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暴君身边的死太监》 1、第一章 太监 “三九四九冰上走”,赶上四九天最后一日,那阴邪的北风都能把人的魂儿给冻透。 就这种连走兽飞禽都晓得窝起来的天,皇宫内却偏偏有个想不开的小太监,非要自缢在崇华池畔的柳树枝上。 原本他挂得顺顺当当,谁知一阵凛风骤袭,吹得他身体直摆,以至于那悬白绫的枯树枝受不住折腾,竟脆生生折了。 摔趴在地的尸体静了半晌,猛然直挺挺坐起! 诈尸了?!! “咳咳……咳……” 阮昔七手八脚将缠在脖颈的白绫扯下,剧烈喘息着,总算驱走恐怖的窒息感。 脑内疯狂涌入大量记忆,须臾间便将她淹没。 她穿书了,穿的还是睡前正看的那本《王权盛世》。 书中的主人公是推翻暴君的新王,全书内容便是讲述他戎马光辉的一生。 而她,竟然穿成了原著中暴君身边最得宠的小太监……的妹妹! 此女子和她同名同姓,也叫阮昔,同小太监阮喜是龙凤胎。 不过哥哥阮喜六岁时,他的赌鬼父亲阮大虎便将其卖进宫里做太监,原主则养在家中,等着相貌出落后,再卖给大户人家做小妾。 两日前,一位自称是宫中人的姑姑造访阮家,并阔绰地掏出五十两银子来,让原主进宫假扮阮喜几日。 其个中原因闭口不提,只说事成后再将人送回来,并另有五十两的酬金。 这事儿虽听上去荒唐,但兄妹俩如今才年方十四,尚未长开,再加上阮喜又断了根,男女之别不曾显露出来,音容相貌皆相似,外人打眼儿一瞧,倒也难以分清。 穷鬼阮大虎捧着银子眼都直了,妻子李氏上个月刚因病去世,家中连个劝阻的人都没有,便孙子般点头哈腰的,直接让姑姑把人领走,半点不容原主拒绝。 至于这丫头为何会想不开寻死…… “阮喜?阮喜!” 远处传来几声焦急的呼喊,混合杂乱的脚步声渐渐往这边赶来。 阮昔头晕脑胀的感觉已全然消退,努力接受现状的同时,迅速将那白绫藏进腰间。 她记得小说中暴君所在的王朝叫谷圣国,虽然是个完全架空的国度,但遵循 的礼法也和历史上的朝代差不多。 不管有什么理由,宫中的下人敢自寻短见都是重罪,而且家中人都要连坐。 更可况她现在还没死成,若是被人瞧见这白绫,拉去慎刑司重刑逼问一番,下场恐会生不如死。 阮昔将断树枝踹进池水中时,瞧见了自己的倒影。 这是个容貌俏丽的少女,眉目清秀,柔顺长发打理成辫子垂在身侧。 头戴漆黑三山帽,鸦青外袍衬着苍色内搭,因嘴唇被冻得失了些血色,模样瞧上去有些病恹恹的。 好在她挂在树上的时间不长,白皙的脖颈上没留下什么勒痕,不然怕是一时间难以说清。 清清嗓子回了声“哎”,立刻有几个太监打扮的宫人快步走来,明明是冬天,额角却隐约有几滴汗流出。 “天爷呀,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上这儿做什么?” 为首的是个年长的马脸太监,鼻塌唇薄,一身松柏绿外袍上还有许多青色暗纹,见到她就是一通数落。 阮昔拥有原主的记忆,记得进宫之前,那位神秘的姑姑曾经教过她宫中的规矩,以及阮喜周围的人事关系。 这位是阮喜原本的师傅,李贵英公公,从七品掌事太监。 自从阮喜被皇帝相中带到身边后,李贵英便一改之前对他非打即骂的蛮横样,态度也转变不少。 可这恭敬都是表面上的,眼瞧着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爬到自己头上,李贵英心里的妒忌旁人也都看得出来。 身后跟着的几位,都是些没品阶的末等小太监,和阮昔的穿着相同,全都低眉顺眼站着,没敢随师傅开口责怪。 “师傅,我……我腰牌不小心掉了,上这附近找找。” 阮昔随口扯了个慌,那李贵英虽然目露狐疑,但眼下时间紧迫,也没空细细追问,只是扯着她的袖子往外走。 “嗐,您现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想做什么都没人拦着,咱家哪儿有资格多嘴啊,只是今日这宫宴非同小可,各位主子都已经齐了,您老不见踪影,怕陛下盛怒之下,要牵连咱家的狗命……” 这李贵英脸上的皮肉堆出笑,眼却是冷的,一番酸话听得人直倒牙。 阮昔心中感慨,不亏是真正的“阴阳人”。 踩过地面刚积 起的薄雪,穿宫道迈高槛,阮昔被半裹挟着带到韶华殿院内。 “对了,那个活计准备的怎么样?” 走在前头的李贵英冷不防站住脚,上下扫了她一眼:“今儿可是顶顶要紧的大日子,千万别搞砸了。” 阮昔:“呃……” 准备? 她准备个泡泡茶! 李贵英仿佛被谁踩了尾巴,感情这小崽子翅膀硬了,嘴里连句痛快话都没有。 “行啊,您自个儿的事儿掂量着办,左右罚不到咱们头上!时间不早了,更衣!” “什么?” 阮昔心里虚,这原主虽然还在发育中,但前胸也和男人的搓衣板有天差地别。 真脱了,眼不瞎的都能瞧出来! 冒名顶替入宫可是欺君的死罪,现如今引她入宫的那个姑姑到底是谁手下的人她都没搞清楚,事发后就算想供出背后指使者,恐怕也是语焉不详。 “又怎地了?!” 李贵英气到嘴角痉挛。 阮昔忙摇头,这老太监目光如刀,可别被他瞧出端倪。 避开提着橡木食盒流水般进入主殿的宫女们,阮昔被带入院内的西配房。 “快着点。” 刚被推进去,门便在身后狠狠关上。 浑身紧绷的阮昔暗自松气,都说阮喜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搞得她还以为更衣时,会有几名小太监在旁服侍呢。 看来是想多了。 屋内榻子上摆着个木托盘,里面的确放了件衣裳,只不过这配色红红绿绿的,怎么看怎么奇怪。 阮昔将那衣服拎起来抖开,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且不提满身的夸张花绫子,这腰身肥得套水缸上都不费劲儿! 咋穿? 正反面上下头都分不出来,马戏团里小丑的滑稽服也没它寒碜! 阮昔蹙眉,终于记起阮喜原本要表演的节目——驯虎。 据引原主进宫的姑姑交代,她哥哥阮喜之所以能得到陛下的另眼青睐,凭借的正是“驯虎”的本领。 前不久,乌鞑向谷圣国进贡了只斑斓猛虎,凶悍嗜血,连宫内的专职驯兽师都险些被其所伤,不敢靠近。 一日,阮喜临时被差投喂肉食,谁料闻到血腥味的猛虎兽性大发,猝然撞开了铁笼! 就在众人以为阮喜即将被生吞活剥时,稀罕事发生了。 那虎嗅了嗅他后,调头便去追咬其余逃窜的宫人,却未伤阮喜分毫。 事后,陛下为证真假,甚至命阮喜和老虎同笼共处,其仍安然无恙,遂龙颜大悦,下令赐赏,并安排于今日宫宴当众表演此奇迹。 据传言,这虎乃是乌鞑有名的凶兽,全国只三王子巴满能将其驯服,并以此遍传其命格不凡,祥瑞天相。 今日乌鞑使臣和三王子俱赴宴,陛下正欲借此,给附属国下马威。 这千钧重担,哪儿是原主那孱弱的小身板承受得起的。 就在昨日,她还壮起胆子试着接触过那猛虎,希望它能和其他宫人一样,也糊涂地把自己当作哥哥。 谁知那畜生不管样貌,单靠气味识人,立刻察觉出不同来,对她咆哮不止,连喂肉都不管用,只发狠命咬铁笼子。 瞧这架势,宫宴上但凡把它放出来,原主能表演的节目就只剩下“舍身献肉”了。 母亲已去,失踪的兄长恐怕也凶多吉少,家中再无值得眷恋之人。 与其被畜生活活咬死,还不如自我了断来得痛快。 原主悲愁至极,这才做了傻事。 阮昔轻叹,终究还是换了装。 她才刚刚穿越过来,不想再自挂东南枝,更不想被虎咬死。 旁人都道阮喜成了御前红人,可说到底,这也是他拼着命换来的星点恩宠。 在狗皇帝心中,阮喜左不过是个有趣的丑角,就配这种可笑的滑稽服。 “没人性,活该你日后灭国!” 站在屋内半人高的铜镜前,阮昔凝视镜中的自己,星眸微转。 太监也好,小丑也罢,她都不会坐以待毙。 绝对不会。 收拾妥当后,阮昔径自推门而出,果然,看见她的模样,连末等的小太监们都忍不住捂嘴嗤笑。 “哎呦,都好好瞧瞧,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阮喜这么一打扮,连花楼的魁首都自愧弗如喽。” 李贵英连连拍掌,笑得像公鸡打鸣,连负责传膳的过路宫女都笑吟吟地往这边打量。 “劳师傅谬赞,今儿这节目是陛下钦点的,非同小可,正式开始前,能否让小喜子再去瞧瞧那猛虎?” 阮昔面上全无半点窘迫神色,规规矩矩朝李贵英施了一礼,眉眼坦然,唇边带笑,仿佛她不是被嘲笑之人。 如此不卑不亢,反倒让李贵英自讨了个没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二章 宫宴 韶华殿后院临时搭建着关那猛虎的毡帐,两名侍卫均右手搭着佩刀,正守在帐外站岗,见李贵英等人过来,其中一位冷着脸立即伸手阻拦。 “欸,这不是小喜子吗?万中,放行放行。” 另一位瞥见穿红挂绿的阮昔,笑着朝同伴摆摆手。 “孙侍卫。” 阮昔熟稔地和他打招呼,她在原主的记忆中见过孙侍卫,此人一直负责看守猛虎,和阮喜关系很近。 “去。” 李贵英厌恶溢出帐外的畜生臭味,用手帕紧掩口鼻留下句“上场前好好呆着,别乱跑”,便领着其余小太监进了正殿。 “老阉货,就知道往暖和地方钻。” 孙侍卫对着李桂英背影低声骂了句,用手搓搓冻得通红的脸,招呼万中:“走,咱哥俩也跟小喜子进帐躲躲。” 万侍卫显然刚接这差事不久,心里没什么主意,索性掸走肩上雪沫,同前辈撩开厚重的棉布帐帘。 刚进毡帐,一股热浪便直扑阮昔脸上,感情为了伺候好这位虎大爷,里面还添了几盆烧得噼啪作响的炉碳。 棚内角落里有三个空桶,里面有血水残留,大抵是给虎喂食用的,关虎的黑色铁笼就摆在正中央,底部垫有装小滚轮的结实木板,方便运送。 铁笼的黑漆有几处已剥落,一些铁杆甚至还轻微扭曲,不知曾遭受过怎样可怕的攻击。 阮昔只在动物园里近距离见过老虎,可面前这位,块头明显比它们大了不止两倍。 雪白的虎身布满黑色不规则条纹,硕大的虎头枕着两条交叠的前爪,乳白色的长甲粗且锋利,半隐藏在爪毛里。 随着鼻腔里发出的沉闷呼噜声,虎嘴上十几根坚硬微耷的胡须也跟着有节奏地上下晃。 老天爷,就让它永远睡下去…… 阮昔的祷告没能如愿,震耳的鼾声骤停,白虎掀开眼皮,泛着青光的兽眼牢牢盯住阮昔,吓得她不自觉后退半步。 “瞧瞧这畜生,拿眼瞪咱们呢!” 见万侍卫连笼边都不敢靠近,孙侍卫大笑,一把揽过阮昔的肩:“还是小喜子有本事啊,这次若能在御前露脸,估摸赏钱也少不了,到时必须得 请哥几个儿喝酒!” 阮昔挂着笑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孙侍卫心中感慨,话一多就收不住匣子,絮絮叨叨和万侍卫讲起阮喜的事。 阮喜幼年进宫,却始终还是最末等的打扫小太监,和他师傅李贵英脱不开关系。 那老灯心量窄,不容人,徒弟们做事但凡有半点差池,便滥用私权重罚,更不肯给下属任何出头机会,生怕有朝一日会被后生骑在头上。 前段时日,阮喜伺候李贵英时,不过失手打翻茶盏,便被罚独自擦洗两座宫殿,甚至连屋顶上的鸟粪也得收拾妥当。 倒霉的阮喜通宵未歇,等天蒙蒙亮刚想吃口早饭,又被那货临时派去喂白虎。 好在否极泰来,那日他在宫中名声大噪,在御前领了驯虎的差事,脱离了李贵英的管辖。 孙侍卫平日总听阮喜诉苦,心中自然对李贵英也厌恶得紧,每每提起都要骂上几句。 万侍卫心中五味杂陈,他只听说过阮喜的名号,今日见他一副红红绿绿的可笑扮相,心中本对他没什么好感,以为只是个在君前讨好扮丑的不入流之辈。 如今听得唏嘘不已,看向阮昔那瘦瘦小小的弱身板儿,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阮昔很有眼色地随着孙侍卫的话长吁短叹,时不时再做出用衣袖擦泪的动作,引他又聊起这阵子阮喜驯虎的许多事。 各中辛苦不提,阮昔注意到,阮喜并非只有受赏那日才跟白虎同笼过。 因此稀罕事在宫中盛传,每逢有贵胄生起性子前来观赏时,他都会做此表演。 【看来,他已彻底掌握了某种不让白虎攻击自己的诀窍。】 白虎似乎听腻了三人的聒噪,缓缓站起身来,将身上有些压扁的毛抖开,朝角落里空桶的方向抽抽鼻翼。 【这就奇怪了,阮喜之前被排挤得那么严重,日子过得自顾不暇,究竟是从哪儿学到的驯兽本事?】 两名侍卫正聊得火热,未曾注意到笼子内的动静,阮昔眉头紧锁,口中随意附和着孙侍卫的话,脑中却不断地思索着。 【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遗漏了……】 白虎猛然发出雷霆怒吼,巨大的身子轰然朝着笼壁狠撞,吓得三人一激灵,腿绊腿的差点 摔成个叠罗汉! “亲娘啊,这锁能撑得住吗?” 两侍卫看着摇摇欲坠的铜锁心里直打鼓,也不躲懒了,宁可去外面挨冻也不想受这等吓。 没人注意到阮昔眸中迅速闪过的一丝欣喜。 缠绕在脑海中的某个死结,打开了! *** 韶华殿内,朝中各阶臣子、后宫嫔妃早已依礼入席。 廊下丝竹奏和声飘渺萦绕,十位曼妙舞姬随着音色和节奏的变换轻盈转变舞步,手中蝉翼般明透的团扇轻掩面,盈盈秋波流转。 偶然状似无意露出点点朱唇,惹得席上客晃神之际,复又一转身,翩然到其他处。 “好啊!好!” 乌鞑三王子巴满饮尽杯中酒,被撩拨得心痒,不由得郎声赞扬。 他身高八尺,体格健硕如熊,肤深褐色,细卷黑发并未束起,随意披在肩头,满脸浓密络腮胡几乎要拨开才能看见嘴。 不过半刻钟,桌上的牛羊肉就被他风卷残云倒入肚中,美酒也喝了几壶。 可巴满却还直呼不够劲儿,和左右抱怨这宫里的琼酿淡如水,比不了草原的烈酒,全然不顾同席的脸色。 百般挑剔中,唯独对各色舞姬眉开眼笑,时不时的还嚷几句“扭的好”、“真够劲儿啊”,看得乌鞑随行使臣都忍不住使眼色劝阻。 后宫女眷哪见过这等粗鄙丑态,皆避目私语,以太师蔡元德为首的重臣心中对巴满更加轻慢,就连举樽敬酒时,都只是掩袍做做样子,并未沾唇。 “难得三王子有此雅兴,索性将美人带回身边服侍罢。” 席首金龙巨案后,端坐龙椅的皇帝殷承景一扬手,那些舞姬从善如流地朝皇帝和巴满谢福后,施施然退下。 “哈哈,陛下大德,小王谢过了!” 巴满粗声谢恩,殷承景眸光微敛,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酒樽把玩了一圈儿后,复放回案上轻轻推远。 站在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周福海心明眼亮,忙朝下做了个手势,各职宫女层层传下去,廊下奏乐即刻停下。 见状,后宫嫔妃和臣子也纷纷止箸,面朝龙案恭听。 “说起来,此前三王子送来的白虎也在宫中养些时日了,孤听闻,它在乌鞑是最凶悍的猛兽?” 殷承景斜靠在龙椅上,单手撑着 头,略带醉意问道。 他嗓音低沉,此刻带上些酒后的微哑,更平添丝蛊诱人心魅力。 提起这事,巴满立即来了兴致:“哈哈,此言可不虚!这白虎是小王野猎时碰巧遇到的,凶得要命,不畏刀剑也不惧鼓震,他娘的在猎队里横冲直撞,足足折了小王三十多人马!” “哦?此兽如此棘手,三王子又是如何驯服的?” 太傅管熊飞掌管军政大全,身上将气颇重,对狩猎之事兴趣比那些文官要浓多了。 “哼,说到底,这畜生终归还是畜生!小王提足了气,手执双臂的粗通天木棍,再在棍头裹上十几层油布,用烈火点燃,用此物独自和它缠斗整整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呐,终于将那畜生折腾得没劲儿了,乖乖钻了笼子。” 巴满说得唾沫横飞,兴致高昂处甚至脚踏凳椅,手举吃得半剩的羊腿比比划划,唬得周围服侍的宫女都下意识护头,生怕被抡个正着。 “其实要射杀此兽不难,难在生擒!而且是小王一人完成,没用旁人插手!” 这段往事在乌鞑可是百姓交口称赞的传奇,甚至连乌鞑王都对他大为嘉奖,威望一度远超大王子。 巴满能担任此次出使谷圣国的任务,和此事也有关联。 听着周围臣子的交口称赞,巴满受用之余,侧目打量着谷圣国的皇帝殷承景,心中暗暗不屑。 呔,这中原是资源肥沃的好去处,却也把人养废了! 瞧殷承景那斯文样儿,肤白皮嫩的,简直比女人还美三分,不像乌鞑的汉子勇猛威武。 他巴满这身黑褐黝亮的皮肉,可是经受过风吹日晒洗礼的证明! 有机会真刀真枪走几个回合,怕不是刚照面就能将这小白脸挑下马! 一国之君都这鸟样,谷圣国战士又能强到哪儿? 咳,可惜乌鞑的汉子各个骁勇善战,亏就亏在这人口短缺上了! 草原是广阔,但生存环境太恶,地硬得没法儿播种,四季气候又差别大,压根儿就没法在一处安居,只得游牧为生。 在这种条件下熬出来的将士能以一敌十,却敌不了百。 从前乌鞑和谷圣国几次交锋,每次开端都势如破竹,可回回都总败在后力不足上,硬是没整个吞下中原! 上次那场战役最惨烈,谷圣国上任死鬼老皇帝损呐,打不过乌鞑就紧闭城门干耗着,足足龟缩三年,直把乌鞑耗了个干净。 父王心中有恨,为了百姓安危才不得不咬牙低头,答应乌鞑归附谷圣国。 可那都是老黄历,乌鞑休养了五年,狗日的老皇帝也在去年死了。 新继位的小崽子殷承景毛都没长齐,怕不是连那张龙椅都坐不稳,能拿什么抵抗乌鞑铁骑? 只要能寻个恰当时机,中原就像个外强中干的稻谷壳,两脚就踩碎了。 区区几个舞姬算个屁? 巴满舔舔嘴唇,目光在远处席间的后宫女眷上贪婪流连。 在乌鞑,女人同黄金、骏马一样,都是胜利者的战利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三章 虎刑 “三王子,老夫春狩秋猎这么多年,虎倒也见过不少,这种畜生虽然凶悍,但也不至于难缠到此等地步。” 太傅管雄飞掌兵多年,向来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对巴满的话并未全信。 “啥?”巴满登时急了:“小王是铁铮铮的汉子,还能扯谎?” 太傅泰然与其对视:“夸大其词许是有的。” 巴满:“你!” 眼瞧着两个顽固犟住了,龙案后的殷承景朗声笑道:“来人,将那白虎带上殿来!这猛兽到底有没有传闻中那般恐怖,众卿也好看个端详!” *** 韶华殿后院,撩开帐帘寻不见阮昔踪影时,李贵英脸都绿了。 “人呢?!” 孙侍卫掏掏快被震聋的耳朵:“取东西去了。” 瞧他那副淡定样儿,李贵英气得浑身哆嗦:“岂有此理!你们鼻子上那俩窟窿眼儿是管出气儿的吗?怎么不拦着他!” “吾等的职责只是守卫白虎,”万侍卫冷声道:“带阮喜上殿是你的差事,就算陛下降罪,也只摘你脑袋。” 李贵英被这冰块脸噎得直瞪眼,还要争执,身后几名小太监见状忙将他搀走:“算了师傅,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快找人!” 阮昔的去向很好掌握,穿着那么一身惹眼的衣服在皇宫内飞奔,不是瞎子都能看见。 原本按照规矩,宫女和太监等下人是不许随意在宫内跑的,可阮喜那张脸谁不认识? 再加上她口口声声称自己在为皇帝办事,哪个又有胆子敢拦! 听着各路宫人的指引,常年不运动的老太监李贵英边跑边喘,觉得自己就像头追着胡萝卜跑的驴,终于追到了监栏院。 此处是小太监生活休息的地方,李贵英累得眼冒金星,却还是硬生生撑着股气,一脚踹开阮喜那屋的门,张嘴刚想骂,却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好家伙,这屋里是遭飓风了吗?? 通铺上的被褥、柜子里的杂物、茶几凳子全都扔得遍地是,没一个在原本位置上的。 而肇事的始作俑者阮昔,正毫无愧色地站在屋柱旁。 “好,好崽子,咱家倒要看看你还能躲到哪儿!” 李贵英心中笃 定阮昔没胆性临阵脱逃,不由得怒火翻涌,哪儿管她此番行事到底有什么理由,发酸的腿迈着圈儿步直奔她面前,抬手就是一耳光! 眼看着巴掌快到近前,阮昔身子忽然灵活一蹲,成功避开掌掴。 李贵英没收住劲儿,十成十的力气狠抽在旁边屋柱上…… 听见那疑似指骨断裂的声音,身后的小太监们都忍不住咧咧嘴。 “你,你敢躲?!” 李贵英满脸大写的不可置信。 这么多年来,不管他施下什么样的责罚,阮喜向来都只是咬牙受着,脸上还会强挂笑求饶,卑微的样子和狗差不多。 今儿可反了,竟敢当着这么多人驳他的面子! 阮昔直起身来,一副委屈样:“师傅,我这不是躲,是在救您的命!” 李贵英:?? 阮昔摸摸自己光滑的小脸儿:“只要师傅愿意,别说是小喜子的皮肉了,就算命也可拿去,但如今,小喜子这脸代表的可是谷圣国的颜面。” 她指指李贵英痛得蜷缩的右手:“您看看您这爪子,长得都能给土豆削丝儿了,真在小喜子脸上来一下,挠成个血葫芦,到时上殿表演,乌鞑来的那帮使臣还不得看笑话!” 李贵英震惊地看着自己精心保养的指甲:“爪、爪子?” “让一个破了相的人上台,人家定然鄙夷堂堂谷圣国,连个健全人都挑不出来!等陛下颜面尽失,您的狗……人头可就真保不住了!” 阮昔压根儿不给李贵英反驳的机会,伸手推开挡在门口的几个小太监:“你们还愣着?快头前带路啊!耽搁了时辰,谁负得起责!” “是是,对……” 阮昔的语气很果断,让这群习惯了听命行事的小太监们下意识遵从起来,连忙几人引路,几人绊住缓过神来后破口大骂的李贵英。 等一行人奔回韶华殿,撵在后面的李桂英连头发都跑散了,含恨瞪着着阮昔却干嘎巴嘴出不了声,就连用手指着她的鼻子,也像喝多了似的晃悠个不停。 跑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他娘的搁那遛狗呐!! 刚到殿门口,阮昔便被早就焦急眺望的宫女们迎了进去。 她听着众人的责怪也不恼,乖巧又嘴甜地叫了几声“好姐姐”,惹得她们又气 又无奈。 “你呀,真是走运,白虎都已经推上殿了,陛下却未立刻宣你上台。” 走在最前面的大宫女叫芍乐,容貌出众,步子迈得再快上身也稳而不晃,加上颇长的宫裙几乎盖到脚踝,瞧不见腿的动作,整个人倒像是在飘着走。 “嘿嘿,那白虎威风凛凛的,皮相又俊得很,初次在这种场合亮相,想来主子们都在忙着赞叹!” 阮昔本是随口闲聊,谁知芍乐的脚步竟停了。 她侧过头来,看向阮昔的目光有些复杂。 “待会儿不管瞧见什么都别瞎想,专心做你的差事就好。” 芍乐的话意味深长,让阮昔心中不由得一沉。 宫宴出事了…… 一行人来到廊下,十几位原本坐在榻上的乐师全都离了席,抱着各自的乐器伸长了脖子往殿上张望,头挨头的抢位置,一会儿不忍直视地扭回头来,一会儿又半捂着眼去瞧。 阮昔心中暗叹,果然不管什么时代,八卦都是人类的天性。 须臾间,有几名伺候宴席的宫女脸色煞白地端着空酒壶下来,立刻就被众人团团围住。 “吃到哪儿了?人还有气儿吗?” “大、大腿!连骨头都嚼了!”宫女控制不住干呕两下,压低声音:“老天保佑,总算断气了,否则不知还要遭多少罪!” 廊下顿时一片骚动,连热锅上的蚂蚁都没这么闹腾。 芍乐见状沉下脸来劝众人安静,可惜殿上的刺激远大于芍药的威慑力,大家多半还是自顾自的乱。 从乐师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阮昔隐约拼凑出了事情经过。 原来在白虎上殿之后,皇帝殷承景忽然命人将几名死囚推入虎笼中,当场处以极刑。 据传言,那些死囚原本是负责漕运的官员,私下和太师交好,只不过前日在御前偶然说错话,冒犯了天威,就落得了这么个下场。 太师看不下去求情,朝中的官员也跟着跪了大半,可皇帝偏偏犯了脾气,硬是当着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的面,让猛虎撕咬囚犯,并不准任何人离席。 阮昔听得头皮发麻。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知道古代的刑罚都很变态,甚至还有凌迟处死这种非人手段。 毕竟在原著中,阮喜这位日后的九 千岁在新王破城后,下场就是被凌迟。 可听说毕竟是听说,同看电影没什么区别,始终有次元壁隔着。 如今这血淋淋的现实就摆在眼前,阮昔光是一想想那场景,胃里就翻涌个不停。 就算她好不容易发现了阮喜驯虎的秘密,心中也只有五成把握而已。 眼下白虎沾了血腥,必然凶性大发,自己的这点小手段能管用的概率就更低了! 千杀的殷承景真是变.态到了极点,臣子也就算了,哪儿有逼着自己老婆们看行刑现场的! 就不怕把这些柔弱的女人吓死过去? 没人性的死暴君!! 还没等阮昔腹诽完,殿上又下来人了,正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周福海。 他绷着脸,朝阮昔甩甩拂尘,慢声细语道:“该你了,走。” 阮昔脚下飘忽,跟着这催命使者,由宫宴的最末席开始,一步步迈向御前。 那些激动的官员瞬间止住了声,仿佛她的到来,给所有人都按下了静音键。 宫中有规矩,下等仆役目光不许随意乱看,除非得到主子的命令,否则只能规规矩矩地盯着地面。 阮昔看着周福海深红色的宫袍在眼前飘飘荡荡,身边一张又一张案席掠过,直到鼻翼中的血腥味越来越严重,耳中也听见了“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周福海绕了个弯儿,前方赫然放了个近五十平方的巨大虎笼,正是阮昔之前在帐篷中见过的那个。 白色的虎爪在笼地的鲜血里踩来踩去,察觉到有人靠近,忽然停下了撕咬的动作。 阮昔不断在心中警告自己不要去看,却还是鬼使神差般转过头去。 对上的,是双发着青光的兽眼。 白虎张着嘴,猩红的舌头伸出,随着呼吸一颤一颤,舌面上钢刃般的倒刺晃得人眼晕。 巨爪之下踩着的,是残缺的肉块,虽破烂得不成样子,但原本白色的囚服还在,另有些碎骨渣被堆在了旁边。 如果阮昔没看错的话,笼中一共三套囚服。 白虎死死地盯着阮昔,急不可耐朝她呲呲獠牙。 它的胃,似乎还没被填饱…… “回陛下,阮喜带到。” 听着周福海冰冷的声音,阮昔松开全是汗的拳头,深吸一口气,拜倒在龙案前。 不能晕。 绝对不能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四章 初遇 在原主进宫的前一晚,那位神秘的姑姑曾让她熟记宫中的各种礼仪,以及阮喜周围的人际关系。 如此庞杂的信息量,很难在极短时间内完全掌握。 可那位姑姑眼冷心狠,原主每记错一处,就用戒尺狠狠抽打她的小腿肚。 此部位隐秘不外露,即便被抽得血淋淋,也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挨了整宿的打,那些知识已经牢牢刻进原主脑海中,以至于承继了原主记忆的阮昔在跪下行礼时,尚未愈合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 “就这小子?” 阮昔听到右侧席位传来粗声粗气的询问。 “不错,三王子,待会儿你可要有眼福了。”殷承景经过酒的嗓音很迷人,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笑意。 宫宴的气氛凝重无比,也就他一人笑得出来。 “好,那小王就拭目以待!”巴满拿出看好戏的架势:“哎,鹦哥儿,你待会争取在笼子里多蹦跶会儿啊!别死得比那几个瘟鸡崽子还早!” 鹦哥儿…… 阮昔低头看看自己这身花花绿绿的烂布条,倒真和那鸟儿差不多。 “三王子慎言!他们是死囚,却也曾是谷圣国的朝臣……”一阵中气十足的苍老声立刻驳斥。 巴满冷嗤:“唉唉,太师可别跟小王咬字眼儿!在乌鞑,胆敢触怒王威的逆贼,除了‘死鬼’还能有啥别的身份?怎么,谷圣国的规矩不一样?” 太师“你”了几次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狠甩官袍,不再理他。 “说的好!”头顶上方的狗皇帝对此言很满意:“三王子快人快语,正对孤的脾气!来,再饮一杯!” 阮昔听着这些人你来我往的吵,跪得膝盖都疼了。 奶奶个腿儿的,扯舌之前能不能让她先起来!! “来人,送他入笼。” 殷承景喝完那樽酒,像是才想起阮昔的存在,甚至没宣她回话,直接就下了令。 阮昔:………… “陛下!” 在侍卫过来拉扯自己之前,阮昔忽然抬起头,直视龙案后那人的双眼。 原著中,先皇因病骤然驾崩,殷承景少年登基时,只有十七岁,正是少年郎的好时光。 不得不承 认,她还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人。 暗沉的黑色眼眸因沾染了酒气而略显迷离,薄唇湿润,如墨黑发并未完全竖起,而是经过精致梳理后自然垂下。 阮昔在历史书上,从未见过帝王有这等闲散发式。 殷承景剑眉微挑,沉默地打量着匍匐在地的小太监。 胆大包天。 阮昔明白,只要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自己就会死得比那三名囚徒更惨。 可即便能多百分之一生存的可能,她都要尽力去争取。 “在小人表演时,能否请廊下的张乐师在旁伴奏?” 阮昔神态恭敬坦荡,不似那些自小便在皇权淫威欺压下长大的宫人,回禀帝王时,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大太监周福海心中一惊,刚想大声呵斥,却瞧见了皇帝做了个“无妨”的手势。 殷承景挺起靠在椅背上的身子,让人捉摸不透的目光盯着她。 虽一言不发,却有种比那白虎更加恐怖的威慑力,让人下意识想要逃避。 阮昔身体微颤,却还是不卑不亢地抬着头,承接他的审视。 殷承景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 普天之下,骂他、恨他、要他命的人何其多。 可胆敢把“不服”两个字明晃晃写脸上的,自继位后,就碰着这么独一份。 偏偏有此骨气的,还只是个比蝼蚁更加卑微的小太监。 无情的薄唇终于开启,阮昔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若真难逃一死,她定要牢记这男人的样貌…… 等变成厉鬼后,天天站在他床头,吓也吓死这个王八蛋!! “准奏。” 不过轻轻的两个字,却如同震耳雷鸣般,由鼓膜贯穿了阮昔的心脏,随即又无可抑制地蔓延到了全身。 这是殷承景,这个掌握世人生死的绝对权威者,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得了令被拎上殿的张乐师站都站不稳,经过虎笼时一趔趄,险些直接摔倒在地。 “有劳张乐师,就按照咱们之前聊过的那般,演奏一曲。” 阮昔请求时,尽量无视对方杀人般的目光。 其实方才在等待上场时,阮昔为了得到更多的情报,和那些八卦的乐师们聊得很火热。 其中这位张乐师年纪最轻,容貌清朗又平易近人,和她颇为合得 来。 天子面前,张乐师哪儿敢和她龃龉,只得憋着气,将尺八凑到唇边。 少顷,悠扬的柔缓曲声便如醉人的玉酿般流泻而出。 阮昔用手势将曲子的快慢调整得更为适宜,心中默念两遍“我叫不紧张”,随着音乐,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起舞。 作为舞蹈学院的高材生,阮昔不敢说自己的造诣有多深,功底有多扎实,起码上台表演是不怯场的。 她的恩师特别注重学生的临场应变能力,每次随堂测验,都会随机放一段音乐,让大家轮流上台表演。 风格随便,只要你敢跳,能跳,就算动作不达标,甚至步法有错误,老师也不会太生气。 唯有那些一脸懵逼,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害羞鬼,才会让老师勃然大怒。 在舞台上,不要脸就是要脸,要脸就是不要脸。 这句至理名言,在挨过大学四年的摧残后,已经深深印进阮昔的DNA里了。 张乐师演奏什么曲子都无所谓,阮昔只有一个要求——安静、不激昂。 就连曲子的节拍,经她调整过后,也最贴合安眠曲的。 音乐对生物的影响没有界限,长期听,甚至还会对植物的生长速度产生作用。 用来安抚老虎的情绪,应该也会管用。 在一场完美的表演中,舞者的动作应该要和服装、音乐完美贴合。 既然她穿的是夸张的小丑服,表演太华丽的优美招式反而会显得不伦不类。 阮昔索性故意做出几个险些摔倒的动作,随即又凭借超高的平衡能力,将肢体扭转回来。 由于这衣服相当宽松肥大,她像只滑稽怪异的飞鸟,完全脱离了地心引力,可笑却轻灵地朝那虎笼慢慢靠近。 张乐师心里的那点气消了不少。 他不是个古板的人,懂得变通,索性偶尔再吹出几个俏皮的滑音来,搭配阮昔的动作。 宴席上议论声四起,在礼制森严的皇宫内,谁曾见过如此怪异的举动? 白虎死死盯住舞到笼子前的阮昔,粗壮的四肢踩在恶臭的血水,跟着她缓慢踱步。 那是充满敌意的眼神。 经过最初的慌乱后,阮昔的思维逐渐变得清晰。 眼前的白虎体积虽大得惊人,但胃口怎么着也不会太夸张。 三名死囚,怎么算也有三百多斤了,足以填满它的胃。 之所以这猛兽对她敌意满满,大概只是在尝了血腥味后,激出了兽性,下意识想咬死贸然靠近笼子的侵略者。 毕竟现在,那里是属于它的领地。 阮昔刚试着靠近了些,那虎便猛然扑向笼壁,发出极具威胁的怒吼。 张乐师就站在她不远处,吓得气息不稳,音色猝然尖锐了三分! 阮昔心脏狂跳,在众朝臣和后宫女眷们抑制不住的惊呼声中,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不要慌,镇定! 她借势做出个险些摔倒的搞笑姿势,转变舞步,不动声色地引白虎离开血腥气浓重的残肢旁。 张乐师浑身冷汗不止,就算孤身犯险的人不是他,可眼瞧活生生的人在那嗜血猛兽前不断作死,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作为乐师,他隐约知晓自己的职责,就是用曲声安抚猛虎。 稳住气息,哪怕只能帮上一点点忙,他也要竭尽全力! 笼外,觉得火候差不多的阮昔屈下右膝,朝白虎伸出手,仿佛要让这猛兽搭上自己毛茸茸的爪子,与她共舞一曲。 白虎骇人的兽眼不断在笼子上的锁和阮昔之间打转儿,随后看向不远处吹八尺的张乐师,最终落到站在虎笼旁的万侍卫身上。 方才打开笼锁放囚犯进来的,就是他。 就在阮昔以为白虎的情绪能稍微平和些时,这猛兽忽然张开大嘴,再次发出愤怒的嘶吼! 没用…… 周围惊呼四起,张乐师手抖得都快拿不住八尺了。 “皇兄!” 席间忽然站出位穿青袍的英俊男子,双手抱拳对殷承景朗声开口。 “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小太监并未犯错,若单单只是为了玩乐,就将他送入猛虎口中,不仅太过残忍,更有碍皇兄仁德圣名,不若就此作罢!” 阮昔回过头去,看着那人略清瘦的背影,眼角有些发酸。 自打她到此陌生国度后,这男子还是第一个在乎她性命的人。 “哈哈哈!小王早就知陛下方才在说笑!普天之下,哪儿有人敢手无寸铁与那猛虎同笼?” 巴满朝皇帝拍案大笑,虽一副爽朗做派,言语中的刺却扎得众臣子如坐针毡。 君无戏言,如今反悔让阮昔下台,简直就是把皇帝架在火上烤! “老七,你这话可不对。” 殷承景虽在微笑,眼底却浮现出丝冷意:“是这小子亲口对孤承诺,自己有驯虎之能。若他不中用,那便是欺君,何来无辜之说?” 老七…… 阮昔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看向那为自己出头的男子,忽然瞪大双眼。 原来是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五章 仁帝 在原著中,那个最终推翻了殷承景的新君,正是七王爷殷博明! 遥想当年先皇在世时,殷博明就是个遇事不争不抢的性格,不管夺嫡之争多惨烈,只偏居一隅,盼望以后能当个清闲王爷。 即便殷承景继位后,常常对他寻衅排挤,他也挂念着兄弟间的情分默默忍下。 谁知狗皇帝的脾气日渐乖戾,宠信佞臣、迫害忠良,甚至还狠心处死了德高望重的太师。 殷博明无法坐视谷圣国毁于其手,屡次挺身劝皇兄回归正道,可殷承景非但不领情,反而随手给他安上个“弑君”的罪名,打入死牢。 直到朝中残余的几名忠臣良将看不下去,私下买通狱卒,冒死用“狸猫换太子”之法将他救出。 逃得一命的七王爷殷博明远躲他乡,留居乌鞑养精蓄锐,历经数载磨难后,举兵再度杀回。 至此,岌岌可危的谷圣国终于被拨乱反正。 殷博明仁德,破城后对狗皇帝殷承景仍留有兄弟之情,并未下令处死,只是将其囚于府中。 谁料那暴君心气太高,受不得这等屈辱,在某次殷博明前来探望时,意图弑新君,被众侍卫乱刀砍死。 原著用大量的篇幅赞扬殷博明的贤德和仁义,以至于其作为新皇登基时,称号也是“仁帝”。 阮昔收回思绪,心中暗喜。 堂堂《王权盛世》的男主角亲自替自己求情,简直是绝境逢生! 仁帝!七王爷! 快按住那个疯批狗皇帝! 果然不出阮昔所料,请愿被皇帝驳回后,殷博明并没放弃,而是继续苦苦劝说。 “小太监一时贪赏才夸大其词,想来也是有的,就算要罚欺君,绞刑就足够了,日后也可给其父母留个全尸,总好过葬身虎口。” 阮昔的嘴角微微抽搐,恨不得把张乐师的八尺抢下来,直飞殷博明后脑勺。 好家伙,有你这么劝的吗?!! 真·靠山山倒,靠海海涸。 这老殷家基因太恐怖,就没一个正常点的。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阮昔的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儿后,忽然以滑稽的舞姿来到七王爷席前。 七王爷微微侧首,本以为阮 昔会趁机求助于自己,不料对方并未看他一眼,只是抬手,从宴桌上拿起块香喷喷的烤羊腿来。 殷博明:………… 阮昔复回到虎笼前,夸张地摆出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背地里暗自用袖口使劲儿在羊腿上蹭了几下,随后扔进笼里。 白虎一口叼住,比起生肉来,自然是这种被佐料加工后的肉更加美味。 谁知刚咬两下,它威猛的五官便皱在一起,颇为嫌弃地将那肉吐了出来。 随后,它抽动鼻翼,闻闻那肉,又闻闻不远处的阮昔,兽眼中的厌恶更重了几分。 阮昔总算有了些底,给万侍卫做了个手势,让他打开铁笼。 为了保证宫宴上主子们的安全,铁笼能开的,只是扇小门,堪堪能容纳成年人弯着腰进去。 如此,即便那畜生凶性大发,庞大的兽身也不容它从小门冲出来。 周围人全都倒吸冷气,甚至连悠哉的殷承景,也微微前倾着身子。 他原本以为殷博明一开口,这小太监必然会抓住这个机会,拼命为自己求生路。 却不想,阮昔压根儿就没搭理老七,还主动钻了虎笼。 有意思…… 没了铁笼的保护,和那野兽实打实身处同一空间,尽管阮昔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大脑还是短暂眩晕了片刻。 她进笼时,悠扬的乐声骤停。 张乐师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会吓愣住也是情理之中。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继续演奏那首曲子。 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阮昔遇难,恐怕后半辈子,张乐师都要在噩梦中度过了。 白虎皱着脸,慢慢朝她靠近。 阮昔用力掐掐自己,尽量无视笼里冲天的恶臭、布履踩在血液上的粘稠感,以及旁边的那堆骨肉。 深吸一口气,她目光柔和地看向白虎的双眼,随即举起双臂,做出像蝴蝶那样翩翩起舞的模样。 老虎狐疑地止步,踌躇了半晌后,发出声不悦的低吼,再次向她走来。 眼见那硕大的虎头近在眼前,连它鼻翼中喷出的热气都能感受到,阮昔仿佛看见了人生的走马灯。 她想起之前扔进来的羊腿。 虽然白虎没吃,可还是在嘴里咬过几口的。 若它对自己也有同样的打算呢? 就自己这小 细脖子,但凡被它那两排獠牙咬上一口,直接就能断了。 吊死、斩首、生吞…… 这三种死法,她似乎真的选了最恐怖的那一个。 胡思乱想之际,白虎已近在眼前。 它先是闻了闻阮昔的手,甩头略微退了两步后,又有些不死心地想闻闻她的脸。 阮昔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再次激起白虎的凶性。 谢天谢地,在这次试探后,白虎狠狠打了个响亮的鼻响,便彻底对她失去兴趣,趴到笼子的另一端静卧。 虽然,它的眼睛还是盯着阮昔身上,不曾移开。 短暂的寂静后,宫殿沸腾了。 “奇迹!奇迹啊!” “他是怎么做到的?那白虎竟然不吃他?!” “老夫眼没花!你们可看清楚了?真没吃?!” 一片嘈杂声中,巴满瞪着眼从凳子上站起:“这、这怎么可能?” “三王子勿躁,谷圣国幅员辽阔,这等,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瞧着巴满那一脸不可置信,殷承景心情甚好。 巴满额头上青筋暴起,快步跑到虎笼前绕着圈儿左看右看,忽然大笑:“哈哈!一定是刚才那三名囚徒将白虎喂饱了,所以它才不攻击人!真是故弄玄虚!” “三王子如此信誓旦旦,不如也进去耍耍?”殷承景略带挑衅。 “什么?!” 巴满没料到皇帝会提出这种要求,脸色登时铁青。 “怎么,堂堂乌跶的三王子,该不会连区区一个小太监的勇气都比不上!”太傅管雄飞早就看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不顺眼了。 “谁说的?小王是天下第一勇士,心中从来就没有怕字!” 巴满一生自大,哪儿受得了这种激,连忙朝身旁的使臣挥挥手:“取小王的弯刀来!” “哼哼,三王子果真好本事,还带着弯刀傍身,比我们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太监,不知要强多少倍呐!” 太傅大声嗤笑,其余臣子也跟着乐了起来,原本紧张凝固的气氛顿时活跃不少。 “各位大人所言差矣,三王子尊贵无比,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可没法向大王交代!” 使臣急得满头是汗,恨恨怼了众人几句后,死命拉着弯刀不想交出去:“中原人狡猾多端,这其中定 然有诈!三王子切莫为了一时意气,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啊!” 他说得句句在理,巴满哪能不明白? 可他现在着实骑虎难下。 乌鞑王有六个儿子,能出使谷圣国,对巴满是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若此番顺利,回到乌鞑后,巴满便能声名鹤起。 到时利用母族的势力和众将的拥护,巴满便足有推翻大王子一派,继承王位的可能。 他父王平生最厌恶胆小懦弱之辈,眼下他要真认怂,丢脸可就丢大了。 到时候风言风雨一传回乌跶,说他连一个小小的太监都比不上,那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声望,定然会彻底跨掉! “小王心意已决,不必再劝!” 自家主子什么性子,使臣再了解不过,见劝不动他,只得含着泪松手:“三王子,别听他们的,好歹带上弯刀!不然臣就算拼死也不会放手!” 眼瞧两人拉拉扯扯在虎笼前演苦情戏,太傅冷笑道:“不敢就算了。三王子,咱可有言在先,这事儿是您自愿的,谁都没逼迫您。” “谁不敢?小王正是自愿!” 巴满热血上头,一把推开哭哭啼啼的侍卫,拎着刀进虎笼时,愤怒地瞪了阮昔一眼。 动脑子想想就知道,这多半是殷承景事先布好的局,为的就是当众下他巴满的面子。 好狠的一招,拿准了乌跶的汉子受不得激! 不过巴满并不觉得自己之前的推断是错的。 吃饱了的白虎,就算仍存在危险,也不会有猎捕它时那般凶猛。 左右他站的位置离入口很近,就算有什么不测,也可以直接逃出来。 巴满心中正想到这,身后忽然传来了铁链上锁的声音。 原来那个冷脸的万侍卫在他进去后,竟将笼子又锁上了! “还请三王子见谅,为了其他主子们的安危着想,只得如此。放心,若您想出来,只需言语一声便可。” 巴满心中大骂,果然蛇鼠一窝! 刚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只见那白虎正对自己凶猛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 这表情巴满可太熟悉了。 所有感觉领域受到侵犯的野兽,都会对入侵者露出这样的威慑表情。 当巴满下意识将尖刀横在眼前时,白虎眼中敌意更甚,直接警惕地站起身来! 阮昔心中暗叫不妙。 这个傻子摆明了是在挑衅。 一会儿两方若真的打起来,巴满死了活该,连累了自己可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六章 作死 要知道,凶性完全上来的野兽,发起狠来连命都不顾,随随便便一爪子,就能将角落里的她拍死! “三王子,收起武器。”阮昔沉声道。 在动物世界中,有些野兽是极其记仇的。 不管巴满的传说中有几成吹牛的成分,他与白虎肯定缠斗过。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巴满手上又拿了武器,很容易会让白虎回想起当时被捉住的场景。 “呔!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小王指手画脚的!” 巴满满肚子气正没处撒,刚想结结实实啐她一口,白虎便扑了过来! “三皇子殿下!” 使臣吓得失了调,喊出的声比正宗的太监还难听。 他扑到万卫士身边拼命摇晃:“你还敢愣着?快把笼子打开!” “三王子可是赫赫有名的勇士,对付一头畜生有何难。” 万侍卫瞥他一眼:“你休要聒噪,若他真的想出来,何不亲自开口!” 那使臣又气又急,万般无奈下高喊:“哎哟喂,三王子!都什么时候了?您就服个软!” 刚刚惊险躲过攻击的巴满听了这话,差点背过气去! 什么叫服个软? 被他这么一嚷嚷,原本能堂堂正正退出的事儿,倒变成是向谷圣国低头了! “住口!蠢货!畜生而已,小王自有办法对付!” 阮昔默默移动身体,心中暗骂:你才是蠢货! 值得庆幸的是,这笼内的空间着实不小,即便那一人一兽打得热火朝天,暂时也挨不到她的边儿。 不得不说,三王子的确晓勇,硬生生在白虎的夺命猛扑下,挺过了三、五个回合。 直到那猛兽大吼一声,举爪拍掉巴满手中的尖弯,并将其甩出笼外。 阮昔:……让你得瑟。 使臣怪叫一声,直挺挺晕了过去。 白虎乘胜追击,对准巴满的胳膊,狠狠来了一爪! 刹那间鲜血横飞,瞬间将三王子脑袋里的那点儿酒劲,全都给洒出去了。 他痛叫一声,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再顾不得什么颜面,高声大喊:“快开锁!让小王出去!” 万侍卫用眼神询问皇帝的旨意。 “愣着做什么,开锁。 ” 殷承景是下了令,可就这么会儿功夫,那白虎已经死死地堵在了笼子的出口处。 即便现在开门,三王子也出不来…… 阮昔压根儿没打算理这个作死的家伙,她的任务已完美结束。 就在她思量着自己该怎么出去时,被白虎追得慌不择路的巴满,忽然蹿到她近前,大手一抓,直接揪着她挡在身前! 阮昔:tnnd巴满!等我出去先杀你!再杀狗皇帝! 正鸡飞狗跳之际,殿外的侍卫们已经举着弓箭涌了进来。 张乐师那尺八终究还是吓掉了。 整个宫宴乱作一团,后宫的几名嫔妃,更是吓得牢牢抱在一起。 这些娇生惯养的花儿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之前行刑时好歹咬牙挺过去了,如今又要来一次,顿时生生的晕过去好几人。 阮昔看着那么多弓箭手,心中大感不妙。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误射到自己,传闻中这白虎的生命力可不是一般的旺盛。 就算中箭,恐怕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倘若再次凶性大发,那简直是把笼子里的人往绝路上逼。 阮昔高喊“且慢”,在白虎即将扑过来时,忽然用手指住它,拼尽所有力气怒声呵斥:“退下!” 这是一个人在将死之时,所能发出的最有震慑力的声音。 白虎显然也有些发懵,身形略顿后,欲再次做出攻击的姿态。 阮昔努力调整呼吸,主动上前两步,将手又向前伸了些。 “退下。” 这次,她的声音柔和许多,眼神也不像之前那般凌厉。 龟缩在阮昔身后,打算用她当肉盾的巴满见那虎果真安静下来,不由得心生好奇,鬼鬼祟祟从她身后探头看了一眼。 不得了! 白虎竟然真的退后了几步! 阮昔挺直腰背,指甲嵌入掌心中警醒自己,务必要撑住。 “三王子,请放开小人的衣服。” 阮昔压低嗓音:“此乃陛下赏赐之物,不可轻易损坏。” 巴满只当她在哄骗自己,哪里肯放,反而抓得更结实了。 “不放,你我二人都会命丧虎口。” 阮昔嘴上威胁着,心中却有了底。 她已经错过依附七王爷的机会。 短时间之内,如果想在宫中保住性命,必须得在狗皇帝眼中有一 席之地。 引原主进宫的神秘姑姑,定是领了某位主子的令。 虽不知道目的究竟为何,但多半跟失踪的阮喜脱不开关系。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按照那姑姑的计划,倒霉的原主,很有可能会在这场宫宴上被白虎咬死。 如今她活了下来,那些人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在这神秘莫测的深宫,如抹杀个小太监,还不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所以,她必须在想到脱身之计前,成为狗皇帝身边真正的红人。 只有这样,对方才会忌惮她的身份,不敢轻易动手。 如果单单与虎同笼而不被伤,顶多能领几次赏钱罢了。 可若她能更进一步…… 阮昔记得,在古代的封建礼制熏陶下,大多数人还是相当迷信的。 否则也不会那么重视祥瑞征兆。 此刻正是个扬名的好机会,就看自己敢不敢拼一把了! 阮昔心思转动,眸中星光颖颖。 巴满知道太监是个什么东西,没了根的男人,连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可眼前这小太监,不仅半点没有卑微的神色,说话甚至还吐字清晰、井井有条,语气带有让人不容拒绝的威严气势。 “你、你这是在威胁小王?” 三王子刚要叫嚣,瞥见那白虎又朝他瞪来,立马又缩回阮昔身后。 “小人幼时偶然学过些秘术。” 阮昔侃侃而谈:“只可惜小人学艺不精,这秘术时灵时不灵。如今被三王子一直抓着衣领无法呼吸,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三王子心中游移不定:“你别想撇下小王!” “不撇。如果觉得实在没安全感,扯住小人腰间的布条也是一样的。” 阮昔将他的手往下推推。 如此,这个将近两米高的草莽大汉,便像幼童般,畏畏缩缩躲在她的身后,且还弯着腰,生怕会漏出哪个部位,引得白虎的不满。 这幅丢人到姥姥家的景象,令众人瞠目结舌! 要知道就在半个时辰前,这位三王子还脚踏板凳,口若悬河地吹嘘自己当初是如何如何威风。 阮昔抬起右手,缓缓朝白虎靠近。 蹊跷事发生了。 那白虎也不知究竟犯了什么邪,竟真的肯听阮昔的话,慢慢挪动自己庞大的身躯 。 纵使目光不善,却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它那双发青的兽眼透过阮昔,在寻找那个该死的身影。 不过由于三王子龟缩得很好,至始至终都没露出头来,白虎最终还是不曾发动攻击。 当千辛万苦挪蹭到铁笼入口,阮昔搭上万侍卫伸过来的手,灵巧跳出去,总算离开了这个危险之地。 呼~少活十年! 嗯?等等,那傻子呢? 全身放松下来的阮昔转身一看,才发觉巴满竟还留在里面! 他的腿虽然还有些抖,但脸上却露出古怪的笑。 “小王明白了!你小子靠的不过是骗人的小把戏!” 阮昔:你又明白了…… 巴满振振有词:“草原上的确流传过这么种说法:只要用手指住野兽的鼻子,它就会乖乖听令,不敢贸然进攻。” 阮昔拍拍身上的衣服,不作回答。 “换句话说,这小把戏谁用都好使,你个小太监,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阮昔知道巴满心中在做什么打算。 作为乌鞑的三王子,他太掉价了。 就这么个熊样回国,恐怕以后连抬头做人都难。 不管如何,他都得再挽挽尊,起码拆穿她驯虎的小把戏,回去也好交差。 好不容易醒转过来的乌鞑使臣,死命掐着自己的人中。 也不知道自家三王子中了什么邪,非和只畜生较上劲儿了! 明明有全身而退的机会,竟还赖着不走! “今日,小王就让你们开开眼,所谓的驯虎秘技,不过尔尔!” 见那白虎凶相尽露,巴满学着阮昔刚才的样子,伸出右手的食指,遥指住虎鼻大吼:“给老子退下!” 雷霆怒吼响起。 白虎如同离弦的箭,猛然蹿来,对准巴满抬起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三王子小心!” “啊!!!” 巴满的食指被齐齐咬断。 幸亏忠心耿耿的乌鞑使臣手疾眼快,一把将巴满扯了出来,否则别说手指,恐怕整条手臂都保不住! 三王子痛苦大叫,捂着血流不止的手,疼得额头上青筋暴起。 不过,在瞥到周围人嘲笑的目光后,巴满硬是咬牙,将剩下的叫喊全吞回了肚子里! 丢人丢到这份上,还不如一头撞死的好! 在出使谷圣国之前,为了给三王子造势,乌跶一直宣扬凡只有天命之子,才能制服这白虎。 谁料如今阮昔也做到了!甚至比他做得还好! 天命之子,竟不如一个太监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七章 赐浴 巴满伤的是最要命的右手,不管搭弓还是握刀,都会比旁人弱上三分。 日后不仅在战场上难以立功,连王储的位置都变得更加遥不可及。 “滚!” 三王子一脚踹上使臣的屁股,只觉得这人除了干嚎,半点忙都帮不上! 若他稍精明点,方才就该把阮昔踹进来,替他受这一口,而不是只顾着把他往外拉! 几位太医拎着药箱子赶来为巴满医治,乌鞑使臣忠心无二,即便被主子踹也不恼,只跪在御前愤然质问:“陛下,我家三王子在谷圣国境内受了重伤,请您无论如何也要给乌鞑个说法!” 殷承景以指轻轻敲打桌面:“此言倒也在理,来人,将那白虎就地射杀。” 阮昔瞪大了眼,没等反应过来,周围的弓箭手们便拉满了弓。 万箭齐发,那威风凛凛的白虎连闪转腾挪的余地都没有,就成了刺猬,一命呜呼。 阮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殷承景已经达到了震慑乌跶的目的。 他连白虎都不再需要,更别提驯虎师。 若乌跶的使臣还不依不饶,殷承景会不会像处理这白虎一样,杀了阮昔,平三王子的怒气? 张乐师并未察觉到暗流涌动,他还在犯别扭。 阮昔遇难,他担忧,如今见她安全了,心中又气起来,也不上前同她讲话,只拿着尺八,孤傲地背过身去。 见殷承景抬抬手指,大太监周福海示意阮昔来到御前,跪地听旨。 阮昔匍匐在地,即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殷承景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目光。 “抬起头来。”殷承景悠悠开口。 阮昔依言照做,不知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做得不错,甚得孤意。” 殷承景上下打量她一番后,薄唇弯出迷人的弧度:“想求什么赏赐,说。” “小人……小人只为替陛下分忧,不贪图……” “想好。”殷承景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虚词。 阮昔咬咬牙,没再推诿。 赏赐…… 干脆要上一大笔赏钱,直接出宫算了! 正欲开口,阮昔心中忽然一阵刺痛。 【哥哥……】 这两个字突然浮现在脑海,惹得 她钻心般疼痛。 阮昔能够感受到,这是原主的执念仍徘徊在体内,不肯消散。 “小人想……” 她想拼命忍下这股不适感,可每多说一个字,心脏就更疼一分! 看来原主很挂心哥哥阮喜的下落,不肯让这个占据了自己躯壳的灵魂,就这么跑路。 阮昔疼得浑身发颤,胸腔气血翻涌。 照着情形看,若自己执意说想出宫,恐怕会血溅当场,立刻毙命! 阮昔:我留下!留下还不行吗?! “小人……小人敬仰陛下龙颜已久,只求能日夜侍奉在御前便足够了,不敢再要其他赏赐!” 阮昔说得真诚,在地上重重又叩了三个头。 “哈哈哈,还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太监!陛下,依老夫看,此要求并不过分,您就允了!” 太傅对阮昔颇为欣赏,在旁笑着劝道,立刻又有几名臣子出言附和。 能如此扬国威,想要升个职,真不算贪心。 等待宣旨的每一秒都煎熬无比。 当殷承景终于开口恩准时,阮昔眸中藏不住的欣喜,甚至看得殷承景微微有些发愣。 御前侍奉,真至于这么开心? 接下来便是处理杂事了。 三王子巴满同使臣颜面尽失,决定提早离席。 临走时,那使臣为了扳回一城,故意出言挑拨:“坊间都传言,能驯服白虎的便是天命之子。既然这小太监有此资格,不知又该将陛下置于何地?” 阮喜脱离虎笼后,精神放松不少,哪儿能被这话噎到。 “此言差矣,小喜子不过是谷圣国最为卑微之人,连小人都能驯服的猛兽,又算得什么猛兽?” “若陛下出手,恐怕连半根指头都不用,单凭龙威霸气,便能吓得那畜生瑟瑟发抖!” “至于‘天命之子’的谣传更是无稽之谈,小人若算‘天命’,岂非连街上的乞丐也有‘天命’?” “真不知在乌鞑,‘天命’究竟是何寓意。” 反正如今白虎已死,说什么都无法考证。 此言又赢得满堂彩,乌鞑使臣自讨了个没趣,在三王子怒不可遏的目光中,终于不再丢人,灰溜溜掺着自家主子离开。 “随咱家来。” 周福海挥挥拂尘,将阮昔带下殿去。 在即将离开时,阮 昔忽然瞟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是当日引原主进宫的神秘姑姑! 察觉到阮昔的目光,那姑姑神情略显诧异,随即便急忙忙转过身去,一溜烟消失了。 阮昔无法追上前去,只得朝她方才所在的位置望去。 那边正是后宫嫔妃的席位。 方才神秘姑姑正站在两张宴桌中间,不知道到底是哪边的奴仆。 案后,是两位雍容华贵的美妃,神色均无异常,各自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席,并未看她一眼。 阮昔心中暗暗将那两妃的容貌记下,转身跟上周福海的脚步 *** 阮昔本以为,周福海会领自己去办理入职的手续,随后再赏点银子花花之类的。 谁料入了混堂后,他竟带自己来到一只热气腾腾的浴桶前。 “瞧你这身上脏的,先洗洗干净,待会儿再随咱家面见圣上。” 三名低等太监就站在浴桶旁,手里各拿浴布和皂角,满脸笑容地朝她行礼。 “洗澡?!” 阮昔一下没控制住音量,吓了周福海一跳。 “你这人可真够怪的,方才在殿上瞧着聪慧稳重,怎么如今洗个澡,反倒还一惊一乍的?” 阮昔察觉到不妥,连忙堆笑:“周爷,小喜子脸皮薄,自打从娘胎出来,就没被人服侍过,也没这福分,您还是让他们出去!” 周福海瞧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倒不像装的。 他对阮昔印象不错,见她再三坚持,也没再勉强,介绍过各种沐浴用具的使用方法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隔着屏风,听见关上门的声音,阮昔深呼一口气,只觉得腿脚发软,直接跌坐在椅子上。 死里逃生的感觉,好不真实。 生怕那些伺候沐浴的太监等会儿再进来,阮昔不敢耽搁太长时间,连忙脱下脏兮兮的衣物,进了浴桶。 适宜的水温度她忍不住舒服地呻.吟一声,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被打开了。 更爽的是,她解开了束胸的绑带。 天可怜见,那东西的确能让胸部变平不少,但也着实太勒了。 脱下后,当真自在至极。 这谷圣国浴沐时花样儿不少,浴桶里还洒了许多花瓣。 阮昔略有些匪夷,她又不是妃子,狗皇帝命人将她洗得这么香喷 喷干嘛? 不过也好,之前身上带的那东西,虽然人类闻不到什么气味,但仔细一想,心中难免还是有些犯膈应。 忘了,忘了…… 阮昔将头整个没入水中,还没享受够,忽听得门口又传来了推门声! 阮喜:!!! 不好,难道是几个小太监又进来了?? “谁?” 她将身子贴在桶边,只留个脑袋在水面上,紧张不安地问道。 “这是新衣服,请喜公公出来的时候换上。” 来人将东西放在屏风后,便又规规矩矩地出去了。 临要走时,又想起来什么,开口传达道:“陛下有旨,让喜公公好好放松,不必着急过去。” “谢、谢陛下隆恩。” 眼见那人果真离开,阮昔总算松口气。 殷承景个狗皇帝,这会儿倒显出些许善心来了,算他还有点人性…… 仔细将身上沾染的血污洗掉,用干爽的浴布擦干身子后,阮昔对着屋内的铜镜,依照原主之前的模样,为长发编了个辫子。 愁闷地将绑胸重新系好,阮昔换新衣服时,才发现这太监服的颜色和款式,同之前的那套大不一样。 鸦青变成了松柏绿,竟然和李贵英的装扮相同! 呃,感觉有点微妙…… “烦劳周爷,请问这身旧衣该如何处置?” 出门的时候,阮昔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周福海的口风。 “沾了血,不吉利,留着干什么?自然是扔了。” 阮昔闻言稍稍放心,方才在阮喜床铺上找到的那东西,还藏在滑稽服的袖口处。 正因白虎讨厌那东西的气味,才不想靠近阮昔。 如果可以的话,阮昔想永远保留这个秘密。 毕竟被揭穿了所有把戏的魔术师,也就离被观众厌弃不远了。 至于原主自缢用的白绫,她还是藏在身上才放心。 走在宫道上时,阮昔能察觉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全都带着好奇和打探。 短短一个时辰内,她的名声便传遍了整个皇宫,甚至连最末等的小宫女也在偷偷打量她。 阮昔对这种现状很满意。 她的名声越盛,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就越不敢贸然对她下手。 “陛下,阮喜带到。” 到了御书房,周福海回禀过后,便轻手轻脚关上门,留在了外面。 若大的屋内,只留殷承景一人,背着身子,执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阮昔心中暗觉不妙。 什么情况?周围其他服侍的宫人都哪去了。 她为什么要跟这个狗皇帝独处一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八章 山雀 “陛下……” “起身回话。” 殷承景并未回身,仍潜心继续作画。 阮昔有点拿不准他的心思,毕竟在原著中,殷承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反派。 他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让殷博明这颗落入尘埃的珍珠能璀璨发光。 既然原著中,世人对他的评价是宠信佞臣,纵其祸乱朝纲的暴君,想必他本人贤明不到哪儿去,应该不讨厌那些奉承的说辞。 思及此处,阮昔将腹中准备好的彩虹屁,全都声情并茂讲了出来,末了又感恩他赐与自己的沐浴和新服。 原以为殷承景听了,会像在宫宴上那样朗声大笑,说几句“尔甚得孤意”云云。 可他沉默半晌后,竟问了另外一件事:“方才在宴上,你用了何种手段?” 阮昔灿烂的笑容僵了。 这狗皇帝不按套路出牌啊。 她清清嗓子,本打算随便找个借口遮掩过去,但瞧着殷承景那负在身后,不断磨挲白玉扳指的左手时,又硬生生地将谎话咽了回去。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面前这位略显阴沉孤僻的皇帝,似乎和宫宴上那副醉酒后肆意任性的模样很不同。 阮昔忽然觉得心累,她又没打算在皇宫内长留,非得寻个更光明的前途做什么? 等找她到阮喜的下落,把这倒霉差事往他身上一丢,自己再出宫逍遥自在去,岂不比整天战战兢兢当个假太监要好。 “回禀陛下,小喜子不敢隐瞒,是……山雀的谷卸。” 也就是鸟粪。 殷承景执笔的臂肘停顿片刻,随即又继续走笔:“继续。” 既然开了头,阮昔心中也不再有什么负担,索性把实话全都撩出。 其实阮喜的秘密,她也是从孙侍卫讲的那些往事中分析出来的。 在阮喜去喂虎的前一晚,曾被罚彻夜擦洗两座宫殿,甚至连瓦片上的鸟粪也全部清理干净。 据孙侍卫描述,这两座宫殿皆地处偏僻,旁边紧挨着园林。 前儿阵子因为竹林里生了许多害虫,林业掌事便特意从宫外引进了大批山雀捉虫。 因宫殿离园林较近,山雀又没人能管得住,在附近乱飞,所以落在屋顶瓦 片上的鸟粪才多。 阮喜干了一宿的活儿,第二天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便被李贵英派去喂虎,哪儿还有能洗漱干净的功夫。 所以,这一身的山雀粪味儿,也跟着带了过去。 阮昔在穿越前,闲着没事儿就爱看看动物世界,权当吃饭打游戏的背景音乐。 她隐约记得,老虎最为厌恶的,便是山雀的粪便。 沾上那东西,会使得老虎的皮肤溃烂,无法轻易痊愈。 因此,大多数老虎在森林中不敢在树荫下久歇,每隔几小时便要换一处地方,生怕会沾染上此物。 阮喜的运气不错,正因身上偶然带了这特殊气味,才在虎口中幸免于难。 他不是傻瓜,很快便发觉了端倪,之后便刻意收集许多山雀粪,用布包好了藏在床铺下,以备不时之需。 山雀粪的味道极淡,人类的鼻子很难闻出,所以才一直没被人发觉。 至于阮昔,她在监栏院找到仅剩的三包鸟粪后,便将其全绑在了手腕处。 与其让它分散在身体的各个部位,不如集中到一处,这样也可让老虎更明显地察觉到。 初上殿时,虎笼里的血腥味的确让山雀粪失了效,直到阮昔将其抹到烤羊腿上一点儿,又扔进虎笼时,白虎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之后她大喊“退下”,表面上是逼得白虎节节后退,其实也只是在装腔作势而已。 那白虎纯粹是因为嫌弃她手上的味道,不想靠前,所以才避开的。 只是在外行人眼中,她便稀里糊涂地成了驯虎的英雄。 阮昔在讲述的过程中,没有提及阮喜的失踪和原主被调进宫的事。 她没有任何证据,又不清楚那神秘姑姑背后主子的底细,贸然打草惊蛇,只会让自己更被动。 “……情况就是如此,请陛下降罪。” 阮昔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明白,殷承景多半不会处罚自己。 他连白虎都杀,可见对祥瑞之说根本就不在意。 “过来。” 一直沉默的殷承景转过头,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 她这算是过关了? 阮昔有些拿不准注意,胡思乱想地凑到书案前,目光下意识往那画上一瞧,登时就愣住了。 殷承景方才画的,正是站在红梅枝上的山雀! 瞧这画的精细程度,绝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画好的,估摸着在她沐浴时,就已经开始创作了。 殷承景手持画笔,笔尖蘸着红墨。 “若你方才敢随口扯什么怪力乱神……” 他目光微寒,红色笔尖悬空,在山雀可爱的小脑袋上,虚画了道横线。 阮昔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这人真狗啊! 他早就看破了山雀粪的把戏,却绝口不提,对她连挖坑带下套的! 不都说暴君和昏君差不多,全是荒淫无度的傻子嘛? 他怎么这么猴精! 见阮昔一副后怕的模样,殷承景将笔尖移开,继续在褐色的树枝上画那点点红梅。 “太傅曾说,你这小太监忠心耿耿,难得。”他语调很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可能胜任他的评价?” 阮昔闻言,顿时将表忠心的话说了又说,慷慨激昂,听得殷承景直皱眉。 真是怪事,这狗皇帝好像不太吃马屁这套! “对了,你精通乐理?” 殷承景每次问话,都会让阮昔的情绪紧绷起来。 她知道,狗皇帝指的是张乐师的事。 如今殷承景摆明了对她不太信任,凡事需得悠着点儿。 他不爱听太假的恭维,也不喜夸大其词的描述…… 那就干脆走另一种路线。 “陛下说笑了,小人情急之下,只是想起幼时每每贪玩不肯午睡时,母亲都会哼的摇篮曲。那曲调悠长宁静,同张乐师演奏的差不多。” 阮昔垂下眼眸,似在回忆过往:“小人跳的舞,也是民间戏耍的把戏罢了,宫里主子们瞧着怪稀罕的,其实在坊间走走,满大街的顽童都能随着节拍,胡乱跳上两下。” 哼,狗皇帝整日被困在宫中,就算出行,每次也都是前呼后拥的一大堆人跟着,哪儿能知道什么民生实情。 果然,殷承景的眉眼柔缓许多,应该是信了她这番朴实无华的说辞。 “之前你说过,想在御前侍奉,那孤就封你为御前太监,正六品。” “正六品?” 阮昔心中大骇。 要知道,阮喜本是无品的末等小太监,即便当了训虎师,也只是个虚衔而已,仍旧无品阶。 如今,她被越级提拔,真算是因祸得福。 “谢陛下……只 是,御前太监应该做什么?” 原主所掌握的宫中知识不算多,阮昔还真有点儿懵,索性走到书案另一侧:“不然,小人帮陛下研磨?” 殷承景颇带玩味地打量着她:“你会?” “小人试试!” 阮昔对自己很有信心,这玩应儿她在电视上看过不少,照猫画虎有什么难的? 半柱香后 殷承景看着那滩堪比“酱油”的液体,陷入沉思。 “陛下,怎么样?” 阮昔研墨的技术很像和面,墨干了就加水,水多了就再使劲儿磨。 直到弄出满满一砚,这才心满意足地收手。 嘿,这么多,足够狗皇帝用一天了。 她可真是个心灵手巧、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此墨,是穆里国进贡的至宝,一锭千两,你方才嚯嚯了大概百两。” 殷承景轻轻丢下这么句话。 阮昔:!!! 她双手恭恭敬敬将祖宗墨放回原处,心虚地避开殷承景的目光:“陛下,小人天资愚钝,还是回去扫地的好。” 她的言语很诚恳。 忽听得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等她抬头时,殷承景已经又恢复了那淡漠的表情,仿佛方才只是错觉。 “这笔账暂且记在你头上,下次如敢犯错,数罪并罚。”殷承景用笔杆敲敲她的三山帽。 阮昔很惆帐。 她刚刚才立了大功,还没蹦跶多一会儿,怎么就又背上罪了! 这手啊,是真欠呐! “周福海日后会教你规矩,认真跟着学,不可再犯错。” 殷承景嘴上这么说,表情却并不严厉,画好之后舒展着腰身:“将这画装裱好给三王子送去,权当饯别礼。” 阮昔嘴角微微抽搐。 夺笋呐。 她抱着画退下时,恰巧门外周福海通禀,德妃娘娘来访。 阮昔行礼时,忍不住偷偷抬眼观瞧,未料来人正是之前在宴席上,有重大嫌疑的两位美妃之一。 殷承景的眉头微不可闻皱了下,御书房内方才轻松的气氛,顿时消散不见。 阮昔心中暗自猜测,这是小两口吵架了? 趁无人注意,她在门外磨磨蹭蹭的,想偷听里面到底在聊些什么,结果刚听见德妃语气温婉地讲了两句“勿怪父亲”“年老脾气大”,就被周福海拎了个正着。 “小喜子,想在御前做事,就必须得守规矩,不该打听的事儿别瞎打听,知道了嘛?” 周福海不亏是正一品总管公公,在气质这方面拿捏得死死的,办事稳重淡定有魄力,比李贵英那个秃尾巴鸡不知要强几倍。 阮昔想着自己升官了,好歹能歇歇,谁知刚吃了口饭,又被周福海叫到偏殿,足足学了两个时辰的规矩。 好家伙,这老太监的手比那位神秘的姑姑更黑,拂尘抽起来比戒尺还狠,半点不留情。 阮昔欲哭无泪。 什么仇什么怨啊,为啥穿个越还要被逼着学习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九章 奉茶 御前太监总共分为三班。 早班负责伺候皇帝起床至午膳,中班负责午膳至就寝,而晚班则负责守夜,直至天明。 除了上班时间外,御前太监就没什么事儿可做了,只要不违反宫中禁令,甚至连请假出宫几个时辰也成。 私下里,也有不少太监避开带班公公的耳目,偷偷聚在一起耍酒赌钱的,就算被发现,只要平时孝敬得到位,管事儿的大多也就斥责两句便罢,不会重罚。 大多数时间内,三个班次的当值太监都会轮着倒,偶尔身体不适,也可跟其他人临时换班。 总体来说,还挺人性化的。 当然,只要不赶上狗皇帝大发雷霆迁怒宫人…… 阮昔摸摸自己的小脑袋,总觉得在肩膀上待得不安生。 升了职,住宿的地方自然也跟着换。 她整理好行礼离开监栏院时,平日里跟阮喜交好的几位小太监直抹眼泪,说些“发达了别忘提携”之类的离别话,弄得阮昔心里也酸酸的。 李贵英始终都没露面,据说是故意躲着阮昔,生怕不小心撞上了,会被找后账。 毕竟阮昔如今可是正六品,比他这个从七品掌事太监,生生高出三个等级。 虽然六品同七品太监的穿着相同,可真要碰了面儿,李贵英若敢不弯腰行礼,阮昔便有权利对其进行处罚。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阮昔的新住处在东夹道的监院里,跟另三位同等级的太监一同居住。 虽还没资格住单间,但环境比起之前十几人挤在一起的大通铺,着实要好上太多。 当阮昔背着为数不多的行礼推开门时,屋内只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太监躺在塌上,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儿,一副悠闲样。 “你就是阮喜?” 他踩着鞋跟儿蹿到阮昔身边:“啧啧,让咱家好生瞧瞧,这小胳膊小腿儿的,真能打过猛虎?” 阮昔是不知道外面的谣言都疯传成什么样了,方才那些监栏院里的小伙伴,甚至她描绘成了武松般的人物,不管她怎么解释都没用。 “您是……” 她不太习惯有人和自己贴得这么近,笑着将行李抱在胸前,和他隔开距离。 “咱家叫石春,你也别拘谨,喊小春子就行了!” 对方健谈得很,言谈举止没寻常太监那么扭捏尖酸,黑黑的眼眸说话时总坦荡地望着她,说起话来也真诚。 阮昔对他的好感度升得很快,在确定对方没什么跟哥们儿拍拍打打的粗鲁习惯后,稍稍放下戒心。 同屋的另外两人最近排早班,大约中午就能回来,不过石春好像不太喜欢他们,每每提起,都下意识皱着脸。 “哎,在宫里谋生,腌臜货真是走一步撞见一个,就算闭眼躺下,身边还得粘着俩。” 石春撇撇嘴:“咱爷们就过自己的日子,权当这是个睡觉的地方,几班倒的平日也难碰上,忍忍就过去了。” 按理说,只有品阶高的太监才有资格被称为“爷”,不过私下里太监们扯皮时,也多用这个字彼此称呼,其中调侃意味居多,也算苦中作乐。 歇息过之后,石春带阮昔见过院内的从三品带班公公。 此人性子冷冷的,不喜多言,捧着阮昔敬的茶勉强喝了口,摆了半天谱,略微敲打过这个骤然升品的小太监别太张狂后,布置了对她在岗位上的安排,便放两人离开。 “这回得了,你跟咱家在一个班,有什么事儿,大家也好互相照应。” 阮昔笑着应下,心中却瞧得明白。 这石春之所以会如此急迫地拉拢自己,多半是为了对抗屋内的另两位。 不过这也没什么,抱团取暖是人的本能。 “带班公公自己住?”阮昔比较关心这个问题,若是能有机会住上单间,她身份暴露的几率将大大减少。 “没错,到了从三品的位置,就不用跟别人挤一屋了。”石春拍拍她的肩:“小喜子,你努努力,终有一天会爬上这个位置。” 阮昔心中苦笑,何止是从三品,按照原著中的剧情发展,阮喜最终可是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 不过这位未来的九千岁究竟神隐到哪儿去了,自己又该从何处找起? 哎,眼下想太多也没用,还是先站稳脚跟再说。 休息了半晌,吃过午膳后,换班的时间到了。 众太监在东夹道站班排好队,在领班公公的带领下,前往养心殿。 殷承景今日穿了间宝 蓝色的龙袍,与参加宫宴那时的盛装相比,虽华贵不足,却更映衬得他年少俊朗了几分。 彼时,他正坐在龙疏案后,对着摞成小山的奏章发怒。 打开看一卷,“啪”地扔在地上,运半晌气,复又打开一卷…… 重复几次后,案上的奏疏到是逐渐变少了,地上的却越来越多。 总管公公周福海往回捡的速度比不上殷承景,趁着挨骂之前,颇有眼力地退到旁边站好,不敢在陛下眼前乱晃。 “这是怎么了?” 阮昔用口型问石春,对方低着头,同样一脸懵逼。 “你日后习惯就好了,别出声,就当自己是一动不动的王八。” 石春也不晓得曾经历过什么,目光中露出看破红尘的沧桑。 打扫宫殿卫生的活儿,有品阶更低的太监和宫女做,阮昔等人只负责服侍殷承景本人。 如今皇帝心情不好,只得乖乖站在一旁,随时等候差遣。 轻松是够轻松,但也真无聊。 正当阮昔想偷偷打个哈欠时,周福海忽然出了书房,径直朝她走来。 “你来得正好,去给陛下奉杯茶。” 阮昔愣愣地指指自己:“小人?” “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周福海刚面带不悦,忽听得书房内又传出砸奏疏的声音,略微叹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陛下看你顺眼点,待会儿进去逗几个闷子,让陛下笑笑,没准又能得着赏。” 阮昔干笑两声,端着托盘在一众宫人同情的目光下,蹑手蹑脚走进书房。 殷承景的注意力还放在奏疏上,连服侍的人换了都不知晓,阮昔甚至怀疑,他根本没留意到自己进来。 有这等专注力,好事儿啊。 阮昔像壁虎一样贴着墙缓慢移动,没功夫理会就躲在门口朝里看的周福海。 这种走法显然很不合规矩,可总比堂堂正正进来,被奏疏猛砸头来得强。 皇帝的书桌很大,阮昔盘算着将这茶轻轻放到桌角,再行个礼就开溜。 谁知她抱着托盘刚想闪人,殷承景忽然慢悠悠开了口。 “周福海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门外的周福海心肌梗塞,只觉得昨晚那两个时辰的特训喂了狗了。 “小人相貌丑陋,怕碍了陛下 的眼,所以才只敢贴墙走。” 阮昔随口扯道,当初上学时作为迟到早退的惯犯,为了不让老师念叨,她各种二皮脸的说辞张口就来,偏偏笑起来容貌又甜得很,看得人没脾气。 殷承景放下奏疏,用灼人的目光粗略描绘了遍她小脸儿的轮廓,冷嗤一声:“油嘴滑舌。” 见他没用手边的东西砸人,阮昔胆子也大了不少,笑着端起茶来递到他眼前:“陛下觉得乏累,不如干脆歇会儿,这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口感清香,最败火。” 殷承景掀开茶盖闻了闻:“这是露山云雾。” 阮昔面不改色:“是是是,小人眼拙,不如陛下见多识广……” 躲在门帘后的周福海看得啧啧称奇。 往常皇帝发火时,别说他们这些下人,就算后宫娘娘前来劝说,大多也是直接被撵出去。 不挨骂都是难得的,更别提能让陛下心平气和说会儿话了。 “陛下,公务那么多,一天是批不完的,与其总闷在屋子里,不如出去走走?” 阮昔在调节情绪这方面还是相当有经验的。 这人呐,生闷气的时候最怕憋在封闭的空间里,越想越气。 到外面吹吹寒风冻一遭,保准回来后除了小棉被什么都不想。 殷承景瞧瞧外面刚飘雪花的天儿,允了。 为皇帝换好保暖的深色裘袍,一行人排队跟在殷承景身后,前往崇华池散步。 路上,周福海不知悄悄埋怨过阮昔多少回。 能让陛下暂时舒心是好事,可也不该哄着他在这么冷的天儿出来闲逛。 倘若一个不小心染上风寒,他们这群人有几颗脑袋赔得起的。 阮昔嘴上应着,心中却只觉得他太过多虑。 如今最冷的四九天已过,虽然老天时不时的还下点儿雪,但气温终究在慢慢回暖。 连她走在外面都不觉得太冷,殷承景个大男人,怎么就那么不禁冻? 挨着周福海的斥责,愁眉苦脸的阮昔不知不觉在队伍中走得落后了些。 直到前面的宫人传喻,才晓得狗皇帝又在叫自己过去。 “这蠢材笨手笨脚的,连把伞都打不好。” 殷承景的目光冷冷扫过跪在地上的倒霉蛋儿,将伞扔给阮昔:“换你来。” “遵旨。” 阮昔心中暗笑这人太矫情,连这么点儿雪都要挡,不料刚举着伞站到殷承景身边,才发觉事情不妙。 她的海拔,不够高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十章 撑伞 殷承景瞧瞧她的小短腿,再瞧瞧她那小短胳膊,刚欲开口,阮昔忽然踮起脚尖,略有些艰难地将伞撑在了他头顶。 “陛下放心,小人绝对可以!” 阮昔:狗皇帝这是什么眼神!瞧谁是小矮子呢! 殷承景哪晓得她莫名的自尊心正熊熊燃烧,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言,满腹心事地继续朝前走。 “你们留在这里。” 周福海一愣,却又不敢追,只得跟一众宫人站在原地,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湿润的地面渐渐被薄雪覆盖,即便被人踩上几个脚印,留下的也是白色的痕迹。 阮昔虽平时不常穿高跟鞋,但思忖凭借自己多年的舞蹈经历,踮着脚尖走个把时辰的路还不算难事。 直到殷承景站在池边,望着无数雪花在水面上消融,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思绪飘远,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忽然发现举着伞的胳膊好像不那么费力了。 正觉得稀奇,抬头一瞧,只见伞骨正挂在殷承景尊贵的头顶,而后者正用极其复杂的目光盯着自己。 阮昔:………… 糟糕,她方才一时走神,不知不觉中竟忘了继续踮脚! 不待她解释,伞柄便被人略显粗鲁地抢了去。 见殷承景打算亲自撑伞,阮昔倒也不跟他争,安安静静站在他身旁蹭伞,乐得自在。 许是没见过这等没脸没皮的宫人,殷承景刚想斥责,可环顾着寂寥无人烟的崇华池,还真不忍打破这难得的静谧。 “阮喜,你可来过此处?” 阮昔默默点头。 殷承景身旁的那棵干枯老柳树,恰好是原主上吊的那棵,也是穿越过来的她苏醒的地方。 这狗皇帝赏景也真会找地方。 “物是人非啊。” 殷承景似乎沉浸在某种悲伤的回忆中,剑眉沾染上些许湿气,也减去了三分锐利。 阮昔早就看出这皇帝心中压了太多事,否则不会人前人后两张脸。 古代帝王的自称不是“孤”就是“寡人”,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别人是难以体会的。 就在殷承景长叹一声,想趁机抒发下心中的愁绪时,不远处忽然传来阵银铃般的笑 声。 “绿鸢,快来追我啊!” 那声音听起来脆生生,透着说不尽的欢愉和俏皮,还未见到人,妙龄少女的模样便跃然于眼前。 阮昔偷眼观瞧殷承景的反应,暗暗替那妹纸惋惜。 来得不是时候啊,撞枪口上了。 笑声越来越近,等到那抹红艳的身影撞到近前时,阮昔才看清少女的容貌,心中不由得想起诗人刘铄《白宁曲》里的句子来。 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 美人儿蓦然见到殷承景,慌得“哎呀”一声,连手中的红梅枝都掉在了地上。 “陛下恕罪,都是臣妾莽撞,同绿鸢顽过了头,惊扰圣驾。” 美人儿当即跪在地上,如火的红披风洒在雪地里,更衬得她楚楚可怜,娇艳欲滴。 阮昔意识到对方是后宫的某位娘娘,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主子,自己身为太监,这么干站着也不合适,忙跟着她跪了下去。 不多时,一位穿着绿色宫衣的宫女也嬉笑着跑了过来,和自家主子的反应一模一样,见了殷承景便诚惶诚恐地叩头领罪。 阮昔摇摇头,明明两位都是美人儿,单个儿出现也足够惊艳,怎的偏偏要红红绿绿的配在一起? 这和她之前穿过的那件滑稽服也太撞色了! 审美不过关,真是坑死人啊。 “你是……文昭仪。”殷承景思索了片刻,总算在后宫众位佳丽中,将她的容貌和位份对上号。 他指着雪地上的红梅枝:“哪里折来的?” “回陛下,在梅园。” 文昭仪一双美眸略微不安,声音怯弱得恰到好处,轻易便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臣妾最喜在雪天赏梅,见老天爷总算肯赏脸降下银栗来,哪儿还坐得住!臣妾总觉得,这梅花和其他花儿不同,能在寒风中开得娇美,当真有番傲骨……啊,瞧臣妾自顾自的在说些什么,陛下见笑了。” 阮昔暗暗竖起大拇指,妙啊。 三言两语间即说明了自己与众不同的审美,又展现出少女般的天真活泼感,甚至说这话的时候,屡次偷眼观瞧殷承景,对上其目光后,又娇羞地避开。 这等美人儿,谁看了不心动? 可惜,狗皇帝是狗,不是人。 殷承景若有所思:“梅园离此处 需要步行一个时辰,你同宫女竟在雪中玩闹了这么久?” 文昭仪似乎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个,略微有些语凝:“臣妾、臣妾自幼便喜欢雪,一时玩得兴起,并未留意时辰。” “可这雪,不是在半个时辰前下的吗?你又是如何未卜先知,提前跑到梅园等着赏雪中红梅?”殷承景声音逐渐冰冷。 “臣妾并非专程为了赏雪才去梅园,只是偶然碰上这天气……” 眼见殷承景的逼问愈加尖锐,文昭仪万般无奈下,用了个比较万能的法子避开话题——哭。 半句话还未说完,滴滴泪珠便顺着她吹破可弹的脸颊滚下,看得跪在旁边的绿鸢心疼不已,掏出手帕来替主子擦拭。 “陛下,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硬要拉着主子出来玩的,请陛下降罪!” 绿鸢将头磕得梆梆响,估计再来几下都要见红了。 “既知道错了,自己去内务府领二十板子,以后万事当以文昭仪身体为重,不可一味讨好,纵得她感染风寒。” 绿鸢愣了,文昭仪也愣了。 事情不该是这么一个结果啊! 见殷承景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阮昔赶忙起身跟上,只留一主一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无人怜惜。 这殷承景也太不解风情了! 就算文昭仪刻意安排了此次相逢,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孤刚刚出殿,这文昭仪便已赶来了。” 仿佛听到了阮昔心中的嘀咕,殷承景忽然开口:“风声吹的倒挺快。” 原来皇帝在意的是这个。 自古以来,哪有皇帝不被前朝后宫盯着的? 御前侍奉的宫人那么多,谁都有可能是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 即便殷承景盛怒之下将所有贴身宫人都撤换掉,恐怕过不了多久,相同的事还会再次发生。 “堵不如疏啊。” 阮昔后悔地捂住自己的嘴,明明是心里话,怎么就顺口冒出来了! 果然,殷承景对她这句话很感兴趣,深邃的眸光仿佛要灼化阮昔的小脸:“你有计策?” 阮昔拼命摇头否认:“没,小人只是随口说说罢了,陛下千万别在意!” “呵,随口?御前随意妄言,可知有何下场?”殷承景眸中怒气渐深。 这个周福海在教阮 昔规矩的时候,倒是提到过。 拔舌。 一想到那血淋淋的行刑场面,阮昔下意识后退两步,小手将嘴捂得更严了。 “明日上差时,孤要听到你深思后的答复。” 殷承景撑着伞,继续迈着长腿朝前走:“这舌头是舍还是留,好好权量。” 阮昔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比方才那主仆俩还要惨。 变.态啊!她遇到疯批变.态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御前太监的差事简直比训虎师还难当,她如今宁可穿回滑稽服钻回虎笼。 畜生都比殷承景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十一章 刺客 阮昔这一整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自打从崇华池回到养心殿后,殷承景便人模狗样地对奏疏批批改改,仿佛之前乱发脾气的不是他。 阮昔渴望能在角落里躲躲清闲,可周福海偏调了她的岗位,安排她就站在皇帝身后,方便随时伺候。 石春曾和她提过几嘴,周福海原本是服侍先皇的老人,算是看着殷承景长大的。 经历过更朝换代,看了不少人世沧桑,随着年岁渐增,这位总管公公也起了告老还乡的心思,便不再像年轻时那般使尽解数,压制那些想冒头的后辈。 抛却那些心术不正之辈,但凡有稍合圣意的,周福海就往皇帝跟前送送,暗自考察。 若真能为陛下挑着个机敏中用的接班人伺候,也算了了他一桩心愿。 故此,每每看见总管公公那大有深意的目光,阮昔都倍感纠结。 看来在找到真正的阮喜之前,她都得整天在狗皇帝眼前晃了。 殷承景倒是没再有什么特殊举动,只是偶尔阮昔为他端茶倒水时,总感觉有股子视线盯在身上,沉甸甸的,还锐利如刀。 真难熬啊…… * * * 用晚膳时,石春临时被殷承景派去跑了趟腿,到安宁宫询问下德妃娘娘身体是否安康。 昨天德妃似乎与皇帝发生了些许不快,据说回宫后便病倒了,一整天派宫女来传了三、四次信儿。 殷承景每次听完都当耳旁风,也没打算亲自过去瞧瞧,直到天都黑了才派人问候。 阮昔有心跟石春一起去,没准儿还能在安宁宫中找到那位神秘姑姑的踪迹,可惜狗皇帝没应允,让她接着为自己布菜。 这差事原本也不是她的活儿。 天可怜见,方才宫人们传膳时,阮昔刚对着满桌佳肴偷偷咽了下口水,殷承景便故意把她叫到近前来干看着,自己还吃得倍儿香。 夺笋呐。 这半天差搞得阮昔身心俱疲,以至于换班时刻一到,她脑内便开始自动循环“好运来”。 天已黑,外面又飘起雪。 层层交叠的乌云将天遮得密实,偶尔零星的月光能从难得的缝隙中透出来,没多大功夫,风吹流云动,便又给全盖 上了。 都说现代空气被污染得厉害,还是过去好。 阮昔跟同僚排队走在宫道上,还盼着能透过没有雾霾的天,欣赏下漫天的星辰,如今也彻底泡汤。 和所有疲惫至极的上班狗一样,刚回住处,阮昔便晕头胀脑地倒在榻上,半根手指都不想动。 “呦,这谁啊?直眉瞪眼的就往里闯,招呼都不打一声儿。” 旁边忽然响起不满的质问声,阮昔费力侧过头去,只见榻的另一端还躺着两个人。 这屋里就一张榻,供同住的四人休息,虽没什么私密空间,但地方还算够用,人躺下后只要睡姿别太差,谁也挤不到谁。 石春还没回来,估摸着正在路上呢,阮昔曾记得他曾抱怨过,说屋内的另外两位难缠得很,能少搭理就少搭理。 阮昔并未打算和他们深聊,只盼着能先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再想怎么应付狗皇帝。 谁知听她自报家门后,那两位先微微一愣,随即立刻兴奋起来了。 “阮喜?昨儿个宫宴上驯虎的阮喜?!” “瞧这事儿闹的,可不是咱哥俩儿眼拙了!!” 这两人年纪和石春差不多大,一位眉骨高的叫曹亦,另一位下巴尖的叫张为,因幼年同期进宫,相互扶持至今,所以关系甚好,比亲兄弟还亲。 “黄公公只说房里要添新人,却没说是谁,咱家也不敢瞎打听,不曾想原来是您啊!” 黄公公便是他们的带班公公,平日里话不多,能蹦一个字儿就绝不蹦俩。 曹亦、张为屡屡为方才语气不善道歉。 阮昔原本睡在榻的最左边,和他们中间还隔着石春的被褥。 如今这两人全都凑到她身边趴着,激情讨论她昨日在宫宴上的英姿,弄得阮昔避无可避,只得一句句敷衍着。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二位嘴里“爷长爷短”地叫,阮昔也冷不下来,觉得自己被叫得都快长胡子了…… 热络闲聊半晌,那两人忽然用眼神捅捅咕咕的,满脸跑眉毛不说,还往门口的方向歪了下嘴。 “爷,您和‘他’是一个班的?” 阮昔知道,他们指的是石春。 尽管院内显然没人,曹亦还是刻意压低了声,见阮昔点头后,嘴撇得更加厉害: “哎,有些话咱家也不好明说,毕竟和您也是头次见面,说得多了,倒显得咱家嚼舌根儿。” “咱哥俩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热心肠儿,有些腌臜事儿眼睛看见了,心也咽不下去。”张为在旁也跟着欲言又止。 嗯?有瓜? 阮昔:你们要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见她来了精神,摆出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曹亦才鬼鬼祟祟在她耳边道:“留神点儿那位,面上是笑脸,扭头就捅刀子!咱屋里之前那个小庄子,原就和那位一个班的,您当他怎么没的?” 张为两眼翻白,伸出长舌来。 阮昔顿时睡意全无,看着自己身下的被褥,只觉得浑身冰凉。 她这是顶了死人的位置?! 听见外面传来踏着积雪的步声,那两人朝阮昔挤挤眼,躺回原本的位置,自顾自地耍藏在枕头下的骰子,权当没瞧见石春进门。 “外面雪又大了,真见鬼。” 石春带进来股冷雪气息,抖着身子抱怨几句,阀了门也钻了被窝,只顾追问阮昔晌午皇帝在崇华池旁都做了什么,也不搭理另外两人。 阮昔没透露偶遇文昭仪的事,虽然宫里到处都是透风的墙,但话不能从她这里传走。 方才曹亦两人的话,她没全信,也没全不信。 日久见人心,有些事儿是藏不住的,至于那个小庄子的事,等先找机会查查。 巡夜梆声响,该熄灯了。 阮昔亲自检查过门窗的锁,都是好好的,唯独她榻前的那扇窗关不太严。 石春还以为她怕窗缝会灌风,帮忙用衣服压了压,嘟囔这锁早坏了,一直没人记得修,明天再帮她换个新的。 比起昨夜监栏院十几个人震耳的呼噜声,这个房间入夜后,倒是安静不少。 屋子里不甚暖和,因床榻就在窗根儿下,连外面寒风的呼啸都能听见。 阮昔抱怨两句“冷”,索性将脑袋也缩进被子里,彻底把自己裹成熊。 待片刻后,身边人呼吸声渐稳,她再悄悄挪动身子,将枕头留在原处,只把头和脚调换位置。 昨夜她便是这么做的,睡也没敢睡踏实,等天快亮时,再趁其他人醒之前,把位置换回来。 阮昔没死在白虎口中,也许出乎了某些人的意料, 至于什么时候后招会亮出来,她还无法确定。 小心点总是好的。 夜渐渐深了。 半梦半醒间,一双大手忽然死死掐住了她的脚! 阮昔:!!! 她边尖叫边疯狂踢着两腿,掀开被子一看,只见榻前竟隐约站着两个人! 这个朝代的窗户都是纸糊的,不透光,再加上今夜乌云重重,两人的脸都是模糊的马赛克,压根儿就看不清。 显然,她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那两位“仁兄”也吓得不轻,先愣了愣,才后反劲儿朝她扑来! 阮昔动作更快,推开窗直接滚了出去。 “啊啊啊啊救命啊!来人啊!!!” 阮昔这辈子都没喊得这么大声过。 可比坐过山车和跳.楼机时喊得惨多了。 她脚上只有袜子,登时就被地上的积雪打湿了,顺着脚踝向上蔓延到全身的凉意与裹挟着小石子的北风,带走了体内所有温度。 这些阮昔全然不顾,边尖叫边疯狂地往前跑,当听见身后传来重重的落地声后,她浑身的血瞬间凝固。 杀她的人,也翻窗追来了! 往哪儿跑? 外面是东夹道,位置偏得很,别说守夜的侍卫,连个鬼影都没有。 宫内虽有不停巡逻的侍卫队,可谁知现在他们巡到哪儿去了? 万一杀人来时特意避开了巡逻时间,她只要跑出院子就是死路一条! 院里好歹还有其他太监住,她嚷得这么大声,就算这些人反应再慢,撑下去肯定也会有人出来。 和她同屋的那三个人都睡死了吗?怎么还没反应! 莫非他们…… 阮昔的脑袋转得飞快,越想心越凉,院内的其余人会不会也早就醒了,却故意躲着不出…… 一只粗糙的手从后死死捂住她的嘴,将所有尖叫和希望都堵了回去。 就这么短短两步,她就被追上了。 电光火石间,阮昔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脖子。 果不其然,那人的另一只手就掐了上来。 沉重的喘.息声贴在她耳边响起,男人鼻.息中喷出的热.气更是让她头皮发麻。 许是没料到阮昔会事先护住脖颈,身后那人索性用体重和惯力将她压.倒在地! 趁着她被摔得七晕八素之际,单用腿的恐怖力量钳.制住阮昔全身,两手改变策略,一起捂住她的口鼻。 他想让她窒息而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十二章 手帕 剧烈挣扎让阮昔肺里的氧气消耗得更快。 短短几秒内,眩晕感便让侵占了她所有的意识,连手脚都没了力气。 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身着夜行衣,棉帽压至眉下,面蒙黑巾,唯留双眼在外,杀意冲天! “谁?”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终于让男人身形动摇了。 他飞速瞥了眼站在屋门口的石春,不得不含恨撂下阮昔,豹子似的奔出院门,消失在夜色中。 “咳咳!咳!” 披着外袍的石春快步赶到阮昔近前,一把将她拉起,不断敲背帮她顺气。 “怎么了这是?大半夜的抽什么疯?” 黄公公提着灯笼刚一出现,院内其他屋里便探出许多鬼鬼祟祟的脑袋来,曹亦和张为也在其中。 阮昔脸色煞白,在石春的搀扶下摇晃着站起:“有……有贼!往那边跑了,快去追!” “贼?” 黄公公登时急了,拔高调门指着其余人鼻子骂:“一个个王八羔子耳朵里都塞驴粪了?傻愣着看猴戏呢?快他娘的追!!” 这些太监们平日里颇惧黄公公,此刻更吓成了鹌鹑,边穿鞋边往外追,有几个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提上。 见阮昔也想跟着去,石春忙将她拉住:“得得得,那么多活蹦乱跳的呢,追不追得上也不差你一个!” 黄公公脸色不好看,跟着阮昔两人进屋后,仔细盘问了遍事情的经过,又问丢没丢什么东西。 阮昔裹着棉被,回答的时候两排牙直打颤,嘴唇冻得青紫,人也木木的。 等黄公公交待了两句匆匆离开后,屋内立刻静了下来。 阮昔缓搓着逐渐暖和过来的手:“谢谢你。” 去炉边给她烧热水的石春动作一滞,声音干巴巴的,有些不大自在:“谢什么……我早点出来,你也不至于……” “你肯出来,就是我的恩人。” 阮昔的语气很平和,并无挖苦讽刺之意。 她说的是真心话。 皇城内虽有成千上万个宫女太监,每年却还是能添不少新人。 方才那种情况肯定不是头回发生,这些宫里的老油子能活到现在,早就有一套明哲保身的生存门道。 不听、不看 、不言,不跟麻烦事儿沾关系,揣着明白装糊涂,省得连何处得罪了人都不晓得,到时再死个不明不白。 无论石春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又犹豫了多久,他肯冒着风险帮忙喊一嗓子,便可算过命的交情了。 “可别给咱家扣‘恩人’的大帽子,真受不得。” 石春将一碗热水端给阮昔,微微苦笑:“将心比心罢了,若有一日被压在地上的是小春子,望你也能喊上一声。” * * * 阮昔没再睡着。 她穿好棉袍站在院子里,盯了雪地上那片挣扎过的痕迹很长时间,仿佛要把那画面牢牢记在灵魂深处。 死亡如此之近,难道就只能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任人宰割? 阮昔失笑,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蠢。 “哎,这天才刚亮,内务府的人待会儿还要来问话呢,你上哪儿去?” 石春原本想着让阮昔独自冷静下也好,谁知刚推开门,就瞧见了她离去的背影。 “上贼船!” 阮昔清脆的嗓音在深冬的早晨久久回响,惊飞了枝头上的喜鹊,一习松柏绿随身而动,在皑皑白雪中挺拔前行。 养心殿内 当有人禀报阮昔求见时,周福海正在安排皇帝的洗漱事宜。 昨夜东杂道那边闹贼的事儿他也听说了,只是没敢打扰殷承景休息,刚刚才在御前提了一嘴。 没想到这个阮昔竟火急火燎的跑了来,赶在皇帝上朝前来打扰,真是半点规矩都不懂! 周福海正想差人把她轰走,刚漱完口的殷承景却摆摆手,叫人将她带进来。 总管公公还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宽待一个下人,心中万般纳闷儿之际,又被连同其他宫人一起被遣退了! 周福海:嗐,看来真到该隐退的时候了。 殷承景端坐龙榻,瞧着阮昔给自己规规矩矩叩了个头后,便伏于地面不起,肩膀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那模样,很像在偷偷哭泣。 “何事?” 殷承景沉声问道,谁知话音刚落,阮昔竟“嘤”了一声,再抬起头来,小脸上挂的都是晶莹的泪珠,还噼里啪啦往下掉! “求陛下救救小人!” 殷承景:……一大早就能碰到稀奇事儿。 在他的印象中,这小太监的骨头硬得很,流血不流泪。 与白虎博弈、对乌鞑使臣唇枪舌剑,甚至昨天他拿“拔舌”相威胁时,阮昔始终不曾服过软,怎么东夹道闹了个贼,人就转性了? 蹊跷,莫非另有隐情? “别哭了,好好回话……把鼻涕擦干净。” 阮昔抓过殷承景随手丢过来的手帕,毫不客气地擤了擤,末了还想递还回去,在看见对方怒而后倾的动作后,这才不好意思地扔在身边。 “回陛下,不是贼,是、是前来取小人性命的刺客!” 阮昔控制好自己的声线,抽抽搭搭却又条理清晰地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但她刻意隐去了当时站在床榻前行凶的,是两人这个事实。 事后阮昔曾向石春确认过,当他追出来时,原本反锁好的门已经被除了锁。 杀手是从门进来的。 床榻的位置离窗很近,虽然从那里翻进来更方便下手,但带进来的冷空气很有可能把屋内的人冻醒,所以他才走了正门。 阮昔回屋后,一一确认过窗锁,全都完好无恙,在她翻出那扇无锁的窗时,石春用来压风的衣服也还在原处。 更何况从始至终,跑出来追杀阮昔的就只有一人。 另一个消失到哪儿了? 阮昔心中百分百确定,屋里有内应。 可这事不能让殷承景知道,将三人全打入慎刑司严加拷问,势必会连累到石春。 自古皇帝眼里,都容不得沙子。 作为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威者,他可能会抱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心态,不顾阮昔的证词,对其也施以重刑。 她不能冒这个险。 殷承景的脸色虽着阮昔的讲述愈发变得不善,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既遇刺客,又为何要谎称有贼?” 提起这事,阮昔登时委屈上了,小鼻子一皱,几滴泪花便泛了出来:“说是贼,院子里的那些胆小鬼才敢追,否则等拖到巡逻侍卫们来,那刺客便更难抓了!” “呵,鬼心眼倒挺多。” “小人全是被逼无奈啊,也不知何时得罪了哪位贵人,屡次三番被暗算……” 阮昔故意留了个话口,果然,殷承景眉梢微挑:“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用袖口抹抹眼泪:“当日、当日小人被差去喂虎,那虎笼的锁怎么就那么巧被撞开了 ?明明之前都没事的!若非小人命大身上沾了山雀粪,恐怕当场就要被咬死了!” 殷承景倒是从未注意过这点:“可有证据?” “就,就是因为没证据,小人才不敢轻易对人言讲,只是平日多加点小心,连睡觉时都警醒着……原以为是自己多虑了,没想到不详的预感竟全都是真的!” 她话中真假掺半,听上去很有说服力,再加上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怜样,让皇帝心中更偏信了几分。 见他沉默不语,阮昔像是下定决心般,从怀中掏出条白绫来。 正是原主当初自缢时用过的,这些天她一直贴身收着,生怕被人发现无法解释,如今正好甩出去。 “昨夜,那刺客就是用它来杀小人的,许是逃跑时太过慌张,才掉落在地上的。” 阮昔栽赃得很坦荡。 为了不伤及无辜,她曾经仔细观察过,白绫上并无特殊纹案,布料也极为普通,根本无法追查出处。 殷承景将白绫接过,闻到上面才沾染些许泥土和新雪的味道,修长的手指轻捻绫面,目光幽邃。 “小人自幼入宫,从未贪图过富贵,唯愿‘平安’二字,做人做事向来谨小慎微,却不想无意中还是挡了谁的路。” 阮昔表情无比真诚:“昨日陛下所拜托之事,并非小人有意推诿,只是生来胆小,怕会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才思量许久。” “那你如今可改变想法了?”殷承景淡声问道。 “是,既然不管怎么躲都是死,小人又何必再瞻前顾后?” 阮昔星眸颖颖,认真望着狗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小人愿将性命交付于陛下手中,甘愿为匕为刃,但求陛下护得小人周全!” “你,这是在和孤谈条件?” 殷承景放下白绫,冷眼看着她。 阮昔:靠!狗皇帝果然难缠! “求名者、求利者皆不可信,小人求的是命,只要命在,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阮昔说的是大实话。 殷承景自幼时起,便被无数谎话围绕,猝然听见如此坦诚的心声,足足愣了半晌,才再次开口:“谈条件前,先证明你自己的价值。” “三天之内,小人定解陛下忧愁。” 阮昔信誓旦旦。 “好,就给你三天。” 殷承景豁然起身,披上龙袍:“这三天,你就负责在养心殿守夜,孤倒要看看,谁敢在此处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十三章 撑腰 殷承景上朝时,就昨夜皇宫内院闹贼之事龙颜大怒,当场将禁卫军首领魏龙革职下狱,顺便还将当初力荐此人的刑部尚书狠骂一通,罚俸三月斥出殿去。 不仅如此,还下令让个籍籍无名的万中接任魏龙的职位,定要在七日内抓住贼人。 满朝文武皆傻眼,因事发突然,并无人详知此事因果,也不好贸然劝阻,只得跪倒一片,默默承受皇帝的怒火。 等挨到退朝,宫中的消息才铺天盖地传出来,各种秘闻谣传层出不穷,但不管是何种版本,都和一人脱不开关系。 就是前几日,因在宫宴上驯虎有功,被破格提拔为御前太监的那个阮喜。 有人说,这阮喜昨夜屋内遭了贼,忽听闻响动醒来,本想呼救,却差点被那贼灭口。 也有人说,阮喜因此咽不下恶气,大清早的便跪在龙榻前哭哭啼啼,诉了足有半个时辰,直听得殷承景怒不可遏,这才在朝上发飙。 还有人说,那新晋的禁卫军头领万中,本是负责看守白虎的普通侍卫,平日与阮喜私交甚好,此处突然提拔,也和阮喜的力荐脱不开关系。 众人皆哗然,感情刑部尚书和魏龙两位重臣接连遭殃,皇城内闹得人仰马翻,全都是因为个小太监? 不过是遇了个悍贼,就小题大做在御前舞风弄雨,还借此安插同党上位?! 除此外,阮喜身后还多了两位跟班的末等鸦青袍小太监,据说他们原负责洒扫养心殿前后院,是阮喜借口担心自身安危,特意跟殷承景讨来的。 如此不合规制的举动,更是引起许多不满声。 呸!真真是个巧言魅主的死太监! 这些风言风语见缝就钻,再高的深墙都拦不住,短短半日,阮昔便察觉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变得大不一样。 嫉妒、鄙夷、不屑、羡慕…… 但不管眼里藏着何种神色,当着她的面,任谁都会恭恭敬敬称一声“喜公公”。 阮昔被这三天临时被换成了晚班,白天没什么事儿,便领着两个跟班在宫内规制允许的地方四处逛。 到了旁人眼里,便成了小人得志般的招摇过市。 行至南园的水榭凉 亭处,阮昔倚身靠坐在石凳上,双兴和李应两人便十分狗腿地帮她捏肩捶腿,手法相当不错。 见阮昔闭目不言,李应咧咧嘴,满脸堆笑开口:“爷,您信命吗?” “怎么,你还会算命?”阮昔抬眼打量着他。 见她肯搭茬,李应忙不迭摆手:“哎呦,您可抬举小人了,不过是听我老家那边的张道士提过两句,说这人的命啊,从长相上就能看出来。” 阮昔颇感兴趣地“哦?”了一声:“仔细说说。” 李应登时来了精神:“瞧瞧您这面相,天庭饱满、山根翘挺,唇润而齿白,乖乖,连耳垂都如此丰厚,可不是天生的大富大贵命?正应了爷的名,这相貌讨‘喜’,也招财啊!爷,小应子向来只说老实话,这可不是奉承,您日后的富贵,怕不是连正一品都挡不住啊!” 阮昔心中暗笑,这番相面说辞简直万人通用,但凡对方长得不算太歪瓜裂枣,全都能往上面安。 见她脸上有了笑模样,两人便更加来劲儿,把阮昔从头夸到脚,再暗踩两下黄公公和李贵英,巴望着能说到她的心坎里。 黄公公御下严苛,李贵英更是出了名的混账,阮昔在他二人手下做过事,心中十有八.九会有怨气,这马屁拍得倒也花心思。 阮昔摆出副颇为受用的样子,边赏美景边和他们闲聊几句。 此时尚未过晌午,日头挂得正高,风也温驯,不似昨晚夜里那般阴冷,纵然在室外闲坐片刻,也不觉得冷。 看着栽在凉亭旁的杏树,阮昔不由得感叹:“哎,这嫩芽若是能早点抽出来就好了,陛下昨个还跟咱家提过,说最喜杏花的雅净,不似海棠那般艳俗,脂粉气重。” 李应双目微张,话中是掩不住的惊讶:“当真?这,小应子进宫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陛下喜欢杏花。” “好端端的,我骗你做什么?”阮昔佯装生气,拍拍衣袍打算走:“不信就算了。” “别别,爷,是小应子不会说话,您可别见怪!” 李应和双兴连忙又将她哄回来:“方才说什么来着?爷就是爷,御前当差才多长时间呐,都有能耐和陛下闲聊几句了!爷,咱哥俩见识短,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儿,您就再详细 说说呗!” 阮昔推诿半晌,这才拿着强调透露,皇帝不仅喜欢杏花,还爱其香气,若能混上新雪的清冷气息,便更妙了。 只可惜此花不耐寒,最早也要等到三月份才开,那时早已冰消雪融,两种气味终究无法相融,实乃憾事。 “对了,你们两个的嘴可严着点,今儿这事哪说哪了,别到处乱传。” 说得正热闹,阮昔像忽然反应过来般,撂下脸来严肃嘱咐道,吓得两人连连称是,不敢再追问其他,又扯开了话题。 坐得久了有些厌乏,她借口困倦,遣走两人,自行回去歇息。 瞧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阮昔期盼自己没有挑错人。 转身又回到养心殿,寻几名看上去善于讨好卖乖,又热衷八卦的宫女太监,分批次把同样的故事说了遍。 不过皇帝的喜好却从杏花变成了风信子、玉兰、香堇…… 前前后后忙活了一整天,撒下无数网后,阮昔捶着真有些酸痛的肩膀,耐心等待成效。 风平浪静的情况持续到晚膳时分,终于有鱼耐不住寂寞,主动咬了饵。 这只是她撒下的第一批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十四章 侍寝 “听闻陛下今日为闹贼的事烦忧,臣妾特意亲手做了百合蜜枣汤,最是清热降火的。” 丽美人提着精美食盒款款走来,朝正在用晚膳的殷承景柔柔行了一礼。 她挥开御寒外袍,“无意”中露出身裙角缀满杏花刺绣的华美衣裙来,搭配鹅黄色束腰,更显得纤瘦腰肢不堪盈盈一握,娇媚动人。 阮昔看在眼里,暗怪自己作孽太深。 天可怜见,也不知丽美人怎么翻箱底找着的这件衣裙,布料单薄无比,明显就是夏季才穿的。 无论外袍有多厚,人还是叫夜晚的寒风冻得瑟瑟发抖,鼻尖微红不说,连掐丝冰耳坠都跟着一摇一晃。 真想叫人给她端碗热腾腾的姜汤。 殷承景显然也看不透丽美人在抽什么疯,随口让周福海给她塞个手炉,将人草草打发走了。 丽美人受宠若惊,捧着皇帝赐的手炉,小脸羞得红扑扑的。 原以为此事就是个插曲,谁知半柱香过后,又有秦婕妤差人送了首相思诗来。 字迹娟秀,信纸末尾还别出心裁地画了几笔玉兰。 阮昔站在皇帝身后,离得较近,甚至还闻到了信纸上飘出的清香,像是特意熏过。 殷承景皱眉,用朱笔在信上批了个“阅”,就字体结构问题圈出几处错,让宫女带回去。 阮昔:……榆木疙瘩都比他开窍。 许是被打扰得烦了,殷承景直接下令不再见任何人,消息一传出去,不晓得挡了多少柔情蜜意。 古代没什么夜生活,就在阮昔以为皇帝该就寝时,周福海双手举着托盘跪下,里面盛了好几副后宫嫔妃的绿头牌。 阮昔睁大眼睛,心中暗搓搓兴奋不已。 吼吼,这就是传说中的“翻牌子”?! 瞧着殷承景修长的手指慢慢接近托盘,阮昔双手交叉胸前开始祈祷。 德妃!德妃! 她要跟着去德妃的安宁宫! 阮昔能在宫中自由行走的区域实在有限,想要进嫔妃所居的宫殿,需得找个正当的理由才行。 眼下就是好机会! 然而,殷承景的手并没落到那副牌子上,只是朝外挥了挥:“退下”。 阮昔:…… 听,是心 碎的声音。 周福海将阮昔的表情尽收眼底,起初还略诧异,随即便心中了然。 阮喜这小子,八成是看上某位娘娘身边的宫女了,否则也不会紧张成这样。 呵呵,改日透透他的口风,若真有心思,让陛下赐个“对食”也不算难。 虽说太监都是没了根的男人,但到底不是草木,七情六欲还是有的。 能找个搭伙的人,在这深宫里彼此慰藉,日子就不会太难挨。 阮昔哪儿知道周福海的心思,闷闷不乐地看着内侍公公伺候殷承景褪下龙袍,准备就寝。 按照规矩,皇帝卧房屋内会有两名太监负责守夜,在殷承景起夜时,做些端茶倒水之类的活计,屋外四名,以防还有其他差遣。 “阮喜一人足够,你出去。” 洗漱完毕的殷承景冷声吩咐道,吓得原本和阮昔同在屋内的太监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诚惶诚恐磕了几个头后,忙不迭溜走了。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只留两人互相大眼瞪小眼。 阮昔:这狗皇帝怎么还不睡?你倒是躺下呀! 见他剑眉微挑,面色似有不悦,阮昔忽然反应过来,古代皇帝不管是穿衣还是吃饭,都要人在旁无微不至地伺候着,万事不伸手。 在皇帝真正就寝前,没准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服侍! 阮昔在殷承景的注视下,乖乖走到榻前,伸手调整了下枕头摆放的位置,甚至还拍了拍,让它睡起来更宣软点。 还不睡? 她细心地帮忙掀开华丽的锦被,正想扶着这位祖宗躺下时,手腕冷不防被人抓住了。 阮昔下意识想挣脱,不料对方力气竟大得惊人。 这这这臭流氓想干嘛?调戏太监? 不会口味这么重…… “是你?” 殷承景冷冷开口。 今夜后宫嫔妃的举动太过异常,着实让人狐疑。 阮昔精神不再紧绷,暗喜自己想多了。 “既然定下三日之约,小人定然要尽全力未陛下分忧。” 殷承景放开她的手腕,语气稍缓:“孤不管你用何方法,奏效就好。” 轻揉有些发痛的部位,阮昔心中MMP,脸上笑嘻嘻,及时抓住他的话柄:“即如此,陛下可否再帮小人一点点小忙?” “还敢得寸进尺?”殷承景 俯身躺下,不想理会她。 阮昔权当没听见,猫儿般厚颜趴在他榻前:“若想将‘鱼’全部钓出,就得撒下更大的网才行,小喜子再能折腾,终究还是能力有限。” 殷承景翻过身去。 阮昔再接再厉;“陛下放心,您只需动动手指即可,事情进展必会事半功倍,小人心心念念的可全挂着陛下,巴不得能早已日解决此事,彻底除陛下烦忧……” 殷承景眼帘微垂:“你现在就是孤的烦忧,熄灯。” “遵命!” 阮昔手脚麻利吹灭烛火,放下床帘后,整个人却又钻进去,摆回原来的姿势:“陛下勿动火,小喜子先念叨着,声不高,您就权当听安神曲了……” 殷承景:…………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雪已停,乌云渐散去,月色也显得柔和,用浅橘色的光晕,勾勒着肃穆沉寂的宫殿。 讲完计划后,躺在榻上的人久久不动,呼吸也平稳得很,就在阮昔一度真以为他睡着了时,低沉的嗓音幽然响起。 “准。” “多谢陛下!!小人对陛下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再敢多言,就地处决。” 阮昔捂着嘴巴钻出床帐,浑身轻松无比,在地上开心地转了两圈儿后,才发现一个严峻的问题。 她睡哪儿啊? 同班的小太监都在屋外,如今已熄了灯,再贸然出去问,难免会发出声响。 殷承景的耐心可不多,再扰他清静,恐怕真和作死没区别。 寻了半天,阮昔只在地上找到了个软垫,猛然想起夜班的太监原本就是要彻夜守着陛下的,能有个休息处已不易,谁还敢在龙榻前打地铺不成? 阮昔:呜呜,好想念监栏院的大通铺啊。 * * * 天色尚未亮,殷承景已醒来。 屋内烘了不少暖炭,虽可保温度,一觉醒来却难免口干舌燥。 “茶。” 他仍闭着眼,嗓音略有些沙哑,低沉得如同梦中呓语。 等了半天都没听见什么动静,殷承景眉头微蹙,又重复了一遍:“茶!” 阮昔:呼~呼~ 殷承景睡意全无,口中骂着“混账”一把掀开床帘,满腹的起床气刚要发作,在看到阮昔的瞬间,却忽然愣了神。 她娇小 的身影可怜兮兮地蜷在不大的软垫上,为了抵御没有被子的不适,努力将自己缩成了一个球。 三山帽不知何时掉在旁边,露出乌黑的长发来,许是睡得不舒服,原本绑好的长辫也微微松散,垂在细腰间。 两手握成小拳头抵在下颌,长睫随着均匀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虽然阮昔整日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的,但此刻殷承景才注意道,她的皮肤竟如此光滑白嫩,五官清秀,倒比宫中那些施了脂粉的女人还顺眼几分。 看她冷成那副样子,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拿起晨袍,想披在阮昔身上,直到手快伸出去,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做什么。 一个太监而已,仗着自己的几分宠信近来愈发不懂规矩,再给几分颜色,怕不是要纵到天上去。 收敛心神,殷承景的眸色恢复平静,站在她身边清了清嗓子。 “唔……” 阮昔像小兽般轻嘤一声,皱着小脸将身子蜷得更紧了,似乎很不满被打扰清梦。 殷承景转过头去,大力揉揉眉心,直到刚刚泛起的那点不忍消失殆尽,才板着脸,用脚踢了踢软垫。 略显粗鲁的动作,终于成功把熟睡中的某人唤醒了。 阮昔努力爬起身来,揉揉惺忪的睡眼,望着身边的皇帝打了个哈欠:“陛下,早啊。”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半点没有玩忽职守后被抓包的惶恐,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在跟邻居打招呼。 “睡得可好?” 殷承景双手负在身后,冷声提醒她目前的处境。 “托陛下鸿福,安稳得很,半点都不担心。” 阮昔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拍拍小脸彻底清醒后,对他露出真诚的笑。 窗外的朝阳为她的明眸添上丝暖色,看得某人满腹的斥责终究未能留住,悄无声息散得无影踪。 罢了罢了。 听见屋内的响动,守在外面的宫人们立刻忙碌起来,片刻后便端着十几种洗漱用具进来伺候。 阮昔混在其中东忙西忙的,还很贴心地给他端了杯清茶来。 “陛下,味道可好?” 殷承景不作声,只将茶喝了一半,便坐到铜镜前命宫女梳发。 阮昔眨眨眼,不知是否多心了,这狗皇帝好像从刚刚开始,就在刻意无视她? 怎么回事,难道是她昨夜睡得太香,不小心打出呼声,吵到他清静了? 透过铜镜,瞧见身后端着茶杯的阮昔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殷承景慢慢开口:“近日梅园的花开得不错,天气转暖,瑞雪更是难得。周福海,传皇后今夜暖香阁开宴。” 阮昔闻言顿时阴霾尽扫,喜上眉梢,连带着瞧殷承景梳发的背影都顺眼了许多。 无人注意到,皇帝的薄唇边不知因何,多了些许温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十五章 乐师 自打要设赏花宴的旨意传下去,整个后宫便沸腾了。 要知道,当今圣上肯踏入后宫的次数少之又少,像这般赏脸与所有嫔妃共聚一堂,更是难得。 朝中事多,殷承景和几位重臣在御书房里商讨良久也不见出来。 阮昔倒乐得清闲,带着两个小跟班直接去了乐司。 御用乐师们在宫外另有住处,这乐司只是他们平日聚集演练的地方。 按规矩,在接到演奏的旨意后,总乐师会依照表演的场合与季节敲定具体曲目。 再将曲子送与舞司,让舞姬们尽快编排动作,最后再两司汇聚,磨合两遍。 往常演奏的旨意都会至少提前半月送来,谁知这次赏花宴召开得竟这般突兀,急得乐司上上下下忙成一锅粥。 “文和,快去送曲子,你也别回来了,带上八尺,帮舞司的人多顺几遍,赏花宴申时开,两司务必要在巳时前开始磨合!” 总乐师将曲子塞进张文和手上,顾不得斯文推了他两把,将人几乎半赶着撵了出去。 “大师傅,我……” 张文和吞吞吐吐想换个差事,谁知刚一开口,乐司的大门便在眼前重重关上了。 听着里面杂乱的丝竹之声,他无奈叹口气,整理着起皱的衣襟刚转身,不期然撞着了个“熟人”。 “呀,这不是张乐师吗?几日不见,一向可好?” 阮昔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遇见了他,下意识开心地挥挥手。 在瞧见对方微僵的脸色后,才猛然想起打招呼的方式不和规矩,连忙又改成了拱手。 张文和眉眼稍喜,刚想相迎,却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硬生生冷了几分,甚至还甩甩袖袍,“哼”地背过身去,不理他。 “嘿!臭吹曲儿的!喜公公肯跟你打招呼是赏你脸,还真把自己当头蒜了!” 跟班太监李应好不容易找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这嗓子吼的猝不及防,倒吓得阮昔一激灵。 “哼,狗仗人势。” 张文和俊脸又一扭,傲气的模样不知怎的,让阮昔联想到微信里那两个左右哼哼的表情包。 “你说什么?” 李应、双兴两人登时急了,露胳膊挽袖子就要 揍人。 那张文和连忙后退一步,将谱曲挡在脸前,瞧着熟练的姿势,应该不像头次挨揍。 “狗、狗仗人势!” 边怂边叫嚣,阮昔还没见过这么可爱的人,简直像只嗷嗷乱凶的未足月小奶狗。 阮昔伸臂将两条真正的恶犬拦在身后:“不可无礼,咱家与张乐师乃是生死之交。” 李应忿忿不平:“爷,您大度归大度,可这孙子也太混帐……” 阮昔敛去脸上笑意,难得神色严肃,将李应剩下的话硬生生吓了回去。 李应:妈耶,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若论见风使舵的本事,这些狗腿子可谓十级选手,方才还吆五喝六的,转眼间又忙不迭地哈腰认错。 忏悔到激动处,两人甚至还大嘴巴抡圆了抽自己,闹得张文和实在没眼看,连连摆手:“够了!够了!” 怕继续丢人,李应、双兴自动退到数十米外站着,不敢再打扰两人叙旧。 阮昔知道他在怪当初宫宴上,不事先商量便将他拉出来伴奏的事。 虽然结果不错,但若中途出现半点差池,盛怒之下的狗皇帝在处死阮昔的同时,肯定也会把他打包带上。 平白无故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事后阮昔因忙着别的事,又不曾和他专门道歉过,以至于张文和对这小太监着实厌恶得很。 但气都是独自闷着才容易生,如今阮昔主动来访,态度也尚可,张文和郁结心中的气也消了些许。 “张乐师?” 见他脸色稍缓,却还死撑着不理自己,阮昔索性绕到他面前:“啧啧,张乐师好生无情啊,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不认得人了?” “在下和喜公公没话说。” “见外了不是?什么喜公公啊,都是外人瞎抬举,叫小喜子就行了。” 阮昔瞧见他怀中的曲谱:“这是要上哪儿去?” 张文和猛拍脑门:“不好,险些误了大事,快让开,我要去舞司……诶,你做什么?别弄散页了,快还给我!” 阮昔手疾将曲谱夺来,随手翻了翻,只觉得天书一样难懂。 学了这么多年舞,她自然认得乐谱,可那古代的谱子和现代不同,都是些晦涩的文字谱,阮昔根本就看不明白。 但此时不能露怯,她将拳放在唇边 清清嗓子:“今夜赏花宴非同小可,你们就拿这糊弄事?” 张文和直着脖子不承认,就差把心虚两字写脸上了:“莫胡说!乐理的事你又不懂,别添乱!” “无非宫商角徵羽而已,能有何难?” 乐理课上老师普及的那点知识幸好还留下一句,再配上阮昔高深莫测的表情,还真把张文和唬住了。 “曲调亢长沉闷毫无新意,半柱香不到就听得人起瞌睡,张乐师呀,陛下近日烦心事多,就想去梅园散散心轻松下,你们倒好,奏这种曲子,不是诚心给陛下添堵吗?” 阮昔摇摇头,将谱曲塞回他怀中,做无可奈何状:“这事儿本不该小喜子管,只是为着咱俩这情分才直言一二,张兄不信就算了。” 来这之前,阮昔曾经和宫人打听过乐司的事,知晓总乐师选曲的习惯。 今夜帝后赏的是雪中梅,要的就是清净优雅的气氛。 但凡动点脑子的,都会挑些雅致悠扬的曲子演奏,本无可厚非。 她也是随口试探罢了,没想到猜了个正着。 张文和脸色顿僵,流了半晌冷汗后,急吼吼的就要往回跑:“我去让大师傅换几首欢快点的曲子!” “欸,这都什么时辰了,张兄没听见里面的声音吗?恐怕大家早已排练上,再生变动,愈发耗费时辰,到时改个四不像出来反而不美。” 阮昔一番话更让他急得不行,连忙扯住她袖子问:“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阮喜,你快想想办法!” 见他主动和自己拉近距离,阮昔不禁莞尔:“既然曲不新,那便只能在舞上下功夫了。走,咱家陪你去趟舞司!” * * * 李应、双兴站得远些,也不知那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就几句话的功夫,那傲气十足的张文和脸色都变了。 扯着阮昔急忙忙跑开不说,一路上时不时的,还可怜巴巴地回头望望她,瞧这急切依赖的模样,哪还有半点生分的影子。 两人对视,心中暗暗确定:有猫腻。 可惜,等他们一路追着到了舞司,却被侍卫拦在门外不得进入。 舞司里美女如云,时常有管不住自己眼睛的下流胚子找尽借口往里钻。 为了杜绝这种事再发生,教习姑姑特意差人守着,就连阮 昔也是借由张文和的引荐才能进去的。 李应、双兴急得抓耳挠腮,软磨硬泡了半晌,甚至连银子都掏出来了,还是没能混进去,万般无奈下,只得乖乖等着。 直到将近巳时,大门才重新打开。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教习姑姑不知因何,竟笑着亲自送阮昔出门,末了还带领众舞姬,恭恭敬敬朝她福了一礼。 “恭送喜公公。” 李应、双兴: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阮昔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回到养心殿时,得知那群围着皇帝争吵不休的臣子,终于回去了。 殷承景靠在软榻上,眉头紧锁,两名宫女正战战兢兢为他揉肩。 阮昔悄咪.咪掀门帘瞧了眼,见他神色不好,正打算过会儿再来,不料刚一缩头就被叫住了。 “滚进来。” 阮昔:你不是闭着眼吗?怎么看到我的!! 殷承景掀开眼皮,目光中带着疏离的审视。 阮昔深觉不妙,这狗皇帝肯定是让那些大臣气着了,周身气压低得要命不说,眼神还危险得很。 可怜伺候他的那些宫女,小脸各个都煞白无血色,战战兢兢陪着小心,生怕哪儿惹了圣怒性命不保。 “小人前去询问了下赏花宴的准备事宜,确保无虞,才敢回来禀告。” 阮昔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柔和,此时万万不能嬉笑讨巧。 要知道,这脾气爆的人在发怒时,最讨厌拎不清的人在眼前没心没肺地笑。 被阎罗似的老班狠狠修理过无数次的阮昔,深谙此道。 等了良久,心气不顺的狗皇帝才冷冷开口:“传旨,今夜的赏花宴多加个席位,与七王爷同聚。” 阮昔应了声,暗道怪不得他肝火正旺,八成是为了这个七王爷殷博明。 那可是原著中真正的男主角,身上光环加持必然不一样。 有他在的地方,任何人都会成为陪衬品,连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一样。 作为注定要被消灭的大反派,他顶多还能再逍遥几年,就算本能反感自己这位七皇弟,也情有可原。 还是别留在这儿触他眉头的好。 阮昔悄悄站起身来,预备借此开溜,谁知周福海却堵在门口,将她又堵了回去。 “嗐,这种传旨的事用不着你,快去陪陛下再说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十六章 背锅 殷承景垂目沉思,修长手指缓慢转动左手上的白玉扳指。 瞧他仍是副郁结难舒的模样,再想想他日后早就被注定的悲惨下场,阮昔不知怎的,心中隐隐泛出丝酸楚。 她穿的是一本书,面前这些栩栩如生的面孔,只是某位作家笔下的角色而已。 殷承景真的存在吗? 从被创造出来那刻,狗皇帝便注定是男主角的踏脚石。 那他的一生,是否还有意义…… 阮昔摇头,自己都被困在梦中,却还为那些虚无缥缈的纸片人思量,未免太过可笑。 想是这么想,脚下却还是不由得朝房间角落的火炉靠去,将在外面冻得冰凉的手指慢慢烤暖。 皇帝取暖用的银炭价格不菲,点燃后烟极少,甚至还会散发出阵阵暖香,可比阮昔屋里分到的煤炭强多了。 烟咕咚咕咚冒起,简直能呛得人泪流,非得被冷意逼得熬不住,才肯勉强燃上一盆。 直到被冻木的指尖重新活血,阮昔才用力搓搓双手,轻步走到殷承景身后,冲那两名揉肩的宫女挥挥手。 当柔软温热的手指,力道适中地为自己按揉太阳穴时,殷承景才回过神来。 那散发着暖香的柔荑似在有意寻着某种脉络,随着指尖一圈又一圈的游推,让他脑中紧绷的弦逐渐松弛。 找准某个穴位,手指停下,慢慢发力,着重按压几下,原本紧锁的眉头也下意识舒展开。 殷承景长舒口气,微微仰头,尽情享受这温柔又专注的按抚。 一室静谧,唯余炭火噼啪作响。 * * * 待到天色暗淡,即将换华服赴宴,殷承景的脸色已然缓和不少。 周福海在旁看得啧啧称奇,纳闷阮昔莫不是把驯虎的本事都用到皇帝身上了? 怎么只要她一出手,殷承景的毛就能被捋顺? 在阮昔没回来之前,曾有过不安分的胆大宫女学着她当初的样子,笑着劝皇帝出去散散心。 谁知殷承景却怒砸茶盏,让侍卫连碎瓷片带人一起扫了出去。 周福海:还好开口劝的人不是咱家。 宫女为殷承景换上暗紫九纹龙华服,临行时不经意走进纸灯笼的烛光里,原本薄情冷漠 的眉眼,又添上三分柔意。 阮昔时常瞧着电视上走秀的模特就怪好看的,天生衣服架。 可那些人没有睥睨万生的傲气,掌玩生死的强权,更不会让看见他们的人心生敬畏。 殷承景有种特性,不论何样款式的衣服穿在身上,都能用骨骼外的另一种气度将它撑起。 人都说,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 可阮昔觉得,纵使他换上麻衣步履,一言不发,也能让人瞧出不凡来。 俊得很,似画中走出来的无双少年,让阮昔大饱眼福。 她从不承认自己是色批,只是有点颜控罢了。 一点点,至多一点点…… “看什么?” 殷承景忽然发问,阮昔没防备,顺嘴就把心里话说出来:“皮相真好……” 可惜人太狗了。 阮昔惊慌,险而又险地把后半句话咽回去,听周围人都倒吸口冷气,连忙找补:“陛下英姿卓群,小人看晃神了才一时失言,还望陛下恕罪!” 周福海在旁直嘬牙。 未经允许擅自仰面看君可是大不敬,单凭这条,摘了她的脑袋都不为过! 谁知殷承景冷呵一声,便负手离去了。 远瞧着,下颌似乎比平时昂得更高些,步履也略显轻快。 很像大摇大摆的雄孔雀。 周福海:咱家老了啊,看不透,真是看不透…… 一行人簇拥着殷承景来到梅园的暖香阁,各嫔妃均起身问安,其中也包括先一步到场的七王爷殷博明。 “皇兄来得迟些,可是被路上的美景耽搁了?” 殷博明身着湖蓝长袍,腰挂汉白团象玉佩,笑吟吟朝殷承景打趣道。 只有当着外臣的面,七王爷才称皇帝为陛下,私下里更惯于唤他皇兄,显得兄弟间亲昵些。 “老七惯会说笑,这席间美景已足够,又何须驻足?不过有事耽搁点罢了。” 殷承景走到七王爷身边拍拍他的肩,两人笑着闲聊两句,旁人看在眼里,还真当彼此亲密无间。 阮昔心中腹诽,哪儿有什么要事,这家伙明明就是懒得动,才踩着时辰来的。 众人按位份落座,七王爷坐在皇帝下首,对面则是皇后娘娘。 这两日阮昔在同养心殿的宫人闲聊时,倒也探听到不少消息。 比如现居于凤 位的魏后,是先皇第十二妹,清平公主所生。 在上届夺嫡之争中,先皇便与清平公主互相扶持,两人虽非一母所生,关系却密似嫡亲兄妹。 因有此缘故,即使清平公主为人骄横跋扈,甚至做出纵奴当街殴打忠臣之后的事来,先皇也未曾斥责半句。 当清平公主九死一生诞下魏后,先皇更是爱屋及乌,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 据传言,先皇本有意将其许给大皇子为妃,两家亲上加亲,缔结良缘。 谁知魏后却看中了当初的五皇子殷承景,吵着闹着非他不嫁,连清平公主都无可奈何。 殷承景母妃早逝,虽天资聪颖,然性情孤冷,不得先皇青睐,朝中又无势力。 按理说,本是离太子位最远的。 也是机缘到了,某年某月,宫中瘟疫盛行,连先皇后也未能幸免。 殷承景便衣不解带在身边侍候着,尽心尽力,足足坚持三个月,等到先皇后病愈,他却病倒了。 先皇后感动不已,因嫡子早夭,无人承欢膝下,便向先皇请命,将殷承景接到身边养。 如此,有了先皇后和平清公主的庇护,殷承景逐渐在众皇子中崭露头角。 运筹帷幄数载,终在大皇子犯下忤逆罪,被贬入宗人府时,当上了太子。 随着先皇驾崩,魏太子妃也熬成了魏后,尊荣无二。 她虽容貌美艳,却继承了清平公主一等一的坏脾气,处事铁腕铁面,心胸狭窄,眼不揉沙,常因小事动辄责罚重嫔妃,弄得后宫怨声载道,却无处奈何。 毕竟,皇帝对魏后向来礼遇有加,谁又有几个胆子敢去御前多嘴? 魏后显然为了今日的赏花宴特意打扮了番,珠翠满鬓、香腮点唇。 未等兄弟俩寒暄完便忍不住插话,言语中尽是对花宴巧思妙排的得意。 阮昔端着酒壶抬眼扫过,发现除了之前送过热汤的丽美人外,还有几位嫔妃也信了她有意散出去的谣言。 或是衣裙、或是钗环,必有和那些花沾得上边的元素,更有甚者在鬓边直接插了朵纸叠的海棠。 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 阮昔暗暗将这些嫔妃的名字记下,遇到不熟的,便退到一旁,悄悄问石春。 负责安排班次的黄公公是个 识时务的,见阮昔近日风光得很,又亲自前来相商,便没为难她,答应将石春调到她如今的班次。 原本同寝的另外两人曹亦、张为也在这个班次,只是平日总对阮昔的眼神躲躲闪闪。 就算她主动找他们说话,大多时候也借口有事要忙,匆匆离开。 自阮昔出了事后,东夹道那边可是安静不少。 皇帝亲自下旨捉贼,禁卫军在万中的统帅下,硬生生比以往多了三倍的工作量。 如今每个卡口都有侍卫,巡逻队更是昼夜不休,连只苍蝇都别想乱飞,更别提贼人。 纵使某些人心中再急,也不敢在这风口浪尖再动手。 “你记这么多主子干嘛?莫不是有朝一日,想调到哪座宫里服侍去?”石春私下用胳膊肘碰碰她:“咱家可听说了,你爱慕某位娘娘身边的俏宫女!” 阮昔脑海中浮现出神秘姑姑那张凶巴巴的老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这谣言是怎么传出去的,除了石春外,张应那两个跟班也暗搓搓探过她的口风。 到底谁在背后乱嚼舌根?! 周福海吸吸鼻子:阿嚏! “听闻皇兄对当日驯虎的小太监颇为看中,不知可有此事?” 聊着聊着,殷博明不知怎的,竟把话题扯到阮昔身上去了。 席间骤然降温,数十道目光如刀般全都打在了阮昔身上。 这其中,要属德妃的眼神最为凌厉,美眸中甚至还有不少怒气。 阮昔暗叫不妙,自己这两天为狗皇帝背了不少锅,如今这是被人恨上了。 前阵子因玩忽职守被撤职的禁卫军头领,虽是兵部尚书引荐的,但背后和蔡太师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德妃正是蔡太师之女,得知皇帝因个小太监当众驳了父亲面子,心中自然迁怒阮昔。 苍天可鉴,她跟这事半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狗皇帝自己想寻个由头换人,拿她当靶子! 可惜,这其中缘故谁都不知晓。 德妃是仅次于魏后的四妃之首,后宫中自然有不少嫔妃依附于她,连带着对阮昔也没什么好印象。 此次宴会,若阮昔能安安份份的,倒也无人想起这茬。 可偏有个多嘴的七王爷闲扯到了她身上,气氛才会如此尴尬。 “七弟说笑了,他不过比寻常蠢材机敏些。” 殷承景侧头瞥了阮昔一眼,淡然答道。 “哦?听皇兄这口气,似乎和坊间传闻相差甚远啊。” 殷博明俊朗的眉眼稍弯,朝阮昔招招手:“上次在宫宴上你出的风头可不小,近前些,让本王好生瞧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十七章 德妃 阮昔如芒刺背,对着殷博明行了一礼:“七王爷说笑了,小人粗俗鄙陋,不值一看。” “还是这么巧舌。”殷博明忍俊不禁:“哈哈,皇兄,看来这小太监还不听旁人使唤呐!” 殷承景端起酒杯,低低扫了她一眼。 阮昔无奈,只得步履僵硬走过去,刚想为七王爷添杯酒,不料对方竟将她的右手抓住了! “七、七王爷?” 她大为吃惊,搞不清这是什么路数! “这手指白嫩细滑的,怎么随手一指,便能驯服凶悍无比的猛虎?” 殷博明兴致大起,抓着她的手腕反复验看,似乎在品味某种稀奇物。 阮昔忍了片刻见他还不打住,着实受不了这种登徒子行为,趁他不备,使出全力猛然将手抽回。 “小人曾喂食过白虎,万物有灵,想来那虎也是通人气的,许是因熟悉小人的气味,才不曾伤人。” 她稳声应答,刻意又后退一步,以防他再动手动脚。 山雀粪的事不能让外人知晓,一旦走露风声传到乌跶,当初那场戏就白演了。 况且狗皇帝明显对他的七皇弟颇为忌惮,若和他牵连过多,很难不惹祸上山。 毕竟殷承景的脾气难捉摸得很,起码如今她还没看透。 “你这说辞,哄骗了不少人?” 殷博明笑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问。 “七王爷,玉酿虽好,切勿贪杯。” 阮昔恭恭敬敬向他鞠一躬,退回到皇帝身边。 今夜是皇后筹备的家宴,众嫔妃趁此亲近皇帝还来不及,哪容一个小太监出太多风头? 这殷博明每次出言,都会将她拽入难堪境地。 堂堂男主角,怎么情商低成这样? “皇兄人□□得不错,还挺懂规矩的。” 幸而殷博明没再缠着她不放,转头继续跟皇帝说笑。 听见“懂规矩”三个字,养心殿所有宫人的表情都有点微妙。 七王爷,“好”眼力。 “老七对他如此感兴趣,不如领回府中如何?” 殷承景漫不经心问道。 谁都听出他只是随口一言,谁知这七王爷竟当了真,拱起手,眸光明烁接道:“皇兄舍得割爱?那老 七就……” “戏言而已,何必当真。” 殷承景敛去眼底的玩味,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他。 君无戏言,却还用“戏言”二字驳回,狗皇帝似乎很不悦。 阮昔隐约觉得自己真成了某种物件,在这兄弟二人的暗中角逐间被推来扯去的。 真倒霉啊…… “陛下,美景难得,何不移步共赏?”魏后用绢帕轻沾嘴角,施施然站起身:“今年院里除了红梅外,还移栽了难得的青梅,开在雪中别有风味,薄雪易消,错过岂不可惜了?” “就依皇后所言。”殷承景大手一挥:“摆驾。” 此前降的雪仍积在地上,趁着初春的暖阳出来前,尚能存留几日。 众嫔妃在宫女的仔细搀扶下跟在皇帝身后,一路环佩叮当,馥郁袭人。 然脂粉气着实过浓,站得进了些,甚至掩盖住了梅花新雪原有的清香。 “喜公公。” 听闻有人呼唤,阮昔驻足观瞧,原来是昨夜送汤的丽美人。 她似乎还对杏花有种非一般的执着,今日的这身衣裙绣样明显更精美些,连额间也画了朵。 周身白黄相配,雅倒是挺雅的,只是怎么看都有种不太吉利的感觉…… 其余嫔妃估计也颇为忌讳,三三两两的都不与她同行,偏偏丽美人只当自己姿色非凡,其余人怕站在身边被压风头,这才故意疏离。 “丽美人万福。” 阮昔应对她时倒不紧张,像这般心性单纯些的,比阴邪之辈要好得多。 “听闻喜公公今日在舞司逗留许久,怎的方才宴席上舞姬的表演平平如常,并无甚新意?” 丽美人是个爱热闹的,宫中不少趣闻都尽熟于心,对阮昔这位正得圣眷的御前太监更是留意几分。 何况阮昔去舞司时并未避着旁人,她会知晓也不稀奇。 “小主勿急,再往前走走。” 阮昔清楚旁边还有不少耳朵在悄悄听着,故意卖了个关子。 丽美人眉间稍喜,捧着皇帝所赏赐的手炉,步履快了几分,却不敢越过妃位去,只得跟在后面暗自心焦。 “陛下,前面那几棵便是青梅了。” 魏后话音刚落,周围忽然响起了八尺的声音。 独奏,乐旷而空灵,在偌大的梅园中悠然响起,将众人 的嘈杂都掩盖下去。 原本黑漆漆的前方忽然亮起数盏光亮,仔细一瞧,竟是手持琉璃灯婷立的十几位舞姬。 此亮相太过惊艳,还未等人回过神来,琵琶弦音加入,合着玉珠走盘的清脆节点,众舞姬在夜色中翩然起舞。 裙摆飞扬,其中最为出彩的,便是舞姬手中的琉璃灯。 烛光下的美人本就有股别样姿彩,随着灯位的不断变换,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舞姬身上,如同婀娜多变的仙子,看得人目眩神迷。 琵琶清悦,八尺悠扬,两厢一静一动配合着,使原本略有些单调沉闷的曲子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直到一曲舞毕,灯摇尚未止,皇帝便难得地赞了声“好”。 称誉四起,尤其是皇后最为开心,当下赏了两司的别出心裁,宣教习姑姑和总乐师前来问话。 两人哪受过这种重视,齐齐跪倒御前,心中喜忧交杂,只得不停扣头谢赏,半句不敢多言。 “此舞不俗,尔等竟能编排出来,着实费心了。” 殷博明不住拍掌:“明日让我府中的舞姬也过来学学,有此美景,怕不是把满园的青梅都给比下去了。” 总乐师与教习姑姑对视一眼,犹豫半晌后,终说了实话:“七王爷过誉了,此等新奇事物哪是臣等顽固想出来的,全仰仗于喜公公的良策。” 短短一句话,让阮昔再次成为焦点。 “又是你。” 殷博明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这位喜公公果真不简单呐。” “小人可不懂这些,只是随便出了个持灯起舞的点子罢了。” 阮昔谦虚低着头。 “赏。” 殷承景心情似乎不错,吩咐众人起身,再舞一曲。 周围私语纷纷,这两司的总管也真是大胆,事先未曾禀告操办赏花宴的魏后,就敢擅自行事。 若冲撞了贵人,真是几颗脑袋都赔不起。 幸而帝后都没提及此事,笑语连连,着众嫔妃在园中自行观赏,不拘礼数。 张文和远远的瞧见阮昔想打招呼,可她周围着实围了太多宫人,一时半刻也挤不上前去,只得与乐司的同僚共贺一番。 “巧言惑主,整日想些淫技讨好君王。” 赞贺忽然被一阵不合时宜的冷嗤打断。 阮昔见到来者,不由微微一愣。 德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十八章 麻烦 原本簇拥在阮昔身边的人立即噤声退到旁去,闪得那叫一个快,独留她在原地。 与容貌艳丽的魏后相比,德妃的姿色着实稍逊三分。 眉骨略微过高,眼神锐如刀,发髻高高拢起,梳得很紧,几乎将眼尾也吊起少许。 她身着冷墨宫裙,外披火狐毛氅,双手无名指和尾指均戴镂金镶绿宝石指套,将条绢丝帕拿在手中轻攥。 仿佛把那缠绕指间的帕子,当成了阮昔的脖颈,由轻至重缓缓□□着。 “德妃娘娘恕罪,小人只是在舞司的管教姑姑编排时略插几句嘴,实属一时兴起,绝无魅主之心!” 阮昔暗叫倒霉,帝后与七王爷已逛到了梅园的别处,她方才被绊住了脚,没能跟上。 眼下这德妃显然在故意寻事,怕不好善了。 阮昔正思忖该如何脱身,下颌冷不防被一支冰冷的指甲套挑起。 “无心?”德妃手上渐渐用力:“哄得陛下眼中只有人,哪儿还容得下什么青梅红梅的?” “姐姐说得不错,这坏坯子也不知得了那些舞姬多少好处,竟敢弄此等下作伎俩!” 人群中走出位面带怒容的嫔妃来,阮昔方才正向石春询问过她的位份,正是昨夜给殷承景送过诗的秦婕妤。 她的运气没丽美人好,连个手炉都没得到,因书法技疏被皇帝教育的事还传得众人皆知。 丢脸到这个份上,明里暗里不知遭到多少耻笑。 这股气无处宣泄,自然全都撒在了故意放出假消息的阮昔身上。 关于皇帝钟爱玉兰的消息,阮昔散给了五名宫人,今日却只有宫女秋离腕上出现紫青伤痕,显然被狠狠责罚过。 眼下便对得上号了。 其余嫔妃中,还有两位身着玉兰绣样的衣裙,色泽和款式各不相同。 即便是同一个谣言,阮昔的散布时也会带上微妙的差别,以便以后将细作和其背后的主子联系在一起。 但这批网撒下去,还会有漏网之鱼。 那些听了谣言却没采取行动的主子,或是两名同主的细作私下互相核对后,发觉不对劲儿的情况也必须考虑其中。 原本她还想继续撒网,不料却被这两名 女人拦住了。 唉,打工人又做错了什么? “回德妃娘娘和秦小主,实不相瞒,小人此番举动,的确有意讨个巧,使陛下心欢。” 见一味否认没用,阮昔索性大方承认了。 德妃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荡,不由得收回手:“认得倒是爽快。” 阮昔深福一礼:“近些时日,陛下政务繁忙,多添了头痛之症,却不肯宣太医诊治,每每发作时只强忍下,与重臣会面后此疾更甚。” 德妃默默把玩着手中的绢帕,并未打断她。 “小人卑微,劝不得,看在眼里只能干着急,今日去寻张乐师时,恰巧碰到舞司编舞遇难,就在旁多了几嘴,私心想着这新奇的灯舞,兴许能博陛下展颜。” 话音刚落,秦婕妤便冷嗤一声:“哼,照此说来,你倒还是个忠仆了?” 阮昔不卑不亢,蓦然中气之足地提高音量:“德妃娘娘!天地可鉴!小人若有歪心,即刻引天雷劈……” “住口!陛下尚在近处,说什么丧话!” 德妃迅速打断她的话,目光凌厉盯着阮昔的脸:“早就听闻喜公公巧舌如簧,果真名不虚传。” 阮昔心中暗松,那秦婕妤说白了就是个煽风点火的,只要能搞定德妃,她便不是问题。 梅园里的人这么多,就算德妃有心想要为难她,也总得寻个恰当的理由。 “娘娘,陛下身边还需照料,若无其他事,小人可否先行告退?” 阮昔跃跃欲试要开溜,不料还未走出两步,蓦然又被叫住。 “来人啊,架住她,好好搜身。” 短短一句话,惊得阮昔血液倒流。 她抬头,正好瞧见德妃皮笑肉不笑地吩咐身边的宫女:“若身上果真无舞姬私赠的好处,本宫便信你方才所言。” “德妃娘娘……” “搜。” 两名膀圆腰粗的姑姑不待阮昔分辩,铁钳般的手死死将她的双臂背在身后。 “娘娘,小人真是冤枉的,小人……” 像是预料到她会乱叫,一方手帕适时堵在了她的口中。 “小喜子啊,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真不心虚,还嚷什么?” 一阵熟悉的尖细嗓在耳边响起,还在奋力挣扎的阮昔抬头,正好看见了李贵英那张令人作呕的丑脸。 “放心,师徒一场,咱家定会证明你的清白。” 看见阮昔脸上惊愕的表情,李贵英狞笑着,将爪子似的脏手朝她伸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十九章 掌掴 眼瞧李贵英那双又黑又长的爪子就要往自己身上摸,阮昔飞起一脚,直接踹中他的小腹。 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大胆!” 秦婕妤怒斥一声,许是没见过这等刺头,气得音都变了调:“敢阻碍搜身,分明是做贼心虚!你们两个没用过饭吗?快控制住他!” 捂着肚子栽倒在地的李贵英不住哀嚎,瞄见德妃寒霜般的脸后立刻咬住咬牙,硬撑着一骨碌爬起来。 阮昔挣扎得厉害,饶是那经验丰富的两名姑姑联手也堪堪才将她按住。 “呸!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贱种,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德妃娘娘面前,也容你撒野?” 李贵英挽起袖子,一张瘦马脸更是拉得老长:“哼哼,太监能往哪儿藏东西,咱家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先扒你小子的裤头,看看里面可有宝贝……” 秦婕妤与德妃闻听此言皆皱眉,下意识避过身去,那些看热闹的宫人却各个躲在树后,暗中引颈观望。 太监本就没根,连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平日里本就刻意回避此事,如今被这般当众羞辱,真比赐死还教人难受。 阮昔四处张望,就连方才同她说过几句话的丽美人,都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扭开了脸。 没人肯为个小太监惹上是非。 当初东夹道的人如此,梅园里的莺莺燕燕亦如此。 呵,某人还真是耐得住性子…… “且慢!” 就在李贵英即将抓住阮昔腰带时,一声怒喝忽然响起。 男声? 和她心中预想的不太对呀。 阮昔困惑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张文和费力甩开不断拉扯他的总乐师,整理下略微有些褶皱的衣衫,挺起胸,跨步冲了过来。 “德妃娘娘,梅园里贵人众多,就这样当场扒下阮喜衣物搜身,于礼不合!” 在遇上德妃不善的目光时,张文和明显瑟缩了下,但很快又梗起脖子,挡在阮昔身前,将李贵英重重推开。 “你可是在教本宫做事?” 德妃危险地眯起眼。 “下官笨口拙舌,无意冒犯娘娘,更不是要替阮喜开脱。”张文和紧张地滚滚喉咙:“即要搜身,带到无人处即 可,何必非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回头看看阮昔,眼中满是酸楚,下意识想伸手将她口中堵着的绢帕扯掉,又有所顾忌地硬生生忍住了。 “哼,你胆子不小啊,还敢跳出来为这阉奴求情,莫不是跟他狼狈为奸,一同策划的这件事?” 好戏还没演到高潮就被打断,秦婕妤气涌胸口,指着张文和的鼻子:“来人,将他也拿下,一起搜搜,看看是不是同党!” “秦小主!无凭无据,怎么能轻易污蔑人!” 张文和大吃一惊,连连后退,方才冲出来时所鼓起的勇气瞬间消了个干净。 躲在树后的总乐师连连跺脚,恨自己方才没拦住。 这张文和人不错,就是遇事太冲动,还没什么大本事。 惹了祸向来难圆,性格又怂又耿直,简直矛盾到极点! 平日在乐司时,总乐师还能照看一二,如今惹上了德妃,就连他也无能为力。 张文和是个文弱体质,手无缚鸡之力,能拿动八尺就不错了,真动起手来连个莽点的宫女都挣不过。 同被堵上嘴的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颇有种难兄难弟的意味。 张文和:我后悔了。 阮昔:你后悔晚了。 此番闹腾又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德妃隐隐不悦。 她特意挑个略僻静的地方发难,就是想私下给阮喜点教训。 可气秦婕妤是个没脑子的,几句话下来又牵扯进张文和。 处置个小太监容易,宫中的奴才罢了,可乐师不同,食朝廷俸禄的臣子,哪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当众羞辱? 此事怕不妥,父亲蔡太师这几日与皇帝关系不融洽,万一再因小事牵连到前朝可如何是好…… 不远处,一棵枝桠低矮的青梅后,某个身影再次隐回暗中。 “娘娘,再不出去,那丫头的真身就要暴露了!” 身边传来阵极度不安的问询,在主子耳边急急低语。 月影稍移,照在她身上,正是当初引阮昔进宫的那位姑姑! “放心,德妃不是个蠢的,她不会再动手了。”那人冷笑着,在梅园中隐去身形:“这丫头迟早是个祸害,断断不能再留。” 姑姑恭敬低下头:“小人遵旨。” “松开她的嘴。” 闻得德妃语气稍缓,负责押 制阮昔的姑姑立刻心领神会,不再像之前那般用力钳着她,唯独李贵英还看不出眉眼高低。 “娘娘,不能放啊!这小崽子舌头能挽出花来,最善诡辩!就这么塞着,让咱家先给他几个耳光,再好好收拾……” “啪!” 掌掴声清脆响起,周围皆是一静。 李贵英捂着右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德妃身边的大宫女轻颜,仿佛在做梦。 “没规矩的东西,连娘娘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轻颜年纪不大,办事却飒爽得很,明明身材比李贵英还要矮上一头,气场却压得对方不自觉佝起了身子。 “姐姐……” 秦婕妤半句话尚未说完,便被德妃阴冷的目光堵回。 深宫后院的孤掌难鸣,嫔妃间互相攀附利用倒是常态,可秦婕妤并无资格庇在德妃羽翼下。 此人太过蠢笨,容貌连丽美人都比不上,善妒刻薄又无城府,半点忙都帮不上,留在身边也是碍眼。 今夜处置阮昔时,也是秦婕妤自己凑过来的,站在德妃身后狐假虎威,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攀上了高枝。 “罢了,难得陛下今夜心情不错,本宫也不想因一个阉奴破坏兴致。” 德妃抬手假意整理云鬓,大宫女轻颜立即搀着她缓步离开。 “搜身就免了,把阮喜押到园角掌掴二十,以示告诫,至于张乐师,放了。” 重获自由的张文和着实高兴不起来。 那些善于掌刑的姑姑下手重得惊人,就阮昔这细皮嫩肉,恐怕一巴掌下去半张脸就能肿起来。 二十掌下去,且不说皮开肉绽,能只掉三颗牙都算少的! “娘娘……” “文和!” 阮昔首次直呼他的名字,厉声阻止他冒险再为自己求情:“不过几巴掌而已,阮喜谢德妃娘娘赏!” 德妃的脚步并未停下,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哼,事到临头还嘴硬!一会儿看你还有没有力气再说话!” 秦婕妤甩甩袍袖,愤然离去。 “阮喜!” 见阮昔被押走,张文和心中焦急,也想跟上去,被疾步赶来的总乐师拿着乐谱劈头盖脸一顿揍。 “喜什么喜!你小子被鬼迷了窍,有命活着还不快走,真想把整个乐司都拉下水?!” 张文和 不服,方才皇帝赏赐的那些好处,还不全多亏阮昔得到的? 如今人家落了难,大师傅就翻脸不认人,真真没良心! 有良心的张文和最终还是没能伸张正义,被乐司的一干同僚脚不沾地地架走,恨不得直接把他绑起来。 梅园大得很,从头至尾逛起来,没一个时辰都走不完。 路上不住的有好奇的目光朝阮昔脸上投来,谁都认识这是最近正得圣宠的御前太监,却不知犯了什么罪。 各种猜测不绝于耳,整座梅园都在窃窃私语。 行刑姑姑押她前往的地方,是园子里梅枝最稀疏处。 这几株梅因生长得不好,特意被移栽到角落里,花朵伶仃,勉强为梅园多添几分色彩。 将阮昔推至冰冷的红砖院墙,两位行刑姑姑宽膀的身躯像太行、王屋二山般,将她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待会儿可站住了,别没挨两下就装死,老身还得费力擎着你。” “太行”姑姑活动着手腕,往掌心上啐了口唾沫,让阮昔想起电视中那些刽子手在动刀前,总会煞有介事地往刀刃上喷口酒。 还挺有仪式感的…… “两位姑姑且等等!” 眼瞧着巴掌就要来了,阮昔忙鞠了个大躬,四下看看确认无人后,从腰间摸出两锭银子来。 二位姑姑互相看看,装模做样地清清嗓子。 “好啊,你果然暗通那些舞姬,这银子是哪儿来的?” “欸,这银子明明是姑姑们方才不小心落在地上的啊,小人不过顺手捡起来罢了,和舞姬能扯上什么关系!” 阮昔笑着将银子塞进二人手中:“不止这些呢,小人平日就爱闲逛,这宫中主子手也略散些,时常掉下个金呀玉呀的,小人见无人寻,也就捡了不少,适逢姑姑在此,便一并交了!省得烫手山芋似的留着,有个什么事儿也说不清不是……” 当日驯虎有功,狗皇帝除了让她升职外,还赏了不少银两。 阮昔一直留着没乱花,心想着多攒攒,等到日后出宫,也能当个闲散的小富婆。 没想到如今竟用在这两个夜叉身上了。 两位姑姑将银子拿在手中掂量几下,面上不似方才那般僵硬,却仍旧板着脸。 “少来这套!德妃娘娘亲自下的命令,老身就让你这么光鲜水滑的回去,成何体统?” 听话听音,见这事儿八成稳了,阮昔心中欢喜,割财的肉痛感也减轻不少。 “咕咕们多虑了,德妃娘娘只是一时气恼,又怎会把小人的事久久放在心上?待会儿小人自捂着脸溜出园子,这黑天瞎火的,谁又会细看……” “好啊,怪不得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在私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二十章 偏护 两位姑姑拿银子的手一抖,下意识将其用袖子遮掩住。 在瞧见逶迤而来的秦婕妤时,皆暗骂晦气。 这女人怎么比狗皮膏药还粘人,方才纠缠了半晌不算完,这会儿又悄悄跟过来了! “啧啧,德妃娘娘向来御下有方,未料想竟出了你们这等货,还敢阳奉阴违!我这就去回禀姐姐,看她饶你们不饶!” 秦婕妤谱摆得十足,吓得两位姑姑忙不迭拦住她:“秦小主误会了,这银子是方才阮喜捡来的,交于小人暂管,等会儿就要送到内务府去,可不敢私藏!” 此话哄三岁娃娃都寒碜,秦婕妤自然不信,嘲讽之言还未出口,墙边的阮昔却突然应下了:“姑姑们所言不虚,银子确是小人捡到的!” 这事若真闹到德妃面前,恐怕几个巴掌都挡不住,她保不齐还有被杖责的风险。 昨日宫中恰好有人受罚,阮昔刚好见过那黑红棍子,又粗又长,着实打下去,骨头都得断! “哦?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秦婕妤不耐烦地甩开两人拽着自己的手,随侍宫女怜月殷勤地用绢帕将小主的掌心擦拭干净,生怕沾上脏。 阮昔星眸灵活转了转,笑道:“没想到秦小主对宫内责罚下人之事如此上心,连德妃娘娘亲派的姑姑都信不过,非要降尊调.教一番,不知传到娘娘耳中,会不会感念您的多劳?” 宫女怜月脸色略变,隐隐觉得不妙。 打狗还要看主人,自家这位小主平日本就不受德妃待见,若是这两个老奴回去乱嚼舌根,怕又要惹其不快了。 思及此处,怜月悄悄拽着秦婕妤的衣袖,想劝她收敛点,谁知对方半点不领情,反而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呵,不管是谁宫里的人,都是主子的奴才!别说骂两句,本婕妤就算动手打又能怎样?” 两位姑姑原本还对她忌惮几分,听了这话,心中无名火顿时烧起。 身子也站直了,双手在腹前端庄叠好:“秦小主此话不假,但一宫有一宫的规矩!小人们纵然犯错,也该去安宁宫主殿领罚,何苦被芳华宫偏西殿的人多舌。” 宰相门前三品官,德妃贵为 四妃之首,宫内的下人平日也跟着作威作福惯了。 除帝后外,又把哪个真正放在眼里过? 况且这秦婕妤言语中透着轻狂,半点没把德妃的威严放在眼中,激得两位心思敏感的姑姑护主心骤起。 区区个婕妤,万年不得宠,连主殿都住不上! 何来的脸面在她们跟前嚣张?! “岂有此理!好奴才,私下受贿不说,还出言不逊,欺负到本婕妤头上来了!” 屈居于文昭仪,只得窝在偏殿这件事,本就是秦婕妤一块心病。 眼下被人故意掀出来挤兑,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刚要继续发飙,身后忽然响起声轻咳。 瞧见来人,阮昔一喜,眸中点点星光都亮起来了! “周公公!” 周福海手持拂尘搭在左臂上,身着暗红勾金丝蟒袍站在雪地里,神色清冷,后面还跟着有些气喘吁吁的石春。 明明是冷天,石春额前还是冒出不少细汗,显然刚跑过。 秦婕妤不自在地将还未吵完的话咽下:“周公公,何事?” 周福海略微欠欠身子,算是对她行了个礼:“今儿个陛下难得有雅兴到园子里转转,偏生有人聒噪不休,打扰清净,便着咱家前来瞧瞧。” 两位本欲行刑的姑姑见状,立即退到旁边垂首站着,乖顺得像见了猫的老鼠。 比起没脑子又没势力的秦婕妤,她们显然更敬畏这位总管公公。 秦婕妤没想到竟然会惊动陛下,略有些心慌地用绢帕掩掩嘴角:“是阮喜这奴才触犯宫规,才被德妃娘娘下令责罚。” “哦?” 周福海闻言,迈步踱到两位掌刑姑姑面前,眼刀一扫,吓得对方头更低了几分。 “方才你们的话,咱家恰巧听到一二。有句话说得不错,‘一宫有一宫的规矩’,怎么养心殿的人犯了错,要劳烦尔等出手?” “太行”姑姑承不住周福海威慑的目光,腿软直接跪下:“回周公公,小人也是听德妃娘娘的吩咐才……” “咱家没记错的话,德妃娘娘并无协理六宫之权,怎的擅替皇后娘娘、陛下做起主了?” 周福海问责愈甚,不待两位姑姑再回话,拂尘狠甩:“还不走?是想同咱家到御前理论?” “小人不敢!小人告退!! ” 见两位姑姑仓惶离去,秦婕妤虽有些不甘,也被宫女怜月连哄带劝地扶走了。 “阮喜!没事!” 石春两步蹿到她身边,转圈儿打量她半晌,见果真没什么伤痕,这才放心。 周福海板着的脸终于破冰,压着火伸手戳点她的额头:“成天的净在外面惹事!碰着那不好惹的还不绕着道走,这点分寸都没有吗?” 阮昔护着头四处躲周福海的指头,嘴里嚷嚷着“小喜子冤枉”,心里却暖烘烘的。 这冬日的寒夜,貌似也不那么冷了。 回去的路上,阮昔才在与石春的闲聊中得知,周福海是殷承景派来的。 “咱家见失态不妙,就赶忙去寻人帮忙,跑了半晌恰巧遇到周公公,烦劳他老人家听说此事后,将来龙去脉禀与陛下,这才得了令前来救你!” 石春说起此时来仍心有余悸:“乖乖,好端端的你怎么惹到安宁宫那位的?” 阮昔无法明言,只得扯了个别的借口遮掩过去,心想怪不得周福海方才敢和德妃叫板。 原来身后有狗皇帝在撑腰。 哼,算他有良心,没枉费下午她那么高超的按摩手法。 待三人一路疾行回到帝后身边时,殷承景只是淡淡扫了阮昔一眼,便让她退到身侧。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远处同其他嫔妃闲聊的德妃脸色难看得紧,却没过来再找麻烦。 想必先行回来的两位姑姑,已经将前因后果都禀明了。 阮昔暗自松口气,目光不经意间往后瞥去,恰巧看到魏后嘴角挂着抹嘲讽的笑。 她方才看的方向,也是德妃那边…… 不过这笑转瞬即逝,很快,魏后便扶着身旁的梅枝,同身边一位道士模样的男人讲话。 “那是绝尘道长,据说是眉岗山上赫赫有名的仙人,最擅炼丹卜卦,几个月前应陛下召,特意出山长途跋涉来此,相当不易啊。” 石春见阮昔盯着那道人瞧个不停,在旁私下介绍道。 他方才找周福海搬救兵时,恰巧碰到这道士刚来,好奇之余就问了嘴。 阮昔沉思片刻后问道:“眉岗山在何处?” 石春摇头:“没听说过,嗐,天下山峰那多,有些极高的都藏在云彩里头,你知道哪儿住着高人呐 !” 听闻此言,阮昔默默点头,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绷住笑。 这殷承景鬼扯的本事也真够绝的。 她不过让他随便找个道士入宫,他就肆意杜撰一大套背景经历,还空口变出座山来。 不得不说,那道士相貌长得不错。 鼻眼端正、鹤发童颜,气度也非寻常人可比,再穿身八卦道袍往那一站,倒也真能唬住人。 “绝尘道长,方才卜的梅签结果究竟如何,连本宫都不能告知吗?” 魏后颇有些在意地追问,其余嫔妃也聚拢在侧,好奇地望着道士手中紧握的纸签。 “皇后娘娘恕罪,方才贫道在青梅树下请签,是受神灵感召才写下签语的,如今神已归位,这签上写的究竟是什么,连贫道都不清楚。” 绝尘道长欠身作答,引得众人对这张“神签”更加心痒,恨不得着人抢过来看个清楚! “不给人看,那这签还有甚意义?” 魏后显然不满意他这套说辞,眉梢高挑,脸上的笑意也逐渐隐去。 “贫道是为陛下出山,此签,自然也是为陛下心中所念而求的。” 绝尘道长双手恭恭敬敬将签递给周福海,由他转交给殷承景。 阮昔就站在狗皇帝身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见他打开签纸,只瞧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 虽然她“掩饰”过自己的反应,可大多数人还是瞧出来了! 她脸色煞白地往旁挪挪脚步,随即又用袖口擦擦并不存在的冷汗,低头不语,似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 魏后紧抿嘴唇,强自压下不快。 殷承景看完那签沉默的时间越久,她心中的不安也就弥漫得越多。 当皇帝合上纸签,重新抬起头时,周围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此签语所言当真?” 殷承景朝那道士严肃问道,语气凝重得很。 绝尘道长横甩拂尘,将其重新搭在臂上,左掌抬至胸前竖起,随着上半身一同躬下:“神明所示,岂有妄言。” 听罢,殷承景眉头紧皱,似乎烦闷不已,将纸签攥成团:“孤身体乏累,今日赏花宴就到此,都散了。” 魏后上前两步,还想再说些什么,殷承景却一抬手,在周福海“起驾,回宫”的高声中,健步离去,并着侍卫将绝尘道长送出宫去,绝口不提赏赐的事。 感觉到一道道好奇心炸裂的目光盯在脊背,阮昔狡黠地弯起嘴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二十一章 被褥 回去的路上,阮昔才想起七王爷方才不在。 问了其他宫人才知道,殷博明陪帝后逛园子时,忽然急匆匆跑来个小厮,在他耳边窃声低语。 随后,七王爷便自称不胜酒力,先行离开,许是宫外的府中出了什么事。 阮昔暂无闲暇顾及此事,她正忙着应付不断前来打探消息的各路人。 皇帝出行的队伍很长,宫人两两并排随其后,如同一条蜿蜒爬行的巨蟒。 阮昔特意落在队伍的后面,离轿撵远得很,不在周福海的眼皮低下,仪仗的纪律也松散许多。 “喜公公真乃吉人天相,逢此难都能全身而退,足见陛下爱护之心,看今后谁还敢动辄责罚咱的爷!” “就是就是,‘那位’倚仗着蔡家跋扈惯了,向来不把咱当人看!还是喜爷厉害,嘿,腰杆挺得倍儿直回来了,气得她干瞪眼……” “嘘,慎言……” 几人自说自话地压低声音,在阮昔周围绕来绕去的奉承,一口一个“爷”叫着,别提多亲热。 仿佛她被两位姑姑带走时,躲在暗处看好戏的不是他们。 阮昔并未像往常那样同他们嬉笑,始终板着脸,时不时的冷哼一声作为回应。 做人太过亲和,很容易被那些墙头草看低,偶尔表现出不通情理的坏脾气,反而会更引起他人的重视。 尤其当那些人还想巴结她的时候。 众人自讨没趣地干聊了几句,心知阮昔还在为梅园里他们撇清关系的行为生气。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往她的小手里,悄悄塞了块碎银子。 “爷,怪小的不长眼,从今以后可认得您了!这点孝敬不多,也是小的从牙口缝里挤出来的,还望爷别嫌弃!” 阮昔瞥了那太监一眼,用手心轻轻掂量了下银子的份量,扭过头去不理他,却也没扔还回去。 这可比她塞给王屋、太行那两位姑姑的少太多了。 见事情有门,其余人总算找到了突破口,纷纷在身上翻找起来,东凑西凑的,流水般孝敬着她。 走在前排的人察觉到后面的动静,心中也有些痒。 阮昔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但凡长了眼的都能看明白。 这种场合若不露上一面,万一被人家误会不识抬举,从此记恨上,今后的日子恐怕就难过了! 思及此处,越来越多的人央求后排和自己关系不错的暂时换位,满脸堆笑凑到阮昔身边,点头哈腰地递银子,生怕落在别人后头。 银子是凉的,握在手里,心是热的。 阮昔尽量绷着小脸儿,嘴角的寒霜消融的痕迹却还是被人捕捉到了。 这气一消,话便也多了起来。 很快众人便发现,虽然这位喜公公还拿着腔调,但已恢复了往日的健谈。 原本堵塞的消息源再次流通起来,无数秘语含混在夜晚的冷风中,吹遍皇城各处。 待皇轿落下,周福海搀扶殷承景出来时,随行长队早恢复了规整肃穆的模样。 半点端倪都没露出来。 回养心殿后,殷承景仍旧没翻牌子,只喝了盏清火解腻的茶,便准备就寝。 屋子里又忙活开来,在周福海的指示下,更换好寝袍的殷承景挥挥手,让众人退去。 有了上次的经验,阮昔特意问石春要了张薄毯子,偷偷藏在身后带进来,想着等狗皇帝睡着后,自己也能暖和暖和。 没想到进了屋四处看了半晌,却寻不到那张软垫。 怎么回事?谁把她的睡垫拿走了! 难道…… 阮昔僵硬转过身,只见殷承景正躺在榻上,以手撑头,从容地看着自己。 没跑了,百分之百是他搞的鬼。 这人真狗啊,为了不让她半夜开小差,竟然还偷偷藏软垫! 周扒皮都没他缺德! “过来。” 他慵懒开口,带着几分就寝前的倦意。 知道薄毯藏不住,阮昔索性直接将其扔在地上,磨磨蹭蹭地站到榻前。 “近些。” 殷承景招招手。 阮昔看不透他安的什么心,狐疑着又往前挪了几步,循着他的意思,微微俯下身子。 当纤长的手指划过脸颊时,阮昔着实惊了,猛然直起身子,后退了好几步。 殷承景眸色低沉,不悦之色愈浓。 实在受不了这压迫的注视,阮昔在对方无言的警告下,只得再次将头低下。 狗皇帝不是人! 随随便便摸小姑娘的脸蛋,还不准人家躲! 许是离得近了些,阮昔只顾低头,目光 不自觉的往他身上看了眼,发现他的寝袍系得松了些。 丝滑的金色绸料微微敞开,露.出大片健.硕的胸.肌…… 阮昔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被他手指触碰到肌.肤也跟着滚.烫起来。 仗色行凶。 她心中不知怎么,忽然冒出这四个字,越想越觉得贴切,不由得百感纠结。 还好,殷承景这种异常的举动并未持续多久,便松开了手。 就在阮昔以为到此结束时,他得目光竟然又往下滑,直至盯在了她的细腰上,眉梢微挑。 阮昔彻底抓狂:狗男人!你别太过份了啊!长得再帅也不行,我是不会轻易屈服于美色的! “收获不少?”殷承景悠悠问道。 阮昔大脑空白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方才收的那些银子,全都塞进腰带里了。 数量那么多,如今那里鼓鼓囊囊的,简直不要太明显! 都怪外面夜色太黑,让她飘飘然的以为没人会留意到,结果在这满屋的烛光中漏了馅。 不妙啊不妙,狗皇帝为了剥削她的劳动时间,连她摸鱼用的软垫都藏起来了。 如今看出她得了外快,还不直接没收?! 殷承景将阮昔脸上纠结的表情尽收眼底,仿佛在瞧一个私藏糖果的顽童,嘴角忍不住又上扬几分。 “乖乖藏好,可莫让贼人摸了去。” 阮昔捂住腰带:你就是贼人! 不行,得赶快换个话题,让狗皇帝别老惦记她的小钱钱。 “陛下,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可见分晓。” 阮昔拱手一本正经禀道。 原以为殷承景会顺势多问问,谁知他只懒洋洋“嗯”了声,半晌后,回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长了教训,日后就别乱跑。” 阮昔眨眨眼,他是在提德妃的那件事? “有陛下在,小人不怕。” 殷承景显然对这句马屁很受用,袖袍挥了挥,指示她去龙榻后看看。 当阮昔犹豫着拽出一套被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熄灯。” 殷承景合目,不再睬她。 阮昔有些不知所措,见他已经睡下,又不敢多问,只得依言吹灭烛火,又轻轻放下床帐。 那套被褥做工不甚精湛,看上去和寻常下人屋中的并无差别。 难道,真是狗皇帝给自己准备的? 阮昔心中有很多小问号,小心翼翼铺好躺下后,精神始终紧绷着,以防殷承景又出什么幺蛾子。 可听着他均匀沉稳的呼吸声,她强撑着的眼皮也慢慢放下了。 被窝里面好暖。 真看不透殷承景这个狗…… 罢了,今夜就勉强算他当回人。 奔波劳累了这些天,阮昔难得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二十二章 出宫 阮昔很上道,次日清晨听见外面响起叩门声,便手脚麻利地将被褥全都放回原处。 此事殷承景应该不想被旁人知晓,否则也不会等两人独处时,才让她偷偷打个地铺。 趁着皇帝上朝的闲暇时光,阮昔简单洗漱后,便撇下两名跟班,独自去了趟乐司。 守门人见来客是她,忙不迭将其让进内院,也不用多吩咐,亮着嗓子直接招呼张文和有人访。 两人一碰面,不约而同的想起昨晚那狼狈样来,俱忍俊不禁。 “每次和你搅和在一起都没好事。”张文和抄着袖朝屋内比划了下:“昨儿回来后,被大师傅念了足足两个时辰,现在耳朵根还疼呢!” “辛苦辛苦。走,我请你喝酒去。” 阮昔笑笑,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为“我”。 不是小喜子,也不是咱家。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阮昔便拉着张文和的胳膊,朝里面扬声喊道:“借张乐师一用,可否?” “然!” 总乐师没好意思露面,正倚着门偷听,闻得此言忙不迭的回应。 “啊?这,这大白天的喝什么酒!不成体统,真不成体统!” 张文和嘴上义正言辞,步子却迈得比谁都快,跟着阮昔一溜烟遁了。 能在当差时分正大光明的摸鱼,属实快乐! * * * 论起出宫门的路,张文和更熟,带着阮昔换了腰牌,交代清楚回来的时辰后,总算离开了困煞人的高墙深院。 跟着来来往往负责采办的宫人和马车走过甬长的青石板路,两人终于来到热闹繁华的街面。 自从穿越过来后,阮昔一直向往着外面的生活,只苦于没个合适的借口出来逛逛。 此番正好借着答谢张文和昨夜的搭救,顺便满足下自己的小愿望。 此处位于离皇城最近的尚京,街上人不少,各色商贩挤挤挨挨的,占满了客流量最大的地点。 摊主手持纸扇、铜镜之类的精美货品站在铺子旁推销,甭管见了谁都笑意盈盈。 那些卖包子、点心的,更是一个赛一个调门高,五花八门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就连拄着竹拐敲碗要饭的老乞丐,也能抑扬顿挫地来几段“数来宝 ”。 杂耍喷火的、咿呀卖唱的周围几乎都围了一圈人,走一批客又新来一批,从来都不冷清,掌声雷动的同时,还伴着铜板扔进碗内的脆响。 阮昔看得高兴,逢见撂摊的就投枚铜钱打赏,遇见拦路的乞丐就给钱,听见几句奉承的吉祥话,又要掏兜,终于被看不过去的张文和拦下了。 “真当自己是散财童子啊?不提远处,就照你这劲儿,在尚京从头至尾走两条主街,怕是连鞋袜都保不住!” 阮昔坏笑着用臂肘怼怼他:“小心眼儿,是不是怕我没钱请你了?” 张文和抬着下颌神气十足:“谁在意那个!咱文人风骨雅得很,道声谢就成了!嗳,到了到了,前面就是宝香楼,招牌菜洺湖醋鱼鲜香味美,堪称一绝……” 站门口迎客的店小二,离老远便瞅见了阮昔两人身上的不凡穿着,心知这是从宫里来的,搭着条白汗巾忙不迭的把人往里请。 正值巳时初,食客不算多,满堂座椅空了大半,两人上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张文和也不同阮昔客气,轻车熟路点了一桌子菜,末了还要来几瓶玉髓酒。 阮昔斟满杯,对张文和敬了又敬,原本以为这酒会很烈,没想到口感竟清香甘洌。 入口却又从喉间一路暖到胃,让人食指大动,愈发期待未上桌的美食。 酒喝开了,话也就跟着多起来,两人热聊许久,直至佳肴满桌,才举箸吃个畅快。 阮昔如今是正六品的御前太监,伙食虽然比以往在监栏院强不少,但终究也只能吃些简单饭菜。 膳房里的厨子向来对下人的吃食不用心,也懒得细加佐料,炒熟了就着人端走,哪管你乐不乐意。 她终日站在殷承景身边布菜,心中早就痒得不行,幸而今日能大快朵颐,笑得比冬日正午的暖阳还璀璨几分。 张文和看着看着,忽然晃了神。 “文和,我脸上可有花儿?”阮昔打趣问道。 张文和用力眨眨眼,秀气的春山眉纠结地皱着:“阮喜呀,我好像真的饮多了,怎么方才觉得,你比女人还要美些?” 阮昔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仓皇下,索性学着那些侍卫平日间的样子,朝他胸口用力捶了一拳:“好 啊,你故意寒碜我?” 他揉揉有些发痛的胸,认真摇摇头:“我说的是实话。” 糟糕,这天儿算是聊不下去了。 阮昔略有些窘迫地站起身来:“咳,这酒的确喝的多了点,我先去解个手。” “正巧,我也……” “你等会儿再去!” 阮昔一下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惹得周围人都回头看。 张文和突然想起她太监的身份,还以为自己无意中又触了她的禁,只得闷闷坐下。 得了店小二的指引,阮昔出了宝香阁,径自往街对角小巷里的茅厕走去。 等七扭八拐的走进巷,她才发觉此处未免太过僻静了些,两侧墙壁斑驳老旧不说,连个过路的行人都没有。 奇怪,主街不至于连个茅厕都没有,非要建在这么偏的地方…… 回忆起店小二指路时略有些慌促的神色,阮昔瞬间酒醒。 哦豁。 刚想往回走,巷口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个低压着草帽的男人堵在哪,转身欲继续前行,嘿,前方也堵了人。 这位可是老相识,时常出现在阮昔的噩梦中,即便他此刻仍然蒙着面,她也能认出那双阴狠的眼睛。 和当初把她压倒在雪地中时,一模一样。 “两位大哥,这是要劫财还是劫色?” 阮昔原本想□□逃走,无奈墙体砌得太高,像她这种半点轻功都没有的凡人,只得打消念头。 那二人并不搭茬,抽出藏在袖口中的麻绳,前后夹击,飞速朝她奔来! 还来?! 上次在东夹道逃得一命后,阮昔曾和石春讨论过为何那杀手不用刀的问题。 石春说,这几乎是宫中烂水沟里不成文的规矩。 勒死,事后找个歪脖子树一挂,可以推说是自缢。 闷死,只要买通仵作,不让他多嘴,因身上无明显外伤,也可以用“暴毙”来遮掩过去。 至于推井里、湖里这些手法,更是常见得很,连处理事后的力气都省了。 脚滑嘛,意外嘛,老天爷不开眼嘛,怨得着谁? 毒酒的手段,一般都是陛下或皇后赐死时,用在贵人身上的,像太监宫女这种低等人,还配不起。 不管哪种方法,都没人肯用刀。 且不提倒霉蛋濒死前叫得能有多惨,就那身血淋淋 的外伤,也不好遮掩啊。 皇城内虽然腌臜事多,可一旦摆到明面上,性质就不同了。 眼下这两名杀手显然也存了这个心思,故悄悄买通店小二将她引到此处,再下黑手。 阮昔护着头,双眸如同惊慌失措的小鹿般无助,扯着嗓子绝望地大喊救命,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里。 然而,当二人距她仅有一步之遥时,却猛然发现,这小太监唇边露出抹得意的笑。 杀手:??? 手中的麻绳还未等缠上她的脖颈,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将二人踹到在地,七扭八捆绑了个结实! 这几人全都穿着普通民众的布衫,身材却健硕干练,为首的冷面郎君睥睨两人一眼,将阮昔拉到身后。 “可曾受伤?”万中仔细打量了阮昔半晌,却还有些不太放心。 “不曾,万侍卫来得刚刚好!” 阮昔拍拍身上的尘土,对他露出感激的笑。 宫中因闹贼的事守卫如此森严,想必对方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日日看着阮昔在眼前晃来晃去,还愈得圣宠,那些人能坐得住才怪! 积攒的怒气总要有个发泄口,对方才易冲动行事。 没有比趁她出宫设宴款待友人时,更完美的动手机会了。 蒙面人在被按住的那一刻才知中计,挣了半天也挣不开,只得干瞪眼,任由别人将自己压在地上。 前几日下的雪已经化了不少,又经无数人践踏,变得又稀又脏,沾糊在他脸上,弄得他狼狈不堪。 和那时厚厚的洁白新雪,截然不同。 阮昔撩开长袍,俯下身,单手锁在蒙面人的喉间。 用力,再用力,直至他双目血红,青筋爆起。 “看着我。” 阮昔直视这双满含恨意的眼睛,直视这两日来自己挥之不去的梦魇。 “记住这种感觉,永远。” 蒙面人眸中的愤怒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盖的恐惧。 等到阮昔松了力,他便立刻将头抵在地上狂咳不止,顾不得脏雪满面。 比街上的乞丐还要不堪三分。 阮昔深吸一口气,复站起身,在其余禁卫军有些惧怕的目光中弯起星眸,笑得纯真无比:“此次多亏各位的帮助,小喜子真真感激不尽!等此事了结,大家定要去宝香楼痛饮一整天,不醉不归!” 她情绪转变得如此之快,将众人看得一愣一愣,一时竟无人敢搭茬。 “好。” 万中静静看着这个尽力掩饰眸中湿意的小太监,语气难得的温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二十三章 湄妃 当阮昔回到宝香楼时,张文和正在柜台和老板娘据理力争。 翻空的荷包揉扁后可怜巴巴被扔在一角,两人采取回合制打法,你一下我一下的拨弄算盘珠子。 “成!之前的我都认了,可那盘熏鸭有头有尾的,半块都没少,怎么就不能退呢?” 老板娘叉着腰,险些被他气乐了:“老娘可开了十几年酒楼,还能分不清鸡头和鸭头?那分明是你从烧鸡盘子里移过去的!” 张文和老脸一红:“怎的平白污蔑人……好,这盘不提,咱再来算算那几瓶酒……” 周围聚了不少食客看热闹,几个店小二边跑堂边抻长脖子看戏,险些没把汤给端洒喽。 阮昔瞧着张文和那扣扣搜搜的样,忽然想起他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咱文人风骨,雅得很! “哎呀呀,文和!你当真喝多了不成,怎么还耍起酒疯来了?” 阮昔分开众人快步走过去,不待张文和开口,便将沉甸甸的银子拍在柜上:“嗐,我家哥哥酒量差,惯爱与人说笑,您可千万别见怪!烦劳将剩下的菜通通打包,送去张府。” 老板娘一肚子的火瞬间被阔绰的赏钱压了个干净,笑着忙让后厨再多炒几盘硬菜,好一并带走。 张文和心中仍别扭,拉着阮昔的胳膊刚要同她争论,忽然看见十多位气度不凡的男人也涌了进来。 其中几人似乎还有点面熟。 阮昔指指之前给自己指过路的店小二:“就是他。” “拿下!” 呼啦一群人架着那店小二就往外走,以免他聒噪,直接将嘴也堵上。 老板娘吓得不轻,刚要指派人去报关,其中一人亮出块令牌,惊得她登时愣在原地。 张文和目瞪口呆,拉着阮昔的胳膊半天没说出话。 亮令牌的那人他认出来了。 是禁卫军。 * * * 吹了一路的冷风,又漱了无数遍口,确认身上的酒气全然散去后,阮昔终于回了养心殿。 饶是如此,向周福海问安时,她还是有点没底气。 这位总管公公鼻子可灵得很,甭管是耍过钱还是饮过酒,甚至连袖子里私藏了宫女送的香帕,他都能闻出来。 周福 海上下打量她一番,重重叹了口气,表情严肃得很。 “今儿个早朝上,你可是露了脸了。” 阮昔眨眨眼,笑着凑到他身边,殷勤地帮他捶捶肩:“周爷说笑了,怎么,山一般的国务政事他们不商讨,倒在议论小喜子?” “还有心思在这儿嬉皮笑脸呢?整整八位言官启奏,请陛下将你处死!那阵仗,咱家见都没见过!!” 周福海被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气得直哆嗦,将阮昔拉到僻静处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 惹祸的根苗,就在于昨夜梅园里的那场灯舞。 据传明康十四年,殷承景的曾曾皇祖父,也就是谷旸帝在位时,曾极度宠爱一位冯美人。 为了她荒废政务不说,还白日宣.淫,越级提升其位份直至湄妃。 湄妃诞下皇子后,谷旸帝对她母子二人更是宠溺有加,整日流连于温柔乡里,枕边风听多了,便渐渐生起废长立幼的意思。 前朝后宫因此掀起无数腥风血雨,国本动摇,外患频发,足足经过十几年的浩荡,谷旸帝才幡然醒悟,将湄妃打入冷宫,拨乱反正。 而湄妃当日之所以能爬上谷旸帝的龙榻,靠的就是月下灯舞这个法子。 湄妃得宠时,此事一度成为佳话广为流传,后宫嫔妃为讨圣心多模仿此舞。 后湄妃失势,谷旸帝不愿忆起往事,便将灯舞定为禁舞,不许再跳。 这本是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连史书上都只记了寥寥数笔。 如今,却又被不少臣子翻了出来,对昨夜梅园里的情形大为担忧,直言禁舞再出,国本必会再次动摇! 而编排此舞的阮昔,也就成了居心不良,为魅主不惜扰乱朝纲的十恶不赦之徒。 阮昔听得连连咋舌:“史书上真连那湄妃跳的什么舞都记下来了?” 周福海沉着脸:“只记了‘灯舞’两个字,什么年月的旧事,没法考证!你呀,这次就算有千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阮昔嘿然一笑:“既无法考证,又怎能定小人的罪?左不过是重了个‘灯’字罢了,身眼手法是否相同还两说呢!” 周福海气得用拂尘照着她的屁股抽了两下:“定不定罪的可不是咱家说了算!你有好本事,快上殿和那些老臣吵 去,看看可有人听你饶舌!” 阮昔边讨饶边躲,心知这周福海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着实在为自己担忧,否则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还絮絮叨叨讲了这么久。 见打了几下也没打着,周福海扶着差点闪到的老腰让阮昔快点滚蛋,眼不见好落个清净。 对着他鞠了个深躬,阮昔一溜烟进了殿内,恰好见殷承景正在宫人的服侍下更换常服,显然才刚下朝不久。 “小人知罪,小人罪该万死。” 阮昔故意高声嚷嚷着伏在地上,声音之突兀,吓得几名宫女小心肝直颤。 殷承景淡淡瞥她一眼,挥手让众人退下,独自坐在案后端起茶杯。 阮昔抬起小脑袋,鬼灵精的东看西看,确认无旁人后,麻利站起身,帮殷承景又添了些茶。 “饮酒了?” 殷承景抿了口甘露,低声问道。 阮昔心中暗骂“狗鼻子”,略往旁站站,随手抄起案上的书帮他扇扇子,也不管天儿冷不冷。 “回陛下,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人已被万中带往慎刑司,估摸着下午就能出结果。” 殷承景看着她手中那本书法圣贤“江西子”流传下来的唯一孤本,默默叹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二十四章 琵琶 周福海等人就在殿外守着,时不时的听见里面摔碎茶盏的声音,不知殷承景究竟发了多大的火。 “周爷,您说阮喜这次可怎么办呐?”石春心中焦急,也不知她今年是不是犯了太岁,每步一个坎,半天消停日子都过不上。 “难说喽,陛下虽未在朝上直接降罪,但脸色也难看得很。” 周福海语气中透着无奈,正欲再开口,门分左右,阮昔便低头耷眉的出来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捂着嘴,肩膀抽动,似有万般委屈无法言讲。 “哎哟喂,真是急死个人了,什么处罚你倒是快说呀!” 石春上来急性子等不得,在旁边连连跺脚。 “陛下、陛下说小喜子确有心术不正之嫌,罚、罚俸三个月,好好思过反省,不可再犯!” 阮昔委委屈屈抹着眼角:“嗐,真是倒霉啊,刚刚才升了品,就要做仨月的白工,这得熬到什么年月才是个头……欸,你们怎么都这种表情?三个月啊,还不值得咱家哭一哭吗?” 看热闹的人四散离去,只留下石春怒怪她不知足。 八位言官参奏,能有命活着就不错了,还有闲情为身外之物叽歪? 心真不是一般大! 阮昔淡笑:“对了,昨夜那位绝尘道长可出宫了?” 石春撇撇嘴:“你还有心思管别人?那老道明显惹了圣怒,早早的便被撵出去了,如今应该在某处驿站歇脚。” “哦?那打发他出去的人是谁?” “裴鸿志,就是那个原本的禁卫军副总领,自从上次宫里闹贼后,他也连带着被撸了下来,如今在万中手下当个普通侍卫。啧啧,这小子可是刑部尚书的公子,原先风光得很,眼下也落魄了。” 石春对宫里这些事倒是门儿清,趁着陛下并未吩咐其他差事,便跟她闲扯了几句。 阮昔对这位刑部尚书有点印象,殷承景前几日好像给他安了个“识人不明”的罪名,也罚了三个月的俸。 如今看来倒真不算冤枉,感情禁卫军的正副统领全是他安排的人,就差明着把自己家族的那点势力,全都塞进宫里了。 用罢午膳,殷承景着人去慎刑司问 问情况,得知戴斗笠的杀手黄光和店小二熬不住酷刑已然将所知之事全盘吐露,只剩下蒙面杀手纪念青还在强撑。 “禀陛下,黄光乃是从南靖逃至尚京的难民,前日被纪念青在城外的破庙中找到,以三十两白银为酬金让其当杀人帮凶。” 万中单膝跪地,肃然答道:“至于店小二,则是在阮喜同张文和进入宝香楼后,临时收受了纪念青的二两银子贿赂,寻个时机将阮喜单独引到指定地点。” 殷承景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案面,沉吟不语。 “黄光、店小二均单受纪念青指使,对其余事并不知情,至于纪念青,籍贯东良,年三十,无业,自进入慎行司后便拒不认罪,尚未开口。” 万中将所有事全都如实禀告后,便像冰块一样直直跪着,等待皇帝的下一个指示。 良久后,殷承景缓缓开口:“纪念青家中可还有人?” 万中摇摇头:“五年前纪家出行不慎遇上悍匪劫路,已全部遇难,只余他一人逃得性命。” 殷承景顺手翻开龙疏案上“江西子”的那本真迹,指尖在墨香中任意逗留。 “都用过哪些刑?” “回陛下,抜齿、鞭挞、铁烙、削指、刖刑均已用过。” 阮昔端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抖,在法治社会待惯了,这些非人的虐待手段她只在影视中看过。 当时即便知道都是假的,也因受不了演员那过于逼真的演技和惨叫,不是扭过头去,就是赶快拖动进度条跳过。 如今一想到真有人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受此酷刑,登时手脚发软,连嗓子都变得紧了。 不行,不能心软。 纪念青几次三番想杀了她,下手阴狠至极,若不是她命大,恐怕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是他自作自受,好端端的偏要取别人性命,落得这个地步又能怪谁? 混蛋!他活该! 殷承景单手侧撑着头,以一种极慵懒潇洒的姿势斜靠龙椅,画着圈的指尖终停下,落在个笔法飘逸的“仁”字上。 “传孤旨意,再添‘弹琵琶’。” 原本内心还无比纠结的阮昔听了这话,情不自禁地“啊?”了出来,甚至没留意到周围的宫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你不悦?” 殷 承景侧目,不咸不淡地看着她。 “这,这犯人的待遇还真不错啊,受了刑还有小曲儿可听!” 阮昔思绪复杂地干笑两声:“不愧是陛下,仁心大度……” 此言一出,殷承景竟笑了! 不是那种冷笑、嗤笑,而是夸张的拍案大笑,仿佛听见了世上最荒唐的笑话。 阮昔被他笑的小心肝一颤一颤,只觉得他这模样比平常低气压时还要吓人,恨不得撂下茶壶拔腿就跑。 麻麻,她想回家QAQ! 站在一旁的周福海听不下去了,暗叹阮昔明明是自己调.教出来的人,怎的这般无知,忍不住开口:“莫胡言!那也是重刑!” 阮昔赶忙往周福海身边站站,尽量离这反常的狗皇帝远点:“此言当真?” 周福海偷眼观瞧殷承景的反应,见他仍在笑,便悄声解释道:“所谓‘弹琵琶’不过是雅称,实是执刑人用利刃来回剥划犯人由颈下的琵琶骨至两肋的十二对骨,直至皮开露骨也不休!” 阮昔的茶壶终究还是没能端稳,幸而被周福海手疾眼快接下,才没摔得粉粉碎。 “此刑比车裂、腰斩等更难熬,又不会立刻将犯人致死,可慢慢折磨逼问情报,就算骨头再硬的货,也撑不住半柱香,到那时为求一死了断,还有什么招不得?” 周福海语气缓和了些,宽慰阮昔:“放心,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陛下也是为了还你个公道,还不赶快谢过?” 阮昔强撑着朝殷承景行了一礼,“谢”字就在嘴边,说出口却比她想象的难。 她的确想让纪念青死,死前受点折磨也正好能让她疏解恶气。 可凡事都有界限。 不知何时,殷承景已经止了笑,用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盯着她,似乎在期待阮昔接下来的反应。 “陛下。” 深吸一口气,阮昔下定了决心:“不如让小人随万中去趟慎刑司。” 殷承景挑挑眉:“你想见他?” 据万中方才的描述,受了那么多刑的纪念青恐怕已经被打成血葫芦,未经过专业训练的寻常人见了,立刻吓昏过去都不足为奇。 “不错,慎刑司的审了几个时辰都撬不开他的口,着实不堪用。” 阮昔抬起头,定定地望向殷承景:“陛 下放心,小人会在天黑前办妥此事,赶回来服侍陛下用晚膳。” 一室静谧,其余人仿佛全都隐匿消失,只剩彼此。 良久,殷承景终于开口。 “准。” 阮昔早猜到他会同意。 从初遇到此刻,她提出的所有要求,殷承景全都应允了。 她心中清楚,这份“温柔”并非源于宠爱,而是好奇。 “别让孤失望。” 在阮昔跟着万中即将出门时,殷承景淡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人,遵旨。” * * * 万中是个不喜多言的人,阮昔不先开口,他能沉默一整天。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直到远远望见慎刑司的牌匾,他才停下。 “我可以帮你。” 万中轻叹,拦在她身前:“你若不愿进去,现在还来得及。” “瞧你这话说的,要受刑的又不是咱家,能有什么可怕的?” 阮昔做出副轻松的模样,小脸煞白,估摸着也就能骗骗自己了。 “啊!!” 一声惊人的惨叫忽然从里面传来,硬生生将阮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显然,这朝代还没发明出什么隔音措施,只要那些犯人扯着嗓子喊,就算未进门都能听见。 阮昔悄悄握紧拳头。 “走。” 这一路各种惨叫声不绝于耳,鞭子抽打的啪啪声和烙铁烫皮肉的滋滋响让人头皮发麻。 阮昔强按下堵住耳朵的冲动,挺着腰杆跟在万中身后。 不少番役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悄悄打量身着松柏绿宫袍的阮昔。 皇城内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朝的事儿早就传遍了。 以至于有不少人认为阮昔是来受刑的,还坏笑着私下商量,待会儿该怎么整治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太监。 “艹!他娘的累死老子了!三儿,换你来!” “别呀,我这饭还没吃完呢!你先顶着,看看他嘴里还剩多少东西?不行就再拔两颗牙。” “真晦气到家了,折腾一天弄得老子浑身都是血,回去俺婆娘洗都洗不出来,又费了身衣服!” 听着那些糙言杂语,阮昔推开木栅狱门,重重清了清嗓子。 “咱家阮喜,现奉陛下之命前来审问犯人纪念青,尔等,退下。” 两名光着膀子的大汉浑身粘腻,狐疑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刚想发问,瞧见她身旁的万中,彼此对视一眼后,乖乖退下。 阮昔径直走到一众刑具面前,挑选了把最锋利的尖刀握在手中后,这才抬头看眼前那被铁链绑着的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二十五章 招供 察觉到靠近的脚步声,纪念青耷拉着的脑袋试图抬起,才稍稍看清阮昔的容貌,便又无力垂下。 慎刑司的番役经验丰富,只要上面没发话,就算用三天三夜的刑,也有办法吊着囚犯的最后一口气。 他虚弱的魂灵被锢在残破的肉.体里,无法挣脱。 命,早已不属于自己。 “你连家人都没有了,何苦呢?” 阮昔用刀背抬起他的下颌。 纪念青满是污血的嘴唇微不可闻地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牢内有供番役休息用的桌椅,上面还摆放着几盘饭菜。 阮昔刚提起一壶酒,那纪念青黯淡的眼中,立刻放出渴.望的光来。 他不自觉地舔舔.唇,生怕阮昔存心捉弄他。 直到清冽的酒切实灌进干.渴的喉里,立即紧.紧含.住瓶口,全身竭力向前够着,扯得身上数道铁链“哗啷”乱响。 待酒喝光,纪念青发出餍足的长叹,双眼直直盯着虚空,似乎还在回味。 “死士分两种,一种为图财,一种为报恩,你是哪种?”阮昔扔掉酒壶。 纪念青嗓音嘶哑,如同溃烂的朽木:“重塑之恩,以命相还。” “还重塑呢,你现在和烂泥可有区别?"阮昔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递到他面前:“好好瞧瞧,不管你的主子曾经对你有什么恩,变成这副德性,该还的也早就还了。” 纪念青只看了镜子一眼,便慌乱地移开目光。 他始终靠着自我麻痹才撑到现在,如今切实瞧见这满身伤口,难以抑制的痛感登时成倍增加,疼得他连气都喘不匀。 “陛下刚刚下旨,赐了‘弹琵琶’。” 此话一出,纪念青的身子便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 他显然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你以为忍耐的尽头就是解脱吗?在你吐口之前,像这样的折磨非但不会停下,还会与日俱增,你在牢里度过的每一个瞬间,都会被无限延长。” 阮昔走到他近前,靠近他的耳边:“纪念青,你所承受的这一切,当真不如你主子轻飘飘的一句感谢?” “别,别说了,你别说了……” 纪念青看着她手中的尖刀,堂堂七尺 男儿,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崩溃嚎啕起来。 他扛得过重刑,却扛不过软刀子,身心皆被扎得千疮百孔,再无愈合的可能。 直到他心理防线在逐渐崩塌,阮昔悄声说出了三个字。 还在痛哭的纪念青瞬间双目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的主子尾巴藏得不够好,早就露出来了,偏偏你还不知道,死命替她守着。” 阮昔心中原有几分猜疑,不过想诈诈纪念青,如今瞧他这反应,反倒更确信了几分。 她直起身子,从容不迫地接着道:“之所以拷问你,只是想要份口供罢了,不过就算没有也无所谓,但凡成了陛下的眼中钉,早晚都会拔掉。” 纪念青沉默不语,眼中的光又暗了几分。 “嗐,瞧你这可怜样儿,看得让人心里怪难受的……这样,若你肯画押,咱家就大发慈悲,给你个痛快。” “当……当真?” 纪念青仿佛是条犹豫不定的鱼,差点就要咬住在眼前晃动的饵。 “不信?那也成,咱家可懒得再多费口舌了,还是按规矩来。” 阮昔挽了挽袖口,用尖刀划破他那被黑血粘在身上的衣服,回头喊道:“万统领,机会难得,不如一起耍耍?” 站在牢门口的万中闻言,略带迟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从刑架上也取了把刀,开始划纪念青的另一侧衣服。 “纪大侠,如今您可真算得上‘两肋插刀’了,放心,您的主子肯定会惦念着您的好!” 阮昔皮笑肉不笑地用冰凉刀背描绘了一遍他的肋骨。 当她立起刀尖,作势要向下刺时,纪念青再也绷不住了。 “住手!我求求你们了,住手……” * * * 阮昔毕竟没学过毛笔字,供词就交给万中代写。 半个时辰后,当红红的手印终于按下去,纪念青疲惫地闭上了眼。 待两人走出牢房,绑在柱子上的囚犯已然断气。 万中出手很利落,和之前受的那些酷刑比,纪念青几乎没感到那一刀所带来的痛楚。 “凡事自有咱家担着,无需多言。” 袁主事原本还想追问一、二,被阮昔冷冷噎回,也就干脆打消了好奇心,着人处理尸体。 养心 殿内,殷承景审视着阮昔递交上来的供词,眉头微皱。 “文昭仪?” 据纪念青所招,五年前他与家人路遇悍匪,身受重伤侥幸逃得性命,被恰好路过游山的大理寺少卿文宏运救下。 此后为了报恩,他便一直在文府中做事。 两年前,有点功夫底子的纪念青又受文鸿运之命,净身成太监,随她女儿文琼云一同入宫选秀女,直至其升为昭仪。 成年男子若要净身,死亡的风险极大。 这纪念青拳拳忠心着实感人,可惜,偏遇上了不开眼的主子。 几日前,文昭仪忽然命他寻机会做掉阮昔,于是宫中就发生了闹贼事件。 纪念青交代的很清楚,何时入的文府,何时净的身,文昭仪赏下的银两藏于何处,都有迹可循。 “查。” 殷承景扔下供词,万中立刻领命,悄然退去。 * * * 一个时辰后,文昭仪披发素衣,未施胭脂,跪在草席上,在养心殿外伏地请罪。 殷承景在屋内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足足又晾了她半个时辰,才着人带进来。 “陛下!臣妾知罪!” 文昭仪原本就生得娇美,如今单薄的身子在冰天雪地里冻了那么长时间,冻得瑟瑟发抖,更加我见犹怜。 殷承景置若罔闻,仍然在看手里的奏疏。 文昭仪咬紧嘴唇。 出尘姿色原本是她最大的武器,奈何殷帝偏两眼空空,就是瞧不见她的美! “陛下,此事是臣妾一人所为,和爹爹没有关系,求陛下明鉴!” 她横下心,重重叩几个头,声音之响,听得跟着跪在旁边的宫女绿鸢都红了眼。 正替殷承景整理案面的阮昔暗笑,怪不得认得这样快,原来是文宏远那边遭了殃。 禁卫军去文府调查的动静可不小,堂堂大理寺少卿受此大辱,即便没被下狱,也足以惹得朝堂非议了。 见殷承景朝自己略摆摆手,阮昔放下活计,走到文昭仪近前,朝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文小主,阮喜命贱,若是何处冲撞了您,差人拉去内务府领罚便是了,又何苦弄出这么大阵仗来?” 文昭仪牙根紧咬,跪殷帝也就罢了,如今竟跪在个小太监面前,真气煞死人! 见自家主子面上难堪, 宫女绿鸢赶忙抢着回:“都是小人不好!那日,小主在崇华池惹盛怒之事恰被阮喜看见,因怕他四处乱嚼舌,小人才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阮昔黑人问号脸。 “虎父无犬女啊,文小主当真果断得很,短短半日就起了杀心,明明晌午才在崇华池相逢,当夜即派杀手来取小人性命!” 总结一句话:你糊弄鬼呢? 原本低头抽泣的文昭仪登时变了脸,对阮昔怒目而视:“大胆阉奴!谁借你的胆子敢胡乱攀扯本宫父亲?” “啪!” 一本奏疏重重撂在案上,殷承景目光阴鸷,吓得文昭仪气焰全无,再次叩伏在地! “除纪念青外,宫中可还有你文家豢养的刺客?” 殷承景沉声发问。 文昭仪愈加惊慌:“没有陛下!绝无此事!臣妾自幼体弱多病,爹爹着实放心不下,这才让纪念青入宫的,只这一人!臣妾发誓!!” 阮昔认同地点点头:“文小主所言甚是,那纪念青虽身手敏捷、熟知禁卫军巡逻路线时差、退路周全、行踪鬼魅,但绝对是头次在宫中作案,定无前科……” “你!”文昭仪脸色煞白:“陛下,阮喜居心不良,有意挑唆!万万不能听信此人谗言啊!” 回应她的,是劈头砸下的三本奏疏。 “传孤旨意,将芳华宫中人全部押入内务府审问,文昭仪即刻贬为答应,禁足角萃宫!” 此言一出,文答应立刻瘫痪在地。 她早就料到位分会不保,可角萃宫,那里可是前朝弃妃住的冷宫! 眼下还有十多位神志不清的老疯婆子在,整夜的鬼哭狼嚎,叫声比夜猫子还吓人,关到那去,哪儿还有命活? “陛下!陛下!!求求您看一眼臣妾!臣妾罪该万死,臣妾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傻事,您要怎么责罚臣妾都行,只求别让臣妾去角萃宫!陛下!!” 文答应再顾不得什么脸面,扑过来想抱住殷承景的腿求情,被一旁的石春等人迅速拉住。 绿鸢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想把这些太监的脏手从自家小主身上掰开,几次尝试不成功后,眼泪一抹,突然扑向了看猴戏的阮昔! “死阉奴!都是你把小主害到这般田地!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不放过你!” 她连跺脚带骂街,泼妇般抓挠上来,血红着眼,瞧这架势,非要在阮昔的嫩脸上留下几道血印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梅签 作为资深吃瓜群众, 阮昔始终秉承着一个重要思想:看热闹时不要站得太近。 更何况,她和当事人还结了梁子。 故而,未等绿鸢扑过来, 阮昔便早早的躲在了周福海身后。 可怜殿内其余宫人,和那女人搭黄瓜架子撕半晌, 这才把她控制住。 几位太监帽子歪了, 拂尘掉毛了, 连熨帖的宫袍都被拽得皱斜, 歪露出一团白色中衣来! “岂有此理!真真岂有此理!快将这贱婢拉下去!” 周福海难得动怒, 以往沉稳的气度失了大半。 一群人闹哄哄往外走,在文昭仪声声“陛下”的呼喊中逐渐远去。 殷承景负手踱到窗前, 凝视满地消融的冰雪:“纪念青已死?” 阮昔心中一紧,略有些不安道:“回陛下, 是,他受不住酷刑……” 殷承景骤然转身, 目光阴沉地盯着她, 吓得阮昔将剩余的话乖乖咽回。 “孤生平最恨谎言。” 阮昔开始后悔刚才没跟着周福海一起走, 每次和这家伙独处都没啥好事。 避重就轻将慎刑司的事讲完后,她偷眼观瞧殷承景, 发现他虽然还板着脸,但面部线条显然缓和不少。 “小人的确擅作主张,请陛下降罪。” 阮昔头痛, 封建社会害死人啊,动不动就请罪, 她都说烦了。 正在心中暗骂狗皇帝混蛋,下颌不期然被他轻轻捏住,迫使她抬起头。 殷承景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 牢牢锁住她的目光,让她想回避都难。 “在孤面前,不准有秘密。” 阮昔紧缠的裹胸随着呼吸不断起伏。 呵,她这秘密可大了。 “还藏着何事,一并说出来。” 阮昔浑身冷汗。 冒名顶替哥哥入宫犯的可是欺君,真说出来,就殷承景那阴晴不定的狗脾气,没准也赏她个“弹琵琶”。 再不济也要被下狱,弄不好还有可能被贬入青楼为妓。 傻子才对这暴君掏心掏肺! 要命的是,阮昔的片刻迟疑瞬间被殷承景捕捉到,还好整以暇地等着听下文。 阮昔谨慎斟酌着措辞:“文答应她,认罪得未免太过轻易。” 能从秀女辛苦熬到昭仪的位置不容易,即便事情败露有可能牵连到家族,第一反应也该尽全力否认才对。 怎么连问询的程序都没走完,就急吼吼的跑到御前来? 简直像拼命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当初在宫宴上,因那位神秘姑姑正巧出现在德妃和文昭仪的席位中间,阮昔才在慎刑司用文昭仪三个字诈纪念青,歪打正着拿了口供。 但方才,她明显觉得不对劲。 大理寺的父亲被牵连,自己又被打入角萃宫那种地方,若无奇迹,文答应这辈子应是难翻身了。 在这种绝境下,她为何不咬出阮昔的女儿身? 不管有什么原由,就算文答应忍得住,那个没城府的绿鸢也忍得住? 那宫女眼中恨意滔天,巴不得将阮昔生吞活剥了,怎的光骂些不痛不痒的话,半句不提她的死穴? 难不成,她们对阮昔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这就怪了,那当日指使神秘姑姑,引原主入宫的人究竟是谁…… “舍车保帅,她不过是某人的弃子而已。” 殷承景终于肯松开手,阮昔偷偷揉了揉那被捏得发红的部位,暗骂狗皇帝力气真大。 “孤如今越发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竟让那人如此大费周章铲除,甚至不惜牺牲一个昭仪。” 阮昔:我也想知道。 便宜哥哥阮喜呀,你到底怎么惹到煞神的…… * * * 为了一探究竟,阮昔跟随禁卫军同去文答应原本住的芳华宫主殿抓人。 众宫人有的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哪肯就范,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连西偏殿的秦婕妤都闻讯出来了,瞧见阮昔立刻扬起眉毛:“是你?!” “文答应在宫中豢养刺客,咱家奉陛下旨意前来搜查芳华宫,请秦小主见谅!” 阮昔小手一挥:“将西偏殿的宫人也全部带出来!” 众侍卫依令行事,谁也不敢多问她为何私自扩大搜查范围。 毕竟她方才和殷帝关门秘语良久,万一陛下又私授了新的旨意呢? 秦婕妤气得不轻:“她文琼云犯事,为何牵扯上本婕妤?阮喜!你分明公报私仇!本婕妤这就去找陛下……” “请便,秦小主往这边站站,莫挡路。”阮昔懒得理她,朗声吩咐:“来人,去内务府取芳华宫名册来,咱家要一一核对!” “姓阮的!你!你等着!”秦婕妤跳着脚作势往外走,扭了半晌也不见宫女怜月来拦,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她也被侍卫押在院内听审了。 她见大家都忙成一团,无人不睬,气得独自恼了半晌,又不敢真在这时去触殷帝霉头,只得踩着重步又回到西偏殿。 临了狠狠关上门,权当给自己找回点颜面。 阮昔审查得很仔细,再三确定名册,期待能在满院的宫人中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可惜,忙活了一下午,却徒劳无功。 主殿宫人众多,总有那扛不住揍的,单在内务府挨了几巴掌,就把关于文答应的事吐了个干净。 阮昔对她平日的人脉关系很感兴趣,尤其是那些走得略近的位高者。 本朝后宫婕妤之上,除德妃、娴妃、明妃、淑妃共四妃外,便是魏后。 四妃以德妃为尊,德妃与淑妃交好,娴、明二妃则依附魏后。 在殷帝还是五皇子时,德妃其父蔡太师、魏后其母清平公主曾联手把持前朝后宫,协力助殷承景夺得储君之位。 可如今,两方却屡有交恶传言。 据说,殷承景登基前,府中只娶了德妃一人,原本早就定准了的凤位,突然被天降的魏后抢走了。 清平公主宠女无度,平生又被先皇养得骄纵惯了,不惜和蔡太师撕破脸也要将女儿扶上后位,两方差点同室操戈。 最后还是蔡太师忍痛退让一步,条件是清平公主永不许再插手前朝后宫之事,退隐太虚山颐养天年。 因有这档子过节,如今的德妃和魏后早已势同水火,只是面子上还假意维持着。 文答应为人较为圆滑,与四妃都有走动。 但其中关系最亲密的,还属魏后那派的娴、明二妃。 其实单从梅园发生的事推断,德妃便可暂时排除嫌疑了。 毕竟她当众就想下令搜查,半点都不怕阮昔女儿身暴露的事。 至于其余人…… 阮昔皱眉苦思,她在前日的赏花宴上对那几位了解尚浅,一时看不透文答应是为谁背锅。 当日,殷承景下旨,将大理寺少卿贬为主簿,罚俸六月,以儆效尤。 万中、阮喜捉贼有功,赏万中银百两,撤销阮喜的罚俸处决。 两人一同接的旨,出来后,两手空空的阮昔看着万中捧着的小银山欲哭无泪。 这么多银子,都够她在宫外衣食无忧好几年了。 正感慨着,万中左臂擎着托盘,腾出右手来,竟将半座小山塞进了她怀中! “计是你定的,万某不过跑腿罢了,这赏银,理应一人一半。” 阮昔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悄悄流了下口水,拿在手中疼爱地摸了摸,又放回托盘中。 “是你的就是你的,拿着。”她拍拍万中削瘦又结实的肩:“咱俩的关系,用不着扯这个。” 万中身形微顿,没再坚持,原本冷峻的眸中又多了丝暖意。 若不是阮昔,他也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由看虎侍卫变成禁卫军头领。 两人正闲聊着过段时间叫上石春、张文和一同聚聚,打远处孙侍卫忽然跑来,面带焦急神色。 自从万侍卫变成万统领后,孙侍卫也由前辈变成了他的左右手。 孙侍卫连恭维话都忘了说,他带来个不好的消息。 绝尘道长下榻的客栈走水了。 火势起得很猛,由二楼燃起,借着风势火舌卷天,登时将整座客栈吞噬其中。 等巡捕房的人控制住灾情,客栈也早就成了焦炭。 绝尘道长正住在二楼,起火后虽有不少人胆子大的往下跳,其中却无他的身影。 焦黑的废墟中有具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但据穿着和身边法器推测,应是绝尘道长。 “纵火之人可查清了?”万中肃然问道。 “跟守的兄弟们没看清那人的正脸,但瞧着背影怪眼熟的。” 孙侍卫左右看看,用手挡住嘴在万中耳边私语:“裘鸿志那小子今日正好轮休,早早的就出了宫,晚间才能回,之前送绝尘道长出宫的差事,也是他的。” 阮昔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刑部尚书的公子,由原禁卫军副统领被贬为普通侍卫的倒霉蛋。 “啧,真搞不懂那小子,都被贬职了还这么不安分。” 孙侍卫连连咋舌,看来平时对裴鸿志的印象很差。 “孙大哥,没准你的因果关系弄反了呢。”阮昔看着天边如血的夕阳,若有所思:“看来那梅签,惹怒了某位不得了的人呢。” 不多时,夜幕降临。 皇城内各处烛光颖动,年关将近,不少宫人提前准备了喜庆的红灯挂上,期望能讨个吉利。 宵禁过后,本应寂寥的宫道中,却迎来两个急匆匆的身影。 二人皆着身黑衣,兜帽密实地扣着头,偶尔瞧见巡逻的兵队,还惊慌地藏在夹角中。 “小主,咱们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怜月怯生生扯住秦婕妤的衣角,几次三番想把她劝回去,无奈自家小主脾气太犟,打定主意的事从来不轻易变。 “蠢货!这点风险算什么?此事若真,日后便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如今连个阉奴都敢在本婕妤头上踩一脚,再不拼一拼,怕将来的下场,也未必会比文琼云那贱人好多少!” 秦婕妤说到激动出音量稍高些,吓得怜月急忙去捂她的嘴:“小主慎言!年关在前,别说那不吉利的话!” 怜月是秦婕妤从本家带过来的丫鬟,两人一同长大,纵然平日里有所龃龉也不生分,仍旧亲密无间。 秦婕妤瞪她一眼,甩开怜月的手继续往前走,眼见周围阴森可怖,红墙绿瓦似乎与白天全然不同,内心又忍不住有些打颤:“那个消息,确认可靠吗?” 怜月急忙跟上:“倒是错不了,养心殿的小卓子亲自传来的,说是要去最高处,必得在子时赶到!” 放眼整个皇城,最高的楼阁便是望西楼了,整整有七层,登到顶层即可俯瞰所有宫殿庭院。 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地点。 越到近前,两个的心便跳得越厉害,因怕暴露行踪,连盏灯都没敢提,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每每夜风猛兽般呼啸而过,两人便缩作一团,彼此搀扶,只盼能早点结束回去。 自小便娇生惯养的嫩叶,哪儿受过这等摧残。 幸好,望西楼附近无值班的守卫,整栋楼都黑漆漆的。 秦婕妤早忘了计较,与怜月携手而行,当踩上楼阁里的青石板时,两人俱送了口气。 终于到了! “太好了小主!小人估摸着还有半柱香的功夫才到子时呢!咱先上去美美等着,趁这空隙对皎月再许个愿,保准事能成!” 怜月眼中放出期待的光彩,全然忘却恐惧和不安,哄得本有些疲累的秦婕妤也来了精神。 “小妮子总算嘴甜一回!等本婕妤日后登凤位,定赏你个女官当当!” “怜月才不愿呢,怜月就想守在小主身边一辈子,哪儿也不去!” 两人恰好登到四层,秦婕妤听了这话大为受用,刚想夸奖怜月几句,上方忽然传来声嗤笑。 这一笑威力不亚于惊雷,劈得两人定定站在原地,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呵,这年头家雀连自己有几多斤两都不清楚,还妄想着能飞上高枝儿呐!真不怕摔成瘫烂泥?” 那女人声音浑老刻薄,听上去不像嫔妃,更像是哪个宫里的老姑姑。 秦婕妤紧绷的神经稍松,脖子一梗,张嘴就回:“老货!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那多嘴?等本婕妤上去,定撕烂你的嘴!” 怜月心中暗道不妙,此行本就尽力掩人耳目,如今面红耳赤的和人吵起来可如何是好? 偏秦婕妤怒从心头起,又上来不听劝的劲头,瞪着杏眼三步并两步往上爬,累得怜月在后面苦苦追随。 楼上的人并未再言语,等她们终于登顶,只见一位身着紫色棉袍、头戴华珠的美妇人背身站在栏前。 守在身边的,正是安宁宫中的掌事姑姑,若明。 秦婕妤登时觉得头晕目眩,恨不得眼下是场梦! 德妃怎会在此?! 在怜月拼命提醒下,秦婕妤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辩言。 德妃侧过头,眉眼被寒霜侵染得愈发如刀锐利,冷声开口:“单凭你方才所言,足可满族抄斩。” 秦婕妤两眼一黑,平日不饶人的小嘴连句整话都不会说了:“臣妾,臣妾绝无此意!德、德妃娘娘,饶了我……” “哼!” 掌事姑姑若明冷嗤一声:“秦小主三更半夜的不睡,偏要到这望西楼来赏月,当真好情.趣啊。” “都是小人……”怜月护主心切,话还未说完,便被德妃森然打断。 “掌嘴。” 若明高高扬起手,毫不留情地在怜月脸上掴出道红印。 秦婕妤浑身一抖,差点跪都跪不住。 若明的巴掌还未停下,持续不断在这寂静夜空中回荡,打得怜月满嘴是血,两颗牙掉下来含在嘴里,连吐出都不敢。 秦婕妤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每一巴掌都扇在自己脸上,几次三番想开口求情,无奈德妃背身望着栏外,连个对视的机会都不给。 当向来坚强的怜月终于撑不住,呻.吟着晕倒在地时,秦婕妤早已泣不成声。 她跪爬到德妃身边,卑微拽着华贵的紫袍边,哭得梨花带雨:“是妾错了,娘娘,妾不该痴心妄想,求娘娘就饶了怜月,从今后妾唯娘娘马首是瞻,再不敢有二心!” “就凭你?也呸?” 若明朝地上狠狠啐了口:“带着你的小蹄子,麻溜儿的滚回去!管好自己的嘴巴,别到时候连舌头都保不住!” 秦婕妤银牙咬碎,没想到德妃竟轻视她到这般地步,只派个恶奴答复她,连句话都不肯亲口说。 是她太过天真。 那梅签如此珍贵,想方设法要探听虚实的,必然不止她一人,德妃恐怕也有眼线得到了情报! 说她痴心妄想,这女人自己又如何? 还不是没手段斗倒魏后,才指望着句摸不着的签语转运! “妾、妾遵旨。” 正当秦婕妤搀扶起奄奄一息的怜月想要离开时,楼下忽然传来了明显的脚步声! “嘻嘻,小主,这下可成了!子时还未到,咱们赶上啦!” “快着点,别贫嘴贫舌的,敢误了大事,仔细你的皮!” 德妃蓦然转过身,狠狠瞪着楼梯口,脸阴沉得几乎都能拧下水来。 这望西楼前后都有路径相通,她只顾着看眼前,没想到居然有人从后面赶到! 一个个的,当真胆大包天! * * * 半个时辰后,望西楼的顶层,已经聚齐六位嫔妃了。 最倒霉的莫过于秦婕妤和怜月,因是第一个上来的,白受不少苦楚。 后来因人数实在过多,德妃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让她们跪了一溜儿,连责罚都没顾上。 她倒要看看,这后宫到底有多少狐媚揣着痴心,想爬上凤位! 等了许久,来的都是些昭仪位份之下的,四妃中也只有德妃到场。 作为话语权的绝对拥有者,德妃望着天边的明月,心中怒气稍减,她忆起了眼线报回的梅签内容。 【端成元年腊月廿三,子时,伪凤盘卧。】 【正凰集上方,八方群鸟来贺,瑞出东方,善吉。】 普天之下,有资格称凤的,只有后宫那一位。 “伪凤”代表着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据签上记载,届时出现在皇宫的最高处者,才是真正有德行配凤位的人。 殷帝很信赖那位绝尘道长,甚至不远千里将他请出山,想来其法力必然非同凡响。 当日在梅园,他不肯将签上的内容公之于众,怕的就是后宫动荡。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殷承景再怎么隐藏,签语还是流传了出来。 此时此刻,便是梅签中记载的年月时辰。 纵然这些宵小赶来望西楼又如何? 还不是只能乖乖蛰伏于她脚下! 德妃心中一阵得意,刚要将这些人带会安宁宫好好惩处,身旁的若明忽然惊讶张嘴,指着楼下。 “娘娘……这……” 德妃知若明素来沉稳,寻常小事断不会如此慌张,忙凭栏望去,只见一排排宫人提着红灯从容朝这边走来,仪仗威严。 帝后,赫然在其中! 眼瞧着他们拾级而上,德妃思绪飞速转动,忙命众嫔妃起身,收拾好各自表情,聚在一起做赏月状,让脸颊红肿不堪的怜月戴上斗帽,藏在最后。 “……今儿毕竟是小年,臣妾着实不愿待在宫里清冷着,出来热闹热闹甚好,据说望西楼祈愿灵,也可……” 魏后的话头止住了,她看着面面相觑的众嫔妃,露出惊讶模样,柔声问:“这,妹妹们因何在此?” 德妃僵着身子上前,领众人对帝后行礼。 魏后此番盛装前来,半百名宫娥太监侍奉左右,还有殷帝陪伴。 反观她们,连盏灯都不敢点,各个身着深色斗篷藏匿在此,仿佛在阴沟里你争我夺的老鼠。 被华灯一照,登时原形毕露,什么梦都破碎了。 德妃脸上火辣辣的讪,勉强挤出丝笑:“臣妾等因年关将近,睡不着,索性相约今夜来此赏月,触犯宵禁实属不该……”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有道是‘法理不外乎人情’,本宫和陛下先破了例,谁又敢治你们的罪不成?” 魏后眯着美眸,朝殷帝嫣然一笑:“陛下以为如何?就当臣妾替妹妹们讨个饶!” 在场嫔妃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得魏后如此大度,非但不借此责罚她们,还帮忙求情! 这格局,这气度,真不是区区德妃能比的! 怪不得她当初就被魏后抢了后位,如今看来属实活该。 这谷圣国的皇后,德妃本就不配当! 阮昔提着灯笼看戏,心中感概万千。 今儿下午她还在怀念现代正在追的狗血泡沫剧,也不知演到哪儿了。 此刻才发觉,眼前的戏竟比屏幕里的还要精彩几分。 不枉费她这么久的布局。 “陛下,您看,老天爷果真成全有心人,今夜月朗星疏,当真是许愿的好时机!” 魏后掩唇而笑,媚眼斜斜扫过,还在发懵的众嫔妃立即反应过来,十分捧场地跟着笑了。 场面瞬间融洽不少,如果能将德妃的冷脸移走的话,恐怕会更加和谐。 一句“月朗星稀”,刺破了德妃所有傲气。 只要这个女人在一天,她便永远黯淡无光。 魏后双手合十,闭目对着明月虔诚祷告,末了缓缓睁眼,对众人回眸一笑。 “本宫之愿,上苍已然垂听。” 她妆容艳丽,带着种侵略性的美,站在望西楼的最高处,俯瞰众生。 “必将实现。” 即便对天许愿,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倒更像是命令。 阮昔从未见过有如此强大气场的女人。 魏后在笑,却比横眉冷目的德妃更让人生畏。 德妃低着头,不看她周身夺目的光彩,终究还是在较劲。 其余人可没这么高的斗志,全都蔫头耷脑的,像败了的斗鸡。 魏后向来金口玉言,既已答应不罪责,今夜这劫就算是逃过去了。 甭管以后会怎样,起码她们不用大半夜的再去安宁宫挨训,心中也自在不少,反正一时也走不开,索性倒真跟随帝后赏起月来。 阮昔暗自打量众人,发现向来爱张扬的秦婕妤居然没往殷承景身边凑,而是拉着怜月躲在角落,心中疑惑,刚想过去看看,却被周福海叫住了。 “你们几个别光愣着啊,这么多主子聚在此地,乌漆麻黑的像什么话?快去,把红灯笼都挂上,添点喜气儿。” 哎,小太监就是劳碌命啊。 阮昔跟着挂了几个灯笼,忽见石春站在栏杆旁,表情不自在地朝她招手。 “喜子,我,我恐高啊,要你不来?” 石春指指屋檐上的大铁钩,不好意思地央求道。 “啧啧,关键时刻还得靠我?往后站往后站,看喜公公给你露一手!” 阮昔胆子大得很,以往像蹦极、跳楼机之类的游乐器械遇上就玩,这区区七层楼的高度自然不在话下。 她单手提着灯笼,轻松踩上半人多高的栏杆,不过只有踮着脚,才能勉强够到那铁钩。 哎,身高是硬伤,她也没办法啊。 石春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手脚都软了,大叫着跑过去抱住她的腿,生怕阮昔一个不小心掉下去:“你到底行不行啊?别硬撑啊,不然还是换我来!” 魏后本有些疲倦了,刚想和殷帝商量打道回宫,偶然听得石春这么一叫唤,下意识也随着众人回头看去。 高高的栏杆上,阮昔白皙的小脸被橘红的灯笼照了个清楚。 那明暗交替的光影下,是清秀精致的五官,一双星眸浮光流转,认真又专注地望着红灯。 黛眉微皱,许是夜间穿得少有些着凉了,小巧的鼻翼偶尔会吸一吸。 纤腰薄背,柔若无骨的手指却灵巧得很,几下便将红灯牢牢挂在铁钩上。 愁云尽消,眉梢眼角尽是春色,阮昔满意地笑了,转头相望,原期待能得到谁的夸赞,去不料满堂贵胄皆静静注视着她。 星月风云皆成背景,红烛下的美人似从画中走出,添一笔过浓,少一笔过淡,巧夺天工般的衡量后,才完成这绝美的画面。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的四声更响,将魏后的理智拉回。 四更天,丑时了。 子时,才刚刚结束…… 阮昔扶着石春的肩轻盈从栏杆上跳下来,拍拍双手又整理下宫袍,略有些窘迫地看了眼魏后,随即又移开目光。 阮昔:啊~魏后真是又飒又美艳啊!便宜狗皇帝了! 魏后摇摇头,暗笑自己这草木皆兵的性子当真得改改。 对方是个太监,又不是女人,不过偶然比自己站得高些罢了。 她转身想向殷承景告退,却发现殷帝的目光,仍牢牢盯在阮昔身上。 刹那间,魏后心中涌现出些许异样的感觉。 阮昔方才站的位置,恰好也是东边。 【瑞出东方】 * * * 阮昔和殷承景定下的三日之约,时辰已到。 服侍殷帝洗簌完毕后,负责守夜的太监们十分自觉地退出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有阮昔在内照顾,他们在外室当差的可容易多了,每次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自然乐得清闲。 三人甚至抱团祈祷,盼望阮昔能永远在里屋值夜班,彻底解放他们的夜间自由! 阮昔对此自然不知,她正钻进床帐中,露个小脑袋跟狗皇帝汇报工作。 养心殿内的眼线她几乎挖干净了。 原本直接写份名单更省事,无奈她没抓过毛笔,再加上对繁体字会看不会写,纠结半晌后,还是选了口述。 这三天里,阮昔当真半点都没闲着,做了许多事。 她放出的第一重消息,便是殷帝的喜好。 对应每片区域的宫人,她说的版本都各不相同。 当有后宫嫔妃果真听信谣言行事后,她便换其他消息,继续分批试探那些宫人。 灯舞事件,是阮昔为朝臣埋的钩子。 每每宫中发生什么事,那些臣子总能望风而动,甚至在第二天早朝时便作出反应,消息之灵通,着实让人起疑。 在《王权盛世》原著中,作者大肆抨击殷承景的所做的若干混账事,时不时的还搞个横纵向对比,有次就把那位谷旸帝拉出来了。 虽然这个世界的史记对灯舞记载不过寥寥数笔,可原著作者却十分热衷描写那些香.艳的场面。 从谷旸帝与冯美人的初遇便大书特书,两人奢华淫.靡的日常生活更占据了不小的篇幅。 阮昔很确定自己是带着批判的目光在阅读,满脸通红抱着枕头,把那段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几遍。 她可不承认是为了这种宫廷秘闻才硬着头皮看完全书的。 绝对没有! 关于灯舞的由来,她依然散布了数个版本,结果最后爆出的,还是最真实的那版。 阮昔跟在殷承景身边也有几日了,每天陪着他批阅奏疏,应付各嫔妃的问安,心中对谷圣国大致的情况也掌握了七七八八。 但凡在后宫有些头脸的嫔妃,在前朝都有不小的势力。 虽明显上未干政,但消息传递得很快,两厢相互运作,几乎将殷承景置身于透明空间。 阮昔借由这两件事挖出的各宫眼线,足有五十余人! 好端端的养心殿,被这些蛀虫掏得如同千疮百孔的朽木。 阮昔心中清楚,这两件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些位高者未必会放在心上。 于是,便想出了梅签的法子。 老道是殷承景随便找来的,他当初在树下不过拿着毛笔乱画了些鬼画符罢了。 那所谓的签语,是阮昔的杜撰。 她需要一个极大的诱饵,让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有心者,全都无可抑制地跳出来。 若在现代,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压根儿就没几个人会信。 可在向来推崇道法的谷圣国,人们对占卜之类的信赖,深刻入骨。 果然不出她所料,今夜望西楼的收获不少,连一向沉稳的魏后也坐不住了,亲自邀殷承景同去赏月,就是为了立威。 阮昔早才到能坐上凤位的人必然不简单,但没想到魏后手段竟如此狠辣,直接派人结果绝尘道长的性命。 毕竟,如此迫切的想把梅签的秘密永远埋藏下去之人,只可能是魏后。 真正的绝尘道长早在下榻客栈的第一晚便秘密转移,孙侍卫发现的那具烧焦的尸体,实则是个罪大恶极的死囚替身。 阮昔记忆力很好,通过这三天的多方试探和严密观察,把有问题的密探,和后宫的正主全都对上了号。 苦中作乐时,她甚至找到了玩连连看的趣味。 殷承景靠坐在榻上,沉默地听着阮昔的每句话,连呼吸都很轻。 若不是他还睁着眼,阮昔几乎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已睡着。 当亢长的报告终于结束时,她的嗓子都快冒烟了,趁殷承景还在消化,悄悄去茶几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都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不过喝个茶而已,狗皇帝应该不会在意。 因记挂着望西楼的事,晚膳的时候阮昔就没吃什么东西。 如今心中巨石落地,再加上清茶开胃,这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 她记得案桌上还留有不少御膳房送来的点心,做功精巧得很,都用盖子保管着。 反正殷承景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多半第二天会让人原封不动撤走。 与其浪费,不如先填填她的五脏庙…… “过来。” 床帐中响起简短却又不容抗拒的传唤。 阮昔忍痛将红糖酥饼放下,意犹未尽地舔舔自己的手指。 狗皇帝抗打击能力还挺强,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缓过神来了? 半趴着龙榻,阮昔发现殷承景眼中的阴霾已全然消失不见,又恢复成平日里对万事都淡淡的模样。 见他伸手,阮昔下意识以为这家伙又要捏自己的下颌。 刚想反抗,没想到狗皇帝竟然转了性,挑起她垂在身侧的辫子,拿在手中随意把玩着。 阮昔的发丝很柔软,沐浴时也洗得干净,不似其他宫人那般草草洗完了事。 再加上衣物盥洗得勤快,以至于身上发间都有股淡淡的香气。 不浓烈,却莫名好闻。 阮昔搞不懂殷承景又在盘算什么。 还从未有男人对她做过这种亲密举动,弄得她浑身僵硬,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只得愣在原地。 不得不说,狗皇帝的手指还挺好看的,纤长又骨节分明,不管是翻书还是提笔,永远都那么优雅…… 阮昔用力摇摇头,极力把那些不知何时钻进脑海中的画面赶走。 她好端端的对殷承景的事记得那么清作甚? 反正等解决完阮喜的事就能出宫了。 到时可得躲得远远的,找块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住下,远离所有纷争。 最好再养些小猫小狗相陪,也不知在这个朝代能不能找到…… “你在想什么?” 殷承景的声音略有些嘶哑,尾音上挑,平添了丝慵懒气息。 阮昔眼珠灵动地转了转:“嘻嘻,在想陛下会赏赐些什么给小人!” 她说的是实话。 天知道万中抱走那摞小银山时,阮昔有多羡慕! 前前后后忙活了这么多,到头来竟然闹个功过相抵,她好不甘心啊! 殷承景笑出声来,轻揉着她的发辫:“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阮昔立刻来精神了,双目放光:“陛下,小人可不贪,不管什么赏赐都高兴,像万统领那样的更好!” 殷承景扬扬嘴角,颇有些无奈:“真有出息。” 阮昔装出副乖巧样:“小人不要出息,这辈子,能日夜守在陛下身边就满足了!” 内心:狗皇帝!听见我这可歌可泣的忠心了吗?感动!给两摞小银山不多!真的不多! 殷承景微怔,松开她的发辫,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丝阮昔读不懂的情绪。 “当真?” “自然!比珍珠都真!” 阮·疯狂暗示·昔如是说道。 “好,既如此,孤就赐你……” 殷承景仿佛诚心逗弄她,话偏说一半,搞得阮昔胸口小鹿乱撞,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的薄唇。 嘻嘻,到底是一座小银山呢,还是两座小银山? “赐你……” 阮昔激动点头:“嗯嗯!” “一套新服。” 阮昔保持微笑等着后续,好半天见他没后文,才不敢置信颤声问道:“没,没了?” “怎么,你不满意?” 殷承景微微眯起眼。 “我……小人……这……满,满意,很满意,超级满意……” 阮昔看不到自己脸上是何表情,大概比纯粹的哭和笑都要别扭三分。 不然,那狗皇帝也不会笑得如此开心。 果然,人类的悲喜并不能相通。 乐够了,殷承景抬手扯扯她的衣领:“这绿色不好看,换成紫的,你穿暖色更合适。” 阮昔按耐下拨开他狗爪的冲动,继续微笑营业。 “只要陛下喜欢,小人就穿。” 熄灯后,阮昔横竖睡不着,把心里翻来覆去把殷承景骂了一百八十遍,最后含恨入梦。 直到第二日见了石春,把这破事跟他说了后,被对方扯着胳膊激动大吼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在谷圣国,只有正三品往上的公公,才有资格着紫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玉山 站在铜镜前, 打量着内务府刚刚送来的紫官袍,阮昔恍惚片刻,总有中不真实感。 司礼监正三品掌事公公, 有资格随殷帝出入朝堂,宣读圣旨。 事情好像在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 她这个冒牌货的升职速度, 快得可怕。 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内, 就由最末等的无品小太监变成紫袍公公! 阮昔不安地眨眨眼, 总有中被某人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前朝那些大臣瞧她不顺眼可不止一天两天的, 等这道消息再传出去,估摸着殷承景龙案上的奏疏堆里, 每五本就能有一本跟她有关。 嗐…… 阮昔摇摇小脑袋,劝自己要乐观点。 司礼监原只有包言、范正两位掌事公公, 值班的规矩和那些御前太监不同,分上、下午班, 每月共有四整天的休假。 阮昔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 被周福海规划到包公公那班跟着学本事, 等到能独当一面时,三人再重新排班。 最要紧的, 是方才来送官袍的内务府公公说,司礼监会给她分一室独住! 阮昔泪流满面。 不用睡大通铺了! 她入夜后,终于能解下裹胸好好放松放松了! 正当阮昔感慨万千时, 石春忽然跑来,说殷帝传她去养心殿。 按规矩, 刚升品的太监需到御前谢恩。 想想未来司礼监的舒适生活,阮昔心情逐渐放晴。 她抄起刚刚发到手的乳白色拂尘,学着周福海的模样将它搭在左臂。 挺起腰杆, 阮昔只觉得走路带风,连气质都提高不少。 像极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小丫头。 一路步行而去,自然又收到不少宫人的恭维话。 各色马屁险些拍到天上,但凡脸皮薄点的人都受不住。 幸好,阮昔不在此列。 眼瞧着要到除夕,各宫都开始忙着布置,连养心殿也不例外。 周福海是个操心的命,总嫌手底下这群小崽子做事不利索,每天都里外巡视好几圈儿,生怕哪个摆设坏了规矩,再破掉新一年的好风水。 纵使他忙得焦头烂额,看见焕然一新的阮昔,也驻足好好打量了半晌,啧啧感叹:“还是年轻好啊,想当初,咱家刚升三品时,模样比你还俊俏些呢……” 石春显些没绷住,他见惯了周福海那张饱经风霜的沧桑脸,严重怀疑这套说辞的真实性。 阮昔注意到单这半日,殿中就又多了不少价值连城的摆设,据说都是那些附属国送来的贡品。 但凡是殷承景在进贡礼单上勾选了的,内务府全都流水般搬到了这儿。 宫人们唯恐碰坏了这些宝贝,平时都侧着身子走,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阮昔进去谢恩时,殷承景正把玩一件青白二色的玉山。 这稀罕物,不晓得被哪位能工巧匠雕成了牛驮五谷的模样。 栩栩如生,连牛嘴中衔着的嫩草都根根分明。 他将目光移到阮昔身上片刻,说了声“平身”,便接着鉴赏那玉山去了。 阮昔:这反应也太平淡了! 她有些按耐不住地凑到殷承景身边,试着唤了声:“陛下?” “嗯?”殷承景懒懒回应。 阮昔神气地甩了两下拂尘:“瞧,内务府发的!以后小人就能用它为陛下赶蚊子了!” 殷承景显然对玉山的兴趣更大。 “还有这衣裳,尺寸竟然正合适!看看这袖口腰身,再没有比这熨帖的了,袍面上还有银线绣的暗纹,的确比绿色的强很多……” 阮昔权当他是块木头,略有些兴奋地自言自语。 说来也奇怪,自从穿到这朝代,算来算去,和她相处时间最长的,竟然是这狗皇帝。 两人这三日行动坐卧几乎都在一起,虽然殷承景偶然散发出的低气压很恐怖,但绝大多数情况下,阮昔还觉得在他身边挺自在的。 她说到兴起,甚至偷偷转了个圈儿,欣赏飞扬起来的袍摆,只觉得比起轻飘飘的宫裙,更有中难得的飒爽感。 正独乐着,蓦然回首,却发现殷承景不知何时当真在盯着她,目光深邃,比赏玩玉山时还认真几分。 糟糕,好像有点太得意忘形了…… 阮昔不自在地干咳两声,正想告退,他却缓声开口:“不错,甚好。” “真的?” 阮昔星眸又亮了几分,惹得殷承景微微晃神,半晌后勾起唇角,将玉山递给她。 别看他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刚接过时,阮昔竟差点拿不住! 她连忙用胳膊夹着拂尘,两手小心翼翼捧着这宝贝,不明所以地看着殷承景。 “你可喜欢?” 殷承景从书案上拿起一把做工精美的折扇,潇洒打开后在胸前轻摇。 别说,还真有中斯文败类式的俊朗书生气。 阮昔心头雀跃,暗猜狗皇帝平白得了这么多贡品,该不会是一时兴起,想把这宝贝赏给她?! 嘿嘿嘿,那多不好意思…… “喜、喜欢!特别喜欢!” 阮昔眸中冒出灿灿金光,就差映出金元宝来了。 “那就拿稳了,放到那边去。” 阮昔:……她心中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瞧她那明显跨掉的小脸儿,殷承景眼底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放哪儿呀?” 阮昔闷闷不乐,只觉得这玉山重得要命,巴不得快点放下。 狗皇帝利落地合起纸扇,朝她身后望去。 正当阮昔扭头寻摸地方时,手中的玉山忽然被重重敲了一下,力道之大,竟让那宝贝瞬间脱落,径直砸向地面! “啊!” 阮昔没防备,伸手捞的同时下意识想用膝盖帮忙擎住,可惜时机和角度均没掌握好,反倒将那玉山顶出去了! “啪!” 玉山落地,在反作用力下弹起些许后,又重重摔了一次。 彻底成了玉碎。 这声响着实不小,惊了满殿的宫人。 以周福海为首的太监宫女急忙忙跑过来看,谁知一撩门帘子,素日沉稳的总管公公竟“嗷”的怪叫一声往后仰去,若非旁人急忙掺住,险些径直栽倒! 阮昔呆张着嘴,身子半弯,双臂僵在空中如同泥塑般动弹不得。 她人傻了。 周福海疯了。 “你……你……这可是沙酋进贡的至宝,价值千金!阮喜,你好大的胆子!!” 阮昔以前做家事时没少打破些瓶瓶罐罐,从小挨着骂长大,下意识接道:“额……碎碎平安。” 周福海捧着心,随时都有晕过去的可能。 阮昔百口莫辩,用眼神疯狂暗示某个始作俑者赶紧解释清楚,谁知狗皇帝却背过身去,无奈轻叹。 “罢了,年关将至,孤不忍责罚。将碎片包裹好埋于祈福神树下,也算酬天地了。” 阮昔抓紧拂尘,很有怒抽他狗头的冲动。 * * * 周福海连日操劳,又被玉山的事气得不轻,终究还是没能撑住,直接病倒。 殷承景大发慈悲放了总管公公几天假,让阮昔戴罪立功,将养心殿的所有差事接过去。 阮昔在众人的恭贺声中偷抹心酸泪。 她的司礼监啊,她的新房啊,怎么离得越来越远了呢? 玉山的碎片包裹好后,便由宫人埋在了宫内那棵据说生长了三百年的神树下。 约莫过了三天太平日子,万中不知从哪儿带回来个有能耐的手艺工人,据说最擅修复玉器,甭管碎得有多渣,都能完美复原。 狗皇帝心情大好,想起之前玉山被毁的事来,索性命人将埋好的碎片重新挖出,请匠人大展手段。 谁知包裹一打开,原本晶莹华美的玉碎,竟变成了普普通通的石头子儿! 阮昔右眼皮直跳,隐约明白殷承景那日反常的举动为哪般了。 果不其然,殷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将当日知晓埋玉碎地点的所有宫人,全部羁押搜身。 而此重要差事,落在了阮昔身上。 临行时,殷承景禀退众人,将一包东西扔给阮昔,眸光阴沉。 “一个不留。” 阮昔按按仍跳个不停的右眼皮,默然退下。 搜查进行了两天两夜,暂时接替周福海职位的阮昔很尽职,对每个人都亲自动手搜身。 很快,她便在某位太监脱下来的衣袖中,发现了一块玉碎。 那太监满脸惊慌,跪下来不住叩头,赌咒发誓有人栽赃陷害,他绝对没做过行窃的事。 阮昔挥挥手,着人将其押下后,继续履行自己的职务。 两日,她共在五十多位宫人身上找到了玉碎,其中包括之前与她同屋住的曹亦和张为。 殷帝暴怒,着内务府在养心殿外将这些人重打三十板后,全部逐出宫去,以儆效尤。 行刑时,阮昔站在窗前,看着起起落落的板子和众人惨烈的嚎叫声,心中百感交集。 她曾好奇过殷承景会如何处置那些眼线,没想都他竟用了这中手段。 名正言顺又掩人耳目,还将所有矛头都引到了她的身上。 “陛下,小人如今,可真成了万人眼中的箭靶子了。” 阮昔闷闷不乐。 殷承景走到她身后,宽而有力的手掌按在她的肩上:“还记得那日清晨,你对孤的承诺吗?” 阮昔知道,他指的是她遇刺后,跑去他面前求救的那天。 【小人愿将性命交付于陛下手中,甘愿为匕为刃】 【只要有命在,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他冰冷的手指环在阮昔细嫩的脖颈间,让她直视窗外的炼狱,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这,才是你要为孤赴的汤火。” 既是贼船,上去了,哪儿还容得脱身。 阮昔忽然觉得周身都被无形锁链困住,链子的另一端,牢牢地被殷帝抓在手中。 殷承景缓缓扳过她的身子,优雅又认真地将一块汉白玉佩系在她的腰间。 正是他平日佩戴的那块。 “从今以后,昼夜戴着,不许摘下。” 殷承景淡淡开口,狭长的眼眸垂下,隐在一片鸦色中:“尔为匕为刃,孤护尔周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写福 殷帝钦赐随身玉佩, 可是连周福海都没有的荣宠。 见物如见君,日后不管阮昔犯了何错,都无人敢随意处置她。 即便是魏后和太后, 也得顾及着殷帝的面子。 阮昔每走一步,那玉佩便跟着晃荡一下, 看得众人眼都直了, 却不敢像往常那样热热闹闹的上前赞贺。 这位喜公公手段也忒狠辣些! 办起事来半点情面不留, 足足处置了五十余名宫人不说, 连之前同室住的曹亦、张为和随身跟班双兴、李应都不放过! 为了博陛下欢心, 她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此类传言迅速弥漫,说得有鼻子有眼儿。 最后越传越离谱, 还有人胡诌行刑当日,阮昔为了公报私仇, 特意差人在几个木杖上暗嵌铁钉,将素日与她不对付的人趁此机会打得破肉见骨, 不等庭杖结束人就断了气儿。 阮昔对着铜镜左瞧右瞧, 从哪儿都看不出自己竟长了副凶神恶煞的变.态模样, 怎的此种荒唐事都有人信! 她试着跟其他人解释过,他们虽谄媚地点头附和, 身子却不敢和她站得太近,甚至在阮昔离开时,还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众人的目光中失了艳羡, 更多的是对这位喜公公的敬畏和恐惧。 不过事有例外,石春、万中等人倒是真心实意替她高兴, 得了空特意来她的新住处看看,还带了酒和美食,颇有种乔迁之喜的乐趣。 相比之下, 张文和就忙得多了,只在她这匆匆坐了半柱香便往回赶。 后日就是除夕,明天还有祭祖大典,要演排的曲目山一样多,乐司的人最近都在熬通宵,人也眼见着瘦了两圈儿,差点就要脱相了。 负责教阮昔本事的包公公没端架子,但也不似周福海那般对她亲近,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很像清廉却有点顽固的老干部。 经过几日调养后,责任心极重的周福海精神灼烁地重新回到岗位上,对养心殿剧烈的人事变动经历过短暂的惊讶后,很快便接纳下来,有条不紊地操办着填补宫人的名单和其他各种事项。 阮昔终于能跟着包公公回到原本的换班制度,下了差后,捧着他交付的一大堆书回房研读。 在穿越过来前,阮昔学的虽是舞蹈专业,但文化底蕴也不差,好歹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的,可与包公公不过闲聊数语,便被其打上了“纹盲”的标签。 究其原因,还是古人用的生僻字太多了。 阮昔日后需替殷帝宣读圣旨、传口谕,甚至在殷帝疲累之际,帮忙念奏疏。 到时若敢磕磕巴巴的,不仅有辱皇家颜面,还会受到重责! 阮昔有玉佩护着,倒不怕劳什子的罚,她更在乎自己的脸面。 万一出丑,丢不起这人啊。 圣旨中有几句套用的模板,只要把这些念熟就行,阮昔还从包公公那儿得了套文房四宝,有空就在屋子写写画画。 司礼监分给她的屋子不算太大,但也比原来四人住的那间宽敞了一倍。 衣柜、茶几、铜镜等一应俱全,床也宣软得很,起码比在龙榻外打地铺强多了。 更让她欣喜的,是房间角落里的那只浴桶。 只要想沐浴,便可差使监内低品的小太监跑腿烧水,连饭食也不再是粗糙的大锅饭,膳房会为三品以上的公公准备更用心的菜肴。 餐餐有肉不说,到了晚上还会送来清酒和鲜果。 阮昔抱着书本躺倒在床上,悠哉得滚来滚去,最后晒着暖暖的太阳睡着了。 * * * 腊月三十,除夕。 殷帝起得早,难得用了两块御膳房送来的精美点心。 昨日太庙祭祖,足足忙了一整天,各种礼节仪仗不胜繁复,阮昔仅跟着走便流程就腰酸腿痛,真难以想象那些不断叩拜的嫔妃和臣子是怎么撑下来的。 每逢重大节日,司礼监的轮班制度便中止,众人一齐忙活,单单那些小事就能把人琐碎死。 阮昔捶着肩,深刻体会到那日张文和来访时,为何会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不过到底是除夕,新年新气象,还是有好处发生的。 比如,狗皇帝开始发红包啦! 阮昔兴奋地搓搓手,在一堆红纸封中挑来选去,希望能挑中个厚点的。 掂量了半晌终于选定,满怀欢喜地拆开看,里面竟是一大串铜钱! “银票!是银票!小人抽中二十两银票了!谢主隆恩!” 石春举着轻飘飘的一张纸眉开眼笑,还得意在阮昔眼前晃来晃去,好不讨打。 两人闹做一团,周围那些原本对阮昔心有芥蒂的宫人们也被这欢快的气氛所感染,不自觉笑着上去劝和。 阮昔闹够了,转手将这些铜钱给月例低的宫人们分了分。 过年嘛,红包就是用来互相发的! “喜公公赏钱喽!开门见喜,开年生财!” 往日整肃的养心殿热闹极了,原本环绕在阮昔周身的“恐怖”气息逐渐消散,反而被传了个“散财童子”的美名。 一个人温柔的气息,是藏不住的。 阮昔笑得灿烂,比冬日的朝阳还要明媚几分。 “过来。” 殷承景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能轻易盖过众人的喧闹声。 阮昔依言跑到他身边,发现案面上摆了不少红纸。 “研墨的技术可有长进?”他心情似乎不错,边运笔边随口问道。 “有!包公公教导过,研墨时身体要站得端正,手稳,不疾不徐!” 阮昔跃跃欲试:“陛下,要不要小人再试试?” 旁边正忙活着的包公公没想到她会提起自己,顿时惊出身虚汗,不住的使眼色想让她别飘。 就她目前的那点本事,哪儿能拿得起珍贵的贡墨! 可惜,殷承景偏偏点了头。 阮昔嘴上嘻嘻哈哈的,做起事却很认真。 她两手端正拿着墨,按顺时针的方向仔细研磨。 神情专注,丝毫没注意到殷帝的目光,落在了她曲线优美的天鹅颈上,连福字的最后一笔都收得大了些。 无心执笔…… “陛下的字真好看,比外面那些贴在柱子上的霸气多了。” 阮昔真心夸赞,前不久朝中大臣们写了不少对联送来,全都是些恭贺新春,祈求风调雨顺的吉祥话。 谁的字贴在了要紧的宫门上,谁的又在偏室落了灰,全都成为大家茶余饭后八卦的对象。 那些字有的规规矩矩,有的老气横秋,均不似殷承景的这个福字,尽是遮掩不住的潇洒风韵。 “试试?” 殷承景抬起象牙狼毫,半递到她面前。 “那,那小人就试试?” 阮昔放下研到一半的墨,虽有些紧张,却还是接了过来。 包公公瞳孔地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见他发愣,过来人周福海伸手推了推他:“唉,别看了,那位和咱不一样!” 包公公深以为然,彻底打消了上去指导的心思,默默退下。 冰凉的象牙笔杆尚存留殷承景掌心的温度,原本有些没底的阮昔握着它,忽然觉得多了丝可依靠的力量,遂拿过张素红纸,提笔写了起来。 福字不算难写,可书法需经年累月的苦练方能有所成就,纵使阮昔写得再用心,笔触的青涩感也一目了然。 阮昔在自己房里还真试过写几次,写快了潦草,慢点又发抖,如今倒是用横折竖勾勉强凑成了个“福”字,可左看右看都别扭得很。 像极了刚上私塾的小娃娃写成的。 恰好殷承景的“福”字就摆在旁边,两厢一对比,愈发显得她浪费了墨也浪费了纸。 阮昔皱着小脸,有点不好意思再写下去。 听得头顶传来轻笑,脸颊更是染上了些略尴尬的绯红。 “呃,陛下见笑了,小人还是去忙别的事……” 话还未说完,温热的手掌便敷了上来。 殷承景扯过新的红纸,与她同执笔。 阮昔吓了一跳,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由殷帝主导着,懵懂地随他的动作而行。 “执笔要稳。” “嗯……” 不知是不是阮昔的错觉,两人手掌相接处逐渐升温,这股热随着她悬着的臂肘,一路爬上了耳垂。 阮昔搞不懂,殷帝明明只盯着红纸,并未看她,怎的让她局促成这个样子,连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 都怪殷承景长得太妖孽! 分明生了副薄情的风流样,可每次认真凝视某处时,又让人不自觉忘了防备,只沉溺在虚幻出的情意中,无法自拔。 不知何时,笔已停,殷承景松开她柔软的小手,侧头看去,才发现她火烧般的耳垂。 鲜艳欲滴,虽无玲珑耳饰,却让移不开目光。 “小人、小人去帮周总管的忙!!” 阮昔扔下笔,也无心看那“福”字究竟写得怎样,很没出息地跑路了。 见那娇小的身影飞速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殷承景轻捻那张福纸,只觉有某种余韵回绕着,挥之不去。 “陛下,这些字先送往哪几位娘娘宫中?”周福海端着热茶走来。 “按位分赏即可。”殷承景将阮昔的两张“杰作”单捡出来:“这些留下。” “可要处理掉?” “……不必。” 周福海沧桑叹气:依旧是看不透的一天呐。 * * * 阮昔深刻反思了自己方才的颜控行径。 那可是狗皇帝啊! 每次和他距离太近都会变得奇奇怪怪,日后得小心些才行! 深吸几口气,阮昔跑到殿外,决定望着来往的禁卫军小哥哥们洗洗眼。 瞧瞧这一个个的,清朗俊俏各种帅法都有,简直比殷承景那张妖孽脸强多了! 起码不会让她小鹿瞎乱撞! “阮喜!” 孙侍卫远远的看见她正好逮到了摸鱼的机会,笑着跑了过来。 纪法严明的万中不在,其余人知道他和阮昔的关系,哪儿敢多嘴,客气地朝她打个招呼后便走了,权当没瞧见他擅离职守。 两人热络闲聊几句后,孙侍卫左右瞧瞧,见身旁无人,特意压低了声音:“你可知,裴鸿运死了?” “那个刑部尚书的公子?”阮昔惊讶不已:“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个儿,你随陛下去祭祖时,他的住处好端端走了水。”孙侍卫紧撇嘴:“死状那叫一个惨呐,和当初绝尘道长一模一样!” 阮昔嗓子有些发紧:“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知道?” “嗐,大过年的,谁敢对陛下禀告如此不吉利之事啊!” 孙侍卫吐吐舌头:“这火起得诡异,如同凭空生起来似的,现如今大家都在传,是绝尘道长神灵不散,报复杀人凶手,将他用同样的方式带走了!” 阮昔干笑两声:“这话说的……当初客栈起火的事查清了吗?当真是他做的?” “这上哪儿查清去啊,也没个证据!不过宫里这么多人,偏偏是曾经送绝尘道长下榻的裴鸿运出了事,再加上他被烧死那晚,又正巧是道长的头七,说没关系谁信呐!” 孙侍卫笑阮昔过于天真,八卦地继续讲了好久。 刑部尚书膝下有三个公子,裴鸿运是最受看中的一个,明明仕途无量,突然被牵连贬值不说,如今又丧了命。 年过半百的裴尚书实在受不了这打击,如今还卧病在床,据说连今晚的宫宴都参加不了了。 阮昔默默听着,心中清楚,这又是殷帝派人做的。 万中和孙侍卫的关系虽近,但显然还有所提防,没把所有实情都告诉他,以至于他连当初死的是绝尘道长的替身都不知道。 此人品性不错,值得信赖,唯有一点不好,便是对人太没提防,也太爱八卦。 阮昔刚穿过来时,就是从孙侍卫这里得到了关于阮喜的大量情报。 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却不能轻易托付秘密。 也罢,知晓太多的人难真正欢喜,就让他一直这么无忧下去也不错。 正聊着,耳边忽传来清脆的鞭炮响。 殷帝启程了。 这是谷胜国的规矩,早在前两日,殷承景每到一出宫殿,都会有专人在门前点燃一个小鞭炮,图的就是个喜庆。 热闹归热闹,也真有点吵。 殷承景不胜其烦,最近除非必要都不出养心殿,一心想躲清静。 可今日躲不了,他必须在后宫各处都走一圈儿,看看那些一年到头都没见过几面的嫔妃们。 阮昔在周福海不满的指指点点中回归仪仗,孙侍卫也跟着脚底抹油跑了。 摸鱼二人组原地解散。 各宫门口早已挂上了精美的灯笼,御前太监先行一步,通知宫内陛下即将驾到,想必也带去了不少紧张气氛。 果然,身着华服的嫔妃们携宫人就候在门口,刚见着殷帝面便齐齐恭贺除夕之喜。 殷承景很给面子地进去略坐片刻,期间嫔妃端上数样亲手做的精美点心,迫不及待地向殷帝分享今日发生的趣事,渴望他能在此处多留片刻。 无奈狗皇帝是个没有心的,不管到哪儿都只坐一刻便走,简直和赶场子差不多。 阮昔瞧着那些莺莺燕燕,杨肥燕瘦各有韵味,还期望能遇着个让殷承景另眼相待的宠妃。 可走了一大圈儿,却只在这看似和睦的后宫中,瞧见了疏离和生分。 哪儿有半点夫妻的模样,简直同臣子没什么分别! 就连一向爱矫情的秦婕妤也不敢肆意撒娇,害羞着在殷帝面前走了两步,展示展示新做的衣裙。 殷承景略点点头,连个“好”字都吝啬给,等时辰一到,仍旧毫不留情离去。 阮昔着实纳闷,这狗皇帝既然都不喜欢,干嘛还娶这么多美人留在宫中? 简直太暴殄天物了! 转眼到了午膳时分,魏后盛装入席,其余嫔妃也按位分落座。 此为家宴,无外人,等到晚上,殷帝还要分别赶赴宗亲和臣子的宴席,忙得很。 开席的第一道是“九龙水饺”,名字好听,其实就是猪肉芹菜。 阮昔早上没胃口,只喝了点清粥,如今瞧着水饺冒出的蒸腾热气,肚子不受控制叫了一声。 “咕~” 声不大,却也被殷承景听了个正着。 正当奢员要动筷试吃时,殷帝朝阮昔招手:“换你来。” 阮昔:??? 虽说奢员的职责是试毒,但普天之下,还没几人有胆子用下毒这种蠢办法谋杀天子。 每道菜从烹饪到御前,全都经过层层把关,毕竟但凡出了半点差错,事关人等掉脑袋都是轻的,弄不好还会牵连家族。 再加上奢员的存在,甭管什么毒,都得被拦下。 阮昔用筷子夹起只圆润可爱的水饺,以帕遮唇,小口小口的吃了。 味不错,肉馅鲜美,西芹爽口解腻,面皮也软而不散,有嚼劲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味道太淡了些,得沾酱碟吃才好。 给它三颗星。 她在心里默默品评了一番,些许想法无意中由脸上显露出来,被殷承景尽收眼底。 阮昔懂规矩,每道佳肴都只夹一小口,片刻后殷帝见无事才可动筷。 这年宴看上去花里胡哨的,摆盘精美得很,还有萝卜雕成的龙凤等等,观赏性十足,便味道差了些许。 太清淡了。 宴席上的菜共有几十道,完全不管陛下能不能吃完,就算她挨个只尝一遍,这小肚子都要饱了。 三星、四星、二星……唔,这鸡汤里放了红枣,味道又甜又怪,不合她的胃口啊,一星差评! 瞧着她脸上鲜活的表情,殷承景端起酒樽,遮住唇角的笑意。 这枯燥的宴席,似乎也不太难熬。 直到她将一小块豉椒兔丁放进口,脑海中瞬间炸开了绚丽的烟花!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这才是她期待依旧的绝味美食!! 阮昔欣喜地望向殷承景,刚想张口,却想起了周福海的谆谆教诲。 奢员的职责只是试菜,不可凭自己的喜好向皇帝胡乱进言。 况且眼下是后宫家宴,不比在养心殿,若公然犯错,必会损了陛下的颜面。 阮昔只得瞧瞧兔肉再瞧瞧殷承景,小手在桌下偷偷竖起大拇指,并肯定地点点头。 无可置疑的五星佳肴,狗皇帝,吃它! 信号接受成功,豉椒兔丁被殷承景传了五次,当场赏赐做此菜的御厨,并保留为以后宴席的必留菜。 宴席还在继续,阮昔着实吃够了,正想着能不能和殷承景商量着少试几道,魏后忽然轻笑起来。 “陛下可真对这位喜公公宠爱得很呐,来,小喜子,给本宫也斟杯酒。” 阮昔虽有疑惑,也不敢违背魏后的旨意,确认过殷承景的态度后,规规矩矩走到她的席位前服侍。 这一走动,系在腰间的汉白玉佩也就露了出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殷帝难得来后宫一次,众嫔妃的注意力自然都放在他身上,即便听过阮昔的名字,也没功夫多留神。 此时安定下来,慢酌轻饮的,这才记起阮昔身上的诸多传闻。 尤其那些失了安插在养心殿中眼线的嫔妃,看她更怒火中烧,不约而同放下筷子,冷冷往她身上飞眼刀。 阮昔默念“我叫不紧张”,为魏后倒完酒后急忙想退下,没想到竟又被叫住了。 “怎的,本宫能吃人不成?瞧你这小脸儿绷的,怕什么?” 魏后柔声笑道,在众人的注视下,拉过阮昔的手来,细细端瞧着。 “看看这手,比女人还要嫩几分,哪儿像个男人样儿!妹妹们觉得如何?” 德妃仿佛一座沉在深海中的冰山,甭管殿内的炭火烧得有多热,身边都自动降温置零度。 她睥睨了阮昔一眼,寒声嗤道:“原本就是没根的太监,算什么男人?” 周围登时有人掩口笑了,声音里满是不加遮掩的轻慢。 这宫里的太监最爱假装自己是完人,即便不能人道,也要寻机会找个对食宫女。 再位高些的,甚至还会那几房妾在宫外养着,四处认些有心巴结的富商之子做干爹,在世人面前挣足了面子。 可日子过得再风光,当初挨的那刀都是永远的痛,恨不得永埋地下,永无人提起。 这种阴阳怪气的嘲讽路子按理说杀伤力是足够的,奈何阮昔本身就是个妹纸啊。 啧啧,魏后不就是夸她手嫩么? 却之不恭。 “小喜子多谢皇后娘娘夸赞,无上荣光,愿皇后娘娘新年福寿绵长,子嗣满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奸臣 子嗣…… 魏后唇畔尤挂笑意, 眼却慢慢冷了下来,不断摩挲阮昔手背的玉指也停住。 德妃眸中讥讽神色一闪而过,未等魏后开言, 率先端起酒贺道:“臣妾亦祝皇后娘娘福寿延绵,子嗣满堂!” 其余嫔妃见状忙起身共同恭贺, 弄得魏后不得不丢开阮昔举樽回应。 阮昔福了福身, 趁机退下, 顺便将奢员的活儿交给了别人。 鼓乐继续, 在庄严祥和的曲调下, 不知满堂美人各自藏了多少心思。 “说起来,一年到头难得的团圆日, 太后她老人家却没能回朝,实属遗憾呐。” 娴妃听着外面的鞭炮声, 忍不住和旁席的明妃感概,虽像是在自言自语, 却也能被其他人听见。 她眼尾有颗美人痣, 为本就出众的五官更增妩媚风情。 明妃闻言蹙起眉, 丰腴圆润的鹅蛋脸即便略带忧郁,也难掩通身的贵气:“是啊, 原本早就定好了行程,上个月便从太虚山动身,可偏偏那边属北方, 天气比尚京冷得多,天降数日大雪, 硬生生将车队阻在了半路。” 此二妃与魏后同气连枝,瞧出魏后面露不悦,故意一唱一和转开话题。 阮昔听石春说起过关于这位沈太后的事。 据说先帝因病驾崩时正值壮年, 沈太后与夫君伉俪情深,强撑着操办完丧事就一病不起,药石难医。 正当太医院束手无策之际,远在太虚山修行的魏后生母——清平公主修来书信。 她称赞此处灵气浓郁,可隔俗世尘埃,长居于此定能百毒不侵,极力劝说沈太后过来同住。 沈太后身体孱弱,原不宜远行,众太医曾极力劝阻,却终究没能让笃定离宫的沈太后改变主意。 先皇在世时,清平公主与沈太后这对姑嫂便常在一处走动,亲密得很,沈太后自然信她。 蹊跷的是,自打上了太虚山后,沈太后身体状况当真日日渐强,以至于一直留在山上,直至年关将至才动身回朝。 对于沈太后的病因,石春显然持怀疑态度,因为先皇在世时最宠爱的,分明是七王爷殷博明的母妃,吴太妃。 沈太后娘家势强,吴太妃最得圣心,在上届血雨腥风的后宫争霸赛中,两位女人掐得那叫一个精彩,整日神仙斗法不知疲累。 先帝尽管不算圣明,也没到昏庸的地步,虽日常偏心吴太妃,但在立太子的关键时刻,还是站在了沈太后身边。 沈太后与先帝看似恩爱,实则貌合神离,不过当着外人的面,给彼此留几分薄面罢了。 甚至连先皇真正的死因,宫里也出传不少流言,可大家也只是背地里嚼舌根而已,谁又敢细究? 阮昔听完这段往事,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问号,竟然是关于七王爷的。 嗯?殷博明当初也参与夺嫡之争了? 原著中不是说他立志当个闲散王爷,云淡风轻过一生,从来没有弄权的贪念和野心么? 这,这书中的内容和石春的故事,到底哪边才是真的啊?! 算了,前朝的事何必想那么多,阮昔还是更在意眼前。 自从文答应被贬入角萃宫后,她的怀疑目标又暂时放在了除德妃外的另外三妃身上。 其中,曾与文答应走得近的娴、明二妃嫌疑更大些。 方才她跟随殷承景去各宫走动时,阮昔始终暗中寻找那位神秘姑姑,但不管怎么打探,都没在人群中看到过她的身影。 连陛下亲临都不露面,看来是故意躲着了…… “二位姐姐真是孝心感天!如此惦念太后殿下,当初怎么不跟去太虚山侍疾呀?平日里也没个书信寄去问安,如今倒思忧担虑的挂在嘴上,莫不是只在陛下面前,才能记起‘孝心’不成?” 还在沉思的阮昔错愕,正疑惑谁敢在这场合夹枪带棒,抬头一瞧,原来是德妃阵容的淑妃。 此美人最喜装扮小巧玲珑的心形朱唇,每每张口,都引得人不自觉朝她嘴上瞧。 只是这吐出来的话着实不堪入耳,没德妃阴冷却比她刻薄,听得其余嫔妃都用绢帕轻掩唇角,却又忍不住看好戏。 “呵,难道淑妃寄信问安过?”娴妃立即进入战斗模式。 “那是自然,臣妾受德妃姐姐和陛下教诲,时刻将尊长放在心上,每七日便同姐姐向太虚山问安一次,不像某些人,只会耍嘴皮子!” 淑妃早有准备,顿时噎两人半句话都说不出。 眼见席间□□味愈浓,魏后新月眉高扬:“今儿这酒可真烈得很,瞧妹妹们,不过才喝两口,便都醉了!陛下不常来后宫,可莫要见笑啊。” 殷承景很给面子:“想来是孤坐的久了,尔等都尽不得兴。” 魏后原本只想用殷帝当个遮掩,没想到他竟当了真,忙起身解释:“陛下,臣妾不是这意……” “良辰难得,皇后且慢饮。” “陛下……” 周福海哪儿能不懂殷帝的心思,一声吊着嗓子的“起驾”,便将宴席画了终止号。 将所有柔声软语留下,殷承景听着聒噪的鞭炮声,终于离开了是非之地。 阮昔在仪仗中偷偷回头看了眼,发现魏后阴着脸,气压比德妃还要低,席间更静得很,连樽箸声都彻底消失。 就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估摸着等大门一关,修罗场就要开始了。 阮昔对错过大戏惋惜不已,甚至想蹲个墙角偷偷听一会儿。 最好把孙侍卫和石春也叫上,组个吐槽团,兜里再装把瓜子儿磕着。 只要内容够精彩,蹲到天黑都成! * * * 入夜后,宗亲宴和群臣宴也开始了。 群臣宴的席位摆得很长,最后甚至绵延出殿,摆满了长长的青石阶。 那些官位低的揣着袖子,在寒风中举杯欢腾,即便菜饭都已凉透了也兴致高昂。 丝竹声远远飘出,虽看不见歌舞,也能对着皎月和满天星辰幻出仙子模样,与邻桌友人放肆畅饮,反倒少了许多规矩。 这可是御宴呐,别说挨冻了,就算只分到半个馍,回去都能栓根红绳挂在祠堂里,吹上祖宗三代。 那可是“御赐”的馍!金贵得很! 阮昔在里面忙得头晕脑胀,借口跟周福海说肚子不舒服,悄咪.咪溜出来躲清静。 狗皇帝就倒霉多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略欠欠身都有十几个人跟着动,估摸着整晚都得困在里面。 哎,每把龙椅下都堆了无数白骨,可阮昔冷眼瞧着,真没觉得这位子有多好。 起码在殷承景身上,她感受不到开心。 从宫宴上溜出来的不止她一个,几名臣子三三两两聚在殿外,见她路过都不约而同止住话头,目光全都盯在她腰间的玉佩上。 “她就是阮昔?” “半个月内升到三品……” “棒杀五十余宫人立威……” “编排淫.艳灯舞媚主……” “此人可不得了,能耐大着呢!” 阮昔挨骂都挨惯了,本没太在意,不想竟在众多非议中,听见了几处不同的声音。 最初她还以为是方才偷偷饮的那几口酒劲儿太的,连幻听都冒出来了。 不曾想片刻后,当真有几名身着朝服的臣子朝她走来,拱手说些贺新春的场面话。 这几人态度恭敬,和那些见了她就吹胡子瞪眼的言官截然不同,面上还眉开眼笑的,弄得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招架。 似乎瞧出她的窘迫,几人连忙做起自我介绍,热情得近乎夸张地聊了两句后,一位留着山羊须的男人,用袖子下的手偷偷碰了碰她。 阮昔:??? 还左手躲在右袍下碰她,上半身又站得笔直,外人站得但凡远些,都看不出他这古怪姿势。 到底要做什么? 见她没反应过来,山羊须清了清嗓,用眼神疯狂暗示自己的袖口,站得离她又近了些。 阮昔被弄的也有点紧张,狐疑地伸过手去,立刻在宽大的袖口下,接到了个沉甸甸的东西。 摸了摸形状,像是银锭子。 哦豁…… “初次相见,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山羊须捻捻上翘的细长赀,眯起精明的小眼睛,露出抹“你懂得”的坏笑。 阮昔眨眨眼,背过身去借着月色将小手从袖子里露出来,立刻瞪大了眼。 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那不是银锭子,是金的! 闪闪发光的那种金! “大人,这太贵重了,咱家消受不起。” 经历过瞬间的欢喜后,阮昔内心小警钟狂响,只觉得这东西烫手无比。 见她绷着脸要还回来,山羊须慌了,急忙往回推阮昔的胳膊:“瞧这事儿闹的,是在下没讲清楚!这只是头礼,后面还有……” 阮昔推开:“不不,咱家不是嫌少,大人误会了!” 山羊须推回:“哈哈,既如此喜公公就放心收着,在下绝无难事相求!” 阮昔:我信你个鬼! 山羊须:天下就没有爷送不出去的礼! 两人你来我往的较劲儿,动作幅度大了些被其余臣子瞧见,立刻一拍脑门,忙不迭地围住她一齐塞“见面礼”。 满朝堂谁人不知喜公公如今的地位。 这种时候不往上冲混个眼熟,日后被记恨上了,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阮昔双拳难敌四掌,论起打太极真玩不过这些官场上的老油子,趁她被其他人绊住脚时,塞了好处就跑,让她追都没法追。 不知不觉中,这伙拉拉扯扯的人,吸引了不少鄙夷的目光。 “哼!不知羞耻,简直蛇鼠一窝!” 一声怒喝猛然响起,成功让这群塞钱的人听了下来。 阮昔暗松口气,踮着脚越过众臣往后看,只来得及瞧见个气宇轩昂的背影。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谷圣国的守护神,太傅管雄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第三十章 花炮 太傅管雄飞年六十七, 曾驻守边关抵御外敌四十余年,替谷圣国建下汗马功劳,为人忠正不阿、清廉耿介, 朝野内外无不敬服。 因先帝短命,管太傅便成了三朝元老。 虽已过花甲, 身体却硬朗得很, 灰白掺半的硬须发飞扬, 环眼不怒自威, 像极了民间的天神画像, 遂被百姓尊为“守护神”。 阮昔犹记得当日招待乌鞑使臣的宫宴上,管太傅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甚至肯帮忙进言,如今却对她厌烦成这样。 哎, 也难怪,身边站了这么一群贼眉鼠眼的货, 被误认为是同党简直再自然不过了。 更何况, 她的小腰包确实鼓了不少。 “……今年的花炮可非同凡响呐, 据说由汕息的十几位大师傅共同研制十载而成,在天空炸开后不仅有火花, 还能成千百象!” “嗨呀,李士郎勿信那些奴才瞎传!了不起的在颜色上多变几个花样儿罢了,难道真能把画轰上去?” “怎的是谣言呢!下官耳听到的还能有假……” 还在走神的阮昔原本没留意官员们的闲聊, 顺耳捕捉到“花炮”两个字,再细听他们的描绘, 眼前立即一亮。 是烟花! 谷圣国的除夕夜,会放烟花! 对了,她记得原著中描绘过那情形。 子时到, 百官随殷帝移步殿外,百余架花炮齐宣放,钟乐四起,漫天烛光纵横,景象万千,多彩亮如白昼。 当时阮昔还在暗猜古代的烟花什么样儿,没想到今日就有机会亲眼…… 正乐到一半,阮昔的笑忽然僵住了。 “喜公公似乎脸色不太好啊,可是身体不舒服?” 山羊须方才带头给阮昔送礼,怕她不收,生生在别处转了半柱香才敢回来。 如今瞧她面色铁青,立刻又上前殷切关怀着。 阮昔思忖半晌:“眼下什么时候了?” 山羊须抬头看看天:“约莫亥时三刻!” 离燃放烟花还剩不到一个时辰,应该还来得及…… 阮昔瞧了眼殿门口,见尚且无人来寻她,心中稍安,忙问道:“花炮现在何处?咳,咱家还从未在近处看过那玩意儿呢,正好趁今夜开开眼。” 难得喜公公能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山羊须喜上眉梢,干脆亲自带她前去。 一路上嘴叨叨个不停,说了不少关于花炮的趣事,还独自笑得开怀。 阮昔心中沉重到极点。 如果她没记错原著内容的话,就在今晚,负责花炮的百余名匠人,全都会被殷帝下令杖毙。 因为在众多烟花样式中,出现了五条无爪白龙。 胆敢降龙为蛇,还恰好重了殷帝当年五皇子的“五”字。 而且在恰紫嫣红的各色图案中,不吉的白色也更为显眼。 殷帝震怒,大开杀戒,让新年以血污和哀嚎开端。 此举奠定了他残暴不仁的名号不说,还为这年的诸多腥风血雨埋下祸根。 更是他日“仁帝”殷博明讨伐殷帝时,手握的重要罪状之一。 相处几日,阮昔隐约觉得殷承景这个暴君和她想象中些不同,但她始终都看不透他。 毕竟封建时代的人都很信祥瑞之说,殷承景究竟会怒到什么程度,她无法预测。 百余条人命,阮昔真做不到壁上观。 * * * 花炮就置放在宫殿外围,因怕走火误伤主子们,不好离主殿太近。 当阮昔瞧见那一圈儿系着红绸的坐地漆黑大炮时,差点没管理好表情。 好家伙,这是要跟天国宣战吗? 放个烟花而已,阵仗摆得也太吓人了! 每台炮底下都有带小轮的木架,身边立着服饰统一的炮师。 众人瞧见阮昔这身紫袍便知其地位,还以为是殷帝派来巡查的,急忙站好行礼。 总炮师扯扯衣襟,搓着双手用满脸褶子硬堆出个笑:“这边风冷得紧,喜公公不在殿内暖着,怎么出来了?” “呵,喜公公做事,何需向尔等禀明缘由?废话少言,有稀罕玩应儿就快头前带路!若能入了喜公公眼,替尔等御前美言也不是难事!” 山羊须声势足得很,负着手下颌高扬,暗递了几个眼色后,对方马上明白过来,堂皇地在怀中掏了半晌,总算拿出些许散碎银子孝敬。 由于数量实在不多,分给山羊须的份量有点少。 掂掂手中那寒酸的银块,山羊须登时面色铁青。 正待发作,一收到阮昔警告的眼神,又立刻丢开架子,变脸比翻书还快:“嘿嘿,喜公公您大量,个狗奴才不懂规矩,别跟他一般见识……” 总炮师闻言微微皱眉。 他不知山羊须是何品阶,但炮师又不是宫中负责伺候的下人,这声“奴才”怎么算都轮不到对方来叫。 可筹备了十年的花炮宣放在即,如此重要的档口,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师傅见谅,咱家不过对花炮略有好奇罢了,不知可否详谈一二?” 总炮师见她态度客气,心中不满稍减,便带他们在花炮阵中转了转,甚至连每台炮最终能呈现出什么效果都明言了。 阮昔边听边惊讶花炮司的技术之精湛。 不仅是扇面、海棠花之类的寻常物,因今年是牛年,礼炮司甚至连牛状的烟花都捣鼓了出来! “喜公公放心,每台花炮都经过几十次的试发,□□的质和量也反复确认过,保证待会儿万无一失!” 总炮师匠人精神很足,说起本行来口若悬河,连眼中都冒着热切的光。 只可惜每讲两句,山羊须都要冒出来酸一酸,不胜其烦。 阮昔有心将此人赶走,奈何对方脸皮太厚,如同牛皮糖似的,粘上就甩不掉。 若驱赶之意若太过明显,没准还会引起他不必要的好奇,再横生出变数可不妙。 阮昔耐着性子等着总炮师介绍“龙”的花炮,可花炮阵都转遍了,他却迟迟没提及此事。 “这些就是全部?”阮昔倍感纳闷。 “全部了,共一百余二十八台,一台不少。” 总炮师的声音中带上丝自豪,显然对能拿出的成果很满意。 阮昔有些急:“总炮师莫藏私,咱家可是听闻,还有“龙”炮……“ 谁只话还未说完,不止总炮师,连其余的炮师也乐了起来。 “快别提了,那龙的图案复杂得很,尤其是龙爪,不管如何配制□□,都无法准确附着在龙的身侧,弄到最后反倒成了个四不像!” 阮昔愣了片刻:“也就是说,今晚的表演没有‘龙’?” 总炮师无奈点头:“是啊,若是其他图案,稍差点也不妨事,但龙不同,那代表的可是天子,万一出了岔子,下官几颗脑袋都不够砍呐!” 瞧着周围这些炮师谈笑风声的开怀样,阮昔喉间发紧,实在不愿在脑中复原他们被杖毙的可怖场面。 “那,可有白色的花炮?”阮昔心中的担忧仍未减。 “有倒是有,图案是白鹤,不过放到天上的,终不如画的精美,远远看着就是个鸟儿。” 总炮师讲起此事兴致又起:“带会儿宣放时,喜公公可留意些,火炮射上去的时候是颜色,绽开时便是何色。” * * * 离开花炮阵时,阮昔虽已确认过数遍无误,却还是心有余悸。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总炮师甚至还派人回司里确认被筛掉的“龙”数量有无缺失,得到的仍然是准确的答复。 阮昔一头雾水,难道原著的内容和这个世界的发展不一样? □□装在炮台里,虽每台都有记录,可若不真正发射上天,谁也无法完全确定结果如何。 调整过数次呼吸,阮昔暗劝自己别太神经紧绷。 也许是她记错了呢…… 阮昔没能逍遥多一会儿,周福海便派人将她“抓”了回去。 见面又是一通数落,殿内宫宴已接近尾声,到处都需人手,她这时还敢摸鱼,着实讨打。 这位总管公公是典型的面冷心热,阮昔时不时的被他念上几句,也生不出恼意,反而在其身上找到些老班的亲切感。 子时已到,众臣子酒足饭饱,随殷帝一同来到殿外,翘首企盼接下来的花炮表演。 殷承景身边围绕不少重臣,再加上随身服侍的宫人,挤挤挨挨的难以凑上前去。 阮昔正乐得清闲,与石春寻了个略偏僻处站着。 夜晚的风硬得很,两人同抄着袖,跺脚挤在一起扯皮,说到乐处还互相挤撞几下,闹腾得像孩童。 “阿嚏!” 阮昔抽抽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不等言语,紧接着又打了个。 “‘一想二念’,嘿嘿,你小子得罪人太多,准是有谁背地里偷偷骂你呢!” 石春幸灾乐祸,从腰间拽出手帕替她胡乱擦了擦,力气故意大了些,气得阮昔扯过帕子非要糊他脸上。 “‘念’和‘骂’才不一样,定然是有人偷偷思慕我!” 石春才不听阮昔狡辩,闹够了便将她拉到身后,用身子替她尽可能挡挡风:“心真大,你可小心着点儿!宫中最近不少人都染上流感了!哎,你方才去了花炮阵,更得加小心。” 阮昔侧头问道:“怎么?” “我方才听孙侍卫念叨,昨个儿花炮司就有不少人病倒了,差点凑不齐演礼人数,总炮师急得不行,忙将替补都派上,这才勉强摆成阵。” 石春还在念叨,可接下来的话,阮昔却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替补…… 昨日…… 强烈的不安感以疯狂的速度在她心中弥漫,让她手脚冰凉。 “不,不好……” “啊?你说什么?” 石春没听清,就在方才,第一发花炮已然伴随着轰鸣上了天。 “砰!” 数十朵血色海棠齐齐在黑夜中绽放,转瞬即逝。 “好啊,开门红!” 在周围热烈的掌声中,石春扭过头,兴奋地扯着阮昔的手一同欢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白龙 得力于身边石春的闹腾, 阮昔终于缓过神来,反手用力抓住他的胳膊:“花炮、花炮总共放多久?” 石春只当她怕不够看:“放宽心,足足半个时辰呢!包管你看完后连脖子都酸了!唉, 你去哪儿?” 阮昔心脏跳得极快,在道道礼花炸裂声中, 飞速往花炮阵跑去。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 花炮是按种类放的, 经过各种色海棠花后, 又开始燃放天竺葵。 每响一声, 阮昔就不安地望向天,一路上不知撞到多少人, 却连句抱歉都来不及讲。 当她火急火燎赶到时,总炮师正挥舞着指挥旗, 有条不紊的安排接下来花炮的燃放顺序。 “且慢!” 阮昔两三步跑到他近前,将他的胳膊拦下:“这些炮师中谁是替补?” “喜公公。” 总炮师皱眉, 对她的贸然打断很不满:“即便是替补, 他们也都经过花炮司的严格训练, 断然不会出岔子。” 在表演开始之前,他还有耐心应付这个多管闲事的太监, 如今花炮已然放出,阮昔还敢来指手画脚,着实让他难以容忍! 阮昔知道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索性借势摆出不讲理的样子来:“咱家管你训练得严不严格?说,到底都有谁!” 总炮师额头上青筋暴起:“抱歉, 下官只负责指挥,不管人员调动,一时半刻哪能在上百人中找到人?” “那就让他们自己站出来!” 阮昔态度坚决得很, 双眼几近喷火,瞧这架势若敢再推诿,都敢把他手里的旗抢过来折断。 总炮师不敢真得罪她,遂依言扯着嗓子叫了几声,可喊了半晌都不见有人举手出列。 “喜公公,您就别难为人了,花炮放出来的声音这么大,也就咱俩离得近,才能听见彼此的说话声,但凡差个十几米都是聋子。” 总炮师扬扬手中的小彩旗:“您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还不是为了无声指挥!” “既如此,那就干脆让所有花炮都停下!” “什么?!您吃饱了闲磨牙,可别拿咱们开涮!” 阮昔见他不从,索性将腰间的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此乃陛下之物,见物如见君,你敢不听咱家的话?” 总炮师眯起眼,即便他辨不出真伪也听过关于阮昔的传言,愣了片刻后撩袍跪下,甚至还磕了几个响头。 就在阮昔以为他终于开窍时,这顽固却站起身,朝她疏离地拱拱手:“花炮阵事关重大,除非陛下降旨或亲传口谕,断然不能停!喜公公,不知你奉的是谁的令?” 阮昔张张嘴,险险将假传圣旨的念头打掉。 除夕不比寻常节日,不管发生什么,在古代人眼中都会预示着新一年的兆头。 如她真贸然将花炮阵停下,必将受到殷帝的问责。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光假传圣旨一条就够她死八百回的了。 即便殷承景大发善心肯听她解释,谁又能保证花炮阵中真有无爪白龙? 最初她以为原著中白龙上天,不过是偶然的意外,但眼下却不敢保证。 那几个临时换上去的替补,怎么想怎么可疑,万一他们是某人雇佣的死士,拼得一身剐也要放出不吉的花炮呢? 若真如此,在阮昔被殷帝传唤时,他们便有可能偷偷销毁掉白龙的□□,让她死无对证。 就算有侍卫帮忙看守,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察觉到上百名炮师中,有人私下偷偷搞小动作。 到那时,阮昔就成了无端破坏除夕祈福的罪人。 再加上假传圣旨,数罪并罚,想安然脱身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殷承景能保她、用她,也能弃她。 管太傅、蔡太师均不喜她,那群顽固言官再集体参奏,阮昔的下场恐怕不会比杖毙好到哪去。 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命去冒险。 “就算不能终止,所有白色花泡也通通不许燃放!” 阮昔作出了最大的让步:“除夕夜本来就要图个吉利,你们弄这些丧气的颜色,摆明了要给陛下添堵!此事即便闹到御前去,咱家也不怕你们!” 在总炮师无语的目光中,阮昔仿佛瞧见了自己方才看山样须的神情。 这该死的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呢? * * * 在副总炮师的陪同下,阮昔亲手打开所有炮匣,命人将所有白色□□全都亲自抱走,洒在地上用水浇湿。 总炮师在旁边看着,心痛得捶胸顿足,气得差点把老泪给逼出来。 “作孽呀,那是老夫十年的心血,就这么被你给硬生生毁了!” 阮昔拍拍手,毫无愧疚:“足足半个时辰的花炮,短了这几个又能怎么样?大家不过看个热闹罢了!” 总炮师气结:“那白鹤可是老夫的得意之作!” 阮昔将空水壶扔还给他:“哭哭,能有命活着哭就不错了。” “你!!” “快快快,大师傅晕过去了!快掐人中!” 众炮师乱作一团,眼看着花炮马上要中断,副总炮师夺过彩旗,临时担起指挥全局的重任。 任凭他们闹得人仰马翻,阮昔长舒一口气,在漫天烟花的陪伴下,慢慢往回走,远远的便瞧见被群臣围在中间的殷承景。 整整一天,他都被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束缚着,片刻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在娱乐活动不甚丰富的朝代,烟花的确是难得的新鲜玩意儿,可殷承景满脸淡然,反应似乎和听戏看曲没什么分别。 明明身处于热闹的中心处,却仿佛遗世独立般站着,所有欢喜都与他无关。 阮昔放缓过去的脚步,忽然发现殷承景的视线不在天上,总在人堆里打转,似乎是在寻找谁。 该不会,在找她…… 哈,怎么可能! 阮昔正摇头暗笑自己多心,对方却像受到某种感召般,当真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就那样穿过熙攘人群,定定看着她。 再也不曾移开目光。 阮昔下意识朝他招招手,步伐也变快许多,最后甚至还小跑起来。 她搞不懂自己为何会忽然觉得欢喜,只想回应那个静静注视自己的人。 当她费力挤开众人时,殷承景却再次抬头观赏烟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陛下!” “嗯?” “听石春说殿外玉兰开的好,小人便特意跑过去,给陛下折几枝回来!” 阮昔从身后拿出两根缀着星星花苞的枝桠,献宝似的递到殷承景眼前。 嗐,消失这么久,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啊。 殷承景垂下眼睑:“擅毁宫中兰树,该当何罪?” 阮昔心中一虚,忙将枝桠缩回:“小人是捡的!” “那你方才便是欺君。” 阮昔:这狗皇帝怎么还说话两头堵! 可恶,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瞧着她委屈皱起的小脸,殷承景无声笑了笑,抬手在她微蹙的眉间轻点。 “赏天。” 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阮昔听着他平和的语气,怎样都没法将眼前的这个人,与书中的暴君联系在一起。 没了后顾之忧,阮昔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有心情好好欣赏总炮师耗费十年的心血。 放完花卉的样式后,便是各种各样的配饰。 有钗环、耳饰,甚至是扳指,大家都能依靠模糊的外形辨认出来。 在有限的条件下,能做出这种程度的烟花已经算是奇迹了。 如果不是身在皇宫,阮昔还真想见见总炮师口中那精妙绝伦的白鹤。 可惜呀,今夜注定没有白色烟花看了。 “砰!” 又是三道炮响,发射出来的□□势猛劲足,带着破空的划音,直穿云霄。 阮昔呼吸一窒,眼睁睁的看着那三道白光在空中炸开,变成飘渺的白色水母后,游散进云层中。 “白的……这怎么可能?” 阮昔后退两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儿,那东西在海中生长,多的是白的。”旁边的周福海甩甩拂尘。 “可,花炮阵里已经没有白色的□□了,我亲眼确认过的,怎么还会……” 阮昔话还未说完,便又被周福海鄙夷打断:“你呀你,脑子怎么一根筋,谁告诉你□□和天上的花炮非得是同一种色?” “据说有的特殊药面,平常是黑灰的,毫不起眼,可放在天上就会变成漂亮的白色,这正是花炮司大师傅的拿手绝技呀!” 石春也听了几耳朵,忍不住跟着解释道。 阮昔两眼一黑,忽然想起总炮师那老顽固晕倒的样子,似乎有些做作。 那老头! 该不会故意演戏哄她是个外行人,为的就是保留下来那几发珍贵的白鹤! “嘿嘿,看!那红牛还真让他们做出来了!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 石春兴奋得很,每个人都只顾着望天,没谁注意到阮昔惨白的小脸。 方才她在花炮阵确认过,动物组是压轴登场的,时间约为一刻钟。 从这里到花炮阵,根本就跑不到。 像是知道烟花大会马上要结束了,周围人的热情空前高涨,全都热烈争论着天上的景象到底是什么,简直比集市还要吵闹。 殷承景难得也对此种花炮生出兴趣,正待好好观赏,袖袍却被谁轻轻扯了两下。 回头一看,原来是阮昔。 “陛、陛下,夜间凉,在外面站久了容易生病,不如别看了,先行回去。” 殷承景收回目光:“你若畏寒,就先行回殿中去。” “陛下,总看花炮有什么意思,不如小人给您表演几个后空翻如何?” “猴戏无趣。” “陛下,那跳舞呢?小人舞姿还不错……” “够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兴致屡被打断,殷承景难得对她动气,怒目而视时,五道白光恰好射向天空。 眼见狗皇帝听见声音又要回头看,阮昔急了,充满怒气地吼声中,甚至还带上了丝哭腔。 “小人不甘心!!陛下为何眼中只有花炮,没有小人!!!” 这一嗓子音量大得惊人。 不仅成功盖过了礼炮,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五条无爪白龙乍现空中,带着无限的恶意盘桓须臾后,消散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第三十二张 信任 无数视线直直盯在阮昔身上, 其中殷承景的最为灼热。 满朝文武傻了,阮昔也傻了。 那种羞耻度爆表的话,她她她是怎么说出口的啊!! 不行, 稳住,不能慌! 阮昔, 你可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女子。 可以混过去的, 你一定可以混过去! 老班教导的表演十八字金言是什么来着? 上了舞台, 要脸就是不要脸, 不要脸就是要脸! 不就是演戏么, 她豁出去了! “你……” 殷承景迟疑地刚吐出一个字,阮昔横下心, 委屈嚷道:“小人就是吃醋了!吃花炮的醋!!小人只盼着陛下的视线在小人一人身上,永不离开才好!!!” 硬着头皮捧着心脏念完词, 阮昔安详闭上眼。 可以了,她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了。 老天, 您若是慈悲, 就现在把她带走…… 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后, 一位瞳孔地震的古稀老臣抖了半天,终于从喉咙缝里挤出话来:“不、不知羞耻!你, 你不知羞耻啊!!” 老臣受到的刺激显然不轻,大脑处于卡顿状态,别的话也想不出, 憋了半天才想起手中还有“武器”,两手举起鸠鸟头拐杖, 颤颤巍巍的就要往阮昔头上砸! “诶诶,顾老,使不得使不得!喜公公不过与陛下说句玩笑话, 哪儿值得如此动粗!” “咳呀,顾老方才定是贪饮了!快让开,将顾老搀回去!” 以山羊须为首的一干佞臣反应速度最快,忙挡在中间缓和,几人劈手夺过拐杖,乱哄哄的就把老头架走了。 “放开老夫!老夫今日就是拼得一死,也不能饶过你这个……” “诶呦呦顾老慎言呀!除夕夜可说不得这不吉利的字儿!” “你们、你们蛇鼠一窝!放开老夫,还老夫拐杖来……” 顾老的声音逐渐远去,由于折腾得太欢,中途还踢掉一只鞋,孤零零地留在地上。 “哼!” 管太傅着实看不下去,猛甩袖袍,连告退的礼数都不顾愤然离去。 * * * 阮昔不知自己是怎么跟着仪仗走回来的,每一步都仿佛在踩棉花。 空气中尽是鞭炮燃后的火.药味,飞扬的红纸碎落在地上,和残雪混着,为过路人的鞋底留下特殊的印记。 殷承景自那之后便一言未发,连轿撵都不乘,吹着凉风硬是一路步行回养心殿。 大概是被刺激到了。 回殿服侍殷帝洗漱时,阮昔仗着不是内侍太监故意躲得远远的,在外室晃来晃去,偶尔做些搬搬凳椅的琐碎事。 虽然这些粗使伙计也不归她管,但手上忙活点,心里总能更安稳些。 “尔等退下。”换完寝袍的殷承景站在床前,手中把玩着茶盏。 阮昔心跳得厉害,快步第一个往门口冲,生怕会被什么追上似的。 “你,留下。” 阮昔身形瞬间顿住,只恨自己跑得晚。 宫人们陆续从她身边走过,带着下差后的轻松感,石春忍笑忍得痛苦,对她暗暗竖了个大拇指,在被踹到之前泥鳅般逃走了。 阮昔一步三挪,深低着头,百般纠结后开始自暴自弃。 切,大不了被骂一顿嘛。 她脸皮厚,撑得住! “陛下……” 阮昔捏着衣角,斟酌着用词:“是小人失言了,您要罚就罚。” 殷承景轻转茶盏,盯着盏中央竖起的几根茶杆在漩涡中浮浮沉沉。“你的确失言。” 阮昔瘪着嘴。 “但孤更想知背后缘由。”殷承景薄唇微启,抿了几口暖茶。 这狗皇帝,眼光还挺毒的……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阮昔就一直在思忖着,究竟该不该说真话。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殷承景明显被人算计了,此人不挖出来,日后不知还要在暗地里动多少手脚。 可若说,她又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未卜先知? 况且据阮昔这几日的了解,殷承景处事风格向来是“宁错杀毋放过”,得知真相后,搞不好会将所有火炮师全部罚入慎刑司拷问。 白龙烟花如此醒目,今夜必然有人看见,也许明天早朝就会提及此事。 她搪塞不言的态度很可能会触怒殷承景,从此失去他的信任…… 像是察觉到她的迟疑,殷承景放下茶盏,走到她面前。 自打赏完烟花回来,两人便有意回避彼此视线,如今却又不约而同望向了对方。 她原以为殷承景会对自己的支吾愤怒,不料他的目光竟出乎意料的平和。 “阮喜,孤信任你。” 阮昔微愣,她从未想过,生性多疑的狗皇帝口中,会说出“信任”二字。 “若不想说便罢了,孤宁可你沉默不语,可不愿听见谎言。” 殷承景长叹一声,背过身去:“退下。” 明明得了赦令,阮昔却像脚下生根了似的,怎么都走不动了。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狗皇帝这招简直打了她个措手不及,瞧着她落寞的背影,内疚感疯狂爆棚。 好像自己是什么渣渣负心汉,无情辜负了他的信任。 “陛下,您可不可以……别乱杀人啊。” 阮昔声音小得和蚊子似的。 殷承景闻言侧过头去;“孤何时乱杀人了?” 阮昔哑口无言。 仔细想想,那些被揪出的内奸殷帝也只是打了顿板子赶出宫去罢了。 纪念青、裴鸿志生前都曾杀人未遂,即便被处死也罪有应得。 狗皇帝有时是吓人,但似乎也没原著上写的那么离谱。 “不乱杀,那可不可以也别乱打?” 有时阮昔都疑惑她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大了,得寸进尺的简直不要太明显。 果然,殷承景再次陷入沉默。 就在阮昔以为他终于要发怒时,却只得到了轻轻的一声“嗯”。 君无戏言,阮昔心中的所有防备,都被这温柔的“嗯”慢慢打消。 狗皇帝,你别这么好说话啊。 答应得这么痛快,让她准备好的那些推辞,可怎么说出口啊。 屋外夜风袭来,吹得窗棂阵阵作响,不知淹没几多附耳私语。 烛影晃动,将两人的影子无限拉长,直至在梁上交错,合在一处。 阮昔始终没提自己的情报来源,好在殷帝只低头沉思,并未追问。 “此事全权交于你去调查,尽快解决。” 半晌,殷承景伸手扶住阮昔瘦弱的肩臂,认真吩咐道。 “陛下放心,包在小人身上!” 阮昔眸光亮了几分,飞扬的神采又重新回到脸上,让眉眼的喜色更加鲜活明媚。 殷承景下意识想捏捏她柔软可爱的脸蛋,忽又觉得不妥,便改为在她肩上轻揉几下,以示鼓励。 “天色不早了,陛下快些休息。” 阮昔笑着替他拉开床帐,巴不得能赶快回自己的小窝舒服趴着。 “你想回去?” 狗皇帝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阮昔哪儿能承认:“陛下哪里话,能待在您身边服侍是天大的福分,小人巴不得日日夜夜……” “那就留下。” 殷承景翻身躺下,毫不留情将她关在帐外。 阮昔悲愤原地转圈圈,这嘴怎么就这么欠,好端端的提这茬做什么! 她想回新家,不想打地铺! 阮昔皱眉苦思,全然不知烛光一照,自己懊恼的身影便能透过略薄的床帐,瞧得一清二楚。 足足看了半天皮影戏,殷承景才心满意足让她回去。 此次除夕,倒比往年有趣许多。 * * * 阮昔累极了,回屋后倒头便睡,随即便整宿整宿做噩梦。 像无限轮回般,不断回到殿前,当着众臣的面再现今夜的社死现场。 【小人不服!】 【为何陛下眼中只有花炮,没有小人!!】 当清晨的光穿过窗纸照醒她时,阮昔抱着枕头在榻上滚了数十圈儿,几乎一夜间瘦了二斤。 啊啊,她不想上差! 尤其不想看见石春脸上大有深意的笑! 就让她永远宅在屋子里,不发例银都成啊! 一刻钟后,监内的小太监便来敲门了,为她带来烧好的热水洗漱,又端来了早膳。 阮昔被迫结束了把头埋在被子里装鸵鸟的姿势,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填饱肚子即刻动身去花炮司。 只要工作够拼命,羞耻感就追不上她! 阮昔去的早,原本以为经过昨夜一宿的忙碌,司内会没几人上工,不料还没等走到门口,便有探头探脑的小厮一溜烟的回去报信。 很快,总炮师便慌慌张张迎了出来,穿的仍是昨夜的那套官袍,上面还沾着浓重的火.药味。 “喜公公!嗐呀,下官多谢喜公公救命之恩!” 见他撩袍便拜,阮昔忙将其搀住。 “大师傅何苦一大早儿的就折咱家的寿?进去再说。” 总炮师老泪纵横,指缝黢黑的手胡乱在脸上抹抹,带阮昔进院。 刚推开门,就见地上齐齐跪了几名被五花大绑的炮师,大冷的天儿却浑身湿透,鼻青脸肿的直哆嗦,连嘴唇都紫了。 将昨夜的无爪白龙瞧得最清楚的,莫过于花炮司的人。 众人头皮当场炸开,总炮师更是站都站不稳,一头栽倒在地。 大家战战兢兢跪在原处等着殷帝降罪,没想到却等来了陛下回殿的消息。 庆幸至于,负责放龙炮的五人当场便被众炮师拿下,带回花炮司彻夜拷问。 总炮师心里发虚,不住派人去外面打探消息,生怕陛下会派人来降罪,打听来打听去,便得知了阮昔的事,再联想她当初的反常举动,这才明白过来。 人家是在救整个花炮司的命啊! “可招供了?”阮昔瞧着那几名被绑之人开口问道。 “还不曾!这几个混账嘴巴硬得很,非说自己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 总炮师握紧拳头,眼中凶相毕露:“不如秘密将此五人处决,永绝后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叛徒 总炮师杀心已动, 若无阮昔昨夜相救,花炮司上百人可能就被这五个杂碎牵连得身首异处了! “此事要做得隐秘些,今晚趁着没人, 把这几个小子推东篱园的枯井里,井口再压上几块敦实巨石。” “甚妙!那园子偏远, 草木荒凉又没人愿意去, 就算他们直着嗓子叫也没人听见!” “不妥不妥, 依我看还是少弄出动静的好, 索性先将人勒死再推井……” “咳, 就算是枯井,日后也有被人发现的风险, 还是打杀后找块地方深埋为妙。” “对!埋在荣邱园的花圃里,正好能掩盖土地新翻出的痕迹, 以腐烂尸首为肥,花儿也可生得更艳……” 阮昔揣着袖听他们激情谋划半晌, 终于忍不住了:“啧啧, 你们别光想着杀人呀, 事后该如何掩盖他们的失踪情报可考虑过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短暂沉寂后, 新一轮更激烈的争论又开始了。 阮昔暗暗摇头。 不行啊,这帮人。 半点没有犯罪天赋,乱哄哄的像聚堆儿黄蜂, 估摸着吵到晚上也研究不出个结论。 “咳,尔等休慌, 哪就到灭口的地步了?咱家前个儿去过慎刑司,倒是学了不少逼供的招,眼下正好试试, 看灵不灵。” 阮昔学殷承景平日扮深沉的样,也将手负在身后:“挨个儿来,先审这个斗鸡眼儿。” 总炮师对这位救命恩人简直崇拜到极点,登时听从她的吩咐,在花炮司单独腾出间屋子来供她使用。 既是在宫里当差,背景信息多少都会登记在册。 阮昔听总炮师简单聊完这五人的身世后,便开始审讯。 她每次只审一人,不许别人旁听,也不用什么刑具,只让人送来不少茶水点心,足足审上半个时辰才换人。 审讯期间,无半点哀嚎和惨叫声传出,屋内静得很。 等到犯人出来时,身上、脸上均无新增伤痕,还一步三回头地往屋内张望,满脸困惑。 总炮师努力克制自己的好奇心,硬憋着没多问,按照阮昔的吩咐让其余花炮师都如同往常那样,各自忙活去。 直到下午申时初,最后一个犯人审讯完毕,阮昔这才抻着懒腰回到院子里。 “哎呀,喜公公辛苦了!劳神许久,可有结果?” 几名花炮师殷勤凑过来想帮她捏捏肩,被阮昔抬手制止。 她在五名犯人之间来回打量,半晌后对总炮师吩咐:“去请万中万总领。” “领命领命!” 总炮师忙不迭将人派出去跑腿,几经犹豫后,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道:“这,喜公公啊,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阮昔摸着下颌,明眸狡黠地转了转,伸手指向五人中的那个斗鸡眼男人:“揍他,让脸上淤青再多些!” * * * 万中带走了其余四人,只余斗鸡眼随阮昔去了养心殿。 片刻后,殷帝亲自下旨,赐斗鸡眼沐浴更新服,赏百两,并差两名护卫送他回宫外住所,守在屋内,寸步不离。 斗鸡眼并没有被限制自由。 无论他去哪儿,两名护卫都如影随形,即便斗鸡眼的友人前来探望也拔刀相对,硬生生在斗鸡眼周围劈出数十米隔绝区域来。 到了次日清晨,又有两名侍卫前来换班。 如此折腾几天,斗鸡眼情绪明显暴躁许多,不仅数次咬舌未遂,还故意攻击侍卫,企图激对方拔刀。 奈何侍卫训练有素,只像两尊泥雕似的守着,甚至不发一言。 斗鸡眼将家中物砸了个稀巴烂,开始绝食。 当他绝到第三顿时,两名侍卫便动手往他嘴里灌掺肉的稀粥,每顿都灌,数量甚多,以至于斗鸡眼还长胖不少。 一周后,阮昔带着锦衣和百两银子前来访问。 “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何这般对我!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窗户敞着,传出斗鸡眼崩溃的哀嚎。 “放心放心,有陛下护着,谁都不敢动你半根汗毛!你远在禹州的家人陛下也已经派护卫去接了,过些时日就能送到。” 阮昔温柔的安慰声,也被院外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两人就站在窗前,在对方哭得更大声后,她甚至还怜惜地拍拍斗鸡眼的背。 谁也没听见她在斗鸡眼耳边,轻轻说了五个字:“你还有三日。” 阮昔来访的当夜,负责守护斗鸡眼的侍卫曾在院外发现可疑人身影。 两方拔刀交手后,可疑人负伤而逃。 次日,斗鸡眼院内侍卫数量增加了两倍,同时宫内又有护心甲赏下,命他日夜穿着。 当阮昔三天后再来时,斗鸡眼正呆靠在榻上,眸中毫无生气。 他发须均被打理整齐,锦服下是坚硬的护心甲。 被涂抹过太医院亲开的药膏后,脸上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几乎瞧不出来。 众侍卫铁桶般围在院中,手按佩刀警戒,不容任何人有靠近举动。 阮昔将门窗紧闭,撩袍坐在他身侧,从怀中掏出刚在街上买来的蜜桔,往他身前递了递:“甜得很,吃嘛?” 斗鸡眼置若罔闻,只愣愣地看着房梁,如同行尸走肉。 “哎,何苦来的?难得在世上走一遭,却又半点清福都不肯享,非铁了心往死路里撞,你呀……” 阮昔轻摇头,剥开皮撕下一瓣来,独自享用:“咱家和你不一样啊,没什么远大抱负,俗人一个,向来是有的吃就吃。” 斗鸡眼终于有了反应,他望着阮昔,眼中满是恨意。 “我没背叛,我什么都没说。” 阮昔笑眯眯点头:“嗯,谁信啊。” 斗鸡眼的确半个字都不曾吐露,因为阮昔压根儿就没问过。 那日在花炮司临时设立的审问室中,她全程都懒洋洋地躺在榻上喝茶磕瓜子儿,还从怀中掏出本书来看,觉得腻烦了便在地上伸展四肢做运动。 只顾悠哉自己的,将五花大绑的斗鸡眼晾在一边,仿佛屋中就没他这号人。 等半个时辰到,便差人将他带走,再换其他犯人进来。 斗鸡眼懵得很。 他嘴被堵着,只能用眼神偷偷与其余同伴交流,几番确认后终于得出了结论。 每个被阮昔“审问”的人,都是相同的待遇。 他不明所以,在和其他同伴分开后,又单独被阮昔带到养心殿。 殷帝并未理跪在地上的斗鸡眼,只与阮昔在书案前写写画画,顺便还问她随包公公学到了哪些本事,又考了几句。 过了许久仿佛才想起他来,挥手让他滚。 斗鸡眼滚了,还是被迫带着赏赐与侍卫一起滚的。 他短暂困惑过,直到那日上街,看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又“衣锦还乡”的斗鸡眼才明白过来。 在世人眼中,五人均受过喜公公重刑逼问,最终却只有他一人全身而退,甚至还得了殷帝的赏赐和庇佑。 斗鸡眼已然百口莫辩。 很快,“主子”便试图派人来接触他,可惜全都被警惕十足的侍卫挡了回去。 斗鸡眼心中愈发不安,却又逃跑不成。 为了让“主子”安心,他甚至试图以死明志,种种手段,最终均以失败告终。 百般无奈下,他还曾拼命朝窗外大喊无辜,不料当夜却遭到了刺客暗杀。 直到那刻,斗鸡眼终于明白,在“主子”心中,他已被彻底打上叛徒的烙印。 “主子”不会信他。 * * * “就在昨儿,又有一批人前去刺杀你的家人,幸而被陛下派去的护卫拦住。” 阮昔慢慢剥着桔子皮:“自打你被放出宫后,这已经是第三批了。” 斗鸡眼双眼通红,几乎要将牙根咬碎:“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你在决定拉咱家共赴黄泉前,可有考虑过你家人?他们活得好端端的,刚富裕起来就要平白受你的牵连!啧啧,可悲啊。” 阮昔丝毫没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 她腰间带了尖刀,就算动起手来,也足够撑到院内的侍卫破门而入。 “他们是无辜的!”斗鸡眼胸口猛烈起伏着。 “的确无辜,连你主子送的赏银都没花多少,就要命丧黄泉了。”阮昔弯起嘴角:“足足三百两,出手可真阔绰啊。” 此事不难查。 毕竟斗鸡眼老家贫困得很,老两口家中四儿两女,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的,就算病了,连医药费都出不起,只能多喝点热菜汤苦苦熬着。 就这么户人家,一个月前忽然暴富,不仅搬进了宅子,甚至还雇了许多丫鬟仆人伺候。 整日山珍海味吃着,绫罗绸缎穿着,就差把暴发户二字写在脸上了。 “你为了替家人谋个平坦顺遂的后半生,能舍得一身剐,的确好魄力,只可惜头脑太过简单,不知自己已亲手把他们推到鬼门关前。” 阮昔抬头,敛去唇边笑意:“若除夕夜当真事成,你以为陛下不会查到你禹州的老家?到时为防朝廷顺藤摸瓜,你主子必会动手铲除他们,永绝后患。” 斗鸡眼怔了怔,不甘地张开嘴想辩驳,却说不出话来。 “不信?呵,仔细想想,你出宫才多久,禹州那边就派了刺客,那些人若非一直埋伏在周围,消息又怎会流通得如此之快?” “主子,主子不会的……” 阮昔将最后一瓣桔子放入唇中,朝他叹了口气。 “小子,咱家忙得很,在你身上的耐心着实尽了。今夜子时,你身边与禹州老家的护卫便会全部撤离。” 斗鸡眼双目圆睁,腾地从塌上站起:“什么?!” 阮昔拍拍手上沾染的白丝,转身向门口走去:“你不行,还有其余四人。尽管赤胆忠心着,待子时一到,可好好瞧瞧你主子会如何行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守诺 听着屋内久未平息的嚎啕哭声, 院内的侍卫彼此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发怵。 彼此煎熬这些时日,斗鸡眼始终都强撑着, 对他们非打即骂,片刻都不曾服过软。 如今可到好, 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喜公公进去不过半盏茶的光景, 那人就哭了?! 世人常说, 男人若短了下面一截,便会变得乖张又阴狠,折磨人时手法更是难以想象。 难不成, 阮昔在里面…… 几人滚滚喉咙,越想越头皮发麻,当门再次被打开时, 都迫不及待朝里看,也不知斗鸡眼会被折磨成什么不人不鬼的模样。 “乖, 不哭了, 喜公公带你吃糖糖去。” 斗鸡眼抹着泪跟在阮昔身后,难过得像二百多斤的孩子。 见侍卫们都瞪眼瞧着自己,阮昔笑着朝众人拱拱手:“事了了,辛苦各位, 随咱家回宫去。” 众侍卫:………… 事实和他们想的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斗鸡眼全都撂了。 还是回了宫后, 当着被秘密关押的另外四人面撂的。 “现如今人证已经有了,你们不开口也不妨。” 阮昔坐在太师椅上, 打量着自己纤嫩的手指:“尔等犯的是谋逆大罪, 坦白可保命,抵抗株连九族。一炷香后,咱家要听到答复。” 自打决心叛变后, 斗鸡眼态度转变得极快,苦口婆心劝同伴别再硬抗,终于又成功劝降两人。 剩下的二位死士如同当初的纪念青,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梗着脖子只想为心中的“大义”赴死。 脚下的路都是自己选的,阮昔也不强求,带着三人画押的供词去养心殿回禀。 负责招买这些死士的,是名叫季淳的男人。 半年前,这些死士便被他秘密安排进花炮司,日夜勤奋,终于熬成了替补。 他们一直按部就班做事,半月前才知晓“无爪白龙”的计划。 对于屡次实验不成功的废龙火.药,总炮师向来都严密保管,期望日后能有机会研制成功,凭此为家族挣得荣誉。 可叹家贼难防,斗鸡眼等人筹划数日,终究还是将火.药偷到手了。 除夕前夜,五人在同僚饭食里偷偷下药,致其卧床不起。 趁总炮师焦急之际,又自告奋勇顶替,终成功加入花炮阵中。 三人的供词很详细,将季淳的身高相貌、约定好的接头方式、赏钱的用途全都说得一清二楚。 其中一个叫荆吉的与季淳相识最久,知晓他平日都喜在哪条街出没,以及爱抽旱烟的习惯等诸多小习惯。 殷帝看过证词后,命万中在尚京顺线索暗中全力追查季淳下落。 走访多日,假扮平民的万中,偶然在一间绸缎铺里取得了进展。 店老板是个爱高谈阔论的,见万中寻亲友,为了彰显客源的尊贵,立刻接上话来。 “听您这描述,倒像是费府的何大管家……他年前刚陪费老爷新纳的六奶奶来店里裁新服来着,不然您去打听打听?“ 费府,正是礼部尚书费广睿的住宅。 万中手持圣旨入府搜查,最终,费府声称因犯盗窃罪早被撵走的何管家,被人从花圃底下挖了出来。 朝野震荡。 当日白龙现空时,果真有不少人看见,甚至还上奏过此事。 如今被殷承景一并揭出,以雷霆之势将费府抄家,还顺势铲除了不少与其勾连的势力。 按律例,犯谋逆罪,费广睿本应被株九族。 可殷帝以新年伊始,不易过分杀戮为由,只斩首费广睿与一干同谋官员,抄家后将其眷属统统贬为庶民流放。 案子一了结,阮昔便特意在民间收买几名最有声望的说书先生,将此事添油加醋,散布于各个酒肆茶馆间。 百姓们听得热闹,无不对殷帝的仁德交口称赞。 自古以来,帝王最忌讳“谋逆”二字,当今圣上竟能如此宽宏大度,实属谷胜国之幸啊! * * * 自打立春,气候就逐渐转暖,河面冰融,许多藏着的鱼也浮出水面,迫不及待透透闷了一冬的气。 殷帝不愿待在屋内,命人将小山般的奏疏搬到崇华池的凉亭批阅。 阮昔随万中走来时,殷承景手持饵料,正站在池边喂食簇团般的锦鲤。 费家眷属的流放已经上了行程,可在即将动身时,费夫人忽然发了疯。 她抓着衙差叫嚷个不停,说什么自家女儿和七王爷已定了亲,再过几月就要过府,理应留在尚京。 负责安排流放的官差不敢轻易决断,遂暂缓启程,将此事上报。 “七王爷的王妃,是礼部尚书之女?” 阮昔听完万中的禀告,心中不免疑惑。 原著里,殷博明好像娶的是乌跶的公主才对,正因如此,乌跶才更愿发兵助他起事。 “并非正妃,只是妾室。”万中耐心补充道。 妾…… 按说以礼部尚书之女的身份,当王妃着实不太登对,可为妾,未免也太卑微了些。 “为妾……”殷承景轻捻手中鱼饵:“孤已知,退下。” 见他蹙着眉,阮昔端起石案上的茶,递到殷承景身前:“陛下,连日操劳,还是略歇歇罢。” 自从拿到斗鸡眼等人的口供后,阮昔便进入闲散状态。 每日只跟着包公公上下差,偶尔再去乐司找张文和摸鱼,日子过得很潇洒。 反倒是殷承景,被前朝一大堆事忙得抽不开身,常常夜里还未睡。 阮昔暗瞧多日,总觉得狗皇帝一直在找机会给朝堂换血。 有人欢喜有人愁,以蔡太师为首的老臣终于坐不住了,整日上奏为被费广睿事件牵连的臣子开脱。 即便下了朝,他们也能追到御书房和殷承景继续纠缠,直到成功保下三名重臣才疲惫离去。 而殷承景此次,总共处置了十二名臣子。 阮昔觉着,这可能就是狗皇帝原本的预期。 此种做法和菜市场杀价很像,先将价格抬得超高,让顾客软磨硬泡压下几个钱后,再心甘情愿买下。 即使成交的价格,仍远远超出制作成本。 如今他闷闷不乐,大概还是因为七王爷也搅和进来的事。 殷承景接过茶,敷衍着饮了半口:“凉了。” 阮昔:事儿真多! 正当她想回身再差人烧壶热水时,殷承景忽然叫住了她:“为何特意安排坊间的说书匠人?” 阮昔身形顿了顿。 此事她并未张扬,私下偷偷派人去办的,还以为做得极其隐秘,不料狗皇帝竟知道了。 什么情况? 他派人跟踪她?! “因为……陛下守诺。” 殷承景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 阮昔平日里惯会油嘴滑舌,还以为她会借此机会大表忠心,说些“小人一心只为陛下”云云。 “陛下答应过小人,不滥杀无辜。小人,很是欣喜。” 阮昔抬起头,真诚地笑了笑。 狗皇帝虽然狗,但远没有书中写的那般不堪。 与其让其他有心者借此机会散布不好的谣言,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殷承景望着她真诚的眼眸,不知怎的,忽有些生硬地背过身去,继续喂池中的鱼。 “做得不错……可想要何奖赏?” 阮昔一听这话立刻来精神了。 老板财大气粗就是好啊,时不时的就有奖金发! “什么都可以吗?” “……不许得寸进尺。” 阮昔:哼!小气鬼! 要点儿什么呢? 她现在正三品当的不错,短时间内再升官也不太现实。 还是要小银山! 不对,这次帮了狗皇帝这么大的忙,小银山可满足不了她。 她要小金山! 阮昔兴奋地搓搓手,正待开口,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抹熟悉的身影。 是石春。 他不知犯了什么事,正垂头丧气地挨带班黄公公的骂。 生怕对方说急了抬手打,石春脸上堆着笑,腰弯得极低,几乎快与地面平行。 时不时的还轻抽自己几个耳光,只为给黄公公消气。 阮昔看得一阵难受,话到嘴边下意识转了向:“陛下,此事石春也出了不少力,不知可否……让他去做‘内侍公公’呢?” 殷承景显然未料到她的回答:“这便是你的所求?” 阮昔咬咬下唇:“是。” 呜,拜拜了,她的小金山。 石春救过她的命,更帮过无数次忙。 阮昔只盼着他能在吃人不吐骨的深宫中,活得更自在些。 殷承景将她脸上的纠结尽收眼底,稍加思忖后,缓缓开口:“准。” 内侍公公,正四品。 对于正六品的御前太监石春来说,不知要再熬多少年才能爬到这个位置。 听见他肯应,阮昔心中一阵欢喜,恨不得赶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石春。 正想离开,却听狗皇帝继续说道:“从今以后,尔可随意出入宫中任何地方,一切禁令,对尔皆无效。” 阮昔愣住了。 狗,啊不,殷承景,竟然给了她特赦令! 在宫中畅通无阻的特赦令!! 此等权力,即便连周福海都不曾有过!! 他,他当真如此信任她?! 阮昔大为感动,眸中甚至还泛出盈光,几乎都要把殷帝暗中派人跟踪她的事忘到脑后。 只要能随意出入后宫,她就有机会调查神秘姑姑的事了! 啊,出宫在即啊! 小富婆的田园生活马上就要来了! 瞧阮昔激动成这幅样子,殷承景心情大好,俊朗的眉眼完全舒展,甚至还忍不住轻轻笑了笑:“最近识字如何?” 阮昔兴奋极了,猛拍胸脯保证:“认得!都认得!” 为这事儿她可没少下功夫,连审讯斗鸡眼的时候,都拿着本“圣旨模板”熟悉流程呢。 “既如此,留下念奏疏。” 今日春光正好,殷承景想歇歇眼睛。 “没问题,包在小人身上!” 阮昔兴冲冲拿起一本,还特意清了清嗓子,谁知抑扬顿挫刚念了个开头,小脸就垮了。 这本是顾老上奏的。 就是除夕夜,举着拐杖追着她打的老头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戏鲤 顾老为当朝太保, 辅君定国策,与管太傅、蔡太师并称“三公”,威望极高。 无奈随年岁增长, 顾老的真知灼见变成了顽固执拗,毫不通情理。 他对殷帝向来直言不讳, 忠心可鉴, 故而虽屡次触犯龙威, 殷承景也并未对他过于苛责。 权当在朝中养了个倔脾气的老爷子。 自除夕夜后,这顾老算是盯上阮昔了,日日上疏劝谏陛下亲贤臣、远奸佞, 不可轻信阉奴小人,应速将阮昔贬出宫去,以绝后患。 阮昔越念声越小, 最后几乎和蚊子哼差不多。 她倒是不在意诽谤流言,可这话亲自复述一遍, 脸面上着实有些过不去。 很像明星亲口念社交软件上黑粉留的差评。 公开处刑啊…… 殷承景摊手, 让她将奏疏交过来,略扫了一眼,直接丢进池中。 各色锦鲤精明得很,早在竹简砸下来前便四散逃开, 半晌见无其他危险发生, 又惦记着殷帝手中的鱼食,再次聚拢, 争先浮在水面挤挤挨挨。 阮昔抿着嘴, 却还是控制不住唇角的弧度。 她又换了一本念,这本文风清奇,竟然对阮昔在花炮案中所立的功劳大书特书, 最后还吹捧了番殷帝的英明神武。 看看落款,是光禄寺卿程兴昌,主管皇家宴会安排。 阮昔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与山羊须初遇时,他自报家门的那张贱贱的贼笑脸。 “笔。” 殷承景接过阮昔递来的朱笔,在奏疏末尾龙飞凤舞地批了个“阅”字。 念了约个把时辰,石桌上奏疏渐少,反倒是崇华池中的多了起来。 厌恶她的、奉承她的臣子隐约形成了某种对抗势力,虽还不甚明显,但已初露端倪。 风向在悄悄改变,不再是一边倒了。 众多奏疏中,也有部分臣子在认真商讨国事,每每遇此,殷承景都会用朱笔仔细批阅半晌,不再敷衍。 时光静谧,腹中永不满足的锦鲤用嘴轻轻啃噬散落在四周的竹简,推得它们慢慢翻腾远去。 干涸的墨抵抗须臾,终究还是晕染散开,剥落后融入水中,消散于无。 阮昔站在殷帝身后,看着崇华池中那些触目惊心的奏疏,试探着开口:“陛下此举,就不怕惹朝野非议么?” 殷承景得了逗弄鱼儿的乐趣,正故意用饵食引它们去推竹简:“非议?” “亲小人,远贤臣……” 阮昔搔搔眉稍,有些难以启齿。 她的身份不过是个太监,殷承景为了她,连太保的奏疏都丢,传出去,指不定会被议论成何等模样。 实在……不似明君行径。 “小人是怕世人不懂陛下,日后史书胡乱记上几笔,恐有损陛下圣名……” 阮昔知道殷承景很护着她,心中也十分感激。 可她有点不希望这种护,最终会成为其他人攻击他的刀剑。 殷承景久未回应,阮昔不由得暗自后悔,自己真是舒坦日子过多了,多言这种事做什么? 狗皇帝的命运,本就不应跟她有交集。 此刻站在他身边的,该是原主的哥哥阮喜才对。 “史书……” 殷承景冷嗤一声,将手中仅剩的鱼饵高高举起,立刻引得鱼群亢奋争夺,甚至还有几尾破开水面跳向空中,希望能用仅有的力量够到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味。 “不过胜者笔下之物。” * * * 接到殷帝的旨意后,石春高兴得快疯了。 “祖宗保佑啊,不枉小春子兢兢业业十余载,终于被陛下瞧在眼里了!” 石春激动得紧,直接给阮昔来了个熊抱,吓得她措手不及,只得尽力将双臂挡在胸前,生怕两人贴得太紧了,会被他发觉不对劲儿。 阮昔没提实情,难得石春开心成这幅样子,就让狗皇帝的光辉形象,在他心中再多留片刻。 天擦黑后,几人寻了空齐聚阮昔屋内摆桌,为石春庆贺 经过阮昔的多次引荐,张文和与万中、石春也逐渐熟络起来,此番特意从宫外带了两壶烈酒过来,同大家好好乐一乐。 石春家中还有三个弟弟要养活,平日那点例银几乎全寄了回去,自己总舍不得花,更没甚机会饮好酒。 这次可算能开怀畅饮,不顾众人阻拦,硬嚷嚷着打小就喝老白干长大的,号称千杯不醉,菜没动几口,端着杯子来回的敬,最后还嫌不过瘾,直接捧着壶喝! 张文和哪儿知道他在那吹牛,还以为遇到了茬子,小脾气一上来,硬跑去乐司,将总乐师私藏在柜门里的几瓶烧刀子塞怀里偷回来继续喝。 两人勾肩搭背开始拼酒,万中和阮昔稍理智些,瞧出石春纯粹是在硬撑。 他满脸胀红,眼都直了,分不清个东南西北,却还抓着酒就往嘴里灌,划起拳和张文和的手都平行错开了,两人居然还能分出个胜负,也真算奇事。 乐过之后,石春又开始抹眼泪,和三人细数这些年来的不容易,说到动情处哽咽得像个孩子,听得其余人也眼眶泛酸。 在皇城里谋差事,说给外人听倒是挺风光的,各种苦楚也就只有自己清楚。 似这般哭哭笑笑,直至快宵禁才告一段落。 石春闭着眼拒绝其他人搀扶,为了证明确实没喝多,非要给大家走个直线瞧瞧,还手舞足蹈的不许阮昔等人靠近。 酒鬼眼中的实物和正常人许是不太一样。 石春气宇轩扬跨着大步,一头撞在房门上,比那要自戕的妃子还决绝,连声闷哼都没发出来,径自栽倒不动了。 阮昔愁得捂脸。 看来直接升四品对石春的刺激太大,早知道还不如要个小官,让他慢慢接受呢。 张文和懵了,还以为总乐师藏的是假酒,连忙去翻石春的眼皮,研究半天后得出结论:这菜鸡纯粹是喝得太多。 夜已深,阮昔劝万中与张文和将石春扶上榻后先行回去,自己带上两名随侍小太监,去太医院抓醒酒药。 自打入宫后,阮昔还是第一次来这地方,远远的就闻到股浓重的中药味,嘴里不由得发苦。 还没进门,忽听里面传出疑似小宫女的哭诉声,听起来还有些许耳熟:“求求您了,古太医,我家小主着实病得不行,从昨夜开始便腹痛不止,已经生生熬了一天,真的撑不下去……” “不过是寻常腹痛,误食凉物才导致如此,回去多捂几床被,再喝喝热水就好了。”回话的男人语气很不耐烦:“走走走,莫要在此纠缠!” “你!我家小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皇后娘娘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小宫女哪里肯依,屋内人影交错,似乎在互相拉扯。 伴随着几声怒斥,小宫女脚步踉跄着被推出屋去,未等站稳身,连门都被人从里面重重关上。 阮昔与她撞了个正着,四目相对,彼此都愣了。 “你,你是秦小主的随身宫女,怜月?” 怪不得听着耳熟! “阮喜?!” 怜月脱口而出,随即像想起什么,连忙低头站到旁边,别别扭扭地改口称道:“喜公公。” 阮昔上次与她相见,还是在望西楼,那时她就躲在角落里,神色黯淡。 宫里没有秘密,更可况是丑闻,不出几日,怜月被德妃命人掌掴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 有谣言称,从那之后秦婕妤便成了德妃的眼中刺,时不时的便敲打一番,弄得后宫其他嫔妃也不敢与她往来,芳华宫偏西殿也变得门可罗雀。 阮昔对秦婕妤无好感,只把她当成毫无城府的蠢人,落到这地步也没什么可唏嘘的。 怜月仆随主心,对阮昔敌意满满,若不是顾忌她近日圣宠愈浓,简直连招呼都不愿打,掉头就走。 可今日不行,她还要为小主求药,铁了心要磨在太医院,就算闹上整晚,也得把人带回去! 屋内的古太医听见怜月称了声“喜公公”,立即忙不迭的出来相迎,满脸堆笑就要奉茶。 态度谦卑得很,和方才趾高气昂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阮昔不过想拿几副醒酒药罢了,谁知那古太医殷勤得很,背上药箱无论如何都要随她走一趟,亲自诊断才更稳妥些。 “古太医!” 怜月这边心急如焚,哪儿能容他抽身离去,登时什么脸面都顾不得,双膝一跪抱着古太医的腿不撒手:“醉酒的混子您都去看,怎的就不去瞧瞧我家小主?难不成主子的命,比那些死阉奴还轻!!” “呵,你家主子整天不得陛下召见,轻闲得很,平白养在芳华殿,还有一众奴仆伺候着,淋不着雨又吹不着风,能出什么大事?!” 古太医恼怒地掰怜月的手,不住偷瞄阮昔的脸色,刻意当着她的面,将话说得又重又难听。 众人皆知秦婕妤曾与喜公公交恶,眼下不快点表明立场,替阮昔出出气,万一被误以为与芳华宫有私交可如何是好! “石春同喜公公均在御前伺候,那是一日都歇不得的,出事若不赶快医治,便是为陛下添恼!你这贱婢不通情理,只会耍泼打滚,胆敢误了大事,看你脑袋要是不要!” 古太医好意思说,阮昔都不好意思听了。 给酒鬼灌个醒酒汤还能摆出这么多道道来…… 见古太医太过狼狈,随阮昔来的两名小太监也上去帮忙,七手八脚的将怜月架开,末了还狠狠推了把,差点儿将人搡倒! “你们……你们……小主,是怜月没用!怜月,怜月就算拼得一死,也要把人带回去!” 怜月站起身来,狠狠抹了把泪,看准院里的石墩子,咬着牙就往上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怜月 古太医是个怕事儿的, 也就敢嘴上硬硬,见这小宫女真要寻死,吓得急忙拉住她:“你!你这是做什么!” “不救我家小主, 今日我就碰死在这里,让整个太医院背上条人命, 看你们还敢不敢再当缩头王八!” 怜月虽然身娇体弱, 但全力挣扎起来也不容小觑, 再加上她还尖着嗓子嚷嚷个不停,恐怕再吵下去,连巡夜队都要招惹来了。 “喜公公, 这……” 古太医拿不定主意,今夜太医院值班的人少,偏这会子还都出去了, 只剩他一人,顾左顾不了右。 阮昔目光在怜月削瘦的小脸儿上打量片刻, 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入夜后无故喧闹, 有违宫规,不如拉入内务府关上一宿,第二天再打几板子,遣送回芳华宫, 让秦小主好好管教下人。” 怜月愣了,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阮喜!你分明公报私仇!我为小主讨公道,你竟敢从中作梗!” 阮昔笑笑:“作梗又如何?” 许是没料到对方居然大方承认了, 怜月一时气结, 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阉奴,你,你不得好死……” “放肆!竟敢当面侮辱喜公公!看来送内务府还是轻了, 不如小的亲自教教她什么叫规矩!” 跟班太监登时极了,抬手就要往怜月脸上打,吓得她用胳膊急忙忙护住,似乎对巴掌产生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阮昔挥手止住跟班,朝她叹了口气:“秦小主也真是可怜人,连身边体己都如此蠢钝!明明是来搬救兵的,还敢梗着脖子叫嚣,真是怕你家小主去的晚呐。” “就是!瞧瞧你方才说的什么话?喜公公动根手指都能碾碎你!嗐!” 古太医眼见事情要闹大,语气不自觉也软了不少,还背着阮昔,不住地给怜月使眼色。 怜月哭得神智有些不清,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死咬着嘴唇,推开两名小太监,“砰”地直直跪在阮昔面前,不住磕头。 每一下都叩出响来,没几回额头上就见红了。 阮昔没想到她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实在瞧不下去,伸手拦住。 怜月的头就这么抵着阮昔柔软的手掌,停滞片刻后,呜呜哽咽。 “是小人的错,都是小人不好!是小人撺掇小主讨厌喜公公的!您想怎么罚小人都成,这条贱命尽管拿去,只求您发发慈悲,救救秦小主!” “好。” “求求您……啊?” 怜月还没哭完,猛然发现对方已经答应自己了,忙满脸泪的抬起头来。 阮昔柔润的脸笼罩在淡白色的月光中,垂眸看她,眼神里尽是无奈与不忍。 “唉,起来,可怜见儿的。” 阮昔玉指慢移,将怜月脸蛋儿上的泪珠抹去,随即又安慰似的轻抚她的眉梢,待怜月回过神,却早已放开。 怜月怔怔望着阮昔,不自觉的脸竟然微微红了。 太监虽无根,但好歹也是男人。 怜月自小随秦婕妤在深闺中长大,入宫后也始终在女人堆里打转,哪曾与异性这般亲密接触过! 旁边两名小太监和古太医互相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微妙。 感情喜公公方才是有意吓吓这小宫女的。 瞧这情形,莫不是……看上怜月了? 阮昔没料到不经意的一个拭泪动作,竟然引发了这么多遐想。 她只是想玩个雪中送炭的戏码而已。 “罢了,且让石春再多躺会儿。古太医,咱家随你一同去趟芳华宫。” * * * 阮昔上次带着禁卫军来抄宫时,秦婕妤身旁还有不少奴仆伺候着。 可如今这西偏殿,除了怜月外,竟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殿内摆设积了层薄灰,墙角已有黑蛛结丝,温度也低得很。 床前的炭火都快燃尽了,却还舍不得扔,挑出整块些的渣子勉强继续烧着。 好端端的,竟比冷宫还凄凉。 “其他人呢?”阮昔皱眉问道。 “都是些踩高捧低的狗东西,眼瞧小主势微,便一个个托门子全都攀高枝儿,去了别的宫里。” 怜月粉拳紧握,快步走到榻前,隔着帘子轻声唤道:“小主,可好些了?” 帘内无人应声,怜月暗觉不妙,顾不得外人猛掀开帘子。 只见素面朝天的秦婕妤斜倒在榻上,满头虚汗,双目紧闭,已然晕过去了。 怜月颤声哭喊,悲痛欲绝,盼着能把秦婕妤的魂儿给叫回来。 古太医显然也没料到病情会这么严重,忙命人掌灯把脉,又掰开秦婕妤的嘴瞧瞧舌苔,面色登时更严肃了。 “如、如何?” 怜月肝肠寸断,恨不得受苦的人是自己。 “不妙啊,老夫这就施针,看看还能不能救回来。” 说罢,便动手脱秦婕妤的衣裳,吓得怜月死命扑在小主身上,生怕古太医会坏了小主的清誉。 “医者仁心,切莫因龌鹾心思耽误古太医。” 阮昔拉着她的胳膊,连同两名跟班一同到屋外守着。 小太监们颇有眼色,自顾自的站到稍远些的地方,不敢妨碍她们讲话。 怜月虽心中焦急,到底还是信了阮昔,不安地来回走着,时不时的贴在门上听耳朵,期盼能听见小主的声音。 阮昔柔声劝了半晌,终于让她焦虑的情绪稍缓。 主仆俩被冷待这些时日,从来都只能彼此支撑慰藉,苦苦支撑着,全然指不上旁人。 怜月原本恨极了阮昔,明里暗里没少骂过她。 可今夜,这小太监却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甚至让疲惫不堪的她,头次有种想要依靠某人的想法。 往事纷飞,冷静下来想想,除了秦婕妤在养心殿安插的眼线,传递了阮昔放出的假情报外,阮昔似乎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们的事。 说到底,还是圣心难测,谁又能猜得准殷帝的真正喜好呢? 怜月对阮昔生出好感,便不断在心里劝慰自己。 思来想去,反而弄不懂,当初为何会对她产生那么大的恶意。 当古太医终于拎着药箱推门出来时,怜月立即扑过去询问。 “暂时无碍了,老夫开了几方药,记得按时服用。” 古太医神态略显疲惫,看样子着实消耗不少气力。 怜月惊喜之余,下意识寻找阮昔的目光,在得到对方温柔的鼓励后,立即飞奔进屋,守在秦婕妤床前呜呜哭个不休。 阮昔并未再打扰,帮怜月关上门后,递给古太医些许银两,吩咐日后芳华宫的人抓药时,不许为难。 古太医原本怕得罪德妃娘娘,才苛待了秦婕妤些,如今瞧出阮昔有心照着,立刻应下了,放轻脚步随她离开。 “咳,喜公公,就这么走了好吗?不和怜月姑娘道个别?” 随从凑到阮昔身边,意味深长地悄声问道。 “不急。” 阮昔看着树枝上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嫩叶:“来日方长。” 她在后宫中认识的人,实在太少了。 若想挖出神秘姑姑的下落,和其背后的指使者,必得有可靠的情报来源才行。 她需要帮手,还在愁拉拢谁才好,不料正巧撞上了怜月。 世上没有永久的敌人。 雪中送炭,救命之恩。 就算秦婕妤仍厌恶她,怜月也会和往日不同。 今夜若接触过多,难免会引起对方的警觉,还是勿操之过急的好。 这边怜月拿着几件首饰追出来,本想好好感谢阮昔,却只来得及看见她远去的背影。 紫色锦袍在灯笼的照晃下忽明忽暗,亦如她这个人似的,叫怜月捉摸不透。 怜月将首饰握在掌心,在门外伫立了半晌,才幽然回屋。 东西,还是下次见面再给她…… * * * 次日,古太医早早的便来芳华宫复诊,亲自带了几副药不说,还细心地将怜月额头上的伤抹了药膏。 怜月感激不尽,想按规矩给谢礼,却被古太医严词拒绝。 “喜公公早有吩咐,姑娘不必担忧,塌心服侍秦小主便是了。” “喜公公……” 怜月神思飘渺,竟连醒转过来的秦婕妤喊她都没听见。 阮昔这几日没再去过芳华宫,却每日都差内务府的人往那边送去点东西。 取暖用的碳、换季衣服、补气的膳食等等,细水长流的送。 再小的心意累积起来,都会变成巨大的恩情。 更何况,她每次吩咐,都会恰好解了主仆俩的燃眉之急。 五日后 阮昔正在屋内练字,忽有小厮敲门禀告,说外面有人找。 当她瞧见怜月那欲语还羞的小脸儿时,便知事已稳了八成。 两人沿着朱红色的宫墙漫步,聊了些近日秦婕妤的身体状况。 末了,怜月娇羞着将一袋香囊塞入阮昔手中,便双颊绯红地跑开了。 阮昔愣愣地瞧着那香囊,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她记得古代女子,可不会轻易送友人如此私密的东西啊…… 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太监服,再摸摸三山帽,阮昔这才有现如今男人身份的自觉。 嗐,姑娘家的思慕之心最为可贵,不可轻易辜负。 还是尽快找个机会和她说清楚,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才好。 等她独自回来后,整个司礼监的人都对她挤眉弄眼,甚至还有小厮嬉笑着上前恭喜。 阮昔也懒得解释,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想等下午上差时,连石春都用怜月的事揶揄她! “嘿嘿,你小子眼光不错啊,怜月姑娘的容貌那可是一等一的漂亮,你日后可莫要亏待了人家。” 阮昔推开他八卦的脸:“胡说些什么呢?” “还嘴硬上了!行啦行啦,别装啦,就知道你脸皮薄,周公公方才已经亲自对陛下禀明此事,正在里头为你求恩旨呢!” 阮昔呆立原地,五雷轰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吃醋 没心思听石春再唠叨些什么, 阮昔一路小跑到门口,隔着帘子就听见周福海那强忍笑意的声音:“……千真万确,咱家这些日子, 可都瞧在眼里了!” “周公公!” 阮昔急得不行,连规矩也顾不得了, 直接冲进去, 只见周福海满脸慈祥, 故意同殷帝打趣:“瞧瞧,听见风声就这么迫不及跑来,哎呦, 心急喽!” “不是,我没有……” 阮昔心中对周福海敬重,不敢像对石春那样上去捂他的嘴, 窘得面红耳赤;“不是您想的那样!快、快别说了!” “陛下,快看小喜子那点出息, 还害上臊了!得, 咱家避开,让她亲自跟您讲。”周福海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啊?您让小喜子讲什么呀?没什么可讲的!” 阮昔一个头两个大,实在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要跑, 被周福海一把扯住, 推推搡搡的带到殷帝身边:“哎呀,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崽子!路咱家都帮你铺好了, 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不、不是……” 周福海什么也听不进, 退下时还顺手带上了门,用拂尘将堵在门口偷听嬉笑的一众宫人通通赶走。 阮昔:你们八卦的样子,颇有我年轻时的风韵…… 热闹都在外面, 屋内的气氛却结成了冰。 殷承景缓缓转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面无表情。 阮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手无足措干站着,只觉得这狗皇帝盯在她身上的目光太有压迫感,让她恨不得背过身去。 就在她犹豫着该如何解除误会时,殷承景哑着嗓子率先开口了。 “拿来。” “嗯?” 阮昔有点摸不着头脑,也不知他到底要什么,自己身上也没有别的东西…… 当她试探着将别在腰间的拂尘放在殷承景掌心时,狗皇帝的眼皮似乎在微微抽搐。 “香囊!” 殷帝愠怒,将拂尘重重拍在案上。 哦,原来是怜月送她的东西。 这殷承景消息太灵通,香囊揣在怀中都还没捂热乎呐! 东西递过去后,殷帝拿在手中皱眉瞧着,只见上面还绣了并蒂花儿,栩栩如生枝叶分明,显然费了不少心力。 “咳,小人前不久帮了怜月姑娘点小忙,这是她的谢礼。” 阮昔隐隐有点不安,这狗皇帝把玩这么久,该不会是看上了不想还给她?! 拜托千万不要啊,她还要找机会把香囊还给怜月呢。 殷承景倒是没朝她索要。 骨节分明的手指转动,竟灵活地解开系绳,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啊啊啊,狗东西怎么还给她拆了? 二哈附体吗?! 殷承景全然不理阮昔的崩溃,将材料摊在案上轻轻拨弄。 有苍术、□□、佩兰等香囊常用的东西,还有……几粒不起眼的红豆。 红豆,寄相思。 沉吟半晌后,殷承景抬头看她,目光中夹杂了许多阮昔看不懂的情绪。 复杂得很。 阮昔对苍术之类的东西不熟,也没瞧出红豆哪里不对劲,只盼着殷承景玩完之后能原样装回去,可别弄丢了几样。 她没学过女工,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做个一模一样的赔给人家。 看出阮昔面色上的紧张,殷承景轻捻那几颗红豆:“这便是谢礼?” 阮昔只当他做惯了皇帝,嫌弃怜月送的香囊太便宜,便顺口接道:“礼轻情意重嘛。” 嗯?好像越解释越歪! 殷承景扔开红豆,用案上的绢帕仔细将每根手指擦干净,似乎生怕沾染上香囊的味道:“此香过于浓郁,对身体无益处。” “正是正是,陛下万金之躯,被这东西熏呛到了可如何是好,小人马上把它收起来!” 阮昔寻个机会就伸手,可惜还没等碰到那香囊,就被殷帝充满警告的目光吓退了。 啧,他嫌弃成这样,干嘛还不还给她。 “你最近频繁打探后宫消息,就是为了……怜……” “她叫‘怜月’。” 见他眉头又深皱几分,阮昔抿紧嘴,不再多言。 殷承景站起身,负着手在她周围缓缓踱步,让阮昔莫名有种被巨蟒缠绕的怪异感,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巨口将她囫囵吞下。 阮昔无奈叹气,其实狗皇帝会如此生气的原因,她还是多少能猜出来的。 皇宫里有条重要的规定:宫女与太监不许私相授受。 不是所有宫人都有资格互结为对食,只有那些深受主子宠爱的才有此荣幸。 之所以会定下如此不近人情的规矩,就是为了阻止各宫之间互相勾连,以防下人对主子的忠心被男女之情冲淡,因私欲做出叛逆背主的事。 和社会上那些严禁公司出现办公司恋情的老板,想法如出一辙。 殷帝生性多疑,经过屡次试探才将阮昔收为心腹,不料没过多久,宫中就传出这样的艳闻,还由周福海捅到他面前。 作为事业心重的君王,他会动怒也是难免。 伴君如伴虎,若殷承景真对她起了防范之心,以后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思及此处,阮昔鼓起勇气,转身拦住殷帝,认真盯住他。 殷帝仍旧面色不善,冷着脸等她开口,不料阮昔竟忽然用两手扒开眼睑,踮起脚来就往他脸上凑! “放肆!” 殷承景下意识后退半步,显然有点被吓到了。 “陛下,您看出来了么?”阮昔权当没听见那声怒斥,严肃问道。 “看出什么?”殷承景半侧过头去,略带提防地瞪着她这张“鬼脸”。 “小人眼中陛下的倒影啊。” 阮昔怕他瞧得不清,又近前一步,逼得殷承景再次后退:“站住!你到底何意?” “小人眼中只有陛下,再无其他人。” 因双眼长时间未闭合有些发酸,阮昔终于肯松开手,不太舒服地用力眨了眨。 结果弄得明眸不仅秋水盈盈,眼眶还略有些泛红。 搭配紧绷的小脸儿和不甘心的咬唇,简直像是委屈到了极点。 殷承景握掌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孤还未曾责骂,你哭什么。” 阮昔:嗯?谁哭了? 不过狗皇帝面色明显缓和不少,这倒是个好兆头,干嘛还计较那么多,索性任他误会去! “陛下嘴上没骂,可心里定是疏远小人了!小人这颗心全挂在陛下身上,自然能感受得到……小人对怜月姑娘半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只因前儿在太医院抓药时偶然碰见了,顺手帮了些小忙,从那后都没再见过面,今儿怜月姑娘突然来访送了香囊,小人也没想到啊。” “太医院?你生病了?”殷承景的关注点奇怪得很。 阮昔随口糊弄过去,“抹泪”继续诉苦。 “本没什么事儿,都是那些宫人瞎传,还越来越离谱,最后闹得连周公公都信了!小人过了年才十五,连生辰都还没到呢,岁数小,哪儿懂什么情情爱爱?陛下,您可冤了小人了!” 殷承景看似面不改色,私下里转动白玉扳指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只觉得阮昔的“哭声”弄得自己心烦意乱。 某根紧绷的弦,却又莫名松弛不少。 究竟是愁还是喜,竟一时无法分清。 他胳膊僵硬地拍拍阮昔的肩,见她还不止住,恼怒地想斥责她两句,可刚张口,瞧见她朦胧的泪眼,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阮昔正飙戏彪得过瘾,忽见一块四四方方的手帕递到眼前。 不是狗皇帝方才擦手的那块,是新的,帕角还绣着几瓣梅花,很是淡雅。 “别哭了。” 殷承景并未察觉到他的声音有多温柔,只想快点让她停下:“孤信你。” “真的?”阮昔发射星星眼。 阮昔的眼眸很漂亮,虽无魅惑之色,却能让人不由自主的陷进去。 殷承景凝视半晌,当真在她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小人眼中,只有陛下】 心尖儿仿佛被谁轻轻挠了一下,带着丝狡黠和肆意妄为,在掀起微不可闻的波动后,又蓦然消失不见。 殷承景难得话多,将阮昔圈在屋内,提点了整整一下午。 无非就是说她骤然升品,难免会被心怀叵测的人惦记上,要留神四周,时刻警醒之类的。 直到最后,阮昔还是没能成功要回那个被拆得四分五裂的香囊,即便她再三表明不会私留,只想亲手还回去。 “既是误会,又何须再见面?徒惹她胡思乱想。这东西孤会命人送回芳华宫,你日后也少去那边走动。” 狗皇帝振振有词,直接断了她和怜月的往来。 阮昔欲哭无泪。 这些天为拉拢怜月,她不晓得费了多少功夫,光往内务府打点的银子都使了不少。 如今真是竹篮打水,好不容易和后宫牵上的线,就这么被斩断了! 她恨狗皇帝!! * * * 因殷帝下了严令,宫中那些关于阮昔的谣言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有宫人管不住自己的嘴,还在嚼舌,被周福海逮住后直接送去内务府,挨了好些板子才回来。 这位总管公公跟随先帝多年,自认为揣测圣意还是有一套的,没想到跟了殷承景后屡屡吃瘪,这次又闹出这么大的笑话,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偏还没处说去,只得用这些没眼色的宫人撒撒气。 殷承景传唤阮昔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根本不顾该不该她当差,直到因大雪封路绊住脚的沈太后回朝,这才让她有闲暇歇歇。 阮昔疑惑殷承景因何不带上自己,同石春将此事说了后,对方长叹一声。 “喜子,你就偷着乐!回来的‘那位’对下人严苛得紧,随身侍奉的一众宫人,除年头久的徐嬷嬷外,几乎全都挨过打!对这种难伺候的主儿,那就得远着点儿躲,连马屁都别拍,指不定哪句就能拍岔!” 石春入宫的年头长,言语中对沈太后颇为忌惮,暗猜殷帝此举是故意将她藏起来,省得招惹是非。 毕竟这段时日,围绕着她的风波可不小,无论传进沈太后耳朵里多少,贸然露面都对她没好处。 阮昔听得心惊,巴不得离她远远的,趁殷承景还未回来,索性去乐司找张文和听曲子。 别看他平时不着调,在尺八上的造诣还是颇深的,也乐得坐在门槛上吹给阮昔听。 曲声悠扬,冲破沉闷的皇城,随着清风扶摇直上,几近送入云端。 阮昔听得心痒,想跟他学学,却又不肯跪下行拜师礼,气得张文和死死抱住尺八,生怕她劈手抢了去。 “张兄!咱俩都这么熟了,还弄那些虚礼做什么?你就教给我!” 阮昔脸皮极厚,每次她有事劳烦张文和时,都会唤他“张兄”。 “你当真想学?” “想!” 张文和深知她死缠烂打的性子,见左右是逃不过去了,便随后摘下两片杨树叶递给她:“贪多嚼不烂!你一个门外汉,先用这个练着!” 阮昔知道他扣,舍不得借给她尺八,便拿这东西糊弄事,哪里肯依,直数落他不讲究。 “呵,瞧不起树叶?” 张文和甩甩发带,将其放在唇边,经过几番调试,还真吹出了曲子。 这家伙其实长相不错,五官清秀,挺人模狗样的,身着古板的朝服,却手捧树叶认真吹奏,极具反差的行为,倒多显出丝平日没有的风流韵味来。 无论何时,认真的男人,还都挺帅的。 阮昔顿时迷上这种演奏方式,一曲听罢由衷鼓了好半天掌,张文和很是得意,却之不恭。 吹树叶看上去挺简单的,不像八尺那样有那么多孔,张文和交给她几个吹奏时的小窍门,又当着她的面演示了好几遍,看得阮昔心痒难耐,未等全记熟就开始试。 “噗!” 此声听起来极其不雅,很像某种不可描述的气体。 张文和半点面子都不给,扶着树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哈哈,你使那么大劲儿做甚?技巧!技巧!气流再轻一点!” 阮昔听他的话,又小心翼翼地试了一次。 “噗~” 这声儿比上次轻,还鬼鬼祟祟的。 张文和笑到公鸡打鸣满地下蛋,抱着尺八边跑边乐,欠揍样儿让方才如玉公子的形象瞬间粉碎。 “等你什么时候能吹出人听的响儿来,为兄再教你第二课!” * * * 从乐司出来后,阮昔的斗志在熊熊燃烧。 不就是吹树叶么? 她就不信了,能难到哪儿去! 为了防止被宫人听见传出笑话,阮昔还特意去了东篱园,此处不似其他园林热闹,平日鲜有人来。 随意找了棵树干靠着,阮昔和自己较起劲儿来,认真回忆张文和传授过的那些技巧,拿出预备好十多张杨树叶独自苦练。 “噗……” “噗~” “噗!” 幸而张文和那损人不在,否则又要笑得满地找头了。 阮昔耐着性子,足足练了一个时辰,当那声清脆悦耳的音符从唇齿间蹦出时,她激动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 阮昔将剩下树叶扬在空中,兴奋得环着树干转圈圈,不料刚转到一半,就撞上了抹宝蓝色的身影。 树干后竟然有人! 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完全没察觉! 更要命的是,来者不善啊…… “小人唐突,冒犯了七王爷,还请恕罪。” 阮昔敛去笑意,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个礼。 殷博明勾勾嘴角,随口玩笑道:“若要赔礼,也是本王的不是,平白躲在这儿听了半晌,让你受惊了。” 堂堂七王爷,竟然能毫无架子地说出这番话,着实让人惊讶。 阮昔记得后宫正在摆家宴,庆贺沈太后还朝,七王爷按理说应在席间才对,怎的天还没黑就出来了? 莫不是宴席已散?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殷博明细细抚着树干上的皱痕,神情略带些阴郁:“本王不喜欢太过庄严的场合,总觉得透不过气,索性趁无人注意就偷跑出来了。” 说完,他还在唇边竖起纤长的食指:“此事机密,你可莫要说出去。” 阮昔没想到私下里的殷博明竟如此亲和,半点王爷的架子都没有,下意识答应道:“自然自然。” 哎,偌大个皇宫,她都躲到这儿来了,居然还能被人听见她吹树叶时发出的丢人声。 阮昔倍感无奈,正想该寻个什么借口离开才好,殷博明忽然伸手,将她手中的杨树叶拿走。 “虽是孩童玩物,想吹好也不容易,需要很多技巧。” 他好看的手指划过杨树叶的齿边,温润的琥珀眸低垂,似乎想起了不少童年趣事。 阮昔与殷博明站得近了些,她看着看着,脑海中不自觉的又浮现出狗皇帝那张俊脸。 这两人不亏是兄弟,虽非一母所生,容貌上也有七、八分相似。 殷承景剑眉入鬓,终日板着张脸,难得见他笑笑。 眸光锐利,一言不发盯着某人的时候,似乎能将其藏在血肉下的心肺都看透,低气压时更吓人,方圆十里鸟走兽散的,生怕会触怒龙威。 可殷博明不同。 若殷帝是时刻预备出鞘的锋利宝剑,那殷博明便是块温润的软玉。 无论何时,他说起话来都斯文亲和,起码在之前的几次相遇中,阮昔还未见过他发火。 “七王爷也会吹树叶?”阮昔顺口问道。 殷博明目光飘远,往像天边火烧般的晚霞:“儿时母妃曾将本王抱在膝上,吹玩过此物。” 母妃?应该就是当年最受先帝宠爱的吴太妃了。 “本王觉着有趣,便吵着要学,一日偶然被沈太后瞧见,斥责此行径有失皇家体面,罚本王在太庙内足足跪了四个时辰。” 有些往事未必如烟,不管过多少时日都无法随风飘散,只会永远盘桓心中,挥之不去。 责罚皇子尚如此,真难以想象那些被沈太后苛待的宫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石春所言非虚啊。 阮昔很庆幸狗皇帝撇下她赴宴的决定,最好永远别碰这老太太的面儿,省得再被揪住什么小辫子。 一不小心勾起了他的伤心事,阮昔有些过意不去,从怀中掏出片新叶子递给殷博明:“七王爷若真会,不如现在试试?也好让小人开开眼。” 殷博明眉眼稍弯,不也怪她唐突,当真接过去吹奏。 此曲调与宫廷乐差别很大,轻松欢快,尾音微微上扬,带了少许丝顽皮,倒更像坊间孩童嘴里会哼唱的小曲儿。 阮昔不自觉随着曲子晃动身体,摇啊摇的,让殷博明兴致愈浓,调换气息将整曲全部吹完。 “如何,喜公公可喜欢?” 殷博明舔舔略有些发干的双唇,听见阮昔捧场的掌声,眼角的笑意更甚。 见她对这曲子很感兴趣,殷博明主动提出要教阮昔,若她推诿便佯装生气。 仿佛吹了首小调,连性格也回到了孩提时代。 阮昔哭笑不得,只得与他一人一叶,靠着粗壮的树干学起来。 殷博明是个不错的老师,教她的时候很能抓住重点,对她提出的疑问也会简明扼要地回答。 当真比张文和教的强多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会满地打鸣地嘲笑阮昔发出的劣质音。 夜幕降临,门禁将至,殷博明毫不吝啬对她的称赞,又仔细地嘱咐了几个需要注意的问题,让她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定能驾驭得了尺八。 目送他离开的背影,阮昔捏捏柔软的树叶,张开手掌,让它随风飘去。 方才两人相处时,殷博明落在她腰间玉佩上的目光,不下十次。 谈天谈地聊回忆,以教曲为契机,使两人间产生羁绊,给足了下次见面的借口。 告别时又潇洒,毫不拖泥带水,给对方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又不至于让人心生戒备。 这套路怎么看,怎么像她用在怜月身上的手段。 既然七王爷想放长线钓大鱼,阮昔索性奉陪到底。 她倒要瞧瞧,这位未来注定会将殷承景拉下马的“仁帝”,究竟会使出何等招数。 殷承景回宫得晚,跟随伺候的宫人各个偷捶腰肩,七嘴八舌抱怨不休。 阮昔好奇,便听了几耳朵闲话,这些人为了不触沈太后的霉头,全程都死命低头弯腰,半句不敢多言,半眼不敢乱看。 更要命的是,宴席途中,沈太后与吴太妃这对前朝的冤家,还发生了不小的口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娴妃 先帝驾崩不久, 沈太后便动身去往太虚山,如今才回。 家宴上看见吴太妃,好不容易将养起的那点儿道心佛性, 刹那间全抛到了九霄,言语间对其明褒暗贬, 还让她行妾礼, 屡次起身服侍。 吴太妃受先帝宠爱多年, 向来娇养惯了,哪儿受得了这个。 起初还能咬牙忍着,酒过三巡后愈发气血翻涌, 忍不住回嘴几句,登时被沈太后怒斥无礼,当场便将她撵了出去。 虽是家宴, 参席的皇室也不少,吴太妃羞愤难当, 泣泪掩面匆匆离去。 七王爷见母妃受辱许是伤心难过, 并未坐多久,便也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退席了。 阮昔听到这儿才明白,为何殷博明会突然出现在东篱园,还颇有闲心地陪她待了那么久。 除了有意拉拢她之外, 恐怕也有当真想散散心的缘故。 阮昔略唏嘘片刻, 也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若当初继位的是殷博明,如今沈太后的境况, 恐怕也不会比吴太妃好多少。 有关于怜月的谣言风波逐渐平息, 殷承景见阮昔果真没有别的心思,便也不像之前那般频繁唤她去养心殿,连禁止她再去后宫的事也不再提了。 阮昔派人悄悄打听过, 虽无她继续关照,那内务府的人终究还是不敢再苛待秦婕妤。 该分给她的东西照样送,尽管有时没像对其他宫里嫔妃那样用心,也不会太过分苛刻。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同沈太后有关。 与面热心冷的魏皇后不同,这位老太太看过太多腌臜事,最恨下人踩高捧低的背主行为。 若秦婕妤真不顾一切地跑到沈太后面前告状,估摸着又能引出不少腥风血雨。 殷承景没事很少涉足后宫,对这些暗地里的勾心斗角更是厌烦得很,但当这些嫔妃在前朝的父兄立功时,他还是会送些许赏赐过去。 这日,殷帝差石春送一对五福如意到娴妃的灵静宫中,偏这小子没走两步便有了内急,又不敢将这尊贵东西往茅房里带。 正犯愁之际,偏巧瞧见没上差的阮昔躲在凉亭里跟树叶子较劲儿,离老远便夹着腿朝她扭来。 “快快快,帮我看一会儿,可金贵得很,千万要端稳了啊!” 石春撂下托盘就想跑,不料却被阮昔抓住后腰,非要让他把话讲清楚。 听完来龙去脉后,阮昔深觉这是个打探的好机会,很仗义地端走托盘直接帮他去送。 石春觉得不妥,无奈腹中拧着劲儿的疼,又没法和她掰扯,只得暗自期望她别惹出什么岔子才好。 阮昔与娴妃并未说过话,只记得她生得妩媚身段娇软,眼尾有颗美人痣,平日同明妃依附着魏皇后,和德妃等人交恶。 她之前暗自锁定神秘姑姑背后主子的范围,便是在娴妃与明妃两人之间。 这一路上,阮昔遇到几个向她问安的宫人,便故意大肆宣扬自己要去灵静宫的事。 若娴妃真是主谋,很可能不会让她全身而退,到时知道她行径的人越多,对方就会越忌惮。 心揣种种不安疾步走着,快到灵静宫时,她忽然听见一阵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听着很像娴妃。 “娘娘,您也太厉害了些,还是让着小人点儿,小人怎么捉都捉不到啊!”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从尖细程度来推断,应该是个太监。 “哈哈,这宫里就数你最笨!谁让你方才抓阄倒霉的?就得你捉,捉不到今儿晚上不许吃饭!” 娴妃语气中带着丝任性和骄纵,和那日宴上的端庄模样很不相同。 “就是就是,小安子,你就认了!” “娘娘能选你当‘鬼’,可是你天大的福气!不然咱俩换换?咱家巴不得能有机会和娘娘‘亲近’呢!” 周围有不少声音跟着起哄,阮昔留意听着,发现几乎没有宫女的声音,全都是男人。 “呸!就凭你也配?小安子体力好得很,就算捉到明儿早上也不妨事!” 当“鬼”的小安子显然急了,一番怒斥逗得其余人哈哈大笑,其中乐得最开心的,莫过于娴妃娘娘。 阮昔心中暗奇,没想到即便狗皇帝不造访,这后宫女人的生活也挺滋润的。 每日嬉笑玩闹,可比做个深宫怨妇要强多了。 阮昔不由得放轻脚步,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发现大门紧闭,从门缝看去,似乎是上了锁。 大白天就锁门? 这娴妃的防范心还挺强的。 阮昔透过门缝往里瞧瞧,可惜空隙太小,只模糊瞧见几个身影追来追去的,看不清。 正遗憾之际,门缝猛然被什么粉色的东西挡住了。 不好!有人! 阮昔急忙后退两步,大声清了清嗓子。 里面的欢闹声瞬间消失不见,整座灵静宫都安静得可怕。 “小人阮喜,奉陛下之命,前来送五福如意一对。” 阮昔朗声禀告道。 奇怪的是,门缝中那人分明就站在近前,却过了好久才开门。 一位板着脸的宫女面带不善地打量她:“往日送东西的不是石春么?怎么换成你了?” 宫女身着粉色宫裙,正是方才守在门内的那位。 “石春恰好被陛下派了其他差事,就暂时由小人代劳。” 阮昔心中纳闷,难道殷承景往后宫送东西的时候,每宫都会特殊指派一个人负责么? 怪不得她方才提出要帮忙送时,石春的反应怪怪的,还想拦着她。 “既是陛下的赏赐,还把人堵在那里做什么?带进来。” 娴妃娘娘柔声吩咐着,宫女略带提防地看了她一眼后,这才让开身子。 近日天气逐渐升温,下了几场春雨后便更热了,连最畏寒的周福海都脱下了棉袍。 娴妃也已换上了凉快些的春装,许是方才玩闹得热了,衣领微微拉下,露出洁雪般的脖颈和诱人的锁骨。 她脸上还残留着少许潮红,鬓发虽有匆匆整理过的痕迹,但与寻常相比,也稍显凌乱了些。 方才阮昔分明听到不少太监的声音,可此时院内却只有两名宫女站在娴妃身边,并无其他人的踪影。 阮昔暗道这娴妃如此谨慎,定是怕被外人看见了不庄重的模样。 传扬出去,那位恪守礼数的沈太后,不知还要怎样动怒呢。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想起本宫来了?” 娴妃玉葱般的手指划过冰凉的如意,漫不经心地问道。 “镇远将军近日剿灭了数股流匪,陛下龙心甚悦,特送此物以表嘉奖。” 阮昔规矩回道,听闻镇远将军是娴妃的亲哥哥,身手不错,在军营中颇有威望。 “不过流匪而已,对哥哥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陛下如此后赏,本宫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娴妃递了个眼神,立即有宫女从殿内捧出条镶玉勾金的腰带来。 “这是本宫前几天亲手做的,早就想送与陛下了,可惜陛下最近政务繁忙,下过令无事不召见后宫,便拖延到了今日。” 宫女取走如意,将腰带放回阮昔的托盘中。 娴妃以袖遮唇,嫣然一笑:“喜公公,不知除了本宫外,陛下可赏赐了其他人?” “这……小人不知。” 娴妃垂下眼眸,似乎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 就在阮昔以为她要撵自己离开时,对方却挥挥手,率先进了内殿:“喜公公远道而来,必是口渴了?若无急事,不如进来喝杯茶润润喉可好?” 说得到挺客气,见阮昔略有迟疑,两名宫女便率先挡住了去往门口的路,一副“不要不识抬举”的威慑模样。 阮昔连声称谢,心里却忍不住开始打鼓。 * * * 娴妃宫内各处都摆放了不少艳奇花卉和时令鲜果,清雅特殊的香气,比特意熏出来的要好太多。 她斜躺在美人塌上,手持圆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双颊的红润终于慢慢褪去。 宫女端来茶,阮昔却不敢真的喝,只是用手端着。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被放了什么药…… “喜公公,本宫难不成是洪水猛兽,怎的就让你这般拘谨,连茶都不敢饮了?” 娴妃停下扇风,手持凉玉扇柄放在玲珑身侧,更显曼妙风情。 阮昔啧啧称赞,就这身材,哪个男人看了能不心动? 不对,殷帝向来眼瞎,还真说不好。 见她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阮昔无法,只得侧过身去,用茶盖掩着唇做出轻抿一口的样子。 娴妃满意地笑了笑,放下扇子,朝她勾勾手指:“坐得那么远做什么?瞧着生分,倒显得本宫不近人情似的。” 阮昔不敢靠得太近,规规矩矩地站在她面前。 “坐下啊。” 阮昔:你热情的样子,让我好心慌。 她没敢坐实,半悬着僵在美人塌的最边上,谁知娴妃还不满足,非要她再近些。 直到阮昔的宫袍快碰到娴妃的裙角,这才罢休。 她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打量阮昔,半晌后轻笑起来:“到底是个生瓜蛋子,连抬头看女人的勇气都没有。” 娴妃的声音婉转,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说不尽的魅惑之意。 阮昔方才还在狐疑她此举到底何意,眼下算是明白了。 哄得她抬头,再以此未由赐她个不敬重主子的罪名,着人绑住直接往太后面前一送。 等狗皇帝赶来,没准她人头都在地上滚两圈儿了,什么御赐的玉佩就没用! “此举不合规矩,怕唐突了娘娘。” 阮昔身体坐得直,就是不上当,哪曾想娴妃笑得更甚了:“瞧你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跟那入了空门的圣僧似的,当真‘守规矩’,又怎会和芳华宫的怜月厮混在一起?” “此事是谣传,小人……” “可把这冠冕堂皇的话收了,别不小心违了什么海誓山盟。” 阮昔轻挑眉,听娴妃这话,好像对男女之事很有经验啊。 从她入宫到现在,殷承景从未临幸过谁,娴妃言语间怎会如此通透? 是看了太多的话本子和痴男怨女的戏吗? “唉,其实你会急着否认也没什么稀奇的,‘情动’本是世间最美妙之物,可惜啊,你伺候的那位却是个最无情的,自然对这种事不宽容。” 娴妃怜悯地瞧着她:“喜公公有陛下的宠爱,就算不‘对食’日子也过得风生水起,只可惜了怜月那丫头,背地里不知被那些嚼舌的如何编排,说她痴心妄想,活该被人一脚蹬开。” 阮昔没探听到这种消息,如今想来应该是那些宫人得到周福海的授意,有意瞒着她。 古代女子很重视名节,娴妃未必是在危言耸听。 娴妃察觉阮昔眉间微皱,还以为自己击中要害,说到了她的心坎里,遂又讲了不少怜月的可怜处境,长吁短叹的,半晌才绕到正题。 “其实陛下之所以反对你二人,无非是怕宫人们互相勾连罢了,若怜月不再侍候秦婕妤,出得宫去恢复平民身份……届时喜公公在去寻她,便不会有碍了。” 阮昔心念一动,抬起头来,认真望着娴妃:“娘娘,您当真,想撮合小人与怜月?” 木头疙瘩终于有了反应,娴妃再次摇起扇子,连速度都变快不少:“呵呵,你可不装了?本宫既然提出来,自然有办法,就看你想是不想。” 不是娴妃。 阮昔在心中默默排除。 那个幕后主使早知她是女儿身,怎还会墨迹这么久的蠢话? 如此想来,有嫌疑的,便只剩下明妃了…… 娴妃不知阮昔在想什么,还在滔滔不绝替她安排计划,甚至还谈到了愿意在宫外替她置办一处宅院,好让两人在内长相厮守。 “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娘娘如此费心,小人该如何报答?” 即已知她和神秘姑姑没有瓜葛,阮昔也没心思再在此处耽搁功夫,只想赶快引出重头戏,好早些走人。 娴妃当她已然动心,刚要开口,宫女正巧端了盘龙眼来。 “这是内务府刚送来的,只太后、皇后娘娘与本宫有,别处可吃不到,喜公公算是有口福了,快尝尝。” 娴妃命宫女剥好一颗,递与她面前:“事不急,慢慢说。” 阮昔喉中还真有些渴,瞧着那果肉晶莹剔透,鲜嫩多汁诱人得很,便不再推诿,很给面子地吃了一颗。 入口瞬间,那股熟悉的果香便溢了出来,落齿轻轻一咬,果肉立刻剥落下来,没嚼两下便化做甜水流入喉间,只剩冰凉润滑的果核留在舌尖。 “味道如何?” 娴妃笑眯着眼,略有些得意地问道。 “好、好吃……” 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起来,阮昔摇摇头想让头脑清醒点,却终究甩不开这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她抬头看娴妃,对方仍然勾着唇角,媚眼如丝。 眼尾的那颗美人痣由一个变为两个,不断在她眼前画着圈儿,最后慢慢扩大,将整个世界都渲染成不见底的漆黑。 阮昔终究还是没撑住。 她彻底晕了过去。 * * * 当阮昔醒来时,周围已不是方才所处的宫殿。 四周陈设极其简单,除了她坐的凳子的外,再无其他物件。 无窗,面前似乎有门,紧关着,只有些许光亮从门缝中透进来。 看上去,很像是间密室。 待脑海中的混沌彻底消散后,阮昔长叹一声。 从来都是她演别人,没想到竟然着了这么简单的道。 惭愧啊。 无颜面对家乡父老啊。 怪只怪这女人的演技太好,耐着性子跟她扯了那么多蠢话,等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后,才让人上了那盘龙眼。 阴呐,太阴了。 她吃的那颗,还是宫女在她眼前现剥的皮,毒究竟是怎么下的? 这谷圣国玩毒的手段这么高明吗? 隔皮下毒?! 阮昔百思不得其解,反复回忆方才吃那龙眼的过程,终于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毒不是提前下的,而是那宫女在她面前明目张胆抹上去的! 手,定是宫女的手上侵染了蒙药,借由剥皮的机会,蹭到了果肉上! 阮昔向来不拘小节惯了,想着整座灵静宫都被收拾得又净又香,娴妃本人看上去也是个喜好整洁的女人,手下负责伺候的宫人剥皮前肯定不会忘了洗手才对。 没想到啊没想到。 后宫套路深,她想回乡村。 正暗自悔叹之际,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锁链叮叮当当响起,门终于被打开了。 宫女端着盏灯站在角落里,娴妃步履从容走到她近前,眸中满是嘲讽。 “本宫还当你多聪明,原来也不过如此。” 阮昔动弹不得,也回不了嘴。 她被麻绳牢牢绑在椅子上,口中堵着绢帕,只得冷冷瞪着娴妃。 “怎么,不服气?” 门外显然还有人在守着,娴妃刚一抬手,门便被紧紧关上了。 宫女粗鲁扯下绢帕,阮昔觉得嘴巴发麻,连舌头也不太听使唤,也不知昏迷了多久。 “有、有人知道我来此。” 阮昔费力转动舌头,尽可能将话完整地说出来。 “石春?”娴妃鄙夷地冷笑一声。 “还、还有小祥子、香河、如意……” 阮昔慢慢报出七、八个名,在娴妃终于失去笑意后,还加上了个“等等”。 “这一路上,但凡碰见的人,都知道我来了灵静宫,甚至连准确的时辰都清楚。” 说着说着,阮昔的口齿也逐渐利索起来,似乎那该死的药效已经褪去。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有所忌惮时,忽然发现娴妃的肩膀在微微颤动。 最终,如同尽力忍了很久般,这女人再次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仿佛方才的种种不安,都是在哄她。 “你以为这点小手段就能威胁到本宫?她们不仅知道你来灵静宫,还看到你捧了五福如意。” 娴妃伸手,在阮昔嫩滑的脸蛋上摸了摸:“若本宫没猜错的话,你此次前来本不是陛下本意,而是你自作主张顶替了石春。” 一丝不安浮现在阮昔心头,随机迅速扩大。 “为报复陛下前几日棒打鸳鸯,喜公公私携如意与怜月潜逃出宫,你觉得这个罪名如何?” 娴妃语气轻松,与方才问阮昔龙眼味道如何并无二般。 “陛下不会相信的,他会派万中来搜宫,你这密室藏不了多久。” 阮昔知道这时不能服软,万一对方确认她再无底牌,接下来就真的要任人宰割了。 “为你?搜宫?” 娴妃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小丫头,你莫不是真被那个无情郎君骗住了?不过赐了块玉佩而已,还以为他能为了你与战功赫赫的镇远将军为敌?” 阮昔喉咙发紧。 殷承景是个事业型的君王,对前朝重臣很在意,甚至为了安抚住他们,肯善待后宫嫔妃。 他不近女色,屡次拒浓情蜜意于门外,阮昔之前只当他太直男了些,看不透风花雪月。 可经过怜月的事她才明白,殷帝不是看不透,他是看得太透了。 以至于通过粉饰的表面,瞧清了所有贪念与算计。 后宫佳丽如云,各个都有倾城容貌,尚且不能打动他的心。 难不成一个小小的太监,就能让他转了心性? 阮昔越想心越凉,狗皇帝不知她的女儿身,断不可能对她有丝毫情意。 纯粹的利用罢了。 她就是把难得趁手的刀。 不过…… 阮昔缓缓抬起头,直视娴妃的双眸。 这女人还是在诈她。 娴妃的计划已然安排好了,照着执行就是,到时将她和怜月的尸首或埋掉、或偷运出宫外,弄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女儿身的事也就不会暴露。 又何苦等她醒来,再费这么多唇舌? “陛下会搜宫,而且一定会。” 阮昔一字一句说道,只觉得心跳如雷:“并非未我,而是为了他自己。娘娘,你宫中可藏着什么秘密,让他早就想一探究竟,却苦于没有机会?” 从一开始,有个问题始终困扰着阮昔。 原主的哥哥阮喜,为何会无故失踪,而背后的主谋又为何不敢暴露这件事,反而甘冒风险,让原主进宫? 娴妃有什么可惧怕的? 一个小太监存在与否,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如今,瞧着面前脸色慢慢凝重的娴妃,她终于勘破了一二。 “因为我和阮喜的失踪,都会让陛下有可能发现你的秘密,对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宠幸 娴妃眸光逐渐冰冷, 伸手用力捏住阮昔的双颊,直至她无法再说话。 “小丫头牙尖嘴利,倒不如将你毒成个哑巴, 看看还能吐出什么花儿来。” 此处暗无天日,若再激怒娴妃显然讨不到好, 阮昔摆出副顺从模样, 没反抗。 见她身上锐气消了不少, 娴妃剧烈起伏的胸脯平稳许多,狠狠松开手,原本的气定神闲也不知消散到何处去。 “阮昔一介民女, 没见过世面,也没贪图心,只盼着及笄后能嫁个老实本分的郎君, 平安顺遂渡过余生。” 阮昔近乎低喃的声音,听上去很像被娴妃方才的威胁吓呆了:“不想日子过的好好的, 忽然被人稀里糊涂接近宫里, 数次险象环生……娘娘,小人苦心寻您,不为别的,只想将心里的话与您讲清楚。” 娴妃略挑眉:“哦?” “小人如今升到了三品, 瞧在外人眼中的确威风得很, 实则每日如行走于悬空钢索之上,战战兢兢, 除不断前进外再无其他办法。在这绝境之中, 娘娘,您就是小人唯一的指望。” 娴妃慢捋垂在身前的秀发,继续听着。 “您既能让小人进宫, 必能让小人脱身。小人对名利毫无留恋,只求从这吃人不吐骨的地方尽快逃离,好与家人团聚。” “家人?”娴妃冷嗤一声,目光不善地打量她;“阮昔,本宫对你家中的情况可是一清二楚,就阮大虎那种死鬼老爹,还值得你日夜挂在心上?” 这鬼话的确扯了点,连阮昔自己都不信,但为了拗个有所牵绊的可怜穷家女形象,还是得硬着头皮圆。 “生养之恩大过天,父亲就算有再多的不是,终究也尽心将小人拉扯大了,做女儿的,岂敢忘恩而记仇。” 此言纯属替阮大虎脸上贴金。 这家伙当屠夫挣的那几个钱,每次都会被他拿去喝酒、耍钱,挥霍一空。 幸而他妻子李氏是肯吃苦过日子的人,揽下不少浆洗缝补衣物的活儿,换得微博酬劳用于家中吃穿用度,拉扯原主。 若没有阮大虎,这母女俩恐怕会过得更好,起码不用在他酒后挨打挨骂。 但阮昔方才所讲,全都是封建理念下寻常愚昧女子的想法,虽愚蠢了些,可信度却不低。 果然,娴妃眉眼中尽是藏不住的嫌弃,显然是信了几分。 “方才,小人突然被娘娘药倒,心中恐惧得紧,生怕会小命不保,遂胡乱猜测了几句,只盼着能让娘娘缓缓杀心,言语中多有得罪,还望娘娘见谅。” 阮昔嘴上说得委屈,心中却清楚,娴妃并非真的想杀自己。 起码不是现在。 否则方才桂圆上直接抹毒药就好了,又何必废这么大周章。 既然对方有所求,那就不妨给她个台阶。 “你呀,也不用在本宫面前做出这么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若真是个蠢的,岂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取得陛下的信任,还官升三品。” 娴妃知阮昔在故意说软话,是否真心无所谓,她要的,是阮昔屈服的态度。 “小人就算升得再高,也不过是虚架子罢了。娘娘但凡有能用得上的地方,只需言语一声,小人必当竭尽全力效劳。” 如今眼馋阮昔这身份的人可不少,娴妃必然也会动心。 “说的倒诚恳,本宫如何信你?” 娴妃冷眼瞧着她。 阮昔直视娴妃审视的目光:“小人是俗人,自然有所求。不管娘娘有什么吩咐,只盼着事成之后,能放我兄妹二人离宫。小人必将带着家人远离尚京,藏身于乡野,踏实过完后半生。” “如今陛下给你的赏赐可不少啊,就这么离开,当真甘心?” “银子再多,也得有命花才成,否则与牛粪烂泥又有何异?” 阮昔语气诚恳:“娘娘做事,自有您的道理,小人只听命,并无多余好奇。” 娴妃摘下阮昔的帽子,将发辫揭开,如瀑般的青丝登时流泻而下。 她轻轻挑起一绺,拿在手中细心抚摸着:“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扮了这么就的阉奴,还真是苦了你了。” “只要能与兄长团聚,这着实不算什么……娘娘,小人的哥哥阮喜,如今在何处啊?” 阮昔进宫也有些时日了,心中不安感越加强烈。 她认真观察娴妃,发现对方表情略有些僵硬:“阮喜在替本宫办事,要过段时日能回来。” “那,引小人进宫的姑姑呢?关于哥哥以前在宫中的事,小人还有些细节搞不清楚,想向她询问一二……” “她与阮喜去了同一处,你莫再啰嗦,等时机到了,本宫自然会让你们团聚。” 娴妃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同一处。 阮昔闭上眼,内心五味杂陈。 她想起之前费府内的何管家,早在事情彻底败露前,就被主子秘密处死。 对这些权势滔天的人来说,下人的命根本就算不得命。 为了彻底将自己摘清嫌疑,神秘姑姑这个曾经接触过阮大虎的中间人,恐怕早就已经被舍弃了。 就连阮喜也…… 阮昔内心忽然一阵没由来的剧痛,强烈的悲伤瞬间将她吞没。 她知道,那是原主的悲伤。 “小人,但凭娘娘驱使。” 阮昔尽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让对方发现破绽。 却不想下颌忽然被人抬起,紧接着一粒黑色的药丸便生生的塞入她口中! 阮昔大吃一惊,拼命想将那危险的东西吐出去,可站在角落里的宫女也来帮了忙。 两人一同使劲儿,直至药丸顺利滚下喉,这才作罢。 阮昔剧烈咳嗦着,只觉得胃部一阵火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别想着吐出来了,那药入腹即融,早就与血肉长在一处。” 娴妃轻抚阮昔出汗的额头,仿佛慈爱的母亲在安慰受惊的孩童。 “并非本宫不信你,但凡事,还是多一重保障为好。你服下的毒药半月后便会发作,若无本宫赐予的解药,不出半柱香,便会叫你肠穿肚烂而死。” 她附身到阮昔耳边,笑吟吟轻语:“放聪明点,小丫头。” * * * 从灵静宫出来时,天还未黑。 仔细算算,她竟然只在里面待了不到一个时辰。 难以想象时辰会过得如此缓慢。 眼下不该她当差,平日闲暇时,阮昔又习惯四处闲逛。 恐怕除了石春外,还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失踪。 待走到无人处,阮昔扶着墙,结结实实吐了半晌,直至浑身虚弱无力,头晕眼花。 那颗药终究还是没能吐出来。 阮昔拳头逐渐握紧。 呵,娴妃。 既已知道是她,一切便好办了。 离开前,娴妃给她的任务,便是在半月前,让殷承景真正临幸她一次。 “本宫不管你用何手段,达成任务方可得解药。若你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去找陛下捅明一切也可,只是你兄长阮喜,恐怕会受到比‘凌迟’更可怕的对待。” 阮昔抓住了话中的重点。 真正临幸。 怎么,她入宫到现在,殷承景并未真的碰过她吗? 阮昔方才在与娴妃交谈中,发现她并不像寻常痴女,一心记挂着丈夫,做无数努力只为博他青睐。 娴妃对殷承景,似乎并无爱意。 那为何还执念于和他同房呢? 难道是为了让自己的肚子尽快有喜,生下个皇长子来,好夺一夺太子之位? 都说娴妃依附魏后,也许她早就起了二心,想反水也不一定。 阮昔正愁思着,冷不防前面遇上个人,恰好与她走到了同处。 她不想抬头,随即换了个方向,没想到对方竟也跟着移动,几次三番卡住后,阮昔生气了。 “你鼻子上那俩窟窿眼儿是……好一双温润如玉的美眸啊。” 七王爷殷博明摸摸鼻子,笑了:“喜公公平时夸人,都是这么凶神恶煞的?” 烦人精走了一个又来一个,阮昔没心情搭理他:“小人还有事,就不打扰七王爷了,您先请。” “怎的这般愁眉苦脸?可是被谁欺负了?说出来,本王帮你出出气。” 殷博明也没个眉眼高低,偏赖在她身边不走,还悠哉悠哉的闲聊起来。 阮昔:就你个泥做的王爷,如今自己都强活着,还想保谁? 见他问来问去的也不嫌烦,阮昔的怒气逐渐上来,随口敷衍道:“七王爷如此仗义,若欺负小人的是陛下,您也可为小人出头么?” 殷博明身形一顿,略落后阮昔半步,没过多一会儿,却又追了上来。 “阮喜,你可是在御前当差不开心了?” “小人不敢,只是觉得疲累,想告老还乡。” 殷博明沉吟片刻,就在阮昔以为他要讪白白离开时,忽然再次开口:“阮昔此言,可真?” “自然。” “那,不如本王爷找机会,将你调离陛下身边,如何?” 阮昔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调职?调到哪里去?重回监栏院当无品的洒扫太监吗?” 殷博明被她这话逗笑了,忙摇摇手指:“怎会?喜公公如此人才,做那等低贱的事,岂不是屈才了?不如……来本王府中,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第四十章 太医 阮昔定定看了他半晌, 忽伸出手来,在他额头上摸了摸。 “七王爷昨夜可着了凉?” 殷博明性子柔和,并未动怒, 只对她这举动倍感疑惑:“并未……” “既不曾发烧,这好端端的, 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阮昔摇摇头:“小人卑微, 身无所长, 手无缚鸡之力,实则废人一个。七王爷是嫌府中粮库充裕,才特意寻个吃闲饭的回去么?” 殷博明错愕, 随即控制不住大笑起来:“阮喜呀,你明明是个顶通透的,比那些蠢人愚材强百倍, 怎的就这般妄自菲薄?” 阮喜…… 往日不觉得什么,如今她听见这个名字就觉得刺耳。 她是阮昔, 不是阮喜。 殷博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雷区里蹦迪, 为显得与她亲切些,偏不称“喜公公”,非一口一个“阮喜”叫着,直听得阮昔心头窝火, 恨不得捡块烂布头儿把他嘴堵上。 见她低头不语, 殷博明还当她将这番话全都听进去了,在细细考量, 遂再接再厉, 又说了不少未来对她的厚待云云。 他是以爱才的名义对阮昔抛出橄榄枝的,单说自己看中了她的办事能力,并刻意绕过了与殷帝有关的话题。 “阮喜, 你放心,本王绝不强人所难,此事你可好好考虑,或几日,或几月,本王都等得起。” 殷博明大度地拍拍她的肩,露出个自以为迷倒万千少女的微笑后,潇洒离去。 阮昔往日只觉得殷帝寡言少语的,交流起来太过费劲。 如今看来,这老殷家的人也就皮相不错,为人还是沉默点比较好。 夜幕垂,烛火升。 等阮昔晃晃悠悠回养心殿的时候,殷帝刚刚用过晚膳。 “你跑哪儿去了?我不放心,又去灵静宫问了一圈儿,结果看门的宫女说,你一早就回去了!” 石春总算逮着她,噼里啪啦问了一大通,脸色很焦急。 “办完差事溜达去了呗,还非得专门跟你汇报一声不成?” 阮昔不紧不慢的模样可把石春气得够呛:“好你个没心肝的,亏我巴巴担心了一下午……” “外面吵什么呢?” 许是两人说话声大了点儿,把屋内的周福海都惊动了。 石春猴崽子似的瞬间消失,等里面的人撩开门帘时,便只剩阮昔一人站在原地。 “小喜子?你生病了?脸色这么难看?” 周福海眼毒,立刻瞧出来她不对劲儿。 “没,中午吃的烧鸡坏了,跑一整天茅房,腿有些发软。” 阮昔直接把石春的病往自己身上按。 “啧啧,瞧你们这点出息,骤然富起来,就死命的吃喝,偏这狗肚子里又装不下二两香油,硬是消受不起!” 周福海絮叨了几句,让她早些回去休息,阮昔却笑笑,拦下端着牌子的敬事房太监,将托盘亲自送了进去。 殷承景尚未换下龙袍,斜眼瞧见阮昔,目光立刻锁定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眉头登时皱起。 “陛下,怎的见了小人就面露不悦之色啊,可是小喜子哪儿做的不好,惹您厌烦了?”阮昔晴朗地向他打了声招呼。 殷承景撩撩袍袖:“宣卫太医。” 阮昔纳闷,殷帝身体向来康健,不像那种药水泡大的病弱公子哥儿,隔三差五的就吃些进补的药膳,如今这是身体抱恙了? 可狗皇帝脸色不好,她也不便多问,只是心中踌躇,看来今晚这牌子又翻不成了。 果然,殷承景看都不看托盘一眼,直接让她拿下去。 “陛下,您整日为朝政繁忙,不修生养息,容易累坏身子。” 阮昔端着托盘绕了两步,又晃回他身边:“不如去娘娘们宫里坐坐,谈些风花雪月,好过独自枯坐呀。” 周福海不住地在旁给她打眼色,就差用拂尘抽她屁股了。 早些时候,劝过此言的宫人可不在少数,无一例外全都被殷帝赐了板子。 据说其中一个还被查出收受了后宫嫔妃的好处,殷帝直接着人将其绑到那嫔妃宫前,活活杖杀了,就连魏后亲自来求情都没有。 可怜的嫔妃据说被吓破了胆,从此一病不起,没撑几日便撒手人寰了。 如今阮昔这行为,真和作死没什么两样! 殷承景冷嗤一声,伸手胡乱拨弄着盘中的牌子,将规整的摆放全都弄乱,变得和牌九似的。 “这东西能修生养息?” 阮昔眼珠转了转:“小人听那说书先生讲,阴阳调和,身体气息才能运行得顺畅,不仅益寿延年,连心情都会变好不少……陛下近日劳累,不如试试?” 周福海面无表情从兜里掏出两颗救心丸,扔进嘴里。 他岁数大了,受不得重刺激。 殷承景摸着下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哦?真有这般好处?那你倒说说,孤翻哪个牌子好?” 养心殿内所有伺候的宫人均呼吸一滞! 没听错! 陛下方才说什么?! 万年铁树终究也有开花的一天吗?!! “这……” 阮昔总觉得狗皇帝答应得这么痛快,似乎有诈。 就瞧他盯在她身上的那眼神儿,玩味的意思颇浓,指不定在憋着什么坏呢。 还是别太早暴露目标的好。 “这种事小人怎好插嘴,还是陛下您亲自决定。” 若想达成娴妃下达的命令,就得先解决殷承景不好女色这个问题才行。 不管怎么说,他肯翻牌子就是一大进步。 要在半个月内扳倒娴妃,拿回解药,需得小心行事。 起码要做出试图完成任务的举动,好让灵静宫的那帮人安心。 她将托盘递到殷帝眼前,谁知对方斜靠在龙椅上,反而将身体仰回去几分:“主意既是你提出的,就你选。” 阮昔就算不动鼻子,都能闻出“坑”的味道。 狗皇帝向来阴得很,此刻怕是已经猜出她与后宫的某人有了联系,诚心让她暴露。 若胡乱指认一人,没准还会牵连无辜。 呵,都是千年的狐狸,岂能光瞧着他玩聊斋? “即如此,小人有一法。” 阮昔将托盘放在左臂擎着,腾出只手来,将所有牌子翻到一模一样的背面后,将其彻底揉散打乱。 “有道是缘分天注定,陛下不如也潇洒一回,信手摸来,说不定就能选中位可促膝长谈的良人呢?” 嘿嘿,一碗水端平,看他还能挑出什么错。 “堂堂嫔妃的绿头牌,就被你如同牌九般推来搡去?阮喜,你好大的胆子。” 殷承景缓缓开口,在瞧见阮昔表情凝固后,嘴角反而噙了笑意。 周福海双目直视虚空,掏出了第三颗救心丹。 他带得还是少了,明天揣一整瓶。 阮昔没想到狗皇帝不按套路出牌,短暂错愕后,脸上重新挂起笑模样:“陛下~小人什么心思,您还不懂么?” 殷承景用目光细细描绘她的五官,落在她唇上片刻后,幽长地叹道:“孤不懂。” 阮昔被他过于炙热的目光看得刚有些脸红,耳边忽然想起娴妃的讥笑声。 【小丫头,你莫不是真被那个无情郎君骗住了?】 眼神再多情又怎样? 狗皇帝连她的女儿身都不知晓,还能真对个小太监生出什么别样的情愫来不成? 清醒点,别被他那双妖孽的桃花眼蒙住了! 阮昔将心态调整好,再次笑着开口:“小人平生所愿,唯有陛下康宁。” 殷承景就这么静静看她,仿佛一室的人都不在了,认真品味着她方才说的每一个字。 明知他是个无情的人,明知他狗得不行,阮昔还是有片刻,沉溺在了他深邃的眸光里。 美色,误人啊。 “禀陛下,卫太医带到。” 恰好门口有人禀报,总算将阮昔的理智又唤了回来。 她捧着托盘站在一边,仍旧没有放弃的打算。 哼,等太医走后,她还要与狗皇帝大战几百回合! 今晚这牌子,定要让他翻成! 卫太医相貌清瘦,发须灰白,太阳穴上生了几粒偌大的老年斑,皮肤有种健康的麦黄。 双目烁烁,走起路来步伐稳健得很,看样子是位勤于锻炼的健康老者。 “陛下龙体何处不适?” 卫太医挽起袖口,拿出快黄绢布来,刚想放在殷帝腕上为其诊脉,岂料殷帝却挥手,朝阮昔轻抬下颌。 “是她。” 还在脑中构思待会要出什么招的阮昔没留神殷帝的举动,直到卫太医走到她近前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嗯?” “喜公公,何处不适?” 阮昔眨眨眼,努力消化目前的情况。 “陛下,您召卫太医来,是为了小人?” 殷帝注视着她略显苍白的嘴唇,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勿多言,伸手。” 再找借口拒绝未免太过明显,阮昔不安地瞧着卫太医替自己诊脉,心中对这个朝代医师的本事很没有底。 他该不会单从脉搏,就能发现她是女儿身! 娴妃似乎是个玩毒的高手,又是蒙药又是毒药的,手法熟练得很,显然已施展多年。 这位老太医,当真能查出来么? 或许,她这毒太医院的人也能解? 抱着几分希望,阮昔紧张地等待着结果,只见卫太医始终闭目,双眉紧锁,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很有道骨仙风的神医样。 半晌后,他终于悠悠开口。 “喜公公近日,可吃坏了什么东西?这胃肠似有所损呐。” 阮昔还未开口,周福海便在旁边接道:“小崽子贪嘴,误食过坏烧鸡。” “哈哈,原来如此!喜公公不必忧虑,老夫这就开几副止泻养胃的药,只要按时服用,保管三日后便可痊愈。” 阮昔的希望就如同泡沫,还没等碰到什么锐物,就兀自破了。 她暗自神伤,全然没注意到卫太医转过身后,与殷帝悄然交汇的严肃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喂药 卫太医被引去外室开药方, 阮昔苦着脸,磨蹭到殷帝身边:“陛下,小人身体无碍, 休息下就好,这苦药汤能不能免了啊!” 殷承景经她一提醒, 仿佛才想起什么, 若有所思开口:“以后日日来此喝药, 孤看着你喝。” “啊?” 阮昔大呼倒霉,这么一来,她岂不是连偷偷倒药的机会都没有了! 天爷, 她身上的重毒还没解,好端端的再胡乱喝别的药,万一催得那药性发作了怎么办? 阮昔越想越恐怖, 彻底将翻牌子的事丢在脑后,整夜同殷承景磨叽, 想自己回去喝药。 谁知这狗皇帝也不知犯了什么拗, 不管她怎么求都硬是不准,最后甚至还有些动怒。 无奈,阮昔只得暗自祈祷这位庸医别用什么太猛的药方,让她这身子好歹再多撑段时日。 次日, 阮昔趁着狗皇帝上朝便遛来养心殿, 向当差的石春要药方。 “我又不识字,哪儿看得懂那东西啊!” 石春满脸委屈:“嗐, 我也拉肚子了, 陛下怎么不赏我也喝一碗,净偏心你!” 阮昔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亮:“既如此, 不如以后这药都你替我喝了!现在就熬,趁陛下回来前喝光!” 石春知道宫里的药材毕竟比外面的好,忍不住有些心动,嘴上却还推脱:“这,这不太好……” “有何不妥?陛下只说让我来养心殿喝药,如今我来了,又不算抗旨,还有这么多人作证呢!” 旁边宫人听见阮昔的话,连忙放下手头的活点头称是。 她的品阶虽不是最大的,但如今养心殿内,在众人心目中,阮昔便是除周福海外的第二人。 两人如意算盘打得挺响,谁知问了半晌也没找到究竟谁管着药方。 周福海随陛下上朝去了,殿内竟连个能说清楚话的人都没有! 阮昔泄气得很,垂头丧脑的在外躲了半天,终于在晌午时分被石春等人“缉拿归案”。 殷承景龙案前摆着一小碗热气腾腾的药汤,站在三米开外,都能闻到那股催人欲吐的苦味。 石春偷偷捏住鼻子。 他现在不羡慕阮昔了,一点都不羡慕。 “陛下~” “半柱香内喝干净,否则就再添一碗。” 殷承景铁石心肠,还真命人在旁边燃香了。 阮昔捧着药碗,摆出最最委屈的表情,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狗皇帝用奏疏挡住脸,完全隔绝她的视线:“快喝。” 阮昔皱着小脸,心想先把今日撑过去,以后再想办法。 不料刚喝了第一口,那要命的苦气就顺着舌根鼻腔直冲天灵盖,将她全身穿了个通透! 这不是人喝的东西,这是上刑。 阮昔不知到自己的表情有多扭曲,原地跺脚筋鼻咧嘴缓了半晌,连眼泪都逼出来了。 好容易回过神来,就瞧见一双看戏的眼眸从奏疏上方悄悄露出。 两厢对视片刻后,又缩回去了。 “陛下~~” “继续。” 阮昔在心里儒雅地问候了遍他的祖宗十八代,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捏着鼻子,一口气全闷下去算了! 她仰头干杯的样子很豪爽。 随后手舞足蹈如同跳大神般的样子也很悲催。 “做得不错,下去。” 殷承景挥挥手,丢三魂失五魄的阮昔就这样两腿发软的被石春架走了。 “晚膳时再来。” 都走到门口了,狗皇帝不紧不慢的一句话,让阮昔的胃又抽搐几分。 她好像活不到半个月了…… 出了殿后,阮昔终究还是没忍住,大吐特吐一番,狼狈得连石春都看不下去,连忙替她打了水来。 “帮,帮我查,负责熬药的是谁。” 阮昔费里从喉中挤出这句话,用光了所有力气。 两个时辰后,石春带来了非常不好的消息。 熬药人,正是卫太医。 据说是殷帝亲自下的令,这几日卫太医不再替任何人问诊,在养心殿旁随时待命。 就连药方开好后,他也没交给过任何人,抓药都是亲力亲为。 阮昔思虑半晌,带着十足的诚意去拜访卫太医,还未等掏出贿赂的银子来,手腕便被他抓了去,强行号了半天的脉。 “感觉如何?” 阮昔着实回答:“半只脚进棺材了。” 卫太医捋捋胡须:“猛病就须猛药医,你竟还有走路的力气,看来药下得还不够猛。” 说完,就掀开冒着热气的炉盖,又往里添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药材进去。 阮昔看得头皮发麻,忙在旁边拦着,谁知还未阻止成功,就引来了周福海,被他抽着拂尘一口气儿撵跑了。 此计不行再换一计! 为了躲过晚上的“酷刑”,阮昔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决定趁卫太医上茅房之际,掀了他的药炉子。 谁知她面都蒙好了,等来等去,却始终不见卫太医有离开药炉的意思。 反倒是因行迹过于鬼祟,直接被路过的万中抓了个正着,差点着人将她拿下。 阮昔抛掉面纱,把主意打在了石春身上。 “什么?换药?!” 被阮昔拽到墙角密谋时,石春没控制住音量,差点叫出来。 “不错!你待会儿主动负责端药,届时我会将事先熬好的一碗与你交换,放心好了,色泽份量都会一模一样,绝对看不出破绽!” 阮昔眸中闪耀着势在必得的精光,吓得石春浑身凉飕飕的。 此计甚妙,躲在偏殿偷偷熬安神药的阮昔露出邪恶的笑容。 她确认过从药炉子到养心殿的路线,与石春反复演练过换药的位置和角度,甚至连事发后的借口都想好了。 完美,万无一失。 许是心情原因,阮昔只觉得神清气爽,晌午时那副活不起的痨病样全然不见,连胃部的灼烧感都消失了。 她端着药,在约定好的地点耐心等着,候了半天,却瞧见卫太医在两名护卫一左一右的保护下,亲自端着药碗过来了。 阮昔的玻璃心碎了一地,只觉得下午费心尽力对着药炉扇扇子的自己是个笨蛋。 有护卫在,她连伸腿绊老头儿一脚都做不到。 天要亡她………… 当阮昔苦大仇深地进屋时,发现龙案上除了药汤外,还有几盘点心。 甜枣、蜜饯、桂花糕、玫瑰酥…… 都是些甜得掉牙的东西。 “配着这些喝药,应该不至于太难捱。”殷承景如是说道。 阮昔抿着嘴,打算使出最后一招——赖皮。 “小人不喝!死也不喝!” 有本事这狗皇帝就真的杀了她! 她原以为殷承景会生气,谁知他却无奈地揉揉眉心,长叹一声:“搬椅子来。” 阮昔隐隐觉得不妙,他该不会想把她绑起来强喂?! 开玩笑,不过是个胃疾而已,有必要下如此狠手么…… 事实证明,狗皇帝的脑回路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算他有良心没把阮昔五花大绑,但也差两个身高马大的侍卫按住她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石春在关键时刻叛变了,和其他宫人端着药和点心,随殷帝来到她面前。 阮昔将头扭到旁边,说什么都不肯张嘴。 与其整日喝这种苦上天的药,她宁可现在就被赐死! 没想到僵着僵着,鼻翼中却闻到了丝甜腻腻的香气。 是颗沾满了糖浆的蜜枣。 殷承景用筷子夹着,亲自递到她嘴边:“连这个都不吃么?” 阮昔小脸上紧绷的线条有所缓解,舔舔嘴唇后,将蜜枣含在嘴里。 登时,一股说不出的香甜气便在口中化开,沁入她的五脏六腑,瞬间仿佛连呼出的气都是甜的了。 枣没有核,阮昔仔细嚼了嚼,似乎品出了浓醇蜂蜜的味道。 殷承景笑着摇摇头,又接连喂了她两颗。 蜜枣虽好吃,但多了也未免太腻,等吃到第四颗时,阮昔连舌头带喉咙几乎都被甜麻了,什么滋味都品不出。 殷承景见差不多,便端着药丸递到阮昔面前:“闻闻看,可还苦不苦了?” 阮昔心中抗拒,正待反抗,可鼻翼间的确没闻到那股要命的味道,不觉有些诧异。 “张嘴,一口气喝下去。” 阮昔见左右也躲不过,索性照着他的话做,没想到药汤入喉后,当真没有晌午那般冲。 只舌根残留些淡淡的苦意,正待蔓延,便被殷承景新塞进来的桂花糕给冲淡了。 “你呀,都多大的人了,喝药怎么比小孩子还费劲。” 殷承景无语地斜她一眼,转身离开:“以后每天三餐前,都来养心殿喝药。” “是……” 阮昔晕头晕脑站起身,又嚼了两块玫瑰酥,忽然发觉身边宫人的表情都很…… 一言难尽。 想想方才丢人的模样,阮昔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堂堂喜公公,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呐。 她不知,被殷帝亲手喂药意味着什么。 除了他做五皇子时为沈太后侍疾时,此生,再未给如此对待任何一个人。 汤药日日不间断地喝着,等喝到第五日,阮昔隐约觉得腹中的不适感随着一次次的呕吐,不知何时竟完全消散了。 奇怪,难不成这庸医歪打误撞,将娴妃喂她的毒,全都催出来了不成? 待到病情好转,经由卫太医亲自把脉,断言可以停药后,宫中的谣言早传得铺天盖地。 当今圣上,似乎对喜公公不一般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洗澡 再过些时日便是上元节, 宫里宫外的又开始忙活起来。 石春在周福海的指挥下险些变成陀螺,整日脚不沾地来回跑,刚寻了个闲暇躲到石阶台上歇歇, 身边忽然也坐了个人。 抬眼一瞧,正是阮昔。 为着她这几日肠胃不适, 殷帝特意恩准她不用随驾上朝, 可好好将养, 旁人听了,还以为她已经得了什么卧床不起的重病。 可他左望右望,也看不出阮昔哪儿有病色, 精神灼烁的模样,倒比他们这些快累垮的宫人们还要强上几分。 哎,上哪儿说理去? “石春, 你听说过‘小安子’这个人么?” 阮昔知道他最近累,特意从御膳房要了几块粉蒸排骨出来, 打开油纸包, 那蒸腾热气还没散尽呢。 石春眼都看直了,接过也懒得道谢,吃得心里美开了花儿:“这宫里重名的多了,哪个小安子啊?” “就灵静宫里那个呗。” 阮昔上次在宫门外, 听得其他宫人唤了这么一声, 应该就是和娴妃玩游戏时当“鬼”捉人的那个。 石春鼓着腮帮子,望天皱眉苦思一会儿:“我和灵静宫的人不太熟啊, 那宫里出来办事的, 好像都是宫女,太监似乎不常走动……谁知道呢?内务府大概有资料!” 如今灵静宫的人,恐怕有不少眼线正盯着阮昔, 贸然去内务府查事,未免太惹人耳目。 阮昔思忖片刻,决定召唤位八卦小玲珑。 “灵静宫的小安子?这我还真听说过,不是去年三月份入宫的么?嘿,皮肤那叫一个白净,跟你差不多,眉眼都秀气得很,和咱们这些糙老爷们儿不一样!” “摸鱼王者”孙侍卫巴不得能有机会开闲差,阮昔刚提个名字,这嘴就絮絮叨叨个没完:“他是哪儿的人?这咱也不知道啊!你若真好奇,我就托人问问……放心,孙哥办事儿还能不牢靠么?嘿嘿,这酒香得很,我可真捧走了啊……” 望着孙侍卫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阮昔心中稍安,却也没闲下来,前前后后又找了不少信得过的情报源询问。 最后终得出个结论,这灵静宫去年三月、四月、五月分别引入了三位太监,各个都生得水灵,嘴又甜得很,惯会哄人。 可奇怪的是,每逢娴妃出行,随侍在侧的却是灵静宫内的掌事太监袁公公,并都没有这三人的身影。 时间长了,宫内的人逐渐的都忘了这三人的存在,只暗猜怕是些羞手羞脚、上不得台面的生瓜蛋子,恐贸然出去给娴妃丢人,才一直藏着。 阮昔原本并没太将这小安子放在心上,不过想着寻个突破口好方面日后调查娴妃,可听到的情报越多,疑虑也就越重。 想她那日敲门的时候,院内分明有不少太监的嬉闹声,怎的等她被放进入,就只剩宫女伺候了? 就算再上不得台面,也不至于如此避着人呐。 况且听娴妃与他们玩笑的语气,想来应是关系很亲近才对。 按理说,受主子宠爱的下人,基本都会被下意识的带在身边。 就像狗皇帝那样,除了见太后,走哪儿都想带她和周福海,若非这次借病有机会修养修养,根本很难得闲。 奇怪,当真奇怪得很…… 嗯? 阮昔心中忽然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 这娴妃将他们三人藏在宫中的原因,会不会和殷承景不想带她见太后一样,采取的都是种保护措施? 阮昔倚着朱红色的殿柱,手中不断摆弄着柔软的杨树叶,折来叠去半晌,这可怜的叶子终于一命呜呼,烂掉了。 石春刚过来,就瞧见她满脸铁青,一时还以为她胃痛又发作了,吓得急忙想再去请卫太医,刚想转身,被阮昔手疾眼快抓住。 认识这么久,对方想做什么彼此几乎都能猜得到,阮昔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逃出来,只愿这辈子都不再见太医院的人。 “做什么?” 阮昔瞧见他肩上搭了条白巾,又捧着个小木盆,随口问道。 “洗澡去啊!我方才特意问过上洗司的管事,今儿人可少了!” 石春乐颠颠地搭着她的肩:“最近忙,我十几天没洗,身上脏得很,咱俩一起去呗,你好帮我搓搓背!” 阮昔立刻将他的手拿掉:“什么?!” “离这么近还听不清?洗澡啊!上洗司的小厮力道太小,搓背一点都不爽!嘿嘿,你肯定不会糊弄我,快回去取换洗衣物,我等你!” 石春说完,还在殿柱上蹭了两下后背,又觉得不过瘾,遂背对着阮昔:“哎,说来劲儿就来劲儿了,你快帮我挠挠!痒死了!” 阮昔想想他那几乎能和泥的后背,实在下不去这手,连忙将他推开:“你好歹注意些,大白天的就在这儿宽衣解带,嫌命长了不是?” 恰巧一队巡逻侍卫路过,整装肃穆的模样,彻底打消了石春的念头,连“狗熊蹭树”的姿势都不敢做了。 “哎,说这么多,你倒是去不去啊!认识这么长时间,咱还从未一个池子洗过呢!传出去多生分呐!” 石春不甘心地又催了崔,见阮昔眉头紧锁的模样,还以为这小子又会找什么借口拒绝,谁曾想对方竟一口答应下来了! “去!” * * * 上洗司是宫中专门为太监和宫女设立的澡堂,按照规定,宫人们不可洗得太勤,亦不可太短,洗一次的间隔需在六至十五日之间。 每次来洗,都要在名册登记,若违反了规定,可是要扣月例的。 石春勉强赶了个时限的尾巴,好在最近天气刚回暖,还不至于太热,身上的汗臭味也没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你这就算陪我来了?” 石春闷闷不乐地瞪着两手空空的阮昔。 “不是陪你到门口了么!哎,谁让你不早说?我昨儿个刚才屋里洗过,好端端的再过一遍水,这皮就该泡皱了!” 阮昔笑着宽解他,为表歉意,便推他直接进去,自己帮他在名册上签字。 柜台后的管事认得喜公公,忙不迭地将刚烧好的茶给她沏了一盏,挂着笑脸儿跟她寒暄。 阮昔蘸饱了墨,还算端正地写下石春的大名后,却不急着将名册还回去,反而一边跟管事闲聊,一边往前翻页。 这名册三月一换,如今记了一半多,厚厚的好几页,内容记录得很详细。 来此处的宫人们隶属何处,几时来又几时去,均有记载。 管事只当她闲着没事随手翻翻,自然而然的,也跟她聊起这名册上的人来。 无非是某太监脏,某宫女香,某人身上有隐疾,某人私下有怪癖之类的。 阮昔翻了半天都没瞧见“安”字,心头疑虑更重:“这名册记得全么?可别遗漏了两三个!” 管事满脸自信:“哪儿能呢?但凡三品以下的宫人,每十五日内必得来此报道,有缺勤的,小人可都在红册上记下了,等月末交与内务府一并处置!” 生怕阮昔不信,管事立刻将红册也拿了来。 他心中嘀咕,这喜公公莫不是一时兴起过来视察工作的? 万一哪儿没做好,没准还得挨顿板子! 思及此处,管事的手脚登时紧张起来,跟在旁随阮昔一起看,但凡对方有什么疑问,便马上讲解。 不曾想千小心万小心,等红册翻完后,阮昔的脸还是沉了下来。 管事膝盖一软,险些吓得跪在地上! “好小子,咱家眼皮子底下还敢弄虚作假?”阮昔怒而拍案:“别的不说,单这灵静宫的人数就不对……咱家记得去年还新进了三个小太监,怎的上面全无记录?!” 管事真跪了,不仅跪,还拼命磕头。 “哎呦喂,喜公公明鉴,哪儿有这等事……哦,小人想起来了,是那三个人!” 管事猛拍脑门,左右看看,见无人经过,壮着胆子用两手挡着嘴在阮昔耳边悄悄道:“不是小人失职,实是灵静宫的那位主子曾经派人嘱咐过,那三人身上有皮癣,来此处怕传染到其他人,遂留在宫中单独泡药浴。” 阮昔挑挑眉,冷嗤一声:“你这般替他们行方便,莫不是收了什么好处?” “小人哪儿敢呀,小人……” “名册交上去后,内务府的人就不查么?” “这,那边倒是从来都没问过,想来那位主子应该也打点了……小人只是胡猜,当真没受贿……” 阮昔板着脸盯着管事,就在他以为自己注定要卷铺盖滚蛋时,对方却又冰消雪融地笑了。 “瞧你这满身的汗,咱家不过闲着无聊,随便问问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来来,喝茶!” 等石春浑身冒着热气,精神焕发的出来,就发现管事倚着柜台,脸惨白得很,比那无常还瘆人几分。 而阮昔,早已不知去向。 阮昔坐在西苑的凉亭中,呆呆地看着手上的杨树叶,一坐就是半天,动也不动,旁人见了还以为中了什么邪。 娴妃那日已然用药和阮喜完全胁制住了她,凭阮昔如今的地位,让她透露些殷帝身边的机密信息,岂不是对她那前朝的将军哥哥更为有利? 这么好的机会,却偏偏让她将殷帝往灵静宫的床榻上引,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些。 就算娴妃有心想用子嗣争宠,也不必定下“半个月”的苛刻时限! 阮昔越想越惊惧,再连上那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太监,手上的树叶一不留神,又让她给揉烂了。 不会…… 娴妃她,当真如此胆大包天?! 这,这可是祸连家族的大罪啊…… 正胆寒着,手中的树叶忽然被什么人拍掉,动作之突然让她全然没反应过来,身子一瑟缩,小兔似的蹿了个高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尺八 “文和?” 阮昔一时没收拾好表情:“你怎么来了?” “快下差了, 来寻你呗!” 张文和大大例咧推她:“往里坐坐,几日不见,树叶子吹得如何了?” 阮昔闷闷不乐:“我不是那块料。” “怎么人还蔫了?嗐, 早知道你小子没长性,我又何苦带这个过来!” 张文和摇头, 从后腰抽出根尺八来, 瞧着做工和色泽, 倒像是新的。 “给我的?” 阮昔愣愣接过。 “是啊,你不是喜欢么?” 张文和将尺八往她怀里一塞:“此乐器向来都是专人专用的,统共就一个嘴子, 两人吹来吹去的成什么样子?” 阮昔细细摩挲着尺八:“不便宜?” 张文和肉痛地哀叹一声:“可不是么,我费了好大的心弄来的,还以为你能乐一乐, 谁知你又不喜欢了……” 阮昔牵牵嘴角,从怀中掏出张新树叶, 放到唇边, 轻轻吹奏起来。 她气息平稳流畅,不再像之前那般忽高忽低,吹出的曲子清扬悦耳,与尺八相比, 倒更有中说不出的脱俗雅趣。 张文和就这么愣愣地听着, 直到一曲完毕,才喃喃开口:“才练了几日就成这样……你可真没少下功夫啊。” “窍诀是我求你教的, 自然要用心练, 方不辜负你施教之恩呐,师傅。” 阮昔面上又回了几分明媚之色,低头认真抚着树叶的模样, 让张文和的心跳莫名有些紊乱。 许是方才来的太急…… “文和,我方才听了出痴男怨女的戏,左右想不明白,不如你替我开导开导?” “好啊,愿闻其详。” 阮昔缓慢转动着尺八:“有夫妻二人,妻私通旁人,珠胎暗结,谁错?” 张文和想也不想便答道:“自然是妻。” “可若自成亲后,夫便从未与妻圆过房呢?” 张文和瞪大眼睛:“莫非那夫身患隐疾?” “这……只是不近女色罢了。” 张文和皱眉:“既如此,还娶妻做甚?不如出家当和尚去。” 阮昔轻笑,不由得晃神片刻:“父母之命,媒数之言,两人许是都身不由己。” 张文和憋了半晌:“那,我觉得就这么着也挺好。” “嗯?” 阮昔没料到他会给出这中答复。 “夫妻二人均貌合神离,又不得不凑在一起过日子,那索性就这么着呗,妻自得其乐,夫也不在意,顶多头上有点绿……” 张文和说着说着,许是自己也觉得荒谬,尴尬地摸摸鼻子,同忽然笑起来的阮昔乐到了一处。 阮昔笑够了,忍不住抬手捏捏他的脸:“文和,你能有这番论见,当真是个奇男子。” 起码在这么个封建的朝代,是。 “呵,相识这么久,你才觉出我的好来?” 张文和神气得不行,忽见阮昔拍拍灰站起,忙问道:“这就走了?” “嗯,前几日被疯狗咬了一口,眼下越想越气,这就找它算账去!” 张文和深以为然:“有账必须得算,光找回来不成,还得再添些利息……哎,那狗凶不凶?要不我帮你?” “再凶,也敌不过刀。” 阮昔挥挥尺八:“先谢过文和,待我好好练上些时日,再奏与你听!” 娴妃和殷帝那摊子烂账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可原主、阮喜与她腹中毒物的仇,必须得报! 张文和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可惜了,偏是个男子,若……” 后半句湮没在风摇树叶的沙沙声中,连他自己也没听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上元 阮昔知道要想让殷承景这棵铁树开花不容易, 所以她改变策略,将目标从“翻牌子”这种终极目标,转移成对嫔妃们“少许的陪伴”。 或是聊天, 或是用膳,好歹往后宫里多走动走动嘛, 省得那么多娘娘一年到头都盼不到希望, 怪可怜的。 当她第五次旁敲侧击向殷承景提此建议时, 终于引起了对方的重视。 “她们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费尽心力?”殷承景面无表情问道。 阮昔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后, 有些不好意思地凑到殷帝身边:“陛下慧眼如炬,小人确有私心,可与后宫的娘娘们没关系, 是……为了小人自己。” “嗯?”殷承景抬起眼皮看她。 “咳,小人听说, 太后殿下刚回朝时, 曾在宴席上提起过小人的事,言语中,似乎颇为不满。” 阮昔摸摸鼻子,难为情地低下头。 此事倒是真的, 朝中如今对阮昔的评价褒贬不一, 各种说辞经过诸多口舌传到沈太后耳朵里,更变了样。 不管阮昔其人究竟如何, 惹上这么多是非, 定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沈太后对于在主子面前过于出挑表现自己的下人,向来没有好印象。 也多亏那日殷承景没带阮昔去。 否则看架势,和吴太妃吵完后, 余怒未消的沈太后多半也会随意寻个错,将阮昔也一并料理了。 殷承景思忖片刻:“你又不去她面前走动,怕什么?” 阮昔抿抿嘴:“陛下最近因顾及此事,都不太带着小人出行了!小人怕长此以往,陛下忙而多忘事,这眼里心里的,就再没小人。” 殷承景长睫一颤,显然被这肉麻的话震得够呛:“有时真想知道你的脸皮是什么做的。” “嘿嘿,磨盘也好,墙皮也好,只要陛下不厌烦,怎么着都成!” 阮昔殷勤地在身后帮他轻轻捶肩,星眸灵动:“陛下久不踏足后宫,想来太后殿下是忧心的,若小人能劝得陛下好歹多往那边走动些,传到太后殿下耳朵里,这名声也可好听些呀。” 殷承景冷哼一声:“你倒坦荡。” “那是自然,在陛下面前,小人纵使将心肺全都刨开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此类的恭维话阮昔说的时候几乎都不走脑子,张口便来,若殷承景不打断,她说上三个时辰都不带重样的。 谁曾想这句话也不知出了什么错,殷承景听过后竟一言不发沉默了很久,连带着周遭的气压也低得惊人。 阮昔暗愁这狗皇帝脾气太过阴晴不定,正想着该如何缓和气氛,不料他却开金口,应了此事。 长久的拉锯战终于迎来了曙光,阮昔兴奋之余,连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不少,直捶得殷承景肩臂颤抖,连笔下的字都歪斜了。 “混账!” 养心殿的宫人略抬头望了一眼,见怪不怪的继续忙活手头的活计。 每日若不惹殷帝发几回怒,他们都能怀疑那喜公公是不是被谁假扮的。 殷承景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自从答应阮昔后,当真按照位份的高低开始往后宫走动。 魏后等人措手不及,虽有太监事先通知,可等殷承景到了,除了寻常的问候外,几乎与他都没什么可聊的。 憋了半晌,或聊聊字画,或下盘棋,再将亲手做的女红递给殷帝瞧瞧。 等挨到时辰送走了殷帝,嫔妃们都不自觉地暗松口气,又遗憾没能多留住他。 颇有种职员与主管私下聚餐时的微妙感。 待轮到娴妃时,她做的准备显然更充足些。 为了拉进两人间的距离感,她还特意给殷帝讲了些民间有趣却又无伤大雅的话本子。 通体轻纱缠绕,香气袅袅,每每望向殷帝,眉梢眼角说不尽的妩媚情。 饶是见多识广的周福海都紧低着头,带着阮昔退下,免得搅了满屋的暧昧情愫。 阮昔四处寻了一圈儿,果然没瞧见灵静宫中有生得白净的小太监出来侍奉。 她背着其他人的耳目,晃悠到那日密室中掌灯的宫女卷梳身旁,对其笑道:“姐姐,小人此番可真尽心力了,不知娘娘满意否?” 卷梳嘴角噙笑,目光却是冷的:“只来了可不算。” 阮昔从怀里摸出张银票来,悄悄塞进她袖中:“自然自然,可凡事都有循序渐进的过程嘛,圣心难左右,小人尽力将陛下往此引,接下来就看娘娘的本事了。” 卷梳斜了她一眼:“诸多借口,半月就是半月,多一日都不可,拿回去!” “姐姐莫屈了小人的心,这点薄意权当孝敬姐姐的,不图什么。小人命苦,机缘巧合下才得了这么个差事,若日后能有幸在娘娘麾下鞍前马后,这辈子就算是有依靠了。” 阮昔见她嘴虽冷,却真没把银票扔回来,便知事情有门,连忙好言宽慰着。 “呵,上次你还说不贪图富贵,事成后只愿与父兄归隐山田,怎的如今口风倒变了?” “姐姐~这外头的富贵哪儿能跟宫里比呀?小人自幼便穷惯了,冷不丁进了金窝,可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阮昔自来熟地用肩撞了下卷梳,嬉皮笑脸的。 “少来这套,你居心不良,瞧我待会儿不告诉娘娘去。” 卷梳站远了些,同她拉开几步,哪知阮昔权当没听见,又软着身子凑到她身边。 “好姐姐,小人是真没私心,才敢把这话儿说出来。事成后,若娘娘厌烦,小人便滚,若觉着三品的‘阮喜’还能有点用,小人必定尽心竭力,绝无二话!” 卷梳冷哼着,不愿同她拉拉扯扯,几次三番拽回衣袖,却甩不开阮昔,又不敢呵斥得太大声,一二来去的,便由她去了。 “陛下这就要走了?唉,怪可惜的,臣妾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珠帘晃动,殷承景很准时地打卡下班:“改日。” 娴妃娇娇柔柔地与殷帝告别,踮着脚搅着绢帕,在宫门口“痴痴”凝望他离去,牵肠挂肚的模样,任谁瞧了都于心不忍。 上了轿撵的殷帝原本毫无察觉,忽见阮昔用手挡着悄悄对他低耳几句,随后,殷承景竟回了头。 这一望,就瞧见了娴妃早已摆好的深情身姿。 目光在娴妃身上转了一圈儿,殷承景带着让人琢磨不透的表情,复收回视线。 直至连仪仗的末尾都拐走不见,娴妃快笑僵了的脸才总算撂下。 卷梳贴心搀扶着娴妃回屋,待宫门插好,悄声叹道:“人既然肯来,就有指望。” “昨儿个还去了安宁宫呢,不过赶场子罢了。” 娴妃语气中丝毫没有喜悦。 “今夜没能留下人,事就悬了。” 让灵静宫没想到的是,次日,养心殿又传来了旨意,殷帝下朝后,将在此与娴妃一同用午膳。 还未梳妆的娴妃着实吃惊不小,按照位份排,今日殷帝该去淑妃那儿才对! 卷梳亲自送养心殿的人出去时,暗自塞了好处打探缘由,等回来,眉梢带上了些许喜色。 “娘娘,是阮昔!听说她昨儿随陛下回养心殿路上,一直在聊您还未将完的故事,还胡乱猜了许多结局,与陛下的意见有了分歧。两人不知怎的竟打起赌来,非要回来定个输赢!” 正坐在铜镜前忙着梳妆的娴妃微微一愣:“她,还真有本事。” “鬼灵精似的,昨儿还拉拢小人替她说好话呢。” 卷梳是从府中跟娴妃过来的贴身丫鬟,自然忠心耿耿,什么事儿都不瞒着主子,早就将银票的事儿交代了。 “哼,就知道她那日是在放屁!还归隐山田?尝惯了糖水,鬼才愿回去咽苦药汤子!” 娴妃望着镜中逐渐艳丽的五官,嘴角浮现出丝嘲弄:“不过这样也好,有所求,就能抓住她的命门,若不靠毒药,光用钱财就能喂饱这条狗,倒还真省事了。” 卷梳试探着主子的意思:“那依娘娘所见,事成之后,这条狗还留不留?” “暂且观察着,她有意依附本宫是好事,你先安抚住人,待以后再做计较。” 娴妃抬手,往鬓间又插上支贯白珠的步摇,若有所思:“看来这故事,得说些新花样才行了。” 殷帝一连去了灵静宫三日。 虽未留宿,每天都不久坐,可这在后宫中,着实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个如佛子般的殷帝,竟然真的对女人感兴趣了! 娴妃媚骨天成,家世显赫,哥哥又争气,在前朝屡屡立功,若其能赶在魏后前头诞下皇长子,前景着实不可限量…… 诸多议论中,也有担忧声渐起。 娴妃家中除了个出息的哥哥外,还有不少毫无建树的亲戚在朝为官,仗着魏后的势力整日的混吃等死,时不时的还有“纵奴行凶”、“买卖官职”等流言传出。 言官屡屡上奏,可每次殷帝欲仔细调查时,都会被一干重臣联手压下,或阳奉阴违,或敷衍了事,最终也没查出个结果。 德妃虽与魏后有不和传言,其父蔡太师在朝堂上,还是给魏后那派人留了脸面。 每每出了事,既不帮衬也不落井下石,自冷眼旁观,任凭他们丢人现眼闹成一锅粥。 若娴妃此番真得了势,恐怕会趁机在朝中安插更多家族中人,倒时势力渐涨,恐怕连蔡太师都不放在眼里了。 也有人疑虑,这魏后与娴妃虽同气连枝,终究也是两姓人,再姐妹情深,还能在子嗣的问题上让步? 怕是终有闹翻的一天呦…… 殷帝原本在后宫中雨露均沾的计划彻底搁浅。 当他连着五日去往灵静宫时,魏后终于坐不住了。 据传,她亲召娴妃小坐片刻,待其离去后,怒砸了几盏茶,娴妃脸上也变颜变色,两人似乎不欢而散。 瞧这架势,应是谈崩了。 安宁宫中,德妃的脸被晃动的烛火照得阴晴不定,冷冷盯着跪在身前的几人。 “说。” 众宫人面面相觑,都指望着对方能先站起来抗雷,互相都缩起了尾巴。 德妃重重拍案,胸口剧烈起伏着:“都是群酒囊饭袋!这么久了,连半点消息都探听不出来?本宫养你们还有什么用!” 见主子震怒,众人全都将头磕在地上,鹌鹑似的瑟瑟发抖,指望好歹能混过这遭,待来日再细查。 谁知德妃却再没耐心,咬着银牙发狠道:“本宫看你们是闲散日子过惯了,身上的皮松得很!从今以后,凡办事不力者,先领三十鞭子再说,看你们尽心不尽心!” 德妃说的鞭,是安宁宫的私刑。 关上门打,脱去犯事者上衣,用牛皮鞭沾了水抽。 单一下肉皮上就能起红条子,三十鞭下去,背后几乎连块好肉都找不到。 若一天如此,挨挨也就过去了。 日日这般折磨,还真不如直接杖毙来得痛快。 眼见行刑的老太监就要来带人,众宫人急得抓耳挠腮,浑身的衣裳都叫汗湿透了。 行刑是分批次的,就在第一个倒霉蛋发出抑制不住的惨叫时,一位叫“小付子”的太监猛拍脑门,连滚带爬来到德妃脚下。 “小人想起来了!今儿下午去内务府领宫灯时,曾碰见了巡逻队的孙侍卫,这小子交人面广得很,嘴也碎,宫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德妃弯眉高挑:“接着说。” “小人躲懒,便与他在廊下闲聊了片刻,话题也就拐到了灵静宫上。他与养心殿的阮喜关系近,据他透露,陛下每次去娴妃宫中时,都能闻到奇特的香味,使人心神俱醉,离开后便像上了瘾似的,总想着。” 小付子眼中滴溜溜乱转,绞尽脑汁回道:“小人猜,那娴妃莫不是从宫外寻了什么下九流招数,弄了能引人意乱情迷的香,这才笼住陛下的?” “混账!”德妃怒斥:“有这等消息,怎么这会子才想起来禀报?哼,看来本宫平日确实对你们太宽宥了!来人,拉下去,重责四十鞭!” 小付子:…………我他【哔—】的【哔—】你【哔—哔—】 听着院内的牛皮鞭的破空声,德妃纤指轻敲桌面,眼中终于有了笑意:“是了,本宫早就奇怪陛下怎的像被迷住了眼般,三天两头往那贱人处跑,原来是用了这般手段……哼,浪蹄子素得久了,为了抢男人哪儿还要什么脸面?哈哈哈哈……” 宫女轻言被德妃的反常模样吓得够呛,又不敢将恐惧流露在外,只得迫着自己捧场地随着主子一起笑。 掌事姑姑明若年岁大些,待德妃笑够了,眸中泛出阴狠的光:“娘娘,此事若真,便是大好的时机,断不能放过这贱人!” 德妃敛去笑意,森然道:“此事交于你亲自去办,务必确认真伪!” 不管谁来打探,养心殿中随驾过的宫人,都确认过“香”的存在。 但内殿只有周福海和阮昔有资格跟进去,里面到底香成了什么样儿,其实还真没人闻过。 可阮昔每次出来,都描述得绘声绘色,搞得一众宫人浮想联翩,逐渐的将此话当了真,私下讨论不休,还真有人狐疑陛下是不是为着这“香”才对娴妃另眼相待的。 至于娴妃讲的那些故事,宫人们也提到过,可这无足轻重的消息在有心打探之人眼中,实在没“香”来得重要。 即便依样回禀给自己主子,也没引起丝毫重视。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探听出“香”这个秘密的,也不止安宁宫一处。 半月之限将至,殷帝虽每日都留在灵静宫,却始终未宠幸过娴妃。 阮昔每次随驾来此时,都会私下赠予宫女卷梳不少好处。 卷梳虽面上还是冷冰冰的,但不知不觉中,与阮昔的距离也拉进不少。 “小丫头,时限可快到了,你得抓紧呐。” 卷梳将一支翡翠玉簪藏在袖中,嘴动面不动地轻语道。 “烦劳姐姐转告娘娘,明儿就是上元节了,等节一过,保准事成!” 阮昔笑笑,听着殿内娴妃的欢声笑语,眸光微敛。 且让娴妃,再乐最后一日。 上元,乃是除夕过后,新年第一个满月的日子。 除吃元宵、贴对联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尚京那从城东挂到城西的灯展。 大清早的便有人迫不及待的在自家门前放红鞭炮,酒楼、戏园子之类的地方更是挤得爆满。 平日里舍不得钱的,遇到过节便都转了性,非得出去消遣消遣,否则就对不起这整年的劳作。 除赏灯外,猜灯谜也是一大趣事,有的商贩惯会做生意,猜着有大奖,猜不出随便添文钱,也能得到个糖块儿。 来来往往不少人一过,这卖糖的钱都能和出手的华灯平齐。 宫外热闹,宫里只会更热闹。 论起排场,谁又能比那坐龙椅的更铺张? 阮昔早起就吃到碗热气腾腾的黑芝麻元宵,等到了养心殿,恰巧殷帝在用膳,为图喜气,着御膳房盛了不少元宵与宫人分下。 每人一颗,各种馅料的都有,还有厨子故意加进去的纯茴香馅。 若让哪个倒霉蛋得着了,霎时间眉眼都得皱到一起,想吐却又不敢吐,只能硬着头皮咽下,那模样别提有多可乐了。 不巧,阮昔就是那个倒霉蛋。 她原本还想着看别人的笑话,瞧了半晌也没见谁中招,正在纳闷儿着,低头瞥见自己碗里的那颗,不安感瞬间袭来。 元宵是周福海亲手发的,原以为是随机盛来,如今冲狗皇帝那刻意压在眼底的笑,就知道这货肯定在暗中搞事。 果不其然,一口咬下去,异香直冲天灵盖儿,差点直接把她送走喽。 除夕时抢红包的悲催遭遇梅开二度,阮昔很想把碗里剩余的热汤爆扣在狗皇帝脑袋上。 阮昔原以为灯笼嘛,不过是提在手中的玩意儿,再翻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等她瞧见得由数十人才能合力举起的“龙灯”于地上蜿蜒盘行时,才晓得自己见过的世面还是太少了。 皇宫内的灯压根儿不考虑实用性,纯粹的观赏灯,怎么华丽好看怎么来,最好能叫赏灯的主子们瞠目结舌、拍案叫绝,那才叫灯匠的本事呢! 阮昔选来选去,挑了个模样可爱的兔子灯往乐司走去。 每逢节日,那边总是忙得不可开交,甭管提前多少日做准备,临上场的这天,乐司都会乱成一锅粥。 想来张文和定是只顾着排演,半点得不着这上元的乐趣,实在太悲催的点,阮昔便想趁机给他送个小灯,让他欢喜欢喜。 毕竟上次的尺八,她很喜欢。 谁曾想躲过了一众笑闹着要红包的小崽子,倒遇上个拦路抢劫的。 殷博明穿了身紫长袍,通身贵气逼人,却偏跟她过不去,看中了她手中的兔子灯,非要让她送与自己。 他今日特进宫向吴太妃请安,按理说走的路不应该是这条,却不是怎的,硬是跟阮昔碰上了。 “七王爷,您该不会是特意来寻小人的?” 阮昔略往后退了两步,有心和他站得远些。 此处来往的宫人众多,不少人眼睛已经开始往这边瞟了,万一再传到狗皇帝耳中,难免又会多心。 “是又如何?怎么,瞧见本王就这么不开心?” 殷博明打开折扇,装模作样在身前摇着,全然不管大冷天儿的会不会害风寒。 阮昔礼貌笑笑:“七王爷若无事,小人便……” “无事来寻你做什么!啧啧,阮喜,你确定不给我兔子灯?待会儿可别后悔啊!” 殷博明好整以暇看着她:“有道是‘礼尚往来’,没收到礼,我这管尺八可怎么送出手啊!”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管做工精良的尺八来,尾端还挂了红坠子,即便阮昔这种不懂行的门外汉,也能瞧出价钱不一般。 她疑惑地指指自己:“您要送给我?” 殷博明潇洒地将其在指间转动着:“你不是喜欢么?树叶子吹得差不多了,总该步入正轨才是。如何,可符你胃口?” 阮昔眨眨眼,缓慢从身后也抽出管尺八来,成功让某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她这几日又练了不少,勉强能吹出整曲了,正想带去在张文和面前显摆显摆呢。 “实在抱歉,小人的尺八,已经有人送了。” 殷博明垂眸粗略打量了她手中之物,忽然笑了:“做工如此粗糙,怕不是街上随处找个摊贩买来的。你仔细瞧瞧,本王的这管,是由陈放了十年的桂竹制成,吹出的音色苍凉辽阔,满尚京都买不到第二管。” 阮昔将张文和送的在手中攥了攥,沉默不语。 殷博明见她不作声,轻轻一笑,用它不紧不慢地拍着掌心:“本王大度得很,便不做计较了。阮昔,你可愿用手中的兔子灯,与此物相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龃龉 阮昔刚欲回答, 一阵略带些责怪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唉!七王爷呀,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老奴听人说您早已入宫,带人到处的寻, 太妃娘娘她从昨儿个开始就盼着您呐!” 说话的,是位鬓边霜白的老嬷嬷, 眉目间皆是焦急的神色, 听话音, 应在殷博明的母妃吴太妃身边伺候。 瞧她这把岁数,应该早就够资格出宫了才对,却还守着自家主子, 想来也是位忠仆。 殷博明尴尬地看了眼阮昔,有种出来玩却被老妈子叫回去的微妙感。 那嬷嬷腿脚快得很,话刚落地便走到近前来, 紧催着他随自己走。 “阮喜,这……” 殷博明对这位嬷嬷颇为敬重, 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没奈何地将尺八推到阮昔面前,刚要再开口,却被她生生打断。 “七王爷孝心感天,为让吴太妃感受上元节的热闹气氛, 特意带了尺八要演奏一番呢!” 阮昔笑着将东西推回去, 此言一出,噎得殷博明眼都直了。 “当真?哎呦, 怪不得昨夜的烛芯爆花儿了, 果然有好事降临呀!七王爷有心,也不枉太妃娘娘时时刻刻将您挂在嘴边上念叨着!” 老嬷嬷登时喜笑颜开,这才把目光放才阮昔身上。 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位寻常小太监, 没想到竟是最近搅弄不少风云的“喜公公”。 吴太妃平日里习惯深居简出,和殷帝见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故而老嬷嬷对阮昔这种刚冒头的新人只有个名儿的印象。 “阮喜……” 殷博明脸色略难看,却又不好当着老嬷嬷的面说什么。 阮昔朝二人客气地拱拱手:“给太妃娘娘请安是大事,小人不便打扰,告退了。” “唉……” 阮昔将这个麻烦精远远的甩在后面,等到了乐司,急忙把兔子灯塞进张文和怀中,弄得对方一脸莫名。 “快藏好,省得又让那脸皮厚的抢了去!” 张文和满头冒问号,见阮昔不想多解释,索性也不追着问。 他摩挲着兔子灯那支起的两只小耳朵,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巴豆可有效?” 前几日,阮昔曾专门让他在宫外帮忙带些研磨好的巴豆粉进来。 因为巴豆味辛,难以下咽,阮昔还特意嘱咐他,需得用其他草药中和好了,弄得无味才可。 张文和大为不解,宫里明明有太医院,什么药找不到,干嘛还来求他? 阮昔难为情地揉揉肚子,哼唧她如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了,此等顽疾传扬出去,难免会被人指指点点。 张文和深以为然,为了成全她的面子,便帮了忙。 “这个嘛……”阮昔摸摸下颌,眼里闪出狡黠的光来。 万中的身手当真不错,昨日夜里,已将那东西头放入太医院的刘太医茶中。 听说老头儿一夜未眠,恨不得住在茅房里,等到天亮已然脱了三层皮,瞧这架势起码得在榻上躺两天,连站都站不稳了。 “有效。” 阮昔将手遮在双目上望着挂得高高的太阳,喃喃自语:“今儿这月,可快点来才好啊。” * * *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按老规矩,上元节这天也是要燃放花炮的,但规格须比除夕的差些。 毕竟赏月才是重头戏,尘世间的繁花若在天上挂的久了,难免有喧宾夺主之感。 宫内的灯展设在玄青城上,此城是皇宫最外围的屏障,将皇权的奢华与尚京的市井隔绝开来。 殷帝同后宫嫔妃来此赏灯,顺便接受万民的朝拜,也算是与民同乐。 城垛高厚,除非有人特意往高处站,否则下面的百姓根本就瞧不见人影。 能看到的,只有高高挂起的满城华灯。 虽不能得见殷帝真容,但一想到世上最尊贵的人就与自身一墙之隔,尚京的百姓还是与荣有焉,将城前的位置挤得水泄不通。 每每花炮升空,都能暂时盖过那些喜庆的喧哗,可等火.药以万千种形态在夜幕中完全绽放时,更大的欢呼声总会潮水般席卷而来。 简直热闹到了极致。 主子们虽离了席,茶水点心之类的东西还是少不了的。 宫人便是移动的桌子,手里捧着伺候的东西跟在主子不远处,但凡有需求就立刻奉上。 除各色吃食外,宫里也兴起猜灯谜,谜面是翰林书院绞尽脑汁编出的,越是华丽的宫灯,下面坠着的灯谜就越难。 若是解的好,殷帝还会有赏,也算再为上元节添一丝趣味。 前方主子们解谜,一但传了令下来,流水般的珍奇物件就得往上端。 是以负责跑腿的宫人们全都叫苦不迭,恨不得当个“活桌子”,也比这么折腾强。 德妃身边的宫女轻颜近来身子虚些,人多了有点透不过气,刚想稍往后站站,背脊冷不防被谁狠狠撞了一下。 “哎呀!没长眼的东西,就这么直眉瞪眼的往人身上撞,是急着投胎去吗?” 轻颜气得不得了,回头一看,竟然是端着托盘的阮昔! “是你?” 阮昔不耐烦地退开两步,低声嘟囔:“啧,好狗不挡道。” 声儿没出来,唇形却是个人就能瞧出来。 轻颜难以置信:“你,你方才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在她眼中,阮昔甭管对着谁,向来都是客客气气的,今日怎么也脏了口了? 还是对着她! 阮昔不耐烦地皱起眉,扯出张假惺惺的笑脸:“轻颜姐姐?得,怪咱家眼拙,您好歹让让,留神别碰坏了这宝贝,不然咱家几颗脑袋也赔不起。” 轻颜往托盘中扫了一眼:“琉璃方花觚罢了,又不是什么顶值钱的东西,真是没见过世面!拿好了快滚!” 阮昔听了这话似乎心中不悦,反倒站住了脚:“东西是不打紧,重要的是那位得了它的主子。此乃陛下赏赐娴妃娘娘之物,就算是块石头也贵千金,怎么不值钱?” 娴妃自幼善读诗书,方才众嫔妃均被一个灯谜难住时,便是她出头解开了,因此得了赏。 轻颜越听越别扭:“喜公公,您最近往灵静宫跑得可勤,瞧这奉承样,原来是攀上高枝儿了。” 阮昔牵起嘴角:“不攀高,难道还攀低不成?轻颜姑娘好心性,在安宁宫里耐得住寂寞,想必平日里也冷清惯了。阮喜可不行,天生就爱往热闹处去。” “大胆!你,你竟然敢讽刺德妃娘娘?” 轻颜想上前推搡她,却顾及着阮昔端着的宝贝,只得强忍下。 “哎,你可别乱扣帽子,咱家何曾提过德妃娘娘?” 阮昔还不住口,左右看看后,上前两步,微微眯起眼:“不过就如今这形势看,提了又能如何?” “你……” “你家主子好歹算四妃之首,怎的这般没手段,用尽解数也只留得陛下一个时辰?啧啧,同娴妃娘娘比,可真是云泥之别。” “呸!我家主子德行端正,哪儿像她,尽使些狐媚术,自轻自贱,和勾栏里的货又有何区别?” 轻颜也是气糊涂了才脱口而出这话,可要收回已晚,只得继续瞪着眼,在气势上绝不输一筹! 谁曾想阮昔听了这话,却冷笑道:“行啊,那就继续端着架子在安宁宫里结蛛网呗!你家主子明明岁数同娴妃娘娘差不了多少,那皮肉却整整能老出一轮去,品味又低得很……” “放你娘的屁!” 轻颜还从未骂过这种粗俗话,只觉得气血翻涌,恨不得拉开架势与这死太监打上一场! “还不承认?远的不提,就单说她身上熏的那香,哎呦喂,蚊子打她身边过都能背过气去,方圆百里那是浓呛得寸草不生啊。” 德妃钟爱檀香味,平日里的确熏得多了些,但安宁宫的人早就闻惯了,也没觉出什么不妥来。 轻颜之前也因此事劝过德妃,被怒斥后不敢再提,便不了了之。 眼下听阮昔提起,嘴上仍旧不退让,心中却犯起嘀咕来。 檀香的味,真有那么冲? 阮昔仿佛觉得轻颜无可救药:“好的香不仅能怡情,还可养颜,没发觉娴妃娘娘近日愈加容光焕发了么?哎,真是一蠢蠢一窝,岂不知香熏的久了,也能影响体质?” 说道最后,阮昔脸色忽然变了变,似乎有些懊悔:“啧,好端端的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闪开些,别给咱家添晦气!” “好刁奴!你等着!” 轻颜气到原地冒烟,哪儿忍得下这种屈辱,立即跑到德妃身边,悄声将方才阮昔的话,全都一字不差的学了。 “呵,这小子的真面目,总算露出来了!” 德妃捏着灯下坠着的红纸,几乎要将其揉烂:“待料理完那个贱货,看我不把她剥皮抽筋……” 说着说着,德妃似乎咂摸出些别的滋味来,沉思半晌后,让轻颜将阮昔的话再次复述了一遍。 “香熏得久,可改变体质……” 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德妃原本郁结心头的怒气逐渐散去,被某种兴奋的情绪所替代。 “呵呵,哈哈哈,好阉奴!光顾着嘴上逞能,岂不知已亲手给那贱人插上一刀!” 德妃眼中冒出狠毒的光:“不等了!走,现在就去会会那贱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有喜 “皇后娘娘兰质蕙心, 又猜中了!” “臣妾自愧不如,乱诹的答案都能扯到天边去,真是羞煞人。” “普天之下哪有女子能比得过皇后娘娘?瞧瞧, 陛下赏的赏赐都排成行喽!” 德妃远远的,便瞧见一群溜须拍马的嫔妃聚在魏后和殷帝身边, 笑得一个比一个甜, 不知道的还以为真出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娴妃身边的赏赐也不少, 可同她闲聊的人却没几位。 魏后最近对娴妃的态度冷淡了许多,方才宴席上也只顾着跟明妃亲近,纵使娴妃屡次插话敬酒, 十次也有八次视而不见。 既得了殷帝的青睐,必然就会引起众人的妒忌。 娴妃显然对此也看得透,只在众人面前做足了讨好魏后的姿态, 明示自己绝无二心,并不太在意究竟能取多少成效。 面子上的功夫, 少不得。 如今见魏后想在灯谜上出风头, 娴妃便也不与她争,退到旁边陪笑,只愿能安分渡过上元节。 灯展最富有巧思的华灯都在最后头,越往前走, 这灯谜也就越难解。 眼看着这次连魏后都峨眉紧锁, 德妃瞥了一眼谜面的落款,以袖遮面笑了起来:“此谜是翰林院的曹学士出的, 臣妾记得, 这人正是娴妃妹妹的堂兄?” 娴妃没料到她会突然将话题引向自己,略狐疑地答道:“正是……” “那妹妹为何还不作答?此题这样难,陛下的赏赐想必也会更丰厚呢!”德妃语气软得很, 仿佛变了个人。 娴妃被德妃一口一个“妹妹”叫得直犯恶心。 要知道两人私下见了,彼此厌烦得可是恨不得掉头就走,又几时这样亲昵过? “皇后娘娘都答不出,妹妹何德何能。” 娴妃猜出她在纯心挑唆,言语中不由得小心提防着。 岂料德妃话音一转,还是明晃晃刺了她一刀:“妹妹谦虚了,方才你解出的那几个谜,不均是出自曹学士之手么?” 此言一出,四周短暂寂静过后,皆议论开来。 怪不得娴妃方才那么出风头,感情是串通自家人作弊了! 真真厚颜无耻,为了博陛下欢心连这等小手段都使,啧啧…… 娴妃解谜时还真没留意落款是何人。 遥想未入宫时,曹家每次办上元宴时,都会让几个小辈互相出谜考验,其中酷爱诗文的堂哥便出的最多。 怪不得她觉得那些谜简单,原来是出自曹堂哥之手。 两人自幼便以此嬉戏,会摸透对方的出题方式也是理所当然。 娴妃试着解释,众人听了虽笑着应承,眼底却多了几分讥讽之意。 尤其是魏后与沈太后的脸色,更是难看得很,想必还以为她故意要压魏后的风头,才出此策略。 娴妃强忍下怒火,只当是不小心吞了苍蝇,哪料到德妃竟又跟过来,简直像狗皮膏药似的没完没了。 “吵架也不看看时候,你想在上元节毁了陛下的雅兴吗?” 娴妃面上笑着,压低声音在德妃耳边用单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威胁道。 除夕晌午因几位妃子吵闹,殷帝拂袖而去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自那后魏后便立了规矩,在陛下面前,谁也不许再公然挑事。 “呵,整治贱人,何须挑时候?” 德妃弯月眉高挑,伸手一摘,径直将娴妃腰间挂着的香囊扯了下来:“妹妹,听闻你这香囊气味别具一格,可否借姐姐一观?” “你……” 德妃放到鼻翼下嗅了嗅:“果然好香,不知里面放了什么材料?” 注意到周围数道视线都盯在自己身上,知道此遭躲不过去,娴妃脾气渐升,也消了息事宁人的心思。 “此香乃曹家谜宝,不可传与外姓人,姐姐若真想知道,不如改姓曹如何?” 德妃不怒反笑:“妹妹不愿说也罢,只是听闻这香用久了,还可延年益寿,永葆青春。此等好物姐姐自是不配享用,难不成连娘后娘娘与太后殿下都……” 关于娴妃以“香”惑君的传言,早遍布宫中,在场的嫔妃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些。 真说了这“香”的材料,岂不是将得宠的秘笈也公之于众了? 娴妃傻透了也不会做此蠢事! 魏后嘴角含着笑,目光淡淡扫向娴妃:“既是秘宝,德妃妹妹又怎好相逼?” 娴妃福了一礼,柔声道:“此言差矣,皇后娘娘与太后陛下尊贵无比,怎可同他人并论?明儿一早,臣妾便着卷梳将秘方呈上。” “呵,秘方究竟是真是假,谁又能知晓?妹妹,你可别随意写个狐野方子糊弄啊。”德妃睥睨她一眼。 娴妃冷冷盯着德妃:“那依姐姐的意思呢?” 德妃挥挥衣袖:“自然是寻太医现场勘验过,再秘密将材料写下才好。” 娴妃垂下眼眸,思忖半晌后,嫣然一笑:“既然德妃姐姐思虑得如此周全,妹妹自然照办……喜公公,那就劳烦你跑一趟罢。” * * * 阮昔将手里剩下的瓜子揣回兜里,刚走了没几步,娴妃身边的宫女卷梳便行色匆匆赶来叮嘱。 “记住,须得是刘忠全刘太医。” 阮昔满口答应。 一炷香后,当她带回卫太医时,娴妃与卷梳脸色俱有些难看。 “刘太医生了病,腹泻得腿软筋转,如今还趴在榻上呢,断然起不来了。” 阮昔无奈地跟卷梳解释,对方低声斥她一句“无用”,将人带到殷帝面前。 得了殷帝首肯,卫太医也不客气。 他抓过香囊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中,仔细察看半晌后,又放在鼻下细细闻了闻。 见淑妃面沉似水,德妃眉梢眼角尽是得意神色:“妹妹如此担心,难道香囊里还藏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众嫔妃皆屏息而待,连魏后同沈太后都直直盯着卫太医的动作。 唯独殷帝,轻轻把玩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淡然瞧着这一切。 半晌后,卫太医将东西收回囊中,拱拱手:“老臣记下了,这就回去誊写出来。” 正等着瞧好戏的众嫔妃:就这?完了? “且慢!卫太医,您可瞧仔细了?这香囊中的材料,可有不妥?” 德妃有些发懵,若是旁人,她还会怀疑其有嫌疑与娴妃勾结。 但卫太医是殷帝的人,性格耿直刚正不阿,他绝不会有心包庇才对! 卫太医听她这么说,反而纳闷:“这,并无不妥啊,都是些寻常的材料……” “不可能!” 德妃瞪圆了眼,经宫女轻颜咳了两声提醒,放才反应过来失仪:“您再好好勘验一番,此香日后可是要呈给皇后娘娘与太后殿下的,若是除了什么闪失,你也脱不了干系!” 卫太医是个老实人,照着德妃的吩咐又检验了两遍,得出的结论还是两个字:无事! “什么?竟然无事?” “连卫太医都查不出来,那之前的谣言是怎么回事?” “这怎么可能!难道娴妃早就猜到今日德妃会发难,提前换了普通香囊佩着?” 众人议论声逐渐变大,就算刻意压制,汇聚在一起也变得令人难以忽视。 娴妃将香囊取回,递与殷帝:“陛下,您听听,姐妹们也不知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定要这般污蔑臣妾。臣妾斗胆,请您验看验看,此香囊的气味与臣妾之前佩戴的,可有不同?” 殷承景已与她相处多日,不过拿在手中略瞧瞧,便下了断定:“并无。” 哗然再起。 新一轮的花炮升空,炸出的漫天星光,甚至不如城楼之上的琐碎心思多。 娴妃扬起嘴角,踱步到魏后与沈太后面前,认真行礼:“之前宫中谣言诸多,臣妾百口莫辩,幸好德妃姐姐给了臣妾昭雪的机会,还往皇后娘娘与太后殿下明鉴,还臣妾公道。” 魏后脸色稍缓,眯起眼打量着面色铁青的德妃:“既是谣言,还是早些澄清的好,省得被某些宵小趁机摸鱼,平白败坏妹妹的清白名声。” 德妃身边的宫女轻颜冷汗都下来了,焦急地看着自家主子,唇不动而声出:“娘娘,那贱人早设计好了,就等您来钻,咱们上当了!” 方才德妃步步相逼,是个人都能瞧出她的心思。 如今当众败下阵来,简直比受了耳掴还屈辱,脸上火辣辣的烧。 见德妃大脑一片空白,阮昔清清嗓子:“陛下,娴妃娘娘这些时日因那不着边际的流言蜚语,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却只是默默忍下,从未向您和皇后娘娘诉过苦。唉,连小人看了都觉得心酸呐。” 娴妃没料到,阮昔竟然会如此坚定地表明立场为自己说话。 看向她的目光除了惊诧外,也多了丝欣赏。 这小丫头也并未全然无用,也许,日后留阮昔一命,更有助益…… “你想说什么?”殷帝淡然问道。 “嘿嘿,娴妃娘娘身子柔弱,经此无妄之灾,难免胸闷惆怅,若陛下能同娘娘多聊几句体己话儿,说不定这郁结之气也可消消呢?”阮昔眨眨眼,讨乖地笑着。 娴妃眸光一亮,暗喜不已。 她盈盈秋水望向殷帝,双手捧在胸口,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仿佛当真犯了心疾,随时都能倒下似的。 沈太后闻听此言微微皱眉。 她向来瞧不上这等耍滑头的下人,但今夜是个吉庆节日,大动肝火难免惹晦气,便只剜了阮昔一眼,没斥责她。 殷帝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阮昔的头。 阮昔边躲边揉脑袋,装作不经意地斜了德妃一眼。 【不自量力】 德妃紧握拳头,直至关节发白,连指甲也深深嵌入肉中。 死太监!! “主子,别惹一时之气,不如退了!” 轻颜担忧地劝着德妃,自家主子是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了。 眼下德妃怒气冲心,理智怕早已丢到九霄云外,万一再做出错事,徒惹陛下厌烦可如何是好! 德妃甩开轻颜的手,眼刀在娴妃与阮昔之间来回割着,恨不得立即将这二人碎尸万段! “陛下,您敲打小人也就算了,可千万待娴妃娘娘温柔些,娘娘身娇体贵,水做得人儿,可经不住闹啊!” 阮昔向来油嘴滑舌,可此言一出,却听得德妃一愣。 身娇体贵…… 她记得轻颜方才学舌时,曾提过这香熏的久了,也能改变人的体质…… 不对,还不到认输的时候。 她不能就这么被贱人和阉奴骑在头上,耀武扬威! 思及此处,德妃忽然“哎呦”一声,捂着头叫唤起来。 “妹妹这是怎么了?”魏后向来在外面表现得仪态大方,见状连忙问道。 “臣妾,臣妾忽然头痛欲裂……眼,眼也晕得很,轻颜,本宫快要站不住了……” 旁边的轻颜哪儿知道自家主子是在演戏,还以为她气血攻心真害了病,急得跟什么似的,连泪都快出来了。 娴妃冷眼瞧着,不知她又再耍什么花招只觉得德妃如今也沦落成市井泼妇,落了下风,就玩晕倒那套。 当真把人丢到了姥姥家! “卫太医可还在,快让他帮德妃妹妹诊脉。” 魏后令一出,还没顾得上喘口气的老太医便又被请了回来。 众嫔妃岂能不知晓她在故意闹事,一个个的将嫌恶都露在了脸上。 “娘娘觉得身体有何异样?”卫太医捋着胡须问道。 “本宫觉得……气闷,又恶心,头痛得很……呕……” 德妃用手捂着嘴,似乎随时都会吐出来。 卫太医皱眉:“怎会如此……娘娘之前可误食过什么东西?” “吃的不顾是寻常点心罢了……就是,就是方才和娴妃站得就了些,闻久了她身上的香气,总觉得……呕……” 娴妃脸色逐渐难堪。 德妃这泼妇当真可恶至极,骂人还不吐脏字! 至于明里暗里讥讽看到她就想吐吗?! 卫太医点点头:“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娘娘会对某种香味感到不适,也不算奇事,只是不良反应如此强烈,着实有些……” 德妃将手腕缩回,整个人气若游丝咳了两声。 她状似不经意地往娴妃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切道:“许真是香有问题。本宫只闻了片刻就成了这般,不知娴妃妹妹身体可有异样?” 娴妃脸色突变:“无恙,不劳您挂心。” 德妃摇摇头,满眼担忧:“身体的事就是最要紧的,还是请卫太医把把脉,也好让陛下安心不是?” 卷梳警惕地护在娴妃身前:“我家娘娘身体好得很,平白诊脉做什么?” 德妃眯着眼,给旁边的淑妃递了个眼色。 淑妃因上次多嘴,惹了陛下不快,暗自懊恼好些时日,又被前朝的父亲怒斥了一番。 如今刚学规矩点儿,想着千万不能再重蹈覆辙,所以才躲在后面没吱声。 可眼下德妃已然给了暗示,若再不卖她面子,日后两人间免不得会难堪。 既然她父亲想依附蔡太师的势力,就不能得罪这位德妃。 淑妃犹豫再三,趁着德妃的脸色没变得更难看前,总算站了出来,轻启樱桃唇:“这小丫头可真没规矩,主子们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了?” 卷梳刚想回嘴,猛然想起沈太后还在,又不敢太过造次,只得咬牙退到一旁。 “皇后娘娘,臣妾好歹也是个做姐姐的,此番建议绝无恶心,不想娴妃妹妹竟这般抗拒……” 德妃沾着眼角,又转向卫太医:“您觉得呢?” 老太医沉吟片刻,点点头:“还是让老臣为娴妃娘娘也诊个脉,也好安心些。” “不可!” 娴妃急了,求助地望向与自己一向交好的明妃,可对方却只顾着魏后的意思,没得到首肯,便远远的看热闹,半点没有上前的意思。 指望不上的贱人! 对了,阮昔! 娴妃急忙忙寻找阮昔的踪影,偏这丫头关键时刻,竟和石春浪去别处猜灯谜,全然没发现她的眼神求救。 又是个靠不住的东西! 卫太医迈步上前,欲搭娴妃的手腕,岂料对方竟后退两步,不让他靠近。 “本宫、本宫向来都只宣刘太医诊脉,突然换人,又不知根知底,能瞧出什么病来?卷梳,快去请刘太医!” 娴妃眼里发了狠:就算是架,也得把那老家伙架过来! “怎么,哀家不知,娴妃竟有这么大的架子,竟然连皇帝身边的人都信不过?” 沈太后幽然开口,目光如炬地盯着娴妃。 作为在女人堆里沉浮多年的老手,她一眼就瞧出娴妃的不对劲儿来。 如此慌张,分明是在掩饰什么。 娴妃咬咬牙,硬着头皮道:“这老头子一身的药味,手又黑又粗糙,臣妾着实不想让他诊……” “大胆!” 沈太后动气,还从未有嫔妃敢在这么多人前驳她的面子:“你眼神闪烁吞吞吐吐的,诸多借口,可是有什么事隐瞒?难不成那香真有问题?” 德妃见沈太后发怒,更加有了倚仗:“臣妾听闻,香熏得久了,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体质。若娴妃的香果真没问题,想来身体也不会抱恙。” 迷魂夺魄的香威力巨大,岂能半点害处都没有? 鬼才信! “太后殿下,臣妾没有,臣妾……” “来人,将她按住!” 沈太后身旁的两位嬷嬷闻言立刻动手,卷梳慌张地想上前劝说,去被一耳光打翻在地。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太后殿下面前,也有你饶舌的份?” 此话分明是说给娴妃听的,她连连后退,突然推开众人,扑倒在魏后脚下:“皇后娘娘,臣妾做错了什么,就要被人这般折辱,您千万救救臣妾呀!皇后娘娘!” 魏后俯身搀扶她,嘴角虽在笑,目光却染上了浓浓的冷意。 “娴妃,你在怕什么?” 失仪到这个份上,岂会有人还瞧不出端倪。 “够了,乱哄哄的,成什么样子?” 看了半天戏的殷帝怒斥一声,登时将嘈杂压下:“母后既已发话,尔等还敢不遵从?诊脉!” 沈太后满意殷帝的态度,对这闹腾不休耳朵娴妃愈加不悦。 “不,臣妾不诊……” “按住她!” “放开本宫!大胆刁奴!老头子,你滚开!滚!” 娴妃那点挣扎的力道,根本抵不过面冷心狠的两位嬷嬷。 卫太医见过的世面比较多,全然未将娴妃的辱骂放在心中,大手稳稳的抓住娴妃的脉,不过片刻,双目忽然圆睁起来。 只见他快步来到殷帝面前,撩袍下跪,重重磕了几个头后,欢喜贺道:“启禀陛下,娴妃娘娘已有两个月身孕,老臣恭贺陛下,喜得龙子!” 娴妃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偌大个城楼上,鸦雀无声,只有花炮破空,和城下数万百姓热闹的欢呼。 “你,你说什么?” 沈太后步履摇晃,若非魏后及时搀扶,险些没能站住。 “太后殿下,是喜事啊!娴妃娘娘她,有喜了!” 卫太医怕她年老听不清,再次抬高音量,再次重重叩拜。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有那不明所以的傻瓜见状,连忙也跟着跪倒一片。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沈太后一口气没上来,同娴妃一起晕倒了。 殷帝每日行径,都有宫人专门记录在册。 自本朝开国以来,殷帝,还从未临幸过任何一位后宫嫔妃。 阮昔将面前灯笼下垂着的灯谜摘下,揉碎,扔掉。 她受够了谜团。 解不开,就索性毁掉罢。 * * * 上元夜,终究还是没能善终。 卷梳趁众人不备,红着眼撞上城垛,当场咽气。 当晚,灵静宫被禁卫军翻了个底朝天,成功逮出了那三名藏匿在密室中的小太监。 待内务府验明正身后,皇城内又是一片震惊。 那三人,是假太监。 娴妃仍在昏迷,至始至终都没能醒过来。 殷帝下令,将其囚于冷室,待天明后继续审问。 所有灵静宫下人全打入慎刑司,严刑逼供。 夜至三更,重重守卫的冷室,迎来了一个人。 “见过喜公公!” 侍卫瞧见阮昔,立刻行礼问安:“这大晚上的,您怎么来这儿了?陛下有旨,任何人不许进出冷室……” 阮昔侧身,亮出腰间的汉白玉佩。 见此物如见君,宫中的任何禁令,都对阮昔不生效。 侍卫们对视一眼,犹豫片刻后,终极还是侧过身子,放了行。 阮昔挺直腰背,每靠近冷室一步,心脏便跳动得更剧烈一分。 娴妃手上攥着她的命,揭露此事者不能是她。 德妃这把刀虽蠢钝了点,但终究还算有用。 早在察觉那三名太监有问题时,阮昔便将目光放在了太医院。 能将这天大的秘密瞒住,若没个照应的太医,显然是不现实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 阮昔没有任何嫌疑。 这几日,她始终唯娴妃马首是瞻,甚至今夜还为了她出言羞辱德妃。 如今娴妃势倒,阮昔,便是娴妃能指望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阮喜 离阮昔与娴妃约定好的半月, 还剩最后两日。 若娴妃不交出解药,她这枚潜伏在殷帝身边最有用的棋子,也就废了。 娴妃不可能拒绝。 阮昔揉揉自己的脸, 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只要解药能拿到手,她便有办法问出阮喜的下落! “娘娘?娴妃娘娘?” 阮昔敲了两下门扇, 她动作很轻, 甚至连院内枝桠上栖息的麻雀都未惊动。 屋内并无回应。 “娘娘, 小人是阮喜……娘娘?” 娴妃之前晕倒,装的成分很大,就算是真的, 也不至于这会子还没恢复意识。 阮昔隐隐有些不安,索性直接推门而入。 这一进,直晃晃的就对上了双悬在半空中的脚。 梦中的麻雀终究还是被吵醒, 咂咂嘴,扑着灰褐色的羽翼惊慌离去。 娴妃死了。 * * * 等守在门外的侍卫冲进来, 将娴妃从白绫上摘下时, 她的身体尚有余温。 娴妃死得很难看。 她眼珠被勒得爆红凸出,舌头伸得老长,就那么死死盯着刚进门的阮昔,似将未来得及言明的万千恶念, 借由无法闭合的双眼, 全部倾泻到阮昔身上。 侍卫伸出手指在娴妃鼻下探了半晌,又摸摸她颈部的脉搏:“没气了……喜公公, 您可还好?” 被连着叫了三、四声, 阮昔这才回过神来。 “去禀告陛下。” 抢过侍卫的提灯,阮昔沉着脸,将人统统撵出屋:“不许擅动!全都出去候着!” “喜公公, 这……” “滚!” 反插上门,阮昔深吸几口气,将灯放在地上照亮,迅速翻找娴妃的身子。 娴妃那双充血的眼仍旧没有闭上,就这么直直地瞪着房梁。 她足足翻找了五、六遍,均未发现解药的踪迹。 一无所获。 阮昔揪起娴妃的衣领,照着她面上狠狠掴了一掌。 “起来!” “你不能就这么死了!给我起来!” “混账!混账!” 门外的侍卫都不是聋子,那一声声让人头皮发麻的掌掴不断从屋内传来,听得众人心惊肉跳,从屋门口连连后退。 天爷呀,喜公公疯了不成? 她竟然、竟敢亵渎娴妃娘娘的尸身! 待万中接到消息率众赶到时,屋内已静了下来。 阮昔跌坐在门口,失神落魄地和面目红肿的娴妃大眼瞪小眼。 一个死透了,一个还剩半口气儿。 她方才对娴妃搜身时,曾在其腿肚、手腕处发现不少瘀伤,华贵的衣衫有褶皱的痕迹,却又故意被抚平理好。 摆明了是被人灭口的。 有人不想让这天大的皇家丑闻暴露于白日下,在阮昔来之前不久,动手了。 杀伐果断,何其狠毒。 卷梳这个娴妃的心腹也不在了,照目前情形看,慎刑司审问的那些宫人,或是被秘密处死,或是熬不住酷刑,袒露出阮昔女儿身的秘密。 不管是哪种未来,阮昔都难逃一死。 没想到机关算尽,竟然败得这么不明不白。 累了,毁灭…… 万中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尸身,并未多说什么,着人用白布裹住娴妃将其抬走,亲自将阮昔搀扶起来。 “走,陛下召见你。”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按理说这个时辰,殷帝早就该睡下才对,可阮昔被带到时,却发现他还穿着赏灯的那套龙袍。 这是被刺激得一宿未合眼么…… 阮昔罕见的没有行礼,神情木然地站在原地。 万中将人带到便退下,门紧闭,屋内只剩两人。 “可出气了?” 殷承景用燃香不断挑拨烛火,直至原本快要熄灭的火苗,再次旺盛起来。 阮昔闷闷“嗯”了一声,破坛子破摔。 她既然敢出手泄愤,就没指望着能遮掩过去。 殷承景侧首,他还是第一次见阮昔这样,不讨好卖乖,只冷冷的站在那里。 “你既挑动德妃出了手,本该得偿所愿,怎么,不高兴?” 阮昔抬眼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起初,为了让他去灵静宫,阮昔的确使了不少手段,可后来的那几日,完全是殷承景主动去的。 殷帝每走一步,似乎都有他自己的打算。 阮昔从来都看不透他,她隐约猜到殷帝似乎在借机行事,去探寻不到其背后的原由。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娴妃和德妃身上。 原以为能瞒天过海,如今看来,所谋划的一切,竟全在殷帝的掌握之中! “你早就知道了。” 阮昔轻笑着摇摇头,只觉着一根无形的锁链缠绕在脖颈上,随着殷帝的用力,一点点缩紧。 原来生路早就已经断了,娴妃不过比她先走了片刻而已。 看样子黄泉路上,快走两步还能撵上娴妃。 到时两只孤魂野鬼打作一团,不知会惊呆多少鬼差判官…… 阮昔自嘲地笑笑,她曾经那么渴望生,如今死到临头,心情反而能平静下来。 殷承景将燃香按熄:“呵,就你这点小心思……” 这狗皇帝一向臭屁,今日不知怎的,看上去尤其欠扁。 阮昔心头火忽然被挑起来,抛开理智,大步走到他面前:“陛下既如此英明神武,难不成早就知道灵静宫内的秘闻了?” 装模作样,看你还能气定神闲到什么时候? 殷承景斜睨了她一眼:“自去年三月初,那小安子初入宫时,便已知晓了。” 阮昔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表情,但肯定呆得和“木鸡”差不多。 “你,你早就知道他们是……” 憋了半天,阮喜还是没能说出句整话来,良久后,由衷朝他竖起大拇指:“陛下真乃神人也。” 心也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被老婆戴绿帽子这事儿,还真没几个男人能顶得住的。 “牢不可摧的铁桶终于肯露出丝缝隙来,孤又何乐而不为?” 殷承景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原本孤还在考量该如何行事,你倒好,办得利落又不着痕迹。” 他将手重重落在阮昔肩上,玩味地盯着她:“真不愧是,孤看重的人。” 殷帝的手掌明明温热,阮昔却觉得浑身冷得厉害。 比方才在冷室里,被娴妃用那怨毒的眼球盯着时,还要阴森恐怖。 她下意识想后退两步,可身体却被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 “既然陛下早有此心,何不直接把话挑明了?” “呵,是你存心隐瞒,怎么反倒怪孤的不是?” 殷承景手掌微微用力:“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阮喜,你可真让孤惊喜。” 阮昔强迎上他的眼神,生怕自己刚才听错了。 殷承景之前分明很讨厌谎言,甚至再三警告过她。 可如今听他话里的语气,怎么反倒生出了丝“欣赏”的意味? 什么情况?! 难道之前相处的种种,他也是在演戏吗?!! “您不生气?” “若你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孤又何须赐你这可无视一切宫中禁令的玉佩?” 殷承景目光下垂,手掌由阮昔的肩膀一路滑下,最终停留在腰间。 “还好,你果真是个不安份的,没辜负了它。” 阮昔虽然极力克制,身体还是微不可闻地抖了起来。 这抑制不住的颤抖,被拦在她腰间的手掌全数感应到。 殷承景眼底笑意愈浓,猛然握住她的细腰,将阮昔整个人圈在他的咫尺处。 她能感受到男人温热的呼吸,却感觉不到面前这个男人有丝毫人类的体温。 如同被巨蟒由头缠绕至脚,在捕食者森然的注视下,阮昔只觉得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干净,无法呼吸。 疯子…… 阮昔闭上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难得陛下如此赏识,只可惜,小人已经时日无多了。” 这狗皇帝再恐怖又怎样? 她可是将死之人,怕他个鬼! “哦,你说那毒药?” 殷承景尾音微微上挑,仿佛不经意间想起了昨日同友人闲聊过的小事:“连喝了五日解毒汤,难不成还会没吐出来?” 阮昔:………… 明明今夜没下雨,她为何会被雷劈得外焦里嫩? “那日你从灵静宫出来,便面色铁青地扶着墙吐了许久。娴妃翻来覆去不过那点手段,岂能瞒过卫太医。” 殷承景的手游走刚要游走至她的小腹处,就被缓过神来的阮昔一把抓住。 这狗皇帝说话归说话,怎么还爱动手动脚的! 别太过分了!老色批! “也、也就是说,小人两日后,不会死?” 阮昔仍然处于发懵的状态,边按住他的手边不安地问道。 殷承景的目光在两人手掌交接处流连片刻:“自然。” 阮昔松开他的爪子,内心百感交集。 前不久在冷室里,她还无比渴望能活下去。 可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她怎么硬是高兴不起来呢? 狗皇帝连她出灵静宫后的举动都一清二楚,定然有密探在暗中观察。 阮昔还以为自己早就取得了他的信任,没想到…… “陛下。” 由于喉咙发紧,阮昔的声音也带上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您绸缪这么久,是……为了曹家?” 关于娴妃娘家的事,阮昔或多或少也打听到了一些情报。 除了赫赫有名的“镇远将军”之外,剩余的曹家人大多是腐蛆烂肉。 除了把谷圣国中的千疮百孔外,半点用处都没有。 殷帝每次想整治这些人,都会被魏后等人的势力联手压下。 如今娴妃出了这等丑闻,简直人神共愤。 魏后恨不得尽早与她撇清关系才好,哪儿还会徒惹事端? 不,不仅是魏后,就连沈太后也…… 能有如此大的魄力和权力,在重重守卫下杀死娴妃,估摸着多半,还是沈太后出手了。 老太太眼里向来容不得腌臜事,灯展上直接被殷帝的“喜得子”气晕过去。 估摸着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要迅速将此丑闻压下,以免事态扩大。 “你果然同那些蠢货不一样。” 殷帝意味不明的盯着她:“阮喜,孤真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阮喜…… 阮昔仔细品味着这两个字,原本还觉得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仿佛半丝遮挡都没有,所有的心思都被瞧了个干净。 没想到如今,倒还有一道屏障留了下来。 狗皇帝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摆明了是想将所有的事情挑开,可他为什么还叫她“阮喜”? 难不成转换身份的那件事,他还没发现? 阮昔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小人本只愿平安度日,没想到无意中窥破灵静宫的秘密,这才招惹了无妄之灾……陛下,小人也是别无选择。” 试探的话说了半晌,都没得到答复。 阮昔心中愈加不安,刚想再说些什么找补回来时,殷承景却开口了。 “此等秘闻,你自然无法禀告于孤。” 他挑起阮昔的下颌,轻笑:“无妨。” 无妨…… “陛下,当真不治小人的罪?” 阮昔心中疑虑疯狂加深,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殷承景凝视她的眼眸:“阮喜,在孤真正掌控天下之前,你,不准离开。” 阮昔只觉得身子一软,某种始终支撑着她的东西,仿佛快要折了。 “天还未亮,节日仍在继续,横竖睡不着,不如去跟着他们放放天灯罢。” 殷承景背过身去,亲手将烛灯熄灭。 “顺便许个愿,没准老天爷成全,果真让你心想事成。” 听着黑暗中那揶揄的笑声,阮昔弯下身子,僵硬地行了个标准的礼。 “小人告退。” * * * 玄青城之上,硬被阮昔从被窝里拉起来的石春,控制不住打了个大哈欠。 “真是个活祖宗,发生那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还有心思来放天灯?” 阮昔扯扯嘴角:“横竖睡不着么,你看,下面的百姓不是也没睡?” 石春耷拉着头,往城下看了一眼:“一群不用早起上差的家伙,每年都能连闹三天,咱是劳苦命,跟他们能比吗?” “你不是也没放灯么?正好,一起许个愿。” 阮昔喃喃低语:“万一老天爷开眼,真成全了咱们呢?” “切,这种唬三岁娃娃的鬼话,也就你能信!” 石春话虽如此,却还是给自己也准备了盏天灯,掏出一支笔来,用舌尖舔了舔,将干墨晕开,在灯面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升官发财,发发发! “该你了!” 阮昔接过笔,思忖片刻后,在上面写下了寥寥数笔。 她写在了灯的背面,石春看不见,立刻起了好奇心:“唉唉,你这可不讲究了,怎么还背着人呢?快拿来让我瞧瞧!” “嘘~这愿望只能自己知道,给别人看万一不灵了呢?” 阮昔掏出火折子,将灯下的烛火点燃,乘着恰好吹来的夜风,踮着脚尖高举片刻后,猛然松开了手。 那橘黄色的天灯就这样晃晃悠悠飘向天际,与数以千计的灯海融汇在一起,变成了银河的一部分。 阮昔双手合十,抵在下颌虔诚祈祷:“天若有灵,保佑此心愿成,信……小人愿三年不长胖,身高长到一米七……” 石春在旁听得满脸鄙夷。 “脸皮这般的厚,老天肯搭理你,那才真是瞎了眼呢!” 小小的天灯无法自己掌控方向,只得随风飘摇。 越过欢呼的万民,飞过红墙绿瓦时,灯内的蜡烛已经燃的差不多了。 当它险险擦着棵梧桐树的高枝,继续向前荡时,一粒小石子不知从哪儿飞射而出,成功将烛火打灭。 天灯失去平衡,晃晃悠悠朝下方坠落,眼看就要落地,忽然被一双手稳稳接住。 此人捧着熄灭的天灯,轻燕般在皇城的屋檐上飞驰。 很快,这魅影般的影子又身形一晃,径直钻入了养心殿内。 他将天灯恭敬置于龙案上后,又倏然退下。 仿佛从未出现过。 换上睡袍的殷承景慢慢踱到案前,拎着那灯推开窗,借着月色端详起来。 跟着指尖的动作,天灯也随之扭转。 终于,那几个情绪饱满的毛笔字,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我!杀!大!猪!蹄!子! 殷承景优雅的身形一顿。 若非对那人足够信任,他几乎要怀疑这灯是不是拿错了! 大猪蹄子…… 这算什么? 她的愿望是……当一名屠夫? 还是厨子? 殷承景将这几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半晌后手一松,将这被□□的不成样子的破灯扔在窗外。 真是……白费功夫…… * * * 次日,灵静宫再次被禁卫军翻了个底儿掉。 这回,他们在后院还挖出了几具尸体。 由于掩埋的时间过长,肉身早就已经腐烂。 这些尸体未着寸缕,难以辨认身份。 仵作皱着眉检验了半天,也只得出了个“有男有女”的结论。 每座宫殿里都藏着不少猫腻,娴妃不过倒霉,才被挖掘出来这许多秘密。 在慎刑司受审的宫人们,“吐露”出,娴妃与曹家有数封私密往来的信件,其中赫然提到过子嗣的问题。 早日诞下皇长子,继承太子之位,为曹家光宗耀祖云云,经过核对,那需要来往的信件中,出现了曹公的笔迹。 朝野震惊,如日中天的曹家,竟然在短短的一夜之间翻覆! 曹公枷锁在身,能大呼小叫着喊“冤枉”,赌咒发誓自己从未与娴妃通过什么信件。 “陷害!栽赃!陛下开恩,请彻查此事啊!” 殷承景没开恩,反而大刀阔斧,将曹家深埋在朝堂中的势力,剜了个干干净净。 昔日与曹家交好的老臣们坐不住了,急忙忙去沈太后面前求情。 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被老太太劈头盖脸怒斥一顿,直接打发走了。 魏家人得了魏后嘱托,并未插手此事,只做壁上观,反而一向与之对立的蔡太师,破天荒的出来求情了。 殷帝决心已定,岂容更改。 当二十四位曹家官员被下了天牢后,镇远将军这才闻讯赶回来。 他悲恸自请余生驻扎边境,只求陛下宽宥,放曹家剩余人一条活路。 蔡太师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不安感愈加强烈。 自从殷承景继位后,某种翻天覆地的变故,似乎已经悄然发生了。 在灵静宫挖出的尸身,被草席一卷,拉至城外的乱葬岗丢弃。 当坐着马车的阮昔赶到时,宫里的人已经走干净了。 望着满地无主的尸首,阮昔步履艰难地走向它们。 慎刑司内,没有一个灵静宫的宫人咬出她是女儿身这件事来,着实让阮昔感到意外。 那些书信究竟是真是假,谁也无法得知。 也许殷承景根本不在意任何口供,他只在意最终的结果。 宫人们究竟有没有命活着受审,还是个未知数。 当阮昔走到第三具尸体面前时,她的心突然巨痛起来。 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只得发软地跪着,泪流满面。 那是原主的情感,在做最后的逗留。 “阮喜,我终于,找到你了。” 世上早已没了阮喜。 从原主入宫的那一刻,阮昔这个名字,便从世界上消失了。 阮昔,只能是阮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画眉 同乘马车而来的, 还有几名力工。 在阮昔的指示下,他们将娴妃宫中的这几具无主尸骸,全部在附近掩埋, 并立无名碑做念。 阮昔将香插入黄土中,一一叩拜, 吊唁半晌后, 率众人离去。 她知道, 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若单掩埋阮喜一人,必定会被那人看出端倪。 都是黄泉路上的怨魂, 终能重见天日,彼此相伴,想来也不会太孤单。 冤有头债有主, 待他们在奈何桥上等到那吊死鬼娴妃,再细细清算罢。 “爷, 咱回宫么?”赶车的力工擦擦额头上的汗回头问道。 阮昔最后望了一眼那几座新坟, 放下车帘。 “去淮客坊。” 此番出宫,阮昔特意脱去紫袍,换上了寻常男子服饰。 那马车刚到坊口,她便下车步行, 来往路上偶尔有人打从身边过, 也没人看出这位俊俏的小郎君与旁者有何不同。 “呦,这不是阮喜吗?在宫里一向可好?” “哈哈, 喜子回来了!快回家看看, 你爹昨儿又喝多了,被五、六个人满街追着打呢!” 有与阮家亲近的街坊认出阮昔来,乐呵呵地同她打招呼。 除重要国事外, 宫里的消息并不会在坊间流传得太快。 尤其是她一个小太监的事儿,能有多少人在意? 是以这些人还当阮昔是无品的低等太监,趁着过节,寻了空回家探亲。 按照原主残留下的记忆,阮昔顺利找到那扇边缘已然糟朽的木门,看得出除夕夜时,上面也曾贴了副廉价的对联。 可短短几日,那联便被扯下大半,满是遭受□□过的痕迹,连“福”字都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敲敲门并无回应,阮昔想起方才街坊的话,索性推门而入。 果然,那个醉鬼根本就没锁门,院子里尘土飞扬,不知几百年没扫过。 刚走了几步,浓烈的酒臭味便扑面而来,越往屋内去,味道就越重。 阮大虎就横躺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鼾声如雷。 他发须卷曲杂乱,上面沾了许多渣子,穿灰黄麻布衫,前襟有呕吐过的残留,若此时是夏季,必然会引来无数蝇蚊落满身。 对着这坨东西,即便逢场作戏,阮昔也不想开口唤他“爹”。 恶心至极。 她重重咳了两声,见睡死过去的阮大虎毫无察觉,便抬脚狠踹了他一脚。 “哎呦!别、别打了,别……” 阮大虎抹着脸在地上爬了两步,似乎还没从昨夜那顿胖揍中回过神,待眼角糊的屎擦净,这才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是谁。 “肏你娘的!阮喜!连你个小王八羔子也敢踢老子?!” 当真醉得不轻,见她穿了男装,便连自家的骨肉都分不清了。 阮大虎登时硬气起来,像个活过来的阎王似的瞪着驴眼。 他露胳膊挽袖子就想爬起来揍人,可惜醉得太厉害,腿脚又不利索,试了几次都不成,反正歪斜着再次栽倒在地。 “这么久才回来看老子,感情根儿丢了,祖宗也忘脑后了是不是?阮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啪!” 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正砸在阮大虎的面门上。 老酒鬼哀嚎一声,刚破口大骂了半句,忽然掂量出不对劲儿来,打开袋子一瞧,嘿!竟都是银子! “这是那请阮昔进宫的姑姑,答应过的赏钱。” 阮昔整理着袖口,悠哉说道。 阮大虎眼都直了,拿出一锭银子来放嘴里咬着,乐得合不拢嘴:“你瞅瞅,还是宫里人有能耐啊,这财大气粗的,哈哈哈……对了,那臭丫头没跟你回来?” “我已做主,将小妹远嫁。” “好好……什么?!” 阮大虎挣扎着爬起来:“你把她嫁了?遭瘟的小畜生,没老子点头,谁敢娶我阮家的闺女?!!” “这是聘礼。” 阮昔又将一袋银子隔空扔给他,那酒鬼打开一看,笑得连眉毛都飞了,满口的脏话也转了个儿:“好呀,你这当哥的还算有良心!这,这么多聘礼!乖乖,娶她的是哪里的大人?嫁到何处了?” 见他正捧乐得淌鼻涕,阮昔走进两步,压低声音:“我惹麻烦了。” “啊?” “虽眼下还可暂时躲过,但估摸着已经被人盯上。你入夜前带着这些银子离开尚京,走得越远越好,改姓埋名,对任何人也别提起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什么?!” 阮大虎扯着嗓子咋呼,手里的银子一个没抱住,哗啦啦散了满地,沾了不少呕吐物和尘土,吓得他手忙脚乱的往怀里拢,生怕被谁抢了去似的。 “给你赏钱的,便是我依靠的主子。几日前,她已丧命。” 阮昔微微俯下身,紧盯阮大虎浑浊的双目:“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为永除后患,连你和小妹也……” “你,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急着将丫头嫁人的?” 阮大虎一个市井无赖,哪儿遇到过这种事,仓皇站起来急得原地直转:“这,这好端端的怎么还惹上祸事了?你个没用的孬种,指望不上你出息,还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乱子!” 他絮絮叨叨了半晌,忽然站住脚,狐疑地打量阮昔片刻:“喜子,你说的是真的吗?该不会在宫里富贵了,怕我这个爹日后给你丢脸,才编出这套说辞,要把老子赶走?” 阮昔眸中毫无波动:“此番来,我已将这些年在宫中攒的所有积蓄,全都带给了你。信不信随便,阮喜此次回去,便是永别了。” 她拱手,行了一礼后,将阮大虎的叫喊声抛在身后,决然离开。 阮大虎对原主和阮喜的生养恩已还。 这颗随时会要她命的定时炸.弹,留不得。 * * * 阮大虎将银子藏在炕洞里,刚要走,忽觉不妥,挖出来掖腰间,又怕被那些没人性的债主逮到硬生生抢走。 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放在快见底的米缸中,用大块石头压好了,将老破木门锁了又锁,这才敢上街。 他要打探打探阮昔说的,究竟几分真假。 茶楼、酒肆、赌坊这些消息灵通的地方阮大虎全转了个遍,甚至还被仇家逮到,抡着拳头又揍了两、三拳,这才心惊胆战地躲回家。 感情宫里还真出乱子了,据说死了个犯重罪的娘娘,皇帝发了好大的火,连她娘家人都没放过,流放的流放,下狱的下狱,别提有多惨了。 难不成阮喜的后台,就是那倒霉催的娘娘? 不会…… 阮大虎捂着脸上淤青,纠结到宵禁,连包袱都打好了,还是没下狠心走。 宫里的富贵,可远不止阮喜带回来的两袋银子。 万一这小子真在扯谎,唬得他把好不容易养大的招财树扔了,岂不可惜? 算了,先囫囵对付一宿再说,明天托人进宫给阮喜捎信,让他再出来见个面。 白天着实不该就让他那么走了,下次一定要问清楚! 阮大虎抱着银子稀里糊涂睡着了。 把他弄醒的,是突如其来的窒息感。 有人将被蒙在他头上,骑着他死死捂住他的口鼻,有力的双腿压得他浑身动弹不得,连挣扎都没指望! “呜……呜呜……” 见他不老实,硕大的拳头使足力气雨点般乱打在他身上,和街上那些混混的力道不同,每一拳都下了死手,恨不得将他的骨头生生打断! 阮大虎痛不欲生,所有呻.吟都被堵回喉咙,片刻后两腿一伸,不动弹了。 见身下人没了反应,那不速之客这才掀开被子,化作一道敏捷的黑影,从窗口翻走。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阮大虎剧烈咳嗽着坐起身,双目爆红,涕泪横流,险些将隔夜饭都呕出来! 幸好那人捂得功夫不长,才让他侥幸缓回来,要是再晚那么一会儿…… 阮大虎顾不得散落一地的银子,连滚带爬的去厨房抓了把菜刀,背靠墙坐着,刀尖就冲着门口,边流泪边哆嗦,待听见第一声鸡鸣时,这才敢捂着脸放声嚎啕。 他肋骨折了两根,口鼻蹿血,右眼几乎被揍瞎不能视物,这么一捂血便糊了满脸,远远看去,比鬼还可怕。 死里逃生一回,阮大虎信了,什么都信了。 他甚至没敢去县衙告状,等城门刚一开,便带着银子,混在大量车马间远离尚京。 去哪里都好! 离这个要人命的鬼地方越远越好! “我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望着阮大虎那乞丐般落魄的身影,坐在马车外的万中总感觉有些抱歉。 阮昔这几日心情不佳,忽然来找他帮忙,万中自然应允。 他知道阮昔有难处,甚至连缘由都不曾问过。 “还能走得动,就不算重。” 阮昔挑开车帘的一角,冷声道。 万中下手很有分寸,没真将阮大虎捂死,不过就算他不小心失了手,阮昔也不会太在意。 阮大虎是个没人性的爹,因一身劣习将亲人害得一个比一个惨,死不足惜。 可谋杀“亲爹”的罪行若是被暗中的那双眼睛看到,再传回殷帝的耳朵中,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尚京的确不是个安全去处,你这样做,也算救了他的命。” 万中与阮昔相识这么久,自然知道她的处境有多危险。 树敌那么多,家人被真正盯上也是早晚的事。 阮昔笑笑,眼底总算浮现出一抹温柔:“走,宝香楼,我请你喝酒。” 万中长叹一口气,高高扬起马鞭:“驾!” 大清早的就往酒楼钻,他们恐怕是尚京最无可救药的酒鬼了。 阮昔上差时,浑身的酒气没彻底散去。 殷承景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将目光复落回奏疏上,什么都没问。 瞧这模样,乱葬岗和阮家的事,怕是早就知道了。 “好崽子,最近越发不像样儿了!陛下不管,咱家可容不得你这般造次!赶快回去洗干净了再回来!” 周福海忍了又忍,终于彻底爆发,甩着拂尘一顿抽,将阮昔撵出殿。 被他这般如往常那样随意对待,不知怎的,木着一张脸的阮昔,反而露出了笑模样。 “小人,遵命。” 周福海捋好凌乱的拂尘,轻轻叹了一声。 在宫里当差的,哪个没有说不出口的心事。 终究还是太嫩了。 等几时细指出了茧,眼角添了皱,这心性才能磨出来。 且熬着。 * * * 自打过了上元后,气候便一日比一日暖。 先是撤了屋内的炭火,后来宫人们连冬袍都脱下去了,换成春装。 衣料更薄也更轻快,方便活动,也可透透闷了整冬的气。 眼见身边人都巴不得天再暖点,阮昔却犯了愁。 不为别的,这具身体似乎,开始发育了…… 生长期的女孩子,简直一年一个样儿,尤其是从十四岁到十八岁期间,如同含苞花蕾逐渐绽放。 阮昔这几日对着镜子照,只觉得眉眼间女儿家的柔媚又添了几分,甚至连胸部都…… 原先穿冬装的时候,大家都裹得厚厚的,尚可糊弄过去,可眼见衣服越来越薄,这男女身躯终究还是有区别的呀! 就算今年能挨过去,明年也绝不可能了。 思虑半晌,阮昔谨慎地将自己的黛眉又画重了几分,让眉峰显得再分明些,不要太过柔和。 石春等人倒是没瞧出分别,只是那狗皇帝眼毒得很,她画眉的第一日,便盯着瞧个不停。 阮昔梗着脖子,硬装什么事儿没发生。 结果次日,这家伙就扔给她一盒胭脂,吓得阮昔活像接了块燃碳,差点儿直接扔掉! “你既好妆扮,不如孤再替你置办几件可好?” 殷承景笑得像只狐狸,欠揍的模样一如既往。 阮昔被逼得无法,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变.态,只好当着他的面,用沾水的绢帕将眉妆卸去。 “还不是石春,总笑话小人长得太秀气,小人气不过,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凌厉的眉峰不在,露出细腻的黛眉来。 滴滴晶莹水珠还挂在上面,随着阮昔的小脑袋晃荡,有那么几次险些要掉落到长睫中,却又险险留住了。 见殷承景一直看自己的眉毛,阮昔为了遮掩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将头往他身边凑了凑。 “陛下瞧瞧,小人的模样如此俊朗,当真不如他么?” 殷承景似乎没料到她会靠近,局促地稍稍移开目光,却又下意识望了回去。 阮昔还在等他的答复,可等啊等,这人却还是没回音。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蕴含了某种她读不懂的情愫,越是凝视,就越容易让人沦陷。 等阮昔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过于近了。 她尴尬地咳了两声,低着头装作忙碌地整理案上的东西。 “你更俊俏些。” 殷承景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种品味良久的认真。 阮昔长睫一颤,“哦”了一声,突然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 好端端的让狗皇帝更在意她的长相做什么? 快聊点别的把话题岔开! “勿须画眉,你也比旁人俊俏些。” 阮昔脸一红,这狗皇帝怎么还越夸越上瘾了? 不成,得赶紧打住! “世人都说一个人的面相,可以改变运势,陛下想不想也画个眉,没准能走桃花运哦~” 阮昔灵活地动动手指:“小人的手艺还不错,陛下大可放心!” 嘿嘿,让你总盯着眉毛不放,有本事就答应啊? 殷承景摸着下颌,似乎真的在思考此时。 不会,堂堂九五至尊,不会也有这种兴趣…… 阮昔又猜错了。 她永远都搞不懂这狗皇帝在想什么。 将黛石拿在手中,端坐在殷承景对面,阮昔欲哭无泪。 怎么越躲这距离还越近了? 再说,桃花眉长什么样儿,她哪儿知道啊! “孤就瞧瞧,你的手艺究竟如何。” 殷承景悠然开口:“若招不来桃花,便是欺君。” 阮昔拿黛石的手一抖,勉强扯出丝笑:“陛下,请闭眼。” 这狗皇帝的目光太有震慑力,真一举一动都被盯着,她估摸着都能画出条波浪线来。 殷承景难得听话,双手环在胸前,老僧入定般合目。 阮昔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捧起他的脸,不安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却发现数位宫人正目瞪口呆立在那儿。 “咳……” 眼神彼此交汇的瞬间,“木偶”们再次活泛,忙活着手里的那点活计,还颇有眼色地将门关上了。 阮昔心情颇复杂,她也觉得这画面被别人看到似乎会有点不妙,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大抵想尝试画眉的帝王,只有狗皇帝一人。 不得不说,殷承景的眉很好看,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太淡,连眉峰和眉梢的弧度仿佛都被精心雕刻过。 她寻摸了半天,觉得不管从哪儿动,都只会毁了这张有些妖孽的脸。 许是等得太久,殷承景的眉已经开始不耐烦地皱起了。 阮昔急忙用手指抚平他的眉心:“别动,画歪了可怎么好。” 听着她软糯的安抚,感受到细嫩的指尖在脸旁上来回移动,殷承景心中刚积攒出的怒气,不自觉的消了。 阮昔被逼无奈,抓着黛石由他的眉梢至眉尾轻轻描了一条线后,宣布收工。 殷承景拿过铜镜细细端瞧了半晌,露出不悦之色:“这与之前有何分别?” 阮昔为难地抿抿嘴:“陛下天生就是副惹桃花的模样,哪儿还有小人画的余地啊。” 殷承景冷笑:“果真如此,为何孤从未看见‘桃花’的影子?” 阮昔:你瞎么? 后宫嫔妃那么多还不算? 唉,狗皇帝的脾气阴晴不定,好端端的不知又在气些什么。 若放任他这样,估摸着直到晚膳前,这家伙都能阴沉地闭口不言。 随便哄哄。 “怎么没有桃花?小人……” 阮昔的手刚往自己身上比划到一半,立马又放下了。 这满嘴鬼扯的习惯真得改改。 “小人想着,既然宫里的美人瞧惯了,不如去外面找找?家花没有野花香嘛!” 殷承景看着她缩回来的手,微微挑眉:“外面?” “是、是啊,陛下整日闷在宫里,哪儿有遇桃花的机会?不如微服出行,好好逛逛这大好河山,没准儿佳人就在前方等着呢!” 阮昔很欣慰能成功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心里清楚,微服出行的桥段,还是戏台上演的居多。 当皇帝的最怕死,每次出门都前呼后拥几十人。 微服? 就这阵仗,恐怕刚一出宫门就得净了街,甭管佳人还是流氓都得被撵得没影。 殷承景转动着白玉扳指,若有所思。 阮昔本以为,此事过去就算了了,谁知十日后,殷帝忽然在早朝时,宣布要南巡的计划。 听闻南方水患严重,常有难民流落,可又有官员说传言不实,难民之说纯属夸大其词,不过雨水比往年过了些罢了。 其实此事纯属老生长谈,先帝在时,朝中就屡屡为南方水患的问题争执不休,治疗水患的银子也拨出去不少。 可不管如何管制,水患还是年年发生,却又造不成什么大灾,是以先帝也没太放在心上,只当旧疾发作罢了。 阮昔知道,狗皇帝每次行动前,都会深思熟虑许久,必定不会为了她那日的一句戏言就做出这么大的决定。 可画眉与桃花运之事,不知怎的还是流传了出去,甚至还越传越邪乎,甚至将殷帝想要查看水患的初衷都掩盖了。 背锅么,阮昔早已习以为常,见周福海开始着手安排一切事宜,甚至还暗戳戳地期待起来。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机会能离开这囚笼似的皇城,去见识下外面的世界,何乐而不为呢? 阮昔正在脑中幻想着南方的美景,石春却领着位年老的嬷嬷朝她走来。 她记得,这嬷嬷应该是沈太后身边的人。 不好…… 果然,老嬷嬷阴沉着张脸,端着十足的架势,斜睨她一眼:“太后殿下有旨,宣阮喜前去回话。” 站在旁边的石春脸色也难看得很,四处寻摸着周福海的身影,可惜关键时刻,这位总管公公偏没在附近。 就连狗皇帝也在御书房和大臣们商讨南巡的具体细节,估计两、三个时辰内是结束不了了。 “还愣着做什么?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醉酒 老嬷嬷姓佘, 脸上扑了层有些厚的粉,白胖的手腕佩着翡翠玉镯,走起路来四平八稳。 她腰背挺得笔直, 半点当下人的影子都没有,反倒比寻常贵妇气度更甚。 阮昔跟在佘嬷嬷身后, 刚想搭话闲聊几句, 就被扭头狠狠瞪了一眼! “留着你那粉舌头跟别人嚼去!少污老身的耳!” 这佘嬷嬷张嘴就不讲人话, 都道仆随主性,恐怕沈太后也是如此。 阮昔暗自思忖,对付这种一本正经的顽固老人, 态度还是庄重些好。 两人正走着,阮昔忽瞥见抹熟悉的纤长身影,仔细一瞧, 原来是七王爷。 往常遇见,殷博明总会立即朝她走来, 可这次, 他却站在原地,神色略复杂,仿佛在忌讳什么。 阮昔原本还期望这家伙能好心寻个借口把她救走,如今看来也泡汤了。 真是靠山山倒。 太慈宫院内有不少正洒扫的宫人, 皆紧低着头, 动作快而轻,彼此间毫无言语交流, 脸上均无喜悲。 仿佛傀儡般机械行动, 丝毫生气都没有,正座宫殿寂静得可怕。 阮昔不知不觉也受此种氛围影响,连上台阶都撩袍踮着脚尖儿, 比在钢索上行走还小心些。 她随着佘嬷嬷进至殿内,站在一道玛瑙珠帘后。 “禀太后殿下,阮喜带到。” 佘嬷嬷撩帘而入,徒留她一人站在原地。 阮昔跪下问安,却不敢擅起,那晃动的珠帘发出轻脆的碰撞,隐约现出其后端坐香榻的身影。 沈太后轻拨茶盖,瞧着散去复聚拢的茶叶,细细抿了口。 “好茶。” 站在她身侧的佘嬷嬷笑道:“可不是么,陛下送来的贡茶,味道自是极佳。”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全然不顾地上还跪着个人。 阮昔耐着性子忍着,直到膝盖都酸麻得不成样子,里面的终于才想起她来。 “这小子的舌头是让谁割了,怎么连句话都不会说?” “回太后殿下,无主子吩咐,小人不敢擅言。” 阮昔声音沉稳,不急不躁,始终未抬起头。 “呵,装得倒像个人。哀家问你,宫中传闻几日前,你曾为皇帝画眉,此事可真?” 沈太后拉长音调,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道不出的威严。 “确有此事。” “大胆!” 听着里面愤怒的拍案声,阮昔无奈地闭上眼。 唉,就知道躲不过去。 “好你个讨巧魅主的狗奴才!竟敢将女人家的胭脂往龙颜上抹!” 沈太后前倾着身子,隔着珠帘狠狠瞪她:“不若把这对狗爪子剁了,看你日后还敢想出什么邪门歪道来!来人!将阮喜带入内务府行刑!” 门外守候的太监闻言迅速赶到,一人架起阮昔的一条胳膊,不由分说就把她往外拖! “且慢!太后殿下,小人这样做,是为了成全陛下的一片孝心!” 阮昔哪抵得过这两人的力量,眼看说话间就要被拉走,什么都顾不得了,立刻高声嚷道。 “等等。” 沈太后金口一开,那两太监立即停下,却仍没放开阮昔。 阮昔眼眸转得飞快,硬着头皮胡编乱凑道:“其实此事,是陛下主动向小人提起的……数月后便是太后殿下六十大寿,陛下对寿礼之事苦思多日,仍不合心意。” “陛下感念太后殿下养育之恩,总独自念叨着,即便将世上珍宝悉数奉于太后殿下面前,也还是不足尽孝。” “小人见陛下日日愁思,着实瞧着心疼,便出了个主意……让陛下在您寿辰当日,亲自为您扫眉。 沈太后听不下去了:“荒谬!自古哪有儿为母扫眉的?那是房中之……” 她堪堪将后半个“乐”字收回,气得不轻。 阮昔闷闷不乐:“小人才疏学浅,根本不认得几个字,哪儿懂这些呀,不过幼时见爹为娘亲扫过眉,只觉此举亲近情浓,比那些冷冰冰的玉器金盏可强多了,就……就斗胆像陛下进言……” “哼,皇帝难道还应允了这注意不成?”沈太后冷笑。 “陛下最初也是斥责了小人一番,但思忖良久后,却又动了心,说……说若将黛石在佛前供奉九九八十一天,着僧人日夜念增福增寿经,再亲手用其为太后殿下扫眉,也许老天会感念陛下的诚心,让您芳华再现。” 珠帘后安静了。 阮昔瞧不见沈太后的脸色,见她没再次发火,便继续说下去:“陛下他知道您最看重礼数,恐不会轻允此事,遂与小人一同编了个“桃花眉”之说当幌子,暗中供奉戴石,等八十一天到了,再对您禀明真相……” 佘嬷嬷显然听愣了,频繁望向沈太后。 “小人没想到此事竟会在宫中引起如此大的波澜,还损了陛下声誉。陛下他向来只关心社稷,从未眷恋过温柔乡,还请太后殿下明鉴!” 话已说尽,阮昔额角生出不少细汗,只觉得屋内仿佛燃了数十盆火炭,热得她心焦口燥。 这还是阮昔第一次与沈太后打交道,此老太太的恶名早在宫中传了个遍,会不会吃这套说辞,她还真有点没把握。 半晌,珠帘后的人略挥挥手,那两太监终于松开阮昔的胳膊,悄然退下。 阮昔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方才在鬼门关前玩白鹤亮翅,作死得要命。 她这算,过关了? “‘喜公公’果然名不虚传,哀家看,与其光剁手,不如将这巧舌也一并割了去,倒能还谷圣国一个清静。” 沈太后慢悠悠的一句话,再次让阮昔的心沉到谷底。 不愧是上届宫斗冠军,眼真毒啊。 “小人知错。” 阮昔复跪在地上,心中痛骂狗皇帝万万遍。 明明是他惹出来的祸事,偏关键时刻就不见人影! 杀千刀的殷承景!怎么还不死过来!! 沈太后微微欠身,刚想站起,门口忽然有人禀告,吴太妃等人前来问安。 阮昔有些发懵,想了想才记起吴太妃正是七王爷的生母。 据说这两人向来关系不合,没想到平常还会走动? “好端端的,她来做什么?” 沈太后语带不悦,看来吴太妃此举的确反常。 “太后殿下,这……” 佘嬷嬷瞥了眼还在请罪的阮昔,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沈太后审视阮昔良久,最终还是摆摆手:“罢了,滚。” “小人谢太后殿下圣恩!” 阮昔如获大赦,刚急着要走,冷不防的又被她叫住,吓得差点绊一跤。 “用心服侍皇帝,敢再耍猫腻,哀家眼里可不容沙子!” 出殿时,失魂落魄的阮昔正巧遇到了吴太妃等人。 她侧身避让,发现走在最前面的吴太妃见了她之后,身形微微一顿,似乎有些发愣。 “姐姐,怎么了?”旁边的其他太妃不明吴太妃为何停下。 “……无事,进去。” 吴太妃上下打量阮昔一番,见她除了脸惨白了些外并无大碍,留给她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离去。 阮昔有些发懵,好半天才回过味来,想起之前在来的路上,曾经遇到过殷博明。 这七王爷该不会是看她有难,特意请亲娘过来当救兵? 最初她还以为自己是想多了,可越琢磨吴太妃最后看她的一眼,越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好大的面子,好大的恩情。 若真承了七王爷的情,不知日后,还要用什么来还…… 哼,管还什么,也比殷承景那个狗东西要强!! 气死人了!!! 阮昔愤然离去,不知半盏茶后,在御书房强行撇下数十位文武大臣的狗皇帝,就阴沉着脸闯入太慈宫。 * * * 拼了命擅自去御书房报信的,正是石春。 这家伙平日虽然嘴损,但关键时刻向来仗义得很,在帮朋友方面从来都不含糊。 阮昔感动不已,满尚京可着他挑地方,必要好好谢过才好。 石春喝了两壶酒,嘴上也没把门儿的,醉眼朦胧拍拍阮昔的肩:“哥们儿,俺石春墙都不扶,就服你。” 阮昔将他的手放回桌上:“你还是扶着墙,墙在这儿呢。” “嗝~能,能让当今陛下,扔下那么多人过去相救,你……嗝~你真是头一个……唯一的一个。” 阮昔毫不领情:“有什么用?来得那么晚,狗都比他跑得快!” 石春真是喝多了,听了此等千刀万剐不嫌过的大不敬之言,愣是没觉出不对来,只费力地摇摇头:“他,他连轿都没乘,走……嗝~走过去的,够快了,还想让他真跑……呕……” 阮昔就没记性,这傻小子肚子里装不了半斤美酒就得倒,着实不该顺着他点这么多佳酿。 啧啧,眼瞧着又要醉得不省人事了。 “那我还谢谢他了?惹祸的是他,背锅的是我,真倒了八辈子霉,被这么个混蛋缠上,甩都甩不开!” 石春啥都没听见,抱着酒坛子睡着了。 待天擦黑,等了一下午的殷承景见她回宫后,身上又带了酒气,忍不住皱眉:“混账!你是恨不得终生睡在酒缸里吗?” 阮昔抿着嘴,凶巴巴地瞪他。 殷承景:??? “欺负我!都欺负我!你们谁都欺负我!” 阮昔明明在发脾气,却不由自主红了眼圈,连声音都带上丝沙哑。 “我讨厌你们!我要回家!” 殷承景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状态下的阮昔,只得拉过她的胳膊,将她拽到近前:“你、你喝了多少?” “要你管!都是你!她要剁我的爪爪,还要割我的舌头!” 周福海在旁听得倒吸一口凉气,收到殷帝警告的眼神,立刻默不作声躲到门外。 “管好殿内口舌。” 殷承景寒声吩咐,更是让周福海浑身一抖,忙不迭去修理那些爱听墙根儿的小崽子去了。 等他回身,发现阮昔正老实不客气地抓着茶壶往嘴里倒水喝,谁知没倒出多少便干了,可她却浑然不觉,继续倒着。 憨憨笨笨的模样,倒和平时那副鬼灵精的样子判若两人。 殷承景看不过去,想将茶壶夺下,谁知阮昔却宝贝似的抓着,说什么都不给他:“干嘛?这是我的!你别想抢!” “别闹了,快拿来!” “不给!我的,就不给!” 从未有人敢在殷承景面前醉成这幅德行,他本人平时也十分克制,饮酒向来只浅尝辄止,更不曾失态过。 不知白费了多少唇舌后,殷承景终于领悟出了一个真谛。 和酒鬼是讲不通道理的。 这小太监不知触动了哪根弦,诗兴大发非要提笔写上几首。 她随意扯过几本奏疏来就在上面龙飞凤舞,末尾还潇洒地一甩笔,若不是殷承景躲闪得及,飞出的墨水险些就溅在他的龙袍上了。 将“危险”的笔推开,殷承景左看右看,都认不出这些横撇竖捺是什么字。 “这是诗?” “嘿嘿,没文化?这都看不懂,瞧我给你念哈……” 阮昔挽起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来,步履摇晃地对着自己的惊世大作指指点点:“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殷承景:? “黄狗身上白~白狗你猜怎么着?白狗它身上肿!哈哈哈……” 殷承景将头埋在掌中,久不能言。 阮昔撒欢闹了一场后,盯上了那张又萱又软的龙榻。 她后退两步,一个饿虎扑食式飞奔到到榻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直到将自己缠成活粽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昏昏睡去。 殷承景龙袍被扯得半边从肩膀滑落,腰带也松了几分。 居然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 殷承景从地上捡起阮昔扔下的拂尘,在手中掂量了两下试好手感后,决定好好教训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奴才。 谁知走到榻边,看着那张恬静安宁的小脸儿,这拂尘却怎么着都落不下去了。 许是睡得不舒服,阮昔将硌头的帽子摘下,脑袋使劲儿往被子里蹭蹭,直至编好的发辫也凌乱起来,随意散落,这才舒服停下。 殷承景不知站了多久,才伸出手,轻轻将挡住她额前的一缕发丝掖在耳后。 阮昔轻轻咂嘴,好像在呓语些什么。 殷承景略微犹豫后,坐在榻边,附身认真辨认她的梦话。 “不许欺负我……谁都不许欺负我……” 看着她那下意识皱起的眉,殷承景心中忽然有些发酸。 他给她的压力,会不会真的过多了。 抬手轻抚她的脸庞,殷承景喃喃自语。 “孤独自一人,撑得太久了。” 阮昔似乎感受到脸上有异物,不情愿地“唔”了两声后,反而枕着他的掌心再次陷入梦乡。 感受着另一个人的温度,殷承景反倒像是寻到合适的借口般,就那样靠坐在她身边,静静凝望她的睡颜。 任时光静谧流淌。 阮昔是被强烈的口渴感弄醒的。 她揉着几乎要炸开的头,睡眼朦胧地四处打量着,怎么瞧怎么不像自己的小窝。 这枕头太高了,被子面也太滑……诶,这上面绣的是龙么? 阮昔僵着身子撩开一角床帐,见到那熟悉的摆设,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她她她,她怎么跑到狗皇帝的床.上去了?!! 屋内还燃着烛光,外面漆黑一片,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殷承景正坐在案前作画,神态极为专注,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阮昔手忙脚乱将帽子捡回扣在头上,迅速将被子叠整齐,顺着床帐的边儿悄悄往外溜。 只要脚步够轻,说不定能偷偷跑出去。 可惜,刚溜了没多远,狗皇帝便出来声:“醒了?” 阮昔喉咙干得厉害,想说话却咳个不停,直把双颊咳得红扑扑的,仿佛施了胭脂。 殷承景抬头看了她一眼,用手指点点案面:“过来。” 门近在咫尺,却硬是不能出去,阮昔磨磨蹭蹭,边努力拢好头发边走。 书案上有盏沏好的清茶,看得阮昔喉咙更渴了。 “喝。”殷承景将笔搁下。 “谢陛下。” 阮昔的嗓子仿佛冒烟儿了,也不跟他客气,捧起喝了个干净。 那茶没有凉透,还带着余温,用来滋润宿醉后的喉咙当真再好不过。 她意犹未尽舔舔嘴唇:“还、还有么?” 殷承景已经对她的厚脸皮见怪不怪,用目光示意放在旁边的茶壶,让她自行添加。 阮昔拎起来,发现还是满的,而且和殷帝盏中的浓茶不一样,很清淡。 这狗皇帝,是专门为她准备的醒酒茶吗? 喝了个痛快后,阮昔的神智更清,瞧着殷承景方才画的画儿,一个没忍住噗嗤乐了出来。 竟然是两只在雪地里打滚儿玩闹的狗子,还一白一黄,互相追着对方尾巴咬,别提多傻了! 亏他方才画得那么认真,竟是在画这么不着调的玩意儿。 “陛下好雅兴啊。”阮昔终究还是没压住笑意。 殷承景嘴角微扬:“照着你作的诗画的,自然雅。” “啊?” 见阮昔明显断片儿了,殷承景将几本奏疏递给她。 当她瞧见自己那惊天动地的狗爬字时,一些暂时被遗忘的琐碎记忆,全都慢慢回到脑海中。 阮昔石化了,一动不动,比殿门口那俩石狮子还僵硬。 “这,这不是小人作的,是张打油。” “不管是谁,能将‘雪’作出别样风采,总比那些附庸风雅之辈强多了。” 殷承景满意地欣赏着这幅“杰作”:“明日装裱起来,悬于你屋内,让它日夜陪着,岂不风雅到骨子里?” 阮昔:………… 他本来就够狗了,还非要在她屋里也添两只狗子。 好嘛,她昼夜都要跟狗子为伍了。 将画卷好,阮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就这么走了,似乎有点不太合适。 “陛下,那个,小人失仪了。” 殷承景叹为观止:“你竟然还有羞耻心?” 阮昔别过脸去:“咳,尚存了些。陛下,那奏疏……” “恰好都是弹劾你的。” “嘿嘿,那便是天意如此。” 阮昔心中仅有的负罪感瞬间消散,既然殷承景没怪她,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快些开溜,免得他又反悔! “阮喜。” “嗯?” 殷承景抬起头,深邃的眸子深深望着她。 “孤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第五十章 下棋 从养心殿出来, 阮昔仍晕头涨脑。 殷承景好像哪里怪怪的,最后看她的目光中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内疚? 也许是看错了。 阮昔摇摇头,没力气再胡思乱想, 夹着二狗滚雪图摇摇晃晃回司礼监,关上门又睡了个昏天黑地。 等次日天明, 阮昔做了好半天的思想准备, 才厚着脸去周福海面前报道。 这位总管公公最讨厌宫人不守规矩, 昨天她醉成那样,还不知会给他气成什么德行。 原本她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谁知周福海却像无事发生般, 照常吩咐她做事。 不仅如此,养心殿上上下下都神色如常,仿佛她真没耍过酒疯一样。 真是怪事, 这宫里的人竟然也能转性,连八卦都不讨论了。 南巡定在下月十五启程, 随行的嫔妃、臣子名单尚需商议, 其他要准备的事也如山一样多。 石春兴奋得很,先帝南巡时发生的趣事,一直是上了年岁的公公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如今他也有机会赶上,等跟着走完这程, 便可积攒下吹嘘的资本, 足够他牛一辈子了。 与小辈们的期待相比,周福海显得淡定多了, 甚至还时不时对着虚空叹气。 “老喽, 走不动喽。” 周福海的胯骨不好,每逢雨雪天气都疼得厉害,眼也花了, 看个什么东西总要眯着瞧好久。 这些天周福海无论办什么事都让阮昔在旁看着、学着。 待临启程的三日前,总管公公将她叫到身边,宣布了一个决定。 “此次南巡,一应事皆由你出面操办。” “啊?” 阮昔没想过这么大的担子竟然会落在自己身上:“这哪儿成啊,周公公,小喜子拿不起来啊!” “屁话真多,有咱家在后面盯着,怎么不行?” 周福海略带怒气地瞥了她一眼,随后又长叹道:“小喜子啊,往前顶顶。咱家,到岁数喽。” 英雄垂暮总令人唏嘘。 这位总管公公年轻时,想必也叱咤风云过,如今却满心满眼只眷恋乡间小径,薄田炊烟。 便是再多黄银玉帛摆在眼前,也没那个心气儿了。 阮昔伫立良久,终还是拱手躬身,轻声应下。 “小喜子,定当尽力。” 皇城内有对黄金搭档——孙侍卫和阮昔。 这两人在吃瓜摸鱼方面的造诣堪称登峰造极,闲散到一块堆儿去了,平日能躺着绝不坐着,能歪着绝不正着。 可近日由于阮昔的改邪归正,这对搭档暂时拆伙了。 孙侍卫孤掌难鸣,连偷懒都没了乐趣,正巧被决心整治军风的万中逮到,日日栓在眼皮子底下看管,倒也逐渐人模狗样起来。 此次南巡,禁卫军仍然担任护卫殷帝安全的职责,须得时刻绷紧神经,半点马虎不得。 整个皇城便在这无比紧张的氛围中渡过了最后三日。 当浩浩荡荡的车马终于在万民的欢呼声中启程时,所有人悬着的那颗心都暂时放下了。 唯独阮昔除外。 她如今在司礼监只是挂名,干的活计和真正的大总管没什么分别。 有了周福海的授意,随行车驾但凡有个大事小情的,总有人来问她,你来我往叨叨个不停,絮叨得阮昔头昏脑胀,简直比宿醉时还难受。 “傻小子,你有几只手几张嘴?每日都有千百件事等着处理,还真打算一件件去办?” 周福海瞧着终于绷不住跑过来诉苦的阮昔,不由觉得好笑。 阮昔很委屈:“不是您让我挑这胆子的么。” “挑担也有挑担的法儿,别光顾着傻卖力气,动动脑子。”周福海意味深长指点道:“你手里能抓得过来的缰绳有限,要把精力用在刀刃上。” 阮昔还想再问,周福海却不肯再多言,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帮殷帝摆棋局了。 她站在原地将小手张张合合几番,思忖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 阮昔不再事事躬亲,而是将管事的权利分了出去。 膳食、马匹、车驾等事本就有层层递进的管事安排。 只不过阮昔往日太平易近人了些,那些下人便也忘了规矩,没大没小起来。 万事单想找她拿主意,越级禀报更是常有的事。 主管们各个都在宫中熬了许多年,混了一身的油劲儿,在躲懒、混事这方面颇有心得。 见阮昔劲头十足地忙活着,他们便光嘴上将她的马屁拍得山响,将其捧得高高的再架火上烤着,自己躲阴凉。 更有那心胸狭窄的,看不惯阮昔独揽大权,恨不得她能忙得焦头烂额出了大岔子才好。 于是混在其中故意捣乱,将水搅得更混。 阮昔原先深陷泥沼只顾着奋力挣扎,如今停下细想,才发觉那坑原本没那么深,冷静下来站起身,抬腿便能迈过去。 而迈出泥沼的最首要一点,便是得板住脸。 甭管底下人嘴里吹出什么花,但凡禀告公事时,一律不可嬉皮笑脸。 专人管专项,例如马匹出了问题,便先由主管问责负责照料的马厮,查明缘由,解决后再上报。 若连主管也解决不了,便是那主管的无能,与马厮同受责罚,犯满三次,立即换人。 分拨给各处的银两也按照往年的规格来定,一旦有不够之处,也是主管无能。 若无特殊缘由,便将缺失的银两从主管的月例中罚出,同样满三次换人。 阮昔还定下规矩,日后凡事不得越级上报,一旦有人破例,便将乱报者同管事一起处罚。 此规矩刚传出时,根本没几个人信,只当阮昔嘴上说说而已。 毕竟往日同殿处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时还一起喝过酒,她还真能狠下心对大家如此无情? 是以,当阮昔一连罢免三名主管、处罚五名太监和六名宫女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阮昔在玩真的。 主管们每日会分三次向阮昔汇报工作,经过几次管教后,连迟到早退的现象也杜绝了。 阮昔只觉得无可奈何。 她笑脸相迎,善解人意时,麻烦终日不断,万事乱做一团,底下怨声载道,众人疲惫不堪。 等到她铁面冷心,严苛御下时,一切却又自动回到正轨,有条不紊起来。 那些刺头们明里暗里埋怨之余,竟还隐隐挑起拇指,暗骂一声好手段。 几日下来,众人对阮昔的敬服,倒比往常更甚。 周福海看出她心中有些不太舒服,从车上下来,递给她块甜甜的桂花糕。 “心软的人坐不了上面的位子,即便勉强坐了,也早晚有被人推下去的那天。” 他暗黄的老眼露出复杂的目光:“个中滋味,你就慢慢品。” 阮昔如梦初醒,她忽然有些理解,殷承景为何会是那副样子了。 * * * 出行的第五日,阮昔终于上了殷承景的龙撵。 与其说是马车,这龙撵倒更像是一座安了轱辘的房子,人进去后,直着腰站立都丝毫不成问题。 车内床榻、书案等物应有尽有,五、六位宫人在内伺候着,竟仍觉得宽敞无比。 见阮昔进来,其他人朝殷帝行过礼后,便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殷承景在同周福海下棋,总管公公显然不是对手,被杀得片甲不留,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息。 “嘿,陛下,您可别光欺负咱家这个老头子啊,这儿正好来了个小的,让她试试?”周福海挥手招阮昔过来。 殷承景略抬抬眼,没反对。 “好好下,可别输的哭鼻子啊。” 周福海搭过拂尘,捶着有些酸的老腰,慢慢下了车撵。 阮昔倒也不客气,坐在殷承景对面,挽起袖子将原本的棋局挥乱,重新分好黑白子。 “你会?”殷承景有些意外。 “那是自然。”阮昔淡声道。 这些天她习惯板着脸了,下意识将些许肃杀气溢出,直到见殷帝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方才觉出不妥。 只见她闭目半晌,再睁开时,星眸流转,唇角带笑,又变回了那个玲珑可爱的阮昔。 “那是自然~” 轻快的语调,微微歪着的小脑袋,看向殷承景的目光中还带上几分得意的挑衅。 可通身的飒气却仍藏不住,流露于举手投足的微末间。 明珠之光,尘何掩。 殷承景凝望良久,执着黑子却忘记落下。 目眩神迷。 他的阮昔,变得不同了。 殷承景按规格依次将子摆在星上,阮昔却连续将四子都排成了一条直线。 从未见过的章法。 当第五子也落下时,阮昔很是无语地抬起头。 “陛下,让棋也没这么让的啊。” “嗯?” “您连堵都不堵,下着还有什么意思?” 殷承景在这边愣,阮昔在那边愣。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辩了几句才明白过来,他们方才下的压根儿就不是一种棋。 谷圣国从未有过“五子棋”的玩法,阮昔也压根儿不懂“围棋”。 听完五子棋的规则,殷承景嗤笑不已,天下竟还有这等简易的玩法,莫不是给三岁孩童准备的。 作为休闲游戏金牌小能手的阮昔哪能受得了这种嘲讽,登时来了脾气:“陛下如此自信,敢不敢与小人赌一回?” “赌?赌什么?”殷承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来一盘五子棋,若谁赢了,就让对方答应一个要求如何?” 阮昔摩拳擦掌,见殷帝没立刻答应,笑着激道:“陛下莫非不敢?方才不是还说这种棋简单,难不成是在吹牛?” 殷承景眉眼含笑,修长的两指将棋子轻轻夹起:“你先。” “竟然敢让先手?那就别怪小人不客气啦!” 哼哼,今儿一定要让狗皇帝见识下,什么叫金牌小棋手! 半柱香后,阮昔愣愣地看着那不知何时连成一排的黑五子,哑然失声。 这殷承景不讲武德啊。 来骗,来偷袭她这个单纯的小同志! 当真阴险! 殷承景将一把黑子抓在掌心,又慢慢如流沙般浇落在棋盘上,看着紧紧撕咬着的黑白子逐渐融为一体。 “怎么,想赖账?” 阮昔懊恼扶额:“小人方才大意了才被您钻了空子,不然,再来一局?嘿嘿,五局三胜如何?” “好。” 一炷香后,三连败的阮昔瞳孔地震,怀疑人生。 这殷承景明明刚上手,竟然连小斗阵都摆出来了! 他,他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琢磨出这么多门道? 简直非人哉! 胜利者殷承景仍是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可要七局五胜?” 饶是脸皮厚如阮昔,也说不出那个“好”字。 “瞧您这话说的,小人愿赌服输,几时想过赖账?” 阮昔睁眼讲瞎话,道貌岸然得很:“陛下有何要求尽管言讲,小人无不遵从。” 反正平时殷帝只要有吩咐她就得听,如今输了也不算吃亏。 殷承景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沉思半晌后,望着她缓缓开口。 “孤要求你,说出方才想要的愿望。” 许是路上颠簸,有某颗不合时宜的小石子硌了车轮,让龙撵产生轻微晃动。 影响到阮昔,让她的心脏悄然漏跳了半拍。 车窗外的夕阳也不该在这时照进来,映在殷承景眸中,将那深不见底的寒潭,搅动出魅惑的春光暖意。 让她乱了呼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坠马 阮昔还真没提什么奇怪的愿望, 她不过想骑骑马而已。 与侍卫不同,负责服侍的宫人只能随着队伍步行,得主子偏爱者虽可同乘车撵, 却仍没机会骑马。 殷承景心情似乎不错,立即满足了她这个小小的愿望, 命万中亲自教她。 由于阮昔身材娇小, 又是初学者, 万中便牵来了匹深棕色的小矮马给她骑。 即便上了马背,离地面的距离也不算高,可减少些初学者的恐惧。 “记着, 千万不可站在马的后面和右侧,否则马儿一旦受惊,很有可能会踢到你。” 万中摸了两下马的鬃毛, 耐心解释道。 这是匹母马,性情温顺, 向来都爱亲近人, 想来应该不会有事。 阮昔小心翼翼凑近,发现那马的眼睛大得惊人,黑溜溜的,而且睫毛浓密, 当真美得很。 “此马可有名字?” 万中摇摇头:“暂无。” 阮昔歪头想了半天:“那就叫它‘狗子’!” 万中:……你开心就好。 他耐心讲了许多骑马时要注意的事项, 阮昔认真听着,随后踩上马镫, 摇摇晃晃的骑了上去。 和想象中的感觉很不一样。 她一直以为马背上是四平八稳的, 谁知这马每迈一步,阮昔的身体都跟着左□□斜,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似的! 吓得她紧紧抓住缰绳, 小脸儿绷着,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得连万中这个冰块脸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阮喜,放松点儿!马是种敏感的动物,最易感受到骑者的情绪,若你始终这般战战兢兢,再好性的马也会变得不服管教,肆意撒欢起来。” “啊?它,它还会撒欢?” 阮昔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叶公好龙,她突然有些后悔张罗着要学骑马了。 可她刚刚才在殷帝面前夸下海口,要在队伍走水路之前就练会骑行,如今又轻易打退堂鼓,未免太没面子。 “放心,有我在下面拽着,它跑不起来。” 万中将手中的缰绳晃给她看,总算给阮昔吃下颗定心丸。 小矮马比阮昔想象中还要乖巧,慢慢跟在万中身后溜达着,时不时还回头嗅嗅她的手。 阮昔在马儿硕大的鼻子上摸了摸,瞧着那双间距甚宽的温柔大眼睛,连心都要融化了。 啊,好可爱啊! 想想她方才如临大敌的紧张样,阮昔自己都觉得无语。 又走了段路,彻底适应马背的阮昔索性改为单手握缰,身体松弛地左摇右摆着,当真跟电视里那些潇洒的侠士一个模样! 哈哈,好帅啊! 阮昔骄傲地扬着下颌。 她飘了,膨胀了,感觉自己又行了! “万中,你不用拉着了,就让狗子随便走走,反正前面还有那么多人堵着呢,它想跑也跑不起来。” 阮昔自信心爆棚,只要抓好缰绳,就算这马真的飞驰起来,她也能稳得住! “不可,你是初学者,还是安全要紧……” “哎呀,没事儿!狗子温顺得很,肯定不会吓唬我的,对不对呀?” 阮昔拍拍小矮马的脖子,对方像听懂了似的,乖巧地打了个鼻响做回应。 “这……” 万中最开始的态度还很坚决,但耐不住阮昔软磨硬泡的央求,犹豫半晌后,总算同意了。 “驾!” 摆脱了管制,小矮马抖了抖身上的鬃毛,脚步轻快地继续前进。 阮昔心花怒花,坦然接受其他人惊讶的目光。 直到它小跑了起来。 “嚯,喜公公好身手啊!” “厉害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独自骑行,不亏是喜公公!” “哎呦,瞧喜公公的身姿左摇右晃,当真飒爽得很呐!” 众人纷纷鼓掌称呼,感受到周围热切的目光,小矮马更加来劲儿了,抬起两只前蹄,在空中短暂“人立”片刻后,再次开始颠儿。 阮昔:………… 魂飞九重天。 她什么脸面都顾不得了,哆嗦着紧紧搂住马脖子:“停!吁!大哥?狗子?咱歇歇成不?吁!!” 这匹小矮马的脑电波似乎和其他马不太一样,许是将“吁”和“驾”搞混了,阮昔越“吁”它颠儿的越快。 等到最后,小矮马甚至四蹄尥开彻底撒上欢儿了,将前方一众宫人吓得鸡飞狗跳,还自鸣得意地嘶啼几声! “万中!万中!救命啊!” “阮喜,拉住缰绳!千万别松手!” 万中显然也没预料到向来乖顺的小矮马会如此不听话,急忙翻身骑上自己的马在后面追。 谁知那小矮马来了兴致,别人越追它越跑,还时不时回头嘚瑟地看看万中的马追上来没有。 当真合了狗子的脾性。 阮昔万分后悔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若在平常,见有马匹在队伍中发疯,那些宫人好歹也会帮着拦拦。 可最近正是阮昔立威的时候,大家伙都被她整治得不轻,心中或多或少正怨恨着,谁肯舍身帮忙? 万中的马就跟在身后,耳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阮昔却心如死灰。 她真的抓不住了。 随着又一次剧烈的颠簸,阮昔身子一歪,整个人头重脚轻地栽了下去。 “阮喜!!” 万中惊慌的喊叫声仍在身后,看样子定然是来不及了。 再见,无情的世界…… 阮昔闭上眼等死,却没想到接住她的不是地面,而是个温暖的胸膛。 虽没来得及看清这位仁兄是谁,但阮昔很对不住他。 由于冲击力过大,仁兄抱着她一个没站稳,两人双双在地上滚了三、四圈儿才停下。 唉,仁兄的身子骨好像有点弱啊。 阮昔眼冒金星地从那人怀中抬起头,悲催地看见了个同样悲催的熟悉面孔。 是七王爷,殷博明。 这位闲赋的公子哥儿身上华丽的湖蓝锦袍,就这么被地上的泥给玷污了。 幸亏有他当肉垫,阮昔的紫袍才能干干净净的。 嗐,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万中稍晚一步赶来,风风火火跳下马背,拉住还想乱跑的小矮马满脸焦急:“阮喜,你可摔伤了?” 阮昔挥手:“暂且无妨。” 殷博明神情复杂地盯着她。 “哎呀,这不是七王爷么?地上多凉啊,怎么躺这儿了?您快起来!” 阮昔赶忙将殷博明搀起,还细心替他掸掸衣服上的灰尘。 只可惜前两天才下过雨,地上潮湿得很,泥灰黏腻,越掸在锦袍上祸害的面积就越大,反倒蹭了她一手泥。 她默默将脏东西偷蹭回去,抬头一瞧,殷博明的神情更复杂了。 “抱歉。”阮昔的厚脸皮有点遭不住。 殷博明长叹一声,对她伸出手。 阮昔:? “扶本王上车更衣。”殷博明闷声说道。 “这,七王爷应该有贴身服侍的小厮才对……” 殷博明很是不满:“看来这救命之恩,你是半点都不想还了?” 说完,手臂仍倔犟地停留在半空中,似乎阮昔不扶就不打算放下。 围观的宫人越来越多,阮昔怕事态的影响继续扩大,只得硬着头皮搀住这位祖宗,扭头对万中道:“我无事,你先牵着马回去……方才坠马是意外,不必告诉陛下,徒增烦扰。” 万中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放心。” “咳!”殷博明等得有些不耐烦,轻咳催促着。 阮昔无可奈何,仔细扶着他回到马车上。 七王爷的车架虽比不得殷帝豪华,但也比寻常臣子要宽敞许多。 因南巡要长途跋涉,车内除了香炉外,还有软垫和案几,数本书放在不远处,权当消遣之乐。 殷博明展开双臂,气定神闲地等着。 事已至此,还不如做完事早早离去的好。 阮昔也不同他啰嗦,利落地替他卸腰带。 之前在养心殿值晚班的时候,阮昔经常替殷承景更衣,对于这套流程已经相当熟练。 原本阮昔还没觉出哪里不对劲儿,直到她动手解殷博明衣领时,才发现对方竟一直盯着自己的脖颈处瞧。 那是喉结的部位。 阮昔吓了一跳,急忙转到他侧身站着,谁知这目光居然还黏在她身上,甚至还从脖颈一路向下滑…… “七王爷,您看什么呢?” 阮昔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干巴巴地问道。 殷博明收回目光,沉默半晌,忽然轻笑一声。 “阮喜……” “何、何事?”阮昔心中不安感愈加强烈。 方才坠马时,这家伙可是抱着她滚了好几圈儿! 他、他该不会察觉到什么了?!! 殷博明置若罔闻,只是重复着她的名字,每念一次,都让阮昔的心更慌一分。 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咬咬牙,动作粗鲁地将殷博明的外袍脱下扔在一边。 拿过小厮准备好的新衣展开,阮昔刚想替他穿上,不期然手腕却被人捉住了! 殷博明略有些粗糙的手指细细摩挲着她腕处细嫩的肌肤,吓得阮昔急忙想将手抽回来。 谁知这家伙的力气大得很,打定主意不让她如愿。 “放开!” 阮昔怒火中烧,瞪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本王若不放,你又当如何?”殷博明的声音很低沉,半点没有往日的潇洒风度。 板起脸的模样,反而还有一点点像殷承景…… 呸!他才不像! 阮昔眸中陡然升起寒霜,森然开口:“我让你放开。” 殷博明眼神有些晃动,须臾间倒真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势震慑到,不自觉的松了力度。 阮昔趁机甩开他,轻揉被抓得发红的手腕,眉头紧锁。 “呵,在狮子身边待得久了,连白兔都能染上兽气。” 殷博明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不是狮子。”阮昔扔下衣服,毫不犹豫地离开七王爷的马车。 “是真龙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篝火 浩浩荡荡的车队犹如蜿蜒而行的巨蟒, 沿着宽敞官路缓慢去往涟金港。 阮昔受此惊吓,干脆离所有马儿都远远的,连石春没心没肺的嘲笑都顾不得了。 层叠峦云染上晚霞的红, 映得世间万物都披上暖色,劳顿整天后的疲惫感让人半步都挪不动, 只想静静站在云下, 欣赏周边豪迈肆意的山水。 开路将军寻到个安营扎寨的好去处, 特来龙撵前请旨,得到允许后,传令所有人在此搭帐过夜。 即便下人们动作再快, 想把这么多主子安顿好最少也需两个时辰。 在车里困了几个时辰的嫔妃臣子们,全都趁此机会活动筋骨,阮昔安顿好杂事后, 便去请殷帝进龙帐。 谁知那家伙似乎吃错了什么药,只对她冷冷“嗯”了声, 脸绷得活像谁欠了他百吊钱。 “陛下又怎么了?” 阮昔逮住忙着将龙撵内的书籍往下搬的石春, 悄悄问道。 这几日她颇忙,反倒是石春陪着殷承景的时候更多。 石春有些发懵:“啊?陛下平时不也那样吗?冷冰冰的!” “哪有?他晌午跟我下棋时还笑来着。”阮昔觉得不对劲儿。 石春快抱不住那些死沉的书了,索性用膝盖费力顶了下:“陛下对你和寻常人又不一样!唉,我拿不住了, 快来帮帮我!” 其余宫人瞧着阮昔当真毫不在意地帮石春做粗活, 忍不住啧啧称奇。 “现如今,还敢这般没大没小对待喜公公的, 恐怕也就石春独一份儿了。” “也难怪, 听说两人相识于微,彼此是过命的交情,关系比朋友还近, 同亲兄弟差不多!” “世事难料啊,老天爷才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咬牙跟着阮喜一路扛过来,这石春也算寻到了铁靠山。等到周福海一隐退,皇宫内可就他二人说了算呐!” 嚼舌根是干活时最好的佐料,众人聊着聊着,这柴火便也拾好了。 架锅的架锅,切菜的切菜,须臾间屡屡炊烟便从帐篷堆里升起,随风扶摇直上,将香喷喷的饭菜味四散吹开,勾得无数五脏庙咕噜作响。 傍晚天际恰好有雁群飞过,将士们搭弓射箭猎到几十只,着人拔了毛后,摘除内脏,刷上几层蜂蜜架在火上烤着。 待表皮变得酥脆金黄,再细撒调料佐味,配上山菌浓汤、野猪肉等鲜味,可着皇宫里的主子们送,剩余下的再分到各大臣帐中。 此次出行,沈太后与吴太妃等也在其中,感叹年事已高,想趁着腿脚还能动弹,再多在世间走走,总好过至死困顿高墙。 阮昔带人端着几十样晚膳给殷承景送去,这皇帝的排场当真大得很,即便到了野外也得穷讲究。 明明殷帝每顿连两盘菜都吃不完,却还是要按规矩摆上满满一桌。 当真浪费得很。 “陛下,今儿这饭菜当真不错,快来尝尝!” 阮昔边摆盘边向他解释,谁知刚说道一半,殷承景便不耐烦挥挥手:“撤下。” “啊?” 阮昔愣了,往常殷帝就算胃口再不好,也会象征性的夹上两筷子,省得膳房白忙活一场。 如今这是怎么了? “陛下,这大雁可是刚猎到的,味鲜得很,您当真不想……” 殷承景愠怒抬眼,将阮昔剩下的话全都吓了回去。 见鬼,这家伙当真吃错药了,好端端的瞪她做什么? 罢了罢了,他发疯的时候还是躲远点为妙,免得再殃及池鱼。 宫人们灰头土脸的端着盘子往外撤,连大气都不敢喘。 殷承景始终低头看书,可阮昔却发现,那书拿了半天也没翻页,反倒像个摆设似的。 众人夹着尾巴离开,阮昔正欲跟着走,忽然看见殷承景持书的手微微用力,将纸张弄捏皱了。 她多往门口迈一步,那纸就更皱一分。 阮昔:………… 这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赌气? 迈到一半的脚硬生生转了个弯儿,阮昔随便寻块软垫坐下,叹口气,百无聊赖地摆弄拂尘的乳白色穗穗。 殷承景装模作样仍旧盯着书,余光却屡屡留意阮昔的动静。 半晌后,他终于还是声音略带嘶哑开口:“谁让你留下了?” 阮昔用手指绕着穗穗玩:“那,陛下想让小人离开?” 殷承景冷哼一声,继续盯书。 好嘛,还在这装大尾巴狼。 阮昔拍拍宫袍站起身:“既如此,小人可走啦。” 殷承景默不作声。 “真走啦!” 阮昔背着手,一晃一晃摇着拂尘:“唉,提前下差好啊,喝酒去~” “咔”,是某人捏响骨节的声音。 阮昔权当没听见,走到帐门口伸手刚要撩帘,却忽然改了姿势,只是将帘子的褶皱抚平,便又转回身来。 好巧不巧的,正撞上某人那原本愤然盯着她背影的目光。 殷承景微怔,极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连那瘆人的“咔咔”声都不弄了。 阮昔努力忍住笑,突然找到了逗熊孩子的乐趣。 她就在门口晃来晃去,弄得殷承景心烦意乱,眉头皱得险些变成二郎神。 “你不走就坐下!少挡光!” 阮昔闻言挠挠头:“咦?这外面黑漆漆的,灯烛又放在陛下案上,小人怎么会挡了光呢?” 殷承景脸色黑如墨汁,抓书的手指节又泛白了。 阮昔总算逗够了,趁他没彻底爆发,三、两步走到他近前,猝不及防一把将书夺来。 “大胆!”殷承景怒不可遏。 “陛下可饶了这,好端端的,都快被揉烂了。” 阮昔大大咧咧坐在案前,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反正都是看,陛下不如看小人,小人养眼~” 殷承景局促地眨眨眼,喉咙滚动:“脸皮真厚。” 那积攒了一下午的怒气,也不知道被短短的几句软声细语吹到哪个天边去了。 阮昔:我脸皮再不厚点,你就要气成河豚了。 她能看出殷承景的火出在自己身上,可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只生闷气的狗子。 轻叹一声,阮昔用手指轻摸桌案上一尊琉璃象的长鼻子:“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小喜子好难呀。” 殷承景沉吟半晌,伸手将琉璃象移走。 阮昔那下意识点着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背。 两人皆是一愣。 阮昔尴尬地干咳着将手缩回,殷承景却有些失魂地盯着手背被她碰过的地方,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殷承景终于沉声开口:“你和老七……” 阮昔扶额。 破案了,原来是下午坠马的事。 也难怪,被小矮马惊吓到的宫人那么多,还闹得沸沸扬扬的,殷帝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兄弟俩向来犯冲,原著中更是冲到要命,为了江山打来打去的。 如今事态虽还没发展到那种程度,但两人也只是表面融洽而已,实际上关系僵得很。 殷承景向来敏感多疑,也许已然察觉到殷博明的不臣之心。 眼下她和七王爷搅和在一起,难免会惹他不悦。 “七王爷偶然救下小人,小人为报答,便帮他换下脏衣而已。”阮昔坦诚说道。 “更衣?”殷承景眉头愈加深:“呵,他好大的胆子!” 养心殿的人只服侍殷帝,除魏后与沈太后外,其余人均无资格指使。 殷博明此举,便是僭越。 “来人,宣襄郡王!” 襄郡王便是殷博明,阮昔冷不丁的听见这个称呼,稍慢一步才反应过来,急忙对外喊道:“且慢!” 殷承景挑眉:“怎么,你要求情?” 阮昔心中不安,她总觉得殷博明下午的反应怪怪的,似乎看出了什么。 万一他被殷帝斥责时胡乱咬她可如何是好? “陛下,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动肝火?都怪小人思虑不周,进了马车才觉出不妥来,就匆匆离开了!陛下若不信可随意找人问问,小人真没久留!” 殷承景眸色越发沉:“你倒是护着他。” 阮昔忽然生出丝怒气,她不再趴着桌案,直起身子来:“陛下不信小人?” 烛火晃动,晃得殷承景的脸色阴晴不明。 “罢了,小人言尽于此,陛下自便。” 不待他回应,阮昔恼怒着离开龙帐,懒得再理狗皇帝是何反应。 大猪蹄子! 整天猜来猜去的,她行踪可疑点又怎么样? 从入宫到现在,她为他办了这么多事,到头来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换不来! 真是白费功夫!鬼才要继续哄他! 狗皇帝没心肝!! 阮昔越想越气,步子也迈得快,靴底带起一阵疾风,带得草屑乱飞。 石春正在篝火旁烤衣裳,夜间的露水重,弄得身上总湿哒哒的不爽,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得。 阮昔坐到他身边,用木棍粗鲁地拨弄着火苗,力气用得大了点,险些将石春的裤子烧个洞! “我出门可就这一条啊,烧坏了就抢你的穿!” 石春将宝贝裤子拿得稍远些,纳闷地看着她:“吃炮仗了?” “遇人不淑啊。” 阮昔捅着火堆,简明扼要将方才的事说了遍,慷慨激昂,充满了对魔鬼上司的控诉。 谁知石春听完非但没和她一起抱怨,反而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怎、怎么了?” 石春难得这么正经,阮昔还真有些不适应。 “喜子啊,你……你似乎压根儿就没把陛下当成皇帝。” “嗯?” 石春纠结地措辞:“那位,和我之间的区别,你分得清?” 阮昔瞪眼:“这是什么话?自然分得清!” “我看未必。”石春摇摇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你偏偏想让‘那位’有情,还想要信任?” 阮昔动作一顿:“主子对下人,就不能有信任么?” 石春有些无奈地挠挠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信与不信,都是陛下赏赐的东西,咱们做下人的默默承受就是,哪儿还有胆子主动求啊。” 阮昔抿紧嘴,她觉得这话不对,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喜子啊,陛下九五至尊,掌握世间所有人的生死,自然也包括你我的小命。” 石春望着卷动的火苗喃喃低语:“你若妄想和他当朋友,便是白日发梦,自讨苦吃。” 阮昔揪下身边的几颗小草,丢进火中:“我只是生气。” “这正是我最最不理解的地方,阮喜,你气从何来?” 石春放下衣裳,转过身认真盯着她:“咱们当下人的,对主子只应有敬和俱,除此之外产生的一切情绪都有可能导致自寻死路。阮喜,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很危险,再这样下去,我怕你……” 阮昔手指微松,任由草杆滑落不自知。 是啊,从何时起,她竟对殷承景这般任性了? 回忆起当初和他在宫宴上初次相遇时,那种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的样子,似乎才是最正确的。 石春说的没错,她如今,真的有把他当皇帝吗? 天底下有哪个太监会对皇帝发脾气?还不分分钟被摘了脑袋? 她这是,怎么了…… 月渐渐挂得更高,那些诗兴大发的臣子也有了倦意,相互告别,各自回了营帐。 宫人们最是忙累,到这会子各个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早早的就歇下了。 只有负责守夜的侍卫,偶尔两人一对从阮昔身边经过。 石春临走时拍拍她的肩:“你呀,有时想的太多,有时又想太少。总之一句话,永远别和那位交心,早点睡。” 篝火旁只剩阮昔一人。 她抱着膝将自己缩成个小小的团,心里酸酸的。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那日密室中,娴妃对她说过的话。 “你这小丫头,莫不是真被那薄情郎君骗住了?” 是啊,她究竟在期盼些什么? 一个小小的太监罢了。 伴君如伴虎,此次南巡正是天赐良机,她不如找个机会逃了。 带上殷承景这几个月给她的赏赐,寻个天高皇帝远的地儿,改名换姓。 薄田也好,小铺也好,总归是自由的,过两年再挑个长相顺眼的小郎君相伴一生。 幸福美满的,比在狗皇帝身边当太监强多了。 阮昔手指微微发力。 明明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可这酸酸的难过感又是从哪儿来的? 傻丫头,傻丫头,别想了……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不紧不慢朝她走来。 石春怎么又回来了? 难不成是放心不下,特意回来安慰她的? 阮昔吸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矫情得很。 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难过成这样,还连累得别人为她担心? 正当她想努力收拾好表情时,一件暖和的外袍忽然披在了她的肩上。 其实阮昔一点都不冷,这么大堆的篝火烤着,浑身都暖和和的。 大概是她一直抱膝坐着,看上去一副冷极的模样,被石春误会了。 “我不冷。” 阮昔笑着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时,嘴角却僵了。 殷承景沉默地站着她身后,低头看着她。 许是夜间的露水真的太重,阮昔的眼眶也有了雾气。 她飞快转过头去,瞧着外袍上的龙纹发愣。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家伙不合时宜的举动,才会害得她神志不清。 冷静点,阮昔,狗皇帝嘴里吐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别信他,别信他。 殷承景将手按在她的肩上,微微用力。 “孤,信你。” * * * 殷承景当真没再提七王爷的事,甚至也没单独召见过他。 次日用早膳时,殷承景还特意传了昨夜没吃上的烤雁,即便味道已经不再鲜美,也没在意。 新的一天开始了,众人忙着收拾帐篷,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再次启程。 阮昔重新变回铁面喜公公,管辖着各怀鬼胎的宫人们。 “怎么样,可想清楚了?” 见她似乎已恢复如常,石春心中稍安。 阮昔望着天边不断疾走的浮云,长叹一声。 “石春啊,我好像,有点无可救药了。” 几日后,长途跋涉的队伍终于到达了涟金港。 众人都暗松一口气,等上了海一切就都顺当了。 起码要乘船漂上半月,虽有离岸之苦,可好歹到了晚上不用再扎帐篷了不是? 当主子的还好,那些琐碎的活真真要把下人们烦死了,一个个的骨头险些累散了架,全靠股气吊着呢。 一靠近海,周福海胯骨上的老毛病又犯了,整天哎呦哎呦叫个不休,最后还越发严重起来,连半步都走不得。 阮昔原本还担心不已,直到有一次她端着煎好的药去周福海屋中探望时,才发现这老头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悠哉悠哉的偷偷嗑瓜子。 听见有人敲门,立即将瓜子往怀里一踹,又捂着胯骨呻.吟上了。 感情全都是装的,怕是在为南巡回来后,向殷承景请辞做准备。 知道指望不上他,阮昔便也打消了依靠人的点头,完全将总管公公的活计揽过来。 经过这几日的磨练,她早就不再像最初那般遇到点事就惊慌失措。 石春也旁也帮了不少忙,不得不说这家伙虽平时不着调,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南巡的船只共有百余艘,整整齐齐停靠在码头,其中最夺目的,便要属殷帝搭乘的御船了。 船身为乌褐色,两侧镶有巨龙浮雕,和普通的小渔船相比,这便是个庞然大物,连略微动动似乎都能掀起不小的波浪。 上船之前需采办不少补给,地方官员趁着这个时机大献殷勤,甚至将当地有名的舞伎请上船给主子们解闷。 不得不说,宫外的舞伎自有其独特的风韵。 她们与舞司的姑娘不同,对打量自己的男人回应得更为大胆些,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婀娜多姿。 张文和等乐司的人此番也跟了来,与那些舞伎磨合得倒也融洽,被软软的叫上几声“大人”,立刻美得连魂儿都丢了。 阮昔对着他打趣:“张兄可有相中的 ?我豁出脸去,亲自替你说合如何?” 张文和慌得连忙捂住她的嘴,对那些舞伎们连连作揖:“这小子说起话向来没把门儿的,姑娘们切勿见怪。” 憨头憨脑的模样,反倒引来了一阵笑。 殷帝登船时,涟金港的百姓跪在岸边拜得起劲儿,仿佛见到了活神仙。 岸边的屋舍逐渐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海平线。 阮昔站在围栏边,望着远方那时不时跳起的飞鱼,心中的阴霾也跟着消散不少。 想那么多做什么? 得过且过。 船舱内歌舞升平,苦心排演的成果终于到了验收的时刻。 张文和是个没出息的,不管参加过几次宫宴,每次要演奏前,总会紧张得手心出汗。 “真那么害怕,摆摆样子不就得了?反正乐师多得很,也没人能察觉出来。”阮昔一肚子坏水。 “既食君禄,怎能做出诓骗之举?”张文和义正言辞:“除非我忘谱子了。” 阮昔早就看透了他虚伪的外表,这家伙八成一直都这么混来着。 此次晚宴,只有殷帝与沈太后、魏后等人参加,席间难免沉闷些。 酒过三巡,沈太后瞧着身姿曼妙的舞伎,忽然开口:“哀家怎么觉得,这领舞的女子很眼熟呢?” 阮昔正在为殷承景倒酒,抬头微扫了眼,发现席间的气氛有些不太对。 尤其是吴太妃,嘴角绷得紧紧的。 “难怪太后殿下眼熟,臣妾觉得,这领舞的眉眼,似乎和吴太妃有些相像呢!” 明妃眸光流转,娇滴滴地笑了声,随即又像是察觉到自己失言,忙捂着嘴请罪:“酒后胡话,还请吴太妃莫怪。” 吴太妃瞥了明妃一眼,冷笑:“怎么,你这是上赶着想给哀家认个便宜女儿?” 魏后闻言,用袖口轻拭唇角:“都怪明妃妹妹不会说话,她呀,多半是想夸您年轻时也必是光彩夺目的美人,奈何措辞不佳罢了。” 吴太妃眉梢高挑:“年轻时?怎么,你们是觉着哀家如今老了?” 魏后脸色稍变,没想到这老太婆和她说话也半分情面不留。 殷承景只顾独自饮酒,全然不想掺和女人间的纷争。 “呵,连这种话都问得出口,莫非吴太妃平日不照镜子?” 沈太后撂下酒杯,好笑地看着她:“都土埋半截了,半只脚踏棺材,还指望谁能夸你句韶华仍存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惊喜 按理说太妃原本不应同来南巡, 据说此次是吴太妃舍下脸面硬向沈太后求来的机会。 这两个冤家平日就不对付,可不知因何缘故,向来看重礼法制度的沈太后, 竟答应了。 原本阮昔还以为这对老姐妹经过深谈,终肯放下陈年恩怨, 消了对彼此的恨。 可如今这菜还没吃上两口, 便又夹枪带棒的吵起来! 即如此, 还硬让吴太妃跟来做什么呢? 身披明黄色薄纱的舞伎随节拍加快旋转,白嫩的手臂翘于头顶,裙摆飞扬, 像朵朵绽放的花儿,须臾间又娇羞地合上花苞,静卧于地。 玲珑躯体在赤红的地毯上慵懒舒展, 蜂腰柔中带力,支撑着软绵绵的身躯。 如丝媚眼对席间贵客们似看非看, 全然不在意看客喜怒, 只陶醉于自身的绝妙舞姿。 好一出美人卧。 阮昔看得心动神遥,恨不得像她们好好学上几招。 她站在殷帝身边,忽然体会到了做昏君的乐趣。 若她是皇帝,有此等美景欣赏, 哪儿还有心思管政事? 巴不得日夜醉在温柔乡中才好呢! “陛下, 真美啊……” 阮昔情不自禁感叹着,等了片刻却没得到回应, 扭头一看, 只见殷承景脸上并无波动,眉眼如常。 啧啧,此等绝妙的舞偏要献给这等无情趣的人, 真是暴殄天物。 正拌嘴的两位老太太显然也被这舞吸引,暂时停了口舌。 想当年先帝在世时,龙钟老妪也都是顶妙的佳人,如今看着这些姣好的容颜,再摸摸裙下的老寒腿,悲凉感顷刻便涌来出来。 “放着宫中的人不用,好端端的叫这些狐媚子来做什么?” 沈太后横眉瞪着舞伎们:“阮喜,这可又是你安排的?” 阮昔没想到躺着也能中枪:“回太后殿下,可不甘小人的事啊,是乌平县的张县令送的人。” 殷帝乘船的涟金港,便是张县令管辖的范畴。 难得陛下亲临,张县令荣幸得祖坟冒青烟,用心操办好一切御船事宜后,又锦上添花地敬献了数十位美人。 “哼,心术不正。” 沈太后屡次三番暗示不满,可殷帝却置若罔闻,仍悠哉悠哉地欣赏着。 她便越看越生气,索性称没胃口,提前离去了。 魏后、明妃随其一同离开,原本热闹的席间顿时空了一大半。 没了挑刺的,剩余人也轻松不少,阮昔的目光只随那些漂亮姐姐起起伏伏,明明端着酒壶,却连殷帝的酒杯几时空了都不知晓。 “倒酒。”殷承景忍不住提醒。 阮昔草草“哎”了声,心不在焉地帮他添,中途眼睛仍舍不得离开领舞的美人。 “阮喜。”殷承景眼角微微跳动。 “嗯?”阮昔只觉得狗皇帝事儿多,怎么和蚊子似的嗡嗡个没完。 殷承景含着怒气:“阮喜!” 阮昔低头一看,原来酒不知何时已溢出杯口,险些将殷帝的袖口都打湿了。 “你眼睛是长在她身上了么?”殷承景看着她慌忙擦桌面的样子,冷声问道。 “佳人难得,情不自禁。” 阮昔没心没肺地笑笑,心想他自己不要美人,还不许别人欣赏了? 唉,领舞的下盘真稳呐,基本功练得肯定比她扎实多了。 瞧瞧,这一字马下的也太标准了! 所有动作都跟尺子量过似的,偏身段又柔软得很,真真的刚柔并济…… 殷承景的脸色越来越黑,仿佛用墨水蘸过。 他略有些烦躁地仰头将酒喝干,挥挥手,将那些莺莺燕燕撵了个干净。 “陛下不赏舞了?还没跳完呢!” 眼见舞伎们都低眉顺眼地退下,阮昔恋恋不舍,她还没看够呢。 “倒酒。” 阮昔晃晃空了的酒壶:“喝光了,小人再去取一壶。” “罢了。”殷承景猛然站起身来:“孤乏了。” 阮昔对他这套说辞嗤之以鼻,光吃个饭就能乏,这身子骨也太弱了点。 分明是找借口,好端端的这又在生什么气? 阮昔随殷承景到甲板上吹风醒酒,脑子却一刻不停,想来想去后,终于让她给琢磨出来了。 “陛下,你方才,可是生气小人一直在看那位领舞?” 殷承景负手眺望远处,全然无反应。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呗。 稀奇啊,这向来不进女色的狗皇帝,终于对女人感兴趣了! 瞧他一副假正经的模样,阮昔心中偷笑,走到他身边去,轻咳了两声,见四下无人站在旁边,用手遮唇,在殷承景耳边悄声道:“陛下的心事,小人知道啦!” 殷承景猛然回头,方才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劲头全然消失不见。 他瞳孔微晃,下意识后退两步:“什么?” 呵呵,还害羞了。 阮昔强忍着笑意,用肩膀撞了撞他,狡黠地眨眨眼:“放心,小人明白。” 殷承景喉咙滚动,想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你当真知道?” 阮昔一副“我懂”的模样,认真点点头。 虽然石春曾说过,别拿殷帝当朋友,但阮昔还是做不到将他只摆在“主子”的位置上。 殷承景是狗了点,但待她还是不错的。 若他能不再做绝情断欲的和尚,有心尝尝风月的滋味,阮昔当真为他高兴。 要知道,原著中仁王发兵时,手握殷承景的数项罪状中,便有“无子嗣”这一项。 在位多年却没能给谷圣国留后,作为皇帝来讲,这就是难以容忍的罪状。 如果可以的话,阮昔真的想改变这段未来。 殷承景并非如书中所言,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他在位,总比那个装模作样的殷博明来得好。 若殷承景能早点留下一儿半女的话,这项“罪状”也可快点消了。 领舞的出身不算问题,假如她真能怀上龙嗣,将来随便让个权贵认她做养女,按个正经名分就好。 深思熟虑一番后,阮昔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狗皇帝的老母亲,还得为他操心终身大事。 啧啧,这狗皇帝日后可得好好感谢她才行。 “陛下,择日不如撞日,良辰难得,不如就今夜如何?” 阮昔坏笑着,脸上一顿眉飞色舞,看得殷承景心惊胆战。 他转过身去,不断转动白玉扳指,内心天人交战:“你,你当真愿意?” 嚯,听口风,这事儿有门儿啊! “愿意,小人一百八十个愿意!” 阮昔答得迫不及待,瞧见殷承景身子一僵,忍不住过去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烦劳陛下,在甲板上多吹吹风,半个时辰后再回屋如何?” 阮昔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暧昧低语:“小人必定,给陛下一个惊喜~” 丢下僵成石膏像的某人,阮昔脚步轻快离开了甲板。 * * * 殷承景足足在甲板上吹了一个时辰的风,才下了好大的决心,回到屋中。 原本应在门口守着的侍卫和宫人,此时全都不见了踪影,显然是被刻意遣开的。 殷承景将手放在门上半晌,终于轻轻将其推开。 门口散落了一地的蔷薇花瓣。 屋内正当中,摆着孔雀图案的屏风,半透不透间,将其后躺在榻上之人的身影完美映了出来。 此女子乌发散落,侧身躺着,头枕着左手,似乎脱去了外衫,曼妙身材尽显无余。 殷承景像被人施了定身法,杵在原地好久,终于迈进来,回手将门轻轻带上。 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察觉到他进来,榻上的美人轻轻支撑起上身,隔着屏风,缓缓脱去本就不多的衣裳。 “你,你……” 殷承景局促地别过脸去,似要将“非礼勿视”进行到底,可终究还是违不过本心,侧头看了一眼。 正巧那美人纤手一扬,薄如蝉翼的轻纱便自空中落下,半挂在了屏风上。 香气随之而来,充满殷承景的鼻翼。 见他迟迟未动,屏风后的美人朝他勾勾手指,邀请意味溢于言表。 殷承景眸色愈发暗沉,他握紧手掌,终于下定决心,慢慢朝她走去。 在即将绕过屏风时,殷承景用尽最后一丝理智,低声问道:“若现在后悔,孤可离开。” 美人肩膀微颤,似乎被他啰嗦的话逗得无声笑了。 她复勾勾手指,简直比他还要迫不及待。 殷承景深吸口气,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理智终于也被远远抛开。 他下意识整理好原本就妥帖的袍袖,将别在腰间的折扇抽出又放回,足足折腾了半晌,终于绕过屏风。 “陛下,您可让妾身好等啊~” 榻上娇滴滴的女子,正是方才负责领舞的韩美人。 她嗔怪地瞥了殷承景一眼,随即又娇笑害羞地低下头去。 寻常男人见了这番操作,原应呼吸急促,兴致大发才对。 可殷承景眼中期待的光却在看到她的刹那,以流星陨落的速度疯狂下降。 直至化为寒入骨髓的冰潭,升腾出滔天怒气,恨不得将她用眼刀劈成一片片! 韩美人傻了,她久经风月,还从来没见过这阵仗。 她,她是他杀父仇人么? 阮昔扶着栏杆,拎着方才从膳房顺出来的酒,美滋滋地酌着。 安排得如此妥当,不知殷承景明日会如何奖赏她? 是一座小金山,还是两座呢? 嘿嘿嘿…… 正乐着,只听一声震裂山河的怒骂,从殷帝的寝房中爆出。 “滚!” “滚出去!!” “滚!!!” 阮昔吓得一哆嗦,指间的酒壶就那么圆润地滚进了海中,被黑色的浪花吞没后,消失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美人 阮昔小心翼翼地顶着头上的那盏茶, 脖子僵得厉害。 偶尔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下,茶水就险些溢出,吓得她连忙张开双臂保持平衡。 她已经保持这个倒霉姿势半炷香了。 狗皇帝大半夜的将香喷喷的美人撵出去, 自己不睡,还不让她睡。 非要罚她站, 还让人把阮昔精心准备的花瓣和屏风全都扔了出去。 阮昔简直摸不着头脑,她应该没选错人呀,一群舞伎中, 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段,都数韩美人最佳。 这殷承景就算不满意, 也不至于气成那样? 阮昔偷眼观瞧,只见殷承景仍坐着看书,翻得速度极快, 走马观花的已经翻完两本,却仍没有休息的打算, 又不知疲惫地拿起本新的。 要了命了,他旁边还有十多本呢,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阮昔不安分地转转眼珠, 上身保持不动,脚却慢慢向后退去。 好歹靠着点墙, 身体有个支撑, 也不算太难熬。 谁知那狗皇帝就好像脑门上长了眼睛,连头都没抬就呵斥道:“不许动!” 声音满含怒气,活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阮昔后悔方才喝那几口酒了,眼下脑袋晕乎乎的,当真犯困得厉害。 “陛下……” “住口!” 殷承景打定主意不听她解释:“别想耍花招,老老实实站一宿!” 阮昔可没陪他发整夜癔症的打算, 吸吸鼻子,猛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那茶盏很是无辜,“嗖”的飞射出去,划出道短暂的抛物线后砸在地上,摔得粉粉碎。 早已凉了的茶水四溅,淋湿了殷帝的黑靴。 殷承景极其缓慢抬起头,对阮昔怒目而视。 阮昔用袖口擦擦鼻涕:“抱歉抱歉,都是小人的错,方才在甲板上吹了凉风,有些受寒了……您放心,小人这就再顶一盏!” 殷承景的案上一共放了八盏茶杯。 还不到两刻钟,便被某人用各种手段祸祸碎了七盏。 阮昔毫无愧疚之心,接着对殷帝手边的那个伸出魔爪:“呦,这还有一个!太好了!” “滚!!” 殷承景将书重重摔在案上,终于忍无可忍。 “得嘞!” 等的就是这句话。 阮昔拍拍袖子,泥鳅似的从门缝中钻走,只听得门外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话音还未落地,便跑得没影儿了。 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和汤汤水水,殷承景将头埋进掌中,险些犯了心悸。 次日,殷帝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洗漱后也不出门,将自己圈在屋子里闭关,还不许任何人进入。 也不知道在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翻了车的阮昔为这事儿,还特意去找周福海商讨过,她实在不知自己那晚到底哪儿做错了。 总管公公沉吟半晌后,沧桑开口:“陛下他,大约不喜欢惊喜。” “真的?可小人事先探过口风,陛下明明对此事很期待啊。” 阮昔回忆当时殷承景看着她的神情,更加纳闷儿了。 周福海深深叹了口气:“君意难测,往后将你那些个小聪明收收,老实做事就是,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难得培养出个可靠的接班人,甭管怎么说,在他隐退前,万万不能出岔子。 阮昔当真消停不少。 她没再去殷帝身边惹他生气,而是钻进了舞伎堆中,被一群姐姐妹妹环绕着,乐不思蜀。 啊,还是小姐妹好啊。 整天和石春、张文和那些男人在一起,不管玩闹还是作乐总是粗鲁得很。 女儿家的就不同了,即便开几句玩笑,大家也只是掩口而笑,了不起佯装生气地追逐两下。 温温柔柔的,别提多开心了。 那晚被殷帝撵出来的韩美人,并没因此事责怪阮昔。 “无论好歹,全都是命数罢了。不管怎么说,这辈子也算睡过龙榻,就算被绑石沉海也不枉此生。” 韩美人豁达地理理云鬓,逗得一众小姐妹们都笑得不停,将心里的那点儿不安和紧张气儿,全都随海浪抛在了船后。 阮昔这边混得如鱼得水,张文和却是看不下去,几次三番的提醒她千万收敛着点儿。 毕竟沈太后还在船上呢,倘若听到些怪风,到时可就不止顶盏茶那么简单了。 阮昔嘴上答应得欢,可等夜深人静时,还是忍不住溜去找韩美人。 这位姐姐虽是个风尘女子,但对世事的态度豁达得很,比那些口蜜腹剑的小人强多了。 韩美人擅讲故事,尤其是和数位俊俏公子的风流情,恩怨曲折甚是精彩。 听得阮昔或笑或叹,心酸不已却又牵肠挂肚,恨不得她乖乖讲上一夜,直把故事的结尾吐露出来才好。 即便出了宫,御船上的规矩还是很多。 入夜后宵禁仍在,寻常人不得随意走动,以万中为首的侍卫尽忠职守巡逻,势要将所有危险都扼杀在摇篮中。 阮昔往日都乖乖的,今夜算是头一遭破例。 下午闲聊时,她早就从孙侍卫嘴里套出了巡逻队的路线和换班的时辰。 换上不起眼的黑色夜袍,阮昔揣着小胆子一路躲闪着,终于来到韩美人门前。 她轻声敲敲门,等了半天也不见回应,又怕巡逻队的人会过来,索性直接推门而入。 奇怪的是,韩美人和同屋住的芳尘并未在榻上,屋内连灯都没点,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人去哪儿了。 阮昔正感纳闷,忽然想起韩美人曾感叹过膳房的桂花糕做得甚妙,只是没机会亲口尝尝。 这胆大包天的姐姐,该不会为了满足馋虫,偷偷溜去拿点心了? 阮昔忍俊不禁,四处寻摸一圈儿,动了坏心思,索性躲在床下,藏在床帘后。 等“梁上君子”悄悄回来时,再突然跳出来吓她一跳! 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门被悄悄推开,两个同样穿着夜衣的人影溜了进来。 阮昔憋着笑,预备等她们再靠近些就来了闪亮登场。 “小姐。”芳尘压低声音,缓缓开口:“咱们当真要蹚这趟浑水吗?” 阮昔抓着床帘的手慢慢放下,连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事已至此,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韩美人冷斥芳尘一句:“下船之前,务必小心行事,切不可被人发现端倪。” “是……”芳尘的声音听起来闷闷不乐,很快传来衣料摩擦的响动,两人似乎在换衣服。 阮昔隐身在床下,险些毁青了肠子。 这两女子的身份不简单,言语间鬼鬼祟祟的,似乎在和什么人秘密接头,定然有猫腻。 她若贸然出去,怕连句整话还没说,就要被灭口沉海了。 难不成真要在这凉床底下躲一宿么? 有床不睡,偏要来此遭鸟罪! 自作孽不可活啊…… 两女子说话间便上了榻,盖好被子静静躺下。 过了好半天,正当阮昔以为她们肯定睡着时,芳尘忽然喃喃自语起来。 “小姐,我害怕。” 韩美人翻了个身:“傻丫头,怕什么?” 芳尘语带凝噎:“这可是牵连家族的祸事啊。” 韩美人沉默半晌,方才叹出口幽气:“咱们哪儿还有什么家人呐?不过烂命一条罢了,若无主子搭救,此刻早已过了奈何桥,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阮昔心中咯噔一下,愈发觉得此地待不得。 真真该死,她若是没长耳朵就好了,怎么又听见这等不得了的事。 什么事能祸连家族? 谋反么? 良久后,韩美人才重新开口:“不管怎么说,能笼络到阮喜,算是个意外之喜。” 芳尘吸吸鼻子:“他人倒是不错。” 韩美人冷哼一声:“你呀,还是太年轻。除非扒开皮看看,否则怎知里面是人是鬼?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能取代周总管,你当他真是省油的灯?” 芳尘有些听傻了:“那,那他是故意接近咱们?莫非他发现什么了?” “这我倒说不准,但小心些总没错。”韩美人犹豫着:“目前我还摸不透他。” “天底下还有小姐搞不定的男人?” 芳尘惊讶不已,忽然响起前几日韩美人被殷帝撵出来的事儿,忙补充道:“那不长眼的男人可不算。” “太监没根,只能算半个男人,即便有色心也无力,更可况相处下来,那阮喜即便与我动作亲昵些,也并无轻薄之举。” 韩美人这边疑惑着,阮昔那边无奈着。 亏这韩美人将她想得那般神秘莫测。 若让这两人知晓,喜公公只是因好奇风流韵事的后续才半夜跑来躲床下的,不知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甭管怎么样,此人日后必有大用,主子对他的印象也颇佳,若有机会能招揽过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韩美人思绪飘渺,说着说着声音也低了下去,近乎呓语。 “那,那若是招揽不来呢?” 芳尘年岁小些,心思也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非友即敌,若想成事,主子必然不会留他继续在皇帝身边,恐怕在船靠岸前,就要……” 韩美人的呼吸声越来越均匀,终于睡沉了。 阮昔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直到芳尘不再“烙大饼”,这才慢慢从床底爬出。 有床帐挡着,她动作又轻缓,早已睡熟的两人并未注意到,有这么个蹑手蹑脚的人,悄无声息地从屋内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好意 张文和有个习惯, 早起后总带着尺八去屋外透透嗓子。 往日里他总是最早的那个,不料今日却在船尾碰见了个熟人。 “阮喜?嘿,真是活久了什么稀罕事儿都能看着, 你竟然也会早起?” 张文和吃惊得很,往日若无差, 这懒散的小子总恨不得睡个昏天黑地,直到被肚子饿醒才算完。 如今她却无精打采地趴在栏杆上看海,回头一瞧, 好家伙,还挂着两个黑眼圈。 一副纵.欲过度后的颓废样儿。 阮昔略抬抬眼皮, 算是打了个招呼。 张文和实在看不过去,上前推推她:“我说,你可不能总跟那些女子胡闹下去了, 怪伤身体的。” 阮昔掬上一把辛酸泪:“文和,女人、女人好可怕啊……” 张文和懵了, 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真的受了“情伤”,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好。 “嗐,你也是太年轻了点, 多历练历练就好。既然吃了亏,那就离她们远远的, 别再招惹了。” 阮昔摇摇头:“现在抽身来不及了, 是她们不肯放过我。” 张文和皱眉:“怎么还能被缠上?你莫不是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儿?” 话刚出口他便后悔起来,阮喜可是个太监,他也干不成什么呀! 阮昔望着偶尔跳出海面的小飞鱼发呆:“你说,这人掉进海里,还能救得回来么?” 张文和虽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但也下意识认真回答了:“难, 御船行进速度快,眨眼便不在原地了,即使抛下绳子,那遇难的人也未必能抓得住……贸然停船更是难上加难,有这功夫,怕人也早就淹死了。” “那就是没救了呗。” 阮昔杵着下巴,暗自思量着该怎么在自己当水鬼前,把密谋害她的王八蛋先推下去。 两个舞伎不难解决,问题在于她们背后的主子。 若打草惊蛇,到时两人又抵死不承认,无确凿证据下,难以将其背后的势力连根拔出。 阮昔思来想去,决定先按兵不动。 韩美人不是说过自己的主子想招揽她么? 那就守株待兔。 阮昔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她没想到,来找她的人不止一个。 晌午时分,明妃借口丢了镯子,与正满处溜达的阮昔碰了个正着。 她体态丰腴,肤若凝脂,鹅蛋脸圆润可人,浅浅的两个酒窝时不时的随着笑容浮现。 掉头就走未免太过不尊重,阮昔便跟着一起找寻起来。 明妃对阮昔的态度很是客气,期间有意无意的,同她闲聊了会子。 等阮昔终于在角落里寻到那只价值不菲的镯子时,明妃却笑着将其放回她掌中。 “既是喜公公寻到的,便就是你的了。古镯通灵,喜公公可切莫辜负了它呀。” 入宫这些时日,阮昔的眼力也跟着提升了不少。 这块镯子少说也价值百两,就这么白白送给她,明妃倒也不心疼。 阮昔并未推诿,笑着收下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接受得这样痛快,明妃微微错愕后,笑容更多了丝深意:“若你日后能伺候好皇后娘娘,好处又岂止一个镯子?” 阮昔没想到明妃竟是在替魏后办事,心中稍惊。 韩美人背后的主子是魏后? 这可奇了怪了,魏后应该没理由会谋反才对,她已坐上凤位,得了世间最尊贵的荣耀,还有什么不满的? 又或许,她们密谋的事不是谋反?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第二根橄榄枝又抛了过来。 吴太妃身边的徐嬷嬷“无意中”撞见阮昔,絮絮叨叨说太妃殿下近日胃肠不适,膳房送去的饭菜太硬,烦劳她用心叮嘱一番。 待到用膳时辰到,阮昔便随着传膳的宫人一同去往吴太妃的住处。 这位昔日的宠妃虽上了年岁,可风骨犹存,一举一动皆带着不俗的贵雅气。 禀退下人后,吴太妃借口闲闷,与阮昔聊了几句,聊着聊着,便聊到了七王爷身上。 “听闻你还跟着博明学了尺八?功夫可有长进?” 吴太妃摆出副好奇的模样:“若喜公公不忙,就为哀家吹上一曲。” 阮昔没想到送个饭还要被迫来个才艺表演,别扭了半晌后,终究还是将曲子勉强糊弄下来了。 谁知吴太妃竟是个吹尺八的高手,登时指出许多错处来,又细心调.教她半晌,待外面天色渐黑才放她离去。 “明儿个再来,功夫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喜公公早些学会,也好早日在陛下面前表演,不是么?” 吴太妃晃晃自己手中的尺八,笑着和阮昔定下来约定。 殷博明没在御船上,而是与其他臣子搭乘了别的船,需得等半个月才能再次相见。 阮昔对他颇为忌惮,自从坠马事件后,便有意避着殷博明,好在对方也识相得很,没再来她眼前晃。 可这么躲着终究不是个事儿,等船靠岸后,得找机会解决这个大麻烦才行。 在此之前,还是稳住吴太妃的好。 除了明妃与吴太妃这两个麻烦人外,另有些侍卫宫人明里暗里给她送了不少好处。 这些家伙基本和前朝的官员有关联,前几日瞧见周福海有将权转移到阮昔身上的苗头,便再也坐不住了,上赶着来巴结。 阮昔用心记着那些官员的名字和职位,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其中甚至连向来和她不太对付的蔡太师,也托人捎了些好处。 此次南巡,德妃与淑妃未能跟来,为着这事儿还亲自来御书房找殷帝求过情。 可后宫随行人员名单,是魏后与沈太后共同定夺的,殷承景向来懒得管女人之间的糊涂账,便将事全都推到魏后身上,将人打发了回去。 是以跟着南巡的嫔妃全都是魏后那派的人。 蔡太师显然感觉到不妙的苗头,否则又怎会如此心急的派人和阮昔接触? 在这些个牛鬼蛇神中,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的劝阮昔别让队伍急着赶路,而是趁此机会,带殷帝好好领略下沿途的风光。 若像急行军似的来去匆匆,岂非辜负了这大好河山? 提这个主意的人不少,送的礼虽抵不上明妃的手镯,但也全都贵重得很。 阮昔累了一天,看着都快对满屋子的“好意”,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什么许愿树么? 是个人就想挂个红绳求求加拜拜。 算了,暂且都收起来,等船靠了岸,找个当铺全都换成银票,也好随身携带。 等将来归隐山田,这些东西可够她祖祖孙孙活三辈的了。 阮昔整天都没拒绝过任何人,原本她还以为自己能轻易分辨出韩美人身后的主子到底是谁。 可如今,她还真有些迷茫了。 一连三日,韩美人都未再和芳尘夜间出行过。 阮昔和万中通过气,让他安排可靠的心腹暗中盯着这两个女人的动静。 不知她们是否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行动始终如常,并未背着人和谁秘密接触。 既然分不出敌友,那便慢慢排查。 阮昔在心中给这些人列了个名单,从嫌疑最大的吴太妃开始得罪。 毕竟殷博明对她示好的次数实在太多,再加上按照原著的走向,这对母子命中注定会是殷承景的克星,自然要率先怀疑。 阮昔如今是殷承景好不容易扶植起来的左膀右臂,若她临阵倒戈,对狗皇帝的打击必然不是一般的大。 得罪吴太妃的方法很简单,当着她的面暗讽几句她的八尺技术不精湛,再拂袖而去,表示再也不需她的指教便可。 这些时日相处时,吴太妃都以教导为名,暗暗向她打探殷帝的动静。 阮昔向来都捡些无关痛痒的事说,虽没大用,但对吴太妃来讲,也算是从未接触过的情报。 如今这么一闹,情报来源算是彻底断了个干净。 不仅如此,阮昔还频繁与明妃、魏后接触密切,大有表明立场的架势。 吴太妃气得不轻,捂着胸口往屋子里一躺,不知背地里骂了多少难听话。 夜幕降临时,阮昔乖巧在自己房中等着,万中就藏在梁上,伺机而动。 想将她绑石沉海,还有比此时更合适的时机么? 阮昔亢奋地等了一整晚,期间想好了无数应对之策。 可最终除了姗姗来迟的朝阳外,什么都没等到。 万中从梁上翻下,和阮昔大眼瞪小眼。 阮昔有事,万中向来都是不问缘由的帮忙,不过若事后殷帝问起时,他也定然会如实禀告就是了。 她没想过瞒着殷承景这事儿,狗皇帝暗中有双眼睛,恐怕早就将阮昔的举动报了上去。 过了这么久,殷帝却迟迟没召见她问话,想来应是让她先放手去做了。 “再等三日。”阮昔不死心地对万中说道。 转眼间,三日也过去了,船上风平浪静的,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连气得不轻的吴太妃也能在徐嬷嬷的搀扶下出来溜达,顺便给阮昔几记眼刀。 还有五日船可就要靠岸了,再不动手,吴太妃岂非就要错过杀掉她的最佳时机? 阮昔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有可能想错了。 那韩美人背后的主子,不是吴太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顽疾 自打那日殷帝将韩美人撵出去后, 便再没召过她们,是以数十位舞伎同乐司的人一起清闲下来。 她们偶尔会被魏后等人唤去表演一二,但每次去都起码有五人同行, 韩美人与芳尘也从未单独觐见过谁。 几人刚从明妃屋内出来,正打算透口气儿, 只见阮昔迎面走来,笑着从身后拿出包剥好的松子仁。 “各位姐姐快尝尝,这可是咱家亲手剥的, 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呢!” 韩美人也不同她客气,大大方方接过:“瞧瞧, 喜公公当真会疼人儿,这么多,把手剥痛了可怎么是好?姐姐倒该心疼你了!” 说着, 还抬手往阮昔唇边递了一粒,这幕恰好被出来办事的几名年迈嬷嬷瞧见, 登时没眼看地别过脸去。 阮昔笑着吃了几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马上就要到禹州了, 韩姐姐可知道什么好玩儿的去处吗?” 韩美人认真思索片刻:“据说‘白鹤楼’足有七层高,已建立百年之久, 壮丽可观, 登顶能俯瞰大半禹州美景,再者便是‘奇石洞’了,内有旱、水两洞,怪石林立,气温冬暖夏凉,奇妙得很……” 阮昔听了半晌, 不由觉得好笑:“姐姐说的这些,可与‘方土记’上的并无二般,就没点新鲜去处么?” 韩美人微哂,语含落寞:“不过道听途说罢了,我自出生起便未踏出过乌平县,对禹州哪里知道得太详细?” 身旁的芳尘也跟着一同点头,这些舞伎大多都是苦出身,年幼便被家人卖到“极乐坊”苦练舞技。 等到出落得稍微俏丽些,便被坊主迫不及待撵上台献艺。 辛苦挣了银子,八成全得缴上去,余下的两成紧吃穿用度便不够了,连脂粉都是大家混着用的。 衣料与首饰更是姐妹间互相换着戴,只求在客人面前能换换花样,不至乏味。 原本笑语连连的舞伎们提起旧日伤心事,各个都长吁短叹起来,甚至有人还禁不住落了泪,楚楚可怜,看得人好不心疼。 阮昔温言安慰半晌,话峰一转:“即如此,到了禹州地界,咱家便央陛下带大家好好玩玩如何?难得出来一趟,尽兴才最重要嘛。” 众人听了立即喜笑颜开,七嘴八舌议论起该先去何处玩才好,唯有韩美人听了微微皱眉。 “依我看,此事还是算了,陛下厌倦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再往前凑,万一惹怒龙颜可怎生了得?” 阮昔摆摆手:“小喜子在陛下面前,还算有几分薄面,游玩时顺便带上大家也并非难事。” “这……听闻陛下此次出巡,是为查探禹州的灾情与大坝的修建情况,在正事未决之前,你还是莫要让陛下耽搁正事为好。” 许是这些天来,阮昔在她们面前总是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韩美人虽心中警惕着,却还是有那么一时三刻,将她真当成了无城府的小太监,以至于连此等冒犯的劝慰都顺口说了出来。 等她察觉到不妥,刚想改口时,阮昔已眼角含笑着对韩美人夸张地拱拱手:“韩姐姐高见,小喜子受教了。” “好啊,你敢故意羞臊我!还不看打?” 阮昔嬉笑着躲闪,周围的气氛又欢快不少。 从韩美人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和那些极力劝阮昔让陛下延缓行程的臣子,不是一路。 即如此,她便是魏后或蔡太师的人? 阮昔脸上的笑意不及眼底,原是迈步想回屋的,不知怎的,却又走向了殷承景的房中。 几日不见,这家伙的气应该消了? 没想到进门时,殷承景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 午膳刚过,他桌案上还摆了不少精致的点心,配上热气腾腾的花茶,清雅的甜味儿漫满屋子。 阮昔凑到他身边,目光粘在雪松糕上移不开。 殷承景见了,伸手拿过一块儿来,随后在她期盼的目光下,放入自己口中,细细嚼着。 阮昔:………… 几日不见,狗皇帝讨人厌的功力愈发见长了。 看她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殷承景反而心情不错,押了口茶后悠然问道:“可查出什么了?” 阮昔短暂愣了下,很快又恢复平静。 这狗皇帝不知在外面安了多少眼睛,就算整日坐在屋子里,恐怕知道的事也比她多。 “没呀,越想头越痛。” 阮昔揉揉太阳穴,满脸愁苦。 她歪着头看殷承景:“陛下知道多少?” 殷承景盯着打璇儿的茶水,似乎在等着她先开口。 狗皇帝疑心病重,若再瞒着他,怕是又要闹别扭了。 阮昔简明扼要地将韩美人的事说了,他也只是沉默地听着,并无波澜。 这几日收买她的人那么多,光是礼物便在屋子里堆里好几摞,殷承景又不傻,自然早就知道了。 “陛下若是介意,可要小人将那些东西呈上?” 阮昔也就随口一问,殷承景财大气粗得很,定然瞧不上那些。 “你留下。” 殷承景瞥了她一眼:“以后不管谁送都收下,有人愿意撒钱,便让他们撒去。” 阮昔眼睛瞬间变亮,她没想到殷帝竟然如此好说话,顿时有些后悔之前收的时候没再往高抬抬价格。 原来三品太监就能有这么多外捞,不知周福海当了几十年的总管公公,荷包该多充盈啊。 “不过几个钱就乐成这样。” 殷承景瞧她高兴得很,无奈地摇摇头:“你就这般喜欢银子?” “嘿嘿,其实小人更喜欢黄金。”阮昔大言不惭:“拿着手里凉,心里热嘛。” 殷承景打量她许久:“如此爱财,可是有何难以实现的愿望?” 阮昔眨眨眼,下意识点头。 她想去宫外当小富婆,再保养几个长相不错的小白脸过日子。 这种话,没法跟他明说。 殷承景见她吞吞吐吐的,还当阮昔有什么难言之隐,忍不住微微探着身子:“有孤在,你有何难处,不防说出来。” 阮昔踌躇半晌,犹豫着开口:“其实小人有一顽疾,久病无良医。” 殷承景微微皱眉。 上次卫太医替她诊脉时,并未发现其他不适症状。 难不成她当真患了难愈的重病,连太医都无法诊断? 阮昔摸摸鼻子,有些害羞:“这病叫‘穷病’,兜里的银子一少就发作,心慌得厉害,非得装得满满登登的才踏实……陛下别不信呀,小人句句属实,绝无虚言……陛下?” 殷承景从未如此无语过,甚至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见阮昔还在盯着那几块雪松糕,殷承景着实看不下去她那副馋嘴的模样,将盘子略往她面前推了推。 阮昔登时笑开了花儿,星眸闪烁颖颖生辉,将原本有些暗沉的屋子都照亮了几分。 殷承景看着她吃得满足,又将花茶递过去。 能用糕点换得她如此开心,倒也不算亏。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韩美人?这几日小人等了又等,还是不见其有动静。” 阮昔吃得开心,话也逐渐多起来。 殷承景闻言却冷嗤一声:“不见动静?” 此话似有弦外之音,阮昔用花茶顺了顺喉见黏腻的感觉,愣愣问道:“她们,行动了么?” “阮喜,你有几日没上差了?” 殷承景没正面回答,反而查起岗来。 阮昔心中有些发虚:“也,也就两、三日。” 上了船之后,她的确对“总管”的工作懈怠许多。 毕竟补给的数量在离港前便清算好了,船上的人员又只是整个南巡队伍的百分之一。 入夜后连帐篷都不用扎,车马之事也全部剩下,故而每日她只听那些主管们简单汇报些无关痛痒的杂事。 并未出什么乱子。 这狗皇帝冷不丁的发问,该不会是想借着这事儿克扣她的月例? 难不成想换种方式,把她这几日收受的贿赂全都拿回去? 他、他也太黑了…… 阮昔这边变颜变色地胡乱想着,殷承景叹了口气:“名册。” 经此提醒,阮昔立即忙活起来,将所有总管都齐聚一堂,拿着名册挨个儿的清点人数。 这不点还好,一点还当真出来岔子。 竟然少了个小太监! 此人是负责杂活的低等太监,昨夜便已经失踪了,直至今儿早上也没回来。 同屋住的已经向主管禀告,主管不敢轻易惊动阮昔,便在早会时压下此事未提,领着众人在船上找了好几个时辰。 最终才得出个结论,那倒霉蛋儿八成是夜间上茅厕时,不小心失足跌下船了。 看着在地上跪倒一片的宫人们,阮昔揉揉有些发痛的眉间,将主管发落了。 才几日放松便出来幺蛾子,真不知周福海这些年是怎么熬下来的。 阮昔拿着名册去殷承景处回事,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了话头儿。 她愣愣地看着殷帝:“陛下,此人,便是异动的那个?” 殷承景眉梢微挑:“他在你屋外鬼鬼祟祟的,刚被拿下便咬了藏在齿间的毒,留着尸体无用,就派人扔了海。” 阮昔傻了。 原来她没猜错,当着有杀手来要她的命。 只不过这杀手还没等进屋,便已被狗皇帝派人解决了。 “陛下既早有安排,为何不提前说出来,也好叫小人放心啊。” 阮昔有些别扭,可惜万中在梁上足足藏了三日,白天还要值班,当真受了不少折磨。 殷承景侧首,眸光淡然:“是你不信孤。” “小人何曾……” “孤说过,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阮昔怔怔瞧着他淡褐色的眼眸,在里面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这句话,不是戏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晨曦 不知怎的, 阮昔有些受不得殷承景略灼热的目光。 这家伙直直望向谁的时候,眸中自带深情,可偏这对魅惑的眼睛又长在副薄情风流的面孔上。 叫人信也不是, 疑也不是。 若不快些避开,怕是又要沉溺在无可救药的幻想里难以自拔。 阮昔自诩自制力尚可, 相处多日,终于逐渐对他这张妖孽的脸有了抵抗力。 她低眉浅笑:“小人自是信陛下,不过诸多顾虑才拖到如今言讲。” 殷承景将身子斜靠在椅背上, 平日里他向来坐得端正,很少有这般松散时刻。 “信或不信, 都由你去罢。” 见她吃完了雪松糕,殷承景又推了盘玫瑰酥过来。 “孤自在你身后,若疲累了, 便躲躲。” 阮昔拿玫瑰酥的手指一僵,莞尔道:“小人若真躲了, 那谁还替陛下冲锋陷阵呐?” 殷承景注视着点心表层酥皮的纹路,随即目光又游到阮昔嘴角微微沾上的残渣。 “不必想太多,你能陪在孤身边, 就足够了。” 阮昔哑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殷承景这是怎么了? 他还是那个口口声声要让她“为匕为刃”的狗皇帝么? 见她不再吃了, 殷承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阮昔接到提示, 下意识用帕子去擦,稍慢半拍才想起来这是殷帝御用之物,此行径未免太冒犯了些。 可她知道,殷承景不会在意。 为何能如此笃定,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放下帕子,阮昔两只手尴尬地在腿上叠来叠去, 随即又摸摸帽子,将拂尘上的穗穗理好。 她也不晓得在瞎忙个什么劲儿,只觉得局促。 察觉到阮昔的不自在,殷承景总算肯收回灼人的目光,随手拿起本书来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 姿势倒是摆得挺端正,看没看进去就两说了。 阮昔知道自己现在可以退下,谁知身子却懒怠得很,偏不想动。 即便有些尴尬,她也想待在殷承景身边。 就算两人的视线不交汇也好,各自忙自己的事也好。 或只是静静的坐一会儿,怎么着都好。 回房,躺在宣软的榻上,望着悬在头顶的水绸床帐,阮昔眼前却仍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见鬼了,狗皇帝的脸皮端的厚,怎么还化为幻影在她身边晃个不停? 阮昔胡乱挥挥手,嘟囔了两句“走开”,将头深深埋进被子里。 谁知合上眼,一片漆黑中却又隐约听见了那低沉的声音。 “你能陪在孤身边,就足够了。” 阮昔猛然抬起头,深呼吸两口,只觉得这狗皇帝莫不是从南疆学了巫蛊之术,借由点心下在了她身上! 好端端的,怎么总是想着他! 要命了…… 他平时那么自恋个人,说出这句话时为何要带着落寞又无奈的神情? 还想让她一直陪在身边。 切,他在想屁吃。 反正三年后的殷承景,就是块仁王成就霸业的垫脚石,败北被囚还不安分,硬是要偷偷刺杀仁王。 争到最后,丢了江山也没了命…… 迷迷糊糊的,阮昔睡着了。 “阮昔……”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阮昔努力揉着眼,只身走在一片迷雾中,不知此为何处。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循着那听上去有些耳熟的声音前行。 渐渐的,泥土地上覆满了白雪,四周也越来越冷,冻得阮昔情不自禁抱住胳膊。 迷雾不知何时散去,眼前似乎是某个落败的庭院,数十位身着铠甲的侍卫持刀围成一圈儿站着。 在他们身后,是穿着龙袍的殷博明。 阮昔右眼皮跳得厉害,怎么看他这身打扮怎么碍眼。 殷博明对她的到来置若罔闻,他眉头紧锁,胸口剧烈起伏着,身边不少内侍焦急地检查着他的周身。 “阮昔……” 那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仿佛是从带血的喉咙中硬挤出似的。 阮昔艰难迈出脚步,忽然发现自己并未穿靴子,竟恍惚地赤脚在雪地里走了许久,如今才觉出彻骨的冷来。 这种感觉,之前也曾有过。 在那个薄情的院子里,她也是这般落魄,跳窗而逃,被紧追出来的杀手按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那种她这辈子最想忘掉的感觉,居然又回来了。 “阮昔……” 侍卫们持的利剑不断滴下殷红的血,仿佛还带着某种弥足珍贵的温热,落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红色的浅坑来。 阮昔僵着手臂,推开围得水泄不通的侍卫,这些人全无半点反应,只是机械地让开。 雪地上倒着一名穿着白衣的男人。 他乌发散落,身上数十道砍痕触目惊心,将原本珠玉般的人活染成了血葫芦。 男人因剧烈的疼痛卷曲着身子,饶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右手仍紧紧握着什么东西。 阮昔喉咙发紧,鬼使神差地走得更紧几步,终于看清了。 那是块汉白玉佩,与殷承景送给她的,并无二般。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腰间,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阮昔在这庭院中犹如幽灵,所有人皆瞧她不见,唯独地上这人,似受到某种感应般,撑着最后一丝气力,缓缓抬起头。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阮昔只觉得头晕眼花,险些站不住跌倒在地。 殷承景嘴角渗血,原本死气沉沉的眸中,却在看到她的瞬间,闪出丝微弱的光来。 “阮昔。” 他再发不出声音,薄唇百般留恋地吐出这两个字,也吐出来最后一丝气息。 殷承景不再动了。 明明死得这样惨,嘴角却还不可思议地微微扬着,仿佛沙漠中久旱的旅人,在濒临消亡的那一刻,终于看见了渴望一生的绿洲。 阮昔傻傻地望着地上的男人,胸口似被什么开了个洞,空得很,疼得很,即便再怎么捂也抵消不了半分的痛。 侍卫们围的圈越来越小,逐渐靠近殷承景的尸体。 最终,他们齐齐举起长剑,毫不留情地砍向那副早已没了灵魂的躯壳。 阮昔缓缓睁开眼,鼻翼中尽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 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品出来,这是海的气味。 周围仍是熟悉的摆设,阮昔仍躺在自己的床上。 南柯一梦罢了。 她想起身,试了几次,手脚却软得厉害,竟重重摔了回去。 这一摔,让她感觉到了枕上的一片冰凉。 伸手摸摸,枕巾已然湿得不成样子。 在梦中没落下的泪,感情是跑到了这里。 出神半晌,阮昔的手滑向腰间,幸好,那块玉佩还在。 殷承景曾嘱咐过她,要不分昼夜地佩着,阮昔虽觉得他过于啰嗦了些,但也清楚这玉佩的价值,故而也乖乖听话了。 摸着那冰凉的小东西,阮昔胸口难以填补的虚空和无措,终于消散了些许。 那不仅仅是梦。 按照原著的剧情,最终殷承景这个暴君,便会落得如此下场。 而她,这位未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喜公公,将会在新帝破城的当日,被凌迟处死,万民称赞。 阮昔早就想好了后路。 她的钱攒得够多了,没必要跟着殷承景共沉沦,只要在三年之内想办法逃出宫去就行了。 阮喜的悲惨命运,不该由她来背负。 她能逃,殷承景却逃不了。 按照那男人执拗的性子,怕不是要跟死敌缠斗到最后一刻,哪怕玉石俱焚也绝不认输。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待手不再颤抖,力气重新回来,阮昔勉强自己下了床,点燃烛火,让橘黄色的光驱散满室的黑暗。 外面天仍未亮,瞧下弦月挂在云端的位置,应是丑时。 给自己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润润干裂的喉,阮昔深呼一口气,举着烛台拉过张圆凳,坐在茶几旁。 她闭上眼,努力复盘着原著接下来的剧情走向,用手蘸着茶水,将至关重要的几个节点一一写下。 那本《王权盛世》,原是她随手找的睡前读物,断断续续的看了一周左右,总算在驱不尽的困意中,将整本翻到最后一页。 这其中有些情节略枯燥乏味,全都被她一目十行的跳过,专挑新鲜刺激的情节看来着。 如今,能想起个七七八八,已是十分幸运。 许是托了噩梦的惊吓之功,一些原本零碎的细节也逐渐在她脑海中拼凑起来。 茶水写就的字迹存留不过片刻,便消散得干干净净,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 阮昔足足坐了一夜,直到白烛燃尽,长夜也如同被水稀释的墨,逐渐褪去黑色,愈加亮堂。 推开房门,迎面扑来的海风将那股腥味吹得更甚了。 初登船离港时,阮昔还挺喜欢闻海的味道,只觉心旷神怡,望着无边的海平线,仿佛什么烦恼都消散了。 如今,她却厌烦了终日飘摇的甲板,和远处跳跃的鱼群。 阮昔始终认为自己是个不偏居一隅的人,生来就喜爱冒险。 她从未预想过,出海不过十几日的光景,她便这般怀念起土地的扎实感来。 “呦,喜公公最近可真是勤劳不少,竟也这般早起啊。” 张文和打着哈欠溜达到甲板上,远远的朝她挥挥尺八,邀她共同吹奏一曲。 阮昔浅笑着摇头,不经意间回首,正巧看见了楼上同样推门而出的殷承景。 许是快要到岸了,殷承景也想在最后的几天,好好观赏下海上日出的美妙。 阮昔撩着宫袍,拾级而上,站在他身边,沉默不语地与他一同望着遥远的天际。 海风吹过,两人的袍角随之舞动,纠结地卷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真是孽缘。” 阮昔轻轻叹出的一口气,被殷承景听了个完整。 他望着她平和的眉眼,不解。 “只是想到以后年年岁岁都要陪陛下看日出,感慨番罢了。” 阮昔侧首,露出的笑,比晨曦更早一步照入殷承景心中。 避无可避。 “若当真能岁岁年年,便是孽缘,也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上岸 在《王权盛世》这本书中, 南巡是个颇重要的节点,发生了许多至关重要的事。 其一,吴太妃的突然暴毙。 原著中, 七王爷殷博明正是因母妃的离去悲痛欲绝,受到她临终前的教诲, 决定不再做个闲散王爷。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此殷博明开始主动插手朝堂之事, 对殷帝屡谏忠言,却遭奸佞陷害, 与殷帝逐渐离心离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经过一年的磨合,这对兄弟俩最终还是走向陌路。 殷帝不顾满朝文武劝说, 将殷博明下狱。 幸亏有忠臣暗中偷梁换柱,用死士做替身将其救出, 远走他乡。 在外漂泊无定所的殷博明心系谷圣国的黎民百姓,几经周折,受过中中磨难后, 终于取得了乌鞑王的信任。 他娶了乌鞑的三公主为王妃,两年后, 率领乌鞑将士, 与朝中的蔡太师等肱骨老臣里应外合,终于推翻殷帝的□□,将风雨飘摇的谷圣国拨乱反正。 其二,便是在殷承景到达禹州后,次日出行巡视时,有朝廷旧臣素衣血书, 从黄门楼上一跃而下,以命换谏,只为引起殷帝注意。 此旧臣侍奉先帝几十年,在殷承景继位后便主动请辞到禹州归隐。 因看不惯当地官员贪污赈灾银两,欲揭发其行径,以至于满门被害。 侥幸逃脱后,万般无奈下,便用此方法越过殷帝周遭层层密护的佞臣申冤。 此旧臣在当地颇有威望,可殷承景看了血书,却闭目塞听,将旧臣以惊驾之罪暴尸荒野,不许任何人掩埋。 不单如此,南巡过后,殷帝甚至还受小人挑唆,将治理水患不利之罪,尽数降责到一干忠臣头上,大兴牢狱之灾。 弄得朝野哀鸿,百姓心灰意冷,对这位君王的不满也怨恨也与日俱增。 其三,便是久居太虚山的魏后之母,清平公主还朝了。 此事在书中的着墨倒不多,寥寥数笔而已,因主人公是殷博明,所以用了大量的章节描写他与母妃阴阳两隔的悲惨,和心境上的改变。 若是两个月前,阮昔还信这书上所言,如今却觉得,连勾栏里最薄情寡义的风流恩客嘴里吐出的字,都比那通篇的鬼扯要可靠几分。 殷承景曾说过,史书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此言不虚,原著既是本对殷博明这位“仁帝”歌功颂德的书,必然会将所有情节都描写得对男主角更有利。 别的不提,单单是书中写的那些殷承景南巡后,处置的“忠臣”名单上,就有好几个阮昔眼熟的名字。 几乎全都是除夕夜时,围在她身边讨好卖乖的货。 阮昔思虑良久,起初觉得若想改变殷承景最终悲惨的结局,殷博明这个人是断断不能留的。 可对方终究是王爷,皇室血脉,尊贵无比,纵然犯了天大的错,按理最多也只能终身囚禁在宗人府。 谷圣国没有斩皇室的刀。 唯一能使的手段,便是上不得台面的暗杀。 可除了殷博明,朝中蔡太师之流,才是更关键的所在。 那些日后即将与仁帝共同起事的臣子中,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来源与魏后的势力。 正是当初这两股把殷承景由五皇子推为九五至尊的力量,又亲手将他覆灭,推入不见底的深渊。 殷博明不过是他们竖起的一面旗帜罢了。 没了他,还可以再扯其他旗。 先帝共有九位皇子,难不成殷承景为了永保皇位,要所有危险的苗头统统扼杀? 即便他当真能狠下心来,此举也为世人所不容。 到时就算起事者没有皇家血脉,只要操作得当,恐怕也会比殷承景这个暴君,更得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殷承景不可能做这中蠢事。 除掉殷博明,暗地里的敌人只会更多,进而演变出各中原著中不曾提及的变数,让人防不胜防。 与其如此,不如留着这面明晃晃的旗帜,先动手拔出朝廷内的余毒。 等毒都清干净了,一个孤立无援的王爷,又有何惧。 想太长远无益,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吴太妃的南巡之死。 这老太太前几日教阮昔吹尺八的时候,精神灼烁,腿脚康健,怎么看都不像病入膏肓的模样。 想来应是出了某中变故,才会突然暴毙。 阮昔仔细想了想,昨夜殷承景派人在她屋外抓到的可疑太监,应当和吴太妃脱不开关系。 向来身居深宫的她,这次破天荒的硬是要跟着殷帝出行,连规矩礼节都全然不顾了,期间必有原由。 沈太后轻易应允的举动也太反常了点…… 难不成吴太妃的死,和她的老冤家沈太后也有关联? 失踪的太监小方子的事一传出,韩美人与芳尘的神色明显变得异常不少。 她二人显然知晓小方子的身份,可之前在与阮昔聊天时,却没表现出有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 看样子自从那夜和主子接过头后,她们的确始终处于待命的状态,并未再有其他举动。 有殷承景明目张胆的护着,那背后之人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在船上行凶。 此事便那么不了了之,各方上蹿下跳的势力也总算消停下来。 当船终于靠岸之时,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无论是主子还是宫人,大多都没出过远门。 光是车马劳顿还好,冷不丁的在海上漂这么长时间,好多人都得了晕船之症。 即便随行的太医开了不少药,还是止不住的犯恶心。 如今好不容易登上了岸,众人铁青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许。 甚至有人刚下船的时候,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仿佛喝多了似的。 很不幸,阮昔就是其中一员。 她自觉得没晕船,可双脚踩上结实的土地,眼前的世界便仿佛倾倒起来。 直到摇摇晃晃地迈了好几步,还不能彻底适应,只觉得头晕目眩,简直比宿醉更难受。 正当阮昔控制不住想一头栽倒时,身后出现一双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抬头一看,便瞧见了殷承景眼中的无奈,和那紧致的下颌线。 “真有出息。” 这狗男人还是沉默时更像个人,一开口就没好话。 阮昔揉揉太阳穴,做了几次深呼吸,尽量让目光向愿望眺望。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总算将那中不适感压了下去。 御船是首个靠岸的,其次便是其他臣子乘坐的官船。 殷博明被人从船板上扶下后,便刻意寻找阮昔小小的身影。 当两人目光总算相遇,他立即露出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来,还将纸扇打开,轻轻摇着。 阮昔漠然扭过头去,只当眼瞎了。 她不稀罕,七王爷这张人模狗样的俊脸,还是骗倒了不少在港口迎接圣驾的民女。 在殷帝威严的仪仗过去后,她们嬉笑着,对着殷博明抛了不少绢帕和鲜花。 既娇羞又奔放的模样,当真和宫内的女子大不相同。 近百艘船一一靠岸,大队人马行动起来又极为磨蹭,等众人皆在禹州的行宫安顿好时,天色已然近黄昏。 禹州州长兆德良整天都端着笑,脸上的肌肉都快僵了,还不敢放下。 恶心了旁人,也恶心到了殷承景的眼睛,遂挥手让地方官员通通退下,有事明日再禀告。 劳顿乏累一天,殷承景洗漱得也比往日要早些。 阮昔始终想着吴太妃和那即将血谏的旧臣之事,心不在焉的。 等殷承景洗好了脸,她便拿着黄巾帮他胡乱擦水。 谁知动作稍微粗鲁了些,等黄巾拿开时,他白皙的皮肤已然被擦红不少。 接受到对方眸中愤怒的无声抗议,阮昔若无其事接着替他擦手,权当没瞧见。 他又不是个小姑娘,那么娇气做什么! 其余在旁服侍的宫人看得胆战心惊,实在无法理解阮昔这“凶残”的服侍手法。 等一切都结束,连忙带着一应用具急不可耐地出来屋,生怕再晚一步,会遭到什么无妄之灾。 殷承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你知道何谓‘温柔’二字么?” 阮昔眨眨眼,起初还觉得莫名其妙,但等她反应过来狗皇帝是在暗讽她时,顿时来了脾气。 亏她还在为这家伙的未来操心,他还敢挑三拣四的? 良心当真是被狗吃了。 “陛下既喜欢温柔的,那小人不如请几位‘温柔贤淑’的进来服侍?” 殷承景的脸立刻沉下:“你再敢私自安排那些有的没的,孤绝不轻饶!” 阮昔撇撇嘴。 那晚就算有吃亏的,也该是如花似玉的韩美人,他怎么反倒像个被登徒子轻薄了的小娘子? 怒气冲冲吼了半晌不说,还跟她闹了好几天的脾气。 当真矫情得很…… “好好,既然陛下不要‘温柔’的,那便只剩下小人这中粗鲁的咯。” 阮昔随口哄道:“笨手笨脚的,您可多担待些~” 殷承景伸手戳戳她的额头,力气略大了些,又留下了个小红印子。 也不知道究竟谁不温柔! “罢了,你也早些休息。” 见他上了榻,阮昔眼珠转了转,却又钻进床帐中,只露出个小脑袋来,趴在他的榻边。 和当初在养心殿守夜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陛下~” 这娇滴滴的一声叫得殷承景后背汗毛直竖,心中警铃大作。 每次她用这中口气跟他说话,都准没好事,指不定背地里又憋着什么坏呢。 “嘿嘿,陛下,难得到了禹州的地界,明天可否允许小人出去游玩一番?” 见他闭目不看自己,阮昔索性扯扯他的衣袖:“听说本地有不少名胜古迹呢,反正行宫里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放小人一天假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微服 殷承景皱着眉心, 忍了半晌的聒噪,终于应了:“好。” “真的?陛下真允了?” 阮昔直起身子,她原本都做好今夜打持久战的准备的, 没想到这家伙答应得还挺痛快! “巡查之事就再晚一天罢,你想去哪儿?”殷承景幽幽睁开眼问道。 “信马由缰呗, 去哪儿不成?就算逛逛当地那些有特色的小巷也好啊……” 阮昔正乐着,忽然觉得殷承景的口风好像有些不太对。 他,他该不会是想跟着一起去? “既如此, 那明日便微服出行,省得带着那么些个累赘, 在外面寸步难行。” 殷承景短短一句话,彻底将阮昔雀跃的心弄消沉了。 他果然也想跟去! 亏这狗皇帝还嫌别人累赘呢,明明他自己就是个最大的包袱。 微服? 那些禹州的官员恨不得长出一百双眼睛, 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就算他伪装成个蚂蚱,但凡敢跳出行宫的门, 都能被瞬间认出来! “陛下,您这些天疲惫得很,不妨再歇两天, 何苦硬撑着陪小人?” 阮昔将头上有些歪斜的帽子扶正,尽量没把拒绝的意思说得太明显。 奈何殷承景是个人精, 登时冷冷地瞪着她, 眸中闪出极浓的不悦。 两方僵持半晌,阮昔心一横,没向往日那般妥协,径直钻出床帐。 “谢陛下隆恩,小人告退。” 她离去的步伐极快,近乎赶得上小跑了, 生怕又在临出门之际被某人给叫住。 好在,这次开溜得还算顺利。 轻滑的床帐随着阮昔的消失在空中短暂飘扬片刻后,再次落回原处,轻轻晃荡着。 寂静的房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间的清香。 次日,阮昔穿了常服,一早便去向周福海告假。 这位装了一路病的总管公公见她态度诚恳,最近表现得也不错,又得了殷帝的口谕,便挥手放行了。 “听闻禹州的霸王糖做的不错,给咱家带两包回来尝尝。” 临别时周福海如此吩咐道,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年岁,偏对此类哄小孩儿的玩应儿情有独钟。 人这辈子果然是个圈儿,活着活着便活回到了过去。 阮昔打了个包袱,将这些天收到的宝贝带了约莫三分之一,等镇上的当铺开门便全都兑换成银票去,也好方便携带。 剩余那些堆在屋子里的金银细软,着实太多,勉强拿着万一被贼人见了,引起歹心可如何是好。 还是慢慢来。 偷偷出行宫前,阮昔的右眼皮始终挑个不停,也不知犯了什么邪。 她并未将离宫的计划告诉任何人,连万中也不知晓,吴太妃那边应该同样不知道才对。 警惕地疾步快行半个时辰,直到走到青花主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阮昔的心这才落下些。 禹州商贩的叫卖声,和尚京有很大区别。 甭管是长得多五大三粗的男人,吆喝起来都是勒着细嗓子,将音调拐出七、八个弯儿来。 还南腔北调地将尾音拖得长长的,直到一口长气吐了个干净,才意犹未尽地闭了嘴。 阮昔起初听着不喜欢,但走了两条街后,脑海便深印这种极具魔性的声音,甚至还情不自禁跟着瞎哼哼。 恐怕今夜入梦,她也多半会是个满大街挑个扁担东逛西晃卖花儿的模样。 顺手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果腹,阮昔多番打听后,终于寻到了家还算靠谱的当铺。 时候尚早,想必往日也没客会这么早上门儿。 负责洒扫的小伙计穿着短衫,撑着长扫帚睡眼朦胧地打哈欠,见阮昔虽一身布衣打扮,却气度不凡,连忙站直了身笑着问询:“小公子有何差遣?” 阮昔将包袱拿在手中掂量了两下,其中金银器碰撞的声响,瞬间让小伙计瞪大了眼。 “您快里面请!老板,有客到!” 闻询迎出来的,是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面皮白净,略有些发福,眼周围的纹路深得很,一看便是常年堆笑弄出的皱纹。 常言道“和气生财”,这位老板笑着拱手走来时,还未说话,便给人留下了三分好印象。 “鄙姓钱,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阮昔随口扯了个姓,从包袱中掏出那只明妃送给她的玉镯来。 单扫了一眼,钱老板脸上便变了颜色,背过身去细细品鉴了番后,忙不迭地将阮昔引入内堂,着小伙计端上品的香茶款待。 这还单单是一件,等阮昔将包袱里的那些宝贝全都拿出来时,钱老板懵得近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此番前来,乃是替主子办事,你莫多问,速速估价。” 阮昔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挑挑眉:“若当真是个讲诚信的,日后这等东西,少不了还要再往贵店搬。” 钱老板满口称是,眉毛笑得几乎要飞出脸框去。 足足勘验了一个时辰,钱老板终于拿着单报价提交与阮昔。 “您看看,对着价格可还满意?” 阮昔接过后略扫了眼,登时冷下脸来,重重拍案,几乎将茶水都震出。 “好啊,浪费这么多功夫,你就拿出这么个玩应儿来糊弄我?” 钱老板没料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瞧您这话说的,小的也是粗略估了一估,若觉得不合适,咱还可再谈……” 阮昔秀眉横立,怒不可遏地瞪着他:“哪个有功夫和你消磨?罢了罢了,速将东西还来!就钱老板给的这仨瓜俩枣,怕不是比街面上乞丐破碗里的馍还寒酸!” “小公子,您……” “对面就是‘大发当铺’,小爷我这就去问问,看他家能给出个什么价来!” 阮昔也不跟他磨叽,夺回包袱就要走,急得钱老板忙拉住她的衣袖,简直连跪下的心都有了。 他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显然是急性子,风一阵雨一阵的,火气上来半分情面都不留。 眼又毒,摆起架子派头又十足,还能一次性出手这么多宝贝。 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仆从,背后指不定牵扯了多大的势力! 钱老板越想心越惊,讪笑着轻扇了自己几耳光,足足将方才开出的价格提了一倍! 阮昔冷笑:“还不老实?真是浪费口舌!闪开!” “您别走啊,再聊聊,咱再聊聊!” 两只狐狸你来我往的折腾,足过了三炷香的招才总算见了分晓。 最终,钱老板给出的价格,比初次翻了五倍。 真是奸商啊。 阮昔其实对金银器之类宝贝的准确价值也不太知晓,只是板着脸砍价而已。 和以前去小商场买衣服差不多,挂在门面上的招牌服装,价格都会被老板抬高好几倍。 真要看中了,到时拼的就是谁的嘴更利索。 别的不提,这店老板踩到底线时会露出何种崩溃的表情,她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钱老板显然也觉得棋逢对手,擦擦额头上的汗,反而对阮昔产生了些许钦佩之情。 那些好骗的冤大头在奸商眼中,除了个“傻”字,什么都得不到。 将冷茶撤掉,重换香茗后,阮昔掏出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回桌子上。 钱老板端茶的动作稍顿,随后了然笑道:“小公子有何事但问无妨,小的必定知无不言。” 阮昔清清喉咙,确认附近无旁人偷听后问道:“你可知章华岭章大人,现在何处?”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钱老板脸上的笑便僵了。 他意义不明地审视着阮昔,半晌后,竟将银票推了回来:“抱歉,此事,小的无能为力。” 阮昔不紧不慢,又掏出张百两的银票。 “就算你不说,禹州这么大的地界,也总会有人开口。”她淡然笑道:“这世间最不愁花的就是银子。” 钱老板沉默良久,盯着那两张银票不说话。 纠结了半晌后,这奸商终于开了口:“东香坊五组七号……那是章府的地址,不过就算你立刻去了,恐怕也见不到人。” 阮昔思忖片刻,刚要有所举动,钱老板忽然站起:“小公子,莫要再问其他的了,否则,就算您将所有宝贝都拿走,小的也没法再多说一个字。” 揣着鼓鼓的一大叠银票,阮昔出了当铺。 这见财眼开的钱老板竟会对此事讳莫如深,可当真不是个好兆头。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去章府看看。 正当她在脑海中制定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时,身后忽然传来阵刻意掩盖后的脚步声。 只因这青石板路太不吞声,甭管是什么鞋,但凡踩在上头,都能发出点响动来。 阮昔略往旁站了站,为那人让开路。 谁知脚步声走到她身后,却径直停了下来。 阮昔心中一沉,看了眼当铺的方向,发现钱老板早就将门关得紧紧的,甚至还挂出了“停业”的牌子。 原本就偏僻的小巷更加静得出奇,除了身后那不速之客外,竟无一人路过! 阮昔拔腿便跑。 谁知还没等逃出两步,胳膊就被那人牢牢拉住,四两拨千斤的一扯,还将她整个拽了回去! 要命,难不成吴太妃对她还不死心,把杀手又派到了这儿? 阮昔屏住呼吸,刚想抡起拳头出其不意在那人脸上揍去,猝不及防的,却看见双熟悉的妖孽桃花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第六十章 暗卫 “陛、陛下?” 阮昔的表情活像见了鬼:“你怎么出来了?” 只见殷承景孤身一人站在她面前, 着长青衫,配墨绿宽腰带,手持把折扇, 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如此吃惊作甚?”殷承景收起折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昨夜可是你非要哄孤出来的。” 阮昔不知道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还是狗皇帝的听力有问题。 这家伙分明是一路尾随而来,竟然还好意思说的这么堂而皇之?! “您……您就算要出来,好歹也该带些侍卫才对, 万一在外面出了什么岔子,小人可担待不起啊。” 这殷承景向来谨慎小心, 怎么竟也会做出如此鲁莽的举动! 殷承景摇摇扇子:“放心,这世上,还没人能伤得了孤。” 阮昔着实不晓得他这份自信心从哪儿来的。 没准就是因为狂妄自大, 最后才落得那个下场。 啧啧啧…… 阮昔绞尽脑汁,想把这个拖油瓶摔开, 一口气找了好几个借口,可惜对方压根儿就不上套。 非要跟着她这个不着调的向导瞎逛,偶尔看到摊边有什么新鲜小玩意儿便只管拿走, 压根儿就没有掏钱付账的概念。 阮昔刚想抗议,殷承景便拍拍她鼓鼓的腰带:“才换了这么多银票, 何苦如此小气?” 这家伙果然知道她去了当铺, 却没跟着进去,难不成就在外面硬生生的等了几个时辰? 一想到他变身成“望夫石”的模样,阮昔就忍不住发笑。 好端端的九五至尊,不在行宫里享乐,非要满街偷偷跟踪个小太监,也不知到底是何癖好…… “傻乐什么呢?跟上。” 殷承景折扇慢摇, 每一步都迈得又雅又悠哉。 即便仍是副薄情冷意的风流面孔,也比某些特意凹造型的笑狐狸强多了。 阮昔心里记挂着章华岭的事,按原著的记载,这位旧臣便是日后要在墙头纵身一跃,带着血书死谏的关键人物。 从方才当铺钱老板的反应来看,章华岭家中显然已经出了什么事。 她有心想快些去章府,无奈殷承景逛街的兴致正浓,怎么走都不嫌累。 不仅如此,体力还好得很,爬个白鹤楼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连粗气都不曾喘。 反倒是阮昔,撑着楼梯的扶手捶着腰慢慢往上挪,等好不容易登顶,殷承景都已将景色赏得差不多了。 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由衷纳闷:“你……您不累么?” 殷承景戏谑地打量着她纤细的胳膊腿儿:“是你不行。” “什么?”阮昔立刻来了精神,也不知从哪儿冒出股莫名的胜负欲:“这才哪儿到哪儿,就算逛到天黑,小人都能奉陪到底。” “即如此,孤可得记着这话。”殷承景弯起眉眼,用折扇轻轻敲着手掌。 阮昔:………… 她怎么感觉自己好像上套了呢? 殷承景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说逛到晚上,还真做到了。 眼看着天边晚霞升起,这家伙还没有罢休的打算,反而在太湖上雇了艘画舫,硬是要赏月。 在海上漂了那么久,刚落地竟还要往水面上钻! 阮昔回忆起那种晕船的感觉,登时变了脸色,在画舫离岸之际偷偷跳了下去,打算潜逃。 谁知还没站稳脚跟,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冷面的男子,手一提她的衣领,直接将她又给丢回去了! 阮昔大为震惊,殷承景却淡定得很,甚至还朝她举举杯,表情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感情这殷帝身后始终有高手跟随,怪不得他敢孤身在街面游荡。 等阮昔回过头去,那神秘男子仿佛一滴墨融入湖中般,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她只记得那是双比万中更冷的眸子,看人的时候不带丝毫的温度。 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压,让人反抗不得。 “那人是谁?” 眼见岸边离得越来越远,阮昔也放弃了逃跑的念头,闷闷不乐坐在他旁边问道。 她原以为殷承景不会回答,没想到他还当真开尊口了:“隆科,孤的暗卫。” 阮昔若有所思:“那像这样的暗卫,陛下有多少?” 殷承景抬眸扫了她一眼:“三十五人,是孤继位前便养在身边的,忠心耿耿。” 阮昔怔了怔,殷承景当真如此信得过她,连具体的人数都说出来了? 这,是真话…… “暗卫只听孤一人差遣,不过,若你有困难,也可持这枚玉佩命令他们。” 殷承景将手伸向阮昔的细腰,慢慢描绘着玉佩上的纹路。 阮昔腰间最怕痒了,虽他的手只停留在玉佩上,却仍不可控制地感觉到了一股痒意,忙用手护着,笑着往后挪了挪身子。 “小人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晓,如何使唤得动?” 殷承景收回手,无意识地搓搓指尖,似乎在怀念方才的触感:“放心,若你当真遇到困难,他们自会出现。” 阮昔心情复杂得很。 有这么多高手随身保护着,倒是件好事,起码短时间内性命无虞了。 可,今后岂不是走到哪儿,身边都会有条无形的尾巴在跟着? 这也太没人身自由了! 阮昔闷闷不乐地看着他自顾自的饮酒,忍了半天,终于说了实话。 “陛下,其实小人今日出宫,是为了一个人。” 殷承景半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你若有本事,大可继续耗下去。” 阮昔险些气出内伤。 这家伙果然是故意在消磨她的时间! “咳咳,那陛下可知……章华岭这个人?” 殷承景看向岸边夜色的眸光微顿,随即落到她身上,警惕地眯起眼来。 “他怎么了?” 阮昔心中暗叫不妙,从狗皇帝的反应来看,他和这位旧臣之间,似乎发生过什么不快的事。 可眼下名字已经报了出来,再想收回也不可能,阮昔便借口前几日偶然听过关于这老头儿在禹州恐遭不测的谣言。 “……据说好像还跟水患有关,具体究竟发生什么,小人也不甚清楚,又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想出宫探察。” 阮昔避重就轻,没提自己的情报来源,幸好殷承景也没追问。 “你即有怀疑,直接报给孤就好,为何非要以身犯险?” 殷承景的声音低低的,似有不悦蕴含其中。 阮昔见他的杯子又空了,顺手帮忙又添了添:“嗐,终究是些扑风捉影的事儿,万一是个误会,弄得满城风雨就不好了。” 殷承景仰头,将酒喝了一半放下:“又谨慎又冒失,你呀……” 这语气听起来怪怪的,好像是拿顽皮的孩子很无奈。 既然话都说开了,阮昔索性和他商讨起来:“陛下打算何时巡查水患的情况?” 殷承景略沉思:“大概两日后。” “那在这期间,能不能让小人好好调查下章华岭的事?”阮昔试探着问道。 殷承景皱眉,刚要回绝,阮昔又立刻强调:“此事交给别人办,小人不放心……就算是那些暗卫也不成!” “怎么,你怀疑他们的办事能力?”殷承景似乎觉得好笑。 阮昔端着已经空了不少的酒壶,硬着头皮辩解:“别人插手,小人不放心。” 见他不吭声,阮昔再接再厉:“不然,您多分几个暗卫给小人如何?这样行动起来也就更保靠了!” 话刚出口,她便觉出不妥。 暗卫们明显是殷承景为了自保,才养在身边的死士。 如此贸然将其调离殷帝身边,未免也太…… 她尴尬地摆弄着手指,犹豫着该怎么将话找补回来,谁知殷承景却长叹了口气。 “你想去,便去。” “啊?” 阮昔怀疑自己听错了。 “只两日时间,若是还没查出什么,就乖乖回来。” 殷承景见她眸中逐渐升起兴奋的光,忍不住又加上了条件。 “好好,两日足够了!” 阮昔大喜,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这可是为了救狗皇帝的命才这么拼,干嘛得了他的赦令还如此激动? 真头疼…… “这两日内,会有四名暗卫供你驱策,需要他们的时候,只需唤‘隆科’即可。” 阮昔眨眨眼:“那,其余三人叫什么名字?” 殷承景将目光投向天边的明月:“所有暗卫,都只叫这一个名字。” 阮昔:………… 这狗皇帝究竟是有多懒,连死士的名字都懒得起么? “即如此,事不宜迟,小人这就动身!” 阮昔坐不住了,刚想招呼船夫将画舫靠岸,肩膀却被殷承景的折扇按住:“明日再说。” “啊?可……” “是你亲口说过,今日要奉陪到底的。”殷承景深邃的目光下滑,盯着她红润的唇:“难不成想反悔?” 阮昔抿抿嘴,这家伙怎么总在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较真啊。 不过实话实说,殷承景今夜的确对她做了极大的让步,几乎已经到了可容忍的极限。 与其再徒劳消耗口舌,不如养养精神,明天再探。 按原著剧情来看,章华岭必然会活到殷承景巡查的那日。 在此之前,老头儿想来是在什么地方躲着呢! 画舫上有名弹琵琶的女子戴着面纱,远远的坐在船头演奏,声音清脆悦耳,不知不觉间,便可驱散盘桓在心头的种种烦闷事。 阮昔正欣赏的起劲儿,殷承景也不知哪根什么搭错了,竟让她就着这小曲儿跳上一段。 “陛下说笑了,那日宫宴上小人不过是瞎胡闹罢了,哪儿会那功夫啊!”阮昔急忙摆手。 殷承景懒散地枕着右臂:“在海上那几日,你不是经常找那些舞伎研究步伐和身段么?当时说得头头是道,怎的如今又谦虚起来了?” 阮昔心头一惊。 这,这家伙居然连她们谈话的内容都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画舫 阮昔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不过随口闲聊而已, 陛下可莫要当真啊。” 殷承景把玩着收起的扇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干喝酒无趣,孤不满。” 这家伙屁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平日也不见他对那些宴会上的莺莺燕燕有多上心,怎么这会子反倒挑拣起来了? 难不成是在埋怨她只雇了一个乐伎, 不够热闹? “那,不如回行宫去,咱出来一天, 想必大家都急坏了。”阮昔眼珠滴溜溜乱转:“兆州长定然筹备了不少安排,必不会让陛下无聊!” 殷承景一哂:“不回, 就在这儿。” 他越是相逼,阮昔越觉得头皮发麻。 那乐伎弹的是正经曲子,温温柔柔的, 她又没办法跳那种滑稽的舞,倒显得不伦不类。 更可况她如今的身份是个太监, 哪有男人跳来跳去的? 一不留神露出些过界的姿态,再引起狗皇帝注意怎么办? “这……小人唱功也不错,不如给陛下唱一曲如何?” 阮昔左思右想了半晌, 无可奈何妥协道。 殷承景倒是不在意:“准了。” 他欠揍的功力,简直与日俱增。 阮昔去往船头, 同那乐伎嘀嘀咕咕许久, 又在她耳边轻轻唱了几句,两人似乎在调音。 殷承景性子极好,也不催,就那么玩味地打量着她,偶尔再抬头赏下岸边热闹的夜景,和空中清冷的月。 喧嚣离画舫远远的, 却依稀还可听见些世间的纷杂声。 这种入世又避世的感觉,让他心情没由来的一阵平静。 当阮昔别别扭扭回来时,他也恰好快把那壶酒喝光了。 “孤还当你要磨蹭到天明。” 殷承景整理好宽大的袍袖,摆正坐姿,刻意拿出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弄得阮昔更尴尬了。 “可事先说好,小人只唱这一曲,听完就算,陛下不许再勉强!” “好。” 心中用不甚雅的辞藻悄悄问候了下狗皇帝,阮昔清清嗓,抬手示意。 坐在船头的乐伎心领神会,玉指灵动弹跳,那原本欢快的小曲儿登时改了调儿。 由欢场的风流戏谑,便为了情意绵绵的柔音。 阮昔调整着气息,缓缓开口。 她唱的是《秦淮景》。 婉转细语犹如丝绸在耳边缠绵环绕,随着阮昔流转的星眸,将无限柔肠尽诉。 殷承景原本还轻叩桌面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下。 没了拍子,也乱了方寸,心里眼里只有面前这个对着他浅唱低吟的人。 此曲不长,阮昔很快便停下来。 如同一场意犹未尽的烟花,燃放得如此突然,纵然消失在夜空中,绚烂的画面却仍印在观赏之人的脑海。 无法忘却。 最紧要的是,这场烟花,只为他一人燃放。 殷承景垂下眼眸,刚想饮酒,发现杯子早就空了,却还是拿在手中转动着。 似想掩下某种不可说的情绪。 见他这种反应,阮昔着实有些不安。 她会唱的小曲儿不多,就这一个,还是新学不久的,半点把握都没有。 平日里,不过跟着同班的小姐妹胡乱呀了两声罢了。 万一这狗皇帝不满意还要听别的,她可着实拿不出。 幸好,老天总算对她垂怜几分。 沉默良久后,殷承景放下杯,站起身,怅然望着平静的湖面。 “回去。” 原以为殷承景失踪了一天,行宫上上下下都应该急得不行了才对。 谁知这家伙竟然熟门熟路地领着她从旁门进去了,里面还有接应的宫人。 避开巡逻的侍卫,潜行回到屋内 ,一路上竟还真没被人注意到。 后来阮昔来知晓,殷承景早就下了命令,要独自静养一天,不许任何人打扰。 再加上有周福海在其中转圜,便凑合着将他私自出行的消息瞒住了。 他们不在的这天,行宫内倒也出了点儿事。 吴太妃与沈太后这对老冤家,不巧在花园中遇到了,好话没聊了两句,便又出来口舌之争。 只是这次吵得比往日还要凶一些,言语里似乎还携带了七王爷,气得吴太妃脸色煞白,险些犯了心悸。 殷博明问询后,连忙去看望自己的母妃,两人在屋内密聊许久,隐隐的还能听见吴太妃的哭声。 半个时辰后,殷博明出来,眉眼间显然愁闷异常,心情不佳。 下午的时候,他甚至还私下打听过阮昔的行踪,被周福海差人搪塞回去了。 阮昔听得眼皮直跳,这殷博明当真阴魂不散,险些又要被他缠上。 但总一味躲着也不是个事儿,更何况,这位可是日后的仁王。 知己知彼,总好过两眼一摸黑。 待殷帝歇下后,阮昔便去寻了殷博明。 七王爷原已经换上了寝服,连长发都披散下来,用朦胧的月光一照,那张脸险些比寻常女子还动人几分。 这对兄弟俩长得虽然像,五官到底还是有些不同。 殷承景的棱角更分明,殷博明则略显柔和。 他显然没料到阮昔会主动找上门上,错愕之余,笑着侧身将她让进屋内。 “喜公公这个时辰来找本王,就不怕陛下多心么?” 殷博明亲自给她倒了盏茶,揶揄问道。 阮昔只将茶拿在手里,并未饮:“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陛下若问起,小人照实说就是了。” 殷博明略微挑挑眉梢:“喜公公坦荡,可就怕那位不信呐。” 阮昔轻笑着摇摇头。 连她和舞伎那么私密的谈话,殷承景都知道个一清二楚,现在怕不是就有几名暗卫在偷偷听窗根。 再者,既然狗皇帝大言不惭表示过要“信她”,那就不妨试试好了。 若他明天还沉着脸追问个不休,那就证明这狗男人曾经说过的话都是在放屁。 如此言而无信的人,也不值得她费心思。 “他睡下了,无妨。” 阮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绕太多,转而问他:“七王爷今日找小人,所为何事?” 殷博明嘴角的笑容变淡了:“喜公公,你在御船上,曾与本王的母妃发生过口角?” 原来是为这事儿。 阮昔冷嗤一声:“您的母妃可是想丢小人到海底去喂鱼,如今只是口角之争而已,王爷还不依?” 殷博明愣了,沉默半晌才继续开口:“当真有此事?” 阮昔把玩着茶盖:“七王爷若不信,大可去问问吴太妃,船上那个失踪的小太监,早点到底是谁安插进来的?” 殷博明眸色暗沉,缓缓开口:“罢了,即便问,母妃大抵也不愿说实话。” 他无可奈何地笑笑,削瘦的身影在烛光的照映下,竟显出了些疲惫的神态。 听口气,这对母子之间似乎还存在某种隔阂,彼此并非毫无保留。 阮昔转过身子,认真看着他:“七王爷,你所求的到底是何事?” 两人兜兜绕绕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把话挑明了。 沉默良久后,殷博明轻声开口:“不过是个平安罢了。” “平安?七王爷现如今,不算平安么?” 阮昔不信这话,殷承景虽对他有些许敌视,但表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只要他肯乖乖的当那个闲散王爷不搞事,想来也不会惹祸上身。 想来是这家伙疑心作祟,怀疑阮昔此行来的真正目的,才说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试探。 “本王就知道,你不信。” 殷博明自嘲地笑笑:“眼下太平,不代表日后皆可如此。” “那,怎么才算真正太平?” 殷博明眸中闪出丝冷峻的光:“当世上,再无仇敌。” 他还是第一次在阮昔面前露出这幅獠牙,和往常温润如玉的模样天差地别。 有那么一晃神的功夫,阮昔还当真在他身上瞧出了殷承景那杀伐果断的影子。 果然是兄弟俩…… “七王爷会不会多心了,与其草木皆兵,四处为敌,不如友善些,这日子自然也可过得太平。” 阮昔此言出自真心。 殷博明凝视她片刻:“是敌是友,旁人不清,本王识得。” “可是因为吴太妃与沈太后的事?” 阮昔试探着问道,没想到殷博明脸色当真微变。 看来是说中了。 也难怪,母妃天天受人钳制,又时常在他面前哭诉,任谁也无法坐视不理。 吴太妃是先帝在世时,最得宠的妃子,宠冠后宫,某个时段甚至压过了沈太后的风头。 如今先帝仙逝,受了一辈子气的沈太后必然要将那些年的委屈全都找回来。 再加上魏后与明妃在旁帮衬着,吴太妃的境况便更艰难了。 就连与魏后唱对台戏的德妃等人,也并非吴太妃之友,偌大个后宫,已没人能替她说话了。 想来这老太太心中也是憋着一股气,将儿子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把所有希冀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七王爷,若小人能将吴太妃送出宫去,颐养天年,您可愿远离皇宫,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阮昔望着殷博明淡褐色的眸子,认真问道。 “送出宫?” 殷博明眸光亮了片刻,很快又熄灭了:“这不合规矩,就算陛下再宠你,也断不会答应的。” “办法小人来想,您只管承诺就好。” 阮昔倒没指望真能借此打消他日后夺位的野心。 只是吴太妃的受辱,始终是个刺激他的诱因,若能将其彻底隔绝的话,也许能将事情慢慢往好的方向引导。 起码他不至于在此次南巡过后,就性情大变,开始锋芒尽露,插手朝政。 殷博明转过身去,拳头微微握起。 就在阮昔以为他要答应时,殷博明却又无可奈何地笑了。 “就算你当真能促成此事,母妃她,想来也是不愿走的。” 阮昔错愕:“她如今在宫中处处受人辖制,为何还愿继续留下?” 殷博明回头,忧郁地看着她:“心比天高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午膳 阮昔忽然想起, 之前她曾对娴妃许诺过,事成之后情愿跟父兄归隐山田。 那时,娴妃也是不信的。 想来与吴太妃,都是同样的缘由。 “七王爷可细细考量, 阮昔能为您做的, 仅限于此。” 阮昔朝他躬身行礼:“其余的事, 爱莫能助。” 殷博明久久凝望她的脸, 末了苦笑一声:“夜深了,喜公公回。” 他难得没在阮昔面前摆出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即便背过身去,落寞也从他低沉的嗓音中流露出来。 月升得越发高, 将天空与地面的距离无限拉长, 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从殷博明的房间中出来,阮昔深吸口夜晚清冷的空气, 虽疲倦, 却仍睡不着。 此番南巡, 沈太后既然肯应允吴太妃跟随, 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原著中记载,殷帝会在禹州逗留两个月之久, 而吴太妃的暴毙,恰巧就在他即将还朝的前几日。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吴太妃那边的动静, 殷帝应该也派暗卫盯着了。 只是百密难免一疏,他能真正信任的死士, 不过三十几人而已。 行宫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私底下可接头的地方数不胜数,根本盯不过来。 韩美人与芳尘也许会是个突破口, 等那二人再有异动时,应当就能钓到真正的大鱼。 阮昔侧耳倾听,指望能在寂静的夜色中听到什么尾随自己的脚步声。 可惜,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并未感受到旁人的存在。 “隆科?” 她吐出的这两个字极轻,近乎耳语般,然而,周遭仍安静得很。 只是当她再回首时,身后地上不知何时,竟整整齐齐跪了四名穿夜行衣的男人。 四人皆低着头,如同木雕般一动不动,静候她的差遣。 阮昔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被这阴间的出场方式送走。 “你们……不用睡觉的吗?” 憋了半天,阮昔终于挤出了句话。 “昼夜不歇。” 跪在右首的男人低声开口,显然是这些人的领队。 知道他们爱故弄玄虚地装场面,阮昔也不揭穿。 还昼夜不休,真当自己是铜铸铁打的不成? 能熬上三天还未升仙就算不错了,这几个家伙多半也是倒班制的,不过休息的时间可能会比寻常人少些罢了。 “陛下将你们赐予咱家两日,也就是说,在这期间,不管什么吩咐,你们都会完成?” 阮昔试探着问道。 右首的暗卫点点头。 “那……咱家若不许你们向陛下禀告今夜所发生的事,你们可会听命?” “吾等为陛下而生。”暗卫的声音不带任何波澜。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阮昔并未勉强他们:“咱家不过戏言几句而已,各位不必惊慌。” 她走到那位暗卫面前:“但今夜,还真有事要你们去做。” “但凭吩咐。” 暗卫似乎都是惜字如金的性格,绝不肯多说一个字,不亏是殷承景调.教出来的,当真仆随主形。 “去查章华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尽量隐秘些,如果找到了人,先盯住,别打草惊蛇。” 四道影子轻轻点点头,阮昔思忖着还想再嘱咐几句,抬头一眼,面前便只剩空地了。 她不禁咋舌,这些家伙难不成修炼得连骨肉都没有了,怎的行动起来半点声响都不发? 当真和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差不多。 因昨夜折腾得有些晚,次日又没人特意来唤她,阮昔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揉揉眼,只见枕边不知何时,压了封书信。 打开一瞧,原来是暗卫留下的。 章华岭并未在章府,且府内房屋有被火焚烧过的痕迹,其内已然光秃秃的,不曾留下踪迹。 据街坊讲,这火是在三日前,莫名其妙烧起来的。 当时因救火不利,害得章府所有人都丧命于此,竟没有一个人能逃出来的。 不过据当时仵作的报道,章华岭本人的尸体没在其中,只是这事儿被县衙有意压下。 有人说,章华岭生性谨慎,御下也严格得很,按理讲应该是烛火失控等原因才对。 那便剩下有仇家刻意为之了。 坊间虽然传闻众多,却也没个确据,故此暗卫们只是先将查到的讯息回禀,再继续外出调查。 不得不说,这些人办事的效率还真挺高的。 将书信焚烧干净,阮昔恰好赶在殷承景午膳的时候去请安。 对方见她来,径直招手让她坐下。 “用膳了么?”殷承景淡淡问道。 “不曾。”阮昔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方才刚起时没什么胃口,眼下还真有些饿了。” 她对桌上那些美食的渴望,半点都不曾藏起来,明晃晃的,看得旁边的石春都直摇头。 殷承景不着痕迹地抬抬嘴角,用眼神示意其余人退下。 阮昔发现,除非必要时刻,殷帝多数情况下,还是更愿意周遭安静些。 负责伺候的宫人一多,他的烦躁感有时也会跟着提升。 只是众人一走,这布菜和试吃的活儿,岂非都要落到她的头上了? 阮昔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过来就要上差,还不如晚些请安的好。 “陛下想吃什么?” 阮昔拿起筷子,在几道当地的特色菜上方比划着。 谁知殷承景却自己拿起筷子,在阮昔错愕的目光中,夹了块嫩豆腐。 “不用你伺候,坐下一起吃。” 阮昔举着筷子不知所措:“啊?一起?” “孤的话,就那么难懂?” 殷承景有种将所有好言,都说得让人极其火大的本事。 阮昔被他这么一气,登时抛下所有顾虑,老实不客气地端起旁边的空碗:“吃就吃!” 摆在她近前的那盘清蒸虾仁味道不错,口感鲜嫩滑口,阮昔吃得开心,最后索性用勺子去盛。 见她如此喜欢吃虾,殷承景状似无意地,将他面前那盘红烧河虾往她面前推了推。 阮昔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尽兴得很,直到餍足地舔舔嘴唇,才发现殷承景并未吃多少。 “陛下觉得饭菜不合口?”阮昔纳闷,帮他夹了些她比较爱吃的菜。 本已经放下筷子的殷承景瞧着碗中被叠得小山似的美食,仿佛又被色香吸引,又吃了几口。 两人静静用餐许久,终究还是阮昔先忍不住了。 “陛下,可有什么事想问小人的?” 昨夜和殷博明的碰面,他肯定已经知晓了。 殷承景筷尖微顿,随即夹向鲜嫩鱼肉:“你想说时自然会说,孤又何必多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花园 阮昔低着头, 虽刻意压制,嘴角还是流露出些许笑意来。 这狗皇帝,还挺会哄人的。 用罢膳, 又有几十道奏疏被承上, 殷承景却将它们丢在旁边, 偏要去花园消食。 周福海这几日尝到了清闲的好处, 偶尔当差, 便叨叨着旧疾复发, 再次躺回屋里变成了周大爷。 阮昔落后殷承景两步, 跟着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却在挂念章华岭的事。 也不知道这老头儿现如今躲到哪里去了。 她想得出神,浑然不觉殷承景何时停下了脚步, 就这样没头没脑地撞在了他宽实的后背上。 狗皇帝的身材看上去清瘦, 实则结实得很。 每次服侍他更衣时,阮昔或多或少, 都能摸到他中衣下紧致的肌肉, 铁打般的硬实。 不过被层层叠叠的衣衫遮盖住, 只露出张过于俊俏的脸来,才显出股斯文气罢了。 阮昔揉揉被撞到的鼻子, 正纳闷儿呢,忽见殷承景身前,不知何时竟出现了匹小矮马。 正是当初万中教她骑的那匹! “狗子?!” 阮昔惊呼出来,小矮马显然对这个狠心将自己抛弃的主人有些印象。 它欢快地刨刨蹄子,晃动顺滑的棕色马鬃,迫不及待地想往她身边凑。 阮昔对这小家伙产生过的阴影着实不浅,尤其是最后还摔进了殷博明的怀中,更是让她自那之后噩梦连连。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 有些不知所措 。 幸而殷承景察觉到了她的反应,单手稳稳拽住马缰。 他动作的幅度并不大,稀奇的是,那小矮马却向老鼠见了猫似的,瞬间就安静下来。 只抬着双黑漆漆的大招子,可怜兮兮地望着阮昔。 几乎将她的心都要看化了。 “此马还算温驯。”殷承景侧过头来:“摸摸看。” 小矮马的眼睛眨啊眨,似有万般委屈没地方倾诉,倒显得她像个铁石心肠的薄情郎。 在某人打趣的注视下,阮昔不甘退缩,只得重新鼓起勇气来,将手贴在马背上,轻轻抚摸。 啊,小矮马的毛不像成年战马那般硬,手感真好! 摸着摸着,阮昔又找回了往日撸狗子的快.感,刚想对马头伸出魔爪,冷不防的,突然被这调皮的小家伙用湿漉漉的舌头舔了一口! 粗糙的舌面在手背上划过,带着温热的气.息,让阮昔控制不住笑了起来。 “只要你别怕它,它自然也不会怕你。”殷承景将缰绳交到她手上,略带挑衅问道:“可会上马?” 阮昔:瞧不起谁呢!上就上! 有狗皇帝在身边,她仿佛吃了个定心丸,踩着马镫按照万中教过的方式,轻轻一跃,灵巧骑上马背。 小矮马打了个响鼻,将脑袋上的鬃毛臭美地甩到另一边,一双招子又开始不安分地四处乱转了。 这家伙,之前的温驯该不会还是装的? 不好,又上当了! 阮昔心中大惊,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连忙死死地抱住马脖子:“你,你可别再撒欢儿了啊!” “缰绳在你手上,何必害怕。”殷承景负过双手,并不像万中那样帮她牵马:“马能感应主人的情绪,若你心中慌乱,它自然也会乱。” 阮昔:道理我都懂,可这身子它不听使唤呐! “放心,即便你当真跌折了腿,孤也会做让你在宫中养老的。” 殷承景看热闹不嫌事大,悠哉悠哉地进入吃瓜模式,狗嘴里仍然没能吐出象牙。 “正巧周福海这几日身体也不好,你若跌伤了,也可陪他同躺病榻,总算是有个能说话的人。” 许是瞧着阮昔不安的模样新鲜有趣,殷承景的话难得变得多起来。 还不如沉默寡言时瞧着顺眼! 一想到要终日与周福海那张满是沧桑的脸共享天年,阮昔便控制不住的打冷颤。 殷承景笑得活像偷了腥的狐狸,弯起的眉眼狡黠又蛊人,就差生出条尾巴来在身后摇了。 绝对,绝对不能让他看笑话! 阮昔自尊心暴起,拽着缰绳的手用力一勒,□□的小矮马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召,立刻安分地站在原地,连四蹄都不再乱动了。 “你骑的是马,又不是石狮子,怎么光停在原地?”殷承景挑挑眉梢,继续挑衅。 “不就是走么!狗子,咱给他走两步看看!” 阮昔的气儿全都放在殷承景身上,不知不觉的,都没心思再害怕这匹马了。 她并未用鞭子,只是双腿紧夹了下马腹,这小矮马便当真迈开长腿,在花园里顺着石子路,慢慢溜达起来。 随着缰绳牵引的方向改变,小矮马也跟着变换方向,甚至当阮昔喊了“吁”时,也没有跟“驾”弄混,当真乖乖停下了。 溜了一圈儿,阮昔自己都觉得稀奇得很,驾着这个突然转性的小家伙,一路小跑到回殷承景身边。 他就在石子路的中央站着,身边郁郁葱葱尽是方长出的枝桠嫩芽。 春光无限好,将这原本冷冷的冰人,都化出来一股暖意。 阮昔离他越近,心中的热便浓了一分。 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原本是无依无靠的。 没想到如今,还有个人肯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她。 就仿佛有了可依靠的…… 复杂的念头还未理清,小矮马已踱回殷承景身边,拘谨地站好。 “陛下,这真是小人那日骑的狗子么?” 阮昔终于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性格差异也未免太大了!” “这么矮的马,纵使翻遍整个谷圣国,也找不出第二匹了。”殷承景唇角噙笑。 阮昔:错觉么?狗皇帝好像在内涵我…… 殷承景接过马缰,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有过恐惧,才会有勇气,若你没狠摔过那一次,恐怕也不会长进得这样快。” 阮昔听了这话,不由觉得好笑:“照这么说,摔马反而是件好事喽?” 殷承景眸光深邃:“是祸是福,你心里最清楚。” 阮昔摸摸鼻子,利落地翻身下马,英姿飒爽得仿佛是个多年骑行的老手。 “对了,你为何给此马起那样的名字?” 殷承景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向好奇心妥协了。 阮昔望着他,甜甜笑了:“因为呀,它和某人很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第六十四第章 李宇 从花园回来没多会儿, 暗卫那边便传来了消息。 章华岭此刻就躲在友人李宇家中地窖里,行踪极其隐秘。 阮昔立即换上常服前往,期间果然有人在背后尾随, 好在暗卫做事很利索, 将尾巴通通拦下。 李府大门紧闭,阮昔扣动门环, 不一会儿, 从门缝中飘出句谨慎的询问:“谁呀?” 阮昔刚要张口自曝身份, 忽想起她如今的名声算是毁誉参半, 说不定在坊间被传成了个什么形象。 此番贸然来访,没准会直接被拒之门外,还是得找个靠谱的由头才是。 “在下,是奉管雄飞管太傅之命,前来的拜见李老爷的。” 门缝里的小厮显然愣了,片刻后, 声音中狐疑之意更甚:“你说是就是?可有凭证?” “小兄弟,你也看到了, 在下此番只身前来, 两手空空,绝无恶意。” 阮昔对他露出个和善的笑:“不如你先禀告你家老爷,究竟要不要开门,让他老人家定夺如何?” 门内小厮迟疑着应了:“好, 你, 你先等等。” 阮昔为表示敬意,将视线避过门缝,背身站着。 搬出管雄飞的名头,可比殷帝还要好用。 这位远近闻名的谷圣国“守护神”, 从来不参与任何的党派之争,脾气倔犟却赤诚得很,和任何腌臜事都沾不上边儿。 算是朝堂上那锅浑水中难得的清流,为人又刚正不阿,如同头脑不甚灵光的“包青天 ”。 殷帝身边的人鱼龙混杂,听他那日言语间,似乎与章华岭这位旧臣还有过不悦的往事。 提起他来,只会徒增李宇的戒备心。 果然,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沉重的铁门总算开出条略大些的缝来。 “老爷请您进府一叙。” 开门的小厮瘦得像柴火棍似的,偏一双眼大得很,侧身站着,不安的目光在阮昔身上来回扫视。 等她进来,便将大门足足落了三道锁。 李府的院落不算大,却干净整洁得很,有几名下人拿着扫帚在角落里扫来扫去。 虽低着头,却时不时的用余光瞟阮昔,握着扫帚杆的手也僵硬得很,几乎攥得指关节发白。 怕不是已将那东西当成随时防身的武器了。 阮昔拾阶而上,随小厮来到正厅,正中央挂了一幅水墨《游春图》,色泽以有些黯淡,应是前朝流传下的佳作。 原到了这个地步,理该找画匠补色的,此画却还是这么灰秃秃的挂着,未免有些太过暴殄天物了。 清茶刚刚端上,门帘晃动,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迈步进来。 他穿了身若草色的长衫,发束得有点紧,将眼角都微微吊起来些许。 皮肤暗黄,双颊深凹下去,眼不大,却有神得很。 想来这位便是李宇了。 他朝阮昔略拱拱手,眼神游移不定,似乎在将她的脸与记忆中的那些面孔一一核对。 “还未请教……” “在下阮喜。” 在阮昔报出身份的那一刻,李宇的身形明显僵硬了:“可是陛下身边的那位……” “正是小人。”阮昔低眉答道。 李宇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语气也生硬不少:“喜公公为何要说谎诓骗老夫的下人?” “不这么说,李大人怕不是连门都不让小人进呐。”阮昔轻笑。 “岂敢?我李某人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敢把喜公公拒之门外。” 李宇挥挥衣袖,就差把“不情愿”三个字脸上了。 “如此说来,李大人便是欢迎小人喽?” 阮昔朝他靠近刚靠近两步,这老头便警惕地后退,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小人此次前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阮昔将腰间的玉佩卸下,递到李宇面前:“李大人可认得此物?” 李宁接过一看,登时变了脸色:“这,这不是陛下自幼便佩在身边之物?” 这回轮到阮昔傻眼了。 自幼佩戴? 她还以为这东西不过是殷承景的一个寻常配饰,一抓一大把。 没想到他竟然还贴身带了这么多年? 李宇显然受到了不轻的刺激,颤抖着双手将玉佩还给阮昔,又郑重其事地跪下,冲着她磕了三个响头。 “见玉如见君,喜公公有何指示,但凭驱使。” 阮昔听着那“邦邦”的磕头声,只觉得活活被折了十几年的寿,忙晕着头将他搀起:“陛下前几日接到情报,听闻章华岭大人出了事,忧心不已,特命小人前来调查。” 李宇闻言惊喜抬头,唇角控制不住发抖:“此言当真?那些请愿书,陛下当真看到了吗?” 阮昔日日伺候在殷承景身边,陪着他批阅,自然也对奏疏的内容了如指掌。 即便臣子们讨论水患和南巡事宜,也从未提到过章华岭这个名字。 “那是自然。” 实话说出来总是伤人心的,阮昔索性轻轻将事情揭过。 谁知李宇居然控制不住滚了两滴热泪出来,激动地抓住阮昔的手臂,弄得她不知所措。 “老夫,老夫还以为那些人都……圣上英明,圣上英明啊!” “您先别激动,到底出了什么时,可否详细说说?” 阮昔努力平稳他的情绪:“章华岭大人到底身在何处?” 李宇用衣袖沾沾泪,在阮昔的劝慰下坐到椅子上,痛声讲起来。 先帝在世时,他曾与章华岭同殿为官,风雨几十年,算是故交。 两年前,在皇子夺位最为白热化的阶段,二人为避免被卷入党派之争,双双辞职,决定还乡回禹州安度晚年。 禹州虽富饶,却年年都闹水患,防灾的大坝修了又修,却总是在汛情最严重时不堪重负。 先帝怜悯禹州的百姓,将赋税减了又减,免了又免,甚至还从国库中拨款赈灾,着地方官员开仓放粮,接济难民。 有此助力,禹州的水患虽年年闹腾,却也没造成不可挽回的灾难。 百姓们齐心协力应对着,好歹这么多年都就和下来了。 章华岭与李宇两人还在朝为官时,便对禹州水患的事忧心不已,一心想着还乡后,能亲力为百姓分忧。 谁知来此居住后才发现,春季的雨水虽凶猛,却远远没到必成患的程度。 防汛大坝仍然年年坍塌,修缮也只是表面功夫。 明明对朝廷宣称大坝已修建至百米,实际却连半数都未到,还遇水就破洞,简直比纸窗强不了多少。 接济灾民搭建的粥蓬只立了两个,也都是白水煮稻壳,这东西即便灌满肚子也不顶饱,却还限制每人只能领一碗。 百姓们怨声载道,县令便做作哭穷,让大家写请愿时,上表朝廷,祈愿能拨出更多的赈灾款来。 可每次钱财批下后,地方官却只拿出不到十分之一,草草敷衍。 百姓起先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怨声四起,骂朝廷不作为,骂先帝昏庸不知民间疾苦。 地方官为镇压民怨,便将带头闹事的几人枭首示众,官与民之间的恩怨便更深了。 因章华岭从前的身份,地方官起先对他甚是尊重,还多次邀请他一同宴饮。 不料他是个直脾气,见官员生活奢靡,而百姓水深火热,勃然大怒,当众斥得州长脸上红白相加,闹到最后,连桌子都掀了。 李宇尽管也对禹州的现状担忧,却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知晓不能得罪小人,便屡屡劝章华岭不要意气用事。 谁知这倒触了章华岭的牛脾气,一次酒后将李宇与那些宵小之辈打成了一派,两人面红耳赤争论整夜后,不欢而散,自此断了来往。 李宇承认自己是窝囊了些,在朝堂上尔虞我诈了大半辈子,老了就想图个清静,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过去了。 可章华岭不同,他开始四处搜集地方官贪污腐败的证据,在坊间极力游说事情的真相。 虽力微,却也当真起到了作用。 渐渐的,百姓便将茅头对准了地方官,嚷嚷着要上京告御状。 禹州州长见事情不妙,索性将整个禹州戒严,四处捉拿企图告状者,弄得人心惶惶。 章华岭与朝中不少臣子往日里都有消息往来,这段日子陆陆续续修过不少书信,皆石沉大海。 因李宇与章华岭断交的时候闹得沸沸扬扬的,州长等人对他的防范也不甚严密。 见事情闹得太过,李宇曾亲自派人出去传递消息,没想到等来等去,却只等来了噩耗。 夺嫡之争残酷无比,昔日的旧交几乎都站到了当时如日中天的大皇子阵营。 没想到五皇子殷承景突然势起,不知用何种手段拉拢了彼此还是皇后的沈太后为其撑腰。 当大皇子被废黜太子之位时,其麾下的旧臣也被先帝全部清算。 在继位者的问题上,先帝的确摇摆不定过,但当大局定下时,经历过悲惨教训的他,也断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走上老路。 清肃太子党羽,一旦手下留情,便会给人留下无限的遐想和希望,成为日后惹祸的根苗。 是以李宇派出的消息在外面转了一圈儿,竟无人在意。 管雄飞等肱骨之臣地位太高,已经还乡的李宇是接触不到的。 况且那时谷圣国正动荡不安,谁又会在意小小禹州百姓的死活? 看透了世间炎凉,李宇心中仅剩的那点赤子之心也全都消磨干净了。 他重新当回缩头乌龟,对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的章华岭哀叹不止,却又无能为力。 转眼间,新帝登基,一切慢慢恢复到了正轨,独自与地方官斗争多时的章华岭家财几乎被耗尽,本人也重疾缠身。 就在李宇以为他总算能消停下来时,章华岭却不知从什么渠道得到了地方官的秘密账册,这些年贪污的赃款在上面均有记录。 那日,章华岭兴奋地捧着账册来敲李宇家的门,让他帮忙将此物传递出去。 李宇思量半晌,还是打消了出头的念头,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彼时,殷帝即将南巡的消息已经传达下来,禹州州长等官员惶恐之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企图趁此机会闹事者彻底清除。 杀一儆百的方法的确奏效,禹州的百姓也着实经不起这种折腾法。 他们被吓怕了,也龟缩怕了,甘愿在殷帝巡查时维护下表面上的太平盛世。 毕竟南巡的时间只有几个月而已,往后的日子,百姓们还是要落在地方官的手上。 李宇整日忧心忡忡,不安感愈加强烈,总觉得要出大事。 果不其然,就在殷承景到达禹州之前,章府意外的失火了。 浓烟滚得厉害,几条街外都能看见,救火队却迟迟不上,连周围的邻居都迫与地方官的淫.威,不敢上前搭救。 到底是何人搞得鬼,大家都心知肚明。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章府的人全都成了怨魂,没想到衙门的人在清点尸身时,却少了一具。 所有尸体都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有人说失踪的是家丁,有人说是章华岭。 纵说纷纭,那本原应销毁在火场之中的账册也成了谜团。 章华岭这三个字,也成为了禹州中的禁令,但凡有人敢提起,都会被潜伏在坊间的岗哨认成他的同党,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捉拿。 李宇正悲痛不已,没想到禹州州长竟亲自带来找上门上,将他的府邸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等确认他的确与章华岭无关系后,这才饶他一命,临走时又以恶言恶语相威胁,告诫他想长寿,就永远别从龟壳里钻出来。 没想到这波人前脚刚走,后脚浑身重伤的章华岭便敲响了李府的门。 他口中呓语喃喃,神志不清,只死死捂着胸口,话还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李宇大惊失色,怕引人注意,不敢贸然请郎中上门,对外只能宣称自己最近感染了风寒,让小厮去药铺胡乱抓了几味补身体的药。 灌他喝下后,又将章华岭藏在地窖中,日夜提防着州长会突然带人再次找上门。 正穷途末路之时,恰好迎来了阮昔。 李宇提起往事,哭得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字字恳切情深义重。 “老夫妻小老母俱在,做何事不能任意妄为,都得顾全着他们的性命,若非如此,就真舍出这条贱命,与章兄并肩到底又有何妨?” 说着说着,这位李大人还把自己给感动得够呛,拍案捶腿了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发丧了老子娘。 阮昔揉揉发痛的额头,逐渐对这位即将枯萎的老白莲失去了耐心。 “事情的经过,本公公已经知道了,头前带路,去地窖。” 李宇眼泪来的快收得也快,收拾好表情后,又摆出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在下人面前端着架子。 几经周转,推开地窖冰冷的石门,阮昔终于见到了草席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5章 第六十五章 重逢 “章大人?” 阮昔试着叫了声, 那躺在草席上的老头微不可闻动动眼皮,努力试了试,却没能睁开眼。 没想到李宇口中的“重伤”竟到了这般田地, 阮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急忙上前将他扶起, 又向李宇要来杯水。 章华岭身上有很浓重的药味, 嘴皮干枯,几乎裂出了血丝。 旁边连个服侍的小厮都没有, 就这样一个人发着高烧干熬着。 李宇口口声声对这位兄弟的情深义重,瞧着眼下的情况, 怎么听怎么刺耳。 倒更像是没法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只得努力藏着,惶惶不可终日。 “若我今日不来, 章大人怕是撑不过明天。”阮昔眉头紧锁。 李宇略有些心虚地别过视线去:“唉, 生死有命,章兄如今这幅模样, 委实难熬啊。” “这地窖太过湿冷, 快将人移到屋内安置。” 阮昔几次唤他均未得到回应,登时命令道。 “啊?这, 这……”李宇犯了难:“万一州长又去而复返怎么办?” “怕什么?出了事有陛下为你撑腰, 更何况本公公还在这里, 谁敢造次?” 阮昔沉声,双眼斜扫了李宇一眼,声量不高,却透出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宇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自以为见过不少风浪,却还是被这一眼逼得差点后退两步。 不愧是殷帝身边的宠信…… 他瞄着她腰间的玉佩, 咬咬牙,朝身后的仆从摆摆手,总算将垂死的老人搬到了阳光之下。 喂了几口热汤,又用温水将章华岭身上的污秽简单擦洗过后,老人家的面颊上,终于出现丝活人的气色来。 “账册何在?”阮昔放下药碗问道。 “早就着人搜过了,不在章兄身上。” 李宇擦擦鬓角的汗珠:“想必几日前,章兄就对自己的危险处境有了预感,否则也不会逃过一劫,那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也是秘藏在某处了。” 阮昔盯着还在昏迷中的章华岭陷入沉思。 李宇此人不算忠厚,却也还是存了分良知的,应不会与州长勾连,私藏账册,否则一早将章华岭交出去便好,又何苦愁成这样。 只是,没了证据,就算把人带到殷帝面前也无用,更何况章华岭如今还未苏醒。 他的生死在外人眼中还是团谜,最好还是别打草惊蛇,若让州长等人起了防范心,到时办起事来困难便更多了。 眼下第一步,还是得让人先醒过来再说。 阮昔借口解手,来到后院偏僻处唤出暗卫:“全力追查章华岭手上那本账册的下落。” 四名暗卫只动了三人,余下一名保护阮昔的安全。 “不必护着我,你就留在李府内观察章大人的状况,务必要保他性命。” 阮昔对暗卫的身手还是很放心的。 暗卫抬起头来,黑眸中难得出现犹豫的神色。 “别为难了,我不过去外面抓个药罢了,很快就会回来。” 知道他是在顾忌殷承景的口谕,阮昔安慰之余,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去。” 暗卫微不可闻点点头,身影一晃,消失在院中。 离开李府时,阮昔特意乔装成下人的模样出去的。 她本身骨架就小,又低着头,很快便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毫不惹人注目。 阮昔沿着热闹的大街,寻了个铺面小的药房,内仅有一名郎中坐镇。 听她讲述了病患的状况后,郎中立即表示要亲自前往问诊,却被阮昔搪塞回去。 此举未免太过引人注目,还是低调些好。 郎中沉吟半晌后,一连未她开了三大包药,特意嘱咐了煎服的方法。 为确保万全,还开方写了注意事项。 打药房出来后,阮昔满心都记挂着药的事儿,还不断在嘴中念叨着,走着走着,忽听不远处传来声叫骂。 “他娘的死酒鬼,敢吐老子一身!不要命了你!!” 随即便是一顿拳打脚踢的声。 阮昔只当是寻常街头斗殴,并未太在意,没想到冷不丁的竟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别、别打了,大爷,别……” 她猛然顿住脚步,刚回头看一眼,便迅速转回身快走两步,直到躲在傲街右侧的墙角处,才敢偷偷观瞧。 阮大虎? 他怎么会在这儿?! 那两人与其说是斗殴,不如说阮大虎是在单方面的挨扁。 原本他就是个酒囊饭袋,此刻又喝得醉醺醺的,连三岁的孩童都能在他身上踹上几脚,更别提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了! “大,大爷,我赔你钱还不成么?别打了……” 阮大虎受不住揍,稀里哗啦从怀中掏出不少铜板来,那被吐了一身的汉子见状也不客气,数了数钱不够,甚至主动伸手去他怀里掏。 和当街明抢差不了多少,直到将他身上最后一两银子都摸干净,这才狠补了他几脚,扬长而去。 路人喜欢看热闹,却没几个爱拔刀相助的。 再加上阮大虎浑身的酒臭味,人又长得猥琐不堪,一坨瘫在地上比狗屎还恶心三分,故此往来人群全都绕着他走,生怕沾上什么晦气。 阮大虎穿着倒比之前体面了许多,瞧着脸色红润,小日子应当也过得不错。 看来阮昔当初给他的那些银子还够他霍霍些时日。 不过若照今天的这个花法,恐怕不出几年,这好吃懒做的家伙还得上街要饭。 当初在尚京,阮大虎被万中的一顿毒打吓得落荒而逃,从此不知去向。 阮昔还想着谷圣国如此辽阔,随他隐居在哪个山沟沟里,今生都再见不到了。 没想到他竟来了禹州,当真是孽缘不浅。 正暗自感叹着,骂骂咧咧的阮大虎不经意间往她这边瞟了一眼,两人隔着半条街四目相对,竟然都愣住了。 真真该死! 阮昔开始后悔自己这没用的好奇心,马不停蹄地离开此处。 幸好,阮大虎并未追上来。 不过是人群中短暂的一撇罢了,他大概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不知道的是,躺在地上的阮大虎身虽未动,目光却直直地盯着阮昔消失的地方,眨也不眨。 “阮、阮昔?” 晕头花脑的,他居然从阮昔的那身男人装扮中,看出了自家女儿的熟悉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第六十六第章 麻烦 蒲扇慢摇, 炉上汤药由缓至急滚开,将盖子顶得“噗噗”作响,撒出的浮汤浇在燃烧的柴火上, 随着刺耳的熄火声冒出股烟来, 终将阮昔飘渺的神思拉扯回来。 她原本已经将阮大虎这颗定时炸.弹远远的抛开的, 没想到竟如此阴魂不散,鬼魅似的又出现在了禹州。 不过按照原主的记忆,此人不甚爱凑热闹,整日只在酒坊与赌坊中晃荡,应该没兴趣为了远远的看眼皇帝的龙撵, 就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 即使方才与他目光对视,这个酒鬼应该还没认清她才对, 很有可能是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算了,暂且不去管他。 阮昔端着汤药穿过单调无草木可观赏的院子,去见章华岭。 可怜的老头儿仍在昏迷中, 由小厮将其嘴掰开,这才勉强将药灌下去。 尽管阮昔的动作很小心, 还是不可避免地呛到了他,弄得章华岭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 虽面露痛苦,好歹也算发出些有生气的响动来。 咳了半晌, 老头干瘪的眼皮动了动, 艰难地露出丝缝隙, 茫然打量坐在床边的阮昔。 “李、李兄……” “还找李兄呢?” 阮昔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轻轻摇头:“你的李兄已将所有事原原本本都告诉我了。” 章华岭无神的眼逐渐园睁,不可置信地瞪着阮昔:“你、你是何人?” “救你命的人。” * * * “滚滚滚,一身的酒臭味, 滚到边儿上要饭去!” 包子铺的老板不耐烦举举手中还冒着热蒸汽的笼屉,将阮大虎从铺子旁撵开。 “你这人,我就想打听打听皇帝的行宫在哪儿……” 阮大虎用袖口擦擦流出来的黄鼻涕,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挂在门牙上的菜叶子还一晃一晃的,只瞧一眼就能让人将隔夜饭呕出来。 包子铺老板朝地面怒啐:“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德行?想去天子门前讨饭,找死?” 殷帝行宫附近的几条街早就被当官的清了个干净,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要饭花子早在御船抵达前,就被轰光了。 即便是聚集在难民营的那些灾民,也都是州长亲自安排好的人。 待殷帝日后亲临巡查,偶有人被抽查回话,亦会应对得体。 这是出早已搭好的戏台子,行宫附近全都是州长的部署,任何可疑之人都不得靠近。 像阮大虎之流的货色,怕是连口都来不及开,就要被缉拿下狱了。 似这般的冷嘲热讽,一路走来阮大虎不知见识过多少次了,知在他这儿打听不成,索性拿脏手在他那屉包子上狠捏了一把。 等留下个油腻腻的手印,再在老板的咒骂声迅速跑开。 能跑得了就跑,被追上就挨顿毒打。 阮大虎就是这么个又怂又欠儿的人渣。 兜转了半天,身上脸上不知新添了多少伤,总算问出行宫的位置来。 正当他想着寻个什么借口能靠近,忽然瞧见有个穿下人服的小个子从偏门出来了。 机不可失,阮大虎忙整理衣裳,将身上的狼狈气收收,扯出笑模样迎上去。 那小个子机警得很,见此人来路不明,登时厌恶地后退两步,抬臂横在两人中间:“哪儿来的要饭花子?还不滚远点儿?!” “阿行,平时怎么教导你的?即便是对身份卑微之人,也不可口出恶言。” 一阵略带不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阮大虎纳闷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位神貌俊朗的公子哥儿。 从他身上的穿着来看,应是非富即贵,手持折扇缓慢摇着,虽是在出口训那小个子,目光却不曾往阮大虎身上落。 像是怕被什么脏东西玷污了眼。 “爷训得是,阿行记住了。” 阿行摆出十分力的架势往脸上扇了一巴掌,等真挨到皮肉了,却只剩下半层不到,雷声大雨点小,卖乖地对着自家主子点头哈腰。 一主一仆说着便要离开,全然没顾还傻站在一边的阮大虎。 虽有些忌惮对方的身份,可阮大虎已经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易逮到个从行宫里出来还能搭上话的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他咬咬牙,快走两步,硬着头皮拦在两人身前:“我、我是来寻人的!你们认不认识‘阮喜’呀?” “啊?”阿行没想到竟能从他嘴中听到这个名字,立即瞪大眼,刚要开口,却被主子一个警告的目光给堵了回去。 “兄台打听阮喜做什么?” 殷博明眯起眼,探寻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难不成,你是他的故人?” 阮大虎一听事情有门儿,刚想笑着应下,却忽然想起那日阮喜给他的警告。 万一这小子在宫中真的犯了什么杀头的罪过可如何是好? 他都跑到禹州来的,如今再贸然承认,岂不是自讨苦吃? “咳,我和他从前是街坊,打小看他长大的,熟!”阮大虎脑筋难得转了个儿。 见殷博明还在盯着自己,他眼珠转转,接着编到:“自打我搬来禹州,有那么个两三年没和他见过面了!听说圣上来这南巡,就想着能不能趁机和他碰碰头,没想到就被拦住了!” “呵,原来是个特意来攀关系的。”阿行满脸不屑。 攀关系…… 阮大虎被酒精麻痹多时的神经跳了跳,从这三个字中咂摸出许多味儿来。 看样子阮喜应该在宫里混得不错,若真获了罪,这小个子也不会以为他在“攀关系”。 他奶.奶的,莫非阮喜当初真是故意撵他离开尚京的? 好啊,好小子,可真出息了! 阮大虎脸上变颜变色,暗咬后槽牙,一番转变被殷博明尽收眼底。 “爷,咱别跟他穷当误功夫了,还得去帮老夫人买首饰呢。”阿行在旁小声劝道。 此番南巡,吴太妃能跟来已是破例,终日只能与后宫女眷同呆在行宫中,不得擅自行动。 她早就听闻禹州的珠钗是一绝,便让殷博明亲自选些稀有样式回来,也算领略了异地风情。 “这事你去办就好。” 殷博明从怀中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丢给阿行,沉吟片刻后,朝阮大虎笑了笑:“巧得很,在下与阮喜交情匪浅,兄台若无其他事,可否去酒楼一叙?” 阮大虎有些发懵,他还想到面前这位贵公子竟然会对自己这么客气。 阮喜什么时候竟结交这种贵人了? 臭小子,还挺有本事的。 “什、什么酒楼都行?” 阮大虎贪婪地舔舔嘴唇,用指甲里满是泥土的手朝不远处指指:“那咱……就去“第一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