自嘲道。 苏大姑娘表情认真，道：“大伯娘是想起我母亲了吧？” 侯夫人一愣，没想到这孩子还真能猜到自己的心思。 她干脆也不再遮掩，叹了一口气，道：“是啊，你和你的母亲，简直是一模一样，她当年也是这么个清淡无争的日子。” 苏大姑娘再次微微垂了头，心中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侯夫人有意与她说一会体己话，便坐着多聊了片刻。 “一转眼，你都十六岁了。”侯夫人叹气道，“想当初，是你自己存了终生不嫁的心思，我当时便想不明白，如今只是想问，你的心思可有改变？” 这话若被旁人听闻，定会生出惊天大的波澜，谁也不会想到，堂堂侯府的大姑娘，竟然会存了终生不嫁的心志。侯府的姑娘，还愁嫁吗？哪怕是一个丑八怪，想娶她的人，定然也趋之若鹜，何况苏大姑娘的样貌，可是百里挑一，无从挑剔的。 再说了，这时代的女孩子，还能够，不嫁人的？ 可是侯夫人并非一般妇人，她的父亲，是征战沙场、戎马一生的老武陵王，夫君又是风流洒脱，甘愿在朝堂之中急流勇退的永宁侯，她的弟弟，还是慕云城。 侯夫人至今记得，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孩子，跪在母亲的灵前，仰头对她说，希望自己这一生都不嫁，因为不想像自己的娘一般，哪怕面对的是一个纨绔爹，却也要忍气吞声，为他收拾烂摊子，为他孕育庶子女，还要管那成群小妾的吃喝，自己也沦为生儿育女的工具，哪怕最后病死了，死前都还是要为她那破烂爹操心，以上这些，但凡有半点做不好，就都是她这个做妻子的错误，要别世人戳脊梁骨…… 这就是这个世道女子的悲哀。 苏大姑娘摇了摇头，贝齿轻咬，道：“磐石无转移。” 正是因为她有如此心志，这些年来，她自己和侯夫人之间都达成了默契，尽量削弱“侯府大姑娘”的存在，都查无此人了，旁人也不会管她是出家了，还是出嫁了，又或者一直被养在家中，过自己的日子。 诺大侯府，给她一角院落，自然是能够的。只是旁人眼中的孤独终老，在苏大姑娘眼里，却是惬意一生。 侯夫人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虽可惜大侄女如此人才，可到底是尊重女孩子自己的选择。不会因为她调香技艺出众，就非要她去攀龙附凤，只是，旁的可以推脱，白若寒那一关，却绝对推脱不了，哪怕是侯府，也不愿意招惹得罪那么一尊阎王煞星，所以，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起来。 侯夫人心里还有一个念头，成不成婚和进不进宫，并不冲突的。她自己见惯了这人间繁华，红尘富贵，心中到底是不愿，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女孩儿，终生困居于这侯府院落，哪怕是出去见见世面，去皇宫里见见世面，也好啊。还能帮衬到家里，以及女孩子自身，一举多得，又何乐而不为呢？ “潇儿。”侯夫人唤了苏大姑娘的闺名，含笑道，“你的琴棋书画，可能比得上你这调香的技艺？” 来自长辈的亲切问话，却是让苏大姑娘微微一怔。 大伯娘今日来她这，恐怕最初存的念头，就是要关照她这个吧！ 这倒也是无可厚非的，哪怕侯夫人不提，苏大姑娘自己也不会忘了这件事。 虽说她是成功的在这侯府以及杭城诸位夫人间查无此人了，可真要有人询问起来，侯府自然犯不着背一个欺君的名头，刻意隐瞒她的存在。 所以琴棋书画这些，确实是该练起来了。 苏大姑娘没正面回答侯夫人的话，她温婉道：“侄女省得，会上心起来了。” 侯夫人如今对这大侄女，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不仅是因为想起了自己那个曾经交好却早亡的妯娌，还觉得眼前女孩子，简直就是个一点就透，七窍玲珑心的妙人儿。 侯夫人满意地走了。 能调出这等香的人，自然不会是一个蠢人。琴棋书画什么的，大家往日里都在接触，女孩子们从小也都是耳濡目染的，自然是比调香这种需要天赋的技法，困难多了。 “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苏大姑娘指着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对下人们说道。 “姑娘？” “把我的琴拿出来。”苏大姑娘吩咐道。 去走个过场，只求不伤了侯府的脸面，还是要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 侯爷的意思 “脉象平稳，母子康健。”纪绾绾照常替柳氏把完脉，说道。 两人相视而笑。 柳氏如今身体康健，光看脸色便觉她气色极好，她又听纪绾绾的话，从怀胎之前便逐渐加强锻炼，等怀胎之后虽松懈了一段时日，但慢慢的也都捡了起来，至少每日都在院子里遛一趟弯，并不是生怕出什么事，就整日待在房中，一动不动。 纪绾绾在侯府被奉若上宾，住的院子还是上回那一进，但她往日里多陪伴柳氏，哪怕诊完脉后，也还是留在柳氏这边，看她忙进忙出。 柳氏过往虽因身体虚弱，而不怎么管事，但她到底顶着侯府少夫人的身份，将来也是要接替侯夫人掌家的，身子逐渐好起来后，少不得就要逐渐接触这府中事务，哪怕身怀有孕了，她也没停下，在适当的范围内忙碌。 苏烬和侯夫人开始还非常担心，但听纪绾绾也说了无事，适当活动反而有益之后，两人也就都放下心来。 纪绾绾坐在柳氏的院子里看书，柳氏猜她便是在看医书，一瞧还真是的，不由笑着说道：“六姑娘的医术这般好，还用得着看医书呐？” 纪绾绾想，不过是她有一个最想治愈的人尚未治愈，心中也还有目标罢了。 永宁侯夫人自然也知道了纪绾绾日常看医书的事情。 她操心自己家里的几个女孩子们，对于纪绾绾是否要被白若寒选进宫，原本可是没想过的，因为侯夫人下意识里就觉得，这可是要嫁到自己家里来的女孩子，还进宫做什么？因此侯夫人压根就没往那边想。后来偶然得知纪绾绾整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医书，钻研医术，侯夫人原还在心里面夸赞她，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自己的大侄女。可是过后却又一想，大侄女也都是有可能要进宫的，那纪绾绾，不也是一样？ 但凡是没成婚的适龄少女，便都在这次的甄选行列，哪怕是已经定下婚约的，也是一样，照样有大把人挤破了头皮，想要争那一个两个名额。 这倒不是这些女孩子或者是她们各自的家里面，都存了要水涨船高，另攀高枝的心思，一来是因为这些在皇帝和太后身边待过的女孩子，确实能帮扶到家里，二来，姑娘们嫁到婆家去了，也会得另眼相看。 这一点，就和宫里的女官出宫后，大多也能嫁个好人家，是差不多的道理，熟识宫廷礼仪的女子，怎么着对家族都是一样助力，比寻常女子更能得到旁人尊重，更何况这帮如花似玉的姑娘们，还都是得了太后、皇帝看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品质自然不会差，娶她们为妻自然也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侯夫人虽不是很在意这些，对她来说，哪怕纪绾绾什么都没有，即使还是原来那混世魔王般的作风，光凭她这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以及相救柳氏的情谊，就足够自己欢欢喜喜替儿子把她娶进门了，她救了柳氏，更是救了侯夫人自己，也是救了自己和长子的关系，更使得侯府有后，可说是救了整个侯府啊！ 侯夫人如今，是已把纪绾绾当女儿看待，所以她就想起来，纪绾绾医术了得，那她在琴棋书画、识文断字方面又怎么样呢？哪怕听说了端午节太白楼里发生的事，侯夫人也还是没能完全放心，在她看来，这其中或未免有旁人夸大其词的成分，她心里最深刻的，还是以往纪绾绾留给她的那固有的印象。 “去走一个过场，总是要的。”侯夫人劝纪绾绾。 左思右想了几日，侯夫人还是决定来提醒纪绾绾一番。 万一她当日表现的太难看，丢的可不仅是她们纪家的脸面，连带的侯府，也要跟着落个灰头土脸。 纪绾绾知道，侯夫人是为自己好，她也有努力的是不是，最起码前段时间在家里面，可每天都有上学堂呢。 “夫人希望我进宫吗？”纪绾绾眨了眨眼问道。 虽然无论侯夫人哪种回答，都不足以改变她自己的心意，但纪绾绾还是好奇她会怎么说。 这个问题，侯夫人自然是想过的。 “不想。”她说。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只要到时候别搞得太难看，让白若寒能挑出刺来，觉得他们两家是在敷衍他，就可以了。 侯夫人想到前些日子，苏侯爷对她说的话。 不知为何，连自己家里的几个女孩子都没去关心过的苏侯爷，那天竟会突然对她提起这个准儿媳妇，而苏侯爷的意思也是如此，不要做最差的，也不要做最好的。 侯夫人一向来就信服侯爷，对他的话更没有质疑的，要不是苏侯爷那随意极了的一语，侯夫人也想不起来要来监督纪绾绾这件事情。 不进宫才好呢，这要是进宫，少不得一待就三年，还不得把婚事给耽搁了？ 纪绾绾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学习的，只是这个度到底要怎么把握，倒实在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情啊。 柳氏看她那苦恼的样子，只当她是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不由耐心哄着，还让人给纪绾绾做了许多好吃的，日常里哄着她。 “不如这样吧。”侯夫人心里面生出来一计，去而复返。 “你我两家通家之好，倒也不必避讳什么。绾绾你不若就与雪儿她们姐妹几个一起读书，等下学了再到你柳姐姐这来，并不妨事的。”侯夫人笑道。 “啊……”纪绾绾正吃柳氏给她备的糕点，闻言差点没被呛到了。 侯夫人看着她笑了笑，见女孩子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并不像是有异议的，便带着下人们走了。 · 朱知府刚刚走进监牢，便闻见一阵夹杂着浓烈血腥气的恶臭。 这不是一般的监牢，而是衙门里专门用来羁押穷凶极恶的犯人们的专用牢狱，许多拿不上台面施用的刑罚，都会在这里秘密进行。 往常，这监牢里关押的多是男子，可是今日，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却回荡在整个监牢之内。 “招了没有？”朱知府皱眉问道，“是谁指使她，在端午那日当街行凶，想要纪家六姑娘的性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 她怎么在这里 血水顺着生了锈的铁镣、铁链，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妇人撕心裂肺的惨嚎，响彻整个牢狱之内，牢中其他几个男犯在这女鬼嚎叫般的声音中，纷纷瑟缩了一下脖颈。 朱知府也不由皱了皱眉头，抬手示意狱卒暂时先停止用刑。 这妇人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胯下一阵腥臊，屎尿齐淋，头脸也俱是伤痕，仿佛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可以想见她这连日来都遭受了什么样的酷刑。 可无论旁人说什么，她都置若罔闻，脸上维余冰冷和麻木，对于自己的生死，仿佛也毫不在意。 “刘三娘。”朱知府走到她面前，忍着满室恶臭，面无表情地喊道。 他往日多是谈笑风生，即使面对平民百姓，也多是或威严，或慈和，在白若寒面前，更是不吝于卑躬屈膝，从没有过这般冰冷漠然的神色，仿佛是这位知府不常显于人前的另外一面，像极了春日之下，尚未来得及开冻的湖水，薄冰之下暗潮涌动。 那妇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可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唤出时，眼睫还是不由颤动了一下。 这本不是一个轻易能被人知晓的称呼。 杭州富庶，朱知府能坐镇此地多年，自然不是他往日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庸怯懦，只知一味避祸，又或摆弄官威。 他一眼便捕捉到了妇人的细微表情。 “那日西湖边落水的小男孩，与你并没半点关系。”朱知府道，“倒是难为你，演得一场好戏，将路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妇人不为所动。 这本就是稍加查探，便能得出的结论。 朱知府的心中亦有论断，甚而更进一步，就连那孩子的落水，或许也是一场精心的安排。只不过他已详查了那孩子的家底，可以得出论证的是，那应当真的只是一个倒霉孩子，偶然路经便被旁人推入水中，成了那伙人随意选中的目标，孩子及其真正的家人是无辜的。 而那群人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掩盖之后的混乱，在那场混乱之中，所指向的目标所不明确，但真正伤害到的，只有周令仪和纪绾绾，路人们虽也多有受到踩踏，但并没有像那两个女孩子那样，受到真刀真枪的打杀的。 “你那日演的这般情真意切，可是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朱知府话锋一转，说道。 妇人瞳孔紧缩，哪怕她拼命遮掩，脸部肌肉也不可遏制地抽动。 朱知府道：“你女儿说她很想娘，自从你离开没多久，她就和弟弟流落街头，靠乞讨度日，已经很多天没吃饭了。对了，前些日子天降大雨，你小儿子的哮喘还犯了……” 没待朱知府说完，妇人的喉咙里便不断发出“嗬”、“嗬”的声音。 朱知府知道，这是她情绪激烈，想要说话的象征。 只不过为了防止这妇人咬舌自尽，狱卒们一早卸下了她的下巴，此刻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苏小姐……说了，会帮我照顾好我的两个孩子……她怎能，言而无信……”妇人拼尽全力，断断续续道。 · “殿下，是朱知府那边派人来，他查探的结果，和我们一致。”卫东快步走进院落，对慕云城道。 慕云城点了点头。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甚至早在多日之前，当他了解到那样的结果时，也都没有表现出半分惊讶。 “告诉朱知府，这件事，暂且先不要有动作。”慕云城道。 卫东很是惊讶。 哪怕是姻亲，殿下也绝对不像是会为那位侯府三姑娘遮掩的性子，为何却要？ 慕云城看向卫西：“你亲自去。” “是。”卫西道。 相比于卫东的震惊，卫西的心里却很是清楚，殿下现在还不愿动那位三小姐，自然是因为，她还有用处。 只是到底有什么用，却是卫西也猜不到的因由，而他待在殿下身边多年，自然也明白，凡是殿下未亲口言明的事情，他们自然也不可随意揣度。 · 朱知府客客气气地送走卫西，心里的一块大石才算是落了地。 武陵王既派人做出指使，那就等于是主动兜揽下了这件事情，今后无论是谁追究起来，对方都会为他顶着。 这一位，虽素有军中流氓、西南地痞的称号，可不知为何，朱知府对他就是有着百分百的笃信，满朝文武也皆是如此。 假若武陵王没有出面，那这件事情，少不得还是要追查到永宁侯的身上，朱知府不是不敢得罪永宁侯府，只是不想。 他为官多年，对官场上的这些门门道道，自然再清楚不过。更何况武陵王说的，只是暂且不追究罢了，而非永不追究，能将此事暂且搁下，也正合他心中所想。 “大人，这刘三娘，要如何处置？”底下人请示道。 朱知府已将此事抛到脑后，他正提起一封新的文书，刚要落笔，闻言头也未抬，漫不经心道：“我方才便观她气息薄弱，非是本就有顽疾在身不成？” 朱知府不知道，他这句随口而出的话，其实正是真相，不过对这些官衙的人而言，真相如何已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已经知道了，此事该要如何处理，就像朱知府知道了，该如何处理苏三小姐那颗烫手山芋一样。 “大人，手下方才得到消息，那刘三娘，上午便已在牢中因病暴毙了。”手下道。 朱知府轻轻浅浅地“嗯”了一声，抬手落下笔墨。 一盏茶后，“因病暴毙”的刘三娘在临死之前，露出最为狠厉绝望的目光。 “苏、凝、雪——”她一字一顿，仿佛淬血，却很快就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 “三姐姐，快来呀！”苏五姑娘仿佛一只快活的小鹿，穿花拂柳，跑在前头，不时回头招呼落后她一段路的苏凝雪。 无论何时何地，苏三姑娘都总是那么优雅，身形款款，莲步轻移，即使在自己家中，前去上学堂的路上，看起来也如九天仙子步下凡尘，与旁的姐妹是那样不同。 苏五姑娘的笑靥，在踏进学堂的一瞬间僵住，满脸明媚的笑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怎么在这里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 最恶心的就是你 自从住到侯府，纪绾绾就没见过慕云城，但想着能和他住的那么近，她心里面就高兴，以至于侯夫人提出让她来侯府的学堂上课的建议，她都没有拒绝。 只不过她忽略了，这侯府里，并不是人人都像侯夫人和柳氏般，待她和善，不仅有苏五姑娘这样阴阳怪气的，还有一个自己不知怎么就把她得罪了，因而想要她的命的苏凝雪。 是的，经由周令仪的事情，纪绾绾已经猜测出来，端午那天的事情就是这位苏三小姐在暗中搞鬼。 她是实在想不出来，苏三姑娘好好的侯府小姐，为什么就要和她和周令仪过不去，她们哪里碍了她的眼吗？而且，要说光为了害她们两个，你选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不好，非要在端午那天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不怕东窗事发，连永宁侯府都护不住她？ 心里的这些想法，纪绾绾并没有和任何人说，因为她手中并没有铁证。 何况，她也想看看这位苏三姑娘，到底想做什么，更想知道对方的敌意是哪里来的。 不过经过周令仪的事情，纪绾绾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对你的敌意，来的就是那么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这本书纪六姑娘吗？怎么，你来学堂，也是我大伯母拜托你，来给我们诊病吗？”苏五姑娘一上来就气势汹汹地问纪绾绾。 纪绾绾头疼，仿佛又看见了另一只纪妙妙。 “我来读书。”纪绾绾道。 “你来读书？！”苏五姑娘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那神色，明显是觉得她的话好笑极了，又或者说在她眼里，纪绾绾来学堂读书，就是一件最好笑最荒谬的事情。 “好了，五妹，你不要多话。”苏凝雪拉了拉苏五姑娘的袖子，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声音，悄声道，“她如今可是母亲和大嫂跟前的红人，你我终究是要嫁出去的，你觉得在母亲和大嫂的心里，谁更重要些，莫与她置气，反害了自己。” 苏凝雪说这话时的声音极小，她本以为是只有自己和苏五姑娘能听到的，可纪绾绾什么耳朵，作为猫猫时的耳聪目明、身形灵敏，全被她带到这一世来了，简直就是将这位苏三姑娘的每一个小音节都听得一清二楚，简直是再一次大开眼界。 苏五姑娘是什么样的脾性，说句性烈如火都算是轻的，一听这话，果然愈发勃然大怒。 这纪绾绾再了得，也不过是个商户女，医者什么的，干得再好，也不过是下九流，是伺候人的行当，她是什么身份，堂堂侯府小姐，哪怕今后要出嫁，嫁的自然也不是一般人，哪里就得罪不起她，更何况，自己如今可还没有出嫁呢！ 苏五姑娘皮笑肉不笑，对纪绾绾挑了挑眉，道：“那可真是罕见呢，过往我等听闻的，可都是纪六姑娘惯不爱上学堂，最是躲懒，想不到一来了我们家中，竟然就转了习性了，可是要装给谁看？” 纪绾绾原本是可不理她的，可一来，她看出了这位苏三姑娘不怀好意，故意挑唆，自己若不应声，反是如了她的意，可不就是被她欺负了去吗。再者，苏五姑娘这一句，还真是戳到她了，她……可不就是想要在慕云城面前，表现好一点。 爸爸快看，我可是乖乖上学堂的！ 谁想就这样让苏五姑娘说出来，纪绾绾耳廓有点红，透出点微微莹润的粉，显得可爱极了。 这粉刺痛了苏凝雪。 哪怕她再不愿意承认，也无可否认，眼前这女孩子，具有她所不及的美貌，竟是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精美，女娲造人时，即使对自己已颇有偏爱，可在造纪绾绾的时候，才真正是一笔一画，精雕细刻而成的。 所以，她就是用这一副天赐的容貌，蛊惑了小舅舅，还有她的二哥吗？ 若说以往她年龄尚小，而容貌不显，如今，却是越来越压不住的艳色。 苏凝雪忽然慌张，她极不愿这抹艳色显露于人前，因为那会掩盖去她自己的光芒。 “你管我呢，是侯夫人让我来的。”纪绾绾觉得没意思，随意回怼了一句。 可就像苏五姑娘戳到了她的痛脚一样，她这一句，同样也是戳到苏五姑娘的痛脚了。 这是搬出大伯娘来压自己呢！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呀，仗着什么歪门邪道，误打误撞治好了我大嫂，还不知道你是用的什么邪术呢，你就敢搬出大伯娘来压我？你一个商户女，别说你还没嫁过来，就算嫁过来了，你又算的了什么，那也掩盖不了你骨子里的低贱！”苏五姑娘不假思索，便对着纪绾绾骂道。 但她到底顾忌着些，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她和纪绾绾还有苏凝雪能够听到。 纪绾绾嘲弄地勾了勾唇，这轻蔑的神色，哪怕是苏凝雪，看了也很是不舒服，更别说是苏五姑娘了。 “你要是不满意，就跟你大伯娘说去，跟柳姐姐说也行，要我没记错，她们才算是这个侯府的女主人吧？若她们不信我，觉得我的医术是歪门邪术，我自收拾包袱走人，没有二话。”纪绾绾清淡道，“只不过，苏五姑娘，你说要我现在直接走人了的话，你大伯娘或者大嫂知道了，会不会追究你呢？你说，我现在是应该走，还是应该留下来呀？” “你——”苏五姑娘气得倒仰，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看着纪绾绾的脸色，毫不怀疑对方将会说到做到，只要她这一刻敢说一个滚字，对方下一秒就敢真的收拾东西走人，到时候，没有好果子吃的，还是她自己！ 苏凝雪一瞬不瞬地看着纪绾绾。 这女孩子，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刷新着她对她的认知，也让她越来越不敢小觑她。 苏凝雪不喜欢脱出于自己掌控的人。 这样的纪绾绾，她要如何敢放她进家门！ “纪姑娘。”苏凝雪行了一礼，温文尔雅道，“五妹说话冲动，我代她赔不是了。” “闭嘴吧你。”纪绾绾不屑地回怼回去，“最恶心的就是你了，一天到晚装个没完，谁给你的脸！” 苏凝雪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她这辈子，还没人跟她这样说过话。 不过，重点是，这女孩子刚说什么？ 她说，她装？她能看出来，自己是装的？还说她恶心？ 苏凝雪好半天没回过神。 纪绾绾才不去管她。 自己什么都没做，对方就想着要杀她了，她还怕和她撕破脸吗？最坏不也是个想要被除掉的结果，和现在能有什么区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 吃我猫猫拳 苏凝雪面色涨得通红，心头怒火熊熊燃烧。 她看不顺眼的人很多，但她长这么大，即使知道有人嫉妒她，也会在背后说些不好听的话，却也从来没有人会当着她的面，把话说得让她这么下不来台。 纪绾绾，她怎么敢的！ 苏凝雪气红了眼，心里面早下定了决心，非杀了纪绾绾不可，脸上却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 苏五姑娘一听，当即就炸了，她伸手一推纪绾绾，可不知道怎么的，那女孩子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她这一伸手，却落空了，反而害得她自己的身形一个踉跄，苏凝雪急忙将她扶住了。 扶她那一把时，苏凝雪微微侧头，恰巧让苏五姑娘更为清楚地看见她凄楚的神色，就连眼睫毛上挂着的欲坠不坠的泪珠，也瞧得一清二楚。 这个软包！ 苏五姑娘更为怒火中烧，不仅对纪绾绾愤恨，连带的对苏凝雪，也升起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怒。 明明是大伯娘唯一的女儿，才貌又是在整个杭州城里拔了尖的人，被一个商户女骂了竟然不知道回嘴，只会一味地退让，简直就是善良得过了头，让人看着都窝火！ 可是，苏凝雪性情软和，却不代表她五姑娘苏凝霜也是如此。 这纪绾绾仗着大伯娘的喜爱，如今就敢对着她们姐妹作威作福，以后真让这样的人嫁进门了，还得了！欺负苏凝雪，不就等于是欺负她苏凝霜吗！ 苏凝雪皱着眉，怎么看都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纪姑娘，你在说什么呀？如果我们姐妹的做法，让你有什么误会之处，你不妨直说，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强词夺理？” 纪绾绾看着她，讥嘲地勾了勾唇，差点没吐出来。 苏凝雪：“……” 五姑娘苏凝霜怒火中烧，她可不像苏凝雪这般好脾性，本就是一点就着的炮仗，此刻又哪里忍得了。 “我看你才是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吧，谁给你的脸，敢在我们姐妹面前放肆？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苏五姑娘破口大骂道。 纪绾绾反唇相讥：“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德行，想必五姑娘你，已经撒泡尿照清楚你自己的德性了？” “你、你——”苏凝霜面色涨得通红，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想要斥责纪绾绾没羞没臊，粗俗至极，好好一个大姑娘，亏她也还是读过几天书的，纪家也不是那不入流的人家，却把什么尿不尿的，挂在嘴边上。 这话就要冲口而出，她却猛然想起来，这不是她自己先起的头吗！ “真是大开眼界，堂堂纪六姑娘，我未来的二堂嫂，竟会粗俗如同市井泼妇，将屎尿屁啊的腌臜语言，挂在嘴上！依我看，合该去请大伯母来，好好瞧瞧她所看中的儿媳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苏二姑娘人还没走到跟前，连珠串似的话就不停歇地冒了出来。 她刚到学堂门口，就听见自己家姐妹和纪绾绾起了口舌之争，自然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帮着争执的，可她走进学堂之内，却只听到了纪绾绾说的话，却不知道这话一开始，可是苏五姑娘最先说的。 苏五姑娘脸红得想要滴出血来，只觉得自己二姐这一番话，简直就像是狠狠一记嘴巴子，甩在了她脸上，而更憋屈的却是，她尴尬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能悄悄地拽拽苏二姑娘的衣袖。 苏二姑娘瞧她这反应，再看纪绾绾反倒是一副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也大是莫名其妙。 纪绾绾笑笑，简直懒得再搭理她们，这俩姐妹吵架的水准，反反复复就那两句话，这段位，都还不如周令仪呢。 她瞟了眼苏凝雪，自顾自在座位上坐下了。 苏五姑娘哪里咽的下这一口气，还想要冲上前去，却被苏凝雪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 苏五姑娘素来听苏凝雪的话，所以她下意识地就止了动作，可是之后却越想越气，认定了是苏凝雪太过纯良软弱，以至于后来，先生来上课的时候，她都还在想着这件事，对课上先生说了什么，教授了什么，都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根本就不知道在说什么，注意力都还集中在纪绾绾的身上，简直是气怒不堪。 先生上完一段课后，去后堂小憩，让女孩子们自己练字。 苏五姑娘猛然站起了身子。 纪绾绾正专注练字，她知道自己的弱项，这一手字只是徒有慕云城的风骨，却极是不熟练，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所以她练得极是认真，压根就没注意，有个不怀好意的苏五姑娘正在靠近。 苏五姑娘不过是瞄了一眼她手下笔墨，见这字迹生疏，笔画拙劣，便断定这是个往日里不通文墨的，就对流言蜚语里所传言的，旁人对纪绾绾的固有印象，一模一样。 黑云翻墨，笔墨横卷，纸笔横斜。 谁都没想到，苏五姑娘会不知什么时候冲到纪绾绾跟前去，一把打翻她的砚台，弄得满桌都是墨迹，狼狈不堪。 纪绾绾自然是吓了一跳。 可是同时，她几乎又是发乎本能地反应，都没看清楚捣乱的人是谁，就直接一拳打了过去。 这一拳虽不能说蕴含了多少石破天惊的力气，可距离近，又比苏五姑娘那一下子去得还要迅速，还要突然。同是闺秀，纪绾绾往日里向来注重强身健体，又有猫猫的敏捷矫健在，这一拳，自然也非平常那等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们可以相比。 苏五姑娘如何单薄，哪里就经得住她这一下子。 这一拳正中面颊，直接就打落了她三颗牙齿。 苏五姑娘眼前发黑，险些痛得昏过去，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一面吐血，一面嚎啕大哭。 其他女孩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学堂外头，丫鬟们齐齐喊了一声：“夫人，殿下！” 苏凝雪第一时间跑到苏五姑娘身畔，苏五姑娘此刻痛得七荤八素，却还是听到了姐姐附在她耳畔，低声安慰的声音。 苏五姑娘本就娇滴滴的，一听苏凝雪那几句哄她的话，顿时就哭得更大声了，简直恨不得把屋顶掀翻。 侯夫人听到声音，极快速地走了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 是我打的她 侯夫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险些没昏死过去。 慕云城进来看见了，神情也有一瞬间的凝滞。 苏五姑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血和牙齿落了她自己一手，苏凝雪满面都是焦急之色陪在她边上，表情也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却碍于在长辈跟前，硬生生地忍住了，望来却让人觉得更为心疼和酸涩，而不远处，却是没事人似的纪绾绾，还有剩下来几个目瞪口呆的女孩子，要说唯一的异样，就是纪绾绾跟前那一片狼藉的桌案。 “快去请大夫来！”侯夫人当机立断地吩咐下人，“雪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你五妹妹扶到凳子上坐下，坐在地上算是怎么回事？” “噯……”苏凝雪像是此刻才回神了，应和了母亲一声，伸手虚扶住苏五姑娘。 苏五姑娘身子弯成虾米，刚起身了一半，却又“哎哟”一声跌坐回去。 苏凝雪着急得，直接掉下来眼泪，为难地回头看着侯夫人，低低唤了声：“母亲……” 她这一声喊，却是叫侯夫人的心，险些都要破碎了。 本就是千娇万宠大的女儿，这样楚楚可怜的神色，即使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该动容，何况侯夫人对自己唯一的这个女儿，本来就是当作眼珠子来疼。 苏凝雪的视线，仿佛不经意地看了眼慕云城，一下子却愣住，可她却极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心绪，那一对美目里面，依旧被悲伤所盈满，似乎刚才那片刻的凝滞都是不存在的。 慕云城清浅的目光，看着纪绾绾。 他就好像一个瞎子一样，对苏凝雪刚才那一番我见犹怜的精彩演出，一眼都看不见，视线完完全全就落在了看似与此事件毫无关联的纪绾绾身上。 只有纪绾绾能看明白，“爸爸”这眼神里，透着好奇与询问，还有三分……揶揄。 纪绾绾皱了皱鼻子，仿佛表达不满，又像是在做一个鬼脸。 于是，男子清泠的凤目里，便毫不掩饰地透出些许笑意，以及无奈的宠溺。 两人这一番无声交流，侯夫人却还没来得及把事情，联想到纪绾绾身上，毕竟绾绾这么乖巧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跟眼前的暴力场面沾上什么关系！ 侯夫人被苏五姑娘的这一番跌坐，给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这是？”侯夫人惊惶地问道，“身上哪里还有伤吗？” 苏五姑娘和苏凝雪的动作齐齐一顿，两人心底都浮现出片刻尴尬。 但苏凝雪很快就轻描淡写地，将这一抹尴尬给带过了，她深吸了两口气，像是非要如此这般，才能勉力压制住悲伤的心绪，道：“母亲且莫动怒。” 我哪里动怒了？ 侯夫人莫名其妙地想。 “五妹妹方才经过绾绾妹妹桌前，不知怎么的，带翻了桌上的砚台，然后，然后绾绾妹妹就生气了，打了五妹妹一拳！”苏凝雪道。 这还了得！ 侯夫人的思路果然就被带偏了，毕竟是自己亲女儿说出来的话，她下意识地看向纪绾绾。 纪绾绾眨了眨眼睛，也看不出来那眼一对杏眼里是什么样的情绪，她先看了看侯夫人，又慢慢地，将视线划到苏凝雪的脸上。 苏凝雪依旧是那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神色，就和那一回赏花宴，纪绾绾推周令仪落水一样，她的指控，几乎没有任何人会去怀疑，而这一次，比侯夫人还要晚半步进学堂的慕云城，再也不能宣称自己瞧见了。 再也没有人能帮到纪绾绾。 最起码，在侯夫人的心里面，自然会与纪绾绾产生裂隙，而不是像先前那样，怎么看她都是千好万好的了。 纪绾绾把视线移回到侯夫人的脸上，她知道对方没有立刻发话，是在等着她自己给出一个解释，一个交代。 “是我打的她。”纪绾绾道。 “绾绾，你……”侯夫人欲言又止，又像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似的，几度握了握衣袖，又垂下手。 慕云城挑了挑眉。 苏凝雪的心里，则是暗暗得意。 “苏五姑娘忽然闯过来，一把掀翻了我的砚台，我受了惊吓，没看清楚眼前是谁。不瞒夫人您说，我在家的时候，祖父就谴人教过我一些强身健体之术，这其中也颇多遇到突发状况时的自保能力，所以手，或许是会重了些，但那真的只是发乎本能，将苏五姑娘当作是歹人了，怪我莽撞。”纪绾绾说着，恭恭敬敬地向侯夫人行了个礼。 “原来是这样……”侯夫人的面色立刻舒缓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 解除婚约好了 无论苏凝雪，还是苏五姑娘，却都是面色阴沉，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非但是侯夫人如此轻易，就相信了纪绾绾的一番说辞。 还因为在纪绾绾的形容下，简直是苏五姑娘有错在先，自己撞到了枪口上。 而她纪绾绾唯一的错处，不过是行事莽撞，错将苏五姑娘当作了歹人。 好好一个大姑娘，却被当作是歹人，这是什么有颜面的事不！ 苏五姑娘吚吚呜呜，想要说话，但因为牙齿都被人打落了，又还痛得厉害，怎么着都说不清楚。 苏凝雪安抚地拍一拍她，示意有自己在，她来说便是。 苏五姑娘看着她，心里面大是感动。 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谁不是家里面捧着手心长大的，为什么这世上有她三姐姐如此善良美丽纯洁柔弱的人儿，也还有纪绾绾这样恶毒阴险的贱人！ 苏凝雪的脸上，极罕见地流露几许愤慨之色，看着纪绾绾道：“绾绾妹妹，你怎么可以几句话就将自己摘得这么干净！你今后也是要嫁进我们侯府来的，是我的准二嫂。可是你这一出手，就打落了五妹妹三颗牙齿，无论是出于何等原因，你将来打算如何自处，又要我们姐妹，在你跟前如何自处？” 侯夫人一听，确实是如此啊，苏凝霜可不是她自己的女儿，而是三房的，自己那三弟媳可不是什么怂人，平日里没事，都巴不得寻点事出来的，这要是不能给出一个稳妥交待，这件事情怕是还不能罢休，自己和侯爷面上也不好看，绾绾毕竟是因为他们长房，如今才留在永宁侯府，今后要嫁的，也是他们长房的儿子。 “我还当三姑娘是心疼妹妹伤势，没想到，你最先忧虑的，是要如何自处？”纪绾绾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凝雪，道，“三姑娘真不愧是这杭州城里第一名媛，时时刻刻都极注重礼仪教养的呢。” “你——”苏凝雪被噎得，面色阵红阵白。从苏凝雪懂事起，在杭城闺秀间，哪个不是抬着捧着她，从来就没在言语上吃过亏，偏偏而今碰见一个纪绾绾，竟接二连三地栽了跟头，还是在众姐妹和母亲面前，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小舅舅。 慕云城原本可以不笑。 无论军中还是朝堂，他都已历练多年，自然是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表情。 可是此刻，他的唇角就是毫不掩饰地流露笑意，像是对纪绾绾的赞赏，又仿佛对苏凝雪的嘲讽。 苏凝雪简直恨不得钻到地底去。 可她并不能够。 所以她要做的，还是反唇相讥，以保住自己的颜面。 纪绾绾却比她还先说话了。 苏凝雪从不知道，这女孩子竟还会先发制人，让她生出几许无力感，而自己所呈现出来的教养，又使她绝对做不出打断别人说话的事情，所以苏凝雪只能硬着头皮，吃下了这个哑巴亏，和众人一起，听着纪绾绾一字一句地说下去。 “我知道，自己出身商户，入不得贵人们的眼。”纪绾绾说着，脸上也跟着流露几许悲伤的神色，这一招可说是从苏三小姐身上现学现卖，不就是演吗，就看谁演的真，演得像，谁还不会是咋滴。 “怎么就说起这些没着落的！”侯夫人心软，一听她这般说，眼泪就遭不住地往下落，忙出声要制止。 苏凝雪：“……” 刚她演的时候，她娘都还没有这效果！ 苏凝雪不知道，实在是她过往演的实在是太多了，侯夫人不说司空见惯，到底这乍见之下，也没一向来欢欢喜喜，咋咋呼呼的纪绾绾，给她所造成的冲击大。 纪绾绾悲伤地摇头，示意侯夫人不必阻拦，让自己继续说下去：“从我踏进侯府大门，柳姐姐和侯夫人就一直善待我，这也让我的心里更是惶惶，而事实也证明了，我的担忧并不是多余的。苏三姑娘的心里面，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侯府，配不上你们苏家。既然如此，不妨就解除婚约好了，一直以来就是我高攀的了。” “傻孩子，瞧你说的哪里话！”侯夫人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这就是你前几个月，就三番两次说要退婚的缘由？” 纪绾绾强忍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嘛！ 苏凝雪恼怒得袖子里的手，都抑制不住地发颤了。 这下可好，还叫她把过往的黑点，都给澄清了，竟然又刷了一波同情！ 苏凝雪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最大的错处，就是太小看了这个女孩子了。 女孩子自侯夫人的怀里抬起头，冲她满是讥嘲地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 道你妹的歉 侯夫人没瞧见，苏凝雪却将纪绾绾这宣告胜利一般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霎时间，苏凝雪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一齐叫嚣着狂涌向头顶，自己身体的血管里，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还是被敌军追赶得丢盔弃甲、慌不择路的那种。 冷静、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她在故意激怒自己…… “六姑娘如此脾性，这婚要真能退了，倒也算好。”苏凝雪站直身子，说道。 这才是她在人前惯有的姿态，皎洁神圣，彷如高天孤月，山间白雪，方一开口，就叫人先信服三分，都不由自主地想要倾听并认同她说的话。 侯夫人一愣，放开纪绾绾，道：“雪儿，你说什么胡话？” 苏凝雪看向侯夫人，眼睛里面满是失望：“母亲，五妹妹都这样了，您还一定要袒护纪六姑娘吗？” 侯夫人脸色一凝，道：“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娘亲我出事自来公允，可绾绾她到底是客人，留在侯府，也是为了照顾你们大嫂。无论发生什么，你们姐妹总该多照拂忍让些，哪还能与她置气？” 苏凝雪眼中含悲，道：“就因为如此，女儿们就要任她欺凌吗？” 侯夫人无奈道：“事出有因，怎么就成绾绾欺负你们了？” 苏凝雪苦笑，道：“我本还念在母亲您的面子上，不将话彻底挑明了说，也给纪六姑娘留几分薄面，现在看来，却是不能够了。” 纪绾绾看她那一副惺惺作态，简直想要作呕。 “你尽管说，千万别给我留面子。”纪绾绾道。 苏凝雪无奈摇头，像是心中又经历了一番挣扎，方才道：“纪六姑娘，你说我五妹妹，是刻意掀翻了你桌上的砚台，可是我们姐妹都在此，若五妹妹真有那么大的动作，我们姐妹又怎会看不见呢？” 苏二姑娘早就按捺不住，只不过碍于场面混乱，一时没找到插话的机会，闻言几乎是立刻就跳了出来，高声道：“不错！五妹妹不过就是从你那里路过，衣服不小心带翻了你的砚台罢了，哪有像你说的那般，故意吓了你一跳。所以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就是因为你知道是五妹妹，才故意下了这样的狠手！” “这……”侯夫人的脸上露出迟疑。 纪绾绾皱了皱眉，视线依次看过苏二姑娘，苏四姑娘，以及苏凝雪，最后，她看向苏五姑娘，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说，你是故意打翻我的砚台，还是真像她们说的，是不经意的举止？” 苏五姑娘又痛又怒，恨不得咬下纪绾绾一块肉，她更觉得对方这问话简直好笑极了，难不成她还指望着自己当着大伯母和武陵王殿下的面承认，是刻意掀翻了她的砚台不成，这学堂之内只有她们姐妹几人，这纪绾绾，是失心疯了吗，找不到站在她那头的人给她说话和证明，竟然来寻自己发问。 苏五姑娘张口欲讽，奈何被打落的三颗血淋淋的牙齿依旧还握在她自己的手上，口中伤势犹在，她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恨地别开头去。 这样的反应，简直比之前说不是故意的，效果还要明显，她心中的委屈、恼怒尽显，答案不言而喻。 “你们，确定也都瞧见了？”纪绾绾仿佛不死心似的，又问了一遍苏凝雪等人。 众姐妹齐心一致地点头，全都神色不善地注视着纪绾绾。 唯有苏凝雪，脸上始终含满悲意，见纪绾绾如此，她更像是失望至极，又无奈至极，不得不叹了一口气，却是分外坚定地道：“不错。” 说完这一句，她像是还不想就这么放弃纪绾绾，到底是念在母亲的面子上，缓和了口气，对纪绾绾道：“六姑娘，刚才是我说话重了些，但我那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明白自己错了，好好地给五妹妹认个错，赔个不是，我们姐妹也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性子。” 苏五姑娘拼命地拉扯苏凝雪的衣袖。 赔个不是，就轻而易举原谅纪绾绾了？这怎么能够，自己可是被打掉了三颗牙，性子还说不出话来呢！ 侯夫人则看着自己的女儿，目中满是欣慰，不愧是她最疼宠的孩子，是他们侯府满门的骄傲，雪儿向来是最识大体的，不会做让父母亲为难的事情。 我、道、你、妹、的、歉！ 纪绾绾心中翻个白眼，忍住欲呕的冲动，也学着苏凝雪那般语气，道：“三姑娘，我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你们姐妹一心，口径自然一致，而我不过是个外人，所以你们说瞧见，便真的是瞧见了？难道不是你们沆瀣一气，刻意袒护五姑娘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 这点手段都没有 侯夫人忽地惊醒。 可不是吗？绾绾在这府上，到底还是外人，雪儿她们姐妹几个，感情自来便好，自然不会互相拆台，所以她们都众口一词地为五丫头作证，真的能够当得真吗？ 退一步说，就算自己信了，侯爷能信吗？侯爷信了，纪家人和外头的百姓们，难不成也能相信，这一家姐妹之言，当真不是在欺负纪绾绾这个好心来她们家做客，看顾柳氏的女孩子？这还是她们自己千请万请，好不容易才将人家请到府上来的。若这都叫纪绾绾吃了亏去，以后谁还敢上他们永宁侯府的大门，永宁侯府今后，有要怎么在这满朝的权贵间立足！ 好事不出门，坏事可是传千里啊！ 别看只是女孩子们之间发生的一件小事，但今天，但凡她敢就这样定论，使纪绾绾委委屈屈、不明不白地走出侯府大门，不出半月，远在京都的官贵们，都将知道他们永宁侯府如此有失偏颇的一面！ “事实如此，六姑娘，你还是不要狡辩了。”苏凝雪道，“我们姐妹自幼受我母亲教导，管束极严，又怎么会刻意冤枉你，我们说看见了，自然就是……” “自然是做不得准的。”侯夫人说道。 苏凝雪彻彻底底地呆怔住。 她感觉自己满脑子嗡嗡作响。 此刻，挨了纪绾绾那一拳，被打掉了三颗牙齿的，好像不仅是苏五姑娘，还有她自己。 苏二姑娘和苏五姑娘的视线，极具默契地在侯夫人和苏凝雪间来回穿梭。 一直以为大伯母疼爱苏凝雪，苏凝雪说的话，毫无疑问也极具权威性，可如今看来，似乎不过如此吗？ 苏凝雪脸上的悲意，几乎凝聚成实体。 “那母亲觉得，要如何才能做得准呢？”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又显得失望至极，苏凝雪整个人都像置身在梦境，好像稍微呵一口气，眼前这个破碎的世界就将毁灭消逝，她用一种极其不具有真实感的语气说道。 “去找官府的人来吧。”说话的竟然是纪绾绾。 侯夫人的脸上显出犹疑之色。 这一抹神色，却是比方才，更加刺痛了苏凝雪的神经。 若说之前，母亲对纪绾绾的回护，苏凝雪还能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因为纪绾绾一手医术，又有纪家撑腰，所以母亲出于大局考量，不得不护着她，不愿意将纪家给得罪了，所以并不是真的不相信自己的话。 可是现在，苏凝雪却看清了，当纪绾绾提出要找官府的时候，母亲脸上那一抹极度迟疑且犹豫的神色。 她在犹豫什么？自然是担忧，若事实不是像自己姐妹几人所说，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传扬出去，坏的也还是整个永宁侯府的颜面。 母亲她，根本就不信自己！ 纪绾绾指着满桌子狼藉，道：“这场面和痕迹，到底是不小心经过，就能造成的，还是非得用大力气才能够，我想衙门里面那些擅长断案、经验丰富的大人们，自然是能瞧得出来的。既然你们几位都说瞧见了，那不如就去请这些大人们来瞧瞧吧，到时候自然会有判断。” 苏二姑娘和苏五姑娘经不住发抖，她们并不确定，衙门里的大人们，是否真的就能够百分百指证，这砚台，就是故意被打翻才能够造成这样的场面，可哪怕这府上的随便一个人来看过，真要追究的话，也会更加觉得，这砚台，不是不经意，就能弄得这样满桌都是的。 要找衙门里的人，她们怎么敢，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今后还怎么嫁人？！ 苏凝雪道：“六姑娘，你这提议，有失考量了吧？今日是在我侯府，若是在你们纪家，你会愿意请官差上门？到时候无论是个什么结论，传扬出去，都是在我侯府之中发生的事情，要谈论起来，还能有什么好听的话语？” 纪绾绾仿佛极好笑似地看了她一眼。 苏凝雪神情一滞，竟然是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自己这是，被笑话了？她有什么好笑的！ “三姑娘竟然是在担心这个？”纪绾绾哭笑不得似的，看着她道，“私下里悄悄地去请几个人上门，事后再请人家切莫将此事传扬，难道这样简单的事情，侯府都做不到吗？” 纪绾绾询问似的看向侯夫人。 侯夫人责怪地看了苏凝雪一眼，自己也有些脸热。 女儿这话说的，显得他们侯府实在无能，姑娘们也忒没见过世面，连纪绾绾这不是官家女子出生的，都知晓官宦人家私下处事的门门道道，苏凝雪堂堂一个侯府小姐，竟然不知道，连这点处事的手腕都没有，传出去，真不知该说她是心性单纯，还是要感叹一句，真是读书读傻了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 你怎么又来了 侯夫人还沉浸在责怪女儿的情绪里，一时并没有说话。 何况她就算开口，也未必真的愿意去请衙门里的人来，调查真相。 真相是查清了，可对侯夫人来说，无论是哪边受损，都不是她所乐见的局面。 今日第一次的，纪绾绾将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慕云城。 慕云城心内有些失效。 此时时近傍晚，课室之内门窗敞亮，采光极好，斜阳横铺而入，让他能看清楚女孩子脸上细嫩的绒毛。 她就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动物，凭着一股不怕虎的初生狠劲，在人前拼尽全力地保护她自己，当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时，她才猛然想起来，身后还有家长在呢，这才半道回头，恳求地看一眼一直站在她身后，默默关注着的人。 家长？ 慕云城觉得，自己竟欣然接受。 他甚至非常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有能力保护自己，但也不耻于在关键时刻向他求助。 “自然是可以的。”慕云城道。 除了纪绾绾，其他几个女孩子们全都吓了一跳。 自然是可以，可以什么？可以去请衙门里的人来吗？！ “不不不必了吧！”苏二姑娘第一个打破沉默，强笑着说道，“本来就是一家人，何必伤了和气，什么你推我我推你的，不都是姐妹们之间闹着玩吗？干什么那么较真！” “这可不行。”纪绾绾道，“我可是打了五姑娘一拳呢，二姑娘这就不同我较真了？” “一家姐妹，推推打打的，能算什么，我们小时候也闹着玩呢，我从前，还把四妹妹的鼻子给撞出血过，惹得她可是哇哇大哭，那场面，可比五妹妹今日还要凄惨吓人多了呢！”苏二姑娘忙不迭地说道。 开什么玩笑！今天的事情，本就不关她的事，她干嘛要将自己赔上，招惹上官府，背个做假证的名声。 她还想嫁个好人家，还要在杭城闺秀圈里立足呢！ “尽管如此，我想，也还是找衙门的人来看看比较好吧？”纪绾绾道，“毕竟，你们几位方才不是言之凿凿，一口咬定苏五姑娘她只是路过而已吗？” 慕云城叹了口气道：“这大夫怎么还不来，正好也可令他们准备上，那衙门里的人行事，恐怕没个轻重。” 女孩子们目瞪口呆。 “别别，我看错了！”苏二姑娘忙道，“离得那么远，我可没有瞧清楚！” “还有我，我也没瞧清楚！”苏四姑娘向来胆小，一见二姐如此说，忙不迭也摘干净自己。 她们虽出身侯府，可同样也是在后院里娇养大的，哪里牵扯到过什么衙门、做假证之类这么严重的事情，苏四姑娘一听，当即就不敢了。 她不过是来学堂上个课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这本来就没她什么事嘛！ 侯夫人一见了这两姐妹如此，心下哪还有不明白这事情究竟是如何的。 她万分失望地，看向苏凝雪。 这还是苏凝雪记事以来，母亲第一次用这样一种，不知是看何物的晦暗眼神看她。 她不向来是母亲的心头宝，是母亲以及整个永宁侯府的骄傲，甚至整个杭城父老们的骄傲吗？ 什么时候，在母亲的眼睛里面，她仿佛竟然成了一个撒谎精！ “雪儿，你也是没看清楚吗？”永宁侯夫人看着苏凝雪说道，沉静的口吻让人很难揣度她此刻是什么样的心绪。 苏凝雪挺直了脊背，她很想一口咬死了，坚定地说自己没有看错。 可是先有猪队友出卖了自己。 她如今独木难支，更清楚这一声“看清楚了”下去，自己将要背负以及面临的，究竟是什么。 苏凝雪慢慢垂下了头，颈项弯曲有若一只受伤的天鹅。 “是我，回护五妹妹心切了。”苏凝雪道。 侯夫人咬牙忍耐了半天，终于再也忍不住。 “啪——” 苏凝雪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母亲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甩她一记耳刮子。 这是如何的让她颜面尽失，让她下不来台。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纪绾绾。 “这一巴掌，为什么打你，你自己心里清楚。”侯夫人说罢，连受伤的苏五姑娘都没再多看一眼，就带着下人们离去。 苏凝雪捂着面颊，眼前一片恍惚。 待侯夫人走远了，每个姑娘的丫鬟们才潮水一样，七手八脚涌进来，将各自的姑娘给扶下去，乱哄哄地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红珠、宝珠本也想进来，领走自己家姑娘，可她二人和卫东、卫西对视一眼，双方都很有默契地没有上前。 纪绾绾和慕云城，反成了这学堂里，唯二没底下人关切的孤家寡人。 “殿下，您怎么又来了？”纪绾绾一面推着慕云城的轮椅往外走，一面侧头去看慕云城的表情，却只看到一个俊美无畴的侧面。 恰有黄昏风起，拂动男子三千发丝，轻轻搔刮着少女娇嫩美好的面颊。 苏凝雪退在一侧，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 除非己莫为 经过苏凝雪身畔时，慕云城忽然示意纪绾绾暂且停住。 见那轮椅在自己跟前停下，苏凝雪为之一愣，随即目透惑色地抬起头。 “小舅舅……”她迟疑着，低声唤了一声。 慕云城却并没看她，像是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他仿佛自语一般，仰头看了眼天际下沉金乌，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哪怕不为自己考虑，也该多想想家人。青天白日，还是自重些吧。” 别说苏凝雪，就连纪绾绾，听得他这句话，心头都不由得一跳。 爸爸这句话的意思，是苏凝雪的所作所为，他都知道？包括端午那一日的事？是了，连自己都能猜测出来的前因后果，以爸爸的心智和能耐，知道不是再正常且轻易不过的事情吗？所以，他这是在警告苏凝雪，莫要再轻举妄动了…… 苏凝雪脸色煞白。 没等她说话，纪绾绾就在慕云城授意之下，推着他的轮椅走远了。 “小舅舅，你也是我的家人吗？”苏凝雪忽然冲着两人的背影，扬声问道。 这一句话没头没尾，问得响亮又突兀，几乎可说是苏凝雪这十多年来，唯一做的一件最冲动的事，一旁的姐妹和丫鬟们也全都听到了，同时诧异地抬起头，向她看来。 苏凝雪却望着那被轮椅遮挡住的背影，她在意的，只有他一个人的答案。 可她注定是等不到她所盼望的那个答案了。 因为慕云城压根就没搭理她。 他只是声音极低的，吐槽了一句：“真是废话，要能选择，我也希望我姐姐没生过这样的女儿，可是我能吗？” 武陵王殿下的这一句吐槽，无疑只有纪绾绾一个人听到了。 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红珠、宝珠、卫东、卫西极默契地跟上主子们，将她二人的背影遮挡住，让后面还一直盯着他们瞧的苏家姑娘们，彻彻底底瞧不见了。 慕云城被纪绾绾这一笑，反是有些赧然，但他生性洒脱坦然，很快就将这一抹不自在抛到脑后，干脆破罐子破摔。 “又出现在学堂，自然是跟上回一样的理由，极是令人烦恼。”慕云城道。 纪绾绾刚问他怎么又来了，本就是极为随意的发问，还以为他警告完苏凝雪后，就不会还记着要回答，没想他竟然还记得。而他懂她那个“又”字的意思，是指上一回她在纪家学堂，慕云城也是这样跟随着纪老太爷等人进来，只不过今日换了地点罢了。 在学堂这样的地方，好像总是格外容易遇见他。 至于理由，慕云城也回答了。 如果非要说明了解释，那大概就是一句话，无他，唯才高尔。 所以就被侯夫人请来，指导小辈了。 谁想非但没指导成，还撞上那样一出，活活把人气个半死。 纪绾绾再次破功一笑，和慕云城在一起，她脸上的笑意就好像怎么也掩不住似的。 如此臭屁，真不愧是她爸爸。 “小心着些苏凝雪吧。”慕云城道，他就像这世间最平凡的父母般，哪怕清楚自己的孩子知道这些，却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嘱咐，生怕孩子忘记了，或没当一回事，放在心上，“柳氏和苏凝潇都是纯善之人，可以相交。至于侯夫人，也是真心疼你，只不过她作为一府主母，所思所虑颇多，心思未免也复杂些，还需你自己把握。” 苏凝潇便是苏大姑娘。 不过，慕云城会这么说侯夫人，倒是让纪绾绾有些意外。 那可是你亲姐姐哎，你评价起来，可也真是不留情面呢！ 不过，这也全都是为了提点自己呢。 纪绾绾想着，心里又高兴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 琴为首 经过这一茬，学堂纪绾绾是不可能再去了。 只是听说苏家的几个姑娘们，也没讨的了好，从苏二到苏五，凡是参与了当日那件事的，一个都没跑的了，全都被侯夫人重罚了一顿，过后还被挨个领会自己母亲那里，再又好一顿责罚。 所以侯府的女子学堂，史无前例空旷寂寥了好几日，苏姑娘们要么被禁足，要么就不仅禁足，还被罚着在禁足期间要抄完多少张女诫呢。 纪绾绾其实早想回家去了，但这几日，柳氏想是哪天夜里贪了凉，这几日上，身子就不太爽利，侯夫人先还对纪绾绾也生了些看法，可柳氏这一不好，她差点没吓个半死，先前因为纪绾绾一拳头打落苏五三颗牙的事情，而生的那点芥蒂，在自己的亲孙子亲媳妇面前，哪里还算得了什么，巴不得纪绾绾留在侯府里，甚至为自己先前那些心思，生出点愧疚，待纪绾绾更是一如既往的亲热。 这期间，沈氏还亲自来了一回，明面上是给苏五姑娘送些礼物，替纪绾绾赔礼道歉，实际上也是存了想把人接回去的心思。 纪家是姻亲，他们家姑娘如今又还在人家家里，所以这侯府里发生的事情，能瞒住别人，却瞒不过沈氏。 沈氏一流露出这样的意思，侯夫人愈发觉得自己有求于人，还亏待了纪绾绾，收下沈氏的礼物后，直接就充了公中，根本就没往三房那边递，苏五姑娘和三夫人那边知道了，简直气得倒仰，侯夫人却压根没当一回事，还派人有意无意地将这事情透露给了沈氏。 沈氏这才算是满意，在和纪绾绾通过气后，接下来的日子，暂时都再提要接她回去的话，只等柳氏的身子稳定下来了再说。 柳氏很快就好了许多。 但她这胎得来不易，要不是纪绾绾，险些命都没有了，原本活着都算是万幸，哪里还能够有怀上身孕、诞下嫡子这等好事，所以侯府上上下下都极为重视这一胎，以侯夫人为首的众人，更是觉得有纪绾绾在，就好了，要照侯夫人自己的意思，最好是在柳氏生产前，纪绾绾干脆都不要走了。哪怕柳氏现下没什么事，但侯夫人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年，总是觉得不安心，只有纪绾绾在，她才能放下心些，晚上睡个安稳觉。 纪绾绾又过上了众星捧月，其实是日日清闲，压根不需为柳氏操什么心的日子。 反是柳氏提醒了她几回，琴棋书画、识文断句什么的，也该重新捡起来，距离这城中大选的日子，也是愈发近了。 纪绾绾到底也是知道利害关系，不愿意为自己和纪家惹上麻烦，背个什么大不敬的名声。 她写字、画画、下棋、医术什么的，都很有天赋，前面三项，当初只是看着爸爸摆弄，如今自己就学了个像模像样，所以在她借了柳氏的琴，弹出第一串音时，无论柳氏还是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柳氏是孕妇，需要多休养，纪绾绾不好扰了她，柳氏也不方便耗费心神来教她。 “我知道你不想跟她们几个姐妹一处，所以不去学堂找先生教你。但琴棋书画，琴还摆在首尾。”柳氏给纪绾绾出主意，道，“要不，咱们花钱去外头请个师傅回来？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出几日，定然就学会了。” “去外头请师傅啊……”纪绾绾迟疑。 “你觉得怎么样？我可以谴人去打听，各家琴行里也都可以看看。”柳氏道。 纪绾绾飞快地摇头。 柳氏疑惑地看着她：“嗯？” 纪绾绾忽然站了起来。 “我出去一趟！”她说完，便像一只灵敏的小兔子似的跑出了柳氏的院子。 “你去哪里啊？”柳氏连忙问道。 “我去看看，这府上，有没有人愿意教我弹琴！”纪绾绾说着，一眨眼间就跑不见了人影。 柳氏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失笑，那女孩子跑动时，带起了一阵风，活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因为跑的太快，被她经过的地方，人早看不见了，花草却还在轻轻摇动。 柳氏想起自己做姑娘的时候，哪怕还待字闺中未嫁，父母兄嫂也都疼自己，她自问却也受颇多拘束，有多样顾虑，像这女孩子似的自由无拘，这般跳脱飒然的心性……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纪绾绾熟门熟路到了梅园。 这地方她虽没来过几回，但因是慕云城的居所，她心里不知描画过多少回路径，简直是做梦都想来的地方，因此都不需要有人带路，轻而易举就走到了。 慕云城刚到杭城的时候是寒冬，所以永宁侯府为他准备了冬景最是一绝的梅园作为居所。 武陵王殿下一住半年，如今已是盛夏。 纪绾绾原还想着，他早已无梅花可赏，无景可看，可真到了梅园一瞧，还是大出了她自己所意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 重要目标 梅园或许已不能再叫梅园了。 纪绾绾一进了园子，便见满眼都是苍翠，阳光到了此处，仿佛也变得格外轻柔，而不是像在外头似的，恨不得把树叶和着蝉鸣一起烤成卷儿。夏风吹来竹叶香气，绿竹猗猗和抱住雕梁画栋的房屋，以及一汪清澈的湖泊，湖旁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卉草木，乍看之下显得杂乱，可若细瞧，却觉出无穷意趣，透出旺盛的勃勃生机。 卫东瞧见她，非但没阻拦，还急忙谴人进屋去回报给王爷，一面还非常热情地请了纪绾绾进去。 可是纪绾绾来得不巧，慕云城正在小睡。 卫东看看时辰，寻摸着依照平时判断，王爷应该也快醒了，问过纪绾绾的意思，便给她上了冰镇梅子汤。 纪绾绾坐在宽敞凉爽的大堂内，一边喝沁凉的冰镇梅子汤，一面等慕云城睡醒。 卫东看小姑娘自得其乐，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纪绾绾倒是不知道，慕云城竟还有午睡的习惯。 上辈子，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武陵他自己的宅邸，可都是不见这一位还要午睡的。 大概是杭州暖风实在熏人，她爸爸待得简直是太无聊了。 嘻，那自己来的，可还真是时候，岂不是正好可以陪他解闷？ 纪绾绾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心里高兴地想。 她又喝了一会儿梅子汤，眼见那琉璃瓶里色如琥珀的饮料都见了底，爸爸却还不出来，就有些着急坐不住了。她偷偷打量了一眼外头，见卫东卫西等人都在远处，并没人注意自己，便轻手轻脚走了几步，仿佛还是当年那只小白猫，在王府里边儿自由来去。 猫当得久了，哪怕她并没有那意思，可再怎么走路，却都有些蹑手蹑脚的意思。 内室的门虚掩着，纪绾绾没发出任何声音，便走了进去。 屋里窗户大敞，有丝丝凉风不时吹入，带来清凉。 纪绾绾不得不再次在心里感叹，她爸爸可真是会过啊，总感觉他待的地方，都特别舒服似的，以前在京城和武陵是如此，如今在杭州城，哪怕是暂时住在别人家里，竟也还是一样。 可不可以搬过来和他一起住啊，要是她还是一只猫就好了…… 这种念头，也就在心底想一想而已，纪绾绾很快就甩甩头，将这想法驱散，再怎么说，做猫哪里有做人好啊，做猫的时候，爸爸给她做猫饭，可都是不放盐的，据说还是谨遵“师父”的嘱咐，为了她的健康…… 为了健康……整整二十二年不吃盐！ 搁你们自己你们自己愿意啊！保证一顿饭都忍不了！ 纪绾绾忽然有了再世为人的重要目标，今生今世，她一定要给爸爸和师父做一顿不放盐的饭，没错，还是加量的，让他们一起吃，谁都跑不了！ 想到这，纪绾绾习惯性地搓搓小爪子，不免有些激动。 屏风后传来男子清浅的呼吸声。 纪绾绾绕到屏风后，便见慕云城躺在竹躺椅上，仿佛睡得正香。 前世早见惯了他的睡颜，纪绾绾自然知道那是极美的，而她更是抱着这张脸，不知睡了多少回。 可如今看，见那青丝披垂，睫如鸦羽，青年人玉白的面容没有一丝瑕疵，她少不得还是又被惊艳了一回。 纪绾绾看得入神，没注意被她盯着瞧的青年，悄悄变了呼吸的频率，耳廓处不易察觉的有一抹如桃花般的芳菲之色。 慕云城忽然睁开了眼。 纪绾绾没防备，就被吓了一跳，身子一倾，就要摔倒。 慕云城也是一惊，被人盯着睡觉，明明自己才是更该被吓到的那个吧，怎么反是她被他给吓着了？ 不及多想，他下意识地便将少女揽入怀，纪绾绾摔倒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两个人一起躺在了竹榻上。 仿佛触电一般，纪绾绾连忙跳了起来，面色涨得通红，一时根本分不清，这脸红的理由，到底是偷看人家睡觉，正好被正主抓个现行，还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若说是拥抱，前世她做猫时，早不知抱过多少回了，怎么一变回人了，就还是这么，这么……没见过世面似的。 慕云城看着她，弯唇而笑，眼里是清明如水的笑意。 “你来了。”慕云城道。 是你来了，而不是你怎么来了，就好像他知道她会来，又仿佛他一直就在等她，已等了很久的似的。 如和风般的一句话，直接就将她心里的那点不自在，如云烟般吹散了。 纪绾绾也看着他笑起来。 “殿下，你可以教我弹琴吗？”纪绾绾很快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歪着脑袋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 苛刻的殿下 慕云城挑挑眉，从榻上坐了起来。 只是极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是说不出的好看。 夏日午后，小睡方醒的男子，鸦青长发还披散在脑后，使他看上去仿佛清修在野的隐士，恣意洒脱，寄情山水，随着他抬手的举动，略有些松散的衣袍勾勒身躯，衬得身形格外流畅雅致。 “只是弹琴吗？”慕云城道。 “啊？”少女一时没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微微张开了嘴，瞧着就仿佛一只呆滞又无辜的小猫儿。 但也只是楞了一下，纪绾绾自己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她双手玩着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等到乞巧那天，不丢人就是了，我其他的，都还尚可……” 乞巧节便是七夕，亦是女儿节，所以杭州城里为太后甄选少女的活动，便放在了那一日，各家各户都已是知道的了，到那一日，不只是官贵家的小姐，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们，也都可以参加，这参与还可说是强制性的，只不过确实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事，先前也不乏有成功先例，所以几乎没有人会拒绝。 慕云城轻哼了一声。 这丫头，也太小瞧他了，他教出来的人，岂是不丢人而已。 “我要教你，可跟白若寒没有关系。”慕云城道，“只是那一日要表现几分，便看你自己了。” “那么说，你就是答应了？”纪绾绾神情雀跃。 慕云城摇头失笑，他想了想，确实也想不出来拒绝的理由，何况……他确实从始至终，都未想过要拒绝就是了。 卫东一直都知道，自己家殿下对这小姑娘与众不同，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可大概是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缘分，非要深究，是深究不清楚的，更无法言明。 可打死卫东都很难相信，殿下竟然会有如此耐心、细致地，教旁人弹琴的一日。 还有这小丫头，这是把他们家殿下当什么了，琴师？又或者曲艺师傅吗？！ 瞧着挺机灵一小姑娘，弹琴上却真是没什么天赋，当然，卫东他自己没学过这东西，他之所以这么判断，全是跟他们家殿下相比得出的结论。 这小姑娘屡屡弹错音，殿下竟然也不恼，至多也只是笑着，轻弹一记她的脑瓜崩作罢。 这还是那个殿下吗？ 卫东这才知道，殿下往日里对他们有多苛待……太苛待了！ 自己往日里，可是反应稍微慢一点，又或者练习骑射扎马的时候，稍微产生点差错，就能够被殿下嘲讽上半天的，结果碰上这小丫头呢，殿下竟然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纪绾绾一直待到傍晚才离开。 卫东觉得，没留这女孩子用饭，大概是殿下最后的威严。 “可要一起用膳？”慕云城道。 他虽不挑吃穿，可他那位擅于享乐的姐夫，很是送了一打人给他，其中就包含好几位擅长天南海北各项菜系的大厨。慕云城本是将人收下了就抛在脑后，等到时离了杭城，也不准备将人打包带走。可如今看着这小姑娘，心想她应正是爱吃爱玩的年纪，才忽地想起自己那几位屈才了的大厨来。 好嘛，殿下真是够可以的，不仅包学包会还包吃呢……卫东默默地想。 纪绾绾回过头来，冲他嘻嘻一笑：“下次一定！” 慕云城看着她雀跃的背影，也不由得失笑。 是啊，她只身一人前来，从她自己家中带来的那几个大丫鬟虽早习惯了，但她久不回去，她们自然也还是要牵挂的。 纪绾绾往柳氏的住处走，她往常惯来是和柳氏一起用饭的，红珠、宝珠依旧还被她甩在柳氏的院子里。 这两个大丫鬟本也是可亲的性子，早就和柳氏还有她院子里的大丫头小丫鬟们打成了一片，一不留神，就发现她们姑娘不见了，听柳氏说起，才知道她是做什么去了。 见纪绾绾回来，柳氏也不急着令人开饭，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问道：“你呀，说走就走，可找着愿意教你弹琴的人了？” 纪绾绾见柳氏的松香琴还摆在原来的位置上，忙献宝似的，搬来椅子请柳氏坐下。 柳氏和一院子的小姑娘，都被她这举动逗笑。 “柳姐姐，你来听听看。”纪绾绾说道。 柳氏笑着点头，在椅子上坐下，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她虽只有善意，可所想的，也不过是陪着小妹妹玩罢了，并不真觉得只是一下午，对方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就真的能有多一般的长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 不比二姐姐差 “可别，绾绾姑娘，你这琴声，不会惊了我们少夫人肚子里的小世子吧！”柳氏身旁的丫鬟也是往日里和纪绾绾相熟的，笑着打趣道。 其他人也更是笑。 “才不会呢！”纪绾绾冲那小丫头耸了耸鼻，作势要打她，引得大家伙又是一阵笑声。 这笑声传到院子外，苏凝雪和苏二姑娘同时住了足。 因为上次在学堂的事情，她们二人各自被长辈拘束着，禁足了好多日，今日好不容易才到了解禁的日子，能够出来走走。 “什么事呢，这么高兴。”苏二姑娘语气发酸，撇撇嘴说道。 两人往院子里面张望一番，瞧出来原来是纪绾绾要弹琴。 “可笑死人了。”苏二姑娘道，“我听身边的丫鬟说，这位纪六姑娘中午的时候，就弹过一回了。这声音，啧啧，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在杀鸭子呢，也不知道大嫂她怎么忍下来的。” 经由上次的事件，她第一个跳出来倒戈反叛，轻而易举就瓦解了姐妹们间的联盟。因此苏凝雪并不爱搭理苏二姑娘，只是不巧路上碰见了，才与她敷衍一二罢了。见她竟还敢主动提起纪绾绾，就好像没事人似的，苏凝雪心里更是不快。可她向来隐忍，因此便只是浅淡地点了点头。 一阵悠扬的琴声，伴着夕阳，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这技法虽不说有多高妙，却绝对跟所谓的“杀鸭子”，没有一星半点儿关系。 不仅墙外的人闭了嘴，墙内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很快没了声息。 毕竟，她们是中午的时候，亲耳听见过纪绾绾弹的什么样子的。 苏二姑娘神情尴尬。 苏凝雪嘲讽地看了她一眼，讥嘲道：“我听着这琴声，倒不像是比二姐姐你的差呢。” 苏二姑娘面色通红。 众所公认，苏凝雪是有名的才女，其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远超诸姐妹。所以面对她如此评判，苏二姑娘哪怕再不忿，却也是半个字的怨怼都说不得。 一曲毕。 柳氏神情惊讶，她拉着纪绾绾左看右看，问道：“你这几个时辰，是溜到哪里去了。咱们府上，竟还有如此高人，能在短短时日内，化腐朽为神奇？” “柳姐姐，你太坏了！”见对方揶揄自己为“腐朽”，纪绾绾忍不住跳脚，干脆也卖个关子，笑道，“你猜！” 柳氏把学堂里的师父们猜了个遍，甚至还猜到了家中的几个兄弟身上，纪绾绾却都说不是。 “到底是谁啊？”柳氏和小丫鬟们都好奇极了。 纪绾绾笑盈盈道：“是武陵王殿下。” “啊……”众人纷纷倒吸口气，要不是相处多日，知道纪绾绾的性子，还真要当她是在逗她们玩呢。 “三妹妹，你怎么了？”苏二姑娘一把扶住腿软的苏凝雪，才没让人径直倒在地上。 苏凝雪面色苍白，她紧紧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没、没事，大概是站久了有些累，我们走吧。” 苏二姑娘神情古怪地看她一眼，心想你平时可没这么柔弱。 两人相携着走了。 纪绾绾动了动耳朵，唇角的笑意更绽开了些。 可不就是说给你听么，哼！ · 禁足之前，苏凝雪每日都会去父母亲跟前，服侍陪同他们用饭。这一项活动，原本也包括柳氏，只不过自从柳氏怀孕一来，就一直和纪绾绾两人在园子里开小灶，很久都没参与了。禁足的这几日，苏凝雪每日的膳食，也都是由下人们送到房中。她禁足一出来，就继续去陪同侯夫人用饭。 今日侯爷和世子并不在家中，侯夫人原本是冷冷清清一个人，正有些感怀，便见着女儿过来，心中不由也有些感动，想到女儿到底还是自己生的亲，她家雪儿，到底也是个识大体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自己也不必太过介怀了。 这顿饭虽只有母女二人，却吃得格外温馨惬意，饭后，苏凝雪更是坐着陪侯夫人说体己话，母女俩其乐融融，气氛竟前所未有的好。 苏凝雪见时机合适，似不经意般，对侯夫人道：“那日的事情，女儿知道错了。” 侯夫人正想让她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亲母女更没有隔夜仇，何必又巴巴地认一遍错呢，就听苏凝雪道：“绾绾妹妹确实是比我强些，连小舅舅都格外喜欢她。” 侯夫人立刻就忘了自己先前想要说什么，诧异地“哦？”了一声。 苏凝雪道：“母亲不知道吗？？绾绾妹妹今日下午，都在小舅舅园子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 不愧是我弟 这也是她遣了人去打听后，才知道的消息。 这侯府里虽没有秘密，可若非刻意，梅园那边的事情，还是传不出来，因为旁人总是忌讳着些。 “她们在园子里干什么？”侯夫人问道，因为太过惊讶，她问这话时，不由地坐直了身子。 “应该也没什么，不过弹弹琴，画画画吧。”苏凝雪道。 弹琴，画画……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那可足够暧昧，不检点了！ “真的吗？！”侯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 苏凝雪掩去眸子里的得意。 “那可真是太好了！”侯夫人说道。 “什么……”苏凝雪压根没反应过来，她惊讶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满脸欣慰，甚至激动地握住帕子，双手都在微微颤抖。那模样，就好像长久记挂的一件事情，终于有了着落。 “绾绾她不去学堂，我一直害怕耽误了她，等到乞巧那日，万一她在人前出丑，我对咱们苏家还有纪家，都交待不过去。”侯夫人神情振奋，说道，“到底还是你小舅舅知我心，有他出手指点，那娘亲我所担心的，自然也不成问题了，嗯，不愧是我亲弟弟，知道如何为姐姐分忧！” 苏凝雪目瞪口呆，简直恨不得要去死一死了。 谁能告诉她，她娘这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啊！ · 随着乞巧节的临近，杭城大街上越来越少看到女孩儿们的身影，姑娘们全在家中，卯足了劲儿要在七夕那日大放光彩，最起码，也是像纪绾绾和苏大姑娘这般，想着要不丢脸，能够不着痕迹地交差了事。 侯府的其他姑娘们，自然也更不会放松、倦怠，女子学堂冷清了几日，随着姑娘们的解禁，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一笔书罢，苏凝雪搁下笔墨，脸上才重拾回了她独有的自信。 苏二姑娘自从那日第一个倒戈，再见着苏凝雪、苏凝霜等姐妹，总觉得心怀亏欠，低她们几个一头，一直想着要修复关系，便对着苏凝雪大是吹捧。 苏五姑娘本想反唇相讥，却被苏凝雪制止住。 苏凝雪的意思很明确，针对苏二姑娘是没有意思的，都是一家姐妹，倒不必闹得如此难堪。 苏五姑娘向来听她的话，但那日受伤的是她，如今她嘴里，都还缺了三颗牙呢！虽说是她自找的，可苏二姑娘第一个倒戈，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她还是阴阳怪气嘲讽了苏二姑娘几句，苏凝雪也拿她没办法。 待到放课，苏家姑娘们又已是一副和乐融融、姐妹情深的样子，至少在外人看来，便只见到她们手挽着手往外面走，半点不像是是有什么嫌隙的样子，又已经和好如初了。 · 相比于苏家姑娘们间的热闹，柳氏和纪绾绾这里，就要安静许多。 柳氏休息的时候，纪绾绾就会自己出去遛弯。 那日傍晚，她遛弯的时候，忽然便闻见一阵十分别致的奇香。 这气味不重，却非常淡雅好闻，是她在别的任何地方，都没有闻到过的。 纪绾绾循着这香味，走到一处往日不曾来过的园子，见这园子里面的布置，也十分清幽，问了左近的下人，才知道这里是大姑娘苏凝潇的院落。 苏凝潇，纪绾绾是见过的，她这回来侯府小住的第一日，就恰巧遇见了这位大姑娘前来探望柳氏。 诺大一个家里，柳氏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和苏大姑娘些许交心的人。 纪绾绾想起慕云城说过，这位苏大姑娘是可以放心结交的，她便闻着那香味，拜访了苏大姑娘。 苏大姑娘先还有些腼腆，可两人谁都没想到，明明是性情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纪绾绾那般性烈如火，竟然能和苏大姑娘相谈甚欢，几个时辰下来，简直都有些相见恨晚，要不是红珠、宝珠拦着，纪绾绾简直都想睡在人家屋子里了。 因两个大丫鬟的缘故，她虽是没睡成，却也自此和苏大姑娘结下友谊，一来二去，两个人便熟识了。 苏大姑娘的性情也开朗了许多，往日几乎从不踏出自己院子的她，去柳氏那边，去的更是勤快，因为纪绾绾往日也多是在那里。 这日，苏大姑娘前来拜访的时候，柳氏正在屋子里小憩，哪怕柳氏醒着，她和纪绾绾两个人说话，也都是轻声细语，小小声的，生怕扰了柳氏的安宁。 还有一点，两人谁都不想太吸引柳氏的注意，因为她们的柳姐姐，大概是孕中实在闲的无聊，一逮着机会就督促她们学习、学习、学习！ 纪绾绾练了一下午的字，再搁下笔时，感觉自己腰酸背痛，眼睛都花了。 “好霜霜，你陪我出去走走吧。”纪绾绾道。 苏凝霜失笑，一面替她捏了捏后颈，两个人一面手挽手地往外面走。 谁想还没走几步，就又冤家路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 冤家路窄 苏家姑娘们见到纪绾绾和苏大姑娘，齐齐也是一愣。 “她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去了？”苏二姑娘皱眉，低声说道。 苏凝雪勾了勾唇，仿佛满不在意一般，说道：“纪六姑娘长袖善舞，自然是什么人都能笼络，我们姐妹，哪里能够比得上她。” 苏五姑娘看到纪绾绾，眼睛就气红了，她的嘴里，如今可还缺了三颗牙！ “哼，还真不是省油的灯！”苏五姑娘咽不下这口气，就要走上前去。 苏凝雪将她拉住。 “三姐姐？”苏五姑娘强按住心中的不耐，皱眉询问道。 苏凝雪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道：“五妹妹，你这之前受的教训还不够，何必急在一时，和她相争，自己也讨不了好。” 果然，被苏凝雪这一说，苏五姑娘心里的恨意就更浓重了。而苏凝雪阻拦她的这番话，本就是情真意切，真情实感的。毕竟，她是真的没信心能在纪绾绾手上讨的了好。当你恨极了一个人，又何必只是不痛不痒地贪图些口舌之快，悄无声息地将人弄死，不是更好吗？ 苏凝雪依旧在笑着，唇边笑意却极是冷然。 “没事，我不找她。”苏五姑娘说着，拂开苏凝雪的手。 苏凝雪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她向着苏大姑娘和纪绾绾走去。 “我、我肚子痛，先走了。”苏四姑娘本就胆小，原本见着纪绾绾，没在第一时间绕道走，就已算是她极尽所能的体面了，如今一见自己这五妹妹竟然还主动上前去招惹人家，苏四姑娘心里一阵慌乱，忙不迭就寻个由头，告辞先走了。 见四妹都离开，苏二姑娘心想着，那这回，也不算是自己第一个反叛，都有人起头了，她何必还待在这里，等着背锅，还是等着被殃及池鱼呢？ “好端端地怎么就肚子疼了？刚不是还好好的吗？”苏二姑娘对着苏四姑娘离去的方向，高声询问道。 苏四姑娘仿佛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脚底抹油地离开了。 “我去看看她！”苏二姑娘说完，也带着丫鬟们，一阵风似的溜了。 苏凝雪：“……” 苏五姑娘：“……” 纪绾绾浑然不知道这一家子姐妹是在做什么，只是看着苏凝雪和苏五姑娘上前来，有些惊奇，好奇的视线也跟着打量了一下离开那两姐妹的背影。 苏凝雪自己心虚，觉得纪绾绾是已经在得意，苏二姑娘和苏四姑娘都怕遇见她似的，她不愿自己也表现出来一副很胆怯的模样，便硬着头皮，陪同苏五姑娘走上前去。 苏五姑娘冷冷一笑，拦住苏大姑娘和纪绾绾的去路。 “遇见了聊聊呗，这么急着走干什么呀？”苏五姑娘神情倨傲，拦在纪绾绾和苏大姑娘面前说道。 纪绾绾眯了眯眼，要不是苏大姑娘在边上，她自然立时就能冒出一句，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可是正因为有苏大姑娘在，她们到底是一家子姐妹，这话怎么着就不适合说了。 苏大姑娘看了苏五姑娘一眼。 出乎苏五姑娘和苏凝雪所意料，几日不见，这位大姐姐的神态举止，竟与她们印象中的大是不同，从前向来是卑微怯懦，好像生怕遇见人似的，一直都温婉有余，而大方不足。可是如今这一眼，却似波澜不惊的水面，就那么冷冷清清地看你一眼，竟生出几分威严的错觉，让她们恍惚间才想起来，这可是她们的大姐姐，是这永宁侯府年龄最长的女孩子。 而苏大姑娘接下来说的话，也更是让苏五姑娘和苏凝雪两个人感觉到惊奇。 因为从前的她，是万万不会以这样的语气和口吻，说出这种话来的，哪怕面对刁难，又或者家中姐妹们的冷漠和忽视，她要么是不放在心上，不与她们争执，要么就显得非常软弱，能避则避，而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强硬。 “五妹妹看起来，可不像是想要好好聊聊的样子。”苏大姑娘说。 苏五姑娘瞪圆了眼，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她那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大姐姐，能说出来的话？这才跟纪绾绾在一起厮混了几天，竟然就转了性了？ 苏五姑娘恶狠狠地瞪了纪绾绾一眼，大姐姐有此转变，一定都是这个贱丫头挑唆的，她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先迷惑了大嫂，又迷惑了大伯娘，如今就连大姐姐，也着了她的道！ “那是因为，在大姐姐的眼睛里，妹妹们都不配和你聊天了。”苏五姑娘反唇相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 真的是软柿子吗 哪怕苏五姑娘有些怵于大姐姐如今的改变，但也觉着大姐姐在这个家里，向来是查无此人，是没什么地位的，更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还改不了吃屎呢，怕不是强撑着才说出这句话来，摆出一副大姐的架势，其实心里面已经怵自己怵得要命。 她欺负不了纪绾绾，难道还欺负不了苏凝潇吗？ 闹到大伯母面前去，大伯母都不见得会替苏凝潇做主！ 更何况，自己才刚刚被打掉了三颗牙，大伯母虽处罚了她们，可心底里，到底还是怀有内疚的，等到时候自己再撒撒娇卖卖惨，还指不定大伯母会站在谁那一边呢！ 苏大姑娘摇头笑了笑。 她这样子，看得苏五姑娘大为火光，因为那神色，就仿佛长辈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看来五妹妹今日，是铁了心要和我过不去了。”苏大姑娘道。 苏五姑娘讥嘲道：“我不过是想寻大姐姐聊聊天罢了，你一口咬定我是刻意想跟你过不去，才是真的跟我过不去！” 苏大姑娘和纪绾绾对视一眼，两人极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笑意。 这帮不懂事的熊孩子，还真是烦人啊…… 不怕熊孩子闹事，就怕闹事的熊孩子，还爱说绕口令的…… “我一向深居简出，过往可从不曾得罪过妹妹们，也从没与你们相争过什么。”苏大姑娘说着这话，仿佛是对苏五姑娘说的，眼神却清浅地瞟向苏凝雪。 苏凝雪心头“咯噔”一声，对苏五姑娘也生了些怨怼。 因为这回，她想拉着苏五姑娘都来不及，大姐姐却认定了，苏五姑娘大概还只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她所做的一切，全然都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毫无疑问，在苏大姑娘和纪绾绾的眼睛里，她苏凝雪，就是那个背后挑唆的小人。 但这回，却真不是。 苏凝雪百口莫辩，更不知从何辩起，只能是吃了这个哑巴亏，只心中暗生了对苏五姑娘的不喜。 真的是，身边多加一个难以掌控的猪队友，真还不如没有呢。 苏凝雪忽然有些羡慕，还是苏二姑娘和苏四姑娘明智，一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苏大姑娘没去领略苏凝雪这般丰富的内心戏，她清宁含笑的眼神，看回向苏五姑娘，仿佛有些哭笑不得似的，道：“五妹妹想聊天，往日可不见你多理会我，更不见得你有去找我。怎么就这么巧，我一和纪姑娘走在一起，你就忽然想聊天了。” 苏大姑娘和纪绾绾早就心有默契，都知道今日这一出，到底是为何，不过就是苏凝雪和苏五姑娘看她们两个在一起不爽，可是又不敢找纪绾绾的麻烦，便将苏大姑娘当作是一个软柿子了。 可是苏大姑娘真的是软柿子吗？ 从这几日的相处中，纪绾绾知道，她不是。 没有任何软柿子，可以在查无此人那么多年的情况下，在家中还不受到下人们的半点苛待，将自己的日子过得井井有条，自得其乐，其他人看到的她，只是她展现出来，刻意给那些人看的而已。 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从园子里走出，依旧还是这侯府的大姑娘，一众女孩子的亲事要先紧着她，几个妹妹们见着她，也需以长姐待，毕恭毕敬。侯爷和夫人也都会站在她那一边，替她撑腰，这几年的清宁日子，不过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而她不争，并不就意味着可以任人搓扁揉圆。 苏五姑娘果然被怼得瞠口结舌，木了好一会，纪绾绾和苏大姑娘都想走了，她才道：“是啊，这纪家姑娘就是高贵，大姐姐往日里都不稀罕出门来和我们姐妹玩，倒和个外人，打得火热，原是我们姐妹不配呗！” 苏大姑娘往前走了两步，苏五姑娘原还以为她要走了，正打算就着这个台阶下，让她们走算了，毕竟再吵下去，她也真的是词穷。更惊恐的是，她发现自己不仅吵不过纪绾绾，就连大姐姐，也吵不过！ 苏五姑娘怨怼地看了苏凝雪一眼，三姐姐竟然从头至尾一言不发，都不相帮自己呢！ 苏凝雪自然是不会出声的，因为目前来看，这还只是苏五姑娘和苏大姑娘的战争，纪绾绾都还没出声呢，自己要就忍不住发言，哪怕真拿几句话呛得苏大姑娘难堪，却也显得她自己太沉不住气。 何况自家姐妹，从来就不是苏凝雪针对的目标。 就在苏凝雪说服自己不要开口的时候，纪绾绾却像是全无此顾虑似的，捋了捋袖子就下场了。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纪绾绾含笑说道。 那笑意，却像是含满了嘲讽，根本就不将面前这两个女孩子，放在心上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 人以群分 苏五姑娘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纪绾绾道：“原本你们姐妹争执，我这一个外人——” 她说着，笑了笑，像是着重强调了“外人”两个字，毕竟，苏五姑娘等人可是口口声声将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上。可经由她如此说出来，更像是满含了嘲讽的意味，反叫苏五姑娘自己觉得不自在，非但没觉得胜了一筹，还生出种被“啪啪”打着脸面的感觉。 过后许久，苏五姑娘才反应过来，这不舒服的感觉从何而来。 因为哪怕侯夫人，对着纪绾绾都是一口一个的“自己人”、“一家人”，而侯夫人是谁，侯夫人才是这侯府的女主人，是当家主母，而自己作为这侯府的姑娘，迟早都是要嫁出去，怎么着都轮不到名正言顺地以“主人家”的姿态自居，说道纪绾绾是外人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然是比不上纪绾绾这个侯府的准儿媳妇。 也难怪柳氏愿与她亲近，她们二人，今后可是名正言顺的妯娌啊！ 苏五姑娘想明白这些的时候，不由面色通红，可那是后话，是发生在好几天以后的事情，现在，她只觉得纪绾绾是在嘲讽自己，心头都被滔天怒意给填满了。 “原本你们姐妹争执，我这一个外人——也不好插嘴。”纪绾绾笑道，“只不过，如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五姑娘闹这茬，就是因我而起呗，你是看不惯我和你大姐姐走在一起，是不是？” 苏五姑娘愣住了，心思竟然就这么直白地被纪绾绾讲出来，使得她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都不知道是要承认，还是反驳，不知要作何回应了。 纪绾绾根本就不想去看她的回应。 “但是你应当听说过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刚才有一句话，没全说错。”纪绾绾道。 苏五姑娘被气昏头了，竟顺着她的思路，下意识问道：“哪一句？！” “你说，是你们姐妹不配啊。”纪绾绾笑道，“其他人配不配，我不知道，但你……就我所见，若侯府姑娘们，都似你一般心性和教养，也怪不得潇潇往日，宁可把自己锁在院子里，也不出来与你们一道玩的了。” “你、你——”苏五姑娘气急败坏，她本是打定主意，只是嘲讽苏大姑娘几句，顺带也给纪绾绾落个没脸便走人的了，并不想去招惹纪绾绾，可没想到，纪绾绾却不放过她！ 纪绾绾是个护短的人，虽说苏大姑娘对上苏五姑娘，言语上也并不会吃亏，可这事情既因她而起，她就不想坐视苏五姑娘当着她的面欺负人。 “不过是姐妹间偶然碰见，互相打个招呼罢了，纪姑娘这一番话，也太咄咄逼人了吧？”苏凝雪看着已失去战斗力的苏五姑娘，终于开口道，“旁人知道的，知道你纪姑娘是心直口快，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刻意挑唆我们姐妹关系呢。大姐姐，你说是不是？” “自然不是。”苏大姑娘毫不犹豫便道。 苏凝雪：“……” 这怎么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还有，绾绾她不是心直口快。”苏大姑娘看着苏凝雪，脸上神情却浑不似往日温婉，而显得有些严肃，“三妹妹，你还是不要随意评价他人吧，毕竟你们两也不熟，这心直口快从你说出来，可不像是什么好话。” 暗搓搓的小心思被人当面毫不留情地拆穿，苏凝雪的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她实在没想到，连她暗讽纪绾绾没脑子，自己这位大姐姐，竟然这么敏弱地就察觉了，不仅察觉，甚至还当面拆穿，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她面，更维护纪绾绾到如此地步。 只有苏大姑娘心里明白，其实不止是她维护纪绾绾，纪绾绾也维护她的。 苏大姑娘自然不是蠢人，而她不理会家中其他姐妹，却愿与柳氏和纪绾绾交好，要说没有一点私心，自然是不存在的。她既打了不嫁的心思，日后还要在这家中长久生存，能与嫂嫂们交好，自然是最有利于她自己的。 何况她这两位嫂嫂——虽说其中一位，还只是未过门的准嫂子罢了，相处下来，苏大姑娘对待她们自然也是真心，她觉得这两位嫂嫂，无论性情还是为人处世，可都比自己这一家子姐妹，要靠谱多了，苏大姑娘确实更乐意跟她们来往。但她向来没有存在感，倒也从来没人拿此事质问过她，像苏五姑娘这般问到她脸上的，真正还是头一回。 “呀，有虫！”苏五姑娘忽然尖叫起来，重重一巴掌，拍向苏大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 好心当成驴肝肺 苏五姑娘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决定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精神攻击没用，就换物理伤害，这也是她先前对付纪绾绾的方式，直接将对方桌子上的砚台打翻，虽然这件事当场就证明了，她此举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更难听点，就是鸡蛋碰石头，自寻死路。 可她不认为，自己会再失败一次，因为这次的对象是苏大姑娘。 苏五姑娘更觉得自己聪明极了，因为她只是帮大姐姐打一个小虫虫而已嘛！ 谁想她铆足了劲要拍打，可那手掌都没挨到苏大姑娘的身，眼前的人影就忽然消失了。 纪绾绾一把拽开了苏大姑娘，苏五姑娘扑了个空，瞬间摔了个狗啃泥。 “姑娘！” “五妹妹！” 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苏五姑娘自己的丫鬟们，谁都没想到，前一秒还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忽然就栽到了地上去。 丫鬟们七手八脚地把苏五姑娘扶了起来，只感觉眼前这一幕，怎么好像情景重演似的。 主要是苏五姑娘的哭法和腔调太过雷同，一面哭还一面吐血，众人再一看，她刚那一摔，竟然又摔掉了三颗牙，这一回，还是门牙！ “哟……这摔得可有点狠。”连纪绾绾都忍不住，发出了同情的声音。 苏凝雪看向纪绾绾，道：“纪姑娘，你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你好端端地把大姐姐拉走干什么？” 纪绾绾简直都要被她逗笑了：“你没看见，她刚才那么用力地，想打你大姐姐吗？” 苏凝雪道：“是你没听见吗？五妹妹先前就说了，那是因为大姐姐身上有虫子，她是想帮大姐姐拍虫子呢！” 苏五姑娘哭得撕心裂肺，还不忘记关注这边，见苏凝雪这么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记点头，她哭着指着纪绾绾，又指指苏大姑娘，没错，就是这两个人害得自己，她是一个受害者啊！ “她那是要替我赶虫子的样子？要不是绾绾拉了我一把，现在摔在地上的，就是我了！再说，我身上哪里来的虫子！”苏大姑娘冷冷看着苏五姑娘，道，“怪只能怪你自己咎由自取！” 苏凝雪道：“大姐姐这一番话说的，可真是将好心当成驴肝肺，五妹妹果然没说错，大姐姐确实是看不上我们姐妹！” 苏大姑娘点点头。 苏凝雪和苏五姑娘齐齐一怔，就连苏五姑娘那裂天的哭声，都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点头，她点个什么头？ 在苏凝雪说了这番话后，她这点头是什么意思啊？？就是承认了，果然是瞧不上她们姐妹咯？ 怪胎，真是怪胎，简直跟这个纪绾绾一模一样，惯不会说话做事的！ 苏凝雪在心里将苏大姑娘骂了个遍，差点没气得倒仰。 “我刚才，根本，就没用，多大的力气……”苏五姑娘哭累了，含糊不清、断断续续地说道。 “是吗？”苏大姑娘道，“那你现在，怎么就扑到地上去了？” 苏五姑娘顿时语塞，只能又张开嘴，大哭起来。 苏凝雪气怒地瞪了苏五姑娘一眼。 蠢货，这种一戳就穿的谎话，也能说得出来！ “都还愣在这里干什么，等着姑娘们继续唱戏给你们听吗？”苏大姑娘看向成堆神情呆滞的下人们，没好声气道，“还不赶紧将你们姑娘扶回院子去，再去找个大夫来瞧瞧！” 下人们这才纷纷回过神，在苏五姑娘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里，将人给带了回去。 苏凝雪也灰头土脸地走了，但她只觉自己头突突跳得厉害，连往常那般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直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压根就没去看苏五姑娘一眼。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将苏五姑娘扶回院子，好在他们处理这一类事情，是很有经验了，看诊的大夫立刻就被请来，还是前不久才来过的那一位。 屋子里的小丫鬟们大多都被赶出来，只留了几个大丫鬟，在苏五姑娘身边候着听差遣。 小丫鬟们蹲在廊下，其中一个悄悄感叹道：“刚才那位，就是咱们侯府的大姑娘？我来侯府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大姑娘呢！” “可不是，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是头一回见。”比她年长些的丫鬟接过话头，说道，“都说大姑娘深居简出，不喜见人，想不到与纪家姑娘竟就那般相熟了。” “是啊，也怪不得咱们姑娘会觉得不是滋味。”另一个人说道，“要我也会嫉妒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 就说我要死了 “那只能说明是你们自己气量狭小。我常听我娘说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用在此处虽不恰当吧，但人与人交往，不就是那么个道理，哪怕是一家姐妹，可合得来跟合不来的，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吗？平日里，可也没见咱们姑娘对大姑娘有多上心，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大姑娘和人家纪姑娘好了呢？” “哎呀，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往日可是姑娘养着你，你还帮外人说起话来了！” 先前那丫头抿抿嘴，却没再出言。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虽是在五姑娘院子里面当差，五姑娘可没有俸禄，说到底，养着自个的也是侯府，而不是五姑娘。再说了，就五姑娘这性子，早晚得出事。是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可惜不能自己择主，要能选择，丫鬟实在不愿意在五姑娘跟前做事，这一位惯常颠三倒四，蠢而不自知，实在是…… 相比起来…… 丫鬟心里不知怎么的，闪过大姑娘的面容。可她心里清楚，这是自己做奴婢的，所不该有的心思，因而很快的将这一点心思给拂散了。 可依旧还有别的小丫鬟，不掩饰地流露出对大姑娘的向往。 “大姑娘，可真有气度呢！”小丫鬟悄悄说道，“就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慌不忙，很能，很能……” 小丫鬟一时词穷，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自己心里的那一份感觉。 “很能镇得住场面！”比她年长些的大丫鬟说道。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小丫鬟激动地拍了拍手。 那才是侯府大姑娘该有的样子呢。 不怪下人们如此评价，苏二姑娘就不必说了，反正大家往日里，都是以苏三姑娘苏凝雪马首是瞻，可苏三姑娘瞧着是那样九天仙子般的人物，又是侯爷和夫人唯一的女儿，处理家事上，却总惯常……和稀泥，再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她见着谁都是那一副一成不变的表情，乍一看还好，瞧多了可不让人毛骨悚然吗，说她是老好人，却又不合适，简直也是找不出恰当的词语能够形容的了。 丫鬟们聊得正起劲，屋子里忽然又传来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喊声，毫无疑问，这声音是她们的主子，苏五姑娘才能够发的出来的。 丫鬟们都很好奇，可屋子里还有几个大丫鬟在，自然轮不到她们闯进去多事。 她们等了好半天，才瞧见有一个大丫鬟出来，立时便问道：“姐姐，姑娘怎么了？” 大丫鬟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这要她从何讲起。 苏五姑娘感觉自己一颗心都要碎了，若说上次掉的是三颗大牙，虽说疼是疼了些，但她好歹也没那么在意，因为从外头看，是看不出来的，她还听她好闺蜜讲过，说把大牙拔了能够瘦脸呢。 可这回，掉的可是三颗门牙！ 马上就是乞巧节了，她没了这三颗门牙，就跟个瘪嘴老太太似的，还怎么甄选进宫，今后还怎么嫁个好人家！ 在苏五姑娘的幻想里，她一直都是把自己当做个公主的。以她这么讨人喜欢的性子，但凡能入宫，定然也能讨的皇上和太后的欢心，说不定就给她封个公主当当呢！到时候不说光宗耀祖，就连大伯娘见了她，说不定都还要大礼参拜，满杭州，甚至满京城的青年才俊，还不是任她挑选，踏破门槛想要求娶她，就连她的三姐姐苏凝雪，也没她这么风光的。 可她都还没来得及睡觉，这美梦就破碎了，因为她少了三颗牙，门牙！现在说话都还漏风！ 之所以刚才没因为这个哭，现在忽然又哭了，是因为那个无用的大夫，告诉她这三颗牙种不回去！ “庸医！废物！”苏五姑娘抓起桌上的东西，劈头盖脸就砸在了那大夫的身上。 虽面对的是侯府小姐，但这位大夫能往来贵人之间，比苏五姑娘身份显赫许多的大人物，都不知见了多少了，哪个不是对他礼遇有加，他自己更是一身本事，自然清高，哪曾受过这般对待。 “哼！”大夫可不是家仆，面对苏五姑娘的无理取闹，不会忍气吞声了事，他拂袖大怒，径直离去。 外头的小丫头们，都只看见这位常来府上的大夫，怒气冲冲离去，一个个瞪圆了眼睛，觉得简直是一大奇观，活久见也不过如此了。 自己家姑娘治病就治病，结果还能将人家大夫还气成这副模样的？而且那大夫瞧起来，竟还有几分乌发凌乱，神情狼狈？ “快快快，快去请我娘亲，还有大伯娘，让她们一起过来，就说我要死了！”苏五姑娘对几个大丫鬟哭喊着说道。 大丫鬟们不敢怠慢，匆匆地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 上梁不正下梁歪 傍晚，纪绾绾正和苏大姑娘、柳氏一起用晚膳的时候，侯夫人来了。 纪绾绾和苏大姑娘都忙站起身来行礼，柳氏因为怀有身孕，侯夫人不让她动弹，便只是坐着欠了欠身子。 纪绾绾和苏大姑娘对视一眼，都知道侯夫人肯定会说下午的事情。 果然，侯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下午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 “大伯娘觉得，我们可有做错？”苏大姑娘问道。 哪怕知道这人并不是旁人惯常所以为的软弱习性，但对于她会如此直白地发问，纪绾绾还是觉得有点惊讶。 侯夫人摇了摇头，苦笑道：“要说也是霜儿她太不懂事，此事自然怪不得你们，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那不然还能如何呢？任由她打一巴掌不躲开，让自己这位大侄女受伤吗？ 这样的事情，侯夫人非但做不出来，更说不出来。 “但她到底还是咱们侯府的姑娘，家里也不能完全不管她了。”侯夫人道，“我来这里，其实是你们三婶婶的意思，包括霜儿她自己，也都想着……毕竟门牙这种东西，掉了对女子容貌损害极大，眼见再过几天就是七夕了，绾绾你能不能……” 纪绾绾神情惊讶，心里不免有些好笑。 原来侯夫人此来，竟然是想让她给苏五姑娘治牙齿？ 她的医术虽是比寻常大夫要高妙些，可术业有专攻，放在医科之内同样如此，每个大夫擅长的东西不一样，她也并非是全能，补牙这种事情，她想都没过要涉猎！ 纪绾绾认认真真地和侯夫人解释了，自己并不会补牙。 侯夫人倒不觉得她是故意推脱，其实她在来的一路上，自己就已经先想过这个问题了。 侯夫人又关切了她们几句，便离开了。 · “她，她就是故意的！凭什么大嫂那么复杂的病，她都能治，我不过就是掉了几颗牙，她就没办法了，她不是厉害得狠吗，连几颗牙都治不了，还敢说自己是神医！” 侯夫人回来，将纪绾绾的回复一说，苏五姑娘当时便炸了。 “够了！”侯夫人冷声呵斥道，“当初，可是你们姐妹自己质疑，说绾绾那不过是歪门邪术，怎么，如今又巴巴地想求着人家，用歪门邪术来给你治牙！” “大嫂，你怎么能这样说！”三夫人急道，“霜儿她之所以会落得现在这样，不也是因为那个纪绾绾吗？” “这话你也好意思说的出来！”侯夫人毫不留情面地呛声回怼道，“我说她们姐妹都是像了谁，原来是有你这样一个非不清是非的亲娘，在这摆着呢！” “大嫂，你怎么敢这么说我！”三夫人又气又怒，指着侯夫人道。 “怎么，我还说不得你了？不如去把三弟叫来，问问他我这位掌家大嫂，可是有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侯夫人道。 一见侯夫人强硬，三夫人顿时不敢造次了，她自己母家虽显赫，可侯夫人的母族，可是武陵王府，人家的亲弟弟武陵王，而今也还正在她们府上呢！ 三夫人讪讪，撇了撇嘴，到底是摆下姿态，拉住侯夫人的衣袖，道：“可是，霜儿她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大嫂您也不能不管我们母女是不是？霜儿她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姑娘，眼看着再几日就是七夕了，她这模样出去，跟破了相毁了容又有什么区别，丢的不还是咱们侯府的颜面吗？” “你们现在倒知道利害了，先前怎么不早点省得！眼下，又要我怎么办！”侯夫人扯回自己的袖子，说道。 “大嫂，您这说的，当初柳氏身体抱恙，您可是请遍了整个杭州城有名望的大夫，更恨不得令人在整个江南寻访名医，对您弟弟的腿，您也是一样的上心，怎么到了我们霜儿这，您就变得不一样了呢？”三夫人夹枪带棒地说道，明里暗里都在直至她偏心。 侯夫人心里冷笑连连。 先别说，苏凝霜如今的情况，和当时的柳氏，还有她的亲弟弟，是不是一样的性质，就算是…… “整个杭州城，技艺最出众的牙医，都被你这好女儿赶走了！人家放了话，今生今世都不会再上咱们侯府的门，这笔账，我还没跟你们母女算，你如今又要让我上哪给你去找大夫！”说起这事情，侯夫人就来气，指着三夫人的鼻子骂道。 三夫人被骂的灰头土脸，但依旧保持她外强中干的本色，跳着脚道：“区区一个民间大夫，还反了他了，让他上侯府来，给霜儿治病，是给他脸面，此等贱民，哪怕被贵人打骂几句，又如何，还不是他的福分，来不来侯府的，能由得他做主？嫂嫂，您放心，我这就让四郎带人，去给他绑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 去说一声 “好啊，你去。”侯夫人道。 三夫人正要去安排，却听侯夫人又道：“只要你不怕，那大夫再给你来个雪上加霜！” 三夫人：“……” 三夫人愣了半晌，想起来前些日子城里面的传言，说是城外出了个鬼女，左右两只手，竟然是长反了的。那可是十足十的骇人，哪怕那鬼女声称，自己是被人给陷害，是为她接手的大夫刻意如此，可大家伙都还是怕她，见面便喊打喊杀将人赶走，一如既往鬼女鬼女的喊着。 所以，真的是得罪谁都别得罪这帮做大夫的，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嫂，那怎么办，过几日就是乞巧节，霜儿她这样出门，丢的不还是咱们侯府的脸吗，到时候侯爷怪罪起来，你我可都承担不住啊！”三夫人说道。 “是啊，我确实承担不住。”侯夫人道，“所以就让霜儿那日别出门了吧。” 三夫人：“……” 苏五姑娘：“！！！” 侯夫人说完，不顾这对母女回过神来后，如何撒泼哭喊，自顾自地甩一甩衣袖走了。 作为当家主母，她可不清闲，哪有那么多时间陪她们耗，赏赏花种种草什么的，不香吗？ 侯夫人被这母女二人气得不轻，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脸色都还有些不好看，可总归是有些让她高兴的事情，二公子苏煜从书院里令人递了话回来，说是过几日七夕，书院中也会有假，他可回来小住几日。 苏侯爷也知道了小儿子过几日要回来的事情，神情颇有些揶揄，道：“哼，往日倒也不见他回来得如此勤快。” 七夕虽是女儿节，但在民间，亦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日子，再说的直白些，这一日，许多青年男女都会出来走动，是大家互相相看的日子，所以哪怕是书院，也给这些学子们放了假，让他们可以回家解决人生大事。 只不过今年的七夕，恰好撞上为太后甄选少女，但对满杭城的少女来说，被选中者也不过凤毛麟角而已，压根就不耽搁落选了的姑娘们相看对象，该干嘛干嘛。 对侯夫人来说，儿子回来可是一桩喜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远香近臭，长子日日在她眼前晃悠，她便不觉稀奇，小儿子难得回来一趟，便足够她高兴了。 侯夫人嗔了苏侯爷一眼，只觉得儿子回来是好事，并没有往具体什么原因上面去想。 她儿子不就是回趟家，回家而已，难不成还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对了，”侯夫人想起来，对苏侯爷道，“你找个时间，使人去知府那里说一声，咱们家五丫头，便不参选了吧。” “嗯？霜儿她发生了何事？”苏侯爷本正饮茶，闻言疑惑地搁下茶盏，问道。 使些门道不使参选，此事虽非不可，但事情涉及皇室，若无特殊原因，即使是侯府，也不敢轻易如此。 侯夫人便将事情说了一番，纵使苏侯爷也不由瞠目，一碗茶水放的凉了，都没再喝下去一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 是挺少的 七夕将近，纪绾绾辞别侯府众人，回到自己家中。 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见了纪老太爷。 纪老太爷正在逗弄自己新养的八哥，成串的鸟笼子，挂满了庭前。 “祖父！”纪绾绾小鸟入林一般，欢快地往祖父跑去。 纪老太爷原本不知怎么的，虽是在逗弄笼中鸟，可心思却好像不在上面似的，若是细看，便能瞧出来他眼睛里的一点忧色，又像是神飞天外，在挂虑着别的什么事情。 别说而今纪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不说一帆风顺，也是稳步上升，哪怕是从前举步维艰的时候，纪老太爷也是雷厉风行，处理任何事情都不曾拖泥带水，才在短短几十年内，将家业一步一步做大到了如此程度，也从没流露出过这样忧心，甚而有些哀伤的神色。 当然，纪老太爷的这一抹情绪掩藏得非常好，距离太远，纪绾绾也没有瞧出来。 瞧见小孙女归来，纪老太爷朗声而笑，这才算是流露出开怀的笑意。 “绾绾回来了。”纪老太爷笑道。 “嗯！祖父想我没？”女孩子眨着一对黑葡萄似的大眼，调皮地歪着头问道。 纪老太爷慈爱地抚着孙女的发顶，笑道：“那绾绾可有惦记祖父啊？” “那当然啦！”纪绾绾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纪老太爷开怀大笑。 祖孙两人说笑一阵，纪老太爷忽然问道：“七夕的事情，你心里面是何主意？” 纪绾绾眨巴了两下眼睛，反问道：“祖父觉得呢？” 纪老太爷与孙女儿说话，全然没什么避讳的，道：“我们纪家，可不需姑娘进宫，去为自己博个体面，为家族博个依仗。祖父瞧着，你也不像有这份心的，是不是？” 纪绾绾笑道：“祖父知我。” 纪老太爷亦笑，道：“既如此，那咱们到时候去走个过场便是，你可都准备好了？” “祖父放心。”纪绾绾道，“这些日子虽是在侯府，可我却也没懈怠功课，到时候必不能够闹出笑话来的。” “祖父自然放心的。”纪老太爷笑着说道，只是他看着孙女儿，眼底还是漫上一缕不易察觉的忧色。 这般出众的容貌，怕是想不让人注意到，都极是困难啊。 · 纪绾绾给祖父请完安，便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才知道纪冰冰和纪清清两姐妹，已经等她很久了。 让她惊讶的，是一段时日未见，纪冰冰竟消瘦了一大圈，若不是那和纪清清极度相似的五官，一眼看去，纪绾绾差点都没能认出来人。 “六妹妹，你这里有没有吃的，快给我一口，我可要饿死了！”纪冰冰一见了纪绾绾，就说道。 “四姐！” “姑娘！” 纪清清和纪冰冰身后的丫鬟们纷纷劝阻。 纪清清着急道：“眼看着就是七夕了，你好不容易才瘦下来些，还想着要吃回去呢？” 纪冰冰委屈巴巴道：“那也没有这么饿的啊，再说了，七夕就七夕，你们还指望着我真能被选进宫，去陪伴太后不成？” 纪清清道：“哪怕不是这样，但娘和二伯母不也说了，为着你自己考虑，你总得要注意着些体态。” “我注意体态干嘛？委屈自己，就为了将来嫁个好男人，再为他生孩子，操心一家子的吃喝，操劳一辈子，就为了看他快活风流，没准还再娶一屋子的小妾，在我眼前晃悠？”纪冰冰道。 纪清清被她噎得说不出话，七零八落道：“你、你怎么能这么想？” 纪绾绾打断她们俩，问道：“怎么了，是二婶娘和三婶娘拘着，不让四姐姐吃东西吗？” “可不是！”纪冰冰立马就对着纪绾绾卖惨，道，“这一整日，她们只许我吃一点点东西，这也就罢了，非但不给吃喝，我每日还逼着在自己的院子里做许多锻炼？” “这么惨啊？”纪绾绾不由心生同情，问道，“一点点东西，是多少东西啊？” “是挺少的！”没等纪冰冰回答，纪清清掐着小细腰跳出来，柳眉倒竖道，“四姐姐今日午膳，才只吃了两碗大米饭，两根大鸡腿，还有一整块红烧肉呢！再不提那些蔬菜水果的！” 纪冰冰：“……” “这……”纪绾绾瞠目，就纪清清刚说的，怕是够她们两个人吃，都还不一定吃的下，不过想到纪冰冰从前，可是时时刻刻吃食都不离手的，那这点东西对她来说，可能还真的是太少了。 “那……你要做的锻炼呢？”纪绾绾问道。 毕竟，纪冰冰确实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 亮瞎她狗眼 在纪冰冰的讲述下，纪绾绾知道她这段时日确实是受到了不少来自她二婶娘沈氏和三婶娘庞氏的“磋磨”。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因为不光是纪家，几乎家家户户的女眷，都卯足了劲，想要自己家的女孩子能够在七夕那日长脸，不说一举夺魁，大放异彩也是要的，哪怕不能被选进宫，但谁家的女孩子最出众，家中长辈们的脸上也都有光彩。 为了健康着想，纪冰冰适当的减一减也是挺好的，但她自己不乐意，纪绾绾便没有多说什么，只在纪冰冰一连吃了她桌上的大半盘糕点之后，才和纪清清一起叫停。 纪绾绾是不想她好不容易瘦下来，搁自己这儿吃一顿，就又全都长回去了。 纪冰冰气得，说以后再也不上纪绾绾这来了，因为纪绾绾这儿，和其他人那里也没有区别，反正都是限制着不让她吃喝。 纪绾绾哭笑不得，送了姐妹俩离开。 她也知道，纪冰冰只是一时间说说气话，闹着玩罢了，等到明日，她铁定便好了。 “姑娘，咱们可想死你了！” 见四姑娘、五姑娘一走，满院子的大小丫鬟才敢围上来，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还有递手巾，递热水，递各种各样纪绾绾爱吃的吃食的。 这回去侯府，纪绾绾只带了红珠和宝珠两个大丫头，就连碧玉和若玉都没有带，可把她们给想念坏了。 丫头们的举动，惹得纪绾绾忍不住笑，都想反问小丫头们，这是想把她们家姑娘也给喂成个小胖子不成？ 那可不要，纪绾绾自问还是有颗爱美之心，还是喜欢瘦一点的。 这么说起来，四姐姐才是真的生死看淡，大智若愚了。 · 纪妙妙也得到了纪绾绾回家来了的消息。 听闻的时候，她头也没抬，依旧专心致志，写着手上的大字，直到这一整张纸都写满，她才搁下手中的笔墨，慢慢站起了身子。 “走，咱们出去走走。”纪妙妙说。 青玉案被吓了一跳，不由责怪地看了点绛唇一眼。 她本是不想把六姑娘回来了的这个消息，告诉给她们姑娘的。自从上回那一场大病，姑娘醒来后，就懂事了许多，除了上学堂，下课后便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习字，又或者弹琴作画，别管家里面其他人闹得再怎么热闹，听说这一段时日，四姑娘那边就吵吵嚷嚷得厉害，每日里带着成串的下人在家里面跑来跑去，她们姑娘，都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过。 虽不知这是否是因为六姑娘不在家中，姑娘她失去了针对目标的缘故，但青玉案还是觉得，姑娘她病后的样子，让人省心了太多，就好像是一夜之间成长了。所以以她的意思，六姑娘忽然回来了，虽然说这里是六姑娘的家，纪老太爷最宠爱的，更是这位常年到处乱跑的六姑娘，六姑娘自然是要回来的。 青玉案下意识间，还是不愿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她们姑娘，她生怕姑娘一时冲动，又整个什么幺蛾子出来。 眼看着已步入七月，这次在整出点什么事端，只怕二太太怪罪下来，就不是将姑娘一人禁足那么简单，自己这些在姑娘跟前伺候的丫鬟们，同样要跟着一起吃挂落。 可是点绛唇却说，这家里统共多大点地方，哪有什么能瞒得住的秘密，她们虽是这纪家的奴才，二太太才是这家里掌中馈的主母，可到底是在姑娘面前当差，有什么事情，哪有瞒着姑娘的道理。 到时候首当其冲，还不是要先受姑娘的怪罪吗？ 所以青玉案回禀了这个消息以后，就分外紧张地守在一旁。 她设想过姑娘会有的很多种反应，不屑，嘲讽，吵闹，又或者像从前一样，冲动地丢下手上的活计，就跑出去滋事挑衅，明明只有五的战力，却自信地认为一定能够使六姑娘吃瘪…… 可她没想到，姑娘竟然只是像没听见似的，直到写完手上的大字，才像是酝酿完了一个大招似的，站了起来，说要出去走走。 走走？ 真的是走走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青玉案就有预感，自己完了。 为什么这么巧，在姑娘跟前当差的，正好是自己啊？点绛唇说要回报，早知道自己就该推诿，让她那个没胆量的来就是了，谁爱告诉姑娘谁自己告诉去呗。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伺候我换衣裳？”纪妙妙神情不悦地看过来。 青玉案回过神，忙上前，且不知不过是在自己家中走动，姑娘往日也没这么讲究的，这会子又是想要换什么衣裳。 难不成是想把专为七夕准备的衣裳提前换上，好出去亮瞎六姑娘的狗眼？ “就那身吧。” 出乎青玉案预料，纪妙妙并没有此打算，她挑选的，不过是身粉色的居家常服，不过六七成新，很是柔软舒适，正适合这个天气在家中穿着。 青玉案这才发现，姑娘之所以要换衣服，原来是刚才那一身在写字的时候，袖口上不小心沾染了墨迹。 但是至此，青玉案都不敢完全放下心来，忐忐忑忑地跟着纪妙妙，主仆二人一起出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 又被吓着了 自打病愈之后，纪妙妙不仅改了习性，还另一种形式的给自己“禁足”了，每日就是居所、学堂、给长辈请安，三点一线，家中再有什么热闹，下人们都知道的比她清楚，她也没有去看。 要说纪绾绾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家里面最大的热闹，就是四姑娘纪冰冰被二太太和三太太联手逼着减肥了，每天下午都能看见她带着下人们在园子里跑圈，有时候还会跑到外面的林子里去绕上一圈。 青玉案远远地见过四姑娘和她身边的人几回，不仅四姑娘，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竟也都齐齐整整瘦了一圈，纪冰冰不高兴，就不让身边伺候的人舒坦，非逼着其他人和她一起跑不可，谁让她们都听了母亲和二伯母的命令，明明是她屋子里的人，却帮着两位太太监督、监视自己的。 纪冰冰跑完了圈，正带人跑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迎面正遇上路过的纪妙妙一行人，纪冰冰还对她打了个招呼。 纪妙妙闻见这一群人满身汗臭，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掩着口鼻退到一旁，并没搭理她们。 纪冰冰自然不乐意，她走到路旁，竟一把举起了那重上百斤的石凳。 “啊——”纪妙妙一下受了惊吓，摔在了路旁。 纪冰冰哈哈大笑，这才举重若轻地放下石凳，拍拍手道：“三姐姐怎么了，我不过是在锻炼呢，怎么，你以为我要砸i吗？” 青玉案连忙将自己家姑娘扶起来。 纪妙妙脸色还有些白，她强压下自己砰砰跳的心脏，瞪了纪冰冰一眼，也不说话，便带着青玉案往自己住的那园子里走了。 纪冰冰无趣地撇撇嘴，带着人也走回自己住的地方去。 青玉案还有些不相信，就因为这小小一个，都说不上是波折的波折，姑娘竟然就放弃了去寻六姑娘麻烦，就这么带着自己回来了？虽觉得这实在不符合姑娘的性子，可这趟出行，到底是有惊无险，青玉案便放下心来。 只有纪妙妙自己知道，自从上回在自家门口，目睹了那骇人一幕，衣袖下，女孩子苍白的，左右相反的两只鬼手……她夜半便不知被惊醒了多少次，白日里虽看着没什么异样，可实际上，却总有些一惊一乍，像是很容易被吓到似的。可与此同时，她也越来越不爱说话，这些事情，甚至都没和任何人说，也没寻大夫来看，因为纪妙妙也知道，自己这是心病，光看大夫们来开几剂汤药，是没有用的。 “姑娘，您这脸色怎么瞧起来不太对劲，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寻个大夫来看看？”点绛唇心细，瞧见了便问道。 被她这一说，青玉案也看过来，才发现姑娘的脸色，岂止是不对劲，简直就是苍白得有些吓人。 “是刚才摔疼了吗？哎呀，都怪婢子太粗心，都没瞧出来，还当姑娘您没事呢！”青玉案分外自责。 “什么，你们刚出去，姑娘她竟然摔倒了吗？”点绛唇惊讶地看向青玉案。 青玉案点点头。 “怎么回事，你怎么也不好好地搀着姑娘，这怎么就会摔倒呢？”点绛唇急切地问道。 怎么就会摔倒，我还想知道怎么会摔倒呢！ 要怎么说，四姑娘举起个石凳，就把咱们姑娘给吓得摔倒在地上了？ 青玉案含糊其辞。 纪妙妙被两个大丫鬟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不耐烦，她感觉自己耳边，仿佛有成千上百只苍蝇在不停地嗡嗡嗡，吵得她的精神都更加恍惚了。 “好了，我没事，你们不要再说了，去外面守着吧，我想自己睡一会。”纪妙妙草草地将两个丫鬟打发了出去，便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所有人都觉得，她现在比以前更好了，只有她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劲，很不对劲。 “姑娘她，真的没事吗？”点绛唇悄悄地问青玉案。 “应该没事吧……”青玉案仔细地想了想，说道。 那一跤，摔得也并不是很重，因为脚下就是厚厚的青草地，盛夏时节，踩上去都是又厚又软，别说流血了，就是磕碰点皮什么的，都不至于。 “为了稳妥起见，要不，还是去请个大夫来瞧瞧？”青玉案说。 可这话刚出口，她和点绛唇两个人互相看一眼，就不约而同地否了这主意。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姑娘最不喜欢的，就是底下的丫鬟们不听话，越过姑娘自己拿主意。 “那，咱们去告诉太太，请太太拿主张，也好……” 青玉案的话刚说了一半，窗子里就飞出一个茶盏，连汤带水地落在她们跟前，将两人都吓得不轻。 不用问，自然是她们的话传到了姑娘的耳朵里，也不知是嫌她们吵闹，还是对两人说要将事情禀告给二太太表示不高兴。 无论是哪种原因，青玉案和点绛唇都不敢再说话了。 两人缩着脖子守在廊下，再没敢随意发出半点声音。 一墙之隔，纪妙妙神情恍惚，头疼欲裂地倒在了床榻上，半晌，她才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又伸出手来放下床帐，将床铺里面遮掩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瞧着就好像是黑夜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 已经麻木了 纪妙妙从傍晚躺到第二日下午，连学堂都没有去上，期间更只是吃了小半碗水米而已。 若她此刻和纪绾绾比纤细，还真不知道是谁更瘦弱了。 丫鬟们虽被约束着，不许请大夫，也不许告诉二太太，可这家中哪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沈氏，沈氏很快就听闻了纪妙妙没有上学堂的事，当日下午便带着人来了，原是以为自己这女儿才刚乖巧了几天，怎么就又犯起了病。 沈氏本是想来兴师问罪的，一见才知原来女儿是真病了，不由大是怜惜。 “姑娘病了，不去请大夫也就罢了，都不知道要来我这通报一声吗？”沈氏狠狠地责罚了青玉案和点绛唇等大丫头一番。 要说这纪家这么多位主子，每个主子跟前，又那么多的大丫鬟和贴身小厮，青玉案和点绛唇自问，就没谁的差事，比她们这些在三姑娘跟前服侍的人更难当。 从前六姑娘犯浑的时候，她们还幸灾乐祸地偷笑，没成想这才不过小半年，风水轮流转，这就转到她们院了！ “太太喜怒，实在是姑娘，姑娘她不让请大夫，也不让婢子们去告诉太太您啊，婢子们一提此事，姑娘就发火，婢子们生怕姑娘气坏了身子，这才，这才……”点绛唇哭诉道。 “还敢狡辩！”沈氏大怒，纪妙妙会不会气坏身子她不知道，她唯一能确定，是自己真的要被这帮又蠢又无能还惯爱推卸责任的傻丫鬟们给气死了，要说女儿院子里的人，一个个也是她亲自精挑细选的，怎么她当初是瞎了眼，还是猪油蒙心，竟然就选了这么一帮人出来。 想到纪绾绾身边的那几个大丫鬟，那可是个顶个的能顶事，不像纪妙妙身边这些个，连点小事都办不妥当，处理最基本事件的常识都没有，还口口声声姑娘姑娘的，什么都推脱到姑娘头上，还要你们这些做丫鬟的干什么，怎么不让姑娘反过来伺候你们呢？！ 沈氏对着下人们没有顾忌，想到上面那些，也就顺口骂了出来。 丫鬟们跪了一地，齐刷刷的面红耳赤。 沈氏只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不如已故的老太太，纪绾绾院子里的丫鬟们，就是老太太活着时亲自挑的，跟妙妙身边的这几个，简直是没法比。 眼前这帮人的存在，只是在一个劲地提醒沈氏，她距离老太太，还有多遥远的距离，简直就是远不如也。 沈氏看得难受，挥挥手将人全都打发了下去。 什么青玉案、点绛唇，什么乱七八糟的，统统下去做个粗使丫头吧，就这样的处事手段，不说没能力，就连忠厚老实都算不上，怎么配在主子跟前伺候，还说什么大丫鬟呢，简直笑掉人的大牙呢！ 要说这大户人家的大丫鬟，别看也脱不了一个下人的身份，可实际上，吃穿用度比那普通人家的女儿也不差什么了，甚至吃用的都还要好些，走出去也是极体面的。 可粗使丫头呢？那是什么？那就是真真切切的杂役了，干的也是最苦最累最低等下贱的活。 像纪家这样的人家，虽从不苛待下人们，可粗使丫头和大丫鬟，大丫鬟对底下的那些人来说，说是半个小姐，都不为过，更何况不仅是地位，还有往日里得赏赐的机会，所得到的丰厚的薪水，简直都是天壤云泥之别，是一朝被从天庭打落到地狱了！ “太太，太太，婢子知道错了，求您饶了婢子这一回吧！”点绛唇和其他几个大丫鬟一起哭泣道。 青玉案的神情已经麻木了。 从前既能被向来挑剔的沈氏，选为自己亲生宝贝女儿身边的大丫鬟，如今这屋子里的，又有哪一个是天资驽钝的庸人？无论心性还是为人处世，又或者，每个人，总是有着一项为人所称道的技艺、强项的，比如点绛唇，她梳的发髻，做的妆面，在这整个纪家，都可说是数一数二，几位少奶奶，还都曾不止一次在一些重要场合之前，谴人来将点绛唇请去，专为那几位服务的。 可是，任凭她们原本多少本事，却也经不起三姑娘这一次又一次的造啊！ 青玉案觉得，自己是真的累了，所以这次能从三姑娘身边离开，哪怕再从最低下的活计做起，对她来说也不失为一个新的机会。 至于点绛唇，青玉案就更不知道她有什么好苦的，以她这手艺，便是成了粗使丫鬟，其他主子知道了，定也有大把的人将她要过去，不说还做大丫鬟，留在主子房里做个专门梳头的二等丫鬟，还是能够的。 沈氏才不耐烦听丫鬟们哭闹，挥挥手把人遣退，就进屋子里面去看女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 那也是个大夫 纪妙妙怎么都不肯看大夫，因为她自己心里知道无用，更不愿外头那帮男子来折腾自己。 无论沈氏怎么苦口婆心地劝，纪妙妙都不为所动，待到沈氏发火了，她便摆出一副心如死灰，死猪不怕开水烫，随便你把我如何的样子，让沈氏看了既心疼焦急，又恼怒窝火。 大丫鬟春桃一直守在边上，知道三姑娘不知道又闹了什么别扭，竟坚持着不肯看大夫。 “太太，您出来一下，婢子有话讲。”春桃悄声对沈氏道。 沈氏原想让她有话就说，这屋子里除了大丫鬟和自己，也就剩床上躺的一个半死不活的纪妙妙，有什么不能说的。但转念一想，春桃跟了自己那么久，又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她既还如此说，那肯定就是这话眼下不方便被纪妙妙听见。 沈氏带着春桃到了外室，问道：“什么事？” 春桃压低声道：“三姑娘不愿意看外头那些大夫，可咱家里面，不就有一位大夫吗？” 沈氏一愣，回过神后迟疑道：“你是说……六丫头？” 春桃点点头。 “这……不行吧？”沈氏道。 “怎么不行了？”春桃道，“六姑娘可是刚从侯府回来呢，怎么着，侯府少奶奶治得，她给外头那些人都治得，轮到自家亲姐妹，就不行了？” 沈氏悄悄指了指内室，道：“便是绾绾乐意，你瞧妙妙这样，会是能愿意的样子？她二人往日里，可是水火不容！” “那也不能任由姑娘就这么躺下去啊！不说眼看着就七夕了，咱好好一姑娘，拖着病不瞧，可别真闹出什么毛病来！”春桃道，“太太若不想问，便让婢子去，三姑娘真有什么火气，也都冲着婢子来就是。左右问一句又不吃亏，兴许姑娘她愿意呢？” 沈氏想了想，实在也想不出其他的更好的法子，便首肯了大丫鬟的提议。 看着春桃转身进去内室的背影，沈氏心里面才落了稍许安慰。 她选人的眼光，也并不是全然差劲的对不对，毕竟她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鬟，尤其想春桃这样的，瞧着都还挺像样啊，不但行事颇有章法，还惯来晓得要为主分忧。 方才沈氏在的时候，纪妙妙一直面里而卧，只留给娘亲一个不耐烦的后背，并不想要说话的样子。 春桃进来的时候，她却翻了个身，朝外侧卧着。 春桃一进去，两人便打了个照面。 见纪妙妙没流露出排斥或厌恶的样子，春桃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要说这整个纪家，谁最看不起下人，毫无疑问也是这位当家太太亲生的三姑娘，往日里，纪妙妙可是嫌弃和下人们多说几句话，都失了自己身份的，就连对她自己亲娘身边的大丫鬟们，哪怕会稍微遮掩些，可心底却也还是一样看不起的。 春桃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温声道：“姑娘不愿意找外头的大夫，那咱们去请六姑娘来，替姑娘您看看可好？” 这时候，沈氏也走进了屋子。 两个人都做好了纪妙妙大发雷霆的准备。 可她们等了半晌，都不见纪妙妙有什么举动，她依旧还是那般侧卧着，仿佛没听见般一动不动，就连表情也没变换一下。 要不是她依旧呼吸平稳，瞧着绝对还是个活人，沈氏都要以为女儿是不是……那个啥了。 “姑娘？”春桃小心翼翼，又试探着喊了一声。 纪妙妙这才斜斜睨了她一眼，开口道：“不是要去请纪绾绾吗？还愣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你想我自己走过去？” 春桃和沈氏皆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相继大喜过望。 “噯，婢子，婢子这就去。”春桃说着，福一福身，便快步走了出去。 连沈氏自己都没意识到，即使是请来别的大夫，她怕都不会有这种舒一口气的感觉，可听到女儿说同意请纪绾绾来，哪怕纪绾绾都还没来，沈氏就先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春桃带着两个小丫头，很快就到了纪绾绾的院子里。 说来尴尬，虽然她往常也跟沈氏来过好几回，甚至还受沈氏差遣，给纪绾绾送过“奖励”，虽说那一回，是沈氏在纪老太爷威严之下，极不情愿的举动，可到底也是春桃领命，来做了这个人情。 可即使如此，哪怕没发生过什么明面上的冲突，任谁都知道，二太太和六姑娘并不亲近，二太太生的三姑娘，对上六姑娘时还总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是这家里姐妹之中，与六姑娘关系最差的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 尴尬 春桃一进院，见着的就是若玉。 此时天色近晚，凉风阵阵，天际落日已换作星月，小姑娘正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边吃糖果嗑瓜子，边和身边几个比她年龄更小的丫头说说笑笑。 要论亲近，春桃与纪绾绾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其实都差不多，那就是无论哪个都不亲近。 可她也知道，四人里面若玉年纪最小，是最不管事的，像求六姑娘去替她们姑娘看病这种事，由若玉转述，或许并不是一个多好的选择。 但是若玉已经看见春桃了。 “春桃姐姐，你大晚上过来，是二太太又有什么东西，要奖励给我们姑娘吗？”若玉好奇地歪着头问。 春桃：“……” 一瞬间感觉更尴尬了。 她含含糊糊，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问道：“六姑娘可歇下了？” “不知道呢，我进去看看！”若玉说着，便抛下手中吃一半的糖果儿，一蹦一跳地进去屋子里。 宝珠瞧见她进来，不由笑道：“做什么这么高兴，可是捡到宝贝了？” “我每天都很高兴啊。”若玉道。 宝珠失笑。 “是二太太身边的春桃姐姐来了，我来瞅瞅姑娘歇下没。”若玉道。 “没呢，只不过二太太身边的人，这时候来，可说了是何事？”宝珠问道。 “二太太又有赏赐要给我们姑娘呢。”若玉道。 “嗯？这回又是为什么？”宝珠道。 纪绾绾早在内室听到两人说话，她惯常睡觉都没这么早的，哪怕是年纪最小的若玉，也知道这事情，之所以还这么说，不过是因为春桃是沈氏身边的人，纪绾绾若不想见，也好先留个推脱的由头。 纪绾绾倒是没怎么在意，她带着红珠走了出来，道：“说我没睡下，让春桃进来吧。” 春桃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女孩子一副居家模样，坐在灯下。 春桃不由得一愣。 要说纪家的姑娘们，个个都有一副好相貌，哪怕像四姑娘那样的特例，其实作为双生子，五官也和五姑娘生得一模一样，是位清秀佳人。而在这么多的女孩子里面，大家也都所公认，纪绾绾的长相是最好的。 但是，也不至于到美得如此惊心动魄的程度。 明明是一样的眉，一样的眼，可不知怎么的，春桃就是觉得，乍然见到的六姑娘，就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灯下的少女乌发雪肤，红唇嫣然，抬眼望来时，眼中波光流转，怎么看都有着一副不似凡尘的魅力。 可她明明就坐在你的眼前，神情温和，举止得体，仍似这凡尘之中所有最美好的事物一般，温暖而亲近。 女大十八变，大概说的就是如此吧，不仅六姑娘在变，她们二太太的三姑娘，不也一样在变化吗？ 那一位，还是直接变了性情。 奴婢一直盯着主子看，是一种很无礼的举止。 因此春桃只是惊鸿一瞥后，便垂下了头，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六姑娘，三姑娘她病了，不愿意看外头的大夫，能不能请您过去，给三姑娘瞧瞧？二太太一定念着您的好！” 早在来这之前的路上，春桃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六姑娘开口拒绝，为了三姑娘和二太太，她死乞白赖，软磨硬泡，也得把人请过去。 她说完这话便有些忐忑，等着纪绾绾的答复。 纪绾绾有些意外，不由蹙眉道：“你说纪妙妙？她又病了？” 见她没直接拒绝，春桃心头不由一喜，道：“是啊！也是底下人怠慢，太太已经重罚了她们！” “到底是怎么回事？”纪绾绾道。 春桃刚要开口，与她说些前因后果。 纪绾绾却站起身子，一面往外走一面道：“罢了，先过去要紧，这些事情，你路上再与我说吧，对了，你既来此，想来二婶娘也已经说服了纪妙妙了，我这回过去，总不至于还要被她赶出来吧？” 春桃的脑子还有些懵，只来得及反应过来纪绾绾话里的最后一句，忙道：“不会不会，我们三姑娘，可是盼着六姑娘您去呢，都是一家姐妹，哪里能赶人！” 纪绾绾不置可否地笑一笑。 春桃连忙跟上她，尤有些不敢相信。 六姑娘竟然这么好说话，半点多余举动和语句都没有，竟然就这么答应了？！她原本还准备着，六姑娘对三姑娘定然是有脾气的，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受着，只求了将这尊大佛请过去，也好对二太太交待，完成二太太的嘱托。 “你很惊讶？”纪绾绾一边走，一边问春桃。 春桃一愣，神情犹在尴尬之中：“……啊？” 她张着嘴，不知如何回答，说是说不是，显然都不恰当。 “都是一家姐妹，三姑娘过去犯糊涂，我们姑娘可不会和她一般见识呢！”若玉说道。 “是，是！”春桃干笑道。 “你先把情况与我说说吧。”纪绾绾道。 “是。”春桃心底的尴尬总算是缓解了些，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先前青玉案她们回给沈氏的话，几乎一模一样给纪绾绾说了一遍。 一行人乘着夜色，往纪妙妙的院落里匆匆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 望闻问切 纪妙妙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就连廊下，都点着灯。 她进到屋子里的时候，沈氏等人果然都还在。 “绾绾，你可来了。”一见了纪绾绾进来，沈氏就站起身来，热切地说道。 纪绾绾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点狡黠的笑意。 这臭丫头！ 沈氏立时就看明白了她的神色，这是在说，自己往日里，可是六丫头来，六丫头去，根本就不曾对她有这般亲近呢！ “二婶娘别急，让我先替三姐姐把脉吧，之前发生的事情，春桃差不多都已经和我说了。”纪绾绾对沈氏道。 “噯，好，来，你坐。”沈氏忙往旁让开。 纪绾绾瞧见纪妙妙的床边上，摆了个圆木杌子，自然是沈氏刚才一直坐的。 纪妙妙并没有睡，任凭纪绾绾替自己把脉。 纪绾绾把脉的时候，纪妙妙的一双眼睛，就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像是想将人瞪出个窟窿来似的，可真要说那眼神有多凶狠，却又没有。 纪绾绾收回自己的手。 因为纪妙妙身边的大丫鬟们，都被沈氏发落了，一时又没补上来新的人，春桃连忙上前，将纪妙妙的手塞回被子里。 “怎么样？”沈氏迫不及待地问道。 纪绾绾先指了指纪妙妙身上的被子，道：“大热的天气，三姐姐盖这么厚做什么？这没病，也得闷热出病来呀。” 沈氏这才注意到了，咬牙说道：“那帮奴婢可真是够懈怠的！” “怪不到她们头上，是我自己的主意。”纪妙妙道。 沈氏无语凝噎了一会儿，道：“怎么了妙妙，这样的天气，你还怕冷啊？” 纪妙妙没回答，或许她心里面是会舒服些，将自己埋到厚厚的棉被里，什么都不用面对…… 纪妙妙看了纪绾绾一眼，话却不是对她说的：“你们觉得该换，那就换了吧。” 沈氏拉着纪绾绾退到一旁，春桃带着另外几个丫鬟，将纪妙妙床上的被褥更换了一遍。 “绾绾，你看妙妙她这是，怎么了？”沈氏借这空隙，又问了纪绾绾一遍。 纪绾绾摇了摇头，道：“望闻问切，二婶娘，你别急。” 沈氏听得云里雾里。 纪妙妙却斜着眼睛，看了纪绾绾一眼，道：“望闻问切，切脉不是最后一项吗，你怎么上来就把我的脉象？” 这就又要开始寻事了？ 除了这两个当事人，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你怎么知道我刚没有望和闻？”纪绾绾却不以为意，笑了笑说道。 纪妙妙一滞，道：“那问呢？” 纪绾绾道：“来的路上，春桃便有和我交待你的情况。只不过，从旁人口中说来，与你自己诉说，自然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因为床上要更换被褥，纪妙妙一早便起身坐在了一旁，她不知何时走到了纪绾绾的身畔，昂了昂头道：“那你接下来，就是准备要问我了？” 红珠、宝珠互相看一眼，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掠过不悦和担忧的神色。 别看先前若玉对春桃说得自信，其实姑娘这大晚上的，到三姑娘的院子里来，她们还是很紧张的，治好了，是姑娘作为妹妹的本分，是分所应当，治不好，肯定还要被三姑娘和二太太怪罪，更别说无论治好治不好，指不定都要受到刁难和为难，这简直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红珠、宝珠哪里放心的下，所以她们二人都自己跟着来了，没假手碧玉和若玉她们。 如今看三姑娘这表现，证明了她们先前的担忧果然就没有错，除了瞧起来精神头稍不足些，这三姑娘，妥妥就是一副不善的神色，怎么着都不像是个正常求医的！ 纪绾绾却点了点头。 “好。”纪妙妙道，“让其他人都出去，我只说于你一个人听。” 红珠、宝珠的心里齐齐一颤。 这是想要干什么？ “妙妙？”沈氏看向女儿，道，“你的意思，是要娘也出去？” 纪妙妙点了点头，认真道：“娘，你出去。” “这……”沈氏的脸上有些迟疑，心情更是复杂，一时都不知该担心谁更好了，她竟求助地看向纪绾绾。 纪绾绾略微弯唇，看了纪妙妙一眼，对沈氏道：“二婶娘忙了一天，也累了，去外头歇会儿吧，这里有我，没事。” “姑娘……”红珠、宝珠想要劝阻，却被纪绾绾的表情给拦住了。 纪绾绾冲她们眨了下左眼。 红珠、宝珠看着姑娘这顽皮的举动，齐齐一愣。 这…… 好吧，反正这么多人都在外头，三姑娘还能对自己家姑娘做什么不成？ 再说了，就算真的打起来，自己家姑娘还会打不过三姑娘吗？ 宝珠还有些不放心，怕三姑娘要耍什么阴司诡计，被红珠给劝阻着离开了。 所有的人都退下，春桃贴心地为她们掩上门。 屋子里只剩两个女孩子，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上的杌子上。 烛火高燃，照得两人姣好的容颜纤毫毕现。 “几日不见，漂亮不少啊。”纪妙妙忽然开口道。 纪绾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 谁爱嫁谁嫁 纪绾绾也上上下下打量着纪妙妙。 “你怎么了？”她问道。 纪妙妙的神色略微黯然，她微垂下头，像是在打量自己放在被外的手指。 纪绾绾道：“春桃和我说，你是昨日摔了一跤，这么长时间，也该缓过来了吧？” 纪妙妙气道：“你看不起谁呢，谁能因为摔一跤，就在床上整整躺了十二个时辰的！” “你急什么，我还没有说完呢。”纪绾绾道，“你怎么就摔倒了？” 纪妙妙抿了抿唇，这人，总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我……是被吓到了。”纪绾绾说。 她以为纪妙妙铁定会笑话她，说罢，不安地抬起头，小心地看了眼纪绾绾的神色。 纪绾绾先前就已有了猜测，闻言便道：“你是被周令仪给吓着了吧？” “你……”纪妙妙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对方非但没笑话她，还直接一语就道破了她的心事。 这事情，已整整困扰了她那么长的时间，让她每每午夜梦回时，眼前都出现那样恐怖的一幕。 说句不好听的，她是活生生被吓得精神恍惚的。 “你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你不能理解那样的场面，为什么会出现。”纪绾绾放柔了声音，说道。 纪妙妙怔怔地看着她。 “所以，在你的认知里，你把她当成了鬼怪，所以才会那么害怕。”纪绾绾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 纪妙妙混沌了许久的神思，这才慢慢变得清明了。 是啊，她之所以害怕，是因为那一幕所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大，可仔细想想，周令仪从前，肯定不是这样的啊，那那天，她的手怎么会变成那样，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 “你没看错。”纪绾绾道。 “那……是怎么回事？”纪妙妙道。 纪绾绾下意识地，往外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纪妙妙忙往里让了让，空出整整半张床来。 她拍了拍床榻，道：“你上床来，悄悄告诉我。” 纪绾绾一怔，没拒绝她，脱鞋坐上了床榻。 两人挨在一起说话。 纪绾绾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绝对不能说出去，让其他人知道，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纪妙妙隐隐已有猜测，却想不到事情背后的隐情竟严重到这般程度，她连忙点点头，瞧上去就跟小鸡啄米似的。 纪绾绾组织了一番语言，虽非刻意为之，纪妙妙还是被她吊足了胃口，一时间，对事情真相的好奇，竟使她战胜了恐惧心理，再回想那日的画面时，竟有了探究的冲动，而不只是一味的惊慌失措了。 “这件事，还要从端午那日说起。”纪绾绾道，“你回去的早，那日过后便也没出门，所以一直不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其实那一日，临湖大街上，发生了一场毫无根源的混乱。而周令仪的手，就是在混乱之中，被人砍了下来。” “啊……”纪妙妙大惊失色，又怕自己发出的声音太大，把守在外室的众人吸引进来，她连忙伸出双手捂住了嘴。 她只露了两只湿漉漉的杏眼在外头，一眨不眨盯着纪绾绾，像是惊讶，又像是好奇，期待她继续讲下去。 “她得罪了什么人吗？人家为什么，不劫财、不劫色，偏偏要砍她的手呢？”纪妙妙道。 纪绾绾想不到，她害怕归害怕，思路竟还这般清晰，不由有些另眼相看了。 纪绾绾道：“我猜测，是苏凝雪指使人干的。” 纪妙妙目眦欲裂。 “当时，周令仪本是被武陵王殿下身边的侍卫，给带了回来，可她却拒绝我的医治。”纪绾绾无奈地撇了撇嘴，摊手道，“那她倒是多虑了，因为我本来就没把握，能把她那两只断手给接回去嘛！” 纪妙妙听她说断手，就觉得毛骨悚然。 “说重点！”纪妙妙嚷道。 “恰好苏凝雪出现了，周令仪还当她是好人，毫不犹豫地跟她走了。”纪绾绾道，“这位苏三姑娘，还真是个好人，她确实寻人接续上了周令仪的断手，可是，却将人家的左右两只手，给接反了。” 纪妙妙目瞪口呆。 她半天没发出声音，纪绾绾好奇地朝她看了一眼，只见她浑身颤抖，双手死死捂着嘴，才没有哭出声来，可是眼泪已经在眼眶里面打转。 纪绾绾犹豫了半晌，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迟疑道：“喂……” “太、太可怕了！”纪妙妙放下手，不敢置信地对纪绾绾道，“那个苏凝雪，她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做这种恶事？” “谁能揣度变态的心意。”纪绾绾耸了下肩膀，道，“反正，你以后遇见苏凝雪，小心点就是了，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纪妙妙：“……” 她才不要遇见那个变态！ 纪妙妙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也不嫉恨纪绾绾了。 可怕的永宁侯府，竟然有苏凝雪那样的变态。 谁爱嫁谁嫁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 妙妙小仙女 纪妙妙连喝了两日纪绾绾开的药，气色逐渐的好起来，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活蹦乱跳的样子。 沈氏觉得很神奇，心道看来这六丫头果然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其实纪绾绾开的药方，这城中随便一个医术尚可的大夫，都能够开的出来，不过是最简单寻常的清心安神的药剂罢了。纪妙妙之所以瞧着大好，还是因为解开了心结。 有时候，你越是害怕什么，就越应该去探究真相，去面对真实，而不是一味的逃避和退缩，那只会将这件事情在心底越压越深，你所逃避的所有那些事，都将在午夜梦回时悉数来找你。 这是纪绾绾自己的感受，刚重生的时候，她也很是迷茫过一阵，面对周令仪和裴珺的时候，她自己就是这样的心绪。 因为身边的大丫鬟们都被撤换，沈氏另外挑选了一帮大丫鬟给纪妙妙，可她又不放心女儿身边全是未用惯的新人，便点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春桃，去纪妙妙跟前看护几人。 七夕这天，一大清早，春桃就亲自将纪妙妙从被子里面挖了出来。 纪妙妙开始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睡得云里雾里。 “姑娘快起来，今个儿可是七夕呢。”春桃在床边上温声提醒道。 纪妙妙立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床，还忙着叫嚷道：“什么时辰了，快快快，服侍我梳妆打扮，你们都别愣着啊。春桃，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叫我呢？” 春桃笑道：“姑娘别急，婢子如今喊您的时辰刚刚好呢，万不会误了姑娘您的大事的。” 纪妙妙这才放心了。 她的衣着发式还有妆面，都是早好几天前就确定的了，只是选定装扮的时候，她还在病中，如今看来，感觉就很不符合自己的喜好，显得太过素净淡雅了。 纪妙妙打了个寒颤，这装扮，让她想起周令仪和苏凝雪那一挂的。 她才不要！ “点绛唇呢？”纪妙妙习惯性地问道。 春桃道：“点绛唇前些日子就被太太发落了，姑娘忘记了吗？” “哦……”纪妙妙惯不是会疼惜下人的主儿，因此听了也就算了，并没有做什么反应，她只是心里有些惋惜，毕竟点绛唇梳妆打扮的手艺，在丫鬟们之中，确实是拔尖的。 春桃想了想，笑道：“姑娘找点绛唇，是想要她来为姑娘您梳妆打扮吗？” 纪妙妙点头。 春桃笑道：“姑娘若是相信，不妨试试婢子的手艺？” “你？”纪妙妙扑闪着一对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春桃。 大丫鬟穿一袭桃粉色的衣衫，若芳菲轻拂，脸上的妆容淡雅得体，可不知若何，衬着她姣好的眉眼，就是有一种艳若桃李的感觉。 总之总结下来说就是，十分符合纪妙妙的喜好。 “好啊。”纪妙妙欣然答应了。 屋子里旁的小丫鬟们打下手，春桃一面动手，一面和纪妙妙沟通，无论纪妙妙提什么要求，春桃仿佛轻而易举都能达成似的。纪妙妙不由感叹，母亲借给自己的这个大丫鬟，还真是一个宝贝呢。 整整过去近两个时辰，纪妙妙看着镜子里明艳若霞的自己，别提有多满意了。 这一日的朝食也是非常讲究的，自然不能吃太多，免得频繁要更衣，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吃，那也是会体力不支的，毕竟还有一整日需要耗费精神和体力的活动，在等着姑娘们。 纪妙妙被春桃严格盯着，只喝了半碗米粥，又用了两块清淡的小米糕。 “姑娘，要不再吃两口吧？”春桃说道。 就纪妙妙如今吃下去的那点子东西，看起来还是太少了，春桃生怕她晚些时候会腹饥。 纪妙妙拿帕子轻轻擦拭了唇角，摆摆手道：“不用了。” 她觉得今日的自己，简直就是小仙女，小仙女嘛，本该都是吃花瓣饮露水的，再有而今这些饮食，已是很过分了。 “那姑娘把药喝了吧。”春桃端着一碗苦味四溢，黑漆巴乌的汤药，搁在纪妙妙身前的桌案上。 纪妙妙：“？” “这是六姑娘那日开的最后一剂了，姑娘喝了吧，一整日都有好精神。”春桃笑道。 纪妙妙极不情愿，却还是端起药碗，哪怕她现在已算是习惯了的，却还是想起第一次喝的时候，那苦得要死的药汁一入喉，她差点没把胃里的酸水一起给吐出来。 纪妙妙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她重重地放下碗，嚷道：“这个纪绾绾，跟我有仇吧！一定是的吧！” 春桃笑盈盈地看她，忙递上蜜饯，好让姑娘将这苦意给压下去。 纪妙妙嚼吧嚼吧完了蜜饯，站起身来道：“走，咱们去纪绾绾那瞧瞧，看她打扮的如何了。” “这……”春桃脸上露出迟疑，张口劝阻。 纪妙妙却已走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 就许你来吗 纪绾绾舒舒服服地睡到辰时才起来，起来之后，便如往日一般梳洗打扮，并吃朝食。 一碗米粥刚喝了两口，守在一旁站着的碧玉便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碧玉？”纪绾绾放下粥碗，看向她。 碧玉看着窗外，道：“姑娘，三姑娘来了。” 纪绾绾也听见了院子里一群人走路的声音，她轻轻地“哦”了声，尽管大丫鬟讶异，纪绾绾却像是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似的，这仿佛只是一件再寻常、简单不过的事情，来的就好像是纪冰冰或者纪清清。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纪妙妙就带人走了进来。 “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喝粥啊？”纪妙妙一见了纪绾绾，就说道。 纪绾绾莫名其妙地眨眨眼，说：“那不然，我要干什么？” “梳妆打扮啊！”纪妙妙说，“你不会，就想这样出去吧！” 纪绾绾愈发搞不明白她了，低头看看自己，问道：“我就这么出去，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了！”纪妙妙嚷嚷道，“你这样，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纪绾绾看看她，实话实说：“你看起来，和平时也没区别啊！” 这其实也是一句实话，纪家姑娘们那是真正的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往日的着装打扮便极讲究，金尊玉贵的，所以纪妙妙自以为着重打扮了一番，实际上样貌和差别当真不大，除非她是把那往日不会带的夸张首饰，类似步摇啥的，全堆到头上去，可沈氏派了春桃把关，最重要的就是今日这一茬，肯定不会让她瞎搞。 而纪绾绾自己，也不过是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然后梳上得体的发式，再让碧玉给她做了一个淡雅的妆面，说是妆面，其实也是清新少女的妆容，脂粉施的极薄，她的唇本来就红，如今点了些口脂，更显得嫣红诱人。 纪妙妙瞪圆了眼，听纪绾绾这样说，一时竟不知道是要生气好，还是欢喜好。 和平时一样？那不是说明自己丽质天成，嘻嘻。 “哼！”纪妙妙掩饰性的哼了一声。 “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来了。”碧玉说道。 纪冰冰和纪清清都穿了薄荷绿的衣裳，妆面发式活泼清爽，只不过两个人瞧起来，纪清清是清秀佳人，纪冰冰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壮硕姑娘。 大概是没吃饱的缘故，纪冰冰一路上都板着个脸。 “三姐姐，你怎么也在这？”纪清清扑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有些讶异地问道，她看看纪绾绾，又看看纪妙妙，确定两个人不像是刚刚才吵过一架的样子。 “干嘛，就许你们来，不许我来啊！”纪妙妙趾高气昂道。 纪清清急了，脸涨得通红，忙摆手道：“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凶什么凶！”纪冰冰一把将妹妹拉到身后，仿佛一只护犊子的小母鸡，冲纪妙妙道，“我们俩往日就和六妹妹要好，来寻她玩是常有的事情，至于你嘛……” 纪冰冰拿眼睛斜纪妙妙，刻意阴阳怪气地一笑：“至于你，往日里和六妹妹什么样，你自己知道！” “你、我——！”纪妙妙语塞，干脆一把抱住纪绾绾的胳膊。 纪绾绾刚吃饱了站起来，差点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就许你们和六妹妹要好，不许我也好吗？”纪妙妙道。 啥？你再说一遍？！ 纪绾绾、纪冰冰、纪清清全都瞪圆了眼睛，微微张着嘴，看向纪妙妙。 纪妙妙被她们打量得恼羞成怒，抱着纪绾绾的一条胳膊，就好像抱了盆炭火似的，一时甩脱了扔掉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 纪绾绾哈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纪妙妙这才傲娇地把她甩开了。 纪冰冰和纪清清都笑起来，纪妙妙瞧着姐妹们，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姐妹几个笑成一团。 “怎么这么热闹，大清早的都聚在绾绾这里呢？” 沈氏的声音刚传来，她人就已经走到了屋子里。 “娘，你怎么来了？”纪妙妙问道。 “怎么，就许你们来，还不许我来了？”沈氏嗔了女儿一眼。 纪妙妙：“……” 纪冰冰和纪清清在一旁偷笑。 沈氏身旁的大丫鬟是个如春桃般的伶俐性子，见众人笑作一团，便笑着解释道：“二太太先去了三姑娘的院子里，竟没寻见人，丫鬟们说了，才知道姑娘们原是来了六姑娘这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 风荷苑 今天到底也是个大日子，沈氏一个个看过去，见侄女们都在这儿，妆容打扮也俱得体，才算是放心了。 沈氏的视线，落在纪妙妙的身上。 “干嘛？”纪妙妙眨了眨一对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她娘问。 沈氏颇斟酌了一会儿用词，问道：“妙妙，你想进宫啊？” “噗——”纪冰冰和纪清清忙掩住嘴，可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纪妙妙没好气地瞪了她们一眼，又斜瞟了眼她娘，这才跑到纪绾绾房中的镜子前，动手摘下了鬓上戴的几朵娇花，看起来没那么出目了。 沈氏这下彻底放了心，带着姐妹几个一起出了门。 街上已是人山人海，来来往往俱是些打扮美妍的女孩子们，以及陪伴她们的家眷，毫无疑问，今日整个杭州城，主角都是各家各户打扮一新的女孩儿们。街面上卖的，也颇多女孩子家喜欢的东西，就连卖头油、梳子、花绳这些小玩意儿的，都比往日里多了不少。 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围观民众，儿郎们也出来凑热闹，这是一项不成文的规矩，还是七夕的又一桩风雅事。 人群在西湖畔最著名的风荷苑外逐渐汇集，门口守着官府的人，却是只有参加甄选的女孩子们才能进去，沈氏出具了官府一早下发给各家女孩子们的文书，纪妙妙、纪冰冰、纪清清、纪绾绾姐妹四人的姓名赫然在列，自然轻而易举就进了门去。 进门之后，沈氏却是不能再陪同了，女孩子们的身边，就连婢女都不能携带，只有姐妹几个自己扶持。 还没走几步，纪家姐妹就见着了相携而来的苏家姐妹，双方都不由得一愣。 与纪家姐妹清淡素雅的装扮不同， 苏家的女孩子们，今日可是一个赛一个的出挑。 纪绾绾看了一圈，却没见着苏大姑娘，不知这位大姑娘是跑到哪里去了。 而眼前最吸引她视线的，自然非苏三姑娘莫属。 苏凝雪的长相本就是属于绝美那一挂，或许五官间的风韵，不见得有多天上有地上无，可美的，却是她通身的气韵，便仿佛遗世独立的绝代佳人，让人望之而自惭形秽，这是往日里，众人见到她时，最常产生的感受。 可是今日，她却像是忽然由云端，步入了凡尘，穿一袭精致考究的衣裙，脸上薄施脂粉，发上饰物瞧着与往日无甚区别，其实处处透出机巧，恰到好处地衬托她的面容，直映衬得人比花娇。 双方相见，互相打过招呼，哪怕苏家的姑娘们，对纪绾绾均是有些不愉，可不代表她们会在面子上，和纪家的其他姑娘们过不去，传到长辈们耳朵里，毫无疑问是要吃挂落的。 纪绾绾正有些漫不经心，忽然察觉一旁，有一双恶狠狠的视线，正怒视她。 她转头望过去，那道视线却不见了，只瞧见原地站着一个颇脸熟的姑娘，微微垂着头，像是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纪绾绾也是废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认出来，这人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 商户女 周四姑娘拼尽全力忍耐，才能够在众人面前不至于失态。 周令仪还在家中的时候，无论从长相还是才能上来看，毫无疑问都是最出众的姑娘，可是端午过后，周令仪就离家出走了，偶尔有流言传回来，还说她是与她们的表兄裴珺私奔了的。 对此，周家姑娘们都是既不解，又惶恐的，不解是因为周令仪向来心高气傲，如何可能看得上裴珺？惶恐则是这私奔的名头一落，家里的其他姐妹们还要不要嫁人了？哪怕已经嫁了人，这到了婆家去，可要如何自处，在公婆妯娌们面前，都要矮上一头的。 好在而今周家衰败，倒也没有太多人来关注她们家，周令仪不见了以后，家中长辈们意思着派人找找，找不着也就算了。这时候，姐妹们又庆幸，这周令仪还好是没回来了，真要回来，她出去的这段时间，谁能说得清是发生了什么，坏的还不是周家女儿们的名声？ 自打弃了周令仪，这颗原本周家长辈们都寄予厚望的棋子，家中那为数不多的资源，便开始向着其他姑娘们倾斜，而除了周令仪外，剩下的几个姐妹之中，最出众的，便数周四姑娘。 因此，今日周家姐妹几个虽是都打扮一新的来了，可是显而易见，周四姑娘的衣装、发饰，跟其他几个姐妹比起来，都是最为贵重、考究的。 周四姑娘原还有几分得意，坐在家里租赁来的马车上，前往这风荷苑来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也像这城中的其他贵女们一般骄矜了，是真真正正的望族出身，大家之后。 直到进了风荷苑，看见来来往往光鲜亮丽的女孩子们，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将她衬托得是那样黯淡无光，周四姑娘心底里的自卑油然而生。若说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还让她看见了纪绾绾，看见了纪家的那一干商户女。 周四姑娘觉得，自己近几个月的不顺心，全是从纪绾绾扛着那十万两，带人上门砸她们姐妹的脸开始的。 要不是她和周令仪撕破脸，烧毁了拿诸多绫罗绸缎制成的精美衣物，又将过往赠出来的首饰，全都收回去，自己何至于落得如今这般！ 那些首饰…… 周四姑娘至今想到那些被纪绾绾烧毁的衣裳，以及被拿走的首饰，都还感觉到一阵肉痛，那里面的随便一样，不都比她而今身上所有的，加起来都好要强上许多倍吗？！ 再看这帮商户女的穿着打扮，哪怕是一个最不起眼的首饰，瞧着却也是价值连城，可又万不打眼，像是彰显尽了主人的品味似的，无一不在嘲笑着自己。 这帮商户女，她们如何能配！真正是苍天无眼，这些东西，本该都是自己的，竟然却全都穿戴在了这帮商户女们的身上！ 周四姑娘越想越恨，忍不住再一次抬起头，那目光就想黏在纪家姑娘们的发饰上似的，嫉妒得眼睛都快发红了。 可她却正对上了纪绾绾的目光。 纪绾绾开始还没马上认出来，这低着头的女孩子是谁，眼下她一抬头，纪绾绾自然便也认出了她来。毕竟她过往和周令仪相交，周四姑娘可也没少凑在一旁的。 纪绾绾也不回避视线，对着周四姑娘，轻蔑地勾了勾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 她怎么也来了 周四姑娘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她不甘心地移开视线。 “快看，那是谁！”一旁的姐妹一推周四姑娘的手臂。 周四姑娘抬头看去，心想今天可真是热闹。 只不过，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她怎么也来了？ 徐姑娘自然是要来的。 依照徐夫人的意思，她不仅要来，还要风风光光，意气风发地来，让其他等着看她女儿笑话的人都瞧瞧，徐姑娘今日并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以她的才华品性，并不是不能够被白大人赏识带进宫里去。 毕竟，太后甄选少女，可没规定说跟男子一起落了水的，就失去了参选资格。 对徐姑娘来说，这是她最后一个翻身的机会。 青布小车停在风荷苑外，徐姑娘对母亲挥手作别。 刚要离去的沈氏，也瞧见了徐夫人。 徐夫人自然也瞧见了这被众多仆妇丫鬟们簇拥着的美妇。 哪怕心里头再不爽，徐夫人也不得不停下来，对沈氏打招呼。 她的面色却不太好，毕竟沈氏这婆娘，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可没什么好话。 徐夫人差不多都做好了战斗准备，谁知沈氏今日摆明了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只是略微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非但半句话都没和她多说，这应付的还可堪是又敷衍又草率。 徐夫人想到沈氏家里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相映衬之下，自己的女儿在这满园的少女佳人之中，容色都显得寡淡了，更别提这都还没遇上真正长得绝美的那几位。 徐夫人没受奚落，徐姑娘的运气却没这么好了。 “你是徐三小姐徐明月？”周四姑娘走过来问道。 她在纪绾绾那憋的一肚子气没地方发，可不正是捡软柿子捏吗？ 周四姑娘讨厌纪绾绾，讨厌周令仪，连带的差点就和周令仪共侍一夫，传出笑话来的徐三姑娘徐明珠，也一并讨厌上。 周令仪都晓得和裴珺私奔逃走了，这个不要脸的，不赶着去寻死，或者铰了头发做姑子去，怎么还好意思出来抛头露面，丢人现眼？ 周四姑娘酸溜溜的视线，在徐姑娘身上来来回回打量。 好啊，是个人穿的，就比自己要华贵！这群腌臜东西！ 徐明月并不认识周四姑娘，这人看的眼生，以往的闺秀聚会，都不曾见过的，可她竟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徐明月不禁心生警惕。 那些杭城贵女们的聚会，周四姑娘确实是没资格参加的，就连周令仪，最风光的那一阵子，也不过是仰仗着纪绾绾，才能勉强跻身其中，这也是家中姐妹们最为羡慕向往她的地方。 周四姑娘并不在意徐明月眼睛里面的那一抹茫然。 她笑着走过去，却是压低了声音，在徐明月耳边，以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恶毒的话：“徐小姐不愧心胸宽广，都这份上了，还不忘记要来搏一搏呢，正常女子可没有这般心胸，怕是早一根绳子吊死自己了。” 周四姑娘说完，就款摆着腰肢，离开了。 徐姑娘愣在原地，双目之中迅速泛红。 她怔怔地看着周四姑娘的背影。 这人，是谁啊？她根本就不认识她，可对方明显是认识自己的，还对她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了，那日在侯府赏花宴上，自己发生那样的事情，早就成了杭州城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是一桩天大的笑话。 徐明月面色涨得通红，正是被周四姑娘戳破心事了。 而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自己与她连认识都谈不上，可谓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专程跑过来奚落那么一句？ 周四姑娘走到纪绾绾身畔，笑着打了声招呼。 纪绾绾和纪家姐妹们都不怎么搭理她。 这是……纪家姑娘的奴婢吗？ 徐明月远远看着她们，再仔细瞧瞧周四姑娘周身的穿着打扮，再看向纪绾绾的眼神里，透出复杂之色。 看来，就是这个纪绾绾刻意让自己的婢子，过来给她个没脸的了。 除此之外，徐明月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风荷苑里人来人往，女孩子们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涌涌人潮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 蜻蜓簪 入宫少女的甄选极为严苛，每一年的流程都有不同，可第一项，大多都是外貌条件的鉴别，若是某人长得嘴歪眼斜，那便直接可不用来参加接下来的活动了，以省去周章。 “姑娘们，都请往这边来吧。”负责引流的老嬷嬷对着新来的女孩子们说道。 众人跟随着老嬷嬷走去，却见有许多到的早的姑娘，已等候在了这间房屋的外头。 屋门紧闭，瞧不出其中到底有什么东西。 屋子外，挤满了女孩子们。 “待会儿叫到谁，谁便进到这屋子里去。”那嬷嬷说道。 女孩子们都很好奇，却无人敢多问什么。 “你们说，这屋子里有什么呀？”纪清清小声地问其他姐妹，一对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紧张的意味。 大家伙都摇摇头，其他人也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小声地猜测。 时辰很快就到了。 嬷嬷们搬出来厚厚的名册。 “纪妙妙。”其中一个严肃脸的嬷嬷喊道。 人群顿时为之一静。 纪妙妙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第一个就被喊着了。 传说中的鸿运当头啊？！ 她心怀忐忑地走到屋子里去。 出乎意料，那屋子里的装饰极为简洁，或站或坐着十多个年纪或长或年轻的女子，或端庄或温婉，让人看见了便觉得很舒服。瞧见纪妙妙进来，她们也都是一副非常轻松随意的姿态。 “你叫什么？”坐在主位的那女子问道。 “晚辈纪妙妙。”纪妙妙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顺势行了个礼。 那女子点头。 又另外有人问了些多大了，家住哪，可有读过书之类的问题，都是些非常简单易答的，纪妙妙一一回答了。 “不错。”上首那女子说道，她看向其余众人，众女子很快达成一致。 那女子从手边的匣子里，选取了一枚金簪，让身边另一名女子，亲手簪在了纪妙妙的发上。 那簪子瞧着很精致，样式却很活泼，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蜻蜓，瞧着别具小女儿情态，戴在发上也并不显得违和。 纪妙妙有些惊讶，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一只金簪对富贵人家而言，虽不算上什么，可在场的那么几百个女孩子，若人人都赠金簪，该是怎样的大手笔。 早就听说这位白特使不按常理出牌。 往年，可从没听说过有哪位甄选少女，是整一出的。 “戴着，别取下来，可以了，出去吧。”主位的女子吩咐道。 这就可以了？ 纪妙妙一头雾水。 “姑姑，这是什么意思？”纪妙妙小心翼翼地问道。 女子们笑了笑。 “不必多问，出去之后，也不必与旁人谈及这屋子里的情形，一会你们就知道了。”主座女子笑着说道。 纪妙妙果然也不敢在问，行了个礼后退出去。 她一出屋子们，便感觉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黏在了她的脸上，毕竟她是第一个进去屋子里面的，大家伙都想从她的神色间寻出些端倪。 几乎没有人发现，她的发上比起先前，多了一枝金簪。 毕竟对纪家的女儿来说，金簪这种东西，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饰物。 而总算有人的视线，定格在了这只风格独特的蜻蜓金簪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7 珠花与木梳 赠珠花？这是什么意思？ 苏凝雪收回视线。 纪绾绾和纪清清、纪冰冰三人，自然是一早就围住了纪妙妙。 “三姐姐，里头怎么样？”纪清清眨着眼睛问道。 屋子里的女子们，虽吩咐纪妙妙，不必与外人言说屋中情形，可大概也只是不想她们大肆讨论，加以揣测罢了，纪妙妙正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自家姐妹，自然不在外人行列。 可还没来得及等她多说几句，纪清清就被屋外的嬷嬷点名了。 第二个进去的是纪清清，紧随在纪妙妙之后。 纪清清很快就出来了，花的时间，似乎比纪妙妙还要少。 这个时候，纪妙妙刚和纪绾绾和纪冰冰讲完，赠金簪的事情。 所以纪清清一出来，姐妹三人的视线，就黏在了她的发髻上。 那里，比先前多出了一朵薄荷绿的珠花！ 苏凝雪也发现了这一点。 “三姐姐，你看什么呢？那些人有什么好看的？”苏五姑娘循着苏凝雪的视线，也看了一眼，随即却不屑地挪开了眼睛。 可话虽如此说，这屋里屋外进进出出，但凡轮到谁，总是会吸引走忐忑等待着的几乎所有姑娘们的视线。 苏凝雪温柔一笑，并不置可否，更没对姐妹们讲自己的这一发现，只是，她心底却悄悄揣度着，金簪、珠花……这是对女孩子们的品貌，进行分级吗？ 光从长相上看，纪妙妙确实是属于美艳那一挂的，相比起清秀可爱的纪清清，确实要多出许多绝美的气宇。 所以，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苏凝雪的心里顿时期待又有些紧张。 她对自己的相貌，自然是极其自信的，就不知道能够收获什么了。 “纪冰冰。”嬷嬷开始喊第三个人的名字。 纪冰冰本来就是豁达的性情，更对这次少女甄选压根没抱什么期待，她原本还有些烦扰，觉得这一堆流程仪式，简直是太麻烦了，可见姐姐和妹妹都是这么快就出来，进去也不过是回答几个简单的问题而已，她便心情放松地走了进去。 她知道自己的外貌不讨喜，哪怕她是纪家的姑娘，可出门在外，却也习惯了旁人见到她时，一刹那间流露出或诧异或回避的目光，可进到屋子里面，这几个女子却并没有表现异样，她们甚至对她亲切和蔼地笑了笑。 纪冰冰出来的时候，发上空空如也。 意料之中。 苏凝雪看了眼纪冰冰那壮硕的体型，毫不意外地收回视线。 “四姐姐，怎么样？”纪绾绾并不回避地问道。 纪冰冰悄声对她们说了，然后伸出自己一直牢牢紧攥着的右手。 那里静静躺着一把精致小巧的木梳。 纪妙妙悄无声息，看了纪绾绾一眼。 她甚至怀疑，纪绾绾是一早就看见纪冰冰攥着拳头，那手掌之中包裹着东西，才这样问的。要不然，以她的想法，也觉得纪冰冰会在第一轮甄别外貌的阶段，就被刷下来，根本不会去问这样的问题。 虽然在纪妙妙看来，纪绾绾依旧不算什么讨喜的人，可她也相信纪绾绾，不会特地去戳纪冰冰的心窝子。 哪怕这一位的心窝子，可宽广的很，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戳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 上赶着贴过去 嬷嬷一连点了三个纪家姑娘的名字，大家都以为，接下来喊的那人必是纪绾绾了。谁想，第四个进屋子里去的，却是别家一个并不相识的姑娘，这之后嬷嬷连点了数人，也没轮到纪绾绾。 随着进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女孩子们逐渐也摸出些门道，容貌姣好些的，便是赠珠花，那就已够寻常女孩子，高兴大半天了。似纪妙妙一般赠金簪的，后面又进去了近百人，竟也只知府家的朱大姑娘得了。而珠花，百人里也不过是十多位，剩下来的大部分人，则并没被赠予任何东西。而比珠花更罕见的，竟是木梳，偶有几位相貌并不出挑的女孩子得了。 苏大姑娘姗姗来迟，来了之后，也没和自家姐妹们在一处，反是与纪绾绾拉着手儿说话，她见剩下来的三位纪姑娘，都是得了三样不一样的物件，不由得啧啧称奇。 “苏凝潇。” 苏大姑娘自己被喊了进去，片刻之后她出来，发上竟是多了一朵珠花。 纪绾绾笑着看她，她微微垂了头，对众露出一抹苦笑。 这风荷苑中所赠的珠花，形制极为特殊，所以女孩子们一望便知，瞧着已经极是羡慕了，纷纷发出一片歆羡的声音。 “看，是大姐姐。”苏四姑娘对旁的姐妹们努努嘴。 “这算是什么意思？”苏二姑娘也朝苏大姑娘那边望了一眼，不满道，“不与自家姐妹站在一处，是瞧不起我们，还算怎么着，纪家的那帮人，就这么香吗？她要上赶着贴过去？” 苏凝雪被她吵得心烦意乱，今日是什么场面，还计较这些！ “二姐姐，少说几句吧！”苏凝雪压低声道，“你也瞧着些场合！” 没等苏二姑娘说话，她就被点了名。 以她们侯府的声望，和她自己的长相，苏二姑娘自以为拿朵珠花是胜券在握，经过苏大姑娘身边时，她不由瞪了她一眼，才一脸戾气地走进门去。 苏二姑娘很快就出来了，她出来时，脸色更不好看，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她的发上空无一物。 别说金簪了，就连朵珠花都没有！ 这，竟然不是只看容貌的？ 女孩子们纷纷惊讶。 苏凝雪还未来得及揣度，便轮到她自己走进屋子。 由始至终，哪怕先前在外面等候时，她脸上一直都端着最为优雅得体的微笑，姿容款款，更是有若仙女临凡，一进了屋子里面，那几位女子的双眸，都不由得一亮。 苏凝雪出来时，众人都第一时间望去她的发上。 要说容貌，这位苏三小姐可是全城公认的大美人，若说朱大小姐和纪妙妙都能得金簪，那苏三小姐，至少也该得两枝此是。 可是和苏二姑娘一样，苏凝雪的发上，也什么都没有多出来，众人左看右看，都只瞧见她戴的，只有她自己原本的饰物。 众人不由得哗然。 苏家的女孩子们，相貌可谓个顶个的出众，可如今进去了三位姑娘，除了大姑娘得了朵珠花外，二姑娘，尤其最出众的三姑娘，竟是什么都没得，实在算是爆了个大冷门了，不由跌破众人的眼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 要炸毛了 自家姐妹还来不及询问，最后剩下的苏四姑娘就被叫了进去。 苏四姑娘的神色有些黯然，因为她也只是得了朵珠花而已。 “三姐姐，怎么会？”苏四姑娘这才顾得上细细询问两位姐姐。 苏二姑娘原来还是挺难受的，可见苏凝雪也同自己一样，她心里反而畅快了。 “可惜五妹妹没来。”苏二姑娘虚情假意地感叹道，“不然以她的姿容，怎么着也能为咱们侯府得一枚金簪回去。” 因为坏了牙齿，门牙都少了三颗，所以永宁侯夫人一早便让侯爷疏通关节，免了苏五姑娘今日前来参选，丢人现眼了。 此时此刻，虽然仍觉得惊奇，但众人的注意力，继续转回了不断被喊进门，又从屋子里出来的女孩子们身上，已经没多少人还看着苏凝雪这边了。 她落选虽然蹊跷，却是已发生的时候，又不是当事人，谁还管她这么多呢。 除了一些幸灾乐祸的人，此时最高兴的，还是一些同样什么都没得的姑娘。 因为这些金簪、珠花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多也都还是大家伙自己的推测而已，官方并未给出明确说明。 苏凝雪看了苏二姑娘一眼。 姐妹三人围成一圈，她轻轻地摊开手心，示意其他二人不要声张。 苏二姑娘、苏四姑娘的脸色瞬间变了。 只不过，相比于苏二姑娘的面色苍白，苏四姑娘却是真心实意为三姐姐和她们苏家感到高兴，小脸之上一阵激动。 而女孩子们都不知道，观察和考核，其实从她们一进了这风荷苑，就已经开始了，此时也还没结束。 “低调内敛，不喜声张。这位苏三姑娘不愧大家出身，性情也是极好的。”轩窗之后，女子娇艳的脸庞露出一线，对身后的其他女子们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 苏凝雪没去看苏二姑娘，仿佛压根没注意她的异样。 她的视线，始终若有似无，落在纪绾绾的身上。 那由她从那屋子里出来的第一刻开始，纪绾绾也只是最初始的时候，像其他人般，习惯性地往那门前看上一眼。而见她既没被赠金簪，也没得珠花，旁人都极是诧异，对这涌破天去的惊讶，苏凝雪心中其实是极为得意的。 可是纪绾绾，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一样来，仿佛她苏凝雪没得金簪，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一样！ 哪怕现在，纪绾绾也是真的没瞧她一眼。 苏凝雪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白玉般的手掌，却在袖中攥得死紧，感觉掌中刚得来的那物件，硌得她手指生疼，她心里才算是舒坦了。 装模作样。 苏凝雪在心中轻嗤，这才转开视线。 纪绾绾暗地里翻个白眼，这女人，总算是没再死盯着她了。 并不是所谓的，“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纪绾绾是真的被她那灼人的视线，看得很不舒服。 旁人瞧着或许不明显，甚至都感受不出来，可纪绾绾毕竟还保留了做猫时的许多特性，对这些细微之处，是格外敏感的，她这要还是一只猫，怕是要直接被盯得炸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 沉不住气 苏大姑娘和纪家其他的几个女孩子，都被她这怪模怪样的表情给逗笑了。 “你这是做什么？”苏大姑娘笑着推了推她。 纪绾绾还没来得及回答，嬷嬷就点到了她的名字。 和“苏凝雪”这名字一样，“纪绾绾”的大名，在杭州城的女孩子间，也可谓是如雷贯耳。 不仅是因为纪家的门庭太富贵，有钱得超出众人的想象，从一开始，这女孩子得了侯府的好亲事，能够嫁给苏二公子，就已经更加让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可后来，她又传出要与侯府公子退亲的消息，让不知多少人觉得无语。这之后，又是一连串的骚操作，无论是抬着十万两，上了周家大门，还是后来，竟又传出神医的名声，真真假假，桩桩件件，着实让人想不记得她的名字都很难。 大家熟悉“纪绾绾”，却也只是熟悉这三个字罢了，很多人却都还没有见过她。 此时一听这三个字，女孩子们纷纷都踮着脚仰着脖子张望，可大多数人瞧见的，也只是一个女孩子推门而入的背影罢了，这背影，却也是足够惊艳的。 纪绾绾很快就出来了，女孩子们也都好奇地等着她出来。 门打开的时候，在场的不知多少人，竟一下子被晃了眼眸。 这位大名鼎鼎的纪六姑娘，竟然有着凌驾于在场所有人之上的姿容，光论美貌，就是苏三姑娘，摆在她面前竟都要被比下去一筹，显得黯然失色一些。 而众人的第二眼，也皆都是惊诧了。 虽说各花入各眼，可这位纪六姑娘的容貌，只要不是瞎子，就都对她毋庸置疑，然而尽管这样的人物，发上却也既没多出簪子，也没多朵珠花出来。 那……是还有什么，大家伙不知道的门道不成？ 果然如此。 苏凝雪淡淡地瞟了纪绾绾一眼，心下了然，移开了视线。 纪绾绾一回来，纪妙妙就对她说道：“你不会真的什么都没得吧？冰冰都好歹还有把木梳子呢！” 纪冰冰翻了个白眼，一推她道：“怎么说话呢你！” 这一推也不用力，纪妙妙嘻嘻直笑。 纪绾绾冲她们亮了亮掌心里握的白玉。 虽然缺少雕饰，可触手生温，见惯了华贵东西的纪家姑娘，一见便知这玉是极好的。 纪妙妙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女孩子们纷纷歆羡。 而让她们如此激动的，自然不是这玉本身的价值。 竟然还有人得白玉！ 消息一下子就在在场的几百个女孩子间传了开去。 轩窗后的女子轻轻摇头，对着身畔人哭笑不得，道：“这却是个沉不住气，喜炫耀的。” “是吗？” 其他女子也往外打量了几眼。 其中一人道：“我瞧着倒不然，怕是在这位纪六姑娘心里，咱们赠白玉，还是赠珠花，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人家并并不放在心上，所以全然没有避讳呢。” 屋外，又有女孩子想起什么，目光纷纷投向苏凝雪。 苏凝雪这才笑着，向众人展示了她那块与纪绾绾同等形制的精美白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1 你不要过来啊 “我瞧着，还是这位苏姑娘顺眼些。”轩窗后那女子说道，“什么纪姑娘的，到底还是商户之女，无法和这侯府高门养出来的女子相比较。” “你自己就是泥腿子出身，怎的还看不起商户家的女子了？”有人笑着与她打趣。 “泥腿子，泥腿子怎么了？”女子翻了翻眼睛，笑骂道，“士农工商，农为国本，尚且摆在第二，不是比工和商都要高些？” 众人笑笑，也就都不说话了，迎了下一个女孩子进来。 屋子外头，女孩子们还在纷纷交谈着。 就今所知，大家伙进去后的情况不过屋中，白玉，金簪，珠花，木梳，以及空无一物的。 而等到晌午时分，几百个女孩子都被一一相看过了，那嬷嬷才对大家道，凡是被赠了物件的，都请留下来用膳，其余人便恕不招待，可自回家去了。 自回家去？ 这是第一轮都没入选，便被刷掉了？ 周四姑娘离开的时候，眼神哀怨，扫过纪绾绾等人。她还一下子就看见了徐家姑娘，竟也拿了朵珠花，混在留下来的人群里，神情显得既激动，又怯生生的。 大群的女孩子离去，风荷苑里，一下就显得空旷了起来，而最终留下的，不过三十几人。 其中纪绾绾和苏凝雪，得了白玉； 纪妙妙和朱大姑娘，以及另外三名女孩子，得了金簪。 纪冰冰和另外两人，都是容貌不显，又或身材粗壮的，却被赠了木梳，所以也一同留下。 人数最多的，却是得珠花的，共有二十多人。 眼见得其他人家里的女孩子，都陆陆续续回来，纪家姑娘们，却一个都没回来，沈氏听下人报，说就连最不被看好的四姑娘纪冰冰，也都得了木梳所以留下了。 沈氏和庞氏对看一眼，妯娌两人的神色都极是复杂，又是骄傲，又是担忧，真正是一言难尽的。 三十多个女孩子，聚在原地，心怀忐忑地交谈。 纪绾绾一眼看去，见许多人竟都是熟面孔。 苏凝雪和朱大姑娘聚在一起交谈说话，吸引了许多女孩子前去与她们打招呼，隐隐有抱团之势。 苏凝雪的脸上，始终都端着那一份优雅得体的微笑，温柔友善地对待每一个人，和她们说着话。 徐姑娘孤身一人，犹豫了一会，也咬咬牙去到苏凝雪等人的身边。 纪绾绾本是没将这一幕放在心上，她自与苏大姑娘还有家中姐妹们说话，她们几人都是本着来玩一玩，千万别真的被选中的心性，姿态反甚是轻松自然。 可是一件很不妙的事却发生了。 纪绾绾背对着都能够感觉到，一大群人形物体，正在向她移动。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纪绾绾一点也不想应付苏凝雪。 “六姑娘。”苏凝雪温柔动听的嗓音，在纪绾绾的背后响起。 纪绾绾转过身去，也向她见了个礼：“苏三姑娘。” 苏凝雪脸上笑意愈发温和，又像是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左右，方腼腆道：“只有你我两人得了白玉，所以姐妹们都好奇，说我们的玉到底是什么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2 温婉可亲 就如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一样，这世界上，也没两块一模一样的玉。 纪绾绾心底里觉得，这帮女人可真是够无聊的，因为她先前已经见过了她们比珠花，比金簪，也就剩下木梳没去比，因为被赠了木梳的三个女孩子，每个人都是极具个性的，至少纪绾绾对她们三人的性情，挑不出半分话来说，寻常人也不敢轻易去招惹，比如说纪冰冰。因为长相，从来就没有女孩子，会去把纪冰冰作为假想敌，更不会将她当成是对手而去针对的。 无论是珠花还是金簪，在她们的眼里，好像都还能分出三六九等来似的，哪怕同样是打着“好奇”、“鉴赏”的名义。 一样的材质，一样的大小，同样浑然天成的两块白玉。 “我瞧着，还是这一块更精细些。”徐姑娘说。 众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哪怕其中真有想挑事的，可如今这样的场合，可都关乎她们每个人的前程，又有哪个人敢选在这时候造次。 就算不存了博前程的心思，就连纪绾绾，都不得不摆出个好脸来，应付苏凝雪，可见这件事，在女孩子们的心里，有多了不得，毕竟事情涉及皇家，敢对皇家大不敬，那罪名压下来，就绝对算不上小，何况今年的杭城特使，还是那位著名的白大人，白大魔头。 徐明月却是极力想讨好苏凝雪的，她心中没有底气，是因为知道自己没依仗，之后她们还要考较琴棋书画等等，她想着苏凝雪是才女，自己少不得还要她提点，若是苏凝雪能进宫，那若自己能与她交好，说不定还能得提携，可是那么多人都上赶子讨好苏凝雪，自己又有什么特殊的呢？ 与其两面不得罪，却也泯然众人矣，还不如豁出去搏一搏。 作为女孩子，徐明月敢笃定，这位侯府出身的苏三姑娘，对样貌并不逊色于自己的纪六姑娘，心里绝对不可能是毫无芥蒂的。 “你那是什么眼力——”纪妙妙就要骂过去。 纪绾绾却把她拦下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明月，并不答话。 对这位徐姑娘的映象，纪绾绾还停留在她落水那天的场面，要说起来，这件事和自己也并不是毫无关系，也怪不得这位的心里会记恨自己了。 徐明月并不理睬纪妙妙，她对众人笑道：“听说这接下来，还要考较咱们学业，苏姐姐是咱们杭州城里出了名的才女，想来这第一，也是非苏姐姐莫属了。我往日里见着苏姐姐， 便觉那是神仙妃子样的人物，只是找不得机会相交。今日总算有缘亲近，更觉得苏姐姐温婉可亲。” 送上门来的吹捧机会。 女孩子们并不会那么不识眼色，纷纷对着苏凝雪一顿夸赞。 是啊，可亲得把你双手砍下来，再反着接回去呢！ 纪妙妙干瞪眼，实在是碍于这样的话不好当着众人面喊出来。 这是只有纪绾绾和她两人知道的秘密，纪妙妙憋得辛苦极了，一个劲地冲纪绾绾挤眉弄眼。 纪绾绾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3 脑子被驴踢了 徐明月等人的吹捧，让苏凝雪很有几分尴尬。 她并不想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做出头鸟，表现得那么高调。 何况这什么徐姑娘的，自己和她熟吗？仅仅也只是互相打个照面的交情而已啊！ 可尽管如此，纪绾绾和纪妙妙两个人，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这又是干什么？ 难不成她们觉得，徐明月等人说的不对，她苏凝雪，不是这杭城第一的才女吗？ “准备得怎么样？”苏凝雪瞧着极是熟稔似的，握住纪绾绾的手。 纪绾绾一阵恶寒，才忍住没将她推开，纪妙妙的视线，更直勾勾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仿佛生怕下一瞬，这位人不可貌相的苏三姑娘就要忽然暴起，一把折下纪绾绾的两只手去。 “挺好的。”纪绾绾不动声色地把手挪开。 “……”见她回答得既干脆，又敷衍，苏凝雪脸上的笑意都不由得凝滞了一瞬，心里溢满了尴尬。 她还以为今天这样的日子，纪绾绾怎么着也会陪她做做样子，哪怕心里面再对对方不满，也会表现出一副和睦的样子。 纪绾绾发誓，她确实已经尽力了。 纪绾绾没去看苏凝雪，可那位徐姑娘的视线，却让她觉得分外刺眼。 怎么说呢，那是一种既玩味，又嘲讽的目光，仿佛料定了，纪绾绾说“挺好的”，是死鸭子嘴硬，大家伙仿佛都心知肚明，她说的“挺好”，是真正不好了。 自从侯府赏花宴上落了水，徐明月就一直待在家中，闭门不出，所以就像纪绾绾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赏花宴落水一事上，她对纪绾绾的印象，也还停留在赏花宴前，更不知道端午节前后，发生的各种事宜。 纪绾绾不理会徐明月，纪妙妙却沉不住气。 可是妙妙小仙女如今，也学得聪明了，知道这不是她能够大喊大叫的场合。 何况人家今日，可是得了金簪这份殊荣呢，怎么好和徐明月那等庸人置气！ 纪妙妙压低了声音，对徐明月道：“我这六妹妹学艺不精，连你都为她担心，是不是？” 这声音不大，左右的几个女孩子，全都听到了。 就连苏凝雪，也很难压制住自己眼中的笑意。 这个蠢货。 果然真正能挖坑把自家人埋了的，还得是自家人啊！ 徐明月却还装模作样，道：“纪三姑娘何出此言呢？” 纪妙妙道：“因为，连我都在担心她啊。我这个六妹妹，往日可最是淘气厌学的，比不得在场的诸位，日日都勤学苦练，徐姐姐，你说是不是？” 徐明月道：“我资质拙劣，自是要格外下苦功夫的。”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纪妙妙一下子变了脸色，冷着脸道：“那你怎么还有工夫担心旁人！怎么不多花心思操心操心你自己呢！你说咱们姐妹，本也不认识你，怎么就你自己那么不要脸的，上赶着要往人前凑呢？要不是你自己闹腾，你看看在场的，有几个人认识你！都什么时候了，还拿什么学业不学业的来说事，你觉得你自己有才学是吧，可你难不成是脑子被驴踢了吗这么健忘！赏花宴的时候，就在侯府呢，我们那么多的人，大家可都亲眼看着，你可是连下棋都输给了我这六妹妹，你还敢在这里跟我谈其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4 打了胜仗 “我、我——”徐明月羞得面红耳赤，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纪妙妙对她一通抢白，“你脑子被驴踢了，健忘，总还有人记着！” 纪妙妙环顾了一圈，对朱大姑娘道：“朱姐姐，那天你也在场瞧着呢，你说是不是，徐明月下棋输给了我六妹妹的！” 被当场点名，朱大姑娘也实在是有点尴尬，而又有纪妙妙那一口一个的“脑子被驴踢了”、“健忘”在前，朱大姑娘怎么着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如此的。 虽然像聚会下棋这样的小事，而那时候，无论纪绾绾还是徐明月，都不算得什么很吸引人目光的存在，所以朱大姑娘实际上是真的不记得了。 “是哈。”朱大姑娘尴尬地点头笑道。 纪妙妙就像打了胜仗一般，趾高气昂。 徐明月都快被她羞辱得哭了。 可她既然今日还有脸敢出现在此，自然是能忍人所不能忍。 “好了。”纪绾绾哭笑不得，扯一扯纪妙妙的衣袖。 纪妙妙冲她直瞪眼！ 不识好歹的，我这是帮你出头哎！ 再说了，她们又不想进宫，她怼几句恶人，又怎么了！ 纪绾绾冲一个方向，使了个眼色。 纪妙妙循她视线看去，这才看见额发透出一抹银白的男子，正抱臂站在树底下，左右似乎还有着其他人。 纪妙妙不由一个恶寒。 据她所知，这才是真正的恶人呢。 跟他相比，苏凝雪那点小伎俩，仿佛都不算得什么了，压根儿就不够看的。 “有趣。” 冰冷的阳光下，白若寒的嘴角，不带任何情感地弯了弯唇。 苏凝雪也察觉了姐妹两人的视线，往身后方向看了一眼，立马低垂了头，摆出一副更是温婉谦恭的神色。 眼见得越来越多的女孩子看过来，白若寒带人走了开去。 而在他身畔，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神色清淡，更是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同寻常。 “武陵王殿下觉得如何？”白若寒道。 慕云城眼皮都未抬，道：“觉得饿了。” 白若寒朗声而笑。 “姑娘们忙碌半日，此时定然是饿了吧。” 先前不苟言笑的引路嬷嬷们，此刻却是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言笑晏晏走上前来，将女孩子们引往一处花厅。 刚走进厅内，众人就闻见了浓郁的饭菜香味，而先前在那屋子里见的十多名女子，已坐在厅中。 女孩子们只以为是要用饭了，可刚缓和下些的心神，在见到这些比自己等人年长许多的女子们时，又相继提了起来。 “不要紧张，我等与众位一样，都是领受白大人恩赐，在此用午膳。”其中一名女子向众人解释道。 听说是白大人赐宴，女孩子们却都更紧张了，一整顿饭都吃得战战兢兢。 午膳将近尾声的时候，也不知是哪一名女子最先站了起来，其余女子也皆站起身，垂首躬身唤道：“白大人。” 女孩子们的饭量本就小，心里又都装着事情，很多人都早已不再用了。 就连纪冰冰，都在姐妹们的提醒下，恋恋不舍地刚刚放下饭碗。 众人看去，却见那一袭黑衣的男子，额发如流云翻卷垂散，落在额前，衬着那眼眸，便似两轮冰月。 他长身走进了花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5 不该惹的人 和以往的每次露面一样，即使白若寒脸上的笑意再亲切，再温和，却也像是毫无温度的，那笑意，根本就透不进他的眼底。 所以，压根就不会有人觉得，他是真的亲切，真的和善，真的好说话。 因为谁都有听闻，真的有这样觉得的人，坟头草都已不知道长到多高了。 女孩子们噤若寒蝉，在那些年长女子们的带领之下，才相继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向这位白大人行礼道谢，多谢赐宴款待。 白若寒微笑点头，他在众人之间穿行，视线在她们面上纷纷扫过，温和地与她们交谈，所说却大多也都是些辛苦了，饭菜可合口之类的客气话。 女孩子们心底都是惊讶的，因为对于这位白大人的印象，让她们觉得，无论如何看，这位白大人都不像是会耐烦说如此场面话的人，可他温文的态度，就是让众人觉得，但凡能进到这个地方，只要得了白大人的赏识，那先前无论她们拿的是金簪，还是珠花，就都不重要了，因为即使是那两位得了白玉的，白大人也未对她们另眼相待，说话时也一样是没有什么特殊的。 “那么今日下午，还要辛苦诸位姑娘，参加文选了。”白若寒接下来说了关于下午的安排。 女孩子们纷纷点头记下。 刚还对众人一视同仁的白若寒，视线却忽然凝固住了。 众人本就在对他察言观色，他的无论一举一动，都分外得到女孩子们的关注。 他神情有变，方还因为他的亲切友善态度，而松懈一些心神的女孩子们，顿时又提起了一颗心，屏住呼吸，循着白若寒的视线看去。 众人目光汇集的地方，徐明月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实在是背负不了这样的压力，徐明月赶在自己虚脱，滑坐到地上之前，顶着巨大压力开口：“白、白大人……” 请问你有事？ 白若寒寒眸微眯，道：“你怎么在这里？” 此言一出，女孩子们纷纷与身旁人对视，这句话说的，难不成白大人还认识这位徐姑娘，人不可貌相，还真是看不出来啊！ 只有少数几人心知肚明，这位白若寒白大人，不是认识徐明月，而是认识她们在场的每一个人。 “千万不要想着在他面前，耍什么小心眼。” 苏凝雪想起昨日，父亲亲口对她的嘱托。 “绾绾啊，你就当是去玩一玩，啊，放轻松些，但也需记着，不该招惹的人，不要去惹。” 纪绾绾也想起祖父与她交待这句话时，故作轻松的姿态和语气。 老人家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可纪绾绾却明白，以祖父的性情和能耐，能被他评价为“不该招惹的人”的，这位白大人还是绝无仅有。 是的，尽管祖父并没有明说，纪绾绾却很清楚，祖父所指的这个人，就是白若寒。 这位白大人，竟然是能让祖父都觉得畏惧啊…… 毕竟，在祖父过往对她灌输的观念里，就是，有什么祸你尽管去闯，无论什么烂摊子，祖父我都能给你收拾了。 若说非要加个限定，那大概就是限定于这杭州城内。 而现在因为白若寒来了杭州，所以这个限定，大概也是要跟着改上一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6 这样的人也肖想进宫 不知是窘迫还是畏惧，徐姑娘满面涨红，眸子里面氤氲出水汽，惊疑不定地看着白若寒。 可在白若寒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注视下，她觉得自己保持站立，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一时间竟就产生了一种，后悔娘亲把她生出来的感觉。 活阎王所带来的威压，又岂是她区区一个被娇养在闺阁中的女孩子能够承受的。 而白若寒，显而易见并不准备轻易地放过她。 “嗯？”白若寒走近几步，眯了眯眸。 人群无声地让开条道路，没有人幸灾乐祸，没有人顾得上看好戏，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她怎么在这里？ 徐明月怎么在这里？ 那不是和她们每个人都一样吗？ 大家都是家世清白的女孩子，经历了第一重有关于外貌的筛选，所以能出现在此处罢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一种问题，叫做“白大人觉得你有问题”。 作为特使，选谁不选谁，白若寒都是可以全权做主的，不说生杀予夺，可他却也是拥有着旁人不敢肖想的权力。 哪怕他此时拔出刀子来杀人，除非这帮女孩子们的家眷上京去告御状，否则即使是身为杭城一地父母官的朱知府，也拿他毫无办法。而至于告御状的人能否活着到达京城，就又是两说了。 有人战战兢兢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滑向白若寒的腰间。 好在这位白大人，腰间空无一物，并未佩戴任何兵刃，否则若说他会忽然暴起杀人，女孩子们也都是相信的。 可即使如此，依旧没有人感觉到能多出半分轻松，更无法掉以轻心。 眼见着白若寒步步逼近，徐明月颤如狂风暴雨中被摧残的娇花，眸色更惊惶如同被凄风苦雨卷过，她不明所以，却也更为惊恐交加，而在进入这花厅的前一刻，她还在意气风发地嘲讽纪绾绾，畅想着自己今后将来临的美好生活，此时此刻，又哪还有丝毫方才的影子。 白若寒站定了脚步，他勾一勾唇，眸中的两轮冰月，似爆发出锐利的寒芒，直直刺进徐明月的心里。 “若没记错，这位徐姑娘，不是早在本使到达杭城之前，便同男子一同落水，失了清白了吗？”白若寒淡淡地挑起一边眉峰，不轻不重地说道，“怎么，你们徐家，是当本使不在杭城，便可以隐瞒此事吗？这样的人，也肖想进宫去陪伴太后，你当太后是什么人，又把皇宫当成是什么地方？” 徐明月总算支持不住，身子一下子就软倒了。 如此大的帽子扣下来，都已经不仅仅是她一个人颜面不颜面，前程不前程的问题了，白若寒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们徐家，整个徐家都有过错！真要追究，便是欺君罔上，是对皇室大不敬！那是什么样的下场，充军流放都是轻的，说不得还得满门抄斩！而这，又岂是她区区一个女子所能够承担的起的罪名！ 徐明月肝胆俱裂。 而花厅里那十余名年长的女子，在白若寒说完这一番话后，也齐齐无声地跪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7 为了一个男人 将这样的人放进风荷苑，还过了第一轮的筛选，自然也是她们规矩不严，办事不力，存了疏忽，要说罪名，便是玩忽职守之罪。 白若寒清淡的眼风，扫了这群女子一眼。 只有三十多个女孩子，依旧还站着，却是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几乎都在这样的威亚下，抬不起头。 纪绾绾也觉得不自在，轻轻地抿了抿唇。 她如旁人一般垂着眸子，却也不知是否自己感觉错了，总感觉那具冰冷邪性的活阎王，似乎冲着他的方向，温和一笑。 对，温和…… 就很诡异…… “大人，大人饶命，都是小女子自己的过错，还请大人莫要责罚小女子的家人……”徐明月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总算颤颤巍巍说出这一番话来。 白若寒摆了摆手。 摆手？ 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都是不解。 徐明月却没看见，她只顾着跪地磕头，自然不敢仰视白若寒的任何举动。 “下去吧。”白若寒不耐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徐明月抬起头来，怔住。 这是，不打算治她，以及她们整个徐家的罪吗？ 徐明月大喜过望，可白若寒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浑身如坠冰窟。 “走吧，铰了头发做姑子去。”白若寒淡淡道，“这里，岂是你能来的地方！” 徐明月面色煞白。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 先前她以为自己全家都将性命不保，若白若寒肯处罚她一个人，徐明月都觉得已是极好的结果了； 而后来，她明确了白若寒并不决定处罚她，心里反而又产生别的幻想。 所以当此时听到对方的这一通羞辱，她便觉得难以接受。 可再难以接受又能怎么样，徐明月一个字都不敢多说，捂着脸狂奔而出。 她的眼泪多夺眶狂奔，自指间挥洒出来，却也由手指缝里，看见了一众如娇花明月般前途光明，光鲜亮丽的女孩子们。 她看见了苏凝雪，看见了纪绾绾，看见了纪妙妙，看见了纪冰冰…… 而自己，原本是可以和她们一样，她们其中的有一些人，原本都还是不如她的。 可是现在，她却被这姓白的大魔王，勒令出家做姑子去！ 这与直接让她去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徐家虽有人在府衙为官，却也不过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职，是真真正正的小门小户罢了，怎么可能为了她，违拗白若寒说出来的话。 除非她死，否则这一生，她都不会有别的选择。 一路狂奔回家的路上，徐明月禁不住想起自己是怎么落到如今这一步的。 就是从那一回侯府的赏花宴开始，原本将有光明前程的自己，一切就都改变了啊。 她想起了原本与自己拥有相类命运的周令仪。 这几个月，她虽足不出户，关于周令仪和裴珺这两人的事情，徐家总是存着留意，所以即使不知道别的事情，关于这两人的事，徐明月也还是知道的。 听说，他们是一起私奔了。 徐明月原本是觉得周令仪可笑。 为了一个男人，在这杭州城中的数年经营都不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8 这么快回来了 她周令仪虽不说是什么大家小姐，可以她这些年费心积攒下的人脉和才名，将来找一个比裴珺好的夫婿，总是能够的。再不济，不还有这一回的甄选少女吗？若是能够进宫，在太后身边待过的人，将来出宫了，身价也是今非昔比，是高门大户公子们争相求娶的对象，亲事哪里还需要自己愁的。 真正的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改变命运也莫过于此了。 周令仪非但放弃了这样的绝妙机会，还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徐明月原本是怎么都想不通，周令仪她为什么要这样自甘堕落。 可是现在她却明白了，彻彻底底的幡然醒悟，小丑竟是她自己。 周令仪好歹还有一个裴珺相伴相守，而她徐明月，又还有什么呢？ 周令仪枉顾名声，与男子私奔。 那从今日开始，她徐明月的名声，又能比周令仪好吗？ 她是被那大魔王亲口呵斥了的人啊！ 徐明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家中。 她看着那迈过了千百次的大门，一时竟不敢迈步走进去。 一墙之隔，徐家人正忙得热火朝天，屋子里面正是热闹。 自从赏花宴，徐姑娘落水，徐夫人也跟着吃了家里人的挂落，责怪她没看顾好女儿，使得家中这一辈里最有前途的姑娘，落得了那下场。 要说心疼，徐夫人这个当妈的，自然是比任何人都心疼。 白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向来好吃好喝地供着，可不就指望着她有一天能飞黄腾达？ 结果呢？一朝没看紧，就差砸在手里了。 徐家人原本的意思，是及时止损，嫁裴珺是不可能嫁裴珺的，嫁到那样的贫困之家，又能捞的着什么好？ 所以最好的方式，是嫁给乡下某位地主老财，只要有钱，就够了，以徐明月的姿色，远嫁给某位乡绅，做一房小妾，是足够了的。何况那些地主老财，惯来目不识丁，很多人都极是向往推崇读书人。徐明月嫁过去，不是正好？ 徐夫人却不甘心。 她千辛万苦养大了的女儿，若只嫁个粗鄙的乡下人，算怎么回事？这可是她最寄予厚望的女儿。 所以徐夫人说服了家里人，将徐姑娘的婚事，拖延到七夕后。 进宫陪伴太后，母女俩人为之一搏的最后机会，是她们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徐夫人自个虽先回来了，却一直使人在风荷苑那边打听着，得知几百个女孩子都在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自己的女儿却留下了，还被赠了珠花，徐夫人登时感觉扬眉吐气，仿佛已经能见着女儿日后进宫去的风光场景。 退一万步说，哪怕女儿最后并未能入宫，却也是打败了杭城几百个同龄女孩子的，放在这杭州城内，也可说是将过去的污点给洗白了，结一门好亲事也是要简单许多。 家中的妯娌们又有哪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一时间，都纷纷向徐夫人展现出自己的好意与谄媚，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还有给她倒茶送点心的，徐夫人坐在家里面，嘚瑟两字都差直接写在了脸上，就等着女儿那头进一步的好消息传回来。 妯娌们都陪伴在她身边说话，奉承讨好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紧跟着一箩筐的出。 徐夫人一面磕着瓜子，脸上的神情极是受用。 徐姑娘灰头土脸地走进来，当即与众人打个照面。 众人说笑声停住，徐夫人一下子站起来，瓜子皮儿落了一身也顾不上，她忙不迭打量女儿，道：“这么快就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9 针对她做什么 “嗯。”徐姑娘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怎么了这是？”徐夫人追问道。 她再次仔细审视徐姑娘，却见她神情狼狈，连早上才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有些凌乱了，眼皮红肿着，明显是一副才大哭过的模样。 妯娌几个面面相觑。 徐姑娘没心情多说，摇了摇头，转身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这孩子，真是……”徐夫人惊疑不定。 妯娌们的神色冷下来，一改之前的热切态度。 这瞧着，就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快，赶紧去风荷苑那头打听打听！”徐夫人吩咐下人们。 下人们领了命令，连忙便往外头去了。 “这么大的事，这时候让下人们去，还不知能不能打听的出来，就算打听出来，也不定啥时候了！”有妯娌说道，“大嫂，我看你还不如直接去问问明月儿。” 用不着她说，徐夫人也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火急火燎，跟着就到了徐姑娘的屋子里。 “怎么回事？”徐夫人遣开丫鬟们，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两个人。 徐姑娘却只顾着哭，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哭，你这是想要急死你娘我！”徐夫人骂道。 徐姑娘被她娘这一骂，反而收住了眼泪，抽抽噎噎地将方才花厅里的事情说了。 徐夫人听完，浑身上下也出足了一身冷汗。 “你怎么就招惹到了这位活阎王！”徐夫人压低了声音，又急又惧地说道，声音里都带了抹难以抑制的颤抖。 “我没有啊！”徐姑娘委屈道，“我哪里敢惹他！” “那你是惹到什么人了！”徐夫人的头脑，总算比女儿要清醒些。 女儿参加今日的风荷苑，确实是经过她上下打点的，可以那一位白大人的能耐，应当早就知情才是，对于她们的举动，应当也是默许的，要发作早便发作了，哪里还会容忍到现在，才忽然发难。那位的性情是不好没错，却也不至于特地与徐明月一介小丫头为难！ 徐明月却想不通其中的关跷。 可是母亲既然如此询问了，她便将从自己进了风荷苑起，之后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事无巨细都与徐夫人讲述了。 听到“纪绾绾”三个字，徐夫人的眉心不由得跳了一跳。 “你好端端的，去针对她做什么！”徐夫人气怒不堪，狠狠一巴掌甩在徐姑娘的脸上。 虽不能确定，白若寒真的对纪绾绾另眼相待，可那风荷苑里，到处都是眼睛，女儿的一举一动，哪里能够逃得过去，悉数落入贵人眼内，让人不喜是肯定的了。 徐明月分外委屈地捂着脸，哭道：“我不也是想着，想让自己今后的日子好过一些吗？何况，母亲你不也是觉得，那纪绾绾抢走了我与苏二公子的因缘，要不是她的出现，我的婚事早就和苏二公子定下了，哪还用像现在这般，咱母女几个月前就开始为我的亲事发愁！” “虽是这个道理，可你怎这般不看场合呢！”徐夫人气道，“别的人都聪明，知道要假装出一副和睦良善模样，就你蠢不拉基的跑去出头，他不羞辱你，能羞辱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0 好好一个机会 徐姑娘再次掩面痛哭起来。 徐夫人不耐烦听，心烦意乱地走出去，丫鬟们跟在她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把派出去的下人们都喊回来吧，不必再使力去打听了。”徐夫人道。 大丫鬟刚守在屋门外，也将母女俩的对话听了一耳朵，此时后背心都还是寒凉的。 “夫人，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大丫鬟道。 得罪了白若寒，可不是白得罪的，即使人家不追究，可话都已摆在那了，徐家人是否要亲自上门去赔罪，还需提上章程，这一些，都是徐夫人和徐老爷要再进行商榷的事情。 徐夫人知道大丫鬟说的是什么意思。 可她此时正在气头上，对自己这女儿，是真正的恨铁不成钢，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被她自作聪明，其实愚蠢之极的给糟蹋了。 “还能怎么办！”徐夫人扯着帕子，道，“好好选选咱们这杭州城内外的道观，一早就你们大姑娘送去做姑子去！” 屋子里，徐明月的眼泪汹涌得更厉害了。 她简直是恨不得一条白绫吊死，可思虑再三，到底是没有勇气。 后来，做了姑子的徐明月到底是受不过其他道姑们的磋磨，她们嫉妒她花容月貌，又是大家出身，可她家里人打从一开始还来瞧过她两回，后来就再没来过了，众人都知道她好好一个大小姐，是如何沦落成而今这样的，哪里有不欺负她的。 徐明月耐受不住，终于在一个雾冷风高的早晨，一根白绫吊死在了三清像前。 官府彻查此事，那道馆也跟着倒了。 这事因缘巧合传进白若寒的耳朵里，他听罢前因后果，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如他惯常一般，嘲讽地勾了勾唇角，道：“哦，就这点承受能力，进宫也是死，倒没什么差别。” 彼时，纪绾绾恰巧也在侧，她听了这话，深深打量了白若寒良久，心想这人的凉薄，还真是刻进骨子里去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风荷苑中，徐明月走后，白若寒又恢复那一副亲切若春风的模样，他对女孩子们笑了笑，也没看跪了一地的年长女子们，便如来时一般，仿佛毫不经意地走了出去。 大魔王暂时离开了，留在花厅中的无论女孩子们，还是那十多名女子门，却无一人胆敢感到轻松的。 依照流程，饭后，女孩子们有一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 嬷嬷们将她们引到一处湖边，凉亭里摆满了瓜果点心还有各种晶莹剔透的饮品，让大家在这里闲谈休憩。 嬷嬷们也走开了，一众女孩子们才算是稍许放松下来，却也没人敢稍提方才的事情，还不知这风荷苑中，尚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呢。 有徐明月的前车之鉴在前，所有人都变得更加规规矩矩的。 但她们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压抑了，毕竟大部分人还是存了要展现自己，才能获得进宫机会的心思。 几个心思活络的一带头，气氛就又活跃起来，到底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是最烂漫最美好的年华，很快就在这美景之中，一边用点心，一边交谈，脸上又流露出花儿般的笑靥来，大家的心里面都轻松了许多，觉得自己断不会像徐明月那样，犯了白大人的忌讳，被羞辱一通然后赶出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1 赏心悦目 一个时辰的休息过后，这风荷苑里的引路嬷嬷们又出现了，带着大家去考文试。 文试的轩厅分外敞亮，里面整整齐齐排着数十张桌椅，案上摆满了各种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纪绾绾牢记着祖父的嘱托，她也不想惹到那位大魔王，能省一出事是一出。 所以她一路都表现得规规矩矩的，既不过分张扬，也不格格不入的消沉，这是她一早就想好了的策略，也从一进了这风荷苑起就开始实施了。 可是进了这文试的轩厅，她的眸子还是不由得一亮。 爸爸！ 纪绾绾没有喊出来，可是脸上的表情，已充分表现了她的惊喜与欣悦。 大家伙也都很惊讶，往年是也听说过，城中的一些达官显贵，是会被寻来作为女子选拔的评判，可因为这些官员们的家中，也多有女子参选，所以为了避嫌，渐渐的也就不这么搞了。除非恰有德高望重的大儒，又或者不涉及家眷参选的德才兼备、地位煊赫之人恰在城中，会被请来为本城的选拔增添一抹重量。 但凡有这一类的事情，大多是一早就宣扬出来的，今年却没有听说，所以大家也都没往那方面去想。再者说，能不能选上才是重点，监考官是谁，并不是那么重要的。 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今年文试的监考，竟然是武陵王殿下！ 自打武陵王殿下来了杭城，大部分的女孩子们，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面，这一位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的。 而白若寒竟然能够请动他！ 有人揣测他们关系匪浅，也有人深以为白若寒的面子大，在朝堂中的地位不一般，就连武陵王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可再如何揣测，她们也只是一群十五六的女孩子罢了，并不多懂得朝政之事。 对她们来说，当不识得武陵王殿下的，由旁人嘴里打听出这男子的身份时，最大的冲击，还是他尊崇的身份，还有……颜。 纪绾绾承认，提心吊胆了一上午，自己也沉浸在“爸爸”的美色之中无法自拔。 这张脸，还真是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如此的赏心悦目，美到惊心动魄啊…… 慕云城回看向她的方向，温和地弯了弯唇，眸子里面也漾出几许笑意。 纪绾绾的脸儿，顿时一热，不为什么，只是被美色所迷。 不只是纪绾绾，在场的女孩子们，就因为慕云城那一笑，都不知醉了多少，沉静如苏凝雪，一早就打定主意，不再对自己这位小舅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也还是没能忍住，在男子那芳菲一笑中，短暂地失了心神。 大家飞出去的魂魄很快就飞回来了，然后再一次七上八下，险些没吓个半死。 白若寒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进来。 女孩子纷纷垂下头去，很多人都只来得及看见他额发上的一抹白，仿佛霜雪凝成的利刃。 这一缕标志性的白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成为京城人的梦魇，但凡见到白发老者，都会条件反射地感到害怕，据不完全统计，朝堂上的很多大人们，都在睡梦里梦见过自己被一个看不清五官面容，只能瞧见发色如雪，或者额发如银的人追杀。 然后，就是一夜惊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2 被毒蛇盯上了 如今，杭州城的女孩子们，差不多也都有了这样的体验，见到白发者就不由得心底一惊，而白若寒本人，则更是让大家觉得惊心动魄，呼吸不畅。 凭心而论，白若寒的长相也是极英武俊美的，只是因为他周身的气宇太邪性、独特，站在慕云城的身畔，仿佛就是仙人与魔头的差异，所以很多人，几乎是所有人，都不会去注意他的长相了。 被他凝视，就像被一条毒蛇盯上。 谁会去在意一条毒蛇的美丑呢？ “辛苦殿下了。”白若寒冲武陵王拱了拱手，说道。 “多谢白大人体恤。”慕云城道。 只有白若寒自己听得出来，对方这一句话里，不无揶揄之意，他却并不放在心上，也只是笑了笑。 女孩子们尽管低着头，却也觉得武陵王殿下对这位白大人客气至极，心底不由又更怵了他三分。 文试开始，却是要众人先进行书写和作画。 在这过程中，白若寒一直在各张桌案间走来走去，偶尔还在某人的桌前驻足，凝神看上片刻。 搞得被他盯上的女孩子们，全都紧张兮兮的，有些甚而出了差错。 当然也有一些心理素质好的，比如苏凝雪，下手就极是稳妥，一笔画尽，她甚至还抬起头，对白若寒温文有礼地一笑。 白若寒挑了挑眉，并没说什么，转而去看下一位。 纪妙妙是最不知害怕的，察觉白若寒过来，她心里想着的竟是这个人好烦哦，好想快点搞完回家，看看看，看什么看！ 纪妙妙心里虽然这样想，表现出来的，就是完全忽略白若寒而已，更加谈不上什么害怕了。 纪绾绾写写画画的很专注，最起码她表现出来的，是真的很专注，连白若寒走近了，都仿佛没察觉。 与安坐厅首的慕云城相比，一直专注于巡查工作的白若寒，仿佛才更像这一场文试的真正主考官。所幸他从头至尾都只是看看，并没有出言点评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人。 女孩子们之所以紧张，其实就是生怕这位邪性的大魔王，忽然像对徐姑娘似的，又来一句，“你怎么在这里啊？”，“画这么差，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出家做姑子去吧！”，“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画这么差也敢来，你是看不起本使，还是看不起皇家啊！” 真是想想，就恨不得要去死一死了。 好在这一场文试安然度过，并没任何人受如此“非凡待遇”。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轻松了，至少是看起来轻松。 白若寒请了大家用晚宴，说是要犒劳辛苦了一日的众人。 对此，女孩子们心里想的都是，不，我们不辛苦，只是提心吊胆的，心累…… 而一直到了用晚宴的地点，大家才知道，这一场晚宴，并没有简单，怕是对她们的又一场考核，因为宴上不仅有白若寒和慕云城，知府衙门里的一些大人物，包括朱知府朱大人，也都来了。 父女见面，朱大人却像没看见自己的女儿似的，对待她如旁人般一视同仁。 酒过三巡，宴上的气氛也逐渐热闹起来，女孩子们纷纷展现自己的才艺，有弹琴的，有对坐下棋的，更像是一场耍玩。 席间不断有人走动，纪绾绾也总算是寻见了机会和慕云城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3 今日是七夕 男子的轮椅停在临水的高台，一袭竹帘隔绝去外头的喧嚣。 纪绾绾蹲在他跟前，抱着自己的胳膊，仰头看他，眨巴着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问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慕云城笑了笑，却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说道：“看来你这些日子，倒是颇用苦工，并没有偷懒。” 纪绾绾的小脸垮下来：“啊……” 这一声“啊”，她和慕云城都懂。 慕云城的这句话，是夸赞她今天文试表现不错的意思。 而依照纪绾绾本身，若不是白若寒一直在走来走去，她怕自己故意写写画画的差一些，被对方瞧出来端倪，所以还是认认真真地完成了。 “放心，即使你没懈怠，但幸好也是资质有限。”慕云城忽然压低声音道。 纪绾绾：“……” 她反应了半晌，才察觉到对方眼里的揶揄之色。 松一口气的同时，却也不由狠狠耸了耸鼻。 爸爸真是太坏了！ 慕云城脸上的笑意瞬间扩散。 纪绾绾被他笑得气急败坏，要不是碍于场合，都恨不得直接上手了。 “两位这么高兴，是在聊什么？” 纪绾绾听见这声音，不由得浑身一激灵，抬头却见白若寒踏月走过来。 而轩厅里的其他人，听到动静，也都纷纷看向他们。 慕云城抬了抬眸，弯唇道：“白大人莫非不知道，我与绾绾是旧识？你不会要我也像朱大人般，与自己的亲女避嫌吧？” 就，避嫌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白大魔头第一次被旁人搞得莫名其妙。 而还有人敢打断他的这一份莫名其妙。 “小舅舅。”苏凝雪不知何时走过来，向慕云城行了个晚辈礼。 这可是你自己说，不要避嫌的。 慕云城对她点了点头。 苏凝雪亲热地抓起纪绾绾的手，道：“光站在外头坐什么，绾绾，快来玩啊！” 玩个屁！跟你有这么熟吗！ 纪绾绾心内吐槽，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跟着苏凝雪走进去，不知对方要带自己“玩”什么。 苏凝雪先是邀她弹琴，后又与她手谈。 众目睽睽之下，纪绾绾不好拒绝。 与书画不同，她竭尽全力，那一首曲子弹的，却也是平平无奇，衬托得苏三小姐方才的弹奏，简直就是有若天音。 可下棋的时候，纪绾绾却轻而易举赢了苏凝雪，看得大家都极是瞠目。 “果然像我。”慕云城轻声嘟囔，毫不掩饰笑意。 嗯，弹琴不像，另当别论。 白若寒若有所思地看了慕云城一眼，道：“殿下对这位纪姑娘，倒实在是另眼相看，仿佛都越过了自己的外甥女去。” “外甥女，到底也存了个外字，是外人。”慕云城道。 “那纪姑娘呢？难不成是内人？”白若寒道。 “嗯，是内人。”慕云城几不可闻地说道。 白大魔王的眼睛瞬间睁大。 他仿佛偶然之间，得知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这些侯府高门，王公将相，可真是……混乱啊。 “那不是你……外甥的未婚妻！”白大人尤处于自己的震惊之中，没能够回得过神。 他行事再随心所欲，却也不敢像这位武陵王殿下一样，惊世骇俗。 慕云城云淡风轻道：“外甥，也是外人。” 白若寒：“……” “还要劳烦白大人高抬贵手，网开一面。”慕云城道。 白若寒若有所思，心下也是明了。 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来，武陵王殿下，并不欲纪绾绾进宫。 可他到底是没想到，内里竟然是因为此等原因。 你们这些高门大户出身的子弟……可真会玩。 “那我可就要考虑考虑了。”白若寒弯眸，瞳仁里的两轮冰月，成了一对灿亮的笑眼。 · 宴会结束，女孩子们被各家派来的马车接回家。 没人来接的，白若寒和朱知府也一一命人将她们妥善送回家去了。 纪家的女孩子多，沈氏和庞氏放心不下，妯娌两个亲自来了。 纪绾绾刚刚要上马车，却被人喊住了。 她一听那声音，眼眸就是一亮，笑意如花一般在脸上绽放，怎么遮掩，也遮掩不住。 沈氏瞧着她这一脸高兴劲儿，神情不解又古怪。 “二太太。”慕云城对沈氏道，“可否容我与六姑娘说几句话，稍后在下自会将六姑娘送回家去，万不会出什么闪失。” 沈氏一见是武陵王，虽还嫌弃六丫头脸上那一点也不矜持的笑意，可轮到她自己，却也忍不住受宠若惊，哪里还有半点拒绝的可能性。 卫东推着轮椅，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并不存在，无论主子和纪姑娘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他只是一个推轮椅的工具人。 纪绾绾和慕云城并排走在大街上，眼前灯火连绵，天际火树银花，哪怕此际夜色已临，街头巷尾依旧有不少青年男女结伴而行，人人脸上都漾着甜蜜而美丽的笑意。 “殿下，你要和我说什么？”纪绾绾歪头看身畔的人。 恰有一束烟花升起，于本就灯火辉煌间，愈发映亮他的面容，青丝随夜风扬散，他俊美无畴有若神祇，便不似这人间该有的景致。 卫东不知何时也停了推轮椅的举动，一行三人便停在街边，看漫天星火如花雨散落，汇作最美的人间。 慕云城侧过头来看纪绾绾，唇畔露出微微笑意。 他仿佛说了什么，纪绾绾没有听清。 “啊？”她一脸懵然地看着他。 没等她反应过来，慕云城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往自己的身边，另一手轻理了理她略有些被夜风吹乱的发丝。 “今日，是七夕。”慕云城仰脸看她，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纪绾绾俯瞰着男子不似人间所有的俊颜，面颊顿时如火燃烧，胸腔里的小鹿，也险些就要跳出胸口。 数丈开外，白若寒看着街头相视的男女，眸中神色玩味。 “有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4 不需要担心 灯火煌煌，车马喧嚣。 苏凝雪放下车帘，神色之间满是不愉，就连眸光也黯淡了。 “三姐姐，你在看什么？”苏四姑娘问道。 苏凝雪摇了摇头。 苏大姑娘不动声色，也撩开帘子往外望了一眼，恰看见纪绾绾与武陵王殿下并肩而行，不由也是一怔。 只不过，武陵王的事情，她也曾听纪绾绾与柳氏说过些许，二人是有师徒之名的。 如此说来，三妹妹在不高兴什么？ 苏大姑娘心头一跳，隐然间似有猜测，只是她向来不理事，立时便似未察觉异样，不动声色地将车帘给放下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永宁侯府门外。 天色已晚，苏大姑娘与苏四姑娘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苏凝雪却先去见过了母亲。 让她意外的，是兄长苏煜竟然也在母亲处。 七夕又是乞巧节，女儿节，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日子，所以在民间，也向为青年男女们少有的可光明正大互相相看的日子。 所以书院也在这一日给学子们放了假，苏煜一早便回了家中。 清早的时候，他便存了送姐妹们去风荷苑的意思，却被苏凝雪拒绝了，才没随她们一同前去。 “这么晚了，哥哥也还在？”苏凝雪佯作不知兄长的心思，笑着说道。 苏煜弯唇笑了笑。 苏凝雪笑道：“哥哥莫非专程是在等我？” “自然。”苏煜笑着说道。 兄妹三人的感情向来要好，这话要放到从前，苏凝雪自然是信的。 只不过现在…… “你这孩子，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样的大事，也就你父亲是个心大的，为娘和你哥哥，怎么能不挂虑。”永宁侯夫人亲热地搂过女儿，在自己身边坐了，忙不迭问道，“快将今天的事情，说给我们听听。” 苏凝雪笑道：“果然还是母亲和二哥最为关心我。” 她当下便将今日风荷苑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言说的对象，却大多都是自己家的几个女孩子，又或者像徐明月那样的特殊事件，听得永宁侯夫人咋舌连连。 而在她说这些人时，苏煜的目光却一直有些游离，像是心思并不在上面似的，却也不好公然打断。 好在有永宁侯夫人，问出了母子俩都极为关切的一人。 “那……绾绾呢，她怎么样？”永宁侯夫人问道。 苏凝雪想了想，道：“绾绾妹妹，自然是不需要人担心的。” 永宁侯夫人和苏煜对视了一眼。 苏凝雪尚未回来时，母子二人都正商谈着苏煜与纪绾绾的婚期。 虽有些疑惑儿子态度的转变，怎就由原本的并不热切，变换为而今这样，巴不得早些娶纪家姑娘过门了。 但这总算是和自己的意思达成一致，这样的转变是好，而并不是坏，所以永宁侯夫人也是非常支持的。 在这件事情上，母子可谓是一条心。 他们也是觉得，凭心而论，以他们对纪绾绾的了解，纪绾绾是必不能被白大人选中的。 可现下，苏凝雪却这样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5 变数 自然不需要人担心？ 那是什么意思？ 这才是母子二人如今最担心的事情吧。 苏凝雪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纪绾绾如何向众人炫耀白玉，如何下棋赢了自己，出尽风头。 苏凝雪记得，二哥显然是不喜这样的高调喜炫耀的女子的，所以着重强调了纪绾绾得到白玉后，是如何的迫不及待向众人展示。 谁想，苏煜和永宁侯夫人听闻，眼里面竟俱是温和的笑意，那目光简直都能称得上是慈祥了，就像在看自己家孩子似的。 不，比看自己家孩子还要过分呢，苏凝雪刚说自己时，他们可都没有露出这样一副痴笑的神色。 那是真的发自心底的喜爱一人，才能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绾绾她下棋，竟然还能够赢过你？”侯夫人一脸惊喜地问道。 苏凝雪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谁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是啊。”苏凝雪说道。 看那样子，侯夫人简直恨不得问一问其中的细节，可到底是存着顾虑，不好太伤了自己女儿的面子，硬生生的忍住了。 “母亲和二哥定然都没听说，今日文试的主考，是小舅舅呢。”苏凝雪道。 苏煜脸上微微讶然。 永宁侯夫人却是一副早已知晓的神色，道：“咳，我知道，云城一早就和我说过了，只是为了避嫌，所以我也没伸张，没告诉你们姐妹。雪儿你虽是个好的，可总有些人沉不住气。” 这话首指，自然便是口无遮拦、生性高调的苏二姑娘了。 苏凝雪倒是没有多想。 多想的是苏煜。 他想起方才，妹妹说的，绾绾“自然不需要人担心”那句话。 苏二公子虽少小离家，可对这些高门大宅里的弯弯绕绕，却是从小见的多了，他的心思又细腻，未必不能体会出妹妹话里的意味，那显然是有所指的。 苏凝雪将这母子二人的神色，尽数纳入眼底。 “宴席进行到一半，绾绾就和小舅舅到外头去说话了，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总之两个人都是很开心的样子。”苏凝雪道，“以至于都引起了白大人的注意。我生怕白大人不愉，才寻了绾绾来与我们几个姑娘弹琴、下棋，将这件事情遮掩了过去，白大人倒是也没有说什么。” 永宁侯夫人神色复杂。 那绾绾这是，给白大人留下了坏印象？应该是的吧？ “小舅舅倒是一直很喜欢绾绾的模样。”苏凝雪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犹豫，欲言又止地看了苏煜一眼。 苏煜探询地看向妹妹。 苏凝雪道：“后来回家来的时候，我还瞧见他们二人走在街头，一起看烟花呢。” 苏煜彻底开心不起来了。 永宁侯爷的脸上，也不可遏制地，透出几抹担忧。 他坐在茶楼密闭的包厢里，相对而坐的是纪老太爷。 一直到天色全黑，两人派出去的探子才陆续回来，向两人禀报了今日风荷苑中，发生在纪绾绾身边的事情。 二人谁都不希望，纪绾绾被白若寒瞧中。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还有慕云城这个变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6 独一份 七夕过后，除了当天有女孩儿留在风荷苑中的人家翘首以盼，等着特使大人给个结果，杭州城里寻常百姓的日子，并没有什么改变。 半上午的时候，纪府门前的长街却忽然热闹起来。 沈氏都还有些懵，却见一行人吹吹打打，已然到了纪家大门口。 “这是怎么了？”沈氏忙扶着大丫鬟们的手，出来查看。 “是白大人谴人来送赏赐。”门房说道。 沈氏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给谁的赏赐？”沈氏问道。 而她很快就明白了。 一箱箱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源源不断地被抬进纪家，件件都是好物。 对于纪家来说，这一些或许不算什么，可白若寒，代表的却是皇室，这些东西，等于便是皇室赏赐下来的。 而这些东西，还点名都是给纪绾绾的。 “这是为什么？”沈氏问传来送礼的人。 因为特殊时期，但凡关心甄选结果的人家，总格外派人留意着杭城里的风吹草动，沈氏却没听说，还有哪个女孩子，也像纪绾绾般有这待遇的，被白若寒亲自命人送了礼物过来。 这是，被瞧中了？ 送礼的人却一问三不知，只说是白大人送给纪六姑娘的礼物，便离开了。 送礼的阵仗太大，不到片刻，小半个杭州城，就都知道了这一件事情。 苏凝雪安坐家中，便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她一下子就把手里的茶盏给打翻了。 “姑娘，您没事吧？”丫鬟忙在一旁着急地询问，生怕是自己太过莽撞，就这样将这消息毫无遮掩地说了出来。 而作为苏凝雪身边最为信任的大丫鬟，紫娟自然也是急姑娘所急的，打从姑娘回来，她便一直留意着家中的大小事情，杭州城里的一点动静，更是不消苏凝雪吩咐，她便格外上心的。 白大人派人送礼物上门，放在整个杭城，都是独此一例，一整日里，并不见有人上他们侯府的门来。 “没事，茶水烫了些罢了。”苏凝雪搁下茶盏，云淡风轻地说道，“以后记着，注意些这茶水的温度便是。” 紫娟点点头应下。 苏凝雪道：“走，我们去给父母亲请安。” 苏凝雪来的时候，永宁侯爷却不在。 他昨天半夜方归，今日没用午饭，却又赶着出门了。 对于丈夫的行踪，永宁侯夫人从来都是不过问的。 只是在侯爷出门前，永宁侯夫人却再一次跟他提起了，上纪家去将婚期定下来的事情。 永宁侯爷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一副始终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样子，直到永宁侯夫人耐受不住，多说了两句，他方才应了一声，道：“既如此，我这便去往纪家走一趟。” “你一个人去？”永宁侯夫人问道，“会不会显得太不郑重？让他们兄弟二人一起前去？要不要我再喊上云城？” 苏烬是世子，苏煜是当事人，而慕云城不仅是苏煜的小舅舅，更有武陵王的身份在，这样的阵仗，怎么都可说是郑重其事，放在谁家都不算是失了礼数了的，足可以见诚心。 永宁侯爷却像赶着出门似的，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永宁侯夫人，光剩了永宁侯夫人在家中撒闷气，埋怨丈夫办事不牢靠，倒不像是真有心要结亲，而光是应付敷衍她似的。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永宁侯夫人一个人对着丫鬟碎碎念，“过去一定要定下婚约，要结亲的是他，如今反而又不将事情放在心上了。还说我们女子多变，我看他们男人啊，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侯夫人吐槽侯爷，一旁的大丫鬟哪怕往日里再得宠，又哪里敢多嘴，只能在一旁陪着干笑。 “三姑娘来了。”屋外传来丫鬟们行礼问安的声音，苏凝雪跟着走了进来。 永宁侯夫人正有一肚子的槽要吐，便将这诸般埋怨与苏凝雪说了。 苏凝雪闻言未语，脸色却像是变得很奇怪。 永宁侯夫人瞧出她的变化，说道：“雪儿，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苏凝雪忍了半晌，到底是没能忍住，说道：“母亲，你真的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要把纪家姑娘娶进门吗？” 永宁侯夫人一怔，像是如梦初醒似的，重新打量苏凝雪，迟疑着反问道：“你……难不成不乐意见着绾绾进门？” 苏凝雪不动声色，推开母亲一直握着她的手，唇边溢出一声冷哼。 侯夫人讶道：“雪儿，你向来最是懂事，善解人意的孩子，不会还记得先前的那一点龃龉，心中还对绾绾存着不满吧？” 哪怕掌着偌大侯府，侯夫人也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女儿和纪绾绾能有什么相冲突的地方，又能有什么是不可调节的矛盾，若说妯娌之间，或许还要攀比来去。可是小姑子和嫂子…… 侯夫人想不出来，总之她自己是真的没有经历过这一种事情。 苏凝雪收起先前那一副古怪的神色，她的脸上仿佛一刹那间失去了所有情绪，让人瞧不出喜怒，瞧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更无从推测她是在想什么，说出这一句话来，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母亲多虑了。”苏凝雪笑了笑道，“虽是我未过门的嫂子，可说到底，绾绾还小了我半岁，我又哪里会和个将来要做我嫂子的小妹妹计较，就算往常有一些误会，可我也是从来都没放在心上的。再说了，瞧绾绾和大嫂还有大姐姐的关系都那么好，反叫我心生羡慕呢。要说起来，我才是二哥嫡亲的妹妹，竟反叫大姐姐越过了我去。” 若是往日，侯夫人少不得要纠正她，被大姐姐越过去不越过去，这种话没必要说了，总归是一家人，何必说这种话，来刻意区分出亲疏远近来。 可有了先前那一阵古怪的感觉在前，她此时再说这一番话，侯夫人也只是多打量了她两眼，却见女儿的脸上，依旧还是那一副乖顺文雅的笑意，就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依旧还是那个孝顺父母，行事得体，全杭州城最为人所称道，也最让父母骄傲和省心的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7 此二者是谁 侯夫人重新握住女儿刚抽开的手。 她只当那是一场意外，是自己方才多心了的。 “你能这样想就是极好的。”侯夫人道，“雪儿果然最是稳妥懂事，识大体的。任何人都比不了。” 苏凝雪弯了弯唇，却看着母亲道：“任何人都比不了，母亲当真这样想吗？” 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侯夫人笑意不变，点了点头，道：“自然。” “可是，女儿到底还是被人比下去了。”苏凝雪叹了口气，道，“母亲该不会没有听说，今日上午，白大人便谴人上纪家，给纪六姑娘去送礼的事情吧。满杭城的女孩子，当日我们留下来的，刨去徐家姑娘，可也还有三十多人呢。可这样的待遇，始终却只有绾绾一个。真不愧是母亲看重的人。” 这消息，侯夫人自然也是一早就知道了的，不然，她也不会那么着急的，再一次催促着永宁侯爷，将定下婚期的事情，又一次提了起来。 侯夫人始终心怀惴惴。 哪怕她早就已经知道了，此时苏凝雪又刻意提起来一次，侯夫人的脸色不由略微凝滞。 苏凝雪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眸中的神色转为冷然，娇若鲜花的脸上，却还是那般温婉柔顺笑意，仿佛不曾包藏半点无法与旁人言说的私心。 · 永宁侯爷到了纪家，纪家的门房熟门熟路，便将其请到了纪老太爷的院中。 纪老太爷依旧站在那棵郁郁葱葱的枇杷树下，仿佛是在逗鸟，那眼神却更像是穿过鸟笼，不知道落在了何处。 幸许是远些地方的一棵树，又或者是天边的一片云，更又可能，是遥远时光河流里，偶尔被截断的某一处回忆。 苏侯爷一行人的脚步，很快就使得纪老太爷从自己的思绪里，惊回过神。 要是外人在此得见，定然会很是惊讶，竟能看见向来雷厉风行、纵横商场的纪老太爷脸上，露出如许茫然的神色。 察觉苏侯爷的到来，他脸上茫然才悉数退去，立时便将那鸟笼摆到一旁，引了苏侯爷进屋入座，遣走所有下人，闭门密谈。 一夜不见，纪老太爷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多了几条，整个人看上去老而颓靡，却更是因为这一份凭空多出来的苍老，让人越发不敢小觑这个在杭城商场里，厮杀了数十年的商人，让人毫不怀疑，哪怕风烛残年，这一位老者的体内，也依旧能够被激发出，积蓄了半生的力量。 “太爷，沉住气，事情还没到最坏的那个程度！”苏侯爷一进门，就对纪老太爷说道。 “我知道。”纪老太爷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太过为己担忧，道，“只是你我躲在杭城，总是不想郡主太过显露于人前，为了其安全计，有关身世真相，除了你知我知，就连郡主本人也不知道。可不想，她却还是引起了那些人派出来的爪牙的注意。” 苏侯爷苦笑道：“郡主玉质兰心，放在何处都必会绽放出自己的光芒，却不是能够如我等所想，是那般轻易就能够被掩埋的。” 纪老太爷道：“或许是我老了吧，这十多年来，我常常会将郡主真的当成是我顾莲生自己的孙女，也只是我的孙女而已。她这一生，都将在你我的羽翼庇护之下成长，而不必去面对外界，那腥风血雨肮脏的一切。” 苏侯爷叹道：“这又何尝不是我所想。过去那十多年，你我瞧着郡主的性子，都盼她余生安好便是。却不想近来，她却是越来越叫你我出乎意料了。” “是啊。”纪老太爷道，“那到底是燕王殿下的遗孤，纵使长于我这庸人之手，却也不能埋没她的本质。” 苏侯爷思量半晌，道：“可是昨日风荷苑中发生的事情，你我都已有判断，郡主的表现虽能算作是上等，却也并不能说就是顶好的，能与她相提并论的，便不乏有人在。可为何，白若寒今日，却偏偏给她送礼，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并不就是我们所担忧的最坏的那一种结果。郡主身份隐秘，最起码，白若寒便不是真的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否则，就不会是谴人上门送礼那么简单了。” “你说的是。”纪老太爷道，“是我这个老家伙，先沉不住气了。” 苏侯爷的姿态亦轻松下来，笑道：“太爷与郡主朝夕相处，祖孙情感便是比寻常人家的还要好些，关心则乱也并不稀奇。” 两人正说话，却听见一阵脚步声。 每逢纪老太爷关门会客，除非有重大事，这院里必然没人敢轻易踏足。 苏侯爷也清楚此事。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交谈，纪老太爷亲自前去开门，却见是自己身边的亲信长随。 “出什么事？”纪老太爷问道。 “太爷。”亲信的脸上，隐隐有几分激动之色，道，“知府那边，公布出昨日风荷苑中，甄选进宫女子的结果了。” 纪老太爷立时回头，与苏侯爷互看了一眼。 两人都不由屏住呼吸，提起了一颗心。 “如何？”纪老太爷迫不及待地问道。 “费那般大阵仗，竟然只选中了两人进宫。”亲信道。 两人？ 纪老太爷和苏侯爷也都有些惊讶。 相比往年，杭州城中只出两人，确实是极少了。 消息传出，杭州城中的官宦人家，甚至有不少都在检视自身，还有的跑去与知府嘀咕，都疑心是否他们杭州城的官贵人家招待不周，引了这位白大人不快，因而才不愿意向宫里引荐他们杭州城的女孩子。 可这种话，这一群富贵人们，都只敢在心中嘀咕一阵罢了，绝对没有人，敢去问到白若寒的脸上。 “此二者是谁？”纪老太爷问道。 “说来也瞧。”亲信看着纪老太爷，又看了看苏侯爷，道，“一位是咱们家三姑娘，还有一位，是永宁侯府的三姑娘呢。杭州城今年，被选中的是两位三姑娘！” 纪老太爷与苏侯爷面面相觑。 两人稍微松一口气。 总算是暂时不用将他们庇护的那人，送去最危险的那个地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8 送你点礼物 早在报喜的人上门前，永宁侯府和纪家，就分别先得到了消息。 苏三姑娘被选中进宫，虽不失为一件大喜事，可满杭州城的人都不觉得意外，更别说是侯府上下。 便是只选一个人，也该是苏凝雪被选中的。 因此，整个永宁侯府都表现得很是宁静淡然。 与之相比，就是沈氏和纪妙妙听到消息时的不镇定了。 “哎哟，妙妙，我的妙妙啊！”沈氏看着女儿，一时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根本都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好了。 纪妙妙自己也是一脸的哭相。 她怎么就这么优秀，这都被看中了呢。 可她压根儿就不想进宫啊！ “纪绾绾，你也太过分了！”纪妙妙骂纪绾绾。 纪绾绾莫名其妙，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怎么了我？” 纪妙妙一边抹眼泪，一边分外委屈地说道：“当日收白玉的是你，大清早收礼物的也是你，怎么最后被选中进宫的，反而是我啊！” 纪绾绾哭笑不得，道：“那能有啥办法，咱们三姑娘足够优秀呗，可不得把我这收了礼的，都给比下去。” 纪妙妙气得直掉眼泪。 “好了好了，别哭了。”纪绾绾笑着安抚她，道，“白大人送来的那些，你瞧中什么，尽管到我屋子里挑了去。若还不够，我再陪你上一回街，你瞧中什么，尽皆由我掏腰包好了。” 纪妙妙正想说，“谁要你的”，纪家的女孩子，就没哪个会缺了银钱。 可她转念一想，榜文已出，事情也已然是无从更改的定局了，难得有一次宰纪绾绾的机会，可不是不宰白不宰吗？ 纪妙妙吸着鼻子答应下来，道：“那好吧，你可不得耍赖。” “赖不了你的！”纪绾绾看着她直笑。 纪妙妙差点又着恼了。 可她哭了一顿，到底是安慰自己，真的只怪自己太优秀了，哪怕再隐藏实力，却也还是难以掩盖去自己的光芒，在杭城几百个闺秀里面脱颖而出。 可是…… 想到要和苏凝雪一起上京，纪妙妙不由脖子一凉。 “走走走，咱们这就到你屋里去，我要选东西去呢！”纪妙妙忙不迭地抱住纪绾绾的手臂，拉扯着人就要往外走。 “这么急啊！”纪绾绾差点被她拽得一个趔趄。 沈氏和纪冰冰、纪清清两姐妹也要跟来，却被纪妙妙给拦住了。 “你干啥？”纪绾绾问。 纪妙妙见甩脱了众人，才再一次垮下脸来，将自己的担忧说了。 纪绾绾原本想安慰她，千万记得与苏凝雪保持距离，可她仔细想了想，仿佛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我不管，我可不想和这么可怕的人，结伴上京！”纪妙妙哭道，“要不咱们去告发她吧！” 纪绾绾道：“告发，告她什么？眼下别说没有证据了，就算是有，也不见得就真能把她如何……” 何况，这其中还夹杂着他们纪家和永宁侯府的交情。 “那怎么办？”纪妙妙道，“就由着她把我害死么？” “你冷静些！”纪绾绾道，“她好端端的，害你干什么！” “那她好端端的，害周令仪干什么！”纪妙妙道，“万一到时候，我比她更得太后的欢心，又或者，她有旁的什么地方看我不顺眼了，那还不是说弄死，就把我弄死！” 纪绾绾本想说，你循规蹈矩的，上京路途是在白若寒的眼皮底下，苏凝雪哪敢轻易造次，等到了皇宫之中，左右不会只有你们两人，还有其他地方被选中进京的女孩子，你尽量少与她接触就是了。 可她知道，光是如此，说服不了纪妙妙。 而且，让纪妙妙去面对苏凝雪，确实也还是存着一定的风险的。 “你别急，我有办法。”纪绾绾道，“我给你做一些防身之物。” “真的？”纪妙妙双眸一亮，顿时破涕为笑。 纪绾绾点点头。 “是什么防身之物？”纪妙妙问。 纪绾绾懒得和她解释，只道：“等我做出来，你就瞧见了。” 纪妙妙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噘着嘴道：“那好吧，就信你一回。” 纪绾绾点点头，道：“那你先回去吧。” 纪妙妙：“？” 纪妙妙道：“不是说好了，到你院子里去选礼物吗？” “你不是已经选好了吗？”纪绾绾嘻嘻一笑，道，“我过两日就给你！” 她说罢，也不管纪妙妙，自己一阵风似的，就跑没影了。 纪妙妙都还没回过神，纪绾绾这臭丫头，身形什么时候这么快了，就跟话本子里面的“轻功”一样。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轻功，就算有，也不可能就落在纪绾绾的头上，让她学会啊！ 纪妙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臭纪绾绾，果然没这么淳朴敦厚，自己果然是没得到能狠狠讹诈她一笔的机会。 “纪绾绾，你这个小人！”纪妙妙站在原地，大声喊道。 纪绾绾压根听不见，反是吓了刚巧路过的沈氏一跳。 纪妙妙吐吐舌头，赶在沈氏发火之前，慌忙跑走了，速度一点儿也不比方才纪绾绾慢。 · 杭州城中虽只选出两人，可自有人络绎不绝，上永宁侯府和纪家去道喜。 这两家，也是要长辈带着被选中的姑娘，亲自上门去拜谢过赏识抬举她们的白特使的。 纪妙妙跟着沈氏，到达白若寒于杭州城中暂居的别院时，恰好也遇见了永宁侯夫人和苏凝雪。 苏凝雪温婉有礼地拜见过她二人，纪妙妙险些端不住，拼命忍住了，才回了她一个平辈礼。 她的姿态太过僵硬，一看就是一副很紧张的模样，苏凝雪果然注意到了。 “妙妙不要慌张。”苏凝雪笑着安慰她，道，“白大人虽为人严肃，却并不难相处的，七夕那日我们不都见着了。只要你我处事谨慎，不行差踏错，待白大人恭谨为上，必然也不会被刻意刁难，你且放轻松些。” 永宁侯夫人和沈氏俱含笑看着苏凝雪，都觉她甚是识大体。 沈氏原本是非常担心女儿的。 以纪妙妙这心性，进宫去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端来，怕只怕都还没正式进宫，只是在进京路上，就先惹了白若寒不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9 就这么好命 沈氏趁机握住苏凝雪的手，道：“不愧是侯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人，三姑娘这举止还有谈吐，瞧着就和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家里出来的人不一样，能与三姑娘一同上京，可也是我们妙妙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纪妙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槽要吐。 第一，她怕的根本就不是白若寒，天地良心，白大魔王再可怕，跟她纪妙妙又有什么关系，哪怕别人再害怕得厉害，可她纪妙妙，就是从来都没察觉到过这个点。 我怕的，根本就是你苏凝雪，是你这个变态女人，好吗！ 第二…… 纪妙妙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的亲娘。 沦落到和苏凝雪一起上京，该是她几辈子不修才是，怎么就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苏凝雪笑着对沈氏道：“二太太过谦了，我与妙妙能有缘分一同上京，也是我的幸事，我二人自是要互相照拂的。” 侯夫人知道沈氏是放心不下女儿，便笑着宽她心道：“说起来，雪儿还比妙妙大上半岁，这一路上有什么事情，让雪儿这个做姐姐的多担待些，也是应该的。” 沈氏分外感激地看着她们母女俩。 纪妙妙整个人都快不好了。 她还盼着大家哪怕一同上路，可千万别有什么交集才好，可如今娘亲和侯夫人如此一说，怕是本没交集的，都要变得有交集了吧！ 纪妙妙这么一通胡思乱想，原本紧张的心绪，倒像是放松了下来。 苏凝雪来拉她的手。 纪妙妙抬头，恰看见对方眼睛里，隐藏极好的一丝轻亵。 就……怎么说呢。 纪妙妙按捺住自己的暴脾气。 你就小瞧我吧，也挺好的。 一行四人拜见了白若寒，其间亦有朱知府及其夫人作陪。 白若寒瞧着冷冷淡淡，并不似以往般谈笑风生。 都说这位活阎王性情不定，喜怒无常，其他人自然不敢表现出有半点不满，只盼着这一走过场，也可无波无澜地过去。 为了怕要冷场，朱知府和朱夫人，各种夸赞的话，自然不要钱似的，往两位姑娘们身上去。 纪妙妙也就罢了，毕竟本质摆在那，搁苏凝雪面前，确实也没太大的东西可以夸的。 夸她容貌？好像是还不错。可还有个更不错的苏凝雪啊。 夸奖才学？人第一的就搁这站着呢。 纪妙妙自己倒是不在意，不是她真有多淡泊名利，人还有哪个不乐意听夸赞自己的话的呢。 只不过无论是苏凝雪，还是白若寒，想到自己不久后的处境，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和这两人相处，纪妙妙实在不乐意在她们面前去出那可有可无的风头，明哲保身也就是了，最好能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使得苏凝雪压根就不屑于出手对付她这样一号人，那才算是最好的。 纪妙妙巴不得如此。 在朱知府及其夫人的努力推进下，一场致谢的茶会安安稳稳下来，白若寒也与两家说定了进京的日期，算起来还有两月余，两家人都不由得松一起口气，总体说来也是宾主尽欢。 将离去时，沈氏道：“白大人厚意，我这做婶娘的，就先代绾绾谢过了。” 众人都是一愣。 白若寒派人送礼物去纪家的事情，在场的众人自然都是知道的。 而沈氏此语，不仅是道谢，也是一声探询，因为实在没有人知道，这位白大人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沈氏借道谢之名，怎么着也想弄清楚一二，好端端的，白若寒到底为什么要给纪绾绾送礼物。 这人，存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朱知府尤其紧张，生怕沈氏节外生枝，惹了这一位不悦。 然而白若寒却并没有流露半点不高兴的意思，他反是今日里头一回，脸上流露出点真切的笑意，道：“没什么，六姑娘棋艺高超，白某人很是欣赏。” 棋艺高超？ 纪妙妙下意识地去看苏凝雪。 苏凝雪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要强自维持镇定，一时之间异彩纷呈，很是好看。 白若寒如何得出纪绾绾“棋艺高超”的结论？ 不过是当日，苏凝雪拉着纪绾绾，下了一盘棋。 而棋局的结果，是纪绾绾赢了，且是大胜。 仅是赢了一局棋，便能获得白若寒如此赏识，都到了亲送谢礼去的程度了？ 而自己，却是生生做了人家的踏脚石！ 苏凝雪的心里，又哪里能够不恨。 白若寒虽未明说，她自己心里却一清二楚。 不过，苏凝雪很快就将这一抹不愉的情绪，给拂散了。 再赏识又如何，还不是没有选她进宫。 可见在白若寒眼内，纪绾绾除了棋下得好一些，旁的也并没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 纪妙妙感觉自己，嫉妒得都快要发狂了。 这破纪绾绾，怎么就这么好命，既得了那么多的好物，眼下白若寒这样一解释，她今后的声名也算是有了。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光得好处，还不用进宫！ 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可他们纪家的女儿，又哪里会愁嫁。于婚姻一事上，甚至比那些官贵人家的小姐，还要更恣肆些，因商户确实没那么多的讲究，她们想嫁谁就嫁谁。 因此，纪妙妙还真没那么稀罕进宫这一档子事。 这个纪绾绾！ · “阿嚏——”大热的天气，纪绾绾莫名打个喷嚏，忍不住抱怨，“谁念叨我呢，都说背后不说人，可真是的！” 碧玉和若玉都在她一旁偷偷笑。 红珠瞧见了，教训两个年级小些的大丫鬟，道：“姑娘都打喷嚏了，你俩还光顾着笑话姑娘，还不快去拿衣裳来，省的姑娘真着凉了，看我不罚你们两个！” 纪绾绾忙摆摆手，三九伏天的，她哪里还能够着凉。 “不，不，不用给我加衣裳，我这样就够了。”纪绾绾道，“我出去一趟，祖父那边若谴人来寻我，你们给我说一声。” 红珠道：“姑娘要去哪？不带咱们去吗？” 纪绾绾狡黠一笑：“今日可是带不了你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0 鬼女 杭州城郊。 这个村子并不富裕，只因为河流经过，初一十五便形成市集，因而才勉勉强强聚了几户人家，村民们往日里砍柴打猎，种些田地为生。 距离村子中心最远的一处人家，已荒废了好些年了，破烂的草屋东倒西歪，门前的篱笆也破了无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再一次有了人烟。 篱笆、草屋一一修整，院子里的杂草被除去，种上一些清新的花卉，瞧着竟然还很有几分意趣。 到得某日的傍晚，烟囱里竟还冒出袅袅的炊烟。 刚有这发现的时候，村民们还都险些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山精鬼魅。 直到他们偷偷的前来探看，见住着的，却是一对面容姣好的少男少女。 这两人的形容虽有些落魄，身上的衣衫，也都不再光鲜亮丽，却能看得出来，那衣衫原本的料子，却是极好的，和一般众人们穿的完全不一样，反更像是杭州城里有些家底的人家出来的。 所以，这样的一对少年男女，如何会在他们这样的小村子里落户居住？ 村民们不敢掉以轻心，每天都派人在暗中悄悄盯着。 “吱呀”一声，门扉开起，周令仪一手挎了个篮子，从屋子里面出来。 大热的天气，她双手却都戴了一双手套，牢牢遮蔽住两只手的形状，提着竹篮往不远的河边走去。 在她出门后不久，裴珺也拄着双拐，从屋子里面出来，他慢吞吞地在院子里面忙活着，先是费了好大力气生火，然后在烧水的同时，给墙角种着的花儿们浇水，浇完水又开始修补起前些日子里，才补了一半的竹篱笆。 晌午的时候，周令仪回家了，裴珺一见了她，脸上便露出笑靥，像是把担忧的一颗心，都放回了肚子里去。 周令仪递给他看自己的竹篮，篮中装着满满的山菌、蘑菇。 裴珺为她擦汗，一面替她摘下手套。 周令仪先还有些不肯，可到底天气炎热，裴珺又与她说在家中无妨，没人瞧见的。 周令仪想着也是，便摘了手套，坐在窗边梳理长发。 哪怕已落到如今的境遇，她也还是改不了从前爱美的心性，或许也称不上爱美吧，只是曾经那样的人，到底比旁人更注重几分自己的容貌，哪怕落魄了，却也还是要干干净净的。 她坐在窗前，右手举着木梳，一下一下，慢慢梳理着自己一头瀑布般的长发。 被派来盯梢的汉子，往日里见的，都是些山村里面粗糙至极的婆娘，哪里见过这般欺霜赛雪的少女，险些便看得痴了。可他神色忽然就是一凛，几乎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忙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那少女伸出的明明是右臂，可手臂上，却是一只左手！ 汉子“蹬蹬蹬”往后倒退三步，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再往那窗子里看，不知何时却已不见了那少女的影子。 汉子连看了好几日，早对这房子的构造极熟悉了，只是先前，这少女一直戴着双极粗略、臃肿的手套，让人根本看不出手的形状，他还当这是城里人时兴的什么新玩意，又或这少女自己有什么特殊癖好，因而一直没注意过她双手的异样。 汉子跑到林子的另一边，从这里，能很清楚地从其他方向，观察那所破烂的屋舍。 果然，他很快就再次寻到了那少女的身影。 这一回，少女正举手替少年擦汗，两人说说笑笑，像是极为开心惬意的模样，而少年也根本对她双手的异样视若无睹。 汉子千真万确，断定自己是看清了，并不是他花了眼。 那少女的一双手，果然就是左右相反的一双手！ 这世上哪会有人拥有这样的一双手，这屋子里住的，莫不是两只鬼吧！ 汉子再待不下去，连滚带爬就像村子中央跑去，迫不及待地要把这消息告诉给村长。 村长一家正吃午饭，见他着急忙慌地过来，一家人都黑了脸，不知道他干嘛这么慌慌张张的。 直到汉子把这事情一说，村长和村长媳妇，都坐不住了。 “你可看清楚了？”村长问。 “这么大的事情，我要不是看清楚了，也不敢就跑过来告诉您啊，这不是冤枉了人家吗！”汉子说道。 村长顿时就愣了。 “村长，这事儿咋办，您可得拿个主意！”汉子说道。 “左右相反的女子……我倒是想起来，前些日里赶集时，听到的一件事情！”村长媳妇眼睛一亮，说道。 “什么事？”村长忙问道。 “这一对小两口，前些日子就已在别的村子出现了，女的被叫作‘鬼女’，想不到，竟跑到咱们村子里来了！”村长媳妇道。 “鬼女？”村长和汉子等人齐齐吸了一口气。 “那眼下，咱可怎么办？”村长问他媳妇。 “那几个被他们待过的村子，都将他们赶出来了，依我看，其他村子里不要的，咱们也断不能收留他们，谁知道他们安的是什么心，想要做什么坏事。当家的，你召集一帮人，咱们也去将他们赶走吧，让他们以后不敢再来就是！”村长媳妇琢磨着说道。 “是这个道理！”村长说着站起身，便让汉子去召集起了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往村子边缘的那栋茅草屋走去。 周令仪刚与裴珺将采回来的山菌、野菇煮下锅，白水滚滚，烫着这些野物，冒出一阵浓郁的清甜香气，让饥肠辘辘的两人都不由食指大动，也不知是谁的肚子先叫了一声。 两人对视，都不由噗嗤一笑。 裴珺弯唇，将周令仪的双手握进自己的手里。 可这温馨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破。 一群村人扛着锄头、镰刀、铁铲、扫把，气势汹汹地往他们家的方向走来。 本是田间忙碌的工具，却也是村野乡民打架斗殴的利器。 这样的场面，两人连日来都不知经历了多少，实在是太熟悉了。 还以为这村子人口稀少，又地处偏僻，村人们不会那么快便注意到他们，可谁想到，也不过才安家落户了几日，就又遭遇了和前面几个村子一样的待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1 两个残废 周令仪和裴珺对看一眼，两人的眼里，都流露痛苦之色，知道这个地方是待不下去了。 过惯了这般担惊受怕的生活，周令仪所有的值钱之物，都带在身上，而历经这段时间的颠破流离，她从家中带出来的那点本就不多的细软，本也就已经所剩无几了，剩下的那些都被她不分日夜地揣在怀里，为的就是应对眼下的这种突发状况。 哪怕再饥饿，两人还是没能顾得上喝上一口热汤，裴珺执起双拐，与周令仪互相搀扶着，从后门跑了出去。 村民们一见他们逃跑，愈发认定了周令仪“鬼女”的身份，纷纷往他们追打而来。 追逐的同时，有人还不忘一脚踹翻了他们先前用来熬煮山菌汤的陶罐。 因为裴珺腿脚不便，两人都没来得及跑进山里，便被村人们追上了，数不清的石块、菜叶，纷纷往这一对少年男女的身上招呼。裴珺尽力为周令仪遮挡着，这样的场面，他们经历的多了，两人竟都是一言不发，一声不吭，就那么生生地忍下来。 尽管裴珺遮挡着周令仪的身形，却也还是叫村人们瞧清了，她那骇人的一双手。 “妖孽，妖孽啊！” “果然是鬼女，到咱们村子里，还不知要怎么害人！” “好在村长英明，一早发现了他们的真面目，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样的祸事！” “看我把她的手砍下来，瞧她还能不能作恶！” 周令仪面色惨白，眼睁睁地看着说话那汉子高举锄头，果然就要往她腕上落下。 她已经历过一次断腕之痛，那是无数午夜，挥之不去的梦魇，往日里只是回想，都觉根本踹不上来气，此刻噩梦再临，却根本没有半分爬起来逃跑的力气。 周令仪绝望地闭上眼。 可是料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反是那要剁别人手的汉子，发出“嗷”的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村人们一下子也都懵了。 待他们回过神，却见不知何时，众人的身前已站了名黑衣劲装的少年。 他的长发高束成马尾，那发尾带着微微的一点卷，垂落颈后，行止间满是青春洋溢的气息。 少年的面庞唇红齿白，很是俊美，一双眼眸灿若星辰，此刻却流露出十分冷然的气息。 他的剑尖尤沾了一丝血，在方才在那村汉的身上留下的。 出剑速度之快，使得那汉子自己都没回过神来，更别说是旁人了。 汉子险些被吓破了胆，良久才敢确定，自己真的只是被划破了一层皮而已。 可若这少年方才下手不容情，那么此际，掉落在地上的，就不是他因惊魂未定，而拿捏未稳的锄头，而是他的一只手了。 “滚。”少年淡淡吐字。 村人们面面相觑，忽而反应过来，他的这个“滚”字，是和自己一群人说的。 这要大家伙，哪里放得下面子。 他们村虽小，好歹也是有着几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有婆娘，知道他们这一群人，都是村长挑选出来的干事得力之人，抄了家伙就威风凛凛地出去办大事的，哪能这般轻易，就折了颜面回去。 比这一个滚子，更具说服力的，是少年的剑。 众人只觉眼前寒芒一闪，先前那汉子的鬓发便被削了下来。 他们根本都没有看清，那少年到底是怎么出手的。 而他的剑锋，若是偏移上半寸…… “滚。”少年道，“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村人们虽仍心存不甘，可再没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们看着那少年冷然的神情，相信他真的是能够干得出那样的事情来的。 一群人很快就走得没影了。 裴珺与周令仪相互扶持着站起来，两人一起向这少年道谢。 少年的视线，扫过裴珺的双腿，和周令仪的双手。 “两个残废。”他说。 周令仪和裴珺都是一愣。 自从离开家，他们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侮辱、谩骂，却还是第一次有人，救了他们，还在救下他们后，评价了一句“残废”。可这两字，经由这少年说出来，却又像是不含任何侮辱性的色彩，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他观察他们，然后经由观察得出结论，这是两个残废。 周令仪和裴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裴珺察言观色，试探着道：“恩公若不嫌弃，不如去家中用一杯茶水？” 他也是看出来，若有这少年在，一时半刻，村人们必不敢来，他们便还能在屋子里过上一夜，至于明日如何，明日又能去哪，活一日算一日，所有的一切，便待明日再说吧。 少年也不知是否知他这般心思，只是默默审视了他一眼，便道：“带路。” 两人大喜过望，带着这少年往家中去。 经由方才村人们肆虐，这院子四周的篱笆再一次支离破碎，东倒西歪，一眼看去简直惨不忍睹。 但好在，院中的其余设施却是还没来得及遭受摧残，只是那煮汤的瓦罐碎裂，七零八落地散在地面上。 裴珺和周令仪，一人收拾这破瓦罐，满眼都是心疼之色，另一人却是进了屋子里去，半天捧出几个碗盏来，为恩人奉上热水。 少年却是没看那茶水一眼。 裴珺还当他是嫌弃，面上略有一些尴尬。 谁知少年却站起了身子，将自己的佩剑挂在了破损的院门上，便转身走了出去，其间未置一词。 几个轻身腾跃，少年身影兔起鹘落，很快便看不见了。 周令仪和裴珺俱不知这少年去哪，却能确认一点，他必然还会回来。 少年人虽暂时离开，却将佩剑挂在此处，为的便是震慑村人罢了。 两人的眼底，都流露出感激之色。 少年人很快便回来了，他回来时，手上提了一只山鸡，一只野兔。 这时候，周令仪和裴珺已将院子收拾好，院中燃起一点昏黄的灯火。 少年将山鸡和兔子一齐丢给裴珺，道：“借住一宿，这些便算报酬，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2 拦路打劫不成 周令仪和裴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分，更何况有这少年在此，他们的安全也更多了一份保障。 周令仪双手不便，做不了太精细的活，也怕自己留在院子里，碍了这少年的眼，便将拾掇山鸡、野兔的活交给裴珺，自去做一些别的。 裴珺烧开了水，一面料理这两只野物，一面向少年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日后有机会，我二人也可报答。” 少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还是淡漠地回答道：“江岐。” 裴珺和周令仪互看一眼，两人都没听说过江岐这个名字，也想不起来杭州城中有哪一户姓江的人家，家中有这么一位公子。 裴珺又是一番言谢，江岐不耐烦与他啰嗦，自去了一边闭目休憩。 烤肉的浓香直扑口鼻，周令仪寻出干净的碗筷来，两人将好肉先奉给了恩人享用，江岐却只取用了极少的一点，一鸡一兔几乎全进了周令仪和裴珺的肚子，两人颠沛多日，大半月来竟还是第一次尝到肉味，也总算是饱餐了一顿，这才恢复了力气，勉强又有了人样，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心里对这少年愈发感激。 饭后三人各自安歇，一夜无话。 第二日，这少年依旧进去山里，他既不说要走，周令仪和裴珺便也过一日，算一日，俨然已将这少年当作了自己两人的保护神，但凡有这少年在此，附近的村人哪怕再虎视眈眈，却也不敢再进来惹他们。 他二人身上都有轻重不等的伤势，干脆先在这里住着养伤，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做盘算。 江岐已在这山中转了许多日，再寻不到那一味“夙愿”，将会误了义兄的大事，他回去也不好交差。 少年人身轻如燕，在这山中兔起鹘落，四处搜寻着目标的身影。 他的眼眸忽然一亮，便见一处崖边，一株幽草正探出头来，顶上开了一朵三瓣的蓝花。 正是“夙愿”！ 江岐正要前去采摘，不想却有一人捷足先登。 那竟然是一名女子。 还是一名长相颇出众的少女。 少女采下这朵蓝花，脸上露出舒心的笑意，将这一株幽草扔进背后背的竹篓内，还轻快地原地蹦跳了一下，转身便想离开。显而易见，她的脚步也是极轻快极愉悦的。 这不是别人，正是纪绾绾。 纪绾绾答应要送给纪妙妙礼物的时候，心里面就已经有了计较。 她决定要做一些药粉，既便于携带、藏匿，又容易使用，效果还奇佳。 所需用到的药材，原本是可令家中管事出去采买的，先前见她要钻研医术，纪老太爷也给她搜罗来许多，可其中到底还有缺少的药材，纪绾绾想去了解一下城中药材铺的情况，增长一些见闻，便亲自跑遍了杭城的大小药材店，依旧没将她所需的那一味药寻齐，她便存了自己去杭州城郊的山里面采药的心思。 而她所缺少的，也正是这一传说只在杭城郊外山中生长的幽草。 “站住！”江岐喊道。 纪绾绾回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这黑衣少年。 “将夙愿留下。”江岐道。 纪绾绾差点没被他逗笑，这是哪里跑出来的野人，张口就要她把刚采摘的幽草留下来，他当这山头是自家开的不成。 少年看着她的反应，眯了眯眼眸。 很好，她果然知道“夙愿”是什么。 出乎江岐的意料，纪绾绾根本不与他废半点唇舌，转身便走。 江岐飞身上前，长剑未曾出鞘，便拦在纪绾绾的身前。 “你这人好没道理！”纪绾绾瞪着这少年怒道，“这幽草长在崖边，便是无主之物，你采得，我也采得，既被我先拿到了，你又凭什么要我将它留下，光天化日，你还想拦路打劫不成？” 江岐皱眉，他不是笨嘴拙舌之辈，只是向来出手比出口要快，根本不稀罕和这一个一看上去，就没吃过苦，更不懂得多少事情的女孩子多说话。 “你要怎样，才肯把夙愿交出？”江岐道。 纪绾绾眯了眯眸，她倒不是非夙愿不可。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纪绾绾道。 若真是有急用，那让给他也不妨，左右自己不过是做些药粉予纪妙妙防身，倒也不是非这一味奇草不可。 江岐冷冷道：“无可奉告。” 纪绾绾翻个白眼，再不理这少年，转身便走。 身后劲风袭来，竟是这少年猝不及防出手。 纪绾绾被吓了一跳，好在少年不曾出剑，而她胜便胜在身手也是极为灵巧。 世人多有虎拳、猴拳，常从动物身上，寻找武学灵感，纪绾绾也是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作为猫时的本能，也不比那上等轻功差的。 两人闪转腾挪，你追我赶，竟就在这山间大打出手。 纪绾绾被追得烦了，手指一模腰间，计上心来，竟是趁那少年不备，挥手撒出一蓬药粉。 江岐只怕那药粉中有毒，下意识地屏息避开，只是这一耽搁间，纪绾绾竟然便跑不见了身影。 江岐面色阴沉，待要追赶，却忽然察觉裸露在衣外的肌肤，有若万蚁爬过一般，钻心奇痒，心下便知定是那药粉之中存有古怪。 少年人无法，饶是以他的定力，也难受得面目扭曲，急寻之下瞧见一处山涧，飞身纵入水中。 入水的一刹，他尤记得那少女明媚娇妍的面容，心内恨得牙痒痒。 纪绾绾下得山来，脚步轻快，心情大好。 她脸上的笑意却忽然一滞。 前面路旁那挎着竹篮，低头采摘山菌的女子，竟像极了周令仪。 就连她身上的这一套素裙，纪绾绾也觉得熟悉。 那女子察觉了她的目光，也抬起头来，两相照面，不是周令仪又是何人。 上一回见面，还是在纪家大门外，周令仪向纪绾绾诉说了苏凝雪令人毛骨悚然的所作所为，那之后，纪绾绾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只在私底下，城中传出些有关周家的风言风语，说是周家女儿和裴家儿子一起私奔了，纪绾绾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谁都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在猝不及防间，又见到了对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3 还你一双腿 纪绾绾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走进这间虚掩着的破烂柴扉。 周令仪上前一步，将那破烂出许多缝隙的柴门推开，半转回头道：“进来坐吧。” 纪绾绾随她走进去，却见一男子正坐在院子里，修补破烂了的篱笆，不是裴珺又是何人。 “仪儿……”裴珺只以为是周令仪回来了，欣喜地刚抬起头，却愣住了，笑意定格在了脸上，眼中翻涌起诸多复杂的思绪。 不过片刻，他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拿衣袖仔细擦拭了一旁的矮凳，对纪绾绾道：“纪姑娘，你怎么来了，来，来，快请坐。” 他看着纪绾绾，手足之间满是无措。 纪绾绾将竹篓放下，在矮凳上坐了，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暂居的房舍。 周令仪端了一盏热茶过来，纪绾绾看她一眼，到底是将茶盏接过，喝了一口。 周令仪这才瞧着放轻松了些。 三人相顾，一时无言，还是纪绾绾先开口，打破了这略有些难堪的沉默。 “你们住在这里？”纪绾绾道。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 但好歹是在三人间寻到了一些话题。 周令仪和裴珺的脸上，都露出苦笑。 “暂时落脚罢了。”周令仪道。 纪绾绾看了一眼她的手，再瞧这二人，都比从前要消瘦许多，身上的衣衫也破烂了，不消说便知日子过得并不顺遂。 “你呢？”周令仪看向纪绾绾，道，“你这是？” 纪绾绾便将自己进山采药的事情说了，更与她说起，自她离开之后，杭州城中发生的事，当听见只是纪妙妙和苏凝雪被选中时，周令仪的脸上也没流露出太多的表情，仿佛那些过往，都已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苏三小姐，那样的人，想不到也……” 纪绾绾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想说，有些人，出身不好，便如她自己，又如周家姐妹，哪怕再努力，也很难企及自己所想要达到的高度。 而另有一些人，生生便活成了她们的对照组，心肠歹毒如苏凝雪，可就是生来顺遂，前途似锦，更能作为杭城贵女中的佼佼者，被甄选入宫，今后更是一飞冲天，旁人望尘莫及。 纪绾绾并不想陪她哀叹，她没这一份的心情，却也说了一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怎知道她进宫之后，会遇到什么事？” 很久以后，周令仪回想两人这日的一番对话，不由感叹纪绾绾当真是一语成谶。 可是眼下，她也只是短暂的一愣，只当纪绾绾是在开解自己罢了。 周令仪和裴珺向纪绾绾诉说自己二人近来的一些遭遇，却并未谈及被村人们驱赶追打，只拣些温馨有趣的事情来说，以免显得有卖惨嫌疑。 三人正说着话，裴珺忽然站起身，唤了声道：“恩公。” 周令仪随他视线看去，正是那自称名唤作“江岐”的少年回来了。 让周令仪和裴珺不明所以的是，随着这一声“恩公”，江岐和纪绾绾两相照面，却几乎是在同时出手，要不是怕把这好不容易有了些模样的破烂小院给拆了，简直恨不得都要大打出手。 “二位可是有什么误会？”裴珺忙上前想分开他二人。 江岐被他按住胳膊，下意识地想甩开，可看一眼这人颤巍巍的双腿，到底是没真的用力。 “你们认识他？”纪绾绾道。 周令仪这才将江岐在村人们追打时，救下他二人的事情说了，纪绾绾也因此知晓了他们的境遇。 纪绾绾冷哼道：“上来便要抢我的草药，还以为是什么恶人。” 江岐从始至终冷着一张脸。 周令仪和裴珺的极力劝说之下，两人才勉强暂息干戈，在这小院子里，假装作谁也看不见谁。 纪绾绾道：“你们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周令仪苦笑道：“走一步看一步罢了，总归人还活着，便还不到最差的境地。” 纪绾绾沉默没有说话，却是忽然看向裴珺。 不知为何，被她这眼风一扫，裴珺莫名生出些心虚的感觉，再想到自己二人曾经想对眼前这女孩子做的事，他不由羞愧得无地自容，好在是这女孩子自己聪明机敏，才没真的被他们所害，也使他们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你们总是这样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短时间内或还不妨，长此以往，怕是不能够。”纪绾绾道。 周令仪道：“可不如此，又能如何，要我再回去从前那个家中，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纪绾绾看向裴珺，道：“裴公子读了那么多年书，当真便没了读书人的气节？不想着再考科举，改变命运，报效家国吗？” 裴珺苦笑着看向自己的腿，道：“纪姑娘莫再取笑我了，我这一双腿，朝廷又岂会录用身有残疾之人……” 裴珺说到此处，却像是忽然领会了纪绾绾话中所暗含的意思，他不敢置信似的，抬头看向纪绾绾。 纪绾绾道：“不过是一双健全之腿罢了。当日是我命人废了你这一双腿，如今你既已有所悔改，我便将这一双腿还你，又有何妨。” 裴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向周令仪，却见对方的脸上，也是一副震撼之色，两人同时跪倒在地，对着纪绾绾磕了三个响头，趴伏在地泣不成声。 江岐并不知道这三人间有何过结，见他们如此，也只是冷眼瞧着，第二日一早，便离开了。 对于江岐的不告而别，纪绾绾乃至裴珺和周令仪都没有放在心上，本就是萍水相逢，这少年的生性又极冷，当初肯出手相救，便已是莫大恩德，他不愿深交，他们自然也不做多余想法，只盼着日后尚有机会遇上，再行报答。 江岐离开之后，纪绾绾也带着周令仪和裴珺，离开了杭州城郊，回到了纪家。 对于纪绾绾带了这两个人回来，沈氏是颇有微词的。 可沈氏最近，因为纪妙妙要进宫的事情，忙碌得焦头烂额，每日里忙着为纪妙妙打点行装，生怕遗漏了什么，根本就没空来理会纪绾绾这头，只当她是带回来两个玩具了。 除此之外，沈氏还存了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 妙妙被选入宫，可当初收了白若寒礼物的，却是纪绾绾，因此，沈氏总觉得，妙妙这入宫的名额，像是占了纪绾绾的便宜似的，哪怕纪家上下，并没半个想入宫的人，可这事怎么说，都算不得是什么坏事，沈氏对于纪绾绾，还存了点愧疚，再者说，这事情纪老太爷看在眼内，都不置评论，自己也就更没多余的立场，去插手了。 沈氏虽想的开，可纪府里多出这两个大活人。 这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杭州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4 利益 “听说了吗，前段时间私奔走了的周家姑娘，还有裴家郎君，如今竟都待在纪家呢！” “哦，怎么回事儿？” “纪六姑娘你可知道？” “怎么不知道，城中还有哪一位，会不知道她？虽没最后中选，可就她一人，得了白若寒白大人的青眼，亲自赐了礼物下来，那可是被选中的那二位姑娘，都没有的待遇！” “可不是，更别说这纪六姑娘的医术还很了得，侯府少夫人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里了，硬是被她给拽了回来。” “你们别光乐道这些，这纪六姑娘怎么了，和那周家姑娘，裴家郎君，又有什么关系？” 方才说话的两人对看一眼，都道这人是个不晓事的，这才过了几个月，竟就不知道这位纪六姑娘和周家姑娘、裴家郎君间的那点子龃龉了。 想当初这纪姑娘风风火火地抬了十万两白银上周家去，可是满杭州城的百姓们，大家伙们都瞧在眼里的事情。 “便是这纪六姑娘出门了一趟，便将这两个人又带回来了！” “啊……” “带回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据说这都十多天没有出门了，光知道这一车车的上好药材，从各大铺子里面不要钱似的往纪家送，我琢磨着，这一个人吃，他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别光说这个，你们可知前些日子，这纪家门前，还有另外一出热闹？” “哦？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 “可不就是那周家，先前跑了家中的女孩儿，也没见他们有多着急，这一听人在纪家，竟巴巴地上门要人来了！” “要人？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被纪家给回绝了，说是周家姑娘自己亲自出面，料理的这一桩事情，便说是让周家的人回去吧，从此自己便与他们再无相干了。” “哟，这可真是绝！” “谁说不是呢。” 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流言蜚语传不进高墙大院。 周令仪扶着裴珺在廊间行走，周令仪小心地放开手去，胆战心惊地看着裴珺。 一步，两步，三步…… 裴珺走得稳稳当当，依稀还是当日，那个风度翩翩，被全家寄予了厚望的少年。 周令仪忍不住哭出声来，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这一幕。 裴珺的双腿，竟然真的完完全全恢复了健全！ “好了好了，不要哭，你瞧我这大好了，你也该欢喜才是，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让你吃半分苦。”裴珺将人揽入怀中，柔声说道。 周令仪的眼泪却掉的更凶了，那泪珠子仿佛雨水一般，吧嗒吧嗒不断打落，她抬手去擦，无可避免地却看到自己那一对恐怖至极的手。 她慌忙遮掩着，想将自己这一对鬼爪，也给藏起来。 裴珺却将她的手给捉住了。 不仅捉住，他还像对待稀世峥宝般，将那一双骇人的手托到眼前，语气温柔，眼中却闪烁着森严冷酷的光芒：“你的仇，我也一定会为你去报。” 他自小便爱慕周令仪，只是因为自卑，不敢靠近，却一直将其当成是最珍贵最不忍触碰的存在。 后来两人先后遇到挫折，在杭州城外一番共患难，感情又一次得到升华，愈发认定对方是自己今生真爱。 可就是这样他放在心上，小心呵护着的人，却被旁人那般肆意践踏，甚至摧残她的肉躯。 往日他难以作为也就罢了，可一旦让他找到机会反噬，他裴珺，就一定要敢伤害周令仪的那个恶毒女人，付出惨痛的代价。哪怕对方的身份高不可攀，眼下又有了展翅高飞的机会，将要进入宫廷，他也不会放弃！ 这段时间的经历让裴珺坚信，无论面对什么逆境，只要不放弃，活下去，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他也一定会有亲手为周令仪报仇的机会！ “六姑娘。”不远处传来纪家下人们的声音。 裴珺和周令仪对看一眼，均知是纪绾绾如往日一般，选在这个时辰来了。 两人同时奔出去，一见了纪绾绾，便给她跪下，再次叩出三个响头。 纪绾绾请他们站起来，仔细瞧了瞧裴珺，道：“看来，真的是全好了。” 裴珺感激之色溢于言表，衷心感恩道：“多亏了纪六姑娘医术高超，大恩大德，裴珺此生难忘，但凡您有差遣，裴珺定然赴汤蹈火，也为您达成。” 纪绾绾摆了摆手，像是没将对方的一腔承诺放在心上。 “既然大好，我也不留你们了。”纪绾绾说。 两人都没想到，她会这么快下逐客令，可她们本就无颜，多在纪家待下去，纪绾绾肯收留他们一阵，让他们在纪家安心住的这一段时日，已是有生以来最为惬意安心的一段时光了。 纪绾绾看向裴珺，道：“倒也不是我急着赶你们离开……只不过，罢了，你们出去见了，便能知道，有些事情，还是要你们自己处理。” 周令仪到底与纪绾绾相交多年，知道对方这一番话，实际是自己二人不知在何处，定然又是给她或者给纪家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千恩万谢过后，两人相携离开。 果然，一出了纪家大门，他们就被裴家人给包围住了。 自从一万两卖了裴珺这个残废儿子，裴家就再没关注过这个儿子的死活，哪怕后来听闻，裴珺已不在纪家，而是和周令仪逃到了杭州城郊，裴家的长辈们除了叹几句这小子伤风败俗，白瞎了老子们多年来多他的悉心栽培外，根本也没把这件事情太当一回事，甚至连周家都不如，周家最起码还装模作样地派出点人去找寻，裴家这边却是连装样子，都懒得装。 要说以前，还可以说是极度贫困，实在没钱做这些事情，能够好好活下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可不久前，他们却是才得了纪绾绾的一万两。 如今，也是听说裴珺又回到了纪家，依照他们的想头，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一去一回的，看得出来裴珺在纪六姑娘的心里面还是非同一般的，那么，他们是否还能够获得更大的利益呢？ 所以，裴家的人们就又来了，再一次围堵到了纪家大门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5 这是在做什么 裴珺和周令仪相互扶持着，走出了纪家大门，他们的脚步不快，可是一步一步走得非常坚定。 一早守在纪家大门外的裴家人们，原本已想好了要如何闹腾，可是裴珺一早出来，所有人的视线却都定格住了。 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的腿。 裴珺的腿！ 他竟然是自己走出来的。 裴家人难以置信。 他们先前放弃裴珺，不过是因为他坏了一双腿，已是一个无用的残废，可现在，他却双腿完好，堂堂正正地从纪家走了出来，瞧着还是当初那个前途无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珺儿！” 不知是谁最先唤了一声，剩下的裴家人们纷纷反应过来，几乎是一拥而上。 一群人七嘴八舌。 “珺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我们大家伙都可想你了！” “怎么都消瘦成了这样，你这一段时间，是到哪里去了，得知你失去行踪，家里人都担心得不得了！” “何必还说那些，眼下人回来了，就是最紧要的，珺儿，快和我们家去吧！” 不理会众人潮水般的热情，裴珺似笑非笑，看着这一帮自己曾经的家人们，看着他们一张张或谄媚、或痴狂的嘴脸。 裴珺看向周令仪，两人心意想通，不约而同想到了先前那一段居无定所的日子。 周令仪不动声色，微微地点了点头。 裴珺勾了勾唇，道：“那就还家去吧，辛苦大伯、大伯娘们亲自来接我了。” 裴家虽破落，却也并不妨碍，他们给杭州城的百姓们，贡献茶余饭后的谈资。 裴家舍弃一子，再又眼巴巴将人接回去的事情，逐渐成为满杭州城的一桩笑料。 “胡说八道！”裴老爷子站在巷子里，对过路来打探虚实的人怒斥，道，“哪有什么弃子不弃子的说法，分明是我们家四郎不慎摔断了腿，因此求上纪家门庭，请纪六姑娘为四郎医治。老朽虽没什么本事，纪六姑娘到底还卖我几分薄面，她医术高超，四郎伤腿痊愈之后，我们自然要接他回来。” “那您老收的那一万两……” 好事者看热闹不嫌事大，专往人的心窝子捅。 “哪有什么一万两！子虚乌有的事情！”裴老太爷面红耳赤，慌乱地摆着手，三两步走进家里去了。 围观人群哄笑，却谁也没有戳破他。 不日上，裴家便吹吹打打，办起了喜事。 周令仪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穿上新娘嫁衣，面敷细粉，唇上涂丹，正是一副新嫁娘的装扮。 今日是她嫁给裴珺的日子。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唇畔却溢出一丝苦笑。 可她的眼神却是极坚定的，仿佛这世界上，已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打倒她了。 廊下传来喧哗，是成群的喜娘和侍女们将要走进屋子里来，周令仪忙将自己的双手藏入袖中，不令任何一个人瞧见。 裴家这喜事办的热闹，杭州城中谈论这件事的人也就更多了。 每每提到这件事的时候，看客们总是不忘要提一句纪绾绾，人人都赞她医术高超，不计前嫌，简直是菩萨心肠。 无论真情，还是假意，裴珺和周令仪的这一场婚事，看上去办的是真的很热闹。 都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往日裴家破落时，什么亲戚都早八百年没有走动了，哪怕大家都同住杭州城中，却是一样的破落户，那就各自安好吧。 裴家得了那一万两后，一万两，可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这笔钱哪怕放到京城，也足可以买十座三进院的大宅子。 而在杭城，便足可改变一家人，甚而好几家人的命运。 亲戚们没有不眼红的，可再眼红又能怎么办，还不是上赶子巴结。 裴四郎的这一场婚礼，远近亲戚们到了个十成十。 一派热闹的氛围中，身着大红喜服的一对新人，走了进来。 若不是极少数的人知道，周令仪手上的端倪，简直都要真心称赞上一句“璧人”，哪怕这场婚礼的前因后果，还有那么多不尽人意之处。 也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满堂宾客却觉得，这对新人走进来时，周身的气场古怪极了，甚而带得现场的氛围也古怪起来。 “这新郎官，怎么一点也不笑，反而板着一张脸啊？”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说道。 众人再看，顿时就明白这古怪的感觉，最深层的是来自于哪里了。 都说人生三大喜事，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 可裴四郎脸上的表情，哪里像是一个正娶新妇的喜气洋洋的新郎官，除了身上服色的差异，他这一脸肃正的神色，简直都更像是去参加谁的葬礼！ 可若说他是对新妇不满，裴家人一直便知，他自小便爱慕周令仪，后来虽生出波折，可那日在纪家门外，裴家人接回裴珺的同时，在裴珺的坚持下，也将周令仪一并接了回来。 后来，虽有长辈反对这一门婚事，可裴珺非但没有听从，反将说话的那人奚落得哑口无言。 因为那一万两的事情，哪怕是裴家长辈们，面对裴珺，也总显得理亏不安。 便是今时今日，大家伙也都瞧见了，新郎官亲手搀着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走进来时，哪怕冷着一张脸，却也更像是对待旁的人，而不是新娘子的，因为他手底下的一举一动，都极是温和小心，显而易见对待新娘子，是极其珍视且爱重的。 屋外锣鼓喧嚣，鞭炮齐鸣。 为了补偿裴珺，更重要的是，做面子给外面的人看，裴家人将这一场婚事办的很是热闹。 “一拜天地！”司仪喜气盎然的声音，总算掩盖去新人们周身散发出的古怪氛围。 裴珺和周令仪面向屋外，对着天地一拜。 “二拜高堂！” 随着司仪这一声话语落地，新郎新娘却极有默契的，未拜端坐的高堂、尊长们，反是向着屋外的另外一个方向，深深拜下。 裴老太爷再忍不住，黑着脸庞拍案大怒，道：“混账，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6 到底图什么 面对裴老太爷的暴怒以及质问，裴珺身姿屹立有如青竹。 “家人父母舍我弃我，纪六姑娘待我二人，却若再生父母。”裴珺毫不示弱地回看向裴老太爷，唇畔勾起一点冷笑，道，“祖父但有异议，可要孙儿与今日来的大家伙，仔细说道说道？” 裴老太爷被气得倒仰，张口就要怒骂，生生被一帮儿子、媳妇们给拦住了。 大家都知道这裴四郎的秉性，过往在家在学之时，便是宁折不弯，众人真怕他再说出什么令人难堪的话来，让裴家长辈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不来台。 婚礼流程继续进行，好在经过了这一番闹剧般的拜天地，之后进行得都还算是顺利。 · 送走了裴珺和周令仪，纪绾绾总算是彻底了断了一桩心事。 她在家中忙活了许多日，总算是将一早备下的十多个小小的白瓷瓶子都装满了。 若玉在一旁好奇地看来看去，问道：“姑娘，这些瓶子里装的，可都是些啥呀？” 纪绾绾生怕她不小心，弄到她自己的身上，忙笑道：“你小心些，这些可是我打算送给纪妙妙的宝贝。” 若玉看着姑娘那一脸坏笑，有些不明所以，可再一想到三姑娘那性子，连忙就缩回了手，吐了吐舌头不敢再碰，生怕真给碰坏了。 “走，咱们给她送去。”纪绾绾说着，便带着这一堆瓶瓶罐罐，和若玉一起去了纪妙妙的院子里。 纪妙妙看见纪绾绾，简直像遇见了救星一样的跑过来。 “你可算来了！”纪妙妙说道。 纪绾绾莫名其妙眨着眼看她，那意思在说，咱们的关系，何时变这么亲近了！ 纪妙妙不搭理她，瞧见她和若玉手上的那一摞白瓷瓶，眼睛顿时一亮，忙将纪绾绾主仆迎进了屋子里。 纪绾绾这才知道，原来沈氏为了磨炼纪妙妙的性子，生怕她还没进京，就惹怒了白若寒，死在进京的路上，又或者皇宫是顺利地进去了，却因为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时候招惹到的麻烦，不定何时就被“咔擦”了，因而专程找了个从前在皇宫里面待过，如今在杭州城里养老的嬷嬷，来教她规矩，一切都要从头学起。 “哪里要那么麻烦！”纪妙妙先还很是不乐意，抗拒着不肯学。 要不是沈氏好说歹说，言明了这是能极大提高她生存率的重要一环，纪妙妙才勉为其难答应了。 纪绾绾脑补这母女二人，将进宫想象的是入龙潭虎穴一般，进宫陪伴太后，那是多少人梦里面都不敢想的好事，这母女二人倒好，这一桩美事落在她们头上，反成了“绝地求生”了。 用沈氏的话来说，虽则进宫后肯定是要学规矩的，可以纪妙妙的资质，合该笨鸟先飞、勤能补拙才是，早些上手总存不了什么吃亏，无非是现在少些玩耍，多下一些苦工，也换来日后旁人对她刮目相看。 对于沈氏所说的“笨鸟先飞、勤能补拙”，纪妙妙原是很不服气的，她觉得自己哪怕不是顶聪明，可能被几百里挑一，无疑也是证明了她妙妙小仙女的实力。 可正所谓现实教做人，跟着嬷嬷学了两三日，纪妙妙不得不承认，她娘到底还是她娘，当真是存了深谋远虑，不愧是能掌这一整个家的。 这宫里面的规矩，想起来无非也就是那么些，要求人走路怎么走，椅子怎么坐，吃饭怎么吃，笑又要怎么笑的，遇见贵人时又该如何行止。 纪家虽非官宦之家，可到底也非小门小户，家里面对她们这一辈的几个女孩子，教养得又极是精心，规矩礼仪什么的，打小就没落下，纪妙妙又惯爱装模作样，嗯，没错，她就是喜欢别人夸她的模样，怎么滴罢！ 所以原本以为很简单的规矩，她往日里也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这样做了，原以为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可真做了才知道，竟然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光是走路的步法，三天下来，腰酸背痛腿脚酸疼不说，纪妙妙觉得自己简直都要忘记正常人是怎么走路了。 话说这一套繁琐的工序真的有必要吗？ 邯郸学步，说的怕不就是如此吧！ 要说这许多日，纪妙妙最盼望的，就是有姐妹前来探望她，那可就是明目张胆的可以偷懒了，毕竟嬷嬷也说了，姐妹间的相处是很有必要的，礼不可废也！ 可纪冰冰和纪清清，往日里还没少往她这里跑的，这几日不知是得了庞氏的吩咐，还是在忙别的什么事情，竟然一趟都没来过，直把纪妙妙气得够呛。 眼下见纪绾绾来了，还是带着给她的好东西来的，纪妙妙哪里能够不高兴得飞起。 可是当着那位老嬷嬷的面，顶着老嬷嬷狐疑的神色，纪绾绾连忙就命若玉将东西收起。 嬷嬷虽然怀疑，可沈氏请她来，到底只是管教纪妙妙，对于纪家旁的姑娘，嬷嬷是无从出手的，因此哪怕再怀疑这两个小姑娘是在搞什么鬼，嬷嬷也只能干看着。 东西是暂时给不成了，纪妙妙却也不肯就这么放人走，拉着纪绾绾干聊天，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前些日子，纪绾绾将周令仪和裴珺，带到府上来的事情。 “要我说，你可也真傻，那两个人，都那样对你了，你竟然还治好人家的腿，还肯收留他们！”这话纪妙妙早想说了，只是一直没逮着合适的机会，简直就是不吐不快。 纪绾绾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治好他的腿，没有别的所图呢？” 纪妙妙一愣，道：“你有所图？你图他们什么？图裴珺没苏二公子文才好，没苏二公子长得俊？” 纪绾绾：“……” 行吧，她差点都忘了，眼前这一位，可是苏煜的迷妹，都多长时间了，竟还是这么两句不离苏二公子的。 可两人都知道，纪妙妙说虽是如此说，可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不再像从前那般苛刻尖酸了。 两个人都笑起来。 “那倒不至于。”纪绾绾道。 她自是不会将自己为了给慕云城治腿，所以拿裴珺做试验，顺带了断去一桩因果的事情，告诉给纪妙妙。 纪绾绾本是不信这些神神怪怪的说辞的，可自从重生以来，哪怕她自己从未去深想，可不知怎么的，心底里总是不自觉地看重了这些东西几分。 “那你图什么？”纪妙妙道，“要我啊，别说是治好他了，看他们沦落得越惨，我就越高兴，我还恨不得往他们的伤口上撒盐呢！” 纪绾绾向一旁努嘴，道：“可小声些吧，仔细被嬷嬷听见了，待会可该罚你！” 纪妙妙偷眼瞧向教导嬷嬷，果然见着嬷嬷的一对眼珠子，已经在往她们这边瞟了。 纪妙妙连忙噤声。 纪绾绾乐不可支，笑道：“图他们感激我，图人家说到我时的美名啊，这你就不懂了吧！” 纪妙妙目瞪口呆：“你……想不到你是这样的纪绾绾！” 纪绾绾哈哈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7 或许还能有救 甄选进宫少女的事情落定之后，朱知府总算放下了一桩极大的心事，又恢复了从前优哉游哉的小日子。 下衙之后，他照例在街头打马巡了一圈，才带人回了自己的家中。 可还没等他坐下歇一口气，就见一下人气喘嘻嘻、连滚带爬地跑进门。 朱知府正想要怒斥一声成何体统，却一眼认出那正是自己唯一的儿子身畔的小厮，此时正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 朱知府心里瞬间就“咯噔”一声，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老爷，不好了，老爷！少爷今日在城郊骑马，从马上跌下来了！”那小厮又慌又乱，没等朱知府发问，就哭丧着脸说道。 朱知府只感觉眼前一黑，勉强镇定住心神，问道：“寰儿他人呢？” 朱寰躺在床板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进入昏迷状态了。 他身上全是摔伤的痕迹，最严重的却是额角的一处伤痕，真真正正的头破血流也莫不过是如此了，此刻那伤口虽已被精心处理过，可还是不断泅出血迹，沾染在雪白的面纱绷带上。 朱知府在下人的带领下，着急忙慌奔进门。 朱寰一出了事情，就被下人们就近送到了这处名叫“万木堂”的医馆。 因为接诊了知府家的公子，还是这等了不得的伤势，万木堂今日，并没有接待别的病号，整个堂中空空荡荡，却更显出一阵萧瑟来，让人望之便产生一种不好的语感，像是命中注定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寰儿，我的寰儿啊！” 知府夫人听闻消息，也带着朱大小姐赶过来，母女二人望着面如金纸，无论自己二人如何叫唤，都已再无半点回应的儿子以及弟弟，都不由哭泣得上气不接下气。 朱寰是家中独子，更是朱知府及其夫人的老来子，因此阖府上下都对他极其重视，知府夫妇两人更是把他当命根子疼，往日里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也尤嫌不够。 朱寰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少年，往日里乖巧伶俐，也很得朱大小姐自己这个亲姐姐的疼爱。 当万木堂的大夫委婉提出，让他们将人带回去，准备后事的时候，知府夫人险些昏厥过去。 可他们到底还是将人带去了家中。 “快，快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们过来！”朱知府尤不死心，吩咐下人们去找城中有名的大夫们过来会诊。 大夫们都觉得非常棘手，可是时间不等人，众人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纷纷感叹造化无常。 朱知府向着众人深沉一拜，他知府之尊，大夫们顿时受宠若惊，还拜予他。 朱知府老泪纵横，真诚道：“还请诸位千万要救我儿性命！” 众人摇头叹气，都道已是无法，知府大人还请节哀顺变。 张老大夫亦在其中，他忽道：“我倒还有一个法子。” 其他大夫也都一齐望向他。 又有人道：“张老大夫，你既有法子，还不快些说出来，莫非不知朱小公子如今境况已是颇危，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也不想想他们大家伙到这来都是来干嘛的不是！ 张老大夫看了说话那人一眼，神情有些古怪。 朱知府顾不上这些大夫间的弯弯绕绕，迫不及待问道：“是何办法，张老大夫还请赐教，若真能救回我儿，哪怕倾家荡产，本大人也愿意报答您老！” 张老大夫摆了摆手，道：“不至于此，大人且听我说。” 朱知府道：“您老但言便是。” 张老大夫道：“我想到一人，若能请得她来，朱小公子或许还能有救。” 朱知府忙问道：“你说的是谁？” 城中有名望的大夫尽数聚集在此，若要到别处去寻，且不说能不能寻见，便是他儿子眼下危境，却也等不得了。 “是城中纪家的六姑娘，纪绾绾。”张老大夫道。 朱知府的神情顿时一滞。 在场其他人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又有知道张老大夫和那位纪六小姐间些许渊源的，在他刚开口时，就已隐隐有了些许猜测，可毕竟人命关天的大事情，在场这么多大夫都搞不定的事情，他们不信纪六姑娘一个小丫头，真的能够有办法。 杭州城里最顶级的大夫就那一批，今日聚在知府家的这些人，有许多不外是当日也曾在侯府为少夫人柳氏会诊过的，有人想起来，想当初，可不也是他们这一帮老家伙都搞不定的病症，却不知怎么的，被纪绾绾那一个小丫头，可搞定了吗？ “人命关天，此事可不能儿戏！”在场有大夫说道。 在他们看来，大夫的水平和其年龄是直接挂钩的，往往胡子一大把的大夫，往堂前一坐，都更受病患们的信赖和欢迎，每日收到的诊金，也比其他大夫要多一些，这几乎是大夫行内人尽皆知的一件事情，和世界上的许多行当不同，医者，可是越来越吃香的，除了极少数的天赋异禀之人。 可这时代多歧视女子，论谁都不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真的能够有那么大的本事和能耐。 “你们莫非没有听说，那裴家四郎的断腿，就是纪六姑娘亲手给治好的。”张老大夫看着说话那人说道，“那裴四郎的伤势，老夫也略有耳闻，以老夫的自知之明，是万没有办法是断腿再续的，可纪六姑娘却能。老夫亦知，这世道对女性医者多存偏见，何况六姑娘而今不过及笄之龄，旁人不信服她，也在情理之中，若非事情关乎知府大人家公子性命，老夫也不愿意来做这般提议，惹人非议。” 张老大夫说罢，沉默了片刻，目光如炬，看向方说话那人，道：“赵大夫，你擅骨科，可能做到使断腿再续。” 那位赵兴大夫双唇嗫嚅半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备轿，不，快备马！”朱知府忙吩咐下人，道，“我亲自去纪家！” 他便如身处绝望中的人，好不容易又看见了一线生机，哪里会不拼命将之抓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8 等不了了 听到知府亲自上门，不仅沈氏，就连纪老太爷也被惊动了，亲自迎了出来。 纪老太爷能在杭州城中做到这般家业，往日里自然也没少与知府等人打交道，和朱知府的关系，也是极相熟的。 朱知府见着纪老太爷，一把便握住了老太爷的手，忍不住就红了双目，道：“老哥哥，救命！” 纪老太爷还算镇定，反是一旁陪着的沈氏，当真被唬了一跳。 以朱知府之尊，还能遇上什么要命的事情，便是找人救命，怎么就还能求到他们纪家门上来？ 沈氏看向纪老太爷，顿觉老太爷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不愧是老太爷！ “莫慌，莫慌，有什么事，咱们进屋坐下来说！”纪老太爷将人往里面让。 朱知府眼下，却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了，忙推拒道：“不不不，等不了了，老哥哥，且将你们家六姑娘，借我一用！” 眼见得老太爷的眼睛微微眯起，朱知府连忙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听得沈氏是目瞪口呆。 这若是半年之前，若是有人跟她讲，有一天知府会亲自求到门上了，拜托纪绾绾去给自己儿子看诊，沈氏肯定会笑死。 不，不仅仅是简单的看诊，那可是一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人，是满杭城德高望重的大夫们都束手无策、无力回天的人。 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场景虽然诡异而不可思议，却也并不是那么陌生的。 经过永宁侯府少夫人的那一桩事，再遇上这样的场面，沈氏竟然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驾轻就熟，只等着老太爷一声令下，她便可一气呵成令人去安排了。 “说什么生分话！”纪老太爷道，“令公子出了这样的事情的，但有我们纪家帮的上忙的地方，定然义不容辞。” 听他这样说，朱知府顿时松一口气。 要知道纪老太爷年轻时，便是个有脾气的，虽是个尚需仰赖地方官府的富商，可不知为何，自己的前任和前前任却都有些怵他，这人实在是奇妙的很。 “老哥哥，我先谢谢你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朱知府由衷道。 纪老太爷却话锋一转，道：“只是，绾绾她毕竟年轻，医术什么的，哪怕我这做祖父的，也不过是最近半年，才听到她有涉猎，要她去看诊令公子，朱大人，你可想好了。” 朱知府顿时就愣住了。 哪怕他存的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对这女孩子的医术，本来就没报很大的指望，只盼着万一呢，万一能如侯府少夫人，以及裴四郎的那双腿般，经由那女孩子之手，真的能有神妙之事发生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呢？ 可是哪怕是如此想，此刻听到纪老太爷说，他也一下子就怔住。 半年，到底还是太夸张了些。 何况…… 朱知府回过神来，心中暗叹，纪老太爷到底还是厉害人物，言下之意，不过是人你尽可以带走，可治好治不好，却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纪绾绾无尤，光一句话，就先将自己孙女今后所可能面临的隐患给撇清了。 沈氏悄悄给纪老太爷竖了个大拇指。 怪道家中小辈都爱在老太爷身边历练，但现在能让纪老太爷亲自上手培养的，却已少之又少了，也就个纪绾绾，能一天到晚腻在老太爷那。 沈氏心里不免有些吃味，暗地里撅起个嘴。 朱知府心中天人交战，可最终，还是因为走投无路，而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占了上风。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医术比一大帮白胡子老头子厉害，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惊人了，再加上一个接触医术才半年，虽然一样骇人听闻，但能接受前面那一件事，再要接受这个“半年”，好像就也不是真的那么难了。 更何况，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让朱知府心里到底还是存了期望，因为纪绾绾，是张老大夫推荐的人，纪绾绾的医术如何，朱知府并不是很清楚，可张老大夫医者仁心，享誉杭城几十年，他的医术和口碑，却是有目共睹的。 朱知府咬了咬牙，道：“自然如此，六姑娘只管放心去治便是，一切有我。” 纪老太爷点点头，对沈氏道：“你且去张罗吧。” 沈氏心领神会，带着一帮丫鬟婆子离去，竟诡异地升起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又像是她都期待着这一刻老半天了，就等着老太爷发号施令，她就能够大展拳脚。 等待的间隙，纪老太爷邀了朱知府进屋用茶。 朱知府心里却急切，可到底不好太催促，干等也是等，再拒绝便显得太过失礼了，便与纪老太爷进了屋中坐下，等待丫鬟们奉上香茗来。 沈氏一面让人准备姑娘出行所需的一应物件，一面亲自带人，径直去了纪绾绾的住处，没想却扑了个空。 她第一眼瞧见的，闲在那院中的大丫鬟，正是红珠。 “你们姑娘人呢？”沈氏问道。 红珠道：“而太太来的不巧，我们姑娘刚去了三姑娘那里。” 听说纪绾绾是去找了纪妙妙，沈氏不由一愣，眼睛里面古怪的辞色一闪即逝，心想自己这做亲娘和婶母的，倒不知这两个小丫头，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这纪绾绾，不会是去找茬的吧？ 仔细想来，沈氏倒觉得而今的纪绾绾，不像是有那么无聊的样子，可女孩子的那点小心事，谁能搞得懂呢？何况这放在从前，完全有可能是纪绾绾这个家里面的小霸王，能够做的出来的事情，何况今时不同往日，进宫这件事，虽大家都不想要，可想不想要是一回事，有没有最终被选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纪绾绾，不会是嫉妒妙妙，所以故意带人去找茬的吧？ 沈氏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合理，事情的真相，有很大的可能性便是如此。 要不然，这姐妹两个水火不容的，不小心挨到了，都恨不得绕道走，恨不得离对方八里地的，这青天白日的，没点什么事，还真能凑的到一块儿去？ 沈氏是个爽利性子，在下人们的面前，更不屑隐藏自己的情绪。 这也是因为她娘家和夫家皆顺遂，打小便有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底气和能力，做事向来是不屑于掩藏的。 红珠是个心细的，对自家姑娘的事情有极其上心，察言观色下，沈氏的这点心思，在她面前简直洞若观火。 “姑娘前些日子答应了要送礼物给三姑娘。”红珠道，“方才，便是带着人给三姑娘送礼去呢。” 这都好到送礼物了？ 纪绾绾这小丫头片子，能有如此好心？ 沈氏看了大丫鬟一眼，神情愈发古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9 心细如发的大丫鬟们 红珠道：“二太太寻咱们姑娘，是有急事？可要婢子去三姑娘那里，将人喊回来？” 沈氏摆了摆手，道：“不必你去了，我自去妙妙那里找她们姐妹。” 沈氏说着，便带人走了。 红珠不由有些担心，碍于大丫鬟的体面，到底没好再继续追问沈氏，或者自个非要跟着过去纪妙妙那里。 宝珠道：“红珠姐姐，你可是担心二太太，来找咱们姑娘麻烦？” 被她这样一说，红珠反而“噗嗤”一声笑开，摇了摇头，叹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莫说沈氏如今已鲜少那样做，就算她真有什么举动，自己姑娘而今，可是厉害着呢，便是真遇上了，谁欺负谁还真是不一定。 不过作为纪绾绾身边的头号大丫鬟，掌管着这院中一切事宜，无论大事小情，事无巨细，她都是要过问的，甚而一些姑娘或者别的丫鬟们没有想见的，她也都需替姑娘考虑周到了，万事想在姑娘的前头。 这是一个职业大丫鬟的基本素养，是纪老夫人在世时，手把手教导的。要不然，当日那么多资质出众的丫鬟们里，纪老夫人也不会亲点了红珠做纪绾绾的大丫鬟，还是纪老太爷也掌了眼并首肯的。 “你去打听打听，二太太来咱们这儿之前，是从哪里过来的，都见了些什么人？”红珠吩咐宝珠，道，“要是再能问出来，他们说了什么，就更好了，尽可详细些。” “噯。”宝珠答应着，便带了院中的两个小丫头，往外去了。 有些事情，她们这些在姑娘身边有头脸的大丫鬟不好出面，便专使这些没啥存在感，辨识度也不那么强烈的小丫鬟去做事，这样，府里人大多都是不会注意到的。 若是宝珠亲自去问，那不出半个时辰，怕是“六姑娘身边的宝珠姑娘刚才来问过”云云，怕是飞快便能传遍整个纪家，原本没有事情的，也能被猜测揣摩出一大堆的是非出来。 这些，也是纪老夫人在时，亲自教导的。 和红珠一样，宝珠也是家生子，对待主子的忠诚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她们更是和纪绾绾一起长大，对待姑娘如何，根本是不需说的，在两个大丫鬟的心目中，说句僭越的，纪绾绾就和她们的亲妹子一样。 而宝珠这个人，资质也是极好的，只是性情稍微有些烈，说话做事更是耿直。 若只是她一个人，想当初的纪老夫人，自然是不放心将她放在纪绾绾身边的，可姑娘身边，少不得要有一个这样心直口快的，虽然是仆，却敢于忠言逆耳，又有红珠这个做事成熟稳重的在上头压着，简直就是完美搭配了。 红珠带人出去转了一圈，轻而易举便打探了消息回来，如此这般对红珠说了。 听闻知府亲自上门，还惊动了纪老太爷，却只是为了请自己家姑娘去给从马上摔下的知府公子看诊，红珠先是一怔，随即嘴角流露出些微笑意。 “姐姐，你笑什么？”宝珠道。 红珠摇头，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姑娘长大了。” 宝珠眯着眼睛笑道：“可不是，过往人人都说姑娘是混世魔王，可也就咱们自己能看见姑娘的好，如今人人都能见着咱们姑娘好了，可不让人开心！” 红珠轻轻点了一下宝珠的额头。 虽然再没人比她更认同宝珠的话，可这样的话，被旁人听见了，未免还是要笑话她们自吹自擂，最后这嘲笑还是要落到姑娘的身上。 可是而今，这是在她们自己的院中，便小小的得意一下，也没有什么吧？ · 相比于红珠、宝珠对自家姑娘的欢喜和疼爱，纪妙妙院里被沈氏寻来教规矩的那位嬷嬷，却对纪绾绾很不待见。 嬷嬷姓孙，自打进了纪家，这纪家无论主子还是下人，都尊称她一声“孙嬷嬷”。 可是，自打这纪绾绾进了纪妙妙的院子，却连正眼也没瞧上她一眼，更别说是行礼喊声“嬷嬷”了，不仅如此，她还光顾着和纪妙妙两个人一直说话，简直是完全不将她这个在宫廷里面待过，在整个杭城都很有几分头脸的嬷嬷放在眼里！ 简直是欺人太甚！ 别看孙嬷嬷如今在纪家做事，也是受了沈氏邀约，可她在心底里，却还是很看不起纪家这样的商户人家的，觉得他们不过是有几个臭钱，骨子里面定是不如那些官宦人家远矣，怪不得养出纪绾绾这样不识礼数的姑娘来！ 整个纪家，孙嬷嬷也就高看纪妙妙和能生养出纪妙妙这样的女儿来的沈氏几分，毕竟那可是被皇城特使亲自看中，要带进宫里面去的人，日后从宫里出来了，也能和自己一样，因为在宫里待过，所以身份非凡，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瞧，少不了要多敬重几分。 但是对于纪绾绾，孙嬷嬷就十足十的看不起了。 她也不是没听过纪绾绾往日里的那点名头，可越是知道的仔细，孙嬷嬷愈发觉得她上不得台面，如今一见了，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纪家六姑娘之粗劣没教养，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咳，咳咳咳。”孙嬷嬷用力地咳嗽了几声。 纪妙妙正和纪绾绾说得高兴，两个人谁都没注意。 孙嬷嬷脸都黑了下来，愈发用力地咳嗽着。 两个女孩子，总算暂停了闲聊，俱神色古怪地看过来。 见终于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力，孙嬷嬷总算是满意了，她正打算要开口，却见那声名在外、眼高于顶的纪六姑娘，一脸迷惑对纪妙妙道：“你的这位嬷嬷可是嗓子不舒服？” 纪妙妙也很是疑惑地看了孙嬷嬷一眼。 神他么嗓子不舒服，你才嗓子不舒服，你全家都嗓子不舒服！ 孙嬷嬷不高兴极了，脸沉得跟锅底一样。 纪妙妙神情惊讶地“呀”了一声，道：“嬷嬷，你脸色也不好，可是病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呀？” 这规矩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教好的，沈氏特意在家中为孙嬷嬷安排了单独的住处，每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给着，要说纪家之富庶，比之皇宫也不差了，更何况，皇宫里有多富贵，又和孙嬷嬷有什么关系？ 她出宫前，虽在宫里任了个职位，却也还离那上等差的很，要不然，谁会舍得真出宫呢，若是真的前途无量的话。 原本沈氏只是尽一尽礼数，她们商户人家，自然对谁都是客气的。 可没想到，这连日来好吃好喝的招待，在孙嬷嬷的眼里，却是殷勤了，竟真的飘飘然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0 暗戳戳的说谁呢 孙嬷嬷当场就想发怒。 这纪家的两个姑娘怎么回事，连那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吗，还当她真的身体不舒服不成？ 孙嬷嬷差点气得倒仰。 真不愧是商户人家，别说宫里面的那些金枝玉叶了，就连寻常小官家的女儿，也比她们强不知多少倍，不会那么没眼力见的。 不过…… 孙嬷嬷看看纪妙妙。 她能否定别的，却不能否定这被特使大人经过层层选拔，精心挑选出来，要送进宫去的人。 所以…… 孙嬷嬷恶狠狠地瞪向纪绾绾。 纪妙妙也一定是被这个纪绾绾给带歪了！ 纪绾绾并非真的以为这位孙嬷嬷是嗓子不舒服，她听出来对方是在找茬。 只不过先前，她只是觉得这位脸生的嬷嬷，这般作为给人感觉奇奇怪怪，却也并没有去深想。 可是眼下正对上孙嬷嬷那明显不善的眼神，虽然心里面感觉莫名其妙，可纪绾绾又哪里会还不明白。她又不是纪妙妙，虽说上辈子当了二十多年猫，可两辈子加起来，好歹也是几十岁高龄的人了，还能真像纪妙妙似的天真懵懂，一无所知不成！ 纪绾绾心里明白，可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不去理这位奇奇怪怪的嬷嬷。 孙嬷嬷冷着脸，回答方才纪妙妙的关切，道：“劳姑娘挂心了，老身无妨，只是想提醒姑娘一句，这与人相交，最要紧的也是要分好坏，亲近君子，远离小人。” 好嘛，这都骂到脸上来了。 哪怕纪绾绾再懒得和她计较，又哪里还忍得下去。 纪妙妙听得一头雾水，可却又觉得，孙嬷嬷这一番话，像是很有所指似的。 再看看这屋子里，不，或者说这许多天，除了纪绾绾，又没第二个人来找过自己，孙嬷嬷这番话说的是谁啊，还能是谁啊？！ 纪妙妙忽然明白了，心中不由大怒。 这个老虔婆，指手画脚的，在那里暗戳戳的说谁呢！ 纪绾绾不经意地看了纪妙妙一眼，恰看见对方眼里一闪即逝的那抹怒意。 纪绾绾扬了扬眉，她本就没将这不知哪里来的嬷嬷的一番话放在心上，反正她所遭受的，莫名其妙的恶意多了去了，哪里还会差这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一个老太婆，瞧见纪妙妙这表情，心里的最后那么点不快，却也一同散去了。 纪绾绾癫了癫袖子里的瓶瓶罐罐，心想自己连日来的一番忙碌，到底是没有错付。 “你在说谁呢？”纪绾绾似笑非笑地看着孙嬷嬷问。 连敬语、尊称都不加，直接就你啊你啊的，这个没规矩的东西！ 孙嬷嬷正愁自己无法发作，眼看纪绾绾竟然还敢问到她脸上来，顿时想抓住了个不得了的大机会似的，张口便道：“这位是六姑娘吧？” 纪绾绾冷笑一声，道：“你到我家来，却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嬷嬷果然好礼数。” 孙嬷嬷：“？？？” 这是反过来，这臭丫头片子，还来挑自己的礼数了？ 心里越是火大，孙嬷嬷表现出来的，就越是镇定。 她正了正容色，说道：“六姑娘，莫怪老身说你。二太太既请了老身来教导姑娘们，那老身看不过眼的事情，少不得也得说道上几句。” “哎，停。”纪绾绾道，却是看向纪妙妙，便仿佛孙嬷嬷杵在那里，就不过一个下人，一个摆设，根本就没资格和她纪六姑娘说话似的。 孙嬷嬷差点没被她气得厥过去。 高门大户什么的，她也不是没去过，骂那些姑娘们，骂的比这厉害的多的，也不是没有过，却从没见过哪一个像纪绾绾这样，这么不把她当个玩意的，呸，这么不把她当人的！ 纪绾绾看向纪妙妙，道：“二婶婶找她来，是教咱们姐妹的？” 有些默契，哪怕从没演练过，却也浑然天成。毕竟是一家姐妹，血脉相融，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十好几年，便是吵架，也不知吵了多少回了。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最了解你的，恰恰是你的对手。 这句话用在纪绾绾和纪妙妙身上，虽不是那么适当，却也莫名的贴切。 纪妙妙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道：“不是啊，只是教我一个，不是教咱们大家伙啊。” “这样啊。”纪绾绾似笑非笑看向孙嬷嬷。 言下之意，孙嬷嬷刚那句“二太太既请了老身来教导姑娘们”，到底是越俎代庖，狗拿耗子，还是她假传圣旨，说假话呢。 要不是脸皮足够厚，孙嬷嬷的一张老脸，险些挂不住。 她狠狠地瞪了纪妙妙一眼。 纪妙妙本就不高兴，眼看孙嬷嬷还敢瞪她？！ 她最讨厌别人瞪她了！ 孙嬷嬷将炮火重新对准纪绾绾。 在她看来，眼前这两个姑娘，纪妙妙眼看着是要进宫的，日后飞黄腾达，前途敞亮不在话下，更是这纪家掌家太太的掌上明珠。纪绾绾却是父母双亡，听说和沈氏的关系也不大好，顶上并没长辈庇护，日后至多也就是嫁进侯府。 嫁进侯府，说的好听是侯府少奶奶，实际上她嫁的，却不过是个次子，日后是无法承袭爵位的，侯府少奶奶什么的，也就是说着好听，人前风光，要是丈夫再不会疼人，那些侯门子弟，多的是金屋藏娇，寻花问柳的，尤其像侯府二公子一样，不需顶门立户的，又有几个会真将发妻放在心上。 所谓侯府少奶奶，说起来好听，内里有多少苦处，还得需她自己去受。 孙嬷嬷虽也在这杭城住了不少年了，可她眼高于顶，总觉得这杭城官贵，就没几个真能入她眼的，京城贵人们的一根毫毛，都要比杭城官贵的腰粗上许多，因而对杭城贵人家的事情，也只不过是一知半解，只晓得个大概罢了。 “好一副伶牙俐齿。”孙嬷嬷看着纪绾绾，面皮漆黑，道，“哪怕二太太只请了老身来管教三姑娘，但老身怎么着也算是长辈。六姑娘这般说话，这般目无尊长，自认为真的就妥当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1 真是俩小可怜 “噗——”纪绾绾忍俊不禁，当场就笑喷了。 纪妙妙虽不知哪里好笑，可她看着纪绾绾那滑稽样，没忍住也跟着笑出来。 孙嬷嬷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两姐妹，就感觉这笑是赤裸裸的在嘲讽自己似的，莫说老脸黑成了锅底，两个鼻孔都不够她出气的了。 “你们笑够了没有！”孙嬷嬷怒道。 纪绾绾顿时收敛起了笑意。 还知道怕？ 孙嬷嬷心下稍感到些微满意，心想自己到底是在宫里面待过的老人了，身份不同以往，哪怕这粗鄙的丫头，在自己不怒自威的威势之下，怎么着还需有点分寸，也不敢太过放肆，果然，自己这一发怒，她真的也就不敢笑了，不愧是自己。 孙嬷嬷正有几分得意，却见纪绾绾脸色顿时沉得比她还厉害，那眼风冷冷地扫过来，就像淬了毒的冰，闪烁着森森寒芒，让人忍不住遍体生寒。 无他，其实纪绾绾也不过是在模仿白若寒看人时的眼神罢了。 更何况，白若寒这样看人时，脸上大多都还是带笑的，虽不知那效果是否更惊悚，可对于自己来说，此时不笑做出这样的表情，效果自然是很好的。 纪绾绾寒了脸道：“你算哪门子的长辈？” 孙嬷嬷怔住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都已经明明白白表现出不悦了，基本就差明说，她发火了，这女孩子，竟然还这么不给她脸面。 “你，你——”孙嬷嬷指着纪绾绾，气不打一处来。 纪绾绾道：“我二婶请你来，是让你教我三姐姐规矩，是教，明白什么是教吗？” 孙嬷嬷当然不明白，这女孩子到底想说什么。 纪绾绾道：“所谓‘教’，不过就是将你惯常看见的那一套，传授给她，却不是要你给她立规矩，她那套规矩是学去应对别人的，却不是为了敬着你的。至于这是为什么……” 后面的话，纪绾绾暂时没有说出来，可她那轻蔑的眼神，来回扫了孙嬷嬷两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自然是因为你不配！ 孙嬷嬷险些要被她给气死了。 “再说了，我二婶可是给了你工钱的，拿钱办事，却轮不上对主人家指手画脚，这是我们纪家随便一个下人都知道的道理。”纪绾绾道，“嬷嬷还说是教人规矩呢，却连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吗？” 孙嬷嬷脸色铁青。 纪绾绾这一番话，意思就是，自己这样德高望重，在宫里面待过的嬷嬷，在她眼中，却跟她家里寻常下人无异？！ 她怎么敢！ 孙嬷嬷道：“你可不尊我为长辈，可你欺辱我，就是在欺辱皇家！毕竟，我可是服侍过皇族的人！” 纪绾绾再次发笑。 孙嬷嬷被她笑得恼羞成怒。 纪绾绾道：“那敢问嬷嬷，服侍的是哪一个皇族啊？嬷嬷是真的年纪大了，记不清了吧？宫里的哪一位贵人，如今还能记着你的名字？皇帝还是皇后啊？” 她这一番话本是随口出的，并不代表她真的就断定，孙嬷嬷在宫里面，真的就已在各位正主子的心里面，查无此人了。这其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推断不推断的道理，不过是她就爱这么说来，专程来气一气这位自命不凡偏还傻兮兮的嬷嬷。 偏生她这番话，全戳到了孙嬷嬷的痛处。 还是那句话，若真在主子面前有多得脸，她早就在宫中有了自己的小院和专程服侍她的宫女，哪里还能告老还乡，临老才出宫来。出宫也不过是在娘家待着，说好听点是容养，其实这样一个老婆子待在家里面，被兄弟和兄弟的孩子们养着，这其中苦辣，就跟孙嬷嬷看那些嫁进高门大户，嫁给侯府次子的新妇一样，其中苦辣只有自己才知道，何况她这个还更明显了，刚回家去的几年，她兄弟和侄子们，还觉得她有些银钱，又是在宫里面待过的人。 其实时间久了，大家便都知道她的底细，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有一回她大侄子在京中出事，想寻她给宫里贵人递一句话，求求情面，她却一直支吾拖拉着办不成，大家就都知道她的底细了，根本就不像是她自己往日里吹嘘的那样。 只是本着一家人的体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大家谁都知道，才没将这件事情对外宣扬，家里人看她的目光却都是变了的，都道不过是回来一个干吃饭的老东西。若她往日一直安安分分也就罢了，可恨往日却是耀武扬威，仿佛谁都要听她发号施令似的，所以那一帮子侄，就没哪一个是真心敬重她的，无人不觉得她碍眼。 也是因此，孙嬷嬷才更爱在外面找存在感，她也是要让家里的那帮小辈们，都瞪大了狗眼仔细看看，自己其实还是很风光的。 但她这一番主意，打到纪绾绾的头上，却是大错特错了，因为对方根本就不给她脸。 孙嬷嬷恨得咬牙切齿，惦记着怎么回怼，要好好地羞辱一番纪绾绾，她立马就决定从这个时代，女孩子最看重的名节去下手。 “六姑娘不愧是在外面抛头露面，见惯了大场面的，张口闭口就是皇帝皇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您都亲眼见过她们呢！”孙嬷嬷阴阳怪气地说道。 沈氏才刚走进院，就在窗户外面，听到了孙嬷嬷这一番掐着嗓子，不三不四的话。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察觉到有其他人来了，纪绾绾便没有说话。 这一招惯是好使，无论来的是什么人，什么场合，进来时都只会看见和她争执的那人，口若悬河、咄咄逼人，而她自己，就像个小可怜一样缩在一旁，是没说半句话的，于同理心上而言，她便先胜了一筹了。 沈氏走进屋子，看到的果然便是孙嬷嬷耀武扬威，自己家的两个女孩子，却被她逼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模样。 所谓“瑟瑟发抖”，其实却是纪妙妙笑得一抽一抽的，因为她背对着沈氏，所以落在亲娘滤镜开满的沈氏眼里，就成了瑟瑟发抖了，连带着默不作声的纪绾绾，也跟着“抖”起来。 孙嬷嬷看见沈氏，心里却不由得一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2 脸往哪里搁 这个纪绾绾，可真是个没用的！ 沈氏心里面发狠，忍不住埋怨纪绾绾。 往日在家里，张牙舞爪的，怼这个怼那个，可厉害的很，任谁撞上她，都讨不了好，像妙妙，都不知吃亏了多少回了。 可怎么在个外人跟前，就怂成这样，能被欺负成这样，连带妙妙也跟着受委屈了。 沈氏甚而怀疑自身，妙妙被她养成那样娇纵的性子，也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怎么到了这孙嬷嬷跟前，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不知道要还嘴呢！ 这还是她们纪家的女儿不！ 其实有一点，纪绾绾倒和她这位二婶很像，也正是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别看沈氏明面上敬着孙嬷嬷，可她敬的，却还是自己的面子，只不过是真不想在人前失了礼数。要说真有对尊敬，那可真是没有的，在沈氏的心底里，这所谓孙嬷嬷，也不过就是个老奴婢罢了，和旁的奴婢的区别，不过就是更老更丑些，以及往日里是在宫里面伺候的。 宫里面伺候？ 那又有什么？ 想进宫伺候，还不容易吗？可寻常人家，又有谁真忍心把女儿送到那样吃人的地方！ 没错，在沈氏的心里面，皇宫到底还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勾心斗角什么的，没点本事都回不过三两集，哪有在自己家里面自在，惬意的，最大的矛盾，不过就是往日里纪绾绾和纪妙妙斗几句嘴了…… 她可怜见的妙妙啊…… 要能选择，沈氏肯定是不愿意送自己的女儿进宫去的。 孙嬷嬷却还不明白，她只当沈氏敬她，来之前又有听说，沈氏母女和这个长房的六姑娘，往日实在是不睦，那自己告纪绾绾一状，正好也给了沈氏惩治纪绾绾的理由，沈氏合该感激自己的。 “太太，老身这规矩，实在是没法教了。”孙嬷嬷意有所指地看向纪绾绾，道，“这府上的姑娘一个比一个能耐，老身留在这里，实在是多余。” 以退为进，这也是孙嬷嬷惯用的招式。 从前在那些官宦人家，只要她这话一说，那些夫人太太立马就会教训孩子，并带着孩子给她赔不是，接下来，合该忙不迭认错，并恳求她留下来才是。 因为人人都怕，她将她们家女儿如何不堪的名声传扬出去。 可是沈氏不一样。 沈氏她有什么好怕的？ 一个纪妙妙，眼瞅着要进宫了，再一个纪绾绾，虽则沈氏根本没为她操多少心，她能嫁进侯府，在往日的沈氏看来，还是顶糟心的一件事，虽不说是巴望着纪绾绾过不好吧，可是却也没多巴望着她能好。 实际上，在沈氏的心底，却还是想着，纪绾绾的事情，哪用得着她操心啊，那可是位亲自去侯府退亲，无论怎么胡闹，侯府都非她不可的一位主。 过往这事情看来就够匪夷所思的了，却是实打实存在的，眼下纪绾绾更有了那样一手逆天医术，非但成了侯府大少奶奶的救命恩人，眼下就连知府也亲自求上门来，若说会因为一个老太婆的三言两语，就对她造成什么影响，自己要真有此担忧，那才叫见识短浅，该被人笑掉大牙呢。 沈氏看向纪绾绾和纪妙妙，道：“怎么了这是？” 孙嬷嬷登时皱了皱眉。 虽则沈氏只是一个询问这样的最简单的举动，可也摆明了很多东西，那就是她询问的是自己家的两个姑娘，而不是自己这位来教规矩的嬷嬷，言下之意，就是比起自己来，她更相信的，还是他们自己家的姑娘。 孙嬷嬷满肚子不高兴，心想着待会沈氏不好好求求她，她是绝对不会原谅他们的，这也太失礼了，真不愧是商人妇，商户女，一窝子的粗鄙不堪，简直是没眼看了！ 纪妙妙撇了撇嘴，看向她娘道：“孙嬷嬷看我和六妹妹不顺眼，还说六妹妹上不得台面。” 孙嬷嬷：“？？？” 这事情怎么就被概括成了这样？！ 虽则大体也没错，可她听着怎么就那么不对味呢。 不过以孙嬷嬷的身份，也是不屑于去反驳。 她就是觉得纪绾绾上不得台面，想要她离自己教导的纪妙妙远些，免得将人给带坏了，怎么地吧！ 孙嬷嬷褒奖地看向纪妙妙，甚至觉得她概括得恰当极了。 纪妙妙被她看出来一身的鸡皮疙瘩。 有毛病吧这个老太婆！ “这样啊。”沈氏点点头，看向纪绾绾。 孙嬷嬷心头一跳。 这是要开始责骂了吧！ 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待一会沈氏惩处纪绾绾的时候，自己是否要很大度地为她求情，以换来又一阵的感恩戴德。 可是想到那女孩子刚才的那一副嘴脸，孙嬷嬷打定了心意，去他妈的求情，自己合该火上浇油才是。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沈氏忽然笑起来，分外和蔼地看向纪绾绾，道，“绾绾，你先去老太爷那吧，知府大人亲自来了，要请你过府呢。” 纪绾绾也没去看孙嬷嬷一眼，向沈氏行个礼，便真的先走了。 孙嬷嬷目瞪口呆。 不仅是因为沈氏的这一副态度，更因为沈氏刚才说的这一番话。 什么叫知府大人亲自来了，还请纪绾绾过府？ 这是个什么路数？ 孙嬷嬷惊呆了。 沈氏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看向孙嬷嬷道：“嬷嬷刚刚说什么，教不了我们家姑娘是吧，也成，那我现在便谴人送嬷嬷出去，哦对了，工钱咱们是一早就结清了的，这一点没问题吧？” 什么？！ 孙嬷嬷又气又怒又是震惊。 这个沈氏，怎么完全不按套路来！ 还说什么工钱不工钱的，这是刻意提及此事，专程为了打自己的脸吧！ 不仅打脸，还是在刻意提醒自己，在她沈氏的眼里，她也就是个下人咯！ 就这么走怎么行，她还在房中打包了一堆自己看上的茶盏、杯盘，都打算过两天离开纪家时，一起带走的。 在孙嬷嬷看来，那些物件能被她这个在皇宫里待过的人看上，合该是纪家人的体面，而那些东西，放在她住的屋子里，便都是她的了，她要带走，再正常不过。 可话是如此说，她要真的就这么走了，再被收拾房间的人，寻摸出那一堆东西来，自己这老脸，可要往哪里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3 叹为观止 沈氏才不会去想老脸往哪里搁的问题。 有一点上，纪妙妙也是像自己的亲娘，像了个十足十，那就是极为分的清楚亲疏远近。 对沈氏来说，纪妙妙是她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别说妙妙还这么优秀了，便是再不堪，那也是要比纪绾绾强上数倍的。 而在像孙嬷嬷这样的外人跟前，同样姓纪的纪绾绾，又是绝对的“自己人”了，那是容不得外人来欺侮的。 沈氏没给孙嬷嬷多说废话的机会，也不顾对方如何明里暗里威胁，要搞臭她们家姑娘的名声，沈氏就令几个下人将孙嬷嬷给“请”了出去。 过后，再仔细听纪妙妙说起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沈氏暗道自己果然是没处理错的，光在窗户底下听到的那一句话，她就能断定这孙嬷嬷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了。 最开心的莫过于纪妙妙了，因为她总算不用再学那劳什子的规矩，一天到晚被关在院子里无法享乐，受尽了约束。 沈氏也是想开了，女儿在家中，也就剩没多少时日，何不让她开心恣肆些，等日后进了宫了，可有的是规矩受呢。 下人们在打扫孙嬷嬷住的院落时，果然发现了那一堆被打包的物件。 事情报到沈氏跟前，沈氏便只轻蔑一笑，她竟就这样看走眼了，要不是纪绾绾过去，整那一出出来，恐怕现在她和纪妙妙娘俩还被蒙在鼓里，光让纪妙妙跟着个什么烂人学规矩。 沈氏虽并没刻意去传扬这件事，可耐不住纪家人多嘴杂，下人们也都是有亲戚朋友的，一来二去，反是沈氏在参加茶会花宴的时候，不少夫人问到她跟前人，询问那孙嬷嬷的手脚是否真的那么不干净。 这孙嬷嬷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可在各家夫人们之间，还算是能被叫得上名字来的。 沈氏但笑不语，可她默认的态度，便已表明了一切了。 诸家夫人们，自然明白了一切，渐渐的，便再无人去邀孙嬷嬷上门了。 还没等孙嬷嬷把纪妙妙和纪绾绾的名声搞臭，她自己的声名，就先凉了。 作为白若寒看中的人，对纪妙妙下手，她或许不敢，可一个纪绾绾，却是跑不了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日，沈氏只是将人“请”出去，在这件事情上，根本就没废多少心力。 她紧追着纪绾绾，回到了纪老太爷和朱知府的跟前，又亲自送了朱知府和纪绾绾出门。 红珠那边听说此事，一早为纪绾绾打点好了形状，以及一应行医物品，红珠、宝珠还想要跟着去。 纪绾绾笑着看着两个大丫鬟，道：“让碧玉、若玉陪我去就行了，你们呀，该回家回家，该放假放假，不也是好久没有休息了吗，趁着姑娘我不在府中，还不赶紧多个懒，有什么事，尽让小丫头们做去，再说了，我都不在府上，也不会有什么事非你二人不可的。” “姑娘说哪里话，婢子们的家就在这府里啊。”宝珠道。 这倒不是什么虚情假意的场面话，宝珠说的是一句实话，因为她和红珠都是家生子，家人们也都在这府上做事情。只不过很久没在父母跟前团聚，倒也是真的了。 “好啦，知道宝珠姐姐待我最好了。”纪绾绾笑道，“可你前些日子不才说，你嫂子给你们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吗，你就不想回去瞅瞅你的大侄子？” 宝珠立时就心动了，双目亮晶晶道：“那，那就谢谢姑娘了！” 纪绾绾不忘吩咐红珠，替自己准备份随礼，令宝珠带上，便算是自己贺宝珠家添丁之喜了。 红珠笑着应下，宝珠又是害羞，又是高兴，一口一个好姑娘的，把纪绾绾喊的直乐。 朱知府带着纪绾绾往自己家赶，他却不知道，自己刚离开家，家里面就乱成了一锅粥。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他这个拿主意的主心骨却不在，再一听他竟然是去了纪家请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娃子来家中给只吊着一口气的儿子来看病，朱夫人登时就炸了。 她对纪绾绾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往的不识礼数，不识好歹上，那是几次三番闹着要上侯府去退婚的主，哪怕过后又有一些好听些的事迹传出来，朱夫人却自诩对他们商户人家惯用的那些伎俩门门道道知晓的一清二楚，指不定就是纪老太爷雇人，故意传出这样的话，想挽救他孙女的风评呢，就像纪家宣传他们家店里卖的商品时，总要做些宣传和噱头，放到人身上，这都是一个道理。 “不早不晚的，父亲怎么就偏选在这个时候犯糊涂！”朱大小姐在一旁急切道，“那纪绾绾能成什么事，在场这么多大夫都搞不定的事情，寻了她来，就能搞得定了？这是在说笑话吗？” 因为是张老大夫推荐的人，所以她这么说，无疑也是在打张老大夫的脸，让张老大夫的脸色很不好看，而他的对家，则摆明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样。 有些知前因的，知晓先前纪绾绾曾传出拜在张老大夫门下的事情来，便当他在人命关天的大事上轻忽儿戏，还不忘要举荐自己的人，想令她扬名。 却也有知道张老大夫为人的，明白他绝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有那与张老大夫交好的，看不过眼去，便道：“朱大小姐还请稍安勿躁。说句不好听的，眼下朱小公子，也就是比死人还多一口气了，其他人既都束手无策，便请了那位纪姑娘来，便是死马当活马医，让她一试，又有何妨，左右也没有更多的坏处了。” “你竟然咒我弟弟！”朱大小姐气怒不堪地指着那人。 那人拂袖怒道：“在下说了这么多话，朱大小姐却只听得那一句吗？” 朱大小姐道：“我便听见了，又如何？你这说的，敢情不是你亲弟弟，你不心疼？怎就没有更坏的处境，我如何能看着他落到那女子手中，什么都不懂也就罢了，还要我弟弟弥留之际，再受那飞来苦处，就不能让他安生点去吗？” 她说着，便哭了起来。 刚还说不让人咒她弟弟，现在她自个，却先嚎上了。 朱大小姐之双标，简直令在场众人叹为观止。 正在这时候，朱知府带着纪绾绾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4 到底是谁胡闹 朱大小姐浑身的毛都炸了，她就像母鸡护雏似的，张开双臂，拦在朱小公子的门前，不让她爹带着纪绾绾进去。 “媛儿，你这是干什么？”朱知府瞪着眼道。 朱大小姐不甘示弱，道：“爹，我也想问问你，你是想干什么？你是要害死弟弟吗？” “胡闹！”朱知府怒斥道，“寰儿是我亲耳，我如何会想要害死他！你再耽搁下去，才是真的害了你弟弟，还不快给 让开！” “我不让开！”朱大小姐道，“今天我便是死，也要拦在这门前，爹你若想要带着这位纪姑娘进去，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正好我也下去陪了弟弟一起走，免得弟弟他小小年纪，便一个人走，在黄泉之下，也是孤孤单单的。便让我们姐弟一起去了吧！” “胡言乱语！”朱知府被气得不轻，情势又过于急迫，他知道，自己每耽搁下去一分钟，寰儿的境况就会再多危险上数分。 朱知府气极，一巴掌甩在了朱大小姐的脸上。 朱大小姐身形晃了一晃，却很快就站直了，她一手捂着脸，却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毫不示弱地回视着朱知府。 朱知府被她这神色，瞧得一怔。 毕竟是自己娇养大的女儿，别说是打骂了，便是重话，都不曾说过几句。 可是那又如何？ 今时不同往日。 “快让开，别再胡闹，不然别怪为父不客气！你一个小女孩子家，懂的什么！”朱知府怫然大怒道。 “小女孩子家，懂得什么？”朱大小姐看着她父亲，那眼中却流露出浓重的痛楚和悲哀来。 她看了纪绾绾一眼，看回向朱知府，意味不明地笑道：“那难道纪姑娘，不是一个幼龄少女吗？她又懂得什么？虽说病急乱投医，可哪里有这样的投法，难道事情到了她那里，就不一样了吗？爹自己说的话，便不适用她了？” “你——”朱知府眼见说不通，也不想再和她墨迹，挥手便要叫下人们过来，将朱大小姐强行拉扯开。 “我看谁敢！”一声怒喝，却是朱夫人将朱大小姐揽入怀中，对着众人呵斥道。 刚还得了知府命令的下人们顿时站立着，不敢动弹。 “夫人啊，你怎么也和媛儿一起胡闹！”朱知府头疼不已。 “老爷，你到底是被鬼迷了什么心窍！”朱夫人痛心疾首道。 “荒唐！”朱知府斥道，“我怎么就被鬼迷了心窍了！” 朱夫人道：“若不是被鬼迷了心窍，你如何会请了这年纪小小的姑娘家回来，想救寰儿的性命！” 在朱夫人看来，便是而今动员全家抄经书，去菩萨面前跪着为朱寰祈福，也比找纪绾绾来要靠谱许多。 她自问与朱知府不同，对杭州城里这些女孩子们的底细，可是清楚的很。 那纪绾绾，就是个混不吝的，成日里只知道玩耍嬉闹，和几个破落户儿来往亲密，没的也被带的不成样子，听说她过去，可是连学堂都懒怠去上，能识得几个大字，朱夫人就已够惊讶的了，说她会医术，若说只是点皮毛，朱夫人都还要高看她一眼，可说这满杭城的大夫，都对自己儿子的状况束手无策，纪绾绾她却有办法，这不是要活活笑掉人的大牙吗？ 朱夫人不仅害怕，一番折腾之下，儿子不知要多受多少苦楚。 她更害怕，到时候不仅人没留住，这事件还传扬出来，自己夫妇两个，病急乱投医到了如此份上，难免要落为满杭城的笑柄。 在场这么多大夫看笑话似的盯着，可千万别怕这事情传扬不出去。 朱知府正要大怒，却听纪绾绾道：“朱大人，既有不便，小女便先告辞了。” 她说这话不急不躁，就像是方才朱夫人和朱大小姐的一番言辞，丝毫都没有冒犯到她，她不过是来帮个忙的，既然主人家不愿，那她就此离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甚至善解人意地没提朱大小姐和朱夫人半句，只是表达了自己要离开的意愿。 朱夫人略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女孩子的行事作风，明显是和自己印象里的不同了。 朱大小姐却不过是冷冷哼了一声，并没多作表示。 在她心目中，也就苏凝雪、纪妙妙之流，勉强能与自己相交，惯来在杭州城中，大家伙都是捧着她，而她肯和谁一处玩耍，便算是抬举谁了。至于纪绾绾，往日里根本就不曾向自己示好，朱大小姐也从来没把她放在心上，从心底里就觉得看不起的。 眼下，她爹却巴巴地将人请了来，要救自己弟弟的性命，这让朱大小姐的心里，如何能够过得去。 纪绾绾如此说，却让朱知府愈发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们妇道人家，不识好歹，与你不同！”朱知府对着纪绾绾，几乎恳求一般的语气，说道，“六姑娘还请多留片刻，这家中，还轮不到她们娘儿俩来做主！”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气又陡然强硬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朱夫人和朱大小姐的脸上，只觉得火辣辣的。 向来温和亲善有若老好人一般，甚而还有些惧内的朱知府，竟然这般给她们没脸！ 什么叫妇道人家，不识好歹？还说纪绾绾与她们不同？怎么个不同，她们都及不上她是吗？ 朱夫人看向纪绾绾的目光，顿时有些怨毒。 只因为朱知府还说了一句，这家中，轮不到她来做主。 她和丈夫过了一辈子了，向来都是这府中说一不二的女主人，丈夫哪会当众说这样的重话，而他如今有这样的改变，都是因为纪绾绾这个黄毛丫头！ “来人啊，把夫人和小姐带下去，没我的命令，让她们就都待在各自的房中，不要出来了！”朱知府道。 “是！”下人们齐齐应声，便要动手。 日常跟着朱知府的，有好些个还是官衙里的差役，日常都是巡捕罪犯的好手，眼下竟叫他用在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的身上。 朱夫人气得倒仰，朱大小姐也不知是气还是怒，一个劲地掉眼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5 给白某人个薄面 “朱大人，不必了，我去意已决。”纪绾绾看了朱夫人一眼，说道。 她可没那么高尚，以治病救人、救死扶伤为乐。 上辈子学习医术，不过是因为它和师父两人都太无聊了。 可不无聊么？ 不是无聊到一定份上，哪有道士会对着一只猫正儿八经传授医术的。 又有那只猫还真正儿八经地学了。 至于今生，她也只想以一身医术，护得自己在意的人康宁，比如祖父，比如慕云城…… 至于这什么朱小公子的，人家既然求到她脸上来，且不说有没有十足把握吧，她能顺手帮，就帮一下，既然她家里人这帮拦着不让，瞧不上她，那她又何必干耗在这儿讨人嫌。 本就是救活了不过一番谢，救不好还要怨怪到她头上，办成了不一定有功，办不成却一定有过的事儿，谁愿意谁去呗！ 纪绾绾去意已定，转身便走。 张老大夫目睹知府家母女阻挠纪绾绾的全过程，也是气得够呛，向朱知府道个“学艺不精”，便也告辞出来。 其他与其交好的大夫，也一并离开。 可不是吗？ 纪绾绾可是张老大夫亲自举荐的人，朱夫人和朱大小姐方才那一番举动，说简单些只是在针对纪绾绾，实际上，那每一个巴掌，不也都是啪啪地甩在张老大夫的脸上吗？ 眼见这一院子的人，刷啦啦就走了一小半，屋里顿时就空旷起来。 朱知府急得满头是汗，朱夫人和朱大小姐瞧着这场面，也不由得一愣。 怎么了这是？ 自己二人不过是赶走一个纪绾绾罢了，怎么这么多人一起闹着要走呢？ “随他们，走便走吧，一群庸医！反正也治不好我弟弟！”朱大小姐气道。 朱夫人拦阻不及，她这一番话，已叫一旁尚还留着的大夫们听了去。 走了这么多人，留下的这些人本就尴尬，朱大小姐这话一说，众人面面相觑，不过片刻，立马便也纷纷道着要告辞了。 毕竟他们留下来也是白留，都对屋子里的小公子束手无策，不是吗？ 可不就成了朱大小姐嘴里面的庸医！ 别的“庸医”尚且知道自己深浅，要离去，那他们这些既没办法救人，还死赖着待在人家府上的，又算什么！ 朱知府连忙追着众人出来，急道：“诸位留步！六姑娘，留步啊！” 在旁人看来，这实在是一副很神奇的场面。 纪绾绾带着两个丫鬟走在最前面吗，她身后跟着成群或面色不善，或气鼓鼓的大夫，而朱知府则一个劲地在后面追赶众人。 白若寒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怎么了这是？”他站在路边笑道，眼中的两枚月牙弯成很柔和的弧度，却像是并看不见往日里的森寒，那一缕白发垂在额前，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高山之上未曾化去的一蓬白雪，漂亮却又满含温度。 面对白若寒的问话，纪绾绾不得不停下来。 这时，朱知府终于带人追了上来，一时都不知要先向哪边打躬作揖好了。 虽不是什么值得称道之事，可面对白若寒的询问，他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朱知府说罢自己的事情，才想起来问道：“大人来此，可是有何事差遣？” “无。”白若寒笑了笑，道，“不过是听闻令公子摔下马来，白某人亦十分关切，所以前来探看一二。” 朱知府连忙作揖，道：“多谢大人关切！” 白若寒看向纪绾绾，道：“不知纪姑娘，可肯卖白某人一个薄面？” 纪绾绾的神色略有犹豫。 见她没有立即拒绝，白若寒便重又带着众人往那院子里走去，纪绾绾不得不跟上。 朱夫人和朱大小姐依旧两尊门神似的，杵在那门前，正进退两难，眼见众人竟又回来了，还没来得及有啥反应，一眼正看见白若寒，母女二人心中都是一凛。 朱知府小跑两步上前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还不快让开，你们想我们全家都一起掉脑袋吗？” 母女二人的眸中浮现惊惶之色。 朱知府对她娘俩哼了一声，再回到纪绾绾和白若寒身畔时，已换了一副容色，客气有礼道：“有劳六姑娘了。” 纪绾绾点点头，正要进去。 “慢。”白若寒忽道。 纪绾绾转身，疑惑地看着他。 这人来杭城虽已有不短的时日，对自己流露的也只有善意，可正是这善意，才让纪绾绾愈发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而说起来，她和他正面的交集，也是少之又少，几乎没有的。 便如此时，白若寒说罢这一声慢，便转向朱知府，道：“既请人医治，府上莫非就这般诚意吗？” 他这番话虽说的随意，却叫朱知府后背生寒，额上俱是冷汗。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朱知府忙道，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一眼，示意她们还不快有举动。 朱夫人的内心也不由得一凛，想起前些时日，白若寒可是亲自命人送礼去了纪家给纪绾绾的，虽不知是何用意，可这份举动正是向众人表明了，哪怕没有甄选她入宫，这女孩子却也是他白若寒极其看重的人。 朱大小姐死死咬着唇，不甘心极了，可到底碍于白若寒威势，跟着她娘亲一起，走到纪绾绾跟前，矮下身来，亲自赔礼道歉。 见她们神态尚算是恭谨，白若寒才满意了，这才让纪绾绾进去屋中，替朱小公子看诊。 “你尽管去治，治不好便算我白某人的。”白若寒道。 众人皆是一愣，哪怕纪绾绾也不例外。 治不好算你的？这怎么算？把这人命算在你的头上吗？ 纪绾绾心里不由一阵无语，却也不拒绝这大魔王的好意，回过神来向她轻轻一拂。 朱大小姐险些没将一口银牙咬碎，碍于白若寒在场，却发作不得，别提她憋的有多么痛苦了。 要让她对一个往日自己都看不起的人伏低做小，赔礼道歉，还要由着她当着他们全家的面，折腾她弟弟，这事情传出去，以后在杭州的闺秀圈里，她还要不要混了。弟弟死了已经够伤心了，再还折上自己的脸面…… 不过，这件事情多一个白若寒出面，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最起码日后说出去，也多了一个说法，不如就说成是纪绾绾不知什么时候，和白若寒有了一度，就纪绾绾那个狐媚样子，杭州城里看不惯她的女孩子不知道多到哪里去了，定然是会有大把的人愿意相信的。 不过，自己却得注意一点，这话一定要等白若寒走了以后，才能说…… 朱大小姐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嫉妒，凭什么纪绾绾就能获得白若寒的青眼！ 可即使获得了青眼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没选她进宫！ 这么说来，难不成这白若寒，真是看上纪绾绾了，所以才刻意不令她入宫的？ 朱大小姐神情恍然，一瞬之间，觉得自己隐隐把握住了事情的真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6 再一次把握到关键 自打纪绾绾进了那屋子，朱夫人攥紧帕子的手指，就没有松开过。 眼见那屋子里半点声响都没传出来，再一想只有自己儿子和那少女单独在内，朱夫人的心里，就焦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她几次三番忍下了想要推门进去的冲动。 朱知府亦是一身的汗，不仅是因为操心儿子，还有来自于白若寒的双重压力。 “白大人，还请花厅用茶。”朱知府将人请到一旁的屋子里去。 朱夫人正要松一口气，想着总算能够寻着机会，进去看个究竟，若察觉有什么不对，也可及时制止那女孩子。 谁想白若寒虽欣然应允，却看向她道：“夫人和小姐也一起来吧。” 极平常的一眼，却叫朱夫人惊骇欲死，那眼神洞明，却仿佛能将她心里的所有思量，都一览无余似的。 朱夫人再不敢产生任何一点杂念。 四人同坐厅中，其实耳朵都竖着，只待隔壁屋子里传来一点响动。 “吱呀”一声，隔壁屋子的门开了。 朱知府等人连忙都赶过去，却见只出来若玉一人。 朱知府忙问道：“可如何了？” 若玉未理会他的问话，只道：“我家姑娘请张老大夫进来帮衬。” 朱知府忙令人去隔壁偏厅找张老大夫。 方才那一出，确走了一批大夫，可像张老大夫以及与张老大夫交好的一批人，却都留了下来。 张老大夫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去，旁人还想要多张望几眼，若玉却将门给关上了，也将众人的视线阻隔在外。 朱大小姐仗着人多嘴杂，嘀咕道：“要真有起色，还不知道是谁治好的呢！” 朱夫人在一旁听到了，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朱大小姐连忙噤声，胆战心惊地瞧了眼白若寒。 一眼正对上白若寒似笑非笑地看她，朱大小姐一颗心险些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谁想，白若寒却只是笑了笑，道：“有礼，白某人恰也有此疑惑。” 无论朱夫人还是朱大小姐，都干笑着，不敢接话。 尤其朱大小姐，心里更是疑惑极了，要说他看重、维护纪绾绾，好像又不全是那么一回事似的。 眼看到了饭点，府上的下人们纷纷奉上膳食，朱知府邀了白若寒一起用膳，众人的心思却还全都在隔壁屋子上，一顿饭全都食之无味。 眼看月上中天，朱小公子的房门总算再一次打开，众人顿时全都聚集到了门前。 这回，却是纪绾绾第一个走出来。 女孩子的模样有一些狼狈，额上俱是汗意，脸色亦有几分苍白，就连鬓发都有一些散乱了。 “六姑娘，寰儿他，怎样了？”朱知府迫不及待地问道。 纪绾绾道：“你们进去看看他吧。” 朱知府和夫人哪里还等得及，立马就扑到了屋子里去。 纪绾绾实在是累得很了，进去花厅坐下，还没等唤下人来奉茶，白若寒便先替她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 纪绾绾一怔，却是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道：“谢白大人。” 这连续好几个时辰的，她却是连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别说什么饿不饿了，就连渴，都快渴得半死。 白若寒道：“不谢。” 不过片刻，屋子里便传出朱夫人堪称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声。 屋外正等结果的众大夫们不由面面相觑。 这是，把人给治死了不成？ 可他们再看纪绾绾那气定神闲的样，又觉得不像。 不过…… 众人再看白若寒，却觉得哪怕这女孩子把人治死了，却也是足够有气定神闲的理由的。 杭城的诸位大夫们，虽不像各家官贵们，那么清楚白若寒的来历和作风，可眼见的知府大人对待这位白大人，都这般小心翼翼，客客气气，便知这位是顶大的官了。 那么，有他给这小姑娘做靠山，便是把人治死了，又能算的了什么？ 先不说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本就是阎王殿里都留了名号的人了，就算治不好，也没什么，更别说那位白大人都亲口说了，治不好算他的，那这女孩子，确实还有什么好怕的？！ 众人正这样想着，却见朱夫人满面都是泪渍，从隔壁房间出来，便冲进了花厅。 白若寒正要抬手想拦，朱夫人却“啪”一声在纪绾绾身前跪下了。 “妇人无知，先前多次无礼，还请姑娘不要见怪！”朱夫人流着泪说道。 “若玉，还不快将夫人扶起。”纪绾绾吩咐身边人。 若玉依言照做。 朱大小姐看完弟弟出来，脸上也是一副梦游般的神色。 弟弟活了，竟然是被纪绾绾救活的。 纪绾绾竟然真的救活了她弟弟，做到了这满杭城的大夫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不，也不尽然…… 朱大小姐看向一旁的张老大夫。 若纪绾绾自己能救，那她还要张老大夫进去帮把手做什么？ 可话说回来，若是张老大夫能够救人，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不救，反是要举荐纪绾绾呢？ 难不成，这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他们两人合伙演的一场戏？ 是纪绾绾重金买通了张老大夫，来为她自己增添声名？ 朱大小姐顿时恍然大悟，她觉得自己再一次把握了关键。 白若寒打量着在场众人，目中透出点极轻极浅的玩味。 朱知府及其夫人千恩万谢之下，纪绾绾交待了一些接下来要注意的事宜，便回到了自己家中。 红珠和宝珠先前得了纪绾绾的恩典，如今都还尚在休假，并没那么快回到纪家。 碧玉、若玉今日跟她忙活了大半日，也是劳累不堪，纪绾绾不理她俩坚持，强令人下去休息了，令其他的小丫头伺候着。 小丫头们往日虽不是做熟的，但也是纪老夫人在时，亲自挑的人，往日也是见几个大丫鬟们做惯了事情，能亲手服侍姑娘，自然也是开心的。 纪绾绾今日出了一身的汗，正命人打来热水，自己舒舒服服地进进桶泡澡，却听见屋外廊下传来一阵喧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7 又不是没看过 “沐浴怎么了，都是一家姐妹，我又不是登徒子，有什么看不得的？”纪妙妙道。 几个小丫鬟们面露为难，这时候才想念起几个大丫鬟们的好来，若是红珠姐姐在，哪怕在的都不是红珠，而是碧玉、若玉姐姐，好歹也有个能拿主意的人，眼下偏是她们几个遇上非要在姑娘泡澡时进去不可的三姑娘，小丫鬟们哪遇过这场面，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可她们茫然归茫然，却还是硬在屋子外头拦着，坚决不肯让纪妙妙进去。 毕竟纪老夫人当初调教大家伙时，是亲口吩咐过的，那一句话反反复复，说了许多遍，全都深深地刻进每一个小丫鬟的心里面去，那就是，当不知道一件事怎么处理时，那便想一想，如何做，是对姑娘最好的，那便照这样去做就是了，即使处置有失妥当，不是最优解法，可哪怕主子们怪罪下来，却也是情有可原的。 纪绾绾在屋内听见小丫鬟们和纪妙妙的争执之声，哭笑不得，对外道：“你们且让三姑娘进来吧，无事。” 小丫鬟们这才让开。 纪妙妙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这才趾高气昂地进屋去了。 纪绾绾一见她这样，就忍不住笑出来，道：“你做什么这副表情？” 纪妙妙“哼”了一声，道：“你院里这一帮小蹄子，就是欠规矩，连我都敢拦！” 纪绾绾道：“那你可怪不了她们，往日里，咱们可没那么亲近。” 纪妙妙道：“我们现在也不亲近啊！” “那是。”纪绾绾道。 温暖的烛光下，姐妹两人一个扒在浴桶边沿，一个站在浴桶旁边，说完那两句话后，便大眼瞪小眼。 两人对视了一番，忽而“噗嗤”笑出声来。 纪妙妙道：“那你这是怪我往日与你不够亲近，来你这院里来的少了？” “或许吧。”纪绾绾道，“今日在的便是红珠和宝珠，恐怕也不能放了你进来。” “有什么进不得的，不就是洗个澡吗？我记得很小的时候，还与你一起洗过澡呢，你的啥我没看过啊！”纪妙妙道。 纪绾绾瞠目结舌，道：“我的三姑娘，您说这话，也不害臊，还站着说话不腰疼呢！要不然，你洗澡的时候，也叫我看看呗！” “看就看，有什么的，正好今日，我也还没洗呢，正好在你这一起洗了！”纪妙妙道。 纪绾绾一听这话，顿时警觉了起来，她忙捂住身子，生怕纪妙妙真跳到她这浴桶里来。 她可算是信了，这世上，真就没什么事，是纪妙妙做不出来的。 纪妙妙看向自己身后，一帮胆战心惊的小丫头们，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替我也备上一桶热水？” 小丫鬟们目瞪口呆，纷纷看向纪绾绾，等着自个姑娘的吩咐。 纪绾绾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示意她们快去。 她该庆幸吗？好在纪妙妙还是个有节操的，没要跟自己泡同一桶水。 纪妙妙一面面喜滋滋地脱去外裳，一面吩咐身后自己的丫鬟，道：“青玉案，你回去给我拿一套干净衣裳来。” “噯。”那叫青玉案的丫鬟领命离去。 “青玉案？”纪绾绾眨眨眼，看向纪妙妙。 若没记错，她也曾略有耳闻，说纪妙妙身边原本那些丫鬟，都被沈氏给大换血了一轮，原本在纪妙妙身边伺候的满院子的下人，一个也没跑的了，通通都给撤换了。 “是啊。”纪妙妙摆摆手，不在意地道，“这是新的青玉案。” 好吧…… 纪绾绾服气了，心想左右不过一个名字，谁叫还不是叫呢，这纪妙妙，还真是不念旧…… 姐妹两个一人一桶水，一起泡澡。 “你看，我娘饿了我那好几天，我这胳膊是不是比你还细了？”纪妙妙举起手来，问纪绾绾。 自从上次量腰身，沈氏发现女儿腰还挺粗的时候，便勒令她减肥，家中已有一个纪冰冰了，沈氏生怕再整一个纪妙妙出来，生怕白瞎了她这张漂亮的小脸蛋儿。 总之，纪妙妙和前几个月相比，确实清减了好几分，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都不一样了，否则，怕也很难入得白若寒的眼。 “是是是。”纪绾绾道。 纪妙妙对她这敷衍的态度很是不满，正要开口，纪绾绾道：“你这大半夜的，过来干嘛来了？” 不会真只是专程过来，寻她一起泡个澡吧？ 那大家以后，可就是澡友了…… 纪妙妙这才猛地想了起来，差点就忘记八卦了。 “对哦，我是想问你，去知府家那一趟，怎么样了？”纪妙妙道。 “就这？”纪绾绾笑道，“就这，也值得你巴巴地跑过来？” 她一扬头，露出一段天鹅般的颈项，学着纪妙妙的倨傲样子，说道：“本小姐一出手，难不成还会失手吗？” 或许，还是有会失手的时候的…… 都说关心则乱，哪怕她治好了裴珺的双腿，却也还是不敢对慕云城出手。 因为对裴珺，她是完全不在乎，什么药都敢用，什么法子都敢试，哪怕医坏了，她也毫不顾忌。 可对慕云城，她就是有千般不敢，万般顾忌，在有万全的把握前，她是绝对不敢动手的，因为她不想慕云城受到半点不当的处置…… 还有什么是她现在做不到的呢？ 比如周令仪的两只手。 她和周令仪虽没了情分，可对于苏凝雪造的孽，到底还是看不过眼。若她有那份能耐，倒是不介意，还周令仪一对正常的双手，最起码看上去，不是那么骇人了。可若是当初，这两只手刚被斩下的时候，她或许还能够替她接续，可是如今，已经被接续过一次了，少不得还要再把那两只手给砍下来，然后重新按照正确的左右，给接回去。 纪绾绾自问，她做不到。 烛光映亮女孩子的容颜。 纪绾绾想着这些，不知不觉间，神色间便露出几分迷惘。 “少吹牛了，我猜你此去，绝对不会有那么顺利！”纪妙妙生龙活虎的声音，拉回纪绾绾的思绪。 “嗯？”纪绾绾一时没回过神，有些疑惑地看过来。 “朱媛媛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你进门。”纪妙妙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8 女孩子间的打闹 纪绾绾有些惊讶。 因为这大半日的实在太累，最后的结果也是好的，所以她险些都忘了一开始的时候，朱夫人和朱大小姐百般阻挠她的事情了。而令她没想到，是看似天真的纪妙妙，竟然对这些是非，知晓的那么清楚。 纪绾绾便将前因后果都与她说了。 纪妙妙从开始的义愤填膺，一直听到后来，朱夫人和朱媛媛不得不对着纪绾绾赔礼道歉，才将人请回去，最后治好了，朱夫人竟然当着自己的女儿面，给纪绾绾跪下了。 纪妙妙笑得前仰后合，那得意的神态，就好像朱夫人跪的不是纪绾绾，而是她纪妙妙似的。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可不都是一家姐妹，与有荣焉吗？ “不过，这个白大人，要帮你说话呢？”纪妙妙皱着眉道，“莫非，他还真是个好人？” “我劝你可千万别这么想。”纪绾绾道，“你若真把他当个好人，怕是连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纪妙妙缩了缩脖子，道：“你说，苏凝雪那样的坏人，遇上他，会怎么样？” 纪绾绾眨着眼道：“你把他们两人相提并论？那什么苏凝雪，也就欺负欺负咱们，真到了那等人物跟前，我看她也是怕的很，那日在风荷苑中你没瞧见，她不也是蔫头耷脑畏畏缩缩的，哪里敢半分放肆，可全没了往日在旁的地方的神气活现！” 纪妙妙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如此。 哎，她还抱希望，这两个大恶人能够“自相残杀”，那她纪妙妙，可就一点危险都没有了。 “你可千万别掉以轻心，更别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那个人的心思，更别去揣测。”纪绾绾道。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以纪妙妙的心智，妄想去揣测白若寒的心意，别说揣测不出来了，还更会让她自己误入歧途，只能死的更快而已。而若是她规规矩矩，安安稳稳的，那则大体无事。 因为白若寒虽恶名远扬，但仅有的几次接触，纪绾绾却觉得，她并不是一个莫名其妙就要暴起杀人的变态。 他的每次处置，虽看似不近人情，但仔细寻摸，却都是合乎章法的，便是拎到台面上，也都在法理上说的过去。否则，也不会满朝文武人人怕她，却没一人能够真正奈何的了他了。 纪绾绾便先前纪老太爷对自己的嘱咐，也对纪妙妙说了。 纪妙妙皱了皱鼻子，抱怨道：“祖父可真是偏心！” 话虽如此，她却还是觉得一阵庆幸，有了纪绾绾这一份嘱托，让她更清楚了今后跟随白若寒进京的时候要如何处事，差点没有行差踏错。 姐妹两人洗完澡后，又让丫鬟们准备夜食。 纪绾绾是饿得狠了，纪妙妙却也没少吃，比起纪绾绾来都不遑多让。 纪绾绾以此取笑她，姐妹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打闹，这笑声远远的传出去，让一早在屋子里头歇下，却都还没有睡着的碧玉和若玉也听见了。 “怎么了？”碧玉问道，“大晚上的，姑娘还不歇下？又是谁来找她？” 在碧玉的认知里，姑娘和四姑娘、五姑娘的关系虽都不差，却也远还没到能这样笑闹成一团的程度。 若玉只穿了寝衣，推开窗户朝外面看了看，半晌，才笑着回来道：“是三姑娘。” “三姑娘？”碧玉很是诧异。 三姑娘来，这院子里少不了一阵鸡飞狗跳是不假，可也不见得能像这样笑的，这可别是笑里藏刀，待会还给她们姑娘整出什么花样来。 “不行，我不放心，今日红珠、宝珠两位姐姐不在也就罢了，就连你我都不在跟前伺候着，姑娘跟前就几个小丫鬟，这哪能让人放心的下。”碧玉说着，就要起来穿衣裳，道，“我得自个前去守着。” “别了吧，碧玉姐姐。”若玉拦住她，说道，“你若这样子过去，不是辜负了姑娘的一片好意，况且在三姑娘看来，还当咱们这些姑娘身边的人是怎么了呢，怎么一个个都防什么似的防着她。要我看，无论三姑娘还是咱们姑娘，可都跟从前不一样了，白日里我才跟着姑娘去给三姑娘送东西，三姑娘院里那嬷嬷为难姑娘，三姑娘可没给那老嬷嬷好脸色，还是一心向着咱们姑娘的呢！” “当真？”碧玉听得满面狐疑。 这说的，还是三姑娘否？！ “我骗你做什么？”若玉笑道，“我看你呀，就安心歇下，再退一万步讲，便是两位姑娘真起了什么冲突，你还怕吃亏的是咱们姑娘不成？” 碧玉一怔，随即却笑起来。 话虽如此说，两人躺在床上，一面说些闲话，一面却还挂了一半的心思，留神听着姑娘屋里的动静。 许久之后，果然都只闻女孩子偶然的笑闹声，全然不像是要争吵或者冲突的样子，碧玉和若玉都才彻底放下心来。 “你说，红珠姐姐和宝珠姐姐，她们此时在干什么呢？”若玉说。 碧玉道：“你这样问，可是也想家了不成？” 若玉摇摇头，道：“哪里的话，姑娘待我们这样好，谁想回家了，随时告个假，回去便是。每每咱回家，姑娘还都想尽各种由头，哪回是让咱们空手回去的。我爹娘都说，能在纪家当差，是我们全家人的福分，尤其六姑娘，过去，外头虽总有关姑娘的各种各样的不好的话，可也就是咱们跟前亲近的人自己知道，姑娘对咱，那是真的没话说，这辈子也再寻摸不见这么好的主儿了。我要再说些想不想家的话，不是显得矫情了？” 碧玉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 离纪家一处不远的小巷子里，一户人家灯火通明。 宝珠和她的家人就住在此处。 她爹娘和哥哥也都在纪家做事，直到将晚，一家人才陆陆续续的回来。 宝珠回来的时候，还是白日，只她嫂子一人，带了刚满月的小侄子在家，宝珠便一面逗乐侄子，一面和她嫂子说话。 宝珠的爹娘和哥哥，见到宝珠回来，自然高兴。 宝珠又拿出纪绾绾令红珠给她备的贺礼来，道：“爹，娘，瞧，这些，都是姑娘让我带回来的。” “呀，姑娘待咱们，可真是没话说！儿啊，你平日在姑娘跟前，可要尽心伺候着！” “噯！” 一家人其乐融融说了半天话，宝珠到院子里面打水，准备生火做饭。 纪家是管下人晚膳的，可一家人难得团聚，心里高兴，他们一家在纪府做事，都有收入，日子过得比一般小百姓还要宽裕些，更不差银钱，宝珠便打算亲自下厨，做宵夜给一家人吃。 她刚走到院中，却见檐下黑暗处，不知何时藏了个黑影。 都还没来得及喊叫，宝珠就陡然被打晕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9 白大人心里不舒服 红珠回到家中，也是如宝珠般，自有一派其乐融融。 她家里人睡得早，不到戌时，红珠便也上床了，躺着和她娘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不一会儿，红珠她娘沉沉睡去，红珠自个也迷迷糊糊的了。 今夜月色明亮，她忽然察觉窗外投下一道黑影。 “谁？！”红珠拥被坐起，下意识地询问。 这黑影给她的感觉非常陌生，绝对不是她家里的任何一个人。 随着她的这一声问话，那黑影却不动弹了，更没发出半点声音，就那么直挺挺地立在门外。 红珠看了眼熟睡的亲娘，壮着胆子，蹑手蹑脚走过去拉开门—— 惊叫瞬间淹没在她的喉咙中。 · 张老大夫从知府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极晚了。 他只带了一个徒弟，辞别同行的其余几位大夫后，师徒二人便拐进一条回家的小路。 这巷子很僻静，黑灯瞎火的，大晚上更没多少人行走，却是往回春堂去的最短的路途，师徒二人往日都是走熟了的，因而一路说说笑笑，谈起今日白天的事情，徒弟都还忍不住一阵激动。 前方忽然拐出一道黑影。 这巷子虽僻静少人行，却毕竟也还是有人居住的，再有似他们一般的路人往此行经，也实属平常。 可是那人一身黑衣，手握利剑的装束，还是不由得使这师徒二人心里一阵紧张。 张老大夫倒还好，年龄大了什么阵仗都曾经受过，徒弟却浑身紧绷，险些耐受不住。 正要擦身而过时，那徒弟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那人却将二人拦了下来。 “可是张老大夫？”黑衣人问道。 张老大夫不得不停下，就着月色往那人打量去，道：“正是老夫。请问阁下？” “家中主人抱恙，还请张老大夫移驾府上，为主人看诊。”黑衣人道。 张老大夫道：“老夫年迈，体力不支，此际才刚由朱知府家回来，尚未得片刻喘息。阁下不如为贵主另请高明，如何？” 黑衣人道：“不可，主人点名便要你前往。” 那徒弟额头青筋怦怦直跳，张老大夫将人按捺住，道：“那敢问，贵主人是？” 他们原还以为这神情冷漠的黑衣人会拒绝回答，不想，他却毫无隐瞒道：“皇城特使，白若寒，白大人。” 师徒两人闻言，俱是一愣。 “可以走了吗？”黑衣人不耐烦道。 张老大夫道：“阁下请。” 黑衣人便不看他们一眼，大步往前走去。 张老大夫回身示意弟子离去，自己紧走几步跟上。 他徒弟面色焦急，几度想要跟着张老大夫一起前去。 张老大夫一面示意他快走，一面生怕那黑衣人察觉，强令他弟子一同前往，好在那黑衣人自顾向前，好像根本不在意，他们来的到底是一人，还是两人似的。 那徒弟无法，咬咬牙，一路小跑，进了回春堂中。 张老大夫随着那黑衣人一路疾行，不时停下来喘几口气，开始几回，那黑衣人还停下来耐着性子等他，后来干脆一把将人提起，提气轻身飞掠。 张老大夫被吓得够呛，但好歹是有了说话的空闲。 “这位壮士。”张老大夫被这样提着，不知不觉间连对对方的称呼都改变了，道，“这位壮士，我记得白大人的府邸是在城中，就在距离知府大人家不远的地方，可你我二人，怎生都去了这样远的路途，眼看着还是要出城了？” 黑衣人不答，压根没有理会他的打算。 张老大夫讪讪，只能安慰自己随遇而安，便是对方此刻便要将他杀人抛尸，他也是做不了什么了，何况对方若真是想要加害于他，又何必还要这么麻烦，谁会那般大费周章，来害他一个半截身子埋入土的老头子呢？ 这么一想，张老大夫反倒惬意起来，这御风疾行，倒真是一种这辈子都还没有过的新奇体验。 不等张老大夫过完这御风疾行的瘾，黑衣人便带着他在城外的一处庄园外停了下来。 黑衣人虽一声不吭，可张老大夫好歹也是一个百多斤的大活人了，这一路上也是把他累得够呛，心想这老头子实在也是太麻烦。 正想看一看这老头子被吓傻了的面容，一眼却瞥见对方仿佛意犹未尽般的表情。 黑衣人：“……” 黑衣人将张老大夫带进一处屋子，便自行离去，不再理会他，张老大夫等了半晌，却半个鬼影都没等着。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他干脆坐在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也是这一整日劳碌得厉害，累得很了，不歇息一阵，他这老迈的身子骨实在是吃不消，哪怕往日里看着再矍铄，好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好不容易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张老大夫睁眼，谁想来的却只是一个奉茶的婢女。 张老大夫愈发断定了，对方不是真的想害他，只是这请人的方式有些仓促和奇怪。 “你们大人人呢？”张老大夫问那婢女。 婢女摇了摇头，像是不敢多说一句话，奉上香茗之后，便垂头退了下去。 张老大夫本也没指望真能从这女子嘴中问出什么，用了些茶水过后，干脆再次闭目养神。 又过了一阵，张老大夫再次察觉有人进了这个房间。 他睁开眼来，见不知何时立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个面容陌生的年轻人。 他穿一袭白衫，明明眸中带笑，笑若春花盛放，仿佛十里桃花欣然开遍，可那芳菲之上，却还覆着冰雪，让人望之肺腑生寒。 张老大夫不认识这人，唯独却能确定，这人绝不是白若寒，哪怕如此，这人的身份却也绝对不简单。 张老大夫在这杭州城中行医数十年，什么达官显贵间没有去过，更见过走南闯北各色各样的人等，这点眼力见是绝对不缺乏的。 “你是谁？”张老大夫再难以淡定，问道，“不是说，是白大人遣我来此，为他看诊？” “是啊。”那白衣人笑了笑，看向张老大夫。 在他明明带笑，却仿佛含带冰雪的目光中，张老大夫心头不由一凛，不知如何，气势就先短了三分。 白衣人续道：“白大人心里不舒服，所以想要张老大夫解一解他心中疑惑。” “什么疑惑？”张老大夫脱口问道。 “那纪家六小姐，当真是张老大夫你的弟子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0 来者不善 红珠猛然惊醒过来。 眼前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屋子，四面空旷，除了一把椅子外，看不见任何的家具摆设，也没有任何人在这里面。 可红珠是纪家的大丫鬟，纪家是整个杭城都出名的富庶之家，大丫鬟们的眼力自然也非同寻常，她轻而易举地便从那椅子和门窗的装饰上得出了重要信息，这不是一处随随便便的地方，圈椅是华贵的玫瑰红木，门窗的镂刻也是精巧无双并不是寻常百姓人家能够住的起的。 那么，自己怎么会被带到这来？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是她察觉屋外的黑影后出门探看，都还没来得及张嘴高呼，就被打晕了过去，然后被带到了此处。 那么，自己的家人…… 对方是只掳走了自己一个，还是连她的家人也没有放过？ 红珠的心头不禁怦怦直跳，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越是不寻常的时刻，保持冷静就显得格外重要，这也是一府大丫鬟的素养。 红珠检查自身，发现自己完好无损，手脚也并没有被绑缚。她试探着去推门，谁想那门竟然没上锁，一推便开，可还没等到走出去，视线便被迎面而来的一人给遮挡住。 虽然看不清面容，先前也并未与窗外那黑影直接打到照面，可这样的气场，却让红珠几乎瞬间就能确定，这便是将她掳来此处的那个人！ 这人一身黑衣，浑身散发凛然气势，腰间的佩剑仿佛一言不合就会出窍，像极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红珠感觉到一阵心慌，还没等她发完呆，就被那人推回了屋中。 这人掩上门扉，自己便在屋中的圈椅上坐下，微抬起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红珠不由一阵慌乱，这人相貌平常，可双目却极为清亮有神，给那平凡的面容，也增添了几分英俊的感觉。 “你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红珠惊慌失措地问道，“还有我的家人们，你有没有对他们……” “聒噪。”黑衣人不悦地皱眉，道，“你家人无事，我只是遵照主人吩咐，把你一人带到此地。” “你主人是谁？”红珠问道。 “这不是你需要问的问题。”黑衣人道，“你只需回答我的问话便可，问完了，主人自会令你离开。” 红珠警惕道：“你们想问什么？” 黑衣人道：“纪六姑娘的医术，是怎么回事？” 红珠心中警铃大作。 有关这件事，像她们这些姑娘身边亲近的人，不说讳莫如深，轻易却也不会是刻意去提起的。 姑娘的医术，其实红珠在一旁看着，是一清二楚的。 好像就是一夜之间，姑娘就开始对医术产生了兴趣，然后搜罗了许多医学书籍，自己在家中研究，结果没几日上，姑娘竟真的就能够靠这医术去治病救人了，侯府少夫人还有那断了腿的裴四郎，都是最好的印证。 而无论是侯府少夫人还是裴四郎，都不是其他人轻易能够治的好的病症。 红珠甚至还知道，姑娘说是拜了那位回春堂的张老大夫为师，实际上却并没得对方多少传授。 哪怕是得了传授了，可姑娘的那一身医术，却绝对不是张老大夫能够教的出来的！ 骇人吗？ 细思之下，自然是骇人的。 不过研习医术几天，便有了超越常人几十年如一日辛勤积累的医术，这绝不是一句天赋异禀就能够解释的。 就仿佛一个三岁的孩童，只是堪堪识字之后，便开始自学四书五经，然后做出一手流传千古，令无数文人墨客都自愧弗如的锦绣华章来。 若要强硬解释“天赋惊人”，或未免不可，也不能说这世上绝对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可细想之下，如何能够叫人信服。 过往在家中，因着若玉年纪小，总有些口无遮拦，曾悄悄地提起过，姑娘是否有了什么奇遇，其实依着若玉的意思，那话中或许还有所指，是碰上什么山精鬼魅了不成，却被红珠严厉喝止了。 若玉到底是对姑娘忠心耿耿的，以后再没敢提及了。 红珠虽呵斥了若玉，可不能说她自己心底，就是没有疑惑的。 只是有些事情，大家都不敢去提，因为提出来，也是没有解的，只会让大家越来越困惑罢了。 可也正是忠心耿耿如她和若玉，心中都有这般疑问，旁人又要作何想了？ 一刹那间，红珠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诸多关跷。 因她是姑娘身边最亲近的大丫鬟，也是从小看着姑娘长大的，自纪老夫人去后，可以说是和姑娘最为亲近的人了，事无巨细全是她一手料理，对姑娘的一切事情，都是再清楚不过的。 对方抓了她来询问此事，先不说是何用意。 若真是姑娘亲善之人，既有此疑惑，何不直接去问姑娘。 红珠不由想起三姑娘纪妙妙来。 随便举个例子便罢了，今日若是三姑娘产生了这一番疑惑，定然直接问到她们姑娘脸上了，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多生出一番波折，既有此举，定然来者不善，说不定是想要对付她们姑娘，抓住她的错处和把柄都有可能。 这般一想，红珠只恨自己无法探问出这黑衣人背后的主子是谁，而她更是不会将真实情况轻易泄露出去。 红珠打定了主意，神色反而冷淡下来，或者是她极力克制之下，故作出的一种清冷。 总之在旁观者看来，她这样的神情举止，可谓天衣无缝。 “什么怎么回事？”红珠倨傲道，“我家姑娘的医术，有什么问题吗？你家主人是谁？莫非嫉妒不成？” 黑衣人长久地凝视她，这平静的目光，使得红珠心头砰跳，她费尽全力，才堪堪掩饰住自己的紧张。 可她自以为遮掩住了，落在向以刑讯闻名的黑衣人眼内，这小女子的一切努力及伪装都是徒劳，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黑衣人虽然看破，却不点破，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女子还要做何辩解。 她越是试图掩盖什么，恰恰表明她试图掩盖的事情，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我等听闻，纪六姑娘过往并不曾习得医术。”黑衣人移开视线，静静看向自己的手指，仿佛那里，才有着更为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似的。 如此姿态之下，红珠并未被那摄人的目光笼罩，到底感觉稍微轻松了几分，却仍是提着一颗心，仔细这黑衣人冷不丁的问话。 黑衣人续道：“对此，你作何解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1 虚虚实实 “真是笑话。”红珠冷冷一笑，道，“阁下与贵主对我们姑娘，莫非有什么误解不成？” “哦，此话怎讲？”黑衣人道。 红珠道：“姑娘以往的性子虽活跃些，也不甚拘于小节，可到底是闺阁女儿，往日也都是娇养在深闺的，莫非她一举一动，还都要让外人知晓不成？” 红珠的这一番话，其实也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细。 虽说可能性不大，可到底防人之心不可无，要对付姑娘的，难保亦是纪家人之一。 若是纪家人，便有充足的理由能够确定，纪绾绾少时，是绝对和那所谓的医书不沾边的。 “那照你的意思，纪六姑娘是自小便熟读医书了？”黑衣人道。 红珠反问道：“不然呢？那医术还能自个从天上掉下来不成？若真有这样的好事，怎光落在了我们姑娘头上？她是观世音菩萨转世不成？” 黑衣人知晓，她是故意在瞎扯些有的没的，好混淆自己的注意力。 男人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仿佛毒蛇吐信般，冰冰凉凉，游移在红珠的身上，让后者没来由地打个寒噤，却生生克制住了自己。 “好，便算你说的是实话。”黑衣人道。 还未等红珠稍微松一口气，却听黑衣人又道：“那她为什么要拜张老大夫为师，拜师之后，却未见她真有往回春堂跑过几回？这不是为掩人耳目，是为什么？” 红珠道：“这事情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们做丫鬟的，往日里也只是负责照顾姑娘的起居罢了，你听说过哪家的小姐，一举一动还都要向服侍的大丫鬟们汇报的？” 黑衣人直直凝视着她，长久未语。 红珠毫不示弱地回视着他，内心却是七上八下。 “贵主可真是好笑，打听我们姑娘的事情，却不用些光明手段，偏使些阴私行径，惹人不耻。莫不是那阴沟里的老鼠不成？”红珠讥讽道。 黑衣人陡然站起了身。 未及红珠惊呼出声，就被一把扼住了咽喉。 黑衣人凑近她，一股寒冰般的凛然之气瞬间便将红珠包裹，让她从头到脚都说不出的寒凉畏惧。 “别再耍小聪明，我要的是实话。”黑衣人道，“你已经耗尽了我的耐心，再有一句废话，莫怪我不客气。” 红珠呼吸困难，面色先是涨得通红，接着泛青，甚而发白。 “听明白了吗？”黑衣人道。 红珠艰难地点点头。 黑衣人将手松开，红珠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捂咽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身上冷汗涔涔，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人，真的是会杀人的！ 她方才的感觉，便已像是去阎王殿游历了一遭了。 “很好，我再问你一遍。”黑衣人蹲下身子，道，“你们姑娘的这一身医术，是怎么来的？是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高人指点？ 红珠下意识地一愣。 这才是对方真正想问的话吗？ 他们想要知道，姑娘的身边，是否有什么身份特殊的人出现？ 可他们为什么想要问这样的事情，这能说明什么呢？ “说！”黑衣人一巴掌甩在红珠的脸上。 他这一巴掌挥动的幅度并不大，却自带寒冰气劲，打得红珠半边脸都木了。 她嘴唇嗫嚅了好大一会，才能够说得出话来。 也是趁着这片刻的耽搁，红珠已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莫说是真有这样的事情，自己要替姑娘遮掩着，何况是没有，她又怎么能胡乱掰扯在姑娘的身上。 但对方既对姑娘的事情，这样刨根究底，必定是来者不善，自己还是要虚虚实实的应对着才好。 “我奉劝你一句，千万别想着说谎。”黑衣人道，“你的好姐妹宝珠，就在不远的屋子里关着，若是你二人说辞不一，那我们自然无法分辨你二人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只能将你们两个一并处置了。” “你——”若说先前还能够强撑，此刻听闻宝珠也在此，红珠的心理防线，却几乎彻底被击溃了。 “你们把宝珠怎么了？”红珠尖声叫喊道。 “嘘。”黑衣人冲她比了比手指，道，“只要你们如实回答，我们自然不会把你们怎么样。可若是还想着偷奸耍滑，那等着你们的是什么，就也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了。” 红珠骇之欲死，她死死地瞪着双目，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神采一般，面上只剩下了麻木与悚然。 “我再问一遍，纪姑娘的一身医术，是怎么得来的？”黑衣人道。 红珠刚要张口，黑衣人却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忙，想好了再说。”黑衣人道，“同样的问题，我的同伴也会问宝珠一遍。若是你二人说辞不一，那我们就只能将你们二人的手指，一起砍下来一根了。” 红珠绝望地看向窗户。 门窗紧掩，看不见任何多余的景致，只能依稀辨认出此时长夜未央，夜色正沉，是一整天里最黑暗的时刻。 便在此时此刻，她陡然听见一阵女子的尖叫，正是宝珠的声音。 “你们把宝珠怎么了！”红珠道，“不是还没有开始问问题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 黑衣人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你问我，我如何能知？我的同伴，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般好说话。不过我再奉劝你一句，可别觉得我脾气好，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肆，你想好要怎么回答了吗？” 红珠摔倒在地上，仿佛彻底被抽干了力气。 便是再给她一万个胆子，也绝对不会认为眼前这人能与“脾气好”有半毛钱的关系。 “放心，夜还很长。”黑衣人轻轻抚了抚红珠的面颊，看似温情的举动，他的手指却也是如他的人般，看似柔和，实际不带半点似人的温度，只让红珠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从骨子里都透出来一阵无法抑制的恶寒。 “而我，至少有一万种方式，让你开口说出真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2 师父被抓走了 “儿啊，你这睡觉，怎么不关门呐？” 虽是盛夏，却已进秋，夜间凉风一吹，很有几分寒凉，红珠她娘迷迷糊糊间，就给冻醒了，只觉得遍体被那穿堂风一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红珠娘说完这一句话，便想继续睡，可半晌没听见红珠起身去关门的声音，反叫她自己彻底清醒了。 借着月色往红珠睡的那张床上一看，却见被褥摊着，明显是已经睡过又起来了的样子，可是被窝里面却空空如也，早不见了红珠的人影。 红珠娘先还以为是这丫头起夜，可马桶就搁在床边，房间里却不见人，这房门又这般大开着，左等右等不见红珠回来，这万不是她这个行事向来妥帖的女儿的作风！ 红珠娘越想越不对，便将一家老小挨个儿的都叫了起来。 “会不会是六姑娘那边有事，临时遣了人来，将红珠给叫回去了？”红珠她二哥道。 因为女儿回来，红珠她爹特地挪了位置，让红珠和她娘两个在一处房中睡觉，也好说些娘儿俩间的体己话，自己便睡在了隔壁。 红珠爹想了想，道：“倒还真有这个可能。” 红珠娘道：“我说你们爷俩，是糊涂了不成？要真是六姑娘那头来人，咱一家那么好几个大活人，能都睡得那么死沉，就没一个听见动静的？再说了，得是什么样的大事，能仓促到红珠她都不记得和家里人说一声，门都没关就跑出去！” 红珠她爹眉头紧锁，明显是觉得老婆子说的有道理，却也实在想不出其中关跷。 这大晚上的，向来比谁都规矩的女儿，能跑到哪里去。 被红珠娘这样一提醒，红珠二哥却陡然想起来一事，跑到大门口去看了几眼，却见那门扉依旧紧掩，门上的大锁都还在，那锁的钥匙他贴身存放，就连爹娘都没有的。这也是他锁门的习惯，门栓之上再加一重大锁，确保万无一失，因为也就只过了半月，隔壁邻居才刚有遭了贼的。 红珠二哥这一看，再回来的时候，脸色都变了，道：“爹，娘，我去看过了，那大门关的死死的，妹妹她压根就还在这院子里，没出去。” 寒凉的夜，只有月色苍白浸润如水，凉凉落下，照亮人间，也映亮一家老小惨白的面容。 每个人听到这句话，都不由打个寒颤。 还在这院子里，没出去？ 可他们刚才却寻遍了，整个家中都不见红珠的人影。 可大门又不见有开启的痕迹，好端端一个大活人，难不成就这么原地蒸发了不成？ “要、要不咱们再等等？”红珠大嫂道，“说不定一会，妹妹就回来了。” 红珠爹娘都很是不满地瞪了她大嫂一眼。 回来，怕不是魂回来！到底不是亲生姐妹，她大嫂一点不着急！ 红珠大哥忙拽了妻子一把，让她不要再说话了。 “爹，娘，您二老先别急，我这就去纪家看看。”红珠大哥道，“说不准红珠真是回纪家那边去了也不一定。就算没有，六姑娘宅心仁厚，跟红珠又是打小处出来的情感，办法定然也比咱们多些，肯定会帮着寻人的。” 红珠爹娘一听，可不正是这个道理。 红珠娘忙进屋，提了个灯笼出来交到老大手上，道：“那你快去快回，路上且仔细些。” “噯。”红珠大哥接过灯笼，顺口应了。 “大哥，我跟你一起去。”红珠二哥道。 兄弟俩便一起出了门。 红珠家距离纪家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就这么走过去，还是要经过两条街巷。 兄弟俩正走着，却陡然瞧见前边一群人似在寻人，口中还“宝珠”、“宝珠”地喊着。 “宝珠这名字，我听着怎么有点耳熟？”红珠二哥道。 红珠大哥想了想，灵光一现，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那不就是跟咱妹妹一起在六姑娘身边服侍的丫头吗？” 红珠、宝珠都是家生子，都是打小就在纪家服侍的，主人给取什么名字，一家人便也都跟着这么称呼。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回过神来后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跑上去，一问之下，正是宝珠的家人在寻人。 和红珠家大门紧闭的情况不同，宝珠失踪的时候，家里人都还醒着，大门也都敞开，说是去打水做个饭，人一到了院子里，就再没回来过，因此宝珠的家人都以为，她还在这附近。 “这俩姑娘，一个失踪也就罢了，怎么这么凑巧，偏偏两个都不见了！”宝珠大哥听罢红珠家的俩兄弟所说，也很是惊讶。 三名兄长神情悚然，一时似都察觉了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先莫说这么多了，咱们这就去纪家，保不准她二人，真是连夜赶回六姑娘身边去了。”红珠二哥说道。 虽知如此的可能性不大，可眼下，却也没有比寻求主家帮助，更为妥帖的办法了。 · 张老大夫的徒弟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回春堂。 他进门的时候，正与一个师兄迎面撞上，还被那师兄取笑了一番，道：“小六儿，你这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干什么？见鬼了不成？” “我我我我我没空和你扯这些，师父出事了！”被称作小六的男子连滚带爬走进里屋去，他这最后一句话，顿时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间大家都看过来。 “师父怎么了？”大家伙七嘴八舌地问道。 众人这才注意到，今日知府公子出事，张老大夫只带了恰好当值的小六前去，忙碌到半夜未归也就罢了，有时遇上患者病势凶险，连着在主家忙碌上四五天都是常有的事，不过一夜夜不归宿，并不算什么多稀罕的事件。 不得了的是小六说的这一番话。 什么叫师父出事了？ 师父能出什么事？ 治不好知府公子，被处斩了不成？ 也不能啊。 依照大家对朱知府的印象，这一位虽没什么大的能耐，可至多也就是有些庸碌，若说他真有多残暴，会因痛失爱子，而暴起杀人，那大家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更何况，大家人虽留在回春堂，一早却也将那知府公子的病逝打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人抬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就已经是不行了，他们师父前去，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要说这都能被迁怒？ 可不是开玩笑吗？ 小六连嗓音都是颤抖的：“师父被白若寒的人给抓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3 嫌命长不成 众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相继明白过来这个白若寒是谁。 若是杭城的官贵们在此，听到一句“被白若寒给抓走”，少不得得吓破了胆。 可是大夫们不一样，对于“白若寒”的认知，也只是停留在“皇城特使”这一身份上。 “师父做了什么？” “平白无故的，他白若寒凭什么抓人！” 回春堂的众人义愤填膺，纷纷问道。 小六便将他们回来时，在那巷中碰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可是此刻，众人依旧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请去看诊？”有人道，“那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师父他老人家，被达官显贵们请去的次数，难不成还少了？” “不，不是！”小六急道，“你们是没亲眼瞧见，哪有这阵仗来请人的！那人还随身带着剑！好像一言不和，就要拔剑砍人似的！” 众人相顾无言，道：“黑灯瞎火的，你真的就看清了？说不定人家就是这样的装束呢？知府大人身边的官差，也都随身带着兵刃，难不成他们上门来请人，你也觉得要对旁人不利不成？” “我怎么跟你们就说不通呢！”小六道，“就算我真的意会错了，可师父是什么样人，难道也会判断错不成？要不是察觉有危险，师父为何会单要我回来报信？若是我与他两人一同一去不返，那还真是连送个信传个话的人都没有！” “师父要你回来？真的是要报信？”有人道，“会不会只是觉得，你跟着去也无用？” 众人闻言，却都看着小六笑起来。 小六险些要急哭了。 “好了，你们先别闹了。”大师兄道。 小六以为好不容易有个大师兄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正要说话，却听大师兄又看向他，温言道：“不过小六啊，师父他老人家，向来体恤弟子，令你先回来休憩，也是有的。” 被众人这样一分析，就连小六自己也不确定起来，师父如今到底是有危险，还是没危险。 可他到底放心不下，一想起巷子里的那黑衣人，就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胆寒，实在是那黑衣人，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他往日能在街上遇上的正常人。 若是他听过白若寒在京中时，活阎王的名号，或许就会恍然大悟，活阎王身边的走狗，自然也是来自地狱的，不消开口，光是周身那死亡一般的气场，就足够活人胆怯的了。 “大师兄，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办？”小六求救地看向大师兄，道，“若师父真有什么闪失，你我做弟子的，今后可该如何自处，岂不是无地自容？这种事，不就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吗？” 这话一说，方还嘻嘻哈哈的众人，却都沉默下来。 是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虽说极大的可能不会，可那些官贵们，若真是谁想不开，寻个把大夫们的麻烦，他们这些人，说白了也就是些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又能够拿那些人怎么样呢？ 对那些官贵来说，弄死个把百姓，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哪怕最后讨回来了公道，人却也已经不在了的。 眼下师父不在，自然便是大师兄拿主意。 一时众人都看向他。 大师兄思忖了片刻，与众人道：“这样，我听闻那白大人的落脚地，就在距离知府家不远，我借着更深露重，送衣裳的名义，这就去他府上看看，若师父无恙，当真只是看诊而已，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换一句话没有说出，若不是如此，则师父的处境，怕众人是难以想象，只能届时再做计较。 “大师兄，那你此去，一定要小心啊！” 可别一个没回来，却又折进去另外一个。 大师兄点点头，示意众人放心，便进了内堂，收拾起准备带给张老大夫的衣裳来。 回春堂的一行人，簇拥着他们的大师兄，直到了据说是白若寒杭城落脚地的那处宅子外，才住了脚，只让大师兄一人前去叫门。 门房也是知府安排的人，很快就将门打开了，可在问清这位回春堂大师兄的来意后，却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道：“白大人根本就没在此处，至于你说的张老大夫，我虽未曾见过，可这一整夜，确实也不曾有人来过。” 大师兄尤不死心，道：“那，会不会是府上还有别的出入口？劳烦这位老丈，可否替我询问一二？” “问了也是一样，这府里，除了原本养着的那几个……根本就没外人来过！”门房话虽如此说，可看这年轻大夫一脸焦急，到底是动了恻隐之色，道，“好吧，那你便在这里等上一会，我替你去问一问，也就是替你图个心安罢了，我看你啊，还是抓紧想想，还能去哪寻你的师父，十有八九他是不在这宅子里的了！” “是，多谢老丈了！”大师兄说着深行一礼，流露分外感激的神色。 门房摆摆手，径自转身去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那门房去而复返，道：“看吧，我就说了，根本就没人曾进出过，你还不信，果然是如此吧。好了，快回去吧，更深露重的，老头子我也要歇下了。” 门房说着便要关门。 “老丈且慢！老丈！”大师兄抬手拦住那门房关门的举动，急切道。 门房流露不悦，道：“你这年轻人，还待怎的，我告诉你，也就是如今那白大人不在，我告诉你，你还真别不信，那可真不是个好惹的！” 门房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流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惶恐。 “我问一句话就走，我问一句话就走！”大师兄道，“敢问老丈，这白大人在城中，是否还有别的居所？或者说，老丈你可知道，他至晚未归，而今会在何处？还有还有，你可曾见过他的手下？黑衣佩剑的装束，可是他手底下人的装扮？” “你这后生，问题怎这么多！不与你说，老头子要歇息了！”门房不由分说便将门重重掩上。 门内还传来他不满的抱怨声：“贵人们的事迹，也是我们这等下人能够探问的？忒的嫌命长不成？……” “老丈！老丈！”大师兄不甘心地又拍了两下门，到底是别无他法，只得失魂落魄地走回到众人处，将自己此去经过与众人详细说了一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4 殿下派我们来的 众人虽未跟着大师兄前去，却都藏于暗处，将他在那宅邸门外的一举一动，都看了个一清二楚，只是相隔甚远，听不清楚他与那门房两人的对话罢了。 早在见着大师兄半晌未得入内，众人便已预感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这可如何是好？”有人道。 众人皆是愁眉不展。 “小六，你能确定，那黑衣人，这是白若寒的人？”有人问道。 小六急道：“这我如何能够确定，只是那人自己如此说罢了！” 众人一阵叹气。 大师兄道：“不管是真是假，若事情为假，也是这城中有人借了白大人的名头招摇撞骗，我等也有充足的理由，将此事情告诉给白大人，真寻上门去，他必不能真的把我们如何！”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根本就寻不到那位白大人，这要如何是好？” “不如，我们上知府大人门前去一问？”有人道。 “只怕知府大人也不知这位白大人行踪！” “便是再不清楚，总也比我们知道的要多一些！何况咱们师父，是在从他府上回来时出的事情，无论出于道义，还是什么，朱知府总也该帮着咱们寻人。” “可我说，这大半夜的，朱知府如今忙着他儿子的事情，也是焦头烂额，此刻怕是好不容易歇下了，咱们这时候上门去，会否显得不识抬举，凭白惹了知府大人不快，到时候更不好办事！” 众人各执一词，最后大师兄拍板定下，道：“如今师父离开的时间还短，确很难断定，他老人家是真的出了事情，我们还是先回医馆中去等候，依师父的脾性，既遣了小六先回来，定然也是知道我等挂虑，若他无事，怎么着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办法传个信回来，也好叫我等安心。不妨便等天亮了再说吧，这般寻上知府门去，确也显得我等无礼。” “但凭师兄做主！” 众人计议已定，当下便回了回春堂中。 这一夜，却注定不平静。 回春堂的灯火彻夜未歇，期间，众人互相劝慰了许多次，都想令旁人暂且回房中去歇下，只留了自己在堂中等候便可，但凡有关于师父的只言片语传回来，再叫醒众人也不迟。 可人人皆如此想，却又有谁能放下心来，回去安歇，十多个人俱在堂中坐着，直待到天明。 天将明之际，正是人最困的时候，大夫们熬了一宿，此时纷纷支撑不住，直撑着脑袋打瞌睡。 忽然，却被门前的跑马声给惊醒了。 也不知是谁最先醒过来，下意识便问道：“可是师父回来了？” 有人出去探看，片刻后却回来告诉众人，道：“是纪家连夜在找人。” “纪家连夜找人？”大师兄揉着睡醒，也揉去满面疲惫的神色，道，“是纪六小姐在的那个纪家？他们家谁丢了吗？” 恰好纪家被派出寻人的人里，有往日便与回春堂的大夫们相熟的，见他们一大早便开了门，不由地惊奇，便下马走进来道：“你们今日是怎么了，这街上的早餐铺子都未开，你们都先打开大门迎客了？” “这哪里是迎客，无奈之举罢了。”大夫们纷纷苦笑，将张老大夫的事情与之说了。 “这么巧吗？”纪家下人惊奇道。 “可不是巧？”大夫们道，“你们家是谁走丢了，这般大张旗鼓的？” “是我们六姑娘身边的两个大丫鬟。” “不过是两个丫鬟，也值得这般阵仗？” “别小看了这两个丫鬟，那可不是普通的丫鬟！” “不普通在何处？” “这俩可是我们六姑娘身边的头等大丫鬟，是从小陪着姑娘一起长大，顶亲近的人。”纪家下人道，“用六姑娘自己的话来说，说一句这两位与她情同手足，都不算过分的。昨日里咱姑娘不是去了知府大人家中，替知府公子看诊，对了，你们张老大夫也去了的，你们应当也知道这事。因为姑娘外出，便放了红珠、宝珠，哦，也就是那两个大丫鬟，便放了她俩的假，谁想这两人就在自己家中不见了的，你们说蹊跷不蹊跷，我们姑娘放心不下，也是一夜未眠，自个也亲自出来寻人了。” “这事还真是怪了，比我们师父的还要没头绪！”有大夫说道。 又有人想起，这位纪六姑娘，可是他们挂了名的小师妹，便道：“你们在寻人的时候，不知可否也顺带着帮忙留意一下我们师父的行踪？” “放心吧，我定然会如此的。”纪家下人进回春堂来，与众人说这一番话，又讨了碗水喝，便忙不迭的上马离去。 他确也没辜负诸位大夫的嘱托，将张老大夫的事情，与一同出来寻人的那几个下人里，自己交好的那几个人一说，大家伙都纷纷直道这事情实在是太巧了，又有那知事的，隐隐察觉这三桩事件，或许有着某种关联，便将事情汇报到了纪绾绾那里。 纪绾绾听罢，直觉便觉出不对，调转缰绳，便策马往回春堂跑去。 因为时辰太早，街头尚且空旷，所以她带着众人一路疾驰，前半程也未遇见半点阻碍，却在快到回春堂时，长街一侧一前一后驰出两骑，拦住纪绾绾等人的去路。 这大清早的街头，纪绾绾可不会认为事情就有那么巧，这两骑并不是专程冲着自己来的。 她原本有些烦躁，定睛一看，立时转怒为喜。 那马上的不是旁人，正是慕云城身边的卫东和卫西。 “姑娘，是殿下派我们来的，有什么事情，还请姑娘随意差遣。”卫西抱拳说道。 纪绾绾轻夹马腹，并未问慕云城如何知道她大半夜的出来寻人。 她只是对着卫东、卫西略一点头，道：“跟上。” 便又风驰电掣般的，往回春堂奔去。 卫东、卫西策马汇入队列，一行人浩浩荡荡，踏马惊破这杭州城渐醒的清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5 万事有殿下 回春堂中谁都知道，他们虽有个挂名的小师妹，可这小师妹往日却几乎不曾出现在这回春堂中，别说是和他们这些所谓的师兄了，便是与师父，也没多少师徒情分。 所以，当听闻纪六姑娘也出来寻人后，众人一方面是顾虑着对方自己就已经焦头烂额，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切勿交浅言深的考虑，因而并未直接将寻人的请求说到对方的面上，反是央托给了往日与众人略有些相熟的纪家下人。 所以，众人谁都没想到，这位纪六姑娘，一听闻他们师父不见，会第一时间迫不及待地亲自跑过来。 “师父他老人家如何不见？诸位师兄，且将这事件细细与我说。”纪绾绾道。 众人便没半分隐瞒，如此这般，将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 纪绾绾一面听，一颗心便抑制不住地直往下沉。 她几乎能够断定，红珠、宝珠以及张老大夫的失踪，都是白若寒一人所为。 而这三人的唯一共同点，则在于他们都认识她自己，红珠、宝珠与她亲近，对她的了解自不必提，而张老大夫，也是在某种层面，为数不多的知晓她底细的人。 她早便知道白若寒对自己产生了“兴趣”，因为对方一直以来所表现出来的，只有善意，因而她便掉以轻心了，没想到，该来的终于来了，她身边的谁都没能够逃过。 她原来千万般想要避开，因为祖父的话，她实在是不想招惹到这位大魔王，可终究还是没能够避开。 纪绾绾面色如霜，转身便出了回春堂。 “纪六姑娘，你去哪里？”回春堂大师兄下意识地问道。 虽纪绾绾客气地称他们为师兄，但众人还是无法觍颜以此自居。 “师兄放心，我定将师父安然无恙地带回来。”纪绾绾道，“我亲自前去要人。” “你，你要去找白若寒？”大师兄道。 经过这一夜，旁的大夫或许都坐在堂中等消息，大师兄作为这回春堂的大师兄，师父不在时，众人的主心骨，虽提出让众人等待，可他自己实在是无法在堂中安坐，一整夜间厚颜敲开许多旧友的家门，到底是通过各方渠道，探听出些许这位白若寒白大人的底细，自然亦知晓了这一位在京中时的恶名。 刚听闻“活阎王”的名号时，大师兄不由遍体生寒，实在想不通自己的师父，怎么会招惹上这样一位难缠的人物。 只是，他若将此事说出来，先不说于事无补，也只是累的诸位师弟们多一些担心罢了。 眼下，大师兄似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与他们的“小师妹”，似不无关系。 可即使如此，医者仁心，大师兄自也是心善之辈，无论如何都无法看着这十多岁的小姑娘亲身涉虎潭。 纪家在杭州城内，虽也算的上是有头脸的人家，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介商户，天子脚下，便是那高门侯府，白若寒也都出入得，经由他手灭亡的权贵，更不在少数。 区区纪家，实在算不得什么。 纪绾绾看出了大师兄的这一抹担忧，此刻却无法回以他的好意。 她不管白若寒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有什么事，尽管冲着她来便是，一言不发就掳走她身边人，这算是怎么回事？ 纪绾绾转身便往外走。 白若寒的举动，实打实的触碰到了她的逆鳞。 “小师妹！”大师兄看着那女孩子单薄却笔挺的脊梁，不知不觉间改变了称呼，“你不为自己考虑，却也总得想想纪家，想想你的祖父！” 纪绾绾的脚步霎时顿住。 众人便见这女孩子的脊梁，仿佛被看不见的重压，压迫得微微弯曲了一些。 她双手握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六姑娘。”卫西忽然开口道，“殿下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您。” 纪绾绾立时转头往他望来，道：“殿下要与我说什么？” “殿下说，无论姑娘想做什么，都尽管去做。”卫西道，“万事都有殿下替你顶着。” 纪绾绾看着卫西，却又像是透过他，看见另一个人说这句话时，眼睫是如何轻抬，薄唇是如何开启。 他有这世上最令她心醉的面庞与容颜，是她前世今生最理直气壮、不问缘由的胆气与倚仗。 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女将军般，纪绾绾昂首阔步，从回春堂中走了出去。 · 天光大亮，一骑快马驰出杭城，风驰电掣一般，向着城外的云麓书院飞速而去。 苏二公子听闻家中有人来找时，正在晨读。 听罢传话那人的描述，他便知这是自己安排的人手，放下书本，便飞快前去院外。 “公子，纪六姑娘出事了！” 来人正要细禀，却被苏二公子拦住。 他飞快地回到书院，向山长告假之后，便牵马与那人离去，一面赶路，一面才让那人将事情原委逐一说来。 作为纪绾绾的未婚夫，他自问自己对她的关怀，实在是太少了一些。 甚至还及不上慕云城。 虽然那二人有着师徒名义，可苏二公子实在是很不喜。 仿佛无论纪绾绾发生什么事，他的这位小舅舅，武陵王，慕云城，都处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就好像…… 就好像，他才是她的未婚夫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6 白大人好艳福啊 门房打开门扉，看见一个小姑娘带着大队人马站在门外时，神情显而易见地一愣。 “谁啊？”门房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官家地盘，他倒是不信有人敢这么不长眼的，前来放肆。 纪绾绾道：“我找白若寒，白大人。” 门房瞪一瞪眼，道：“白大人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有邀约不曾？” “无。”纪绾绾道，“但我的人在白大人手中，我今日上门，却是想要向他讨个说法。” 门房神情古怪，上下打量纪绾绾，问道：“你，是纪家姑娘？” 他这一说，纪绾绾愈发断定，红珠、宝珠等人，就是在白若寒手中。 “不错。”纪绾绾道。 “进来吧。”门房道。 卫东、卫西等人跟着也要入内，却被不知何时由门房身后闪出的众人给拦住了。 “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这么多练家子，想进就能进？” 卫东正要与他们争执，却被纪绾绾回首的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 “无事，你们就在此地等我。”纪绾绾道，“白大人是朝廷命官，又岂会轻易为难我区区一个小女子。” 卫东、卫西垂首，未再坚持一定要同去，心中却打定主意，但凡察觉一点不对，立时便去请了自家王爷来此。 纪绾绾被带到一处花厅，引路那人自顾离去。 纪绾绾等得有些焦躁，便站起细看这屋中的摆设，先前一路进来时，便觉这园中亭台楼阁，分外华美，仔细在细看，更有任何一隅都经得起琢磨之感。 正这么想时，却见一名长相艳丽，花枝招展的女子走了进来。 纪绾绾看她的同时，那女子却更以一种毫不遮掩的眼光，仔细打量纪绾绾。 纪绾绾不由被她看得很是不悦，皱眉道：“你是何人？白若寒在何处？” 那女子一笑，却仿佛流露轻嗤，不答反问道：“你就是纪绾绾？” 纪绾绾道：“不错。” 那女子道：“我住在白大人的园子里，自然便是白大人的女人。” 她这一说，纪绾绾倒是有些意外，因为她还真是从未将白若寒此人，与美色什么的，联系在一起过。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并不是什么有多大不了的事情。 她不由再次抬眸，仔细打量这女子，却见她粉面含春，肤白窈窕，这世间男儿，应该大多喜欢如此姿色的女子……吧？ 这女子瞟向纪绾绾，一对漂亮的眼睛里，却明显流露出敌意。 她与其他众女被朱知府安排在这园中，为的不就是要讨白若寒欢心？可白若寒在杭城已盘桓数月，她们众人，却没一个能够近的了他的身子。 就在众人都私下里猜测，白若寒是否有什么不好为外人道的隐疾，又或者爱好特殊，对女子无意的时候，偏叫她们听说，白若寒赠了大把赏赐，给城中纪家的那位六姑娘。 这些女子大把人都出自烟花柳巷，其中更不乏多人都是扬州瘦马，只是既能被朱知府搜罗，或者旁的下属进献而来，都是些未曾破身的处子。可这些人自小耳濡目染，刻意习得的，都是些男女间事，在他们看来，一个男人忽然送礼物给一个女人，除了是为了男女间的那档子事外，还能有别的什么缘由不成？ 所以连日来，纪绾绾这个名字，在这方院落之中，可是被嫉妒坏了。 纪绾绾还未与这女子说几句话，却闻屋外又是一阵环佩叮当，随即一阵脂粉香气弥漫，直熏得她脑袋疼，险些流下眼泪。 这屋里一下子涌进十多个美人，环肥燕瘦，各种类型的美人应有尽有，就连纪绾绾也不得不感叹，这白若寒实在是艳福不浅。 可这事情放在自己身上，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纪绾绾实在是没心情欣赏这么多的美人，她是来找人的。 还没等她开口，却见那十多位美人，已像看什么稀罕物件似的，将她围成一圈，细细打量着。 “我还当是什么绝世大美人呢，也不过是如此嘛！”说话的女子满面鄙夷，酸溜溜的目光在纪绾绾的胸前和腰间来回扫着。 “就是，真看不出来她有什么特殊之处，能令得大人青眼。” “说不定，人家的特殊之处，就在于脸皮够厚呢？” “就是，咱们姐妹好歹也是受命在此侍奉，她倒好，自己巴巴地送上门来！” “这安的是什么心，姐妹们，你们可都知道了？” 纪绾绾瞠目结舌，自己，这是被当成和她们这些人一样的了？ 白若寒，就不能出来管管你的这帮子女人！ 纪绾绾推开众人，夺门而出，那几个离得近的女子被她推得一个趔趄。 “姐妹们，快拦住她！”不知是谁最先开始叫喊，一众女子不由分说，忽然就开始追赶纪绾绾。 纪绾绾急道：“快叫白若寒出来，我来找他是有要事，没这个闲心情在这里陪你们游戏！” 女子们围成一个人墙，将她团团困住。 有人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大人他就一定会看上你了？” “我告诉你，咱们在场的姐妹，有哪个没得过大人的赏，你以为大人他还真把你当一回事了？” 纪绾绾大是头痛，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其中一人又要上来推搡她。 这些女子别的不曾学会，却光学了些阴私手段。 纪绾绾觉得那人动手时，又长又利的指甲，刻意往她皮肉里戳，都抓痛了她的了。 原本在旁人地盘，她并不想惹事，眼下这一团乱麻，却是忍无可忍。 纪绾绾一把撅住那只专在她肩头作怪的手。 被抓住手腕的女子失声痛叫。 “我就问你们一句，白若寒他在何处，让他快些出来见我！”纪绾绾道。 可惜在场十多个人，却无一人将她的话当一回事。 “都还没正式被大人收入房中，便敢这般欺侮咱们，姐妹们，我们如何能够咽的下这一口气，由着这黄毛丫头到咱们头上拉屎拉尿，这往后的日子还能过得？！”有人嚷嚷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7 莫非信不过白某 正在众人闹作一团的时候，白若寒总算姗姗来迟。 女子们神情骇然，都不由得大是愣怔。 她们之所以敢这样恣意妄为，就是因为知道白若寒不在此处，往日都是多在下午才会过来，多半也不会在此过夜，所以她们才敢这么肆无忌惮，要是她们知道白若寒这么早就会过来，那是借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的。 “大人。” “大人！” 女子们一瞥见白若寒，顿时摆出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垂首站立在一旁。 先前抓挠纪绾绾的那名女子，此时右手还被握在纪绾绾的掌中，望向白若寒的一对妙目里，就像蒙了烟雨，简直是说不出的哀愁与委屈，都不用细说，便让人一眼便能看的出来，定是纪绾绾欺负了她的了。 纪绾绾冷着脸将手撒开，那女子顿时躲到一旁“嘤嘤嘤”地哭泣起来，不时还含愁带怨地，向白若寒投去烟雨朦胧的几眼，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要引起这俊美男子的注意。 她甚至觉得，被纪绾绾欺凌这一遭，恰巧被大人见着了，说不定正是她一飞冲天的大好机遇。 “让姑娘见笑了。”白若寒向纪绾绾抱了一拳，那脸上表情不喜不怒，却又温和含蓄，让人猜不透他此时究竟是何心绪。 众女子望向纪绾绾，眼神之中遍布嫉妒，不少人险些没有咬碎一口银牙。 白若寒道：“将这些人都赶出去，哦，对了，还是送还知府大人那边吧。” 他话一说完，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这园子里不知由何处出现多名武者打扮的男子。 众女子骇之欲死，更令她们无法接受的，还是白若寒对她们大家伙的处置！ 谁都知道朱知府虽没什么好名声，偏偏却是个敬重发妻的，宅子里面也干净，从没什么纳妾通房的事情传出来。将她们送回朱知府那，多半也是被朱知府送回到那些花柳巷子里，运气好些的，或者还能被留下，却也是那些大人们官场交际来往时，互送的礼物罢了，谁又会把她们当人看！ 且不说那些，那些大人要么年纪一大把，要么长相丑陋，都是些大腹便便，脑满肠肥之辈，如何能与身姿俊挺，面容俊美的白若寒相比！ 一旦靠近过天堂，便没有人想再回到地狱。 哪怕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实际上都不能够确定，她们曾以为的天堂，是否是真真正正的天堂。 女子们一阵哭闹。 可她们的那点子力气，哪里及得上白若寒手下的一众武者，很快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被拖了下去。 而等待她们的究竟是什么，就只有天知道了。 “抱歉，白某来迟，险些便让纪姑娘受惊了。”白若寒道。 已经吓到了…… 纪绾绾心道，嘴上却没有说出来，而是温雅地回了一礼，道：“白大人客气了。” 白若寒一笑，指着不远处的凉亭道：“不知姑娘所来何事？便请到那处亭中用茶如何？” 纪绾绾干瞪眼，心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装的也还真是够像的，我险些都要相信，人是真的不在你手上了。 “但凭大人所愿。”纪绾绾道。 两人入了亭中，不一会下人奉上两盏香茗。 纪绾绾正要开口，白若寒却伸手阻止住她，笑道：“这园中景致尚好，六姑娘便先赏看一番，如何？” 纪绾绾只得应下。 如今没了那一群莺莺燕燕在耳旁作祟，她耳根子顿觉清静不少，整个人也都冷静下来，能够耐得住性子和白若寒打太极，用茶便用茶吧，这园中的景致此时细看，确实无一处没思量精巧，布局巧夺天工。 赏够了园景，纪绾绾才好不容易有机会开口，这一回，白若寒终于没再阻挠她。 “白大人，昨日夜里，我的两名贴身大丫鬟，名唤红珠和宝珠的，还有回春堂的张老大夫，与我虽没甚师徒之实，却有师徒之名，我向来很是敬重他。可是昨日夜里，他们三人却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失去了行踪……” 未待她说完，白若寒便流露很惊讶的神色，道：“他们三人竟一起失踪了？你怎么不早说？！” 纪绾绾：“……” 我去你的不早说，说的好像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似的。 可他这样一说，纪绾绾接下来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这样，六姑娘你不如先回去，找人的事情就交给白某，白某自问在寻人上，也还算是有些能耐。”白若寒道，“一旦将人寻到，我便第一时间将人送去你的府上，如何？” 纪绾绾目瞪口呆。 这还能这样？！ “怎么，六姑娘莫非信不过白某？”白若寒道。 纪绾绾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一福身子，道：“那我便回家去，静候白大人佳音了。这厢先多谢过您。” “必不负六姑娘所托。”白若寒道。 · 纪绾绾走出白府，心情正是烦乱。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拿错了主意，真的要相信白若寒，会好生生地将人奉还吗？ 可自己手上最欠缺的，就是切实证据，他便一口咬定，人确实不是他掳走的，自己又能如何？ 还能搜查他的府邸不成？ 先不说这一想法是否能施行，便是真的搜查，纪绾绾也没十足把握，红珠、宝珠和张老大夫三人，便在自己如今所处的白府。 她出门后，原本便想要招呼众人上马离去，一眼却看见卫东、卫西簇拥着的那人，正坐在轮椅上，双唇微弯，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仿佛所有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的渠道，纪绾绾鼻子一酸，险些就要掉下泪来，好歹却是忍住了。 慕云城将她拉到身畔，神情温柔地审视她，确认她没有真的哭鼻子，才抬手，在那小巧圆润的鼻尖上，轻轻一刮。 纪绾绾先前的委屈、郁闷，积压了一整晚的惊惧、担忧，在这一瞬，在他的轻轻触碰间，忽然全都神奇地消散了。 好像不系之舟，总算寻见停泊的港湾，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一个她全心信赖的人，肯帮她兜着。 她让底下人带话给她，和自己亲自出现，感觉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8 因我而起 纪绾绾与慕云城上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内的空间并不狭窄，却还是莫来由地让人心跳加速几分。 “我们去哪？”纪绾绾问。 慕云城道：“自然是陪你回家。” 不知怎的，他这般说，纪绾绾便觉得安心了许多。 马车穿街过巷，碌碌而行，车外不时穿来杭州城大清早的喧嚣之声，许多店铺此时都才堪堪开始做生意，卖早点的摊子也还没有散。 人们如往日一般，刚干嘛干嘛，昨夜里发生的对某些人来说，惊心动魄的事情，实际上根本就影响不到其他根本不涉及到这件事情的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慕云城道。 纪绾绾半打了车帘，正看着窗外街景，有些神游天外，闻言回过神，哪怕心情烦闷，却也还是尽力对他一笑，道：“你都尚未搞清楚到底发生何事，便不问缘由的，遣了卫东和卫西来帮我？” 慕云城挑了挑眉，不在意道：“那又有何妨。” 是武陵王殿下身份非凡，想帮谁就帮谁，还是……独独是因为她，所以他便不问缘由地袒护？ 纪绾绾本想略作调笑，可到底害怕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便没敢问。 她便将昨天半夜，红珠、宝珠的家人寻上门来，接着，自己便带着家中小厮连夜满杭城的寻人，以及今日早晨偶尔得知张老大夫也一起失踪，跟着便寻到白若寒那里去，诸般事宜尽皆一五一十地对慕云城说了。 慕云城安静聆听，期间并未插言，直到纪绾绾说完了，他也没有立即说话。 “殿下。”纪绾绾道，“依你看，人真的是白若寒掳走的吗？” 慕云城弯了唇角，看向她时眸色柔和，道：“你未做确定，便敢上门要人？” 他说这话时，毫不掩饰地流露一点笑意。 就好像自己养大的猪会拱白菜了似的欣慰…… 不是，是自己养大的猫会用爪爪挠人了…… 纪绾绾不合时宜地想。 “无妨。”慕云城摸了摸她的发顶，说道。 什么无妨？是她想干嘛就干嘛，反正有他护着的意思吗？ 纪绾绾生怕是自己会错了意，到头来全是一场自作多情，那可就不好了。 没等她深想，慕云城便续道：“以我对白若寒此人的了解，若此事非他所为，他便不会轻易应承帮你寻人。他既已应下，那接下来十有八九，他会替你将人送到府上。” 纪绾绾道：“他为什么要掳走红珠、宝珠和张老大夫呢？” “你觉得呢？”慕云城道。 纪绾绾道：“若说不是因为我，我自己都不相信。” 慕云城笑起来。 纪绾绾道：“可是，我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呢？” 慕云城道：“我想，你实际上已经猜到了？” “是，我猜到了。”纪绾绾道，“要说我身上有什么惹人眼的，无非就是这一身医术。也只有他对这一身医术产生了兴趣或者疑问，才能解释得通他为何要同时掳走张老大夫和我的两个贴身大丫鬟。此事也看出来，这人行事肆无忌惮，根本就不怕别人揣度他究竟是何居心。” “怕吗？”慕云城道。 纪绾绾抿唇。 怕，自然是怕的，谁也不想无故招惹上这样一个人。 影响的可能还不仅仅是她自己一人。 可是，也正因为她并非是一个人…… 纪绾绾摇了摇头。 慕云城笑起来。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然到了纪家大门外。 纪绾绾先跳下马车，转回身道：“殿下，谢谢你！” 她便要挥手作别，可看慕云城却没离开的意思。 “你这家门口我来了好几回，却没哪次是你亲自请我进去坐的。”慕云城道，“纪六姑娘当真这般小气？” 纪绾绾吐了吐舌，脸色亦有些红。 被他这样一说，好像是显得自己有些失礼了。 “求之不得，那殿下就快请吧！”纪绾绾道。 她发誓，她说的绝对是真话。 慕云城笑了笑。 一行人进去纪家。 武陵王亲临，纪家人几乎到齐，纪老太爷更是亲自迎接。 但因为永宁侯府的关系，两家勉强也算沾亲带故，慕云城在纪老太爷跟前，俨然便以子侄辈自居。 纪家门外，苏二公子策马而来，恰看见慕云城和纪绾绾一行人，进去纪家大门的场景。 “公子……”随他跑了一路的下人欲言又止。 未待他说话，苏煜却忽然调转马头。 “公子！”下人一惊，连忙跟上。 “查清楚，纪六姑娘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 轩厅内，纪老太爷和慕云城相谈甚欢。 纪绾绾忽然想起来，刚上马车的时候，慕云城说“陪她回家”。 陪她回家……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和“送她回家”是有差别的。 纪绾绾问了底下人，得知红珠和宝珠的家人也都还在府中等待消息，她便亲自去见了他们。 “姑娘，我们家红珠，在哪里啊？” “姑娘，我是宝珠的哥哥，我们家宝珠她，可还能够找得回来吗？” 纪绾绾一进屋子，一群人便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哪怕已是尽量克制，可众人说话时，脸上的急切与担忧还是很难遮掩。 纪绾绾的脸上，亦露出一丝倦容。 她到底是在外奔波了大半夜，不仅连夜跑了大半个杭州城，还亲自去了一遭白若寒的府上，回家之后更是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来见众人了。 “咱们还是别逼姑娘了，她们两人不见，姑娘心里面的着急，可一点不比咱们这些做哥哥、嫂子的要少啊！”红珠大嫂说道。 “姑娘，对不住，是咱们太着急了些！” 众人纷纷说道。 纪绾绾对众人点了点头，面色温和，露出一点笑意，道：“你们大家别着急，武陵王殿下也关注了此事，白若寒大人更应承了，会替咱们寻人，左右这杭州城也就这么大，咱们还是再等等消息吧。” 听得武陵王和皇城特使这样的大人物，都参与到了帮他们家女儿失踪的事件上，红珠、宝珠的家眷们心里到底是安定了几分，既有官家出手，那可实在比他们势单力薄、人少式微，无头苍蝇一样找寻，效率要高上许多。 虽还没得到消息，可众人皆知，纪绾绾已经尽力，一时纷纷真心实意，向她道谢。 纪绾绾摇了摇头，道：“大家切莫如此，她二人此番受累，十有八九还是因我而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9 不放心我吗 众家眷闻言，皆是一愣。 红珠、宝珠二人都不过是奴婢，若只是其中一人失踪，或许还没那么蹊跷，眼下却是两人一起不见，要说其中缘由，左不过是她们二人都是纪绾绾的贴身大丫鬟。 此事八九不离十，和两人所伺候的姑娘有关系，众人昨夜冷静下来后，也逐渐的想清了。 可此时听纪绾绾自己亲口有此推断，众人却还是忍不住一阵担忧，兼且愈发疑惑了。 “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红珠娘问道，“难不成，是有人想要对付姑娘你不成？” 纪绾绾愧疚道：“如今，我也还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众人见她自责，更不好再说什么。 红珠娘安慰道：“姑娘，我等皆知，事情至此绝对非你所愿，红珠、宝珠她们如何，却也是她们的命数。既然生为姑娘的贴身大丫鬟，自也需为主家承担风险，这样的一日，我等皆是……” 红珠娘说着，却逐渐说不下去，泪湿了眼眶。 她安慰纪绾绾，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可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出的骨肉，往日又是那么体贴懂事…… 两个大丫鬟的家眷们不曾责怪，可那屋子里弥漫的哀伤之色，以及众人强堆出笑脸来的样子，让纪绾绾愈发喘不过气。 她与众人言说了几句，便先走了出来。 才刚走没几步，却见慕云城正在屋外等她。 “殿下怎没和祖父在一处说话了？”纪绾绾道。 她分明记得，自己刚出来的时候，这二人说话还格外相投，正聊的热闹。 她刚从那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明明满面沮丧，如今却强打起精神和她说话，让自己看着就如往日一般。 慕云城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没再尝试着遮掩什么，说道：“不放心你，便跟过来看看。” 纪绾绾假作失笑，道：“殿下多虑了，红珠、宝珠的家人们不仅没有责怪、为难我，反而对我很是劝慰、开解。” 也正因此，你心里才会更内疚吧。 慕云城没有将此话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一宿没睡，不如回房去休息会吧。”慕云城道。 “不用，我不困。”纪绾绾道，“我想等着红珠和宝珠回来。” “乖，去睡。”慕云城道，“一有消息，我就令人告诉碧玉、若玉她们，让她们把你喊起来。” 纪绾绾还想说不，慕云城道：“我亲自在这看着，你不放心吗？” 纪绾绾只得道：“好吧。” 慕云城摸了摸她的发顶，道：“便是睡不着，躺着休憩一会儿，也是好的。” 纪绾绾点点头。 两人便一路走往她院子的方向。 “殿下，你是不是也有话想要问我？”纪绾绾忽然道。 “哦？何处此言？”慕云城道。 “就是……我的这一身医术。”纪绾绾道，“连白若寒都感觉奇怪了，殿下，你就不好奇吗？” 慕云城失笑，道：“好奇什么？好奇你这医术从哪里来，好奇你小小年纪，医术怎的却比大把白胡子老大夫还要厉害？” “……算、算是吧。”纪绾绾道。 不知怎的，明明是她鼓足了勇气，才做出的很正经的问话，莫名的却觉得有些羞耻和窘迫。 慕云城仔细想了想，脸上的神色也正经极了。 “大概，是因为同道中人？”慕云城侧着头发问。 “啊……啊？”纪绾绾一愣，才反应过来。 同道中人，意思就是，这一位的才干，也是出了名的惊才绝艳，所以技艺高低什么的，并不能仅仅以年龄来衡量。 所以，总结起来说，就还是一个言简意赅的“天赋异禀”所能形容的了。 可这样的话，忽悠忽悠别人也就罢了，以慕云城的心智以及对她的熟悉程度，难道还会信不成？ 她可是连模仿他的书写风格，都还仅仅只学了个神似，笔画依旧非常非常稚嫩的一号人物。 慕云城又笑了。 “任何事情存在在你身上，都是合理的。”他说。 也就是说，这件事本身，是合理的，可正因为它发生在她身上，所以他愿意去相信，甚至，不问缘由，不问结果。 纪绾绾也跟着笑起来。 慕云城送她到院门口，非但没提出要进去坐一坐，还拒绝了纪绾绾请他进去一坐的提议。 看来他是真的想要她合上眼睡一会。 纪绾绾原还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可没想到，当她真正躺倒在床上，才觉得自己浑身酸疼好像散了架似的，脑袋挨着枕头没多大会，竟然就陷入了睡梦中。 “姑娘，姑娘。” 女子温柔的嗓音，轻轻唤了几声，见纪绾绾睡得正熟，却迟疑了。 “要不，让姑娘睡吧，听说为了找咱们，姑娘整整一宿奔波在外头，都没合眼。”宝珠说道。 红珠犹豫了一会，道：“不行，依姑娘的脾气，醒来定然会怪罪咱们？何况，你忘了武陵王殿下的吩咐了？” 提到武陵王，宝珠不禁缩了缩脖子。 这位武陵王殿下，就像能掐会算似的，料定了她们会迟疑，舍不得真的唤醒姑娘，便着重嘱咐了，令她二人不可害的他失信。 “那，咱们再喊喊？”宝珠道。 “我来吧。”红珠说道。 纪绾绾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虽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可精神和元气都得到了很大的补充，可若是已经睡了不短的时间，她又觉得自己才刚一合眼似的。 一时间，她感觉置身云里雾里，不知今夕是何夕。 睁眼看见红珠、宝珠的面容，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因为这一幕放在往日，红珠、宝珠唤她起床，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纪绾绾蒙圈了好一会儿，才彻底醒过神。 “红珠，宝珠？！”说不上是惊还是喜，更多的是愧疚、自责，诸般情绪一起涌上心头，纪绾绾道，“你们回来了？” 红珠、宝珠拼命点头。 宝珠看着纪绾绾憔悴的样子，直接红了眼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0 权势 “姑娘为我们受累了。”宝珠说道。 瞧瞧，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去了一大半，眼下都冒出黑眼圈来了，这还是刚小睡了一会后的成果呢，往日里姑娘金尊玉贵地娇养着，哪里受过这等子苦。 纪绾绾直直掉下眼泪：“明明是你们为我受累了。” “姑娘哪里话！” 哪怕成熟稳重如红珠，此刻一见了姑娘哭，自己却也是忍不住，湿红了眼眶。 昨夜被掳之后，有那么好几个时辰，她真的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也再见不到姑娘和自己的家人们了。 却没想到，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全须全尾地回到了姑娘的身边了。 还是，被据说那位白大人派来的人，亲自给送回来的。 主仆三人说了一会子话，回到了前院纪老太爷与慕云城处。 纪绾绾入睡的时候，红珠、宝珠确实是被白若寒派人送回来的，可对方的说法，却是两个大丫鬟的失踪，与自己毫无关系，他不过是帮纪绾绾一个小忙而已。 至于要问他是从何处或者何人手上将人寻回，白若寒的手下，却是一句“不便告知”，便将人打发了。 若要问，便请亲自去问他们家白大人。 “什么鬼话，哄三岁的小孩，怕都还差了点！”纪绾绾怒道。 来的路上，红珠、宝珠将被掳走后的事情，先前已对慕云城和纪老太爷说了一遍的，又一五一十对纪绾绾讲了一遍。 这也再一次印证了，先前纪绾绾和慕云城的猜测并没有错，确实是纪绾绾的这一身医术，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婢子两人如何，或许还由得他信口胡说，可那张老大夫，却是明摆明以白大人的名义，给请走的，这他如何抵赖！”宝珠说道。 送他们回来的人并不避讳，将张老大夫和红珠、宝珠安排在了同一辆马车里，红珠、宝珠回了纪家，张老大夫直接回了回春堂，双方也是至此，方知晓原来对方也与自己一样遭了这无妄之灾。 好在也只是一个晚上而已，称得上是虚惊一场。 “你也说了是以白大人的名义罢了。”慕云城道，“他既不想认，那自然可以红口白牙，怎么都不认就是了。” 慕云城说话时，眼中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寒芒。 白若寒这慌撒的一点不高明，甚至可称是拙劣，可他就是敢如此明目张胆，甚至找个好一点的由头都不屑，正是笃定了这杭州城中没人能把他怎么样，所以行事才如此肆无忌惮。 即使贵如武陵王，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慕云城确实不能将他如何。 更何况，人已经被全须全尾地送回来，他的意思，便是他们已然应该见好就收。 “来人，备厚礼，让二老爷亲自送到白大人府上道谢。”纪老太爷吩咐道。 自长房夫妇，也就是纪绾绾的父母亲早亡故去，纪家便一直都是二房当家，因此纪老太爷派二老爷前去，足已可见郑重。 纪绾绾能理解祖父这一番行为的用意，可到底有些意难平。 没有权势，便该如此被上位者欺凌吗？ 近些年的纪家愈发富贵，说句不怕树大招风的话，说是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可没有权势，越是富贵，在旁人眼里，就越是一块富得流油的肥肉，人人都想惦记着来咬一口。 今日，白若寒随随便便都能抓走她的大丫鬟，甚至不屑于过多的去遮掩。 那明日呢？ 再来一个白若寒，黑若寒的，若抓走的不是红珠、宝珠，而是她自己，甚至……是祖父呢？ 纪绾绾不敢再想下去。 慕云城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动。 “这件事情，便到此为止。”纪老太爷道，“绾绾，你认为呢？” “但凭祖父吩咐。”纪绾绾道。 纪老太爷点点头，对孙女的懂事很是满意，心中却暗叹一口气。 眼前俏生生站着的女孩子，脸上还有显而易见的倦容与愤懑，可她却生生忍了下来，忍住这一时之气…… 而她本不需要如此啊。 纪老太爷道：“那么，这件事情，便是红珠、宝珠被歹人掳去，多亏白大人帮忙，才能够将人寻回，你们二人，也且这么对各自的家眷说吧。” 最后两句话，却是纪老太爷对着红珠、宝珠说的。 作为这大家宅中的丫鬟，红珠、宝珠自然也懂得其中利害关系，不会光想着要为自己二人取气，便要主家为她们做出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的事情。 二人纷纷点头应下。 纪绾绾亲自将慕云城送到大门外。 两人一路沉默，浑不像往日似的欢声笑语。 慕云城道：“现在，是不是你有话想问我？” 纪绾绾讶道：“殿下你怎么知道？” 慕云城笑了笑，并没有答她。 纪绾绾思之再三，却又觉得这样的问题，实在很难说出口。 这是她自己的困惑，又好像是这个世道的困惑，而归根究底，这又是一件一眼便明的事情，说出去给旁人听，怕是会笑掉大牙。 可慕云城不是旁人。 所以，她也只能问他了。 “我只是觉得，没有权势，便要任人欺凌吗？”纪绾绾道。 慕云城弯了弯唇，柔和道：“那么，怎么算有权势？你觉得，我算是有权势吗？” 纪绾绾不假思索道：“您贵为王爷，自然是极有权势的。” 慕云城道：“那我若说，依然有人能欺凌我，你可相信？” 纪绾绾讶然，下意识地想发问。 可问题还没有说出口，她就已经自己想到了答案。 到了慕云城这个份上，还能够“欺凌”他的人，除了龙座上的那一位，还能有谁…… 慕云城看她神色，便知她已了然，笑道：“明白了吧？所以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帆风顺的，却也没有跨不去的坎。便如这一回，你的两个贴身大丫鬟不见了，你不也是将她们找回来了吗？还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 “殿下，您说的对！”纪绾绾看着他，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先前笼罩自己的阴霾，好像就在他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间，烟消云散。 慕云城看着她纯净的笑靥与眼神，自己的眼睛里，却笼起点愁绪，这一回，却连纪绾绾都没有发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1 逛街去 月上中天，树影婆娑。 一道矫捷的身影兔起鹘落，悄无声息便进了城郊一处别院。 这院中看似松散，实则守卫森严，多有着诸多守夜人巡逻看守。 可是这道身影主人却未惊动其中任何一人，又像是那些人即使见到了，也对他视若无睹。 若是周令仪或者裴珺在此，就能认出来，这道身影，正是前些日子在杭州城郊救了他们的冷面少年，江岐。 江岐推门而入，却见额前霜白的那人，正闭目坐在房中。 “大哥。”江岐合上门扉，轻轻喊了一声。 白若寒睁开双目，道：“回来了。” “是。”江岐笑了笑。 白若寒道：“交待你的事情，可都办成了？” 少年应是，又问道：“我听说，先前大哥这里出了些事情，被个小姑娘寻上门，还惊动了暂居杭城的武陵王？” 白若寒道：“无妨，小事罢了。” 他说罢，仔细打量少年人，好半晌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岐儿又长高了。” 江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回房去休息吧。”白若寒道，“休息好了，还有另一件要紧事，交待你去办。” · 第二日，纪绾绾正在自己的院中，纪妙妙一早就过来找她了。 先前两个大丫鬟被掳走的事情，纪妙妙也听说了，过来之后，专程便先问了这件事。 “要我说，这个白大人可真的是太过分了，他怎么能够这样呢？这是摆明了不将咱们纪家放在眼里！”纪妙妙生气道。 纪绾绾逗她，道：“那你进宫了，可要加把劲努努力，争取被哪位贵人给看上不是？到时候，咱们可就发达了，再不怕被谁欺负。” 纪妙妙还真认真思考了下这件事的可行性，半晌，才猛地回过神，纪绾绾这是刻意拿话逗她呢。 “好啊，你玩我！”纪妙妙说着，便伸手要来抓纪绾绾。 纪绾绾闪身一躲，纪妙妙扑了个空，自己还差点摔倒了。 两个人追追打打了一阵，纪妙妙先吃不消了，插着腰直喘气道：“好了好了，不和你玩了，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 纪绾绾笑道：“就你，还能有正经事？” 纪妙妙作势又要来挠她，纪绾绾赶紧讨饶。 纪妙妙道：“再过些日子我不就要上京了吗，我寻思着还有些东西没有买呢，你陪我一起去买齐了吧。” 纪绾绾道：“你怎不找冰冰和清清陪你？” 纪妙妙道：“你怎知我没找她们？她俩已经答应了，你也不许躲懒！” 纪绾绾：“……” 行吧，您大小姐的逛个街，还需找这么多人陪着，还真算不上兴师动众。 用过午膳，姐妹四人便一起出门了，沈氏派了许多丫鬟婆子跟着她们，确保万无一失。 说是陪纪妙妙采买上京要用的东西，实际上纪家又能真短缺了什么物件，女孩子们爱逛街的天性一上来，就打也打不住，纪家姐妹们又不差银钱，无论走进哪家铺子，遇见的都是大把的伙计、掌柜笑脸相迎，格外热切地给她们介绍店里面的商品。 纪绾绾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假姑娘，她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兴致勃勃，连续逛了几家脂粉、首饰铺子之后，就感觉有些累的走不动道了，再看纪妙妙和纪清清，竟然都还是生龙活虎的，这俩，可是往日在家里，都不爱多动弹，随便跑两步都能气喘吁吁的主。 纪冰冰看下纪绾绾的时候，纪绾绾也正好看向她，两人一对眼，确认过眼神，便知对方是同道中人。 “六妹妹，你也走累了是不是？”纪冰冰问纪绾绾。 纪绾绾忙不迭地点头。 纪冰冰道：“我知道前面不远，有一家食肆，那里面的小食点心很是可口。要不，咱们去那里坐着，等三姐姐和五妹妹吧！” 纪绾绾求之不得。 两个人将自己的打算和纪妙妙、纪清清一说，两个人正忙着埋头挑首饰，闻言头也不抬地表示知道了，双方约好了一会在纪冰冰说的那家食肆里汇合。 · “大人，不好了，岐少爷他，他……”来人慌慌张张地闯进院，未及敲门，便先在房门外，焦声回禀道。 屋门很快就由内被推开，白若寒大步走出门来，发上银白如一道最雪亮的利刃。 “岐儿如何了？”他沉声问道。 “具体我等也不知，只知岐少爷大清早受了您的指派回去，刚才回来的时候，却像个血人似的，刚到庄子外头，就倒下了，地上全是他流的一滩血，好在是被庄子外面洒扫的下人们发现了……” “人在何处，快带我去！” 白若寒见到江岐本人的时候，才知他的伤势非常严峻，最致命的是一道临近心口的刀伤，再往左偏一寸，江岐的这条小命便要交代了。 除此之外，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更不在少，浑身上下几乎每一处都在沁血。 白若寒长眉紧锁，双手死死握成拳。 “大人，现在可该如何是好？” “先去请这庄子上的大夫过来，看能不能给他止血。”白若寒道，“你再立即命人，去寻一人过来，无论她在何处，此时在干什么，不惜一切代价，都必须把人带来此处。” · 纪绾绾和纪冰冰在食肆里坐下来。 此时正是下午，距离午膳、晚膳的饭点都还远，食肆里并没有什么人，这也不是一家主营正餐的食肆，卖的多是杭州城里的风味小吃，刚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 “六妹妹，你要吃什么？”纪冰冰问纪绾绾。 “给我来一盅冰镇酸梅汤。”纪绾绾笑着说道，“其他的，四姐姐看着点就是了，我什么都能吃两口。” “好的！”纪冰冰爽快地答应了。 最喜欢纪绾绾这样的小伙伴了，非但不挑嘴，还什么都能很给面子的吃点儿，不像纪清清还有纪妙妙。 纪清清是真的小鸟胃，什么东西没吃，就先喊饱了。 纪冰冰不知和自己这双胞胎妹妹说过多少次了。 你饱就饱嘛，自己不吃也就是了，干嘛非得说出来，影响别人的食欲。 纪清清的回答却是，她就是想要影响亲姐姐的食欲呀，奈何一回都没有成功过。 纪冰冰回回都能被她气个半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2 似曾相识的一幕 纪冰冰老实不客气的，将这店中最招牌的几样小吃，挨个点了个遍，她也不怕吃不完浪费，左右跟着她们一起出来的，多的是人。 可就这样，她还嫌不够吃，道：“六妹妹，你在这坐着，隔壁还有家糕饼铺子，那里的东西也很好吃，我去买些回来给你尝尝。” 纪绾绾看她这满头大汗的模样，忙活了半天都没顾得上喘口大气，便道：“四姐姐累了吧，你在这坐着歇会，那家糕饼铺子我也知道，里面的杏仁酥和樱桃糕都很好吃是不是？我去买吧。” 纪冰冰露出一个憨厚的笑，道：“好嘞，那我就坐这等你了，路上小心些，快些回来哦，待会吃的东西上来，放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噯，我知道。”纪绾绾道，“慢不了，左右也就几步路的功夫。” “嗯嗯嗯，那你快去吧。”纪冰冰点头如捣蒜，已是馋虫大动。 她坐在这食肆里，一开始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眼见着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她点的那么多小吃都上齐了，却仍不见纪绾绾带着碧玉和若玉回来。 纪冰冰心底隐隐不安，对下人道：“你们去瞧瞧，看六姑娘怎么还不回来。” 下人们领命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回来时满面都是焦急之色。 “姑娘，不好了，六姑娘不见了，糕饼铺子的主人都说没见过她们！” “什么……”纪冰冰一下子软倒在椅子上，要不是丫鬟们七手八脚连忙扶住了，她险些一跟头栽到地板上去。 跟着一起出来的丫鬟、婆子们也快要急疯了，光天化日的，不过是走几步路去买个糕饼，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姑娘，现在可怎么办啊？！”有丫鬟焦急问道。 事出突然，可不总得有个拿主意的人！ 不同于其他人的慌乱，纪冰冰镇定住心神，有条不紊道：“先别慌，六妹妹她们不一定真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定就是走迷了路了。你们继续在这附近找找，说不定就能撞见她们。另派个人去，将这件事告诉给三姑娘和五姑娘，让她们都别再闲逛了，赶紧到这食肆里来，她们身边的人也一起帮着找寻，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只能先这么做。” 众人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就见纪妙妙和纪清清火急火燎地找过来。 “怎么了这是？”纪妙妙脸上满是焦急和责怪，到，“这个纪绾绾怎么回事，好端端出来逛个街，都能把自己给搞丢了！不知道自己不识路么，我听下人说，还是她自告奋勇要去买糕饼的？我说纪冰冰，你可也真是的，就偷那么两步路的懒，你这做姐姐的，怎么照顾的妹妹，还指派了她去！哪怕你自己不愿意去，就不能随便喊个下人去吗？多大的事情，还非得要咱们姑娘自己亲自出马！” 纪冰冰听得额头一跳一跳，要不是还顾忌着什么，她就一拳头砸纪妙妙脸上去了。 “三姐姐，你先别说了，四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呀！”纪清清快哭出来了，道，“还是先找着六妹妹的人要紧，这好端端的，说不见就不见，她能去哪呢？” 纪妙妙气冲冲地瞪了纪冰冰一眼，又转身把气全撒在了跟随自己的丫鬟婆子们的身上，道：“都还愣着干嘛？搁着看戏呢？还不赶紧给我找人去，都没听见吗？没点眼力见的东西，难不成要姑娘我自己一条条巷子的找过去不成！” 没等她骂完，下人们便全都被吓散了，有事没事的全跑出去。 纪妙妙往食肆里一坐，看那满桌子的吃食，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 她端起桌上摆的那盅冰镇酸梅汤，一仰脖子灌下一大口，心里的焦躁却还是半点都没有减少。 纪冰冰和纪清清发了会儿楞，眼见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如今能做的，也就只剩下了等。 两人也都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却是任谁都不再有心情尝上半口，任那满桌的美味凉成了坨坨。 出去的下人陆陆续续回来。 “怎么样，找到了吗？”姐妹三人一开始还见着个人回来，便迫不及待发问，再一次又一次都得到否定答复后，却是不再有心情问了。 “咱们府上这寻人，实在也太频繁了些！”纪冰冰蹙着眉头说道。 她一说完，却正对上纪妙妙和纪清清一副怔然的神色。 姐妹三人互相看一眼，像是同时想到了什么。 这一幕似曾相识的景象…… 三人几乎同时夺门而出，纷纷登上出来时乘坐的马车。 · 纪家。 沈氏正和庞氏坐在一处说话。 难得四个姑娘一起都出门了，虽孩子们已长大，早过了还需她们手把手看护的年纪，更何况即使姑娘们真的还在小的时候，也是有丫鬟和乳母们亲力亲为地照料着，作为亲娘的庞氏和沈氏，实在不需要费心太多，若有别的什么喜好，大可以自己管自己去做去，有空再去逗哄几下孩子也就是了。 可大概是亲娘天性使然，孩子们待在家中，总是让做娘的存着挂虑，总想着要给她们安排点什么，查验下功课，送上点吃食，准备些衣衫什么的。 所以难得女儿们都出去了，沈氏和庞氏竟都觉得这是一个难得偷闲的时光似的，坐在一块说说笑笑，两人身边各自得脸的丫鬟们跟着凑趣，倒都是欢欢喜喜的，气氛很是融洽。 沈氏叹口气道：“我倒是没想到，她们姐妹，还能有这样和睦的一日。” 庞氏笑道：“不瞒你说，我自己的两个女儿也就罢了，她们自己总是亲近的。过去，我这做婶母的，还真是有些操心绾绾。” 沈氏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庞氏笑道：“知道你嘴硬心软，往日里要真存了什么心思，绾绾那小丫头的日子，断不会如此好过的。” 沈氏倨傲道：“那也就是老太爷和老太太护着她，所以我拿她没法罢了，不然就那小妞那脾性，你且看我治不治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3 活久见 庞氏笑笑，未再点破她。 沈氏道：“也算她自己有本事，妙妙那丫头，也不知道那根筋搭的不对，过去总看她六妹妹不顺眼，三天两头可这劲儿的找事，可自打上回不知怎的被梦魇着了，多亏她六妹妹救了她以后，两个人就黏糊的跟什么似的。我听丫鬟们说，那天晚上她俩还一起干啥了，我说出来你都不敢信！” 庞氏笑道：“有什么不敢信的，你且说便是。” 沈氏道：“两个小妮子，不好的时候日日你撕我，我撕你的，连带我这做娘的，你说要换了你，总不能也不帮自己的女儿吧？” 庞氏心道，干嘛非得帮自己的女儿不可？ 都在一个家中，除了丈夫和儿子们，顶上还有个老太爷主持公道呢，还真能多委屈了谁去不成？ 小孩子家家的，吵架拌嘴不是常有的事，今日吵架明日好，可比夫妻们的床头打架床尾和都还不别扭。 反是大人们一掺和进去，反叫事态变的复杂了。 庞氏暗暗想，说不定还就是因为沈氏搅和在里面，才叫纪妙妙和纪绾绾不对付了那么多年。 清清和冰冰，和绾绾间的关系，就不见得有像纪妙妙从前和纪绾绾似的，水深火热。 也就是近来几次交锋，纪妙妙遇上纪绾绾，没哪一回是得了便宜的，沈氏的态度才渐渐改变了，否则她们娘俩，还指不定要如何欺负纪绾绾这个没父母庇护的姑娘呢。 她没了父母，已是这世间顶可怜的事，老太爷和还在世时候的老太太，是将对长房夫妇的爱，也全倾注到了这个小姑娘的头上，便是往日里多偏疼她一些，那不也是应该的吗？ 最多也就是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出嫁的时候，再多补贴些嫁妆。 就老太爷这家业，那不过也就是九牛一毛。 偌大纪家，还不是要他们二房和三房来继承？ 二老往日，也就是在情感上，多偏袒些纪绾绾，又如何了？ 沈氏母女二人，却不知吃的是哪门子飞醋。 庞氏看沈氏，便觉她很多时候，都还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似的，很多事情，她不是看不明白，而是看的比谁都通透，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非要去计较个短长，实际上，最终却也落不得什么好。 庞氏心中这一番思忖，却听沈氏续道：“那晚上，我听说她俩在一个屋子里泡澡，说小话呢！你说邪门不邪门！” 庞氏：“……” 邪门的是你吧！ 沈氏见她震惊得都没能说出话，不免有些得意洋洋。 庞氏：“……” 不是，就你们母女俩这脑子，确信进宫以后真的能存活过三集吗？ 纪妙妙到底是怎么被选上的？ 真不是二房夫妻暗地里寻了些见不得光的明目？ 要不是确信，纪家上上下下，真无一人指望着她们家姑娘能进宫，先不说纪家已然富贵，几十年间积累的财富，足够那些豪门世家几辈子胡吃海喝，大手大脚花用，都受用不尽。更是因为，大家伙也早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了，其他那些进宫的姑娘们，多还是官宦人家出身，小门小户的，或者平民百姓都极少有，商户人家出身，更是少之又少，先不说进去是否会受其他姑娘们的排挤，怕也就是个陪跑的，得不了多少真造化，真能得了太后等贵人的赏识。 到时候蹉跎个几年出宫来，还不是原本怎样还是怎样。 当然，这些话头说归说，谁会真觉得，能够进宫去，在太后身边教养一程，不是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呢。 何况对纪家这样的商户人家，便是仅从生意上来考虑，也是巴不得能和皇家沾上关系，哪怕是丁儿点，他们在民间的声望也会好上许多。 也就是纪家，这样唯恐避之不及的，不爱把女儿往宫里面送。 所以，这到底是为何呢？ 庞氏一边听沈氏说话，一面有些走神，不由细细揣摩起这一类事情。 她的性子与沈氏不同，沈氏看着张扬，更事无巨细地掌着家里中馈，庞氏只是不愿与她争，乐得过自己清清闲闲的日子，反正沈氏掌家，她们三房也还是该吃吃，该喝喝，任何花用都不比二房短上半分，这也就是不差钱的快乐了。 沈氏是直肠子，更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什么东西都摆在面儿上，这不是因为她蠢，纪家二老家业都做到这份上了，自然更不会那么点眼力都没有，选一个蠢妇来做自个家的当家夫人。 所以沈氏非但不蠢，还是个极聪明的人，只是她生来顺风顺水，无论在娘家，还是夫家，都不曾受过半点委屈，更从不需要委曲求全什么，所以她的情绪向来都摆在面上，想什么做什么，都不屑于去遮掩。 庞氏就不一样了，她的心思向来最是细腻，这也是纪家二老当初选她的缘故，便是瞧中她这一点，这个家，便是需她这样一人，来与沈氏性子互补，家宅才能康宁，无论大事小情上，也出不了太大的差错。 庞氏这么一思量，还真被她琢磨了些门道出来。 似乎还在老太太都还在世的时候，二老表现出来的，便很不愿将姑娘们往宫里送。 后来老太太不在了，也还是如此。 老太爷像是对宫里面的人，都很反感似的。 有一年甄选少女，二老爷存了那一番心思，被老太爷知道了，将人骂的狗血淋头，从那之后，家里就再没人敢提了。 “我们对皇宫不感兴趣”，也就此成为了纪家一条不成文的家风。 这家风，还是从二老那里来的。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不成二老还认识什么皇宫里的人不成？ 庞氏想到这一茬，自己都险些被自己逗笑了，觉得自己真是无端生出来这样古怪的念头。 “要说，也是她纪绾绾有本事。说好听些，妙妙她心思单纯，实际上也就是长不大的小孩子脾气，就是没绾绾那么聪慧，妙妙就是个蠢的。”沈氏破天荒的一番话语，打断了庞氏的胡思乱想。 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纪妙妙，那可是这整个杭州城里，仅次于侯府三姑娘的才女，给商户出身的纪家添了多少光彩，没的堵住了多少人的嘴，叫他们不至于将商户粗鄙这一句话给挂在嘴上。 纪妙妙更是沈氏的骄傲，往日可是容不得旁人说三道四上半点的。 可现在是怎么着，沈氏她自己竟然亲口承认，说纪妙妙是个蠢的，说她比不上纪绾绾。 庞氏心道，自己这还真算是活久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4 皇室鹰犬的气魄 沈氏看了庞氏一眼，唇边带了丝微微的讽意，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若换了别人，哪怕嘴上不说，心里面肯定就要被沈氏的这一眼给看的不爽了，可庞氏却惯来知道她便是这样脾性，也就是把什么都放在脸上的人，实际相处起来才没那么累，那些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嘴上对着你说好好好，实际上转身就给你暗搓搓使个绊子的妯娌，庞氏也是听别人家的太太们说起来不知道多少了，想来想去还是自己这个妯娌好些。 时不时使些小性，自己便当没看见，便也就是了。 “你别看我光顾着说自己的女儿。”沈氏道，“其实我瞧着呀，冰冰和清清两个，也比妙妙好不了多少，绾绾一句话，别说妙妙了，她姐俩不也屁颠屁颠就去了吗？” 这话庞氏却没有附和。 “不会吧？我听冰冰、清清说，她们这趟出门，可是妙妙喊的她们。要不然我那两个懒丫头，哪里肯轻易出门的。”庞氏道。 沈氏听了自己的话被反驳，心中却没不悦，反而因为庞氏这话里的意思，心底生了些愉悦。 要庞氏真就顺着她的话讲，说，对，你说的对，你女儿和我女儿，她们三个都是蠢的，全被一个纪绾绾指使的团团转，那沈氏才是真的要不高兴呢。庞氏的话高明之处就在于，她点明了，纪妙妙也是个高明的，这家中最底层的食物链，可不就剩下她们三房了吗？ 有庞氏这一番连消带打，两人间谈话的气氛才更热络了起来，正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闲话，却听外头守着的下人们来说，姑娘们出去回来了。 姑娘出门，回到家中要向长辈们报平安，也是有的，虽纪家惯来没太这方面的讲究，自从大姑娘和二姑娘出嫁后，家中人口也就更为简单了，很多时候反而是沈氏和庞氏亲自去女儿们的院子里，看望她们，庞氏和沈氏也都习惯如此了。 可听闻下人们如此说，两人还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一会，果然就见着女孩子们回来了。 沈氏甚至还笑着说了一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逛尽兴了不曾？” 庞氏却看出来，女孩子们的面上，都带着焦急之色，妙妙的耳环甚至还掉了一只，鬓发也有几丝散落了下来。 这孩子，往日里可最是讲究的，又生得爱美，如今更是眼看着被选进宫的人了，走哪都是万众瞩目，纪妙妙也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便更为在意自己的外貌，往日里可是容不得有半分差错的。 沈氏也察觉出了不对，问道：“怎么就你们三个回来了？” 若真只是纪妙妙和纪冰冰、纪清清三人前来，沈氏最多骂一句纪绾绾那小蹄子，太没规矩，向来不把自己做长辈的放在眼里，实际上过后大家谁都不会在意，沈氏自己也不会把这当一桩事放在心上。 可眼下，非但四人去，三人回，三个女孩子们的表情，还明显不对。 “娘，纪绾绾她，不见了！”纪妙妙憋了一路，这会儿见到亲娘，总算忍不住，一路含着的满满两大包眼泪，瞬间就全涌了出来。 沈氏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被这消息惊呆，还是被纪妙妙这情真意切的反应，给弄得呆若木鸡了。 纪家很快就掀起了腥风血雨。 就连纪老太爷都被惊动了。 · 纪绾绾看着眼前的血人，心中半点波澜都没有。 “白大人便是这般做派，一言不合强抢民女，还厚颜要我为你医治病人？”她冷冷地看着白若寒说道。 一屋子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 这其中不乏白若寒去哪都带着的熟手，是他用惯了的人，在京城时，便见多少官居高位的大人们，见了他们白大人，说话语气不说低三下气，却也是客客气气，有商有量的，哪还有敢这样对自家大人说话的人，怕不是嫌命太长了不成！ 白若寒却没有发怒。 他恭恭敬敬地向纪绾绾抱了个拳，甚至有些低三下气地说道：“是白某莽撞了，白某一介武夫，得罪之处，还请姑娘不要与我计较。实在也是事出突然，眼见幼弟性命垂危，白某命底下人做事的时候，便少了吩咐，才使得他们行止失当，冒犯了姑娘。” 见他说得诚恳，纪绾绾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的火气才降下一些。 她看向面如金纸的少年郎。 虽被血污了面容，依稀却还能够看出来眉眼，是她曾见过，甚至还产生了段不怎么样的孽缘的人。 “他是你的弟弟？”纪绾绾道。 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她问出这句话后，却觉得白若寒也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道：“虽非亲生，但他自小父母双亡，乃是由我抚养长大，说是情同手足，但实际上要说情同父子，也是能够的。” 纪绾绾：“……” 你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五六好吧！ 而这少年，瞧着比纪绾绾自己还要大些，怎么着都有十七八了。 白若寒上赶子说自己“情同父子”，倒还真是好大脸面！ 白若寒像是全没看出她心中所想，更不觉得自己如此形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就拜托姑娘了。”白若寒再次对着纪绾绾，深深一拜，像是知道纪绾绾行医时，不欲有人在旁打扰似的，带着众人退到屋外。 “姑娘但凡有何差遣，尽管唤人便是。”白若寒道。 纪绾绾摆摆手，示意他说完了就赶紧出去，别耽误自己治病救人。 待屋子里只剩下纪绾绾和那少年，以及一同被“请”过来的碧玉、若玉。 若玉终于敢开口，压低声道：“姑娘，那白大人，好吓人！” 一墙之隔，白若寒即使不刻意存了偷听的心思，以他的耳力，却也听了个正正的。 白若寒：“……”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和善过。 纪绾绾瞧了若玉一眼，却没开口，只是挑了挑眉。 吓人吗？ 一开始，和杭城别的闺秀们，一起见到这位白大人时，也不知是因为他那浑身冰霜般的气场，还是在外堪比阎罗的名号，纪绾绾也是觉得他有些吓人的。 但后来，大概也是接触的多了，对方虽说阴魂不散，却始终没做出什么真正有损害到她的事情，哪怕是不加遮掩地流露出来对她的兴趣，却也不曾真的加害于她。 或者换句话来说，大概就是接触多了，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吧。 若玉道：“红珠姐姐和宝珠姐姐，就是被他掳走的，我的天……” 纪绾绾还未发话，碧玉便及时喝止住了若玉，道：“胡说什么，你红珠、宝珠两位姐姐，哪里是被白大人掳走的，明明是多亏了白大人帮忙，咱们才能这么快的寻回红珠姐姐和宝珠姐姐！” 碧玉一面说，一面向若玉示意，隔墙有耳。 白若寒：“……” 好嘛，就连身边的一个大丫鬟，都这么懂事了，就和另外两个咬死啥也不肯说的丫鬟一样。 这纪老太爷，不，或者应该称呼他，顾莲生。 不愧是在已故齐王身边待过的人。 本事还真是不小啊。 谁也不知道，说出来也几乎没有人会信的一件事，若当初红珠、宝珠无法帮纪绾绾保全秘密，顶不住白若寒手底下人的威压，将有关纪绾绾的事情尽数告知，那么，等待她俩的，就不是全须全尾地回到纪家，回到纪绾绾的身边，而是早就变作两具冰凉的尸体了。 纪绾绾仔细检查了一番江岐的伤势，忽然站起身，冲着窗外道：“白大人，令弟的伤势极为严峻，我只能尽力一试。” 过了片刻，屋外才传来白若寒的声音。 “还是老规矩，六姑娘尽管放手去治。治的好，是姑娘的功劳，若治不好，便全算在白某的头上，也是岐儿他自己的命数。” 一干手下人暗地里侧目。 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白若寒，都只敢这般悄悄的观望。 自家大人虽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有时候刻意阴阳怪气地说话，或者假作和善，都是有的。 可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大人在对这小姑娘说话时，那和善却不像是假装出来的语气。 那是真的和善。 纪绾绾一笑。 才想起来隔着扇窗户，对方并看不见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 “大人这般信我？”她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白若寒道。 纪绾绾没有再说话，专心于手底下的施治。 隔了半会，她心中忽然便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可不像是一个皇室鹰犬所应有的气魄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5 阵仗尽量大些 “这是怎么回事？”纪老太爷神色郑重，看着纪冰冰和纪清清、纪妙妙姐妹三人，说道，“绾绾她如何不见，你们将今日之事，前因后果，一字不差细细说来。” 纪妙妙含着两包眼泪，还没张嘴，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纪老太爷挥挥手，让她站到一边，看向剩下的两姐妹。 纪清清是个胆小的，往日里除了请安，给自己这个在外声名赫赫，在家说一不二的祖父，接触也不多，脸上先浮现了怯色。 纪老太爷看一眼姑娘们，想着是否刚才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吓着她们了，不由叹气道：“祖父也不是要怪罪你们，当务之急，咱们还是要快些把你们六妹妹找回来不是？” 纪冰冰是最知晓今日之事的，便将姐妹四人如何出门，大略逛了哪些铺子，接着自己和纪绾绾去食肆里面躲懒，纪绾绾主动提出来要去糕饼铺子一一说了一遍。 那糕饼铺子距离她们休憩的食肆，也不过是几步的路程，若说这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走丢，背后动作的人，定然是不简单的。 纪绾绾在杭州城长了十多年，都是顺风顺水，从没遇到过什么异样。 偏偏那位白大人来了杭州城之后，接二连三的，又是丫鬟被拐，又是拜师的张老大夫一并被人“请”去，而今干脆连她自己都不见了。 纪老太爷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可苦于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却不好就这么去找白若寒要人。 “爹，现在可怎么办？”沈氏问纪老太爷。 其他人也都眼巴巴看着他。 纪老太爷忖度了片刻，道：“先去各大商号里，让老二、老三还有小子们都回来，亲自带人马出去给我寻人，就算把整个杭州城给翻遍，也务必把绾绾给找出来。阵仗给我尽量做得大些。” 沈氏不知道，纪老太爷说的，“阵仗尽量做大些”，是什么用意，却还是依言照办了。 向来太平和乐的杭州城，忽然不再宁静。 不过半日的功夫，街头巷尾的杭城百姓，就都知道了，这是城中最富贵的那个纪家，在找他们家六姑娘，这事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纪家的六姑娘被人给掳走了。 还有人问纪六姑娘是谁？ 那可就太值得说道了。 将儿子和孙子们都派出去以后，纪老太爷自己也没闲着，亲自上了侯府。 永宁侯爷和纪老太爷可以说是忘年交，往日里的关系十分不错，可因为身份辈分的原因，往日里，多是永宁侯爷上纪家来拜访纪老太爷，纪老太爷亲自去侯府要见侯爷，还是一件极罕见的事。 永宁侯爷亲自出来迎人。 两人到了永宁侯爷的书房，刚支开下人，永宁侯爷的脸上就浮现出焦急之色，和他往日清俊文雅，慵懒闲适的姿态大是不同。 “老哥哥，我正准备过去找你。”永宁侯爷道，“我听人说郡主不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老太爷道：“你先别慌，郡主的去向，我十有八九已然猜到，只是眼下还没得到切实的证据。” 永宁侯爷也反应过来，道：“你是说……白若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6 永远别回来了 本就是皇室派出来的人，这一重身份，本就使得永宁侯爷和纪老太爷都分外敏感。 何况他来了之后，还三番五次“关照”纪绾绾，无论是另眼相待，给纪绾绾送礼，还是前不久刚“请”了两个大丫鬟和张老大夫去，永宁侯爷都是知道的。 “莫非他真察觉了郡主的身份不成？”永宁侯爷道。 纪老太爷看了他一眼，他虽已有年纪，却并不老迈，这一眼神光湛然，锐利如雪。 “若真是那般，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纪老太爷道。 永宁侯爷并没有问这所谓“最坏的打算”是指什么，像是两人都早已有默契一般。 “他既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们了。”永宁侯爷道，“若在皇城，你我或许还不那么好办，可这杭城地界，他若当真……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叫他有来无回！” 纪老太爷道：“我已派了人出去找寻郡主，依照现有的线索看来，人十有八九是在白若寒那里，再过一时片刻，你便与我一同上门去要人。” 永宁侯爷点头。 那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名正言顺的儿媳妇。 · 侯府女孩子们都听说了纪老太爷上门的事情，又看见家中大队的人马往出跑，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众人都被这样大的阵仗给吓呆了。 “发生什么事了？”苏二姑娘问其他人。 “二姐姐，你还没听说吗？”苏五姑娘说着，眼睛里面流露出些怨毒的神色，“是纪家的那个纪绾绾，走丢了。” 全拜纪绾绾所赐，她原本美好的前程，都被她给毁坏了，别说被甄选入宫，就连上风荷苑去参选的自个都没有。 “最好就死在外面，永远别被找回来了才好！”苏五姑娘一脸狠毒地说道。 “别这么说。”苏三姑娘一脸温婉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纪六姑娘与我们，也是不同的，若她真的不见，还不知多少人要伤心呢。” 苏五姑娘顿时更恨纪绾绾了，恨得整张脸都忍不住扭曲。 苏二姑娘酸道：“可不是，就算是咱们自己家姑娘走丢，也不见大伯父如此上心，兴师动众地派出那么多人去呢！不过是走丢了一个别人家的女孩子，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也不能这么说。”苏五姑娘阴阳怪气道，“毕竟人家祖父，都厚着脸皮，求到咱们府上来了不是？他既好意思开这个口，那大伯父怎么着也还得给他几分面子，毕竟一大把年纪的了，全家人也就指着个纪绾绾有点出息，在杭州城抛头露面的，为他们家商铺招揽更多的生意，啧啧，这听起来，那什么纪绾绾，又跟红袖招那些揽客的姑娘们，有什么区别？” “区别也还是有的。”苏二姑娘“噗嗤”笑道，“大概就是，人家揽客还要钱，她却全是免费的吧！不过，人家可比她有风情多了，要我说，她还比不上那些女子呢！” 苏三姑娘苏凝雪睁圆了一双大眼睛，看着她两人道：“二姐姐，五妹妹，你们说的‘红袖招’，是什么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7 她还要什么名声 苏二姑娘和苏五姑娘同时脸颊一红，好歹有些窘迫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哎呀，我们也是听下人们胡乱说的，也就顺嘴学了一句，你别放在心上！”苏二姑娘打马虎眼。 苏凝雪笑了笑，收起眼睛里的那点子轻蔑。 管她们争的死去活来呢，这和她苏凝雪又有什么关系。 她可是马上就要进宫，去见太后的人，日后交往的，也全是国公贵女、高官闺秀以及公主之流，眼前这几个人，说好听点是姐妹，包括那纪绾绾也是，若真有能耐，又怎么会连白若寒都瞧不上她，没特特地选了她进宫，送点礼物什么的，又能说明的了什么，值得那些人大张旗鼓地称道，要真的好，怎么不将最最实惠的礼物，比如选进宫这样的天赐之机，送给她呢？反只选了自己和纪妙妙。 要说起来，那纪妙妙大概资质什么的，是要比纪绾绾好一些，看来以后自己也是要当心了。 不过，她苏凝雪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多年在杭城，无论样貌、家世还是才学，那纪妙妙还不是样样都被自己压了一头。 苏凝雪打从心眼里瞧不上其他人，公主什么的，才配做她的闺蜜，因为她生来就是那么高贵的人啊。想当初那个叫周令仪的，还妄想成为她的挚友，学几分她的样子，东施效颦一般，就以为她们是一路人了，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要笑死人的。 所以苏凝雪给她安排了一个最“美妙”的下场，如今她梦里都要笑醒的，想到自己的那一番“杰作”，心中就满是欢愉。 至于纪绾绾这件事，她也就是当个热闹，顺嘴一说罢了，毕竟很快，这些事情和她，就都没有关系了的。 “希望纪六姑娘能被平安找回来，人没事吧，只不过说来也是可怜。”苏凝雪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道，“这女孩儿家家的，都走丢过一回了，就算没发生点实际上的什么，这名声恐怕也……” “名声，她还要什么名声吗？”苏二姑娘不屑道，“要我说，她的名声，早八百年前就被她自己败坏光了的吧！他们商户人家，粗鄙不堪，难不成还会在意那些！” “她们自己家不在意，奈何咱们家，今后却还是要娶她进门来，这样的女子……哎。”苏凝雪叹气道，“我看父亲、母亲那样的态度， 便是她还活着，哪怕尚且只存了一口气，定是非要娶了进门不可的。” 苏二姑娘、苏五姑娘神情愤愤。 看，轻而易举，就挑拨起来这两人，对纪绾绾愈发的不满，自己却还是能够置身事外。 苏凝雪对自己满意极了。 以后哪怕是自己上了京城，这家中还是会有的热闹好看。 别说她进宫之后，就再不回来的话，作为未嫁女，哪怕她在京城的时候，被哪个皇子王爷的瞧中了，要求娶了去，到时候还是要先回家里来的，她可不想等自己回来的时候，纪绾绾已经在她家中立的稳稳当当的了，家里面什么都她说了算，连自己都要对她恭恭敬敬，听她发号施令，又或者父亲母亲哥哥嫂子们也全都偏向着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8 莲言莲语 苏凝雪想了想这样的日子，就觉得头皮发麻，所以她提前安置了两个不定时炸弹，作为送给纪绾绾的大礼，也是恭贺她和自己哥哥成婚的贺礼。 二哥哥呀二哥哥，你我兄妹一场，你可千万不要怪做妹妹的我不厚道呀。 苏凝雪得意洋洋地想着这些，一抬头，却看到不远处，慕云城正目光有若寒冰一般的看着她。 也不知自己刚才那一番话，有没有被他听到了…… 这一些莲言莲语，苏凝雪是说惯了的，可慕云城却不像苏家姐妹们那么好糊弄，还能觉得她是真好心不成，说这一番话安的到底是什么心，慕云城自然是一清二楚。 苏凝雪面颊羞得通红，看他这神色，他应该是都听见了吧…… 她下意识的张口想解释，却见慕云城已经转过身离去，轮椅挡住他的身形，她就连他冰凉的后背都看不见了。 一时间，苏凝雪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悲伤更多，还是后悔窘迫更多。 哪怕她已知今生与慕云城无缘，他却还是她心中无论怎么样都放不下的存在啊…… 这么一想，再想起纪绾绾来，她心中不免就更愤懑难平。 “三妹妹，你怎么了？” 苏二姑娘和苏五姑娘都瞧出来苏凝雪神情不对，可再往她视线看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根本就没瞧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因为慕云城和身边跟着的两个侍从，已经去的远了。 “没什么。”苏凝雪摇了摇头，怅然若失。 · 各种各样的寻人卫队，贯穿充斥着杭州城的大街小巷。 这场面，可比当日纪绾绾自己亲自带人寻找红珠、宝珠，要大了不知道多少。 要说今日杭州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全都离不开这一桩大事情。 大家更是津津乐道，都有哪些府上派出了人去寻找，再一细数，这可不得了，除了纪家自己的下人，参与寻人的还有永宁侯以及武陵王殿下的卫队，就连官府都被惊动了，朱知府也派出了衙门里的人，那先前被纪绾绾所救的朱小公子，更是带着自己的人马，亲自寻人。 大家伙都在传，这纪六姑娘是被坏人给掳了去了，眼下这种阵仗，哪个坏人还有那般胆量，敢得罪这么多方，识相的早该快快把人送回来了。 “啧啧，这纪六姑娘，还真是不省事啊！” “得亏她不省事，这要是规矩的姑娘，能一天到晚在外头疯跑？怎么别人家女孩子全都好好的，不见被人掳走，偏她事情多，说不见就不见了？” “你们说，有没有那种可能，她根本就不是被人掳走，而是自己跟着哪个野男人私奔了啊？” 裴珺大嫂一语仿佛说出了真相，一家人都看着她，觉得这仿佛就是事情的关键了。 “极有可能！”裴珺他大哥说道，“那纪家和侯府，说不定就是想要掩盖这件事，才传出这样的消息来，为的就是顾全自己双方的颜面，也不伤了和气，要不然直说的话，得有多难听！” 裴珺和周令仪互看一眼，两人都觉听不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9 眼神能杀人 裴珺大哥大嫂后背一凉，这才察觉裴珺小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正站在背后凉凉地看着他们，那眼神仿佛能杀人。 自从裴珺治好了腿脚，他在家中的地位就恢复了从前，眼看着明年就是春闱，在这个节骨眼上，家中更家没人敢得罪他。 知道他们夫妻两个，都把纪绾绾当做再生父母，当恩人看待，是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句坏话的，大哥大嫂登时噤若寒蝉。 他大嫂摆出一副谄媚的笑意，掩饰尴尬似的，和周令仪和裴珺两人打招呼，道：“四弟，四弟妹，你俩今天来的可早，快坐下吧，饭菜一会就好。” 裴家几个儿孙都没分家，一大家子都住在一处。 有关于分家这件事，过去太穷，大家凑在一块，还能搭把手过日子，谁也不至于饿死，如今有了钱了，得了自纪绾绾那的一万两，这家就更不好分了，不说如何能够分的均匀，两个老的，也都死捏着银子不愿意从指缝里漏出来，何况要真分家了，那怎么着都是裴珺的“卖身钱”，虽说起来是很不体面，可大家伙却都裴四郎自己会为了钱提起此事，就怕他要把这钱要回去，而他又是家里面最被寄予厚望的孙子辈，万一他真的这般提出来，家里面还真不太好处理，所以这分家的事情，根本就没人敢去考虑了。 也是因为这样，裴珺在家里的地位就更不一般，哪怕是大婚当日，当着那么多亲朋的面，拜高堂不拜父母长辈，而遥祝纪绾绾，裴老太爷虽当场发了好大脾气，过后却也不能拿自己这个孙儿怎么样。 话说回来，如今便是家里的所有人，都怕得罪了裴四郎夫妇。 她大嫂察觉自己刚才说的话，定然是惹了裴珺不快，便忙想着找补。 裴珺却冷冷看了她一眼，道：“大哥大嫂不愧是心思龌龊的人，有空在这里编排旁人，倒不如多花些心思，教导遵哥纯哥他们兄弟几个，也免得他们兄弟几个日后长大了，就成了跟你们似的。” 这话说的老实不客气。 不过话说回来，裴珺自从被家里人“卖”了一次后，再回来就从没客气过。 就连裴老太爷，都不知道被他顶撞了多少回了。 裴老太爷每次都捂着胸口，说自己要被这个不孝孙儿给气死了，却从没见他真的气死过，至今都还花着孙儿的“卖身钱”，一手捏的紧紧的，不仅活的非常滋润，又还能拿捏一群子子孙孙的，别提有多舒坦了。 所以哪怕裴老太爷，最多也就是吹胡子干瞪眼，实际拿裴四郎毫无办法。 可是裴珺这话，说的还是太不给他大哥大嫂脸面了些，裴大郎下意识地想发怒，被妻子一眼给瞪了回去。 急什么？ 等过了春闱，若是这裴珺能考中进士，那自己一家少不得还得在继续扒着他，就算此时多受几句奚落，那也是值当的，并不算什么，毕竟往日家里面穷困的时候，比这更没脸面，更下作的活计，他们在外面也还是一样要做。 若是裴珺名落孙山，那到时候，他们再连本带利地，把这些年的帐一笔一笔和他算回来，也不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0 四弟教训的是 “是，是，四弟教训的是，大哥大嫂记下了，晚些时候便回去好好教训几个孩子，让他们往日没事，多去四叔四婶那里走动，好好和他四叔四婶学学为人处世之道。”裴家大嫂笑容满面，点头哈腰地说道。 周令仪责怪地看了裴四郎一眼。 什么多去他们那里走动？天上飞来的麻烦，她可消受不起。 想到大哥大嫂的那几个熊孩子们，周令仪就感觉到一阵头疼。 裴四郎安抚地拍了拍她，心道他大嫂说的也就是些场面话罢了，置之不理就好，若是到时候人真来了，不怎么搭理他们，也就打发过去了。 裴家人没有分家，往日里吃饭什么的，自然也还是在一处。 裴珺和周令仪一面用饭，一面小声说话。 “我听说绾绾走丢了，又有人说她不是走丢，是被人掳了去。”周令仪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道，“想想也知道了，这杭州城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别说多熟悉了，你不知道，往日里她和我还好的时候，惯常带着我大街小巷的跑，那一条条街道，一家家店铺，她可都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的，怎么可能会是自己走丢呢？” “可不是！”裴四郎脸上露出点怒意，道，“哪有人会在自己家门口走丢的。也不知道是谁那么不长眼，这件事怎么说都说不通啊！” “我听说，不仅纪家、永宁侯府、武陵王卫队，这四家一起出动，就连官府的人马，也被派了出来，那算是公家的，朱知府家的小公子，还亲自带了一列家人们找寻。”周令仪道。 “朱知府家的小公子？”裴四郎道，“他与纪姑娘，又是有什么渊源不成？” “朱小公子从马上摔下来，差点去了条命，多亏朱知府亲自上门，及时请了绾绾前去，才保下他一条命来，如今，可也是把绾绾当恩人看待呢，别说是他了，就是朱夫人也如此。”周令仪道。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和纪绾绾交好，虽实在不知对方什么时候，有了这一手非凡的医术了，可裴珺的腿，确实是纪绾绾治好的，眼见为实，她心中自然再生不出半分怀疑，对纪绾绾的医术也很是信服的。当初听闻纪绾绾救了朱小公子时，她心中便没存意外，心道是她果然有能耐如此的。 要说埋怨，或许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两人相交一场，她会医术的事情，竟然瞒自己瞒的这样紧密，这是压根就没与自己真正的交心啊。 可自己确实也是做了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如今时移世易，那些恩恩怨怨，便也一并消散了吧。 “若没记错，那朱小公子，如今也不过刚刚十五。”裴珺道。 “那我倒是不甚清楚。”周令仪道。 裴珺道：“他小小年纪，尚且知恩图报，而我已过弱冠之年，同样也受过纪六姑娘恩惠。” 周令仪道：“……你是想？” 裴珺道：“如今我腿脚灵便，也想尽些绵薄之力，帮着出去一起找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1 知恩图报 周令仪点点头，道：“那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她说着，眸光黯淡，微低下头，看着自己戴着手套的一双手。 这手套是成婚之后，裴珺专程寻人为她织的，很是轻薄灵便，花样也好看，周令仪很是喜爱，几乎日日戴着，除了晚上睡觉，从来都是不脱的。 所以裴家人也只是觉得这周姑娘都嫁了人了，也还是有些穷讲究，就和她在家做女儿的时候，端着那股姿态是一样一样的，到底是没察觉出她手上的端倪，即使有时候觉得瞧那双手的姿势或者举动有些别扭，可还是谁也不会往那惊世骇俗的方面去想的。 裴家大嫂一直竖着耳朵，听他夫妻两人的对话，立时便献殷勤，想将自己方才那一番惹裴珺不快的言语给找补了，毕竟那老头子不死，手上是漏不出多少银两来，还得来日方长，让丈夫慢慢去磨才是，而真想要过的富贵，日后万一裴珺发达了，做了官，自己一家人也还是要靠他们，听说当官的全都富得流油，就算是个看门房的下人，也是少有的能赚钱的好差事，可比她们从前做的那些浆洗缝补的活计，要体面滋润多了的。 裴家大嫂道：“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四弟，你一人去帮着寻找，不如咱们大家伙跟着你一块去吧，也显出咱们家的诚心，更何况，其他人家都是阖府人马出动的，总不能咱们家就你一人，那可要找到何年何月去。” 裴珺皱眉，心想人家“阖府出动”，带的可都是下人和护卫，可不是一家老小不问男女，全都跑出去的，那要成何体统了。 可他自打回来，便是不吝于麻烦自己这位好大嫂，还有亲大哥的，毕竟都是一家人，没的分那么清楚你我，感情反倒生分了。 “好啊。”裴珺微藏起一点眼中的冷笑。 他大嫂一听，顿时喜笑颜开。 依照纪家那财大气粗的作风，若是他们将人找回来，少不得要受一番重礼酬谢，便是没找回来，自己也能去讨要几个辛苦钱，又能讨的四弟的欢心，怎么算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裴大哥瞪了婆娘一眼，心想这贼婆娘又给自己安排的什么苦差事，他还想吃饱了躺着，睡个午觉多舒服，怎么她三两句话就又给自己安排的要出门了。 裴大嫂察觉到了，却当没看见，这傻汉子，这时候老大不乐意，等自己待会找个无人的时候，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和他说了，还不知道要乐呵成什么样呢。 · 一个肚子痛的病人急匆匆地跑向回春堂。 大老远的却正看见两名伙计在上门板。 那病人疼得满头是汗，再抬头看看天色，大中午的，这还远没到要打烊的时候啊？ “快开门，让我进去，真是要命了！”病人捂着肚子，焦急地说道。 两个伙计面面相觑，说道：“让你进去也没用啊，咱们家的大夫，都不在！” “都不在？一个都不在？”病人不可置信地问道，“大夫们都去哪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2 是时候了 “你没听说吗？纪家的六姑娘不见了，据说是被贼人给掳走了！”其中一个伙计说道。 病人被这一惊，莫名的肚子疼都好了一些，反倒有闲心停下来和这两个伙计说几句闲话。 “可那和你们回春堂又有什么关系？”病人说道，“难不成你们家大夫也全都跟着看热闹去啦？” “瞧你这话说的，哪里是看热闹！”伙计道，“你不知道吧，那纪六姑娘，是咱们张老大夫收的小弟子，是其他大夫们的小师妹，小师妹出了事，师兄们自然要去找她啊！” “这样啊……”病人呆呆道。 他觉得自己的肚子里，忽然再一次绞痛。 “那可真是太不凑巧了！”病人汗如雨下，面色发白。 “你，没事吧？要不要紧？要不进来歇歇？”伙计们上下看了看他，见他状况实在糟糕，便好心建议道。 “进来歇歇有什么用，你们家医馆，又没有大夫！”病人道。 瞧这话说的…… 伙计们撇嘴。 病人没再和他们多说话，趁着自己还能走得动道，赶紧向着这附近别处的医馆去了。 等到了那医馆里，却听满堂的大夫还有病患们，谈论的竟也都是纪六姑娘的事情。 “真是邪了门了。”病人一面排着队，一面小声嘀咕道。 · 办事的下人回来，未经通报，就进了侯府正厅回话。 此时不仅永宁侯爷和纪老太爷在焦灼不安地等待消息，永宁侯夫人、苏烬、苏煜、柳氏和慕云城，也等待在一旁。 苏凝雪原本是不想来的，可大家都在，她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冷漠，便没理会其他姐妹让她不要去，不然到时候纪绾绾知道了，还真把自己当一颗蒜了之类的劝阻，还是来了。 比起纪绾绾怎么想，她更在意的，自然还是家里的其他人怎么想，慕云城又会怎么想。 所以装装样子还是很必要的。 下人进了厅中，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永宁侯爷给阻止住了。 “情况如何，直接说。”永宁侯爷道。 下人还是一面快速地抱了个拳，一面说道：“咱们的人已经查清楚了，纪六姑娘在去糕饼铺子的路上，确实是被几名可疑的男子给带走了，依据目击者所描述，那些确实应该是白若寒的人。不过他们去的，却不是杭州城里面，朱知府给白若寒安排的临时居所，而是城郊的一处庄子。” 永宁侯爷和纪老太爷、慕云城相继交换了一个眼神。 慕云城一言不发，操纵着轮椅向外而去。 永宁侯爷和纪老太爷也跟着带人走出去。 众人都知道，是时候了。 · 纪绾绾专注于手下动作，这屋子里面极是闷热，她又劳累分不得心神，额头上满是汗水。 若玉和碧玉虽然心疼，却帮不了什么，只能在姑娘吩咐的时候，给她打打下手，又或者掏出帕子来，小心地给姑娘擦去额头上的汗，才不至于太过狼狈，流到眼睛里去，都看不清楚东西了。 三人正忙碌着，那奄奄一息的少年却猛然睁开眼睛，也不知是由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他一把撅住纪绾绾正要施针的手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3 救你命的人 要不是清楚自己病人的情况，纪绾绾都要以为他是回光返照了。 碧玉、若玉就齐齐被骇了一跳。 虽然外面那白大人和她们姑娘有言在先，治得好是姑娘的功劳，治不好就尽数全算在那位白大人的头上。 可任谁都看得出来，那位白大人实在是很在意这名少年人的，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说一样，是情同手足，又或者……情如父子的。 白若寒，大概就是属于把弟弟当作儿子养的那一挂。 少年人的眼睛亮得吓人，仿佛深山里穷途末路的小狼崽，牙尖舔血，透出一股疯狂的意味，过去几次照面，纪绾绾只是觉得这少年很冷，却没想到他在脆弱之时，还有这样疯狂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过想想也知道了，白若寒那样的活阎罗奶出来的孩子，还能是什么乖巧温柔的样子的不成？ “你是谁？”少年人哑着嗓子问道。 “救你命的人。”纪绾绾居高临下瞟了他一眼，云淡风轻得不像话，这般说道。 也不知有没有认出纪绾绾来，那少年也不像是被她这句话安抚了，而是自己又一次力竭，撒开手晕了过去。 纪绾绾：“……” 碧玉语带哭腔：“姑娘，他，他是死了吗？” “别胡说。”纪绾绾斜了小丫头一眼。 她虽然没甚好气，碧玉却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反倒像是被安抚住了。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碧玉在一旁拍着胸口，连连说道。 纪绾绾：“……” 主仆几人这一番对话，窗外却半点动静也没有。 纪绾绾直觉认为，那白大魔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也没有多想，继续手底下的施治。 · 白若寒确实是在一盏茶前离开的。 看到手下人过来，虽然被训练得喜怒不形于色，那白若寒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对方有不寻常的事情想要回报。 便如纪绾绾相信，区区一堵墙，一扇窗，根本就无法阻挡住这位大魔王的耳朵和眼睛一样，白若寒也确信，哪怕手下人的声音压得再低，他们在窗外说话，她也还是能够听到。 无论出于什么事，他都不想被她听到，他不想她分心。 白若寒命其他人在纪绾绾和江岐外面守着，自己亲自将人带到了隔壁院落，方才道：“什么事？” 手下言简意赅，道：“武陵王、永宁侯、朱知府，还有纪家老大爷，这四人带了一百多人，到了庄子外面，说是要见大人您，要回纪六姑娘。” “哦？”白若寒听罢，眸子里面却无慌乱，而是生起一点兴味，道，“那一百多个，都是些什么人？” “除了他们各自的手下外，有不少，还是杭州城里自发前来的百姓们。” “呵，有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4 冲突 庄子的大门徐徐打开，人群顿时为之一静，站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纪老太爷、永宁侯爷、朱知府和慕云城等人。 白若寒从门内走出来，看见这么多人聚在自己门口，神情也是一讶，随即笑道：“诸位如此声势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这诸人之中，以慕云城身份最高，哪怕坐在轮椅上，他却亦有一种渊渟岳峙，能够震慑住在场所有人的气场。 面对白若寒那还在装腔作势、明知故问的架势，慕云城神情清淡，只微抬了眼皮，看向他道：“无他，只是听闻纪家的六姑娘，被白大人掳回了庄子上，恰巧我等都与纪六姑娘颇有渊源，都是在意她安危的人。” “原来如此。”白若寒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倒不否认，道，“纪六姑娘此时，确实正在我府中做客。” “你——” “快把纪六姑娘交出来！” 一经他亲口承认，人群顿时一阵哗然，有人按捺不住地喊道。 白若寒只是笑了笑，对众人的怒骂声置若罔闻。 慕云城指了指纪老太爷，道：“如今纪六姑娘的祖父也亲自来了，纪老太爷还是挂念孙女，便劳烦白大人将纪六姑娘请出来吧。” 白若寒道：“那怕是不方便。” 江岐如今正处于性命危机的关头，他如何可能打断纪绾绾的医治，在这个时候放人。 纪老太爷道：“白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老朽要见自己的孙女，怎么还不方便了？” 白若寒道：“在下的家眷患了重症，正劳烦纪六姑娘医治，如今正到紧要关头。” 众人哪里肯信。 可没见过找人治病，却是当街掳人的。 甚而还有人讥讽道：“白大人这样的人，竟然也有家眷？” 这是仗着人多便浑水摸鱼，不怕白若寒事后追究。 眼见着事态逐渐失控，朱知府忙打圆场道：“既然纪六姑娘如今正在忙碌，那，那让老太爷和侯爷、王爷进去庄中，白大人，您看这可使得？” 白若寒极有深意地看着他笑了笑，道：“使不得。” 朱知府：“……” 永宁侯爷道：“白大人这是摆明了要与我等为难了？苏某虽久不在京城，可天子跟前，也还多有几个知交故旧，如今白大人蛮横无理在先，掳走我未过门的准儿媳，苏某若就此咽下这一口气，怕是今后难免要沦落为天下人的笑柄。” 白若寒无奈道：“侯爷严重了，何至于此。白某家眷如今是真有性命之危，待人救回来了，白某自然会放人，并去各位府上赔礼道歉，先前手下人做事，确实是莽撞了。” 纪老太爷道：“白大人此言，我等不敢不信，可绾绾她爹娘过世的早，如今也就我这做祖父的疼她，没能亲眼见着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既出不来，便让我等进去又如何？老朽保证，只在屋外守着便是，绝对不会打扰到绾绾做事。” 话已说到这份上，白若寒若还坚持推拒，未免显得不近人情，更让人怀疑，他先前说的所有话，到底是真是假。 可是江岐受伤，乃是隐秘，这庄中又颇多布置，白若寒实不欲人知晓，又如何肯让眼前这几只千年狐狸进去庄中。 众人见他但笑不言，摆明了还是不肯松口的意思，一时纷纷拉下脸来。 慕云城道：“白大人既如此，就不要管慕某命人硬闯了。” 白若寒道：“我实在不欲与诸位冲突，可若当真以为我这庄子，是可任由你们冲撞的地方，几位不妨一试。” “这人实在欺人太甚！” “是觉得我们杭州城中无人不成？” 一时间，跟着来的人马义愤填膺，众人纷纷振臂说道。 眼看着事态逐渐失控，山庄护卫们拦在门前，双方对峙，任谁都是寸步不让，眼看着交恶一触即发。 “祖父，殿下！”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从门内传来。 众人看去，见正是纪绾绾，在最后一刻踏出山庄大门，她的发丝略有凌乱，沾了汗水黏在额上，可到底全须全尾，没受半点损害的样子。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来。 纪绾绾对白若寒道：“白大人交待的事情，我已经处置好了，那一位……已无碍。” 她知道像白若寒的这样的人，或许总有各种各样的隐秘，并不一定希望江岐的事情，暴露在众人的眼前，便刻意用了这般隐秘的称呼。 白若寒深深抱拳道：“多谢纪姑娘了。” 他又转过身来，向纪老太爷和慕云城等众人道：“今日我就先不留众位了，改日自当亲自上门致歉。” 白若寒说罢，便带着人退回庄中，任由其他人留在门外。 他心中挂虑江岐，径自便去了先前纪绾绾给江岐治伤的屋子里。 此时却见少年人虽然任是一身血污，却大多都是先前留下未曾料理的，此时却是呼吸平稳，沉沉睡去，脸色也不同先前那般吓人，而是显得正常多了。 白若寒只以为他已经睡熟了，便要拒绝邀请，谁知少年人却在此刻睁开了眼睛。 “大哥。”他唤道。 “岐儿，你感觉怎么样？”白若寒道。 江岐道：“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便好。”白若寒道，“那你好好休息吧，大哥这就命人把你抬回房间去。” “等等，大哥。”江岐忽然道。 “怎么了？”白若寒道。 江岐仰面躺着，双目的视线却似梭巡一般，在这房中转了一圈，道：“先前，帮我治伤的那个人呢？” 白若寒道：“已经走了。” “走了么……”江岐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白若寒道：“岐儿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要寻她？” 江岐道：“没事，大哥，我休息几天，就会好。” “好。”白若寒点头，安抚地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 一行人回了纪家，纪绾绾形容狼狈，光救一个江岐，她汗都不知道出了多少身了。 纪老太爷体恤孙女，便先令她回了房中，沐浴更衣。 朱知府也带着官衙的人告辞走了，纪老太爷独留了慕云城和永宁侯爷，奉茶致谢。 纪老太爷和永宁侯爷自然有着满肚子的话想说，可当着慕云城的面，许多东西自然是不方便谈。 慕云城却在此时道：“还请太爷、侯爷摈退左右，云城有话想说。” 纪老太爷和永宁侯爷互相看看，还是照做了。 也是因此，原先还守在永宁侯爷的苏二公子，此刻也被像对待闲杂人等般的，赶了出来。 苏煜倒是不怎么以为意，和里面那三位比起来，他本就是小辈了，长辈们有话要说，自然没他一个小辈在旁偷听的份。 他干脆在附近的花园里走着，眼见着处处草木葳蕤，繁华气派，心想，这便是那个女孩子长大的地方啊。 她有她的童年，有她的玩伴。 他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她相遇时的景象。 而她今后，将会是他的妻。 想到这个，他心头便一阵酸酸涨涨，涌起一阵渴盼与火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5 隐秘 眼见得厅中众人都退了个干净，永宁侯爷道：“云城，你有什么话想讲？” 慕云城放下手中茶盏，方才说道：“这白若寒这般横行无忌，却又偏偏像是盯上了绾绾似的，太爷和侯爷可知道是为什么？” 纪老太爷和永宁侯爷不露声色地互看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是一阵莫来由的惊惶。 永宁侯爷道：“那白若寒素来行事没有章法，喜怒不定，或许，只是凑巧吧？毕竟绾绾这一身医术，确实也值当遭人觊觎。尤其像白若寒这种终日打打杀杀，刀口舔血的人物，能多一名出色的大夫在身边，岂不是性命也能多上许多保障？” 慕云城看向纪老太爷，道：“太爷也是这样认为吗？” 在他直视过来的目光下，向来在商城游刃有余的纪老太爷，此刻却觉得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藏不住般，令他一时心神大乱。 他强迫自己按捺住，硬着头皮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是如此了。” 慕云城笑了笑，道：“那看来，倒是云城多虑了。” 三人一时无声。 半晌，纪老太爷方生硬道：“殿下一直对我们纪家以及绾绾多有关照，老朽这厢先谢过了。” 慕云城道：“举手之劳，太爷不必放在心上，能为太爷所需，亦是云城荣幸，今后若还再有何事，一样可以来寻云城。” 纪老太爷道：“有殿下此言，老朽实在受宠若惊，殿下大恩，老朽必定铭感五内。” 慕云城笑了笑，道：“那云城便先告辞，就不打扰太爷和侯爷了。” 纪老太爷忙亲身站起送客。 送走慕云城后，永宁侯爷和纪老太爷依旧回到家中说话。 “太爷！”永宁侯爷道，“我怎么觉得先不说那个白若寒了，就连云城，刚刚的话，好像也有所指似的！” 纪老太爷道：“依我私心之见，老武陵王毕竟是燕王殿下昔年好友，两家又是一般遭遇，武陵王殿下到底与旁人不同。” 永宁侯爷道：“你的意思是……” 纪老太爷沉着地点了点头。 永宁侯爷在纪家待了一会，也带着苏二公子告辞离开了。 家中一时冷清下来，纪老太爷站在院前那棵枇杷树下，对着树上挂的笼中鸟，若有所思。 十五年前，燕王殿下出事的时候，作为家臣的他只来得及救出刚满周岁的郡主一人，当作自己的孙女养大。 这之后，他便隐姓埋名，成了这杭州城中的一名富商，这么些年纪家之所以如此顺风顺水，其中不乏永宁侯府暗中关照的缘故。 两家的关系，原比旁人表现上看到的，要深许多。 而永宁侯爷之所以会格外关照他，自然也是因为郡主的缘故。 永宁侯爷一直便与燕王夫妇交好，殿下夫妇蒙冤受难，永宁侯爷也对朝堂心灰意冷，唯一能做的，只是为故友保存这唯一的血脉。 毕竟另外两名小主子，据说当年都已经葬身在了火海中。 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人却依旧不肯放过郡主，哪怕大张旗鼓，打着为太后甄选少女的名义，都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说来好笑，郡主十岁的时候，他们要找甄选的，就是十岁的女童。 后来随着郡主一日日长大，宫里要甄选的少女年纪，也一岁岁的往上增长。 他顾莲生就算拼尽这条性命，也要为王爷和王妃保全他们这唯一的血脉。 纪老太爷想着这些，却见又有下人进来通传，这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何事禀报？”纪老太爷问道。 “武陵王殿下前来拜访。” “武陵王？”纪老太爷下意识地一愣，脱口道，“他不是刚刚才走吗？” “武陵王殿下说，他想问问太爷，是否改变主意了，若太爷心意不变，那他这便离开。”下人道。 纪老太爷愣了半晌，仿佛终于下定了天大的决心一般。 “将人请进来吧。”他说。 只是短短一两个时辰未见，慕云城再见纪老太爷，却觉得对方仿佛苍老了许多一般。 慕云城不由笑道：“晚辈的举动，就这么令纪老太爷为难吗？” 纪老太爷苦笑道：“兹事体大，老朽年老体衰，心性也逐渐不如往日了，生怕行差踏错，危及故人安危，还望殿下见谅。” 慕云城道：“太爷所言，便是云城心中猜测，俱是真的了？” 纪老太爷郑重地点点头。 慕云城道：“那眼下，太爷准备怎么办？” 纪老太爷道：“此事非老朽一人所能决定，这么多年来，侯爷也为保护郡主殿下费尽心力，所以，老朽还想劳烦殿下在此稍待，待老朽谴人去将侯爷请回来，我们再做商议。” 慕云城道：“太爷请便。” 永宁侯爷刚刚回到家中，都没来得及换身衣裳，就听下人急匆匆地进来，说是纪老太爷请他过府一叙。 家中下人谁都知道，永宁侯爷与纪老太爷交情甚笃，侯爷、夫人也很是看重纪家，所以但凡涉及到纪家那头的事情，下人们便无一敢怠慢。 永宁侯爷却觉得莫名其妙，心中甚至隐隐不安。 自己才刚从纪家离开，纪老太爷就又谴人来请他过去，这是又出了什么事了不成？ 永宁侯爷忽然灵光一现，心中一个念头闪过。 他忙叫来侯夫人，问道：“云城回来了吗？” 侯夫人莫名其妙道：“没有啊。” 永宁侯爷心中顿时“咯噔”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6 我有一个条件 永宁侯爷很快就赶到了纪家，景致便被纪家的下人客客气气迎到了纪老太爷的院子里。 慕云城气定神闲地坐着，永宁侯爷飞快地和纪老太爷对视一眼，纪老太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 永宁侯爷本还急迫，可不知为何，这时候反倒镇定下来，自己也似极无奈的一笑。 “云城。”永宁侯爷道，“你，都知道了？” 慕云城道：“是，太爷方才将什么都告诉我了。” 纪老太爷：“……” 别显得他很沉不住气好吧，明明是慕云城自己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他便干脆不再否认罢了。 慕云城忽然郑重行了一礼，道：“二位保全燕王遗孤，实属义薄云天，还请受晚辈一拜。” 二人连连摆手。 永宁侯爷道：“事已至此，我们便都不再瞒你，只是这事，云城你既能猜的出来，难保白若寒不是也察觉了真相，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郡主。” 慕云城道：“姐夫你这样说的意思，便是白若寒或许心中存疑，却也还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无论怎么说，还是要让绾绾尽量避免和他接触。” 永宁侯爷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太爷，你看呢？” 纪老太爷点了点头，道：“我请侯爷前来，便是要商议此事。” 纪老太爷说着，忽然向着慕云城深深一拜，道：“还请殿下不吝相助了。” 慕云城道：“太爷心中已有成算？” 纪老太爷道：“我想劳烦殿下，将绾绾带离杭城一段时间，暂避风头。” 纪老太爷说着，看向永宁侯爷。 如今，他二人所能相信的，也就只剩下慕云城了。 慕云城道：“如此正好，我接下来本就打算离开杭州，去武陵待一段时间，武陵不比别处，在我的封地上，旁人怕是很难插的进来。” 纪老太爷和永宁侯爷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再让纪绾绾在杭州城里待下去，随时随刻暴露在白若寒的眼皮底下，还不知道那人会做出什么来，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如此，一切便拜托云城你了。”永宁侯爷道，“还是要及早动身为妙。” “不急，在这之前，我还有一样条件。”慕云城道。 纪老太爷和永宁侯爷都是一愣。 怎么看，慕云城都不像是挟恩图报，又或者以形势迫人之辈。 两人都不知道他忽然提出有一样条件，是什么意思。 “殿下请说。”纪老太爷道，“只要能保住绾绾安危，哪怕肝脑涂地，老朽也在所不惜。” 慕云城道：“太爷言重了，我之所求，不过是解除绾绾与阿煜的婚事。” “这、这是为何？”永宁侯爷道，“当初让阿煜与郡主定亲，也是为的我们两家的来往更为名正言顺，得以掩人耳目，何况，阿煜他的身份……云城，你当也是知晓的，你阿姊她并不曾刻意瞒你，所以，也是让郡主能够更多一重保障罢了，若有万一，真到了最坏的那种结果，那人下手时，或许也会看在阿煜的面子上，顾忌一二。” 慕云城笑道：“姐夫，你当真觉得，那人会因为阿煜的缘故，便对绾绾手软吗？” “这……”永宁侯爷登时语塞。 “如今之事，既有我插手，她便不需再仰仗一门婚事，才能保全自身安危。”慕云城说着，忽然笑起来，道，“而且，带着旁人的未婚妻跑路，传出去，本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二位，又是置我的声名于何地？” 永宁侯爷和纪老太爷面面相觑。 · 想当年，永宁侯府和纪家结亲的时候，可谓声势浩大，一连半个月的时间里，杭城百姓谈论的话题，都是这一桩看起来相差极其悬殊的婚约。 有人说纪老太爷挟恩图报，有人说纪绾绾走了狗屎运，更有人说纪老太爷偏心眼的，将对孙辈们的宠爱，全都堆在纪绾绾一个人的身上，还有数也数不清的人，尤其是女孩子们，羡慕红了眼睛的。 苏二公子那样人品、才学、样貌、性情俱佳的儿郎，哪个不想嫁？ 未定亲前的苏二公子，简直便是杭城女孩子们的春闺梦里人。 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这一桩亲事能不作数，那自己不就还有机会吗？ · 纪老太爷听罢慕云城的话，不说正中下怀，却也是记得，孙女对这门婚事，确实是不热衷。 不过，他还是想着要再问一问纪绾绾的意思，做最后的确认。 纪老太爷还没过去，纪绾绾就先来了，得知永宁侯爷和慕云城还在祖父的院子里，她心中也很是惊讶，先前，明明听说这二位已是离开了的，难不成还是底下人传错话了不成？ “祖父和殿下、侯爷说话，那我晚点再来。”纪绾绾很乖巧地行个礼，便要告退。 她和慕云城虽是熟人了，又在侯府住了那么多日，永宁侯爷又惯来是个随和大度，对小辈们没有架子的，所以与纪绾绾也能算是相熟。 只不过再熟稔，这二人也是长辈，她要硬是赖在这里，反显得没规矩，失了祖父的脸面了。 “无妨，绾绾，你且多留一刻，祖父有话要问你。”纪老太爷道。 纪绾绾有些惊讶，什么十万火急，不得了的大事，祖父偏在这两位都在的时候问？ 她心中有疑惑，却还是应了下来。 纪老太爷却并没有当着永宁侯爷和慕云城的面，就把话问出来，而是致歉过后，才带着纪绾绾到了隔壁的屋子里，本要直接发问，却忽然想起来，道：“对了，绾绾，看你先前有话想说的样子，你寻祖父，是有什么事吗？” 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对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番举止，每一样神态，都太过熟悉了。 纪绾绾往日虽也常到纪老太爷这里来，甚至白日里在祖父院子里待的时间，比在她自己院子里的时间都还要久上一些。 不过打从她一进院门，纪老太爷就看出来，这孩子确实是有话想说的样子。 · 一墙之隔，慕云城耳朵贴在墙上，专心致志地偷听。 这样的举动，他做来竟自然无比，像是一点也不觉得，如此非君子所为似的。 反是永宁侯爷，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提醒他好歹该有点武陵王爷的样。 慕云城抬起头来，笑笑，道：“侯爷可要一起来听？” 这怎么还邀请上了！ 永宁侯爷略作犹豫，还是想要听一听郡主真实的回答，便和慕云城一起，把耳朵贴在了墙上。 武陵王爷、永宁侯爷，这两个可说在如今的杭州城，地位最煊赫的人，一起专心致志地，偷听一个十五岁小姑娘的壁脚。 · 纪绾绾道：“我想和祖父谈一谈，有关于和苏二公子退亲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7 到底是谁糊涂 慕云城和永宁侯爷一起离开了纪家。 回到侯府之后，慕云城径自便回了自己在侯府中的居所，永宁侯爷却是一路上都长眉深锁，等到了家中也不例外。 永宁侯夫人第一个听丈夫说起了要和纪家退婚的事情。 “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退婚，不行，我第一个不答应！”永宁侯夫人说道。 “你看你，怎么这么善变？”永宁侯爷道，“当初，可是你死活不答应这门婚事，要不是我一力坚持，才把这婚事给定下来，定下来之后，你们不也都是不满意，你也没说想认绾绾这个儿媳妇的！” 永宁侯夫人向来敬仰自己的丈夫，往日里也是自个知道自个脑子没永宁侯爷好使，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还是由得丈夫做主。 不说别的，便是把小儿子和纪绾绾定亲这桩事，永宁侯夫人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老大的不乐意，觉得就小儿子这条件，满京城的贵女不都是任意挑选，便是在杭州，随便选个官贵人家女子，不也比纪绾绾这个商户家的女孩儿要强，和纪绾绾定亲，实在是太太委屈苏煜了的，以后在仕途上没有助力不说，就儿子那样的才学、性情，这粗鄙的商户女要如何匹配，两人真成婚了，怕是连话都说不到一起去吧！ 所以当初，永宁侯夫人绝对是反对的最厉害的人，没有之一。 可就在纪绾绾医治好了柳氏后，永宁侯夫人就对她真香了。 不仅仅是因为纪绾绾证明了，她自己确实是有真本事的，而且柳氏的事，着实是横亘在永宁侯夫人和长子长媳间的一桩成年心结，纪绾绾解开了这个心结，永宁侯夫人对她的好感自然不一般，不仅日日盼望着要早些替小儿子将人娶进门，更是打心眼里，真心实意地接受了这个小儿媳妇。 所以现在，哪怕是她一向信服的丈夫提出来，要两家退婚，永宁侯夫人一样觉得难以接受。 “你还说我？”永宁侯夫人道，“侯爷，若我这样也叫善变，那您那，才是真正的善变吧！要我没记错，这一开始的时候，纪家人可也没有要和咱们结亲的意思，可是您自个提出来的，要定下一个他们家的姑娘，给咱们煜儿。当初我还替煜儿委屈呢，可现在，煜儿自个也接受了，我瞅着，他对绾绾，确还是有几分上心，怎么眼下，反是您自个提出这要退婚的事情来，难不成是纪家人瞧不上咱们煜儿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永宁侯爷道。 还在纪家的时候，他就已和纪老太爷计议好，就和当初订婚一样，如今这退婚，他也一力全揽到自己头上。 毕竟像永宁侯爷这样，享着家中祖传的富贵，更淡泊得不想在朝堂上有什么作为的，是最不稀罕名声这种声外之物的。 也是为了以后万一还有个长短，不将事情做绝。 永宁侯爷道：“我悄悄地与你说吧，退婚这事是我提出来的，我已经和纪老太爷说了，已经再没转圜的余地！” “侯爷你——”永宁侯夫人气不打一处来，道，“侯爷你怎么能这样！” 她还以为退婚是纪家提的，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纪绾绾就曾上门来闹过一阵，永宁侯夫人那时候，也是因为这，对她很是不喜。 可她没想到，这次提出要退婚的，竟然是永宁侯爷。 这可是哪根筋搭错了不成？ 永宁侯爷压低了声音，道：“我老实和你说，纪家这是马上就要遇上大麻烦了！” 依着永宁侯爷的想法，永宁侯夫人不说胆小怕事，可她少女时期，家中便曾遭逢剧变，因为与燕王私交过密，老武陵王也被牵扯进先帝时的燕王冤案之中，不仅郡王爵位被褫夺，举家都被充军流放。 永宁侯夫人因为那时候已出嫁，永宁侯爷的姐姐苏氏，又是先帝宠妃，先帝对他这个妻弟，也向来爱重，永宁侯夫人这才算是逃过一劫。 后来慕云城在军中屡屡立功，甚至到了举国皆知，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程度，当今继位，为了施恩，才将武陵王这个属于他父亲的封号，归还给他，慕云城亦算是重兴了慕氏这一族的荣耀。 永宁侯爷并不是故意吓唬侯夫人，这话也是说的半真半假，纪绾绾的事情若真暴露了，莫说纪家，便是他们侯府，也要跟着大祸临头。 永宁侯爷还记得当年老武陵王出事的时候，妻子日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不过半个月光景，命就恨不得去了大半条，要不是因有两个年幼的儿子撑着，边疆苦寒之地，也还有个弟弟需要她挂虑，她怕是早便想不开要随父亲去了。 后来太太平平的这些年，尤其移居杭州以后的岁月，简直可堪是顺风顺水，岁月静好，可一提起这样的祸事来，永宁侯夫人都还是分外抵触的，这让她想起自己的少女时期，一夕倾覆，骤然遭逢变天的日子。 她下意识的感到胆怯。 可永宁侯爷没有想到，侯夫人竟然说道：“能是多么了不起的麻烦，若只是因为此，侯爷就急着将他们甩开了？侯爷非但见死不救，竟还避之不及，你我夫妻多年，我倒还是头一回晓得，自己嫁的，竟是这样的人！” 永宁侯爷：“……” 这妇人今日是怎么了，吃错药了不成！ 原还指望着，自己待会将事情转告给阿煜的时候，让妻子帮着在旁说项，如今看起来，怎么就连妻子这关，他竟然都过不去！ 夫妻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廊下，下人们唤了一声：“三姑娘来了。” 苏凝雪走了进来，道：“父亲，母亲，您二位刚才说什么，要取消咱们侯府和纪家的婚事？” 永宁侯爷清楚地记得，当初自己说要定下纪绾绾和苏煜两人的婚事的时候，家里可是没一个人乐意的，自己这女儿自然也不例外，在她心里，这满杭城的闺秀，可就没一个配得上她二哥。 “雪儿，你来的正好！”永宁侯爷道。 “雪儿，你快来评评理，看你爹他是不是糊涂了！”永宁侯夫人的声音，比永宁侯爷还大。 苏凝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8 准没有好结果 苏凝雪道：“父亲，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二哥和纪六姑娘的婚事，就要不作数了？” 永宁侯夫人道：“这还不是要问你爹！” 气归气，当着女儿的面，她还是不好说出丈夫趋利避害、见风使舵的话。 永宁侯爷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们不是惯来便觉得，纪家那女孩子和阿煜不相配，如今正有这个契机，便将婚约解除，不是皆大欢喜？” 苏凝雪察言观色，尽管她十分想知道，父亲口中的那个所谓“契机”到底是什么，可这么多年的生存本能告诉她，不该过问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过问，这样父母亲才会更加爱重她，越发觉得她这个女儿体贴稳重，识得大体，是能够上得台面的，她在府里也越能够说的上话，哪怕哥哥们娶回嫂子来，她也还是能在这府里占有一席之地的。 不，苏凝雪所满足的，绝不只是一席之地那么简单，她要的，是自己能在这侯府说的上话，能左右她父母甚而哥哥们的想法，来为自己谋得更深远的利益。 她先前之所以不喜欢纪绾绾，便是因为纪绾绾的性子过于强势，哪个性子绵软的姑娘，会三天两头自己闹到男方家里面来说要退婚，这之后更传出来她亲自抬了十万两白银上周令仪家的事情，更何况，纪家所只不过是个商户，可在这杭州城中的声望却一点也不比城中的官贵人家们要差，纪老太爷和自己父亲的私交也太过要好了一些，这都是苏凝雪所忌惮的，更成为她不喜欢纪绾绾的理由。 如此，要说整个纪家，如今谁做乐见这门婚事作废，苏凝雪绝对当仁不让。 她心中暗喜，可谨慎使然，看着父母亲此时的脸色，还是没有立即说话，并没有马上就亮出来自己的立场。 好钢还需用在刀刃上，摆在说话上，也是如此。 永宁侯夫人道：“不相配什么的，不是我们从前，还不了解绾绾她为人品性如何嘛？这也是要实际相处了，才能够知道合不合得来，怎么就，怎么就……” 苏凝雪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示意她放宽了心。 永宁侯夫人道：“雪儿，你说是不是？绾绾在咱们家住的那段时间，你们姐妹，不也和她相处的十分愉快吗？侯爷，若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纪家将有什么麻烦了，那咱们及早将绾绾娶进门来，不还是能够庇护她一二，就像当初我嫁给侯爷你一样？” 纪家要有麻烦了？ 苏凝雪听得心头一动，不由漫过一阵喜意。 简直都忘了刚才母亲提到她们姐妹和纪绾绾相处愉快时，自己那种复杂的心情了。 是啊，是很愉快，愉快得不得了呢。 “女儿倒不觉得有什么。”苏凝雪道，“只是五妹妹那边，怕是还有一些麻烦……” 她这话已说的极其婉转了，谁料永宁侯爷和永宁侯夫人，却一起沉下了脸。 “那还不是你五妹妹咎由自取，和绾绾有什么关系！”永宁侯夫人咬牙切齿道，“要我是绾绾，有人那么欺凌到我头上，光打下三颗牙来，都算是轻的了！也是碍着不是我肚子里滚出来的，我当时也不好怎么惩处她，要换了我自己身边的，你要敢那样，你瞧为娘如何罚你！” 永宁侯爷亦皱眉道：“你哥哥娶媳妇，哪里还需要看你五妹妹那个小丫头的眼色，雪儿，你何时也变得这样拎不清了？连这点厉害都搞不清楚？” 苏凝雪：“……” 她只是将话说得婉转些，怎么就两头都落不着好了呢！ 永宁侯爷本就有些烦躁，见苏凝雪也是三句话说不到个点子上，何况她哥哥和旁的女孩子的婚姻大事，也不是她一个小姑娘所应该参与的。 “雪儿，你再不几日，也就要随白大人上京了吧？”永宁侯爷看向苏凝雪，问道。 苏凝雪被他看得一愣，这不是还在说退婚吗？怎么好端端的，就问起她来了？ 苏凝雪点了点头，道：“是，白大人先前说的动身时日，是在下月初一。” 下月初一？ 如今已是月尾了。 永宁侯爷道：“那确实是不剩几日了，你这些天，就好好待在院子里，打点整理行装，看还有没有什么缺漏的，府上有的便及时补上，若没有，也好遣了人去采办。还有你这性子，也需得再多磨一磨，等到了宫里，也需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的，这些天便先修身养性着吧，虽有临时抱佛脚之嫌，可到底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苏凝雪惊呆了，面色犹如被五雷轰顶。 她长到这么大，父亲都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她从小到大，一直也都是父亲，是家族的骄傲的。 如今，父亲这竟然是，婉转地禁了她的足了？ 再婉转，那也是禁足啊！ 她做了什么，就要被禁足？ 就因为婉转地提了一句，五妹妹和纪绾绾不和吗？ 这纪绾绾，可真是个扫把星！ 苏凝雪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被，一直都是满口称赞她的父亲禁了足的这件事情，她强压下内心的颤抖，看向自己的母亲。 永宁侯夫人却都没仔细打量自己的女儿，她的心里甚至有些不耐，满心想的都还是儿子和纪绾绾的婚事，哪有心情管自己女儿这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女儿眼看着要上京，根本也出不了什么事情，不是吗？ “你还看我做什么？”永宁侯夫人对着苏凝雪，挥挥手道，“没听见你父亲说的话吗？还愣在这干嘛，不快些回到你自己的院子里去，连你都不听父亲、母亲的话了吗？” 若说永宁侯夫人一开始看到苏凝雪，还有几分喜意，还指望着她能帮着说说话，可苏凝雪刚说的那个话，听着哪里是要帮着她这头的意思，再想起来苏凝雪往日，确实和纪绾绾处的不怎么样，刚说她们姐妹和纪绾绾玩的好，也不过是永宁侯夫人刻意在侯爷面前这样说罢了，为的也就是不退婚，可实际上怎么样，永宁侯夫人又不是个傻的，哪里会不知道，也就是糊弄糊弄永宁侯爷这样不管内宅之事的大男人罢了。 总之，苏凝雪不帮着添乱，都算是好的了。 永宁侯夫人哪里还敢留她在这儿，忙着挥手将人打发了。 苏凝雪：“……” 她真的快要气死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她就不该到母亲这儿来凑这份热闹，便宜没沾着，还把自己给搭上了！ 这个纪绾绾，果然任何事情一挨上她，到了自己头上，都没什么好结果的。 “那女儿这就告退了。”苏凝雪强忍着一口气说道。 无论永宁侯爷还是永宁侯夫人，因想着各自的心事，都没把她的告退给放在心上。 因此谁都没有看见，苏凝雪离开的时候，一张俏面憋得铁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9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凝雪回自己院子里的路上，正遇见了苏煜。 永宁侯夫人和永宁侯爷没注意到的事情，苏二公子却注意到了。 一眼看见妹妹铁青的面色，苏煜都被吓了一跳，忙上前几步问道：“雪儿，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苏凝雪神情一滞，一时都没有想好，要不要把父亲准备让他和纪绾绾退婚的事情，告诉给他。 可到底是幸灾乐祸的情绪占了上风，苏凝雪看了他一眼。 这眼神，让苏煜直觉地感到很不舒服。 “没事。”苏凝雪道。 若是从前，她认定哥哥哪怕并不像自己等人似的，那么反感纪绾绾，却也并不怎么把这一门婚事放在心上，或许还会把事情告诉给他，可自从苏煜表现得对纪绾绾越来越上心了之后，苏凝雪自然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了。 告诉他干什么？ 让他到父亲跟前去说，自己不赞成退婚，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纪绾绾那货，真的被娶进门吗？ 苏凝雪完全不想。 所以她没怎么搭理苏煜，就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苏煜从没见过妹妹那样的脸色和眼神，虽然她往日的举止，苏煜瞧着也未尝没有矫揉造作之嫌，可自己家的妹妹，谁会往那多不堪的方向去想，苏煜便只当她们小姑娘家，难免矫情罢了。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他未过门的妻子那样，自然大方的…… 苏凝雪刚才那个眼神，让苏煜感到很不舒服。 他直觉地预感到点什么。 若说这府上还能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大事，那自然是和自己的父亲、母亲有关的。 苏煜这便到了父母亲的院子里。 还未进门，便正听见两人的争执之声。 永宁侯夫人道：“侯爷这说来说去，我也没听出来，纪家到底是摊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何况我话就放在这儿，莫说绾绾救了柳氏的性命，便是对我有恩，哪怕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我见她也喜欢的紧，若纪家真要有什么事，我庇护不了她一家子，至少能将她及早娶进门来，使她免于祸患，哪里就到了退毁婚约，要弃她和纪家于不顾的程度！” 永宁侯爷大是头疼。 他将一切的事情，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原是存了给纪绾绾留一条退路的想法，实在是没想到，妻子竟有这般执着，到如今，反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落了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永宁侯爷只得道：“可如今，我话都已经说出去，纪老太爷那，都已是首肯的了，你还要我们两个出尔反尔不成？” “那今日结亲，后日退亲的，就不是出尔反尔了？”永宁侯夫人争锋相对道。 永宁侯爷实在是很少看到妻子用这般神情、语气和自己说话，一时很是怔然。 这、妻老不由夫？ “夫人啊，你这是要为难我不成？”永宁侯爷头疼道。 永宁侯夫人道：“侯爷若是觉得拉不下脸面，便由我亲自去纪家，便是舍了这脸面，去求纪老太爷，又如何？太爷本就是侯爷你的恩人，侯爷怎能如此知恩不报呢？”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永宁侯爷心中默默吐槽。 “不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谁说都是无用！”永宁侯爷一锤定音。 永宁侯夫人被气得不轻，死死按着自己的心口直喘气。 永宁侯爷见她这般，心下又是不忍，心道这件事情确实是自己做的莽撞了，只是实在没有意料到，妻子对纪绾绾的态度，前后竟然有那么大的转变。 永宁侯爷还未说话，却见妻子的眼神就先愣怔了，不可思议地喊了一声“阿煜”，道：“你怎么来了？” 永宁侯爷这才往门口看去，也未听见下人通报，便见小儿子面色雪白站在那里，目光带着恼怒和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我不同意。”苏煜道，“我不同意退婚这件事情。” 永宁侯爷亦是愕然。 他本来还以为，只是妻子改变了心意，没想到，就连儿子如今的态度，也不一样了。 若是旁的父亲，此时难免拍案大怒，说出一句“混账，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这样的话来。 可永宁侯爷素来便是一个开明的父亲，更做不到拿父子身份来压人，更何况，无论订婚还是解除婚约，到底还都是他和纪老太爷二人，为了郡主考虑，所定下的计策，无论苏煜还是永宁侯夫人，都是他们计划上无关紧要的棋子们罢了。 以亲人为棋子，永宁侯爷心中，自然是一直都心存愧疚的。 可他又如何能将实情对妻儿们讲出来？ 永宁侯夫人嚷嚷着要去纪家，顺手还扯上了儿子。 侯夫人甚至喊出：“侯爷你当初说把儿子的婚约许出去就许出去，您自个是全了一个知恩图报的美名了，可曾想过咱们娘俩的感受？如今却又一言不合就要退亲了，您置我这发妻，和阿煜这嫡子于何地？便是庶子庶女，也没听过就能任由爹娘这般摆布的！” 哪里没有，不过是你见的少罢了！ 永宁侯爷急道：“瞧瞧你这说的，怎的越说越没边没影了？我哪里来的什么庶子庶女？！” 永宁侯夫人听他如此说，到底还是念起这些年丈夫的好来，觉得自己先前说的那番话，确实也是难听了些，不由便软了声道：“我自然知道侯爷不是那般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人，此事也是您一时想叉了，侯爷您不方便上门，便让我去，这件事情，咱们和纪家便都当作没有发生过，拾掇拾掇择个好日子，便娶绾绾进门，侯爷您看如何？” 永宁侯夫人拉过儿子，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听娘说道将绾绾娶进门，他的脸色略有缓和，可到底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是不安地看向父亲。 果然，永宁侯爷脱口便道：“不成！” 永宁侯夫人怒道：“怎么就不成了？” 夫妻俩正闹得不可开交，这回总算听到屋子外头下人们传话，说是世子苏烬和少夫人柳氏一起过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0 她不喜 柳氏在丈夫的搀扶下走进门，她怀孕数月，如今已极是显怀，哪怕侯夫人一早免了她早晚请安，她也还是非常守规矩的，先一丝不苟地向公婆请安。 哪怕侯爷和侯夫人没说话，看这屋子里的气氛，柳氏便知道，丈夫刚说的事情多半没差。 原来，苏凝雪回去自己院子的路上，不仅遇见了苏煜，还很“巧”地遇到了她的五妹妹，苏五姑娘，“一不小心”又将自己哥哥要和纪绾绾退婚这件事情，透露给她了。 这苏五姑娘和纪绾绾本来就是有仇的，甚至因为她，都失去了进宫甄选少女的资格。 哪怕去了，多半也是选不上的，但人苏五姑娘可不这么想，在她看来，就是纪绾绾害得自己失去了这天赐良机。 如今知道纪绾绾总算是被退亲了，苏五姑娘立时就宣扬得阖府人尽皆知，就连在前院处理事情的世子苏烬都知道了。 没错，也不知这话头是从苏凝雪还是苏五姑娘开始的，在她们的描述里，纪绾绾就是那个被退婚的可怜虫。 虽然这话真追究起来，好像也没错，因为在永宁侯爷说来，退婚这件事，本也就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苏烬知道妻子深居简出，往日里来往的闺蜜好友并不算多，纪绾绾就是其中极其重要的一个，何况她对自己和妻子还是有恩的，立时便放下手头之事，将这事告诉给了柳氏。 柳氏心下着急，要说这家中最不愿纪绾绾和苏煜退亲的，柳氏绝对也是能排的上号。 事情非同小可，她立时便和丈夫到了公婆跟前，想要求个说法。 虽说公婆健在，自己这个做嫂子的，无论如何都没插手小叔子婚事的权力和立场，但她丈夫苏烬好歹是这侯府的世子，是苏煜的亲大哥，在家中大事上，还是能够说得上话的。 何况公婆也并非就是那等小家子气的人。 柳氏便和丈夫赶了过来。 这也可以算是她过门之后，做的最为冲动，最为出格的一件事情。 柳氏一看了这屋子里的场面，空气里的火药味都还在，永宁侯爷和永宁侯夫人，依旧也还都是那副剑拔弩张的姿态。 柳氏抿唇问道：“父亲，母亲，我听说，父亲要解除咱们府上和纪家的婚事，不知是真是假？” 永宁侯爷道：“怎么这么快，连你都知道了？” 柳氏笑了笑道：“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都在一府之中，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何况父亲、母亲，看起来也没刻意隐瞒这桩事。” 不然，就不会自己这小叔子也巴巴地站在这了。 说起来，这桩事就算真的想蛮，要蛮的也不是别人，真正休戚相关的，也就是苏煜一人罢了。 其他人，要真计较，哪怕打着一家人的名义，说白了都还是局外人。 永宁侯爷道：“你是个温婉好性的，还想着帮他们姐妹遮掩。” 永宁侯爷眼下已是看的十分明白，这件事情，只可能是苏凝雪传出去的，其他下人即使是要嚼舌头，便也没这么大的速度。要说是苏凝雪身边的下人说了出去，那这件事情，最开始也只会是在府上伺候的人里传开，而不会直接就传进几个主子的耳朵里去。 自己这女儿，小的时候看着还有那么几分好，如今实在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永宁侯爷道：“这件事情你们别管，我自有计较！” “我不同意！”苏煜又说了一遍，道，“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父亲到底也该考虑一番儿子心中如何做想。您当初也是未经儿子，便自作主张将婚事定下，儿子当初只觉得，这世上女子，尽皆都是一样的，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便也接受了这门婚事。可是如今，说句不客气的话，我已对六姑娘，情根深种，父亲却说毁诺就毁诺，父亲，您将儿子置于何地，又将儿子的感情置于何地？我苏煜是人，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样用着趁手的工具啊！” 苏煜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震慑得永宁侯爷一时都没能说的出话来。 在他的眼里，小儿子一直都是温润如玉，听话懂事的，他和这世上的大多数孩子一样，欣然接受了父母之命，愿意娶一个自己并不熟悉，并不了解的女孩子，不，他比这世上的大多数孩子都要好，他那样的出色，又体贴父母…… 可今日，他却质问自己，将他和他的感情置于何地，他甚至控诉他，将他当成了一个工具。 工具…… 永宁侯爷羞惭不已，在郡主的事情上，莫说是妻儿了，便是自己，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啊，也就是儿子所说的，工具罢了。 工具，如何配拥有人类的感情呢？ 所以他肆意摆布儿子的婚事，甚至都没想过要提前知会他一声。 同样，他也没想到，他眼中的工具，也会产生一段不该有的感情。 或者，这本来确实是自己和纪老太爷所希望发生的事情，只有对纪绾绾产生了强烈的感情，他才会有强烈的保护对方的冲动。 只不过时移世易，如今，他们已经不需要他这件趁手的工具了，他们已经替纪绾绾做出了更好的选择，有了更安全的保障。 永宁侯爷长久的没有说话，旁人都以为他是被说的动摇了。 永宁侯夫人趁势向柳氏使了个眼色。 不仅仅是因为柳氏如今正怀有身孕，还因为，她向来不曾有求于过侯爷什么，对她的要求，侯爷或许并不会拒绝的那么直白。 何况永宁侯夫人也知道，和苏烬、苏煜兄弟看似温和如玉，其实自有一番钢筋铁骨不同，柳氏真的是温婉到了骨子里，像她这样的性情，最是温良适合劝人的。 柳氏道：“父亲，这件事本来轮不到我这做嫂嫂的来多嘴，可我嫁到府上多年，无论您和母亲，还是阿煜，待我都是极好的，在我的心目中，更早将公婆当成了我的亲生父母，也将阿煜当成我的亲弟弟一般看待。” 永宁侯爷道：“我省得！” 柳氏道：“绾绾与我也是情同姐妹。所以今日之事，我不免想要问您一句，到底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两家竟闹到了非退婚不可的份上？这女孩子一旦被退婚，再要说好人家，可就难了，我与绾绾交好一场，实在不忍见她如此，所以少不得要替她问上一句，看是否还能够有挽回的余地。” 她说着，下意识地按了按肚子。 情绪激动之下，哪怕是她自己，都感觉腹中一阵不适，生怕动了胎气。 其他人自然也都瞧见了她这个动作。 柳氏这一胎得来不易，永宁侯夫人责怪地看了丈夫一眼。 万一柳氏有什么闪失，她第一个自然便先要怪到永宁侯爷的头上。 眼见自己竟站到了全家的对立面，这下可好，他们四个，倒同心一致了起来。 永宁侯爷心中苦笑，却是叹道：“事到如今，我也只有实话实说了。” “您说便是！”永宁侯夫人道，“这屋子里的都是咱自己人，还有什么听不得的不成？” 永宁侯爷看了苏煜一眼。 不知怎的，苏煜就是从他这眼神里，读出些许怜悯的意味。 父亲还没开口，他心里就再次升起些不好的语感，一颗心直往下沉。 “退婚，是绾绾自己的意思。”永宁侯爷道，“她不肯嫁阿煜，说是不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1 年少慕艾 满室长久的沉默了。 这件事情，早在很久以前，苏家人就是知道的，苏煜甚至也知道。 只是那时候，纪绾绾闹到门上来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当一回事，退也好，不退也好，虽然被那样闹，他自己的面子上也不好看，那苏二公子向来不是一个无论做什么事，都那般在意旁人想法的庸俗之辈，自然也是没有放在心上。 不仅不放在心上，他甚至还有点，乐见其成。 毕竟，谁都不会想娶一个，瞧不上自己的妻子。 没错，打从纪绾绾头一回提出来要退婚，苏煜便认定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女孩子是瞧不上自己的。 说不上高兴或者不高兴，他只是知道了这样一件事情，一个事实，这之后的态度，便依旧还是，不在意。 直到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真因为一个女孩子而心动，而这世上最美好之事，莫过于，你心悦之人，恰好便将嫁作你为妻。 所以，他便下意识地不去想这件事，可就连他自己没有发现，他心底始终是不安的，就像他迟早有一天，都将要失去她一样。 而这一日，终究是来临了。 还是由她亲口说出来的。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听父亲说出这个答案时，苏煜并没有愤怒，也没有难堪，他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只不过是想着，“果然如此”。 可他心底，终究还是有着那么些不甘。 年少慕艾，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一生亦不过一次情动。 “我，想要去一趟纪家。”苏煜说。 甚至没待父亲、母亲甚至兄嫂回答，他便走了出去。 “阿煜——”永宁侯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担心不已。 可真将人喊住了，却也并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 永宁侯爷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是被逼到最后，无论是出于哪一种原因，是给郡主留退路也好，顾惜小儿子的感情和颜面也好，他都不想说出这样的话来。 “娘，您就让阿煜去吧。”苏烬说道。 永宁侯夫人点点头，整个人的气势，却都颓靡下来，再不见方才和永宁侯爷争执之时的强硬与士气。 这世上最不该强求，莫过于“情”之一字。 而在众人说话的时候，苏煜甚至并没有片刻慢下脚步。 · 纪绾绾和苏煜退婚的事情，外面还没有传开，纪家人自己自然就先知道了。 沈氏的嘴张得能有一个鸡蛋大，满目不可思议与身边人道：“这怎么可能，侯府提出来的要退亲，当真？” 春桃点点头，道：“千真万确，老太爷那的人，就是这么交待的，还说这事少不得要在外面传开，让咱们家人，尤其太太您这做主当家的，要先有个准备，该做的应对也都少不得，别被旁人看了笑话。” 这还怕旁人看笑话？ 沈氏眼中惊讶更严重了。 纪绾绾被侯府退婚，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了好吗？ 何况这事情无缘无故的，怎么突然间说要退婚就退婚了呢？ 纪绾绾被退婚，她接下来的声名，就不消说了，如今这世道，举凡被退婚的女子，再要说个同等人家的亲事，哪怕就以纪家的财力，和在杭州城里的声威，也可说是难如登天，便是像侯府，退了这门婚事，又能落着什么好话？ 不仅是当初纪老太爷在山上救了永宁侯爷，纪绾绾可也是救了他们家少夫人的，这可是恩上加恩，两度救命的恩情，侯府竟然说退婚就退婚，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永宁侯爷日后走在杭州城的大街上，怕都是要被旁人戳脊梁骨的。 沈氏不知道的是，她所考虑的这些，纪老太爷和永宁侯爷自然都已经考虑到了。 而对他们两人而言，这一切加起来，都远不及纪绾绾的幸福和安全重要。 将退婚说成是永宁侯府主动提出来的，纪绾绾是被知会过的，她倒是没怎么深想这其中的关跷。 毕竟退婚和被退婚，更丢脸的自然还是被退婚的那一方。 只不过她自己并不在意。 她自己不在意，在意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就连纪妙妙身边那新一任的青玉案，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都不亚于听到天塌下来了似的震惊，忙屁颠屁颠的跑回到院子里，将这个消息，禀告给了纪妙妙。 这个青玉案，是在上回沈氏整顿了纪妙妙屋子里的人后，最新来到纪妙妙身边的。 在这之前，她也在纪家做事，只是一直都没入哪位主子的眼，干的也都是些屋子外面的杂活，所以对纪家主子们的事情，说不了解却又听说过一些，可若说真有多清楚，那是又远远说不上的。 比如，这位青玉案，就知道过去纪妙妙心悦苏二公子，甚至因此与纪绾绾闹的很是不愉的事情。 而在她的眼睛里，女孩子但凡心悦一人，又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更改的。 纪妙妙与纪绾绾，如今关系虽缓和些，却也不过是些表面功夫罢了，她就不信纪妙妙就真能打从心底里，将纪绾绾这个有夺夫之恨的，当成是自己的好姐妹。 青玉案又哪里清楚，像她家主子那样的人，若真是看一个不爽，又哪里会有闲工夫，与她虚与委蛇，假装作表面和平的假功夫。 青玉案将侯府退婚的事情告诉给了纪妙妙。 果不其然，就看见纪妙妙张着个嫣红小嘴儿，那神态，也是半天都没能够回得过神。 这是高兴坏了吧？ “婢子就先恭喜姑娘了。”青玉案福了一礼，含笑说道。 纪妙妙莫名其妙看着她，道：“恭喜我什么？” 恭喜她妹妹，被人给退亲了？ 虽然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坏的事情，退亲也就代表着不用嫁入永宁侯府，不用嫁入永宁侯府，就代表着更可以离那个可怕又变态的苏凝雪远远远远远远的了…… 可虽如此说，真要退亲，也该是他们纪家主动才是，毕竟被退婚这种事，搁到哪户人家，能够愿意啊？ 青玉案看纪妙妙如此，只以为她不是高兴过头，就是明知故问，自己此刻不奉承，更待何时？ 青玉案笑道：“自然是恭喜姑娘您还能够有机会嫁给苏二公子，说不定苏二公子这回退婚，就是为了姑娘您呢，毕竟六姑娘比起您来，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纪妙妙脑子反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丫头的意思，竟然是她纪妙妙要嫁进永宁侯府。 神特么嫁进永宁侯府！你全家才嫁进侯府！ 然后活生生地被人把手砍掉，又反着接回去！ 纪妙妙看着这丫头的一脸谄媚，丝毫不怀疑哪怕是会被手砍掉，这丫鬟也是巴不得能嫁进侯府呢！ 再说，她过去年少无知，是曾惦记过苏二公子一段时日，可那都是在苏二公子和纪绾绾定亲以前，她满心以为侯府的这门好亲事，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等定亲的真成了纪绾绾，事情都已成定局，她就再没做那样想了，毕竟谁会惦记自己的妹夫……好、好吧，她承认，以上都是些假话，可那些，不都是她从前糊涂才做下的事情吗，如今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这死丫头，竟然又哪出来说！ 纪妙妙可不是什么好性儿的，直接一巴掌呼在了青玉案的脸上。 青玉案都被打蒙了。 “贱婢，一天到晚的就知道胡言乱语，挑拨离间！”纪妙妙气急了忙道。 他娘的，她娘怎么就不能给她安排点正常人来伺候呢？！ 其他丫鬟看向青玉案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大家都知道，看来她们很快就会有新的“青玉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2 他怎么会在这 “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来了。” 随着屋外丫鬟们的这一声通报，纪冰冰、纪清清走进了房门。 没等纪妙妙开口，纪冰冰便道：“三姐姐，你听说了没，永宁侯府要和六妹妹退亲了！” 纪妙妙道：“我当然听说了。” 她瞪了一眼一旁的青玉案，可不是刚刚才听说的吗？ “我们寻思着，六妹妹这会儿定然可难受了，往日里你与她关系最好，咱们一起去看看她吧。”纪清清道。 青玉案瞪大了眼。 什么，六姑娘和她们姑娘关系最好，你们认真的吗？ 纪妙妙撇了撇嘴，嘀咕道：“难不难受的，还真不好说，指不定她现在正躲院子里面偷乐呢。” 只不过这件事发生得过于突然，纪妙妙的心里也是充满了疑惑，确实是要去纪绾绾那里一趟，看看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那我们走吧。”纪妙妙说着就要跨出门。 “欸，等一下。”纪冰冰忽然又把她拦住了，道，“等等等一下，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 纪妙妙不耐烦道：“你又想起什么了？” 纪冰冰道：“三姐姐你现在这时候过去，六妹妹该不会以为你是幸灾乐祸吧！” 纪妙妙翻了个白眼，道：“你才幸灾乐祸，我看她高兴还来不及，这件事情，最高兴的就是她了！” “啊，是么……” 纪冰冰和纪清清都没有听懂。 姐妹两个大眼对小眼了半晌，忽然怀疑起自己两人来找纪妙妙一起前去探望纪绾绾，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可没等她们想个明白，纪妙妙就已自顾走了出去。 纪冰冰和纪清清只得连忙追上去。 行吧，反正从前家里，比这更鸡飞狗跳的事情也海了去了，就算纪妙妙再生出点什么事来，也算不得什么。 “三姐姐，你等等我们啊！”纪清清在后面喊道。 纪妙妙脚下走得飞快，都不耐烦等她们二人似的。 纪冰冰和纪清清本来正追赶着，两人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那正被她们家里下人领着来的，不是苏二公子，又是何人？ “他来干什么？”纪冰冰道。 “都这时候了，他怎么会在这？”纪清清道。 姐妹两个面面相觑。 纪妙妙也讶然得不轻。 纪冰冰和纪清清走在纪妙妙身后，清清楚楚看见纪妙妙站住了脚。 而她站着的地方，正正好是苏二公子的必经之路。 纪冰冰和纪清清的心里，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来，就在不久之前，纪妙妙还把与侯府的这门婚事，看作是自己的，全当成是纪绾绾抢了她的亲事。而她，更是无时无刻不心悦着苏二公子，甚至因此和纪绾绾发生了不小的冲突的。 那么眼下，苏二公子和纪绾绾退婚了，依照纪妙妙过去的逻辑，如今对她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趁虚而入的天赐良机，她不会…… 纪冰冰和纪清清想到这里，都不约而同地提起了一颗心。 苏二公子也看见了纪妙妙，他先只是觉得这女孩子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并没有马上就想起来对方的身份，左不过是这纪家的某位姑娘。 见这女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苏二公子才忽然想了起来，这姑娘，确实是有过几面之缘的。 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把她当成了是纪绾绾，才短暂地萌生了要退婚的想法，甚至还被正主纪绾绾给知道，甚至误会了他的意思。 那场误会…… 苏二公子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到底是澄清了不曾，只是，若是没有那场误会，若是他与纪绾绾间，能够更坦然，更关切，他肯付出更多的关怀和注意力，如今的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苏二公子想着这些，心中不由溢出一丝苦笑。 事到如今，哪里又能还有那么多的如果？ 苏二公子到底是在纪妙妙的跟前，停了下来。 因为纪妙妙跨出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以至于他不得不停下。 苏煜向着纪妙妙抱了抱拳，行了一个见到旁人家中女眷时的平辈之礼。 纪妙妙也还了一礼，然后问道：“苏二公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这时候，纪冰冰和纪清清都赶了上来，一左一右站在纪妙妙的身畔，打算一旦察觉有所不妥，便将人强行给带下去。 纪家被退婚，已经是一件极为失体面的事情了，总不能在自己家中，还再被对方给打一回脸。 任谁都听出来，纪妙妙这话的语气，并算不上十分客气，摆明了是要找茬似的，又或者说，是因为这与她以往少数几次见到苏二公子时，说话的语气太不相同了，以至于让人一听就听出来，她这明显是一副准备搞事情的架势。 从前纪妙妙见着苏二公子，可是立马就换上一副含羞带怯，又极力端庄自持的模样的。 他可知道，她是谁？ 这…… 苏二公子承认，自己这下，还真是被问倒了。 在他看来，除了纪绾绾和自己家中的几个姐妹，看别家的女孩子，总想套娃一般，长得就仿佛是同一张面目，就连衣裳打扮，仿佛也是差不多的，就算差的多，可她们也会时时更变穿着和发饰啊，这不是为难煞人了吗！ 因为当初将其错认成纪绾绾的缘故，他虽对眼前这女孩子有些印象，可关于她到底姓甚名谁，家中行几，却是实在未曾加以关注了。 他向来便是这样秉性，天下有趣之事务何其多，他又如何会将眼光放在人家闺阁女孩儿的身上，这既是为了守君子之道，也是因为，他实在是不感兴趣。 就仿佛……就仿佛当初对待自己的未婚妻子，他也一并如是的。 是他委屈了纪绾绾了。 他活该被她不喜，被她退亲。 苏二公子想着这些，眼中难以遮掩地，流露些许悲色。 而他依旧尝试着，从眼前这三个女孩子间，寻出细微差异，判断出她们的年龄。 他过去虽未曾将目光仔细放在纪家姑娘们的身上过，可对自己准岳丈家的基本情况，却是清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3 对彼此无意 纪家这一辈儿里统共六个姑娘，大姑娘和二姑娘早些年就已经出嫁，如今在家中的，便是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姐妹四人。 从眼前这三个女孩子的穿着装扮，行止间的气宇，苏二公子可以判断出来，她们是这家中的小姐而非奴婢，而这三人虽长相各异，可眉宇之间却有肖似，因而可以断定，便是家里的三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了。 只不过，从纪妙妙到纪绾绾，四个女孩子的出生年月极其接近，别看纪妙妙行三，纪绾绾行六，实际两人的年龄差，也就一岁多些而已。 要不然还能吵吵得那么厉害呢！ 也正是因为这个，当初纪老太爷直接略过前面三个年纪更长的孙女，直接将与侯府的婚事，定给了年纪最幼的纪绾绾，家里家外的虽传出写不和谐的声音，可到底没有闹的太过分，纪绾绾哪怕和纪妙妙的年龄差的都不算多，便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所以，苏二公子尝试着从眼前这三个女孩子的长幼上，来区分出她们谁是三姑娘，谁是四姑娘，谁是五姑娘，显而易见的是失败了。 纪妙妙看他表情，就知道这么些年，自己根本没在他心中留下过点浮云似的影子。 只不过，如今她倒不是为自己鸣不平了。 她只恨自己猪油蒙了心，当初竟然会因为这样一人，跟纪绾绾闹的不可开交。 这素来便是个没心的人啊！ 他对纪绾绾，难道又能上心到哪里去不成？ 纪妙妙嘲讽地笑了笑，道：“我是绾绾的三姐姐，这是我四妹妹，还有五妹妹。” 她说着，还顺带介绍了一番纪冰冰和纪清清。 如此坦荡，倒真有了些乃姐风范，纪冰冰和纪清清都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一时虽仍提防着纪妙妙会做出什么事来，可到底是放心了一些。 苏二公子连忙行礼。 纪妙妙道：“不知道苏二公子此时上门来，有什么事？” 苏二公子道：“在下想求见纪六姑娘，还请三姑娘行个方便。” “哦？”纪妙妙笑了笑，道，“这么些年，苏二公子一直谨守‘君子之道’，对我妹妹不闻不问，怎么如今都退了婚了，反上门来要求见人了？苏二公子，这，怕是于理不合吧？传将出去，实在有损您读书人的清名。” 话都说到这般地步，苏二公子又哪里会听不出来对方话中那满满的嘲讽意味。 他心中愈发惭愧，却实在说不出任何为自己辩解的话。 有什么可以辩驳的呢？ 眼前女孩子虽言辞犀利了些，在这杭城之中，苏二公子确实还是头一遭受到年轻女子的如此对待，可对方说的，确实并没有哪一句，不是实话啊。 苏煜只得又是深深一礼，诚恳道：“过往皆是在下过错，不敢厚颜请姑娘既往不咎，但还请姑娘看在如今在下已知错了的份上，能给在下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好歹，让我见一见纪六姑娘。” 纪妙妙听着，却觉十分不屑。 要不知情的人看来，至今都仍会觉得永宁侯府是一门好亲事，是寻常人家，包括他们纪家都轻易高攀不起的门第，要说在这杭州城中，闺阁女儿们最想嫁的儿郎，他苏二公子绝对也还是能够名列前茅，可是她六妹妹呢？ 纪妙妙不知道。 可她却知，她眼中的永宁侯府，能教养出苏凝雪那样的姑娘，家中其他女孩儿也都与苏凝雪如出一辙，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得就是个掩藏极好的大火坑罢了。 一时之间，到底是应该委曲求全，忍得一时之气，让纪绾绾能够与苏煜重修旧好，还是直接将眼前这男子赶出去，纪妙妙都想不好了。 可她到底想明白过来。 如今被退亲的是纪绾绾，又不是她纪妙妙，今后要如何，也该由她纪绾绾自己来选择，自己这个旁观者，哪怕是做姐姐的，也不该越俎代庖，替她胡乱做下决定。 左右她知道的事情，纪绾绾也都是知道的，还只会知道的比她还要清楚，因为那些事情，还都是纪绾绾告诉给她的，纪绾绾自己又哪里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纪妙妙道：“你跟我来前面的花厅等着。” 她又吩咐了身后的下人们，道：“你们去将此间事告诉六姑娘，就看她自个愿不愿来吧。” · 新一任点绛唇受了纪妙妙的指派，到了纪绾绾的院子里的时候，纪绾绾正握了一卷书，坐在树底下看，红珠宝珠则正领了几个小丫鬟，在离纪绾绾不远的地方做些针线，偶尔说话，也都是交头接耳、轻声细语的，这样，既不会扰了纪绾绾看书的清静，纪绾绾一有什么吩咐，她们也就都听到了。 还真别说，这画面一眼看去，竟还很有几分岁月静好、宁静悠远的意味。 正如纪家给姑娘们挑选贴身丫鬟的标准必须是家生子，点绛唇同样也不例外。她和自己的家人俱在这纪家已有不少年月了，倒是从没听说过，这位六姑娘竟是这么爱看书的。 哪怕是自个伺候的三姑娘，向来有着个才女的名头，都没见如六姑娘这般手不释卷。 点绛唇虽是新到纪妙妙身边伺候的，可红珠作为纪绾绾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简直就可谓是十项全能，认人的本事实在也是不会差的。 如今这点绛唇只是以往跟着纪妙妙来寻过纪绾绾几回，红珠便在第一眼便认出她了，当即放下针线，走上前去道：“可是三姑娘寻我们姑娘有什么事？” 点绛唇是个有眼色的，见大家伙都轻声细语地说话，就连红珠对自己说话时也不例外，便也压着声音，将纪妙妙那边的事情说了。 红珠微微皱眉，看向纪绾绾。 纪绾绾何等的耳聪目明，不消红珠转述，便已都听清楚了。 她原本是不想去的，毕竟正如先前纪妙妙对苏煜所说，对方压根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过，她倒不是因此而生出过什么怨怼，而是觉得既然双方对彼此无意，那退婚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吗？何况被退婚的名头也是她这一方背上了，对苏煜来说，简直是造不成任何损失，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他如今又巴巴地寻上门来，是要做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4 打开天窗说亮话 红珠并不知道其中的关跷，只是从旁人那里听来了永宁侯府来退婚的事情，又从自个姑娘这得到了证实。 哪怕是以红珠的沉稳，也是当场气了个半死，只是碍于自己大丫鬟的身份，若她都那般压制不住，就更别提宝珠几个年纪小的，以及底下那一帮子年龄更小的小丫鬟们了。 姑娘本就已经够糟心了，难道自己这些下人们，还要愈发给姑娘添堵吗？ 可是红珠很快就发现，对于退婚这件事，糟心的仿佛确实也就是自己几个人而已，怎么说呢，就真是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思。 反正纪绾绾自己，瞧着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往日如何，如今还是如何，吃好睡好，仿佛还更是惬意了。 退婚这件事带来的阴霾，仿佛半点都没笼罩到她的头上。 依照多年在姑娘身边，对她的了解，红珠并不觉得纪绾绾是在为了面子强撑。 她好像是真不在意，甚至还有点像卸了一重枷锁似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好吧，姑娘不在意就好…… 确认了这一点，红珠才算是逐渐平了心气，也就带着小丫鬟们一如往日的，该干嘛干嘛了。 可是如今，三姑娘那边的丫鬟却上门，说那已经和她们姑娘退了婚的苏二公子又上门了。 都这时候了，他还又上门干什么！ 更何况，就算上门，也不应该是三姑娘的丫鬟来知会她们呀！ 因着这多重原因，红珠的心里未免有些不愉。 纪绾绾将红珠心里的些许波澜，看得明明白白。 于苏煜的求见，她本就是可去，可不去，有意要哄自己这忠心耿耿的大丫鬟，便问红珠道：“红珠姐姐，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打从纪绾绾开始说话，点绛唇的注意力就被她吸引过去。 除了……四姑娘的情况特殊些，纪家的几个姑娘都是好相貌，过去姑娘们都还小，这六姑娘放在众姐妹间，容貌倒还不显，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已生得这样夺目了，这一副容色，简直就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三姑娘虽也是继承了其母的好相貌，两下一对比，却不知要被六姑娘给甩落到哪里去。 哪怕自己是三姑娘身边新上任不久的大丫鬟，点绛唇也忍不住要怀疑，这样的容色，竟然没被甄选进宫，反是自个的三姑娘被甄选了？ 负责选人的那位大人，莫非是瞎的不成？ 可是很快，点绛唇便想回了头，暗怪是自己格局小了。 这选的，是进宫陪伴太后的少女，容貌自然仅仅只是一方面，还需要才艺、品性样样皆好的，又不是给皇帝选宠妃，光看一张脸便够了，其他的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并不是那么重要。 震惊完六姑娘的容貌，点绛唇又被对方说的话给震慑住了。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红珠。 早就听说六姑娘身份的红珠、宝珠都是老夫人在时，亲手调教过的老人，而今在这家中，也都是极有头脸的，别说是她们自己院里的下人，被管教的服服帖帖，没一个敢造次，别看六姑娘年纪最小，性情也懒散，她院子里的下人们，却是最为规矩忠心，井井有条的，便是其他院里的下人，也都得给红珠、宝珠几分面子，尤其红珠，便是在老太爷那，却也排的上号，据说这丫头得脸，纪老太爷年轻时在商场纵横，还打这杭城天下的时候，便带着她爹了，等她生下来，自然也是多了几分关照，格外入纪老太爷的眼。 她只知道红珠得脸，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得脸。 谁都知道六姑娘性子娇，几个姑娘里，也就她因为长房夫妇早逝，是纪老太爷和老夫人一手带大的，往日里更是最受老太爷的宠爱，前些年，更是骄纵得有些无法无天了，甚至都落上个“混世魔王”的名号。 可这混世魔王，如今却哪里有什么混世魔王的混账样子，连这种事，竟然还都要过问过红珠呢。 点绛唇惊讶过后，再看向红珠的眼光，不免含了些歆羡。 哪怕红珠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何况她与姑娘感情好，却也是从来没想过要姑娘一定听她的话，要拿捏住姑娘什么，可在外人面前，姑娘如此看重她，红珠还是觉得分外有面，心里也对纪绾绾更多了几分感激。 她收起这些杂念，却是真心实意为纪绾绾考虑的，仔细斟酌一番，道：“他既亲自上门，又托了三姑娘的面子，姑娘不妨便去看看，瞧他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纪绾绾忍不住心内莞尔。 红珠实在是个心思细腻的，就这，还不忘婉转地提醒自个，此事纪妙妙也是插了一脚，要自己千万多些防备的。 纪绾绾虽然明白红珠的意思，可她心底，却没红珠想的那么复杂，可能也是因为她相比红珠，更为了解纪妙妙的缘故。 如今的纪妙妙可做不起什么妖来，这上京的节骨眼上，更不会还存了要嫁给苏煜的意思，她怕是避之唯恐不及。 之所以会牵扯进这件事，替苏煜来传话，纪三姑娘“古道热肠”是一方面，更大半的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巧合。 毕竟，听到“退婚”这种消息，怎么着也算是一件大事，别说纪妙妙了，就纪冰冰和纪清清她们，肯定也是坐不住的，便顺手而为了。 纪绾绾听罢红珠的话，点了点头，对点绛唇道：“这位姐姐，我们走吧。” 她并不知道点绛唇的姓名，却还是对其以礼相待。 点绛唇受宠若惊，帮带着纪绾绾和红珠一行，到了前院纪妙妙姐妹三人，留苏煜用茶的花厅里。 看纪绾绾过来，纪妙妙就很有眼色地站起身子，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留下句“你们聊”，便拉着纪冰冰和纪清清一起离开了，独留苏二公子和纪绾绾说话。 这两人本就是曾订过婚的，如今这消息，也只是自家人知道，并没那么快就在外面流传开，何况当朝风气本就开放，再者说，事到如今，何必还遮遮掩掩的呢，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它不香吗？ 左右谁都不会以为，苏二公子此时上门，为的还是来找他们兄弟姐妹喝茶赏花，谈论诗词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5 天上掉馅饼 一时间，满花厅的人走了个干净，只剩下苏煜和纪绾绾两人。 “六姑娘……”苏煜刚开口，声音里就已带了些酸涩。 他本有满腹的话想说，可如今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除了满腹的懊悔与内疚，一时，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纪绾绾向着他清浅地点了点头，回了一礼，道：“苏二公子。” 见苏煜只是那般……忧伤地，看着她，却不说话，纪绾绾心头不禁一噎。 干什么呢这是？ “苏二公子？”纪绾绾试探地又喊了一声。 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苏二公子尽量维持住自己侯门公子，或者说读书人的体面。 他勉力扯出一个笑来，道：“我听闻，退婚实际是六姑娘你的意思？” 只有纪绾绾才瞧见了，他这笑，实在是比哭还要难看。 纪绾绾点点头，并不否认，然后又尝试着问道：“虽然是我先提的，可我觉得，如此，应当恰好也符合二公子你的心意？” “我——”胸臆之间热流涌动，苏煜很想说，这如何会是我的意思呢？ 我怎么会，我怎么能？ 可看着眼前这女孩子，一无所知，甚而带着点天真懵懂的神色，他硬生生地将心胸间的热流滚滚，给强压了下去。 苏煜的唇边露出一个苦笑：“事情，可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纪绾绾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她不禁失笑道：“二公子何来这一说？” 她这样说，苏煜便也明白了。 她对他无意，以为他对她也无意，恰逢父亲和纪老太爷都存了自己的思量，双方便借着此契机，解除了双方的婚约。 他曾怨怪，便似当初定下婚约一样，他们从不在意，更不过问他的想法，如今想来，不过却是他自己的所作所为，换得如此罢了。 别说是父亲，就连纪绾绾也都觉得他不在意。 既不在意，又何必知会于你呢？ 苏煜忽然明白，其实这一切，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过去的他对她疏忽良多，又如何能够配得上她？ “在下明白了，多谢六姑娘解惑。”苏煜抱了抱拳，道，“告辞了。” “二公子慢走。”纪绾绾矮身行礼。 对方来得莫名，走得更是奇特，纪绾绾却知道，他应当是自己想通了一些什么的。 她没有过问。 纪妙妙正和纪冰冰、纪清清并红珠、宝珠等人凑一块儿说话。 还是纪冰冰最先瞧见苏二公子大步走过来的身影，忙扯了扯身边的姐妹，示意她二人看去。 苏煜此来，亦是向她们告辞并且致谢，这之后，他便神情清雅地大步走出去，这才是那个杭城闺秀，无人不畅想的少年郎，是整个杭州女孩子们，最想嫁的儿郎，对比来时的颓靡，此刻他的意气风发，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你与他说了什么？”纪妙妙问纪绾绾。 纪绾绾便将两人间那仅有的几句对话，言简意赅对众人说了。 纪妙妙一声长叹。 “你叹气做什么？”纪绾绾道。 “我只是觉得，到底是苏二公子。”纪妙妙道。 不枉她从前喜欢他一场，还与纪绾绾撕了那么多年。 而如今，她们都长大了，都即将奔赴自己更远大的前程。 · 纪绾绾比起纪妙妙来，还更早两日动身。 一开始还是纪老太爷特地把小孙女叫了去，神神秘秘地说给她安排了个任务。 听说是要派她去给慕云城治腿的时候，纪绾绾简直都还不敢相信，还以为老太爷是逗着她玩呢。 何况，治腿这种事，明明在杭州城就可以，为什么还偏偏要去武陵呢？ 从纪老太爷那里听到这件事之后，纪绾绾就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巨大馅饼给砸晕了，自己都还没能够完全接受并且消化这件事。 虽然治好慕云城的腿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更是她这一世重拾起医术的初衷，以及全部的目的所在，可真的当祖父告诉她，我要你去做的正是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除此之外更觉得紧张，自己仿佛还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胜任这件事情，所以她下意识的不敢相信。 她害怕。 直到那天傍晚，纪老太爷又谴人来将小孙女喊了去。 纪绾绾刚一进院门，就见那棵从小伴随她长大，还是小小团子的她，被祖父握着双手，执起铁锹，亲手栽种下这一棵琵琶树，祖母就站在一旁，慈祥和蔼地看着她和祖父，脸上一直笑。 后来祖母不在了，祖父和这棵枇杷树，还是一直陪着她长大。 如今枇杷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而祖父，也比记忆中的更老一些，脸上多出不少皱纹。 纪绾绾正有一些伤感，一眼却看见自己祖父正背着双手，精神矍铄地站在一旁，“吭”了一声，打断她怔怔然盯着人家武陵王瞧的视线。 行吧，纪绾绾承认，自己这一看见慕云城，就走不动道的秉性，实在是该改上一改了，就连祖父都看不下去了。 慕云城坐在枇杷树下，宽容地看着她笑。 纪绾绾直到看见他这个笑靥，才敢相信，先前祖父和她说的事，原来并不是骗她的。 世界上，竟然还真的能有这样的大好事，等着她。 “你可愿为我治腿？”慕云城问她。 纪绾绾忙不迭地点点头。 那殷勤的模样，倒不显得她这大夫有多难得，反怕是病人跑了似的。 纪老太爷捂住老脸，实在是觉得小孙女儿这德性，连他都觉得没眼看。 碍于慕云城的身份，纪老太爷虽也还没就想到那一茬，可到底是觉得，自己当初和永宁侯爷定下的婚事，实在不免有些乱点鸳鸯谱了。 不过，就算是身份，又怎么样？ 不久之后，纪老太爷就真情实意地觉得，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只有武陵王配不上他们家郡主的道理。 慕云城笑了笑，示意纪绾绾走近。 他如一个兄长般，隔衣握住她的手腕，坐在轮椅上，仰头问：“那你可愿随我去武陵？” 他这样从下往上地看她，桃花美目瞧着比往日更圆润些，透出些既单纯，又无辜的意味，让人根本就没有半点抵抗力。 更何况，去武陵哎！ 上辈子，纪绾绾在杭州和京城待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在武陵久，真回武陵，才是真正的回老家呢！ 一想到武陵那么多好吃的好远的好看的，还有那些自己熟悉透了的王府下人们，她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纪绾绾刚还心疼祖父年纪老了，自己需在身边承欢膝下，陪伴祖父，现在再看祖父，简直就觉得祖父精神矍铄，简直比她自己还精神呢！ 祖父一定能好好照顾自己，没问题的！ 纪绾绾对着慕云城，差点没把头给点下来。 慕云城失笑。 纪老太爷“哼”了一声，佯作不悦转身回房。 心底，到底是放下了最后一重顾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6 武陵，我来了！ 在两家退婚的事情传开前，纪绾绾就跟随武陵王府一行人，离开了杭城。 纪妙妙等几个姐妹，跟随着纪老太爷，一直送他们到城外。 眼见着要分离，姐妹们险些没哭成几个泪人，尤其是纪妙妙，都恨不得用眼泪来淹了杭州城外的路，好让纪绾绾他们走不成了。 纪绾绾打趣她，笑道：“行啦，我不走，过两天，你不还是得走吗？何至于哭成这样？” “那哪里能一样！”纪妙妙吸着鼻子道，“我先走，我就没那么难过啊，偏偏你比我走的还早呢！” 她这话一说，倒是得罪了纪冰冰和纪清清了，姐妹两个互看一眼，同时控诉纪妙妙：“三姐姐，你说这话，可有想过我们两个的感受啊！” 想当初大姐二姐未出嫁的时候，家里面六个女孩子，那时候多热闹啊，只是大家间的关系，反没现在那么融洽的。这刚融洽了没多久，眼见着却就各奔东西了，等过几天，纪妙妙都跟着白若寒等人上京，家里面可不就只剩下纪冰冰和纪清清两人了。 “哪里是你们两人，哥哥嫂嫂们，还有二婶娘二叔，三叔三婶娘，还有祖父，不还有那么多人陪着你们吗！”纪绾绾道。 女孩子们这才撇撇嘴，没再哭得那么厉害了。 “行了，说不定哪日，就能相见。”纪绾绾安慰大家。 纪妙妙道：“你是想回来，随时就可以回来，可我呢，那可是得在京都待上整整三年！” 纪绾绾笑道：“你乖乖的，到时候我们便去京都看你！” 纪妙妙眼睛亮了起来，道：“当真？” 纪绾绾笑着看向纪老太爷，唤了声：“祖父！” 纪老太爷捻一捻胡须，笑着道：“咱们家在京城，自然也是有宅子的。” 女孩子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离愁别绪一冲而散。 因为慕云城的关系，来送行的，自然也有永宁侯府的人，侯爷、夫人、苏烬、苏煜、柳氏、苏凝雪，众人皆是来了。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纪绾绾、慕云城与两家众人一一告别。 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侯夫人看着纪绾绾，心中实在是百感交集。 眼前这女孩子，不过刚刚过了及笄之龄，刚与侯府的时候，自己还曾对她百般挑剔和嫌弃，心中实在是不喜的，可她却不计前嫌，非但救了她儿媳妇的性命，挽救了自己与长子夫妻的关系，如今自己弟弟的一双腿，也尽系在她的手上。 这么好的姑娘，却无缘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了。 纪绾绾走到跟前的时候，侯夫人到底没忍住，红着眼眶将人搂进了怀里。 纪绾绾知道，哪怕苏凝雪对自己再如何，可侯府的其他人，对自己的好，却是真正的，不杂半点水分。 “夫人。”她笑着拍了拍侯夫人的后背，也轻轻回抱住了对方。 一行人正准备动身，却见城中又出来一行人马，有的骑马，有的小跑，全都快速向这边来。 那骑在马上的，正是先前从马上摔下，被纪绾绾救回性命来的朱知府家的朱小公子，先前纪绾绾失踪，他也是有帮忙找寻的。 “等一等！”朱小公子喊道。 他身后，正是朱知府等人，听闻武陵王将要离开杭城，朱知府特地赶来送行，当然，也还是为了要送一送他们朱家的大恩人。 “珍重！” 纪绾绾总算跟着慕云城踏上路途，回首过去，便见众人还在送别的长亭下，向着他们挥手。 她看见纪妙妙一面抹眼泪，一面招手的样子； 看见朱知府踮着脚向他们挥手致意，这会实在没有半点知府大人的架子； 她还看见裴珺和周令仪，他们二人也夹杂在送别的人群里，只是远远地目送，还当她并没发现，其实她都瞧见了的； 她还看见苏凝雪，侧着头切切察察地和苏煜说话…… 切，不看了。 纪绾绾放下车帘，端端正正坐好。 慕云城的马车在她之前，她这架马车上，坐了她自己和红珠、宝珠，也还很是宽敞。 因是第一次出远门，纪绾绾想了想，还是遵从纪老太爷的建议，带上了更稳重妥帖也更年长的红珠和宝珠，将碧玉、若玉两个留在家里看家。 “姑娘，您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咱们出来的时候，厨房可备下了不少好吃的东西让咱们带上呢，姑娘往日最爱吃的那几样全都有！婢子瞧瞧，哦，云片糕，樱桃糕都在呢！”宝珠一叠声地说，又问道，“姑娘，尝尝？” 纪绾绾“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咱们这可才刚出了城门呢，要照这吃法，怕还没到下一处休息的地方，你们姑娘我就要急着找地方更衣了。” 其实她知道，宝珠是生怕自己还沉浸在刚才的离愁别绪里，所以特地寻了点由头，想要来引开她的注意力。 毕竟人嘛，在吃东西的时候，就顾不上那么悲伤了。 但其实纪绾绾觉得自己，还好啊，挺好的！ 武陵，她来了！ 被纪绾绾的这一番话逗笑，红珠、宝珠也笑起来，马车里充满了轻松、愉悦的气息。 · 远去的人马逐渐看不见了，送行的众人渐次回城。 苏煜却还长久地站在原处，他看着高天辽阔，碧草无际，想到自己不日也要动身前往京城，参加来年的春闱，心中不禁也是豪情万丈，只觉许久都未曾生出的书生意气，竟在此刻都回来了。 旁人不知他在想什么心事，便也没有催促，自己管自己走在了前头。 左右这么大的儿子，也丢不了不是么？ 苏凝雪方才就一直在和苏煜说些有的没的，眼下她又凑上来，却没和苏煜说话，只是自语一般叹息道：“六姑娘就这般和小舅舅走了，要我说，他们孤男寡女的待在一起，还要六姑娘给小舅舅治疗伤势，也实在是不妥。”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这世上大夫何其多，为什么偏偏就要寻了六姑娘去给小舅舅治伤呢，先不说能不能治好吧，咱们两家这刚退婚的关系，总也显得不尴不尬的，六姑娘难道心里真的能够没有怨言，尽心竭力给小舅舅医治？” 苏凝雪只等着哥哥回应自己。 苏煜果然是回应她了。 他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就走开了。 苏凝雪：“……” 她怎么觉得，哥哥刚刚看她的那一眼，就跟在看神经病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7 殿下煮的茶 天气晴好，大部队在一处山清水秀，风光秀丽的地方停下。 武陵王殿下出行，队伍里面厨子什么的，自然是带齐的，侍卫们沿途便打了许多野味，厨子们炙烤了，散发出很浓郁的香气。 纪绾绾和慕云城坐在水边，闻到那香味，就已经馋虫大动，满脸跃跃欲试。 慕云城瞧着她那样，不由得失笑，道：“以纪家的财力，什么好东西没有尝过，怎么反倒对这野物感兴趣了？” “那殿下你就不知道了。”纪绾绾仰头笑道，“一来，是因为如今在外，自然比不得在家中，二来嘛，还是因为‘物以稀为贵’，正是因为往日里很少见，所以才觉得格外珍贵，就着这名山大川，什么样的食物入口，都更添了三两分滋味的。三来就是……” 纪绾绾说着，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慕云城望着她笑道：“三来是什么？” 纪绾绾赧然地捧着自己的肚皮，道：“三来就是，这会儿，我实在是饿了。” 慕云城朗声大笑。 这小姑娘，实在是有趣的紧。 纪绾绾瞧他这般畅快，不由又想起来前世。 同样都是伤了腿的，上辈子的慕云城，在人前虽一般无二，可实际上大部分时候，她却极少见到他这般朗笑恣意的样子，他的眉宇间，总是缭绕着一股愁云，仿佛总是心怀郁郁似的。 便似如今这般，肆无忌惮地大笑，是真的没有过的。 纪绾绾抱着膝盖，坐在一块大石上，仰头看慕云城阳光下的笑靥，那上面纯净明朗，每一细微之处都显示出此人此刻的心情，是真的很好，没有半丝阴霾。 慕云城见她打量自己，不由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了吗？” 纪绾绾道：“殿下，我想知道，您以前是怎么样的？” 慕云城笑道：“六姑娘这就要开始关照你的病人了？” 纪绾绾道：“嗯，自然是如此！” 其实她只是忽然想知道，双腿健全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 她只在旁人的口中听说过他，军中战神，西南地痞，虽则毁誉参半，可大多是朝中那些嫉妒他的人的不实之言，没有任何人可以否定一点，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让无数夏军闻风丧胆，是大周朝堂所有将士们的信仰。 而纪绾绾也从旁人的口中，旁敲侧击出一些事情。 如此夺目的青年人，却并非一生顺遂，他少时遭逢剧变，父亲王位被夺，自己也被充军流放。 他之所以能有今日成就，并非是得祖上庇荫，故而升迁能比旁人更快。 他的家世，在很长时间里，甚而还是他的束缚与枷锁，老武陵王至今尚未平反，在那样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明明军功赫赫，却因为是罪人之后，所以始终无法得以升迁。 直到今上登基，为显恩德，更因为慕云城在军中的声望、威名已然无可压制，便还爵位予他。 所以，慕云城虽是与父亲一样的王爵封号，这个“武陵王”却并非轻而易举，从父亲处继承而来，而是在战场上十数年出生入死，付出了比旁人更多的血汗，几度险死还生，才重振了其父的荣耀。 这样的人，军中战神或能知他往日神奇，可又怎是区区“西南地痞”四个字，所能够概括的？ 慕云城想了想，似笑非笑道：“我的过去如何，你竟没有听说过？” 纪绾绾：“……” 有些人，虽然不那么普通，却就是那么自信！ 这简直都快让人无法回答了好吗！ 纪绾绾感觉到一阵窒息。 慕云城继续逗她，道：“大概便是大周战神，军中流氓，西南地痞，这样吧！” 纪绾绾：“……” “殿下！”纪绾绾鼓起个小包子脸。 这这，这要她说什么是好…… 慕云城畅快了，再次哈哈大笑。 行，行吧。 纪绾绾本来就不是真的生气，此刻见慕云城这么高兴，而他这么高兴，之所以与前世不同，是因为这一辈子，有作为人的自己，来到了他的身边吗？ 不管不管，反正她能瞧见的变故就是这样，纪绾绾心里便给自己确认了。 纪绾绾也装不起生气来，转而进攻起慕云城连出门在外都要带来带去的大厨们的手艺来，大厨们手下的山珍野味，这时候也陆陆续续熟了。 众人在明山秀水间饱餐一顿，便继续上路。 虽然红珠给纪绾绾准备了不少话本子打发时间，可这些话本，她都已翻来覆去，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医书什么的，此时再看，也未免就成了临时抱佛脚，纪绾绾倒也没带那么多新的，何况便是看久了，也很无聊。 而且纪绾绾发现，她是真的不适合在马车上看书，那山野土路，光就这么坐着，就颠簸得她眼冒金星，再捧一本书看，简直就差直接吐出来了。 所以，她只能坐在自己的车上百无聊赖，偶尔掀开车帘，看车窗外的山间景色打发时间。 这一路前去武陵，路上名山大泽自然不少，此时已是深秋，山野间却还是枝缠叶绕，树上的叶子远没有落光，只是堪堪变了颜色，一眼望去，便似最优美的画卷，而他们这一行人，便这么缓缓行于长画之中。 缓……缓个屁嘞！ 纪绾绾的耐心再一次告罄，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欣赏腻这一路的风景了，哪怕再好看，连着看上好几天，她也实在是，够了！ 所以这一路上，让她觉得最有趣的，就属慕云城了。 车队停下来休憩的时候，也成了她最盼望的时候。 慕云城实在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呢，纪绾绾上辈子就知道，她爸爸可不仅仅是会打仗都而已，相反，和很多人对军中将士都是目不识丁的大老粗的偏见相悖，慕云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天文地理也都能侃侃而谈，这世上好像就没有他不懂的事情，也没有他不会的事情。 前两天他们在溪水边休息的时候，慕云城命人拿出随行带着的茶具，就在那山清水秀里，给她煮茶。 纪绾绾并不是一个爱茶的人，相比之下，又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那些冰冰甜甜颜色又好看的果饮，而喜欢这些又烫又苦的茶呢？ 可就着慕云城说的那许多掌故，纪绾绾却觉得，慕云城煮的差，那实在是这世间最好喝的东西了。 看够了山间的景色，纪绾绾正准备放下帘子继续发呆，却见卫西策马，一路小跑到她窗前，道：“姑娘，我们殿下他觉得腿脚有些不适，想请您去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8 腿麻了 慕云城感觉腿脚有些不适？ 纪绾绾想起来前世。 每到冬季，或者乍暖还寒，天气骤变的时候，不良于行的双腿总是能给慕云城带去很多苦痛，即使是师父，也只能暂时为他缓解一二罢了，却终究无法彻底根治。 时间久了，慕云城便总是隐忍着，他也不说话，更不像其他病人似的，会痛苦得哀嚎，或者哼哼唧唧，他只是微微蹙起长眉，纪绾绾便知道，她爸爸又被这一双废腿所折磨了。 年纪越大，他皱眉的时间便也越久，频率也便越高。 而当这腿伤发作的时候，慕云城总喜欢把她抱在自己的膝头，仿佛那样就会好许多似的。 纪绾绾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就像女子来月事的时候，小腹中压个暖炉，腹中不适便也能缓解许多。 爸爸这是把她当暖炉了？ 她小小的身子，更兼之毛茸茸的，确实也是暖和的很。 所以后来，每当慕云城下意识地皱眉，纪绾绾知道他不舒服了，就会自觉跳上他的膝头，慕云城的长眉，便会舒展开一些。 眼见卫西来叫人，纪绾绾不自觉地想起前世的场景。 这是喊自己过去焐膝盖吗？ 见眼前这小姑娘不知如何就开始出神，卫西也是一愣，等了会才试探着喊了声：“纪六姑娘？” 纪绾绾被他这一喊，才算回过神来，想到自己方才漫无边际发散出去的思绪，也不由得失笑。 她现在可不是猫猫，而是人了，能做的，可远比跳上慕云城的膝盖，帮他焐暖膝头，要多的多的多。 “我随你过去。”纪绾绾说着，便在红珠、宝珠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不愧是武陵王的随行车驾，纪绾绾觉得，自己坐的那辆马车已很是宽阔华贵了，虽则为了出行方便，那马车由外看起来，无论造型还是样式，都算不上是很夸张，内饰才是奢华无比，可跟慕云城的这一辆比起来，却还是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慕云城的马车里面只坐了他自己一人，说是马车，简直都可以用是一个小房间来形容，一眼看去，竟是桌椅床榻俱全，他右手边的小矮柜上，放了一个精致的果盘，并三两样小点，往下一阁则是满满的书卷，案上还摆放了一只细口长瓶，瓶中插了几枝沿途采摘的不知名山花。 虽不名贵，瞧着却很是鲜活，连带整个马车里，仿佛都蕴藏了勃勃生气。 和纪绾绾记忆之中，总是蹙着长眉的那人的居所，气氛瞧起来大是不同。 纪绾绾来的时候，慕云城正捧着一本书翻开，见纪绾绾上马车，他便将书卷放到一旁，抬了长睫看过来，那眉眼也是温和而舒展的。 见这女孩子人还未坐下，便光顾着打量自己，慕云城对她伸出一只手来，道：“来，坐好。” 就着他手的力道，纪绾绾在他身畔的蒲团上，盘膝跪坐了下来。 “吃点心吗？”慕云城问她。 纪绾绾摇摇头。 她在自己车上长日无聊，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一遍，其中自然也不乏“吃点心”这样的活动，简直都快要把自己给吃撑了。 “殿下，卫西说，你腿脚不舒服？”纪绾绾说着，下意识地往慕云城腿上看去。 这才是她如今更为关注的事情。 上辈子，直到两人都已经迟暮，师父方研究出能治慕云城双腿的法子，可惜那时，却距离他刚伤腿已过去了好多年，师父最常憾恨之事，就是自己没更早个一二十年，想到这个办法。 总之就是一句话，治病一定要趁早。 被纪绾绾这一说，慕云城竟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点头道：“是啊。” 纪绾绾道：“那，您是何种不舒服法？” 慕云城像是感受了一会，道：“大概就是坐久了，腿麻了？” 纪绾绾：“……” 好家伙，不愧是她爸爸，可真有他的！ 慕云城见小姑娘这呆滞的神色，不禁愉悦地抚掌大笑起来。 纪绾绾这才察觉，自己好像，又是被逗着玩了？ 可对着慕云城，哪怕是佯怒，她也做不出来。 慕云城见她这般好脾气，反不好再继续逗她了，便三言两语，引她说些子闲话，又或者两人一起看话本子，没错，纪绾绾也是上了这马车才知道，大名鼎鼎的武陵王，手边放的那一摞书里，有太半竟都是些各种各样的话本子，很多都还是世面上没有的，最起码纪绾绾就没有买到！ 看到精彩，又或者值得吐槽的地方，两人还会大呼小叫地跟对方分享。 纪绾绾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在慕云城的马车上留了下来。 慕云城的见识是极为广博的，纪绾绾只知道他有趣，可再有趣，前世作为一只猫，慕云城再把她当人，总不可能真对一只猫说很多很多话，可今生却是不一样了。 长路漫漫，因为留在了他身边，纪绾绾总算没觉得那么无聊了。 这一日，大部队行进一方城镇，慕云城便令大家停下来休憩。 说是城镇，其实那镇中也没几户人家，统共寥寥几间店铺，整个镇上也就一家客栈。 但眼看着天色渐黑，众人一路上风餐露宿，也都没有吃好睡好，往前去又要很远路途才有人烟，合该停下来修整一番。 这镇子极小，早在这一行人进镇的时候，就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阵仗，显然是有大人物来了，镇头镇尾很快就都知道了。 “店家，有人在吗？”卫东先走进客栈问道。 那客栈瞧着倒还干净，也不算是陈旧，卫东打量过后，不说有多满意，可出门在外，未免要多将就些，殿下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穷讲究的性子，他便觉得这确是个可以入住的地方。 可问题就在于，客栈的大堂里并没有人，不说掌柜，就连迎客的伙计都没一个。 “有人吗！”卫东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 “哈啊——来了来了！” 在卫东转身离开前，终于从客栈的后院走出来一个三十许岁的妇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9 命中注定的贵人 这妇人揉着惺忪睡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衣衫发饰也是懒懒散散，眼角眉梢还挂着浅浅的细纹，透过这些，却也能瞧出来，她年轻的时候，怕也还是有几分风韵，哪怕如今，身形虽说不上多婀娜，却还是纤细窈窕。 妇人本是一副懒洋洋的姿态，一见了卫东，却是陡然双目一亮，眼见得便是有大客户上门了。 再一听卫东说要包圆她的客栈，妇人恨不得整张脸都在放光。 她这客栈开在这等荒凉的小镇上，也就仗着是镇上唯一一家客栈，赚些过往路人们的钱财，勉强维持生计，往日里本也就没几个人入住，卫东说要包圆，给出的银钱又那么丰厚，对这客栈老板娘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美事。 虽说她这客栈生意不咋样，可接待的到底是南来北往的客人，妇人一眼就看出来，那坐在轮椅上的俊美青年才是这一行人里的正主，忙唤出一男一女两名仆从打扮的人，殷勤地为众人安排住宿。 他们这一行，不下百人，这小小一间客栈的房间，却住不下这么多人，最后也就是慕云城单独一间，纪绾绾和红珠、宝珠一间，原本倒也是不差纪绾绾这单独一间房，可因为她在家中，也是要红珠、宝珠伺候的，出门在外，红珠、宝珠也格外放心不下自家姑娘，如何肯撇了姑娘，自己两人安心睡去，于是三人同宿，房间就在慕云城的隔壁。 对这样的安排，纪绾绾很是满意。 剩下来的人，便是由卫东、卫西等人带领着，七八个护卫挤作一间房，再有睡不下的，便干脆在房间的地板上打地铺，条件虽然恶劣，但这些护卫都是行伍出身，战场上枕戈待旦，比这更艰苦的环境都曾有过，甚至也曾几日几夜不眠不休过，如今尚有瓦片遮头，如此实在不算是什么。 因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小小的城镇顿时也活络起来，尤其是这客栈里面，里里外外更是忙的热火朝天。 “翠娘，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吗？”一名老妇人听到响动，走出门来问道。 这客栈一共两层，二楼全是专门供给客人的房间，二楼则是吃饭的大堂，以及主家自己居住的后院，再就是喂马的马厩，还有马厩边空地上垒出来的下房，倒可以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老妇人便是那三十许岁妇人，也就是客栈老板娘的亲娘。 老板娘名李翠娘，因为死了丈夫，便回了娘家居住，跟别的回娘家的丧夫女不一样，这李翠娘向来是个干练的，她娘家艰苦，父亲一早便去了，亲娘一把屎一把尿地，辛辛苦苦把她和弟弟拉扯大，好不容易盼着她嫁人，又给她弟弟娶了媳妇进门，眼看着苦日子都还没熬出头，她又死了丈夫回娘家来了。 李翠娘却是个自己能立得住的，丧夫回家，却不是给本就一贫如洗的家庭雪上加霜，而是靠前些年和丈夫两人做小生意积攒的银两和经验，挣揣出这一门营生来，在镇上开了这一间唯一的客栈，伙计什么的也不消请，便是她的弟弟和弟媳，这客栈平日里也并不忙碌，再有忙的时候，靠她这个老板娘搭把手，也就够了，统共也就这么大的地方，没什么场面是他们三个人还应付不了的。 那老妇人，也就是他们的娘亲，往日里一家人便都住在这客栈的后院里面。 “具体什么身份我也不知道。”李翠娘悄声对母亲道，“只不过瞧他们的穿着打扮，还有咱院子外停的那几架马车，实在不像是平常人家呢！” “这般神奇？”老妇人不信，自个走到院子外去看，一看险些没吓出毛病来。 “我滴个乖乖！”老妇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女儿说的半点不错，这可绝对不会是一般人家啊！ 和自己的女儿一样，老妇人也是个苦命的，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单留下一儿一女，都还是小小年纪，根本就不顶事。 换作别的妇人，哪肯还留守在这穷乡僻壤，怕是早把儿女一丢，自己跟着人跑路了。 老妇人年轻时却也是个有韧性的，硬是咬牙把一双儿女都拉扯大，还送女儿出嫁，又给儿子娶了妻子回来。 谁想她女儿的命竟和她一样苦，也是年纪轻轻死了丈夫，这镇上还有那不积德的，悄悄传言是她们母女两个克夫。 和她娘不一样，李翠娘打小便生的颇有姿色，老妇人年轻时没独个逃走，而是非拉扯大一双儿女，不仅是因为母爱天性使然，更因为光凭女儿这一副长相，老妇人便断定她是个有大造化的，只是后来女儿非跟了那穷鬼去，后来穷鬼女婿自己死掉了，老妇人也不觉得稀奇。 毕竟她女儿要嫁的是贵人，这一生的命都注定贵不可言，就她女婿那样的穷鬼，如何能压得住？ 便是病死了，也不稀奇！ 打从年轻的时候，孤儿寡母的，李老太太都能在这镇上立足，还不害怕人言，明显就是个心思活泛又大胆的，一见了今日这场面，心中未免更生出来更多的念头。 等她一见了慕云城，更是惊为天人。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这样的穿着打扮，还有出行阵仗，这可不就是她女儿命中注定的那一位贵人吗！ 可李老太太将自己这念头一与女儿说起，她女儿竟然还不乐意了。 “这贵人再好，可是，可是他却是个残废！”李翠娘低着头说道。 也就是在谈及这类事的时候，往日里和亲娘泼辣得如出一辙的她，脸上方浮现几抹羞涩和为难，小声嘟囔道：“要我看，那贵人虽身份不一般，可到底还是个残废，都还不如他身边的两名护卫呢！” 这所指的，却是卫东和卫西。 因为进客栈之后，慕云城自不会费心有关食宿等的小事，一直都是卫东和卫西在发号施令，安排众人如何，所以李翠娘自然最是注意到了他俩。 “傻女儿，你懂什么！”李老太太桀桀笑道，“就是残废，才更方便你霸王硬上弓啊！你若真想做点什么，他还能反抗的了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0 黄毛丫头 李翠娘惊讶地看着母亲，道：“娘？” “女儿，你到底年纪小，你经的事少，你不懂，你听娘跟你说。”李老太拉着女儿的手，说道，“你别看这些身份高贵的男子，平日里人五人六的，其实啊最是向往那些情情爱爱，都将自己当做情圣一般看待。若你真与他有了什么，光为了不传出一个薄幸的名声，他还能真辜负了你去？到时候咱们再使些手段，少不得便收拢他的一颗心，要他八抬大轿来把你娶回去！” 李翠娘面露迟疑，却又不得不为她娘所形容的美好愿景，而流露出神往之色。 李老太眼看有戏，再接再厉说道：“何况，我女儿生得这般美貌，天生便是应该嫁给贵人的，那般凡夫俗子，哪里能够衬得上我闺女？傻女儿，你也老大不小的，又不是那完全没经过事的黄花大闺女，还能要娘教你怎么把握住男人？” 娘儿俩在后院说话，李翠娘悄悄地往大堂看了一眼。 此时正是饭点，这一行人正借了他们家的厨房做饭，就连厨子竟都是自己带的，只是借了他们家的地方和些许食材。 从李翠娘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正看见那男子俊美的容颜，心头不禁涌起一阵火热。 心底的坚定也多出来几分。 就算事情不成，她也不亏！ 可是…… 李翠娘忽然觉得被晃了下眼。 和那身份尊贵的男子一桌的，还有一名年纪不过十五六的小丫头。 这类贵人身边多有婢女服侍，李翠娘远也是不稀奇的。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从她见到那女孩子的第一眼，都还没看清楚衣着和面目，或许也是因为她不愿意去细看，便将人归类为婢女行列。 直到这一刻，她清清楚楚看见了那女孩子的脸，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对比荆钗布裙、灰头土脸的自己……在她娘从小的教育之下，从来没有因容貌自卑过的李翠娘，此刻竟生出了几分黯然失色的卑怯之感。 “可是，娘，你瞧贵人身边那姑娘，贵人他，他能看得上我？”李翠娘道。 “哪姑娘？什么姑娘？我怎么没看见什么姑娘？”李老太一边说，一边也掀了帘子往外头张望，一眼瞧见纪绾绾，她神色顿时也愣怔了好大一会。 可不过片刻，李老太就醒过神来，摔了帘子说道：“傻姑娘，你不知道贵人们的口味，吃惯了大鱼大肉，说不定就爱换些清粥小菜嗯！” 李翠娘：“……” 李翠娘：“？” 李老太道：“再说，我女儿只是不打扮，那小姑娘，黄毛丫头一个，也就是占了穿着打扮的便宜，能有什么风情什么韵味，贵人说不定早就腻歪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了！来，翠娘，娘亲自帮你拾掇，保管你活色生香，将那贵人给迷得五迷三道！” “娘，这，这……”李翠娘还要推诿，李老太却不容得她犹豫，就将人拉到屋子里梳洗打扮去了。 李老太翻箱倒柜，几乎是把自己珍藏多年的衣裙都翻了出来，下血本给女儿换上。 大半个时辰后，眼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李翠娘，母女两个都很是满意。 “娘，还是娘你有办法。”李翠娘看着镜中，比往日里精心打扮过后，都更添三分颜色的自己，不禁也露出笑靥，对她娘说道。 “那是当然！”李老太洋洋自得道，“你娘我能一手将你们姐弟俩都拉扯大，手底下还能没点真章不成？” 话是这么说，李翠娘心里还是有点胆怯，笑着笑着，那笑就僵在了脸上。 李老太瞧出来女儿的神态变化，道：“别慌，乖女儿，娘再给你看个好物，实在不行，咱就再给他加点好料，保管你手到擒来！” 李翠娘道：“是什么？” 李老太再次翻箱倒柜，从角落里寻摸出个小纸包来，展开给女儿看。 李翠娘道：“这是什么？” 李老太详细与她说了。 李翠娘惊讶道：“娘你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李老太叹了口气道：“你爹去的早，咱们娘仨孤儿寡母的，日子不易过啊，你可知你小的时候，咱们遭过多少人的觊觎，不存点手段，咱们的日子如何过的下去，又如何能在这镇子上立足！” 李翠娘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将那纸包给收下了，红着脸嗫嚅道：“娘，我、我知道了！” 李老太笑着拍拍她的手，眼中满是胜券在握，仿佛已经看见了不久之后的好日子，正在向他们娘仨招手。 到时候，还能给儿子换个媳妇，正好这儿媳妇就跟个铁公鸡似的，半个蛋都下不出来…… 李翠娘打扮完自己出来的时候，却见那贵公子已经不在了，其他人多半也用完了饭食，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如今打扮一新，花枝招展的，正期待着贵人能多看自己两眼，见贵人不在，还正有些失落。 可她一眼却看见了先前那个身材高大英武的侍卫，光这么看，对比他那个残废主子，更孔武有力，身材健硕的年轻护卫，反而更得李翠娘的喜欢，可她却也不得不承认，身体有残缺的贵公子才是更适合自己的对象，这样的人身有残缺，往往也更好拿捏，不怕上不了手，上手之后也不怕他会不听自己的话。 李翠娘摆出一个自认为最迷人的笑靥，身形款款向那正站在客栈外晒太阳的年轻护卫走了过去，笑道：“这位大哥，你们家贵人呢，不知中午的饭食，贵人他可满意？” 卫东险些没认出来，眼前这浓妆艳抹的妇人，和先前睡眼惺忪的客栈老板娘是同一个人。 可再仔细看，正是同一个人没错。 李翠娘满以为会从这护卫的眼睛里面看出来惊艳，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她甚至还有些窃喜。 可很快的，她却察觉这眼神仿佛有点不对。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惊艳，至多只称得上是惊恐罢了。 李翠娘：“……” 卫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1 默契 卫东这会的心情，实在是槽多无口，只可惜卫西陪了殿下和纪姑娘出去，他身边现在就连个可以随时随地吐槽的人都没有。 先不说这老板娘刻意换上的这副装束，落在卫东的眼中是何等的惊恐，她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家王爷身份不一般，自己都说了是贵人了，这妇人竟还敢过问贵人的去向的？ 何况，什么中午的饭食是否可口，那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厨子做的，跟她这老板娘又有什么关系！ 卫东翻了翻眼睛，道：“贵人下榻在此，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不用多问！” 李翠娘被他这一番抢白，臊得满脸通红，低头道了声“是”，便悻悻然回到后院。 李老太见女儿这明显碰了一鼻子灰样地回来，忙追问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李翠娘垂头道：“娘，我看，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怎么能算？”李老太横眉竖目，瞪着女儿道，“娘且问你，你今年三十二岁，打从你记事，咱这镇上可曾来过什么贵人？或者说，瞧着比这位还有权势，模样还俊俏的？你若这回算了，还想再花个三十年，去等下一位贵人不成？等到你自己人老珠黄，等到你娘我也闭了眼，你就安心了？我女儿长得这一副花容月貌，就甘心一辈子蜗居在这鸟不拉屎的小镇子上？” “行了，娘，你别说了。”李翠娘皱眉，眼睛里面流露出一丝不耐，打断了她娘的絮絮叨叨，可那双目之中的神光，到底是更为坚定了一些，流露出些许势在必得的破釜沉舟之感。 · 纪绾绾和慕云城在街上闲逛，这镇子看着静谧安宁没有多大，实际上街道上也还是有不少人，来来往往的显出几分白日里应有的热闹景象。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漫步，像是察觉了什么，慕云城双目之中的神光陡然一凛，以此同时，卫西推轮椅的手指也微微僵硬。 可两人都似若无其事一般，又在街上闲逛了片刻，方与纪绾绾回了客栈。 正要进去客栈，纪绾绾的脚步却忽然停下，向着一个方向张望。 “绾绾，怎么了吗？”慕云城问道。 纪绾绾犹豫了一会，摇了摇头，心想定然是自己看错了吧，那少年又如何会出现在此处。 慕云城笑了笑，三人进去客栈之中。 慕云城在房中独坐，卫西走了进来，低低唤了一声“殿下”。 慕云城对他点了点头。 卫西道：“殿下，这一路上……” 慕云城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让大家伙都惊醒着些，你和卫东两人，要格外辛苦了。” “是。”卫西抱拳，领命离去。 · “张大厨，殿下和姑娘已经回来了，可以开始准备晚膳了。” “好嘞。” 张大厨得了这一声支应，乐呵呵地到了客栈的厨房之中开始忙碌，其他几个厨子在旁边给他打下手。 一伙人忙得热火烧天，洗菜切菜刷锅烧水井井有条。 “诸位正忙着呢？”随着一道热情的女声，众人抬头看去，一眼却瞧见个面生女子，手上端着茶水走进灶间。 但好歹还是有人认出来，这女子正是这客栈中的老板娘。 李翠娘笑道：“要我说，这烧饭做菜什么的，可是样精细活，一般人可是做不得的，诸位就几个人，却要管那么上百号人的饭食，实在是辛苦了，奴家这也没什么能做的，诸位不如喝口水吧！” 她说得客气，何况眼下这地方还是她的地盘，众人好歹不能太过拉下脸面来，推拖不得，便相继饮了几杯茶水，都倒是谢过老板娘了。 谁想这老板娘奉完茶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就在一旁看了起来。 张大厨探询地看了她一眼，她便笑道：“大厨您的手艺可真是好，要能让奴家偷师上个一两道菜肴，或者学上那么点烹饪手法的，单是在我们这小镇子上，奴家从今以后，可便算是不用愁了！” 张大厨平生便爱两样事情，一是女人，二是厨艺，眼下有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子来吹捧他的厨艺，不免便有一些飘飘然。 李翠娘趁机再加一把火，道：“就不知大厨您是否愿意收我这个徒弟？” 张大厨憨厚地笑了笑，道：“那你就在旁看着吧，我也不会教人，你自己看着些便是。” “哎，好嘞！”李翠娘求之不得，自然眉开眼笑地应了下来。 趁着众人不注意，李翠娘偷偷打开了做饭用的水缸。 · “殿下，这饭菜不对。” 纪绾绾和慕云城坐在房中，两人本要共用一桌饭食，纪绾绾却忽然将他阻止住。 “嗯？”慕云城停了筷子，向她望来。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这一路上用的都是自己的厨子，而灶间更下有严令，这一路入口的饭食，都不得假手于他人。 纪绾绾又仔细闻了闻，辨别一番，道：“是蒙汗药。” 话音方落，两人却觉楼下大堂快速安静了下来，人语声，说话声，欢笑声渐次不见，偶尔只听得一两声杯盘落地，碗盏碎裂的声音。 纪绾绾正要有所举动，却听见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正往他们这里靠近，她飞快地往慕云城看了一眼，察言观色，确知慕云城定然也是听见了的。 两人默契地闭上眼睫，假装和楼下随行的护卫们一样，昏死了过去。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纪绾绾只觉扑面袭来一阵浓郁的香风。 来的是名女子！ 她自眼缝之中悄悄打量，却见那人莲步轻移，露于裙外的一双绣花鞋格外出目。 纪绾绾忽然想起来了这人是谁。 正是这客栈里的老板娘！ 李翠娘刚做这件事的时候，自然是紧张的，可眼看着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对着一屋子晕过去的人，她就算原本再胆怯，这会却也觉得没有什么了。 只是看见房中不只有慕云城一人，还有个极其碍眼的纪绾绾时，她未免不悦地皱了皱眉。 纪绾绾只觉自己被人推了一把，正是那李翠娘看她不顺眼，想将她推到地上去。 一推之下却没有推动。 “真是死沉，这饭量得有多大！”李翠娘不大不小地嘀咕了一声。 纪绾绾：“……” 你才死沉，你全家都死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2 子夜变故 李翠娘明显区别对待，动作温柔地将慕云城扶到了床上。 这男子，可真俊啊，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俊美的男子，自己那个死鬼丈夫，搁到这男子面前，更是给人家提鞋都还嫌不配。别说他是个残废了，光冲这张脸，便是没有那贵人的身份，她也愿意养着他。 “你还这么拖拖拉拉地干什么，再不下手，底下那些人就要醒来了！”李老太急步走进屋子里来，见女儿还在磨蹭，不由大是着急地说道。 “娘，我想多看看他。”李翠娘垂头，满脸俱是柔情蜜意。 纪绾绾看不见这老板娘的表情，光听她们说话，实在是觉得大是古怪。 这娘儿俩，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杀人吗？不然什么叫“想多看看他”？一会儿就看不成了吗？ 纪绾绾心中戒备，却听那老妇人的嗓音继续说道：“快些吧，我让你弟弟和弟妹都在楼下守着，你啊赶紧成好事！哟，这咋还躺着一个碍事的呢！” 成好事？ 纪绾绾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什么叫“还躺着一个碍事”的？这摆明了是指自己吧？！ “哎，真是的，还要我老婆子动手！”老妇人说着，便向纪绾绾走来。 纪绾绾察觉自己被她连拖带拽地提了起来，是要被架出房门的架势。 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 纪绾绾明白，慕云城是想要引蛇出洞，她悄悄地眯起眼睛，从眼缝里偷瞧，却见慕云城已经被稳妥地安置在了床上，竟然还气定神闲地装睡，而那老板娘，正站在他床前，竟然开始宽衣解带。 纪绾绾浑身一激灵，险些装不下去。 好在那老妇人只想着快些将她这个碍事的给拖走，压根就没放多少心神在她的身上，注意力还都集中在自己女儿将要成的好事上。 纪绾绾终于明白，这母女两个口中的“成好事”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想活生生地强了她爸爸啊！ 她只从话本子里看见，说是皇宫里面有妃子为了上位，会不择手段地想要爬皇帝的龙床，怎么这穷乡僻壤的，也还有女子想要对她爸爸行不轨呢！ 她爸爸只是个郡王啊！ 还是个双腿不良于行的残废郡王，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吗！ 不是，爸爸，你怎么还不醒来，你这是想要装到什么时候，不会真的就半推半就了吧！ 纪绾绾乱七八糟想着这些，心里面大是焦急。 正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一阵女子的惊呼，正是那老板娘发出来的。 李翠娘正旁若无人地宽衣解带，一眼却看见床上本该昏睡的男子，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那清凌凌的视线往她看来，甚至还充满了嫌恶和厌恶。 李翠娘心头一凛，此时此刻，忽然知道了“贵人”为何之所以是“贵人”。 这男子闭上眼睛时，她只当他是个长相极好看的小白脸，可他一睁开眼睛，甚至都没开口说一句话，就那么往她看来，她就感受到了无上威仪，哪里还敢造次。 随着这老板娘的一声惊呼，老妇人也往她和慕云城看去，便见那本该在昏迷中的贵人，不知何时已坐在了床边，正满是威仪，神色不善地看过来。 到底都是色厉内荏的升斗小民，肖想得容易，实际压根就没见过多少世面。 老妇人也被吓得惊呼一声，直接撒手把纪绾绾甩了开去。 好在纪绾绾自己站稳了。 “你、你——”老妇人这才把惊恐的视线转到她身上，想说你竟然没晕，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却吐不出来，险些没把她自己给噎死。 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惊恐，成群黑影破窗而入，带起呼呼风声。 那老板娘和老妇人都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已血溅当场。 到底只是一些蒙汗药，卫西先前受了慕云城吩咐，先有提防，这点蒙汗药对众人而言，不过就像是些助眠的药物罢了，此时已渐次醒了过来，众人察觉这楼中的混乱，纷纷叫着保护主子。 而那老板娘的弟弟和弟媳，更是慌乱成了一团，眼见着姐姐和母亲竟然都已经命陨，更是慌不择路地到处鼠窜，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好。 纪绾绾哪怕再迷糊，也不会当真以为那些破窗而入的黑影，是自己人。 她的第一反应，是冲过去保护腿脚不便的慕云城，哪怕她自己，也只是身姿灵便一些，手底下的硬功夫……难道要像前世般，拿猫爪爪挠人不成？纪绾绾甚至觉得，自己这会儿的战力，还不如前世做猫那时候了，很快就反被慕云城给护在了怀中。 慕云城虽然腿脚不灵便，可坐在轮椅上，竟然也是极灵活的，对方刺客人数虽众，一时之间竟奈何他不得，其中一人更被他夺去随身利剑，反伤了刺客们不少人。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都是什么人？”纪绾绾好不容易寻着空隙问道。 慕云城道：“若没猜错，这合该是一伙夏国的刺客，专程为我埋伏在此。” 夏国的刺客？ 作为土生土长的周国人，纪绾绾对所谓夏国自然也不陌生。 大夏位于大周交界，前些年跟大周的关系一直紧张，直到慕云城横空出世，短短时间内便成为大夏军士们的噩梦，因为慕云城的战场取胜，在两国外交上，夏国近些年来也收敛了不少，更有频频向大周示好之意，直到这一回慕云城战场重伤，废去双腿。 纪绾绾想起来前世，国之西南失去他的战神之后，便再无人可庇佑西南热土，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哪怕在慕云城之后，朝廷亦多派遣军将镇守西南，可声威到底与慕云城在时迥异。 那么现在，所谓夏国刺客，是想要趁着他们回到武陵之前，便在路上先害了慕云城的性命？ 而她的爸爸，显然在路上就已经察觉了。 这般一想，纪绾绾顿时觉得沿途的很多事情都能够想的通了。 她看向满地倒伏的尸体，一眼却看见了那两具女子尸身，混在成群黑衣刺客里面，显得分外扎目。 却不知这老板娘和老妇人，到底也是属于刺客行列，还只是路途上的一个双方谁都没有意料到的变数了。 无论如何，她们毫无疑问都给这次抵抗刺客，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哪怕本身与刺客之事无关，也是因她们而坏了大事，实在是死不足惜。 纪绾绾边想着这些，边谋求脱身之策，她怀里尚藏了许多瓶瓶罐罐，当初给纪妙妙配防身药粉时，为了以防万一，她也给自己留了一份，要不是觉得身在纪家，实在出不了什么事情，她险些都给纪冰冰、纪清清她们也都人手发上一份。 正在此时，变故又生，窗外又是大量黑衣刺客杀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3 九天孤月 纪绾绾不知楼下发生了何事，只听见多人打斗，兵刃交击之声，卫东、卫西等人却像是被绊住，一时并未杀上楼来，而随着大量黑衣刺客的围攻，慕云城的招架也逐渐显得吃力。 铮然一声，险之又险的时候，却是一柄长剑从天而降，为二人隔绝开致命一击。 “快走！”说话之人一面沉声说道，一面为他们化解去黑衣人们的大量攻势。 纪绾绾听这声音便觉些许耳熟，再一看去，竟果然是江岐！ 她白日里在街上闲逛之时，并没有看错。 少年人沉默着，却是持剑拼杀，为两人破开一条染血的生路。 慕云城当机立断，也不见如何动作，座下轮椅竟如生出翅膀一般，从窗口飞掠而出。 纪绾绾感觉自己再次化身成了一只猫，被慕云城揽在怀中，而等她回过神来，两人已是到了城外，追杀他们的刺客仍在，两人向着镇外山岭之中逃去，等终于将刺客们甩脱，已是月上中天，四野山间俱是如雪一般洒下的月色。 山风吹过，拂起纪绾绾的发丝，她显是惊魂未定，一双惊惧的眸，有如小鹿一般，望着慕云城直喘气。 “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纪绾绾道。 慕云城打量一番周遭形势，却没急着说话，而是伸出手来，轻柔地替她将几许凌乱的发丝别去耳后。 纪绾绾也趁着这时间，看着慕云城及他座下的轮椅，暗地里直咋舌。 无论是在前世记忆之中，还是这辈子再世为人，在他身边亲眼所见，纪绾绾从不知道，慕云城坐着轮椅也能如履平地一般在这山间行动，仔细一想，他这轮椅定然是专门打制的，普天之下怕也只此一辆，只是平日不曾有机会显出它的特异罢了，没想到今朝倒有了这一番遭遇，实在是变相的令自己大开了眼界。 慕云城道：“先看看再说。” 纪绾绾担忧道：“卫东他们，不会有事吧？” 其实她还是更为红珠、宝珠她们发愁，混乱突如其来，其他人都是男子，多少都还有些防护之力，红珠、宝珠却是真正的两个弱女子，虽是大丫鬟，往日里却也是如同闺阁女儿们一般养在深闺的，哪里经历过这般阵仗，今趟令她们两个跟出来，实也是吃了苦头了。 “别担心。”慕云城道，“卫东和卫西他们，会处理好事情。” 毕竟都是战场上下来的人物，哪怕被不相干的人士一搅合，生了变数，一时乱了阵脚，可等他们收束好拳脚，自然不是区区几个夏国刺客所能够桎梏的。 纪绾绾点点头，她自然是相信慕云城的判断。 此时稍微定下心来，便见山间月色下一条河流静静流淌，在这子夜静谧时分，泛起波光粼粼的感觉。 纪绾绾为慕云城推着轮椅，到了小河边上。 其实推轮椅前她还是犹豫了一会，慕云城这轮椅，还需要自己推吗？ 可她想想，一是习惯使然，二是慕云城自己操纵轮椅，自然还是需要耗费许多体力的，她便像从前一般，自然而然地推着他行走。 先前没有在意，此刻安静下来，方觉两人的身上都是血污，好在纪绾绾一早就确认过，那全是那帮刺客身上喷溅到他们的，她和慕云城都并未受伤。 纪绾绾左右寻摸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一方绢帕，就着河水打湿了，便先递给慕云城，好让他稍微擦洗去身上的血污。 慕云城接过帕子，却是将她拉到身畔，轻柔地拭去少女柔嫩面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几点血点子。 因先前一直被他护在怀中，纪绾绾其实被保护得很好，沾染到的血点也比慕云城要少上许多，也就是这几点孤零零的血点子，落在她脸上，便如雪里红梅，分外触目惊心，显出几分诡异的妖美。 慕云城擦拭时，清瘦的手指不经意蹭过她的面颊，却使得她自己的耳廓仿佛被火点着一般，燃烧起来。 好在仗着夜色遮掩，她只当慕云城看不到罢了。 慕云城收回手指，忽柔声道：“怎么，害羞了？” “啊……”纪绾绾原本遮掩性地看这山中风景，被他这一说，却是明显一愣，讶异地抬头往他看去。 却见男子神情含笑，带着三分风流三分柔和，纪绾绾才醒悟过来，自己又是被捉弄了。 “殿下！”她气鼓鼓地嘟起包子脸。 “没有吗？”慕云城仿佛云淡风轻，道，“只是忽然觉得，有点烫……” 本都没有什么的，在纪绾绾的心里，慕云城就像是“爸爸”一般的存在，别说只是擦个小脸了，上辈子她洗手洗脚甚至洗澡，哪一样不是爸爸亲自伺候，就连大晚上的，也都是窝在他怀里一起睡觉，所以眼下这点小小的触碰，又能算的了什么啊？ 纪绾绾自己都没想明白，怎么变成人以后，她反而不习惯了呢？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便如眼下，慕云城不说还好，被他这么一说，她就觉得好像真的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的，耳廓上的火热瞬间蔓延到了脸颊，让她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一般。 为了掩饰这点不自在，纪绾绾忙一把接过慕云城手上的帕子，去了溪水边上将之清洗干净了。 少女小小的身形蹲在溪边，月色朗照下来，落在她纤细单薄的身影上，有风吹度，横卷起她的发丝，也触动了他心底的某一根情丝。 慕云城却移开视线，看向高悬九天的孤月，双目神光之中流露一丝凌厉之意。 今夜之事，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纪绾绾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却仍是慕云城温柔和煦的笑靥。 他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擦拭自己身上的血迹，可因为他沾染的血点子实在太多，纪绾绾的手绢，就那么小小一张，就这么一点点擦拭，根本不知道要擦到何年何月。 纪绾绾干脆把慕云城的轮椅更往水边推了一点点，自己蹲下身子来，就着溪水，为他清洗。 可是她实在没有这般洗衣裳或者说伺候人的经验，折腾了半晌，非但没替慕云城弄干净，反叫他身上的血渍浸透了溪水后，都泅染开来，月下看去，便似桃花树下媚骨天成的妖精，要惑人心智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4 要不改口叫爸爸 不知为何，纪绾绾瞧了慕云城这模样，又不敢多看，仿佛生怕自己被魅惑似的，忙站起身子，左右张望着，像是想掩饰什么似的，说道：“殿下，咱们在这山中走走吧，看是否有人家，能借宿一宿。” 慕云城没戳破她的那点小心思，更没因自己这一身狼狈被折腾到一半，便被弃之不管了，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道：“好。” 一般来说，有水的地方就会有人家。 两人便在这月色之下，伴着山间清风，沿着溪水慢慢走着。 岸边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花树，这个时节，已经没有花了，纪绾绾却还是能够想见，若他们春日来此，落英缤纷，满目繁花的场景，便是此刻，在这秋日的月夜之中，河岸边也满是好闻的草木香气，深嗅一口便觉沁人心脾。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只觉曲径通幽，像是逐渐进入到一个山谷之中，而借着月色，看脚下路途，都像是有人工开凿出来的痕迹，彰示着一直往这里走下去，定然会遇到有人烟出没的地方，而不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化施为。 此时，无论是纪绾绾，还是慕云城，心下都不由得好奇了起来。 “殿下，前面好像，真的有个小村子。”纪绾绾说。 她耳聪目明，作为猫猫，又格外擅长夜视，因此哪怕隔得远远的，还是一眼就看见了。 月色笼罩下，那小村就卧在山谷之中，在清风夜气里，安然好眠。 即使大多数人家都已熄了烛火，可村头村尾的大树上，还是挂着照明用的灯笼，偶有一两人家，窗子里也还是透出莹莹灯火。 两人走近一些，便发现这村子里的树似乎格外多，寻常村落，或许不该在村子中还种有这么多的树木，即使原来有的，为了建房、生活、走路方便，多半也被掘到别的地方去了，也正是有了这许多树的遮蔽，两人方才在半山腰上一眼看来，便未立即发现这小村子的踪迹，直到更走近些许，才觉得柳暗花明，方寻觅到了这一处村落的踪影。 “是桃树。” 两人行走在村落之中，慕云城借着月色，稍加辨认，说道。 武陵桃花素来有名，因此武陵城中也是这样遍植桃树，便似他的府邸，每到春季，也就成了一座被烟霞芳菲所笼罩的府邸。 慕云城出身行伍，生活更是一律从简，其实他并不爱那过于遮蔽视线的繁花。 虽说周边繁花如云，是可以从一定程度上遮蔽他的身形，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同样也更方便对方或者说是敌人、刺客的藏匿。 只是武陵到底是他自己的地盘，武陵王府更是日常被护卫得密不透风，过去慕云城常在边陲忙碌，一年倒也没多少时间回武陵王府，便也没有令下人们刻意去更改这府中的布局，令他们把府里桃花都砍了去。 现在想来，他却觉那似乎是一个很绝妙的主意，因为下意识间他便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个小姑娘，当是会喜欢那芳菲花雨，漫天红霞的。 纪绾绾自然是喜欢的。 她想起来前世，每到春天，自己最爱做的事，就是在王府的那片桃花林里扑蝶了。 她简直是这世上最灵敏的小猫猫，爪爪一探，例无虚发，就没哪只小蝴蝶能逃得了她的爪爪。 只不过她还是爱惜那些漂亮的小蝴蝶的，往往是捧在爪爪间看上一阵，就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给放了，从来不曾伤害过哪只小蝴蝶。 直到有一天，她又去扑蝶，结果蝴蝶没扑到，反抓了一只老大老大的蜜蜂回来。 那蜜蜂直接在她爪爪缝隙的肉垫上，咬出老大一个包。 纪绾绾是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见过猫猫流眼泪。 反正她自己那天，直接就化身成了流泪猫猫头，哭得撕心裂肺，老大声了。 还是慕云城把她抱在怀里，一面安抚地为她上药，一面警告她，再别去那片桃林了。 大概光是口头警告还不够，慕云城早就看那片桃林不顺眼，当场就想命人把府里面的桃树都给砍了。 纪绾绾舍不得，压根顾不上爪爪上的大包包都还在，一下从慕云城的膝盖上跳下去，对着他“喵喵喵”地据理力争，神态可凶了…… 如此，那片无辜的桃林才得以侥幸保存下来。 直到纪绾绾自个作为猫猫的一生都走到了尽头，那片桃林还是开得如火如荼。 慕云城轻轻地皱了皱眉。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明明是行走在这清风朗月，遍植桃林的小山村中，他眼前却莫名闪过一只小白猫的身影。 那小白猫也最是喜欢张牙舞爪地在这样一片桃林里面扑蝶，每每扑到了，便格外珍惜地观赏一阵，然后又把小蝴蝶给放走了，没有一次例外。有一回小白猫扑蝶的时候却被蜜蜂给蛰了，疼得上蹿下跳。 慕云城的心里满满都是疼惜，却又莫名觉得三分好笑，一时都不知道该做如何表情才好，只能一脸无奈地把猫抱在怀里，自己亲自为它上药。 在这片他自己幻想出来的意境之中，堂堂武陵王亲手为一只猫猫上药，府里的下人们仿佛都已是司空见惯，早就已经习惯的不得了，从没任何一个人见怪的。 清风一吹，慕云城从这桃木香气里抽离出神色，也像是从这一片桃花障般的幻境中抽出了神思，走回到现实。 可他的心绪，却仿佛还停留在其中，久久不愿意抽离。 他的小白猫儿呢？去了哪里…… 慕云城只觉得怅然若失。 直到他看见行走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女孩子…… 心中空了的那一块，才仿佛在一瞬之间，被填满了似的。 “殿下，那户人家还亮着灯，咱们上去敲门看看吧？”纪绾绾道。 “好。”慕云城道，“只是你这称呼，需得要改上一改。” 纪绾绾暗地里吐了吐舌头。 先前和大部队一起出发，左近的都是自己人，也接触不到什么外人，她便也没刻意地去改称呼，总是殿下长，殿下短的。 如今在这小山村中，只他们两人，再这般称呼，自然是不方便的。 只不过，要改什么呢？ 她这么想着，便对着慕云城这般问了出来。 慕云城似笑非笑看着她，神情却是极柔和的，说道：“你觉得呢？” 纪绾绾很想说，要不，就改口叫爸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5 黄泉之事 慕云城轻轻弹了纪绾绾一记脑瓜崩，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纪绾绾忙捂住脑袋，往前跑去，一迭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大哥，我这就去叫门！” 慕云城看着她抱头逃窜的背影，唇角再次微微弯起。 “有人在吗？” 夜色之中，女孩子清脆甜美的声音，响彻月光之下。 柴门很快就被打开。 慈眉善目的老者看见两人，神情明显的一怔。 这山村偏僻，他显然是没想到，深更半夜的还有外人会来敲门。 “老伯，我们兄妹被贼人追杀，走投无路，不知可否得您收留一晚，等天一亮我们便离开。”慕云城道。 纪绾绾还在犹豫，要编出怎样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来，毕竟慕云城那一身染血的衣裳，怕是没有办法遮掩，说不定还会吓到这个来开门的老伯。 没想到慕云城却直接据实以告……差不多，是实了大半吧。 那老者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见这两人眉宇清朗，穿着华贵，确实不像是坏人，而看见慕云城那满身血污，他明显的也是被吓了一跳，忙让开一些，道：“快进来吧，进来再说话。” 院子不大，却有三间土房，先前纪绾绾和慕云城在外面看见还亮着灯的，正是正中的那一间。 老者道：“我姓姜，你们就叫我姜伯吧。看你们小小年纪，且遭此厄运，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的时候，也真正是可怜见的。我这家中只我一人，你们便且安心住下，等确认安全了再走吧，只有一点，你们被仇人追杀的时候，还是不要被村子里其他人知晓，不然恐生出些事端来。” 纪绾绾和慕云城均唤“姜伯”，纷纷表示记下了他的话。 姜伯让他们两个坐着休息一会，自己进了灶间忙碌，不一会功夫便端出些米面小菜来，道：“大半夜的，二位必然饥饿，若不嫌弃农家饮食粗陋，不妨用上一些。” 被姜伯这一说，纪绾绾方觉得自己这被追逃了大半夜，果然饥肠辘辘了。 她与慕云城两人谢过姜伯，便相继端起饭食。 这饭食虽简陋，可显然却是经过精心烹调的，吃入口中竟别有一番滋味。 趁着二人吃饭的功夫，姜伯走进睡觉的卧房，不一会捧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出来，对慕云城道：“这位……公子，可要换套衣衫？你这一副行头，未免有些出目。” 慕云城忙双手接过，道：“姜伯好意，在下感激不尽。” 姜伯摆摆手道：“既唤我一声姜伯，便不必如此客套了。” 慕云城笑着称是。 纪绾绾看那衣衫大小，与慕云城身形竟还勉强相和，只是稍微短了一些，可显而易见，也是年轻人穿的衣裳，并不是眼前这老者穿的。 纪绾绾道：“姜伯，这是您年轻时的衣裳吗？” 姜伯闻言却笑起来，摆着手道：“你这女娃娃，果然就是没吃过苦的，咱们乡下人的土布衣裳，没几年也就洗磨破了，穿坏了，老朽今年六十有五，这要真的是我年轻时候穿的衣裳，哪里还能够放到现在呢？哈哈哈哈哈——” 纪绾绾被他笑得很不好意思，瞪圆了眼睛道：“可是是您说，您这家中只有您一个人，那这衣服……” 两人这才瞧见，姜伯笑着笑着，眼睛里面却像是笑出了泪花。 纪绾绾惊觉，自己大概是说错了什么话了，不由自觉失语地唤了一声：“姜伯……” 语气里面满是内疚。 “啊呀，无妨，无妨。”姜伯道，“只是看着你们二人，便叫老头子我想起我那苦命的儿子，还有儿媳。” 慕云城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姜伯道：“他二人进山的时候，差不多也就你们这个岁数，我那儿媳倒是比这小姑娘要大上一些，当时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我儿进山去打猎，千日猎虎，却终有一日为虎所伤，他天黑未归，我们满村的人一起上山去找他，却只找见了，找见了……哎，不提也罢。” 不用他说明，纪绾绾和慕云城也都明白，当日上山的村人们，找见的都是些什么了。 前世，纪绾绾从师父那里听说过，若一个人一旦已经开始回忆起了自己的悲伤之事，那你一味地让他不要再提，只会让他更郁结在心，是没有用的，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出来，把那些陈年往事都拿出来晒晒太阳，若倾诉的是利益毫无相干的陌生人，那效果就更好了，因为说的时候更不会存有顾忌。 果然，见纪绾绾和慕云城虽没继续追问，却也并未像其他人一般“安慰”，告诉他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不要再提了。 姜伯抿了抿眼角的泪花，道：“原本我那儿媳，到底是怀了我儿的骨肉，也算是为我儿留了一条血脉，可自从我儿出事以来，我那儿媳就一直心怀郁郁，终于在胎儿六个月大的时候，引产而亡，一尸两命，自此只剩下小老儿我一人，孤孤单单留在这世上。” 待他说完了，纪绾绾方道：“姜伯，往好处想，他们一家三口，如今也在黄泉团团圆圆了，是不是？” 她其实并不会安慰人，如此说，不过是真的自己亲身所想。 甚至如今有时候，夜深人静时，她仔细想起自己死后变猫，接着作为猫回了二十二年寿终正寝，结果一睁开眼，又回到了作为人的十五岁，都会觉得玄之又玄，生命个中之奇妙，实在是难以言表。 不知是有被纪绾绾安慰到，还是这么多年，该看开的确实也都看开了，姜伯倾吐完这一番话后，自己的心绪却像是舒坦了许多。 慕云城这才对他举杯，道：“我兄妹二人流落在此，却能得遇老伯您，不得不说也实是一场命运的缘分，便让晚辈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姜伯笑道：“你们两个年轻人，也别嫌老头子我话唠，实在是我一个人憋闷的久了，见到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心中便觉高兴的紧，如今又何须以茶代酒，老头儿家的酒虽然次些，到底也还有些酒味。小公子，你可愿陪老头子我饮上几杯？” 慕云城笑道：“姜伯盛情，晚辈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6 雄鸡唱晓 慕云城与姜伯相谈甚欢，纪绾绾惯来爱听慕云城说话，这还在上辈子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别看慕云城如今对着她全无脾气的样子，实际上对待外人，他还惯来是个高冷的，并没看起来的那么好相与，否则也不会在朝堂那群老家伙跟前，流落下一个“军中流氓”、“西南地痞”的恶名。 前世伤了腿后，他和人来往得也就更少了。 还能入得他眼，得以登堂入室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或者在那时候作为猫猫的纪绾绾看来，至少都是极为有趣的人物，其中又以她师父为首，与慕云城交往的时间也最长，但凡他们去京城，不是歇在京都府邸，太半的时间反都是在师父的道馆里面度过。 每当师父和爸爸夜谈，纪绾绾就从这个膝头趴到那个膝头，偶尔打上个盹，惯来也是不困的。 开玩笑，猫猫本来就是夜行动物好么！ 直到雄鸡唱晓，还是姜伯自己先困了起来，将二人带到供他们入睡的房间。 姜伯家一共三间土房，中间那间曾经是他和还在世时的老伴一起居住，老伴去世后，也就剩他自己一个人住了，客厅什么的也在这里，这一晚上姜伯招待他们二人便是在此处。 东边那间是灶房，柴房，杂物间等等。 东屋外还围起栅栏，养了些鸡、鸭等家禽。 西边那间不消姜伯特别说明，纪绾绾和慕云城也知道，过去曾是他儿子和儿媳的房间。 纪绾绾住了西屋的正房，慕云城住在她的隔壁，被褥什么都是新换的。 聊的熟悉了之后，姜伯也嫌纪绾绾那一身打眼，拿出儿媳过去的衣裳来，给纪绾绾换上，又特地为他们烧了热水供他们洗漱。 他到底年迈，虽有晚睡的习惯，可也很少有这么晚过，这是直接熬到了天亮，一宿没睡，又和客人谈了一夜，此时未免精神不济，等烧完热水，找完衣裳什么的，已然东方既白，雄鸡唱晓，姜伯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腰背更是佝偻得厉害。 慕云城笑道：“姜伯，您快回去歇息吧，剩下的我们自己来。” “你们自己来？”姜伯眼睛眯成一条线，努力想要维持清醒些，可实在是太困了，眼睛越瞪越是迷糊。 “你们行不行啊？你们两个没吃过苦的小娃娃，会使我这灶台和柴火？你们提得动这一大桶水吗？”姜伯满是怀疑地看着纪绾绾和慕云城。 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实在是单纯弱小而无害，一个是刚及笄的女娃娃，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腿脚还不灵便的小年轻。 慕云城实在不忍心打破姜伯这一对他们两人的判断，看姜伯硬撑着替他们将热水提到屋门口，才劝了老人家赶紧回屋子去休息。 正屋里很快就传出来姜伯均匀而响亮的打呼声，隔着窗户都能够听见。 纪绾绾看着慕云城笑起来，道：“这姜伯，可真有意思。” 慕云城点点头，道：“确实很有意思。” “嗯？”纪绾绾看他仿佛有所指，抬头询问地看向他。 慕云城却只是长眉舒展，微微一笑，并未多说。 这位姜伯，不仅很有意思，所知还甚为广博呢，并不像是一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村中老汉的模样。 “快回屋去睡吧，睡醒再说。”慕云城道。 纪绾绾点点头，把水桶提回屋子里去。 慕云城原本还想问用不用帮她，没想到这女孩子都不需他询问，自己一用力，就把事情都办妥了。 纪绾绾将水桶提回房间，很快又跑出来，提了一桶冷水进去。 这是连姜伯都因为实在太困，所以疏漏了的事情，只给了滚烫的热水，这可要人家怎么洗啊？ 慕云城见着这女孩子忙进忙出，不由失笑，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去。 说实话，这乡间的土房隔音效果实在是不怎么好，隔着土墙，慕云城都能听见隔壁纪绾绾倒水、擦洗的声音，确实也怪他耳力过人。 而他没想到，他满以为自己这边并没有弄出什么动静来，纪绾绾却将他这边的一举一动，听得比他还要清楚。 她陡然出声的时候，就连慕云城，都险些被吓了一跳。 两人便隔着土墙聊起天来，方才和姜伯闲谈的时候，两人已经知道了，这处村子村如其名，就叫作桃花村，实在是不枉费村里村外种的那么多桃花树。依照姜伯所说，每到春天，村头村尾全是桃花，都会有一些外来人特地进山来，来寻觅美景，那也是一年里大家最能够赚着银钱的时候，哪怕姜伯，也会趁那时候做点小生意。 对姜伯对春日里桃花美景的形容，纪绾绾是一万个相信的，因为她甚至见过比那更美的景致。 听纪绾绾一面洗漱，一面还不忘和自己叽叽喳喳，她好像一点都还没有困，还显得兴致很高涨似的。 慕云城心中暗笑，倒看不出来这女孩子竟然还是一个小话痨。 可小话痨说着说着忽然没有了声音，然后这声音就在自己门外响了起来。 慕云城原本宽衣解带，正准备入睡，没想纪绾绾却在这个时候来敲了门。 等他把门打开，她见他就这么一副准备要睡了的样子，竟然还表现得很惊讶，端着一盆水，微微张圆了小嘴，道：“大哥，你就这么一身脏兮兮的，就准备直接这样子睡了吗？” 慕云城：“……” 他其实也没多脏好么，硬生生被她说的也不好意思了起来。 而且，他怎么知道她竟然还不是个小没良心的，自己舒服了之后，还晓得给她“大哥”也端一盆水来。 两人关系虽本就亲近，可纪绾绾到底一天到晚“殿下”、“殿下”的，随着而今这一声声“大哥”，两人间的距离仿佛也更近了一些。 纪绾绾见慕云城看着自己，却没有第一时间把她手中的水盆给接过去，顿时就误会到了某个奇怪的方向上去。 “这这，这水和这盆都是干净的！”纪绾绾涨红了脸，气鼓鼓道，“水是我特地留出来的，盆也是我用完以后重新洗过一遍的，这里面的水我也没有用过！” 慕云城看着她这认真的样，实在是忍俊不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7 行伍人的手 慕云城接过纪绾绾手上的水盆，回到自己的房中，触手水温适宜，正是最舒服的那种温度。 等他梳洗完毕，换上干净的衣衫，却见那小小的身影还站在房门外。 慕云城拉开房门，询问道：“怎么了吗？” 纪绾绾苦着张小脸看向他，道：“大哥，我在等着你洗完以后，把盆子还给我啊，你不给我盆子，等咱们睡醒以后，我用什么去装水来给咱们两人洗漱呢？” 慕云城：“……” 看来他先前所展现的，还是不足以扭转他这“大哥”在纪绾绾心目中的印象，认为他日常起居，都是需要人照顾的。 可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被纪老太爷那般娇生惯养，金尊玉贵养大的小郡主，原本，她应该拥有比在纪家还优渥还尊崇的生活，被众人给捧到天上去，如今却流落在这一方小村落里，却也没有丝毫怨言，更没有不安和害怕，反是一心一意地想着，要怎么照顾他。 慕云城躺在床上，胸臆间，顿时柔软成一片。 隔壁传来纪绾绾的声音。 虽然乡野土屋的隔音效果差，可慕云城光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到底也还有没听清楚的时候。 “你说什么？”慕云城道。 纪绾绾就又说了一遍：“我担心红珠和宝珠，睡不着。” 慕云城：“……” 好吧，她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担心和害怕。 “放心吧，她们二人不会有事。”慕云城道，“卫东、卫西会关照好她们，等你回去，定然还能见到两个活蹦乱跳完好无损的大丫鬟。” 得了慕云城的保证，纪绾绾一下子就开心起来，将自己放平在床上，安心入睡。 慕云城却没有那么快入睡。 他比谁都清楚，这不起眼的村落，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寻常。 寻常人只觉这村落之中遍植桃木，慕云城却能看出，这每一棵桃树的种植都极其有讲究，乃是受了高人指点，暗合奇门阵法，不仅利于藏匿踪迹，更可将敌人围困在内。 至于姜伯，慕云城极擅洞察人心，倒不觉得姜伯有何不良居心，对待他们确实是一片热忱，甚而他方才从屋子里面传出来的鼾声，也并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这确实是一个老人家饮酒过后，在极困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发出来的声音。包括这几间屋子里的摆设布局种种细微之处，也无不和姜伯先前介绍自己家庭情况相吻合，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奇特的在于姜伯这个人本身。 他所知甚广，其眼力谈吐，绝不是一个乡村老儿所应该有的，若只是用每年春日，会有外来客进村赏花，他因为趁机做点小生意挣些银钱，因而也算是见过外来客，算是见过世面的，如此解释，已极是牵强。 而他手上的陈旧伤痕，慕云城就更为熟悉了。 依照姜伯自己所说，他日子“千日猎虎”，曾经或许是个猎户，那么子承父业，姜伯自己也曾是个猎户的可能性就极大。 猎户打5猎多用弓箭，慕云城在这家中未看到任何与弓箭相关之物，这或许是因为其子逝去之后，姜伯不想睹物思人，触景伤情，也有很大关系，也有可能是而今他已不再继续这门营生，弓箭之物都不再用到，便没再挂在显眼处了。 真正让慕云城觉得疑惑，在于姜伯的一双手，那绝不仅仅是一双猎户的手，而更像是如他这般出身行伍之人，握惯了刀剑才应有的手。哪怕经年日久，其上痕迹却并不能就那么掩去。 “可是大哥，你说的这个，真的能做的准吗？你的手，也不像是什么将士的手啊？” 纪绾绾睡醒以后，慕云城与她说完这些，她不由地细细打量慕云城的手。 慕云城的手她过去就没少看，上辈子和这辈子都一样，那都是一双修长清瘦的手，指骨修长，清瘦有力，不像沙场征战之人的手，反更像是一双执弦抚琴，提笔写字人的手，是一双读书人的手。 如今慕云城说来，纪绾绾正可光明正大细看，一如前世她记忆里的熟悉，慕云城的双手洁白而细长，只在中指的指腹间，存了薄薄的茧子，不像是被刀剑磨出来的，而更像是常年抚琴所留下来的琴茧。 慕云城：“……” 好吧，他承认自己是一个异数。 可对于姜伯，他却认为自己没有看错。 因为他见过无数双，一如姜伯这样的手。 纪绾绾说着，自己笑起来，道：“大哥，我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那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慕云城道：“再看看。” 封了王的人，毕竟是有着一种“天下为公”的信念，路上见到奇特之事，并不会像寻常百姓似的独善其身，生怕多管闲事便会引火烧身。 这一路走来，纪绾绾也是很习惯她爸爸的这一作风了。 不，其实她上辈子就已经很习惯了。 哪怕伤了腿，坐在轮椅上，她爸爸都是一如既往的急公好义，为百姓声张正义。 上辈子在武陵，武陵地界就没有不平之事，但凡有，慕云城也会极快速的令手下去处理。 哪怕在京城，一块牌匾掉下来，都能砸到七八个官职在身的京城，一些不寻常事没被慕云城看见也就罢了，一旦瞧见，落到他面前来，他也没有撇下不管的道理。 何况而今，这一个村落，充满了处处疑点。 “还有什么疑点？”纪绾绾眨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好奇地看向慕云城。 慕云城道：“昨日姜伯与我们说起此处村落，至多也就是说到十五年前的事情，更久远的事情，你可曾听到他说起？” 纪绾绾想了想，神情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老人家最爱说古，对最近的事情或许会忘记，可越是久远的，存在于他们记忆中的事情，往往就会记得越清楚，甚而拿出来翻来覆去地对儿孙说。 姜伯说的少或许可以理解，可半句不提，却反而显得有些奇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8 荷锄归 纪绾绾和慕云城说了没多久话，便听到了姜伯起来的声音。 姜伯见了他们便笑道：“都说年轻人觉多，你们两个娃娃竟然起的比我这老头子还早，你们只管歇会，老头儿这就张罗饭食，饭菜一会就好，咱们自家饭菜虽然粗糙下，但放心，管饱是肯定能够的！” 纪绾绾笑道：“姜伯，您可要我帮衬给您打下手？” 姜伯摆摆手，道：“不必不必，都是几样简单的东西，老头子往日做惯了的，娃娃你自顾去玩吧！” 纪绾绾笑着应好。 姜伯便到了院中打水做饭。 慕云城和纪绾绾在院门前站了会儿，姜伯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抹仿佛欲言又止的神色，正被慕云城捕捉到了。 慕云城笑道：“姜伯，我二人初来乍到，想在这村子里转转，不知可否？” “这……”果然，姜伯的脸上现出来迟疑，却终于下定了决心般，道，“好吧，不过你们记得不要走太远，早些回来，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的，姜伯。”纪绾绾笑着应下，便推着慕云城的轮椅，出去家门。 经由姜伯的口中，如今二人已经知道了这村子名唤“桃花村”。 桃花村不大，坐落群山坳间，几乎一眼就能从村头看到村尾——若不是有那么多的桃树遮天蔽日一般，同时也遮挡住了视线的话。 此时正是午膳时分，村中许多人家都冒起炊烟，反而很少有人行走在外，偶尔几人看见慕云城和纪绾绾，神情间都不由得一愣，显出几分讶异地盯着两个人看。 一处人家的大门前站着个扎了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小女孩见到他们，纪绾绾正要对这小女孩笑一笑，谁想她却“嗖”一声跑没了影，只听见小女孩子高亢尖利的喊着“娘——”的声音，把纪绾绾和慕云城都吓了一跳。 纪绾绾自问两辈子加起来，如今也都已长这么大了，自己还真从没吓到人过，尤其在小孩子间，她都还是颇受欢迎的。 自己这是就吓到人家小妹妹了？ 小女孩的声音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诧异和惊讶了，若只是见到生人，怕都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两人不由想起刚才他们提出要出门的时候，姜伯所表现出来的那一份欲言又止。 果然很快就有一名妇人出来查看，刚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则抱着她娘的腰，怯生生地躲在妇人的身后，向着二人投来好奇又惊惧的目光。 纪绾绾：“……” 小姑娘这番表现，倒让纪绾绾很是尴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和慕云城欺负了这个小姑娘了。 好在妇人只是往他们看了两样，就搂着小姑娘走了回去，同时“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纪绾绾：“……” 经历了这段小插曲后，纪绾绾只能继续推着慕云城的轮椅往前走，才刚走出没几步，因为心神还落在刚才的母女身上，她险些就被前面走过来的村汉给吓了一跳。 倒也不能全都怪她，实在是那村汉的长相过于可怕了一下，他身材壮硕高大，半张脸却像被火烧过似的，又或者被尖利的刀刃给剜掉了一块肉，深深地凹陷下去，整整半张脸都是可怕的疤痕。 因为实在太过猝不及防，纪绾绾都没来得及掩饰自己惊诧的表情，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两三秒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太过于失礼了，忙低下头。 那村汉不知已是习惯了被如此观看，还是别的如何，倒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只在刚打照面的时候，因为两人是生人，而多看了他们几眼，接着就神情坚毅，面不改色地与他们擦身而过。 纪绾绾心中觉得说不出的异样，可真要让她说出什么，却又觉得实在说不上来似的古怪。 她也不是没有去过乡村荒野，前不久为了给纪妙妙炼制药粉，亲自去杭州郊外的山里采摘草药，便路经了杭城外的不少村落，还在其中一处村子里，偶遇了裴珺和周令仪，可说起来，却实在没有哪一处，给她的感觉如同桃花村般。 见慕云城没做什么表示，纪绾绾便推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此时此刻在这桃花村的行走，对她来说，已不仅是一场随意的漫步，而仿佛是一场探险似的，可因为有慕云城在，她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恐惧，反而充满了探究与好奇。 古人曾写过《桃花源记》，而对于纪绾绾来说，此时此刻的桃花村，便仿佛也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 哦，也不是，或者还是没有桃花源记里的那个小村子那么神秘的，毕竟姜伯也都说了，每年春天，还是有不少外来客会到村子里来赏花，而且方才村人们见到他们时候的反应，虽然有些惊诧，但都还处在一个合理范围内，远不及桃花源记里的打鱼人，误入桃花源时候所受到的待遇。 便是寻常村落，因为村民们往日都是相熟了的，所以别说是自己家的客人，便是村子里面随便哪家来位客人，整个村子很快也就都会传遍的，村民的生活太过简单枯燥，人口又太简单，随便见到个外客都当成一件稀奇事了，所以桃花村的村民们刚刚的那些反应，好像实在算不上是有多稀奇。 这么一想，纪绾绾又觉得没什么了，大概真的是自己想的太多。 她就是这点不好，无论“爸爸”说什么，她都会太当一回事的挂在心上。 而很快，纪绾绾就觉得自己把爸爸说的太当一回事挂在心上，并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她马上就见到了足够自己惊诧的一幕。 远处，荷锄归的农人竟不好好走路，扛着锄头在树梢飞掠，带起叶雨阵阵，便仿佛神话传说之中的仙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9 赵武 纪绾绾的思绪，还没从见到那在树梢飞掠的惊诧中回过神来，就陡然被惊断了。 “当心！” “快让开！” “啊呀——” “哞——” 村中小路上扬起一阵烟尘，路边一户人家的耕牛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发了疯似的跑出来，眼看就要撞上正处于路中央的慕云城和纪绾绾。 那户人家的主人跟着跑出来，险险呼救却依然来不及，其他的村民听到动静，也都陆陆续续跑出来。 这时候大家也顾不上看这两个外乡人面生不面生了，见到这样的情状，大部分人都失声惊呼，纷纷出声示警。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各家又有三四人急速奔出，竟然是向着那疯了一般的牛冲去。 哪怕是黄口小儿也都知道，牛能耕田，更能拉车，做的都是人力都有不逮的力气活，力气自然是极大的，何况这头黄牛被养得极好，体型极其壮硕，此时疯狂之下骤然狂奔，被它撞上一下，却有粉身碎骨之嫌。 无论慕云城，还是纪绾绾，自然都能在这疯牛真的撞上来之前避开。 可都不必等他们有所动作，路旁冲上来的那三四条汉子，却已齐心合力，逮住了疯牛，有人拉住牛鼻上的绳索，有人按住牛身，还有一人直接飞身骑上疯牛壮硕的身躯，如驯马一般将它夹在胯下，众人齐心，总算将这一场危险的境遇堪堪化解了。 虽不至于真的有所损害，但刚刚的一幕实在是过于惊险，纪绾绾捂着自己的胸口直喘气，显而易见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这模样，三分真实，其余的倒大多都有刻意表演之嫌，她只想着，正常的女孩子，碰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会害怕的吧，而很明显，她纪绾绾当然是属于正常的女孩子之列。 也是在这时候，纪绾绾才发现，骑在牛身上，也就是刚刚制住这头疯牛的主力，正是方才与他们偶遇过的，半面狰狞丑陋有如恶鬼的那名村汉。 可此时因为对方救了自己，纪绾绾也有了心理防备，知道什么失礼的事情不应该做，再看那村汉，就显得正常多了，私心里也不再会被他吓一跳，觉得有多么可怕。 这点见识，纪六姑娘自然还是有的，比这可怕的数倍的人她都曾经见过。 不怕有的人外貌丑陋，实则内心善良，怕就怕有些人外表美丽，内在却腐朽不堪，是真正的人面桃花，心如蛇蝎，如何死在她手上都不一定清楚的。 “李二，把你家的牛看好！”那半面毁容的村汉从牛身上跳下，同时将牛鼻上的绳索，抛给一名连忙从路边跑出来的中年人，自然便当是他口中的牛主人“李二”了。 李二伸手来接绳子，纪绾绾却一眼便看见他伸出来的右掌，竟是残缺了一块。 作为大夫，她下意识地便去观察那断掌的伤口，却见切面处竟是整整齐齐，便像是被利刃给削掉了一块般，而不是被什么野兽给啃噬掉的。 “多谢几位大哥救命之恩。”慕云城坐在轮椅上，抱拳向方才制住惊牛的几名村人道谢。 纪绾绾注意到，其中一名村人的左手，竟只有三根手指，而她再不动声色打量一旁围观的村人们，却觉这些人竟也大多都是残疾，不是少了一截手臂，就是断了一条腿。 莫名的，纪绾绾想起姜伯一瘸一拐的身影来。 昨晚她见姜伯时，只觉姜伯身形佝偻，见他走路如此，还当是年老了行走不稳当的缘故，此刻看了这些村人们，便觉姜伯也应是腿脚上有毛病。 救下纪绾绾和慕云城的三四人却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显然对慕云城的道谢不以为意，只那半面丑陋的村汉，淡淡打量了他们两眼，道：“外乡人？” 慕云城道：“是，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那村汉却不答，只问道：“你们如何会来此，是谁家的客人不曾？” 慕云城和纪绾绾还未回答，就见姜伯气喘吁吁赶到了人前，满嘴都是“啊呀呀”、“啊呀呀”。 “姜伯。”纪绾绾喊了一声，道，“您这是？” 姜伯满脸都是焦急，原是正在家中煮饭，却听人说起村口李二家惊了牛的事情。 要知牛性稳重，并不像马那般容易受惊，可若是一旦受到惊吓，便往往要出大事，想到从自己家里走出去的那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娃儿，姜伯下意识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才一路寻将出来，眼下见他们二人没事，才算放心。 “你们没事吧？”虽已眼见为实，姜伯还是习惯性的这样询问了一句。 “没事。”纪绾绾指着身旁那几名汉子，对姜伯道，“多亏这几位大哥救了我们。” 姜伯这才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去的模样，环视一圈，道：“这俩小娃儿如今正是借住在我的家中，赵武，陈松，老刘，你们的这恩情，老姜头我记下了，改日来我家中喝酒。” 半面丑陋的村汉原是名唤赵武的。 赵武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便与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咱们也走吧？”姜伯对纪绾绾和慕云城道，“饭菜马上就好了，哦，你们赶紧回来，菜还在锅里，搞不好糊了，我先回去，我先回去——” 他一面说着，一面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走远了，那一瘸一拐的身影还不时回头，嘱咐他们道：“这就回来啊——” “嗳，知道了，姜伯。”纪绾绾应下，姜伯才算是放心地先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0 人不可貌相 纪绾绾和慕云城刚回到姜伯家中，就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一如姜伯所说，这农家的饭食或许粗糙，量却管够，摆在桌案上都是整大盘整大盘的，看着就让人觉得满足，而这山里采的野菜，对乡下人来说或者不算什么，可胜就胜在一个香字，以及就是新鲜和新奇，对于纪绾绾和慕云城而言，都是不常能够吃到的，算是罕见的菜肴。 姜伯正坐在饭桌边上，乐呵呵地等待他们。 慕云城和纪绾绾也不客套，径直入座，对姜伯而言，自己做的饭菜有客人赏识，就是最开心的事情了，而不需要什么过多的客套。 慕云城仿佛胃口大开，纪绾绾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吃下去这么多饭，把姜伯瞧得也直乐。 慕云城却像是一个不小心，没端稳当似的，手上一滑，饭碗直直下坠，眼看着就要砸到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姜伯却是一个弓身，轻而易举地就把那饭碗给捞了上来，看得慕云城和纪绾绾都是一愣。 此时此刻，惊讶才是正常的，若显得司空见惯一般，反是反常而刻意的举止了。 “姜伯，好身手啊！”慕云城忍不住赞叹道。 姜伯自己却是一愣，摆摆手道：“咳，我这哪里算什么身手，不过是年轻的时候常常上山打猎，才不得不把动作练得灵敏了些而已。” “原来如此。”慕云城笑道。 此事便被一笔揭过。 吃完饭，纪绾绾站在院子里，打量远处山峦。 “在想什么？”慕云城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问道。 纪绾绾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腿，道：“昨晚我们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山中长有很多药材，很多或许都用得上，功效也比一般药材铺里卖的要好一些，却没来得及细看，大哥，我等会上山去看看好不好？” 对一名医者而言，得药材宝库而不入，实在是一件太残忍的事。 “好。”慕云城道，“我陪你去。” “嗯？”纪绾绾眨着黑亮的眼睛看他，面露迟疑。 慕云城道：“可是嫌弃大哥累赘？” 纪绾绾赶紧摇头。 在她眼中，慕云城到底还是个病人，病人，就是应该好好休息的，哪怕她已确知上山下山什么的，慕云城轻功傍身，所乘轮椅又是由名匠专程特制，精心打造，或许行路比她这腿脚健全的人都还要稳当快捷一些。 可在慕云城看来，这村中多有古怪，虽然目前而言，村民们所展现出来的只有善意，可人心莫测，哪怕如此，也很难解释这村中存在的诸多不寻常之事，又要他如何能够放心她一个人独自进山去，更别提姜伯昨夜里才说起，他那打猎为生的儿子，都是在这附近的山上为虎所伤，伤了性命的。 更何况，他尚存在他自己的目的，需要进山里去验证。 “这山中可是有老虎的，你不害怕？”慕云城刻意吓眼前的小女孩子，看她会如何回答。 哪怕在他眼中，纪绾绾确实不是一个胆小的姑娘。 嗯，她就是和其他那些胆小如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寻常男子说话稍微大声一些，都能够被吓一跳的娇娇弱弱的女孩子们不一样。 这也正是慕云城喜欢把纪绾绾带在身边，乐意带着她的原因之一。 纪绾绾眨了眨眼。 老虎…… 就…… 她怎么着也是只猫啊，勉强也算是近亲？ 在他们猫猫界里，猫可不仅仅是能抓老鼠而已，那可是能够和蛇搏斗的。 再者说，她想起来有人做过假设，若是把猫的体型放到和老虎一样大，那么，老虎是打不过猫的。 嗯，虽然说是假设，前提条件，“把猫的体型放到和老虎一样大”，就不存在，那她跑总是没问题的吧。 所以，关于慕云城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不是很害怕？ “害怕！”纪绾绾重重地点点头，道，“有大哥陪着我，简直是太好了！” 慕云城灿然而笑。 他父王母妃早逝，他便是他们最后一个孩子，在他之上，也仅有一个姐姐，早年出嫁，正是如今的永宁侯夫人。 若他有一个妹妹，便该是如纪绾绾这般的感觉？ 慕云城觉得，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很不错。 可莫名的，他心里又有一点庆幸，还好她不是他的妹妹。 人，真是一种复杂而奇妙的生灵。 听说他们想上山，姜伯千叮咛万嘱咐，险些没有亲自跟上来，最后还想翻出来过去他儿子曾用的弓箭，让他们带上防身，若不是那弓弦都已生锈很难拉开，箭矢也在经年累月，漫漫时光的腐蚀之下，而陈旧成了一抔土，稍微一碰便摧枯拉朽了。 最后姜伯没办法，找来找去，家中唯一的利器就是灶间他做饭用的菜刀。 对于菜刀，纪绾绾是绝对绝对不想带的，无论她自己还是慕云城拿着，都太过于损毁形象，虽然姜伯说了，这山上都不定能碰上活人。 姜伯，你这样的形容真的好么…… 不定有活人，难不成还能有死人不成？ 纪绾绾恶寒地看了姜伯一眼。 姜伯自己浑然未觉，还在操心他们怎么就想起要进山去了，碎碎念着要找什么给他们防身，并且试图劝说他们不要往山里去，一个小姑娘，一个腿脚不便的年轻人，是了，年轻人，都是年轻人，玩心总是那么大。 纪绾绾很想告诉他，这锅年轻人不背。 而她不得不告诉姜伯，自己其实是个其貌不扬，人不可貌相的大夫，进山是为了去采草药，而她也再三和姜伯保证了，自己两人就在边缘看看，绝对不走进太深的山里面去。 姜伯这才同意放他们出门，并且嘴上一直碎碎念：“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老姜头活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是第一次看见年纪这么小的大夫，呵，呵呵呵呵呵……” 纪绾绾：“……” 行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1 桃花阵 “早听说村里来了个神仙样的小姑娘和她兄长，便是二位吧？” 纪绾绾辞别了姜伯，推着慕云城的轮椅，刚准备要出门。 慕云城的轮椅上，挂着姜伯为他们准备的小竹筐和小锄头，都是采药刚好得用的。 姜伯嘴上说着不愿意他们出门，可两人既然一再坚持，他真帮他们准备起东西来，也是不遗余力。 女子的声音传进门来。 纪绾绾往她看去，却见是一名二十余岁的女子，做村女打扮，身上也背了个篓子，站在门外，正笑盈盈地打量他们。 而值得一提的，是这女子的半张面目，长得也极是吓人。 可与赵武那显而易见是后天才造成的残缺不同，这女子明显便是天残，也即是生下来便有的残缺，左半边脸上有一块十分狰狞丑陋的胎记，像一只鬼爪般，牢牢覆盖住了她的半张面目，甚至还蔓延到了鼻梁上。 与之相对，是她开朗明媚的神情，以及极其明亮仿佛会说话般的一双大眼，若是没有这可怕的胎记，她的姿容应当也算的上是中等，偏偏被这鬼爪形状的可怖印记，给毁了相貌。 可因为会做人，见谁都是温言笑语，这女子在村中的人缘很是不错，就连姜伯对她的观感，都极是不差。 “董怡，是你啊。”姜伯本就送了纪绾绾和慕云城出门，听到声音便往那女子看去，见到是她，也笑起来。 名唤董怡的女子说话时，明亮的眼睛一直盯着纪绾绾和慕云城打量，可那视线，却只表现出了新奇和赞赏，因而并没有什么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反而让人对她凭空生出几分好感来，这样的人，或许就被称为“自来熟”，不仅她自己自来熟，见到陌生人都很亲近，因为她的神态举止说话语气，让陌生人也对她“自来熟”，将她划到“熟人”，或者可信赖人士的范围内。 纪绾绾便是如此。 “姜伯啊，可吃过饭了？”董怡笑着说道。 “哎，哎，吃过了。”姜伯笑着点头。 两人的谈话轻松随意，充满了家长里短的味道。 董怡道：“两位客人可是要进山？我碰巧路过，才听到了，正巧也要到山里去。两位好歹是外来客，人生地不熟的，这山上我熟悉，正好我也要到山上去采药，不如就由我替你们引路吧？” “那感情好！”还没等纪绾绾和慕云城说话，姜伯就先替他们答应下来。 他本不放心他们出门，如今有个熟悉附近山势环境的董怡领路，又是顺便，自然再好不过。 纪绾绾和慕云城也就没推辞。 纪绾绾看着董怡道：“姐姐你也要上山去采药？” “哟，有这么漂亮的小妹妹喊我姐姐，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董怡瞧着纪绾绾乐开了花，道，“是啊，我去把药材采来卖呢，咱这山上，别的山货不多，偏偏药材多，只可惜其他人都不识得什么药草，也就我胡乱认得几样，由着它们烂在山上也是浪费，所幸我能采一点是一点，拿到山下去卖了，补贴下家用。” 纪绾绾道：“姐姐拿到山下去卖，还要走不短的山路，正巧我也要用药，姐姐采了多少，所幸都卖给我，也算是帮了我大忙了，价钱就按山外药铺里面的算，你看可好？” 董怡惊讶地看着纪绾绾，道：“妹妹你还会医术？” 纪绾绾点点头，并不愿太高调，声张此事，便谦逊道：“嗯，机缘巧合，是懂那么一点点……” “哟，这可不得了，想不到妹妹不仅人长得漂亮，还这么能干，这不是神仙样人，还得什么才算得是神仙样人了？我可不信！”董怡笑着说道。 哪怕是纪绾绾，也被她吹捧得面红耳热，再一次领会到了这山中村民们的热情，显得有些难以招架。 也无怪乎董怡的人缘好，这桃花村中更多数的，还是像赵武那般的沉默之人，似董怡这般能说会道，实在是少数，却是不可缺少的，只给这群山坳间的小山村，注入了勃勃生气，也似世俗间的村落般，多了许多人间烟火气，滚滚红尘也尽皆坐落在她这大是平凡庸俗的话语里。 人生，更莫是如此了。 在董怡的带领下，一行三人熟门熟路，很快就进了山。 一路上，董怡不停地打量纪绾绾，还不断地称赞她的盛世美颜，只把个纪绾绾看的很是不自在。 大姐，你可是女子，看我爸爸去啊，他难道不帅不美吗？你光看同为女子的我干什么！ 纪绾绾心内默默吐槽。 正如她所见，董怡对慕云城，不知是顾忌着男女大防，刻意回避，还是真的不怎么感兴趣，反正她表现出来的，就是兴致平平。 只在一开始的时候，担心慕云城腿脚不便，难以上山，直到看见他那轮椅的特异神奇之处。 嗯，怎么说呢，大概是夸赞这轮椅的时间，都比夸赞慕云城的时间长，这轮椅显然比慕云城本身，更吸引董怡的注意力。 纪绾绾暗地里觉得好笑。 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不把她爸爸当回事的女子。 董怡带着他们越爬越高，从这个角度看下去，都能看见静静躺在山坳间的桃花村，只有那么小小的一点，若是春日，便只能看见大片大片的烟霞，将这小巧的村落遮蔽得几乎瞧不见，也只有秋日此时，方能够看清一二。 而慕云城正是在这一刻更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这桃花村中的桃木排布，确实是一个精妙绝伦的阵法，非高人指点，所不能成就。 而更让他觉得莫名，是这阵法布置，阵眼点化，给他的感觉还分外熟悉。 仿佛透过这桃花树排布成的大阵，穿越过山间清风，郎朗日月，踏过漫漫烟尘，久远时光，看见久曾未见的故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2 皎若云间月 两人一路跟着董怡，沿途采了很多药，可谓收获颇丰，逐渐已来到半山腰处。 此时日头正烈，两名女子的身上都出了不少汗，纪绾绾自己便觉得难受极了，发丝也都湿哒哒地黏在脸上，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可看慕云城，却还是那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即使穿着农人的衣装，却还是皎若云间月，皑如山上雪，别说汗渍了，身上就连泥污都没一个。 纪绾绾实在不知道，对着这样一个真正的神仙，董怡是怎么能够下嘴吹捧的下去自己的。 “大哥，你怎么不出汗呀？”纪绾绾一面捧起袖子胡乱擦汗，一面问慕云城。 不问实在是忍不住。 她是真想知道她爸爸怎么做到的。 前世今生都是这样。 别人全都狼狈的不行了，偏偏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玉树临风，翩翩佳公子的样子。 这人惯会伪装。 或者也不是，还是见到过他的狼狈的。 便是在那夜刺客来时，他拼命保护她，那一夜，她的身上只落了寥寥几个血点子，他却险些狼狈成了血人，那没洗干净的血衣，至今都还在姜伯家的后院里挂着呢…… 纪绾绾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小没良心的。 慕云城被她一问，竟当真仔细想了片刻，方抬眼道：“大概，是因为你们两个爬山，而我却一直坐着？你还要费力给我推轮椅？” 纪绾绾：“……” 好吧，瞬间不内疚了，她哪里就小没良心了，简直是太有良心了。 看纪绾绾这呆滞的样子，慕云城忍不住露出笑靥。 他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对纪绾绾道：“过来。” 纪绾绾呆呆地走过去，任由他替自己擦去面颊上的汗水，忽然反应过来，道：“哎，那不是我的帕子吗，怎么会在你那里？” 她明明记得，明明记得那晚，也就是他们二人来桃花村前，在溪水边上，她才拿这帕子擦脸，擦去身上的血点子，还想着给慕云城也擦一擦，只是效果不佳，然后呢…… 算了，想不起来了。 慕云城道：“在我这里，不是很正常吗？” 都叫大哥了。 纪绾绾心想也是，便“哦”了一声。 董怡一直在边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可纪绾绾乍然一眼看过去，却觉白惨惨的阳光下，这人表情都不带变换一下的，直勾勾看着他俩笑，未免让人觉得一阵瘆得慌。 纪绾绾发誓，她绝对不是以貌取人，觉得可怕，实在不是因为董怡那半张脸胎记的缘故，而实在是她这个表情定格得太久了，就仿佛一个长在脸上的面具一样，仔细一想，打从他们见到她，她说话做事时，仿佛就都是这一副一成不变的神情。 细思极恐。 纪绾绾决定不想。 董怡见她打量自己，便笑道：“再上去的路窄而陡峭，轮椅恐怕不方便行，但据我所知道的，又有许多罕见的草药生长在上面的山头，不如就由我和妹妹上去采摘，这位大哥，在这里稍待？左右我们一会也就下来了。” 两人听她说的在情在理，便也没有拒绝。 纪绾绾在慕云城的帮助下，将姜伯给他们准备的小竹筐背在身上，小锄头则拿在手上，一眼看上去，还真是个药农一般，似模似样的。 “小心一些。”慕云城摸摸纪绾绾的发顶，说道。 “知道，我机灵着呢！”纪绾绾对他灿然一笑。 她和慕云城说话的时候，背对着董怡，下意识地就觉得芒刺在背，很不自在，等转回头去，果然便见董怡还是那副含笑温和的表情对着她，纪绾绾心底一阵毛骨悚然，强行将心中异样给压了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纪绾绾跟着董怡，往更高的山上攀登，片刻之后，两人终于上到了崖顶。 纪绾绾欣喜地看见，她所需要的药材正长在崖边，便伸手去采摘。 可她没想到的是，许是因为前些日子接连下了大雨，这崖边的泥土有所松动，她脚下一滑，便往崖下摔了下去。 “啊——”女孩子的尖叫之声，瞬间响彻整个山谷。 也随山风传送到了慕云城的耳畔。 惊叫过后，好在纪绾绾自己身手灵敏，一把抓住了崖边的另一块巨石。 此时她身体悬空，堪堪靠这一手之力，吊住了自己的身子，简直是危险至极。 “姐姐，快救我！”纪绾绾忙向一边的董怡呼救。 不消纪绾绾说，早在她出事的第一时间，董怡便扔下了手上的东西，往她跑来，双手一把握住了纪绾绾的手。 可她到底也只是名女子，哪怕再用力，一时也很难将一个纪绾绾给提上来。 纪绾绾看见董怡忽然很诡异地笑起来：“你说，我若此时松手，会怎么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3 你是小仙女吗 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打在纪绾绾的脸上。 微风拂动发丝，那和风拍打到她的脸颊上时，都显得格外温柔。 董怡双手握住她的手，依旧还是那般万古不变般的含笑神情看着她。 真是不公平啊。 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是这副面容，倾国倾城，可令世间的任何人陶醉。 可却又有人生来便丑如罗刹，需用笑脸去讨好所遇见的每一个人，方能在狭隘之处，获得一方生存之地呢？ 纪绾绾听见董怡这般说，心间已是大骇。 她一手抓住岩石，一手死死攀附住董怡的手，假装听不懂般，强笑道：“姐姐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放手呢？” “我当然会啦。”董怡居高临下看着她，温柔说道，“只要我一放手，这世上就少了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想想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呢。” 纪绾绾汗流浃背。 董怡抽出自己的手。 “别……”纪绾绾绝望地想要抓住她，可又哪里能够。 眼看董怡抽身而退，她只能双手死命攀附在岩石上，同时高声呼喊：“大哥——” 声音飘荡在悬崖上，随山风吹散。 董怡再一次探出了手。 此刻，纪绾绾却不再将她当作是救命稻草，而是如见厉鬼一般的，惊恐地看着她。 董怡一根一根，掰下她紧紧抓在山石上的手指。 “啊——”女孩子惊惶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山谷，纪绾绾的身形向着崖下坠落而去。 “绾绾？！”慕云城看着自崖边悠悠起身的罗莎鬼女，脸上神色又惊又怒。 董怡笑嘻嘻地看着他，方才做了什么不言自明。 她只是没想到，这男子看着是名残废，却能那么快自半山腰赶到悬崖顶上，实在是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慕云城急切地到了悬崖边上，向下张望，却只看见层云如海，雾气渺渺，又哪能轻易寻见女孩子的身影。 “绾绾——”慕云城向着崖下高声喊道，双目直欲滴出血来。 “别喊了。”董怡笑盈盈地看着他，道，“从这崖上摔下去，必死无疑，你知道这山有多高吗？” 慕云城目眦欲裂，嘶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董怡故作天真想了一想，道：“大概是因为……我高兴？” 瞧见慕云城双目森寒瞪着自己，董怡不禁掩嘴“呀”了一声。 她之所以敢于如此，就是吃定了慕云城不过一介残废，实在不能拿自己如何，而这件事情，就算他拿到村里去说，只要她自己咬死了纪绾绾是自己采药的时候失足摔落，与她无干，以她在村子里的人缘，以及多年经营的形象，自然是没有人会信慕云城的，更别提他们只是两个外乡人，人生地不熟和村里人又无亲无故的，谁会当真替他们出头呢？ 往日，她也不是没坑害过跟随家人前来赏花的小姑娘，手法完全如出一辙，也不见谁能把她怎么样。 “这么凶啊……”董怡啧啧了两声，道，“只可惜，你再凶，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啊……再说了，这小姑娘是自己摔下去的，我只是没出手救她而已，毕竟以我的力气，若强行救她，搞不好我们两人要一起摔下去呢，岂不是太过危险……” 而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正在她惺惺作态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她眼中无用的残废竟会忽然暴起身形，只是一掌便打得她倒退三步，口吐鲜血跌倒在地上。 “你，你……”董怡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腹之间剧痛，喉头还有压抑不住的阵阵血腥直往上冲。 一时之间，她竟连手脚都一并失去力气，动弹不得。 董怡这才感觉到惊惧，深刻认识到了眼前男人的恐怖。 若说今日就是她的死期，她也会相信。 慕云城却再没理会她，若非受困于这无用双腿，他也当毫不犹豫，从这山崖上一跃而下，如今却再无时间与这女子浪费，轮椅疾行，匆匆向着崖下山间而去。 · 一只猫从高墙上摔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概什么事都没有。 那假如是从三层楼的高度摔下来呢？ 猫猫会以实际行动回答你，它能飞檐走壁。 换而言之，这山崖虽高，却横生出无数老树，纪绾绾一路下坠，最开始的惊惶过后，竟觉得自己仿佛又重新变成了前世的那只小白猫，她的身形蓬松轻软得便仿佛一片云，借着这些生出来的树枝之力，最终安然无恙落在了崖底。 慕云城忧心如焚，下到半山腰后，便实在寻不得通往崖底的路，他干脆弃了轮椅，也向着崖底一跃而下。 若此情此状被旁人看见，定会以为他是个疯子。 慕云城确实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哪怕曾经战场重伤，得知自己双腿已残，今生今世恐怕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他心底也未有一刻这般疯狂而绝望过。 他想的不是要如何向纪老太爷，向永宁侯爷，向死去的燕王夫妇交待，而只是一心一意，挂虑着那个女孩子的安危。 无关乎她的身份，以及地位，她只是她，他只想要她好好的。 哪怕寻常人都难以涉足的悬崖深谷，慕云城哪怕残了双腿，却也凭着绝顶轻功，逐渐下到谷内。 他仰头上望，虽见浮云遮眼，隐约间却看见更高之处，如自己下来的这半山腰般，枝叶横生，心间不自觉地生出一丝希冀。 “大哥？！”纪绾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一道熟悉的声音，对此刻的慕云城来说，简直犹如天籁。 他略显慌张地，将眼前的女孩子紧紧拥到怀内，确定她是真的安然无恙，急促的呼吸才稍稍平复。 “绾绾，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都没事，你真的是小仙女吗？”慕云城抱着怀中人，声音温柔，又满含欣喜地说道。 此时此刻之感，莫过于失而复得。 纪绾绾羞红了脸。 爸爸这是，瞧见她没事，太高兴了吗？ 说的话都这么肉麻兮兮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4 酸果子 前世，作为小猫儿的纪绾绾，是被慕云城抱习惯了的。 对那时候的她来说，慕云城的怀抱就是最安心、温暖的港湾。 这辈子重新变成人来，真说起来，也不是没有抱过，可大多都是危急情况下的一带而过，或者尽心掩护。 这是慕云城第一回这样结结实实地抱住她。 两人都站起来时，纪绾绾的高度，刚刚好到他的下巴。 原来爸爸，竟然这样高啊…… 纪绾绾想。 这样的高度，恰好能令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前，闻到他身上清淡好闻的味道。 “爸……不是，殿下，你的腿？”纪绾绾终于抬起头来，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 从崖上下来的慕云城，双腿却如正常人一般行走。 精通医理的纪绾绾自然知道，不可能随着自己跳了一次崖，她爸爸的双腿就忽然恢复健康。 如此，只怕是用了什么极端方法，让双腿短暂恢复正常，而这所带来的，却是更为剧烈的损耗罢了。 纪绾绾想起来前世，哪怕再危急的境况，其实这辈子也一样，便如前些日子再客栈中遭逢夏国刺客们的围杀，境况都还不至于迫得慕云城用出这样的法子，这也是他不为人知的底牌之一，眼下为了找自己，却终究采取了这样极端的方式。 慕云城观她神色，便知这瞧起来迷迷糊糊，一团可爱的女孩子，多半已猜到大半。 可他到底还是不愿她担心，便轻描淡写，欲将此事一笔带过，道：“持续不了多久，咱们还是要想办法，快些从这崖底出去。” 纪绾绾点点头。 毕竟此刻说再多也是无用，只能等从这地方出去，回了武陵之后，自己再尽心为他医治调理。 可是两人走了许久，都没能找到出路，无论向哪个方向前进，竟都有茂密的树木阻挡住去路。 一时间，竟差点迷失了路途。 纪绾绾格外担心慕云城的腿。 她知道，他是提了一口气强撑，持续的时间越长，对他所造成的损害自然也就越大。 慕云城看出来她的急切，道：“别着急，咱们坐着休息一会儿，稍后些再行路。” 纪绾绾自然道好。 慕云城此时双腿剧痛，哪怕他不说，更强行压抑住了自己的颤抖，纪绾绾也能从他苍白的面色，汗湿的额发上窥见一二。 原来爸爸并不是不会流汗，不会痛，他也是血肉之躯，需要人心疼和保护的呀…… 纪绾绾扶了慕云城在一块巨石旁坐下。 山中不辨日月，两人此刻歇下来，方察觉此际已是金乌西沉，若还不能从这崖底走出去，怕少不得要在此露宿一宿。 “趁着天色还不算晚，绾绾，你去拾些干柴回来。”慕云城道。 “好，那殿下你在此地等我，我很快就回来。”纪绾绾不放心地嘱咐道。 慕云城却笑着调侃起自己，道：“此刻便是我想走，也走不了了，你尽管放心去就是，你的殿下绝对跑不了。” 纪绾绾垂头，强自露出一抹泪花闪闪的笑，忙不迭转身离去。 见她走远，慕云城方双手环膝，难受地抱住了自己的身子，他此际双腿抽搐，足底更有如被万千蛇鼠啃咬一般。 转身的刹那，纪绾绾的眼泪便已滑落，她又怎会看不出慕云城是故意想要支开她，不让她看见自己的难受和狼狈，以令得她担心罢了。 · “殿下，你看，我不仅捡了这许多枯枝，还从附近的林子里采了很多果子回来，我尝过，可甜了！我已经在那边的溪水里洗过了，你要不要尝尝？” 纪绾绾兜了一裙子的东西回来，一到慕云城身边，她就又元气满满，仿佛满血复活了似的，嘴巴也像只小麻雀似的，喳喳喳个没完。 慕云城含笑看着她，道：“好。” 纪绾绾精挑细选一番，捡了个水淋淋的果子递给他。 慕云城咬了一口，却差点没酸掉自己的半边脸，一时间神情纠结，脸色再精彩不过。 两辈子加起来，纪绾绾还是头一回从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她爸爸，武陵王哎，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佳公子的慕云城哎，不一直都是清雅无双风姿出众如天人临世的吗？ 要说“精挑细选”给人家递了个酸果子，纪绾绾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内疚，可看到她爸爸这精彩绝伦的表情，纪绾绾实在是没有忍住，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慕云城嘴里的酸意好不容易退了下去，自己想想也觉得颇为好笑，不由脸上也露出笑意来。 见他自己也笑，纪绾绾更是笑得捂着肚子打滚。 慕云城拍拍她。 纪绾绾不理。 慕云城就又拍了拍。 “干嘛？”纪绾绾喘着气笑问。 “你也咬一口。”慕云城递上那个自己咬了一口的酸果子，将自己没咬到的那一面朝向她。 “我不要！”纪绾绾立马表示拒绝。 “哎……”慕云城流露一副惆怅又受伤的样子。 谁知道纪绾绾笑得更厉害，此时慕云城卖惨也没用，她就是不买账。 “咬一口咬一口咬一口，你在欺负大哥双腿不便追不上你？”慕云城道。 纪绾绾：“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呜，大哥坏人……” 最后纪绾绾还是被慕云城强迫着咬了一口他的酸果子，皱起个小脸差点没酸掉她大牙。 这破果子，长得果模果样的，怎么吃起来就这么算呢？明明她吃的上一个，都很甜啊！ 慕云城看着她可爱的表情，唇角的笑意怎么压也压不住，就连腿上的疼痛，仿佛都在一瞬之间，缓解了许多。 果子再酸，却也算是能充饥，还一次性解决了饮水的问题。 纪绾绾在慕云城的帮助下生起火堆，两人躲在巨石背风的那一面取暖，今晚少不得要就这么过一夜了。 不得不说，她爸爸少不得是过惯了军旅生活的人，长夜奔袭那是常有的事情，野外求生能力简直满点。 哪怕是在睡梦之中，纪绾绾也骄傲地想着。 可她到底是被一阵冷风给冻醒了。 背后是硌人的大石，弄得她后背生疼。 此时已是深秋，后半夜露水深重，虽然点着火堆，可在这野外也足够冷了。 慕云城似乎还没有睡，或者说要睡着了，也总是很警醒。 看着眼前女孩子被冻得缩头缩脑的样子。 “过来。”慕云城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5 我命休矣 黄昏时分，桃花村里家家户户飘起炊烟。 姜伯也忙活着做好了饭菜，等待着去山中采药的两个年轻人归来。 自从儿子儿媳去世，家中便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姜伯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鲜活的年轻人了。 他本能的不愿意让他们两人进去山中，毕竟自己的儿子当初就是在山里面出的事情。 大山馈赠给人们许多赖以生存下去的赠礼，那它的内部也同样的并不平静，人们想从它身上有所获取，有时候，往往便需要留下更为珍贵的东西。 姜伯总觉得，他俩要在山中出什么事情似的，这份不安持续了一整个下午，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让姜伯越来越坐立不安起来。 临出门的时候，姜伯便交待了那两个年轻人要早些归家来的，可眼看着各家的炊烟飘起又降下，夕阳彻底沉落，一桌热腾腾的饭菜都放的凉了，也不见有人回来吃上一口。 姜伯彻底坐不住了，他“噌”一下站起身，却没有直接去往山上，而是先去了村口董怡家。 因为面向丑陋，董怡一直没有出嫁，她家里人也算是看得开，干脆就将她养在家中，一家人和和气气，也都不曾传出来过有什么怨言。 “董大，你家女儿有没有回来？”姜伯刚问了这么一句，就发现董家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不知是否夜色太深，董大的脸色也沉得仿佛锅底灰一般，一见了姜伯就问道：“还没有，你知道她的去向？” 姜伯便将董怡领着自己家的两个年轻人上身去的事情说了。 “不会是在山中出什么事了吧？”董家人逐渐慌乱起来。 董怡上山采药，补贴家用是常有的事情，可她向来知道深浅，都是赶在天黑前就回来。 天黑前后的山林，就危险性而论，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处地方。 一旦没有了光线，什么野兽什么狼群的，说不定就全出来了。 “不行，光靠咱们几个人，还是危险，这事必须通知村长！”董大黑着脸道。 姜伯并没有反对，一行人便往村长家去。 村长一听也不含糊，喊来了村子里面几个身手格外好的，一行人便燃着火把，就着夜色，急匆匆上山去了。 · 董怡不知自己在野地里昏了多久，直到天都黑了，才算睁开眼睛。 她勉强动了一下身子，便觉浑身剧痛，四肢百骸都像断了一般不说，尤其胸腹之间，更是痛得气血翻涌，几乎失去知觉。 她也不是没有见过武夫，桃花村中的男子，几乎人人会武，甚至她自己小的时候，也曾跟着父亲学过三两把式，可那残废，或者说看起来个是残废的男子，到底是什么人啊，手下那一掌，竟然直去了她大半条命。 董怡此刻，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欲哭无泪。 要说她而今唯一的庆幸，便是这处山崖足够高，寻常野兽都不会轻易涉足此地，要不然自己这一身血腥味，怕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如今便只盼着天色暗后，家里人发现她没有回来，能够及时出来找寻了。 董怡想着，心中不由冷笑，依自己如今的境况，只要家人出来的及时，到底还是能够性命无虞，可那两人，就不一定了……由这崖上摔下去，多半已是尸骨无存。 董怡嘴角那点刻毒的笑意还未完全受起，便闻到一股她这辈子都没闻到过的腥臭腐朽之气。 就着山间不甚明亮的月色，董怡分明看见一只灰狼一步一步往自己走来，灰狼的下颔处甚至长着几簇虬结在一起的白毛，这表明这只灰狼已经极老了，这样的狼，若咬死人，必定会让人受尽百般痛苦，说不定不是被一口咬死，而是活活痛死，或者伤口血流尽而死的…… 董怡肝胆俱裂。 她已能望见灰狼张口血盆大口时，虽然苍老却依旧尖锐的牙齿，腥臭的涎水几乎已经滴落在了她的脸上…… 可显然，这只灰狼十分狡猾，并不打算让自己的猎物直接毙命，而是选择彻底让她失去行动能力。 灰狼从董怡的脸上移开了自己的狼牙利齿。 董怡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灰狼打算就此放过自己。 还未等她稍微喘一口气，灰狼对着她的右腿，重重咬了下去，直接撕扯下一块肉来！ 董怡甚至能听见它咀嚼自己血肉的声音。 “啊——”山间飘荡起女子绝望而又恐惧的大叫声。 “是小怡的声音！” “在哪边？” “好像是那里！” “快上去看看！” “小怡！” “啊——” “噗噗，哚——” 正当董怡痛得眼冒金星，要道一声“我命休矣”，那灰狼却重重倒了下去，正砸在她的身上，使得董怡本就伤势沉重的身子，再次受到剧烈冲撞，喉头不由再次喷出一口腥甜的血来。 方才射出那关键一箭的，正是赵武。 众人看去，便见那一箭竟是从灰狼的左眼射入，右眼射出，正将两只狼眼给射了个对穿。 灰狼到底年迈，受伤倒伏，剧痛下哀嚎不止。 大家伙便趁机一拥而上，将这灰狼由董怡的身上拖下来，生生打死。 “女儿，你怎样！”董大将女儿搂在怀里，见女儿血淋淋的，竟已成了个血人，脚上伤口更是血流如注，不禁大是焦急哀恸。 董怡此刻哪有多少分说话的力气，只是摇了摇头便在父亲怀里吃力地闭上了眼睛。 姜伯却一把上前将人摇醒，道：“董家丫头，我家那两个和你一起上山的年轻人，到哪里去啦？怎么只看见你，没瞧见他们嘞？” 对于姜伯的粗鲁举动，董家一起上山的几人很是不满，但到底人命关天，董大也只是沉默着瞪了姜伯一眼，并没说话。 董怡费劲地睁开眼，抬手便往山崖方向指了一指。 “啊……”姜伯受此撼动，险些一屁股栽倒在地上。 他连滚带爬地往山崖边去，却见那崖边确实正有着失足滑落的痕迹。 “这，这，好端端的采个药，怎么会失足摔下去呢？”姜伯一时大恸，颤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6 命途不济 姜伯团团转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到了董怡的脸上：“董家丫头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地方你一个人都来过多少回了，也没见你出事，怎么多出两个人来，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啊？” 董怡还没回答，她爹董怡先不悦地眯了眯眼睛，道：“老姜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能是我闺女，害了那两个外人吗？” “这，这，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姜伯急道，“可那好歹也是两条人命，难道我不应该问清楚吗？” 董大道：“你要问也得等我闺女伤好了先缓过来再问，你没看她现在都成什么样了吗？” 姜伯被他抢白得噎住，满肚子的话也都塞在了肚子里。 董怡却扯了扯父亲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董怡勉力地对着姜伯笑了笑，道：“姜伯，都怪我，没看好那个小姑娘，我说的话她也不听，我都说了那崖边危险，让她不要过去，可大概是我没说清楚，她非去那边采摘一种什么药材不可，结果就失足摔了下去。” “啊……”别说是姜伯，就连旁边别的村人听见，遥想将一个小女孩子坠崖时的情景，都不由惊吓出了一身冷汗，露出惊悸之色。 董怡强撑着收完这番话，大力咳嗽起来，直咳出了一串血沫子。 “这，这……”董大看着女儿咳出的血沫，大是焦急，道，“先别说了，咱们先回去吧！” “等等！”姜伯却固执地将人拦住，道，“然后呢？那女娃娃坠崖了，那那个年轻人呢，他又去了哪里？” “那位公子……”董怡擦拭了一下唇角的血渍，吃力地说道，“因为那位公子腿脚不便，所以只我与那小姑娘上山来采摘草药，他自在半山腰处等着，可后来他大概是听见了小妹妹掉落悬崖时发出的惊叫声，便急赶到了山上，见只我一人，便道是我的过错，没能救下那小姑娘，生受他一掌，也是我活该。” 董家众人瞪着姜伯，董大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姜伯愣怔在原地。 他觉得董怡的叙述非常奇怪，似乎总有哪里不对，虽只短短相处，可他自问那年轻人的品性自己已是有所了解，他绝不会是这般无故迁怒旁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胡乱出手伤人之辈。 可哪怕事情再蹊跷，姜伯此际也实在是寻不出证据来，说出自己心中的多处疑点。 董怡道：“姜伯，是我过错，你要怪就怪我，你是因为信任，才将人交给我，拜托我带他们进山，可是我却没能将人完好无损地带回去交还给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等我好了，一定亲自去你家中给你磕头赔罪。” 姜伯烦躁地摆手道：“你磕头赔罪又有何用？依你所说，那年轻人打伤你之后呢？” 董怡道：“他打伤我后，便追寻着那小姑娘去了，这之后的事情我也不清楚。” 正在这时候，却听山道上有人说道：“找着了，小六他们在半山腰的草丛里，找到了那男子的轮椅！” 众人面面相觑。 因为慕云城和纪绾绾在桃花村中待的时日还短，所以村人们对他们仅存不多的印象中，除了这两人惊为天人的容貌，便是慕云城的轮椅。 在村人们看来，他到底只是一个长得极好看，却不幸废了双腿的残废，行止间必须依靠轮椅不可。 一个残废，拖着轮椅行走在这崎岖的山间，已极是不可思议。 那若是失了轮椅呢？ 其后果几乎不可想象。 只怕是还没找到他要找的人，便已经跌落哪处山间，被猛虎野兽之类给吃了吧。 董怡的脸上，再次浮现内疚之色，欲言又止道：“姜伯，我……” 姜伯心中悲痛烦乱，又觉董怡所言不尽不实，使得他更是烦闷，听她又要开口，不知怎么的便一摆手，不耐烦道：“够了，你别再说！” 董大不悦道：“老姜头，我家姑娘好心好意，你不要太过分！” “好了，别吵了，大半夜的，这山林之中不知潜藏着多少危险，先回去再说！”村长在这时候发话了。 “要回你们回去，我自己在这里寻找！”姜伯道。 “老姜头，此时不是你犯倔的时候！”村长沉声道。 姜伯的脸上露出凄苦之色。 莫非是他自己命途不济，还会影响旁人，但凡与他交往密切些的年轻人，便总会折在这山中。 “老姜头。”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姜伯勉强定住心神，往那人看去，见正是赵武。 赵武虽然半面被毁，可这并不影响他是个威武雄健的汉子，早年在众人间便极其有威望，兼之他性格沉稳，为人忠厚，身手又利落，村中谁家有大事小情，总愿意找他，他是这村子里数得上号的可靠之人。 赵武道：“你要想找，我便陪你在这山中找，只是此刻天色已晚，这其中又有多少凶险，是否又真的能将人找回来，你自也当知道。” 姜伯愣了半晌，视线长久地凝滞在赵武那半边被利刃给削去一块的脸上。 他的目光又划过村长少了一根手指的左掌，划过董大肩胛骨处的刀伤。 他到底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同意与众人回村。 他虽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却不能枉顾赵武这样的好人的性命安危。 若是好人的性命总被人轻贱，可以不顾风险，不计成本地牺牲出去，那么年深日久，这世上又有谁还愿意做一个好人呢？ 一行人沉默着向山下走去，只是走在队末的人发现，老姜头那佝偻的身形，此时此刻看上去，仿佛又更弯曲了一些。 他仿佛已被命运压弯了脊背，这辈子都很难再抬得起来了。 姜伯的腿早年便曾受过伤势，如今都还留有后遗症，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方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坚持与众人进山，已是强弩之末。 自从儿子去世，他便再不曾来过这山中半步。 此时，也不知是心痛到麻木，还是双脚的疼痛已然让他难以承受，明明不过五十都还未满的男人，走起路来看上去却仿佛七八十岁，行将就木的老人家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7 片刻就好 纪绾绾不知道慕云城让自己过去是什么意思。 可她还是乖乖地，往他那边挪了一会。 慕云城仿佛迟疑了片刻，到底是打定了主意，将她揽在了怀中。 纪绾绾的脸颊，顿时如被火灼般，熊熊燃烧起来。 她在心中拼命地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取暖只是为了取暖，何况又不是没抱过，上辈子都抱了多少回了，自个不是恨不得一天到晚腻在他身上不愿意走吗？此时又害羞个什么劲儿？再说这辈子抱的次数实在也不算少吧！…… 可她双颊还是无可遏制地燃烧。 真是没出息！ 纪绾绾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 可是…… 爸爸的怀抱，真的好温暖啊，也不像那块大石头似的，硌得她后背生疼。 纪绾绾闭上眼睛想。 “你在想什么？”慕云城低沉悦耳的声音，猝不及防间在她头顶响了起来。 纪绾绾一惊，下意识地抬头往他看去，却见慕云城竟也是闭着眼睛和他说话，察觉到她看自己，他也方才睁开眼睛，回看向她。 火光映亮他完美无缺的面容，鸦青长睫在他眼下落下一圈美丽的阴影，让人差一点就沉溺其中。 好在纪绾绾理智尚在。 四目相对。 “没想什么！”纪绾绾连忙说道。 慕云城便笑了笑，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养神。 纪绾绾靠在他怀里，虽然温暖舒适，不知为什么，却睡不着了。 过了会，她小声试探着问道：“殿下，你睡着了吗？” 慕云城隔了片刻，才道：“没有。” 纪绾绾道：“其实我在想，这个桃花村，让人感觉实在有些怪异，村民们都是些什么人呢？” 慕云城道：“就我们今日所见，虽然为数不多，可我们见到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身怀武艺，而又身有残缺。你觉得，这样的人，最像哪一类人？” 被他这样点拨之下，纪绾绾只觉心间有什么念头急闪而过。 她感觉自己隐隐把握到了事情的真相。 心绪激动之下，纪绾绾再次抬起头来，看向慕云城。 慕云城也正低头看她。 火光之下，她的眼睛仿佛最清澈的湖泊，其中泛起一朵朵小小的涟漪。 “是行伍之人！”纪绾绾道。 慕云城点了点头。 身怀武艺，身有残缺…… 纪绾绾忽然感到心头一阵哀伤。 因为她身边这人也是如此。 征战沙场，刀枪无眼，为保百姓平安，十数年疆场搏杀，最终却一身伤病，残缺躯体，退守河山。 而他自己又几曾提起，便是旁人提及，他也一度轻描淡写。 纪绾绾的手，不知不觉间按上慕云城的双腿。 此时他卸去功法，双腿已如往常般瘫软而无知觉。 慕云城的身躯微微僵硬了一瞬，探询地看向纪绾绾。 纪绾绾却抛去心头杂念，她一心只想着，她眼前的，是一心保卫大周百姓安平的人，有他在，山河无恙，而自己，正也是被他率领百万将士，尽心保护的人之一，而她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暂且为他化解去苦痛。 慕云城的身躯逐渐放松下来。 纪绾绾的手法说不上娴熟，却细致而到位，一下一下地替他按摩揉捏着腿上的各处穴位，每到酸麻处，他忍不住轻轻皱眉，却很快地舒展开不让她瞧见，到得后来，他自己也觉双腿筋脉通畅，气血贯通，这是只有在京城，他那位以医术闻名于世的挚友手上，他才有过的体验。 若真要仔细区分评价，慕云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那位好友，手下技法或还不如自己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累吗？”慕云城伸手，将纪绾绾几缕垂落的发丝，别去她的耳后。 纪绾绾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手下动作不断。 力气还不小。 慕云城想。 那是当然。 纪绾绾想。 她的力气可大了，全不同于一般没吃过什么苦的闺秀。 火光下，慕云城好听的嗓音娓娓道来：“身怀武艺，身有残缺，若是寻常人，解释为山野土匪或许也说的过去。” “可是，他们显然不是。”纪绾绾乖巧地接话道。 慕云城赞同地点头。 这些村人们的气场，与其说像匪人，不如说更像战场拼杀的将士，自有一股令行禁止的沉稳在，何况今日惊牛之时，慕云城看的很清楚，他们用的轻功、步法，甚而制住惊牛时的拳法，都是军中操演常用。 他年方十岁便被充军入伍，之后十数年一直混迹军中，对此绝对不会看错。 “那是哪里来的兵士，为什么会成群的住在这个地方呢？”纪绾绾歪着头，疑惑道，“别人我虽不知，可光看姜伯的反应，显然他并不想被咱们知道，他过去的身份似的。” 慕云城亦若有所思。 如何不是如此呢？ 不仅是姜伯对自己年轻时的事情绝口不提，这村中桃木所组成的阵法亦是防护重重，攻击性重重，就像随时准备着，要迎接并且抵御一个很可怕的敌人似的。 桃花村便仿佛一只蛰伏山中的巨兽，他提防别人，别人却也害怕他。 何况他一早便觉得，这桃花阵的布局，并不是寻常人士所能够造的出来的，若用军中将士的身份来解释，那一切便都能够说的通了。 “有一种可能。”慕云城道。 “什么？”纪绾绾抬起头，探询地看向他。 “逃兵。”慕云城道。 纪绾绾恍然大悟，却又长久的沉默了。 若真的是逃兵，才无怪乎村人们隐居在此，并尽力掩盖去自己的身份。 也难怪他们几乎个个身怀武艺，身上却又带有各种程度不一样的残疾。 一套按摩完毕，纪绾绾逐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本是怀抱双膝而坐，一阵风来，她本能地瑟缩了下身子，慕云城重新将她拥入怀中。 纪绾绾也不再去想那么多，安心将身子倚靠在他的怀中。 嗯，只是那么一会的功夫，一会就好，这天地之间，仿佛再没有什么战乱流离，没有疆场厮杀，仿佛只有她和他。 她抱着慕云城。 慕云城也抱着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8 临溪石洞 纪绾绾在天光亮时醒来，身前的火堆已熄灭了，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被冻醒的，竟然就这么靠坐在慕云城的怀里，睡了一夜…… 黑夜仿佛总能够掩去很多不为人知的心思，一旦天亮，纪绾绾就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上辈子如何是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她到底只是个还没出阁的小姑娘，在家中也是和纪妙妙、纪清清他们一起接受的女学女戒的教导……便不算这些，光是小女孩子天性使然，都使她天亮之后有些难以招架。 真是不好面对昨天晚上的自己呢…… 随着纪绾绾的起身，慕云城也醒了过来。 他倒是没同纪绾绾一般不自在，只是在纪绾绾没注意到的时候，也是微微红了耳廓。 “殿下，你在这里歇会，我去溪边洗把脸，再装点水过来给你洗脸，然后咱们再走吧。”纪绾绾道。 慕云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好嘛，才一个晚上，睡醒就不认人了？ 昨晚上还喊大哥，今天就又成了殿下…… 纪绾绾被他看得心虚。 “大哥？” 慕云城笑了笑，道：“去吧。” 纪绾绾逃也似地去了。 和纪绾绾靠在他怀里睡了大半夜不同，哪怕慕云城清瘦修长，人的躯体到底也还是软的，慕云城自己，却是实打实靠在巨石上，将就对付了一夜，因为怀里还护了个小女孩子，生怕吵醒她，他更是僵硬着身躯，一晚上都一动不动地不敢动弹。 此时纪绾绾一离开，慕云城方敢舒展身躯，上半身僵硬得要命，反是双腿，一夜过后竟也仍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几乎都没有了任何不适之感，这于他而言，几乎是双腿受伤过后，再也没有过的事情。 “大哥！大哥！殿下！” 慕云城：“……” 好吧，和着人家“大哥”、“殿下”的只是乱叫一气，全看她心情罢了，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是自己想多了。 慕云城觉得纪绾绾只是去了一小会，便见她大呼小叫地回来了，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果然纪绾绾两手空空，只有衣襟上还沾了一点水渍，白嫩的小脸被阳光一照，也还能看出些水痕，乌黑的鬓发还沾湿了，被顺到耳后。 慕云城却没随她一起惊惶。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这般气定神闲地留在原地，温和含笑地看她，仿佛有再大的事情发生，都不足以他变色。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 那么，即使是天塌下来，也都有他顶着。 “我发现前面，就在溪水边上那里，有一个山洞，洞里好像有东西！”纪绾绾实在难掩兴奋地说道。 这不就是惯有的，掉崖不死且必有奇遇环节吗？话本子诚不欺我也！ “嗯，是么？”慕云城说着，便站了起来。 纪绾绾看着他的目光，顿时就由激动变成了惶恐不安。 “没事，我心里有数。”慕云城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在哪里，咱们去看看。” 纪绾绾不再耽搁时间，带着慕云城往溪水边走去。 石洞临溪，位于悬崖之上。 无论纪绾绾还是慕云城，都是目力过人之辈，都一眼便看出来，那山洞之中确实有东西，遍布人工开凿痕迹，绝非仅是自然造化之功。 那石洞的位置并不甚高，却也离地十数丈，纪绾绾自问以她的身手，轻易实在是上不去，不然她早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就自己上去先看个究竟，而不必要明知慕云城腿脚不便，强行如此只会加剧身体的损耗，对以后不利。 她只是一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猫猫好吗，能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而不死，全是靠了猫猫飞檐走壁的技巧，那也多亏了那处的悬崖上横生出来许多树枝，有地方给她借力的缘故，这一处石壁却光溜溜的，纪绾绾自问，就凭她，怕是爬个半年都不一定能爬的上去。 慕云城看出来她的为难，当下也不多话，只是揽住她的腰身，往自己身边轻轻一带。 更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带着她如同天外飞仙一般，飘飘然往那山洞掠去，期间，他的足尖只是几度轻点崖壁，两人的身形便已落在山洞之内。 纪绾绾稍微踉跄了一下，便在慕云城的搀扶之下，站稳了身子。 洞外光线明亮，好在她夜视能力极佳，瞳孔短暂适应之后，竟是能将这山洞中的景象，看个大差不差。 靠近洞口放着的，竟是许许多多个木箱，许是年深日久的缘故，许多木箱都已经腐朽，先前他们在溪水边看见的，正是破损的木箱碎片。 慕云城探手打开其中一只箱笼，顿时扬起一股烟尘，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将尘土挥去，可在伸出手后，才发现自己如今穿的，可并不是往日里那优雅华贵的宽袍大袖，而是窄袖简洁的农人服侍，想要挥袖子也挥不起来了。 纪绾绾：“……” 慕云城：“……” 与箱笼中装的东西比起来，这一阵经年累月所积下的尘土，实在是微不足道。 那竟是满满一箱的兵刃！ 慕云城和纪绾绾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讶异之色。 他们再接连打开其他箱子，却见其中装着的也都是满满的刀、枪、剑、戟，更深处的几个箱子，则装的是样式统一的盔甲、兵装。 显而易见，他们关于桃花村中村民们的来历，并没有错处。 这些并不是普通的武器以及衣服，而是军备。 再往洞穴的更深处走，却遇见了一扇大门拦住去路。 门锁精巧，用的竟也是机括结构。 慕云城下意识的便想起桃花村中以桃木布置的阵法，那布阵之人与建造此处洞穴的人，应为同者。 纪绾绾只觉黑暗之中，慕云城将那千机锁般的物什握在手中摸索。 黑暗之中难辨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她只听见“咔哒”一声，大门应声而开。 两人走入门内，第一眼看见的，仍是许许多多如外一般，堆磊得整整齐齐的木箱。 可若真如外一样，又何必特地放置。 慕云城谨慎地打开第一个木箱。 纪绾绾顿时睁大了眼睛。 即使光线黑暗，却也难掩这箱中满满登登的黄金，所散发出来的灿灿金光。 慕云城再将其他无数个堆满洞穴的箱子打开，无一例外，箱中装的全是规制整齐的黄金。 仿佛心有所感，慕云城取出一枚金条细看。 在那金条的底部，果然刻着一个字。 “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9 旧事 眼前的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 他们因为被夏国刺客追杀，误入到了这桃花村中，又因为意外落崖，而在这桃花村外的崖壁石洞中，发现了数不尽的军备以及军饷。 若说这些也就罢了，可奇就奇在这些军饷的来历，切切实实刻有一个“慕”字。 纪绾绾和慕云城又查看了其余的许多箱金条，无一例外，皆是如此。 “殿下？”纪绾绾不安地看向慕云城。 出乎她的意料，即使处于这无人能见的黑暗之中，慕云城的面容也很是平静。 “此地气闷，先从这洞中出去再说。”慕云城道。 纪绾绾点点头，随着他往洞外走去，沿途经过靠近洞口摆放的那些军备时，她还是没能忍住多看了几眼。 瞧见那个“慕”字时，纪绾绾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这些东西和慕云城有关。 纪家虽是商户，纪老太爷却也教导得家中姑娘们识得天下大势，或者是纪绾绾其实无所觉，其实是因为她的特殊身份，纪老太爷方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灌输起那些。 这天下领兵的将领，只一家姓氏为“慕”，便是武陵王一脉。 可按照这些军备陈旧的程度来看，少说也有十数年，那也正好是慕云城被充军流放的年纪，这些东西自然不会和他有关系，不是他领兵时的军备，那么如此说来，也就剩下一人，无论年纪还是身份，都与这些军备不谋而合—— 老武陵王。 也就是慕云城之父。 纪绾绾光想着心事，直到洞外刺目光亮袭来，她方回过神。 慕云城一手遮蔽住她的双目，一手轻轻揽在她的腰上，两人凌空而起，纪绾绾只觉一阵劲风刮过，不过几度呼吸间，双脚就又踩到了坚实的地面，而在慕云城将手拿开时，她也经由他指缝间漏下的光亮，而适应了乍然来到的光明。 慕云城在溪水之畔席地而坐，纪绾绾知晓他已暂时卸去腿上功法，忙上手替他揉捏，舒缓方才强自撑起的筋络。 尚未有人开口，对视之间便已确信，他们都联想到了老武陵王。 “殿下，老王爷在时，您可曾听说过军备、军饷有被劫掠？”纪绾绾问道。 她原以为慕云城要仔细回想一番，却不知他是先前已经考虑过，还是记忆十分清晰，竟是毫不迟疑便道：“不曾。” 便是他当年尚且年幼不知，但近些年，也没少暗中调查当年父王兵败之事，那洞中军备绝不在少，若当年真有此事发生，绝对能算的上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不可能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让他这些年都没有查到线索。 所以，是桃花村的村民们当年劫掠了老武陵王军中的军备，这一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那么，既然不是劫掠，难不成，还是……委以重托？ 慕云城道：“你可知当年我父亲为何被夺爵？” 纪绾绾想了想，这件事情她大概是知道的。 前些年，慕云城国之战神的声威遍传两国，其实老武陵王在被夺爵前，也正是他如日中天的时候，更因为德高望重，在军中年数更久，资历也比慕云城长上许多，所以当初的声威，绝对不会在有了国之战神的慕云城之下。 正在他声威到达顶峰的时候，大周于恒古关迎战夏军，因前期工作准备周到，周军占尽天时地利，这本是诱敌深入，以逸待劳，以多打少，万无一失的必胜一战，可谁想在老武陵王的带领之下，周军惨败，三十万大军悉数折损，百万将士埋骨于恒古关。 先帝大怒，老武陵王也成为大周的千古罪人，不仅爵位被褫夺，自己也落得个人头落地，满门被抄家流放的下场。 直到慕云城逐渐长成，才将乃父昔日所败出去的属于慕氏的荣光，一点一滴重新捡拾了回来。 那是后话。 “我听祖父说起过一些。”纪绾绾道，自己又很快反应过来，“殿下，你是怀疑，老王爷兵败一事，和此地军备，或者说是和这村子里的人有关？” “不能说有必然关联，但我想也不无关系，他们或许会是知情者。”慕云城道。 纪绾绾刚要开口，耳廓却微微一动，再看慕云城的反应，也是已经察觉到有人来了。 姜伯昨夜虽被村人们暂且劝离，可回去之后又哪里能够睡得着觉，天刚一亮，便去央了人重新与他进山。 他也不寻别人，但只求了赵武。 姜伯心里的想法很简单，哪怕生不能见人，却也死要见尸，便是看在这两个小娃儿曾在他家中居住，唤过他几声“伯伯”的份上，他也不能任凭他们曝尸荒野，任凭野兽啃食。 一眼看见这两个年轻人还活着，姜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应过来后简直大喜过望，一瘸一拐的身影也走得飞快，刹那间便到了两人的跟前，难以置信而惊喜道：“娃娃，你们两个，竟然还活着？老天保佑，这可真正是太好了！” 慕云城嘴上与姜伯说话，眼角的余光却望见赵武似不经意地往那山洞方向横斜了一眼。他再观察纪绾绾和慕云城，见两人像是完全没有察觉那处山洞的样子。 确实，非目力非凡者，实很难看出蹊跷。 何况一个山洞或许显眼，可当这峭壁上存在着许许多多个大小、高度均不等的山洞时，其中之一自然也就没那么打眼了，就仿佛一滴水最好的藏身之处是大海一般，峭壁上出现山洞，实在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并不值得旁人为之吸引注意力。 可赵武还是不动声色地，看了姜伯一眼。 实在是他们找到纪绾绾和慕云城的地方，距离这处山洞太近，也就显得太过巧合和蹊跷。 姜伯还沉浸在对两人“死而复生”的喜悦之中，对于赵武的暗示，一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赵武深深地看了他两眼过后，他才恍然大悟似的往那山洞上看去，又迟疑地看看慕云城和纪绾绾。 慕云城：“……” 纪绾绾：“……” 这就实在太明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0 天外飞仙一般 若此时还表现得全无察觉，未免显得欲盖弥彰。 好在两人都是影帝级别的。 随着姜伯的张望，两人也都往他看的那个方向看去，却又像是看了一番之后，根本没瞧出来什么异常似的，很快就转回头来。 纪绾绾道：“姜伯，你在看什么？那山壁上有什么东西吗？” “呃……”姜伯略滞了一下，说道，“我是在想，你摔下来的那处山崖，差不多也有这么高吧，你竟然能够安然无恙，实在也是可堪神奇了。” 纪绾绾笑道：“多亏了我运气好，那处山崖和这里可不一样。那边多的是横生出来的树枝，这才抵抗一番，救了我一条小命，若也似这处山崖一般光秃秃的，那便是我有十条小命，怕也不够送的。” 姜伯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问道：“那，云小公子呢？” 来到这桃花村中，纪绾绾自然是没刻意隐瞒自己的名字，她在杭州城里虽小有些乱七八糟的名声，可放诸天下，有谁会认识她啊！自然是没什么好隐瞒的。 而慕云城就不一样了。 首先“慕”这个姓氏，就很是特殊。 更别说他们而今还发现整个桃花村，都和老武陵王渊源匪浅，更庆幸慕云城有先见之明，隐去了自己的姓氏，只假称作名唤“云城”。 “趁时间还早，边走边说吧。”赵武打断三人的谈话，说道。 显然，他不愿他们再继续待在这个如此靠近那处山洞的地方，而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赵武暂时没有观察出疑点，相信了他们是真的没有察觉到那处山洞特异的事情。 想想也是，哪怕是他们自己人，要上去那处洞窟都很是费力，非借住外物之力不可，而纪绾绾一个看起来就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再加上慕云城一个双腿不便，不良于行的，除非是凭空生出翅膀来，否则又如何能够上的去那处洞中。 赵武直道是自己多虑了。 “云兄弟，山路崎岖，我背着你走吧，你的轮椅，昨夜里便已被我们村人带了回去，已妥善放在老姜头的家里。”赵武对慕云城道。 慕云城又如何会听不出来，他这句话中隐含的试探，却是笑道：“那就多谢赵大哥了，你又救了小弟一次。” “不必放在心上。”赵武淡淡说道，便将人背负而起。 因这一番打岔，姜伯都忘记了自己先前询问，慕云城是如何下到这谷底之事。 赵武却忽然道：“云兄弟的轮椅落在那半山腰上，那你是怎么下来的？” 他话方说罢，便察觉自己背上，年轻人的躯体明显一滞。 果然，片刻之后才听背上那青年道：“实不相瞒，此事本为在下隐秘，但赵大哥两度救我性命，我若再行隐瞒，确是我的不是了。” 赵武闻言，心头微动，料想这青年人不免有刻意拿话诓自己之嫌，但他为人到底忠厚正派，哪怕心中存了疑惑，但听慕云城既如此说，便还是说道：“云兄弟若有不便，那不提也罢。” 这一句话，又如何不是试探呢？ 纪绾绾没去看慕云城的表情，可她心里却清楚，慕云城只会比自己更明白，若他真的顺从赵武的客气话，按下此事不提，那么赵武心中的疑团只会更大，不定便在何时爆发，成为一个隐患，一个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炸弹。 慕云城笑了笑，似自嘲道：“在下这腿虽然残疾，却有幸得遇一名医，曾赠了在下三枚药丸，可在关键危急之时服下一枚，使得双腿能如常人一般行走半刻。” 将双腿自如行走，推托到药物的身上，总比他自己随时可以如此为之，要让人放心许多。 纪绾绾适时地低头，垂泪道：“大哥为了我，却是一次就将三颗药丸都给用尽了。那大夫也说了，非到危急的时候，轻易绝对不能使用这药，大哥你又何必因为我……” 他二人分明一个姓纪，一个姓云，却以兄妹相称，慕云城表现出来的，又对纪绾绾如此上心，再加上纪绾绾此时这一番话，关于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几乎已是不言自明，别说赵武，哪怕姜伯都已经在心底里默认下。 纪绾绾面色微红，可为了大局考虑，却也全然不必顾忌到这些了。 见他们据实已告，赵武也总算是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反因为自己先前的多疑，而生出些许愧疚之感。 等进了村中，将他们一路送回到姜伯的家里，赵武反趁着纪绾绾和慕云城不注意，对着姜伯嘱咐了一句，道：“在何处寻得他们的，详细位置不必与旁人多提，免得他们多疑猜忌。” 姜伯自然没有道不好的道理。 赵武便拒绝了姜伯留他用饭致谢的好意，和他的“云兄弟”打过一声招呼后，自顾离去了。 慕云城虽然看起来清瘦，其实身躯矫健英挺，到底也是一颀长健硕男子，趴在赵武身上，足以有让人无法忽视的不小的分量。可早在山间行走时，慕云城便察觉出自己这点分量，对赵武来说不算什么，背负着他在那崎岖山路之上行走，无不是健步如飞，如履平地，显现出此人的武功底子极厚。 这样的人，若在军中，少说也是个百户之类。 而看姜伯等人对待他的态度，熟稔倚重中又带着几分忌惮，或许亦能印证自己的猜测。 此时看赵武离去的背影，仔细观察下，越觉他下盘极稳，绝对是军中一把好手。 轮椅早在昨日夜里捡回来后，就被姜伯摆在院子里擦拭一新，眼见着慕云城重新坐回到了他的轮椅上，纪绾绾不知怎么的，一颗心才算是暂时放下了肚，就好像那才是她爸爸的本体似的。 而当真细究，或许是慕云城明明双腿伤残，却强行运功站起时的场面，实在太过于惊心动魄，一想到他站着的每一秒，或许之后都会需要大把的时间精力才能够弥补，甚至极有可能会造成难以修复的伤势，纪绾绾就觉得心头大恸，所以还宁愿他安安稳稳坐在轮椅上，而不必再去损毁他自己的身躯。 总有一日，她会让他不必再假于轮椅，而能够真真正正，健健康康地站在她面前。 毕竟，她爸爸天外飞仙一般，行动自如的样子，真的是太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1 给我一个交待 “老姜头，你给我出来！” 赵武走后还没一会，纪绾绾就听见了门外的一阵大呼小叫。 姜伯在这村子里住了这么多年，虽然近些年，大家是真的越来越像真正的村民了，可到底众人之间的关系特殊，所以这么长时间来，姜伯也还真是头一遭被人大呼小叫上门，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 “来了来了！”一面应着声，一面忙走到院子外面去。 院子本也没全掩着，屋外围着院子的矮墙都还不及一人高，脖子长点的一眼能从院外看到院内，院子里面的人也如此。 姜伯到了院外，便见董家人气势汹汹地围在他家外头，为首的正是董大，他带着自己的十几个儿子媳妇女儿女婿的，众人的中间搁着块门板，正是昨日里受了重伤，被从山里面抬回来的董怡。 左右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乡里乡亲。 这是直接把人抬到这来了！ 纪绾绾也瞧见了董怡。 她又怎么忘得了这个女子！ 不过她倒是不知道，这女子好端端的站在山崖上，明明摔下去的是自个，可她自己都没事，董怡怎么就伤成了这副模样，搞不清楚的，还以为掉下崖去的是董怡呢！ 还被抬到这儿来，这是，直接死了吗！ 纪绾绾下意识地看一眼慕云城，不知怎么的，虽然慕云城一直没对她提此事，可她就是觉得此事似乎和慕云城脱不了干系。 难道慕云城知道了自己掉崖前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换而言之，若是掉下崖的是慕云城，自己赶上来后，才知晓他掉崖的前因后果，未必就能忍得住，不对董怡出手。 可话说回来，她掉崖这件事，虽然董怡是没存什么好心眼，可到底是她自己失足在先，不能全怨怪到董怡的身上去。 姜伯先看看躺在床上的董怡，又看了看董家人，眨着眼睛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董大没好声气道：“听说借住在你家里的那两个外乡人，回来了？” 姜伯一听，就想起来昨天夜里董怡说的事情。 他见着慕云城和纪绾绾高兴，直接就忘了这一茬了，直到此刻才恍然想起来！ 那董怡昨夜可是亲口说了，慕云城因为迁怒，打了她一掌。 董大早年在军中的时候，就仗着人高马大，又与上头的人认识，惯来横行霸道，哪怕后来大家一起流落隐居在这山间，他也还是不改一贯强势的作风，董家人口又多，他的几个儿子女婿也都很听他的话，所以往日里村汉们都有一些怕他。 姜伯想通了这一茬，顿时就在心中道一声不好，董家人这架势，摆明了是来者不善，专程上门算账来的！ 姜伯极力挺起腰身，让自己显得高大一些，可他身形瘦弱，背脊佝偻，无论怎么努力，反只显得有几分滑稽，根本就不被董大放在眼内。 但他依旧倔强地站在门前，对着比自己整整高出一个多头的董大道：“回来了，怎么样？” 董大不耐烦地摆摆手，想将他挥到一边去，道：“看在兄弟们……往日的情谊上，我不愿意动你。趁早让那小子出来，这件事情就跟你姜会无关，我只要那小子给我一个交待，他打伤我女儿的事情，要怎么算！” 纪绾绾从姜伯的身后，望见董怡的身形动了一动。 原来还没有死啊…… 纪绾绾想。 “这，这……”姜伯满面都是为难，可身形却不曾往后面退一步，人高马大的董大，一时竟然也推不开他。 “老姜头，我看在咱们过去兄弟一场，不愿意动你。”董大寒了声色，说道，“可你这样，就是刻意要与我过不去了？” “昨天的事情到底如此，还存在很多可疑的地方，董怡她说的不尽不实，事实未必就……”姜伯急切说道。 董大当即变脸，怒瞪姜伯道：“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在撒谎了？” “这，这……”姜伯大是焦急，可他到底不是能言善辩之辈，这了半天，却没这出个所以然来，反叫看热闹的人群越聚越多，也叫董家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事情在小小的桃花村落里传扬出去，很快，就连村长都被惊动了，带人赶了过来。 纪绾绾依旧能清晰地忆起掉崖时的恐怖一幕。 哪怕她最终安然无恙，可当她失足挂在山崖上，双手拼死抓住一块凸起的山石，却被董怡一根一根掰开了手指，那一幕的惊恐和绝望，她毕生都难以忘记，哪怕此刻回想起来，也不由面色惨白，在旁人所看不见的地方，出一身的冷汗。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不同于以往隔着衣袖的触碰，慕云城的手掌本就比她的要宽大许多，彻彻底底将她连手指带手腕包裹在内，然后才操纵着轮椅，越众而出，直接便到了董大的对面。 姜伯下意识地将他拦在自己的身后，不让这在他看来极是单薄瘦弱的年轻人，直面高大魁梧又凶恶的董大。 慕云城却低声谢过他的好意，然后给他递了一个安心的神色，示意他无事。 姜伯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再硬拦着。 这大半天来，董大听到旁人谈及慕云城，多离不开“残缺”、“轮椅”等字眼，在他看来，老姜头那么看重的，无非就是一个双腿不便的残废，不知道是哪处合了老姜头的眼缘，又或者儿子、媳妇死后，他实在是孤单寂寞得太久，何况这姜会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妇人之仁的，一小队的兄弟，数他最是优柔寡断，总给大家伙拖后腿。 董大向来看不起这样的人，便道能得老姜头看重，又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哪怕他听见自己的两个媳妇早上起来后在灶间小声议论，说听旁人说来那对男女的容貌是如何出众，有人说女子倾国倾城，又有人男子才是天人之姿，而作为同是女子的妇人，自然是对男子的容貌更为津津乐道。 董大听闻，心下更是不耻，认定了对方不过是个残了双腿的小白脸，靠着一副容貌，才能在平日里多得一些便利，苟全于世道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2 真相到底如何 可董大没有想到的是，他所认为的“残废”、“小白脸”，竟然是这样一副气度容貌。 哪怕对方坐在轮椅上，哪怕他身上穿的明显不是他自己的衣衫，而是村人们的服饰，却也难以掩盖住他那一身高华的气宇。 仅是看了慕云城一眼，董大的气焰不免就衰弱了下去，他甚至很不合时宜地在心中暗怪，这老姜头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从哪寻摸出这么套破衣烂衫来，这种衣裳也好意思给别人穿，如何能与眼前人相配？ 察觉到自己这想法时，董大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他忙看向尚且躺在床板上，半死不活的女儿，总算想起来自己一行人这是来干什么的了。 纪绾绾也不知道，这前一刻还满脸凶恶的大汉，怎么她爸爸才刚一露面，这大汉瞧着就怔忪了起来。 呆啥呢这是？ “就是你打伤了我的女儿？”董大回过神来，忙收敛起一脸愣怔，依旧横眉竖目，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是，也不是。”慕云城坐在轮椅上，眼皮都未抬一下，老实不客气地说道。 “什么意思？”董大问。 慕云城道：“因为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董大瞬间瞪圆了虎目，怒道：“你说什么！” 慕云城道：“舍妹失足落崖，却还存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令爱若见死不救，也就罢了，却非得落井下石，这一幕正被我所见，一时气愤难忍，所以出手。” 董大虽然出身行伍，但却粗中有细，如此在军中方能服众，并非是全然不通文墨的大老粗一个，可即使是如此，他也还是被慕云城那一连串的“舍妹”、“令爱”的给弄晕了，光是这些文绉绉的称呼，就听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军汉们如何会这般说话，不直接当着慕云城和老姜头这些人的面，称“老子”，都已经是他董大给足了他们脸面，是老大的客气了！ 慕云城倒不是故意要说的如此难懂，只不过昨日崖顶之事，他也不过最后一刻赶到，只瞧了个大概，其他的都是董怡自己的话语里暴露出来的，所以他此刻说来，便极是含糊。 “我来说吧。”纪绾绾道，“毕竟事情全是因我而起。” “你？”董大看着俏生生走到眼前的小姑娘，只感觉自己再一次被晃了晃双目。 先前听两个媳妇说起什么“倾国倾城”的时候，他只道是妇道人家没有见识，随便见着只山鸡，便当作是凤凰了。 董大的心中是颇为不屑的。 他过往也算是有些见识，别说发达之时惯常出入秦楼楚馆，便是京中官宦人家娇养着的小姐也曾见过，却都没有哪一个……能似眼前少女这般。 光“美丽”一词或还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她便仿佛是这山中精灵，是桃花仙子，美丽如梦之中带着空灵与无尽的仙气。 这，难不成是真的小仙女啊？ 要不然，怎么就能从那么高的崖上摔下去，而毫发无损？！ 纪绾绾说话的时候，目光就似有若无地盯着董怡。 果然， 一听见她的声音，床板上的人便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身子，显然也是很难相信，她竟然还能够活着，非但活着，还能像没事人似的，当着众人的面说话，甚至情况还要比董怡自己好上无数倍，两个人好像就是直接倒了个个一样。 纪绾绾向着董大点点头，随即环视了一圈众人，高声说道：“昨日，我本要与大哥两人上山去采药，姜伯本是放心不下，不欲我们进山，适逢董姑娘来到姜伯门外，主动说起自己恰好也要进山，可为我二人带路，姜伯便拜托她照应我和兄长二人，如此我们一行三人方才同行。” 姜伯在旁听得连连点头，说正是如此。 “那后来呢？”有人问道。 关于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众人先前只是听取了董怡的一面之词，到底是自己村中人，亲疏不同，便也无人疑她，可若事后细想，确实不尽不实，有许多说不通的可疑之处。 此刻听这小姑娘条理清晰地从头开始说起，且不论事实到底如何，光她这般轻柔的语声，分明的叙述，便先博得了众人的好感，让人愿意倾听下去。 “后来我们到了半山腰的地方，她说我兄长腿脚不便，接下来的山路崎岖难行，只她带我一人，光我们两人上山去便可，还说那崖顶之上有诸多草药生长，我便与她去了。”纪绾绾道。 许多人听到此处，脸色已是微变。 董大更是神色不善地看向依旧还躺在床板上的女儿，见她明明是清醒着，却也未曾出声说话。 纪绾绾道：“后来我们到了崖顶之上，我果然便见着一株药材长在崖旁，伸手想去采摘，可不料那处泥土却有松动，我便失足摔了下去。” 在一旁围观的尚有许多妇人，听到如此惊险之处，有胆小的都忍不住掩嘴惊呼了一声，似乎能够想到当时险而又险的场景。 纪绾绾便对那惊呼的女子安抚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此刻尚且完好无损在此，便是最好的明证，不必忧虑。 她继续说道：“但好在，我并没有直接摔下去，而是及时握住了崖上一块凸起的山石。” 她虽全须全尾出现在众人眼前，可说到如此危急之刻，还是由不得有人忍不住发问道：“然后呢？董怡应该就在你边上，她难道没有救你？” “救了。”纪绾绾笑了笑，说道，“董姑娘及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那就是了！”董大打断她，说道，“我女儿既然救了你，可到底是力有不逮，她到底也只是一名弱不禁风的女儿家，你虽瘦弱，可到底也是个大活人，不比她自身轻上多少。她若硬要救你，说不定不但救不得，还要与你一道摔下去。如此虽有趋利避害之嫌，可到底也是明哲保身之举，乃是人之常情。便是这样，你这位好兄长便要迁怒于她，将人打成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3 人之常情 “她救你是情分，不救你却是本分！”董大最后如此说道。 面对这壮汉的咄咄逼人，纪绾绾却并没有恼怒，更没有胆怯。 她甚至对着众人笑了笑，再向着董大微微一福。 因着当家人的强势，而气焰再度嚣张起来的董家人，却被她这一番举止搞得一头雾水，不知这女孩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救是情分，不救是本分。”纪绾绾笑了笑，道，“这位大叔，您的这句话，说的简直有道理极了，我也觉得很该是这样，还望您自己也能够牢记。” “你——”董大下意识地觉得不舒服，可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圆睁着虎目，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正当他酝酿着想要发作，却听纪绾绾又说道：“只不过事情并不只于此，我这位兄长虽挂虑我的安危，可如大家所见，他并非是粗蛮之辈，更不是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轻易出手伤人的人物。” 不只于此？ 也就是说，自己先前那些基于她原本事情已经叙述完，而提出来的论调，全是些废话了？ 董大的心里不由气怒。 慕云城却不禁在心底失笑。 如大家所见，他并非是粗蛮之辈，更不是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轻易出手伤人的人物？ 怎么就如大家所见了？她为何能将这句话，说的好像是真的一样？ 而更令人咋舌，还是竟当真有不少包括姜伯在内的村人，跟着她附和得点头，一时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边的了，直把董家人气得够呛。 纪绾绾道：“董姑娘当时确实是抓住了我的手，我也全然把她当作救命稻草一般，可她却在那个时候，忽然问我，若她此时放开手，会怎么样。” 人群顿时哗然。 “怎么会这样？” “这真的是董怡这孩子，说出来的话？” “这要是诚心想要救人，怎么还有空问这么些有的没的？” “她在那种时候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开玩笑？这有什么玩笑可开的？！” 村人们的议论声，让董大的脸色阵红阵白。 床板上，董怡的身子轻轻一颤。 她偷偷地将眼睫睁开一线，眼角余光全然瞟见董家人怨怪的神色，她忙又将眼睛闭上。 即使是慕云城，也是第一次听闻纪绾绾说起当时的具体情况，他看起来神色未有半点变化，实际双目之中，却透露出一些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 纪绾绾听着耳边村人们的议论，自己却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我也很想知道，她在那时候与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我那时候，哪里有闲心思去想，只是祈求她别放手。董大叔，趋利避害，确是人之本能，我这么做，也没错吧？” 董大忽然被她问起，只是黑着脸色“哼”了一声，并没接她的腔。 纪绾绾却道：“然后，董姑娘便与我说，她高兴那样做，因为只要她一松手，这世上就少了一个像我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想想就让她觉得高兴。” 村人们再次哗然。 纪绾绾又补充了一句，道：“这话可不是我自己说的，而是董姑娘的原话，我看董姑娘此刻也是醒着，你们大家伙若不信，大可问一问她自个，这话是不是她亲口说出来的。” 村人面面相觑，再看向董家人和横躺着的董怡，神色都不由露出复杂。 董家人只觉脸面无光，有那面皮薄的，更是快遭受不住这样公开处刑的场面。 原以为是来为自家人讨回公道，怎么到最后，反成了他们自个就是最大的不公道似的！ 桃花村地界小，这事稍后就得传开，他们董家原在这村中还属于是有头有脸的，这事情要一传开，他们今后可得要怎么做人！ 村人们左右看看，大家都知道董怡面有残缺，可她往日里却不见自怨自艾，反是颇为热心，助人为乐，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可若这小姑娘说的话为真，只怕董怡往日那笑脸，是否真的笑脸，都将要存疑了。 再有几分姿色的姑娘家，想到往日与董怡的相处，都不禁多出几分不寒而栗的感觉。 光听她对这小姑娘说的话里的意思，那是赤裸裸的嫉妒啊！ “那……她真的松手了吗？”有村里的女孩子怯生生的，小声问道。 “松手了呀！”纪绾绾点点头，虽是说着这般沉重的话，可她脸上看起来，却像是并不将之当一回事似的。 可也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心里的感觉，并不是真如面上的这一般轻松，她只是不习惯在这许多陌生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脆弱来罢了。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 可若事情只是到此，倒还算是正常，至多只和了先前董大自己曾说的“趋利避害”、“人之本能”。 “她松手后，我连忙再一次一把抱住了那块凸起的山石。”纪绾绾道。 先前问话的女孩子，显然已被她话中的惊险，慑住了心神，大气不敢喘地问道：“那，然后呢？” 纪绾绾笑了笑，在阳光的照射下，这笑容不见半点她往日的甜美，而显得有些白惨惨的，充满了苦涩的意味。 “然后，她就一根一根掰开了我的手指，我便从那崖上摔了下去。”纪绾绾道。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所有人，都能想见在那样一刻，眼前女孩子所经历的恐惧与绝望。 这样如花朵一般的生命，险些便要在昨日，因不为人知的隐秘，而永永远远、彻彻底底的消逝了。 慕云城紧紧握住轮椅的扶手。 若不是那轮椅的质量实在太好，旁人将毫不怀疑，他能直接从上面掰下来一块。 “那，那你此刻，怎么还能站在这里和我们说话？”刚才那女孩子，再一次问纪绾绾。 她一开始的时候，表现得还有些怯生生的，毕竟这桃花村中，一年也就不见几次外人，也就春日的时候，来赏花的客人稍微多些，剩下来的三季，几乎大半年都不见到一个外人的。 可问的话多了，她大概也就习惯了，加上纪绾绾与她年纪相仿，瞧着又不是什么难相处的，她的胆子便也大了起来，甚至还自我介绍了一句，道：“我叫二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4 天壤云泥之别 “所以说她胡说。” 纪绾绾还没来得及回答二妮的话，众人便先听到了一道气息衰弱的女声。 众人都往声音传来处看去，见正是董怡，不知何时勉力坐起来了一些在那床板上。 她本就生得骇人，此刻那半面胎记，更衬得她如同恶鬼一般，剩下来完好的半面，也是容色憔悴，气色寡淡，加上此刻披头散发，瞧着就跟行将就木的人一般，与纪绾绾比较着看起来，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说这样的人面对纪绾绾会起嫉妒之心，那大家自然是相信的。 可到底亲疏有别，绝大部分人都还是站在董家人那边，并不愿意将董怡往那个方向想，此刻终于听到她出声辩解，甚至还有点众望所归的意思。 若事情真相真如纪绾绾说的那般，那他们桃花村众人未免也是脸面无光。 纪绾绾看向董怡，道：“我如何胡说？” 董怡喘着气，像是每说一句话都极其吃力似的，道：“你若真从这山崖上摔下去，如何还能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和我们大家说话，难不成你此刻是鬼不成？” 有些迷信的妇道人家，一听这般说，脸上纷纷露出骇人之色。 可她们惊惶归惊惶，食色性也，人到底还是专注外貌的生物，看看纪绾绾，再看看董怡，一个美若天仙，可以说是他们这辈子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子，天真柔美，空灵璀璨，周身哪有半丝鬼气，说是仙气还差不多； 反是董怡，本就丑如罗刹，这样貌提起来，简直都能止小儿夜啼，更纪绾绾比起来的差距，更像是天壤云泥一般，简直就是从阎罗殿里爬出来的人物，这两个到底谁更像鬼，简直是不言自明。 听罢董怡的话，纪绾绾却笑起来，这一笑，更是颠倒众生，晃人眼目。 “难不成你的意思，说我胡说，是指我根本就没从那山崖上摔下去？”纪绾绾道，“你倒是承认，自己一根根掰开了我的手指了？” “我，你——”董怡登时语塞，情急之下干脆捂胸假咳起来，本是假咳，可她有伤在身却是千真万确，咳着咳着竟然又咳出大量的血来，把她自己和董家人都给吓了一跳。 董家人的面色却很不好看。 本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有力的明证来，至少证明她自己，虽然没在那女孩子落难时，及时施以援手——不，是施了的，只不过是因为力有不逮，爱莫能助，所以中途撤退，如此虽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却也尚在情理之中，实在算不得丢人，至少没有落井下石。 可见董怡说的竟是这般不着边际的话，董家女儿如此刻毒的名声传扬出去，别说他们董家的地位今后在这桃花村中该当一落千丈，又有哪家还敢放心与出了这样刻毒之人的人家来往？ “我没有，是你自己——”董怡瞪圆了眼睛强辩道。 事情到此几乎已是不言自明，董怡那一番气弱理亏的神色，对比纪绾绾的泰然自若，井井有条，谁都能看出来，到底是谁做了坏事，此刻正心虚。 “够了，都别再说了。”一直站在一旁，旁观一切的村长，终于在此时发话了。 众人都往他看去。 村长却没理会纪绾绾和董怡等人，而是看向姜伯，说道：“老姜头，你知道，除了每年春日那极短的时间，咱们这村子，向来都不欢迎有外人前来，如今已是因为你收留的这两个外人，而惹出来无尽是非，连累董家丫头受了重伤。她好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便忍心看着她如此吗？” 纪绾绾心道，好家伙，她直接一个好家伙，村长一开口，就知有没有，果然不愧是村长，和着自己刚刚说的那么多，也全都是些废话了，不必问什么是非因果，因为细究起来毕竟是董怡理亏，而董怡再怎么说也是桃花村的人，董家更是桃花村中大户，指不定整个村子往日都是如何仰仗他们家。 所以照这位村长的意思，别管那么多有的没的，正是她和慕云城的到来，才连累的董怡受伤，而眼下活蹦乱跳的也正是他们俩，这是谁也扭转不了的事实。 姜伯被村长说得一愣一愣的，他并非能言善辩之辈，张口结舌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纪绾绾看向村长，道：“那依照您的意思，是要如何？” 村长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道：“黄毛丫头一个，你懂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5 解决困难 纪绾绾险些都要被他气笑了，道：“我敬你比我年长几十岁，又是此地村长，方尊称一声您。你既觉得我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那我既诚心请教，你想要如何，直说便是，又何必刻意奚落，不嫌落了下成吗？” 村长这才正视向她，脸上浮现几分气怒之色，道：“请你们离开此地，桃花村不欢迎你们。” “村长！”姜伯听此，不由失声道。 村长瞪了他一眼。 这老姜头，怎么这般拎不清！ 这两个，可是掉到那崖底去过的人，长留下去，万一发现了大家伙的秘密，可怎么办！ 如今可是这女孩子自己问他，请他“指教”的，他假作凶恶，刻意要使他们离开，又有什么不对！ 姜伯却只想着，这两个娃娃逃到自己这的时候，那满身是血的可怜样儿，还说是被人追杀，方蒙难至此。 若就这么被村长赶出去，也不知道他们的仇家离开了没有，便是留在村长，好歹大家都还会些拳脚功夫，尚能对他们照应一二，不至于放他两个出去自生自灭。 可这些话，姜伯又哪里敢对村长多说，甚至于那晚上两个娃娃穿的血衣，他都是藏好了，第二天立马就清洗了，没叫任何人瞧见不对劲。 尤其村长。 毕竟村长之所以能当村长，过去跟着老王爷打仗的时候，也就数他鬼点子多，很被上官赏识，当了这么多年的村长，确实也是不负众望，向来都是个心细谨慎的。 可有些时候，姜伯又嫌弃他们太过谨慎了，活着反倒少了很多的人情味。 纪绾绾眨了眨眼。 她的眼睛本就生得好看，或者说，她的五官本就无一处不美，更何况是极其重要的一双眼。 此时湿漉漉地盯着人看，便仿佛一只迷失了路途的小鹿，纯净无害而又善良无辜，由不得人不心软。 本就有很大一部分村人对村长的强势表示疑惑和不满，此刻看了这女孩子的神情，更觉得村长是委屈了这小姑娘了。 虽说董怡和董家是自己人，这小姑娘和那年轻公子是外人，亲疏有别。 可他们桃花村民又岂是一般村夫村妇，专做那袒护自己人的事情。 村长看了这些人的模样，又哪里不会想见他们到底是在想什么。 哎，这帮蠢货，还只知道着眼于眼前这么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忘了自己隐居在这山中，清苦过了那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和他们要做的大事比起来，眼前这两人又能算的了什么。 格局小了，真的小了！ 纪绾绾：“……” 要不是为了与老武陵王有关的那诸多军备军饷，此事件还没调查清楚，她也不愿意主动出卖自己的外貌啊！ 纪绾绾眨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哀伤，又像是疑惑，看向村长，道：“桃花村为什么不欢迎我们？” 这本是一句很智障的话，可不知为什么，经由她那般看着，说出来，就是有一种非同一般的力量。 村长：“……” 被这小姑娘这样纯净璀璨的一双眸子望着，他自己的心中也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罪恶感来。 格局小的，好像是他？ 留下这两个年轻人，还他们一个公道，好像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村长本来的打算，是等这两个年轻人离开之后，再关起门来处理自家的事情，董怡做了坏事，依照村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像以前在军中一样，没有规矩无以成方圆。 可他现在却一度怀疑起自己这决策的正确性来。 就，真要留下好像也不是不行…… 呸，想什么呢！ 回过神来的村长在心里深深鄙夷了自己一下。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因为你们两个的到来，我们村中凭空生出了很多是非。”村长假装看不见纪绾绾那楚楚可怜的神色，一指床板上的董怡，说道，“无论如何，董家丫头都是因为你们两个而受伤，我身为村长，自然要回护自己村人，还望你们两个见谅。” 意思虽还是一样，可这说话的语气到底还是变得软和多了。 纪绾绾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她这么通情达理，桃花村众村民们心中都不免涌现出歉疚，哪怕他们中有许多人，都已陆续反应过来，村长之所以这么急着赶这两个年轻人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这，确实也是太委屈他们了。 大概只有纪绾绾自己觉得不委屈。 遇到困难，解决困难就是了。 这也是祖父从小到大一直以来，教会她的人生信条。 纪老太爷自己白手起家，能将纪家的生意做满江南，除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之外，自然也是有着一套自己所坚持的，并没事实虽印证了是绝对正确的行事法则的。 作为纪老太爷最宠爱最得意，亲自认证为最像自己的小孙女，纪绾绾自然也是将纪老太爷的处事方式学了个十成十的。 “那么，是不是只要我治好了这位董姑娘的伤，我们就可以留下了？”纪绾绾道。 语气清淡，神情自然，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在寻常不过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因为这场热闹太大，村中的日子又太无聊，姜伯的家门外聚集了半个村子的人。 半个村子的人在这一刻一起目瞪口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6 这谁敢相信 众人一时都没回过神。 等到纪绾绾在董怡身前蹲了下来，董怡自己惊呼了一声，董家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想起来要阻拦。 莫说是两人有生死过节在先，便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旁人又如何敢将自己家女儿交给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来医治。 这不纯粹是胡闹吗！ “是不是胡闹，你们一看了就有分晓。”纪绾绾道。 “……”董大的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不，我不要你碰，你给我走开！”董怡惊惧欲死，几乎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拼命往后缩去。 众人一看这副景象，愈发对先前纪绾绾关于董怡掰开她手指的说法信了几分。 要不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在先，她此时又何必这般惧怕，像是料定了这女孩子会假借医治，实则暗行报复之事似的。 村长的脸色很是不好看，纠结犹豫了再三，总算是开口道：“好了好了，别再闹了，你们既想留下，那么再多留几天也就是了，董大，快将你家闺女抬回去吧，这女娃娃和她兄长在村里的这段日子，你们双方尽量远着些！” 董大沉沉应了一声，挥手让儿子女婿们将人抬回去。 其余董家人的面色却大多都很不好看，尽量远着些？ 这是摆明了，要他们忍气吞声退让了？可这桃花村就这么大，他们又能退到哪儿去？ 董家在村子里面向来算的是有头有脸，村中的许多大事也都有他们参与做主的份，如今却因为两个外来人，遭到这般待遇，还是真真正正的头一遭了！ 董家的不少人，在离开时，都恶狠狠地瞪了纪绾绾一眼。 村长这是同意他们留下了！ 董家人离开后，村长也支使着其他人散了，姜伯家门口很快就又清静下来。 要说这一场闹剧最终的结果，也就姜伯是打从心眼儿里开心的，欢欢喜喜地将慕云城和纪绾绾领回到了屋内，高兴地说道：“嘿，这么些年，老头子我还是头一回见着那董家人吃亏，你俩小娃娃，可真有本事。” 纪绾绾：“……” 她真不是刻意想与董家人为难啊姜伯！何况你这么高兴的样儿，又算是怎么回事？ “姜伯，可不是我们有本事。”纪绾绾面色纠结，道，“我们要有本事的话，也不会被那董家姑娘给害了去，你说是不是？董家人吃瘪，也是因为他们家闺女自己先做了坏事，于情于理上都是他们有亏。” 姜伯连连点头，道：“说的是，说的是，不过还真是看不出来啊，那董家丫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长相虽丑陋些，可往日里却惯是个嘴甜的，见着谁都是笑脸相迎，实在想不到这内里竟这般龌龊，无缘无故就坑害了你们两个无辜的小娃娃去。” 与董大还曾见过些上层人士不同，姜伯是真正行伍出身的汉子，向来是令行禁止，有一说一，遇见的兄弟们也是如此，大家什么都摆在明面上，有什么过节了便都摊开来说，了不得私下比试一番，输的人再请迎的人喝一顿水酒，事情也就都揭过去了。 哪里见过董怡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阴私手段。 姜伯自己感叹完，很快就摆了摆手，将这桩事甩到了脑后，只对慕云城和纪绾绾道：“如今村长亲自开口，同意你俩在咱们这村子里住下，也算是过了明路了，你俩若不嫌弃，只管住在老头子的家中，咱三人也热热闹闹的，待会我就杀只鸡来，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在先前的谈话中，姜伯都有问及纪绾绾和慕云城的父母。 而他两人的双亲，无一例外都已不在了。 这一点上，倒是与失去独子的姜伯，诡异地同病相怜。 而在姜伯看来，他俩确是两个无父无母，还被仇家追杀的小可怜，可不要留他们在这村子里面多住些时日吗。 两人又与姜伯说笑了一阵，都觉双方的距离又更拉近了几分，相处之间也更是亲近随意。 姜伯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纪绾绾道：“对了，娃娃，你先前说要治好董家丫头的伤，是真是假，你故意诓他们的吧？” “没有啊。”纪绾绾道，“姜伯您忘了吗？昨天我要上山采药的时候，不就和您说过，我是个大夫吗？” “啊，哦，哦……”姜伯一时都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好了。 纪绾绾好像是说过自己是个大夫，可在姜伯看来，这小丫头片子的，会些医术定然也不高深，那董家丫头的伤势，哪怕他不通医理，看起来也很是骇人，寻常大夫并不是说治就能治，自己跟前这女娃娃，却说的那般信心满满，姜伯的心里还是流露出一丝不敢确信。 纪绾绾见姜伯的神色，又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她气量大度，倒没那么在意，因为年龄和性别的缘故，自己在杭州城中受到的比这严重的多的对待都多了去了，无论是救治柳氏，还是救治朱小公子，哪一回不是被拦在门外，姜伯会有这一番念头，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要不是她自己如此，就经历了此番事情来说，让一个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小姑娘给自己或者家里人看病，她也是不相信的。 更别说这小姑娘言之凿凿，声称自己有一身好医术。 当然，对于此事最好的办法，还是眼见为实。 姜伯本是坐在院中，一边和他们二人说话，一边等水开来泡茶，此时正巧水开，他便忙去提起一边的水壶。 因为走的急，那一瘸一拐的身形也就更为明显，走路时跛脚跛得更加厉害。 纪绾绾看着他的双腿若有所思，到底是不避讳地问道：“姜伯，您的双腿，是怎么回事呀？” 若是天残，想要医治或许就比较难了，但只要方法得当，却也不是全无办法。 可依照她和慕云城对这桃花村中众人身份的猜测，姜伯想来也不例外，所以他这双腿，天残的可能性还是要小一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7 可愿让我治 就像纪绾绾不介意姜伯对自己的医术产生质疑一样，姜伯也并不意纪绾绾问及他的双腿。 对姜伯来说，这双一瘸一拐的腿脚非但不是耻辱，还是他战场拼杀，保家卫国的荣耀。 他为百姓而战，为保卫家国，而双腿受伤。 “是早些年，在山上打猎的时候，不小心……”姜伯显然不是一个擅长于撒谎的人，一番话说得支支吾吾，漏洞百出。 可无论纪绾绾还是慕云城，都没有去揭穿他。 对纪绾绾来说，这样的信息量就够了，这并不是天残。 不是天残，那她上山医治起来，就会简单许多，治愈的可能性也将更大。 依照先前她对姜伯的观测，甚至对他双腿伤损的原因已有一定推测。 虽说纪绾绾人体什么部位的毛病都能治，可真要说起来的话，因为慕云城的缘故，她往日下苦心最多，自认为最精通了解，成竹在胸的，自然也还是人的双腿。 “姜伯，您的双腿，可愿意让我来医治？”纪绾绾道。 姜伯一时没反应过来。 十五年了，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一瘸一拐的样子，甚至因为腿脚不便，他的身躯也越来越佝偻，如此方能勉强维持住行走时的平衡。儿子去世后，生活的苦难，命运的愁苦，更是压得他直不起腰。 他今年其实也才四十余岁，可别说跟旁人比，就是跟那个董大比起来，瞧着都像是董大的父亲似的。 其实董大比他还大了四岁。 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成了这一副老年人的样貌，对自己的习惯性称呼，也就成了“老头儿”、“老朽”的了，兄弟们往日喊他，也都从原本的“小姜”、“阿会”，变成了老姜头。 包括他自己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忘了，他姜会曾经也是一个英武少年，是有着山河义气，铮铮铁骨的男儿郎，是保卫大周疆土的国之脊柱。 成千上万人命运的变更，来源于那一场蹊跷的兵败，那他自己命运的改变呢？或许便来自于这两条伤损了的双腿。 若不是他双腿不便，年少不经事的儿子或许就不会那么早的接过重担，撑起家业，自然也就不会代替他上山去打猎，却终于为虎所伤。 而他对这两个来到他家中的年轻人，颇多回护之意，或许也不仅仅是发乎善心，还是因为这年轻人伤损双腿，程度比他自己要严重的多，可他清宁淡泊坐在轮椅上，仿佛对这世间一切事情，风起云涌，时局变换都不能撼动他，命运的狂澜也打不倒他。 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敬佩，姜伯就是对这个年轻人多出了比旁人更多的回护之意。 而现在，这个小姑娘却说，要医治他的双腿。 姜伯一时怔忪。 医治双腿？ 怎么治？ 又能治到什么程度？ 他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双腿残缺的步态了。 可是鬼使神差的，姜伯不知怎么就答应了下来，等他真的回过神，已是坐在院中，撸起裤腿，给这小姑娘仔细查看。 见这小姑娘专注而细致的神态，姜伯原本还不怎么乐意的心绪，忽然就放松下来，反倒真生出了几分希冀。 “怎么样？”慕云城问纪绾绾。 “不难，由我施针，再配以草药外敷，很快就能够治愈。”纪绾绾道，“可惜咱们出来的……匆忙，却是没带任何医具。” 姜伯在旁听得大是讶然，心神震颤之下，简直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十几年的旧伤，这小女娃子竟然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不难？还说很快就能够治愈？ 姜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即使他觉得这小女娃子再不靠谱，却看见慕云城宁和认真的神色。 他哪怕不相信这小女孩子，可对慕云城，却天生的有一种不知由何处来的信任感。 仿佛他这样的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足以使人信服的。 这样的感觉，他只在过去的武陵王殿下身上感受到过，便是直接带领自己的几个上官，他都不曾有过这般感触。 慕云城看向纪绾绾，道：“你需要什么？” “别的倒也不必。”纪绾绾道，“只是针灸用的银针，却是必须。” 慕云城点点头，道：“姜伯。” “啊……啊？”姜伯回过神来，忙回应道，“怎么啦？” 慕云城道：“桃花村在山中，往日里大家有个头疼脑热，大多如何处理？” “寻常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姜伯刚想说大家都是糙汉，只要死不了，头疼脑热什么的就都是小毛病，压根不值得放在心上，可他自己话说了一半，很快就明白过来，慕云城要问的，显然就不是这个。 村中是有医生的，那医生名唤李田，还不是一般的土郎中，那是正儿八经的军医，据说当初还给老王爷治过伤。 李田是很有几分真本事的，当初姜伯的腿，就是曾经他亲自看过，说是无法修复，姜伯才彻底歇了想要根治的心思的。 若非今日这一茬，姜伯险些都没想起来，李田都曾断言无法医治的双腿，这小女娃子，却说的那般轻巧，她真的能有办法？ 可事情到了这份上，也容不得姜伯多想了。 “村里有个大夫，叫李田，往日里谁有些不舒服的，便会去找他看。”姜伯道，“只不过……” 姜伯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纪绾绾追问道。 姜伯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只不过他脾气古怪，往日里更是深居简出。” 他也猜测出来，慕云城问自己的目的，肯定是想要找村中大夫去借一些医用工具，可别说兄弟们往日不是实在挨不过去了，都不爱上门去找李田，更何况纪绾绾和慕云城这两个外来人呢？ 这两日虽没见着李田露面，可他毕竟也住在这桃花村中。 桃花村才多大的地方，村头吵个架，都不要一盏茶的功夫，事情就够传到村尾了。 所以李田对慕云城和纪绾绾这两个外来客的事情，肯定也是知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8 作死 姜伯的言下之意，是若慕云城上门去向李田借医具，怕是没那么容易。 而他还有话没说出来，依那李田的脾气人品，不肯借怕还是简单的，说不得还要再奚落为难上门的人几句。 这也就是大家虽然都住在这桃花村中，若非万不得已，实在没什么人会主动去找李田看病的重要原因。 倒不是说他这个人人品如何败坏，只是他生来就是这样一副臭脾气，据说当初在军中时也是这般，就连上官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还有人说，这李田本是宫中御医的，就是他性格太过恶劣，不知轻重，不懂变通，才被人暗中设计，给排挤到了军中。 “要不然，我去吧。”姜伯说着就要站起身。 他心中想的是，与其让慕云城或者纪绾绾去，还不如自己亲自跑一趟，便算李田不看过往，好歹也是有着这么多年同住一村的交情，总比纪绾绾和慕云城这两个外人去要好说话一些。 可其实姜伯的心中也是很忐忑的，因为他这去不是做别的，而是要借医具。 问一个大夫借医具干什么？ 借来给另一个大夫医治吗？ 姜伯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在作死。 可是此时此刻，为了让这个作死的不是慕云城，而是自己，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 “无妨，我去便是。”慕云城说着，未待姜伯反应，便操纵着轮椅出了院门。 “这……”姜伯欲言又止，像是一句话哽在喉间，上下不得。 “没事的，姜伯。”纪绾绾笑着安慰姜伯，道，“就让我大哥去吧，他更知道我需要什么，一定能把东西都借回来的。” 姜伯本是认同纪绾绾说的，慕云城更知道她需要什么，本是无从质疑，只不过听这小女娃子这般自信，说慕云城一定能把东西都借回来，姜伯未免又要在心中叹气，道他们小年轻的不甚知道轻重。 出了院门的慕云城却在心中暗暗忖度，“李田”之名，听起来似乎总有三分熟悉之感。 慕云城一路寻村人问了李田家的住处，轻而易举便来到了这位大夫的附近。 只不过他问路的时候，一路上村人们的表现却多有怪异。 听他问出李田之名，村人们都不禁将他从新上下打量一番，有个年轻女子甚至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不知同伴还是家人给拉走了。 李田家坐落在村子的西北角落，左近几乎没有人家，只在院外种了很多桃木，显得有些荒僻，不过倒是能让想起春日之时，此地的芳菲盛景，便是此刻秋日寂寥，这庭院中的景致也还不错，柴扉未掩，能看见这园中摆放着晒草药的架子，还有药杵等极具大夫特色的东西。 果然这一路过来，人家都跟他说李田家很好找，这么一看，便绝对不会认错。 屋里走出个妇人，发上包着头巾，一眼就看见了慕云城。 这妇人先是呆怔了一下，然后走过来道：“你找谁？” 慕云城便道自己想要求见李田大夫。 妇人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道：“你就是那个外来人吧？” 慕云城察觉到，她的口气明显的不善起来。 依照他这几天对这村子的观察，村人们虽并不是那么喜欢见外人，因为守护着他们自己隐秘的缘故，可真要说起来，也并没有那么排外。 所以这妇人此刻表现出来的这一番敌意，应当便不是冲着他外乡人的身份来的。 除了与董家人的一番冲突，慕云城想不起自己身上还有什么特异之处，能在见到的第一眼，就引得这妇人不快。 慕云城猜的一点没错。 这李田本是单身汉，和众人一起隐居桃花村后，方娶了村中一户刘姓人家的女儿为妻。 这刘氏还在家中时，就与董怡交好，后来因为丈夫的缘故，她也经常需要上山去采摘药材，便常常与董怡结伴而行，两人的年龄虽差了七八岁，可私底下关系却极好，早在听说董怡被人打伤的事情后，刘氏就满肚子的不高兴，要不是丈夫不乐意多管村中闲事的性子，她少不得也是要杀上姜伯门去，和董家人一起，帮董怡向那两个外乡人讨回个公道的。 董怡受了伤后，自然也是被董家人抬来给她丈夫看过的，别的刘氏不知道，可她却能从丈夫的口中知道，董怡伤的很是厉害，出手伤她的那人是下了死力气的。 再有一件事，刘氏虽在家中未出户，却也是听说了那两个外乡人中的女孩子，竟然口出狂言，声称自己能够治好董怡，虽然大家谁都没当一回事，最终也没有让她治，刘氏还是觉得受到了冒犯。 她当初之所以肯嫁给李田这个脾气性格都古怪的，就是看中了他大夫的身份，整个桃花村都只有她丈夫一个医生，村人们有点大毛病小毛病的，还不都得求到他们门上来？ 别说是不缺钱财了，就他们在村中的声望地位，自然也是不会低的。 丈夫的医术，便是刘氏最看重且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而那小女孩子竟然敢说，她丈夫都治不好的病，她却能治，这不是活生生的打脸吗？ 别管以后他们是留下，还是拍拍屁股走人，他丈夫的医术定然也会遭到村人们的质疑，而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家独断，奇货可居。 这几桩事情加起来，又叫刘氏对这两个外乡人怎么能不恨，面对慕云城，更不可能还会有好脸色的。 “你走吧。”刘氏说，“我丈夫不可能见你。” 慕云城道：“为何？” 刘氏一瞪眼，道：“我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这人听不懂人话不成？” 慕云城道：“这是李田大夫自己的意思，还是你越俎代庖？” 刘氏道：“我是他妻子，他向来敬重我并且听我的话，难道我还做不了他的主了？” 慕云城不为所动，他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就是这么静静地坐在了别人家门口。 他过来的一路上，本就已经很引人注目，不少村人都在暗地里悄悄看热闹。 此时刘氏这大嗓门一喊，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就聚集得更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9 似是故人来 “小哥，我与你说句实话，这刘氏，也就是李大夫他媳妇，和那董怡向来是交好的，你初来乍到不晓得，你们那般得罪了董怡，还有董家，便也是得罪了她了，李大夫本也就是个有脾气的，眼下他媳妇又不乐意，你想求的事情，多半也不能成了。” 到底有村人看不下去，上前来悄声与慕云城道。 又有人道：“是啊，你还是赶紧回老姜头家里去吧，这刘氏可凶恶的很，惯不是什么好心好性的主！” 还有人看慕云城坐着轮椅，到了李家门前，直觉地就把他当成是来求医的了。 这莫不是看他们这整村的人住在山里，便把村中大夫也当成是什么世外高人，绝世名医了不成？ 村人们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了，就有些收敛不住。 有人如此想，便自有人劝道：“哎，实话与你说吧。那李田他治些许头疼脑热、跌打损伤，或许还算是拿手，可你要说什么大的毛病，他却是没有办法的。” 言下之意，这李田的医术也不过是平平罢了。 刘氏虽不知众人在说些什么，可眼看这么多人聚集在自家门口，还都是围着那轮椅上的残废，一副相帮外人的模样，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到底还要在这村子里立足，她倒不好对村人们表现得太过分，便将一肚子气都撒在了慕云城的身上。 刘氏闪身回了院子，再出来的时候，手中竟握了个巨大的扫把，劈头盖脸就要往慕云城打来。 刚还围着慕云城的众人顿时散个干净，生怕被殃及无辜。 可是刘氏的扫把却并没落下。 “住手！” 众人都不知这声音是谁喊出来的，却见刘氏竟果真被喝止住了。 这刘氏性情泼辣，又仗着丈夫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夫，往日的性情就更霸道了数分，能够喝止她的，这一整个村子，想来也就只有一人。 果然，众人便见一个身材高瘦，衣着简洁的中年男子，从柴门里走了出来。 正是李田。 自从打院子里走出来，李田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慕云城的脸上。 然后，又逐渐滑向他摆放在轮椅上的双腿。 他的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再看回向慕云城的面容时，双目中的神色，便没来由地多了三分惊惶与忧惧。 像。 李田在心里与自己说。 哪怕是坐在轮椅上，这年轻人的神情，也像极了他记忆中的故人。 若不是那无意间的一瞥，察觉有异，他也不会特地从屋子里出来，并及时喝止住了将要动手的妻子。 “李大夫。”慕云城坐在轮椅上，态度恭敬地抱了抱拳。 这一言一动之间，气宇就更为相似了，更别说那模样还有神态…… 李田猛地回过神，道：“你来找我，有何事？” “夫君！不要理他，就是这个人，打伤了小怡——”眼见向来脾气差劲的丈夫，竟肯耐下性子和这残废说话，刘氏登时尖叫起来。 “闭嘴！”李田不悦地蹙眉。 刘氏不敢置信地看向丈夫。 成婚十多年，丈夫还不曾这样吼过她，头一回，竟然就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还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乡人，这叫她以后在外人面前，还如何做人！ “我不活了！我一头撞死算了我，我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都还及不上一个外人，爹啊，娘啊，你俩走的早，只以为这李田他是个好的，会好好善待我，可你们二老倒是回来瞧一瞧啊，这李田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当日求亲的时候，都说过什么话，发下过什么誓啊，你们二老不在了，她就这般对你们的女儿啊，爹啊，娘啊——” 刘氏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泼妇本能，坐在地上哭天抢地。 村人们都被她吵得头疼。 因为刘氏的嗓门实在太大，李田根本就听不清慕云城说什么，总不至于让他们两人站在这大门口，却像隔着山沟似的，用大喊大叫的方式说话吧？ “先进来吧。”李田此时全副心神，都落在了这给他的感觉，与故人极其相似的年轻人身上，哪里有空去理会胡搅蛮缠的妻子，在村人们惊讶的见证之下，竟一改往日的疾言厉色，甚而有些温和地对那年轻人道，“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竟是从始至终都没看自己的妻子一眼，就将人让了进去。 有好事的村人，便也跟着到了李田的家中。 李田再孤僻，往日里也还是要接诊病号，所以大家对他的家都不陌生，堂中也有很多专给人坐的地方。 一时众人都走了个干净，只剩下刘氏一个人坐在地上，一时继续哭不是，就那么直接站起来也不是，哭也是白哭，哭给谁看呢。 刘氏心里又气又恨，简直尴尬到了极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0 在下，慕云城 李田领着慕云城和一帮村人在自己家中坐了。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他对着慕云城又问了一遍，同时打量了几分对方搁在轮椅上，动弹不得的双腿，见慕云城没反对，他甚至上手查看了一番，并道，“先说好，你这两条腿，我是没有办法的，若是为此来，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李某人，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这番话虽直白，可在村人们听来，却觉这说话语气可是要比这李田往日里和善多了。 慕云城淡淡笑了笑，道：“不敢劳烦。在下此来，只是想要问李大夫借一借您往日行医用的银针。” 李田皱眉道：“你借银针干什么？” 慕云城道：“舍妹对于医术恰巧也是略通一二，便想为姜伯治愈双腿，可我二人来此，却没带那物什，所以才想来向您相借，劳烦了。” 李田当即瞪眼。 村人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谁都知道李田性情古怪，今日这般和颜悦色，已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谁知这年轻人却专往人死线上踩，姜伯的腿当年李田也是看过的，便当众声称药石罔效，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恢复正常人的走路步态了。 可是现在，慕云城说什么？ 哪怕李田没见过纪绾绾，不知她具体年岁，可慕云城自己都才不过堪堪弱冠的模样，他的妹妹，又能年长到哪里去？ 这样的小姑娘，说是略通医术，要为姜伯治疗双腿，到底是无知，还是无畏，是在挑战李田的权威，还是仅仅惹人发笑？ 甚至有一同进来的人开始后悔，待会儿这李田的牛脾气上来，该不会迁怒给他们这些旁观者吧？ 果然看热闹有风险，吃瓜需谨慎，不是任何热闹都有命去看的呀！ 李田站起了身子，却不是转身进屋，而是往院子外张望。 村人们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有人更想趁机告辞。 院子外面有什么？不就一个刘氏吗！ 这是把人惹不高兴了，准备把老婆放进门来打人吗？！ 这可绝对是李田这混球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刘氏见丈夫总算惦记起自己，不免喜出望外，可她若就这么进去，还有那么大把村人看着，岂不是太没脸面，当即还是冷着张脸坐在地上，依旧拿乔不理会丈夫。 李田却没理会这妇人的诸多小心眼，只是问道：“你把我针灸用的那套银针，收拾在哪了？” 刘氏：“……” 众村人：“……” 这这这？ 这是什么一个发展路数？ 李田竟然二话不说，就肯相借？？？ 这真的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一言不合就打骂病人的李田吗？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帮我把东西找出来！”李田瞪着眼睛，吼自己妻子，末了还不悦地一拂衣袖，补了一句，“丢人现眼！” 见丈夫真的发怒，刘氏却又是怕了，规规矩矩地走到屋子里，一阵翻找，寻出一副银针来。 李田看也不看妻子一眼将之接过递给慕云城，问道：“单是一副银针就够了？还要什么不？” 慕云城斟酌了一番，道：“若是方便，便将那药杵也借给我吧，还有什么行医用的东西，我也不是很清楚，不如您帮我瞧瞧？” 众人：“……” 李田也险些被他给气笑了，骂道：“得，你干脆把我这整个家搬过去得了。” “不敢。”慕云城有礼道。 李田：“……” 从李大夫家离开的时候，慕云城的轮椅上挂满了大包小包，药杵药箱医枕啥的，半个都没落下。 李田吊儿郎当地倚在柴门上，看着这年轻人操纵轮椅去远。 “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李田忽然扬声问道。 慕云城端端正正地回过身来，所持却是一个晚辈礼，道：“在下，云城。” 他说罢，便继续转身离去，也没管李田是什么反应。 李田却落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分明看见那年轻人在“下”和“云”字之间，用唇形无声地吐出一个“慕”字。 在下，慕云城。 “杀千刀的，你又上哪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竟帮着一个外人凶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媳妇，还有没有你死去的岳父岳母！” 眼看着李田又要出门，刘氏不满地大喊起来，眼看又要在院子里坐下，继续哭天抢地起来。 李田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出门，看方向，正是往村长家去了。 纪绾绾等在姜伯家中的时候，却也没闲着，与姜伯大致说了他的病情病理，以及自己接下来将会如何医治，好让姜伯的心里先有一个准备。 若说姜伯一开始的时候还不做什么念想，可听她说的这般似模似样，不禁心头也是一阵激动，怀起不可遏制的期待来。 可他心里到底还是担忧着出门去的慕云城。 直到慕云城回到家中。 姜伯看着他和他的轮椅目瞪口呆。 这是，前去进货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1 上位者的矜贵 山中岁月一晃而过，不知不觉间已过了深秋，隆冬悄悄降临在山间，一大清早，各家各户的门前皆是白霜。 二妮是家中的第二个女儿，大姐出嫁后，便全靠她操持起家务，十五六岁的年纪，二妮却已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挑水从村口经过的时候，道旁的一户人家“呼啦”一声拉开院门。 因为是清晨，又是大冷的天气，村中出来活动的人还很少，二妮立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往动静传来的地方看去。 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跟谁也都认识，见了面打个招呼问声好，本是平常。 二妮那一声将出口的招呼却噎在了嗓子眼里。 这个人，是谁啊？ 却见这人腰背笔挺，走路稳稳当当，光看身形，是她全然没有见到过的陌生人。 二妮又往那人走出来的院子瞧了瞧，认出来这里正是姜伯的家。 姜伯家中来了两个外乡人，这件事桃花村中早都已经传遍了，二妮自然也是知晓的，她还对其中的那个与自己年龄相仿，长得又跟天仙似的女孩子颇为有好感。 可同样，也是村子里谁都知道，外来的那个男子是个腿脚不便，坐轮椅的，而且二妮也曾见过那人，和自己眼前这人绝对不像。 那剩下来就是姜伯了，可姜伯常年都是佝偻着身形，双腿一瘸一拐，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瞧着最起码五六十岁了，要不然村中那么多人口，也不会就他被人家“老姜头”、“老姜头”地喊来喊去。 那么这会，从姜伯家中走出来的这人，看样子，不过四十许岁，是谁啊？ 桃花村中人口清减，除了每年春日，桃花盛开时节，几乎很少有外人来，此刻已是隆冬，除了姜伯家中的那两个外乡人外，再没别的客人了。 所以二妮就格外好奇地，多往那中年男人打量了几眼。 这一张望，反叫她自己惊讶得差点将挑着的水桶给打翻了，勉强才压抑住，小心翼翼试探着喊了声：“姜、姜伯？” 姜伯也是好些日子没有出门了，眼看着天气一日日冷下来，他便乐得和两个小娃娃们待在家里面猫冬，享受难得的冬日闲趣，家中储备尽够他们吃的。 姜伯看着二妮，腼腆地笑了笑，道：“是二妮啊。” 对于纪绾绾真的治好了自己的双腿，姜伯自然是欣喜的，可他这些天也只是在自己家中走动，没想到一出门就遇见了人。 对自己身上产生的变化，姜伯自己都还有些不适应，二妮流露出来的不加遮掩的震撼，姜伯自然也是感觉到了，因此也就显得很不好意思。 可是村人们并没给他多少不好意思的时间。 还没到晌午，很快，全村的人就都听说了姜伯双腿被治好了，连通腰背上的疾病也跟着一起痊愈，整个人都大变样了！ 村人们看稀奇似地涌到姜伯来参观，却见被他们喊了多年的“老姜头”，而今又有了几分当年“小姜”的影子！ 要不是面容还苍老些，光看身形，大家伙都会以为这不过是个刚刚过不惑之年的汉子！ 一时间，院子里闹哄哄的挤满了人，道喜的，惊讶的，打趣的，感叹的，眼热的，姜伯家的小院里简直热闹得仿佛集市。 自从天气冷下来，纪绾绾原本都是要睡到半上午的，今个却被人给吵醒了。 她睡梦中听到一群人切切察察的声音，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哪儿呢。 直到慢慢醒过神，才逐渐听清楚了窗户外传来的声音。 “你这腿，真的是那外来的小姑娘给治好的？” “那小姑娘能有这样了不得的本事？” “瞧着也不像啊，这都比我孙女没大几岁，要照你这么说，李田大夫的本事都还远不如她，那他可不是白活了？” “我可去你的，好端端的扯老子干什么？前年你儿子发高烧，要不是老子，他现在早就是傻子一个了！”这是那位李田大夫的声音。 “老姜头，这不会是你跟人小姑娘串通好了，故意来诓咱们的吧？” “我可去你的，我诓你能有什么好处？都说眼见为实，你们这帮人，还真是事实摆在眼前都还有的分辩，那不然照你们这么说，我这双腿，还有腰背上的多年沉珂，都是怎么好的？”这是姜伯。 也不知是不是身形变化了，整个人的气场也更足了的缘故，姜伯如今的声音、语调，听起来都和以往大不相同了，变得有精气神了许多，言谈间不自觉地生出来几分威势。 众人“哟”了几声，嘴上不说，心上却都对他刮目相看。 此刻慕云城起来，倒也不避讳来了这么多村人，因为来的大部分都是男子，自去井沿边打水洗漱。 因为天气渐冷，姜伯儿子过去的衣裳未免就显得有些不耐用了，慕云城便换回了自己来时穿的那套衣衫。 衣裳上的血污已经被姜伯仔细地浆洗干净，看不出半点曾经狰狞的血污。 姜伯独居多年，家里家外什么活都得干，别看一个人的日子，却也被他自个安排的井井有条的，这从慕云城和纪绾绾来后，他们三个人半个月不出门，姜伯却还能像变魔术似的，轻轻松松便端出各种饭食来，便可见一斑。 便说这浆洗的手艺，怕是比王府里专司洗衣缝补的女娘还要好呢。 锦袍华贵，层层叠叠，到底是更适合抵御这山中寒冷，因而被慕云城穿在了身上。 此刻他便气宇端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却不是世家公子的风度翩翩，反是上位者的一种矜贵支持，对于一切掌握在心，却又不改淡泊的高远心性。 打从他出来，哪怕做的是打水洗漱那种大俗的日常举动，却还是引得村人们纷纷侧目。 李田的心里更是“咯噔”一声，看着这年轻人在院子里面忙碌的身影，视线不自觉落在他的双腿上，随即眸光逐渐凝沉。 姜家院中一片和乐，董家却险些乱成了一锅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2 找她救命 随着姜伯双腿痊愈的大新闻，借住在他家那小女孩子的神医之名，也跟着传遍了桃花村。 很多人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由都想起来，当日也是在姜家门口，那小女孩子说可以治愈董怡的伤势，可当时无论是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人，还是董家人自己，都以为这不过是场无稽之谈，却没想到这女孩子竟然真的会医术，不仅仅是“略知些皮毛”，医术还可堪神奇！ “她爹，要不你就去一趟姜家，把人请过来吧！” 董家院子里，董怡她娘一面抹眼泪，一面对董怡她爹董大说道。 董大冷着一张脸，道：“还嫌不够丢人吗！当初便是自己先做下错事，又巴巴地拒了人家的好意，如今却要我上门去求人！” “可那毕竟是咱们的女儿啊！”董怡娘哭道，“她往日里也算是乖顺，村里人谁不夸她一声好呢？说来说去，不都还是咱们做爹娘的对不起她，让她生下来就，就那般模样！” “行了行了，扯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董大挥手打断了妻子哀哀戚戚的唠叨。 董怡娘道：“那你去是不去？你若不去，我便自个前去，求我也要把人求回来！” “你看看你，你求人干什么？”董大道，“你还真信了那比咱闺女年纪还小上好几岁的女娃子，真的有那般神奇医术不成？” 董怡娘瞠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要我说，那说不定就是她和老姜头合伙，吹出来的一桩牛呢！”董大道。 “这怎么能吹牛，这哪能吹牛呢？”董怡娘急道，“要不是那小姑娘，难不成老姜头他还能自己好了不成？当年李田给他看的时候，你不也在，还能不清楚这其中的事情？” 董大被驳斥得哑口无言。 董怡娘跟他争论得一肚子气，走进屋子里去看了眼女儿，不到片刻便泪眼婆娑地出来。 见她这模样，董大也急了起来，问道：“闺女她怎么样了？” 董怡娘哭道：“你若还犟，不愿意去请人，那不如就趁早替咱姑娘准备后事吧，反正她活在这世上，也是受苦来的，是我这做娘的没用，对不起她，只盼她来世投个好人家吧，莫再这般倒霉，托生到我这样没用的娘的肚皮里，只会白白耽搁了她，连她的性命都救不了！” 董大被她哭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能丢下一句“好了好了，别号丧了，我去便是”，便黑沉着面孔走出了门。 他心里面到底也还是记挂女儿安危，只能暂且豁出脸面去了。 此时正是午后，村人们吃过了午饭，陆陆续续又聚集到了姜伯的家里面，院子里依旧满满腾腾的，全都是人。 也不知是谁最先瞧见了董大，笑着打趣道：“哟，董大，你也来看病啊？” 又有人笑道：“胡说八道，董大能有什么毛病，他可是当年咱们兄弟里，少有几个腿脚健全的，素日身强体健，也没听说落下什么病根，还能跟你似的不成？” 董大没理会他们，眼风往院子里一扫，果然没瞧见那两个年轻的外乡客，只有个姜会乐呵呵地坐着，陪一众闲人们说话，怪不得这帮人讲起话来全无避讳似的，这般放肆。 他的视线在姜会的身上多停顿了片刻，见这老姜头果然神清气爽，哪怕坐着，瞧上去也和从前大不一样，背脊挺拔，精力充沛，瞧着跟半个月前几乎是换了一个人，倒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自己。 董大看着姜伯，沉声问道：“那女娃娃呢？” 姜伯道：“你找绾绾做什么？” “是啊，董大，别是你们董家人想想不出气，又要找那女娃娃的麻烦吧？” “我奉劝你啊，可别，那女娃娃如今，可不是谁都能拿捏的了！” “现在你要还敢动手，怕是至少咱们半个村的人，会护着不让你动她半根手指头呢！” “你们想到哪里去了。”董大脸色愈加难看，却知自己今日若不说个清楚，只怕这帮人未必会告诉自己那女娃娃的去向，沉默了片刻，只得咬牙切齿一般道，“她不是神医吗？我找她，自然是为了看病，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我家丫头。” 村人们的脸上纷纷恍然，先前的嬉笑之色到底收敛了许多。 哪怕是现在想起来，大家都还觉得那件事情可堪神奇，到底是因缘造化，还是命中注定似的。 三人上山采药，一人坠崖，一人失去行踪，可这两人却一起没事人似的回来，反是向来熟门熟路，没出过半点事的董怡，身受重伤去了半条命，却是为同行中的男子所伤，大家本要兴师问罪，却得知董怡本是咎由自取，使坏在先，哪怕是村人，父辈间又有那过命的情谊，也很难让人把内心的天平倾倒向她这一边。 哪怕已经半个月没见董怡出门，董家人自从那件事后，不知是天气冷了的缘故还是自觉颜面有损，也一直都深居简出，大家这些日子见董家人也都见的少了，只知道那董怡不仅身受重伤，腿部还被那凶狼给咬了一口。 那狼还不是普通的狼，而是匹毛发都已经开始变色的经年老狼了，这样的狼，所携带的狼毒往往最重，人被其咬之后也最是凶狠。 当初董怡被抬回村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李田救命。 因为有村长在，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众人倒不怵大半夜去敲开李田和他媳妇的门。 可大家却也都知道，这李田过去不过是名军医，治疗些刀剑外伤或许还是一把好手，对此类杂症，却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当晚就叫董家人把董怡给领了回去。 如今听董大说起是要找那女孩子给自家闺女救命，大家不禁都暗地里揣测起来，以董大的性情，原本是万做不到这样的事情的，毕竟当日，那女孩子主动提出要给董怡治伤，就是他们董家人亲口给拒绝的，如今他却又亲自找上门。 难不成是董怡快不行了？ 那这可确实不是什么值得玩笑的事情。 “你去吧。”姜伯道，“他们都在李田的家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3 还是个怪人 董大先还没懂，他不过是问那女娃娃的去向，姜伯却丢给他一句“他们都在李田的家里”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到了李田的家中，却见这里竟然比姜伯的家中的还要热闹，几乎半个村的老弱病残都聚集到这里来了。 自己这村中有多少人带着当年打从战场上落下来，经年都未能痊愈的毛病，董大是清楚的。 而他也是才知道，这一群人，包括那小女孩子和那个年轻人，也都一并出现在李田家，原来是因为随着那女孩子治愈了老姜头，身患沉珂旧疾的村人们也都求上门来，请这小姑娘也为他们施治。 这其中的好些个人，董大都有印象，当日在姜家门口，看热闹的人里就有他们，听那小女孩子提出可以治愈董怡的时候，一帮子人也都是纷纷表现出了听天方夜谭般的笑意。 可如今看他们那热切的神情，就好像当日对这小姑娘说的话不屑一顾的人里，没有他们似的！ 毕竟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若是能治愈旧伤，谁不愿意疗愈沉珂呢，光看看老姜头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又有几个村人能不羡慕！ 若说这还算是在情理之中，真正让董大觉得意外，是向来孤僻性情龟毛的李田，竟会主动提出可到他家中来接诊，毕竟他家里本就是医堂的布置，一应家伙什也都俱全，接诊看诊起来也都要方便许多。 这竟然是那性格古怪，一言不合就怼人的李田会干出来的事！ 莫非他好端端一个军医，也能有什么不曾对外人道的旧疾不成？没听说啊！ 董大心底直道着荒谬至极，可有了先前在老姜头家的经验，直接就道明了来意。 此刻纪绾绾坐在堂中，慕云城在她身边忙着记录着什么，俨然是些医案药方之类，李田竟也在一旁帮着打起下手。 董大看着那一副乖顺模样的李田，再看看躲在一旁，同样臊眉耷眼，温顺得不行的李田他那泼妇媳妇刘氏，心道自己这也实在算是活久见了。 谁料一听了他的话，纪绾绾还没说什么，村人们就纷纷嬉笑打趣了起来。 董大本是要发怒，然而村人们说的却不是别的，而是—— “董大，先来后到的道理，你懂不懂啊？” “董大啊董大，你没瞧见咱们这么多人都等着吗，你也去后面等着呗！” 这要是打趣他别的，他还能表达下自己的怒意，可村人们说的却是要他排队的事情。 这先来后到的规矩，到哪总是没错的。 何况哪怕已经离开军队多年，到底也是行伍出身，骨子里流的依旧是军人的热血。 军队，向来也是最讲规矩的地方，令行禁止。 可道理是这样没错，想起临出门时，妻子那哭哭啼啼的样子。 在这一点上，董大反而是懦弱的，他甚至不如自己的妻子这一弱女子有勇气，还敢去看女儿的情况。 可董大虽没亲眼看见自己的女儿如今究竟怎么样了，可从妻子的神态语气和转述里，又哪里会找不到，女儿眼下已是万分凶险，哪里还经得起一拖再拖？ 董大沉默了半天，终是说道：“各位乡里可否让我插个队，我家丫头也都算是大家看着长大的，眼下她的境况，却是不能再拖了。” 众人都沉默下来，玩笑归玩笑，到底没人愿意当真眼睁睁地看着董怡去死。 事有轻重缓急，众人虽都求医心切，可到底不像董怡那般危在旦夕，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只不过，光村人们答应还没有用，一切都还得看纪绾绾的意思。 纪绾绾仿佛没听见似的，依旧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替轮到号的那村人看诊。 从私心论，她当然是不愿意救董怡的，当日提出能够疗愈她，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只不过……到底也是一条人命呢。 “纪姑娘？”董大客客气气对她抱了抱拳，脸上露出探询的神色，态度已是大改以往。 如今大家伙都是这样称呼这小姑娘的，他便也有样学样。 纪绾绾并没在第一时间理会他，而是自管做着自己的事情。 董大察言观色，强自按捺住性子站在一旁，只等她忙完。 果然，等替这位村人看诊完毕，纪绾绾方停下手头动作来，看了董大一眼，却依旧没理会他，而是对着众村人道：“那我便先去一趟董家，大家伙有什么病痛，可以先与我的兄长说，他会将大家的病症一一记下，等我回来后看过，再挨个为大家施治。李大夫，你随我去董家帮忙吧？” 更让董大觉得惊诧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这位纪姑娘的说话，村人们和她那兄长没有异议，本是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奇就奇在，她让李田跟她去自己家帮忙，换了从前，或者说换了别的人敢这样使唤李田，李田是会当场打人的！ 可现在，他却半点意见都没有，直接提起药箱准备跟着这女孩子走人，还细心地询问是不是还需要带些什么，令自己的妻子去准备了。 刘氏表现得更是温顺，规规矩矩的就连个多余的怨恨愤懑的表情都没有。 董大简直都看呆了。 “还不走吗？”纪绾绾问他。 董大这才醒过神来，忙道：“啊，走走走，纪姑娘，李大夫，这边请。” 纪绾绾没说什么，先跟着他走在了前头。 却是李田，看着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董大：“？”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李田的？ 还当是忽然转了性，没想到依旧还是怪人！ 虽然中间略有些波折，但董大好歹是将纪绾绾给请回了家中。 一到了家门口，就对上妻子一副焦急的面色。 直到看见这一行三人回来，董怡娘也没能完全放下心。 别看她口口声声让董大去请纪绾绾，其实也是存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对纪绾绾是否真的能救回来自己的女儿，她心里面也是没底的。 反是看见李田，她心里才觉得安稳些。 毕竟李田和大家一起在这桃花村中住了几十年，往日里也都是桃花村中唯一医者的角色，有他在，到底是能让人放心许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4 道一声殿下 听闻动静，董怡的哥哥嫂嫂们也都从各自的屋里走了出来，将纪绾绾和李田迎进了董怡睡的屋子里。 纪绾绾刚一进屋，就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是伤口腐化时散出来的那种独特气味。 她忍不住皱眉。 李田更干脆，直接拿袖子掩了口鼻，没好声气道：“多大味儿啊，你们都闻不见吗？这要不知道的，还当是已经死了多少天，尸体都放烂了呢！” 董家众人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很多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却都知道这李田说话本就是如此，脾气本来就臭，碍于村中没有别的大夫，偏还没人敢得罪他，他也不怕得罪人，因而地位很是超然。 可这么超然的地位，怎么瞧着就对眼前这女孩子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这是悄悄拜了师，做了人家的学徒了么？ 纪绾绾往众人看了一眼，道：“不要这么多人聚在这里，留个女眷在此帮忙，其他人都去外面等着，再帮我把这屋里的窗户打开，一天到晚闷着，对病人也不好。” 毕竟是董大亲自请回来的人，短短大半日的功夫，纪绾绾的声名也已是传遍了整个桃花村。所以对她的话，董家人不敢不听，商量过后便让董怡她娘留了下来。 窗户打开，冷风汹涌着灌入，现出窗外清凌凌的冬景，使这光线昏沉空气混浊的屋子里，顿时明亮清新了不少，也激得人头脑一阵清明。 半个月前见，纪绾绾就觉得董怡伤的不轻，慕云城出手时虽是盛怒，可他到底非是狠毒之辈，没想真的去了这女子的性命，所以董怡身上真正的致命伤，还是被那灰狼咬的那一口，狼牙本就染毒，董家人和董怡自己又拒绝了那日她要为医治的好意，生生任由这狼毒随着血液在董怡的身体中四处感染流窜，如今说是病入膏肓也不为过。 上一回在姜伯家门口，董怡还能勉强撑坐起来对自己据理力争，如今却是出气多，进气少，神志都已在高烧之下变得模糊了。 董怡娘看着女儿这惨况，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李田见这妇人哭个没完，脸上神情大是不耐。 纪绾绾也不由蹙眉，道：“若大娘您再哭哭啼啼，不如就换个能做事的进来。” 董怡娘这才忙藏起自己的眼泪，道：“我，我不哭了，这就不哭了，咱们做事，做事。” 纪绾绾小心地解开董怡伤处的衣物，如此李田自然是要回避的，便是董怡娘在一旁打下手。 若说董怡娘一开始还并不是那么信任这个女孩子，可此时看她那沉着冷静的气度姿态，以及极为稳的一双手——心中莫名就安心了许多。 “这，我闺女她这，还能救吗？”董怡娘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自己又哪里说错了话，惹得这女孩子不悦。 纪绾绾却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得了她这保证，董怡娘的心里，莫名就踏实了下来，也不再多想那些有的没的，纪绾绾吩咐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了。 · 纪绾绾和李田离开之后，李田家中，慕云城俨然就成了话事人。 刘氏一直低眉顺眼地在他旁边做些活计，多是给村人们搬搬桌椅泡泡茶扫扫地，瞧起来就像一个被雇来干活的老妈子，哪里还有前些时候嚣张的医馆女主人的气度。 直到忙活了快两个时辰，李田家的院子里才算是空了下来，村人们都将自己的病情告知给了慕云城，慕云城将之一一记录下来。 院子里一时就剩了慕云城和刘氏，刘氏非但没轻松些，那神情看起来还有些战战兢兢的，让人打从心里面怀疑，这妇人此刻表现出来的惧怕，和半个月前撒泼跳脚辱骂慕云城的，是否是同一个人。 不过话说回来，她怕慕云城干什么？ 慕云城只作未见。 刘氏更是半刻不敢停下，继续兢兢业业在这院子里打扫，像是生怕自己家院子里沾了一点灰，碍了谁的眼似的。 就在两人都以为不会再有人来的时候，却又有两名不速之客，走进了李田家的院门。 对于村长和赵武的到来，刘氏却像是并不意外似的，她甚至没有敢多开，垂头退回到了屋子里去。 这在这如此泼辣的妇人做来，见到男子回避，实在也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慕云城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他一身宽袍大袖，穿着虽典雅大气，坐在桌案后却又显得极其平易近人，便仿佛真的只是一名尽心为村人记录医案的医者……嗯，助手。 “老朽这病痛，已持续了整整十五年了。”村长与赵武在桌案前坐下，对着慕云城说道。 慕云城露出专注倾听的神色，对于村长的意味深长，脸上却是不露半点异样，只温言道：“您请说。” “当真能说么？”村长苦笑一声，“此为老朽心头之痛，只怕说出来，也未必有法能够医治。” 慕云城笑了笑，道：“那您不妨一试？万一在下能够有法子呢？” 说的是在下，而不是舍妹，那就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了？ 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村长的面容仿佛一下子老去十岁不止，再看向慕云城时，却是满面沧桑，那眼眸虽依旧清亮，却仿佛浸透了岁月的风霜，看向慕云城，却又像是透过慕云城，在看另外一个早被掩埋在故旧黄沙中的人。 “阁下如何认为自己有办法，能解老者心头之痛？”村长看向慕云城，神情逐渐激动，双目眼圈微红，就连呼吸也显得有些凌乱急促。 “因为，我正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人。”慕云城道。 “有何凭证？”村长双唇颤抖，颤声问道。 慕云城一笑，道：“你心中既已有所疑，不就是最好的凭证？不强乎于外物十倍？” 话虽如此说，他还是自怀中摸取出一物。 村长和赵武都向这年轻人的掌心看去。 却见一枚专属于武陵王的印信，正静静躺在这年轻人的掌心。 村长、赵武目露震惊，互相看了一眼，忽然向着慕云城齐齐拜倒下去。 “殿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5 武陵王 对桃花村的村民们来说，比偶然落到他们村中的女孩子，竟然是名神医更魔幻的，是那假称作是她兄长的年轻人，竟然是当朝武陵王。 武陵王。 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再过上百年，武陵王这三个字，相比于朝堂其他王公勋贵，对桃花村民们来说，都是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哪怕身在山间，他们也关注着外间之事，知晓当年老王爷是如何因兵败被斩首，而满王府的人也因此被充军流放。 是老王爷的独子，一刀一剑于疆场拼杀，重新争回了慕氏满门的荣耀。 可哪怕如此，却也没能昭雪老王爷当年的冤屈，便重伤了双腿。 这些由外界打听来的消息，逐渐都和眼前的年轻人对上。 “殿下！”村人们对着慕云城声泪俱下，如此陈情，慕云城在村长和赵武面前坦言身份时，已经经历过一遍。 “当年老王爷兵败，并非是他私通敌国，更不是旁人揣测的什么年事已高，一时糊涂，而是遭了奸人算计啊！” 这一番话，纪绾绾从董家回来的时候，只听了个七七八八，而到了晚间，终于只剩下姜伯和慕云城以及纪绾绾三个人，姜伯和慕云城才将这番掌故，说给纪绾绾听。 不知道为什么，纪绾绾觉得慕云城在对着自己说这番话时，眼睛里好像总有一股别的情绪，可她却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究竟，只当是自己意会错了。 姜伯在刚开始知道慕云城的身份时，是完完全全呆怔的，与李田、赵武、村长等人心中一早就怀揣了猜测不同，姜伯是彻彻底底的老实人，从头到尾真的只将他们当做是两个不慎流落，被人追杀又无父无母的小可怜。 谁能想到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大半个月的小可怜，竟能有那么显赫的身份呢？ 武陵王三个字，甚至一度是他的信仰。 现在也依旧是。 长时间的呆怔后，姜伯的心绪就和大部分的村民们一样，惊讶中带着一丝丝的敬畏惶恐，毕竟那是——武陵王啊！ 姜伯对慕云城的称呼，也一度由“云城”，改为了和旁人一般的“殿下”。 直到在慕云城的安抚之下，姜伯的情绪才放平稳了些，逐渐能如往日一般，同他们相处。 慕云城用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他只是问姜伯，可还能与他去疆场拼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自若，云淡风轻中却又是那么的胜券在握，仿佛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压根就不会受自己的双腿所影响。 纪绾绾知道，这不仅是慕云城相信他自己，更是相信她。 姜伯立马便道：“自然愿意！” 双方的距离转瞬间便重新拉近，都是沙场男儿，虽没上过同一个战场，但谈话间自有默契和意气在。 纪绾绾看着他们，不知如何竟也觉得自己热血沸腾，更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治好慕云城的双腿。 其实，应该是没问题的，只是事情涉及到她，总是会让她格外慎重小心一些。 而她也在慕云城和姜伯的叙述之下，得窥到了当年那一段被隐匿于朝堂腥风血雨中的过往。 先帝原本属意立燕王为太子，而老武陵王更是与燕王十分相投，两人可说是莫逆之交。齐王欲夺太子之位，自然要先对付燕王的左膀右臂，其中最有力的助益，自然便是兵权在握的武陵王。所以当年那一场兵败，正是齐王暗中坑害的后果。 而在先后除掉了武陵王和燕王后，齐王果然便在日后登基，为当今陛下。 这是桃花村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放诸外界，却足可说是惊世骇俗。 纪绾绾便不曾从祖父的嘴里听说到过一句，因而她此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慕云城温和地抚了抚她的头发。 纪绾绾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却觉爸爸看她的眼神，仿佛充满了怜悯似的。 · 董怡在一个天气和暖的日子醒过来，当知道是纪绾绾救了自己之后，她先是不信，接着由母亲和嫂嫂们的口中知道了此事为真，她根本就说不出话来，而对她来说，更大的惊讶，又岂是纪绾绾救了她而已，而在于慕云城的身份。 村长将山中藏宝之事据实已告，慕云城却不说自己二人已经知晓了，却见村长派人将那洞中宝物悉数运下，数量确实是没有藏私的。 在与慕云城商议之后，众人便开始计划起跟随慕云城出发回武陵的事情。 这桃花村众人好歹是住了十多年，有些人举家老小都在这里，为的就是有一日，能使老王爷的冤屈得见天日，所盼望和等待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 在慕云城和村长及赵武等人安排这件事的时候，纪绾绾自然也没有闲着。 她依照先前慕云城对村人们的病症所做的记录，分门别类提出医治之法，一户户人家找过去。 这些天对桃花村的村人们来说，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便是见着这小姑娘上门了。 对他们来说本应是高高在上的武陵王，也因为这小姑娘，而显得更为亲近了几分。 而且，他们许多人的病症，当初还是武陵王殿下亲手为他们记录的，那可是武陵王啊！ 虽还没到过年，可桃花村中却比过年还百倍地热闹起来，大家伙都在计划着跟随殿下前往武陵，重新为国效力的事情，在这样的气氛之下，董家人的处境就显得极为尴尬了。 董大本是跟赵武一样，是这村子里排得上号的人物，董家更是在村中排得上号的人家，可这境况自打半个多月前，似乎就产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起因自然是一向来好人缘的董怡，坑害了两个外来者。 若说这事情本还算不得什么，可她得罪的人恰恰好就是武陵王本人，这件事情就足以说是十分严重了。 相比于其他人家过年似的喜气洋洋，董怡的伤势虽然被治好了，董家也还是一片愁云惨雾。 “照我看，还是要妹妹亲自上门，去给人家认个错，我观武陵王殿下，自然也不是什么心胸狭窄之辈，断然不会跟妹妹这样的女子做计较！” 董家长子见父母都不言，自己斟酌了许久之后，总算是咬牙说道。 谁想他这话才刚一说完，董大两口子都还没发话，那董怡就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6 请罪 董怡道：“武陵王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可那纪绾绾会如何，大哥你如何知道？总之这事情我不去，要去，大哥你自己去吧！” “你——”董怡大哥像不认识似的瞪着自己的妹妹，直觉她经过了这一番事情，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哪里有过去半点乖顺懂事的样子。 董怡大嫂看丈夫吃瘪的样子，想想这些日子村子里别人家的热闹喜气，再对比下自己家中，她这一口气也实在是咽不下去，再看董怡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觉得看不过眼去，这可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她想了想，便说道：“妹子，往日里你在家，我们做哥哥嫂嫂的，养着你也没有怨言，可这一桩事，却是你凭白无故惹出来的事情，别的道理我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一句古话，叫作‘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情你不去，怎么能单推到你大哥的头上？” 她说罢，还看了一直一言未发的二老一眼，道：“爹，娘，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别说爹如今尚在壮年，正是壮志未酬人也未老的时候，便是大宝他们兄弟几个，有哪个又甘心这一辈子都落在这山沟沟里，单看着往年和咱们一块窝着的邻里们，跟着武陵王出去建功立业？爹，您和他们兄弟几个的一身好武艺，蹉跎在这山沟沟里，就不嫌可惜吗？” 董怡大嫂的这一番话，正是戳中了董大的心事。 他往日惯常沉默，却自有一种一家之主的威严在，此时猛然抬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媳，大儿媳虽然拼命压制住心底的一丝惶恐，实在是她嫁进门后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侍奉公婆，照顾小姑子，便是往日再有什么不愉快，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也都是一笑了之，从没这么不客气地跟公婆说过话，尤其是董大这个整个村都要敬上他几分的公公。 大儿媳的神情虽隐隐不安，却毫不示弱地回看向自己，并不躲闪。 董大再又看向其余几个儿子以及媳妇们，见一堆孩子差不多都是一个样的表情看着自己。 “罢了。”董大终归是叹了一声，站了起来。 “这件事也不是你们妹妹一个女儿家能够出面就有用的。”董大道，“还是要我亲自上门去向武陵王殿下赔罪，还望殿下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前嫌将我们一家子也一并纳入麾下。” “父亲，我随您一起去！” “父亲，大哥，我也去！” 董家的几个儿子纷纷说道。 董大却摆摆手，道：“你们都是孩子，没有必要，我去便是，若是不成，此事也迁怒不到你们的头上，咱们分家就是。” 这怎么就，闹到要分家的地步了…… 几个儿子儿媳眼中含泪，都知这是无奈之下的办法，也是父亲为了保全他们大家，无奈之下所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 众人只能眼中湿润，目送了董大出门，直到董大走远，一群人才默默回转过头。 一眼却正看见董怡好像没事人似的，坐在院子里嗑瓜子，向来宽厚的董怡大嫂忽然觉得眼底又是一辣，更觉得小姑子脸上这胎记，竟是比以往任何一次看到的，都要丑陋。 · 自打慕云城的身份被众人知晓，姜伯的家中便日日门庭若市，不是村长和赵武等人有事来回报，便是慕云城要出门办事，清点军备等等。 村长也曾以老姜头家既偏，环境布置也算不上好，而邀请慕云城和纪绾绾换一户更宽敞舒适的人家居住，却被两人给拒绝了。 董大来的时候，慕云城正在和村长等几个村中得力的商量事情，眼见着董大进来，大家伙也没太在意，直到董大径直便在慕云城身前跪了下去，并唤了一声：“殿下！” 慕云城目含深意地往他望来。 董大道：“前段时间是我那女儿不懂事，冲撞了殿下以及郡主！” 慕云城的眸光顿时一滞，就连一直密切注视着他神色的董大也察觉了异样，还当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般，登时讷讷。 可慕云城眼底那抹幽色也不过是一闪即逝。 董大到底也曾是接触过某些官贵的人物，对这王公贵戚们家中的爵位区分，还是略知晓一二。 自己既为郡王，那武陵王纪绾绾是什么身份，既然对他们这些人的称道是自己的妹妹，那么出于恭敬，董大尊称她一声“郡主”便并没有什么错处。 这就像京中一些人家，王府里面出生的嫡长子，正式封世子前也多会被人尊称一声“小王爷”，是一样的道理，并不需要太过深究。 所以对董大的这一声喊，村长和赵武等人就都没觉出任何异样来。 只是慕云城自己的心里，难免多生出了些许想法。 他眼角余光下意识望向纪绾绾这几天居住的那个房间，哪怕他知晓纪绾绾此时在外替众人诊治，并不在家中。 郡主。 那本就是她生来就该要有的荣耀啊。 而哪怕是双腿残疾，他也终有一日，要将这份本属于她的尊荣，归还于她。 再三确认过慕云城的神色并没有异样，董大方敢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还请殿下不计前嫌，也将我董氏满门纳入麾下，我董大及子女愿肝脑涂地，誓死效忠殿下！” 董大说完这一番热血上头的话，慕云城还无什么表示，村长和旁边的另外几人，却都先笑了起来。 董大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们，甚至还对这几人明显不将自己方才那一番话当一回事，而产生了些许怒意。 但在武陵王面前，他还是强自按捺下，只是看向慕云城。 “知道了，你先起来吧。”慕云城淡淡说道。 董大心中不安，可到底不好意思说些什么“您不答应，我便长跪不起”的匹夫耍赖之语。 见他垂头丧气地慢慢站起，村长笑道：“傻汉，殿下早便说了要我们全部人一起跟他去武陵，难道你董家，便不属于咱们全部人的行列吗？你那女儿是什么人，殿下又是何等样人，如何会因为你家那丫头片子的作为，便迁怒见怪了你们全家？若殿下和郡主真是那样心胸狭窄之人，郡主当日又怎会千辛万苦，亲自去救了你那女儿？” 董大听这一番话，顿觉醍醐灌顶。 这一回，却是深深向着慕云城，再次拜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7 上位者的心思 依照慕云城等人打算的结果，村长和赵武、姜会，也就是姜伯等十余个村长青壮，也就是身手最好最为得力的那一批人， 跟随慕云城和纪绾绾先回去武陵。 因为他们出来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再不回去王府众人自然会牵挂，也确实是不方便。 而剩下来的人则在收拾之后，赶在年前举家前往武陵，自有先去的人先给他们安排妥当住处，与武陵人员接洽。 至于那山洞中暗藏的军备，也尽皆按照慕云城的意思先行不动，稍后他自会令武陵军士来将军备接回。 一个天气晴朗的冬日，慕云城和纪绾绾带着村长一行人出发了。 这时候朝阳虽仍然挂在天际，山中的气温却已很有几分寒冷了。 纪绾绾想起来，他们来的时候不过是在一个星月交辉的夜晚，她和慕云城偶然流落到此山间，也不知当夜那个相救他们的少年，如今怎么样了，此时离开的时候，他们却可谓是收获颇丰，回想当夜入村之时，不过是想找个暂时可以休憩过夜的地方，那里又会有这样一番奇遇。 桃花村众人虽隐居山间，十五年来也并不是真的全未出山，与世隔绝，偶尔还是要出山去采买一些自己无法生产的生活用品和食物、油盐等，何况出于行伍之人的习惯，村中也还有养马，所以他们出行的时候，是驾着马车的，但那马车却只给纪绾绾和慕云城坐了，更多的座驾则留给第二批拖家带口上京的桃花村妇孺们。 纪绾绾早把董怡这件事给忘到了脑后，却没想董家却自有另一番热闹。 在董家人看来，能第一批就跟随着武陵王殿下离开，莫过于是一种荣耀，不仅代表着他们本身的实力被认可，今后定然也会更加受到武陵王殿下的器重。 而按照从前，无论是本身的实力，在村人间的威信，或者说是在村中的地位，董大明显也应该是属于第一批上武陵的行列的，可是现在，他却被留了下来。 虽然村长说，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让他负责料理接下来大批家眷们上武陵去的事宜，可董大却觉那不过是场托词，更怀疑这切切实实便是武陵王的意思，自己已经被排挤出中心圈了，只能够做一些外围的事情。 组织一帮妇孺？ 董大直觉自己是被大材小用了，成日无事，便坐在院中唉声叹气，哪里还有半点从前一言不发，就足以让旁人畏惧不敢轻言造次的威信。 遥想当年，他在军中的时候，可也老实是威武风光过的，要不然也不会都流落这荒野山间多少年了，余威还能持续那么久，村中无论是谁都要卖他，甚至他们董家几分颜面，就连村长也不例外。 董大正沉浸在缅怀自己过往的自怨自艾的情绪里，却听屋子里传出来一声尖叫，随即董怡披头散发地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经历这一场病痛，她脸上的胎记并没有变，可不知为什么，大概是神态表情逐渐失去控制的缘故，就连董大自己，也觉得女儿比从前更吓人了。 不，她从前一直都是神情含笑，温顺又乖巧，非但不吓人，甚至在村中的人缘都还很不错，除了无人愿娶之外，大家倒还是爱和她说笑往来的。 可是现在…… “我不要去武陵！我不要去武陵！你们自己去吧，都去，都去，你们全都去，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吧，娘，嫂嫂，我求求你们了！”董怡状若疯癫一般的，边哭边逃边嘶吼道。 和村中的其他人家一样，董家这些日子自然也是忙着清点家产，收拾细软，过些日子便动身，和大家伙一块启程前往武陵。 董怡的伤势刚好，身体还虚弱着，董怡娘和她大嫂便要帮着她收拾整理，可都还没真的动手，光只是从她娘和大嫂的嘴里听说到这件事，知道村中所发生的惊天动地的改变，董怡就像疯了一般，非但死活不肯收拾东西，还万分抗拒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她爹，你看着……”董怡娘为难地看向丈夫，有心让丈夫劝一劝女儿。 董大自来在整个桃花村都很有威望地位，在自己家中就更不消说了，非但大事小情一把捏，儿子女儿们也都敬畏他，向来都是言听计从的。 董大自己心绪本就不佳，再加上细想之下，自己之所以获落得眼下这处境，自然都是从自个女儿，害了殿下身边那小姑娘开始的，虽然殿下声称那是殿下的妹妹，自己等人往日也多以“郡主”来尊称那小姑娘，可董大直觉间却认为，他二人的关系，绝对不会像是表面里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董大虽长得高大粗糙，仿佛不拘小节的样子，实际上却心思细腻，甚而有几分难掩的阴沉。 莫说女儿得罪了那小姑娘，便等于是得罪了武陵王，能引得武陵王盛怒之下出手，毫无疑问便是直接得罪到武陵王脸上了，那些上位者们嘴上虽不说，面上更不会有半点显露，可谁能担保心中真的没有半分芥蒂，自己而今的处境，便是最好的明证。 董大想着这些，本就阴沉的面色，在看向女儿时，更染上了三分阴翳，却是沉着声问：“你为什么不愿去武陵？” 董怡一抽一噎，心下又慌又乱，可在父亲严厉目光的注视下，还是不敢不说话，只得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心中想法说了出来：“满村子的人都知道，女儿得罪了武陵王，还有他身边的那个纪绾绾，要在这村子里或许还好说，等到了武陵地界，那可不是自己送上门去，任由旁人拿捏吗？届时还不是他们想把我怎么样，就能把我怎么样了？” 董大听罢女儿的话，心神忽然又是一阵恍惚。 满村子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女儿得罪了武陵王和纪绾绾？ 是啊，满村子的人都知道了。 所以自己眼下的地位，才与过去有了天壤之别啊。 几乎再没一个村人，肯将他放在眼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8 鼻涕与眼泪齐飞 董大阴沉地看着女儿，忽然冷笑了一声，道：“若贵人们有心想要对付你，你以为光是躲在这山坳坳里，便能躲得过去吗？” “那，那也比我自己送上门去要好！”董怡颤声说道。 董怡娘来回看看这父女二人，迟疑地说道：“她爹，我看……不至于吧？贵人们要想害咱女儿，当初又何必还花那么大神气，将人给救回来呢？” 当初，正是董怡娘在纪绾绾救治董怡的时候，亲自跟在她跟前受指派做些活计，所以对那女孩子施救时有多专心细致，又付出了多少艰辛和心血，有多不容易，看的可谓是一清二楚，整个董家，不，整个桃花村，都没比她更清楚的人了。 可谁想董怡娘话刚说完，董怡就又发出了一声尖叫。 董怡娘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自己女儿这是怎么了，她过去可并不是这样的。 董怡的心里实在是太惊恐了，一得知在自己昏睡不省人事的时候，自己的身子便任由那女孩子摆布，天知道她会悄悄做些什么手脚，那是多么让人惊恐和厌恶的一件事情啊！ 董怡没说出来的话，董大却帮她说了。 父女两人虽各怀心思，可在这一点上的意见，却出奇的一致。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董大虎着脸，呵斥董怡她娘，道，“贵人们什么姿态，是你能看得清的？再说了，我见的贵人多了去了，咱私底下说句悄悄话，越是上位者，就越要摆出一副亲善的嘴脸来，这样，底下人才肯尽心尽力为他们卖命！他们要真想处置谁，又哪里会就这么摆在面上？你还当是村口泼妇吵架呢？” “可是……”董怡娘还要再说，可她本就欲言又止，向来不敢反驳丈夫的，明明她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嚣，丈夫的说话不对，可她自己却又像是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董怡娘向来不是能言善辩，口齿伶俐，又或者说胡搅蛮缠，专爱撒泼打滚的妇人。 恰好又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轻轻拽了一下，董怡娘本就滚到嗓子眼没说出来的话，这下便彻底咽回到了肚子里。 拽董怡娘的正是董怡大嫂。 董大嫂暗地里向婆婆递个眼色。 董怡娘看懂了。 婆媳二人往日的关系本就亲近，这个家也大多都是他们二人在操持，当下便都默契地不再多言。 董大沉重且严厉的视线，一一扫过同时缄默了的妻子和大儿媳，像是对她们的温顺总算满意了，才将视线落在董怡的脸上。 此时此刻，看着女儿脸上那狰狞的胎记，衬着她哪怕完好的脸上，也依旧是说不出的寡淡和憔悴，看着比过去还更丑陋了许多，董大的心里不再是如以往般的内疚自责以及心疼，却是感到一阵深深的厌恶和烦闷。 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偏就托生在了自己家！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武陵王殿下身边那个同出同进的小姑娘，那样明艳若娇花的一张脸，无论放在何处，即使没有显赫的出身地位，定也不会泯然于众人吧…… “你要真不想去，我们做父母的，也勉强不了你。”董大看着董怡说道。 董怡面上不由一滞，却也并没露出多少分喜色。 她刚才话虽说得好听，什么要去让家里人自己，她自己一个住在这村子里，可实际上也不过情急之下，故意那般讲罢了，她心底的真正心思，还是想要对着父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自己意识到，哪怕去了武陵，也因为既定的事实而落后了如姜会、李田、赵武等还在村中时，就与武陵王打好了关系的众人们一截，所以也不必要去了，最好他们全家都留下来。 那才是她真正的心思。 所以父亲竟那般轻易就答应了下来，反让董怡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董大道：“只是这家里值钱不值钱的东西，我们都会带走，便是锅碗瓢盆，也不会留给你一个，你若真不想去，便只能进去山中做野人，或者看看村子里别的人家，还有没有点东西留下，你自可去拾取一点回来，只不过往后咱们董家，便也当作没有你这个女儿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董怡心神巨震，难以置信般地看着父亲。 她做梦也想不到，对着外人威严，对兄长们更是严厉，偏待自己还有几分慈爱的父亲，当初下定决心说会留她在家中养上一辈子的父亲，有朝一日，竟会对她说出这一番话。 这是直接要弃自己于不顾了吗？ 董怡本就是拿捏住父母亲对自己的那一丝愧疚，料定他们不舍让自己一个人留下，才敢刻意说出那一番话，目的就是要点醒父亲，去了武陵也受不到重要，不如就留在这村中，岂不是逍遥自在。 可她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想都没多想，甚至都没多犹豫一会儿，就对自己这般绝情。 而这一切，全都是拜纪绾绾那个小贱人所赐！ 董大说完这一番话后，院子里的气氛便死一样的凝滞。 良久，董怡才开始嘤嘤哭泣起来。 可她这时候一副痛哭流涕，鼻涕和眼泪齐飞的模样，非但没让董大觉得心疼，更只觉这面容丑陋如罗刹，瞧起来很是恶心和触目。 若能就此甩脱这个包袱，从此再看不见自己这个累赘的女儿，从前她虽样貌差些，可到底在村中还有个好口碑，如今却连这都失去了，只要家中还养着她一日，旁人就都会想起她过去曾对纪绾绾做下的事情，他们董家也都永远抬不起头，永远受不到武陵王的重用，可若她不见了，那她从前做的事情，旁人有朝一日也总会淡忘，是不是就此便可一笔勾销了…… 董怡娘到底是心有不忍，见着女儿哭泣了半晌，心下应该也是明白了些许，该能听得进一点利害关系，便上前去搂住女儿道：“也不至于此，咱们去了武陵，听说给住的可都是大房子，和这村子里的泥瓦房全不一样。你不到十岁上，咱们一家便来了这山坳坳里，便不想去那大城镇，见一见繁华？” 董怡抬起头来看看自己的娘，再又看一看沉默不言的父亲，心知自己先前的打算到底是落空了，心中不免便有了些意动。 董大却是飞快地看了妻子一眼，神色间仿佛透露出些不满，可到底是没有说什么了。 大儿媳站在一旁，将这几人间的龃龉以及神情间的细微变化，都瞧了个分明，却是默不作声地垂下头去，就仿佛什么都没有瞧见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9 那就吃一点点 纪绾绾与慕云城一行连着走了几天山路，这一日总算是到了官道附近。 一路上众人都是有说有笑，纪绾绾才知这帮十五年前的军将们竟然这般有趣，她原以为像慕云城这样的就已经是个异数了，却不想桃花村众人们却再一次扭转了她对行伍之人的印象。 “公子，姑娘，前面总算有个茶寮，咱们过去吃喝点东西，歇歇脚吧。”马车外传来村长的声音。 为了不引人注目，所以打从出了村子，众人对他们的称呼便都改成了“公子”和“姑娘”。 “好。”慕云城应了一声，风尘仆仆的一行人便在那茶寮处停了下来。 此时正是下午，这茶寮虽处于官道旁，座中的客人们却并不多，直到纪绾绾一行人陆陆续续入了座，茶寮里方显得满满登登了起来。 众人要了几壶茶水，再问有没有什么吃食，谁知这茶寮里，饭食竟还不在少，除了有白面馒头外，还有酱牛肉卖，当即由村长做主，要了很多大白馒头还有好些斤牛肉，众人吃得热火朝天，就连纪绾绾，也觉得那馒头和牛肉的滋味很是不错。 慕云城知道她在家中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纪老太爷更是对她偏宠有加，往日里可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出行的这一路来，她却什么也不挑，从未嫌弃过床铺不软和，又或者饭食难以下咽，若说是往日也就算了，如今对这荒郊野地里的馒头和牛肉，竟也都和众男子一般，吃喝得津津有味。 慕云城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点笑意，甚至还隐隐有些骄傲之感。 纪绾绾不知道，爸爸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看着自己笑起来。 其实慕云城面部的表情十分微小，只是唇角稍微翘起一点，眼中的神情也更温和了一点，旁人不细瞧，实在是很难注意的到，可纪绾绾偏偏就感知到了。 “爸……不是，大哥，你不吃一点点吗？”纪绾绾问慕云城。 慕云城挑了挑眉。 她刚刚喊自己什么，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好，那就吃一点点。”慕云城笑着说道，顺手拿过纪绾绾左手中握着的半个白馒头。 纪绾绾自顾瞪了瞪眼。 桌上还有这么多呢，爸爸他专抢她的干什么！ 虽然这半个馒头是她刚刚用手撕的，并没有上嘴咬过，可不知为什么，就这么被他举止自然，动作流畅地“抢”走了，就是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面颊上也如火如荼地……燃烧起来了一点点。 最重要的是…… 她还没有吃饱呢！ 纪绾绾便又伸手拿过桌上的一个大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大概是因为嚼得狠了，她那神情，看上去还有些气鼓鼓的。 慕云城瞧着她，这一回，脸上的笑意却是丝毫也不带遮掩地流露了出来。 村长和姜伯与他们二人坐了一桌，对二人这样的互动，姜伯倒是司空见惯，反是村长，想瞧又不敢瞧似的，最后却见连姜会都这般镇定，自己干脆也就大大方方边吃东西边看起热闹来，到最后，脸上竟满满的全是姨母笑，一时也不知是在欣慰什么。 ……直到武陵王殿下忽然看了他一眼。 明明是神情含笑的一眼，可村长却猛然间觉得脖颈一凉，忙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转而低下头来，专心进攻桌上的馒头以及酱牛肉，再又呼啦啦灌下一大碗茶水，吃喝了个饱。 正当众人吃饱喝足，准备重新出发的时候，去野地里解手的村人回来，神情瞧着一言难尽，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似的，最后还是不敢直接汇报给慕云城，而是先对着村长咬了一番耳朵。 村长听罢那人的话，再面向慕云城，竟也是一脸的欲言又止，像是不知该否把此事回报。 “怎么了？”还是慕云城主动发问。 “公子，前面的草丛里，倒着一人，明显身受重伤，可据小六说，瞧着却也还有一口气。”村长压低了声音说道。 在他说话的时候，慕云城的神态虽瞧着不曾有变化，不经意间却是打量了这茶寮中的老板和伙计一眼，不见他们有异样，方说道：“在哪里，去看看。” “是。” 那叫小六的年轻人很快就被村长唤了过来，在前面为众人领路。 虽已是初冬，官道旁打半树木已是凋零，可路旁杂草却只是瞧着枯黄了些，草长之处依旧有着及膝深厚，若不是因缘巧合，埋藏在这草丛之中的一具尸体，或许很难被人找到。 这是纪绾绾第一眼看见那倒伏在草丛之中的黑衣背影时的第一反应。 这种情况下，她实在也是不知道小六是如何远远瞧上一眼，便判断出人还活着的。 “他先前，手指动了！”小六说。 “把人翻过来。”慕云城道。 两人合力，将那倒伏着的黑衣人身形翻转了过来。 这一看，却是叫慕云城和纪绾绾飞快地看向对方，都由对方的眸子里，瞧出了一丝惊讶。 竟是江岐。 那个一直在白若寒身边做事，大半月前若非他的掩护，恐怕自己二人并不能那般轻易，便自夏国刺客们的手中脱身的少年。 “让让，我来。”纪绾绾忙在少年人的身边蹲了下来，抬手查看他的情况，又吩咐身边人道，“去把李田找来，让他带着药箱过来。” 得了吩咐的村人连忙便去了。 村长小心翼翼地在旁问道：“公子和姑娘……认识这少年人？” 慕云城点了点头，道：“认识。” 旁的却也未曾多作解释。 可只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就已经够了，虽然惊诧，可众人却都已知道了这少年人与自家主子是旧识，依照纪姑娘这着紧的模样，只怕双方间的关系还匪浅，至少，主子们就绝对不希望他死于这荒郊野地。 一时间，桃花村众人也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李田很快就拿着药箱赶了过来。 “银针。”纪绾绾察觉人已在侧，飞快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0 自然而然的事情 李田本是躲懒，所以一群人跟着纪绾绾和慕云城过来查看这“死尸”，他也没表现出多大兴趣，只还倚靠在茶寮中歇息。 这一路上又是骑马又是赶路，可差没颠簸掉他半条命。 直到见着一与慕云城他们同去的村人，火急火燎回来，还是向着自己而来，他当下便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不敢造次更不敢有半点拖延地跟着那人来了，路上更把事情问了个明白，知晓了个大概。 纪绾绾只是一番简单查看，便知这少年人身上伤势，怕是比先前那次白若寒专程将自己“请”了去，给他治伤那回还要严重许多，若是自己再晚到数分，又或者身边没有趁手医具，只怕再多延误片刻，他这一条小命，就要被阎王爷给收回去了。 便哪怕此刻，纪绾绾也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她先以银针刺穴，稳住江岐心脉，之后才命众人把江岐好生抬回到马车上，仔细施救。 好在他们此趟先前去武陵，别的行李几乎没带，随性所带的药品药材便不在少，便是为了防止路上有意外发生。 李田也被唤上马车帮忙。 这马车本就不比武陵王车驾宽敞，是桃花村民日常出行所驾，哪怕已是全村最体面的一驾马车了，可一下子挤进四个人，空间还是一下子就显得狭小起来。 慕云城很是怀疑，纪绾绾数度想张口把自己连人带轮椅给赶下去，却都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慕云城：“……” 他倒是想下去，可哪怕他人走了，轮椅却没处去，还是要占去车中不少位置。 为了掩人耳目，一行人并没就停在原地，因为他们不知伤这少年的是何人，又是否会追寻到附近来，所以便一直慢慢吞吞往前赶路，车行得既是平稳，又是缓慢。 一番紧锣密鼓的忙碌后，江岐的性命总算暂且无碍。 就在纪绾绾总算抽出空来，从一旁慕云城的手中接过帕子，给自己擦一擦额前都快流到眼睛中的汗渍——初冬天气，她竟出了一身的汗。重伤昏迷中的少年，忽然睁开眼来，看了她一眼。 纪绾绾：“……” 这样的情景，好像也不是第一回了。 在杭州城郊白若寒的别庄里，这少年也是这么忽然就从昏迷中睁开眼睛看她，他好像总是有这样异于常人的本事。 常人便是受了这样的重伤，不说直接去了条命，少说也得昏睡昏迷不醒个三日三夜，他却总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倒好像是受惯了这般伤势似的。 纪绾绾想到此，不由蹙眉。 白若寒这人，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看起来对这少年像也是爱重，说什么名为兄弟，其实情同父子。 你就是这么对你儿子的？任由他三天两头受重伤？ 就像这世上任何一个苦口婆心的大夫一样，发乎医者本能，纪绾绾也不禁在心里埋怨起了白若寒。 不同于上回，江岐短暂清醒之后，极为警觉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发乎全力问出一句“她是谁”，这一回，他像是已从那熟悉的技法之中隐隐有了预料，醒来之后非但没有惊惶，甚而露出一个极为勉强、浅淡，不仔细看，盯着看，根本就感觉不出来的——微笑。 大哥，都到了这份上了，你竟然还笑的出来，笑什么笑啊，有什么可笑的！ 纪绾绾顿时一阵无语，又在心中将白若寒屠戮了一万遍，不愧是白若寒这个大变态养出来的小变态，两个人都是一样一样的！ · “阿嚏——”白若寒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不同于纪绾绾和慕云城这一路前去武陵路上的风餐露宿，险象环生，白若寒带着纪妙妙和苏凝雪上京，所走虽是水路，这船上却极是豪华，装饰摆设便是比起纪家或者说侯府来，其舒适奢华程度都不差上多少。 偶然路经城镇，住的也都是当地最有名的酒楼，下榻的也必是最为豪华舒适的客栈。 纪妙妙在经过了最开始那段时间的提心吊胆之后，逐渐也就适应了，她有时候甚至觉得，白若寒都像极了一个大好人，毕竟肯带着她一路吃好喝好睡好玩好的人，人品总不会太差。 但，嗯，只是像而已。 纪三姑娘此刻的头脑还是清楚的，并不会因此就真的将白若寒当作是什么和善之辈了。 所以这样骨子里并不怎么和善的白大人打了个喷嚏，纪三姑娘根本就没多投给他一个眼神，依旧还是自顾坐在船舱里，边好吃好喝，边看着江景，耳旁依旧传来这船上歌姬咿咿呀呀的唱曲声。 苏凝雪却立时就关切道：“天气寒冷，大人不妨多加件衣裳，许是昨夜里吹多了江风，受了寒凉。” 这一番温言软语，简直比台上歌姬们的唱曲声，还要柔美动听。 白若寒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谢三姑娘关切了。” 手下却并没多余的举动，更没唤下人们当真去给自己拿衣裳来。 白大人的思绪，反而渺渺冥冥，有些飞扬发散出去。 可这朝中恨自己的人太多，便是想置自己于死地的，都不在少，更别说会骂他的人了。 却不知为何，他脑海之中却浮现出女孩子的一张明媚动人，倾国倾城的面容。 白若寒的嘴角，生出一丝笑意。 对方显然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反而不知在若有所思些什么。 苏凝雪却也不恼，她这般出言本就是做个人情，并不是当真有多关切白若寒。 说句最不好听的，便是白若寒就这么死在半路上，也不关她们的事，她与纪妙妙该进京还是得进京。 他加不加衣服，着不着凉，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苏凝雪看向纪妙妙。 这一路上，纪妙妙都不怎么主动搭理她，偶尔她和她说话，她还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副很是惧怕躲闪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个在纪绾绾面前嚣张跋扈的纪妙妙。 对于此，苏凝雪就更不以为意了。 她要的，就是纪妙妙怕她，如此，才显得纪妙妙是老实了。 而自己和纪绾绾，自然也是不一样的，纪妙妙敢对着纪绾绾如何，对自己却未必，那不是很正常也很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情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1 等好戏上场 因为队伍里多了江岐这个伤患，纪绾绾一行人本是打算走一段官道，便转走捷径小路前往武陵，而更改成了继续在官道上行走。 官道却也有官道的好处，虽没路经大城，可这一路上供旅人休憩的客栈、驿馆却不在少，众人行路的速度虽慢了许多，却也都得到了更充分的补给以及休憩。 “公子，姑娘，前方有处客栈，小六先骑快马前去看过，说是环境还不错，咱们今晚，不如便在那里休息吧？”村长道。 被村长这样一提醒，纪绾绾才想起来撩开帘子看了眼天色，却见金乌西沉，暮气溟溟，时间果然是不早了。 慕云城道：“可。” 一行人便往那官道旁的客栈去。 店小二远远便瞧见他们人数甚众，心知是单大生意，立时便殷勤地迎出来。 慕云城却抬眼打量了一眼道旁的马厩。 纪绾绾也随着他这视线看去，见马厩里已喂养了十多匹骏马，眼底不由浮现出点若有所思。 可这样的神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她便毫无事情发生一般的，随着众人进去了客栈之内。 果然是这官道边上的客栈，大堂中已落座了不少人，三三两两挤作一桌，显见是在高谈阔论些什么，哪怕是慕云城一行人进来，也不过是有几桌的人下意识地往他们打量一眼，却也并没太多关注，便继续饮酒谈天，伴着这客栈之中热腾腾的酒食饭菜，气氛可谓热烈至极。 纪绾绾和慕云城选了张空桌坐下，其他众人也一并坐了。 慕云城看了纪绾绾一眼，纪绾绾对他点了点头。 “客官，要些什么？”店小二热情地上来询问。 这客栈开在官道之上，迎的多是南来北往商客，这店小二自然也是有眼色的，见这一群人显然都以这对年轻男女马首是瞻，而他俩的穿着又显见的与其他人不同，容貌气度也显见的是最盛，便知他二人为这一群人之主，自然便是问的他们。 往日里慕云城并不管这类事情，多是村长做主费心，可今日他却破天荒地主动问起这店小二，道：“都有些什么菜色？” 店小二一听哪还有不高兴的，会这样问的，往往都是出手豪阔的大主顾，都是些不差钱的主啊！ 何况他看慕云城和纪绾绾这穿着，显然也是这样的，当下便把自家店的拿手菜、特色菜挨个报了一遍，嘴中报出来一长串的菜名，听的众人都是食指大动。 慕云城道：“给我们每桌上一个清炒青菜，再上一盘白馒头，多加一个炒鸡蛋吧。” 店小二：“……” 桃花村众人：“……” 那你刚才要人家报菜名干什么！ 尽管无论店小二还是桃花村众人们，都对慕云城很失望，可双方却竟然诡异地一同沉默了，店小二虽然不满，可看这年轻人的长相气度，到底也没敢因为对方出手寒酸，而言语造次，只将满腹的不爽都压下去，依旧点头哈腰地下去吩咐厨房。 桃花村众人自然更不敢多说什么。 只是村长和赵武等少数几个人的心里，微妙产生了一丝疑惑。 依照这多日来的接触，殿下这一番动作，确实显得有些古怪了，这便使得他们心里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暗中多了堤防。 纪绾绾又和慕云城对视了一眼，两人谁都没说什么，纪绾绾不动声色微微点了下头，便悄悄离了席。 一个小姑娘的忽然离开，引不起这堂上任何人的注意，哪怕是同行的人注意到了，也只会以为她是寻地去更衣，而不会有任何过问。 各个桌子的食客们此时此刻看起来，依旧酒肉正酣，谈兴高涨。 纪绾绾轻而易举便寻到了厨房的所在，她悄悄摸了摸怀揣着的药瓶。 还在她无论走到何处，这几个瓶瓶罐罐都是贴身携带，没半刻离身的，哪怕当夜面临被夏国刺客们追杀的窘境，也不曾有例外。 而她没想到，自己一行人，竟然再次碰上了那群夏国刺客！ 他们虽装作分属不同势力，互不相识的样子，但首先，留在这客栈门外的马匹，便先露了行藏！ 到这客栈之后的一番观察，她和慕云城都是洞明之辈，两人早已默契，不约而同都感受到了当日被刺杀时，那种熟悉的感觉！ 依旧是这一帮经过伪装了的夏国人！ 武陵王府的众人都还没寻得自己二人，他们却能先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以逸待劳，要说他们背后没有熟悉武陵地界的奸细通风报信，在暗中排兵布将，纪绾绾自己就第一个不会相信！ 可今日，到底和当晚的全无防备，又恰巧被那不知死活的老板娘母女给打了岔添乱了的窘境不同了。 纪绾绾略作探查，便寻摸到了这客栈的厨房。 厨房里面正忙得热火朝天，别看小小一间开在官道旁的客栈，在厨间忙碌的众人却不在少，也是由这些人的气度和忙起来时的那种扎扎实实的焦头烂额、专心一志来判断，这客栈中的人，应是和那帮刺客没有关系，不过是恰巧被选作了截杀他们的地点而已，自己眼前的这一帮人，也是真正的厨子，和先前那个对着慕云城敢怒不敢言的店小二一样，应当都不算夏国刺客们假扮的。 厨房里油烟冲天，又是吵闹，又是杂乱，因而谁都没有注意，一道轻盈的小姑娘身影，不知在何时，闪进了厨房。 纪绾绾简直将自己做猫猫的造诣发挥到了极致，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快过，旁人至多只觉一道清风过耳，隔着油烟却几乎看不见个残影，她人就已经不见。 等到从这厨房里转了一圈出去的时候，纪绾绾手中的药瓶已经空了大半，她可半点没给那帮刺客们留余地。 当然，她动手的时候，单只避开了青菜、鸡蛋、馒头这三样东西，爸爸特地点了三样极简又好辨认的饭食，到底是给她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接下来，就等着好戏上场了。 纪绾绾若无其事地回了客栈前头的大堂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2 这辈子没经历过 纪绾绾回到大堂桌前落座的时候，慕云城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两人谁都没有表现出异样。 众人都已是饥肠辘辘，哪怕只有青菜鸡蛋和馒头可以吃，未免也觉得期待起来。 过了片刻，他们点的东西陆续被店伙计们送上，其他桌子则上的尽是些大鱼大肉，汉子们闻着邻桌那扑鼻香味，未免有些眼馋，狠狠地咽了咽口水，有人光顾着瞧别人，被村长瞪了一眼后，便连忙埋下头去，抓过两个大白馒头，就着青菜和鸡蛋大嚼起来。 小六也有些眼热地望了邻桌一眼，实在是那桌子上的炖肉实在是太香了，往日里自个也没那么馋肉，可大概是在外赶了十多天路的缘故，那香味却像是把人八辈子的馋虫都给引了上来。 邻桌一名坐得近的汉子察觉到了小六的视线，神情顿时有些不悦，鹰隼样的眼中更露出几许警惕的意味，可当他发现这少年只不过是盯着自己桌子上的肉瞧，再看看那少年一桌上仅有的馒头和青菜鸡蛋，汉子了然，眼底更浮现上一抹嗤笑的神采。 他仿佛炫耀似的，刻意当着小六的面大快朵颐，还不时发出惊叹和啧嘴声，仿佛那是这世间最为美味的一碗炖肉。 正当小六一面偷偷看他，一面拼命咽口水的时候，却见汉子的眉头猛然一皱，随即扔下碗筷，便往客栈后面走去。 小六瞧得大是莫名其妙。 很快，他就瞧见了更让他惊诧的一幕，却见满堂坐的众人，不时有人“哎哟”着起身便往客栈后面冲去，若一开始的几个人还不明显，那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站起身，很多的人都是捂着肚子跑走的，还有来不及半路上就开始屁滚尿流的，好端端的客栈大堂顿时屎尿屁一片，臭气熏天。 桃花村众人开始还是看个新奇，没过多久却是掩面都来不及，这客栈里的臭气，熏得他们几乎都要窒息了，别说是青菜和馒头了，就是山珍海味摆在眼前，伴着那屎臭尿臭，哪里还吃得下去。 “走吧。”慕云城说着，放下足额的银钱，便先被纪绾绾推着轮椅，出来客栈大堂。 一来到外面，众人才觉得自己活了回来，一时牵马的牵马，吐口水的吐口水，再看慕云城，从始至终却还是那副清淡模样，即使置身于那样臭气熏天，哪怕是常人都难以忍受的地方，他却与漫步云端仿佛没有任何区别。 有人悄声嘀咕，甚至怀疑殿下是不是闻不见。 慕云城：“……” 村长心头忽然一动，对慕云城道：“公子，这件事似乎……” 慕云城的唇边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众人到了官道对面，远远看着那座客栈，慕云城方将前因后果与众人说了，下药那一环节则是由纪绾绾讲述，当得知这小姑娘下的乃是泻药时，众人不禁又是好笑，又是解气。 但将这事情前后关联起来，略作一想，众人都不由大是惊诧，更有人咬牙切齿。 除此之外，更对慕云城由蛛丝马迹，便判断出这帮夏国刺客的身份，心头实在佩服的紧。 “绝不能就这么放过这帮人！”姜伯恨恨说道。 对他来说，慕云城除却是他的将领外，还比别人更多了一重意义，那毕竟是他过去曾拳拳相护的年轻人，容不得别人对他要打要杀。 “自然。”慕云城看着姜伯，轻轻点了点头。 · 永祥客栈的掌柜和伙计，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非但整座客栈大堂都是秽臭不堪的排泄物不说，客栈的茅房之外更排起了长龙，有人实在憋不住，便干脆在院子里席地而拉，一时到处都是噗噗之声，场面简直可堪惊心动魄。 如此场面，自然再没顾客敢来光顾，便是有人进来，都还没进到大门内，光是闻足了那味道，便捂着鼻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就连先前那几桌只点了青菜鸡蛋和馒头的客人，也早就溜了个干净，好在那一群人还是有道义的，离开前在桌上留足了银钱，底下还压了一块上好的玉佩。 看那玉的材质，别说是吃几顿山珍海味，便是把他们整个客栈买下来，都绰绰有余了。 掌柜的捧着这玉，心底好歹是有了几分安慰。 他也想像先前那拨客人似的，能走多远走多远，谁乐意搁这儿蹲着闻屎味啊！ 可他到底舍不下此处这一份家业，因而还躲在屋子里悄摸打量，看茅房外面的那帮人拉差不多了没有。 “张淼，你他妈的好了没有，在里面下崽呢！”一名汉子一手捂住肚子，一面凶神恶煞地踹了一脚茅房的门。 “我MGB，你他妈的急啥！”茅房里更伴着屎臭气，传出一阵更为污臭的怒骂声。 茅房外面，则有更多的人顾不得体面，一时满眼只见白花花的屁股，还有一地的污物。 掌柜的顿时便觉得眼晕。 “M刘二傻子！你拉到老子鞋子上了！” 一声怒骂惊吓得掌柜的一阵恍惚。 他赶紧再一次闭上眼。 除了那无数粗俗不堪的对骂外，他却还听到其中很多人跳着脚骂的，是一种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这……是何地的俚语吗？ 这是情急之下跳脚，把家乡话都给飚出来了了吧。 掌柜的表示理解，骂人嘛，自然是要用家乡话才够劲的，他本就觉得其中好些人的官话，听起来很别扭，就像刚学说话不久的小孩子似的，直到他们这会骂家乡话，才敢确定这几个人脑子应该是没毛病。 可是掌柜的又觉得，自己在这官道旁也开了许久的客栈了，见过的走南闯北的客人们更不在少，却是实在想不起来，大周有哪一地的方言，是似眼下这些位客人一般的。 而且…… 掌柜的忽然惊讶地发现又一件事情，这几拨瞧着并不是一同进来的客人，此刻见他们这互骂时熟稔甚至能喊出对方名字来的样子，他们竟然是互相认识的！ 掌柜的正想着这些，忽然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哚”一声插进他头侧的墙壁里，距离他的脑袋，只堪堪半拳之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3 好话不要钱 “说，是不是你们店里的东西不干净！”男子凶神恶煞，通红的眼底竟是凶光，偏偏说话时又显出几分体虚气弱，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逼问掌柜的。 “这，这，小店的食材都是最新鲜的，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啊！”掌柜的赌咒发誓道，“小的愿用性命担保！几位爷或许是在别的地方吃错了东西！” “少他妈废话！”男子一巴掌将人挥开，正要拔刀解决了眼前这没甚用的老头，反正他们此来大周，为的就是杀人，所要杀的人，更要比眼前这客栈掌柜金贵许多，身份地位也不是可同一日而语，多捎上这老头一个，就当是添头了，别说什么节外生枝不生枝的，自己众人这趟所行，绝对是遭了暗算，别管别的什么，这就先结果了这个老头子。 男子的眼中尽是凶煞，客栈掌柜直道一声吾命休矣。 却见男子拔刀的动作却是一顿，接着面色变得极是古怪，单手死死按住腹部，只觉得下腹处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径直便往茅厕大步冲去，也不顾里面还有人，直接便将正在茅房里蹲着的那人给拖了出来，一把掼在地上，自己进了茅厕，掩上门扉。 这人许是这一群人的小头目，多少还是要些颜面的，不好意思就似其他人一般，就在茅房外面就地解决。 过了一会他出来，却是早已忘了要料理了这客栈中人的事情，毕竟那对他来说，只是一件顺手而为，可有可无的小事，他眼底的戾气却不减反赠，一哩哇啦说了一堆夏国俚语，却是由怀中摸索出一物，引燃之后，向着天际放出信号。 掌柜和伙计们先还是又惊又奇，虽是发生在自家客栈，可这种脏污之事谁想插手，反正今个也是别想做生意了，大家便都干脆躲远远的看热闹。 可经过了掌柜的差点被砍头那事，大家才猛然惊觉，这帮本就瞧着凶神恶煞非是善茬的江湖人，确实是会真的杀人的！ 再多的身家，也没自己的小命重要。 一时间，从掌柜的到伙计，甚至灶台间忙活的厨子们，全都趁着那帮人还没缓过劲，忙不迭从客栈大门跑出去，眨眼间逃了个干净。 可到底家业在此，大家也就没逃得太远，正选了一个绝对安全，又能远远看到酒楼中动静的地界，正在官道对面。 这一下，可就和桃花村众人撞了个正着。 双方人马一时间面面相觑。 客栈里的一干人看着这帮先前还在自己店里用餐的客人，神色不可以说不惊惶。 此时此刻，哪怕再没眼力见的怕也是能看出来，这帮人非是等闲，更不会无缘无故在自己家客栈对面守了这么久，再想想自己开了这么久的客栈，哪里出过今日这样的事情，可偏偏就…… 再想到那块格外贵重的玉佩…… 若说这一切，都与眼前这伙人有关，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掌柜的想通这一切，神色间猛地涌现出数不尽的惊惶，就在他思量自己是跑，还是高声喊人，又或者躲回客栈的时候，客栈里有那一帮穷凶极恶，回去也是个死，却好歹不至于曝尸荒野—— “武陵王殿下座驾在此，不必惊惶。”纪绾绾说道。 武陵王？ 客栈一众人耳中听得这女孩子柔美却沉着、淡定的嗓声，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们，座中哪一位是武陵王，可却没一人有例外，都不约而同往慕云城看去。 被留在桌案上的玉佩此时尤握在手，掌柜的忽然恍然大悟。 此处已是西南地界，距离武陵也并不剩下多少路途，所以武陵王会在此处出没，实在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掌柜的反应过来，正要与众人一道拜下，却被慕云城亲自抬手阻止住了，道：“不可声张。” 众人连连称是。 此时再看向自家客栈，掌柜的逐渐醒过神，客栈里面那一帮，绝对不是什么善茬，看起来武陵王殿下一众人要对付的，就是他们了，说不得方才的饭食，就是武陵王的人做了手脚。 可作为一个客栈掌柜，掌柜的却知晓明哲保身之道，这些事他看明白了，却不能说明白，还需得装作一副糊涂的样子，如此自己才能够活得长久。 可谁想慕云城却主动与他道：“给你添麻烦了。” 这就是摆明了承认，此时客栈里面的那场闹剧，正是他们的手笔了！ 掌柜的差点没吓趴下，连连叩下头去，忙不迭道：“不麻烦，不麻烦，能为殿下尽力，是小的的荣幸，是我等寻常人，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啊！” 桃花村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他们都是行伍出身，疆场杀敌的本事倒是不少，军中又惯来都是直来直去，所以大家这些日子里一直忧虑的，是自己众人是否太“直”了些，说直白些，就是不懂得如何说话婉转，具有转圜余地，连“溜须拍马”都不会。 这一路上大家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没把董大一起带来，而是将人家留在桃花村里处理后勤，组织第二批人一起上武陵，别看董大如今一派沉默寡言的，却可说是村子里唯一真正和“上位者”接触过的人。 此时见了这掌柜大家才知道，也全都若有所思地领悟了几分。 原来“溜须拍马”是可以这样拍的啊！ 别管什么事实不事实，逻辑不逻辑，哪怕自己家的客栈被飞来横祸凭白遭了殃，险些毁于一旦，也可以什么夸张的好听的话，都不要钱似的往上面怼。 反正……是真的不要钱。 可桃花村众人自问，他们，说不出来。 “哎！”村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又有数人叹气。 慕云城和纪绾绾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 哪怕他们能从蛛丝马迹，预先看出夏国刺客们的伪装破绽，这一茬，却也实在料想不到自己这一群人在想些什么鬼名堂。 掌柜的光是这般吹捧还没有完，而是战战兢兢捧出了先前慕云城留下的那枚玉佩。 如此出手，便是告诉他眼前这个不是武陵王，他都不相信。 而再给他多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明知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而收下这武陵王殿下的随身玉佩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4 或许慕云城知道 “殿下，此玉实在是，不必，不必……”掌柜的颤颤巍巍奉上玉佩，说道，“王爷驾临，小店蓬荜生辉，王爷您这玉佩，小店实在是不敢，不敢要的啊……” “无妨。”慕云城淡淡说道。 旁人只以为他不会将无关之物带在身上，其实却也不过是误解，这玉不过是他腰带上的饰物，信手摘下便给了这客栈掌柜，留作补偿罢了，实不必如此着紧。 掌柜的还想再说，却见慕云城似乎已心绪不在此，而是微抬起头，看着客栈上方的天际，那里有一朵红色的烟花飞速升起，升起之地正是客栈后院，想也知道，是有人通风报信，此际绝对不是一番寻常事了。 掌柜的顿时噤声，不敢搅扰了大事，又观察了一阵慕云城的脸色，见他确实是没将这块玉佩放在心上，方赶紧将玉佩收入到了自己的怀中，一份很是珍惜着紧的模样。 无论武陵王殿下有没有瞧见，他这份受宠若惊的架势却是做了个十足十，也叫盯着他瞧的桃花村人，面上的神色再一次若有所思了起来。 “看来他们还有后援。”慕云城道。 说的虽是极为凶险的话语，可他的语气却依旧轻松随意，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对纪绾绾道：“绾绾，你去马车上待着。” “殿下。”纪绾绾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小鹿似的眼睛水灵灵，湿漉漉，一瞬不瞬凝望着慕云城。 她倒不是想要说些“我不，我要待在你身边，我绝对不会给你添乱”的矫情话语，只是下意识的，想喊一声。 慕云城弯唇而笑，摸了摸她的头，道：“听话。” 纪绾绾便乖乖听话了，她坐回到马车上，见江岐依旧睡得安稳，仿佛根本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更不知距离他咫尺之遥，即将便要有一场腥风血雨。 她撩开马车的帘子，见慕云城先是遣散了客栈众人，然后又与桃花村众人们说了什么，一群人全都神情振奋，情绪激荡，手执兵刃，再一次在慕云城的带领下，进了那处满是秽物的客栈之内。 一时喊杀之声震天。 纪绾绾正听得有些迷茫，这样的声音，她似乎也曾在何处听见…… 可她生来便生长在江南，杭城富庶，鱼米之乡，又素来太平安稳，哪来这等血腥场面？ 而要说前世，前世……她作为人的那短短十五年，除了和周令仪一并厮混，最终被害去性命外，都是被庇护在祖父的羽翼下，要说有什么别样经历，更是乏善可陈。 作为猫的二十二年，她跟随在慕云城身边，辗转京城和武陵之间，却也都是岁月静好，根本不曾历过如此拼杀。 可这莫名的印象，却像是从记忆深处涌上来到底，若真要追寻个归处，纪绾绾只想起一个词来——地狱之声。 “你怎么了？”一直昏睡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然醒转，正抬眼望着自己。 被江岐那清凌凌的眸子一望，纪绾绾顿时清醒过来，才察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岐却在这时候皱了皱眉，强撑着想要坐起身，视线转往窗外，道：“外面怎么了？” 纪绾绾正想说稍后和你解释，却自马车的轩窗里瞧见，李田正飞步跑过来。 “李大夫，怎么了？”纪绾绾问。 李田擦了擦额上的汗，顺带不动神色，抹去自己颊上的一点血点子：“是殿下派我来的，殿下说他先前疏忽了，让我们驾车先离开这里，到前头去等他们。” 纪绾绾点点头，便乖顺地不再问了。 她知道，慕云城不愿让自己看见那副场景。 而有关自己方才心中的那点异样…… 纪绾绾忽然涌上来一个很是奇特的念头…… 或许慕云城知道什么。 马车碌碌而行。 经由纪绾绾和李田两人先前这一番对话，再看纪绾绾的神色，江岐很是敏弱地便有了自己的判断，心头一凛，问道：“还是那帮人？” 他之所指，自然便是一月之前，刺杀他们的那群人，那一夜，险而又险，是江岐救了他们，而关于那群人的具体身份，纪绾绾也不知他到底是知还是不知。 纪绾绾对着江岐点了点头，又问道：“先前一直没机会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也很是奇怪，算上这次，两人也不过是第四次见面。 统共四次见面之中，有两次江岐都是在受伤，而他醒来的第一眼，都是看到纪绾绾在为自己治伤。 剩下的两次，一次是杭城郊外初见，那也是闹的最不愉快的一次，两人因为争夺一株药草，而互相记恨上了对方。 还有一回，便就是上回了，却是江岐碰巧救下了纪绾绾和慕云城，勉强也算是互相扯平吧。 大概是两人的每次见面都事关生死，太过惊心动魄，所以此刻反倒是令他们相处时的姿态更为自然熟稔，便像是已然认识了很久般，而不似寻常少年男女初识的时候，总有几分羞涩扭捏在。 “我受大人驱遣，前来此地办事，恰好遇上你们。”江岐或许本不是话多之辈，闻言便只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纪绾绾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江岐口中的“大人”，除白若寒外，不必做第二人想。 而从江岐的称呼上，也不知是因为对着自己，所以这般称呼白若寒，还是平日本就是如此，总之就这般看起来，倒不全像是白若寒自己所说的，名为兄弟，情同父子啊。 但……到底是大魔头奶大的孩子呢。 纪绾绾不动声色，多打量了江岐一眼。 江岐先前受的伤势，到底太重，只是清醒了没有片刻，便又沉沉睡去。 纪绾绾倒羡慕他是个心大的，全然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架势，似乎半点没有他们此刻是在逃命的知觉。 逃命啊…… 纪绾绾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太这方面的认知。 可认真说起来，他们现在，是在逃命吧？确定是的吧？ 胡思乱想着这些，她总算是将心中对慕云城的担忧，全都压了下去。 国之战神，如何会在自己的地界，为敌人所伤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5 琉璃飞雪 日暮时分，慕云城才率大部队追上了纪绾绾他们。 四合的暮色里，她只瞧见那眉眼如画的男子向她走来，原本一身都是血煞之气，眉目端凝，混无笑意，却在看见她的一瞬，所有的凶煞之气都似冰雪一般消融，待到她跟前时，那浑身的戾气也都已经散了个干干净净，所剩下的，依旧还只是那个晶莹剔透如琉璃飞雪一般的他。 纪绾绾便也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眉眼舒展，向他笑了一笑，然后看向其他人。 桃花村众人多有负伤，小六等人所伤还不算轻，但好在，他们都回来了，一个都不曾少。 虽是先有部署，以逸待劳之战，可能无一人死亡的归来，却还是出乎纪绾绾意料之外，同时更是震惊于桃花村众人的武力，要往前去便要到达武陵地界，夏国刺客们选在此处布置，正是认为将近武陵，他们的防备会最为薄弱，所以妄想对慕云城一击必杀，而待得他们当真进了武陵，甚至回了王府，那慕云城身边的防卫便是铁桶一座，再要动手便是难上加难了。 慕云城等人不但自己归来，还抓来了夏国的几个活口，一并看押在队伍里，由众人将其带回武陵。 这一日，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武陵地界，城门遥遥在望。 众人却都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并未立即进城，而是远远地看着城门方向，看着这十五年来他们曾经无数次梦回的地方，是心之所向，也是生之所往，更是隐居山中这十五年来，不曾有一日敢忘的烟尘八千里繁华人世。 慕云城便也没有催促他们前进，而是与他们一起伫立，静享这片刻的肃穆与安宁。 对于武陵城门，他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情怀和感触的。 当日父亲一夕兵败，抄家的人前来，正是将他由这处城门领出去，投入军中流放。 后来他每一次出征归来，也都会望一望这城门，因为征战沙场之人，说不得哪一日，就马革裹尸，再也回不来了。 而让他疑惑的是，一个没留神，此刻再看自己身边的小姑娘，竟也专心致志遥望着城门。 这是…… 慕云城不由得失笑，小姑娘脸上的神色，倒好像她过去曾来过似的。 当然是来过的。 只不过不是自己走进去，而是被你抱进去的…… 嗯，当猫猫的时候。 对纪绾绾来说，武陵可说是她的第二故乡。 又或者说，天下之大，可她两辈子加起来，唯独对三座城市有些别样情怀。 一是杭城，是她自记事起便居住成长之地，钟灵毓秀，造化神奇，承载着她做小姑娘时，所有美好的或不美好的记忆，而一提起杭州，她最先想起的便是疼爱自己的一双祖父祖母，除此之外，便是杭城的好风光了。 再就是京城。 可对京城，纪绾绾却没什么太多的感触，可前世每回要和爸爸去京城时，她也还是高兴的。 因为京城对她来说，最大的意义便是代表着，她能见着她的师父了！ 师父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外，唯一会对她一只猫猫认认真真说话，把她当作人的人，嗯……或者说，师父比爸爸还要把她当成人一些，虽然这个表述，实际上是有一些奇怪的……可大概修道之人，本就是钻研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要不然，谁会对着一只猫猫教导医术呢，吃饱了撑着了不成。 嗯，也许是的吧，大概是的吧…… 纪绾绾想着这些，忽然却有些想念起师父来。 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去京城呢…… 可看着眼前的武陵城，心底里因为挂念师父，而升起的那一丝惆怅，瞬间就被冲了个干净。 武陵城，才是她前世待的最久，也最喜欢的地方！她熟悉城中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小巷，有数之不尽的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或许是因为有慕云城的加持，可抛开个人感情因素不说，她最喜欢的的地方就是武陵了！ 纪绾绾一下子兴奋起来。 武陵城，他们总算是到了！ 稍作整顿之后，一行人重新打起精神，向着城门行进，准备进城。 可还没等他们靠近，就有一队人马靠近，为首的正是卫东等人。 尚在桃花村中，刚向众人坦诚自己的身份的时候，慕云城就让村长派了村中两名青壮，前往武陵报信。 卫东等人得知王爷无恙，虽是在预料之内，可到底是放下心来，又由这两名村人的话中，猜测出王爷此番虽历险，却另有奇遇，一时都是又惊又喜，掐着日子便等在城门外，如今总算是将慕云城一行人给盼回来了。 武陵王殿下回到封地的事情，瞬间就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短短时间内，几乎家家户户就都知道了，大家伙都像过年似的热闹起来。 嗯，确实是快要过年了呢…… 纪绾绾走在这武陵城中，却像是比卫东这等陪伴着殿下，常年奔波在外的人士，还要熟悉地形似的，为了防止众人起疑，她到底是收敛了一些。 先前在外头的时候倒没觉得，现在都快到王府了，她反而归心似箭起来，不仅是因为久而未见的王府，还因为一路上都在牵挂自己的两个大丫鬟，虽然她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没少为她们两人担忧。 红珠、宝珠都是家生子，很小的时候就被选在祖父、祖母身边，由祖母亲自调教的，虽不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来教，可这两人，后来就被祖母直接指派给了自己做贴身丫鬟，行事虽利落有章法，可除了每个月那几日假外，连纪家都很少吃，更别说历过什么别的阵仗了，就与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其实是一样一样的。 便不算前世经历，这两个人加起来出门的次数，都还没自己一个人的多呢。 所以这回虽跟着自己和慕云城一并来了武陵，路上却遇到了那般险境，虽则纪绾绾经由卫东的口中，已知她们安然无恙，可想想当夜情境，必然是要将她二人给吓坏了的。 何况自己还直接就不见了，都能想见这二人这一个多月来，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果然，才刚到王府大门口，纪绾绾就瞧见了双目通红的红珠和宝珠。 两人互相搀扶着，见着她时，眼底都露出了激动的神色，却还是很难掩盖去面容上的那一丝憔悴，两个人看起来，都比当日从杭州出发时，要瘦了一大圈，不知道的还当武陵王府潦倒至斯，都不给丫鬟吃饱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6 昏了头了 回到武陵王府之后，慕云城自然有许多事情需去安排，纪绾绾也和红珠、宝珠有许多话要说，但在慕云城离开前，却是专程吩咐下去，将纪绾绾的住处安排在了芳菲苑。 对于这样的安排，纪绾绾十分满意。 上辈子做猫猫的时候，她当然是没有自己院子的，撑死就是在慕云城隔壁混了房间，猫主子吃喝玩乐的一应用品，都摆在武陵王殿下隔壁那房间里，勉勉强强算是猫主子的寝居。 可实际上，纪绾绾却一晚上也没在那房间里睡过，夜夜都是被慕云城搂着入睡。 可没自己的院子，不代表纪绾绾就不清楚这王府里面的布局了。 王府的每一处她都跑过，去过的角落甚至比慕云城这位武陵王还多，每一处地界她也都熟悉，都留下过她的爪爪印。 二十二年哎，整整二十二年，她在这王府里生活的实在是太久太久了，虽然慕云城也会时不时的带她出去玩，可猫猫到底比不得人，还是惯常待在王府里面的时间多，所以这处宅邸，又哪会有她不熟悉的地方，要说起来，便是王府管家来，怕也及不上她清楚呢！ 所以慕云城说出芳菲苑的时候，纪绾绾心里就满意极了，因为所谓芳菲苑，距离慕云城自己住的主院极近，几乎就在隔壁，只几步路就到了。 哎，人家前世，好歹也是一只住主院的猫猫呢，芳菲苑什么的，勉强也算是凑合吧！ 因为前世的经历，纪绾绾在这王府之中，待得可谓是如鱼得水，瞧着比任何人都要自在，并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在和慕云城一起用过晚膳后，她甚至拒绝了慕云城要带她逛王府的提议，直接就回了自己的芳菲苑去。 慕云城倒是头一回被这小姑娘冷落，回过神来后却因自己这想法，而不由得失笑，心想这小姑娘或许是累了吧，毕竟原本三十天的路程，他们却足足在路上耽搁了近三个月，自然是没休息好的。 慕云城想着，便吩咐底下人送了许多舒缓安神的用品，去了芳菲苑，再又着重吩咐底下人周全桃花村众人的安顿，一应事宜自有王府管事携同处理，他自己便也回到院中，夜色下燃起孤灯，于灯下静静翻看积压了数月的军情军报以及公文。 看着看着，慕云城的眉心却逐渐蹙起，许久之后，方慢慢恢复舒展。 纪绾绾拒绝慕云城游览王府的提议，实在是她对这王府实在是太熟悉了，第一次见和司空见惯后见，表现当然是很不一样的，纪绾绾又不想在慕云城跟前演戏，何况能不能瞒过自己这心有照妖镜的爸爸去，还很是两说呢！ 如此，纪绾绾压根也不打算吃力不讨好，只与慕云城说自己今日累了，游览王府倒是不必，反正接下来要住很长一段时间，比起一次性把美景都看完了，她更喜欢置身其中，对那美好之物自己一点一滴地前去发掘云云。 慕云城自然不会要为难她。 纪绾绾便回了他边上的芳菲苑，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嘴上就没闲着一直和红珠、宝珠说话。 红珠、宝珠与她名为主仆，其实年纪也就比她大上没几岁，往日里感情本就如同姐妹一般，这一番出外历练，可说情谊也更为深厚，非是寻常主仆可比。 往日里在纪家，因是主家，红珠还显得有些拘谨，总是觉得主仆有别，哪怕纪绾绾待她们再和善，她也不敢有片刻或忘自己奴婢的身份，可眼下出门在外，到底比在家中又要亲近数分，何况这么长时间不见，三人间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最后主仆三人竟是卧在一张床上，一面说些小话，一面陷入到黑甜的梦乡里面去。 不仅纪绾绾睡得好，桃花村众人也睡足了一个好觉。 殿下令人为他们安排的地方，不说高床软枕，却也比他们从前无论是在军中，还是住在山间，条件环境都要好上许多。 有家眷的甚至都开始畅想起等家人们过来，瞧见如此安置，必然也会是乐得合不拢嘴。 而这一群人也是头一回尝见王府厨子的手艺，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掉的同时，不知不觉就有些喝多了。 晚上也俱是酣眠。 可是他们睡得好，恰恰有人睡得不那么好。 今夜武陵月色并不甚明亮，王府之中婆娑的树影本就不怎么分明，此际更是显得有数分昏沉混浊，本就黑暗的地方也显得更为暗沉不见天日。 假山之后，传来两人谈话之声，仅从声音分辨，却能听出这二人大致年纪，该是一人为长，是名老者，另外一人的年纪却要轻些，说是年轻，其实也是相对于那老者而言，多半也是一名中年人了。 “殿下带回来的那一干人，是什么来路？”老者问道。 “说是老王爷的旧部。”中年人回答道。 “那小姑娘呢？瞧着小小年纪，可就是一副祸水模样，咱们殿下向来不近女色，可不能叫这黄毛丫头坏了身子！”老者愤愤说道。 “哎，您这管天管地，怎么还管到殿下的床笫之事去，再说，咱们殿下是那样的人不？就算是，以你我的身份，哪里又能够干涉的到？”中年人叹气道。 “哼！”老者哼了一声，愤愤不平道，“那照你这么说，难道非要老王爷活过来，才能管得到而今的殿下？还是说，非要上京去将那一位给请来不可？” “您瞧您这说的，事情哪里就到这般程度？殿下他是个有分寸的，您这说的，却好像他已经荒淫无度了一样，那小姑娘也不是什么坏人家的闺女，她姓纪，在杭城纪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小姑娘在杭州当地很有些声望，说是有神医之名，这回跟随殿下回来，便是要给殿下治疗双腿的！”中年人的语气里很有几分无奈，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和这老者解释。 可他不说还好，这般一说，老者的整张面色却都拉了下来，拐杖重重地一杵地，道：“胡闹！你还说殿下不是被人迷惑！我看他不仅是被迷惑，还被迷惑得不轻呢！简直都昏了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7 不可 中年人哑然，半晌，才从打颤的牙根子里挤出话来，道：“这，这，这怎么就是被迷惑，还昏了头了呢！陈伯，您怎么可以这么说殿下！” 陈伯的一张老脸上怒意盎然，就这般浸润在黑夜之中，满是沧桑沟壑的老脸，看起来简直就有些吓人了，他本就不是慈眉善目的长相，这会瞪着眼睛看人，足可谓是有些恐怖。 陈伯顿了顿，道：“我问你，你说的那纪姓女子，今年年方何数？” 中年人一怔，想了想道：“具体我也不知，不过看那模样，至多也就十六七吧。” “哼！”陈伯一听，本就没熄灭下去的怒火，“噌”的一声又被引燃了，沟壑纵横的老脸之上，满是痛心疾首的意味，道：“还说不是胡闹！你说这十六七岁的女子，懂得什么？莫不是打着治病的名义，实际想要掏空了王爷的身子？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可就没听说过，有女子为医，医术还能越过了男子去，且还是这样不过十六七岁的黄毛丫头！” 中年人被他吵嚷得耳朵生疼，道：“那，那您看，要怎么办吧？事已至此，谁敢到王爷面前去说三道四？” 陈伯却不理会他，转而又思索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一张老脸却是耷拉得老长，面色亦是铁青一片。 没人敢到王爷面前说三道四？ 可他们却有的是法子，让王爷感受到他们的不满，一帮外来的村汉，来历都尚且还不明确，他们说自己是武陵王旧部，就是武陵王旧部了？简直岂有此理！ · 纪绾绾一夜好眠，睁开眼睛时，才觉人生是如此惬意。 等她揉着睡眼，确定自己自然醒后，依旧还是人，而没有变回到猫猫，心情却不由得又要飞起来了似的。 她回到武陵王府了！还是以人的身份，而不是前世那只口不能言的猫猫！ 纪绾绾记得，自己作为猫主子的时候，因为慕云城看重她，所以满王府的人莫不是把她当小祖宗供着，爬高爬低都有一群人在底下跟着接着，生怕猫主子一个不小心失足给摔坏了，纵使王爷仁慈，可大家也都知道自从腿上之后，王爷唯一在意的，大概便是这位猫主子了，因而满王府的侍卫婢女们，都没有一个胆敢掉以轻心。 猫主子又灵慧，瞧着还真是个有慧根的，就好像真的能懂人言一样，因此王府里的很多人都喜欢它。 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其中，自然也是有例外的。 纪绾绾脑海里忽地升起一张沟沟壑壑、坑坑洼洼的老脸，可她很快就将这老脸在心里面给拂散了。 上辈子，那人不过是欺她口不能言，因此总对着慕云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惯会阳奉阴违。 可这回却不一样了。 那人要老老实实，不犯到她手上就算了，不然，她就跟他好好算一算两辈子的总账…… 刚洗漱完，纪绾绾就瞧见红珠欢欢喜喜地进来。 昨日虽是三人一起入睡，睡前还说了好一阵子的小话，不同于纪绾绾惬意的自然醒，两个大丫鬟却是天一亮就起来了。 嗯，作为两个优秀的大丫鬟，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严格要求自己…… 这还是纪老夫人再世时教的，两人打小便被老夫人调教，何况该有一段时间没见纪绾绾，可全卯着劲伺候呢。 纪绾绾多看了红珠一眼。 这喜气洋洋的姿态，对向来稳重的红珠来说，可是格外少见，都算得上是奇特了。 难不成是有什么好事？ “姑娘，是殿下那边打发人来，说姑娘醒了，就请去殿下那边呢。”红珠笑着说道。 纪绾绾：“……” 就这，都值得自己的大丫鬟高兴成这样？ 纪绾绾狐疑地看着红珠。 红珠一怔，迟疑地唤了声道：“姑娘？” 纪绾绾这才作罢，想着大概真是太久没出门，出门玩耍，谁的心情能不好呢！ 她自己的心情就也跟着雀跃起来。 她洗漱完毕，红珠刚想问她早点想吃什么，纪绾绾就摆摆手，径自去了慕云城那边。 仿佛早有默契似的，慕云城正摆了一桌子的早点等她，桌上满满登登，有不少是杭城之中吃惯了的口味，大多的却都是武陵名点。 慕云城没说，可熟悉王府的纪绾绾却看一眼就明白，这其中有几样是王府厨子自己做的，还有些却是临时派了人出去街上采买回来的。 慕云城亲手给她盛了小半碗粥，纪绾绾知道，这是要她暖胃的意思，旁的吃什么，慕云城也就不管她了。 “今日有什么安排？”两人一起用早膳的时候，慕云城问道。 纪绾绾想了想，不答反问道：“殿下，你呢？” 慕云城却微微挑了下眉，含笑看他。 纪绾绾恍然，慕云城这意思，大概自然是看她作何安排，再决定他自己要如何，毕竟在慕云城看来，她初来武陵，到了他的地盘上，他合该要尽地主之谊的。 纪绾绾是像回家一样轻车熟路了，又知晓慕云城也是许久没有回武陵，自然有一大堆事务要他处理，别的不说，光她知道的，西南军务以及桃花村众人的编制安顿，都足够他忙活好久，若换了常人，碰上那样堆积成山的公务，只怕不焦头烂额都是幸事了，慕云城却还惦记着要拨冗陪她。 纪绾绾大方地摆摆手，道：“殿下，您有什么要忙的，自管去忙就是了，反正这王府对我来说，就像自己家一样，我待得可习惯了，您不必担心我。何况，我也有正经事要做呢！” 慕云城从她开始说话，唇边那一缕笑意便怎么也遮掩不住，待她说完了，他不由更是失笑，道：“嗯，你要做什么正经事？” 这还是嫌弃他妨碍着她了？ 慕云城笑着点了点纪绾绾的鼻尖。 纪绾绾耸鼻，道：“殿下，我跟着您，可不是游山玩水，混吃混喝来的，我也是身有要务不是？” 慕云城了然，点点头，又刻意行了一礼，笑道：“那一切，便都拜托给纪大夫您了。” “好说好说！”纪绾绾也跟着笑起来。 可两人间这般和乐融融的氛围，维持了还没多久，就被一声没眼力见的断喝给打断了。 “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28 陈伯 陈伯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走路都带起一阵凉风，可到了桌子边后，却到底像是顾忌着些什么，行止间慢了半拍，待得慕云城看似清浅，实则不带任何感情的一眼瞟过去，来人的气焰顿时止息了一半。 “有何事？”慕云城便仿佛完全没听见方才的那一声“不可”，直接便问道。 陈伯的神情顿时一滞，可到底梗了梗脖子，说道：“听殿下方才的意思，是准备让这位纪姑娘给您治腿吗？” “不错。”慕云城道。 陈伯的目光便上上下下不停横扫打量着纪绾绾。 纪绾绾很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神。 这位陈伯，也是当年老武陵王在时的老人了，当初老武陵王兵败，王府也跟着出事，被抄家流放的时候，家里奴婢跑的跑，散的散，死的死，逃的逃，如今王府中的吓人，大部分都是慕云城重返武陵之后，方来到府上做事的。 这位陈伯的身份却不一样，他年纪比老武陵王还大些，往日里便受倚重，当初王府被抄家流放，其他人都跑了个干净，却是他忠心耿耿，一心护着幼主，还陪着慕云城一起送长姐出嫁，还跟着慕云城去边境吃苦受累，之后才得以重返武陵。 所以，慕云城对他的情分，到底与旁人有些不一样。 然而上辈子，陈伯也是对纪绾绾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可实际上它只不过是一只猫啊！ 这都能招惹到陈伯，纪绾绾也是服了气的。 大概是年老的缘故，其实纪绾绾私心里还觉得，陈伯的忠心自然是毋庸置疑，可人老迈后，也不是每个人都还能像自己祖父似的头脑机敏，反倒喜欢胡思乱想，钻起牛角尖来。 上辈子，陈伯不喜欢纪绾绾的理由，就是觉得慕云城堂堂武陵王，即使废了双腿，也不该自暴自弃，成日里与她这猫猫狗狗的为伍，是生怕慕云城玩物丧志了。 其实纪绾绾当然知道，慕云城伤腿之后，心绪一直便是那般，可和她没有关系，这锅她是坚决不能背的。 那这辈子呢？ 纪绾绾想，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八字不合，无论她做猫还是做人，碰见这位陈伯，可都是一样的。 纪绾绾这神游天外的表情，顿时让陈伯更气了。 因为殿下的信重，他在这府上的地位素来超然，可这女孩子昨日来府上，没特地来拜见自己也就算了，现在他的不高兴都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了，这女孩子却也半分没有诚惶诚恐的样子，瞧着竟然还走起神来。 而向来信任倚重自己的殿下，却连一声“陈伯”都不肯唤了，竟然只是像对普通下人似的，问他一声“何事”。 这可要陈伯的一张老脸往哪里放，他今后还要不要在王府做事了，如此又要怎样才能服众？ 陈伯道：“我确实听说，纪姑娘的医术在杭城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望，可殿下您金贵之躯，到底非比寻常，老仆记得，您这双腿可是连秦燕秦道长，都束手无策，这位纪姑娘，难不成比秦燕道长的医术，还要高超吗？” 秦燕！ 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听人就这么提起来师父的名字，纪绾绾嘴角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点笑意。 做猫猫的时候，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就是爸爸和师父了，就像当初在侯府赏花宴上，第一次见到爸爸一样，听及旁人提起师父，她心中自然也是欢喜的，更不禁感激命运和上苍，让她能够再世为人，还能够再与他们相见。 陈伯的这一番话，实际是很不留情面的了，寻常人听了这话，不说无地自容，好歹也会有些羞恼，脾气暴一些的哪怕奋起反击，陈伯觉得自己的心里面都还会好受一些，可这女孩子呢？ 这女孩子听了他的话后，竟然非但没有任何一点愤怒或者羞惭的反应，竟然反而还笑嘻嘻的。 这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有什么可心情好的？ 还是说，另一种可能性，看她这云淡风轻的神色，是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是的吧，一定是的吧！ 陈伯想明白这一茬，对纪绾绾的观感顿时又差了好几分，可纪绾绾如何到底不重要，关键还是要看慕云城的态度。 随着自己的老迈，以及慕云城的逐渐长成，陈伯自觉对他的影响力是越来越弱了，自己在王府中的存在感也越来越低，可这些当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自己到底是看着慕云城长大的，如何能够忍心看他如今无父无母的，身边本就少个长辈提点，自己做的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他好吗！ 而陈伯之所以会提起秦燕，自然也是因为知道慕云城和秦燕的交情，若说老武陵王之事后，慕云城对待任何人，虽看似温和，实际却已极少有人能真正走进他心里，而秦燕，无疑就是为数不多的这样一个人，更可说是慕云城关系最为亲近的好友。 慕云城每次到京城，倒有大半时间不是住在自己京中宅邸，而是去寻秦燕，就宿在他的道馆之中。 先不说秦燕医术举世第一，天下闻名，便是以慕云城和秦燕的关系，如何可能随意否决秦燕的医术，说他还不如纪绾绾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了？ 所以陈伯这问题，看似问的没什么问题，其实却不可谓不刁钻了。 可慕云城却像全无顾虑似的，又或者，对军中流氓来说，朋友这种东西，不就是拿来损的吗？ 如果有需要，真损起好友来，武陵王殿下绝不会有任何负担，而秦燕道长自然更不会将之当一回事。 秦燕不仅是天下第一神医，是京城玉皇观的首座，更是当今陛下所倚重的国师。 更有人猜测，当今之所以将老武陵王被先帝褫夺的爵位，还给慕云城，不仅是因为慕云城战功赫赫，深得帝心，这其中的门门道道，虽说数不清楚，可或许，到底是和这位秦燕道长有关系。 因为秦燕道长与慕云城私交甚笃，而秦燕作为国师，在皇帝面前，自然也是很说的上话的。 慕云城看向陈伯，忽然意味不明地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 9 不在意 陈伯被慕云城这没来由的一笑，笑得心发慌，本是胜券在握的一次交锋，可不知怎么的，在青年这明明看起来依旧温和而没有任何凛冽意味的笑容里，他却觉得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都像站在冷风里一般，凉飕飕的。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间想起，眼前人虽残缺了双腿，可到底不是一般人，是整个大夏甚至当今帝王都为之忌惮的大周战神，是老武陵王的后裔，亦是而今名正言顺的武陵王，他没有久居上位者刻意做出的矜贵与拿捏，却具足了上位者的气魄与胆气，光是一眼，便将诸般不悦尽数诉之于眼眸内。 “殿下！”陈伯却还是梗着脖子叫了一声，这世间之事，大抵没有什么一帆风顺，他既有所图，自然也要甘冒其风险，这是陈伯早在几十年前，就早已领回到的道理。 “退下吧。”慕云城却移开目光，淡淡地说了一句，自始至终也没像以往般，唤上一声“陈伯”，就连必要的解释都未有一句。 “殿下当真心意已决？”陈伯沉痛的目光定定望着慕云城，仿佛能让人由他那双沧桑的老眼里，清清楚楚瞧见过往的狼烟与风霜，便是再不念旧的人，瞧见了这样一双老而浑浊的眼，怕是心中也会升起一些动容。 慕云城却只是再次说了一遍：“下去。” 陈伯含恨的眼眸陡然射向纪绾绾！ “好，好！便依殿下所言！”陈伯说罢，却是重重地一杵拐杖，那厚木所制的沉拐撞到地面，发出“咚”的一声，让人心头都没来由跟着一跳，虽没造成什么了不得的后果，下意识间纪绾绾却觉得眼皮子也跟着一跳，心头也随之一震，产生起一股十分不舒服的感觉。 不知是被同样的感觉所侵扰，还是别的何等原因，慕云城的眉心处也跟着轻轻一皱。 陈伯却不知是瞧见了他的神色，多少流露出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可那转身离开的苍老背影，却透出无尽的失望与佝偻。 经过这一出，慕云城虽未有什么表露，纪绾绾却不能再像先前似的，与他有说有笑，享用这武陵城中独特美味的早点。 两人沉默无言地用完一顿早饭，纪绾绾忽然道：“殿下，我有一个想法。” 她没想到自己说完这句话，慕云城竟还有心情对着她弯了弯唇，道：“什么想法？” “您笑什么？”纪绾绾好奇地盯着他瞧。 才刚经历了陈伯那件事，这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最起码，她自己就笑不出。 更何况，又有什么可笑的？ 慕云城依旧弯唇，道：“没笑什么。” 纪绾绾：“……” “什么想法，说来听听。”慕云城道。 纪绾绾道：“我想在城中开间医馆。” 慕云城这次总算是没再弯唇，纪绾绾忽然有些明白，这样神情含笑的举动，大概是慕云城与她说话时所独有的，就像刚刚重生，发现爸爸也在杭州城的时候，自己也是想起来他就觉得高兴。 慕云城的心念转得极快，只是略作一忖，便道：“你是怕我搞不定底下人？” 纪绾绾暗自咋舌。 就像慕云城稍作一想，就能明白她话中之意一样，待在一起久了，她同样也听懂了慕云城这句话的含义。 陈伯能屹立武陵王府几十年而不倒，甚至上辈子在整王府的人都对纪绾绾爱重有加的情况下，还明里暗里背着慕云城欺负她，顺带时不时来几句“忠言逆耳”，恨不得慕云城把它扔了才好。就这，慕云城也不过是我行我素，没有理睬罢了，可到底也没在陈伯没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害的情况下，就真的将他如何。 换句话说，陈伯能有这般地位，自然不会只是一个居功自傲、倚老卖老的空架子而已，实际上，他在王府之中很有着一番亲近于他的人，这些人聚集起来，也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这些，都是上辈子纪绾绾做猫猫时，实在闲得无聊在王府里面瞎晃荡，听多了墙根子，所以才一清二楚的。 毕竟，谁会去提防一只偷听壁脚的猫猫呢？ 纪绾绾也只是随便听来，打发下长日闲暇罢了。 面对众人的质疑，慕云城自然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压下，可伤的，却是这一些人的心。 何况纪绾绾很清楚，现在，站在陈伯那一边的，恐怕远不止原本就亲近他的那一批人了。 几乎整个王府的人都在观望，等着看慕云城是一个什么态度，他们所针对的，也不仅仅是一个纪绾绾。 桃花村众人来历不同寻常，刚入武陵，便轻易博得了慕云城的爱重，武陵旧部之中，不说生出怨言，可到底会给众人造成一定的压力，只是而今众人还没寻得合理的发泄渠道罢了，而与桃花村众人一道前来的纪绾绾，自然也是武陵而今新旧两股势力之中，属于“新”的力量。 纪绾绾正有些犹豫于自己要如何回答慕云城的话。 却见慕云城忽然抬起手来，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打听得倒是清楚。” 纪绾绾：“……” 糟糕，她光顾着说出自己所知道的，没注意这些事情，可不该是她一个刚到武陵还没一天的人所该知道的呀！她已不再是上辈子的那只小白猫了！即使是，也绝对不能让慕云城知道！ 纪绾绾生怕慕云城的心中生出猜疑，可她仔细看，也只是瞧见慕云城的眼里只一点兴味，倒是全无芥蒂，并没狐疑他探听王府机密的意思，纪绾绾不知道，他这般不猜忌，是本就不在意，还仅仅是因为，探听的对象是她，所以不在意。 轻轻咬了下唇，纪绾绾抿去心里的这些乱七八糟，也不知怎么生出来的念头。 纪绾绾忽然想好自己要怎么说了。 这并不是她临时想出来，要敷衍应付慕云城的话，而确实是她心中一早便是这么想的。 只有面对慕云城，才恰好能够无所顾忌地说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是0 是我烦了 “其实，是我烦了。”纪绾绾道。 “嗯？”慕云城原本还在不经意地拨弄手上的碗筷，温言却放下手中之物，极是认真地向纪绾绾看过来。 纪绾绾的脸上也是少见的认真之色。 其实又岂止是慕云城对她这样，她自己面对慕云城的时候，还未开口说话，眼里就先带上三分笑意，让人见了心情便极好的。 有时候慕云城也是略有一些恍惚，这世间如此之大，红尘滚滚之中又有如此多人，自己怎就对她另眼相看。一开始在杭州城中，他并不知她就是郡主啊。 后来左思右想，他先开始以为，是因为她总莫名其妙地，让自己联想到梦中的那只小白猫，不知不觉就多为关注了一些，发现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 可实际上…… 实际上，那么多解释都是不必要的，就像自己对她另眼相看，她对自己却也是特殊的。 慕云城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姑娘，每一次见到自己时，眼睛里面总是闪烁着星星。 他也不是没见过自己各种各样的爱慕者，甚至比纪绾绾浮夸热烈上许多的，亦不在少数，这朝堂上虽有不少诋毁谩骂他的人，可到底也还是褒扬夸赞更多，可就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像纪绾绾一样，看着他时，眼里的欢喜却像是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不能不使他不动容。 所以，他们对彼此，都是极为特殊的。 纪绾绾道：“殿下固然可以为我压下这一次，可在殿下您没瞧见的时候，这样的事情我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 哪怕她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自己，可总还是有人因为她的年龄以及性别，而对她心存轻视，认为这般年轻的女子行医，简直就是胡闹。 有人慕名而来，请她医治，可每当她上门，都还没有开始动身，就连病人都没有见到，便被拦阻在大门之外。 慕名而来，可她的名声却还不够大。 声名不够大，那就等声名够了，让那些人自动闭嘴为止！ 说来说去，便是经由她手医治的病人，数量还是太少了的。 而还有一点，纪绾绾没有说，对于慕云城的腿伤，她如今虽已有了比以前大上许多的把握，毕竟这方法并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前世秦燕到了暮年，想出来的办法，令他们两个都醍醐灌顶，只可惜时间到底是晚了好几十年，那时候的慕云城已是沉疴难愈。 如今虽一切都还来得及，可对待慕云城的事情，纪绾绾还是不得不慎而又慎，毕竟他是他最看重的人，而为他治愈双腿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 在武陵王中开设医馆，一来可以为慕云城立威，二来可以她自己扬名，三来却是可以使她的医术更为老练精进，可谓一举三得，有百利而无一害。 慕云城本就不会拦着纪绾绾做任何事情，而在纪绾绾说明了因由后，他眼底更染上些许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本不必做这些事。 而她所说的，所经历的，亦是同为少年参军的他，所感同身受。 对此最好的方法，不是据理力争，而是用事实回击，让所有质疑他们的人，通通闭嘴！ 有了慕云城的大力支持，纪绾绾的医馆很快就红红火火地筹备起来，医馆的地址就选在武陵王府对面，出门都不用坐马车，只是走几步路就到了。 因为是武陵城的中枢重地，是王府所在，这一条街上本没有什么店铺，寻常人轻易也不敢到这里来造次，所以纪绾绾的医馆开业后，很是清冷萧条了一段时日。 可无人问津，无人上门，并不代表就无人关注，恰恰相反，每日里这大街上，聚集了不知多少看明里暗里等着看热闹的人，这其中既有真正的普通民众，是家中有重病患，是而还在观望的人，当然更多还是一群等着看纪绾绾倒霉，从此成为笑柄，为慕云城厌弃的好事者。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不会真的以为这黄毛丫头能治病吧？”大家伙围着看热闹的时候，不免还要奚落一下其他人，这样的日子，才过得更有滋味嘛！ 被奚落的人往往会老脸一红，接着吞吞吐吐道：“到底是武陵王殿下看重并支持的人，说不准，说不准人家真有本事，有真才实学的呢？” 旁人便摆摆手，虽不敢当众编排武陵王如何，可那挤眉弄眼之下的意味，却将一切龌龊心思都不言而喻了。 金乌西沉，又是没有人上门的一天。 红珠、宝珠坐在回春堂里，困得直打哈欠。 纪绾绾在武陵开的这处医馆，正是毫不避讳地使用了“回春堂”这个名字。 本来嘛，名字就只是一个名字，这里面的大夫有几分本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自个虽对外自称是杭州城回春堂中那位张老大夫的弟子，可心中到底是不有或忘，秦燕才是自己的师父。 可她总不能将医馆的名字，叫作“玉皇观”吧！ 不说民众们接不接受，慕云城就第一个不会受得了。 红珠、宝珠的哈欠声，让纪绾绾从医书上抬起头来，她走到回春堂外，正看见几个窃窃私语，远远近近盯着自己这儿看的人，却也没在意，只是抬头张望了眼天色，见不知不觉又混过去了一日，便摆摆手对红珠、宝珠道：“打烊吧。” 纪绾绾在武陵王府外开医馆，慕云城原本自然是有人手派给她使用的，可因为这医馆之中实在太闲，纪绾绾便让慕云城派来的那些人都回去了，只留了红珠、宝珠在这里陪自己。 和两个大丫鬟不一样，面对如今这种处境，纪绾绾自己可是沉得住气的很。 或者说，她大概是比慕云城想的，都还要沉得住气。 纪绾绾走两步回到武陵王府的时候，慕云城正好也处理完在外的事务，回到家中来，两人照例一起用晚膳。 用膳的时候，慕云城问纪绾绾：“可需要我帮忙？” 他说着，笑了一笑。 好看的眉眼间，尽是包容宠溺的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