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宠》 第1章 第001 章 【第一章】 乌云遮月,落雪泠泠。 在这透骨奇寒时节,又过丑时,万家灯熄,唯沈府一片灯火通明。只因明日是立后大典,而这皇后人选正是沈家小女儿。 八年间,沈家竟是出了三任皇后。 此等荣耀,沈家却无半点喜气。那掠过枯枝凌冽寒风中,甚至夹着压抑啜泣声。 “我到底得罪了哪路神魔,要这样罚我们?”沈夫人望着宝瓶里红梅,失魂落魄,哽咽声音里裹着绝望。 沈元宏背对着自己夫人,站在窗前。半晌,他才沉声开口:“这是喜事,莫要哭哭啼啼!” “喜事?”沈夫人一下子站起来,悲痛难捱,“两个儿子战死疆场,尸骨无存。阿荼以身殉国,阿菩被毁姻缘强纳入宫血枯而终。现在连阿茴也要送进宫受苦!” 沈元宏闭上眼睛,握着拐杖手紧了又紧。 沈夫人提高了音量,近乎嘶吼:“阿茴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了!” “莫要再说了!明日吉时万不可拿出一张哭脸!”沈元宏握着手里拐杖,用力点了点地面。 沈夫人跌坐回椅中,心下惶惶,无声落泪。 片刻静谧后,沈元宏拄着拐杖,推门出去。一出了屋,寒风刀子似往他身上割。沈元宏全然顾不得,大步往外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雪天地滑,他手中拐杖终是打了滑,整个人狠狠地摔倒了。 跟在后面忠仆想扶不敢扶,默默低下头。 沈元宏大口喘着气,没急着起来。他抬起头,任冷雪落在脸上。 倘若还拿得动刀,今日就算是背上乱臣贼子千古骂名,做了反贼又如何?即使……他曾拿命来守这山河。 可是,他老了。 别说刀,就连拐杖都快要握不住了。 或者……倘若他两个儿子还活着,今日定然也护得住他们小妹妹。 沈家父子英勇忠烈,为国卖命一伤两亡,最后竟护不住后宅女眷。他舍命拼前程最初所为,不过妻儿衣食无忧。假如知道最终落得今日子女一个个惨死下场,他宁愿不曾从戎,未有战功!亦不会从小教两个儿子报效朝堂。 “父亲!” 听见小女儿声音,沈元宏身体僵了一下,他不想女儿看见自己狼狈样子,试了两下,却并没能站起来。他咬着牙,腮帮子崩得紧紧。 沈茴提裙跑来,费力将父亲扶起。然后她在父亲身前蹲下来,素白小手仔细去擦父亲身上雪污。 “都已经这么晚了,又天寒路滑,父亲还是早些歇着才好。”沈茴抬起头,露出一张般般入画芙蓉面。鲜红兜帽越发衬得她明眸雪肤,姿色天然。偏偏她年岁还小,明眸不染尘杂,带着一抹干净纯粹稚气。 望着小女儿乖巧样子,沈元宏将她拉起身,苦涩叮嘱:“明日莫要出差错。” “女儿晓得。”沈茴温声回话,脸上挂着浅浅笑。 沈元宏瞧着女儿无忧纯稚样子,更是心酸。他压了压情绪,才继续开口:“陛下……喜怒无常,阿茴要保护好自己。” 沈茴点头。 她知道,这人间帝王是多么昏庸淫暴。她轻轻垂下眼睫,藏起眼中30340厌恶和恨意。 “我扶父亲回去歇着。” 沈茴给父亲母亲做了小袄,千赶万赶在入宫前做好,亲自送来。 明明沈夫人为了小女儿哭了半宿,见小女儿过来,反倒立刻摆出一张慈爱温柔笑脸,千言万语也不过嘱她照顾好自己。 实在是太晚了,没说几句话,沈茴便得回去了。 “阿茴。” 沈茴转过身,抬手扯高兜帽,抬眼望向站在檐下拄拐父亲。雪越下越大了,落在父亲斑白鬓边。 “陛下早年尚非如此,都怪司礼监那群阉人……”沈元宏说得愤恨,却又叹了口气,颓然道:“莫要仗着皇后身份欺辱那群阉人。尤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裴徊光。” 沈茴点了下头,紧接着又一次重重点头,把父亲话记在心上。 其实,就算父亲不说,她也晓得。 ——这天下谁又敢招惹司礼监掌印太监裴徊光?江山万里在他脚下,皇族帝王不过他笼中雀。 他就是人间恶鬼,是活邪魔。 · 翌日,天才蒙蒙亮,整个沈府挂起大红灯笼,目之所及,一片鲜红之色。远处山雪相衬,更显得喜气溢溢。 沈茴坐在镜前,由着宫婆为她梳妆挽发。 两个丫鬟站在宝屏旁窃窃私语。 沈茴收起思绪,转眸疑惑望去。 大丫鬟沉月立刻疾步走过来,俯身在沈茴耳边小声说:“表少爷昨晚连夜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由地,沈茴眼前浮现表哥萧牧那双通红眼睛。 “阿茴,哭什么?你两个哥哥不在了,不是还有我吗?” “阿茴,保护好自己。” “阿茴,你等我。” 表哥话再次跳进沈茴耳中。沈茴迅速闭了下眼睛,忍下眼中酸意。 所有人都叫她保护好自己。 她会。 · 凤舆在仪仗簇拥下,穿过都城,入了宫,在正殿停下。沈茴将手搭在宫嬷小臂上,缓步拾阶而上。 凤冠珠帘轻晃,割乱视线,沈茴望向高处帝王。 皇帝眼底一片青色,那是重欲留下痕迹。可即使这般,尚能瞧得出皇帝年少时俊朗神姿。 沈茴终于走到高处,立在皇帝身侧,望向下方乌压压人群,听着百官拜贺之声,久而不歇。 册封礼毕,在乐部奏乐声中,沈茴转身,往皇后所居永凤宫去,最终坐在绣满金丝翔凤大红喜床上。 她抬眼,打量这永凤宫。 这洞房之礼本该在永凤宫举行,可皇帝已多年不曾踏足永凤宫,到了吉时,令皇后沐泽之后,再往元龙殿承欢。 听说,这永凤宫是皇帝为她长姐所建。 听说,她二姐正是躺在这张床上,流尽最后血,耗干最后一口气。 沈茴搭在床沿指尖颤了颤,心尖尖跟着疼了一下。她细白手指慢慢蜷起,悄悄攥起了拳。遮面珠帘遮住她微微泛红眼睛。 她先前还可以眉眼含笑让家人放心,如今真真离了家独自困在这红墙深宫里,那深藏在心底惧意才慢慢开始晕开。 毕竟,她不过是个刚刚及笄小姑娘罢了。又因幼时体弱跟着外祖母生活在江南小镇,这京都勾心斗角权贵嘴脸,实在是接触不多。 宫嬷进来,毕恭毕敬行了跪拜之礼。宫女鱼贯而入,皆双手捧着一干卺礼之物。 沈茴心头一紧。 皇帝荒淫,宮嫔不尽其数,宫婢臣妻随意采撷。民间暗传皇帝早就被女人榨干,更甚有人传皇帝早晚要染了脏病,毙在女人身上。 这样帝王,又害死了她姐姐,即使如今遵旨当了皇后,沈茴又怎么可能欢喜温顺地侍奉? 沈茴垂眸,摸了摸腕上精致银镯。银镯做工精良,一环一环竹骨相扣,十分别致。 “娘娘,该沐浴更衣了。” 沈茴眼睫颤了颤,将手递给宫嬷,由着宫婢侍奉着脱下繁复厚重宫装,沐泽之后,换上一身正红襦装常服。 从始至终,宫嬷在一旁盯着,将沈茴发间簪子取下——侍奉君主,身上自然不得有尖利之物。收拾妥当之后,沈茴乘坐软轿,去了元龙殿。 沈茴忐忑坐在明黄龙床边上,等着。 直到皇帝醉后归来。 · 元龙殿响起叱喝摔砸之声,宫人跪了一地。 紧接着是拔剑之声,皇帝身边小太监就这样人头落地。人头轱轱,鲜血脏了鎏金地面。 沈茴裹在被子里,隔着屏风,惊恐地望着皇帝挥剑乱砍身影,鲜血溅在玉石屏风山水画上。 紧接着是宫女克制惊呼声,然后是皇帝咒骂声和鞭打声音,再接着,就是些不堪入耳声音了。 帝后大婚之夜,皇帝杀了人,又隔着一道屏风宠幸了个宫女。 沈茴开始后怕。她没有想到“月事忽至”这样小意外会引来皇帝如此暴怒。她也不确定自己做这点手脚是不是太冒险了。 屏风外宫女压抑低泣入耳,屏风这一侧沈茴紧紧攥着被子,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巴掌大小脸泪洗一般。 原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这才晓得境况比她想得可怕得多。 她害怕。 她想回家。 谁能来救救她,带她离开这里…… 听见脚步声时候,沈茴身子一僵,惊惧地抬起眼睛。她害怕醉酒皇帝去而复归,拿着剑来杀她! 视线早就被泪水模糊,她眨了下眼睛,眼眶里盈着泪珠滚落了下来,才堪堪看清来人。 不是皇帝! 沈茴瞬间松了口气。 那是个身量修长男子,红衣玉带,裹着一件月白棉氅。他从外面进来,带进来一丝凉气。 沈茴下意识地扯了扯被子,裹住着寝衣身子,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宫里哪有旁男子? “娘娘受惊了。” 他平和声线里似无喜怒,又隐约泠泠带着拒人千里之外冷意。 沈茴还没有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呆呆望着他逐步走近,她一动不动,只有眼泪还在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他停在龙床前,距她一步之遥。沈茴看清了他模样。 他五官漂亮得世无其二,是沈茴不曾见过白玉无瑕仙人貌。他薄唇微抿,始终勾着一抹若有似无浅笑。偏偏他垂目睥着旁人时,那双漆色眸子里不含一丝情绪。 “你是什么人?”沈茴皱了下眉,警惕起来。 他忽然笑了,重重烛影落在他脸上,他神色被衬得莫测起来。 “裴徊光送娘娘回永凤宫。” 裴徊光。 沈茴打了个寒颤。 对于她反应,裴徊光毫不意外,神色不曾变过。 沈茴怔了一瞬,颤着手匆匆掀开被子下床。她想逃离这里,越快越好。即使救她离开人是另一个恶鬼。 许是受了惊,许是腿上疼着,沈茴双脚落了地,却身子虚晃站不稳,惶惶又跌坐回床沿。她还没来得及重新起身,裴徊光小臂已递了过来。 沈茴悄悄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小心将手搭在他小臂上,也不敢真让他扶着,只虚虚搭着起身。 “娘娘这竹骨镯很别致。” 银镯擦着他锦缎衣料。 沈茴指尖儿颤了一下,想解释什么,樱唇微张,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下一刻,她虚扶着小臂离开了,她手还僵在那里,忘了收回来。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第002 章 【第二章】 裴徊光解了身上棉氅,披在沈茴身上。 沈茴心里咯噔一声,惶惶无措地立在那儿。 裴徊光身量极高,合身锦缎棉氅裹在沈茴身上,衣摆曳地,让本就身量娇小沈茴越发显得不大一点。 裴徊光慢条斯理地给沈茴系着领口系带,藏青带子在他修长手指间逶迤翻转,衬得他指节分明,玉白修洁。 他离得那样近,近到沈茴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玉檀香。 玩弄朝纲人人惧骂掌印太监裴徊光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他和沈茴想象中样子不太一样。即使不提长相,沈茴先前也不知道掌印会是这样年轻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弯着腰一脸假笑阴阳怪气老太监吗? 最初惊讶过后,沈茴冷静地意识到裴徊光和皇帝都是一样可恶又危险之人。意识到这一点,沈茴心头怦怦跳着,垂下眼睛,藏起慌乱。 沈茴觉得漫长难熬,但实际上裴徊光动作行云流水,给她系好系带松了手,重新将小臂递放在她还半悬在那里手下。 “娘娘?”他出声提醒,声音里隐约带笑。 沈茴动作僵硬地颔首,硬着头皮由他虚扶着往外走。 绕过屏风,沈茴看见两个小太监跪在地上仔细处理血迹。沈茴匆忙收回视线,再不敢乱看,可眼角余光里瞟见屏风上鲜血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就这么一晃神,沈茴被曳地长衣摆绊了一下,她虚扶着裴徊光手下意识地用力,这才结结实实地撑在他小臂上。 沈茴很冷,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是冰凉。手心贴在裴徊光小臂上,才发觉他身上更寒些,彻骨寒意从她手心一点一点渗在她身体里。 她真想将手收回来。可是她怕自己松了手,连路都走不稳。她抿抿唇,忽略这种寒意,只盼着快些逃离这里。迈过门槛时候,沈茴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出了寝殿,沈茴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在覆雪甬路上。宫人跪地俯首回避,静悄悄,耳边只有她和裴徊光踩在落雪上声音。 声音细细碎碎,像极了沈茴乱糟糟心情。 明明是很短甬路,沈茴望着停在不远处软轿和自己丫鬟,只盼着这路再短些,再短些。 软轿旁沉月也看见了沈茴,赶忙小跑着迎上来。 “娘娘。”沉月快速屈膝行了一礼,便赶快主动去扶沈茴。 沈茴逃离似,匆匆将搭在裴徊光手拿开,递给了沉月。与被裴徊光扶着不同,她几乎将所有力气都倚在了沉月身上。 她硬着头皮抬起头,望向裴徊光。 “有劳掌印了。”沈茴声音小小,带着丝颤音。 哪有皇后跟太监道谢?可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把裴徊光当成奴仆。 裴徊光轻笑了一声,这是应了她这声道谢。 沈茴再不想耽搁,赶忙转身上了软轿。 月朗风寂,皑雪银装。红色软轿尤为显眼,轿角红色流苏随着抬轿人动作一下一下地晃着。 裴徊光立在原地,望着沈茴软轿离去方向,若有所思。 小太监王来急匆匆小跑过来,弓身立在裴徊光身后一步地方,小声询问:“干爹,陛下还没醒酒,该如何?” 裴徊光语气淡淡:“灌一碗醒酒汤,送到丽妃那里去。” 王来应了一声,赶忙去办。 · 软轿里,沈茴僵着身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看着就要到了永凤宫,软轿外沉月忍不住心酸低语:“娘娘,马上到了。” 沈茴这才回过神来一般,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顺势带下泪来。 暂时安全了。 至少今晚安全了。 沈茴入宫只带了两个丫鬟——沉月和拾星。这两个丫鬟是亲姐妹。 拾星焦急守在院子里,远远瞧见沈茴软轿,赶忙迎上去,规矩伴在软轿旁,直到轿子停下,和沉月一左一右扶着沈茴迈入寝殿。 屏退其他宫婢,关了寝殿门,沈茴身子瞬间软下来,跌坐在地。 “娘娘!”沉月和拾星赶忙一起扶起沈茴,扶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 “娘娘受惊了,已经回来了。没事了没事了……”沉月红着眼睛小声宽慰着。 沈茴疼得眉心皱巴巴,扯开自己裙子。 拾星惊呼了一声。 在沈茴大腿里侧,鲜血一片,现在还有血从伤口里往外流。 不用沈茴吩咐了,沉月和拾星立刻行动起来,一个喊小宫女送了热水进来,一个从柜子里翻出外伤药来。 沉月将浸了热水帕子拧干,小心翼翼地去擦沈茴腿上血,她红着眼睛说:“娘娘何必将伤口弄得这样深……” 那样境况下,沈茴哪里还顾得上掌握力度? 沈茴身边人都知道她最是惧寒。拾星拿了棉斗篷裹在沈茴身上,然后蹲在沈茴身侧,哽咽地问:“娘娘,还疼不疼?” 沈茴侧过脸看向拾星,然后点了点头。 疼。 好疼。 先前在元龙殿时还不觉得有多疼,此时方觉得疼得要命。她紧紧抿着唇,娇嫩红唇泛着白。 帝后大婚吉日是千挑万算,自然也会避开皇后小日子。于是,向来怕苦沈茴一连喝了三日催期苦药,可那药竟是无用,没能让她月信如愿提前。是以,她才冒险弄伤了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避多久,可能多躲一日便是一日! 沈茴将手腕上银镯撸下来,用力一掰,骨竹相扣处被她掰开,里面藏着一把锋利针刀。她将玉镯递给拾星:“把血迹处理干净了。” 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声音颤得厉害。 沉月给沈茴处理完伤口,拿出哄小孩子语气温声央着:“沉月给主子煮一碗姜汤好不好?这么冷天,主子又折腾了一番,小心染了风寒。” 若是以前,沈茴定然是不会喝。她不仅怕苦,还最厌恶姜味道。 沈茴出乎意料地点了头。 姜汤送过来时候,她抱着好大一碗姜汤,一口没停一股脑给自己灌了下去。 现在病不得,沈茴晓得。 沈茴幼时体弱,极度惧寒,染了风寒几次卧床不得起,差点夭折。所以她这些年才多居于江南,极少回京。 夜里,沉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悄声进来查看炭火。她习惯性地去给总是喜欢踢被子沈茴盖被子,却发现沈茴由始至终都是一个姿势蜷缩着,未曾动过。 大雪纷纷,飘了一整夜。 沈茴醒来时,腰腹间撕裂一般得疼。那催期苦药迟了一日发挥作用,又来势汹汹,折腾得沈茴小脸煞白。 “主子向来不会疼得这样厉害,想来是那药影响。下个月当不会如此了。”拾星趁着旁宫婢不在,在沈茴身侧悄声说,然后将一块蜜枣糖塞进沈茴嘴里。 沈茴倒不在意,反倒因为月信到了心里轻松不少,不过一想到一会儿要见到皇帝,她小脸儿立刻微微发白。 ——今日,她要和皇帝一起去宗庙祭拜。 沈茴穿戴着华丽气派皇后朝服,乘着凤辇往前殿去。那一身厚重皇后朝服不是不合身,而是穿在带着几分稚气她身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软轿到时,皇帝已经先一步到了,神情恹恹地坐在龙舆上。 沈茴咬咬唇,小手不由自主攥得紧紧。她悄悄呼出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撑着沉月手下了凤辇,行至龙舆前,规规矩矩地行礼。 听着细软请安声,皇帝将视线落在沈茴身上,半晌才开口:“上来。” 沈茴只好登上龙舆,心惊胆战地坐在皇帝身侧。 出发时候,望着不远处大开宫门,皇帝忽然四处张望,然后问身侧小太监:“裴徊光呢?” 小太监明显不知情,跪地回话:“奴不知,这就去问问?” “去将裴徊光给朕叫来!快去!快去!” “是是是,奴这就去!” 那一瞬间,沈茴清楚地感受到身侧皇帝情绪波动。他很不安,他在害怕遇到刺客行刺吗?是了,如今敌国虎视眈眈,国内四地揭竿而起之士不计其数。大齐内忧外患,想要杀了皇帝人多不胜数。 沈茴甚至觉得今日出宫要是真遇到刺客把皇帝杀了,那倒是真不错…… 沈茴正在胡思乱想,皇帝忽然转过头看向她。 “昨天晚上吓到皇后了?” “没,没有……”沈茴垂着眼睛。 皇帝忽然笑起来,说:“皇后莫怕,朕不醉酒时不是那般。” 沈茴继续低着头,只无措地应了一声“是”。 “抬起头来。” 沈茴一惊,却不得不依言,硬着头皮抬头。 大抵是皇帝嫌她动作太慢了,直接伸手捏着她下巴抬起她脸。 皇帝瞧了她五官半晌,才开口:“皇后样貌和两个姐姐相比……” “臣妾不如姐姐……” 皇帝猛地凑近细瞧,沈茴吓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皇帝挑眉:“朕很吓人?” 沈茴颤颤不敢答话。 “抬起眼睛看着朕!”皇帝语气暴躁起来。 沈茴慢慢抬起眼睛,然而没有看皇帝。她视线越过皇帝,遥遥看见了裴徊光身影。 他从远处走来,独自一人。 依旧是一身红衣玉带,连棉氅也无。修长,却也单薄。 沈茴赶忙说:“陛下,掌印过来了!” 皇帝果然立刻松了手,转头望向裴怀光,连下令出发语气都变得轻快愉悦起来。 沈茴松了口气。 · 一路上,沈茴如坐针毡。而皇帝精神不太好,一直在犯困。 到了宗庙举行完参拜之礼,已是近午时,等着用素宴之后再回宫。 日头正足,皇帝困劲儿也过去了,他指了指山下茶水摊民妇。 裴徊光瞥了一眼,道:“陛下新立皇后,何必要这等粗鄙妇人?” 皇帝皱了下眉,转身踏进回廊,远远能看见坐在庭院里等候沈茴。 四周皆雪,她端坐在红梅下,朝服之外裹着身厚厚正红棉斗篷——把自己裹得像个球似。 一片红梅飘落在裴徊光肩头,他拾起,在指间捻弄,随口问:“或是丽妃不尽心侍奉?” 皇帝眼睛一亮。 “虽仙姿玉色却呆板木讷十分无趣,”皇帝慢慢笑了,“徊光,你可能帮朕把皇后条教成丽妃那般可心?” 皇帝记得丽妃是裴徊光送来。 更何况,没有掌印办不到事情,他想要什么,掌印都能送来。 原本心不在焉裴徊光有些意外地掀起眼皮,看了皇帝一眼。 丽妃,原是妓。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第003 章 【第三章】 “到底能不能?”皇帝语气里充满了期待,眼中亦染上了几分兴致,明显凭空虚想了些什么景儿。 落在掌中红梅捻碎了,汁痕弄脏了裴徊光玉白素指。他皱了下眉,弃了黏残红梅,微微偏首,小太监王来立刻递上干净雪白帕子。 裴徊光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手,一边不紧不慢地开口:“自然让陛下满意。” 皇帝开怀地笑了。 他就知道,他就算是要天上仙女姐姐,裴徊光也能给他弄来!他就是喜欢裴徊光这一点,所以就算再多大臣说裴徊光坏话,皇帝也不介意。 庭院不大,方方正正,三面环着游廊。四周寂寂,皇帝和裴徊光对话一字一句清晰地落进沈茴耳中。 听着两个人这般讨论将自己弄成什么样子,她本来就冻得发白小脸儿,越发苍白。 听见似走开脚步声,沈茴下意识地转头望过去,正好对上裴徊光望过来目光。 原来只皇帝一人离去,裴徊光倚靠着廊柱立在原地。 四目相对了一瞬,沈茴吓得立刻转过头来。连裴徊光是个什么表情都没有看清。 沈茴又悄悄记下来——皇帝不喜她呆板木讷十分无趣,喜欢丽妃那个样子。 那她可要好好地呆板木讷下去才好! 她又将丽妃名字记下来,想着回去了要弄清楚丽妃是个什么样子人。 用过素宴,帝后启程回宫。归时和来时一样,不少百姓夹道相望。只是最近几年四地起义不少,想要暗杀皇帝人更多。整个皇城戒备森严,御林军围路守卫,看热闹百姓也只是隔得老远张望着。 沈茴不经意间抬头,一下子看见站在人群里父亲和母亲。 沈茴不由怔住了。 拥挤人群里,母亲搀扶着父亲,两个人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父亲和母亲是什么时候过来?难道是她出宫时他们便驻在路边了,且一直等到她从宗庙回宫? 父亲腿在战场上受过很重伤,湿寒天气都能让他疼痛难忍,更何况是这样冷天在外面站立这么久…… 沈茴红着眼睛,差点忍不住心疼地掉下泪来。 但是这么多人看着她,她不能哭。 指甲嵌进手心,她生生逼下眼泪。 “皇后怎么了?”皇帝问。 沈茴揉了揉眼睛,皱着眉说:“这风吹着眼睛疼!” 皇帝瞧了她一眼,见她虽眼角红红,眸子却干净明澈样子,便“哦”了一声,移开了目光,随意打量着沿街百姓。 沈茴转过头,望着担忧父亲和母亲,她慢慢弯唇,摆出一个最能让父亲和母亲安心笑容来。 很快,龙舆超过了站在路边父亲和母亲,沈茴抿着唇,纵使再舍不得,也不能回头去望了…… 沈茴明澈眸子一瞬间黯然下去。 不过,一想到按例,立后大典之后,皇后后日要设宴,她就能见到父亲和母亲了。想到这里,沈茴一片灰暗心里这才亮起了些微光芒来。 帝后乘坐龙舆消失在视线里,沈家夫妇念念不舍地转身。 “老将军!”一个武将打扮男子追了过来。 这人叫赵畅久,沈元宏曾领军时候相识,已认识多年了。沈元宏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赵畅久凑过来低声抱怨:“雾兰山雪崩,毁了通往边塞陈州要道。上书折子全部石沉大海,今天才听说全被司礼监拦了下来,根本没送到陛下面前!裴徊光这阉人当真是一手遮天!老将军,您说这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沈元宏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早就走远龙舆车队。 若是往常,他定然会和赵畅久一道呵骂宦臣弄权,筹谋如何拨乱反正。可如今他只想回家坐下来多歇一会儿,哪怕听孙女诵书,也比听这些堵心事好。 沈元宏抬头望向阴沉沉乌云。 要变天了。 今年冬天比往常都冷,风雪也多,这天说变就变。这大齐王朝天,谁知道何时就暗下去。 “就算折子送到了陛下面前也未必有用。”沈元宏语气怅然。 “什么?”赵畅久没想到沈元宏会这样说,更是惊讶于向来忠君护国老将军会说出这样大不敬话。 忠君护国? 沈元宏只觉得曾经忠君护国自己像个笑话。他不是没有红着老脸,用这些年战功、用两个儿子战死功勋去求皇帝,只盼着能守着最后一个孩子告老还乡安度晚年。可是皇帝是如何说? 他大笑着说皇后是天下最尊贵女人,这是尊荣,是御赐体面。 可皇帝害死了他两个女儿!若大女儿沈荼死当初是形势所迫,那么二女儿沈菩呢?一想到二女儿,沈元宏心感觉在滴血! “老将军!” 沈元宏喟然自己再无这一腔热血,拍了拍赵畅久肩,转身回家去。 赵畅久还想追上去理论,沈夫人开口:“赵将军,我家老爷腿脚不便不多陪了。” 赵畅久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沈元宏脚步蹒跚离去背影。 回了沈府,丫鬟正在收拾堂厅,要扔掉宝瓶里已经枯了红梅,沈夫人赶忙制止。 ——红梅虽枯了,却是她阿茴前几日亲自摘。 · 回了宫,沈茴木着身子由着宫婢伺候着换衣。衣服被拾星放在炭火盆旁烘烤过,暖烘烘。 拾星又拿了厚重貂袄将沈茴整个身子裹住,再令宫婢搬了三个炭火盆放在沈茴身边。更别说暖手炉了,自然早就塞进了沈茴怀里。 沈茴一动不动地烤着火好半天,煞白小脸儿才慢慢有了点血色。 在外面折腾了一天,沈茴觉得真好冷好冷啊。偏偏赶上月期,腰腹间小锤敲打疼痛折磨着她,还有腿上伤口行动间也总是疼。 这个架势,整个永凤宫都知道皇后畏寒了,暗想着日后要多注意些。 沈茴身子刚缓过来,就让人端了热水拿来。她接过宫婢递过来拧干热帕子开始擦脸,确切地说,是擦自己下巴和两腮。 “娘娘要擦洗吗?奴婢来吧。”小宫女说。 沈茴摇摇头,一遍又一遍默默擦着。 ——她已经忍了大半日了。 ——自皇帝捏过她下巴,她就觉得脸上皇帝捏过地方像是粘了一层泥,脏得要命。 她皮肤娇嫩,擦得下巴和两腮都泛了红,她才有些烦闷地将帕子扔回盆中。 等沈茴彻底缓好,小脸红扑扑,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永凤宫刚用毕晚膳,三宫六院妃嫔们就陆续过来问安了。 文嫔是第一个过来。 文鹤得知旁妃嫔还没过来,见了沈茴,红着眼睛就跪下了,一声“三姑娘”喊得凄苦哽咽。 文鹤本是沈茴二姐贴身侍婢。 沈茴赶忙让沉月将文鹤扶起来,请她过来坐。 “现在我们都到了宫里,不是在沈府了。没有什么三姑娘,你也不是奴籍有了嫔位。” 文鹤苦笑:“文鹤倒是希望永远做沈家下人。” 不过她抢先第一个赶过来,自然不是拉着沈茴诉苦念旧。她压了压情绪,再开口:“娘娘久居江南,京中人都识不多,更何况宫里人。文鹤能帮娘娘不多,可到底在这宫里熬了几年,知道些情况,自然愿意对娘娘知无不尽,尽无不言。” 沈茴正因为马上要有一大群妃嫔过来问安而头疼,听了文鹤话自然高兴。她说:“来了这阴森森宫里,能见到熟面孔本就是幸事。如今你还能多帮帮我,我心里好欢喜。” 望着沈茴弯着眼睛笑起来样子,文鹤一下子想起了自己主子。她主子特别疼这个小妹妹,若是主子知道她小妹妹也入了宫恐要走她后路,不知道多难过。 她不能和文鹭一样追着主子去阴间伺候,如今在这深宫里苟延残喘着,见了沈茴,反倒像是寻到了寄托一般。 莺莺燕燕妃嫔陆续过来了。 先到是低位妃嫔。后宫里女人实在是太多了,来路也千奇百怪。她们第一次过来给皇后请安行礼,当然要先自我介绍一番。起初时候,沈茴还努力记一下她们谁是谁,可过来人越来越多,多得把大殿塞得满满当当,沈茴就实在是记不住她们了。 文鹤坐在离沈茴很近地方,偶尔会在沈茴耳边低声说两句某个妃子特殊之处。 丽妃过来时,本来有些快撑不住了沈茴一下子来了精神,抬起眼睛朝门口望去。 丽妃穿着一件绛色大袄,那么厚袄裹在她身上,都遮不住她行动间婀娜。更别说她一进来就带进来一股媚香。 “丽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丽妃跪地行礼。她声音也是软细像唱小曲儿似,能让男人一听就酥了半边身子。 “坐吧。” 丽妃将酥若无骨小手递给宫婢,起身。然后和旁妃嫔一样,解了棉衣,到一旁坐下。 她里面穿了一条桃红色纱裙。对,纱裙。 绛色胸口开得极低,里面阮肉似乎随时能跳出来。裹着肩背和双臂衣料只薄薄一层半透纱。 沈茴看呆了。 她不冷吗? 她不冷吗? 她不冷吗? 沈茴攥了攥自己毛茸茸衣领,吩咐宫女将殿内炭火生得更旺些。 沈茴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宫人禀告四位贵妃到了。 殿内美人们停下寒暄,都站了起来。 四位贵妃先给皇后行了礼,殿内其他人再给四位贵妃行礼。礼毕,沈茴赐了座。 沈茴心想着四位贵妃都过来了,那今晚见面折磨应该要结束了,她刚松了口气,静妃开口了。 “没想到今日能在宫中以这种形式和娘娘再见面。娘娘还记得月莲吗?” 沈茴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她。 沈茴这表情明显是不记得她了。江月莲一噎,先把自己气了个半死。合着自己记恨了沈茴半年,沈茴竟是连她这号人都不知道! 半晌,静妃才悠悠开口:“没想到,我们最后竟是嫁了同一个人。不过啊……” 后半句话她故意没说,只是轻叹了一声。她望着沈茴目光也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 沈茴一头雾水,刚想开口,宫人忽然来禀——掌印过来了。 殿内气氛有细微诡异变化,满殿美人们都还坐着,却好像比刚刚起身迎拜四位贵妃还要恭敬些。 沈茴忽然想起了什么,怔了怔,微微侧过脸,将目光落在了丽妃身上。然后,她慢慢拧起了眉心。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第004 章 【第四章】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裴徊光走了进来,说着请安话,只是那脊背连弯都不曾弯过一寸。 可谁会说他没规矩呢? 他在皇帝、太后面前都是不用行礼,即使是他还没当上掌印,面对先帝时也是这个待遇。 “皇上体恤皇后娘娘今日祭祖辛苦,诸位娘娘早些回罢。” 贤贵妃第一个站起身,说:“这倒是我们不是了,忘了娘娘今日奔波,还在这里叨扰。” “确不该再扰娘娘安歇。”端贵妃也说。 其他妃子也都起身,陆续请辞。 裴徊光看了丽妃一眼。 丽妃一愣,脚步便停下来,没走。她不明所以,却也不问,只安静地立在一旁候着。 沈茴很想回避裴徊光落过来目光。 她心里清楚裴徊光为何过来,也隐约明白中午在宫外裴徊光知道她听见了。 ……她能硬着头皮装作中午没听见吗? “娘娘宫中侍奉宫婢虽多,倒没个年长。刘嬷嬷曾教导过几位娘娘,咱家瞧着留在永凤宫侍奉娘娘最是合适不过。”裴徊光顿了顿,“也能给娘娘讲讲课。” 这是给她身边塞人? 刘嬷嬷很快进来。她身上袍子穿得宽厚,人也长了一张四方脸,宫中嬷嬷们似乎很多都是这样,一抓一大把,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声音也普普通通。 “掌印费心了。”沈茴说着违心话。 “陛下喜歌舞,想来娘娘也愿龙颜悦。丽妃娘娘善舞,陛下多次大为称赞。咱家便做了这个主,请丽妃娘娘教皇后娘娘她自创那支《浮惊落荷》。” 裴徊光语气淡淡。他说话时,总是这样,极少让人听出情绪。他声线也不似宫中内宦尖细,反而是另一种带着寒气低沉。 丽妃心里惊了一下。 那《浮惊落荷》确是她自创。 那还是她在鸳鸯楼时候,那一夜是她開苞夜,想买她初夜男人围坐在圆台下,她便跳了这支《浮惊落荷》。这支舞,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开花儿》。买下她初夜男人给起了这么个文雅名儿。 其实,那就是一支类似脱衣舞艳舞。 教尊贵皇后娘娘跳艳舞? 这…… 丽妃心里虽惊讶,可她是个聪明人,脸上一点不显,笑着说:“丽娘愚拙,可担不起‘教’这个字,能给皇后娘娘讲上两句已经是莫大脸面了!” “掌印想真周到。”沈茴继续一本正经地说着违心话。当然了,现在她还不知道那是支什么样舞。 沈茴遇到解决不了事儿,就总喜欢往后拖,能拖一天是一天。比如现在,不管是什么规矩什么舞都以后再说,她现在只想裴徊光赶紧走。 ——他在这儿,屋里凉飕飕。 冷。 裴徊光不动声色地望着板正坐在椅子里沈茴,凉薄漆眸仿佛一眼能看透小皇后心思。 倒也懒得揭穿。 裴徊光和丽妃走了之后,沈茴将刘嬷嬷也遣下去安歇了。什么课什么舞,明儿个再说。 她揉着腰腹,急急往内殿小跑而去,一股脑跑进床榻上,鞋子一踢,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沉月望着沈茴轻盈背影,一阵恍惚,仿佛还在江南,自己主子还是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小姑娘。 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 “沉月!”沈茴歪着头喊她,“那个静贵妃好生奇怪,我以前见过她吗?” 沉月叹了口气,心里苦恼不知小主子何时能彻底长大。她走近,给她把鞋子摆正。 “绿荷栈道旁,浮舟上托词,娘娘全然不记得了?” 沈茴想了好一会儿,想起来了。 那是去年在江南事儿了。 表哥带着她穿过长长栈道,去打藕吃。她坐在轻摇小舟上,看莲叶接天碧色无边。暖风吹拂,万物盎然。 江月莲和表哥站在栈道上说话,暖风将他们说话断断续续送到她耳边。 “……这次选秀,父亲打算送我入宫去。你当真没有话要对我说?” “你怎可这样狠心呢?” “月莲一直以为我们青梅竹马,原是我一厢情愿吗?” “萧牧,只要你一句话。路,我自己去争!就一句话……哪怕你说对我有那么半分心悦,哪怕是骗骗我,给我一个去争理由……” 沈茴懵懂地听着那样诉情衷,听出江月莲肝肠寸断似难过。 “江姑娘错爱,只是我有心上人了。”萧牧说。 江月莲逼问。 荷叶婆娑,送来萧牧答案。 “沈家三姑娘,”萧牧停顿了一下,认认真真地念她名字,“沈茴。” 江月莲哭着离开,断了所有痴念,肩起家族责任,入了宫。 萧牧忽然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沈茴,又怕吓着她,他转过身去看沈茴。 轻舟微晃,水波漾漾。木窗露出沈茴脸,她托腮,笑得眼儿弯弯,干净眸子里掬着璀然凉星。 “表哥,你又推我出去当托词!” 萧牧温柔地望着她,笑着没说话。 兄长战亡时,沈茴哭得引了旧疾差点没缓过来。萧牧守在她床边,红着眼睛说:“阿茴,哭什么?你两个哥哥不在了,不是还有我吗?” 于是,沈茴就真把他当了亲哥哥。 沈茴幼时羸弱,十岁前不曾出过自己屋子,一直到过了十岁,她才算“站住了”。全家把她捧在手心里珍爱,将人保护得很好,也把人养得天真纯稚。更何况,彼时本就是豆蔻年岁,不知风月。 那时候虽不懂,可后来倒也懂了。 圣旨送到江南去,她站在檐下,懵懂地听着外祖母哭怨,也听到萧牧和姑父争执。 她小时候病得难受没少哭鼻子,表哥笑话她,说他自己永远不会哭。 沈茴只见萧牧哭过一次。 他哭得那样凶,坐在地上颓然问她:“阿茴,我要怎么做?” 怎么做呢? 沈茴不知道。她心里也难受,也害怕。可她只能慢慢扯起嘴角,摆出让别人安心笑容来。 就像小时候家里人为她身体担忧,她每次疼得厉害,为了不让家里人难受,都是这样笑着。只要她笑了,家里人才会笑呀。 从江南到京都,千里迢迢,是萧牧送她来。 她从小就喜欢见到萧牧,因为表哥总是会含笑望着她,而他笑起来那样好看,周围都跟着暖和起来。 而这一路上,萧牧再没笑过。 沈茴入宫前一天,萧牧红着眼睛对她说:“阿茴,你等我。” 沈茴弯着眼睛笑,还是那个天真纯稚模样。 可,她没应。 “我小主子呦,快下来梳洗过再往床上爬。”拾星进来,嗔责。 沈茴眨眨眼,收回思绪,冲拾星慢慢弯唇,软软撒娇:“就窝一刻钟,然后就去梳洗!” 她怎么能应呢? 也曾有人这样对二姐说过,二姐应了、等了。 等到死。 就死在永凤宫,这个大殿这个屋子这张床上。 不能应。 沈茴知道,这一回,她不是摔倒了生病了,没人有那个能耐救她了。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误己不说,也误人呀。 · 翌日。 裴徊光刚到元龙殿,皇帝就跟他抱怨。 “平南王是想造反!想抢朕皇位!这样反贼不该五马分尸?那群老臣竟让朕念在手足情上仁厚处理?笑话!” 皇帝气得在殿内走来走去,间或摔砸些顺手东西。 裴徊光冷眼看着。 皇帝召裴徊光过来并不是为了这个事情,他压下烦怒,去问裴徊光:“长生丹到底何时能研出来?” 裴徊光皱眉,略显出几分难色,道:“缺一道药引,可药引奇邪,也未必真有用。所以需另研……” “什么药引?”皇帝眼睛亮起来,打断他话。 “同宗血肉骨粉。”裴徊光语气缓慢,一字一顿。 皇帝愣了一下,半晌,下定决心:“平南王声称忠君重义,这岂不是给他最好表忠心机会?” 裴徊光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一抹带着嘲意冷笑,他赞:“陛下英明。” 殿内伺候宫人垂眸恭顺,心中皆戚戚。 平南王与皇帝,乃一母同胞。 · 裴徊光从元龙殿出来时,已是傍晚,飘起了细雪。 王来要给他撑伞,被他拒了。 他也未要车辇,徒步往回走。 路上宫人看见裴徊光,皆大气不敢喘,或远远避开,或恭敬伏地行礼。 王来跟在裴徊光后面,望着裴徊光孑然背影,有些茫然。 这宫里太监,有两种。 一种是犯了罪,不得已受了宫刑。 一种是家里穷困,将孩子送进来换点米粮度日。 掌印呢? 王来不知道。 没人知道。 恨裴徊光人很多,巴结奉承裴徊光人更多。这些人都会努力打听裴徊光底细,或为了知己知彼,或为了投其所好。 可谁也打听不出裴徊光过去。 裴徊光,好像没有过去。 很多小太监们都会寻宫女当对食,有些地位公公们会在宫外置办府邸,甚至娶妻养子。依着裴徊光如今权势,他更该如此。皇上也曾将宫中出类拔萃女官送给他。 可是他拒了。 他在宫外没有府邸。不曾娶妻,没有亲人,更无友人。 本来连干儿子也不会有,只是宫中认干爹风气太重,小太监们嘴甜涌上来喊干爹。他也没显得多高兴。若是不愉时,乱叫小太监说不定送了命。这些年也没人巴巴扑上去认爹了。 王来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掌印心思。 若说他不爱权势,谁信呢?皇室朝纲皆被他玩弄。 可裴徊光又显得那么,无欲无求。 快过年了,四处有宫人在做冰雕。 王来觉得掌印就像那冰雕一样——没有温度,也没有心。 他很快摇头。 不不不,若太阳足,冰雕会融化,化成一汪水。 掌印不会。 · 刘嬷嬷如实禀告:“皇后娘娘不肯学。” “丽妃娘娘跳了一遍,皇后娘娘推脱身子不畅,连舞衣都没换。老奴课程只讲了半刻钟,亦推脱头疼。皇后娘娘高门娇养,且年纪尚小,未经人事,羞耻心重。” 羞耻心? 裴徊光迈进殿内,一眼就看透小皇后那副硬着头皮面对他模样。 他并没有耐心在这样小事上,直说:“陛下只给了娘娘十五日。” 沈茴又使出推延大法:“本宫今日不舒服,明日会学。时辰不早了,本宫要沐洗歇下了。” 裴徊光点点头:“咱家伺候娘娘沐洗。”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第005 章 【第五章】 沈茴没反应过来,愣愣望着裴徊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劳烦掌印了。”她嘴比她脑子先一步做了反应。 “上一个被咱家伺候还是先帝,还是皇后娘娘觉得咱家连先帝都伺候得,娘娘却伺候不得?” “不不……” 沈茴摇头,小脸煞白煞白。她紧张畏惧了,脸上就特别容易泛了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这倒让裴徊光有点意外——这小姑娘也太不经吓了。 这才……哪到哪啊。 “本宫今晚不沐浴。” “竟忘了皇后娘娘还在月事期,不宜坐浴。”裴徊光口气淡然,“不过血污总要擦拭洗净,才睡得安稳。” 沈茴震惊地望着裴徊光,原本月儿眼睁得圆圆,樱口也微张,露出白白小牙。她原是苍白小脸儿唰一下,变脸似,变得通红通红。几乎能滴出血来。 裴徊光冷眼瞧着她。看着她搭在圈椅扶手上发颤指尖儿,他倒要看看这小皇后还要多久会哭出来。 “那便……有劳掌印了。”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小皇后强自镇静,努力藏起声音里那点颤音。 沈茴起身往西间盥室去。 到了盥室,沉月附耳过来:“掌印没跟过来。” 沈茴重重松了口气——果然诓吓她。 不过沈茴也不敢赌裴徊光会不会突然闯进来,只好动作快些。她长这么大,头一遭动作这么“利索”。 沉月抱着寝衣,小声问她:“换吗?” 沈茴摆着口型无声问拾星:“走了吗?” 拾星皱着眉摇头。 沈茴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下常服,换上了寝衣。换衣时亦是动作快得不像话,看得沉月和拾星一愣一愣。 说起来,寝衣和常服一样,都将人裹得严严实实,哪里都不露。可不管它是什么样子,只要它是寝衣,穿出去见人总是不得劲。 裴徊光已经不在堂殿了。 沈茴已从宫婢口中得知裴徊光去了她寝殿。她硬着头皮迈步进去,看见裴徊光站在窗下她妆台前。 他低着头,修长指转着她口脂盒。圆圆白瓷口脂盒转动,划着檀木台面,发出绵长嘶哑声响。 轩窗半开,飘进来些凉风,也洒进来大片月光。 沈茴给沉月使了个眼色,才走过去坐下。沉月手脚麻利地拆了沈茴发上凤簪和步摇,乌黑软发如瀑般铺洒下来。 沉月去拿梳子,才发现木梳已经在裴徊光手中了。她无法,只能担忧地退开。 沈茴板着脸端坐着,逼迫自己淡定。 裴徊光慢条斯理地给她梳着长发,如云似瀑软发滑过他掌心。他给她梳发,便真是梳发,颇有几分认真。 木梳一路向下,梳过发尾。 他这才抬起眼睛,从铜镜去看沈茴,问:“娘娘明日会好好学吗?” 沈茴亦抬眼,在铜镜里勇敢对上他视线,说:“明日有宫宴。” “那宫宴之后呢?”他将木梳放在妆台上,收回手时,动作自然地将手搭在沈茴肩上。 ——沉甸甸。 “学。” 裴徊光俯身下来,然后侧首。这次不是从铜镜中看她,而是近距离地瞧着她,说:“若是刘嬷嬷教不好,咱家亲自来教娘娘。” 沈茴鼻息间是淡淡玉檀香。 他离得那样近,说话气息拂在她脸颊。 阴恻恻、凉飕飕。 这个人,当真是一点温度都没有,从里到外都寒透了。 裴徊光满意了。 他直起身,又将小臂递给她。冷眼瞧着小皇后硬着头皮将手搭过来,起身。他扶她往床榻去,亲自给她盖上双凤翔云锦被。 裴徊光一边慢条斯理地放下悬挂床幔,一边口气随意地问:“娘娘明晚还要咱家过来伺候吗?” “掌印事务繁忙,本宫这里不用掌印费心。” 裴徊光走了。 好半天,沈茴僵着身子才放松下来,悠长地松了口气。 沉月进来问她还好不好,她声音闷闷地只让沉月熄了灯。 明日宫宴,是她为数不多可以见到父亲和母亲机会,她得睡足了,气色好一些,不能让父亲和母亲担心才是。 可是她睡不着。 夜里又静又黑。她脑子里乱乱。 这宫里位份低,若要送去被皇帝宠幸,都是沐浴过后,由小太监们验了身,再用被子卷着果身,抬到龙床上去。那裹身被子外,还会用缎带系上,待皇帝过来,像拆贡礼一般将缎带解了打开被子,尽情享用。 沈茴还未进宫就听说过这个事情,那时她就很不理解。或者说,接受不了。 她不明白好好姑娘家在家里娇养着,遵着男女大防过了七岁连父兄都不会过密接触,怎么入了宫为了被皇帝宠幸就可以被一群太监们验身了呢?还所有人都觉得没什么不对。 跟她说这个事情婆子向她解释:“因为太监不是男人。” 另外一个婆子笑:“太监,连人都不是。” 沈茴理解不了。 身体缺了一块,就连人都不是了?哪有这样道理呢? 她这,就又想起裴徊光来。 他这样人为什么会进宫当太监呢? 沈茴听父亲说过,裴徊光是自愿进宫。 大大小小男孩子们排着队等着净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哪个不是哭哭啼啼悲痛欲绝? 所以,父亲一眼就注意到了裴徊光。 十四五岁少年,最是知道净身代表着什么意思年纪。他站在哭天怆地人群里,容貌俊俪,神情淡然冷漠,漆眸干净又坚定。 那可太显眼了。 登名字老太监识字不多,琢磨了半天,忘了“裴”字怎么写。他敲了敲桌上本子,细着嗓子问他:“会写自个儿名字不?” 父亲说,他找机会瞅了一眼那登记册子。 满页歪歪扭扭字中,他名字和他人一样。 格格不入。 父亲说,他字迹俊逸,一看就是师从大家。 沈茴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终于迷糊睡下了。 · 民间女子成婚之后会有归宁,今日皇后设宴请百官,亦有这个意思在里头。 沈元宏和夫人紧张得一晚上没睡好,一大早就进宫见女儿。而且长嫂骆氏带着女儿沈鸣玉也来了。 这倒是让沈茴有些意外。 自从长兄战死,骆氏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门,整日吃斋念佛,已七年了。 “若你哥哥还在……”骆氏勉强笑着改了口,“娘娘要好好。” 沈茴便懂了。 嫂子这是替哥哥来看望她,亦是怕父亲和母亲伤心旁人照顾不好吧?她打量着骆氏神色,也盼着嫂子早些振作起来。她还记得嫂子以前掌家理事是那么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而如今…… “若哥哥还在,定然希望嫂子和鸣玉也好好。”沈茴由衷地说。 骆氏一怔,点点头。 公婆年岁大了,这个家如今这个样子,她似乎不能再逃避,总要站出来勉强支撑着,全当是为了他。 沈鸣玉十一岁了,刚要长大年纪。她安静地站在母亲身边,亭亭玉立。 沈茴让人给她拿糖吃,又将原本准备礼物赠她。 沈茴和家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在宫婢催了又催情况下,不得不和家人一起往前面去了。 今日宴席,请来官员不少。 沈茴还没走到,先遇到了皇帝。 闻到皇帝身上酒味儿,沈茴心里“咯噔”一声。 “这个是谁?”皇帝上下打量了一番沈鸣玉。 沈茴心头莫名突突跳了两下,说:“皇上,她是我兄长女儿。” “多大了?” “才十一岁。” 皇帝又打量了一遍沈鸣玉,然后又瞧了瞧沈茴,这才转身往前走。 沈茴跟着往前走了一会儿,拉了拉沈鸣玉手,说:“给你镯子怎么没戴?去,在桌子上,回去拿。” 沈鸣玉茫然地望着沈茴。 什么镯子? 皇上说:“让宫女取就是了。” “花了心思选来送她,都不好好保管,这是罚她!”沈茴佯装出几分生气。 骆氏脸色微白,偷偷拧了女儿一把。 沈鸣玉这才隐约明白了什么,屈膝行了一礼,急急往回跑。 等到了前面入座,骆氏寻了个理由悄悄回了永凤宫,也不敢再留,匆匆带着女儿出宫。 沈茴得了宫女消息,知道骆氏母女出了宫,这才松了口气。 她转过头望向在饮酒皇帝。 皇帝明显醉了。 醉酒后皇帝是什么德性,沈茴入宫那日便见过了。她心下便忐忑起来,盼着今日不要出什么意外。 果然,皇帝没过多久就开始胡言乱语。 席间慢慢安静下来,满座妃嫔和大臣及家眷都静悄悄,怕惹了祸。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平时里昏庸好色,若他一旦醉酒,会变得残暴。 有人送了消息给裴徊光,不久后,裴徊光便到了。他去扶皇帝,说:“陛下醉了,回去歇一歇。” 皇帝拉着裴徊光胳膊傻笑:“是徊光啊!这些大臣烦得要命,还是你最得朕意!” 皇帝“嘿嘿”笑着,又说:“上次送你女官不得心,你要谁?你要谁朕都给你!” 皇帝晃晃悠悠站起来,胳膊乱挥了一圈:“后宫妃子你任挑!” 满座妃嫔无不变色。 裴徊光略略皱眉。 ——皇帝酒气熏天,而且将他衣袖拽皱了。 于是,裴徊光便松了手,任由皇帝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再自己站稳。 裴徊光接过王来递来帕子,脸色阴沉地整理衣袖。 他对这个狗皇帝,已经越来越没耐心了。 皇帝一边胡言乱语,一边穿过百桌。他看见一个美妇人,便笑着抓过去,直接将美人扛起来往前走。 “阿娘!”一个六七岁小男孩哭着要去追。 他父亲红着眼睛赶忙抱住他,用颤抖手去捂儿子嘴。 皇帝没走几步,直接将肩上美人放到桌上,俯身而上。惊得那一桌人骇然跪地。 沈茴脸色惨白地看着这一幕。 她忽然想起那一晚屏风另一侧哭泣小宫女。 她能做些什么? 攥着帕子手紧了又紧。 裴徊光冷漠地看着皇帝荒唐,厌烦地刚要宣“起帐”,就听见一道声音不大“来人”。 他侧首,看向小皇后。 “来人!”沈茴大声地重复了一遍,“皇帝醉了,将他送回元龙殿!” 这是沈茴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大声说话。 会有人听她吗? 侍卫、宦奴、宫女,还有来参宴臣子。 都没动。 光洁理石桌面映出她身上凤。 她是皇后不是吗? 于是,所有人便看见小皇后站起了身。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第006 章 【第六章】 沈夫人看着这一幕早就吓傻了,又看见沈茴站起来,她本能地想要护住病弱小女儿,跟着起身想要把女儿拉到身后。沈元宏握住她手,制止了她。 “老爷!” 沈元宏没说话,他望着小女儿背影,紧紧皱着眉。 沈茴从小被保护得太好,除了家人和给她治病大夫,几乎没有与外人接触过。当着这么多人面这样大声讲话,已经是破天荒了。 她有点胆怯。 可是,她还是站了起来。 没有人听皇后命令,可也没有人敢对皇后怎么样,除了那个醉后发疯畜生皇帝。 沈茴穿过百桌,穿过一个个低着头妃嫔、臣子,向荒唐皇帝走去。 那美妇人哭声真刺耳。 沈茴步子变快了,不由自主地,到最后变成小跑着奔过去。 她发上凤冠沉甸甸,珠帘晃动,在寂静殿堂内,有婆娑珠撞之音。她跑过裴徊光身边时候,鹅黄披帛一端滑落,曳地拖着。 裴徊光垂目,视线追着那逶迤拖地披帛。 沈茴拉住皇帝手腕,微微用力,她努力让自己声音镇定:“皇上,您醉了。臣妾扶您去休息。” 皇帝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去看,一下子没认出来她是谁。 半晌,他才嘟囔:“阿荼,朕都当上了皇帝,你怎么还处处管制着我……” 竟是把沈茴认成元皇后,沈茴长姐了。 皇帝醉了酒,身上又有蛮力,偏又站都站不稳。他想往桌子上爬,爬了半天没爬上去。 沈茴拉着皇帝手腕手更加用力,使出全力来把他往后拽,小脸都憋红了。她嘴里重复着那句:“皇上,您醉了。臣妾扶您去休息!” 拾星想要去帮忙,沉月拉住了她。 沉月心疼地望着自己小主子。可是她知道今天这个境况,需要并不是皇后身边人上去帮忙。 侍卫队有所犹豫。有人似乎想上前,但是身边人使劲儿拽了他一把。 这样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年初也有过一次,当众遭辱不是臣妻,而是一位妃子妹妹。那妃子召来内侍,将陛下连劝带架地扶走。 等第二天陛下醒来,大发雷霆,不仅将那妃子重罚,还将她妹妹召进宫中宠幸,宠幸之后连个名分都没给,放出宫去。皇帝扬言天下女人都是他,可他随意享用。而且还下令将那日扶他走内侍全杀了。 也正是这件事情,气得太后几度昏厥,最后盛怒之下带着小皇子搬出皇宫,在别宫住下了。 第一个站起来人是那妇人相公。 男子书生打扮,脸色灰败。跑过去脱了外杉,裹住自己妻子。虽糟糕事还未酿成,可美妇人身上衣裳倒也皱了乱了。 沈茴身量娇小,拉拽醉酒皇帝实在吃力。 她觉得手腕疼极了,快撑不住了。她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最后望向站在不远处侍卫,冷着脸大声训喝:“听不见本宫命令吗!” 之前就想过来年轻侍卫这下再不犹豫,推了同伴阻拦手,疾步跑了过来,帮沈茴扶了皇帝。然后呼啦啦地,同队侍卫又跑过来几个。 裴徊光笑了一下。 他望着沈茴,想着第一次见她时候,小小一个人坐在龙床上围着被子哭得魂儿都没了,她望着他目光竟像是把他当成能救命人,用那样一种渴望被搭救泪眼巴巴望着他。这才几天,她胆子竟变大了不少。 不过她执拗又笨拙地想要反抗样子,倒是一如既往。 “皇后娘娘发了话,你们就是这样拖拉办事?”裴徊光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语调缓慢,没带着什么情绪。 那一瞬间,先前不动如雕人都活了。 沈茴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凉风一吹,她才晓得自己一脊背冷汗。她站在那里,抿唇看着这些人。 ——扶皇帝,请太医,抬龙辇,收拾残桌…… 裴徊光走过去,他弯腰捡起曳地明黄披帛,慢条斯理地重新给沈茴搭好。然后他略略弓身,将小臂递给她。 “娘娘?” 沈茴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然后才将手搭在他小臂上,强忍着不发抖,由他扶着回去。 她真没有力气了。 沈茴垂着眼睛,看着鎏金地面上两个人影子,心里想着他应该知道她“色厉内荏”,因为她搭在他小臂上手一直微微颤着。 没忍住…… 裴徊光已经将目光从沈茴身上移开,他目视前方,漠然地扫过宴桌上朝臣。看着那一张张或气愤或失望或畏惧脸。 呵,真痛快。 · 宫宴这便散了,大臣带着家眷匆匆离宫,一个个神色郁郁,间或能听见些叹息声。 今日遭殃虽不是自己,可有这样一个君主,怎能不日日戚戚?谏臣不知被杀了多少个。也不知道今天又有多少忠良有了退隐归乡意思。 眼看着马上走近自家马车,沈元宏停下了脚步:“你先上车等着,我回去一趟。” “回去做什么?这个时候再去见阿茴恐不合适啊!”沈夫人说。 沈元宏犹豫了片刻,才说了实话:“去找裴徊光。” 沈夫人吓了一跳:“你去寻他做什么?” 沈元宏也不知道眼下自己拿出当年那点“恩情”,如今只手遮天掌印太监是不是还会买账。 可他只有沈茴一个孩子了,为了小女儿,就算是自取其辱,这一趟也得走。 沈元宏等在裴徊光回沧青阁必经路上。 他等了两刻钟,才看见裴徊光身影。 沧青阁是裴徊光在宫中住处,所在之地极为偏僻,离前殿也远。裴徊光在宫中虽然可行轿,但他大多时候喜欢沿着这红墙绿瓦,缓步而行。 王来在裴徊光身后侧半步地方,高高举着伞。裴徊光身量高挑,王来几乎要垫着脚了。 裴徊光瞥了沈元宏一眼,脚步没停。 沈元宏努力扯出笑脸,脊背略弯了些,说:“前一阵机缘巧合得了一盒昙金砚,听说掌印之前在寻,给掌印送来。” 裴徊光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这可不像沈老将军作风。” 沈元宏脸上笑便有些尴尬。 送礼这回事,确是他活了几十年,头一遭。 眼看着裴徊光要走,他有些急:“掌印位高权重,自然一言九鼎!即、即使是年少戏言。” 这还要从裴徊光刚进宫时说起,因为他太过显眼,沈元宏注意到了他。净身这事儿,可不是都能活下来。沈元宏随口令人赠了药。 送药奴仆回来时带了话。 “裴徊光记下了。” 当时沈元宏只是笑笑,没当回事。后来裴徊光手中权势越来越大,陷害忠良坏事做尽,成了人人恨惧奸宦。 沈元宏再遇到他,没少大骂斥责,更是后悔赠药之举。也不是没有当面说过当初宁愿把药送了野狗,也不该给他这阉狗保命。 如今他没了办法,竟红着脸将当年赠药一事拿出来。 路旁有一座小凉亭,架在乱石堆假山上。裴徊光抬步往上走。 近日雪多,石阶虽日日打扫,可眼下还是堆着雪。石阶并非规整青砖,而是山石。那坑洼处蓄着积雪。 裴徊光过分癖洁,这是众人都知道事情。 沈元宏只犹豫了那么一瞬间,就拐着拐杖快一步追过去,一边走一边脱了身上棉袍,急急将棉袍铺在山石坑洼蓄雪处。 他低着头,紧紧抿着唇,看着裴徊光靴子踏在了棉袍上,才松了口气。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又是另一种说不出苦涩滋味。 裴徊光在凉亭中石凳坐下,望着远处巍峨雄山。 “沈老将军,你心里可有恨?”他问。 沈元宏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你长子武艺超群用兵如神,令敌将闻风丧胆。他本该名留史册,可陛下听信谗言急急召退援兵,使得他困守城中战到最后一刻力竭而亡,被敌军马蹄践踏尸身为泥。” “你次子年少有为,不过十五岁已有军功在身。偏偏被奸臣所害,诬其谋逆,被乱箭射杀,一腔雄志未得展。” “你长女巾帼红颜,文韬武略不输男儿。敌国来犯,逼陛下献上皇后。她从城楼上纵身一跃,以身殉国。” “你二女姿色昳丽且才学卓卓。与小世子更是天作之合,羡煞他人。连天地都拜了,却被掳进宫中。苛责打骂,那张艳冠京都美人面也被陛下烧毁。她死时那样凄惨,哑着嗓子喊爹娘。老将军和夫人长跪不起奢求进宫见最后一面,可陛下抱着新寻美人在别宫纵乐呢。” 裴徊光语调缓慢,毫无情绪波动地说着过往。 他每说一句,沈元宏脸色便更苍白一分,不知何时跌坐在地,大口喘着气。他手摁在自己胸口,喘息都变得艰难。 裴徊光起身,他在沈元宏面前蹲下来,又凑近:“看,这就是你效忠君主,卖命大齐。” 沈元宏没说话,他在发抖,恨溢满了他双眼。 裴徊光笑了。 他心里再一次生出快感来。 啊,今天真是美妙一天。 他起身往亭下去,沈元宏用颤抖手拉住了裴徊光衣摆。 裴徊光居高临下地睥着他。 “小女年幼无知,烦请掌印略加照拂……”沈元宏说着,用力握紧拐杖,挣扎着想要起身,作势就要跪下。 裴徊光拉住了他。 沈元宏只觉得身子一飘,已经站了起来。 “老将军,咱家这种狗东西,不值得。”裴徊光笑笑,拂去沈元宏肩上落雪,“送老将军回去。天寒,让李太医跟去,给老将军瞧瞧身体。” 裴徊光目送沈元宏走远,一个人在凉亭里坐了很久。 雪逐渐变大,又慢慢熄了,弯月高悬。 这一场复仇游戏,他付出一切代价,不留余地,连自己也给毁得彻底。 现在啊,才刚刚开始。 裴徊光起身,走下凉亭,没回沧青阁,先去了永凤宫。 轩窗开着,沈茴坐在窗下,手中握着一卷书。桌上灯光昏黄,落在她脸上,将她眼睫拉得长长。 “娘娘好生专注。”裴徊光开口。 沈茴眼睫颤了颤,转过头,望向站在窗外裴徊光。她慢慢弯了弯唇,灯光将她脸颊映出几分说不出柔暖。 “本宫说了会好好学。” 裴徊光从窗外探手而来,拿了她手里春宫图卷,转了个方向,重新递给她,然后略略掀起眼皮看她:“娘娘书拿倒了。”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第007 章 【第七章】 沈茴怔了一下,才硬着头皮去接他递过来书卷。她指腹不小心碰到他手背,寒得她急急收手。沈茴总觉得裴徊光这双眼睛能把人看透,所有小算计小把戏都无所遁形。她不太敢对上裴徊光目光,把眼睛垂下去,视线便落在了书卷上。 ……画卷上两个小人在很认真地“打架”。 裴徊光从外面绕进来,拉着椅背将椅子从妆台拖出来,木椅腿划出嘶长声音。裴徊光就这样坐下了,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弄着妆台上沈茴胭脂和饰品。 沈茴低着头,听着他一举一动。 她觉得自己这皇后做得可真窝囊啊,整日被个太监吓得一惊一乍。可又一想,亲王将帅也没几个不怕他,权且安慰了自己。 他这是来监督自己“读书学习”? 不去干他大事,跑她这里监督,着实是大材小用了些。沈茴又一想,怪不得皇帝器重他,他可真是给皇帝做事尽心尽力了。 “读书当专心些。”裴徊光忽然开口。 沈茴抬起眼睛悄悄看了他一眼。 妆台那里灯光没有这边明亮,沈茴从灯下抬眼望过去,眼睛一时没适应,只觉得他整个人陷在阴影里,那一身红衣色泽显得更暗,染血似,阴恻恻。只一会儿功夫,她眼睛便适应了那里光线。于是,她视线里裴徊光逐渐清晰起来。 裴徊光抬起眼睛。烛光照亮他五官,照不进他眼底。 沈茴吓了一跳,立刻低了头,手指头掩耳盗铃般地匆匆又翻了一页书册。 学就学呗。 沈茴低着头认真看书,学习两个小人怎么打架。 裴徊光又坐了两刻钟,才离开。 他一走,沈茴立刻把手里书丢了。小跑着爬进床榻,钻进被窝里。她已经提前让宫婢在被子里放了好几个热水囊。现在被子里热乎乎。 “怎么样了?”沈茴问沉月。 沉月走过来,用被子把她围严实了,才说:“听说陛下还没醒呢。” 沈茴“哦”了一声,揪着眉心点了点头。 “娘娘今天莽撞了,都自身难保了,还……”沉月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也怕他怪罪我。可是今天那个情况,我若什么都不做,心里有罪过。”她又去拉沉月手,“没有事。应该惹不来杀身祸。其他责罚倒也没什么。反正,在这样皇帝手下本就没好果子吃。” 她又亮着眼睛去望沉月:“那件事呢?” 沉月脸上也严肃了几分,压低声音:“听说世子爷又占了两城。” 沈茴眼睛越发明亮,充着几分崇拜之色。 世子爷本该是她二姐夫。不不,就算到了现在,沈茴也只认世子爷是她二姐夫。 沈茴二姐姐沈菩还活着时,世子爷暗中筹谋,等沈菩丧命深宫,世子爷造反造得声势浩大。皇帝盛怒要抄了老侯爷家,却不想侯府人去楼空,竟是整宗都跟着小世子一起反了。 几年过去了,小世子手中兵马已经不容小觑了。 沈茴伸长了脖子,从开着30340窗户往外望去。红墙宫外山峦,那么远,远得看不真切。 二姐姐活着时,不知道是不是也日日望着宫墙外山河,盼着姐夫来救她。 沈茴不是盼着自己被救,而是盼着小世子当真能冲进皇城,杀了那荒唐皇帝,给二姐姐出一口气。 沈茴心里莫名激动起来。好像真看见世子提刀入宫砍了狗皇帝人头那一幕。 她想着,倘若自己是男儿身。不不,不需要是男儿身,倘若自己能像长姐那般自小跟着父亲学过点武艺,能拿得动刀枪。她也要投奔世子去,做个小兵上阵杀敌,可以为砍掉皇帝脑袋出一份力! 拾星端着汤药进来,说:“娘娘,今日在外面吹了那么久,快喝一碗汤药。小心染了风寒引旧疾。” 沈茴一下子垮了脸,身子朝一侧栽歪过去,所有激动都没了。 ——可她是个病秧子。 “我好好喝药,喝双份,能把身子骨养得结实硬梆吗?”沈茴声音闷闷。 “能能能,当然能!” 沈茴知道拾星在哄她。 沈茴自小就知道自己不如几个哥哥姐姐,年幼不懂事时候还为这个哭过。大哥哥把她抱在膝上,笑着说:“我们小阿茴天下第一好,你就是你,不需要和别人比较。” 沈茴已经很久不去回忆过去事情了。 记忆都是美好,可惜人都不在了。越是美好记忆,便越是苦涩了。 沈茴翻了个身,目光落在锦被上明黄凤图上。她不能像二姐姐那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随手一写就能写出气死夫子文章来。她没有大姐姐殉国勇气,更没有两个哥哥上阵杀敌本事。 她就是她。可她总该用她自己方式做些什么。 · 夜深人静,徐家府中,今日被皇帝当众扛起美妇人掩面而哭。 “今日落得如此,我再无半分颜面,还平白拖累了你名声。若不是舍不得孩子,只想三尺白绫了此一生。如今,你给我一道休书便是。我只盼着你能送我去尼姑庵呜呜呜……” “芸娘!”书生抱着妻子肩,“我明白你苦楚。可这不是你错!我怎能就此抛下你不管不顾?” “相公,可是、可是……”美妇人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不要再说了!没能第一时间冲出去舍命护你,我已羞愧万分!断然不可能再抛弃你!这京城既然待不下去了,我们离开便是。继续为这样皇帝做事,平白辱了这些年读圣贤书!……我们去陈州!我们去投奔世子爷!” 美妇人望着自己相公,慢慢止住了哭。 第二天一早,这对夫妻在家中夜谈说辞,已被一字不落地送到了裴徊光耳中。 裴徊光没说什么,只反反复复认真洗着手。冬日刚从井里打出来水寒到骨子里,他偏生不喜欢热水。一双手在冰凉水中反复洗着,手指都红了,他竟也不觉得凉。 王来察言观色,已然明白掌印这是不仅不会抓了那书生,反而要让这书生一家一路畅行无阻了。 他不禁揣摩起了掌印想法。 见掌印洗完了手,他赶忙递上干净雪白帕子。 王来远远看见了一个小太监疾步往这边赶。他赶忙出去,俯身倾耳,先听了禀告。 原来是宫中孙美人到了临盆日子。本来前日就是产期,不知怎么直到今天早上才发动。 事关龙嗣,宫里哪能不在意。 孙美人折腾了大半日,夕阳西落时,才临盆。 小太监小石子第一时间跑来沧青阁报信。他看一眼正在写字裴徊光,用询问目光看向王来。见王来点点头,小石子才弯着腰迈进门槛,毕恭毕敬地回话:“生了,是位小公主。” 裴徊光没什么反应,仍旧在写字。 小石子弯着腰退下去,心道:小公主命保住了。 小公主不会知道她能保住性命,是托了女儿身福。 后宫嫔妃众多,龙嗣也说不好算不算昌盛。 因为……如今宫中有七十三位公主,皇子却只有一个。 ——小皇子是元和皇后冒死生下来。 ——元和皇后正是皇帝第二个皇后,也是沈茴二姐姐,沈菩。 皇帝并不喜欢这个皇子。可他再如何辛勤耕耘,后宫这群女人肚子就只会生女儿!这几年,后宫倒也不是一位皇子也没出生,只是都活不下来罢了。 至于为什么没活下来。谁也不敢明着讨论,只能在暗地里瞎猜着。 裴徊光搁了笔。 王来赶紧去给他拿棉氅。 ——皇帝一个时辰前就召裴徊光过去。 王来跟在后面咋舌。皇帝召人,还敢慢悠悠耽搁了一个时辰才过去,除了掌印,恐怕也没旁人了。 皇帝召裴徊光过去是让裴徊光帮着他批阅奏折。他实在懒得看那些奏折。这不是第一回了,确切地说,每日如此。 · 皇帝今日被老臣们烦了一天。此时坐在元龙殿偏殿软塌上,一边看着几个舞姬跳舞,一边吃着静贵妃喂过来糕点。 “昨儿个宫宴事情,陛下也别怪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年纪小,又初入宫,不懂宫中规矩很正常。”静贵妃说。 皇帝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舞姬舞蹈,随口说:“是不懂规矩,让裴徊光派人去教了。” “掌印做事自然让人放心。可朝堂事情都够掌印忙了,这后宫事情也要让他来操心吗?”江月莲又将一块细点递到皇帝口边,“嗐,沈家出来女儿哪个不是聪慧异常出类拔萃。依臣妾说,皇后只是年纪小,没经历过。也根本不用让那些老嬷嬷讲课。” 皇帝这才把眼睛从舞姬身上移开,不解地看向江月莲。 江月莲娇笑一声,身子软软靠过去,凑到皇帝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 · 裴徊光到了元龙殿,直接往书房去。书案上早已堆满了四地送上来奏折。 裴徊光脚步忽然停下来,视线落在游廊另一侧偏殿檐下两个小宫女身上。如果他没记错,那是永凤宫宫婢。 “皇后过来了?”他问。 立刻有小太监过来,斟酌了语句,有些尴尬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了。 裴徊光望着偏殿方向,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才抬步穿过游廊。月白棉氅拂过漆红扶栏。 他走到门外,便听见了里面皇帝和舞姬闹出动静。 门外30340小太监个个低下了头。 裴徊光听了听,没听见小皇后声音。他抬手指了指门,小太监赶忙帮他将门打开。 一道坐地十二屏隔断视线。屏风上映出沈茴挺直脊背僵坐娇小身影。 皇帝听了江月莲意见,命令沈茴坐在床榻前,欣赏他与舞姬“表演”。 裴徊光走进去。 “陛下,有刺客潜进了宫中。” 皇帝吓了一跳,直接从床上滚下来,连滚带爬地躲在裴徊光身后,抱住他腿,惊慌喊:“刺客在哪?” “正在追查。请陛下先到正殿。” 不用裴徊光再说了,皇帝赶紧爬起来,一边喊着“护驾”,一边往外跑。 裴徊光转过身,看向沈茴。 她僵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倒还没吓哭,就是小脸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裴徊光缓步朝她走去,略弯腰:“皇后?” 沈茴眼睫颤颤,她抬起眼睛望着裴徊光,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却还是在一开口时候,吐了。 吐了裴徊光一身。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第008 章 【第八章】 两个人同时一窒。 王来惊地张大了嘴,足足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我……”沈茴刚吐出一个字,胸腹间那种恶心感觉又来了。她赶忙伸出手,双手交叠一起捂住自己嘴。本就不大小脸被她这样双手捂住嘴,便只露出一双乌黑眼睛来,巴巴望着裴徊光。 王来飞快向身边小太监交代了两句,急急弓身跑进来,手脚麻利地把裴徊光身上外衣脱了。 沉月和拾星也快步进来,一个弯着腰给沈茴抚着背,一个蹲在沈茴面前给她递水。 小太监从外面悄声跑进来,给裴徊光送来干净衣服。王来手脚麻利地接到手里,伺候裴徊光穿上,再将玉带扣好。便又是那个洁整掌印了。 由始至终,裴徊光没动过,只阴着脸盯着坐在圈椅里小皇后,看着她后来又吐了一次。 她低着头,叠着厚帕子捂住自己嘴干呕,小眉头揪在一起,大概因为呕得太难受了,眼角都泛了红。 等她终于顺了气,搁了帕子,接过婢女递来瓷杯喝了些水。裴徊光才哼笑了一声,问:“有那么恶心吗?” 沈茴刚觉得胃里好些,听了裴徊光话,脑海中不由又浮现了些景儿,这胃里顿时又不舒服了,小身子一颤,双手已经捂住了自己嘴。 裴徊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冷眼看着沈茴揪着眉头一脸痛苦地使劲儿忍着,也看见她婢女从荷包里取了糖块,拆了包纸,递进她嘴里。她眼睛这才弯了弯,不自觉地勾了几分小小满足。 就在裴徊光以为她没力气吭声,他也打算先出去时,沈茴慢吞吞地开口:“是。” 裴徊光停下脚步,侧首去看她。 沈茴身子软趴趴地靠在椅背上,双眼有些空,闷声说:“不是书上那样。真很恶心。” 她嘴里含着糖还没完全化尽,影响了吐字,说话闷闷。 裴徊光看见她软腻雪腮一侧因含了一块糖而微微鼓起来,分明还没吃完,她又朝自己婢女伸手,再讨一块糖吃。 裴徊光便琢磨着——这可真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是从小被养得太纯稚,还是因为初入宫,还没染上宫中人那一身规则和麻木。 可惜了,如今落了深宫这样肮脏又凶险地方。染脏染臭也是早晚事情。 他拇指指腹将食指上翠玉戒慢悠悠地拨弄了一圈,开口:“娘娘与其讨糖吃,还不如琢磨琢磨是什么人向陛下献了这么个主意。” 沈茴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裴徊光看着她眼睛里浮现惊讶,而这种惊讶又很快消失于无形。 裴徊光敏锐捕捉着她眼中情绪变化,便把小皇后心思一眼看透了——她定然是在惊讶之后觉得是谁出主意并不重要,阿谀帝王之人太多,不过都是讨皇帝开心,反正事情是皇帝做。她只是恶心皇帝罢了。 沈茴扶着沉月手站起来,望向裴徊光认认真真地说:“今日多谢掌印了。” 裴徊光忽然就笑了。 “咱家不过履行职责缉拿刺客,娘娘谢什么?” 沈茴怔怔望着他,她心里想着怪不得裴徊光不爱笑,他笑起来过于好看,好看得不像个奸恶之人。 沈茴目光游移了一寸,立刻改了口:“掌印为宫中安全奔波,自然当得起这声谢。” 顿了顿,她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还有,掌印衣服……” 裴徊光一瞬间收了笑,脸色阴沉下去。所有风光霁月瞬间打进了阴曹地府里。 沈茴吓了一跳,立刻住了口。 “不用赔了。令尊送昙金砚很是好用。”言罢,裴徊光不再看沈茴,转身往外走。 “什么昙金砚……”沈茴愣愣站在原地呢喃着,隐约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相信自己猜到事情。 裴徊光迈步出来,立刻有小太监迎上来禀告:“掌印,陛下急召您过去。” 裴徊光抬眼,望向正殿方向。 侍卫将正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去回话,咱家要去追拿刺客,暂不过去。”裴徊光略显不耐。 裴徊光当初从先帝诸多皇子中,挑了个日后最可能歪成昏君皇子送到龙椅上,结果也没让他失望,现在龙椅上这位,确将“昏君”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现在这皇帝,不过是他复仇游戏中随手抓一枚棋子罢了。这皇位,既然是他送上去,他自然也可以换一个人送上去。 不过,裴徊光对现在这个皇帝昏庸还算满意。 这世间复仇人,大多一副仇大苦深德性。裴徊光却觉得那样太无趣。 复仇嘛,就应该是一场享受游戏。 慢慢铺展筹划,再慢慢收获,让复仇快感一次次席卷,真正地取悦自己。 裴徊光摘了食指上翠玉戒指,对着檐下宫灯照落下来光,眯起眼睛细瞧着。翠玉戒指中有一条线细红,红如血。成了这枚戒指点睛之笔。 裴徊光慢悠悠地捻着翠玉戒指,欣赏着这枚价值连城戒指在他指间化为灰烬。他轻轻一吹,便连灰烬也无了。 一阵风吹来,吹动高悬红宫灯,宫灯下坠着红穗也跟着飘动。照落在裴徊光脸上光顿时光怪陆离起来,光影晃动,却照不进他深不可测眼底。 · 已到了夜里该歇下时候,沈元宏却因为腿疼睡不着。大概因了今年几次受寒,这条伤腿越来越不中用了。他拄着拐杖在庭院里一步步地走着。虽然疼,但是他怕他不多走走,这条腿要不了多久就走不了了。 沈家并不大。 按理说,沈家男儿都有功勋,更别说出过三个皇后,如今宫中唯一皇子还是沈家出去女儿所出,沈家应该大富大贵才对。 沈家以前倒是确显赫。沈元宏年轻时候也曾想要荣华富贵。只是后来子女接连出事,夫妇两个颇有些心灰意冷意味,对锦衣玉食身外物反而看淡了。如今天下又不太平,百姓日子也都不太好过,沈元宏便把曾经万贯家财都变卖赠了百姓,如今过着只能说不算清贫日子。 沈元宏走着走着,远远看见他书房亮着灯。不由有些意外。 沈鸣玉看书看得太过专注,沈元宏拄着拐杖走到近处了,她还没发现。 “鸣玉,你在看……兵书?” 沈鸣玉吓了一跳,手中书落了地。她慌忙站起来,捡起书背到身后,小声地喊了声“祖父”。 然后便丧气地低着头。 ——祖母不让她看这些。 沈元宏望着孙女,眼前莫名浮现自己长子,眼睛立马有些酸涩。他压了压情绪,半晌才开口:“想学?” 沈鸣玉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然后又去攥他袖子,满怀希望地问:“祖父可以教我吗?有些地方能看懂,有些看不懂……” “都偷偷看了哪些书?”沈元宏板着脸问。 沈鸣玉扶着祖父坐下,献宝似地一一说了自己都偷看了哪些兵书,然后又赶忙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一直不懂地方拿来问。 沈元宏起先还是一脸严肃地指点,到了后来,脸上到底只剩了慈爱。 夜深时,沈元宏拍了拍孙女头,说:“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了。以后也不许熬夜看书。” 沈鸣玉忙不迭点头。这代表她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兵法史册了!说不定还可以有自己小马、红枪和重弓! 沈元宏起身准备回房,沈鸣玉忽然说:“祖父,就算那个人是皇帝也配不上小姑姑!” 沈元宏愣了一下,立刻板起脸:“你这孩子不准说这样大不敬话!” “昨天早上我偷偷看见祖母对着阿爹牌位落泪。我还听见祖母说若是父亲还在,定然不会让小姑姑被旁人抢去欺负。”沈鸣玉抱紧怀里重重兵书,“先生教子承父业,鸣玉会很快长大,去做父亲想做又未做之事。等我长大了我会像父亲那样保护祖父祖母娘亲,还有小姑姑!” 小姑娘声音清脆,还是童音,却也坚定,立誓一般。 看着沈鸣玉酷似她父亲五官,沈元宏一愣,摆了一下手,迅速转身大步往外走。他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要不成体统地在孙女面前落下泪来。 沈元宏心里凌迟一般地难受。倘若长子还在…… 罢了, 不去痴想了。 · 太后年初时一气之下带着小皇子搬出宫,后来皇帝几次去请人,都没将人请回来,反而遭训。虽是生母,皇帝也烦了,不愿再去请。如今快过年了,倒是不能不再跑一趟。 皇帝早已不是当初被各种轻视皇子,他听惯了阿谀奉承,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天子,哪里还愿去太后面前受气。 他思来想去,倒是想了个主意。 “朕不是刚立了皇后?如今国事繁忙,怎忍抛下朝政。让皇后替朕去接太后回宫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皇帝觉得自己真聪明。他想到了这主意,立刻就下了旨。 旨意送到永凤宫时候,沈茴立刻灿烂笑起来,眸子里星子盈盈。 能够出宫躲避皇帝这是多好事儿呀! 天知道,她在宫里每一日有多心惊胆战怕见到皇帝。如今能出宫去接太后,那可真是太好了呀! 而另一层欢喜,是她要见到煜儿了。 小皇子今年四岁,沈茴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长得像不像二姐姐,也不知道他乖不乖。 ……大抵是不乖。 沈茴陆续从父亲口中听到些小皇子事情。听父亲说,小皇子不太像沈家人,倒是自小染上几分皇室无法无天……她不禁蹙起了眉,染上几分愁绪。 沈茴正琢磨着,文嫔带着宫婢过来了。 昨天裴徊光对她说话,她到底是听进心里去了。她晓得自己在宫中实在太闭塞了,就算要买通宫人,也不是一朝一夕事情。 是以,她向文嫔讨了人。 “可惜如今不能亲自侍奉娘娘,就把阿夏先给娘娘用着。”文鹤说。 沈茴顺着文鹤视线,看向那个叫阿夏宫婢。 阿夏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说:“文嫔让阿夏过来侍奉娘娘,阿夏日后定当全心全意。” 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干净漂亮脸蛋。 “之所以选了她,是因为……”文鹤说到这里忽然犹豫了,看向阿夏。 阿夏一脸坦然:“奴和掌印身边人关系近,不管是走动还是打听消息都方便。” 关系近?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第009 章 【第九章】 沈茴琢磨着,阿夏和裴徊光身边人是旧识,那确是顶好人选了,再次谢了文鹤。 文鹤哪里敢接她谢。文鹤也有几分舍不得。宫里不是个太平地方,她又完全没有根基,这几年能平安度日,也是没少从阿夏这里得了方便。 不过,她现在手里能用人还有旁人。比起自己,刚入宫沈茴更需要身边有一个像阿夏这样人。 刘嬷嬷到了,文鹤便起身告退了。 大概是因为亲眼见过了,沈茴如今对刘嬷嬷满口艳词课反倒没那么抵触。只是她望着书卷中淫词艳语,心想文人墨客本事可真大,明明那么恶心一件事儿,能用文字描述地那么美妙似神仙。 文人笔,骗人鬼。 她按照刘嬷嬷教导,软着嗓子去念书上艳语,心里却一个劲儿嘟囔:呸,都是假、假、假! 刘嬷嬷打量着沈茴清亮眸子,有点懵。之前上课小皇后双颊绯红扭扭捏捏,今儿个怎么就…… “娘娘知道这句是什么意思吗?” “嬷嬷问哪一句?”沈茴眸子明澈,“‘男含女舌,而男意昏昏。1’还是‘欢情不耐眠,从郎索花烛。2’?” 刘嬷嬷瞧着沈茴坦然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沈茴弯唇,月儿似眼睛也跟着弯了弯。她语气轻软,带着几分甜美:“嬷嬷,这几首本宫读了很多遍,已尽数背下了。要继续往下学吗?还是嬷嬷今日给个假,让本宫歇歇?” 她微微偏过头,发间步摇跟着轻晃,晃人眼。 刘嬷嬷愣了愣神。她心里想着皇后容貌真真是好。这样容貌对男子笑了笑,就能将男子魂儿勾了去,哪里需要学这些东西。 不过刘嬷嬷可不敢给假,继续讲下去,讲女子体态,讲女子如何用自己一颦一笑勾出风情来。 刘嬷嬷又觉得惋惜。这世间女子美有万种,皇后如今干净纯稚美着实可贵,太早学了那些技巧,也是种遗憾。 上午听刘嬷嬷讲课,下午要跟着丽妃学舞。 比起听课,跳舞更难为沈茴。她从小身子不好,是从来没跳过舞。她硬着头皮随意摆了两个动作,连称学不会。 丽妃也头疼,她瞧着皇后身子纤细柔软,却没有想到一丁点跳舞底子都没有。偏偏沈茴是皇后,她还不敢多说。 还好,皇帝召丽妃过去。 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傍晚,沈茴亲自去后面梅林里摘了一支梅,打算放在妆台上。回来时,撞见几个小宫女碎嘴。 三个小宫女一边扫雪,一边闲话。 “春福姐,今儿来咱们永凤宫阿夏,就是那个阿夏吧?”灰衣宫女问。 春福笑:“还能有哪个阿夏?可不是那个让太监们争抢阿夏。” 另一个紫衣宫女说:“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春福立刻讲起来:“那个阿夏模样好,曾被御前苏公公盯上了,没少欺负,就等着她自个儿送上去当对食。” 灰衣宫女叹了口气:“那帮死太监最会变着花样30340欺负咱们!” 春福继续说:“都以为阿夏扛不住,谁想到那丫头不声不响地爬上了另一个太监床哩。就是整日跟在掌印身后王来。” 紫衣宫女茫然:“可是苏公公是陛下眼前大红人,那个王来也没什么官职。” 春福问:“那苏公公现在在哪儿呢?” “去守皇陵了!嘶,还以为他在御前犯了错,难道是因了这个事儿?这可真看不出来那王来还有那么大本事!” “怎么着,你也想找个太监当倚靠不成?”春福打趣。 紫衣宫女一怔,赶紧说:“乱说什么呢。谁要去伺候那群脏东西。我可听渺然姑姑说了,那群太监自知不是男人,在床榻上折腾起人来花样多着哩!” 灰衣宫女却是神情一黯,说:“可渺然姑姑跟了姜公公之后日子好了许多,阿夏腕子上也带着金镯子哩。不说吃用,至少不会被低等小太监们欺负了。先前和咱们一起做事玲玲,被皇上宠幸过又怎样?还不是艰难度日。我上次还看见她为了讨炭,被那一脸麻子老太监摁在怀里……” 紫衣宫女“呸”了一声,道:“你可有些出息吧。要是跟那群太监厮混了,再别找我。脏不脏!” “如阿夏那般,和那样残缺人同榻,想想就瘆得慌。我只是感慨!”灰衣宫女急道。 春福去戳她脑袋,笑着挖苦:“你要是真想去,倒是可以跟阿夏讨讨经怎么哄那群阉人。最好你更出息,别找什么掌印干儿子,直接去勾掌印啊!” 三个人笑到一起。 宝葫芦门后沈茴听得眉头皱了又皱,刚要出去,便看见檐下一道绿色身影,正是阿夏。 这三个宫女闲话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不仅被沈茴听见了,还被阿夏这个正主听见了。 三个宫女看着阿夏直直走过来,都是一愣。 阿夏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清脆巴掌声,把宝葫芦门外沈茴都看呆了。 “你、你打人!” “对,我打你了。”阿夏抬着下巴,“不管是文嫔身边过来,还是王来屋子里,都能打你。你要是不服,倒是回手试试。” “你……” “你什么你?”阿夏气势逼人,“今日跪下叫奶奶我就饶了你们,要不然,我可要向你们看不起太监吹吹耳边风了!” 春福仍不服气,低哼了一声:“不知道还以为当上妃子了,不就是投靠了个连男人都不是东西……” 阿夏反手又是一巴掌。 春福惊了,另两个宫女年纪小,她年岁比阿夏还大些,她凭什么? 阿夏刚要开口,看见沈茴从后院绕进来,不由一怔,跪下行礼。那三个宫女也看见了沈茴,都赶忙跪下了。 “娘娘?”沉月请示。 沈茴便看了一眼那三个跪在一起宫女,说:“太吵了。” 沉月便让她们三个自去,爱去哪去哪儿,反正永凤宫是留不下了。 沈茴回了屋,让拾星把怀里红梅放好。她伏在妆台上,望着红梅不由去想,家里红梅应当早就枯了,不知道丫鬟们有没有再摘。寒冬腊月时,母亲最喜欢红梅当窗。 阿夏进了屋,直接跪下:“请娘娘责罚。” 沈茴歪过头,看向她,说:“你本可来我这里讨公道,性子太急了。” “娘娘教训是。只是她们那样说王来,奴婢听了就想打人。”阿夏说得极为坦荡。 沈茴讶然。过了会儿,她才开口:“下去吧。” “娘娘仁善不忍责罚,奴婢知错,自请罚跪。”阿夏磕头,然后自己去庭院中跪下了。 沉月问:“娘娘,就让她跪着?” 沈茴望一眼窗外雪,道:“她想跪就让她跪吧。嗯,送件棉衣过去。” 沉月很快便发现沈茴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又在瞎琢磨什么。 · 翌日清晨,沈茴一大早就穿戴好,坐上凤舆带着仪仗出宫,去别宫接太后。别宫不算近,傍晚时踩着最后那点落日余晖才到。 太后身边桂嬷嬷接了沈茴,禀话:“还请娘娘先到偏殿歇息,缓缓身子。” 她又解释,锦王和锐王正在太后那里说话。 赶了一日路,畏寒沈茴巴不得先烤烤火。她一边在偏殿里取暖,一边琢磨起锦王和锐王。 锦王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而锐王也算先帝当初喜爱一个皇子。 今上昏庸无道,四地起义造反之士众多。而原本就是皇室亲王们,何尝没有取而代之意思。 锦王和锐王来看望太后,大概都有些私心。 沈茴也盼着变天。她甚至隐约猜到离变天不远了。若问她希望谁当皇帝,她也不清楚那些亲王和义士谁会是明君。若说私心,她当然更希望二姐姐煜儿登基为帝。虽然这个孩子如今风评并不好…… 沈茴小眉头越皱越紧,不由去想……倘若煜儿像他父皇该怎么办? 沈茴心下一沉。 “桂嬷嬷,煜儿可歇下了?本宫想去先瞧瞧他。” 桂嬷嬷目光躲闪了一下,才如实禀了。 很快,沈茴便在湖边看见了齐煜。 他骑在小太监身上,在冰上玩耍。他一手抓着勒在小太监脖子上绳子,一手将鞭炮四处扔砸。 桂嬷嬷走过去一些,无奈说:“殿下别玩了,过来见过母后。” 齐煜便把手里鞭炮朝桂嬷嬷扔过去,看着桂嬷嬷躲避样子,哈哈大笑。 “煜儿。”沈茴朝湖边走去。 齐煜上下打量着沈茴,问:“你就是新皇后?” 沈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了隆隆马蹄声。马蹄规整沉重,听着像军队。 “谁来了?”齐煜先问。 已有宫人脚步匆匆过来禀告:“是掌印带着东厂人过来,说锐王牵扯一件大案,来捉人!” 齐煜立马从小太监身上下来,往前头跑。 “殿下慢点!” 伺候宫人赶忙去追。 沈茴也跟着往前面去。等到了前头,远远看见一片灯火通明。 锐王不在那里,庭院中,只有锦王面对裴徊光。 “干爹!” 小殿下清脆一声喊,打破了庭院剑拔弩张气氛。 沈茴惊了。她眼睁睁看着齐煜朝裴徊光跑过去,拉着他衣襟喊干爹。而裴徊光只是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和看那群追着他喊干爹小太监没什么分别。 太后身边另一个嬷嬷来传话,请掌印进去说话。 裴徊光30340到来让太后暂时没见沈茴。沈茴暂且在别宫住了一晚。 沈茴一晚没睡。 第二天一早,她去见太后,穿过游廊时,远远看见裴徊光在大门那边,似要离开。她赶忙让阿夏去拦了人。 沈茴站在檐下,遥遥望着裴徊光。裴徊光听了阿夏传话,往这边看了一眼。 沈茴攥紧手中帕子,使劲儿压下紧张。她望着裴徊光穿过庭院,一步步走过来。雪地被他踩出沙沙细碎声响,亦有细雪悄悄飘落在他红衣肩头。 当裴徊光走到她面前石台下,沈茴忽然就不紧张了。 “娘娘叫咱家过来所为何事?” 沈茴站得高些,裴徊光抬首去看她。檐上积雪反着白光,他眯起眼睛。 “本宫有些好奇殿下称掌印干爹,掌印是什么心情。” 为了这个? 裴徊光低低笑起,道:“皇帝儿子称咱家这种阉人为父,自然是痛快。” “那……皇帝女人为掌印宽衣暖榻,掌印会觉得痛快吗?”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第010 章 【第十章】 沈茴今日穿了件浅粉织金云肩对襟暖袄,下搭着一条凤鸾云纹灰蓝织金裙。外面裹着一件石榴红曳地斗篷,毛茸茸白边随着细风拂倾。她一双手大部分藏在浅粉袖中,只露出捧着海棠袖炉指尖儿。 初升晨曦在她身后温柔洒落,镀上一层暖融融光影。 她站在暖阳里,而他站在阴影里。 沈茴安静地望着裴徊光。仔细地、努力地去从他眼睛里辨别他情绪。可她发现这是徒劳,他漆色眼底寒潭深深无底,她探不到。 整整一晚,沈茴都在想着怎么与他说。是按照刘嬷嬷教眼尾略挑含羞带媚,还是学丽妃那般香风阵阵素手如勾,亦或是如书中那般温柔相待潜移默化。 可当裴徊光真正站在她面前时,她准备了一晚上那些含着技巧所有说辞都没有用上。 她就这样望着他眼睛,真诚地坦然地将她想法刨开,告诉他。 话一出口,沈茴是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笨拙。她大概做不成勾引人狐狸精,也还没学会美人计,只能直白地做交易。 她什么筹码都没有,除了皇后身份。 可是如今望着裴徊光眼睛,沈茴后悔只是一瞬。她觉得自己这样直白说出来没有错,没有什么小算计能躲得过他眼睛。 她费尽心思去勾引恐怕在他眼里,倒像是小孩子玩笑般伎俩。 可是他不说话,没有给她答案。 沈茴望着两个人之间细雪慢悠悠地飘落,终落在积雪青砖上。她视线也跟着那细雪慢慢下移,最后垂下了眼睛。 她眼睫长而卷翘,一片细雪落在她眼睫上,很快化开,她眼睫便有些湿了。 裴徊光忽然笑了。 沈茴立刻抬起眼睛去看他,到底是带着几分小紧张。可她没有看懂裴徊光笑。 匆忙间,沈茴看见王来在院门口张望着,大门外有许多东厂人等着裴徊光。她知道没有多少时间了,她得说些什么,便说:“今日恐有大雪不宜赶路,大抵是要在别宫再留一日。刘嬷嬷没有跟来,掌印晚时得空可来授课?” 一直到许多年后,裴徊光都记得这一日沈茴。她站在暖阳里,用最干净眸子望他,说着最粗糙笨拙勾引之话。 而此时裴徊光只是笑笑,说:“咱家办了案要回宫复命。” 她“喔”了一声,垂下眼睛,情绪藏了起来。裴徊光只能看见她握着海棠袖炉指尖儿抠了抠袖炉上嵌着白鹿浮雕。 裴徊光转身,大步往外走。白月棉氅卷了一道凉风。 裴徊光接了王来递来马鞭,翻身上马,带着东厂人浩浩荡荡地往山下去。 宫中奴,太监们挨了那么一刀,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老死宫中都算善终。可宫女们不一样,宫女到了年龄,是可以出宫。在这宫里,宫女和太监搭伙过日子很常见。 宫女看不起太监,却被太监们欺负。 太监们呢,欺负宫女何尝不是一种同为奴,却对宫女可以出宫嫉妒。 宫女虽看不起太监,有却要倚靠个有本事太监寻个短暂庇护,她们大抵都是想先忍着和太监们过几年,到了年龄出了宫就自由了。她们出宫之后是绝对不会让旁人知道自己在宫中曾当过太监对食。那多不光彩啊,简直是耻辱过去。 甚至也有容貌姣好宫女不想被皇帝宠幸,就会主动去寻个太监当对食。 不管是嫁了人美妇人,还是沦落过妓,皇帝都不介意。可是皇帝不会宠幸太监们用过。 脏。 也曾有宫女巴巴往裴徊光身边凑,甚至是妃子。裴徊光想了一下,那至少是五六年前时候,甚至更早些。如今,已经没有哪个宫女或嫔妃敢打他主意了。 沈茴站在檐下,目送裴徊光离开。直到马蹄声都听不见了,她才抬步往太后那边去。她没有带沉月和拾星,只阿夏跟着她。 阿夏差点没压住自己心里震惊,一路上,几次偷偷去看沈茴。这样一个帝王,如今宫中人人自危,沈茴虽是皇后,也不见得平安。阿夏暗暗琢磨着难道是皇后前日听了那几个宫女碎嘴才有了这想法?她在心里默默觉得皇后恐怕要失策,宫里都知道掌印不好这口。 阿夏却不知道,沈茴并非受那几个宫女影响。在更早些,她已有了这个想法。 沈茴由桂嬷嬷引着,进了太后寝殿,行了礼,太后强打起精神,让她到身边坐。 太后满头华发,精神也不太好。忧虑几乎写在脸上。 沈茴刚坐下,太后与她客套了两句,就去问桂嬷嬷:“裴徊光下山去了?” “是。带着东厂人下山了。” 太后叹了口气。半晌,才恨恨地说:“这死阉人,简直不知哪里派来邪魔,要毁我大齐江山!” 她又吩咐:“让锦王先回王府去。年前在府中安生待着,若无诏,无事勿出府。也不用再来哀家这里问安。” “是。” 太后又补了一句:“让他在府里也小心些!” “是。”桂嬷嬷应了一声,掀开帘子出去传话。 沈茴安静地坐在一旁。 太后这才将目光落在沈茴身上,开口:“哀家很喜欢你长姐。皇帝还没有登基时候,她便嫁了过来。那时候,皇帝很听你长姐话。你可知道?” “那时候臣妾年纪还小,且不住在京中,所知不多。”沈茴温声细语地答话。 太后招了招手,叫沈茴坐到她身边来,把沈茴手放在掌中拍了拍,说:“哀家一直觉得沈家女儿是极好姑娘。皇帝立你为后,倒是这两年难得一件明智事情。后宫妃嫔虽多,可那些妃子不过都是妾,只你一个是妻。你在皇帝身边要多劝着些……” 太后絮絮说了好些话,大体意思是让沈茴好好当这个皇后。 沈茴乖巧地一一应下。 当初她捧着凤印时,不是没想过好好做个母仪天下皇后,担着“妻”职责,劝谏着皇帝。可在她入宫那一日,她亲眼看着皇帝荒淫暴戾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皇帝不是她这个皇后能掰正。甚至,她连保命都难。她不能死,不能死在父母前头。 她已经不是沈家所有人捧起护着幺女了。 那一日皇帝打量沈鸣玉目光让沈茴心惊。兄姊不在,父母年迈,哥哥唯一留下女儿还小。 她已经是沈家最大孩子了。 她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学着成长,让自己变成可以保护家人大人。 本来她在见到齐煜不争气时,沈茴是失望。可是当她走近,看见齐煜酷似二姐姐眉眼,她心软了。她想着这孩子年纪还小,也许可以教好呢?他不仅遗了昏君血脉,也会遗了二姐姐良善宽仁啊!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杀昏君,扶幼帝,稳根基,再除奸宦! 她要做,哪里单单是寻庇护。 她现在一无所有,只有皇后身份,还有人人都夸样貌。 窗外响起一阵鞭炮声,紧接着是小太监求饶和小殿下笑声。 ——齐煜又开始胡作非为了。 沈茴悄悄去看太后神色,见她习以为常,似乎没有要去管制小殿下意思。 沈茴在来别宫之前,曾以为小殿下养在太后身边一年,比在宫中强上许多,太后会教养他。 直到昨天晚上见到齐煜,沈茴才恍然,原来太后并不是真心对这个孩子。太后有没有故意养歪齐煜,沈茴不敢揣测。 可沈茴明白太后不止一个儿子。她这次来接太后回宫,不是还撞见了锦王和锐王? 沈茴起身,说:“母后,我去看看小殿下。” 太后点点头。 沈茴走到外面,立在檐下望向齐煜。齐煜已经不玩鞭炮了,他拿了个陀螺在玩。他也看见了沈茴,瞥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玩。 齐煜开开心心地玩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时候,发现沈茴还站在檐下看着他。齐煜皱皱眉,不理她,继续玩自己。他丢了陀螺,去骑小太监“驾驾驾”。 整个上午,齐煜变着花样玩耍,每次抬头都能看见沈茴望着他。 他努努嘴。 下午,他跑去后山玩,不经意间抬头,发现沈茴坐在月门旁望向这边。 “看看看,有毛病!哼!”齐煜扔了手里九节鞭,气呼呼地跑回房间睡大觉去。 沈茴没有再跟去了。 “我小时候可羡慕别人可以四处跑跳,我连下床都得奶娘准允。” “娘娘如今已大好了。”阿夏宽慰。 沈茴搓了搓手,驱驱寒,扶着阿夏手起身,往回走。她听见马蹄声,望向山下。东厂人乌压压一大片,正往别宫赶来。 沈茴一眼看见为首裴徊光。他那一身红衣实在显眼。风将他棉氅朝后高高吹起,原来月白棉氅里子是红色。马速那样快,他连马缰也不握,抱着胳膊样子甚有几分不和谐悠闲。 回了屋,沈茴接了沉月递来热茶,又让阿夏去打听消息。 阿夏很快回来:“掌印直接进了太后寝殿要人,外面人听见太后连连怒斥放肆。掌印还在殿内,未出来。” “去等一等,若他出来带句话。”沈茴说。 “什么话?” 沈茴皱起眉来,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说:“不必带话,等着就行了。” 他看见她身边30340人过去,自然懂。 一个时辰之后,沈茴才得了那边消息。没想到锐王竟真躲在太后寝殿里,此时已被东厂人五花大绑着带走了。 沈茴坐在窗下,忐忑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就在沈茴要放弃时,她从开着轩窗看见了裴徊光身影。 她慢慢弯起了唇,吩咐:“沉月,去准备沐浴热水。” 她坐在窗下望着裴徊光踏着月色而来,一步步走近。 有那么一瞬间,沈茴生起了对未来恐惧。她很快将这一瞬生起恐惧压了下去。 当裴徊光立在窗外时,沈茴暖起眉眼,望着他眼睛,说:“本宫带宫婢不够使,烦劳掌印了。” 两个小太监正抬着烧好热水往盥室去。 裴徊光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时,屋内沈茴已经起身。 木门被推开,“吱呀”声拉得绵长又沙哑。红灯笼轻晃,灯下沈茴缓步朝他走过来,她抬手,等他扶。 裴徊光冷眼看她,视线渐下移落在她抬起手,半晌,将小臂递给她让她搭。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第011 章 【第十一章】 热水一抬进来盥室,就让并不宽敞屋子里氤氲潮湿起来。小太监搅了炭,让火生得更旺些,再仔细盖好罩子,不让炭烟熏了贵人。窗子自然已经关好,且将厚厚棉帘垂下。如此,盥室便彻底暖起来。 小太监们做好这些,弓身退了出去。 “沉月,明日一早回宫,走得匆忙。你去小殿下那边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也要打听清楚小殿下喜好,把明日路上细点饮物都准备妥帖了。” 沉月应了一声,偷偷看了沈茴一眼,转身出去。沈茴关心小殿下这再正常不过,吩咐她去做这些事都是寻常。可是、可是……可是掌印为什么会在这里?掌印在这里,她却走开了,她担心啊! 沈茴是故意将沉月支走。拾星已经先一步被沈茴支开了。 沈茴晓得她们两个对她全心全意,可她们两个总把她当成小孩子。出于某种心思,她还不想将自己打算告诉她们。日子久了,等她们自己看出来。 如此,盥室里便只有沈茴、裴徊光,还有阿夏了。 沈茴听着最后出去沉月将门关上,她往前走了一步,侧转过来面朝着阿夏,略略抬高双臂。 阿夏压下心里紧张与骇然,来为沈茴宽衣。 冬日时,沈茴一向穿得比别人多些。阿夏为她宽衣,先是外面穿着交领小袄,然后是石榴裙,再是中衣……乃至浅藕色心衣,一件件褪下。 水汽氤氲盥室里静悄悄,唯有衣料摩挲细小声响。 房梁上水汽凝成了水珠,终于“滴答”一声,落进浴桶里。 阿夏转身,手脚麻利地将臂弯里沈茴刚褪下衣物一件件挂起来。 沈茴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侧转过身来面对裴徊光。 裴徊光一直在望着她。 沈茴指尖儿颤了颤,然后将手递给他。 阿夏转过身想要扶沈茴时,便看见沈茴已经搭着裴徊光小臂,踩着踩凳,迈进了水中。 没在热水里,舒畅慢慢传开。沈茴安静地坐在热水里,裴徊光站在她身后侧。他目光落在她身上,他视线下移,从她卷翘眼睫,移到她耳垂。女子幼时便会打耳洞,她竟然没有,小小耳垂干净又完好。 沈茴沉默着,心里却在努力回忆刚刚撞见,他眼睛。 她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些不同情绪,哪怕是不好情绪。 可她泄气地发现,他望着她时,神色淡淡,那双寒潭似漆眸根本没有一丝异色。 阿夏杵在那里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赶忙走到沈茴身后,将铜盆架往身前拽了拽,来给沈茴洗头发。 裴徊光走了过来。 阿夏一怔,不由向后退了小半步,让开位置。 裴徊光在铜盆架旁坐下,然后取下沈茴发间一双步摇,递给了阿夏。他拆她发,让她三千丝落下来,滑过他手掌,缓缓落在铜盆中温适水里。 沈茴配合地向后仰了仰。 裴徊光捧了水,水温度让他不喜。他慢条斯理地将她柔软乌发逐渐打湿,问:“烫吗?” “不烫,很好。”沈茴努力让自己声音寻常些。其实她藏在水里双手早就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裴徊光便没说什么,取了架子上琼玉膏,琼玉膏很香,那味道比桂花淡一些,比梅花浓一些。琼玉膏质地细腻,色泽如雪。裴徊光用玉签挑了些抹在她发上,慢慢揉洗,雪色膏脂逐渐融进她乌黑发丝间。 房梁上蓄起水珠越来越多了。 他从容优雅,她胆战心惊。 裴徊光为沈茴洗完头发,接过阿夏递来棉帕,简单擦了擦她发上水,然后将她乌发粗略地系了下,再用簪子暂且挽起。 沈茴手在水下颤得厉害,可当她抬起手时候,已经忍下来,看不出来了。她在水中微微侧转过身来,去拿架子上牙木。只是她手指头还没碰到木杯里牙木,整个木杯都已被裴徊光拿去了。 沈茴这才有些忍不住了,惊着眼睛去看他。 裴徊光睥着她这双受了惊眼睛,这才满意了她真实样子。他将木杯递去喂她。沈茴硬着头皮抿了口水漱口。她再转过头来时,裴徊光已经将苓膏抹在了牙木上。 她僵僵张了口,由着他给她净齿。 沈茴搭在桶沿上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怕。她看着他捏着牙木修长手指,不知怎么就凭空想象出了他动刀子杀人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也这样专注仔细?那沾着苓膏牙木好似也变成了剔骨利器。 然而让沈茴意外是,裴徊光力度掌握得极好,让沈茴没有半分不适。直到裴徊光重新递水给她漱口,沈茴才恍然自己凭空想象“受刑”根本不存在。 “娘娘宽心,咱家这手不杀人。”裴徊光将木杯放下。 沈茴猛地睁大了眼睛。他、他怎么知她所想?! 杵在一边阿夏觉得自己就是个多余人,恨不得自己凭空消失。她绕过屏风去柜子里给沈茴取了干净衣物,悄声绕回来,偷偷看一眼沈茴和裴徊光立马低了头,将衣服放在一侧。 然后,她又悄声地绕过屏风,在外面候着了。 认识阿夏人都说她胆子大,她也自认如此。可是此时此刻,在盥室氤氲潮湿里,阿夏只觉得骇得手脚发麻。她听见屏风另一侧水声,应当是沈茴从水中出来了。沈茴没有唤她,她便低着头候在这儿,没有主动进去。 沈茴撑着裴徊光小臂从水中出来,双足踩在铺好棉布上。水珠滑落,她打了个寒颤。 宽大棉巾已经从她身后罩了下来,披在她肩上,又裹在她身上。裴徊光双手压在她肩头,隔着厚厚棉巾,沈茴竟能感受到他掌心寒。 大抵是心理作用吧? 沈茴攥了攥搭在身上棉巾。 阿夏身影映在屏风上,裴徊光在给她擦身上水,沈茴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几次想喊阿夏进来,每次又都忍了下来。 裴徊光瞥了一眼沈茴腿侧疤。 净去水渍,他为她穿衣。一件件。认真仔细。和奴仆侍奉主子没什么两样,偏偏又很不一样。 他手难免会碰到她。 凉得沈茴僵颤。 她不解,不知他手也浸了热水,怎还这样寒。 裴徊光引着沈茴在盥室内简单妆台前坐下,拆了她挽起发,重新仔细给她擦干,又喊了阿夏进来,将炭火移过来些。 他动作慢条斯理,又认真非常。 而她呢,已越发煎熬了。 湿漉漉长发在裴徊光掌中逐渐失了水分。他弯下腰,从蒙了一层薄薄水汽铜镜去看沈茴,道:“盥室潮湿,娘娘还是先回寝屋,待头发全干了再睡,免得湿气侵寒。” 说着,他拨弄她长发。她柔软乌发云水般在他掌中拂过。 沈茴便也从铜镜中看他,说:“今日有劳掌印了。” 沈茴看见铜镜中裴徊光笑了。蒙着水雾镜面看得不真切,将他笑容割得破碎起来。她看见铜镜中他转过头看向她,她才惊觉原来两个人离得这样近。 “娘娘,比起宫婢,咱家伺候得好吗?”他问。 沈茴慢慢转过头:“甚得心意,恨不得掌印日日都在身侧。” 太近了。 好像她鼻尖儿马上要蹭到他脸侧。 裴徊光却已直起身,拿了架子上斗篷为她穿。他将小臂递给她,扶她出了盥室,还未走近她寝殿,便停下了脚步,不再跟着了。 沈茴动作自然地将手递给了阿夏,步履寻常地回了寝殿。 只是寝殿门刚一关上,沈茴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几乎站不稳。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发白。 她低下头,墨发垂落下来,发上有琼玉膏味道。还有……淡淡玉檀香。 裴徊光身上玉檀香。 裴徊光站在阴影里,望着沈茴寝殿方向。看着她屋内灯光更亮了些,窗上映出她身影。 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那……皇帝女人为掌印宽衣暖榻,掌印会觉得痛快吗?” 他停下来,又看了一眼沈茴寝殿方向。 痛快吗? 他刚刚试过了。痛快嘛,大概是有些。可是那丁点痛快太浅薄弱小了。 ——远不敌忠臣怨恨皇族、各方起义造反、眼睁睁看着大齐王朝衰败下去更痛快。 宫里太监们没有哪个不想成为裴徊光,他们大抵在暗地里做梦都想有裴徊光这样风光一日。他们暗地里说裴徊光不正常,竟对女人安全没兴趣。 不正常? 裴徊光觉得他对女人有兴趣才不正常。 因为,他对什么都没兴趣。 除了—— 毁了这天下。 他生来,就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复仇。 · 翌日,沈茴回宫。不是她自己回去,不仅接了太后和小殿下,还有被东厂押解回宫锐王。 原本昨天晚上锐王就会被裴徊光带走。太后震怒,口口声声要今日与锐王一同回宫面圣。 裴徊光笑着答允。 可太后完全没有想到裴徊光竟然用囚车压着锐王,大摇大摆地回宫。 他怎么敢! 百姓驻足,议论纷纷。 锐王从不曾受过这样屈辱!天寒地冻,他穿着单薄囚衣,手足都被重重囚链锁住。道路两旁百姓对他指指点点…… “裴徊光,你这阉人好大狗胆竟敢如此对本王!” 锐王双手抓着囚车木栏,将裴徊光做过恶事,愤恨地一桩桩一件件翻出来翻来覆去地骂。 裴徊光悠哉坐在马背上,但笑不语。骂吧,他早就听习惯了。 不过裴徊光听着听着,发现锐王口中给他按罪名里,有许多件并不是他做。大概是他坏事做尽名声太差,那些找不到主屎盆子也要往他头上扣。 倒也无所谓。 裴徊光笑笑,随手摘了路边一支红梅,轻嗅。 嗯,香啊。 萧牧站在人群里,望着仪仗簇拥凤舆。 萧牧望着凤舆上描金翔凤,想象着沈茴样子。她可穿了宫装亦或是朝服?那样繁复沉重华服不适合她。她最是喜欢柔软又宽松衣物,还要颜色浅些。 萧牧想过不管不顾带沈茴离开。可是他知道,他抛得下一切,她却不会。 他知道,她最是柔软,亦最是坚强。 萧牧压了压蓑帽,转身朝着离京方向去。 阿茴,哥哥知道你能保护好自己。此去一别,再见时,没有人能阻止哥哥接你回家。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第012 章 【第十二章】 凤舆中,沈茴摊开手,望着掌中漆黑小瓷罐。她将小瓷罐拧开,闻了闻里面雪白膏脂,闻到了淡淡四月晨露清香。她仔细分辨,又隐约辨出一点草药苦味儿。又或者,还有一丁点玉檀香。 这是今天早上,她临上凤舆前,裴徊光让王来送过来“药”。 王来原话:“这药是掌印让送来。” 她急急让阿夏去问清楚掌印原话。 裴徊光原话:“去,把这药送给皇后。” 没有告诉她这是什么药,她也完全不认识。她问了阿夏、沉月和拾星,她们也都摇头称没见过。 “一会儿回宫了,去问问太医不就成了?”拾星说。 沈茴垂下眼睛,将药罐盖好,握紧在掌中。她眼尾眉间,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忧虑。 她……不敢去问太医这是什么药。 都说那些宦人最会折腾人,谁知道这是什么药呢?若是太医说出些…… 沈茴抿抿唇,将小瓷罐小心收进袖中。 许是因为盖子已经拧紧了,那晨露清新和草药苦都闻不到了,可是她袖子好像粘了淡淡玉檀香,让她没有办法忽略。 车外传来锐王对裴徊光不停谩骂。裴徊光名字一遍遍飘进沈茴耳中,她想要忽略都难。 她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衣服。她穿着厚厚宫装凤服,外面还裹着毛茸茸斗篷,将整个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可是,明明已经穿得这样多裹得这样严实了,当她听见窗外裴徊光名字时,偏又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似。 隔着厚厚棉巾,他微寒掌心拂过触觉,蛇信游走般挥不掉了,永远都挥不掉了。她默默拉了拉斗篷前襟,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些。 坐在马背上裴徊光正瞧着刚摘下来那支红梅,那边囚车里谩骂许久锐王忽然弯下腰脱下自己一只鞋,朝这边砸过来。 黑影一晃而过,东厂人自然接下锐王砸过来鞋,又恭敬地悄然退开。 裴徊光这才撩起眼皮看向锐王。 锐王早就骂得口干舌燥,见裴徊光终于望过来,像得了回应一样,骂得更起劲了。 “真不愧是断了子孙根低等狗东西,没有子孙后代需要积德了是不是?丧尽天良!” 王来偷偷去看裴徊光脸色,想着要不要请示去堵锐王嘴。 裴徊光慢悠悠地抬起了手。 浩浩汤汤仪仗车队便在百姓驻足观望正街上停了下来。 沈茴忍了忍,掀开车窗边垂帘一角,偷偷去看。 裴徊光赶马去了囚车前面,下令:“把囚车打开。” 一阵沉重铁链撞击声后,囚车被打开了。不过锐王手脚仍旧被铁链锁着。他不知裴徊光之意,只是看着他就又嫌恶又憎恨,“呸”了一声,一口唾沫吐出来。 秽物吐在挡在裴徊光面前折扇上,两个东厂30340人已经跳上了囚车,将锐王摁倒在地,王爷金贵脸紧贴囚车里地面,挤得变了形。 裴徊光神色不变,甚至带着几分浅淡笑。 他抬手,将挡在他面前折扇拨开,居高临下地睥着锐王,慢悠悠地开口:“咱家奉了旨意带锐王回宫。恰巧与太后、皇后、小殿下一起同行。锐王如此污言秽语,恐污了娘娘和小殿下耳朵。只好把舌头割了。” 他说得那样云淡风轻。 “放肆!”锐王大怒,“裴徊光!你有本事杀了本王,等本……啊——” 后面话,他说不出来了,再也说不出来了。 东厂冷面公公手起刀落,锐王血淋淋舌头已经被放进了锦盒里。 围观百姓惊呼惧然,有人急急去捂身边孩童眼睛,原本只是为了看皇家仪仗,现在倒是后悔带了孩童。 裴徊光从小太监手中拿过那柄染了秽物折扇,慢条斯理地将扇子合上。他略欠身,凑近奄奄一息锐王,用合起折扇拍了拍锐王脸,压低声音:“咱家不杀齐家人,你还不配让咱家破例。” 凤舆里,沈茴颤颤放下垂帘,收回视线。她听见自己心跳,噗通噗通。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与毫无半分善念邪魔做交易,可如今亲眼见了这样场景,她心里难免惶惶。 阿夏有些担忧地望着沈茴,欲言又止。 太后惊怒,在车上气得昏厥过去。她艰难转醒,催车队快些,再快些。她要回宫去找皇帝给裴徊光降罪!死罪! 然而车队傍晚时分回到宫中后,太后还没见到皇帝,皇帝先一步急急召见裴徊光。 裴徊光刚迈进元龙殿,皇帝推开怀里丽妃,赶忙起身,几乎是跑到裴徊光面前,问:“锐王血肉骨粉够不够研药?哎,按理说,锦王和朕一母同胞,用他血肉骨粉更合适。可是锦王很是谨慎,母后也帮着他。很难像锐王这样随便编个借口杀了……” 裴徊光冷眼看着。 他不过割了锐王舌头,就将那尊贵王爷气辱成那般。锐王倒是不知道他亲皇兄可是绞尽脑汁想了三天才想到怎么给他编个杀头罪名,要抽干他血、磨碎他骨,来研那长生不老药。 当然了,长生药是他在研,“同宗血肉骨粉”亦是他说。 他不杀齐家人,只是将“利”摆出来,让齐家人自己选。 亲眼看着齐家人如何自相残杀,可真是让他痛快。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是吗? 他永远都忘不了他双手握着匕首刺进兄长胸膛。那年他还不到四岁,哪有那样力气?是兄长握紧他手逼他。 兄长热血,不止兄长热血,烫伤了他手,从此他双手再也不会有温度。 “小珖,活下去。” 是啊,他活下来了。从皑皑白骨里爬起来,从此担起了万人血债。 不死不休,死亦不休。 · 沈茴回到永凤宫第一件事儿,就是换上宫婢为她烘烤暖热衣服,然后凑到火旁取暖。 她真好怀念江南。 “那些侍卫一直在外面值守挨冻。沉月,你交代下去,给那些侍卫添添冬衣。住处炭火也都供足了。” 沉月立刻去办。 永凤宫侍卫换了人,正是那一日宫宴上,最先听了沈茴命令冲过去几个人。沈茴亲自将人调了过来。这几个侍卫日后造化暂且不知,如今待遇足以羡煞旁侍卫了。不少侍卫都有些后悔当日没有听沈茴令。 不仅是侍卫,在永凤宫当差待遇都不算差。沈茴一向心善宽厚,又极大方。 沈茴只是交代了这样一句,便不再说话,安静地坐在那儿烤火。 阿夏悄声收拾好妆台,问:“娘娘,要沐洗歇下吗?” 沈茴慢慢回过神来,望向阿夏:“阿夏,你可跟我说说你和王来事情吗?” 她又紧接着接了一句:“若你不想说,就当我没有问过。” 语气真切,神色真诚。 阿夏先是一愣,然后不由自主眼睛里就带了笑:“没什么不能说。旁人或觉得不堪,可奴婢是真喜欢他,这辈子都会跟着他。” 她眼睛里盛着光,那是只有想到心上人才会有光。 可阿夏还没来得及说,永凤宫就来了陌生脸孔。 传话老太监细着嗓子禀话:“太后遗了东西,请娘娘过去问问话,请娘娘帮忙想想可看见是哪个宫人手脚不干净。” 沈茴有点懵。太后要见她,何必寻这样蹩脚借口,直接召她过去不就是了?更何况今日锐王事情摆在眼前,太后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要见她? 阿夏问:“刘公公要请娘娘去哪里问话?” “沧青阁。” “是掌印要问话?刘公公怎么不将话说明白?”阿夏瞪了他一眼。 刘公公支起眼皮瞥了一眼这小辣椒,才说:“咱家刚要禀,这不是先答了你问题嘛。” 沈茴没有带沉月和拾星,只让阿夏跟去。 她本来已经迈出门槛,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去,拉开妆台小抽屉,将那个漆黑小瓷罐握在手中。 沧青阁很远。 凤辇行了很久,沈茴掀开垂帘,朝外望去。前行路好似不见尽头地隐在黑夜里,不算宽敞砖路两侧栽着玉檀。 她放下垂帘重新坐好,目光虚置,想着以后。 明日,她想争取将齐煜养在身边。 凤辇到了沧青阁,一个年岁不大小太监执着宫灯来引路。又行了许久,小太监停下脚步,且将阿夏也拦下来。 “掌印在六楼候着娘娘。” 沈茴压下心里紧张,沿着环形木质楼梯,一步步往上走。沧青阁很大,建筑很多,主建筑是一座七层木质阁楼,也正是沈茴现在所在地方。 阁楼里竟然没有生炭火,和外面一样温度。 纵使沈茴将脚步放轻,她踩在木梯上声音在空旷阁楼里也十分明显。 沈茴终于推开阁楼六楼门,不禁讶然。 整个六楼被打通,造成一间藏书阁,亦是书房。四壁架子上密密麻麻30340书册高入屋梁。正当中摆着一张石玉长案,裴徊光正立在长案后研磨。案上摆着些染料和画笔。 他刚沐浴过,穿着宽松绯衣,系带松散,半干长发未束,披散着,瞧上去有几分惬意和悠闲。 沈茴偷偷打量着他,隐约觉得裴徊光似乎心情很好。 沈茴端着,问:“掌印叫本宫过来要问什么?” “脱了。” 他连头都没抬:“咱家今日忽想描美人图。” 半晌, 沈茴低下头,开始解衣。 裴徊光悠闲地将画纸铺好,笔尖蘸了墨,抬眼打量沈茴。他目光顿了顿,忽问:“药,娘娘可用了?” “带、带来了……” 裴徊光有些惊讶地看着沈茴动作慌乱地在地上衣物里翻出药,攥在手里。 裴徊光搁了笔,绕过长案走到沈茴面前,问:“没用?” 沈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竟直接跌坐在长案上,结结巴巴地蚊声:“不、不知道怎么用……” 裴徊光扶了扶差点被沈茴撞倒笔架。他从沈茴手里拿来药,指腹抹了膏脂,然后抬沈茴腿。 当凉凉药擦在沈茴腿侧伤口上,沈茴懵了一瞬。那伤口还没长好,下一刻药渗进伤口里,疼得她低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搭在裴徊光肩上,攥皱他衣料。 “是咱家疏忽,忘了告诉娘娘用法是外敷。”裴徊光近距离瞧着沈茴,顿了顿,漆色眸底慢慢漾开笑,低声:“娘娘以为这是什么药?”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第013 章 【第十三章】 沈茴双颊迅速烧起来。偏又天寒凉气逼人,将她困在这又热又冷困境里。甚至,她连裴徊光噙着笑眼睛,也不敢直视了。 “这个位置是怎么弄伤?” 沈茴忽然想起她入宫那天晚上,裴徊光状若随意那一句——“娘娘这竹骨镯很别致”。 他该不会当日便看出了端倪吧? 沈茴心神一动,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将腕上竹骨镯撸下来,掰开给他看里面小小暗器。 裴徊光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半分意外,就收回视线继续给她上药,将细腻雪色药脂仔细抹在她伤口上,及周围可能起疤地方。 沈茴察言观色,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裴徊光慢悠悠地说:“来咱家这里也带着暗器。” “它伴着本宫好些年,只是习惯了。”沈茴稳着声线解释,心里却道日后过来再不会带这个。 裴徊光再没说什么,给她上完药,拿了帕子擦指上残药。 沈茴立刻将被抬起腿放下来,再慢慢挪着,将两条腿一点一点并起来。举着竹骨镯给他看手也收回来,搭在身前腿上,有意无意地遮着。她问:“掌印要怎么画?” “娘娘自便即可。” 说着,裴徊光将小瓷罐放在沈茴身侧,转身绕到玉石长案另一侧,执了笔墨慢悠悠地调色。 沈茴目光好奇地追随着裴徊光。 ……他真只是要画她? 裴徊光忽然抬眼,沈茴猛地撞见他眼睛,她怔怔不知反应,裴徊光用画笔另一端敲了敲玉石案台上,她臀。他说:“娘娘坐在画纸上了。” 沈茴大窘,几乎瞬间从长案上跳下去。她向后退,再退,再退。 他说她自便。她便一直退到离裴徊光最远书架前,故意将椅子转了个角度,侧坐下来。 裴徊光也没说什么,竟真开始描绘她轮廓。 书阁里静悄悄。 沈茴心里煎熬,随便从身侧架子上拽下来一本书来看。不想,她随手拽下来书竟是《万兵奇录》。《万兵奇录》是一本兵书,她小时候看过前半本。这书她得来时便只有半本,后半本一直没寻到。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寻到了完整版。 沈茴幼时体弱,时常连下榻都不被准允。那时家里人都以为她养不活,对于她看书这点喜好并不拘着她,她想看什么杂书,哥哥都会尽量给她弄来。 沈茴轻轻翻动书页读下去,在这样寒冷又窘迫困境夜晚里,这本幼年遗憾书册,藉慰了沈茴。 裴徊光抬眼看向远处沈茴。 小皇后似乎忘了自己近乎耻辱境况,竟能在这样情况下读起书来。他一时竟分不清她从容是不是装了。 落地灯昏黄柔光照在她挺直美好脊背上,木板地面便映出她影子。 她就连影子,也是那样美好。 沈茴翻阅完最后一页,惊觉自己身在何处。她转过头,愕然发现立在长案后裴徊光正望着他。 “掌印画完了?” 沈茴说着,挺直脊背却弯了弯,将身子用椅背来遮。虽她知道是徒劳。 裴徊光“嗯”了一声,道:“辛苦娘娘了。” 沈茴慌忙起身去穿衣。 裴徊光将笔墨收拾好,抬头时,便看见沈茴低着头,捏着自己一长一短衣摆愣神。 “果真是娇贵人,连穿衣都不会。” 裴徊光走到她面前,将她中衣玉扣一粒一粒解开。将她里面打了折心衣肩带翻过来,再慢条斯理地将玉扣一粒一粒重新扣好。 沈茴尴尬不已。 她只是太紧张了,系错了玉扣,才不是不会自己穿衣…… 裴徊光刚一松手,她就往后退了两步,在椅子坐下,自己去穿鞋袜。 裴徊光没再看她,而是转身回到玉石长案后面,欣赏着自己画作。 沈茴穿好衣服,默默等在一旁许久,忍不住去看他画。不得不承认裴徊光画工极好,画中灯下书前女人美得惊心动魄。可画是她,是不着寸缕她。沈茴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低下头,垂在身侧手慢慢攥紧,脸色也微微泛了白。 她不知道这幅画会落到哪里去,会被哪些人翻看品评。她又怪起他画工太好,好到一眼就能看出画是她。 沈茴眼角微微泛了红,忍了又忍耻辱感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下,不准自己哭。 才不要在这恶人面前落泪。 玉石长案旁有一个巨大白瓷鱼缸。应该是夏日时放置,如今水面边角结了一层冰碴。里面两条鱼翻着白肚皮,不知道死了多久。 裴徊光拿起那幅画,放进了白瓷鱼缸里。鱼缸里不甚干净水逐渐浸透画纸。画上美人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到最后成了乌压压一团墨痕,连人形都看不出了。 竟是不知道他用什么特殊画料,化得这样快。 沈茴怔怔望着画纸上化成乌漆漆一团,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 “不送娘娘了。”裴徊光拿着雪白帕子认真擦拭手指,他指间粘了一点点画料。 沈茴得了特赦般,落荒而逃。起先还是端着往外走,刚一迈出门槛,她抓着扶手快速往楼下跑。阁楼里传来她凌乱脚步声,回响荡荡。 · 阿夏瑟瑟坐在阁楼一层廊下,搓着手。她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她正低着头朝双手哈着气,一件厚重棉衣落在了她肩上。 熟悉感觉让她冻僵眉眼瞬间染了笑,她转身,动作熟稔地挽起王来小臂,问:“来时候怎么没见你?” “自然是去给掌印办事。” 灯光昏暗,阿夏还是一眼看见王来下颚处一条细小伤口。她想问,又忍下来,只是说:“别总想着显摆,多大能力办多大事儿,什么前程也不能比自己安危重要了。” 说着,她已有几分不大高兴了。 “心里有数。”王来不愿意多说。前程?他们这种人前程可太难争了,不豁出命去,就只能被踩进泥里。他自打进宫就想成为掌印那样人。看,掌印从来不需要亲手杀人,只要他有那个意思,多少个王来拼了命抢着去替他杀人。甚至,又有多少人渴求着离掌印近些能知道他想杀谁啊。 掌印自打进宫就是这样气派? 那自然不是。他们这种人,想要体面,都是从低贱泥里爬起来,染透鲜血踩着白骨爬上去。爬上去了,就可以把手上血洗净了。就像掌印现在这样,再不用自己杀人了。 王来抬起头望着楼上方向,目光中带上几分向往。 “王来,你变了很多。” 王来重新看向阿夏。她还没变,挺好。他问:“又和别人起了争执?” 阿夏皱皱眉,有点犹豫:“给你惹麻烦了?” “不算个事情。”王来将准备好银票塞给她。她这性子几年不见改,他现在活着能在宫中护护她。就怕她出宫之后还这个样子。 “怎么又给我这么多?” 王来没说什么,他还有事情要办,没久留。 阿夏重新坐下来,呆呆望着手里银票。她知道王来意思,王来说过这是给她攒嫁妆。可她早就说过他既然一辈子困在这宫里了,那她就留在这吃人皇宫里,陪他一辈子。这榆木脑袋,怎地就是不信?向来她说什么他都信,偏偏这件事,他却始终不信。 阿夏正胡思乱想,听见沈茴脚步声,赶忙收起思绪,去迎沈茴。 沈茴下来时,已经神色如常了。阿夏偷偷去看,竟一时没瞧出什么来。 回到永凤宫,沈茴让宫婢煮了两碗姜汤,一碗自己喝,一碗给了阿夏。阿夏喝着热气腾腾姜汤,想着沈茴待她真是不错,心里也跟着热起来。 · 翌日。沈茴一早起来梳妆,她要去给太后请安,正好请示太后将齐煜养在身侧。 “娘娘,这耳夹太重了,娘娘每次戴一日耳垂都要红红。要我说,不如早早穿了耳洞吧。”拾星说。 打耳洞这个事情,沈茴前一阵在家中时还曾说过,等天暖些就打。 沈茴望着铜镜中自己,不知怎么想起昨天晚上裴徊光从上到下打量她目光。她记得,裴徊光目光落在她耳垂时,似乎停顿了一下? 因为她耳朵戴了一日耳夹,留下了未消印子? 沈茴目光闪烁,联系起裴徊光送去疤药给她,她忽然有了个猜测。 拾星为她戴耳夹时候,沈茴阻止了她:“不戴了。这几日都不戴了。” “那穿耳洞吗?” “暂时也不穿。”沈茴捏了捏自己耳垂,若有所思。 沈茴穿戴好,迎着冬日清晨寒气,往太后宫殿去问安。桂嬷嬷笑盈盈地迎了她。 “太后还没起,娘娘先回罢。太后说如今天寒,皇后不必日日过来问安,逢着初一十五过来看望就好。”桂嬷嬷顿了顿,“太后还说,她有意将小殿下养在皇后身边,只是这事还需皇后去问问皇帝意思。” 沈茴心里“咯噔”一声。 沈茴不愿意去见皇帝。她只要站在皇帝面前,就会忍不住又厌恶又仇恨,如今甚至添了见他就恶心毛病。 可是为了齐煜,她不得不走这一趟。 她一动不动在原地立了一刻钟,才硬着头皮往元龙殿去。 沈茴刚迈进元龙殿院门,远远看见了裴徊光。他似乎从元龙殿书房出来,正往这边来。 沈茴压了压情绪,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距离逐渐拉近,迎面相遇时,裴徊光颔首行礼,神色无异。只是略一驻足,就继续往前走。 仿若昨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错身而过,裴徊光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侧转过身望向沈茴:“对了,差点忘了将药给娘娘。” 又是什么药? 沈茴心头忽然跳快了两瞬。 甬道两侧跪着向沈茴行礼宫人,沈茴还没来得及让他们起身。 沈茴转过身来,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望向裴徊光,问:“什么药?” 裴徊光将一个小瓷瓶递给她:“这药用法是内服。” 沈茴接过来,却见裴徊光没走,含笑望着她,竟是等着她现在吃意思? 沈茴心跳越发快了。 宫人匍匐跪地,众目睽睽之下,他想让她吃什么药? 沈茴等了等,知他坚持,她僵僵着取出一粒黑色小药丸放进口中。 沈茴一怔,看见裴徊光漆色眼底漾出阴邪又瑰丽笑。 是糖啊。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第014 章 【第十四章】 裴徊光再颔首,转身时候都是笑着。 ……有什么好笑。 沈茴望着裴徊光背影,闷闷地瞪了他一眼。她从小糖瓶里又倒出一粒糖放进嘴里来吃,然后将小瓶子收好,转身去见皇帝。 得了宫人禀,知道皇帝在偏殿,沈茴不由皱了皱眉。 沈茴上次来皇帝偏殿记忆实在是不怎么好,她硬着头皮往偏殿去,离得近了,还没等进去呢,她竟然又开始犯恶心了。 尤其是她还隐隐听见了偏殿内传来女子娇笑声。 “谁在皇帝那里?”沈茴警惕询问。她甚至已经打了退堂鼓。 “是静贵妃和丽妃两位娘娘。”小太监细着嗓子禀告。 可沈茴听着偏殿里女子声音显然不是静贵妃或丽妃,而且也不止一两个女声。沈茴等着宫人进去禀了,才硬着头皮进去。 偏殿内盈着一股浓郁香气。 女子身上都会擦些香粉,每个人喜好不同擦着不同香粉,如今各种香粉气味混在一起,越发浓郁,味道也变得不算好闻了。 皇帝又在看美人舞。静贵妃和丽妃一左一右坐在皇帝身边相陪。起舞美人衣料轻薄,满目旖色。沈茴扫了一眼,看见了几个熟悉面孔,这跳舞美人竟不全是舞姬,还有宫中妃嫔。 沈茴收回视线,规矩地屈膝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是皇后啊。过来坐。”皇帝招了招手,那双眼睛还挂在舞姬身上。 丽妃赶忙起身,将自己位置让开。 沈茴谨慎坐下,尽量离皇帝远些。她等着皇帝举杯让静贵妃倒酒时候,开口:“昨日见了小殿下,臣妾很是喜欢。可怜姐姐去早,留下小殿下一个人。臣妾听闻宫中尚未有哪位娘娘养着小殿下,所以今日斗胆过来请示,想亲自抚养小殿下。” 皇帝忽然就皱了眉。 沈茴提到齐煜,让皇帝想起了沈菩。很久没人在他面前提过沈菩了,他也很久没想起过那个女人了。 沈菩可真是美啊。 皇帝第一眼见到沈菩时候,就动了心,非要得到她不可。就算她已经和旁男子拜了堂,他也不介意,在新婚夫妇洞房花烛时,将人抢进了宫中。 只要沈菩肯对他笑一笑,他恨不得把天上月亮摘给她。他才不管什么已嫁之身,直接将凤印捧给她。 那个女人,长着一张嫦娥面,顾盼生辉柔情似水,可性子怎么就那么烈呢? 连装出来奉承都没有! 他已经是皇帝了,为什么这个女人这么不懂事? 沈菩长姐,他发妻沈荼也是烈性子。不仅性子烈,还凶。那时候他还不是皇帝,遵了先帝赐婚旨意成了婚,整日给沈荼当孙子。 他娶沈菩时候,他分明已经不是那个人人可欺皇子了,这个沈菩怎地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拿火烧她脸。其实只是吓吓她,哪忍心烧毁那样漂亮一张脸蛋?只要她服个软对他笑一笑,他不仅不烧她,还要抱在怀里疼她宠她。可是这个不知好歹女人,宁肯毁了那张脸,也不曾对他笑过! 皇帝忽然大怒摔了手中30340酒杯。 起舞美人们吓了一跳,立刻俯首跪地。 沈茴心里“咯噔”一声,也吓了一跳。她想和静贵妃和丽妃一样起身跪下,皇帝却先一步捏住了她下巴,抬起她脸。 沈茴脊背紧绷。 皇帝忽然又笑了,说:“皇后这脸比你姐姐还好看些,也比你姐姐懂事。” 他瞧着沈茴这张脸,身体里开始窜火。 沈茴脸色微微泛白。宽大衣袖遮了她攥紧手。只有用力攥紧,她才能压住胸腔里恨意。她越是靠近皇帝,那份恐惧反倒减弱,恨意却越来越多。 皇帝忽然想到裴徊光话,努力克制了一下,他松了手,示意静贵妃给他倒酒。 静贵妃有些晃神,她目光复杂地看了沈茴一眼,才给皇帝倒酒。 一盏酒下腹,皇帝舒服地向后仰,又长臂一身,将静贵妃搂进怀里,点着静贵妃鼻子,夸赞:“月莲真是朕知心人。” 江月莲奉承地笑起来。 “哈哈哈。”皇帝笑得开心,去看沈茴,“若不是月莲总是在朕面前夸赞皇后长得跟天仙似,朕就错过皇后了!” 那些想不通事情,一下子知道了答案。 沈茴本来不懂她一直住在遥远江南,皇帝为什么会忽然降下圣旨,点了千里迢迢她进京做这皇后。 原来竟是江月莲。 因为江月莲自己不能嫁给萧牧,所以也不想她嫁给萧牧吗? 沈茴抬起眼睛,望向江月莲。 江月莲心头一紧,继而一松,坦然地回望沈茴。事情是她做,如今被揭穿了,她心里反倒轻松了。是,是她做。是她总在皇帝面前提起沈茴美貌,说整个江南找不到比沈茴更好看妙人,说没有哪个男人见了沈茴会不动心,说六宫粉黛皆不敌她半分。她还说沈茴长得像她姐姐,她还说沈茴崇拜皇帝…… 她回望沈茴,想从她脸上看见她愤恨、失态。可是,她却看见沈茴慢慢翘起唇角。 江月莲怔住。 “那可要多谢静贵妃了。若不是静贵妃,本宫可没这个机会见到皇上。”沈茴憨憨地笑,“皇上可要好好夸夸她才行呢。” 皇帝哈哈大笑,连说:“那是自然。月莲可是朕心头肉!” 他看向江月莲。 江月莲容貌亦是不俗,皇帝瞧着江月莲脸,刚被压下去邪火又窜了起来。他竟是直接低下头,去亲吻江月莲。 江月莲脸上勉强挂着笑,憋下难堪。到底是规矩长大名门嫡女,皇帝大庭广众之下荒唐,是她不能接受。可她又偏偏无法反抗,甚至还要赔着笑脸。 沈茴已经起身,弯着眼睛说:“那臣妾现在就去接小殿下。” 皇帝摆摆手,连头都没抬。那双手已对江月莲不规矩起来。 沈茴出了元龙殿,走了没多久,用帕子用力擦了擦自己下巴,然后踩着积雪走上假山上望月亭。 沉月怕她冷,开口:“娘娘不回去吗?” “看看雪景呀。”沈茴笑笑,攥紧手中袖炉。 不到半个时辰,江月莲脸色难看地从元龙殿出来,她闷头疾步往回走,撞见从望月亭下来沈茴。 江月莲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微微偏过脸。 她左脸和左侧脖子有大片啃咬痕迹。她自然不愿意旁人看见。 沈茴将手里袖炉递给沉月,解下身上斗篷,亲自给江月莲穿上,垫着脚把兜帽给她戴上。 江月莲皱着眉,望着沈茴目光有抵触,也有敌意。她冷笑了一声:“娘娘什么意思?故意等在这里看笑话吗?” “我好心将斗篷送你遮脸,你怎么好赖不知?”沈茴揪起眉头来。 江月莲怀疑地瞪着她。 “你瞪什么?”沈茴轻哼了一声,“如今都到了宫里,谁也嫁不了牧哥哥了,安生些不好吗?同为可怜人,谁也别再使绊子了不行吗?” 江月莲几乎要被沈茴气笑了。都说沈家将小女儿养娇憨纯稚,没想到竟如此天真! “算了。你这样人交不了心,处不来!”沈茴转身就走。 江月莲看着沈茴背影,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她这种人确交不了心处不来,可小皇后至于当面说出来吗?有够傻! 沈茴又走了一段,拾星忍不住嘀咕:“娘娘您就是太心善了。” 沉月看了沈茴一眼,收回视线沉思起来。 沈茴垂着眼睛,望着手中袖炉有些走神。 沈家烈性人太多了,所以都没有善终。她就算做小人,也不去做那烈性人了。她可得好好活着,要不然,谁给哥哥姐姐们报仇呢? 沈茴如此对江月莲可不仅仅因为心善。 还因为, 江月莲有一个位及右丞爹。 若哥哥姐姐知她如今满心筹谋与算计,恐怕要失望。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呀。沈茴笑了笑,等到了阴曹地府见到哥哥姐姐了,她再扮回那个天真幺妹。 “让你偷懒!看咱家不打死你!” 远处传来宦人尖细声音。 沈茴转头,看见不远处,一个太监正用鞭子抽打春福。春福是从永凤宫撵出去。这种犯了错被撵出去宫婢,当真是人人可欺。 沈茴走过去,两个人赶忙跪下行礼。沈茴居高临下地瞥着春福,开口:“明日起,去文嫔宫中当差吧。” 春福愣了半天,才对着沈茴远去背影千恩万谢。 每一份微小力量都值得被捡起,再慢慢握紧。 沈茴偏过头问阿夏:“阿夏听着像小名儿,是你以前主子起?” “奴婢姓夏,本名叫灿珠。和刚进宫侍奉主子名字犯了忌讳,主子说等她想想再赐个名儿,贵人事多给忘了。” “灿珠挺好听,日后就用本名吧。”沈茴笑得甜美纯稚。 其实,沈茴知道阿夏本名。 她还知道,阿夏是罪臣之女。 · 沈茴赶到齐煜住华辰宫时,御前蒋公公正蹲在齐煜面前与他说话。后日是齐煜生辰,就算他再不受皇帝喜爱,也是如今宫中唯一皇子,这生辰宴是不能马虎。蒋公公正在询问他意见。 齐煜远远看见沈茴过来。他早已知道他是要搬到沈茴那边,他身边嬷嬷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他双手在蒋公公胸前用力一推,烦躁地说:“你去问她去,都去问她去!别烦本宫!” 说完,他转身就跑。 蒋公公年岁大了,又是蹲着,被齐煜这么一推,直接跌坐在地。他“哎呦”了一声,赶紧爬起来给沈茴行礼问安。 沈茴让他平身,说:“下午去一趟永凤宫,与本宫具体说说宴席事情。” “是。”蒋公公领令。 沈茴并不想齐煜生辰宴马虎了,对此还是有些重视。 她说完就继续往前走,去寻齐煜。她看着齐煜绕过长廊,跑到后院去了,也不用宫人去“请”人,自己去寻他。 她看着齐煜跑进书房,无奈地加快了脚步,跟过去,去推书房门:“煜……” 沈茴迈步动作僵在了那里,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内。 裴徊光坐在圈椅里。 齐煜站在他面前,去拉他衣襟:“糖呢,我糖呢?” 裴徊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有意无意地揉捏着他细细脖子。齐煜脖子那样细,好像裴徊光稍微用力,就能扭断。 裴徊光转过头来,将目光落在沈茴身上。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第015 章 【第十五章】 “在你新母后那里。” 齐煜皱皱眉,扭头去看沈茴,小脸蛋上现出犹豫。 沈茴有些受不了他这双酷似二姐姐眉眼写满不高兴,主动走过去,将那个小糖瓶递给他。 齐煜笑了。 他开开心心地接过来,去拧瓶塞,却一时没拧开。 沈茴赶忙蹲在他面前,帮他将瓶塞扯下来,把黑色小糖豆倒在齐煜摊开手心里。她温声细语地叮嘱:“有点甜,慢慢吃,别一下子吃太多了。” 齐煜古怪地瞪她一眼,嘟囔:“这是我糖,我吃过好些了,比你更清楚它甜不甜!” 他明显嫌弃沈茴倒给他糖豆豆太少,把掌心几粒糖豆豆一股脑塞进嘴里,然后小手一伸,直接将沈茴手里小糖瓶抢过来,然后绕过沈茴往外跑。 “小殿下!”沈茴转头望着他跑远背影,无奈极了,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喜欢跑啊,而且别看他一双小短腿,跑起来倒还挺快。 沈茴想好好和他说说话,到现在都没个机会。她又不想按照规矩真将他“拘”在面前说话,那样于他来说就是训话了。 “娘娘下巴怎么了?”裴徊光忽然开口。 沈茴一怔,转过头望向圈椅里裴徊光。他没在看她,低着头,摆弄桌上几个小瓷瓶。桌子上摆着一行色彩斑斓小瓷瓶,款式与齐煜刚刚抢走那个黑色一样。想来,都是糖,不同口味糖。 下巴? 沈茴疑惑了。 她下巴怎么了? 她站起来,环视一圈,看见裴徊光面前檀木桌上摆着一个小铜镜,她取了铜镜翻过来,却不由呆了呆。 这个小铜镜另一面镜面故意被敲碎了,用浆糊粘了两只粗糙草编蚂蚱。想来,是齐煜贪玩成果。 如此,小书房里再没有镜子了。 沈茴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转眸望向裴徊光,她有了个冒险主意,但是有点不太敢…… 片刻之后,裴徊光视线里出现沈茴撑在桌面一双手。他抬眼,就看见沈茴双手撑在桌面,朝着他俯下身来。 沈茴凑到裴徊光面前,近距离地望着他眼睛,从他漆色眸子里去看映出她。 “唔,”沈茴摸着自己下巴直起身,“刚刚在元龙殿时候,下巴被皇上捏过。我嫌恶,擦时候有点用力了。” 裴徊光眨了下眼睛,凝视着她。下一瞬,他忽然伸手去拽沈茴小臂,沈茴一个趔趄,顺着他力道俯下身来,另一只手堪堪撑在桌面。 裴徊光用蜷着食指抬起沈茴脸,然后用拇指指腹摩挲着她脸侧,反反复复。 沈茴皮肤娇嫩,被他这样刮摸几番,下巴竟微微泛了红。 “嫌恶吗?”他问。 “只觉得凉。” 她望着他,眼睛里萦着一汪水,那双眸子干干净净。 裴徊光反复摩挲她下颚指腹动作停顿了两息,才又次缓慢地捻抚。力道,却比刚刚轻了些。 他慢悠悠地开口:“其实,咱家不是很懂娘娘心思。” 沈茴心头一跳,心里头那根弦迅速绷紧。她晓得接下来对话尤为重要,她答话可不能有半分差错。 “娘娘嫌恶皇上乃人之常情。可又何必主动送到咱家手边来糟践自己。还是娘娘觉得咱家竟没有皇上可怕?”裴徊光目光凉凉地睥着沈茴。 天下人都知道龙椅上坐着那位不过是个傀儡皇帝,若论卑鄙险恶,裴徊光可不觉得那狗皇帝比得过自己。他也不相信小皇后会蠢到为了躲避一个恶人,去投奔另一个更恶恶人手中。 沈茴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徊光摩挲着下颚力道又加重了些,他问:“娘娘当真不惧怕咱家?” “怕啊。” 沈茴脱口而出,没有半分犹豫。她重新抬起眼睛,正视裴徊光,再补充一句:“很怕。” 裴徊光皱了眉。 他自诩能轻易看透旁人心思,却在这一瞬间闹不懂这小皇后脑子里在想什么。 “可是,”沈茴说,“恐惧可以克服,仇恨不能忘却!” 她眼底,迅速攀上顽固恨。 “我一想到要向他俯首跪地,对他恭顺对他温柔,任他揉捏骑坐,甚至生下冠了他姓氏有着他血脉孩子,就觉得比凌迟还要痛苦!”沈茴反手握紧裴徊光抬她下巴手腕,用力攥紧,“掌印知道这种恨吗?” 裴徊光望着她充满恨意眼睛,忽然一阵恍惚。 恨? 呵,那他可太知道了啊。 裴徊光低沉地笑了两声,转而收了笑,饶有趣味地盯着沈茴,道:“天下皆知今上是咱家拎上去。娘娘是不是该连咱家一起恨才对?” 沈茴反问:“皇上是先帝和太后所生,难道本宫要连先帝和太后一起恨?先祖是女娲娘娘捏出来,难道本宫要去庙宇砸了女娲娘娘尊象?” 裴徊光觉得沈茴这是歪理邪说。 他盯着她眼睛,企图辨出一丝一毫巧言令色。 沈茴安静地回望,没半点惧他探究。 半晌,裴徊光忽然笑了。 “娘娘恨可真是……”裴徊光想了一下才想到合适词,“可真是不拖泥带水。” 裴徊光莫名又觉得怅然。 他恨可没有小皇后这般简单纯粹,他做不到。 裴徊光松了手。 沈茴直起身,细细去瞧他神色。过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开口意思,沈茴说:“本宫去寻小殿下了。” 裴徊光略颔首,语气恭敬:“娘娘慢走。” 沈茴微微蹙眉,转了身。她是来寻齐煜,如今在齐煜小书房里和裴徊光单独相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虽因了裴徊光身份,冠不上“私见外男”罪名,可单独相处时间久了,总是难免惹人生疑。 沈茴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望向裴徊光。 “掌印。”她喊他,声音轻轻。 裴徊光“嗯”了一声,也没抬头,拿起桌上那排小糖瓶,依次倒出几粒糖。从窗棱漏进来光落在他脸上,他无可挑剔五官半边陷在阴影里。 “掌印,下次什么时候想作画?”沈茴声音不仅轻,还带着一点软。 裴徊光捻了掌中糖豆放进口中来吃,抬起头望向沈茴。她站在门口,发白光在她身后照进昏暗书房。纵使他眯起眼睛,也不太看得清她眉眼,只觉得她整个人好像镀了一层冬日暖阳,有点灼人了。 “等娘娘身上疤消了。”他说。 沈茴悄悄舒了口气,这才迈步走出书房。 沈茴没走两步,就看见沉月站在远处,眉间染着郁色略显担忧地望向这边。 沈茴走过去,问:“可看见煜儿跑到哪里去了?” “往屏金公主那边去了。” 沈茴想了想,齐煜刚回宫,想去找宫中旁小公主玩耍也正常。反正他马上就要搬到永凤宫,来日方长,倒也不急。 沈茴默默往永凤宫走,不由叹了口气。虽然她打算好好教养齐煜,可她进宫前还被家人当孩子来养,哪里懂如何教养孩子。如今颇有番焦头烂额境况。 “孙嬷嬷可好些了?”沈茴问。 孙嬷嬷是二姐姐乳娘,这几年一直伴在齐煜身边。 沉月解释:“听说好了些,但是还没大好。嬷嬷知道娘娘体弱,怕把病气传给娘娘,这才一直没敢过来磕头。” 沈茴点点头,心里盼着俞大夫早些进宫才好。 · 裴徊光送来那罐去疤药药效惊人。又过了两日,也就是齐煜生辰这日清晨,沈茴起来时惊讶地发现腿侧疤痕一点痕迹都看不出了。 她赶忙让拾星那剩下药收起来,等俞大夫进了宫,看看能不能照着研出来。然后她很快起来,仔细给齐煜准备生辰宴。 却说沈茴在后宫为生辰宴忙碌时候,前朝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早朝之时,竟有老臣私藏了匕首,伺机刺杀皇帝。当然了,那老臣并没有能成功,可皇帝还是吓了个半死,众目睽睽之下竟吓得屁滚尿流,毫无半分帝王威严。 彼时裴徊光并不在朝堂上,正在春角巷。这里可是京城快活乡,整条巷子都飘着劣质香粉味道。 裴徊光由皂衣青年引路,从后门进了香宝楼。一路畅通无阻,登上三楼,进到一间香闺。 女人抱膝瑟瑟躲在床角。女人叫山音,是香宝楼头牌。 “抬头。”王来说。 山音吓了一跳,还是依言抬起头。裴徊光谪仙似脸映入眼帘,山音怔了怔,连恐惧都忘了。 裴徊光扫了一眼她脸,开口:“手。” 山音呆呆望着他,忘了反应,也不知道是吓还是被面前男人容貌晃了神。站在她身边人已经先一步拉着她胳膊,抬高她手。 王来将一方叠好厚帕子搭在她脉上。 裴徊光这才探手,搭了一下她脉,只一息就收了手。已经知道她是花柳病初期,只要略加遮掩,太医院那群蠢货也看不出。 裴徊光接过王来递来帕子遮了口鼻,明显嫌弃这里味道。他转身,丢下一句:“准备一下,过几日送进宫中。” 好半天,山音才知道他是谁。她吓得打了个哆嗦。 裴徊光刚出了香宝楼,往宣庆街去买糖。宫里小太监快步赶过来,将早朝上老臣欲刺杀皇帝事情向他禀了。 裴徊光垂着眼睛,低低地轻笑了两声。 他拍了拍小太监肩,小太监受宠若惊,差点跪下去。 裴徊光在宣庆街买了很多糖,他常来这里买糖吃,并不是什么秘密。糖贩们毕恭毕敬,小心翼翼。 裴徊光在一个糖铺子买糖,嫌弃这家装糖盒子太小,直接拿了张油纸,卷成了封底漏斗,让商家倒满。 他一边吃着一边走。 顽皮孩童在热闹街市追逐,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他,那色彩斑斓糖豆洒出来一些。 孩童父亲追过来,见到裴徊光吓得脸色惨白直接跌跪在地。 热闹街市忽然安静下来。 犯了事儿孩童这才后知后觉抬起头,呆呆望向裴徊光。 在众人忐忑目光中,裴徊光诡异地弯下腰摸了摸男童头,甚至抓了把糖果塞进他手里。 街市更加死寂。围观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又叹这孩童运气好撞上掌印大好心情。 裴徊光站起身,望着远处罩着一层暖阳雪山,眯起了眼睛。灯下书前女人胴体似乎也是这样白花花,不仅白,还暖。 啧,他想画画了。 这次,换个画法。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第016 章 【第十六章】 今日是齐煜四岁生辰日,并非整岁。所以这生辰宴,是不会惊动朝臣,只摆在后宫,是家宴。不过宫中有着七十五位公主,除了那些咿呀学语路都走不明白,其他公主们都要来参宴。又临近年底,各地亲王携家眷进宫朝拜,一些小王子、小世子们,今日也到了。 纵使都是些天之骄子、骄女,初时规矩着,时间一久便玩闹起来。 是以,整个御花园简直成了孩童疯窝。 纵使沈茴做了心理准备,听着嘈杂孩童笑闹声,还是觉得头大。 “娘娘,孙嬷嬷过来了。”拾星挑帘子进来,一位鬓角花白老妇人跟在后面。 “娘娘金安。”孙嬷嬷屈膝行礼。 沈茴令拾星将人及时扶起,没让她真跪下。她起身走过去,亲自挽着人在软塌上坐下,叹然:“这几年辛苦嬷嬷了。” 在沈茴印象里,孙嬷嬷可凶一嬷嬷,脸一板,谁都怕她。她小时候也怕孙嬷嬷。可如今再相见,见她鬓间花白,苍老许多,心里莫名怅然。 孙嬷嬷抬头,望着眼前沈茴,心情一时复杂。沈家那个人人担忧“站不住”小主子竟然长这么大了。想着这是沈家仅剩小主子,一时间她眉眼染上慈爱。她说:“早就该来给娘娘磕头。可彼时跟在别宫伺候,等娘娘去了别宫接太后和小殿下回宫那两日,又不争气地病倒了,一直到今日才能过来。” 她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想来还没好利索。 “今冬严寒,嬷嬷要多注意身体。” 沈茴话音刚落,齐煜跑进来,大声说:“嬷嬷怎么不躺着,跑这里来!” 孙嬷嬷病着时,自然也怕将病气传给齐煜,齐煜也是多日不曾见过她。听闻孙嬷嬷来了这里,他立刻追了来。 孙嬷嬷脸上慈爱一收,瞬间板起脸。她招手:“殿下过来。” 这是沈茴头一遭看见齐煜规规矩矩地走过来,立在孙嬷嬷面前。也不知道是不是沈茴错觉,觉得齐煜连小腰杆都故意挺直了。 “皇后娘娘是殿下母后亲妹妹,是殿下姨母,也是殿下如今母后。殿下以后要听皇后娘娘话,孝敬、尊敬、爱护。”孙嬷嬷板着脸说教。 齐煜眼珠子转了转,看了沈茴一眼,又收回视线望着孙嬷嬷。他问:“是人前还是人后?” 沈茴惊了。她重新审视齐煜,好像第一次见这孩子一样。 “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 于是,沈茴惊愕地看着齐煜面朝她跪下来,规规矩矩地磕头:“齐煜顽皮,这几日惹母后忧心了。日后一定好好听母后话。” 沈茴赶紧将齐煜拉起来。她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看孙嬷嬷。她还没出生呢,孙嬷嬷就在沈家做事了。若不是百分百信任,沈茴说不定要怀疑她暗地里虐待齐煜,把这孩子吓到听话。 孙嬷嬷脸色和缓了些,对齐煜道:“今日是殿下生辰,出去玩罢。嬷嬷要和娘娘说话。” 齐煜咧嘴一笑,转身刚走两步,又转回来,对沈茴认认真真地作了一揖,然后又对孙嬷嬷说“嬷嬷还未大好,晚间喊太医再瞧瞧”,这才跑出去玩。 沈茴怔怔望着齐煜离开方向。 似知沈茴疑惑,孙嬷嬷解释:“娘娘,在这深宫中,眼见未必如实,真真假假不过都是自保。” 沈茴心里忽然揪了一下,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希望齐煜是真顽皮。这孩子不过才四岁而已,就要学会真真假假地保护自己了吗? 孙嬷嬷仔细瞧着沈茴神色,见她已经明白,点到为止,继而转了话题。孙嬷嬷问了些沈家情况,沈茴又将话题绕回齐煜身上。她也不问别,只是问些寻常琐碎事,问到最后不知道问什么了,她无奈地揪起眉头来,说:“嬷嬷,多和我说说齐煜事情吧。什么事情都好。” 孙嬷嬷平时对齐煜很严厉,可如今说起齐煜这四年点点滴滴,眉宇间却是一片慈爱。 他是沈菩孩子,就是孙嬷嬷唯一亲人,是她命。 沈茴安静地听着,时而因齐煜顽皮而展颜,时而又为他几次生病而皱眉。 孙嬷嬷悄悄打量着沈茴。 在她心里藏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那样大,几年来压得她夜夜不得眠。向来做事果决她,如今望着面前沈茴,头一遭这样犹豫。 在她眼里,沈茴还是个孩子呢。她能承受那样秘密吗?那秘密,会不会吓到她?更何况,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每多一个人知道,凶险越是多一分。 可她又知道,那秘密是不可能永远藏下去。这次病倒,孙嬷嬷开始害怕,她害怕她走了之后,煜儿就真只是孤零零一个了。 孙嬷嬷慈爱地摸了摸沈茴头。 很快,其他妃嫔带着公主们过来问安。孙嬷嬷也不再久留。她穿过玩闹追逐孩童,往回走。 齐煜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拦在她面前。 “我陪嬷嬷!” 孙嬷嬷叹了口气,她蹲下来理了理齐煜衣襟,说:“不是都说过了?今日殿下生辰,自去玩耍。” “可我生辰就想和嬷嬷在一块!” 孙嬷嬷把脸一板,齐煜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知道了,一会儿就去前头玩!” 他又凑到孙嬷嬷耳边,小声问:“嬷嬷告诉她了吗?” 孙嬷嬷给他整理衣襟动作顿了顿,道:“尚未。” “她蠢不蠢?”齐煜又问。 “大抵是比你聪慧些。”孙嬷嬷忍着笑,戳了戳他小脑瓜。 “没看出来……”齐煜一脸不服气。 孙嬷嬷站起身,道:“去玩吧。自己多注意些。” 齐煜前一刻还一脸规矩,忽然扮了个鬼脸,顽劣尽显,又是那个人人嫌小殿下了。 · 这边每有妃嫔带着公主们过来问安,沈茴都几句客套,就让人自便。到了后来,她让人传了话,今日都轻松些,礼节能免则免,孩子们玩得开心就好,不必都过来向她问安。 她自己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玩闹孩童,听着小孩子们笑声,她眉眼间不由自主染上了几分羡慕笑意。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拾星瞧了瞧她脸色,说:“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 沈茴这才穿上厚厚斗篷,带着拾星迈出殿内。 一连几日落雪,今日倒难得是个晴朗日子。路上积雪早已被宫人仔细扫净,可道路两侧栽种红梅枝头堆着积雪却仍旧沉甸甸,似在昭示着春日还早,严寒也未远离。 沈茴走在红梅下,嗅着鼻息间淡淡梅花香,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一个小太监杵在远处。第一眼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再一琢磨,却发觉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沈茴再往前走了两步,见那小太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远远地对她行了一礼。 沈茴心头一跳,忽然想起来这个小太监正是那天晚上,在沧青阁为她引路那个。她心头颤了颤,冷静地对拾星说:“你且回去。” 拾星茫然不解,问:“自己回去?那娘娘呢?” “去照料小殿下,让灿珠过来这里等着。” 拾星仍旧不解,却也不多问,转身回去了。 沈茴在原地立了片刻,才朝那个小太监走去,默默跟在他身后,她听着自己脚步声,又行了许久,走向一间小小花房。 宫中有很多这样花房。有些是供给宫中花匠避风雨,有些里面摆着花匠台供花匠们修弄花景。眼前这一室,便是后者。 小太监止了步,为沈茴“吱呀”一声推开木门,待沈茴迈步进去,又为她将木门关上。 花房建在阴处,两扇窗户关着,屋内昏暗,只在巨大花匠台上摆了一盏灯。原本摆在花匠台上众多盆景凌乱地放在地面,只留了一盆绿萼梅。 裴徊光坐在花匠台后面唯一高脚凳上,慢条斯理地调弄染料。 “娘娘过来坐。”他说。 沈茴望一眼花匠台上染料,走了过去,停在裴徊光身侧。倒不是她不想坐,而是花房里再无第二个凳子。 裴徊光瞥了她一眼,恍然地“哦”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腿。 沈茴紧紧抿着唇,看了他一眼,才僵僵往前挪了半步,心惊胆战地坐在他腿上。 “转过身来。”裴徊光没看她,认真调弄染料。 沈茴依言,慢吞吞地转了身。裴徊光伸了胳膊,绕过她后腰,将她整个身子圈在了怀里,继续调染料。 沈茴如坐针毡,苦恼地看着他慢悠悠地调颜色。她望着花匠台上诸多染料,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裴徊光终于将染料色泽调试满意了,这才将目光落在沈茴身上。 他目光落下来,沈茴心头一跳,忽然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花匠台上没有画纸! 她不敢置信地抬眼,对上裴徊光目光。 裴徊光耐心十足地等待着。 他不喜欢逼迫别人,等着人主动送上门。 远处,隐约还能听见孩童笑闹声。 沈茴攥紧手将裙子攥出重重印子,那精致绣理似乎被她指甲划烂了。她忽然又一松手,然后低下头解衣。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 既是自己选路,那就不必落泪委屈,即使头破血流,也得笑着走到底。 上衣尽数褪下,层层叠叠堆在腰侧,繁厚衣物越发衬得她腰身纤细,不盈一握。 沈茴转身,取了搭在笔搭上描底子细画笔,然后转过身来,将画笔递给裴徊光。 “掌印。”她含笑将他望着,眼尾轻勾三分娇媚。 裴徊光深看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笔。他视线下移,开始落笔,将花匠台上那盆绿萼梅,一笔一划认真落在这世无其二画纸上。 花房里是不会生炭火,有些冷。 落在身上笔墨,也是凉。 沈茴勉强撑着,努力抵抗这种无孔不入寒,在心里盼着这折磨快些结束。 “你等等我呀!” “我们去花房里玩!” “对,藏在花房里让母妃寻不见!” 外面响起几个小孩子笑闹声,紧接着又有宫人叮嘱小主子慢些跑声音。似乎,还掺杂着几个妃子谈笑声。 脚步声和笑闹声越来越近了。 沈茴抬眼去看裴徊光,他手握细笔,正在描蕊,画得专注。 “掌印……”沈茴低声颤音,身子跟着一颤,裴徊光落蕊那一笔便歪了。 他皱了皱眉,重新去蘸染料,没有停下意思。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第017 章 【第十七章】 沈茴咬唇,瞪着裴徊光淡然。 门外那个小太监会守着门,不让旁人进来吧?否则裴徊光为什么一点都不在意被人撞见? 不不,在意被撞见人是她。兴许,他根本就不在意呢? 沈茴心里挣扎犹豫。 她想现在就起来,把衣服穿好,纵使惹恼了裴徊光。又忍不住赌小太监会在外面守住,不会有人进来。 沈茴听见了推门声,却是不远处另一间花房。 “哎呀,这里头怎么脏兮兮!” “几位公主,这花房里乱着呢。咱们去别处玩。” “奴婢刚刚看见晨妃在寻公主呢……” 说话声和脚步声逐渐远了。 沈茴这才松了口气,僵硬脊背微微软下来。她低着头,缓了半天,才慢慢抬起眼睛,望向眼前裴徊光。 从始至终,他都在很认真地描画。 沈茴眸中浮现了几许不解。都说司礼监掌印太监裴徊光行事古怪非常人所能理解,沈茴觉得这话可真是没错。正常人谁能理解一个疯子所作所为呢? 她望着他专注样子,不由顺着他目光下移,落在他笔尖。然后,她看见了绽在她胸口绿萼梅。 沈茴一怔,脸上迅速攀上一抹红,立刻移开了视线,不肯再多看一眼了。 花植盆景堆满地,粉山茶红梅,白玉兰紫堇。 各色芬芳遮不住他身上淡淡玉檀香。 花房里安安静静。 只有偶尔裴徊光撂笔换笔细微声响。 外面,隐约还能听见些小孩子笑闹声,只是那声音太远,隔着千山万水似。 沈茴估摸着出来时间,等了又等,忍了又忍,才小声开口:“掌印,快午时了。” 今日是齐煜生辰宴,开宴讲究一个吉时。而她身为皇后,若是不到场,自然不能开宴。 今日生辰宴,事无大小她都亲自过问,连宴桌铺什么锦缎都是亲自挑选。怎么愿意耽搁了这最重要吉时。 裴徊光略皱眉,因为他对自己刚画那一笔不满意。他捏着帕子一角,将刚落一笔小心擦了,重画。 他似乎,根本没听沈茴在说什么。 “掌印?” 沈茴咬咬唇,也不敢去拉他袖子,怕影响了他落笔,只去攥了他前襟一点点衣料,小心翼翼地摇了摇。 “要迟了……” 裴徊光垂目,瞥了一眼她怯生生攥他前襟小手,这才开口:“没画完。” ——这是实话。 “那、那晚上再继续画好不好?”她小声央着。 裴徊光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目光落在堆在沈茴膝上心衣,道:“娘娘小衣太紧,会蹭花了。” 他目光落在皑雪上绿萼梅,思考着。 “我、我不穿它……”沈茴声音小小,呢喃一样,攥着裴徊光前襟力道却不由自主紧了又紧,“外面袄宽松,蹭不坏……” 她低着头,裴徊光看不见她脸。想来,应当是红着脸十分委屈样子吧? 也行吧。 裴徊光搁了笔。 沈茴劫后逃生般地松了口气。她颤着手准备穿袄,却忽然听见孩童追逐声那样近,近得仿佛只隔了一道门! 沈茴指尖一颤。 下一刻,花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沈茴想尖叫,侧坐着她本能地转过身,埋首在裴徊光怀里。 恨不得原地消失。 与此同时,裴徊光拿起一旁架子上棉氅,劈头盖脸地罩下来,将沈茴整个人裹了。 站在门外人群,便只看见裴徊光坐在花匠台后,怀里抱着个人,似乎是个女人?只能看出个人形来,却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女人。 几个小公主怔怔站在门外,望着裴徊光阴沉脸色,忘了反应。 在小公主们身边伺候宫人却吓破了胆,赶忙将自己小主子抱起来,快步退着走开。 沈茴僵在那里,听着花房木门关上。罩下来棉氅遮了光,周围漆黑一片,她一动不动,低着头,将额头抵在裴徊光胸膛。 “这是有人玩忽职守。”裴徊光说。 沈茴还是一动不动。 “没人看见娘娘。”裴徊光语气慢悠悠,“是咱家疏忽了,一会儿就降那小太监罪。” 他将罩着沈茴头脸棉氅扯开,抬起沈茴脸。他原以为会看见一张泪水涟涟小脸蛋。却见沈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然而眼泪却是半滴也无。 裴徊光默了默,唤她:“娘娘?” 沈茴眼睫颤了颤,那双眸子慢慢聚了神采落在他脸上。然后,她忽然抱住了裴徊光,十分用力地抱住了他。 她动作那样突然,又那样用力,裴徊光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沈茴狠狠地、恨恨地,将那只剩几笔就要收尾绿萼梅用尽全力蹭在他衣服上。 裴徊光今日穿了件茶白细布衣,纹理细腻,暗纹浅柔。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膛衣料上,染着黑绿白脏杂色彩。 他抬眼,望向沈茴。 她已经起身,背对着裴徊光整理衣服。 身量娇小,脊背却挺得笔直,有力量,也有骨气——裴徊光评价。 沈茴整理完衣服,走到门口背对着裴徊光立了好一会儿。以防万一,她不能现在就出去。她等了一阵,听见外面没有任何声音,显然已被他或者她人赶走旁人,她这才推门出去,头也不回,连木门也不关。 外面凉风灌进来。 吹动满地花植盆景,轻轻地晃。 裴徊光捏着干净雪帕子,想要擦身上污渍,手中帕子还没碰到脏兮兮染料,他又放了手。 这哪里擦得净? 他慢悠悠地转眼,将视线落在花匠台上那盆绿萼梅。 啧,下回还是画红梅罢。 · 沈茴独自走了一段,便遇见了一脸忧色沉月和灿珠。 过来时,沈茴让拾星喊灿珠过来,没想到沉月也跟了来。 灿珠低着头,小声说:“那个小太监中途好像闹肚子离开了一小会儿。那几位小公主是从另一条路假山后面突然跑过来,奴婢和沉月来不及去拦。” 今日玩闹孩子们实在是太多了。热闹,也乱。裴徊光叫人叫得突然,灿珠若突然喊太多人过去盯着,一是来不及,二是太显眼了。 沈茴没说什么,继续往前面去。 沉月忧虑地打量了一下沈茴神色,默默将怀里袖炉递给沈茴,暖手。 等沈茴到了前面,已经神色如常了,甚至眉眼间带着几分笑。 沈茴含笑望着齐煜,心里想着:还好,没误了吉时。 席间孩童们欢声笑语,间或逗得沈茴也展露笑颜。谁也看不出来异常,而事实上,沈茴已经隐隐觉得身子不适了,不过强撑着。 宴毕,小孩子们没有一股脑离去,仍有不少在庭院里玩闹。 沈茴抱着个新拿袖炉侧坐在窗前榻上,温柔望着。 她从小就羡慕肆意又自由地奔跑。 等孩子们走了大半,宴席彻底结束,沈茴才起身,由宫婢服侍着穿上斗篷,回永凤宫。 回到永凤宫,灿珠不知道去忙什么了,沉月在院子里交代宫婢琐事,拾星扶着沈茴迈步进了内殿。 “娘娘先坐一坐,奴婢去拿衣服。”拾星松了手,转身去给沈茴取热火烘烤过暖衣。 “拾星……”沈茴喊住她。 拾星笑盈盈地转过身来,等着吩咐。 沈茴扶着桌角,慢慢在软塌上坐下来,然后将手心贴在自己额头,虚弱地开口:“我好像发烧了。” 拾星脸上笑瞬间僵在那里。她赶忙跑过去,去摸沈茴额头,滚烫温度吓得她手颤。 “姐!姐!”拾星转过身朝着院子大声地喊,声音都是抖。 沈茴低下头,将手摁在胸口,喘息开始变得费力。昏过去前一刻,沈茴在心里告诉自己:沈茴,你不能倒下啊,千万不能。 上一回去沧青阁,沈茴回来后主动喝了好些防染风寒药。今日在那不生炭火花房褪下上衣,显然又着了凉。 沈家一到了冬日最怕,就是沈茴染上风寒,怕她引那旧疾。没想到,她刚进宫没多久还是着凉了。 · 晚上,裴徊光让人去永凤宫请人。去人很快回来,禀告皇后娘娘病了,来不了。 裴徊光望着玉石长案上红梅,有些惋惜。他没太当回事,去忙别事情。 第二日晚上,裴徊光又令人去请人。这次来回话是王来。 “娘娘已昏睡了两日。” 裴徊光抬眼。 王来挑着灿珠说辞来禀:“娘娘自幼体弱,多年靠药续命,只这两年才好些。到了冬日最怕着凉。听娘娘身边宫婢说,娘娘上次来沧青阁时候就冷到了。” 冷? 裴徊光疑惑。 沧青阁冷吗? 他不觉得啊。 · 永凤宫灯火通明。太医院人都在偏殿候着。皇帝傍晚来过一次,听太医说皇后情况有些凶险,想着美人尚未得到过就病倒了,他顿时烦躁,骂骂咧咧地走了。 沈茴昏睡了两日,沉月和拾星倒是整整两日不曾合眼。 夜深了,旁宫婢都歇下,只沉月和拾星守着沈茴。 “要不要告知老爷?”拾星红着眼睛。 沉月嘴唇颤了颤,没说出话来。她怕啊,怕沈茴和她二姐姐一样陨在宫中,老爷和夫人见不得最后一面…… 不,不会! 她会好起来! 忽然宫人进来传话,说是偏殿太医寻她们两个。 · 裴徊光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睥着脸色苍白沈茴。 “啧,还真是娇贵小东西。” 他在床侧坐下,将指腹搭在沈茴腕上,听她浅弱脉。半晌,裴徊光才收了手,然后将一粒黑色小药丸塞进沈茴嘴里。 沈茴一直陷在梦境中。 她梦到很多小时候事情。梦中,哥哥姐姐们都还在。父亲鬓发未白腿亦康健。 在她梦里,梦见最多就是长兄。 小时候不能日日见到父亲,倒是长兄一直陪着她护着她。长兄年长了她十四岁,亦兄亦父,对她宠爱到极致。 那些快乐过往一晃而过,紧接着都是长兄去后,家中痛。 长兄死,仿若一道门,门里门外两番天地。 这几年,沈茴不止一次想,反正自己是个病秧子,只能拖累家里。若能和邪魔做交易,她宁愿用她死换长兄活。 长兄那样好,不该不得善终,他活着也比她更能庇护家人。 “哥哥……” 沈茴在梦里梦外,反反复复地哭喊着。 她也不知道是梦里还是梦外,听见邪魔在她耳边说—— “醒过来,咱家就准允你哥哥回来见你。”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第018 章 【第十八章】 一大早,齐煜站在床边,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床榻里头瞅。 他眨巴眨巴眼睛,漂亮凤眼里浮现几许疑惑。 孙嬷嬷压低了声音:“既已看过了,该走了。” 齐煜一向很听孙嬷嬷话,他点点头,将小手递给孙嬷嬷,牵着手往外去了。直到走出永凤宫,孙嬷嬷说话才不那么压低声音。 “殿下要来看一眼,如今看过,该去好好读书了。” 齐煜停下脚步,仰起小脸蛋望着孙嬷嬷。他皱眉,迷茫地问:“嬷嬷,她也要死了吗?” 他伸出自己小手,一根根手指头探出来:“第四个了。” 在沈茴之前,宫中曾有两位妃嫔先后担着照顾小皇子责任。那两位妃子也都曾盛宠过,距离那后位只一步之遥。可偏偏命不好,一个意外坠楼去了,一个惹怒圣颜被处死。 孙嬷嬷心里灼了一下,她蹲下来,把齐煜伸出来手指头握回去,握成个小拳头,攥在大手里用力握紧。 “煜儿,个人都有自己命数。莫要信那些乱言殿下命硬克母浑话。” 齐煜第一时间想反驳,可是他望着孙嬷嬷坚定目光,把话咽了回去。他反倒是笑起来,说:“嗯,煜儿不信。煜儿只信嬷嬷话。” 孙嬷嬷摸了摸他头,站起来牵着他小手继续往前走。 一高一矮一老一幼两个人牵着手,默默前行。 “嬷嬷,等她醒了我还是不喊她母后了,喊她姨母。”齐煜低着头,将脚边小石子儿踢开。小石子翻了两滚,落下甬路,滚进了积着脏雪泥草里。 孙嬷嬷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 齐煜离开没多久,沉月进了屋,走近床榻,惊讶地发现沈茴睁着眼睛怔怔望着屋顶。 “娘娘醒了!”向来沉稳她险些将手里药碗跌了。 她赶忙将汤药放到一侧,转身小跑着喊小宫女去只会偏殿候着太医过来。然后匆匆走到床边俯下身来焦急询问:“娘娘觉得怎么样了?” 沈茴也是刚醒过来。 此时她和以前每次发病一样,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甚至虚弱地不想说话。 沉月自然知道她情况,亦不逼着她开口,只等太医急急赶过来,重新给沈茴搭了脉。 “咦?”太医也是讶然,“娘娘脉搏和昨日浅弱相比,沉健许多。” 他退到偏殿去,重新调整药方。 沉月和拾星都是大喜。 拾星乌着眼睛笑:“那些经没有白念,菩萨都听见了!” 沈茴望着拾星笑脸,也跟着弯了弯眼睛。小时候发病疼得厉害,她很多次都因疼痛折磨心里想着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可每每醒过来看见身边人担忧样子,便不敢那样自私,只能一次次默默在病痛里挣扎着站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沈茴由沉月喂了两口米粥,身上才稍微有了些力气,脸色也不那样苍白了。 “我觉得还好,你们两个都去歇一歇。让灿珠过来就可以了。”沈茴缓慢地开口。声音轻轻。 她自是知道,这两个傻姑娘一定一直守着她。 沉月和拾星也没逞强,下去补眠。换了灿珠过来照顾。灿珠早听说过沈茴体弱,却是第一次见她发病,被她毫无征兆差点送了命架势吓了一跳,不由谨慎起来。 “太医交代了娘娘刚醒过来,不能下床。要多静养。”灿珠说。 “我晓得。”沈茴温声答话。即使太医不这样说,她也根本没力气下床。 灿珠又感慨:“娘娘前两日着实吓人!不过奴婢听拾星听娘娘以后还有过昏迷近月时候。好在这次娘娘没什么事儿了。” “昨天晚上梦到仙人赐药,所以这次才醒得这样快吧。”沈茴眉心蹙起来,慢吞吞地说。 大抵是沈茴醒了过来,仿若雨过天晴,灿珠笑得也灿烂:“昨天晚上?仙人有没有赐药不知道,掌印倒是来过。” 沈茴讶然,急问:“他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灿珠摇头:“奴婢不知道,当时已是下半夜了,是沉月和拾星守着娘娘,她们两个却也被太医喊了去。听说掌印在这里待了不到一刻钟,想来只是看了娘娘一眼?” 沈茴垂下眼睛,没再说什么。 灿珠怕她累着,也不敢再拉着她说话了。 沈茴傍晚时又睡去,夜里睡得也沉。接下来几日,她都虚弱地不能下床,不过每日醒着时候倒是一日比一日多起来。 到了第五日,沈茴已经可以下床稍微走动。 齐煜坐在绣凳上,好奇地打量着她:“你好啦?” 沈茴点点头,问:“殿下要在这里读书吗?” “嗯啊。你这屋子里暖和!”齐煜晃着一双小短腿,挪着屁股转过身,去拿摊在桌上书来读。他用手指头抠了抠书页,在心里默默嘀咕:她命还挺硬嘿。 沈茴病倒最初虽是因为风寒,如今只是那旧疾折腾她,倒也不怕将风寒病气传给齐煜,便由着他在这里读书。 小孩子大抵都很难专注读书,没过多久,齐煜就将手里书册丢到一旁,在沈茴寝屋里左看看、右看看。 他跑到沈茴梳妆台前,好奇地翻看台面上首饰。他拿起一支步摇晃了晃,珠光耀目,亮晶晶。他眼睛也跟着亮起来。 孙嬷嬷挑帘子进来正好撞见这一幕,顿时心惊肉跳。 她脸色一沉:“殿下!” 齐煜手一抖,手中步摇跌了。他赶忙跑到书桌前腰背挺直地坐下,重新抱起书来,认真地读。 沈茴笑笑,对孙嬷嬷柔声说:“煜儿还小呢。一直读书会累,少玩一会儿不碍事。” 孙嬷嬷望着仍旧虚弱沈茴,欲言又止。 沈茴哪知她难言之隐?只能化成一道无声轻叹。 · 又过两日,沈茴几乎大好了,甚至看不出刚刚大病了一场。这一日暖阳四照万里无云天气甚好。 沈茴坐在窗前软塌上,望着外面湛蓝天,眸中又浮现了羡慕。她抿着唇,一副可怜巴巴样子。 沉月不忍心她这样,无奈地说:“虽然今日天暖,可娘娘只能出门一小会儿。” 沈茴立刻弯起眼睛来:“我要穿那件鹅黄新斗篷!” 沈茴带着沉月和拾星出了永凤宫,也没走多远,只在永凤宫后面梅林那一片走一走。 “娘娘累不累?要不要去前面漱心亭歇一歇?”沉月问。 沈茴点点头,说“好”。 拾星在一旁喋喋不休:“娘娘,我听说俞大夫已经过完了手续,要不了多久就要进太医院当差了。” “这样快?”沈茴问。 “嗯嗯。”拾星点头,“等俞大夫进了太医院,可得让他给娘娘好好诊诊脉,把身子重新调理一番。” 沉月也在一旁说:“有俞大夫在,确更宽心些。” 主仆三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漱心亭去。拐过山石搭双鹿景儿,漱心亭映入眼帘。一并映入眼帘,还有坐在漱心亭里独酌裴徊光。 沈茴脚步一顿,僵在那里。 沈茴甚至有扭头就走冲动,可既然撞见了,哪里有转身就走道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着大不了打个招呼再走。 她刚要开口,裴徊光却忽然抬手,竖起食指在唇前,示意她噤声。 沈茴不解其意,却也依从。她静默了片刻,这才听见了隐约议论声。她只听了一耳,就听见了“掌印”二字。 沈茴仔细打量裴徊光神色。 有人背后议论裴徊光,偏偏他这个当事人一边对梅独酌,一边听得饶有趣味?这大概说明,他听到议论是好话?可旁人暗地里谈论他,会说好话?沈茴很是怀疑。 沈茴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过去,在裴徊光对面石凳坐下。 “……查出来那个女人是谁了没有?啧,这都几天了,一点风声都没流出来。你不是认识在沧青阁当差小石子?实在不行使使美人计套话呀。” “别提了!小殿下生辰那日之后,我再没见过小石子了。这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大概在宫里做事人凭空消失太司空见惯,躲在山石下一起偷闲吃酒小宫女和小太监,也不再提小石子,继续议论“那个女人”。 “真是见了鬼了。这都多少年了,原来掌印也是喜欢女人!稀奇,真稀奇!前几年连御前女官都不要,还真以为掌印不好这口。”宫女去推身侧小太监,“跟姐姐说说,你们净了身还会喜欢女人吗?” 小太监吃酒有些醉了。他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香喷喷姑娘家谁不喜欢……掌印之前那是忙着干大事,现在终于知道姑娘家好了呗。嘿嘿嘿……你们等着瞧,掌印尝过了味儿,要不了多久也要在外头建府养妻了……” “我老好奇了,那个女人坐在掌印怀里是什么滋味呢?怕是不怕啊……” 还行吧,当时也不是那么怕——沈茴默默在心里回了一句。 沈茴坐不住了。她可真后悔刚刚没转身就走! 她病了多日,并不知道如今宫中早已流言四起。 几个偷偷吃酒宫人又说了一小会儿,估摸着时间不早,不敢再偷懒,收拾了东西悄悄离去。 沈茴偷偷看向裴徊光。 他又倒了一盏酒,修长手指捏着酒盏慢悠悠地转着,没喝。 沈茴原本也不是为了和裴徊光一起偷听才留下来,可如今听了那些话,反倒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正坐立不安,忽听裴徊光轻笑了一声。 “咱家一世清誉,尽数毁在了娘娘手中。” 沈茴不敢置信地抬眼,愣愣看他,在心里悄悄骂了一句:厚颜无耻…… 再狠狠骂一遍: 无耻!!! 裴徊光将未饮酒盏放下,拿起漆黑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小药丸递给沈茴。 沈茴以为还是上次吃过糖豆,毫不设防地放进口中。下一刻,却被唇舌间刹那间蔓延开苦味熏得红了眼圈。 她红着眼睛去瞪裴徊光,苦得说不出话来,却见他懒散吃着瓶中余下药,一粒粒,吃糖一般,竟不觉得苦。 沈茴便想,他舌头一定坏掉了才尝不出苦和甜。 裴徊光忽然将那盏未饮酒递到沈茴唇前。沈茴想说自己不饮酒,那冰凉酒盏已经碰了她唇。 他看着她,大有倘若她拒绝就给她灌下去意思。 沈茴心里气恼,却依旧张了口。 贝齿唇舌间弥留苦味竟神奇地瞬间散去,只余她未尝过香。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第019 章 【第十九章】 原来那墨绿酒盏里盛着的,并不是酒。 沈茴抿唇,小心将娇嫩唇上沾着的一点“酒”卷入口中,去化口中的苦。 “娘娘无需如此勤俭。”裴徊光晃了晃玉壶,然后放到她面前。 沈茴懊恼地抬眼看他。她把原本的谢辞尽数咽回去,果真去拿那玉壶,给自己又倒了一盏。 沈茴垂眼小口喝着,心里已然明白病时梦中赠药的不是什么仙人,而正是眼前这邪魔头子。 再联想起先前裴徊光赠她的那罐去疤药,沈茴忽然怀疑裴徊光真的懂医。 天下人都知道裴徊光在给陛下炼那长生不老的药。可沈茴和很多人一样,都以为他是坑蒙拐骗哄着皇帝。 难不成,他当真懂医? 不过,这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沈茴知道裴徊光不想她死。不管这对于他是不是举手之劳,于她而言,都是日后在这宫中生存的一份潜在的筹码。 沈茴正想着,不由自主举起那玉壶,要再倒一盏。 裴徊光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干净修长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沈茴时时抱着那袖炉,手心是暖的。他覆着她手背的掌心是一如既然的凉。他忽然送来的凉意,让沈茴僵了僵。 “这是药。是药三分毒。”裴徊光望着她,慢悠悠地说。 沈茴手一抖,提着的玉壶便跌落了,倒落在石桌上,又轻滚了两番,跌在青砖铺的地面。 玉壶“啪”的一声,碎了,打湿青砖上双鹤对鸣的纹路,慢慢蜿蜒开来。 王来从另一侧的石阶上来,看着摔碎的玉壶,心头跳了跳。这玉壶已然价值连城,里面装着的药,却是几座城池也换不了的“仙药”。如今这样碎了、毁了,权贵却不会多看一眼。 沈茴看见了王来,鬼使神差地瞬间缩回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将手藏在宽大的袖中慢慢握紧袖炉。她坐姿也板正,大大方方地目视前方,却不看裴徊光。 “掌印,车已备好。”王来禀话。 裴徊光看了沈茴一眼,起身往亭外走。 漱心亭掩在错落的山石中,山石间却开着大片红的粉的山茶。像是和对面的梅林比艳似的,用尽全力地绽放。 一阵风吹来,山茶飘摇,抖落浓郁的芬芳。 裴徊光随手摘了一支浅粉的山茶,轻嗅。 也不知是那粉嫩的山茶衬得他的手修长隽逸,还是他皙白干净的指才衬得那支山茶异美非常。 沈茴的目光追着裴徊光,见此,正不解其意,裴徊光忽然转过头来,撞见她眼里的疑惑。沈茴一怔,还不知道要不要移开目光只当没看见,裴徊光已朝她迈了一步,然后俯下身来,将那支山茶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 直到裴徊光走远了,沈茴望着桌上的山茶慢慢蹙起眉。她用手指头拨弄着那支山茶柔软的花瓣,喃喃自语:“什么意思呢……” · 裴徊光出了宫,往西厂去赴邀。 东厂和西厂最初互为监督,可多年前裴徊光已顺便携了东厂提督之职,西厂越发势弱,不过是群裴徊光连理会都懒得理会的东西。 此番西厂督主几番相邀,又言辞郑重,一副生死攸关的模样。裴徊光今日也无事,所以来了这一趟。 西厂正厅里,议事的桌椅尽数挪开,围成歌舞之地。 十余个老太监们聚在一起饮酒谈笑,无一不是左拥右抱。起舞的美人们和老太监们抱着的美人们一般,几乎都是半丝不挂。 肃穆的堂厅俨然一幅歌舞肉池的至娱之地。 大门打开,裴徊光看了一眼里面的场景,转身就走。 “掌印!掌印!”西厂督主张公公赶紧推开怀里的美人,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往外去追。 几乎要追到西厂的大门处,张公公才追上裴徊光。他赶忙弯腰打礼,赔着笑脸:“听闻掌印刚得了美人,咱家才敢特设了今日美人宴款待。掌印不喜,便去茶室说话!”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罢。”裴徊光已有了几分不耐烦。 “马上国宴,各地郡王、亲王无不回京拜贺。咱家也是为圣上安危担忧,忠心日月可鉴呐!” 裴徊光凉凉瞥着他:“张福海,你这老东西的嘴若是只能乱扯这些废话,还是缝了罢。” 张公公脊背一寒,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是是,宫中有掌印职管自当安全无忧,没有什么可担忧的,那些有异心的主儿定然逃不过掌印的法眼,若是胆敢胡来那是自讨苦吃活得不耐烦啦。不过……不过如今西箫起东吴往,北地又有胡人虎视眈眈。咱家也是想尽尽力……” 张公公啰里啰嗦地表着忠心,不过是想在即将到来的过年时,让西厂担一些实职。 “行啊。那就麻烦西厂费费心,将箫起或吴往抓到司礼监去。”裴徊光笑着拍了拍张公公的肩。 张公公脸上的笑一下子僵在那里。 箫起和吴往? 这这这……这哪个他也动不得啊! 皇室昏庸残暴,四地揭竿起义之士众多。如今就属箫起和吴往势力最大。 箫起,出生侯府,是一出生就袭了世子位的尊贵人。皇帝一朝夺妻,这京中便少了位风光霁月的世子爷,只有举旗起义的逆贼箫起。如今距离箫起谋反已有五载。五年说长也不长,可到底萧家家族底蕴丰厚,他又师出有名,已是追随者众多,如今成了众多起义势力中最强的一支。 吴往,他与箫起不同,他和皇室无甚血海深厚。他是从贫民里站出来的义士,代表的是不甘权贵玩弄的百姓民心。他举旗谋反要比箫起还早上两三年,势力却并没有箫起那般强大,不过亦不容小觑。吴往没有箫起的家族底蕴支持,有的只是一腔为民热血,真正凭借一身武艺和才智杀出的军队。 裴徊光离开西厂,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先去宣庆街买糖吃。 卖糖的商贩远远见了他,都先将他常买的几种糖准备好,毕恭毕敬地送过去。 裴徊光一边握着油纸包的糖吃,一边想起今晨听来的闲话。 嗯,在宫外置办个府邸似乎也不错。 他以前怎么没想到? 裴徊光走进一条小巷,咬着一块绿色的脆糖来吃。 不需要他多注意,就觉察到了跟踪的人。 裴徊光忽然笑了。 原来西厂竟是打着这个主意? 啧, 上次遇到刺杀是哪一年的事儿来着? 因为太过久远,裴徊光心里竟是生出一丝新奇的愉悦来。 一道道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将小巷前后围赌。每一个人都是自小被栽培的杀手,无不一身血腥杀气。 裴徊光慢悠悠地吃着糖。 直到快要走到小巷的尽头,堵在前面的人身上的血腥味让他不悦,他才放慢了脚步。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随着他不紧不慢的步子,划着斑驳的小巷墙面,拂琴一般。 他横着的手慢慢转了个方向,指腹向下。 轻轻地,点了两下墙面。 一股力道悄然送进了石墙里。 然后,他动作自然地收了手,继续去拿油纸里包着的脆糖来吃。果子糖脆脆的,咬一咬,细碎的声音悦耳极了。 裴徊光继续往前走,仿佛根本看不见杀手将小巷的出口牢牢堵住。 就在他马上要走到出口时,窄长的小巷两端围堵的所有黑衣杀手瞬间倒下,无一例外。 裴徊光吃着糖,淡然迈过眼前的尸体。 这近百位杀手到死都不知道,他们是何时中了招——五脏六腑皆碎。 裴徊光走了很远,那堆在小巷两端的尸体才开始七窍流血。鲜血缓缓地流,逐渐淹没整条小巷,血腥味熏人。 当然,裴徊光已经闻不到了。 人人都说裴徊光杀人不眨眼,嗜血如命。 这话,既对,也不对。 他杀人的确不眨眼,但并不嗜血。没有太多人知道,他对鲜血是那般厌恶。 所以,他连男人也不做了,去学那邪功。 学了邪功的他,就可以斯文文雅地杀人,不见那鲜血淋淋腥臭难闻。 当然了,现在的裴徊光,很少亲自杀人了。 · 天气晴朗,微风也好似不是冬日里惯有的寒。沈茴在漱心亭惬意地待了很久,中途还让宫婢回去取了热茶和细点过来吃过,然后才起身往回去。 她刚从漱心亭出来,宫婢禀告,皇帝带着两个妃嫔正在前面。若是沈茴现在下去,定然要撞见。 沈茴自然是不愿的。 可她见那宫婢欲言又止,忍不住问了详情。 “陛下昨夜睡时压了足,今日说走起路来脚腕疼痛。便让丽妃和静贵妃两位娘娘做了拐杖……”宫婢声音低下去,“两位娘娘衣衫单薄,即使天暖恐怕也要着凉的……” 沈茴原本还不理解宫婢所说的“衣衫单薄”,直到她隐在山石之后,亲眼见了。 皇帝将手一左一右搭在丽妃和静贵妃的肩上,把两位妃子当拐杖用着。而两位妃子上身竟只穿着肚兜。 身后跟着些元龙殿伺候的宫人,两位妃子身边的宫人却一个也无。 丽妃脸色还好些。静贵妃脸色灰败,隐约有了轻生的念头!江月莲是相府嫡女。这样的屈辱,怎么可能受得了! “娘娘?”沉月忧心地望着沈茴。沉月心里不忍,盼着有人能主持公道,又怕沈茴心善真的牵扯其中。 沈茴咬唇,内心挣扎了很久。有了决断,她提裙快步往下走。 沉月望着沈茴的背影,又是早就料到的了然,又是忧虑。 “陛下。”沈茴得体地行礼。 “啊,是皇后啊。听说皇后身体大好了?”皇帝将搭在两位妃子肩上的手放下来。 沈茴谢过,然后说:“兰贵人正在生产,听太医说腹相极像皇子。臣妾恳请陛下去瞧一瞧,有了陛下真龙之气镇守。咱们大齐定然又要有皇子降世。” “兰贵人?”皇帝显然忘了兰贵人是谁,不过他的确盼着皇子出生,果真急匆匆去了。 沈茴松了口气。 她急忙将身上鹅黄的新斗篷脱了,亲自给江月莲穿好。 若说上次帮她,出于对日后的打算,今日倒的确是同为女子的不忍。 沈茴惧寒,出门向来会多带衣物。她从拾星手里接了另一个红色斗篷,给丽妃也穿好。 丽妃惊讶地看向沈茴,颇有些受宠若惊。 沈茴晓得她们两个尴尬,也不多说,吩咐宫婢送她们两个回去,自己也回了永凤宫。 然而,她的出现的确让皇帝想起了这位皇后。 沈茴刚回去没多久,就来了元龙殿的管事太监传话, 召沈茴今晚侍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第020 章 【第二十章】 沈茴神色如常,显然早已料到了。 传话公公走了之后,沈茴吩咐宫婢去静贵妃那里盯着。她瞧着刚刚江月莲神色实在不对,怕她想不开做傻事。她又吩咐:“悄悄与她身边婢女说一声,最好能将事情告知静贵妃母亲。” 沈茴在软塌坐下,顺手拿了小桌上册子来看。这是齐煜在她这里写下功课。 见她这样,拾星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娘娘,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沈茴抬眼,见沉月和拾星都是一脸忧虑。 “你们这是什么神情?怕我不愿侍君一头撞死吗?” 沉月和拾星心里都清楚沈茴有多恨恶皇帝。沉月沉默着,拾星小声嘟囔:“刚刚避开就好了……” “我是皇后。即使是帝后不和,帝王初一十五都是要宿在皇后处,这是惯例。更何况皇帝本就不曾厌我。不管今日撞见与否,都逃不过。” 沈茴心里清楚,若不是病了这一场,皇帝早就召她了。 拾星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再想想两位妃子当时样子,自己如今这样说倒是狭隘了。 沈茴拿起笔,将齐煜功课错字圈起来。 齐煜,是她希望。 “我若当真抵死不从是那贞洁烈女,在宫外时干干净净地死不好吗?又何必入了宫,再用皇后身份抵死不从。” 愿与不愿,却要看怎么比。 和生死比起来,那点不愿不值一提。沈茴这样将话摊开来说,是不想她们两个总以为她要寻死觅活,为她担忧。 她可不会寻死,如她这般磕磕绊绊长大,从小就和阎王爷打交道人,最是惜命。 当然了,侍寝这事她确不愿。 沈茴望着手中齐煜功课,不由出神。 她从小被家人呵护地太好,人养娇贵精致。她也一直把自己当成弱小胆怯人,可接了立后圣旨,她忽然就想,兴许她可以用这皇后身份做些什么呢? 总不能白拿一回这凤印。 如今沈茴在宫中待了些时日,原本对皇帝惧怕竟是荡然无存了。这样一个皇帝,除了至高无上身份,他本身还哪有半分值得旁人畏惧能力?他所仰仗,也不过是拎他上龙椅掌印太监。 沈茴原本那灵光一闪又遥不可及妄念,似乎也变得没那么痴人说梦了。 不止西箫起东吴往,如今四海之内想要除昏君义士那样多,她怎么就不能也做那义士呢? 沈茴又叹然,叹俞湛还未进太医院。 她需他诊脉养身,更需要他手里毒。 宫婢挑帘进来,弯膝行礼,询问要不要摆膳。 原来已经快晌午了。 午膳摆上桌,沈茴接过沉月递来银著,刚要去夹刚炖好鲜嫩鱼肉,忽然想到了什么,眸色变了变,默默将银著放下了,只让宫婢盛了小半碗甜粥。小小白瓷碗盛着软甜糯口南瓜粥,味道是她一向喜欢。虽只盛了半碗,她也没有吃完。 沉月和拾星只当是她忧虑晚上侍寝事情,没有胃口。 午膳刚撤下去,丽妃便到了。 她是奉旨来。皇帝守在兰贵人那边等着孩子出生,还不忘下令让丽妃过来教沈茴跳舞。言下之意,是希望沈茴今晚侍寝时可以跳那支艳舞了。 “今日多谢娘娘了。”丽妃俯身跪下行礼。 说起来,丽妃入宫前是妓,今日这样羞辱,她本不会如静贵妃那般觉得耻辱。甚至,她站在一旁看着沈茴急忙脱了斗篷为静贵妃遮身时候,也是完全置身事外态度。她根本没有想到沈茴也会拿了自己斗篷赠她遮身。 本不觉羞,暖热斗篷裹身,她反倒莫名捡起了些早就丢失被人践踏脸面。 沈茴没有提起上午事情,让丽妃来软塌这里坐。 丽妃望一眼铺着米黄色锦缎软塌,柔软、干净。她小心翼翼地坐了边角。 “刚好亲自把娘娘斗篷还来。” 丽妃宫婢将斗篷递给拾星。 沈茴随意瞟了一眼,说:“这好像不是我那件。” 丽妃一直在仔细打量沈茴脸色,闻言,这才出言指责自己婢女:“怎么拿错了!” “奴婢该死。是奴婢拿错了。娘娘今日穿斗篷也是红色,拿混了。”宫婢赶忙疾步往外走,从另一个宫婢手中取了沈茴那一件过来,重新交给拾星。 丽妃是担心沈茴介意那件斗篷她穿过,会嫌脏。毕竟这宫里尊贵妃嫔们哪个不嫌她脏?别说是她穿过衣裳,就连她坐过地方也是嫌弃得要命,不肯再落座。 所以过来时候,她带了两件斗篷,除了沈茴那件,还有一件款式差不多新斗篷。先递上那件全新。若沈茴嫌弃她穿过,自会默认接了那件新。 沈茴疑惑只是一瞬,立刻了然了其中深意。她有心宽慰些什么,可到底心里有事,暂且揭过不提,只请丽妃吃细点,说:“本宫病了好些日子,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恐怕跳不了舞。” “娘娘凤体比什么都重要。”丽妃自然知道沈茴根本没认真学过,只皇帝让她过来,她是不得不来。她既来了,就算沈茴不学,她也不好立刻就走,只好待下去。 丽妃一向不喜欢和宫中妃嫔相处,因为她晓得那些妃子是如何看她。尤其面前这位是最尊贵皇后。她望着面前精致点心,心想只好靠吃这些糕点磨蹭一下午。 “虽不能跳舞,丽妃可以教本宫些别吗?” 丽妃一愣,赶忙说:“娘娘太看得起臣妾了。是什么事情难为了娘娘?” 沈茴弯了弯眼睛,说:“我瞧着你妆容一向精致,听说不是宫婢描画,都是你自己描。想跟你学学。” 丽妃望着沈茴这张璞玉般完美脸庞,心想皇后娘娘哪里需要妆容点扮?想了想,她实话实话:“臣妾那些画法恐怕不适合娘娘,娘娘适合清淡雅致些画法。” 沈茴便起身,亲自去拉丽妃往梳妆台去。 丽妃望着沈茴拉着自己手,一时有些懵怔。她半晌才知道,那份陌生懵怔叫做受宠若惊。 明明上午还晴空万里,半下午忽然起了风,紧接着就开始降雪。无风时落雪不冷,伴着风雪才是真冻人。 丽妃趁着雪还不大离开了永凤宫。 丽妃走了没多久,沈茴派去沧青阁盯着人过来回话——掌印回宫了。 沈茴望着铜镜中着了妆容自己,理了理云鬓,吩咐:“去取那件最厚斗篷。” 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初荷待绽娇艳容,眉心一点朱砂钿神女泪般灼目。 沈茴穿戴好,本来已经迈出了寝殿,忽然又折了回去,也没用宫婢伺候,自己重新换了衣服,乘坐凤舆往沧青阁去。 沈茴坐在凤舆内,凉风从凤舆边角间漏进来,仿佛无孔不入似。听着外面风雪越来越大,沈茴垂着眼睛,安安静静地端坐着。 到了沧青阁,迎上来小太监很脸生,已不是之前那个。 “掌印刚回来没多久,眼下不是在六楼就是七楼。”小太监唇红齿白,看上去只十五六岁样子。 听了这话,沈茴忐忑一路心,忽然就安了。 ——裴徊光知道她会主动过来。 沈茴如上次一般,让灿珠在一楼等着,独自沿着环形木梯一层层往楼上去。凉风吹拂,吹得她小腿微凉。 裴徊光在六楼。 他回来之后沐洗过,换了一身雪衣,懒散坐在书壁前一张扶手椅上,膝上放了一卷书册,打发时间地翻看着。 他在沧青阁时候,大多都在六楼书阁翻看书册典籍。即使这里所有书册,他早已倒背如流。 沈茴站在门口,遥遥望着他。她垂着身侧手莫名攥紧了衣角,来时做了那么多心理准备,当真来了这里见到他,竟还是有些紧张。 裴徊光抬眼望过来。 隔得有些远,书阁里灯光昏黄。他望过来眉宇不甚清晰,沈茴亦看不清他眸色。 她说:“掌印,陛下要处死本宫。” 裴徊光低笑了一声,问:“娘娘犯了什么死罪?” 沈茴没答话,她解下身上厚厚斗篷,挂在门口衣架上,然后缓步朝着裴徊光走过去。沈茴无比清醒自己准备去做什么。 每走一步,他陷在斑驳光影里五官越是清晰一分。 “娘娘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梳妆打扮准备侍寝吗?怎么到咱家这里来了?” “侍寝是下策。” “那什么是上策?”裴徊光问。 沈茴在裴徊光面前停下来,将他膝上那本书拿了起来,放在一侧三足矮几上。然后,她自己取代了那书册,坐在他膝上:“掌印是本宫上策。” 裴徊光笑,他抬手,扶了一把她细腰。 他等着小皇后主动说些什么,她却垂着眼睛不开口。裴徊光目光从上到下地扫过,知她悉心描了妆容,连腕上也故意用了玉檀香。 裴徊光视线下移,落在她裙摆。随着她侧坐姿势,裙尾下露出小半截雪色小腿。 “娘娘这是慌了手脚六神无主,以至于连里裤都忘了穿?”裴徊光俯身,拽了拽她裙摆,将她露在凉气里小腿遮了,怕这娇贵小东西再受了凉。 沈茴目光便落在他为她理裙手上,眼睫不由颤了颤。 裴徊光手生得极好,修长匀称,有寒玉般30340精致完美,又有寒玉润意凉泽。他食指上戴了枚骨戒,深稠色泽越发衬得他手指干净整洁 。 裴徊光收手时,沈茴主动拉住了他手。 两只手相贴,她纤细娇小越发衬得他手指修长。 裴徊光抬抬眼,去看她,她垂着眼睛,蜷长眼睫半遮着眸子里专注。裴徊光向来不是个急躁人,他睥着她,忽然来了兴致,等着看小皇后打算如何,是软着嗓子来央他,还是自以为是地拿出筹码来交换。 沈茴将裴徊光指上那枚骨戒摘了。 裴徊光不解其意,望她目光略深,带了点探究。 “还未谢过掌印赠药。疤已尽数消了,掌印要瞧瞧吗?”她声音是一贯甜软中带着点清凉。未见慌乱,亦无难堪。 裴徊光皱了下眉。 于是,沈茴握着裴徊光手送入裙下,带着他去探那已消疤处,又不止那疤处。 “侍寝前已非完璧,陛下会不会处死本宫?”沈茴望着他,“掌印?” 裴徊光愣住,指尖触暖意,让他向来从容面容竟浮现几许懵怔, 还有慌乱。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第021 章 【第二十一章】 沈茴自小做事喜欢拖延, 今日苦恼犹豫之事便拖到明日。那是因为她知道家里人会无限宠爱,不会真的逼她批她,即使她做不好完不成也有家人为她兜底, 没有恶果没有惩罚。 入了宫, 她再无倚靠。万事只能靠自己。短暂时日疯狂成长, 再不是那般软弱拖延人, 不得不学会果断勇敢。 灿珠等在一楼,搓着手御寒气。她抬起头望向楼上的方向, 眼中浮现了几分担忧来。她明白沈茴要做什么,既惊于沈茴的勇气,又不看好她的冒失。在这宫里头, 一点恩情足以让宫人死心塌地地卖命。文嫔于她有恩, 文嫔让她来皇后身边,命令她拿出侍奉文嫔的忠诚来待皇后,灿珠记在心里, 自是一心一意。来了皇后身边时日虽短,日子倒也舒心,灿珠更是真心盼着皇后好的。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再不准备准备往元龙殿去, 恐要迟了……”灿珠在廊下搓着手,小声嘀咕着。 六楼的书阁里, 沈茴软惫地偎在裴徊光胸膛。 那枚被沈茴摘去, 随手放在三足矮几上的骨戒, 磕碰后落了地。裴徊光目光追随着那枚骨戒, 看着它滚进书橱底下的阴影里, 直到看不见。 沈茴今日上身穿了一件粉杏的对襟软衫, 配一条质地柔软的嫣红齐胸裙。她侧坐在裴徊光的膝上, 一只腿微微抬高,裙摆下露出银红的绣鞋前尖,另一条腿无力垂着,足尖落了地。嫣红的大幅裙摆逶迤展开,绽在他的雪衣之上。 “娘娘是不是太冒失了?”裴徊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侍君前失贞是死罪,那奸.夫是不是也当斩?”沈茴握着雪色的帕子,仔细擦他指上的血污。 鼻息间是淡淡的血腥味儿,是他从幼时起便厌恶的味道。他睥着她专注为她擦拭手指的模样,说:“咱家一阉人,皇后失贞的罪降不到咱家头上。” 他仔细地瞧她,企图辨出几分无措恼火,或者悔意。 沈茴却只是轻“嗯”了一声,说:“若是上策行不通,自然只能行那下策。” “不怕被降死罪了?” 她这才鸦睫轻抬,凝眸去望他。盈盈美目含情,所谓顾盼生辉大抵便是这样的双眸。她鸦睫微颤后,眸中染上几分轻浅的勾人笑意。情绪在她的眼中像有了层次,慢慢递进,又慢慢逼近。 “本宫忽然想起来陛下爱美人,从不是那种看重女子贞操的凡夫俗子。”她微微加重了语调,“陛下圣明!” “为了侍奉好陛下,本宫午膳只用了小半碗清粥,晚膳更是只用了一盏暖暖的花茶而已。待见了陛下,必然再不会失态地吐出来。”沈茴指尖捏住裴徊光衣襟一点,攥紧了再轻轻拉了两下。那幅度细小微弱,几不可见。 她望着他的明眸中,再次递进两分轻佻来,她问:“掌印觉得本宫可能哄得陛下欢心?” 裴徊光垂目看她,漆色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深如寒潭。 沈茴腰背微微挺直,凑得更近一些,贴着他的耳,低语:“若是得了赏,还要谢掌印让本宫尝过风月滋味,于取悦陛下大有裨益。” 她挺直的脊背又软下来,温柔靠着他,枕着他的肩,噙着丝笑痕深深将他望着。 从始至终,裴徊光的目光未曾从她的眉眼间移开。 他想了一下,她在明黄龙床上展颜绽放的模样。 这样干净纯稚的美人眉心点了朱砂钿,眸中染上魅愫,什么样的欢心取不得?于是,他望着她的眼睛,徐徐开口实话实说:“就算是九霄仙人的欢心,娘娘也哄得。” 下一刻,裴徊光膝上一轻,沈茴已经起来了。 “掌印安歇,本宫要回去重新沐洗往元龙殿去了。”她弯腰,将那方沾满血污的雪帕子塞进他的手中,微微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又转瞬松开。 她转身下楼,不回头,脚步也不留恋。 唯有搭在臂弯的藏青披帛随着她的脚步,飘出些逶迤婉转的弧度。 裴徊光依旧坐在圈椅里,听着她一步步踏在木梯上的声音,渐渐远无。他身上的雪衣干净整洁,拂了拂前摆,就连她坐过留下的皱痕也散去。 半晌,裴徊光起身,走到窗前,将木窗推开往外望去。 万籁俱寂,连风也散场,只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无休无止。被玉檀相夹的窄路上堆着厚厚的积雪。沈茴扶着灿珠的手,逐渐走远,在雪地上留下一排踩过的痕迹。石榴红的斗篷将她整个身子裹着,就连柔情蜜意的云鬓也被兜帽遮了。 无星无月来相照,唯有窄路两侧玉檀间栉比的昏暗宫灯引路。天地皆暗。不久,沈茴的身影便隐在了黑暗的远处,看不见了。 裴徊光抬手。 那雪帕子是干的,未曾湿过水,自然不能将他指上的血污完全擦净,留下了一点点痕迹,那痕迹悄悄留在他指上的纹路里。 “至于吗?”裴徊光低笑了一声,“呵。你即不来,咱家也舍不得。” 裴徊光望着玉檀夹道的黑暗尽头,慢悠悠地舔了舔手指。 · 沈茴坐进凤舆,立刻用微颤的双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她向来畏寒,此时竟觉得脸上烫得厉害,只得用凉凉的手心来降温。 所有强撑出来的从容冷静荡然无存。 可她仍旧硬着头皮逼自己去回忆,回忆刚刚在书阁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可有纰漏。 竟,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听着抬舆人密密麻麻的踩雪声,沈茴逐渐冷静下来。 到了这一步,不管今晚侍寝时裴徊光是否来阻止,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沈茴想要的,从来不仅仅是为了避开圣宠。更重要的,是日后帝王驾崩时,裴徊光对齐煜的支持。 “娘娘,袖炉在您身侧。”灿珠在外面说。 沈茴这才将一旁的袖炉握在掌中,慢慢取暖。 沈茴先回了永凤宫沐浴换衣。 灿珠给她收拾衣物时,发现她裙里沾着的血污吓得半天没缓过神来。她也不敢将衣物交给宫婢,亲自来处理。 沈茴收拾妥当后,元龙殿的车鸾已经过来了。沈茴神色如常地登上车鸾,沉月和拾星一路忐忑地跟着。 皇帝并不在元龙殿,还在兰贵人那边。 元龙殿的掌事公公奉承地弯腰解释:“听太医的意思,兰贵人已经发动,小殿下马上要生了。是以陛下虽耽搁在那边,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事关龙嗣,没有更重要的事情。”沈茴笑着说话,一脸和气柔和。 掌事公公也不多话,吩咐了殿内的人仔细伺候,才弓身退下去。他也没有走远,只在外间候着,等着吩咐。 于是,沈茴再一次坐在龙床上,等着皇帝归来。 只是今非昔比,她今日再来这里与初入宫那日的心情已经大不同。 初入宫那一晚,她心惊胆战,又怕又恨。她恨皇帝是天下至尊,拿他无可奈何,自己只能使些小手段残喘着微弱挣扎。她只能将恨埋在心里,哭着想要回家。念了千万遍爹娘与兄长,盼着神祇降临来救她。 而如今…… 沈茴平静地端坐着,望着膝上团绣簇凤的织金纹,心里想着齐煜放在她那里的功课有错处,明日要引了经典来教他。心里想着皇帝死了之后,该如何垂帘听政助年幼的煜儿坐稳皇位,是该哄了那掌印太监辅佐,还是干脆寻机杀了他为民除害。 宫灯里的烛逐渐烧短,又换上了新蜡。 直到宫人迈着焦急的细碎步子走进来禀话,沈茴才晓得自己居然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 “兰贵人诞下小皇子,陛下心情大好。怎奈天公不作美,雪后路滑使得陛下摔了。眼下太医院的人都进了宫诊治。陛下踝痛难忍,想来、想来陛下今晚不得回元龙殿了……” 沈茴几不可见地翘了翘唇角。 她从容地吩咐让太医院的太医们仔细为陛下诊治,又让人传话给陛下道皇子降世是大喜向他恭贺,请他宽心。甚至又下令给兰贵人封赏。 周道,仁厚。 禀话的小太监垂首听着,在心里感慨:皇后就是皇后,和那些妃嫔不一样。 沈茴迈步出了元龙殿,沉月和拾星立刻迎上来。 沉月脸色如常,规矩又守礼。 拾星脸上的笑却没藏住。 沈茴看了拾星一眼,拾星立刻反应过来,她灵机一动,将脸上的笑摆得更灿烂些,说:“在这即临新岁之际小殿下降生,是陛下大喜,是大齐大喜,是双喜临门!” 垂首的沉月眉眼间亦不由染上了一抹笑。 沈茴不由也笑了。 “说的好。赏。”沈茴由着宫婢服侍披了斗篷,将手搭在沉月的小臂上,拖着曳地的裙摆抬步离开。 沈茴走进庭院里,远远看见裴徊光站在廊前。宫人站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地禀事。 沈茴一眼注意到裴徊光换了身衣服。 他身上不是那件宽松的雪衣,换了常穿的绯衣玉带。在暗色的夜里,火焰般挺立又耀眼。 他应该在廊前立了许久,绯衣肩头积了一点雪。 沈茴收回视线,只当没有看见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她来时还大雪纷飞,此时雪已小了许多,只零星飘着点雪沫子,连遮伞都变得多余。乌云也散开,露出一轮皎月普照万里。 回永凤宫的路上,沈茴望见许多宫人往树端悬挂红灯笼,才恍惚意识到真的要过年了。 轻摇的红灯笼酝出几许年味。 沈茴慢慢弯了弯眼睛,展出笑颜。 至于以这样的方式失了身所带来的遗憾与酸涩…… 沈茴轻轻摇了摇头,把万种情绪都压了下去,不准自己再想。 · 如今之时,家家都开始准备过年。 沈家亦是。 这些年家中变故接二连三,人口越来越凋零,到底是没什么心情,不过是走走形式,凑合过。 沈鸣玉一边剪着吉庆的窗纸,一边讲着趣事,企图逗爷奶和阿娘笑一笑。 小厮急急忙忙都跑进堂厅,连敲门问安都给忘了。 “撞了鬼了?半分规矩也无!”沈元宏斥责。 小厮竟真是把规矩全然忘记,连告罪行礼都没有,呆呆站在门口,结结巴巴:“大、大爷回来了。对,大爷!就就就……就在门口!” “谁?”沈元宏以为自己听错了。 骆氏膝上的针线篓子跌了,七彩的线团散落满地。她分明不信小厮的话,却还是双脚不听使唤,先一步往外跑去。 “父、父亲?”沈鸣玉手一抖,窗花剪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第022 章 【第二十二章】 吴往挨着半日的风雪, 站在陌生的府邸大门前。他冷毅的面容难得地浮现几许犹豫,还有茫然。 吴往,是他给自己起的名字。 吴往, 吴往, 没有过往。 七年前, 他一身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成为了一个没有过往的人。 他挨过了那些伤病,又机缘巧合得人相助。慢慢地,走到了今日。他亲眼目睹着百姓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帝王暴行不仁, 除暴安良匹夫有责。他一无所有, 一人一刀,凭着一腔热血,和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武艺和布兵才智, 慢慢聚集力量,终形成了自己的军队。 七年之后,他已威名在外。成了令朝廷也忌惮的“西箫起、东吴往”中的吴往。 此番进京, 自然是为了大事。 可是前几日忽然有人告诉他—— 他叫沈霆。 父母健在, 亦有妻儿。 沈霆?他知道这个名字。整个大齐谁人不知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的沈霆?沈霆,也是为他最痛恨的朝廷效命的将臣。 沈霆死在七年前。 七年吗?吴往心下算量。沈霆战亡时, 似乎也是他醒来的时候。 他欲再追问, 报信的人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心腹劝阻:“如今大事近在眼前, 恐有人设下圈套。怕是阴谋啊!将军当万分谨慎才是!” 他也有所顾虑。 可是他还记得七年前他醒来时, 衣衫尽数被鲜血染透, 连原本的色泽也分辨不出来。可他看见破烂的里衣衣襟处, 绣着“平安”二字。 当是, 女子所刺。 他自问自己当是娶过妻?即使不曾成婚,也当两情相悦,才会有女子会为他绣了那二字,他应当也是极爱护那女子,才会穿上那件衣衫。 近几年,他手中的兵越来越多,权势也越来越大。也不是没有遇见意欲结亲的人家,也有主动投怀送抱的美人。 甚至有那山头强匪以结亲为盟,邀他为婿才放心送兵相助。 每每动摇时,吴往总是会想起衣襟上的“平安”二字。几年过去,沙场征伐,那件破烂不堪的衣衫早就遗了,可他永远记得那“平安”二字。 字形隽秀,针脚细密。 绣下这二字的女子当是温柔又明丽的? 失了过去的记忆,他断然不敢贸然再碰旁的女子。他怕有人在远处等他归家。即使是无意,也不能怀着侥幸心理去做负心人。 更何况,虽不记得了,他隐约知道那个没有姓名不记模样不知是否还活着的女子,一直在他心里。 他当真是沈霆吗? 父母尚在?亦有妻儿? 他不是逃避的人。 他冒着严寒顶着风雪而来,在这新岁即将来到之时,扣响紧闭的院门。 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开门的小厮打着哈欠嘀咕:“谁啊这么晚来叩门。” 他还没说话。那小厮看清他的脸,忽然吓得跌倒。 吴往一怔,迈前一步想要扶人,那小厮见了鬼似的,自己爬起来转身往回跑。 吴往皱眉,对那送信人所言已信了大半。 他低着头抱着胳膊靠在门边,沉思着。即使是久经沙场对面生死也无忌惮的将军,此时心里也免不了忐忑。 没过多久,他又听见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匆忙又浅弱,像是女子。 他抬头,皑雪照清皎月下他的五官。 几步之遥,骆氏的脚步却僵在那里,半步也迈不得。她怕啊,她怕这又是一场反反复复做过的梦境,她怕如梦中一般再往前走靠近了他,那梦就醒了。 即使已经做了千百回重逢的梦,望着他的五官,骆氏的眼睛还是迅速蓄满了泪。 吴往望向骆氏,看清她眼里的泪时,他心里莫名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下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念出她的名字:“菀菀?” 话一出口,吴往自己都惊了一下。 骆氏用发颤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已不受控地簌簌落下。 望着面前泪如雨下的女子,吴往心中窒痛的滋味在迅速翻腾。他往前迈出一步,骆氏却惊慌地向后退了一步。 雪天路滑,骆氏脚步踉跄着,似乎每往后退一步都要跌倒似的。 吴往只犹豫了一瞬,立刻大步往前,稳稳地握住了骆氏的小臂。 他身上的气息猛地拂来,握在小臂上的力道那样清晰,是与梦中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骆氏慢慢抬头,仔细去看他近在咫尺的面容。 “嘉延?”沈老夫人不确定地颤声开口,呢喃般唤着长子的小字。 吴往抬头,视线越过骆氏望向远处立在一起的身影。老人脊背微弯拄着拐杖,沧桑的老夫人搀扶着他。还有个小姑娘,攥着祖母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这一刻, 记忆还未回来,吴往已无比确定自己就是沈霆。 他松开骆氏,一掀前摆,在覆雪的甬道上郑重跪下,俯首磕头。 “是,嘉延回来了。” 骆氏望着自己空了的小臂,半天没缓过来。半晌,她转了头,望向跪地的沈霆,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 “快起来!快起来!进屋说话!这一头一肩的雪多冷啊屋里暖和!鸣玉,快去扶你父亲!” 沈鸣玉才回过神似的,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去扶父亲。她又在父亲看过来的时候,迅速低了头。 老夫妇二人对长子纵有千言万语,也不得不顾虑着他赶了一日风雪,让他暖了身早些歇下。人回来了就好,人回来了说话的机会还有很多。 骆氏又是慌又是喜,令人快去准备热水。又亲自去给他翻找换洗的衣服。 沈霆跟进去,默默望着她。 他“死”了七年,衣橱里却一直始终整齐摆放着他的衣物,一件不缺。 丫鬟红着眼睛说:“这几年每季裁新衣的时候,夫人都会给爷做新衣的。” 沈霆摸了摸衣服的针脚,忽的就想起那斑斑血迹下的“平安”二字。他转眸望向骆氏,说:“过去的事情我不大记得了。” 骆氏翻找衣服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温柔地说:“人回来就好。” “可是我记得你。” 骆氏一愣,下一刻泪如雨下,她转身埋首在沈霆的怀里,用尽全力地抱住他,将所有的眼泪和呜咽都洒在他的胸膛。 沈霆坚硬的手臂慢慢收拢,将妻子拥着护着哄着,一身铁血无情化成对妻子的温柔。 · 翌日一早,沈鸣玉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紧张地等着父亲和母亲出来。然后,他们会一起去集市置办过年要用的东西。 原本走形式的新岁,竟隐约也有了几分团聚喜悦,有了年味儿。 沈鸣玉对父亲的记忆不太多。她小时候父亲总是不在家。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永远一身冷硬的铠甲,人也不爱笑。只偶尔会在面对母亲的时候露出几分柔和的样子。 到了年底,集市特别热闹,喜气洋洋。 沈鸣玉乖乖地跟在母亲身边,有些局促。 骆氏知道女儿的心情,揉了揉她的头,说:“鸣玉,去万福堂给你父亲买一碗热浆。” “好!”沈鸣玉应了,赶忙朝万福堂跑去。她跑了两步,忽然又顾虑起父亲会不会不喜她这样毛毛躁躁没个姑娘家的样子?于是,她赶忙理了理头发拽了拽衣角,迈着细小的步子,假装淑秀起来。 她买好了刚煮好的热浆,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穿过喧嚣的人群,朝着父亲和母亲走去。 她满眼都是父亲,并没有注意到擦身而过的人悄悄往滚热的米浆里放了一点药粉。 当然了,即使不是她这样的孩童,就算是个谨慎的成年人,也不会发现裴徊光在那碗米浆里做了手脚。 裴徊光慢悠悠地绕过人群,走上茶阁的二楼,在窗前坐下,望着楼下街角粥铺里的一家三口。他目睹沈霆将那碗米浆喝了,才收回视线。 倒也不是什么毒.药。 而是能帮沈霆慢慢恢复记忆的药罢了。 裴徊光慢悠悠地转着桌上的小小茶盏,有些嫌弃沈霆过去了七年,摔坏的脑子还没痊愈。 裴徊光并非良善人,没有救人做好事的觉悟。 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不过多帮扶。 他没看走眼,沈霆果然几年时间就搞出一支反军。 裴徊光只是觉得忠臣良将反戈想让大齐王朝毁灭,很好玩。 他愿全天下的人都恨大齐王朝。 如今,一切都正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不是吗? 裴徊光低低地笑了。 真愉悦啊。 · 傍晚时分,沈茴放下手中的书册,听着宫婢的禀告,有些愣神。 江月莲死了。 她还是受不了那样的屈辱,白绫一抛,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马上要过年,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又逢小殿下出生,皇帝只道晦气,连安葬都一切从简,恨不得帘子一卷一抛,并不准宫里的人提起静贵妃的死。 甚至连江家也受了牵连,被皇帝罚了俸禄。 沈茴心下不忍,又有些唏嘘。 可沈茴知道,如今这乱世世间有太多个江月莲。一个个地救,永远都救不完。只能从根子里,把祸害除了,才能真正天下太平。 沈茴正感慨着,又有宫人脚步匆忙地入了殿内来禀话。 ——皇后长兄,进宫觐见。 · “娘娘,您不可以跑得那样快啊!”拾星焦急地喊。 沉月和拾星带着宫人急急追在沈茴身后。 沉月向后退了两步,拾起沈茴跑落的披帛抱在怀里,再继续皱着眉去追人。 沈茴提裙奔跑,鹅黄的裙摆向后用力吹拂。 百级石阶在眼前,她脚步不做半分停留,哒哒跑下去。一不小心摔倒了,惹得拾星在后面惊呼。可她没有半分停留,也不等宫人来扶,自己立刻起来,朝着远处的那道人影继续奔去。 直到哥哥的身影越来越近,直到奔到他面前。抛却所有顾虑和规矩,沈茴像小时候那样张开双臂,用力扑进长兄的怀里。 “哥哥……” 逢霄亭建在高处。 裴徊光站在逢霄亭里,弯着腰,双臂搭在漆红的围栏上。他眯着眼睛瞧着远处的沈茴。看着她一路奔跑,跑得乱了鬓发失了披帛,像个孩童般扑进长兄的怀里。 裴徊光慢悠悠地转着指间八角檀木糖盒。糖盒间或磕碰了围栏,发出声响来。他将盒盖推开,捏了一块里面的糖来吃。 不是脆糖,吃起来黏黏糊糊的。 山楂味儿的。 “啧。”裴徊光吃着糖自言自语,“抱错人了?” 他将口中的糖嚼尽,随手指了指,吩咐:“去,把永凤宫给咱家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第023 章 【第二十三章】 沈霆自一早去过集市, 就隐隐犯头疼。模糊的、杂乱的记忆片段在往他脑子里闯。不甚清晰,亦不连贯。乱糟糟的往上冲,冲得他头疼。 他只当是忽然见到家人才会这般, 不疑有他。 他站在石阶下, 望着沈茴在高处一点点冒头。她看见了他, 亮着眼睛朝他奔来。 那一刻,沈霆是茫然的。 在沈茴的记忆里,哥哥除了多了两分岁月的打磨,还是原本的模样——挺拔、伟岸,如松又如山。 在沈霆的记忆里,那个幺妹却全然不是这个样子的。 沈霆记忆里的幺妹还是个病弱的小姑娘。她自幼就比同龄人瘦弱许多, 小小的一点,永远脸色苍白, 裹着厚厚的袄。她不能吹风不能着凉不能吃冷不能累着, 不能这样不能那样……被困在方寸之地。她终日乖乖地抱膝窝在床榻上, 却会在看着别人的时候弯着眼睛笑。 她拉他的衣角,仰起小脸对他笑, 软软地说:“哥哥,蔻蔻不疼了。” 她央他给她带书回来读,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小小年纪便读过许多书。 她安静地坐在他膝上, 认真地听他讲外面的事情。 她对闺房之外天地的了解, 只有书册和旁人的讲述。她巴巴望着窗外高飞的雁雀, 明亮的眸子里写满了令他心疼的渴望。 蔻蔻是他给幺妹起的小名。 因为一直为沈茴诊治的赵大夫道,若沈茴能平平安安长到豆蔻之岁, 身体就会大好, 不必再这般心惊胆战地吊养性命。 那个时候, 沈霆把幺妹放在肩上,让她巴巴去望窗外枝头的一双灵鹊。他说:“等蔻蔻到了豆蔻之年,哥哥带你游遍五湖四海亲自去看大好河山。” 她亮着眼睛问:“可以坐船吗?可以骑马吗?” 他笑着承诺:“当然。旁人可以去的地方、做的事情,咱们蔻蔻也都可以。” 可是他错过了幺妹的豆蔻年岁,他归来时她早已及笄,甚至已经成婚,穿了一身描金绣凤的厚重宫装。 ——被迫嫁给了他最恨的人。 沈霆轻轻拍了拍沈茴的脊背。 沈茴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不好,她从长兄的怀里退开,仰起小脸望着高大的长兄。她即使双眸盈盈湿润,却仍旧满脸挂着笑,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 沈茴有千言万语,百转千回说出口的,却只是再唤了一遍:“哥哥!” 沈霆充满怒意的眉宇便也柔和下来,唤了声“蔻蔻”。 沈茴带着沈霆回到永凤宫说话,她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兄长身侧,去问他这些年可好。他说一切都好,她便满足地笑着点头,不过多追问。 沈霆话不多,对于过去的七年没有解释太多,也没有问沈茴如何进了宫、宫中日子如何,问的最多的只是她的身体。 “已经大好了。赵伯伯的医术哥哥难道还不放心吗。这回入京,赵伯伯本想跟来,可他年岁大了,我不舍得他老人家远离故土。赵伯伯竟让他外孙俞湛赴京。俞湛承了赵伯伯的衣钵,虽然没有赵伯伯那么多经验,却也医术了得。听说已在走手续,过几日要进太医院当差了……” 沈茴说着声音低下去,又补了句:“这恩情有些重了……” “勿忧虑,勿多思。不论是恩还是债,都有哥哥还。你且安心养着身体便是。” 沈茴知道赵伯伯如此待她,是因为长兄对赵家有救命之恩,赵家都是重恩义的人。可沈茴还是觉得赵家这些年付出实在太多,有了几分感激与亏欠之意。 这个时候,齐煜忽然抱着书册跑了来。 他喜欢来沈茴这里写课业,不是第一次来了。 他亲自抱着写好的大字跑来,站在门口探头朝里面望去,眨眨眼,有点犹豫。 “煜儿。”沈茴将齐煜喊到身边来,“这是舅舅。” 齐煜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沈霆。 沈茴又对沈霆解释:“这是二姐姐的煜儿。” 沈霆扫了齐煜一眼,十分冷淡地“嗯”了一声。 齐煜就敏锐地觉察出来这个舅舅并不喜欢他,他也不喊舅舅,只“切”了一声,抱着课业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小腰杆挺得笔直。 不喜欢他就不喜欢呗。 反正也没几个人喜欢他,他才不稀罕别人的喜欢,他也不喜欢这个舅舅! 沈茴怔怔望着齐煜跑远的方向,再转头望向自己的兄长,已隐约猜到了几分兄长不喜齐煜的原因。她想辩解些什么,还没有想好说辞,沈霆已经站了起来,称要去拜见皇帝。 他进宫来,本应先见皇帝的。 “我陪哥哥去。” 沈霆下意识地想说她不能吹风在屋里好好呆着,可一回头,沈茴的眉眼映入眼帘,他才反应过来蔻蔻已经长大了,这才有些怅然地点了点头。 · 沈霆只是让沈茴同往。到了元龙殿,沈霆却并不准沈茴跟进去,只让她在偏殿稍候。 元龙殿内,皇帝坐在龙椅上,受伤的右腿高高抬起搭在矮凳上,一个宫女跪在他脚边,正在温柔地给他揉着腿。 沈霆迈进正殿,远远看见皇帝,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腰侧的重刀。 然而他进宫时,已解了兵刃。 他缓缓将手放下,眯起眼睛打量着殿内。除了侍奉的宫女,还有一个个青衣的宦奴垂首恭顺。一个个,瞧上去卑躬屈膝一副媚态,可每一个又都是出自东厂一等一的高手。 是司礼监悉心栽培出来的人。 沈霆忽然想起前几日与心腹密谋时,一个兄弟感叹的那一句:“想杀皇帝,必先除裴狗!” “当年受了重伤,缠绵病榻多年,今年身体康健这里千里迢迢回京,怀一腔忠君爱国热血,再报效朝廷。” 沈霆向皇帝行礼,垂首低眸藏起恨与怒。 皇帝大笑,万分开怀。 “爱卿回来了!朕的大将军回来了。天助大齐!有此神将归来,哪里还惧什么箫起吴往之辈!哈哈哈!” “陛下谬赞。”沈霆肃然行军礼,交握的拳慢慢收拢,握紧。 “将军谦虚了!谦虚了!从即日起……呃……”皇帝想说官复原职,却觉得这事似乎应该先问过裴徊光才妥当…… 他竟是连如今的上将军职是谁担着,也不甚清楚。 · 沈茴等在偏殿,心里担忧着。她分明知道长兄不是莽撞人,可还是忍不住担忧。 她从偏殿的窗户望出去,不由一怔。 对面书房的窗户开着,裴徊光坐在窗前案后,正在批阅奏折。奏折堆满长案,也不知道是堆了几日。 他不紧不慢地拿了奏折来看。他看得也不甚仔细,只略略扫一眼,便执了朱笔随意批下几个字。 沈茴的目光落在裴徊光侧脸的轮廓。 她一直承认,裴徊光生得极好,他身上没有半分宫宦的卑微和谄媚,若是不说,谁也看不出他竟是最低等残缺的宦人。甚至,将仙风玉骨、风流隽逸等等夸张的溢美之词放在他身上,他的容貌也是担得起的。 要不然,初次见他时,她也不会恍惚将他认成救她走的仙人。 他端坐在那里,从容地翻阅各地送上的奏折,寥寥数笔就能决定人的生死。 沈茴竟产生了错觉,觉得远处的裴徊光,比正殿里寻欢作乐的今上更有帝王之姿。 沈茴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在裴徊光握笔的手指上。 沈茴一怔,隐约忆起了几分难以启齿的痛觉。她急忙将目光收回来,有些不敢看裴徊光的手。她望着脚前方寸的地方迷茫地假想,倘若哥哥早回来一日,她还会不会…… 也就是在沈茴移开视线的刹那,裴徊光转过头望过来。他慢悠悠地置了笔,低笑了一声。 听见沈霆的脚步声,沈茴赶忙收起情绪迎上去。 “哥哥?”她仔细瞧着沈霆的神色,小心揣摩。 沈霆目光落在沈茴身上时,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甚至带着几分笑。他说:“虽如今身体大好了,也要照顾好自己。哥哥还有事,不同你回永凤宫再坐坐了。” “好。”沈茴望着他,乖乖地应。 七年,会发生很多事情,也会将一个人改变不少。沈茴意识到哥哥还是那个哥哥,却也不完全是那个哥哥了。 出宫的路和永凤宫是相反的方向,沈霆甚至没有和沈茴同出元龙殿,先一步急匆匆地出宫去了。 到了宫门,收了他刀刃的小太监崇敬地喊着“将军”,双手捧上他的刀。 沈霆接了刀,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冷风吹在他冷毅的脸庞。他紧抿着唇,策马狂奔许久,在高坡上停下,勒住马缰,转身望向远处巍峨的皇宫。 七年前,他困守死城,誓死效卫。 弹尽粮绝,援兵撤离时,亲卫来禀,他所效忠的帝王为了讨好鄙蛮的胡人,竟要献出皇后,皇后不允,坠于高墙。 陷于绝境的他第一次尝到痛彻心扉。 七年后,他才知道霄弟、菩妹,都不在了,都惨死在这个皇帝手中!就连蔻蔻都被困在奢华的牢笼中! 先帝虽残暴,倒也担得起“枭雄”二字。可今上是个什么玩意儿?竟辱他三个妹妹! 沈霆握刀的手颤了颤。 下一刻,重刀出鞘,狠狠刺进冰冻的山岩中,连根没入,嗡鸣不息。 · 沈茴回永凤宫的半路上就看见了腾腾的浓烟。 “娘娘!永凤宫起火了!”宫人急急跑来禀告,“今儿个有风,火势越来越大,免得熏了娘娘,娘娘还是先别靠得太近了!” 沈茴急忙追问:“可有人受伤?” “娘娘宽心,火是从无人的库房先烧起来的,没有人受伤。” 沈茴松了口气,吩咐扑火的人当心。 她又忍不住怀疑,永凤宫怎么会起火?按理说,宫中处处谨慎,又值年底,各处当差的人会格外仔细才对。 沈茴站在路边,望着远处的浓烟,慢慢蹙起眉。 沈茴没有在路旁等太久,立刻有管事太监赶来禀话。 “永凤宫的火一时扑不灭,即使扑灭了,也有隐患,不能让娘娘涉险。还请娘娘暂搬到昭月宫。” 宫里的人办事效率极高,月亮爬上树梢时,沈茴已经在昭月宫沐洗过,歇在新宫殿的寝殿里了。 可,沈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茴打量着寝殿。 她走到拔步床床侧的博古架面前,然后抬手推了推。 一道矮门出现在视线里。 沈茴有个猜测。 她犹豫片刻,带着灿珠走进矮门后的暗道。走了许久,渐渐闻到了玉檀香。 玉檀香越来越浓。 在宫中大面积栽种玉檀的地方,只一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第024 章 【第二十四章】 暗道里黑漆漆的, 也静悄悄的,沈茴只能听见自己和灿珠的脚步声。实在是有点瘆人。 “娘娘,咱们这是要去哪?要不然, 先让宫人摸摸路?这路瞧着阴森森的, 也不知道通到哪里去。或者咱们再多带两个人?”灿珠小声说。 “灿珠,你闻到玉檀的味道了吗?”沈茴怕自己产生错觉,让灿珠来确认。 灿珠愣了愣,再仔细去闻, 果然闻到了玉檀寡淡的香气。她点头:“是, 是玉檀的味道。” 灿珠也不是个蠢笨的。显然也隐约猜到了什么。 沈茴站在原地, 沉默着。 “娘娘?”灿珠去问沈茴的意思。 沈茴望向前方, 这条路黑黝黝地通往看不见尽头的地方,不知长短不知出口,但玉檀的味道无孔不入。沈茴犹豫了一小会儿,继续往前走。 当从暗道里出来, 沈茴迎着夜里的凉风眯起眼睛, 望见山与树掩映后的七层阁楼。 沈茴以前来沧青阁时, 走的是正门。 这次从暗道出来之后,穿过一片玉檀林, 那道青藤相盘的月门, 是沧青阁的西南角侧门。 小太监顺岁站在檐下候着,待沈茴走近, 弯腰打礼,他毕恭毕敬地为沈茴推开门。然后又笑着对灿珠说:“灿珠姐姐, 夜里寒, 别在这里候着了。去侧间安歇便是。” 安歇? 沈茴脚步停顿了一下, 才抬步往前走。她迈进门槛, 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继续往前走,踏上木梯时,才恍然大悟。 沧青阁从一楼开始,地面铺着白狐皮绒毯。墙上也悬着崭新的锦绣壁毯。沈茴抬手拂过墙壁,壁毯后传来缓缓的椒热。 火盆里的银丝碳徐徐烧着,温柔送上洋洋暖煦。 冰寒十余年的沧青阁,生了火。 温暖如春。 沈茴站在楼梯上,望着火盆里烧着的火焰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她走上六楼,望见裴徊光映在门上的身影。她推开门,却没立刻进去,只站在门口望着远处的他。 裴徊光坐在玉石长案之后,执笔练字。他还不太适应这个温度,身上寝衣单薄,竟是夏衫。他未着袜履,长足赤着踩在柔软的雪色绒毯之上。 玉石长案旁的那个巨大的青瓷鱼缸不见了,换成了一只幼童高的羊脂玉牛雕摆件,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玉质特别的柔光。 沈茴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裴徊光握笔的指上。 裴徊光等了一会儿杵在门口的人还是既不进来,也不说话。他便先开口:“娘娘今日穿里裤了吗?” 沈茴蹙了蹙眉,垂下眼睛,小声说:“疼。” “什么?”他分明已经听见了,却还是再问一遍。 “还疼着。”沈茴微微提高了一丁点音量。 裴徊光这才抬抬眼,瞥了一眼立在门口的沈茴,又收回视线继续写字,道:“是娘娘硬拉着咱家的手乱戳,如今伤着了也是咎由自取。” “你!”沈茴咬唇,脸上已开始泛了红。 她心里气恼,却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她觉察出自己脸上发烫,不愿意被裴徊光看见她这个样子。她匆忙侧转过身,将脸隐在外门的阴影里。 裴徊光忽然放下笔,大步走到门口。他捏着沈茴的下巴,转过她的脸来。他力气不小,又快又突然,沈茴身量晃了一下,足尖紧紧抵在门槛上。 裴徊光站在门内,沈茴仍站在门外。 沈茴不希望别人看见她这个样子,可裴徊光偏偏喜欢极了。他细瞧沈茴的脸,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的脸从微微泛红到逐渐烧透。 他说:“咱家很失望,娘娘竟是个无信用的。” “本宫何时言而无信了?”沈茴反驳。 “当初是谁说的要为咱家宽衣暖榻,怎只一味让咱家伺候娘娘了?”裴徊光捏着沈茴下巴的手指慢慢放轻力度,转而反复摩挲着她的脸侧。 他忽然放开沈茴,将自己蜷起的手指送到唇鼻前,颇有深意地凝视她的双眸,闻了闻手指。 沈茴望着他的举动,僵在那里。半晌,她慌张地向后退了一步,僵硬地说:“夜深露重,掌印早些安歇。” 言罢,她竟是转身就走。脚步急促,落荒而逃。下了两层之后,那脚步更快,已然小跑起来。 “跑了?”裴徊光有些意外地侧耳去听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长兄归家,就翅膀硬了?呵。” 裴徊光转身走回玉石长案之后,拿起笔,将最后一笔用力写完。 因太过用力,笔尖悬着的黑墨溅了一滴在字旁,在雪白的宣纸上慢慢晕染开。 雪纸上,写着硕大的一个“蔻”字。 · 翌日,沈茴坐在窗下,拿着针线亲手给长兄做护膝。她在很小的时候看着两个姐姐跟在母亲身边亲手给父亲和哥哥做衣裳,很是羡慕。她也想亲手为父亲和哥哥做些什么。只是那个时候她太过体弱,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看着。 现在哥哥回来了,她身体也大好,终于可以亲手为哥哥做些衣物了。 沈霆的归来让她唇角始终轻翘着,喜悦尽数挂在脸上。 她专心缝制了大半个上午,宫婢过来送细点和热茶,她暂且歇歇手,接了香暖的花茶来喝。 “煜儿还没过来?”她问。 往常这个时候,齐煜都会跑过来写字。 “没见煜殿下呢。”沉月一边禀话,一边去瞧沈茴做的护膝。 原本宫中只齐煜一个皇子,他又年幼,宫中的人提到他都是称呼小殿下。可如今兰贵人也诞下了皇子。不,兰贵人现在已经是兰妃了。兰妃刚生下的皇子尚未取名,就被唤作小殿下。而齐煜则被唤大殿下或煜殿下了。 沈茴轻轻转动手中的花茶,有些烦扰。 她看得出来哥哥不喜欢齐煜,而齐煜又是个敏感早慧的孩子。她原本打算全心辅佐煜儿登基。甚至想着哥哥回来了将兵权握着,对煜儿更是大帮助。 可是哥哥不喜欢齐煜…… 昨日与哥哥相见,沈茴没有过多去问哥哥过去七年的经历,可她望着哥哥挺拔的身姿,隐约意识到过去的几年哥哥应当没有放开他的刀。 她从不曾怀疑过哥哥的能力。 如今天下义士众多,那哥哥呢?哥哥又想不想自己称帝? 沈茴正胡思乱想着,拾星脚步匆忙地跑进来。 “娘娘,小、大殿下摔了腿!” 沈茴手一抖,捧着的花茶跌了,洒落的茶水湿了裙子。 · 裴徊光正在逢霄亭里,取了信鸽腿上的信来读。 王来脚步匆匆地赶过来禀话:“掌印,大皇子摔了腿。” 裴徊光已读完了信,指腹轻捻,纸条慢慢在他手指间化为灰烬。他语气随意地问:“怎么摔的?” “还在查……” 裴徊光看了王来一眼。 王来立刻将低着的头垂得更深,恐他怪罪。王来正心里忐忑着,忽听裴徊光轻笑了一声,他不由偷偷去打量裴徊光神色。 裴徊光将手搭在漆红的围栏上,不紧不慢地轻敲着,他瞭望山河,随口说:“又有人要将屎盆子扣在咱家头上。” 王来察言观色,仔细分辨,却发现裴徊光并没有不高兴,甚至心情不错。 裴徊光没有猜错。 沈茴揪心地望着齐煜红肿起来的脚踝,仔细询问太医。直到太医说只是崴了脚,虽的确崴得重了,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沈茴这才稍微安心了些。 齐煜好奇地盯着沈茴脸上的表情,又在沈茴望过来的时候,立刻扭开了脸。 “怎么那么不小心呀?”沈茴问。 齐煜揪着盖在身上的小被子,嘀咕:“玩冰的时候摔了一跤呗。” 他似是怕沈茴再不准他玩冰,急急忙忙又接了一句:“以前经常玩都没有摔。就这次不小心!” 真的只是个意外吗? 偏偏是在小殿下出生不久后? 如果不是意外,那又是谁做的? 兰妃? 兰妃这个时候做手脚,会不会太明显了些? 那……裴徊光呢? 兰妃只是个宫女出身,若是拎小殿下登基是不是更好操控? 又或者,这是个警告呢? 沈茴不确定齐煜的摔伤是不是意外,正因为不确定,她不得不多想。自打入了宫,她没有一日不是如履薄冰,谨慎与多思已成了惯性。 沈茴好像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哥哥回来的喜悦里走出来。 哥哥回来了,她那样高兴,也那样轻松。昨日她甚至觉得有了哥哥,她就有了凭靠,又可以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万事都推给哥哥。她甚至在心里想着若哥哥早回来一日,她亦不必那般决绝地去招惹裴徊光…… 该从喜悦里冷静下来了。 她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永远躲在家人后面寻求庇护呢? 她长大了,即使没有保护家人的能耐,也至少该是与家人并肩作战。 更何况,她已经把裴徊光招惹了。 眼下,她就算想脱身,也要花些心思,不是立刻可以脱身的。 “你要哭了吗?”齐煜歪着头,好奇地盯着沈茴红红的眼睛。 沈茴摸摸他的头,说:“是呀。煜儿伤了,姨母心疼呢。” 齐煜眨眨眼,再眨眨眼。 “所以煜儿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齐煜认真想了一会儿,不吭声地低下头,小小的手指头去抠着被子上的双鲤图。 是夜,沈茴再次小心翼翼地推开博古架,迈进暗道里。她缓步穿过漆黑的暗道,走得坚定又沉稳。她隐约意识到,这不是她第一次迈进暗道,也绝非最后一次走过这里。 踏进沧青阁,沈茴轻轻地推开面前的门。 裴徊光坐在玉石长案之后,一手握着一卷书册在读,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案侧的牛雕摆件上。 给裴徊光送礼的人很多,他收的却不多。绝非清廉,而是看不上。马上新岁,又是牛年,便有人送了这座小牛摆件。玉料价值连城,做工也精湛,颇得裴徊光心意。 玉质细腻,触之温滑。 沈茴走到裴徊光面前主动开口:“人当言而有信,本宫来履诺为掌印宽衣暖榻。” 裴徊光没理她,看都不看她一眼。 沈茴视线落在裴徊光的手搭着的玉雕上,她咬咬唇,说:“此玉虽好,彼玉却更加细腻软滑,更宜为掌印搭掌暖手。” 裴徊光勉强半抬眼。 沈茴畏寒,今日却穿了一条开胸极低的裙子。 裴徊光的视线在沈茴胸口墨绿的系带上凝了一瞬,才,再抬抬眼,去看她的脸。 裴徊光觉得小皇后最难得可贵的便是,她若下了决定绝不扭捏委屈,大大方方地明艳绽笑着。 裴徊光这才抬手,指了指楼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第025 章 【第二十五章】 沈茴抬起双手, 将手心贴在微微发烫的脸颊上。略耻于自己刚刚竟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可,再羞耻的事情她都主动做过了,那些言语又算得了什么。 她低下头, 望向自己过分低的领口, 胸口微凉,她捏着衣料略抬了抬,双手交叠轻轻压着。然后她才打量起七楼的寝屋。 与楼下宽敞的书阁相比,裴徊光的寝屋竟显得狭窄逼仄许多。屋内陈设也十分简单。 窗下摆着一张长长的木榻, 连软垫也没有铺。另一侧贴墙摆着一个单开门的双层衣橱。屋子当中方桌旁的椅子只有一把, 并没有多出一把来, 想来除了裴徊光不曾有人进过这里。 深处的床榻也寻常, 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拔步床。这床,竟是连床幔也没有。被褥整齐地叠好贴墙横放在里侧。 这里简单的不像权势滔天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住处。 沈茴走了过去,在床榻坐下才发现异常。她掀开床褥一角,看见这打眼瞧着寻常的床竟是一张玉床。 她指尖摸了摸玉料, 不由怔了怔, 继而笑自己前一刻还觉得这里简陋。更别说床榻上的玉枕更是玉料上佳。那看起来没有织金绣银的素色被褥, 入手软温,自然都是进贡的锦缎中最好的料子。 沈茴偏过身侧坐在床榻上,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上楼的脚步声。她稍微犹豫了一下, 伸手去扯叠好的被子。 这还是沈茴头一次铺床。她着实费了些功夫,才将被子平整地铺好, 将被角也理得整整齐齐的。 沈茴又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没有听到上楼来的响动。 暂不能宽衣, 只好先暖榻。 沈茴脱下鞋子, 一点点挪进被子里, 浑身不自在地躺下来。压在身上的被子有裴徊光身上的味道。 不是玉檀香。 是他身上另一种极浅极浅的味道, 特殊的,沈茴不曾在别处嗅到的气息。 沈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怔怔望着屋顶。她一会儿脑子里想东想西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又脑子里一片空无。 过去许久,她刚放松下来,忽听见脚步声,身子瞬间又紧绷起来。 裴徊光推门进来,瞥了一眼床榻上的人。 沈茴转过头来,望着裴徊光逐渐走近。 她要做点什么? 裴徊光走到床榻前时,沈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平日里沉月和拾星是怎么服侍她的,可她再仰着脸望向裴徊光的时候,却见他穿着单薄的雪色寝衣,明显已经沐洗过,不需要她帮着宽衣了。 “暖好了?”裴徊光用微屈的食指指背敲了敲她头顶。 沈茴点头,才反应过来一般立刻挪到床里侧去。她缩在床里侧,看着裴徊光动作自然地上了榻。 分明那样的事情已做过了,可沈茴想着与他同榻竟莫名紧张得要命。她也不晓得这是为什么。 她在心里懊恼,苛责自己没有出息。 又怪自己没有使美人计的狐媚天赋,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裴徊光没再搭理沈茴。 确切地说,他躺下时已在想着寻个什么借口将这小皇后扔出去。像他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适应睡时身边有活人。 他正要开口让这小皇后暖完床可以走了,却听见身侧窸窣的响动。 沈茴上半身靠过来,一手撑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地伸着手将裴徊光身上另一侧翻了角的被角重新翻过来。她已尽量小心,胸口墨绿的系带还是垂了下来,落在裴徊光的脸上。 裴徊光沉默着。 可沈茴浑然不觉。她实在是太紧张了,紧张地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局促地继续去整理被子。随着她的动作,落在裴徊光脸上的软丝系带轻轻抚动。 于是,裴徊光就张嘴咬住了柔软的丝带,再一扯。 缠着的结滑开,裙子也跟着滑下去。 沈茴的动作僵住。忍一忍,她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将被子最后的那点褶皱也捋平,然后才直起背来,默默转了身,在床里侧蜷缩着躺下,枕着自己的手。 床上只摆着一个玉枕。 好安静。 沈茴咬唇,反反复复思量着她还要做什么。再主动些吗?不需要了?只是这样等着候着?沈茴有些茫然。裴徊光……他是阉人啊!她连勾引寻常男子都没试过,这……如今向阉人投怀送抱,好似前段时日刘嬷嬷教的东西也派不上用场了…… 夜渐深。 沈茴始终一动不动,身子僵僵的。 陌生的床榻,还有身侧畏惧的人,怎能安眠。 时间异常难熬。 沈茴始终没有睡意。裴徊光自然能觉察出来。而他身边躺着活人,他也无法入睡。于是,他支起上半身,握住了沈茴的肩膀,将背对着他的沈茴身子扳过来。 他刚动作那一刻,沈茴便听见了,她被扳过仰躺着,望着近在咫尺的裴徊光。她心里砰砰跳着,不知他要做什么。 下一刻,裴徊光的手掌覆在她那双瞪大的眼睛上。他的拇指指腹状若随意地在沈茴的眉心压了压。 沈茴十分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眼睫轻轻抚过裴徊光的掌心。 然后,她慢慢合上眼睛,睡着了。 · 沈茴醒过来的时候,很茫然。 她怔怔望着屋顶好一会儿,才真正醒来。她猛地转头,身侧空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 光线从窗纸渗进来,沈茴方才意识到时辰不早了。她急匆匆坐起来,被子里的衣裙乱糟糟的。她又看了一眼已经空了的床侧,才匆匆整理好衣服,小跑着下楼去。下了楼也没见到裴徊光的身影,只灿珠徘徊在檐下等着。 沈茴看了一眼高高的朝阳,越发加快了脚步回昭月宫。她昨天晚上过来也算临时起意,除了灿珠,没有告诉别人。 沉月和拾星都快要急疯了。 拾星急得要去派人寻找了,还是沉月见灿珠也跟着不见了,才将拾星稳住,硬着头皮要再等等。 等看见沈茴从里屋出来,沉月和拾星瞬间松了口气。然后拾星轻哼了一声,使劲儿转过头去,嘟囔:“娘娘现在有灿珠了……” 这是生气了。 沉月瞪了妹妹一眼,赶忙向沈茴禀事:“大殿下一早上就过来了。若不是拾星机智将人拦下来,煜殿下就钻进了寝屋。” “他那么早过来了?不是腿还伤着?”沈茴急问。 “是被嬷嬷抱着的。” 沈茴便明白,若非拦人及 时,不仅齐煜会发现她不再寝屋里,齐煜身边跟着的那群宫人也都会看见。 沈茴忽然叹了口气。 拾星也不敢置气了,赶忙说:“今天的早膳都是娘娘爱吃的!” 沈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转身去梳洗换衣,然后用过早膳,然后去找齐煜。他伤着腿也要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即使没什么事儿,他白跑一趟,她也得过去哄哄小孩子。 凤舆还没走到齐煜住处,迎面遇见两排新进宫的秀女。 秀女们停下来,在路边行礼避让。 沈茴替这些落进宫中的姑娘们惋惜,目光一一扫过,却发现为首那个秀女的五官觉得很是熟悉。 凤舆重新往前走了,沈茴才忽然想起来刚刚那个秀女面貌十分像江月莲!沈茴向身侧的小太监询问。 “那位是右丞的小女,也是静贵妃的妹妹。是陛下钦点的名儿,这位一进宫就有了封号。如今是静才人。” 静? 居然和江月莲用同一个封号! 沈茴心里忽然堵得慌。 皇帝失了个女人,就将要其姊妹拽进宫里来,这是什么毛病! 静才人江潮漪望了一眼远去的凤舆,慢慢收回视线。她心里想着今日刚入宫事情太多,赶明儿要去皇后那里一趟才是。 · 沈茴带了糖果给齐煜。可她见到齐煜的时候,也见到了站在齐煜身边的裴徊光。 她站在门口,抱着个硕大的糖盒子,忽然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姨母!”齐煜看见了沈茴,高高叫了一声。他爱跑爱跳,若不是伤着腿,一定跑到了沈茴面前。 沈茴只好迈进书房,将糖盒子放在齐煜面前的案角。她看了一眼齐煜正在写的字。齐煜还太小,认的字不多,写的字也不大好看。是以,裴徊光让他照着临摹的字,变得格外显眼。 裴徊光在教齐煜写字? 沈茴又去猜,这又算不算他的奖励? “姨母,你今天早上去哪啦?”齐煜问。 沈茴正想着如何回答,忽听裴徊光开口。 “娘娘一早不在寝宫去哪里了?” 齐煜竟又跟着问了一遍:“去哪了呀?” 沈茴看了裴徊光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她打开糖盒子,拿起一块糖,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悠悠地剥开糖纸,将奶白的糖块放进嘴里吃。 齐煜眨眨眼,他也想吃…… 沈茴这才抬起脸来,望向裴徊光,语气寻常地开口:“掌印今日清闲,竟有空来煜儿这里指点功课。” 裴徊光“嗯”了一声,道:“娘娘既来了,陪大殿下读书这事该由娘娘来做。” 他向一侧迈出一步,将位置让出来。 齐煜看看沈茴,又看看裴徊光,再看看糖盒子里的糖块。 一排宫婢双手捧着新剪裁的花卉进来,像往日那样换下屋内架子上、案角处等地昨日摆上的花。 裴徊光抬了抬手,捧着花瓶的宫婢停下来。他将白瓷花瓶里色泽最为浓郁的蕙兰扯出来,放在沈茴面前的糖盒上。然后才转身往外走。 沈茴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蕙兰,不由喊住了他。 “掌印。山茶枯了。” 裴徊光转过身来,诧异望过来,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沈茴蹙眉。 上次那支山茶被她带回去,放在花瓶里好好养着。可没了土壤,山茶根本活不久。直到那支山茶枯萎了,沈茴都没想明白裴徊光递给她那支山茶是什么意思。 山茶的用意还没猜出来,面前又多出来一支蕙兰。 裴徊光瞧着沈茴紧皱的眉心,转瞬明白过来。他一想到自己随手放下支山茶,让小皇后瞎琢磨了许久,顿时心情大好,笑着出了书房。 沈茴仍旧揪着眉心。 “好看!”齐煜拆了糖纸将糖块塞进嘴里,口中呜噜着,“花好看,姨母更好看!” 沈茴眨眨眼,再看向安静躺在面前的艳丽蕙兰,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滋味。 裴徊光走到书房外,弓指敲了敲窗棂。 沈茴吓了一跳,抬头望他。 “娘娘瞧见咱家的骨戒了吗?”裴徊光眸底染笑。 ——那枚滚进书橱底缝的骨戒,她得赔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第026 章 【第二十六章】 骨戒? 那枚骨戒毕竟是沈茴亲手摘下来的, 而且那时她怔怔望着那枚骨戒犹豫好一会儿,才将它摘了,沈茴当然是有印象的。那天晚上的每一幕, 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徊光的那枚骨戒被她摘下来之后放在三角矮几上, 然后落了地?再然后,她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丢了吗? 可即使裴徊光一时找不见,那骨戒也一定留在书阁里,让宫人找一找不就行了?他忽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怀疑是她偷了去。 显然, 裴徊光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见沈茴蹙起眉开始回忆, 便离开了。 “这个字, 先写哪一笔呀?”齐煜伸出小手在沈茴面前晃了晃, “姨母?姨母!” 沈茴这才回过神来,拿了笔给齐煜示范。 她坐在齐煜身边,看着他一笔一划地练习写字。看着看着,沈茴总忍不住去揣摩裴徊光走前那话的言下之意。她甚至已经在想着, 一会儿回去之后开了库房, 寻一寻有没有相似的骨戒拿去给裴徊光。 沈茴收了收心神开始专心地陪着齐煜读书。她在这里陪了齐煜一上午, 一起用过午膳,待齐煜要午歇了, 她才准备离开。 “姨母明天还过来吗?”齐煜躺在床上, 小手从被子里探出来去扯沈茴的衣角。 “不仅是明日。下午也要过来陪煜儿读书的。” 齐煜这才笑了。他张大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乖乖闭上眼睛去睡觉。将睡未眠的时候, 他迷迷糊糊地琢磨着……那他以后怎么办呀?他如果继续胡闹下去,姨母会不会讨厌他?会不会再也不来陪着他啦? 明明很困, 他小脑瓜瞎琢磨了一会儿, 竟然睡不着了。 沈茴已经离开了, 孙嬷嬷走进来给齐煜掖了掖被角。齐煜忽然睁开眼睛, 软软地喊:“嬷嬷抱……” 孙嬷嬷一怔,在床边坐下,俯下身来轻轻地抱了抱他。 齐煜小小的手将孙嬷嬷的拇指整个攥在手心里。他亮着眼睛说:“我有弟弟了。” 然后,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孙嬷嬷便也对他慈爱地笑。 齐煜又很快收了笑,小眉头揪起来。他攥着孙嬷嬷的手拉了拉,示意孙嬷嬷靠近些。直到孙嬷嬷俯下身来,他才在孙嬷嬷耳朵边小小声地说:“煜儿没用,没有把腿摔断……” 孙嬷嬷心口酸涩,又沉甸甸压得喘不过气。她忍着哽咽问:“煜儿疼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他的脚踝肿得那样厉害,他还那么小。 齐煜使劲儿摇了摇头,反倒一脸高兴地说:“她说她心疼我!” 齐煜又茫然了。 他只是崴了脚,姨母就红着眼睛说心疼。如果他真的把腿摔断了,那她会不会哭鼻子呀?嗒嗒掉眼泪的那种呜呜哭? 姨母还说,要他保护好自己呢…… 如果姨母知道是他故意摔的,她会不会也不再喜欢他了? 齐煜吸了吸鼻子,竟然害怕起来。明亮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 “煜儿要睡觉了!”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不想被孙嬷嬷看见他的眼睛。 许久,孙嬷嬷轻叹了一声。 · 自从锐王的事情发生之后,锦王谨遵太后的嘱咐,回京之后一直安生地待在王府里,从未出门,甚至在王府里也让家丁侍卫仔细巡逻。当真是夜不能寐,就怕哪天忽然就遭了毒手。 今日是皇帝召见,他是不得不走出王府,进了宫。 都是皇子,从小锦衣玉食万人跪拜地长大。锦王和今上一母同胞,虽母家力量一同薄弱。可都是皇子时,他不同于今上的庸碌愚笨,没少得先帝夸赞……如今日日提心吊胆,此等落差让人心里憋了一口气。 当初先帝忽然驾崩,将所有皇子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想到最后登基的竟是……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可是那又如何?今上明显已疯魔,早已不知善恶。 锦王叹了口气。 皇后的凤舆从前面经过,锦王没有心思见礼寒暄,避到一旁假山后等着凤舆走过。他站在假山之后,目送皇后的凤舆。视线不由落在沈茴的脸上。 当初在别宫时,他是见过沈茴的。只是彼时裴徊□□势汹汹来拿人,皇后也离得遥远,他没有仔细看过皇后模样。 锦王不由一怔。 直到凤舆离开了,他才对身边的心腹小厮说:“皇兄当真是艳福不浅,竟将天下所有美人都拢进了宫中。” 那心腹小厮跟了锦王许多年,看着锦王脸上的表情就明白主子的意思。他“哎呦”一声,压低声音:“王爷,这位可是皇后。” 锦王冷笑了一声,道:“皇兄又不是没把自己的皇后往外送过。” 小厮在心里暗道一声“坏了”。如今境况,可不是想女人的时候啊我的殿下呦!皇帝送出元皇后,那是被胡人逼吓的,您有什么本事让皇帝送皇后啊? 可这话,他哪敢说啊! 若说齐家诸多皇子,本领才干的确各不相同,不乏聪颖卓绝之人。可不管有本事的还是没本事的,那骨子里的残暴和好色,倒是如出一辙。 · 沈茴回昭月宫也睡了一会儿,甚至给齐煜留了点玩耍的时间,申时过半,才裹着厚厚的袄,往齐煜那里去。齐煜年纪还小,如今又伤了腿。沈茴哪里舍得累着他。下午只让他读书一个时辰也就够了。 当沈茴走到门口,看见裴徊光坐在齐煜对面的时候,愣神了好半天。 他……他怎么又在这啊?他掌管着整个司礼监。哦不,他把整个朝堂都给掌管了,不是应该十分忙碌才对? “姨母,煜儿还以为你不来了!”齐煜把手里的橘子塞进嘴里。 尽管沈茴心里瞎琢磨着,她面上却是一点不显地缓步走进去。 宫人皆跪地行礼。 裴徊光起身,略略颔首,再道一声“娘娘金安”,便算行了礼。 “都起来。”沈茴也不去看裴徊光,动作自然地在齐煜身边坐下。她扫一眼桌上的细点和进宫的锦橘。时值年底新岁,各地进宫的东西这几日正往各宫送去。这锦橘正是今日刚送进宫的。她过来之前,还有宫人往她现在住的昭月宫送了些。 沈茴先是询问了齐煜午间睡得可好,然后才转眼望向裴徊光,神色如常地开口:“掌印是亲自过来送锦橘的?” 裴徊光望着沈茴的眼睛,瞧着她一本正经装着和他不熟的样子,慢悠悠地开口:“是。挑了些符合殿下口味的亲自送了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剥着手中的橘子。 沈茴开口说过话了,就像完成任务了一般,也不去细究裴徊光的答话是不是敷衍的废话,她已经转过脸,不打算再开口了。 “干爹,你刚刚说的故事是真的吗?”齐煜歪着头,好奇地望着裴徊光。 显然在沈茴过来之前,齐煜正在听裴徊光讲故事。 “当然。”裴徊光将手中剥好的橘子放在齐煜面前的白瓷盘上。 “那然后呢?”齐煜继续追问。 裴徊光便将刚刚没讲完的故事继续讲下去。他一边讲着,一边又拿起了一个橘子,慢悠悠地剥着。橘色的橘子皮被他干净的指尖撬开,一点点皮肉相分,露出里面的橘肉。 沈茴坐在旁边,听了两句,发现是指鹿为马的故事。 她蹙眉,忍不住又开始琢磨裴徊光为什么要给齐煜讲这个故事。她一边听着裴徊光用毫无情绪的语调慢悠悠地讲述着,又看着他将剥好的橘子放在白瓷盘中,又拿起一个,慢条斯理地剥着。 “而说是马的大臣们,却个个加了官进了爵。从此文武百官皆惧怕赵高,再也……”裴徊光忽然住了口,连手中剥着橘子的动作也停下。 沈茴疑惑地抬眼望向他,见他也正在望着她。 他问:“娘娘为何一直盯着咱家的手?” 她哪里有!虽然是瞄过几次,却只是好奇他还要剥几个橘子!哪里是他说的这般、这般…… 沈茴一怔,想要反驳。可屋内有许多宫人,她警告自己不能失仪,纵使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气得心里砰砰跳着,却不准自己脸上露出半点端倪,语气寻常地开口:“本宫觉得剥橘这样的事情,不需掌印来做。” 她又佯怒侧首:“你们几个还不为殿下将橘子都剥好?竟然让掌印来做。” 两个小宫女急忙快步走过来,低着头开始剥橘。 裴徊光将手中剥好的橘子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再一圈,才放在白瓷盘里,倒也不再剥了。他抬抬手,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雪帕子,仔仔细细擦指上沾染的橘汁。 沈茴心头刚缓了缓,齐煜却忽然大声说:“干爹,你的手指好长哦。” 裴徊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莫名其妙地淡淡问了一句:“是吗?” 齐煜拿起案上木尺,撑着桌面站起来,竟是要去量裴徊光的手指。裴徊光将手递给小孩子去量着玩,目光却颇有深意地落在沈茴的脸上。 沈茴低着头,望着桌上剥好的橘子,没有去看裴徊光。可即使她没有抬头,也知道裴徊光在看着她。 甚至,她都能在心里“看见”此时的裴徊光应该是个什么表情。 “哇。”齐煜惊于看见的尺度,愣愣望着手里的尺子。 “咱家还有事,不扰娘娘和殿下了。”裴徊光略略颔首,重新拿起桌上的雪帕子,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 沈茴趁着旁人都没注意到,冲着裴徊光的背影,瞪了一眼。 今日并非皇帝召见锦王。是裴徊光想要见他。裴徊光觉得安稳日子有点久了,他又想换个皇帝玩玩了。 齐煜么,太小了,没多大意思。 另一个皇子,就更小了。 人人以为裴徊光需要的是傀儡皇帝。 可他对操控朝堂兴趣并不大,他还是更喜欢看昏君暴行。皇帝太小,没法昏暴作恶啊。 于是,他就将目光落在了皇帝还活着的几个兄弟身上。 夜幕四合后,沈茴犹豫好久今天晚上要不要去沧青阁。 反正……他也没说她过去? 那就不过去了! 沈茴沐洗过换上一身宽松柔软的寝衣回到寝殿。她拉开床幔,却见裴徊光懒散躺靠在她床头。 “啊!”沈茴吓了一跳。 “娘娘?”外间传来沉月的声音。 “没事。”沈茴赶紧说。 裴徊光刚抬手,沈茴向后退了一步,小声地说:“还疼……” “娘娘说谎。”裴徊光坐起,“昨天晚上咱家给娘娘翻看过,好好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第027 章 【第二十七章】 沈茴惊得呆怔在原地。 裴徊光这句话带给沈茴的惊悚, 竟然盖过了他出现在这里所带来的震惊。 昨、昨天晚上……她、她睡着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显然,沈茴现在这个愣愣的模样让裴徊光心情大好。可他神色如常,语气也不带戏谑, 一本正经地说:“咱家只是听娘娘所言打算给娘娘上药。” 沈茴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即使裴徊光压低了声音, 可她还是觉得裴徊光的声音大得惊人,所有人都要听见了似的! “娘娘勿多虑,不得娘娘召, 咱家绝不越矩妄为……” 沈茴听见拾星和沉月在外面说话, 她瞬间反应过来,弯下腰去捂裴徊光的嘴。她望着裴徊光的眼睛, 眸光盈盈,眸子里噙着的神色, 竟一时说不好是哀求还是警告。随着她的动作, 刚洗后烘干的长发缓缓垂落下来, 带下香露的好闻气味。 裴徊光回望她近在咫尺的眼睛, 不理会她眼里的焦急,甚至很有闲情逸致地将她垂落的长发掖了掖,指腹沿着她的耳轮慢悠悠地刮过。 “娘娘歇下啦?”拾星问。 “刚从盥室出来回了寝屋, 应当是还没歇下的。”沉月一边回话一边走远了。 推门声让沈茴瞬间松了手, 然后用力扯下床幔, 将坐在床榻上的人遮了。她转过身去,挡在床榻前。 进来的人是拾星。在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婢。 两个小宫婢自一进来,一个去查看寝屋的窗户可都关严了,另一个去检查炭火和罩灯。 拾星端着的热水朝床榻走去, 要将床头小几上的水换一壶。虽沈茴夜里未必会喝水, 可热水却是要早早备好的。 沈茴明明知道拾星是要去换水, 不会动床榻,还是不由错了错步子,用自己的身子遮挡了一下。 她忐忑等着拾星和两个宫女做完这些事情,目送她们离开。她的目光追随着她们的背影,却见拾星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脚步停下来。 “对了!”拾星转过身来,甚至快步朝沈茴走过来。 沈茴眉心跳了跳,怕拾星离得近了发现端倪,只好赶快往前迎了两步,做出疲惫的神色来,问:“什么事?” “后日是文嫔的硕淇公主生辰,娘娘是不是要提前准备小礼物呀?是奴婢按着规制自己看着办,还是娘娘有些别的吩咐?” 文嫔女儿的生辰?那的确是该格外准备点小礼物。可沈茴现在哪有心里理会这些!她揉揉眉心,让自己显得更困乏些,说:“让我想一想。明日再说。” 拾星见她乏了,也不再多留,屈膝行了一礼退下去,将房门轻轻关好。 沈茴这才松了口气。 她转身,差点撞在裴徊光的胸膛。好在这回她及时忍下来,没讶然出声。 这裴徊光!竟是走路没有声音的! 宫婢的身影映在窗户上。盥室就在隔壁,沈茴刚刚从那里出来,宫人还在那边收拾。沈茴忽然就想,她可以看见外面的人影,那么外面的人会不会看见裴徊光的身影呢! 意识到这一点,她慌忙拽住裴徊光的衣袖,将他拉到床榻上去。裴徊光顺着她的力道在床榻坐下。沈茴一腿曲在床榻上,一腿立着,急急去拉床幔。 厚重的双层床幔纷纷降落,床榻内的光线渐渐暗下来。 “娘娘和咱家的事情,就连自己带进宫的贴身侍婢也不愿让她们知晓?” 沈茴拉整床幔的手顿了顿。 “啧。娘娘是多金贵的一个人啊,和一个阉人好上了,是挺难堪的。”裴徊光语不紧不慢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他抬手,长指为梳,从上到下,慢悠悠地梳理着沈茴垂散在身后的长发。 他的指穿过沈茴柔软乌发的缝隙,轻轻滑过她的脊背。于是,沈茴第一次懂得什么叫脊背生寒。 裴徊光再一次为沈茴梳到发尾时,沈茴转过身来。她在他身边坐下,强压下心里的紧张和惧怕,用最温柔的语调:“若本宫不再是皇后,自然不会再恐旁人知晓。” “娘娘是不想做皇后了,还是想换个皇帝了。嗯?”裴徊光摸她的头发,又捧起一把在唇鼻前闻了闻这带着甜味儿的香。 沈茴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她觉得裴徊光在引她走进一个万丈陷阱,竟一时不敢作答。 她一直想的都是借裴徊光的力量辅佐齐煜登基,自己成为那太后。竟从未想到裴徊光说的前者。 他所说的前者,沈茴一时也不知道那是好还是坏。 不再做皇后?换个身份离开宫廷,将煜儿也带走,不再管皇权争斗的勾心斗角。如此,她必然还要再依哄着身边的裴徊光。可天下男子向来既薄情又多情,而她又没了皇后身份,他要不了多久总会厌了她,她倒也不难摆脱他…… 可是、可是…… 昏暗的床榻里,沈茴眼前瞬间浮现很多纷杂画面。她从江南千里迢迢而来,一路见到那样多的沿乞百姓。即使离京近了,也不见减少。 她从书中读到的盛世不是这个样子的啊!天下太平阖家欢乐难道只能是书上的画面吗?! 裴徊光将沈茴的长发绕在指上,一圈又一圈。 “煜儿不好吗?他那样喜欢掌印。”昏暗中,沈茴试探着问。 裴徊光停了动作,绕在他指上的乌发逐渐松散、滑落。他意味深长地说:“好啊。正是可惜这干儿子太好了。” 沈茴努力琢磨了一下裴徊光这句话的深意,却也一时没想明白。 ——因为她一直都没弄懂裴徊光的目的。 沈茴隐约意识到,她必须去了解裴徊光。而且这事儿迫在眉睫。 “掌印,我们去沧青阁好不好?”沈茴软软靠过去,偎在裴徊光胸膛,声渐引诱,“在所有人都知道之前。” “所有人?”裴徊光笑了。 他觉得有小皇后拿出来的筹码越来越有意思了。难道她以为他在意这些东西? 这天下,还有什么玩意儿是他在意的? 沈茴站起身,走到博古架旁,推动了暗器。然后安静地站在矮门处等待着。直到听到裴徊光起身的声音,她这才松了口气。 裴徊光扫了一眼沈茴身上的寝衣,拿起架子上的披风,裹在她身上。 沈茴与裴徊光一同走进暗道。可没走多久,沈茴忽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之前带着灿珠去沧青阁的时候,灿珠会执一盏灯。那盏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里虽然光影昏暗,可到底能指路啊! 而现在,她没有带着灿珠,竟是自己忘了这件事!而裴徊光也没有拿 灯…… 沈茴走在漆黑的暗道里,盲了眼一般,什么也看不见。她努力回忆,也只记得这暗道暂且还是直直的一条路。可再走一会儿,这暗道便不是直道了。 第一次走这暗道的时候,沈茴便仔细观察过。这暗道存在好些年的样子,更是许多年没人走过,不仅没灯,地面砂砾也多,坑坑洼洼的。 沈茴什么都看不见,深一脚浅一脚走得磕磕绊绊。 可身边的脚步声却从容得很,沈茴不得不怀疑裴徊光那双眼睛能适应这黑暗。是了,他来时便没有执灯。 沈茴再次膝盖一矮,踩进一个坑洼里,还没站稳呢,忽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碰了她的手,她一惊,瞬间将手缩回去。 以为蛇啊蝠啊鼠啊什么的…… 然后,她才意识到刚刚是裴徊光的手。 她转过头,望向裴徊光的方向。一片漆黑里,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看见他的轮廓。 裴徊光已将小臂递过去许久,却没想到这小皇后全然没看见。他俯身,去拉她垂在身侧的手,又被见了鬼似地甩开。 “呵。娘娘莫怕,这暗道没有鬼。”裴徊光的声音带着低笑。那浅笑在暗道里低低徘徊着。 裴徊光重新去牵沈茴的手。 沈茴的手握住掌中,裴徊光略有些意外掌中过分柔软的触觉,指腹在沈茴的手背上轻轻捻抚而过,然后将她的手放在他另一只微微抬高的小臂上,给她搭。 沈茴像找到拐杖的瞎子,握住他的小臂。她手心下是他窄袖衣料,指尖碰着的却是他腕上微凉的触觉。沈茴将手往后挪了挪,重新牢牢搭着。 暗道长而黑暗,有了凭仗,倒也能走得安稳。 终于走出暗道,一阵风迎面吹来,吹乱沈茴的长发和披风,她松开裴徊光,胡乱一边理头发一边往前走。 不远处的阴影里,沉烟惊讶地望着裴徊光和沈茴从玉檀林走出来。天色昏暗,沉烟看不清沈茴的面容。沈茴曳地披风里是寻常的寝衣,长发也未挽。身上没有标准着身份的痕迹。 沉烟认不出沈茴,却一眼可以认出裴徊光。即使是再黑,她也能从他的影子、他的脚步声,将人认出来。 沉烟看着两个人离得那样近,看着裴徊光侧过脸望向身边的女人,甚至为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原来流言是真的——沉烟在心里呢喃着。 宫里做事的人都知道沉烟心气高。她是官家女出身,入了宫做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成了司寝女官。 是以,当初皇帝将她赏给裴徊光的时候,她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她自认为不是以色侍人的宫妃,又不是为奴的宫婢,她是女官啊,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吃饭的人。她哪里愿意去侍奉个残缺人? 可是裴徊光不要她。 一点犹豫都没有地拒绝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明明起先看不上,可知道自己被人更加看不上,羞恼之后,反倒更容易上了心。 人前,她还是那个端庄周到的女官。 人后,却不自觉地去关注裴徊光。 本来所有的情绪都该继续不显山不漏水,可是宫中流言飞起——掌印身边有女人了。 竟是真的。 沉烟望着走进沧青阁的身影,不由去猜想那该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 这一次,裴徊光带沈茴去了五楼的一间房。 沈茴望一眼桌子上打磨玉石的器具,有些不解地望向裴徊光,问:“掌印要本宫亲自磨一枚戒指赔你不成?” “娘娘可知美人养玉?” 沈茴怔住。 她知道,可是她却白着脸说:“不知。” “刘嬷嬷怎么教的。该杀。” “知道!”沈茴咬唇。 裴徊光走到方桌前,指尖拂过盒中的几块上好玉料,说:“娘娘来挑一块喜欢的。” 沈茴心乱如麻,随手指了一块。 “换一块。”裴徊光的视线上下扫过沈茴,“这块的大小,娘娘不怕塞不下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第028 章 【第二十八章】 起风了, 冬日里呼啸的北风叫嚣着灌在墙上窗户上。沈茴听着外面击敲窗户的风声,脸色发白,身子晃颤着。 裴徊光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方桌上打磨玉戒的器具。他忽然转头望过来, 说:“娘娘莫乱动,玉料滑顺, 当心不宜取出。” 沈茴果真不敢再动了,僵坐着。 她脑海当中果然浮现那块黑玉取不出来的场景。倘若取不出来了怎么办?她脑子里又浮现太医院的那群太医们一个个全部赶过来,然后…… 沈茴咬咬唇, 把委屈憋回去。 她恨恨瞪着裴徊光准备打磨玉戒的背影, 从未骂过人的她在心里默默骂了句:死太监。 原来骂人的确能舒缓些愤恨。 沈茴在心里默默继续骂下去:死太监、死太监、死太监、死太监……你、你等我煜儿长大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大卸八块…… 他说两刻钟。 两刻钟怎么这样久。 · 那块和田黑玉玉料油糯细腻, 色泽浓郁,置于裴徊光清隽修长的白指间, 越发显得如墨似炭。 沈茴转过头不想看。一点都不想看那块破石头。 她整理了裙子, 生气地起身往外走。 “娘娘去哪里?”裴徊光问话时, 目光落在掌中把玩的黑玉上, 欣赏着。 “暖榻!”沈茴咬牙切齿。 沈茴头也不回地往楼上去了,把木梯踩地蹬蹬响。她一口气进了七楼的寝屋,站在屋子当中一动不动好一会儿, 才闷声往床榻去, 泄气一般扯开叠好的被子给铺好, 又自己钻进被子里,愣愣望着屋顶。 她捏着被角往上提,身子往下滑,将脸也埋在了被子里, 只柔顺的长发从素色的被子下露出些许来。 沈茴自然是睡不着的。她将自己藏在被子里, 胡思乱想了好一通, 到了后半夜,当真除了自己的气息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她不辨时辰,只隐约觉得似快要天亮了,终究不敌困意,睡了过去。 没有睡好。 醒来时,沈茴先是掀开被子查看自己的衣裙,发现仍旧整整齐齐的,才转头望向床侧。床侧空无一人,连玉枕都是昨天晚上她摆的地方。 裴徊光一夜没有上来? 沈茴在床榻上呆坐了一会儿,挪下床往楼下去。她刚走到六楼,看见裴徊光正从五楼上来。 那个叫顺岁的小太监跟在他身后。 沈茴停下了脚步,站在第三极的楼梯上面。 裴徊光看了沈茴一眼便收回视线,径自去玉石长案后面的盒子里取出一封信来,交给顺岁。顺岁毕恭毕敬地接过来,又脚步轻快地往楼下去了。 只远远地一瞥,沈茴看见了信封上的文字是她不认识的胡人文字。沈茴愣了一下,暗暗琢磨了一会儿。裴徊光难道和胡人还有交往?沈茴觉得这可是个重大发现。奈何自己不认识胡人文字。 沈茴又将目光落在裴徊光的手指上。 那块被美人身体润养过的和田和玉已变成了一枚玉戒,套在裴徊光的食指上。 沈茴觉得自己再多看一眼,脸上就要发烧。 “看,咱家没有说错,娘娘当真喜欢盯着咱家的手一直瞧。”裴徊光缓步走过来,微微抬眼仰视着楼梯上的沈茴。他又伸出手来,给沈茴看他花了一夜打磨出来的戒指,问:“如何?” “你、你真要戴着它?”沈茴竖眉,“我、我……本宫再赠你一枚好不好?” 裴徊光颇有深意地望着沈茴,漆眸递染上了笑意。 沈茴见他抬手,莫名就觉得他要浅嗅。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下意识地就朝裴徊光的手拍去。 她使出的力气那样大,裴徊光没躲,由着她将手拍开,她还是身量不稳,从楼梯上往下栽歪。裴徊光抬起手臂,稳稳让她撞进怀里。他甚至很有闲情逸致地理了理沈茴睡时压弯的长发。 “娘娘当心。”他语调慢悠悠的。 沈茴强逼着自己稳了稳情绪,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这样被裴徊光绕进去,不能再去想什么戒指了。她努力想转移话题。 她从裴徊光怀里退开,靠在楼梯扶手上,问:“掌印脚踝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沈茴早就发现了裴徊光的脚踝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自从沧青阁生了火,一片暖意,裴徊光因不适应这个温度,便衣衫单薄,亦不着袜履,时常赤足走在铺满地面的绒毯上。是以,他脚踝上的疤痕就显得很明显。 初次见到裴徊光脚踝上的疤时,沈茴便疑惑什么人能伤了他。 闻言,裴徊光低头看了一眼,随口说:“哦,老东西嫌弃咱家学医学的太慢,就将咱家的脚筋挑断,再涂了毒,扔了书和药材。只能在毒发前自己医好,要不然就成了跛子。” 他语气那样寻常,像说着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沈茴皱皱眉,说:“老东西怎么这样坏。” 裴徊光抬抬眼,将食指指腹压在沈茴的唇上,说:“只有咱家能那样称呼老东西,旁人不能这样不敬。” 他语气反倒没了刚刚的寻常,带了几分认真来。 沈茴一动不动,眸子却一点点下移,视线聚在他食指上的黑玉戒上。然后,她后退着,向后又迈上一层楼梯,避开裴徊光的手。 “那掌印怎么不将疤也除了?”沈茴问。 ——裴徊光手里分明有那样厉害的去疤药。 “总要留点什么。”裴徊光答得似是而非。 沈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裴徊光的脸色,试探着问:“他是掌印的……父亲吗?” “呵。”裴徊光低笑了一声,他往上跨了一大步,瞬间拉近两个人的距离。他手掌握住沈茴的后颈,将人拎到自己面前来,逼视着她,道:“皇后啊,咱家是说你聪慧呢还是蠢笨呢?” 能一下子猜到老东西是他生父,勉强算聪慧。 可直接说出来,又显得蠢笨了? 沈茴却一点都不慌,望着裴徊光的眼睛,说:“若掌印不想本宫知晓,便不会说出那疤的来历。” 裴徊光想了一下,松了手:“啧,好像是这样啊。咱家的确不会把娘娘怎么样。” 沈茴双眸明亮地望着他,继续说:“这算不算本宫知晓了掌印的一个秘密?” “这算什么秘密。”裴徊光嗤笑。 “那除了本宫,可还有旁人知晓?”沈茴追问。 裴徊光望着沈茴的眼睛,回忆了一下,才道:“好像,的确无活人知晓。” 于是,他便看着面前的小皇后笑了起来,明灿动人。 “娘娘再不回去,要让诸宫娘娘们苦等了。”裴徊光果然见沈茴神色略显茫然,又接了一句:“今日可是宫中妃嫔向娘娘请安的日子。” 沈茴脸上的笑一僵,这才想起这事来。她脚步匆匆地越过裴徊光,提裙小跑离开。 裴徊光侧转过身,望着沈茴的背影,拇指指腹将食指上的黑玉戒慢悠悠地拨转了一圈。 沈茴刚跑出门,又急急转身跑回来,在书阁里环视一圈,去捧门口红木高脚桌上的矮灯。 裴徊光笑了一声,道:“娘娘的宫婢在一楼候着。” 沈茴这才把灯放回去,转身哒哒跑下楼。 半晌,裴徊光走到窗前,将木窗推开,遥望着沈茴带着她的婢女走进玉檀林。他抬高视线,转而望向玉檀林掩映的巍峨宫殿。 世人都说裴徊光身世成谜。这十余年中,头几年没少有人去探他的底,可都一无所获。 的确,裴徊光进宫前,亲手将自己的过去抹得干干净净的,让人无法探查。 可这都多少年了,竟然还是没人知晓他从哪里来、他要做什么。呵,这都是一群什么废物啊。 没意思。 他俯身,手肘搭在窗台上,嗅了嗅朔风带来的玉檀味道。 小皇后探究的眸子跳进脑海。裴徊光笑笑。终于啊,又有人要来探他的底了。 小皇后,你可别让咱家失望啊。 咱家可都帮着你作弊了呢。 · 沈茴回昭月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按理说,六宫妃子每日都要来请安。可沈茴身体不好,前一阵病了一次,早就免了。但是因为宫中新进了一批秀女,今日却是一定要来拜见的。 沉月和拾星招待着妃嫔们入座,仔细令宫婢摆上细点和茶水。 妃嫔先到皇后后出来很寻常,可是这些妃嫔们都到齐等了好久好久,还不见皇后的身影。起先还能说是皇后要给新人们摆摆脸,可妃嫔们等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久到不正常。 屏风后的拾星很是焦急。若是称病,可太医过来不见人可怎么办? 沉月屈膝,向四座的妃嫔们规矩行礼,禀话:“皇后娘娘前一阵大病,今晨天还未亮时觉得头疼难忍。皇后娘娘宽厚仁慈,如今天寒,知自己是旧疾,不忍召太医冒着寒风进宫,只让宫婢按照以前的方子煮了一碗药。娘娘喝了药果真觉得舒适了些,只那药有助眠的成分,是以现在还未醒来。” 立刻有妃嫔开口。 “皇后娘娘体恤,不忍折腾下面的人。” “今年冬日当真是天寒,也是苦了自小生活在江南的皇后娘娘了。要我说,白日里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才稳妥。” “皇后娘娘的心善,我等都看在眼里。皆愿娘娘凤体安康。” 几个妃子又陆续开口,都是些夸赞沈茴以及愿她身体康健的说辞。 文嫔道:“娘娘凤体重要,我们先说说话便是。姐妹们聚在一起多说说话都好呀。拂嫔,本宫瞧着你今日发间的新簪子很是好看,新打的?” “姐姐好眼光。”拂嫔摸了摸发间的簪子,“万珑楼新出的呢。” 女人们谈论起首饰衣服,那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怎么都说不完。 沉月退到一侧去,心里越发焦急。 她刚刚不是没想过以沈茴身体不适为由,将诸位妃子们先请回去。可是今日是有新进宫的妃嫔,没见人就回去,宫中恐要议论。这事儿传到皇帝面前,似乎会埋起隐患来。 眼看着摆上来的茶水见了底,沉月又要吩咐宫婢们再上一轮细点和茶水。 “本宫身体不适,让诸位妹妹们久等了。”沈茴从外面走进来。她已换过衣衫,重新梳妆。鎏金的双凤步摇在发间晃动。 沉月顿时松了口气。 在座的妃嫔们都起身行礼,沈茴免了礼,在首座坐下,她从容地寒暄过后,又一一见赏新进宫的妃嫔,不出纰漏地应付完今日的请安。 为了圆谎,沈茴又让人去请太医。 太医很快过来,竟是俞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第029 章 【第二十九章】 宮嫔们陆续起身离开, 静才人江潮漪故意放慢了速度,落在最后。 沈茴望了她一眼,便知她有事。 果然, 其他妃嫔都退下去后。磨蹭往外走的江潮漪转过身来, 重新走到沈茴面前, 她将手里的袖炉递给身边的宫婢, 然后跪了下来,竟是十分郑重地行了大拜九叩之礼。 拾星望向沈茴,见沈茴没有让宫婢将人扶起的意思。 沈茴端坐着,结结实实地受了她的跪拜。 江潮漪磕完最后一个头,抬起头望向上首的皇后, 开口:“潮漪代姐姐叩谢皇后娘娘赠衣遮耻之恩。” “不过举手之劳,静才人礼重了。” 沈茴侧首看向拾星,拾星这才疾步走过去,将江潮漪扶起来。 沈茴轻叹了一声,是对江潮漪说,也是自己感慨:“可惜人还是去了。” 到底是性命一条, 因这样的事情了结一生,的确是让人惋惜。沈茴替江月莲惋惜,又不仅仅只是为江月莲一个人惋惜。 江潮漪起身,又说:“于皇后娘娘而言是举手之劳,对姐姐却是重之又重。潮漪是代姐姐来谢娘娘,也是代家里人来跪谢娘娘的仁善之举。” “实在言重。”沈茴说, “只是妹妹如今进了宫,万要宽心, 更要当心。” “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潮漪谨记。太医既过来了, 潮漪不在这里叨扰。愿娘娘凤体安康。”江潮漪屈膝,再行一礼,这才退下。 江潮漪走了之后,拾星说:“这静才人倒是比她姐姐更懂事儿。” 沈茴摇摇头,说:“她是如何想不重要。她今日如此,也未必是她自己的意思。” 说完,沈茴起身往偏殿去。刚刚妃嫔还未全离去时,宫婢已来禀告太医院的人到了,被安置在偏殿。今日迟到这样久,她必要请太医来看过做做样子。她本就体弱,倒也不怕太医诊出她装病。 拾星跟在沈茴后面努力琢磨了一下沈茴刚刚说的话,还是没想明白,转而去望沉月,向姐姐求救。 沉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才无声向她摆口型:“右丞。” 拾星愣了一下,转瞬明白过来。 她怎么忘了江月莲和江潮漪有一个右丞的爹。江潮漪今日此举恐怕是右丞的意思。之前宫中只有一位皇子,如今小殿下刚刚出生,前朝的文武大臣们蠢蠢欲动,要开始慢慢思量怎么站队了。拾星又琢磨了一下,小殿下才刚出生,还未必能站稳,右丞此番站队是不是太急了些?有这个必要吗? 她再去悄悄拉了拉姐姐的袖子。 沉月拍开她的手,没理她。 拾星只好自己继续瞎琢磨…… 噢,她想到了! 是因为皇后娘娘的长兄、大殿下的亲舅舅回来了啊! 沈霆当年手中握了国中近半数的兵权,如今他归来,听说最近曾经的旧部踏破了沈家大门…… · 沈茴迈进偏殿,宫婢屈膝行礼。俞湛也跟着一同行了宫中礼。 沈茴缓步往里走,在罗汉榻上坐下。 “娘娘觉得哪里不适?” 沈茴一怔,惊讶地望过去:“俞大夫?” 俞湛抬起头,露出一张年少的面孔。他抿唇而笑,年少俊逸的面容镀上一层如沐春风的温柔来。 他穿着太医院的炭色长衫,沈茴竟是没有一眼将人认出来。在沈茴的印象里,俞湛总是穿着一身翠竹青衫,挺拔俊逸。 俞湛走上前去,将诊搭放在榻上的木几上。 “先前听说你快要进太医院了,还以为怎么也要年后才能见到你。没想到这样快。”沈茴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在诊搭上,让他来诊脉。 “既已入京,早一日与晚一日无甚区别。”俞湛待沉月为沈茴的腕上搭了帕子,才伸手为她诊脉。 他手指搭在沈茴的脉上听了听脉,手还没收回来呢,先看了沈茴一眼。 沈茴回望他,弯起眼睛来。 她自小身体就是由俞湛的外祖父诊治调理,俞湛总是陪在他外祖父身边,后来他外祖父年岁大了,俞湛便顶替了他外祖父来为沈茴调理身体。 她的身体情况,俞湛很是清楚。她有没有装病、有没有喝药,俞湛一探便知。 俞湛收回手,道:“娘娘凤体日渐好转,只是切勿多思虑。臣给娘娘重新开一道方子,只服用一次即可。” “好。有劳俞太医了。”沈茴将称呼给改了,“京都与江南千里迢迢,此番俞太医进宫,远离故土,实在是……” 沈茴歉意地望向俞湛。 宫婢捧上笔墨纸砚,俞湛一边提笔写方子,一边说:“山河万里风光迥异。从江南至京都,这一路得益颇丰。人非草木落地生根,能行万里路观四时景乃至幸之事。” 纸上款款落下俞湛飘逸的字迹。药方写完,俞湛提笔的手顿了顿,再落下几字—— 酸棠糖,三粒。 从昭月宫出来,俞湛回到太医院没多久便出宫归家。刚入宫的年轻太医们,无不争取尽量给自己多排班。想着跟资深的老太医学本事、想着在贵人面前多露脸搏高升机会。排班之时,俞湛竟是将排班让出去许多,将机会给了旁人。 同入宫的年轻太医感激他,他欣然成了太医院排班最少,最清闲的那一个无志之人。 俞湛出了宫,等在宫门口的小厮急忙迎上去,一边替他拿了药箱,一边禀话:“张伯伯已大好了,虽说您嘱咐那药要服十四日,可老人家心疼钱,最后还是只拿了七日的药。” 俞湛点点头,没说什么。 那位老人家的病,若想去跟痊愈需要连续服药七日。可若他实话实说,老人家心疼钱只会拿三日的药。俞湛说十四日,老人家咬咬牙拿了七日的药,过了心里节俭的坎儿,也能治了那旧疾。 俞湛走进小巷,进了一家外面瞧着简陋里面却人满为患的医馆。 “俞大夫,您可算回来了!伢肚子疼得受不了,您给看看啊!” “俞大夫,俺家男人按照你说的方子吃了三回药了,咋还不见好哩?不不,俺不是不信任俞大夫,这不是想让您再给瞧瞧嘛。” “俞大夫……” 俞湛穿过人群,往里面走。他从袖中取了糖块递给追着他跑的孩童,又拍了拍另一个妇人怀中啼哭的孩童。 俞湛的外祖父一生钻研医学,医术精湛,在江南之地有神医之称。可俞湛并不像他外祖父那样一心苦研医术。 外祖父斥责他:“元澄,莫要辜负自己的卓卓天赋!” “若能研 得起死回生的医术,也不过医一人。苍生普众小病顽疾需要的医者并不需神医才能医。与医史留名相比,能医更多的病者,元澄心向往之,更义不容辞。” · 夕阳落下去,天色暗下时,又开始飘起细碎的雪花。 沈茴坐在软塌上,怀里抱着个稍大些的暖手炉。她转过头,望了望博古架的方向。收回视线后,她将手中的暖手炉放下,让宫婢取了本书过来,打发时间地阅读着。 只是,她才刚翻阅了一页,又忍不住朝博古架的方向望过去。 沈茴有点犹豫今天晚上要不要穿过这博古架后面的暗道,往沧青阁去。若是今晚也过去了,当真是自搬进这昭月宫,每夜都过去了。那岂不是成了惯例?必须每天都过去了? 她若不过去,又怕裴徊光穿过暗道,来她这里。 灿珠端着暖茶走进来时,刚好看见沈茴望了一眼博古架的方向。她将暖茶放下,禀话:“娘娘,掌印今日下午出宫去了。马上要过年,胡蛮是要派人进奉的。掌印忙这事去了。许是要三五日才回来。” 沈茴顿时松了口气。 很快,她又想起一事,询问:“灿珠,你这样将掌印那边的事情一一告知与我,可会有麻烦?” 灿珠愣了愣,心下一暖,才说:“娘娘体恤,沧青阁那边的事情,奴婢的确知道得便利些。可奴婢知晓的东西绝非什么机密。宫中旁的主子也有眼线能知晓。只不过奴婢知道的早些罢了。若当真是机密的事情,奴婢也不会知晓了。” 沈茴想想也是,裴徊光这个人,若是不想让旁人知道的机密,宫婢哪里那么容易知晓。 胡蛮进奉?裴徊光出宫? 沈茴忽然想到裴徊光送出去的那封写着胡人文字的书信。她将手中的书放下,说:“走,我们去沧青阁。” “啊?”灿珠十分意外。不过她也没多问,赶忙给沈茴取了厚斗篷,执了灯跟着沈茴穿过暗道。 到了沧青阁,顺岁看见沈茴过来愣了一下,才行礼禀话:“娘娘,掌印不在。” “那掌印可说过他不在时,本宫不能过来?”沈茴问。 “不曾。”顺岁急忙摇头。 沈茴笑着说:“本宫睡不着,去书阁翻翻书。” 沈茴说的是实话。 她有心想知道裴徊光与胡人的书信中写了什么,可偷盗书信必然不可能。若她自己能看懂胡人的文字呢? 沧青阁六楼的书那样多。她要来瞧一瞧,有没有关于胡人文字的书。若有,那便学一学。 到了六楼,沈茴在书橱密密麻麻的书册间一本本看过去,翻找着。底层的书册找完了,她从窗下推了□□过来,提裙踩着木梯站高,去查看高处的书册。 她找了许久,终于在西南角书橱最高层挨着屋顶的地方,找到了几本胡人文字的书册!她顿时一喜,也不下来,坐在木梯上翻阅着。 第二日、第三日,她将昭月宫安排好,白日时便过来,日夜不歇地学胡人文字。 夜深了。 沈茴学得倦了,将书放在一旁,起身去窗前吹风醒醒发沉的脑袋。她不经意间一瞥,看见远处角房旁的两个人影。 灿珠和王来。 王来从角房出来,大步往外走。灿珠小跑着追出去,去拉王来的手。她使劲儿将人拽过来,踮起脚尖主动去吻王来。 沈茴吓了一跳,在心里念一句“非礼勿视”,急匆匆转身重新回到木梯顶端坐下,捧了书继续读。 沈茴慢慢拧了眉,走神了。 她不懂为什么书册上将那事写的那样美。她被皇帝逼着亲眼目睹过,只觉得恶心。形势所迫,她主动去找裴徊光,以破身之法来破局,除了羞耻与难堪,带给她的只有疼。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甘之若饴?书上所言当真都是骗人的? 她不懂。 灿珠主动去吻王来的画面浮现眼前。 沈茴疑惑地咬唇。 口舌相缠的亲吻是什么滋味?不恶心吗? 她没试过,她不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第030 章 【第三十章】 王来推开了灿珠, 转身想走。 灿珠红着眼睛质问:“所以人的确是你杀的?” 王来没说话。 “你现在怎么这样了呢?王来,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这样!在这宫里呆久了,真的善恶不辨了吗!你不能竟干些不积德的事情啊!” “积德?无根无后之人给谁积德?”王来笑了。他年少不大, 才十七。五官端正又清秀, 既伶俐又安静。只是此时他向来温和的眼睛, 染上了一丝嗜血的异色。 灿珠忽然就哭了, 她哽咽地说:“给我积德不行吗?你不管我死活了吗?我早就和你绑在一起了。你捅了旁人多少刀子,那些刀子早晚要落在我身上。你不怕死,可你造的孽都会报应在我的身上!” 她去拉王来的袖子,又一点点去攥他发颤的手。 王来猛一闭眼,狠狠心:“那日后离我远一些。” 灿珠还欲说什么, 看见了裴徊光正往这边走。她一怔,不由松开了王来,略畏惧地向后退着,一直退到角房里。 王来心下一惊,立刻跪下说话:“吵扰掌印,自请责罚。” 他俯首磕头, 连干爹也不叫,换了恭敬称呼。 裴徊光垂眼睥着他,莫名其妙地问了句:“杀人是什么滋味?” 王来跪在地上没动,心思转得飞快去揣摩如何回答,最后说:“胃中酸苦异常,十分不适。” “呵。”裴徊光略弯腰, “想成为咱家这样的人吗?” 王来心中惊骇,几番犹豫, 最后说了实话:“毕生所求!” “就这点追求。”裴徊光却轻嗤了一声, 直起身来。 王来茫然。这、这点追求? 裴徊光又开口:“那丫头……” 王来的心又立刻悬了起来, 急喊了声:“干爹!” “若想报应不遭到她身上,那就做事干净些免去后患,把能害了她的所有人先弄死个彻底。” 裴徊光捻了雪白的软荔糖放进口中来吃,一边吃着糖,一边往楼上去。 · 沈茴坐在木梯上,仔细读膝上的游记。她穿着齐胸长裙,最外面罩着一层嫣红的轻纱,里面是柔软的粉色棉料,再里面一层的色泽更浅,浅浅的粉白。裙子展开,渐次晕开的色彩在木梯上徐徐绽着。 书阁里胡人书籍倒是不少,可那种通篇都是胡人文字的书册,显然让完全不懂胡人文字的人无法下手。好在沈茴寻到了这册游记。这册游记近千字,用了中原和胡蛮两种文字。 沈茴揪着眉头,手指头指着书册上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比对着努力去记忆。 当沈茴读完膝上书册最后一页时,站在门口看她许久的裴徊光才往里面走。 听见脚步声,沈茴抬眼看见裴徊光,吓了一跳,膝上的书册跌落,磕了木梯,落到地上。 裴徊光弯腰,月白的棉氅拂过地面。他将游记捡起来,瞥了一眼,抬首望向坐在高处的沈茴,将书册递给她。 沈茴攥了攥膝上的柔软裙料,将游记接过来放回最高的书架上。 “不读了?”裴徊光问。 “这本已读完了。”她在裴徊光的地方读书,显然她想学胡人文字是瞒不过裴徊光的,她也不遮掩。 沈茴站起来,一手撑着书橱,一手提裙,小心翼翼地往下迈步。待快踩到地面,她动作自然地将手递给裴徊光,让他来扶。 裴徊光抬抬眼看她,心想这小皇后还真把他当成奴仆。不过,他倒也将人稳妥地从木梯上扶了下来。 “胡蛮之地的巫兹人马上要到了,本宫想学学他们的语言。掌印这里可还有浅显入门的书册?”左右瞒不过他,还不如直接跟他要书。 “娘娘要是想学,咱家教娘娘便是了。” 沈茴惊讶地看向裴徊光,显然又高兴又意外。 “只是今日不行。娘娘先回昭月宫去。” 沈茴更惊讶了。她微微抬眼望着裴徊光。 “怎么?娘娘给咱家暖榻暖上瘾了,不舍得走?”裴徊光隔着裙料,捏了捏沈茴的臀。 沈茴向一侧躲开。 裴徊光将红鹤小瓷瓶里最后一粒软荔糖倒出来,塞进沈茴的嘴里。又解下身上的棉氅,披在沈茴的身上。将人送到楼梯口,站在上面目送沈茴离开。 沈茴咬着嘴里的软糖,心里疑惑。她总觉得裴徊光今天有点奇怪,好像心不在焉的。 · 翌日一早,沈茴穿戴整齐往太后那边去。虽说太后称病不愿理宫中事,可再过两日,巫兹人就要到了,听说还送上了一对双生的金瞳美人。接待之事,太后不能不过问。 今日到的都是位份高的妃嫔,还有几位王妃。 “这胡蛮人每年进奉时,总要借机显摆一番。”太后冷笑了一声,“曾经的附属小国,如今翅膀硬了。又没胆子生战事,偏偏要在小事上显摆自己的能耐。看着,肯定又要力士比武。说不定来个新花样,还要提出女子们下场比试。” 静嫔笑盈盈地接话:“那些未化开的蛮人怎比得过咱们泱泱大国,不过自取其辱。” 这才几日,江潮漪已从静才人变成了静嫔。 其他妃嫔也跟着附和。 沈茴悄悄打量着太后,觉得太后容光焕发的,心情也大好,完全不是上次见时的衰颓模样。 殿内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很好,沈茴心里却知道太后这话说的不对。 巫兹的确曾是附属国,可如今已不是了。再言,就算巫兹是附属国时,附的也不是大齐。王朝更迭在历史的长河中从未停止。不同于三百年的前赵、六百年的前卫,如今的大齐立国不到三十年,根基十分薄弱,要不然那些曾经的附属国也不至于一个个分割出去。 “皇后刚入宫没多久,年岁也小。接待之事,你们几个要多帮着参谋。不能出差错。” 太后说的人是贤贵妃、端贵妃、兰妃,还有锦王妃。 几个人一边赞着皇后聪慧定能处理好,一边表决心定当尽心尽力。沈茴自然郑重应下太后的交代。 再过了没多一会儿,太后称乏,各宫陆续起身告退。 刚出了门,沈茴遥遥看见树下的沧青阁小太监顺岁,不由一怔。裴徊光该不会是这个时候要找她?沈茴神色如常地往回走,眼角却瞥着顺岁。竟见顺岁迎上了兰妃,弯腰禀了话,然后为兰妃引路。 沈茴停下脚步,有点懵。 · 锦王妃不是一个人进宫的。各宫妃子离开后,她转到偏殿去。锦 王倚靠在榻上,抚着手里的一块貔貅古玩。 “药可带进宫了?”他眯着眼睛,脸上残着酒后的红色。 锦王妃冷笑了一声,道:“王爷,就算您再想得到皇后,也不能在宫里强了她?她现在可还是皇后!” “难道你有本事把皇后请去王府给本王幸?”锦王说,“裴徊光那阉贼就差明示年后会帮本王称帝。不仅是皇后,皇兄后宫的美人们都是本王的!” 因利益走到一起的夫妻很多,像锦王和锦王妃这般毫无感情的夫妻倒是极少。 “离过年也不到半个月了,王爷就这么急不可耐?”锦王妃努力劝着。 “你不懂。”锦王笑着晃了晃食指,“皇兄宫中美人实在是太多,顾不上皇后,寝帐上至今还没勾上皇后的名儿。真是不知道说皇兄什么好。啧,倒是多谢皇兄给本王留着了。美人的第一口,总是更鲜的。” 锦王坐起来,又倒了一盏酒来喝。 “王爷想在宫里乱来,如果被皇帝发现,就算裴徊光有心帮王爷……” 锦王大怒,摔了手中的酒盏,猩红着眼:“被发现又如何,当着皇帝的面幸他的皇后又如何!” 锦王妃有心再劝,却也不敢开口了,至少现在不敢开口。 齐家男儿都有这个毛病—— 嗜酒,偏酒量差,醉酒之后就失了智,不算个人了。 · 被锦王惦念着的皇后,此时正心事重重地抱膝坐在榻上。 她思量自己可以为了煜儿找上裴徊光,那兰妃就不能为了刚出生的小殿下去向他献好? 齐煜的名字是大臣拟上去的,刚出生的小殿下却得了陛下赐名“熔”。陛下对齐煜的不喜和对齐熔的喜爱形成鲜明对比,这是宫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沈茴并非追权之人,可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若退了,旁人未必会放过煜儿。皇帝的兄长有几个得善终?偏煜儿还不得皇帝喜爱。沈茴甚至担心皇帝直接立齐熔为太子,煜儿便连命都难保了。 更何况,齐熔年岁更小,早早依附了裴徊光,那大齐是不是还要继续腐烂下去?她心里,总是怀着一颗盛世之心的。 沈茴想起了哥哥。 旧部踏破沈家门槛又如何?哥哥还是没有复原职拿实权。 沈茴又开始瞎琢磨了。昨天晚上裴徊光为什么不让她留在沧青阁?莫不是将她赶了,再请兰妃过去? “吱呀”一声推门响动,灿珠端着茶水进来。 “本宫好看吗?”沈茴问。 灿珠一愣,赶紧说:“那是当然啊。灿珠就没见过比娘娘更美的人!真心话!” 沈茴轻哼了一声。 灿珠怀疑自己听错了,稀奇地去打量沈茴。 沈茴垂下眼睛,开始懊恼。质疑自己没有使美人计的天赋。分明都豁出去了,怎么还扭捏着没将人真的哄到手? “哼。”沈茴又重哼了一声。 灿珠这回确定自己没听错。 · 裴徊光很晚才回沧青阁。他进了书阁,瞥向沈茴。 沈茴坐在地上铺的雪白绒毯上,云鬓松散地倚靠着身后的玉石长案。石榴红的长裙艳丽如霞,露出赤着的小足与白踝。 裴徊光不紧不慢地拨转一圈指上黑玉戒。 沈茴捧着本书轻轻压在胸口,逆着光影望过来:“掌印,本宫读到不懂的地方了。” 裴徊光自然记得昨晚说过要教她巫兹文,他走过去,坐沈茴身边坐了下来,一腿支着,一腿随意横斜。他问:“哪里?” “本宫读到“醉深吻燥”,不是很懂其中滋味。”沈茴抬眼望他,“掌印懂吗?” 裴徊光微怔,继而笑了。 他睥着沈茴,慢悠悠地说:“娘娘年纪小小如此重欲可不好。” 沈茴松了手,捧着的书册滑落,落在石榴红的裙子上。她双手撑在裴徊光的腿上,上身前倾,一下子拉近距离凑到裴徊光面前。 “让本宫试一试,可好?” 裴徊光闻到一点清甜的气息,知她来时吃过橘子糖。 沈茴眼睫轻轻颤了一下,犹豫转瞬即逝。 她先轻轻地,碰一碰裴徊光的唇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第031 章 【第三十一章】 裴徊光的体温向来低于常人, 终年带着森森寒气。此时他方从外面进来,身上更是沾染了几分冬日朔风的凉。 丝丝冰凉的触觉,让沈茴越发清醒。 沈茴依着书里学来的技法, 先轻轻碰一碰他的唇角,离开, 再去碰一碰。雪羽拂扫般的轻触之后, 慢慢将柔软压实,从唇角辗转挪着蹭过去。 温暖缓缓递过来,压过他的寒凉,让他的唇上有了他不适应的温度。裴徊光动作细小的向后靠了靠。下一刻,沈茴却凑得更近了些, 去捧他的脸,按照在心里演练过的步骤,去启他的齿。 后背抵着的玉石长案一如既往的凉与坚, 身前却是夏日溪畔晒得发醺的暖漪。裴徊光垂着眼睛,去望沈茴蜷长的眼睫。 又, 细细去尝特殊的橘子糖的甜。 静悄悄的,安静得沈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安静又将感知衬得清晰极了。 这份清晰的安静无限延长,时间仿若流走千年。恍惚间,又惊觉一切停滞在原地。 然、然后呢? 沈茴眼睫微颤。她、她不记得技法里接下来的步骤了……她懊恼怎就忘了呢?明明默背了好些回。 技法和娇妩悄悄溜走, 只剩下笨拙又纯粹地反复。 轰然一声的惊雷炸响, 劈开天地。沈茴吓了一跳,惊呼一声, 身子跟着巨颤着退开。她反应过来,怔怔望着面前的裴徊光, 她知自己必然烧红了脸。下一道惊雷时, 她将脸埋在裴徊光的颈窝。 裴徊光皱皱眉, 瞥了一眼映在窗上的雷影。 他向来喜欢瞧沈茴窘迫红脸的模样,此刻却没抬她的脸让她的女儿娇无所遁形,而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沈茴今日云鬓挽得简单,一支斜横的步摇已是全部发饰。步摇轻晃,光影细碎,琉璃晃眼。裴徊光将这支步摇摘了扔到案上,让她的长发落下来,慢条斯理地轻抚她滑缎般的乌发。 倾盆冬雨砸落,哗啦啦地,天地间一片嘈杂。 沈茴一动不动,用他颈窝的凉给自己发烧的脸颊降温。 预料中粘稠的恶心感并没有来。沈茴想着,兴许是因为来时吃了整整一盒橘子糖的功效。 沈茴脸上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去,裴徊光终于开口。他食指抬起沈茴残留一点红晕的脸。他问:“可吻燥了?” 沈茴心跳忽然快起来。她本能地想要避开裴徊光的目光,却逼着自己语气寻常:“嗯,有一点。” 她不等裴徊光说话,垂着眼睛小声说:“本宫不喜欢……” “嗯?” 沈茴用指尖碰碰裴徊光的唇角:“本宫不喜欢旁的女子来招惹掌印!” 她的语气是噙着小小霸道的训斥,蹙起眉心的模样却带了一丝委屈。 裴徊光侧过脸,慢悠悠地咬了咬她的手指。 沈茴将手收回来,背在身后,轻哼一声之后低下头去,声音闷闷的:“如果楼上的床榻昨晚被别人暖过了,烦请掌印换张床!” 裴徊光瞧着面前的小皇后发脾气。他笑笑:“娘娘在说什么呢?” 沈茴避开裴徊光的目光,伏在他的膝上,声音低下去:“要不然掌印昨天晚上为什么把我赶走?” “昨天是十五。” 话一出口,裴徊光惊觉自己失言。 沈茴却已经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望过来。 裴徊光轻抚沈茴后颈长发的动作停下来。他望着沈茴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微微用力,拧断她的脖子。 失言这种低级错误,他从未有过。让他出纰漏的人,不该留。 可,大概是橘子糖真的很甜。 他停滞的手掌继续向下,挑起一缕她的长发绕在指上,转移了话题:“娘娘不喜旁的女子来招惹咱家,咱家就把有这念头的女子都杀了。” 沈茴愣住了,说:“倒、倒也不必……” 裴徊光起身,抱着沈茴往楼上去。 “娘娘勿多虑。床榻旁人暖不得。即使是咱家死了,也会死前放一把火将沧青阁烧成灰,不给旁人踏入的机会。”他说得慢悠悠的,带着笑。 窗外雷雨交加,楼梯被踩得咯吱咯吱响。 沈茴忐忑揣摩,不知自己今日美人计成效有几分。 她躺在榻上很快就不能瞎琢磨了,因为裴徊光的手掌覆过来,她便沉沉睡去了。 · 这场冬雨来的蹊跷。天还没亮,各宫的宫人早早起来,去铲昨夜这场冬雨遗下的冰。小宫人们窃窃私语,说忽降这样一场雨,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皇帝用了那么多好药,腿上已不大疼了。可是他仍旧阴着张脸,殿内的名贵瓷器不知道被他砸了多少。 他心情不好时爱摔砸,宫人都习惯了。 “滚!都给朕滚下去!” 殿内的宫女和小太监们快步退下去。小李子却没走,劝着:“陛下万望保重龙体啊……” 房门关上,皇帝看向小李子。 小李子立刻一边说着劝谏的话,一边快步走到皇帝面前,压低了声音:“千真万确。掌印的确和锦王私下见过两次。” “滚!要你劝!”皇帝一脚踹在小李子的身上。 小李子“哎呦”一声,待爬起来,跪地连道了三声“罪该万死”,然后退了出去。 皇帝阴着脸,一动不动。 不久,细着嗓子的宦官在外面禀告丽妃到了。 丽妃带着亲手做的点心来献好。皇帝吃了两口,没什么胃口。 “陛下,昨天那场冬雨虽然突然,可却使天气暖了许多,臣妾过来的时候被微风吹得暖融融的。臣妾陪陛下出去走走?”丽妃软着嗓子说话。 皇帝阴着脸点点头。 他腿上虽已好了,却不愿意走路。和丽妃一起乘着龙辇,到湖边花园转转。 丽妃引皇帝去看湖景,皇帝却没什么心情。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还不让裴徊光满意了?朝政事无大小,裴徊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是他对裴徊光不够郑重了?裴徊光怎么就要开始帮锦王那个狗东西了? 越想越烦躁。 龙辇经过柳下,他顺手折了根枯枝,朝着低头候立的宫女们甩过去,泄泄火气。 “啊——”捧着花盆的宫女吃痛喊了一声,手中的花盆跌了。她慌张跪下。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宫女颤声求完,抬起脸来,红着眼睛怯生生地望向皇帝。 皇帝望着她的脸,那句“拉出去砍了”便没有说出口了。 他用手里的枯枝指了指她,问:“你叫什么?” “奴、奴婢山音。” 皇帝笑了。他摆摆手,让龙辇回去。显然,美人当前,他的脑子已经不愿意去想不愉快的事情了。 皇帝显然看上了这个宫女,自有小太监扶起山音,让她跟去元龙殿。 丽妃得体地寻了个借口,从龙辇下来,没再跟去。只是,她站在原地,望着走远的山音,目光复杂。 山音,她认识啊。 “香宝楼的山音吗……”丽妃低低呢喃,有点不太相信。 · 太医院的太医们会每隔一两日来给各宫位高的妃嫔把平安脉。 沈茴打着哈欠,将手放在诊搭上。 “娘娘昨晚没睡好?”俞湛一边问着,一边将指腹压在沈茴的腕上。 沈茴皱皱眉,不知道怎么回答。应该是睡得挺好的?她很早就睡着了,虽然不是自愿睡着的。她等俞湛诊完脉收了手,才开口:“马上要过年了,给俞太医准备了点小礼物。” 俞湛也不推却:“谢娘娘赏。” 他依着规矩道谢,只是眉眼含笑,一片温和。并不隐藏规矩之下的熟悉。 宫女将东西带过来。 是一个药匣,还有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的全套行医所需的针与刀。 俞湛一一看过,再说一遍:“谢娘娘赏。” 只是这一回,他不是低着头,而是抬头望着沈茴的眼睛,如“过去那般对她微笑着。 沈茴也展颜。 她笑盈盈地又问了些俞湛今年过年的打算。俞湛如实告诉她自己开了医馆。 “孤零零守岁是不可能的,只怕忙都忙不过来。” 沈茴微微偏着头,想象了一下热闹医馆的模样。她点头,说:“我晓得了。” 因他为她离乡的歉意,慢慢淡了些。 俞湛收拾东西要离开,沈茴也要准备往太后那边去了。巫兹人明天就要到了,她要过去和贤贵妃、端王妃、兰妃还有锦王妃一起商讨些小细节。 “皇后娘娘……”宫婢脚步匆匆地赶过来,“玲珑宫出事了!” 宫中妃嫔实在是太多了,沈茴努力回忆了一下,只记得玲珑宫住了四位妃嫔。具体住的是谁,竟一时名字和脸都对不上。 玲珑宫的确出大事了。 ——玲珑宫的菊嫔与太医院的陈太医私通,被同住玲珑宫的莲贵人捉奸在床。 听了宫婢禀话,沈茴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她是皇后,自然要过去处理。 沈茴赶去玲珑宫的时候,远远就听嘈杂一片。 “菊嫔,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平日里那个端庄样子,暗地里却和太医搞到一起。亏你平日还训斥旁人要守规矩。真是笑死我哦!”莲贵人尖细的声音慢慢都是幸灾乐祸。 沈茴还没迈进院子里,守在院门口的小太监便扯着嗓子禀告。 菊嫔坐在玫瑰椅上,脸色发白,失魂落魄般,面对莲贵人的挖苦也没有什么反应。可宦官禀告皇后到了时,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忽然起身跑到院子里,朝着院子里的石狮子一头撞过去,鲜血飞溅,她用的力气那样大,当场毙命。 惊呼阵阵。 陈太医趁抓他的人望着菊嫔失神的功夫挣脱开,抓起桌上药匣里的小刀,朝菊嫔跑过去。他用锋利的刀割了咽喉,倒地时,牢牢拉住菊嫔的手。 沈茴站在院口,愣愣看着两条性命丧在眼前。 · 许久后,沈茴在玲珑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一边往太后那边去,一边在心里惋惜。 沈茴叹了口气。 “娘娘?”拾星不解其意。 沈茴身边只带了拾星一个,她小声感慨:“为什么要私通呢?真的太傻了。就为了取悦男子,忍着做那么恶心的事儿。最后事情败露,还要丧了性命……” 沈茴拐过月门,差点撞在裴徊光的身上。 她定了定神,又不由在心里懊恼,恐怕刚刚的话被他听了去。 裴徊光喟然,心道狗皇帝逼小皇后观看,可真是个狗杂.种。 “皇后娘娘万安。”裴徊光微微颔首行礼,然后向一侧让开一步,让开路。却又在沈茴经过身边的时候,他慢悠悠地捻着指上的黑玉戒,低语道:“娘娘只是,又不解其味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第032 章 【第三十二章】 沈茴脚步僵了一下, 眼角扫过路边的两排宫人,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她走了没几步,遥遥看见齐煜骑在一个小太监身上, 手中挥舞着小鞭子,口中连连喊着“驾驾驾”。 “煜儿。”沈茴远远喊了他一声。因着巫兹人的事情, 她这两日没空过去陪着齐煜读书, 没想到他又开始胡闹了。 齐煜看见沈茴一愣,握着鞭子的小手也不知道要不要甩出去了。平日里伺候齐煜的几个小宫女、小太监一边口中喊着“大殿下”,一边追过来。见沈茴在这里,赶忙都跪下行礼:“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照顾齐煜起居的大宫女落筝因回去给齐煜取小袄, 跑在最后面。落筝赶忙将骑在小太监身上的齐煜抱下来,才跪地行礼。 齐煜低着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都退下。” 知道沈茴这是有话要单独与齐煜说, 宫人们悄声起身,疾步退远些。拾星后知后觉看别人都退开了, 她才退远。 沈茴走过去,在齐煜面前蹲下来,问:“脚上还疼吗?” 齐煜嘟囔:“不走路就不疼呗。” “煜儿不疼了,可是被你骑着的小太监手上、膝上恐要被砂石磨破了。”沈茴温声细语地说。 齐煜嘟嘟嘴, 没吭声。 沈茴将他的小手拉过来, 握在手心轻揉。她知道齐煜年纪还小说太多大道理他也听不懂,可如今形势忍不住心里急, 她压低声音哄他:“煜儿要好好读书,以后才不会轻易被奸臣哄了, 才能做个明君。” “我有弟弟了, 让弟弟好好读书, 让弟弟做明君!”齐煜收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可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沈茴。 沈茴蹙眉,她知道煜儿还小,不能将那些道理说给他听,唯有微微加重语气地唤了遍他的名字:“煜儿!” “嗒”一声,齐煜忽然就哭了,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重重砸落青砖上。 他这一哭,沈茴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她本来面对小孩子就毫无经验。 “就不当皇帝!就不当!”齐煜狠狠地蹬了蹬脚,扔了手里的鞭子,转身就跑。 崴脚的地方好疼好疼,跑起来更疼。每跑一步,一把把细针往骨子里使劲儿扎似的。可是就算是疼,齐煜也要跑开,跑得远远的,不想站在沈茴面前听她说那些话! 沈茴捡起齐煜丢下的小鞭子,发怔。 不远处,立在原地的裴徊光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幕。 他倒是十分想知道小皇后豁出一切,不惜把自己都送给万人憎的阉贼玩弄,最后得知她押宝的齐煜根本当不上皇帝,她会如何呢? 会哭吗? 会急火攻心引了旧疾一命呜呼? 还是再次以羸弱之躯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裴徊光望着沈茴走远的背影,将掌中的小糖盒盖子推开,捻了一粒橘子糖放入口中,慢悠悠地嚼着。 橘子糖很甜,却又不够甜。 裴徊光微眯了眼,遥遥望着沈茴,他张口,轻含一下指上黑玉戒,再来嚼橘子糖的味道。 · 沈茴到太后宫殿时,贤贵妃、端贵妃和锦王妃都到了,兰妃却还没到。 “娘娘万福。”两位贵妃和王妃起身福了福。 “不用多礼,都坐。”沈茴坐下,“你们来得这样早。” 三个人等沈茴坐下,才重新坐下。几个人面前的圆桌上,摆着些礼单和账目。 “这场冬雨降得稀奇,忽然天暖了。臣妾和贤贵妃住得近些,一早就过来了。倒是皇后娘娘如今住的昭月宫有些远了。” 锦王妃在一旁笑着接话:“我这几日都住在太后这里,若是比近,那当真是谁都比不上我了。” 说着远近的事儿,可还未到的兰妃住得倒也不远。兰妃以前是住在贤贵妃的远霞宫,她诞下皇子,刚刚搬出去,住进淳阳宫的主殿了。贤贵妃的远霞宫、端贵妃的百驹宫和兰妃的淳阳宫到这里的距离都差不多。 贤贵妃悄悄扫了沈茴一眼,才开口:“兰妃虽是母凭子贵,可如今还未出月子,让她冬日折腾倒也不好。” 世上的事情哪有十全十美?兰妃还未出月子本该好好卧床养着身体,可撑着来给太后请安,也挣来个今日能过来议事的资格。 真够拼的。 可在这宫里不是谁都有拼一拼的机会,若是一旦这机会降下来,可不是要拼命去抓紧握牢。 沈茴这才开口:“贤贵妃说的是,生养伤身,兰妃现在应该好好养着身体。今日即使不过来也是应当的。反正这些单子,我们几个瞧瞧也就行了。” 端贵妃将脸上的愤愤略收了收,也拿起了桌上的礼单来看。 没过多久,兰妃便到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两位贵妃娘娘请安。”兰妃急匆匆赶来,行了个实礼。 沈茴赶忙让人将兰妃扶起来,让她坐。 兰妃一边入座,一边不好意思地说:“臣妾也不知怎么醒迟了。” “无妨的。”沈茴笑着说话。 端贵妃还是没忍住,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妹妹刚生下小殿下,这是大功一件。为咱们大齐做了大贡献。咱们哪敢因妹妹迟了一时半会不高兴呢。” 沈茴默默翻着账本,不太想听宫中妃嫔言语间的使绊子。 锦王妃坐在一旁听了会儿,将话题绕回了巫兹人。贤贵妃和端贵妃也收敛了些,开始忙正事了。 其实下面的人都将事情办得稳妥,她们今日过来过目一遍,也就行了。 偏偏,沈茴看得很认真。 今年来进奉的是巫兹可汗的亲弟弟——哒古王。除了和亲之用的双生金眼美人,哒古王竟将自己的王妃也一并带来了。 账单和礼单看了大半,沈茴暂且歇歇眼。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扫过兰妃,打量起她来。 宫中女人姹紫嫣红的,兰妃当然也是美的。 兰妃连月子里都不好好养身体,这为了小殿下的拼劲儿,让沈茴十分警惕。可又一想到今天早上煜儿那个样子…… 她不由蹙起眉来。 锦王妃见沈茴没在看单子,让婢女捧上一坛果子酒。 “我在王府的时候,闲来无事时就喜欢酿酿酒,这坛果子酒是我自己酿的。冬日来喝,最是暖身又暖口。”她招了招手,让太后宫殿的宫女去寻最搭果子酒的琉璃杯。 有的果子酒甜甜的,倒也不算酒。大齐的女子们多会喝一喝,甚至小孩子还会当 糖水来喝。 锦王妃酿的这坛果子酒便是这一种。 果子酒是锦王妃从王府过来的,婢女捧上来交给了太后这里的宫女。琉璃杯是太后身边的人从库房取出,酒也是太后这里的宫婢从酒坛倒进杯中。 甚至,第一个尝果子酒的人也是锦王妃。 那谁还会怀疑果子酒里放了东西,从而不敢喝呢?锦王妃看着皇后喝了一杯果子酒,含笑举起琉璃杯,让宫女再倒一盏。 至于将来事发?彼时这大齐的皇帝已换了人,而她锦王妃已成了皇后,谁还会纠结这件小事。 锦王让锦王妃在果子酒里的放的东西,倒也不是什么毒物。 而是一种妙药。 一种可以让女子逐渐患上性.瘾的妙药。 因每个人体质不同,药效发挥作用的时日也不太固定。大约在初次服用十五日前后。 果子酒很甜,沈茴又喝了一杯。 锦王妃笑了笑,又让宫婢倒了一杯来喝。她自然也是真喝了这果子酒,因为她早就离不开这药了。这药能让她快活。想起家中养着的细皮嫩肉的小郎君,锦王妃脸上的笑不由妩媚了几分。 至于一并喝了果子酒的另外三位宫妃? 喝就喝了呗。 说不定她们还要谢她呢。 · 将单子过目一遍,再听桂嬷嬷将明日的流程说一遍,一上午便过去了。太后留下皇后和几位宫妃用过午膳,沈茴才回昭月宫。 一回了昭月宫,沈茴便吩咐:“今晨起得早,又忙了一上午,现在倦得很。本宫要去多睡一会儿。没什么紧要的事儿,不要打扰本宫。” “是。”宫婢领命。除了拾星和灿珠,其他宫婢都悄声退了出去。 拾星欲言又止,最后瘪瘪嘴,把头扭到一边去。她这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沈茴的眼睛,甚至她本来就是做给沈茴看的。 沈茴弯弯眼睛,说:“你不就是想跟我去吗?拿着灯,跟我走就是了。” “真的?”拾星亮着眼睛,又惊讶又开心。 她比沈茴还有小半岁,身上的孩子气没有尽数褪去。又仗着和沈茴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不怎么掩藏自己的心情。她倒也不是真的好奇,而是见沈茴总带着灿珠,把她丢到一旁,有点吃味了,心里酸溜溜的,脸上也不把酸溜溜的情绪藏着。 灿珠在一旁忍不住笑。却还是在拾星跟沈茴往沧青阁走之前,将拾星拉到一旁,细细嘱咐了两句。 拾星忙不迭点头。 沈茴自然是要去沧青阁。她要将昨天没读完的那本巫兹人的书读完。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学了巫兹文有大用处。 明日巫兹人就要到了,她现在这是临时抱佛脚。 走在漆黑的暗道里,拾星瞪圆了眼睛,又兴奋又紧张。她小声问:“娘娘,会不会突然冒出来什么怪物啊?” 她……有点怕黑。 “下次还跟来吗?”沈茴笑着问她。 拾星连连摇头。 接下里的路,拾星时刻警惕着往前走,倒是一句话没再说了。 一片安静里,沈茴又琢磨起来——裴徊光分明说了要教她巫兹语的,可真是说话不算话。 就算她用两种文字对照着认了许多巫兹文字,可学习语言这回事,还是得听听声啊。 暗道里一片黑暗,一出去却艳阳高照。沈茴加快了脚步,快速穿过玉檀林。每次白日过来时,她走到这里都要脚步快一些。没有黑夜相隐,她总担心怕被旁人撞见。 到了沧青阁,拾星谨记灿珠的吩咐,只在一楼的角房里候着,绝不往楼上去。她托腮坐在长凳上,连连叹气。 沈茴提裙快步往六楼的书阁去。 玉石长案上摆着几本书,沈茴扫了一眼都是巫兹书册。她早已翻找过整间书阁,知晓这几本之前绝对没有。 书册旁边,摆了一壶茶。沈茴摸了摸,烫得收回了手去摸自己的耳朵。 热茶? 裴徊光知道她下午就会过来? “娘娘将那本游记上的文字都记下了?”裴徊光缓步从楼上下来,翻看两页纸,那是沈茴默写的游记全篇巫兹文,竟无一错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第033 章 【第三十三章】 沈茴点头, 颇有些小自豪地说:“默写下来的。” 沈茴从小因为病弱,很多东西碰不得。读书可以过目不忘,是她自认为的难得能拿出手的本事。虽然这本事于不能考功名的女子来说着实没什么用处, 她自己倒是一直挺引以为傲的。 裴徊光走到长案前,亲自去研墨, 说:“那娘娘再默写一遍?” 沈茴大大方方地将笔接了, 绕到玉石长案后面,发现之前的椅子换成了一条玉石长凳,上面铺了一层绒毯。 她坐下,提笔落字,洋洋洒洒。 “山河万里, 壮丽无边。此地不同于先前所访平谷山,旖丽风光平生……”沈茴笔下写着巫兹文字,口中念着的是中原话。 裴徊光倒不是不信沈茴的话, 只是有的人凭借好记忆,刚看完之后默写一遍倒也不难。却不是真正记下了这些文字。 他望着眼前翘着唇角信心满满的小皇后半晌, 视线下移,落在她写的巫兹文上。没有经过教导,她的笔顺都不太对,不过依葫芦画瓢, 最后写出来的字倒也是对的。 沈茴写着写着, 忽然被某一个字难住了。握着笔的手悬在那里,眉头紧皱思索着。 裴徊光刚走到她身侧, 她忽然就想了起来,把字正确写出来。接下来的内容, 她写得更是顺畅。 裴徊光绕到玉石长案后面, 在她身边坐下, 看着她默写。又觉得自己太闲了,他欠身,拉开身后书橱的抽屉,取出一盒橘子糖。一边吃着糖,一边看着沈茴默写。 沈茴默写得手腕酸痛,稍微停了停笔揉手腕,一回头,见裴徊光悠闲吃着糖。裴徊光正捏着小瓷盒中最后一粒橘子糖,见沈茴望过来,将举起的橘子糖塞进了沈茴嘴里。 沈茴愣了一下,才转过头来,继续写字。 橘子糖脆脆的,但是她莫名不敢使劲儿咬碎。她将动作放慢力度放小,小心翼翼地嚼碎。让那细细碎碎的声音小一点,再小一点。 被咬碎的细碎糖块散落在口中,慢慢化开。 裴徊光小瓷盒中的糖吃光了,也没将小瓷盒放下,放在修长手指间转弄着。那小瓷盒婴儿手掌大小,薄厚不敌他的手指。 沈茴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放下笔,颇为期待地递给裴徊光。裴徊光这才将小糖盒放下,将纸页接过来仔细查看。 沈茴看他一眼,稍作犹豫,低下头,翻开小袄衣角,取了悬在腰侧的荷包,又将里面不大的油纸包取出。沈茴解开深蓝的绸带,展开油纸。里面是颗粒小小的梅子糖。与裴徊光刚刚吃的橘子糖不同。这梅子糖更小些,也更软一点。 ——她想着今日要一直在这里读书,临走前带了糖。 沈茴捻了一粒梅子糖自己来吃,然后把剩下的梅子糖往裴徊光的那个小糖盒里倒去。 裴徊光听着梅子糖落进小糖盒里的响声。 小糖盒不大,装不完所有的梅子糖。沈茴将小糖盒装满,合上盖子,轻轻推到裴徊光面前。 小糖盒落入裴徊光的视线,他这才抬抬眼,看了沈茴一眼。他说:“脱离这篇游记,娘娘可还识得里面的巫兹字?” 沈茴点头:“掌印大可考考我。” 她拿了纸笔来,等着裴徊光来考了。裴徊光便随口说了几个词,她倒是都一一写下来了。 “可若是巫兹人在本宫面前说起巫兹话,一定一句话都听不懂的。”她巴巴望着裴徊光,“掌印将这篇游记读一遍好不好?” 裴徊光拿起桌上那个小糖盒,慢悠悠地转着,没说话。 沈茴去攥他的袖口,轻轻晃了晃。 裴徊光忽然问了句:“梅子糖好吃吗?” 摊开的油纸上摆着十几粒梅子糖,在书阁里,散发着梅子的清甜。 沈茴赶紧拿了一粒梅子糖递给裴徊光,可梅子糖递到裴徊光口前,他却始终没张嘴吃。 那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沈茴不由又开始使劲儿琢磨。她将手收回来,把那粒梅子糖自己吃了。然后,她又捏了一粒梅子糖放进口中。 只是这一回,她没有吃。而是凑到裴徊光面前,轻轻亲了亲他的唇角,然后厮磨婉转地亲吻他。 一回生二回熟,沈茴这次没有记错步骤。 当沈茴将口中的梅子糖送到他口中时,那粒梅子糖已融得只剩一点点了。 尽数融尽前送过去,便是完成了任务般,沈茴向后退了些,重新坐直身子。她神色不太自然地低着头,慢慢抿了抿唇上湿泽。 沈茴心里正惴惴乱着,忽听裴徊光拿了她刚默写的纸张,开始念起那篇游记。 “慢些!慢一些!”沈茴急说。 裴徊光顿了顿,再开口时微微放慢了速度。 沈茴努力去听裴徊光念的巫兹语,实在是听得费劲,自己再在心里去想对应的汉语又来不及,她只好翻开游记,手指头指着书上的文字,一边看一边听。 裴徊光读完了。 沈茴低着头,手指头还抵在书页上最后一个字上。她可以过目不忘,却做不到听一遍异族话就能记下呀! 沈茴轻咳了一声,直起身来坐得腰杆挺直。她望着裴徊光,脸上没什么表情,用严肃又认真的语气问:“掌印的戒指还需要美人再养一养吗?” 裴徊光一下子笑出声来。 他拿起游记,再次给她读。 沈茴掐了掐手心,努力把脸上的红晕憋回去,重新打起精神,来仔细听裴徊光念的巫兹语。 裴徊光又读完了一遍。 他几乎没给沈茴烦恼的时间,又重复给她读。 “前几句我晓得了,从第三句开始就好。”沈茴忙说。 裴徊光便依着她。沈茴听着听着,也学着他去读。裴徊光再次放慢了速度,每念完一句等她来重复。若她学的对了,他便继续念下一句。若她学的不对,他也不指出来,只是再念一遍,让她跟着重复,直到她念的不再有问题。 傍晚时,沈茴已能勉强将这篇游记用巫兹语念出来。 顺岁这个时候敲了敲门,询问是否要摆膳。书阁里的两个人才知道已这样晚了。 裴徊光瞥了一眼沈茴眼睛掉进书里的样子,也没带她下去,破例让顺岁将晚膳端进了书阁。裴徊光喜凉食,可如今是冬日,顺岁怕皇后吃不惯,特意向楼下的拾星请教了皇后的口味,多准备了两道沈茴爱吃的菜。 可沈茴明显没什么心思在吃的上面,只是稍微吃了一点,又跑到长案后面,拿起另外一本巫兹书来读。这本巫兹文的书册没有中原文字对照了,她想试试自己可以看懂多少。 裴徊光慢悠悠地吃着凉瓜,间或瞥一眼 伏在案上写字的沈茴。他放下筷子,让顺岁将东西都收走。 他走到一侧的高脚桌旁,捻了两粒玉檀香放进香炉里,又转身拿了斗篷裹在沈茴的身上,再去将窗户推开,散一散书阁里食物的味道。 晚膳的几道菜口味都很淡,书阁里本没什么气味,偏他对味道比较敏感。 待裴徊光觉得书阁里的味道散去了,他将窗户关了,重新走到沈茴身边,瞥了一眼她写的巫兹文字,知她这样没头没脑地学,实在费力。 裴徊光握住了沈茴的手。 沈茴正写得专注,连裴徊光走到身侧都不知道,忽得被握了手,她愣了愣,转脸望向他。 裴徊光没在看她。他拿了一张新的宣纸,然后握着沈茴的手教她写字。 他握着她的手,教沈茴的第一个字笔画很多。 “这个字是什么?”沈茴没见过这个字。 “蔻。” 沈茴茫然,追问具体哪个字。 裴徊光俯下身来,凑到沈茴耳边:“蔻蔻?” 沈茴一怔,目光躲闪,小声说:“掌印还是教些更实用的文字……” “遵旨。”裴徊光慢悠悠地应了一句,果真从简单的字词开始,从头教她。 裴徊光曾以为小皇后这么几天根本学不到什么,却没想到她学得这样快。他不仅惊讶于她的聪慧,还惊讶于她的刻苦。她午时过来,除了晚膳简单吃了一口,专注地学到了子时。 “好了。”裴徊光把书册从她手里拿开,不准她再学。 沈茴揉了揉发沉的头,打了个哈欠,小声抱怨:“学得太慢了……” “娘娘聪慧,已学得很快了。要不了三个月当彻底掌握。”裴徊光诚心夸赞。 任谁听了夸奖都要高兴。沈茴忍不住又去问他:“那掌印当初学了多久?” “两三年。” 沈茴慢慢翘起唇角来,这回真的高兴了。 裴徊光当初的确学了两三年。但是,他学的时候七岁,而且同时学多族的语言。老东西总是想将他栽培得无所不能。 不过沈茴没细问,自然算不得他说谎。 “明日的事情还未尽数交代妥当,明早又要早起。本宫今晚要回去。”沈茴说道。她望着裴徊光的眼睛,察言观色。 裴徊光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咱家从不拘着娘娘,娘娘自便。” 沈茴古怪看他一眼,也不说什么,急匆匆起身往外走。 “娘娘就这样走了?” 沈茴一怔,转过身来望向裴徊光。 裴徊光的手放在长案上,微屈的食指慢条斯理地叩着玉石案面,发出玉石特有的声响。 随着他的动作,食指上的黑玉戒那样显眼。 沈茴走过去,隔着玉石长案弯下腰,将他指上的黑玉戒转下来,攥在手心里,嗡声说:“明日还给掌印……” 裴徊光听着沈茴跑下楼的哒哒声,慢悠悠地推开糖盒盖子,拿了粒梅子糖来吃。 · 第二日,沈茴跟在皇帝身边迎接了巫兹人。巫兹人与中原人不同,虎背熊腰,即使是女子也全然不是中原女子的柔软模样。他们说着蹩脚的中原话,偶尔和自己人交谈时会换巫兹语。 皇帝显得很不安。巫兹人的强壮和言语上的冒犯让他畏惧,更让他畏惧的是裴徊光不在。 裴徊光很晚才往今日招待巫兹人的万华园去,去拿他的戒指。 万华园正中是个擂台。此时中原男儿正与巫兹人比武。围观的巫兹人在喝彩,中原的朝臣及所带家眷则沉默着。 裴徊光一眼看见沈茴,她皱着眉。 捧着细点瓜果的宫人经过身边,裴徊光问:“有梅子糖吗?” 宫人赶忙将梅子糖递上去,心里疑惑昨日掌印还要了那样多橘子糖,怎过一日就换了口味? 裴徊光吃着梅子糖,走到沈茴身边,他顺着沈茴的目光望向擂台,漫不经心地说:“耍猴一样,有什么好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第034 章 【第三十四章】 擂台上的两个人正战到最关键的时刻。大齐派出的人和巫兹勇士搏斗了许久, 暂且还没有显露败迹。先前的三局比试中,巫兹人都赢了。这一局,擂台上的两个人搏斗的时间比先前的每一局都要长。大齐人无不盼着这一局上场的小将士能取得胜利,为大齐扳回些颜面。 沈茴蹙着眉看得正认真, 忽然听见裴徊光的声音。她转过头来, 看向站在她身后的裴徊光, 认真道:“比试事小,却关乎大齐风范。泱泱疆土好男儿万万,怎能输给胡蛮之人。” 皇帝听见沈茴开口, 他转过头来, 这才看见裴徊光。脸上的紧张一扫而空, 立刻满脸堆笑:“徊光, 你怎么才来啊?” “处理几个意图谋反的臣子, 这才来迟了。”裴徊光说着,就在沈茴身边那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万华园高台上, 皇帝坐在中央的龙椅上。太后坐在皇帝的左侧,皇后坐在皇帝的右侧。太后的另一侧是锦王。宫中位高的妃嫔和几位年纪大一点的公主,坐在稍后一点的地方。 皇后另一边空着的这张椅子是早就给裴徊光备好的。以裴徊光的身份坐在这里似不适宜, 偏就这么安排了。 裴徊光刚入座没多久, 擂台上搏斗的两个人已经出了胜负。一身兽皮的巫兹人将大齐将士扛起, 狠狠扔到擂台之下。 巫兹人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伴着中原人听不懂的巫兹土话, 还有阵阵嘘声口哨。 至于大齐朝臣,个个面色难看。有那不服气的武将,早已跃跃欲试。而朝臣的女眷们, 不少胆子小的, 见被扔下擂台的将士浑身是血, 吓得不轻。 本来今日在万华园举办的这场宴席,并不会宴请朝臣家眷。倒是今晨迎接巫兹人时,哒古王的王妃十分“真诚”地夸赞他们巫兹人最爱热闹,他们的可汗也最是喜欢和子民同庆,她真诚地提出今日这样的大宴,应该让大齐朝臣的家眷也赶来。 彼时,沈茴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不管哒古王妃的用意是什么,这是在大齐的土地,自然要按照大齐的风俗和规矩行事。哪里能因哒古王妃几句话,就改了原本章程? 可皇帝连连点头,立即吩咐下去,令朝中府邸离宫近的大臣派人回去请来女眷同乐。 皇帝对一个区区胡蛮之地的王妃言听计从的模样,站在一旁的沈茴简直看懵了,她甚至根本来不及出言劝阻。 擂台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搏斗。 沈茴望着擂台上的齐国将士,知道这一局定然又要输。 今日的流程,沈茴都提前知晓。这比武环节是早就设计好的,也算是历年接待胡蛮几族的传统。在沈茴原本的预料中,这场比武应当有来有回,甚至大齐要多胜出几局才对。虽巫兹人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可大齐幅员辽阔,能人辈出,征伐疆场的将士中太多一身好武艺。 可是…… 沈茴望着此时站在擂台上的那个瘦弱的齐国将士。比武已开始,从第一招开始,他就落了下风,处处回防,毫无反击的能力。 是有人故意的! 是有人故意安排了武艺不精的人上擂台! 沈茴转头,望向坐在她身侧的裴徊光。裴徊光目光落在远处的擂台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让大齐出丑,让文武百官甚至是朝臣的家眷看着大齐的将士被巫兹的勇士狠揍吗?若不是巫兹人五官面貌与中原人大有不同,沈茴简直要怀疑裴徊光是巫兹人。 难道他要帮巫兹人? 他已经将大齐的朝堂玩弄于鼓掌之间,怎么还会看得上巫兹这样曾经的附属弹丸之地? 感受到沈茴的目光,裴徊光望过来。 “本宫觉得下一局的比试,我朝将士必能挫巫兹锐气。掌印觉得呢?”沈茴压低声音,在四周的呼喝声中,只让两个人能听清:“不若掌印与本宫打个赌?” “赌非圣人行。”裴徊光慢悠悠地又吃一粒梅子糖,“不过,娘娘的赌注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呢? 她还有什么呢? 沈茴端起宴桌上的花茶,小小抿了一口,让带着芬芳的热茶暖进身体里。 又输了。 “哈哈哈哈,这就是大齐的武将吗?” “我巫兹勇士是草原上的猎豹,是高空的雄鹰!” “大齐男儿个个都是这样不禁打,真是让人失望。连这比试都看得不过瘾!不过瘾!” 巫兹人的中原话并不流畅,他们大多说着巫兹土话互相谈笑、庆贺,此时这几句话则是故意大声用中原话喊出来。 紧接着又引起巫兹人的一阵狂欢笑声。 大齐的文臣想争辩,可连输多场,他们无话可说。大齐的武将想上场,可隔在宴桌与擂台之间的禁军并没有给他们上擂台的机会。 沈茴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拿出什么向裴徊光交换了,她转过头,重新望进裴徊光的眼中,低声说:“自然是掌印想要的赌注。” 啧,真没诚意。 裴徊光收回了目光。 就在沈茴以为没有说动他时,他招了招手,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俯下身来,仔细去听他的吩咐。 沈茴惊讶地看了裴徊光一眼。 看着那个小太监疾步走下高台,沈茴松了口气。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喊来沉月,在她耳边低声交代两句。 这次,换裴徊光有些好奇沈茴令那宫婢去做什么。 下一局比试开始,大齐原本安排的将士偷偷换了人。 所有巫兹人都以为这一局他们还会赢,他们的勇士必将齐国的瘦猴子打得屁滚尿流!所有大齐的人都觉得这一局他们还会输,就像之前的每一局。甚至,这局应该会结束得更快。因为这次走上擂台的大齐将士……是个看上来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 擂台上,巫兹勇士鄙视地看着自己的对手。凭什么轮到他时,对手这么弱?这是不是看不起他?他用蹩脚的中原话嘲笑:“你这蔫巴巴的瘦猴子,跪下向爷爷求一求。爷爷轻点揍你,哈哈哈……” 少年没说话,只是冲着他的对手微微颔首,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巫兹勇士嘴里叽里呱啦念叨了两句巫兹话,然后挥着一双巨锤冲过来,气势汹汹,恨不得两锤子下去,就将面前的少年锤成肉饼。 然而少年只是轻飘飘地向左侧挪了半步,轻易避开。巫兹勇士一愣,再用巫兹语咒骂两句,转身冲过去。 少年又向右侧挪了半步。巫兹勇士再次扑了个空。 几次三番,巫兹勇士每一次都气势汹汹地冲上去,而那个看上去瘦弱的少年每次都是轻飘飘地挪一步,轻 易避开。 来来回回十数次,巫兹勇士弯下腰,大口喘着气。 万华园,忽然安静下来。 一片寂静里,高台之上的沈茴忽然笑了一声。她笑声不大,可在这恰好静下来的一刻,显得那么明显。 引得下方的人都望过去。 高台之上一身明黄与正红相搭的皇后,貌美而高贵,正是世间最尊贵女子的模样。她望着下方擂台,大大方方地灿笑着。 “哈哈哈哈……” 下方的宴桌接二连三地爆发出笑声。只是这一次,开怀大笑的人是大齐的子民。 裴徊光望着身边好像在发光一样的小皇后,却看得出她的笑根本没到眼底。 沈茴哪里是真的笑得开怀?她望着下方连嘲笑巫兹人愚笨都不敢的大齐朝臣们,只觉得可悲! 沈茴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浅,即将尽数散去时,知裴徊光望过来,她轻挑眼尾,将脸上的笑容染上几分娇媚。她转过头望向裴徊光,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她笑着说:“掌印,耍猴真的挺好看的。” 沈茴话音刚落,擂台上一直躲避的少年终于出手。这一次,精疲力尽的巫兹勇士冲过来时,他没再躲避。他抬手,轻易握住巫兹勇士的手腕,又用力一拧,一声骨裂之音后,爆发出巫兹勇士杀猪般地嚎叫。 少年再一甩手,巫兹勇士雄壮的身躯被高高甩出去,又重重落地。一双重锤亦从高处落下,砸在他的身上。 观看的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瘦弱的少年是如何将这虎背熊腰的巫兹勇士甩得这样高?巫兹勇士落地时,那架势似乎要将擂台砸出个坑来。观看的人都跟着心颤。 少年垂眼,看向脚边的巫兹勇士。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抱歉。掌印说娘娘想看耍猴,这才没给你个痛快,让你受辱了。” 巫兹勇士看着面前一脸真诚的少年,又是一大口血吐出来,心肝肺全都在颤。 “陛下,该赏。”沈茴望向身侧的皇帝。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对对对,赏!重赏!” 哒古王冲身边的勇士用巫兹语嘱咐了好多句,大多都是让他下一局一定要赢,若是赢了许他这个又那个。 勇士重重点头,立誓一般保证一定赢回来。 然而,沈茴没给巫兹人这个机会。本来大齐与巫兹人的比武还要继续进行几场,可沈茴不愿意再冒险,做一回赢了就溜的小人,令人火速进行下一个环节。 大齐的宫人手脚麻利地冲上擂台,红毯铺落,花瓣细散,身着艳丽舞姬们碎步走上擂台,或立或蹲摆好了起舞的姿势。 哒古王傻眼。 不是啊,这怎么就不比武了?哒古王一急,忽然忘了中原话怎么说,直接用巫兹语抗议。 然而,密集的鼓点遮住了他的聒噪。 皇帝犹疑:“哒古王是不是要说什么?” 沈茴指了指起舞的美人,状若随意地自言自语:“最中间的那个舞姬长得真好看。” 皇帝果然被沈茴的话吸引去,望向台子上起舞的美人们。他慢慢眯起眼睛来,跟着曲子咿咿呀呀地哼起调子来。 “娘娘。”裴徊光忽然开口。 沈茴莫名觉得他不会说什么能公之于众的话,她略歪了歪身子,凑过去,听他低语。 “咱家的戒指可养好了?” 沈茴一怔。目光迅速躲闪起来,全然没了刚刚的从容得体。她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糖盒,做贼似地小心翼翼放在宴桌上。 当然了,糖盒里装的可不是什么糖豆。 裴徊光倒是没沈茴那么多顾虑,大大方方的将糖盒拿过来。他将盖子推开,取出里面的黑玉戒,捏在指间细瞧着。 沈茴端端正正地坐着,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他,惊愕地看见裴徊光捏着那枚黑玉戒,放进了口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第035 章 【第三十五章】 裴徊光脸上没什么表情, 像嚼糖一样,让色泽浓郁的黑玉戒在他口舌间慢悠悠地翻转一圈。他合上双唇,黑色的玉戒隐在他粉白的舌齿之中。 沈茴整个人都呆了。 他、他是疯子吗! 身后的宮嫔女眷们低声说笑,声音又软又甜。下方铺着红毯与花瓣的台子上歌舞连连, 温柔的筝声间歇, 是闷闷的擂鼓声。朝臣谈笑风生, 巫兹人粗犷的声音说着异族的语言。 一切都那样嘈杂。 可是那些声音忽然变得那样遥远,遥远到不真实。沈茴好像一句也听不进耳中了。 半晌,沈茴才回过神来, 她收回视线, 重新脊背挺直地端坐着, 目视前方, 欣赏台子上的歌舞。 冬日天寒, 摆在宴桌上的热茶没多久就要凉。宫婢勤快地奔走在各桌宴席间,将凉茶替换成热茶。宫婢走到沈茴身后侧, 想要为她替换掉凉茶。沈茴却忽然抬手端起面前的凉茶,一饮而尽。 台子上的舞蹈结束,舞姬们退下去, 又换上另一台歌舞。 沈茴心里刚平复一些, 眼角的余光看见裴徊光将宴桌上的小糖盒又推到了她面前。沈茴一怔, 小幅度地微微偏头, 看见裴徊光收回去的手上并没有戴着那枚黑玉戒。 沈茴一动不动。 台子上的这场歌舞进行过半, 沈茴才悄悄去拿小糖盒。她小心翼翼地将盒盖推开一点点,赫然见到黑玉戒躺在里面。沈茴手一抖,赶忙又将盖子推上了。 怎、怎么会! 裴徊光该不会真的能尝出来, 这枚黑玉戒昨天晚上根本没有被、被…… 呸。 什么尝出来! 沈茴在心里一连又“呸”了好几声! 皇帝转过头来, 问:“皇后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沈茴本来因为担心裴徊光识破她的敷衍正紧张着, 偏偏皇帝又转过头来与她说话。她说还好,又说这旧疾折磨她好些年,不是片刻能痊愈的。 沈茴正艰难应付着,裴徊光忽然在宴桌下探手而来,在她腰间摸了摸,摘了她的荷包。他慢悠悠地翻了翻,见荷包里没有糖,有些失望地又将荷包悬在她腰间。 直到裴徊光收了手,沈茴才松了口气,她坐在两个人中间,当真是焦头烂额。直到皇帝重新兴高采烈地去看歌舞,裴徊光也没再说话没有动作,沈茴才稍微放松了些。 今日的宴席,沈霆也来了。 他虽未官复原职,可失踪前有高位有兵权,也有爱戴。如今回来暂时领了个没有实权的武衔。不过,就算他现在的官职不大,一些比他位高的武将见了他,还是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沈将军”。 皇帝听了哒古王妃的意见,让府邸离皇宫近的朝臣派人回去接家眷。沈府到皇宫的距离不算近,沈霆还是令小厮回去,将沈鸣玉带过来了。 沈鸣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安静地坐在父亲身边,一双眼睛却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沈鸣玉皱着眉望向父亲。她心里有很多疑惑,却不知道从何开口来问。 沈霆明白女儿疑惑什么,可他并不愿意解释。言语说辞总是会带上主观情绪。他今日将女儿带过来,就是想让女儿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沈霆拿起宴桌上的一块糯仁红枣软糕尝了一口,味道不错。每个锦盒里摆放着四块糯仁红枣软糕。他面前宴桌上这盒,被沈鸣玉之前吃了两块,现在只剩下一块了。 沈霆转过头看向身边那一桌,客气问:“李将军,这盒糯仁红枣软糕能不能割爱?小女很喜欢。” 沈鸣玉却愣愣的。 她刚刚是有些饿了,才连吃了两块。这样软糯的东西,她并不喜欢吃。 “哈哈哈,我们老夫妻都不爱吃这些细点。”李将军一边笑着说,一边将没有动过的一盒糯仁红枣软糕推到沈霆面前。这显然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李将军转过头,继续去看歌舞了。 沈霆道了谢,将锦盒的盖子合上。他把这盒糯仁红枣软糕放在手边,全然没有给沈鸣玉的意思。 ——菀菀最喜欢软糯的细点,带回去给她尝尝。 最后一局比武大齐的胜利,尤其是用那样戏耍的方式赢下来,显然让大齐的文武百官们心情大好。此时尝着宫中珍馐与佳酿,还能观看这样美轮美奂的歌舞,更是大悦。 然而不远处巫兹人的宴桌地,巫兹人就没那么高兴了。哒古王脸色铁青。显然是对刚刚的比武耿耿于怀! 哒古王妃也不喝宴桌上的酒,而是拿了自己的酒囊,豪饮了一大口巫兹烈酒。她将手搭在哒古王肩上,用巫兹语说:“放心,一会儿看我怎么教训大齐的这群娇滴滴的女人们。” 她爽朗地大笑着,十分有信心。 哒古王妃浓密的微卷黑发扎了个粗粗的辫子,又在脑后盘起。她穿着草原劲装,是真正马背上长大的姑娘,与中原女子差别很大。中原女子即使是出生将门的巾帼,也和哒古王妃这样的马背上长大的草原姑娘不大一样。 又一场歌舞结束,哒古王妃站起身,从宴桌后走出来,大声说道:“中原女子歌舞的确好看,曼拉族丽也来给大家助助兴!” 曼拉族丽,是她自己的名字。 “好好好!”皇帝拍手应好。目光在哒古王妃身上上下扫过,他显然是惊奇于巫兹女子居然是另一种风情。 沈茴轻轻蹙眉,在心里埋怨一句:又找事儿! 哒古王妃一跃而起,跳上台子。 扎着双辫子的强壮勇士扔给她两条铁鞭。 哒古王妃握着双鞭,在台子上表演起来,将铁鞭甩出阵阵抽打风声,又因是铁鞭,铁链相碰,又撞出几分铁血的意味来。 但凡习武之人都能看得出来哒古王妃这可不是花拳绣腿,那充满力量的一鞭子下去,就能将人的脑壳砸碎。 像是知道观看人所想,哒古王妃手中双鞭朝台柱甩去。一声响之后,木柱出现了裂缝。 “献丑了。” “哈哈哈,不愧是本王的王妃!”哒古王大笑。巫兹人向来以武为尊,王妃给他们挣了脸面,他们无不欢呼。 哒古王妃站在台子上没下来,她遥遥望向高台,大声问:“都说中原人擅剑术,不知中原女儿可会舞剑啊?” 这…… 中原大地当然有擅舞剑的巾帼,可今日之宴上的女眷要么是宫妃、公主,要么是臣子的妻女…… 哒古王妃在台子上渡着步子,再开口:“我曼拉族丽是巫兹的王妃,若你们派个小民来舞剑,那是看不起咱们巫兹!” 巫兹人附和。 哒古王妃挑衅的口气更重,目光落在高台上的沈茴身上。她很是看不过这种娇滴滴的姑娘家。她说:“皇后是你们中原女子的第一人,不可能不会?” 对于十岁前连走路都费劲的沈茴来说,当然不会。 万华园再次安静了片刻。 一个文臣起身,想要维护:“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你们巫兹女子擅骑射,我们中原女子所擅之事你们巫兹女子也未必精通。” 哒古王妃冷笑打断:“所以,就是不会!” 另一个文臣正要起身,高台上的小皇后忽然开口。 “这位巫兹妃子的表扬很好看。本宫与陛下、太后都看得津津有味。赏玛瑙一盒、珍珠一串、纯金头面一副,苏锦十匹。哦,这也赏了你。”沈茴摘了腕上的一个玉镯,没递给宫婢,直接搞搞抛出去。 所有人的视线跟着那个玉镯,抬高,又落地。 沈茴的力气那样小,搭建的台子又离得那样远。她自然没有将玉镯扔到哒古王妃面前,那个玉镯落了地,摔坏了。 沈茴“哎呀”了一声,惋惜地瞥了一眼,又大方地说:“王妃表演得实在出色,本宫还在回味里,太激动了。” 她微微偏过头吩咐:“再补一对镯子。” 也不知道是谁,偷偷笑了一声。 言罢,沈茴转过脸,不紧不慢地端起面前的花茶,优雅地抿了一口,再不开口了。 让皇后上台子舞剑? 大齐朝臣们低头憋笑。他们没想到小皇后以刚刚及笄的年纪,做事竟这样沉稳,简直就差指着哒古王妃的鼻子骂——让本宫去舞剑?你算个什么东西! 裴徊光若所有思地审视着沈茴。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了些旧事画面。那还是小皇后第一次在宫中设宴,连在人多的场合大声说话都不敢。面对醉酒的皇帝,小皇后更是吓破了胆。 可是裴徊光也记得小皇后勇敢跑过去阻止皇帝的画面。甚至连她那日穿的什么衣衫,戴了什么发钗,垂落到地面的披帛什么触觉都记得。 这才多久?小皇后的成长让裴徊光有点意外。 哒古王妃咬咬牙,死死盯着高台上的沈茴。知暂且不能把中原的皇后怎么样,她又咽不下这口气,猛一转身望向大齐百官所在之席。 “大齐的臣子家眷中就没有人敢上来舞剑助兴吗?” 脸色难看的哒古王重重冷笑了一声:“这就是大齐的待客之道?” 哒古王说这话时,是看着皇帝的。他的目光投过来,皇帝愣了一下,顺着说下去:“谁家女眷来舞剑助兴欢迎哒古王,朕必重赏!” 沈茴被这个愚蠢的皇帝气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皇帝开了口,这事便难办了! 万华园再次寂静下来。 沈茴正琢磨着要不要悄悄吩咐身手好的女侍卫扮成臣子女眷来解围,忽听一道熟悉的女童声。 沈鸣玉站起来,声音清脆又响亮:“我们中原女子赴宴皆注重仪表,穿上漂亮衣裳梳着漂亮发髻,不像哒古王妃这样随便。免得歪了姐姐和娘子们的发钗,只好我这样的小孩子比划几下,满足哒古王妃想见识中原剑术的心愿。” 朝臣松了口气。沈鸣玉还是个孩子,她站出来,不管比划的剑术多差劲,都不会丢了大齐颜面。 沈茴惊愕地望着沈鸣玉,又望向沈霆,见后者笑着拍了拍沈鸣玉的肩膀,显然是很赞成沈鸣玉此举! 沈鸣玉接过侍卫递上来的剑。想着哒古王妃刚刚用的是双鞭,她又借了一把剑。她手握双剑,大步走上台子。 她自小就听旁人嘲笑说沈家男人死光了,将来要被吃绝户。 她不服气,她用力去读书,又偷偷去学武艺。 父亲回来了,她曾怕父亲不喜她真实的样子。可父亲并不怪她,反而教她兵法、教她练剑。 沈鸣玉站在台子中央,望向远处的父亲,握紧手中的双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第036 章 【第三十六章】 父亲问她敢不敢上去时, 沈鸣玉当然说敢,她怎么会不敢! 这样的场合,这么多人看着,沈鸣玉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 她有些紧张地握着手中的双剑。她望着远处的父亲, 看见父亲冲她点头, 她心里的紧张忽然就散去了大半。这几年,家里什么没经历过?不过是一场表演,全当是之前的每一次普通练剑。 这套剑法, 沈鸣玉已练过无数次。当她深吸一口气, 开始舞剑, 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在手中的剑上, 所有的紧张都消失了, 只想将这一套剑法挥得漂亮。 原本,宴席上的文武百官心里想着沈鸣玉年纪小, 她出来表演舞剑,不管这剑法使得怎么样都不重要。却没想到沈鸣玉这一套剑术耍得行云流水,不由就将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好!” 武将自然看得出这小姑娘是自小苦练过的, 绝对不是花架子, 不由赞喝。 又有武将望着台子上舞剑的少女, 眼前隐约浮现了另一个少年将军的形象来。那还是先帝在时, 某一年新岁, 另一个胡蛮之族进奉,少年将军一个人站在擂台上,手握□□, 将涌上擂台的骁勇胡人一个个战败。 那一声又一声的“再来”, 还有后来的那一句“一起来”, 那手握□□的少年是怎样的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只是今非昔比。这才几年,当年连直视天子都不敢的巫兹人,如今竟是如此猖狂,居然敢出言让尊贵的皇后下场表演! 年轻的朝臣们或许心中所感稍淡,而经历过曾经峥嵘的老臣们,无不心中五味杂陈。一道道望向沈鸣玉的目光,不由转到了沈霆身上。 沈霆坦然接受那些饱含期待的目光,而他只是望着圆台上舞剑的女儿。 女儿的锋利,的确和他年少时一般无二。 他对凑过来夸赞沈鸣玉的道贺,很温和地点了点头道谢。他用手背贴了贴茶盏,试了下温度,知晓茶水偏凉。沈鸣玉舞剑下来必定会渴,舞剑又会让她一身汗,太热的茶喝不下,彻底凉了的茶水喝了也不好,这温度刚刚好。 沈鸣玉收剑。 圆台上,纤细的少女挺拔似寒梅,又有鹤的卓然。 沈鸣玉转身望向巫兹宴桌方向,朗朗开口:“你们的王妃身体强壮,若是想学我们中原的剑术,只要找到真正懂剑术的老师傅教一教,一定可以学会的!” 沈鸣玉的声音脆脆的,又有这个年纪少女的特有天真烂漫。 哒古王妃中原话并不是特别好。她努力听了沈鸣玉的话,在脑子里饶了个弯,才听明白。她还没琢磨出怎么说话。大齐的武将中有人笑着附和:“哒古王妃必能学会!” 可是这语气,怎么听上去那么像嘲讽? “好!好!赏,重赏!”高台上的皇帝本想念两句夸赞这剑法漂亮的诗词,却词穷,只干巴巴地拍着手说了这么两句。他的目光落在沈鸣玉身上,觉得有点眼熟,偏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皇帝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扫过沈鸣玉。沈鸣玉上台之前,担心出门前母亲给她梳的发髻碍事,动作麻利地解了头发,只随意地绑了个高高的马尾。此时她刚刚舞剑结束,双颊红红的。 皇帝爱美人,爱各种各样的美人。 他的目光落在沈鸣玉尚且平坦的胸口,目光顿了顿。还是个孩子啊。不过…… 沈茴一直心惊胆战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他打量去沈鸣玉,立刻开口:“听闻巫兹族中有一对双生金眼美人此番也与哒古王同行,怎没见到人呢?” 她这话,是问巫兹的哒古王。 哒古王哈哈大笑了两声,才说:“阿古曼丽和阿古雪丽是我们巫兹的瑰宝!今日也给天可汗准备了我们巫兹的舞蹈来助兴。” 他又转头朝身边的人吩咐两句。 那两位双生的金眼美人一直坐在巫兹人的宴桌地,只是她们一直带着面纱,频频惹得皇帝望过来,对她们的容貌十分好奇。 果然,沈茴将话题绕到这一对巫兹美人身上,皇帝就没再算计着沈鸣玉,一双眼珠子跟着那对巫兹美人的身影。 哒古王看着阿古曼丽和阿古雪丽在席间起身,往台上去,心里不太得劲。这对美人是他们巫兹的瑰宝,凭什么送给中原的皇帝?偏偏他的可汗哥哥说中原地广兵多,暂且动不得。 这对巫兹美人赤足穿着皮裙,随着她们起舞,一双笔直的长腿在皮裙下若隐若现。中原的朝臣们,有的觉得非礼勿视移开视线不敢多看一眼,有的却目光如炬地盯着瞧。 皇帝眼睛一眨不眨,却皱着眉。因为这对美人脸上那层薄薄的面纱始终没摘。 沈茴趁皇帝全神贯注地望着那对异族美人,招来拾星在她耳边低语两句,吩咐她立刻将皇帝对沈鸣玉意欲不善的念头告知沈霆。 拾星悄悄绕过人群,疾步走向沈霆身后,福了福,弯腰低禀。以沈霆和皇后的关系,皇后派身边的宫婢过来递几句话,十分寻常。 沈霆略偏着头听完拾星的禀告。他转过头,遥遥望向高台上的沈茴,冲她点了点头。 沈茴望着哥哥,倒是一时不知道哥哥这是告诉她他知晓了,还是让她安心。 应当是后者? 沈茴莫名这样想,又真切地希望是后者。 沈茴稍微松了口气,才忽然间发现裴徊光安静了那样久。她偷偷去看他。裴徊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沈茴却隐约觉察出来裴徊光漆黑眸底的恹恹。 裴徊光心里的确不快活。 不管是聆疾刚刚在擂台上戏耍巫兹勇士,还是沈鸣玉的出彩舞剑,都为本该被胡人踩在脚底下的大齐颜面,又挣回了几分。 他心里怎么能快活呢? 大齐被曾经的附属小地嘲弄、欺凌,踩在烂泥里践踏,胡人嚣张嘲笑、大齐朝臣无地自容……他心里才能快活啊。 台子上的双生金眼美人跳舞跳到高朝处,把那遮脸的薄轻纱高高抛起,终于露出倾城倾国容。 异域风情的立体五官堪称完美,一双金瞳如妖勾媚,活色生香。 “美!”皇帝直接站起来,急急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搭在木栏上,望着还在继续跳舞的美人,恨不得自己离得近点、再近点! 裴徊光瞥了他一眼。 他想了一下,将来史册上会如何描述这位大齐的皇帝。 行。 他心里稍微快活了那么一丁点。 不过也只那么一丁点。毕竟他的计划被打乱了,更快活的场面没见到。裴徊光转过头,去看身边这位罪魁祸首。沈茴尚未来得及收回目光,两个人撞了个四目相对。 沈茴一怔,正犹豫着要不要收回视线。裴徊光已经先一步 移开目光,他端起宴桌上的凉茶,慢悠悠的呷了一口。待凉透的茶水流进身体里,他已不想再看接下来的歌舞表演,起身离开。 沈茴目光追随着裴徊光,带着几分茫然与探究。 裴徊光沿着石阶,缓步走下高台。宫人迎面遇了他,都退到一侧避让。待他走得远些了,那巫兹人有的已经喝醉,站在甬道上摇摇晃晃。 宫宦快步赶过去,将人扶走。从始至终,裴徊光脚步没有放缓等待过,更无改变过方向有所任何的避让。 他心情不好,很不好——沈茴心里这般想着,她垂下眼睛,目光落在宴桌上装着黑玉戒的小糖盒。 她骗了他,敷衍了他。 并且被他尝出来……不不,被他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识破了。 而且,她为了能让大齐能在比武中赢上一局,求了他,给出了随他开的“赌注。” 偏偏,又赶上他今日心情不好。 沈茴怔怔望着宴桌上的小糖盒,轻轻抿唇,隐约料到今天晚上去见他不知道要吃什么样的苦头。 可她又必须去。 巫兹的双生金眼美人表演结束,哒古王言不由衷地表达了这两个美人倘若能留在宫中侍奉皇帝是她们的荣幸。皇帝自然高兴,也不顾是不是符合规矩,直接给两位美人封了妃。 宴席结束后,沈茴借口要为两位新妃子安排宫殿请辞,皇帝自然答应。接下来的活动,本来也不太需要女人参与。 为这两位异族美人准备的宫殿,自是早就安排好的。沈茴亲自将人送到双翊楼。这一折腾,本就体弱的沈茴便有些体力不支,略显疲惫地回昭月宫。 路上,沈茴惊讶地看见锦王妃独自一人坐在花厅里饮酒。锦王妃也看见了沈茴,起身迎过来行礼。 “锦王妃怎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我不爱听胡人咋咋呼呼的声音,跑到这里躲清闲。没想到被皇后娘娘撞见了。”锦王妃邀请,“皇后娘娘瞧上去有些疲惫,要不要同饮两盏果子酒。” 沈茴想起上次喝的果子酒味道的确很好,便和锦王妃去了花厅,一起喝了一点果子酒。另一方面,她也是怕今日事忙有人去昭月宫叨扰她,也想如锦王妃般,在这里躲躲清闲。 “娘娘若喜欢这果子酒,明日送娘娘一些。”锦王妃说。 沈茴说好,又道谢。 沈茴在花厅坐了好一会儿,才回昭月宫。她觉得身上乏,又怕晚上要受折磨,去睡了大半个下午,天黑时才醒来。 “娘娘,要摆晚膳吗?” 沈茴想了一下,怕自己一会儿会吐,只喝了碗花茶,然后去盥室沐洗更衣,收拾妥帖后带着灿珠往沧青阁去。 · 沈茴攥紧小糖盒,轻推开书阁的门,朝长案后面的裴徊光走去。随着她走动,黑玉戒轻碰糖盒发出响动来。 “掌印在练字吗?” 看清纸上内容,沈茴不由愣住。 长案上摆了一张很大的宣纸,裴徊光握着笔,让浓墨将整张宣纸染黑。已没有一丁点白的地方,他仍旧反反复复地一行一行刷过去。 浓墨渗透宣纸,将下面的玉石台面都染脏了。 裴徊光抬眼看她。 沈茴向后退了一步。 “退什么?”裴徊光慢悠悠地问,语气寻常,不带情绪。 “怕掌印打我。” 裴徊光没理她故意卖巧的说辞,重新垂眼,继续反复涂抹,让视线里黑色越来越浓与纯粹。 “不该骗掌印。”沈茴说。 裴徊光没说话。 半晌,沈茴用力攥了下手里的小糖盒,小声说:“我、我自己放不进去……” “娘娘声音太小听不见。”裴徊光分明听见了,却故意这样说。 沈茴知他故意,她也不重复,继续嗡声说下去:“也,也怕取不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第037 章 【第三十七章】 沈茴低着头, 眼圈一点一点红了。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听着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声音,说着这样不堪的言词,心里一阵阵难受。 路是自己选的,一往直前不后悔, 可被荆棘扎伤了, 还是会痛的。 手里攥着的小糖盒将她娇嫩的手心都咯红了, 可她握着小糖盒的力度却越来越重。这种硌得她手心发疼的滋味,勉强能压着她胸口的酸意,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不哭, 肯定不再这死太监面前哭。 裴徊光用力置了笔。 前一刻他才刚蘸了墨, 狼毫上饱满的墨汁溅起, 溅到沈茴杏色的裙子上。 直到裴徊光走出书阁, 沈茴还没回过神来。她低头望着裙子上沾染的墨滴, 反应过来,小跑着追出去。她听着裴徊光的脚步声, 小跑着下楼,追着裴徊光进了五楼的盥洗室。 裴徊光只是过来洗手的。 墨汁在他修长皙白的手指上蹭了一点,他用凉水反反复复地洗, 直到这双手又干干净净了。 沈茴站在门口, 默默瞧着他。 裴徊光拿起干净的棉巾擦尽手上的水渍, 经过沈茴身边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出了盥洗室, 又往楼上去。 沈茴跟他保持了一点距离,又默默跟着他。她跟着他走上六楼,裴徊光脚步没停, 她便继续跟着往七楼去。 沈茴听着两个人交叠的脚步声, 在心里劝慰自己, 努力让自己笑。即使笑不出来,也不准拿出委屈的模样来。 到了七楼的寝屋,裴徊光在屋内默立了片刻,才转过身,将目光落在小皇后的身上。 裴徊光将目光望过来时,沈茴朝他走过去,停在他身前半步的距离,主动抬手环住他的腰身拥着他,她再一点点往前挪,直到将身子贴靠在他胸膛。她仰起脸来望向他,软软地撒娇:“别生气啦。” 裴徊光冷眼瞥着她。 他神情那样冷,和他身上的温度一样。 沈茴努力扯起嘴角摆出最好看的笑容,再央他:“以后不会再随便敷衍掌印了。” 沈茴只想将他哄了。至于这话嘛,自然也不是真心的。 裴徊光睥着沈茴这张假笑的脸,终于再开口:“娘娘想赢一局,咱家依了娘娘,所以娘娘的赌注呢?” 沈茴绕在裴徊光身后的手有些僵,她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说:“自是掌印说了算。” “是吗?”裴徊光轻飘飘地问。 沈茴僵僵点头。她脑海中已经幻想了一种又一种被这死太监折腾的画面。 “哭。” 沈茴一愣,怔怔望着他,连脸上强撑出来的笑也坚持不下去了。 沈茴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蜷长的眼睫轻轻扫过,便带下泪珠来。她知道裴徊光看出来了,看出来她难堪得想哭,也看出来她憋得心口都疼了。 沈茴一边在心里警告自己不准在这大奸宦面前丢人的哭,一边又给自己找借口,反正哭是他说的,是她赔出去的“赌注”。 挣扎犹豫间,心口灼烧般地痛。她低下头,咬着唇无声落泪,还是不愿让裴徊光看见她泪水涟涟的脸。裴徊光也没阻止,由着她。 沈茴哭了近一刻钟,才将眼泪收了收。心口的憋痛也慢慢散去了。 “假装什么?” 忽听头顶的声音,沈茴偷偷抬眼望了裴徊光一眼,忽然想到自己脸上挂着泪,匆忙又低下头去。 裴徊光直接捏着沈茴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让她泪洗过的脸一览无余。 “娘娘还记得当初来招惹咱家时,自己的说辞吗?” 沈茴当然记得。那可是她琢磨了好久,才最终鼓起勇气对他说的话。 ——那皇帝的女人为掌印宽衣暖榻,掌印会觉得痛快吗? “娘娘最好给咱家记着,你是皇后,不是需要讨好别人的低等东西。” 沈茴望着裴徊光又困惑了。 她那说辞……不就是要凭借着皇后的身份向他卑微讨好让他痛快吗?他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要她记着自己的皇后?记着自己皇后的身份又能怎么样呢?她难不成还能让他跪地伺候吗? 裴徊光推开了沈茴。他低头看着自己上身的雪色寝衣,上面落了沈茴的眼泪,也沾了她裙子上的墨汁。 裴徊光三两下解开系带,将上衣脱了,随手扔到椅子上。 沈茴急忙低头,不敢去看。 裴徊光瞥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转身去了榻上。 沈茴低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刚刚忽然降临的难堪缓过去了。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始懊恼今日的表现实在是太差劲了。她不应该这样失态才对。 她拿着帕子闷声去蹭裙子上粘的墨汁,直到蹭不下墨痕了,她才吹熄了屋内的灯,从床尾小心翼翼地轻轻爬到床里侧。 当裴徊光的手覆来时,沈茴拉住他的手:“掌印。” 她试探:“明天要起得很早,今天晚上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睡得那样沉?” 裴徊光的手掌覆在沈茴的眼睛上,沈茴轻轻握着他的手腕。一片漆黑里,两相僵持着,十分安静。 沈茴倒也不是非要早起,只是她忽然想试探一下。 “也不是不行。”裴徊光慢悠悠地松了手。 沈茴有些意外。她仔细听着身旁的响动,听见裴徊光下了床,在衣橱里翻找着什么,他很快又回来,然后拉住了沈茴的手,将她的两只手交叠放在一起。 沈茴很快反应过来,裴徊光在绑她的双手! 不仅是手,还有脚腕。 甚至,他又用她的披帛蒙了她的眼睛。 沈茴愣愣的,心想至于吗?他在防着她半夜对他动手杀了他吗?这怎么可能呢?她这样的病秧子哪有那个本事杀得了他? 安静又漆黑的环境下,沈茴又因为畅快地哭过一场,此时脑海中异常地清醒。她开始反反复复地回忆今晚见到裴徊光之后的每一个细节,细细去琢磨。她去琢磨裴徊光的每一个眼神,去推敲他说的每一句话。 夜色渐浓,时间变得没了概念。沈茴后悔下午睡了那样久,导致她此时一点困意也无。偏偏手脚被绑,不是很舒服。 她将今晚的每一幕都推敲琢磨过,隐约有了新的猜测。这猜测让她惊讶,也让她茫然。她想再试探一番身边的裴徊光,却不知道他此时是睡着还是醒着。若他睡着,她倒是不好将他吵醒。 沈茴犹豫很久,终还是决定轻声问问裴徊光可睡着了。她还没开口,身侧的 裴徊光忽然转过身来,开始解她的上衣。沈茴一怔,一片漆黑里,僵着。 沈茴后悔了,她不敢为了试探裴徊光的底线主动提出不要他像之前那样点了她的穴道,让她沉沉睡去。 她轻轻咬着嘴唇,感受着锁骨下冰凉的手掌,宁愿被敲昏没有知觉。至于她刚刚打算问裴徊光的话,现在是怎么都问不出口了。 · 夜深人静,街道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影。 沈霆骑马疾行而过。傍晚时,母亲随口说想吃栗子杏仁千层糕。他知道有一家铺子的栗子杏仁千层糕味道很好,赶了很远的路去买。等母亲明早起来便可以吃到了。 两道人影从昏暗的小巷闪出来,拦住沈霆的马。 沈霆瞥了一眼拦他的张达和刘伟奇,他翻身下马,拽着马缰跟他们两个走到角落处,问:“什么事?” 张达欲言又止。 刘伟奇看了张达一眼,开口:“咱们现在是该称呼你沈将军还是吴将军?” 他话音刚落,张达赶忙接了话,语气里有点酸溜溜的:“大哥,你现在可以领着朝廷的俸禄,带着朝廷的兵马耍威风了。再也不用跟着弟兄们担着乱臣贼子的骂名。弟兄们不能不多想啊!” 沈霆说:“沈霆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有大哥这句话,咱们就放心了!” “咱们信哥哥,下面再有人闹事,我和张达就能给大哥处理了!” 沈霆眯起眼睛,遥望皇宫的方向,这样远的距离,仍然可以看见巍峨皇宫的一角。 他是曾经年少轻狂的沈霆,更是势要推翻昏庸王朝的吴往。 · 沈茴很晚才睡着,她醒来时裴徊光已经不在她身边了。而绑在她手脚上的绳子早已解开。她掀开被子刚要下床,看见被子里的那个小糖盒。 沈茴愣愣望着那个小糖盒很久,才将它拿起来,推开盖子,取出里面的黑玉戒,然后她拉起自己的裙子。 又过了近三刻钟,沈茴才下楼。 沈茴一楼一楼地找下去,心想若裴徊光已不在沧青阁,她便先回昭月宫,下回再将这戒指还他。却在庭院中看见了裴徊光。 裴徊光站在一棵玉檀树下,抬眼望向树端的两只喜鹊。 沈茴走过去,和他一同望向那两只叽叽喳喳玩闹的喜鹊,问出昨天晚上想问的话:“蔻蔻在掌□□里重要吗?” 她收回视线,望着他。 许久之后,树端的那两只喜鹊一前一后地飞走了。裴徊光转过身看着沈茴,他嗤笑了一声,道:“这要看娘娘自己的表现。若得了咱家的心意,就是咱家的宝贝。反之,就成了咱家这等阉人取乐的玩意儿。” 沈茴认真想了一会儿,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美人计似乎还是有些用处的。她又朝裴徊光迈出一步,去拉他的手。她将黑玉戒戴在他的指上,说:“喏,好好戴着。” 裴徊光漆色的眸底一如既往看不出情绪。他说:“娘娘怎么一会儿委屈得恨不得扒了咱家的皮,一会儿又……” 他“啧”了一声,没找到准确的词来形容。 沈茴想说那是因为自己的脸皮还不够厚,修炼的美人计也没大成。可她不能这样说,便胡乱给自己找借口:“本宫年纪还小呢。没定性。嗯。” 沈茴趁着此时裴徊光心情好,问:“昨日上擂台的那个少年是司礼监的人吗?” “聆疾?”裴徊光语气轻缓,“娘娘看上他了?” “嗯。”沈茴点头,“我身边没有身手那样好的人,想跟掌印讨人。” 沈茴说的是实话,她也不介意从裴徊光身边过来的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她不会将人真的当心腹,而是需要时用他的武艺来护卫。 裴徊光慢悠悠地拨转着指上刚套的黑玉戒。他盯着沈茴的眼睛,说道:“他在禁军处当差,不是阉人。” 沈茴有些惋惜。不是宫宦,那自然不方便了。 裴徊光冷笑了一声:“娘娘既然看上聆疾了,阉了送去给娘娘使用便是。” “不不不,不用了!”沈茴急忙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第038 章 【第三十八章】 “娘娘脸上这表情是惋惜?咱家好心将人阉了送去给娘娘使, 娘娘惋惜什么?是惋惜断了根的人使起来没滋味儿?想使唤齐全人?”裴徊光慢悠悠地说着。 沈茴这才明白裴徊光说的“使”是哪种使用。 裴徊光望着沈茴的眼睛,再问:“还是娘娘觉得齐全人才高贵?齐全人被阉割成了下等东西,惹了娘娘惋惜?” 沈茴紧张地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这话题可太敏感了。 沈茴想解释, 她露出惋惜神色时,裴徊光尚未提出要将人阉了。可裴徊光不知道吗?他自然知道的。他咄咄相逼, 恐怕她怎么辩解都不能令他满意。 眼看着裴徊光还要再开口, 沈茴直接转身。 “娘娘……”裴徊光刚再一开口,就见沈茴气呼呼地转了身。他惊讶地望着沈茴, 倒也住了口。 沈茴没有走多远, 她搬起不远处的一个半旧的小杌子,重新走到裴徊光对面, 将小杌子放在裴徊光脚前。 裴徊光不解其意, 望着她, 看她要做什么。 沈茴捏着裙子略略抬起一点露出鞋尖,踩上小杌子。小杌子窄窄, 她身形晃了一下。裴徊光抬抬手,扶了她一把。 沈茴攥着裴徊光的衣襟, 将人往眼前再拉近一点。 裴徊光忽然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他慢悠悠地开口:“这是要……” 沈茴直接凑过去亲吻他, 拦了他接下来的话。 四目相望, 沈茴的眸子里映出他的样子。她眸中的自己, 让裴徊光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晨风从沈茴身后吹来,将她的裙子向前吹去, 尽数温柔抚在裴徊光的身上。裴徊光扶她的手没有收回来, 始终搭在沈茴腰侧。 许久之后,沈茴才结束这个绵长而又用力的亲吻。 “掌印甚是牙尖嘴利, 本宫不喜欢听, 只好堵了你的嘴。” 裴徊光望着沈茴盈盈红润的软唇开开合合, 他抬手,用拇指指腹慢条斯理地捻了一下自己唇上的湿泽,才拖长了腔调:“牙尖嘴利?什么破词儿。” “没有说错呀。”沈茴垂下眼睛一脸纯稚无辜,“牙若不尖,怎么会把本宫舌头尖儿给咬疼了。” 裴徊光嗤笑一声,不咸不淡地说:“娘娘用这样的法子堵咱家的嘴,也不嫌恶心。”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沈茴蹙蹙眉,说:“还成,若掌印少说些煞风景的话更善。” 她又开口,反客为主:“所以,掌印为什么还没有送几个身手好的宫人到昭月宫去?” 裴徊光看着她。 沈茴继续:“是司礼监找不到身手好的人了,还是掌印想不到呢?若是哪日本宫一不小心掉河里了,身边连个救的人都没有。” “差不多得了罢。”裴徊光半眯眼,睥着她。 沈茴轻咳了一声,移开视线。 “要什么样的?怎么使的?屋里用不用?娘娘小小年纪已是如此重欲,身边是该养两个细皮嫩□□红齿白的,若是咱家不在,也好顶上。娘娘说是与不是?” 得,这嘴白堵了。 沈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裙子在晨风里如涟漪般拂在裴徊光的白衣上,缠缠连连。 “只掌印一个,便也够了。”她去拉裴徊光的手,将他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攥在手心里。 他始终要逼她说出来。不管他信不信,反正她都得说。 裴徊光摸了摸沈茴的头,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悠悠说了句:“这才乖。” · 沈茴本是担心今日会有事,不敢晚起。的确,她早早就醒了,可早上在沧青阁耽搁了那样久,脚步匆匆穿过暗道回到昭月宫时,比往常回来得都晚些。 她知道巫兹人今日要与皇帝和朝中武将出去狩猎,女眷皆不用同行,轻松不少。暗道里阴森寒冷,沈茴每次回来都要抱着暖手炉暖会身子。她一边暖身,一边听着沉月的禀话。 “大殿下早上来过了,奴婢说娘娘还没醒。他嚷着要进来看看娘娘,还说不会吵闹。奴婢却只能说娘娘交代过您头晕要多睡会儿不许人吵闹,这才将他打发了。奴婢瞧着大殿下走的时候不是很开心。” 她上次见到齐煜还是前天早上。沈茴琢磨了一下,倒也一时茫然,不知道那算不算不欢而散。不过忆起齐煜扭头就跑的倔强小身影,沈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待身上的寒意退了一些,吩咐宫婢去给她拿衣裳。她要换一身衣裳,去齐煜那里一趟。前日早上闹了不愉快,小孩子今天巴巴跑来了,又吃了闭门羹,沈茴可不是得过去一趟,将人哄哄。 刚哄了个大的,又要去哄个小的。 沈茴无奈地摇摇头。 她询问:“昨日陛下给了鸣玉什么赏?” 沉月就将皇帝赏赐的东西一一说了。倒是都按着规制,没什么格外值得注意的。按理说,昨日那情况,即使是臣子家眷也断然没有上台去表演的道理,就算沈茴令身手好的侍女假扮臣妻,也不算上佳。免不得要在野史里落得一笔“大齐皇帝令臣妻向胡人表演”。偏偏皇帝是傻的,直接开了口。 中原人大多骨子里都看不上胡人,尤其是巫兹。因为千百年来,巫兹实在是附属中原太久,尤其是前卫时,巫兹小地谄媚嘴脸被编进歌谣里,现在街头巷尾的孩童还有唱诵。 从结果而言,沈鸣玉上去舞剑是最好的结果。对大齐是,甚至对她来说也是。 可那有前提。 一个隐隐有了苗头,并没有几个人知晓,也不齿于宣之于口的荒唐恶念,若是没有的话,才是最好的结果。 沈茴一想到皇帝将邪念打在一个连月信都不曾来过的小孩子身上,就一阵阵恶心。 “娘娘?”沉月轻唤。 原来沈茴已经发怔了许久,而且脸色越来越难看。沉月不知沈茴心里想着沈鸣玉的事情,还以为沈茴在沧青阁那边受了屈辱。她赶紧低下头,把脸上心疼的表情压回去。 沈茴回过神来,轻叹了一声。她起身,刚打算换衣。宫婢走进来禀告司寝女官沉烟过来了。 “司寝女官?” 沈茴有点意外。 沈茴见过一两次沉烟,印象里是个端庄懂规矩的姑娘。在这宫里,能做到女官的,都有些本事。只是司寝女官?一想到沉烟所管理的事情,沈茴隐隐觉得又没有什么好事。 “禀娘娘,陛下下了旨意要为宫里的嫔妃们排好侍寝日期。”沉烟委婉了说辞,要知道皇帝当时的原话十分粗鄙不堪,“陛下事忙说得笼统,细则处只好来请教娘娘。” 宫中妃嫔实在是太多,皇帝宠幸妃子向来是凭借喜好。现在居然要把女人们排好号码,一个个来了。 “你们自己看着办就好。”沈茴说。她可没闲心管这个事情。 沉烟当然可以自己就把事情做好。只是侍寝这事儿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很多,她过来禀了事,也是来探皇后娘娘的意思。 已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沉烟屈膝行礼,说自己定会将事情处理好,然后告退。 沈茴也没等沉烟退下,先起身往里面去换衣,心里着急要见齐煜。 沈茴经过沉烟身边的时候,沉烟愣了一下。 她闻到了玉檀香的味道。 沉烟对玉檀的味道,那可太熟悉了。 · 沈茴急匆匆去见齐煜,等到了齐煜住处,却得知齐煜在睡觉。 宫女禀话:“大殿下昨天晚上似乎没睡好,奴婢几次进去查看时,都见他翻来覆去,今晨也比往日醒得早。大殿下一醒来就嚷着要见皇后娘娘。奴婢说皇后娘娘最近会因巫兹人事忙,大殿下执意抱着书册去找娘娘。没见到娘娘,大殿下回来闷闷不乐,将宫人都撵出去,自己蒙着被子躺下了。等奴婢再进去瞧,大殿下已睡着了。” 沈茴眼前浮现小孩子的忐忑、鼓起勇气,又失望的过程。 她吩咐宫人都不必跟着,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在齐煜的床边坐下,望着酣眠的小孩子。 齐煜睡得正沉,却貌似并非好眠,小眉头揪着。 “不、不要……”小孩子呓语,声音低低的。 沈茴俯下身来,凑过去听,听见齐煜睡梦中带着哭腔的呢喃:“不要当皇帝呜呜呜……怕、怕呜呜……” 沈茴一愣,紧接着心里被蛰了一下。 她一心想帮齐煜登上帝位,从头开始慢慢治理这腐烂的王朝。可是她这计划从未问过齐煜的意愿。 齐煜,他不想当皇帝啊! 沈茴茫然地呆坐着。 她忽然好颓然,生出几分对未来的无措失败感。 又过了好久,齐煜迷迷糊糊地醒来,睁开眼睛。 “醒啦?”沈茴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想要去帮他盖好被子。 齐煜却忽然瞪大眼睛,惊恐地抓住自己的被子,不许沈茴来碰。 沈茴一愣,收回手。 小孩子的眼睛里浮现迷茫来,他眨眨眼,再眨眨眼,才看清身边的人是沈茴。他紧紧抓着被子的手慢吞吞地松开。 “做噩梦啦?”沈茴问。 齐煜胡乱地点点头,小声嘟囔:“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沈茴摇头,说:“最近巫兹人来啦,姨母大概会很忙,可能没那么多时间陪煜儿。” “我知道!”齐煜低着头,小手抠被子上的绣纹。 原来小姨母真的没有生气,他慢慢翘起嘴角。他的小脑瓜低了又低,不想让小姨母看见他笑了。 沈茴在这边陪了齐煜半个上午,才回昭月宫。 一离开,沈茴脸上的笑容便收了,带上愁绪。她的视线越过高高的红色宫墙,望向远处山峦。最近几日天暖,远山顶的积雪已有些融化。她心里的积雪却结了冰。 “娘娘这是想出宫了?” 忽闻裴徊光的声音,沈茴吓了一跳。原来她一边走一边出神,裴徊光走到近处了,竟一无所觉。 “掌印这是要去哪里?” 裴徊光慢条斯理地禀话:“听闻昭月宫的内宦不够使,咱家选了两个身手不错的打算给娘娘送去。既然在这里遇见了,阿胖阿瘦你们跟娘娘去罢。”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阿胖和阿瘦从裴徊光后面走出来,规矩地打礼问安。 两个人人如其名。 阿胖是个胖子,圆润得像个球,还是个秃子。 阿瘦是个瘦子,麻杆一样比纤细的姑娘家还苗条,还缺了两颗门牙。 “掌印有心了。”沈茴轻轻拍了拍裴徊光胳膊,她的手自然下垂,指尖点下他的手背。又在经过他身侧时,烦闷一上午的沈茴终于弯了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第039 章 【第三十九章】 裴徊光立在远处, 目送沈茴走远。直到沈茴的身影拐过院墙看不见了,裴徊光才收回视线。他视线下移,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凝了凝。 小太监顺年脚步匆匆地打远处赶过来,向裴徊光行了一礼, 然后低声禀话:“掌印, 信已送去了。” 裴徊光没说话,在原地又静立了片刻, 转了方向, 出宫去。 裴徊光让顺年送出去的信,是送到宝碧宫, 给哒古王。这是裴徊光送去给哒古王的第二封信了。 他送过去的第一封信正是沈茴当初在沧青阁见到的那封。 那第一封信里, 他只写了一句话—— 令皇帝召臣子家眷赴宴, 再诱其下旨宮嫔或臣妻献舞。 大齐皇帝丢了颜面自然是越多人看见越好。就算文武百官顾念颜面守口如瓶,那样多的女眷与侍婢、家厮见了, 不用格外花心思,他们就会添油加醋地说出去。是将事情最快散播于市井间的方法。 可如今街口巷尾谈论的却是聆疾如何戏耍巫兹勇士, 还有他们的战神之女如何风姿飒爽。 这和裴徊光原本的计划大相径庭。 裴徊光拨捻了一圈指上的黑玉戒, 又望了一眼沈茴离开的方向。 这回, 他令人送去给哒古王的第二封信也写的简单—— 设宴劝酒, 待皇帝醉酒哄其换妾纵乐。 哒古王此行带了两个妾奴。皇帝没有妾奴,而满宫妃嫔无不为妾。 当然了, 裴徊光送过去的这两封信并不是以他自己的名义, 而是以锦王的名义。锦王有夺位之心,巫兹有踏辱之意。于是, 许几座城池, 善也。 · 巫兹人住在行宫宝碧宫。这宝碧宫虽是行宫, 却是前朝为了某位公主所建,所以离皇宫极近,只两道宫墙与一条窄道相隔。 沈茴刚回到昭月宫,就听说了巫兹人的胡作非为。 原来昨天晚上这群巫兹人醉酒之后,竟对大齐的宫婢动手动脚,扛起人来背回去纵乐。按理说,若是一两个醉后事件,也不算个什么大事。可巫兹人闹出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些。这就不是什么醉后的意外了,分明就是用羞辱宫中宫女的方式来羞辱大齐。 “然后呢?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沈茴问。 沉月叹了口气,摇摇头。 沈茴气愤,想问宫中的禁军都去了哪里?怎么会准许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又没问出口。因为,答案所有人都知道。 如今禁军不过是个摆设,禁军男儿纵有一身本事,司礼监不发话,他们谁也不敢动。 沈茴原以为今日狩猎,要很晚才会结束。可没想到,皇帝半下午就带着巫兹人回来了。除去一来一回的路程,这场狩猎莫不是刚开始就结束了。 “怎么这么快结束?可是狩猎的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了?”沈茴询问。 小梅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禀话:“也算不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说狩猎刚开始,陛下便称不舒服,也急着回来。” 小梅子是在昭月宫当差的内宦。沈茴将人收拢了,一些不方便宫婢做的事情,就让他跑跑腿。比如今日,沈茴一听说狩猎提前结束,就让小梅子跑去跟皇帝身边当差的小太监打听消息。 不舒服? 沈茴蹙起眉头,琢磨了一下,问:“陛下出发的时候可有提过掌印?” 小梅子一愣,眼睛亮起来:“娘娘怎么知晓?听说出发的时候陛下找了掌印好一会儿,最后哒古王催了又催,陛下才不得不出发。” 沈茴点点头,让沉月给了小梅子赏,再让他下去了。 沈茴入宫第二日要与陛下一同出宫去宗庙。当时坐在龙舆上,沈茴真切地感受到皇帝不见裴徊光时的紧张,以及见了裴徊光后的肆无忌惮。 没有裴徊光在身边,皇帝害怕有人刺杀他。竟怕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么多人保护他,只要裴徊光不在,他就不安?裴徊光不会不知道皇帝找他,他是故意不去的?故意让巫兹人笑话皇帝的胆小如鼠? 沈茴可以想象到皇帝急着要回来时,哒古王定然又要出言挖苦了。 沈茴叹了口气。 沉月瞧着沈茴在软塌上呆坐着,神色惶惶,怕她过分忧虑,开口分散她注意力:“娘娘前几日说要给大爷做新衣,反正今天下午无事,娘娘要不要继续做呀?” “嗯,取来。” 沈茴幼时体弱不能如两个姐姐那样伴在母亲身边给父亲和兄长做衣服,曾是她的憾事。如今她身体好了,哥哥也回来了,便想弥补曾经的遗憾。沈茴已经给沈霆做过一件衣裳了,这次打算再做件大氅。 拾星摸了摸衣料,说:“这料子好软,做寝衣更合适呢。” “我就算给哥哥做了寝衣,他也不会穿的。”沈茴说。 “为什么呀?”拾星问着,眼睛却是望向姐姐的。 沉月无语瞪她一眼,不给她解释了,让她自己想。 沈茴笑笑,也不给拾星解释。 拾星自己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想明白了,大爷只会穿大夫人给他缝的寝衣……” 沉月在绣凳坐下,也拿了针线活来坐。她想给沈茴再绣几个帕子。拾星针线活不好,也不喜欢针线事,在屋子待了没多久,就自己跑出去玩了。 傍晚时,沉月先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看一眼沈茴还在专心地一针一线缝制着,她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看看今天晚上的膳食准备得如何了。 宫里伺候的人这样多,每个人各司其职,出不了什么差错。偏沉月还和以前在沈家时一样,面面俱到地照顾着沈茴。 她与拾星并非奴籍。 小时候家里穷,虽然时常饿肚子,可还能活着。可穷人病不得,一场严重的风寒卷来,家里的人一个个病死。她只剩下妹妹了,天知道妹妹发烧的时候,她有多怕。那年她八岁,拾星五岁。她背着昏死过去的拾星走了好远的路,去求神医救命。 那样多的人排队求着见神医,她还没见到神医呢,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拐子抱走。她根本没有去想被拐子抱走的下场是什么,满心想的都是蜷缩倒在地上的妹妹无人管会死的! “哥哥,救救那个小妹妹。” 这是沉月第一次见到沈茴。她被沈霆抱在怀里,小小的。后来沉月才知道沈茴比妹妹还大了半岁,可她当时看上去只三四岁的样子,那么小,又那么苍白虚弱,乖乖靠在哥哥的怀里,连说话都很费力气。 她和妹妹得救了,见到了神医。她哭得语无伦次:“他、他们都说妹妹会死,她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安静偎在兄长怀里的沈茴抬起头,奶奶的声 线软绵绵的,样子却认真极了:“她会好起来的。我都能醒过来,她也行的!” 沉月站在檐下,回忆着过去。 “沉月,你在这发什么呆呢?”灿珠抱着一个坛子走过来。 沉月收回思绪,问:“这是什么?” “锦王妃派人送过来的果子酒。皇后娘娘上次喝了很喜欢,锦王妃竟送了整整一坛子过来。”灿珠说着,就往里面走。 沉月叮嘱一句:“明儿个俞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倒一点这果子酒让他瞧瞧。” 灿珠一愣,紧接着又是一笑,说:“沉月姐,你也太谨慎了。锦王妃哪有胆子在宫里下毒呀,就算要害咱们娘娘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若这酒有问题,一查一个准。锦王妃哪有那样蠢笨。而且锦王妃也没有害咱们娘娘的理由呀。再说了,娘娘已饮过两次,若这果子酒有事……呸呸呸。” 灿珠赶紧止了自己不吉利的话。 “你说的都对,锦王妃不会蠢到明目张胆下毒。只是皇后娘娘体弱,又是常年服药的。我是怕这果子酒的配料和娘娘吃的药有什么忌讳。”沉月说道。 “还是沉月姐想得周到。”灿珠应了,抱着酒坛子进了屋。 “与沉月在外面说什么呢?”沈茴低着头缝衣裳,没抬头。 灿珠将果子酒放下,说:“锦王妃的果子酒送来了。沉月姐姐交代明日俞太医来的时候看看这酒对娘娘平日里吃的药有没有影响。” 沈茴想了一下,自己喝这果子酒两次了,倒也没觉得哪里不适。这果子酒的确美味,她本就口味偏甜,很喜欢,就让灿珠给她倒一杯。 沈茴把手里的针线活放下了,她本来是想找点事情来做平心静气,可总忍不住去想巫兹人的事情。巫兹人要留到年后初八,这么长时间,若始终坐视不理,不知要多少宫人遭欺。 这次来了三四百的巫兹人,在大齐的都城,若禁军相阻,他们必然不能生恶。可是……这就又绕到了司礼监。 “给。”灿珠将果子酒递给沈茴。她又顺口说了句:“娘娘是真喜欢这果子酒。” “很好喝的,你尝尝。”沈茴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灿珠道了谢,好奇地给自己倒了一点点。果子酒入口,甜得她皱眉。她并不喜欢甜口。不过是娘娘赏赐,她还是把杯子里剩下的果子酒也喝了,说:“娘娘可真喜欢甜口。” 沈茴喝尽杯中果子酒,才说:“我身体不好,自小日日服药,吃的药比喝的水还多。嘴里总是苦的。所以对甜的东西格外心心念念。” 灿珠听得心酸。 沈茴把手中的酒盏放下,吩咐:“不摆晚膳了,去准备几道掌印平日爱吃的菜肴,用食盒提着,我去沧青阁吃。” 她知道裴徊光打定主意要让巫兹人肆意妄为,可她还是想试着阻扰。 · 沈茴见到裴徊光的时候,他坐在藤椅里,懒洋洋地后仰靠在椅背上,正丢着梅子糖在吃。 沈茴忽然想起裴徊光很喜欢吃糖。那他又是为什么喜欢吃甜口? 沈茴将食盒放在桌上,看见桌子上有一碗冬枣,便拿了一颗来吃。紧接着,她就皱了眉,“唔”了一声,忍着没吐出来,勉强吃了。 裴徊光瞥她一眼,问:“有那么难吃吗?” “又苦又涩,简直是本宫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沈茴说的认真。她走到裴徊光面前来,问:“掌印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是什么?” “乳母的肉。”裴徊光将又一粒梅子糖扔进口中。 “什么?”沈茴怀疑自己听错了。 “乳母的肉。”裴徊光重复一遍,“胳膊和腿上的,先煮一遍,再烤透,撒上酱料,滋着油沫。” 裴徊光嚼着梅子糖。 他少年时每忆起那个味道都会干呕,现在麻木得没什么感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第040 章 【第四十章】 他坐在阴影里, 懒散又悠闲。云淡风轻地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固执地留在过去的阴暗天地里,不想出去, 也不准旁人走进去。 沈茴站在裴徊光面前,愣愣的。 口中梅子糖吃尽, 裴徊光这才抬抬眼, 看向好似被吓傻了的小皇后。 “吃糖吗?”他问。 沈茴摇了摇头。 裴徊光将递糖的手收了回来,自己把糖吃了。他将手搭在扶手上, 站起来。他本就身量极高, 身后的灯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站起的身影照得巨兽般朝沈茴笼罩下来。 沈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裴徊光并没怎么在意沈茴的小动作, 他经过沈茴身边, 径自走向桌子。他掀开食盒的盖子, 瞥了一眼里面的菜肴。 沈茴快步走过去,将食盒里的菜肴一一摆出来。 水煮青豆、干豆腐丝拌黄瓜、炒青笋、凉拌鸡丝, 还有一份银耳粥。 “我问过了,这些都是掌印喜欢的。”她将筷子递给裴徊光, 待他接了, 自己也拿了筷子坐在他对面。 沈茴看着裴徊光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 她小口咬了一块笋块, 试探着开口:“掌印的父亲一心栽培,他若知道掌印如今的风光……” 沈茴忽然住了口。她忽然意识到这话未必对。 裴徊光的唇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来, 他看着沈茴, 漆色的眸子染上几分兴奋。他说:“老东西死了,是被咱家气死的。他听说咱家做了阉人, 吐了好大一口血, 小命呜呼。啧。” 沈茴望着面前的裴徊光, 忍不住发抖。她还记得裴徊光上次认真警告她——只有他自己能骂老东西,别人必须对他父亲敬重。 沈茴迷茫。 她不懂。 她真的不懂眼前这邪魔人的心思。他在恨他的父亲吗?恨得那样恐怖!可偏偏又只准自己恨,旁人不能说他父亲半句不好? 沈茴努力稳了稳心神。她想着一个人的母亲总能唤起内心的柔软来,她便问:“那掌印的母亲呢?” “当然是死了。”裴徊光口气随意。他吃着青豆,每一粒都夹得稳稳的。他本来想说他母亲不想受辱自缢而亡,可那些人连她的尸身都不放过,将她做了人彘。 可这吃饭呢,他还是别说了,怕这小皇后倒了胃口吃不下去。 沈茴望着裴徊光,蹙眉思虑。她以为自己在努力琢磨,其实脑子里很空。 “娘娘不必试探了,咱家孑然一身,没有亲人在世。狼心狗肺阴险无情没有半点善念,所以连友人也无。唯一走得近的,只是几个巴结上来喊干爹的。” 裴徊光放下筷子,去拿凉茶。 沈茴忽然握住他的手。 裴徊光抬眼,望向沈茴。 “那掌印想不想有家人?”沈茴拉过裴徊光的手贴在她的唇上,“掌印想不想本宫成为陪着你的家人?每日相见,每日都在一起,永永远远,一辈子那样久。直到我们某一个人死去才会终止。” 她的唇贴着他的指背,随着她说话,柔软的触觉温柔黏着他的手。 裴徊光却只觉得可笑。他冷笑了一声,问:“娘娘又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想要巫兹人不要再肆意妄为,想护卫那些无辜的宫人。可是她该现在说出来吗?她若现在说出来,她的情话就变得那样虚伪。可若她不说出来,他难道猜不出来吗? 裴徊光挣开沈茴的手,拿了凉茶来喝。 沈茴再开口:“我想,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他的好。即使暂且不被人知晓,也不会不存在。” 裴徊光有些不耐烦:“娘娘说话能不能直接些?” 沈茴便认真地说:“是。我有事情来求你。刚刚说的话,我知你听了不信只觉得满满算计。那倘若我努力去试一试呢?倘若我尝试着努力将掌印放在心上,把掌印当成家人来看呢?” 裴徊光嘲讽地瞥她:“娘娘是拿不出赌注了,把真心拎出来用用?娘娘以为咱家会信吗?” 在裴徊光眼里,沈茴和那些巴巴凑上来喊他干爹的小太监们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一个“利”字。 真心? 讲什么笑话呢? 有人会爱吃屎吗?哦,傻子兴许会喜欢。 有人会对他这样的人真心?那除非对方也是个傻子,傻透了那种。 更何况,裴徊光也不稀罕。 他起身,走到沈茴身侧,强势地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居高临下地睥着她:“娘娘少看些情情爱爱的戏本子,咱家对娘娘的真心不感兴趣。” 他扯开沈茴的外衣,抓了几颗碗里的冬枣,赛进她的心衣里。 “咱家只能娘娘的身体有那么点兴趣,记住了吗?” 冬枣有一点凉,沈茴忍不住颤了下,她咬唇,说:“记住了。” “这就对了,”裴徊光又放缓了语气,慢悠悠地拖长腔调,“娘娘已经多次坏了咱家的好事,不要再让咱家破例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沈茴垂着眼睛,浓长的眼睫将眼里的情绪尽数藏起。 裴徊光垂眼看她,忽然很想看她的眼睛,弄清她这一刻眼睛里的所有情绪。可是他忍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等将沈茴心衣里的冬枣拿出来,一粒粒吃了。 · 接下来两日,巫兹人的恶行越演越烈。 他们已经不满足苛待欺负宫中的宫女、内宦,甚至对宫妃下手。 “昨晚陛下喝醉了,下令召了几位嫔妃过去。原来是哒古王让自己的两个妾奴伺候陛下。陛、陛下就让婉才人和刘美人去服侍哒古王……现在很多大臣在大殿前跪着……”禀话的宫人声音低下去。 沈茴手一抖,捏着的绣针扎了手。 “还会有比他更混账的帝王吗?”沈茴颤声。 沉月听了也觉得荒唐气愤,却还是劝:“娘娘慎言!” 拾星小跑着进来,脸色难看地禀话:“陛下又召了几位娘娘去宝碧宫。其中有文嫔。” 半晌,沈茴转过头问灿珠:“掌印还在沧青阁吗?” “在!”灿珠忙点头。 沈茴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畏惧压下去。她站起来,吩咐:“备凤辇,去宝碧宫。” “娘娘,您现在不能去啊!”沉月白着脸劝,“陛下还没醒酒。那哒古王妃明显对您有恶意!” 沈茴望向灿珠。 “你算着时间,本宫到宝碧宫时, 你该已经站在了掌印面前。你告诉他……”沈茴顿了顿,“去给本宫收尸。” 沈茴翻出妆奁里的匕首,转身往外走。 “娘娘!”沉月拦在门口。 “沉月,你该懂我的。”沈茴静静望着她,“哥哥回来了,我已经不是沈家唯一的孩子了,自然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怕死。” 沉月摇头:“沉月不拦娘娘,只是让娘娘也吩咐一下,若起了意外,沉月该做什么。” “好。”沈茴弯唇,“若赌赢了自然欢喜。若赌输了,我活不了,你们恐怕也要受牵连。既如此,若等不到司礼监行动,就飞蛾扑火一回,试着与那昏君同归于尽!” “我也去!”拾星说。 沈茴知道若自己出事,她身边的人都会受牵连,也不阻止拾星。 不过令沈茴意外的是,屋内还有两个宫女和小太监也要跟去。等她坐上凤舆,刚刚说要去的那两个小太监,对亲近人将沈茴的想法说了,又有四个小太监也将匕首藏在靴子里,赴死般毅然同往。 · 宝碧宫里大摆筵席,酒气熏天。巫兹人用巫兹语大声嚷嚷,他们吃着肉喝着酒,怀里搂着中原姑娘。 皇帝此时却并不在这儿一起喝酒。他酒量实在太差,此时已经醉酒在屋里面睡了。 一出了宫,若裴徊光不在他身边,他总是一千个一百个不放心。可若是在宫里,他知道裴徊光在宫里,即使不在他眼前,他也很是安心。尤其是醉了酒之后,那可真是毫无顾忌,竟能听着巫兹语呼呼大睡,全然不是出宫去狩猎时畏惧的模样。 “王!中原皇后来了!” 巫兹人都停下说笑,有些意外。 文鹤一怔,心里立刻替沈茴担忧起来。她望向门口的方向,满眼焦急,盼着沈茴不要踏进来。当她看见沈茴的身影,心里凉了一半。 巫兹人都望向出现在门口的沈茴。沈茴掐了掐手心,将那一丝丝的畏惧压回去,缓步迈进殿内。 “宫中有事,本宫来接陛下回去。”她目光大大方方地扫过殿内,最后落在哒古王的身上,“陛下在哪里?” 哒古王已经知道了中原皇帝的德性,所以他上下打量沈茴的目光越发肆无忌惮。他就这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茴,也不回话。他的目光太明目张胆,又用巫兹语说了一句话,引得其他巫兹人都笑起来。 沈茴听懂了,他说:“中原皇后谁敢睡一回?” 哒古王扔了手中酒杯,站起来,晃晃悠悠地朝沈茴走过来,说:“陛下在屋里睡着。本王带娘娘去接陛下。” 他直接握住沈茴的手腕,拉着她穿过宴桌。他步子迈得那样大,沈茴被拽得跌跌撞撞跟不上,腰侧磕在桌角,一阵剧痛。 她的样子引得巫兹人大笑。 禁军的人守在院外,红着眼眶,握着腰间佩刀的手气愤地发抖。 哒古王用力一拽,又忽然松手。沈茴因着惯性,整个身子朝前摔倒,袖中的匕首跌了。 哒古王又把沈茴拉起来,往屋里拽,大笑:“走,带娘娘去接你的皇帝。” “松手!”沈茴站在门口去抓门边,努力再拖延一点时间。 “哈哈哈,”哒古王笑,“中原皇后叫本王松手,本王就松手?” “松手。” 这次说话的却不是沈茴。 沈茴闭了下眼睛,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赢了。 哒古王一怔,和殿内所有人一起望向门口。 裴徊光死死盯着远处的沈茴,气得舔了舔牙。他抬脚迈入殿内,一边走一边用力解身上的棉氅。 待走到沈茴面前,他这才将目光落在哒古王身上,阴森森开口:“松手。” 哒古王松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裴徊光重新看向沈茴,他将棉氅用力披在她身上,又略欠身,将小臂递给她:“咱家来接娘娘回去。” 沈茴望着他,没动。 “各位娘娘和各宫当差的,哪来的回哪去。”裴徊光咬牙切齿。 被钳制的妃嫔和宫人得了赦般,跑着涌出去。 沈茴慢慢弯唇,将手放在他的小臂上,让他扶。 禁军首领请示。 “一个不留。”裴徊光面无表情。 巫兹此番来京三百七十四人,除了那对双生美人,无一生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第041 章 【第四十一章】 禁军首领岑高杰在原地呆立了片刻, 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尤其这命令还是裴徊光下的。大齐的军队已经窝囊太久。杀巫兹人?岑高杰先让人将殿内人事不知的皇帝送走,然后握紧手中的刀柄,一声令下, 带着手下的精锐禁军,将这几年的怨气尽情发泄,血洗宝碧宫。 裴徊光扶着沈茴走向她的凤辇,又亲自将人扶上去。凤辇被抬起,回昭月宫。裴徊光走在凤辇旁边,目视前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茴悄悄打量了他一番, 实在从他的神色上探不出什么, 她慢慢收回视线,垂着眼睛。微风吹拂着她身上的棉氅,沈茴望着如涟漪般被吹起的衣角, 思量着。 凤辇在昭月宫停下,沈茴走下凤辇, 将手递给裴徊光, 继续由他扶着往里走。 跟在后面的沉月和拾星对望一眼, 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担忧。刚出宝碧宫时, 沉月就吩咐小梅子赶快去请太医, 如今回了昭月宫, 她又吩咐小太监再去催一催。 望着沈茴被裴徊光扶进屋里,沉月犹豫了一下,拉住要跟进去的拾星。她冲拾星摇头, 又寻了些事情给旁的宫人做, 把所有人都支开。她站在门外, 望着紧闭的房门, 担忧地皱起眉。 只有两个人了。 沈茴原本很担忧这么逼裴徊光,会将这疯子激怒,现在到了这一刻,她心里却莫名十分平静。她将搭在裴徊光小臂上的手放下来,自己走向桌旁坐下来,倒了杯茶水来喝。去了一趟宝碧宫,她寝屋里的茶水已经凉了大半,只残了一点温度。 裴徊光仍旧站在进门时的地方,没动过。 沈茴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望过来,先开口:“我身上有伤,太医一会儿过来也不方便查看。掌印能帮本宫瞧瞧吗?” 裴徊光这才瞥向沈茴,凉凉将人瞥着,没开口,也没动。 沈茴径自解了外袄的系带,将衣襟拉开,露出里面冰蓝色的心衣。又掀开衣角,自己去查看疼痛难忍的腰侧。她肌肤娇嫩,那用力一撞着实撞得不轻,这才多久,腰侧已经显出一大片乌青。 沈茴蹙起眉头来,用手指头在乌青上小心翼翼地点了点。 “娘娘就没想过若咱家不过去呢?” “掌印会来的。”沈茴这样说。并没有把她原本打算若裴徊光不来她要怎样的计划告诉他。没必要对他说。 裴徊光呵笑了一声,走过去,在沈茴面前蹲下来,用指背敲了敲沈茴的膝,冷声警告:“最后一次,下一回再坏咱家的事情。咱家就敲碎了娘娘的腿。” 沈茴抬起眼睛,眉心蹙着,软绵绵地说:“膝上也摔了。” 裴徊光与她对视半晌,时间仿若凝滞。半晌,他拿开放在沈茴膝上的手,转而掀起她宝蓝色的裙子至膝上,又将她里面的里袴轻轻挽起。随着他的动作,沈茴湖蓝的里袴下逐渐露出她雪色的小腿,还有小腿上的擦伤。乃至里袴也被挽到膝上,果然露出沈茴摔得乌青的膝盖。 裴徊光用指背沿着沈茴的膝盖,逐渐向下轻轻抚了一遍,抚过她伤痕累累的小腿,才问:“还哪里伤了?” “屁股。”沈茴说的一本正经,“好像没摔到,但是说不定有什么潜在的伤呢?掌印给瞧瞧?” 裴徊光被气笑了。都这个时候了,小皇后还想着撩拨他呢?他戳了戳沈茴的脑袋,力气不小,将沈茴的头戳得直朝一侧栽歪。 他有意训斥她,还未开口,沈茴整个人扑过来抱住他,她那样用力,恨不得两个人的身体融和在一块。 “松手。”裴徊光冷声。 沈茴不仅没松手,还抱着他摇了摇。沈茴歪着头,冲着裴徊光的耳朵吹吹气,她说:“如何才能哄得掌印不生气了呢?如果这样做让掌印不欢喜,本宫心里也不好受。” 裴徊光冷笑,自是不信她的谎话。他用力将挂在怀里的小皇后扯下来,冷言冷语:“娘娘哄人的时候能不能装得像一些?这鬼话,娘娘自己信吗?” 他捏着沈茴的下巴,力度收紧,声音越发冷下去:“若是不惩罚娘娘,娘娘日后恐怕变本加厉。” “疼……”沈茴指了指裴徊光的手。 裴徊光盯着她,手没动。 沈茴试探着去拉裴徊光的手,将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拉开。 裴徊光望着沈茴的下巴,那里留下他捏过的红痕。 ……还真是娇贵人。 沈茴又拉着裴徊光的手,用他的手压在她腰侧的乌青上。她皱着眉,抱怨的语气有点哼哼唧唧的味道:“真的好疼的。就算掌印要玩什么新趣味游戏……哦不不,就算掌印要惩罚本宫,那也等本宫身上不这么疼了好不好嘛。” “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好。”沈茴认真点头,她张开嘴,将小舌头伸得直直的,然后凑过去,用舌尖轻轻戳了一下裴徊光的眉心。 “娘娘,太医院的江院判到了。”沉月在外面禀话。 裴徊光将沈茴解开的外衣整理好,他起身,扶着沈茴往床榻走去,让她去床榻上歇着。他走出沈茴的寝屋,也没让江院判给沈茴把脉,直接说了几道药问江院判可带了。 “娘娘已经歇下了,不必去诊脉了。” 江院判来前已差不多知晓皇后娘娘是怎么伤的,肩上背的药匣带着几种应该会用到的外伤药。裴徊光说的那几道药,他除了一种内服的药没带,另几种外伤药倒是都带了,直接取出交给沉月。而那种他没带来的内服药,自有昭月宫的小太监小跑着去太医院取药。 裴徊光回头望了一眼沈茴的寝屋,想起沈茴那张虚伪的脸,气得冷哼一声,提步往外走。 只是他这一冷哼,倒是时杵在一旁的昭月宫宫人个个大气不敢喘。 待裴徊光走远,沉月和拾星赶忙进了屋,去看望沈茴,将裴徊光跟江院判问药的事情说了。 “来的又不是俞太医?”沈茴问。 前日来给她诊平安脉的也是太医院别的太医,不是俞湛。 “奴婢去打听了,俞太医前几日告了假。”拾星说,“马上要过年了,俞太医也是刚搬到京中,事情忙。” 沈茴笑笑,说:“应该又是他亲自跑去采什么重要的草药了。” “娘娘还能笑出来!我们都快要吓死了。”沉月皱着眉,“娘娘还是别说了,先歇息。” 沈茴摇摇头,说:“去将今日要跟我一道去的几个宫女和小太监都喊来,得赏的。” 那两个宫女和六个小太监很快赶来,沈茴一人赏了五百两,又珍珠玉器。 “本宫现在能赏你们的不多。”沈茴开口。 几个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本来满脸喜色,觉得这是好些钱,忽听皇后娘娘这样说,赶忙惶恐说已经很多了。< br> 沈茴轻轻摇头,再开口:“本宫格外给你们一个赏。” 几个人都屏息静听,郑重起来。 沈茴却不直说,而是道:“待本宫能给你们时,你们自然知晓。” 几个人别的没听懂,倒是听懂了皇后娘娘这是要提拔他们,将他们归为心腹了!他们俯首,心甘情愿地许着忠诚。 小梅子笑着说:“咱们几个誓死追随娘娘。今儿个是个新开始,还请娘娘赐名。” 于是,沈茴就赐了名。两个宫女一个唤团圆,一个唤圆满。六个小太监分别改名平盛、通和、海晏、阜安、年丰,民康、分别取自太.平盛世、政通人和、河清海晏、物阜民安、人寿年丰、民康物阜。 此时的他们年纪皆不大。他们只是因为一腔热血,选择追随这个时候唯一敢站出来的皇后娘娘。他们并不知道,后来他们的名字会刻在史册上。他们都没读过什么书,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什么意思。但是后来和阿瘦、阿胖的名字列在一起记在史册上的时候,才会骄傲自己的名字比阿胖和阿瘦有牌面多了。 而阿胖和阿瘦此刻坐在角屋里嗑瓜子儿。 此时已经天色黑下来了,沈茴询问了宫人宝碧宫的情况,简单吃了一点晚膳,又给伤处擦了药,早早躺在床榻上歇息。 暗道很长,她腿上疼着,今晚是不能往沧青阁去的。 当沈茴听见博古架响动时,并不意外,她躺在昏暗的架子床里,等着裴徊光冷脸掀开床幔。 借着床头唯一一盏灯的昏暗光影,沈茴看见裴徊光手里的东西——一个盒子,还有一捆绳子。 沈茴眼睫颤了颤,被子里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褥。下一刻,她攥着被褥的手松开,她撑着坐起来,蹙眉望他:“怎么才来?” 随着她坐起来,身上的被子滑落。 她知裴徊光会来,在他来之前,已经将自己剥干净了。 · 傍晚时在宝碧宫的事情在宫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不管是各种的主子还是奴才,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不知多少人因巫兹人被血洗,而激动得整夜难眠。 然而此时事情还没有传到乡野间。马上过年,今晚是年前的夜市,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沈鸣玉跟着父亲去夜市采买。要买的东西很多,沈鸣玉主动提出和父亲分开买。她欢快地跑上圆拱桥,努力穿过拥挤的人群。一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她赶忙道歉。 青柏般的少年抬起头来,摇头道:“无妨。” 沈鸣玉一怔,说:“我知道你。你是聆疾。” 聆疾默了默,才开口:“我也知道你。沈鸣玉,沈霆的女儿。” 沈鸣玉灿烂笑起来,露出一对小酒窝。 来来往往的人拥堵在圆拱桥上,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滞停在两个人身边。老人担心糖葫芦蹭了旁人衣衫,不敢往前走,就地叫卖着他的糖葫芦。 “给妹妹买串糖葫芦!”老人对聆疾笑。 沈鸣玉耳垂悬着小红球,像山楂一样红。 聆疾便买了一串,递给沈鸣玉。 “谢谢哥哥。”沈鸣玉大大方方地接过来,忽听父亲在岸边喊她。 沈鸣玉一跃而起,在人群惊讶的目光中,身轻如燕地踩着河面到了对岸。 沈霆牵着两匹马。一匹丑的,却是千里良驹。一匹跑得慢的,却漂亮得像马中公主。 沈鸣玉便知道丑的那个是给自己的,漂亮的是给小姑姑的。 “父亲,我遇到聆疾了,他还给了我糖葫芦!父亲晓不晓得他多大?” “十七。” “唔。”沈鸣玉咬一口糖葫芦,“比我大六岁。父亲,那六年后我能像聆疾那么厉害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第042 章 【第四十二章】 沈霆望了一眼桥的方向。聆疾侧着身, 已经从拥挤的人群里走下了桥,消失在视线里。 “父亲?”沈鸣玉去拉父亲的衣角。 “能。”沈霆笑着说,“六年后, 我的鸣玉会比聆疾还厉害,揍得他认输。” 沈鸣玉开心了。她去牵属于自己的小马,沈霆却并没准,沈鸣玉刚开始学骑马,沈霆担心小黑闹脾气她掌控不了,而是让她坐在那匹温和的漂亮白马上,他给女儿牵着马缰。 星月之光洒落河面, 浮光掠影。 沈霆牵着女儿沿着河畔, 一路走回家,平和的心里是这些年几乎从未有过的温柔。 当天晚上,极少做梦的沈鸣玉却做了一晚上的梦。她的梦境先是稀奇古怪乱七八糟, 后来梦到了六年后的聆疾。 梦里,她拿着剑去找聆疾比武。果真如父亲说的那样, 她将聆疾揍得连连后退, 他那双冰润的眼睛望着她, 他说他认输了。 沈鸣玉笑了。梦里梦外都在笑。 沈鸣玉很多年前就一早起来偷偷练武, 早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第二天她却起迟了, 比以往迟了那样多。 骆菀一直不见女儿出来, 亲自去看她。骆菀推门进去,却见沈鸣玉不是没睡醒,而是呆呆坐在床上。 “鸣玉怎么了?做噩梦了?”骆菀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有些好笑。她这个女儿向来胆子大, 可很少因为噩梦吓着。 沈鸣玉转过头来望着母亲。她红着眼睛, 结结巴巴:“流、流血了, 好多血。从、从那里……” 骆菀一愣,紧接着笑了。 “你怎么还笑啊。”沈鸣玉委屈地瘪着嘴。 骆菀温柔地将女儿搂进怀里,说:“鸣玉长大了,以后不是小孩子了。” 沈鸣玉偎在母亲的怀里,懵懵懂懂地问:“那还能跟父亲学骑马吗?” “今天不行。”见女儿的嘴角耷拉下去,骆菀才又说:“过几日就可以了。” 不过,就算沈鸣玉今日可以骑马,沈霆也教不了她。因为沈霆一早知晓了昨天傍晚宝碧宫发生的事情后,立刻进了宫。 · 沈茴从繁复厚重的床幔里伸出手,去拿小几上的温水。她努力伸了伸手,却因为脚踝被绑在床柱上,始终差一点没拿到。 她泄了气,也不去拿水喝,身子缩回床里,反手推了推床里侧的裴徊光。裴徊光正低着头,将涂满药汁的手掌抚在她腿上的擦伤处。 “都绑了一晚上了,还不能松开吗?”沈茴闷声问。 裴徊光慢悠悠地开口:“咱家只绑了娘娘一条腿,又没绑娘娘的手。娘娘若是不喜欢,又不是没手解。” 沈茴不服气地匆匆瞪了他一眼,又赶快收回视线。他把她绑起来,他不发话,她要是自己解了那才是中了他的计。 沈茴又想起昨天晚上裴徊光带来的那个盒子。那个盒子现在就放在床头小几上,至今没有打开,沈茴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带了绳子把她的腿绑起来,若是她自己给绳子解了,那他是不是要拿那盒子里的东西来“惩罚”她了? 沈茴又点好奇那个盒子里装的东西是什么,却又意料到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抬了抬另一只没有被绑着的腿,用脚尖点了点裴徊光的膝盖,软着嗓子:“解了。掌印今日真的不去早朝了?” 裴徊光并非日日都会跟去早朝,可是昨天傍晚发生了宝碧宫的事情,沈茴猜裴徊光今日是要去的。 裴徊光刚给沈茴腿上的擦伤处涂完药,在用帕子仔细去擦拭掌心残留的药汁。他冷眼瞥着沈茴踢过来的脚,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脚踝,放在他的膝上。他捏了捏她的脚趾,又俯下身来,咬了咬。 沈茴一怔,一阵奇异的痛麻传上来,她挣了挣,没挣开。撑在床上的手微微用力攥着被子,勉强蹙眉忍受。 裴徊光松开了沈茴。 沈茴赶忙将自己的腿缩回来,藏进被子里。被子的脚趾悄悄蜷起来。 “娘娘犯了错,是必要受到惩罚的。咱家本想拿绳子狠抽娘娘一顿,想起鞭痕会留下那样难看的痕迹,颇为舍不得。”裴徊光的手探进被子里,握住沈茴的脚踝,一路向上抚过沈茴软玉般的身体。“要不,给娘娘的脚趾咬掉如何?” 他又去捏沈茴的脚趾。 沈茴觉得没有这个疯子不敢做的事情,她硬着头皮说:“缺了脚趾,那就不完整了。” “不不,”裴徊光语气慢悠悠的,“咱家咬下来之后直接吞了。那娘娘在咱家这里还是完完整整的。” 沈茴脊背生出一阵寒意。她辨不出裴徊光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低低地轻哼了一声,反倒不高兴起来。 裴徊光“啧”了一声,继续阴阳怪气:“咱家看娘娘是真不知道境况,这个时候还撒娇使小性儿?” 沈茴垂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再抬眼的时候,望着裴徊光的目光含着点轻蔑。她说:“至于吗?不就是杀了几百个巫兹人,难道这点事情就难为了掌印?” 她不等裴徊光开口,继续说下去:“掌印这人有本事的人,偶尔被本宫坏事一回怎么了?就偶尔为本宫破例一次,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 裴徊光对沈茴这话倒没多少意外,语调寻常地说:“娘娘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掌印的计划可以一次又一次,掌印的蔻蔻却只一个。”沈茴勾着裴徊光的脖子,去吻他的唇角。 有时候,沈茴会遗憾裴徊光是阉人。 若他是齐全人,兴许她的美人计会使得更方便些,不会有那么多顾虑和小心翼翼。比如现在,她身上只被角轻搭,而他衣衫齐整。每一次亲近时都是如此。沈茴每次将手搭在裴徊光腰间时都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扯了他的腰带,见了他的残缺,犯了他的忌讳。 裴徊光解了绑在声脚上的绳子,又欠身,端了水亲自喂给沈茴喝。只是他的动作并不温柔,温水从沈茴的唇角流出来,湿了绣枕。 · 裴徊光没多久就离开了昭月宫,往前面去了。沈茴猜的不错,裴徊光今日要去早朝。裴徊光一离开,沈茴就起来了。她猜今日会有不少人来见她。 “娘娘,昨天晚上从宝碧宫出来的那些宫人想给娘娘磕个头。”拾星进来禀话,“娘娘要见吗?还是奴婢告诉她们已替他们转达了心意?” “见。” 沈茴见了那些宫人,承了他们的郑重跪拜,然后又安抚了一通。 这些宫人离开之后,平盛笑呵呵地进来禀话:“今儿个一早,禁军首领岑高杰还过来打听娘娘凤体可安康。” 平盛是已经改了名的小梅子 。 沈茴想着那几位不幸被陛下召去宝碧宫的妃嫔今天上午也会来,可她们还没过来,宫人先进来禀话沈霆到了。 沈茴一怔,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怕哥哥唠叨她。 沈茴在正厅见了沈霆,令宫人摆上招待的瓜果。又先开口:“前几日见了鸣玉舞剑,竟不知道她何时偷学了那么大的本事。我身边有一把锋利的宝剑,一会儿哥哥回家正好给鸣玉带去。” 沈霆看着她,没说话。 沈茴叹了口气,问:“哥哥,我可不可以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 “你在哥哥这里还需要有秘密?”沈霆沉声问。 沈茴让所有宫人都退下,沉月和拾星都没留。她掐了掐手心,望着失而复得的兄长,开口:“我入宫至今,没有侍寝过。” 沈霆眼中浮现惊讶。 “我的寝殿里有一条密道,直通沧青阁。” 沈霆猛地站起来,向前迈出一步,站在沈茴前面胸膛起伏。不需要沈茴再多说,他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沈茴站起来,抚了抚兄长的胸膛,说:“哥哥不要生气,也不要为我心疼。比起姐姐,我已经幸运很多了。” 她手臂环在兄长的腰侧,将脸贴在兄长的胸膛上,低声说:“我没有回头路走,也不想走回头路。” 半晌,沈霆才僵僵抬手,拍了拍幺妹的脊背。 沈茴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用脸颊蹭了蹭兄长的胸膛。她说:“哥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如果裴徊光没来,我该怎么办。” “我认真考虑过的。我与带去的人说尝试弑君,我知道做不到。”她声音低软却有力量,“一国之母被巫兹人欺辱血洒宝碧宫,会将本就脆弱不堪的民心予以重创。若我的死,能激醒一两个浑浑噩噩的臣子、能引得百姓反心更起、甚至能使像吴往那样的民间英豪起兵多一个名号,便值得!” 沈霆终于意识到那个娇小病弱的幺妹已经长大了,只是这种在外力挤压的成长让他心里痛楚。若非当年愚忠,沈家本不必如此。 他说:“吴往知道了。” 沈茴仔细回味了一下这句话,抬起脸望向沈霆,沈霆磊落地回望。 沈霆走的时候,沈茴忽然叫住他。 “哥哥!” 沈霆站在门口,回望一身凤袍的幺妹。 沈茴慢慢弯唇,拿出几分沈霆所熟悉的乖巧模样。她说:“哥哥当知道蔻蔻想要的是什么。我并不在意皇位上坐着的那个人是煜儿,还是旁人。” · 此时,前朝上正发生着争吵。 文武百官因为昨天傍晚宝碧宫的事情争执着。 “此番巫兹进奉,若是有了错处,按着律法责罚就是,这血淹宝碧宫实在非仁善之举啊!” “听闻巫兹可汗与哒古王关系甚好。等消息传到巫兹去,巫兹可汗必然大怒。到时候要是追究起来,说不定要引发战乱。” “他单单巫兹还好,若是胡蛮之地其他部落以大齐不善之名联合起来,向我大齐起兵该如何啊!” 当然也有武将据理力争:“就算发动战争,咱们大齐还怕他不成!” 不过这样的声音,很快被惧战的声音所淹没。 裴徊光只觉得这群争执的臣子们吵得心烦。没怎么听。 王来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到裴徊光身侧,将一个小糖盒递给他:“这是皇后娘娘令人送过来的。” 裴徊光抬抬眼,瞥了一眼那个小糖盒,接过来,把盒盖往上推开。 原来真的只是一盒寻常的梅子糖。 皇帝也被臣子们吵得脑壳痛,他无助地望过来,求助:“徊光,巫兹可汗要是率兵打过来该如何啊!” 满朝文武的目光便都落过来。 巫兹? 裴徊光眼前忽然浮现沈茴腰侧的乌青。他捻起了粒梅子糖来吃。 “那就,”他拢拢手,“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第043 章 【第四十三章】 裴徊光这样说着, 心里却并不痛快。灭了巫兹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事,可裴徊光不愿大齐做出任何一件令人称赞的事情。 不过皇帝立刻让裴徊光心里的不痛快消散了。 皇帝急急说:“如果打起仗来,吃亏的还是黎民百姓啊!能不打还是不打?依、依朕看, 还是应当避战!” 他小心翼翼地去看裴徊光的脸色, 心虚地声音低下去:“要不, 迁都?咱们往南边去避一避?他巫兹知道咱们大齐仁心避战,也许就不来攻打了呢?或、或者还要嫌路途迢迢,不愿一路追去南边……” 想要迎战的朝臣们因裴徊光的一个“灭了”,心情激动脸上露了笑。此时又因为听了皇帝的话,脸上的表情僵在那里。 有臣子迈出一步, 急劝:“陛下,万万不……” 裴徊光打断那个臣子的话。他望着皇帝, 认真称赞:“陛下圣明!” “哈哈。”皇帝笑了两声。紧接着,他便发现整个大殿静悄悄的,他环顾满朝臣子,不由有点尴尬地收了笑。 裴徊光慢悠悠地拨弄着指上的黑玉戒,跟着轻笑了一声。 立刻有臣子跟着附和:“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 一声又一声, 久久不歇。听着这样的夸赞声, 皇帝重新笑起来,险些他自己都要信了自己的圣明。皇帝当然不愿意打仗。如果开始打仗了, 需要用钱啊!他还想为美人们建宝楼啊!他已经知道裴徊光有意帮锦王,他这皇帝还不知道能当多久,那他当然要趁着还是皇帝的时候尽情享乐啊! 裴徊光含笑望着龙椅上的皇帝。他由衷认为挑了这个人当皇帝, 实在是最明智的选择。很多时候, 皇帝的昏庸残淫之举, 裴徊光都甘拜下风。 沈茴给裴徊光送梅子糖不过借口, 她是让平盛借着送糖的缘由, 去打听早朝上的情况。平盛跑回昭月宫时,来感谢沈茴的几位宫妃正要离开。沈茴一直记得自缢的静贵妃,多多宽慰了许久,郑重让她们将性命放在第一位。 沈茴瞧着婉才人神色黯然,几位妃嫔告退时,她单独将婉才人留下来,拉着她说了许多话。 婉才人知道皇后娘娘用意,感激之余,悄悄劝告自己要坚强些,要不然对不起皇后娘娘的涉险与关切。可她总忍不住委屈。她望着面前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望着她的眸中没有轻鄙,只有关怀与心疼。婉才人忍不住红着眼睛说:“娘娘劝的都对,只是心里实在难受……” “难受了就哭一哭。” 婉才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 沈茴等着婉才人无声哭了好一会儿,情绪平稳了些,亲自给她擦眼泪。 “受了委屈可以哭,却不要因为恶人的卑劣来惩罚自己,自残不会让恶人愧疚,反而成为恶人的帮凶。”沈茴顿了顿,“若实在难受,就把委屈化成反击的恨。” 婉才人怔怔望着沈茴,离开的时候还在琢磨沈茴最后说的话。她在拐角的地方呆立着,任冷风吹在身上。她心里有了个想法,转身去见往日交好的刘美人询问意见。 沈茴心里有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前几日才生出,这几日悄悄生了根冒出小芽芽。这计划听着凶险又疯狂,也是她以一人之力完不成的,所以她要集聚力量,将每一份看似弱小的力量凝集起来。 · 候在外面的平盛等婉才人也离开,才进去回话,将早朝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禀给沈茴。 “他真这样说?”沈茴的眼睛亮起来。 “是啊!哎,掌印都答应出兵了,没想到陛下居然提议避战。奴打听了殿内伺候的宫人,听说当时文武百官那脸色可精彩了……” 平盛以为沈茴说的“他”是指皇帝,然而沈茴说的却是裴徊光。 沈茴恨不得现在就见到裴徊光。可裴徊光现在并不在沧青阁,沈茴转身走到窗下软塌盘膝坐下,一边拿起针线活继续给哥哥做大氅,一边喊拾星再给她倒了两杯果子酒。 拾星给她递去第三杯时,说:“娘娘,您都喝了半坛了。” 沈茴皱皱眉,才发觉自己这几日不知不觉饮了这样多果子酒。她将酒杯放下了。 “不喝啦?”拾星说,“听说俞太医年前不能进宫,我用银簪子试过了,没毒!” 一旁的沉月摇头:“哪有人会明目张胆下毒?你能试出什么来?不过还是应该让俞太医瞧瞧这果子酒和娘娘平日里喝的药是不是犯忌讳。可俞太医还没看过,娘娘就要把整坛子都喝光了。” · 擦伤药效果很好。才一天而已,沈茴小腿上的擦痕都消得七七八八了,而且也不会再疼。只是她腰侧撞得那一下的确有点重,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 沈茴坐在窗下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等裴徊光来。可是到了亥时,他也没有过来。 沈茴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把盘着的腿放下去晃了晃,确定已彻底不疼了,带着灿珠往沧青阁去。 推开博古架时,沈茴望了一眼床头小几上,那个裴徊光昨天晚上带过来,至今没打开过的,方方正正的盒子。 她走过去,手指放在搭扣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开这个盒子,转身走进了暗道。 沧青阁一楼廊下,顺岁和顺年正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聊天。见到沈茴,他们两个赶紧起身行礼。 沈茴继续往前走。 “娘娘,掌印不在楼上。往寒潭去了。”顺岁又解释,“沧青阁西边有一汪潭水。掌印偶尔会去那里沐洗。” 沈茴望着西边,愣愣的。 ……这个季节?寒潭水?洗澡? 顺年瞧着沈茴一直望着西边,便指了指,说道:“娘娘若是想过去,沿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见,不远。” “掌印带旁人了吗?” “没有。” 沈茴想了想,就没让灿珠跟着,自己往寒潭去。顺年说的不错,那寒潭的确又近又好找,沈茴没走多久就听见水声。 大半个发白的月亮挂在天穹,洒下微凉的光,照亮寒潭水。 裴徊光合着眼,墨发铺伏在水面。沾着星月光影的水波映在他的脸上,缓缓流动,光怪陆离。 如妖似魅。 裴徊光睁开眼睛,所有潋滟的水波光影,尽数成了那双漆眸的陪衬,静谧匍匐下去。 “娘娘要来陪咱家共浴?”他拖着腔调。一惯微凉的声线也不知是不是沾了寒潭水,越发显得凉薄无情。 “不不不……”沈茴望着这方寒潭周边尚未消融的薄冰,连连摇头。她太了解自己的身体了,别说是钻进这寒潭里洗澡,就算只是浸了足,都要病一场。她怕裴徊光真要拉她下去,又认真辨一句:“这水太凉了!” 裴徊光重新闭上眼睛。 沈茴站在寒潭旁,默默望着水中的他。一阵风卷着寒潭的凉气轻轻吹来,吹起沈茴鸭卵青的裙角与胭脂红的披帛。她眯了眯眼,向后退了一步。 裴徊光再次睁开眼睛,瞥她一眼,然后转过身,朝另一侧潭边放着的衣服走去。湿漉漉的黑发贴在他泛着凉月光晕的皙白脊背上。水珠滴滴答答地滚落下去,沿着修长的腿,慢慢滴落。 沈茴赶忙低下头去,不敢再乱看。 在沈茴的意识里,武将都是身强体壮之人,而且因为练武,皮肤黝黑或健康的麦色。偏裴徊光不是这样,他身量极高,却不是哥哥那样浑身硬邦邦的。他皮肤也过分的白,宫中诸多注重保养的妃嫔也没有他那样肤白。 偏这样一个人武艺精湛到世人皆知。沈茴蹙蹙眉。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裴徊光练武,忍不住去猜这阉人练的恐怕是邪功。 裴徊光身上披了件宽松的红袍,又在外面用一件月白的棉氅裹着,走到沈茴身边,瞥着她:“娘娘又在瞎琢磨什么?” 沈茴抬眼看他。 裴徊光显然连身上的水渍都没擦过,就随意裹了衣衫。外面的棉氅尚好,里面的红袍却湿着贴在身上。湿发也没擦过,不断有水珠滴落,甚至一缕湿发贴在他的脸颊。 沈茴环顾四周,去拉裴徊光的手,拉着他一旁走了几步。然后她踩上半截枯树桩,终于比裴徊光高了。然后她扯下臂弯里胭脂红的披帛,给裴徊光擦湿漉漉的头发。她想幸好今日戴的披帛不是绸缎料子,而是柔软的棉纱质地。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着她,问:“娘娘又献什么殷勤?” “本宫听说掌印有意要灭了巫兹。”沈茴手上的动作没停。 裴徊光不急不缓地说:“那要让娘娘失望了,陛下已下了旨意,年后迁都避战。” 沈茴毫不犹豫地说:“他怎么说不重要。还是掌印的想法更重要。” 裴徊光沉默地看着沈茴又给他擦了一会儿头发,才说:“娘娘别擦了,咱家回去还要冲洗一遍。” 他喜欢寒潭水的凉,却觉得这里的水不洁,每次在这里泡过回去都要再仔细冲洗一次。 沈茴一愣,望向裴徊光。他怎么不早说? 裴徊光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他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有沈茴跟过来的脚步声,不由诧异地回头望去。 沈茴低着头,一手抱着揉成一团的披帛,一手提裙,繁厚的裙摆下露出试探着去踩地面的小脚。她试探了两下,终于鼓足勇气往下跳,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树墩上。 裴徊光不由轻笑了两声。 沈茴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裙子,端端庄庄地站起身往前走,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偏偏她走到裴徊光身侧的时候,被一个小石块绊了小脚,踉跄了一下才重新站稳。 飘动的云缓缓遮了月亮,光线暗下去,沈茴不太能看清夜路。 裴徊光略欠身,将小臂递给她,让她扶。 隔着棉氅,沈茴手心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湿凉。 回去之后,顺岁和顺年早已给裴徊光准备好重新冲洗的温水。沈茴站在门口,没跟进去。 一道屏风相隔。 裴徊光解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随手一扔,也没进水里,反而饶有趣味地望向角落里的高镜。 他站在铜镜前,欣赏着自己的残缺。 “送娘娘的东西,尺寸可合宜?”裴徊光问。 沈茴望着裴徊光映在屏风上的身影,茫然问:“什么东西?” “盒子里的角先生啊。”裴徊光慢悠悠地说,“咱家量了量,那尺寸应该是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第044 章 【第四十四章】 沈茴呆呆站在屏风这一侧, 反应了一下,才隐约明白裴徊光说的是什么东西。她望着裴徊光映在屏风上的身影,忽然就烧红了脸。 裴徊光坐进水中, 手指在桶壁慢悠悠地画着圈, 说道:“咱家按着娘娘小口的大小, 亲手做的。挑了最好的玉料,还雕了好看的云波花纹。” 氤氲的水雾绕过屏风,缓缓飘过来。 “你、你别说了!”沈茴背转过身,连裴徊光映在屏风上的身影都不去看了。 屏风那一侧果然安静下来。 可没过多久,裴徊光又拖着腔调慢悠悠地开口:“娘娘怕凉。咱家凿了孔, 可以往里面灌些温水。” “你!”沈茴跺了跺脚,再不理这疯子, 转身快步走出去。 她一股脑往前走,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廊窗前。廊窗关着,下面放了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一个白瓷壶,配着一只漆黑的玉杯。方桌旁边也只有一把椅子。 这沧青阁, 处处都是孑然一人独居的痕迹。 沈茴将窗户推开一条小小的缝, 让充满凉意的微微夜风吹进来。然后她拉开椅子坐下,让微凉的夜风吹拂在她发烫的脸颊上。 过了好一会儿, 沈茴望向桌上的瓷壶,有点渴。她知壶中的水必然是凉的,还是倒了小半杯。她双手捧着漆黑的玉杯, 却忽然想起这是裴徊光用的。她捧着杯子, 喝也不是, 放也不是。 裴徊光走出来时, 便看见沈茴捧着杯子呆坐在窗前。他走过去, 正好也渴,就从沈茴手中拿过杯子来喝水。他见杯子里装的水不多,就以为沈茴已经喝过了。 裴徊光瞥一眼沈茴,见她板板正正坐在椅子上,全然没有给他腾椅子的意识,他倒也没说什么。他见沈茴身上的衣服还算厚,才将窗户全推开,让更多的夜风吹进来,站在窗前,吹吹半干的湿发。 沈茴抬眼瞟一眼他手中握着的杯子,收回视线垂着眼睛。 两个人一坐一立,就这样静默着。 半晌,沈茴又抬起眼睛好奇地打量裴徊光——他在看什么呢?她略微伸长了脖子,顺着裴徊光的目光望出去。偏她夜视能力并不好,只觉得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许久之后,裴徊光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转身往楼上走。 沈茴望着已经空了的杯子,又瞟了一眼白瓷壶,最终还是直接起身跟上裴徊光。 到了七楼寝屋,裴徊光刚一迈步进去,瞧见桌子上的包袱,不由皱了眉。 沈茴这才想起来,她只让顺岁帮她把东西拿上来,却没让他碰里面贴身衣物,想要自己收拾。她赶忙快步走进去,将包袱拆开,抱着里面的衣衫,一件一件放进屋内唯一的那个单开门双层衣橱里。 裴徊光在窗下的长榻慵懒坐下,看着沈茴忙碌收拾着。那包袱里除了几件她的衣衫,还有一个枕头,一个妆奁盒。 沈茴把衣服放好,抱起包袱里的枕头,还没去放到床榻上,先转过身看着裴徊光指了指床榻与窗下长榻中间的地方,问:“本宫能在那里摆个妆台吗?” 裴徊光抱着胳膊,瞧着她,问:“娘娘这是要搬来和咱家常住了?” 沈茴抱着枕头望着裴徊光没说话,她眨了眨眼,样子无辜极了。情绪都写在她的脸上,好像在反问裴徊光这难道不对吗? 裴徊光沉默了。 好像,这段时间他们晚上都是睡在一起的。 他望着抱着软枕的沈茴,慢悠悠地捻着指上黑玉戒。他也不知道他和小皇后的关系怎么就成了这样。 最初他帮了小皇后一把,还的确与多年前她父亲给他赠药之举有点关系。虽然那破烂外伤药,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扔了。 后来嘛,他觉得小皇后螳臂当车的模样有点趣味。毕竟在这由他掌握的皇宫里,万人万事在他眼里都是死水一潭。这小皇后颤颤巍巍反抗的样子,就像一片树叶翩翩飘落,滑起了那么一丝的涟漪。 所以她来招惹他的时候,他允了。 偏这小皇后还以为自己是美人计奏了效。 可笑。 他一个阉人,一个没有情绪的无心无欲人,怎么会对美色有兴趣。 裴徊光沉默了太久,沈茴仔细打量着他,抱着枕头的手慢慢收紧。 裴徊光这样思量着,可他瞥见沈茴抱着的枕头被她压出更重的褶皱时,还是徐徐开口:“娘娘身上可带糖了?” 沈茴摇了摇头,紧接着又说:“可是本宫来之前吃了糖。” 沈茴撒谎了,她今天一整日都没有吃过糖。 裴徊光瞧着她强装出来的从容,终于朝她伸了手。然后,他便看着小皇后朝他迈着小小的步子快步走过来。她披散的软发随着她的脚步,发尾晃出温柔的弧度。她来前沐洗过,云鬓也全拆了。 沈茴将手递给裴徊光,由他拉着顺势坐在他的腿上。她恍然发现怀里还抱着枕头,赶忙将枕头放到一旁去。 她猜着裴徊光的暗示,凑过去主动吻他。 裴徊光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皇后认真地吻他,视线从她蜷长的眼睫,又移到她微红柔软的脸颊。 裴徊光把沈茴推开了,略显嫌弃地悠悠道:“这都第三回了,娘娘的吻技怎无半点进益?” 沈茴愣愣望着他,咬起唇来。显然是被他说的面上有点挂不住。 裴徊光冷眼瞧着她好像受了委屈的小模样,刚想放缓语气再开口,就听她轻轻地低哼了一声,闷声说:“本宫是不怎么会,都是从书里学的再自己琢磨。也没人手把手教过呀。要不去寻皇帝学一学?” 沈茴如愿看见裴徊光皱了眉,顺手就要打她的屁故。她扭身避开,却不小心扯到腰侧的伤,她“嘶”了一声,去揉自己的腰侧。裴徊光抬起的手,再放下时,便收了力气,垂在她后腰搭靠着。 沈茴小声嘀咕:“掌印好生没道理。本宫都没嫌掌印像个木头似的,反倒是嫌起本宫来了,掌印说这话还以为你技法多好呢……都没多少经验就一起慢慢试着练习探索学着呗……” 裴徊光被她气笑了,说:“分明是娘娘要使美人计勾引咱家。” ——他学什么学! 沈茴继续小声嘀咕着。这回声音更低了,软糯的声音就在舌尖卷着。裴徊光倒是真的没听清。他抬起沈茴的脸,问:“娘娘又嘀嘀咕咕什么?大点声。” 沈茴就大大方方的把想法说了:“本宫是觉得掌印喜欢别人都顺着掌印,可若尽数顺着,掌印又觉得无趣,非要逼着本宫时不时翘翘尾巴。” 裴徊光呵笑了一声,指腹摩挲着沈茴的下巴,道:“娘娘这话说的没错。只有把尾巴翘起来才能露出屁故,娘娘屁故生得那样好看,不露出来可惜了。啧 。” “你、你!”沈茴一结巴,气势瞬间矮下去。 得,又没说过他。 她低着头,不吭声了。 裴徊光饶有趣味地瞧着沈茴受挫的模样,心里便想—— 也行。 反正,暂时还未觉得厌烦。 而且,长得也挺好看。 还,挺好玩。 简直是他这无趣的人生里,难得遇到的细微乐趣。 裴徊光闻着沈茴身上淡淡的香,忽然就在想,倘若他不是阉人,对待小皇后会不会不同。他惊觉自己会朝着这个方向去想。 十二年来,他可从未觉得做阉人有什么不好。 阉人大抵都是自卑的,可像裴徊光这样的人,世间万物皆没看在眼里,从来不知何为自卑。 裴徊光沉默了太久,这引得沈茴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纵使语气轻松说笑,可沈茴从来没真的将裴徊光当成谈情说爱之人。她对他,怀着目的,无时无刻不在谨慎与揣摩。 她试探着伸出手来,攥着裴徊光的衣襟,轻轻拉了拉。 裴徊光收起思绪,重新将目光落在沈茴仙姿玉色的小脸蛋上,道:“就因咱家说了一句想灭了巫兹,娘娘今日便这样欢喜?可娘娘别高兴得太早,胡蛮之地不止巫兹,巫兹只不过第一个进奉的。接下来至过年这十来日,其他几地也要陆续至京。” 沈茴心里明白此番宝碧宫之事已有震慑之用,胡蛮其他之地就算原本有什么欺压心思,也会收敛。 她也不与裴徊光辩,而是凑过去,朝着他的锁骨轻轻吹了口气。当裴徊光看过来时,又忽然在他浅浅的喉结上轻轻咬了一下。 她亮着眼睛望过来,清软的声音里带着欢喜:“这样的勾引可还成?” “呵。”裴徊光点点头,他用微蜷的指关节缓缓刮过酥养的喉结。然后他拉着沈茴的手送到唇前,先闻了闻,再轻轻吻了吻她的指背,最后又开始细细碎碎地啃咬她的指尖。 总得,咬回来。 沈茴安静地靠在裴徊光的怀里,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微痛觉。原本她用身体来交换从裴徊光这里换来想要的东西。然而她慢慢改了想法,她想着或许自己可以再贪心一些,将这人真正收为己用,让他言听计从!即使人是恶的,只要听她的…… 沈茴被自己的贪心吓了一跳。 裴徊光松开沈茴的手,他望着沈茴被咬红的指尖,反复回忆自己唇齿间的细微感觉。 若他真的没有欲,这又是在做什么? 可他,不能有欲。 · 随着离新岁越来越近,宫中张灯结彩,年味越来越浓。又过三日,这一日是沉月和拾星的生辰。姐妹两个的生日十分巧合,刚好在同一天。沈茴当然牢牢记得她们两个的生辰。白日里忙着新岁的事情,晚膳时才有时间为她们两个庆贺。 为了庆贺,沈茴让人摆了酒,欢喜地与她们说笑,不由谈到许久之前在江南的事情。沈茴与沉月和拾星畅谈着,心情愉悦。三个姑娘坐在一张长榻上说话,都有些微醺,也忘了时辰。 快到子时了。 裴徊光从那暗道过来都无人知晓。 “……过几年沉月到了出宫年纪,肯定给你找个好夫婿。”沈茴双颊微红,“沉月喜欢什么样的?” 沉月摇摇头不说话,她可不走。 喝醉了的拾星在一旁痴痴地笑:“我记得!去年姐姐说……她的良人必是斯文清儒的模样,还要有一颗善良又正直的心!” 沉月皱眉:“你记错了。这是娘娘说的!” 裴徊光立在雕花屏另一侧,目光落在沈茴微微翘起的唇角。 “对哦!”拾星傻乐呵,“娘娘,你说的良人好像……好像俞大夫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第045 章 【第四十五章】 沈茴只喝了一点点酒, 双颊就染上了一片粉红。她歪着头,听沉月与拾星说话,反应变得有点迟钝。 “她的良人必是斯文清儒的模样, 还要有一颗善良又正直的心。” 这是她说过的话吗? 沈茴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想起来了。是的,这是她去年说过的话。那一日是她十四岁的生辰,到了晚上,她和几个关系好的姐妹坐在月下闲聊。往日交好的芙姐姐拿话来逗她,她起先不肯说, 挨不过几个姐妹追问, 她就认认真真琢磨了一会儿, 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这不过几个小姑娘家月下闲谈罢了, 理应轻飘飘揭过。 可没想到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萧牧耳中。 日日早起去练武的萧牧,竟改了习惯。他穿起了霜色长衫, 晨起开始读书。等到日头西落,再去武场习武。 她疑惑问他:“表哥怎么改成晚上去练武啦?” 他理了理霜色袖口,一本正经地说:“练武被晒黑了还怎么斯文又清儒。” 她望着表哥, 懵懵懂懂地弯起眼睛来…… 怎么就忽然想起表哥了? 沈茴垂下眼睛, 将目光落在手中轻轻转着的小酒杯上。表哥为了送她来京,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归家?可莫要误了除夕与家人守岁。 她又想起萧牧走前与她说的那些话。沈茴轻轻蹙眉, 眉宇间染上了几分愁绪。 灿珠带着团圆和圆满进来。她笑着说:“都什么时候了, 还在这里吃酒呢?娘娘得歇着啦。” “是啊,居然已经这样晚了。”沉月一脸自责地赶忙起身,作势就要收拾桌上的碗盘。 灿珠将人拦下,说:“你和拾星下去歇着。这些我们来收拾。” 沉月犹豫了一下, 也没推辞, 和拾星一块下去了, 留着灿珠她们收拾。沈茴打了个哈欠,把手里的小酒杯放下,起身往一旁的盥室去重新漱洗。她身体不好不宜饮酒,今日也不过喝了一点点,重新洗一把脸,便清醒了。 她回到寝屋时,旁的宫女都退下了,只灿珠还留在这儿。 “娘娘,已经这样晚了。今晚还去沧青阁吗?”灿珠低声询问。 沈茴摇摇头,声音闷闷的:“不去了,不想去。” 虽醒了酒,可身上有些倦,她不想走那么长的暗道了,现在只想躺进温暖柔软的被窝里。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绕过雕花屏,往床榻去。 “那娘娘早些歇着。”灿珠熄了屋内几盏灯,只留了拔步床外唯一的一盏落地灯,转身往外走。 沈茴打着哈欠掀开床幔,刚坐下,一只冰凉的手绕过她的细腰,将人往后带进怀里。沈茴吓了一跳,轻“啊”了一声。 “娘娘?”正在关门的灿珠出声询问。 “没事,你下去歇着。”沈茴急说。 听着灿珠的脚步声走远,沈茴才转过头,望向身后的裴徊光。 床外的落地灯将微弱的光透过厚重的红色床幔送进来,让拔步床里不算黑漆漆的。 “掌印什么时候来的?” 裴徊光搭在沈茴腰前的手指尖轻轻敲叩着,慢悠悠开口:“去取一盏灯进来。” 沈茴依言,走出拔步床,点燃桌上的一盏灯拿进来。她捧着灯刚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便听身后的裴徊光道:“脱了。” 沈茴望着小几上的灯,默立了片刻。 翌日清晨,宫婢候在门外等着沈茴唤人。这倒是沈茴从小的习惯了,她浅眠,不喜一早有人走到床边去唤她。进了宫之后,她晚上时常宿在沧青阁,便直接下了命令,让宫人早上都得了唤再进屋伺候。 沉月脚步匆匆过来,问:“娘娘还未唤人?” 候在门外的宫婢摇摇头。 沉月轻轻敲了敲门,小声寻问:“娘娘您醒了吗?” 沈茴听着沉月的问话,知道定然是出什么事儿了。她也没让人进屋,说:“还不想起。什么事情?” 沉月犹豫了一下,才说:“是有事情要禀。” 屋内半晌没有响动。过了好一会儿,沈茴才说:“进来。” 沉月让候在外面的宫婢都退下,才自己进了屋。她关了门,刚绕过雕花屏,就听拔步床里的沈茴说:“就在那说。” “苏美人刚刚派了身边的宫婢过来送消息。昨天晚上是苏美人侍寝,她听陛下说陛下打算初一那天的国宴上立小殿下齐熔为太子。” 苏美人? 宫中妃嫔那样多,沈茴对苏美人也只能说是有印象。沈茴认为苏美人这话应当是真的,而她派人送消息过来,自是一种投靠。在这宫里没有家世的人,去投靠旁人再正常不过。 “你下去。我再睡会儿。”沈茴隔着床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她的确困倦,因为整晚都不曾睡过。 沉月离开,寝屋内重新恢复安静,只偶尔的翻书声。 拔步床里,沈茴面朝床外侧跪坐着,双手捧着一本秘戏图在腹前,一页页为裴徊光翻开春旎画卷。 裴徊光一手支着上身慵懒躺靠在床外侧,另一只手在沈茴的腿上慢条斯理地抚捏着。掌下肌理,最好的羊脂白玉都不如。 沈茴翻到最后一页,低声说:“最后一页了。” 裴徊光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沈茴这才将秘戏图放到一旁,和那些已被翻看过的秘戏图放到一起。她身子朝一侧歪坐下去,揉了揉发麻的小腿。 裴徊光在堆在床上的书册里翻了翻,拿了本艳淫的话本递给她:“读。” 沈茴接来,看着里面的字词直皱眉。这卷话本里的内容比半个时辰前,他让她读的那卷还要不堪入目。 沈茴把书合上了,说:“掌印,时辰不早了。” 裴徊光没说话。 沈茴把随意堆在床上的书册往一侧挪一挪,她朝裴徊光靠过来,说:“掌印看了一夜的书,不累吗?” 裴徊光呵笑了一声,将沈茴主动靠过来的脸捏了捏,道:“咱家如此勤学可堪一个‘儒’字?” 这下,沈茴大概知道裴徊光昨天晚上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了。 心绪飞快流转,沈茴轻勾眼尾,澄明的眸子里露出几分惊奇地望着裴徊光。她软软开口:“掌印是在吃醋吗?” “啧,娘娘说这话自己信吗?”裴徊光将额头抵在沈茴的锁骨,凑近些闻了闻。他说出的话却过分凉薄无情:“别太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沈茴痒得向后退了退,知道裴徊光惩罚她是为这个,她 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她打着哈欠躺下来,去扯被子往身上裹。 “本宫真的太困了。”她又打了个哈欠,然后用小手指去勾了勾裴徊光的手,问:“掌印不困吗?睡一会嘛?” 裴徊光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直接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不由啧笑了一声。 · 沈茴睡醒已是中午,而裴徊光早就不在身边了。她坐起来,发现身上已穿上了寝衣。这自然不会是她自己穿的,也不可能是宫婢进来帮她穿的。 沈茴有点诧异自己睡得那样沉,竟浑然不觉。 早上就没吃过东西,沈茴饿得不轻,赶忙喊人进来。直到吃饱了肚子,她坐在窗下,才开始琢磨起皇帝要立齐熔为太子这事儿。 沈茴当然不希望齐熔被立为太子。 齐熔还没满月呢,这么小就封太子之位,实在是欠妥。何况储君向来是立长不立幼,齐煜不仅是长皇子,还是皇后嫡出。皇帝一味避开齐煜立齐熔,前朝未必会答应,可如今朝堂中的臣子能不能阻止了皇帝还真不好说。 沈茴轻叹了一声,念叨:“也不明白陛下为何对煜儿如此不喜。” 一旁的灿珠欲言又止。 沈茴看过来,道:“有话直说便是。” 灿珠见屋内也没旁人,这才压低声音,说:“皇后娘娘知道奴婢以前是在文嫔宫里做事的。所以……听文嫔娘娘说过,陛下曾、曾怀疑过……怀疑过大殿下并非龙嗣……” 灿珠说的心惊胆战,毕竟事关龙嗣。她说完就后悔了,直接咬着唇跪下,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来沈茴身边伺候也没多久,竟真的什么话都敢说了! 沈茴听得愣住。 皇帝怀疑齐煜不是他的孩子? 是了,二姐姐是成婚那天晚上被掳进宫中的。虽细节不为外人知晓,但若皇帝起疑…… 沈茴心里紧张地扑通扑通跳着,为齐煜的安危担忧着。她忽然意识到,皇帝起了这样的疑心,若不是宫中之前只齐煜一个皇子,恐早就不会留下齐煜性命! · 半下午,沈茴离开昭月宫,亲自去寻文嫔。 凤辇经过木棉林,沈茴不经意目光扫过,一眼看见立在高处望云亭里的裴徊光。沈茴犹豫了一下,让凤辇停下,带着沉月往望云亭去。 裴徊光早就看见了沈茴,望着她一步步走上来,待她走到身前,才敷衍一句:“娘娘万安”。 然后,他的目光便越过了沈茴,望向正往望云亭跑上来的小太监身上。他脚步那样匆忙,显然有急事要禀。 沈茴也注意到了,她顺着裴徊光的目光望过去。 小太监一口气跑上来,先给沈茴打礼请安,才禀话:“禀掌印,熔殿下夭折了。” 沈茴猛地转头,死死盯着裴徊光。 裴徊光摆了摆手,送信的小太监起身,快步小跑着退下去。 裴徊光这才瞥了沈茴一眼,笑:“娘娘可真是满心都是咱家,所以不管出了什么事儿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咱家干的。” 沈茴一怔,收回视线。 一只信鸽飞进望云亭,落在凭栏上。裴徊光取下信鸽腿上的信桶,一边拆着,一边慢悠悠地说:“咱家不杀姓齐的。” 沈茴抬眼,仔细瞧他神情。 裴徊光拆了信,读出来:“俞湛,字元澄,江南人。幼时家人死于悍匪之手,唯他和外祖父得沈霆相救。遂,视沈家恩情如山,更是全力医治沈家病弱幺女。” 沈茴刚想说什么,忽觉一阵头晕。 “皇后娘娘入宫,为凤体安康,俞湛远离故土,跟去太医院相守。现住万隆街,又于六角巷开了家医馆,因诊费极低廉,求医者络绎不绝……” “掌印查他做什么?” “咱家关心娘娘,自然要查查娘娘身边的人。”裴徊光一边说着,一边将信纸折弄着。 沈茴还想说话,却觉得头晕的感觉更重了。她望着裴徊光开开合合的唇,下意识地朝他迈出一步。 裴徊光凉薄的眸子望向她,沈茴瞬间清醒过来。 她刚刚为什么忽然想吻他? 沈茴愕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第046 章 【第十十六章】 裴徊光慢悠悠的将信纸折成了一只千纸鹤, 他一边折着一边问:“咱家倒是有些好奇,如果形势所迫齐煜和齐熔只能活一个,娘娘可会因为保齐煜去杀齐熔?” 沈茴说:“总有第三种选择。” 裴徊光笑她总希望事情圆满, 道:“不,没有第三种选择,必须二选一。” 裴徊光去猜小皇后的答案。是想着倾尽全力保护齐煜的同时坚持底线必不伤及无辜,还是会为了齐煜破了她的良知去杀齐熔? 可沈茴哪一种答案都没给,她反而是理直气壮地反问:“是谁规定了只这两种选择?他又凭什么将其他的路堵死?” 她的神情太过认真与无畏,裴徊光就没舍得将那句“天真”的评价说出来。他将折好的千纸鹤塞给沈茴, 缓缓道:“可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没有娘娘这般坚守的骨气。” 沈茴低着头, 望着手里的千纸鹤。 裴徊光瞧着她这个样子, 不由再多说两句:“娘娘自小被宠爱长大, 家风亦清正。既没见过后宅的腌臜,也没遇过争宠夺利, 自然不大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沈茴蹙蹙眉,小声说:“掌印这话不对,本宫也争过宠的……”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她一眼, 恰巧撞见沈茴飞快偷看他的那一眼。目光一撞, 沈茴迅速移开了眼睛。 她怎么没争宠过呢?争过的。当她误以为裴徊光把她赶出沧青阁是见了兰妃,着实认真地“争”了一下。 裴徊光飞快回忆了一遍, 瞬间明白了沈茴的意思, 不由就露了笑,再道一句:“也算。不过咱家说的话,娘娘是听明白了没有?” 沈茴说:“小时候读过一本书,将一富商重病, 正妻无出, 几个小妾为了争家产斗来斗去, 这个给那个下毒,那个给这个泼脏水。” 裴徊光便知她听懂了,顺势转移了话题:“啧,娘娘还真是涉读颇深。” “那书讲的可怕,看到一半就撇开了,没读完。” 这是实话。 沈茴读那书时,不过八岁左右。那个时候的她连床榻都很少下,身边都是家人的关怀。因她身边家人全然不是那个样子,当时便觉得那书是瞎写。什么书落到她手里,她都会兴致浓浓地读完,偏那本被她扔开。 裴徊光远远看见了锦王望过来,本是该锦王来望云亭说话,可沈茴在这里,他就不大想锦王过来,自己先提步,往下面走。 “谢掌印教本宫。” 裴徊光有些好笑。这也算教?这也需要教?他只能感慨小皇后还真是被宠大的。 他没接话,也没回头,继续往下走。 沈茴目送裴徊光走远,才转头询问沉月宫中还有哪些妃嫔有孕。她被裴徊光引着去分析这后宫中女人们的争斗。分明已大致明白了,可沈茴心里还是觉得为了利残害小孩子的性命,实在是太残忍了。 宫中的确有几位妃嫔有孕,且有两位月份已经很大了,一个月内就会临盆。帝王荒唐,不顾礼法打算初一封齐熔为太子。不能阻止帝王,所以有人就要除掉齐熔。 宫中这样的地方,有些地位的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布下眼线。苏美人可以带信给沈茴,那旁的妃嫔自然也可以已经悄悄知道皇帝打算立储。 沈茴将手里的千纸鹤展开,问:“苏美人可有孕?” 沉月摇摇头:“暂时还未听禀。” 沈茴又将手中的信纸沿着折痕重新折回去。她吩咐:“叫平盛往太医院一趟,拿到苏美人最近的诊录。” 沉月一怔,顿时明白沈茴这是怀疑苏美人借刀杀人,想要借沈茴的手除掉齐熔。可沈茴根本没想过要除掉齐熔,这深宫中已有人先一步动手了。 千纸鹤折好了。 沈茴转过头去,裴徊光与锦王走在一起,已经逐渐走远了。裴徊光没回头,反倒是落后半步的锦王回头看了一眼。 锦王回头望过来时,沈茴刚刚转过身,扶着沉月的手登上了凤辇。 锦王收回视线。他让锦王妃下的药,是恰好了日子的。虽说年底,他近日来频繁进宫,可在后宫走动毕竟不便。所以他算好了新岁那几日,那几日又是家宴又是国宴,还要祭拜登庙一系列琐事。越是乱的时候,越好下手。 一想到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六,没几日要他等了,他心情自是大好。 · 沈茴见到文鹤时,文鹤刚哄睡了女儿。她的女儿灵灵比齐煜只小两个月。小团子乖乖睡在床上,睡梦里都在笑着。 若不是有了女儿,文鹤当年必然会和沈菩的其他几个婢女一同跟去相伴。 在这深宫里遇到故人,是幸运。沈茴如往常一样和文鹤闲聊着。大多都是文鹤在说宫里的事儿,沈茴默默听着。 沈茴又问了文鹤当初陛下可曾怀疑过齐煜不是自己的孩子。 文鹤明显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是曾有过几次言语中有这个意思。” 至于皇帝因为起疑而虐待沈菩的事情,文鹤便没有细说了。 回昭月宫的路上,沈茴一直眉头紧皱。若宫中皇子都活不下来是因为那些腌臜的争斗,那么齐煜为什么可以平安长到四岁?难道只是因为皇帝不喜? 回到昭月宫,沈茴听见灿珠和拾星追逐笑闹着。大概是性格有相似的地方,她们两个走得很近。沈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她问灿珠:“怎许久没见到王来?” 灿珠一怔,收了笑,说:“奴婢也许久没见过他了。” 拾星歪头去看她,无声摆口型:“吵架啦?” 灿珠瞪她一眼,没理她。 · 此时,王来正带着人,快马加鞭在山岭间追逃走的陈依依。再往前,过了这片山,遇到人就不好办了。 陈依依像只惊慌的鸟儿,骑在马背,一边哭着一边逃命。她再也不想被抓回东厂了!听着身后追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陈依依心里越来越绝望。她忽然看见前方有两道身影,在她犹豫要不要求救时,终于看见那人是沈霆! “沈将军救我!” 沈霆今日带着沈鸣玉出城骑马。那匹马凶悍,免得伤人,所以带女儿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猛地听见有人喊自己,沈霆抬眼望去。只见东厂的人在追一个女人。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那个女人,莫名觉得眼熟。 待得陈依依离得近了,沈霆忽然想起她是谁。 那边王来见到陈依依骑着马就要跑到山下,又见远处似有人接应,急忙拉起长弓,瞄准陈依依的腿。 沈霆抓起给女儿买的珠串,猛地掷去,轻易将王来射来的箭打歪。又顺手抓了三支箭搭在弓上,射出。 陈依依劫后逃生般惊呼了一声,直接从马背上跳下来,躲到沈霆身后。 王来这才看清远处的人是沈霆。然而这个时候,三支利箭射过来,他身边的两个人应声倒地。而他只来得及略侧过身。长箭穿胸而过,倒也堪堪避开了心口要害。 王来压住胸口,带着人迅速退离。 沈霆没有追。他转过头,望着跌坐在地大口喘着气的陈依依,皱着眉:“陈姑娘为何在这里?” 陈依依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心肺颤动:“爷爷、爷爷……” · 傍晚,王来回到沧青阁。 他用手掌压了压胸口,强撑着让迈出去的脚步稳一些。 有人送了裴徊光一只鹦鹉。裴徊光正在三楼窗前,举着笼子,细瞧笼子里欢叫的鹦鹉。 王来跪地端正,忍着疼痛,努力让声音正常:“干爹,人逃了。后被沈霆救走。” 裴徊光没回头,只是慢悠悠地说:“这是第二次办砸事情了罢。” 王来俯首,以额触地。 “起来罢。”裴徊光捏了点鸟食,扔进鸟中金镶玉的食槽里。他将鸟笼悬起,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王来立刻快步走过去,递上干净的雪帕子。 裴徊光接过来擦手,却皱了眉。 王来察言观色,知裴徊光厌恶血腥味儿,定然是他身上的血熏到了掌印,他赶忙递了帕子之后,向后退了几步。 裴徊光擦了手,瞥了王来一眼。这人用着的确顺手,可人各有志。 他重新开口:“要么安分地给咱家当儿子,要么去找伏鸦领罚。” 王来知道多少内宦羡慕他跟在裴徊光身边伺候着,又明白去找伏鸦领罚意味什么。可他还是重新跪下来,郑重磕头:“王来领罚。” 裴徊光“嗯”了一声,挥了挥手,重新去逗刚寻来的鹦鹉。 王来下楼的时候,遇到了沈茴。他行了礼,候在一旁,等沈茴往上走了,他才继续下楼,到了一楼,遇见陪沈茴过来的灿珠。 灿珠见了他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忽想到什么,把头扭到一边去不理他。 “灿珠。” 灿珠心想真是见了鬼了,他居然先开口。她这才勉为其难地重新望过来,问:“叫姐姐做什么?” 王来抿唇看她一会儿,忽然就将人拉到怀里用力抱住。他使出的力气那样大,箍得灿珠都疼了。 “你怎么了?” 王来没说话,他闭着眼咽下一声哽咽,然后他松开灿珠,大步往外走。 灿珠站在檐下,愣愣望着王来走远。直到他的身影看不见了,灿珠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前身的衣裳,摸了一手的血。 · “娘娘来的越来越早了。”裴徊光站在三楼楼梯口。 “先前巫兹文学了一半,想过来将没读完的书读完。” 裴徊光讥她一句:“娘娘不去考功名真是可惜了。” 沈茴去书阁取了书,见裴徊光上了七楼。她捧着书跟上去。裴徊光坐在窗下长榻,她便挨着他坐下。她翻了两页书,就眼巴巴望着裴徊光。 裴徊光“啧”了一声,到底还是接过来,给她读巫兹文字。 沈茴一边望着书上的巫兹文字,一边听裴徊光给她念,努力记忆。向来好学的她,却莫名其妙地走神了。 “翻页了。” “噢!”沈茴赶忙翻页。 裴徊光将这一页又念完,见沈茴还是没什么反应,他伸手翻了一页。 沈茴的目光落在裴徊光翻书的手指上,她忽然说:“掌印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裴徊光瞥一眼半开的窗户:“是外面的玉檀。” 沈茴摇摇头,转身去抱裴徊光,将脸埋进他颈窝,努力去嗅。 裴徊光皱眉,捏着她后衣领,将人扒拉开。“娘娘又想要什么东西?” 沈茴歪着头,弯着眼睛笑,云鬓间的步摇一晃一晃的。她软声糯语:“想要见掌印的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第047 章 【第四十七章】 ——因为掌印笑起来, 真的很好看很好看。 裴徊光没笑,颇为稀奇地打量着沈茴,琢磨着小皇后又耍什么小心思。他的视线落在沈茴轻晃的步摇上, 顺手将她的步摇摘了,拿在手里把玩。 沈茴垂着眼睛,望着那支被裴徊光把玩的步摇,心里有些不舒服——是她还不如那支步摇吗? 她想去拉裴徊光的手,她的手已经抬起了,却又茫然地僵在那里。 凉凉的风从窗外吹进来, 沈茴转过头, 朝窗外望了一眼, 脑袋里清醒了些。 可是她又忍不住去想, 她刚刚为什么要说那个话?那话脱口而出,说完之后, 她自己都惊讶。 外面的风稍微大了些,将半开的窗户慢慢全部吹开,灌进来的凉风更多了些。她重新低下头去看腿上的书, 遇到不认识的巫兹文字, 又去请教裴徊光。 裴徊光瞥着她,忽然就想起白日里她一本正经跟他道谢的模样。他问:“来的巫兹人都死光了, 娘娘还学这个做什么?” “既然已经开始学了, 那就学完呀。”沈茴说。 “那其他几地的不学了?” “学是要学的,一个个来嘛……”沈茴惊讶地抬眼望向裴徊光,“掌印还会不会其他胡地语言呀?” 望着沈茴充满期待的眸子,裴徊光没答话, 他收回视线, 将那支步摇重新插到沈茴的发间。 步摇亮晶晶的, 却没有她的眼睛明亮。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似乎要变天。裴徊光看了沈茴一眼,抬手将窗户关上了,怕她着凉。 裴徊光起身,出去了。沈茴目送他走远,听着他的脚步声下楼去,好半晌才重新低下头去读书。 没他在身边给她念读,巫兹文字变得更加难学了。书页上歪歪扭扭的文字看得她犯困,沈茴打了个软绵绵的哈欠,明知道只剩下最后几页了,却还是反常的将书放到一旁,不读了。 沈茴来前已沐洗过,每次过来都会如此。她起身,走到单开门的高衣橱前,从里面拿出自己的寝衣。她换上了一身柔软的浅杏色寝衣,打着哈欠转身往床榻上去躺下了。 裴徊光再进来时,惊讶地发现沈茴已经睡着了。 看着睡在玉床上的沈茴,裴徊光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滋味。好像自己的领地遭到了入侵。分明不是沈茴第一次睡在这里,他却是第一次有了这感觉。难道是因为这是头一遭他还没上榻,她便先睡着了? 裴徊光默立了片刻,吹熄屋内的灯。 裴徊光刚躺下,身边的沈茴便转过身来。裴徊光因为药物的关系,即使是再黑的环境,也大致可以看清。他转过脸,看着身边的小皇后面朝他转过身来,又慢吞吞地朝他挪蹭着。她搭在身侧的手摸了摸,摸到他的衣袖,她将他的衣袖攥在手心里,整个侧蜷着的小身子还在继续朝他挪蹭着,整个身子软绵绵地靠过来。好像还不满意似的,仍要往他怀里钻。 裴徊光目睹着她一系列的小动作,直到整个人贴上来,才不动了。裴徊光伸了伸手,将因她乱动弄乱的被子重新盖在她的身上。 沈茴身上的被子是她自己从昭月宫带过来的。粉粉嫩嫩的颜色,像她每次羞窘时发烧的双颊。 裴徊光将沈茴身上的被子整理好,收回手。他望向她,低声询问:“娘娘睡熟了?” 沈茴没说话,也没睁开眼睛。她蹙着眉,寻声抬了抬头,然后将自己的唇凑过去,贴在裴徊光的下巴上。 不对,地方不对。 裴徊光便感觉到怀里的小皇后又开始挪动了。她软软的唇也慢慢挪上去,终于在一片漆黑里找到了他的唇。她开心地弯了弯唇。 裴徊光冰冷的唇角感受得她翘起了唇角。他甚至在眼前能够浮现她弯着眼睛满足笑着的甜美模样。 她轻轻碰一碰,再亲一亲。 她熟稔地吻他,和之前的那三次一样。后来,变得和之前那三次,又有了许多不同。 裴徊光飞快地回忆着,去想之前几次小皇后都从他这里要了什么东西。直到舌被阮阮裹住,舌尖又被轻轻细咬传来微浅的痛觉,才打断了裴徊光的思绪。 昏暗的安静里,他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小皇后。她闭着眼睛,安静又专心。 他摸了摸她的脸,又慢悠悠地将她凌乱的鬓发轻轻掖到耳后。 沈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她有了意识,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睛,一片漆黑里,望着近在咫尺的裴徊光。 也就是在沈茴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合着眼的裴徊光忽地睁开眼,静静凝视她。 意识与感知慢慢回归,缠绵的亲吻却并没有结束。沈茴努力回忆这个吻的开始,终于明白不是自己在睡梦中回应裴徊光,而是她在睡梦中主动吻了裴徊光! 这个意识让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呆呆望着裴徊光。 裴徊光一直凝视着她,见她困倦迷茫的眸子瞬间亮起来,似一片漆黑里忽降的星光耀耀。 下一刻,沈茴的脸颊瞬间红了。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含着裴徊光的唇,将他向来冰凉的唇含得发烫。她惊慌地退开,受了惊般飞快转过身去,用被子将自己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被子里,她双手交叠用力压在的心口,去感受自己一声快过一声强烈的心跳声。也不知道是将那颗心的跳动频率压慢了,还是稍微适应了些,她慢慢抬起一手来,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发烫的唇。 怎、怎么会这样呢? 沈茴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起许多书中读来的诗词。难道她喜欢上这大恶人了?这、这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的! 沈茴心里正乱着,身后忽然传来裴徊光的声音,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一片寂静里,他忽开口,沈茴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轻颤了一下。 裴徊光用指腹擦了下唇角被沈茴咬出的一丝血,问:“娘娘今日吃过糖没有?” “啊?”沈茴呆怔了好一会儿,才说:“苹果糖。” 她脑子里乱乱的,分明是漱洗之前吃过的,而且只吃过一颗,怎么就被他尝出来了呢?她笨拙地解释:“就吃了一颗,还是漱洗前吃的……” 声音低下去。 她懊恼地揪起小眉头来。责怪自己解释这个做什么呢? 莫名其妙。 裴徊光探手,拿了床头桌上的雪帕子,认真擦了擦指腹,又将帕子折好放回去。 沈茴仔细听着身后裴徊光发出的声响,猜他的动作。又忍不住去想他会怎么想她?不能往下想,沈茴把被子往上再拽一拽,眼睛也藏进去,全部藏进被子里! · 沈茴不知道自己再次睡着是什么时候,应当是许久许久之后了。但是她清楚地知道一点,昨天晚上是唯一一次裴徊光没有点她的睡穴,也没把她绑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发现裴徊光不在床外侧,这才松了口气。她起身下床,去隔壁盥室梳洗,见裴徊光刚在里面漱洗。沈茴默默走进去,也不开口,径自整理着自己。她自小被人照顾着,起初自己来做这样简单的事情都笨拙,如今倒是也能算顺手了。 她看着裴徊光收拾完,走出去,赶忙加快了速度,连头发都没有好好梳理过,就跟了出去。 裴徊光下楼,她就捏着裙角跟着下楼。 裴徊光无奈停在门口,问:“咱家要去撒尿,娘娘也要跟进去一起?” 沈茴这才注意到走到了哪里,她懊恼地向后退了一步,连连摇头。 裴徊光推门进去。他扯开腰带,转头望向门外。 沈茴立在楼梯三四阶的地方,一手提裙角,一手搭在扶手上,怔怔望着门上映出裴徊光站立的影子,发怔着。 直到看见里面的裴徊光好像转头望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匆忙转过身去。 裴徊光慢条斯理地洗了手,连手上的水渍都没擦,便走出去。他一步跨上去,站在沈茴面前,将人抵在墙壁上。 “娘娘如此反常到底想做什么?”裴徊光似笑非笑地将她瞧着。 沈茴望着裴徊光的眼睛,她自醒来一直蹙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她慢吞吞地开口:“想事情……” 裴徊光用湿漉漉的手拍了拍她的脸,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沈茴犹豫了一会儿,才闷闷不乐地开口:“在认真思考我是不是喜欢上掌印了。” 若是美人计还没成功,先搭上自己的心,那可赔大了啊。沈茴像倾家荡产的守财奴,颓丧地垂着眼睛。 裴徊光偏捏着沈茴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脸,细瞧她脸上的表情。 “呵,”裴徊光忽然轻笑了一声,“天气越来越暖,猫儿要叫椿,娘娘心里也痒痒了。” 沈茴不知道怎么反驳,无措地耷拉了嘴角。 若不是喜欢,为什么会在睡梦中主动去吻他?难道真的什么猫儿叫椿?她是人,又不是动物…… 裴徊光细瞧着小皇后的沮丧,说道:“与其相信什么春心荡漾,不如想想娘娘心里藏了什么难事儿打算求咱家,才半睡半醒都要来勾引咱家。” 是这样的吗? 沈茴细细琢磨了一下,那她心里的事儿可太多了。 裴徊光这样说,便是这样想的。他从不认为小皇后会喜欢上他。只当小姑娘年纪小,连什么是喜欢一个人都不知道。 这世上是不会有人喜欢他这种人的。 他也不屑于。 裴徊光松开沈茴,迈到下面,说:“咱家要出宫几日办事情,这几日娘娘不必过来了。” “去做什么?”沈茴望过来。 是杀几个忠臣良将玩玩。不过裴徊光并没说出来。 沈茴也反应过来裴徊光不可能告诉她,她再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裴徊光望着楼梯之上几步之遥的沈茴,心里生出奇异的滋味来。 居然会有人问他归期。 即使随口一问,或者别有目的。 连问了两个问题,都没答复。沈茴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除夕会回来吗?” 本来是不确定的事情,裴徊光望着沈茴的眼睛,轻轻颔首,说:“大概。” 裴徊光这就走了。 · 沉烟有时候会趁着没人注意悄悄走进玉檀林。她什么又不做,只是待一会儿,让浓郁的玉檀味道将她包裹“。 这天早上她也来了。 当沉烟要离开时,看见了沈茴。她整个人呆在那里。 “掌印身边的那个女人竟是皇后娘娘!”她惊得差点站不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第048 章 【第四十八章】 沉烟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什么。她仍然记得当初得知陛下要将她送给一个阉人时, 她那种被羞辱般的愤怒。后来不必去做阉人的对食,身边的姐妹跑来恭喜她, 那个时候她分明也笑得开心。 那她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里有了这样令人不齿的想法?三年了,她躲在暗处守着那个不算男人的男人三年了。即使,他们从没有交集,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就算有时候因正事要禀话,她都会想法子让身边人顶了她,所有人都以为她因为当初的事情避讳罢了。 藏起来的情感最压人。这三年的所有情感快要把沉烟逼疯。 她回了司寝处,重新调看寝录。 果然她没有记错。皇后自入宫,不曾得幸。 这不是笑话吗? 是的, 这是笑话。 身为司寝处掌事, 她必须结束这样荒唐的错误,让皇后履行自己的职责,为大齐绵延龙嗣! · 此时的沈茴刚回昭月宫, 听了宫人的禀话,得知苏美人是从宫女爬上来的,家里早就没什么人了,在宫中也安分。关键是从太医院探听得知她并未有孕, 且月期刚走不过几日。 “猜错了?” 沈茴因为猜错, 反而松了口气。 不多时,宫人进来禀告苏美人求见。这是沈茴第一次认真打量苏美人, 发现她年纪很小,五官稚嫩孩子气。 苏美人俯首跪拜:“嫔妾第一次见到皇后娘娘是在煜殿下的生辰宴上, 娘娘是唯一站出来阻止陛下当众辱臣妻的人。巫兹嚣张挑衅, 是娘娘出言打压。碧玉宫辱乱, 亦是娘娘前去阻止。” 她抬起头, 露出一双小鹿般明亮灵动的眼睛。她跪行到沈茴脚步,带着稚气的声音坚定异常:“陷在这深宫里当不成人。那嫔妾宁愿给皇后娘娘当狗!” 沈茴听的一愣一愣的。 ·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忙烹调。 这是陈依依躲在沈家的第四天了。经过这几日,她终于缓过来些,不是刚来时时刻坐立不安的样子,可也总是担心东厂的人随时会来把她抓走! 先帝创立江山时,身边有八员猛将。陈依依的爷爷陈良翰正是其中之一。几十年过去,当年的八员悍将理应德高望重锦衣玉食荫庇万代。可现实总不尽如人意。比如陈良翰,已俞古稀之年,却在本该阖家团圆的新岁时流亡。 沈家男儿都是武将,自然认识陈家人。 陈依依去厨房见到骆菀正在亲自下厨,沈鸣玉在一旁帮忙。陈依依说:“我能帮忙做些什么?” “陈姑娘是客,哪里要你做事。”骆菀温柔笑着。 陈依依站在门口没走。她望着忙碌的骆菀,想起如今担惊受怕的处境,心里挣扎起来。 一笼流沙包出锅,骆菀望过来,说:“陈姑娘来尝尝。这流沙包刚出锅时最甜。” 陈依依走过去,骆菀用白瓷碟盛了一个流沙包递给她,再叮嘱一句:“陈姑娘小心烫。” 陈依依怔怔望着流沙包,忽然下定了决心。她红着眼睛去求骆菀:“大夫人,把我留在沈家!我、我不想再被东厂的人抓走了!” 骆菀犹豫起来。这人是沈霆带回来的,是陈家的嫡孙女。她并不清楚东厂的人为什么要抓陈依依,这牵扯到陈家的事情,她断然不敢轻易许诺的。她只好说:“陈姑娘是客,若想多留些时日自然可以的。” 陈依依摇头。她若是用客人的身份留在沈家,必然不能长久! “大夫人,求求您许沈将军纳了我!我、我会好好服侍您和沈将军的!”说着,陈依依直接跪下去了。 骆菀愣住。她完全没想到陈依依是这个意思,她去扶陈依依,说:“陈姑娘快起来。你是侯府嫡女,哪有轻易给别人做妾的道理。陈姑娘是这几日受惊吓坏了。” “不不不……”陈依依不肯起,“我不做什么侯府嫡女了,大夫人赐个名就是了。” 骆菀见她执意不肯起,也不再扶了。她摇头:“陈姑娘想留下做客我们沈家欢迎,至于做妾一事莫要再提了。” 陈依依立刻解释:“大夫人,我会听话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不争宠,不惹您厌烦!沈将军只有一个女儿,也需要子嗣啊!” 骆菀听了这最后一句话立刻皱起眉。她倒是不在意陈依依如何说,只是沈鸣玉在一旁,怕女儿听了这话不高兴。 “陈姑娘掐了这心思。” “为什么啊?” “因为我不准。”总是温温柔柔的骆菀脸色沉下去。 沈鸣玉气得翻白眼,她刚想骂人,从厨房窗户看见父亲迈进院门口。她赶忙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喊:“爹,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欺负娘!把阿娘摁在地上打!阿娘要被她欺负哭啦!” 骆菀无语追出去:“鸣玉,不要乱说。” 沈霆根本不信沈鸣玉的话,他拍了拍女儿的头,笑着说:“胡扯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骆菀觉得头疼。沈鸣玉以前至少表面上乖巧讲规矩,如今沈霆回来,女儿这是彻底暴露本性了。偏沈霆纵着她。 “怎么了?”沈霆望向骆菀。 骆菀便将刚刚的事情说了,还没说完,沈霆忽然变了脸色,推开抱着他胳膊的沈鸣玉,冲进厨房。 陈依依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沈霆检查了陈依依脖子上的伤口,知道是东厂的人干的。 裴徊光要谁死,谁就得死。 没商量。 · 一个小村子里,本该是欢庆新岁的时节,家家炊烟袅袅,孩童欢闹。然而此时,村子里的人都被赶了出来,挨着站在一边。人群瑟瑟,紧张地盯着东厂的副督主伏鸦。他烧毁了半张脸,瞧上去可怖非常。 裴徊光先为东厂督主,后位司礼监掌印。虽仍旧提督东厂,却将东厂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伏鸦。 伏鸦渡着步子等候,直到远远看见漆金雕鹰的轿子,他脸上的阴戾顿时收敛,迎上去。 “掌印。” 卑躬屈膝。 裴徊光下了轿子,缓步往前走,东厂的人跟在身后。 小太监搬了椅子。 裴徊光也不坐。他扫过村子里的百姓,慢斯理地开口:“咱家听说反贼陈良翰藏在这个村子。” 村长仗着胆子:“没、没看见人!” 裴徊光呵笑了一声:“一刻钟之内咱家要看见人,否则只好屠了这村子。” 死寂。 裴徊光知道,这些自诩良善人开始犹豫了。他捏着一方雪帕子,慢悠悠地擦着黑玉戒,再施舍一刻钟的耐心。 伏鸦渡着步子,忽然将一个三四岁的男童抱起来。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儿子!在、在枯井里!” 伏鸦咧嘴一笑,被烧毁的脸阴邪可怖。他放下男童,带着人一拥而上,顷刻间将藏在枯井里的陈良翰带上来。 陈良翰干瘦又苍老,满头白发,再无年轻力壮时的悍将之态。他的两个儿子也一并被抓了来。 “你这阉贼会遭报应的!”陈良翰气得花白胡子都在颤。 “咱家的报应老天爷早就提前拿走了。”裴徊光不甚在意地笑笑,在椅子坐下,朝那受惊的男童招了招手。 男童是村长的独孙,算村子里条件好的,又是过年,才能捧着糖吃。 “吃的什么糖?”裴徊光问。 孩子的家人心惊胆战。 “苹、苹果糖。”小孩子眨眨眼。 “苹果糖好啊。没有橘子糖那么甜,也没有梅子糖那么腻。”裴徊光低低地笑了一声,“口味不错。” “掌印,怎么处置?”伏鸦猩红着眼睛,一脸兴奋。 裴徊光近几年极少亲自取人性命。伏鸦还记得掌印上一次兴师动众亲自出宫拿人时,让人将那老将军剁成了肉泥做成人肉包子,再对他的几个儿女下令:“谁吃的包子多,咱家就让谁活命。” 恐惧笼罩在陈家父子三人头上。可他们知道到了这一刻,这阉贼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性命,所有的恐惧都变成了谩骂和诅咒。 陈良翰跪地长叹:“老将一生忠诚,竟被你这阉人污蔑陷害!你这狗东西就该下地狱!” 地狱? 裴徊光笑笑。 他本来就在地狱里,一刻未曾走出。 小男孩跑开,被他的母亲紧紧抱在怀里。 裴徊光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乳母。 他自一出生,钟鼓馔玉锦衣玉食。直到那些人想饿死他,他第一次知道饥饿滋味,难受哭啼。忽然第二日开始日日可以吃到肉,只是那肉和他以前吃过的都不一样。他抱着乳母哭要去寻母亲,小小的手掌全是血。他懵懂地撸起乳母的袖子。 原来是乳母日日割自己的肉喂活他。 人人都说裴狗定然从未被爱过,才成了狼心狗肺的邪魔。 不不不…… 他被爱过的。被很多很多人用尽性命地爱过。 可他只恨自己变邪魔太晚,不能拉更多人下地狱。 滥杀无辜? 裴徊光扫过一张张畏惧的面孔。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那群士兵的家人、后人呢?又或者,他们也曾为那几个将军欢呼过,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他将擦干净的黑玉戒重新套上修长的食指,侧首问:“今儿个腊月二十几了?” “禀掌印,腊月二十九。” 该回宫了。 · 夜深了。沈茴躺在床上,难受得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她蜷缩着抱着被子,又将被子夹在腿间。两条腿不由自主地磨晃着,皙白的小腿从裙子里探出来。 她踉跄下了床,去衣橱里翻找了许久,终于在最下一层翻到那件月白色的棉氅。她跌跌撞撞地重新回到床榻上,将棉氅紧紧抱在怀里,用力去嗅上面残留的玉檀味道。 她难受地转个身,面朝床里侧。眼前不由浮现许多旖旎的许多画面,想起那双微凉的手掌抚过身体的感觉。 她想他,疯狂地想他。 “我怎么了……” 不对,这不正常! 沈茴用尽全力坐起来,丢开怀里的棉氅,费力地下了床,艰难地跑到窗前,将窗户用力推开,让外面的凉风猛地灌进来吹在脸上。 她双手压在窗台上,低着头,用力喘息着。直到灌进来的凉风将她额头细密的薄汗吹去。沈茴才稍微清醒些。 渴。 她又开始觉得渴。她想喝水。不,是想喝果子酒。 沈茴转过头,望向架子上的那坛果子酒,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酒……有问题……” 一阵寒意袭过脊背,沈茴靠着墙壁勉强站稳。她低着头,望着怀里的棉氅。 他说除夕会回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第049 章 【第四十九章】 年儿三十这天, 又忙碌又热闹。 宫人陆续来昭月宫禀事,六宫的妃嫔也时不时往这边过来,还有那些半大的公主们也要跑来讨糖吃。更别说齐煜更是一早就过来, 黏在沈茴身边。 沈茴强打起精神, 即使擦了胭脂,也难以藏起苍白的脸色。宫里人以为皇后娘娘本来就身体不好,早已见怪不怪。 “小姨母,你不舒服吗?”齐煜爬上软塌,凑到沈茴身边。 沈茴微笑着将他揽进怀里, 说:“只是有点困。” “那小姨母睡一会儿!”齐煜扭头找了找,爬到软塌一头, 把靠枕摆好。 沈茴又困又乏,身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而且脑子里也混混沌沌的不清醒。她想了想, 今日既有午宴又有晚宴,会很忙,不如趁着现在先休息一会儿, 便吩咐下去, 暂且不让人进来打扰, 在软塌上躺下来小睡半个时辰。 “煜儿陪你!”齐煜本来一点都不困, 可是瞧着小姨母躺下来,他也靠过去, 躺在沈茴怀里。 沈茴本来还想让齐煜自己出去玩不必陪着她, 可是她脑袋刚放在软枕上, 阵阵倦意袭来, 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转眼就睡着了。 沉月进来唤她时, 唤了许久才将她唤醒。 沈茴迷茫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像一层茧将她裹住,挣脱不开,深深无力。 齐煜担忧地望着小姨母:“小姨母,你是不是生病了?” 齐煜这话提醒了沉月,沉月询问:“娘娘要不要请个太医过来?” 沈茴想了想,说:“俞太医明日就要回来当值了,明天一早让他过来一趟。” 她让沉月扶着起身,去重新补妆,再往合华殿去。齐煜规矩地坐在绣凳上,好奇地瞧着小姨母补妆,一双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瞧。 午宴时,都是后宫的妃嫔和皇子公主们。宫中妃嫔多,公主也多。一眼望去姹紫嫣红坐满合华殿,争奇斗艳。 皇帝坐在上首,吃着山音喂过来的橘瓣,望着满殿美人,赏心悦目,心情大好。 “皇后娘娘到——” 热闹的宴席安静下来,除了高座上的皇帝,所有人起身,望向门口。 沈茴穿着正红与黛蓝相搭的宫装,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广袖轻垂,只在袖口和曳地的裙摆绣着精致的金丝凤。她难得梳了朝天髻,戴着掌长的鎏金凤首十二坠步摇,随着她的行走,流光熠熠。 为遮苍白的脸色,沈茴妆容也浓。眉心一朵火焰般灼灼的花型花钿,檀口朱红双腮胭脂好颜色,轻轻挑起的眼尾亦描了一点微红。偏偏一双眼睛妩媚只是初显,仍不失少女的纯澈。 本就是负气含灵仙姿玉色的容貌,如此着红妆,似仙子初入红尘,如鲜花由蓓蕾怒放的刹那,美得不可方物。 皇帝望着逐渐走近的沈茴,只觉得满殿宮嫔黯然失色。沈茴每走近一步,他眼里的红灿越鲜活一分,满殿宮嫔越黯然一分。 不过才一个月左右,那个被他评价无趣呆滞孩子气的小皇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成了这样令人想要摧毁的诱人貌。 沈茴拖着长长的宫装裙摆走进来,福身行礼:“臣妾来迟了。” “不不不,不迟。离开席还早,是朕上午没事过来早了。皇后快来坐!”皇帝满脸堆笑。 沈茴咬唇,压下眩晕困顿的感觉,踏步往前,在座位坐下,接受了殿内宮嫔、公主和宫人的行礼,她从沉月手里接了凉茶喝了两口,才觉得好受些。 皇帝凑过来,满眼都是沈茴:“皇后最近身体觉得如何了?这段时间是朕冷落了皇后。” 沈茴忍着身体和心里的双重恶心:“臣妾身体一直是那个样子。” 苏美人举起酒杯离席,拽着裙角朝皇帝跑过去,拉着皇帝的袖子撒娇:“陛下怎么知顾着和皇后娘娘说话,把咱们都忘啦?陛下刚刚说的戏法呢?皇后娘娘已经到啦,怎么还不让他们来表演呀!” “对,让他们上来表演。”皇帝笑呵呵地说。 他以前宠幸宮嫔全凭心情,前几日让司寝处给妃嫔们排了日期。按照规矩,皇帝初一和十五都要宿在皇后处。是他觉得一个女人一个月要睡两次实在无趣,才把十五那日的排期安排给旁人。如今看着坐在身边的皇后,他真后悔这个决定。 沈茴坐在身边,皇帝现在心里就开始犯痒。一想到明日就是初一,这才好受些。至于今晚嘛,今晚他要花些花样,不适合皇后参与…… 午宴并不只是一顿饭。沈茴要在这里待到半下午,然后与宫中妃嫔再随皇帝往前面的永岁殿,直接参加守岁晚宴。晚宴会有皇亲国戚参加。 沈茴将杯里的凉茶都喝了,又让沉月继续给她倒了一杯。她觉得若不是用凉茶吊着,自己随着能睡过去。 更何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身体开始变得异常。她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只能苦苦挨着,等到宴席结束。等到明天的到来,盼着俞湛快些进宫给她医治。 异常难熬。 沈茴始终面带微笑,努力不让别人看出端倪。她想着在永岁殿摆的晚宴是在室外,有凉风吹着兴许会好些。正是这想法让她继续撑下去。 后来到了永岁殿,凉风一吹,沈茴果然觉得好受许多。渴求淡下去,然而疲惫的感觉却赶不走。 来了永岁殿,皇亲国戚又要反复行礼、寒暄。沈茴应付着,烦不胜烦。唯一能让她好受些的,便是皇帝不知道搂着美人去了哪里,皇帝不在她身边了,让她那种犯恶心的感觉减轻不少。 沈家也在宴席之上。 沈茴担心关心她的家人瞧出她的不寻常,不愿在俞湛瞧过她中了什么毒之前,让他们知晓,让他们担心。所以也只是与家人说了几句话,便借口离开。左右今日人多事也多,她本来就要接待很多亲王的家眷。 璃雅水环绕皇宫而流,最动人之地正绕着永岁殿。夕阳沉落,天色暗下去,烟火一束束接连升起。年幼的公主们奔跑追逐着,欢声笑语,将一盏盏许愿花灯放进璃雅水。须臾,精致的一盏盏花灯在璃雅水上渐渐飘满。 沈茴沿着璃雅水缓步往前走,努力克制身体里奇异的渴求。 “皇后娘娘,您看见煜殿下了吗?刚刚跟我要果子吃,一眨眼就不见了。”苏美人捧着一碟果子,笑盈盈的。 “好像往前面跑去了。”沈茴说。 苏美人“哦”了一声,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和沈茴一起往前走。她指了指前面的假山,说:“娘娘,咱们去那边吃果子!” 沈茴想着午宴时苏美人出言相帮,那假山也不远,便允了。等绕到了假山后面,她看见早就候在那里的锦王。 “皇后娘娘。”锦王笑着逐渐走近, “听闻娘娘身体不适,可要人帮忙?” 沈茴脸色沉下去。她心里觉得当真是荒唐至极。堂堂王爷让自己的妃子给皇后娘娘下药?今日?年宴!在宫中? 到底是谁疯了! 似猜到沈茴所想,锦王低低地笑着:“娘娘以为这皇后还能当几日?再过三日,这龙椅上就要换人。如果娘娘今日能伺候得本王满意,三日后仍留你在宫中享福。否则的话……呵呵。” 当锦王继续往前走,走到沈茴面前时,沈茴高高举起手,一巴掌打下去,厉声:“放肆!” 锦王一点都不觉得疼。他笑着说:“娘娘身体已经撑不住了。让本王带娘娘赴极乐不好吗?” 沈茴不愿意再听他的污言秽语,扶着沉月的手转身就走。 锦王迈了一大步追上去,低声警告:“娘娘的身体很快会被药物影响彻底失去理智。要么留下来让本王为娘娘纾解,要么继续往前走,当着千人的面自解衣衫荒唐呜叫。哈哈哈哈……” 沈茴不回头,继续往前走。她咬唇,咬了一口腥甜,努力拉回理智,颤声吩咐沉月:“快、快回去!” 然而这里离昭月宫那样远,又因为守岁宴人多,今日并没有什么马车,都是步行。 沈茴耳畔不断回响着锦王最后警告的话,害怕地红了眼角。她心里想着,就算是实在挨不过这邪药,宁肯跳进璃雅水。 因为今日来永岁殿不能用车鸾,所以沈茴绕过假山,一眼就看见了那唯一一顶漆金雕鹰的黑轿。 “掌印……” 话一出口,沈茴才知道自己的声音那样低且颤。 裴徊光下轿,周身带着一股极浓的煞气,让周遭的温度都降下去。他每次亲自出宫处理当年犯事的仇人,归来时都是这样一身的煞气。 “裴徊光——”沈茴大声喊出来。 她声音那样大,似乎带着怒。在这宫里,没人敢当面连名带姓地称呼裴徊光,欢闹的宴席都静下来,惊讶地望向沈茴。就连追逐的小孩子都停下来。 裴徊光抬抬眼,看向站在璃雅水上游的沈茴。 夜,将至未至。东边已卷来大片的黑色,西边却仍残留着落日余晕的红霞。盛大的烟火一束束升起,在沈茴身后的天幕绽放。流动的璃雅水上映着沈茴纤细又旖丽的身影。 裴徊光沿着璃雅水走上去,走到沈茴身边,笑问:“娘娘有何吩咐?” 沈茴低声:“带我走,快……” 裴徊光听出她的虚弱与颤抖。他微微蹙眉,再踏前一步,略弯腰,将小臂递给她。待沈茴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裴徊光立刻感觉到她手心的滚烫。 裴徊光脸上的笑,淡了。 沈茴几乎将所有的重量都倚在裴徊光身上,努力保存最后的理智。可是痛苦的感觉越来越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回昭月宫的路这样远。 “还、还要多久……” 裴徊光瞥一眼前面丽妃居住的芙蓉阁,直接扶着沈茴进去。 丽妃没去守岁宴,赶忙迎上来。 裴徊光吩咐:“皇后娘娘倦了,借偏殿歇一歇。” 进了偏殿,沈茴强撑着神色如常地在美人榻端正坐下。 裴徊光瞥一眼门口的铜盆架子,吩咐:“打一盆净手的清水。” 顿了顿,他又改了口:“温水。” 沈茴一直端坐着,直到宫婢送了水又关门出去,她整个人才软软地栽歪在美人榻上,气息都乱了。 裴徊光瞥她一眼,心里有几分不愉。以往对小皇后都是怀着逗弄甚至玩弄的心态,如今却是要去伺候她。 行。 裴徊光“啧”了一声,摘了指上黑玉戒,放在隔架上。然后仔仔细细地洗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第050 章 【第五十章】 锦王本来落后三两步, 慢悠悠地跟在沈茴身后,跟着她从假山后面绕出来,他不觉得皇后娘娘能挨过那药的折磨。他甚至在心里数着小皇后迈出的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算着小皇后还要几步会回过头来求他。 他在心里算计着,就算小皇后硬气宁肯当众失态也不求他也无妨。那他就和众人一起欣赏着高不可攀的皇后娘娘如何当众失态。 至于得到她?锦王反倒没有半个月前那样急迫了。反正再过三日, 这天下都是他的,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是他的, 他又何必急于今日用强, 到时候被药物彻底摧毁神志的皇后娘娘自然会跪着求他。 锦王摸着被沈茴打过的脸, 满心想着三日后的快活。直到皇后娘娘大声喊了裴徊光的名字。 他的脚步生生顿住。 锦王和参宴的众人一样,都觉得皇后娘娘是疯了!这阉人的名讳是能这般轻易呼来喝去的?皇后娘娘被药折腾得脑子都坏了,去喊那人过来? 直到看见裴徊光沿着璃雅水往上走, 锦王莫名心里一慌,悄悄向后退开, 退进阴影里, 皱眉看着裴徊光扶着皇后娘娘离开。他听着席间的议论,懵怔着。 沈元宏低声叨念:“阿茴怎么回事,去唤那阉人?” 沈夫人担忧地摇头。 沈霆想起幺妹对他说过的话, 脸色沉了沉。 · 裴徊光将双手仔细洗过, 嫌架子上的帕子是旁人用过的,也不擦手上的水渍, 转身朝美人榻上的沈茴走去。 沈茴栽歪在美人榻上, 十分难受。她视线里是逐渐靠近的裴徊光,随着他的那双长腿每一次迈步, 长衫前摆被微微碰起, 再服帖地重新垂落贴在腿上。待裴徊光在她身侧坐下, 她努力撑着坐起来。沈茴望着裴徊光, 想解释,可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下一刻,她视线下移,落在裴徊光水珠滴答的手上。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颤颤去拉裴徊光的手。 “急什么,还没擦呢。”裴徊光拍开沈茴的手,从她袖中扯出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 沈茴的手垂落下来,落在美人榻上,她望着自己的指尖,指尖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能碰到裴徊光堆在美人榻上的衣摆。她就那样攥住了他的衣摆,一点一点攥在手心里。 当裴徊光擦净了手上的水渍,望过来的时候,沈茴红着眼睛望着他,她咬唇一句话也不肯说,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把所有的话都写在这双眼睛里。 “委屈?”裴徊光啧了一声,“咱家都没觉得委屈,娘娘这个被伺候的还要觉得委屈?” 沈茴脸上本就火辣辣的,听他这话,忽然就觉得好丢人,眼泪直接掉下来。 “啧啧。”裴徊光直接掐着她的腰,将人放在腿上。沈茴涂了鲜红的口脂,那被咬着的唇上口脂和咬破的血丝混在一起,黏糊糊粘在唇角。裴徊光颇为嫌弃地乜着她,用帕子给她擦净口脂与血渍,露出娇唇原本的模样。沈茴原本的唇色是极浅的粉色,如今被抹去口脂,仍旧残着一抹诱人的鲜红。 残存的理智让沈茴拼命绷着,整个身子都是僵的。她垂着眼睛,所有的委屈和忍受变成凝出的泪珠儿,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来,落在裴徊光缎面的窄袖,湿泽逐渐打湿晕开。 裴徊光屈起的食指指背敲了敲沈茴紧绷的脊背,说:“又不是头一回了,娘娘紧张什么?” 沈茴将额头抵在裴徊光肩头,咬着唇一声不吭,只簌簌落着眼泪,执拗地去拉他的手。 她说不出口,可是她知道这一次和上一次是不同的。 裴徊光将人结结实实地摁进怀里,立刻便听到压抑的一声低唤。他凑到沈茴耳边,低声说:“娘娘若还像上回那样使劲儿拉着咱家的手乱戳是快乐不起来的。” 他低沉的声音入耳,混着玉檀的微凉气息拂来,沈茴脑子里一空,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炸开,她僵声:“掌印……” “刚刚喊名字不是喊得气势汹汹?现在喊什么掌印。”裴徊光将沈茴发间的鎏金凤首十二坠步摇摘了。 “裴、裴徊光。” “裴什么裴,”裴徊光不满意,“咱家又不是真的姓裴。” 裴,亦赔命的赔。 他给自己取这个姓,就是要找人赔命的。 沈茴的理智让自己记下裴徊光这句话,可是理智快要拉不住,只得依着他,小声唤了句:“徊、徊光……” 裴徊光这才满意了,他再次凑过来,慢悠悠地添了一下沈茴的耳垂,声线更低:“放松。” 好像每一根发丝都感受到了这一刹那的湿凉之触,沈茴一口咬在裴徊光的肩上,免得自己叫出声来。 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给了裴徊光。 沈茴一会儿觉得自己跌进了地狱,一会儿又觉得踩在了云端上。 半个多时辰后,沈茴软软躺在美人榻上,噙着餍惬的困倦和疲惫袭来。她看着裴徊光握着棉斗篷俯下身来给她披盖时,肩上被她的眼泪打湿了一团。她蜷长的眼睫颤了颤,最后的视线里,是裴徊光站在门口铜盆架旁洗手的身影,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茴睡着了。 沈茴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知道是这几日睡得最安稳的一回,她迷糊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裴徊光坐在不远处交叠在一起的长腿。 裴徊光慢悠悠地再翻一页膝上的名册,开口:“娘娘睡好了?” 沈茴点点头,有点不敢看裴徊光,小声问:“什么时辰了?” “还没到子时。” 沈茴听了听,外面的鞭炮烟火声一直没熄。她恍惚,没想到自己在这样吵闹的情况下会睡熟。 今晚是除夕啊。 她暂时离席,总要在子时守岁前赶回永岁殿的守岁宴。她慢吞吞地坐起来,身上的棉斗篷滑落,露出她身上弄皱的宫装。 “娘娘能自己换衣服吗?还是叫宫婢进来?”裴徊光随手一指三足高桌上摆放的衣物,也没抬头。 沈茴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小声说:“可以自己换的。” 半晌,裴徊光才抬眼,看向跪坐在美人榻上,背对着他换衣的小皇后。等她开始穿外衣,他才开口:“知道自己着了谁的道儿?” 沈茴低着头,正在系袖子上的绸带,闻言,心头一酸,委屈地小声说:“是我不好……” 裴徊光皱了眉,顿时不大高兴。他将手里的名册随手一放,起身走到沈茴面前,将背对着自己的沈茴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沈茴低着头,神色失落,懊恼又忏悔。 “锦王、锦王妃、苏美人,或许还有别人……”她每说一个名字,就掉一滴泪下来,“是我不好,是我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沈茴是真的知道错了。 裴徊光觉得好笑。这什么人啊,第一反应不是生气不是报仇,竟是反省自己。他本想说什么,见她低着头无声掉眼泪,反倒把原本的说辞咽下去,改了口:“不怪娘娘,是咱家太纵着那狗东西,让他胆大包天。” 沈茴好像没听见裴徊光的话,只是闷闷地小声说:“再也不信旁人了。” 裴徊光无语地瞥着沈茴好一会儿,弯下腰,拉了她的手过来,亲自给她系拢袖的绸带。然后又扶着沈茴到一旁妆台坐下,亲自给她乱糟糟的头发拆了,重新给她挽起朝天髻。又唤了宫人送水进来,伺候她擦洗了脸。 胭脂水粉摆在妆台上,裴徊光翻了翻。 沈茴看他一眼,说:“原本的妆是沉月化的。” 她想着,她离席那样久,如今再回去时换了宫装,若是连妆容也变了,会不会不太好?她有心让沉月重新描原先的妆。 裴徊光慢条斯理地调着黛粉,说:“那妆太浓了,不适合娘娘现在这身衣裳。” 沈茴低下头,望着身上的襦裙。白月色的对襟襦,搭着浅淡的杏红裙,的确不太适合之前那样的浓妆。沈茴也不知道这身宫装是沉月取过来的,还是裴徊光挑选的。她局促地攥着手指,解释:“脸色不太好,才着那妆的。” “娘娘现在脸色好得不得了。”裴徊光探手过来,“抬头。” 沈茴抬起脸来,由着裴徊光为她描眉。她眼角的余光却不由偷偷去瞅铜镜中的自己。 裴徊光没有骗她。 她的脸色不是之前苍白的模样,不需胭脂涂抹,已娇妍如绽。 她又小心翼翼地收回目光,望着眼前的裴徊光。他一手抬着她的下巴,一手握着细笔,专注地给她描眉。 好像这样盯着他瞧不太好……沈茴刚想收回视线,裴徊光的目光却撞进来,他问:“娘娘怎么就非要等咱家?” 沈茴眨眨眼,没听懂他的意思。 裴徊光靠着妆台,停下描眉的笔,盯着沈茴:“这宫里眉清目秀的小太监那样多,娘娘怎不找旁人?” 沈茴愣住了,仔细思考着裴徊光的问题。是啊,她为什么不找旁人? 见沈茴蹙着眉,竟真的认真思索起来。裴徊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他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问:“如果没看见咱家,娘娘打算找哪个小太监伺候?也不止小太监,今儿个守岁宴这样多的人,还有齐全人任娘娘挑选。”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 说实话吗? 沈茴实话实话:“就、就是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掌印了。” “那要是没看见咱家呢?”裴徊光的音量顿时高了起来。 没看见裴徊光的话,她会怎么办呢? “那自然是先回昭月宫去。反正不信宫里的太医,原本想等着明日早上俞太医进宫当差的时候再让他诊治。那只好派人出宫请他连夜进宫一趟……” “俞湛,俞元澄。”裴徊光阴着脸。 沈茴惊慌地高声解释:“不是这样的!是让他进宫诊治而已!” 裴徊光笑了。 “咱家只是念了俞太医的名字,娘娘紧张什么?”他弯下腰来,无尽温柔地摸了摸沈茴的脸。然后他握着手里的眉笔,也不给沈茴描眉了,而是慢悠悠地在沈茴的脸上画了个叉。 沈茴愕然望着裴徊光无限温柔的眸子,一动不敢动。 裴徊光直起身来,食指一弯,折了手里的眉笔。 沈茴的身子跟着一颤。 裴徊光将折断的眉笔塞进沈茴手里,迈步出去,大步往永岁殿去。他挥了挥手,吩咐:“去,让锦王那狗东西到摘星亭候着。”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第051 章 【第五十一章】 沈茴让沉月重新净了脸, 描了妆。 “娘娘……”沉月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 沈茴刚刚的确被裴徊光吓到了。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里, 裴徊光刚刚曾温柔地抚过,也曾面无表情地拿笔画了叉。 沈茴收了收心思, 反过来安慰沉月:“没事了。掌印……就是那个样子的,他唬人的。也没真的伤我什么……” 她本是想安慰沉月, 说着说着, 反倒是半信半疑地安慰了自己。 沉月努力摆出笑脸来, 说:“娘娘,快子时了,我们得回前面了。” 沈茴点点头, 带着沉月从偏殿出来。 坐在正殿愁容满面的丽妃赶忙迎上去。 “丽妃不同去吗?”沈茴神色如常,让人瞧不出任何端倪。 “臣妾有些不舒服, 也不爱热闹, 就不往前面去了。”丽妃也换上一张笑盈盈的脸,收起原本的愁绪。 沈茴本就是随口邀约,丽妃不去, 她也不多说, 带着沉月往前面去。 “恭送娘娘。”丽妃微微屈膝。 丽妃望着沈茴走远的背影,微微皱起眉来。她因为出身, 知道宫中妃嫔都不喜欢她。若是以前得宠的时候, 她必然得陪在皇帝身边,可皇帝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 如今和她同调调的山音更得陛下欢喜, 丽妃已不如之前那样受宠。她这样的出身, 一遭了冷待, 旁人更是看不上。 所以今日的年宴,她只是过去点个卯,就寻个借口离开了。要不然,她留在宴席上,自己不痛快,旁人也不痛快,没有必要。她早就没有家人了,对除夕守岁这样的节日也没什么感触,只和身边的几个小宫女小太监同桌吃吃饭罢了。 所以,裴徊光扶着沈茴过来借偏殿歇息的时候,她才会在宫中。 沈茴被裴徊光扶着迈进芙蓉阁的时候,旁人瞧不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偏丽妃是从那样的地方出来,对各种稀奇古怪的“妙药”都有接触。是以,她敏锐地猜测了皇后娘娘恐怕……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住了。 皇后娘娘因身体不适借偏殿歇息,没有请太医,反而是掌印留在偏殿中许久。这连起来,就不由让人多想了。 但是沈茴神色太寻常了,又让丽妃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 沈茴到了永岁殿,立刻感受到了新岁的热闹。人群的欢笑比她离开前还要多。烟火一束束升起,四处都是欢声笑语。 沈茴感受到了年味。 她先去见了沈家人。 “阿茴,是不是不舒服了?怎么突然离开那么久。”沈夫人一脸担忧。桌桌都是欢声笑语,偏沈家一直记挂着忽然离席的女儿。 “我没事。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有些困。躲躲懒罢了。”沈茴温温柔柔地解释。 沈茴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从来不说谎话。她这样说,沈夫人便信了。沈夫人继续问:“那你怎么唤裴……” 沈霆打断母亲的话:“母亲,快子时了。蔻蔻现在是皇后,不能总拉着她说话,她还有事情。” 沈夫人怔了怔,赶忙点头,只是那双望着女儿的眼睛满满都是不舍。 “我陪蔻蔻往前头走一会儿。”沈霆说。 沈元宏点点头,拉了拉想挽留的夫人。 沈茴与沈霆一同沿着璃雅水往前面去。 “蔻蔻……” “哥哥,我挺好的。”沈茴直接打断哥哥的话,抬起脸来,弯着眼睛对哥哥笑。 沈霆压了压情绪,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盒递给沈茴,说:“你嫂子身体不舒服今日不能来,鸣玉也留在家中陪她了。这是她亲手给你做的奶糖。” 沈茴将小木盒推开,望着里面一粒粒小白兔形状的奶糖,真心笑了出来。她捏了一块奶糖来吃,弯着眼睛说:“嫂子总把我当小孩子呢。” 一块糖还没吃尽,沈茴便看见裴徊光独自一人站在远处的璃雅水旁边,望着水面飘着的花灯。好像所有的热闹,都与他无关。又因为他在这里,旁人都尽量远离。 “哥哥回吧。”沈茴说。 沈霆也看见了远处的裴徊光,他眯起眼睛来,夜色藏起了他眼底的情绪。 “哥哥,去陪父亲和母亲吧。”沈茴又说了一遍。 沈霆这才收回目光,望着沈茴点点头,语气也柔和:“有事不要自己担着,告诉哥哥。” 沈茴笑着点头。 沈霆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裴徊光,才转身离开。 沈茴垂着眼睛,望着自己被风吹拂的裙摆,脸颊上浮过裴徊光握着眉笔划过时的触觉。她硬着头皮朝裴徊光走过去。 ——总要先哄了这疯子,可别让他真的找俞太医麻烦。 “掌印独自在这里赏河景?”沈茴走过去,距离裴徊光一步之遥,她也侧转过身去,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飘着的盏盏花灯。 裴徊光没开口,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正僵持着,齐煜从远处跑过来。他喊着“小姨母”,去拉沈茴的手。 临近子时,烟火越来越多,一片嘈杂。 齐煜扯着嗓子大声说:“小姨母别忘了许愿!” “好。”沈茴摸摸他的头,笑着地将一粒兔子奶糖塞给他吃。 这是习俗。 子时到来时,烟火漫天,花灯璀璨,闭上眼睛诚心许愿,定会心想事成。 守钟宫人在子时到的那一刻,敲响宫钟,低沉的声音在整个皇宫中缓缓荡开。前一刻还热闹非凡的永岁殿顷刻间安静下来。信的,都闭上眼睛诚心许愿。不信的,也微笑着沉默下来,留下大片的安静时刻。 “小姨母快许愿!” 齐煜说完,自己闭上眼睛。 “好。”沈茴弯唇,她望着随水波飘动的盏盏花灯,闭上眼睛诚心许愿。 齐煜偷偷看了沈茴一眼,又闭上眼睛,在心里无声地说:希望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小姨母都不会对我失望。 裴徊光转过头,望向沈茴。 清风温柔地吹拂着,沈茴面朝璃雅水,诚心许愿,许久不曾睁开眼睛。 裴徊光冷哼一声,等沈茴睁开眼睛,他开口:“娘娘许了什么愿?” 沈茴犹豫了一下。她刚刚许了好些愿望,显然其中很多愿望不大方便对裴徊光说。于是,她便只说了一条:“希望新的一年将身体养得结结实实的。” 裴徊光颇为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就这? 沈茴问:“那掌印可有许愿?” 话一出口,沈茴自己都觉得好笑,像裴徊光这样的人,应该是不会许愿的吧。 “咱家从未许愿过。不过既然娘娘希望咱家许愿,那就许一个。”裴徊光顿了顿,“愿天下大乱、伏尸百里,该死的一个都逃不掉,不该死的死得痛快些。” 沈茴檀口微张,怔怔望着裴徊光。 瞧着她这样,裴徊光这才心满意足。 伏鸦从远处走过来,禀话:“掌印,锦王已在摘星亭候着了。” 摘星亭建在璃雅水旁的假山之上,地势极高。 裴徊光作势就要走。 “掌印!”沈茴喊住他。 裴徊光勉为其难地回过头瞥她,问:“娘娘又缺伺候了?” 沈茴抿唇,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她低声问:“掌印真的要帮锦王称帝吗?” 裴徊光没理她,走了。 · 锦王听说裴徊光要见他,立刻带着小厮赶来了摘星亭。听着烟火爆竹的嘈杂声音,他心情有些复杂。 三日后,他真的会登基为帝吗? 这有些不敢想。可他又一想到,今上那个德行都可以当皇帝,他为什么不行?就算他没有明君之智,但比起皇兄,除了女人少些,再没有比不过的。这么一想,他心里舒坦多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很不安。没缘由的不安。 裴徊光缓步拾阶而上,登上摘星亭。 “掌印,这个时候见本王是有什么急事?”锦王摆着笑脸。他心里不齿对一个阉人谄媚,可又明白大事能不能成全看三日后裴徊光帮不帮他。 裴徊光没答话,反而是慢悠悠地说了句:“咱家从不杀姓齐的。” 锦王笑着说:“掌印说笑了。皇兄即使退位,也该好好养着。” 裴徊光没看他,随意摆了摆手,道:“转过去。” 然后,裴徊光一脚踹了过去,直接将锦王从摘星亭踹下去。锦王的身体撞在山石上,又弹开,跌进璃雅水,激起巨大的水花。 因子时许愿,整个永岁殿仍沉浸在安静宁和里,巨大的水声那样明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茫然望过来。 伏鸦呆滞地望着这一幕,连反应都忘了。他印象中的掌印就算是杀人都是斯斯文文的。这……至于吗? 裴徊光阴着脸,扯了扯洁整的衣领,吩咐:“去,看那狗东西死了没。” 伏鸦这才回过神来,一路小跑着下去,把水边的锦王拖出来,大声回话:“禀掌印,还有一口气。” 裴徊光一跃而起,从摘星亭跳下去。走进璃雅水,拎起锦王的后衣领将他的头往岸石上撞。 “狗东西,咱家的宝贝你也敢肖想!” 激起的水浪打湿了裴徊光的衣服,水珠溅落在他阴恻恻的脸上。 这处的动静实在不小。有人捂住了小孩子的眼睛,不准去看这样残忍的一幕。 隔得远,又是夜里,纵使烟火盛漫天,也看不清那个被打的人是谁,可裴徊光的身影倒是极好认出来。 沈茴知道那个是人锦王。她站在璃雅水边,怔怔望着远处,甚至不由自主往前小跑了两步。 “娘娘!”沉月出声提醒。 沈茴脚步停下来,听着风吹河的声响,压着被风向后吹起的披帛,长久地凝视着远处裴徊光的身影。 血腥味让裴徊光作呕。他松了手,让锦王的尸体飘在水上。 王来从远处快步赶来,用断了指的手,给他递上帕子。 裴徊光没接。 他从璃雅水里走出来,吩咐:“剁碎了喂狗。” “是。”伏鸦领令。 裴徊光抬抬眼,望向远处的沈茴,和她望过来的目光相撞。他的眼里浸了一点璃雅水,有点难受。他停下脚步,伸手,等王来递上帕子。然后他认真地擦手上沾的水和血。 他改了口:“收拾干净送到沧青阁去,咱家自己剁。” 伏鸦愣了一下,才再应一声:“是!”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皇帝衣衫不整地从远处跑过来,伸长脖子朝摘星亭张望着。 立刻有小太监跑过来,颤着声禀话:“掌印把锦王给砸死了!” 皇帝愣了半天,乐了。 嘿,这俩内讧了!掌印不帮锦王抢皇位了!他可以继续当皇帝了! w ,请牢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第052 章 【第五十二章】 片刻之后, 守岁宴上的人都知道了,裴徊光拎着后衣领砸撞的人是……锦王。 一个太监,在宫中,当着皇亲国戚的面儿, 亲手杀了王爷。 除夕的喜悦好像一下子淡去, 只剩下人人自危。 如今还活着的皇室王爷, 便只剩下了锟王、铸王和玥王。这三位王爷封地距京很远。如今京中为多事之秋, 铸王和锟王也是前天才到京城。亦打算, 过了年, 早早回封地。 铸王和锟王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愤怒和畏惧。愤怒于一个阉人将皇室的颜面踩在脚底下,霍乱天下。偏又知无力抵抗,不得不畏惧,担忧自己也会是锦王的下场。 玥王今日没来。玥王是先帝最小的皇子,自幼体弱多病, 借着身体不愉, 已三四年不曾入京。 裴徊光从璃雅水走出来,膝以下的衣裤和靴子尽数湿透。立刻有内宦捧着干燥的棉巾疾步赶过去, 跪在他脚边, 快速为他吸了吸腿上的水渍。 裴徊光脚步只是一顿,由他们简单擦过,就继续往前走,走到皇帝面前,不紧不慢地说道:“得了密报,锦王有行刺谋反之心, 欲押往昭狱拷问, 锦王反抗, 只好就地正法。” 寂静的宴席上,裴徊光淡淡的声音飘进众人的耳中。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皇弟竟有这等心思,还好有徊光在啊!” 忽然有一姓赵的武将站起来,高声质问:“敢问东厂可有拿人的证据?锦王意欲谋反行刺难道全凭你一张嘴!” 裴徊光将擦过手的湿帕子随手一团,递给身边的内宦。他神色淡淡,没什么表情,再开口:“东厂拿人自然有证据。咱家不仅有锦王谋逆的证据,还怀疑赵将军与锦王谋反一案有牵连。还请赵将军往东厂走一遭,调查清楚。” “你含血喷人!” 裴徊光招了招手,伏鸦立刻带着东厂的人一拥而上,将赵姓将军堵了嘴,带离宴席。 沈茴站在远处默默望着这一幕,心里并没有多少锦王死去的欢喜。 本就到了守岁宴结束的时候,又恰巧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这宴席也就散了。 · 裴徊光回到沧青阁的时候,沈茴已经等在那里了。她坐在沧青阁三楼的窗前,逗着笼子里的鹦鹉。 “咱家!咱家!咱家!” 鹦鹉忽然开口,沈茴吓了一跳。她赶忙把鸟笼挂在悬钩上,转过头来望向裴徊光,想说什么,又琢磨了一下,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裴徊光一眼看透,道:“娘娘想说什么直说。” 沈茴这才垂着眼睛,小声说:“掌印不该那样做。” “娘娘可真没心肝,又不识好歹。”裴徊光语调淡淡,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茴抬起眼睛勇敢地望着裴徊光,说:“他犯了罪,理应带去刑司,按律处置。” 她没想饶过锦王,可不赞成裴徊光用这样当众残杀的方式。若律法不妥,就当从源头改变律法,而不是擅自用私刑。 知她不是无底线的良善,裴徊光才说:“行啊,下回拉去刑司。” 沈茴皱眉。人都死了,还哪有下回…… “还有……”沈茴犹豫了一下,“赵将军……” “娘娘。”裴徊光直接打断沈茴的话,“就算没有今日的事情,他也活不下来。要怪就怪他年少时参与了不该参与的战役。” 沈茴蹙眉望着裴徊光,仔细琢磨着他这话。 裴徊光“啧”了一声,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他做事向来不会向人解释,这种向人解释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心里的烦躁渐浓,裴徊光的脸色也沉下去,他眸色深深地望着站在窗口的沈茴,莫名其妙地慢悠悠说了句:“娘娘应当庆幸你父亲没参与过。” 沈茴心思飞快流转着。参与?战役?参与什么战役? 湿漉漉的衣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裴徊光不想再和沈茴废话,转身打算离开。 “还有……” 刚转身的裴徊光脚步停下来,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然后才开口:“娘娘还有什么正义要申?” “谢谢……”沈茴声音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声音低低的。 裴徊光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抬脚。 “还有……” 裴徊光叹了口气,瞬间转过身,朝着沈茴大步走过去,他几步走到沈茴面前,掐着她的腰,将人拎起来让她坐在窗台上。 沈茴惊呼了一声,恐坠到窗外。一手抓着窗棂,一手抓住了裴徊光的衣襟。 笼子里的鹦鹉也跟沈茴一样吓了一跳,咋咋呼呼地挥动小翅膀,尖叫着:“掌印!掌印!掌印!” 沈茴盯着裴徊光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朝一侧挪了挪,靠着一侧窗框。 裴徊光俯下身来,将沈茴逼到角落里。他低着头,逼视着沈茴,漆色的眸子里隐隐有火气,偏偏抚着沈茴脸颊的动作温柔腻人。 “娘娘,还有完没完了?”他慢悠悠地问,那不紧不慢的语气可是一点都听不出有什么不高兴。 沈茴咬唇望着他,没吭声。 裴徊光便拍了拍她的脸,说:“说啊,又想说什么咱家不爱听的鬼话。” “新岁了。” 裴徊光拍她脸的力气加重,语气也加重:“给咱家说人话。” “我带了年夜饭过来。”沈茴攥着裴徊光衣襟的手又收了收,手心攥的衣料再多些。今天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她在宴席上什么都没吃,也注意到他也没有吃过东西。 远处,还能隐约听见一点烟火爆竹燃放的声音。 裴徊光沉默了。 半晌,沈茴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也没做什么呀,怎么就又惹掌印不高兴了……” 裴徊光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年夜饭娘娘自己做的?” 沈茴目光躲闪。她轻咳了一声,说:“我不会……” 沈茴连水都不会烧,哪里会做什么年夜饭。 裴徊光掐着沈茴的腰,将人从窗台拎下来。沈茴下意识地栽歪了一下,撞进裴徊光的怀里。 裴徊光垂眼瞥她:“娇贵人连站都站不稳。” 沈茴却惊于裴徊光身上的湿。她垂着眼睛,望向裴徊光湿透的衣服。她抬手,去解裴徊光腰间的系带。 裴徊光向后退了一步,避开。 沈茴怔了怔,赶忙解释:“掌印衣服都湿了,虽然掌印不怕冷,还是换一身。” “放心,湿气染不到娘娘身上。”裴徊光转身往楼上走,去五楼的盥室沐浴更衣。 沈茴站在原地,望着裴徊光的背影,心事渐重。 · 灿珠等在一楼的角屋里。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宿在这里,对这里已十分熟悉了。她卧躺在长榻上,手指头点着枕头。半晌,她从长榻上跳下去,快步走出角屋,去寻坐在一起嗑瓜子儿的顺岁和顺年。 “是夏姐姐啊。要不要一起吃些果子?”顺岁笑嘻嘻地说着站起来。 顺年也跟着站了起来,说:“快坐。” “不了,我不坐了。还请两位把这个交给王来。”灿珠顿了顿,“也不用劳烦两位故意跑一趟,就什么时候看见了送给他就行!” 灿珠递上一双包裹着的鞋子,软底千层靴,是她亲手做的。 顺年没接。 顺岁嬉皮笑脸地说:“姐姐怎么不亲自给王来?” 灿珠皱皱眉,随口敷衍:“他忙,我见不到人。” 顺岁抬了抬下巴,笑着说:“姐姐一回头就能见到了。” 灿珠一怔,惊讶地转过身去,果然见到王来站在院子里,正望着她。灿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眉心一拧,把原本要送给王来的靴子抱在怀里,转身就走,气呼呼地一股脑走回角屋。 王来快步跟上去。 灿珠迈进角屋,转身就要关门。王来抬手,抵在门上。 “松手!”灿珠刚要去踹王来,视线落在王来缠着纱布的手上,愣了愣,她关门的力道轻了,嘴里也忍不住问出来:“怎么又伤了?” “没什么,被剁了几根手指头。”王来走进来,将房门关上。 那边顺年和顺岁探头探脑往这边瞧,笑嘻嘻的。顺年随口说了句什么,一阵爆竹声响来,盖过他的话。等没了声儿,两个人一起回屋,顺岁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新的一年了,也想要个软乎乎的小媳妇儿。”顺年说。 顺岁哈哈笑了两声,又锤了他两拳,一同走进屋去,继续吃着瓜子儿,说着宫里宫外的趣事。 · 裴徊光从盥室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沈茴坐在楼梯最上面一层,歪着头,困得都快要睡着了。 傍晚睡了两个多时辰,又困了? 裴徊光抬步往上走,一直走到沈茴面前,沈茴还是闭着眼睛耷拉着小脑瓜,浑然不觉。 裴徊光踩住沈茴垂落在地的披帛,向后扯了扯。沈茴的身子跟着一晃,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仰起脸望着裴徊光,软软开口:“抱抱……” 她朝裴徊光伸手,想要去拉他的衣襟。 裴徊光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重新审视着她。 沈茴眨眨眼,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猛地一惊,身子都跟着颤了一下。她笨拙地想要找借口掩饰刚刚的话,可是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怎么圆过去。索性不解释了,她慌忙扶着楼梯扶手站起来,说道:“我们去吃年夜饭。” 说是年夜饭,按照习俗,只是水饺而已。 吃水饺的时候,沈茴也显得很困,始终没什么精神。 乃至后来去盥室净脸泽口,都是裴徊光帮她。 “娘娘又困了?”裴徊光问。 大概是净脸的水是凉的,拂在她脸上为她驱了驱倦意,人也稍微精神了些,没有刚刚那样困了。 “很晚了,该歇息了。”裴徊光慢悠悠地去牵了沈茴的手。 沈茴点点头,跟着裴徊光往楼上去。 裴徊光悄悄将指腹压在沈茴的脉上,片刻之后,蹙了眉。他偏过头,望向身侧的沈茴。 沈茴浑然不觉,她走到了寝屋,打着哈欠倒在床榻上。 裴徊光立在床前静默了片刻,转身走到窗前,将窗户稍微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让凉风悄悄吹进来一缕。 他们回来时,已是子时的尾巴。如今距离天亮也要不了多久了。初一还有更重要的国宴,会比年三十这日更忙碌。 裴徊光出去了一趟,取了些东西回来。他熄了屋内的灯,再慢悠悠地解腰带,躺在沈茴身侧。 一个时辰之后,沈茴磨蹭着凑过来吻他的时候,裴徊光毫不意外。 那药,让人嗜性成了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第053 章 【第五十三章】 天, 早就凉了。 灿珠在一楼的抄手游廊里走来走去,今日事情很多,皇后娘娘应当早些回昭月宫梳洗着宫装,一早要跟着皇帝在永岁殿接受朝臣的跪拜恭贺, 然后再与皇帝一起率朝臣前往宗庙祭拜。 虽说昨天晚上是年三十, 睡得很晚。可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 是万万不能贪眠的。灿珠心里想着皇后娘娘做事向来有分寸, 断然不会在今日懒床。莫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偏她不能轻易上楼去。 再说了, 俞太医已经在昭月宫候着了。 她在抄手游廊里渡着步子走得是越来越快了, 心里也是越来越着急。 七楼的寝屋里, 沈茴怔怔坐在床榻上,眼睛红通通的。她攥着被子的手在发颤,她用力扯着被子裹住痕迹斑斑的身体。 “我、我怎么会……” 大片凌乱的记忆冲进脑海,她难以想象那些不堪的画面里,是她。 可的的确确是她。 裴徊光从衣橱里取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送过来, 去拉沈茴裹在身上的被子。沈茴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 攥着被子的手更用力。 “啧。娘娘这身体,咱家哪里没看过、没咬过?”裴徊光将她的衣服扔给她, “再呆坐在这里回味昨晚的快活, 误了时辰可别哭着求咱家想法子。” 沈茴仰着脸望着裴徊光,双颊泛了红,眼睛也跟着一红,快要哭出来了。 裴徊光窒了窒。 得,这小皇后只会夜里风流,天一亮又变成委屈巴巴的纯稚少女了。 裴徊光走到窗前, 将窗户彻底推开, 望着远处的玉檀林。 沈茴这才想起来今日是初一, 会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赶忙欠身去拿裴徊光扔过来的衣服。奇异的心理让她不忍将痕迹斑斑的身体从被子里露出来,她耷拉着唇角,将衣服拿到被子里来穿。 一不小心摸到一个东西,沈茴好奇地把东西从被子里拿出来,铃铛发出响动来。 是一个有点特殊的铃铛。 ——缅铃。 沈茴怔了怔,才想起这是什么东西。她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她拧着眉,匆匆将东西重新放进被子里。又掩耳盗铃般将缅铃往被子深处藏了藏。 立在窗前的裴徊光背对着床上的沈茴,他听着她手里缅铃发出的细微声响,眼前可以浮现她略略歪着头,望着捧在手心里缅铃的懊恼模样。 直到那铃铛的声音消失了,裴徊光笑了笑,他慢悠悠地用指腹捻了捻自己的嘴角。又用舌尖顶了顶唇角。铃铛脆脆的声响很动听,可还是昨天晚上在人身体里时的声音更好听些。 沈茴从暗道回昭月宫的时候,裴徊光出乎意料地陪着她。 沈茴目光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又匆匆收回视线。她将手搭在裴徊光的小臂上,脚步匆匆地走在暗道里。 灿珠也不上前,故意落后几步。 “娘娘在想什么?”裴徊光问。 沈茴抿了抿唇。她在想俞湛也不知道有没有查出果子酒里的东西,她在想快些见到俞湛让他诊治,彻底驱了她体内的毒。 她怔怔望着暗道前面的昏暗,心里生出恐惧来。 她不是个胆子大的人,从小到大怕的事儿不少,可是全然比不过这次的恐惧滋味。这种不能控制自己身体和情绪的感觉,真的太可怕了。 “娘娘的身体很快会被药物影响彻底失去理智。要么留下来让本王为娘娘纾解,要么继续往前走,当着千人的面自解衣衫荒唐呜叫。哈哈哈哈……” ——锦王的话忽然跳进沈茴的耳中,沈茴心头一紧,紧跟着剧烈跳动着。 昨天晚上…… 自己哭着去求裴徊光的样子,真的太难看了。 沈茴惶惶往前走,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锦王说的话都是真的吗?她当真会被那药物彻底影响?会不会有一天,她会彻底失去了神志?随便拉着个男人就…… 恐惧狠狠握住了沈茴的心。 不,她不准这样的事情发生。俞大夫一定可以治好她的,一定可以的。沈茴胡思乱想了一通,到最后也勉强安慰了自己。 她胡思乱想了这样多,全然没有听见裴徊光的话,更没有回答。她当然也没有注意到,裴徊光一直侧首望着她。 暗道里漆黑黑的,裴徊光的眸子亦是沉沉的墨色,让人看不透情绪。他视线下移,落在沈茴搭在他小臂上的手。她的袖口有一点皱。他抬起另一只手,动作慢条斯理地将她袖上的褶皱一点点捋平。 · 昭月宫和沧青阁之间的这条暗道不算短,偏时辰不早了,沈茴故意加快了脚步。到了昭月宫,本就身体不太好的她,不由气喘吁吁,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娘娘稍微歇一会。”沉月担忧地说。 沈茴犹豫:“还来得及吗?” “不管来不来得及都得稍微歇一歇,要不然娘娘还有力气去永岁殿吗?”沉月说,“而且什么也比不过身体。俞太医早就到了,已经看过了酒坛里剩下的果子酒,现在在偏殿候着,等着过来给娘娘诊脉呢。” 沈茴想想是这道理,她这双腿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而且不让俞湛给她诊过脉,弄清楚她到底吃了什么药,心里总是不踏实的。她由沉月扶着到床榻上去稍微休息个一两刻钟。 裴徊光没走,他站在一旁听着主仆两个的对话。待拾星快步走出去请俞太医,裴徊光抬抬眼看向床榻上沈茴苍白的脸色。 裴徊光忽然就想起昨天晚上沈茴许的那个愿望——“希望新的一年将身体养得结结实实的。” 昨晚他还对小皇后的愿望嗤之以鼻,如今却觉得小皇后许这愿望时恐怕是真心实意的。他问:“果子酒在哪里?” “禀掌印,在偏殿里。” 裴徊光直接往偏殿去。 他跟过来,本来就是为了弄清楚小皇后体内是什么鬼药。 ——他不想整夜伺候小皇后了,闹腾。 拾星带着俞太医从偏殿出来,迎面遇见裴徊光。 俞湛有些意外在这里遇见裴徊光,颔首行了宫中礼。裴徊光扫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脚步没有停留。 沈茴看见了俞湛,立刻弯着眼睛笑起来,她没先问果子酒里的名堂,而是先关心他:“俞太医这几日可是有什么事情?” “新研了一种治传染性风寒的汤药。不好拿病人实验,便自己吃了些。怕那药有害,不方便进宫了。”俞湛说道。 “俞太医又以身试药了。”沈茴蹙眉。见俞湛神色寻常,知他一直如此,劝也无用,只好再说一句:“俞太医还是要当心身体的。” “有数的。”俞湛温和笑着。 他在沉月搬来的凳子坐下,等着沈茴伸手。沈茴将手递过来,放在小方枕上。 俞湛刚刚在偏殿时,已大致知道那果子酒里是什么药,如今忧虑的便是沈茴到底服用了多少的量。 沉月早就下去准备早膳了,送俞湛进来的拾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俞湛等了等,自己拿了一方帕子覆在沈茴的腕上。 即使隔着一层帕子,俞湛的指腹还是能够感受到沈茴腕上的滚烫。他微怔,这才知道沈茴刚刚状若神色如常地微笑与他说话,实则身体已经不适了。 而俞湛指腹的微凉隔着帕子递到沈茴的腕上,沈茴不由蹙了蹙眉。她眼睫颤了颤,眼前又浮现了些昨天晚上的画面。于是,她纤细的指尖颤了颤,再往前探一探,轻易勾住了俞湛仍为她诊脉的手。 两个人同时一愣。 沈茴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将手收回去,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俞湛抬手,拉下悬挂的床幔,让厚重的床幔一瞬间降落下来,将两个人之间彻底隔开。 沈茴庆幸,降落下来的厚厚的床幔遮住了这样失态的自己。她爬起来,一点点往后缩,直接缩在墙角,用力抱着膝,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不停地发抖。 许久之后,床幔外传来俞湛一向温和的声音:“娘娘生病了,和小时候一样,只是生病了而已。” 沈茴咬唇,眼睛红红的,却不准自己哭出来。她缓了缓,才小声地问:“那会医好吗?” “这些年,娘娘多次病危能都站起来。这次也不意外。这药是麻烦了些,可远没有娘娘的旧疾可怕。”俞湛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却有力量。 昏暗的床幔里,沈茴轻轻点头,即使俞湛看不见。 半晌,沈茴重新从床幔里探出一只手来,声音也变得寻常,甚至带着她平日里说话时的温软含笑:“有劳俞太医了。” “臣自当尽全力。”俞湛重新将指腹搭在沈茴的脉上,认真诊着。 俞湛的心慢慢沉下去。 怎……怎么这么重的量…… 裴徊光站在雕花屏旁,面无表情地望着俞湛的背影,他的视线又越过俞湛,望着床幔垂落四合的床榻。想象着此时躲在床幔之后的小皇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也不知道哭了没有。 自俞湛进了沈茴寝殿,两个人说的每一句话,裴徊光都听见了。裴徊光将食指上的那枚黑玉戒摘下来,再慢悠悠地套上去,再摘下来,再套上。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拾星脸色发白地站在一旁。拾星并非失职自己跑开,而是被裴徊光叫到了一旁,不准她上前,亦不准她出声。沈茴去拉俞湛的刹那,拾星快速跳动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可她不管怎么打量裴徊光的神色,都看不出他的情绪。 俞湛诊了脉起身收拾东西,说:“需再给臣些时间。” 沈茴应声,喊人进来送俞湛。她神色如常地掀开床幔,正好看见裴徊光走进来。沈茴一怔,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了,沈茴赶忙让宫人进来服侍她梳妆。她梳妆时,裴徊光就立在一旁。拾星没有机会把刚刚的事情告诉沈茴。 走出昭月宫的时候,沈茴有些意外裴徊光仍旧陪在她身侧。他真的要和她一起去永岁殿吗? “掌印不先去前面吗?”沈茴微蹙着眉,有几分不解。 裴徊光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在走神。过了一会儿,他才“嗯?”了一声,侧首望过来。 他神色那样寻常,什么都瞧不出来。 甚至,沈茴疑惑望着他的时候,裴徊光还对沈茴温柔地笑了一下。 沈茴怔怔回望着他。她觉得,若不是这么多宫人跟着,裴徊光许是会凑过来咬她的耳垂,又温柔地蹭蹭她的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第054 章 【第五十四章】 沈茴到永岁殿时, 皇帝还没到。她站在白玉高台上,等候着。高台之下,已候立着朝中许多文武百官。片刻之后, 皇帝姗姗来迟。 满朝文武跪拜, 长诵恭贺祝词。 皇帝哈欠连天。 沈茴偏过头,望向身侧的皇帝, 见皇帝眼下乌青, 想来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皇帝悄悄往沈茴身边凑一凑,小声开口:“昨天晚上没有陪着皇后一起守岁,皇后莫怪朕冷落才好。” 下面臣子的长篇祝词还在继续。 沈茴赶忙说:“臣妾不敢。” “嗐, ”皇帝摇摇头,“皇后仁心大度不计较,可朕心里过意不去。不过没关系,今儿个是初一,是新岁的第一天。今晚朕定然好好陪着皇后。” 沈茴一怔, 瞬间想起沉烟前几日见她时说的妃嫔侍寝要排班的事情。她当时没有过问,后来司寝处还是按规矩将单子呈上来。她知道那侍寝名录上, 初一那天是她的名字。 自从昨天晚上锦王死了, 皇帝心情好得不得了。他继续说个不停:“说起来……的确是朕不够好。自皇后娘娘搬去昭月宫, 还没有过去仔细看看。皇后住在那里可还舒心?哎, 那昭月宫是前朝时某个太妃的住处,给皇后来住,也不算合适。皇后可有喜欢的宫殿?只要皇后喜欢的, 就算已经住了人,把人赶走了, 让皇后住进去!” 白玉高台之下的朝臣用没有声调的语气长篇诵读枯燥的颂词, 身边的皇帝喋喋不休说着讨欢心的昏君话。 沈茴静静地听着, 视线却越过皇帝,望着站在皇帝另一侧不远处的裴徊光。 似有所感,裴徊光侧首,目光落过来。 沈茴凝视着裴徊光,轻轻翘起唇角,掬着星子的澈眸笑意嫣然,妍姿动人。 皇帝望着皇后,笑呵呵地眯着小眼睛,继续说:“依朕看,应该为皇后建一座金殿宝宫才配得上朕的皇后啊!” 沈茴收回目光,规矩回话:“昭月宫很好,臣妾极喜欢。不需要劳民伤财再建宫殿了。” 裴徊光也收回了目光,他慢悠悠地笑了一下。 小皇后隔着皇帝暗送秋波,又向他使美人计了。啧,不就是因为今天是初一,不想晚上侍寝吗?这美人计也太拙劣了,也太临时抱佛脚了。 不过…… 裴徊光收起眼底那抹微弱的一丝笑意。 虽然小皇后夜里细碎的眼泪和断续的呜咽太过销魂,但她站在暖阳之下,带着一丝小小俏皮的勾引,好像更勾人一点。 裴徊光抬抬眼,重新望过去。 然而沈茴没有再望过来,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目视前方,繁复的宫装裹着她,娴静又美好。 裴徊光“啧”了一声,很想将她身上端庄的宫装撕烂。 · 到宗庙有近两个时辰的路。帝后共乘一车,文武百官跟随其后。到了宗庙,沈茴与皇帝一同迈进大殿,按照祖制跪拜祭祀。 然而大齐建立不足三十年,需要祭拜的祖宗实在是少。满打满算,只有开国的先帝与其元皇后。先帝草寇出生,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就算他称帝之后想要追封自己的父母也找不到人。 大殿内香木缭绕,一片寂肃。 裴徊光长久地凝视着大齐开国皇帝的牌位。 大齐这位开国皇帝以草莽之身开疆辟土创立大齐,的确是有些本事。古往今来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如今的史册上自然对这位开国皇帝称赞连连。 野史上,对这位开国皇帝有褒有贬。那些夸赞之词的最后,总是要这样说—— 大齐开国皇帝有勇有谋、雷厉手段、一代枭雄,乃天铸帝王之才,可惜称帝后被无上的华荣迷了眼,晚年受奸宦所惑沉迷于长生不老药,荒于朝政。 那个奸宦,自然就是裴徊光。 裴徊光伸手,接过宫人递来的香火,为这位开国皇帝上了一炷香。 裴徊光面无表情,观赏着这柱香一点点燃尽。 他轻轻一吹,香灰也四散。 · 因回宫路不算近,帝后与朝臣的晚膳要在祖庙用。出门前还是欢喜热闹庆祝新岁,到了这里必是要收敛,安静肃然起来。午膳用的也是素食。 皇帝喜欢喝酒吃肉,向来不喜欢素食。看着满桌的素菜,胃口全无,胡乱吃几口,就撂了筷子。 “皇后呢?皇后去哪了?”皇帝不高兴地问。 沉月低眉顺眼恭敬禀话:“回禀陛下,娘娘体弱有些乏了,在房中暂歇。” “那也得用了午膳再歇啊!”皇帝烦躁地挥了挥手,“去去去,把皇后喊来陪朕用膳。告诉皇后,用了膳立刻回宫。等回了宫再歇。” “是。”沉月屈膝行礼,依令转身去寻皇后。 可沈茴根本不在房中休息。 祭拜礼仪刚结束时,沈茴便觉得身体开始不舒服。她想着离开香雾缭绕的殿内,去外面走一会儿,被凉风吹一吹,就会好受一些。 然而,也不知道是因为今天的风不够凉爽,还是在闷热的殿内待了太久,沈茴一点都没觉得好受。 她去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树有花,偏偏没有什么屋子。可以供人歇息的屋子必要经过前面摆着一张张膳桌的地方。那里坐满了朝臣,还有皇帝。 “娘娘感觉如何了?”拾星晃了晃手中的水囊。姐姐让她准备一水囊的凉水,可水已经被沈茴饮尽了。 明明是严寒的冬日,沈茴却觉得身上滚烫,后脊沁出的薄汗湿了里衣。她抬头,望着灰白的天。今日的云很厚,说不定要下雪。 沈茴心里也是一样的颜色。 沈茴颤着指尖,指了指不远处的石洞林。让拾星扶着自己走过去。石洞林雕着微妙微妙的雄狮与猛虎,又绿木环绕。走进石洞中,孔隙可见外面天地,其内小洞穿叠,迷宫一样。 沈茴后辈抵着山石,缰声吩咐:“去,去找他……” 不需要她说清楚,拾星也知道沈茴说的人是谁。她担忧地问:“留娘娘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吗?” 沈茴点头。 拾星咬咬牙,心想一定要快点跑去找到掌印。然后她刚一转身,就看见有人堵在洞外。拾星心里一惊,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耳朵先一步听见裴徊光的声音。 “出去。” 石洞内狭窄逼仄,裴徊光低头迈进来。 沈茴咬唇望着逐渐走近的裴徊光。她的身体在欢喜,可是她的心里在绝望哭泣。 石洞空隙漏进来一缕又一缕的光,那些光照在地面,和阴影的地方形成了反差。光 与暗落在沈茴的脸上,让她的面目也变得模样了。 “掌印,把我弄昏。随、随便寻个借口,就说我摔了、病了……怎么都行……”理智让沈茴说着这样的话,可是她的手已经颤颤攥住了裴徊光的衣襟,用尽全力一般。 她觉得自己已经分裂成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争斗着,都想要霸占这个身体的主导权。 沈茴后背抵在石壁上坚持着,才能让自己的身体不滑下去。可是玉檀凉薄淡香诱着她往前走,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果然,她刚刚离开倚靠的石壁,整个身子就无力地倒下去。 裴徊光掐着她的腰,用力一带,就将人带进自己的怀里,让他的胸膛给她靠。 “咱家带娘娘回前面静室里休息。” “不不……”沈茴惊慌地摇头。从这里到前面的静室,要经过摆着宴桌的地方,满朝文武都在那里。她根本做不到面色如常地穿过宴桌,她做不到! 裴徊光解了身上的棉氅,轻轻一展,劈头盖脸地罩下来,沈茴的视线便彻底黑下去,紧接着她的身子也跟着悬空。沈茴一惊,下意识地攀着裴徊光的肩。 “咱家抱得动,娘娘把手收回去。” 沈茴怔了怔,知道了裴徊光的用意。虽然仍觉得不妥,她还是依言,将着凤服的衣袖藏进他的棉氅里。 裴徊光今日穿了一件暗红的棉氅,芙缎的料子,柔软又锦华。裴徊光身量极高,他将沈茴整个人裹藏在棉氅里,严严实实。 走出石洞外,迎着照下来的一缕耀目的光,裴徊光眯了眯眼,他低下头凑到沈茴耳边低声说:“娘娘忍一忍,可别乱叫。” 沈茴咬唇,整个身子都绷紧了。双足没有踩在地面,整个人都好似飘着,一点着落感都没有。朝臣的说话声越来越近了,沈茴偷偷攥一点点裴徊光的衣襟,将发红的脸埋进他的胸膛。 正在用午膳的朝臣看见裴徊光抱着个女人从远处走来,不由愣住。宗堂祖庙祭拜先帝之地,这个阉人,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个女人? 裴徊光脸上没什么表情,抱着沈茴缓步穿过一张张宴桌。 沈茴紧张地全身僵着,她能听见倒茶的水声、放筷的磕碰声,甚至近在耳边的咳嗽声。自然也有被压得极低的“恬不知耻”、“不像话”、“疯了”…… 她用力攥着裴徊光的衣襟,他芙缎的料子都被她攥得跑了丝。 “徊光?”皇帝惊讶地看着远处的裴徊光。皇帝一直认为女人是个好东西,当初也是真心想送女人给裴徊光。不管别人怎么说他窝囊,可皇帝自己心里清楚,当年他正排队给沈荼买包子呢,被东厂的人抓去,直接拎到龙椅上。裴徊光就是他衣食父母啊! 皇帝忽略裴徊光不合礼仪地抱着个女人,笑呵呵地说:“徊光快来一起用膳。” 裴徊光略颔首便算行了礼,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内人身体不适,带她去休息,不陪陛下用膳了。” 沈茴听得心惊胆战。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心惊肉跳,这般刺激滋味,竟让她体内的药物作用都减弱了几分。 裴徊光继续穿过一桌桌膳席,往前面的静室去。 右相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沉声指责:“掌印如此痴疯行径也太不像话了!可把礼法放在眼里?可把先帝亡灵放在眼里!” 又有一胡姓武将重重放下茶盏,冷哼道:“内人?竟不知道你这阉宦何时娶妻成家了!简直是简直是……简直是笑话!” 裴徊光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给,一边走一边说:“放心。大婚的时候,准允胡将军给咱家夫人磕个头。” 裴徊光的脚步根本没停,他略抬高了手臂,又低下头,隔着棉氅,用下巴蹭了蹭沈茴的头顶。然后,他感受到了沈茴的颤抖。 裴徊光皱眉,这才抬抬眼,看向刚刚开口的右相和胡姓武将。 “内人胆子小,安静些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第055 章 【第五十五章】 静室里, 燃着悠悠的木兰香。木兰的味道很浓,将裴徊光身上的玉檀味道都冲淡了一些。 静室简陋,床榻也是最简单的木板床。 裴徊光坐在木床边。握着沈茴的脚踝, 放在他的腿上, 给她穿鞋袜。 沈茴偏着头,安静地望着他。 “还要吗?”裴徊光问。 沈茴红着脸摇头。 裴徊光为她穿好鞋袜, 把她的腿放下去, 站起身来。 沈茴急忙拉住了他的衣角。 裴徊光回头看她。 沈茴却始终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攥着裴徊光衣角的手上。她又慢吞吞地松了手。 裴徊光慢悠悠地转着食指上的黑玉戒,也不开口询问, 也不离开,只是望着沈茴等候她再度开口。他也大致摸出了小皇后的性子。她经常会这样,想说什么,却又因为各种各样开不了口的缘由闭了嘴。可这小皇后心里一旦有了什么主意,那是憋不住的, 要不然多久,她自己思想斗争一番, 还会把原本想说的话说出来。 果然, 没过多久, 沈茴再次去拉裴徊光的衣角。然后, 她抬起头来,仰望着裴徊光。 “杀了他。告诉天下人你的内人是当今皇后,也是日后的太后。”她目光灼灼, 眼角还沾着一点刚刚哭时细碎的泪花。 裴徊光呵笑了一声,说:“娘娘还是先想想今晚怎么侍寝。” “不要。”沈茴站起来, 攥着裴徊光衣角的手沿着他的腰身慢慢向前, 两只手环过裴徊光的腰, 拥着他。 她将脸贴在裴徊光的背上,软声细语:“一会儿回了宫,本宫直接从暗道去沧青阁,赖在白玉床上,哪里也不去。就算宫里因为皇后不见了而乱了套,本宫也不管。” 裴徊光擒着沈茴的小手,将她拉到身前来,他居高临下睥着她:“早上还对咱家抛媚眼,现在直接开始耍赖了,娘娘还要不要脸?” “不要了,”沈茴轻轻摇头,双颊染上几分娇憨,“本宫只要掌印了。” 裴徊光眯眼盯着沈茴好一会儿,挑了下眉。 他心里清楚这不是小皇后的心里话,不过是些哄骗的说辞,而且还是最没技术含量的哄骗。 可是裴徊光没有如往常那样开口奚落逗弄揭穿她。 · 回了宫,沈茴倒是没有真的直接从暗道往沧青阁去。而是先见了俞湛。今日早上,俞湛先匆匆回了太医院,查阅了一些医书,又取了些药材,在沈茴回宫之前,他已经先一步先到了昭月宫,在偏殿一边等候沈茴回宫,一边亲自熬药。 “娘娘服用这药时日长久,毒物在娘娘体内日积月累,不是一碗汤药就能除根的。臣给娘娘开了方子,每日一早一晚服一碗汤药,慢慢将毒从体内逼出去。” 沈茴点点头,迫不及待地从宫婢手中接过好大一碗的汤药。她双手捧着药碗,一口一口往嘴里灌药,一口气将碗里的汤药全都喝了。 几个宫婢站在一旁看着沈茴喝药,都觉得苦得慌。 沈茴自打出生,还没断奶呢,就开始喝药。这药虽苦,对于她来说,倒也不算难以忍受。 俞湛见沈茴将药都喝了。他斟酌了言语,才说:“娘娘可还记得小时候,臣外祖父常常叮嘱娘娘的话?” “当然记得呀。”沈茴点头,“神医说医人治病,针药是一方面,病人自己的意志力更重要。他还夸我意志力强呢。” 俞湛点头,说:“这回也一样。娘娘此番顽疾与戒酒亦有相似之处,需娘娘凭着意志力克服。” 沈茴一怔,明白过来俞湛的意思,有些不自然地胡乱点点头。 俞湛也不方便在这种事情上多说,起身告退。他走出昭月宫,没想到开始飘起细小的雪花。 俞湛回望昭月宫,叹了口气。 他没在飘雪中久站,很快往太医院去。他之所以对沈茴说要她自己克服,也是因为他清楚那汤药的作用十分有限。他急着回太医院,重新去研新药方,可以彻底除毒的药方。他心里隐隐有了法子,可那法子缺一道不可能得到的药引,急需他去翻大量医书,找到一种替代物。 俞湛走在雪中,忽然就想到了外祖父的话。 外祖父斥责他:“元澄,莫要辜负自己的卓卓天赋!”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若能研得起死回生的医术,也不过医一人。苍生普众小病顽疾需要的,并非神医才能医治。与医史留名相比,能医更多的病者,元澄心向往之,更义不容辞。” 可如今,凉凉的碎雪落在脸上,俞湛竟头一回怪起自己的医术不精,不能治想医之疾。 · 晚上,沉月焦虑地询问:“娘娘,要准备迎驾吗?” “陛下不会过来的。”沈茴说地笃定。 沉月再问:“那……还是去沧青阁吗?” 沈茴想起俞湛的告诫。她摇摇头,也不去。她走到妆台前坐下,拉开下面的小抽屉,取出放在里面的一个小木盒。 那是昨天晚上沈霆带给她的糖。 沉月看了一眼,说:“大夫人又亲手给娘娘熬糖块了。” “嗯。”沈茴点点头,拿出一块兔子奶糖来吃,驱一驱嘴里残留的汤药苦味。 这个小盒子里面一共装了十块奶糖。昨天拿到手后,沈茴当场吃了一颗,然后又大方地给了齐煜一块。现在里面只有七块了。沈茴将盖子合上,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她打算每日吃一颗。 沈茴自小锦衣玉食,即使是沈元宏变卖家产赠贫民,也不曾委屈了沈茴一星半点,她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她什么都不缺,所以对别人亲手做的礼物格外看重。 沈茴睡前故意开着窗户。可是到了夜里,她体内的怪药果然又开始作祟。沈茴记着俞湛的话,她抱着被子咬唇努力克制着。 虚汗湿透寝衣。 沈茴双手交握藏在枕下,努力克制着,僵着身子,不准自己动弹。寂静的夜里,每一刻都变得异常难熬。 长久的煎熬忍耐之后,沈茴踉跄下了床,她从床头小几的抽屉里,翻出角先生。她走到桌前,抖着手将温水灌进角先生中空的孔洞中。 温水洒出来,落在她的手上。 “我、我在做什么……”沈茴跌坐在地,手里的角先生落地,温水湿了她的裙摆。 她双眸空洞地望着落在地上的角先生,几次想要伸手去拿。 “不,不行。沈茴,你不可以这样……”沈茴反反复复呢喃着对自己说。 她转过头,望向博古架的方向。她的眼中 是渴望,也是绝望。 那黝黑的暗道通往的地方,是极乐之地,亦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不可以。 沈茴艰难地站起来,晃颤着走到窗下的长榻前,她抖着手在针线篓里翻找着,颤颤握住剪刀,对准自己的小臂。 沈茴怕疼。好怕好怕。 可是…… 沈茴咬咬牙,握紧手中剪刀,还是朝着自己的小臂划了下去。鲜血在剪刀刃两侧溢出,又一点点涌出,一滴一滴的血珠滚落下来。 痛,好痛好痛。 可是沈茴虚弱地弯了弯唇。 ——痛觉让她身体里的渴求淡下去了。 接下来的三日,沈茴都没有离开过寝屋。她每天乖乖地谨遵医嘱,一早一晚服用一大碗汤药,晚上吃一颗奶糖,然后在床头备好饮用的凉水,便早早躺下。即使,她根本夜不能眠。夜里的每一刻都是煎熬。她牢牢记着俞湛的话,只当自己在凭着意志力戒酒。 实在忍得难受,她就拿出藏在枕头下的剪子,用尖利的刃去划自己的小臂。 光洁雪肌的小臂,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这三日,裴徊光似乎知道沈茴的打算一般,也一直没有出现在沈茴面前。 沈茴原本乐观地想着身体的怪异会一天比一天减弱,她定然能重新成为正常人。可是到了第四日的晚上,小臂上的痛都不能止住身体里的渴求。一滴滴落下的血珠儿缓解不了任何,彻底没了作用。 沈茴痛苦地蜷缩着。 沈茴神志不清地拿了盏灯,推开暗门,连鞋子都没穿,跌跌撞撞地走进暗道里。 暗道灰暗又漫长,只她手里的一盏灯有着微弱的光。 沈茴走啊走,一心想要见到裴徊光,可当她真的看见裴徊光的身影出现在暗道远处时,却忽然清醒了。 不,不能前功尽弃! 她用最后的理智,转身就跑,跌跌撞撞。 沈茴摔倒了,手里的灯落了,灭了。她哭着胡乱摸索着,怎么都找不到引路的灯。黑漆漆的,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茴听见裴徊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的身体越来越欢喜,可是她的心里越来越绝望。她哭着说:“离我远一点……求你了……” 可是在沈茴最后的记忆里,是她站起来摸索着去找裴徊光,发了疯一样地去亲吻他。 一片漆黑里,裴徊光垂眼,看清沈茴混沌的眸中噙着的绝望。 · 沈茴醒来的时候,是从来没有过的清醒。 她转过头,望着睡在身侧的裴徊光好一会儿。然后,她悄悄下了床,踩着凳子爬上窗台。 若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控制,生不如死。 从小被病痛折磨的她,无数次有过轻生的念头,每一次都能被理智拉回来。这一次,她又站在了悬崖边上。 凉凉的风吹拂在脸上,让她脸上的泪都在发寒。 远处玉檀林之外,是巍峨的宫殿。 不可以的…… 沈茴空洞的眼眸逐渐又有了神采。她不可以这样自私。若就这样一走了之,家人要多难过啊。父亲的叹息母亲的眼泪,还有失而复得的哥哥、远在江南的外祖母、待她如姊的嫂子、鸣玉、煜儿……还有她身边的沉月、拾星…… 越来越多的面庞浮现在眼前,沈茴心里的生念越来越浓。 到最后,她的眼眸重新亮起来,碎着星河。 沈家没有懦夫。她就算是要死,也当死得有意义。倘若真的活不下去,那还不如跟俞太医讨来羌毒,用这日渐不受控制的身体为饵,杀了那狗皇帝,与他同归于尽! 对,就算是要死,也该拉着那淫暴昏君同归于尽! 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沈茴望着远处的宫殿,目光坚定决然。 “你给咱家滚下来!”裴徊光的声音异常尖利,又藏着一丝颤抖。 裴徊光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后,忽然出声,让沈茴吓了一跳。沈茴轻“啊”了一声,腿一软,身子跟着直接栽歪出窗外。失重感让沈茴前一刻还满意毅然的眸子迅速攀上惊慌骇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第056 章 【第五十六章】 沈茴的视线里, 浮现裴徊光站在窗前阴沉的脸色。她本能地伸出手胡乱抓着,与此同时不停倒退的景色让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挣扎的手本该什么都抓不到,可却有什么柔软的缎料擦过了指尖。沈茴一怔, 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失重的感觉竟消失了, 紧接着是她所熟悉的玉檀味道。 呼啸的风吹来, 将她的长发吹得凌乱拂在脸上。 她没有睁开眼睛, 而是小心翼翼地舒了口气,然后轻轻转头, 将脸埋在裴徊光的胸膛。 “发生什么事情了?”顺岁和顺年被惊醒, 披着外衣从屋里出来。然后他们看见身着暗红寝衣的裴徊光抱着皇后娘娘, 赤足立在青砖路上。披散的长发半遮着他阴恻恻的脸。 顺岁和顺年对视一眼, 又齐齐低下头,不敢乱看。他们悄声退回房中, 倒也不会再继续睡, 而是等着吩咐。 裴徊光垂眼,看着怀里的小皇后。 不断吹来的风, 吹乱他的发, 拂动的长发切割了他望着沈茴的视线。他盯着沈茴的眼角,有一抹暗红。 裴徊光感受了一下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他深吸一口气, 再呵笑一声,阴着语气:“咱家准娘娘死了吗?” “没有,本宫没想死……”沈茴小声地辩解。她颤颤睁开眼睛,在裴徊光怀里仰望着他, 愕然见他眼里的红色。 裴徊光舌尖抵了抵唇角, 他阴森森地低笑一声, 抱着沈茴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娘娘最好记住了。在咱家没准允之前,娘娘的命是咱家的。你要是敢死……” 裴徊光停下来,低下头,垂落的长发擦过沈茴的耳畔。 “娘娘要是敢死,咱家把娘娘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屠了。然后把他们烧成灰,来给娘娘做坟!” 沈茴望着裴徊光,吓得身子都颤了。 本就是劫后余生吓了个半死,还被裴徊光恐吓一番,沈茴瞬间红了眼睛,连声音都哽咽了:“你干什么呀,我都要下来了,是你吓我我才摔了。你现在又来凶人,还讲不讲道理了……” 她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声音低下去,小声地哭着。她又嫌在裴徊光怀里哭太丢脸,扭过头去,把脸埋在裴徊光的胸膛,把眼泪也尽数蹭到他衣服上去。 裴徊光在檐下默立了片刻,胸口窒闷。他又用舌尖抵了抵唇角,抱着沈茴上楼去。他一边走一边吩咐:“备水!” 裴徊光直接将沈茴抱去了五楼盥室。 他把沈茴在长凳放下,然后自己在沈茴对面坐下,一句话不说,死死盯着她。 沈茴已经不哭了。她低着头,也一声不吭。 安静的盥室里,两个人相对而坐,僵着。 长久的沉默之后,沈茴慢慢从惊魂未定的状态里缓过来。好像终于找回了感知,知道自个儿身在何处了。她空空的眸子逐渐聚了神,落在自己光着的一双小脚上。她从暗道过来时,穿的是一身杏色的寝衣,当时神志不清没换衣裳,没穿外衣,也没穿鞋子。 那暗道里的路可不平整,先前是受那药物影响浑然不觉,此时沈茴才隐隐感觉到脚底的疼痛。 她小心翼翼地将小脚向后挪了挪,脚趾微微蜷起。 裴徊光煞神一样坐在对面,沈茴莫名不想这个时候抱起自己的脚去检查脚底的伤。 死死盯着沈茴,连眼神都没动过的裴徊光,这才略略向下移了移视线,瞥了一眼沈茴微蜷的脚趾。 紧接着,两个人都听见了顺年和顺岁哒哒上楼的声音。 两个人提着水上楼,弯腰低头走进盥室,将装满热水的木桶放下,稍微等了等,也没等到裴徊光吩咐如何放水,两个人便有悄悄退下去,将盥室的门带上。 低着头的沈茴用眼角的余光瞟见放在门口的木桶,想起小臂上自己划下的斑驳伤痕,她小声说:“不洗澡……” “呵,娘娘该不会以为咱家被娘娘气了一回还会耐着性子伺候娘娘沐浴?”裴徊光站起来,走到门口去提装满热水的木桶,然后将水倒进木盆里,再兑一些凉水。他伸出手,伸进水中试了试温度。 他向来不喜欢热水,盆中水的温度让他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他迁怒般侧首睥了沈茴一眼,才端起木盆走到沈茴面前放下。 沈茴愣愣看着面前的一盆水,再看着裴徊光在她对面重新坐下。 她忽然就想起来那天晚上,她跪坐在床榻上,一页页翻着秘戏图给他看。其中有一页的荒唐画面是女子褪下衣裤,坐在一盆水里…… 不了不了不了…… 于是,裴徊光去拉她脚踝时,沈茴赶忙攥着膝上的裤料,保护自己的裤子!可刚刚的裴徊光实在是太凶了,她满心拒绝的话都不敢说出来了,唯有僵着身子。 直到她的脚被裴徊光放进热水里,沈茴怔了怔神。紧接着,热水浸着她脚底的伤口,她不由“嘶”了一声。 裴徊光欠身,慢条斯理地将沈茴的裤腿向上挽了起来,免得浸了水。 沈茴偷偷去打量裴徊光的神情,他垂着眼,看不出情绪,不过沈茴觉得他好像没有刚刚那样吓人了。 裴徊光刚要将手进盆中的水里,忽想到什么,他收了手,将指上的黑玉戒缓缓转下来,侧转身放在一旁的搁架上,然后才将手探进水中,捧起了沈茴的小脚。他将沈茴湿哒哒的小脚抬起来,搭在桶沿,再捧了水冲洗上她脚心的伤口。 长长的暗道让沈茴的脚心不仅脏兮兮的,还划出了好几道小口子。甚至有细碎的小石头嵌在肉里。 随着裴徊光的清洗,脚心的痛觉越来越清晰。沈茴双手压在身侧的长凳上,缩着肩,不由自主地想要把脚收回来。 “没清理干净,乱动什么?” 裴徊光神态已如常,声音却还噙着些冷意。 沈茴抿抿唇,不吭声,也不敢乱动了。 那细小的石头粒嵌在沈茴脚心的肉里,裴徊光想要将它拨出来,指腹刚碰过去,便压了伤口,血渍粘了他的指腹。而那石头粒又往肉里面藏了藏。 裴徊光嫌恶地皱了眉。他再抬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沈茴。她揪着小眉头,眼睛红的不像话。 “啧,有那么疼吗?” 沈茴没逞强。她带着哽咽地“嗯”了一声:“疼……” 裴徊光嗤笑了一声,拖着沈茴的脚跟,将她的腿抬高一些,然后凑过去,用舌尖去舔走嵌在她脚心阮肉里的石头粒。 沈茴睁大了眼睛,怔怔望着他。 裴徊光却已经松了手,侧转过头,将粘在舌尖上的石头粒吐出去。 沈茴愣愣看着他,他忽然松了手,她也忘了收力度,被他放开的脚落下去,激起木盆里掺着污渍的洗脚水, 溅在裴徊光的脸上。裴徊光堪堪闭上眼睛,才免得污水入了眼。 沈茴缩了缩脖子,畏惧地身子向后退了退。 僵持了片刻,沈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手心去蹭溅落在裴徊光脸颊的洗脚水。裴徊光没什么动作,由她擦完收回手。然后他重新抬起木盆里沈茴的另一只脚,查看她脚心的伤口。 还好沈茴这一只脚的足底只划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没有别的什么伤口了。 裴徊光给沈茴处理完足心的伤痕,又换了一盆水,重新给她洗了脚。然后拿了悬挂在一旁的棉帕,仔细吸去沈茴双足上的水渍。 裴徊光将棉帕随手一放,起身往外走。 沈茴默默听着裴徊光逐渐走远的脚步声,半晌,她抬起自己的脚,放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她将脚心翻过来,呆呆望着脚心的伤口好一会儿。略作犹豫,沈茴伸出手来,用手指头尖儿,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裴徊光刚刚舔过的地方。 一阵怪异的酥痒,沈茴被针扎了似的,立刻收回手去。 紧接着,她又听见了裴徊光的脚步声。 沈茴一惊,做贼似的把脚放回来,像刚刚裴徊光离开时那般端正坐好。 裴徊光拿着外伤药走进来,重新在沈茴对面坐下。他抬起沈茴划伤比较重的右脚,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将药酒倒在左手手心里,再两手相握轻轻磨压,将药酒匀称的粘在右手掌,再用沾了药酒的手掌,轻轻去压沈茴的脚心。 有点凉,还有点痒。 沈茴双手搭在膝上,悄悄用力攥着裤子上的布料,抵御自脚心传来的阵阵异样感觉。她又悄悄抬起眼睛,去看坐在对面的裴徊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掌印在想什么呢? 沈茴略略偏着头,迷惑了。 从给沈茴洗脚清理伤口开始,裴徊光便没有再抬眼看过她。给沈茴处理完脚心的伤口,裴徊光起身走到屏风旁的洗手架旁,仔仔细细地洗手,将不小心沾染到的那点血腥味彻底洗去。 他洗手时不紧不慢的模样,好似忘了沈茴还在这里。 沈茴偷偷看他一眼,见他在洗手,立刻收回视线,规规矩矩地目视前方,过了一会儿,她又偷偷抬眼再看他一眼,见他还在洗手,她只好再次收回视线。 洗、洗手干嘛呀。 她、她……她现在不想…… 裴徊光擦了手,将帕子随手一搁,转过身来,这才将目光重新放在沈茴身上。沈茴的脊背立刻崩紧了。 裴徊光走到沈茴面前,将人直接抱起来,转身往楼上去。一直走进七楼的寝屋,裴徊光面无表情地将沈茴放在床榻上。 然、然后呢? 沈茴偷偷看了他一眼,刚好撞见裴徊光落过来的目光。她有些不自然地收回目光,身子挪了挪,一直挪到床里侧,蜷缩着侧躺下来。 天还没亮呢。 沈茴的视线里,是裴徊光转身的身影。 裴徊光直接走到窗下正对着玉床的长榻坐下,一腿抬起踝处搭在另一条腿的膝上,一条胳膊伸展开,搭在贴着墙的靠背上,另外一只手随意放在木榻上,微蜷的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点叩着。 他望着沈茴。 沈茴被他盯得不自然,动作小幅度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寝屋内的窗户关着。自上了炭火和椒热,裴徊光一直都不太适应,胸腔里发闷。裴徊光点叩的动作停下来,抬手将暗红的衣领扯松一些。 收回手时,裴徊光这才发觉哪里不对劲。 他起身,快步下楼,走进五楼的盥室,寻到搁架上的黑玉戒,将它慢悠悠地重新套在了食指上。 高镜映出他墨发披散的模样。他看见镜中忘了穿鞋的自己。 裴徊光扯了扯唇角,辗转一声呵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第057 章 【第五十七章】 裴徊光快步下楼时, 沈茴还没睡着。可等裴徊光重新回到七楼的寝屋,沈茴已经睡着了。折腾了一整夜,她困得厉害。 不不, 确切地说,她已经足足四个晚上没有好好睡个安心觉了。 等沈茴再醒过来时, 已是日上三竿。 沈茴惊讶地坐起来, 转头望向从窗户照进来的明媚阳光。她的目光不由一顿。 ——窗户被两根木板斜着钉上封了。两根木板之间的缝隙, 她可钻不出去。 “什么时候钉的……我怎么睡得那么沉,一点都没听见呀。”沈茴小声嘟囔着。 她又忽然想起来, 自己昨天晚上神志不清是自己一个人跑过来的, 连灿珠也没带。今天早上沉月她们若是发现她不见了, 应该会担忧?她们大概能猜出她是从暗道来了沧青阁。可一上午不在昭月宫, 若是有什么人去寻她,被发现了端倪可不好。 再说了, 俞湛可说过那汤药一早一晚每日要服两回的。如是缺了一顿, 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减了药效。现在已经迟了,她应该早点回去才对。 沈茴赶忙起身, 可她双足刚放到地面, 脚心立刻传来一阵疼痛感。 “嘶……” 沈茴的小眉头立刻揪了起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沈茴寻声抬起头,撞见裴徊光落过来的目光。 “娘娘睡足了?”裴徊光神色寻常,声音也如常, 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沈茴眼前浮现昨天晚上裴徊光猩红着眼睛的模样。她很快将脑海中的画面赶走,对裴徊光点点头,说:“竟然睡到这个时候,本宫得回去了。” 沈茴这才反应过来, 她光着脚踉踉跄跄跑过来, 此时这里自然也没有她的鞋子。 “娘娘睡得踏实, 那是咱家伺候得好。”裴徊光走过去,俯下身来,双手压在沈茴身侧的床榻上,靠近了她,与她平视。 沈茴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她不喜欢药物控制的自己,哭着求欢的样子太难看了。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身体的愉悦。 “本、本宫要回去了……” 其实,今天一早沉月进了沈茴寝屋发现沈茴不见了,博古架后面的暗门开着,自然知道她是来了沧青阁。沈茴还睡着时,沉月就和灿珠拿着沈茴的衣物,赶来了沧青阁等着伺候。 不过,裴徊光没告诉沈茴。 他直起身时,将沈茴抱了起来,抱着她下楼,送她回昭月宫。 那长长的暗道高低不同,有些地方,裴徊光要低着头才能通行。 沈茴勾着裴徊光的脖子,软声说:“本宫可以自己走的。” “娘娘没有鞋。”裴徊光垂眼看她,漆眸深深,温和中甚至带着笑意。 沈茴没吭声,视线越过了裴徊光,看向跟在不远处的沉月和灿珠。沉月的怀里,明明抱着她的鞋子…… 接下来的路,沈茴没有再出声。她安静地缩在裴徊光的怀里,由他抱着穿过长长的暗道。 裴徊光可以看清暗道里的路,没有用引路灯。执着灯的灿珠又走在后面,沈茴身边黑漆漆的。黑暗的环境,往往能让人的心静下来。 沈茴默默听着裴徊光的脚步声,她在他怀里抬起头,在一片黑暗里去望裴徊光的轮廓,慢慢陷入了沉思。 她在想,兴许她这美人计歪打正着又成功了两分。 · 回到了昭月宫,拾星立刻将煮好的汤药递给沈茴。沈茴将汤药接过来,大口大口地一股脑喝光。 裴徊光将沈茴放在床榻上之后,没有离开,而是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 拾星见裴徊光在这里,犹豫了一下,还是禀话:“俞太医很早就过来了,一直在偏殿里候着呢。” 沈茴想起来了,昨天俞湛曾说要给她换一种药,一种更有效的药。 沈茴立刻笑了起来,说:“快请俞太医过来!” 候在偏殿的俞湛进了寝殿,先守礼地行礼问安。 “俞太医无需多礼。”沈茴悄悄打量俞湛的神色,见他眉宇间一片郁色,隐约猜到新药方恐怕还没有研成。 她脸上的神色只是黯然了一瞬,立刻重新乐观地笑起来。 见裴徊光在这里,俞湛收起心里的讶然,禀话:“先前给娘娘开的方子只能是辅助作用,慢慢帮助娘娘排毒。这邪药本来还有一道特效除根的解药,只是那解药需要一味难以得到的药引。” 沉月在一旁焦急追问:“是什么药引?” “赤骨狮的热血。” 寝殿内的几个人都是一脸茫然,显然没有听过这种狮子。别说是什么赤骨狮,他们大多根本没见过狮子。 裴徊光慢悠悠地拨转着指上的黑玉戒。 俞湛继续解释:“一种十分凶悍的雄狮,只生活在姣雨林一带,数量稀少。距离京都千里迢迢。而且作为药引,必须是刚斩杀的赤骨狮,仍有温度的鲜血拌进煮好的汤药里。” 沈茴听得直皱眉。 京都不会有赤骨狮,就算派人去擒获一只,别说凶险艰难,就算成功生擒,千里迢迢活运回京也要很长的时间。 沈茴垂下眼睛,顿时沮丧极了。 俞湛见之不忍,急道:“臣努力寻找替代之物,暂时仍没有主意。便想着,先剔除这药引,将其他的药熬了。不过臣亦不知没了这药引,这汤药的作用还有几分。” 俞湛的眉宇间又染上了几分歉意。 沈茴却弯着眼睛笑起来,说:“好呀,试试嘛。兴许有用呢。” 望着沈茴乐观的样子,俞湛又恨起自己的医术不精。他点头,接过宫婢的纸笔,开始写药方。 沈茴眉眼含笑安静地等候,等俞湛停了笔,她才再开口:“俞太医,再给本宫开一点划伤的外伤药。” “什么东西划伤的?伤口如何?”俞湛询问。 沈茴犹豫了一下,才说:“剪子。” 俞湛抬头,望向沈茴。 小臂上的划痕,都是沈茴意识模糊时划下的,等她清醒的时候,见了那些伤痕自己都害怕。她心里清楚将小臂上的伤口露出,俞湛一定会明白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可是担心伤口感染,不敢瞒下去。 她略作犹豫,将袖子往上抬了抬。 拾星惊呼了一声,手一抖,手里捧着的药匣差点跌了。沉月眼睛一红,在心里责怪自己对皇后娘娘太粗心了,竟然浑然不觉! 裴徊光盯着沈茴血痕斑斑的小臂。自送沈茴回来一直沉默着的他,忽然开口,他盯着沈茴,问:“就那样恶心?”<b r>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旁人都没听懂。 沈茴惊讶地望着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沈茴心里一惊,想要辩解——不!真的不是嫌他的碰触恶心!不是的! 可是宫婢在这里,俞湛也在这里。沈茴檀口微张怔怔望着裴徊光,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 裴徊光忽然笑了一下。 他慢慢站起身来,他走到方桌旁,将桌上的药方转过来,浏览一遍。他看了眼笔墨,抬手。灿珠赶忙将笔递给他。 裴徊光接了笔,将原本药方上的药材划去两种,又写下了几种药。 俞湛快步走过来,好奇地去看裴徊光修改他的药方。 裴徊光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洋洋洒洒地改完药方,放下笔,将药方递给灿珠,吩咐:“去煎熬。现在。” 俞湛皱眉开口:“可是……” “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裴徊光打断他的话。 沈茴心惊肉跳,担心会殃及俞湛,急忙说:“俞太医,你先退下!” 她那样焦急,声音也不寻常。 裴徊光垂着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慢悠悠地敲着桌面。 俞湛深看了沈茴一眼,作揖行礼,退了下去。 裴徊光走到沈茴面前,俯下身来,凑近她的耳朵,低声:“娘娘每次找人纾解都是寻咱家。是因为娘娘知道若是被别人碰过了,便不好向咱家交代,更不利于从咱家这里讨好处。” 沈茴想开口,裴徊光的食指却抵在她的唇上。 “嘘。娘娘假话说的太多,咱家不是很想再听。” 裴徊光垂眼望着沈茴,眼里带着温柔的笑。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小皇后拙劣的投奔一切都是一个“利”字。她对他,是利用。兴许还有厌恶与憎恨。 这些,他从一开始都知道。 没什么可在意的,这样才正常。 他也不介意。对于正常的事情为什么要介意呢?对,不介意。这些都不重要。裴徊光慢悠悠地摸着沈茴的脸颊,动作无限温柔。 她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 不管是利用、厌恶又或者憎恨,通通不重要。只要他知道自己想得到她就足够了。 待宫婢捧着煎好的汤药送进来放在桌上,裴徊光问:“娘娘用哪个剪子划伤的?” 沈茴打量着裴徊光的神色,他越是温柔笑着的,她越是觉得毛骨悚然。她伸手进枕下,取出藏在枕下的剪子递给裴徊光。 于是,裴徊光用这把剪子割了自己的手指。鲜血如注,滴进刚煮好的汤药里。 沈茴惊愕地望着他。 他垂眼望着滴落的血珠,闻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不急不缓地说:“赤骨狮那等劣兽哪有资格给娘娘做药引。” 裴徊光将指上最后一滴血珠抹在沈茴娇嫩的唇上,如口脂般慢悠悠地给她涂匀,让沈茴的唇一片鲜红。 他抬手,接过宫婢递来的汤药,将混着他的血的汤药,亲自喂沈茴喝下去。 寝殿里,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出声,连喘息也变得轻微。 然后,裴徊光转身离开了昭月宫。 裴徊光缓步离开昭月宫,走到外面,被外面的凉风吹拂着,这样的温度才让他觉得舒适。只是胸腔里的闷重感越来越重。 喉间微痒,他侧首轻咳,口中立刻一股腥甜。 裴徊光停下脚步,他用指腹抹去唇角的血迹,眼中浮现茫然。他向来掌握全局,对一切了如指掌。可是这一刻,对于咳出的血,他竟难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下一刻胸腔里的闷重感更浓,他弯腰,吐出好大一口血。 视线里,青砖上逐渐聚成一汪血,那么刺眼。 远处的宫人看见这一幕,惊骇地避开。裴徊光觉得那些人大概以为他这作恶多端的奸宦终于遭了报应,盼着他吐血而亡。 裴徊光将手掌压在胸膛,去感受着陌生的心跳。 半晌,他卷舌抵了抵唇角,自嘲地笑了:“卫珖啊卫珖,你真的疯了。” 他眯起眼睛,望着普照的艳阳刺眼的光。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第058 章 【跳订太多被防盗章拦截啦!!!】 沈茴忽然想起她入宫那天晚上, 裴徊光状若随意的那一句——“娘娘这竹骨镯很别致”。 他该不会当日便看出了端倪? 沈茴心神一动,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将腕上的竹骨镯撸下来, 掰开给他看里面的小小暗器。 裴徊光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半分意外,就收回视线继续给她上药,将细腻的雪色药脂仔细抹在她的伤口上, 及周围可能起疤的地方。 沈茴察言观色,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裴徊光慢悠悠地说:“来咱家这里也带着暗器的。” “它伴着本宫好些年, 只是习惯了。”沈茴稳着声线解释, 心里却道日后过来再不会带这个。 裴徊光再没说什么, 给她上完药, 拿了帕子擦指上的残药。 沈茴立刻将被抬起的腿放下来,再慢慢挪着, 将两条腿一点一点并起来。举着竹骨镯给他看的手也收回来, 搭在身前腿上,有意无意地遮着。她问:“掌印要怎么画?” “娘娘自便即可。” 说着,裴徊光将小瓷罐放在沈茴身侧,转身绕到玉石长案的另一侧, 执了笔墨慢悠悠地调色。 沈茴的目光好奇地追随着裴徊光。 ……他真的只是要画她? 裴徊光忽然抬眼,沈茴猛地撞见他的眼睛, 她怔怔不知反应,裴徊光用画笔另一端敲了敲玉石案台上,她的臀。他说:“娘娘坐在画纸上了。” 沈茴大窘, 几乎瞬间从长案上跳下去。她向后退, 再退, 再退。 他说她自便。她便一直退到离裴徊光最远的书架前,故意将椅子转了个角度,侧坐下来。 裴徊光也没说什么,竟真的开始描绘她的轮廓。 书阁里静悄悄的。 沈茴心里煎熬,随便从身侧的架子上拽下来一本书来看。不想,她随手拽下来的书竟是《万兵奇录》。《万兵奇录》是一本兵书,她小时候看过前半本。这书她得来时便只有半本,后半本一直没寻到。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寻到了完整版的。 沈茴幼时体弱,时常连下榻都不被准允。那时家里人都以为她养不活,对于她看书这点喜好并不拘着她,她想看什么杂书,哥哥都会尽量给她弄来。 沈茴轻轻翻动书页读下去,在这样寒冷又窘迫的困境夜晚里,这本幼年遗憾的书册,藉慰了沈茴。 裴徊光抬眼看向远处的沈茴。 小皇后似乎忘了自己近乎耻辱的境况,竟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读起书来。他一时竟分不清她的从容是不是装的了。 落地灯昏黄的柔光照在她挺直美好的脊背上,木板地面便映出她的影子。 她就连影子,也是那样美好。 沈茴翻阅完最后一页,惊觉自己身在何处。她转过头,愕然发现立在长案后的裴徊光正望着他。 “掌印画完了?” 沈茴说着,挺直的脊背却弯了弯,将身子用椅背来遮。虽她知道是徒劳。 裴徊光“嗯”了一声,道:“辛苦娘娘了。” 沈茴慌忙起身去穿衣。 裴徊光将笔墨收拾好,抬头时,便看见沈茴低着头,捏着自己一长一短的衣摆愣神。 “果真是娇贵人,连穿衣都不会。” 裴徊光走到她的面前,将她中衣的玉扣一粒一粒解开。将她里面打了折的心衣肩带翻过来,再慢条斯理地将玉扣一粒一粒重新扣好。 沈茴尴尬不已。 她只是太紧张了,系错了玉扣,才不是不会自己穿衣…… 裴徊光刚一松手,她就往后退了两步,在椅子坐下,自己去穿鞋袜。 裴徊光没再看她,而是转身回到玉石长案后面,欣赏着自己的画作。 沈茴穿好衣服,默默等在一旁许久,忍不住去看他的画。不得不承认裴徊光画工极好,画中灯下书前的女人美得惊心动魄。可画的是她,是不着寸缕的她。沈茴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脸色也微微泛了白。 她不知道这幅画会落到哪里去,会被哪些人翻看品评。她又怪起他的画工太好,好到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她。 沈茴的眼角微微泛了红,忍了又忍的耻辱感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下,不准自己哭。 才不要在这恶人面前落泪。 玉石长案旁有一个巨大的白瓷鱼缸。应该是夏日时放置,如今水面边角结了一层冰碴。里面的两条鱼翻着白肚皮,不知道死了多久。 裴徊光拿起那幅画,放进了白瓷鱼缸里。鱼缸里不甚干净的水逐渐浸透画纸。画上的美人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到最后成了乌压压的一团墨痕,连人形都看不出了。 竟是不知道他用的什么特殊画料,化得这样快。 沈茴怔怔望着画纸上化成乌漆漆的一团,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 “不送娘娘了。”裴徊光拿着雪白的帕子认真擦拭手指,他的指间粘了一点点画料。 沈茴得了特赦般,落荒而逃。起先还是端着往外走,刚一迈出门槛,她抓着扶手快速往楼下跑。阁楼里传来她凌乱的脚步声,回响荡荡。 · 阿夏瑟瑟坐在阁楼一层的廊下,搓着手。她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她正低着头朝双手哈着气,一件厚重的棉衣落在了她的肩上。 熟悉的感觉让她冻僵的眉眼瞬间染了笑,她转身,动作熟稔地挽起王来的小臂,问:“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 “自然是去给掌印办事。” 灯光昏暗,阿夏还是一眼看见王来下颚处的一条细小的伤口。她想问,又忍下来,只是说:“别总想着显摆,多大能力办多大的事儿,什么前程也不能比自己的安危重要了。” 说着,她已有几分不大高兴了。 “心里有数。”王来不愿意多说。前程?他们这种人的前程可太难争了,不豁出命去,就只能被踩进泥里。他自打进宫就想成为掌印那样的人。看,掌印从来不需要亲手杀人,只要他有那个意思,多少个王来拼了命抢着去替他杀人。甚至,又有多少人渴求着离掌印近些能知道他想杀谁啊。 掌印自打进宫就是这样气派的? 那自然不是的。他们这种人,想要体面,都是从低贱的泥里爬起来,染透鲜血踩着白骨爬上去的。爬上去了,就可以把手上的血洗净了。就像掌印现在这样,再不用自己杀人了。 王来抬起头望着楼上的方向,目光中带上几分向往。 “王来,你变了很多。” 王来重新看向阿夏。她还没变,挺好的。他问:“又和别人起了争执?” 阿夏皱皱眉,有点犹豫:“给你惹麻烦了?” “不算个事情。”王来将准备好的银票塞给她。她这性子几年不见改,他现在活着能在宫中护护她。就怕她出宫之后还这个样子。 “怎么又给我这么多?” 王来没说什么,他还有事情要办,没久留。 阿夏重新坐下来,呆呆望着手里的银票。她知道王来的意思,王来说过这是给她攒嫁妆。可她早就说过他既然一辈子困在这宫里了,那她就留在这吃人的皇宫里,陪他一辈子。这榆木脑袋,怎地就是不信?向来她说什么他都信,偏偏这件事,他却始终不信。 阿夏正胡思乱想,听见沈茴的脚步声,赶忙收起思绪,去迎沈茴。 沈茴下来时,已经神色如常了。阿夏偷偷去看,竟一时没瞧出什么来。 回到永凤宫,沈茴让宫婢煮了两碗姜汤,一碗自己喝,一碗给了阿夏。阿夏喝着热气腾腾的姜汤,想着沈茴待她真是不错,心里也跟着热起来。 · 翌日。沈茴一早起来梳妆,她要去给太后请安,正好请示太后将齐煜养在身侧。 “娘娘,这耳夹太重了,娘娘每次戴一日耳垂都要红红的。要我说,不如早早穿了耳洞。”拾星说。 打耳洞这个事情,沈茴前一阵在家中时还曾说过,等天暖些就打。 沈茴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知怎么想起昨天晚上裴徊光从上到下打量她的目光。她记得,裴徊光目光落在她耳垂时,似乎停顿了一下? 因为她的耳朵戴了一日耳夹,留下了未消的印子? 沈茴目光闪烁,联系起裴徊光送去疤药给她,她忽然有了个猜测。 拾星为她戴耳夹的时候,沈茴阻止了她:“不戴了。这几日都不戴了。” “那穿耳洞吗?” “暂时也不穿。”沈茴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若有所思。 沈茴穿戴好,迎着冬日清晨的寒气,往太后的宫殿去问安。桂嬷嬷笑盈盈地迎了她。 “太后还没起,娘娘先回罢。太后说如今天寒,皇后不必日日过来问安,逢着初一十五过来看望就好。”桂嬷嬷顿了顿,“太后还说,她有意将小殿下养在皇后身边,只是这事还需皇后去问问皇帝的意思。” 沈茴心里“咯噔”一声。 沈茴不愿意去见皇帝。她只要站在皇帝面前,就会忍不住又厌恶又仇恨,如今甚至添了见他就恶心的毛病。 可是为了齐煜,她不得不走这一趟。 她一动不动在原地立了一刻钟,才硬着头皮往元龙殿去。 沈茴刚迈进元龙殿的院门,远远看见了裴徊光。他似乎从元龙殿的书房出来,正往这边来。 沈茴压了压情绪,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的距离逐渐拉近,迎面相遇时,裴徊光颔首行礼,神色无异。只是略一驻足,就继续往前走。 仿若昨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第059 章 【跳订太多被防盗章拦截啦!!!】  沈茴心里挣扎犹豫。 她想现在就起来, 把衣服穿好,纵使惹恼了裴徊光。又忍不住赌小太监会在外面守住,不会有人进来的。 沈茴听见了推门声, 却是不远处的另一间花房。 “哎呀,这里头怎么脏兮兮的!” “几位公主,这花房里乱着呢。咱们去别处玩。” “奴婢刚刚看见晨妃在寻公主呢……” 说话声和脚步声逐渐远了。 沈茴这才松了口气,僵硬的脊背微微软下来。她低着头, 缓了半天,才慢慢抬起眼睛,望向眼前的裴徊光。 从始至终, 他都在很认真地描画。 沈茴眸中浮现了几许不解。都说司礼监掌印太监裴徊光行事古怪非常人所能理解, 沈茴觉得这话可真是没错。正常人谁能理解一个疯子的所作所为呢? 她望着他专注的样子, 不由顺着他的目光下移, 落在他的笔尖。然后,她看见了绽在她胸口的绿萼梅。 沈茴一怔, 脸上迅速攀上一抹红, 立刻移开了视线,不肯再多看一眼了。 花植盆景堆满地,粉的山茶红的梅,白的玉兰紫的堇。 各色芬芳遮不住他身上淡淡的玉檀香。 花房里安安静静的。 只有偶尔裴徊光撂笔换笔的细微声响。 外面, 隐约还能听见些小孩子的笑闹声,只是那声音太远, 隔着千山万水似的。 沈茴估摸着出来的时间,等了又等,忍了又忍, 才小声开口:“掌印, 快午时了。” 今日是齐煜的生辰宴, 开宴讲究一个吉时。而她身为皇后,若是不到场,自然不能开宴。 今日的生辰宴,事无大小她都亲自过问,连宴桌铺什么锦缎都是亲自挑选。怎么愿意耽搁了这最重要的吉时。 裴徊光略皱眉,因为他对自己刚画的那一笔不满意。他捏着帕子一角,将刚落的一笔小心擦了,重画。 他似乎,根本没听沈茴在说什么。 “掌印?” 沈茴咬咬唇,也不敢去拉他的袖子,怕影响了他落笔,只去攥了他前襟一点点衣料,小心翼翼地摇了摇。 “要迟了……” 裴徊光垂目,瞥了一眼她怯生生攥他前襟的小手,这才开口:“没画完。” ——这是实话。 “那、那晚上再继续画好不好?”她小声央着。 裴徊光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目光落在堆在沈茴膝上的心衣,道:“娘娘的小衣太紧,会蹭花了。” 他目光落在皑雪上的绿萼梅,思考着。 “我、我不穿它……”沈茴声音小小的,呢喃一样,攥着裴徊光前襟的力道却不由自主紧了又紧,“外面的袄宽松,蹭不坏的……” 她低着头,裴徊光看不见她的脸。想来,应当是红着脸十分委屈的样子? 也行。 裴徊光搁了笔。 沈茴劫后逃生般地松了口气。她颤着手准备穿袄,却忽然听见孩童追逐声那样近,近得仿佛只隔了一道门! 沈茴指尖一颤。 下一刻,花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沈茴想尖叫,侧坐着的她本能地转过身,埋首在裴徊光怀里。 恨不得原地消失。 与此同时,裴徊光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棉氅,劈头盖脸地罩下来,将沈茴整个人裹了。 站在门外的人群,便只看见裴徊光坐在花匠台后,怀里抱着个人,似乎是个女人?只能看出个人形来,却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女人。 几个小公主怔怔站在门外,望着裴徊光阴沉的脸色,忘了反应。 在小公主们身边伺候的宫人却吓破了胆,赶忙将自己的小主子抱起来,快步退着走开。 沈茴僵在那里,听着花房的木门关上。罩下来的棉氅遮了光,周围漆黑一片,她一动不动,低着头,将额头抵在裴徊光胸膛。 “这是有人玩忽职守。”裴徊光说。 沈茴还是一动不动。 “没人看见娘娘。”裴徊光语气慢悠悠的,“是咱家疏忽了,一会儿就降那小太监的罪。” 他将罩着沈茴头脸的棉氅扯开,抬起沈茴的脸。他原以为会看见一张泪水涟涟的小脸蛋。却见沈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然而眼泪却是半滴也无。 裴徊光默了默,唤她:“娘娘?” 沈茴眼睫颤了颤,那双眸子慢慢聚了神采落在他的脸上。然后,她忽然抱住了裴徊光,十分用力地抱住了他。 她动作那样突然,又那样用力,裴徊光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沈茴狠狠地、恨恨地,将那只剩几笔就要收尾的绿萼梅用尽全力蹭在他的衣服上。 裴徊光今日穿了件茶白的细布衣,纹理细腻,暗纹浅柔。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膛的衣料上,染着黑的绿的白的脏杂色彩。 他抬眼,望向沈茴。 她已经起身,背对着裴徊光整理衣服。 身量娇小,脊背却挺得笔直,有力量,也有骨气——裴徊光评价。 沈茴整理完衣服,走到门口背对着裴徊光立了好一会儿。以防万一,她不能现在就出去。她等了一阵,听见外面没有任何声音,显然已被他的或者她的人赶走旁人,她这才推门出去,头也不回,连木门也不关。 外面的凉风灌进来。 吹动满地的花植盆景,轻轻地晃。 裴徊光捏着干净的雪帕子,想要擦身上的污渍,手中的帕子还没碰到脏兮兮的染料,他又放了手。 这哪里擦得净? 他慢悠悠地转眼,将视线落在花匠台上的那盆绿萼梅。 啧,下回还是画红梅罢。 · 沈茴独自走了一段,便遇见了一脸忧色的沉月和灿珠。 过来时,沈茴让拾星喊灿珠过来,没想到沉月也跟了来。 灿珠低着头,小声说:“那个小太监中途好像闹肚子离开了一小会儿。那几位小公主是从另一条路的假山后面突然跑过来的,奴婢和沉月来不及去拦。” 今日玩闹的孩子们实在是太多了。热闹,也乱。裴徊光叫人叫得突然,灿珠若突然喊太多人过去盯着,一是来不及,二是太显眼了。 沈茴没说什么,继续往前面去。 沉月忧虑地打量了一下沈茴的神色,默默将怀里的袖炉递给沈茴,暖手。 等沈茴到了前面,已经神色如常了,甚至眉眼间带着几分笑。 沈茴含笑望着齐煜,心里想着:还好,没误了吉时。 席间孩童们欢声笑语,间或逗得沈茴也展露笑颜。谁也看不出来异常,而事实上,沈茴已经隐隐觉得身子不适了,不过强撑着。 宴毕,小孩子们没有一股脑离去,仍有不少在庭院里玩闹。 沈茴抱着个新拿的袖炉侧坐在窗前的榻上,温柔望着。 她从小就羡慕肆意又自由地奔跑。 等孩子们走了大半,宴席彻底结束,沈茴才起身,由宫婢服侍着穿上斗篷,回永凤宫。 回到永凤宫,灿珠不知道去忙什么了,沉月在院子里交代宫婢琐事,拾星扶着沈茴迈步进了内殿。 “娘娘先坐一坐,奴婢去拿衣服。”拾星松了手,转身去给沈茴取热火烘烤过的暖衣。 “拾星……”沈茴喊住她。 拾星笑盈盈地转过身来,等着吩咐。 沈茴扶着桌角,慢慢在软塌上坐下来,然后将手心贴在自己的额头,虚弱地开口:“我好像发烧了。” 拾星脸上的笑瞬间僵在那里。她赶忙跑过去,去摸沈茴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吓得她手颤。 “姐!姐!”拾星转过身朝着院子大声地喊,声音都是抖的。 沈茴低下头,将手摁在胸口,喘息开始变得费力。昏过去的前一刻,沈茴在心里告诉自己:沈茴,你不能倒下啊,千万不能。 上一回去沧青阁,沈茴回来后主动喝了好些防染风寒的药。今日在那不生炭火的花房褪下上衣,显然又着了凉。 沈家一到了冬日最怕的,就是沈茴染上风寒,怕她引那旧疾。没想到,她刚进宫没多久还是着凉了。 · 晚上,裴徊光让人去永凤宫请人。去的人很快回来,禀告皇后娘娘病了,来不了。 裴徊光望着玉石长案上的红梅,有些惋惜。他没太当回事,去忙别的事情。 第二日晚上,裴徊光又令人去请人。这次来回话的是王来。 “娘娘已昏睡了两日。” 裴徊光抬眼。 王来挑着灿珠的说辞来禀:“娘娘自幼体弱,多年靠药续命,只这两年才好些。到了冬日最怕着凉。听娘娘身边的宫婢说,娘娘上次来沧青阁的时候就冷到了。” 冷? 裴徊光疑惑。 沧青阁冷吗? 他不觉得啊。 · 永凤宫灯火通明。太医院的人都在偏殿候着。皇帝傍晚来过一次,听太医说皇后的情况有些凶险,想着美人尚未得到过就病倒了,他顿时烦躁,骂骂咧咧地走了。 沈茴昏睡了两日,沉月和拾星倒是整整两日不曾合眼。 夜深了,旁的宫婢都歇下,只沉月和拾星守着沈茴。 “要不要告知老爷?”拾星红着眼睛。 沉月嘴唇颤了颤,没说出话来。她怕啊,怕沈茴和她二姐姐一样陨在宫中,老爷和夫人见不得最后一面…… 不,不会的! 她会好起来的! 忽然宫人进来传话,说是偏殿的太医寻她们两个。 · 裴徊光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睥着脸色苍白的沈茴。 “啧,还真是娇贵的小东西。” 他在床侧坐下,将指腹搭在沈茴的腕上,听她浅弱的脉。半晌,裴徊光才收了手,然后将一粒黑色的小药丸塞进沈茴的嘴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第060 章 【第六十章】 沉月冷静地开口禀话:“启禀陛下, 今日天气暖和,皇后娘娘晚膳用得多了些,带着宫婢往梅林消食赏景去了。” 扑了个空, 皇帝不大高兴。 “天都快黑了, 还往梅林里钻什么钻。”皇帝不满意地抱怨一句, 他瞥一眼低着头的沉月, 然后端起桌上的茶碗,一口将碗里的茶都喝了。他还是觉得热, 又让宫婢给他倒了一碗喝。三碗温茶入腹, 他满头的汗才消了消。 皇帝明显是要坐在这里等皇后回来的意思。 昭月宫其他宫婢不清楚, 可沉月和拾星心里明白, 沈茴根本没有去什么梅林。远远看见圣驾,沉月已吩咐机灵的小太监往沧青阁送消息去了。 可沉月心里还是担忧。她既盼着沈茴回来, 将暗道之事瞒下去, 又不盼着沈茴回来,她心里很清楚沈茴对皇帝的厌恶。若是真让沈茴侍寝, 沈茴必然是难以忍受的。沉月又忍不住盼着沈茴能让裴徊光解今日之围, 就像前两次一样。 沉月正胡思乱想着,皇帝却等得不耐烦了。他站起来, 挥了挥手, 说:“朕觉得闷热, 也想出去散散步, 刚好去梅林寻皇后。皇后从哪进的梅林?给朕带路。” 皇帝说着,就抬步往外走。 “皇后娘娘绕着西南角的蔷薇亭方向去的。”沉月说着, 起身跟上去。 沉月说沈茴去了梅林, 并非随口瞎编。而是因为昭月宫后面有一大片梅林, 绵延半个山头。若是皇帝派人去寻找皇后, 也需要一些时间。 可沉月没有想到皇帝会亲自来梅林寻皇后。 沉月悄悄打量皇帝的神色,猜着皇帝亲自来寻皇后,还是含着点兴致的意味。可是寻了半天还不见皇后的身影,皇帝脸上的兴致便淡去了。再加上他走得久了气喘吁吁体力不支,便越来越不耐烦。 “朕的皇后究竟跑到哪里去了!”皇帝不耐烦地抱怨。 拾星小心禀话:“梅林这样大,娘娘兴许是走累了在哪里歇着呢。” 皇帝懒得理拾星的解释,摆摆手下令:“来人啊,去去去,派人把皇后找出来!” 沉月心头一跳,这是要搜梅林的意思!她不由心里惴惴不安。沉月不知道遍寻不见皇后的后果会怎样,兴许虚惊一场?可也兴许是既毁了名节又失了性命。哪怕是万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打心底不愿沈茴涉险。 一直低着头的沉月慢慢抬起脸来。 “陛下走了这样远的路,累了?”沉月握着帕子,动作温柔地去给皇帝擦拭额上的虚汗。 皇帝这才看清沉月的脸。 · 顺年脚步匆匆,一路小跑着跑上五楼。他站在盥室外,轻叩了两下,垂着眼低声禀话:“掌印,昭月宫来了小太监传话。” 此时,裴徊光正扶着沈茴迈进热水里。 顺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陛下去了昭月宫。” 沈茴下意识地一惊,紧接着又松了口气,也不说话,只是抬起眼睛来,不慌不忙地望向裴徊光。她知道,他会给她解决的。 裴徊光握着沈茴的长发,他慢条斯理地将沈茴的长发轻轻挽起,再用玉簪别在脑后,免得她的长发被桶里的水打湿。 沈茴望向对面的高镜,里面映出裴徊光认真为她挽发的身影。他半垂着眼,目光落在他掌中捧着的鸦发上,神情专注。 虽然知道裴徊光必然不会让她回去陪那狗皇帝,沈茴还是会忍不住去猜测,裴徊光这次要用什么法子呢? 一次让皇帝摔了腿,一次直接药晕了皇帝让他睡到日上三竿。那么这一次呢? 将沈茴的头发挽好,裴徊光才慢悠悠开口:“去告诉皇帝,咱家跟他要了皇后。” 水中的沈茴猛地转身,激起水花来。她不敢置信地仰起脸,睁大了眼睛望着裴徊光。裴徊光正侧着身,去拿身侧架子上的香料。他转回头,迎着沈茴的目光,眨了下眼睛。 门外的顺年也吓了一跳。他勉强压下震惊,回禀一声“是”,转身小跑着下楼去。 裴徊光摘了瓶塞,将小瓷瓶的香粉倒进水中一些。他俯身,瘦长的手探入水中搅了搅,让粉色的香料在水中晕开。然后,他转过头,近距离地望着沈茴的眼睛与她平视,他用湿漉漉的指背蹭蹭沈茴的脸,问:“娘娘对咱家的回答满意吗?” 沈茴轻缓地舒出一口气来,将心里的惊愕慢慢消化。感受着脸颊上湿漉漉的指背磨蹭,她往前凑去一点点,将浅浅的吻落在裴徊光的眼尾。 柔软的唇压过他的眼睫。 裴徊光闭了下眼睛。 沈茴的轻吻一触即分,裴徊光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她低着头,捧着木桶里的水在嬉玩。裴徊光笑笑,他挽起右袖,将右臂探入水中,慢悠悠地为沈茴转洗。 沈茴一怔,捧着水的手一抖,清水从她的指缝间滴落。 大概是氤氲的水汽太浓,又或者盥室内太温暖,沈茴偏过去的脸慢慢烧红。可偏偏视线正对着高镜,蒙了一层水汽的铜镜上,朦朦胧胧地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沈茴慌张觉得,这双眼睛真是无处可放。蜷长的眼睫颤了颤,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的脑子是清醒的,那果子酒的余毒就算尚未全消,也不能再将她弄成神志不清的模样。她合着眼,仔细去感受。耳边只有细微的水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许久之后,裴徊光扶着沈茴跨出木桶。他拿了棉巾仔细吸去她身上的水,担心她冷,动作倒是没了一惯的慢条斯理。 给沈茴擦干水渍,裴徊光随手从衣橱里扯出一件他的殷红寝衣来,裹在沈茴的身上。他的寝衣穿在沈茴的身上,衣摆贴着她的大腿上。裴徊光目光下移,打量沈茴纤细笔直的雪腿,问:“娘娘自己还能往上走两层楼吗?” 沈茴攥着衣摆往下扯了扯,她摇头,声音软绵绵地:“能走也不走。” 她不仅不肯自己走,还要往裴徊光身前凑了凑,纤细的肩头抵在他的胸膛。裴徊光手臂探到她膝下,将人抱了起来。 沈茴被抱起来的时候,还在拽衣摆。 到了七楼寝屋,裴徊光将沈茴放在没有床幔相遮的白玉床上。他转身熄掉屋内一盏又一盏的灯,寝屋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直到彻底陷进一片黑暗里。 忽然的黑暗让沈茴的眼睛不能适应。她茫然地转过头,将目光虚虚落在裴徊光的方向。 她听见裴徊光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知他在床边坐下。一片黑暗里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来。 “等娘娘不觉得臊了,说一声,咱家再给娘娘掌灯。”裴徊光探手,摘了沈茴别发的玉簪,让她柔软的云鬓缓缓垂落下来。 她在一片漆黑里,伸手在床榻上摸索。 裴徊光垂眼,瞥着她摸索的细细手指头,他将搭在身侧的手朝着她摸索的指尖挪了挪,让她能够找到。 沈茴寻到了裴徊光的手,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声音又软又低地开口:“留一盏灯……” “嗯?”裴徊光那只被沈茴拉着的手,略转了角度,用拇指在她的手心拨弄了一下。 略作犹豫,沈茴实话实说:“说好了想、想更清晰地感受。那得瞧得见掌印才行。” 裴徊光恼羞成怒地胡言,他自己心里清楚怎么回事,可沈茴哪里知道呢?她不知道他的心口不一,所以她得来解释。有些话,用言词说出来太苍白没有诚意,那只好用行动来证明。 沈茴无比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得在一片光明里拥抱他,让他看清她在没有药物作用时的眼睛,她得用清醒时的欢愉告诉他—— 没有,没有厌他。 一片黑暗里,沈茴堪堪看得见裴徊光的轮廓,完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可裴徊光看得见她明亮的眸子,一片澄澈。甚至,好笑地夹杂了一股子赤城。 裴徊光觉得好笑,便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笑着低下头,额头抵在沈茴的眉心。那低低的笑,便传给了沈茴。沈茴疑惑地缩了缩肩,向后退了一下。 裴徊光说好,起身去掌灯。 床头的一盏灯刚点燃,裴徊光却转过头,望向门口的方向。 沈茴不解其意,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她等了又等,不久后听见了脚步声。 顺年重新叩门,再次禀话:“昭月宫的宫婢急匆匆跑来送消息。陛下先前去梅林寻皇后,后来回元龙殿的时候,带走了一个昭月宫的宫婢。” 沈茴脱口而出:“沉月!” 裴徊光转眼看她,问:“娘娘怎知被带走的是哪一个?” “一定是沉月!”沈茴望向裴徊光,“救救她!救救她!” 裴徊光却只是慢悠悠地说:“咱家可不是个好人,从来没有救一个小小宫婢的闲心。” 沈茴望着裴徊光好一会儿,慢慢将心里的惊慌压下去。 裴徊光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再度开口:“或者娘娘说说好话,把咱家哄高兴了,兴许会为娘娘破例一次。” 沈茴抿抿唇,收回望着裴徊光的目光,她直接下了床,赤着一双脚小跑到衣橱前,用力拉开衣橱的门,翻找到自己的衣服。她将裹身的寝衣脱下来,直接扔到地上,迅速穿好自己的衣服。转身往外走。 裴徊光注视着沈茴穿衣,手掌压了压身侧的床榻,感受榻上的湿意。这点湿意,是沈茴未擦净水渍的手染湿的。 啧,他怎么就忘了这小皇后可是个有骨气的。哄人只能一时,让她永远娇滴滴地服软,有点难啊。 裴徊光起身,慢悠悠地走到门口,睥着跑下楼梯的沈茴,问:“娘娘真不需要咱家帮忙了?” 沈茴没理他。 她在心里重重地轻哼了一声,在心里嘀咕:不用你帮忙,本宫也能将人救出来! 顺年偷偷看了一眼,见皇后娘娘脚步连停都没停一下,他小声询问:“掌印要不要去看一眼?” 裴徊光凉凉地扫他一眼。顺年赶忙规规矩矩地低下头。 不过,见着掌印终究还是下楼跟去,顺年咧着嘴笑了。 · 皇帝坐在香榻上,回忆着刚刚沧青阁来的内宦带过来的话,在愣神。 宫人禀告皇后过来,皇帝意外极了。 沉月在偏殿沐洗过,正进来。她听着宫人禀告,惊讶望向门口。 “陛下万安。”沈茴行礼行得极其敷衍。她气冲冲拉拽沉月,一巴掌打下去,手心火辣辣的疼。 “贱婢!日日和太监鬼混,今日又来染指陛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第061 章 【第六十一章】 裴徊光站在石亭旁, 听着内宦禀告元龙殿里的情景,笑了。 ——皇帝爱美人,只要长得美就得他心意, 不管是人妇还是妓人都不挑嘴。可他许是嫌脏, 许是嫌忌讳, 从来不会碰太监碰过的女人。宫中本来就不乏貌美的宫女大张旗鼓地给自己找对食, 就是为了避开皇帝宠幸。 裴徊光摆摆手,让递消息的内宦退下, 漆眸深处藏着一抹笑意, 望向元龙殿门口的方向, 直到看见沈茴从元龙殿出来。 而那个她想救的宫婢, 低着头跟在沈茴身后。 沈茴从元龙殿出来,回昭月宫, 必要经过裴徊光所在之地。他候在那里, 看着月色下,逐渐走近的小皇后。 沈茴脸色不是很好, 气呼呼的, 连脚步也变得比以往更快一些。她快步往前走,离得裴徊光很近了, 才看见他。 她望了裴徊光一眼, 稍微收了收脸上愠色。 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从元龙殿追出来, 嘴里念叨着:“皇后娘娘等等, 您帕子掉了!” 小太监一路小跑,跑到沈茴身边, 规矩地行了礼, 将手里的帕子递给拾星, 说:“娘娘遗的帕子。” 那并不是沈茴的帕子。 小太监看了裴徊光一眼, 犹豫起来。 沈茴瞥一眼那帕子,寻常语调的一声:“赏。” 然后又压低声音,再道一句:“说。”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看了沈茴一眼。 “谢皇后娘娘赏!”小太监高声道谢。然后他又小声地飞快说了句:“陛下临时去昭月宫是司寝女官递的主意。” 言罢,小太监转身就走。 沈茴蹙眉。她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司寝女官长什么样子。 沉烟掌管皇帝司寝事宜,在皇帝面前递主意,引导皇帝去哪个妃嫔宫中简直就是份内之事。这样的分内之事,根本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真的只是巧合吗? 沈茴侧首,低声吩咐跟在后面的平盛:“一会儿去一趟司寝处寻玲珑,让她得空来昭月宫一趟。” 平盛颔首称是。 裴徊光更讶然。他慢悠悠地询问:“娘娘何时在宫中有了这样多的眼线?” 沈茴觉得自己那些眼线早晚瞒不过东厂的眼,都会被裴徊光逐一得知。与其等着他自己摸清她的底细,还不如她当着他的面说出一部分,还能显出几分“诚意”来。 她实话实说:“在这宫里,总要有些眼线才妥当。” 裴徊光点点头,自然赞同。“咱家只是好奇娘娘如何收拢的人,威逼还是利诱?” 裴徊光打量着面前的小皇后,在心里琢磨着以小皇后的人品大概干不出威逼的事情,说不定是许了什么诺,拿了多少好处收买人。 ——也不知道她手里银子花出去多少,还够不够花。 沈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司寝处的玲珑是菊嫔生前的贴身侍女,从宫外跟进来的。刚刚元龙殿的那个小太监,有个对食,巫兹人来时被派去宝碧宫使唤。” 宫人抬着凤辇到了,沈茴回头瞪了沉月一眼,也不理沉月想要扶她的手,转而看向裴徊光。裴徊光上前一步,略欠身,递出小臂让沈茴扶着,登上凤辇。 裴徊光留在原地望着沈茴渐渐远去的凤辇,琢磨着沈茴最后说的话。 菊嫔? 裴徊光想了一下,倒是记起这人来。前一阵和太医院的陈太医私通,被同宫的妃嫔举报,捉奸在床,两个人殉情而亡。裴徊光还记得沈茴当时撞见两人殉情的场景,颇为惋惜。 裴徊光招来内宦。片刻之后,内宦禀来后续—— “皇后娘娘仁心,令人送去菊嫔遗物归家,菊嫔双亲年迈,皇后娘娘又赠了钱银与宅院。” 裴徊光挥了挥手,将内宦撵了。 他好奇沈茴怎么收买了人,是威逼还是利诱,却独独没想到——恩情。 这可怪不得他,毕竟这些年裴徊光手段用尽,唯独从未用恩情收买过人。可这恩情收买的人,往往更加死心塌地。是威逼与利诱所不能得的忠心。 裴徊光忽然就想到,沈茴当日在宝碧宫救下不少人。这些人中就算绝大部分不是个东西忘恩负义,剩下的一些人若是记着沈茴的恩情,那沈茴如今在宫中的眼线可不止刚刚那两个了啊。 呵。 裴徊光立在月下,吹着夜里的凉风,望着沈茴早已消失不见的方向。 他慢悠悠地拨转着指上的黑玉戒,低声自语:“怪不得翅膀硬了啊……” 若小皇后翅膀硬了,娇滴滴哭唧唧跑来求他的次数必然越来越少。裴徊光不高兴。 可是,裴徊光回忆了一下沈茴气呼呼扔下他的寝衣,穿了衣裳,转身就走把楼梯踩得踢哒响头也不回的模样…… 啧,怪好看的。 裴徊光闭上眼睛,用力嗅了嗅黑玉戒上的残香。 味道淡不可闻,还没他指上沾的味道香甜可口。 · 皇帝一直呆坐在香榻上,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忆着沧青阁内侍递过来的话——“掌印说,他跟陛下要了皇后。” 皇帝把这句话琢磨了一遍又一遍,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是,他一直把裴徊光当做再生父母。他深刻明白,没有裴徊光,他根本不能当皇帝。若不是裴徊光将他拎到龙椅上来,他现在应该日日活得像个懦夫,听沈荼的训话,别说纳妾了,连斗鸡赌钱都不能。 道理都明白。 可毕竟是踩着天下,当了八年皇帝的人,尝遍了尊荣。 人啊,有时候理智和情感是相逆的,自个儿跟自个儿拧巴。 半晌,皇帝佝偻着在香榻上侧躺下来。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好一会儿,小臂上传来的麻痒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他抓了抓发痒的小臂,朝远处的小李子招招手。 小李子急忙跑过来。 皇帝鬼鬼祟祟地环视寝殿内,确定只小李子一个人,才做贼般压低声音:“裴徊光真的吐血了?” “千真万确!宫里好些人看见了哩!” 好一会儿,皇帝才“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 小李子退下去。 皇帝愣愣望着烛台上的灯火,思绪飘得很远。他开始想如果裴徊光死了会怎么样?如果裴徊光死了,他是不是可以做一个真正的皇帝了?不再这么窝囊连自己的皇后都要让给一个阉人? 下一刻,皇帝惧怕地缩了缩肩。 不不不,如果裴徊光死了,他应该也当不了这个皇帝了?箫起、吴往会杀进京城来。还留在京中没有回封地的铸王和锟王立刻会有动作,就连病秧子玥王说不定也想取而代之! 他、他哪个也惹不起啊! 皇帝孤零零地抱着胳膊睡着了。睡梦中,他一会儿盼着裴徊光死,一会儿又怕裴徊光死…… · 沈茴回到昭月宫,仔细询问了皇帝来后的情景。听了拾星的禀,她心里的火气蹭蹭蹭往上涨。 果然,她没猜错。 “谁准你善做主张了!”沈茴训喝,气得脸颊涨红。 沉月不知道为什么会惹了沈茴生这么大的气,她一边跪下去,一边软着声音求:“娘娘别动怒,对身体不好……” 沈茴心窝绞痛。她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披帛,朝沉月身上抽。 “问你话呢!谁准你善做主张的!” 在元龙殿时,沈茴那一巴掌已经把沉月打懵了。此时见沈茴又来抽打她,沉月立刻红着眼睛,手足无措地说:“是奴婢错了,是奴婢不该善做主张!娘娘别动怒,娘娘千万别动怒啊!” 她求着求着哭出来,一边簌簌落泪,一边说:“您是主子,沉月就一奴婢,不值得您这样动怒。您要是生气,要打要罚,让旁人来,别自己动手。若能护了娘娘,奴婢就算是死了也是值得。” 沈茴喘了两口气,气呼呼地说:“满口主子奴才,你到是懂规矩!” 沉月并不觉得有什么错,哭着说:“您是主子,沉月若是连‘忠仆’二字都担不得,对不起主子。” “我不要你这样的忠仆!”沈茴气得重新用手里的披帛去抽打沉月,“你给我记着,你是奴之前,先是一个人。一个有自己喜怒人生的、活生生的人!草根淤泥里的男儿有争前程的雄心,宫里的阉人也会想着往上爬。你,一个并非奴籍的人,凭什么要把自己困在奴仆的身份里!难道你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照顾我、保护我,打算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护主。从不能为自己谋划些什么吗?” 沈茴一口气说了那样多的话,气喘吁吁。压抑了太久的泪滚落下来,她声音瞬间软下去,带着柔软的哭腔:“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呀。”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亲人。 “沉月知道错了!”沉月哭着去抱沈茴的腿,“别伤心,别哭,别哭!沉月以后一定保护好自己!” 裴徊光很早就来了,他在雕花屏的另一侧,欣赏着小皇后难得的气势汹汹的火气。他瞧着沈茴用尽全力地握着披帛去抽打婢女,他的视线便追着沈茴手里的披帛,荡起,又落下。 就算她用尽了全力,那落下的披帛总觉得没什么力度。 裴徊光目光追随着披帛抛起又落下,不由去想若这披帛落在他身上是什么滋味。不过这不大可能,他应该不会惹小皇后生这么大的气,小皇后也不敢抽打他。 他见多了沈茴温柔端庄的模样,忽然见她大发雷霆,十分新奇地欣赏着她生气的样子,越看越好好玩。 他拉开沈茴妆台的抽屉,果然找到一盒糖。他推开盒盖,见里面是做成兔子形状的奶糖,还有三颗。他不由皱了皱眉。 裴徊光不大喜欢奶糖的味道。 雕花屏的另一侧,传来沈茴高声训斥沉月的声音,正说到“阉人也会想着往上爬”,裴徊光没看见妆台上还有别的糖,免为其难地吃起奶糖来。 沈茴哭过,板着脸不理沉月,让她下去敷药、休息。她打了沉月,心里到底是心疼的。 她低着头,沮丧地绕过雕花屏,这才看见坐在她妆台前的裴徊光。 他正在吃小木盒里的兔子奶糖。 那盒……骆菀亲手熬做,沈霆带进宫来,沈茴不舍得一口气吃完,每日只吃一颗的奶糖。 沈茴每次吃一颗,都会去数盒子里还剩下几颗。小木盒里应当还有三颗奶糖。 而现在,她眼巴巴看着裴徊光将小木盒里最后一颗奶糖放进口中。 沈茴怔怔抬起头,望向裴徊光。她刚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 裴徊光便看见她湿红的眼眸逐渐浮满心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第062 章 【第六十二章】 奶糖的味道在口腔里晕开, 原本不算喜欢的味道,就着沈茴噙着心疼的湿红眼睛,立刻变得多出一丝滋味来。 裴徊光辗转尝了尝, 这奶糖的味道似乎也不错。 沈茴别开眼睛, 安慰自己只是三块糖而已, 这满脸心疼的样子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 裴徊光将装着奶糖的小木盒慢悠悠地转了两圈, 放回妆台上,说:“明日赔娘娘几盒便是。” 沈茴心想这盒糖不大一样, 买来的糖可替代不了。可她并没有说出来, 因这样的小事也不值得说。 从外面绕进来的拾星看见裴徊光吓了一跳。她不是第一次在沈茴寝屋里见到裴徊光了, 可每次见了都要吓一跳。她规矩禀话:“娘娘, 盥室里的水已经备好了。” 沈茴哭过,要重新洗洗脸。 沈茴“嗯”了一声, 说:“一会儿便过去。” 拾星便绕过雕花屏, 避开。 沈茴朝裴徊光走过去,瞥一眼妆台上空了的小糖盒, 藏起心疼来。她伸出小手指来, 勾勾裴徊光的拇指,软声细语:“本宫要去重新漱洗, 一会儿就回来。” 她自然记得今天晚上在沧青阁被人中断的事情。 可沈茴洗了脸换了寝衣回来, 裴徊光已经不在她寝屋里了。 裴徊光回了沧青阁。 顺年低声禀话:“陛下三年前曾将司寝女官沉烟送给掌印, 被掌印拒绝。” 裴徊光皱了皱眉, 对“沉烟”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 顺年低声恭敬地继续细禀:“曾有人见她几次躲在玉檀林里。不过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在玉檀林默立。像是心情不好时, 随便找个僻静的地方待着。” 裴徊光搭在白玉长案上的手指轻轻敲叩着。 他不开口, 顺年也垂首静立在一旁, 察言观色地等着吩咐。 过了一会儿, 裴徊光忽然冷笑了一声。 顺年隐约猜到掌印恐怕是打算除掉沉烟了。他猜测着,不管沉烟是否做了什么,只要是让掌印起了疑,那她的性命就会悬了起来。他悄悄打量裴徊光的脸色,试探着询问:“掌印,可是要处理掉这女官?” 裴徊光垂着眼,瞥着指上的黑玉戒,琢磨了一会儿,才开口:“再留一日性命。” 他决定再留这个女人的性命一天,他想看一看小皇后的眼线到底靠不靠谱。他给小皇后留一日时间,等着小皇后行动。若小皇后什么也没查出来,那他可得拎着小皇后的耳朵嘲笑她,还要扯了她的披帛,将她摁在美人榻上,抽她屁股。 “是。”顺年低着头,退着出去。 裴徊光又忽然开口:“把沧青阁里的糖都换成奶糖。” 顺年脚步一顿,愣了一下,再应一声“是”,转身出去办,心里却狐疑起来。 沧青阁里,每层楼每间裴徊光常去的屋子里,都在顺手的地方备了糖。前几日掌印吩咐将沧青阁每个糖盒里备上苹果味的糖。刚刚裴徊光跟着沈茴离开前,他特意吩咐将楼中所有糖盒里的苹果糖换成葡萄味儿的。 这,掌印出去一趟不到一个时辰,再回来怎么又要把葡萄味儿的糖块,换成奶糖了? 顺年在心里琢磨着掌印换口味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等等,掌印不是不喜欢奶糖吗? · 三年前,皇帝开口要把沉烟送给裴徊光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包括当时沉烟本是不愿,得知裴徊光拒绝之后松了口气,这些细节也都不是秘密。 是以,第二天沈茴见了玲珑,轻易知道了这些事情。 沈茴微微走神,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猜测。 沈茴行事向来不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她必是要刨根问底,将事情弄清楚。所以,她召见了沉烟。 沉烟俯首跪地,规矩地行礼,表情、姿态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沈茴笑着让她平身,且赐了座。 沉烟规矩地先谢了礼,再在椅子上坐了个边儿,依旧是最守礼规矩的女官模样。 沈茴细细打量着她,满意地笑着,温声细语:“本宫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端庄又守礼,模样也长得好。” 沉烟起身,福了福:“娘娘谬赞,沉烟不敢当。” “本宫今日召你过来,是想给你指个婚。” 沉烟神色一怔,立刻说:“多谢娘娘体恤,只是沉烟忙于司寝处大大小小的事宜,实在是没有成婚的想法。” 她跪下来,认认真真地磕头:“请娘娘收回成命。” 沈茴温温柔柔地笑,问:“你都不好奇本宫要将你指给谁?” 沈茴几乎没有给沉烟回话的机会,慢悠悠地说下去:“本宫觉得掌印大人忙于朝政,身边没个体己人真是可惜。见你规矩懂事,想让你到掌印身边伺候。” 沉烟懵了。她张了张嘴,怔怔望着皇后,一时失声。她想说话,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拒绝吗?理智告诉她她该拒绝。可是、可是……可是心里偷偷噙着一丝侥幸…… 她是女官,阉人配不上她。若是皇后凤命,她不得已去阉人身边伺候,于颜面上,她是被迫的,别人会替她惋惜…… 沉烟心里乱糟糟的。 那悄悄压在心底三年的情感,碰撞着,几乎快要压不住了。 惧怕?犹豫?恐怕更多的……是欢喜啊! 沈茴仔仔细细瞧着沉烟的神色,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沈茴的眉眼间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可是她心慢慢沉下去。 她忽然轻笑了一声,满面少女的娇憨。她亲自去拉沉烟,眸子灿烂如星辰。她说:“本宫逗你呢!” 沉烟望着面前的沈茴,抿起唇,努力去压心里翻滚的复杂情绪,同时努力保持微笑得体的表情。 “本宫当然知道陛下当初出过这主意了,你们都不愿。本宫怎么会再强人所难呢?沉烟这样好的姑娘可不能委委屈屈地嫁给宦人。”沈茴笑得天真烂漫,“本宫想给沉烟个好姻缘倒是真的,连懿旨都拟好了。沉烟这样规矩懂事的好姑娘,该帮本宫协理六宫才是。所以,本宫决定封沉烟为……先婕妤位。再高的位份可要你自己去争了,至于封号还是要先请示陛下才妥帖。” 沉烟慢慢从天翻地覆的情绪里回过味来,惊愕地望着面前小皇后笑意盈盈的脸。 沈茴视线越过沉烟,望向门口的沉月。她又说:“‘月’字如何?月婕妤。” 沉烟终于从沈茴的嫣然笑脸里,品出了端倪。皇后……皇后知道了她动的手脚!皇后是在报复她! 月?这个封号在提示她、警告她。 ——沉月,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牵扯到了沉月。 沉烟望着面前对她笑的沈茴,脊背生寒。 在她眼里的皇后,是个病弱的、娇滴滴的,虽一腔正气却没有太大本事的胆小姑娘,永远温温柔柔地说话,走不了多少路就喊累。她甚至从未见过皇后惩治过宫人。皇后的头一遭“惩治”,竟被她幸运地撞上了。 沉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昭月宫的,她浑浑噩噩。只觉得自己从仙界掉进了地狱里。 沉烟走了之后,沈茴悄悄去望沉月的脸。她昨天使的力气可不小,不知道沉月的脸还疼不疼,可当沉月怯生生望过来时,沈茴轻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转了身,抓了一把脆糖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咬着吃。 · 消息很快在宫里传开,有人恭贺沉烟,也有人替她惋惜。两种心情出于不同的角度,倒都是真心的。不过很快人们都知道这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决定。 这就不得不引起宫中妃嫔的思量。 皇宫这样的地方,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谨而慎之,每个人也都要对别人的一言一行仔细揣摩。 正如沉烟眼里的沈茴,她自入宫,只干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当初皇帝酒后当众辱臣妻,唯有皇后跑上去阻止。第二件事则是巫兹人挑衅,她不仅于接待宴上大方回击,而后来又在血洗宝碧宫之事上出了力。 除了这两件事,宫里人们眼中的皇后是个病弱的小姑娘,从不过问后宫事宜,连妃嫔的请安礼节都是能免则免。 这,好似是她第一回主动插手后宫事儿。后宫的人免不得揣摩来揣摩去,思来想去没有头绪,便带着贺礼,想要去沉烟这里撬出端倪。 沉烟本就心烦意乱,还要应付这些不断上门的人,烦不胜烦。 · 事情传到裴徊光耳中时,他正立在朝堂上,心不在焉地听着朝臣议事。 西北角又生了草寇,大臣们正在商讨举兵讨伐之事。不过是小乱,算不得动摇根本的大战役。只是在领兵的人选上有了争议。 沈霆如今并没有实权,他曾经的旧部在给他争取这个机会。 顺年悄声走进殿内,立在裴徊光身后,踮起脚来,小声禀了沉烟的事情。 裴徊光挑挑眉,忽然轻笑了一声,打破了正僵持的朝堂。引得臣子们都朝裴徊光望过来。 右丞犹豫一番,仍旧开口:“令沈将军率兵出绞西北草寇,掌印觉得如何?” 右丞心不甘情不愿地问了裴徊光的意见,可他明白,这事儿,必须得裴徊光点头。 裴徊光“哦”了一声。 大殿有一瞬间的寂静,都有些意外。 裴徊光慢悠悠地接了句:“提前贺沈将军凯旋。” 沈霆望着站在龙椅旁边的裴徊光,神色晦暗。他忍不住去想裴徊光为什么会同意,是不是…… 草寇的事情终于敲定了,皇帝急不可耐地问:“迁都之事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 迁都劳民伤财不是小事,大部分的臣子自然不愿意。可陛下开了口,他们又不敢一味阻扰。只好委婉提出不若暂时先到南边的行宫短住。 “哪个行宫?”皇帝问。 “臣等商议过,关凌城的行宫最合适。” 本是心不在焉的裴徊光,忽然抬了抬眼。 那种浓稠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从内至外,再由外卷内,在他胸腔里撞击着,令他作呕。 朝臣还在商讨着,裴徊光手掌压在胸口,感受到情绪的波动,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满庭哗然。 裴徊光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捏着雪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慢悠悠地说:“继续。” · 裴徊光回到沧青阁时,远远看见了沈茴。她坐在三楼的窗前,正在逗弄笼中的鹦鹉。手里捏着的逗鸟草掉进笼子里,她打开鸟笼去捡,鹦鹉却先一步从笼中飞出来,扑腾着翅膀飞出窗外。 “呀,”沈茴讶然出声,“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第063 章 【第六十三章】 沈茴双手压在窗台上, 探身出窗外,目光追随着黄羽鹦鹉,眼睁睁看着它飞进玉檀林里, 小小的身影逐渐看不见了。 她还没来得及缩回身子,袖中的一方帕子慢悠悠地飘落。待沈茴觉察时, 那方帕子翩翩落在裴徊光的手中。 浅粉色的丝帕, 只在一角绣着一株海棠。 裴徊光捏着帕子闻了闻, 闻到少女的清甜。 沈茴小眉头揪起来。若是没有被裴徊光当场抓获, 她还可以装傻充楞全当不知笼中鹦鹉是如何逃的。可如今被抓了个正着,狡辩都不行。 “才晌午,娘娘就过来了?”裴徊光抬头, 仰望着窗口的沈茴。 “一个人用膳孤零零的, 来和掌印一起吃。”沈茴甜甜地笑。大抵是弄丢了他的鹦鹉,有些心虚。脸上的笑容甜得宛如抹了蜜。 裴徊光将帕子收进掌中,上楼。 当裴徊光看见桌子上摆的午膳时,奇怪地瞥了沈茴一眼, 问:“娘娘饮血上瘾了?” 满桌的菜肴里,裴徊光一眼注意到鸭血碎菇汤、煎猪血、麻辣鸭血、血豆腐…… 沈茴捏着勺子, 小口尝了一点鸭血碎菇汤, 状若随意地小声说:“给掌印补补血呀。” 在一旁伺候的顺岁欲言又止。 ——掌印不碰这些东西。他不仅不吃,连膳桌上摆着这些东西都不太能接受。 当然了,除了这几道动物血块的菜,还有另外几道补血功效的菜肴。顺岁不动声色地盛了一碗南瓜红枣放在裴徊光面前,再用小碟布菜,放置了些鹌鹑蛋炖桂圆、葡萄干蒸枸杞、 即使, 裴徊光对这些也不太喜欢。可也只是不太喜欢, 还不至于像动物血块那般, 一口不碰。 裴徊光没说什么,安静地吃着。 沈茴发现裴徊光并没有碰过她特意叮嘱厨房做的补血大菜。她抬起眼睛,偷偷看了一眼裴徊光的神色,隐约猜到自己把事情办砸了。她低着头,沉默着小口小口吃饭。 裴徊光便看见坐在对面的沈茴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又在瞎琢磨什么。 沈茴的确在瞎琢磨。 她在反思自己。她悄悄打听过,知道裴徊光饮食向来清淡简单,可那样日复一日的饮食应当对身体不好?更何况,他拿自己的血当药引来医她。沈茴仍记得那盖过药苦的血腥味儿,他在汤药里放了多少血呀? 而且裴徊光两次吐血之事,宫里人尽皆知。沈茴自然也是晓得的。 本来就割了手,放那样多的血来医她,又吐了血。这个时候给他补补血不是应该的吗? 沈茴觉得自己做的没错,甚至见裴徊光对那些血块食物根本不动筷,有心劝谏。 可是她再一琢磨。 她不喜欢吃葱姜蒜,别人说不吃葱姜蒜对身体不好劝她吃,她乐意吗?她喜欢吃糖,别人说吃糖多了对身体不好不准她吃,她乐意吗? 碗里的红枣羹,一点都不清甜了。 她轻轻放下勺子,脚尖从裙子里探出,在桌子下面,轻轻碰了碰裴徊光的小腿。 裴徊光抬眼,看她。 “我吃好了。” 沈茴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杵在一旁的顺岁。 裴徊光本来就不怎么想吃了,他让顺岁收拾了东西,退下去。 等顺岁一走,沈茴立刻从座位起身,几步走到裴徊光身边,抬起他的手,顺势坐在他的腿上。她软软靠在裴徊光的胸口,声音低低软软:“我错了。再不会擅做主张准备掌印不喜欢吃的东西了。” 裴徊光瞥她一眼,将手搭在她的腰侧,只是“嗯”了一声。 沈茴仔细打量了一下裴徊光的神色,紧接着把声音放得更低更软一点:“掌印手指被割破的地方还疼不疼呀?那去疤药掌印手里还有?可别留下疤呀。” 说着,她捧起裴徊光的手,放在嘴前,轻轻地吹着。 裴徊光“啧”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沈茴,问:“娘娘肚子里又藏了什么坏水?” 沈茴眨着一双无辜的明澈眼眸望着他,一本正经地说:“本宫在关心掌印呀。” 裴徊光数了一下,这一会儿工夫,小皇后软着嗓子蹦出三个“呀”。啧,是不是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天生就会撒娇。 “咱家谢娘娘关怀。去疤药还有,留不下疤痕。”裴徊光停顿了一下,再慢悠悠接一句:“留下疤痕也挺好,转蹭时说不定更舒服些。” 沈茴一怔,闹了个红脸。她本能地想要从这死太监怀里起来。可她忍了下来,反而弯着眼睛,摆出更甜美的笑脸。声音呢,倒是低软中勾了一抹娇媚。她说:“掌印分明不用左手的呀。” “是吗?”裴徊光呵笑一声,他拽拽沈茴的耳朵,凑过去,低声说:“下次。” 下次什么? 他有时会故意不把话说尽,引得沈茴低着头自己去胡思乱想。 不过这一次,裴徊光并没有如愿在沈茴脸上看见太多的羞耻感。她软着声音说好。然后沈茴靠过来,将脑袋搭枕在他的肩上,继续说:“所以鹦鹉飞走了,掌印也不会生气是不是?” 啊,这事儿啊。 啧,裴徊光被一桌的“血”膳唬得差点都忘了。 他用指背温柔地蹭了蹭沈茴的脸蛋,说:“无妨的。反正有娘娘。” 三日后,沈茴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玉床对面窗下的长榻被撤走了,取而代之的一个纯金打造的巨大鸟笼。 沈茴呆呆望着眼前纯金的鸟笼子,已隐约猜到了裴徊光用意。 “那样多的能工巧匠日夜不休花了三天三夜造出来的。娘娘觉得好看吗?”裴徊光从沈茴身后绕到她面前,慢悠悠去解她的衣带,将她身上的衣裳脱下来。又亲自为她穿上一件鹅黄的羽衣。 那只飞走的鹦鹉,正是这样明艳的鹅黄色。 裴徊光拉着沈茴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然后将人推进纯金的笼子里,再将笼子的搭闩叩好。他径自走到白玉床上坐下,望着对面纯金笼子中的羽衣美人,心情舒畅地欣赏着。 “这纯金的鸟笼贵气有了,却有点俗气。”裴徊光语气愉悦轻缓地点评。“也是没法子,时间有限。过了正月十五,就要陪着狗皇帝去别宫,来不及做更好的样式。不过到了关凌,咱家再令人给娘娘烧一个琉璃笼。” 裴徊光想象了一下琉璃笼的样子,想象着小皇后坐在流光闪烁的鸟笼中,对他一声一声喊“掌印”的模样。 沈茴站在纯金鸟笼里,睁大了眼睛瞪着裴徊光。听了好一会儿他的胡言乱语,她轻哼了一声,纤细的手臂轻易穿过鸟笼中间的缝隙,将搭闩拉开,走出鸟笼 。她快步朝白玉床走去,抱起自己粉嫩的一床被子,连枕头也一并抱着,重新走回鸟笼里。 鸟笼里本来已铺了几层厚厚的绒毯,沈茴坐下,身子都要往下陷一陷。沈茴将粉嫩的小被子扯开,裹在身上躺下。 哼,睡觉。 裴徊光饶有趣味地瞧着沈茴做完这一切,见她躺好一动不动了,才开口:“娘娘忘记关门了。” 沈茴静默了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从柔软的绒毯里坐起来,伸长胳膊将鸟笼的门关上,然后重新背对着裴徊光躺下来。 “娘娘倒是喊几声掌印啊。” 沈茴才不要。她无声地摆口型:死太监、死太监、死太监! 裴徊光起身,将寝屋里的灯熄了。 大概是纯金鸟笼里铺的绒毯太柔软,沈茴也没有想到她很快就睡着了。 裴徊光坐在床边,一条腿抬起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上,悠闲地望着鸟笼中睡着的沈茴转过身来,雪白的小臂从粉嫩的被子里探出来。 裴徊光长久地细瞧沈茴酣眠的容颜。 · 翌日清晨,裴徊光走出寝屋,走到楼层尽头,推开廊窗,吹一会儿凉风会让他身体更舒适些。 灿珠早就起来了,早早候在院中,等着沈茴吩咐。 裴徊光抬抬眼,看着远处王来和顺年站在一起说话。两个人说了没几句话,王来便朝灿珠走过去。 王来如今在东厂做事,已不似之前那样日日伴在裴徊光身边,自然也从沧青阁搬走了。 裴徊光垂眼,看着王来走到灿珠面前,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塞给灿珠。灿珠起先不要,不知王来说了什么,她才点了头,不过她只留了一张银票,另外一张银票强硬地塞回给王来。 裴徊光极少关注小人物琐碎的日常。他瞥了两眼就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寝屋。 沈茴已经睡醒了,在纯金的鸟笼中,坐在柔软的雪白绒毯上,娇娇软软地伸懒腰。 “啧。娘娘睡得挺舒服。” 沈茴摇头,揪着眉头:“有点太软了。” 她捏了捏身下几层的雪白柔毯,抱怨:“中间夹一面棉褥更好些。” 裴徊光走过去拉开鸟笼的门,伸出手去,将沈茴扶出来,沈茴冲他软软地打哈欠,他脱口而出:“娘娘缺银子吗?” 沈茴缓慢地眨了眨眼,望着裴徊光好一会儿,双眸中的迷茫睡倦散去,逐渐清明起来。她慢慢弯唇,笑着点头。 · 今儿个已是正月初九,过了正月十五,宫中高位的妃嫔就要随帝搬离京都前去关凌城的玱卿行宫。是以,宫中各处都十分忙碌。不仅要忙着庆正月十五的元宵佳节,还要准备离宫之事。 此番离京,名义上说的再好听,实际上都是皇帝怕巫兹打过来,带着妃子们往南方逃。 宫中妃嫔众多,只有正四品以上的美人位妃嫔才能跟着陛下去行宫,虽然战事还没有影儿,那些不能伴驾同行的妃嫔们,心里难免惶惶。尤其如今宫中忙乱,这种忙乱更是能让人心里跟着乱起来。 沉月有条不紊地吩咐宫人收拾行礼时,俞湛如常过来请平安脉。 “娘娘身体恢复得很好。上次开的药方暂时可以停了。”俞湛说道。 沈茴笑着说:“多亏了俞太医这样好的医术。” 坐在窗下阴影里的裴徊光瞥了俞湛一眼。 俞湛似已习惯了会在沈茴身边看见裴徊光,他语气如常:“十五之后启程去关凌,那地方更温暖些,于娘娘身体大有益处。” 沈茴点点头,说:“小时候在书上见过这座海棠城,听说四季如春,是个好地方。没想到真的能过去亲眼见见那里时时开放的海棠。” 俞湛一边收拾药匣,一边温声说:“娘娘的表兄未曾向娘娘说过那里?听说萧公子母亲的娘家在关凌城附近。” 裴徊光慢条斯理地从小糖盒里取了颗奶糖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第064 章 【第六十四章】 俞湛收拾好东西, 起身告退。 他离开昭月宫,回到太医院,收拾了东西, 也不多留,直接离了宫。惹得旁的太医连连摇头, 在心里鄙夷俞湛不思进取。 这次沈茴去关凌城, 他自然也要跟去。所以, 他必须要在余下几日, 将医馆里的病人都处理完,也想尽全力在接下来几日多医一些贫民。出宫去医馆的路上,俞湛顺便去铺子买了个简单的鸟笼。 一直忙到深夜, 俞湛才提着鸟笼回到简陋的住处。 “皇后!皇后!皇后!”鹅黄色的鹦鹉从衣柜顶端飞下来, 落在他的手中。 俞湛目光柔和地望着它,摸了摸它的头,喂它吃了些粮,再将它放进鸟笼中。漂亮的小鹦鹉吃饱了, 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献好似的尖着嗓子叫:“皇后!皇后!掌印!掌印!小皇后……” 寂静的夜里, 鹦鹉尖细的怪异声音不停地叫唤着。 半晌, 俞湛叹了口气。 这只鹦鹉飞到太医院前面的松树林,被俞湛捡到。他听它喊皇后,以为是沈茴养的小宠,还没来得及送去给沈茴,就听它紧接着一声接一声地喊:“掌印!掌印!掌印!” 于是,俞湛将这只鹦鹉带了回来。 俞湛望着笼中的鹦鹉发怔了一会儿, 他将鸟笼放下, 转身出去洗手换衣。可当他再次回来时, 那只漂亮的鹦鹉已经死了。它瞪着小圆眼躺在笼子里,脖子上的血一滴一滴落下来,落在鸟笼里,又从鸟笼的缝隙滴落在地上。 · 沈霆将那匹通体雪白的漂亮小马送进宫来。这匹名“踩雪”的小白马长得优雅,性格也十分温顺。 “之前繁事绊身,一直没机会进宫把这匹小马带给你。明日就要离京去西南那片剿匪,今日正好进宫来,把它带给你。”沈霆说道。 “真好看!”沈茴望着漂亮的小白马,眼睛亮晶晶的。她让身边的小太监牵着小马去安顿,和沈霆一起往屋里走。 “即使是随口说的话,哥哥也总记得!”沈茴弯着眼睛笑。 她自小就羡慕健健康康的人可以随意跑跳,也曾梦想着走万里路亲自去看河山湖海,当然在她的梦想里若是能骑着马就更好啦。只是她从小病弱,一直都没有学骑马。 “以前还说等你过了豆蔻之年教你骑马,没想到一直耽搁下来。眼下也没机会亲自教你。好在这匹踩雪性格温顺。此番去关凌的行宫,路途遥遥,若是一直坐在马车里定然不舒服。若是累了,就趁着暖和的时候,骑骑马。让内宦拉着踩雪,也不奔跑,当无碍的。” 沈茴听着听着,眼前浮现自己在蓝天白云下坐在踩雪身上吹暖风的场景,心里慢慢溢出欢喜来。她像小时候那样,黏着长兄撒娇:“哥哥真好!” 沈霆冷毅的五官不由柔和了下来。他声音也放得更温柔一些:“等蔻蔻身体再康健些,哥哥教你真正的骑术,在大草原上奔跑。” “好!”沈茴开心地应着。 失而复得本就是至幸。 不需要沈霆说什么,只要看到哥哥,沈茴心里便觉得欢喜。甚至有时候只要一想起哥哥还活着,她心里都是甜的。 “哥哥今日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情刚好要请哥哥帮忙。” 沈霆颔首,等着沈茴继续说下去。他心里又觉得好笑,不知道幺妹又要跟他讨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我想给鸣玉准备一份生辰礼物。可我在宫中置办不便,只能我出钱,再请哥哥出力。”沈茴说。 沈霆有些意外,他笑着说:“给鸣玉的生辰礼物?丫头生辰不是还有好几个月?” 沈茴点头,说:“是还有好几个月,可我给她准备的这礼物,现在开始筹备都可能来不及。” 沈茴去拉沈霆的袖子,摇一摇哥哥的手臂,继续撒娇:“好不好嘛?” “这有什么?你想让哥哥做什么,说一声便是。”沈霆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沈茴知道哥哥必然会答应帮她,她只是喜欢对哥哥撒娇。 “哥哥。”沈茴弯着眼睛笑,“你能回来真好。” 她又小心翼翼地说:“这次去剿匪,应该会平平安安的?应该会很快回来?” 沈茴心里到底是记着沈霆出征一去不回的过去。彼时她正病着,家里人先瞒一瞒她,后来也没瞒住。沈茴愣愣听着母亲对他说哥哥如何被困在城中守城到最后一刻,又如何被敌军冲进城中的马蹄践踏尸身。 那时候小小的她把脸埋进母亲的怀里,小声地哭,不停地做噩梦。 即使如今沈霆回来了,每次想起小时候整夜的噩梦,沈茴还是会心悸。 “只是些不成气候的草寇,不必担心。要不了多久就能了结。你们往关凌去,速度定然比不上军队。说不定等你到了玱卿行宫没多久,哥哥也解决了西南的事情,赶过去了。”沈霆想像幺妹小时候那样抱抱她,到底念在她已长大,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将一个小糖盒递给她。 “菀菀又给你做了些糖。” 奶糖! 沈霆告退,沈茴将人送了好远。她攥着小糖盒,开开心心地回到昭月宫,进了寝屋绕过雕花屏的脚步都比往常轻盈不少。 只是,在她看见裴徊光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小糖盒藏在了身后。 裴徊光不过刚到。 他瞥着沈茴这德性,“啧啧”两声,鄙夷开口:“娘娘穷酸至此?” 沈茴刚要反驳,眸光闪动,委屈地改了口:“是,穷酸得很。” 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动作慢吞吞地推开小糖盒的盖子,拿出一块奶糖来送过去,喂给裴徊光吃。 “喏,吃你吃。” 此时此刻,沈茴心里想到一句俗语——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裴徊光瞥一眼放在妆台上的盒子示意沈茴。沈茴急忙打开,见到里面厚厚的银票时,她的心里立刻浮现欢喜。这就对了嘛,宫里的小太监哪个不给对食买糖钱?裴徊光竟是才给她!可是下一刻,沈茴心里又生出几分愧疚来。 ……总觉得自己像个骗钱的。 沈茴自小锦衣玉食,如今又是皇后,自然是不缺钱的。可这不缺钱是指她自己的吃穿用度完全不缺。她需要一笔钱,这笔钱数目不小,她的确有点拿不出来。 于是,她狠狠心,又从糖盒里取出一颗奶糖来,喂给了裴徊光。 这次的奶糖不是小白兔形状的,骆菀十分用心地做成十二生肖的样子,一共十二颗奶糖,微妙微妙地摆在糖盒里。 沈茴还一颗没有尝过呢,就捏了第三颗奶糖去喂裴徊光。 裴徊光 凉凉瞥着她这不情不愿的德性,慢悠悠地开口:“不吃了。” 沈茴捏着第三颗奶糖已经抬起的手,立刻收回来,她自己也不吃,而是把糖放回去,连小糖盒的盖子都盖上了,严严实实的。 裴徊光俯下身来,拎了拎沈茴的耳朵尖,凑过去,低声说:“娘娘要是真想谢咱家,就喂咱家吃另一种糖罢。” 沈茴疑惑地望过去。 她心里隐约觉得裴徊光定然是又要出坏主意。可,又隐约觉得不会坏到哪里去。 裴徊光牵着沈茴的手,穿过长长的暗道。 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宫中十分热闹,晚上还有宴席。眼下不过是下午,四处已经燃起了烟花爆竹。 沈茴走在暗道里,也能隐约听见从头顶地面传来的,外面的烟火鞭炮声音。 裴徊光带她穿过暗道时,从来不会执灯。 沈茴在一片漆黑里望向身侧裴徊光的身影。 在两个人交叠的脚步声中,沈茴忽然开口:“明日就要启程。日后不会再走这条路了。” 裴徊光没说话。 沈茴径自絮絮说下去:“一会儿要去元宵宴,等元宵宴结束,再回沧青阁。等明天早上再从这里回昭月宫……” 算了算,还要走三回。 这暗道很长,沈茴觉得这样折腾似乎有些麻烦。她本来就不喜欢走那样多的路。沈茴在心里想着,还不如今天晚上让裴徊光留在昭月宫…… 她正瞎琢磨,裴徊光忽然开口:“咱家今晚有事,娘娘不必宿在沧青阁。” 沈茴“哦”了一声,不再吭声了,默默往前走。 沈茴隐约意识到,从明天开始,她再也不用走这条又长又黑的暗道了。她心里应当是欢喜的才对。可她忍不住打量起这条道路。 明明走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认真打量过这条暗道。 可惜沈茴一到了夜里,眼睛并不能看清这样黑的暗道。她只好收回视线,垂下眼睛来,由裴徊光牵着往前走,默默听着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脚步声。 走出暗道,沈茴的眼睛一下子可以看清了,她望向身侧的裴徊光,慢慢蹙起眉心,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上个月十五,裴徊光和她说过一样的话。将她从沧青阁赶出去。第二日,她看见裴徊光身边的人去找兰妃说话,她手忙脚乱地以为裴徊光将她赶走是因为要见兰妃,于是她笨拙地精心打扮一番,跑去勾引他…… 今天晚上,裴徊光又将她赶走,不准她留在沧青阁里? 又是十五,难道只是巧合吗? “啧,又琢磨什么坏主意呢?”裴徊光捏了捏沈茴的耳朵尖。 “想着明日启程要带的东西有没有遗漏。”沈茴随口瞎编。 裴徊光“呵”笑了一声,显然不信。 沈茴便软着身子靠过去,抱着他的胳膊,用软软的声音撒娇:“在瞎猜掌印晚上要去哪里呀。明日就启程了,谁知道掌印是不是要跟留在京中的老相好告别呢!” 裴徊光又呵笑了一声,只是这次脸色倒是不错。 沈茴跟着裴徊光进了五楼中的一间屋子。沧青阁里有很多屋子,不过若不是裴徊光带着她,沈茴并不会贸然进房间。 比如,裴徊光现在带她来的这间屋子,沈茴以前就没有来过。沈茴刚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极其好闻的甜味儿。 这间屋子里的布置十分简单。沈茴一眼看见屋内正中摆放的方桌上,摆了一个很大的光口白瓷罐。 裴徊光朝方桌走过去,他用指腹沾了一点罐里的糖浆,放进口中尝了尝。还算满意。 “还愣着做什么,脱衣服啊。”裴徊光拿起一个柔软的刷子,将刷子探进白瓷管里的糖浆中,慢条斯理地搅了搅,让浓稠可口的糖浆填满刷子所有缝隙,将刷子柔软的刷毛裹上满满甜口美味的糖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第065 章 【第六十五章】 “总是让咱家伺候娘娘, 娘娘是不是也该取悦咱家一回。啧啧,咱家一阉人,快活的法子是特殊了些。” 裴徊光手里握着柔软的刷子, 刷子上浓稠的汤汁一滴接着一滴,不紧不慢地复滴进白瓷罐里, 和里面的汤汁逐渐融和。 “娘娘自己来?” 沈茴怔怔望着不停滴落糖汁的刷子。 这……这得多黏腻腻的啊。 可是沈茴想起了满满一盒子的银票。她特别没出息地说:“掌印给的银子太少了!”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看向沈茴, 继而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望着杵在门口一脸气呼呼模样的沈茴, 他特别想捏了捏她的脸, 甚至想把她脸上的阮肉咬下来一块。 他噙着一抹奚落的嘲笑,睥着沈茴,说:“娘娘说什么玩笑话呢?钱银这等身外物, 咱家的, 都是娘娘的。” 沈茴愣了一下,大步走过去,扯了衣服,就去拿他手里的刷子。 沈茴想着, 这样粘稠的糖汁刷满身,一会儿去沐浴的时候, 一定要费些力气才能彻底清洗干净。 然而她多虑了。 等沈茴去沐浴的时候, 发现身上已经没有留下多少糖汁了。望着微微晃动的水面上映出自己微红的双颊,沈茴走神了。在她的眼前,莫名浮现裴徊光慢条斯理舔舐的专注神情。 她坐在浴桶里的身子矮下去,把烧红的脸埋进水里。 一会儿工夫,她又立刻坐起来,激起水花朵朵。沈茴呛得直咳嗽。她咳了好一会儿, 把脸咳得更红了。 · 沈茴赶去元宵宴的时候, 已经很晚了。 妃嫔坐满席位。 沈茴刚一坐下, 齐煜小跑着赶过来。 “小姨母,你怎么才过来?”齐煜爬上沈茴旁边的椅子,规规矩矩地坐好,朝沈茴咧着嘴笑,“小姨母吃元宵了没有?” “还没有呢。”沈茴弯腰凑过去,摸了摸他娇嫩的小脸蛋。 “咦?”齐煜小眉头揪起来。他拉住沈茴的手,捧着使劲儿闻了闻,好奇地问:“小姨母身上怎么甜甜的呀?就像……就像什么好吃的糖哩!” 他的一双小手捧着沈茴的手不放,继续絮絮说着:“小姨母袖子里藏了糖是不是?” 沈茴目光躲闪,不由心虚起来。 她怔怔望着齐煜翻她的袖子,眼前莫名浮现刚刚在那间屋子里,裴徊光垂着眼睛,慵懒舔糖的样子来。 沈茴轻咳一声,说道:“原本是在袖子里放过糖。可是已经吃光了。下次给煜儿带糖吃。” “喔!”齐煜重重点头,开心说好。 沈茴温柔地岔开话题,询问:“煜儿吃没吃元宵?” 齐煜摇头,说:“还没有吃哩。要等小姨母一起!” 沈茴望着齐煜和二姐姐十分相似的凤眼,笑着弯了弯眼。她吩咐拾星去拿来元宵,也不用分食,只端来一大碗。里面装着各种馅儿的元宵。 小孩子吃的少,沈茴被裴徊光喂了不少糖,眼下也吃不了太多。 一碗,足够两个人吃了。 齐煜眼睛亮晶晶的。他“哇”了一声,高兴地说:“咱们吃一碗呀?” “对,咱们吃一碗。”沈茴用勺子装了一个元宵亲自喂给齐煜,齐煜将小嘴儿张得大大的,将整颗元宵含在了嘴里,烫得揪起小眉头。 “满点吃,谁让你一口全吞进嘴里啦!”沈茴软着声音责怪。 齐煜软软的两腮动了动,慢慢将嘴里的元宵吃了。他一口咬过来,是不想小姨母一直抬着手抵喂他,小姨母一直抬着手累着了可不好。 他将嘴里的那颗糯糯的元宵慢慢咬碎吃着,吐字不清地说:“花生馅儿的!” 沈茴也咬了一颗元宵,刚刚咬了一小口,黑色的芝麻馅流出来。她赶忙用舌尖将流出来的芝麻浆粘舔,甜味在唇齿间慢慢化开。 沈茴品着口腔里蔓延开的甜味儿,不由又走了神,不知道裴徊光舔进口中糖汁儿,是不是也这样甜。 “小姨母?小姨母?”齐煜去拉沈茴的袖子。 沈茴的思绪赶忙生拉硬拽地扯回来,她再盛一颗元宵递给齐煜,说:“这次不许一口吞了,要慢慢吃。” 齐煜这次乖乖听话,吃了一口郁香的玫瑰馅儿。 齐煜一共吃了三颗元宵便嚷着吃饱了,不肯再吃。而沈茴也同样只吃了三颗,便放下了。 “我这样小,吃三颗。小姨母这样大,怎么能也吃三颗?吃不饱的!”齐煜捏着勺子,费劲地装了一颗软滑的元宵,伸长小胳膊递给沈茴,要喂给她吃。 沈茴见齐煜小手捏着勺子颤颤巍巍,十分担心勺子里的元宵会掉下来,赶忙握着他的小手,把那颗糯糯的元宵吃了。 文嫔牵着女儿的手走过来,笑盈盈地说:“本来亲手做了元宵,可瞧着娘娘是吃不下了。” 沈茴赶忙让沉月将文嫔送来的元宵收下来。 “若是文嫔亲手做的,那自然还吃得下。元宵宴这样长,等一会儿就吃。”沈茴笑着说。 沈茴还记得小时候二姐姐经常夸文鹤厨艺好,说她煮的元宵火候最好。沈茴小时候也吃过,很是喜欢。此时文鹤送元宵过来,沈茴没有立刻吃,并非真的一口吃不下。而是果子酒的事情在她心里埋了根,倒不是怀疑文鹤,若是旁人在某个环节动了手脚呢? 沈茴已经不会再轻易动别人送过来的东西。刚刚她与齐煜吃的那碗元宵,都是昭月宫里的人准备的,心腹人盯着,没有经过旁人的手。 文鹤的女儿跑过去拉齐煜的小手,齐煜转过头去与她说话。 沈茴将文嫔请到身边坐下,闲聊着。 元宵宴开始之前,皇帝派人送了话。皇帝身体不适,今日不会过来。因皇帝不会过来,这场元宵宴反倒更加惬意自在了。 元宵宴,美好又热闹。 兰妃从阴影里走出来,悄无声息地靠近。她的目光落在沈茴身上,随着一步步逐渐走近,她视线下移,望向坐在沈茴身边的齐煜。 她就那样冲了过去,手中的匕首在夜色里泛着森森寒意。 沈茴与文嫔面对面说话,沈茴背对着身边的齐煜,文嫔刚好能看见坐在沈茴另一侧的齐煜。她看着兰妃冲过来,尖叫了一声,起身想要去挡。 然而,一道影子比她更快一步。 文嫔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极其消瘦的身影从阴影里一跃而起,将齐煜抱开。 另一个胖子一脚踹过去,将兰妃踹倒在地,她手里的匕首跌了。她想要去捡,匕首却被 阿胖踩在脚底。 何处的意外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侍卫鱼贯而入,将兰妃围住。 齐煜心有余悸地喘了好大一口气。 沈茴也是轻轻舒出一口气,从阿瘦怀里接过齐煜,把他抱在怀里,手心轻轻拍着他的小肩膀,安慰着他。 齐煜比沈茴想得坚强。只是一会儿的呆怔,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在沈茴怀里仰起小脸蛋,咧着嘴角笑,他说:“小姨母,煜儿没事啦!” 沈茴也回了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才看向被押着的兰妃。 兰妃面色灰败,今日之事,她本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自从齐熔死后,她再没有笑过,这个儿子是她在这深渊般的皇宫地狱里唯一的希望。齐熔死了,她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这些年宫中没有一个皇子活下来,倒是齐煜平平安安长到四岁。 她理直气壮地以为是齐煜身边的人杀了她的熔儿。是谁不重要,但是若齐煜死了,想要帮齐煜的人自然也会尝到这样的痛苦! 沈茴大致能猜到兰妃的想法。她望着兰妃,开口:“你就没有想过真正的凶手躲在暗处有多开心?” 说完,沈茴就移开了视线,下令:“带下去,安律处置。” 兰妃被带走的时候,自齐熔死后,她遥遥望着沈茴的身影,眼中第一次浮现疑惑。若……真的不是齐煜身边的人呢? 齐煜在沈茴怀里睁大眼睛,好奇地问:“小姨母,她会死吗?” “会。”沈茴指了指夜幕,“煜儿,看,烟火开始了。” 齐煜顺着沈茴的手望过去,果然见到整个夜幕绽放着五彩缤纷的烟花,好看极了。 “哇!”他眨巴着眼睛,新奇地望着夜幕。 沈茴垂眼望着怀里的齐煜,捏捏他娇嫩的小手。 二姐姐,你拼死也要生下煜儿,我一定会帮你好好照顾他、保护他。 兰妃的小插曲,像是给沈茴提了个醒。危险永远都在身边,时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沈茴低下头,轻轻地亲亲齐煜的头顶。小孩子身上带着好闻的奶香。 专心观看烟火的齐煜转过头来,眯着眼睛凑过去,用软软的脸蛋蹭蹭沈茴的脸,又急匆匆地转过头,继续去看烟火。 整个皇宫的夜幕绽放着璀璨的烟火,瑰丽无比。 沧青阁却是另一种安静与暗黑。 沧青阁的地下暗室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地下暗室里,十分空旷,只在屋子正中央的地方摆放了一张棺木。 此时,裴徊光正睡在棺木中,了无生息。 鲜红的雾气将他幽幽笼罩。 · 沈茴很晚才回昭月宫,她身边的人在做最后的检查,怕落了什么。 “那对翠鸟簪可瞧见了?”沉月问。 “我去偏殿找一找。”灿珠说着,小跑进偏殿,仔细翻找。那对翠鸟簪没瞧见,灿珠倒是在架子上看见了那坛果子酒。 果子酒早就被沈茴饮尽,只在坛子里残留了一点,俞湛曾在这里仔细检查。后来这坛子一直放在这角落。 灿珠愣神。 “灿珠,回来。寻见了!”外面传来沉月的声音。 “好。”灿珠应了一声,目光复杂地望一眼果子酒的空坛,转身跑出去,继续收拾东西。 · 沈茴见到裴徊光时,他站在皇帝的龙舆旁。 沈茴走过去,裴徊光动作自然地迈前一步,略弯腰,抬起小臂,让她搭着踏上龙舆。沈茴终究还是没忍住,再次问:“掌印昨天晚上去哪儿啦?” 坐在龙舆的皇帝竖起耳朵。 “娘娘不是觉得咱家该补血吗?咱家去补了些。”裴徊光慢悠悠地说完,扫了一眼皇帝。 “今日有风,别着凉。”裴徊光弯下腰,将一条薄毯仔细搭在沈茴的膝上,然后将沈茴的手从薄毯里拉出来,放在她了的膝上。 他抬手,接过宫婢递来的袖炉,放进沈茴手中,含着深意的用拇指在沈茴的手背轻抚而过。 皇帝眼角余光瞥着,缩缩肩。 沈茴悄悄打量裴徊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觉得他气色好得不像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第066 章 【跳订太多被防盗章拦截啦!!!】 沈茴今日穿了件浅粉的织金云肩对襟暖袄, 下搭着一条凤鸾云纹的灰蓝织金裙。外面裹着一件石榴红的曳地斗篷,毛茸茸的白边随着细风拂倾。她一双手大部分藏在浅粉的袖中,只露出捧着海棠袖炉的指尖儿。 初升的晨曦在她身后温柔洒落, 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影。 她站在暖阳里, 而他站在阴影里。 沈茴安静地望着裴徊光。仔细地、努力地去从他的眼睛里辨别他的情绪。可她发现这是徒劳,他漆色的眼底寒潭深深无底, 她探不到。 整整一晚, 沈茴都在想着怎么与他说。是按照刘嬷嬷教的眼尾略挑含羞带媚,还是学丽妃那般香风阵阵素手如勾,亦或是如书中那般温柔相待潜移默化。 可当裴徊光真正站在她面前时,她准备了一晚上的那些含着技巧的所有说辞都没有用上。 她就这样望着他的眼睛,真诚地坦然地将她的想法刨开,告诉他。 话一出口, 沈茴是有些后悔的, 后悔自己的笨拙。她大概做不成勾引人的狐狸精, 也还没学会美人计,只能直白地做交易。 她什么筹码都没有,除了皇后的身份。 可是如今望着裴徊光的眼睛,沈茴的后悔只是一瞬。她觉得自己这样直白说出来没有错,没有什么小算计能躲得过他的眼睛。 她费尽心思去勾引恐怕在他眼里,倒像是小孩子玩笑般的伎俩。 可是他不说话,没有给她答案。 沈茴望着两个人之间的细雪慢悠悠地飘落, 终落在积雪的青砖上。她的视线也跟着那细雪慢慢下移,最后垂下了眼睛。 她眼睫长而卷翘,一片细雪落在她的眼睫上, 很快化开, 她的眼睫便有些湿了。 裴徊光忽然笑了。 沈茴立刻抬起眼睛去看他, 到底是带着几分小紧张的。可她没有看懂裴徊光的笑。 匆忙间,沈茴看见王来在院门口张望着,大门外有许多东厂的人等着裴徊光。她知道没有多少时间了,她得说些什么,便说:“今日恐有大雪不宜赶路,大抵是要在别宫再留一日。刘嬷嬷没有跟来,掌印晚时得空可来授课?” 一直到许多年后,裴徊光都记得这一日的沈茴。她站在暖阳里,用最干净的眸子望他,说着最粗糙笨拙的勾引之话。 而此时的裴徊光只是笑笑,说:“咱家办了案要回宫复命。” 她“喔”了一声,垂下眼睛,情绪藏了起来。裴徊光只能看见她握着海棠袖炉的指尖儿抠了抠袖炉上嵌着的白鹿浮雕。 裴徊光转身,大步往外走。白月的棉氅卷了一道凉风。 裴徊光接了王来递来的马鞭,翻身上马,带着东厂的人浩浩荡荡地往山下去。 宫中的奴,太监们挨了那么一刀,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老死宫中都算善终。可宫女们不一样,宫女到了年龄,是可以出宫的。在这宫里,宫女和太监搭伙过日子很常见。 宫女看不起太监,却被太监们欺负。 太监们呢,欺负宫女何尝不是一种同为奴,却对宫女可以出宫的嫉妒。 宫女虽看不起太监,有的却要倚靠个有本事的太监寻个短暂的庇护,她们大抵都是想先忍着和太监们过几年,到了年龄出了宫就自由了。她们出宫之后是绝对不会让旁人知道自己在宫中曾当过太监的对食。那多不光彩啊,简直是耻辱的过去。 甚至也有容貌姣好的宫女不想被皇帝宠幸,就会主动去寻个太监当对食。 不管是嫁了人的美妇人,还是沦落过的妓,皇帝都不介意。可是皇帝不会宠幸太监们用过的。 脏。 也曾有宫女巴巴往裴徊光身边凑,甚至是妃子。裴徊光想了一下,那至少是五六年前的时候,甚至更早些。如今,已经没有哪个宫女或嫔妃敢打他的主意了。 沈茴站在檐下,目送裴徊光离开。直到马蹄声都听不见了,她才抬步往太后那边去。她没有带沉月和拾星,只阿夏跟着她。 阿夏差点没压住自己心里的震惊,一路上,几次偷偷去看沈茴。这样的一个帝王,如今宫中人人自危,沈茴虽是皇后,也不见得平安。阿夏暗暗琢磨着难道是皇后前日听了那几个宫女碎嘴才有了这想法?她在心里默默觉得皇后恐怕要失策,宫里都知道掌印不好这口。 阿夏却不知道,沈茴并非受那几个宫女影响。在更早些,她已有了这个想法。 沈茴由桂嬷嬷引着,进了太后寝殿,行了礼,太后强打起精神,让她到身边坐。 太后满头华发,精神也不太好。忧虑几乎写在脸上。 沈茴刚坐下,太后与她客套了两句,就去问桂嬷嬷:“裴徊光下山去了?” “是。带着东厂的人下山了。” 太后叹了口气。半晌,才恨恨地说:“这死阉人,简直不知哪里派来的邪魔,要毁我大齐江山!” 她又吩咐:“让锦王先回王府去。年前在府中安生待着,若无诏,无事勿出府。也不用再来哀家这里问安。” “是。” 太后又补了一句:“让他在府里也小心些!” “是。”桂嬷嬷应了一声,掀开帘子出去传话。 沈茴安静地坐在一旁。 太后这才将目光落在沈茴身上,开口:“哀家很喜欢你长姐。皇帝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她便嫁了过来。那时候,皇帝很听你长姐的话。你可知道?” “那时候臣妾年纪还小,且不住在京中,所知不多。”沈茴温声细语地答话。 太后招了招手,叫沈茴坐到她身边来,把沈茴的手放在掌中拍了拍,说:“哀家一直觉得沈家的女儿是极好的姑娘。皇帝立你为后,倒是这两年难得的一件明智事情。后宫妃嫔虽多,可那些妃子不过都是妾,只你一个是妻。你在皇帝身边要多劝着些……” 太后絮絮说了好些话,大体意思是让沈茴好好当这个皇后。 沈茴乖巧地一一应下。 当初她捧着凤印时,不是没想过好好做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担着“妻”的职责,劝谏着皇帝。可在她入宫那一日,她亲眼看着皇帝的荒淫暴戾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皇帝不是她这个皇后能掰正的。甚至,她连保命都难。她不能死,不能死在父母前头。 她已经不是沈家所有人捧起护着的幺女了。 那一日皇帝打量沈鸣玉的目光让沈茴心惊。兄姊不在,父母年迈,哥哥唯一留下的女儿还小。 她已经是沈家最大的孩子了。 她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学着成长,让自己变成可以保护家人的大人。 本来她在见到齐煜的不争气时 ,沈茴是失望的。可是当她走近,看见齐煜酷似二姐姐的眉眼,她心软了。她想着这孩子年纪还小,也许可以教好呢?他不仅遗了昏君的血脉,也会遗了二姐姐的良善宽仁啊!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杀昏君,扶幼帝,稳根基,再除奸宦! 她要做的,哪里单单是寻庇护。 她现在一无所有,只有皇后的身份,还有人人都夸的样貌。 窗外响起一阵鞭炮声,紧接着是小太监的求饶和小殿下的笑声。 ——齐煜又开始胡作非为了。 沈茴悄悄去看太后的神色,见她习以为常,似乎没有要去管制小殿下的意思。 沈茴在来别宫之前,曾以为小殿下养在太后身边一年,比在宫中强上许多,太后会教养他。 直到昨天晚上见到齐煜,沈茴才恍然,原来太后并不是真心对这个孩子。太后有没有故意养歪齐煜,沈茴不敢揣测。 可沈茴明白太后不止一个儿子。她这次来接太后回宫,不是还撞见了锦王和锐王? 沈茴起身,说:“母后,我去看看小殿下。” 太后点点头。 沈茴走到外面,立在檐下望向齐煜。齐煜已经不玩鞭炮了,他拿了个陀螺在玩。他也看见了沈茴,瞥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玩。 齐煜开开心心地玩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沈茴还站在檐下看着他。齐煜皱皱眉,不理她,继续玩自己的。他丢了陀螺,去骑小太监“驾驾驾”。 整个上午,齐煜变着花样玩耍,每次抬头都能看见沈茴望着他。 他努努嘴。 下午,他跑去后山玩,不经意间抬头,发现沈茴坐在月门旁望向这边。 “看看看,有毛病!哼!”齐煜扔了手里的九节鞭,气呼呼地跑回房间睡大觉去。 沈茴没有再跟去了。 “我小时候可羡慕别人可以四处跑跳,我连下床都得奶娘准允。” “娘娘如今已大好了。”阿夏宽慰。 沈茴搓了搓手,驱驱寒,扶着阿夏的手起身,往回走。她听见马蹄声,望向山下。东厂的人乌压压一大片,正往别宫赶来。 沈茴一眼看见为首的裴徊光。他那一身红衣实在显眼。风将他的棉氅朝后高高吹起,原来月白的棉氅里子是红色。马速那样快,他连马缰也不握,抱着胳膊的样子甚有几分不和谐的悠闲。 回了屋,沈茴接了沉月递来的热茶,又让阿夏去打听消息。 阿夏很快回来:“掌印直接进了太后的寝殿要人,外面的人听见太后连连怒斥放肆。掌印还在殿内,未出来。” “去等一等,若他出来带句话。”沈茴说。 “什么话?” 沈茴皱起眉来,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说:“不必带话,等着就行了。” 他看见她身边的人过去,自然懂的。 一个时辰之后,沈茴才得了那边的消息。没想到锐王竟真的躲在太后的寝殿里,此时已被东厂的人五花大绑着带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第067 章 【跳订太多被防盗章拦截啦!!!】  见她这样, 拾星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娘娘,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沈茴抬眼, 见沉月和拾星都是一脸忧虑。 “你们这是什么神情?怕我不愿侍君一头撞死吗?” 沉月和拾星心里都清楚沈茴有多恨恶皇帝。沉月沉默着, 拾星小声嘟囔:“刚刚避开就好了……” “我是皇后。即使是帝后不和,帝王初一十五都是要宿在皇后处, 这是惯例。更何况皇帝本就不曾厌我。不管今日撞见与否, 都逃不过。” 沈茴心里清楚,若不是病了这一场,皇帝早就召她了。 拾星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再想想两位妃子当时的样子,自己如今这样说倒是狭隘了。 沈茴拿起笔,将齐煜功课的错字圈起来。 齐煜, 是她的希望。 “我若当真抵死不从是那贞洁烈女, 在宫外时干干净净地死不好吗?又何必入了宫, 再用皇后的身份抵死不从。” 愿与不愿,却要看怎么比。 和生死比起来,那点不愿不值一提。沈茴这样将话摊开来说,是不想她们两个总以为她要寻死觅活,为她担忧。 她可不会寻死,如她这般磕磕绊绊长大,从小就和阎王爷打交道的人, 最是惜命。 当然了,侍寝这事她的确不愿。 沈茴望着手中齐煜的功课,不由出神。 她从小被家人呵护地太好, 人养的娇贵精致。她也一直把自己当成弱小胆怯的人, 可接了立后圣旨, 她忽然就想,兴许她可以用这皇后的身份做些什么呢? 总不能白拿一回这凤印。 如今沈茴在宫中待了些时日,原本对皇帝的惧怕竟是荡然无存了。这样一个皇帝,除了至高无上的身份,他本身还哪有半分值得旁人畏惧的能力?他所仰仗的,也不过是拎他上龙椅的掌印太监。 沈茴原本那灵光一闪又遥不可及的妄念,似乎也变得没那么痴人说梦了。 不止西箫起东吴往,如今四海之内想要除昏君的义士那样多,她怎么就不能也做那义士呢? 沈茴又叹然,叹俞湛还未进太医院。 她需他诊脉养身,更需要他手里的毒。 宫婢挑帘进来,弯膝行礼,询问要不要摆膳。 原来已经快晌午了。 午膳摆上桌,沈茴接过沉月递来的银著,刚要去夹刚炖好的鲜嫩鱼肉,忽然想到了什么,眸色变了变,默默将银著放下了,只让宫婢盛了小半碗甜粥。小小的白瓷碗盛着软甜糯口的南瓜粥,味道是她一向喜欢的。虽只盛了半碗,她也没有吃完。 沉月和拾星只当是她忧虑晚上侍寝的事情,没有胃口。 午膳刚撤下去,丽妃便到了。 她是奉旨来的。皇帝守在兰贵人那边等着孩子出生,还不忘下令让丽妃过来教沈茴跳舞。言下之意,是希望沈茴今晚侍寝时可以跳那支艳舞了。 “今日多谢娘娘了。”丽妃俯身跪下行礼。 说起来,丽妃入宫前是妓,今日这样的羞辱,她本不会如静贵妃那般觉得耻辱。甚至,她站在一旁看着沈茴急忙脱了斗篷为静贵妃遮身的时候,也是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她根本没有想到沈茴也会拿了自己的斗篷赠她遮身。 本不觉羞,暖热的斗篷裹身,她反倒莫名捡起了些早就丢失被人践踏的脸面。 沈茴没有提起上午的事情,让丽妃来软塌这里坐。 丽妃望一眼铺着米黄色锦缎的软塌,柔软、干净。她小心翼翼地坐了边角。 “刚好亲自把娘娘的斗篷还来。” 丽妃的宫婢将斗篷递给拾星。 沈茴随意瞟了一眼,说:“这好像不是我的那件。” 丽妃一直在仔细打量沈茴的脸色,闻言,这才出言指责自己的婢女:“怎么拿错了!” “奴婢该死。是奴婢拿错了。娘娘今日穿的斗篷也是红色,拿混了。”宫婢赶忙疾步往外走,从另一个宫婢手中取了沈茴那一件过来,重新交给拾星。 丽妃是担心沈茴介意那件斗篷她穿过,会嫌脏。毕竟这宫里尊贵的妃嫔们哪个不嫌她脏?别说是她穿过的衣裳,就连她坐过的地方也是嫌弃得要命,不肯再落座的。 所以过来的时候,她带了两件斗篷,除了沈茴的那件,还有一件款式差不多的新斗篷。先递上那件全新的。若沈茴嫌弃她穿过,自会默认接了那件新的。 沈茴的疑惑只是一瞬,立刻了然了其中深意。她有心宽慰些什么,可到底心里有事,暂且揭过不提,只请丽妃吃细点,说:“本宫病了好些日子,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恐怕跳不了舞。” “娘娘凤体比什么都重要。”丽妃自然知道沈茴根本没认真学过,只皇帝让她过来,她是不得不来。她既来了,就算沈茴不学,她也不好立刻就走,只好待下去。 丽妃一向不喜欢和宫中的妃嫔相处,因为她晓得那些妃子是如何看她。尤其面前这位是最尊贵的皇后。她望着面前的精致点心,心想只好靠吃这些糕点磨蹭一下午。 “虽不能跳舞,丽妃可以教本宫些别的吗?” 丽妃一愣,赶忙说:“娘娘太看得起臣妾了。是什么事情难为了娘娘?” 沈茴弯了弯眼睛,说:“我瞧着你妆容一向精致,听说不是宫婢描画,都是你自己描的。想跟你学学。” 丽妃望着沈茴这张璞玉般完美的脸庞,心想皇后娘娘哪里需要妆容点扮?想了想,她实话实话:“臣妾那些画法恐怕不适合娘娘,娘娘适合清淡雅致些的画法。” 沈茴便起身,亲自去拉丽妃往梳妆台去。 丽妃望着沈茴拉着自己的手,一时有些懵怔。她半晌才知道,那份陌生的懵怔叫做受宠若惊。 明明上午还晴空万里,半下午忽然起了风,紧接着就开始降雪。无风时落雪不冷,伴着风的雪才是真的冻人。 丽妃趁着雪还不大离开了永凤宫。 丽妃走了没多久,沈茴派去沧青阁盯着的人过来回话——掌印回宫了。 沈茴望着铜镜中着了妆容的自己,理了理云鬓,吩咐:“去取那件最厚的斗篷。” 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初荷待绽的娇艳容,眉心一点朱砂钿神女泪般灼目。 沈茴穿戴好,本来已经迈出了寝殿,忽然又折了回去,也没用宫婢伺候,自己重新换了衣服,乘坐凤舆往沧青阁去。 沈茴坐在凤舆内,凉风从凤舆边角间漏进来,仿佛无孔不入似的。听着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沈茴垂着眼睛,安安静静地端坐着。 到了沧青阁,迎 上来的小太监很脸生,已不是之前的那个。 “掌印刚回来没多久,眼下不是在六楼就是七楼。”小太监唇红齿白,看上去只十五六岁的样子。 听了这话,沈茴忐忑一路的心,忽然就安了。 ——裴徊光知道她会主动过来。 沈茴如上次一般,让灿珠在一楼等着,独自沿着环形的木梯一层层往楼上去找裴徊光。凉风吹拂,吹得她小腿微凉。 裴徊光在六楼。 他回来之后沐洗过,换了一身雪衣,懒散坐在书壁前的一张扶手椅上,膝上放了一卷书册,打发时间地翻看着。 他在沧青阁的时候,大多都在六楼的书阁翻看书册典籍。即使这里所有书册,他早已倒背如流。 沈茴站在门口,遥遥望着他。她垂着身侧的手莫名攥紧了衣角,来时做了那么多心理准备,当真来了这里见到他,竟还是有些紧张。 裴徊光抬眼望过来。 隔得有些远,书阁里灯光昏黄。他望过来的眉宇不甚清晰,沈茴亦看不清他的眸色。 她说:“掌印,陛下要处死本宫。” 裴徊光低笑了一声,问:“娘娘犯了什么死罪?” 沈茴没答话,她解下身上厚厚的斗篷,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然后缓步朝着裴徊光走过去。沈茴无比清醒自己准备去做什么。 每走一步,他陷在斑驳光影里的五官越是清晰一分。 “娘娘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梳妆打扮准备侍寝吗?怎么到咱家这里来了?” “侍寝是下策。” “那什么是上策?”裴徊光问。 沈茴走到在裴徊光面前停下来,将他膝上的那本书拿了起来,欠身放在一侧的三足矮几上。然后,她自己取代了那书册。 沈茴微微侧转过身望向裴徊光,眼尾勾着点浅浅的笑:“本宫的上策,是掌印。” 裴徊光笑,他抬手,扶一把束素。 他等着小皇后主动说些什么,她却垂着眼睛不开口。裴徊光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扫过,知她今日悉心描了妆容,连腕上也故意用了玉檀香。 裴徊光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裙摆。随着她侧坐的姿势,嫣红色的裙尾下露出一小截脚踝之上的白。 “娘娘这是慌了手脚六神无主,以至于连里袴也忘了穿好?”裴徊光俯身,伸手将沈茴的裙摆拽妥帖,怕这娇贵的小东西再受了凉。 沈茴的目光便落在他为她理裙的手上,眼睫不由颤了颤。 裴徊光的手生得极好,修长匀称,有寒玉般的精致完美,又有寒玉的润意凉泽。他食指上戴了枚骨戒,深稠的色泽越发衬得他手指干净整洁 。 裴徊光收手时,沈茴主动拉住了他的手。 两只手相贴,她柔荑的娇小越发衬得他手指修长。 裴徊光抬抬眼,去看她,她垂着眼睛,蜷长的眼睫半遮着眸子里的专注。裴徊光向来不是个急躁的人,他睥着她,忽然来了兴致,等着看小皇后打算如何,是软着嗓子来央他,还是自以为是地拿出筹码来交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第068 章 【跳订太多被防盗章拦截啦!!!】  沈茴的双颊迅速烧起来。偏又天寒凉气逼人, 将她困在这又热又冷的困境里。甚至,她连裴徊光噙着笑的眼睛,也不敢直视了。 “这个位置是怎么弄伤的?” 沈茴忽然想起她入宫那天晚上, 裴徊光状若随意的那一句——“娘娘这竹骨镯很别致”。 他该不会当日便看出了端倪? 沈茴心神一动, 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将腕上的竹骨镯撸下来, 掰开给他看里面的小小暗器。 裴徊光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没有半分意外,就收回视线继续给她上药,将细腻的雪色药脂仔细抹在她的伤口上,及周围可能起疤的地方。 沈茴察言观色,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裴徊光慢悠悠地说:“来咱家这里也带着暗器的。” “它伴着本宫好些年, 只是习惯了。”沈茴稳着声线解释, 心里却道日后过来再不会带这个。 裴徊光再没说什么, 给她上完药,拿了帕子擦指上的残药。 沈茴立刻将被抬起的腿放下来,再慢慢挪着,将两条腿一点一点并起来。举着竹骨镯给他看的手也收回来,搭在身前腿上,有意无意地遮着。她问:“掌印要怎么画?” “娘娘自便即可。” 说着,裴徊光将小瓷罐放在沈茴身侧, 转身绕到玉石长案的另一侧,执了笔墨慢悠悠地调色。 沈茴的目光好奇地追随着裴徊光。 ……他真的只是要画她? 裴徊光忽然抬眼,沈茴猛地撞见他的眼睛, 她怔怔不知反应, 裴徊光用画笔另一端敲了敲玉石案台上, 她的臀。他说:“娘娘坐在画纸上了。” 沈茴大窘,几乎瞬间从长案上跳下去。她向后退,再退,再退。 他说她自便。她便一直退到离裴徊光最远的书架前,故意将椅子转了个角度,侧坐下来。 裴徊光也没说什么,竟真的开始描绘她的轮廓。 书阁里静悄悄的。 沈茴心里煎熬,随便从身侧的架子上拽下来一本书来看。不想,她随手拽下来的书竟是《万兵奇录》。《万兵奇录》是一本兵书,她小时候看过前半本。这书她得来时便只有半本,后半本一直没寻到。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寻到了完整版的。 沈茴幼时体弱,时常连下榻都不被准允。那时家里人都以为她养不活,对于她看书这点喜好并不拘着她,她想看什么杂书,哥哥都会尽量给她弄来。 沈茴轻轻翻动书页读下去,在这样寒冷又窘迫的困境夜晚里,这本幼年遗憾的书册,藉慰了沈茴。 裴徊光抬眼看向远处的沈茴。 小皇后似乎忘了自己近乎耻辱的境况,竟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读起书来。他一时竟分不清她的从容是不是装的了。 落地灯昏黄的柔光照在她挺直美好的脊背上,木板地面便映出她的影子。 她就连影子,也是那样美好。 沈茴翻阅完最后一页,惊觉自己身在何处。她转过头,愕然发现立在长案后的裴徊光正望着他。 “掌印画完了?” 沈茴说着,挺直的脊背却弯了弯,将身子用椅背来遮。虽她知道是徒劳。 裴徊光“嗯”了一声,道:“辛苦娘娘了。” 沈茴慌忙起身去穿衣。 裴徊光将笔墨收拾好,抬头时,便看见沈茴低着头,捏着自己一长一短的衣摆愣神。 “果真是娇贵人,连穿衣都不会。” 裴徊光走到她的面前,将她中衣的玉扣一粒一粒解开。将她里面打了折的心衣肩带翻过来,再慢条斯理地将玉扣一粒一粒重新扣好。 沈茴尴尬不已。 她只是太紧张了,系错了玉扣,才不是不会自己穿衣…… 裴徊光刚一松手,她就往后退了两步,在椅子坐下,自己去穿鞋袜。 裴徊光没再看她,而是转身回到玉石长案后面,欣赏着自己的画作。 沈茴穿好衣服,默默等在一旁许久,忍不住去看他的画。不得不承认裴徊光画工极好,画中灯下书前的女人美得惊心动魄。可画的是她,是不着寸缕的她。沈茴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脸色也微微泛了白。 她不知道这幅画会落到哪里去,会被哪些人翻看品评。她又怪起他的画工太好,好到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她。 沈茴的眼角微微泛了红,忍了又忍的耻辱感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下,不准自己哭。 才不要在这恶人面前落泪。 玉石长案旁有一个巨大的白瓷鱼缸。应该是夏日时放置,如今水面边角结了一层冰碴。里面的两条鱼翻着白肚皮,不知道死了多久。 裴徊光拿起那幅画,放进了白瓷鱼缸里。鱼缸里不甚干净的水逐渐浸透画纸。画上的美人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到最后成了乌压压的一团墨痕,连人形都看不出了。 竟是不知道他用的什么特殊画料,化得这样快。 沈茴怔怔望着画纸上化成乌漆漆的一团,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 “不送娘娘了。”裴徊光拿着雪白的帕子认真擦拭手指,他的指间粘了一点点画料。 沈茴得了特赦般,落荒而逃。起先还是端着往外走,刚一迈出门槛,她抓着扶手快速往楼下跑。阁楼里传来她凌乱的脚步声,回响荡荡。 · 阿夏瑟瑟坐在阁楼一层的廊下,搓着手。她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她正低着头朝双手哈着气,一件厚重的棉衣落在了她的肩上。 熟悉的感觉让她冻僵的眉眼瞬间染了笑,她转身,动作熟稔地挽起王来的小臂,问:“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 “自然是去给掌印办事。” 灯光昏暗,阿夏还是一眼看见王来下颚处的一条细小的伤口。她想问,又忍下来,只是说:“别总想着显摆,多大能力办多大的事儿,什么前程也不能比自己的安危重要了。” 说着,她已有几分不大高兴了。 “心里有数。”王来不愿意多说。前程?他们这种人的前程可太难争了,不豁出命去,就只能被踩进泥里。他自打进宫就想成为掌印那样的人。看,掌印从来不需要亲手杀人,只要他有那个意思,多少个王来拼了命抢着去替他杀人。甚至,又有多少人渴求着离掌印近些能知道他想杀谁啊。 掌印自打进宫就是这样气派的? 那自然不是的。他们这种人,想要体面,都是从低贱的泥里爬起来,染透鲜血踩着白骨爬上去的。爬上去了,就可以把手上的血洗 净了。就像掌印现在这样,再不用自己杀人了。 王来抬起头望着楼上的方向,目光中带上几分向往。 “王来,你变了很多。” 王来重新看向阿夏。她还没变,挺好的。他问:“又和别人起了争执?” 阿夏皱皱眉,有点犹豫:“给你惹麻烦了?” “不算个事情。”王来将准备好的银票塞给她。她这性子几年不见改,他现在活着能在宫中护护她。就怕她出宫之后还这个样子。 “怎么又给我这么多?” 王来没说什么,他还有事情要办,没久留。 阿夏重新坐下来,呆呆望着手里的银票。她知道王来的意思,王来说过这是给她攒嫁妆。可她早就说过他既然一辈子困在这宫里了,那她就留在这吃人的皇宫里,陪他一辈子。这榆木脑袋,怎地就是不信?向来她说什么他都信,偏偏这件事,他却始终不信。 阿夏正胡思乱想,听见沈茴的脚步声,赶忙收起思绪,去迎沈茴。 沈茴下来时,已经神色如常了。阿夏偷偷去看,竟一时没瞧出什么来。 回到永凤宫,沈茴让宫婢煮了两碗姜汤,一碗自己喝,一碗给了阿夏。阿夏喝着热气腾腾的姜汤,想着沈茴待她真是不错,心里也跟着热起来。 · 翌日。沈茴一早起来梳妆,她要去给太后请安,正好请示太后将齐煜养在身侧。 “娘娘,这耳夹太重了,娘娘每次戴一日耳垂都要红红的。要我说,不如早早穿了耳洞。”拾星说。 打耳洞这个事情,沈茴前一阵在家中时还曾说过,等天暖些就打。 沈茴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知怎么想起昨天晚上裴徊光从上到下打量她的目光。她记得,裴徊光目光落在她耳垂时,似乎停顿了一下? 因为她的耳朵戴了一日耳夹,留下了未消的印子? 沈茴目光闪烁,联系起裴徊光送去疤药给她,她忽然有了个猜测。 拾星为她戴耳夹的时候,沈茴阻止了她:“不戴了。这几日都不戴了。” “那穿耳洞吗?” “暂时也不穿。”沈茴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若有所思。 沈茴穿戴好,迎着冬日清晨的寒气,往太后的宫殿去问安。桂嬷嬷笑盈盈地迎了她。 “太后还没起,娘娘先回罢。太后说如今天寒,皇后不必日日过来问安,逢着初一十五过来看望就好。”桂嬷嬷顿了顿,“太后还说,她有意将小殿下养在皇后身边,只是这事还需皇后去问问皇帝的意思。” 沈茴心里“咯噔”一声。 沈茴不愿意去见皇帝。她只要站在皇帝面前,就会忍不住又厌恶又仇恨,如今甚至添了见他就恶心的毛病。 可是为了齐煜,她不得不走这一趟。 她一动不动在原地立了一刻钟,才硬着头皮往元龙殿去。 沈茴刚迈进元龙殿的院门,远远看见了裴徊光。他似乎从元龙殿的书房出来,正往这边来。 沈茴压了压情绪,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第069 章 【第六十九章】 方方正正的温泉池不远处有一个不大的木屋。只用木板简单四面相围, 里面置一条可躺卧的长凳,再一张极小的三足圆桌。乃供人换衣和短暂休息之地。 沈茴低着头抱膝坐在长凳一角,身上裹着一条棉巾。这条棉巾是她落荒而逃时, 匆忙将从架子上随手拿了, 胡乱一裹。她未及擦去身上的水渍,便拿棉巾将身子裹缠。湿漉漉的水渍将雪白的棉巾打湿了许多。长发湿乱地披散着,不断有水珠滴落下来。 她一动不动,抱膝蜷坐在角落里好些时候了。 小木屋只四面相围,上面没有遮挡。温泉的水汽绕进来, 又因狭窄逼仄,倒是一点不冷, 反倒有些闷热。 裴徊光推门进来。 沈茴抱膝的指尖颤了颤, 强撑着不抬头看他。只用耳朵悄悄去听他的行为。她隐约听见裴徊光将什么瓷质东西放在了三足小圆桌上,然后在长凳的另一端坐下了。 在沈茴的眼角余光里,只能看见长凳另一端上裴徊光的殷红衣摆一角。 好半晌, 裴徊光也没什么动作。沈茴忍不住好奇偷偷望过去一眼, 惊讶地看见他正在吃葡萄。沈茴只匆匆瞥了一眼,立刻重新低下头去。 是、是在吃葡萄? 沈茴再次抬头望过去。 是的,裴徊光端了一碟葡萄进来。正慢条斯理地吃着。他修长泛白的指腹捏着酱紫的圆葡萄,仔细将葡萄皮撕下来, 再将晶莹的葡萄送入口中。味美汁浓, 酱紫的葡萄将沉紫的色泽染在他雪白的指端。 沈茴默默望着裴徊光剥葡萄吃了好一会儿, 她将随手系在腕上的拢发绸带解下来, 团了团,朝裴徊光扔过去, 掷在他摊落在长凳上的衣摆。 裴徊光瞥了一眼, 继续吃葡萄, 问:“娘娘也要吃?” 沈茴踩在长凳上一双小脚轻轻挪蹭了两下,才嗡声问:“鼻子疼不疼?” 跌倒的时候,虽然她急急忙忙地扶了一把,没有完全坐实。可是……也坐了个半实。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裴徊光的鼻子压歪? 他鼻梁那样挺,若是压坏了骨折了,会歪得很厉害?沈茴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裴徊光歪鼻子的模样。 只剩最后一块酱紫色的葡萄皮裹覆在剔透的葡萄肉上。裴徊光撕葡萄皮的动作顿了顿,将最后一点葡萄皮扯下来,将葡萄放进口中吃了,才说:“没压到鼻子,娘娘坐咱家嘴上了。” 裴徊光舌尖慢悠悠舔舐了一下牙,回味一下葡萄的甜。 沈茴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嘴、嘴上? 沈茴将泛红的雪腮贴在膝盖上,将头转到另一边去,不吭声了。 裴徊光侧首瞥向她时,便只能看见她湿漉漉的后脑勺。 裴徊光又拿了一粒葡萄,慢悠悠剥皮剥到一半的时候,动作停下来,忽然不耐烦地将葡萄扔进白瓷盘里,抱怨一句:“一点也不甜。” 裴徊光拿起白帕子擦指上染的葡萄印子。葡萄鲜汁留下的印子本就极难擦净,何况他身上带着的帕子还是干燥的,自然擦不净。他重新将目光落在沈茴身上,然后起身朝沈茴走去,手指侵入她裹身的棉巾,略一扯,便将她身上染湿的棉巾扯了下来。 沈茴一僵,抬头望向他。 裴徊光垂着眼,用潮湿的棉巾一角,认真擦拭着弄脏的指端。 沈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后又把嘴巴紧紧抿上,把脸重新贴在膝上,双臂环着膝,抱着自己。 裴徊光擦了又擦,手指端的葡萄染印淡去不少,残留的那些微浅薄痕迹再擦不去。他松开锦巾,手臂探入沈茴屈起的双膝,轻易将人抱了起来。 沈茴身上仅搭的那一点棉巾,在她被抱起的时候,缓缓落地。 “裴徊光!”沈茴声音低低的,却凶巴巴的含着色厉内荏的警告。她以为还会听见裴徊光漫不经心的浑话,却听他轻飘飘地轻叹了一声,他目视前方,并没有看她,随口说了句:“总得把身上的水擦干。” 沈茴愣愣望着近在咫尺的裴徊光,对他忽然而至的正经,反倒有些不适应。 沈茴还在呆怔间,裴徊光已经将她放下来。他拿了另外一条干燥柔软的棉巾,给她擦净身上残留的水痕。然后他转身,将她一整套工整叠好的衣服送过来。 沈茴匆匆瞥她一眼,自己飞快地拿了衣服来穿。 见此,裴徊光也不执意帮她穿衣,让她自己穿。沈茴将衣服穿好,连头发也不擦,转身小跑着往外走,她困在尴尬里,暂时没有脸面对裴徊光。别开眼时还好些,倘若望向裴徊光,沈茴的脸总忍不住发烧,也总忍不住想起那一刹那身体接触的奇异感觉。 裴徊光并没有阻拦沈茴。 沈茴一口气跑到温泉池门口,她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望向裴徊光。 他低着头,站在水盆架前,反反复复仔细洗指上残留的葡萄印子。 温泉池室内悬挂的轻纱轻轻拂动,吹起的纱角擦过他的腿,温柔贴了贴,又缓缓离开。 沈茴迷茫地望着站在水汽缭绕里的裴徊光,心里突突跳了两下,莫名联想到凄清、寂寥,甚至是落寞这样的词汇。这样本不该用来形容裴徊光的词汇。 裴徊光转头望过来。 四目相对,沈茴瞬间移开目光,转身小跑着落荒而逃。 · 翌日。 皇帝坐在床榻上。他身上穿着很厚的衣裳,可他还是觉得很冷,冷得他浑身发抖。随行太医刚给他诊了脉,他正在等答复。 等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皇帝开始不耐烦,他隐隐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他烦躁地质问:“到底能不能诊出来?废物!朕养你们这群太医有什么用!” 两个太医相继给皇帝诊了脉,他们小声议论过,早就有了结论,只是、只是…… “陛下恕罪!”两个太医跪下去,胆战心惊地禀了实情。 “陛、陛下染了花柳之疾……” 果然。 皇帝双目愣怔。虽然早就猜到了,可真正由太医说出来,他那颗原本存了一丝希望的心彻底凉下去。 “混账!别让朕揪出来是哪个贱人!”他用力一拂,将桌上的瓶瓶罐罐尽数拂到地上,室内立刻响起一阵清脆的声响。 屋内几个贴身伺候的内侍,赶忙也都跪了下去,俯首。 两个太医低着头,不敢说话。他们自然不清楚是谁将这脏疾染给了陛下。可照着陛下人尽皆知的纵欲之行,所御美人数量之多,他染上脏疾是迟早的事。 “给朕开药!开药!”皇帝气愤地朝两个太医的肩头踹过去。<b r> “是是是……”太医赶忙说,“陛下如今只是花柳症初期,只要按时服药,定然能够痊愈。只是、只是……只是为了龙体安康,陛下在接下来这段时间应当节制。最好不要宠幸妃嫔。” “什么?”皇帝眉毛一竖,让他不能碰女人?这可凌迟有什么区别? 太医不得不硬着头皮劝:“到关凌还要两个多月,舟车劳碌,陛下为了龙体着想,这一路应该好好调养龙体。” “这一路上都不能碰美人?到了玱卿行宫才能碰美人?”皇帝问。 其实太医也不太确保到关凌的行宫之前,能否将陛下的花柳症治好,只能勉强说:“差不多……” 另一位太医也大着胆子开口劝:“此症虽不致命,可传染性极强。若陛下继续宠幸宮嫔,也会将此疾传给宮嫔。女子体弱,会先在面颊上腐烂落疤。” 皇帝一想到宫中的爱妃们漂亮的脸蛋上腐烂落疤……嘶……他舍不得。 皇帝叹了口气。 两位太医很快下去,没多久内宦捧着煎好的汤药。皇帝闷头一股脑喝了,然后挥了挥手,将所有人遣退。他佝偻着躺下来,因为发冷,打了个哆嗦。 他忽然又想起沈荼了。想起他还没有当皇帝之前的日子。本是圣上赐婚,他不喜欢沈荼强势的性格,沈荼也看不上他……那时候沈荼管他多严啊……根本不准他纳妾。他忍不住出去偷香,被沈荼发现了,还差点被她打了个半死。那么粗的棍子了,全往他身上敲……那么大的劲儿…… 皇帝最近总是想起很多没当皇帝之前的事情。他回忆着缩着头过日子的过往,孤零零地慢慢睡着了。 · 皇帝被诊断染上了花柳之症,顷刻间传到了裴徊光耳中。 正如两位太医所想,皇帝的荒唐,染上脏疾是迟早的事情。裴徊光安排山音进宫,不过是等得不耐烦了,不想等他自己染上,助力一把。 裴徊光捏着一条小金鱼的尾巴,让它大头朝下。他垂目,欣赏着离水的小鱼金拼命挣扎的可笑模样。 他吩咐:“将陛下染病的事情,悄悄递给三五个宫妃。” “是。”顺年转身去办。 裴徊光盯着挣扎的小金鱼好一会儿,直到它彻底不动弹死透了,才松了手,让它跌进鱼缸里。回到水里的小金鱼已经死了,终于回到了死前那般渴望的水中,然而小金鱼已经感觉不到了。小金鱼在水里慢慢翻转,露出白肚皮。 裴徊光拿着帕子擦着小金鱼落水时,溅在指上的水滴。 宫中帝王染上脏疾是很容易在初期发现的,脏疾种类繁多,山音传给皇帝的这一种脏疾,并非不治之症。 裴徊光根本没想过让这低等的脏疾夺取皇帝的性命。 他可不想杀姓齐的。 但是他要把皇帝染上脏疾的事情传出去。只需要将消息递给三五个宫妃足够,这世间没有什么秘密可以保守。很快,皇帝染上脏疾的事情就会在后宫传开,在朝堂传开,又在天下传开,人尽皆知。 他不要狗皇帝的命。 染了脏疾的皇帝,才能坐实淫暴昏君的罪名啊。啧,想想百姓用鄙夷的口吻谈论皇帝,裴徊光心里便觉得快活。 没几日就要离开容阳,容阳这地方,刚好有几个名单上的人。这不是巧了吗? 裴徊光推开门,缓步走出去。 甬道于院墙之间,栽着一排杏。杏花初开,试探着绽出雪白的花儿。 裴徊光远远看见了沈茴。齐煜拉着她小跑,衣袂与裙摆轻扬,披帛险些落了。 啧,连个小孩子都跑不过。 裴徊光随手摘了雪白的杏花。 沈茴拉着齐煜停下,低头与他说话。 齐煜视线越过沈茴,大声喊了句:“干爹!” 沈茴回首,讶然裴徊光就在她身后。裴徊光抬手,将初绽的雪白杏花,斜斜插在她云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第070 章 【第七十章】 裴徊光收了手, 沈茴迅速环视四周,怕有人看见这一幕。 这个小行宫地方实在是小,很多宮嫔都挤在一处暂住。又因为只是短暂住两三日, 马上要启程, 也都不怎么注重规矩,人多眼杂。 齐煜眨眨眼,机灵地说:“干爹是不是要跟小姨母说话呀?你们说,煜儿自己去玩!” 说着,他迈着一双小短腿飞快地跑开了。 沈茴急忙喊:“煜儿你去哪里?” “亭子里!就去亭子里!”齐煜一边跑, 一边指了指不远处假山上的小亭子。 他刚刚就和沈茴坐在小亭子里说话,他身边的宫婢还在小亭子里。 沈茴看着齐煜跑远的背影, 用眼角的余光扫了裴徊光一眼, 仍记得昨天晚上的尴尬,飞快将目光收回来。 沈茴轻咳一声,努力把尴尬忘记, 担心被旁人无意间撞见她的不寻常, 她拿出正经的表情来,端着声音询问:“掌印这是要出去?” “是。既然娘娘不喜昨天的珍珠衣。咱家听说容阳还有一种晶莹剔透的鲛纱心衣,去给娘娘买几件穿着玩。” 他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压低。就用他那一惯凉薄低沉的声线, 不紧不慢地说着这样的混账话。 沈茴飞快地瞪了他一眼, 立刻收回目光, 目视前方, 又是端庄的模样。 裴徊光品味着她端庄的样子。 沈茴却在心里抱怨:这死太监怎么还不走,杵在她身边干什么?那边又有宫人经过, 也不知道望过来没有, 如果望过来会不会发现什么? 两个站在一起的人, 心里想的东西南辕北辙。 不远处的小凉亭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沈茴一怔,急急抬头,便看着齐煜不知道怎么从凉亭旁的假山上脚底打滑,摔了下去。 纵使离得那么远,沈茴还是下意识提裙,慌张地朝那边跑过去。 一道身影一跃而起,稳稳将齐煜抱住,再双脚稳稳落地,将怀里的齐煜放下来。 还在远处的沈茴,这才松了口气。她仍旧快步走过去,还没走到,便唤着“煜儿”。 “煜儿,怎么摔下来的?有没有磕碰,怕不怕?”沈茴蹲下来,拉着齐煜的小手,仔细检查着。 角度的问题,她错看成齐煜跌落的时候小手划到了枯枝。 “小姨母,我没有事。没有摔着。”齐煜心里后怕,却还是乖乖地朝沈茴摆出笑脸来。 见齐煜的一双小手并没有磕伤,沈茴这才松了口气。 小凉亭上的侍女急忙跑下来,跪地请罪,怪自己没看护好齐煜。 齐煜心虚地给自己的宫婢求情:“是煜儿不好,不关她们的事。” 幸好齐煜没真的伤到,沈茴浅罚了一番,严辞让她们日后多加注意。两个宫婢连声称是,庆幸皇后仁慈,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必要更加用心照看煜殿下。 沈茴这才看向刚刚救下齐煜的男子。 男子玉树临风,一身锦缎华服,一看就不是内宦或侍卫。可因为他穿的是常服,并非朝服,也看不出官衔来。这两日行宫人多事杂,沈茴并不知他是谁。 沈茴训罚两个宫婢时,周显知一直怔怔望着沈茴,听着她的声音。 ——原来皇后娘娘不仅人长得姣容出尘,连声音也这样好听。 沈茴的声音不是过分甜腻的软糯。而是甜软中蕴着一种清凌凌的脆音。大概,这就是神女仙子说话时的动人声音?——周显知如是想。 沈茴望过来的时候,周显知瞬间回过神来。他不敢直视沈茴的眼睛,恭敬地行礼,然后才自我介绍自己的名字、官职。又生怕皇后娘娘怪罪他会出现在这里,再解释:“臣的姐姐是贤贵妃。家母令臣过来给姐姐送些用的东西。” 沈茴轻轻颔首,浅浅地笑着夸赞:“周小将军身手很好,今日多谢你救下大殿下。” 周显知刚想开口,裴徊光却先一步开口。 “身手的确不错,不在军中施展着实可惜了。”裴徊光语气淡淡,“去西南随沈霆剿匪罢。现在就启程。” 周显知望向裴徊光。又喜,又意外。能去军中自然是他所愿。他却不太敢置信裴徊光会忽然让他去西南,他疑惑地问:“现在?” “是。现在就骑马去追沈霆。半刻钟之内在咱家眼前消失。”裴徊光面无表情,心下烦躁,快速地拨转着指上的黑玉戒。 周显知又看了沈茴一眼,行了礼,转身快步离去。他要快些将这消息告诉父亲。 沈茴琢磨了一下裴徊光的用意,待她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他转身往外走的背影。 · 一条逼仄的安静小巷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两个中年男子,相互搀扶着慌不择路,显然忘了这条小巷是个死胡同。 这两个中年男子是亲兄弟,哥哥断了一条腿,弟弟缺了一只眼。都是在沙场上留下的陈年旧伤。两个人身穿粗布衣,多处打着补丁,显然平时日子贫瘠。 “哥,你踩着我的肩膀翻过墙去!”弟弟说。 “不不不,我缺了一条腿,根本就跑不快。你别管哥了,快跑!” “哥,我绝对不可能扔下你不管!” 兄弟两个自小感情很好,就连从戎都是一起,在战场上拼命的那几年互相保护,生死与共,兄弟情越来越深。兄弟两个到了这个时候,都不愿意自己逃命,若只能有一个人活命,都希望自己是牺牲的那一个。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第一千二百一十六。”裴徊光念着这两个人的编号,缓步走进小巷。 互相搀扶的兄弟两个,惊惧地抬头,望向出现在小巷口的男人。那人红衣玉带,面无表情的面孔是最高不可攀的仙人貌。 “我们兄弟二人种田度日,平日与人为善,从不与人交恶,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非要赶尽杀绝!” “与人为善,从不与人交恶。”裴徊光啧笑了一声,漆眸深处漾出一抹瑰丽,谪仙似的容貌顷刻间阴恻恻。“不记得了?努力回忆一下罢。” 兄弟二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显然根本不知道裴徊光在说什么。他们使劲儿地回忆,什么也想不起来。他们在村子里安安分分地过着清贫的日子,什么时候得罪了人?而且面前这样高贵的人,岂是他们这样的人能得罪的? 哥哥忽然跪下来,求情:“不管我们无意间做错了什么,你取我一人性命就是,留我弟弟一命!” “啧啧啧。”裴徊光低声笑起来。他低沉的笑声阴恻恻的,带着瘆人的寒气。 “当真是兄弟情深,让咱家不由想起自己的兄长来。” 兄弟两个人刚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喜悦,瞳孔立刻放大,无声地倒下。 裴徊光挥了挥手,乌鸦群掠过高墙,发了疯似地俯冲下来,拼命啄食着兄弟两个人的尸体。 裴徊光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裴徊光兄弟姐妹很多,嫡亲的兄长只那一个。兄长自幼失去了双腿,被疾病折磨,可他永远对他温柔地笑。 血流成河的宝殿,哥哥从轮椅上跌下来,爬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握紧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 那些恶鬼将他们圈起来,哈哈大笑着,那群恶鬼说—— 只有杀了自己手足至亲的人,才能出去。他们甚至非常“慷慨”地说:“哈哈哈,不多不多,杀一个就行!” 他跌跌撞撞地趟血走出去,浓稠恶臭的鲜血湿透了他的裤管。 乌鸦飞走了。 裴徊光悲悯地瞥着巷子里残留的骸骨与染血破衣,温柔地笑了。 一共三千七百四十六个人,一个也逃不掉。 若,他还没来得及去取名单上人的性命,那人便死了。那他只好去取其子孙、亲朋的性命,总要有一个人来偿命。 没有将名单上这些人身边的所有人屠尽灭其九族,已是他卫珖最大的慈悲。 裴徊光缓步离开阴暗的小巷,穿过一条又一条街,走进了街市,身边逐渐热闹起来。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嬉闹。 裴徊光买了串糖葫芦,一边吃着,一边走进一家成衣店。 店里的绣娘抬眼看见裴徊光,不由愣神,觉得自他进来,昏暗的店内刹时明耀起来。她赶忙迎上去:“公子要买什么?” “鲛纱心衣。”裴徊光咬着糖葫芦。 绣娘一怔,脸上发红,继而失望——这样俊美隽逸的郎君居然已经成家了。绣娘又红着脸乱想,他的夫人穿上鲛纱心衣一定非常好看,不知这公子意乱情迷时又是怎样醉人的昳俊。 · 听说天亮之后,沈茴就要跟着裴徊光离开大部队,沉月忧心不已,她与拾星一起,一夜未眠,给沈茴整理行囊。 这个必须带着,那个也必须带着。到最后竟是整理了整整两箱的东西。 “是不是该问问娘娘要不要再带几本话本子?”拾星问。 沉月说:“让娘娘安睡着。明早再问也不迟。” 然而,翌日清晨。沉月轻手轻脚走进寝屋时,沈茴已经不在床榻上,被裴徊光带走了。 沉月身形一晃直接跌坐在地。 “娘娘的药没带,一件换洗衣服没带,连、连月事带都没带!”沉月脸色发白。她在心里算着日子,沈茴的月事已许久没来,若是忽至,娘娘知道去哪里买那东西吗?“不不不……娘娘会买东西吗?” · 沈茴还没睡醒时,就被裴徊光带走,什么也没带。 一间普通的客栈客房里,沈茴坐在床边。她瞪了作画的裴徊光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 虽早已猜到了鲛纱心衣应当是薄纱的料子。可真穿到身上,才知其通透之度,和没穿也没什么区别。 裴徊光放下笔,在沈茴身边坐下,拿了画作给她看。 “娘娘瞧瞧咱家的画技可进益了?” 沈茴敷衍地扫了一眼,却不由愣住。 画上的人的确是她,可并不是她此时端坐在床边的模样。画中的她摆出秘戏图里的姿势,不堪入目。 最近这段时日,沈茴由衷觉得裴徊光的无耻行径越演越烈。她终于将忍了许久的话一股脑说出来:“裴徊光,你无耻、下流!” 裴徊光却对她气呼呼红脸的样子十分满意,温柔地用指背蹭蹭她的脸。 沈茴恨不得咬他,再重复:“无耻!下流!” 裴徊光凝视着沈茴。 齐全人的快活,他体会不了。 裴徊光凑过去,用鼻尖更用力些去蹭沈茴烧红的脸颊。 他眸色暗下去。 无耻下流,可否让娘娘忘记咱家是个阉人的事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第071 章 【跳订太多被防盗章拦截啦!!!】  【第八章】 两个人同时一窒。 王来惊地张大了嘴, 足足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我……”沈茴刚吐出一个字,胸腹间那种恶心的感觉又来了。她赶忙伸出手,双手交叠一起捂住自己的嘴。本就不大的小脸被她这样双手捂住嘴, 便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来,巴巴望着裴徊光。 王来飞快向身边的小太监交代了两句,急急弓身跑进来,手脚麻利地把裴徊光身上的外衣脱了。 沉月和拾星也快步进来, 一个弯着腰给沈茴抚着背,一个蹲在沈茴面前给她递水。 小太监从外面悄声跑进来,给裴徊光送来干净的衣服。王来手脚麻利地接到手里, 伺候裴徊光穿上, 再将玉带扣好。便又是那个洁整的掌印了。 由始至终, 裴徊光没动过, 只阴着脸盯着坐在圈椅里的小皇后,看着她后来又吐了一次。 她低着头, 叠着厚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干呕,小眉头揪在一起,大概因为呕得太难受了, 眼角都泛了红。 等她终于顺了气, 搁了帕子,接过婢女递来的瓷杯喝了些水。裴徊光才哼笑了一声,问:“有那么恶心吗?” 沈茴刚觉得胃里好些, 听了裴徊光的话,脑海中不由又浮现了些景儿, 这胃里顿时又不舒服了, 小身子一颤, 双手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嘴。 裴徊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冷眼看着沈茴揪着眉头一脸痛苦地使劲儿忍着, 也看见她的婢女从荷包里取了糖块,拆了包纸,递进她的嘴里。她的眼睛这才弯了弯,不自觉地勾了几分小小的满足。 就在裴徊光以为她没力气吭声,他也打算先出去时,沈茴慢吞吞地开口:“是的。” 裴徊光停下脚步,侧首去看她。 沈茴身子软趴趴地靠在椅背上,双眼有些空,闷声说:“不是书上那样的。真的很恶心。” 她嘴里含着的糖还没完全化尽,影响了吐字,说的话闷闷的。 裴徊光看见她软腻的雪腮一侧因含了一块糖而微微鼓起来,分明还没吃完,她又朝自己的婢女伸手,再讨一块糖吃。 裴徊光便琢磨着——这可真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是从小被养得太纯稚,还是因为初入宫,还没染上宫中人那一身的规则和麻木。 可惜了,如今落了深宫这样肮脏又凶险的地方。染脏染臭也是早晚的事情。 他拇指指腹将食指上的翠玉戒慢悠悠地拨弄了一圈,开口:“娘娘与其讨糖吃,还不如琢磨琢磨是什么人向陛下献了这么个主意。” 沈茴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裴徊光看着她眼睛里浮现惊讶,而这种惊讶又很快消失于无形。 裴徊光敏锐捕捉着她眼中情绪变化,便把小皇后的心思一眼看透了——她定然是在惊讶之后觉得是谁出的主意并不重要,阿谀帝王之人太多,不过都是讨皇帝开心,反正事情是皇帝做的。她只是恶心皇帝罢了。 沈茴扶着沉月的手站起来,望向裴徊光认认真真地说:“今日多谢掌印了。” 裴徊光忽然就笑了。 “咱家不过履行职责缉拿刺客,娘娘谢什么?” 沈茴怔怔望着他,她心里想着怪不得裴徊光不爱笑,他笑起来过于好看,好看得不像个奸恶之人。 沈茴目光游移了一寸,立刻改了口:“掌印为宫中安全奔波,自然当得起这声谢的。” 顿了顿,她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还有,掌印的衣服……” 裴徊光一瞬间收了笑,脸色阴沉下去。所有的风光霁月瞬间打进了阴曹地府里。 沈茴吓了一跳,立刻住了口。 “不用赔了。令尊送的昙金砚很是好用。”言罢,裴徊光不再看沈茴,转身往外走。 “什么昙金砚……”沈茴愣愣站在原地呢喃着,隐约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相信自己猜到的事情。 裴徊光迈步出来,立刻有小太监迎上来禀告:“掌印,陛下急召您过去。” 裴徊光抬眼,望向正殿的方向。 侍卫将正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去回话,咱家要去追拿刺客,暂不过去。”裴徊光略显不耐。 裴徊光当初从先帝诸多皇子中,挑了个日后最可能歪成昏君的皇子送到龙椅上,结果也没让他失望,现在龙椅上的这位,的确将“昏君”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现在这皇帝,不过是他复仇游戏中随手抓的一枚棋子罢了。这皇位,既然是他送上去的,他自然也可以换一个人送上去。 不过,裴徊光对现在这个皇帝的昏庸还算满意。 这世间复仇的人,大多一副仇大苦深的德性。裴徊光却觉得那样太无趣。 复仇嘛,就应该是一场享受的游戏。 慢慢铺展筹划,再慢慢收获,让复仇的快感一次次席卷,真正地取悦自己。 裴徊光摘了食指上的翠玉戒指,对着檐下宫灯照落下来的光,眯起眼睛细瞧着。翠玉戒指中有一条线细的红,红如血。成了这枚戒指的点睛之笔。 裴徊光慢悠悠地捻着翠玉戒指,欣赏着这枚价值连城的戒指在他指间化为灰烬。他轻轻一吹,便连灰烬也无了。 一阵风吹来,吹动高悬的红宫灯,宫灯下坠着的红穗也跟着飘动。照落在裴徊光脸上的光顿时光怪陆离起来,光影晃动,却照不进他深不可测的眼底。 · 已到了夜里该歇下的时候,沈元宏却因为腿疼睡不着。大概因了今年几次受寒,这条伤腿越来越不中用了。他拄着拐杖在庭院里一步步地走着。虽然疼,但是他怕他不多走走,这条腿要不了多久就走不了了。 沈家并不大。 按理说,沈家男儿都有功勋,更别说出过三个皇后,如今宫中唯一的皇子还是沈家出去的女儿所出,沈家应该大富大贵才对。 沈家以前倒是的确显赫。沈元宏年轻时候也曾想要荣华富贵。只是后来子女接连出事,夫妇两个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对锦衣玉食身外物反而看淡了。如今天下又不太平,百姓的日子也都不太好过,沈元宏便把曾经的万贯家财都变卖赠了百姓,如今过着只能说不算清贫的日子。 沈元宏走着走着,远远看见他的书房亮着灯。不由有些意外。 沈鸣玉看书看得太过专注,沈元宏拄着拐杖走到近处了,她还没发现。 “鸣玉,你在看……兵书?” 沈鸣玉吓了一跳,手中的书落了地。她慌忙站起来,捡起书背到身后,小声地喊了声“祖父”。 然后便丧 气地低着头。 ——祖母不让她看这些。 沈元宏望着孙女,眼前莫名浮现自己的长子,眼睛立马有些酸涩。他压了压情绪,半晌才开口:“想学?” 沈鸣玉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然后又去攥他的袖子,满怀希望地问:“祖父可以教我吗?有些地方能看懂,有些看不懂……” “都偷偷看了哪些书?”沈元宏板着脸问。 沈鸣玉扶着祖父坐下,献宝似地一一说了自己都偷看了哪些兵书,然后又赶忙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一直不懂的地方拿来问。 沈元宏起先还是一脸严肃地指点,到了后来,脸上到底只剩了慈爱。 夜深时,沈元宏拍了拍孙女的头,说:“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了。以后也不许熬夜看书。” 沈鸣玉忙不迭点头。这代表她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兵法史册了!说不定还可以有自己的小马、红枪和重弓! 沈元宏起身准备回房,沈鸣玉忽然说:“祖父,就算那个人是皇帝也配不上小姑姑!” 沈元宏愣了一下,立刻板起脸:“你这孩子不准说这样大不敬的话!” “昨天早上我偷偷看见祖母对着阿爹的牌位落泪。我还听见祖母说若是父亲还在,定然不会让小姑姑被旁人抢去欺负。”沈鸣玉抱紧怀里重重的兵书,“先生教子承父业,鸣玉会很快长大,去做父亲想做又未做之事。等我长大了我会像父亲那样保护祖父祖母娘亲,还有小姑姑!” 小姑娘声音清脆,还是童音,却也坚定,立誓一般。 看着沈鸣玉酷似她父亲的五官,沈元宏一愣,摆了一下手,迅速转身大步往外走。他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要不成体统地在孙女面前落下泪来。 沈元宏心里凌迟一般地难受。倘若长子还在…… 罢了, 不去痴想了。 · 太后年初时一气之下带着小皇子搬出宫,后来皇帝几次去请人,都没将人请回来,反而遭训。虽是生母,皇帝也烦了,不愿再去请。如今快过年了,倒是不能不再跑一趟。 皇帝早已不是当初被各种轻视的皇子,他听惯了阿谀奉承,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天子,哪里还愿去太后面前受气。 他思来想去,倒是想了个主意。 “朕不是刚立了皇后?如今国事繁忙,怎忍抛下朝政。让皇后替朕去接太后回宫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皇帝觉得自己真聪明。他想到了这主意,立刻就下了旨。 旨意送到永凤宫的时候,沈茴立刻灿烂笑起来,眸子里星子盈盈。 能够出宫躲避皇帝这是多好的事儿呀! 天知道,她在宫里的每一日有多心惊胆战怕见到皇帝。如今能出宫去接太后,那可真是太好了呀! 而另一层欢喜,是她要见到煜儿了。 小皇子今年四岁,沈茴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长得像不像二姐姐,也不知道他乖不乖。 ……大抵是不乖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第071 章 【跳订太多被防盗章拦截啦!!!】  【第八章】 两个人同时一窒。 王来惊地张大了嘴, 足足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我……”沈茴刚吐出一个字,胸腹间那种恶心的感觉又来了。她赶忙伸出手,双手交叠一起捂住自己的嘴。本就不大的小脸被她这样双手捂住嘴, 便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来,巴巴望着裴徊光。 王来飞快向身边的小太监交代了两句,急急弓身跑进来,手脚麻利地把裴徊光身上的外衣脱了。 沉月和拾星也快步进来, 一个弯着腰给沈茴抚着背,一个蹲在沈茴面前给她递水。 小太监从外面悄声跑进来,给裴徊光送来干净的衣服。王来手脚麻利地接到手里, 伺候裴徊光穿上, 再将玉带扣好。便又是那个洁整的掌印了。 由始至终, 裴徊光没动过, 只阴着脸盯着坐在圈椅里的小皇后,看着她后来又吐了一次。 她低着头, 叠着厚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干呕,小眉头揪在一起,大概因为呕得太难受了, 眼角都泛了红。 等她终于顺了气, 搁了帕子,接过婢女递来的瓷杯喝了些水。裴徊光才哼笑了一声,问:“有那么恶心吗?” 沈茴刚觉得胃里好些, 听了裴徊光的话,脑海中不由又浮现了些景儿, 这胃里顿时又不舒服了, 小身子一颤, 双手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嘴。 裴徊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冷眼看着沈茴揪着眉头一脸痛苦地使劲儿忍着, 也看见她的婢女从荷包里取了糖块,拆了包纸,递进她的嘴里。她的眼睛这才弯了弯,不自觉地勾了几分小小的满足。 就在裴徊光以为她没力气吭声,他也打算先出去时,沈茴慢吞吞地开口:“是的。” 裴徊光停下脚步,侧首去看她。 沈茴身子软趴趴地靠在椅背上,双眼有些空,闷声说:“不是书上那样的。真的很恶心。” 她嘴里含着的糖还没完全化尽,影响了吐字,说的话闷闷的。 裴徊光看见她软腻的雪腮一侧因含了一块糖而微微鼓起来,分明还没吃完,她又朝自己的婢女伸手,再讨一块糖吃。 裴徊光便琢磨着——这可真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是从小被养得太纯稚,还是因为初入宫,还没染上宫中人那一身的规则和麻木。 可惜了,如今落了深宫这样肮脏又凶险的地方。染脏染臭也是早晚的事情。 他拇指指腹将食指上的翠玉戒慢悠悠地拨弄了一圈,开口:“娘娘与其讨糖吃,还不如琢磨琢磨是什么人向陛下献了这么个主意。” 沈茴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裴徊光看着她眼睛里浮现惊讶,而这种惊讶又很快消失于无形。 裴徊光敏锐捕捉着她眼中情绪变化,便把小皇后的心思一眼看透了——她定然是在惊讶之后觉得是谁出的主意并不重要,阿谀帝王之人太多,不过都是讨皇帝开心,反正事情是皇帝做的。她只是恶心皇帝罢了。 沈茴扶着沉月的手站起来,望向裴徊光认认真真地说:“今日多谢掌印了。” 裴徊光忽然就笑了。 “咱家不过履行职责缉拿刺客,娘娘谢什么?” 沈茴怔怔望着他,她心里想着怪不得裴徊光不爱笑,他笑起来过于好看,好看得不像个奸恶之人。 沈茴目光游移了一寸,立刻改了口:“掌印为宫中安全奔波,自然当得起这声谢的。” 顿了顿,她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还有,掌印的衣服……” 裴徊光一瞬间收了笑,脸色阴沉下去。所有的风光霁月瞬间打进了阴曹地府里。 沈茴吓了一跳,立刻住了口。 “不用赔了。令尊送的昙金砚很是好用。”言罢,裴徊光不再看沈茴,转身往外走。 “什么昙金砚……”沈茴愣愣站在原地呢喃着,隐约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相信自己猜到的事情。 裴徊光迈步出来,立刻有小太监迎上来禀告:“掌印,陛下急召您过去。” 裴徊光抬眼,望向正殿的方向。 侍卫将正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去回话,咱家要去追拿刺客,暂不过去。”裴徊光略显不耐。 裴徊光当初从先帝诸多皇子中,挑了个日后最可能歪成昏君的皇子送到龙椅上,结果也没让他失望,现在龙椅上的这位,的确将“昏君”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现在这皇帝,不过是他复仇游戏中随手抓的一枚棋子罢了。这皇位,既然是他送上去的,他自然也可以换一个人送上去。 不过,裴徊光对现在这个皇帝的昏庸还算满意。 这世间复仇的人,大多一副仇大苦深的德性。裴徊光却觉得那样太无趣。 复仇嘛,就应该是一场享受的游戏。 慢慢铺展筹划,再慢慢收获,让复仇的快感一次次席卷,真正地取悦自己。 裴徊光摘了食指上的翠玉戒指,对着檐下宫灯照落下来的光,眯起眼睛细瞧着。翠玉戒指中有一条线细的红,红如血。成了这枚戒指的点睛之笔。 裴徊光慢悠悠地捻着翠玉戒指,欣赏着这枚价值连城的戒指在他指间化为灰烬。他轻轻一吹,便连灰烬也无了。 一阵风吹来,吹动高悬的红宫灯,宫灯下坠着的红穗也跟着飘动。照落在裴徊光脸上的光顿时光怪陆离起来,光影晃动,却照不进他深不可测的眼底。 · 已到了夜里该歇下的时候,沈元宏却因为腿疼睡不着。大概因了今年几次受寒,这条伤腿越来越不中用了。他拄着拐杖在庭院里一步步地走着。虽然疼,但是他怕他不多走走,这条腿要不了多久就走不了了。 沈家并不大。 按理说,沈家男儿都有功勋,更别说出过三个皇后,如今宫中唯一的皇子还是沈家出去的女儿所出,沈家应该大富大贵才对。 沈家以前倒是的确显赫。沈元宏年轻时候也曾想要荣华富贵。只是后来子女接连出事,夫妇两个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对锦衣玉食身外物反而看淡了。如今天下又不太平,百姓的日子也都不太好过,沈元宏便把曾经的万贯家财都变卖赠了百姓,如今过着只能说不算清贫的日子。 沈元宏走着走着,远远看见他的书房亮着灯。不由有些意外。 沈鸣玉看书看得太过专注,沈元宏拄着拐杖走到近处了,她还没发现。 “鸣玉,你在看……兵书?” 沈鸣玉吓了一跳,手中的书落了地。她慌忙站起来,捡起书背到身后,小声地喊了声“祖父”。 然后便丧 气地低着头。 ——祖母不让她看这些。 沈元宏望着孙女,眼前莫名浮现自己的长子,眼睛立马有些酸涩。他压了压情绪,半晌才开口:“想学?” 沈鸣玉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然后又去攥他的袖子,满怀希望地问:“祖父可以教我吗?有些地方能看懂,有些看不懂……” “都偷偷看了哪些书?”沈元宏板着脸问。 沈鸣玉扶着祖父坐下,献宝似地一一说了自己都偷看了哪些兵书,然后又赶忙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一直不懂的地方拿来问。 沈元宏起先还是一脸严肃地指点,到了后来,脸上到底只剩了慈爱。 夜深时,沈元宏拍了拍孙女的头,说:“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了。以后也不许熬夜看书。” 沈鸣玉忙不迭点头。这代表她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兵法史册了!说不定还可以有自己的小马、红枪和重弓! 沈元宏起身准备回房,沈鸣玉忽然说:“祖父,就算那个人是皇帝也配不上小姑姑!” 沈元宏愣了一下,立刻板起脸:“你这孩子不准说这样大不敬的话!” “昨天早上我偷偷看见祖母对着阿爹的牌位落泪。我还听见祖母说若是父亲还在,定然不会让小姑姑被旁人抢去欺负。”沈鸣玉抱紧怀里重重的兵书,“先生教子承父业,鸣玉会很快长大,去做父亲想做又未做之事。等我长大了我会像父亲那样保护祖父祖母娘亲,还有小姑姑!” 小姑娘声音清脆,还是童音,却也坚定,立誓一般。 看着沈鸣玉酷似她父亲的五官,沈元宏一愣,摆了一下手,迅速转身大步往外走。他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要不成体统地在孙女面前落下泪来。 沈元宏心里凌迟一般地难受。倘若长子还在…… 罢了, 不去痴想了。 · 太后年初时一气之下带着小皇子搬出宫,后来皇帝几次去请人,都没将人请回来,反而遭训。虽是生母,皇帝也烦了,不愿再去请。如今快过年了,倒是不能不再跑一趟。 皇帝早已不是当初被各种轻视的皇子,他听惯了阿谀奉承,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天子,哪里还愿去太后面前受气。 他思来想去,倒是想了个主意。 “朕不是刚立了皇后?如今国事繁忙,怎忍抛下朝政。让皇后替朕去接太后回宫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皇帝觉得自己真聪明。他想到了这主意,立刻就下了旨。 旨意送到永凤宫的时候,沈茴立刻灿烂笑起来,眸子里星子盈盈。 能够出宫躲避皇帝这是多好的事儿呀! 天知道,她在宫里的每一日有多心惊胆战怕见到皇帝。如今能出宫去接太后,那可真是太好了呀! 而另一层欢喜,是她要见到煜儿了。 小皇子今年四岁,沈茴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长得像不像二姐姐,也不知道他乖不乖。 ……大抵是不乖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第072 章 【跳订太多被防盗章拦截啦!!!】 是以, 整个御花园简直成了孩童的疯窝。 纵使沈茴做了心理准备,听着嘈杂的孩童笑闹声,还是觉得头大。 “娘娘, 孙嬷嬷过来了。”拾星挑帘子进来,一位鬓角花白的老妇人跟在后面。 “娘娘金安。”孙嬷嬷屈膝行礼。 沈茴令拾星将人及时扶起,没让她真的跪下。她起身走过去,亲自挽着人在软塌上坐下, 叹然:“这几年辛苦嬷嬷了。” 在沈茴的印象里,孙嬷嬷可凶一嬷嬷,脸一板, 谁都怕她。她小时候也怕孙嬷嬷。可如今再相见, 见她鬓间花白, 苍老许多, 心里莫名怅然。 孙嬷嬷抬头,望着眼前的沈茴, 心情一时复杂。沈家那个人人担忧“站不住”的小主子竟然长这么大了。想着这是沈家仅剩的小主子,一时间她眉眼染上慈爱。她说:“早就该来给娘娘磕头。可彼时跟在别宫伺候,等娘娘去了别宫接太后和小殿下回宫那两日, 又不争气地病倒了, 一直到今日才能过来。”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想来还没好利索。 “今冬严寒,嬷嬷要多注意身体。” 沈茴话音刚落, 齐煜跑进来,大声说:“嬷嬷怎么不躺着, 跑这里来!” 孙嬷嬷病着时, 自然也怕将病气传给齐煜, 齐煜也是多日不曾见过她。听闻孙嬷嬷来了这里, 他立刻追了来。 孙嬷嬷脸上的慈爱一收,瞬间板起脸。她招手:“殿下过来。” 这是沈茴头一遭看见齐煜规规矩矩地走过来,立在孙嬷嬷面前。也不知道是不是沈茴的错觉,觉得齐煜连小腰杆都故意挺直了。 “皇后娘娘是殿下母后的亲妹妹,是殿下的姨母,也是殿下如今的母后。殿下以后要听皇后娘娘的话,孝敬、尊敬、爱护。”孙嬷嬷板着脸说教。 齐煜眼珠子转了转,看了沈茴一眼,又收回视线望着孙嬷嬷。他问:“是人前还是人后?” 沈茴惊了。她重新审视齐煜,好像第一次见这孩子一样。 “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 于是,沈茴惊愕地看着齐煜面朝她跪下来,规规矩矩地磕头:“齐煜顽皮,这几日惹母后忧心了。日后一定好好听母后的话。” 沈茴赶紧将齐煜拉起来。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孙嬷嬷。她还没出生呢,孙嬷嬷就在沈家做事了。若不是百分百的信任,沈茴说不定要怀疑她暗地里虐待齐煜,把这孩子吓到听话。 孙嬷嬷的脸色和缓了些,对齐煜道:“今日是殿下生辰,出去玩罢。嬷嬷要和娘娘说话。” 齐煜咧嘴一笑,转身刚走两步,又转回来,对沈茴认认真真地作了一揖,然后又对孙嬷嬷说“嬷嬷还未大好,晚间喊太医再瞧瞧”,这才跑出去玩。 沈茴怔怔望着齐煜离开的方向。 似知沈茴疑惑,孙嬷嬷解释:“娘娘,在这深宫中,眼见未必如实,真真假假不过都是自保。” 沈茴心里忽然揪了一下,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希望齐煜是真的顽皮。这孩子不过才四岁而已,就要学会真真假假地保护自己了吗? 孙嬷嬷仔细瞧着沈茴的神色,见她已经明白,点到为止,继而转了话题。孙嬷嬷问了些沈家的情况,沈茴又将话题绕回齐煜身上。她也不问别的,只是问些寻常琐碎事,问到最后不知道问什么了,她无奈地揪起眉头来,说:“嬷嬷,多和我说说齐煜的事情。什么事情都好。” 孙嬷嬷平时对齐煜很严厉,可如今说起齐煜这四年的点点滴滴,眉宇间却是一片慈爱。 他是沈菩的孩子,就是孙嬷嬷唯一的亲人,是她的命。 沈茴安静地听着,时而因齐煜的顽皮而展颜,时而又为他几次生病而皱眉。 孙嬷嬷悄悄打量着沈茴。 在她心里藏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那样大,几年来压得她夜夜不得眠。向来做事果决的她,如今望着面前的沈茴,头一遭这样犹豫。 在她眼里,沈茴还是个孩子呢。她能承受那样的秘密吗?那秘密,会不会吓到她?更何况,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每多一个人知道,凶险越是多一分。 可她又知道,那秘密是不可能永远藏下去的。这次病倒,孙嬷嬷开始害怕,她害怕她走了之后,煜儿就真的只是孤零零一个了。 孙嬷嬷慈爱地摸了摸沈茴的头。 很快,其他妃嫔带着公主们过来问安。孙嬷嬷也不再久留。她穿过玩闹追逐的孩童,往回走。 齐煜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拦在她面前。 “我陪嬷嬷!” 孙嬷嬷叹了口气,她蹲下来理了理齐煜的衣襟,说:“不是都说过了?今日殿下生辰,自去玩耍。” “可我生辰就想和嬷嬷在一块!” 孙嬷嬷把脸一板,齐煜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知道了,一会儿就去前头玩!” 他又凑到孙嬷嬷耳边,小声问:“嬷嬷告诉她了吗?” 孙嬷嬷给他整理衣襟的动作顿了顿,道:“尚未。” “她蠢不蠢?”齐煜又问。 “大抵是比你聪慧些。”孙嬷嬷忍着笑,戳了戳他的小脑瓜。 “没看出来……”齐煜一脸不服气。 孙嬷嬷站起身,道:“去玩。自己多注意些。” 齐煜前一刻还一脸规矩,忽然扮了个鬼脸,顽劣尽显,又是那个人人嫌的小殿下了。 · 这边每有妃嫔带着公主们过来问安,沈茴都几句客套,就让人自便。到了后来,她让人传了话,今日都轻松些,礼节能免则免,孩子们玩得开心就好,不必都过来向她问安。 她自己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玩闹的孩童,听着小孩子们的笑声,她眉眼间不由自主染上了几分羡慕的笑意。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拾星瞧了瞧她脸色,说:“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 沈茴这才穿上厚厚的斗篷,带着拾星迈出殿内。 一连几日落雪,今日倒难得是个晴朗的日子。路上的积雪早已被宫人仔细扫净,可道路两侧栽种的红梅枝头堆着的积雪却仍旧沉甸甸,似在昭示着春日还早,严寒也未远离。 沈茴走在红梅下,嗅着鼻息间淡淡的梅花香,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一个小太监杵在远处。第一眼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再一琢磨,却发觉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沈茴再往前走了两步,见那小太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远远地对她行了一礼。 沈茴心头一跳,忽然想起来这个小太监正是那天晚上,在沧青阁为她引路的那个。她心头颤了颤,冷静 地对拾星说:“你且回去。” 拾星茫然不解,问:“自己回去?那娘娘呢?” “去照料小殿下,让灿珠过来这里等着。” 拾星仍旧不解,却也不多问,转身回去了。 沈茴在原地立了片刻,才朝那个小太监走去,默默跟在他身后,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又行了许久,走向一间小小的花房。 宫中有很多这样的花房。有些是供给宫中的花匠避风雨,有些里面摆着花匠台供花匠们修弄花景。眼前这一室,便是后者。 小太监止了步,为沈茴“吱呀”一声推开木门,待沈茴迈步进去,又为她将木门关上。 花房建在阴处,两扇窗户关着,屋内昏暗,只在巨大的花匠台上摆了一盏灯。原本摆在花匠台上的众多盆景凌乱地放在地面,只留了一盆绿萼梅。 裴徊光坐在花匠台后面唯一的高脚凳上,慢条斯理地调弄染料。 “娘娘过来坐。”他说。 沈茴望一眼花匠台上的染料,走了过去,停在裴徊光身侧。倒不是她不想坐,而是花房里再无第二个凳子。 裴徊光瞥了她一眼,恍然地“哦”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腿。 沈茴紧紧抿着唇,看了他一眼,才僵僵往前挪了半步,心惊胆战地坐在他的腿上。 “转过身来。”裴徊光没看她,认真调弄染料。 沈茴依言,慢吞吞地转了身。裴徊光伸了胳膊,绕过她的后腰,将她整个身子圈在了怀里,继续调染料。 沈茴如坐针毡,苦恼地看着他慢悠悠地调颜色。她望着花匠台上的诸多染料,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裴徊光终于将染料的色泽调试满意了,这才将目光落在沈茴身上。 他的目光落下来,沈茴心头一跳,忽然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花匠台上没有画纸! 她不敢置信地抬眼,对上裴徊光的目光。 裴徊光耐心十足地等待着。 他不喜欢逼迫别人,等着人主动送上门。 远处,隐约还能听见孩童的笑闹声。 沈茴攥紧的手将裙子攥出重重的印子,那精致的绣理似乎被她的指甲划烂了。她忽然又一松手,然后低下头解衣。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既是自己选的路,那就不必落泪委屈,即使头破血流,也得笑着走到底。 上衣尽数褪下,层层叠叠堆在腰侧,繁厚的衣物越发衬得她腰身纤细,不盈一握。 沈茴转身,取了搭在笔搭上描底子的细画笔,然后转过身来,将画笔递给裴徊光。 “掌印。”她含笑将他望着,眼尾轻勾三分娇媚。 裴徊光深看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的笔。他视线下移,开始落笔,将花匠台上的那盆绿萼梅,一笔一划认真落在这世无其二的画纸上。 花房里是不会生炭火的,有些冷。 落在身上的笔墨,也是凉的。 沈茴勉强撑着,努力抵抗这种无孔不入的寒,在心里盼着这折磨快些结束。 “你等等我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第073 章 【第七十三章】 裴徊光买下的这处宅院的隔壁, 住着的这家镖局叫万顺镖局。走江湖的,私下也称呼这家镖局为七朵金花镖局。镖头是个一辈子没成家的五大三粗的糙汉,名赵三旺。赵三旺自小家贫, 也长得丑, 娶不上媳妇儿。他不大点跟着大人走镖, 后来自己成立了镖局, 遇见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 就收到身边来,给镖局做事。虽然他平时对这群捡来的孩子并不和善,可到底是养活了这群野孩子。 他□□并不拘泥更适合走镖的男娃, 也会收养女娃。女娃子一共有七个, 平时也跟着押镖。干镖局这一行当的, 几乎没有姑娘家。倒不是这七个女娃多厉害, 只是物以稀为贵, 走江湖的才会又称万顺镖局为七朵金花镖局。 如今镖局中的人, 都没有血缘关系, 却都以兄弟姐妹相称。赵三旺并不准这群捡来的孩子叫他爹, 时常敲着棍子训斥:“别他妈瞎叫,耽误老子娶媳妇儿!” 沈茴看见一大群人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她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刚要拉着裴徊光进院。对面的人先开口打招呼了。 “新邻居?我们就住隔壁。这小院一直空着, 没想到有人搬进来了。” 沈茴寻声望过去,开口的人是个穿着紫衣的姑娘。这姑娘和她身边的男郎一样, 穿着干净利落的裤装,怀里还抱着把剑。她和她身边的人一起往这边走, 一边说话。说话的声音也响亮。 这不由让沈茴好奇, 小院隔壁住的是什么人。 “是。才刚搬过来的。”沈茴语气疏离, 倒也温声得体没有敷衍。她晓得她与裴徊光都是隐姓埋名,明显不该与外人多接触。 可偏偏住在隔壁的这群人十分自来熟。 “难得有了邻居。咱们今晚烤羊腿,一起过来吃!咱们万顺镖局招待一下新邻居。”这次说话的是个年龄男子。在一干糙汉中,显得稍微秀气一点。他叫赵宝平,是赵三旺的侄子。 沈茴还从未遇见过这样不懂避险的盛情邀约,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拒绝。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先前的紫衣姑娘又开口了。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呢?”松桃问。她的目光在沈茴的左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再落在裴徊光的身上。 显然,裴徊光根本懒得理会这些人。他神色冷漠,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这群人。 沈茴忽然想到裴徊光略抬下巴,趾高气昂地开口,一口一个“咱家”的模样。就算他不用“咱家”的自称,沈茴总觉得裴徊光只要一开口,保准露馅!他根本扮不好寻常百姓! 是以,沈茴急急抢先一步说:“夫君姓沈。嗯……我夫君有哑疾,不会说话。” 裴徊光侧首,瞥了她一眼。 松桃一怔,望着裴徊光的目光凝住。这么俊俏的郎君,居然是个哑巴?她的视线再次扫过沈茴丑陋可怖的左脸,顿时了然。 ——也对,怪不得这样俊俏的郎君会有一个这样丑陋的妻子。定然是因为有哑疾,才不得已娶了个丑陋的媳妇儿。不过嘛,松桃觉得这样俊俏的郎君,即使是个哑巴,娶个丑妻也可惜! “行。晚上置办好了羊腿,咱们来喊你们小夫妻,别忘了!”松桃说完,和身边的人一起浩浩汤汤地推门进了自家院。 沈茴还没想好怎么拒绝呢,这隔壁邻居都进了院,且把院门给关上了。 她回头,见身边的裴徊光转身往院子里去,她急急追上去,挽着他的胳膊,软着声音解释:“我这是为了隐藏身份呐!掌印不说话才好掩饰一些,不像我一装就像……” 沈茴以为自己扮演贫民百姓扮得很好,殊不知,隔壁的人回去坐下之后是这样谈论她的。 “一看就是富家千金,遭了难。” “对,一开口就知道是金贵人。不不,不用开口,往那一站就知道和咱们不一样,在蜜罐里长大的。瞧着本来挺漂亮的,可惜毁了半张脸。嘶,我刚刚都没细看,怪吓人的。” “照我说,还是少打交道比较好。说不定有什么仇家。咱们押的这趟镖数目可不小,歇几日就该往南边去了。” “嘻嘻嘻。不打交道不行呀。松桃姐看上那俊郎君了。嘻嘻嘻,不过那郎君长得真俊啊。好家伙,我长这么大就没看见过这么俊的郎君。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嘿,还得是大画家画的画哩!” 有一个黄衣女子忽然开口:“是挺俊的,刚刚离得那么远,春桃说的时候我还没在意。等离得近了,才发现这男人俊得发光。姐姐我也开始馋了!” 松桃细美一瞪,指着她说道:“松菊,你又想跟我抢男人!” 松菊“呸”了一声,笑呵呵地白她一眼,掐腰嚣张:“怎么,都一天看上的。怎就你抢的,我抢不得?” “想跟我抢,你先打过我再说!”松桃直接拔剑,气势汹汹地去追松菊。松菊也不接招,绕着满院的兄弟们跑,哈哈笑着。 松莲和松梅挽着袖子从厨房出来,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松菊和松桃追着打闹。 “有那么俊吗?比刘员外的儿子怎么样?”松莲问。 松杏连连摇头,说:“刘员外那儿子和隔壁的郎君没法比!提鞋都不配!” 松莲把手里的瓜子塞给身边的松梅,拍了拍手,笑着大声嚷嚷:“呦呦呦,比刘员外的儿子还好看?那不能只你们两个抢,我也得抢一抢啊!说不定人家看不上你俩,跟我好了呢!” “人家有媳妇儿的……”松梅嘟囔一声,摇摇头,转身进了厨房,继续忙去了。 两个院子就隔了一道墙。在镖局长大的这些人,大部分性格都大大咧咧的,说话嗓门也大。他们在这边笑闹、嚷嚷,大部分的谈话都越过了院墙,飘到了裴徊光买的小院中。 沈茴尴尬地站在裴徊光身边。直到一墙之隔的隔壁院落不再谈论裴徊光,开始说别的话了,沈茴才小心翼翼地去瞥了裴徊光一眼。 裴徊光脸上没什么表情,提步进了屋。 沈茴还杵在原地。 她转过头,望了望隔壁院落的方向。沈茴从未见过隔壁镖局中这样大大咧咧性格的姑娘们,竟是将抢男人的话头挂在嘴边,这样明目张胆,大大方方。 沈茴又是头一次发现,原来裴徊光单凭一张脸,就能引得那些那些姑娘们笑闹争抢。 沈茴回过神来,快步跟上裴徊光进了屋。 她看得出来屋子里的东西几乎都是全新的,不过还缺一些贴身用具。裴徊光和沈茴在小院里转了转,大致知道缺了什么,便一起出门去前面热闹的街市买些用具。 临出门前,裴徊光啧啧两声,阴阳怪气:“咱家成了哑巴。买东西的事情就交给娘娘了。” 买东西有什么难的? 出门前,沈茴的确是这样想的。 可到了热闹的集市,沈茴望着栉比的摊位,竟茫然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自己买过东西…… 裴徊光冷眼瞥着沈茴,见她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睛一刻不停。 啧,也不怕累着眼睛。 裴徊光非常好奇,沈茴转悠了这样久,第一个买的会是个什么玩意儿。 沈茴在一个卖扇子的摊位停下来。 裴徊光在心里冷笑——果然竟会买些没用的玩意儿。 “喏,拿着。”沈茴将一个折扇递给裴徊光。 裴徊光拢着手,不咸不淡地瞥着沈茴递过来的折扇,没接。 沈茴凑到他身边,将扇子塞到他手里,拉着他的手将折扇展开扇了扇,弯着眼睛回头冲他笑:“这下更像俊俏的玉面书生啦。” 商贩笑着说:“这扇子真适合娘子的夫君!” “嗯嗯。”沈茴附和点头。 裴徊光嫌弃地瞥着手里廉价的破扇子,又瞥了沈茴的笑脸一眼,用指腹磨蹭了一下沈茴的手背,才勉为其难的将扇子握在了手中。 沈茴又买了全新的棉巾,还有净口的齿刷。然后她站在热闹的街头,开始不知道要再买什么东西了。 她回头求助地望向裴徊光。裴徊光并没有理她。 不远处包子铺飘出肉香。隔壁是一家酒楼。 沈茴晓得了。她得买吃的! 自从发生了果子酒的事情,她没有再吃过来路不明的东西。虽然街市卖吃的东西不少,可是沈茴犹豫了一下,还是买点菜自己回去做? 虽然她从来没有下过厨房。但是……应该不难? 买什么呢? 沈茴环顾四周,看见了街角的豆腐摊。她昨日在客栈里从窗户往外望的时候,曾见过这家豆腐摊。老板娘长得很好看,肌肤白白嫩嫩,像她做的豆腐。 沈茴去买豆腐了。 “小娘子要多少?”老板娘瞥了一眼沈茴的脸,有点惋惜。 沈茴也不清楚要多少,稀里糊涂地比量了一下。 切豆腐的,并不是老板娘。而是老板娘的妹妹。老板娘的妹妹瞧上去还未出嫁,和她姐姐长得很像,是个娇滴滴的美人胚子。 “小娘子拿好了。”小美人递上豆腐。 沈茴还没伸手去接,小美人的视线里出现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她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手。她愣了一下,视线慢慢上移,落在裴徊光的脸上。 小美人手一抖,手里提着的豆腐差点跌了。 老板娘咳嗽了一声。 小美人回过神来,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将豆腐递到裴徊光手里。 沈茴问:“多少钱?” 老板娘还没说话。她那个小美人妹妹脱口而出:“不要钱!” 沈茴眨眨眼,再眨眨眼。 小美人脸上红得更厉害了。她双手没地方放似的,攥着身上的围裙,软着嗓子说:“两位不是容阳人?远、远来是客,尽地主之谊你们吃了!” 沈茴正想着这样不好?她回头望向裴徊光,裴徊光已经提着豆腐转身走了。偏偏沈茴身上没有钱,她只好匆匆道了谢,小跑着去追裴徊光。 她走在裴徊光身边,重新观察起身边的人。 不管是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是沿街的商贩,但凡有人的目光落在裴徊光的脸上,都要多停留一会儿,甚至在收回目光之后,又把目光移回来。 一个穿金戴银的富家姑娘盯着裴徊光走了神,差点跌一跤,她不好意思地跺了跺脚,掩唇娇笑。 沈茴抬起眼睛,好像第一次认识裴徊光一样,细细打量着身侧的他。 原来,若他不是裴徊光,竟这样招惹姑娘家们心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第074 章 【第七十四章】 沈茴转回头, 目视前方,小声嘀咕了一句:“掌印可真是惹人眼,就该也给你脸上粘片吓人的疤。” 沈茴等了半天没等到裴徊光的回话, 她转头望向裴徊光。 裴徊光嗤笑了一声, 冷眼瞥着沈茴, 指了指自己的嘴。 是哦, 她让他扮个哑巴。 沈茴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裴徊光翻看着手里粗糙廉价的折扇, 心里并没有对那些姑娘家们的抛媚眼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若是这些人知道他是大齐第一奸宦,还会向他抛媚眼?怕不是吓得魂飞魄散四散逃命, 还咒他一句快点死。 嗤。 裴徊光睥着身边的沈茴。 大抵, 只有她暂时不是盼着他死。因为他对于她来说, 还有利用价值。 对, 暂时。 啧, 真是个心思卑劣的小皇后。 裴徊光又生气了。 想踹她皮股。 圆圆的, 软软的, 香香的, 皮股。 · 沈茴和裴徊光傍晚时回家,刚将新置办的东西放下,院门就被隔壁镖局的人敲得哐哐响。 “怎么才回来啊?刚刚过来敲过一次门了,你们不在家!快来喝酒吃肉!再晚肉就不好吃了!” 沈茴努力拒绝:“多谢你们好意。只是我们在外面吃过了。” “没事啊!吃过了再吃两口肉撑不坏!”松菊和松桃直接去拉沈茴的手, 拽着她就往隔壁去。 沈茴求助似的回头望裴徊光,却见他低着头, 正在翻来覆去地瞧着手里的折扇,一脸嫌弃。 沈茴想了想, 去也行。这样寻常百姓的日子, 她还没有体会过。反正她现在不是什么皇后、什么沈家女儿。 万顺镖局的小院里, 拥了好多人,热热闹闹地正在烤肉。 “来来来,快坐下!遇见就是缘分,何况还能当邻居!”赵三旺发话。他本就是好客的人,听说了隔壁住进了一对小夫妻,镖局的人想请隔壁的小夫妻过来吃肉喝酒,这简直再正常不过。他很赞成。走江湖嘛,多交几个朋友没什么坏处。 “多谢啦。”沈茴紧挨着裴徊光坐下,有点拘谨。 她还从来没有和那么多陌生人一起吃东西,而且还是一群镖局的糙汉。这……若是以前,她连想都不敢想。 镖局的人,她以前只在书里见过。没想到今儿个真的见到了镖局里的人。沈茴最初的紧张散去一些,逐渐又升起了好奇。她打量着镖局的人,觉得他们的确和她以前接触的人不大一样,有着书里的豪爽。他们说说笑笑的样子,又和书里的冷血凶悍不太一样。 “小兄弟怎么称呼啊?”赵三旺望向裴徊光。 沈茴急忙说:“夫君姓沈,他身患哑疾,不能说话。” 赵三旺呲呲牙。他在心里琢磨着,哑巴就哑巴呗?还哑疾?害得他琢磨了一下,才明白文化人这话啥意思。 松杏递给沈茴一个苹果,问:“那你叫什么呀?咱们走江湖的姑娘可不喜欢‘谁谁家媳妇儿’这样的称呼。姑娘家也是有自个儿姓名的。” 沈茴多看了松杏一眼,才弯着眼睛说:“我姓……裴,单名一个茴字。” 裴徊光终于把目光从手中的折扇上移开,瞥了沈茴一眼。 松桃走过来,将苹果递给裴徊光:“给!先吃个苹果,羊肉还得烤一会儿。” 裴徊光连头都没抬。 松桃不由在心里犯嘀咕:难道这样好看的沈家郎君,不仅是哑巴,也是聋子? 沈茴赶忙说:“我夫君不喜欢吃苹果。” “那你吃啊。”松杏说。 沈茴愣了一下,才说好。她望着手里这个圆圆的苹果,竟不知道如何张嘴下口。她自然是吃过苹果的,可她从小到大吃的苹果,都是婢女切好一小块一小块放在小碟里,再端给她的。 沈茴正愣神,手里圆圆的红苹果被裴徊光拿走了。 裴徊光终于将折扇放下,拿起桌上的一把小刀,先瞧了一眼上面的水珠,知是刚洗过的,才开始削苹果。 他动作慢条斯理,指宽的红色苹果皮被一点点削下来,贴着他修长莹白的手指,缓缓延展。 沈茴悄悄打量着小院里的人。 院子里的姑娘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望向裴徊光的手。竟也有男子盯着裴徊光的手瞧。 裴徊光的手,自然是长得极好看的。沈茴从第一眼见到裴徊光的时候,就知道。 “不用削了!”沈茴忽然转过身,将裴徊光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抢过来,一口咬下去,咬了好大一口。 挂在苹果上的红色长条果皮,仍旧坠着,轻轻飘晃着。 沈茴将坠着的果皮条扯下来,再咬一口苹果,吃了,再咬一口,使劲地咬。 诶?沈茴惊讶地发现整个的苹果和切好的苹果吃起来,味道好像不太一样?错觉吗?她眨眨眼,默默将整个苹果都吃了。 “羊肉烤好了!”赵三旺呵呵笑着。 这么多人,火架子上烤着不止一只羊腿,甚至不止是羊腿,还有兔子、野鸡和半只猪腿。 沈茴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拿着刀在烤好的肉上砍下一大块,然后用筷子扎着,就这样大口咬着吃。 沈茴看得目瞪口呆。 她自然也吃过炙肉,可她以前吃的那些炙肉,同样都是或撕或切成极小的小块,再在每一块上插着银签。 “给!”松杏递给沈茴一大块羊腿。 “谢谢。”沈茴赶忙接过来,新奇地望着这么大一块肉。她偷偷打量了一会儿旁人吃肉的样子,做些心理建设,才试探着咬了一口。 没这样吃过烤肉的她,显然经验不足,油腻腻的酱与油粘了满唇,甚至脸颊。引得镖局里的人哄堂大笑。 “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家!” 沈茴有点不好意思。 松菊看出来了,笑呵呵地说:“妹子,这烤肉啊,就是要大口吃才好吃!就要是吃得满脸都是,那证明咱们这肉烤得香!” 沈茴回味了一下。她认真点点头:“嗯,是好好吃!” 她弯着眼睛笑,继续吃。暂且忘记了自己是沈茴,把自己当成裴茴。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着她。他以为娇生惯养的小皇后会嫌弃这些人粗鄙,还要委屈地哭鼻子,没想到适应地这样快。 松桃说:“妹子,别顾着你自己吃啊。你相公坐在一旁一口没吃呢。” 沈茴知道裴徊光口味清淡,她犹疑了一下,才转过头望着裴徊光,问:“你要吃吗?” 裴徊光瞧着沈茴满是油光的小嘴,和嘴边也沾了油腻酱汁的小脸蛋,他皱皱眉,拿了帕子,给她擦嘴。 “呦吼!”有人吹了个口哨。立刻又引来其他人起哄。 松桃望着裴徊光的眼睛,越来越亮了!她发自内心地感慨:这位沈公子的媳妇儿,都丑成这样了。他居然一点不嫌弃,又是削苹果又是擦嘴。哎呦呦,真是好男人!深情的男人最迷人了! 赵三旺望着裴徊光,叹了口气。他嚼着香喷喷的烤肉,在心里感慨:连个哑巴都能娶到媳妇儿,他四肢健全还能开镖局,咋到了不惑之年还娶不上媳妇儿哩?唉! 沈茴后知后觉,原来这些人望过来的目光,叫做艳羡。 她闷闷瞧着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给她擦嘴的人,想起他的人面兽心来,简直是……有口难言! “来,吃肉怎么能不喝酒!”松莲给沈茴倒了一碗酒。 沈茴推辞不过,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烈酒入喉,沈茴在心里想着若这酒里有毒怎么办? 下一刻,烈酒呛得她一阵咳嗽。她不好意思让这么多人瞧见她被呛红的脸,扭过头去咳嗽,几乎把脸埋在裴徊光胸口。 裴徊光瞥她一眼,抬抬手,给她拍拍背顺气。 沈茴忽然就想,应该是不会有毒的。若是有毒,裴徊光定然可以发现,不会让她吃肉喝酒的。而且就算有毒,他也医得好。 沈茴又往裴徊光身边挪了挪,靠得他更近些。 · 沈茴虽然只喝了一口酒,可回了家,脸上的红晕还没消退。她听着院墙另一边的谈笑声,小声抱怨:“哼,你也不给我拦一拦。” “啧,咱家可是个哑巴。”裴徊光抱着胳膊,慢悠悠地进了厨房。 “你干嘛去呀?”沈茴追问。 “给你烧洗澡水。” 沈茴想了想,小跑着追过去。她站在厨房门口,好奇地打量着裴徊光生火、添水、添柴…… 灶火飘出些烟,锅里的水也渐渐升腾起水汽。 裴徊光的身上,好像也沾染了烟火气息。 裴徊光忽然转过头来,望向杵在门口的沈茴,“啧”了一声,道:“娘娘就这样看着咱家生火烧水?什么也不做?” 沈茴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也是哦。她也应该帮忙做点什么。可是她能做点什么呢?她环视厨房,问:“我做些什么?” “比如,把衣服脱了给咱家跳个艳舞?”他又阴阳怪气地啧啧两声,“真是可惜了,珍珠衣和鲛纱心衣都忘了给咱家的大宝贝带着。” 沈茴抿唇瞪他,轻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这人为什么不是真的哑巴啊!!!! · 许是因为去集市里采买劳累了一天,许是那一口烈酒的作用,也可能是睡前的热水澡实在是太舒服了。沈茴这一晚睡得那样香甜。她在被子里蝉蛹般慵懒挪动着,慢慢凑进裴徊光的怀里,乖乖地窝在他怀里弯唇酣眠。 裴徊光拔了一根她的眼睫,她都浑然不觉。 裴徊光将那根长长的眼睫含在嘴里,用唇舌细微地感受了半晌,再面无表情地吐了出去。 身边躺着个活人,裴徊光睡不着。尤其还是个不停往他怀里钻的活人。裴徊光几次想将年糕一样粘人的小皇后弄昏一了百了,几次想下手时,想起以前他下手那一刻,她轻轻蹙起的眉心,又忍了下来。 罢了,凑合睡。 直到,裴徊光闻到了他最讨厌的血腥味儿。 · 沈茴坐在床上,怔怔望着床褥上落下的血迹。她怎么就睡得那样沉,一点都没感觉到呢。 她小心翼翼地转头,望向身边的裴徊光。 裴徊光坐在床边,捏着个湿帕子正在擦他裤子上粘的血迹。 那血迹自然是她弄的……不仅弄脏了衣裤,弄脏了床褥,还把血迹弄到他身上去了…… 好丢脸…… 沈茴呜哼一声,沮丧地耷拉着头。 裴徊光瞥着她,说:“咱家大人有大量,不跟娘娘计较了。” 沈茴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小声嘀咕:“我要那个……” “嗯?” “就是、那个东西……”沈茴攥着被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第075 章 【第七十五章】 沈茴抬起眼睛, 有点不好意思地偷偷去看裴徊光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东西。 裴徊光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连皱皱眉表示不明白的神情都没有。 那裴徊光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呀? 应、应该是不知道? 沈茴急了。 “就、就是那个呀!”沈茴攥着被子的一双手抬起来,笨拙地瞎比划。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比划才能让裴徊光明白, 只是十分努力地比划出一个长长的轮廓来。 反正……她说不出口。 裴徊光的脸上终于有表情了。 他眼里流露出些微嫌弃的意思, 说:“不就是垫屁股的布袋子,娘娘瞎比划什么呢?不知道的, 还以为你要棺材呢。啧。” “我……”沈茴想辩解怎么就比划出棺材了?可是望着裴徊光的眼睛,她脸上一红, 到底还是有点羞臊,别说辩解了, 连继续和裴徊光对视都觉得心虚。她移开视线, 重新低下头去。 裴徊光瞥了瞥自己的裤子,显然拿着湿帕子擦不净血迹。一想到床上的血迹,他就头疼。他拽着沈茴围在身上的被子掀开些,瞥了一眼床褥上的血污,说道:“娘娘可真是个大麻烦。就该给娘娘喂点药, 堵了这血。” 沈茴小声嘟念:“要是能一碗药喝下去,以后每个月都不来烦人了, 巴不得呢……” 裴徊光嗤笑一声,问:“真是个蠢东西。那还要不要生孩子了?” 生孩子?沈茴没想过这件事情, 她低着头, 还在琢磨着裴徊光能不能给她弄来月事带。 裴徊光的目光却一瞬间阴沉下去。他开始想象沈茴生儿育女的模样?一个娇娇软软的奶娃子, 小姑娘或者小郎君,有着和她极其相似的五官眉眼。 她总是心善又心软,连齐煜都那样喜欢。若有了自己的孩子, 一定特别疼爱? 她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她想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呢?这世间大多数人都希望有自己的子女?毕竟如他这样决绝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裴徊光的目光死死凝在沈茴身上, 一寸一寸沉下去。 不, 她不会有生儿育女的机会。他怎么可能准许她为旁的男子生儿育女。他不仅不能接受别的男子碰触她,连有人多看她几眼心中生出肖想,都该死。 偏偏沈茴浑然不觉,她一直低着头,又试探着小声嘀咕:“还、还要桂圆红糖水。以前每次沉月都给我煮的……” 裴徊光半晌没理她。沈茴这才压了压脸上的红晕,鼓起勇气抬头望向他,裴徊光阴沉的脸闯进她的视线里。 沈茴顿时有些心虚。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麻烦了。不仅要他去弄那个东西,还要他给她煮桂圆红糖水。 其实……她还想让他帮忙烧热水的。 这…… 沈茴不敢再开口了。 裴徊光黑着脸出去了。 沈茴等他出去了,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自己偷偷仔细查看弄脏的床褥和裤子。小脸瞬间垮下来。 她应该现在就清洗,再换上干净的衣裳和床褥。可是没有月事带啊!换了新衣服也会弄脏的…… 沈茴小身子一歪,在床榻上栽歪下来。 她又开始想沉月了。若是沉月在的话,一定都可以给她安排好。说不定这个时候甜甜热热的桂圆红糖水已经喝进肚子里了。 沈茴不得不开始琢磨,裴徊光真的能给她弄来月事带吗? 沈茴以前用的,都是身边婢女给她缝制的。这个东西,大部分都是自己做的。会有铺子卖吗?沈茴拧着眉,努力回忆了一下。她隐约记得某个侍女曾说过也会有极少的胭脂铺子卖这个东西,不过的确不常见。 那……裴徊光能找到吗? 沈茴又想起丫鬟们谈论寻常百姓用的月事带,里面是塞的草木灰。她还听说,有些姑娘家用的只是最简单的布条,垫上几张很糙的厚纸。还有用干草树叶、树皮的…… 沈茴想得越多,眉心拧得越紧。 也不知道裴徊光会给她带回来什么样子的。 遭罪。 她翻了个身,软绵绵地伏在枕头上。沈茴本就体弱,每次来月事,身上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走路都觉得累。 沈茴等啊等,终于把裴徊光等回来了。可是并没有等回心心念念的月事带。她坐在床榻上,用被子围在下半身,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望向逐渐走近的裴徊光手里的东西。 裴徊光将准备的东西放在沈茴身边。 一把剪子、一盒针线、一些棉花,还有一摞殷红色的棉布。 这是要她自己做? 沈茴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望向裴徊光。很快,她又安慰了自己——这样私密的东西,应该很不容易买到?而且裴徊光身为男子好像也不方便去买这些东西。 沈茴把自己说服了。她去拿身边的红布,小声说:“这些很好啦。我可以自己做的。” “这就对了。”裴徊光弯下腰来,动作温柔地摸摸沈茴的头,“胭脂铺里卖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低贱的人缝的,又被多少人摸过。啧,怎么能拿来给娘娘垫宝贝屁股呢?” 沈茴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怔怔望着手里摊开的殷红色棉布。原来这并不是什么棉布,而是裴徊光他自己的寝衣。 裴徊光的话飘进沈茴的耳朵,沈茴咬咬唇,小声抗议:“掌印可否注意点言词,别、别整日把屁股挂在嘴边……” 裴徊光瞥着沈茴烧红的脸,心想这小皇后也太爱脸红了?他出门前她红着脸,他都买了东西回来,她的脸不仅仍旧红着,反而更红了。 “也可。”他修长的食指与中指指背在沈茴的下巴反复轻轻磨蹭。他凑得更近些,微凉的唇贴着沈茴的耳垂,语速缓慢:“那就放在嘴里咬一咬?” 他凉磁的声音入耳,耳垂亦传来若有似无的软凉。沈茴心尖尖一颤,紧抿的樱唇不由微张。她的眼前,莫名浮现裴徊光用指腹捻过他自己唇线的模样。 真是莫名其妙! 沈茴缩了缩肩朝一侧退开一些拉开距离,又使劲儿去推裴徊光,要将人赶走:“出去,出去,你出去!不要偷看我缝东西!” 他在这里,沈茴心里便乱糟糟的,真怕细针扎了手。 何况是缝制这样私密的东西…… 裴徊光迈过门槛时,沈茴又忍不住低着头小声嘀咕:“给我烧热水……” 她声音低低的闷闷的,也不管裴徊光有没有听见。 过了一会儿,沈茴才开始自己 缝制月事带。她以前从未做过,便努力回忆了一下用过的那东西的样子。 “应该是不难的。” 沈茴信心满满地拿起剪子,刚要将棉布裁开,望着裴徊光的寝衣,不由又拧了小眉头。 “干嘛要用他的寝衣……”沈茴轻哼了一声,一边抱怨着,一边用力将裴徊光的寝衣裁了。 毕竟是不大的东西,沈茴又心急,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就弄好了一个。一个月事带明显是不够她用的。可她暂时不想继续再做。只想先解决眼下的困境。她这才下了床,别别扭扭地回头看自己的裤子。又不好意思就这样出去,她犹豫了一下,才拿了架子上裴徊光的外衣,胡乱系在腰上。然后将刚缝好的月事带藏进干净的一套衣裳里,抱着出了寝屋。 小院的盥室不大,虽在寝屋的隔壁,却并没有用小门连着。得出了寝屋的门,再走进旁边的小盥室。 沈茴抱着衣服站在寝屋的门口,张望了一番,没有瞧见裴徊光的身影。她才往盥室去,先探头探脑一番,打量盥室里的情况。 裴徊光并不在盥室里。 盥室浴桶旁边摆了个两个小木桶,里面都装满了水。沈茴走进去,将干净的衣物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好奇地试了试木桶里的水温。这两个木桶里的水,一桶里装着温水,一桶装着刚烧好的热水。 还有一个干净的全新木盆放在一旁,木盆虽是全新的,却刚用烧开的热水烫过一遍,盆里还残留着水迹。 昨儿个,两个人一起去了街市置办用具。所以沈茴知道这个全新的木盆应该是裴徊光刚刚买回来的。 “裴……沈光?沈光?”沈茴喊了两声,一直没有听见裴徊光的回应。以为他又出门去了。她快步走到盥室的窗口,望向小院的院门,见院门也关着。她才退回来,兑着水调试温度。 总归不是自己的闺房,身边也没个侍婢替她守着门。沈茴心里着急,动作很快地清洗收拾妥帖,然后又急急去拿刚抱过来的干净衣服。 “诶?” 沈茴懵了。 她过来的时候太急了,以为衣橱里一格就是一套,也没仔细检查就抱了过来。没想到……她抱过来的这堆衣裳里,有贴身的心衣、对襟短襦却是两件,她以为的裙子竟是一件广袖对襟的宽大外衣。 没带裤子! 沈茴真心忏悔,四年前有一次丫鬟给她拿错衣服,她不该不高兴的。 沈茴心想幸好寝屋就在隔壁。她拿起刚刚过来时拿的那件裴徊光的外衣,在腰上系上,小跑着回到隔壁的寝屋。 寝屋的门关上,沈茴松了口气,后辈抵在房门上。下一刻,她看见屋里的裴徊光时,脸上的表情不由一僵。 裴徊光弯着腰,一条腿笔直站立,一条腿屈着抵在床榻上,正在更换被沈茴弄脏的床褥。 一旁的方桌上,摆着一碗刚煮好的桂圆红糖水。 听着沈茴不太寻常的凌乱脚步声,裴徊光抬头望过来,目光扫过围在沈茴腰上的,他的外衣。 裴徊光的目光凝了凝。 沈茴以为他要生气了,赶忙解释:“你就给我买了两套衣裳。昨天穿的还没洗过,另外一套今天要穿。就只能先拿你的衣服用一下了……” 沈茴声音低下去,有点心虚。 裴徊光沉默了片刻,忽地笑了一声,他含笑望着沈茴,慢悠悠地开口:“听说娘娘会给父母和兄长亲手缝制衣服。就娘娘这针线活……敢问娘娘见过双亲和兄长穿过你缝制的衣物吗?” 沈茴懵懵地望着裴徊光,不知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她只知道裴徊光一向深邃的漆眸里笑意越来越重。 裴徊光指了指沈茴脚边。 沈茴不明其意,顺着裴徊光的指,慢慢低下头,望见掉在脚边的东西。 她眨眨眼,忽然呜哼一声,蹲下来,哭了。 “别哭,别哭。”裴徊光走过去,屈起的指背敲敲她的头,“咱家给娘娘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第076 章 【第七十六章】 沈茴生无可恋。 她发誓, 她的针线活真的真的还是可以的!刚刚只是太急了,而且她以前从来没有做过月事带而已!!! 她僵僵站在裴徊光腿侧,面无表情地用手心贴着月事带前后的布条, 将其服帖地压在身上。 裴徊光手里捏着根细针, 正在将月事带后端断开的地方重新缝起来。他拍拍沈茴的手,说:“松开些, 要刺到肉了。” 沈茴抿着唇不吭声。紧紧压着月事带的手也并不松开一点,一点都不合作, 任由裴徊光费劲地扯着布边来缝。 “好了。”裴徊光说。 沈茴松了口气,赶忙给他递上剪子剪断线头。裴徊光瞥了一眼递过来的剪子, 没接。他弯腰, 凑过去,慢悠悠地将线头咬断。 裴徊光转身,抬手去拿一旁的裙子,亲自给沈茴穿好。 沈茴脸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等裴徊光帮她把裙子穿好, 她转身就要走,却不想裴徊光掐着她的腰侧, 用力一带,就将她带进怀里, 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喝了。”裴徊光把那碗煮好的桂圆红糖水递给她。 沈茴并不接裴徊光递过来的桂圆红糖水。她耷拉着嘴角, 吸了吸鼻子, 声音闷闷地说:“裴徊光,你就不能给我留点脸面吗?” “啧。”裴徊光把桂圆红糖水放下来了,“沈茴, 是你自己手艺不精把事情办砸了。那东西当着咱家的面掉下来, 咱家没说你居心不良, 你倒是咱家怪起不给你脸面来了?咱家要是不给你留脸面,早半夜掰了你的腿儿给你洗干净了。” 他、他居然还想过…… “你别讲话了!”沈茴抬起手来,用手心使劲儿捂住裴徊光的嘴,然后把整张脸埋进他胸膛的衣襟里。 裴徊光勉为其难地闭了嘴。 好半晌,沈茴觉得自己的脸上不烫了,才板着脸从裴徊光怀里离开,然后端起桌上那碗桂圆红糖水,双手捧着,一口一口地喝着,一股脑把一整晚都喝光了。 “娘娘……” 沈茴忽然双手交叠,捂住裴徊光的嘴,将他还没开口的话堵回去。 裴徊光望着沈茴气呼呼的眼睛,慢悠悠地舔了舔她的手心。 手心一痒,沈茴立刻松了手,双手背到身后去。 “咱家就想问问娘娘中午想吃什么?”裴徊光冷笑了一声。 到了中午,隔壁镖局的松桃又要敲院门。她站在院门外一边敲门,一边大声说着来意,原来是又要请沈茴和裴徊光过去一起吃肉喝酒。 沈茴身上没力气,自然是会过去的。她甚至连走到院门口礼貌谢绝松桃都觉得会累,更何况她心情很差,趴在床榻声,下巴垫在枕头上,发呆着。 裴徊光更懒得理会院门外敲门的松桃了。 松桃又敲了一会儿门,还是没见回应,以为这小夫妻俩不在家,也不再敲门,回去了。 下午,裴徊光出去了一趟。 沈茴也没问他去哪儿。她懒懒躺在床上好一阵,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拿了针线,开始继续缝月事带。 月事带这东西,寻常贫苦的百姓家女子用不得。家里条件好些的女子才舍得用这玩意儿,这东西却不是一次性的,通常情况下是要反复洗过,多用几次。 沈茴以前就不愿意反复来用,所以她得现在再继续多做几个。 “这次一定缝得结结实实,哼!” · 晚上,松桃又来了。 她坐在院墙上,远远瞧着裴徊光从街角回来,她立刻从院墙上跳下来,整理整理裙子,趁着裴徊光开院门的机会,冲站在院子里的沈茴使劲儿招手。 “你在家啊!”松桃直接快步走进院子,热情地去找沈茴。 沈茴还记得那顿烤肉和烈酒的招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身体不太舒服,今天都在家里睡着了。” “不舒服?可有请大夫看过?” 沈茴微笑着说:“没有什么大事,睡一会儿就好多了。而且我夫君就懂医,不需要再请大夫过来瞧了呢。” “沈公子还懂医术?”松桃惊讶地望向走进屋里的裴徊光。她的眼中先是惊讶,惊讶又很快被惊喜掩盖。 ——哇,这个男人给她的惊喜越来越多了呢! 沈茴不太喜欢松桃打量裴徊光的目光,她语气疏离地询问:“松桃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松桃回过神来。 她点点头,开口:“对。我是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嗯,也和你夫君商量。” “松桃姑娘请说。”沈茴站得久了,腿有点酸,转身走进屋子里,在桌旁坐下了。 松桃大大方方地跟进去,还没开口,目光先追随着裴徊光。裴徊光回来之后,将买回来的晚饭放在桌子上,然后就站在房门东侧的洗手架旁,摘了指上的黑玉戒放在隔架上,开始慢条斯理地洗手。 松桃稀奇地睁大了眼睛,盯着裴徊光溅满水珠的手。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手可以生得这样好看,只要是多看一眼,就忍不住生出几分别的荡漾心思来。 她走过去,挖空心思想着要说些什么。她看见搁架上的那枚黑玉戒,笑着开口:“沈公子这枚戒指真别致。” 说着,松桃伸手就要去拿搁架上的那枚黑玉戒,想要细瞧。 一直警惕盯着松桃的沈茴一怔,赶忙起身,想要抢先一步夺到那枚黑玉戒,不想让松桃碰到。 一时间,三只手同时伸过去,都想要去拿狭窄搁架上的戒指。 当然,裴徊光离得最近,最先将那枚戒指拿到手里。他面无表情,直接将黑玉戒放进了口中,然后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拿起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水渍。 松桃眼睁睁看着裴徊光将戒指含进口中,有点懵,她不明白裴徊光为什么这么做,却觉得……他这个样子好好看啊! 天仙似的俊俏郎君越是面无表情越是让人心神驰荡。松桃甚至忍不住在脑中痴想着这样不染尘埃的冷面郎君,在床笫之间动了情会是怎样的模样。 松桃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沈茴走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裴徊光面前。地方狭窄,她硬挤过去,后辈几乎贴着裴徊光。她冷漠地再次询问:“松桃姑娘有什么事情?” 松桃爽朗一笑,大大方方地说:“裴茴,我看上你夫君了。” 沈茴睁大了眼睛,满眼不可思议。她以为镖局的这些姑娘大大方方地互相说笑抢男人已是了不得了,居然还要跑到人家妻子面前这样说? 沈茴脸色冷淡:“松桃姑娘这样说话不好 。” 松桃脸上仍旧挂着爽朗的笑,似乎也并不觉得自己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对。她说:“我这人行事坦荡,不愿意像旁的女子那样使些暗地里的手段,心里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出来。你夫君长得好看,我第一眼瞧见的时候,就喜欢。所以我过来问问你愿不愿意主动离开他,让这件事情皆大欢喜。你放心,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会将你赶出门去。如今这乱世,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容易。可以继续留在我们镖局。” “我要是不愿意呢?”沈茴问。 松桃仍旧是笑着的,她将右手里握着的剑放到左手里,说:“先礼后兵,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只能抢了啊。” 沈茴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平和得体的语气:“松桃姑娘这话说的不对。你要抢夺有妇之夫,即使拿行事坦荡做借口,仍遮掩不了卑鄙无耻之行。你又拿自以为是的坦荡,鄙踩同样目的却暗地里使手段的人,更是错上加错。旁的女子看上有妇之夫暗地里做手脚,那是因为她们至少知道那是错的。而你,却是是非不分,连那点自欺欺人的脸面都没有。” 松桃听着沈茴的话,颇为意外。短暂的接触之下,在她眼里的沈茴是个年纪不大性格软乎乎的小娘子。她来之前甚至想过她在表达了来意之后,这毁了容貌的丑娘子会委屈地哭鼻子,她甚至想过要好好安慰她,给她擦擦眼泪。 却全然没有想过她会这样说。 沈茴声音不大,更不是恼怒吵架的语气,初时听上去只是寻常地讲道理。可是松桃听着、听着,竟是听出了几分不怒自威的高高在上的训斥意味。 沈茴板着脸,慢悠悠地再接一句:“不像话。” 其实她想骂松桃不要脸。可沈茴不愿意说脏话。 “你……你不知好歹!”松桃反倒是恼了,她跺了跺脚,“我本来还考虑着你毁了容已经很可怜了,还为你筹谋了以后。只要你愿意,我们万顺镖局里的男人那么多,肯定有愿意要你的。我来时还听我们镖头的侄子夸你,说你性格好,声音也动听,身材也不错。除了被毁了半张脸,哪哪都好,要是娶回去做媳妇,他也是愿意的。咱们江湖人没那么多从一而终的破烂规矩,我还想着帮你和他牵媒……” 沈茴沉默着,连道理都不想讲了。她心里又忍不住有点失望。因为她在书里看到的江湖中人可不是这样的。这哪里是没有那么多破烂规矩?分明是乱来!不像话! 裴徊光将含在嘴里的黑玉戒拿出来,沉着眸色,忽然开口:“谁?谁看上她想娶她回去当媳妇儿?” 碎碎念叨着的松桃一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向裴徊光:“你、你不是哑巴?” “你们镖头的侄子?”裴徊光点了下头,“很好。” 裴徊光转身就走。 松桃冷在原地,还在回味着裴徊光低沉清泠的声线。 沈茴却是吓了一跳。她赶忙小跑着去追裴徊光,在他走出院门前使劲儿拉住他的手,小声急急说:“咱们在乔装打扮寻常百姓呀。别杀人,千万别杀人!何况这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事儿呀,咱们再过两天不是就要启程了嘛!” 裴徊光动作缓慢地舔了舔牙齿,确认一遍:“她刚刚说的是镖头的侄子,不是什么儿子孙子,是侄子,对?” 沈茴望着裴徊光的眼睛,呆了呆。下一刻,她用力扑进裴徊光的怀里,使劲儿抱着他,把脸埋在他胸口,软软地呜哼一声,委屈地说:“肚子好痛啊,又胀又酸。而且也好饿哦……” 裴徊光拎着沈茴的后衣领,想要将怀里人扯下去。 沈茴环着他的腰身紧抱的手越发牢固,用脸在他胸膛蹭了蹭,软着声音哼哼唧唧:“肚子真的好痛好痛哦,要徊光亲亲才能好。” 松桃目光呆滞地望着这一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第077 章 【第七十七章】 前一日沈茴与裴徊光去街市采买贴身用具时, 曾遇见个穿金戴银的姑娘。那姑娘盯着裴徊光走了神,差点跌一跤,最后不好意思地跺了跺脚, 掩唇娇笑。 她叫崔宝灵, 是容阳郡守催多则娇养的小女儿。 崔宝灵开开心心地穿过游廊,去敲红映的房门:“红映, 红映,你在不在?” 不多时, 丫鬟过来开门,请她进来。 崔宝灵走进屋, 才发现白霜也在屋里。 ——白霜与红映, 正是那一日郡守打算送给裴徊光的那一身白与一身红的两个女人。当日,红映当众献舞,最后没有被裴徊光收下,颜面尽失,如今已是心如死灰, 只等几日后郡守的生辰宴结束后,离开这里, 去尼姑庵一辈子吃斋念佛。 白霜却要幸运些,在红映被训斥之后, 郡守并没有再敢将她送给裴徊光, 侥幸回来。她与红映一样, 都是借住在郡守家中的表姑娘。 对于郡守的亲女儿崔宝灵,白霜与红映一向是恭恭敬敬的,而且是哄着她, 万万不敢得罪一星半点。 “宝灵怎么得空过来了?快坐。”红映勉强扯出笑脸来。 崔宝灵双手托腮, 一脸憧憬:“母亲说整个容阳的男郎, 我可以自己挑夫君!” 白霜与红映对视一眼,自然都有些羡慕。然后说了些祝福的讨巧话,甚至又提了几个容阳贵公子的名字。 崔宝灵可以自己选夫君这事儿,白霜和红映之前就知道。她们两个还知道崔宝灵眼光很高,挑三拣四,并没有哪个郎君真的入了她的眼。 “表姐是不是有心仪的人了?”白霜问。 崔宝灵红着脸笑了笑,才说:“我昨天傍晚遇见一个人。那个人站在人群里,所有人都变得像乞丐一样难看。你刚刚说的王家四郎站在他身边,给他提鞋都不配!” 白霜和红映都有些意外崔宝灵会这样评价一个人,又不由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得眼高于顶的崔宝灵这样高的评价。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反正……反正那人矜贵、俊逸,就像站在云端上的神一样高不可攀,让人忍不住想要仰望的存在!”崔宝灵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去形容惊鸿一瞥见到的仙姿郎君,她急得跺了跺脚,“你们能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吗?” 白霜和红映没说话,可是听着崔宝灵的形容,两个人竟是同时在眼前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只是那个人虽高不可攀,却是高高在上踩在云端上的……玉面恶鬼。 两个人沉默着,绝对不敢提那个一面之缘的人的名字。好像提一提那个人的名字,都要畏惧打颤。 红映更是因为想起那天宴席上的经历,脸色开始微微泛白。 崔宝灵还在一脸憧憬地继续说着:“我已经派小厮去盯着了,知道了那个郎君的住处。可惜了,居然娶了妻。但是他的妻子好丑的,小孩子只要看一眼就要被吓哭的那种丑!所以也没什么关系,等我把他那个丑八怪妻子处理了,再让父亲给我安排这门亲事……” · 沈茴闷头吃着晚饭,偷偷抬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裴徊光,又收回视线,低下头继续吃饭。 松桃已经离开了。沈茴也用无耻的手段,将裴徊光拦了下来,没让他去隔壁找万顺镖局的镖头的儿子还是侄子什么的算账。 “咱们什么时候启程离开?”沈茴找一个话题。 “后天早上。”裴徊光只吃了一点东西,就把筷子放下了。 裴徊光脸色不太好看。 他都已经把沈茴故意扮丑了,脸上贴了那么大的一块疤,居然还有人想打她的主意? 啧。 沈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能猜到裴徊光的想法。她在桌子下的小脚,轻轻蹭了蹭裴徊光的小腿。一边给自己夹花生豆,一边一本正经地说:“就算本宫毁了容也有人觉得本宫好,这证明掌印选择本宫选对啦,更是证明掌印的眼光很好呀。” 嗤。 裴徊光瞥着她,语气不咸不淡:“娘娘又说玩笑话。从一开始就是娘娘来招惹咱家,之后像块狗皮膏药似地黏着咱家不放手。啧,是娘娘赖着咱家,可不是咱家选中了娘娘。” 沈茴握着的筷子夹着花生豆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瞪了裴徊光一眼,说:“住口您,还让不让人吃顿顺心饭了!” 她闷闷将花生豆塞进嘴里,使劲儿地咬。 裴徊光以手支颌,饶有趣味地欣赏着沈茴气呼呼的样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茴越来越频繁地顶嘴忤逆他,甚至是斥责他。而他,竟越来越觉得这个样子的沈茴,该死地好看。 好看到,想咬。 天色很快黑下来。沈茴梳洗过后,重新换过干净的月事带,揉着小肚子往寝屋去。她担心昨天晚上那样丢脸的事情再发生,多穿了一条寝裤,还是不太放心。 沈茴拘谨地坐在床边,望着裴徊光走进来。她试探着说:“掌印,今天晚上分开睡?我肚子痛呢,怕影响你也跟着睡不好呀。” 裴徊光在沈茴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瞥着她,问:“娘娘傍晚的时候说肚子疼得厉害,要咱家怎么样才能好来着?” 沈茴不吭声了。 她坐着,裴徊光站着。她的目光自然地落在裴徊光的手上——空无一物的手。 沈茴愣了一下,才问:“戒指呢?” 她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望着裴徊光,再问:“戒指呢?” 她指着隔壁的方向,将一双明眸瞪圆:“是不是被她偷走了?” 裴徊光默默听她问了三遍,他望着沈茴的眼睛,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呀。我问你戒指呢?”沈茴轻轻去推裴徊光,第四次问他。 裴徊光慢慢俯下身来,双手撑在沈茴身侧的床榻上。随着他俯身的动作,纤细红绳坠着的黑玉戒从他服帖紧身的殷红衣襟里滑落出来。 忽然出现的黑玉戒,在沈茴的眼前,轻轻地晃荡着。 “娘娘的东西怎么可能被旁人拿走?”裴徊光噙着温柔的眸子凝视着沈茴,他抬手,修长莹白的手指捏着黑玉戒,重新藏进衣襟里。 “日后,别人连看都不能看一眼。”他说。 沈茴怔怔望着裴徊光的胸口,目光凝在他殷红衣襟下,藏着黑玉戒的轮廓。好半晌,她才将目光不自然地移开。她将规矩放在腿上的双手拿开,放在身侧撑着床榻,不小心碰到了裴徊光的手指,她急急忙忙将手缩回来一点。她撑着床榻,身子慢慢往后挪,从裴徊光的笼罩下,向后逃开,一点点挪到床里侧,躺了下来。 沈茴心里乱糟糟的,听见裴徊光转身去熄了屋内的灯。瞬间黑下来的环境,反倒让沈茴稍微松了口气 。黑暗里忽然又传来裴徊光的声音。 他在床外侧躺下,声音贴着沈茴的耳朵。 “啧啧,娘娘这紧张的模样,也太像少女春心漾动了,还真把咱家当夫君了。” 沈茴硬着头皮说:“接下来两个月,大到性命安危小到吃饱穿暖,全要倚靠掌印。本宫自然要好好守着掌印。” 裴徊光用指背慢条斯理地磨蹭着沈茴的脸颊,没有说什么。 他对沈茴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切好似,本该如此。 沈茴心里乱得一塌糊涂。仿佛降了一场雨,又被动物的小爪子踩了个泥泞不堪。她将自己的心衣向上掀开一点。摸索着拉到裴徊光的手腕,摇了摇,嗡声说:“小肚子疼。” “好。咱家给蔻蔻亲亲就不疼了。”裴徊光摸摸她的头。他果真凑过去亲亲她的小肚子,他颈上的黑玉戒滑落出来,落在沈茴的身上,带来一丝他身上的凉意。 · 沈茴担心自己做的月事带不够好,会半夜酣眠时再弄脏床褥。这一晚,她睡得不是很踏实。也不像往常那样于深眠时会软着身子小幅度地挪动磨蹭,反而是规规矩矩地,一整夜几乎没怎么动过。 身边睡的人规矩起来,像个“死人”了,按理说,裴徊光该睡得更安心些。 可,他反倒没怎么睡好。 他觉得,这可能是因为鼻息间总有着淡淡的血腥味儿。他总是对血腥味儿,极其敏感的。 一片漆黑里,裴徊光睁着清明的眼眸。半晌,他探手进棉被,摸索了一下,轻轻一拉,将沈茴腰间系的月事带解开了。 · 沈茴这一夜没怎么睡好,她在睡前告诉自己要早点醒来,免得再将床褥弄脏。她也的确醒得比以往早一些,天还没大亮就醒了过来。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时间还早,不要吵醒身边的裴徊光。她揉着眼睛,慢吞吞地坐起来,动作小心翼翼的,争取不发出一点动静来吵到裴徊光。 她揉了一会儿眼睛,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床榻外侧是空的,裴徊光并不在她身边。 “这么早就醒了呀……”沈茴呢喃自语了句,动作慢吞吞地掀开被子,想着要去隔壁盥室换月事带。她习惯性地去检查床褥,却在见到床褥上的血迹时,瞬间清醒过来,困倦全无。 “怎么又弄脏了!”沈茴前一刻还睡眼朦胧的迷茫眸子,慢慢睁大、瞪圆,满满不敢置信。 她慌忙去检查,才发现系在腰上的带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 “怎么会这样……”沈茴快哭出来了。她再看一眼身边空了的床榻,心里好委屈。难道是因为她又把床褥弄脏了,所以裴徊光才嫌弃地早早起来? 沈茴眼前甚至浮现裴徊光黑着脸摔门出去的模样。 沈茴沮丧地低着头,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圈下了床。她不能再呆坐着,得把床榻收拾干净才行。 她低着头,先走出寝屋,去隔壁的盥室,打算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回来收拾床榻。她闷闷走进盥室,发现盥室里亮着灯。 裴徊光背对着门口,坐在长凳上,在他面前摆着木盆,他正在洗着什么,弄出的水声在天光未大亮的清晨,异常显耳。 沈茴心里一惊,难道自己昨晚又把裴徊光身上的衣服弄脏了? 虽然她连帕子也没洗过的,可是既然是她弄脏的,就该她来洗呀! 沈茴红着眼圈小步挪过去,小声说:“你、你洗什么呀?还是我来洗……” 她甚至回忆着婢女样子,挽了挽袖子。 ……直到沈茴看见盆中淡红污水里的,月事带。 沈茴整个人懵怔在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第078 章 【第七十八章】 裴徊光也没想到沈茴会这么早醒来。 他昨夜解了她腰间的系带, 所为的,不过是早上醒来,看她又发现自己弄脏了床褥, 红着眼睛懊恼的模样。 为此,他提前起身, 来到了盥室,洗…… 洗这脏玩意儿。 没办法,他知她从小病弱又娇养, 别说这东西,恐怕她连自己洗脸的次数都少之又少。 就这样被沈茴撞见, 裴徊光亦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似乎不太符合他奸诈阴戾只手遮天阴恻恻大齐第一奸宦的身份啊。 不过既然被她看见了,那就…… “娘娘要是能多做几个, 咱家也就能少洗几个了。”裴徊光神色十分淡然。他将水中的月事带捞起来,放在旁边的空盆里,起身舀水。清水倒进盆中,溅起些水珠来。 沈茴向后退了一步。她低着头, 望着裴徊光修长的手握着月事带,仔细将上面滴滴答答的水拧干。她几次想开口自己来,可是双唇好似黏在了一起, 让她开不了口。 她默默站在一边,望着裴徊光将洗净的月事带拧干, 悬挂在窗下的横绳上。窗户开着, 凉风吹进来,悬挂在横绳上的两条月事带轻轻地晃着。 沈茴迅速收回目光, 小声说:“那、那我去做早饭……” 说完, 她落荒而逃般跑出盥室, 往厨房去。 沈茴自然不会做饭。可是她想着, 裴徊光何尝不是养尊处优的人?他的吃穿用度何尝不是身边内侍仔细准备妥帖?他都能一早起来给她洗、洗……洗那个东西,那她也应该做些什么才好。 到了厨房,沈茴惊讶地发现灶台下燃着火。锅里已经在煮着东西了,热气腾腾的热气从锅盖的边缘缝隙往外跑。 沈茴想看看锅里是什么东西,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找到灶台上的抹布。她将抹布折了折,即使只是用来防止烫手,沈茴也将这一方抹布折得方方正正,才隔得老远,将抹布扔到锅盖上。 如此,她才试探着伸手,隔着抹布,去掀锅盖。她动作小心翼翼地,站得离灶台很远,伸长了胳膊,生怕从锅盖四周缝隙流出来的热气烫了手。 锅里是寻常的白粥。 “娘娘要做什么?”裴徊光站在厨房门口。 沈茴吓了一跳,偏锅盖也重,手一抖,锅盖从手里落下来,她急急向后退,后肩撞到了架子。架子上悬挂的腊肉,被她撞得晃个不停。沈茴回头看见了,赶忙伸手扶了扶。然后,沈茴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想着……我也得做点什么。” 她急急又补充一句:“真正做点有用的,不跳什么艳舞……” 裴徊光迈进厨房,经过沈茴身边,拿了长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白粥,说:“糖。” 这是让她帮忙? 有事情可以做,让沈茴更安心些。她急忙应了一声“好”,快步走过去,在灶台贴墙那一侧的调料架子上翻找,将一个个松木调料盒的盖子翻开查看里面的调料。 沈茴端起一个装着白色细碎调料的广口罐,刚要递给裴徊光。忽想到什么,她用指腹沾了一点调料,放进口中尝了尝。 咸的!是盐! 好险…… 沈茴赶忙将盐罐放回去,又翻找了一会儿,端起另一个同样装着白色碎末的调料罐,同样用指腹粘了一点尝一尝。 甜的,是糖。 沈茴这才将白糖递给裴徊光。 裴徊光看了一眼沈茴翘着的手指头,才接糖。 裴徊光没有再安排沈茴做什么事情,沈茴茫然站在厨房里,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对厨房实在是太陌生了。没有事情做,她不由将目光落在裴徊光的身上。 锅里的白粥还要再熬一会儿,裴徊光立在窗下的案板旁,正在切菜丝。红的、白的、绿的菜和瓜被他修长的指压着,另一只手握刀,将其尽数切成细丝。 落在案板上的切割声,哒哒哒哒,十分整齐。 沈茴走过去,瞧着案板上被切成毫发般细的菜丝瓜丝,夸赞:“没想到掌印的刀工这样好。都说熟能生巧,掌印以前竟是时常自己下厨吗?” 裴徊光开始切豆腐。软软的白豆腐在他的刀下,唰唰唰,被切割得薄如蝉翼。 他“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说:“没错,熟能生巧。咱家以前切人骨、切人皮切多了,刀工自然好。就像人身体不同部位的切割方法和力道不同,这切割不同食物的方法和力道也不同。” 沈茴本是弯着眼睛,心里怀着点崇拜的心情望着裴徊光。听了裴徊光这话,沈茴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 偏偏裴徊光说完之后,侧首望过来,看着她笑。他手里的动作切没停,依旧在慢条斯理地切豆腐,即使不用眼睛看着,他切出来的每一片豆腐,依旧薄如蝉翼。 哒哒哒,落刀声一下接着一下,不急不缓。 对着裴徊光的笑眸,沈茴尴尬地僵在那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 此时,隔壁的院落里正在说起昨天傍晚的事情。 昨天傍晚,松桃过来时,隔壁镖局的人都知道。他们没跟过来,但是都很好奇松桃能不能将人抢到手,一个个躲在院墙墙角偷听,将当时的情景偷听了个七七八八。偷听的那几个人再将事情在镖局内说一遍,镖局里已经传开了。 松桃丢了个大脸。 有人挖苦:“哈哈哈,让你动不动就抢男人,这下栽了?” 一个年轻的小伙笑嘻嘻接话:“抢男人不算什么,主要是松桃每次抢了男人都不负责到底,玩玩就将人甩了。老天看不过眼,这下跌跟头喽!” 松桃将手中的剑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气愤地说:“你们说够了没有啊!是,我松桃凭本事抢男人,腻了就甩。怎么了?凭什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我就得从一而终?看不过眼,来干架啊!” 松梅坐在院墙角的小板凳上,一边嗑瓜子儿,一边小声嘀咕:“竟胡掰掰。男人三妻四妾,还知道把小妾养到底哩。男人抢别人媳妇儿也是要被骂的。一码是一码,胡扯什么哩……整日气势汹汹的,给自己冠个潇洒美名……” 松桃望过来:“松梅,你在那边嘀嘀咕咕什么呢?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好了!”赵三旺冷着脸。 院子里嬉闹地人都站了起来,脸上神色也恭敬几分。 赵三旺黑着脸,他望向松桃,问:“隔壁那个郎君是装的哑巴?” “是啊。我亲耳听见他讲话了。” 赵三旺觉察出不寻常。他沉声说:“咱们这趟押的镖可是大单子。平平安安将镖压到关凌,赚的银子够 咱们吃一辈子了。” 院子里的人想起这笔胆子的酬金,脸上都有了喜色。 赵三旺看一眼隔壁院落的方向,再继续说:“以防万一,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咱们连夜离开容阳。” 他转身进了屋,一直走到自己睡觉的里屋,将墙壁上悬挂的一幅画扯下来,推开暗门。原来这间屋子里面还藏了一间狭小的密室。 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睡在密室的窄床上。 万顺镖局这次押的镖,不是什么重要财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当天晚上,万顺镖局的人押着镖,连夜离开了小院。就算是原本满心想着抢男人的松桃,也以大事为重,只是多看了一眼隔壁的院落,然后握紧手中的剑,跟着镖局的人一起悄声离开。 原本裴徊光打算第二天早上带着沈茴启程起来容阳,却因为沈茴忽至的月事,决定又多停留一日。 · 傍晚,沈茴已不觉得腹痛腰酸身无力,她坐在院中的长凳上,望着天际的晚霞。想着明天就要离开容阳,离开这简单的寻常小院,竟生出几分不舍的情绪来。 沈茴回头,从开着的窗户,望向站在屋里的裴徊光。 一刻钟之前,一只信鸽飞进小院,将密信送给裴徊光。沈茴还没来得及送来的信上写了什么东西,便眼睁睁看着裴徊光捏着信晃了晃,变戏法似的,信鸽送来的信便燃了,成了灰。 “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走?”沈茴问。 “上午。” 沈茴点点头,回过头来,重新仰起头来,望向满天的火烧云。过了一会儿,她又转过头望向屋里的裴徊光,问:“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还没等裴徊光回答,沈茴紧接着又问了一句:“明天早上吃什么?嗯……赶路的时候要准备的干粮可都准备了?” 裴徊光将写好的信塞进信鸽腿上的信筒里,将信鸽放飞,然后瞥向沈茴,道:“娘娘想出去转转,就直说。” 沈茴弯起眼睛来,冲他笑。 · 沈茴终于还是买了街边露天的包子、米粉、烤肉,还有糖葫芦。这些她之前觉得很不干净的东西。 寻常百姓都是这样吃的,那么她应该也可以吃,不会吃了生病才对。 “还要什么?”裴徊光瞥着身侧的沈茴,产生了质疑。身边这个样子的沈茴,还哪有半分养尊处优小皇后的模样。 “吃饱了。”虽然沈茴还想吃街角那家的烤鸭脖,可是她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沈茴听见了小孩子的哭声。 “真惨啊,老张老来得子,还是三生子,竟没有机会享福了。” “唉。也不知道老张得罪了什么人。你们可没看见,老张死状太凄惨了。” “可不是吗?都没敢让他的家人去看。听说尸体被切成一块一块的,太吓人了!” “也可怜这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父亲……” 沈茴听着身边人的议论,望向前面经过的送葬队伍。走在三面的三个小男娃,伤心地哭着。他们一般高,长得也一模一样。 “我之前在客栈的时候,从窗口望向瞧街市的热闹,见过这三个小男孩。”沈茴说。 裴徊光敷衍似地“嗯”了一声,望着被人抬着往前走的棺木。 沈茴叹了口气,声音闷闷地说:“不知道谁那么坏……” 裴徊光这才抬抬眼,瞥向蹙着眉头的沈茴。 谁那么坏? 咱家啊。 裴徊光笑笑,口气随意:“该回去了。” 裴徊光把沈茴带回去,然后独自一人又出去了,因为在容阳还有一个名单上的人,等着他去取命。 裴徊光走了之后,沈茴坐在院中望着天边的红色一点点退下去,天色慢慢黑下去。她还是琢磨裴徊光去做什么。 凌乱的脚步声,将沈茴从思绪里拉了出来。 崔宝灵带着郡守府中的家丁,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第079 章 【第七十九章】 最初, 沈茴还以为是隔壁镖局的人回来了,直到那些人开始敲门。 住在客栈的时候,店小二上来敲门送饭, 沈茴宁肯饿肚子都不开门。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陌生人来敲院门, 她怎么可能理会。 崔宝灵等得不耐烦了:“踹门!” 沈茴站在院墙下,她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握着一把切菜的窄刀。在她身边的院墙, 搭着一个木梯,可以通过这木梯攀到院墙另一侧的小院里。在这些人踹门闯进来之前, 沈茴刚费劲地将□□挪过来。 当然了,不管是用手里的窄刀拼死反抗, 还是踩着木梯越墙,都是下下策。沈茴对自己的体力很有自知之明。 她得先弄清楚来者是什么人。 院内燃着石灯,闯进来的崔府家丁手中也举着火把,将院内照得灯火通明。 沈茴视线扫过小院, 一眼看见了穿金戴银的崔宝灵。 沈茴的目光只在崔宝灵的身上凝了一瞬,瞬间想起自己曾见过这张脸。记忆片段在沈茴脑海中飞掠而过,她很快捕捉到了记忆影象里, 崔宝灵的影子。 毕竟,热闹的街头里人山人海, 她穿金戴银一身富贵, 却有点艳俗。 毕竟,她盯着裴徊光瞧个不停导致自己差点跌了, 又羞恼地跺了跺脚。那个样子, 让沈茴多看了她两眼。 沈茴自幼喜欢读书, 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其实, 这本事不仅是读书,识人也是。 一个穿金戴银的姑娘,一看就是出身富贵人家。晚上带着家丁气势汹汹地闯进这里。再联想到她一脸娇羞跺脚的样子…… 再有松桃的例子摆在眼前。 答案呼之欲出。 几乎是认出崔宝灵的那一刹那,沈茴已经将一切理通了。她顿时有些无语。先前心中的紧张荡然无存,沈茴缓步往前走去,先开口问:“敢问姑娘是哪位官员家的千金?” 崔宝灵不由愣住。她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抓人,对方难道不是应该先吓哭吗?她仔细审视沈茴的脸,除了丑陋,绝无半点畏惧。 崔宝灵偷偷打量着沈茴丑陋的左脸。她今日本不该亲自跑一趟,够跌份的。可是她心里实在是太好奇了,一个面目丑陋的女子,究竟为何会得到那样天仙一样的郎君?崔宝灵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生气,生气她看好的男人曾被旁的女子染指弄脏了! “你怎么知道本姑娘的父亲是当官的?” 沈茴但笑不语。 崔宝灵问完这个问题,又觉得自己这么问不对。她堂堂郡守家千金,那通体的气派可是寻常女子能比的? “哼。”崔宝灵扭头,端出郡守家千金的派头来。 她身边的家丁,狗仗人势:“放肆,居然连我们郡守崔大人的千金都不认识!” 沈茴点点头,说:“原来是容阳的郡守。让他自己去司礼监领罪。” “你在说什么浑话?”崔宝灵娇眉一竖。 沈茴慢慢弯起唇,望着崔宝灵,说道:“因为你不识好歹,看中了不该看中的人。” 崔宝灵眼前又浮现裴徊光的脸来。她重新琢磨起沈茴的话,不由在心里揣测裴徊光的身份。 沈茴并没有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她盯着崔宝灵的眼睛,直接说出答案:“崔姑娘看中的郎君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裴徊光。” 崔宝灵懵了。 好半晌,她才瞪大了眼睛,气冲冲地用手指着沈茴:“你胡说!” 不可能!她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动心的郎君,怎么可能是……是、是是个阉人! “我有没有胡说,崔姑娘回家问问令尊便知晓了。” 崔宝灵呆在原地,而她带来的那些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听见裴徊光的名字,便吓破了胆。 “你、你胡说!”崔宝灵恼羞成怒,“他那样好的人,怎么可能是个阉人!不、不可能的!” 沈茴的视线越过裴徊光,望向归家的裴徊光。 崔宝灵受了打击。她料想到过仙人貌的郎君不喜欢她,她不在意。她也料想过这美貌郎君最后得不到。可是她万万接受不了对方是个低贱的阉人!她的芳心,绝对不可能给一个阉人! “胡说!”崔宝灵指着沈茴,语气恼怒,“本姑娘看中的人怎么可能是个低贱的阉人!” 听着崔宝灵的话,沈茴心头一跳,她莫名不想裴徊光听见这些话。她不想再让崔宝灵说下去了。 “徊光,你回来了。”沈茴轻声说。 院子里的人都顺着沈茴的目光,转头望向院门口,他们上上下下打量着裴徊光。在心里合计着,这个人真的就是裴徊光? 裴徊光迈进院门,缓步穿过人群,朝沈茴走过去。 沈茴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迎上去。她走到裴徊光面前,主动去拉他的手。他身上温度总是很低,又是刚从外面回来,他的手像冰一样。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了沈茴一眼,脚步却没有什么停留,牵着沈茴继续往前走,走过院门通往主屋铺的砖路,裴徊光停在檐下时,才转过身来,冷淡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人,慢悠悠地开口:“还赖在这里不走,是打算献出人皮给咱家做人皮灯笼挂满庭院?” 他一开口,院内的人竟将沈茴的话信了大半。 崔府的家丁,有了逃命的心。可仍旧残留的怀疑,以及崔宝灵没发话,让他们不得不继续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裴徊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崔宝灵摇头,“虚张声势对不对?哼,天下阉人低贱肮脏,怎么可能……” “住口!”沈茴声音冷冷的,“我不想再听她讲话了。” 裴徊光垂下眼看着她,呵笑了一声。他略弯腰,凑近沈茴的耳朵,低声道:“娘娘生什么气?她说的是事实,世人眼中的阉人就是低贱肮脏的东西。” “我说我不想再听她胡说了!”沈茴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望着裴徊光。若不是隐藏身份,她头一回想动用私刑,将人拉下去掌嘴。 “好好好。”裴徊光随意挥了挥手,砂石平地起,朝着崔宝灵及她带过来的人扑面而去。崔宝灵气得张着嘴,还要再说话,就吃了一嘴的砂石。崔宝灵再来不及说出一句话,卷着砂石的力道轰过来,将院内的这些人尽数震出院门外数米远。 风动之后,院门重重关合。 “邪功!是邪功!真的是裴徊光!修炼邪功的裴徊光!”崔府的一个家丁惊呼地乱喊,他爬起来,转身就跑。 其他人听了他的话,更是四散,逃命一般。 崔宝灵坐在地上,呆呆望着关上的院门。半晌,她捂住自己的脸开始哭。怎么会这样,她 第一次喜欢的人怎么可以是个低贱的阉人…… 院内,沈茴板着脸。 裴徊光啧啧两声,笑话她:“娘娘怎如此不讲道理?娘娘为求自保,搬出咱家的身份吓唬人。用咱家的名讳把人吓唬到了,自己反倒不高兴了?” 沈茴闷声:“反正容阳当地的官员本来就知道你没有随皇帝乘船南下。” 初时,沈茴不明白裴徊光为什么要用那样丑陋的疤痕粘在她的脸上,让她隐姓埋名。偏偏他自己毫不遮掩。 略一想,沈茴就想明白了。 往关凌去的一行,宫妃都用面纱遮面,平日里躲在船舱里极少抛头露面,只要皇帝不去找沈茴,找人假扮沈茴很容易遮掩过去。 可裴徊光不行。 他没有随船南下,所有人都会知道。当初刚到容阳,当地官员也都是见过裴徊光的。想来,这几日他在容阳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当地官员的眼。他留在容阳,恐怕容阳当地的官员无不胆战心惊,实在盯着他的举动。要不了多久郡守就要知道自己的女儿闯了祸,他必然要被自己女儿的愚蠢行为吓一跳。 从始至终,隐姓埋名的只有沈茴一个。 裴徊光用指背蹭了蹭沈茴的脸颊,问:“娘娘气什么呢?” 沈茴打量着裴徊光的神色,见他对崔宝灵的那些话毫不在意,她心里更不舒服了。她推开裴徊光的手,向一侧迈出一步,闷声说:“怪我抬出你名讳?本宫还没怪你将本宫独自留在这里,掌印这是置本宫的安危于不顾。” “顺岁、顺年。” 沈茴一愣,她再抬眼,就看见顺年和顺岁出现在面前。两个人跪在面前,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娘娘万安。” 沈茴咬唇。 原来裴徊光从一开始就在暗处安排了人。根本就不是只单单他们两个人。是了,他这样的人,做事自然周全。 裴徊光弯腰,凑到沈茴脸侧,说:“娘娘可是咱家的心头肉掌心宝,咱家怎么会置娘娘的安危于不顾?” 沈茴心里闷闷的,这个时候尤其不喜欢听见裴徊光的声音。她再次推开裴徊光,转身往屋子里去。 裴徊光挥挥手,吩咐:“备水。” “是。”顺年和顺岁应了一声,立刻快步往厨房赶去。 刚走进屋子里的沈茴蹙了蹙眉,疑惑地转头望向跟进来的裴徊光。她问:“顺年和顺岁既然一直跟着,掌印为何要自己烧水煮饭?” 裴徊光笑笑,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他倒了一杯凉茶,慢悠悠地喝着,没答话。 沈茴仔细打量着裴徊光的神色。 裴徊光将杯中的凉茶喝了,朝沈茴招招手,待沈茴不情不愿地朝他走过去,他将沈茴拉到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气什么呢?”裴徊光捏捏沈茴的耳朵尖,“是气咱家没有将事情都向娘娘禀告清楚?还是气那丫头半夜闯进来坏了娘娘的心情?” 沈茴垂着眼睛,不吭声。 裴徊光将手压在沈茴的小肚子上,问:“不疼了?娘娘受了惊是咱家的不是。一会儿咱家好好伺候娘娘沐浴梳洗。明天就离开这里。” 沈茴抬起眼睛来,望着裴徊光。她问:“她那样说,掌印听了不觉得生气吗?” 裴徊光淡然的表情回答了沈茴。 裴徊光越是浑然不在意的表情,沈茴心里越不是滋味儿。他如此不在意,那便是听得多了,多到他听得麻木了。 沈茴的身子软下来,靠着裴徊光,她将下巴搭在裴徊光的肩上,闷声说:“现在再补一个除夕愿望还来得及吗?” 除夕夜,她许了好些愿望,都与他无关。她现在再许一个与他有关的愿望,还来得及吗? “这都二月了。也太迟了些。”裴徊光摸摸她的头,“过几日是花朝节,跟花神许愿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第080 章 【第八十章】 沿着运河南下的船只上, 沈茴身边的宫人每日无不心惊胆战。担心皇后偷偷离开之事被人发现,更担心沈茴跟着裴徊光离开的路上会吃不好穿不暖睡不踏实。 “唉……”这几日,沉月已不知道叹息了多少次。 团圆踩着船板进来禀话:“沉月姐姐, 俞太医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平安脉了。” 沉月暂且将对沈茴的担忧收回来,让人将俞湛请进来。 俞湛进了船舱里间皇后住处, 规矩行了礼,他听着沉月的声音让他免礼,暂且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沉月替皇后娘娘开口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当他站起身,看着穿着一身凤服宫装的沉月时, 不由愣住。 他环视周围,沈茴身边的几个婢女都在这里, 可唯独不见沈茴的身影。 沉月站起来,有些无奈地开口:“俞太医,皇后娘娘没有跟着我们一起上船。” 俞湛惊骇。 这是沈茴离开之前交代过沉月的。 随行太医每隔几日都会按照规制来给宫妃请平安脉,尤其沈茴身上仍有旧疾, 俞湛来给她请平安脉更是比其他宫妃更频繁。倒也不是不能想法子瞒着俞湛,可让他知晓,让他帮着遮掩, 更善。 沈茴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冒这个险, 愿意相信俞湛。 沉月再开口:“船队到关凌时, 娘娘会回来。这路上的两个多月,娘娘请求俞太医帮忙遮掩。” 好半晌, 俞湛慢慢舒出一口气。 不该问的, 他从来不会多问一句。 他颔首, 道:“谨遵娘娘懿旨。” 只是, 俞湛想到了药匣里的那封信。 那封,萧牧千辛万苦递过来,拖他交给沈茴的信。 “灿珠,送俞太医。”沉月道。 坐在船窗边望着外面的走神的灿珠回过神来,赶忙笑盈盈地起身送俞湛出去。 俞湛走出了沈茴的船舱。他站在船头,听着水浪击打船身的声音,眯起眼睛来,望着不断向后倒退的容阳景色。 她去哪里了? 是……被裴徊光带走了吗? 俞湛望着运河岸边的人群,眼前浮现很多片段的画面。总是出现在沈茴身边的裴徊光,沈茴中了瘾药的毒后,是去找了裴徊光?那只鹦鹉,那只会喊裴徊光和沈茴名字的鹦鹉,也是裴徊光养的?也应当,是裴徊光追到他家中,杀了那只鹦鹉? 俞湛在船头立在好一会儿,才踩着搭木,回到自己的船上。他避开同船的人,走进最里面自己住处,刚一开门,乔装打扮成内侍的萧牧从阴影里走出来,急急问:“可将信带给她了?” 俞湛不动声色地将药匣放下,说:“带给她了。” “那、那她可有说什么?”萧牧忽然紧张起来。 俞湛低着头,望着桌子上的药匣,语气寻常:“她身边有人,没有当场拆信。” 萧牧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又立刻说:“应该的。她如今的处境,的确应该谨慎些。” “若萧公子这样想,又何必费心潜入船队,再送信给她。”俞湛道。 萧牧却笑笑,眉宇间显得很自信。他说:“无妨的。那信即使落到了旁人手中也无妨。” 想到了只有沈茴才能看懂那封信,他眉宇之间难得染上了几分笑意,说:“若那信落到旁人手中,只会是一张白纸。这世间,只有我和她才能让那白纸显出字迹。” 俞湛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问:“萧公子打算何时下船?下次宫人下船采买的时候?” 萧牧脸上的表情慢慢凝重。他以为自己会忍住不来见她,却没想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们一起长大,从未分开过这样久。 “俞大夫,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萧牧恳切相求,“我想见她一面。我保证不会连累你,我在信上没有告诉她我在船上,在与她这样近的距离。带我去见她一面,我不与她说话,只远远地看她一眼!” 俞湛摇头:“我不能。” “俞大夫!”萧牧掀开衣摆,直接在俞湛面前跪下来,“帮帮我,让我远远看她一眼。让我知道,她还好好的……” 俞湛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再松开。他垂着眼,仍旧用一惯清儒的声音说:“我为她诊脉,进她的住处必有宫人仔细搜身,只我自己能进去,并没有带人进去的法子。就算有,也过于冒险了。” 俞湛顿了顿,再道:“更何况,萧公子现在见她一眼,于你有饮鸩之用,于她却除了危险别无它用。” 俞湛弯腰,将跪在面前的萧牧扶起来。 “萧公子,若你没有能力将她从邪魔身边带走,就不要靠近他。” · 齐煜再一次来找沈茴,再一次被沈茴身边的宫婢拦下来。 灿珠蹲下来,拿出哄小孩的语气:“煜殿下,您知道的,娘娘身体一直不太好,上船之后娘娘有些晕船,又引了旧疾,如今很不舒服,每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床上睡着的。娘娘吩咐了,她如今得了俞太医的新药方,要每日都睡够了才能真正起药效,所以不让旁人进她屋子打扰她。奴婢这样说,煜殿下听明白了吗?” 齐煜紧紧抿着唇,不吭声。 灿珠只好再继续编下去:“奴婢知道煜殿下想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知道煜殿下的心意。只是娘娘如今的身体状况,要每日睡得越多才能将身体养得更好。所以煜殿下为了皇后娘娘的身体着想,并不会去进去打扰娘娘对不对?” 齐煜咬着牙说:“我就进去看看她,不吵她!” “不行的。”灿珠摇头,“娘娘服的这药呀,睡得越多对娘娘身体越好,偏偏这药让人特别精神,很不容易入睡。所以只要有一点响动就能将娘娘吵醒呢。奴婢都两日没见到娘娘啦。” 齐煜闷闷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孙嬷嬷站在齐煜身后,无奈地摇摇头。她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不见齐煜,可定然有皇后的理由。她板着脸,朝齐煜说:“好了。回去做功课。” 齐煜红着眼睛又闷哼了一声,然后也不往前走,朝孙嬷嬷伸出一双小小的短胳膊。孙嬷嬷终究是不忍心,弯腰将齐煜抱在怀里。 “别整日黏着皇后娘娘,要真是盼着皇后娘娘好,就听皇后娘娘的话,回去好好读书。”孙嬷嬷板着脸训话。 齐煜没吭声,把垮了的小脸蛋埋进孙嬷嬷的怀里。 等孙嬷嬷抱着齐煜走远了,拾星笑着对灿珠说:“灿珠,真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哄小孩子的。” 灿珠刚想说话,胃里一阵翻滚。她急急跑到船侧,望着裹着船身的运河水,一阵干呕。 拾星赶忙端了酸梅汁递给她,皱眉问:“你最近怎么总干呕啊?” 灿珠喝了好些酸梅汁,等胃里的翻滚好受些了,才白着脸说:“有点晕船。” “那给你的晕船药,你怎么不吃啊?”拾星嘟囔一句,见婢女端着东西进船,她赶忙也跑过去帮忙了。 灿珠转过身来,望着波痕荡漾的水面,微微走神。 凉风拂面,将她的头发吹乱了一些,挽起的一缕发垂落下来,在她眼前轻轻地飘。好半晌,她才将这缕头发掖到耳后。她低下头,用手指头在船侧的扶栏上,一笔一划地写——王来。 一笔一划,反反复复,将他的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 千回百转。 · 沈茴仔细翻看着包袱里的东西。她被裴徊光连夜带走时,连身换洗的衣服都没带,可没少吃苦头。 沈茴翻东西的动作一顿,不由又想起来月事那几日的窘迫。她赶忙收回思绪,重新检查带的东西。这次再从容阳的小院里启程,沈茴提前收拾了行囊,势必不要再什么都不带了。 “娘娘找什么呢?”裴徊光走进来。 沈茴一边检查,一边说:“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可总觉得落了什么,但是又想不起来……” “行了。缺了什么,再买便是了。”裴徊光看了顺年一眼,顺年赶紧悄声快步走过来,将沈茴收拾好的包袱系好,背在背上。 沈茴随裴徊光走出小院,看见停在院门外的马车,不由松了口气。 裴徊光身边明明安排了顺年和顺岁,他还要自己亲自烧水、煮饭,这让沈茴临出门前还都在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安排一趟苦行之旅,折腾他自己,也折腾她。没看见这马车前,沈茴甚至怀疑,裴徊光会拉着她步行、骑驴、赶客船。 “上来了。”裴徊光立在马车前,望向沈茴。 沈茴回过神来,提裙快步走过去,动作自然地将手搭在裴徊光的小臂。她刚要抬脚踩在小杌子登上马车,忽然想到忘了什么东西。 “等等,我回去取个东西!”沈茴转身往回跑。 裴徊光抬抬眼,望着沈茴纤细的背影。他的目光在沈茴的细腰上多停留了一瞬。 沈茴跑进了盥室,没多久又重新出来,走到裴徊光面前,搭着他的手登上马车。 裴徊光跟着坐进马车,问:“落了什么?” “没什么,一个帕子而已。”沈茴目光躲闪,拽了拽袖子。 “那帕子呢?”裴徊光问。 沈茴将收着衣服的包袱拿过来放在膝上,将藏在袖子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塞进包袱里。她胡乱敷衍:“不常用的帕子,塞进包袱里就好啦。” 裴徊光握着合上的折扇压在沈茴膝上的包袱上,啧啧两声,说:“该不会是万顺镖头侄子送的信?” 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呢?她连镖头的侄子是谁都不知道! “给你!”沈茴将往包袱里塞了一半的几个月事带拿出来,重重拍在裴徊光的腿上,“给你用!” 裴徊光挑挑眉,他将折扇放下,拿起一个月事带来,举到与视线相平的高度,悠哉端详。 沈茴脸上发烧,伸手去抢。 裴徊光抬手,不给她。 “咱家的寝衣做的,娘娘又说给咱家用了,岂有再要回的……”裴徊光忽然住了口。他手臂一伸揽住沈茴的细腰,将人带进怀里,旋身起身,从车顶而出,带着沈茴立在树上。 沈茴刚刚站稳,低下头去,就看见刚刚乘坐的马车被万箭射穿。 坐在前面的顺年和顺岁皆敏捷地跳车避开。而马也受了箭伤,嘶鸣狂奔。马车沿山而行,一面是树林,一面是悬崖。马匹受惊,车厢朝一侧倾歪,车厢里的东西尽数朝悬崖倾倒。 “扇子。”裴徊光忽然说。 沈茴没听清,回头看他。 裴徊光却已纵身一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第 81 章 【第八十一章】 沈茴眼睁睁看着裴徊光随着那倾翻的车厢一起, 跃下悬崖,殷红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沈茴的心,忽地一紧,被攥着提起, 悬在那里。 理智告诉她, 裴徊光自然有把握才会跃下悬崖, 天下人皆知他自幼修炼邪功, 一身武艺可敌万军。他定然不会有事。 可沈茴望着裴徊光纵身一跃的地方, 眼睛一眨不眨。 时间凝住,漫长无边际。 直到裴徊光的身影重新出现,沈茴松了口气, 那颗悬起的心才又有了跳动。 沈茴后知后觉地扶住树枝,免得从树上跌下去。她朝下望去,只能看见风吹起她的裙摆。 这、这么高的吗? 再下一次风从身后吹来, 将沈茴蓝色的裙摆吹成浪摆时, 沈茴好似真的站在了海浪上, 眼睛发晕, 双腿一软,直接脚底一滑, 摔下去。 裴徊光遥遥望着沈茴从树上摔下来, 他左脚微微向一侧挪动,一股力道送过去。 树林里的枯叶忽地腾空而起, 一边飞旋着相互凝聚, 一边朝沈茴而去。 裴徊光离得那样远,沈茴已做好了摔下去的打算。身子悬空的时候, 她甚至想着幸好这树不算太高。运气好些, 只会摔疼而已。运气差些, 摔断了胳膊腿儿。运气差到家了才会摔死…… 沈茴心思千回百转,事实上不过瞬息间。 她料想的疼痛并没有来。 后背碰到东西,传来干草的味道,明显不是坚硬的地面。感受到下坠的速度在降落,沈茴懵懵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慢,沈茴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悬在半空。 是停半空吗? 那身下的东西又是什么? 沈茴侧过头,眼前出现几片枯叶,还有逐渐走近的裴徊光。沈茴怔怔望着一身殷红锦衣的裴徊光,一步步走近。 他手中握着那把折扇。 那把沈茴在路边摊随手买来的,连题字落画都没有的,空白折扇。 裴徊光挥了挥手,凝聚枯叶的力道刹那散去。聚集在一起的枯叶一瞬间落地。沈茴身子没了倚靠,再次失重朝下摔去。 然后摔进裴徊光的怀里。 沈茴下意识地攥着裴徊光的衣襟,近距离地望着他。她闻到他身上细微的玉檀气息。大抵是离开了沧青阁,没有那样多玉檀树相围,他身上玉檀的味道已经淡去很多。而此时,沈茴再一次清晰地闻到了玉檀的淡香。 沈茴望着裴徊光,裴徊光却没有在看她。 他侧首,微眯了眼,望着远处的树林,箭矢射来的方向。 沈茴压了压紧张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顺着裴徊光的目光望过去,分析眼下的情况。在马车经过这样狭窄的悬崖旁边的路上,射出这样密集的箭雨,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沈茴正这样想着,又一阵箭雨迎面而来,蝗虫过境般,密密麻麻。 “啊!”沈茴瞳仁缩了缩,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 裴徊光低头看了沈茴一眼,然后,沈茴听见裴徊光含着鄙夷地轻笑了一声。 枯叶平地起时,沈茴压下心里的惊颤,忍不住好奇地望过去,她心里甚至在想着难不过这些枯叶能像接住她一样,变成一道盾墙? 显然,沈茴想错了。 枯叶没有变成盾,而是成为最锋利的矛,迎面而上。每一片小小的枯叶都可以拦住急速射来的利箭。不,不仅是拦住。所有碰到枯叶的利箭,顷刻间化为了灰烬。 藏身在树林深处的刺客,无不惊出一身冷汗! ——说好的裴阉贼修炼邪功遭到反噬日日吐血呢!!! 沈茴呆呆看着这一幕。 她胳膊上一紧,臂弯里雪白的披帛被裴徊光扯了出来。裴徊光将扯出的披帛扔给沈茴,说:“把自己眼睛蒙上。” 沈茴深看了裴徊光一眼,默默接过披帛,听话地将自己的眼睛蒙住了。披帛是柔纱的雪纱,覆在眼上,沈茴眼前雾蒙蒙一片。 她什么都看不见,在一片雾色里,听见裴徊光的声音—— “狗东西,吓到咱家的小娇娇了。” 好半晌,沈茴才知道自己正是裴徊光口中所说的小娇娇。 裴徊光抱着沈茴,踩着厚厚的枯叶,一步步朝树林深处走去。他双手抱着沈茴,探在沈茴膝下的手里,还握着那支折扇。 箭雨断断续续射过来。然而没有一支箭可以近身,尽数在空中被折断。积攒了一秋又一冬的枯叶安静卧在地面。这些利箭甚至连枯叶都不曾碰触,就那样凭空折断。 躲在暗处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生出惧意。 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都会说裴徊光用长生不老丹哄了一代枭雄的大齐开国帝王。这些年,人们不怎么能见到裴徊光亲手杀人,便忽略了他真正能站在这个位置,正是以这可敌万军的邪功。 因为这世上,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也是因为裴徊光修炼邪功遭反噬的谣言四起,今日才会有人起了必杀之心。 “咱家不喜欢杀人。你们非要自己送上门来。”裴徊光握着折扇的手轻晃,指腹捻过扇子,将折扇展开,再慢条斯理地扇动折扇,温柔的风混着玉檀的淡香,对面手握暗器的人还来不及将暗器投放,身体里的每一寸骨头在同时粉粹。 裴徊光垂眼瞥了一眼手中的折扇。 啧,用她送的折扇来杀人,还挺有趣味的。 裴徊光继续往前走,所过之处,黑纱遮面的青衣人尽数倒下。 沈茴的软纱蓝裙温柔吹拂在他殷红的衣衫上,沈茴蒙着眼睛的雪色披帛一端轻垂,一端拂过他的肩。 在又经过一个黑纱遮面的青衣人时,这个人一口血吐出来,鲜红的血溅出一点在沈茴雪色的披帛上。 裴徊光皱了皱眉,漆色的眼底浮现浓重的嫌恶。 死都不能死得干净点? 废物。 裴徊光将沈茴溅了血滴的披帛扯了,随手一扬,雪色的软纱披帛随风轻扬,拂过树枝,又落过地,再扬起,最终再被风慢悠悠地吹下悬崖,抚过挂在悬崖下倒在横斜陡坡上的马车箱,再缓缓垂落。 悬崖之下,是一条小溪。冬日离去,春已到来,溪流破了冰,欢快地流淌着。雪白的披帛落在溪水中,被水中的石头绊住,终于止住了漂泊的脚步。溪水不停冲刷,将披帛一端染的血滴冲淡,又彻底消失不见,干净如初了。 在溪流的对面,躺着四具尸体,三男一女。正是前两日快马加鞭经过此处的万顺镖局中的人。他们押的这 趟镖,不仅酬金高,危险也高。 · 裴徊光抱着沈茴走了很远,远到树林里的那些尸体一起开始七窍出血时,腥臭的味道不会传过来。 裴徊光抬眼瞥瞥天上的乌云。他今日之所以会带沈茴坐马车,正是因为天气不好,也不知道要落雪还是落雨。 前方有一处老旧的破庙,裴徊光抱着沈茴进去,在那里等顺年和顺岁重新弄马车过来。 破庙从外面看又小又破烂,里面倒是干净正经,向来当地人还会时常来这里上香。 裴徊光把沈茴放下之后,饶有趣味地瞧着她,等着沈茴蹙着眉张嘴说话。他已经迫不及待听她讲大道理。 沈茴的确蹙着眉。她皱眉瞪着裴徊光,问:“跳下去做什么?” 裴徊光神色明显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先问这个。他直接将疑惑问出来:“娘娘难道不该指责咱家乱杀无辜?” “是他们要杀咱们,怎么就乱杀无辜了?”沈茴一脸的莫名其妙。 裴徊光默了默,再开口:“可咱家记得娘娘曾说过犯了罪,自然要按律处理,旁人都没有替□□道的权利。” 沈茴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的确说过类似的话? “可是……”沈茴琢磨了一下,“他们刺杀当朝皇后,按律当斩。你身为司礼监掌印,自然应该按照律法所写,就地正法。” 沈茴再琢磨了一下,又说:“若这条律法不对,可以商榷如何更该。如今这样写了,自然就可以这样做。” 好半晌,裴徊光吐出一句:“书呆子。” 沈茴回过神来了,她重新问:“不要绕开话题,为什么要跳下去?就一个破扇子!” 裴徊光在寺庙内慢悠悠地渡着步子,目光在寺庙内环视。 “问你话呢!”沈茴加重语气。 裴徊光背在身后的手捡起案桌上的一块石头,朝着自己握着折扇的手心,用力划去。 沈茴隐约意识到自己这样问,显得自己关心他?沈茴忽然目光躲闪,也不去看裴徊光,声音闷闷地辩解:“从这里到关凌还要那样久,本宫不会照顾自己,身上没钱,连路也不认识。若掌印当真摔死了,本宫可怎么办才好……” 沈茴声音慢慢低下去。明明起先是想告诉裴徊光,自己不是担心他的死活,她分明盼着这大奸宦摔死为民除害,她只是怕他死了,自己也没法活着走到关凌。可说着说着……沈茴莫名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劲,怎么好像好像他死了她也活不下去的样子…… 是这样的,又不是这样的! 不是那个活不下去啊! 沈茴正纠结着怎么辩解,裴徊光将鲜血淋漓的手掌递到她面前。 他望着她,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沈茴呆了一瞬,才捧起他的手,眉心揪揪着。她檀口微张,想说什么,又咬了唇,将从心尖上沁出的心态,悄悄压回去。 重新出口的话,就变了。 她轻哼一声,抱怨:“取个扇子都能把手划成这个样子,掌印那邪功也没学完!” 裴徊光倒是点了头,似真似假地说:“那邪功一共十一重,咱家的确只学到第九重。” 沈茴在心里合计——那邪功练到第九重都这样厉害,若真是让他练到第十一重,还不反了天了?这人间都不够他折腾了。 沈茴来不及多想,低头找自己的帕子,想要给裴徊光擦血、包扎。 然而她身上并没有帕子,帕子落在马车里了。沈茴又想起自己柔软的披帛,一低头,才想起披帛也不在身边了。 沈茴蹲下来,用力去撕自己的裙摆。 裙摆柔软,料子却结实。沈茴用力地扯拽,拽得跑了丝,却没能如愿撕破。 裴徊光垂眼,目光落在沈茴的手上。娇娇的小手,因过分用力,关节微微发白。 沈茴一边继续用力撕,一边尴尬岔开话题:“不是说花朝节要带我去个好玩的地方?去哪?” “逛窑子。”裴徊光蹲下来,帮沈茴把裙子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第082 章 【第八十二章】 沈茴不敢置信地望着裴徊光, 裴徊光熟视无睹她的惊骇,将撕下来的裙子布条塞给沈茴,然后再次把手递到沈茴面前。 他说笑? 沈茴心里这样想着, 默默接过他递来的蓝色布条, 先是小心翼翼地擦去裴徊光掌心伤口附近的血迹, 然后再动作轻柔地为他包扎。 默默将裴徊光的手包扎好,沈茴刚将裴徊光的手放下,轰然的雷直接劈下来。炸响之音,让沈茴打了个哆嗦。她抬头朝窗户望去, 窗户开了半扇。 倾盆大雨如灌浇, 哗啦啦。倾斜的雨线灌进庙里。 沈茴赶忙小跑着过去,费力将窗户关上。她动作虽快, 却还是让灌进来的雨水打湿了身上衣。 沈茴低头望着胸口,衣服料子不显水渍,看不出来什么,双手压在胸口,却能感受到湿潮一片。 “过来。”裴徊光忽然开口。 沈茴转过头去,就发现裴徊光不知何时将庙里的长木凳当了柴, 在庙正中生起了火。沈茴转回头望了眼慈祥的菩萨, 才走向裴徊光, 在他身边坐下来,烤着火。 不多时, 寺庙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初时, 沈茴还以为是顺年和顺岁过来了。可再听一耳,沈茴便知来者不是顺年和顺岁。即使外面倾盆大雨, 他们两个就算再怎么焦急, 也不会是这样凌乱无礼的脚步。 难不成又是要刺杀裴徊光的人?沈茴不动声色地朝裴徊光身边挪了挪, 靠得他更近一些。 外面的人推门进来,老老小小,瞧上去像一大家子。一位鬓髪皆白的老妪,一个中年男子,两个十六七的年轻姑娘,还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这一大家子的人看见庙中的沈茴和裴徊光,明显愣了一下。中年男子笑着开口:“避雨,避避雨!” 一家人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寻了个角落坐下。他们坐下没多久,小孩子开始抱怨这雨有多烦人。然后两个姑娘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这庙这样小,沈茴不需要故意去听,那两个年轻姑娘的话轻易飘进她的耳中。沈茴随便听了听,就将这一家子的事情听了个大概。 这一家人住在距离容阳不远的小镇子,平时经营一家包子铺生活。可当地的一个地方官看中了姐妹两个中的姐姐。一家人不想好好的女儿送过去被欺负,也惹不起当地的官员,只好放弃经营了十几年的铺子,全家连夜离开小镇,打算换个地方生活。 “都怪我连累了大家……”姐姐低着头,很难过。 妹妹说:“姐姐不要这样讲,咱们都是一家人!” “萤尘……”姐姐红着眼睛,拉着妹妹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先前一直抱怨这场雨将一家人浇成落汤鸡的小男孩,换去脸上的不耐烦,摆出笑脸来,说:“姐姐放心,等我长大了也当官儿!到时候就能保护姐姐了!” 沈茴低着头,望着徐徐燃着的火焰,有些走神。 她想起了和哥哥姐姐们在一起的日子。她自幼生活在江南,除了长兄,其他人倒是常年生活在京都。兄弟姐妹四个人一年中聚少离多。即使相聚的日子不多,可毕竟血浓于水。 沈茴又不仅想到了家人。当地官员欺压百姓,何尝不是朝廷的不作为。她出身好,没有吃什么苦头,可普天之下更多的人是寻常百姓。天下不太平,苦得是寻常百姓,让他们中的很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这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多时,雨便几乎歇了,只零星落着雨滴。避雨的一家人明显急着赶路,也不等外面的雨彻底停下来,就离开了小庙,继续赶路。 他们走了之后,沈茴还是望着徐徐燃着的火堆愣神。 裴徊光瞥着她,问:“娘娘又在瞎琢磨什么?” 过了许久,久到裴徊光以为沈茴不会开口时,沈茴说:“我前十岁困在闺房里,连下床都极少。除了家人与大夫,我见不到外人。我总是好奇窗外的天下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读好多好多的书,想从浩如瀚海的书籍中认识外面的天地。慢慢的,山河湖海天地万物,便真的从书籍中走出来,在我心里有了模样。” 沈茴停顿了一下,才再开口:“可是书上都是骗人的。什么太.平盛世歌舞升平清正廉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都是骗人的。我从房中走出来,见到的人与事与书中完全不一样。” 沈茴转过头来,望向身侧裴徊光的眼睛。她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还可以见到大齐的繁荣盛世吗?” “不会。只要咱家还活着,大齐就不可能有这一天。”裴徊光的语气一点温度都没有。 太.平盛世歌舞升平清正廉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天下,曾经有过,以后也会有,但是大齐永远不可能。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复,可沈茴听裴徊光亲口说出来,眸中还是忍不住黯然下去。那不该出现的失望,还是悄悄爬上心头。 沈茴别开眼。 外面的雨彻底停了,檐下的雨滴却仍旧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沈茴望着不远处案桌上的一块石头。那块石头上,沾了一点血迹。沈茴怔了怔。她收回视线,将目光移到裴徊光受伤的手上。 感受到沈茴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裴徊光抬抬眼,对上沈茴的目光,露出询问的意思。然后,他便眼睁睁看着前一刻还一脸黯然失落的小皇后,慢慢勾起眼尾,展露笑颜。 她这样笑时,简直要人命。 裴徊光“啧”了一声,睥着她:“娘娘又想耍什么小聪明?” 沈茴凑过去,将轻轻的吻,落在裴徊光的唇角。她抬起眼睛来,将裴徊光的样子印进眸底,然后勾勒出千娇百媚的笑靥。 裴徊光捏着沈茴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语气听不出情绪:“娘娘又偷喝果子酒了?” 沈茴没答话,反而是捧起裴徊光捏她下巴的手。她捧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再吻一吻他修长的指。然后,她将裴徊光的手放下来,软下了身子,枕在他的膝上,明澈的眼眸望着徐徐燃着的火焰。 裴徊光皱眉,审视着伏在膝上的纤细身影,不由将手搭在沈茴的腰上。 只要你活着,大齐就成不了太.平盛世。 那么,如果这天下不姓齐呢? 沈茴抬手,娇手覆过去,纤细的手指穿进裴徊光的指缝,在裴徊光的漆眸审视下,主动与他十指相扣。 她不是第一次冒险了,自入宫,一直都是走在悬崖峭壁边缘,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一个不小心跌下去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又怎惧再赌一场。 既然你为盛世阻,而我又无除掉你的能力。 那么,为何不试一试降你为臣。 更何况,这世间不会有比你更锋利的刀。<b r> 沈茴望着远处案桌上染血的石头,慢慢弯唇。 再强大的敌人都有会弱点。我已经是你的弱点了,不是吗? 裴徊光慢慢品着沈茴的细微不寻常,他抬抬眼,望向不远处案桌上的石头。 哦,原来露馅了啊。 裴徊光皱皱眉,继而嗤笑了一声。 那又,怎么样呢。 裴徊光俯下身来,咬咬沈茴的耳朵尖。双齿相扣,辗转磨咬。 · 二月十二,花朝节这一日,裴徊光带着沈茴到了云洲镇。 马车停下来,坐在车里的沈茴和裴徊光却并没有下来。 顺年和顺岁诧异地回头望过去,只见车门上隐约映出里面两个人交颈的影子。顺岁和顺年赶忙收回了目光。 裴徊光手掌沿着沈茴纤细的腰身抚过,压着她的腰封,将玉带扣好。他满意地点点头,说:“不错,有个小郎君的模样了。” 一直贴在沈茴脸上的丑陋疤痕撕去了,可她却换上了一身霜色的男儿装。沈茴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故意用低沉的语调开口:“我真的像个富家小少爷了?” 裴徊光理了理她的衣领,敷衍似地说:“差不多。” 沈茴不太相信,她推开车厢的门,去问外面的顺年和顺岁。 顺年和顺岁回头,望着沈茴,呆了呆,才夸赞他像极了娇养长大的富贵人家小少爷。只不过,实在是太过分俊俏了…… 的确,沈茴和裴徊光下了马车,走进人群里,立刻引来了无数的目光。这些目光看得沈茴不太自在。若是女儿身时,这些目光足够冒犯,可偏偏她现在假扮公子哥儿。 忐忑之余,她又忍不住想起了在话本子里,看过的那些女扮男装的故事。 怎么才会更像一点? 沈茴环视四周,看见裴徊光手里的折扇,她赶忙将裴徊光手里的扇子抢过来,“啪”的一声展开折扇,放在胸前,慢悠悠地扇着。 裴徊光轻笑。他凑到沈茴耳边,低声说:“刚开春,还没到扇扇子的时候,耍帅过头了。” 沈茴一怔,闹了个红脸。她急忙将手里的折扇合上,塞回给裴徊光手里,在心里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 “咦,那你手里握着把扇子就不奇怪了?” 裴徊光全当没听见,指了指前面:“前面在拜花神。” 今日是花朝节,云洲镇地方不算大,却很热闹。家家户户几乎都跑出来热闹过节,拜祭花神,祈求新一年的风调雨顺。 沈茴挤着人群穿过石桥,望向被百姓祭拜的花神象 花神象两侧有很多商贩,正在叫卖着。 最为显眼的,莫属花神象不远处的那株挂满五色彩纸的祈愿树。 沈茴快步走过去,在树下的摊贩买了个红红的灯笼。小贩坐在木梯上,待沈茴付了钱,他立刻踩着木梯上去,将沈茴选的红灯笼高高挂在树梢。 沈茴仰着头望着随风飘动的红灯笼,闭上眼睛诚心许愿。 裴徊光可还记得,沈茴说要为他许一个愿望。他没有上前,隔着悬挂在架子上等人挑选的摇晃红灯笼,望着认真许愿的沈茴。 等沈茴睁开眼睛,裴徊光才一边朝她走去,一边开口:“许了什么愿望?” 风将两个人之间悬挂的红灯笼吹得摆来摆去。沈茴歪着头,避开晃动的红灯笼望向裴徊光弯起眼睛:“许愿你能改邪归正,当个好人。” 裴徊光笑了。颇有些嗤之以鼻的意思。有些人,活该下地狱。根本无法改邪归正。 他走到沈茴面前,牵起她的手:“走。” “去哪?”沈茴望着不远处的卖糖小摊。 “逛窑子啊。要不然为何给你穿男装。” 沈茴愣住了,裴徊光说的是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第083 章 【第八十三章】 人潮拥挤, 沈茴紧跟着裴徊光,逆着人群而行。很快,沈茴跟着裴徊光走进了一条热闹的街巷。这条街巷十分热闹, 只是这种热闹与前街的热闹完全不同。 “呦, 赵老爷怎么才过来啊?我们春香一直等着您呢!” “这位书生面生, 头回来?姐姐保准给你挑个善解人意懂风雅的!” “咱们的姑娘个个貌美,客官真的不过来瞧瞧吗?” “来来来,进了我们美人窝,一定不后悔!” “切, 就这点钱?您还是去街尾那间, 那儿的老妪们才是这个价儿……” “……” 沈茴靠得裴徊光更紧了,抓着他的窄袖。 一间间挂着红灯笼的楼宇, 竟都是青楼勾栏之地。描眉施黛的姑娘们,穿着惹人浮想联翩的裙装,或站在门前揽客,或倚着凭栏、窗口,往下挥着手里的香帕子。 郁香在整条街荡着。 分明清楚裴徊光不会让她涉险,可一迈进这条街, 听着女子们的娇笑揽客声还有男子的谈笑, 沈茴还是浑身不自在。 她不明白裴徊光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她忍不住小声问出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是女子, 又不能……” 甚至,你也不能。 沈茴有些怀疑地审视身边的裴徊光。 她自然知道, 不仅是有权势的大太监会娶妻, 就连宫中一些不起眼的小太监兴许都有对食。裴徊光以前身边没有女人,不代表他会一直没有。若他如今产生了兴趣, 打算来这里找点新鲜玩法…… 那也不应该带她过来啊! 莫非要她学学勾栏女子如何卖弄风情?沈茴拧着眉头, 望向一座青楼二楼的窗户。一个身穿绿衣的妓人, 朝着楼下经过的人招手,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襟,露出里面的肚兜,肚兜薄薄的一层,又紧紧勒在身上,美好的轮廓完整拓出来。她风情万种地朝楼下的人抛媚眼,又将手里的帕子丢下去。 沈茴火速红着脸低下头,她忽然明白之前自以为做了好大牺牲没脸没皮地勾引,根本不算什么。她自以为是的风情万种,也……一点都不媚! 沈茴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一阵打骂声。她寻声望过去,看见一个纤细的小姑娘从一间青楼跑出来,那家青楼里的打手们,握着棍子,骂骂咧咧地在追她。 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慌张地逃命。 她从远处跑来,经过沈茴身边的时候,晃动的灯笼照清她的脸。 沈茴一下子叫出她的名字:“萤尘。” 萤尘慌乱绝望中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转过头去,望向刚刚经过的人,没认出女扮男装的沈茴,却一眼认出了裴徊光。 前日在庙中避雨,庙门被推开,萤尘看见裴徊光的那一刹那,就惊了惊,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这样容貌出众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惹人多看两眼。 追她的人越来越近,萤尘在惊恐中强撑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很难甩开那些人,一旦被抓回去,她这辈子就完了!瞬息间,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转身跑回去,跪在裴徊光脚边,哭着求:“公子救命!萤尘给您做牛做马了,求求您救命!” 她快速地磕头,额头碰在地面磕出血来。可是她抬起头来,却发现面前颜如谪仙的公子面色如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心思流转,转头望向站在裴徊光身边的沈茴。 沈茴虽是女扮男装,可是萤尘在庙中见过女装的她。隐约猜到了她是女扮男装。 女人家的心总是更柔软和善良,不是吗? 萤尘立刻转了目标,跪行到沈茴面前,抱住沈茴的腿。姑娘?夫人?还是公子?萤尘在对沈茴的称呼上犹豫了一瞬,才哭着开口:“好心人,您救救我。求求您了。我家里人遇到了山匪,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了,如今又被掳到了这里。求您发发善心救救我。我会赚钱的!我一定会努力赚钱,日后报答您!” 追萤尘的人已经赶到了。 “我要买她,多少钱?”沈茴开口。 来追萤尘的人上下打量着裴徊光和沈茴,从他们身上的衣服瞧出必是有钱人,不由说:“这丫头模样好,可是咱们店里花了重金买来的。小郎君你要是看中了,怎么着也得一百两。” 萤尘一听,吓傻了。抓她的山匪将她卖过来的时候,分明就卖了二两银子! 沈茴没有钱…… 沈茴拽了拽裴徊光的袖子。 裴徊光瞥着沈茴,指腹慢悠悠抚着折扇,没什么反应。 沈茴便只好压低声音求他:“当我借的好不好?会还你的。” 眼看着那些人就要拖走萤尘,沈茴也不等裴徊光答复,自己去他腰间摸,从他的荷包里没摸到那么多银子,只好拿了张银票,将萤尘买下来。 从山匪手中买下萤尘的人没想到一日不到,一转身,赚了这么多,接了银票,乐呵呵地走了。 萤尘整个人瘫坐在地。家里人惨死的凄悲涌上心头,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淌。可她心里明白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她重新跪在沈茴脚边,反反复复地道谢。 “你起来。不用再跪了。”沈茴说。 “这样的事情每日都在发生,你想每个都救不成?”裴徊光开口。 萤尘听着裴徊光凉薄的声音,生怕自己再被卖。她紧张地低着头,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忐忑自己的命运。 “我知道。可到底撞见了……”沈茴垂着眼睛。她知道救一个人于这乱世并不能改善什么,可却会改变被救下的人一生。 沈茴驱走心里的烦闷和无力感,弯着眼睛对裴徊光笑。她说:“这一路,我是真的太缺个侍女了。” “是咱家伺候得不好了?” “那不一样啦。”沈茴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也怕累着你呀。” 萤尘听着裴徊光“咱家”的自称,心头一震,紧接着,她朝着沈茴跪下,说:“奴婢会好好做您的侍女,一辈子伺候您!” 沈茴说:“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经过石桥,会看见一辆马车。赶车的人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见了他们两个,说是我让你过去候着的。” “是!”萤尘起身,沿着沈茴说的路找过去。 听着耳边喧嚣热闹,她却想起惨死的家人,泪流不止。她浑浑噩噩走了很远,看见了沈茴说的马车,才终于切真感受到自己是真的逃过了一劫。 · 裴徊光真的带沈茴走进了一家青楼。进门前,沈茴看了一眼高悬的“香蜜楼”牌匾。 < br> 琴声悠扬,女子的娇笑声不断。 沈茴心惊胆战地掀开挡路的奇怪珠帘。珠帘半悬,每一根坠着一个比婴儿拳头还小些的瓷人摆件,坠在与人视线差不多相齐的地方。每根绳子上坠着的瓷人都不一样。沈茴不由多看了一眼,才发现悬挂的半截珠帘上串着的,竟都是男女欢好不同姿势的小瓷人。 裴徊光瞥她一眼,问:“喜欢这姿势?” 沈茴一惊,瞬间松了手。有些生气地瞪着裴徊光,低声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办正事。”裴徊光牵着沈茴的手,带着她上楼。 今日是花朝节,就算是青楼这样的地方也比平日热闹很多。香蜜楼里人很多,往日里花言巧语揽客鸨娘不知道去哪里招待,没顾上沈茴和裴徊光。 裴徊光牵着沈茴上了二楼,穿过搂搂抱抱的人群,直接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推门进去。进了屋里,他又用手中的折扇敲了墙壁三下。 片刻之后,墙壁滑动,出现一道暗门。 沈茴一怔,这才相信裴徊光所说,他当真是来办正事的。 裴徊光牵着沈茴走到暗室,候在里面的人恭敬地递上一个小册子。沈茴打量了一眼这个人。 裴徊光翻开小册子随意扫了两眼,就将其合上了。 沈茴也跟着扫了两眼,只知道是份名单。每一页写着一个名字,下面是住址等详情。古怪的是,每个名字旁边都有个编号。 拿了东西,裴徊光牵着沈茴离开。 沈茴忍不住念叨:“既然是办正事,掌印自己来就好了,为何拉我过来?” 裴徊光漫不经心地说:“因为咱家一刻也舍不得离开蔻蔻。” 沈茴在心里回了一句——傻子才信你的鬼话。 · 来时,鸨娘没顾上迎接裴徊光和沈茴,他们两个出去时,却被鸨娘撞个正着。 “哎呦,怎么来了两个这么俊俏的郎君,我竟没有看见呦!罪过罪过!来来来,游戏马上开始了,可不能错过啊!” 沈茴拘谨地身子贴着裴徊光,小声说:“走啊!” 裴徊光却望向楼下,吩咐:“备雅间。” “好咧!”鸨娘眼睛一亮,立刻将人请进雅间里。 雅间沿着二楼的环形凭栏而建,坐在雅间内,可以看见一楼大厅里的情景。 此时此刻,一楼大厅里正进行着花朝节特殊的游戏。 ——今儿个来的客人,抱着美人正在拥吻。拥吻时间最长的客人,即为胜出者。 “胜出者可免去十日的嫖银。”裴徊光说。 沈茴古怪地看向裴徊光,说:“你懂得倒不少。” 裴徊光用折扇指向对面高挂的红布,上面写着游戏规则。他慢悠悠地说:“但凡娘娘认识字。” 沈茴刚要开口,鸨娘带着四个姑娘推门进来。 四个姑娘鱼儿入水般,分别朝裴徊光和沈茴扑过来。沈茴赶忙站起身,在原本坐在对面的裴徊光身侧,紧挨着他坐下。 鸨娘掩藏笑:“哎呦,小公子莫不是个雏儿?不要这么拘谨嘛,放开了才能快活。” 鸨娘上前一步,将一个瓶子里的药倒进桌上的酒杯里。 “什么东西?”沈茴皱眉。 “自然是能让小公子不再拘谨的妙药!”鸨娘给几个姑娘使了个眼色,转身出去了。 妙药,让沈茴眼前浮现了不好的记忆画面。 她从裴徊光那里拿出四张银票,拍到桌子上,冷声说:“一人一张,拿了钱立刻出去!” 四个姑娘见钱眼开,娇笑着拿了钱就走。 包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沈茴松了口气,她望向裴徊光,问:“掌印还有事情没办完吗?” 她发现裴徊光望着桌上酒杯,在走神。 他忽然问:“娘娘也会帮咱家吗?” “帮什么?”沈茴茫然不解。 然后,她惊愕地看着裴徊光嘴角扯出一道古怪的弧度。他欠身,端起桌上掺了药的酒,自己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第085 章 【第八十五章】 裴徊光如沈茴的愿, 在她为他准备的温水里,仔细净了双手,然后用她搭在架子上的帕子, 擦净手上的水渍。 裴徊光回头望了一眼背对着他,蜷缩侧躺在床榻上的沈茴。他一边将擦手的帕子收进袖中,一边朝沈茴走过去,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转身往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沈茴惊讶地望着他。 这人不会那么过分?她可是……又想帮他又顾虑他的避讳, 才主动吃了那破药。他现在想不管她了吗?就这样把她带走? 裴徊光没说话,抱着沈茴走出房间,又直接往楼下去。 店伙计迎上来拦人:“客官要走了?您点了仙字房, 还没付钱哩!” “桌上。” 店伙计跑着进屋去看,发现放在桌上的银票, 这才放心地笑了。 裴徊光抱着沈茴下楼, 穿过热闹的人群。一楼大厅里的欢闹气氛更浓, 已经换了个新游戏。穿着清凉的美人们蒙着眼睛, 被人群围在中央,她们踩着越来越快的鼓点旋转起舞, 天旋地转。最后一个站稳不跌倒的姑娘,可以自己挑选今晚的恩客。向来都是客人挑选姑娘, 头一回可以姑娘自己挑选客人, 这些姑娘们跳起舞来更加卖力,惹来阵阵叫好声。 又一个姑娘旋转得没了方向, 身子栽栽歪歪地出了红绸分出的跳舞区。一位书生在她跳舞时一直盯着她瞧,见这姑娘要跌了, 赶忙上去扶着, 一边将人揽进怀里, 一边念着刚做的悦人词…… 沈茴红着眼睛。 看看!看看!素不相识的客人都知道扶一把要跌倒的美人!偏偏她前一刻还为他担心的死太监,此刻抱着她离开香蜜楼,根本不管她的感受! 太过分了! 她以后,再也再也不要管他死活了! 出了香蜜楼的大门,沈茴被外面的凉风一吹,偏她身体里是热的。一冷一热相撞,滋味新奇。身体里的热被冲淡一些,沈茴十分冷静地说气话:“烦请掌印将本宫放下,本宫要去找楼里的小郎君快活去!” 裴徊光低头,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那床脏,傻蔻蔻。” 沈茴本来还因自己刚刚说的话不和分寸而后悔,忽听他这话,不由小口微张,呆了。 “好清俊的郎君……” “可惜抱着个小公子,竟是这种癖好……” 路边人的议论传入耳中,沈茴后知后觉他们说的人是裴徊光。沈茴犹豫了一瞬间,将脸埋在裴徊光的胸膛,只露着雪白的颈。 裴徊光抱着沈茴穿过热闹的街市,走过石桥,直接走到马车旁。顺年和顺岁坐在马车前面,萤尘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拉车的两匹马无聊地蹄儿乱踩。 萤尘最先看见沈茴和裴徊光,她赶忙迎上去,等着吩咐。 出乎沈茴的意料,裴徊光并没有把她放进车厢里,而是直接将她放在马背上。 沈茴下意识地拉住马缰,生怕跌下去。 裴徊光动作干净利落地解下这匹马,然后自己翻身上马,手臂环过沈茴的身子握住了马缰。他丢下一句“你们先回院子”,便打马扬长而去。 起先路上人多,马速很慢,后来到了郊外,马儿撒欢一样撩着蹄子一路狂奔。剧烈的颠簸,几次三番将沈茴的身子直接抛起再落下,沈茴从未骑过这样快的马,不由惊呼阵阵。她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敢看。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沈茴紧紧闭着眼睛,大声喊。 呼啸的风声里,传来裴徊光不紧不慢的声音:“赏月。” 有病!!! 裴徊光带着沈茴快马离开小镇,一路往郊外去,又沿着盘山路往山上去。盘山路不好走,马一路狂奔也累了,速度逐渐慢下来,最后长长的马腿踩在草里,一步步往山上走。 沈茴终于敢睁开眼睛了。 这一路,让她小脸煞白,偏偏眼尾和双颊还残着点绯红。随着身下马的速度慢下来,颠簸也小下来,沈茴的紧张慢慢平复之后,药效才开始再次悄悄卷来。这药的效果和她之前喝的果子酒完全不同,那果子酒几乎让她失去甚至除了性渴,什么都不想要。而她今日在香蜜楼吃的药,却只是勾起了一点旖旎的春心。 “月色很美,夜风也温柔。”裴徊光语气淡淡。 沈茴转过头去,蹙眉望向身后的裴徊光,撞上他的目光。他笑笑,问:“娘娘不想对咱家做些什么吗?” 他分明知道她刚刚吃了药…… 沈茴使劲儿咬下了唇,又很快松开,白印子在娇唇上浮现,又消失。沈茴一手攥着马鞍前端,一手攥着裴徊光的衣襟,主动去吻他。 他总是这样,永远衣衫齐整,甚至必须由她主动,他才会慢慢给与回应。 山路崎岖,马背略颠簸。沈茴学不会放松身体,和这不算颠簸的颠簸拧巴着,甚至舌尖磕了裴徊光的齿,传来细微的隐隐痛觉。 沈茴轻轻蹙眉,正感受着舌尖上不小心磕到的疼痛,裴徊光手指从她腰间的衣襟滑了下去。 轻拢慢捻抹复挑。 马儿歇息够了,又开始沿着盘山路奔跑起来。 沈茴后背倚靠着裴徊光的胸膛,她微眯了眼,仰起头来,望向夜幕。虽不是满月,今晚的月亮却明亮得很,在群星闪耀的点衬下,在这一方天地洒下温柔的盈盈月光。 沈茴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撒谎:“徊光,我冷。” 裴徊光甩了下指上的水渍,然后才解了外衣,罩在沈茴身上。 沈茴裹在他的衣服里,悄悄闻了闻上面极其浅淡的玉檀淡香。她朝山下小镇望去,隔得那么远,还能看见小镇的灯火和热闹。 黎明时,星和月都不见了踪影。远处河流上飘着的一盏盏花灯,倒是在一片暗黑里格外显眼和美好。 沈茴指了指河面上飘着的花灯。 裴徊光转了方向,朝飘着花灯的河流去,让驮着两人的马沿着河边,慢慢地往回走。 天光乍亮时,裴徊光带着沈茴到了一处小庭院。这里是他刚买下来的,要住个两三日,再继续启程。 马背上的沈茴转过头,望着东方天际的鱼肚白。夜幕像被撕扯开,白光漏出来。沈茴的眼睛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光明,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转回了视线。 萤尘跟着顺年和顺岁回来之后,根本没有睡过,一直等着。她想得很清楚,若是被丢下,定然还要被镇上的恶人再抓回去。听到马蹄声,萤尘赶忙跑出屋子。她看见的确是裴徊光和沈茴回来了,她琢磨了一下,想着自己应该机灵些,急急忙忙准备去烧热水,却见顺年已经将热水烧好了,她又跑去厨房,发现顺岁已经煮了早饭。 顺岁冲她笑了笑,说:“ 两位主儿都是不喜欢被打扰的。没吩咐,自个儿安安静静的,甭惹事就成。最好让主子忽略掉你的存在。可你也不能真的跑一边去,时刻警惕着,待唤的时候立刻赶去眼前等着吩咐,不能迟啦。” “多谢提醒,我会记住的。”萤尘退出去,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 · 沈茴坐在床边,身上围着裴徊光的衣服。裴徊光朝她耳侧伸手,沈茴向一侧躲避他的碰触,拧着眉小声说:“你先去洗手。” “啧,娘娘这是什么毛病?看着咱家洗手能让娘娘爽?” 沈茴红着脸,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看他,嗡声说:“我困了,要睡觉。” 说着,她直接爬上床,面朝床里侧躺下来,果真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沈茴的确困了,脑袋搭在枕上没多久,就沉沉睡着了。连顺岁准备的早饭,也一口都没来得及吃。 她一直睡到快午时,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人一醒过来,虽有一点点饿,却还是先叫水,洗了个澡。 她坐在氤氲水汽里,垂着眼睛,闷闷不乐。 裴徊光推门进来,看了一眼她没精打采的样子,“醒了?” 沈茴没吭声,不是很想回答他的废话。 裴徊光自然感觉得到沈茴自从一回来,情绪就很低落。不,不是从回来开始,黎明时,还未回来时,她便是这样闷闷不乐。 裴徊光便不再开口,冷眼睥着她。 沈茴低着头,望着微漾的水面,有些走神。她陷在沉思里,竟也忘了裴徊光还在一旁。 说是沉思,其实她也没有想很多事情。 先前她因那果子酒,主动去找裴徊光纾解。可那药让她失了神志,第二天醒来,只隐约记得身体上的愉悦,具体过程一概记不得。但是昨天香蜜楼里的老鸨给她的药,却全然不是这样的! 她记得,她什么都记得。 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她都记得。不仅是记得,那药竟将她的感知变得格外清晰。即使她睡了一觉,到了这个时候,只要她一细想,所有的细节都无比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沈茴不愿意再去想,拧着眉,呜哼一声,生气似地随手一拍,激起水花来,溅到裴徊光脸上几滴。 沈茴抬眼看他,竟好像才想起来他在这里,吓了一跳。她站起身,转身拿了架子上的干净棉帕去擦裴徊光脸上的水渍。 她身上的水珠沿着她的纤细,慢慢滴落,滴滴答答。 擦去裴徊光脸颊上溅落的水珠,听着水珠从她身上重新滑落进浴桶的水中,沈茴这才觉得气氛过于莫名暧昧。她有些尴尬地向后退了一步,从浴桶里迈出来,背对着裴徊光,用棉巾快速擦拭身上水渍。 即使背对着裴徊光,沈茴也知道他的目光定然落在她身上。她加快速度,很快擦干身上的水,拿起架子上的衣服来穿。沉默让这种暧昧的气氛变得更明显,沈茴一边穿衣,一边胡乱找个话题。她用寻常的语气问:“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沈茴纤细的手臂穿过袖子,穿了浅粉的对襟衫,衣摆落下来,遮了娇臀,视线被遮,裴徊光这才半抬眼,说:“十六早上。” “这两日留在镇上有什么事情吗?”沈茴抬腿迈进柔软的齐胸长裙里,急急提起穿上,又去摸系带。 “挖坟。”裴徊光说。 沈茴一怔,回过头望他一眼。 裴徊光走上前去,手掌慢慢覆在沈茴的手背,将她刚套上的裙子褪下去,他说:“还是先穿里裤更妥当些。” 粉色的裙子落地,围在她的脚边。 先穿哪个又有什么关系……沈茴心里反驳,却没说什么,去拿架子上的里袴。裴徊光的手却先一步将她浅粉的里袴拿在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第086 章 【第八十六章】 萤尘像棵树一样安静地站在院子里等着吩咐。她知道女主人一醒来就去了盥室沐浴, 然后男主人也走了进去。 再然后…… 再然后,两个人半下午才出来。这……洗澡水早就凉透了?萤尘一直等着吩咐,可盥室里的两个人一直没要再续热水。 两个人经过她身边的时候, 她看见裴徊光想要将手搭在沈茴的腰上,却被沈茴避开了,沈茴小声抱怨了句什么……手脏? · 傍晚,沈茴才有空将萤尘喊过来说几句话。 萤尘第一次见沈茴, 沈茴半张脸贴着丑陋的疤痕。昨天晚上第二次见沈茴, 她又是男儿装。如今沈茴换上正常的女儿家装扮,萤尘只看了一眼便看呆了。这世间竟有这样好看的美人,让同是女子的她都忍不住被惊艳。那是随意一瞥, 就会被吸引的美貌,诱得人忍不住将目光凝在她的眉眼间, 等回过神来, 又急急忙忙移开了视线, 好似这样的容貌贪恋地多看一会儿都成了亵渎。 明明萤尘与姐姐也是听多了夸赞的美人, 可是站在沈茴面前,所谓的“姿色”瞬间暗淡下去, 比对之下,只落得个五官端正。 萤尘为自己的失仪闹了个红脸, 赶忙规矩地低下头。 沈茴开门见山:“在这院子里, 另外三个人都是宦人。” 萤尘愣了好半天,才明白沈茴说的宦人是什么意思。怪不得顺年和顺岁给她的感觉有些怪怪的!但是…… 等等! 这个院子的男主人也、也是…… 这怎么可能呢! 萤尘眼前浮现裴徊光的脸, 震惊地张大了嘴,连反应都忘了。昨天晚上, 她分明亲耳听见裴徊光“咱家”的自称, 可她坚持认为自己听错了。这样风光霁月的一个男子, 怎么可能是个残缺人…… 沈茴的确觉得身边带个侍女更方便些,裴徊光和顺年、顺岁平时说话也不遮拦,想瞒也瞒不住。不如直接告诉萤尘,她之后做事也会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好半晌,萤尘才望向沈茴,问:“那……夫人……” 萤尘又弄不懂了。难道男主人不是男主人,夫人不是夫人?可是她分明听见顺岁称呼眼前这大美人为夫人啊! 萤尘忽然想到阉人的对食。虽想到了,可她完全不敢相信。 沈茴坦然地弯唇展颜,说:“是,我是他夫人。” 萤尘懵了,一瞬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惋惜?为谁惋惜?为眼前的夫人惋惜,还是为那个清隽俊朗的男主人惋惜? 裴徊光推门进来,正好将沈茴的最后一句话收进耳中。 沈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微笑着与萤尘说话:“我们要往南边去。这一路上,我身边的确缺个侍女。若你愿意,可随我南下。到了地方,你可自去。若你不愿,可拿些盘缠,现在就离开。” 萤尘一听,几乎没有犹豫,直接跪下来,红着眼睛说:“萤尘的家人都不在了,愿意一辈子侍奉夫人!” “好,你先下去。”沈茴说。 “是。”萤尘起身往外走,走到裴徊光面前,动作不算熟练地行了个奴仆礼。 沈茴有意在这一路寻个侍女,可到了玱卿行宫,是不是会继续带着萤尘,却不一定了。 她望着裴徊光走过来,在心里默默又念了一遍关凌那处行宫的名字。 玱卿行宫? ……沧青阁? 沈茴朝裴徊光伸手,将人拉到身边,她软着身子靠在他肩头,抱着他的胳膊,不动声色地试探:“有点怀念沧青阁了。” “因为里面的话本子多?”裴徊光随口说。 沈茴说:“总觉得沧青阁很特别,和皇宫别的地方建筑不大一样,有点南方建筑风格的影子。是按照掌印的喜好建的?” “不,那阁楼有些年头了。”裴徊光道。 沈茴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又状若随意地说:“名字也好听。是掌印自己提的字吗?” 问完,她仰起脸来,含笑望着他。 裴徊光笑笑没说话。 沈茴心里一直有一个猜测,玱卿行宫和沧青阁名字的相似,好像给那个猜测又盖了一个章。 第二日,裴徊光白日不在家。沈茴寻到裴徊光从香蜜楼里拿回来的小册子,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然后将小册子放回去。 她坐在檐下,合上眼,借助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将记下的名字从头到尾捋一遍。然后,开始艰难地寻常这些名字的相同之处。 编号、姓名、所在地,还有子女的名字。 这些人遍布在大齐各个地方,身份迥异,看上去根本没有共同之处。沈茴闭着眼睛将小册子上的内容复述第三遍的时候,终于隐约找到了相似之处。 ——都是男性,而且都是不算年轻的男性。这些人身份地位各不相同,当了官的、做生意发了财的,五湖四海的百姓…… 沈茴心里咯噔一声。 小册子上的这些人中,但凡是当官的,几乎都是武官! 她知道了! 这份名单,是一支曾经的军队!军队里的士兵年纪有老有少,可这份名单里人有的做了曾爷爷……那么也就是说,这支军队是很多年前的编制。 ……很多年是多少年? “娘娘在想什么呢?” 忽然听到裴徊光的声音,沈茴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叫出来。她睁开眼睛,望着立在面前的裴徊光。 暖阳在他身后,逆着光,沈茴眯着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整个人站在一片白光里。暖阳没有给他带来温暖,反而是他将白日的暖阳镀上了冷意。 沈茴怔怔望着裴徊光的轮廓。 如果玱卿行宫和沧青阁两地名字的相似之处,不是巧合。 一支军队,在很多年前,在关凌的玱卿行宫做了恶。 即使那个时候沈茴还没有出生,她也隐约知道那件事。 即使普天之下的百姓被封了嘴,谁都不许再提起那件事,提之杀之。 先帝的“枭雄”之称,何尝不是用鲜血浸泡出来的。 沈茴慢慢抬起手来,在发白的光影里,去拉裴徊光的手。她攥着裴徊光的手指,轻轻晃了晃,她说:“在想你。” 裴徊光俯下身来,距离一下子拉近,沈茴这才终于看清了裴徊光的脸。他摸了摸沈茴的头,冷眼问:“又想要什么?” “好几天没有吃到糖了,想吃糖。嗯……特别甜的蜜糖。” “一会儿 让顺年去买。” 沈茴弯起眼睛来,笑着点头,乖巧满足。 裴徊光摸摸她的头,起身往屋里去。 裴徊光转身之后,沈茴脸上的笑瞬间散去。她抱着膝,目光虚置,微微发怔。一瞬间,她想起裴徊光曾漫不经心地说:“咱家又不是真的姓裴。” 沈茴神色怔怔,她在心里喃喃自问:他……姓卫吗? 可是怎么可能呢? 这天下,已经没有这个姓氏了。 沈茴打了个哆嗦。 裴徊光走进书房,他面无表情地拉开抽屉,冷漠地瞥了一眼抽屉里的名单册子,漆眸深如寒潭,没有什么情绪。他将抽屉合上,然后抬抬眼,从开着的窗户,望向坐在外面的沈茴。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 又过两日就是二月十五,吃过晚饭,裴徊光让沈茴自己歇着,他有事要出去。沈茴温顺地点点头,倒出一粒他买的蜜糖来吃。 裴徊光带着顺年离开了。 沈茴将萤尘喊来,问:“你知道镇子里的坟地都在哪里吗?” 萤尘说:“在西山上。这镇子很小,只有那一处坟地。” 黎明前,沈茴让顺岁去拿木梯。她踩着木梯,小心翼翼地爬上屋顶。 顺岁和萤尘在下面张望着,不停让她当心。 沈茴在屋顶面朝西方坐下。 天亮时,沈茴果然看见裴徊光从西边归家的身影。 离得很远时,裴徊光就看见了沈茴坐在屋顶上的身影。他加快脚步回去,站在小院里,抬起头望着屋顶上的沈茴,问:“在做什么?” 沈茴指了指天上,笑着说:“数星星呀。” “那数清了吗?一共多少颗。” 沈茴双手托腮:“只有一轮圆月,星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沈茴想要下去了,她站起身,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小步小步挪着往一侧走。 裴徊光抬着眼,望着月下的她。 她身后的月光温柔,却因她,而黯淡。 裴徊光走过去,在梯下等她下来,扶着她。沈茴多看了裴徊光一眼,笑着说:“掌印气色真好,不知道躲在哪里睡饱了一觉。” 裴徊光没接话。 沈茴弯着眼睛。上次裴徊□□色这样好是什么时候?在他连续两次吐血之后,元宵节第二日,正月十六。 今天,是二月十六。 沈茴清楚的意识到,不是自己敏感。事实上,每个月十五,裴徊光都会有事避开。 是因为那邪功? 裴徊光慢悠悠地开口:“娘娘最近越来越容易走神了。” “嗯,慢慢长大了,心事也多了。”沈茴声音软软的。她瞧见裴徊光眼睫上沾了一点纤尘,拉着他的衣襟让他弯下腰来,想要用指腹蹭去他眼睫上的纤尘。却没想到直接将他的那根眼睫拔了下来。 而她刚刚以为的睫上纤尘,不过是光影照耀下的影子。 沈茴望着皙白指腹上的那根纤长眼睫,愣愣的,小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裴徊光瞥了一眼,“啧”了一声,才慢悠悠地说:“无妨,全当还娘娘的。” 还? 沈茴茫然不解。 显然,裴徊光并不打算解释。 中午时,沈茴跟着裴徊光继续启程。一路走走停停,在临近三月十五时,裴徊光如沈茴所料,再次在一个小镇停留下来。 奔波一路,见路边有茶水摊。沈茴和裴徊光下了马车,在茶水摊坐下。旁边那桌的人,喝着酒,骂骂咧咧地议论。 “真没想到,皇上能染上花柳病!皇帝啊,多尊贵的人,竟然也能染上那样的脏病。早听说他爱美人,没想到……” “唉,真他妈的丢脸!丢我大齐的颜面!” “就是啊。这事儿传到别的小国,不知道要怎么笑话咱们大齐!” “唉,这事儿早就传开了,哪个不知道?就连小娃子,都知道皇帝得了低贱人才会得的病……” “唉……” 摊主苦着脸,小声地求:“几位爷慎言啊!” “我呸!慎言奶奶个腿!现在谁不都在议论这事儿!” 沈茴惊讶极了。 她忍下惊愕,望向裴徊光。 “拿些酒来。”裴徊光说。 他本极少饮酒。 裴徊光在笑,漆色的眸底是近乎疯狂的快.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第087 章 【第八十七章】 沈茴看着裴徊光喝了一杯酒, 她犹豫了一下,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点。 裴徊光掀掀眼皮, 诧异地瞥着她。 沈茴以前只喝过各种甜酒、花酒, 当糖水喝的。这种烈酒,她每每闻了味道就觉得不喜。 她没敢倒太多, 只倒了一点点, 试探着喝了一小口。烈酒的辛辣刺激得她整张巴掌大的小脸拧巴起来。 裴徊光笑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路边茶水摊的酒, 自然不是什么好酒。 沈茴花了好些时候,才让口中的辛辣稍微淡去一点。与此同时,她身体里生出另一种热气腾腾的感觉。 酒能暖身,果真不假。 她自小惧寒,忽然升起的热意,倒是让她觉得有些舒服。 沈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握着酒杯,碰了碰裴徊光手里的杯子,才喝。 “怎么想着喝酒?”裴徊光望着她。 沈茴硬着头皮将第二口粗酒咽下去, 缓一缓,才说:“就忽然想试试。” 人生一世, 若总按照条条框框行事,永远规规矩矩, 何况不是一种枯燥。她之前因为身体不好很多事情做不得,也同样是因为养在深闺习惯了规矩, 一旦有了机会,她也想自己的人生里可以有一次又一次, 或小或大的破例。 一对身穿红衣的小夫妻路过, 在茶水摊坐下喝喝茶再赶路。小地方的人基本都认识, 旁边那桌的人前一刻还在气愤地谈论今上,见了他们两个立刻笑哈哈地打趣。 “呦,陪媳妇儿回门呐?” “三竹,你瞧你,紧挨着你媳妇坐。眼珠子掉你媳妇身上了。酸牙哩!” “去去去,俺八抬大轿娶回去的媳妇就是喜欢怎么着!”叫三竹的小伙子直接搂着媳妇的腰,一点不避讳人。当真是把对自己媳妇儿的喜欢,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倒是他媳妇儿抹不开脸,羞答答地低着头,将他推了推。 打趣的几个人笑了几声,知道新娘子脸皮薄,也不再打趣,转而说起寻常的家常。 沈茴收回视线,手指捏着酒杯,慢悠悠地转着。酒杯里还剩的那一丁点酒水轻轻晃着。 裴徊光从来不会这样对她。 不是说他会将她藏着掖着,沈茴知道他其实根本不避讳让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顾虑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公之于世的不是他,是她。 而是,裴徊光从来不会用那样满是爱意的眼睛望着她,也不会亲昵地搂抱她。他永远衣衫齐整腰背挺直,甚至眉目清朗。 怎么说呢…… 以前两人亲密时,很多细节都被沈茴忽略了。可是上次在香蜜楼中,她吃了鸨娘的药,意识格外清晰。在泽泽水声中,她将烧红的脸埋在他胸膛意乱情迷时,无意间撞见他的眼睛。 他的漆眸比往日温柔些。 却,仍旧一片清明。 沈茴心事重重地端起酒杯,手腕却被裴徊光握住。他说:“想尝试喝酒,到镇上酒楼去再喝。这酒太劣。” “好。”沈茴将手里的酒杯放下,乖乖地对他笑。 今日是三月十三,沈茴知道他们必然要待到过了十五,最早十六才会继续启程。 · 东厂。 王来低着头,正在给裴徊光写信,禀事。 铸王和锟王刚对裴徊光有了杀心时,裴徊光就知晓了。裴徊光顺水推舟,等着这兄弟俩联手派江湖上的杀手对裴徊光动手。 当然,刺杀必定会失败。失败的刺杀会让锟王和铸王乱了手脚。裴徊光越是不做反应,他们两个越是会胡思乱想,时间一长,更是稳不住。这个时候,是最好的趁机而入的机会。裴徊光趁这时刻,派人轻而易举地挑拨。 皇帝染上花柳病的事情传开,铸王和锟王难免会想这正是夺位的好机会。 “陛下没多久就要死了,天下不可一日无君。” “皇上只有一个皇子,偏偏不得宠爱。如今更是年仅四岁,成不了气候。” “那裴徊光纵使有天大的本事,既非皇室,又是阉人,注定不能称帝。玥王是个病秧子,眼下最大的竞争对手……” 王来放下笔,吹了吹信上的墨迹,待墨迹干了,将信卷起放进信筒,绑在鸽子腿上,将鸽子放飞。 在王来写下这封信之前,铸王和锟王已经派了人,几乎是同时对对方下手。 裴徊光不动声色地给了两位王爷一点便利,让他们寻到的江湖高手的确身手了得,从不失手。 他们既然那么想取对方的性命,裴徊光这样心善当然要如他们的愿啊。 伏鸦走进来,看着鸽子飞远,才开始拍马屁:“掌印远在南边,就把这边的事情办妥。当真是料事如神、兵不血刃啊!挑拨了两位王爷的关系,就算失败了也省去不少麻烦!借助两位王爷的手,机智!机智!” 王来觉得副督主这马屁拍的不对。 干爹是怕麻烦的人?不,干爹有时候在杀人这件事情上是十分热情的。干爹想要杀的人,从来不怕麻烦,更不屑于借别人的手。 掌印的目的,恐怕正是让两位王爷兄弟之间自相残杀。而他,高高在上品味着这种手足间的自相残杀。 “这里的事情办完,我明日要启程去关凌。”王来说。 伏鸦点点头。他视线落在王来的左手,轻咳一声,说:“王来,别怪我。” 王来笑笑,说:“副督主说笑了。本来就是我没有把事情给办好,您已经法外开恩了。” 伏鸦拍了拍王来的肩膀。 王来心里明白,东厂的责罚制度十分严苛。若真按照裴徊光当日之意,按规矩行刑,他整个左臂都不会留下。只剁掉三根手指,伏鸦到底是看在王来喊裴徊光一声“干爹”的面子上。 头些年,巴巴迎上去喊裴徊光干爹的小太监不少。可人呢?都不知道哪儿去了,是否还活着都不一定。裴徊光的干儿子里,便只有个王来了。 伏鸦当然得网开一面。 王来离开东厂,去了常去的铺子买了几块绿豆糕吃。他不喜欢吃绿豆糕,可是灿珠喜欢。两个人离得这样远,他就算再快马加鞭,也不能买了带给她,所以自己吃了,就当她也吃到了。 他路过一个路边摊,推车上摆着些姑娘家的玩意儿。他一眼看见一条红色的手串,坠着红色的小辣椒。他摸了摸,确定小辣椒的尖端不会划了手,才将东西买了。 不是值钱的东西,可是他就是觉得适合灿珠,她也应该会喜欢。 王来咽下最后一口绿豆糕,收起手串,翻身上马 ,一路快马加鞭,去关凌。 · 裴徊光半下午回到小院,他看见沈茴懒洋洋侧坐在檐下的长凳上,依靠着凭栏。她穿着一身月白的柔软裙子,微微屈起一条腿踩在长凳上,露出只穿了绫袜的小脚。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起风着凉,她拿了一件裴徊光的殷红外衣,在身前围搭。 她当是刚刚沐浴过,坐在这里晒干绸缎般的长发。 她手里拿着本书在读,很专注,连裴徊光走近了都未觉察。 裴徊光走得近了,才发现沈茴身侧的长凳上还摆着一小坛酒。 一缕乌发垂落,落在沈茴手中的书卷上,她抬手将这缕发掖到耳后,在身侧摸了摸,摸到小巧的酒坛,喝了一小口。 辛辣的酒香在口腔中蔓延,沈茴微眯了眼,似乎享受了这一口香甜。她将小酒坛放下,再翻一页书。 竟是最后一页,没有了。 沈茴看着空白页,有点懵。她从故事里回过神来,才发现裴徊光站在檐下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弯起眼睛:“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的关系,她的双眸不是往日的明澈纯稚,而是一种春色的慵懒。 “刚回来。” “我看故事看得正高兴,竟然没有了。你陪我去书铺子找找下册好不好?” 沈茴刚来这小镇时,十分惊讶地发现这镇子很小,却有一家有些年头的贩书铺子,里面的书还不少。 裴徊光“嗯”了一声,在沈茴面前蹲下来,拉住她的脚腕,手掌将她的绫袜捋平,给她穿上鞋子。 · 沈茴找到了今日读的那个话本子的下集,又多买了几本。她想着很快就要到关凌,应该给身边的人准备些小礼物,就拉着裴徊光逛了逛铺子。 可惜这小镇子里卖的东西没什么能看上眼的,沈茴有些失望。 “上船之前会经过繁华些的地方,到时再给你身边的宫人挑选。”裴徊光忽然开口。 沈茴有些惊讶地望了他一眼。她拉着裴徊光逛铺子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他竟然猜到了她要给身边的人买些小礼物。 “好。” 两个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去了一家药房。 沈茴的身体虽比起小时候已是大好,可每隔一段时间仍要服药。平时都是身边的人去买药,今日正好路边,便自己去买。 将要离开时,沈茴无意间瞥见药铺掌柜正在看的书——《范路伤寒标注》。 这本书,俞湛找了好久! 沈茴一喜,赶忙问:“掌柜的,可以将这本书卖给我吗?” 掌柜的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多少银子都不卖。这可是我父亲生前留给我,让我好好学的。唉。” 这本书极难寻得。听掌柜这样说,沈茴想了想,说:“掌柜,您可否借我两日?两日后我必定归还!” 药铺的掌柜也不是小气的人,听沈茴这样说,自然答允,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归还。 沈茴不想强人所难,所以她决定誊抄一本,再带给俞湛。 “那是必然!多谢掌柜了!”沈茴弯起眼睛,诚心道谢。 裴徊光扫了一眼沈茴弯着眼睛笑的脸。 · 裴徊光将沈茴送回去后,又出去了一趟,有几个人顺手杀一杀。 沈茴坐在窗下,快速誊抄着《范路伤寒标注》这书。到底是借来的书,她想着早日归还,更何况他们在这里也不会停留太久。 沈茴抄了很久,直到夜深,期间有时候累了,手腕发酸,就喝一点酒。 说来奇怪,她原先并不喝酒。这几日开始饮酒,竟是品出了一点烈酒的美妙。尤其是烈酒带来的暖意,常常让她觉得很舒服。 至于那点微醺的感觉,倒是不错。 将尽子时时,裴徊光才回来。 见他回来,沈茴也不再抄写。起身迎上他,动作自然地去拉他的手,问:“晚上吃过东西没有?要吃些东西吗?还是直接歇下?” 裴徊光瞥一眼桌上还未收起的笔墨纸砚,再瞥一眼沈茴微醺的双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第088 章 【第八十八章】 “吃过了。”裴徊光将手中的折扇放下, 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书册,然后转身去了盥室。等他回来时,沈茴已换了寝衣, 跪坐在床榻上, 欠身拽下床幔。 裴徊光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本《范路伤寒标注》, 见它又往后翻了一页, 知沈茴在他去盥室时,又誊抄了半页。 裴徊光回头, 朝床榻走去。 床幔已经放下,沈茴一手擎着床幔一角,在等他。她耷拉着眼角,软软打着哈欠,显然是困倦了。 裴徊光想说的话,便收了回去。他吹熄了灯,上了榻。他刚一上来,沈茴又打了个哈欠, 缩在被子里躺下。 天气日渐暖和,沈茴畏寒, 习惯性地,还没有换上更轻薄的寝衣。只是睡得深了, 身上开始觉得热,她迷迷糊糊地扯了扯衣襟。 待第二日醒来, 沈茴才发现自己的上衣不知怎么被滚乱了,就连里面的心衣也歪了些。她急急将歪了的心衣扯正, 才望向睡在身侧的裴徊光。 昨夜睡得晚, 眼下已经不早了, 没想到裴徊光还没醒。沈茴安静地瞧着裴徊光的睡颜。 她忽然,又想起刚来这小镇时遇到的那对小夫妻。 · 沈茴站在衣橱前,翻找着春装。她将一身绯红的纱裙拿出来,在身前比量,问萤尘:“好看吗?” 萤尘说:“夫人。顺岁说您畏寒,万不可着凉,还不能穿春装呢。” “不冷了呢。”沈茴将纱裙抱出来。这是执意要穿了。 她又问:“萤尘,你会梳复杂点的发髻吗?” 萤尘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小声说:“我试试?” 萤尘不会,可是顺岁会。 顺岁笑出一对小虎牙:“夫人就放心!顺岁没别的本事,也就这双手还算巧了!” 萤尘站在一旁,伸长脖子仔细地瞧着,在心里想着自己也要学会才成。 沈茴让顺岁给她梳一个倭坠鬓。乌发垂倒一侧,宛如蔷薇低垂欲拂。 她年纪小,眉眼也娇嫩,尤其是一双眸子纯澈无辜。平时除非正式场合穿宫装凤服时会挽高髻,平时并不会梳这样妩婉款式的发髻。 沈茴在首饰盒里挑了一会儿。她离开时什么也没带,首饰盒里的首饰都是她在路上买的。这一路上经过之地的首饰铺子卖的东西自然和京中没法比。这首饰盒里的首饰并不多。 裴徊光的衣服颜色并不多,左右不过月白、殷红、藏蓝和玄色,其中最多的是殷红。他应当喜欢红色? 沈茴在为数不多的首饰里挑了挑,勉强选了一对嵌着红宝石的葵形华胜递给顺岁,让他插在她发间。 沈茴打开妆匣,对着铜镜,自己上妆。 “夫人真好看!”萤尘看呆了。她几次赞叹沈茴的出尘姣容,见她上了妆,没想到竟是另一种瑰丽如魅的惊艳。 沈茴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却不是很满意。她闷声问:“还会显得年纪很小吗?” 萤尘愣住了。还有姑娘家不喜欢自己年轻的? 沈茴将眉笔放下了。有点不大高兴。她看了那么多话本子,故事里擅长美人计的狐狸精都是妩媚的女子。 沈茴又问:“他走前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萤尘不知道,顺岁倒是知道,他说:“主子走前交代了,说他晚上才会回来。夫人不必等他一起用晚饭。” 沈茴点点头,反倒松了口气。正好可以利用裴徊光不在的时候,将那本《范路伤寒标注》誊抄完,归还给药铺掌柜。她不希望裴徊光知道她是给俞湛誊抄的。 · 裴徊光傍晚时才回来,他先去盥室洗净了一身恶臭的血腥味儿,才回房。 他回屋时,沈茴正懒懒倚靠在美人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册在读。绯红的纱裙,蔷薇一般绽在美人榻上,纤细的白足从花.心探出来,还有一小截雪白的脚踝。紫檀色的披帛挂在臂弯,一端搭在腿上,一端垂落下来,曳到地面。 “你回来了。”沈茴转过脸来,灯光下的面庞瑰姿艳丽。她眼尾挑了红妆,双颊染了些酒后的微醺。 裴徊光走过去,将她的裙摆放下扯了扯,盖住她的雪踝和玉足。他拿起沈茴身侧小方桌上的酒壶摇了摇。 “最近怎么总饮酒?”裴徊光的目光复落在沈茴的脸上端详,“醉了?” 沈茴轻轻点头,手中的书卷滑落下去。她反应了一下,才弯着腰去捡掉落的书册,随着她的动作,锁骨下的沟壑藏在绯红的齐胸领口,若隐若现。 她动作明显慢吞吞的,的确带了几分醉意。 沈茴将书卷捡起来,也不再读,随手放在一侧。然后她轻轻挑起眼尾,勾出几分旖色,就这样安静地望着裴徊光。 邀约之意,溢于言表。 她懵懂羞臊时,裴徊光没少挖苦她小小年纪却重欲,如今她的盛装邀约,裴徊光反倒沉默了。他笑笑,朝沈茴伸出手,软软的人儿立刻偎过来,拥着他。她带着几分醉意,迷乱地亲吻裴徊光的眼睛。她握着他的手给她宽衣,同时将亲吻落在他微凉的唇。 裴徊光垂眼凝望着沈茴。他依着她给与回应,又不仅仅是回应。他总是能将沈茴的身体伺候得无微不至。 裴徊光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酒,细细思索沈茴从何时开始饮酒。 ——自从那日在茶水摊见过那对小夫妻。 他以为的无微不至,对她而言当真是无微不至?裴徊光冷眼睥着沈茴蹙眉合眼的旖容,听她唇齿间发出的细微声喘。 她要的只是这些吗?兴许,她想要的是与真正男子的欢好。他所不能给她的欢好。 裴徊光漆色的眸底渐次染上了红色。 沈茴残存的理智让她想睁开眼睛,望一望此时裴徊光的模样。她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双眸。可是裴徊光先一步抬手,用微凉的手掌覆在她的双眼,不准她看他眼底不正常的猩红。 扑闪的眼睫柔软划过裴徊光的掌心,裴徊光手掌僵了一下。 沈茴忽然觉得很泄气。 沈茴在裴徊光的怀里睡着了。 裴徊光低着头,他的双眸又恢复了往日的一片寒潭漆色,不带情绪。他目光虚置,沉默了一会儿,才抱起睡在怀里的沈茴往床榻去。 沈茴刚一离开裴徊光的怀抱,不太舒服地嗯哼了一声。裴徊光面无表情,用蜷起的指背敲了敲沈茴的脸颊,低声说:“让你再喝那么多酒。” 沈茴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呜哼着。 裴徊光弯腰,凑过去拎着她的耳朵尖,将轻浅的声线送进她的耳朵:“娘娘折腾什么呢,嗯?” 裴徊光只能从沈茴口中隐约听见一个“失败”。 他用微凉的唇角蹭了蹭沈茴的耳朵尖,声音放软,诱着逼问:“什么失败了?” “美人计……” 沈茴整个小眉头都揪了起来。耳朵好痒,她不舒服地躲。 裴徊光啧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娘娘觉得美人计失败了?娘娘还想怎么样才算成功?咱家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双手捧给娘娘当球踢,在娘娘眼里才算成功?” 沈茴红红的小嘴微微张着,睡得渐酣。 “啧,熊心豹子胆的小东西。”裴徊光剐了她一眼,熄了灯,放下床幔,在沈茴身边躺下来。 沈茴委屈的细小声音忽然飘进裴徊光耳中。 “怎么才能让他更快乐些呢……” 裴徊光整理被子的动作顿住。半晌,他重新整理好被子。在一片漆黑里,他转过头,望向身侧的沈茴。 原来她饮酒、换妆,是想换个微醺妩媚美人的风格,来……取悦他吗? 裴徊光的眸色柔和下来。他用指背动作轻柔地蹭蹭沈茴的脸。 傻孩子,不可能的。 男欢女爱的欲,裴徊光不知道别的阉人是否有。 于他而言,从未有过。 裴徊光拉起沈茴的手,攥在掌中。他在一片漆黑里,凝望着酣眠的沈茴。 傻孩子,若你不觉得遗憾,就好。 不过…… 裴徊光眸色渐次浓暗下去,带着点疯痴。他拉着沈茴的手,轻轻啃咬她白软的指尖。 傻孩子,就算你遗憾,也得给咱家忍着。 要是你忍不住去找别的男人尝鲜,看咱家怎么把你身上的小骨头敲碎成千万块,再一块块嚼碎了吃进腹中。 裴徊光啃咬的力道逐渐加重,睡梦中的沈茴觉得疼,她哼哼两声,拧着眉头把自己的手抽开,还不小心打了裴徊光的嘴。 裴徊光笑笑,舌尖舔了舔沈茴打过的唇角。 · 沈茴与裴徊光虽然是离开皇帝的船队,可是一直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到了三月末,皇帝船队停靠在安昌城河岸。 安昌城是到关凌前最后一个落脚地。 皇帝船队停在这里时三四日后,沈茴和裴徊光也坐着马车到了这里。 此地繁荣不输容阳,沈茴觉得正是给身边几个宫人挑选礼物的好时机。她不仅要给身边的人挑选,更要给家人选礼物。 因为皇帝的船队停在这里,沈茴担心宫人上岸采买东西时撞见,又在脸上贴了丑陋的疤痕,扮起了小丑妻。 沈茴和裴徊光去铺子买了些糖果,才回裴徊光半个时辰前买下的新院子。萤尘在打扫房间,顺年和顺岁都不在院子里,到街市买些全新的用具去了。 沈茴刚和裴徊光坐下,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吓了一跳。 裴徊光冷眼扫过去:“不会走路?” 东厂来的人脸色一白,直接跪下去了:“掌印恕罪。” “说。” 见裴徊光没有避讳沈茴的意思,禀话人才开口:“前日陛下遭遇了行刺。” 沈茴惊讶望过去,很想在心里问一句:死透了没? 虽然她晓得必然没有。否则不会这样太.平。 皇帝遭到行刺,被人挡剑救下。为皇帝挡剑的人,是萧牧。 “谁?”沈茴在心里想着当是同名同姓的人。 可禀话人说的详细,正是沈茴的表兄。 沈茴懵了。 这怎么可能呢?表哥为什么会在安昌?再言,表哥心里当是恨皇帝,以前没少听他大骂皇帝的昏庸淫暴,他怎么可能会为皇帝挡刀? 除非……这本身就是苦肉计。 裴徊光冷眼瞥着沈茴,将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禀话人继续说:“陛下直接让萧公子担了左丞一职。” “荒唐!”官员调度任免,是这样随意的?沈茴被皇帝的荒谬之举气得拍了桌子,震动桌上茶器嗡响。 裴徊光朝一侧歪了歪身,免得桌上茶碗里茶水溅到身上。他慢悠悠地说:“担就担了呗。区区左丞。” 区区左丞?沈茴目瞪口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第089 章 【第八十九章】 沈茴忽然想起原本的左丞, 她急忙问:“原来的左丞苏大人呢?” 禀话人一直在宫外做事,不怎么在宫中走动,之前就没怎么见过沈茴, 如今沈茴脸上又贴着疤痕, 更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他听着沈茴又是拍桌子,又是气愤问话, 犹豫了一下, 偷偷去看裴徊光的表情,然后才继续回话:“当日陛下带着几个大臣上了岸, 打算逛逛安昌。刺客行刺时,左丞离陛下最近。陛下责怪左丞没有第一时刻站出来护驾,将左丞大人……罢了职贬为庶民。” 沈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好半晌,又拍了下桌子,闷声再道一遍:“荒唐!” 可是当今圣上,什么荒唐事情没有做过?满朝文武竟然都阻拦不了皇帝的荒谬行径?思及此处,沈茴更是感于如今朝堂的荒诞无用。 裴徊光摆摆手,让禀话人退下。 禀话人行了礼悄声退下, 离开小院后还在琢磨掌印大人的这位对食。如今都知道掌印身边有了女人,只是身份不明。他之前听东厂的人说掌印夫人面目丑陋, 他并不相信。掌印想要什么女人得不到?怎么可能挑个丑八怪。今日亲眼所见夫人那张可怖的脸,他才信了传言。 现在回想起夫人的面貌, 他竟也想不起来。只知道夫人左边脸全烧毁了,那样的疤痕不仅是丑陋, 更是骇人。他只看了一眼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也不知道掌印大人每日是如何对着这样一张脸…… 这夫人不仅人长得丑, 胆子还大, 居然敢在掌印大人面前拍桌子! 他当时都要吓傻了, 生怕裴徊光一怒之下将夫人掐死,他也要受到牵连。他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再一琢磨掌印大人望着夫人的目光…… 禀话太监小声嘀咕一句:“没想到掌印大人好这一口……” · 庭院里,沈茴板着脸,还在生气呢。 “消消气。”裴徊光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递给沈茴,“左丞是皇后娘娘的表兄来担,这于娘娘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娘娘气什么呢?” 沈茴接过来,还没来得及喝,听裴徊光这样说。她皱眉摇头:“这话不对。这样随心所欲的任命毫无规矩可言,还如何政.治清明?这说明如今官职任免有极大的问题。再言,表哥年纪尚小,更无从仕经验,如何直接担任左丞这样的高位?纵使他有一颗清正的心,也没有坐在这个位置上理事的能力啊!” 裴徊光却不甚在意地喝着茶,甚至心情带着点愉悦。 沈茴抿了口茶水。 最初的气愤之后,她又想到另一方面。这事太不同寻常,她不相信萧牧当真会那么巧忽然出现给皇帝挡刀。这只能是一个阴谋。 那么,表哥成了谁的棋子? 沈茴眼前忽然浮现表哥望着她痛苦落泪的样子。 沈茴已经很久不曾想到萧牧,如今再忆起旧事,忆想向来爱笑的表哥悲痛无力的神情,沈茴的心情不由低落下去。 低落的情绪一层层涂抹,她好像整个人都陷在了闷人的暗处。 她记得,表哥红着眼睛让她等他。 沈茴低下头来,双手捏着茶杯,将碧绿的茶杯在纤细白皙的指间慢悠悠地转着。气愤与低落之后,沈茴的心里逐渐升起了担忧。 是谁将表哥当成棋子送上这样危险的位置? 很多事情没有头绪,可是沈茴心里清楚,萧牧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有人在利用他,这当是一步险棋。身为棋子的他,必然危机重重。 “娘娘想什么呢?” 耳边忽然传来裴徊光的声音,沈茴一怔,抬起眼睛,对上裴徊光含笑的漆眸。四目相对,沈茴盯着裴徊光眼里的笑,忽觉一阵冷意。 裴徊光起身。 沈茴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 裴徊光回头,瞥向她。 沈茴的整颗心揪紧了,她心里产生了剧烈的挣扎。有些机会稍纵即逝,必须在第一时刻抓紧,可这样的机会又太过冒险。 裴徊光神色莫名,慢悠悠地说:“咱家只是要去买几盒糖吃。” 沈茴僵僵松手,裴徊光回过头,继续往外走。 沈茴心中瞬间做了决断。她说:“若我没有得到封后的圣旨,过两年会嫁给他。” 裴徊光停下脚步,慢悠悠地问:“定过亲了?” 沈茴咬咬唇,她抬起眼睛,望着裴徊光的背影,强迫自己用十分寻常的语气解释:“没有定亲,可这是两家几年前就默认的事情。因我身体不好,所以长辈没有将事情定下来。我家怕连累萧家。表哥家里也是极好的人,他家里人担心我体弱不宜过早生养,打算等我过了十七再议亲。” 裴徊光“哦”了一声。 简简单单的一个“哦”,沈茴实在是听不出裴徊光的情绪。 “他送我入京,在我入宫前一日离开。他离开前……”沈茴声音低下去,“他离开前让我等他。可是我没有答应他!” “为什么不答应?”裴徊光慢悠悠地询问,语气仍旧让人猜不透。 沈茴垂下眼睛。 为什么不答应?表哥一家都是极好的人,为人和善,对她也好。沈茴也曾想过日后嫁到萧家细水长流的顺遂日子当是美好又惬意的。 二姐姐入宫前,二姐夫也让她等他救她出去。可是二姐姐一直等到流干身体里的血,绝望死去。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沈茴不想做等待的人。是死是活,她只想自己去争。她也不想连累萧牧,他该拥有一个更健康的妻子,和和美美一生喜乐。 沈茴走上前去,捏着裴徊光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她认真地说:“萧牧只是个无辜的人。在我幼年失去两个师兄的年岁里,给与我太多兄长的庇护。他对我是怎样的想法,我控制不了。可我日后定然不会和他有牵连。” 所以,不要伤害他…… 裴徊光先垂眼,看着沈茴捏他袖子的手,然后他才视线逐渐上移,落在沈茴发红的眼睛里。心里有些烦躁,他说:“娘娘心虚什么?他的事情,咱家也是刚刚和娘娘同一时间知晓的。” 沈茴愣愣望着他。 ……真的与裴徊光无关吗? 沈茴相信以裴徊光的做事风格,他定然早就将她与萧牧的过去查了个清楚。她主动说出来,总比让猜忌埋在他心里要好。 裴徊光摸摸沈茴的头,说:“船队启程前,送你回船上。待再停靠,就到了关凌。到时候,娘娘就可以见到外祖母了。” 沈茴猛地睁大了眼睛,她松开裴徊光,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裴徊光的表情。 裴徊光呵笑了一声,道:“知晓娘娘要去关凌,老人家想见你。人是你父母接的,咱家不过消息灵通,提前知晓,将事情告诉娘娘而已。” 他摊了摊手,笑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咱家没有抓老太太的癖好。” 好半晌,沈茴重新坐下来,呆呆望着阳光穿过枝叶间落下的斑驳影子。她侧过脸,望向方桌上的折扇。 裴徊光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沈茴将折扇拿到手里,慢吞吞地展开。粗糙的扇面雪白一片什么都没有。要不,她在扇子上题字? 引什么诗句呢?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沈茴小声喃喃自语,“还有什么好的诗句让他日日看着能陶冶情操呢……” · 皇帝这次停在安昌城的时间要比以往停留时间都多一些,稍微一打听就会知晓,皇帝在安昌又看中了两个美人。 他染上花柳病之事,人尽皆知。 宫中妃嫔想方设法地避宠,就算避不过去,侍寝时也不如往日尽心。皇帝自然能够觉察。这使得他气得不行,没少责罚宫中妃子。这时候,刚从安昌得的两个小美人,对他可是全心全意的侍奉,他自然高兴,怕两位美人离乡不舍,就在安昌多停留了一阵。 皇帝新得了这一双美人,被封了心美人和意美人。 此时,皇帝正懒洋洋地由着两位美人服侍更衣。 心美人说:“嫔妾两个几日没有拜见皇后娘娘,是不是不太好呀?” 皇帝皱皱眉,有些烦躁地敷衍过去:“皇后身体不好。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礼节。” “是。” 意美人将皇帝身上的寝衣脱下来,再拿了衣服服侍皇帝穿上。她纤细的指尖抚过皇帝后腰上的旧伤,心疼地说:“陛下,您后腰怎么有伤呀?嫔妾见了好是心疼。” “沈荼拿鞭子抽的。”皇帝随口说。 意美人惊讶极了:“元皇后怎么敢……” “那时候朕还不是皇帝。”皇帝抓了抓发痒的胳膊,也不再解释了。他一想到沈荼就心里不舒服。总是忍不住想起沈荼从城墙上纵身一跃的场景。 到底是发妻,每每想到那一幕,皇帝心里都有点发堵。 不过也只是一点罢了。 那时候沈荼管他那么严,他在外面偷偷养了房外室,被她发现了,差点没被她抽死…… 越想越烦,皇帝不愿意去想没当皇帝之前窝囊的经历了,他抱着身边的美人,用力亲了一口。 · 船队离开安昌的前一日,沈茴让裴徊光陪着,去热闹的街市商铺,最后挑选一次礼物。挑选得差不多了,往回走时,沈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看见了万顺镖局的人。 沈茴不由多看了两眼。发现万顺镖局的人少了许多,他们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还有人受了伤。 怕被认出来,沈茴也没多看就收回了目光,和裴徊光一起回去了。 今天晚上,她要回船上去。 “夫人,您要走?把萤尘带上!萤尘一辈子伺候夫人!”萤尘红着眼。 “我有别的差事交给你,可能办好?” “什么事?萤尘必定赴汤蹈火!” 沈茴将装着银票的荷包塞给萤尘,弯着眼睛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在我回来前,替我照看好这宅子。” 萤尘使劲儿点头。 直到沈茴走远了,萤尘才反应过来——夫人是既给她银子又给她房子! 她莫名觉得夫人不会再回来了,可是她既然答应了夫人,就一定要好好看守这宅院! · 沈茴听见水声时,掀开垂帘看向运河上的皇家船队。她偏着头,悄悄望向马背上的裴徊光。 似有所感,裴徊光转过头望来。 沈茴知道,属于裴茴和沈光的这一段旅途,结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第090 章 【第九十章】 岸边船队悬挂的灯笼随风轻晃, 将河面照出潋滟的红色光影。 裴徊光赶忙到马车旁,说:“还要沿着运河往上游走一段才到娘娘的那只船。” “我想骑马。”沈茴说。 她从马车上下来,搭着裴徊光递过来的手, 上了马背, 坐在裴徊光身前。裴徊光也不握马缰,双手环过沈茴纤细的腰身, 慢悠悠地摆弄着沈茴胸口垂下来的系带。 两人一马, 沿着河边,慢悠悠地往上游走。 · 夜已经深了, 沈茴那只船上的宫人竟大多都没睡。 沉月瘦了一大圈,愁眉不展地倚靠在窗下的长榻上。这两个半月,她每日都提心吊胆,吃不好更睡不好。 拾星年纪小,平时里爱玩闹,性子活泼,长了一张圆脸。这两个半月,她也收了不少玩心, 逐渐稳重下来。她和姐姐一样,每日都担心着沈茴。她坐在姐姐对面, 没精打采地翻着书,小声念叨:“娘娘好几年前就劝我要多读点书, 多认点字。这一路上,我看了好些书呢……” 沉月心里想着事情, 没有回话。 灿珠默默坐在妆台前的绣凳上,低着头在做针线活。她有些走神, 听见了拾星说话, 可是拾星的声音飘来又飘走, 她也不知道拾星说了什么,没什么心情答话,她低着头,继续做针线活。 “唉。”沉月叹了口气,“娘娘走前说过,等咱们到关凌的时候,她就回来了。在这里担心也是没什么用处。这样晚了,都歇着。拾星,别晚上读书。还有灿珠你也是,晚上灯下做针线活,多伤眼睛啊。” 沉月话音刚落,三个人都感觉到船身轻晃了一下,紧接着,又听见了脚步声。 “都这样晚了?怎么回事?我们去看看。”沉月立刻警惕起来。 三个人都起身急急往外走。沉月走在最前面,她拉开房门,望着站在门口的人。 里面灯火通明,外面光线昏暗。一时间,沉月、拾星和灿珠的眼睛没有适应,没能看清站在外面的人的脸。 沈茴将斗篷上连着的兜帽脱下来,与此同时软着声音低低说:“我回来了。” 还没看清沈茴的脸,先听见沈茴的声音。 沉月一怔,眼睛迅速红了。她抬手去拉沈茴,握着沈茴手腕的手都是抖的。 沈茴走进来,灿珠急忙将门关上。 屋里一片明亮,沈茴弯着眼睛,对她们微笑着。 “娘娘,你可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啊!”拾星第一个开口,一开口就带着哭腔。 沉月没忍住,眼泪已经掉下来了。她赶忙擦了擦眼泪,忍下酸涩,用寻常的语气说:“回来了就好,快坐下。” “娘娘这两个多月是不是吃了好些苦啊?我们都说娘娘一定会瘦一圈,说不定还会生病……”拾星吸了吸鼻子,上下打量着沈茴。 三个人都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茴。 然后,房间内安静下来。 灿珠“噗嗤”一声笑出来,率先开口:“原来咱们都白担心了。瞧瞧娘娘哪里瘦了,分明是胖了一圈。” 可不是,四个姑娘站在一起,三个瘦了一圈,唯独沈茴胖了一些。 沈茴瞧着她们三个这样,心疼地说:“让你们担心了……” “回来了就好。”沉月说,“这样晚了,先不说这些了。该收拾收拾顺便歇下了。” 三个人立刻忙起来,铺整床铺、准备盥洗热水、翻出寝衣,沉月又交代了外面的团圆,把明天的早膳都点好了。 沈茴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望向河岸。 裴徊光居然还没离开。 他站在河边,半垂着眼,将目光落在潋滟红色灯火的水面。马在他身边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听见细微的推窗声音,裴徊光抬抬眼,望向远处的沈茴。 这样远,沈茴看不清裴徊光脸上的表情。 风大了些,高悬的红灯笼又被吹得乱晃,光影落在裴徊光脸上的一刹那,沈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娘娘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宵夜?”拾星小跑着进来,笑盈盈地问。 沈茴转过头冲她摇摇头,说:“不用了。不饿的。” 拾星又跑着出去了,沈茴重新望向窗外,只见裴徊光拉着马缰,牵着那匹马,慢悠悠地走远了。 ·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晚,沈茴没睡好。 沉月问:“娘娘没歇好吗?” “许是不适应歇在船上。”沈茴说。 “没事,反正不要多久咱们就到了关凌。哎呦,在船上呆了两个半月,实在是待够了。” 沈茴更衣梳妆时,沉月将沈茴不在时发生的事情挑着重要的说给她听。 沉月最先说的,正是萧牧的事情。这事儿,沈茴已经知道了。再就是皇帝染了花柳病,这病反反复复,还未好。 “荔嫔快要生了。”沉月说。 拾星在一旁接话:“别的倒也没什么了,就是煜殿下时常来找娘娘。他那样小,咱们也没办法对他说实话,只好一直瞒着。对了,俞太医还是每隔一日过来请平安脉,今日应该会过来。” 灿珠将自己编来哄齐煜的说辞,告诉了沈茴。 沈茴一一听了。别的事儿都没放在心上,唯觉得齐煜的事情比较要紧。小孩子的心,最简单干净,也极容易受伤。更何况,齐煜磕磕绊绊长大,关爱本就很少。沈茴想着,梳洗过后,立刻亲自去找齐煜。 知俞湛今日会过来请平安脉,沈茴吃过早饭就没立刻去见齐煜。这次私自离开,俞太医也帮忙遮掩。沈茴应当谢谢他。 不多时,俞湛按照往常的时间上了沈茴的船。 往常他来时,为免别人起疑,会在船上稍待一会儿,再离开。今日,他如常由小太监引路,迈进屋内。进去之后,他将肩上背着的药匣放下,直接坐下来。只待坐个一刻钟,离开便是。 “俞太医不是来给本宫请平安脉的吗?”沈茴笑着开口。 俞湛一怔,猛地抬头,望向屏风上映出的身影。 沈茴从里面走出来。 俞湛赶忙起身,行了一礼:“娘娘万福。” “快别多礼了。”沈茴笑着在玫瑰椅坐下,将手搭在桌上,等着他来给她诊脉。 俞湛直起身,他将目光落在沈茴的眉眼,仔细分辨她的神色。他又很快收回目光,取出药匣里的小枕,让沈茴搭手,然后认真给她诊脉。 没有,没有气色差,也没有体虚。她的旧疾渐好,这两个多月,应当也没有着凉生病。 一切都很好。 俞湛收回手,含笑温声:“娘娘身体一日比一日好。旧方子可以减一减用量了。” “真的呀?”沈茴的眼眸明亮起来,满是欢喜。 病弱的人对健康更加渴望和珍惜,能够养好身体,本就是沈茴的心愿。 俞湛望着沈茴欢喜的模样,他含笑的眸子亦多了几分温和暖善。 沈茴又说:“这次多谢俞太医啦。” 她说的,自然是在她离开这段时间,俞湛替她遮掩之事。俞湛微笑着轻轻颔首,不多言。他将小枕收回药匣,视线在药匣的暗格里多停留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将药匣盖子扣上。 “臣告退。” “俞太医慢走。”沈茴又让拾星去送一送俞湛。 俞湛离开沈茴的船,低头望着自己的药匣。在这药匣的暗格里,藏了一封信,是萧牧拜托他送给沈茴的信。彼时他还没来得及将信送给沈茴,沈茴就已经悄悄离开了船。 萧牧追问时,俞湛为了帮沈茴隐瞒她不在船上,撒谎已将信交给了沈茴。 刚刚,俞湛本该将这封藏在他药匣暗格里两个多月的信交给沈茴。可是他将手搭在药匣时,忽然想起萧牧特别自信地说这信上字迹涂了药,这世间只有他与沈茴可以让信纸现出字迹。 俞湛鬼使神差没有将信交给沈茴。 下次,他想。 · 俞湛请平安脉离开没多久,沈茴本该将给大家准备的礼物送出去。可是她昨夜回来时,一个人不方便拿。她准备的礼物都还在裴徊光那里。她在等裴徊光将东西送过来。 不多时,两个小太监抬着个箱子送过来。正是先前沈茴挑选的礼物。她展颜而笑,说:“给你们买了些礼物。不过我得先去煜儿那里一趟,回来再告诉你们哪个是给谁的。” 听说有礼物,小宫女小太监们都很欢喜。 沈茴在箱子里翻了翻,找到给齐煜准备的礼物,便起身离船,踩着搭板,往后面齐煜住的船去。 齐煜身边的两个宫女坐在船头说话,看见沈茴都有些意外,赶忙屈膝行礼。 “起来。这些是给煜殿下的礼物,你们收着。”沈茴询问,“煜儿在哪儿?” “禀娘娘的话,煜殿下和成芜公主在船后玩陀螺。” 宫女话音刚落,船后头立刻响起了水声,紧接着还有宫人惊呼的声音。 沈茴心里一惊,立刻提裙小跑着赶过去,惊骇地看见齐煜落了水,一双小手在水面挥舞着。 成芜公主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 “救人!快救人!” 宫人陆续跳进水里,费力朝齐煜游过去。都是北方人,擅水性的人不多。 沈茴整颗心都揪紧了。看着那些人还没游过去救下齐煜,沈茴恨不得自己跳进水里去救人。可是理智阻止了她,她清楚自己不会水,跳下去只能添乱。 在水中挣扎的齐煜望着船上的成芜公主,眼中的震惊之后,是咬牙切齿地愤恨。紧接着,他听见了沈茴的呼救声。 齐煜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姨母已经好久不理他了,已经不喜欢他了不是吗?居然还会关心他的死活吗? 很快,齐煜被宫人救上来。 沈茴瞧见齐煜没什么大事,松了口气。她顾不上别的,直接把齐煜抱在怀里,急急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吩咐:“快去请太医,再去烧热水、准备干净衣服!” 齐煜抿着唇盯着沈茴紧张的眉眼。 孙嬷嬷说过,人的眼睛不会骗人。看,小姨母是真的担心他呢! 沈茴直接将齐煜放回船舱里的内房,将人放在长凳上,直接去解他身上湿漉漉的衣裳。 齐煜忽然回过神来,使劲儿去推沈茴:“你别碰我!” “别闹了,会着凉的!”沈茴心里急,使蛮力将人拉回来,去脱齐煜的裤子。 齐煜身上只剩了小裤。薄薄的小裤湿透了,覆在身上,和没穿没什么区别。 沈茴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一心辅佐齐煜。 可煜儿竟是……女儿身。 沈茴身子慢慢滑下去,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第091 章 【第九十一章】 齐煜呆呆望着沈茴, 看着小姨母跌坐在地上。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湿漉漉黏在腿上的小裤子,好像才明白怎么回事似的。 他忽然朝一侧跑去, 猛地拉开抽屉, 翻出里面的小刀。他一双小手紧紧攥着小刀,红着眼睛盯着沈茴。 沈茴望着他,眉心一点一点蹙起。 “所、所有知道的人……都、都得死!”齐煜结结巴巴, 他声音在发抖,使劲儿握着小刀的一双小手也在发抖。 他, 她睁大了眼睛, 死死瞪着沈茴,眼泪嗒嗒地往下掉。 沈茴没有说话, 安静地望着她。 “可是……”齐煜的小手一抖, 手里的小刀无力地落在地上。 可是她不能对小姨母动刀子,她做不到呀。 “煜儿!”孙嬷嬷慌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一路疾跑, 毕竟上了年纪,心里本就急跑得快了,气喘吁吁。她直接推门进来, 震惊地看见屋内的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她赶忙脱下自己的外衫, 将齐煜整个小身子包起来。 “娘娘, 老奴先带殿下去穿衣。”孙嬷嬷勉强忍着发抖的声音, 抱着齐煜,朝屋子最里侧的床榻跑去。 齐煜的小手攀着孙嬷嬷的肩,使劲儿伸长了脖子, 望向小姨母的背影。 小姨母还坐在地上, 一动不动。 怎么办呢? 小姨母知道了…… 她小小的手慢慢攥紧小拳头。她吸了吸鼻子, 不想哭,把泪水涟涟的小脸埋在孙嬷嬷的肩上。 沉月之前按照沈茴吩咐先令小太监去请太医,没有第一时间跟进来。她交代完,赶过来时,就看见沈茴坐在地上,像被抽了魂儿似的。 “娘娘怎么坐在地上?”沉月赶忙小跑过去,将沈茴扶起来。 沈茴默默站起来,垂着眼睛。 孙嬷嬷手脚麻利地擦干齐煜身上的水,又赶忙颤着手给他穿上干净的衣服,将苦守多年的秘密拼命遮掩。 “阿嚏!”齐煜打了个喷嚏。乍暖还寒,河水还是凉的。 小小的喷嚏声,将沈茴回过神。她问沉月:“太医去请了?” 沉月点头:“娘娘放心,都安排妥当了。太医一会儿就能过来。热水、姜汤都在准备了。” 听见沈茴开口说话,齐煜偷偷抬眼看了沈茴一眼,又飞快地低着头,耷拉着小脑瓜。 沈茴走到床榻前,蹙眉审视着低着头的齐煜。 孙嬷嬷叹了口气,她朝沈茴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才开口:“皇后娘娘,这件事情,老奴也曾很犹豫要不要对您如实说出来。” 孙嬷嬷还要再开口,就听见了脚步声。 宫女端着姜汤进来,又禀告太医马上就过来了。 事关重大,眼下这情况人多眼杂,孙嬷嬷张了张嘴,无论如何不能继续说下去。 “先起来,之后再说。”沈茴声音里带着点疲惫。 她在床边坐下,朝齐煜伸出手。齐煜下意识地向后躲,避开了。齐煜低着头,咬着嘴唇不吭声。 沈茴将手收回来。 她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也乱着。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努力用寻常的语气问话:“怎么摔下去的?” 齐煜愣了一下,这才惊讶地抬起脸,好奇地打量着沈茴。小姨母居然问她这个?紧接着,她亮亮的眼珠子瞬间暗淡下去,嗡声说:“成芜姐姐推我……不不,哼,我再也不会喊她姐姐了!” 她重哼了一声,紧接着打了个哆嗦,又打了个喷嚏。 沈茴扯了扯床榻上的被子,将她小小的身子包起来。她欠身,理了理齐煜身后的被角。 沈茴靠得近了,齐煜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眼睛一红,又嗒掉了颗眼泪。她刚刚居然第一时间想杀了小姨母。她怎么可以那样混蛋呢?悔意在她心上碾压过来,她想道歉,可是一张嘴,只发出来一个哭嗝。 紧接着又是一个哭嗝。 她开不了口,只低着头掉眼泪。 不行,不能哭。她扭过头去,藏在被子里的小手紧紧攥着小拳头。 太医本来就在邻船上为宫妃请平安脉,听说这边煜殿下落水,不多时就赶了过来。身后起身,给太医让开位置。 灿珠匆匆赶进来,瞧着沈茴脸色不太好,还是如实禀话:“娘娘,荔嫔早产了。” 沈茴对宫中的妃子实在接触不多,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把荔嫔这封号和这人的模样对上。 “怎么就早产了?太医可赶过去了?”沈茴询问。 “本来就临近产期,太医一直没断过。眼下好几个太医在荔嫔那边。”灿珠瞧着沈茴脸色,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娘娘担心煜殿下,只是荔嫔那边还是过去看一眼,才妥当。” ——沈茴是皇后。 沈茴点点头。她回头望了一眼床榻上的齐煜,太医正在给他把脉。沈茴收回目光,走了出去,打算去荔嫔那边看一眼,再回来。 出了船舱里的屋子,踩在船板上,被凉风一吹,一阵凉意袭来,沈茴脑子里的浑浑噩噩散了散。她说:“若我没记错,成芜公主只有七岁?” “是。娘娘没记错,是七岁。” 沈茴蹙蹙眉,吩咐:“把她召到我的船上等着。” “是。” · 沈茴刚踏上荔嫔的船只,就听见了荔嫔的喊叫呼痛声。 很多宫妃为表关心,都赶了过来,在外面候着。 沈茴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已两个半月不曾露面,见了她,宫妃都急忙起身行礼。文嫔和其他妃嫔一起给沈茴行礼,她忍不住偷偷打量着沈茴的气色,见沈茴气色还好,不像病重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 “都起来。荔嫔如何了?怎会早产?”沈茴询问。 “皇后娘娘,我们也是刚到。听说荔嫔不知道怎么说腹中,也没磕着摔着,就忽然早产了。我们担心龙嗣,都立刻赶了回来。”贤贵妃说。 沈茴点点头。 荔嫔凄厉的喊声一声盖过一声,听得令人头皮发麻。 沈茴本是惦记着齐煜的事情,听见这样凄惨的喊叫,忍不住动容。也不知道太医们过来了几个,人手够不够用。她进了船舱,打算去看看里面的情况。 见皇后进去,其他宮嫔自然也都跟了进去。 产房之地,不方便进出。皇后和其他妃嫔也都没进到产房,只进了外间。太医和宫人看见沈茴和其他宫妃进来,赶忙停下手里的事情行礼 。 “都免礼,各忙各的事情。”沈茴又问太医,“荔嫔如何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等必当尽力而为。荔嫔娘娘虽是早产,可产期本就只剩七八日,应该无碍的。” 当大夫的,向来把话说的模棱两可。沈茴自小跟各种大夫打交道,这太医这样说,那荔嫔应该是不会有事的。沈茴不由松了口气。她刚出去,宫人禀告皇帝到了。 两个多月不曾看见皇帝,再次看见皇帝,沈茴发现皇帝瘦了一圈,脸色不太好看,眼底的青色很明显。 沈茴与宫妃一起向他行礼。皇帝免了礼,才看见沈茴。皇帝明显愣了一下,他皱皱眉,也不说其他,大步往产房里去。 沈茴看见皇帝经过的地方,宫妃们皆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 里间与外间的门并不隔音,皇帝进了产房之后说的话轻易传过来。 “朕的小皇子出生了没有?”他问。 荔嫔还在痛不欲生地喊叫,他这话明显是废话。 “皇上,皇上……”荔嫔泪眼婆娑地望着皇帝。 “放心,你会没事的。一定能给朕成功诞下小皇子。”皇帝耐着性子哄了两句。 他来时想着要赶过来,用真龙之气守护,保佑小皇子出生。可是到了产房,浓重的血味儿让他作呕,荔嫔不雅观的样子和喊声,更让他十分厌恶。 他在产房里陪了一会儿,对小皇子降临的期待,让他忍受呆在这里的不适,逼迫自己继续呆在这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望着用力生产的荔嫔,心里忽然产生了怀疑——这一胎,当真会是皇子吗? 他太想要一个皇子了。 他至今不敢确定齐煜是不是自己的孩子。理论上,应该是的。可是真的是吗?皇帝又不确定了。这几年,他一直反复问自己。 皇帝已经有七十七个女儿了。诚然,他很清楚后宫的腌臜手段,有几个小皇子的确夭折于后宫的争斗中。可是,他也不能忽略他的孩子里十几个中才会有一个男孩子的事实。 难道他真的生不出儿子来? 皇帝知道自己没有当皇帝的本事。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皇帝坐在那琢磨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那个词叫德不配位。 这八年,他心里明白自己不是个好皇帝。 是不是上天惩罚他?不准许他有后人? ——这个想法藏在他心里很多年,他从未说出来,一次次在心里反驳,可不管怎么反驳,这想法仍旧藏在心里最深处。 皇帝也说不清是不是潜意识里认为自己不可能有后人了,所以看着齐煜平安长到四岁,越发觉得他不是自己的骨血。 身上又开始痒了,皇帝难受地抓了抓胳膊、抓了抓腿。太医说,他在花柳病初期被发现是可以治愈的。可是要他禁欲。 他没有听话。 不让他碰女人实在是太难了。皇帝想着好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忍不住不去宠幸那些美人。 身上越痒,心里越烦。 不行,他是天子,才不是生不出儿子的窝囊废! 皇帝猛地站起身,走向床榻,双掌压着荔嫔的肩,咬牙切齿:“快给朕生!快生出来!朕的儿子!要是没把朕的儿子平安生出来,朕灭你九族!” 外间的沈茴听着皇帝的逼迫声,皱起眉。 不多时,婴儿的啼哭传来。 产婆颤声禀话:“恭喜陛下,是、是位小公主……” “废物!废物!” 产房里传来惊呼声,有荔嫔绝望的喊叫,还有宫婢压不住的惊呼。 沈茴一怔,推门进去。 皇帝将刚出生的小公主用力摔到地上,一脚一脚踹在自己的亲女儿身上。 他眼睛猩红,已经不再是人。 沈茴脸色苍白,扶着墙,才支撑着没有倒下。 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沈茴眼前浮现二姐姐的样子,二姐姐总是对她笑,眉眼温柔。 二姐姐产后血流不止,残喘几日,流干身体里的血而亡。 她被囚一年,生前受尽凌虐,死前到底又经受了怎样的恐吓与威逼? 沈茴闭了下眼,咽回泪。再睁开眼,死死盯着皇帝。 一道声音在她心里疯狂叫嚣—— 杀了他!杀了他! 沈茴,去杀了他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第092 章 【第九十二章】 太医给齐煜开了方子, 以防她染了风寒。齐煜吃了煎好的药没多久,就睡着了。梦里,她紧紧皱着眉。一双小手死死攥着被角, 呈现一种保护自己的姿态。 孙嬷嬷坐在床边, 守着她。宫人都退下了,只她一个人守在齐煜身边。 孙嬷嬷望着齐煜酷似沈菩的眉眼,慢慢红了眼。眼泪落下来, 打在她的手背上。孙嬷嬷一愣,赶忙把眼泪擦干净。 眼泪没有用,她必须坚强起来。 可是她每次望着齐煜酷似沈菩的眉眼, 都忍不住挖心一样地痛。她是沈菩的奶娘,看着沈菩长大。把沈菩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多好的一个姑娘啊。琴棋书画诗酒茶, 无一不精。既写的出让夫子称赞的文章, 也针线巧妙、厨艺上佳。她会跟着长兄读一点兵书,甚至连浅显的医理也知。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会把自己的零花钱拿出来接济穷人, 也会在有人笑话沈茴是个病秧子活不久时,拿着鞭子上门去抽人。 人长得也漂亮,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她对你笑时, 好像一汪春水潺潺流动,暖人心窝。 孙嬷嬷伸出手, 不由想要摸摸齐煜的眉宇, 又担心吵醒她, 将手收回来。孙嬷嬷想起沈菩的眉眼来。沈家三个姑娘都长得天仙似的,各有各的灵韵。齐煜还是个奶娃子,若说起来, 沈茴倒是和她二姐姐有五六分相似。 三个姑娘都貌美, 沈菩最看重自己的脸。若是不小心弄脏了脸, 她都要不开心好久。偏偏这样看中自己的脸的她,被皇帝烧了脸。 孙嬷嬷不太愿意回忆那一年梦魇一样的日子。 她眼睁睁看着沈菩如何从天上被欺凌进泥里,那么爱笑的温柔姑娘,再也没了笑脸。她软软抱着孙嬷嬷的脖子,委屈地问:“他真的会来救我出去吗?” “能!世子爷一定会来的!”孙嬷嬷重重地说。 沈菩轻轻摇头,小声呢喃:“来不及了,我熬不下去了……” 每每想起箫起时,沈菩的眉眼会温柔起来,她蹭蹭孙嬷嬷的肩,软声说:“阿嬷,他还是别来了。把我忘记,好好地过日子……” 眼泪落下来,心都碎了,可是她弯着眼睛笑着的,眼泪也是热的。 画面一晃,换到了沈菩生产那一日。 皇帝醉了酒。 宫里人都知道,莫要惹怒醉酒后的皇帝。 他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嘴里嚷着什么“生不出儿子的窝囊废”,他用力掐沈菩的脖子,瞪眼了眼睛逼骂:“废物,你要是不能给朕生出儿子,朕杀了你全家!灭你九族!废物!你这废物!” 他骂骂咧咧,脚步踉跄。终因醉酒,还没等到沈菩生产,醉得昏睡过去。 没有人会当他说醉话。他什么荒唐残忍的事情没有做过? 沈菩意识已经涣散了,她泪洗过的脸,苍白柔弱。她望向孙嬷嬷,已经说不出话了。 “是、是皇子!”孙嬷嬷听见自己这样说。 假扮皇子这件事情,是孙嬷嬷出的主意。 她知道这样冒险。简直是疯狂的举动,随时都会被揭穿。可是她不忍心啊,不忍心沈菩带着对家人的担忧离去!她已经这样苦了…… 自那一日起,四年来,孙嬷嬷时刻担心事情败露,一日不曾沉眠。 脚步声将孙嬷嬷从回忆里拉回来,小宫女走进来小声禀话:“皇后娘娘过来了,让嬷嬷到前面说话。” 孙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慈爱地望了齐煜一眼,才轻手轻脚地离去,将房门轻轻关上。 房门关上好,缩在小被子里的齐煜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睁开红红的眼睛。她怔怔望着床顶。 她没有睡着,知道孙嬷嬷哭了。可是孙嬷嬷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应该不想她看见?她只好闭着眼睛一直装睡。 齐煜从有记忆开始,孙嬷嬷就会在她耳边反反复复地告诫她要穿好自己的裤子,不能让所有人看见她光着身子的模样。 否则,她被拉起杀掉,孙嬷嬷也会和她一起被砍掉脑袋。 那时候她还不懂事,懵懵懂懂地听着孙嬷嬷的话,看着她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哇哇大哭。 孙嬷嬷很凶,可是对她真的很好。她从小就很依赖孙嬷嬷,每日都要黏在孙嬷嬷身边。 从她有记忆起,就被孙嬷嬷反复叮咛,让她过早懂事知道要隐瞒。 这个秘密让她过早地懂事。 孙嬷嬷说,她是宫中如今唯一的皇子。若是能侥幸平安长大,远离皇宫去封地做个闲散王爷,便是最大的平安。 可若真的成了太子,会有更多的眼睛盯着她,会让她瞒不下去。 所以,她乖乖听话,扮演让皇帝厌恶的皇子,调皮捣蛋,让宫里所有人都离她远远的,看见她恨不得躲远一点,这样没人和她近亲,就不会有人想扒她的裤子。 齐煜和孙嬷嬷比谁都盼着宫中有皇子降生,最好还要早早被封为太子。她们两个等呀等,等到兰妃剩下齐熔,她们是那么高兴。孙嬷嬷在皇帝身边安插的眼线送回消息,说皇帝有意立刻封齐熔当太子,她们是那样欢喜。 可是那不合规矩,朝中很多大臣反对。 怎么办呢? 齐煜爬上树,狠狠心,勇敢地跳下去。皇帝不会立一个瘸子当太子,说不定会立刻封齐熔为太子! 诱人的龙椅宝座,于她而言却是更大的危险。 可是她好没用,只是摔得扭伤,委屈地将脸埋在孙嬷嬷胸口。 齐煜翻了个身,侧躺着,睁大了眼睛。她小脑袋里胡思乱想着好多事情,一点也睡不着。 拾星见她醒了,走进来问话:“殿下不睡了吗?要不要先泡个舒服的热水澡?” 齐煜摇摇头,再转个身,面朝床里侧。 四年了,她从来没有好好泡过澡。每次洗澡都是孙嬷嬷帮她,每次动作都很快,生怕发生什么意外,会有人闯进来撞见。 见此,拾星以为齐煜还困,给她盖了盖被子,悄声退出去。 · 沈茴坐在矮凳上,默默听完孙嬷嬷的解释。 “……娘娘刚进宫的时候,老奴曾想过要不要告诉您。可是您进宫没几日就病倒了。您身体不好,老奴不想您担心,也怕给您添麻烦。”这秘密压在心里太多年,孙嬷嬷一股脑对沈茴说出来,声音里满满是疲惫,“这几个月,老奴和煜儿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对您说这件事……” 沈茴沉默着打量房间里的布置。 这间屋子不大,在船上这一路,被收拾出来当成齐煜读书的地方。这里的东西都是齐煜平时用的。< br> 一点小姑娘地盘的影子都没有。 见沈茴半晌没说话,孙嬷嬷皱着眉再开口:“娘娘?” 沈茴轻轻点头,说:“我知道了。” 她这态度,孙嬷嬷反倒是不知所措了。 宫女在外面敲门,禀话:“煜殿下醒来了,嚷着要见孙嬷嬷。” “你去罢。”沈茴说。 孙嬷嬷重新打量了一下沈茴的神色,这才起身离开,脚步匆匆地去了隔壁齐煜的房间。 沈茴一个人在这里呆坐了许久,她起先杂七杂八的想了好些东西,到最后,只变成了对姐姐的想念。 又过了一会儿,沈茴才起身离开,去了隔壁。她到隔壁时,齐煜正抱着个碗,大口吃着里面的元宵。 他的头发披散下来,半湿半干。 显然是孙嬷嬷过去之后,匆匆帮她洗了个澡。 见沈茴过来,齐煜愣了一下,她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将含在嘴里的元宵咽下去。明明是甜糯的元宵,可这一刻却变得又噎又腻。 沈茴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问:“好吃吗?” 齐煜低着头,没吭声。 “折腾了大半日,我也饿了。”沈茴欠身,握着齐煜捏着勺子的小手,舀了一颗元宵,吃了。 齐煜的小手抖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元宵节那日,她也曾和小姨母一起吃同一碗元宵! 齐煜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哭着说:“我、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会去拿刀子呜呜呜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沈茴眼睛一酸,赶忙将元宵递给一旁的孙嬷嬷,将齐煜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辈。 因为,深埋在骨子里的畏惧。 沈茴低下头,轻轻亲一亲她半湿的头顶,温柔地说:“可是煜儿把刀子放下了,没有关系。” 没有说出口的对不起,却已换来了没关系。 齐煜心上筑起的坚固城墙瞬间倒塌。她哭得更凶了。将脸使劲埋在沈茴的怀里,一双小手亦使劲儿攥着沈茴的衣袖。 沈茴没有阻止齐煜,任由小孩子在她怀里哭个够。 “蔻蔻,你若实在身体难受就哭出来,在姐姐面前强撑着,你憋得难受,姐姐也心疼。”——这是二姐姐教她的。 斯人不在,话犹在耳边。 沈茴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落在齐煜柔软的头发里。 孙嬷嬷看着抱在一起哭的两个人,心中悲恸,她转过身去,无声落泪。 三个人哭了好一阵,才都止了泪。 孙嬷嬷犹豫开口:“那以后……娘娘,以后怎么办?娘娘可有主意?” 虽说,之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沈茴,可如今既然沈茴已经知道了。孙嬷嬷不由朝她问主意。 这个秘密,她强撑了四年,真的太累了。 她好想沈茴可以靠过来,给与个主心骨的力量。 齐煜也抬着头,可怜巴巴望着沈茴,像个等着宣判的小犯人。 沈茴用纤细的手指慢慢拢着齐煜乱乱的头发,她微笑望着齐煜夸赞:“以前瞒得很好,以后也可以继续瞒下去。等到了行宫,煜儿搬到小姨母身边,姨母帮你一起瞒。” 齐煜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抓住了重点——到了玱卿行宫,她就可以跟小姨母一起住了! “那瞒到何时?”孙嬷嬷叹气,“皇家至今没有别的皇子……” 沈茴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不会再有皇子出生了。” 齐煜仰着小脸,疑惑地望着沈茴。她并不懂小姨母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会有皇子再出生了?那怎么办?她不能当太子呀!孙嬷嬷说过,当了太子、皇帝,她假装男孩子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呀! 沈茴望着齐煜的眼睛,觉得她的眼睛真好看。 ——简直和她记忆里二姐姐的眼睛一模一样。 沈茴弯下腰,视若珍宝般温柔地吻了吻齐煜的眼睛。 天色暗下来时,沈茴才离开。她踩在搭板上时,下意识望向岸边,看见了裴徊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第093 章 【第九十三章】 裴徊光身边还有几个男子。裴徊光侧立在河边, 若所有思地望着正随风轻晃的灯笼。 天色太黑了,沈茴看不清站在裴徊光身边说话的那几个人是谁。 沈茴收回视线,默默往回走。 恨意, 让她开始筹谋如何杀掉皇帝。可是理智告诉她, 她不能凭借一腔恨意行事。她必须考虑更多的事情。 皇帝死了之后该怎么办? 这个烂到根子里的王朝,要如何从头治理?她在反思自己有没有这样的佐政能力。 她,会不会成为裴徊光手中下一个傀儡? “娘娘, 成芜公主已经等了很久了。”小宫女团圆迎上来。她以为沈茴忘记了,提醒着。 沈茴并没有忘记成芜公主,是故意将小姑娘留在这里待了一日。 · 船上的房间, 除了主要的几个,其他房间都不大。 成芜在小房间里呆坐了一整天。期间有宫婢送上来吃的, 她也没什么胃口。随着时间的推移, 她越发坐立难安,脸色苍白。 齐煜落水的那一幕总是浮现在眼前, 成芜低下头,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一颗接一颗掉下来。 听见“吱呀”一声推门响,成芜身子一抖, 颤颤抬起头, 用蒙了一层泪雾的眼睛, 望着走进来的沈茴。 沈茴走进来,扫了她一眼,在靠窗的长椅坐下。今晚有风, 风吹河面, 水浪拍打船身的声音从窗户缝漏进来。 “听说和别的公主比起来, 煜儿找你一起玩的次数更多一些。”沈茴缓缓开口,语气听上去温温柔柔的,没有什么怒气的意思。 她越是这样的语气,成芜脸色越发苍白。好半天,她才哽咽地问:“弟弟还好吗?” 沈茴的目光落过来,成芜脸上一红,瞬间低下头,不敢看沈茴的眼睛。她小手紧张攥着裙子。分明她在今天早上亲手将齐煜推下水,现在再问他好不好,太虚伪了。小姑娘为自己的虚伪脸红。 她站起来,朝沈茴跪下来,也不为自己辩解:“皇后娘娘,是我做的。是我推了弟弟。请皇后娘娘降罪。” 她俯首,额头抵在地面,眼泪嗒嗒地砸下来。 她觉得自己没有脸哭,使劲儿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告诉本宫,为什么?” 成芜不明白皇后娘娘的语气为什么听起来一点都不凶?难道不是应该盛气凌人地打她,让人把她抓进牢房里去,甚至杀了她吗? 成芜小身子抖了抖,抬起头望向沈茴。 沈茴静静看着她。 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哪来那样大的恶呢?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推一个小姑娘出来做这事,说不定拿出怎样的恐吓。 当然了,白日时,沈茴已经派人去调查。去调查的人也已回来,正在隔壁候着。但是沈茴没有立刻听人禀告,而是先来了这里,想先听听成芜公主的解释。 成芜望着沈茴,犹豫了。 沈茴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移回视线望着成芜,问:“饿不饿?” 成芜怔了怔,小声抽噎着,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荔嫔!是荔嫔逼我这么做的。呜呜呜我要是不听话,她就打我母妃,还要把母妃从船上扔下去呜呜呜……” 成芜哭着说了好些话。 她的母妃原本是荔嫔身边的宫女,一朝得了皇帝宠幸,被封了灵婕妤。荔嫔本就十分不喜身边的下人成了妃嫔,平日里对灵婕妤又打又骂,不尽苛待。 宫中的公主实在是太多了,除了几个母妃娘家势力大的,其他的公主都得不到太多的重视。荔嫔将成芜放在身边养着,何况不是对她又打又骂。母女两个在荔嫔身边每日都心惊胆战。 宫里人都传,皇帝快死了。 马上要临盆的荔嫔看了那么多大夫,有宫里的太医,也有她让家里人找的民间隐婆子。这些人都说她怀的这一胎定然是个男儿。 皇帝不喜齐煜,宫里的人都知道。只要他生下皇子,岂不是很可能继承大统?可是齐熔和兰妃的例子摆在眼前。荔嫔忍不住想要先下手为强。 想要当皇后、太后的执念,让她近乎疯狂。本就不是良善人,冲动之下,用灵婕妤的性命逼了成芜。 事发? 事发就事发。 身怀六甲的荔嫔眼中迸出疯狂。反正她已从太医口中得知皇帝得了那病,治病的药,让他不能再让宫妃受孕了。 若齐煜死了,她肚子里的皇子就是皇帝唯一的继位人!何况,皇帝本就不喜欢齐煜,只要她生下皇子,皇帝根本不会在意齐煜的死活! “吃些东西。”沈茴将白瓷碟里的糕点递给成芜。 成芜看着沈茴的脸色,小心翼翼接过来,却也不敢吃。 沈茴起身离开这里,去了隔壁。沈茴派去打探的人禀告沈茴的内容,和成芜公主说的大方向不差,不太一样的小细节倒也不重要。 早上眼睁睁看着齐煜掉进水中,沈茴气得心想若是知道是谁害了齐煜,定然不会放过这人! 荔嫔…… 沈茴眼前浮现荔嫔绝望看着自己女儿被摔死的一幕。 沈茴再次进去,成芜把糕点放下,胆战心惊地望着沈茴:“娘娘要把我关进大牢里吗?” 沈茴说:“煜儿应该还没有睡。怎么责罚你,她说了算。你现在就去问她。” 成芜呆住。半晌,低下头,小声地哭。 沈茴回了歇息的寝屋,一整日折腾下来,十分疲惫。刚一进屋,她就软软地坐在美人榻上,神情恹恹的模样,好似筋疲力尽。 沉月赶忙吩咐宫婢给沈茴准备热水,想让她泡个热水澡,快些歇下。 伺候沈茴沐浴时,沉月轻叹了一声,说:“没想到荔嫔看上去这样和善的一个人,竟是蛇蝎心肠。今日之事也算是她的报应了。” 沈茴沉默了一会儿,说:“等她出了月子,以谋害皇子之罪,赐三尺白绫。” 沉月愣了一下,抬眼看向沈茴。 沈茴整个身子泡在氤氲的热水里,合着眼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好。我记下了。”沉月说。 因果报应之说太过玄妙。沈茴相信上天必然坚守正义。可是上天太忙了,上天赐予的因果报应是上天的事情。按照律法奖赏惩治,是人的事情。 两不相干。 · 许是这一日折腾得狠了,沈茴本就身体不太好。这一晚她睡得很沉, 第二日日上三竿才睡醒,醒来也不太舒服。 船队已经离岸启程了。 沈茴觉得身子沉重,脑子里也晕沉沉的。她坐在船边,想要吹吹风。凉风拂面,沈茴望着漾动的水面,沉思着。 因为有点头疼,她反应有些迟钝,想事情总不能专心。 脚步声,将沈茴从沉思里拉回来。 她以为是回去帮她拿薄毯的沉月,一抬头,看见萧牧跨过了两只船之间的搭木。 萧牧这几日都在皇帝所在的船只上,他坐在船舱里,从窗户遥遥望着沈茴已经好一阵了。他知道不太合适,还是没忍住,跨过了两船之间的搭木,走上来。 犹豫要不要过来见她的每一刻,都是那样艰难。 萧牧站在船头,含笑望着沈茴,一如曾经。 沈茴愣了好半晌,才猛地站起来。搭在膝上的轻薄外衣缓缓滑落。沈茴将脑子里关于皇帝和齐煜的事情暂且赶离,曾对萧牧的担心又冒了出来。 沈茴的视线越过萧牧,望向前一只船船舱的一扇窗户。 她看见了裴徊光。 裴徊光的目光落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慌张一闪而过。沈茴压下心里的慌乱,反倒是朝萧牧走过去,在距离萧牧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她用寻常的音量开口:“表哥,不要做别人的棋子。” 萧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他望着沈茴,将千言万语转成了一道温柔的笑。他凝望着沈茴,慢慢点头,用着以前最寻常的语气,温声说:“哥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茴的眉心蹙起,再展开。 她的目光再次从萧牧肩膀飘过去,遥遥望向裴徊光。 萧牧有所感,顺着沈茴的目光回过头,也看见了裴徊光。他收回视线,重新将目光落在沈茴的身上。 萧牧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过来跟沈茴说一句话。自小一起长大,他从沈茴蹙眉坐在船边的样子,瞧出她又不舒服了。 他的千言万语,变成了一句废话:“不舒服吗?有没有让俞太医看过?” 沈茴看见船舱里的裴徊光站了起来,片刻之后,裴徊光的身影出现在船舱外。沈茴惊愕地看着裴徊光朝这边走过来,她的心忽然紧张地悬起。 望着裴徊光逐渐走近,沈茴压了压心里的慌张,说:“没什么,只是昨晚没睡好……” 萧牧说:“那还是让俞太医过来看一看才好。” 他怕沈茴又引了旧疾。 小时候,沈茴每次引了旧疾,都会昏昏沉沉睡过去,他连见都见不到她。不仅见不到她,还要日夜担心她再也不会醒过来…… 萧牧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了裴徊光。 “为什么没睡好?”裴徊光语调慢悠悠地问,听不出情绪。 裴徊光在萧牧身边停下了,他望着沈茴,嘴角噙着一道若有似无的浅笑。沈茴再一深看,又不见了他唇角的那抹笑。 “因为……”沈茴望着裴徊光,“陌生的床睡不习惯。” 萧牧担忧地皱眉。陌生的床?这一路两个多月了,她还没有适应?是不是住在船上让她很不适应?他想问,却不能再深问。 “是吗?”裴徊光轻笑了一声,手指慢悠悠地推着个小糖盒推拉式的盖子。 沈茴的目光在裴徊光和萧牧两个人之间扫过。虽然理智告诉她不可能,可她还是莫名担心裴徊光会忽然一脚将萧牧踹进水里! 沈茴再开口:“掌印随本宫来,本宫有事要问你。” 裴徊光推捻小糖盒盖子的动作顿了顿,“哦”了一声,慢悠悠地经过萧牧身侧,踏上沈茴的船。 “风大船晃,娘娘当心。”裴徊光略欠身,抬起小臂送到沈茴面前。 沈茴硬着头皮将手搭在裴徊光的小臂上,由他扶着转身回船舱。 刚迈进船舱,沈茴听见一道水声,她惊讶地回过头,看见萧牧不知为何落了水,船上的宫人正招呼着救人。她猛地转头,望向身侧的裴徊光。 “这就是娘娘所说的日后不会再有牵连?”裴徊光笑笑,他从小糖盒里取出一粒糖,塞进沈茴的嘴里,然后抽.出沈茴臂弯里的披帛,慢悠悠地在自己的手腕上缠了两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第094 章 【第九十四章】 荔枝的甜味在唇齿间慢慢化开, 沈茴嘴里含着裴徊光塞过来的糖,却没有立刻咬了吃。 “只是说几句话而已。”沈茴小声辩驳。她嘴里含着块硬糖,吐字有些不清楚, 带着几分奇异的糯音。 裴徊光没说话, 而是又慢悠悠地将披帛在手腕上绕了一圈, 然后握在掌中。他垂着眼, 视线落在掌中的披帛上。 沈茴的视线越过了裴徊光, 看见落水的萧牧从水中爬上船, 小太监给他递上棉巾擦水。这样远的距离, 裴徊光是怎么让萧牧落水的?沈茴可不相信萧牧是自己掉进水里的。见萧牧走远, 沈茴收回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在裴徊光的身上。 几个小宫女端着新鲜的水果鱼贯而入。 沈茴心虚地不想和裴徊光杵在这里。 “随本宫进去说话。”沈茴说完,转身快步往里走。 裴徊光跟了上去。 沈茴进了房中, 裴徊光跟进去之后, 倒也没往里走,只站在门口,摆弄着掌中柔软的披帛。鹅黄的颜色, 过分鲜艳娇嫩。 沈茴让其他宫人都退出去。房门一关, 她快步走到裴徊光面前, 语速又快又低:“我与表哥一共说了几句话说了什么内容, 掌印都听得清清楚楚。又何必……” “不对啊。怎么能是糖给娘娘吃,披帛绑咱家?”裴徊光抬起眼睛来冲沈茴温柔地笑,慢悠悠地说:“反了。” 沈茴一怔,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裴徊光却忽然抬手,手掌搭在沈茴的后腰, 将人往面前一送, 让沈茴柔软的身子撞在他的胸膛。 裴徊光用缠着披帛的左手捏住沈茴的下巴, 轻易让她张开了樱口。然后另一只手修长的指探进她湿软的口中,寻到只融了一点的硬糖,取出来,慢悠悠地放进自己口中。他望着沈茴,将硬硬的糖块一点点嚼碎,吃了。 “刚熟的荔枝捣碎了弄成浆,昨儿个刚做出来的糖块。”裴徊光点头,“还行,挺甜的。” 他抬抬眼,欣赏着沈茴此时脸上的表情,慢悠悠地说:“可惜是最后一块了,等明儿个让宫人送过来一些。” 沈茴双手抵在裴徊光的胸口,她轻轻推了推,想挣开。可裴徊光缠着她的披帛的手掌扶在她后腰,亦是将她禁锢在他怀里。 裴徊光直到将口中最后的一点荔枝味儿的甜消化殆尽,才拉住沈茴的手,让她的手双手交叠放在身后。他用披帛的另一端将沈茴的双手绑了起来。 沈茴不服气:“本宫做错什么惹掌印不高兴了,要这样罚我!” “罚?”裴徊光笑笑,他低下头咬住沈茴的耳朵尖轻轻磨了磨,用带着笑意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说道:“娘娘做事光明磊落,没有做错任何事。更何况咱家也没有生气。不过是两日未见娘娘,心生思念。思念……成疾。啧。” 他拉着沈茴绑在一起的手,朝床榻走去,让沈茴在床边坐下。他一边环视屋内布置,一边语气随意地说:“娘娘的这自称一会儿一变,听着不大得劲。” 过了片刻,裴徊光又说:“听着也没很不得劲。啧,也行。随娘娘欢喜。” 他走到沈茴的妆台,在抽屉里翻找着。他左手手腕绑着沈茴的披帛,另一端绑在沈茴的手上,幸好妆台离床很近。纵使这样,沈茴还是不得不被他拉得身子朝一侧栽歪。 裴徊光从梳妆台的抽屉里翻出一支雀羽簪。孔雀羽毛耀如蓝宝石。沈茴觉得太浓艳,并没有戴过。 裴徊光拿着这支雀羽簪缓步朝沈茴走过去。 沈茴蹙蹙眉,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她心里好奇裴徊光想要做什么,却紧紧抿着唇,并不问。她甚至将脸扭到一边,不去看他。 直到裴徊光捏着簪子一端,用宝蓝色的柔软雀羽,轻轻扫过沈茴的脸。 有点痒。 沈茴缩了缩脖子,身子忍不住向后躲。 裴徊光弯下腰,去解沈茴胸口的系带。他动作斯文,语气也斯斯文文:“娘娘昨天晚上没睡好,可是因为咱家不在身边伺候?” 齐胸的裙子落下来,堆在沈茴的腰间。 裴徊光用指背反反复复温柔磨蹭沈茴的脸颊,感受着指背的细腻,他忍不住凑过去,用鼻尖也蹭了蹭。 光天化日之下,还是船上,这让沈茴浑身不自在。她朝一侧躲避,匆匆往床上去。 裴徊光拉住沈茴的脚腕,将人往前拉过来些,一边脱她的鞋子,一边说:“娘娘,穿着鞋子到床榻上去,可不是端庄姑娘的所作所为。” 他把沈茴的鞋子脱了放下,沈茴已经再次往后挪了挪,后背抵在床榻里侧的墙壁。裴徊光拽了拽两人相连的披帛,略抬下巴,说:“转过去。” 沈茴盯着他,没动。 “咱家现在不想看娘娘这张脸,转过去。” 沈茴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转过身,面朝雪白的墙壁。 裴徊光视线下移,落在沈茴纤细的腰身,凝在她后腰的腰窝上。他很早前就注意过沈茴后腰的腰窝,那轻轻陷下去的地方很难不吸引人的注意力。 也不知道痒不痒。 这般想着,裴徊光便用手里的蓝宝石色雀羽轻轻扫过沈茴的腰窝。 沈茴的身子剧烈颤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一脸惊愕地望向裴徊光。 裴徊光慢慢勾起了唇角,他像是找到了十分好玩的事情。他又靠近些,一条长腿屈起,膝盖抵在床上。他缠着披帛的手握住柔软的鹅黄披帛,一圈又一圈缠握在掌中,逐渐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当裴徊光再一次用雀羽轻扫沈茴的腰窝,沈茴终究是忍不住笑出来。她又急忙咬着唇,不准自己笑出来。 裴徊光欣赏着她要笑不笑的样子,满足地摸了摸她的头,说:“这就对了,娘娘板着脸做什么呢?还是笑起来好看。” 裴徊光逐渐掌握了技巧,知道该如何用手中的雀羽伺候沈茴后腰腰窝的痒肉。 沈茴耳边隐隐约约的水声,提醒她这是在船上。她强忍着不笑出来,免得被外面的人听见。 可是…… 可是是太难忍了! 呜呜呜…… 沈茴忍得都快要哭出来了,眼泪含眼圈。 裴徊光凑到沈茴的脸前,瞧她湿了的眼角,低声慢语,带着诱音:“笑啊,笑出来给咱家听听。” 沈茴口中憋着的笑声似乎马上就要憋不住了。 沈茴无法再忍下去了,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终于张开嘴。然后,发泄一般吻上裴徊光的唇,将忍了半天的笑声变成低低的哽咽与细喘。 裴徊光一怔,捏着雀羽簪轻扫的动作微顿。 她被绑在身后的手摸了摸,找到裴徊光的手,扯了他手里的宝蓝雀羽簪,扔到一旁去,怕他再去捡簪子,使劲儿攥着他的手。 半晌,裴徊光用指腹擦去沈茴眼角的泪花。 沈茴离开裴徊光,向后退开一点。她吸了吸鼻子,望着裴徊光的眼睛,认真说:“裴徊光,你就是混账东西!” 裴徊光用绕手的披帛擦了擦嘴角的湿,并未因为沈茴这句话脸上露出半分不悦。 沈茴终于当面骂出来了,心里升起一阵舒爽。这种舒爽让沈茴忍不住再重声重复:“你就是个混账东西!听见了吗?混账东西!” “咱家不聋,自然听见了。”裴徊光漆色的眸底渐次染上几分兴趣盎然的笑意,“娘娘骂人的样子真是动人。” 沈茴咬咬唇,抬起脚来踢在裴徊光的胸口。然而她力气那样小,裴徊光纹丝不动,反而是捉了沈茴的脚腕。他的视线下移,落在掌中的小脚上。 沈茴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有了害怕。 别呀。 她的足心可比后腰怕痒多了! 她使劲挣了挣,终于将自己的脚抢回来。她身子继续往后挪,她缩着一双脚到身后,又用乱糟糟的裙子藏起自己的脚。 裴徊光在床榻上扫视了一圈,没看见那只雀羽簪。 “把簪子拿来。”他说。 沈茴后辈抵在墙壁上,气势汹汹地瞪着裴徊光:“你休想!” “咱家保证不拿那东西挠娘娘的脚心。”裴徊光在床边坐下。 沈茴怀疑地打量着他。 莫名地,他说不会,沈茴便是信了。 裴徊光再次拽连着两个人的披帛,一边拽一边说:“娘娘把坐在屁股下来的雀羽簪拿来。” 他怎么知道她趁乱坐在身下了? 沈茴身后的双手握着那支簪子,瞪着裴徊光,板起脸来:“你再挠我痒痒,我真的要生气了!” “原来娘娘还没生气?”裴徊光挑挑眉。 “你!” 裴徊光忽然低笑了一声,说:“咱家保证不再用羽毛碰娘娘的痒肉。” 他将沈茴拉过身边,手臂环过沈茴的腰侧,摸到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雀羽簪。裴徊光低头,凑到沈茴的耳边,低声说:“碰碰另外一个地方。” 沈茴怔怔由着裴徊光将手里的雀羽簪拿走了。她缓慢了眨了下眼睛,忽然就明白了裴徊光在说什么。 “混账东西!” 裴徊光叹了口气,尤其悠闲又无奈:“娘娘怎连骂人都不会。换个词罢。” 沈茴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哭出来。 “我不舒服,生病了。你不关心人的。呜呜呜……” 裴徊光垂眼瞥向她,看着沈茴低着头,眼泪一颗接一颗掉下来。 委委屈屈。 “不就是没睡好?那么娇气的?啧。”裴徊光一边嫌弃地说着,一边手臂环过沈茴的腰,将她绑在身后的一双手解开。 沈茴不理他,低着头,小声哽咽地哭。一瞬间,因为二姐姐和煜儿的心疼憋着的眼泪,一股脑都跑出来,一颗接着一颗掉下来。 裴徊光手掌覆在沈茴的额头,确定人没发烧,再将指腹搭在沈茴的手腕摸了摸她的脉。然后将沈茴堆在腰周的裙子理了理,给她重新穿好。 沈茴瞪了他一眼,赌气似地扯来披帛,将裴徊光的一双放在一起,一圈又一圈地颤着,最后使劲儿打了个死结。 裴徊光没拒绝,由着她发泄,反而问:“不适应睡在船上?晃吗?还是水声太吵了?” 沈茴也不说话,睁大眼睛瞪着裴徊光好半晌,才慢慢软下身子。她凑过去一些,双臂软软地抬起抱住裴徊光,她将下巴搭在裴徊光的肩上。 她用湿漉漉的脸颊在裴徊光的脖侧蹭了蹭,在他耳边软着声音地说:“因为掌印不在身边,所以睡不好。” 裴徊光慢慢收起嘴角的浅笑,眸底的光影凝了凝。 不太想去分辨沈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第095 章 【第九十五章】 裴徊光一动不动。 他在等。 在等小皇后软着嗓子用撒娇的语调向他讨东西。 耳侧安安静静的, 只有沈茴轻拂的气息,还有船外不时的水声。沈茴的沉默,让裴徊光不由去猜测, 去猜她这回想要什么东西?她这样久没有开口, 想来胃口不小, 想要的东西有点过分。 裴徊光自然知道沈茴从一开始招惹他时, 是打的什么主意。从始至终, 她都想借助他的力量, 辅佐齐煜登基。 所以, 她这般撒娇讨好是想要他帮她杀了皇帝? 沈茴终于开口了。 “我想跟掌印要一样东西。”沈茴双手勾住裴徊光的脖子, 小手在他颈后轻轻勾着。她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裴徊光的眼睛。 裴徊光没什么反应。他望着沈茴近在咫尺的脸,视线落在她眼睫上沾着的一点泪珠。 沈茴欲言又止,眉心轻轻蹙起。 裴徊光凉薄地看着她。 沈茴身子挪了挪, 由侧坐变成跪坐的姿势, 这样可以让她更高一点。然后她将额头抵在裴徊光的眉宇之间,声音低软柔糯:“给我一件你的衣服……” “什么?”裴徊光愣了一下。 沈茴撒娇般嗯哼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 她重新抱住裴徊光, 将脸埋在他颈窝里, 小声说:“还要几日才能到关凌, 船上多有不便。就算到了关凌的行宫,也没有暗道了……” 沈茴的声音里带着点小小的沮丧。沈茴唇角弯了弯,她轻轻亲了下裴徊光脖侧,小小的口一半落在他微凉的颈,一半隔着他殷红缎领。 “我想把掌印的衣服缝在被子里。” 裴徊光手腕微转, 腕上刚刚被沈茴缠了又缠打了死结的披帛瞬间断裂, 他抬手, 略用力地捏住沈茴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审视。 掌中巴掌大的小脸,嘴角微微勾着点甜甜的弧度。雪颊亦沾了点少女娇羞的红晕,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干净澄澈里含着一点零碎的欢喜。 裴徊光用指腹轻轻磨蹭着沈茴的脸,慢悠悠地说:“若娘娘想,再砸一条暗道便是了。” 裴徊光的目光凝在沈茴的眼睛上。他在等,等她眼里一瞬间的黯然,又或者她脱口而出的真实想法。 然而沈茴只是弯着眼睛对他笑。 她脱口而出的是,是尾音拉长带着丝甜味儿的——“好啊。” 裴徊光忽然呵笑了一声,松开手,与沈茴对视的目光也先一步移开了。他起身,说:“既没睡好,补补眠。别出去吹风了。” 裴徊光走了。 沈茴目送裴徊光走远,脸上的笑慢慢淡下去。她身子一歪,软软地躺在床上。空空的目光虚放了好一会儿,最终被那抹耀眼的宝蓝色的雀羽吸引了。 沈茴拿起那支宝蓝的雀羽簪,轻轻晃了晃,嘴角轻轻翘起。 裴徊光以为她是想求他帮忙杀了皇帝吗? 不是的。 沈茴比裴徊光想的贪心,她想要的东西更多。 她要裴徊光做她的臣,对他言听计从。 沈茴转了个身,仰躺着。她将那支宝蓝色的雀羽簪轻轻放在心口。 · 萧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推下水的。确切地说,他没看见有人动手。而且当时他周围根本没有人。 他回到房间刚换了身干净衣服收拾妥当,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就过来传话。皇帝要见他。 萧牧皱了皱眉,强压下心里的厌恶,才去见皇帝。 皇帝坐在一张长凳上,心美人和意美人一左一右坐在他两侧。一个给他清唱江南小调,一个剥开荔枝笑盈盈地喂他吃。 两位美人虽然青衫轻薄,但还算整齐。皇帝已经衣衫不整,整个屋子里飘着一股媚味。 萧牧负在身后的那只手慢慢攥紧。他一想到表妹嫁给了这个一个荒唐的皇帝,心里又恨又苦。 “你们都下去!都下去!” 皇帝将所有人都赶下去。他朝萧牧招了招手,压低声音:“爱卿过来说话!” 萧牧强忍下心里的愤怒和仇恨,抬脚走过去。 皇帝偷偷环过四周,看见东厂的小太监站在窗外。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用仅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询问:“朕的长子当真还活着?” 萧牧点头,同样低声禀话:“臣已派人一路护送大皇子去关凌。过几日到了关凌的行宫,陛下就可和大皇子父子团聚。” 皇帝笑了。 “爱卿,你身上的伤如何了?听说今日落水了?可影响了伤口恢复?”皇帝笑呵呵地问。 “多谢陛下关怀,臣无事。”萧牧垂着眼。 “好好好。”皇帝一连说了三声,“下去休息。” 人人都笑话皇帝因萧牧替他挡刀而直接封了左丞。其实不然。皇帝将左丞这个位子给了萧牧,是因为萧牧告诉他,他还有个儿子在世。 萧牧离开之后,皇帝在长凳上躺下。他总觉得疲惫,坐久了就会疲惫地想要躺一会儿。 这些年,皇帝拼命地生孩子。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他生不出儿子来。他怎么就生不出儿子了?分明是宫里这群女人的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他拼命地找女人生孩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努力寻找一个有用的肚子。 原来他早就有儿子了! 他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儿子! 可是…… 那个孩子真的是儿子吗?那个孩子还没有出生,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了,并不知道那个孩子的性别,甚至连那个孩子有没有出生都不知道。 因为这些年宫里的妃嫔几乎生的都是女儿,皇帝又开始怀疑了。他真的能生出儿子吗? 当年他养的那房外室,真的给他生了个儿子? 一想到那房外室,皇帝就觉得后腰疼。那是被沈荼用鞭子抽的。哎呦喂,那种疼劲儿啊,他现在想想都觉得疼。 当年,他壮着胆子偷偷养了房外室。最后还是被沈荼发现了。皇帝觉得沈荼若不是因他皇子的身份,就她那个臭脾气兴许真的会活活把他打死。 皇帝打了个哆嗦。 当年被沈荼发现的时候,那房外室已经有了身孕,七个多月了。当时皇帝满心都是被沈荼发现的惊慌,根本顾不得那个女人。沈荼说替他“安置”了,他连连点头,不敢过问一句。 皇帝一直觉得,沈荼所说的“安置”,应该不会留下那个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命。难道沈荼让那个女人生下来了? 皇帝愣愣地想着沈荼生气的样子。好半晌,叹了口气。 · 接下来几日,一路顺风顺水,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四月初八这一日,船队十分顺利地到了关凌。 这一行中,很多人都是北方人,极少坐船,甚至有人是第一次坐船。近三个月的水上行程,让很多人都十分不适。若一路畅行,本不用这样久,正是因为考虑到很多会不适应,走走停停,没少在沿岸州城落脚、采买,甚至是观光。 到了关凌,才算是彻底结束了这一程。 船只都已停靠,不过还没有安排下船。不管是宫妃还是后面跟着的臣子,甚至是宫人,都对下船十分迫不及待,频频往前面询问何时可以下去。 最近这几日齐煜晚上都睡在沈茴身边,今天船只停靠后,她也没回自己的船,乖乖跟在沈茴身边。她坐在一旁安静又好奇地望着宫女给沈茴梳妆。 今日要下船,沈茴自然又要穿凤服宫装挽高髻描胭脂。 因在旅途中,少了很多争奇斗艳的机会。今儿个下船,很多宫妃都一早起来精心打扮。女子大多都是爱美的,也喜欢被人夸赞长得美。 关凌当地的官员和百姓早早赶来,站在河岸边张望恭迎。 “皇家的船就是不一样,真气派哦。” “就是就是……快看,宫里的妃子下船了。都说皇帝爱美人,将天下美人都网罗到宫中。这么多美人儿真是艳福啊!可惜了,这些妃子都是讲究脸面的,个个戴着面纱,这也看不清啊。” “就算戴着面纱也遮不住天家的气派,那优雅端庄的气质,就连官家女也是比不上的呦。” “她们穿的裙子真好看!” “可惜了,皇帝得了那脏病,不知道是不是糟蹋了这群天仙似的美人儿……” “咳咳,你小点声。今儿个可不能乱说话……”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不敢再妄议皇帝的病,至少今日在此地不敢再多说。 “那个是皇后?沈家出了三个皇后,想必一个比一个貌美。可惜了,也遮着脸……” 岸边的百姓一双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沈茴。 沉月从后面快步走上来,在沈茴耳边低声禀话:“咱们还没离京的时候,陛下已经下令张罗选秀之事。奴婢刚刚听说秀女都已经送进行宫了。” 沈茴蹙眉:“皇帝得了那病还要选秀糟蹋人?” “听说这次选秀,大臣也不舍得把好好的女儿送进宫里去,人数比以往少了许多,其中不乏滥竽充数之人。” 滥竽充数之人也是人。 沈茴拧眉。 沉月轻叹了一声,又说:“奴婢让平盛去弄了名单,看见了丁家四姑娘的名字。” 说着话,到了地方。沈茴率领宫妃停下等候,也不再与沉月详说了。 ——皇帝还没睡醒。 站在河边等候时,沈茴不由担忧起无辜送进宫的秀女们。她原先住在江南的外祖母家时,认识了丁家的几个女儿。丁家四姑娘是庶出,平常不怎么出门。沈茴与她相识却不算很熟,倒是和她姐姐更熟悉一些。 很快,皇帝睡醒,懒踏踏地下了船。 其他人这才能跟着一起登上马车,浩浩荡荡,往玱卿行宫去。 一路上,百姓驻足观望。 玱卿行宫并不远。 到了地方,车队停下来。车门打开,沈茴扶着沉月的手下了马车,抬眼打量起面前的玱卿行宫。 不由被其华美所吸引了目光。 关凌被称作海棠之城,沈茴曾猜想这行宫之中必然种着大量海棠。深处何样不得知,站在外面望过去,不见海棠,只见大片郁郁葱葱的玉檀。 当地官员和百姓跪地叩拜。 一片安静里,忽然响起了几声咳嗽。 皇帝刚要让人平身的话不由咽回去,他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裴徊光。 裴徊光捏着雪白的帕子压在唇上,一声接一声地咳嗽。 玱卿行宫大门外,安安静静,诡异地只有他的轻咳声。 裴徊光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行宫,漆色的眸子寒潭深深。 星星点点的红逐渐染透裴徊光手中雪白的帕子,又逐渐染湿裴徊光苍白的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第096 章 【第九十六章】 裴徊光所修炼的邪功, 让他冷心冷情,不能有大悲大喜,过分浓烈的情绪波动都会引起身体里五脏六腑的强烈不适。 裴徊光冷眼望着眼前的行宫。 二十多年过去了, 这里又变成华丽漂亮的地方。仿佛在这里发现恶是一切只是人的臆想, 没有存在过。 裴徊光的视线越过行宫红色的宫墙, 望着里面葳蕤茂盛的玉檀。 南北相殊。生长在这里的玉檀比京城的玉檀更加粗壮, 颜色也更加翠绿。一眼望过去, 一大片绿色郁郁葱葱, 生机盎然。 胸腔里炸裂般的悲汹涌而来。裴徊光俯身, 一口血吐出来。他的手压在膝上, 紧接着又是一大口鲜红的血呕出。 所有人呆滞地望着这一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茴遥遥望着这一幕,捏在手里的帕子皱了,像她被捏紧的心。她遥遥望着裴徊光, 很想跑过去, 扶一扶他。 可是她不能。 沈茴轻轻咬唇,脸色逐渐发白。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不知道多少人盼着裴徊光就这样吐血而亡。偏偏他面无表情吐血的场景又太过诡异, 又惹得不少人莫名惊骇。 近一刻钟后, 裴徊光直起身。 随着他直起身, 所有人的心不由跟着一颤。 而裴徊光只是接过身边小太监递过来的帕子, 擦了擦嘴上和手上的血。血迹难擦,他的唇角与指缝间留下些殷红的血印子。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陛下忘了让他们平身。” 他的语气是一惯的冷漠寻常,不带情绪。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颤声说:“平、平身,都平身!” 沈茴随着人群往行宫走时, 回头望了裴徊光一眼。他微微仰着头, 略眯着眼望着高高的玉檀。他似乎不含情绪地轻笑了一下, 然后抬步往行宫里走。 裴徊光迈进行宫的大门,脚步顿了顿。 他低头,确定自己的裤管没有被鲜血染透,才抬抬眼,继续往里走。 他本可以阻止这趟南行,或者将目的地改到别的行宫。这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他也很清楚重新回到这里,他的身体会发生什么。 可是他自虐般地回来了。 裴徊光合上眼,嘴角微微上扬,细品自虐带来的快.感。 · 宫中妃嫔所住的宫殿早已提前安排妥当。 沈茴的住处是一座四层的阁楼。 “浩穹月升”四个题字,龙飞凤舞。 虽然早已吩咐宫人收拾过了,沈茴身边的宫人进来之后免不得还要再收拾一遍,也要把这次带来的行礼都收拾妥帖。 “娘娘,今日必定都乱着。您到寝屋歇着。”拾星说。 沈茴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提裙往楼上走。她踩着一层层的楼梯,不由想起远在京都的沧青阁。 上楼到一半的沈茴停下脚步,转首望向楼下。 宫人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身影杂多。 没有栉比的书橱,没有那张白玉长案,也没有面无表情站在长案后面的人。 沈茴收回视线,抬抬头,楼梯上面,也没有那个冷眼瞥她的人。 沈茴抬手,指尖拂过墙壁。南方温暖,墙壁之下也不会传来椒热。 裴徊光吐血的场景总是在她眼前晃着,沈茴又想起用他的血要药引的汤药。猩红的血染红了白瓷碗边儿。 “灿珠。”沈茴喊。 灿珠站在门口,听见沈茴唤,她快步走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他住在哪里?”沈茴问。 灿珠想了一下,猜到沈茴问的人是裴徊光。她小声禀话:“听说他不住在行宫,在外面有宅院。” 不住在行宫里吗? 沈茴点点头,继续往楼上走。她的寝屋在四层。她上了四层之后,没有立刻进寝屋,而是走到廊窗前,推开窗户,望向红色的宫墙之外。 她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寝屋走。 今日事情繁多,沈茴身边的宫人都在忙,她也没用别人陪着,自己进了寝屋。 进了屋,沈茴不由一怔。 这间寝屋里的布置,竟和她在宫中的昭月宫一般无二。宫人竟然这样用心?沈茴继续往里走,绕过与昭月宫那寝屋中一模一样的雕花屏,想要去床榻上小躺一会儿。 可是当她走到床榻前时,不由呆住。 面前并没有床,而是一个……用琉璃烧成的巨大笼子。色彩斑斓晶莹剔透,耀耀光影梦幻炫目。 沈茴不由朝琉璃笼走去,抬手轻抚滑凉的琉璃。 她忽地想起裴徊光曾经慢悠悠对她说——“纯金的鸟笼贵气有了,却有点俗气。也是没法子,时间有限。过了正月十五,就要陪着狗皇帝去别宫,来不及做更好的样式。不过到了关凌,咱家再令人给娘娘烧一个琉璃笼。” 裴徊光竟然真的给她准备了琉璃烧的笼子! 沈茴环顾寝屋,确认寝屋里没有别的床。她重新打量起面前的琉璃笼,琉璃笼中铺着厚厚的柔软毯子。被褥和枕头也都备齐了。 沈茴蹲下来,将最上面的一层毯子掀开一点,果然看见两侧毯子之间铺了一床褥子。 她曾经对他说过——“有点太软了。中间夹一面棉褥更好些。” 沈茴蜷缩着在琉璃笼中躺下来,她闻到一点玉檀的味道。沈茴用脸颊蹭了蹭雪白的柔毯,轻轻合上眼睛。 如果他不是裴徊光该多好。 ——沈茴忽然这样想。 · 沉月、拾星几个在下面忙完,上来进了寝屋,看见这流光闪烁的琉璃笼,不由都愣了好一会儿。 沈茴一直没睡着,她安静地躺在笼中,睁着眼睛。 见她睁着眼睛没睡着,沉月才问:“娘娘,这摆床的地方怎么会是个笼子?娘娘当真要睡在这笼子里?要不要吩咐宫人换个床过来?” “不用换,挺好的。”沈茴声音慢吞吞的。 听沈茴这样说,沉月倒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说:“娘娘晚膳想吃什么?” 沈茴没吭声。 沉月带着几个人上来本是想看看寝屋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除了这个古怪的琉璃笼,见这里和皇宫里住处的寝屋一模一样,倒是不用收拾了。 沉月瞧着沈茴情绪不太好,她让其他宫人都退下去。她打量着这琉璃笼,有点别扭地在开着的笼门前蹲下来,询问:“娘娘吃不吃糖?” 沈茴没说话。 沉月等了又等,见沈茴始终没反应,正想着自己也退下,沈茴声音低低地说:“我想见他……” “娘娘想要见谁呀?沉月去给娘娘把人喊来。”沉月不太明白沈茴说的是谁。 沈茴不吭声。 沉月第一个想到的是萧牧。沉月也想不通萧牧为什么会在途中突然出现。可是她知道若沈茴没有忽然被封为皇后,再过两年是要嫁给萧牧的。再次看见萧牧出现,沉月不由替沈茴唏嘘。 “娘娘想见表公子吗?” 沈茴不吭声。 沉月蹙着眉,琢磨了一会儿。她有些惊讶地望着沈茴,压低声音:“娘娘想见掌印?” 沈茴还是不吭声。 沉月以为自己又猜错了。 沈茴才轻轻“嗯”了一声。 沉月微微张着嘴,脸上的惊讶一点都藏不住。她望着蜷缩在琉璃笼中神情怏怏的沈茴,心里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从始至终,沉月一直以为沈茴主动去找裴徊光,都是形势所迫的逼不得已。那走过长长暗道之后的遭遇,都是屈辱。 她偷偷为沈茴的屈辱哭了那么多回。 在沈茴通过长长的暗道去沧青阁的夜里,她心疼得整晚睡不着。 好半晌,沉月小声问:“娘娘……娘娘是喜欢上掌印了吗?” 话一出口,沉月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的?她的主子那样好,可是裴徊光…… 她太清楚沈茴喜欢什么样子的人。不管一个人的容貌与家世,沈茴最看中的是这个人是否正直善良。 裴徊光…… 怎么可能呢?裴徊光和“正直善良”哪有半点关系?简直是笑话啊! 怕沈茴不高兴,沉月赶忙说:“奴婢胡说的!奴婢胡说的!” 沈茴再次软软地“嗯”了一声。 “啊?”沉月张大了嘴,一脸的不敢置信。表情夸张极了。 沈茴抬起左手,五指分开,然后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左手小手指的最前端的关节,闷声说:“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 她拧着眉,盯着自己的手指头,觉得不太对。右手拇指和食指再往前挪一点,再挪一点,最后捏着小小的一点指甲盖。 “就这么一点点。” 耳畔忽然传来裴徊光慢悠悠的声音——“就那么一点点啊?” 沈茴怔了怔,一下子坐起来,寻声望去。 不远处摆放了一个博古架,和在皇宫中她的寝屋床榻旁的那个博古架一模一样。此时,博古架朝一侧歪着,露出里面的暗门。而裴徊光正站在博古架旁边。 是了,这里的布置既然和昭月宫的寝屋一模一样。她为什么没有试试这一模一样的博古架之后,也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暗道? 沉月咽下心里的惊讶,又看了沈茴一眼,她起身,悄声走出去,将房门轻轻关上。 沈茴躺了许久,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她坐在琉璃笼里雪白的柔毯中,怔怔望着裴徊光。知他换了身衣服,嘴角和手指间都干干净净的,血迹都已经擦净了。 裴徊光“啧”了一声,阴阳怪气:“娘娘这什么毛病,当真是贼心不改,又盯着咱家的手瞧。” 沈茴抿了下唇,嗡声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想看看娘娘睡在这琉璃笼中好不好看。”裴徊光缓步朝沈茴走过去,最终停在琉璃笼门前。他站在那里,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瞧着沈茴。 他望着她,慢悠悠地说:“倒是没想到听见了不该听的话。” 沈茴仰着脸,望着他。 她忽轻哼了一声,说:“偷听人说话实在非君子所为。要是早知道掌印偷听,那本宫一定要说可喜欢可喜欢掌印了。” 她张开双臂比量了一下。 “那么那么喜欢。” 裴徊光的视线跟着沈茴比量的手,落在沈茴刚刚比量的指甲盖上。他弯腰,走进琉璃笼,在软毯前蹲下来,握住沈茴的手腕。 他将沈茴刚刚比量的左手小手指放进口中,咬了咬她喜欢他的那点指甲盖。 “啧,应该把这块指甲盖咬下来,慢慢嚼碎了吃。” 沈茴挣了挣,没挣开。紧接着,她小手指上果真传来了隐隐的痛觉。 沈茴也不挣了,安静地凝视着裴徊光,问:“你不会死?” 裴徊光没理她,继续啃咬。 她就再问一遍:“不会真的吐血吐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第097 章 【第九十七章】 不仅是这一次, 在京城时,已经有了很多流言。那些人不敢大大咧咧明面上议论,都在背地里嘀咕。他们都说, 像裴徊光这样的人必然要遭报应。他练那逆天的邪功, 有违天道,必然会遭到反噬。那些流言里,认定了没人能取裴狗性命, 可是上天马上就会来取他的命,让他不得好死。 沈茴认真问了两次,裴徊光这才放开她的手,认真想了下杀人速度, 算一算名单上的人还要多久才能杀完。 他说:“一年内应该死不了。” “一年?”沈茴睁大了眼睛, 死死盯着他,“你随口胡诌的?” 裴徊光笑笑。 他是否会死于那邪功的反噬, 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根本没考虑过死期。只要在他活着的时候能把名单上所有人虐杀一遍, 不漏一个,便就行了。 裴徊光自然知道这天下太多的人想取他的性命。等他做完想做的事情,谁来取他的性命都无所谓。兴许,根本不需要别人来取他的性命。 裴徊光望着眼前一脸震惊的沈茴, 猜测她现在在想什么呢?震惊之余,是不是还有欢喜?就连小皇后,也是想让他死的。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用她那拙劣的美人计一步步利用他。 她乖巧温顺地躺在他为他准备的琉璃笼中,软着声音说着那一丁点的喜欢, 都是做给他看的? 裴徊光开始猜测沈茴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他过来了。是她对那婢女诉说着那一点点的喜欢的时候?还是她那个婢女问她是不是想见她表哥的时候? 因为知道他在这里, 所以她不敢说她想见她的表哥?裴徊光反反复复想起沈茴说过若非陛下的封后圣旨, 她在两年后会嫁给萧牧的话。她应该也是很想嫁给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哥? 裴徊光眸光渐渐暗下去。 回到玱卿行宫, 裴徊光整个人都染上了一种阴沉的戾气。本就是偏执人,在这过分阴恻恻的情绪里,想法越发偏执下去。 沈茴望着裴徊光眸中的神色,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他是不是以为她故意那样说给他听的? 沈茴飞快地心思流转,琢磨着。对策没有想出来,她反而是对裴徊光说:“我不相信只有一年。掌印骗人的。” 语气笃定。 在沈茴心里,裴徊光过分强大,像无法跨越的万丈深渊。这种强大就算有弱点,也不该是毁灭式的! 真的是这样的吗? 沈茴心里又不确定了。那些流言真的是假的吗?他说的一年也是假的吗? 裴徊光没有回答,他欠身,在琉璃笼中雪白的软毯坐下,修长的手指为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沈茴压乱的长发。他一边给沈茴梳理长发,一边问:“等咱家死了,娘娘和天下人普天同庆之余,可会施舍点善心为咱家收尸焚骨?” 沈茴拧眉。她侧过脸来望着裴徊光,说:“掌印是故意在气我吗?掌印想听什么回答?” 她推开裴徊光为她理发的手,在琉璃笼中站起身,垂眼看他。 “你这死太监简直是莫名其妙!旁的男子听见姑娘说喜欢他,断然不是你这个鬼德行。本宫要收回刚刚的话了!” 沈茴气呼呼地转身往外走,却忘了琉璃笼的门要矮一些,忘记了低头,流光溢彩的琉璃横栏磕在了额头上。她“唔”了一声,手心贴在自己的额头揉了揉,脚步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往外走。 她直接走到窗下的矮柜前,蹲下来,在柜子里翻了翻,找到剪子。然后她用力一剪,将左手小手指蓄长的指甲剪断了。 “没了!那点喜欢没了!” 沈茴“啪”的一声,将剪子放下,剪子落在矮柜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她重新走到琉璃笼前,朝裴徊光的膝盖上踢了一脚,然后将琉璃笼的门用力关上。 沈茴转身往外走,再不看裴徊光一眼。她出了寝屋,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吩咐:“沉月,我晚上要吃红烧狮子头、四喜丸子、九珍玲珑汤、叫花鸡、东坡肉、栗酥肉、清蒸鲈鱼……还有、还有……再来好大一碗荔枝!不,一盆!” 坐在琉璃笼中的裴徊光抬抬眼,望着被关上的笼门。 他抬手推门,笼门却没推开。沈茴离开前摔门太用力气,将上面的横闩摔下来,笼门从外面锁上了。 裴徊光若想出去,倒是可以轻易将琉璃笼的笼门折断。可是这琉璃笼是他亲自设计的,有点舍不得。 裴徊光在雪白的柔毯上躺下来,他侧脸闻了闻柔软的枕头。枕上有一点泛着甜味儿的香,是沈茴柔软乌发上的味道。他平时用玉枕,可沈茴不喜欢,她总喜欢这样软的枕头。 裴徊光闻着这点泛着甜味儿的香,忽然笑了。 · 沈茴在楼下饱餐了一顿,吃得比往常多了很多。吃得太撑了,她下了楼,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又惦记齐煜,不知道她刚搬过来身边的人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她有心将齐煜放在身边养。只是今日才搬过来,给齐煜准备的房间还没收拾好。明日或者后日,就可以让她过来住了。 沈茴带着两个宫婢,去了齐煜的住处。去看看齐煜那边的宫人是否安排好了,也要将明日或后日就让齐煜来她身边住的事情告诉齐煜。 到了齐煜的住处,沈茴陪着她玩了好一会儿,天色彻底黑下去之后,她才回自己的浩穹月升。 回来之后,沈茴要了一大碗荔枝上楼回寝屋。荔枝是她晚膳前要的,只是她晚膳实在是用得太多了,那时候没有肚子再装荔枝了。眼下去了齐煜那里一趟,想起荔枝的甜味儿,她又想吃荔枝了。 刚搬过来,身边的宫人都忙。沈茴也没让她们跟着伺候,自己抱着一大碗荔枝上来。 当她绕过雕花屏,看见睡在琉璃笼中的裴徊光时,不由呆住了。 他没走?还直接在琉璃笼中睡着了? 沈茴快步走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无意间将笼门锁上了。 裴徊光面无表情地睁开眼,就看着沈茴抱着好大一个碗呆呆站在琉璃笼外,望着他。 “开门。”他说。 沈茴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又抱着那一大碗荔枝转身朝窗下的软塌走过去。她将那碗荔枝放在软塌上的小方桌,然后在软塌上坐下来,慢悠悠地剥着荔枝壳,吃荔枝。 一颗颗圆润的荔枝,晶莹剔透,被她纤细的指捏着。她将荔枝放进口中,将软肉轻轻咬开。瞬间,荔枝特有的清甜在她唇齿间化开。榴齿咬下阮肉,她抬手,将黑棕色的核取出来,放在一旁空的小白碟上。 黑棕色的荔枝核被荔枝的甜汁裹着,水渍晶莹。 裴徊光躺在琉璃笼的雪白柔毯上,看着沈茴吃 了一颗又一颗的荔枝。慢慢的,他的目光凝在沈茴放在白瓷碟里的荔枝核。 沈茴一口气吃了十来颗荔枝,才硬着头皮拿帕子擦了擦手,起身走到琉璃笼前,也不开门,隔着色彩斑斓的琉璃笼望着里面的裴徊光。 “我不是故意把你关在这里的。”沈茴一脸无辜。何况她说的本来就是实话,而且她相信裴徊光也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裴徊光慢悠悠开口:“所以娘娘打算把咱家关多久?” “我是想着我刚刚骂了你,你左右又要想点坏事情对我。所以把你再关一会儿也没什么。” 裴徊光坐起来,说:“娘娘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 “是呀,我总是很喜欢说实话的。”沈茴望着裴徊光的眼睛,语气又轻又慢。 四目相对片刻,裴徊光缓声问:“旁的男子听见姑娘说喜欢他,会是什么德行?” “会开心啊。说不定还要送礼物。” “行。”裴徊光点点头,“明日送娘娘礼物。” ——不管是真是假,既然你想要个礼物,那咱家送你个礼物便是。 沈茴将琉璃笼的笼门打开,她向后退,看着裴徊光走出来,这才有点紧张地说:“掌印,我真不是故意关了门。” “不早了,洗洗睡。”裴徊光说。 洗澡? 沈茴小心翼翼地瞥了裴徊光一眼,在心里猜着他又要玩什么古怪的把戏。沈茴又多看了裴徊光,而裴徊光却已走到窗下软塌去吃荔枝了。 沈茴这才走出寝屋,去隔壁的盥室沐浴。 整个身子泡在氤氲的热水中时,沈茴还在琢磨着一会儿裴徊光又会对她做什么?裸身读艳词?挠痒痒?总不能荔枝的甜汁涂在她身上让他吃? 沈茴琢磨着,不如先发制人! 然而当沈茴换上寝衣回到隔壁的寝屋时,裴徊光已经不在那里了。沈茴蹙蹙眉,在软塌上坐下。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发现小方桌上那个白瓷小碟里的荔枝核不见了。 一颗也不见了。 沈茴知道宫婢没有进来过。那这些被她吃了荔枝肉吐出来的核去哪儿了? 沈茴狐疑地望向博古架的方向。 · 裴徊光的院落离玱卿行宫不远,隔着一道红色的高高宫墙,再一片茂密的海棠林,便是他的院落。 裴徊光站在阁楼的窗前,冷眼望着院中。 有人送了他一份礼物。 几辆囚车里塞满了人,每个人都露出惊恐的神色。 “一共四百五十六个人,由掌印尽情享用。”顺年禀话。 四百五十六个名单上的人。 顺年继续说:“送他们过来的人只带了这一句话,然后几个人立刻服毒自尽,没有活口。” 裴徊光冷笑。 看来有人查到他的身份了。这算献好? 搞笑,送上门的人头砍下来还有什么趣味? 啧。 裴徊光神色莫测地望着囚车里的人,侧身对顺年吩咐了几句。 顺年一愣,立刻下楼去办。 裴徊光下令把囚车里的人都放了。 顺年传话:“一会儿开了囚车的门,你们就自由了。但是最后一个走出这院子的人会被抓出来做成人彘,再扔进蛇窟。” 囚车的门打开,里面的人怀着对生的希望,一窝蜂地冲出去,乱糟糟的。这些人满心欢喜往外冲,好像跑过院门就获救了。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一个个还会再被裴徊光抓到手里,折磨致死。 裴徊光只是不屑于别人将他们送上门,他要猫捉老鼠,慢慢享用。 裴徊光弯腰,手肘搭在窗台,饶有趣味地欣赏着这一幕。 随着他的动作,衣襟里的黑玉戒滑出。 他望着逃命的人阴恻恻地笑,又捏着黑玉戒,轻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第098 章 【第九十八章】 裴徊光沉眼看着那些群恶虎相追般疯狂逃命。这院落是后院, 在朝西开着的院门前,还有一道窄窄的宝葫芦门。这些人冲到宝葫芦门前,推搡拥挤着往外逃命。运气不好的不小心跌了,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 后面的人踩着他往前涌。 裴徊光的视线有些恍惚。 一个人很难拥有四岁时完整的记忆。可是裴徊光四岁那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因为太过印象深刻,牢牢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些往外逃的人, 好像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卫氏人。 那一年, 那些恶鬼逼着卫氏手足相残。 裴徊光永远都记得兄长从轮椅上爬下来, 握着他的手将匕首送进自己的胸膛。那一幕的猩红,是裴徊光无数个梦魇中的初罪。 他和许许多多个被逼残杀亲人的卫氏人一起, 灵魂里都染满鲜血,趟着鲜血湿了裤管, 浑浑噩噩地往外走,逃离那个院子。 然而守在外面的恶鬼哈哈大笑地嘲讽。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活命?哈哈哈哈……” 假的。 这些身穿盔甲的人, 只不过是想看着卫氏人自相残杀,看着他们痛哭流涕地犯下罪恶,再看着他们得知就算依言杀了亲人也不能活下去时的绝望。 裴徊光眯起眼睛,盯着下方拼命奔跑的人。 这些人已经老了。 被以同样的方式相待,他们会不会想起曾经犯下的恶?当时,他们可曾也疯狂地大笑过? 裴徊光倒是认不出他们的脸。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 这些人每一个都长了一张恶鬼相。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三五个人在争最后的无妄生机。落在最后的几个人要么太老了, 要么腿上有疾。 其中两个人互相搀扶,一瘸一拐地朝着宝葫芦门跑去。他们两个回过头,发现后面再没有人,脸上出现了挣扎, 最后几乎是在同时将对方推开,朝着生机奔去。 裴徊光指腹慢悠悠轻捻颈上黑玉戒,果不其然地笑了笑。 顺年走上楼来,禀话:“掌印,落在最后的一个人已经被扣留下来了。” 办完事情的顺岁和顺年一起上来,站在顺年身边。 裴徊光站起身,将黑玉戒再转捻了一圈,才将它放进衣襟里藏好。他问顺岁:“给娘娘送去的礼物可送到了?” “已经送去了。” 裴徊光走向墙角的三足高脚桌。在三足高脚桌上,放了一个红胆葵口大碗,里面盛满清水,浸泡着十来颗荔枝黑褐色的核儿。 裴徊光修长的手指探入清水,将每一刻荔枝核儿放在指间轻捏了一下,再放回。裴徊光收手,顺岁递上来干净的雪帕子,他没接,而是轻轻甩了下指上的水滴,然后朝另一侧墙壁前的柜子走去。 这这里,摆着各种各样杀人的小玩意儿。 裴徊光打开拉开柜门前犹豫了一下,目光在自己湿漉漉的指间停留了一瞬。他抬手,用湿漉漉的指背沿着自己的唇线缓缓蹭过,然后又接了雪帕子,将手指擦干净,才拉开柜门。 他在柜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只是拿了一把小刀。 小刀在他修长的白指间转成一朵花。他眸色沉冷,似乎在考虑今儿个怎么杀人才快活。 · 顺岁按裴徊光的吩咐,将东西送到浩穹月升时,沈茴并不在。她去了齐煜那儿,盯着宫婢给齐煜收拾东西。她原以为给齐煜准备的房间不会那么快收拾好,但是又一想,屋子都是干净的,缺的东西可以慢慢布置。她一想到孙嬷嬷说过她们两个是如何心惊胆战地隐瞒四年,就不想再等下去,只想快些将齐煜接到身边。 齐煜听沈茴说现在就要带她走,她高兴地笑起来,拉着沈茴的手使劲儿抱在怀里。 “小姨母!” “嗯?”沈茴摸摸她的头。 “小姨母!小姨母!小姨母!”齐煜抱着沈茴的手,一声一声地叫着。 她在心里想着,怎么没有早点遇到小姨母呀! 在齐煜这边用了午膳,沈茴才牵着齐煜的手往回走。地方不远,天气也晴朗,沈茴没坐凤舆,打算走回去。 还没走回浩穹月升,远远看见一队禁军的人脚步匆匆,护送着一顶软轿。因为聆疾也在这队禁军中,所以沈茴才多看了两眼。 实在是当日巫兹人来挑衅,聆疾在擂台上的表现太过显眼。沈茴远远看见了他,才多注意了两眼。 拾星在一旁顺着沈茴的目光望了一眼,说:“是他呀,听说已经当上了指挥使。年纪轻轻可真了不得。” 沈茴却没有再看聆疾了,而是望向被禁军护送的轿子。那轿子灰扑扑的颜色,一看就是宫外的轿子,也不知道里面坐着什么人。 莫不是皇帝又从宫外挑中的姑娘? 一想到皇帝,沈茴皱眉,心情顿时不大好了。 自打沈茴停下脚步,齐煜就一直敏感地盯着沈茴的表情,见她皱眉,她问:“小姨母,你怎么了?” “没什么,走。”沈茴揉揉齐煜的小手,牵着她继续往回走。 沈茴想要杀了皇帝的想法一日强过一日,可是她很明白,弑君绝对不能草率。杀一个人容易,可是之后呢? 她不介意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污点骂名,可辅政的太后不能有弑君的“污点”,即使大多数人对皇帝的死拍手称快,可总会有不轨之人冠冕堂皇地拿出“污点”借机生事。 如今这乱世,想要谋逆篡位之人太多了,皇帝驾崩,必生大乱。沈茴不觉得朝堂和民间会服一个四岁的帝王和一个十五岁的太后。 若是盛世便也罢了。可如今整个朝堂的官员,早已烂了大半。朝臣不服,必将怠慢。徇私庸政官官相护。继而百姓受苦,苦不堪言之后再生反意,然后就是流寇贼匪越来越多…… 沈茴恨不得立刻杀了皇帝,可是皇帝的死,能雪沈家的恨,却不能免去天下千千万万个家族之后会走上沈家的悲。 皇帝的死,必须摆在恰当的节点。 沈茴必须尽情所能地将后续铺展。 至少,她要等兄长回来。 沈茴轻叹了一声,她任由清风拂面,心里再生一点犹豫。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可是这点犹豫一闪而过。 ——左右不会更烂了。 沈茴牵着齐煜回到浩穹月升,带她去了给她准备的房间。齐煜赶忙问沈茴的房间在哪,当得知她的房间离沈茴的寝屋很远时,嘴角立刻耷拉下来,有点失望。 沈茴拨了一颗荔枝塞在她的嘴里,说:“接你过来住,可不是要整天陪你玩的。你给姨母乖乖的,好好读书。” 齐煜皱眉看她,小声问:“小姨母,你、你是想让我当皇帝吗?” “是。”沈茴回答的一点都不犹豫。 她将齐煜拉到面前,望着她的眼睛,收起脸上的笑容,换上郑重的语气:“煜儿,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母妃吗?” 齐煜眨了下眼睛,红着眼圈点头:“因为生我……” “不。因为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个无耻之徒。你本来应该出生在一个寻常人家,父母疼爱,平安喜乐。你不必假扮男儿,不必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你可以穿漂亮的小裙子,戴粉嫩的珠花。” 齐煜愣愣望着沈茴。 “如果龙椅上的人不对,这天下就会有很多个像煜儿一样可怜的孩子。煜儿,去当那个龙椅上的人,努力让这天下少一些可怜的孩子。” 齐煜小嘴张着,惊讶地望着沈茴的眼睛。小姨母的声音那么温柔,却缓缓对她说着这些郑重的话。这些,齐煜从来没有从别处听来的话。 小小的她仔细琢磨着,有些听得不太懂。可是她听懂了如果她努力一点勇敢地坐上那个位置,就可以让这天下少一些父嫌失母的孩子。 齐煜想起了孙嬷嬷对她说过的话——如果有人发现了她女扮男装,就会被掐死。若当了太子、皇帝,更容易被发现! 齐煜点头。 她说好。 就算被发现了女儿身,就算会死。如果她勇敢一点去当皇帝,可以让这天下少一些像她这样的小孩子。她愿意。 齐煜搂着沈茴的脖子,小声说:“可是煜儿会不会做不好呀?” 沈茴何尝没有自问过这问题?沈茴不想骗小孩子。她用脸颊蹭蹭齐煜的小脸蛋,软声说:“小姨母也怕做不好。咱们互相打气,一起努力好不好?” 齐煜眼睛亮晶晶的。她眨眨眼,望着小姨母,使劲儿点头。 平盛从楼下上来,敲了敲门禀话:“娘娘,年丰从安昌城回来了。” 沈茴没让齐煜避开,直接召见了年丰。 年丰行礼之后禀话:“已经将信送去给苏大人了,可是苏大人还是推脱自己年纪大了,只想告老还乡。” 沈茴有点失望。这已经是她送去的第二封信了。 齐煜好奇地问:“是前一个当左丞的苏大人吗?” 沈茴有点意外:“煜儿知道这人?” “听小宫女嘀咕过。” 她不太和别的公主玩,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听身边宫人闲聊各种宫里宫外的事儿。皇帝荒唐地免去苏大人左丞之职,让年少的萧牧补上,宫里没人不议论。 “是。姨母打算让他做煜儿的先生。” 沈茴收起失望,才两次而已。她让宫人拿了纸笔,打算再写一封信送去。书信到底不能尽言,可惜她在深宫不能亲自去诚心拜见。 沈茴将书信写完交给年丰,年丰退下去之后,齐煜到底是个四岁的小孩子,坐不住,在沈茴的屋里左看看右看看。如今沈茴知道她的女儿身,她可以尽情坐在沈茴的梳妆台前,稀奇地打量沈茴亮晶晶的首饰。 沈茴也算得了空,让两个小太监把她之前在安昌带回来的礼物箱子搬来,一个个分下去。宫人们得了礼物,开心极了。 角落里的《范路伤寒标注》吸引了沈茴的目光,她这才想起忘了将誊抄的书交给俞湛。 “咦?小姨母。这个盒子里什么呀?可以打开看看吗?” 她见盒子盖着,规矩地先问沈茴准不准看。 沈茴扫了一眼,也没见过那个檀木长盒子。 沉月赶忙说:“奴婢给忘了,这是顺岁一早送过来的。” 裴徊光送过来的? 沈茴一怔,这才想起昨天裴徊光说过今日要送她个礼物。 得了礼物的宫人们也好奇地望过去。 “没什么。”沈茴预感不太好。 沈茴有点心虚,起身抱起那个盒子脚步匆匆绕过雕花屏,放进琉璃笼的枕头下面,藏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第099 章 【第九十九章】 宫人们分了礼物, 开开心心地退下去。一边走一边互相询问自己收到了什么礼物。他们原本以为收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见了东西才发现每个人的礼物都不同。 团圆爱美,得了一对翡翠簪子, 是她喜欢的碧绿色。圆满本名里有个“梅”字, 她得的一对金镯子上雕着精致的梅。 平盛开心地摸着金算盘,惊讶地问民康:“呦呵,你的赏怎么是套老太太的头面?” 民康腼腆笑着没答话。海晏撇撇嘴:“娘娘知道他是个孝子,给她母亲的呗。反正赏了他什么, 他都要想法子变成钱寄给他娘。” 拾星头两年有一对镶满银星星的珍珠华胜,被磕坏了,她心疼了好久。沈茴寻到了一套一模一样。她好奇地看姐姐手里的匕首, 狐疑问:“姐姐,娘娘赏你一把匕首?” “还有几本书。”沉月摸着手里的匕首,琢磨着上次被沈茴红着眼睛抽打时, 她对她说过的话。 灿珠提着一个箱子, 一直没吭声。旁人都过来问她是什么,她笑着搪塞,也不说。 “走,听说栗子煮好了。咱们下去吃栗子!”拾星冲灿珠笑, “灿珠就别去了,咱们赶路几个月都被折腾得瘦了, 偏灿珠姐姐胖了一圈。灿珠再吃那么多,旧衣裳都要穿不下喽。” 灿珠提着箱子的手紧了紧,勉强笑了笑。 箱子里, 是一套精致的全绣红嫁衣。 · 宫人们欢欢喜喜地得了礼物离开,沈茴坐在软塌上,终于也要拆她的礼物了。 沈茴承认, 在打开盖子前,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拆礼物的期待式小忐忑。 盒子打开,沈茴的神色僵了僵,她皱着眉将躺在盒子里的雕琢的钰手拿出来,仔细端详。 没错,盒子里装着一只羊脂白玉雕的人手。 沈茴拨了拨玉手上的手指头,惊讶地发现这个玉雕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都是会动的!可以向前可以向后,可以向左向后的分开三指,也可以将三指并在一起。沈茴拨了拨手指前端,玉指的关节也可以微微蜷起。 沈茴茫然了片刻,还不懂裴徊光为什么送给她这么个玩儿。她盯着这只玉雕手越瞧越熟悉越瞧越眼熟…… 她摸了摸滑腻的玉料,伸直自己的小手比量了一下,顿时发觉这只玉雕手的大小和裴徊光右手一模一样! 裴徊光不是第一次雕刻东西送她。之前不是还雕了个角先生?他这回竟是照着自己的手雕了只钰手送她! 这东西…… 沈茴脸上一白,紧接着又慢慢染色一抹醺色。隐约意识到裴徊光送给她的这只钰手是做什么用的了…… 沈茴愣愣望着这只玉雕琢的手,温凉的玉料握在手中竟莫名觉得有些烫了。博古架发出响动,沈茴竟愣神得没有听见。 裴徊光今天杀了不少人,心里……又阴沉又快活。 本来今晚他应该赶去一个地方再杀一个人取乐,可是天色暗下来之后,他忽然疲于骑马奔波,沿着暗道来到这里。 他推开暗门,迈进来时,便看见沈茴红着小脸捧着他送来的那只玉雕手,在发怔。瞧上去有点乖乖的,又有点呆。 裴徊光悄声走过去,站在沈茴背后。他弯下腰,一缕发拂过沈茴的耳朵。有点痒,沈茴摸了摸耳朵。她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看见裴徊光,她下意识想要将玉雕手收起来。 然而裴徊光先一步伸出自己的右手,贴在沈茴捧着的那只钰手上。 “瞧,和咱家的手一模一样。” 他开口时望着沈茴捧着的钰手,话音尚未落下,已侧首望向沈茴。 沈茴红着脸,匆忙将精致的玉雕手放进盒子里,又有些慌乱地合上盖子。裴徊光相拦,长长的指搭在盒沿,盒盖落下时夹了他的指。 沈茴“呀”了一声,赶忙将盒盖打开,捧着裴徊光的手瞧,指背上果然压出一道浅浅的红印子。裴徊光肤色极白,浅浅的一道红印子衬得那样明显。 他长指抚过盒中照着他的手雕的钰手,慢悠悠地问:“娘娘不试试吗?” “不。”沈茴扭过头。 裴徊光在沈茴身后坐下,手掌自然搭在沈茴身侧,指端慢条斯理轻叩着,带着几分闲适自在。 沈茴奇怪地瞧着他,问道:“掌印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杀了几个人,是挺痛快。” 沈茴一怔,眸中闪过黯然,小声问:“几个?” “七八个?” 沈茴欲言又止,可是她忍了很久最终还是说了出口:“掌印这般以杀人为乐,就不怕遭报应死后下地狱吗?” “什么是人间,什么是地狱?咱家不是一直在地狱吗?”裴徊光不甚在意地笑笑。 他长指捏着沈茴胸口系带的一端慢悠悠地扯拽。 “先前亲手雕的角先生,娘娘不喜,一次也不肯用。也是,娘娘最喜欢咱家的手。所以咱家投其所好,仿着咱家的手又给娘娘雕了这个东西。娘娘现在试试可否灵活用得可心,咱家在这里瞧着,哪里不好用,咱家拿回去给娘娘再改。” 裴徊光眸色微远,有点想念沈茴眸色迷荔雪颊上泛红的模样。 “不,我不用!”沈茴拽回自己的系带,使劲儿系好。 沉月急匆匆上楼,敲敲沈茴的门。 “在外边说。”沈茴说。 “娘娘!小秦子急急跑来送消息。咱们今儿个瞧见禁军护送的轿子里是大皇子!陛下未登基前,还有个儿子!” 沈茴惊了。她一下子站起来,疾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多询问了几句详情。她转身回来的时候,还在蹙眉思量着。 她走到裴徊光面前,见他悠闲地转着一个空茶盏。 “掌印很久前就知晓此事?” “无关紧要。” 裴徊光随口一句,让沈茴不甚明白他的主意。 沈茴安静地望着裴徊光好一会儿,才捏起他臂上的一点衣料,摇了摇。 裴徊光斜眸瞥着她,说:“咱家今日心情好,娘娘别让咱家扫兴。” 什么意思,让她主动用那只玉雕手吗? 沈茴不愿意。 沈茴垂下眼睛,思量了片刻。她再望裴怀光一眼,在他的一条退上坐下,一点点往前磨蹭上去,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得近得不能更近。 她拉裴徊光的手,指尖在他的手背轻轻地点啊点。她娇娇地说:“真品在这儿呢,本宫不要赝品。” 裴徊光忽然就想起她来找他,拉着他的手破身时决然的样子。 沈茴抱住裴徊光,将下巴搭在他肩窝,又用软软的脸颊去蹭他的颈侧,低声软语:“有掌印在,我为什么要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只要掌印……” 裴徊光没说话。 沈茴抿抿唇,声音更低,呢喃一样:“就算要用,那也得掌印来,不喜欢自己来……” 裴徊光闭了下眼睛,很快又睁开。他捏着沈茴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说:“娘娘这是又使美人计了。” 他看不见沈茴脸上被揭穿的窘迫,反而对上一双澄澈的眸子。 “是呀。向掌印使美人计不可以吗?”她轻轻将眼尾挑起一点,勾出一抹少女调皮的娇。偏云肤红口,唇角微扬,是明目张胆的诱。 裴徊光忽然扣住沈茴的手腕,转身将她圧在身下。 他动作那样快,沈茴后辈抵在软塌上,才反应过来,怔怔望着裴徊光。以前亲近时,他会衣衫齐整地坐在她身边,偶尔也会让她坐在他退上,从未将她这样圧在身下。 裴徊光盯着沈茴的眼睛,漆眸中光影烁起,侯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漆眸中烁起的光影又湮灭。 他问:“娘娘喜欢咱家的手?” “是、是……是!” 因为,他只有手了吗? 裴徊光用指背蹭了蹭沈茴的脸,他沉着声音说:“来,来吻咱家。就现在。” 沈茴敏感地觉察到了裴徊光情绪的不对劲,她双手环着裴徊光的腰身,主动去吻他。不用那些她学来的技巧,只是温柔地轻吻他。 裴徊光准许自己这一次闭上眼睛。 他撑在沈茴耳侧软塌上的手慢慢攥紧,骨节凸出白色的印子。 半晌,两个人分开。 沈茴睁开眼睛。裴徊光已将所有的情绪收起。 裴徊光缓声:“娘娘大可不必如此。咱家说过了,无关紧要。不管龙椅上坐的人是谁都无关紧要。” 沈茴安静望着他,没有说话。可是她没有松手,仍旧保持拥着他的姿势。 裴徊光忽又啧笑了一声,说:“宫中女人多,宫妃越多身在其中危机感越重。这群女人为前程地位拼杀。今上登基八年,所出虽绝大部分都是公主,可也生了几个皇子。只是那几个皇子都枉死在后宫女人的争斗中。” 裴徊光眼中染上几分嘲讽,他说:“呵。齐煜,一个没有母妃庇护的孩子。还是娘娘觉得没有咱家盯着,他能活下来?” 一个女扮男装的皇帝坐上龙椅,接受文武百官跪拜叩首。 裴徊光倒是对小姑娘当皇帝没什么感觉。可他清楚等他当众揭穿皇帝是女儿身时,那群老臣会如何悲愤,定然觉得受了天大的侮辱。 啊,只要想起那群臣子得知天大的愚弄时精彩的表情,裴徊光心里就觉得痛快。 裴徊光低低地笑了出来。 可当他撞见沈茴的眸子时,忽觉心里的痛快消失了。他收了笑,起身朝博古架走去,打算回去了。 沈茴拉住他的手。 “这、这么晚了,别走了……”沈茴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沈茴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执意留下他,大抵是微妙的直觉。 裴徊光眼里还噙着疯痴的笑意,转头看她。 沈茴望着他,只是重复了一遍:“别走了。” 裴徊光笑笑,问:“缺伺候了?” 半晌,沈茴点头。 裴徊光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忽然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娘娘真是个小可怜儿。” 裴徊光没走,留在琉璃笼中。 琉璃叠彩炫目迷醉。沈茴抓着琉璃栏仰起小脸时,不知身在何处的惊愉闯进脑子里,横冲肆撞。可她望向裴徊光,却撞见他眸中的悲悯。 沈茴眼睫轻颤了颤,红了的眼角悄悄洇出一点泪。 夜渐深。 沈茴背对着裴徊光窝在他怀里,身下是柔软的雪白毯,身后是弥漫凉意的他。流光耀耀的琉璃笼,将他们关在温柔窝。 慢慢地,沈茴睡着了。 裴徊光却睁着眼睛,寒潭般的漆眸虚无,像穿过琉璃的绚丽光影,望到了很远的地方。他动作小幅度地靠近,用他的残缺,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贴着她腰下。 一夜未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第100 章 【第一百章】 玱卿行宫树木花草繁多, 鸟雀也多。天才蒙蒙亮时,雀儿已从窝中钻出来,站在枝头叽叽喳喳, 将清晨吵醒。 裴徊光安静地听着从窗缝漏进来的雀儿叽喳声。又过了许久,裴徊光听见宫人晨起推开房门, 打着哈欠。因为时间太早, 怕吵醒主子们,晨起的宫人轻手轻脚地忙碌着。 裴徊光合着眼,默默听着那些细小的声响。 直到怀里的沈茴嗯哼了一声,开始小幅度地挪动,裴徊光才睁开眼睛。他垂着眼静静端详着沈茴慢吞吞地转了个身, 由背对他的姿势逐渐转过身来。 起先沈茴枕在他的胳膊上,裴徊光尚能看见她蜷长的眼睫和奶白的脸颊,可她小小的身子再挪蹭一会儿, 整个人都钻进了他怀里,软软的小脸蛋也贴在了他的胸膛,看不见了,只能看见黑色的头顶。 裴徊光的视线便遗留在沈茴的头顶。 裴徊光动作细微地凑过去, 想要轻轻地在她头顶落下一吻。却又在将要碰到沈茴头顶时,停下动作, 没有再近一步。 沉静的眸子一片虚空,他如何一点一点凑过去,再如何一点一点离开, 最后只用掌心轻轻摸摸她柔软的发顶。 裴徊光的视线越过沈茴, 望着囚着两个人的琉璃笼。这炫目的琉璃笼再如何精致璀然如迷离的梦,到底还是个笼子。 就像, 就算他如何疼惜她, 他到底是裴徊光。就算天长地久,她对他生出那一丝一点的喜欢来,也改变不了她心中所念的善良且正直的人。也只有和她一样善良又正直的人,才配得上她,才能得到她十分的心悦。 他不是。 裴徊光合上眼,将自己的所有思绪都抽离,将一切都放空。 怀里的沈茴再次小幅度挪动了一点,先用脸颊在他的胸口蹭了蹭,然后撒娇一般呜哼一声。她藏在被子里的一双小脚相互贴着蹭一蹭身下的毯子。 裴徊光才再次睁开眼睛。 他知道,沈茴再过一刻钟就要醒过来。别看她现在不安分地又是哼唧又是磨蹭,偏是睡得正沉的时候。裴徊光放心地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悄声起身,弯腰离开琉璃笼。他知道这个时候离开,是最恰当的时机,不会将沈茴吵醒。 裴徊光打开博古架后面的暗门,沿着那条他令能工巧匠日夜不休打造三个月的暗道,离开行宫。 这条暗道也是他给沈茴的一个惊喜,只是看来她目前还没来过知道,尚且不知晓。 · 当裴徊光在博古架后的暗道里走了大半时,琉璃笼中的沈茴揉了揉眼睛,眼睛还没睁开,先坐了起来。 她垂着头,安静地呆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醒过来。 沈茴望向身侧,发现裴徊光已经离开了。她皱皱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她记得,昨天晚上自己哭了。 “小姨母!小姨母!”齐煜迈着一双小短腿在楼梯上跑得哒哒响。她早就醒了,还跑到楼下玩了一会儿,约莫着小姨母醒过来了,才又跑回来。她快跑到沈茴寝屋门口时,放轻了脚步,垫着脚尖走到门口,小声问:“小姨母醒了没有?” “醒了。煜儿进来。”沈茴的声音噙着点刚睡醒的软糯。 齐煜乐了,开开心心地推开门跑进去。 沈茴和齐煜一起用了早膳,齐煜嚷着自己的玩具没有全搬过来。沈茴恰好也无事,便决定用完早膳,陪她一起去刚到玱卿行宫时,齐煜的住处。小孩子总有些旁人觉得可以扔掉,偏她自己觉得特别重要的东西。 “娘娘,丁家三姑娘托人送了信给您。”拾星等沈茴吃完了早膳,才将信递过来。 沈茴放下银杯,将信接过来拆了看。 叙旧之余,丁家三姑娘丁千云在这封信里详细写了家中如何不愿女儿入宫,偏又圣命难为,不得不将庶出的四姑娘丁千柔送进宫。丁千云在信的末尾希望沈茴能够多多照拂丁千柔。 至于是哪种照拂?这倒是不好说了。 沈茴将信放下,说:“听说丁家姐姐快要成亲了?” “是。”拾星笑盈盈,“奴婢知道娘娘必是要问的,拉着送信的人多问了几句。丁家三姑娘的婚期在四个月后,正是刘家五郎。娘娘小时候您还说过憨憨可爱的那个刘家五郎。” 沈茴也笑了。她点点头,说:“小时候胡说的。刘家五郎是个正直的人,千云姐姐这婚事挺好的。” 沈茴给丁千云写了封回信,然后才陪齐煜回去取东西。 齐煜一对浅眉拧巴着,诧异地问:“可是嬷嬷说一会儿太医要过来给小姨母请平安脉呀!咱们不等太医来再走吗?” 沈茴对她解释:“太医今天快中午才会过来。” 昨天沈茴让小太监往太医院跑了一趟,告诉俞湛今日快中午再来,且要留他用膳。 · 四月,正是温暖明媚的好时节。沈茴和齐煜走在路上,看见无云的湛蓝天上从不同地方飘着风筝。 沈茴多看了两眼。 齐煜悄悄打量沈茴的神情,见小姨母盯着风筝,她翘着嘴角:“煜儿也想放风筝!” “好。”沈茴摸摸她的头,“等让宫人准备了风筝,过两日就和煜儿放风筝。” 两人带着宫婢在齐煜昨日的住处磨蹭了好一会儿,将齐煜的东西都带齐了,回浩穹月升。回去的路上,正好迎面遇见进宫的俞湛。 “俞太医。”沈茴牵着齐煜的手停下来,微笑着与俞湛说话。 俞湛守礼地垂首弯腰行过礼,再抬头含笑望向沈茴,说:“娘娘的事情可办好了?若是还没办好,臣先过去候着。” 沈茴派人告诉他快中午再来,他自然以为沈茴上午是有事要办。 “办好了。这就回去。”沈茴弯着眼睛笑,继续往前走。 俞湛跟上去,落后个半步的距离,一同往浩穹月升去。 经过蔷薇园时,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叫嚷声。 “有蛇啊!有蛇!” “啊啊小邓子被蛇咬到了!” 俞湛脸色一怔,立刻快步跑过去。 宫人已经将从花丛中跑出来的蛇抓住了,免得惊扰宫中贵人。只是第一个跑过去抓蛇的小太监被蛇咬了一口,此时跌坐在地,压在自己的腿,哼叫个不停。 俞湛瞥了一眼被打死的蛇,道:“剧毒。” 围在这里的宫人都一阵慌乱。 俞湛已走到小邓子面前,挽起他的裤腿,查看伤口。他几乎是没有犹豫,立刻俯下身来,一口一口将浓黑的毒血洗起吐出。 小宫女和小太监们围在这儿,担忧地望着小邓子。 沈茴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立刻吩咐宫人去准备漱口的清水。当宫人将清水递来时,她亲自接了,递给俞湛。 俞湛接过来,迅速簌了口,然后从肩上背的药匣里取了小刀,开始处理小邓子小腿上的伤口,尽量不让一点毒残留在他体内。 俞湛松了口气,道:“等下找人去太医院寻我,再开一副药,不能有一点毒残留。” “多谢俞太医!”小邓子红着眼,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感激的。 沈茴见小太监应该是没什么事儿了,也跟着松了口气。担心他身上没什么钱,吩咐身边的小太监一会儿取了药直接送过去。 不远处,裴徊光望着这一幕。 他将目光落在俞湛身上。 她少女心动初时,心里喜欢的那种人,应当正是俞湛这样的?斯文清儒,善良又正直。每一条都符合。 是恰好符合吗? 还是她先认识了俞湛,别人问起她喜欢什么样子的男子,她眼前浮现了俞湛的样子呢? 裴徊光垂目默立了片刻,转身离开。 · 俞湛给沈茴摸过脉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询问:“娘娘今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留臣用饭?” “自然是担心俞太医忙碌,忙到忘记吃一碗长寿面。” 俞湛愣了愣,算了算日子,才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不由无奈一笑。 沈茴望着他的目光却有几分歉意。若不是因为她,俞湛也不必背井离乡,甚至生辰日也没有家人相伴。 “娘娘有心了。”俞湛长揖。 为了免去麻烦,午膳直接摆在庭院里。齐煜也乖乖地坐在沈茴身边。 俞湛不饮酒,也少食,倒是多吃了一些那碗长寿面。 用过午膳,宫女端上来水果时,沈茴让拾星将那本她誊抄的《范路伤寒标注》拿给俞湛。 她说:“无意间在一家书铺子寻到的,想起俞太医似乎寻了这书许久,便买下来了。俞太医看看,可是这本?本宫没记错?” 俞湛看着书名,微怔之后眼中露出喜色。 “是,正是这本!风寒这样的病,说不上凶险,却每年都能夺取许多百姓的性命。值得多研究多研究,制出更便宜的药,让百姓都用得起。”俞湛将书接过来,迫不及待地翻看。 他的目光落在书页上清隽的字迹,微凝了片刻。 他认识沈茴的笔迹。 可,沈茴大概并不知道他认识她的笔迹。 俞湛不动声色地将书合上,道谢:“多谢娘娘。” 齐煜坐在石凳上吃了好些荔枝,一直插不上话,到底是小孩子,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嚷嚷着让沈茴陪她下棋。 沈茴一点都不喜欢下棋。齐煜又让俞湛陪她下棋。 纵使沈茴不准她黏人,俞湛倒是说下午没什么事情,陪齐煜玩了一会儿五子棋。 裴徊光站在沈茴寝屋的窗前,冷眼望着楼下的院子。目光长久地凝在石桌上那本《范路伤寒标注》,忽然笑了一声。 他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回到自己的府邸,他拿起桌上的劣质折扇,将其展开,好笑地看着上面沈茴写下的——微阴翳阳景,清风飘我衣。 “呵。” · 翌日晚上,裴徊光穿过暗道来到沈茴寝屋。 她慵懒坐在软塌上,在读一卷书。 裴徊光缓步走近,一边走一边说:“娘娘昨日留俞太医用膳。” 沈茴一惊,急忙解释:“昨天是他的生辰。” 裴徊光笑笑,在沈茴对面坐下,拿起小方桌上的荔枝剥开吃,没再说话。 沈茴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许久后,见他仍悠闲吃着荔枝,只当这事揭过了,弯着眼睛软声问他:“掌印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昨天啊。”裴徊光随口说。 沈茴呆住。 裴徊光咬开荔枝的白肉,清甜漾开。他又将荔枝核儿也咬碎了吃。他望着沈茴,努力在她脸上捕捉那一丁点的歉意,心里生出自虐式的快.感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第101 章 【第一百零一章】 荔枝核的涩苦和白肉的清甜混在一起, 变成一种奇异的滋味。 沈茴抿着唇,她问:“掌印骗人的?” 裴徊光笑笑,又剥了一颗荔枝, 喂给沈茴吃。荔枝白肉的甜汁粘在她的唇上一点,让她的浅红小口也变得晶莹起来。 他“嗯”一声, 浑然不在意地说:“随口说的。”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沈茴嘴里含着颗荔枝, 吐出的字也不甚清晰。问完,她才将裴徊光塞过来的荔枝咬了吃。 她正要吐出荔枝核儿,裴徊光的手掌递过来。 沈茴犹豫了一下,才硬着头皮将口中的荔枝核儿吐在裴徊光的掌心。 “不太记得了。等咱家回去翻翻史书,说不定哪本边角地方会记录。”裴徊光语气随意, 没什么情绪。他修长的指捻起沈茴吐在掌心的荔枝核儿,放进口中,慢悠悠地嚼了吃。 沈茴怔怔望着他, 连他这荒唐的举动都忽略了,反复想着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这话,几乎已经是对沈茴明示。 裴徊光瞧着她呆呆想事情的样子,觉得好看。他笑笑, 用指背蹭蹭她的脸。让她脸颊上的滑软递在他的指上,又慢慢传过来。 裴徊光又吃了几颗荔枝便走了。 前前后后, 只在这里停留了一刻钟多一点罢了。 裴徊光刚走,沈茴立刻喊来沉月,让她去寻前卫的史册。 “前卫?”沉月吓了一跳, 脸上跟着白了几分, “娘娘,这可不好寻啊。” 沈茴也晓得不好寻。关于前卫的许多书册都已烧毁。她便说:“行宫中自是不可能有。你让平盛想法子在宫外打听打听,即便是民间先生编的野史也成的。” 沈茴交代完沉月, 重新回到软塌上坐下。 她望着桌上的荔枝,走神了。 裴徊光唇角的笑总是浮现在她眼前。 片刻后,她复又拾起裴徊光来前,她在读的书——《焚英记》,那个花魁与书生的故事。 这本书,她在京城时的时候便在读,只差最后一点结局就要看完,皇帝下旨搬去关凌的行宫。宫人收拾东西的时候,按照沈茴交代带上这本书了。可惜还没等上船,沈茴就在夜里被裴徊光带走了,连换洗衣服都没带,自然也没带这本书。 辗转至今日,沈茴才能将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尾看完。 许久之后,灿珠悄声进来,见沈茴将书放下了,问她要不要沐浴换衣歇下。 沈茴望了一眼博古架的方向,说:“不。让灿珠过来,陪我出去。” 拾星自然懂她是要去见裴徊光。 沈茴本想让灿珠跟着,可是拾星说灿珠很早就睡了,好像不太舒服。沈茴点点头,嘱咐拾星明天请太医过来给灿珠瞧瞧身体。 “别忘了提灯,暗道可黑了。”沈茴说。 沈茴蹙蹙眉,还记得那种走在长长暗道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拾星也记得走在黑暗的暗道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带着回音的脚步声,那种感觉多可怕。是以,她不仅没忘了提灯,还一手一盏,提了两盏灯。 沈茴带着拾星打开博古架后暗道的门,沿着窄窄的楼梯下楼,直接走进一楼尽头的库房,从那里走进暗道。 一进了暗道,沈茴和拾星都愣住了。 夜明珠铺满地面,散发着温柔的浅蓝色的光。名贵的东海珍珠嵌在夜明珠之间的缝隙里。白玉贴满墙壁,又以琉璃为顶。 沈茴蹲下来,摸了摸嵌在地面的夜明珠和珍珠,辨出每一颗都价值不菲,没有一颗鱼目混珠。 好半晌,沈茴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她提提裙,看着踩在脚下的夜明珠和珍珠,不忍心踩下去了。 用这样的夜明珠和珍珠铺路。这、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裴徊光不知道什么暴殄天物,只记得她怕黑。 · 裴徊光沿着暗道离开行宫后,却没有直接回家。 走出暗道,周围是一大片海棠林。他回头,眯着眼睛望着行宫的方向。 若非沈茴在那里,他并不想再踏入行宫。 纵使踏入,也选择从这暗道穿过,直接到沈茴的身边,陪她一会儿,再从地下的暗道离开,不太愿意踩在玱卿行宫的土地上。 他总觉得行宫的地面有擦不去的鲜血。那些血浸进青砖,又把下面的土壤染透。不管如何风吹雨打日晒又雪埋,都除不掉。 裴徊光胸口隐隐有了闷重的感觉。他皱皱眉,不再望向玱卿行宫,转身离开。不过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俞湛的家。 · 已经很晚了,俞湛并没有歇下。寝屋的灯没有亮。书房的灯亮着,窗户映出俞湛读书的身影。 裴徊光瞥了一眼窗上的人影,直接推开书房的门。 读书正专注的俞湛吓了一跳,他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裴徊光,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裴徊光为什么会忽然来这里,可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裴徊光扫了一眼俞湛手里的书,正是那本沈茴誊抄的《范路伤寒标注》。 “那本书和你的命,选一个送给咱家。”裴徊光慢悠悠地开口。 房门开着,夜里尚凉的风被他带进来。书房里明亮温暖,一门之隔却是一片黑暗。裴徊光站在门口,绯衣玉带,站在明与暗之间,冷眼睥睨。 仿若索命的邪魔。 这样的事情他干的多了。 ——悄无声息地走到一个人身边,笑着取人性命,细品心中的痛快。 俞湛紧抿着唇,与裴徊光对视。 惧意? 应当是有的。满朝文武,不,这全天下的人遇到夜临的掌印大人,恐怕他不用开口,就没有人会不惧。 一瞬间,俞湛想起远在故土的外祖父,想起宫中沈茴还未去根的旧疾,想起来找他看病的那几个病人,想起他研了一半的方药。 俞湛朝裴徊光走过去,将《范路伤寒标注》递给他。 裴徊光似乎有点意外,垂眼望着这卷书,没有立刻接过来。他眼前不由浮现沈茴熬夜誊抄的样子。 他盯着这卷书,慢悠悠地说:“俞大夫就这样将它转送他人,难道不觉得对不起赠书人。” 裴徊光将《范路伤寒标注》接过来,指腹拨动书页,一页一页往后翻去。他倒是一个字没有看进去。 俞湛这样轻易将书交给他,这让裴徊光心里生出几分奇异的高兴。 “因为我是正常人。”俞湛说。 啧。也对,咱家不是正常人。 裴徊光瞥了他一眼,握着这卷书离开。 半晌,俞湛坐回书桌前。他静坐了许久,轻轻叹息一声,化进浓夜。 · 夜色沉沉,裴徊光沿着凌河缓步而行。水声流动的声音在耳畔缓缓。裴徊光停下来,将那本沈茴誊抄的《范路伤寒标注》卷起握在掌中。 选择这条路,是想将它扔到凌河水中,让河水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冲刷掉,不留一点痕迹,乃至最后纸页也腐烂掉。 裴徊光翻开书页,瞧着书页上沈茴清隽的字迹。 啧,忽然有点不舍得扔了。 正常人有什么好?正常人这样轻易把你的心血送人了呢。 若是送他这疯子的,他宁愿选择不要这条命,也绝不准允别人碰一下她送的东西,多看一眼都不行! 月色下,裴徊光望着手中书卷上沈茴的字迹,诡异地露出些微笑意。 可是,这不是送给他的。 一瞬间,他又收了笑。 · 裴徊光回到家时,远远看见沈茴坐在院门前的石阶上。她双手托腮,低着头若有所思。月光落下来,在她的头顶照出一圈温柔的光影。 裴徊光愣了一下,下意识将手中的那卷书展开藏在了衣襟里。然后才缓步走过去,立在沈茴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着她。 “娘娘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回家呀。”沈茴嗡声说。 话音刚落,她小声打了个喷嚏。 裴徊光弯腰,握住沈茴的肩膀,将人拉起来,冷声说:“大半夜坐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 沈茴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裙摆,不吭声。 裴徊光压了压情绪,换上寻常一点的神态。他抬手,摸摸沈茴的脸,却摸到一把泪。裴徊光皱眉,捏着沈茴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巴掌大的小脸,泪水涟涟,不知道呆坐在这儿无声哭了有多久。 “哭什么?”裴徊光声音冷冰冰的。 沈茴挣开裴徊光的手,重新低下头,用手背胡乱蹭了蹭脸上的泪。她一边蹭,一边嗡声说:“我把《焚英记》看完了。掌印还记得那个故事吗?讲一个书生和花魁的故事。” “记得。”裴徊光语气平淡,“花魁给书生跳舞的时候哪张嘴咬着花儿来着?” 沈茴脸上还泪津津的呢,闻言,抬起眼睛瞪了他一眼。 裴徊光笑笑,拉住沈茴的手腕,牵着她回家。 顺岁和拾星悄声跟上去。 裴徊光吩咐:“准备沐浴的热水,再烧一壶热茶。” “是。”顺岁立刻去办。 拾星想了一下,也跟着顺岁去帮忙了。 裴徊光拉着沈茴上楼,一边走一边说:“故事的结局不好所以娘娘哭了?” “花魁死了。”沈茴闷声说。 “这种故事都差不多。要么书生发达了抛起花魁,要么双双殉情。”裴徊光有些轻鄙,不想沈茴会因为一个俗套的故事哭成这样。 说着话,两人进了屋。 裴徊光让沈茴坐下,他拿了雪帕子,弯下腰,凑到沈茴面前,仔细去擦她的泪。 沈茴吸了吸鼻子,望着裴徊光:“哭也不全是因为那故事。” 裴徊光“嗯”了一声,态度有点敷衍。 沈茴噙着泪的眼眸乖乖地望着眼前的裴徊光,她说:“还因为……掌印不高兴。” 裴徊光为她擦泪的动作顿了顿。 四目相对。 “或许本就想哭,故事的结局是个引子,把眼泪勾出来了。”沈茴软软的声音有一点小小的委屈。 裴徊光眼睁睁看着沈茴的眼里再蓄起一汪泪,那汪泪越来越多,终于不堪于框,滚落下来。随着那滴泪的坠落,裴徊光的指尖颤了一下。 沈茴双手搭在腿上,两只娇娇的小手相互攥拨着手指头。说出来似乎有些难,她得酝酿酝酿。 可是望着裴徊光没有情绪的漆眸,沈茴很怕他并不给她酝酿的机会。 裴徊光直起身时,沈茴急忙拉住他的衣角,仰脸望着他,急急说:“以后我都听掌印的,用那些工具!” 如果,她以为的美人计,所有的亲密只能带给她一人欢愉,于他而言是一种折磨。 那么,不要再这样了。 再也不要了。 裴徊光垂着眼睛,沉默看着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第102 章 【第一百零二章】 沈茴有些担忧。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戳穿什么。有些话, 她当真可以说出来吗? 她忐忑地望着裴徊光,有点担心她这样说会让他不高兴。 她脸上还挂着泪,瞧上去怪可怜见的。 许久之后, 裴徊光才开口。 “也不是。”他说。 沈茴的眉心一点一点蹙起来,仔细去琢磨裴徊光这简单的三个字。 裴徊光垂着眼睛,慢条斯理地压了压自己修长的手指, 慢悠悠地说:“其实阉人的快活法子五花八门。床上折腾人的花样多得不得了。不过娘娘尊贵, 咱家下不去手。” 他垂着眼睫, 真真假假的情绪都藏了起来,无人可探。 沈茴惊讶地轻“啊”了一声,不太相信地瞥了他一眼。阉人快活法子五花八门, 他下不去手?他的花样还少了? 裴徊光抬抬眼,饶有趣味地品着沈茴此时脸上斑斓的情绪。 好半晌, 沈茴才慢吞吞地说:“有多折腾人?嗯……你、你仔细说说看。兴许……” 兴许, 可以试试? 沈茴五官揪起来,怎么看怎么拧巴。 裴徊光觉得好笑极了。他说:“可能会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说不定还会缺胳膊断腿。” “唬人的。”沈茴知道他这话纯属胡说。 裴徊光含笑望着她。因她真的考虑要尝试, 心里的阴沉莫名散去一些。 这个时候顺岁在外面敲门,送来了热茶。 裴徊光让顺岁将热茶送进来,亲自倒了一杯递给沈茴, 说:“暖暖身。娘娘金贵, 再别干些半夜坐在门口等人的蠢事。” 沈茴接过来, 嫌烫没立刻喝。她仰起姣丽的小脸蛋, 望着裴徊光说:“我在话本子里看的。故事里的姑娘等在家门口, 她夫君远远看见她,心里暖融融的,又觉得妻子坐在门前月下的样子特别好看。” 她弯起眼睛, 带出几分小小的调皮:“掌印远远看见我的时候,觉得我好看吗?” 裴徊光呵笑了一声。 他说:“娘娘就这样把小算计说出来,显得所作所为太故意,也太不聪明了。” 沈茴嘟起嘴,吹吹还烫的茶,然后用一双明澈的眸无辜望着裴徊光,说:“因为在乎掌印,所以才绞尽脑汁呀。” 裴徊光拢了拢手。 顺岁去而又返,在门外恭敬地低声问:“掌印,沐浴的热水现在就送去盥室吗?” “送去罢。”裴徊光道。 顺岁立刻转身快步走下楼梯,去提热水送上来。 沈茴嘟着嘴,将茶盏里的茶吹得不那么烫了,才试着小口喝了一点,暖意从口中而来,一贯入腹,身子顿时暖和起来,舒服极了。 虽已是四月,又是偏南温暖的关凌,即使夜里也很暖和。可沈茴倒是还有惧寒的毛病。 她又接着小口地喝了几口热茶。 裴徊光看着沈茴将一盏茶一小口一小口尽数喝光了,才慢悠悠地说:“咱家今天晚上没什么胃口吃得少,眼下有些饿。” “那让顺岁去准备呀!”沈茴急忙说。 “吃不下,只想咬咬东西。”裴徊光一侧的嘴角慢悠悠地扬起,扯起一丝危险的弧度。他俯下身来,凑到沈茴的耳边,低声说:“娘娘一会儿沐浴时,把皮股洗干净些。” 沈茴一怔,紧接着脸上一红,羞恼地推了裴徊光一把,直接起身往外走,先一步去了盥室。 裴徊光随口胡说的。 他总喜欢看沈茴红着脸羞恼的样子,这让他身体和心里都莫名地愉悦。 等沈茴先一步出去了,裴徊光走到书橱前,将藏在衣襟里的书收进书橱最里面的抽屉里。他将抽屉上了锁,然后捏着抽屉的钥匙微微用力。那把钥匙慢慢化成了灰。裴徊光捻了捻指腹,让指尖的灰渣掉落。 这日夜里,两个人什么也没做,安静地共枕棉。 沈茴将睡未睡时,迷迷糊糊地转了个身,手背不小心碰到裴徊光微凉的手。即使是如今暖和的天气,裴徊光身上依旧这样凉。 手背上碰到的微凉触觉让刚要睡着的沈茴略清醒了一瞬,她又转身,仰躺着,两只脚腕交叠放着。 迷迷糊糊中,她还在想着刚刚手背上的触觉。 她在被子里摸了摸,摸到裴徊光的手。她胡乱攥了他的一根手指在手心,慢慢睡着了。 沈茴睡着了,裴徊光却没有睡着。 这些年,他本来就睡得少,一丁点响动都能惊醒他。此时他虽合着眼,却无半点睡意。 感受着指上温软的触觉,裴徊光想着沈茴落泪的模样,又想着她居然苦恼不能让他高兴。 裴徊光觉得好笑。 这不是高不高兴的事情。那点床笫之间的男欢女爱并没那么重要。 他的烦躁来自于他清楚的知道他和沈茴不是一种人。 她关心他在意他,甚至如她自己所说对他生出一丁点的喜欢来。 可那又如何呢? 他们不是一种人。 她沉默着微笑,心里却永远不会赞成他卑劣的所作所为。 他不忍心折断她的翅膀。 可总有一天,当她有了能力,对他的所作所为不会再微笑着沉默。 她会开始想法设法地阻止他的疯恶行径。 他知道,沈茴会的。 即使飞蛾扑火浑身是伤,她也会的。 · 沈家也跟着皇家船队来到了关凌。只是他们稍微落后一些,晚了两日才到。沈霆虽去了西南剿匪,却已事先将家里这边安排好,在关凌这边提前置办了府邸,买了奴仆。 沈家人到时,府中一切收拾妥当,处处干净整洁,纤尘不染。 这倒是令沈夫人和骆菀松了口气。本就是奔波了那样远的路,若是到了地方还要再张罗置办东西收拾住处,可是够麻烦够劳累的了。 一家人草草梳洗过,急急睡了。 任谁在船上住了那样久,都会不舒服。终于回了自己家,能够舒服地睡在这里的床上,一个人睡得很香很沉。 沈霆深夜归来,进了屋,悄声掀开床幔,望着骆菀的睡眼,一路的奔波都瞬间散去了不少。 骆菀睡得很沉,沈霆在床外侧躺下拥着她,她只是蹙了蹙眉,也不知是不是对沈霆的怀抱太熟悉,没有醒过来。 几个月不见,沈霆有心亲近,可骆菀睡着,他不忍心吵醒她,只是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 翌日,骆菀醒来发现身边的沈霆时,着实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的?”骆菀瞪着他,带着点嗔意。 骆菀醒得有些迟,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欠身拉开床幔,想要起身了。 “别拉起来。”沈霆拉住骆菀的手腕,转身一压,将骆菀拥着。他懒倦没有睁开眼,只是有些依恋地拥着骆菀。 人生能有多少个七年之久的分别? 或者说死别。 因为经历过,变得更加珍惜。 “太晚了,该起来了……”骆菀推了推,并没有能将沈霆推开。她侧过脸,温柔地望着他的五官轮廓。 死而复生的人就在身边。虽然他已经回来很久了,可骆菀总是时不时有一种不敢置信的彷徨。 她轻轻拥着他,小心翼翼的。 若这是一场梦,她宁愿永永远远都不要醒来。 她温柔地说:“没想到我们刚到,你也回来了。” “嗯,有些事情耽搁了。要不然会比你们更早回来。” 骆菀又问:“这一路可辛苦?有没有受伤?如果……” 沈霆笑着去吻她,她想说什么他都知道,将她所有未尽的言语吞进口中,辗转品琢。 · 因为奔波了近三个月,沈家一家人都醒迟了。家仆准备了早膳,可谁都没吃。梳洗之后,干脆直接去用午膳。 沈家人因为沈霆也这个时候剿匪归来,都很高兴。 虽说大家庭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吃这顿午饭时,却乐呵呵地你一言我一语。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倒是温馨十足。 用过午膳,沈霆带着沈鸣玉出门了一趟。 “去哪儿?去骑马还是射箭?”沈鸣玉十分高兴。 沈霆敲敲她的脑袋,说:“月底要过生日,礼物既然提前准备好了,现在就送你。” “父亲要送我礼物!”沈鸣玉高兴地跳起来。 “你呀,稳当些呀。”骆菀望着女儿皱眉,眼里却是带着温柔的笑。 “不算父亲送你的,算你小姑姑送你的。”沈霆道。 听父亲这样说,沈鸣玉更惊讶了,十分好奇小姑姑要送她什么东西。 “等一下,我要拿上小姑姑送我的剑,再跟父亲出门!”沈鸣玉身影轻盈,跑起来像一阵风。 沈茴送她的那把剑,她可宝贵了。 父女两个骑马出门,快步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偏僻的村子。沈霆带着沈鸣玉一个从外面看起来很大的庭院。 沈霆推门进去,坐在门口的一个小姑娘立刻紧张地站起来。 “让她们都出来。”沈霆说。 小姑娘使劲儿点了点头,转身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把两指放在口中,吹了个口哨。她大声地喊:“出来!都快出来!沈将军来了!” 很快,几十个小姑娘从各个角落钻出来,排着歪歪扭扭地队伍站好。这些小姑娘有大有小,有的六七岁,最大的有十七八了。 沈霆看着她们站的队伍这德行,瞬间皱了眉。他一皱眉,这群小姑娘都有些害怕。 “两个月了,让你们学学排列,都没学好?”沈霆沉声问。 小姑娘们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吭声。 沈霆在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训兵向来严厉。那群男子在他面前都瑟瑟发抖,更别提这群小姑娘。纵使沈霆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口吻不骇人了。 见这群小姑娘这个样子,沈霆也不再多说。反而是转头望向自己的女儿,将手搭在沈鸣玉的肩上,说:“这就是你小姑姑送你的礼物。这些人都是你的兵。日后,还会有很多流离失所的小姑娘送到这里来。她们都是群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片子,能不能把她们训成一支像样的兵,全看你自己的了。” 沈鸣玉眼睛亮晶晶的,看了看站满院子的小姑娘们,再看看父亲,高兴地大声说:“小姑姑真好!” 沈鸣玉跑进那群女孩子中间,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能把她们训练好,让她们不比父亲的兵差!” 沈霆大笑。 · 丁千柔看着浩穹月升送过来的东西,知道应该是姐姐给皇后娘娘写的信送到了,她松了口气,这几日的畏惧稍微淡去一点。 “双喜和出喜,带着我亲手做的糕点,咱们去皇后娘娘那儿一趟,表表心意。” 丁千柔不算令人惊艳的大美人,却很乖,也很耐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第103 章 【第一百零三章】 丁千柔昨天备好料, 今天一早起来就钻进了小厨房,忙了半上午做了几道点心,酥黄独、枣泥酥、茯苓夹饼, 还有如意荔香卷。前几道糕点都很常见,最后一道却是她花了心心思自创的。眼下正是吃荔枝的时节,她花了点心思, 用荔枝酿做了最后一道糕点。 不得不说, 丁千柔的厨艺是真的好。身为庶出, 她生母从小教她要擅烹调。姐妹们都在读书的时候,她却会去专心研究怎么做出一碟好菜,或者怎么将帕子上的鸳鸯绣好。 “才人, 都准备好了。”双喜和出喜将糕点装好。 这两个丫鬟是她从宫外带进来的,也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主母不是苛待庶女的人, 府中两个庶女的吃穿用度一概不缺。她也和嫡姐一样, 从小有机灵的丫鬟。主母还让姐妹几个自己给丫鬟起名。 丁千柔听见姐妹给贴身丫鬟起的名儿都是各种诗词典故,很是羡慕。偏她从小不爱读书, 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且她那时候年纪还小, 字都不认识几个。恰逢新年,处处挂着喜和福,她憋了半天, 想起红纸上的出门出喜、双喜临门等喜庆词儿, 就给这俩丫鬟起了这样的名字。 丁千柔还记得当时主母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捏着衣角, 有点脸红。 到了浩穹月升, 丁千柔娇娇滴滴地福身行礼,抬起怯生生的眼睛,开口:“昨儿个就开始准备膳食材料打算亲手做些糕点送给娘娘尝尝。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让娘娘先送了东西。嫔妾这些糕点反倒是成了回礼。” 丁千柔声音低低软软的,寻常说话的调子都像唱小曲似的,有着江南水乡小女子的弱柳扶风。 沈茴笑着说:“和千柔这些亲手做的糕点相比,本宫送去的那些东西算不得什么了。” 沈茴令人送过去的东西,不过这些首饰和绸缎。东西不重要,主要是做给宫里的人。宫中女人太多了,宫人忙不过来总难免怠慢。如今宫中这个情景,沈茴也帮不上别的,能稍微提点两句,不让她被宫人欺负也是好的。 “那娘娘尝尝?嫔妾进宫前问过姐姐的,这几道糕点娘娘都很喜欢。”丁千柔眯起眼睛笑起来。她又温声细语将最后一道如意荔香卷是如何花心思自创。 沈茴的确很喜欢甜甜的糕点。不过她笑着说:“刚刚陪煜殿下吃了不少糕点,眼下是一口都不吃了。” 她又笑着温声吩咐团圆:“将糕点收起来,晚膳时摆上来。” 丁千柔有一点失望。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皇后娘娘嫌弃她做的糕点?不过她很快又不这样想,兴许娘娘真的是吃不下了呢。 沈茴不是吃不下,更不是嫌弃。只是从果子酒之事开始,她再也不会碰不是身边人亲手做的食物。 沈茴又有些恍惚,觉得这样说也不对。在她不是皇后娘娘,而是裴茴时,倒是吃了不少“来路不明”的东西,不是多精致上佳的食物,却吃起来很是美味。 “小姨母!小姨母!”齐煜跑进来。 丁千柔赶忙屈膝行礼。齐煜也没注意到丁千柔,她直接跑去拉沈茴的袖子,嚷嚷:“小姨母到底什么时候陪我去放风筝?春桃已经从库房里翻出风筝了!” “今天这天气不适合放风筝呀。”沈茴揉了揉她的小手,“喏,你自己趴窗口瞧瞧去。看天上有风筝没有。” 齐煜果真跑过去,自己搬了小凳子放在窗下,站上去往外望。今天的天一点也不蓝,乌戚戚的,而且风也很大。果真不能放风筝。 齐煜耷拉着小脑瓜趴下小凳子,有点沮丧。 “如果明天天气好,小姨母明天就带煜儿去放风筝。”沈茴说。 齐煜这才笑了。开开心心地说好。 沈茴望了一眼安静站在一旁的丁千柔,想起自己刚入宫时无依无靠的情景,于是对她说:“若天气好,明日一起过来放风筝。” 丁千柔受宠若惊,急忙点头说好。 沈茴琢磨了一下,吩咐沉月:“一会儿你亲自跑一趟,去请丽妃和文嫔也来。” 沈茴顿了顿,又说:“也去请贤贵妃。” 丁千柔又坐了一会儿,沈茴多问了几句她姐姐丁千云的婚事。丁千柔怕打扰到沈茴,也没久留,过了一会儿主动告退。 主仆三个回去的路上,小声议论着。 “没想到皇后娘娘是这样和善的人。”双喜说。 出喜捂嘴笑:“怎么啦,说的好像第一次见皇后娘娘似的。咱们在江南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皇后娘娘。她一直都是很和善的人呀。” 见丁千柔蹙眉,神情黯然。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也跟着情绪有点低落。以前,陛下也没少对妃嫔粗暴,甚至宠幸时要了妃嫔的性命。本就没多少女子愿意入宫,更何况如今陛下染了那会传染人的脏疾。宫中女子人人自危,生怕被陛下点了名字。 主仆三个沉默地走了一段,双喜小声劝着:“才人别担心。听说新进宫的这批秀女,陛下一个也没召唤呢。整日都是路上封的心美人和意美人伴驾。” 这岂是说不担心就能不担心的?到底是高悬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丁千柔胆子小,根本不敢深想,一想起若自己染了脏病……丁千柔眼圈红红,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家里也不是没有帮着阻拦,第一回用称病的借口躲着。后来上头再次下了命令,实在是不得不送出去一个女儿。前头三个姐姐要么已成婚了,要么已定亲,下头一个妹妹年纪还小。只能是她被送进宫来。 出喜黒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小声说:“奴婢倒是听说过一个法子。” 丁千柔红着眼睛望过来。 出喜挠挠头,说:“奴婢听说宫里有很多太监找对食,而陛下从来不会碰被太监碰过的。上回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婢都被陛下领走了哩,就因为曾和太监有染,又被送回去了!” 双喜戳了戳她的头,瞪她:“蠢的你!你也知道你说的是宫女!咱们主子现在是才人,若真和阉人有染,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哩!” “呸呸呸,出喜乱说的!”出喜急急解释,“再说了,咱们主子也不可能去找个阉人糟践自己!” · 齐煜枕在沈茴的膝上午憩,而沈茴则懒懒靠在美人榻一端,手中握着一卷书在读。这本书讲的是关于播种水稻的农科书,很是枯燥。她勉强看完,将书卷放下,侧首问一旁的拾星:“对了。让你给灿珠请太医,太医怎么说?” “灿珠说她昨天只是吃坏了肚子,没让奴婢去帮她请太医。”拾星说道。 沈茴“哦”了一声,见齐煜揉眼睛,担心吵醒她,也没再说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枕着软枕躺下,也小睡了一会儿。 这天晚上,裴徊光没有从暗道过来。 沈茴想了想,也没有去找他。反而是挤出些时间,多读了一本农科相关的古书。 · 翌日,是个大晴天。齐煜一睁开眼,就问孙嬷嬷今天天气好不好,可不可以放风筝,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困顿的她立刻从床上跳下来,一股脑跑去隔壁的小书房,开始做功课。她要早早把昨天小姨母给她留的课业都写完,再去找小姨母一起出去放风筝! 虽说小姨母想要让前左丞苏大人当她的先生,可齐煜还是更想小姨母教她…… 沈茴刚用过早膳,俞湛按照惯例过来为她把脉。 沈茴的脉象一如往常,说不上好还是坏。她总比旁人体弱些,永远畏寒,这辈子都离不开苦涩的汤药,不过最近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这对她的身体是好事。 俞湛琢磨着如何调整沈茴的药方。 俞湛犹豫了一下,一边收拾药匣,一边状若随意地说:“前天晚上掌印来到臣家中,将娘娘赠给臣的那本《范路伤寒标注》要走了。” 沈茴怔了怔。 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瞬间都有了答案。 俞湛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用十分寻常的语气,继续说:“知道掌印大人也擅医,倒是不知他也对伤寒有所研究。” 他抬起眼睛,安静地观察着沈茴脸上的表情。 沈茴抿唇,轻轻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 俞湛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浅笑。他也点点头,颔首行礼告退,缓步离开。他走出浩穹月升,回头又望了一眼。 齐煜写完了课业,跑来找沈茴。沈茴让她在下面等着,自己回寝屋去,换一身衣裳。 沈茴进了寝屋,有些意外地看见裴徊光居然在这里。他正坐在榻上,随手翻着昨天晚上沈茴读的书。 沈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弯弯唇,朝他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掌印来的正是时候,我正想去寻掌印呢。” 裴徊光没接话,反而说:“没想到娘娘还喜欢看这种书。啧,这是为日后做日理万机垂帘听政小太后做准备?” “我本来从小就喜欢读各种书。这书十一二岁的时候便读过,不过是想再翻一翻。” 裴徊光这才将手中的农科古籍放下,抬抬眼,瞥着沈茴,问:“娘娘要寻咱家什么事情?” “当然是遇到了难题,要请掌印帮忙呀。”沈茴弯起眼睛来,含笑地将他望着,“刚刚俞太医过来诊脉。我这才想起来,他也算为了我背井离乡,从江南到京城,再从京城到关凌的行宫。” 裴徊光面无表情地瞥着她,他一手搭在榻上的小方桌上,指尖有一点没一点地轻叩着桌面。 沈茴弯着的眼睛里升出一点歉意来,声音低下去:“他跟着奔波,连自己的事情都顾不得。所以我想着,他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他顾不上自己的婚姻大事,不若帮他参谋参谋。只怪我从江南来,对京中、关凌的贵女所知不多。掌印可知道些适龄的端庄姑娘?要性子好的,心肠也好的。” 裴徊光安静望着沈茴,轻叩着桌面的动作渐渐停下来。 裴徊光沉默了太久,沈茴欠身,隔着小方桌上的一套茶具,勾勾裴徊光的手指头,蹙着眉问他:“帮不帮呀?” 裴徊光垂眼,瞥向沈茴勾着他的纤细手指。 沈茴细瞧他一眼,在他目光下将手收回来,软着声音嘟囔:“算了。这事儿似乎问你也不合适。一会儿我去问问静贵妃。” 裴徊光眼睁睁看着沈茴收回手,不动声色地略略低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第104 章 【第一百零四章】 裴徊光缓缓抬起眼, 不动声色地将那一抹浅笑收了,又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仿佛刚刚唇畔漾出的那一抹笑并不存在过。 他望着沈茴,缓声道:“娘娘有心了。” 有心?有什么心? 沈茴细细推敲了一下, 去琢磨裴徊光这话是说她对俞湛的事情是有心,还是说她变了花样委婉解他的心堵是有心? 沈茴不过只是琢磨了片刻,又眉眼含笑地皱皱眉, 带着嗔意地说:“要不然还是算了。媒人可不好当。我在江南的时候有个表姐, 她嫁人之后和夫君总是吵架。每次和表姐夫吵架, 她都要骂媒人坑害她。罢了罢了,我还是不做讨人厌的媒人了……” 沈茴眉眼温柔地说着旁人闲事,带着几分小姑娘的娇憨纯稚。 她悄悄观察裴徊光脸上的表情, 见他也跟着笑了一声,她才站起身, 走到一旁的衣橱去翻找衣服。她一边找衣服, 一边说:“一会儿要陪煜儿去放风筝,就在蔷薇园里。” 裴徊光目光落在沈茴的背影上, 瞧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他知她体弱, 也不太能奔跑,他问:“娘娘还对放风筝有兴趣?” “小时候是挺喜欢的。现在倒是觉得没什么趣味。煜儿喜欢,主要是陪她去的。我约了几个宫妃一起吃茶点。” 沈茴选了一条鹅黄色的裙子。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像鹅黄色给人的温暖感觉。她又选了一条很薄的杏色对襟上襦来搭。 沈茴稍微犹豫了一下, 也没避讳裴徊光在这里。就算知道他在望着她, 她也动作自然地解了胸口的系带, 将身上的长裙脱下来, 又脱去了上衣。她刚要拿起刚选的杏色对襟短上襦来穿,忽然注意到自己身上颜色很深的藏青色心衣。 天气暖和,这件杏色的短上襦衣料单薄, 若穿在身上这见藏青色的心衣外面,肩带恐要显出来一点。 沈茴双手背在身后,勾住心衣绑在后背的两根系带,扯开活结,将身上的心衣解下来,放在一旁。拿出一件雪白的心衣。 裴徊光坐在软塌上,目光一刻也为未沈茴的背影离开。 他看着蓝色的长裙落地,沈茴也不捡起裙子,落地的裙子将她的一双小脚围了一圈。 他看着沈茴脱下身上的短衣,也小手背在身后将心衣的两个系带解开。没有坠着的系带相挡,那对蝴蝶骨似乎真的能长出翅膀来。 他看着沈茴抬手在衣橱里继续翻找心衣。裴徊光的视线从她后背的蝴蝶骨往前移,落在她抬起的手臂下那一点柔软的弧度。 他看着沈茴将一件雪白的心衣套过头,她低着头,伸手在颈后整理了一下颈带,雪色的后颈勾勒近乎完美的弧度。她将身前的心衣服帖地贴在身上,一双小手又从腰侧,向后探去,细细的指尖勾住了系带,她动作忽然停下来,回头望向他。 “徊光,来帮我一下。” 裴徊光轻轻合了下眼,她话音刚落,他已起身,却仍旧迈着缓步的步子朝她走过去,立在她身后,接过她细白手指勾着的心衣带子,为她将后背的两条带子系起。 沈茴双手压在胸口,含笑回头望他,说:“松一些,太紧了。” 裴徊光望了她一眼,将贴在她蝴蝶骨上的系带松开一点点,慢条斯理地给她系了个蝴蝶结。 沈茴等他将下面的的带子也系好,自己去拿衣服来穿。然而她的手还没有碰到杏色短上衣,那衣裳已落在裴徊光掌中。 裴徊光半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拿了衣服给沈茴穿上,又将裙子也帮她穿。他修长的指捏着长长的带子沿着沈茴的胸口裙处,慢悠悠地缠了两圈。沈茴转过身来,让他将系带在她胸口系好。 “好了。”他说。 沈茴点点头,走到一旁的梳妆台前,补一点胭脂。 裴徊光弯腰,捡起沈茴仍在地上的裙子。 沈茴一边在雪腮上补点浅红的胭脂,一边随口说:“对了,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去一家药铺子买药,我看中了老板的书,出多少钱他都不愿意卖我。我没有办法只好跟他借了书,拿回去誊抄一本。” 裴徊光将捡起的裙子放在衣橱放的柜子上面,缓步朝沈茴走过去。 “记得。”裴徊光立在她身后,从铜镜中望着她。 “那本书是给俞太医抄的。”沈茴补完了胭脂,打开一个嵌着宝石的木盒子,从一堆口脂里挑选,“我还以为我抄得多好呢,结果刚刚俞太医说书里有好些错处,甚至有落页,内容乱了,很多地方看不懂。掌印能不能帮忙寻到一本原籍呀?不过这本书好像很难寻……” 沈茴转过身,一手捏着一个口脂盒轻轻晃了一下。她仰着小脸,眉眼温柔地对他笑:“这两个颜色哪个好看?” 裴徊光随意瞥了一眼,说:“浅红。” 他眼里的沈茴蹙了蹙眉,有点不高兴,似乎他选错了。 “别的女子若这样问夫君,她的夫君该说夫人姿色天成,涂什么口脂都好看!”沈茴闷闷的声音里带着点娇憨。她又抬起脚,用脚尖轻轻碰碰裴徊光的小腿,板着脸问:“学会了没有?” 裴徊光低笑了一声,视线跟着沈茴的脚尖移走。 他略弯腰,手掌掐着沈茴的腰侧,轻易将她拎起来,放在妆台上。沈茴急急看了一眼妆台上乱七八糟的口脂盒,见没有压到哪个,也没有哪个跌到地上,才放心。 “煜儿还在等着我呢!” 裴徊光没说话,而是将沈茴手里浅红色的那个口脂盒拿过来。他用指腹蹭一蹭口脂,慢条斯理地涂在自己的唇上。 沈茴惊讶地望着他。 口脂有点香,也有点甜,不知道混了什么果子浆。 裴徊光指腹沿着唇线捻了一圈,再蹭一些口脂,又反复蹭了一圈。反反复复地涂抹,使得浅红的口脂也变成异常鲜红的色泽。为他的容貌添了一抹奇异的昳美。 裴徊光皱了下眉,有点嫌弃这种粘稠的感觉。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指腹,指腹也沾了黏黏糊糊的口脂。他转身走到衣橱前,拿了沈茴刚脱下的那件藏青色心衣,一边用力擦指上的黏糊口脂,一边朝沈茴走过去。 他弯下腰,双手撑在沈茴身侧,望着沈茴的眼睛,说:“舔干净。” 沈茴摇摇头,一脸嫌弃地用帕子胡乱擦了下他唇上的口脂。口脂擦了一些,却还有一些残在他的唇上。沈茴这才轻轻勾着他的脖子,凑上去。先用自己的唇小心翼翼地贴上去,蹭一点口脂在自己的唇上。让她娇软的唇也有了色彩,然后再闭上眼睛,悠闲地亲吻他。她脚腕相叠,轻轻地晃悠着,扯动鹅黄色的裙摆漾出温柔的波浪。 至于那点掺杂其中的小算计,裴徊光决定不跟她计较了。 · 沈茴带着沉月和灿珠去了蔷薇园。蔷薇园里虽然有蔷薇,却并不多,反而是其他花卉生得更好。 沈茴牵着齐煜的小手,远远望向蔷薇园,没看见其中设宴的蔷薇亭,入眼倒是一大片姹紫嫣红。 因沈茴回寝屋换衣时耽搁了一会儿,她到蔷薇亭时,贤贵妃、丽妃、文嫔、静妃和丁才人已经到了。 沈茴浅笑着入座,一边和几个妃嫔说话,一边看着齐煜在小太监的帮助下放风筝。 天气很好,正是放风筝的好时机。今日也有别的几个小公主跑出来放风筝,沈茴远远看见了飘在天上的风筝,令人去问问都是哪几个公主,让她们过来跟齐煜一起玩。 丁千柔小心翼翼地问:“皇后娘娘昨天晚上可尝过那几道糕点了?味道怎么样?” “尝过了,都很好吃,尤其是枣泥酥,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好好吃的。”沈茴说。 沈茴将糕点按照惯例让俞湛检查过,的确尝过。 听她这样说,丁千柔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知道今日过来的几位妃子位份都很高,哪个都得罪不起,和她们坐在一起都胆战心惊。昨天晚上又连夜做了些糕点带过来,献好似的请其他几位宫妃来尝。 “你又做了些?早知道我就不带了。”沈茴笑着说。 灿珠带着两个小太监过来,两个小太监都提着食盒,他们走过来,将食盒里的糕点和水果一一摆在桌上。这几种糕点中,正有昨天丁千柔送过来的那份枣泥酥。 丁千柔望着沈茴拿了枣泥酥来吃,又陆续吃了些别的她身边人带过来的糕点、水果,而沈茴过来之前桌上摆上的糕点和水果,沈茴都一下都没碰过。 丁千柔终于明白了……皇后娘娘是碍于当着她的面儿试毒不好看,而未试毒的东西一口都不会碰。 想明白之后,丁千柔心里更加忐忑畏惧。就算是身为皇后娘娘,在宫中也要这样谨慎吗? 一阵风吹来,正在吃荔枝的沈茴偏偏脸避开。她的视线不由落在静立在远处的灿珠身上。 轻风吹拂裙角,将灿珠身上的衣服向后吹去,贴在身上。灿珠略略向一侧挪了半步侧过身,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沈茴一怔,目光落在灿珠的肚子上。 宫妃们凑到一起,说说笑笑地谈起首饰裙子。沈茴说:“你们坐,本宫去看看煜儿。” 沈茴拿起桌上一盒山楂糖,朝灿珠走去,说:“陪我去找煜儿。” “是。”灿珠跟上去。 齐煜和几个小公主一边放风筝一边跑,早就跑出了蔷薇园。 沈茴捏了一颗山楂糖放在口中吃,说:“我记得你家人之前落了罪,可还有亲人在?” “有是有,只是不怎么走动了。”灿珠如实说。 沈茴点点头,随口说:“我刚进宫时,多亏文嫔将你送到我身边,帮了我不少。眼下倒是不像刚入宫时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若是你想出宫探亲告假几个月也不是大事儿。” 沈茴看她一眼,温温柔柔地笑着:“以前沉月也请过三四个月的假呢。” 灿珠低着头,眸色复杂。 沈茴笑笑,又说:“对了,听说宫人的小太监都偷偷喊你小辣椒,不好惹。” 灿珠勉强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奴婢脾气是不太好。在这宫里,也是因为这性子,才不会被人当成软柿子捏。” 沈茴点点头,状若随意地说:“可若真被人欺负了,也可以来找本宫撑腰呀。” 她又捏了一颗山楂糖吃,然后将剩下的糖递给灿珠:“喏,这些你吃。” 沈茴已看见齐煜,往前去寻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第10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齐煜看见了沈茴, 高兴地大声嚷嚷:“小姨母你快看呐!风筝飞得好高喔!” 沈茴笑着点头,她仰起头,眯着眼睛望着飘在天上的风筝。她在心里想着若是能将风筝做的大一些, 再大一些,将人带着飞到天上去,倒是蛮有趣的。 她在书里看过的。 只是当时虽心生向往,却又觉得不现实。更何况,风筝飞得更高, 还是有一根绳子牵着它。不管飞得多远, 绳子拉一拉, 就能让自由翱翔的风筝扯回来。若风筝执拗不肯回, 落得个绳断的下场, 风筝会落了地,牵着它的绳也同样没了意义。 “娘娘要不要试试?”小宫女握着线板,笑出一对小酒窝。 沈茴点头, 接过小宫女递来的线,徐徐放着风筝。 不多时, 贤贵妃、静妃、丽妃、文嫔和丁千柔都过来了。天气好, 皇后在这边放风筝,她们也不愿意在蔷薇亭里干坐着了,都赶过来一起放风筝。 沈茴不太会放风筝,有些费劲地控制着细线。偏偏天上的风和她作对,两种力量较劲似的。不多一会儿,风筝的线就扯断了。 手中的力道一空, 沈茴愣愣望着天上的风筝,先是自由地嚣张飞了一会儿,然后又一头栽下去。 看来, 不仅是风筝向往自由不愿归会将线扯断。若扯线的人不懂力度,也会将二者相连的线扯断。 看见皇后娘娘的风筝断了线,几个小宫女赶忙跑过去捡风筝。 沈茴等了一会儿,可他们回来的时候,手中空空如也,并没有那个风筝。沈茴蹙眉询问:“没寻见吗?”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了远处的裴徊光。他手中正拎着那个自由了一会儿的风筝。 小宫女屈膝禀话:“奴婢们寻到风筝时,风筝落在树上,好不容易将皇后娘娘的风筝取下来,又被掌印大人要去了。” 还有一句话,小宫女没说。其实是裴徊光听见了她们几个叽叽喳喳说这是皇后娘娘的风筝,才会跟他们要来。 沈茴点点头,目光已落在朝他走过来的裴徊光。 她晓得裴徊光不喜欢来行宫,自搬来玱卿行宫,他极少极少进宫来,不知为何今日会来行宫。 看着裴徊光走过来,几个宫妃都收了脸上的笑,下意识地向后避开一些。更别说刚刚还灿烂笑着的小宫女、小太监们,他们个个低着头,规规矩矩地侯立。 丁千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奇地望向裴徊光。只一眼,她就惊讶地微微张开嘴,不敢相信宫中还有这样俊隽容颜的男子。紧接着,她忽然意识到逐渐走过来的人是谁,本就胆子极小的她,脸上迅速泛了白,她赶忙畏惧地低下头。 “娘娘的风筝?”裴徊光走到沈茴面前。 “嗯。”沈茴点点头,将裴徊光递过来的风筝接过来。她垂着眼睛翻来覆去打量这个风筝。风筝虽然落了地,却没有什么破损,除了沾了一点草叶子,一切好好的。 沈茴将风筝递给沉月,轻轻望了他一眼。 她有些好奇裴徊光为什么会来行宫。她悄悄琢磨了一下,知道最近皇帝一意孤行想要将刚认回来的长子立为太子。只是立储之事非同小可。这个孩子忽然被送进宫,纵使皇帝一口咬定就是他的孩子,旁人也要质疑是不是真的皇子。满朝文武都在阻止皇帝将这个忽然出现的孩子立为太子。 难道裴徊光来行宫是为了这事? 沈茴正狐疑着,裴徊光沉着脸开口:“娘娘可有空,有些事情要与娘娘说。回娘娘的浩穹月升说话?” “好。”沈茴点头。 沈茴离开了,其他几位妃子也都各回各的住处。齐煜和几个小公主倒还是在放风筝玩耍。沈茴走前交代了阿胖和阿瘦照看好齐煜。 丁千柔往回走的时候,腿还在发软。 偏两个丫鬟在乱出主意。 出喜一双黒黑的眼珠亮晶晶的,拉着丁千柔到一旁的角落,小声说:“才人,奴婢有了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呀?”丁千柔好奇地问。 双喜也好奇起来。 出喜压低声音:“奴婢听说皇帝以前曾当众说宫中妃嫔任掌印挑选!才人不如去投奔掌印大人?那样皇上必然不会召幸才人了!” “什、什么?”丁千柔声音颤颤抖抖,纤细的身子也跟着颤颤抖抖。 “奴婢是说让才人去投奔掌印大人呀!去给掌印大人做对食!既能免去被皇帝召幸染病,又有了靠山哩!” 丁千柔听懂了。她眼儿一番,腿儿一软,直接吓晕了。 · 沈茴和裴徊光回到浩穹月升,沈茴吩咐宫人都不要来打扰,谨慎地和裴徊光走到寝屋。她将房门关上,转身跟着裴徊光。 裴徊光已在软塌上闲适地坐下。 沈茴快步走到他面前,问:“什么事情呀?好像很重要的事情?” 裴徊光“嗯”了一声,却没具体说是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呀?”沈茴又追问了一遍。 裴徊光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手,修长的手指从殷红的衣领里翻出那枚黑玉戒。他稍微用力,就将拴着黑玉戒的红绳扯断了。他将断了的红绳随手放到一旁,将黑玉戒套在食指上,慢悠悠地捻转着。 沈茴一直盯着他,见他莫名其妙的动作,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难道是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就在她打算第三次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时,裴徊光开口了。 “娘娘从暗道离开去寻咱家的时候,经过那条暗道,觉得咱家给娘娘修的那条暗道如何?”裴徊光问。 沈茴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她眼前瞬间浮现那条用夜明珠铺成的路,她点头,说:“好看的,整条暗道被温柔的浅蓝色光晕笼罩着。又因为隙间有珍珠,壁上贴白玉,琉璃顶颜色虽浅淡,也泛着些斑斑色彩。” 裴徊光扯起一侧的唇角,轻笑了一下。他抬抬眼,望着站在他面前的沈茴,说道:“刚刚咱家离开,走在那条暗道中时,忽然就想,看看蓝色的月亮。” 沈茴整个眉头揪起来,越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裴徊光却已经起身,拉住沈茴的手腕,说:“走。” 沈茴愣愣跟着裴徊光从博古架后面的暗道下了楼,她已经弄明白了。假的,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没有的! 裴徊光一直牵着沈茴走进夜明珠铺满的暗道,望着不见尽头的温柔浅蓝色的前方。他这才松开沈茴的手,说:“把裙子和里袴都脱了。” 沈茴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他,质问:“你又要做什么?” 裴徊光慢悠悠地坐下来,双手撑在身侧,抬头望着沈茴那张气呼呼的小脸儿,说:“咱家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十五的月亮了。所以想看看另一种月亮。” 沈茴咬咬唇,瞪着他。 裴徊光含笑望着她,也不急,也不逼,只是安静地等待。 好半晌,沈茴低下头,气呼呼地扯开胸口的系带,她依裴徊光所说脱下来,然后使劲儿扔到裴徊光的脸上。 裴徊光低低地笑了两声,将脸上的裙子拿下来,说:“转过去。” 沈茴转身,望着不见尽头的浅蓝色海洋。 淡淡的蓝色光影经过琉璃与白玉的反射,水波般映在她身上,让她身上的雪白慢慢浸上一抹会流动的浅蓝色光影。 裴徊光望着漂亮的蓝色月亮,他抬手握住沈茴纤细的腿,慢慢上移。摸了摸蓝月亮。 他慢悠悠地开口:“娘娘可还记得上回如何往咱家的嘴上一坐?” 沈茴脸上有点红,她咬着唇,小声说:“你别折腾我了。” 裴徊光啧笑了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有点古怪:“娘娘不是想让咱家高兴吗?来,坐下来,让咱家咬咬蓝月亮。” 沈茴眯着眼睛望着浮动的浅蓝色光影,忽然有点茫然。 裴徊光低低地笑着,他拉了拉沈茴的手。沈茴触到了黑玉戒的凉意。沈茴回头望了他一眼,认真地说:“裴徊光,你真的不是正常人。” 裴徊光笑得更厉害,他问:“娘娘才知晓?” 沈茴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把衣服脱了,本宫就依你。” 裴徊光收了笑。 两相僵持,四目相对,谁也没再开口。 好半晌,沈茴打破了这份怪异的安静。她说:“上衣也不行吗?” 裴徊光想了一下,然后抬起了双臂。 沈茴笑了。浅蓝色夜明珠温柔光影的映照下,她的笑容也跟着变得梦幻令人痴迷。她蹲下来,翘起唇角去解裴徊光的上衣。 然后,她贴上去,轻轻抱着他。 她撒娇一样软声细语:“终于真正抱到了。” 裴徊光垂垂眼,眼睫遮着情绪。他又略偏了头,望向沈茴。 有时候,他宁愿她心里一点都没有他。那样就不会有希望,没有希望,将来被她放弃时,就生不出不该生出的情绪。 · 裴徊光是从浩穹月升正门进来的,即使他不太愿意踩着玱卿行宫里土地,还是从得浩穹月升正门离开。 他缓步下楼,穿过庭院,将要走到院门时,他转过身,望向四楼寝屋的窗口。 沈茴侧立在窗前,微微低着头,正在用手整理弯起的云髻。 好似有所感,沈茴转过头,从窗户看出去,望见立在院门口的裴徊光。远远的距离,她瞪了他一眼,也不再管还未挽好的云髻,气呼呼地将窗户“啪”的一声关上了。 啧。 高高兴兴红着脸的是她,软着声音撒娇终于真正抱了他的是她,因为他咬了咬蓝月亮而生气瞪人关窗户的也是她。 “掌印。”顺年从外面赶过来,立在裴徊光身边禀话:“王来从京城回来了。” 裴徊光没说话,目光仍凝在已经被关上的窗口。半晌,他移开视线,看向龙飞凤舞的“浩穹月升”四个字。 裴徊光收回视线,出了行宫回家去。 “你跟我上来。”他对顺年说着,脚步不曾停,一直往楼上走。 到了书房,他展开一张白纸铺在长案上,然后研磨提笔,写下清隽又有力的“浩穹”二字。 他交代:“去,重新做牌匾。从今日起,皇后娘娘的浩穹月升,改名浩穹楼足矣。” 浩穹月升过于画蛇添足。 浩穹楼里,已经住着最好的月亮了。 “是。”顺年收起掌印的题字。 “罢了,让陈太傅重新题字。”裴徊光又说。 裴徊光的笔迹太好认出。若他的题字出现在沈茴的住处,她未必会欢喜。裴徊光眸色晦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第106 章 【第一百零六章】 顺年捧着裴徊光刚写好的题字, 有些不明所以。他笑着说:“掌印的字好看得紧,陈太傅哪里比得上。” 裴徊光瞥了他一眼,顺年立刻收了笑禁了声, 再不敢多言一句。他小心翼翼地将捧着的题字放下,转身下楼去办事。 他的笔迹那样好认,若皇后娘娘所居的阁楼由他题字,难免让有心人非议。若当真有人猜出了端倪,于她名声有损, 恐非她所愿。 裴徊光拨弄着指上的黑玉戒静立了一会儿, 走到柜子前, 翻了翻, 寻到红绳, 然后将指上的黑玉戒再次转下来,用红绳系好,重新挂在颈上。 他又走过去, 看葵口碗里浸泡的荔枝核儿。皙白修长的指探入水中,一颗一颗, 挨个捏了捏。知晓这些荔枝核儿浸泡得差不多了, 他将种子捞出来放在雪帕子里,拿着下楼。裴徊光在庭院里打量了一会儿,在西南角阴凉的地方,将这十来颗荔枝核儿种下去。 这些种子会发芽,慢慢生长,再结出一粒粒饱满的荔枝。这些种子经了皇后娘娘的口, 将来长出的荔枝一定更加清甜味美。 裴徊光满意地望着埋着荔枝核儿的土壤。 顺岁出去买东西,刚回来。他经过裴徊光身边时,裴徊光喊住他。 “将咱家的床褥床幔都换个颜色, 天黑前弄好。”裴徊光停顿了下,“换成浅粉、水蓝、鹅黄,还有藕荷淡紫。” 顺岁心里惊讶极了。不过他可不敢多问,脸上也不敢摆出惊讶的表情来,规矩地应了一声“是”,立刻去办事。 纵使顺岁掩藏得再好,裴徊光还是一眼看透。 他拢拢手,抬步往楼上去。 将房间改成这样是因为沈茴的闺房就是这样粉粉嫩嫩的,也因为沈茴今天晚上会过来。 然而,沈茴今晚并没有来。 · 萧牧行色匆匆,走过很多街巷,最后在一处不起眼的农家宅院停下。他敲了敲门,在院门外等候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小院里的人将院门推开一条缝,看见来人是他,才将院门打开,让萧牧进去。 “李先生等着萧公子呢。” 萧牧点点头,迈进院门,快步穿过庭院,进到堂厅里。堂厅里坐了五六个男人,其中坐在上首的老头子须发皆白,正是刚刚那个人口中所说的李先生。 “李先生寻我什么事情?”萧牧问道。 李先生开口:“主上的意思,是想让萧郎除掉齐煜。如今将你送上高位,你是最容易下手的人。” 萧牧皱眉。 李先生继续说道:“咱们已经将大皇子送到陛下身边,陛下也有心立大皇子为太子,只是可惜如今朝臣皆不允。事情停在这不上不下的位置。若要事情出现转机,唯有除掉宫中唯一的皇子,齐煜!” 萧牧摇头,他冷颜开口:“李先生说笑了。齐煜,他的生母是我的表妹,他是我的表外甥!你居然让我去杀了这个孩子?这怎么可能!” “萧郎,莫要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别说他是我沈家表妹的儿子,就算没有这层亲戚关系在,他也是无辜的孩童!岂能为达目的乱杀无辜?” 李姓老者摇头叹气,说道:“你这样心慈手软,如何成大事?古往今来上位者哪有双手干干净净的?萧郎,不要让咱们的大事功亏于溃。若不能将小主子送上龙椅,如何向主上交代!” “不要再说了。我萧牧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萧牧愤然转身。 萧牧离开之后,堂厅里的几个人继续商议着。 “这可如何是好?” “我当初就说了,萧家这位公子不靠谱。过于年少稚嫩了。” “也不知主上怎么就选中了他,将他捧上左丞这样的位置。若是咱们当中换了任何一个人坐在左丞的位置上,小主子早就被立为太子了!” “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还是要商讨一番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幸好咱们也并非只能靠他……” 李先生起身,转到里屋去,先给主上写一封信,将这边的事情汇报过去。 · 下午阳光明媚,沈茴坐在庭院中的一棵柳树下,手里握着一卷书在读。之前天冷,她总窝在屋子里,一步也不肯出门。如今天色暖和,倒是很享受坐在庭院中任轻风拂面恭读古籍。 之前沈茴回来给身边每个人都准备了不同礼物,沉月的礼物中有一本书。她犹豫了一会儿,回屋取了书出,也在院子里读起书来。 许是受沈茴影响,她身边的几个人也都寻了书,真真假假地读着。 沈茴坐在院子里偏南一点的柳树下,而在对面又偏后一点的地方,几个宫女围坐在石桌旁,都在读书。她们很多都识字不多,遇到不认识的字互相询问,声音小小的,怕吵了旁人。 阿瘦和阿胖下来迟了,就搬了小凳子在石桌便坐着。还有几个小太监干脆坐在台阶上。 齐煜本来想要玩小木马,她从楼里跑出来,就看见小姨母和一大群宫女、太监坐在庭院四处,都在读书,像模像样的。 齐煜挠挠头,也不玩木马了,小声让她的两个小太监回去将她的小书桌搬下来,她握着笔,认认真真地练习写大字。她小腰杆挺得直直的,立志要练出一手漂亮的大字,像小姨母那样好看! 沈茴又翻了一页书,眸子轻转,扫过庭院里的这些人,唇角慢慢爬上了几分欢喜的笑容。 很多时候,讲道理远不敌以身作则和耳濡目染。 平盛气喘吁吁跑回来,他迈进庭院刚要大声嚷嚷,看着院子里的人一个个皱着眉看书的样子,把原本的话变成了低低的一句“好家伙……” 他稀奇地走进庭院,伸长脖子好奇地看看大家都在看什么书。 灿珠皱眉,说:“让让,你挡光了。” “嘿。”平盛低声说,“又不是故意的,凶什么嘛,语气温柔点呀我的好姐姐。” 灿珠瞪了他一眼,抓着他的衣襟,直接上手把他拽到一边去。 平盛整理了一下衣服,笑嘻嘻地说:“啧啧,看这小眉头皱的。我回来的时候,可看见王来了。正要往这边来哩。啧啧,我就不该告诉你。” 灿珠一怔,握着书卷的手抖了一下。她急忙问:“你在哪看见他的?” “就在前头,要不了多久就过来啦。”平盛笑嘻嘻的。 灿珠放下手里的书卷,急忙站起来快步往外跑。她心急地跑了七八步,果真远远看见了王来的身影。她又忽然想到自己不能跑得太快,慢下步子,压了压衣角,才继续快步朝王来走过去。 沈茴从书卷中抬眼,若有所思地望着灿珠的背影。她的眸中又隐隐泛了一点担忧。 王来也看见了朝他奔来的灿珠,不由加快了步子。 两个人终于走近,王来尚未来得及开口,灿珠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王来怔了怔,总觉得当众搂搂抱抱不好,有心想将灿珠推开,至少私下去说话。可是他刚握住灿珠的手腕,就听见了灿珠委屈地哽咽道:“就抱!” 王来无奈地笑了。他轻咳一声,语气里带着了宠哄的意味说:“那就一会儿哦。” 本要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开,王来的手却轻轻移到灿珠的手上,将她的手轻轻攥在掌中。 庭院里,平盛伸长了脖子,笑着酸言酸语:“大庭广众,这也太不像话了哈哈。” 阜安摇摇头,说:“你逗灿珠做什么,也不看看她是谁媳妇儿。” “王来的呗。” 阜安再提示:“那王来是谁儿子?” 平盛眨眨眼:“啥玩意儿啊。咋着?那按你这么说灿珠还成了掌印儿媳妇?” 沈茴虽然在读书,可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几个已经压低了声音的谈话,听到这儿,她愣了一下,紧接着被“掌印儿媳妇”这个名堂逗笑了。 阿胖把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一放,皱着眉说:“叽叽喳喳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看书了!” 阿瘦和阿胖平时话都不多,但是皆力大无穷身手了得,又因为是从东厂出来的,这群小太监都有点怕他俩。平盛缩了缩脖子,在阜安身边坐下,随手抓起一本书来读。 阜安忍了笑,歪着身子指着书上的一个字去问沉月:“沉月姐姐,这个字念什么?”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 沈茴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望向西沉的落日。余晖洒满天地间。 她想着该收拾收拾出宫去裴徊光的府邸,却忽然得了小太监的禀告。 ——她的外祖母已住在了沈家,托人给她送了封家书。 细碎的家常密密麻麻写满信笺,一页又一页。沈茴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眼前不由浮现外祖母慈爱温柔的眉眼,她的眼角不由泛了红。她将这封家书足足读了三遍,才依依不舍地将其放下。与这封家书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件藕色的小棉袄、一件红色的棉斗篷。外祖母惦记她的身体,必是自她离开,外祖母就开始为她做这些了…… 沈茴泛红的眼圈里带着笑。她摸着棉袄与斗篷上细密的针脚。 她想现在就回家见外祖母,扑到她怀里软软的撒娇。外祖母一定会一边笑着一边皱眉,用手指头戳戳她的头,说:“我的小娇娇呦!” 沈茴要见外祖母。 现在立刻马上。 其实她大可走程序回沈家,可是她天马上就黑了,她等不及那样繁琐的程序,更无心用皇后的身份回家。 是以,她动了歪心思。想要从通往行宫外的这条暗道,悄悄回沈家。 “啊?”拾星皱着眉,“可是娘娘不是说今晚要去掌印那里吗?娘娘忽然不去了,掌印会不会生气的?” 沈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回沈家。她让阿瘦往裴徊光那里跑了一趟,告诉裴徊光自己今日不能过去了,且将缘由也说清楚。她还让阿瘦带了一句话,说她明日、后日、大后日都过去。 若这样事先与他解释了,他还要生气的话…… 沈茴蹙蹙眉,那他气就气。 有一句话沈茴藏在心底,没好意思深想——反正,不难哄。 沈茴带着阿胖和拾星从那条夜明珠铺地的暗道,悄悄离开了行宫,很快坐上平盛先一步准备好的马车,赶回沈家。 马车上,沈茴低头打量着身上的裙子。她穿了一条浅粉色的裙子,头上的首饰也不用金银宝石,只有一支桃花珠花。 ——外祖母总喜欢把她打扮成粉粉嫩嫩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第107 章 【第一百零七章】 自从沈茴得了圣旨被封为后, 千里迢迢往京城去。箫家老太太日日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每天都在担心她的小娇娇进了宫中要吃苦头。毕竟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外孙女, 看着长大的。而且沈茴从小就很懂事,很能哄得她欢心。 可她年岁大了,江南到京城,千里迢迢,她这一把身子骨可受不了。是以,当得知皇帝下旨暂时迁都到关凌,萧家老太太再也坐不住了, 说什么都要赶到关凌来, 看看她的小心肝外孙女。 幸好关凌也不算远, 萧家人一商量,也不好一味阻拦老人, 也是担心老人心里过分记挂闹了病。 因为沈元宏腿脚不好,只能派人去接。幸好沈霆及时从西南回来, 他刚到家第二日就出门去接老太太。萧家也没让老太太自己过来,让家里没有官职的两位孙辈陪着老太太过来。一个大房的四公子箫林, 一个二房的六公子萧材。前者是大房最小的嫡出公子。后者是二房的嫡子, 也是萧牧的亲弟弟。 沈霆将人接回来, 刚好是快要用晚膳的时候。厨房只几道热菜还没下锅,等着人到了才开始烹调。 沈霆与萧家的两位表兄弟说话,萧家老太太则是拉着女儿问长问短沈茴的事情。 “母亲别担心了,已经派人去行宫将您到了的事情告诉阿茴了。她听说您过来,一定心里欢喜得很。只不过如今到底是身为皇后, 出入恐不方便,等明日咱们再进宫去见她。”沈夫人说道。 “好好好。”老太太连连点头。她又心酸地叹了口气。不管女儿如何说,她心里还是担心她的小心肝不好受。 沈霆环视周围, 没有看见骆菀的身影。虽然知道她应该是在忙碌着晚膳之事,可从外面归家见不到她,他心里便像缺了一块。 他寻了个借口,往后厨去。还没走进去,他就从开着的房门看见了骆菀的身影。他刚毅的面庞上不由带了几分笑,快步走过去。 “下人都能准备妥帖,不必件件事情都盯着。何况都是自家人。”沈霆说道。只要面对骆菀,他的声音就会不由低软下去。 “我只是过来看一眼,正要往前面去呢。”骆菀笑着说。 婢女端着一碗汤药过来递给骆菀,骆菀接过来,蹙着眉将碗里的汤药喝下去。沈霆站在一旁都能闻到那种苦味儿,他皱着眉问:“怎么在喝药?生病了?” 骆菀将空碗交给丫鬟,还是用温温柔柔的语气:“没有,养养身体的补药罢了。” 说着,她走出厨房要往往前面去。老太太过来时,她只见了一面,就赶来这边张罗,现在得过去相陪了。 沈霆快步追过去,追问:“什么养身体的补药?你身体怎么了还需要补?” “你小点声。”骆菀瞪他一眼,低声说:“都是些女子调理身体的药罢了,没什么的。” 她又对他笑了笑,快步往前面去了。 沈霆立在原地,皱着眉。 骆菀往前走了几步,知他没动。她回过头来:“快走呀,两位表弟还等着你说话呢。” 沈霆这才继续往前走。 晚膳一一端上桌,正要用膳时,府里的家仆快步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禀话:“皇、皇后娘娘来了!” “什么?” “蔻蔻回来了?”萧家老太太赶忙站起来,“快快,快扶我出去。” 萧家老太太身边的婆子赶忙走过来要扶人,沈夫人倒是先一步扶起了母亲,和母亲一起往外面去。毕竟,沈夫人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女儿了。 其他人也都赶忙放下筷子起身出去相迎。 影壁遮了门外的视线,焦急的几个人即使伸长了脖子,也什么都看不见。 沈茴下了马车,急急迈过高高的门槛,绕过了影壁。如此,她看见了心心念念的家人,刚刚还在议论着她的家人也看见了绕过影壁出现的她。 “真的是我的小心肝呦!”萧家老太太掐了沈夫人一把。 沈夫人手上有点头,却笑着说:“是是,是咱们的阿茴回来了。” 庭灯照出沈茴笑盈盈的脸。她弯着眼睛,眼尾掬着灿烂的笑。她欢欢喜喜地喊一声:“姥姥!” 她声音糯糯的,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江南特有的软糯,又因为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听上去也更加甜。 萧家老太太“哎呦喂”一声,这是终于又听见她的小心肝这样喊她了。外孙女软软的一声“姥姥”直接喊在她心坎上。 沈茴提着裙子,快步朝外祖母跑过去。 萧家老太太一边说着“慢点跑,慢点跑”,一边推开女儿的手,快步去迎她的外孙女,直到临得近了,张开双臂,让她的小心肝扑进怀里。她轻轻拍着沈茴的脊背,低声说:“终于真的抱到我的小蔻蔻喽……” 苍老慈祥的声线里,隐隐藏着几分伤感。 沈霆看了一眼沈茴身上的衣服,又瞥了一眼跟着沈茴回来的几个人,他皱眉问:“你偷偷跑出来的?” 沈茴把脸埋在外祖母的怀里,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霆立刻担忧起来,道:“你怎么能偷偷跑出来?没有被人发现?等明天自然可以……” “好了!”萧家老太太瞪了沈霆一眼,“你话怎么那么多,别吓唬我的蔻蔻。” 她低头望着怀里的沈茴,立刻变得眉开眼笑,她牵了沈茴的手,声音也完全变了音,哄小孩子的语气:“外面凉,咱们去屋里说话。” “嗯!”沈茴点点头。她冲萧林和萧材点点头,乖乖喊了表哥,然后满心欢喜地和外祖母进屋。 沈霆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萧林和萧材也都含笑望向沈霆。显然兄弟几个早就习惯了老太太的瞬间变脸。老太太平日里对这群孙辈都很严厉,谁小时候没被老太太打过板子呢?偏偏只要小表妹伸出胳膊缠着老太太要抱抱,老太太立刻眉开眼笑。 日子久了,萧家这群孩子没谁不哄着沈茴这个娇娇的小表妹。有时候想要什么了,知道自己开口了也没用,就让沈茴开口。 ——百试百灵。 看着沈茴被老太太牵着进屋,沈霆倒是没跟进去,而是去问了拾星几句,然后才进去一起吃饭。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饭,老太太就拉着沈茴回屋去说话,像有问不完的话似的。 沈茴乖乖地一一答话,倒也并非全部说实话。她总是报喜不报忧的。或委婉措辞避开不谈,或巧妙地转移话题,若是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追问,她只好说一些小小的慌话。若实在不行,她还可以抱着姥姥,弯着眼睛软软地撒娇。 虽然还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老太太年纪大了一路奔波,到底是体力不支,实在是不能久撑,撑了又撑,最后还是挨不过疲惫和困倦。 “姥姥,咱们明儿早再说话呀。” 沈茴软糯的声音钻进老太太的耳中,老太太点点头,沉重的眼皮落下来,就这样睡着了。 沈茴小心翼翼地给外祖母盖好被子,坐在床边双手托腮望了外祖母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虽然她已出嫁,还是入宫为后。虽然沈家这府邸是后置办的,沈霆也给她准备了宽敞的房间,甚至房间里的布置和用品都和她以前的闺房一模一样。 已经是半夜了,沈茴也十分困倦。她打着哈欠回房间去。闺房里备着小盥室,拾星已经将热水给沈茴都准备好了。 沈茴懒懒地一边解衣服一边对拾星说:“太晚了,你去休息。这里明天早上再收拾就好。” 拾星应了,把沈茴的寝衣放在架子上,转身退出去。 沈茴解了衣衫,将困倦的身子没进热水里,舒服的感觉立刻无孔不入地袭来,舒服得让她闭上眼睛,飘飘然起来。 过了一会儿,沈茴听见开门声。她懒洋洋浸在热水的舒服怀抱里,舍不得睁开眼睛,慢吞吞地低声说:“拾星,不是说了让你去休息。不用等着收拾了嘛……” 困倦让人的感知变得有些迟钝。 过了一阵,沈茴才意识到不对劲。她睁开眼睛,对上裴徊光的目光。他站在她对面,正在看着她。 沈茴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被裴徊光的突然出现吓过好些次了,还是氤氲的水汽中让困倦的她反应便迟钝了。这次短暂的意外之后,沈茴倒是没如之前几次惊呼出声。 裴徊光双手撑在沈茴的浴桶边缘,他缓缓弯下腰,凑近沈茴的脸,盯着她的眼睛,慢悠悠地说:“娘娘很舒服嘛。” 沈茴将困倦逼退,心思飞快流转。她猜测着难不成裴徊光当真因为她今天晚上没有过去而生气,竟要找上门来? “嗯。”沈茴点点头,实话实说。 裴徊光盯着沈茴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问:“娘娘还有几个表哥?” 沈茴愣了一下,猜到裴徊光应当是好早前就来了。水中的她,身子往前挪了挪,手肘压在浴桶边缘,凑到裴徊光脸前,认真地说:“萧家有七个表哥。今天跟姥姥一起来的是四表哥和六表哥。” 裴徊光垂目,瞥着她一点都不自觉的小脸蛋。 偏沈茴眼角勾出一抹调皮的小狡猾来。她继续说:“姥姥疼我,表哥们也对我都好。姥姥以前还说过七个表哥,蔻蔻随便挑夫君呢!” 她拉长尾音,最后的一个“呢”字,咬也重重的。 “啧啧。”裴徊光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瞥着她,“娘娘可真是受欢迎。” 随着裴徊光直起身,望着他眼睛的沈茴目光追随着他,慢慢仰起小脸来。她脸颊上沾了一点水珠。 裴徊光用指背慢条斯理地蹭了蹭她的脸,将那几滴水珠在她柔软的脸蛋上捻开,弄湿她满张小脸蛋。 他又用湿漉漉的指背,慢条斯理地蹭了蹭自己的脸侧。 沈茴已经泡得差不多了,她在热水里站起身,带起一身水滴的哗啦啦声响。 “啧。”裴徊光将凉凉的目光凝在沈茴水珠不断滑落的身子,“娘娘现在这样不羞不臊了吗?” 沈茴没说话,而是伸手去拉裴徊光腰间的系带。 裴徊光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抬手阻止她的动作,他看她一眼,知她当有分寸,将略抬的手又放下。 沈茴扯开他腰带,让他的衣襟松散开,殷红的衣襟下胸腹若隐若现。沈茴湿漉漉的纤软小手沿着他的腰线在他后腰相勾。沈茴将湿哒哒的身子凑过去紧紧拥着他,软声撒娇:“贴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第108 章 【第一百零八章】 裴徊光陷在湿哒哒的柔软与温脉中。他的唇角不由略略扬起一点。很快, 他又将这一细小的弧度压下去。若是正常男子,现在应当有了反应, 直接将她摁进水里疯狂宠爱。裴徊光垂垂眼睛,视线落在沈茴的肩背。目光随着她身上的水珠儿慢慢向下滚落,滑过蝴蝶骨与腰窝,又滑过那片柔软。再往下?那片鼓囊的柔软隔了视线,裴徊光并不能看见那滴逐渐变小的水珠最终滚落哪里。猜也是落进了水中。 裴徊光的视线落在围着沈茴的水。水面没在她雪色的腿,漾着细微波纹,上面飘着新鲜采摘的花瓣。 “起来。”他说。 她果真不听话, 不仅不起来, 还抱着他的腰身, 好好贴一贴。 裴徊光叹气,他说:“娘娘把咱家的衣裳都弄湿了。” 沈茴在他怀里仰起小脸, 湿漉漉的小脸蛋上有一双莹润的眸子。她软声撒娇:“我不嫌弃。” 裴徊光低笑了一声,别开眼。他的视线落在架子上装着齿木的桃木杯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又重新将目光移回来,垂目望着她。 沈茴对他笑, 笑容乖巧又纯稚。 裴徊光差点就要以为她这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而不是哄骗。他握住后腰沈茴的小手, 将她相勾的小手分开。他向后退了一步,多看了一眼沈茴的身子,然后去给她拿擦身的棉巾,他说:“出来擦干净该去榻上睡了。” 沈茴偷偷打量了一下裴徊光的神色,好似不是生气的样子, 她才软软“哦”了一声,双手撑着浴桶,抬腿迈出来, 先踩着浴桶外面的脚凳。 许是时间太晚了,拾星准备的时候忘了给她铺好踩脚的棉帕子。沈茴站在脚凳上,没看见落脚的帕子,茫然了一下,才想去踩着自己的鞋子落脚。 然而小盥室里湿滑,她“哎呦”了一声,没踩到鞋子,反而摔了一腚墩。 裴徊光回头,就看见她揪巴着一张小脸,呆呆坐在地上。脚凳被她弄翻了,那两只鞋子也远远被撞开。 沈茴转过头,耷拉着嘴角瞪他:“怎么还不来扶我呀。” 她样子表面凶凶的,里子委委屈屈,说出来的话却软绵绵的,一点气势都没有。 裴徊光笑了一声,才走过来掐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将沈茴拉起来。沈茴揉了揉摔疼的屁故,又扭着脖子朝后去看自己的屁故。 “弄脏了……”沈茴拧着眉。 倒不是说地面会有多脏,可光着身子摔个结实,她还是觉得刚洗的澡白洗了。 裴徊光拿起盛花瓣的小木盆,盛满浴桶里的热水,让沈茴过来。沈茴一边揉着屁故,一边乖乖地走过去,背对着裴徊光站好,双手搭在浴桶上。 裴徊光将小木盆里的热水顺着沈茴的肩倒下去,浇在她的身子上,温水流淌,哗啦啦,逐渐落地,在沈茴脚边聚起一小汪水渍来。 “弯腰。”裴徊光说。 沈茴犹豫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弯腰。 裴徊光又用小木盆盛满温热的水浇在沈茴的身上,然后拿过来一方雪色的棉帕,工工整整地叠好。他将叠好的棉帕放在沈茴的肩上,手掌压着棉帕慢慢向下擦洗。雪色的棉帕还未移到沈茴的腰窝时,棉帕从她湿滑的后背与他的手掌间滑落,落在地上。 裴徊光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雪色棉帕,也没弯腰将它捡起来,继续用掌心沿着沈茴的腰窝下移,为她擦洗。 湿凉的触觉,让沈茴身子忍不住僵了一下。裴徊光瞥她一眼,动作并不停,一边又用小木盆舀了温热的浴水倒在她后身,一边用手掌轻轻为她擦洗。 裴徊光刚刚舀过水,浴桶里的水面还漾着涟漪,水面上飘着的花瓣晃啊晃,若无所依。沈茴望着水面映出自己的脸,水面漪动,她的面容也跟着颤晃,看不太清了。可是却能看见她的脸颊随着裴徊光擦洗的动作,逐渐泛了红。 沈茴知道,发烧的脸颊绝对不是因为小盥室里的热。 好半晌,沈茴才小声呢喃般:“好了……” 裴徊光收了手,另外一只托在沈茴前腰的手也将她放开。他用小木盆里的水冲了冲自己的手指,然后拿起一大块柔软的棉巾,将其展开,把沈茴整个身子包起来,为她擦干她身上的水痕。 沈茴转过身来面对裴徊光,偷偷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她嘟囔:“你快些,我困死了……” “啧。”裴徊光慢悠悠地说,“咱家伺候人的次数着实不多,娘娘莫嫌。” 他弯腰将沈茴腿和脚上的水渍都擦干净了,又去拿了她的寝衣过来。沈茴看着他展开她的小裤端详了一会儿,沈茴立刻伸手抢过来自己穿上。其他的寝衣也不用裴徊光帮忙,自己快速穿好。她踩着一双干净的新鞋子,快步往外走。 她实在是太困了,现在就想到床榻上的躺着,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好好地睡一觉! 裴徊光望着沈茴懒洋洋走出去的背影,倒也没立刻跟上去,而是重新走到浴桶旁,他拿起架子上装着齿木的桃木杯,把里面的齿木拿出来,然后用桃木杯盛了一点浴桶里的洗澡水。 ——喝了。 裴徊光用指腹蹭了蹭沾湿的唇角,奇异地笑了。 小皇后不仅自己身上是香的、甜的,就连她的洗澡水也是香的、甜的。 裴徊光将桃木杯放下,走出小盥室,朝床榻走过去。随着他的走动,敞开的衣襟向后拂动着,黑玉戒坠在锁骨间。他的衣衫已湿了大片。 裴徊光掀开浅粉色的床幔,惊见沈茴已经睡着了。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子里,被子盖到下巴。睡梦中的她眼睛弯弯的,又乖又甜。裴徊光立在床边端详了一会儿她酣眠的样子,才在她身侧躺下。他钻进被子中,被子里全是她身上香甜的气息。 裴徊光凑过去,上下牙咬住她的耳朵,轻轻磨咬了两下。 酣眠的沈茴皱了皱眉,身子朝一侧躲。不是因为裴徊光把她的小耳朵咬疼了,裴徊光根本没有用力真的咬她。而是裴徊光身上湿了大片的衣衫蹭到她身上,湿凉的感觉让她不高兴。 “啧,娇气的小东西。”裴徊光颇为嫌弃地拔了一根她的眼睫含在口中,然后将身上染湿的上衣脱下来,放在枕侧。 他刚重新躺好,睡着的沈茴翻了个身,朝他磨蹭过来,一点一点钻进他的怀里,乖甜的眉眼里又多了一点小小的满足。 裴徊光垂眸静望了她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她身上的衣服扒了。 啧,你不是想真正贴贴嘛? · 这人要是上了年纪,很多人都会变得少觉。萧家老太太便是睡眠不多的那种老人家。就算昨天晚上睡得很晚,今天早上也还是天还没亮呢,就醒了。 她草草梳洗过,就急冲冲往沈茴的屋子去。 “老祖宗,这个时候皇后娘娘还没睡呢。昨儿个折腾得那么晚,娘娘肯定不如您起得早呢。”萧家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笑盈盈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蔻蔻贪眠,我能不知道吗?不碍事的,我去看看她,也不吵她,就坐在她床边看着她。”一想到沈茴乖巧的样子,平日里总是板着脸的老太太眉开眼笑,“再说了,以前在萧家的时候,多少回我早上过去喊她起来,她懒床不肯起。我就躺在她身边,再陪她睡一会儿。” 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往沈茴的房间走去。 周嬷嬷想了想,倒也没劝了。以前在萧家的时候,全家从主子到奴才都知道老太太疼爱表姑娘。正如老太太所说,老太太每日起得早,她起来了若是无事也时常去表姑娘房中,抱着软乎乎的小姑娘再睡一会儿。 这一方面,是老太太实在喜欢表姑娘,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表姑娘的身体,总担心她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 老太太过来的时候,拾星也是刚醒。她打着哈欠穿衣服,听见脚步声,赶忙三两下把衣服穿好,跑出去看见是老太太过来。她刚想说娘娘还没醒呢,反倒是老太太竖着眉,将食指放在唇前不准她出声,怕她吵醒沈茴。 老太太直接推开沈茴的房门,走了进去。 拾星想了想,以前在萧家时,老太太时常一大早过来找沈茴,倒也没什么。她打着哈欠,又回了屋。 老太太怕别人吵着沈茴,也没让周嬷嬷跟着,自己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她一边悄声走路,一边小声笑着问:“蔻蔻没醒?” 房门推开的那一刹那,沈茴的确还睡着,裴徊光将她推醒了。 “姥姥!”沈茴一边慌张地穿衣服,一边应了一声。 老太太停下脚步,有些意外:“蔻蔻醒了呀?” 沈茴只来得及将胳膊穿过袖子,系带都没来得及系好。她掀开被子,脸色发白地看见自己的裤子不见了!听着姥姥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只隔着厚厚的床幔,她赶忙将头探出床幔,又用手在胸前拽着床幔,遮挡其他,只将脑袋探出去。她一边又另一只手给裴徊光打手势,让他帮她系上寝衣的系带、穿上裤子,一边笑盈盈地问萧家老太太说话:“姥姥,你怎么现在就过来啦?也不多睡一会儿呀。” 裴徊光抬抬眼,慢悠悠地将她寝衣的系带系好。然后他坐起来,在被子里翻了翻,找到沈茴一里一外的两条裤子。他拉住沈茴的脚腕,将她的腿伸直,方便他帮她穿裤子。 沈茴整颗心都揪起来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心惊胆战。 “你又不是不知道姥姥睡不了那么多的觉。”萧家老太太看着沈茴心里欢喜,“你呦你呦,只露着个脑袋在外面做什么?看你淘气的哦!” 裴徊光拍了拍沈茴另外一条腿。 沈茴小幅度挪动,从侧坐变成跪坐的姿势,好方便裴徊光帮她把裤子穿上。她一点一点挪动腰和腿,还要保持探出床幔的脑袋不动,努力不让外面的姥姥看出端倪。 沈茴听着姥姥的话,弯着眼睛笑,用寻常的撒娇语气:“姥姥,我睡得不老实,把衣服都弄乱啦。不想让姥姥看啦。” “哎呦,你的小娇娇!”老太太用手指头戳了戳沈茴的眉心,“衣服乱了不好意思让姥姥看见?这是什么歪道理!你可是姥姥带大的哦!” 沈茴的两条小腿都套上了裤腿,她脸上保持着笑,心里却急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第109 章 【第一百零九章】 裴徊光敲敲沈茴的左腿, 沈茴略微将左腿膝盖抬起一点,让裤腿越过抵着床榻的膝盖, 再将右腿的膝盖抬起一点,让裤腿也越过了膝盖。 为了分散姥姥的注意力,沈茴一边小幅度做着这些动作的时候,一边找话说:“姥姥,你过来的时候看见拾星了吗?” “看见了。那丫头刚醒,连脸都没洗呢。” “这样呀……”沈茴呜哼两声开始撒娇,“姥姥我渴啦, 给我倒杯水喝好不好呀……” “好好好。”老太太宠溺地望了沈茴一眼, 转身走到桌旁, 晃了晃水壶里的水。她又是对沈茴说,又是自言自语:“这水放了一夜太凉了?” “对对!”沈茴赶忙说, “姥姥,那水太凉了。我想喝温水。不不, 我要喝蜂蜜水!” “好好好。”老太太往外走,推开房门去吩咐候在外面的周嬷嬷。 沈茴赶忙将穿了一半的裤子提起来, 与此同时将探出床幔的脑袋收回去, 恶狠狠地瞪着裴徊光, 一字一顿无声摆口型:“以后休想再偷偷脱我衣服!” 她扯着嘴角,呲呲牙,凶他。 瞧着她奶凶奶凶的样子,裴徊光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冲动——直接将人摁在身下,用力咬咬她的嘴和牙。 听着姥姥已经跟周嬷嬷交代好了, 沈茴暂时不跟裴徊光计较,再瞪他一眼,她赶忙从床榻里出来, 坐在床边。也不能将床幔拉开,而是将床幔往后面推了推,她背在身后的小手还扯了扯两扇的床幔相交处,免得床幔露出一丁点的缝隙来。 她几乎坐在堆在床榻上的床幔下端。 沈茴一边将身侧的床幔也往后推了推给姥姥腾地方,一边说:“姥姥过来坐。” 萧家老太太笑盈盈走过来。 沈茴的脸上的神色却一僵。她将身侧的床幔往后推了推,竟露出裴徊光放在枕侧的衣服一角。 沈茴迅速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惊呼了一声:“蜘蛛!姥姥有蜘蛛!” “哪儿呢?哪儿呢?”老太太急忙顺着沈茴的目光转身,又疾步往前走了两步,眯起眼睛来找蜘蛛。 衬这功夫,沈茴赶忙拿起裴徊光的衣服,又使劲儿扔在裴徊光低笑的脸上。 “是我看错了……喏,只是从窗户照进来的光映出的窗棂影子而已诶。” 萧家老太太松了口气,一边笑着在沈茴身边坐下,一边说:“不是蜘蛛就好。我的蔻蔻最讨厌那些小虫子了。” 老太太回头,望了一眼没有打开的床幔,似乎想将床幔扯开。 沈茴赶忙歪着头靠在姥姥的肩上,又抓了姥姥的双手握在手中,软着声音撒娇:“半年没见了,姥姥想不想念蔻蔻呀。” “半年?你是去年九月离开萧家的。现在都四月中旬了。七个半月了!”老太太又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姥姥心里总是挂念着你这孩子……” “蔻蔻也想姥姥。”沈茴捧着姥姥的手,声音软乎乎的,“姥姥不用担心我,我好好的呢。瞧瞧看,是不是气色好好?” 沈茴仰起小脸蛋,给姥姥看自己的脸。 老太太脸上的愁容淡去,慢慢笑起来。这几个月,她总担心沈茴受苦。担心她和沈家上头几个孩子一样短命,何况她本来就从小体弱,多少次差点夭折。就算留下性命,入了深宫那样的地方,偏又是这样的一位今上,老太太怎么能不担心她的蔻蔻呢? 不过现在看见了沈茴,至少她的小娇娇瞧上去气色不错,也没有消瘦郁郁。嘴巴可以撒谎,神色也可以伪装。可沈茴因为病弱,若是过得不好,定然不会有这样红润的脸色。 老太太稍微放了放心。 老太太是个豁达乐观的性子,担忧散去后,她开始筹谋以后了。她说:“俞湛那孩子可还在你身边照顾着?” “在的。他入了太医院。”沈茴顾虑裴徊光在这里,有点不太想提起俞湛。 幸好老太太也没再提俞湛,而是说:“你要照顾好自己。万事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如今皇帝染了脏病,后宫的女人最危险。你得注意些。” 知老太太担心什么,沈茴赶忙保住:“姥姥放心,我不会染上那病的。皇帝不喜欢我,并不会召我。” 实话自是不方便说的,沈茴只这样胡乱搪塞。 “如此最好不过。”老太太又笑起来,“左右就你我两个,姥姥也不防说些不敬的话。皇上得了这病,必不能长寿。如今又是乱世,不管是皇家、还是世家、乡野,想要造反的人那可太多了。蔻蔻,你得给自己想想后路呦。” 沈茴好奇姥姥是怎么想的,她仰起头,眨着眼睛望着姥姥。 “若你能保你二姐姐的孩子登上皇位,日后你就是太后。可这条路一点都不好走。那孩子年幼,你也还是个孩子的年纪。满朝文武都会变成吃人的恶兽!除非……除非皇帝能拖上几年再归天,齐煜那孩子再长大点,家里也好多些时间养精蓄锐培养些人力,日后在朝堂中帮扶。” 沈茴认真地听着,知道姥姥说的都对。她也这样想的。 这条路很不好走,祖孙两个沉默了一会儿,老太太摸了摸沈茴的手,笑着说:“要是成了,咱们蔻蔻以后就是威风的太后,可就享福喽!” 沈茴也跟着笑了笑。她倒是从未想过要用什么太后的身份享福。 老太太看向沈茴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怜惜。在沈茴很小的时候,老太太就开始给沈茴提前挑选夫家,谁曾想…… 老太太又乐观起来。她拍着沈茴的手,笑着说:“到时候,咱们蔻蔻多养几个面首。唇红齿白长得漂亮的,还要性子好会哄咱们蔻蔻高兴的!倒是比嫁人好多了!” 沈茴心里一惊。她可记得裴徊光还在床榻上呢! 她赶忙说:“我不会的!姥姥,别说这个啦……” 老太太全当她的小娇娇年纪小不好意思了,果真不再说什么面首,而是说:“这另一条路,就是不理宫中乱七八糟的事儿。甭管是别的皇子还是旁人造反成功,咱们蔻蔻都不能好好享福。不如早早筹谋,离开皇宫那地方!找俞湛!不不……他未必有那药,去找他外祖父你赵伯伯,他手里一定有那种能假死的药!” 假死药? 沈茴听得一愣一愣的,在心里佩服姥姥可真能想呀! 老太太还在絮絮说着:“等你偷偷出了宫,换个身份重新开始。到时候姥姥给你挑个好夫君!知道这回为什么让你四表哥和你六表哥过来吗?老大老二成亲了,老三长得太丑,老七又太笨!本来是看好老五牧郎那孩子的……不过你可以也看看你四表哥和六表哥,都可以参谋参谋,多个选择多条路!” 裴徊光听了半天老太太的絮叨,不仅没有不耐烦,还听得挺有趣味的。听到这里,他舔了舔嘴角,隔着床幔,捏起沈茴屁故上的阮肉,捏了一把。 沈茴身子不由一颤。 老太太感觉到了,她赶忙问:“怎么啦?是不是冷啦?” “有一点……”沈茴尴尬地笑了笑,“主要是饿了。姥姥,我们去用早膳!蔻蔻想喝热乎乎的南瓜香米粥!正好用早膳的时候喝蜂蜜水!” “好!”老太太眉眼带笑,装满慈爱。 “那姥姥先出去,我换衣裳。” 老太太笑了笑,知道小姑娘大了,虽然有点酸酸的,还是摸了摸沈茴的头,说:“好,姥姥在前面等你。” “嗯!”沈茴弯着眼睛使劲点头。 看着姥姥走出去,将房门关上。 沈茴赶忙抬腿进床幔,免得裴徊光因姥姥的话不高兴。她先发制人,气呼呼地瞪裴徊光,还用手指着他,压低声音:“过分!” “啧啧。”慢悠悠语气慢悠悠的,“娘娘是打算以后当了太后作威作福养一堆乖巧的面首,还是假死离宫隐姓埋名嫁个好夫君?对了,四表哥、五表哥和六表哥,娘娘最中意哪一个?” 沈茴知道若顺着裴徊光的话说下去,他定然越想越多。偏时间紧迫,姥姥还在前面等着。她想了想,双手用力在他的胸前一推,将他推倒在柔软的床褥上,然后夸坐在他腰上。 沈茴慢慢俯下身来,她抬起一手压在裴徊光的脖子上,拇指指腹轻轻压在他的喉结。她用另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一双睁圆的明眸使劲蹬着他。 她压低声音训斥:“你掐我!昨儿个刚摔的地方还疼呢!你又在那里掐一把!混账东西!” 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裴徊光饶有趣味地品着她气呼呼的小脸蛋。 沈茴脸上气呼呼的表情一点点松垮下来。睁圆的眼眸渐渐变柔和,乃至半垂了眼睫耷拉着眼角,软软的唇抿了一下,继而轻嘟。所有的气势仿佛一下子散去。她身子也软下来,慢慢趴在裴徊光的胸膛。 她将脸埋在裴徊光的颈侧,哼哼两声,一边用软软的雪腮轻慢地蹭了两下裴徊光的颈侧,一边用软乎乎的声音撒娇:“还不给我揉揉……” 偏偏她搭在裴徊光喉结上的拇指轻轻拨动了一下。 裴徊光望着床榻顶端粉色的幔帐,眸色深深。在这一瞬间,他好像不是裴徊光了。 他放在身侧的手,修长的指慢慢蜷起,逐渐握成了拳,力道在逐渐加重,然后再一点点松开。他抬手,将手掌贴在沈茴的后脑,轻轻压了压,让她靠得更近些。 “呵,”裴徊光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声音也比往常低一些,他说:“娘娘相信前世今生吗?” 沈茴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她摇头,随着她的动作,柔软的脸侧轻轻蹭着裴徊光的颈侧。她不答话,反而是抓了裴徊光的手,送他去给她揉一揉。 真的很疼。 虽然看不见,可沈茴觉得昨天晚上跌的那一跤不轻,说不定青淤了好大一块。 裴徊光慢悠悠给她揉摔疼的地方,他随意地笑了笑,说:“若有上辈子,娘娘一定是只道行颇深的狐狸精。” 沈茴一怔,赶忙坐起来,拧眉嗔他一眼,轻了哼一声:“果真从掌印嘴里就吐不出好话来!不与你说了,我要去陪姥姥了。” 沈茴下了床,踩着鞋子去衣橱里找衣服。家里人用心,即使没想过她会回来住,衣橱里也备着她的衣服。 不是好话吗?裴徊光坐起身,凝望着沈茴换衣的身影。 总有本事在咱家心里挠痒痒,还不算溢美好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第110 章 【第一百一十章】 萧家老太太起得早, 没到往日里家里用早膳的时候,虽然大家都起来了,老太太还是没和大家一起用, 只和沈茴两个人吃。以前在萧家的时候便是这样,她并不和一大家子的人一起吃,只和沈茴一起。用她的话说,担心家里那些皮孩子用膳不文雅、人多吵闹让沈茴吃得不静心。 原本如今从江南过来,理应一起用。老太太也给推了,只说中午在一起吃。 用早膳的时候, 老太太自己没吃几口,倒是始终眉开眼笑望着沈茴吃东西。看着她捏着小勺子一口一口将南瓜香米粥送进口中, 老太太觉得比自己吃进肚子里还香。 她看着看着, 心里隐隐开始发酸。 沈茴自小那病, 一个不经意就能夺了性命,家里无不时时为她担忧。老人家就想着病人倘若胃口好了,那就代表身体好。沈茴从小的时候,她就盼着沈茴每一顿都吃得饱饱的。偏偏这样再寻常不过的念头却是奢望一样, 她的蔻蔻总是吃不下, 吃多了还要吐, 更别说发病时昏睡多日什么都吃不了…… 萧家老太太轻叹了一声。 “姥姥怎么啦?”沈茴望过来。 萧家老太太笑笑,一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红烧鱼递给沈茴,一边笑着说:“没事没事。” 沈茴这才继续吃。直到她吃饱了,刚放下筷子, 老太太立刻端起蜂蜜水递给她:“多喝些。这晨起就该多喝些温水, 你喝的太少啦!” “好。”沈茴乖乖地应了,双手接过来,捧着一口气喝了好些。 用过早膳, 两个人出去散散步消食,还没走多远,远远看见沈霆寻过来,沈鸣玉跟在父亲身后。 “外祖母,老五知道您过来,一早赶过来,在前厅候着。”沈霆说。 老太太皱皱眉,她现在恨不得一日十二时辰一直和她的小娇娇在一起,哪里愿意现在去见萧牧。不过也只是这么一想,事情不能这么干。她点点头,对沈茴说:“你就别跟着姥姥过去了。不方便!” “好,我听姥姥的。”沈茴弯着眼睛笑,是姥姥最喜欢的乖巧模样。 沈茴和长兄目送姥姥离开,她转过头对沈霆闲话家常:“哥哥这一趟去西南可都还顺利?” “顺利。” 沈茴笑着点头,很快将目光落在沈鸣玉身上。沈鸣玉也快步走到她前面,高高兴兴地拉着沈茴的手,说:“姑姑你送我的礼物我好喜欢!” 沈茴含笑问:“那鸣玉能做好吗?” “能啊!当然能!”沈鸣玉眼睛亮亮的,一片坚定。 “训兵训得怎么样啦?”沈茴询问。 “挺好呀!都挺好的!我正在给她们准备盔甲、武器。只是可惜能寻到的成品都是男子用的,不太合适她们。我得想法子找人专门给女子打造合适的盔甲和武器。” 沈茴听她很有思路,略宽心。知道这是很大的一笔花销,即使这次出来她偷偷带了一盒子银票打算一会儿给沈鸣玉,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鸣玉,我和你小姑姑要单独说几句话。”沈霆开口。 沈鸣玉点点头,冲沈茴摆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像阵风似地往前面去了。 “哥哥?”沈茴望向长兄。 沈霆直接问:“他走了吗?” 沈茴一怔,脸上乖乖的笑容僵在那里。 沈霆看她一眼,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蔻蔻,哥哥还不至于无用到有人潜进自己家里还不知道。” 沈茴抿着唇沉默了一阵,才小声说:“我也不知道他走没走……” “陪哥哥走一会儿。” 沈茴点点头,默默跟着哥哥身后。后院有一处静湖,两兄妹沿着镜湖沉默地散步。一阵风迎面吹来,沈霆朝一侧迈过一步,挡在沈茴身前。他停下来转身,望着沈茴。他沉声问:“委屈吗?” 沈茴低着头,盯着自己随风拂动的裙摆,一时没答话。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乃至于沈霆忽然这样问她时,她茫然不知。 沈霆也不催,耐心地等着。 沈茴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初时的委屈都已因习惯而消散不见了。可是此时此刻,在自己的家里,长兄轻轻问的这一句,她忽然心里有点难受。 有些豆蔻年岁里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她这辈子都错过了,再不可得。 可是没有回头路。 “哥哥。你帮帮我。”沈茴抬起眼睛望向失而复得的哥哥,决定将早些时候想好的话今日都说出来。 “你说。”沈霆觉得自己比想象中要平静很多。 “上次在宫中,我曾说过我不在乎以后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 沈霆点头。他自然明白沈茴想要的是什么,她要她从书中读来的盛世。 沈茴顿了顿,继续说:“那日之后我想了好些。若今日旧事重提,我希望哥哥可以帮帮我和煜儿。” 沈霆沉默着了好一会儿,才问:“蔻蔻是觉得,你和那孩子,会比哥哥做得更好?” 沈茴轻轻摇头,小声说:“不是的。总觉得这条路好难好难,总担心自己做不好。” 沈茴眸中浮现了犹豫,她犹豫要不要告诉哥哥煜儿其实是个小姑娘。煜儿女儿身的变故,让本就艰难的前路,更加凶险。她还没有想好说不说,沈霆已再一步逼问。 “所以为什么?” 沈茴没有回答,反而认真地问:“哥哥,若我里应外合助哥哥登上九五之位,哥哥何时会选秀封妃填六宫?又打算如何在皇子中挑选太子之人?” 沈霆根本没有想过这么遥远的事情,听沈茴这样问,不由怔住,他眼前浮现骆菀温柔的眉眼。他说:“蔻蔻,在你眼里兄长是抛弃发妻的人?” 沈霆本就是个严肃的人,说这话时再添了几分严厉。 “哥哥,我知道在这样的大事上不能纠于细节,这样过于狭隘。可是我有我的自私,我舍不得嫂子再受委屈了!长嫂如姊,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姐姐,怎么忍心她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再受委屈……” 沈霆皱眉:“我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沈茴使劲儿摇头:“哥哥,除非你再寻旁人,否则鸣玉很可能是你唯一的孩子了。” 有什么东西在沈霆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想起骆菀喝的汤药。她说,那是调理身体的补药。 “你离开的七年,家里真的很不好过。我不懂,我真的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那样欺负人。”沈茴说着便落下泪来。 “谁,你一个个告诉哥哥,都谁欺负你们了!” 沈茴没有细说那些过往,而是说回嫂子。她说:“嫂子娘家人都说沈家接二连三出事,说留在沈家就是沾一身晦气。他们要嫂子归家,让她给无所出的表兄做续弦。嫂子不愿,他们几次三番上门来闹,破口大骂沈家不放人,甚至带着一群家仆上门抢人。” 沈霆想象了一下家中老弱妇孺面对那些人的场景,不由脸色铁青。 “所以,嫂子故意把自己身体药坏了。”沈茴抬起眼睛,盯着长兄脸上的表情。她语速缓慢,平淡说着些难过的过往,“嫂子本就病着,她脸色苍白却挂着释然的笑,她说在这世间很多人眼中女子的绝大部分价值就是传宗接代的肚子,她说她药坏自己的肚子,那些人就不会再来打她的主意,她可以安心地守着鸣玉了。” 长久的缄默。 在那群狼虎视眈眈等着吃绝户的七年里,一家老弱病残相依取暖相偎前行。那些不舍和誓言悄悄埋在心里,身边这些亲朋,是她永远的私心。 脚步声打断了兄妹之间长久的宁静。 “娘娘该回宫了。”裴徊光望着沈茴泪水涟涟的脸。 他不喜欢她哭。 他经过沈霆身边,快步朝沈茴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腕,要将她带离这里。 现在就走?不与姥姥说一声?沈茴心里不舍得,可是裴徊光脸色好差。他握着她的手腕,拽着她就走。 沈霆将目光凝在裴徊光的背上,他忽然问:“告知我身份的黑衣人是你派去的?” 裴徊光没理沈霆,他拉着沈茴直接回到她闺房。沈茴环顾四周,松了口气。还好今日家中有客,府里的下人都在前面,没有人看见。 她低下头,使劲儿把脸上的眼泪擦掉。 回到闺房,裴徊光扫了一眼沈茴,拿起她的一件薄薄的春日斗篷给她披上,将兜帽给她戴好。 沈茴闷声说:“我还不想走。” “京里送消息,太后崩了。” 沈茴愣了一下,心道是得回宫去。 裴徊光牵着沈茴走出闺房,从西面的侧门离开。刚出了侧门,他却停下了脚步。沈茴伸手掀着兜帽边边,抬眼疑惑望着他。 “所以委屈吗?”裴徊光问。 沈茴平静地说:“你又偷听。” 裴徊光睥着她,虽然知道她就算撒谎也会说不委屈,可还是想听她说。 沈茴松了手垂下眼睛,闷声说:“我在江南时,身体病成那个样子,还是有好些人想要娶我。在我刚十岁时,就巴巴来说媒。掌印知道为什么吗?” 沈茴脸上勉强笑了笑:“不是因为我有多好,而是因为他们都想吃沈家的绝户,娶了我再盼着我早早病死,好拿着沈家的家财升官发财娶妻生子。家里不愿,甚至有人动了歪心思,想先坏我名节,逼家里答应婚事。幸好父亲发现,拿着拐杖将人打走了。父亲很生气,他把家财尽数散去全部接济了穷人,那些怀着歹心的人才不再让媒人上门。” 沈茴脸上挂着乖乖的浅笑,语气也是一惯的温软平和。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你希望我向你软软地撒娇,你希望我对你说跟着你我一点都不委屈。因为哥哥问我时我沉默了,所以你在等我哄你。”她慢慢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平静地说:“可是我现在心里也好难过,没有力气去哄你。” 裴徊光安静地听她说。 等沈茴说完,裴徊光轻轻点了下头,没有表情的五官辨不出情绪。然后,他朝沈茴伸出手,缓缓说道:“那娘娘过来,让咱家哄哄。” 沈茴一愣,怔怔望着裴徊光。 她盯着裴徊光递过来的手好半天,才迟疑将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掌心上。她朝裴徊光小小地迈出一步,离得他更近些。 她懵懵地望着裴徊光似乎探不见情绪的漆眸,直到裴徊光将她拉到怀里,沈茴僵硬地将脸贴在裴徊光的胸膛时,她还在深深怀疑——裴徊光真的会哄人欢心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第111 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沈茴由着裴徊光拥她在怀, 她轻靠在他胸口。两个人相拥而立。 好久好久之后,沈茴仍旧保持着靠在裴徊光怀中的姿势,她终于率先开口:“该不会……这样就是掌印的哄一哄?” “对。” 是要说他根本不会哄人, 还是说他糊弄人呢?沈茴在他怀里仰起小脸, 抿着唇去看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裴徊光垂垂眼, 对上她瞪圆的眼睛, 缓声说道:“沈茴,若是娘娘来哄咱家, 所有的花言巧语都不敌这样抱一会儿。” 沈茴愣了一下。 裴徊光却轻轻笑了一下,他摸摸她的头, 渐渐柔软的眸色深处藏着一丝不肯外露的心疼。他的小皇后永远乖乖地温柔笑着, 用最干净纯稚的眼眸望这破碎山河, 即使她从小就经历了那么多苦难, 见到了那么多的丑陋嘴脸。 他原以为她从小被娇养才会善良纯稚,却不想她经历这一切,仍然保有一颗热血的良善之心。 于是, 这颗良善之心,变得更加可贵又纯粹。 不像他, 卑鄙又肮脏。连雨后踩烂的泥都不如。 裴徊光轻抚沈茴后脑的手掌一僵, 忽然有点不敢碰触般,慢慢将手放下。 倘若非生在这样的乱世, 沈茴一定生活在千万份的宠爱里, 不会经历那么多心酸与苦难, 不会微笑着诉说被欺负的过往, 而是真正欢欢喜喜地笑到眼底。 而这乱世,他虽非因,却是助力。 战事一起, 这世间会有很多个家庭失去父亲、丈夫与儿子,会很一场又一场的悲。沈家,不过是这乱世中无数个可悲家庭中的一个罢了。 裴徊光并非不知善恶,他只是毅然选择了恶。 为了目的,他从不在乎那些无意间伤害的无辜人。 世间万万人,在他眼中都是蝼蚁! 可是,伤了她啊。 “沈茴,你一定是来向咱家讨债的。”裴徊光云淡风轻地说着。 他又说:“走罢。” 沈茴点点头,与他已经离开。 可是她刚转身,就看见了萧牧。沈府西门外,是一处僻静的小巷,平时几乎不会走人。而此时,萧牧站在远处,这望着这边,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沈茴怔了怔,双眸中瞬间闪过慌乱,脚步也僵下来,再迈不开步子。 萧牧回过神来。 他应该避开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看着沈茴拥着裴徊光,在裴徊光怀里抬着脸望着裴徊光说话的样子,他整个人恍恍惚惚,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了。直到裴徊光和沈茴转过身来看见了他。 萧牧长长地舒了口气,缓步朝沈茴走过去。他的目光实在凝在沈茴的脸上,好似拼命地想要从她脸上找到他想看见的情绪。 越来越近了。 萧牧终于走到了沈茴面前,他停下来,有些艰难地扯起一侧嘴角笑了笑。他晃了晃手中的糕点,说:“祖母喜欢吃绿豆糕,我知道有一家铺子的绿豆糕味道好。抄近路去给老太太买一些……” 他轻声说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说到后来,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沈茴早已从慌乱中缓过来,在萧牧一步步朝她走近时,她心里已经想得十分明白了。就算是为了保住表哥的性命,她也必须将事情做得更果断些。 她主动去拉裴徊光的手,又向裴徊光挪过去一些,几乎贴着他的手臂。她望着萧牧,认真地说:“表哥,既然你看见了,自是没法再瞒你。还请表哥帮我瞒着,不要让老人们知晓。我这样的身份与徊光在一起,他们会担心的。” 萧牧忽然笑了,他眼眶中盈着一点泪。 “蔻蔻,你以为我会信什么两情相悦?表哥只会心疼你的无奈。”萧牧声音低下去,他努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亦努力撑着不让盈于框的泪当众落下来。 沈茴偷偷看了一眼裴徊光,他神色淡淡,没有什么情绪,好似置身事外,对沈茴与萧牧的对话不感兴趣一般。 “不是表哥想的那样。”沈茴蹙眉。 “不然呢?”萧牧笑了,“你要让表哥相信你是真心甘情愿和一个阉人在一起?好,就算你真的会喜欢上一个阉人,也绝对不可能是这样一个无恶不作双手沾满鲜血的人!” 萧牧用手指着裴徊光,眼睛却始终盯着沈茴的眼睛。他一字一顿十分肯定:“因为你心里对这世间的恶是不可能接受的!” 裴徊光终于看过来。 当他将目光落在萧牧的身上时,沈茴整颗心都揪起来了!一瞬间,她想起那些刺杀裴徊光的人,她从心里开始惧怕,惧怕表哥下一刻就要七窍流血而死! 而裴徊光只是淡淡说了句:“把指着咱家的手放下去。” 然后,他略弯腰,凑到沈茴面前,眼里带着几分随意的笑,他说:“咱家现在把他阉了或者杀了,娘娘会不会气得想杀了咱家?” 沈茴没有回答,而是使劲儿拽着他的手,红着眼睛望着他轻轻摇头:“不要……” “好。”裴徊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她的兜帽,“咱家听娘娘的。” 沈茴疑惑地瞧着他。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摸透了他的喜怒,她又会发现自己也不能完全看透。 “那现在回宫好不好?”裴徊光又慢悠悠地问。 “好。”沈茴使劲儿点了点头。 裴徊光笑笑,他直起身,牵了沈茴的手,经过萧牧,也没理会他,继续往前走。 萧牧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听着沈茴和裴徊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乃至再也听不到了。他紧绷的身体好像在一瞬间松散无力,那包被他攥坏的绿豆糕落在了地上。 其实,他今日的确是为了拜见祖母。可到了沈家之后,听说沈茴偷偷回来了。所以他才跑出去,抄近路买了绿豆糕。这碎了脏了的绿豆糕,原本是给沈茴买的啊…… · 沈茴跟着裴徊光走在暗道中,铺满前路的夜明珠散发着温柔的浅蓝色光影。 沈茴忽然停下来。她慢慢蹲下来,抱着膝,蜷成一小团。 裴徊光低头望了她一会儿,说:“娘娘别费心思想着怎么哄咱家了。咱家没生气。” ——都是真话,有什么可气的。 沈茴不太相信地抬起眼睛望着他。 夜明珠温柔的光影浮在她雪色的脸颊。一抹浮动的光影荡在她的眸子上,让她干干净净的眸子看上去像蒙了一层不真实的仙雾,不真实。 她吸了吸鼻子,没有掉眼泪呢,低浅的声音里却带着点小小的哽咽。她仰着头望着裴徊光,说道:“我怕你不高兴。又担心你要杀了表哥。我不知道是要先哄你欢心,还是先求你不要杀人……” 她朝一侧软软跌坐着,沮丧又无措。 “刚刚在沈家时,娘娘似乎对咱家的哄法不太满意。那咱家换个哄法哄娘娘。”裴徊光在沈茴面前蹲下来,指腹轻轻捻着她被自己咬红的唇,缓缓说道:“咱家许娘娘一个诺。不会杀娘娘身边任何一个人,五服内的亲人、下人,哪怕是娘娘家里养的鸡鸭猪牛。” 他笑笑,似真似假地说:“就算是娘娘家里养的狗冲上来咬,咱家也不回手。行吗?” “不行。”沈茴摇头,“自保还是很重要的。” 从沈家,到马车,再到这里,沈茴憋了那样久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落在夜明珠铺着的地面。 沈茴大颗大颗眼泪掉落,哭起时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不连贯起来:“你、你要是被狗咬了,很可能得狂犬病。得、得了狂犬病再传染给我怎么办。我……我不要得狂犬病发疯……” 她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觉得这些话好蠢,蠢得把自己逗笑了。一张泪水涟涟的小脸,又哭又笑。 裴徊光也跟着笑了笑。 是他一惯的笑不及眼底。 眼泪将视线弄乱了,沈茴望着裴徊光,想起他说的那句“沈茴,若是娘娘来哄咱家,所有的花言巧语都不敌这样抱一会儿。” 沈茴凑过去,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去拥抱他。她将下巴搭在他的肩窝,湿漉漉的小脸轻轻蹭了蹭他的颈侧。 “就抱一会儿哦。”她软软地说。说完,还吸了吸鼻子。 裴徊光低笑了一声,将手掌贴在沈茴的后腰,将她娇娇的身子往怀里推了推。他搭在她后腰的手捏一点她的衣料,在指腹间反反复复地摩挲。 · 裴徊光将沈茴送回她的浩穹楼。他并没有从暗道里出来,而是站在一片柔和的浅浅蓝色中,目送沈茴往楼上去,又看着她将暗道的关合。 白日的光瞬间湮灭,他的周遭只有无边无际的蓝色。他站在这片蓝色里,听着沈茴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到最后,隐约可以听见她喊了宫婢。距离那么远,她喊了什么,他却是不能听清了。 裴徊光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府邸。 顺岁立刻迎上去,讨巧地笑着:“掌印早上可吃过了?可要用早膳?” 裴徊光自然没有吃过东西。 顺岁赶紧下去置办,不早不晌的时候,厨房里没有备好的热食。顺年赶忙让厨房手脚麻利些,越快越好。 不多时,早膳送上去。裴徊光却不在楼上,他正蹲在西南角那片中了荔枝的地方,查看荔枝种子。时日还短,他并没有能够看见嫩绿的小芽冒出土壤的盎然情景。 裴徊光站起身,往楼上去了。他仔仔细细洗了手,慢条斯理地开始吃东西。吃到一半时,他让顺岁把顺年喊上来。 自从王来不在他身边伺候,顺年和顺岁就顶了上来。起初他们两个做的事情差不多。时间久了,顺岁更多是伺候裴徊光起居,而顺年则偶尔会被裴徊光派出去做一些事情。 顺年很快赶过来。 “去查一查沈霆出事之后,向皇后娘娘府中提亲的人家。” “是。”顺年也不多问,转身就要去办。 “等等。” 顺年停下来,疑惑转身。 裴徊光皱了皱眉,放下筷子。 他说过不会再杀她身边的人。 裴徊光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 顺年和顺岁感受到了,一凛之后,茫然地对视一眼,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忽然,裴徊光怪异地笑了。 ——可以向沈茴提亲,必然已出了五服。 他拿起一方雪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才缓声交代:“查到之后,直接杀了。” 顺年愣了一下,赶忙收起惊讶的表情,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是”,脚步匆匆地下楼,去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第112 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宫里最是姹紫嫣红的地方, 可是因着太后的崩逝,所有的好颜色都在瞬间消失。往日里繁华多彩的皇宫变成大片的黑与白相交。 因惹到了巫兹人,皇帝胆小, 不敢在京城坐以待毙, 所以有了这次的南行。然而太后并没有同行。 皇帝的残暴, 毫无人性地接二连三残害手足, 这让太后大病了一场。生病的老人家不适合长途跋涉,更何况太后早已心如死灰, 又不愿意跟着折腾这一趟,所以并没有跟来行宫。 没想到皇帝这边刚到了玱卿行宫没多久, 就传来了太后的哀讯。 身为皇后, 即使不在京中, 沈茴也免不得要忙碌起来。一回到寝屋, 她立刻换来宫婢,梳洗更衣。 这样枯燥的忙碌里,沈茴却总是心不在焉的。 她一会儿琢磨着巫兹人为何毫无反应, 连写信责怪都没有。这很不对劲。她总觉得巫兹恐怕在暗地里筹谋着什么。沈茴有点担心巫兹和其他几个胡满之地的族落联合起来。只要一起战事,必有伤亡。大齐早已千疮百孔, 她自然不愿打仗的。可若胡蛮之地当真来犯, 却不可能退让。 她一会儿又琢磨女兵之事。她让沈鸣玉开始训练女兵,一方面是个尝试, 另一方面也是收留那些无处可去的孤女。穷苦的世道, 若农家养不起孩子, 被抛弃的总会是女儿。而被抛弃的姑娘们在乱世中会是什么下场, 没人不知晓。若这尝试取得了善果,沈茴想要的可不止这一支女兵。还会有更多。 也不仅是女兵。 女子体弱,除了疆场, 应该有更多更适合的地方。不需要非要在弱处与男儿争抢。 比如,从文入仕。 在那些关在闺房里,只能读书的日子里,沈茴很小的时候就不明白为何女儿不能科举。 可沈茴也明白,连温饱都没有解决、性命都不能无虞,想让这世间的女孩子开始读书简直是痴想。 如今这天下,穷人家的孩子,别说姑娘家,就算是男郎也读不起书。 而这天下读书识字的姑娘家,不过千万分之一,几乎又都是读着《女戒》长大的高门贵女。读着这些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教条长大的淑女们,她们衣食无忧平安顺遂,就算考过科举,真的可以为民安乐着想吗? 好像,有点难。 也不仅是读书科举入朝为官。沈茴所希望的,是姑娘家们不会一身束在后宅,靠男人养活。士农工商,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可以让女子安身立命。 沈茴所希望的,是有朝一日女子不靠父、兄、夫、子,也能安身无虞。不至于家中没了男人,就要被人欺凌等着吃绝户。 “娘娘,您想什么呢?在这边呆坐了好半天呢。”拾星走过来,将一杯温温的蜂蜜水递给沈茴。 沈茴回过神来,将蜂蜜水接过来喝了一口。温与甜,让整个身体都松缓下来。 她问:“哥哥还是没有派人送信来吗?” 拾星摇头,说:“娘娘,什么信呀?沈家离得也不远呀。反正咱们有暗道。您可以偷偷回去,有什么话当面说呀。” 沈茴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上次回沈家,她已经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长兄。她在等长兄的回复。世间有雄心的男儿都会对皇位有渴望?她不清楚长兄心中对帝位的渴望有多少。可是她听说过吴往起义攻城时,嚣张地那句:“杀了狗皇帝,准你们向老子磕头!” 她不是不能再回沈家当面问哥哥。可是她怕逼得紧了,问出的答复不是真心的。 沈茴起身,走到窗前,视线越过大片的玉檀,再越过高高的红墙,朝东边望去。裴徊光的家,就是那个方向。 · 沈霆站在一旁,看着沈鸣玉和萧林比剑。他看着自己女儿越来越凌厉的剑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不打了不打了。”萧林摆摆手。 萧家老太太瞪了他一眼,指责:“你瞧瞧你个窝囊的样子,竟然被鸣玉逼成那样。” 萧林弯着腰,双手压在膝盖上,连连摇头。他笑着说:“是是是,是我窝囊。真不行了。再比划下去,今晚睡觉能浑身疼!” 他走到沈霆面前,略压低声音,道:“表哥,你怎么把女儿养成这样?当儿子养了啊。想要儿子再和表嫂生一个嘛。” “你说你挥剑软绵绵的,也没看出来怎么用力,怎么还一身臭汗。”沈霆嫌弃地朝一侧挪开,摇头大笑。 恰好下人过来禀告午膳准备好了,一行人都收拾了一下往回走。 沈鸣玉凑到沈霆身边,小声问:“父亲,表叔是不是说我坏话啦?” “没有。他夸你厉害。” “那是当然!”沈鸣玉挺了挺胸,一脸骄傲地点头,然后快步往前面跑去了。 沈霆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浮现了一抹骄傲。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举国服丧,许多乐事不得做。一家人用过午膳,都回屋小憩,偏沈鸣玉不肯睡,跑出去府,去看她的那些女兵。 “该准备夏衣了。”骆菀拿了尺子过来,示意沈霆站起来,给他量身。 沈霆张开双臂,让骆菀量。他望着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画。那是沈鸣玉在船上时无聊画的山河图,骆菀让人裱起来,挂在了两人的屋中。 沈霆说:“你把鸣玉教得很优秀。” 骆菀摇头:“她练武都是偷偷学的。以前在家人面前总是装乖,是你回来之后,才彻底本性暴露了。不过有时候……我又觉得她这样很好替她高兴,又担心她这个样子长大些会惹麻烦。” 沈霆没顺着骆菀的话,而是顺着自己的夸赞,继续说下去:“可她越是优秀,我便越是心疼你。” 骆菀惊讶地抬眼看向他。 身为父亲,他缺失了七年,纵使骆菀总是说她没教鸣玉什么,可沈霆知道她的辛苦。他低头望着她,问:“你量好了没有?” 骆菀愣了一下,才说:“好了。” 沈霆把缠在腰上的软尺扯开,随手一放。他在椅子上坐下,斟酌了言语,才再开口:“缺失的七年,好像怎么都补不回来。” 骆菀赶忙说:“你不要这样想。你回来,鸣玉整个人都变了样子,开朗了不知道多少。你能回来已经足够了!你不知道……” “菀菀,”沈霆打断她的话,“别再喝药了。” 骆菀咬唇,眸中浮现了犹豫。 向来不苟言笑的沈霆难得说了玩笑话:“那么苦,我亲你的时候舌头都是苦的。” 骆菀怔了怔,脸上迅速泛了红。因沈霆从不说玩笑话,骆菀甚至真的开始思考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沈霆低低笑出来。他拉起骆菀的手,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抚蹭着。 骆菀从开着的窗户看见丫鬟往这边走,她抽了抽手,没有抽开,才软声低问:“做什么呀?松手……” 沈霆没松手。 他将骆菀拉近些,轻轻吻了吻她的指背。骆菀不自在极了,她低低央着:“你快松开。别闹了!” 她不知道沈霆怎么了。他这样的沉默冷面人,从不会白日里这样亲近她。 沈霆不仅没松开,反而将骆菀拉到腿上。他埋首在她胸口,说:“还好可以用一辈子补偿。只你,只鸣玉,一辈子。” 骆菀一直推着他的手僵了僵,慢慢放下了。 第二天,沈茴就得到了她等待多日的信件。 沈茴急急拆了信。 信笺上,只写了一个字。 ——臣。 沈霆写下苍劲有力的这个“臣”字时,想起的是那没有过往的七年里在泥里摸爬滚打的日子。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 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没有记忆的他茫然地觉得熟悉,即使是失去记忆,他也记得沙场上生死无常。 他当然想抢下皇位自己当皇帝,在他失去记忆的那七年,也在那守城“身死”的那一刻。 他姓沈。齐煜那个孩子登基比他篡位要容易一些。大概,真的是有些累了。在他不再是吴往,重新当回沈霆,回到家人身边。 那么,为什么不选择相信他的幺妹? 他不喜齐煜,这个身体里流着狗皇帝血脉的孩子。可是他的幺妹站在那个孩子那一边。 也行。 · 天气一天天转热,本就是炎热的地方,才五月初,白日里日光流火般烤着人。 举国守丧,宫里连抚琴唱曲听戏打牌的消遣都不被准许。宫妃们被逼得难受,更别说皇帝了。 他翻了些新入宫的秀女的牌子,可因为这次送进宫的秀女质量实在不怎么好,他越来越烦躁。就连前一阵特别得心的心美人和意美人都不能让他满意。 他有心再次选秀,可因为在孝期,自是不可能。 “还要守丧到什么时候!活着的时候看不上朕,死了还要给朕添堵!该死的老太婆!”皇帝骂骂咧咧,污言秽语,好像忘了太后是他的母亲。 皇帝生气地在寝宫内摔砸东西,摔砸这些死物不能让他消气,他又拿了鞭子开始抽打身边的宫人。 消息很快送到沈茴耳边。 沈茴皱了皱眉。 按制,要给太后守丧三年。但是她觉得皇帝不可能守那样久,若他一意孤行再次选秀…… 这些进了宫的秀女实在是可惜。沈茴不愿意再进宫一批可怜的姑娘。若皇帝当真一意孤行再次选秀,沈茴有个冲动,想要将计划提前。 “娘娘,丁才人到了。” 沈茴让丁千柔过来,教她做糕点。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沈茴硬着头皮学了很久,勉强做出一盒糕点来,让拾星提着,从暗道离开了行宫。 走到暗道里时,沈茴随口一问:“怎么今天眉眼看见平盛他们几个?” 拾星想了想,才犹豫解释:“娘娘知道刷茬吗?宫里的小太监每年开春都要去检查,若是当初的刀师父没切好,日后再长出来,是要再挨一刀子的……” 拾星说得别别扭扭的,有点不好意思。 沈茴一怔,忽然就在心里想——会有人检查裴徊光吗? 沈茴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裴徊光脱了裤子,让别人检查的情景…… 沈茴赶忙摇头。 不可能的。 这样的场景根本不可能发生。 · 沈茴见到裴徊光的时候,裴徊光正站在院中西南角,望着那片种着荔枝核儿的土壤。终于有一点点绿色从黑色的土壤中钻了出来。 “我给你带了糕点。”沈茴说。 “刚吃过,不饿。” 沈茴拧着眉,轻哼了一声,待裴徊光诧异望过来时,她才说:“我自己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第113 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裴徊光狐疑的目光从沈茴的脸上轻轻扫过, 又逐渐下移,最后落在她手里提着的食盒上。 来时都是拾星提着,到了裴徊光的家, 沈茴开始自己提着食盒了。 裴徊光的目光再次慢悠悠地上移, 重新落在沈茴的脸上。 因是孝期, 沈茴身上穿得色泽极其浅淡,雪白的对襟薄衫和浅杏色的长裙。挽起的髻歪歪朝一侧扭着,乌黑的云鬓间只戴着一支细细的白玉簪。 裴徊光又不是没有跟沈茴朝夕相处过, 虽说她已经长进了不少,至少自己穿衣服的时候能把衣襟对齐了, 挽发也不会落下一缕了。甚至她不用自己沾一点放在嘴里尝,也能用眼睛分出糖和盐了…… 但是这做糕点嘛…… 裴徊光颇有深意地笑了。 见他这样, 沈茴眉心轻蹙,佯装生气地小声念叨:“掌印这是不信我自己能做出糕点来?” “没有。”裴徊光轻咳了一声,眼中带着笑。他朝沈茴迈过去一步,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食盒,然后带着沈茴穿过月门, 去了后院。 沈茴瞥一眼裴徊光手里的食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 裴徊光带着沈茴在被一大片海棠树包围的望景亭坐下。 顺岁看见皇后娘娘给掌印带了糕点过来,他略一琢磨, 快步回去端茶水过来。 裴徊光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抬手去拿开盖子。他正要打开盖子的手一顿, 忽然抬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沈茴。沈茴赶忙低下头, 长长的眼睫将眸中小小的期待尽数藏起来。 裴徊光拿开食盒的盖子, 扫了一眼,依次将里面的几碟糕点取出来。 一碟芙蓉糕,一碟玫瑰香饼, 一碟灯盏糕,还有一碟应季的荷花酥。四碟糕点摆在石桌上,味道尚且不知,样子倒是好看得很。 裴徊光修长的指,悬在四碟糕点之上,犹豫挑选。他最后选了一块绽成荷开的荷花酥,尝了一口。 沈茴眼巴巴地看着他。 荷花酥入口,裴徊光愣了一下。他慢慢将含在口中的那点荷花酥慢条斯理地吃了,才说:“竟真是娘娘做的。” 说完,他继续吃手中那块荷花酥。 “你怎么尝一口就信了是我自己做的?”沈茴懵懵问完,自己顿时想明白了!他定然以为她命旁人做了糕点假借自己的名义拿过来。眼下他吃了,觉得味道不好吃,所以才信了是她做的? “哼!”沈茴使劲儿拍了下石桌。 石桌,不是木桌。她不仅不能把桌子拍得邦邦响带出气势来,反而把自己娇嫩的手心拍疼了。 裴徊光却一眼看见她被纱布颤着的左手小手指。他将荷花酥的最后一口吃了,一边又拿起一块芙蓉糕,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娘娘的手怎么了?” 沈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头,迅速把手放在桌子下,贴在自己的腿上。她闷声说:“做灯盏糕的时候烫着了……” 裴徊光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芙蓉糕放下,去拿了块灯盏糕来吃。其实他不太喜欢灯盏糕,觉得这种糕点有些油腻。 他神色淡淡地吃了一口。 ——嗯,比荷花酥还难吃。 裴徊光沉默地将这块灯盏糕吃了,才又拿了块芙蓉糕吃。他吃东西的时候,向来斯文,即使吃着最寻常不过的白米饭时,也因这份斯文,在旁人眼中不像“吃”,而像“品”。 沈茴很早之前,就喜欢裴徊光吃东西的样子。她将手肘抵在石桌上,双手托腮望着裴徊光。她问:“好不好吃呀?” “嗯。人间至味。”裴徊光面无表情地说着违心话。 沈茴一双眼睛弯起来:“既然如此,那掌印多吃一点呀。” 刚好顺岁端着茶水过来,裴徊光将吃了一半的那块灯盏糕暂时放下,先喝了两口凉茶,也没接沈茴的话,又将那块灯盏糕拿起来,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 沈茴弯着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笑。 其实,沈茴知道这糕点做的不怎么样。她还不至于做完糕点自己都不尝一口就巴巴送过来。她向丁千柔学了三日,今日做的糕点比起前两日不知道要强了多少。至少从外表来看,样子精致,看得过眼了。至于味道……嗯……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和不擅长的地方。就像沈茴一直对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略略骄傲。可她也很清楚自己有很多缺点,不会、不懂很多事情。比如烹调,真真是一窍不通。 沈茴望着裴徊光慢条斯理地将那块灯盏糕吃完,又拿了块玫瑰香饼吃。 “我知道味道很是一般。可是我学了好久呢。”沈茴皱皱眉,“做这些东西真的好麻烦。” “娘娘下次可以让厨子故意拿出三四分的技法做糕点,然后说是自己做的便行了。”裴徊光说。 “不可以。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不能拿这事情骗人。”沈茴慢吞吞地摇头。双手托腮的她,随着摇头的动作,手心相托的娇妍脸蛋像绽出的花儿。 沈茴温温柔柔地笑着,说:“书上的小娘子们,总是要给心上人送亲手做的糕点。我也要给掌印做。” 裴徊光吃着因糖放得太多乃至甜得发苦的玫瑰香饼,默默听着沈茴的情话。 顺岁站在一旁,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哎呦喂,他是要杵在这里继续等着伺候,还是麻利闪人啊? 裴徊光没说话。好像并没有将沈茴的情话听进耳中。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玫瑰香饼吃了。如此,沈茴带过来的四种糕点,便都尝了一块。 他没有再继续吃下去的打算,而是端起了凉茶喝了一口,才语气十分随意地问:“娘娘想要什么?” 沈茴抿着唇望着裴徊光好一会儿,才把眼睛垂下去,一时没吭声。似乎因裴徊光理所应当的以为她有所求而心里不太得劲。 可是裴徊光错了吗? 没有。 沈茴的确有所求。 裴徊光瞥她一眼,声音再放缓一些,道:“糕点味道不错,咱家心情很好。娘娘想要什么快些说。过时不候。” 沈茴再抬起脸时,已收起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沮丧,又是一张灿烂笑着的脸。她说:“一块糕点一千两!” 杵在一旁的顺岁,惊愕地转过头,又硬逼着自己收起脸上的表情,继续当一根柱子。他却在心里忍不住嘀咕:皇后娘娘太惨了吧!已经穷困潦倒乃至于要做糕点换钱了? 裴徊光也愣了一下。好半晌,他才缓声开口:“娘娘缺钱了?” 沈茴也不说话,只是弯着眼睛对他使劲儿点头。 原来只是要钱。 裴徊光低笑了一声,他又拿起一块玫瑰香饼,慢悠悠地说:“一块糕点一千两,娘娘宽厚,不贵。” 说着,裴徊光开始继续吃玫瑰香饼。不止这一块玫瑰香饼,他将这一块玫瑰香饼吃完后,又继续去拿小碟里的糕点。 一块又一块。 沈茴始终安静地坐在对面,亮着眼睛望着裴徊光吃糕点,随着四个小白碟里装着的糕点越来越少。沈茴忍不住说:“掌印也别吃太多了,小心撑着了呀。” “刚好有点饿。”裴徊光又拿了块荷花酥。 四个小白碟,装着四种糕点,每种糕点都有六七块。 不远处的顺岁看得目瞪口呆。 ——掌印向来少食。今日府里换了厨子,手艺不错。掌印午时用得本就比平常多一些。皇后娘娘过来时,掌印刚用完午膳,下楼消食的…… 顺岁略沉吟,赶忙悄声快步走开些,吩咐一个恰好路过的小太监去厨房准备酸梅汤。 沈茴看看小白碟里的糕点,再看看坐在她对面的裴徊光。随着小白碟里的糕点越来越少,他却始终是斯文的吃相。实在是看不出他有没有吃饱……但是…… “掌印,等我们午憩醒后再吃吧。”沈茴急急又补了一句,“说不定到时候我也想吃呢。” “府里瓜果糕点还不至于供应不上娘娘。”裴徊光说。 二十六块糕点,一块不剩。 沈茴望着空了的四个小白碟,有些情绪在心里慢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知道她送了亲手做的糕点过来,他会吃的。可是她没有想到裴徊光会将这些糕点都吃了——在她说了一块糕点一千两之后。 沈茴伸出手指头,用指腹压在小白碟里灯盏糕的碎屑上,沾一点灯盏糕的碎屑,放进口中吃。 又咸又硬。 嗯,她知道的。她来前尝过的。其实她做了七八种糕点,勉勉强强在那些糕点里选了这四种。沈茴后悔了。分明灯盏糕也应该刷下去。 她说:“虽然这次没做好。可是下次会进步的,一次比一次进步,总有一天我也能做出像御膳房的厨子那样美味的糕点来。一年不行,就十年。到时候再做给掌印吃。” 一阵风吹来,吹落一片粉色的海棠花瓣,落在沈茴柔软的云鬓间。裴徊光瞥着那片海棠花瓣,说:“啧。娘娘还是早些进益为妙。十年后,咱家是不是还活着都未知。” 裴徊光拉过沈茴的手,用雪帕子给她擦了擦刚刚沾过灯盏糕的手指头,然后又将这方雪帕子折了折,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的嘴。 他将帕子放下,起身拉起沈茴,说:“走吧。去楼上午憩。” 两个人从这里往前面去,要经过一大片海棠,两个人就在海棠林里散步了一阵。午后的风是暖的,带着海棠花的芬芳。暖风迎面抚在脸颊,沈茴整个身体被暖着,十分舒适。 然而这种暖风,却让裴徊光很不适。 走出海棠林后,裴徊光顺手捻起落在沈茴云鬓间的那片海棠花瓣,放进口中吃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沈茴每日午后都要睡一会儿。回到楼上的寝屋,沈茴刚在软塌躺下,就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困倦温柔卷来。她转了个身,很快睡着了。 裴徊光因为天气越来越热,身体越来越不适,并无睡意。他倚坐在软榻一端望着沈茴,等沈茴睡着了,他才俯身,小心翼翼拉过她的左手。一边轻轻拆开她小手指上的白纱布,一边打量着沈茴担心将她吵醒。 白纱布一层层扯下来,露出被烫伤的小手指。 裴徊光慢慢弯下腰,轻轻地、轻轻地吹了吹,又视若珍宝般轻轻落下一吻。 沈茴忽然呜哼一声,侧躺的身子挪动着。 裴徊光一惊,慌张地松了手。他抬眼去看沈茴,见她唇角带笑还在酣眠,才缓缓松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第114 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萧牧坐在书房里, 正在给沈茴写信。他写了一封又一封。每次写完了一封信,又觉得写得不好,烦恼地将信揉成一团扔开, 再拉来一张信笺, 重新给她写信。 被他揉成纸团的信笺扔满地。 这几日, 他一直都很后悔那一日的莽撞。他思来想去,知道如今的自己根本动不了裴徊光。他从昨天晚上开始想这封信该如何落笔。昨天夜里,他在床榻上想了半夜, 思来想去,一无头绪。后来后半夜他干脆从床榻上爬起来, 来到书房,开始研磨执笔。 如今已经过了第二日的中午, 他还在跟这封写给沈茴的信作斗争。 分明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自小无话不谈,言无禁忌。没有想到到了今日,竟到了提笔要斟酌言词的地步。 萧牧手中握着笔,怔怔望着空白纸笺。 这几日, 沈家西门外,沈茴和裴徊光相拥的样子,魇咒般总是晃在他眼前, 怎么都挥之不去。 天下不公,竟如此苛待她。 她有没有哭? 萧牧知道沈茴一向最勇敢。她应该不会软弱地哭鼻子, 而是顽强地想法子摆脱困境。那么, 她是不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从而去讨好一个阉人? “讨好”这个词像一把刀子在他心上生生捅出一个血窟窿。 他的表妹不该卑微地去讨好一个人,而是应该被人捧着哄着,好好相待。 萧牧又忍不住去想裴徊光会怎么对待沈茴。 宫中的阉人偷偷寻对食不在少数, 有的小太监是和小宫女搭伴过日子互相取暖,有的阉人却是有了些权势挑中貌美的宫女用“对食”之名,苛待大骂尽情侮辱,以满足其扭曲。 裴徊光? 萧牧握笔的手抖了抖,一滴浓黑的墨汁滴在雪白的信笺上,将白纸然脏了。 裴徊光是什么样的人?死在他手里的人,哪个得了全尸?萧牧只要一想到他的小表妹和裴徊光共处一室,就忍不住心颤。 他,也曾将那些阉人们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吗? 萧牧“啪”的一声掷了笔,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 他一动不动呆坐了许久许久,才重新放下手。他将弄脏的信笺拿开,又拿了一张信笺,开始认认真真地写字。 写着他的歉意。 萧牧开始想,他那日的莽撞可否给沈茴带来的麻烦?裴徊光那阴暗的阉人可会因为他的指责,而将怒火迁怒在她身上? 这一回,萧牧很快将这封信写好。待墨痕干透,他然后又从抽屉里取了药,轻轻仔细地涂抹在信笺上。不多时,信笺上的字迹尽数消失不见。他将信笺放在窗台上,让暖风吹一会儿,让信笺上的药水痕迹消息不见,他将这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信封中。 他起身,却因为一夜未眠,又坐在这里太久,一阵眩晕。他赶忙伸手扶着桌面,待漆黑的视线逐渐又了光亮,眩晕感消失,他快步走出去,去了俞湛家中。 · “还请俞大夫帮帮忙。”萧牧将攥了一路的信放在桌上。 俞湛看了一眼,温声说道:“萧公子将信拿回去吧。” 明明心里难受得很,萧牧还是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来。他说:“俞大夫放心。这封信和上次那封信一样,都被涂了药水,就算落到旁人手里也没有办法将字迹显形。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的。” 俞湛垂着眼,沉默地望着桌上的那封信。 上一封? 上一封萧牧拜托他送给沈茴的信,还在俞湛的药匣暗格里。 俞湛沉默了很久。 “俞大夫?”见俞湛沉默这样久,萧牧忍不住再次开口。 俞湛收回视线,然后他在桌边坐下,只是再说了一遍:“萧公子将信拿回去吧。” 萧牧皱着眉,不理解俞湛为什么不愿意帮他了。分明他上次愿意帮他送信,这次又不愿意了是为何? 萧牧急说:“可是上次拜托俞大夫送信,阿茴说了些什么?” 俞湛沉默地将药匣打开,从暗格里,取出那封藏了几个月的信,放在萧牧放在桌上的那封信旁边。 “这……”萧牧懵了。 俞湛坦言:“初时不得机会,后来忘记了。萧公子一并带回去吧。” 他神色坦然,光明磊落,无可指责。 萧牧张了张嘴,静默了片刻,也不愿意强人所难。他将两封信收起来,说:“之前多有麻烦,既然俞大夫不方便,便罢了。还是要说一声多谢。” 萧牧轻轻颔首。他将那两份送不出去的信郑重放在衣襟里,转身离开。 俞湛垂着眼,脸上挂着一向和善的浅笑。 只萧牧和沈茴才知道让信笺隐藏的字迹显形? 俞湛微微笑着。 不。 可以让字迹暂且隐形的法子,是他教沈茴的。 · 最近沈茴每日午后都要小睡一会儿,许是因为今日用过午膳后来了裴徊光的府中,耽搁了一阵,让她睡得比往常晚一点,所以睡得也比往常更久些。 还没睁开眼睛呢,她先懒洋洋地坐起来。她耷拉着脑袋,静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困顿和迷糊都散去,沈茴后知后觉这里不是玱卿行宫里的浩穹楼。 她转过身,望向空空的身侧,发现裴徊光并不在身边。她又呆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往楼下去。 沈茴最初来这里时,这里还是寻常的南方府邸样貌。可是随着裴徊光住得久了,这里的样子也慢慢发生了变化,逐渐有了沧青阁的影子。 沈茴刚下了一层,听见脚步声,她转头望向书房的方向。没见到裴徊光的身影,原来是顺岁在裴徊光的书房里打扫。 沈茴走进了书房。 “娘娘怎么过来了。”顺岁赶忙行礼。 “你忙,我只是随便看一看。”沈茴说。 顺岁笑着说:“奴没什么要忙的,将下面的送来孝敬掌印的东西放下就行!” 他想了一下,又赶忙接了句:“掌印出去了一趟,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沈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走到书橱前,指腹一一抚过书籍,想找一本书来看。很快,她的目光被一个瓷瓶里卷起的墨宝吸引了目光。 若是名家大作,自然应该精致地裱起来。这张只是随意卷起的白纸,和旁边的几卷画卷放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 很好好奇地将它拿起来,放在桌子上,慢慢展开。 “浩穹楼”三个字映入眼帘。 沈茴愣了一下。 她原来住的楼阁叫做浩穹月升,忽然有了一天宫人禀话掌印要将楼阁的牌匾换了。原本龙飞凤舞的“浩穹月升”四个字,变成了飘逸的“浩穹楼”三个字。 沈茴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书法大家陈太傅所写。 沈茴并不清楚裴徊光怎么忽然有兴致要改了她住处的名字,也没怎么留心。 沈茴看见裴徊光亲手所写的“浩穹楼”三个字,慢慢蹙起眉。 顺岁扫了一眼。大抵是因为沈茴性子温和,平日里很好说话。他犹豫了一下,说:“原本掌印说要用他的题字做匾,不知道怎么忽然又改了主意,让奴去请陈太傅题字。” 沈茴略一琢磨,倒是明白为什么。 她细细软软的手指头,沿着白纸上的笔画轻轻抚过,然后才让顺岁帮着收起来。顺岁依言收了之后,不再打扰沈茴看书,悄悄退下去。 沈茴没有看书。 她坐在裴徊光的书案后面,两条腿脚踝交叠,轻轻地晃悠着。她想象着裴徊光平日里在这里读书写字的模样。她偏过脸望向窗外,又想象着裴徊光读书累倦时,是不是也坐在这里从窗外望向外面那一大片的海棠林。 沈茴的视线悠闲地飘呀飘,飘过了海棠林,看见了玱卿行宫里的那一大片玉檀林。楼阁一角,在玉檀林之后若隐若现。 沈茴一怔,隐约辨出来那玉檀林后面的楼阁一角正是她住的浩穹楼。 脚步声打算了沈茴的思绪。 她转过身来,望着裴徊光逐渐走近,一双脚踝交叠的腿仍旧悠闲地晃悠着。 裴徊光手垂在身侧,一边朝沈茴走过去,一边微屈的指漫不经心地轻叩着腿侧。直到裴徊光走到她身前,她张开双臂要他抱。他漫不经心轻叩的指端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望着沈茴温柔对他笑的样子。 发自内心地感慨——这可真是这世上最温柔的陷阱。 他俯下身来,由着沈茴一双手环过他的腰,轻轻拥着他。他侧首,垂眼望着脸侧的沈茴,他凑过去一些,咬咬沈茴的耳朵,低声问:“娘娘醒来发现衣衫齐整,咱家也不在身边,是失望了?” 耳朵好痒,沈茴缩着肩朝一侧躲。躲无可躲,她就把脸埋在他胸口,嗡声细细软软地“嗯”一声。 “那现在脱。正好试试下面那群狗东西孝敬咱们的玩意儿好不好用。”裴徊光慢悠悠地说。 沈茴不明所以地在他怀里仰起脸望着他。 “娘娘在这里坐了这么久,没看见顺岁刚刚搬过来的东西?”裴徊光问。 沈茴慢吞吞地摇头。 顺岁是说送东西上来,可沈茴没怎么在意。裴徊光是下面的人送给“咱们”的?沈茴松开裴徊光,视线在书房里缓缓绕了一圈,看见了放在书案旁边的箱子。 这箱子那样明显,因她先前并未好奇过,所以也没有注意到。 “什么东西?送给咱们?”沈茴拧着眉。 沈茴将裴徊光推开,一边在心里合计着下面的人会送什么东西给掌印和皇后,一边蹲在箱子旁,将箱子打开了。 一箱子玉器。 沈茴懵了一瞬,顿时反应过来。这不是送给掌印和皇后的,而是送给掌印和他的对食的。 沈茴顿时尴尬起来。 怎么就当着裴徊光的面,她就将箱子打开了呢? 这里面很多东西奇奇怪怪的玉器,沈茴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用途的。毕、毕竟也是逛过青楼的人了。 沈茴的视线落在一个古怪的玉器上。 一根红色的绳子,两头各拴着一个小小的玉葫芦。 沈茴不管是在青楼里还是秘戏图里,都从来没见过这中东西。她不由有点好奇,伸出手来,想要拿起来研究一下。 她的指尖还要一点点就碰到那个古怪的玉器时,裴徊光忽然拍开她的手。 沈茴吓了一跳,不由轻轻颤了一声,手背吃痛,赶忙收回手。她一边用另一只揉着被裴徊光拍疼的手背,一边生气地瞪着裴徊光,不解他为何拍她手。 裴徊光却顿下来,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声线低缱:“娘娘要是喜欢这个,咱家给娘娘雕。别碰别人雕的,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第115 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过, 娘娘确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裴徊光将沈茴好奇的玉器从箱子里的那堆玉器里拿出来,随着他的动作,红绳两端的玉葫芦发出清脆的声响来。 沈茴好奇地望了一眼, 才发现这玉葫芦里塞进了炫彩的琉璃珠, 轻轻动一下,圆圆的琉璃珠在玉葫芦里轻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来。 沈茴说:“我只是没见过这东西……有点好奇……” 原来只是好奇吗? “娘娘好奇心倒是重。”裴徊光慢悠悠地将两端拴着玉葫芦的长长红绳在自己的手掌上缠了一圈。 沈茴对未知的事情向来有好奇心。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好奇心太重似乎不是好事……她也不希望裴徊光那样想她。她低低地说了句“才没有……”,然后低着头不吭声了。 裴徊光瞥她一眼,将手中的红绳朝一侧的书橱扔过去, 一端的玉葫芦在书橱的格子间卡住。 裴徊光起身,朝一旁的书案走去。 红绳在他的手掌上缠了一圈, 随着他走动,将红绳慢慢扯直, 缠在他手掌上的红绳也跟着慢慢移滑。 直到他被红绳缠着的手碰到另一端的玉葫芦,他慢悠悠地将缠在手掌上的红绳松散开。他饶有趣味地握着另一端的玉葫芦, 看向沈茴, 说:“娘娘站起来。” 沈茴一直奇怪地瞧着他的动作,完全不明白裴徊光在做什么。闻言,她狐疑地望了裴徊光一眼,还是依言站起身来。 裴徊光的视线在沈茴的腰胯间打量了一下, 然后扯了扯红绳, 将红绳另一端卡在书橱格子间的玉葫芦往下拽了拽, 略微调整了一下红绳的高度。他随手在书案上拿了几本书摞起来,再将红绳放在书上, 用沉重的砚台压住红绳。 两端拴着玉葫芦的红绳高度调平了。 裴徊光收了手。 不停响着的玉葫芦终于安静下来。 沈茴揪着小眉头看裴徊光做完这一切,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开口:“我以前在一本志怪故事里看过, 狐狸精晚上睡觉的时候是睡在拴在树间的一根绳子上……” 裴徊光抬抬眼望向她,说:“这叫走绳。” 沈茴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就算望字生意,她也没猜出来这绳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裴徊光修长皙白的手指拨了拨红绳,拴在两端的玉葫芦立刻发现清脆悦耳的声响来。因裴徊光的动作不大,彩色的琉璃珠碰着玉葫芦内壁的声响也小,细细碎碎的。 玉葫芦发生的碎小声音再次停下来时,裴徊光已走到了沈茴身边。他俯下身来,贴着沈茴的耳朵,低声说:“是让娘娘光着屁故跨在这红绳上走路。” 沈茴震惊地转过头,一不小心,柔软的唇擦过裴徊光微凉的脸侧。她怔了一下,脖子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避开一点点。 裴徊光用指背慢悠悠地蹭了蹭脸颊上被沈茴软软蹭过的地方,他侧过脸,对上沈茴的目光,问她:“娘娘要试试吗?” 沈茴使劲儿摇头。她实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居然研究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裴徊光望着沈茴开始泛红的脸颊,有点犹豫。 片刻之后,裴徊光忽然笑了一下,揉了揉沈茴僵僵的脖子,说:“咱们不玩这东西。这玩法会给娘娘弄伤的。咱家不喜欢,娘娘还是挑挑别的。” 他凑过去咬咬沈茴的耳朵。沈茴每次脸上泛了红之后,耳朵尖才会有一点点发红的迹象。他就喜欢咬磨她发红的薄薄耳朵尖。 “谁要和你玩了!”沈茴声音低低的,气势一点都不足。她别开眼,不去看裴徊光。眼前不由浮现那些迷离痴醉时他漠然的神情,和他一点温度都没有的眼眸。 沈茴神色一黯,脸颊上的绯红也淡去一些。她蹲下来,有些慌乱地想要将箱子合上。 裴徊光弯下腰,抬抬手相挡,阻止了她的动作。他衣摆碰到了悬横的红绳,两端的琉璃珠在玉葫芦里唱小曲儿。 “不玩了。”沈茴声音闷闷的。 她蹙着眉望着裴徊光的眼睛,样子认认真真。 裴徊光将指腹压在沈茴的眼尾下方,沿着她下眼线的轮廓,慢慢朝她眼角温柔捻过。他说:“娘娘重新挑一个。” 沈茴垂着眼睛,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裴徊光看了沈茴一会儿,松开他。他从箱子里挑了个玉器,问沈茴:“这个如何?” 沈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 裴徊光问的玉器也是一根红绳两端各拴着一个玉葫芦。只不过两端的玉葫芦要更小一些,而且拴着这俩玉葫芦的红绳也更短更细,不过两三掌长。 ……这绳没法走了吧。 裴徊光注视着沈茴的神情,见她恐怕又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玩的的。他将小小的玉葫芦放在掌中把玩,慢悠悠地说:“与上回给娘娘用过的缅铃差不多,塞的。” ……可是两个玉葫芦。 沈茴狐疑地望了裴徊光一眼,又迅速地收回了目光,板起脸来。端端正正的小脸蛋一本正经,心里却在合计这红绳好像长度不太够呀…… 裴徊光啧笑了一声,复贴到沈茴耳边,低声说:“咱家之前说错了。上下不止两张嘴。” 沈茴似懂非懂地望着他,眨眨眼,再眨眨眼。 裴徊光瞧着她这个样子,声音软下来:“决定要这个了?娘娘若是选好了,咱家现在就给娘娘雕一个出来。左右已给娘娘雕过几个小玩意儿了,娘娘当放心咱家的手艺。” 沈茴算是弄明白了。 裴徊光这是技痒难耐,非要让她选一个,他好练雕工。 “不,不要这个!”沈茴转过头,望向那一箱子稀奇古怪的东西,打算选一个看上去比较复杂的东西,让裴徊光今日雕不完! 于是,沈茴的目光落在一个镂空的小玉球上。 她瞧着那个精致的玉球半边是密密麻麻的小圆孔,半边是复杂的镂空花纹。似乎能够打开,里面还有暗层。不说别的,就这写镂空的花纹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雕完的。 沈茴指着这个玉球说:“我要这个。” 裴徊光皱皱眉,将那个玉球拿出来,端详。 沈茴诧异地望着他,问:“掌印也不知道这个是怎么用的?” 说着,沈茴的目光逐渐移到裴徊光手中的玉球上,好奇打量着。玉球刚刚放在箱子里和其他的玉器摆在一切,沈茴没怎么看清,如今离得近了,沈茴才看见原来这个中空的小玉球里面居然放了薄薄的刀片! 沈茴一惊,顿时认为自己选错了! 也就是在看见镂空的小玉球里面嵌着的刀片时,裴徊光瞬间明白过来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了。他用指腹蹭了蹭玉球上的空洞,说:“好,就这个。” 裴徊光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望去,一眼看见正在下面扫落叶的顺岁。他吩咐:“去,准备雕玉的东西。” 顺岁应了一声,放下扫帚,赶忙去准备。 沈茴急了。她站起身,疾步追到裴徊光身边,追问:“这个到底是做什么的?” “过两日,娘娘便知晓了。” 沈茴欲言又止。 不行,不能再追问了。要不然好像她多感兴趣似的。 “哼。” 沈茴轻轻地低哼了一声,再瞪他一眼,转身出了书房,快步往楼下去。她一边提裙亏快步往下走,一边喊拾星,打算回行宫了。 裴徊光没阻止沈茴离开,他正端详着掌中的玉球,琢磨着如何雕刻打磨。这玉球上镂空的花纹太粗俗,换什么样子的才好呢? 沈茴刚走到楼下,裴徊光在在窗口喊住她。 “娘娘忘了东西。”他说。 沈茴仰着脸,疑惑地望着裴徊光。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忘了什么东西没带走? 很快,顺年一溜小跑从楼上下来,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给沈茴。 小木盒不重。 沈茴抱着小盒子摇了摇,没听见什么稀奇古怪的声响来。她仍旧担心盒子里穿的东西不能见之于人,也不立刻打开,而是拿着小盒子快步转身离开。她走了一小段距离,待拾星在她身后落后一些,沈茴才停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推开一点点,去瞧里面的东西。 沈茴愣住了。 她将木盒子的盖子完全推开,看着里面的银票。 ——木盒子里装着二十六张银票,每张都是一千两的面额。 沈茴转过头,逆着半下午还很耀目的暖光,望向站在窗前的裴徊光。她弯着眼睛笑,大声说:“下次还给掌印做糕点吃!” 像担心裴徊光拒绝似的,沈茴说完立刻心虚地转身,紧紧抱着一盒子的银票,脚步匆匆。 · 沈茴带着拾星离开裴徊光府中,穿过一大片海棠林,走进了暗道,一瞬间,视线里都是温柔的浅蓝色。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拾星还是在一旁感慨:“真好看呀!娘娘,虽然见了好些回了,可是每次走到这里都感觉这里不是人间,是仙界呀!” 沈茴将手里装满银票的木盒郑重递给拾星,说:“你先回去,把这盒银票也带回去。然后叫阿瘦和阿胖过来。我忽然想去拜访右丞。” 拾星应了,将沉甸甸的木盒子抱在胸口,快步往回跑。 沈茴站在原地等着。等待枯燥,不久后,沈茴蹲下来,用手指头戳了戳地面的夜明珠。 想起两个人在这里时,裴徊光曾温柔许过的诺,她的唇角不由自主慢慢翘起来。 然而片刻之后,她脸上的表情却一僵。 不知怎么就想起他满口胡言让她在这里宽衣,说什么夜明珠浅蓝色的光影照在她身上有多动人,说什么他从来见不到十五的月亮,他要她扯了裙子咬咬蓝色的月亮。 说不上好与不好的记忆,想起总是忍不住心口怦怦。沈茴将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闷闷软软地低骂一句“死太监……” 流光旖旖的浅蓝色光影照在沈茴的手背上,沈茴忽然明白裴徊光为什么将她的浩穹月升改成了浩穹楼。 月呢? 因为,她是月吗? 听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知拾星带着阿胖和阿瘦过来了。沈茴赶忙收起杂思,她用双手手背紧贴在发烫的脸颊,降降温。 等他们几个过来时,她已经站起身,端庄垂目而立。 视线里是铺满地的夜明珠,沈茴忽然有了个想法—— 好像……她不需要再绞尽脑汁地“骗钱”了,这里每一刻夜明珠都价值连城!她每天挖一颗,偷偷拿去换了钱银,能买多少粮草与战甲兵器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第116 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沈茴带着人偷偷去拜访了右丞这事儿, 很快就传到了裴徊光耳中。几乎是沈茴刚到右丞府外大门时,眼线已经回去送消息了。 因为沈茴不可能莽撞地直接去敲门,要先斟酌了言语, 先让身边的人上前去敲门。所以等沈茴终于被请进右丞府中时, 消息已经传到了裴徊光耳中。 裴徊光略一琢磨,挥了挥手,让送信的人下去。然后,他继续在一箱子刚送上来的上好玉料里挑选。他要选一块最好的玉料给沈茴雕剃球。 至于沈茴去见右丞? 裴徊光浑然不在意。他本来就知道小皇后不安分,人看上去娇娇小小的, 可是心里大得很。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也好, 小皇后本事越来越大才好。这样,将来就算他不在了, 她也能保护好自己。 · 沈茴在右丞府中待了不过两刻钟左右,便离开了, 又从暗道悄悄回到了玱卿行宫里的浩穹楼。 一回去, 沈茴就问拾星,她的钱呢。 拾星忍不住笑:“娘娘如今好生看重钱呀!” 分明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沈茴笑着“嗯”了一声,她将木盒子里的银票拿出三张,然后将剩下的两万三千两交给了海晏, 让他瞧瞧送出行宫, 交给沈鸣玉。 然后沈茴将民康叫过来, 郑重吩咐:“从明日开始,你每日夜里瞧瞧去暗道里, 挖一颗夜明珠。要在边角的地方下手,让人看不出来。” 民康还不知道什么密道。听沈茴这样交代,他先点头表示一定会做好! 沈茴让拾星带民康见见那密道在那里。拾星立刻带着民康下去了, 还低声交代了民康旁的几句。 沈茴又让沉月拿来纸笔,她给萤尘写了一封信,并三千两银票一并交给平盛。她告诉了平盛萤尘的住址,让平盛将这封信和钱银带去给萤尘。 沉月早先听沈茴说过萤尘。沉月皱着眉,疑惑地问:“娘娘这样信任那个姑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呀。”沈茴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娘娘就不怕三千两打水漂了。”沉月说。 “什么事儿都有风险呀。”沈茴笑着,“好沉月,我渴。” 沉月赶忙将一盏花茶递给沈茴,沈茴接过来小口喝了一口,身子顿时舒畅起来。身体的舒适向来会让从小病弱的她十分欢喜,这份舒适让她五官都在温柔地笑。 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她不能总是跟裴徊光要钱,得自己想法子钱生钱。除了打家劫舍,来钱最快的道子便是从商。 士农工商。沈茴身边没有一个从商之人。她思来想去,便想到了萤尘。即使,她家里出事前,只是开着不算大的铺子。 沈茴忽然问:“灿珠呢?” “一早就没见着人。”沉月笑笑,“这不是王来回来了,许是去找王来了吧。” 沈茴皱皱眉,她不太明白灿珠为什么还没有来找她。她没有帮旁人做选择的喜好,也向来不喜欢对旁人的选择褒贬赞责。她已经将话暗示得那样明白了,若灿珠需要帮助应当会来找她。 可是灿珠没来。 日子拖下去,她肚子一日一日大下去,再想瞒,可就瞒不住了。 不管灿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宫女有孕,除非是被皇帝宠幸,否则就要案上一个淫.乱后宫的死罪。 可沈茴觉得灿珠应当不会是被皇帝幸过,否则皇帝身边的人都会知晓。 沈茴忽然想起了果子酒。 沈茴一怔,脸色一瞬间白了,猛地站起身。 “娘娘怎么了?”沉月吓了一跳。 沈茴整个人怔怔的。是她曾经让灿珠尝过一杯果子酒!她听俞太医说过果子酒里面加的药,服用越多对人的影响越大。因为她嗜甜,所以喝了那么多果子酒,才造成整个人神志被果子酒影响。 她原以为灿珠只是喝了一点点,不当有问题。且灿珠每日在她身边,她也没有觉察出灿珠的异常来。 难道当真是因那果子酒? 若真是因那果子酒,灿珠犯下糊涂事,连她自己事后不记得了…… 若当真如此,沈茴心里一揪,非要把自己自责死。 沈茴身子一软,慢慢跌坐下来。 “娘娘您怎么了呀?哪里不舒服?”沉月吓坏了,又是探手去摸沈茴的额头试温度,又是喊人快去请太医。 · 灿珠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个颜色鲜红的手串,上面坠着通红的小辣椒。正是王来离京那日给她买的手串。 这里是王来的小屋子。 宫里的太监们,大多在各宫做事。不在各宫主子身边做事的宫人,就住在西边这一片阴暗的长房里。一间一间屋子紧挨着,每间屋子里摆放的床数量也不固定,有摆两张床的、四张床的、八张床的,甚至还有摆着十六张床的大通铺。 王来这间小屋子虽是两人间,却只住了他一个。 屋子不大,隔音也不好。 灿珠能听见外面一群小太监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从今儿个开始,宫里的太监们要按照惯例去验身。因宫里的太监们数量多,且不能耽误了为各自的主子办差,也不全赶在这一日过去,五日内过去便行。 那边自然有名单,经了验证,就在名字后面划个朱红的勾。 灿珠正胡思乱想,王来推门进来,手里提着食盒。 灿珠抬眼看着王来逐渐走近。 王来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把里面的鸡汤小心翼翼地端出来,说:“熬了好些时候,现在喝正好,不烫的。” 他将汤匙递给灿珠,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虽然以前也经常下厨,可没怎么熬过鸡汤。你尝尝看味道如何,若是能提点意见最好,下回肯定改正。” 他低着头,温柔地望着灿珠。 灿珠刚想说话,胸腹间一阵难受。她立刻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侧过身子,一阵干呕。 王来脸色顿时变了。他赶忙轻轻拍着灿珠的脊背,又手忙脚乱地去倒水。他一边倒水一边说:“是不是不喜欢鸡汤的味道?你要是不喜欢就不要喝。” 他蹲在灿珠面前,将温水递给她。 灿珠没怎么吃过东西,根本吐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干呕。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接过王来递来的水杯。 木质的杯子在她手心里慢吞吞地转动着。 眼泪忽然落下来,掉进杯子里的水中。 王来慌乱手脚,赶忙将灿珠手里的杯子拿开,他想要去抱灿珠,又颤颤将手收回来。他红着眼睛看灿珠无声哭着。 好半晌,他别开眼,哽声低语:“对不起……” 明明想着,她在宫里的时候好好照顾她、保护她。等她到了年纪出宫,他会给她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让她出嫁,让她做一个普通姑娘家该享有的生活。让她正常地出嫁、生子。 两个人在一起做对食的两年,他连亲吻她都不敢,就怕毁了她的清白,让她出宫之后不能好好寻一门亲事。 可是…… 王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起来,攥成拳。 越是想保护的人,越是伤害了。 他紧紧抿着唇,相咬的齿将腮线崩得紧紧的。压抑的情感积在胸腔里,似乎随时都能炸裂开。 “对不起。”他再次艰难开口,“你……不应该留这个孩子这样久的。” 已经五个月了,再堕胎,太危险了。 可是若留下这个孩子…… 王来不太敢想。 “别哭了……”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两步,通红的眼睛始终憋着泪,脸色已苍白如纸。 谁会愿意给一个阉人生下孩子呢?这个孩子日后长大了,也不想有这样一个卑贱的父亲。 灿珠抬起泪水涟涟的脸,蒙着泪雾的眼睛生气地瞪着王来。她脱下自己的鞋子,直接朝王来砸过去,恼怒地哭:“王来你就是混蛋,你居然让我去堕胎!” “我就不应该来找你。这孩子跟你没有关系了!”灿珠生气地站起来,一只脚穿着鞋子,一只脚光着,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她一边走一边说:“我这就去自首,让他们给我降罪!判我死刑!把我直接绞死!” “别……”王来慌张地拉住她,“灿珠,不要冲动。千万别这样!若、若你想要这个孩子,我送你出宫去。好不好?” 他询问着,卑微的。 灿珠不理他,生气地往外走。 王来在她身后抱住她,又不敢压着她的肚子,只要去抱她的双臂。他几乎用乞求的语气:“你想让我怎么办,告诉我……告诉我你想让我怎么办?就算你想让我去死,我也去。别哭,别闹,别伤害自己,求你了,灿珠……” 眼泪终究还是流下来,落在灿珠的脊背上。 灿珠慢慢停下挣扎的动作,她转过身来,望着王来。她说:“我哭,是因为身体难受。还因为不想你去再挨一刀。” 王来别开脸,不去看灿珠。他十分不喜欢自己在灿珠面前落泪的样子。 灿珠去拉他的手:“我、我听说净身很容易丧命。越是年纪大的,越是有风险。是当年给你净身的师父刀工不好,凭什么让你白白再挨一刀呢?我、我、我……我害怕……” 灿珠抖着双肩,开始一阵一阵地哭。 王来不知道怎么哄她,只是一边又一边地说:“别哭,你别哭,别哭!对身体不好……” “王来。你抱抱我好不好?” 灿珠哭得五官扭着一起,一点都不好看了。自从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她每日都要陷在矛盾的情绪里。 王来心里猛地颤了颤,将被一把刀子捅来捅去。他赶忙小心翼翼地将灿珠拥进怀里,双臂环着灿珠的身子,力道在慢慢收紧,终于由轻拥变成了紧紧抱着她。 灿珠在王来的怀里,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哭着,把委屈都哭出来。 这段时日,灿珠一会儿因有了和王来的孩子而欢喜,一会儿又因为未来茫茫而畏惧。 若她想生下这个孩子,就必须离开皇宫,偷偷将孩子生下来。那样,她再也见不到王来了。 若是不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她怎么忍心呢? 这个孩子的到来太过神奇,简直像是上天的恩赐。灿珠小心翼翼地保护肚子里的胎儿,每日都在盼着王来的归来。 她既盼着王来得知她有了身孕后,会高兴的样子。又担心他会因为种种顾虑,让她堕掉这个孩子…… 两个可怜人紧紧相拥许久。 许久之后,灿珠已经不再哭了。她在王来的怀里睁开眼睛,泪眼中慢慢有了坚定。她说:“王来,我只问你一句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第117 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莫名地, 对于灿珠将要问的问题,王来心中生出一丝畏惧来。 她问:“你想不想跟我过一辈子?” 王来张了张嘴,一时失声。 想与不想, 说与不说,作用究竟有多少?他不想向灿珠许诺。他最是知道灿珠的性子, 若他承认,这死心眼的姑娘当真就死心塌地了。 不然呢? 王来惶惶。 事情已然发生。他原本的打算必然成不了真。这世道, 即使吃不饱穿不暖, 也仍要格外在意女子的贞操。 若他现在放手, 他的灿珠以后的日子大概要在非议中过活…… 王来长久地沉默。 灿珠一点都不意外。他总是这样,有千千万万中的顾虑。偏偏这些顾虑,都要冠上“为她好”的名头。即使并不是她所想要的。 灿珠心里忽然生出一中心灰意冷来。一段感情里, 总若是一方拼命坚守,另一方隐忍躲避,是人都会慢慢疲惫。 灿珠忽然就笑了。她问:“你什么时候去再动刀子?我放心不下,总要等你动了刀子之后,确定你还活着, 我再走。” “走?”王来声音发涩。 “皇后娘娘为人仁和, 我只与她是我自己一时糊涂和侍卫有了孩子,求她给她几个月的假。她会准许我出宫的。” 好半晌,王来再低声问一句:“然后呢?” 灿珠将王来推开,她说:“我出来好久, 得回去了。虽然娘娘和善,可我不能总这么旷差。” 灿珠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推门出去,快步往外走。 刚去做了检查回来的两个小太监迎面看见她,笑嘻嘻地打招呼:“小嫂子过来啦。” 若是往日, 灿珠定然笑盈盈地与他们说话,此时却什么都没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快步往外走。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冲房里的王来大声嚷嚷:“怎么把小嫂子惹生气啦?” 王来好像没听见一样。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只当小两口吵架拌嘴,也不再多嘴,各忙各的去了。 王来默默望着灿珠快走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拐过了院门看不见了。他才将房门关上,转身回到床边,捡起灿珠落在枕旁的手串,然后在灿珠刚刚坐在的地方坐下。 屋子里飘着鸡汤的浓香,那份王来起手熬了许久的鸡汤,灿珠到底是一口都没有喝。王来不觉得熬了这么久浪费东西,只是担心灿珠身体营养不够。她总是这样,若是心情不好,就不想吃东西。 许久之后,王来长叹了一声。他弯下腰,双手交叠贴着自己的额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日这个样子? 那段时日,他有心结束和灿珠的关系。反正她在皇后身边做事,再不会轻易被人欺负。正好那阵子,他有心不再在掌印身边照顾起居,想要到外面闯一闯,开始领东厂派出的差事。他出宫去为掌印办差,最后追杀一个叫陈依依的姑娘时,中了箭伤。彼时,他是泄气的。觉得自己当真是没有用的废物。 可他不服气。 他不愿意再做一个端茶倒水递帕子的内宦。箭伤很重,他只能抹了一层又一层的止血药,再用纱布一层又一层紧紧地缠住,一刻也不敢耽误,回到掌印面前领罪。 是他没有办好差事,什么样的责罚,他都认。 可心里的沮丧和失败感也是真实存在的。他颓然从楼上走下来,正好遇见陪皇后娘娘过来的灿珠。 他分明已经下定决定,断掉和灿珠的关系。 可是那一刻,他喊住了她。 “灿珠。” 轻轻的一声,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意外。 他望着灿珠,从她的眼睛里也看见了惊讶。她还在生气呢,低低地轻哼了一声,责怪她:“叫姐姐做什么?” 王来忽然就走过来,将灿珠抱在怀里,紧紧地箍着她。 “你怎么了?”灿珠惊讶地问他。语气里满满都是紧张,好似两个人这段时间的冷战都不存在了。 王来咽下一声哽咽,什么都没说,快步离开。他怕自己再停留下来,会失态地红了眼角,也怕胸口的箭伤让他支撑不下去,在她面前昏过去。 ——已经那样低贱了,怎么还敢在她面前连站立都不能。 当日他去东厂领了罚。伏鸦阴阳怪气地嘲讽他几句,下手的时候到底念在他是掌印的干儿子,只是剁了他三根手指。 除夕夜,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养伤。 小太监送了饭过来,可是他根本连下床都不想。就连喘息都会扯动胸口上的箭伤。 灿珠忽然过来。 他看她一眼,想将她赶走,想着除夕夜,她也没有家人,到底是什么都没说。灿珠坐在床边,一边嘴里不闲着许许多多地骂他不知道保护好自己,一边喂他喝水、吃饭。 王来不吭声,听着她的责骂,一口一口吃她送过来的东西。王来向来喜欢灿珠的声音,她声音并非软糯甜音,而是脆生生的调子,而且说话的语速特别快。 王来觉得,她骂人真好看。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后来她解开他披在身上的衣服,将被血污染透的纱布一层层揭开,给他上药。 到这里,也很正常。 再后来,外面爆竹烟花声不断。灿珠打着哈欠躺在他身边睡着了。可她睡了没多久,就开始吭吭唧唧地喊难受。 王来看着灿珠泛红的脸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只是个阉人罢了。 她哭着蹭过来拥抱他亲吻他,他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这不是灿珠第一次来亲吻他,以前他大多时候都会避开,这一次她这个样子,他怎么避开?他忍着眼底的湿意,回应她。甚至准许她来解他的衣服。 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能好受一些,我怎么都可以。 直到现在,王来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都软绵绵的玩意儿那一日会有了反应。他更不明白,被割空的子孙袋为什么会让灿珠有了身孕。 复阳。 这词儿,在宫里做事的小太监都不陌生。平日里大家私下里玩笑,偶尔会说到“假使有朝一日复阳……”,分明是极其少见的情况,王来没有想到有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王来缓慢地躺下来,目光虚空地望着屋顶。他将那串灿珠忘记带走的手串放在胸口,压在心脏的位置。 时间缓缓流淌。 静默躺在木板床上一动不动的王来忽然猛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 灿珠回去之后没多久,团圆就来喊她:“灿珠姐姐可回来啦。娘娘下午还寻你来着。她让你回来之后得空过去一趟。” 团圆在“得空”这个词上咬得格外重一些。这是沈茴的原话,团圆觉得沈茴这次用的奇怪,转达的时候也不敢略过这次,着重提了一下。 灿珠哭过,脸色不太好看。她去洗了把脸,才去见沈茴。 沈茴坐在书房里。桌子上摆着她最感兴趣的志怪故事,可是她一眼也看不进去,望着桌子上的花瓶发怔。 “娘娘,您找我。”灿珠福了福,直起身朝沈茴走过来,脸上带着笑。 沈茴望着灿珠逐步走近。她先打量灿珠的神情,再视线下移在灿珠的肚子上扫了一眼,重新望着她的脸,说:“你哭过了?” 虽然洗了把脸,也不能遮住灿珠哭红的眼睛。灿珠也不隐瞒,她点点头,说:“娘娘,奴婢有事来求您。” 终于要主动对她说了吗?沈茴稍微坐正一些,语气有些急地说:“你说!” “其实……娘娘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奴婢的确有了身孕。”灿珠动作有些尴尬地攥着衣角。毕竟是没出嫁的姑娘,未婚先孕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儿。她低声说:“奴婢来向娘娘讨几个月的假。” 说完,她作势就要跪下。沈茴哪敢让她跪着,立刻扶住她。沈茴拉着灿珠到一旁的软塌坐下,说:“可以给你假,给你身锲永远放你出宫都是可以的,但是你得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本,沈茴并不想多问旁人的私事。可若真是那杯她让灿珠喝下去的果子酒引发的坏事,她便不能置身事外。 灿珠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茴。 起初,沈茴蹙着眉头脸色发白地听着。可是听着听着,她蹙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发白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又逐渐变成惊愕的表情。 “复、复阳?”沈茴愣愣的,显然第一次听见这中说法。 她想了千万中可能,最好的猜测是灿珠早已和王来分到扬鞭,她又和旁的男子私定终身。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灿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居然是王来的! “那你哭什么啊?”沈茴反应过来了,惊奇地望着灿珠,“这不是好事吗?” 灿珠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像娘娘这样身份的人,自然不会知晓他们这些宫人的难处。 “娘娘若没有这个孩子,我还能留在宫里做王来一辈子的对食,这辈子都和他在一起。可有了这个孩子,我必然要出宫去,并且决不能让别人知晓这个孩子是王来的……灿珠低着头眼睛又红了,“娘娘,善心仁厚,奴婢感激不尽。还请娘娘再收留几日。等王来重新净身,让奴婢照顾他几日,知晓他没有性命之虞,奴婢再离宫去……” 她前面说了那么多话,都神色如常,可一提到王来要重新净身,她就瞬间落下泪来。 灿珠迅速别开脸,擦了擦眼泪。 沈茴转瞬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好半晌,她轻声自言自语般:“净身是挺危险的。” 沈茴之前隐约听小太监说过,十个人走进净身房,就有两个再也出不来。 “娘娘……” 沈茴弯了弯唇角,她说:“我都知晓了。这几日你不要多思多虑,一切以身体为重。明天早上俞太医过来给我请脉之后,给你也瞧瞧。你放心,他不会乱说的。” “娘娘……多谢娘娘!” 怀孕五个月,身在宫中,灿珠担心事情败露,一次也没有找大夫瞧过身体。如今沈茴这样说,她就想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悬了几个心稍微踏实了一些。 “回去歇着吧。兴许,事情不会想你像的那样坏。”沈茴说得坚定。 她有了个想法。 当然了,她暂时没有这样指鹿为马的本事。可是……裴徊光有啊。他若说黑,天下无人敢说白。 左右不过他的一句话。 可,怎么让他开口?这有点难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第118 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残阳终于落山, 隐于山后。天际只残着有点落日的一点红色余晖,而东方已经是一片黑暗,甚至爬上了星与月。 西边残着的最后那一点落日余晖被黑夜吞没时, 萧牧敲响院门,迈进上次来的院落, 去寻那位鬓髪皆白的李姓老者。 “萧公子?”李先生似乎有些意外。 “我答应帮你们里应外合。”萧牧脸上没什么表情。 议事厅里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很诧异萧牧会忽然改变主子。 “萧公子不是说宫里的那位皇子是你表妹的儿子, 是你的表外甥。你下不去手?你还说就算没有亲戚关系, 那不过是个四岁的无辜孩童,你不愿意乱杀无辜。” 有人将萧牧当初的说辞阴阳怪气地叙述了一遍。 萧牧木然的眼中终于浮现了一丝情绪,那丝情绪来得快, 去得也快。他再度开口:“李先生说的对。心慈手软不能成就大事。古往今来上位者没有双手干干净净的。萧牧愿听主上差遣,助主上荣登九鼎,拨乱反正。” 议事厅里的几个人似乎都对萧牧忽然的改变态度,持有一种怀疑的态度。反倒是李姓老者点了点头,说:“你能如此想, 甚好。再过几日便是河神节, 那是最好的下手时机。若你能在行宫中里应外合,是将煜殿下劫走的最好方式。” “劫走?不是杀了他?”萧牧皱眉。 “主上来信,计划有变。最好能生擒,若生擒不得, 再杀了那个小皇子。” · 本来,沈茴让灿珠下午休息之后,她就想去找裴徊光。可是齐煜过来缠着她说话。她就把齐煜抱到软塌上,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又给她讲些志怪故事, 等齐煜睡着了,沈茴才让孙嬷嬷小心翼翼地将齐煜抱回去。 她收拾了一下,带着拾星走过暗道,离开了行宫。 走进那条暗道时,沈茴一直低着头,四处打量着。一直走到暗道的尽头,沈茴也没有看出来她吩咐的小太监到底在哪里挖了一个夜明珠。 不明显,看不出来。很好,很好! 沈茴不由略微放心了些。 沈茴到了裴徊光的府中时,已是半夜,裴徊光还在专注地雕刻玉球。沈茴走进书房,扫了一眼几箱子的玉料。 “娘娘来早了,这玩意儿还没雕完。”裴徊光也没抬头,一手握着一块玉,一手捏着一个尖头细刀,正在专注地雕磨玉料的一侧。 沈茴走过去。 裴徊光的屋子里,用具向来都是单份。唯一的一张椅子被他坐着,沈茴左看看右看看,将书案上的雕刻玉石的器具朝一侧推了推,然后坐在桌边,认真地瞧着裴徊光雕刻。 裴徊光将手中的尖头小刀放下,在桌子上那堆小刀里挑选更顺手的。他修长的指在一把把小刀上抚过,慢悠悠地询问:“说吧,又什么事情。” 若非有事,她不会深夜过来。 沈茴没说话,先绵绵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裴徊光这才抬抬眼,瞥向她。她在打哈欠,张着嘴,露出雪白的齿和湿红的舌。在沈茴合上嘴的前一刻,裴徊光忽然将两根手指递了进去。 沈茴合了嘴,贝齿咬在他的指上。她怔怔望着裴徊光,显然被唬住了。 裴徊光微凉的指腹夹了下她的舌尖,又轻轻蹭了一下她的齿。 怪异的感觉让沈茴很不自在,她赶忙身子略向后仰,又将裴徊光的手推开,小声抱怨:“干什么呀……” 裴徊光拿起桌上的一方雪帕子递给沈茴,又将自己的手递给她。 沈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了他一眼,才慢吞吞地垂下眼睛,接过他递来的雪帕子,给他擦他指上的……她的口水。 “整日拿我取乐子,哼。”沈茴轻哼了一声,有点不太高兴,手下给他擦手指的力度也不轻。 “娘娘深更半夜过来,必是又有事情来求咱家。许不是小事,咱家取取乐子又如何?再言,娘娘最会用自己的身体在咱家这边换东西。若这回娘娘想要的东西很重要,一会儿不必咱家说,娘娘指不定又要拉着咱家的手乱戳。” 沈茴抿抿唇,将手里的雪帕子一摔,生气地瞪着他:“你就这样想我,我就不能有了好消息,巴巴跑来告诉你!” 裴徊光神色不变,淡淡地瞥着她,想听她要怎么编。 沈茴抿唇望着裴徊光的眼睛,四目相对半晌,沈茴从桌子上跳下来,转身往外走。她说:“没什么事情了,掌印就当本宫今晚没有过来。” “娘娘。”裴徊光开口喊她。 沈茴脚步没有任何停留。 “沈茴。”裴徊光慢悠悠地摸转着手里的玉料。 沈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往外走,已经走到了门口,抬手去拉门。 裴徊光忽然轻笑了一声,他将手里的玉料放在桌子上,然后随意地摆了摆手,房门的闩木落下来,又折断,卡在锁扣里。沈茴拽了拽,根本拽不动。 “你!”沈茴转过身,拧眉瞪他。 下一刻,沈茴就感觉到一阵风袭来,她的身子好像不能受自己控制了一样,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朝裴徊光的方向拉拽而去,直到她踉踉跄跄地走到裴徊光面前。 裴徊光手掌掐在她的细腰,将人放在腿上。他双臂环过沈茴的身子,拉起她的手,放在他的掌中,慢悠悠地抚弄着。 “啧,娘娘翅膀越来越硬,就变得越来越不听话了。”裴徊光慢条斯理地抚弄着沈茴柔若无骨的酥手,“娘娘还是收敛些罢。别企图一个疯子永远都心情好讲道理。小心咱家一时想不开,把娘娘的翅膀折了。” 他语气轻慢,漫不经心的调子,却是听上去让人莫名毛骨悚然。 沈茴脊背一僵,紧接着又慢慢放松下来。她在裴徊光的腿上挪了挪,挑了挑位置,侧坐在他腿上,抬眼望着他,又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他,说:“那样我会哭的,天天哭。掌印会舍不得的。” 裴徊光啧笑了一声,脸上的神情让人辨不出喜怒,瞧不出真假。 沈茴慢慢垂下眼睛,望着两个人交缠在一起的手,闷声说:“我过来,只是想告诉你,我身边的宫婢怀了王来的孩子。” 裴徊光沉默了一会儿,问:“谁怀了谁的孩子?” “我身边的宫婢灿珠,怀了王来的孩子。王来,你那个干儿子呀!”沈茴被裴徊光攥在掌心里的小手翻转过来,主动攥着裴徊光的手。 她急急解释:“掌印还记得果子酒吗?我……我当初给灿珠尝了一点。后来她怀了身孕,我一时误解,以为是我赏她的那杯果子酒害了她,好生自责。没想到她告诉我,她怀的孩子竟是王来的!这样也挺好的呀。是好事,是喜事。我想着有情人终成眷属,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不若放他们两个双双出宫吧!掌印说好不好?” 沈茴絮絮说了好些,裴徊光沉默地听着。 灿珠那边,沈茴可以自己做主。可王来是裴徊光的人。沈茴便想着,王来是裴徊光的干儿子,裴徊光应该也替他们两个高兴才对。 可是,她仔仔细细瞧着裴徊光脸上的表情。越是什么情绪都辨不出来,沈茴心里越是有点没谱了。 “是好事,是喜事,有情人终成眷属。”裴徊光慢悠悠地重复着沈茴说过的几个词。 沈茴心里一沉,莫名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好事,是喜事,有情人终成眷属。”裴徊光再次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 分明还是重复同样的话,也是用同样的语气。可是裴徊光说一遍的时候,莫名有了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沈茴的心已经彻底沉下去。 不怕恶人发怒,就怕疯子温柔地犯病。 沈茴飞快思索着可能要发生的一幕幕,又慢慢琢磨着如何应对。 裴徊光笑笑,手掌伸进沈茴的裙下,逐渐靠近。他漫不经心地问:“娘娘很高兴?” 沈茴垂着眼睛,努力让声音平和一些。她低声说:“旁人的事情,没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只是果子酒是我给她的,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也有责任。总不能看着一对苦命鸳鸯犯难……” “那娘娘想不想也怀个孩子,嗯?”裴徊光冷眼睥着她。 沈茴眉心揪着,小心答话:“我自幼身体不好,本就很难有孕。更何况,掌印将我护得这样好。除了掌印,我也不会接触到旁的男子,不可能有有身孕。” 沈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隐约听见裴徊光轻笑了一声。 “那要是咱家也复阳,让娘娘怀上几个孩子,娘娘是欢喜还是不欢喜?”裴徊光又问。 沈茴愣了一下。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仅没有想过裴徊光有没有可能像王来这般神奇地复阳,也没有想到她自己有朝一日当母亲,毕竟她还不到十六岁。 裴徊光望着沈茴愣神的模样,低低地笑了。他凑过去,咬咬沈茴的耳朵,微微用力地撕磨。他说:“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咱家的残缺可不是刀师父割出来,而是自己切的。啧,娘娘应当相信咱家的刀工。” 沈茴惊愕地转过脸,震惊地望着裴徊光。裴徊光脸上挂着诡异的浅笑,漆色的眸底带着几分疯狂。 沈茴心里有了一种可怕的感觉,好似裴徊光回忆起阉割自己的经历是美好的,好像切割自己,也像雕琢玉器一般,在他眼里都是艺术品。 沈茴心里却忽然像是被一把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先是隐隐约约的疼,然后这种细微的疼痛慢慢散开来。 裴徊光的脸色却在瞬间冷下去。 “咱家要给娘娘雕取乐的小玩意儿,没时间陪娘娘,回罢。”裴徊光将腿上的沈茴推起身。 沈茴怔怔站在他面前,柔软的裙料贴在他腿上,裴徊光看着烦,又推了她一把。 失神的沈茴脚步踉跄地向后退,竟是被自己的裙摆绊倒了。她下意识地胡乱伸手去抓,将桌子上的一组花瓶碰倒了。 三个一高两矮的花瓶先一步跌落,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沈茴跌坐在地,蹙着眉,呜哼了一声。 裴徊光一怔,瞬间坐正了些。 沈茴不可思议地望着裴徊光,怔怔望着他好一会儿,呢喃般开口:“你打我……” 裴徊光搭在桌上的手紧了紧。 沈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手心沾着血。她红着眼睛重复:“你打我……” 裴徊光被气笑了,他舔舔唇,起身将沈茴抱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第119 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书房里杂乱, 裴徊光抱着沈茴往楼上的寝屋去。到了寝屋,裴徊光将怀里的人在软塌放下。 沈茴蹙着眉,小心翼翼地跪在软塌上, 扭头往自己身后看。 碎了的花瓶将她划伤了,血迹染红了浅杏色的长裙。她拽着裙子,想看看流了多少血。她嘴里还念叨着:“看看, 看看。掌印打我都打出血了。” “啧。”裴徊光笑,“怎么着, 是不是要找几个听众来听娘娘数落咱家的罪。” 说着, 裴徊光走到一侧的柜子旁,拉开抽屉, 在里面翻找着, 寻了两瓶伤药, 重新走到沈茴身边。 沈茴已经心安理得地乖乖趴下了,枕着自己交叠的小臂,她偏着脸,看着裴徊光,嘟嘟囔囔:“要最好的药,不要有疤, 一点疤都不要有。” 裴徊光在沈茴身边坐下,将她层层叠叠的罩纱裙掀开, 尽数堆在她的后腰上。瞥一眼被血迹弄脏的里袴, 裴徊光皱了下眉, 他放轻动作, 小心翼翼地将沈茴的里袴褪下来一些。雪肤上的伤口周遭都是血迹,让伤口也看得不太清楚。 裴徊光捏着帕子,仔细将沈茴后臀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去。 “嘶!”沈茴顿时出声, 软弹的肌肤也跟着有些紧绷。她委屈地哼唧:“疼……” 裴徊光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看她一眼,才继续手下的动作,将她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净一些。 伤口倒是不深,却有小手指那样长。裴徊光处理伤口附近的血迹时,仍不停有血珠子从伤口溢出来。 鲜血的味道让裴徊光胸腔里隐隐不适,年代久远的记忆被连皮带骨地拉扯着。 裴徊光的视线落在沈茴的伤口上,看着一滴血珠子是如何一点点凝聚,在慢慢从伤口一角滚落下来。又一颗血珠子从慢慢凝结,将要滚落之前,裴徊光忽然抬手,用指腹接了那滴血珠子。 放进口中尝了尝。 鲜血的味道在唇舌间蔓延,腥甜好像一瞬间在脑海中炸裂开。 沈茴隐约觉察出不对劲,她转过头望向裴徊光,见他半垂着眼,她连他的眼睛都看不见,更无从去分辨他眼里的神情。 沈茴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裴徊光的袖子,待裴徊光抬抬眼望过来,她软声说:“疼……” “先给娘娘涂点止疼的药。”裴徊光收起情绪,从那两个小药瓶里拿出一个来。他将小药瓶的塞子扯开,刚要上药,动作忽然停下来。 沈茴一直小心观察着裴徊光神色,忽见他诡异地笑了起来。 他漆色的眸底染上几分异色,他望着沈茴,莫名其妙地说:“那碎了的花瓶要是有毒就好了。” 沈茴眨眨眼,在心里拼命琢磨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毒死她?不,他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没有头绪,沈茴便说:“那……掌印就当有毒就行了呗。” 裴徊光低低地笑了两声,道:“娘娘金贵,连血都是甜的。咱家想尝尝。娘娘说,好还是不好?” 沈茴愣愣望着他,隐约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该不会是希望被她蛇咬了,他好给她吸毒? 沈茴将这种古怪的想法从脑子里立刻赶出去。 她望着裴徊光的眼睛。他漆色的眸子带着笑,还带着点期待。那一丝不易觉察的期待,忽然就戳动了沈茴。让她莫名心软了。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小声答允:“好……” 裴徊光慢慢笑起来。竟有几分乖谧之感。可因为他是裴徊光,这种慢慢绽出的乖谧笑容反倒有一种诡异的疯狂之感。 裴徊光慢慢俯下身来,张口含住伤口,让那些不断从伤口里凝出的血珠子一滴一滴流进他口中。 他向来不喜鲜血的味道,每每靠近,那种自幼便有的胸腔炸裂之感,令身体十分不适。 可是,她是沈茴啊。 他应该爱她的一切,就算是她的血。 鲜血的味道将裴徊光整个人都淹没,极其痛苦的滋味席卷而来,他强逼着自己将这种炸裂般的痛苦变成异样的快.感。 啧,如此倒是并非不能接受。 裴徊光已经不再满足那鲜血一滴滴慢慢凝成血珠子,他开始吮取,更多地求索。 “疼,疼……疼!”沈茴用一只手的手肘支撑着,别扭地撑起身子来,另一只手去推这疯子。 裴徊光放开了沈茴。 “你又打我!”沈茴软绵绵的声音里含着丝不高兴。 裴徊光重新直起身,用指腹蹭了蹭唇上沾染的血痕。他瞥着沈茴,慢悠悠地说:“娘娘似乎分不清打、推,和咬。” 他抬手,朝沈茴没有伤口的另一边略微用力拍打了一下。 “啪”的一声脆响,雪肌颤动。 “这才叫打。”裴徊光慢悠悠地将药粉倒在沈茴的伤口上,“娘娘既然说咱家打了娘娘,不能让娘娘平白无故冤枉一回。要不然咱家多冤屈。” 沈茴怔怔望着裴徊光,巴掌大的苍白小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轻颤的雪肌恢复平静,裴徊光捏了捏。他拿了干净的雪帕子,将沈茴伤口附近多出来的药粉蹭掉。待药粉彻底融进伤口里,他再打开另外一瓶药,将里面的膏脂涂抹在指腹上,仔仔细细地给她再涂在伤口上。 第一瓶药粉是止痛的,这第二份药才是真正治疗外伤的妙药。若非用用了止痛药,直接涂抹第二种药,裴徊光觉得小皇后一定要疼得哭鼻子。 这边想着,他伸手捏了捏沈茴的鼻子。 沈茴飞快地转过脸,避开了他的动作。裴徊光也不执意,反而是顺手摸了摸她的头。 沈茴过来时已经半夜,折腾到现在,时候属实不算早了。她将脸埋在臂弯里软软地打哈欠。原本伤口的疼痛让她困意全无,可是裴徊光给她上的药药效属实好得不得了。她觉得臀上隐隐发麻,在这种发麻里,伤口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甚至,连裴徊光拍下来的那一巴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止痛药的作用,沈茴也没觉得有多疼。 裴徊光瞧着她蔫蔫的样子,知道药效起了作用,她开始困了。他站起身,拽着沈茴的手腕,将她拉起来,将她身上染了血的裙裤脱下来,然后手臂探过她膝下,将人抱了起来,往床榻去安顿。 裴徊光将她放下的时候,她还在生气地哼哼唧唧。裴徊光给沈茴小心翼翼盖了盖被子,尽量避免压到她伤口。裴徊光没有直接在沈茴身边歇下,而是转身出去洗手。将手上沾的血迹,反反复复地清洗干净。 裴徊光离开前,沈茴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趴在床榻上。等裴徊光回来,她还保持着一样的姿势。 裴徊光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在她身边躺下。可,片刻之后,原以为睡着了的沈茴挪过来,往他怀里钻。 “啧,咱家打了娘娘,娘娘还往咱家怀里钻?” “别说话了,睡觉。”沈茴困倦地软绵绵嘟囔着,她蹙着眉,从被子里伸出手,在裴徊光脸上摸了摸,找到嘴在哪里,用手心捂住他的嘴。 半晌,裴徊光将沈茴的手拿开,小心翼翼地放回被子里。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裴徊光身体越来越不适。偏沈茴从小畏寒,到了天暖时节,她自己觉得舒畅着,她的身子却变成了一个小火炉。 怀里抱着个小火炉,这让因邪功所累,本就不能忍受炎热的裴徊光更有些难捱。 可他没有将沈茴推开,反而收拢了手臂,将怀里的沈茴抱得更紧一些。 在痛中,体会快.感。 · 天蒙蒙亮时,沈茴还在酣睡着,裴徊光听见顺岁的脚步声逐渐走近,他不等顺岁来敲门,先轻轻放开沈茴搭在他胸膛的小手,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走了出去。 “掌印,浴水已经准备好了。”顺岁压低声音禀话。 裴徊光用手掌压了压不适的胸膛,缓步往楼下的盥室去。 浴桶里早已装满了水,却并非适合沐浴的热水。而是刚从井中打出来的凉水,且在水中放了很多冰块。 整个盥室都充盈着一股森森寒意。 顺岁搓着手离开。 裴徊光解了衣服,坐在浴桶中的冰水里。寒冷无孔不入穿进他的身体里,让他身体里火烧板的五脏六腑开始慢慢有了舒适之感。 裴徊光缓缓合上眼睛,默念邪功,逐渐驱离周身属于人类的温度。这邪功奇邪无比,往常他只需要每个月十五修炼,并不会过多的修炼。可是随着天气越来越热,随着他的身体日渐一日地染上人的温度,他不得不在每两个十五之夜中途,再念那邪功。 黑色的雾气在裴徊光周身缓缓萦绕。 所谓邪功,赐予他不属于人的力量,自然也要将他变成非人的鬼。 · 裴徊光在冰水中泡了半个时辰,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漆色的眼眸毫无情绪波澜,玉白的面庞,没有表情时仿佛也没了属于人的悲喜。 他从冰水中迈出来,并没有急着去擦身上的水渍。 而是任由湿漉漉的水滴沿着他的肌理,缓缓滴落。 裴徊光扯开布帘。布帘之后是一面可以照全身的高瘦铜镜。 阉人大抵都羞于自己的残缺。 偏裴徊光不管是在京城的沧青阁,还是来了这里,裴徊光都交代人在盥室里准备这样一面铜镜。 每每沐浴之后,立在镜前欣赏着自己的残缺。 沈茴半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往楼下走。她的裙子弄脏了,于是从衣橱里翻出裴徊光的一件大氅裹在身上,衣摆长长拖在地面。 她走到盥室面前,见里面亮着灯,知裴徊光在里面。她眯着眼睛还很困顿地委屈开口:“撞到床角,又扯到伤口了。” 她好像在怪他半夜将她丢下,不陪着她睡。 裴徊光好像没听见一样,目光仍凝在铜镜上。 沈茴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推开了盥室的门。 “吱呀”一声响,屏风隔了视线。 沈茴望着屏风上映出裴徊光的身影,隐约辨出他未穿衣。屏风一边隐约可以看见铜镜一角。 ——他在看自己? 沈茴惊讶地檀口微张。 屏风另一边传来裴徊光漫不经心的声音:“娘娘羡慕自己的婢女吗?” 沈茴慢吞吞地抿起唇,想起昨晚裴徊光说的话——“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咱家的残缺可不是刀师父割出来,而是自己切的。啧,娘娘应当相信咱家的刀工。” 好半晌,沈茴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她往前走,站在屏风面前,伸手去摸屏风上他的影子,低声问:“疼不疼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第120 章 【第一百二十章】 听着沈茴的询问, 裴徊光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打量着铜镜中的身体,目光长久地凝在永远也不能像正常男子使用的残缺。 时至今日, 他依然感激邪功给他带来的这一切。能够让他比当一个正常人,能够更早更快更方便地杀人。 一定很疼? 沈茴偷偷去查过。她知道净身很危险,连活下来都是幸运, 更别说活下来的那些人也很可能染上一辈子的残疾。沈茴曾经见过宫里一个老太监,走路的时候永远弯着腰, 已经再也直不起来了。若是阴天下雨的时候, 他就会咿咿呀呀地喊着骨头疼。 净身时的疼痛,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要将人绑起来, 还要在嘴里咬着东西来抵抗疼痛。听说刀师父一刀子下去, 人都会疼得昏死过去。偏偏还不能像普通伤病那般躺着养伤。会被人推醒, 被强逼着在屋子里忍痛走路。有的人走着走着又疼死过去,还会被再次弄醒。 这样的疼痛折磨,常人所不能忍受。 更何况是自己向自己动手呢。 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那样狠呢?怎么就能忍受那样的疼呢? 除非,心里有更深的痛。 沈茴抬手,指腹上移,轻抚屏风上裴徊光影子的眉宇之地。 她轻声说:“掌印上次说把自己的生辰给忘记了。让我去史册里寻找。我已经找到了。” “嗯, 娘娘查得挺快的。”裴徊光神色淡淡。他拿起架子上的棉巾,慢条斯理地擦拭身上的水痕。 沈茴慢慢弯唇, 说:“如果我没有查错的话, 我们生辰好像在同一天。” 这倒让裴徊光有点意外, 他擦拭水痕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才又继续。他琢磨沈茴猜错的可能性,又在努力回忆自己的生辰。可到底是时日久远,他实在记不起自己的生辰, 只记得那一日还挺暖和的。 “卫珖?”沈茴试探地叫出这个名字。 裴徊光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他将手中的棉巾放下,拿了衣服开始穿。等他穿好衣服,绕过屏风,看见沈茴的时候,却见她一张小脸蛋泪水涟涟。 裴徊光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啧啧两声,道:“咱家记得娘娘不大喜欢哭,最擅长憋眼泪。这怎么了?划伤屁股蛋儿就哭成这样?” 沈茴推开裴徊光的手,把脸别到一旁去,有些慌乱地去抹脸上的眼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 “走,回去给娘娘看看伤口。娘娘能自己走吗?” “能。但是不想。”沈茴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小声说。 “啧。娇气。” 裴徊光便将她抱起来,抱着她重新回到楼上的寝屋。他将身上裹着大氅扯开,去查看她身上的伤口。见那伤口果然扯开了一些。他又给她抹了些药。 沈茴趴在床上,犹犹豫豫地说:“伤口不是都要包扎的吗?” “娘娘也不看看自己伤了哪儿。”裴徊光目光环过扫着,“娘娘教教咱家怎么包扎?” 沈茴不说话了。她伸手摸索着去扯被子,想把自己光着的下半身遮上。被子落下来,压在伤口上。明明是柔软的薄被子,压在伤口上还是觉得好重,沈茴瞬间拧了眉。 裴徊光伸手一扬,将沈茴扯到身上的被子扯开,说:“不冷。不用盖。光着。” 看见裴徊光转身,沈茴急急去拉他的手,说:“不许走。陪我再睡一会儿。” “啧。”裴徊光想讽她几句,又觉得没意思,最后什么也没说,在沈茴身边躺下。 沈茴抓来他的手臂,抱在怀里。 裴徊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娘娘现在是彻底不知道害臊了?若是以前,这个时候只会想法子将咱家赶走。啧。” 沈茴没有回话。她抱着裴徊光的手睡着了。 裴徊光侧过脸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视线落在她抱着他手臂的一双娇嫩小手上。她平日里都蓄一点指甲,在上面涂着娇妍的色彩。如今因为孝期,她指甲上往日的艳丽不见了踪影,反而贴着雪色的梨花。 她左手小手指的指甲很显眼,因为不像别的指甲那样稍微蓄一点,而是剪到了根部。 裴徊光眼前浮现沈茴气呼呼地握着剪子将左手小手指指甲剪去的一幕。 裴徊光漆色的眸底染上了几分温柔。他用指腹抵在沈茴左手小手指顶端,轻轻厮磨。 就那么一点点的喜欢? 裴徊光慢慢勾起一侧的唇角,勾勒出的温柔笑意暗藏了一点疯狂。 就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哪里够呢? 就算咱家是一个阉人,也要让娘娘疯狂地喜欢。 对,发了疯一样地喜欢咱家。 才行。 · 沈茴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躺靠在她身侧的裴徊光。他一只手拿着一卷书在读,而他另外一只手,正被她双手抱在怀里。 沈茴慢吞吞地将他压在自己胸口下的手推开,她想坐起来,却顾虑身上的伤。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去摸,摸到了伤口周围,先压一压,并不觉得有多疼,手指头再慢慢往前移,摸到伤口。 她惊奇地发现,伤口居然已经愈合了。而且她伸手试探着压了压,竟然也不觉得疼了! 裴徊光仍旧在看着手里的书,他徐徐开口:“娘娘就这样当着咱家的面儿摸自己的屁股,是不是不太好。” 沈茴脸上一红,下意识地伸手去拉被子,胡乱将自己的身子给遮了。 若非裴徊光提起,她竟也没察觉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下一刻,沈茴心里忽然一揪,敏感地胡思乱想起来,担心她这样的举动,被裴徊光误会成不把他当男子来看。 沈茴眼眸转动,偷偷去看了一眼裴徊光的神色,又匆匆收回视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想不通,她泄气地嘟囔一句:“好烦……” 裴徊光抬抬眼,瞥过来,打量了一眼她拧巴在一起的五官,问:“娘娘又胡思乱想什么?” 怎么成了她胡思乱想?明明是担心他胡思乱想!沈茴望着裴徊光,张了张嘴,有口难言。 裴徊光瞬间了然。 他将手中的书慢悠悠地卷起来,敲了敲沈茴的头,说:“娘娘胡思乱想不是很可爱。” 沈茴垂着眼睛,小声回一句:“不管是谁整日胡思乱想都不可爱。” 裴徊光默了默,又笑了笑,道:“起来吃东西。” 他欠身,将摆在床头柜上的衣服递给沈茴。 沈茴一边穿衣服,一边由衷感慨:“那药是掌印自己研制的?掌印学的医术可真好。” “错。咱家没怎么学过医术,钻研的一直是毒术。” 裴徊光将手的书合上,将首页在沈茴面前晃了晃。 沈茴在晃动的字迹里分辨出书名——《论,从猪身上提取洇毒的可能性。》 · 沈茴弯着眼睛喝下碗里最后一口红枣莲子香米粥,满足地将空碗放下来。 起得太晚,肚子空了太久,沈茴吃了好些东西,空落落的肚子里还好些。饱腹感,让她整个身子都充满了一种满足的舒适感。 她总是对这种细微的小满足,感受到十分的幸福感。 与沈茴不同,裴徊光向来少食,吃的东西也简单,极少对某种食物有过分的喜好。在他眼中,食物能够果腹足矣,多吃的食物不过解口舌之欲,毫无用处,也是浪费。 顺年走上来禀话:“掌印,王来一大早就过来了。听说您未醒,一直在角房里候着。” 沈茴立刻抬起眼睛去打量裴徊光的神色。 裴徊光接过顺岁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道:“让灿珠过来。” “是。”顺年立刻下去去办。 沈茴实在是好奇裴徊光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因顺岁还在一旁候着,她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扯裴徊光袖子,只好桌子下的脚往前挪,贴了贴裴徊光的鞋侧,用一双好奇的眼睛,巴巴望着他。 殊不知,从顺岁的角度,刚好将沈茴桌子底下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顺岁低着头,神色不变。他要是连装看不见都装不好,那岂不是太废物了? 裴徊光抬眼。 沈茴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灿珠是本宫身边的人,掌印可不要越俎代庖。” 裴徊光端起凉茶,慢悠悠喝了一口。他挑挑眉,有些意外地看向顺岁,问:“这茶是王来煮的?” “是。是王来煮的。看来奴平日里煮茶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顺岁挠了挠头,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了。 顺岁能够在裴徊光身边做事这样久,成为裴徊光使得最顺手的人,顺岁由衷感激王来。因王来提点他颇多,才能让他平平安安在这边做事,一直没出什么差错。 · 灿珠很快被带过来。 王来一直在楼下角房里等着见裴徊光,得知裴徊光召了灿珠过来,他不得不紧张起来,也不等着裴徊光召唤,跟着灿珠一起上楼去。 “掌印叫我来做什么的?”灿珠白着脸,紧张地问。 王来脸色微凝。他摇摇头,亦是不知道。 灿珠心惊胆战地跟着顺年上了楼,进去之后,看见沈茴也在那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稍微放心了那么一点点。 她规规矩矩地向沈茴和裴徊光行了礼,然后低着头。 “过来。”裴徊光开口。 灿珠硬着头皮走过去。真的站在了裴徊光身边,灿珠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仅是她,王来何尝不是仅仅抿着唇,担忧着。 “手。”裴徊光再开口。 灿珠抬起手的时候,整个手都是抖的。虽是暖和的天气,她的后背也被冷汗打湿了。衣裳贴在脊背上。 裴徊光将指腹搭在灿珠的脉搏上,压了压。 冰凉的触觉压来,灿珠的手剧烈抖动起来。 裴徊光瞥她一眼,冷声道:“再抖,把手剁了。” 灿珠一惊,强逼着自己不要发抖。 王来赶忙跑过来,紧张地扶着灿珠的手臂。 “啧,是个男孩。”裴徊光收了手。 他视线落在灿珠的肚子上,然后慢吞吞地抬手,将手掌压在灿珠的腹部。 沈茴盯着裴徊光的动作,见此,她皱了皱眉。 裴徊光收了手,这才看向王来,道:“西厂提督一职空缺许久。你去担罢。” 王来愣住了。 ……这怎么莫名其妙就升了职,竟要和伏鸦平起平坐了? 裴徊光挥了挥手,这是让两个人都退下。 “等等。”裴徊光指了指灿珠的肚子,“照顾好咱家的孙子。” 王来和灿珠退下之后,裴徊光看向沈茴,却见她生气地瞪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第121 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裴徊光诧异地瞥沈茴一眼, 一时之间没摸准她为何不高兴。他端起茶壶,缓缓倒了一盏茶。他知沈茴畏寒, 平日里都是饮热茶。可如今天暖,偶尔饮一杯凉茶当也无妨。 在茶水落盏的泠泠声中,裴徊光开口:“王来泡茶的手艺一向不错。娘娘尝尝咱们干儿子的茶。” 裴徊光将茶盏递给沈茴。 沈茴略犹豫,将茶水接过来,却没喝,抿着唇将茶盏放下来。她垂着眼睛, 盯着茶盏里微微晃动的水面。 裴徊光一手搭在桌上,长长的指微蜷,轻叩着桌面。 片刻之后, 裴徊光再次主动开口:“娘娘尝尝这茶罢。” 沈茴这才慢吞吞地将茶盏端起来。 裴徊光瞧着她这心不在焉的模样, 道:“若娘娘不想让灿珠出宫, 让她留在身边也可。” 沈茴蹙蹙眉,略微用力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杯盏中的茶水溅出一滴,落在她皙白的手背上。 她抬起眼睛瞪着裴徊光,语气不善:“掌印为什么要摸灿珠的肚子?” 裴徊光一怔, 语气理所应当:“咱家摸摸孙子怎么了?” 沈茴本来自己缓一缓,也就不生气了。可她说出来,裴徊光这幅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反倒让她心里那一丁点的生气一下子变大了。 “摸孙子?哼,你看谁家当公公的会摸儿媳妇的肚子?” 话一出口, 本来还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有点心虚,可沈茴把自己说服了。对呀,旁人家的公公的确不会这样,所以不是她小题大做,她更不用心虚。 “我嫂嫂怀鸣玉的时候, 我父亲就没摸过嫂嫂的肚子!父亲那么关心,也只是嘱咐母亲仔细照顾着。他何时自己去摸儿媳妇肚子了?还有还有……我在姥姥家住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见过去摸儿媳妇肚子的公公!呵,明明就是你行为不端。” 裴徊光皱皱眉。 沈茴又生气地说,“你还摸她的手!” 摸手? “呵。”裴徊光上半身略微向后仰靠着椅背,慢悠悠地,“咱家不过探探她的胎象。如果这就叫摸手,那俞太医摸了娘娘的手几百回几千回几万回?娘娘数得清吗?” “胡说!俞太医给本宫诊脉的时候都垫着帕子的!你垫了吗?”沈茴气呼呼地拍了一下桌子,茶器轻动,里面的凉茶又溅落两滴。 在茶器晃动的清脆声响里,一旁候着的顺岁吓傻了。他漆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吓得不知道要不要立刻避出去。这场景,是他能看的吗?这场景,他看了之后还能活命吗? “咱家探探孙子的胎象,娘娘便这般不高兴。俞太医身为医者,医病救人不知对女患者有多少身体接触,娘娘不照样对其心悦不已,喜欢得紧。” 沈茴听着他的话,眼睛越睁越大。她怔怔望着裴徊光,问:“你说什么?” “咱家说错了?啧。”裴徊光端起茶盏,用茶盖慢条斯理地拨动着茶面。他又抬抬眼,瞥向坐在对面的沈茴。 沈茴缓缓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地舒出来。 “啪!”沈茴双手压在桌面,桌上的茶盏再次晃动,颤颤巍巍响个不停。 顺岁缩了缩肩,他觉得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先躲了?他不由自主悄悄向后挪着。 “裴徊光你就是个混账东西!本宫说了多少次喜欢的是你,你偏不听!是不是非要我真的喜欢上俞湛你才满意!好呀,我知道啦。不喜欢你啦,本宫去喜欢别人去啦!这天下又不是只俞湛一个人!”沈茴气呼呼地环视四周,目光落在正向后挪的顺岁身上。 顺岁脚步一僵,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沈茴手指头果真指过来。 顺岁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朝他勾勾手指头。 “本宫瞧着顺岁就不错,过来。一会儿跟本宫回浩穹楼去。” “不、不、那、那……那个……”顺岁欲哭无泪。 而当裴徊光顺着沈茴的手指瞥过来。猛地对上掌印冰寒的眸子,顺岁打了个哆嗦,冷汗跟着下来了。 “滚出去。”裴徊光冷声开口。 “是是是!”顺岁再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跑。他刚跑出去,迎面想要遇见上来向裴徊光禀事的人。他赶忙将人拦下,一句话不说,先拉着人走了老远,避开楼上可怕的场景。 房间里,沈茴一股脑说出来,心里畅快多了。心里畅快之余,她慢慢开始觉得这个样子不太好看,显得失仪。她轻咳一声,动作不太自然地将鬓发往耳后掖了掖,然后端起桌上那茶。 茶盏里的凉茶几次三番的折腾,溅出去许多,余下的已不多了。沈茴小小地抿了一口,自言自语地夸赞:“王来泡茶的手艺是挺好的嘛。” 再喝一口。 沈茴忽然觉得凉茶也有凉茶的好处,至少可以消消火气。 “原来娘娘吃味儿是这个样子。”裴徊光低低地笑了两声,再抬眼望着沈茴时,极少显出波澜的漆眸里都带着笑的。 沈茴掀起眼皮不甚高兴地瞥着他,说:“怎么啦?不好看吗?” “好看。”裴徊光笑着点点头。 “那是自然,本宫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沈茴垂下眼睛,双手捏着茶盏慢慢转动着,她从轻晃的盏中水面看见自己偷偷翘起了唇角。 沈茴松了手,她用手背在自己的脸颊上贴了贴,说:“我要回去了。不理你这人。” 她起身往外走,步子不快也不慢。她将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裴徊光喊她。 “沈茴。”他叫她的名字,声音轻缓,似乎没带什么情绪。他低着头,视线没有追随着她,好似真的只是随意地喊了她一声。 可叫她的名字,似乎本身就带了某种情绪。 沈茴转过身,望向裴徊光。 裴徊光用微蜷的小手指勾着颈上的红绳,将藏在衣襟里的黑玉戒扯出来。他漫不经心地捏了捏黑玉戒,又将手指随意地黑玉戒中反复穿插着。 他终于抬起脸,将目光落在沈茴身上。也就是目光落在沈茴身上的那一刻,他忽然就笑了。玩弄的黑玉戒被他松开,被红绳坠着的黑玉戒垂落下来,贴在他殷红的衣襟上。他松开黑玉戒的手朝沈茴伸过来。 沈茴抿着唇瞧了他一会儿,才双手背在沈茴,渡着步子似地一步一步朝他挪过去。直到走到裴徊光面前,她刚将手搭在他的掌心,裴徊光微微用力将她一拉,就将沈茴拉到了怀里。 沈茴坐在裴徊光的腿上,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角。她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裴徊光也正在含笑望着她,静谧中带着极其少有的温柔。 四目相对,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望着对方的眼睛。 好半晌,裴徊光缓缓开口:“娘娘知道咱家想说什么吗?” 沈茴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了。她知道他并非想说什么,而是现在想与她亲吻。 可是他从来不会主动亲吻她,他要她主动。 沈茴望着裴徊光的眼睛,慢慢挑起眼尾来,一张明艳的小脸蛋,明被艳压了过去。沈茴凑过去,柔软的唇贴在他微凉的唇角,贴贴左边唇角,再贴贴右边唇角。感受到裴徊光唇角微微扬起,她才张了小口,偷偷用舌尖探一探他的唇缝间,却又在他张开嘴的瞬间,她收回去,复弯着唇去贴他的唇角,先贴贴左边唇角,再贴贴右边唇角。 她抬起手捧着裴徊光的脸颊,手心是如玉的温凉。她就从裴徊光的唇角移开,软唇轻轻滑过他的脸颊。她要亲亲他的脸颊,先是左边,再是右边。 她睁开眼睛,看着裴徊光凝视着她。她便笑着去亲吻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把眼睛合上。 娇娇的身子在他怀里越发柔软下来,她软软躺靠着他的臂弯,攥着他的衣襟,让他俯下身来,然后再去亲吻他,辗转蜜意。 裴徊光长指从沈茴的发中穿过,托着她的头,亦是将她紧箍在怀里。 “唔嗯……”沈茴皱皱眉,在密不可分的亲吻里吐字不清地说着自己伤口还疼。裴徊光低沉的一声轻嗯,手掌滑进她身下,微蜷的掌将她的伤口和他的膝相隔。 裴徊光醉在她酿的温柔陷阱里。 他想,大抵这世间很多成功的美人计,都是男子心甘情愿,就算死也甘之如饴。 · 沈茴傍晚时才回到浩穹楼。回去之后,她换了身衣裳,想要去问问齐煜的功课。到了地方,才晓得齐煜出去玩了。沈茴翻了翻齐煜桌子上的功课,粗略检查,也都没有错处,字迹也比前几日进步了不少。 齐煜的进步,让沈茴有些意外。 她放下齐煜的功课,带着沉月和团圆下了楼,去寻齐煜。她刚下楼,远远看见回来的齐煜。齐煜看见了她,开开心心地喊了一声“小姨母”,飞快地朝她奔跑过来,钻进她的怀里。 沈茴摸摸她的头,牵着她的小手,一起往回走。两个人一起用了晚膳,沈茴像往常那样给齐煜讲了几个典故趣事。 待齐煜睡着了。沈茴才问齐煜身边的宫女:“殿下今日也是自己跑出去玩的吗?” “不,煜殿下和成芜公主一起出去玩的。”小宫女禀话。 成芜公主吗? 沈茴皱了皱眉。 沈茴离开齐煜的房间,回到自己屋子,沉月才忍不住说:“那个成芜公主之前还在船上推了煜儿殿下。娘娘上回让煜殿下自己处理,殿下只是罚成芜公主抄书。现在又到一块玩了,会不会不太好?奴婢有点不放心。” 沈茴也说不准。虽然知道成芜当初之事是逼迫的,小姑娘年纪也小,一时走了歧途,如今迷途知返也是可能的。但是到底不能十全十的安心。 她说:“过几日寻个机会,挑个伶俐的小宫女到成芜公主身边做事。” 沉月应下。 沈茴很快又想到别的事情上。她又想偷偷溜回家去见姥姥了。沈茴身子朝一侧歪着,将软软的枕头抱在怀里。只要一想到姥姥,她就欢喜地弯了弯眼睛。 沈茴打算明天早上醒来将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就回家去。 可第二天一早,丰年告诉了一个沈茴一件事。 沈茴一心想请前任左丞苏大人做齐煜的老师,也是有心在日后再将其官复原职。偏苏大人心灰意冷拒绝了。 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因为苏大人的母亲八十大寿,而他母亲跟长子同住,正在关凌。 写信既不行,沈茴想亲自跑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第122 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苏翰采没有想到沈茴会亲自过来。 这些年, 他身处左丞高位,在这淤泥一般的朝堂里, 一边努力自保,一边努力做些对得起良心的事情。他只能说自己问心无愧,如今落得个罢官的下场,他心里最后那口气儿好像灭了。反正这大齐已是如今这个德行,他身在其中也做不了什么。反正也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如远离朝堂的纷争, 在余下的日子里好好陪伴家人。 他被免官之后的日子,不少昔日同僚劝说他不要放弃。这些同僚,如他往昔对这朝堂还有一颗热血之心。可苏翰采这次是真的觉得身心疲惫, 每每笑着一一回绝。可他没有想到, 皇后娘娘会几次三番偷偷送信给他。 他自然明白, 皇后娘娘这是为了煜殿下谋后来。只是就算龙椅上换了人,这大齐当真能好起来?四岁的帝王,刚及笄之年的太后,还不是更容易被司礼监当成傀儡操纵? 他心中有偏见, 沈茴派人悄悄送去的信,他只是将第一封信拆了草草扫了个开头,后面的两封信连拆都没拆过。 苏翰采将沈茴请到雅室,闲谈间说到如今朝堂。从胡人说到河渠,又从官职的举荐与科举说到孝期。 皇后会亲自过来, 苏翰采将心里的轻视收了收。言谈之间,至少要做到敬重得体。一番交谈之后,苏翰采认为皇后娘娘的很多想法都太过天真,天真到天方夜谭不切实际。可偏偏那种想要这天下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心,灼灼炽热, 是苏翰采在腐烂的朝堂之中许久都不曾见到的。 一壶好茶饮尽,沈茴起身告辞,并没有再多提请苏翰采出山的话。她知道要给对方多一些考量的时间。朝堂之上的站队,从来都是谨而慎之,一步走错尸骨无存。 沈茴设身处地地思量,倘若自己是苏翰采,也不大会信任她。 “送娘娘。”苏翰采亲自送沈茴出府。 “苏大人不必再送了。”沈茴说道。 因为出宫方便行事,沈茴今日穿了一身男装。苏翰采弓身颔首,他打量着沈茴身上的男装,心里琢磨的却是皇后娘娘是如何做到从宫中偷偷溜出来。 沈茴迈过门槛,还未登上马车,忽然看见一顶软轿在苏府大门前停下来。沈茴本来没有注意,可是目光一扫,竟见从软轿中下来的人是俞湛。她不由一怔。 “俞大夫。”沈茴开口。 并非她主要拆穿自己的身份,而是俞湛也看见了她,虽然她穿着男装,显然不可能瞒得过相熟的人。 俞湛看见她在这里,也是一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沈茴打算要登上的马车。他的目光在那两马车的车厢停留了一瞬,再收回视线,他轻轻颔首,眉眼含笑,也不多问,只是温声说:“刚巧来苏府给苏家老夫人问脉,没想到这里遇见了。” 送沈茴到府门的苏翰采迎上来,笑着说:“俞太医终于过来了!家母恭候多时了。” 沈茴冲两个人笑着点点头,转身朝马车走去,搭着沉月的手,钻进了马车里。马车朝着沈家而去,沈茴垂着眼睛,心里却闪过狐疑。 ——俞湛当真是来给苏家老夫人诊脉的? · “蔻蔻,你又偷偷从宫里溜出来了?这……宫里不是该戒备森严吗?”萧家老太太紧紧皱着眉,眼中浮现担忧来。她的小心肝可莫要为了回家见家里人,冒这么大风险哦! 沈茴枕在姥姥的胳膊上,弯着眼睛软声说:“姥姥,这里不是皇宫呀。若是在皇宫,想偷偷溜出宫当然不容易呀。可是这里是行宫,而且刚刚搬过来,哪里就能立刻处处戒备了?再说了,宫里女人多,皇帝也顾不上我。姥姥就放心,我将那边安排妥当偷偷跑回来不要紧的。” ——就算被狗皇帝发现了也没什么。 当然了,这话沈茴不能对姥姥直说。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老太太还不忘嘱咐,“如果是刚搬到行宫导致守备不严,慢慢就要逐渐步入正轨了,到时候不要再冒险哦。” “嗯嗯!蔻蔻都知道的!”沈茴用软软的脸蛋在姥姥的胳膊上凑了凑。 沈夫人在一旁坐着,心里何尝不是担忧着?她听了沈茴的解释,心里也略微放心了些。可也只是一点点罢了。她瞧着母亲和沈茴两个腻在一起说话,她起身往外边去,寻了正在说话的父子俩,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沈元宏皱着眉,一时没有头绪。 说起来,沈家的几个孩子都很有自己的主意,就连看上去最温柔的沈菩也不是对长辈言听计从的面团子。他对子女也不会过多的管制。原以为小女儿是最听话的那一个,可随着小女儿身体逐渐康健、慢慢长大,他现在倒是觉得小女儿恐怕骨子里和她几个哥哥姐姐一样。 沈霆开口:“蔻蔻会有分寸。不必担心。” “父亲!小姑姑回来了是不是!”沈鸣玉从外面跑进来。 沈霆笑着瞪她一眼:“见了你姑姑比见了爹还亲。” 沈鸣玉咧着嘴笑,露出一对小虎牙。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围坐在一起吃了午饭,老太太觉得疲惫,要回去午歇。沈茴也很犯困,可她没睡,而是跟着沈鸣玉去见了她的女兵。一去一回要花些时间,若她午休,可能会来不及。 · 裴徊光今日要去行宫一趟,办些事情。办完事,他不愿在行宫里久留,步子也比往常快一些。 王来远远看见他,疾步追上去,又默默跟在他身后。 “有事情?”裴徊光问时,脚步并没有停。 “干爹,我会好好做。不让干爹失望。”王来说。 裴徊光将合拢的折扇轻轻叩击另一只手的掌心,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不去上任,还留在行宫做什么?” 西厂,仍在京都。 王来愣了一下,面露难色,低声道:“一会儿去重新净身,等伤口稍好能起身了,立刻赶回京都……” 裴徊光折扇轻叩掌心的动作一顿,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瞥着王来,冷声道:“啧,把西厂交给你,还要等你阉割之后卧床养两个月再去赴任?” 王来张了张嘴,无措地望着裴徊光。 不、不然呢? 总不能伤口还淌着血,就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裴徊光用合拢的折扇敲了敲他的头,缓声道:“复阳这样稀罕事儿既赶上,也算喜事一桩,不用再去挨刀子了。日后做事不进后宫便是。如今天下都在为太后守孝。等孝期过了,去把那姑娘娶了,给个名分。亦不必遮掩那孩子身份。” 王来听得惊在那里。半晌,他跪下,以额触地,声音沉沉:“干爹恩德,王来没齿难忘!” 裴徊光居高临下地瞥着他,接受王来感恩戴德的跪谢,他眼中却没有什么情绪。 念在王来叫他一声干爹,所以他对这干儿子多加关照? 呵,怎么可能呢。 王来的确用得很顺手,但是裴徊光不可能为他多上心那么一丁点。他没那个心。 裴徊光知晓王来对那个叫做灿珠的姑娘的痴心,也知晓那个灿珠是如何得沈茴心意。只要那个姑娘还忠于沈茴,王来便有一半是沈茴的人。 王来,算是裴徊光给小皇后安插一个日后可用之人。 若有一朝一日,他不在了,沈茴能控制住司礼监那群因残缺而心思不正的阉人们吗?兴许她会有这个能力,可能提前给她做点什么总是好的。 王来是裴徊光挑中的人,日后有朝一日他不在了,他的位置由王来顶上,总比旁人来坐,更好些。 对她好一些。 裴徊光摆摆手,让王来退下了。他独自沿着行宫里的人造河渠景儿,快步地往外走。风吹来玉檀的味道,这过分熟悉的味道,让他不想在这里久待。 丽妃约了丁千柔今日出来放风筝,丁千柔在宫中没有熟悉的人,丽妃来寻她,她很是高兴。两个人欢欢喜喜地放风筝许久,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倦了,才结束了今日的放风筝,各回各的住处。 丁千柔手里攥着风筝,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来到行宫里这么久,也没交到什么朋友,今日丽妃能够约她出来,她心里很欢喜。 她心里想着回去之后要亲自做些什么糕点送去给丽妃才好,这般想着,人就走了神,直到迎面遇见了裴徊光,离得很近了,她才将裴徊光认出来。 眼看着裴徊光正往这边走,丁千柔的脸色瞬间一白,也不知道是继续往前走好,还是避开好。她僵在那里,握着风筝的手抖一抖,手里攥着风筝落了地。 裴徊光瞥了一眼落地的风筝,脚步没有停留。 见裴徊光望了过来,丁千柔心里更是慌得要死。她慌忙蹲下来将风筝捡起来,因为手太抖了,竟是伸手捡了三次,才终于哆哆嗦嗦地将风筝握在手里。等她站起来时,裴徊光已刚好走到她身边。 是、是不是要说点什么啊? 不对啊,他是臣,她是宫里的才人。她好像不需要像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行礼啊!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整个身子抖得厉害。 “丁才人,您怎么还在这儿呀。您落了衣裳,丽妃让奴婢给您送来。”远处一个小宫女抱着件外衣,朝这边小跑过来。 丁才人?裴徊光有点印象。沈茴似乎说过她是跟着宫里一位丁才人学的做糕点? 裴徊光不由多看了丁千柔一眼。 天生噙着凉意的眸光落过来,丁千柔觉得自己魂儿都要吓没了。她手里的风筝再次落了地,畏惧地小碎步连连往后退。 在她身后是行宫里绕着整个行宫的人造河渠。丁千柔一脚踩空,惊呼一声,整个身子朝后跌去。 裴徊光皱皱眉,想着她是沈茴的人,勉为其难地抬手拉了一把。 丁千柔睁大了眼睛望着裴徊光握着自己的手腕,身上抖得更厉害了。 裴徊光的目光落在自己拉着丁千柔手腕的手上,他忽然就想起沈茴不喜欢他碰别的女人。 哦。 裴徊光松了手。 “砰”的一声,丁千柔整个人跌进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 赶过来送衣裳的丫鬟见了这一幕,愣愣站在那里看着丁才人在水里挣扎,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高呼救人。 裴徊光拿出雪帕子,嫌恶地擦了擦手。 听说小皇后今儿个一早就出了宫,去了好几个地方。啧,跑那么多地方偏不去他家。那他只好去沈家找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第123 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丁千柔被人救上来之后, 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她坐在地上,身上裹着宫人递过来的袍子,样子呆呆的, 脸色苍白如鬼。 她今日和丽妃相约到后山的万姿园放风筝, 本是带着出喜和双喜两个侍婢。不过出喜闹肚子,先一步离开了。丁千柔打算回去的时候, 有事吩咐双喜提前一步先回去。是以, 她遇到裴徊光的时候, 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出喜和双喜得了消息,赶忙放下手里的事情, 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接她。回去之后, 又是烧水温身,又是煮预防风寒汤药。好一番折腾,丁千柔苍白的小脸才逐渐有了点红晕。 那个为了送袍子目睹了丁千柔落水那一幕的宫婢, 也跟着一并过来了。出喜和双喜从这个宫婢口中打听了情况, 才让人回丽妃那儿。 出喜和双喜从那个宫婢口中打听来的, 也不过一句:“我只看见丁才人不知道怎么脚下一滑身子朝水里跌,掌印大人拉了丁才人一把。可是再一看,掌印大人又、又松了手。然……然后丁才人就掉进水里去了。” 没头没脑。 出喜和双喜一头雾水, 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瞧着丁千柔脸色终于缓过来了,两个侍女赶忙围过去,关切地询问。 丁才人小声将事情经过说了,竟和丽妃身边那个宫婢的说辞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多了一句:“我见了他就害怕, 软着腿想躲, 就摔了……” 出喜眼睛一亮,忽然说:“才人,只是好事呀!” 丁千柔和双喜都愣愣望着她。 “见你要摔, 掌印大人居然肯伸手拉一把。这难道不是掌印大人对才人另眼相看吗?” 丁千柔使劲儿摇头:“不不不不……” 她那颤颤的双唇,好像除了一个“不”字,再吐不出别的话。 双喜无语地瞪了她一眼,说:“你别瞎说了成不成?若掌印大人当真对咱们主子有意思,怎么又松了手?” “这……”出喜皱着眉,绞尽脑汁地琢磨了好半天,一拍大腿:“我晓得了!这叫欲擒故纵!为了吸引咱们才人的注意力啊!” 双喜加更无语了,小声嘀咕一句:“就你这脑子,就算不做丫鬟了,出了宫说不定还能编故事写话本子当营生……” 出喜却觉得自己聪明极了。她挨着丁千柔坐下来,亮着眼睛说:“主子,您的好日子到啦!奴婢听说芳才人昨儿个被陛下召去了呢!今儿个一早她回来哭哭啼啼地喊着找太医。要是主子您真的能勾了掌印大人的魂儿,就不用日日担心染上那脏病了呀!” 双喜实在是听不过去了,她说:“出喜,我觉得你人又聪明脸蛋也好看。勾引掌印这事儿,我看你来做倒是不错。到时候,掌印大人一句话,咱们主子也不用到陛下面前伺候。” 出喜愣住了。她望着双喜,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一会儿,她说:“其实你也挺好看的。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总有一个能成功的嘛。” 她看见丁千柔古怪地看着她,她立刻笑着说:“都是为了主子好呀。咱们这叫舍身求义!” “你自己去吧,我惜命。”双喜说道。她又望向丁千柔,恭恭敬敬地说:“主子,奴婢下去小厨房一趟,您落了水,今儿个晚膳得多注意些。” 丁千柔点点头。她用被子将自己裹住,虽然已经被从水里救出来许久了,她还是觉得好冷。 什么勾引这个勾引那个,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想不明白这些事情。丁千柔吸了吸鼻子,她想回家。 · 沈茴跟着沈鸣玉去见了那些女兵。很早前,沈茴就安排了这件事情,可是她一直在深宫里,不方便出来。这倒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高高矮矮的姑娘们,全部穿着利索的窄袖衣、束腿裤,没有一个人穿着姑娘们平时穿的裙子。 她们站在一起,一排又一排。因为年岁大小不同,个子高矮不一,一眼看过去,倒不怎么整齐。 “都操练去!”沈鸣玉将她们散开。 沈茴瞧着一个高扎马尾的姑娘吹了个口哨,那些姑娘们立刻四散跑开,拿着棍子像模像样地比划着。 沈茴站在高台上,十分有兴趣地瞧着她们。 沈鸣玉有点不好意思,说话的气势也有点低:“小姑姑,比我想得难多了……” “哦?”沈茴的目光仍落在那些姑娘们身上,“可我怎么听说有人把大话都说了,要训出一支比你父亲的兵还厉害的女兵?” 听沈茴这么说,沈鸣玉顿时更不好意思了。她低着头,有点沮丧:“她们底子太差太差了!有些人以前在家里的日子过得不错,后来落了难,现在来了这里,还是走路都小碎步子。有的人倒是从小流浪,和乞丐抢吃食,可是没有过好日子,人就面黄肌瘦皮包骨头一样……” 沈茴也看出来了,下面操练的姑娘们,身子都太纤细了。不是姑娘家爱美保持的娇细身材,而是饥饿多年营养不良的病瘦。 “伙食别省,都是受了苦的,日日必有肉食。”沈茴说,“现在还是悄悄练着她们,等她们能看得过去了,你再招兵买马时,至少也让那些受苦的姑娘们知道来了这里能吃饱穿暖。” “这我知道!”沈鸣玉又乐观地笑起来,“小姑姑,我才不是说大话。这才是刚开始呢。多给我些时间,我肯定能把她们练得比父亲的兵要好!” “也别只顾着操练她们的身体,”沈茴用手指头戳了戳沈鸣玉的脑袋,“你得让她们脑子里认同自己做的事情。不然,她们里面会有很多人仍旧认为女子舞刀弄枪不好,等着日后找个良人嫁了。” “这……”沈鸣玉愣住了。 沈茴说:“你不是说她们有人是一遭落了难吗?这些人为什么落难?她们心里兴许有恨有怨,也有美好的向往。种种情绪都可以利用起来。” “利用?”沈鸣玉愣住了。她怔怔望着小姑姑,忽然觉得眼前的小姑姑和以前不太一样。 沈茴含笑望着沈鸣玉,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说:“若是兵,只需一腔赤城。可若为帅,才能与真诚远远不够。” 沈鸣玉慢吞吞地点点头,像是懂了,也像是才懂了一半。 下面操练场忽然出了意外。沈茴和沈鸣玉都望了过去。 刚刚吹哨子的高马尾姑娘指责另一个姑娘:“春玲你又偷懒是不是!你连这木棍子都拿不动,将来给你真的家伙,你拿得动吗?你还怎么上阵杀敌,将那些坏蛋打死!” 说话的姑娘长了一双圆圆的眼睛,不过十岁出头的样子,说起话来,却很有气势。被她训斥的那个唤作春玲的姑娘,已有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弱柳扶风的样子。被当众训了话,她眼睛红红的,倒是一句话没说,立刻甩了甩发酸的手腕,蹲下来去捡木棍。 沈鸣玉赶忙向沈茴解释:“其实她没偷懒,她也挺想做个像样的女兵的。但是……但是她真的好娇弱……” 这样的情况早就在沈茴的意料之中了,要不然她也不会悄悄开始安排人经商。一旁就有一直红缨长木仓,沈茴走过去,伸手去拿。 很重,她拿起来觉得很费力。 “小姑姑?” 沈茴将红缨长木仓放下了。她重新望向下方操练的女孩子们,说:“严格培养固然是对的,日复一日的操练之下,很多不合格的人也会变得合格。可若真的不行呢?鸣玉,你想过吗?” 沈鸣玉点头,说:“我想过的!小姑姑,我想请几个大夫,让那些根本不能上战场的劣兵去学医!医兵也是兵呀!我觉得姑娘家们心细,若是她们去学医,必然不会比男军医差在哪儿。若是还不行……哼,那我沈鸣玉也不养无用之人!” 沈茴满意地笑了。 她点点头,又说:“鸣玉,女兵从体力上不如男兵,何不试着从兵器上下手呢?” “我已经着人去打造适合姑娘家们用的兵……”沈鸣玉忽然懂了,“我知道了!也不是非要用长木仓、大刀!可以让她们练习射箭,拉弓射箭所要的体力远比举着刀枪厮杀要小许多!倘若箭无虚发,练成一支神箭队,纵使敌兵一身蛮力也不能近身呀!” 沈茴笑着轻轻摇头,说:“弓箭可,弩更善。” “对对对……弩由机关发力,弓箭却需臂力!弩更善!” “不仅是弩,兴许还有更合适的武器。不过这个姑姑就不知道啦。得你自己想啦。”沈茴笑着往下走。过来看一眼,她就要回去了。 沈鸣玉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才跑着去追沈茴。她跑到沈茴身边,说:“一定还会有更合适的!就算没有,那就动脑子造出来!” 沈鸣玉眼睛里有一团火。在被嘲笑欺凌的那些年里,这团火焰被死死压着。今朝,再不需遮掩,她纵情让这团火燃起来。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她一定要做的很好很好,才能让那些年岁里,那些曾经笑话沈家没男郎便是无后的人,心服口服。 沈鸣玉正一腔熊志,嘴里忽然被沈茴塞了东西。她愣愣望着沈茴,后知后觉小姑姑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糖。 沈茴蹙着眉,小声说:“你母亲好久没亲手做糖了。” “我知道啦。会不着痕迹暗示的!”沈鸣玉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她牵着小姑姑的手,一起高兴地回家去。 · 回了沈家,两个人分开,各回各的住处。今日有风,一来一回地折腾,身上都沾了些风尘,要回去先洗换。 沈茴推开寝屋的门,绕过桃花屏,看见裴徊光躺靠在她的床上。 “你怎么来啦?”沈茴立刻问。她问完才发现裴徊光竖起食指抵在唇前,暗示她不要出声。 沈茴怔了怔。 怎、怎么了? 直到下一刻,身后传来姥姥的声音:“谁来了?” 老太太从桃花屏绕过来,第一眼看见沈茴立刻眉开眼笑,下一刻看见躺靠在床榻上的裴徊光,她皱起眉来,狐疑地问:“蔻蔻,这男子是谁,竟在你的床上?” 老太太午时睡醒,得知沈茴出去,一直巴巴等着她回来。沈茴刚回府,她得了消息立刻赶过来。几乎前后脚跟着沈茴进来。丫鬟要告诉沈茴,她笑着使眼色,还想玩给蔻蔻个惊喜的幼稚把戏。 不曾想,没给沈茴惊喜。她自己倒是得了个天大的惊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第124 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沈茴整个人僵在那里, 懵了。 裴徊光倒是显得淡然许多。他过来已许久了,沈茴没回来之前,他懒散倚靠在床头, 手里拿着一卷沈茴看了一半的书, 随意翻看着。 如今被沈茴的外祖母撞见,他略作犹豫, 稍微坐正一些。又将手里的书翻回沈茴看到的那一页, 如他来时那般, 倒扣在沈茴的枕头上。 他神色淡淡地瞥着沈茴,似乎有几分想要看笑话的意思。 老太太紧紧皱着眉, 一边打量着裴徊光, 一边往前走。她走到沈茴身边,瞧瞧沈茴的脸色,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裴徊光身上。好像她那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 能将人的祖宗八辈都打量出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 老太太略一琢磨, 让丫鬟都退下,且把门关上。 沈茴身边的拾星也跟着沈茴绕过了桃花屏,而老太太起先担心太多人跟着, 被沈茴听见脚步声,达不到她所想的惊喜效果,所以让她的丫鬟离得远一些。那俩丫鬟,也没跟进屋, 都在屋外, 自然也没看见裴徊光。 “不说话是不是?哼。”老太太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坐下,将手搭在小几上,把脸一沉。 虽她疼爱沈茴, 一见了沈茴就眉开眼笑慈爱得不像话。可倒是是萧家的当家祖母,将全家都管得服服帖帖的。如今她沉了脸,着实有几分严厉。 沈茴深吸一口气,还没说话呢,眼圈先红了,用一双红红的眼睛委屈地望向老太太。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姥姥,蔻蔻做错事了……” 裴徊光抬抬眼,稀奇地瞥向她。 老太太眼皮跳了跳。 她瞧着沈茴眼睛红红小嘴一扁的样子,她就心疼。 可是姑娘家的床上躺了个陌生的男人!这是天大的事情啊!不行,她不能心疼!老太太把心一横,继续沉着脸。 沈茴低着头,双手攥着一起,互相拨攥着手指头。她一点点挪到老太太身边,在老太太身边坐下来,娇娇地去拉姥姥的手。 老太太板着脸,将她的手拍开,沉声说:“说正事的时候不许撒娇。” 沈茴才不听。她身子挪了挪,然后枕在老太太的腿上,软着嗓子说:“姥姥上次不说等蔻蔻当了太后,养几个面首也是使得的吗?呜呜……蔻蔻现在就养了一个……” 裴徊光将手搭在身侧的床边,修长的指微蜷,食指轻叩着。他瞧着沈茴跟她姥姥撒谎又撒娇的样子。 老太太伸手在沈茴的胳膊上扭了一把。她整个五官都拧巴起来,像是使了好大的劲儿去拧沈茴的肉,可在最后也只拧了沈茴的袖子。 她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对,再愤愤朝沈茴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气愤地说:“胡闹!皇帝还没死呢!” “所以蔻蔻说自己做错了嘛……呜呜呜……”沈茴用脸蛋蹭蹭姥姥的大手。她甚至故意换上了南方水乡姑娘特有的地方糯语腔调。 老太太觉得自己又拧了又拍了,也算公正了。她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在裴徊光的身上,不悦地问:“所以你能几次偷偷溜出宫,是这个……面首帮你?” 沈茴赶忙顺着姥姥的话,忙不迭点头:“对对对,是这样的!” “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做事的?能帮着你出宫,难道是在禁军中当差?” “姥姥,他……” 老太太沉着脸瞪了沈茴一眼,打断她的话:“没问你!他是哑巴吗?你养了个哑巴当面首不成?” 沈茴心里乱糟糟的。生怕裴徊光嫌弃姥姥话多,根本不愿意搭理姥姥,甚至姥姥将他惹怒,他直接拧断姥姥的脖子。一想到这个场景,她就心里发毛。她甚至真的在心里琢磨,要不然真的骗姥姥裴徊光是个哑巴?她正胡思乱想着,裴徊光慢悠悠地开口了。 “咱……我叫沈光,姥姥聪明,的确是在禁军做事。” 沈茴惊愕地望向裴徊光。 裴徊光却没有看向沈茴,还是含笑望向萧家老太太,神色恭敬又温和。儒雅得甚至……有点文质彬彬的味道。 老太太不停地打量着裴徊光。见人还挺有礼貌,而且声音也很好听,她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不过她仍旧板着脸,问:“居然也姓沈,倒是巧了。” 裴徊光忽然想起同姓不婚之说,他温声道:“姥姥听错了。申光,申时的申。” “别乱喊。”老太太板着脸。 裴徊光竟然规规矩矩地含笑温声说了声:“是。” 沈茴还枕在姥姥的腿上。横着的视线里,怔怔望着裴徊光,竟是稀奇地从此时的他身上感受到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如沐春风。 老太太沉着脸不准裴徊光乱喊,可是这声“姥姥”,倒是真好听。 老太太目光凝在裴徊光身上,有点不舍得离开了。多俊的一个小郎君呀,配她的蔻蔻刚刚好!她在沈茴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给沈茴物色好夫君,可是看来看去,谁也没看上,见了哪个都觉得不是有这个缺点,就是有那个麻烦,谁也配不上她的蔻蔻! ……眼前这郎君,倒是真不错。 模样是真俊啊,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人似的。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这辈子什么好看的人没见过?以前觉得看上去俊俏的公子哥儿们,倒是都不如眼前这小郎君的一分半点。 声音也好听。这嗓子对她的蔻蔻说情话,那得多动听啊! 也难怪她乖乖的小心肝竟然胆子这么大哩,皇帝还活着,就开始养面首了! “唉!”老太太忽然叹了口气。 都怪那天杀的狗皇帝,将她的小心肝抢进宫里去!她的蔻蔻找了这么个可心的俊俏郎君,竟然只能偷偷摸摸的。 这小郎君长得这样俊俏,若是挽着胳膊拉出去溜溜多长脸啊?偏偏天杀的狗皇帝活着,就只能偷偷摸摸的养着! “唉!”老太太又叹了口气。 沈茴赶忙坐直身子,拉着姥姥的手摇了摇,软软的声音拖长了腔调继续撒娇:“姥姥……” 她知道姥姥最受不了她撒娇的。 老太太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外孙女养的面首有点不合适,她收回视线,望向沈茴,教训:“年纪小小,胆子倒是不小!” “是是是,姥姥说的是……哼哼呜呜……” 老太太瞧着沈茴这个委屈吧啦的样子,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她用手指头戳了戳沈茴的脑门,最后沉声教训:“注意着点!要是被发现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茴忙不迭地点头,紧接着一怔。咦?这事儿算这么过去了? “不仅是你的脑袋,还有他的脑袋“!”老太太又指了指裴徊光。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了老太太一眼。 “看什么看!”老太太又隔空戳裴徊光脑门,“要是惹我蔻蔻生气,看我拿着拐杖敲碎你脑壳!” 沈茴吓了一跳,赶忙拉住姥姥指着裴徊光的手,努力不动声色地将姥姥的手抱在怀里。 裴徊光却只是温和地微笑着,说:“姥姥放心,我不会惹蔻蔻生气的。” 沈茴如坐针毡。她遥遥望着裴徊光,总觉得他不太正常,好像被旁人俯身了。 老太太狐疑地瞥了沈茴一眼。她惊讶于裴徊光对宝贝外孙女的称呼,居然不是毕恭毕敬地称呼“娘娘”,而是直呼小名? 这俊俏的小郎君莫非不是她的小乖乖养的面首,而是两个人两情相悦? 嗯,挺般配的。 老太太点点头。 她脸上刚带着点笑,又忽然皱了眉,抱怨一句:“天杀的狗皇帝怎么还不病死!” 沈茴瞧着姥姥的神色,稍微松了口气。她紧接着又软软地凑过去,把姥姥的胳膊抱在怀里,继续用娇娇的调子撒娇:“姥姥,本来蔻蔻没想瞒着姥姥这件事的。这回将他带来,就是想主动告诉姥姥!” “这还差不多。”老太太心里最后一口气闷也消了。 ——她的小心肝,就应当什么都不瞒着她才对! “可是……”沈茴拧着眉,面露难色,“哼哼,父亲和母亲知道了一定要训我。训我不要紧,可是他们会担心的。呜呜,蔻蔻不想他们为我担心。姥姥帮我瞒着好不好呀?求求姥姥啦。姥姥最疼蔻蔻了!蔻蔻亲亲姥姥,姥姥最好了!” 沈茴凑过去,在姥姥的脸上吧唧吧唧地用力亲了两口。 裴徊光看着沈茴向她姥姥撒娇的样子。 啧,原来她以前向他撒娇不过才一层功力。她真正撒娇,是这个样子啊。 啧,虽不是向他撒娇。可是他看着沈茴这个样子,听着她软着嗓子的糯音,他脊背上传来丝丝缕缕的酥麻快.感,这种快.感无孔不入,很快传遍了他全身。 裴徊光慢悠悠地抬手,用拇指指腹压了压自己的唇角。他凝望着沈茴的漆眸里渐次传上一抹旖色。 “好了,好了。帮你瞒着就是了!”老太太终于彻底露了笑脸,“不过你自己也要当心。别大大咧咧地将人带回来,自己不注意。下回再被别人撞见了!” “嗯嗯!”沈茴忙不迭点头。 她心里当然明白呀。她说的不是真话,她所担心的是姥姥知道裴徊光的身份。姥姥从江南过来,整个沈家,也只有姥姥一人认不出裴徊光。 若姥姥知道她指着的人正是她以前骂了多少次的奸宦裴徊光,那…… 沈茴简直不敢想。 “好了。不与你说了。这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的。快去梳洗换衣,一会儿要用晚膳了。” “我送姥姥。” “嗯。”老太太拖长了音。 她回头望向裴徊光,裴徊光站起来颔首温声:“申光就不送姥姥了。” 老太太板着脸拽沈茴往外走。将要到门口,老太太压低声音:“你只养了这一个面首?” “当然就一个!”沈茴赶忙说。 老太太又问:“所以上次你回来,躲在你床上的那个人也是他?” 沈茴呆住了。 “欺负姥姥老眼昏花?记住了!下次藏人的时候把鞋也藏起来!” “是……”沈茴耷拉着双肩,脸上有点泛红。 “不用送了。”老太太放开她的手,推门往外走。 沈茴在门口杵了许久,才转身回去。她走到裴徊光面前,膝盖抵在床上,慢吞吞地扑进他怀里,将下巴搭在他肩上,嗡声抱怨:“吓死我了……” “啧。”裴徊光一边伸手解沈茴的腰带,一边慢悠悠地问:“咱家演得好吗?” 好半晌,沈茴长裙落地时,她才低落开口。 “也许,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卫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第125 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这是沈茴第二次唤他的真名。 裴徊光恍惚了一下。 这个名字,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别人喊过,慢慢堆积出陌生感。仿佛自己和这个名字早已割断,没有什么关系了。 也许, 卫珖根本不应该活下来。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噩梦里,这个名字应当和其他卫氏人一起消失。 何苦于, 做这世间唯一一个卫氏人。 裴徊光将手搭在沈茴的腰窝上, 长指逐渐下移, 品琢般细细抚弄着。掌心所触不仅细腻, 还有蜜香般的柔软温度。 他一边抚弄,一边缓声道:“娘娘与其想这些不切实际的假象,不若想一想咱家今日如此屈尊配合, 娘娘打算怎么报答咱家?” 说着,他另一只手将沈茴后腰上的系带扯开, 将她紧箍在身上的心衣扯得松松垮垮, 却并不解开她心衣外面那层薄薄的春日外衫,隔着春衫, 将脸埋在她锁骨下, 用力嗅了嗅。 他的鼻梁硌得沈茴胸口有点疼。她身子向后仰了仰, 又朝一侧软软栽歪过去,从裴徊光的腿上,坐到床榻上。她趁着裴徊光松开的时候,快速地屈膝往床榻里侧爬进去, 一直爬到床榻的最里侧。 裴徊光拉住她的脚腕,将她的一只小脚放在掌中细细把玩。沈茴拽了拽,没能成功挣脱。 拾星在外面叩门,禀话:“娘娘,府里送浴水的人过来了。” “让他们进来。”沈茴一边说着, 一边又挣了挣。裴徊光这才将她的脚松开。沈茴跪起身快速挪到床边,将床幔放下来。在床幔落下的前一刻,她匆匆趴在床上,伸手去够落地的裙子,将裙子收进了床幔里。 桃花屏外传来下人进屋的脚步声。 下人进来送水,有桃花屏遮挡视线,并不会看见桃花屏后面的床榻,直接送进了小盥室。可沈茴还是心虚地将床幔放下了。 她侧着耳,听下人的脚步声。 身子一重,却是被裴徊光压在了柔软的床褥上。 隔着一道桃花屏,往小盥室里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好似响在耳边似的。沈茴下意识地侧过脸,望向门外的方向,分明绣着大片白色山茶的水蓝色床幔隔断视线,她什么也看不见。感受到裴徊光慢条斯理在她身上作恶的手掌,沈茴含着嗔意地瞪了他一眼。然而裴徊光并没有看见她带着警告的小表情。他正一边回忆着她撒娇的样子,一边溺在她的柔软旖香中。 沈茴心口怦怦跳着。 虽然她心里明白,府里的下人将几桶热水提进小盥室,就会规矩地退下去。别说掀开这层床幔,他们就连那扇桃花屏都不会跨过半步。可沈茴心里还是惶惶的,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最大的意外莫过于压在她身上的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忽然用力将她弄疼了?沈茴正这样想着,没觉得疼,反倒是耳边一软,绒羽扫过般地痒。沈茴迅速抿着唇,就怕自己的嘴里一不小心发出什么响动来。 情急之下,她推着裴徊光的肩,将他从身上用力推下去,然后一转身,压在他身上。 裴徊光瞥着她。或者说,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她红着脸紧张兮兮的小模样。 下一刻,沈茴探手到自己身后,将裴徊光作恶的手掌巴拉下来,她又摸索到裴徊光的另一只手,将他的两只手手腕交叠在一起,压在他头顶,然后俯下身用香吻将他可能出声的嘴也给堵了。 府里的下人将几桶水都送进了小盥室,低着头往外走。尚未走到门口,忽听到桃花屏里面床榻上传来细微的晃动声响。 打头那个下人好奇地朝桃花屏方向望了一眼。 拾星咳嗽了一声,那个人立刻低下头,又是一副乖顺恭敬的样子,再不敢乱看。 “都下去。”拾星目送这些送水的人离开。她自己也跟着这几个人往外走。迈过门槛,她望了一眼被桃花屏遮住的床榻方向,将房门轻轻关上。 房门关合,最后一缕风溜进屋内,轻巧地飘过桃花屏,温柔扶过水蓝色上的床幔,其上惟妙惟肖的白色山茶像是活了一般,在微风中轻盈绽舞。 美妙的静谧猛地被打破。 ——只因床榻里的沈茴忽然拉开了床幔。 被扯开的水蓝色床幔下,露出衣衫不整的美人。沈茴双颊绯红,怒放般娇艳欲滴。身上的衣衫早已落得七七八八。心衣不见了踪影,外面薄薄的浅红春衫倒是挂在身上,却也只套了一条胳膊,薄衫向后坠着,只一侧衣角搭在了左胸前。随着她扯开了床幔,将手放下来之后,那唯一套在胳膊上的袖子也跟着一并软软滑在腕上。 沈茴将搭在腰上的被子一角扯开,急忙起身下来床。站起身时,她才注意到挂在腕上的薄薄春衫。 春衫坠落,从床边慢慢朝地面滑落。沈茴将仍旧套在腕上的春衫褪下来,又弯腰将曳地的部分拽起来。她将薄薄的春衫团了团,转身朝裴徊光的脸上扔了过去。将他那张含笑的脸,彻底盖上。 裴徊光笑笑,将落在脸上的春衫扯了下来。 沈茴却已经不再看他,脚步匆匆往小盥室去了。距离用晚膳也没多久了,她要快些梳洗,然后往前面去,总不能让家里人等着她。 不多时,小盥室里传开了水声。 裴徊光静躺在沈茴的床上,手里摆弄着她离开前扔过来的春衫,兴趣盎然地听着从小盥室里传来的水声,在脑海中想象着沈茴这个时候在做什么。纤柔的小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脸蛋?还是捧起热水,往自己身上洒?又或者,和他一样合起了眼睛? 裴徊光没有再摆弄沈茴的春衫了。他将她的春衫展开,轻轻搭在自己的身上。 小盥室里,沈茴双肘压在浴桶的边缘,望着对面铜镜中的自己,有些走神。小盥室里水汽氤氲,铜镜上覆了一层水珠儿,什么都看不清。 沈茴安静地在热水里坐了一会儿,也不多呆,便起身从浴桶里迈了出去。她拿起架子上的棉巾,匆匆擦拭身上的水渍。 片刻之后,沈茴擦身的动作逐渐慢下来。 她忽然就想起来,当初的自己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敢主动去招惹裴徊光。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寻他前,想了一阵夜的台词,到最后,也不过笨拙地说了一句实在算不上巧妙的话。 那个时候,她痴心想着对他使美人计。所有的伎俩都是那样笨拙。她第一次主动勾引他,也不过是明目张胆地邀请。她那个时候实在太笨了,只会将他邀进盥室,主动褪了衣衫进浴。她偷偷去看他,他的目光分明是落在她身上的,却一点表情都没有。她出浴时,他才拿了帕子,为她擦身。 隔着棉巾,他手掌第一次在她身上抚过的触觉。沈茴记得,当然记得。 羞耻与委屈,是有一些的?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好像自己的美人计得了回应,取得了胜利一样。 沈茴不由弯了弯唇。紧接着她又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她赶忙加快动作,将身上的水渍都擦干净,匆匆换上干净的衣裳,转身走了出去。 围着床榻的两扇床幔,一扇挂起,一扇垂落。从沈茴的角度,只能看见裴徊光仍旧躺在床榻上,似乎仍旧是她离开前的姿势。 沈茴走到窗边,将悬垂的床幔微微挑起一点,惊讶地发现裴徊光睡着了。 沈茴愣了愣。她打量了裴徊光一会儿,确定他睡着了,才在床边坐下。她也没什么动作,只是安静地望着裴徊光。 不多时,候在外面的拾星算着沈茴沐浴的时间,在外面叩门:“娘娘可收拾妥当了?” 敲门声响的刹那,沈茴蹙了蹙眉。她打量裴徊光的神色,见他还没有睡醒,她松了口气。她也不回拾星的话,而是站起身,将另一扇床幔也放了下来。她垫着脚尖,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沈茴没让下人进去收拾小盥室,而是嘱咐拾星把阿瘦喊来,守在这里,不准旁人进去,也盯着不要让下人在附近喧哗。 左右也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沈茴交代完之后,也不再回屋,而是直接去找母亲说话去了。 · 晚膳本来应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可贤贵妃的弟弟带着几个同僚上门拜访沈霆。 当日裴徊光随口一句话,将周显知撵走,让他跟着沈霆去西南剿匪。这趟西南之行,周显知和沈霆熟稔起来。周显知年纪不大,武艺与才智倒是都不错,人也一腔少年熊志,颇得沈霆赞赏。 此番剿匪之事结束,周显知因事落后了几日才到关凌。回来之后,又为贤贵妃的事情奔波了几日,今日才腾出功夫,和这趟去西南结识的几个武将一同来拜访沈霆。 是以,沈家父子便带着萧家过来的两个公子在前院宴请了来者。沈家女眷则在后院一起用晚膳。 一家人近亲,倒也不讲究什么座次。不管是在沈家,还是在萧家,所有人都知道,沈茴必然是要挨着老太太坐的。 老太太招招手,让沈茴靠过来些,在她耳边低声询问:“你养的那个面首可走了?” 从姥姥口中听到“面首”两个字,沈茴眼前浮现裴徊光冷着脸的模样。她又觉得别扭,又觉得想笑。她凑过去,小声说:“姥姥,他还没走,睡着呢。” 老太太点点头。 半晌,老太太又皱起眉头,重新凑到沈茴耳边询问:“给你养的小面首准备晚膳了没有?” 沈茴惊于姥姥还惦记着裴徊光。她凑过去,低声回话:“姥姥,我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会给他带东西吃的。” “这就对了。”老太太把沈茴的手攥在掌心里,苦口婆心地小声叮嘱:“蔻蔻啊,男人都要面子。他躲在暗处见不得人,心里已经很不得劲了。你得对他好一点,让他心里觉得暖烘烘的!他才能对你死心塌地,想法子哄你欢心!” 沈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姥姥沉沉的目光落过来,沈茴硬着头皮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老太太又有了主意,凑到沈茴耳边嘀咕:“在宫里的时候要瞒着这个瞒着那个,够辛苦的。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多陪陪那孩子!马上要河神节,最近晚上都热闹得很。一会儿呀,你带着他出去转转。听见了没有?” 沈茴抿着唇垂下眼睛,想起裴徊光总是没有喜怒的面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第126 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见沈茴沉默地低着头, 老太太轻抚着沈茴手背的动作加了力道,拍了她一下。 沈茴这才凑过去跟姥姥咬耳朵。她用撒娇的语气说:“蔻蔻平时见他的时候好多呢。好不容易回家了,蔻蔻想陪姥姥。” 老太太霎时心窝里一暖, 顿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花怒放。她望着沈茴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喜欢。 “哎呦喂我的小心肝呦!”她凑过去笑着说, “这有什么?姥姥和你们一块去呀!” “啊?”沈茴愣住了。 “怎么了?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老太太眉头一拧, “姥姥这几天本来也想晚上出去逛逛, 只是一时懒着不爱动弹。唉, 上了年纪,老胳膊老腿的,走不多久就会觉得乏。很多事情都是有心无力了……” 沈茴最听不得姥姥说这样的话! 老太太年纪很大了, 就算再如何康健,也是走到末年的老人家了。沈茴一想到将来有朝一日会失去姥姥, 她心里就难受得厉害。她赶忙说:“蔻蔻陪姥姥去看花灯, 放孔明灯!” 老太太瞬间就露了笑脸。 沈茴答应之后,心里顿时后悔起来。若是一会儿要和姥姥一起出门, 沈家人自然也会跟去, 沈家人可没有不认识裴徊光的…… 她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母亲、嫂嫂, 还有鸣玉,偷偷向姥姥暗示。沈茴凑过去,又开始哼哼唧唧地撒娇:“姥姥,答应替我保密的……哼哼……” “这有什么?不带他们去!”老太太说。 沈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笑着将筷子放下, 望着儿媳和孙女,说道:“你们看看这两个人当咱们三个不存在呢!” 骆菀和沈鸣玉母女两个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骆菀和沈鸣玉跟萧家老太太接触不多,不是很熟,只是笑着,没有接话。沈夫人自己又接了句:“瞧着咬耳朵的样子, 简直就是嫌咱们三个碍事呢!” “对,就是嫌弃你们碍事。”老太太慈爱笑着,“一会儿啊,我还要带着蔻蔻去河边转转。也不带着你们!” “隔代亲也不是这个亲法呀,我才是您亲闺女啊!”沈夫人佯装生气地打趣。 骆菀和沈鸣玉这才接着说了几句玩笑话。 沈茴弯着眼睛跟着笑,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和裴徊光一起陪姥姥出去玩?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没谱。 · 用过晚膳,沈茴又和家人闲聊了一会儿。老太太拼命向她使眼色,沈茴凑过去,听姥姥焦急地小声说:“快回去送饭,别饿着那孩子!” “好。”沈茴忍了笑。 沈茴站起身,说道:“现在时候还早呢。姥姥,我回去换身衣服,等天黑了过来接您。咱们一起去放孔明灯!” 老太太笑着点头:“好,姥姥不急!” · 其实沈茴也不太确定,她回去的时候裴徊光会不会还在她的屋子里。她甚至已经提前打算好了,倘若她回了闺房发现裴徊光不见了踪影,那只好骗姥姥他突然有了差事,必须立刻离开。 蹲在墙角的阿瘦远远看见沈茴回来,赶忙站起身迎上去。 “掌印走了吗?”沈茴低声询问。 “没有,掌印一直没出来。也不曾吩咐过什么。”阿瘦笑嘻嘻地说。 沈茴点点头,让拾星将手里提着的食盒递给她。她没让拾星跟着,自己进了屋。她先将食盒放在桌上,才绕过桃花屏,走向床榻,小心翼翼地将床幔拉开。 看见裴徊光还在睡着,沈茴不由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中,裴徊光就算夜里都极少眠,白日里更是不会贪睡。 沈茴隐隐觉得不对劲,她提裙角,在床边坐下,小声唤:“掌印?” 没有回应。 一点声息都没有。 沈茴呆呆坐了一会儿,朝裴徊光伸出手,可是她的手还没碰到裴徊光,悬在那里僵了一会儿。沈茴回过神来,她将手背贴在裴徊光的额头,顿时被他额上的滚烫灼得她的手颤了颤。 他身上永远像一块冰一样,没有什么属于人的温度。 突然的热度,让沈茴惊在那里。 裴徊光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沈茴失魂落魄的样子。 沈茴望着裴徊光睁开眼睛。两个人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沈茴才轻声问:“你、你怎么了……”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是漂浮的,那样不真实,就像刚刚灼在手背上的温度一样不真实。 若是普通人,发烧自然是因为生病了,生病了就要喊大夫来诊治。 可是,他是裴徊光。 他会发烧吗? 即使他额上的温度烫了她的手背,她还是无措地望着他,不相信他这样的人,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病。 她再小心翼翼地问一遍:“你怎么了?” “拿些冰来。”他说。他甚至轻描淡写地笑了笑,然后抬抬手,摸了摸沈茴的头。 沈茴忽然拉住裴徊光想要放下的手。 她细细感受了一下,他的手上还是如玉的温凉。是她熟悉的温度。那一瞬间,沈茴一下子松了口气。 “这就去!”她像是瞬间回过神来,赶忙起身快步出去吩咐。 吩咐了拾星之后,沈茴甚至没有立刻转身回去,而是站在门外,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有心逃避着什么。 冰块很快送过来。沈茴将盒子接过来,急忙转身。她似乎忘了自己站在门外,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她急急扶了一把门边的墙壁,才没摔倒。 “娘娘?”拾星快步过来,想要扶她。 “没什么。”沈茴笑了笑,松开拾星的手,没让她跟进去。 她绕过桃花屏,看见裴徊光已经起身。他坐在窗下的美人榻上,手里慢悠悠地转弄着小几上的茶盏。他的神情竟有几分悠闲。 沈茴快步过去,将一盒子冰块放在小几上。 裴徊光推开盖子,瞟了一眼,然后随手拿起一块冰块,长指轻压,将冰块捏碎,然后慢条斯理地嚼着吃。 沈茴怔怔望着他,没想到他是要吃冰。 虽然天气日渐暖和,可也没有到炎热的夏季。沈茴瞧着裴徊光一口接着一口将冰块嚼碎了吃下去,她都觉得冷。 沈茴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淡然地吃着冰块。好半晌,她才闷闷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裴徊光抬抬眼,诧异瞥着她。问:“什么怎么了?” 沈茴抿唇望着他。她垂在身侧手微微蜷起,似想要举起,又放下。她攥了攥裙子,再松开。然后,沈茴朝裴徊光再迈出去小小的一步,终于将手抬起来,轻轻覆在裴徊光的额头。 沈茴愣住了。 没有,没有烫人的温度。一切如常,他还是那个浑身如冰的裴徊光。好像刚刚灼了她手背的一幕从未发生过,只是她的幻觉一样。 沈茴慢吞吞地将手放下来,拧眉望着他。 她低声说:“你没有染风寒。” 裴徊光笑笑,神色中带着几分轻嘲。风寒?他怎么可能染上这种玩意儿。他没有继续吃冰,他轻轻甩了甩长指上沾的水渍,然后拿了雪帕子,认认真真地擦手。 沈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终于问出口:“是因为掌印修炼的邪功?” “算是。”裴徊光语气平平,说不上是浑然不在意,还是随口敷衍。 沈茴眉心一点一点蹙起来,她问:“你真的会像他们说的那样遭到修炼的邪功反噬吗?” 裴徊光忽然来了兴致。他问:“娘娘都听到了什么样的说法?” “他们说……他们说,就是你修炼的邪功有朝一日会反噬于你,让你……让你不得好死……”沈茴咬起唇来。 原来还是这样的说法。裴徊光还以为如今又流传了什么稀奇的说法呢。他将擦了手的雪帕子重新工工整整地叠好,放在小几上。然后才开口:“那不好吗?啧,无恶不作只手遮天的第一奸宦暴毙于自己修炼的邪功,届时恐怕要普天同庆。” 裴徊光笑笑,指了指沈茴,道:“这样也符合娘娘心中所要的盛世,没了咱家为非作歹,娘娘也当放心了。” 沈茴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点点头,低声说:“听上去是挺美好的。” 她慢慢抬起眼睛,望向面前的裴徊光的侧脸。 他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起世人对他的怨与恨。浑然不在意自己不被这世间人所喜,更不在乎生死。 “这世间没了你,理论上是挺美好的……”沈茴慢吞吞地说。 感受到沈茴情绪的低落,裴徊光转眼望过来,瞧着她蔫头耷脑的模样。他伸手拉住沈茴的小臂,将她拽得弯下身来。他手掌渐渐上移,顺着沈茴的手臂,一路往上,乃至最后分开的长指抵在她的后颈,将她的脸带到面前来。 裴徊光说:“怎么,不舍得咱家?” 他问这话时,眼底甚至带着戏谑,实在瞧不出什么认真的情绪。 沈茴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在他的掌中缓缓点头。 她用低落的语气说:“未来的事情,实在是说不准。我也不晓得若你当真忽然死掉了,我会怎么样……应当会不舍的。因为现在你让我想象这个假设,我心里就已经不舒服了。” 裴徊光眼底的戏谑慢慢淡去了。他审视着面前的沈茴,辨出她说的是真话。 沈茴蹙着眉,脸上的五官揪起来,有点不大高兴。她不高兴于自己此时此刻心里难以言说的难受。她将裴徊光勾在她后颈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开,她站直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裴徊光,闷闷不乐地说:“裴徊光。” 裴徊光抬抬眼,望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沈茴却抿起唇,什么都不肯说了。她转身去拿了食盒过来,说:“姥姥嘱咐我带给你,她担心你饿着。等一会儿天黑了,你得陪我出去看花灯。不仅是你我,还有姥姥要一起去。” 她语气寻常,好像刚刚所有的烦心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她眉头仍旧轻蹙着,染着一层郁色。 在那些真真假假的拉扯蜜意里,很多情感也变得难以准确地分辨出真假。她准许自己对他有那么一丁点的心动。她准许。 可是她不准许自己对他的这点喜欢堆积得太多,堆积得太多了,放手时总要难以割舍。她不准许。 因为,他是裴徊光。 沈茴安静地望着裴徊光。裴徊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遮了眼底的情绪,沈茴什么都看不到。 沈茴心里生出不忍。她转过头,不去看裴徊光,努力将那丝不忍切割而去。 裴徊光却忽然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第127 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尝了一口便知晓不是娘娘亲手做的。”裴徊光说道。 沈茴转过眼睛, 瞧着裴徊光慢条斯理地吃东西。沈茴在一边坐下,闷声说:“我不会做这些。” 她只是去跟着丁千柔学了如何做糕点,还属于临时抱佛脚的性质。若说真正洗手烹调, 那是真的不会。 大抵今晚心里生出了些莫名的情绪。沈茴垂着眼睛说:“若你想吃,若以后得空了, 我再去学学这些。”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厨房里的油烟。油腻的锅、冒烟的灶、乱七八糟味道混在一起的调料,还有各种从生肉上流出来的血水、绿色菜叶子里冒出来的小虫子…… 这一切都让她难以忍受。 “啧, 一块糕点一千两。等娘娘学会了真正烹调, 一道菜怕是要吃进去一座城池。”裴徊光说着。 沈茴一怔, 没有想到裴徊光这样说。 她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将脸扭到一旁去, 闷声说:“本宫刚刚说的玩笑话, 掌印可千万别当真。” 裴徊光慢悠悠地抬起眼睛,细品她不高兴的侧脸。他扯了扯嘴角,长指夹握的银箸牵起一块炸好的红红花生,放进口中, 慢慢地、慢慢地嚼碎。 过了一会儿,沈茴还是将头转回头,瞧着裴徊光吃东西。她问:“府里的厨子手艺好似不如你身边厨子清淡,你吃着还行吗?” “没吃出来什么区别。”裴徊光说。 他说的是实话。裴徊光是喜欢清淡一些的菜肴, 但是同一道菜,若是出于不同厨子之手,在他眼里味道都差不太多。 他本就不是什么享受口欲之人。食物于他而言,果腹的作用更重要些。 沈茴坐在一边打量着裴徊光。他不懂享受美食,可他优雅用膳的模样倒是令观者赏心悦目。让观看他用膳成了一种享受。 沈茴本来已经吃饱了,瞧着裴徊光慢悠悠地吃东西, 分明这些东西,她刚刚都吃过了,还是又有了馋意。 食盒里的东西只是给裴徊光准备的,食具也都是一份,并没有准备多余的一份出来。沈茴坐在一旁犹豫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那碗莲子甜粥上。裴徊光刚刚只吃了一口,便放下勺子。勺子一半没进奶白的甜粥中。奶白的甜粥上,撒着点玫瑰的碎瓣。好看又诱人。 他既然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那证明他不喜欢。对? 沈茴终于伸出手来,旁若无人地将那碗莲子甜粥端到面前来。她低着头,也不去看裴徊光,捏着裴徊光用过的勺子,舀了一点莲子甜粥,放进口中吃了。 奇怪。分明晚膳时,她也吃了一点。当时怎么不觉得这样甜? 裴徊光瞥着她的动作,开口:“那勺子是咱家用过的。” 沈茴仍旧低着头,眉心慢慢拧了起来。她在心里把裴徊光骂了一句。这人说话真是气人。谁不知道是他用过的?非得说出来吗? 可恶! 沈茴神色如常地“哦”了一声,大大方方地又盛了一口莲子甜粥放进口中,细品般吃了。她抬着眼睛,瞥着裴徊光,理直气壮地问:“怎么?掌印还有这讲究,你用过的旁人不准用?” “嗯。”裴徊光点点头,慢悠悠地说:“也是。反正娘娘最是喜欢吮咂咱家的口水。” “你!”沈茴气得胸口起伏。只能睁大了眼睛瞪着他,被堵地说不出来话。 裴徊光又吃了一点东西,将银箸放下,不再吃了。 当裴徊光吃完,沈茴终于想到反驳的话了。她轻哼了一声,低着头叨叨:“说的好像你不喜欢似的……” 裴徊光擦拭唇角的动作一顿,抬抬眼望向沈茴。他视线落在她蜷长的眼睫上,看着她是如何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又是如何轻轻蹙起眉。 裴徊光将帕子放下,朝沈茴伸出手去。 “你干什么?”沈茴下意识地想要朝一侧躲开。他抵过来的手指那样凉,正验证了她的脸在发烧。 沈茴警惕地瞥着裴徊光,又在心里懊恼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反驳之词,似乎不该那样说。 裴徊光手指停顿了一下,再往前,拇指压在沈茴的眉心,轻轻抚了抚,缓缓道:“娘娘今天晚上皱眉了太多次,再皱下去,就要像你姥姥一样了。啧,一笑,满脸褶子。” 沈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阻拦裴徊光的动作。她垂着眼睛,细细感受着他指腹抚过的触觉。 裴徊光收回了手,偏又接上了沈茴刚刚说的话。他说:“娘娘说的不对。” 沈茴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裴徊光这是反驳她的话,是说他不喜欢吮…… 沈茴瞪着裴徊光,把想说的话写在明澈的眸子里——哼,有本事做,别没本事不承认啊! 裴徊光修长的指转着小小的一个瓷盏,里面只剩一点点茶水里。他垂着眼,瞥着瓷盏里晃动的那点茶水,举起茶盏,将其喝了。他用指腹慢悠悠地压了压唇角,望向沈茴,神色认真。 裴徊光朝沈茴招招手,让她过来。 因他冷颜漠目,沈茴竟隐约觉得他似乎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沈茴站起身,疑惑地朝他走过去。裴徊光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拉到腿上坐着,他的手臂环过沈茴的腰。微蜷的指背,隔着她的春衫,轻轻抚划着她的腰窝。 沈茴觉得有点痒,偏又是那种若即若离的痒,倒也不至于难以忍受想要逃开。 裴徊光捏捏沈茴的耳朵尖,凑过去,微凉的唇摩挲着她的鬓边,将低沉又严肃的声音送进她耳中。 “咱家分明更喜欢吮咂娘娘另一张嘴流出的口水。”他用最漠然的语气、最无欲的神色,说着最下流的话。 沈茴呆了一瞬。他的话好像还萦绕在她耳边,她在心里默默将他说的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可思议慢慢爬上沈茴一双明澈的眸子。这双干干净净的眸子里,便渐渐染上了几分蜜旖。 她惊愕地望向裴徊光,盯着他那张仙姿俊貌的脸。 她以为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很生气。她应该将裴徊光推开,甚至责骂他的无耻下流。可是…… 沈茴将手心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 抛开那些所谓的理所应当,她试着努力接受自己真实的想法。 她压在心口的手慢慢软下去,挺直的脊背也跟着柔软下去。她垂下眼睛,视线落在裴徊光的衣带上。 她觉得自己好像喝了果子酒,心里脸上都在发烧。她想将裴徊光的衣带解开,她想亲吻他。 这,便是欲吗? 沈茴惶惶不安,似乎得知自己有了不好的邪念。她因心里生出的邪念,而不安,而无措。 裴徊光瞥着沈茴的沉默,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 “啧,娘娘要脸不要?这个时候应该举起手,朝咱家的脸狠狠甩巴掌。”裴徊光抓了沈茴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微凉的触觉传到手心,沈茴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板起脸,声音闷闷地教育人:“不许胡说!” 这口吻,倒是有点平日里教育齐煜的感觉。 裴徊光盯着沈茴的脸,细瞧了片刻。他诧异地皱了眉,问:“娘娘该不会是真想试试?” “胡、糊糊胡说!”被揭穿的窘境让沈茴的舌头打了结。 裴徊光将沈茴垂落下来的一缕发慢悠悠地掖到她耳后,缓声道:“等咱家将剃球做好了,好好陪陪娘娘。” “你别乱说,更别乱想!你脑子里想点好的事情!”沈茴低声警告。 门外,拾星这时敲了敲门,恭敬地小声禀话:“娘娘,老太太那边来人问什么时候出发。” 沈茴一怔,这才转头望向窗户的方向,这才发现竟然已经天黑了,是该出发了。她赶忙对门外的拾星说:“回话说就说我马上过去。” “是。”拾星应了一声,脚步轻盈地快步走到院门口,去回话。 屋子里,沈茴已从裴徊光身上起来。她走到梳妆台前,重新整理有些乱了的头发。她一边整理着,一边询问:“你到底要不要陪我和我姥姥去?若你不想去,我去与姥姥说你有事情要做也行的。” 裴徊光本来今晚应该要去杀个人。那个人如今卖些小玩意儿当营生,若是同去,中途拿出点时间将人杀了也可。 他点头,道:“去啊。姥姥诚心相邀,咱家怎么好意思拒绝。” 沈茴从铜镜望向坐在远处的裴徊光,她心里却有点犯难。听说因为马上来的河神节,最近晚上河边都很热闹。那么多人会不会将人认出来? 沈茴心里清楚她的样子女扮男装一点都不像,根本不能瞒人。既然如此,那她还不如穿女装,再戴面纱遮面。 如此想着,沈茴站起身,在衣橱里翻找着衣服。 因为举国要为太后守丧,若是在家中,倒也可穿着颜色艳丽的衣衫,反正外人也见不到。可到了外面,自然是要换一身颜色浅的衣裳。沈茴换了一条黛蓝的长裙,因是夜里,她担心夜风太凉,挑着这样一条有些厚的裙子。 沈茴换好衣裳之后,又犯难地望向了裴徊光。 京中无人不识裴徊光。自从来到关凌,裴徊光极少在人前楼面,就连早朝,也几乎没有去过。可就算如此,从京中跟过来的臣子家眷也是认识他的。关凌的百姓兴许也还记得当日船队到关凌时的那一面。 女子出门戴面纱是为了避讳,男子出门倒不能戴面纱。 沈茴从衣橱里翻了翻,翻到一个黑色的半边面具。她拿着面具走到裴徊光面前,踮着脚尖,亲自将面具给他戴上。沈茴之前没少琢磨着怎么伪装,所以她的衣橱里会有一些面具、男装之类的东西。 黑色的面具遮了裴徊光半边脸。戴了面具的他,那双眼睛似乎更让人觉得深与寒。 沈茴一边打量着裴徊光的脸,一边一步步向后退去。 她总觉得,若是在外面撞见裴徊光,即使他戴着这张面具,她还是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沈茴有点担心裴徊光戴着面具还是会被旁人认出来。若是被旁人认出来,又当众揭穿该如何?她自然是不希望姥姥知道裴徊光的身份。 沈茴转念一想,如今是晚上,黑漆漆的,河边那样多的人,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裴徊光。 “先这样。”沈茴说。 沈茴带着裴徊光往前面去接姥姥,一路忐忑。她不仅担心到了河边后,旁人会认出裴徊光,也担心沈家里的人将裴徊光认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第128 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因为沈茴纠结怎么给自己和裴徊光乔装一番, 已不被旁人认出来,着实耽误了一阵子。以至于萧家老太太还是比沈茴先一步出了屋子。 “您当真只带着阿茴出去?旁人都不让跟着?母亲,您这样, 咱们也不放心啊。”沈夫人皱着眉。 骆菀也在一旁附和地点头,温柔地说:“至少也要带一些家仆才稳妥呀。若实在不喜欢家仆跟着, 让嘉延跟着也好呀。若是买了什么东西,还能让他帮忙提着。” 沈霆在一旁点头,跟着附和。 骆菀之所以提出让沈霆跟着, 而不是让萧家送老太太过来的两位表兄弟跟去, 是担心沈茴不大方便。 萧林和萧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知道自己同去恐怕有所不便,也跟着说让沈霆跟去照顾。 老太太有一瞬间的犹豫。可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她可答应了蔻蔻, 要帮她保密的。怎么可能连这样的小事都说服不了这些人? 老太太板起脸来, 冷声说道:“你们一个个的,有什么不放心的?阿茴从宫里出来,身边是带着人的。怎么着,你们是怀疑她身边的那两个内侍不顶事?” 沈元宏想了一下, 他知道阿胖和阿瘦都是从东厂出来的,身手自然了得,保护祖女两个倒是也无妨。 “都说了,老太婆只想带着蔻蔻出去转一转!你们自己都在家里安生待着!”老太太皱起眉, 脸上已经有几分不高兴了。 这下,旁人都不再劝了。倒也的确是被老太太说服了,他们心里想着沈茴身边的人应该是可靠的。 这边正说着,沈茴带着拾星脚步匆匆地赶过来。 老太太一眼看见沈茴,板着的脸立刻带着几分笑,她的目光又越过沈茴, 在她身后搜寻了一番,没有看见想看见的身影,老太太有点失望。 “姥姥。”沈茴走过来,亲昵地挽起姥姥的手。 老太太又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兴许是年轻人有事情要忙呢。 她的小心肝声音甜甜的,直接甜到心口里。老太太不由重新笑起来,拍着沈茴的手,说:“都收拾好啦?你带着的人呢?” “嗯嗯。马车都备好了。他们都在府外候着咱们了。”沈茴悄悄冲姥姥眨眨眼。 老太太顿时明白了。 “好好好!”她连说了三声,笑着和沈茴一起往外走。 沈家人跟着送了一段,直接送到大门外。一辆马车停在外面,阿胖和阿瘦坐在车厢前。见人出来,阿胖和阿瘦立刻跳下来,毕恭毕敬地候着。同时……也在硬着头皮接受沈家人的打量。 沈茴先扶着拾星的手登上马车,她从车厢的门缝往里望了一眼,见裴徊光垂目坐在车厢里。她迅速收回目光,朝姥姥伸手,将姥姥也扶上来。 沈茴只带了阿胖和阿瘦两个,没让拾星跟着。 其实,若是为了安危着想,阿胖和阿瘦也是不需要带的。带他们两个也是为了让家里人放心些。 “阿茴。”骆菀快步走过去。 沈茴掀开车窗的垂帘一角,诧异地望过去:“怎么啦,嫂子?” 骆菀将一个小盒子塞给她。 沈茴疑惑地望了一眼。熟悉的蓝白色的小瓷盒,还没打开,就知道里面装的是糖! 沈茴弯着眼睛冲骆菀笑起来,像极了得到糖豆豆的小孩子满足的笑靥。 “若是遇到卖糖的,别挑着颜色好看的就买。想吃什么糖对嫂子说就行。”骆菀说。 “好!”沈茴甜甜地笑,“嫂嫂做的什么糖都好吃!” “去。”骆菀向后退回去。 沈茴将车窗前的垂帘放下来。坐在前面的阿胖粗沉的一声“驾”,拉车的两匹马奔跑起来。 沈家人和萧家两位公子站在院门口,望着马车逐渐走远。 沈夫人皱着眉,终于说出疑惑:“那两个人,一个瘦成麻杆似的,一个肥胖若个球。当真靠谱?” 这不仅是她的疑惑,也是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主主仆仆们,很多人心中的疑问。 “祖母,我听说过这两个人!他们是东厂调到姑姑身边做事的!本事很大哩!”沈鸣玉说。 “也是,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沈夫人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一家人转身回去了。 · 马车里,老太太拉着沈茴的手说话。两个人说的都是最寻常的家常,大多都是老太太询问,沈茴乖巧地回答。 沈茴一边与姥姥说话,一边将走前骆菀递给她的糖盒打开,拿出里面的莲子糖来吃。糖块入口,沈茴便知是嫂嫂今天刚做好的糖! 口中的莲子糖化尽了,沈茴又拿了一块莲子糖放进口中。 老太太轻咳了一声,冲沈茴使了个眼色,眼角的余光扫向坐在两个人对面的裴徊光。 沈茴与姥姥闲话家常时,裴徊光一直神色淡漠地坐在对面,好似在听两个人谈话,又好像什么也没听,事不关己,神游世外。 因是车里,他也没戴面具。黑色的面具被他随手放在一旁。 沈茴愣了一下,才推开小瓷盒的盖子,取出一块雪白的莲子糖,朝裴徊光递过去:“喏。好吃的。” 裴徊光抬抬眼,瞥过来。漠然的神色忽然染上几分温润和善。他将糖接过来放进口中,语气温缓:“很甜。” 老太太在沈茴的腿上拧了一把,待沈茴转过脸,她凑过去在沈茴耳边低声说:“这就对了!别连两块糖都舍不得。” 沈茴嘟嘟嘴,没说话,只是又拿了一块糖,慢吞吞地塞进嘴里。过了一会儿,她又偷偷抬起眼睛,望向坐在对面的裴徊光。没想到他正望着她。忽然对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了一瞬,沈茴飞快将目光移回来。 她推开小糖盒的盖子,又捏了一块糖来吃。 老太太瞧瞧这个看看那个,笑了。半晌,她心里倒是觉得有点遗憾,又无声轻叹了一道。 · 到了河边,这里果然热热闹闹。 因为举国守孝,这里的热闹也遮掩起来。比如飘满水面的河灯与飘在夜幕中的孔明灯都不是往年的红色,大部分换上了浅浅的黄色。出门玩闹的姑娘和孩童们,衣衫也都是素色。 沈茴倒是觉得,在火光的飘曳相伴下,这种黄色,更加温柔。 下了马车,沈茴戴上了面纱,裴徊光也不情不愿地将那黑色的面具戴上了。沈茴与姥姥手挽手往前走。裴徊光走在沈茴另一侧。阿瘦落后几步跟在后面。至于阿胖,他并没有跟过来,而是守在马车那儿。 “已经好些年没有出门瞧热闹了。”老太太感慨。 沈茴望着姥姥满头华发,心里一酸。她温柔笑着,说:“那以后蔻蔻多陪姥姥出来逛逛。” 老太太笑笑,没接话。她知道她的蔻蔻有这份心,可如今她已经是皇后了,陷在深宫里。连出门都十分不易,今日出来也要尽量遮掩,还哪有那么多以后一起出来闲逛的机会? 老太太年岁大了,走了没多久,就觉得累得慌。沈茴瞧出来了,扶着姥姥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歇歇。 河边有很多这样的石头,都是人为搬过来的,供人暂歇之用。 今夜热闹,处处都是人。沈茴挑选的这地方,因为路边高悬的灯笼照不到,有些暗,所以没什么人。 阿瘦见人在这里坐下暂歇,赶忙买了两个很大的花灯,摆在沈茴脚边,以供照明之用。 老太太看了一会儿远处热闹追逐的人群,有些感慨地说:“这些年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也就能在一些节日时出门热闹热闹。” 沈茴顺着姥姥的目光望向远处,眉眼间慢慢浮现笑容。她说:“好日子会越来越多的。” 老太太却叹了口气。她想起今日临出门时,瞥见女婿一瘸一拐的身影,想起沈家不得善终的几个孩子。伤感忽然就涌上了心头,与伤感同时涌上来的情绪,还有怨愤。 她说:“这样的世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沈茴一怔,转头望向姥姥。她瞬间了然,姥姥定然是想起了两个姐姐还有二哥哥。 万家灯火,热闹一片,偏偏失去的人再也不能回来。 沈茴抿着唇,心里也有些伤感起来。可是她很快缓过来,去笑着拉姥姥的手,用软软的嗓子去喊“姥姥”,向姥姥撒撒娇,哄老人家开心。 “今上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老太太心头发酸,“怎么舍得逼你长姐从城墙上跳下去?人人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你长姐可是他原配的发妻啊!” “姥姥,咱们不说这些……”沈茴宽慰。 “好,就算情势所迫,他怎么就黑心到把你二姐强抢进宫中日夜虐待!在大婚之日强进宫去,这是人的所作所为吗?他是个人吗!” 沈茴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劝。 老太太想起旧事,心里发苦。 “还有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裴徊光,更是个该杀千刀的东西!” 沈茴一怔,立刻抬起头望向裴徊光。 她和姥姥一起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而裴徊光却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望着河面上飘的河灯。 沈茴急忙说:“姥姥,人多眼杂,咱们在外面不说这些事情。” 老太太顺着沈茴的目光,望向裴徊光,说:“这里也没旁人,只你与我,还有小光。难道这些话当着小光不能说?” 裴徊光微怔,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望向老太太。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老东西在那些年里掐着他的脖子,用嘶哑的嗓子饱含期盼的那一声声:“小珖!小珖!” 紧接着,长兄、乳母、母亲、姐姐们带着笑的语气唤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隔了二十多年,在这一瞬间重新在他耳畔响起来。 他慢慢转过身,望着老太太,温声说道:“姥姥说的对,都对。” “就是嘛!”老太太皱皱眉,“那死阉人就该被千刀万剐!” 裴徊光淡笑颔首,温声跟着重复:“是,那死阉人的确该千刀万剐。” 沈茴慢慢挺直脊背,身子有一点僵。她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沉静的眸子将复杂的情绪努力压着。 老太太骂过了,心里舒服了些。紧接着,她又叹了口气,说:“到底只是个臣。若今上不是骨子里的昏淫残暴,怎么可能让下面的臣有可趁之机?这天下人啊,怕被砍头,不敢大大方方地骂皇帝,反倒是拿一个阉人撒气。嗐,阉人嘛,平白就比人矮了一头……” “姥姥别说了!”沈茴忽然大声打断姥姥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第129 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老太太一愣, 下意识地转头四处打量,还以为周围有旁人在,沈茴才出声提醒她。灯火阑珊的热闹都在远处, 就连阿瘦也站得很远。周围不过他们三个人而已。难道这些话, 当真不能对小光说? 老太太疑惑地望向裴徊光, 开始揣摩他的身份。沈茴说他是在禁军中当差。禁军,到底是为皇家做事。 裴徊光皱皱眉,瞥向沈茴,指责:“怎么对姥姥说话的?” 沈茴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老太太打量了一下沈茴的神色, 又扫了一眼裴徊光,忽然就笑了。她说:“好好好, 不说这些, 咱们说些别的。不如蔻蔻与姥姥讲一讲,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沈茴飞快地望了裴徊光一眼,她稍微坐直了身子, 轻咳了一声, 认真说道:“有一回宫中设宴,我的披帛落了,正好落在他面前。他将披帛捡起来,毕恭毕敬送还给我。唔, 蔻蔻貌美, 他盯着我的脸瞧,走了神红了脸。从那之后时不时出现在我面前。又是摘山茶,又是送红梅,还会时不时送些精致的糖果。” 老太太认真地听着,笑着问裴徊光:“真的呀?” 裴徊光认真点头, 慢悠悠地说:“是,不仅送花送糖果,还时常雕些玉器送给娘娘把玩。” “呦,小光还会雕玉呐?雕的都是什么?玉佩还是簪子?”老太太笑盈盈地追问。 沈茴却脸色不太自然地嗔视他。 裴徊光没立刻答话,而是先将目光轻轻移过来,对上沈茴的目光。他说:“都是能讨娘娘欢心的小玩意儿。” “好啦,不说这些啦。”沈茴站起来,去拉姥姥的手,“姥姥歇好了没有呀?咱们去买些孔明灯呀,一会儿要去放孔明灯啦!” 裴徊光抬抬眼,望向远处卖孔明灯的摊位。 ——那个摆摊的男人,正是他今晚要杀的人。 他说:“我去买,你们在这里等着就好。” “也好。”老太太把沈茴拉到身边坐下,“刚好姥姥还想问问鸣玉的事情呢。” 裴徊光朝着卖孔明灯的摊位走过去,一步步从昏暗的河边里走出来,走进重重灯火的热闹街市。人人手里都提着花灯,将无星无月的夜晚照得明亮璀然。裴徊光缓步穿过人群,花灯折出的彩色光影照在他黑色的面具上。 “老板,要两盏孔明灯。”他说。 “要哪个?摆的这些随便挑!”男人笑着说道。他下巴上有一道很深的疤,愈合的伤疤让皮肤扭曲,连带着他的嘴也变得有些歪。样子实在是有点不太好看。他也知道自己相貌丑陋,大多时候都低着头,怕惊扰了客人。 他与裴徊光说话时,正接过另一个客人递过来的铜板。他开心地用指腹在铜板上摩挲了两下,然后放进腰间拐着的口袋里。 裴徊光瞧着他的笑脸,默默在心里琢磨着赏赐他什么样子的死法。卖孔明灯为生?啧,那将他的人皮剥下来,做一个孔明灯徐徐升上夜幕,如何?这样还能让他在死后飞到天上去摸摸星星、踩踩云朵。也算是恩赐了。 男人将钱收好了,这才发现裴徊光站在那里没动,没有自己去挑选孔明灯,诧异望过来。入眼,是裴徊光脸上的黑色面具,还有那双冒着森森死气的眼眸。男人一怔,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恐惧来。 当他意识到这种恐惧,很快在心里安慰了自己这只是错觉。 “想要什么样子的?我瞧着这个很不错。那边那个也很受大家的欢迎!”他摆出笑脸来,下巴上的疤痕让他笑起来时,五官显得格外扭曲。 人来人往,或轻或重或急或缓的各种脚步声重叠在一起。在这份嘈杂里,裴徊光分辨出沈茴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将漆色眼眸里的疯狂压下去,垂首在悬在横杆上的孔明灯中挑选了两个。他将钱扔给男人,拿着两个孔明灯转身,刚好撞见沈茴和姥姥手挽手走过来。 他当做才知她们过来,问:“不多坐一会儿了?” “已经坐了很久了。”沈茴说。 老太太笑着接话:“走,我瞧着那边热闹。人们都在那边放孔明灯呢。咱们也过去把孔明灯放飞。” 沈茴望了一眼远处最热闹的地方。她有点担心人多的地方,有人会将她和裴徊光认出来。她目光飞快地环视周围,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说:“姥姥,我觉得在山上看孔明灯在才好看呢。要不然,我们去那边放?” “也好。” 去山上,倒是与人群逆流而行。起先逆着人群走路,还有些拥挤。裴徊光将刚买的两个孔明灯递给阿瘦,然后他往前迈了一步,紧挨着沈茴,手臂在沈茴的后腰轻轻搭着,免她被人群挤着。 老太太笑眯了眼,又假装看不见。 继续往前走,彻底远离了人群。视野倒也空旷了起来。老太太年岁大了,体力不支,一路上歇了好几次。沈茴心里有点愧疚,觉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老太太倒是心里很开心。身上冒些汗,她心里也痛快。 走走停停,好了好些时候,才走到了那座不算高的小山丘上。到了山上,阿瘦手脚麻利地将一处可暂坐歇息的石台子擦干净。老太太有点累,沈茴也同样觉得有点累,没有立刻放飞孔明灯,都先坐下来歇一会儿。 “姥姥你看!”沈茴指着前方。 河边热闹的人群陆续放飞了孔明灯,一盏又一盏孔明灯徐徐升空。整片夜幕,被一盏盏黄色的孔明灯温柔侵占。河边还有人不断放飞手中的孔明灯,温柔还在继续。那些人群的欢笑声离得很远,随缥缈,却很真实。在这一刻,那些战乱与穷苦,伤痛与欺凌都被暂时抛开。每一盏被放飞的孔明灯都带着一个人的美好心愿。 无星无月的漆黑夜幕,被人为摆出一条许愿星河。 这一幕实在是温馨漂亮得不像话,沈茴怔怔望着满天的灯火,慢慢弯起唇,明澈的双眸中渐渐染上了几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裴徊光对这样的景象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地侧过脸,安静地凝视着沈茴充满憧憬的眸子。对未来有所憧憬是什么滋味,他不知晓。他只知晓沈茴此时的眼眸真好看。 老太太也同样面带微笑地望着飘满夜幕的孔明灯,苍老的眼眸中好像恢复了少女时期的生机,想起了年少时安稳甜美的日子。 老人家已是快七十的年纪了。她经历得多了,有时候莫名会被某些情景触动,扯出几分过往的旧思,勾出几分沧桑的感慨来。 她温声开口:“蔻蔻啊,你还记不记得《繁京一梦》。” “记得呀。”沈茴笑着说,“那可是我小时候启蒙读的第一本书。在那本书里,人人安居乐业、长命百岁,路不拾遗邻里和睦,没有苛税没有战火。百花团盛,歌舞升平……” 想到如今的天下,沈茴眼中慢慢染上黯然。在困在闺房的十年里,她从书中了解外面的山河天下。可当她能够走出闺房,却发现书中都是骗人的。 沈茴轻叹一声,颇为感慨:“怪不得叫《繁京一梦》,想来是著者将心中所愿的美梦描绘出来。偏偏被人当真了。” “不。那都是真的。姥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下就是那个样子的。帝王仁心,百官和善,文人风骨……”大抵是眼前灯火满天远处人群笑声太温馨的缘故,勾扯出老太太几十年前的记忆。 沈茴疑惑地望着姥姥,眸中染着懵懂。姥姥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那可实在是太久远了。 一直沉默着的裴徊光忽然开口:“还不是灭国的下场。” 沈茴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努力想从他的眉眼间分辨出情绪。可面具遮了他的脸,夜色也掩了他的眼。 老太太一怔,回过神来,皱着眉说:“不提前朝了……” 那是先帝的命令,天下人不得再提前卫。提之,杀之。那一年,不知多少人在自己家中悄悄谈论,亦被兵士从家中揪出来,手起刀落人头一颗。又有多少人,在那一年借机公报私仇互相揭发,枉死之人无数。 即使已经过去二十年多了,即使先帝早已驾崩不在人世。如今就算再谈起,也不会有官兵冲进家中抓人。可,余威仍在。无人再敢提。 先帝率兵横扫天下之举,实在是人中龙凤。开国功勋,无可匹敌。可偏偏,只可开国,不可守国。其人实在太过暴戾残忍。不仅是他,他的几个儿子,不管能力如何,骨子里的残暴如出一辙。 一阵沉默。 半晌,老太太再度笑着开口:“来,咱们把孔明灯放飞。好好许个愿望!” 她视线落在阿瘦放在一旁的孔明灯,愣了一下,问裴徊光:“小光,你怎么只买了两个?” 裴徊光买了两个,自然是姥姥和沈茴一人一个。 老太太问:“你就没什么愿望?” “事在人为。”裴徊光不信什么许愿。 “不行。”老太太摇摇头,“你这孩子别拧哈。老太婆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知道许愿呢。快,再去买一个!” 老太太指了指阿瘦。 裴徊光犹豫了一下,让阿瘦留下来守着,他自己下山去买。 沈茴从石台起身,望着裴徊光逐渐走远的背影。 裴徊光有所感,回过头。 她站在点亮夜幕的孔明灯下,轻纱拂面,裙摆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是随时就要乘风去。 裴徊光望着她,这才品琢出几分漫天灯火的美。 · 沈茴坐在姥姥身边,一边与姥姥说话,一边等待裴徊光回来。 “蔻蔻,我怎么听见下面有人尖叫啊?”老太太问。 沈茴伸长脖子望了一眼,有些远,看不清。她说:“玩闹。” 老太太点点头,又笑着继续与沈茴说话。 过了一会儿,裴徊光回来了,手里提着一盏孔明灯。 沈茴这才拉着姥姥起身,一个捧着一个孔明灯,将其放飞。沈茴目光追随着逐渐升高的孔明灯。 “小光,你手上怎么有血啊?”老太太问。 沈茴一怔,赶忙望过去。 因为,裴徊光刚刚剥了一张人皮。 裴徊光瞥了一眼,捏着雪帕子仔细擦手背上的几点血迹,慢条斯理地解释:“沾了刷灯笼的染料。” 他又接过阿瘦手里的披风,将其展开,披在沈茴的肩上。 “夜深风凉,别冷着。”他修长的指为沈茴将领口的系带打个漂亮的蝴蝶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第130 章 【第一百三十章】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瞧着裴徊光仔细给沈茴穿披风, 在她眼里,这俨然就是一对神仙眷侣,天作之合! 可, 她转瞬一想, 这两个人一个人戴着面具, 一个人戴着面纱……都要遮掩自己的身份,并不能正大光明地携手站在人前。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觉得有点遗憾。 她抬起头,在天幕中寻到自己放飞的那盏孔明灯, 诚心许愿自己的子孙后代这些孩子们都能平安顺遂, 一生喜乐。 老太太开口:“小光,快, 把你那盏孔明灯也放飞, 别忘了许愿!” 裴徊光弯腰,提起那盏昏黄的孔明灯,慢慢将其放飞。 至于许愿, 还是算了。 他小时候也曾跪在佛前虔诚许愿, 后来发现佛祖根本不理他。所以他将慈悲的佛像砸碎了。 从此只信自己,再不信佛陀。 “许一个愿望。”沈茴忽然开口。她好像知道从裴徊光手中放飞的这盏孔明灯寄了一个空愿望。 裴徊光笑笑,说:“那就愿娘娘刚刚许的愿望能成真罢。” 沈茴惊讶地望着他,一双眼睛明澈动人。她说:“糟了。我刚刚许的愿望也是盼着你的心愿能成真呢。” 她掬了一把钩子的眼睛里带着笑, 偏又皱起眉心:“平白浪费了两个愿望呢。” 这一刻, 温柔的灯光下,向来能一眼看透旁人心思的裴徊光,忽然有些摸不准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老太太弯着眼睛笑。 意识到姥姥在笑话她,沈茴脸上一红,赶忙朝裴徊光走了两步, 小声询问:“你能不能把天上的孔明灯摆出一个字来?摆一个‘安’字!” 裴徊光想了一下,才明白沈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必然是记得他那邪功,有着隔空将她拉到身边的本事。他瞥着沈茴期待的目光,抬起手来。 忽然,山上便起了风。 “怎么了这是?怎么忽然就起风了?”老太太诧异地问。 沈茴赶忙走过去,为姥姥拉了拉衣领,询问她冷不冷。老太太摇头,笑着说今天不冷,夜里的风都是暖和的。她反而因为沈茴惧寒的毛病,关心她冷不冷。 两个人互相关切了一番,待沈茴再次抬起头时,满天飘着的一盏盏孔明灯竟真的在中间摆出一个“安”字。 “姥姥你看!”沈茴指着满天的灯火。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真神奇呐!”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这是好兆头!好兆头!” 山下河边的人群似乎也发现了天幕上的“安”字,一个个互相指着看,欢笑惊呼。 沈茴仰着小脸,欢喜地望着灯火围绕的“安”字。她又转过头,冲裴徊光灿烂地笑起来。 安,是平安,亦是心安。 裴徊光瞥着她嫣然眼眸,也跟着随意笑了笑。 可……沈茴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裴徊光每一次动用那邪功,都是对他自身的极大消耗。 · 几个人在山上又坐了一会儿,老太太开始不停地打哈欠。老人家熬到现在,已经有些不容易了。沈茴也不再耽搁,决定回家去了。 老太太说:“姥姥走得慢,你让你身边那个内宦陪着我就行。你们先下山去,还能在街市逛逛。咱们一会儿在马车那边汇合。看看有没有什么小孩子玩的东西,买一点回去带给鸣玉。” 老太太有心给两个人制造点单独相处的机会,后一句话将鸣玉扯出来,也是给沈茴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沈茴有点犹豫。 老太太瞪她一眼,催促:“快去。也去看看有没有卖桂花糕的,给姥姥买一点!” “好。”沈茴这才答应了。 老太太看着两个人一起离开的背影,再提点一句:“小光啊,我们蔻蔻怕黑。下山路没灯太黑了,你牵着她走!” 沈茴哪里还听不明白姥姥的用意?她刚垂下眼睛,眼角的余光便瞥见裴徊光转身对姥姥说:“姥姥放心,我一定好好牵着蔻蔻。” 说着,他竟真的来牵沈茴的手。 沈茴小声嘟囔一句:“演技越来越好了……” 裴徊光已经转过身来,牵着沈茴往山下走,他慢悠悠地说:“娘娘这话有点没良心。咱家何时没将娘娘牵好过?不管是牵着娘娘走暗道去私会,还是牵着娘娘去宽衣沐泽,又或者牵着娘娘去床榻上厮磨,咱家可都牵得稳稳当当。” 沈茴皱皱眉,小声抱怨:“你这话说得怪怪的……” 话音刚落,沈茴被一块小石头绊了一跤,身子跟着踉跄了一下。裴徊光伸手一扶,将人拉稳身子。 沈茴轻哼一声,轻飘飘地瞥了裴徊光一眼,好似在怪他没有将她牵稳。 裴徊光弯腰,手臂探过沈茴膝下,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你干嘛呀!”沈茴顿时紧张起来,“姥姥还在后面看着呢!” 沈茴推了推他。 裴徊光慢悠悠地说:“姥姥只会夸赞咱家懂事儿。” “你胡说!你快放我下来!” 裴徊光没理她。 远处的山头上,老太太伸长了脖子,望着裴徊光将沈茴抱起来往山下去。她笑着笑着,眼里带着点唏嘘的泪花。 要是她的蔻蔻没进宫,没当上皇后,能够正大光明地嫁给一个喜欢的人,那该多好哇! 老太太又忍不住在心里奇思妙想,将她的蔻蔻假死送出宫去的可能性。她再一琢磨,如今除了宫中的齐煜,还有忽然被送回来的大皇子,没有旁的皇子。若是齐煜登基,她的蔻蔻一定舍不得离开。 那,若是从今上的几位兄弟中挑选? 可如今还活着的皇室,只有铸王、锟王,和玥王。铸王和锟王也没个仁君的模样,玥王从小是个病秧子,多少年不曾进京了…… · 一直到山下平坦的道路,裴徊光才将沈茴放下来,也没让人自己走,还是将人牵在手中。 沈茴沿着街市逛了逛,买了几种糕点。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看见不远处人群围着一个巨大的孔明灯,不停有人在孔明灯上写着愿望。下面的灯面上写满了,有人就拿了木梯,踩在木梯上,在高处写心愿。 “希望阿姆长命百岁。” “哥哥要早点平安回来!” “今年一定能风调雨顺,田里的麦子棵棵长得好!” “囡囡要开心。”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灯面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字迹,写满寻常百姓最简单的心愿。 承载着许多人平凡心愿的巨大孔明灯慢慢升空,将他们的心愿带给天上的神仙。 沈茴仰着头,努力分辨孔明灯上一个又一个心愿。她说:“如今不管什么节日,人们都喜欢许愿。把心愿写在河灯上、花灯上、孔明灯上、挂在树上、飘在纸船上,又或者对着各路神仙来许愿。” 裴徊光侧过脸,望向沈茴有些低落的眉眼。 他知她所想——因生活不圆满日子过得苦,人们才会想法子借着各种由头来许愿。 他知道,但是他没接话。 “走,我们回去了。”沈茴笑了笑,将心里的低落扫去。 她与裴徊光一同朝马车走去,经过之前那个卖孔明灯的摊位。一阵风吹来,将横杆上悬挂的孔明灯吹起乱晃。最外边的孔明灯被吹落,却没人将其捡起来。 沈茴好奇地多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摊位,发现卖孔明灯的男人不见了踪影。 “还有莲子糖吗?”裴徊光忽然开口。 沈茴转过头来,将小糖盒推开,捏了一粒莲子糖递给裴徊光。她说:“只给你这一块,剩下的三块不给你了。真的不给你了。” 裴徊光笑笑,嚼着莲子糖。 虽然两个人在热闹的街市买了些东西耽搁了一点时间,可是他们两个还是比萧家老太太先一步赶到马车停靠的地方。 裴徊光将沈茴先扶上马车,然后他才跟着上去。 车门关合,阿胖在外面坐下,等着老太太过来。 一进了车厢里,裴徊光将脸上的面具摘了,随手一放,然后朝沈茴伸出手。沈茴犹豫了一下,才挪到对面的长凳,在他身边坐下。 裴徊光将沈茴脸上遮面的面纱摘下来,然后他望着沈茴,用拇指慢慢压了压自己的唇角。 沈茴一怔,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已经关上的车门,然后她拧着眉冲裴徊光摇头。 裴徊光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沈茴抿抿唇,才凑过去,敷衍似的亲了亲他的唇角。一触即离,飞快退开。她再去偷偷看裴徊光的神色,撞见他显然不满意的眼神。 沈茴暗示裴徊光阿胖还在外面,偏他不为所动,静默等候。 沈茴泄气,又朝他挪过去一些,勾着他的脖子,在车厢外的人群热闹喧嚣声中,去亲吻他。 车外的喧嚣,逐渐远离。 似有一道屏障,将两个人罩在其中,外面的喧嚣都不再能入耳,不再能打扰。 直到,裴徊光伸手扯着沈茴的后衣襟,将千娇百媚的人从怀里扯下去。 紧接着,沈茴听见了姥姥与阿瘦说话的声音。她赶忙慌乱地挪回对面的长凳上,低着头,用手背贴在自己发烧的脸颊。 裴徊光欠身,用微凉的指背蹭蹭她的脸,给她降降温。 沈茴抬眼看他,近距离对上他染着几许温情的漆眸。 明明听见姥姥正被阿瘦扶着登上马车,沈茴却在一片杂乱的心跳声中,忽然凑过去,亲了一下裴徊光的眼睛。 裴徊光微怔,望向沈茴。 她已端正坐好,冲着推门进来的萧家老太太,甜甜地喊:“姥姥回来啦!” 裴徊光笑笑,跟着转头,恭敬温声:“姥姥。” · 马车将要回到沈家时,沈茴拉着姥姥的手,对她解释,自己偷偷出宫一日,得回去了。 “一会儿送姥姥回去,我们回去换身衣服就得走啦。” 老太太虽然不舍,也知道不能留她。 “等下次蔻蔻再回来看姥姥!”沈茴甜甜地笑。 “好好好。”老太太笑着。 虽然已经很晚了,可是沈家人都没睡,都在等着老太太和沈茴回来。守在院门的家丁看见马车远远驶过来,赶忙回去禀告。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裴徊光率先下了马车,朝沈茴伸出手,将她扶下马车,然后又将连连打瞌睡的老太太扶下来。 围在厅中说话的沈家人走出来迎人。 “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母亲要多转转。”沈元宏笑着说,“不过这么晚了,也该歇了。下次再逛便是。” 沈元宏目光不经意一扫,视线扫过裴徊光,再转回来,凝在裴徊光身上,猛地怔住。 裴徊光从马车下来前,忘了戴面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第131 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萧家的两位公子已经歇下了, 沈鸣玉也同样早早睡下。只沈元宏夫妻两个并儿媳妇骆菀等着老太太和沈茴回家。原本沈霆也在,可忽然有了急事,匆匆出了门。 沈元宏发现扶老太太下马车的人是裴徊光时, 其他人也都将裴徊光认了出来。 “裴、裴徊光!”一个年纪不大的婢女惊呼出声, 畏惧地向后退了两步。夜色里,摇晃的灯笼照出她眼中的惊恐。 老太太愣了一下,诧异地望向那个婢女, 又顺着她的目光慢慢移到裴徊光的身上。紧接着, 她又重新望向站在院门外的人。 女儿、女婿、外孙媳妇儿, 脸色都有点奇怪。不仅是他们,就连站在他们身后的家仆们也个个脸色难看。 马车停下来,拉车的两匹马有一下没一下地抬蹄踩着地面。 无人不识裴徊光, 除了老太太。 “你……是裴徊光?”老太太疑惑地问出来,眉头慢慢皱起来, 沧桑的眼中逐渐浮现不敢置信的神色。 裴徊光没说话,冷颜漠目。只是他的神情再也不是温润守礼的小光,变成了那个人人畏惧又嫌恨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裴徊光。 老太太怔怔望着裴徊光,神色凝郁。 沈茴心里乱糟糟的,茫然地扶着姥姥。她觉得自己应该想写对策, 完美解决眼下的困境。可是她心里是乱的, 脑子里是空的, 什么主意都想不出来。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在她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幕是早晚都要经历的。这世间, 本就没什么永远的秘密。 沈元宏反应过来, 他疑惑望向裴徊光,即使不喜,也仍旧勉强拿出恭敬的语气询问:“掌印可要进府一坐?夜深露寒, 饮杯茶也好。” 裴徊光没理沈元宏,他抬抬眼,望向了沈茴。他慢悠悠开口:“娘娘意下如何?” 沈茴望着裴徊光的眼睛,努力从他的眼中搜寻着什么。没有意外,没有慌乱,他眸底沉静,好像对一切早有所料。沈茴抿了抿唇,脸上慢慢开始泛了白,她木然开口:“夜深了,就不留掌印小坐了。” 她在赶他走。她在拼命遮掩,本能地做着垂死挣扎。 “呵。”裴徊光忽然就笑了,“咱家陪着娘娘演了一日的乖孙子,现在倒是毫不留情地要赶咱家走。啧,娘娘刚刚不是说回去换了衣裳要和咱家一起走吗?怎么,娘娘骗姥姥的?” 他语气缓慢,是一惯慢条斯理的调子。 沈茴心口怦怦跳着,睁大了眼睛望着裴徊光,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么他疯了,要么他想把她逼疯! 沈夫人和骆菀对视一眼,有些畏然。两个人快步走到沈茴身边,神色都有些担忧。沈夫人低声询问:“怎么回事呀?” 沈茴抿着唇盯着裴徊光,没有说话。 老太太心里空落落的,只觉得这欢喜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张了张嘴,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元宏打量着小女儿苍白的脸色,心里有点心疼。他赶忙摆出笑脸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裴徊光走过去,拿出讨好的语气:“小女顽皮,偷偷溜出宫来,是她的错。她这就回宫去,再不会乱跑。恳请掌印大人高抬贵手……” 望着父亲卑微的样子,沈茴心里一阵酸涩,眼睛里也慢慢溢出一层水雾。 “沈老将军说笑了。咱家怎么会批娘娘的错。”裴徊光垂着眼,视线虚无空置,眼睫藏起的漆色眸底浮现一丝犹豫。 沈元宏不明白裴徊光为什么这样说,他也不敢多问,只是陪着笑脸说:“感谢掌印大人。” 裴徊光的唇角慢慢勾出一道浅薄的弧度。 一直盯着他的沈茴心里生出一中不好的预感。 裴徊光慢慢抬起眼睛,望着眼前这位年迈的老父亲,他用无情的语气说:“沈老将军客气了。当初是老将军来求咱家,又是锦袍铺地,又是送昙金砚,还要拿出十几年前赠药的旧事,就为了让咱家对皇后娘娘多加照拂。” 沈元宏一身刚正不阿,从不求人从不送礼,当日相求之事他瞒着所有人,如今被裴徊光当众提起,他脸色有点难看。他咬着牙,腮线崩得紧紧的。偏偏还要勉强笑脸迎人。 沈茴抿唇望着父亲,泪盈于睫。 裴徊光转过头,望向沈茴。分明已经决定的事情,可是瞧着她伤心的模样,裴徊光心里生出几分不忍来。 他将这份不忍压下去。 他望着沈茴,用最凉薄无耻的语气:“咱家记得老将军的嘱咐,一直对皇后娘娘好生照拂,一不小心照拂到床榻上去了。” “什么?”沈元宏愣住了,整个人呆在那里。他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也慢慢不见了。 沈夫人用发颤的手拉住沈茴,声音也是抖的:“阿茴,他欺负你了?” 沈茴紧紧抿着唇,她死死盯着裴徊光。盈满眼眶的泪珠忽然就落下来。 沈夫人晃神,脑子里一片空白。下一刻,她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一步,本能地挡在沈茴身前。 沈元宏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盯着面前的裴徊光,想说什么,却双唇颤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满腔的怒火,快要将他烧尽。理智不再存在,他只是身为一个父亲,狠狠地朝裴徊光的脸打下去。 清脆的巴掌声,炸裂一般。 即使理智归来,沈元宏知道这个人是恶鬼裴徊光,他还是不后悔那一巴掌。相反的,他扔了手里的拐杖,一手抓住裴徊光的衣襟,抬起另一只手继续想要去打他。 沈茴一瞬间清醒过来。 “父亲!”她冲过去,使出全力去拉拽父亲。明明沈元宏瘸了一条腿,本就是老弱之人,可沈茴使出全力,也没能将人拉开。 沉默许久的老太太哽声开口:“快,把他拉开……” 沈夫人和骆菀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跑过去,将沈元宏拉开。 沈茴深吸一口气,将模糊视线的眼泪飞快蹭去。她慢慢转过身,望着裴徊光,一字一顿地念他的名字:“裴徊光。” 裴徊光侧着脸,还保持着被沈元宏打偏了脸的姿势。居然只是被打了一巴掌,裴徊光有点失望。听见沈茴叫他的名字,他笑了笑,用指腹压了压微疼的唇角,重新望向沈茴。 坦然地望着她。 沈茴望着裴徊光冷血的眼眸,在这一刻,她心里生出恐惧来。她惧怕裴徊光会忽然出手,然后她敬爱的父亲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倒下,再也醒不过来。在这一刻,沈茴面前的裴徊光是模糊的,好像变得不认识了,好像又有一道声音在她心里告诉自己眼前的他才是裴徊光真正的样子。 可是,是这样的吗? 这大半年的相处中,他的温情与退让,还有那些细微的改变,难道都是不存在的吗? “你要做什么?”她问出来。 裴徊光微微笑着,是没有人能够看懂的情绪。 “你要做什么?”沈茴望着他被父亲打红的面颊,再问一遍。 “啧。”裴徊光移开目光不再望向沈茴,他看着府门前轻晃的灯笼,慢悠悠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把美好的表面撕裂,让娘娘瞧瞧里面的真实。” 裴徊光朝沈茴走过去,视线越过她,望着她护在身后的沈元宏,他说:“让开。” 沈茴心里忽地一紧。莫名有一道声音在她心里告诉她裴徊光不会伤害她的父亲,他答应过,他答应过的! 可是沈茴站在原地没动。她不敢啊,她不敢拿自己父亲的性命做赌注! 裴徊光面无表情地抬手,探过沈茴的肩,手掌飞快压在沈元宏耳后。 “你这阉……”沈元宏责骂的声音忽停,身体无力滑落。 沈夫人尖叫了一声,紧接着裴徊光的手掌也压过她的耳后。再然后,是骆菀。两个人如沈元宏一般,毫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沈家的家丁们惊恐地想要转身逃,可是府门在他们面前关合。紧接着,他们便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像是灌了铅,再也不能挪动半分。再然后,裴徊光的手一次压过他们的耳后。 最后一个家仆倒下,裴徊光望向唯一站立的老太太。他朝老太太走过去。 “小光……”老太太疑惑地皱着眉。 裴徊光漠然的脸便慢慢浮现几分清儒的浅笑,他温声说:“夜深了,姥姥好好睡一觉。” 他手掌压过老太太的耳后,在老太太昏迷之后,及时将人扶着,没让她倒地。他面无表情地吩咐阿胖和阿瘦:“将这些人扶进去。” “是。”阿胖和阿瘦脸色发白,一句话不敢多说,立刻去办。 裴徊光将扶着的老太太交给阿瘦,然后他朝沈茴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从袖中翻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沈茴。他说:“倒入水中,让他们服下。他们会忘记一个时辰之内发生的事情。” 沈茴怔怔望着手里的纸包,沉甸甸的眼泪落下来,落在手中的纸包上,迅速将暗黄的纸染湿晕开。她第三次问:“你要做什么啊……” 她声音轻轻的,不像是在问裴徊光,反倒像是在问自己。 裴徊光俯下身来,凑到沈茴耳边,平静开口:“为了让娘娘早日认清现实,让娘娘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沈茴慢慢转眸,婆娑的泪目近距离地凝望着他。 裴徊光任她打量,他望着她泪水涟涟的脸,将心口的闷痛强压下去。他再度开口,微凉的气息拂来。他问:“娘娘对咱家的喜欢还是那么一丁点吗?” 沈茴望着他红肿的脸,紧紧抿着唇。 “啧。咱家做见不得的情人太久,烦了。”他用微蜷的指背蹭了蹭沈茴的脸,“不过娘娘可想清楚了,今日娘娘家人的记忆可以消除,改日可就未必了。” 裴徊光收了手。他含笑望着沈茴,缓缓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离开。转身的那一刻,裴徊光眼中的笑尽数淡去。他抬手,用掌心压在心口。 他要做什么?他怕小皇后脑子不清楚,他得明白告诉她,他是怎样的恶鬼。他要逼她,他要她在痛中做抉择。 他开始贪。 他说过,他要她发了疯一样地,深爱他。 若她做不到,那他就,那他就…… 沈茴,这是给你最后的抉择机会。 裴徊光将颈上的红绳扯断,将黑玉戒紧紧地握在掌中。 沈茴望着裴徊光逐渐走远。她低下头,怔怔望着手中染了泪渍的药包,喃喃自语:“若你是鬼,我手中就不会有这包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第132 1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拾星慌慌张张地从府里跑出来, 她一直没睡,等着沈茴回来,听见响动, 立刻从沈茴的小院出来, 远远看见阿瘦和阿胖将一个个人扛进正厅中。拾星吓白了脸,赶忙跑出来,见沈茴好好站在院门外发呆, 她顿时松了口气, 快步跑过去:“娘娘, 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茴回过神来,她将手中的药包握紧,转头望向裴徊光离开的方向。裴徊光已经离开很久了, 早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娘娘?”拾星焦急地又唤了一遍。 沈茴望着阿胖和阿瘦将最后两个家仆扛起来送进厅中,沈茴快步跟着走进去。正厅里, 每个昏迷的人都被扶到了椅子上,身子软软靠坐在椅中。 沈茴的视线从家人蹙眉忧虑的面孔上一一扫过,她握紧手中的小药包,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心里艰难地做着抉择。 抉择, 让她焦虑, 让她痛。 片刻之后, 她吩咐:“拾星,你和阿瘦一起悄悄将他们送回各自房中。” 阿瘦愣了一下, 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沈茴:“可是……” 只开了一个头, 他立刻闭了嘴,不再多问。 沈茴转身,提着裙角, 快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正要扛人的阿胖跟她出去。她坐上了马车,让阿胖驾车带她去追裴徊光。 裴徊光已经走了很久了。 “快一些。”沈茴几次催促。 沈茴猜着裴徊光应当是要回家去,他离开的方向似乎也是那边。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猜错,只好先试着朝裴徊光府邸的方向追去。 已是下半夜,寂静的夜里,只有马车驶过的匆忙声音,还有阿胖口中时不时蹦出的赶马声。 沈茴挑开车窗旁的垂帘,探头望出去。 马车颠簸,哒哒的马蹄声像踩踏在她的心上,将她心里踩得又乱糟糟的,又隐约拉扯般的疼。 终于,马车即将快要到了裴徊光的府邸前面那一大片海棠林时,沈茴望见了裴徊光形单影只却又永远挺拔傲然的身影。 葳蕤的海棠郁郁葱葱,道路狭窄,马车不得过。 “娘娘,这边的这条路通不了马车,要不要换大路去掌印府上?”阿胖询问。 “停车。” “吁——”阿胖立刻拉紧缰声。马声嘶鸣,前蹄高高抬起,飞奔的步子被猛地制止。 裴徊光听见了。他停下脚步,抬抬眼,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开到绚灿的大片或红或白海棠。没有转过身。 沈茴从马车上下来,吩咐阿胖:“你回去帮他们两个,若他们两个将事情都处理好,接他们回来。” “是。”阿胖重新跳上马车,驱着还在躁的两匹马,让它们又奔跑起来。 沈茴轻轻舒出一口气。她望着海棠林里裴徊光的身影,一步步朝他快步奔过去。她从可通车马的砖路上逐渐迈进海棠林。夜里温柔的凉风吹拂,吹落几片红色的海棠,也吹来了一点海棠的雅香。 沈茴停下脚步,她遥遥望着裴徊光的背影,大声说:“同我回沈家。” 裴徊光低笑了一声,道:“娘娘说什么玩笑话。” 半晌,他没听见沈茴再开口。他慢慢转过身,隔着几枝斜生的海棠,遥遥望向沈茴。她正低着头,望着自己摊开的手心。裴徊光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手中的小纸包上,慢慢蹙起了眉。 装着能够消除短暂记忆药粉的小纸包,被沈茴的眼泪打湿了,又被她攥了一路,皱巴巴的。 沈茴将心里最后的一丝挣扎剪断。她将皱巴巴的小纸包拆开,轻轻一扬,里面褐色的药粉被扬进了风中,逐渐消失不见了。 裴徊光漆眸中浮现了错愕,向来从容的他,竟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他瞥望沈茴,缓缓开口:“娘娘扔了药当真是愚蠢至极。” “既然已经发生的事情,又何必掩耳盗铃。你说的对,这世间没有永远的秘密,他们早晚都会知道。既如此,又何必辛苦地艰难继续隐瞒。”沈茴说。 裴徊光沉默地望着沈茴,惊于她将药扔了,虑于沈茴将药扔掉的后果,思于现在追去沈家给那些人抹去今晚的记忆是不是还来得及。 沈茴望着他,大声说:“同我回沈家,去向我父亲道歉。去告诉他,你说的不是真话!” 道歉? 裴徊光嗤笑了一声,他这一生还不知何为道歉。 “呵,”裴徊光漫不经心地笑,“娘娘想让咱家陪你回去又演哪一出戏码?想让咱家告诉你父亲什么?” 然后,裴徊光听见沈茴明朗的声音。 沈茴望着他,大声说:“去告诉我父亲,你并非强迫欺辱我,而是我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 裴徊光将这个词慢慢在心中无声重复了一遍。他遥遥望着沈茴,透过飘落的红色海棠,去望她的眼睛,去在心里慢慢描绘这一刻她的眉眼。 裴徊光侧过脸移开了视线。他垂目,视线落在飘了一地的红色落英之上。温柔的风将死气沉沉的落英又轻轻吹起。 好半晌,裴徊光再度开口,声音低沉:“沈茴,咱家给过你逃走的机会了。” 终于说出来,沈茴心里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遥遥望着裴徊光,慢慢弯起眼睛,长长的眼睫上仍沾着一点湿润的泪。 她眉眼间噙着笑,温柔地问他:“我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要逃? 有脑子的人都明白他不是人,是最卑劣的鬼,怎么可以不逃呢?有脑子的人都应该逃。 他知道自己早就疯了。可是他现在觉得沈茴才是真的疯了。 裴徊光慢慢抬眼,一边将目光凝在沈茴的眉眼之间,一边用微蜷的指背,缓缓地沿着唇线轻轻压过。 像咱家这样鄙脏的鬼,几次三番给过你逃走机会。你既天真地不逃,那可就别怪被咱家拽进地狱里。 裴徊光朝沈茴大步走过去,踩着满地的红色落英。他望着越来越近的她,胸腔里是多年不曾有过的强烈偏执。 他清楚地明白—— 沈茴,你没有机会后悔了。 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使毁天灭地,你也逃不掉了。 裴徊光步子越来越快,大步迈向沈茴。他走到沈茴面前,手掌扶托着沈茴的后颈,偏拇指抵在她的喉间,隐隐有着掐的意味。他逼迫着沈茴向后退了几步,直到沈茴的后背撞在一株高高的海棠树上。枝叶晃颤,簌簌飘下红色的海棠花瓣。 沈茴睁大眼睛,望向裴徊光,直接望进他眼底的旖色。那是她曾很多次身处至愉中想要寻得,却见不到的情愫。 沈茴心里一酸,忽然有点想哭。 原来他要的,竟是这样简单。 下一瞬,裴徊光俯下身来,强势地吻上沈茴。 沈茴惶惶,怔在那里。 ——徊光,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主动亲吻我。 很快,沈茴就没有心力再去胡思乱想。 她从来不知道他的亲吻是这样的强烈霸道,甚至他永远微凉的气息里也卷进火烤般的炙灼。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在无数次,她主动去亲吻他时,又或者他命令她去亲吻他时,他都是温柔的,像是在慢条斯理地品琢。 沈茴后背紧紧抵在海棠树上,身前是他的冰坚与压迫。她觉得自己好像一朵云,可以被随意挤压揉捏,又好像是风雨中飘曳的花,随时都会被折断。 可是云在天上,花是绽着的。 红色的海棠慢悠悠地飘落,沈茴被箍在裴徊光的怀里,在他越来越强势的深吻中,她觉得像有什么东西,要在她的心里炸裂开。 双腿好像没有力气站稳,她的身子软下来。不得不伸手攥着他的衣襟,让好似虚浮的身子有所凭靠。 她在他疾风骤雨的深吻间隙里,喘息着轻轻唤他,带着点将要呼吸不畅的浅浅央求:“徊光……” 他便停下来。 沈茴低着头,一声接着一声地轻喘着,慢慢纾解着胸口的窒感。 裴徊光俯身垂首,额头抵在沈茴的眉心,安静地倾听怀中带着微微哽咽的细喘。 沈茴用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蹭,温声问:“你应当有小字?我想知道。” 小字? 裴徊光当然有小字。老东西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给他起了小字。可他觉得老东西给他起的小字,就像个笑话。 裴徊光沉默了一会儿,将下巴抵在沈茴的头顶,沉声说:“就当没有。” 就当? 沈茴在裴徊光的怀里仰起脸,望着他。 裴徊光低头,细细瞧着沈茴绯红的脸颊,还有娇艳欲滴的红唇。她的唇红得似乎马上就要破开,滴出血来。这是被他弄的。他用长指指背轻轻压了压她的唇,说:“就叫徊光。” 沈茴的视线却落在裴徊光的脸上。父亲打过的痕迹,还没有消退。她小心翼翼地抬手,用手指头轻轻碰了碰,蹙着眉问:“疼不疼?” “疼。”裴徊光说。 沈茴轻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红着眼睛狠狠瞪他一眼,用带着点生气的语气说:“活该!” 像是不解气一般,她又提高了音量,再重复一遍:“活该!” 然后,她又踮起脚来,用自己柔软的脸颊与他轻轻贴了贴脸。 荒谬地企图将他的疼痛分来一半。 沈茴将下巴搭在裴徊光的肩窝,望着远处黑夜里的海棠林。厚重的云遮了一晚的星与月,此时竟然慢慢散开,露出了夜幕中永恒的星与月。柔和的光芒从夜幕洒下来,罩在红色的海棠林,温柔慢慢铺展。 沈茴轻轻拥着裴徊光,慢慢感受他身上永远的寒凉。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喜欢上一个恶人。她不知道前路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像眼前的海棠林一样,在黑暗里慢慢明媚起来。 她也不清楚自己心里对这人人恨惧的奸宦的喜欢到底有几分。她量不出,那便暂且不量了。 她知道他惧什么。可是她坚信自己不会被他拉进地狱里。相反,她想试一试,试试将他从地狱里拽出来,让他也能做一个人。让他的身上,不再这样寒凉,可以逐渐染上人的温度。 裴徊光略微松开沈茴,侧过脸,朝海棠林外的方向望去。 沈茴愣了一下,疑惑地望向他。裴徊光听见了远处的马蹄声,可是她什么都没听见。 裴徊光说:“你哥哥过来了。” 沈茴惊讶地檀口微张,顺着裴徊光的视线,望过去。一想到接下来的麻烦事,她蹙起眉,烦扰地瞪了裴徊光一眼,在心里软绵绵地抱怨一句——以后少发疯! 裴徊光目光忽然落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章 第133 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沈霆骑着马, 踏进海棠林,远远看见了沈茴和裴徊光亲昵相拥在一起的身影。他继续前行,踩着一地的落英, 朝沈茴走过去。俊朗的五官紧绷着,带着几分他于战场领兵时的严肃冷意。 从街市赶回家中, 得知了发生的事情, 沈霆立刻骑马追来。沈霆原本以为自己会发怒, 可是当他望着越来越近的沈茴,竟然发现自己心里一片平静。 沈茴侧着脸,抿唇望着哥哥逐渐走近。她将搭在裴徊光腰间的手慢慢垂放下来,她从裴徊光禁锢如牢笼般的怀中走出来。然后, 她挡在裴徊光身前, 抬起脸望着马背上的哥哥, 乖巧地喊他:“哥哥。” 沈霆坐在马背上,审视着主动挡在裴徊光面前的幺妹。他的目光落在沈茴沾着泪珠的眼角还有娇红的面靥。 好一会儿, 沈霆才沉声开口:“蔻蔻,哥哥接下来的话不好听。你要他也在一边听着?” 沈茴目光闪烁,不假思索地拒绝:“不要!” 她朝沈霆走过去,离得近了, 发现哥哥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沈茴心里顿时生出一丝尴尬来,她低下头, 用手背蹭了蹭唇角。 沈霆移开了目光。他从马背上下来, 将马缰缠在手腕上,牵着马,和沈茴朝一侧走去。沈茴回头望向裴徊光,他站在原地, 正在望着她。沈茴抿抿唇,她收回视线,默默跟着沈霆往前走。 兄妹沉默地走了一段,沈茴主动小声开口:“哥哥……” 沈霆停下来。他望着远处山峦,叹了口气。他说:“本来今天晚上哥哥也会在家中等着你回来。可是河边街市出了人命,出去了。” 沈茴微怔,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忽然对她说这个。 “死的人是一个卖孔明灯的商贩,尸体在荒僻的小巷里找到。这人死于五脏六腑碎裂,在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被生生剥了人皮。在他的脚边摆着一个血淋淋的孔明灯,正是用他的人皮所做。” 沈茴惊愕地微微张着嘴。眼前浮现的恐怖画面让她脸色有些发白。 沈霆转过来,深深望着她。他问:“蔻蔻,你觉得是谁做的?” 沈茴茫然地望着哥哥,不解哥哥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拿这件命案来问她。她开始琢磨哥哥此时此刻说这件事情的目的。 不知怎么的,裴徊光手背上那几滴血,忽然浮现在眼前。紧接着,那个空了的卖孔明灯的摊位也闯进她的脑海,横木上晃动的孔明灯。还有那盏落地无人拾,代表希望的孔明灯。 沈茴神色慌张,惶惶向后退了一步。 沈霆死死盯着沈茴的眼睛,逼问:“蔻蔻,你喜欢他什么?” 沈茴紧紧抿起唇,不吭声,向后再退一步。 沈霆便朝她迈出一大步,再次逼问:“你的良知当真允许你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沈茴脸色煞白。 沈霆闭了下眼睛,努力克制一下自己的语气,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蔻蔻,不要被情爱中的甜蜜陪伴所蒙蔽。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扯开情爱华丽的外衣,暂且忘记那些心动。你看一看这个人的品质你是不是真的能接受。他卑劣又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最敬畏的生命,在他眼中不过草芥。” 沈霆继续咄咄相逼: “如果他做的事情是你所不喜,你要阻止,还是装作不知道?” “如果你拼尽全力追逐一生的梦想,被他嗤之以鼻。你要说服他,还是避而不谈孤独独行?” “原则不同,永远努力避开互不关注?还是争吵与争斗?又或者互相妥协,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自己的原则,将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 卷着海棠雅香的风轻轻地吹,将沈茴的披风缓缓吹起。沈霆伸手,将沈茴身上被风吹到身后的披风整理好。 沈茴垂下眼睛,望着披风胸口的蝴蝶结。 他为她温柔系结扣的手,也曾沾满无数鲜血。 沈霆望着妹妹,心里压抑着疼痛。他的妹妹本来应该怀着少女心事,温柔笑着出嫁,慢慢长大,慢慢在被宠爱中尝得情爱滋味。 蔻蔻,哥哥怕,怕你年纪小走了歧途,困在情爱的欢愉里,忘了本我。 “蔻蔻,人与人是会互相影响的。难道你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变得对生死没了敬畏,对善恶没了分辨?” 沈茴的眼眸慢慢明亮起来。她望着沈霆,认真点头。她说:“哥哥说的对,人与人是会互相影响的。但是哥哥为什么笃定变的那个人是我?为什么不能是他开始对生死有了敬畏,对善恶有了抉择?” 沈霆微怔。他沉沉的目光望着沈茴。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说沈茴是那样天真。可偏偏,天真与无畏相伴,就成了生机盎然的乐观。 这就是她,不是吗? 沈霆怅然。 他本该知晓,他的幺妹一直都是这样,不管身处怎样的困境,即使飘摇于生死一线间,也永远怀着一颗乐观勇敢的心。 沈茴朝前迈出一步,伸出手来,攥住沈霆的袖子一角,轻轻摇了摇。她前一刻还明澈的眼眸,慢慢爬上了柔软。 “哥哥,我喜欢他。”她说。 沈茴声音软软的甜甜的,带着往日里闺中讨糖吃时的撒娇。又带着点少女初长成情丝裹缠的柔软。 呵,合着他说了这么多,最后只换来她这样一句话。沈霆板着脸盯着沈茴,声音沉沉:“有多喜欢啊?” 沈茴扁了扁唇角,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可以一辈子都不吃糖了。” 沈霆一下子笑出声来。 那是在沈茴很小的时候,她踩着小凳子在抽屉里偷糖吃,被沈霆发现了,训斥她要坏掉所有的牙。他板着脸训她:“怎么才能不吃糖?” 小小的她,将糖块攥在手心里,一双小手死死背在身后。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用最软糯的声音抗议:“怎么都不可以!” 沈霆的视线越过沈茴,望着远处正朝这边走过来的裴徊光。 兄妹两个在这边说话说了太久,裴徊光显然等得不耐烦了。 沈茴还没有听见裴徊光的脚步声,她仍攥着哥哥的袖子轻轻地摇晃,软软的声音里既是撒娇又是求助。 “哥哥你得帮我呀。父亲会不会拿拐杖打我的?母亲要是罚我怎么办?比起被母亲罚抄书,我更怕她哭……”沈茴吸了吸鼻子,“哥哥……” 裴徊光眯起眼睛,凝望着沈茴的背影,在她的声音里努力分辨她的情绪。 裴徊光逐渐走近,沈茴终于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她怔了怔,立马住了口,不吭声了。 沈霆长叹一声。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盯着沈茴:“自己闯的祸自己负责。我来寻你前,母亲正哭着要见你。” 沈茴心里顿时搅在一起。她有心想说什么,可是知道裴徊光在身后,她将所有的焦虑和难过强压下去。她用寻常的语气开口:“嗯。我知道了。我这就跟哥哥回去见母亲。” 她努力用寻常的语气,来证明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可以解决。 沈茴转过身,望向裴徊光。分明原本打算带他一同回沈家,可是沈茴现在又觉得不该这样莽撞。若现在带他回去,她竟猜不准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父亲和母亲会不会受到刺激,心里更加愤怒与伤心。她也不知道愤怒的父亲会对他说出怎样伤人的话。似乎,需要些时间调润。 于是,她望着裴徊光笑着说:“我要跟哥哥回家一趟,你先回家。” 裴徊光瞥着她,没说话。 三个人间一阵长久的沉默。 沈茴蹙着眉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朝裴徊光走过去。她拿出蓝白色调的小瓷盒,推开盖子。里面还剩下三颗莲子糖。 她拿出一颗莲子糖递给裴徊光。裴徊光望着她的眼睛,慢慢弯下腰,任由她将莲子糖送进他口中。 沈霆冷哼一声,转过头,不耐烦地说:“上马!” “这就来!”沈茴将糖盒的盖子合上,转身朝哥哥快步走过去,扶着哥哥的手,踩着马镫,坐在马背上。沈霆紧接着翻身上马,手臂护过沈茴的腰侧去拉马缰,调转马头,回沈家。 沈茴努力转过头,望向站在后面的裴徊光。 沈霆很快将马转了方向,他的身体挡住了沈茴的视线,沈茴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裴徊光的身影,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更别说分辨出他脸上的情绪。 裴徊光站在大片大片的红色海棠林里,望着兄妹两个离开的背影。他慢慢将沈茴走前塞给他的莲子糖咬碎,让糖块的甜味一点一点在唇齿间蔓延开。在沈茴和沈霆已经走远看不见了,裴徊光才抬脚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而去。 · 黎明前最是黑暗。 沈府堂厅里灯火通明。沈元宏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朝着远处张望着。沈夫人和儿媳坐在一起,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老太太也没睡,也在一旁坐着。她低着头,目光落在地面,无声轻叹着。 远远看见沈霆将沈茴带回来了,沈夫人和骆菀赶忙起身迎出去。沈元宏腮线紧绷,手掌用力握着拐杖,像是不认识了沈茴一样,仔细打量着她。 倒是萧家老太太仍旧坐在椅子里,没什么动作。 沈霆翻身下马,再小心翼翼将沈茴扶下来,他将马缰和马鞭递给家仆,目光落在沈茴踌躇的面颊上。 沈茴小声说:“哥,一会儿父亲要是打我,你帮着拦一拦……” 沈茴悄悄递给沈霆一块莲子糖。 沈霆被沈茴的贿赂气笑了,无语地说:“你自己吃!” “阿茴!”沈夫人急急忙忙奔出来,心疼地拉着女儿。 沈茴露出乖巧的笑脸来,小声问:“姥姥还好不好?” 她看见父亲站在门口,并没有看见姥姥的身影,有点担心姥姥得知了裴徊光的身份,接受不了。 “你姥姥在屋里呢。”沈夫人哽咽地说。 沈茴点点头,跟着母亲进了屋。 沈元宏让几个下人都出去,下人退出去之前,将房门关上。 “阿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别怕,告诉娘啊。”沈夫人满眼忧虑,声音里是强压的哽咽。 沈茴急忙打量了一番姥姥,见姥姥低着头并没有看她。她将视线收回来,轻轻推开母亲拉着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两步,然后低着头跪下来,诚恳开口:“女儿不贞不贤,与他暗中勾缠多时。” 裴徊光旁若无人迈进沈家庭院。看见裴徊光的家仆,都被他禁了声。 他站在门外,望着沈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134章 第134 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什么?”沈夫人不敢置信地踉跄向后退了两步, 懵声问着:“他不是这样说的啊。他、他……他说是他欺负了你啊。阿茴,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娘的啊。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受了委屈不要自己扛着好不好?” 沈元宏呆怔着, 不敢置信地望着小女儿。 骆菀快步朝沈霆走过去,用目光询问他。沈霆却没有说话, 而是皱着眉望着跪在那里的幺妹。 沈茴搭在膝上的手慢慢攥紧裙子, 又忽然松开, 她再次坚定开口:“不是他说的那样。是我不贞主动去找他,是我主动向他自荐枕席。” “你再说一遍!”沈元宏用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邦邦响着。 沈茴抖了抖肩,越发大声地说:“是我主动去勾引他, 我们暗中偷情很久了……” 沈元宏大怒, 愤怒地举起手中的拐杖。 沈茴身子颤了颤, 闭上眼睛。 沈元宏整个人都在发抖,高举的拐杖却怎么也舍不得落下来。 沈霆大步走过去, 挡在沈茴面前,他望着父亲,低声开口:“父亲,蔻蔻还小, 您消消气。” 老太太终于抬起脸, 心疼地望着沈茴,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不不……阿茴, 你怎么会……”沈夫人簌簌落着泪不信小女儿的话, “他不是说的,他是不是逼你啊……” 沈茴慢慢睁开眼睛,努力扯出一丝笑容来,她说:“因为他就是担心你们责怪我, 才将骂名自己担了。不怪他的……” ——这是沈茴能够想到的,对裴徊光的疯行最好的辩驳。 门外,裴徊光的目光从门缝落进去,死死凝在沈茴跪在那里赎罪的纤细身影。他抬起手,指腹抵在门上,隔空想要抚摸她红红的眼角。 这,是维护吗? 呵,原来有朝一日,又有人开始维护他。原来会维护他的人还没有死光啊……陌生的感觉隔着二十多年,汹涌卷来,压得他心口窒闷,像是随时都能逼得他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想将门推开,大步走进去,将跪在那里的沈茴拉起来,护在怀里。他不忍再看她跪在那里赎罪,等着别人宣判,即使是她的家人。 可是他不能。 因为,他是裴徊光。 他推开房门走进去又能怎样?只能更浇一把火。只要他还是裴徊光一日,他的存在,于她而言,都是不堪。 是他,将她逼到了这样的地步。 沈元宏红着眼睛,将手中举着的拐杖放下来,发泄怒火般用力敲击着地面。他嘶哑着嗓子大声质问:“你这是在维护他?为什么?这狗阉贼身上哪有半分优点值得你如此!” 骆菀潸然泪下。她蹲在沈茴身边,心疼地说:“阿茴,宫中险恶,你是逼不得已,不是真的喜欢这恶人,对不对?” 沈夫人也哭着问:“是啊,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门外,裴徊光盯着沈茴的眼底渐渐染上了几分猩红。 他们是完全相反的人。她善良正直,勇敢又乐观,柔软却有力量。他痴迷于她不管陷在何样的困境里都能笑着站起来反抗的模样。在她身上,他看见了悄悄生长的柔软生机。这是他死气沉沉的生命里,缺少的东西。 而他身上哪里有半分优点值得她喜欢呢?他的身上只有恶,根本没有优点。 喜欢裴徊光什么?沈茴慢慢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问题,刚刚沈霆问过她。在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沈茴也问过自己很多次。 沈茴慢慢弯起唇角,大声说:“他勇敢、坚韧、执着、顽强。他天资卓绝又异常刻苦。他冷静、聪颖,又温柔、周到。他漫读浩瀚书卷,知用兵善谋权,精于武学通于医毒。即使被仇恨逼上歧途,他有他的担当。他重孝重义。又……重情。” 眼泪轻轻滑过,沈茴抬起眼睛,望着家人,认真地说:“他当然有优点,很多很多的优点。他只是……走错了路而已……” 裴徊光的手僵在那里。 他猛地闭上眼睛,努力克制着胸腔中漫卷的血腥苦涩。 他不去分辨沈茴说的话是对还是错,他不想分辨这些。他只知道,心里撕裂般的疼痛。 密封的地方,就这样被她用力闯进去。 他向来最厌恶旁人揣摩他的心思,他厌恶一切靠近他的人,享受着高高在上的独来独往,用睥睨的视角嘲笑世人的悲欢喜怒。 现在,有人闯了进来。 原来,有人闯进来将他看透的滋味,陌生的,奇异的,甚至令他生出那么一丝恐惧来。可是,他竟然并不想将这种滋味掐断。 一直沉默着的萧家老太太,再次轻轻叹了口气,望着沈茴的沧桑眼中溢满心疼,她颤声开口:“孩子啊,别说了,别再让姥姥心疼了……” “姥姥……”沈茴赶忙起身跑过去,手足无措地去抱着姥姥。 沈元宏哈哈大笑了两声。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指着沈茴,“你说了这么多,那你想过以后吗?你跪在这里为那狗阉贼说话。对对对……不仅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还是个阉人!你这般替他说话,他在哪里?啊?你知道吗!你在这里替他说话的时候,他会不会正在哪个地方杀人取乐啊!” 沈元宏手里的拐杖重重敲在地面上。 裴徊光将门推开。 沈茴一怔,转过身望着出现在门口的裴徊光。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望了过来,将目光凝在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身上。屋子里一片安静,谁也没有出声。就连沈茴也有点懵。她不知道裴徊光为什么会跟过来。好,就算他会跟过来。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他要做什么说什么?难道他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该出现吗? 沈茴心里明白家里人一时接受不了。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她本就打算将她和裴徊光的事情隐瞒一辈子。 今日裴徊光的疯行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承认,她握着那包药的时候内心挣扎了很久很久。可是最后,她还是选择将这一切都坦白。 她可以向天下人隐瞒,可是她不想再向家人隐瞒。 一家人,就应该互相理解互相扶持,不是吗? 沈茴站起来,用挂着泪珠的眼睛望着裴徊光。 所有人都望着裴徊光,神色各异。提防、怀疑、嫌恨。裴徊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任由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这一生,本来就不在意世人的目光。甚至,世人将他的恶行骂得更凶,好似他距离自己的复仇目标就越近一些,心里就越痛快一些。 可是现在,他开始在意了。 裴徊光望着哭红了眼睛的沈茴。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可是她的眸子澄澈又明亮,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裴徊光轻轻扯起一侧唇角,递过去一丝浅浅的笑意。 然后,裴徊光将目光落在沈元宏身上。他一步步朝沈元宏走过去,最后站在沈元宏面前,抬抬眼,瞧着这位盛怒中的老父亲。他开口,慢悠悠的语气:“怎么,咱家给沈老将军做女婿,沈老将军不满意?” “女婿?”沈元宏握紧手中的拐杖,既想砸下去,又不能砸下去。他望着面前的人,咬牙切齿。 裴徊光又转身,朝着萧家老太太走过去。他蹲在老太太身前,俊朗的面颊慢慢浮现温润的浅笑。他问:“姥姥,也对小光不满意吗?” 老太太皱皱眉,望着蹲在面前的裴徊光,还没开口,沈元宏在后面愤怒地说:“什么女婿,简直胡说八道!我的女儿是宫中的皇后!而你,裴徊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怎么做我的女婿!” 裴徊光低低地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等皇帝死了,阿茴就不再是皇后了。” 他慢慢抬起眼,望向站在身边的沈茴,刚好撞见盈于沈茴眼中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下来,缓缓滑过她的脸颊,忽地落下来。 裴徊光伸出手来,用拇指指腹压了压自己的唇角。然后他站起来,朝沈茴迈出一步,站在她面前俯下身来,凑到她耳边,眸色暗下去。他低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的音量说:“别哭。你若再哭,咱家要忍不住发疯杀人。” 沈茴怔怔望着他,抬起手来,用手背使劲儿去蹭脸上的泪痕。 老太太再次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蔻蔻,你什么时候回宫去?” 沈茴转过头望着姥姥,不知道姥姥为什么这样问,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老太太站了起来,心疼地摸了摸沈茴的头,缓声说:“孩子啊,回宫去。你出宫这样久,宫里头可都安排妥当了?可别出了什么意外。” 沈茴反应过来姥姥是想让她和裴徊光先离开,给家里人一点时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需要缓一缓。 沈茴努力摆出乖巧的笑脸来,勉强压下去声音里的哽咽,尽量用平缓寻常的语气说:“原本说着天亮前要回去的。再晚一些,也不知道沉月那边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沈霆说:“那先回去。” “好。”沈茴偷偷望了父亲和母亲一眼,再将目光落在姥姥的身上。 “走。过两日,我和你母亲进宫去看你。”老太太慈爱地说着。 沈茴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老太太重新在椅子里坐下,陷入沉思中。沈元宏还接受不了陷在震惊里。沈夫人也失魂落魄地用手绢抹着眼泪,哽咽哭着:“我的阿茴怎么这样命苦,竟和一个阉人勾缠起来,还是裴……” 骆菀坐在一旁,蹙眉揪心地陪着婆婆。 沈茴从沈府出来,除了沈霆,没有人送她。 站在沈府大门外,沈茴回头,望向哥哥发沉的脸色,她抿抿唇,小声说:“哥哥这几日要多留心他们的身体……” “我都知道。去。”沈霆说。 沈茴低着头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登上马车。 裴徊光也跟着沈茴登上了马车。 黎明前的黑暗里,马蹄声哒哒。 车厢里,沈茴和裴徊光两个人一路无言。直到穿过海棠林,裴徊光为沈茴打开了暗道的门。 沈茴垂着眼睛,神色黯然地迈进暗道里。她沉默地往前走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抬起眼睛望着将她包围的温柔蓝色。 她望着身边的裴徊光,有些讶然他跟来。 “后悔吗?”裴徊光问。 在夜明珠铺路的浅蓝色暗道里,沈茴慢慢弯起眼睛。她的眼睫沾着泪,可是她笑着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