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厂督的小宫女》 第1章 见喜凉了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大晋隆景九年冬,初雪方过,风清景明。 紫禁城的飞檐翘角上盛开朵朵雪色的花,清晨的阳光落在琉璃顶上,细细的雪珠上晕了一层金色的弧线,将少女俏生生的轮廓也勾勒出细碎的光芒。 长巷两头的烈风直往人耳朵里钻,见喜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只觉身旁女子的脚步忽然加快了不少,她也闷声跟着走快了些。 两边的裙摆打到绣鞋的尖儿,胡乱地翻卷起来,少女手中朱漆托盘里的锦缎一跳一跳的,随着脚步有节奏地颤动。 两人疾步而行,直到实在喘不过气来,见喜才飞快地扯住身旁人的衣袖。 “妙蕊姐姐,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腿短,跟不上。” 妙蕊往不远处汉白玉台阶上瞥了一眼,便慌忙收回视线,低头小声道:“咱们出门不利,遇上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了,你瞧那边。” 见喜好奇得紧,傻愣愣地踮起脚昂头去瞧,却被身旁人按下脑袋,“小心点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偷看么。” 见喜唔了声,还是小心翼翼探头往上看。 只见前面十人皆着暗青色交领直身,清一色的黑帮白底皂靴,面色白皙,身形微躬,后面亦有十来人,则是整齐划一的飞鱼服、绣春刀,身姿高大清肃,面容像是宫中统一派发的样式,个个下颌绷紧,不苟言笑。 “真好看。”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声音软绵绵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身旁人看傻子似的望着她,认真的? 两人转个弯步入甬道,见四下无人,见喜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好生回味一番后,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牵头的几位公公模样瘦弱了些,脸上也涂得太白,可五官确实生得不错,后头的锦衣卫大哥们更是身姿笔挺,模样英俊,就是不爱笑。” 妙蕊噗嗤一乐,总算反应过来,“也是,你在承恩寺待了八年,连个男人的影儿都没见着,真是旱的旱死,如今就是看到一只公猫怕也觉得清秀吧。” 小丫头赶紧摇摇头,“那也不会。”还是要看脸的。 妙蕊瞧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想来是离宫多年不知其中险恶,忍不住压低声音提点,“宫中对食之风盛行,内府二十四衙门,后宫还有东西十二宫,想找个得脸的不难,只一个要记着,千万别去招惹东厂的人。那些人个个都是白皮包子黑心馅儿的人精,自己没了根儿就可劲儿折磨别人,管叫你生不如死。” 东缉事厂手眼通天、办事狠辣,深得陛下信任,这一点见喜是知道的。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听到东厂番子的名号无不是如临大敌,闻风丧胆。 尤其是那位东厂提督梁寒更是权势滔天,心狠手辣,上任不过三两年时间,手底下的冤魂早已多如牛毛。 外头偷偷传他青面獠牙,鹰头雀脑,面目丑陋又狰狞,长得跟索魂的厉鬼似的。 见喜没见过厂督,可那模样她只要想象一次,身子就哆嗦一下。 太凶的,见喜会怕。 长得丑的,见喜也不喜欢。 思忖间,见喜也压低了嗓音,略侧过头觑她:“妙蕊姐姐,东厂和锦衣卫都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你说哪个更大一些?” 小丫头憨,说的尽是些不要命的话,妙蕊恨不得拿托盘砸她的脑袋。 她小心地望了眼四周围,这才咬碎了牙吐出几个字,“锦衣卫指挥使叫东厂提督一声干爹,爹和儿子比,你说谁大?” 见喜若有所思地哦了声,乌溜溜的杏眼眨了眨,像极了山泉里洗过的水葡萄。 又老,又丑,还长得凶。 见喜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奇奇怪怪的画面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吓得她打了个寒战。 这人得什么样儿啊。 陛下那样年轻英俊的人,被这样的人伺候着,果真能用得顺手么。 这心里得有多堵啊。 妙蕊瞧见她秀眉蹙起,想必孩子吓糊涂了,赶忙宽慰道,“你也不用这样担心,陛下宠爱咱们娘娘,否则也不会巴巴地将人从承恩寺接回宫来,圣旨一下,太妃竟成了贤妃,放眼整个大晋也没有几人有这样的福分!如今你也算是承恩寺回来的老人了,只要不惹事,这宫里没人敢欺负你。” 见喜心里默默哀叹一声,她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欺负她的可大有人在呢。 方回永宁宫搁下手里的托盘,耳边便传来一声劈头盖脸的冷喝,“取件寝衣怎么这么久,是不是又在宫里到处乱跑了?宫里比不得外头,我是不是叮嘱过你——” “不上蹿下跳,不招惹是非,见喜都听姑姑的!” 见喜讪讪笑了笑,双眼弯成月牙,扑上去挽着来人的手臂,将绒绒的脑袋埋进墨青上袄的温暖臂弯里蹭了蹭,生生将秋晴姑姑的话堵了下去。 秋晴如今是永宁宫的管事姑姑,她也很凶,不过不是厂卫大爷那种凶横残暴的凶,见喜觉得姑姑多半是嫌弃她颟顸糊涂,不懂规矩,所以对她时有耳提面命,用的多是棍棒教导的法子,她的手心儿到现在还疼着呢。 “您瞧我好歹也是跟着娘娘从承恩寺的出来的,旁人不说敬重,多少也高看我一眼,姑姑就给我留点面子呀。” 见喜轻拍着她的后背顺气,像只殷勤的小猫儿。 秋晴不吃她这一套,甩开胳膊,瞪着她冷嗤一声道:“少给我在这贫嘴,再让我知道你在宫中闲逛,我打断你的腿!” “知道啦。”她每每如是,应得十分乖顺。 晌午过后,见喜去惜薪司领这个月的银骨炭。 来内府衙门才几趟,接触过的内监女史们都记得她。这小宫女虽说不算机灵,可脸上总是一副笑意融融的样子,很能感染人。 旁的宫里若是主子得宠,做下人的早就拿鼻孔看人了,尤其是这种跟着主子吃过苦的,一旦哪天翻身,不得趾高气扬横着走么。 可这丫头见谁都笑,声音又软,脾气好得不行。 瘦弱的姑娘看着没有二两力气,实则手上有劲儿得很,提着满满当当的两筐炭,双臂绷得紧紧的也不觉得累。 她这身力气是秋晴姑姑的管教下磨炼出来的。 刚进宫那会儿她才五岁,先前在外头被人折磨得不似人样,瘦得跟猴儿似的,发卖了好几回,竟是越卖越便宜了,最后被秋晴姑姑捞进宫里来。 她手脚笨,只能干干杂役的活儿,苦是苦了点,可也练就了这一身气力,皮厚又抗打。 她运气也不好,跟着姑姑一道伺候先帝的兰贵人,才两年的功夫,先帝晏驾,后宫这些尚未生育的嫔妃守皇陵的守皇陵,出家的出家。兰贵人就是这出家太妃中的一员。 见喜才在宫中过了两年安生日子,又随着兰贵人去了承恩寺,这一住就是八年。 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安安稳稳,吃穿不愁,比在宫外的时候好多了。 她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也不抱怨,姑姑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一双小腿溜得贼轻快。 也不知是不是时来运转,那位向来嫌恶先帝嫔妃的太后病倒了,陛下转头就将兰贵人接回了宫里,竟不是当太妃供养着,竟封了贤妃。 这才回宫几日,陛下的赏赐便如流水般涌入了永宁宫,就连她们这些从承恩寺回来的丫鬟都跟着沾光,小金库里塞得满满当当,日子过得委实漂亮。 红墙内的梅花探出虬枝,淡红色的花瓣裹着细雪在墙头婆娑起舞。微风拂过鼻尖,见喜仰头用力吸了吸紫禁城的气息,全身心地松泛下来。 出神了这么一小会,见喜忽然想起秋晴姑姑还有别的吩咐,取炭已经耗费了不少时辰,若是再不回去,免不得挨顿板子。 思及此,少女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匆匆忙忙往永宁宫的方向去。 抬脚踏进宫门的那一刻,一抹鲜亮的红色猛然撞进眼眸。 带着一丝淡淡的檀香味儿,有点像承恩寺佛殿里檀香燃尽时,窗外透过翠竹的夜风穿进来的味道。 清冷而疏淡。 手里提着两筐重物,见喜一时没刹住脚,直愣愣地往那人身上撞过去,直撞得两眼昏花,摸不着东南西北了,箩筐里几块灰白色的银骨炭不合时宜地滚落出来。 “咕噜”几声,面前朱红色的曳撒衣摆上蹭出两道清晰刺目的黑色痕迹,腰间的牙牌也耀武扬威地提醒她来人的身份。 见喜顿时傻了眼。 着这身衣裳,通身的雍容气派,又能自由进出后宫的,大内之中能有几人? 她不禁往最坏的那处去想。 也几乎只是一瞬间,身子仿佛凉水浇了个遍,寒意顺着经脉直直流入骨髓,四肢百骸都冷得彻彻底底。 “不长眼的小东西,这般冒失,如何伺候得好贤妃娘娘?” 清湛的嗓音顺着风从头顶传来。 不似寻常宦官那般尖细,他的声音是那种不掺任何杂质的干净,仿佛静夜里环佩碰撞出的声音,字正腔圆,有种白羽坠落云端的轻盈。 可当下听来,却是凉薄得没有一丝温度。 如同锋利轻薄的刮骨刀,一下接一下地在背脊上碾磨。 话语落下,周遭静得诡异,见喜觉得心脏被人掐得紧紧的,连喘气儿都顾不上。 她浑身打着颤,呆愣愣地抬头,这才看清来人的长相。 那人身姿颀秀,头顶描金乌纱帽,一身华丽的朱红织金妆花蟒袍,外披雪白狐皮大氅,肤色极白,呈现出如同薄瓷般细腻的冷白色,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浅,五官宛若能工巧匠细心雕琢,较寒天冷月多一分昳丽,比云霞珠辉多一分高雅。 见喜当即愣住了,谁说这老祖宗面貌丑陋如恶鬼的? 这分明是要位列仙班的模样吧! 他也在看她。 凤眸狭长,眉梢微微上挑,墨瞳却黯淡幽深,如同蔼蔼暮色下的群山,看不分明。 但很明显的是,这样的眼神里不带一丝怜悯或宽容。 身居高位之人,要她的性命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连匀出一些时间来惩罚下人都像是施舍。 好像在斟酌字句一般,思忖片刻,他音色中凉意更甚。 “送去宫正司砍了手脚,权当长个记性罢。”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点个收藏支持一下叭~ 文风略沙雕,男主疯批,女主可爱~ 小科普 一见喜,又名穿心莲 喜高温,不耐寒,遇寒则萎 药效:清热解毒,消炎止痛 专栏预收《芙蓉不及美人妆》求宠幸~ 【媚眼如丝·青楼女学霸*占有欲超强·冷硬镇北侯】 玉芙是燕春楼妈妈养了十来年的好苗子。 樱桃口,小蛮腰,亭亭玉立,香娇玉嫩,一双水雾般的眸子含情凝涕,能把人魂都勾了去。 这日燕春楼来了一众纨绔子弟,年轻的镇北侯世子一掷千金,点名就要玉芙。 头一回接客,吴妈妈倾囊相授。 玉芙鼓起勇气推门而入,两人都是头一回,只好喝酒壮胆。 良辰美景,春夜媚人。 龙泉解锦带,把酒轻罗裳。 酒酣之际,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玉芙迷迷瞪瞪地望着门外高大冷峻、目光阴沉的男子,听到身边的少年慌慌张张地喊,“父……父亲……” 世子被人提小鸡崽似的扔了出去。 玉芙醉眼迷离,恍恍惚惚扯着男子的衣袖不放…… “你别走。” * 世人皆说镇北侯不近女色,不解风情。 只有玉芙知道,这外表冷漠的男人发起疯来有多狠。 【食用指南】 *双c,世子非亲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厂督不正常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见喜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无数个念头如同响雷般轰隆隆地充斥着耳膜。 宫正司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砍了手脚,那还活得成么? 脑中刀光一掠,惊得她寒毛乍起。怔愣中,她鬼使神差地抱住那人的大腿,带着哭腔囫囵哀求,“漂……漂亮哥哥,您说得对,奴婢就是个不长眼的的玩意儿,您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罢……” 她向来迷糊,临死的时候也不例外,嘴巴一张一阖间,竟听到自己说了这等的混话! 话音刚落,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成冰雪。 膝盖磕在地面的砖石上,又冷又硬。 疼痛终于让她清醒了一些,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收不回来了。 她哆哆嗦嗦抬眸去望他。 冲撞了老祖宗,横竖是要死了,若能多看两眼,黄泉路上还有个念想。 这样神清骨秀的人儿,身上每一处皆精致异常,无可挑剔。 怕是天上地下都难有呢。 那人似乎抬了些兴致,鸦羽般的眼睫漫不经心垂下来,“叫什么名字?”他问得慢条斯理。 “见……见喜。” “见喜?”他轻轻重复着,声音恍若从云间传来,难辨喜怒,却有种诡异的温柔。 见喜点了点头,眸中蓄满了求生的泪水,对上他幽邃的墨瞳,像搅碎了一池星光。 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飞快地解释道:“见之欢喜的见喜!” 清凌凌的小丫头,头上盘双螺髻,细细长长的粉色发带垂在两边的肩背,着了身嫩粉色的袄裙,一双水葡萄似的杏眼直勾勾地望着他。 梁寒向来观察入微,看得出她是怕他的,怕得连眼睫都在颤抖。 可就是这么个蠢玩意儿,竟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自作聪明。 他细细打量那段细长白腻的脖颈,约莫一掐就断吧。 他两指不经意间来回捻磨,终是摇了摇头。 不见血的惩罚便如隔靴搔痒,始终不够味儿。 送到宫正司,也不好,若不能亲眼见到这蠢东西被砍断手脚,于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无非是世上少个人罢了。 诏狱倒是有种专揭美人皮的刀子,从后脖子往下轻轻一划,抬手一撕,不费多大的力气,整张皮就揭下来了,里头塞满香草,完完整整一位香草美人。 他唇角缓缓勾起,看上去似乎在笑。 须臾的功夫,见喜却觉得过得格外漫长,更不知面前这位老祖宗为她安排了多少种讲究的死法。 紫禁城的风刺骨,再不怕冷的人儿此刻也被寒风吹得肌肤快要皴裂,少女的朱唇干得开裂,渗出一点殷红的血色。 过度的紧张让她忘记了这样微末的疼痛,直到面前人饶有兴致地蹲下身,雪白的鹤氅落在身后的牙白砖石上,胸前绚丽精细的蟒纹张牙舞爪地朝她露出尖牙。 他凝视着她,目不转睛。 准确地说是凝视着她的唇,带着点阴恻恻的探究意味。 他抬手落在她眼前的半空中,五指白净修长,骨节分明,似乎停滞了一会。 怪异得很,他面色分明是沉静的,可幽深的眼瞳之中竟浮动出她看不懂的情绪。 非要用言语表达,或许就是云销雨霁时的清明和愉悦。 这样一张宛若仙人的脸近在眼前,见喜觉得自己这十几年都白活了。 她才与他对视一下,心脏就好像承受不住这样的接近,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加之他容颜太过昳丽,不是寻常能看到的那种好看,是上天入地八百辈子都难得一见的容貌,带着强烈的攻击性和压迫感,令人呼吸不畅。 温热的下唇倏忽一凉,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几乎是飞快地用两指扫过她的唇瓣,一抹鲜浓的血色在他冷白苍脆的手指上绽开。 见喜瞬间头皮发麻,她讶异地看着她,双眼瞪得浑圆。 未及多想,下一刻,老祖宗竟将染血的手指置于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将那一抹鲜红含在口中抿了个干净! 手指放下时,指尖连血痕都瞧不见了。 见喜:!!! 她下意识咬住了下唇,带着淡淡腥气的铁锈味儿在口中蔓延开来,终于确信祖宗手指染的血是方才从她下唇抹去的。 明明归明白,可老祖宗这举动也太吓人了! 他、不嫌她脏吗? 不是……他尝她的血做什么! 难不成她的血比别人的好喝? 嘤嘤。 见喜心头大震,一时竟很难形容哪个问题更加令人迷惑,只能直愣愣地看着他。 上位者的脑回路不是她这样的蝼蚁所能理解的,这行为若是在陛下面前,陛下或许会懂吧!她如是安慰自己。 祖宗露出微微惊异的神色,抬眸看着她,“很烫?” 见喜愣了一下,继而木讷地点点头,算是为对方答疑解惑。 她自小身子异于常人,浑身上下跟个火炉似的,再冷的天儿都暖和。在承恩寺的时候,冬天特别冷,下人的屋子里没有烧炭,绿竹和青浦都抢着同她睡。 不过这些小事就不必拿来祖宗面前显摆了。 她只想知道自己还要不要死。 虽然祖宗行为怪异,可这一点也改变不了她冲撞了他的事实。 她瑟瑟地望着他,手心一遍遍地发汗。 没等听到最后的宣判,周遭一阵冷气传来,身旁“噗通”一声跪下了个人,“督主大人!” 这声音一出来,见喜魂儿又吓得跑出去溜了个弯。 秋晴姑姑是永宁宫的掌事宫女,在她印象中,除了陛下,秋晴姑姑很少向人下跪,就是在贤妃娘娘面前也仅仅是欠身伺候着,几乎没有下过跪。 见喜倒吸了口凉气,她自己的过失,竟连累了姑姑跟她一块儿受罪。 这祖宗的想法一般人猜不透,求情者并罚的例子多了去了,他若是将姑姑的脑袋也摘走,来生她做牛做马都还不起姑姑的恩情。 她屏着气,听到姑姑一向严厉平静的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求督主开恩,这丫头刚从承恩寺回来,忘了宫里的规矩,冲撞了督主原本罪该万死,只是承恩寺回来的旧人就这么几个,娘娘平时里用顺了手,若是突然换了人恐也不大习惯,还望督主看在娘娘的份儿上从轻发落吧!” 见喜紧张得直抠手心,蠢笨如她,也能听出秋晴姑姑这话在帮她。 她向来笨手笨脚,很少进入内殿贴身伺候,那样的细致活轮不到她。先前在承恩寺的时候,秋晴姑姑给她指派的都是洒扫院落、打水劈柴的粗活,院子里就算没她这个人,贤妃娘娘也未必能想起来。 姑姑这样一说,若是寻常主子,没准儿看在贤妃娘娘的面上真能饶她一命。 这位老祖宗却未必,正经主子哪里会随意砍人手脚!正常人谁能做出舔人唇上血的事儿呢! 心里这般想,她又不怕死地抬了眼皮瞧了他一眼,那位厂督却一眼没看秋晴姑姑,只是好整以暇地歪头,视线落在她身上。 见喜顿时心跳如雷,匆忙垂下头,不敢再有动作。 梁寒倒是不慌不忙,磨人的事儿他向来得心应手,也不怕耗费功夫。 秋晴姑姑是个规矩人,无论跪下多久,身子都不会晃动半分,可见喜是知道这份难受的,不敢妄动,只得咬牙忍着。 良久,听到老祖宗幽幽一笑,嗓音和煦得恍若春光,“姑姑说得是,此事的确是咱家欠了考量,也罢,既然是贤妃娘娘用惯的人,姑姑就留着好生管教吧。” “多谢督主。”秋晴俯身叩拜,见喜也跟着拜下去。 雪白的大氅从她眼前一掠,一行人齐齐整整地离开。 见喜这才听到身边不少倒吸冷气的声音,院落里修剪的修剪,洒扫的洒扫,一切恢复如常。 见喜紧张到蜷缩的脚趾慢慢放松下来,可两串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侧身去扶秋晴的手,委委屈屈地喊了声,“姑姑……我错了,对不起姑姑。” 秋晴拿开她的手,缓缓起身,面色却是从未有过的煞白,眼眶也泛着红。 见喜觉得这是秋晴姑姑最最生气的一回,直接将她拖到庑房,粗长的木棍狠狠打了二十个手心,又罚她到回廊台阶下的鹅卵石道上跪足三个时辰方可起身。 手掌好疼,隆起高高的印子,膝盖早就疼得麻木了,肚子还特别饿。 可难受归难受,总比砍断手脚好。 见喜擦干眼泪,继续跪直了身子。 是她莽撞做错了事情,怨不得姑姑惩罚她,她反而希望姑姑罚得重一些,这样她心里也能好受点。 垂云叆叇,天色暗沉,回廊的风吹得人昏昏沉沉,见喜聋拉着眼皮,整个人又疼又困,渐渐意识有些模糊了。 “丫头,醒醒。” 耳边传来温厚的男子声音,仿佛是从风里传来的,不知是真是假。 那声音又响了两遍,见喜才迷迷糊糊睁了眼,发现自己还在廊下跪着,赶忙挺直了身子,抬眸时,眼前站了个穿墨青色团领衫的贵人。 见喜认得,这是贤妃娘娘的弟弟,户部侍郎顾延之大人。 贤妃娘娘在承恩寺多年,思家心切,陛下特许顾大人进宫与娘娘团聚,借着娘娘回宫的契机,陛下还升了顾大人的官位,实乃皇恩浩荡。 见喜弯下身子,乖乖向顾延之见礼。 顾延之朝她柔和一笑,温文尔雅的长相,让人如沐春风,“丫头怎么跪在这里?” 见喜瘪着嘴,将方才冲撞厂督的事情如实告知了顾延之,他待人温和极了,很耐心地在听她讲,委实是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说完之后,见喜吸了吸鼻子问,“大人,您也觉得奴婢憨傻是不是?” 顾延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机灵有机灵的妙处,憨傻有憨傻的福气,你是个有心的姑娘,自然有法子能报答贤妃娘娘和秋晴姑姑。” 小丫头眼里亮了亮,忙道:“求大人指点,见喜都听大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顾大人:送你去给你家厂督暖床。 见喜:虽然。。。 梁寒:你不喜欢? 见喜:但是。。。 梁寒:但是什么? 见喜:好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见喜睡了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见喜躺在一张通体贴金的红木床上,床身雕刻着麒麟玉书图案,四周是金线刺绣的赤色帷幔,透过头顶的镂空雕花,能看到五彩斑斓的藻井,层层叠木,流光溢彩。 身上的锦被熏得香喷喷的,又轻又暖,见喜将手搁在外面,手心向上,唯恐手上的伤口渗出血,弄脏了被子。 平日里睡的都是下房的连铺,头一回躺在如此华丽的屋子里,颇有不适之感。 为她这一趟,顾大人打点了好些人。 送她来之前,顾大人让她不必紧张,说只要伺候好这屋子的主人,日后自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非但能够帮衬到贤妃娘娘,姑姑也不必再为她烦心,反而会以她为傲。 见喜心动了,这条件大概是个人都会心动。 一举多得自然是好,她唯一担忧的就是如何伺候,拿什么伺候? 可顾大人明确表示不用她献身,这倒让她糊涂了。 不用献身又为何让她睡到主子的床上来?难不成只是给贵人当暖床的工具么? 见喜睡在床上,内心惶恐却又满怀期待。 如果主子是个好人,不用她献身,还能赏赐她一些金银首饰,那就再好不过。 若主子瞧不上她,她便继续回去伺候贤妃娘娘,就当做了场梦罢了。 鼻尖萦绕着淡淡檀香味儿,见喜跪了整整半日,早已经浑身酸软、饥肠辘辘,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难免困倦,主人又迟迟未归,见喜实在撑不下去,眼皮一垂,先去见了周公。 梁寒从养心殿的值房出来时已近子时,随堂太监李德海躬身虚扶他右臂,两人沿着夹道往颐华殿的方向去。 宫外设了提督府,还有几处私人府邸,梁寒却甚少回去。宫中事务繁忙,皇帝赵熠便在宫中为其另辟了一处休息的宫殿,就是这颐华殿。 李德海困得眼皮直打架,手里的宫灯光线格外刺目,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透过指间缝隙瞥见这位老祖宗嘴角竟挂着阴恻恻的笑,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李德海顿时寒毛直竖。 许是又在想法子折磨人了,他在心里嘀咕了一下。 梁寒抬起头,仿佛在看庑殿顶上的皑皑雪霜,半晌,漫不经心道:“诏狱有道点心名叫冰糖葫芦,人血做成糖衣裹在眼珠子外面串成一串,滋味甚美,李公公素来贪嘴,来日可得请您去尝尝。” 李德海登时吓得浑身发憷,哪里还敢再看。 这老祖宗是出了名的狠戾,偏又生了一副器彩韶澈的样貌,嘴角时常挂着笑,给人一种春和景明的错觉,实则心如毒蛇,阴晴不定。 成天在这祖宗眼皮子底下做事,身下的棉巾都要换几次,不但主子嫌弃,自己也遭罪得很。 顷刻功夫,梁寒果真嗅到了怪味儿,立时敛了笑意,毫不留情地将身边人一脚踹开。 李德海胸口炸开似的疼,“诶呦”一声如同雪球般连滚带爬退了数丈远,屁股湿了大片。 入了颐华殿内殿,底下的长随小心翼翼阖上门。 屋内不似往常那般静谧,有均匀的呼吸声传至耳边,梁寒一进门就察觉出些不同来。 他倒也不慌不忙,卸了大氅后,遂至黄花梨桌案旁坐下,倒了杯茶慢悠悠地饮。 北凉上贡的雪上梅梢,入口微苦,入喉之后方有梅香满溢,的确是名不虚传。 “你家大人既将你送来,却没教过你如何伺候人么?” 他唇角浮笑,声音轻飘飘地落地,如玉石落入悬崖底的深渊,半点水花都无。 殿内烛火惺忪,细细的檀香薄雾从鎏金錾花炉鼎的雕花镂空中缓缓而出。 两盏茶喝完,屋内人却迟迟未有动静,梁寒弯了弯唇角,背靠梨木圈椅歇了歇神,皱着眉头继续等。 漫长的风平浪静之后,杯中茶彻底凉了。 梁寒手指摩挲着天青色的杯沿,不由得陷入沉思。 直到听见帷幔内几声轻细而有规律的小呼噜声,梁寒的脸色才彻底阴沉下来,“砰”一声,手里的汝瓷瞬间裂成碎片! 鲜血顺着指缝慢慢晕染开来,梁寒登时气血翻涌,起身大步踏进云母屏风后,一把将红木床前的帷幔撕扯下来。 “呲啦”一声,赤红色的帷幔被两边金钩割成两半,在他手中软塌塌落地。 梁寒眼中冷意正浓,尤其是指缝间的血珠子是狠狠刺激了他的神经,浑身的戾气正愁没地儿消解,忽见锦被之下露出个圆乎乎的脑袋来,双手举过头顶,看着像投降的姿势。 啧,原来是白日里结结实实撞在他身上的那个蠢蛋。 那丫头两眼紧闭,嘴巴微张,手心还有新鲜的红紫色棍痕,简直一副蠢到极致的模样。 他咬紧的后槽牙松了松,勾起一侧唇角,满眼讥讽。 这两年往他床榻上送女人的不少。 有的是送来供他折磨享乐,有的是送来刺激他,还有想要他命的。不过这些女子下场都差不多,大多被他扔进刑房,也有嫌麻烦的,直接掐断了脖子扔出去。 纵是知晓他的手段,可谁也不敢说一句不是,后来众人都心照不宣认为他不好这口,慢慢地就很少有不怕死的上赶着来伺候了。 他暗哂,今日不过在永宁宫停留片刻,便被人寻到机会送了女人过来,不知是这群人依旧不死心,还是他平日里过于仁慈了些。 铺了一地的帷幔,幽微的烛火之下犹如漫了一地的血浆,与他眼尾的赤红几乎融为一体,映衬出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梁寒歪着头打量那蠢蛋,竟一时分不清是真蠢还是装傻。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这些年来,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没有哪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安枕而卧,头一回有人恬不知怪地躺在他的床榻上,睡得怪香甜,连呼噜声都出来了。 他倏忽一笑,白牙森寒,眼中阴鸷顿生。 这世上大约有两种人,一种是恨他的,一种是怕他的。 前者望他一眼便目眦欲裂,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后者他亦见得太多,或惧怕,或谄媚,一面战战兢兢一面刻意讨好,最是令人生厌。 以往这个时候,梁寒早已在心里为他们琢磨出了千百种死法。 诏狱几百种酷刑,各有各的讲究,利落有利落的痛快,缓慢摧折亦有缓慢的乐趣。 不可否认的是,流血和挣扎,总能给他带来极致的欢愉。 可面前的这个蠢丫头,倒真让他有些为难。 他撩开一侧曳撒,顺势在床沿坐下,手指流出的血尚未完全凝固,贴在她粉嫩柔软的脸蛋上,滚烫的触感令他微微一讶。 倏然间想起白天在永宁宫门口,从她下唇刮来的那点血也是烫的。 不是风寒发热的症状,而是这丫头的体质似乎本就如此。 他凝眸盯着床身的雕花,忽然想到十年前刚从净身房出来的时候,也有个呆呆傻傻的丫头往他嘴里塞馍馍,趁他浑身疼痛欲死、冷得几乎僵硬之时,还不知死活地扒到他身上来给他取暖,怎么都推不开。 他记得很清楚,那具身子也有着异于常人的温度,像个火炉似的,她抱着他喊“漂亮哥哥”,就如同这蠢丫头一样。 不过,他从未将这两人想到一处,他不瞎。 十年前那丫头整个一副枯瘦如柴的模样,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丑得像个鹌鹑,让人记忆犹新。 不过后来他就没再遇到过了,那样的蠢货不适合在宫中生存,兴许惹怒了主子,早已经被处置了。 眼前这丫头虽不是绝色的相貌,但细看来还有几分娇憨之色,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好歹像个人样。 梁寒顺着丫头纤细的眉毛慢慢抚下去,刹那间,眼尾和耳垂似朵朵怒放的红梅,激起了他心中冷却的兴致。 目光一凛,他忽然加深了力道,握住那柔白纤细的脖子狠掐了一把,没想到这蠢蛋只是皱了皱眉,嘴里不知嘟囔了声什么,又沉沉睡死过去,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 手指仍然停在她颈侧,兴许是嫌冷,她竟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翻了个身过去背对着他。 梁寒嗤笑一声,一抹寒意爬上眼梢。 好,胆子够大。 不醒是不是?他提腿上床,抬手连人带被卷成个结实的肉面团子,一脚将人踹下了床。 “嘭”地一声闷响,肉面团子狠狠磕在地上,这声音令梁寒十分满意,心里只可惜那盘金锦纹的宫毯太过柔软,没能将她摔成烂泥。 被褥里头传来几声呜咽,迷迷糊糊的。 梁寒一条腿屈起,悠闲地侧卧在床上盯着下头的动静,却没想到等到的又是方才那惹人厌烦的小呼噜。 呼噜声很细,可梁寒一向神经警觉,再细微的声响到他耳中也格外刺耳。 “再敢出声,杀了你。” 他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吐出几个的字,眼里像淬了毒般冷厉。 许是听到了他的话,床底下的人果然没了声音。 梁寒满意地勾起唇角。 床上空空荡荡,身下还有那蠢蛋的余温,可这点温度对他来说根本无济于事。 他这身子素来畏寒,即便是烧了地龙和火盆也不著见效。 很快,身下那一点余温也消失得干干净净,被褥被他一同扔到了地上,那蠢蛋估计暖和得一塌糊涂,而他四周冷如冰窖。 梁寒紧紧盯着地上的蠢蛋,眼睛眯起来,忽然很想将她做成真正的肉面团子。 作者有话要说:  见喜:不好意思我先睡了晚安。 梁寒:……小丑竟是我自己 感谢在2021-01-16 00:00:00~2021-01-17 18:1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颂时、33、阿餅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槿、行歌 2个;莫得感情的催更机器、南笙、晋江文学城、小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槿、肖战平安喜乐 10瓶;小妮子、冻酒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厂督没杀她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见喜做了一夜的怪梦。 先是梦到跟人打架,推推搡搡摔了好几次,浑身的骨头都摔得疼。 后来她又梦到自己在红墙下堆了个雪人,雪人很可爱,还朝她咧嘴笑。见喜也朝雪人笑,可雪人一笑就成了精,满宫里追着她跑。 她往哪里跑,雪人就往哪里追,像个幽灵一般怎么都甩不掉。见喜害怕极了,跑摔了好多次,雪人抓住她,浑身上下冷冰冰的,把她身上所有的热乎气儿都带走了。 醒来的时候,见喜破天荒地咳嗽两声,嗓子痛得冒烟。 十几年未曾染过风寒的见喜,病了。 见喜觉得自己浑身都疼,起身穿衣的时候,中衣的衣襟不慎滑落,手臂上乌青的伤痕猛然落入眼中。 见喜愕然半晌,又解开系带将身上好生检查了一遍,才发现不仅仅手臂上有伤,腰间也青了一大片! 这是……是这屋子的主人在她身上留下的? 昨儿来的时候,她还只有手心和膝盖有伤。 她眼睛滴溜溜地往四周偷瞄,可偌大的屋子里一个活人也没瞧见,床上也依旧空空,好像从来没进来过人。 愣坐了一小会,见喜长长地叹了口气,懊恼地揉揉脑袋。 昨晚她实在是太累了,身上又痛得厉害,睡得沉了些,竟连主子的面儿都没见着。 见喜又拿开帛枕瞧了瞧,不禁皱眉,她也算“伺候”了一夜,身上还被主子糟蹋成这样,难道没有任何赏赐么?她有些失望。 她听妙蕊说,翊坤宫的掌事宫女苏锦是银作局掌印的对食,那李公公日日都在她枕边留个玉镯、金钗这类的首饰,看这屋子的摆设,比那些太监奢华多了,只是这屋子的主人未免有些抠门。 见喜掀了锦被,认命地穿好衣裳,趿拉着鞋子往外头跑,还未出殿门,便看到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哈着腰走进来。 那小太监面如敷粉,身子瘦弱,下巴尖尖,身子瘦弱,个头同见喜一般高,看到小宫女四肢健全地下了床,脸上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殷勤的笑意,朝见喜作揖。 “姑娘,可要伺候您盥洗梳妆?” 从没被人伺候过,这突如其来的恭顺吓得见喜肝胆一颤。 见喜抓了抓脑袋,摇摇头不好意思地问:“小公公,这里是哪儿啊?” 昨晚她究竟伺候了谁呀。 对方似乎比她还要疑惑,可这姑娘脖子上的指痕和干哑的嗓音足以说明一切。他以为是丫头睡迷糊了,忙恭敬回道:“这是颐华殿。” 见姑娘一脸疑惑,那小太监又补了句:“是东厂督主梁大人的寝殿。” 东厂督主?! 顾大人让她伺候的人竟是老祖宗! 见喜瞪大了双眼,两道秀眉拧得紧紧的,双腿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差点跪下。 她下意识地抚上腰上的青紫,心如擂鼓。 这祖宗昨晚对她做了什么?嘤嘤。 等会儿……昨晚厂督回来,她竟然睡着了! 见喜兀自在心里捋了捋,昨儿晌午她冲撞了厂督,若不是姑姑在,她这会已经被砍了手脚。然而晚上被顾大人安排伺候厂督,她竟然在厂督床上睡着了,一睡就到了天亮! ……要完。 厂督没要她的小命是为何,难不成想将她养肥了下酒?! 尚未缓过神来,那小太监又佝偻着身笑道:“姑娘您唤我福顺即可,往后还望姑娘多多提携。” 昨儿老祖宗把床幔都扯了,可见战况何等激烈,今日差人进来收拾时,姑娘还在床上睡得正香哩,既留下这姑娘的性命,想来老祖宗是满意的,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得趁早好生巴结着。 可见喜不这么想啊。 见喜讪讪地朝他笑了笑,现如今她的性命都在老祖宗手里攥着,哪里还提携得动别人呢。 实在压抑不住心中复杂的心绪,她在心里念了几遍《金刚萨埵心咒》,那是在寺里头常听姑子们唱的,说能消除业障,这会儿她可真是想求菩萨用金刚杵多捶她两下。 她低头咳嗽了两声,小心问道:“福顺公公,厂督这会在何处?” 福顺望着她一怔,随即解释道:“督主起身早,朝房点卯之前,得先到保和殿伺候陛下,紧跟着随同圣驾往太和殿上朝,这会应当已经在养心殿了。” 见喜唏嘘了一声,她并不关心老祖宗的起居,只听出一层意思来,老祖宗很忙,这会子还料理不到她。 既如此,她是不是可以先撤? 扫了一眼四周,见喜忽想起什么来,信口问道:“对了,福顺公公,怎么没见昨晚带我进来的那个小公公呢?” “他……今儿不在。”福顺很艰难地整理着措辞。 其实福顺想说,他不仅今儿不在,往后也不会在了。 如今谁还敢往厂督床上塞人? 也就是那新来的不懂事儿,自以为大功一件,实则胆大包天,最后厂督一句轻描淡写的“杖毙”,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也是他命不好,若是往日,死的都是献过来的美人,厂督若是心情不错,说不准能饶了底下人的小命,可今日美人破天荒没死成,还得了厂督的青睐,死的只能是他了。 不过,福顺不能跟这小宫女说实话,若是吓着日后的夫人,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老祖宗玩儿的。 这可是头一回瞧见从厂督屋内出来还能完好的美……女人吧。 这姑娘虽说模样不错,杏眼桃腮,粉雕玉琢,可称其一声美人还是略抬举了些,尤其是在这攒金堆绣的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福顺心中喟叹,谁让老祖宗喜欢呢。 见喜不敢多待,更不敢用早膳,忍着膝盖的疼痛,着急忙慌地回了永宁宫。 昨日见喜被罚跪三个时辰,约莫到酉时末结束,秋晴姑姑下了命令,谁也不许给她送吃食,那东厂提督也不是好敷衍的,因此众人都不敢到廊下去看她。 直到戌正时分,众人发现见喜还未回,妙蕊与绿竹这才到回廊去寻人,可夜间的回廊冷风刺骨,树影萧索,哪里有见喜的影子! 妙蕊本以为见喜去哪偷懒了,可也不敢惊动姑姑,直等到亥时还未见人回来,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几人不敢闹出动静,只得偷偷摸摸提着宫灯在永宁宫内四处寻找,哪怕见人来就灭了灯,最后也没逃过秋晴姑姑的眼睛。 秋晴姑姑手里攥着个小小的白瓷葫芦瓶,兴许是来给见喜送药的,遇到她们几个惊慌失措的模样,又见廊下无人,随即猜到了大半。 永宁宫丢了个小宫女,放眼整个后宫算不得什么大事,尤其是才得罪了那位东厂督主的小宫女,失踪一夜难免让人想多。 秋晴面色一直很难看,平日里本就顶着一张严肃至极的脸,这会更是骇人,寻不到人,只得进暖阁去求贤妃娘娘。 贤妃身子畏寒,是在承恩寺的时候落下的毛病,屋里炭火烧得很热,贤妃膝上仍盖着一条北狄进贡的貂皮毛毯。 顾延之下了朝就随太医院判一同过来,此刻正给贤妃把脉,秋晴站在一旁静静等着,未见任何焦炙之色。 太医把完脉后写了调理的方子,交由青浦去太医院抓药,又细细交代几句方才收拾药匣起身离开。 姐弟二人坐在贵妃榻上闲聊几句家常,停下来喝茶时,顾延之恰好说到昨日在永宁宫门口冲撞了东厂梁寒的那位小宫女,贤妃微微诧异地抬头,“竟有此事?” 秋晴对上贤妃的视线,恭顺冷静道:“小丫头毛躁,幸而督主不愿追究,这才捡回一条命,昨日被奴婢训斥了几句,在回廊下罚跪,可昨夜竟不知所踪,直到今晨都未寻到人,想必是为了避罚躲在了什么地方,待她回来,奴婢一定亲手打死了她,不让娘娘烦心。” 这话一出,贤妃更是讶异,“好端端的人怎么能丢了?她才回宫几日,怕是在宫中迷了路也不无可能……” “阿姊莫急。” 话音刚落,贤妃和秋晴同时侧首看向了一旁的男子。 顾延之似是悠闲地撇了撇茶中的浮沫,温言笑道:“那丫头能在梁寒手底下活命,也是桩奇事,昨儿我领人把她送去颐华殿了。” “什么?”贤妃脸色微微发白了一瞬,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秋晴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大骇,藏在袖中的那只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抠进了肉里。 顾延之笑了笑,“倘若今日她能完好回来,说明不是个福薄命贱的,往后阿姊在后宫便算是多了一层依仗,日子也会更加好过一些。” 贤妃刚回宫,可也知道那位东厂督主吃人不吐骨头的手段,落到他手里究竟意味着什么,贤妃想想便觉不寒而栗。 她八年未见顾延之,却不想当初浸润在孔孟儒道中长大的温润少年,竟如此视人命为草芥,轻描淡写地将无辜之人的生死至于嘴边闲谈,如此这般,与那些人人唾骂的宦官奸佞有甚区别? 顾延之也察觉出贤妃眼中惊诧乃至陌生的神色,忙上前赔笑道:“阿姊放心,若非我昨日觉察出梁寒待那小宫女有几分不同来,又怎会擅自做主让她去伺候?” 贤妃摇了摇头,语气泛冷:“梁寒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若是品性纯良也就罢了,就算阉人也能疼人,可他呢,折磨人的法子千种万种,坐上如今的位置得靠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凑到他宫里去,岂不是同送死无异?” “我只知道他权势滔天,东缉事厂、锦衣卫都牢牢握在手里,如今还填了司礼监的缺。阿姊可知前朝司礼监是何等威风?若不是被削了权,那是和内阁分庭抗礼的,如今陛让他批红盖印,内阁的票拟都要先从他手里过,有的是人想要巴结。” 顾延之敛去了笑意,继续道:“阿姊,如今你能回来全凭陛下的宠爱,阿姊心善,一次无意的施饼之恩让陛下记挂了这么多年,如今更是不顾太后和群臣的反对,也要将阿姊纳入后宫为妃,可是往后呢?阿姊能保证这辈子荣宠不断么?阿姊并非热衷邀宠之人,否则也不会在承恩寺委屈整整八年。” 贤妃脸色微变,蹙着眉道:“陛下对我只是敬重。” 顾延之嗤了声,道:“敬重?若真只是敬重,为何阿姊不是太妃,而是贤妃?若只是敬重,陛下何不安排阿姊住到寿康宫,反而搬来这历朝历代宠妃所住的永宁宫?” 顾延之叹了口气,往窗纱外头看了一眼日光,继续道,“顾家自伯父出事后几乎是一蹶不振,父亲又卧病在床,前朝后宫只有你我二人,阿姊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顾家考虑啊,阿姊此番回来,祖母的病也大好了。” 贤妃下颌绷紧,沉默良久。 秋晴听得背脊阵阵发凉,以为再无希望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小丫头柔软而仓促的嗓音,“奴婢想见贤妃娘娘,劳烦姐姐通传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见喜:我可能被人给糟蹋了,呜呜。 厂督:…… 见喜:我昨晚伺候祖宗好辛苦,呜呜。 厂督:…… 见喜:我的腰被祖宗掐青了,呜呜。 厂督:……是你自己摔的,谢谢 见喜:祖宗昨晚玩疯了,床帐都被他撕了,呜呜。 厂督:……(我他么百口莫辩 感谢在2021-01-17 18:13:29~2021-01-18 20:0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kkk晶 38瓶;喜欢吃辣条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瞧上她了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见喜的确是不大熟悉紫禁城的路。 出宫那会她才七岁,本就不是个认路的人,隔了八年再回来,皇宫大内于她而言就是个迷宫,半点回乡的熟悉感都没有。 不知绕了几个弯子,身上出了一身薄汗,这才回到了自家娘娘的永宁宫。 见喜失踪了一夜,还不知姑姑那边如何交代,也不知顾大人可有将她的事情告知姑姑和贤妃娘娘。 心惊胆战地踏入宫门,绿竹眼尖,抬头就瞧见了她,“见喜!” 几人听到动静,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凑了上来,妙蕊心急了一晚上,赶忙问道:“你昨晚去了何处,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见喜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顾大人没有吩咐她隐瞒此事,可总不能四处炫耀自己成了厂督的人,只得直截了当问:“姑姑在何处?我得先同她交代了。” 妙蕊满脸担忧的表情,指着暖阁的方向道,“秋晴姑姑以为你丢了,想必是去求贤妃娘娘派人寻你。” 见喜眉毛跳了跳,立马抬腿往暖阁跑去。 望着粉色小袄颠颠的背影,妙蕊抬起手肘推了一把绿竹,好奇道:“你可有发现她今日有些不一样?” 绿竹蹙眉思量了一番,微微惊道:“她是不是,擦了胭脂?” 妙蕊细想起她眼尾和脸颊那几抹怪异的红,有些不确定道:“她哪来的胭脂,许是捻了花瓣儿往脸上抹的吧。” 那厢见喜进了暖阁,抬眸瞧见贤妃娘娘和顾延之面露松快之色,姑姑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赶忙躬身跪下,“奴婢请娘娘和大人安,昨日见喜……” 没等她说完,顾延之眼中已经溢出了笑,“昨日厂督可有为难你?” 这话一问,贤妃就蹙了蹙眉头,她与秋晴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小丫头脖子上的指痕,不足以致命,可一想到是那位阴晴不定的狠角儿留下的,两人皆是寒毛直竖。 见喜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只听秋晴姑姑在一旁严声道:“娘娘和大人面前,你有话直说便是,不必遮遮掩掩。” 见喜望着姑姑,眼睫颤了颤,还是摇摇头说了实话,“厂督回来得晚,今晨离开得又早,见喜……夜里睡得死,还未见过厂督的面儿。” 三人皆是一怔。 在这之前,顾延之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横竖这丫头命还在,也算好事。 他内心掂量半晌,仍是温然一笑:“昨日未见,还有来日。寻常人近不了他的身,你能从颐华殿安然无虞地出来,可见厂督对你确有几分爱怜。” 贤妃知道顾延之故意拿这话安慰她,好让她心里松快,可这丫头脖子上的伤骗不了人,若真是垂怜喜爱,又怎会下这样的狠手? 她不肯说,恐只是吓坏了罢。 这丫头跟在她身边多年,几乎都是在外殿伺候,贤妃还未好好打量过她的容貌,不想竟生了一副俏生生的模样,尤其是那双乌溜溜的杏眼,眨眼睛好像比旁人缓慢一些,两颊有薄薄的水红色,整个人娇嫩得就像春三月里开得饱满欲滴的杏花儿。 这股子干净纯粹很是难得,竟让她在惊异之余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让一个鲜活的小丫头为了顾家牺牲自己,贤妃过不去心里这关。 她叹了口气,目露不忍,“你的事情,本宫会去求陛下开恩,若能——” “阿姊!” 顾延之心中一急,再也沉不住气,打断道:“既入了颐华殿,岂有将人要回来的道理?宫中向来不禁太监找菜户,阿姊向陛下求情要人,岂不是打梁寒的脸?这些阉人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阿姊这是让我让我前功尽弃,无端与厂卫结了梁子!” “你也知他睚眦必报,心狠手辣,送这丫头去的时候可有想过后果?” “我是为了阿姊在宫里能安生度日,否则怎会出此下策!” …… 两人素来都是温和的性子,不想今日竟吵得面红耳赤,见喜悻悻地觑秋晴,秋晴只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这会不必插嘴。 见喜垂下头,悄悄红了眼眶。 顾大人说得有理,贤妃娘娘一直过得很辛苦,但对下人从未有过苛责,也就是这样良善之人才能得菩萨保佑,有了如今的福报。 贤妃娘娘比陛下大七岁,年纪虽长一些,可不得不说,贤妃是她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子,说起话来比江南水乡出来的女子还要温柔。 见喜舍不得娘娘为她争执,为她得罪了厂督。 可她也不喜欢顾大人了,是他亲手将她推进了这个火坑。 往后,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么? 去伺候那位连大人和娘娘都得罪不起的老祖宗?把脑袋拴在腰上过,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末了,她听到贤妃娘娘按着太阳穴长长叹了口气。 秋晴往桌案上的杯中添了热茶,伺候贤妃饮下,适才紧抿的唇终于松动,“能为娘娘分忧,是这丫头的福气,只是若是个稳妥贴心的人儿也就罢了,可这丫头素来莽撞笨拙,容易得罪人,只怕伺候不好督主,白费顾大人的一番苦心,又惹得娘娘不快。” 顾延之双目盯着梨木的一侧桌角,指尖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桌案,大概也觉得秋晴这话有理。 贤妃眉头拢得更紧,凝思片刻也无甚对策,只好道:“无论如何,本宫先到陛下跟前探个口风,若那梁寒认定了要你,也会念在陛下和本宫的情面上,稍稍待你好些。” 见喜吸了吸鼻子,朝贤妃磕了个头,沙哑着嗓音说:“多谢娘娘。” 木已成舟,如今这番境况早就无可挽回,贤妃的态度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养心殿。 鎏金祥云炉顶中溢出淡而悠远的沉香气息,窗格外几缕影影绰绰的阳光照进来,淡烟仿佛触手可及,大有恬静缥缈的意境。 隆景帝赵熠端坐在花梨木宝座上批阅奏章,一身明黄盘领窄袖服,腰间束琥珀犀角带,眉目深邃,棱角分明。 赵熠今年方及弱冠,在诸臣工眼里算是一位合格的新君。 加之里里外外又有梁寒打点,这些年倒也做出了一番政绩,也因此,去岁太后才被群臣上书要求撤帘还政。 谁成想,小皇帝在众人眼底乖顺安稳这么些年,还政后的头一件事就干得震惊四座,不但接先帝的贵人回宫,还封了贤妃,一时间令群臣目瞪口呆。 面前的楠木案桌上奏章堆积如山,大半的奏章都在议论此事,不看也罢。 梁寒立于一旁,身姿皎然如玉树,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活像个谪仙。 正说完户部年尾的账目清算,赵熠却忽搁下紫毫,抬眸笑了一声,“今日到永宁宫用午膳,偶听贤妃提起她宫中有个小宫女,说昨儿在宫里迷了路,跑到颐华殿去了,今晨才从你那回来,难不成是被厂臣瞧上了?” 梁寒抿唇一笑,眸色却慢慢沉了下去。 贤妃三言两语撇开了那户部侍郎顾延之巴结献宝的心思,反倒让他做了这强取豪夺的恶人,横竖带她进来的小太监已经被处置了,死无对证。 这哑巴亏吃得不是滋味儿。 他大致也猜到几分这话的用意,若是贤妃肯放人,今日便不会在皇帝面前提这个话头,让皇帝晓得她顾家往东厂提督屋里送人,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眼下只有一种情况,人是顾延之擅作主张送来的,贤妃却要保那丫头的命,这是借陛下的口来问他的态度。 心中一哂,看不出这丫头竟还是个宝贝不成?有人宁可得罪他,也要护着她。 他在人前素来能够控制情绪,眼底寒芒不过一闪而过。 略微斟酌半晌,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是瞧上了。” “果真?”赵熠有些意外。 梁寒只是颔首笑。 他这个人有个毛病,旁人越想要的,他就偏要阻止,旁人越想要守护的,他就偏偏要摧毁。得而复失、有去无回,那比这世上大多的□□疼痛更加令人兴奋。 赵熠垂眸轻叹一声,道:“深宫多怨旷,朕自小深有体会,若能够个知冷知热的相伴左右,再好不过。” 梁寒抿唇:“陛下这是在打趣臣。” “何来打趣一说?” 赵熠抬了抬唇角,琥珀色的双眸沁着少年气的光芒,“朕十二岁时初登大极,此前只见过父皇一面,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唯有十岁时在琅嬅苑外偶遇她,这辈子头一回吃到了阳春白雪糕,滋味甚美,此生难忘。” 赵熠口中的她,也唯有贤妃了。 说到此处,素来神情淡淡的皇帝面上也泛起浅浅笑意,“男女情分来之不易,朕从未禁止宫中对食之风,厂臣难得得一欢喜之人,朕也高兴。” 梁寒俯首应下,扬眉缓缓道:“多谢陛下,臣一定待她好。” 折身离开时,眉目转瞬冷了下来。 这事儿原本就简单,只要他点了头,就算是板上钉钉了,贤妃那边再不舍,也没这个本事将人要回去。 皇帝有意抬举司礼监与内阁相制衡,如今这秉笔批红的差事落到了他手里,皇帝也并非毫无顾忌,上位者最忌一手遮天、挟势弄权,也最怕无所顾忌之人。 示弱方能长久。 这丫头就是他留给皇帝的后背,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你看我秀恩爱,你心里难受吗? 厂督:…… 见喜:以后就要伺候厂督了,好可怕,嘤嘤。 厂督:…… 贤妃:要不我跟皇上求个情,把见喜要回来。 厂督:…… 厂督:(冷笑脸)我疯批不是没有原因的,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感谢在2021-01-18 20:07:18~2021-01-19 20:4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婼婼惹~ 30瓶;莫得感情的催更机器 15瓶;行歌 10瓶;弥 8瓶;南北 7瓶;南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厂督的胭脂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圣旨来得很快,见喜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能得陛下金口赐婚,嫁的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厂老祖宗,虽说是个宦官,可也是权势滔天的宦官,是太监里的头一把交椅。 跟着圣旨一同来的,还有陛下的赏赐——红木漆盘里斤两十足的金锭子,她掂了掂,得有二十两,旁边还有一对精致的玲珑八宝簪。 见喜是个俗人,爱钱,也喜欢漂亮的首饰。 这些年点儿背,没攒下什么钱,直到贤妃娘娘入宫的档口,皇帝赏赐了阖宫上下,她这种从承恩寺回来的老人才得了些好处。 深宫之中波谲云诡,早前她总想着要一边苟着小命,一边攒些钱财,日后出宫去也有个保障,至少不会被人卖来卖去。到时候,她还想找个心仪的男人嫁了,出不出息不重要,有一点容不得马虎,得好看。日日对着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这日子就爽快。 可眼下是不能够了,上了老祖宗的床还指望脱身么?这辈子怕是就困在这儿了。 只是才半日的功夫,永宁宫上下皆得了风声,有的向她贺喜,有的见了她便绕路,私下里嚼舌根的都说是她自荐枕席,刚回宫中就爬上了老祖宗的床。 说得难听点,那就是没脸没皮。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什么人的床都敢上,还不是被人掐着脖子当猫儿狗一样折磨,我看她还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我还当佛门清净地出来的都清心寡欲呢,没想到跟个花蛾子似的这么能扑棱。” “你怎知她在承恩寺中不是日日迎来送往,兴许早就不干净了!我看昨儿她就是故意撞上去的,引得老祖宗注意她!可我瞧她长得也没有多美啊,如今当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什么凤凰,呵,那位再大的权势又如何?那也是个……” “说这作甚!你不要命我还想要呢。” …… 几个宫女聚在一处小声议论,妙藕说得最难听。 说到太监时戳中了好些人的心窝子,这宫里不少宫女都找了对食,有的是寻个靠山,有的是要人体贴,说到底就两个命苦的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多少有些感情,拿残缺的那块来说事就有些得罪人了。 尤其是私底下编排东厂提督,更是让人恨不得缝上她那张嘴。 如今阖宫上下拿捏在梁寒手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进不去老祖宗的耳朵?说这话怕是嫌命长了。 最后一众人被秋晴冷脸斥退:“手底的事情做完了么?谁再敢多言,当心绞了你们的舌头!”这才四散开去。 见喜是欲哭无泪,才回宫里就把自己搅进了危险的漩涡里,平白受了那些指指点点,还解释不得,总不能将顾大人抖出去。 秋晴脸色也不好,眼下泛着一点可怕的乌青,让人望而生畏。 见喜浑身发憷,颤巍巍地问她:“姑姑,我该怎么办呢?” 秋晴拎着她进了下房,递上一个白色小药瓶,语声放低了些:“脖子上的伤,拿去擦一擦。” 见喜露出狐疑的表情,她只知手心和膝盖上肿胀,脖子上竟也有伤?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立马抽痛地“咝”了声。 怪她睡得太死,夜里一闭眼就雷打不动,被人掐着脖子差点去见了阎王都不知道。 秋晴叹了口气,小丫头白嫩嫩的颈上挂了一圈青紫,隐约勾勒出手指的形状,可她自个儿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样子,实在令人担心, 一种隐隐的压迫感涌上心头,秋晴缓了缓,上下打量她一会道,“身上可还有别的伤了?” 见喜忙摇摇头说没有,手臂和腰上的淤青横竖不露于人前,不知道便罢了,说出来平白让姑姑担心。 秋晴从未与梁寒交涉过,出宫那年,宫里还没有这一号人物,可这两年他的名声却是极响,其狠辣手段虽未亲身经历,可光听几桩便让人不寒而栗。 那位老祖宗的心思深,又有陛下盖了印的赐婚,如今就是天爷来劝也挽回不了这样的局面。 秋晴舌根泛起苦意,当初人家把孩子交到她手里,过了这么些年的安生日子,到底还是让她命悬于人手,不知是她无能,还是造化弄人。 见喜眼巴巴地望着她,继而听到一声长叹,“那东厂督主不是好相与的人,可既然慈悲了这一回,便不会轻易要了你的性命,何况如今还有陛下和娘娘的旨意,更不能轻易发落了你。” 见喜点头不迭,乖巧道:“昨儿我熟睡的时候,厂督若是巴掌再用些力气,我这头身就分家了,可见还是留了情的。” 她这话是在给自己鼓气,也是宽慰秋晴。 秋晴又何尝不知,压下繁杂的心绪,警醒她道:“别高兴得太早,那位的脾气阴晴不定,上一刻还言笑晏晏,说不准下一刻便掐上了你的命门,横竖皇上倚重他,内阁首辅都不放在眼里,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兴许在他眼里连个玩意儿都算不上,哪天不高兴了,你也就不声不响地没了,陛下那边找个由头还不容易么?” 见喜眼皮子拉下来,瓮声瓮气地发誓:“知道了姑姑,往后我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厂督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厂督让我躺着我绝不站着,横竖什么都听他的,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再狠心的主子也舍不得杀摇尾乞怜的狗儿不是?” 秋晴知道她是个惜命的,哄人很有一套,那双雾蒙蒙的杏眼像林子里受惊的小鹿,光线下流出淡淡的水漾光泽,竟勾勒出几分楚楚动人的情态来。 “出了意外别自己硬扛,千万记着寻个机会回来求贤妃娘娘开恩,知道么?” 见喜赶忙点头。 别的没什么再交代她,兴许那位老祖宗就看上了她这份天真憨傻,这才多出与旁人的几分不同来。 秋晴掀了帘子出去,见喜见房里没了人,便大咧咧地翻起裙面儿,指尖挖了一块药膏往腰上抹,才擦了一下,“呼啦”一声,帘外进来个人。 杨柳小细腰上一块醒目的青紫色戳进眼睛里,妙蕊看得眼发直,喊了句天爷便急匆匆地上来,“这腰上也是那位老祖宗掐的?” 见喜见瞒不住她,只好点了点头,坦言道:“昨儿我没出息,上了床铺就睡下了,发生了什么我自己也不晓得。” 妙蕊伸手弹她脑门儿,小丫头“呀”了声立即歪头捂好,“别敲,再敲该没了!” “早就同你说别去招惹厂卫,你倒好,直接吊了个最大的回来,这东缉事厂督主夫人当得怎么样,滋味如何?” 见喜疲乏地垂下头,灰溜溜道:“妙蕊姐姐,你可别笑话我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妙蕊知道她没什么心眼,不是为了攀权富贵连小命都不要的人,其中的弯弯绕绕不便多问,这福气也不是落在谁身上都能消受得起的,稍不留神脑袋就搬家了。 早知道太监身上有缺,自己过得不好就爱折磨旁人,瞧这丫头脖子上的伤,真是可怜见儿的,妙蕊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接过见喜手中的瓷瓶儿,给她脖子上抹了抹,又顺着腰肢的凹陷慢慢涂上去。 手中动作疏忽一顿,妙蕊跟着怔愣了下,这丫头的身段竟有几分窈窕惑人,指尖触碰处滑腻如鹅脂,软得人心痒难耐。 妙蕊不禁抬眼,又觑见她眼周那圈晕染开的胭脂色,忍不住问:“谁给你上的妆,这胭脂怪好看的。” 见喜怔愣了一下,胭脂?她哪来的胭脂。 她抄起春凳上置放的铜镜瞧了瞧,一时心中大震,昨儿没人给她梳妆呀!眼尾眉梢这一抹红从哪来的! 她心道顾大人明白她的斤两,也晓得画虎不成反类犬的道理,这世上美人太多,从北直隶排到南直隶都不够用的,哪里轮得到她来献媚。 何况她手心和膝盖都挂了彩,再怎么打扮也美不成天仙,廊下跪着的时候什么样,在老祖宗金尊玉贵的红木床上就是什么样,谁能偷偷给她上妆呢。 忽然一个激灵,她脑中轰隆炸开一个响雷,难不成是、是老祖宗?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似笑非笑,颠倒众生的脸,见喜瞬间感觉浑身的骨头凉飕飕的。 小指往那“胭脂”上蹭了蹭,沾了一点赤色在鼻尖一闻,果然,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儿冲进五脏六腑。 厂督这喜好,还真是……挺特别的。 她实在难以想象,老祖宗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蘸着血珠在她脸上涂涂画画,勾抹出一副怎么折腾也抢救不了的容颜。 …… 有了厂督对食这层身份在,永宁宫给她安排的差事减了大半,申时过后,见喜就开始闲得发慌了。 按道理说,她给人当了对食,白日里还是照常在永宁宫伺候,夜里却是要像寻常夫妻那样睡在一个床的,无非比寻常宫女多一条,她得一对一地伺候那位高高在上的老祖宗,起居饮食方方面面都得门儿清。 厂督忙得很,直接免了大婚仪式,差了手底下一个司房太监来,说一切准备妥当了,请她今晚便过去安置。 见喜只得乖乖听话,昨日的鲁莽让她吃了教训,床上的糊涂又把老祖宗彻底得罪了,今儿不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反倒是负荆请罪日。 她好生收拾几下,用娘娘赏赐的澡豆洗干净了身子,换了一身朱红绣团花的袄子,天还没黑就小心翼翼地进了颐华殿,赶在老祖宗回来之前在门边乖乖跪好了,等着发落。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作者已经在激动得搓手手了,嚯嚯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被嫌弃了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殿里燃着淡淡的檀香,人在屋中待久了,身上慢慢也染了层淡香,香气儿顺着着毛孔袭进身体,爬上四肢百骸慢慢疏散,引得人呵欠连连。 见喜哪敢睡,有点困意的时候就连忙用两指撑开眼皮子,那架势,生生要将眼珠子抠出来似的。 她抬头,瞧见福顺并两个靛青色宫装的宫女在门外候着,小心地扬着声问:“公公可知,厂督今儿个回来么?” 福顺忙笑吟吟地转过身,打躬作揖道:“夫人莫急,这两日督主接了百官的题本,替陛下分忧,自然格外辛苦些,过了亥时才回也是有的。” 见喜恹恹地哦了声,喉咙痛得发紧,身子也懒懒地塌了下去。 其中一个宫女偏头来道:“夫人若是疲累,奴婢先伺候夫人安置吧。” 见喜如拨浪鼓般摇着头说不能,心虚道,“厂督未归,我怎可先行安置?” 院外月色如银,檐角的宫灯在暗夜的风中摇曳,散发着虚弱的光芒,见喜靠着风口,一半身子受着凉,另一半身子享受着屋内炭盆的暖,整个人冰火两重天,难捱极了。 半晌,她又开口打听,“小公公,厂督平日有什么喜好么?您同我说说,我也好投其所好,免得在厂督跟前出岔子。” 福顺愣了愣,他在梁寒身边伺候了大半年,还真没琢磨出他的喜好。 “督主不喜人近身伺候,”他好生斟酌一下,然后缓缓道,“每餐或样样都落箸,也有时一样也不吃;督主常饮茶,又好似不大喜饮茶,昨儿说好的毛尖,今儿兴许就不喝了;督主喜干净,下面伺候的时时刻刻都备着方巾,可又喜欢往诏狱那样血腥腌臜的地方去……” “……” 见喜目瞪口呆,她晓得了,厂督的喜好就同他的心情似的,让人捉摸不透。 生活中处处是惊喜,只能说很刺激了。 “诶!”福顺一拍脑门,他倒是可以确定一件事,“督主喜欢红色,鲜艳的,热烈的那种红。” 见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倒是真的,才一日的功夫,她见到了一身朱红蟒袍的厂督,殿内的帷幔是红色,红木床亦是红色……她这会穿的也是红色。 红色好啊,多喜庆呢。 见喜垂下眼抿抿唇,暗暗松了口气。 说了好半天,福顺才发觉夫人还跪着呐!奴才们站着说话,督主的夫人却跪在殿门口,这像什么话! 他有意过去搀扶,见喜却摆手道:“您别管我,我跪着心里踏实。”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杏黄的月亮隐匿进了云层,院外一阵凛冽的妖风刮得窗棂震震作响,青砖上残留的雪沫子在幽暗的角落里蹁跹起来。 见喜吸了吸鼻子,眼神一晃,瞥见殿外一个鲜亮的人影跨步而来,紫貂斗篷的大摆在烈风中翻卷,手里头的风灯光芒幽若,却隐隐能见大氅里头一道织金绣蟒的纹饰,长身玉立,威仪万千。 福顺立即上前打躬作揖,抬着胳膊将老祖宗迎了进来。 见喜也揉揉眼睛,打起了精神,“厂督吉祥!” 梁寒早就瞧见她了,困得头砸地,远远瞧着像个伏在地上的癞蛤蟆似的,他牵起一侧嘴角,淡淡“嗯”了声,解了大氅扔给福顺。 曳撒繁重的襞积从少女光洁的前额呼啸而过,携来醇厚细腻的檀香味,猛地被这冰凉的触感一刺激,见喜冻坏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见那人信步走到她跟前,见喜赶忙开了话闸:“老祖宗恕罪!见喜是个糊涂人,昨儿大意,没能伺候好您,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往后见喜就是您的人了,您爱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千万别跟我客气!” “我的人?” 他垂眼啧了声,浓密的眼睫在灯光下晕开一圈雾影,清冽的嗓音懒懒舒展开,“厂督身边不留无用之人,说说看,你能为咱家做些什么?” 见喜愣了愣,这是在问她有何长处么,她心道约莫是同外头客栈招伙计时,掌柜的问“你都能干些甚”,这时候得多往自己脸上贴金才能留下。 暗自思忖了下,她转着眼珠子笑道:“从前我给佛殿里的菩萨擦身儿,如今我给您擦身儿,在我心里头,您就是菩萨转世啊!奴婢没别的好,就是人勤快,听话!以往在承恩寺的时候,奴婢这双手劈过柴,种过菜,几十斤的粪桶搁在肩膀上,不在话下!” 她说得兴奋起来,牛逼往天上吹,没注意到身前老祖宗的一张脸黑了又黑,最后实在绷不住,怒喝一句:“住口!” 见喜吓得直缩脖儿,乌亮通透的双眸对上他瞥过来的一抹凉薄视线,屋里的气压无形中沉下去许多,好像有人勒紧了脖子,稍微喘口气都难。 仔细回想一下,方才那话从嘴里蹦出来是有些污老祖宗的耳朵了,她忙解释:“奴婢就是打个比方。” 老祖宗轻哼了声,转身欲往雕花屏风后去,见喜心里一慌,忙连爬带滚地上前挡了去路,“还有一样,奴婢自小身子热乎,旁的用处没有,倒是能给老祖宗暖暖床,比银骨炭还好使!” 这倒是真的,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她颇有些引以为豪,只是忘了自己昨儿受了风寒,这会嗓子粗哑得像砂纸磨地,听起来半点暖意都没有。 “行了,来伺候咱家更衣吧。” 老祖宗似乎也不计较,抬起绣满金蟒的双臂,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见喜膝盖早就跪麻了,挣扎了起身来,双腿像针扎似的疼,可她半刻也不敢耽误,点头哈腰地上去解他的鸾带。 离得近些,男人身上的檀香闻着更为温暖清冽,堪堪要将她整个人溺在其中,鸾带之下的腰身紧实纤细,略略松散间透着无可比拟的挺拔俊秀。 她至跟前时,挡住了他身上一半的烛光,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瞥,只见他低眉敛目,薄唇紧抿,嘴角有着微微向上的弧度,清晰而流畅的下颌线一半露在明暖幽黄的光芒里,一半藏在昏暗的、参不透的阴影里。 明昧之间,占尽风流。 见喜觉得嗓子很干,申时末天还大亮的时候就过来了,一直到现在一口水没进,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绝对没有垂涎美色的意思。 颤巍巍的手爪子伸向他,见喜明显感觉跟前的男人往后让了让,“手脏,拿开。” 他垂眸审视着她,幽暗的眼眸里泛着丝丝凉意。 手脏? 见喜被他的话噎了噎,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的,果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什么是精细,什么是粗糙,一眼就能瞧出来。 他的手很漂亮,修长纤细的指尖白得透明,淡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的确干净得很。 可她的手糙是糙了点,怎么就脏了! 昨儿才被打肿,上了药后已经消下去不少,来之前她好生擦洗了几遍,脏是不可能脏的,无非手掌有层薄薄的茧子,那是干活留下来的。 见喜倒很是伶俐地退后道:“厂督嫌奴婢手脏,奴婢去请福顺公公进来替您更衣吧。” 梁寒嗤笑一声:“既让旁人来伺候,咱家要你做什么?” 见喜:“……” 合着嫌她手脏,不准她伺候,现下去请旁人来,他又不行。 那头梁寒唇角扬起,好生和气地给她提了个醒:“想想看能用什么法子,既不用你那双脏兮兮的爪子,又能伺候咱家更衣?想不出来,咱家砍了你一双手。” 见喜心头大跳,这老祖宗还真会折磨人,这说话的口气,砍手同劈个柴一样省事儿。 厄运来了挡都挡不住,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横竖她昨日就该死了,这条小命是从阎王爷哪儿赊来的。 “还没想到法子?来人——” “老祖宗!” 他凉凉开口,被她一语中断,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他,杏眼透着一丝挣扎,“奴婢要是把法子用了,您可千万别怪罪。” “不怪罪。” 这世上敢跟他提条件的毕竟在少数,偶尔听一回也别有滋味。 他双手负在身后,眉眼舒展开来,散去了所有的戾气,真真是清风朗月一般,让人不敢相信方才砍人手脚的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见喜咬了咬下唇,颤颤巍巍往前挪了挪,脑中飞快地斟酌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 小时候跟狗抢过骨头,练出了这一口结实的好牙,她一阵风儿似的贴近,檀口凑在他腰间,眼前的蟒补骤然放大。 她压抑住心下惊惧,咬住一侧鸾带,稍稍用些巧力勾扯。 很快,那一袭朱红蟒服慵懒地松散开来。 她心中砰砰直跳,解完腰带时小脸已经快要烫出个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见喜:您真难伺候 梁寒:难不难伺候,不试试怎么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厂督要她抱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两人皆着红衣,看起来真像洞房花烛夜啊。 她心里长叹了口气,老祖宗身上真香,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将脑袋埋进去狠狠吸一口。 室内极静,见喜能听得见自己咚咚的心跳,还有不太合时宜的咽口水的声音。 见喜低着头紧张地想,这回祖宗该是不生气了吧,昨儿还尝过她唇面的血珠子,想来是不排斥这个,那她用牙应该也没什么不对。 可梁寒并不这么觉得。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想把这蠢丫头一口白牙敲碎,稍稍垂下眼,终于没能抑制住内心的爆发,幽幽切齿道:“来人——” “哎哎哎老祖宗,别呀。” 见喜满脸愕然地扑过去抱住他大腿,脸蛋贴在华丽的膝襕上蹭得生疼,委委屈屈道:“您说了不怪罪的,怎么还反悔呢。” 梁寒嘴角噙着笑,很有耐心道:“方才咱家在北直隶拿人,进了诏狱本是没命出去的,咱家告诉他,只要招供出同伙藏匿点,咱家饶了他一家十三口的性命,那人熬不住酷刑就招了,你猜咱家最后果真饶他么?” 见喜听着心里咯噔一下,老祖宗都这么说了,那铁定是杀人全家啊! 所以他说“不怪罪”也是假的。 堂堂东厂提督高高在上,杀个人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承诺又如何,不承诺又如何?他从来没有必要对谁一言九鼎。 她哆哆嗦嗦抬起脸,狂咽了咽道:“厂督仁慈,您虽然动动手指就能要他小命儿,可您偏没有,您说饶了他定然是说到做到。” 他偏头一笑,墨色双瞳一刹那碎开光华万点,“口不对心,该杀。” 抖机灵果然对他毫无作用。 见喜脸色刷白,双腿发软,豆大的汗珠从额角往下落。 很快,又听他湛凉的声音缓缓响起:“半途而废,更该杀。” 见喜都快要哭出来了,猛然听到这话吓得浑身一抖,啥意思这是? 她顺着膝襕往上看,目光在他松松垮垮的腰腹间停留了一阵,好像浆糊的脑袋瓜豁然开朗了一般。 脱了一半不能跑了,这是要她继续的意思? 行叭。 她赶忙站起身,本能地抬手要去解他的外衣,被他带着三分寒意的眼神斥退。 哦对,不能用手。 她下意识清了清喉咙,砸了咂嘴,把口中的唾液抿干了,慢慢靠近他的衣襟。 男人身姿颀长,她微微垫脚,嘴巴才能够到他胸口。 还好,来之前清了口擦了牙,樱唇里有淡而舒适的清香,像蜜桃汁。 衣裳繁复且贵重,她咬起来十分费力,方才解鸾带时还能用些巧劲儿,如今仰高脖子的姿势让她很是难受,呼吸都不畅通。 老祖宗爱折腾人,宫里宫外都是这么说的。 这会他也不说话,呼吸声又极浅,活像个幽灵。 屋里的气氛像凝固住一般。 见喜觉得这姿势奇怪极了,像那种画册子里的姑娘呕心沥血地伺候男人。 她不敢抬头看他,她害怕老祖宗吃人的眼神。 解了半天才露出一截玄色丝质中衣,交领上小小的牙印隐隐可见。 半晌,她实在熬不住了,抬起的脚后跟缓缓放下去歇了会,很抱歉地抬眸望向他,哀声道:“厂督恕罪,见喜今年才十五,会努力长个儿的。” 一声淡淡的“嗯”字从他微微震动的胸腔传出来,他漫不经心地眯眼,感受到胸前温温热热的触觉,开始琢磨她方才说的暖床功效。 这么点大的人,塞进诏狱里的铜瓮倒是不难,兴许还能当暖炉使。 离得越近,那股子檀香味更加浓郁,仿佛沁如骨头里的香,她定了定神,歇好了,又继续着刚才的动作。 褪衣时难免碰撞,柔软的唇无意间划过冰凉的锁骨,带来的诡异刺激不是一星半点儿,能将她一身色心色胆通通剜出来处刑。 老祖宗仍旧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看着她,只是身上隐隐有发热的迹象。 他心道也是,这么个暖炉子在旁边炙烤,就是块冰也该化了。 衣裳褪至肩头,这事儿就好办多了,十几岁的姑娘身子灵活得像条水蛇,从他胸前绕到脊背,从腰间攀至肋骨,最后留他一袭玄色中衣,浑身泛着冷意。 见喜匆忙从门外的福顺手里接过白芷丸和青瓷折沿盆,伺候厂督洗漱后乖乖退到一边。 接下来她也不晓得干什么,是按照洞房的规矩来,直接上床么? 有点刺激,又有点恐怖。 屋里的炭火烧得很热,她浑身像烧开的滚水,都快热糊涂了,干哑的喉咙也慢慢得到缓解,身子热乎的人就这点好处,就算得了风寒也不怕,屋子里闷一闷,出身汗很快就能痊愈。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在一旁出神儿。 梁寒系好衣带,瞥了她一眼,“还戳在那作甚,到床上去。” 金石之声入耳,见喜微微一惊,三下五除二地解了袄子和发髻上的粉带,小心翼翼地摸进了红木床,往被褥里头钻。 淡淡檀香味的被褥干燥而舒适,有了她这个小火炉在,很快就捂得暖和起来,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露在外面,往他身上瞄过去。 察觉到她的视线,梁寒歪着头,又冷冷开了口:“你睡外面。” 睡外面,随时都能把她踹下去。 见喜想不到这一层,只好听老祖宗的话,放弃了自己刚刚焐热的被窝,挪到了冰冰凉凉的外侧。 梁寒信手一挥,殿内烛火骤然熄灭,淡淡烟雾在皓月银辉中缓缓舞动。 见喜只觉眼前倏然一黑,感觉身上轻盈地翻过去一个人,扑面而来的冷气像泉水般涌了进来。 她觉得厂督是故意让她先上床暖被窝,然后给他腾地儿,见喜不高兴,她也不敢说。 她不由自主地往床沿挪,只想离冷冰冰的老祖宗远一些。 可忽然腰下一紧,透凉透凉的一只手将她捉回去,钳在他身侧动弹不得,她这时候才觉得骨节分明的手也不是什么优点,卡在腰侧像枷锁一样难受。 “老祖宗,你冷吗?” 见喜倚在他胸口,像浸泡在冬夜的海水里,身旁是又冷又硬的冰山和礁石,她好像明白了昨夜为何破天荒地染上风寒,老祖宗这么折腾,她这个小火炉就快被冰水给冲灭了。 “怎么,不想伺候?” “没……想、想伺候,可想了。”她牙关打颤,舌头打结。 他嗤笑一声,箍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暗暗加重了力气,疼得她“嘶”了一声,直抽冷气。 她跟他好生商量说:“老祖宗,今晚能不能换个地方掐?你手底下这块青了,摸起来没旁的地方舒服。” 他在黑暗中黑了脸,原来这蠢丫头以为腰上那块是他昨夜掐她留下的痕迹。 分明是她自个儿摔在地上留的。 他懒得解释,伸手掠过她右肩,把人往身前一带,谁知那臭丫头又“嘶”了声,“厂督,肩膀也疼,能不能——” “住口。”他寒声道。 “哦。”见喜连忙噤声,小心翼翼呼了口气,身子还是不由得往后躲,这祖宗身上实在是太冷了呜呜。 “再敢动,咱家把你扔出去喂狗。” 冷冷的鼻息落在她额头,见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妄动。 梁寒见她终于乖乖贴过来,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堂堂九千岁,从来都是别人像哈巴狗似的来哄他,如今他睡觉竟然要自己搂着别人,实在是可笑至极。 他拿开了手,听到身下的小丫头立即松了口气,他在心里冷笑一声,然后道:“你来抱着本督。” “嗯……啊?”见喜惊得睁大双眸。 “愣着干什么?”他侧过身平躺下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还不过来,等咱家请你么?” 见喜笑得极磕碜,乖巧地把手臂覆在他胸口,右手在一边握成拳,避免碰到金贵的祖宗。 柔软的小臂轻若无骨,浑身散着热乎气儿,比被褥暖多了。 梁寒满意地弯起嘴角,可忽然又想到昨夜这臭丫头太过放肆,他一靠近她就往后躲,只知道往暖和的地方钻。 嫌弃他是不是? 一瞬间,他面色又阴沉下来,垂眸警告她道:“抱紧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见喜怕了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一瞬间,他面色复又阴沉下来,垂眸警告她道:“抱紧些。” 抱……抱紧? 他不是不喜人近身伺候么? 不是嫌她手脏么! 脑海中思绪飞快转动,见喜很快不再迟疑,利落地往他身上蹭,胸前的软包包被她努力压得变形,心口压在他冰凉的身体上,几乎呼吸不过来时,在他耳边用力问:“厂督,你看这样紧不紧?” 猝不及防地,她身上的暖意汹涌地漫上来,好像在他身侧煽风点火般,燎出几分烫意。 檀香透过镂空的雕饰蜿蜒而上,卷着月色铺满了整个大殿,夜风拍打着窗纱嘤咛作响,被褥里细碎的沙沙声摩挲着人的神识。 沉默半晌,有人才慢慢恢复清明。 厂督没说话,那定然是不满意啦,见喜为难地蹙了蹙眉头,干脆把小脸也埋进他颈窝,抬起右腿架在他身上,手脚搭配,干活不累。 “厂督,这样呢?”她邀功似的问。 他觑她一眼,唇角抬了抬,“夜里若再敢动弹,咱家便打发你去见阎王爷,听到了么?” 见喜点头如捣蒜。 柔软的发丝在他耳廓缠绕,激起浑身的战栗。 头发,头发…… 一些不愉快的记忆猝不及防地从脑海中翻涌而出。 梁寒胸腔里倏忽窜起一阵邪火,浑身的血液登时沸腾涌动起来,目光刹那染上猩红。 被撕扯的头发,鲜血淋漓的头皮,如恶兽撕咬过的残缺了一半的脸,从他眼前一幕幕地过去。 他仿佛陷入无尽冰火之中,身边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唯有黑暗啃噬着他的神识。 身旁的人微微颤抖着身体,搁在她脖下的手臂绷紧得像石头,此刻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察觉出不对。 见喜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恐惧感席卷了全身。 身侧那副身子触之也愈发冰凉,像寒天雪地里银晃晃的刀子抵在身上。 厂督这、这是怎么了? 上一刻还和颜悦色地让她靠近,这才一眨眼的功夫,这就、就疯魔了不成? 她心里直发毛,昨儿老祖宗掐了她的脖子,今儿不会继续吧。 人常言“伴君如伴虎”,可这老祖宗是匹炸毛的豺狼,一口獠牙能咬断她的喉咙! 见喜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透明人。祖宗要是发病了让他捶墙捶地去,哪怕把这颐华殿拆了都成,跟她小可怜有何关系啊。 此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屋里静得瘆人,她浑身僵在那,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身侧的震颤,他呼吸的急促、胸膛的起伏,对她来说就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子,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 去把福顺叫进来么? 见喜紧张地吸了口冷气,她大着胆子抚了抚他冰凉的胸口,试探性地开口问:“厂督……厂督?” 梁寒原本眉头紧拧,额头青筋暴起,极力隐忍之时,却忽然被这颤颤巍巍的声音将满腔炙火灭了下去。 黑暗中他脸上毫无血色,像月色照拂之下檐角那盏孤独飘摇的风灯,如若不是胸膛尚有起伏,恐怕已与死人无异。 见喜心脏像是被人捏紧,吓得眼泪直往下掉:“您怎么了……别吓我呀。” 她不敢摇他的身子,只能一下下地在他胸口顺气,“老祖宗您吱一声好不好,啊?” 漫长的沉默过后,身侧之人终于长吁出一口气,震颤的双手渐渐抑制下来,紧绷的身子也缓缓恢复了正常。 “祖宗?” 见喜发现他呼吸没有方才那样紊乱了,于是哆嗦地试着唤他。 久之,他眼里最后一点狂躁肃杀之气也消失殆尽。 他垂眼,双目疲倦,缓缓抬起她下巴,对上她晶莹的双眸,问:“小见喜,你怕吗?” 这嗓音仍旧清明,带着一股旷野里苍凉的韵味,尾音微微上扬,方才的风暴骤然平息,潮长潮落,一切都回到了之前的宁静。 可见喜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好了,就那么突然地就好了么?! 呜呜呜,这都是什么怪人。 黑夜里一双骇人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见喜嘴唇直抖:“怕,刚刚是有点怕。” 这种境况下是个活人都怕吧! 梁寒忽然笑了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绒发,将她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温柔得像是换了个人。 “是我不好,”他牵起薄唇,柔然道,“怕的话,你去耳房睡可好?厂督怕控制不了自己。” 这话里还带着一些懊丧和慈悲,如若不是方才清醒地察觉出身侧的危险,见喜真以为身边躺着个没脾气的活菩萨呢。 梁寒绞着她一绺头发,悠然地置于指尖打旋儿。 他想着,只要她有半点离开的心思,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见喜呢,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此刻在阎王殿门口反复横跳。 她仔细顺着他胸口,又将他抱紧了些,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怯怯地说不走,“见喜想陪着厂督,厂督身子好冷,您让我留下来给您暖被窝,成不成?” 好,很好。 梁寒笑了笑。 她和过往的那些女人一个德行,贪图荣华富贵,还能说得如此坦坦荡荡,为了她主子的好前程,连命都可以不要。 睡在他这样的人身边,一定极度难受,极度挣扎吧。 他一哂,望着她的目光化作一把尖锐的刺刀,仿佛随时能在她身上捅个血窟窿。 这世上太多的人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卑躬屈膝,可心里头却都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坐到这个位子上,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谨慎”就能保全。 他向来睡眠极浅,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无论何时他都能立即警觉地睁眼。 红木床上处处是机关,他要谁生,谁就能生,他要谁死,没有人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这丫头也一样。 良久过后,身边人似乎并无异常。 她窝在他身边,呼吸慢慢变得匀净而有规律,像一只软绵绵的猫儿安安稳稳地躺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出乎意料的安顺。 前一刻还说害怕,现下就能睡得如此安稳,看来不是真怕。 呵。 良久,他将探到她颈边的手掌默默收了回去。 梁寒无比肯定的是,只要她乱动一下,他会顺手拧断她那截纤细的脖子。 …… 寒夜似乎很短。 见喜是被人掐着腰醒来的。 她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发现自己像个八爪鱼似的挂在厂督身上。 屋里亮起烛火,可窗纱外的天儿漆黑如墨,约莫四更天的样子。 绣金赤色帷幔映衬着身侧男子清润的脸庞微微泛红,初看时影影绰绰,宛如白玉缀于重重云霞之中,再看时便如吞云破雾,五官慢慢清晰明朗起来,每一分每一寸都精致得恰到好处。 见喜舔了舔嘴唇,忽然发现嘴边洇湿一片。 !!! “老……老祖宗!见喜不是故意的。” 她瞬间慌了神,杏眼睁大,眼底蓄满了惊恐,手脚也不知道往哪儿放。 看着自己在玄色衣衫上留下的一小片哈喇子,见喜忽然觉得脖子凉浸浸的。 身侧人眼尾泛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起来。” 见喜蹭地一下爬起身,掀起被褥的档口,外头的冷风见缝插针地往里头灌,梁寒的面色又暗下去几分,惹得她不禁哆嗦了下。 祖宗这架势像是要吃人,大概是还有些起床气。 见喜望着窗外的天,心中叹息着,往常贤妃娘娘都是卯时才起身,这祖宗足足早了一个多时辰!她跟着受累,一天的好心情都散了。 福顺和另两名宫人早已恭恭敬敬地端着铜盆和茶盅在一旁等着,梁寒换了一身银红色的中衣,头戴乌纱,外着大红云锦蟒纹曳撒,腰系玉带,挂云纹象牙牌,脚蹬绣金线宝相花皂靴,当真是赫兮咺兮,如圭如璧。 丝毫看不出来是那个昨夜发过疯的督主啊。 只是脸色青白,薄唇紧抿,凤眸威严中不带一丝温度,连往常服侍他的几名宫人都极力放轻了呼吸,内心忐忑不安。 见喜在一旁看得发痴,半晌才回过神来,听到福顺塌着腰在一旁恭顺道:“膳房备好了早膳,督主可要用一些?” 梁寒依旧板着张脸,寒声道:“不用,随我去值房。” 见喜听到老祖宗要走,内心窃喜,多睡一个时辰再起身用膳,岂不乐哉? 不过心里这点小九九很快被人看穿,梁寒斜眼睨她,嘴角勾出一丝讥笑,信手指了指旁边名唤怀安的小太监道:“伺候夫人用膳。” 作者有话要说:  脑补两人睡觉的姿势,是我每天最大的欢乐,呜呜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怂包硬气了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梁寒斜眼睨她,嘴角勾出一丝讥笑,信手指了指旁边名唤怀安的小太监道:“伺候夫人用膳。” 夫、夫人? 见喜心脏抽了抽。 怀安连忙弯身应承下来。 见喜目送那一抹鲜红昳丽的身影跨步出门,心中翻卷起阵阵苦涩,什么早膳要用一个时辰呀!这是摆明了不想让人睡觉嘛。 怀安满脸堆笑地看着她,躬身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早膳摆在东暖阁,屋内炭火烧得正旺,一点寒风都窜不进来。 见喜生无可恋地迈进去,一抬眼却被满桌子的膳食吸引了目光。 四四方方的梨木桌上摆满了佳肴,见喜顺着边角碧瓷碗中的笋鸡脯看过去,分别是一碟豆芽,一碟拌干丝,一碟虾仁,一碟烫香菇,一碟煎鲜鱼,除此之外还有木樨汤、蝴蝶卷、奶皮烧饼、芙蓉糕、榛松糖粥……还有一些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小食满满当当摆了一整桌。 见喜这回着实震惊住了,舌头都捋不直:“这……这是老祖宗的早膳?” 贤妃娘娘也没这么丰盛过呀! 怀安欠身笑道:“回夫人的话,今日是夫人在此,奴才们这才多备一些。” 见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鸡脯肉,“哦”了一声,看来也不是顿顿如此。 怀安微微颔首,“以往也只有一壶茶,两种面食,四碟素菜,四碟荤菜,两盅汤,两盅粥,四样点心,再加四例小菜罢了。” “咳咳咳……”见喜手里的茶喝到一半,猛然呛了一口,咳得眼泪花都要冒出来。 罢了……还罢了?! 她在承恩寺的时候能就着咸菜吃馍馍就不错了,对比之下宫中是何等奢侈。 “夫人请吧。” 怀安引她落座,身边一个青袄宫女在一旁为她布菜。 这架势何时见过啊。 见喜在心里啧啧叹几声,终于平复了震惊的心绪,一边吃一边问道:“老祖宗平日里也走这么早么?” 怀安道:“往常没这么早,今日兴许是司礼监又要事处理,往常是寅时前起身,今日早了将近半个时辰哩。” 与其说起得早,不如说是被她的哈喇子滋醒的。 见喜心虚地低下头,挑了只奶皮烧饼在嘴里啃,胡吃海塞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厂督为何不在殿中用膳?司礼监值房有东西吃么?” 怀安道:“督主平日里也用得极少,奴才们蠢笨,不知督主的口味,只好每日多准备一些,只是督主在殿内用膳时也仅仅吃几口就放下了,不过夫人也不用担心,督主未用膳,值房自当准备点心,不会比颐华殿差太多。” 见喜点了点头,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关心老祖宗,就算他不吃不喝不睡,他也有力气发疯杀人呢,她还是乖乖苟命吧嗐。 她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丰盛的早膳,直到打了个饱嗝才发现吃得有些撑,瞅着自己面前的几个空盘傻了眼,“怀安公公,好像每样不能超过三箸来着,我是不是吃得太多啦。” 怀安一直盯着她吃,好几次想开口都忍住了,他忍着笑无奈说:“督主未曾给夫人定过规矩,夫人且随意。” 见喜两眼弯得像月牙,心安理得地把这顿当成昨夜伺候祖宗的报酬,如果祖宗不发疯,不把杀人挂在嘴边,这桩婚她还是很满意的。 本着绝不浪费的心态,见喜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把自己的肚子吃得圆滚滚的,抱肚长叹之际,一旁满脸讶异的怀安忽然就想通了。 夫人大概是知道在厂督身边活不长,这是抱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心态啊。 见喜一抬头,发现身边人眼底似乎多了几分怜悯。 …… 回到永宁宫时,见喜发现宫内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一问才知昨晚陛下来宫中陪贤妃娘娘下棋,却被坤宁宫的掌事宫女苏锦匆匆唤走,说皇后心口痛,要陛下前去瞧瞧。 明眼人都晓得是个幌子。那坤宁宫的小皇后定然是急了,白日里往太后的慈宁宫请了安,晚上就使计策将皇帝骗了过去,定然是太后教的法子。 自打贤妃回宫这几日,皇帝一步也未曾踏足皇后的坤宁宫。 准确地说,是这么多年,除了祖宗规制的初一和十五两日例行去坤宁宫过夜,其余时候连东西六宫都甚少涉足。皇帝登基八年,宫中只有一位皇子、两位公主。 对比之下,如今的永宁宫可谓是圣眷正浓,只一样,皇帝这些天从未在永宁宫过夜。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众人眼红不已。 皇后张婵是太后的亲侄女,十岁就进宫封了皇后,自小便是一副骄矜自傲的性子,如今不过十六的年纪,太后一直当女儿疼着。 现今太后病得厉害,连后宫众人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张皇后实在没法子,这才不得已去慈宁宫求谋寻策。 如今两宫的下人互相看不对眼。先前贤妃到坤宁宫请安的时候,张皇后左一个“太妃”又一个“太妃”地叫得热火朝天,主子什么态度,下人便是什么态度,坤宁宫的宫女都瞧不上贤妃,私下议论说贤妃年纪大,做皇帝的母妃更合适,而永宁宫的丫鬟也偷偷说皇后骄横跋扈,不得圣宠,这会太后又病重,连靠山都快倒了。 “我听说皇后日日在殿里发火,那价值连城的玉壶春瓶砸了好几个呢。” “有火气没胎气,能顶什么用?” “坤宁宫的下人说,皇后把气儿撒在苏锦身上,怪她没用,只攀上了银作局掌印太监,竟让咱们永宁宫捷足先登,爬了东厂提督的床。” 几个丫鬟在花房七嘴八舌地聊着,看到见喜来,妙藕立刻露出一口白牙,“哟,这不是东厂提督的夫人么,如今身份和咱们这些人不同了,进花房可不得脏了您的脚?” 众人皆掩嘴笑,妙藕瞥了眼她脖上未消的淤青,想想也晓得怎么回事,故意道:“见喜这么有能耐,也该给咱们娘娘立立功了,不如多给梁督主吹吹枕旁风,让陛下日后只来咱们永宁宫。” 见喜垂着头没想搭理,弯下身去拿金错刀修剪枝丫,倏忽手臂一沉,竟被妙藕抬脚踩住了小臂,手腕抵在地上动弹不得。 妙藕最讨厌被人忽视,尤其是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不过是靠些下作的手段上位罢了,那位官衔再高又如何,说到底连个完整的男人都算不上,她素来看不上这些自甘下贱的狐媚子。 “怎么,见喜是不相信自个的本事,还是瞧不上咱们娘娘呢?” 见喜心一横,使了猛劲儿一挥手,妙藕被推得一个趔趄,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霎时惊得面容失色,没想到这向来一脸和气的小怂包还能还手了,尖着嗓子骂道:“你发哪门子的疯?” 论手劲儿,见喜干了这么多年活儿,也算是个练家子,同宫里这些没干过粗活的相比,自是不输。 见喜声音依旧又甜又脆,一双圆碌碌的眼睛眨了眨:“妙藕姐姐你说得都对,我如今身份是不同了,在厂督耳边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见喜都明白。” 妙藕白了她一眼,刚要说话,却被见喜含笑打断。 “妙藕姐姐长得比见喜好看,能耐也比见喜大,更是比见喜要忠心,不如见喜到厂督耳边吹吹风,让妙藕姐姐去伺候厂督,姐姐这么聪明,一定比见喜伺候得更好啦。” 妙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不怕梁寒是假的,这宫里宫外谁敢触他的眉头? 阳间人阴间鬼都不敢得罪的人物,她平日远远瞧见了连头都不敢抬,腹诽几句已经是最大的冒失。 前几日她便听人说,洗月池两个小太监手抖,多撒了些鱼食,撑死了池中两条锦鲤,那位老祖宗二话不说便下了死令,据说那两人是被塞了鱼食活活撑死的。 想到那人凤眸中的冷厉与狠戾,妙藕不禁浑身发冷。 这丫头虽在梁寒那里生不如死,可到底是陛下赐的婚,若真在那位老祖宗跟前提她一句,要她的小命不过一句话罢了。 思及此,妙藕强装镇定,睨着她道:“我能跟你一般见识么?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就是爬得再高,那也是娘娘宫里的下人,贤妃娘娘永远是你的主子。” 见喜极其乖巧地点点头:“多谢妙藕姐姐提醒啦,见喜最是知恩图报之人,来日一定在在厂督面前替姐姐美言几句。” 妙藕气得满脸通红,只得生生将一肚子怨气咽了下去,横竖这丫头落在老祖宗也没几天活头了,她何必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妙藕带着几个丫鬟离开花房,见喜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原来打肿脸充胖子这么心虚呢。 她这些话若是让厂督听到,可不得剥她一层皮么。 作者有话要说:  梁寒:听说你用我的名号到处招摇撞骗?这般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不怕咱家要了你的小命? 见喜:别人欺负你的娘子,嘤嘤。 梁寒:是谁?我去杀了他!(无法冷静jg。。。感谢在2021-01-23 20:22:41~2021-01-25 20:2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無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無鬼 8瓶;非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冤家路窄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早膳用得太多,见喜一直到晌午都没吃东西,胸口一直堵得慌,想着出去走动走动,便揽了宫中小太监的活,往惜薪司走一趟。 惜薪司又称内工部,为内府四司之一,除了掌管宫中各处炭火,也负责内廷一些简单的修缮事宜。前些日子下雪,永宁宫的小太监在假山旁上摔了一跤,脚边上一块汉白玉石砖松动了,今日正要去惜薪司找人来修,见喜忙借着这档口出去消消食。 见喜来此处领过一次银骨炭,里头的少监杨垠还记得她,只是今日惜薪司忙碌,都是各宫来领炭火的宫人,宫监们前前后后忙得焦头烂额。 宫里的娘娘们何等身娇体贵,一箩筐的银骨炭几日便烧完了。 见喜感叹,从前在承恩寺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好的银骨炭可用呢?山顶呵气成冰,风是往骨头里钻的,吹得人浑身疼得麻木,见喜不怕冷,可绿竹和青浦常常一出大殿就冻得嗷嗷叫,下人皮糙肉厚都是如此,真难想象贤妃娘娘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转头瞧见不远处来了几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宫女,为首的那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上着桃红交领袄,下穿暗纹细褶裙,裙幅下一圈花鸟纹刺绣压脚,由远及近地走过来,百褶在脚底翩然起舞,宛如流霞。 不是主子,可那一脸骄横的模样却像比主子还要金贵。 那姑娘一来,待遇立刻就不同了,惜薪司几个小太监上赶着前去招呼,旁边众人自觉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见喜拉着身旁一个面善的小宫女问道:“这是谁呀?” 那宫女上下打量她一下,露出狐疑的表情:“你是新来的吗?这是坤宁宫的掌事姑姑苏锦,你竟不认得?” 听到“苏锦”两个字,见喜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是冤家路窄。 见喜一抬眼,瞥见了她手腕上的金镯子,一双眼睛顿时亮了亮。 旁的宫女哪里用得上这样的好东西,就算是主子赏赐,也轻易不会带出来,这就是给银作局掌印做对食的好处啊。 厂督什么时候能记得她的功劳呢。 苏锦越走越近,视线好似在她身上停留一瞬,见喜吓得赶忙别过脸,横竖没人认识她,她也不想惹是生非,自己宫里的人都瞧她不顺眼,更何况是坤宁宫的人。 正打算低头隐身的时候,那边杨少监忽然吼了一嗓子:“永宁宫那丫头人呢?方才还在这呐!” “……这,这呢。” 见喜无奈地朝杨垠招了招手, 一瞬间,衙门口的宫人目光牢牢锁定了她,苏锦自然也循着声音看过来,一双秀目从头到脚审视着她,堪堪要将人身上戳出个窟窿来。 杨少监领了一个太监过来,让他跟着见喜去永宁宫砌石砖,见喜匆匆点头道了声多谢,正要离开,身后却响起女子一声冷哼。 “先来后到啊杨少监,隆福门的廊柱也缺了一块漆,昨儿坤宁宫就派人来催了,皇后娘娘若是怪罪下来,咱们做下人的可担待不起。” 苏锦缓缓走过来,眼神轻飘飘地落下见喜身上,不禁轻笑一声:“永宁宫娘娘才回宫中几日,底下的奴才竟是这样没规矩!什么都爱抢,现在连个小丫头都敢不把坤宁宫放在眼里了么。” 杨垠瞧瞧见喜,又瞧瞧苏锦,到底没吭声。两位主子一个身份尊贵,一个正得圣宠,两边儿都得罪不起,这时候装哑巴最合适不过。 看苏锦这口气,想来今天是不打算让她带人去永宁宫了,见喜心里默默掂量了掂量,仍是和声和气道:“的确是先来后到没错,想来咱们来报修的惜薪司都有登记,姑姑若是不急,可请杨少监将登记簿子拿出来一瞧便知。” 苏锦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恢复平静,一声娇喝道:“好啊,那就请少监拿簿子来对峙吧,惜薪司向来办事细致,总不可能漏记了坤宁宫的事情,您说是吧,杨少监?” 杨垠瞬间喉咙一噎,心中更加确定昨日坤宁宫没来过人,可若真将簿子拿出来,上头没有坤宁宫的记载,等于是承认了惜薪司办事不力,皇后娘娘再一发威,他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他心内艰难地权衡一下,最后瞄了一眼见喜,拍了拍脑袋“哎呀”一声道:“丫头,是咱家忘了!昨儿个坤宁宫确实来了人,我倒将这一桩给忘了!” 说罢,又躬身朝苏锦赔了个礼,笑得满脸褶子:“劳烦姑姑今日再跑一趟,底下人办事不周,没得耽误了皇后娘娘的事儿,回头定要好好责罚他们。” 这话苏锦听着很是舒心,挑着眉笑道:“这事儿怨不得您,年关将近,少监本就事务繁忙,倒是我们劳烦少监了。” 两人一唱一和,好一出互相谦让的大戏。 对方都说到这份上了,很明显站在了坤宁宫那边,见喜心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原想就此算了,不成想里头一个小太监殷勤地跑过来,“少监,簿子给您拿过来了,您对一对!” 三人皆是一愣。苏锦脸色一阵青白,没想到这惜薪司竟还有如此没有眼力见儿的人,转头厉声道:“杨少监!” 杨垠缩脖望了一眼见喜,又怯怯地瞧了瞧苏锦,手里的簿子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 见喜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正等着看好戏,又见那小太监悄悄在杨垠耳边说了句话,杨垠当即吓得面无人色,大颗的汗滴黄豆似的往下掉。 “杨少监,您怎么了?”见喜歪了歪脑袋问。 杨垠见鬼似的盯着她默了一下,立即压抑了心中的惊涛骇浪,手指颤颤巍巍地翻开昨日登记的那一页,确定没有坤宁宫的字样后,哆嗦着嘴唇道:“惜薪司办事不力,可也不能误了两位娘娘的事儿,今儿再忙也得腾出人手来,两位姑姑不如先回去等着,咱家现在就把人手调派回来,先紧着两位娘娘用,您们看如何?” 苏锦这番胡搅蛮缠,说到底就是看不惯永宁宫,可见喜人微言轻,硬扛未必落得什么好处,杨垠这一碗水端平的法子也算处理得当。 可那边苏锦又不依不饶,狠狠瞪了一眼见喜,又向杨垠道:“杨少监还真是两头三面,惯会明哲保身啊,一句话,人我现在就要带走,否则回头我定向皇后娘娘好好禀明——” 这话说得杨垠冷汗涔涔,那边话音未落,一个小宫婢急匆匆跑过来,向苏锦施了个礼道:“姑姑快些回去吧,娘娘在宫中大发雷霆,正处处寻你呢。” 苏锦面色惶然了一瞬,皇后年岁不大脾气却不小,这几日尤甚,说要见人若是一盏茶的功夫见不到,能将坤宁宫上头的庑殿顶都给掀翻了去。 这头不好再耽搁时间,苏锦没好气地望着跟前两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撂下一句“少监好自为之”,转头脚底生风似的离开了。 杨垠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忙转身向见喜躬身作了一揖,“奴才是个糊涂人,还请姑娘莫要怪罪才是。” 见喜吓了一跳,对方好歹是个少监,衙门里干事的给她一个小丫头行什么大礼,还在她面前自称“奴才”,方才苏锦在时也不过自称一声“咱家”,这判若两人的态度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她挠了挠脑袋,笑笑道:“既然少监安排人,见喜就先回永宁宫啦。” 杨垠忙点点头,哈着腰道:“奴才送姑娘。” 见喜赶忙摆摆手道:“您送我算怎么回事啊!这……惜薪司不是很忙么?” 杨垠听得浑身冒汗,这丫头可真会拆台,偏偏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眨来眨去,好似真心诚意地在发问。 方才若不是手下人跑过来说这是老祖宗的菜户娘子,他今儿就把人得罪狠了! 谁能想到呢?这丫头看上去平平无奇,竟是东厂提督夫人。 一番思量下来,杨垠赶忙将那“平平无奇”四个字从脑海中掐断,趁着此刻人要走,赶忙压低了声音笑道:“日后姑娘有何吩咐直说便是,奴才愿为姑娘鞍前马后,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来日还请姑娘在督主大人跟前替奴才美言几句。” 督……督主? 见喜瞪圆了双目,突然反应了过来,原来这杨少监这两幅面孔竟是因为厂督! 她慌里慌张地扫了一眼四周,虽然一个人都瞧不见,可她就是觉得这皇宫大内到处都是眼睛,每一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她,见喜甚至怀疑她大小恭都是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解决。 如今有老祖宗的名号替她撑腰,她在这宫里也能风生水起一段时日,瞧瞧,坤宁宫的掌事姑姑都被她气走了,来日指不定如何针对她,针对永宁宫呢。 眉心拢了拢,见喜轻叹了口气,朝杨垠施了一礼,遂沿夹道往永宁宫的方向去。 才走几步,身后传来小孩的笑声,见喜狐疑地回头看,瞧见雕花石柱后探出个圆乎乎的小脑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见喜:说实话,有点怕,可能尿尿都有人看着 梁寒:谁敢看? 感谢在2021-01-25 20:23:42~2021-01-26 20:3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鱼 2个;南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鱼 8瓶;顾凉瑾baby 5瓶;雅正 2瓶;胖妞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厂督的字丑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白嫩嫩的小脸,头戴一顶玄青色的爪拉帽,帽檐下一对宽厚的大耳垂,着一身玄色绣金蟒的小袄,约莫三四岁的年纪,笑起来小脸儿更圆了。 见喜正猜这小娃娃的身份,石柱后又走出来一个身着暗青直身、身材微胖的宦官,手中拿着个红木漆雕花食盒。 “李公公?”见喜脱口而出,认出这是在颐华殿见过一次的司礼监随堂太监李德海。 “见喜姑娘。” 李德海朝她作揖,丝毫没有吃惊的表情,好像专门在此处等她一样,见喜想了想,好奇道:“方才可是李公公帮忙解围?” 李德海满脸堆笑地拱手:“举手之劳罢了,惜薪司都是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没得坏了姑娘的大事儿。” 原来是李公公帮的忙,见喜松了口气,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多谢公公。” 李德海忙道不必,瞧了眼身边那孩子,笑道:“这是撷芳殿的小殿下。” 见喜“哦”了一声,赶忙俯身见礼。她听妙蕊说过,宫里只有一位小皇子,名赵宣,是延禧宫的庄嫔娘娘所生,应当就是眼前这位了。 李德海正要开口,却见那小殿下从他臂弯里将食盒取下来,往见喜手里一送,奶声奶气看着她说:“你来送本殿下回撷芳殿,李公公你回去吧。” 两人双双一怔,面面相觑好一会,赵宣已经在催促:“还不快些。” 见喜朝李德海点了个头,示意其不必担心,李德海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只好道:“有劳见喜姑娘了。” 夹道的风很大,黄色琉璃瓦上还覆着薄薄一层残雪,见喜看着赵宣缩着脖子拢着手往北走,一时手足无措。 该不该牵着呢?她迟疑着。 赵宣却丝毫不怕生,等李德海走远了,便昂起头问她:“你是永宁宫的?” 见喜笑了笑点头说是。 赵宣又问:“听闻你们宫里有个丫鬟给厂督做对食,她长得怎么样,好看吗?” 见喜噎了噎,原来这小殿下让她陪着是想打听这个,方才李公公没告诉小殿下她就是厂督的对食么? 她沉吟了一会,眨眨眼道:“长得……尚可,虽然不是人间绝色,但也呃……其实是不错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上的鸟儿瞧见她往下掉,水里的鸭子看着她忘了游。” 赵宣鄙视地看她一眼:“那叫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见喜拍了拍脑袋:“对对对。” 赵宣两片淡淡的眉毛微微蹙起,看上去苦恼得可爱,“有那么好看吗?这宫里本殿下只见过两个好看的女人,一个是我母妃,一个就是贤妃娘娘。” 见喜心道这倒是真的,她虽未见过庄嫔娘娘,可贤妃娘娘的美貌在后宫中是压倒性的胜利,虽不格外明艳,但却是那种如平湖,如静水般的美,让人一见忘俗。 见喜侧过头,露齿一笑说:“小殿下对她很感兴趣吗?” 赵宣冷哼一声,一股气儿从鼻子里冒出来,“本殿下就是好奇,梁厂督那么坏的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宫女愿意跑去伺候他。” 见喜没忍住咳了声,撇撇嘴道:“厂督哪里坏,小殿下跟我说说看嘛。” 赵宣噘着嘴,低哼一声道:“父皇让他每日检查我的功课,哼,我的老师是内阁首辅兼文渊阁大学士陆鼎,他算哪门子的师父?他除了长得不错一无是处。” 见喜听得心里一乐,想笑又不敢笑,一句“英雄所见略同”险些脱口而出,她舔了舔嘴唇,将嘴角那点笑意敛了下去:“厂督学问不好吗?” “当然,”赵宣露出不屑的表情,“我老师经常说他字写得难看,笔锋锐利,可见其人凶恶暴戾,龙飞凤舞,足见其人恣睢蛮横。” 宦官与文臣自古以来势不两立,文人向来瞧不上卑躬屈膝谄媚之流,尤其在前朝宦官专权之后,像梁寒这样的权宦更是被称为十恶不赦的奸佞之臣,那些文官清儒抓住机会就会对其口诛笔伐,两边一直水火不容。 这些见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觉得几个字罢了,能看出这么多东西么? 她倒也满不在意,只是问:“小殿下不喜欢厂督,会跟着不喜欢咱们永宁宫,不喜欢贤妃娘娘吗?” 赵宣别过脸说:“当然不会,我讨厌的只有坤宁宫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叫苏锦的,整天穿的跟花孔雀似的,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所以本殿下今日路过才愿意帮帮你的。” 见喜没想到自己和紫禁城唯一一位小殿下交了半个朋友,窃喜了好一会儿,抬头时,撷芳殿已在眼前。 那位人小鬼大的殿下停下脚步,很是客气地说:“这食盒是我从父皇的御茶房拿过来的,里头是广州府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小菠萝,本殿下就赏给你吃啦。” 见喜忙推拒,赵宣抬手拦住了她,“让你拿着就拿着,本殿下命令你吃!” 这下见喜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好心把这好东西赏给她,可她呢,连真名儿都没有透露,这位小殿下还不知道她就是老祖宗的对食呢,这也算半个欺瞒之罪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解释,赵宣已经拖着圆鼓鼓的身子一溜烟往殿内跑了。 见喜拿着一盒黄澄澄的泛着诱人水光的菠萝,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到底是没忍住往嘴里送。 酸甜饱满的汁水溢出口腔,咬下去的一瞬间就像是热腾腾的舌头上忽然含了块冰,顿时让人口舌生津,是她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美妙,一边走一边吃,见喜眼巴巴瞧着盘底越来越空,心生出无限的怅然。 意犹未尽啊。 回到永宁宫后,见喜无事便悄悄到庑房坐下,从自己枕边的小匣子里取出一个皱巴巴的册子,蘸了点墨,慢悠悠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见喜。 许久没写生疏了不少,一个“喜”字占据了大半张纸,她心疼地快要哭出来了。 五岁之前,她不是在舅父舅母的打骂中度过,就是在人牙子手底下苟且偷生,后来到了宫中两年也没人教她识字,还是后来在承恩寺的时候跟着寺里的姑子念佛经的时候学的。 有一回拿了跟树枝在泥地上勾画,勉强写了几个字,静怡师太路过的时候夸她聪明,还送了她一套简单的笔墨,可后来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越聪明的人字越丑,见喜顿时灰了心,才知原来静怡师太当时是这个意思。 慢慢地,练字的兴致就淡了,可她还是很珍惜这套笔墨,常常偷偷拿出小册子来欣赏自己写得好看的几个字。 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厂督的字也难看,她心里一下子舒服不少。 陆阁老都说厂督的字丑,是不是说明厂督也很聪明呢? 她舔了舔笔尖,在册子上认认真真写下“梁寒”二字,果不其然,但凡笔画多一点,在她手里就能占满整张纸。 可怜的小册子薄薄一层,眼看着就没几张了。 见喜心疼地把笔墨锁进匣子内,瞧了瞧时辰,略微收拾一番便往颐华殿去了。 怀安躬着腰随她进门,笑眯眯地问:“夫人今日还跪吗?” 见喜膝盖忽然隐隐作痛,弯下身揉了揉,脆生生地笑道:“今儿就不跪了,我到暖阁坐一会,等厂督回来。” 怀安瞧着她面色轻快,想来已找到些与厂督相处的门道来,心里暗暗吁了口气,道:“督主晚归,夫人不若先用膳吧。” 好提议。 见喜摸了摸肚子,菠萝吃多了早就滚圆滚圆的,快赶上小殿下的大脑袋了,不过有膳食她又岂会拒绝?想了想,还是装模作样道:“厂督不回来用晚膳吗?” 怀安笑道:“往常也会在司礼监值房用一些,现下年关将至,司礼监和东缉事厂事务繁忙,今日怕也不会早,奴才伺候夫人先用吧。” 见喜还有些不放心,又问:“厂督会怪罪吗?” 怀安摇摇头,心道不管吃不吃,横竖咱们这位祖宗心情都不会太正常,没人知道他何时心情愉悦,也没人明白为何突然又不高兴。 他只盼着夫人能将老祖宗哄高兴,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伺候过一顿早膳,怀安便知见喜荤素不忌,以往厂督回来用膳皆是清淡的素食为主,有时心情不佳时,看到内脏是要掀桌的,可夫人却喜荤、喜内脏,两人分开用,他们吃得舒心,做下人的更是求之不得。 今晨见识到早膳的阵仗后,见喜也算是开了眼界,可再看满桌的佳肴美馔还是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一碗羊肚羹下肚,浑身的经脉都像是被打通了一般,趁着干仗的间隙,怀安插嘴问她:“这口味夫人可还满意?” 见喜被热羹的白雾氤氲出满眼泪花,可怜巴巴地腾出嘴说:“满意,满意得很。” 有段时候从狗嘴里抢饭吃,吃了上顿没下顿,久而久之,这狼吞虎咽的习惯就改不了了。她哪里是不知道“寸草铡三刀,无料也上膘”的道理,可一捧起饭碗就好像随时都有人拿着鞭子在后面驱赶,一旦停下来,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就像姑姑说的那样,今日喜欢她,明儿就能杀了她,还不如趁着祖宗没发怒,好好把自己喂饱了。 饭后在暖阁坐了会,怀安听她的吩咐取了笔墨纸砚过来,刚提笔蘸墨,外头传来叩拜行礼的声音。 见喜立即警觉地挺直身子站起来,乖顺地碎步往门外去。 一身朱红曳撒的老祖宗在苍冷的月色之下格外煊赫,腰间玉带掐出一副挺拔隽秀的好身姿,凤眸流转中透出几分玉树临风的韵味来。 见喜抬头猛然对上他的视线,赶忙慌不择路地垂下头来。 梁寒似乎心情不错,贴近时微微倾身,冰凉的手指如白玉划过她下颌,将那张俊俏的小脸捧起来。 一双光华万千的眼眸倏忽在她面前绚烂开来。 见喜紧张兮兮地咽了咽口水,盯着他的眼睛,神情滞滞,不知所措,踮起的脚尖快要支撑不住,藏在马面裙下微微颤抖着。 梁寒将她的窘态尽收眼底,牵起唇角,嗓音清明:“湖南雪灾,饿殍遍野,你家顾大人被我派去赈灾了,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只可惜今年过年怕是回不来了。” “小见喜,你会想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急,我好想把下一章放出来给你们看啊!!!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zzebear 2瓶,爱你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捏她小脚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见喜眨巴眨巴眼睛,正思索着如何回答,眼前人却丝毫没有留给她踌躇的机会,一双眼睛直逼得她无路可退。 “厂督说笑了。见喜……是厂督的人,又怎会想念旁人?” 至于立功,大寒天的千里迢迢去赈灾,您说是好机会那就是吧! 今儿厂督没有嫌弃她的爪子,褪下官袍和皂靴之后,见喜乖巧地上床把里侧捂得暖暖的,待灭了灯烛,又小心翼翼地挪到床外侧来。 见喜抱着厂督,想到白日里遇到小殿下,不禁抿了抿嘴。 她好想和厂督分享,告诉他菠萝好好吃,可厂督薄唇紧抿,眉心紧蹙,看上去像个刀枪不入的铁桶,吓得她又把话憋了回去。 正要安心睡下,小腹下忽然涌出一种鼓胀的感觉。 她努力憋了片刻,可那种鼓胀好像愈加强烈,扰得人根本无法入眠。 她憋得小脸儿通红,小心挪动了一下肚子,想让自己好受一些,可身侧的人立即觉醒了一般,低低沉沉的声音传至耳边:“动什么?” 见喜冷汗频出,深深知道将一个熟睡的人突然吵醒是多么丧尽天良,尤其她身边睡的还是喜怒无常的老祖宗。 可现在不说,她真就憋死了。 这一刻过得比一季还要漫长,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厂督,我想……出恭。” “你说什么?” 梁寒皱着眉头睁开眼,额头青筋暴起,嗓音瞬间冷了下来。 见喜咬了咬唇,很是小心又认真地解释道:“可能是今日多吃了些菠萝,晚上又用了些汤羹……祖宗,我很快就回来的,好不好?” 空气凝固了片刻,梁寒似是压抑下满腔的怒气,终于攥了攥拳头,“去。” 见喜如蒙大赦,轻快地回了句“嗯呐”,动作极轻地从男人手底下绕开,蹑手蹑脚地摸出去,不消片刻,又轻手轻脚地摸了回来。 被褥掀起一阵冷风,一来一去,在梁寒眉目间笼上一层浓浓的雾霾。 放水之后身心舒适了不少,她重新恢复了方才的姿势,把老祖宗拢在怀里暖着,声音软软嫩嫩:“厂督,我回来了。” 梁寒眉梢泛冷,极力地忍住了掐死她的想法,他又不是个死人,回来要她来提醒么? 见喜安安静静待在他身边,浑身都在努力地扮演好暖床工具的角色,直到听见厂督的呼吸均匀安稳下来,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见喜做了个梦,梦里是她头一回到承恩寺的这天,因不熟悉寺里的路,为了找茅房在寺里到处乱窜,她找啊找,找啊找…… 半夜三更,她再次难受得睁开眼睛。 果然菠萝吃多了,那股子尿意根本拦不住。 见喜绝望地咬咬牙,泪盈盈地掀开眼皮子瞧了瞧身侧的人。 厂督的手臂在她脖子下面,若是动弹一下,势必要将他吵醒,偷偷下床是不成的。 可现在才三更天,厂督再早起那也要一个时辰才能下床,她就要憋不住了,一身的虚汗,连手掌心都是汗,双腿都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她在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实在忍不住,只好轻声唤他。 “厂督……” 黑暗中男人仍闭着眼,可眉头突然蹙得极紧,约莫能夹死一只蚊子。 很显然,他已经被她吵醒了。 置于她脖颈的手臂好像微微动了一下,可却仍未放开。 “又怎么了?” 烦躁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来,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见喜哆哆嗦嗦地轻挪了一下位置,真恨不得拿一把大剪刀把自己的肚子给剪掉。 周遭寒气愈烈,她这回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老祖宗生气了。 这时候能假装说梦话吗? 犹豫了一会,身边人明显怒气更盛,甚至拳头都攥得极紧,在黑暗中传来骨头错位的嘎吱声响。 完了,老祖宗要将她千刀万剐。 横竖已经被她吵醒,见喜决定豁出去了。 她往他怀里压了压,声音里带着一点娇脆的哭腔,哀求道:“厂督,我又想尿尿了。” 梁寒不耐地睁开眼,垂眸望着她,眼尾通红,透着浓浓的、骇人的旖旎之色,黑暗之中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见喜小声清了清嗓,一双杏眼泛着泪花与他对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去,真的。” 梁寒眼底漆黑一片,默了半晌,怒极反笑,“你说我要是把你从床上踢下去,你能不能有命起来?” 祖宗放狠话不止这一次了,可是每次又让人这样心惊胆寒。 耳边更漏声起,滴答滴答传到耳边,像是无情地拨弄着人的神经,屋里越安静,滴水声就越是清晰,小腹之下更是难熬。 见喜难受往他怀里蹭了蹭,又嘤咛了一声:“祖宗。” 梁寒懒得再应付她,沉着脸抬脚朝她身上踹过去,见喜“哎哟”一声,像个轱辘似的滚到了床下。 幸而地毯绵软,没将她摔得太痛,见喜腾地爬起身,狗腿似的连声说:“谢谢祖宗!” 从净房出来时,整个颐华殿香烛燃起,灯火通明,院中乌压压地跪了一地人,见喜远远听到老祖宗的冷厉发狂的声音。 “今日谁给她吃的菠萝?” 冷厉的话音刚落,满殿的人都吓得一颤,怀安跪在最前面,哆哆嗦嗦道:“奴才不知。” “不知?” 他哂笑一声,眼底的怒气能将整个院子的宫人屠个干净。 不消片刻,一个胖墩墩的身子从院外连爬带滚地进来。 祖宗传召回话,哪怕是半夜三更天上往下落刀子,也要立刻起身穿戴整齐地出现在他面前,否则脖子怕就要同这具身子分家了。 李德海“扑通”一声跪在台阶底下,浑身的肥肉抖得厉害,“今儿姑娘从惜薪司出来时,遇上了老奴和小殿下,小殿下执意让姑娘送他回撷芳殿,这菠萝怕是小殿下赏赐的。” 见喜从绕过廊下就看到这一幕。 檐下一人身披朱红裘皮大氅,头顶六角宫灯温黄的灯光落下他肩上,却提不起一丝暖意。 那人目光沉凝,唇角却微微抬起,暗色之中透着阴沉噬骨的寒意,光是立在台阶之上,这通身的寒气已经教人不敢直视,更不敢靠近。 见喜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小殿下。 毕竟身份在那儿,倒不是担心老祖宗能把他吃了,可小殿下说过厂督每日会查他的功课,厂督又如此记仇,见喜压根不敢想象明日他会怎样虐待小殿下。 嘤嘤。 看这时辰,今儿还能睡得了么? 她小心翼翼走上前,鼓着勇气牵了牵他垂落的披风,声音软得像棉花,“厂督,您别怪罪他们,都是见喜的错,见喜日后不敢再贪嘴了。” 衣摆一沉,梁寒偏过头来,瞧着她,眸底的凛意煞人。 满屋子的宫人都是与此无关之人,可却都因她受到牵连,这雷霆之怒她总归是逃不过去了,见喜咬了咬唇,眼眶也微微泛着红。 她跪下身来,低着头带着恳求说:“您怎么罚我,见喜都认了。” “夫人——” 怀安和福顺两人几乎是齐声喊道。 梁寒冷嗤一声,“夫人?喊得还真是顺口啊。” 福顺微微抬眸,视线落在那双四喜如意云纹的皂靴上,委委屈屈地想,督主您不也这么唤的嘛,您又忘了? 见喜急中生智,忽然想起祖宗每回咬牙切齿要杀她的时候,好像抱一抱大腿就能免了死罪,思及此,她又不怕死地扑了上去。 细胳膊细腿儿将他团团围住,干燥的暖意瞬间覆满全身,震怒之下,梁寒自觉心脏猛然缩了一下,一种奇怪的酥麻感在血管暗流中涌动。 “厂督,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那眼神无辜极了,像一只打翻了茶盘的小猫,偎在他腿边求饶。 众人暗暗抽了口凉气。 梁寒咬紧后槽牙,良久,冷冷地瞥了眼院子里乌压压的人头,烦躁地喝道:“还不快滚?” 众人悬在嗓子眼的心脏这才轻拿轻放地落下,感激地瞧了一眼见喜,零零碎碎的几个“是”散落在院中,片刻便作鸟兽散去。 殿外霎时间恢复了宁静,唯有宫灯在风里跌跌撞撞,灯芯上一簇火苗瑟瑟发光。 梁寒转身回屋,见喜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拢紧了被角,见喜继续爬到他身上去。 厂督果然快要冻死了,虽然眉目俱是戾气,可方才去门外只披了一件大氅,这会子浑身寒气逼人,连见喜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把脚伸过来。”他突然说。 见喜微微一怔,只犹豫了一刹那,赶忙就把右腿抬到他腰间,下一刻,冰凉的触感从脚丫子传遍了全身。 厂……厂督握住了她的脚! 好痒啊。 像百爪挠心,可是她不敢缩回去。 老祖宗正在气头上,若是敢把脚缩回去,这脚估计就没了。 见喜悄悄地抬眸,却只看到他光洁无暇的下颌,完全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小丫头的脚丫子温暖又软嫩,比白玉摸起来还要光滑几分。 梁寒闭着眼,将那脚丫子放在掌心捏了捏,这种舒适的感觉让他很是受用。 若不是方才踢她下床的那一瞬间偶然从他手边滑过,梁寒还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柔软的好东西,舒适得甚至让他轻微战栗起来。 这气人的蠢东西,全身上下都是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7 20:29:51~2021-01-28 20:5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深喜赴然、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 3瓶;lizzebea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待她好么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贤妃一直不知如何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小皇帝。 在贤妃的印象里,赵熠还是温德殿那个清瘦俊俏的四殿下,方十岁的年纪,个子比刚刚进宫的她低许多,要微微倾身才能与他琥珀色的双眸平视。 那时的温德殿,是先皇从未涉足的宫殿,而他是这宫里最不得圣宠的皇子,穿着一身旧衣,几乎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而她入宫之时,先帝已经缠绵病榻,病骨支离,她与一同进宫的那几位世家贵女一样,像这宫里的透明人,甚至连先帝的面儿都没见着。 如是,于她而言反倒是自在的。 树下寻花做糕点,晨起集露水烹茶,倒也是一段愉悦的时光。 后来有一日从膳房出来,路过琅嬅苑时,远远瞧见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儿,一双清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她歪头去瞧了许久,那孩子与她对视,却也没有躲闪开来,身边的丫鬟催促着她离开,她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兀自拿着食盒上前,在他身前半蹲下。 “刚出炉的阳春白雪糕,吃吗?”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可她分明看到他喉咙动了动,眼里闪着珠光。 她抬手拿起一块,柔声一笑,很耐心地向他推荐道:“香香甜甜,是阳春三月的味道。” 沉吟半晌,他终于接过那块雪白色的糕点,轻咬一口,是茯苓混着莲子的味道,清甜的香气溢了满口,像极了这融融的春光。 “你是陛下的皇子吗?”宫里的皇子她很少能够见到,眼前这位她更是从无印象。 少年抿了一口糕点,唇边沾了一点细细白白的沫子,嗯了声说:“我叫赵熠。” 她心下一思忖,“原来是四皇子。” 早前听闻温德殿住着一位不受宠爱的皇子,母妃身份低微,在他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这么多年来几乎是受尽冷眼,身边一直只有两位宫女在伺候。 她抚上他的发顶,轻轻揉了揉,他亦没有让开,只是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思索半晌,低声道:“你唤我赵熠吧。” 她微微一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片刻抬眼笑了笑:“我是你父皇的兰贵人,你该叫我一声兰娘娘,而我该唤你四皇子啊。” 后来如何,贤妃自己也记不清了,她还是从未喊过他的名字,偶尔送一些自己做的糕点去温德殿,也只是像旁人一样喊他四皇子,他没有不高兴,只是紧抿着唇。 他会孩子似的拉着她的衣袖,望着她的时候眸底含着极浅的笑。 后来先帝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在一众皇子中选择扶他登上帝位,她也替他高兴了许久。 只是她在承恩寺安然度过八年,竟从没想过还有回宫的这一天,贤妃这头衔更是令她瞠目结舌,错愕良久。 这些年宫里也曾来人往寺中送些日用,那也是所有出家的先帝嫔妃都有的赏赐,为何独独就召她一人回宫,她实在是想不透。 难不成真像顾延之说的那样,陛下对她是爱,而不是敬重和感激? 可她比他大了整整七岁啊,坤宁宫的小皇后不过才十六而已,那才是该和他一起共看清风朗月和满园春色的人啊。 她坐在榻上抄写佛经,忽然想到这里,愣神了一小会,没有注意到笔尖一滴黑墨落在雪白的开化纸上,显得格外醒目。 “姐姐在想什么?” 贤妃微微一惊,抬眸看到一身明黄盘领窄袖织金龙袍的皇帝掀帘而入。 他又唤她“姐姐”了。 回宫的那一日,赵熠便在她耳边问,能不能唤她姐姐? 她刚想开口说不行,赵熠却道:“兰贵人和兰太妃都已经成了过去,如今再唤也不合适,若说唤爱妃,我也叫不出口。” 她想想也有些道理,只好点了点头。 昨日用完晚膳,她还是照例催他早些回去歇息,他却像只猫儿躺到了她腿上来,清朗如玉的一张脸正对着她小腹,说:“姐姐,可否容我靠一会儿?” 可不可以,他已经靠上来了,连给她思考的机会都没有。 他一说话,温温热热的气息轻轻吐在她小腹,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小腹蔓延到心口,像无数只小蚂蚁爬便全身。 那大概是她此生最为窘迫的时候了。 …… 指尖沾染了些墨色,她怔愣地回想着昨晚的事情,竟忘记了用帕子拭干净手,赵熠早已发现她手上的脏污,从袖中取出一方明黄绢帕,轻轻压在她玉指之上,小心地擦拭。 贤妃有些无所适从,只盯着手边的琉璃盏,而赵熠的视线也跟着她的方向,看向了花梨木桌案上的墨痕尚新的佛经,眸色一暗。 “太后让你抄佛经了?” 她偏过头,温言道:“太后身子欠安,这是我应该做的,何况先前在承恩寺的时候,也是日日抄写佛经,早已习惯了。” 两人一直是如此,他不在她面前自称“朕”,她也从不在他面前称“臣妾”,一切都好像怪怪的,可又好像只能如此。 赵熠不动声色地将擦完的绢帕从她手上拿开置于一旁,贤妃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手指蜷缩在掌心,默了默,笑问:“陛下喝茶吗?” 赵熠说了声“好”,顺势趺坐在贵妃榻上,望着她忙前忙后。 她倒了一杯普洱推至他面前,“人常说夏喝生茶,冬饮老茶,不知道陛下喝不喝得惯这普洱?” 赵熠唇角微微扬起,转动着手中的杯盏,笑道:“色泽鲜润浓郁,像红玉髓。” 贤妃柔和地笑了笑,知道他只说茶汤颜色,却闭口不提滋味,想来是不大喜欢的,“我家祖传的肠胃虚弱,自小喝普洱长大的,陛下若是不喜欢,我再给陛下沏顾渚紫笋。” 赵熠忙拉着她衣袖,道:“不必麻烦,我就喝这个。”说罢狂饮了一杯下去,喉咙生生呛了几下,咳得满脸通红,止都止不住。 贤妃忙过去拍拍他的后背,急得发笑:“陛下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赵熠似乎有些不高兴,一边唔唇咳嗽,一边道:“别当我是小孩子。” 贤妃微微一滞,放在他后背的手有些无措,一下下拍得毫无节奏。 她忽然觉得殿内太过安静了,于是赶忙唤妙蕊送些点心进来,又想到什么,笑着说道:“见喜今日在我宫中,就是梁督主的那位对食,陛下想不想见一见?” 赵熠目光闪烁了一下,瞧瞧,他来时连个小跟班都没让进,她倒好,巴不得阖宫上下都叫进来看热闹。 半晌,他扯了扯唇角道:“好啊,我也想瞧瞧厂臣看上了个怎样的姑娘。” 见喜正在花房修剪,听到陛下传召惊得一愣,忙搁下手中的修枝锯,洗干净了手,又好生理了理裙裳,这才跟着端点心的妙蕊前后脚进了暖阁,朝赵熠及贤妃行了大礼。 白白嫩嫩的姑娘,小脸儿只有巴掌大小,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澄澈得像雪后的天空。 从外貌来说,的确不算是惊艳的长相,可就是有种怯怯的懵懂与纯粹在里面,至少在紫禁城这个大染缸里,是一种没有刻意浸润或雕琢过的娇俏,确实与众不同。 赵熠啧了一声,向贤妃道:“原来厂臣喜欢这样的。” 贤妃抿唇笑了笑,未曾答话。 把她带到皇帝跟前露个脸,这是贤妃这几日都在考虑的事情,毕竟这件事是顾延之有错在先,差点毁了人家姑娘一辈子,如今在皇帝面前留些印象也好,总不至于哪一日人被梁寒悄无声息地处置了。 赵熠手中盘弄着一串碧玺珠子,牵唇一笑问道:“厂臣待你如何?” 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天颜,见喜紧张得牙齿都在打颤。 厂督待她好么?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除了头一夜差点掐断她的脖子,隔日又突然疯癫了一回,昨儿又差点杀了满屋子的下人,其他时候还是不错的。 吃得好多了,还不用受惜薪司的气,若她不是祖宗的对食,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呢。 其实吧,她也不怎么好,昨晚差点把老祖宗气撅过去,可老祖宗没杀她,还让她继续暖被窝,以至于颐华殿上上下下都对她另眼相看。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陛下面前,她能说厂督的坏话嘛。 听人说厂督跟陛下是穿一条裤子的,这若是传到厂督耳朵里,她还能见着明天的太阳么。 “愣着做什么,陛下问你话呢?” 贤妃瞧着她傻愣愣地跪在那,忍不住笑着提醒一下。 见喜闻声赶忙回过神来,“厂督……厂督对见喜很好,多谢陛下和娘娘成全。” 赵熠随口嗯了声,心中也算满意,指了指桌案上的点心道:“这枣泥山药糕,朕就赏你了!下去吧。” 见喜微微诧异地抬头,贤妃朝她微微颔首一笑,她赶忙谢了恩,伸手接过那盘压着各式花样的漂亮糕点,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暖阁。 枣泥山药糕分给了妙蕊、绿竹,见喜自己也吃了两个,还剩下四个,她打算带回颐华殿给厂督尝尝。 陛下和娘娘都爱用的点心,想来祖宗也是喜欢的。 不过,她也并非吃不下,只是出了昨晚那事儿,她再不敢贪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芒果糖 2个;想跟桑延熬夜、黑鸭警长、青椒炒饭、kkayxite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粥粥啊 15瓶;桃子酒、二咬 10瓶;阿餅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厂督挨骂了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怀安远远瞧见见喜提了一食盒的糕点进殿,俨然是殿中女主人的模样,心中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若是前几日他还对督主待她的态度存疑,这回便是疑窦全消了。 夫人那句“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整个院中的宫人听得一清二楚,那话音刚落时,督主眼底的煞气几乎在刹那间烟消云散。若放在平时,督主如此生气的时候,十头牛都未必拉得回来,整个颐华殿得有一半的人头落地。 而督主为何生气呢? 他后来悄悄向李德海打听了一下,原来是夫人吃了小殿下赏的菠萝,兴许是肠胃不适,夜里腹痛难止,督主担忧夫人的身子,这才大发雷霆。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其他理由。 见喜也发现颐华殿伺候的宫人看她的目光不大一样了,殷勤地恨不得拿衣袖给她擦鞋底,追着她夫人长夫人短,甚至还有喊她祖宗的,这哪能担得起呢! 见喜吓得直往暖阁跑,迎面遇到怀安。 对方向她俯身行了揖礼,顺手接过她手里的食盒,问道:“这是?” 见喜道:“这是陛下赏赐的糕点,还有些我拿回来给厂督尝尝。” 怀安心叹,寻常夫妻也不过如此了。 想到没有给颐华殿众人准备,见喜有些抱歉说:“怀安公公,今日陛下赏得也不多,我给永宁宫几个姐姐吃了几个,剩下的也不够分,实在是对不住大家了。” 其实她还想说,她虽是厂督的娘子,可厂督也没给她什么赏赐,她的小金库里只有先前陛下赏赐的金锭和那对八宝簪子。她也想小意提醒厂督一下,人家陛下还给她赏了糕点,他却贵人多忘事呢。 什么时候记起这一茬,什么时候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厂督,比那个银作局掌印还要好的厂督! 下面的宫女如往常一般往暖阁布菜,见喜将下颌枕在小臂上,恹恹地望着一桌子的肉肉,瞧着像只死面的包子。 怀安被她这模样吓得不轻,“夫人身子不舒服么?怀安去太医院给您请个太医过来吧。” 昨晚那事闹得颐华殿上下人心惶惶,如今夫人就是掉一根头发,怀安都得跪着拿手掌心托好了。 见喜却说不用,她只是有些饿,可是不太敢吃,于是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说,“今儿再晚,我也等厂督回来一起吃。” 怀安道:“奴才这就差人去司礼监一趟,问问衙门的少监看看督主何时回殿。” “别别别,”见喜忙拉着他衣袖道,“就是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催老祖宗回来呀,厂督料理的都是大事,我等着就好。” 怀安给她沏了杯茶,道:“前朝司礼监掌印冯琛虽然在外威风八面,手段狠辣,不也是个惧内的主儿嘛!奴才听说他到山东监察玲珑金矿时,那山东布政司给他送了黄金十万两,外加六府选上来的十个美人,个个都是祸国殃民的模样,那冯掌印只收了钱,美人却一个都没要,布政使以为他不好这口,谁知是家有悍妻呢。” 怀安笑了笑,对见喜道:“如今督主对夫人可是言听计从,您有什么能不能、敢不敢的。” 见喜喝了口茶咳了两声,满脸泛红:“怀安公公,您抬举我了。” 这小公公对她是有什么误解么? 见喜很清楚自己在厂督心中的地位,她不过就是个给厂督暖床的玩意儿,就同这暖阁里烧炭的炉子是一样的,不过比炭炉子好的一点是,能爬上床、能贴着身子暖。 见喜从前听人说过,那些王公贵族冬日里手脚冷,常常将姑娘的胸脯当暖袋子使,胸前的那道夹缝儿又挤又暖和,正好可以把手揣进去,他们还喜欢把脚伸进姑娘的小腹,借此来暖脚。 见喜忧心忡忡地垂下头,悄悄往自己胸前的衣襟里瞥了眼,恰好瞧见了自己的那条缝儿,就……还挺紧的。 厂督平日里睡觉总让她抱紧些,只要她睡熟了稍微松一松,抑或只是往外头让一让,厂督就要发脾气。 若是厂督知道她还有这么宝贝的地方,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她一想到厂督那具冰冰凉凉的身子,半点常人该有的温度都没有,她就忍不住哆嗦一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正思忖着,福顺从外头进来,贼兮兮地将怀安唤了过去,两人在门口说了好些话,再回来时,怀安脸色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见喜吓坏了,忙不迭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怀安瞧了瞧门外,用极轻的声音道:“下面的人来传话,说东厂大档头今日拿住了几个胡党的酸儒,那些人私下里编排陛下接贤妃回宫,还串成了歌谣在街巷里乱唱,骂咱们督主,夹枪带棍地取笑陛下和贤妃娘娘。” 见喜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小脸白了白,“那厂督肯定不高兴啊!” 厂督到底是个宦官,那些人嘴里能骂出什么好词儿。 怀安点点头道:“胡党这些年惯会同咱们督主作对,娘娘回宫封妃又是督主一手操办的,骂得是难听了点,不过落在督主手里,怕是连想死都难呐。” 见喜忽然觉得脖子有点凉飕飕的,昨晚她不过是去出恭,厂督就已经气得要杀人,今日有人当着面辱骂,那不是炮仗进了火坑么! 她心里沉甸甸的,缩了缩脖颈,笑容凝固在唇角,紧张地看着他道:“厂督今儿铁定要拿人出气,要不我趁现在赶紧回永宁宫吧!贤妃娘娘那还有些事儿……” “这……”怀安没想到夫人比她还要畏畏缩缩,一时不知该心疼夫人,还是该心疼自己。 沉吟半晌,怀安委婉地说:“督主回来瞧不见夫人,会怪罪咱们的。” 这话倒是吐露了一屋子人的心声,若是夫人宽慰着,督主的脾气还能压一压,若是夫人不在,督主恐怕真要拿人开刀了。 见喜都快要哭了,可是腿一直发软,连步子都挪不动。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清若玉石琳琅的声音,隐隐绰绰间带着一丝愠气。 梁寒跨步绕过照壁,面色沉如霜雪,浑身透着冷厉。 身边跟的是身着墨色飞鱼服、腰跨绣春刀的锦衣卫指挥使贺终。 “干爹,方才咱们从城外牛神庙将胡党那伙人全都拿下了!您瞧瞧如何处置?” 见喜透着窗纱偷偷瞧了瞧,心中暗叹,这还是那个往日威风八面,盛气凌人的锦衣卫指挥使么? 真像妙蕊姐姐说的那样,是干爹的儿子,啊呸,厂督的干儿子…… 瞧瞧这一脸巴结奉承的模样,若非亲眼所见,她实在不敢相信。 对比之下,厂督就像那高山寒月,巍峨独立。 梁寒似乎察觉到什么,抬眸瞥了一眼窗牗,看到那人影儿瞬间倒了下去,便又将眼眸垂下,翻过手背来瞧了一眼手背上的伤口,语气冷得仿若檐下冰凌。 “嘴里不干净,割了舌头把嘴巴缝起来就是,瞧不上咱们阉人,那就断了他的子孙根。那些在外头唱童谣的,不论老小,都抓到诏狱好生警醒一番,再挑几个杀鸡儆猴,舌头往菜市口一挂,料想他们也翻不了天来!” 他啧了声,脸上挂着寒凉的笑:“文人不是向来自诩脊梁够硬朗么,拆了他们的脊梁骨,让他们一辈子直不起身!” “干爹英明!”贺终一笑,领了指示便折身离开了。 见喜哆哆嗦嗦地躲在窗沿下,抬眼望着怀安,声音抖得像筛糠:“拆了脊梁骨是啥意思?” 怀安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心望了眼门外,赶紧扶着见喜起来,小声在她耳畔解释道:“没什么深意,就是字面儿意思。” 这话音刚落,梁寒已经抬脚进门,嘴角噙了一抹冷然的笑意,让人毛骨悚然。 见喜尚未消化完上一句话,怔忡地望着他,甚至忘记了行礼,半晌才注意到他手背上一道血痕,赶忙走过去道:“您受伤呐?” 她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舌头都捋不直。 梁寒掀起眼皮望着她,红烛光影在他白皙的脸庞跳动,幽暗眸底宛若金蛇舞动。 “怎么,咱家没死,小见喜失望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随机发红包,感谢大家的支持呀! 榜前需要压字数求谅解,么咻么咻么咻~(试图萌混过关 感谢在2021-01-29 20:57:37~2021-01-30 21:0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宇宙无敌萌少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遁喵喵酱、不折腰、墨亦空、45769436、yyyyyyyyc、瑜茶、不梦等闲、4277312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邪 30瓶;夫子秒、墨亦空、我只会吃 20瓶;胡广生 13瓶;42773122、来了来了、衍安 10瓶;bonjour 9瓶;伊冰亦、岚同学、35038222 5瓶;楊慎、栗子炒糖糕 4瓶;酒茶、沈容易 2瓶;斑毛、38051294、喻戏莲叶间、穿凉拖的狮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我担心您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梁寒掀起眼皮望着她,红烛光影在他白皙的脸庞跳动,幽暗眸底宛若金蛇舞动。 “怎么,咱家没死,小见喜失望吗?” “您这话从何说起?”见喜抬起头,吓得瞳孔骤缩,心跳如雷,“我……我担心您呀。” 担心? 谎话连篇。 梁寒冷嗤一声,这世上人人都巴不得他死,有谁会真正担心他。 怀安知道督主这些小伤是不会请太医的,殿里早就备了外伤药和纱布,他从木格里取出来,不动声色地塞在了见喜手里。 见喜怔了怔,这是让她来给厂督上药的意思? 怀安不好意思地朝她眨了眨眼,难不成夫人不愿意? 两人对上视线后即刻错开,见喜认命地随梁寒在暖塌上坐下,扬起唇角道:“见喜来给厂督上药吧。” 梁寒眉眼微垂,瞥见她嘴角扯出来的一点笑意,又有些不耐。 他的手背极白,也极干净,五指修长,指节分明,说是白玉雕刻而成的也不过分,那一道霍开的刀口就像是白玉划痕上点缀的朱砂,明亮得瘆人。 以往见喜在寺中磕磕碰碰,要么就是留它自己好,稍微严重些就用山上的草药往上胡乱抹一抹,这样精细的上药法,还是头一回。 伤口处一半干涸,还有一些新鲜的血珠顺着手背往下淌,垂在小指的指尖,将落不落的样子。 见喜用干净的白纱布擦拭了伤口,雪白的锦帕登时染得鲜红,她手指颤抖了一下,把药末洒在清理过后的伤口上,梁寒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殿内的烛火有些晃眼,见喜这迎光流泪的毛病又犯了。 抬头,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厂督,这伤口好深,您疼不疼?” 这话问下去,见喜当然只看到他眼底的冰冷和疏离,甚至还有一丝讥诮。 也是,厂督怎么会说疼呢? 梁寒懒懒地靠在梨木桌上,未受伤的那只手扶着额头,凤眸半阖,就这么看着她,隔了很久,忽然说:“疼。” 见喜微微一滞,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怯怯地忘了眨。 梁寒看着她,似乎认真地牵了牵唇角:“疼得想杀人,怎么办呢?” 见喜:“……” 这老祖宗在跟他商量还是怎么回事,见喜忽然后背一寒,不是想随便找个人杀了泄愤吧! 见喜盯着自己手里的药粉,深觉自己就是在做无用功,无论她怎么费心讨好,这老祖宗该怎样还是怎么样。 抱怨归抱怨,在老祖宗面前不能露出半分,可她该怎么回答? 杀了我给祖宗您助兴呗! 来来来,我这脖子您瞧得上么? 您瞧得起我,您就朝这儿砍!您得砍高兴了,否则我死得也不值当啊。 当然了,她不会这么说。 心下一思忖,便低下头,檀口小心翼翼靠近他受伤的地方,轻轻吹了吹,“呼……呼……厂督您别怕,见喜给您吹吹就不疼了啊,呼……呼……” 清凉细碎的风拂过手背的伤处,轻微的凉意的确削减了一些疼痛,梁寒斜倚在榻上,眉目竟随着这几口气舒展了开来。 怀安抹了把冷汗,被这一幕看傻了眼。 夫人可真有手段,怀安头一回觉得督主大人有几分人样了。 见喜缓缓包扎好了伤口,用纱布打了一个歪歪斜斜的蝴蝶结。 “好啦。” 见喜处理完伤口,瞧见福顺端了一碗药从外头进来,竟也是径直向她走来。 福顺望着她卑微地笑了笑,解释说:“这是给督主调理伤寒的药,即便身子无大碍,太医也嘱咐了每五日喝一次。” 说完,把放药碗的木托盘自然地搁在了见喜手里。 ???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又是我?? 福顺知道每日给督主端这药,都要经历身心的重重磋磨,良药苦口,虽知道督主纠结到最后一定会喝下去,可劝的人却实在难熬,生怕在这档口触了他的眉头。 如今夫人来了,再大的风浪都不怕,夫人总能够力挽狂澜。 福顺满眼哀求地笑了笑,见喜就知道没有好事,果然方才懒懒看着她的厂督,一看到这药碗送进来,眼睛就紧紧闭上了,很是安详。 心里痛苦纠结一番之后,见喜端着碗起身坐到他身边,声若蚊呐:“厂督,吃药了。” 厂督当然不会睁眼说好,乖乖等着她的小汤勺往嘴里送。 见喜举着药碗,手都举累了。 心里轻轻叹一声,无助地看着福顺,福顺眉毛眼睛都揪到了一处,那表情就像茅厕里蹲了半天出不来的模样。 颓然半晌,见喜侧过头开口问福顺:“这药能不能不吃呀?” 梁寒眉心一跳,长而密的眼睫铺在眼下,鸦羽一般颤了颤。 福顺为难道:“督主素来身体异于常人,一旦停药,极有可能风寒侵体,到时候再要调理就得费心了。” 难怪睡觉都要她抱着,厂督身子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冷啊。 “这是病,得治。” 见喜一不留神儿,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话落慌忙捂了捂嘴,侧头瞥见老祖宗缓缓睁开了眼,一双凤眸幽幽看着她,透着诡异的沉冷。 见喜将药碗抬高了些,声音有点抖:“我是说,老祖宗这药一定得吃。” 否则,哪有力气杀人放火呢? “吃了药身子才能好呀,见喜喂您好不好?” 杏眼眨了眨,泛着让人心疼的泪花,这蠢丫头惯会惺惺作态。 她想了想,疑惑道:“您是不是怕苦呀?” 梁寒听到这话脸色骤然一沉,凤眸眯起,吓得一旁的福顺狠狠捏了把汗,这大实话能说么!督主大人脸上挂不住啊。 见喜忙改了口,机灵地笑了笑:“厂督当然不怕苦啦,这药就得一口气——”她忽然把碗凑近怼到梁寒嘴边,趁人还未反应过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咕噜咕噜给他往下灌。 辛辣又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疯狂蔓延开,要吐不能吐,喝到最后沉淀的药汁堪比浓浆,恶寒至极,简直难以入喉! 偏偏这臭丫头力气极大,生生给他整碗灌下才罢了手。 喝完汤药后,梁寒脸色黑得像锅底,额角青筋直跳,舌头一伸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吐出来。 那臭丫头紧接着又不知往他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缓了一瞬,满口的甘甜融化开来,终于将那药的苦涩压了下去。 “你好大的胆子!” 紧随声音“嘭”的一声,黄花梨木的桌面被手掌拍出了一条裂缝。 这一回,满屋子的人都吓出了一身汗,战战兢兢地随着见喜“扑通”跪下。 见喜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蜷缩成一小团,舌根都在颤抖:“祖宗,这药慢慢喝也是苦,一饮而尽也是苦,倒不如死个痛快!不是,我是说……倒不如一口闷了,苦得快,去得也快。” 梁寒俯下身来扣住她手腕,眼尾泛着不太正常的血红,手掌气得直发抖,“你给咱家吃了什么,说!” 见喜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红着眼道:“那是陛下赏的枣泥山药糕。” “好,好啊。”敢拿陛下来压他了。 她又倔强地补一句:“陛下说甜,才赏赐给见喜的!” 他凤眸中泛着阴狠冷厉,似有千条火龙在一瞬间挣脱枷锁,又生生被他困在眼底的囚笼里,他冷冷笑出声,“这么说,你倒没有错了?” 见喜疼得眼泪刷刷往下掉,干脆破罐子破摔,委屈道:“厂督不肯吃药,我便给您喂药,您若是要罚见喜,见喜也只好认了,见喜……不能让厂督生病呀。” 心中骤然一抖,如同扯断的珠帘,一颗一颗落在心上。 梁寒紧紧盯着她,眸色仍旧幽沉如夜,可眼里的猩红慢慢消散开,仿佛拨云见日,透出黑曜般的透亮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随机发红包,谢谢大家的支持呀! 感谢在2021-01-30 21:08:22~2021-01-31 22:2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張大佛爺 3个;40667577、七夜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希安 29瓶;泰泰的草莓酱 10瓶;靖江 8瓶;公瑾 7瓶;日向的35亿 6瓶;絮絮帆帆 5瓶;斩柴、喜欢吃辣条 2瓶;爱茜茜、yyyyyyyyc、金泡菜真好吃、很幸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厂督还疼吗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手腕好疼,厂督的力气好大呀。 见喜吸了吸鼻子,见他怒气消了一半,赶忙在眼睛里蓄了些水雾,看着他掐地通红的手腕,又抬头瞧着他。 “厂督,你抓疼我了。” 梁寒一愣,随即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半晌回过神,又心觉不对劲儿,他竟然就这么放过了她? 就因为她一两句软言软语,便能容她如此胆大包天,犯上作乱? 他眼中波澜再起,阴鸷之色瞬间升腾起来。 见喜脸色煞白,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心中阵阵发毛,这祖宗不大好哄啊。 她又眼疾手快地扑到他怀中,甚至将他撞得往后退了些,两条柔软的小臂缠住他劲瘦的腰身,“厂督吃了药,再有见喜这个小暖炉抱一抱,一定会好得很快哒!” 这一晚,颐华殿众人的心情从悬崖跌落深渊,从深渊起飞要崖边,又再度猛降,如此反反复复多时,生生憋出一后背的冷汗,胆子小的心脏都承受不住。 过后众人不禁在心中啧啧称叹,夫人就像一块糖,甜到督主心里去了。 夜里梁寒冰凉的手掌握住白嫩的脖颈,恶狠狠地警告她:“往后再敢如此大胆,咱家掐的可就不是你的手腕了,知道么?” 见喜窝囊啊,乖巧地在他怀里窝着,好生劝道:“可是厂督也要听话吃药,否则这寒气驱除不了。” 梁寒呼吸重了重,眼看着怒意上头,见喜又摸到了他缠着纱布的手,“厂督还疼吗?” 良久的沉默之后,黑暗中听到他微微一哂,“疼算什么?人人都想要我的命,阎王爷差人蹲点儿等着收我,可他们没这个本事。” 他的手摩挲着她的脖子,忽然侧过头来看着她,眼中含笑,“若是厂督哪一日死了,把见喜一起带走可好?” 见喜听得浑身发毛,来了,他又来了。 她一脸无奈的表情,主动把脚丫子送到他手里,让他慢慢揉着,一边道:“厂督不会死的,见喜也不会死,见喜这辈子都陪着厂督。” 话落,脖颈间忽然一痛,牙尖入肉的声音伴随着疼痛侵袭而来,痛到脑壳充血,脚指头在他手里禁不住蜷缩起来。 她早就知道老祖宗是豺狼转世,果不其然来咬她的喉咙了! 见喜吓得魂都飞了,她分明哄得好好的,没想到他竟欺身上来,在她脖子上狠狠啮噬一口,完了还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在伤处慢慢吮吸,如同饮血。 一日之中提心吊胆几百次,见喜觉得这颗心能不要就不要了,给厂督自己拿去玩吧。 她一点也不想说话,只想哭。 明明告诉自己,把他哄得高兴了,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就好,其他的都不要放在心上,厂督留着你的小命,你还奢望什么? 可是为什么,做个暖床的玩意儿也这么难。 她把自己比成一头牛,再健壮的大水牛,或许也有累死的一天。 良久,梁寒觉得身下人似乎不动了,隐隐有啜泣声传至耳边。 “哭什么?” 他蹙起眉头,心烦意乱。 不过是对她的放肆小惩一番,她竟然敢耍小性子。 他握紧她下颌,眸光冷峭,切齿道:“不说话,以后都不要说了。” 听他冷冷开口,见喜哭得更大声了,眼泪珠串似的往下落,一边哭一边硬着头皮道:“见喜不是怕死,是怕死的时候……快活日子还没过够。” 梁寒把她扔在一边,自己平躺了下去,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问她:“你想过什么快活日子?” 见喜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时候舅舅爱赌钱,还……还是个小偷,今儿缺钱了就把我卖给镇上的员外,夜里再从员外府偷我出来,转头卖给临县的客栈掌柜,回头又让我偷跑出来,再买给乡里的老大爷……” 梁寒冷笑一声,“你舅舅挺聪明。” 见喜小嘴叭叭的没停,说得声泪俱下,呜呜咽咽,“后来被人发现了,舅舅被人打断了一条腿,舅舅、舅母两个人什么气都往我身上撒,把我折磨够了又卖给了人牙子……原本想着进宫过好日子,可娘娘竟被遣去了庙里做姑子,如今回来了,见喜好不容易成了厂督的人,若就这么死了,不甘心呐!” 梁寒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在这儿听一个蠢货啰啰嗦嗦说这么多。 可他竟不由自主地听进去,扶额闭目,沉吟半晌,用他平生仅见的耐心问道:“有什么不甘心的?” 见喜抽了抽鼻子,道:“跟着厂督没涨见识啊,您说说,那北方的熊掌,江南的蟹,闽南的姜母鸭,广州的荷叶饭一样没吃过,蚂蚁河的珍珠又大又美,还有话本里的翠翘金雀,碧玉搔头我更是没福气享啊!” 梁寒唇角冷冷一勾,这蠢东西,原来是等在这儿了。 见喜自然知晓点到为止的道理,忙抹干净了眼泪,揉了揉泛疼的心口,收拾好心情后,又小心翼翼拦腰抱住了他。 “厂督有什么心愿吗?” 她竟跟他话起家常来。 梁寒自嘲地笑了笑,过去那些事情不用他来回忆,总是见缝插针地试图控制他的情绪,侵蚀他的意志,哪怕是想起一点,他就暴躁得想杀人。 很早的时候,他就决心做人上人,操控这世间所有的生死,破坏所有世家与寒族、文人与宦官一以贯之的规则,让那些瞧不上他的人永远卑如尘泥。 这世上该有什么,不该有什么,不都是上位者说了算么? 他做到如今的位置,早已经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做什么无需再三权衡,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 心愿? 他心中冷笑,他没有需要像世人一样深藏心底的愿望,抑或是对花对月才能诉说的心事,那些都是无能之人的白日做梦。 该报的仇他已经报了,用他们最为惧怕的方式。想杀谁只要他挥挥手,下面的番子抢着立功,皇帝敬他,更不敢动他,满朝文武、平民百姓恨他,更畏惧他。 宦官又如何?这世上他已不必跪任何人,皇帝、太后也不行。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那软软的脚丫,方欲开口,却听到绵绵的呼吸声。 敷衍。 方才还在问他,连这一刻都不愿多等,竟然睡着了。 他怒从中起,指尖在她脚心狠狠一压,见喜迷迷糊糊地“嘤”了一声醒过来,双目半阖,“祖、祖宗……” 他眼底寒芒微动,在他耳边沉着嗓子问:“这辈子都在厂督身边,死也不离开?” 见喜愣了一愣,赶紧点头示好,不离开就不离开,又说死做什么呢。 “好,往后刀山火海,厂督都带着你。” 见喜无辜地扯了扯嘴角,金山银山可以接受,刀山火海大可不必。 她是个明白人,若是话本里的男子说刀山火海都在一起,那必定是本着和姑娘海誓山盟去的,但这话从老祖宗嘴里说出来,除了要她的小命,没有别的意思。 梁寒阴恻恻地望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问:“若有人来杀厂督,见喜怎么做?” 见喜急急忙忙表忠心说:“厂督杀人我递刀,厂督放火我盯梢,谁敢伤害厂督,见喜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梁寒满意地笑了笑,浑身舒展,“若是本督发现你有违此言,到时候新账旧账一道儿算,就是怕你消受不起啊。” 见喜摇摇头,像平日那样贴紧了他胸口,“怎么会呢,见喜都听您的。” 心里却把老天爷、阎王爷两位爷,八大菩萨,七十二路仙家神灵通通求了一遍,厂督行为与见喜无关呐,实在不行,那就别把厂督收走了!否则厂督一定会拉着她一起下地狱的。 次日一早,见喜难得发现身边空空荡荡,厂督已经上朝去了。 她瞧着天色尚早,身子又犯了懒,翻了翻身打算继续眯一会,右手压在枕边倏忽摸到个圆润润的东西。 这是……蛋? 殿里烛火昏暗,她移了移位置,找到了一点光线,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端详着手里那颗奇奇怪怪的蛋。 倏忽心口一窒,目瞪口呆。 难不成是珍珠!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抱歉,因为这周四要上榜,字数已经要超了,如果把章节拆下来可能影响阅读体验,所以艰难地决定明天停更一天,后面一定会保持更新,评论随机发红包给大家! 现在这个手速太慢了呜,作者一定会加油化身码字机冲冲冲!!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哦!感谢在2021-01-31 22:27:05~2021-02-01 20:4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淼淼、导电萌、49472712、颂时、行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洒家阿虞 50瓶;戏精本猪、栗子炒糖糕 5瓶;jesuis思思 3瓶;38051294、natura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珍珠好贵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一枚硕大的珍珠躺在她的掌心,表面磨得锃光瓦亮。 论个头,得有小儿拳头的一半大小,在昏黄烛火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美得教人移不开眼睛。 见喜这回再也睡不着了,喊福顺的时候连声音都在打颤,手掌更是抖如筛糠。 福顺挑了帘子进来,瞧见她泣涕涟涟的样子,忍了笑,解释道:“这是苏禄国进贡的珍珠,这般大小的世上仅此一颗,比咱们蚂蚁河产的珍珠好上千倍万倍不止。” 见喜讶异地睁大双眼,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这是厂督赏我的?” 福顺笑着哈腰颔首,“这是自然。” “啊啊啊啊啊——”见喜高兴得用被褥捂着嘴,也挡不住尖叫出声。 她努力按捺住内心翻涌的激动,盯着福顺问:“这一颗值多少两银子?” 福顺噗嗤一声笑出来,“金银有价,珍珠无价。咱们大晋的珍珠可比金银贵重多了,富人收珠,收字画,收瓷器,在金银上有什么值得攀比的。” 见喜脸颊微微一红,到底没见过世面,只晓得银子就是命。 福顺见她不能理解,心里估摸了一下,大致算了个价钱,伸手比划比划道:“这一颗珠子,大致能抵皇城边上百间铺子了。” !!! 见喜惊得在心里直叫唤。 昨儿有意无意的暗示到底是有用的,厂督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什么银作局掌印,什么金银玉器,通通见鬼去吧! …… 昨晚皇帝头一回在永宁宫过夜,整个后宫背地里闹翻了天。 后宫嫔妃在各处都有些耳目,自贤妃回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永宁宫,皇帝何时来,何时走,众人心里一清二楚。 前几日尚在观望之中,皇帝一般酉时进殿,用了晚膳,稍稍坐一会就回养心殿,众人的警惕之心方略略松泛,昨晚皇帝就给大伙下了一剂猛药,进去之后便没再离开。 众妃忐忑了一夜没睡着,今晨在外头盯梢的回来禀告说,皇帝精神抖擞地从永宁宫出来,直接坐着轿辇去了朝堂。 至于在里头做了什么,显而易见。 总不可能是下了一夜的棋。 今早到坤宁宫给皇后请安,贤妃脸上显而易见的疲乏,更是成了众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 十六岁的皇后张婵头戴华冠,上饰金龙翠凤,发髻两端金凤口中各衔一串珍珠垂至肩膀,内着大红妆花缎裙,外着织金龙凤纹大衫,周身华美至极,只是面容尚年轻,未必衬得起来。 这几人里面,唯有小殿下的生母庄嫔今年二十有二,比皇帝大两岁,其余几人皆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年轻貌美,家世又皆在贤妃之上,可皇帝竟偏偏喜欢自己的庶母,论谁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有些话旁人不敢说,可皇后无所顾忌,往日里不是问贤妃在承恩寺的日常,便是挖苦她的年纪,今日听闻皇帝昨晚宿在永宁宫,大早上的发了好一通脾气,见到贤妃神情倦怠地从殿外进来,心里的怒火更是熊熊燃起。 贤妃也瞧见众人眉目不善,这些她来时便已预料,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最是令她心乱的还是昨晚。 昨儿晚膳过后,两人仍是照旧坐在贵妃榻上下棋。 才下了一半,赵熠就困得眼皮打架,下颌抵在桌案上,双手无力地垂下,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巴巴地望着她。 贤妃无奈地笑了笑,皇帝虽年轻,可在外向来是端方沉稳的模样,怎么一到她这里,整个人就像是卸下外甲的小小少年,眉眼间还有一丝少时的天真。 她收了棋子,抬眼柔声道:“陛下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赵熠沉吟了一会,道:“姐姐殿里的香很好闻,闻得人困意绵绵,可每日回去路上寒风一吹,什么倦意都没有了,在养心殿整宿都难以入睡。” “怎会如此?” 贤妃闻之微微一惊,秀眉蹙起,“陛下为何不早说?请太医瞧过了么?” 赵熠看上去不太高兴,“太医只会开安神汤,哪治得了心病呢?” 贤妃怔了怔,心道陛下这是朝堂内外政务繁忙导致的心绪不宁,自古以来的帝王哪一个能日日安寝呢?思忖过后道:“陛下若闻得惯我屋子里这香,现下便可带一些回去养心殿。” 佛门忌杀生,因此不用灵猫香、龙涎香这类动物身上提取的香料,贤妃殿中素来燃的是旃檀混着几种花木的香,名曰“林间花露”,清幽淡雅,确有静心去火的功效。 她在心里琢磨明日再多调制一些林间花露,他已经起身坐到了她身边来,靠在她肩膀轻声喟叹,“今晚我能不能不走?” 贤妃手指一颤,想了想道:“那……不若我到偏殿去睡吧,陛下安心睡在我这里便是。” 他面露哀哀之色,将她手臂搂得更紧了些,“能不能像这样靠着姐姐?” 她想起那时候在温德殿的小小少年,也喜欢牵着她的衣袖,挽着她的手臂。 可如今过去十多年了,男女大防摆在那里,两人怎可再同席而眠?即便她是他名义上的妃子,心里至多也就是将他当弟弟看待。 她始终过不去心里这一关,便是同吃同坐都拘谨得很,同寝更是天方夜谭。 “陛下,论身份,我本该是你的庶母,论年纪,我又比你年长这么多,你我之间还是避嫌为好。” 她语重心长,一板一眼,可小皇帝不太想听,只是摇了摇她的手,抿了抿唇说:“姐姐借我一条手臂就好,我靠着你,安心。” 她心里想,后宫这么多女子,无论他去谁那边,她们都能高兴得炫耀好几日。 再加上朝堂之事千头万绪,已经扰得人不得安宁,他又何必每日来永宁宫耗费心力同她做一些根本毫无乐趣的事情呢? 可这话堵在心口说不出来,她不忍心。 皇帝在永宁宫过夜,对永宁宫上上下下来说如同过年,该准备的早在几日前都准备妥当了。 赵熠褪下龙袍,安安稳稳地躺在她枕边,只是将她的手放在怀中挽着,不出片刻,眉目便安然下来。 他似乎睡得很好,夜里都未放开她手臂,可轮到贤妃睡不着了,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一宿过去,眼底都泛着淡淡的乌青。 这乌青在众人眼里自是变了味儿,唯有庄嫔在殿门外的时候凑过来寒暄几句,两人一同进殿,众人更是暗暗咬牙切齿。 所谓花无百日红,“辞旧迎新”是后宫历来的残酷定律,可这隆景帝的后宫却像是反着来的,光宠旧人,对年轻貌美的新鲜血液却是不屑一顾。 眼前这二人皆比皇帝年岁还大,却一个圣眷正浓,一个诞下皇子,难不成真像宫人私下里说的,皇帝偏爱姐姐? 众人在紫檀木圈椅上依次落座,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贤妃身上瞟。 贤妃穿的是松青的交领褙子,下着墨蓝织金马面裙,虽不明艳,却很是沉稳雅致,再加上这张的确称得上仙姿佚貌的脸,即便是年岁大些,也只是有一种更为端庄素净的美,美到让人心生妒火。 皇后视线落在她眼下遮盖不住的黑眼圈,朱唇扬起,笑道:“近日天寒,贤妃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贤妃颔首应下,神色依旧平淡:“多谢娘娘关心。” 皇后瞥了眼身边的苏锦,又向贤妃道:“昨儿本宫听说母亲在家染了风寒,本宫当即想到贤妃同母亲年岁相差无几,往年在山寺中也没有调养好身体,心中是在担忧。” 座中人皆掩面而笑,众人位份不如贤妃,便是想挖苦也要拿捏分寸,可皇后回回都是这样口无遮拦地说出众人心中所想,听着的确让人舒服。 只是贤妃向来面上不显,对此不过一笑了之,皇后心里的痛快程度也跟着大打折扣,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费力气。 皇后冷哼一声,转移了目标,又问庄嫔:“小殿下进来功课如何?怎么听说被梁厂督罚了抄书,几日都没出门,难不成因贪玩荒废了学业,惹得督主不高兴了?” 那边李昭仪也来了兴致,笑着打趣说:“陛下如今只有这么一个皇子,庄嫔可莫要把孩子惯坏了。” 这事庄嫔问过赵宣,说督主不知哪来的邪火,在功课上处处针对,稍有错处都要惩罚,练习打拳时更是比往日严厉几倍。 以往还能气鼓鼓地向她哭诉几句,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小胖脸瘦了一圈,可学业和功夫的的确确进步了不少,身子也比过去强健一些。 督主虽严厉,可带来的效果确实实实在在,一点不虚,庄嫔为此还在心里高兴了许久。 略加思索了一下,庄嫔抬眸笑道:“宣儿的功课我从不多问,自有陆阁老和督主大人操心,我一个妇道人家,只关心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这话落在皇后耳中,约等于说了句“随你怎么说,我不关心”,以及“我家小殿下师承首辅和督主,你家娃在哪打转呢”。 脑补这么一出,皇后气得直瞪眼,头顶的珠钗都在摇晃,苏锦赶忙递了杯茶让她抿一口消消气。 众人一走,皇后又将屋里值钱的花瓶砸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文《白月光反复重生后》by顾山青~ 沈徽出嫁前,只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京都中的新贵,少年鲜衣怒马,高傲冷漠。 可大婚那日,盖头还未揭,便稀里糊涂的丧了命。 待再睁开眼,竟是回到了出嫁前,赐婚旨意刚刚落在爹手中。 沈徽手腕一抖,人我不嫁了,现在逃婚还来得及吗? 世人皆知安定王刘献之少年封王,出手狠辣。 偏偏与他定了亲的沈家小娘子似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美人计使得不亦乐乎。 原打算顺水推舟,瞧瞧她到底怀了什么心思。 直到佳人在侧,记忆里忽得有了些她与旁人暧昧的模糊片段。 他哑了声,醋了意,狠狠捏住沈徽的腰身,恨不能藏她于室,“原来徽娘还有旁人,看来是本王做的还不够……好? 感谢在2021-02-01 20:46:03~2021-02-03 21:0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狐狸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梦等闲 2个;呀呼嘿、万物皆甜、霁绿、忘忧清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离lowest、一一一一道来、龙龙宝贝 5瓶;雅正 3瓶;lizzebea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见喜胆肥了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晌午过后,皇后到慈宁宫请安,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太后这才悠悠醒转,却仍是面色苍白,浑身乏力,虚汗频出。 问了几句太后的病情,张婵便急不可耐地说起贤妃。 张太后对贤妃顾兰亭没有太多印象,只晓得是昔日冷宫里顾昭仪的堂妹,那位顾昭仪当年倒是得宠。 顾昭仪在后宫与她为敌,其父兵部侍郎顾淮又在朝中与兄长处处作对,正逢靖王犯上作乱,张太后与兄长魏国公趁机在暗中以勾结之罪构陷顾淮,引得先帝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午门廷杖处死,又将顾昭仪打入冷宫。 后来先帝龙体欠安,顾兰亭那一批的秀女并没有机会侍寝,几年之后先帝驾崩,这批人皆被她赶去承恩寺出家为尼。 这些年来,皇帝一直在她面前安分守己,这才教她失了防备,还政之后不仅给了梁寒滔天的权势,还将那贱人接回了宫中,实在可恨。 太后被刘嬷嬷扶着坐起身,扶着额头,满眼病态。 张婵在一旁哭哭啼啼,“姑姑,我该怎么办呢?” 太后疲乏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你自小便在宫中长大,怎么什么都没学到,只有这脾气见长,嘴上不饶人,若是动动嘴皮子发发脾气就能解决问题,咱们张家先祖何苦为他们赵家江山浴血疆场呢?” 刘嬷嬷道:“陛下喜欢贤妃,又待庄嫔不错,想来是喜欢脾气温顺,善解人意的女子,皇后娘娘何不转转性子,也偶尔做做点心往养心殿送,让陛下高兴高兴。” 张婵噘着嘴道:“从前我也这样,陛下那时候还是想着我的!说我天真率性,不改也无妨,怎么如今就变了呢?” 太后垂了垂眼皮子,咳嗽几声,吁了口气说:“从前未像今日这般大权独揽,多得是要仰仗我这个母后,仰仗你的父亲,如今自己做得了主,怎还会像从前一样来讨你欢心?男人一旦手里有了权,心就跟着冷了。” 张婵咬着牙气得直发抖,恨不得将手里的帕子绞成碎片。 太后缓了两口气道:“你也莫要担心,横竖前朝还有你爹在,哀家好歹还有个太后的头衔,皇帝再任性,装也要装作母慈子孝,堵住悠悠之口。” 她抬手抚了抚张婵的小腹,“如今,就看你这肚子了。太医院的胡太医擅长妇科,让他给你好生调理,另外我已差人给你父亲送了信,私底下给你找民间生子的方子。” 张婵苦恼道:“可陛下不到婵儿这来啊!他恨不得日日都去永宁宫,昨儿还在永宁宫过夜了!姑姑,你说要不要把她——” “把她什么?” 太后厉色道,“贤妃这时候出了事,你是生怕旁人怀疑不上你么!更何况凭你的脑子,能做到天衣无缝么?此事要从长计议。” 暗中把贤妃处置了,太后不是没想过,甚至牵扯顾淮和顾昭仪,牵连魏国公和顾氏一族,太后比张婵还要警惕贤妃。 只是她回宫太过突然,如今再想出手,只能静候时机。现下皇帝不受控制,这档口贤妃若是再出了事,到时候就不是撕破脸皮那样简单了。 可张婵心里藏不住事,说到贤妃就恨得咬牙切齿,红着眼睛道:“您不知道,贤妃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才回来几日,她宫里的贱婢都嫁给梁寒做对食了,动作快得很呢!” 太后微微一惊,同刘嬷嬷对视一眼,后者颔首道是。 只是太后这些日子精神不佳,刘嬷嬷怕扰了慈宁宫清静,便暂且闭口没提这一茬儿。 太后垂眸沉思许久,对张婵道:“不必太把她们当回事,横竖你才是皇后,旁人的地位越不过你去,只要你这肚子里有了动静,哀家自会与你父亲筹谋一切。” 张婵点了点头,太后说完话已经疲乏至极,便让她先回去了。 刘嬷嬷将张婵送走,回来时见太后在床上幽幽叹气。 “你说,当初是不是哀家看走了眼,偏偏扶了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年顾昭仪同哀家争先帝的宠,如今她的堂妹又来同婵儿争宠,这算不算报应,皇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刘嬷嬷替太后掖了掖被子,慢慢道:“太后别多想,陛下幼时丧母,无人疼爱,那时候任谁待他好一些都是一辈子的恩情。陛下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惦记着喜欢的女子也是人之常情,接贤妃回来不也正说明陛下顾念旧情么?” “皇帝翅膀硬了,忘了是谁扶他坐上龙椅,从一个先皇正眼都没有瞧过的皇子一跃成为九五之尊,忘了是谁这么多年不辞劳苦,为他铲除异己、坐稳帝位。如今手里拿捏着权势,就不把哀家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 刘嬷嬷道:“陛下受您这么多年养育,自比幼时贤妃的恩情重上千百倍,想来陛下也知道自己错了,没脸来见您。” “但愿如此吧。” 太后看多了风雨,凡事喜欢往坏处想,如今病中忧思过度,心情更是压抑。 “刘嬷嬷,你去太医院传李太医过来。” …… 司礼监衙门。 “太后当真这么说?” 透雕靠背圈椅上闲闲坐着一人,一身牙白织金蟒袍,浅淡的颜色更透出面容中浓郁的旖旎来。 梁寒端起青瓷茶盏,吹了吹飘着的几片浮沫,垂下眼眸,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底下的宫监怯怯拱手,将慈宁宫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告上去。 一侧唇角勾起,连带着暗黄烛光下映照的半张脸都泛着融融明媚之色,若不是这双眼眸幽深如墨,远远看着倒像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可底下人都知道,那就是一条华丽的毒蛇吐着信子,上一刻喝着茶,闲庭信步,下一刻便能将人搅碎肉,和着血吞个干净。 听了半晌,梁寒微微皱了皱眉,一边拨动着茶盖儿,一面道:“贤妃那边派人盯紧了,贴身的、入口的,但凡能触碰的,都要仔细核查,若有半分懈怠,咱家让他拿命来抵。” 那宫监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忙颔首应下。 手指无意地扣着桌沿,梁寒冷冷一笑,“太后病重,年三十的群臣大宴,就让她在慈宁宫好生养着吧。” 这话一出,底下人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想来是太医院用药的剂量不够,这才让太后今日说这么多的话。 这头才歇神半晌,东厂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沧州的广兴镖局搜出了大量私造的兵器,梁寒目光一凛,当即起身吩咐道:“宫外备马!” 锦衣轻裘抬脚出了司礼监,容颜煊赫,一身飒沓。 酉时,颐华殿派人过来,说督主大人带着锦衣卫出京,少说两日才能回,见喜顿时松了口气。 见不着那位喜怒无常的祖宗,这好日子就像是偷来的。 正这样想着,见喜忽然摸到了袖中的那颗浑圆的大珍珠,突如其来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忙晃了晃脑袋,把方才腹诽祖宗的那些话拆开咬碎了。 老祖宗样貌极好,又富得流油,是这世上顶好顶好的人。 今日不用去伺候,对见喜来说是好事,可对旁人来说,却值得好生挖苦一番。 看戏的人永远不会缺席,也不管梁寒去了何处办了何事,只瞧见喜今晚没去颐华殿,想必是老祖宗兴致缺缺玩够了,这丫头也离死不远了。 挑帘进了庑房,见喜才瞧见自己睡的床铺上沾了厚厚一层脏污,打个喷嚏能扬起半人高的尘灰。 见喜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旁边都干干净净,自己这床铺才数日未曾打扫,又怎会如此? 若说不是人为,便是这老鼠跌进香炉里头,又到她这小床上滚了几圈。 妙藕拿着铜盆进来梳洗,瞧见她满脸脏兮兮的样子,启唇一笑道:“督主夫人多日不住咱们这下人连铺,怎么,竟是不习惯了?” 见喜没好气地瞪着她说:“这是你撒的灰吧?” 妙藕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噗嗤一声道:“冤枉啊,咱们以为您往后都住在颐华殿呢!没人敢动你的东西,日久生尘也是难免的。” 见喜说:“那行,我今日回来自是要好好收拾一番。” 没等妙藕反应过来,那小丫头发了狂似的掀起脏污的被褥往两甩,直甩得满屋子尘土飞扬,比给冷宫里除尘还要夸张。 “你疯了?!” 众人掀帘进来,满屋子烟尘斗乱,逼得大伙捂紧口鼻连连却步,迷得眼睛都睁不开。 见喜掸了掸手,眉开眼笑:“妙藕姐姐难得大方,请大家吃土啦!” 妙藕做梦都没想到这丫头如今胆子竟这样大了,不仅说话敢回嘴,一言一行还透露着疯癫,难不成真被那老祖宗折磨得精神错乱,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这晚隔壁庑房中骂声迭起,只是不敢高声,怕惊动了暖阁的贤妃和秋晴姑姑。 见喜安安心心地跟妙蕊躺在一个被窝里,两人睡不着,光听着隔壁的隐隐传来的谩骂声,见喜心里就舒坦。 妙蕊难得遇到这么暖和的人,好好贴着她的身子享受着。 以往在承恩寺便宜了绿竹他们,如今回来又去伺候督主,这福气妙蕊还是头一回享。 她好奇得很,想到了一茬,又忍不住问:“你身子这么热乎,到夏日最严热之时,可该怎么办呢?” 见喜“嗐”了声道:“没办法,只能少穿些衣裳,旁人穿两层,我只穿一层也会热得慌,尤其是大晚上热得睡不着,偷偷摸摸脱得只剩一件肚兜,还得开窗喂蚊子。” 妙蕊惊了下,“那岂不是便宜了你家督主?” 见喜眨了眨眼睛,疑惑道:“这从何说起呀?” 妙蕊抿着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知道该不该解释,隔壁又传来尖着嗓子的骂声。 作者有话要说:  见喜:你以为我穿肚兜是便宜了祖宗?其实这才是我和祖宗的日常(不是 梁寒:想过夏天。 感谢在2021-02-03 21:05:30~2021-02-04 20:1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芒芒波奶椰、富婆 2个;晋江文学城、阿餅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猪蹄子鸭 10瓶;贰贰叁 6瓶;34547571、龙龙宝贝 5瓶;忆梦者、lizzebear、雅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厂督升官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听到见喜在一旁偷偷笑,妙蕊便知她心里嘚瑟,于是捏了捏她的鼻子佯装怒道:“果真是个疯丫头,你就是看准她不敢往秋晴姑姑那儿说,竟然干出这么荒唐的事!” 见喜露出两排牙,笑得浑身发抖。 妙蕊道:“妙藕这个人向来欺软怕硬,你刚回来她就盯着你和绿竹两个人欺负,过了今晚这事儿,怕是以后都不敢捉弄你了。” 见喜抱着她的胳膊,难得松泛,不用像往常那般提心吊胆,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我只知道,谁对见喜好,见喜就对谁好,见喜对谁好,谁就会对咱们宫、对咱们娘娘好。” 妙蕊被她绕得头晕,侧过身来笑说,“看来厂督对你真不错,刚回来那会,你似乎没这么大的胆,如今这叫什么?背靠大山,腰杆子就硬了。” 见喜摸了摸鼻子,“是吗?” 跟在厂督身边,她这小身板一辈子都硬不起来。 妙蕊被她逗笑,瞧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打听她的心意:“那你喜欢那位老祖宗吗?” 见喜怔忡了一瞬。 没想好怎么说,脑袋已经摇了起来,“我怎么敢呢!” 怎么样才算喜欢呢? 从前她看的话本里,要么就是墙头马上一见倾心,要么就是历经磨难终得圆满,还有花魁娘从良嫁郎君,别人的喜欢都是甜甜蜜蜜的,跟厂督沾不上一点边儿。 或许从前对未来还有些幻想,找个模样好的,不愁银子,又把她宠在掌心,那得是多欢喜啊! 可如今呢,她一见厂督就吓得双腿发软、浑身僵硬,成天只能想着如何保命,旁的心思不敢生出一点。 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老祖宗咬的牙印子还没消,得亏她白日里用围领遮严实了,否则定要教人笑话。 见喜熄了灯,躲在黑暗里幽幽叹息。 妙蕊好似被传染,也跟着叹了口气,眉头惘然,“督主疼你是好事儿,只可惜……那处不齐全,就算有泼天的权势也补不回来,这辈子都是遗憾,真是苦了你。” 这话妙藕她们私底下也提过,大到前朝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小到火房烧火的,给人抬轿的,出宫运送粪车的,在那处都是一样。 可见喜还没想到那上面去,她对男人的一切都很陌生。 才十五的人儿,竟在庙里蹉跎了大半光阴。 小时候没人教她,后来进了承恩寺,佛门清净地,难不成还让看破红尘的姑子们给她启蒙么? 倒是往寺里送菜的姑娘媳妇那偶尔传过来两本翻烂的话本子,别的太妃身边伺候的丫鬟偷偷看完了,才轮到她喝口汤,打发打发时间。 她年纪小,不该看的,旁人也不会主动拿给她看。 只是话本看得多了,难免有漏网之鱼,皱皱巴巴的本子里偶尔夹个碎纸片也是有的,奇奇怪怪的姿势,异于女子那一处,也没能提起她的兴致。 有时候看到小人儿脸上快要登仙的表情,她反倒是疑惑,真有这么快活? 见喜垂下眼睫,压低了声音问道:“妙蕊姐姐,你说男人净了身,女子真就像她们说的那样,一辈子苦不堪言了吗?” “谁会喜欢不齐全的人呢?” 妙蕊吁了口气,复又睁开了眼,在她肩头拍了拍,低声叹道:“我朝皇帝仁慈,宫女过了二十五岁便可选择出宫嫁人或是继续留在宫中,你瞧苏锦现在是风光,等过了年纪指不定就弃了银作局掌印出宫去了,李公公若是真疼她,也会放她走的,日后就算嫁个穷苦书生,生儿育女,也顶过跟着太监过一辈子。” 生儿育女? 见喜撇了撇嘴,怨声载道:“我自小没爹没娘,进宫之前没过上一天温饱安生的日子,舅舅只说爹没了,娘也跑了,我到如今都不晓得爹娘是谁,长什么模样。” 她叹了口气,“从前我也想过,若是有一日爹娘回来找我,问我跟不跟他们走,我定然是不答应的!生了我又不养我,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世上孤孤单单算什么?还不如当初不生算了,我另投别处去,就算入了轮回投了猪胎,那也能养出一身肥膘……” 她越说越离谱离谱,可妙蕊听着却只觉苦涩,这是过得多难,对人人艳羡的天伦之乐都嗤之以鼻。 妙蕊刚在心里琢磨如何宽慰她,见喜倏忽一笑,朝她道:“姐姐,前儿我瞧见那锦衣卫指挥使了,果真叫咱们厂督干爹,那他是不是也得唤我一声干娘呢?我白捡了个儿子呀。” 妙蕊惊了惊,没想到才说起伤心事,她又插科打诨了。 “行行行,你若是想当娘,天底下不知多少人排着队呢!” “那是,改日阁老们都抢着管我叫干娘。” 两人窝在被子里笑,妙蕊也跟着她一道胡说,烦恼都忘了个干净。 有时候这世上值得高兴的事情也环环相扣。 两日后,皇帝颁布了一道圣旨,可谓是震惊了朝野后宫。 消息传到永宁宫的时候,见喜还在偏殿擦着红木架上的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金雀。 抬眸便见妙蕊和青浦喜笑颜开地进了门,开口便是贺喜。 见喜被她们唬得一愣,“我除了名字里有个喜,还有哪门子的喜?” 青浦被她逗得眼睛都笑没了,没像平日那样谨慎,直接道:“你家督主升官了!陛下封了他做司礼监掌印,往后咱们要称你一声掌印夫人啦。” 见喜昏了头,听到“掌印”二字立刻想到了坤宁宫苏锦家的那位,“那银作局也是掌印,哪个大些?” 妙蕊笑说:“说你糊涂还真糊涂啊,司礼监是大内第一署,二十四衙门里的老大,银作局掌印算什么,得往后排呢。” 快乐都是比较出来的,听妙蕊这么一说,见喜心里就爽快了! 晌午过后,阴阴沉沉的天色笼罩在头顶,呼啸的北风吹得庭前一棵瘦杏树摇摇欲折。 见喜跑到花房收拾好东西,出来的时候漫天的雪沫子纷纷簌簌地往下落,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至一边,发髻后的两条细细的粉带在风里蹁跹起舞。 又下雪了。 厂督也回来了。 天儿忽然变得这样冷,也不晓得厂督那个臭脾气,会不会冷得生气? 升了官的人,气性怕是比从前还要大些。 屋外待得越久就越是冷,见喜一路小跑哒哒地进了颐华殿,屋里的炭火烧得极暖和,整个人霎时回温。 跑得累了,竟还发了一身汗。 福顺从外头进来,冻得嘴唇发紫,正要把热乎的鎏金小手炉递给她,结果望见夫人找来一沓子金花五色笺,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耳边摇着,脸颊泛着薄薄的红,额头挂着汗,垂下的几绺乌丝随风掀了掀。 好家伙。 这炭火谁烧的,瞧把夫人热的。 见喜瞧见他进来,连忙招手唤他,自个儿耐不住心中欢喜,又向他打听厂督升官的事儿。 福顺给她端了茶点,躬身在一旁解释说:“从前只是提督东缉事厂,兼打理一些司礼监的事务替陛下分忧,如今督主是切切实实将批红权握在自己手里了,连魏国公也要礼让三分。以往这东厂提督都是秉笔太监兼任,陛下却直接封了掌印,可见是何等的器重!” 他压低了声儿笑道:“如今督主到各地监察,那些封疆大吏、巡抚总督们都要尊称一声‘内相’的。” 见喜被他说得浑身热血沸腾,简直忘乎所以。 直待慢慢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这事儿跟她关系压根儿不大呀。 厂督原本就权势滔天,如今只是更上一层楼罢了,这也改变不了她悬崖上走钢丝,随时可能嗝屁的事实。 她不过是个暖床的玩意儿,还真像自己臆想的那样,成了万人之上的掌印夫人不成? 地面上铺了一层的银白,似乎将殿门外照亮了些。 天色尚早,还不是用晚膳的时辰,见喜够着脑袋往外头瞧,白花花的一片,她歪着脑袋跟福顺商量,“你说,我要不要主动跟厂督卖个乖?” 虽封了掌印,见喜还是觉得唤厂督顺口些,一时间也改不过来。 福顺道:“督主身兼数职,夫人唤一声厂督也无妨。” 她点了点头,从福顺手里接过手炉,放在手里掂量下,“前儿厂督送了我珍珠,我也该意思一下,今儿天冷,我把手炉送到衙门去给厂督暖暖手可好?” 福顺眼前一亮,难得见夫人有这样的悟性,于是颔首笑道:“夫人有这份心自然是极好,督主定会高兴的,只是……” 他侧过脸望了望天色,顿了顿道:“只是外头天寒地冻的,衙门又隔得远,若是冻坏了,奴才们可担不起啊。” 见喜摇摇头说不冷,“我身上热乎着呐,您瞧我,大寒天的都要扇扇子。” 福顺颔首道:“奴才随夫人一道去吧,天上飘着雪呢,奴才给您搭手撑把伞。” “不用啦,您在殿内备晚膳吧,我去去就回。” 见喜蹦蹦跶跶地往外跑,福顺急急忙忙跟在后面,见她又急冲冲折身回来,“对了,司礼监衙门在哪呢?” 福顺伸手给她指了指方向,尚未说完,那藕粉色的小袄已经一溜烟地跑没了,在雪面上留下一串错落有致的小脚印。 他不放心,还是找来桐油伞往衙门追过去。 见喜头一回从颐华殿往司礼监衙门去,隔了两座宫门,才知道厂督每晚从值房回来都走的那条道。 她这马屁拍得多好啊,厂督前脚才升了官,她后脚就巴巴地赶过来送东西,这菜户娘子做得赤胆忠心。 好在天儿不好,这时辰甚少有人出来,也没人取笑她。 甬道前后空荡荡的一片,隔着纷纷雪帘,几乎一眼望不到边。 过了北安门一直往南,她瞧了瞧头顶匾额上的几个耀武扬威的大字,便知是司礼监了,正欲入内,却被一把横过来的绣春刀挡了去路。 作者有话要说:  见喜:他们都说我腰杆子硬了,厂督你摸摸硬了没 梁寒:…… 感谢在2021-02-04 20:11:45~2021-02-05 22:1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万物皆甜、萄萄大王、小林吃yue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重塔 10瓶;jesuis思思 3瓶;粒子 2瓶;澜依、切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她是姑奶奶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干什么的?” 头顶一声厉喝,见喜当即吓得一颤,定了定神,这才瞧见面前一个长相粗蛮的黑汉,虽着一身精致的墨蓝飞鱼服,可瞧上去比画里的盗匪还要难看些。 见喜一眼也不愿意多瞧,只清了清嗓,习惯性地笑道:“我来见厂……见你们掌印,劳烦这位大哥通报一声。” 那人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细细将她从头至脚打量一遍,“见掌印?哪个掌印?” 他好似不愿同她多说,语气出奇地不耐烦。 见喜将手炉从袖口中取出来,道:“就是刚刚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呀,梁、梁寒。” 头一回唤厂督的名字,她紧张得发抖,厂督的名字喊出来竟还有些动听。 那人闻言,笑得更加粗野,心道这宫里的小丫头还真是个个不怕死。 前脚刚瞧见一个敢拦轿辇的宫婢,在堂堂司礼监掌印督主跟前搔首弄姿,结果掌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接虚虚抬了抬手,拖下去杖毙了。 他头一回入宫,便瞧见了这血淋淋的场面,倒也不大惊讶。 这位老祖宗在外名声一向如此,阴狠暴戾,不近人情,如今看来只能说是名不虚传。 按道理说,宫中人应当比他更为了解这位老祖宗的性子,竟还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往刀尖儿上撞,实在是愚蠢至极。 他眼神讥诮地瞧着眼前这位,心里默默比对一番后出了结果—— 论相貌,似乎还不如方才那个。 这丫头哪来的勇气? 不过,这双杏眼倒是生得漂亮,瞧着像林子里到处乱窜的小鹿,天真含怯,细细常常的睫毛上堆着不少雪粒,倒是个惹人怜爱的模样。 再瞧瞧这身段,虽未完全长开,可已隐隐有了凹凸有致的玲珑,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宫里的女人还真是不错,各有各的韵致。 可惜就可惜在,宫里的男人压根瞧不上眼,外面的男人想得却得不到,个个垂涎欲滴。 “丫头,你知道我上头是谁么?”黑汉喉咙动了动,顿时来了些兴致,决定逗逗她。 见喜被他瞧得害怕,摇了摇头,管你是谁。 黑汉见她小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心里哼笑一声,步步逼近,“东厂三档头听说过么?爷是他大哥!丫头,别去触老祖宗的眉头了,往后偷偷跟着爷怎么样?” 见喜皱了皱眉,勉强压了压心里慌张的情绪,气道:“你上头是三档头,可我上头是厂督,我是厂督的菜户娘子,你怎敢这么对我说话?” 那人听完大笑,“小丫头说谎不打草稿。” 他抱臂而立,挡在她跟前,满脸的肉褶子堆起来,麻麻赖赖的,像朵黑亮的向日葵。 这些位高权重的宦官,别说是宫婢,就连后宫的娘娘们都争着抢着巴结。 大内从前那些污糟事儿他也听人说过,他可不相信堂堂东厂提督会娶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图什么呢? 正想到这里,衙门内匆匆忙忙跑出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儿,乌纱帽歪倒在一边,他一边狼狈地抬手扶了扶,一边向衙门口小跑过来。 “哎哟,我的姑奶奶,这大冷天的你怎么过来了?” 那黑汉闻言一惊,笑容几乎是瞬间凝固在嘴边,他愕然地瞧着见喜,又讶异地回眼去看李德海,确定这声“姑奶奶”唤的就是眼前这丫头片子。 李德海好歹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寻常的宫监见了也是要作揖行礼的,连他们锦衣卫指挥使也要礼让三分,此刻竟会一脸奉承讨好地喊一个丫头“姑奶奶”。 难不成她还真是…… 霎时浑身一片冰凉,那黑汉脸色刷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见喜挑了挑眉,将手炉递到李德海手中,笑道:“今儿天冷,我早早就回了颐华殿,想着厂督在此,还不知忙到什么时辰才回,我来给他送个手炉暖一暖。” 这话说完,身后福顺也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将桐油伞撑开举过她头顶,“夫人怎走得这样急,奴才都追不上了,瞧您这一身雪珠子,把袄子都打湿了。” 夫、夫人? 黑汉又是一个哆嗦,几乎与皮肤同色的嘴唇颤了颤,攥紧的手掌心湿热,频频沁出浊汗。 一抬眼,二楼的雕花窗不知何时竟已敞开来。 窗前立着一人,灰茫茫的天地间那一身大红织金蟒袍显得格外煊赫耀眼,仿佛将这世间所有的绚烂尽聚于一处。 升了官的厂督浑身自带金芒,色彩斑斓。 他站在高处,远远瞧上去眉目如画,身姿挺拔,凛凛如高山,皎皎若寒月。 见喜暗暗洗了洗眼睛,朝着窗边人甜甜一笑,毫不掩饰,“祖宗!” 风大极了,见喜也不知晓他可有听见,远远看着那清冷如玉的容颜,盼着老祖宗也能给她一点面子,回一声也行啊。 外人跟前,总不能太过尴尬。 可梁寒脸色十分不好,手里蘸了墨的紫毫信手扔下,恰好戳在窗边长案上铺陈的桑皮纸上,一团浓郁的墨色将将要把柔韧的纸张砸出个洞来。 “那侍卫是谁?”他冷声问。 一旁的千户往下瞧了一眼,忙答:“是三档头的兄长,名叫彭连,上个月才编入的锦衣卫,说今日让他护送督主进宫,想在督主面前立个功,露个脸。” “露脸?” 梁寒冷嗤一声,脸上阴得能滴出水来,“行啊,既然露完了,这脸就别要了。” 他垂下眼睫瞥了眼案上,唇角缓缓勾起,“正好,拿一叠桑皮纸过去,赏他个‘加官进爵’,再把眼珠子挖了给三档头送过去,让他瞧好了,如今这锦衣卫岂是人人都有本事立功的。” 身后那千户浑身发憷,忍着牙关打颤,应了声是,心道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祖宗的夫人,这是活腻歪了。 窗边的厂督侧头向底下人交代些事情,终于回过头来,弯了弯嘴角,心情似乎变得愉悦起来。 可这笑容……阴恻恻的,看得见喜心里发毛。 那黑汉遥遥与梁寒打了个照面,登时吓得双腿酸软,后背浸湿了一大片。 督主这是、在向他笑么? 见喜朝窗边喊了一声,招了招手喊道:“厂督,我先回去啦。” 等了半晌也没见厂督回应,他就像座冰山,只会冷森森地笑。 见喜低下头,看向跟前的李德海,道:“李公公,您替我将手炉送上去吧,别让厂督冷着,我先回颐华殿了。” 李德海连声道是,又同福顺交待几句,转身进去了。 …… 慈宁宫。 自太后去岁冬天染上寒邪,汤药断断续续喂了数月也不见效,整个人昏昏沉沉,一日睡个时辰仍觉乏累,偶尔醒来也是萎靡不振。 宫里的太医只能用治疗伤寒的药慢慢养着,民间的杏林圣手也不知请了多少,却无人能瞧出个病根。 汤药房里的锅炉“咕噜咕噜”地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熬药的嬷嬷手里抄着白帕子,小心翼翼地揭开瓦盖,满屋子清苦的药味氤氲在空气里,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连心境似乎都变得凄苦起来。 熬了整整半日的汤药浓缩成一小碗,放到雕花红木托盘上正欲端至暖阁,身后忽然传来清明的嗓音。 “嬷嬷,把药给朕吧。” 那嬷嬷一听忙转过身来,瞧见皇帝独身一人来到汤药房,赶忙要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行礼,皇帝虚抬一手道:“嬷嬷免礼,莫扰了母后清静。” 说罢伸手接过托盘,往暖阁去。 太后申正时醒转,面色憔悴,几日过去面上又添了几笔褶皱,此刻倚在团花云纹靠背上念佛经,声音微微弱弱,便是贴身伺候的刘嬷嬷也听不太分明,只听见太后手中佛珠转动的脆响。 皇帝不动声色地跨过门槛进来,喊了一声:“母后。” 太后微微抬眼,瞧见赵熠一身玄色燕弁服笔挺地站在床外,腰间束九龙玉带,端的是一副温然如玉的模样。 赵熠垂了垂眸,静静走上前,在太后的拔步床前侧身坐下,将托盘搁在春凳上。 刚刚熬好的药汤冒着热乎气,皇帝端着滚烫的青瓷碗,舀起一勺药放在嘴边吹了吹,温言道:“儿臣来伺候母后吃药。” 太后别过脸,薄唇抿紧,不愿瞧他。 赵熠面色有些为难,叹了声道:“母后生儿臣的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太后虚虚哼了声,“皇帝日理万机,佳人在侧,今日怎么有空来瞧哀家?” 赵熠垂首,目光黯了黯,“儿臣任性,原本没脸来见母后,可听太医院使来回禀说母后这两日精神不济,儿臣心中实在担忧不已。” 太后缓缓调转过头,视线落在他烫得发红的手指上,又抬眸细细端详着他。 她病中时常犯糊涂,如今见到皇帝,竟有几分事隔经年的遥远感。 皇帝果真是大了,有了男人的五官,男人的身段。 十二岁时,她到温德殿牵他的手,那时的皇帝不过是个瘦瘦小小的人儿,个子方及她肩膀,一双眼睛宛若琥珀琉璃,倒是生得明朗,他怯生生地望着她,经人提醒,这才规规矩矩地拱手跪下,喊她母后。 他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生长,从来不敢拂她的意,偶尔犯了错被她训导几句,连大气儿也不敢喘,最后落下一句“儿臣明白”,往后更加勤恳敬谨。 如今在她面前的皇帝,神情似乎还是几年前那个模样,沉稳中添了一份温顺,真真假假,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超级甜!下章超级甜!下章超级甜! 感谢在2021-02-05 22:15:43~2021-02-06 20:0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梦等闲 2个;粒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粒子 7瓶;栗子炒糖糕 5瓶;jesuis思思 2瓶;是鱼啊!、lizzebea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做个好官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赵熠舀了一勺药喂太后服下,嘴边难免有所沾染,干净绵软的帕子就从旁备着,抬手替她擦了嘴角汤水的污渍,比底下伺候的人还要仔细。 不等太后开口问,赵熠先道:“贤妃是儿臣年少时的一场绮梦,这么多年儿臣谨遵母后教诲,万事力求稳妥,可心里这根刺日日内悬,不得安生。” 他似乎自嘲地笑了笑,“有时儿臣在想,是不是父皇的多情也遗传了儿臣几分,得不到的日日在心头扰攘,连睡梦里都是她的模样。” 说罢启唇一笑,这笑中带着几分少年心性,令太后有一瞬的恍惚。 她复又冷冷一哂,“皇帝竟对她用情如此之深?” 赵熠微一颔首,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母后,儿臣是不是太没出息了?人疲乏的时候难免多想,有时批阅奏章至深夜,望着满案的文书,心中却是空空荡荡,想着若朕不是皇帝,她也不是父皇的贵人……” “皇帝慎言。”太后眉宇间掀起一层薄怒。 赵熠缓缓搁下药碗,抚上太后的手道:“儿臣的心事困在五脏六腑整整八年,就连厂臣也是刚刚知晓。母后是看着儿臣长大的,儿臣的一切喜怒哀乐瞒不过母后的眼睛,只有这卑劣的心思无人诉、不敢诉,只能告诉母亲,但愿母亲能理解儿子的一腔孤勇。” 太后幼子病弱夭折,尚为先帝皇后的时候,满宫的皇子公主都唤她一声母后,开始还觉动听,后来唤得多了,人也麻木了,东一声母后,西一声母后,大体无关痛痒。 只是这一声难得的“母亲”,竟有几分戳心窝子。 太后低眉,面上的不悦之色略削减一些,只是语气仍然严刻,“那梁寒算怎么回事?先帝当年削了司礼监的权,就是因为这帮阉人仗着手上批红的权力,诛杀异己,祸乱朝纲,残害无辜!民间传得多好听啊,一个坐皇帝一个立皇帝,妥妥地将整个紫禁城拿捏在手中,简直嚣张至极!” 说得激愤起来,胸腔一口气顺不下来,用帕子掩唇剧烈地咳嗽着,赵熠忙坐近去轻拍她的后背,连忙道:“母后息怒。” “朝廷内外要务繁多,厂臣又能干,有些事情朕没办法亲自出面,索性交由他去解决,儿臣……心中有分寸。” 末尾一句明显顿了顿,太后疑惑地抬眼望着他,“历来宠信宦官的有几个是明君,分寸?人人都说自己有分寸,最后被阉人牵着鼻子走的可不在少数。何况那梁寒简直就是个疯子,来日真为权力红了眼,谁知他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赵熠语气虽温和,说出的话却不愿退让:“太祖皇帝时宰辅权力大过天,这才设立了司礼监相互制衡,如今陆阁老年迈,眼看着就要告老还乡,多少人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可又有几人如陆阁老那般赤胆?儿臣若是此时不提拔司礼监,来日内阁大权独揽,儿臣没有脸面去见太祖爷。” 瞧见太后凝眉深思,赵熠又和声笑了笑,“横竖朝中还有舅舅张罗着,儿臣出不了差错。等婵儿诞下嫡子,儿臣便让舅舅亲自教导,到时候加封舅舅为太子太傅,岂不是皆大欢喜?” 皇帝这番表决心,方令太后的面色和缓下来,“婵儿这几日常到我这哭闹,你有工夫多去坤宁宫瞧瞧她,如今日日扎在永宁宫,对贤妃来说也不是好事。” 皇帝忙道是,叹了口气道,“儿臣只是没有想好如何面对婵儿,就如同没脸来见母后这般,贤妃是朕喜欢的人,可婵儿是朕的妹妹,是朕的亲人。” 太后淡淡嗯了声,遂揉了揉太阳穴,闭眼道:“哀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往后无需哀家再来提醒你了吧。” 皇帝连连颔首,太后略一拂手,让他去了。 出了慈宁宫,昏昏沉沉的天色笼罩在头顶,抬眼四望,无边无际。 漫天的雪沫子扑面而来,落在皇帝两肩的日月金纹上,转眼被寒风吹得四散开来。 乾清宫太监总管王青提着一侧袍角,撑一柄桐油伞弓腰上前,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积雪,“陛下,今儿还去永宁宫么?” 赵熠缄口不言,先前的笑意也随着风消散干净,瞬间没了痕迹。 他只迎着风往前走,好像毫不知冷似的。 待回到养心殿,底下人奉上今年琉球进献的贡物名单。 赵熠扫了眼,视线停留在“宝螺”这一栏,“将这海螺壳拿给朕瞧瞧。” 王青应了声是,随即命人呈上一枚油光水滑的宝螺。 螺壳表面是淡淡的天青,侧边淡扫几道细细的霞色,宛若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奇景,一面彩彻区明,一面烟雨空濛。 赵熠凝神注视这螺壳上的齿印,指尖在上面摩挲片刻,低声问道:“听闻这螺壳可千里传音,能让人听到对方心中所想,可有此事?” 王青哈腰笑言道:“传说是假,心意却是真,陛下想说什么做什么,但凭自己心意便是。” 赵熠目光慢慢黯淡下去,默了半晌,终是忍不住,俯首在那细齿上轻轻一吻,嘴唇动了动,说了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话。 万千情绪压在心里时常叩击,说出口的这句竟不能疏解万分之一。 他长长叹一声,目光扫过左手边的贡物清单,略斟酌一番,道:“挑几件珊瑚珠子送到坤宁宫去,这海螺……替朕拿给贤妃。” …… 回到颐华殿,怀安已经遣人开始布膳,问见喜是否先用。 见喜摇了摇头,转头看福顺,“方才厂督可是生我的气了?我远远瞧着他面色不太好,这是升了官不高兴么?” 福顺很怕解释这些,因为督主一笑就有人要遭殃。 方才在衙门口他也觑见了督主的脸色,因着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委婉地问了一下:“拦着夫人的侍卫,可是同夫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见喜将头埋进臂弯里,想了想道:“他不信我的身份,还说……说了些难听的话,但是厂督隔得远,定然是听不到的。” 这一点她倒是笃定。 可福顺倒吸了口凉气,督主虽听不到,可是能看到啊。 那黑块头言语粗鲁,站得又离夫人那样近,一双眼珠子如狼似虎,在督主眼皮子底下这般放肆,督主怎会放过他? 这话说出来怕吓着夫人,可他还是决心提醒一下,“那人胆敢在夫人面前胡言乱语,督主不会饶恕他的。” 见喜怔了怔,“老祖宗会杀了他?” 福顺默了一下,并未直接答话,只道:“这是没长眼的不认得夫人,言行又那般粗鄙,不值得夫人挂心,您在督主跟前也莫要再提这一茬,平白惹了督主不快。” 见喜嗯了声,趴在案上看向窗外。 想起初次见厂督时他湛凉的眼神,想到那日在外传谣的胡党文人,又想起今日那黑汉,见喜心里沉得喘不过气来。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是那侍卫言行不端,厂督这是在替她出气。 如是,心里才好受一些。 戌时,外头传来叩拜行礼之声。 见喜忙从贵妃榻上下来,在门边跪好了迎接。 院中灯火阑珊,漫天的雪粒在昏昏暗暗的光影中起舞。 抬眸时,梁寒一身红袍负手而来,茫茫大雪里唯独这一处云蒸霞蔚。 他经过她身边,满袖的金蟒一挥,一个圆碌碌的重物猛地坠在她手心,见喜一瞧,是下午送到司礼监的鎏金小手炉。 淡淡的檀香味萦绕指缝间,手炉尚有余温,只是不算热乎了。 见喜定了定神,赶忙将白日的事情抛去脑后。 夜里,见喜躺在他身边,抬头望着藻井发呆。 难得听不到她啰嗦,耳边似乎空荡荡的。 他蹙起眉,冷声道:“规矩忘了?” 见喜立即回过神来,赶忙往他身边靠了靠,主动伸手将他抱紧。 不多时,两人的温度渐渐相接。 她将脑袋靠在他身边,调整好心绪,缓缓问道,“厂督,您这回升了官,欢喜吗?” 梁寒闭着眼,“囊中之物,有什么值得欢喜的。” 重新提拔司礼监,是他与皇帝两年前就开始筹谋的事情,其间阻碍重重,太后、魏国公、内阁,甚至天下士人皆痛恨宦官弄权,又怕制衡之术影响到内阁的地位,直待今日才尘埃落定。 可这话听得人牙酸,见喜轻轻叹一声,随即扯出个笑来,“如今您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我脸上也跟着沾光呀。” “是么?” 他垂下头来,冰凉的手掌抚上她的脸,冷得见喜一颤,“你这么高兴,你家顾大人是不是更高兴?” 见喜慌了神,“您又提顾大人作什么呀?那不是被您赶出京城赈灾去了么。” 梁寒歪着嘴角,视线落她在脸上,笑意瘆人:“如今朝堂内外大小事务都在咱家手里过一遍,咱家想提拔谁,罢黜谁,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你不想替他求求情?你若是开口,咱家倒是可以给他安排好差事。” 见喜抿着唇,心里暗道我信了你的邪。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语调,若是真心实意,她便扯了帷幔吊死在这梁柱上。 他给她设套,她就偏不往下跳。 见喜眨了眨眼睛,无辜地望着他:“我说什么,您都能答应?” 梁寒笑意更深,“当然。” “您不反悔?” “当然。” 她恶向胆边生,忽然翻了个面将他拦在身下,整个人一股脑儿往他身上堆,说出的话却是软绵绵的。 “那您答应我,往后做个好官,不能谁给您吹个耳旁风,就升谁的官要谁的命!就算是见喜也不行,您干的事儿陛下看着,天下人看着呢!您想要升官发财,可也得好好保全自己。” 呵出的气息坠在他唇边,软软的,烫烫的。 梁寒难得听着一怔,继而嗤笑一声。 头一回有人劝他做个好官、保全自己,这倒是新鲜。 让他梁寒做个好官? 呵,先皇听了这话都要掀棺材板诈尸呢。 东厂的番子遍布南北直隶,大小官员夜里同夫人小妾们说的私房话都能知晓得一清二楚,这是手下人不敢来听他的墙角,若真听到了,他这司礼监掌印的脸都没地儿搁。 他摩挲着她柔嫩的脚心,在她彻底进入梦乡之前,凉凉地开口。 “还记得今日那人么?他被咱家剥了皮,挖了眼,知道为什么吗?” 见喜心里猛地一抽,背脊一凉,再也没了睡意。 “您……您自然有您的道理。” “所以往后啊,”他将唇压在她的眼眸上,“别再对男人笑了,好不好?” 天知晓,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把她这双眼睛剜出来,珍藏进漂亮的匣子里,让她一辈子都看不了旁人,一辈子笑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见喜:我觉得你吃醋了 梁寒:你再说一遍? 见喜:厂督你长得真好看,啵啵! 后面好多好多糖,慢慢撒~ 感谢在2021-02-06 20:05:32~2021-02-07 20:2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ヾ闲梦江南 2个;粒子、阿餅桃、肉松吖、萌萌哒的容嬷嬷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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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眼皮子一跳,一听便知她的心思,“母亲,陛下是感念我从前的恩惠,这才接我回宫,再没有多余的心思了,您想什么呢?” 孟氏凝眉道:“这有什么?你如今是他的嫔妃,可不是太妃,宠幸自己的妃子有什么不能想的!从前的太康皇帝后宫中还有大五岁的贵妃,大十一岁的佳嫔,不都是宠得没边嘛!兴许皇帝就好你这口。” 人人都这样说,可只有贤妃心里知道,就算陛下睡在她身边,也仅仅是握住她的手罢了,除此之外,再无逾越之举。 他兴许的确只将她当做姐姐吧。 他身上有种清冽的香,熟睡时也格外安静,有时梦中惊醒时,身边有种空空荡荡的凄凉感,可手腕处总有一双温热的手掌紧紧握着她,也让她平静许多。 她恐怕都快要适应这种有一个人在陪伴身边入寝的感觉,和秋晴、青浦他们同处一室的感觉不大一样。 不过,这两日他未能来永宁宫,她也不算惦念,差人往养心殿送了些“林间花露”。 他喜欢这香,在哪里休息都是一样。 见她不开窍,孟氏很是心急,“你如今的岁数,还是要早早怀上龙胎为好,越往后面就越是危险,你没经历过这些,娘总要提醒你的。” 没想到母亲催得这样紧,贤妃心里幽幽一叹,她若是说,陛下只拿她当姐姐,从来未曾拿她当自己的妃子,母亲又要担心了。 可不解释,势必要日日盯着她把事情办了。 孟氏紧紧盯着她,就盼着女儿点个头,她若是有这份心,皇帝又那般宠爱于她,兴许明年就能怀上小皇子了。 看着孟氏心急火燎,贤妃只好先打马虎眼:“我与陛下这样相处很好……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母亲不必担心。” 这话答得囫囵,孟氏显然不太满意:“娘也不想催你,这是这后宫三千佳丽,个个都是娇花模样,你这性子又不愿争,如今这送上门来的恩宠都不紧紧抓牢,往后陛下宠幸旁人,心里就更没你的位置了,孩子才是最大的保障。” 孟氏见她面色不改,想了想还是继续道:“想想你姐姐,从前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你大伯一旦失势,还不是被天家无情地打入冷宫了此残生,若能留下个皇子,哪怕是个公主,结局也许就会不一样了。” 贤妃垂着眼喝茶,眸光有些黯淡,直到外头宫监来传膳,两人才岔开了话题。 年三十晚上大宴群臣,是大晋历年来的规矩。 届时各地藩王、番邦使臣皆会来朝进贡,王公大臣及后宫嫔妃皆会前往保和殿参加大宴。 天子是为彰显天威,使节是为朝贡,群臣是为琴瑟食举之乐,后宫嫔妃的目的就更简单了,只为当日华彩霓裳,珠翠罗绮,在众使节和臣工面前抢个风头。 为这一场大宴,二十四衙门忙得焦头烂额,东西六宫嫔妃住所的宫人更是脚不沾地。 尚衣监送到各宫的吉服没有几件不需拿回来二改,本是绣女们两个月前一一过来量体裁衣的,可娘娘们个个是出了名的刁钻。 胖了瘦了倒能理解,可还有的说高了矮了的,横竖看旁人要改,自己就算是合身,也得四处找找茬挑挑刺,太好说话显得没面子。 只有永宁宫的贤妃娘娘教人省心。回宫尚不足一月,连大宴上的吉服都是匆匆赶制的。 尚衣监原本还担心出什么篓子,可那织金云霞纹的大衫一上身,再用衣领左右的纽襻固定好霞帔,端的是庄重典雅,明丽大气,教阖宫上下都看直了眼。 女使不放心,从头到脚询问一遍可要二改,贤妃只是笑着摇摇头说“一切都好”,绿竹和青浦跟着道:“不用改,咱们娘娘穿什么都美!” 见喜也觉得贤妃娘娘好美,她在暖阁门口瞧得痴了,把手里的活儿都忘得一干二净,秋晴正要训斥,贤妃却从铜镜里瞧见了她。 “见喜,你过来。” 因着顾大人的事情,见喜一直觉得没脸见贤妃娘娘。 娘娘好不容易能和家人团聚,顾大人去一趟湖南,加上来去行程,少说也得小半年才能回京。 虽不是她的责任,可旁人只会认为她没伺候好厂督,该吹的耳旁风没有吹好,攀了高枝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贤妃坐到妆奁前,拉着她轻声道:“是顾大人对不住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知道吗?” 见喜鼻子酸了酸,眼眶泛着红,这股子我见犹怜的模样竟是惹笑了贤妃。 她抿了抿唇,柔声笑了笑道:“你只管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不用替顾家说什么、做什么。顾大人还年轻,这个年纪坐上户部侍郎已是少有,这次出京对他来说也是一次历练,不是什么坏事。” 见喜点了点头,说:“多谢娘娘!” 得了空钻进庑房,见喜拿出自己小匣子里的册子,蘸了点墨开始练字。 “厂督又杀人了,好可怕好可怕,呜呜呜。” “厂督还不肯我对男人笑,我分明没有笑呀,呜呜呜。” 她记得很清楚,那黑汉出言不敬后,她便没想再与他纠缠,说话都是没好气儿的。 她笑了么?好像只有刚到的时候笑了一下。 难不成才到司礼监衙门的那档口,老祖宗已经在窗户里头盯着她了? 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祖宗是豺狼转世,那双眼睛更如鹰眼般锐利,旁人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可她在厂督面前只能是根细细的小拇指。 罢了罢了。 十几个字写得横七竖八,尤其是“厂督”二字,写起来大得出奇,这俩字一写完,其他的字都被挤到边边角角去了,磕碜呐。 她不服气,又将“梁寒”二字写了一遍, 可这也不简单,她纠结着“梁”究竟多不多那两点,纠结到最后,还是默默将两点添了上去。 “粱。” 她越看越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贤妃这部分先到这里,接下来她和小皇帝会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拉手睡觉,下一次见面就是和小皇帝进一步发展了。 这段不得不写是因为有个铺垫在这儿…… 然后下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厂督和小见喜的日常啦! 其实我感觉已经很甜了哎!! 不信你们脑补他们睡觉的姿势,每次厂督都是把胳膊给见喜当枕头的!不然见喜怎么抱紧厂督呢! 捏脚脚也是要把腿架在厂督身上才能实现的! 而且厂督那么怕冷,每晚都要抱好紧好紧的! 嘤嘤嘤。。。(苍白的解释 感谢在2021-02-07 20:26:06~2021-02-08 21:0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餅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胲廞 10瓶;南笙 3瓶;喜欢吃辣条 2瓶;33856446、呀呼嘿、3805129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想要宝贝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一回到颐华殿,见喜脸上就躁得慌。 怀安立即将从库房里寻来的泥金乌木扇奉上,让她拿在手里慢慢摇着。 看出夫人等得无聊,怕她心中生了怨,怀安便替自家督主美言道:“年底事务繁杂,督主忙得不着家,等过了三十晚上,陛下大宴群臣过后便是休沐日,从年初一到廿五,除了中间值守几日,其余时间皆在宫外的提督府过,夫人没见过提督府吧,那可是比藩王的府邸还要气派!如今督主成了家,自然会带夫人回去住上几天。” 见喜眼睛弯弯的像月亮,里头点点亮着光,“这么说,我能出宫去玩了?” 怀安笑着点点头,见喜兴奋得有了劲儿。 可才一咧开嘴,想到厂督那张阴森森的脸,又赶忙敛下笑意。 若是厂督瞧见她这样开心,怕是又要喊打喊杀。 她还得更加谨慎些。 年底事情多,各个衙门的账目要清算,群臣宴又是重中之重。司礼监是二十四衙门之首,宫内外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经梁寒的手,底下人办事不牢靠,免不得他要一一过目。 值房里议事到亥时,出来的时候,甬道的风吹得袍角呼啦作响,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似的生疼。 前头的宫灯牵引着,橙黄的灯光照在描金膝襕上,抬腿间挑起耀目的光纹。 他走得快,后面的宫监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暖阁内的炉火烧得呲啦作响,水红色的小袄裹着个小人堆成一团,趴在黄花梨木桌上,一派恬静安详的模样。 梦里金光一片,提督府无数的珠宝前赴后继地往见喜面前扑来,像长了嘴似的,争先恐后地说:“来找我啊!来找我啊!” 闭着眼睛熟睡的见喜,唇角弯成了月牙。 原来他不在的时候,她便是睡觉都能如此快活。 梁寒瞧见这情景,面色沉沉,轻咳一声。 见喜却没动,怀安瞧见了立即在一旁掩面假咳提醒,小丫头这才迷迷糊糊惊醒过来。 一双杏眸奋力地眨巴眨巴,左右胡乱瞧了瞧,糊里糊涂唔了声,“厂督要上朝去啦?” 梁寒脸黑了黑。 她怕是睡傻了,还当是卯时呢。 梁寒把身上的银白大氅解下来,往怀安手里一送,顺势坐到她身边来。 瞧见厂督那张光华绝伦的脸,见喜不由得呼吸窒了窒,半晌才回过神来,猛地醒了下嗓子,躬下身福了福。 见他面色和缓,见喜方才小心翼翼起身坐下。 底下人忙不迭地将热好的膳食奉上来,清一色的素淡,整桌的色泽比承恩寺的斋饭还要清淡些,见喜最爱吃的鹅肝、爆肚和羊羔肉都没端上来。 那头怀安趁着督主垂眸时,朝见喜挤了挤眼睛,示意她体谅体谅。 体谅一次可以,日日如此就不太好了吧! 怀安无奈,督主瞧见不喜欢的吃食是要掀桌儿的,只好再委屈夫人一顿,来日再补齐,补双份的。 见喜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好叭,小拇指拧不过大腿,见喜干不过厂督。 厂督的口味是真清淡,可动作也是格外优雅,细长的指骨握着末端镶金的玉箸,手背一片白皙无暇,瞧着竟比那白玉还要细腻。 一片问政笋都能吃得精致极了,每一个动作都慢条斯理,比后宫的娘娘们还要讲究。 梁寒不在的时候,见喜吃饭极快,扒拉扒拉几下,一大碗饭很快就能见底。 如今陪着他一道用膳,见喜总是急得挠头抓耳,心里简直要迸出血来。 一口饭嚼了又嚼,含在嘴里不敢咽,略略侧过头见他喉咙滚动,才敢把嘴里该咽的一股脑儿咽下去。 吃到一半,她终于忍不住开了话闸。 “今日尚衣监送来了贤妃娘娘的大宴吉服,真好看呀!老天爷将娘娘造出来的时候,一定是花了些功夫的,不像我,随便拿黏土捏一捏,才成了人形就放我出来了!” 梁寒过去一向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可自打她过来这颐华殿,常常气得他不得不开口教训,慢慢地那规矩似乎都跑远了。 他未置一语,她又自顾自地长吁短叹:“果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小时候穿得也破烂,后来到了宫里,虽用不上主子的霞帔锦缎,可这一身宫裙也比在外头穿的好上百倍,你瞧我,也出落个人样来了。” 啧。话说得隐晦,可梁寒还是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这是又想讨赏了。 也是,珠子再珍贵,她在这宫中也用不到,换不了钱怕是能将她气得吐血! 还不如多几身衣裳首饰来得实在。 不过他本就是给她当弹珠儿玩的,旁人当作宝的东西,宫外的提督府却多得碍眼。 梁寒垂眸勾起唇角,满脸讥诮,信手夹起一箸嫩荑,没有接她的话茬。 他素来这样的神情,见喜早就习惯了,也不往心里去。 “听说除夕后的休沐日,您要回提督府?” 梁寒微微一怔,抬眸瞥了眼怀安,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那头怀安被他瞧得毛骨悚然,忙闷不做声地躬低了身子,将脑袋埋下来。 见喜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叹了叹道:“我若是留在永宁宫伺候贤妃娘娘,可得十天半月都见不到您了,您没有我暖被窝,不知道能不能习惯?我实在忧心啊。” 其实她高兴之余又隐隐有些纠结,跟不跟他出宫去,这事儿有利有弊。 怀安既说提督府气派得很,可想而知里头多少奇珍异宝,随手拿一件都能买下一条街,这事儿光想想都能让她眼里冒星星。 她虽然身份卑微,可好歹是陛下下旨赐婚的正经提督夫人,如今又是堂堂掌印夫人,连自家的宅子都没见过像什么话? 可要是跟去了提督府,免不了与厂督抬头不见低头见,笑不能露齿,哭不能大哭,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回头再经历几次那样的狂风暴雨,谁能受得了呢。 真为了钱财过去,那叫什么?富贵险中求啊。 细想下来,似乎也不错。 她眨了眨眼睛,不若先探探他的口风再作打算。 梁寒抿着唇,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笑出一种诡异的温存,又把问题抛给她:“想陪着厂督,还是想着提督府的宝贝?” 见喜被他手掌的温度冻得一颤,瞪圆了眼睛,讶异道:“您竟然这么想我?” 他垂眸呷了口茶,难得这样直接戳破她,也觉得有意思。 不过,被揭穿的尴尬只在面上停留了一瞬,下一刻,见喜便已经狗腿子似的攀到他身后,“我给您按按!” 她两手在他肩膀上按揉,这是白日才从青浦那学来的,还是个半吊子。可指法虽然笨拙,力道却极好,很快揉捏出几分舒适之感。 梁寒闭着眼睛享受,耳边很快窜来她的声音,“您老人家觉得怎么样,舒服么?” 他慵懒地默了会,道:“不得要领,胡搅蛮缠。” 肩上的两只爪子明显顿了顿,可她也不气馁,边按边道:“我对厂督的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您怀疑谁也不能怀疑我呀。” 他“哦”了一声,“那是咱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话虽说得难听,平白让人着急,可见喜觉得今天的厂督脾气似乎好了些,她心里又亮出几分希望。 帐挽金钩,他抬手一挥灭了满屋灯烛,余烟袅袅隐没在暗夜之中。 他顺着她身边躺下,她便乖顺地凑上来抱着,绵绵软软的一团,比上等的狐皮大氅还要舒服些。 寒夜慢慢回温。 良久,梁寒眉头舒展道:“这几日,让咱家瞧瞧你的表现。”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啦。 “谢谢厂督!” 见喜咧了咧嘴,忍着没偷笑出声,伏在他胸口软软地蹭了一下。 身下倏忽“咚”一声闷响,滚圆的大珠子滴溜溜地颠在床单上,转眼没了影。 两人听到声响,面面相觑一瞬,见喜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解释道:“好像是,您送我的大珍珠滚下去了,您别动,我找找。” 寒夜漆漆,唯有一丁点儿氤氲的月色,照出他眸光的幽暗阴冷。 她罩在他身上,原本有两腿撑着床面,可缓缓伸手出去时一个不慎,腿脚一歪,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身下人闷哼一声,见喜心里震震一跳,忙抬起身,着急忙慌地叫唤:“老祖……祖宗!对不住您了……” 她手忙脚乱,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愣了一瞬感觉不对,又捂上了耳朵,也不对,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她压的是老祖宗的肚子吧! 天爷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8 21:03:31~2021-02-09 20:3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龙龙宝贝 5瓶;栗子炒糖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小马甲掉了 li style=le-height: 252x css=  她眼里蓄了泪,这回是真真吓哭了。 梁寒满口的白牙都要咬碎了,拳头握得嘎吱响,寒声问她:“搞什么名堂?” 见喜不敢看他狰狞的面目,直挺挺地躺回去,想揉揉他腰腹,可手伸了一半愣着半空。 豺狼的肚子能摸吗?嘤。 她赶忙把手缩了回去,委委屈屈地在一旁寻找,一边带着哭腔道:“这不是您赏我的苏禄国珍珠嘛,我稀罕得很,日日都在身上揣着,连睡觉都塞进兜里……” 梁寒真真是极力隐忍才平息了胸腔的怒气,眼里窜着火,阴着脸哼笑:“我的错。” 她呜呜咽咽道:“别、您别这么说。” 手掌毫无章法地往他身边捞过去,心里怨怼这床单的缎面怎能如此光滑,那珠子究竟滚到什么地方去了。 “您要不抬一抬?”她有些急,试探性地提议。 堂堂掌印怎么会任一个小丫头摆布,他自然卧着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佛。 她沿着两人中间的罅隙,一寸一寸地寻,一寸一寸地摸索。 慢慢地急不可耐,也没听到叮咚落地的声音,想来还是在这床上,可怎么就找不见了呢! 迷迷糊糊摸到个冷硬硬的边角,她把指尖塞到他身侧。 从他肩膀一路长条划下去,慢慢至腰间,嘴里嘀咕着:“按道理说咱们躺着的地方,缎面会凹陷一些,这珠子应该是在这附近没错。” 梁寒面沉如霜,语气中有些不耐:“一个珠子罢了,丢了就丢了。” 见喜说那不行,“这是厂督头一回送我东西,往后即便还有百件千件,都不如这一颗更让人挂念。” 梁寒冷笑一声,还想要百件千件,胃口倒是不小。 手指隔着一层薄薄的蚕丝中衣,滚烫的温度自指尖蔓延开来,随着她手下每走一步,都勾连起绵延的热浪。 和她平日熊抱的感觉不大一样,那是笨拙的,紧实的,不带喘气的。 可今日好像不同,分明只触碰指尖大小的地方,却好似百爪挠心。 尤其是在这黯淡无光的夜,他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柔软圆润,指甲剪得整整齐齐,从他中衣上划过时轻微的嘶嘶声,那种细细碎碎的触碰每一分,每一寸都无限放大,无比清晰。 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边寻不到,她又转换了阵地。 抬手从他胸前掠过,手指停留在左侧腋下,重复着方才的动作,一路往肋骨下寻找。 她好像有些沮丧,又着急,可是在他身边并不敢太过肆意妄动,手上稍稍重些,就能立即反应过来。 可分明放缓放轻之后,那种酥酥麻麻的痒,让他的忍耐几乎达到极限。 见喜极力忍住想咂嘴流口水的,认真地在心里默念找珠子,不是厂督的身子,默念默念着,珠子就歪曲成了身子,好绝的身子…… 啧啧,厂督这身段,这窄腰。 触手就像一块冰冰凉凉的玉,慢慢在她指尖回暖的感觉,便如寒玉生温,妙不可言。 再往下时,梁寒忽然目光一凛,当即攥住她手腕,咬紧后槽牙:“找死?” 见喜猛然回过神,吓得一头躺倒下去,后背心结结实实撞到一个圆碌碌的东西,那处的肌骨登时撕裂般的疼痛。 她痛得嗷嗷叫唤,眼泪当即夺眶而出。 见喜艰难地伸手到后背,将那颗万恶的珍珠摸出来,泪眼盈盈地“哎哟”一声,嘟囔着嘴道:“祖宗,这珍珠快把我背脊骨压断了!好疼啊。” 黑暗中沉默良久,一只有力的手掌忽然将她往身边一带,毫不拖泥带水,容不得她动弹半分。 冰凉的掌心覆在她后背,而她半张脸贴在他胸口。 后背的剧痛在这霜寒雪冷的安抚中,好像在缓缓减轻。 她在他胸前呵着热气,连带着他衣襟随着这点热气,轻微地抬起又落下。 她分明不是故意,可这大喘气好像就是止不住,像跑了三里地,身子跟着心口起起伏伏,比往常严重不知多少。 以往她也抱着厂督,甚至比这抱得还要紧一些,可是脸颊不会这般火辣辣的,身上不会有这么烫,脑袋里不会嗡嗡乱叫,心脏不会往嗓子眼儿跳。 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病症,谁来救她,呜呜呜。 身上的暖炉烧起来了,梁寒自然不会毫无察觉,很快沉了脸,嗤笑道:“你这蠢货,身子还能自己加热?” 见喜吸了吸鼻子,倔强道:“我可能是病了,往日不这样。”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从他胸口盖过去抱住,便开始在他胸前唉唉叹气。 手指倏然掠过一处凹凸不平,她轻轻压了压,好奇道:“厂督,这是什么?” 没等他回答,她已经用小指轻轻挑开一截衣襟,月匈前露出一块早已落痂的伤口来,不大不小,有她拇指头那么宽,却像是极深的样子。 梁寒没有多说,只道:“早年间受的箭伤。” 见喜吓得睁大眼,好奇地抚摸那处,“谁敢伤您啊?” 他抿唇不言。 这伤落在心口下,若是再偏半寸,他约莫能当场毙命。 可他并不后悔。 这一箭是六年前替皇帝挡的,也让他从此在皇帝面前得了脸,从一个卑贱如泥,人人都能踩在脚底的低等宫人,一跃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伺候在御前,有了读书、习字、练武的机会。 那时的皇帝初登宝座,却受内外压制,处处掣肘,无人可信,尤其在太后和魏国公面前只能唯唯诺诺,明哲保身。 太后无子,娘家却势大。 “不过就是个贱婢所生的竖子,今日哀家能将他扶上帝位,来日就能把他从龙椅上拉下来!” 十二岁的皇帝还在母慈子孝的好梦中忘乎所以时,却在慈宁宫的菱花槅扇窗下听到这席话,自此这张龙椅坐得如芒刺背,胆战心惊。 是啊,没有背景,没有根基,所以更好控制。 所以他急需一人,一个能够真正站在他身后谋划一切的聪明人,有破釜沉舟的胆量,又有从善如流的伪装,不惧外戚强权,且一心只为大晋江山社稷的人。 梁寒大概是他继位两年之间唯一遇到的可信之人。 赵熠见识他的手段,也知道他心狠手辣。 或许有时候只能心狠。 那时候养心殿换过一拨人,太后瞧着伺候不周,往里头塞了不少自己的亲信,殿门口听墙角的,被梁寒一刀划破喉咙,当场丧命,热血糊了一脸。 赵熠吓得面无人色,惶惶不知所措时,梁寒却能冷静地安排人将尸身扔进出宫的粪车偷偷运送到乱葬岗去,其间该走哪条宫道,该避开哪处看守,他心中明镜一般透亮。 他有狠辣残暴的手段,亦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能一次次不留痕迹地把太后骗过去。 直待有一天,空空荡荡的养心殿终于可以毫无避讳地谈天说地时,赵熠同他说,“大伴,朕卑恭顺从这么多年,早已经受够了!大晋江山不能掌控在张家人手里,朕与你一起,把该属于我们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收回来,可好?” 从那以后,他的势力在紫禁城的红墙阴影中飓风般生长,一点点地蚕食着往日固不可破的外戚和藩王势力,直到有一日突然冲破桎梏,已然不是太后和魏国公所能操控的力量。 这么多年步步为营,他做到了万万人之上,而皇帝也称心如意,抱得美人归,一切都按部就班地等着收网。 即便中间再生波折,那也不怕,这世上还有谁能跃得过他的手掌心? 暗夜中思索良久,身侧的人已然酣睡,嘴里不知道咕哝着什么。 这是她的习惯,小呼噜,梦话,口水,必有一样不能缺席。 每每这时,他便在心中想法子封住她的嘴。 可若是这张能叭叭不停的小嘴真给缝上了,他又觉得不大值当。 这暖床的玩意若真成了不能开口的死物,他也不打算要了。 他掐了下她的腰肢,想让她停下来,可这丫头睡得太沉,不管不顾地往他胸前挤,嘴里含含糊糊地嘀咕着。 “漂亮哥哥,你别、别哭……” “哭了就,不好看了……” 他拧着眉头闭目去听,直待听清末尾这句,心中当即大震。 指尖微颤,一时间眼前竟有些眩晕。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入v啦!超级大肥章终于来啦!保证给大家吃够糖糖,嘿嘿 感谢大家的支持,祝大家新年快乐! v章红包随机掉落,再给大家搞个抽奖~ 接档文《芙蓉不及美人妆》,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点个预收支持一下哦! 【媚眼如丝·青楼女学霸*占有欲超强·冷硬镇北侯】 玉芙是燕春楼妈妈养了十来年的好苗子。 樱桃口,小蛮腰,亭亭玉立,香娇玉嫩。 一双水雾般的眸子含情凝涕,能把人魂都勾了去。 这日燕春楼来了一众纨绔子弟,年轻的镇北侯世子一掷千金,点名就要玉芙。 头一回接客,吴妈妈倾囊相授。 玉芙鼓起勇气推门而入,两人都是头一回,只好喝酒壮胆。 良辰美景,春夜媚人。 龙泉解锦带,把酒轻罗裳。 酒酣之际,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玉芙迷迷瞪瞪地望着门外高大冷峻、目光阴沉的男子,听到身边的少年慌慌张张地喊,“父……父亲……” 世子被人提小鸡崽似的扔了出去。 玉芙醉眼迷离,恍恍惚惚扯着男子的衣袖不放…… “他走了,你留下好不好?” * 世人皆说镇北侯不近女色,不解风情。 只有玉芙知道,这外表冷漠的男人发起疯来有多狠。 【食用指南】 *双c,世子非亲生 感谢在2021-02-09 20:31:00~2021-02-10 19:2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胲廞 20瓶;今天日万了没?、becae、 10瓶;栗子炒糖糕 3瓶;泠、不吃西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抱抱厂督 这些年来若说还有什么遗憾, 就是再也没见到当初那个蠢丫头。 那时他受至亲之人蒙骗坑害入宫,心中的仇恨, 身体的耻辱,旁人的欺凌轻得他想往上爬的决心前所未有地暴涨。 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决定自己往后的路走成什么样。这辈子要做就要做人上人。 好在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有这一条性命,让他只能撞破南墙,孤注一掷, 否则身后就是尸山血海在等着他。 所以他没有闲情逸致去找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丫头。 他与赵熠不同,他并不是感恩图报之人,也不容许自己有任何牵绊和惦念。 更何况,旁人对他的好, 于他而言,就是一场可有可无的笑话, 毫无价值。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只是有时候觉得紫禁城太大太空了, 金黄的琉璃顶一眼望不到边,红墙高耸,寒风瑟瑟,树叶萧萧。 一闭上眼睛, 身侧总是一片晦暗,所有的勾心斗角、冷血无情如同画卷般在脑海中展开,他无法逃避,只能迎着风刀霜刃迈步向前, 用最从容的姿态。 唯有一点, 偶尔脑海中仍是会出现那张过目难忘的脸, 仿佛在那片无尽的晦暗中开了一道豁口, 照进了一点点光亮。 她见到了他此生最卑贱的时刻, 他倒在地上就像垂死的苍蝇落在烂泥上,一刀子下去,这辈子连人都算不上。 他落入黑暗的沼泽,满身的脏污连他自己都恶心,可她没有像见鬼一样逃走,也不像旁人那边冷眼旁观,一张土黄土黄的脸可怜巴巴地凑上来。 “漂亮哥哥……吃馍馍……” 耳边呢喃声响起,梁寒的思绪被猛然拉了回来。 抬手一挥,金钩旁的红烛倏然窜起一株火苗,昏黄的灯光如流水般流泻下来,铺满了整个地面。 他心中一旦生疑,这疑惑便会无限蔓延扩发,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把事情弄清楚。 指尖一紧,已经按捺不住地掐上了她的腰,半点没留情。 见喜整个人被掐得虎躯一震,哼哼唧唧地从梦里醒了过来。 她梦见小时候见到的那个漂亮哥哥了。 这么好看的小哥哥被人送进宫当太监了,他看上去好疼,疼得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身上的汗把衣裳都浸湿了。 她正抬起手,往里他嘴里塞馍馍的时候,腰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竟是被身边的老祖宗给掐醒了。 “方才梦到什么了?”耳边凉凉地响起他的嗓音。 她困得眼皮子都掀不开,这声音光进去了耳朵,却没过脑子,里头昏昏沉沉一团浆糊,完全没法子思考问题。 “漂亮哥哥是谁?” 方才的问题还未听到答案,他便已经迫不及待往下问。 这话一落,她骤然清醒了许多,忙吓得睁开眼睛,迎着他的目光。 屋里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烛,刺目的光线照得她眼眶阴阴地疼,泪珠子在眼里打转。 “没,没谁。” 她嘴唇颤颤地动着,脑中飞速地旋转。 难不成方才梦到漂亮哥哥时忍不住喊了出来,被厂督听到了? 厂督这人极其小心眼,衙门口那侍卫口出狂言,当天就被他剥了皮挖了眼,而顾大人除了那晚将她送来,两人再无半点交集,他也日日挂在嘴边说道。 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小时候瞧上了一个漂亮哥哥,到如今都念念不忘,那不就是坊间传的给自家相公戴绿帽么!厂督怎会放过她。 梁寒拳头攥得紧,直直逼视着她的眼睛,“咱家问你,方才梦里喊的那个漂亮哥哥,是谁?” 腰间软肉上的淤青还未消退,这一下又险些掐断她半条腰。 见喜被他的眼神逼得无路可退,眼前忽然一亮,扯出一个笑来,“漂亮哥哥就是您啊,您忘了,先前我头一回见您便糊里糊涂冲撞了上去,我就这么喊您啦。” 他眉头皱起,有些不耐烦:“撒谎。” 她吓得双目瞪圆,咬了咬嘴唇打算继续往下编的时候,他勾唇冷冷一笑,盯着她道:“知道你家厂督是做什么的吗?” 见喜面色煞白,心头狂跳。 没等她回答,他直接冷声警告:“缉拿臣民,严刑逼供,这世上没有查不出的案子,也没有咱家撬不开的嘴,你心里掂量仔细了。” 或许是睡梦中透露了太多,他显然不信她方才的鬼话。 他的脸离得极近,分明那样好看,可为什么说出的话这样骇人。 她心中一片恐惧,仿佛落入无边无际的寒潭之中,浑身发冷,伸手挣扎却抓不到一根浮木,有种绝望自四肢百骸涌上心头。 厂督一向目光锐利,世事洞明,以往让她胡搅蛮缠还能收场,可是这一次恐怕没法子蒙混过去了。 说梦话的时候被当场抓包,他若不耐烦,真的能杀了她。 沉吟半晌,她红着眼睛,颤颤地说了实话:“漂亮哥哥……是我刚进宫的时候遇上的一个小公公,只见过一次。”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记得这么一点,也真的只有这一点。 可是厂督会信她吗? 冰凉的手指握住她下颌,她一身寒毛直竖,根本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后来呢?”他接着问。 “不知道,或许死了吧。” 她松开咬死的下唇,咽了咽道,“那时候我在红杏苑,离蚕室很近,我干完活总喜欢在宫里四处跑,没见过世面,处处好奇,然后就遇上他了。宫监说疼成那样容易活不成,我见他冷,便过去给他两个馍馍垫肚子,后来就再也没见到。离了红杏苑,姑姑又带着我去伺候伍太妃,可没两个月伍太妃就死了,我便去了过去贤妃娘娘住的宫殿……” 渐渐地她说得多了,勾起了一些伤心的回忆,忘了身侧的人也沉默许久没有接话。 厂督一定生气了,说谎不行,说实话也不行。 她擦了眼泪,赶忙将手举在他面前发誓:“厂督,小时候的事儿见喜早就忘了,什么漂亮哥哥的,见喜眼里心里只有厂督,您得信我呀!” 他深深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了先前的狰狞,可这样的平静依旧让人恐惧。 她睡梦中说出那话时,他已经猜到了大半。 可这事儿仿佛只有她亲口承认,才能将他心中的疑窦全然解开。 话说到这份上,再问小时候和如今模样为何不像已经没有多大意思。 她也说过幼时过得不好,和路边的野狗抢过饭吃,能活着已是天恩,受了那么多的磋磨还能出落成什么样呢? 过去于他而言,就像是结痂的伤口再狠狠撕开,里头是陈疮烂疴,血肉模糊,若真要伸手去探,势必会弄得满身鲜血淋漓。 他闭上眼别过脸去,强忍着不再去想,可这种锥心蚀骨的滋味一寸寸地侵蚀这他的神经,全身恍若经脉逆流,原本冰凉的手脚更是没了一点温度。 见喜也觉得不大对劲,以往她靠在他身边的时候,还是能焐热一点的,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褥中滴水成冰。 她隐隐感觉他有些不好,额头青筋暴起,两颊渗出一层薄汗,在橘黄的烛光下像透明的琉璃冰晶,好像指尖一点就能破碎。 或许就像上一回那样,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要把她活活掐死了? 可是他闭着眼,看不到上回那样令人害怕的猩红色,身上的戾气散去好几分。 他那只手仍旧在她后背安抚,被珍珠压痛的背脊早已麻木,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好像檐下落了一块雪,冷不丁地从领口灌进了后腰。 她心里害怕极了,可是还是忍不住抬手去替他拭去额头的冷汗,“厂督,您是不是不舒服?” 她一边问,手掌一边在他手臂上来回搓,哪怕给他带上一点热气也是好的。 “你跟我说说话啊!要不要让福顺去请个太医过来看看,您这究竟是个什么症状,您不说话,我心里没主意啊,我害怕……您不说话,我就出去找人了?” 这场面经历一次就能吓没了三魂,如今再见一次怕是连七魄也跟着没了。 说实话她有点想跑,心里权衡着,趁着厂督还没发作,她是不是得赶紧溜出去,让福顺和怀安进来伺候。 他们跟了厂督许久,一定比她要了解厂督的身子。 何况……她略略侧过头去看他搁在她身上的手臂,似乎没有用太大的手劲儿,她用些蛮力还是能挣开的。 “厂督,您不说话我就真走了?” 她实在气死了自己,怎么这时候还在犹豫着。 若是厂督因为漂亮哥哥的事要宰了她,此时回永宁宫还能找姑姑和贤妃娘娘救命。 分明是个好机会,可她就是抬不开步子,挣不开手。 或许是她身上太过热腾,嘴巴又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喋喋不休,他好像慢慢从某种桎梏中慢慢挣脱出来。 手里有一把剑,他发狂地舞动,终于将眼前的黑暗破开一条裂缝。 良久,他在她的呜咽声中缓缓睁开眼。 柔和的光线落在身侧的小脸上,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他垂眸注视着她的面孔,静静看了好一会。 一张脸纤巧极了,脸颊带点婴儿肥,眉毛纤细,眼睫翘长,鼻子玲珑秀气,嘴唇是粉嫩剔透的花瓣色整个人软乎乎的,像只猫儿。 他长吁了口气,望着她,“小时候遇到的人,只有一面之缘,能记上十年?” 听到他胸口平静下来,见喜心里又一咯噔,紧张地抬起头,惶惶道:“厂督你好了?这症状是不是隔三差五就要发作,您看过太医么?” 她净扯别的,不愿意正面回答。 是不敢,还是压根不在乎? 梁寒目光泛起沉色,淡淡道:“汤药只能抑制,无法根治。” 见喜欲哭无泪。 眼珠子一转,她又想到个法子:“要不我给您念《金刚萨埵心咒》吧,您听了心里能安定下来,就算是做了错事,菩萨也会原谅您的,吗奴巴那呀班喳萨埵低罗巴……” “闭嘴。”他皱眉,太阳穴突突地疼。 见喜赶紧乖乖噤声。 他反复摩挲着她的脸颊,沉吟良久,缓缓开口:“若是有人让厂督不高兴,这症状一辈子好不成。” 啊这…… 这分明是在逼问她啊。 她怔了怔,嘴角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那我,一辈子让您高兴,成不成?” …… 一夜的暴风骤雨过去,捡回小命的见喜又是一条好汉。 除夕夜,各地藩王、使节、大晋群臣,以及后宫得脸的娘娘们都去了保和殿的大宴,给各宫的宫女太监们留足了忙里偷闲的时光。 秋晴姑姑也跟着贤妃去了保和殿,永宁宫众人皆像破笼而出的鸟雀,心里头松快得翻了天。 “今儿宫门不下钥,咱们偷偷去乾清门广场看鳌山灯吧!” 绿竹兴致冲冲地提议道:“那大宴少说得到亥时,我听说席间还有外邦的美人献舞,娘娘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妙藕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凉飕飕道:“昨儿我就听延禧宫的芳芜说要去,只是乾清门离咱们挺远的,又靠着保和殿,就这么过去合适么?” 青浦道:“那……去宁寿宫花园看?” 妙藕摇头道:“那多没意思,何况还是李昭仪的宫殿,她身边的人个个都瞧不上咱们永宁宫,到时候看灯的看灯,斗嘴的斗嘴,心里能爽快么?” 绿竹白了她一眼,想了想道:“凝祺门,奉先门都有,还比乾清门近一些。” 妙藕又道:“我和青浦去太医院的时候早就瞧过了,哪及得上乾清门的壮观!” 众人气得直瞪眼,“这也不行,那也不去,干脆各走各的好了!” 妙蕊早就看她不顺眼,拉着见喜和绿竹到一旁道:“咱们去乾清门,别管他们!只要戌时之前回来,不耽误娘娘夜间安置就好。” 见喜跟着点了点头。 今日厂督也在保和殿招待藩王和外使,以他如今司礼监掌印的身份,大约得等到众人皆散去方能离开。到时候少说也得子时了,不知还能不能去成提督府。 见喜歪着头想,实在不行就在颐华殿多待一晚,明日再出宫去便是,横竖在贤妃那已经告了假,省的大半夜再折腾。 一年之中难得的好日子,阖宫同庆。 紫禁城各处宫门管制没有往常那般严格,连皇帝都默许宫人可四处观灯,只要不是去不该去的地方,值守都还算是松泛。 除夕夜的宫道上张灯结彩,无需提着宫灯也能将路面照得亮眼,偶尔来来去去几个宫女太监,说说笑笑,不是往保和殿去的,便是好奇去看鳌山灯的。 “苏锦姐姐,您也别气了,皇后娘娘的脾气您还不知道么?” “是啊姑姑,这几日太后病中不见外人,陛下又不来坤宁宫,心里难免不爽快。” …… 夹道上一行三五人,其中一个着莲青色金丝绣花宫装的女子走在最前头,正是坤宁宫的苏锦。 皇后大宴的冠服早前就已经催着尚衣间改了十来回,直到皇后点头说满意,这才定了下来。 可今儿晌午再试礼服之时,皇后又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是嫌衣裳上的龙凤祥云纹不够精致,又是嫌双凤翊龙冠上的翡翠过重,为此将坤宁宫上下通通罚了一遍。 跟在她身边的苏锦自是首当其冲,生生受了这窝囊气。 这次除夕大宴,皇后没要苏锦跟着伺候,反倒挑了两个二等宫女一同去保和殿,如此更是让苏锦脸上挂不住了。 不过,坤宁宫的下人仍是以她马首是瞻的多,几人一道出来看灯,也算是让苏锦消消气,放松一下心情。 苏锦身边的云雀道:“今儿除夕,大伙都别板着脸了,大过年的高高兴兴多好。兴许今日宴席上娘娘见了陛下,这气儿也就消了。” 年前,宫中各大广场空地上皆筑起百尺高的鳌山灯,尤其是乾清门广场的灯塔更是代表着天家威仪。 双龙衔珠灯赶在祭灶之前便已完工,远远望去仿佛琼楼玉宇平地起,金玉满堂,龙腾虎跃,华彩辉煌,壮观至极。璀璨耀眼的灯火从巨龙的身体里中挣脱出来,将整个紫禁城笼罩在浓浓的春节气氛之中。 头顶冲天的巨龙在灯柱上盘旋,人站在下面渺小如尘埃,多少闹心的事儿在这鳌山灯前都被震碎了个干净,脱口而出的只有欢笑声和惊叹声。 “妙蕊姐姐,你有什么新年愿望么?” 灯塔的光芒洒在少女清丽的容颜,在那双水葡萄似的眼眸中点缀起星河万千。 妙蕊扭过头来看她,笑了笑,“没旁的,我就盼着娘娘给陛下生个小皇子,到时候咱们永宁宫可就热闹了。你呢,有什么心愿么?” 见喜眨了眨眼睛笑,对她而言,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从承恩寺到永宁宫,再从永宁宫到颐华殿,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她双手合十,对着鳌山灯上骑着青狮的菩萨,压低了声儿道:“菩萨保佑,明年督主的脾气好一些,待见喜也更好一些,千万别再要死要活地折磨我啦!” 这话默默念完,又觉得不够,既然都是许愿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大大方方地许嘛。 她趁着菩萨还在听,赶忙接着道:“方才还没说完,最好厂督能给见喜好多好多的赏赐,绫罗绸缎,珍珠翡翠,什么都行!” 妙蕊瞧着她摇头晃脑的模样,忍不住抿着唇笑。 “妙蕊,你瞧那边的荷花座!” 没等见喜许完愿,那头绿竹瞧见了个新奇玩意,赶忙拉着妙蕊绕到一旁去了。 恰好此刻,苏锦一行人也进到了乾清门广场,云雀眼尖,一眼便瞧见了菩萨灯下神神道道的小丫头。 她在一旁轻轻扯了扯苏锦的衣袖,示意她往前边瞧,“那不是咱们在惜薪司衙门遇见的臭丫头么!今日竟也往这偷懒来了。” 苏锦目光一横,一个锐利的眼风扫过去。 果然是她。 苏锦咬了咬牙,想自己堂堂坤宁宫的掌事宫女,哪个宫人不敬她三分? 可笑的是,先前竟因这臭丫头在惜薪司吃了瘪,回头还被那小皇后使性傍气地指责一通,罚了半年的俸禄,她这口气早就咽不下去了。 见喜许完愿睁眼,瞧见一个面生的宫娥急匆匆地走到跟前来,“你是永宁宫的?” 那人开门见山,似有什么要紧事。 见喜点了点头说是,那宫娥又道:“你们贤妃娘娘在宴席上饮了酒,这会子身子不适,在御花园吹风呢,秋晴姑姑到处找不见人,你赶紧跟着我来吧!” 一提到贤妃,见喜立马慌了神。 怕是今晚永宁宫全都出来溜达了,所以秋晴姑姑才寻不见人。 她匆匆扫了眼四周,人来人往,灯火格外晃眼,却没看到绿竹和妙蕊,正想着跑到鳌山灯北边望一眼,那宫娥却催促道:“走吧,娘娘等着呢!” 见喜无奈地点了点头,“我不大认路,劳烦姐姐带我过去吧。” 那宫娥领着她从月华门一路往北,起初夹道上还有来去的宫人,越往御花园的方向人越少,一路的六角宫灯在寒风里飘飘荡荡。 见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御花园是这个方向没错,可要从皇后的坤宁宫门前过,这倒让她有几分忌惮。 她跟在那宫娥身后,小心翼翼打探着四周。 才往宫门口张望了一眼,那宫娥好不耐烦道:“瞎看什么呢!快些走吧。” 两人步子快,没多久便到了坤宁宫附近,宫道前前后后一个人影儿都望不见。 到拐角口时,前头那宫娥脚步忽然顿了顿,见喜没刹住脚,险些就要撞上去。 一抬眸,瞧见那宫娥脸上怪异的笑容。 “姐姐,怎么不走了?咱们不是去御花园么?” 这话才问完,见喜心头猛然一跳,才发觉不对劲时,四五个宫婢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定睛一瞧,为首的那个正是坤宁宫的苏锦。 “冤家路窄,终于让我逮到你了。” 苏锦弯了弯红唇,那张白腻的脸蛋在橘黄的宫灯下格外煞人。 见喜攥紧了手,努力平息着狂奔的心跳,扯出个笑来:“原来是苏锦姑姑,您这是要往哪去?” 苏锦哼笑一声,“这儿是坤宁宫,你说我该往哪去?” 见喜咽了咽口水,大致也想明白了,这宫娥原本就是坤宁宫的人,方才是受了苏锦的指示才引她过来的,贤妃娘娘根本就不在御花园。 想通这一茬,她步子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佯装笑道:“您瞧我都糊涂了,才从承恩寺回来,连宫里的路都不大熟悉,竟跑到坤宁宫来了!” 她拱了拱手,直起身道:“我给姐姐们赔个不是吧,大过年的扰了你们清静,大宴快要结束了,贤妃娘娘怕这会便要回宫,见喜就先退下啦。” 她扭过头撒腿就跑,身后一声娇喝:“给我拦住她!” 后面两只手用力钳制住她双臂,饶是她力气大,却也挣脱不开两个人的力量。 身后突如其来重重一脚蹬在她膝弯,见喜双腿吃痛乏力,磕在坚硬的石砖上,又被一旁的两名宫女死死抵在墙角,右脸被摁在冰冷的石壁上,压得几乎变形。 她扭头朝苏锦怒喊:“姑姑将我擒到皇后娘娘宫里来,就不怕永宁宫寻我不见,找上门来么?到时候姑姑该如何向皇后解释,又如何向贤妃娘娘解释!” “解释?”苏锦走到她面前,一把揪住她衣襟,笑得格外娇艳:“我为何要解释?” “你可知这宫中多少口深井?我只需寻个无人的地方将你扔进去,等到宫监将你捞上来的时候,你早就泡成一滩烂泥了!旁人只会说你是四处瞎跑,失足落水,又怎么会怀疑到坤宁宫头上来?” 见喜挣扎不开,扯着嗓子道:“今儿是除夕,菩萨不让杀人!你若将我投了井,我化作厉鬼也要夜夜入你梦,缠着你们坤宁宫上下所有人!你好好的人不做,非要跟鬼打交道,你图什么呢!” 宫中素来迷信鬼神邪祟之说,这话一落,众人脸色面面相觑,脸色白了白。 旁人的宫娥吓得不轻,小声在一旁道:“姑姑,今日杀人是不好,大过年的莫犯了忌讳。” “你们别听她胡言乱语!” 苏锦皱着眉头在一旁斟酌,红墙外倏忽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和谈话声,见喜赶忙大喊“救命”,肩膀直直地往石墙上撞,。 押着她双臂的两人一个不留神,跟着她“嘭”地撞在墙壁上,两边人“哎哟”一声,面目痛得狰狞起来。 见喜立马腾出手来,一面喊救命,一面挣扎着起身逃跑。 苏锦急了眼,赶忙指着两边的宫人喝道:“快,别让她跑了!” 旁边人眼疾手快地追上去,膝盖前横出一脚将她绊倒在地,见喜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两手撑在地上磨破了皮,下巴也蹭出了血。 袖口中一枚硕大的珍珠滚落出来,苏锦眼疾手快地捡起来,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光亮。 纵是在银作局,她也从未见过这般莹白圆润的珠子。 一个卑贱的丫头,怎会有这样好的东西? 定是从主子那偷来的。 苏锦又抓到了一处把柄,自然更有底气:“这臭丫头不仅言语放肆得很,手脚还不干净,给我好好教训一顿!” 见喜瞧见珍珠被她收了去,刚想要把厂督的名号搬出来,几个宫女听了令,一窝蜂上来好一顿拳打脚踢。 双拳难敌四手,见喜忍着疼抱着头,感觉小腹都快被踢穿了,死死咬着牙:“你们知道我是……唔……” 瞧她还在不死心地大呼小叫,怕引了人来,苏锦忙令人取了块棉巾塞住她的嘴,厉声道:“先给我关到坤宁宫最西边的庑房里头好好打一顿,挫挫她的锐气,再饿上两天找口井扔下去!” …… 保和殿大宴于亥正时分结束,几个不胜酒力的妃嫔率先离席,接着是住在驿馆的番邦使节陆陆续续出宫。 等到喧嚣的歌舞声散去,皇帝回了养心殿休息,剩下的众臣这才纷纷离去,在漫天的除夕烟火中坐着马车离宫。 接近子时的保和殿,零零散散只剩几人。 “梁大人。” 魏国公一身绯色官袍,年近四十仍是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 梁寒并未躬身行礼,只略略拱手,唇角挂着极淡的笑意:“国公爷。” 两人在汉白玉石阶上打了个照面,身侧的云龙石雕在明黄宫灯下仿佛云海暗流涌动,更显浩荡壮观,栩栩如生。 梁寒素来性子乖张,这不冷不热的态度魏国公早已习惯。 素来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即便心中愠怒,面上也不显,“陛下重新提拔司礼监,本官还未向梁大人道喜。” 梁寒勾了勾唇角,“国公爷日理万机,还能记得咱家已是难得。对了——” 他侧过头来,一双凤眸幽深如墨:“今日既与国公爷同路,咱家倒是有件事儿要向您讨教讨教。” 魏国公眯起眼,“哦?” 梁寒直言道:“当年先帝在处置私盐贩子之时,顺藤摸瓜抓到了东南沿海的几个未到山场交茶引税的私贩,只可惜当时新茶法尚未盖棺定论,只在试行当中,这一试行便耽搁到了今日。依国公爷看,这贩卖私茶该如何处置?” 魏国公略一斟酌,道:“但凡涉及盐铁茶马,自是容不得半点疏忽。至于充军流放还是午门斩首,得先看看内阁的票拟怎么定。” “有国公爷这句话就够了。” 梁寒眉梢一挑,拱手笑道,“前几日咱家到沧州办事,赶巧抓到两个私茶贩子,一番酷刑用下来,您猜怎么着?那贩卖私茶的头子竟是顺天府尹的小舅子。” 说到这里,魏国公的脸已经慢慢沉了下来。 梁寒却视若无睹,笑意更深,“顺天府尹是您的学生,可私底下竟干些知法犯法的勾当,咱家看在您的面儿上也为难哪。如今您开了口,这事儿就好办了。” 魏国公万没有想到,说了半天,竟入了他的圈套。 一个方及弱冠的毛头小子,如今将司礼监和东厂拿捏在手中,便胆敢横行无忌,连他的人都敢动了。 魏国公心内一哂,面色随即恢复如常,“梁大人一向深知法不容情的道理,缉捕查案更是从不徇私留面,怎么今日竟在本官面前扭捏起来了?” 梁寒不由失笑,眸中寒芒一闪而逝,“国公爷是大晋头一等的功臣,咱家人前便是再威风,也得先瞧瞧您的眼色。” 魏国公大笑:“梁大人这是断准了本官会徇私枉法,替自个的学生说话?” 梁寒满脸春风和煦,唇角微翘:“岂敢呢?不过是替陛下卖命,多审慎三分罢了,免得手上没个轻重,叫国公爷痛失臂膀,到时候就是咱家的罪过了。” 脸面撕了大半,两人从汉白玉石阶下来,又拱手互贺新年,这才左右分道离开,双双敛去了笑意,眸底透出一股森然来。 回到颐华殿,难得没有瞧见花梨木桌案上的小人,梁寒脸色又黯淡下去几分。 “她人呢?” 福顺忙提着袍角进来,知道他说的是夫人,连忙拱手作揖道:“今儿除夕,夫人怕是晚了些,怀安已经往永宁宫去请了。” 梁寒目光沉沉,正要发话,外头一个青袍太监气喘吁吁一路小跑进来,正是怀安。 “督主,不好了!” 梁寒觑见他身后空空,凤眸冷厉:“何事?” 怀安跪倒在地,声音颤颤:“夫人今日同两个宫女一道往乾清门看灯,那永宁宫的妙蕊姑娘说……说一眨眼的功夫,夫人……人就没了,原以为夫人自己回了颐华殿,可奴才们都未曾瞧见夫人……” 尚未说完,眼前朱红的袍底一掀,砰地一脚扎扎实实踹在胸口,压根而无处可躲。 “这么大个人,能走丢了?”他寒着脸,眉头紧蹙。 怀安胸腔剧痛,没忍住吐出两口血,急急跪在他跟前道:“督主饶命!永宁宫的秋晴姑姑已经遣人到处去找了。” 梁寒目光猩红,眸底一片阴鸷,“着人去找,就算将紫禁城翻个底朝天,今夜也要将人给咱家找到!否则就等着提头来见吧。” 最后那话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透着凛凛寒意。 底下人忙躬身颔首道是。 今日宫门不下钥,神武门外烟火绚丽,华光熠熠。虽比往常嘈杂许多,可子时的梆子一打响,东西六宫几乎是瞬间鸦雀无声,连草丛中的飞虫都静谧下来。 各宫娘娘累了一整日,回宫便已歇下; 值夜的宫人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一抬眼,几十名暗青色直身的宫监迈步进了殿门,身后乌压压地跟着一大批着赤衣黑甲的内操官人,齐齐整整于琉璃照壁前一字排开,片刻便将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一听是司礼监办事,值守的宫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除了歇在内殿的娘娘们,今日但凡出了殿门的宫人,都要拉出来一一问话,可如此阵仗,又怎能不惊动主子? 几个宫里的娘娘刚要训话,瞧见那一身朱红大氅远远从宫门外走进来,面色森冷,眸光锐利,周身透着凛冽的寒意,她们赶忙便将心头那股子怒气压了下去,转而以一张笑脸相迎。 一路查到钟粹宫,里头的内操带出来两个末等宫女。两人皆跪在地上,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不敢抬头瞧这眉目如同厉鬼般可怖的人。 “奴婢们在坤宁宫门口仿佛听到有人呼救……可也只有两声,奴婢实在不敢确定……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话音刚落,头顶一声冷冷轻嗤:“坤宁宫?” 好啊。 皇后卸下金冠华服,才在拔步床上闭了眼,外后忽然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堪堪要将坤宁宫的门槛踏破了。 “苏锦!苏锦!” 苏锦远远瞧见宫监破门而入,上百名披着黑甲的内操将坤宁宫重重包围,一时心头乱撞,此刻又听到皇后唤人,左右为难着,只好赶忙进入暖阁。 “外头是什么人?” 苏锦隐隐猜到与什么有关,可内心不敢确认,面对皇后的质问,背脊骨一阵阵地发凉。 张婵瞧她脸色一阵惨白,杵在那瑟瑟发抖,厉声喝道:“说话呀!” 话音刚落,外头一声厉喝传来,“司礼监查人,全都给我出来!” 苏锦内心猛然跳了一下。 “大半夜的司礼监来做什么?” 张婵咬着牙,掀了锦被起身,“反了天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坤宁宫是他司礼监能乱闯的地方么!” 苏锦手忙脚乱地替她理好外衣,发髻尚未来得及梳理,梁寒已在殿门口站定。 赤金蟒服,蹀躞束腰,腰挎一把金漆镂空麒麟纹鞘靶的绣春刀。 一双凤眸里沉如深渊,唇角勾着寒浸浸的笑容,仿佛从死人堆里淬炼出的煞气。 皇后匆忙披了件大氅,走上前见到梁寒这样阴森的眼神,纵是平日骄横无两,此刻心内也有几分惶然。 视线落在那赤金绣蟒上,柳眉倒竖,冷哼一声道:“梁大人好大的官威,这才上任几日,便胆敢夜闯坤宁宫了?本宫堂堂一国之母,岂容你在此放肆!” 梁寒冷冷盯着她,勾唇一笑:“咱家来寻个人,寻完就走,若是扰了皇后娘娘就寝,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皇后瞧他也不哈腰见礼,又扫了眼四周铁甲长刀的内操,心绪十分激动,“督主这阵仗怕不是寻人,怕是要将本宫带到你东厂的诏狱里去吧。” 梁寒笑而未答,手底下的宫监已在庑房四处搜寻。 皇后拂袖怒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梁寒负手而立,嘴角牵起一丝微凉的笑意,“有没有咱家的人,娘娘说了不算。” “东边儿没有,去西边庑房看看!” 苏锦闻声一颤,面色刷白,藏在马面下的一双腿止不住地发抖,浑身冒着冷汗。 梁寒将她慌乱的阵脚瞧在眼里,背后一双拳头攥紧,手背青筋暴起。 他面带微笑,可说出口的话透着刺骨的寒,“苏锦姑姑这是怎么了?” 苏锦闻言,登时吓得浑身发憷,皇后也侧过头来望着她,“你今日怎的如此反常?” 还未回答,外头传来一声惊叫:“夫人找到了!” 皇后满脸惊愕,夫人?什么夫人? 梁寒冷嗤一声,略略歪头,湛凉的视线落在苏锦身上。 苏锦双腿一软,扑在地上颤巍巍地拉住皇后的裙角,牙关打颤,支支吾吾道:“娘娘救命!都是奴婢的错……” 听到“夫人”二字,苏锦身后几个宫女也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个个吓得面色惨白,肝胆俱裂。 皇后还在疑惑,两名宫监已经拖着个橘粉色袄裙的小丫头入了殿。 满身的脏污,手腕上挂着勒伤的红痕,嘴角还有零零碎碎的血迹。 口中塞实的面巾被取下,见喜双眼一酸,大颗的泪珠子簌簌往下掉。 “厂督……” 殿里站了好些人,可见喜只看到一身赤金曳撒的祖宗,浑身散发着光芒。 他来救她了。 一瞬间眼眶红得像兔子,她扑腾一下跑过去抱紧了他劲瘦的腰身。 这一抱,满殿的人都明白了。 “厂督,厂督……” 许是胳膊受了伤,细细软软的胳膊缠在他腰间,力气都没有往常大了。 她委委屈屈地靠在他胸口,丝毫不顾满脸的脏污和泪水,也丝毫不在乎满殿的宫人,多少双惊诧的眸子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瞥。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竟被一个脏兮兮的小宫女搂住了腰。 人人都晓得梁寒娶了个菜户娘子,似乎还是这丫头自荐枕席,可谁也没想到这丫头非但没被他磋磨死,反倒入了他的眼。 苏锦哆哆嗦嗦地抬头望了一眼,又吓得立刻将脑袋埋下去。 原来这丫头竟是梁寒的对食,如果早些知道,便是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手啊! 见喜嘴角渗出血,原本光洁的下巴也磕破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还有被银针扎破的小针孔,每一分疼痛都刺痛着神经,连呼吸都一抽一抽地痛。 梁寒才碰了一下她的后背,小丫头就在他胸口低哼了声,“好疼啊厂督,我好疼……” 他被这声轻哼搅得心内天翻地覆,乱成一团,眸中的怒意瞬间沸腾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替她出口气 他拧紧眉头, 寒光一掠,苏锦已抖得面无人色。 皇后垂头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苏锦早已没办法冷静思考,脑海中一片空白之时, 袖口中那颗下坠的珍珠忽然提醒了她。 她忙不迭地将珠子取出来, 奉在皇后面前,咬咬唇, 解释道:“这丫头手脚不干净,奴婢从她身上搜出了这颗珍珠,奴婢想着娘娘的库房里前一阵不正少了颗珠子么,兴许同这丫头有关, 奴婢便自作主张,带她进了庑房审问,只是这丫头嘴硬, 死活不肯承认……” 皇后立刻抬眼瞪着梁寒,嗤笑道:“原来掌印要找的人是个盗贼啊。说起来,我坤宁宫前两日确有珍珠失窃, 怕不是这丫头干的?” 见喜刚要挣开他双臂去解释,梁寒置于她后腰的手略略放重些,将她的脑袋埋在胸口,抬眼道:“娘娘有这功夫怀疑我的人, 倒不如好好查查这坤宁宫有无内贼,哦, 忘了。” 他轻“嗬”一声, 凤眸微沉,语意冰凉, “咱家今日既然在这儿, 便不劳娘娘费心处置了。” 皇后尚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眼前突然寒芒一闪,方才还扯着她裙摆的那双人手,光溜溜地斩落在团花地毯上。 只听到苏锦撕心裂肺地痛呼一声,霎时鲜血迸了一地,已然晕死过去,一时宫中尖叫惊呼声四起。 “吵。” 梁寒神情紧绷,蹙眉冷喝,一屋人立时噤了声,连大气儿也不敢喘。 鲜红的血还冒着热气,深深浸透在身下的团花地毯上,浓重的血腥味登时在大殿中升腾起来。 见喜被这一幕吓得小脸发紫,目瞪口呆,手指情不自禁地揪紧了梁寒的衣袖,脑海中一阵空白:“厂、厂督……” 皇后养尊处优十几年,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 她唔住口唇,连连后退,就连身子都快站不稳了:“梁寒……你大胆!” 梁寒将手里的人暂且放开,提着刀上前,视线扫过苏锦身后那几个伏地的宫娥,面上笑意不减,语气森寒:“娘娘的珍珠失窃,你们谁瞧见了?”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不是真想问谁偷了珍珠。 那群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语,只是不住地摇头落泪,呜咽声此起彼伏。 沾血的刀尖划过地面,刺耳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他慢慢走近,眸色漆黑如夜,一侧的唇角冷冷勾起,极轻地笑了笑,“没人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青色袄裙的宫女已经吓晕了过去。 正是扯谎引见喜来坤宁宫的那一位。 梁寒垂眸,讥嘲地笑了笑,然后让出半个身子来,让那几人直面见喜,“求她。”他开口说。 “求她,咱家或许会饶你们一条命。” 见喜猛地一震,那意识尚存的三人听着这话立刻发了疯地朝她连连叩首,哭喊声不绝于耳:“我们有眼不识泰山,猪狗不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这事儿全都是苏锦指使的,否则我们哪敢这么对您啊!” 见喜瞧见她们额头都磕出了血,心口一颤,她掌心出了汗,紧张得手指蜷曲在手心揉搓,“厂督、您——” “饶了她们”四个字还未破出喉咙,眼前刀尖在他手中打了个旋儿,高高扬起,再毫不留情地挥下。 寒光不过一闪而逝。 所有的尖叫哭喊皆在刀尖落下的那一刹戛然而止。 紧跟着撞进眼帘的是一串鲜红的血珠扬起又溅落,在团花地毯上绽开大朵明媚的血花。 一剑封喉,四个活人转眼倒在血泊中,五官扭曲至狰狞。 见喜吓得魂都没了,脑海中天旋地转,半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地面上浓重的鲜红色刺激着双眸,一种冰凉的恐惧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梁寒慢慢走近,捏了捏她的脸颊,“我让她们求你,不是为了让你咽下这口气去原谅她们,是因为她们对你做了这样的事,本该向你求饶。而我杀了她们,是因为她们本就该死,知道么。” 见喜:“……” 冰凉的手指从她脸上划过,见喜浑身打颤,冷汗涔涔,望着他沉沉的双眸,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皇后紧紧盯着地上的尸身,吓得花容失色,目眦欲裂,瞪大的瞳孔中充斥着浓浓的惊惶之色。 梁寒端详着手中绣春刀上的血迹,侧过身来,略抱歉地笑了笑,漫声道:“吓到娘娘了?娘娘可能不知道,咱家的绣春刀从不轻易出鞘,一旦出鞘必然见血,否则娘娘以为这刀何以取‘绣春’二字?” 绣春色于刀尖,自然更有一番韵致。 皇后看着满地的血污,胃里一阵阵地翻涌,指着他牙关打颤,厉声喝道:“梁……梁寒,你好大的胆,敢在本宫殿内杀人?” “是略施惩戒,不算杀人。”梁寒一笑,温言纠正,“娘娘的宝珠失窃,司礼监为二十四衙门之首,理应为娘娘分忧。” 他将手里的刀仍给身后人,扯了扯嘴角,慢悠悠道:“您也知道,咱家新官上任没几日,急着给娘娘立功,才帮娘娘处理些不知死活的东西。” 皇后脸色煞白,怒极反笑:“给本宫立功?坤宁宫自有坤宁宫的规矩,本宫还未查清事实,掌印便要骑到本宫头上来了?” 梁寒并不反驳,只是冷眼瞧着地上那几具尸体,神态自若,“盗窃该罚,诬陷他人该罚,滥用私刑更该罚,咱家就当是替娘娘杀鸡儆猴,清理门户了。” 他又俯身从血淋淋的断手边将那颗珍珠捡起,唇角一抹讥笑,“这珠子是咱家拿来送人的,不想竟险些被坤宁宫扣下。娘娘若是缺珍珠,提督府多得很,娘娘着人去说一声便是,咱家必定双手奉上。只是这颗,不行。” 这话一出,皇后更是颜面尽失,脸色一阵青白。 梁寒转头一抬眼,瞧见自家的小丫头呆愣愣地站在他身后,吓得久久不能回神儿。 没出息。 他抬手弹了下她的脑门儿,沾染鲜血的手指贴在她唇边,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间流淌,印在她贝齿之间。 浓郁的血腥味儿在口中蔓延,见喜哆哆嗦嗦地抬起头。 老祖宗一双凤眸笑得光芒四散,“尝尝,仇人的血是不是很甜?” 脑中“嗡”地一声,见喜两眼一翻,登时撅了过去。 梁寒:“……”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外头阳光大好,绯红色的帷幔被银钩归置于床侧,鼻尖淡淡的檀香拂过,被窝里暖烘烘的,身下的床垫绵软极了,比置身云端还要舒服些。 见喜缓缓睁开眼,抬头望着天花愣神片刻。 这儿不是颐华殿,也不是永宁宫? 脑海中倏忽铺开一片腥红的血海,她立刻回忆起那日在坤宁宫的场景。 苏锦被厂督砍白菜似的一刀砍下了两只手,在坤宁宫外对她拳打脚踢的四个宫娥死于厂督的绣春刀下,无一幸免…… 她想起自己被拖到庑房里,那些人打了她,还用那种细细长长的银针扎她,扎得她浑身肌骨剧痛,眼泪花在眼眶里乱跳,她们还要将她狠狠饿上两天再投井。 她挣扎不脱,原本想等夜深人静之时偷偷解了绳子逃出去——小时候被舅舅卖人,都是大半夜的时候逃出来的。 可苏锦不知从哪寻来的粗绳,将她的手反剪在背后,紧紧绑在一张破床的木架上,她试了试,手腕的皮子都磨破了,死活就是挣不开。 她向来惜命得很,这种情形下也万不肯坐以待毙。 她往四周扫了扫,瞄上了桌角的那盏红烛,心里盘算着若是一脚蹬过去,将那烛台打翻,熊熊大火燃起来的时候,应该能闹出不小的动静。 只是那样也很容易将自己的性命搭上去,实在不大值当。 红烛明暗交替的光影里,她迎光流泪的老毛病又犯了,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她想到了老祖宗,不知道他瞧她不见了,会不会找过来? 可是宫里没有人看到她去了哪,开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被坤宁宫的人带了过来,厂督又在保和殿的大宴,忙得脚不沾地,想来是在伺候陛下和应付番邦使节,说不准还有使臣进献美人给他暖被窝…… 厂督没有她,也能活得威风八面。 哪里就非要来救她呢? 屋里的烛火好刺眼啊,她眼眶酸痛极了,好像身上的针眼儿都没有这样疼。 正闭上眼睛想要睡一觉的时候,屋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暗青色袍服的宫监忙不迭地上来替她松绑,嘴里不住地嘀咕着:“祖宗哟,可算找见您了。” 她眼眶一热,原来厂督真的来找她了。 他还带着手底下上百名内操,那些人个个是冷心冷面的高手,虽是内监,可功夫却深不可测,是宫婢们平常连瞧都不敢正面瞧的人。 她跟着宫监们进了大殿,一眼就看到了身披朱红大氅的厂督,像从天而降的神仙。 她鼻子一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想抱抱厂督。 就像每晚抱着他一起睡觉那样,紧紧地抱住他。 她就是想让那群人瞧瞧,她才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小菜鸡,她是厂督夜夜抱在怀里的小宝贝。 即便厂督日日都咬牙切齿地想要她小命,可那不也没真的杀她么! 她不管。 她身上那么多伤不能白挨,她希望厂督好好惩罚苏锦。 可厂督怎么就…… 怎么就直接将人一双手砍下了呢。 她现在一闭上眼,脖子都凉浸浸的。 满脑子都是那双白嫩嫩的纤手闷声落了地,鲜血糊了一地,那手指似乎还颤巍巍地动了动…… 前一刻还在对她骂骂咧咧的苏锦死了,那四个欺负了她的宫女也被他一刀抹了脖。 他这是生生将皇后的坤宁宫变成了自己的修罗场么,难不成单单就为她出口气? 还是,也为了自己东厂提督的颜面? 为了个暖床的玩意儿,在皇后宫中大开杀戒,这是彻底得罪人了。 她将脑袋埋进被窝,长长叹了口气。 以往每天都能听到老祖宗在外杀人放火,可亲眼见到那样血腥的场面还是头一回,一想到便觉神经剧痛,呼吸停滞,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在心口上打磨,每喘一口气都在疼痛。 “你醒了?” 她躲在被褥里,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姑娘清泠的嗓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睡在我这 “你醒了?” 她躲在被褥里, 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姑娘清泠的嗓音。 见喜拨开被角,下意识要坐起身来,可身上的酸痛瞬间将她打回原形, “哎哟。” 那姑娘走近,着一身利落的雪青色束腰长裙, 清瘦高挑,衣袖卷至臂弯, 露出一段纤长的藕臂。见她睁了眼,赶忙将手里的红漆小药箱搁下, 上来替她诊脉。 片刻, 姑娘抬眸朝她一笑,很是赞赏地望着她:“你身子骨不错,才不到两日功夫,身上已好了大半。” 她、她睡了快两日?! 见喜怔愣了好一会, 抬头盯着天花, 又朝她眨巴眨巴眼睛, 清了清嗓子问:“姐姐, 我这是在哪呀?” 那姑娘讶异地抬起头:“东厂提督府啊,你不知道?” 提督府? 是老祖宗在外面的提督府?那个宝贝多到摆不下的提督府! 她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心内除了恐惧, 又多了几分紧张和激动,可在外人面前只能压抑住自己的心情。 那女医师揭开她衣袖, 从药箱里取出金疮药来给她涂抹, 有些好奇问:“你这身子一直如此吗?温度竟比常人高一些, 昨儿我来的时候, 还以为你发了高烧。我行医这么多年, 头一回遇见你这样的。” 见喜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自小就这样。” 目光落在她腰间悬挂的牙牌上,见喜微微一惊:“你是宫里来的?是太医院的太医么?” 提到太医院,姑娘眉梢一挑,露出几分傲气,“不像么?我是太医院的医师,你唤我桑榆便好。” 这姑娘瞧着不过十岁的年纪,长眉入鬓,不施脂粉,一张鹅蛋脸上是温暖健康的肤色,不是娇柔明媚的女子长相,眉宇间反倒有几分英气,说话做事皆有一种干净利落的况味。 “太医院竟有女医师了!”见喜眼前一亮,满眼崇拜道,“我原以为太医院都是些老头子,没想到姐姐这样年轻,真厉害!往日我也跑过太医院,怎么没见过您?” 原来她也是宫里的人。桑榆瞥了眼那褪下的袄裙,直觉她应该只是一名普通的宫人。 桑榆轻咳两声,大咧咧道:“是了,我昨儿才被提拔进宫的。” 见喜:“???” 她下意识手往后缩了缩。 两人对视一眼,场面略有些尴尬。 桑榆将她手腕捉回来,轻笑一声,“放心,治你这点小伤不在话下。” 入职太医院,还是多亏了这权势滔天的掌印提督。 正月初一多冷啊,丑时的夜风跟冰刀子似的。 这老祖宗大半夜直接踹了她的小竹门,底下的长随硬生生将她从睡梦中揪了出来。 她打小学医,有过目不忘之功,这几年来百姓中小有名声。可即便如此,她的父亲太医院正依旧没法子将一个女医师安排进宫——那是宫里的规矩,太医院不收女大夫。 无奈之下,桑榆只能在京中开个小药堂。 要不怎么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呢,司礼监掌印开了尊口,升擢罢免,皆在一念之间。 昨夜这他亲自上门只丢下一句话,当日便给她安排进了太医院,成了她父亲的下属,还允许她宫外的药堂继续开张,只一个要求—— 为他医治一个人。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人要么是药石罔效,要么就是患了怪症,连她父亲都治不好的那种。 否则又怎会找到她门上来? 桑榆这个年都没过成,提心吊胆地来到提督府。 刚刚触及这姑娘身体时,还以为她烧糊涂了,身子这般滚烫怕是不好办。 结果诊了脉,又瞧过她身子上的伤才明白,这怕不是被那位东厂提督问话时用了刑,痛得晕过去,撬不开嘴了,这才请她过来诊治。 可这两日下来,她又发现跟自己想得不太一样,提督府上的下人似乎对这丫头照顾得格外仔细,那位梁掌印压根儿不急着押她进诏狱问话,只交代她好生诊治。 虽说贵人府邸不该多话,可桑榆实在是好奇,忍不住压低了声问:“掌印是你什么人?你是哪得罪他了么?” 见喜怔愣了一下,小脸一红,垂着脑袋说:“我是他……娘子。” 桑榆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见喜歪着脑袋想,怎么人人都是这样的神情? 她是老祖宗的娘子,很意外么?她就这么普通嘛! 可桑榆不仅仅是震惊,还有的是心疼。 她开始重新打量眼前这姑娘,脑海中回想起她身上那些青紫痕儿和密密麻麻的针眼,难怪人人都说太监好折磨人,瞧瞧这一身的伤!真是可惜这娇花一般的姑娘了。 再想到昨夜那一出,桑榆完全想明白了。 那位掌印梁大人还真是够小心眼的,满城的男大夫不要,太医院的老头子也不行,非从京城杏林中挑出个医术高明的姑娘来给他夫人医治。 也是,他自己不是齐全人,怎么会肯自己的女人被那群真正的男人医治呢? 何况堂堂掌印督主若是被太医院的老头子们瞧见他把自家娘子折磨成这样,面子上也过不去。 千挑万选下来,这差事便落在了她头上。 想来这老祖宗还暗中调查过她父亲,否则又怎会以太医院的差事来同她谈条件? 视线落在姑娘手腕的勒痕上,桑榆不禁感叹,太监的花样还真是不少。 见喜捏了捏腿,受伤的地方一块青一块紫,有些地方磨出了血渍,被厚厚的膏药糊满,她看着桑榆一圈圈地替她包扎,把细细的小腿包成了肥嘟嘟的小粽子。 见喜叹了口气,支支吾吾问她:“那我,何时能行动自如呢?” 她好想瞧瞧提督府是什么样子,真像福顺说的那样堆金砌玉,比藩王的府邸还要气派么? 桑榆听了一惊,肃着脸道:“再好生将养两日吧。” 她扫了一眼四周,见外头无人这才放低了声音道:“那掌印督主就这般急不可耐,今晚又要你伺候么?” 大夫平生最痛恨不听话的病人,桑榆也不例外。 想到这丫头一身的伤还要被逼着陪那位老祖宗寻欢作乐,忍受那些非人的折磨,实在是丧尽天良。 见喜也哀叹一声,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挂彩,浓浓的药草味儿直往鼻子里钻,今儿怕是不能给厂督暖被窝了。 桑榆瞧她哭丧着脸,更是讶异,也心疼,“府里没有旁的女子吗?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肯放你休息三两日?” 这死太监,真是糟践人哪。 见喜挠了挠头,艰难地抿抿唇,“厂督好像就只有我一个。” 除了她,谁还能像个小暖炉一样给厂督暖床? 除了她,又有谁受得了厂督的狗脾气呢? 若是没有坤宁宫那事儿,她是很欢喜来提督府住几日的。可一想到今晚就要见到厂督,他在她面前杀个人就跟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还把沾了血的手放到她口中,让她尝尝血的滋味…… 天晓得当时她是怎样的心情! 平常吃得那般素淡的人,竟是个生啖人肉,生饮人血的怪物。 见喜想到这里便毛骨悚然,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立了起来。 桑榆瞧她小脸惨白,眉头揪成了一团,实在可怜,想了想,小声提议道:“这事也好办,你积极一些,多往他府中塞几个美人,男人都是朝三暮四的主,太监也一样,你的新鲜劲儿一过,他便往旁人那去了。” 见喜:“……” 她愣了愣,心里头好像有些不是滋味儿。 若是旁人也爬上了老祖宗的床,那她的大珍珠势必要剖成两半,自己只能拿一半,那多难受! 她抬眸望见桑榆两条眉毛拧在一处,看上去忧心忡忡,是真的在想办法帮她脱身。 她不忍驳了她面子,扯了扯嘴角道:“我在宫外不认识人,找美人这种事,有什么渠道么?”她也好奇男人都在哪找的美人呢。 “让我想想。” 桑榆放下了手里的药膏,一只手撑着下颌,在床前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恼。 见喜抬起头看着她,几次想说,实在想不到的话,要不就不要勉强了?其实她也不是特别想给厂督寻美人,多一个人受苦做什么呢。 思忖半晌,桑榆眼前忽然一亮:“京城里那些青楼乐坊,里头都是漂亮的姑娘,你寻个时间出去,给你家掌印物色两个,买下来便是。” 见喜摊了摊手,无奈地叹了声道:“可我也没有银子呀,何况那些姑娘的脂粉钗裙,样样都要用好的,我……太穷了,原本厂督赏了我一颗珍珠,现在也被他收走了。” 堂堂司礼监掌印竟如此抠门! 桑榆愈发觉得这老祖宗惨无人道。 “这样,”她眼睛一转,计上心头,“掌印位高权重,想必京中不知多少权贵想往他身边塞人,这两日你在府中,定会有街坊官员家的夫人们来与你交涉,到时候你有意无意提两句,人家就懂了,动作快的,当晚就能接你的班。” 见喜又有些犹豫:“那我岂不是祸害了别人家的好姑娘?” 桑榆也觉得为难,要怪就怪这司礼监掌印太过心狠手辣,好好的姑娘在他手里就这么白白摧折,实在是可怖又可恨! 难怪京中人人惧他,又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桑榆眉头深锁,连连叹息,见喜看了很是心虚,只好将小脸埋在被窝里—— 嗐,她实在装不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紫禁城内外处处是东厂的眼线,更何况是自家的提督府。 不出片刻,这些话便一字不漏地进了梁寒的耳朵。 梁寒回屋的时候,蠢丫头正倚在床上凝眉喝药,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将大碗黑漆漆的药咕咚咕咚地往下灌,表情痛苦至极。 片刻功夫,一碗汤药见了底。 床边的春凳上放着底下人准备的蜜饯,见喜连忙搁下药碗伸手去摸,一缕轻微的檀香味倏忽传至鼻尖。 梁寒微微俯身,玉手端起琉璃盏,将那一碟蜜饯高高举在手中。 见喜摸了个空,口中苦不堪言,抬头便看到一身光鲜亮丽的厂督拿走了蜜饯,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满口的药渣味儿溢满唇齿,嗓子眼似乎还剩最后半口实在难以下咽,噎在喉咙口翻滚,将将要呕出来,见喜连忙捂住唇,“厂……厂督,好苦啊!快把蜜饯给我……呕……” 梁寒黑着脸,往后让了半步,冷声道:“敢吐出来,咱家拿你是问。” 这眼神,瞧得她背脊骨一阵阵地发凉。 见喜猛地将那口药咽下去,狠狠呛了两口,捂着唇咳嗽起来,两眼泪汪汪的,可怜极了。 心里把厂督悄悄骂了好几遍,救了她又这般戏弄她,这算什么,好玩吗! 倏忽一回过神,想到上一回在颐华殿时,她也这么给厂督灌过药…… 原来,老祖宗还记着那一回的仇呢。 厂督一向心狠手辣,又睚眦必报,若是哪一日她这小暖炉不中用了,厂督大概会毫不留情地取她小命。 缓和了许久,口中那股浓郁的药味才慢慢散去。 她定了定心绪,憋出个磕碜的笑脸来,“厂督,我又哪得罪您啦?” 底下人上来收了药碗,梁寒捻了颗蜜饯放在口中慢慢咀嚼,见喜就这么看着他吃,眨了眨眼睛,怯生生地开了口,“厂督,我这回是不是给您添麻烦啦?” 梁寒解下大氅,淡淡“嗯”了声,说:“是麻烦。” 见喜叹了口气,“您为了我,把皇后娘娘得罪狠了,来日她定然处处为难您,再闹到陛下那去,您杀了人,陛下会治您的罪吗?” 那几名宫人的性命于他而言,根本是卑如草芥,多提一句都嫌浪费口舌。 梁寒哂笑一声,“司礼监掌管内廷刑名,地位远在二十三衙门之上,东缉事厂便是朝廷重臣都可任意缉拿,先斩后奏不是问题,区区几个内廷宫女算什么?杀几个罪婢治不了咱家的罪,陛下若是在皇后跟前过不去这关,顶多罚咱家三个月的俸禄意思一下。” “罚俸?”那也很伤啊,她十分懊恼地说,“我还是拖累您了。” 小丫头眉头一揪,梁寒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心疼钱了这是。 梁寒嘴角勾了下,伸手解下腰间的玉革带,见喜心里忽然一慌。 一想到正是这双修长漂亮的手一刀下去要了五条人命,她就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锦被,“您今晚睡在我这么?” “睡在你这?” 梁寒笑中冷意绵长,“这是咱家的府邸,你是咱家的人,还是说,你不愿做这差事,想让旁人来替你了?” 见喜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赶忙摆手否认:“您这话从何说起呀,我可是保证过一辈子让您高兴的,您平白冤枉我,实在是糟践我的一片真心。” 真心?啧。 梁寒笑了声,若是府中没有他的耳目,他怕是真能信了她的鬼话。 “我只是觉得自己身上一股子药味儿,怕污了您的鼻子,您若是嫌我难闻,败了兴致,我便是死也不足惜。” 见喜说得委屈起来,眼里蓄满了泪,昏黄的烛火光芒落在眼睛里,映照出杏眸内星星点点,宛若琉璃。 这时候,外头的侍女拿着铜夹进来,往炉鼎中添了几块檀香,薄薄的烟雾从顶盖上缓缓流泻而出,勉强压制住了屋内浓浓的苦药味。 梁寒褪下曳撒,翻身上了床。 见喜往外头挪了挪,压到了肩膀上的淤青,她疼得直抽凉气,这才勉强翻了个身,为他让出半个床位来。 一只手掌伸过来,抬起她尖尖瘦瘦的下巴,蹭破了皮的那处已然结了痂,形状像一颗小小的桃心,陷在他苍白冰凉的掌心里。 拇指在上面轻轻捻磨,见喜小心翼翼地抬眸,盯着他瞧。 厂督离得好近啊,他的脸很白,也很精致,就像一块不染尘瑕的美玉,那双眸子很深,一半掩在浓密纤长的眼睫下面,只消一眼,就能让人陷进深渊里去。 喉咙动了动,她情不自禁地开了口,“见喜破了相,厂督还会喜欢见喜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轻薄了祖宗 梁寒指尖微微一滞, 眉梢一挑,抬眼望着她,凤眸微微眯起:“你想说什么?” 见喜脸颊蹭地一下红了, 她也不晓得方才怎会脱口而出那样的话,这是疯魔了不成!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冲得头脑一片混沌,呼吸也无法畅通,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像是燃起了小火苗, 在她的小身板上翩翩起舞。 她绷紧了皮,紧张地攥了攥手心儿,往他身上蹭了蹭, 像往常那样抱他。 “我真是脑袋烧糊涂了, 您在我身边, 我就紧张,说得都是些浑话, 您别在意。” 她身上热得难耐,幸好有厂督这座冰山在,难得还能给她降降温。 梁寒冷哼一声,沉吟许久,抬手搭在她圆润小巧的肩膀上。 他记得那处有一大片针眼, 险些扎到肩胛骨,伤处一块青一块黄, 连医师瞧了都觉触目惊心。 想到这处,他便怒火难平。 向来只有他对人严刑逼供, 没想到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敢动他的人了。 这是在宫中自当收敛几分, 若是在诏狱, 那几个人不会死得这般容易。 手指在她肩上摩挲,轻柔的痒意很快将那股难熬的疼痛吞没,见喜皱紧的眉头终于慢慢松泛下来。 “还疼吗?”他问。 见喜怔怔地望着他,有些受宠若惊,赶忙摇摇头道:“不疼、不疼了。” 梁寒低眸瞥了她一眼,“咱家若是不去坤宁宫,你是不是就死在她们手里了?” 这话说出来丢人,见喜赶忙摇头,勉为其难地回答道:“也不会,我能想法子出来的,小时候舅舅将我卖人,我都是大半夜偷偷溜出去的,那时候才三四岁,如今过了年都十六了,脑子不会比小时候还要笨吧。” 都十六了。 梁寒一哂,“这么说,是咱家多管闲事,让你的本领无处施展了?” 见喜胆战心惊道:“当然不是,您救了我,我心里只恨没法子报答,哪里敢怨怼呢?只是……” 他凝眉:“只是什么?” 见喜沉吟半晌,心中叹了口气道:“您为我杀了人,在菩萨跟前又多了几样孽障,我得寻个时间去庙里拜一拜,求菩萨别将这些罪孽都降在您一个人身上,毕竟这件事是因我而起。” 梁寒心口泛起一丝凉意,求菩萨? 他手上沾了多少鲜血,怕是早就在菩萨跟前留了名,若是恶人终有报应,他这辈子得要承受多少次天打雷劈才说得过去。 “你害怕吗?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在菩萨跟前都要受连累。” 他嗓音冷清,寒意是从骨子里浸出来的。 这又是在试探她的真心么? 说实话,他来救她的时候,有那一刻她觉得就像是天神下凡降临在她身边,只是这天神不是大慈大悲的佛子,而是凶恶骇人的阿修罗王。 她念了这么多年的经文,知道无间地狱有多苦,尤其是对待罪业缠身之人,铁鹰啄目,烙铁加身,碓磨锯凿,三百六十根长钉遁入人的骨血里,每一寸都痛到不想转世为人。 厂督这样的人,势必要下地狱的。 今日多杀一个人,心里头是畅快了,可下了地狱就多遭一份苦,何必呢? 可她自知没那个本事劝服他。 梁寒见她闭口不言,一丝愠怒翻涌上来,搂过她的腰肢往前一带,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记着,倘若哪一日想翻出咱家的五指山,咱家会让你摔得粉身碎骨。” 他的脸离得极近,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目光,上上下下,视线的每一处落脚,都唯有他。 四目相对,见喜吓得心脏砰砰直跳。 带着苦味的药香在两人几近相贴的鼻尖缓缓萦绕,不知什么时候,温暖干燥的檀香味也慢悠悠地混了进来,迎合着轻吐的热气在两人的罅隙里蹁跹。 胳膊压在腰下,恰好碰到了手腕的勒痕,阵阵隐痛传来,她忍不住将身子微微一挪,可这一挪却失了重心,整个人向他身上歪过去。 檀口撞上他微凉的薄唇,擦出浑身的热气。 见喜猛然瞪大了眼睛,一瞬间面红耳赤,如遭雷击,整个人触电似的让开。 后背的钝痛也没让她清醒,一颗心恍若悬在高空,四肢麻木,几乎毫无知觉。 她眼睁睁地望着天花,热得浑身冒火,脑海中一直嗡嗡乱叫。 完了,完了。 她这是……轻薄了老祖宗? 她怎么能…… 好半晌反应过来,察觉老祖宗的手还被她压在身下,方才猛地躺回来,腰杆子被他的手掌硌得生疼,那老祖宗的手……岂不是要被她压碎了! 她忍着疼赶忙坐起身,老祖宗黑着一张死人脸,阴森森地盯着她,眼底蓄着怒火,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祖宗、对不起……”她快要吓哭了,揉了揉梁寒泛红的手背,“您疼不疼呀?” 梁寒将手从她那收回来,扶着额头无奈地吁了口气。 一双眼眸比漆黑的夜还要暗沉,视线划过她莹润娇嫩的唇,又转而望向她的眼睛,将她所有的惶然无措收进眼底。 即使不是故意贴上去,可她就是觉出自己有几分做贼心虚。 她想要避开这灼灼的目光,可那双眼如同鹰隼般犀利,一眼沦陷其中,就像掉进了山林中猎人的陷阱,摔得七零八落,全然直不起身来。 “怎么,睡觉前给咱家来这一出,是想求什么封赏么?” 他在她下颌勾了下,让她看着自己。 见喜脑子一懵,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抬起手便用衣角替他擦拭嘴巴。 她一边擦,一边急着反驳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也不想要什么封赏,您要是可怜我,就把方才这茬忘了吧,否则我抓肝挠心的,难受得紧呢。” 平时有几分小聪明的人,这时候竟看不出他在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梁寒拿开她的手,幽暗的目光落在她小鹿般的眼睛里,半晌才冷清一笑:“你能活到今日,是该多拜一拜菩萨。” 抬手一挥,帐边的烛火熄灭下去,偌大的屋子瞬间融入了暗夜的宁静之中。 黑暗中,他舔了舔唇,像是在回味方才一瞬即逝的温热柔软。 她慌得手足无措,他又何尝不是兵荒马乱? 何止是兵荒马乱,连呼吸都险些乱了分寸。 隔着漆黑的夜帘,谁也瞧不见谁,可他依旧能感受到她咚咚的心跳声,身上的热气浪潮一般地往他身上漫涌。 或许这就是他与她的区别。 她不论悲喜,所有的情绪都习惯了外放,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而他在宫中这么多年,和人和鬼都打过交道,早已能做到处变不惊,喜怒不形于色。 有时候莫名出来的一些情绪,连他自己都不识真假。 他伸手将她捞到臂弯里来,可指尖才一触及,那丫头就猛地一颤,整个人颤颤巍巍地靠了过来。 偎在他怀中,像刚出笼的包子,柔软又滚烫。 次日下午,桑榆顶着两条乌青的眼袋进了屋。 见喜讶异地望着她:“这是怎么了?” 桑榆恹恹地垂着眼,将带过来的两包药草交给府中的下人,随即走上来查看她身上的伤。 “掌印坑我。” “怎么说?”见喜双眼瞪得圆圆的。 桑榆叹了口气,朝她吐苦水:“昨儿去太医院报到,上头又改了说法,说我是民间出来的,在宫中尚无经验,直接任命为御医不合规制,又怕引得那些严格选拔进来的官员不满,让我先在太医院做三年的女药官,表现好方可酌情提拔。” 见喜对太医院的官员等级不大熟悉,“女药官?听上去也不错的样子。” “什么狗屁女药官,就是负责给宫里的主子抓药的。” 桑榆指着自己两个大黑眼圈,无奈地扯出个笑脸来,“瞧见没?昨儿晚上催命似的将我召进宫,整整三十多张方子,一直忙到今晨天亮才分拣完,真不晓得宫里的娘娘怎的那般娇贵,小病小痛看得比生死还大,今儿你睡不着,明儿她睡不醒,都是惯出来的毛病。” 见喜望着她疲乏的神色,唏嘘不已:“这差事你要办三年,人不就废了么。” 桑榆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看来你家掌印也不是很靠谱,我还以为有他开了尊口,我这差事就板上钉钉了,没想到还得按宫里的规矩来。” 原来是厂督给安排的。 见喜心里疑惑了一下,若真是厂督往太医院塞的人,旁人看他的面子,巴结还来不及,怎么还敢降级呢? 刚要往下想,桑榆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你家掌印昨儿没对你做什么吧?” 见喜脸一红,摇了摇头:“除了让我暖床,再没有旁的了。” “暖床”这个词就很微妙,在见喜这里是暖被窝的意思,可在外人听来,如何“暖”,那便另有说法。 桑榆幽幽叹了口气,可怜的姑娘,这辈子落在一个阉人手里,恐怕是生不如死了。 换完药后,见喜活动了下筋骨,除了肩膀和小腹还有些隐隐作痛,其余地方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这就是身子骨强健的好处。 正说着话,外头一行侍女依次端着金边漆盘进来。 见喜远远瞧见漆盘上五彩斑斓,金光闪闪的一片,不禁心头大动,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掀了锦被就要下床,桑榆拦都拦不住。 打前头过来的侍女名唤妃梧,是提督府的一等女官,相当于半个后院管家。 妃梧缓缓走来向见喜躬身行礼,“夫人从宫里穿出来的衣物不能用了,督主吩咐奴婢给您送一些来。” 她略略抬手,底下的侍女一字排开,见喜一眼瞧见了那色彩极为艳丽,宛若云霞般的衣裙。 十二道细褶的月华裙以朱红色为主,每褶皆用不同的色彩与纹饰,赤橙黄紫主次有致、浓淡相接,花鸟、山水、虫草、云霞的刺绣交相辉映,每一处细节都异常精致华丽。 果然是厂督喜欢的颜色,不过美也是真的美。 视线落在裙下绣花上挂的小珍珠,见喜眼前又是一亮。 妃梧解释道:“绣娘原打算在褶面上缀十二枚小金铃铛,督主说夫人爱动,金铃恐怕扰了您清静,便换成了珍珠。” 见喜轻轻咳了两声,两眼放光,口中呢喃:“都好,都好……这一身值不少钱吧?” 妃梧微微一滞,继而笑了笑,没有接话。 见喜目光恋恋不舍地移向旁边的金漆雕花盘,依次是绣金团花褙子,石榴红的提花缎面交领上袄,碎花百褶裙,胭脂水粉,再往两边是让人应接不暇的钗环首饰。 那枚熟悉的大珍珠就这么撞进眼中。 镶嵌在点翠花盆式样的钿花里,上有繁花满地,蝶鸟蹁跹,下有嵌珠金盆,一点都不觉突兀。 原来,厂督将她的珍珠拿去做钿花了。 心里暗潮澎湃,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样华丽又不落俗套的式样,便是在宫中,她也很少在主子们的发髻上见到。 妃梧领着一众人将东西放下,离开之后,见喜整个人都激动懵了。 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她痛得轻呼一声,原来真不是在做梦。 她激动得热泪盈眶,望着桑榆不知说什么好,许久才平静下来,“明儿我能下地溜达去么?这衣裳我在宫中穿不到,这几日若不能过把瘾,恐怕这辈子就白活了。” 桑榆自小是当男孩子养大的,满心满脑都是医术,对这些脂粉钗裙从不在意,所以无法理解见喜的心情。 她也常去官员府邸替人诊治,对这些达官贵人而言,赏赐自己的女人如同家常便饭,欢喜一阵也就过了,不值得这般大张旗鼓。 可见喜不一样,长到五岁进宫的时候,才头一回穿上干净整洁的衣裳,从前口袋里能有一文钱,她能欢天喜地好些日子。 桑榆按着她坐下,无奈地替她卷起裤腿上药,“姑奶奶,不至于吧!你可真是好哄啊,赏两件衣裳就能高兴成这样?你忘了他是如何夜夜摧残折磨你的了?” 见喜垂下脑袋,不自觉地摸了摸嘴巴。 想到昨晚的情形,她便觉得浑身热气翻涌。 他的脸,他的唇,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所有的一切,仿佛只要一想起,就有种奇怪的力量将她吞噬进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如若……如若她真的吻下去,会怎么样? 她不敢想。 只碰了这一点点,她就已经像沙滩上的鱼,没有水的滋润,难受得快要死去。 若是像画册上那样唇舌相接的深吻,她一定会立刻死在老祖宗的床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您最好看 应了桑榆的话, 当日下午便有京中官员的夫人递了拜帖进来,梁寒出府办事未归,这拜帖便由府中管家送到了见喜手中。 “大理寺卿的夫人约我打马吊!请我明日一同去……这什么字, 你帮我瞅瞅?” 桑榆接过那拜帖, 扫了一眼道:“澜月亭, 就在城东的知雪园里头, 离你们提督府不远, 是那些贵夫人们最喜欢逛的园子。对了,你会打马吊吗?” 见喜摇摇头。 桑榆道:“就是赌牌。” 见喜眨了眨眼,支吾着问:“那我是不是要带些银子去?” 桑榆:“……” 晚膳是一碗清清淡淡的小米粥,并几个爽口小菜,身上还未大好, 还吃不得油腻荤腥的东西,可见喜却吃得有滋有味。 用完晚膳, 见喜就在坐在铜镜前试鎏金雕花盒里的胭脂。 美到极致的玫瑰色,指尖轻触一点抹在脸颊,即使她这样的庸人,也能瞬间增添几分旖旎动人的颜色。 见喜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她坐在镜子前暗自欣赏, 拿起那枚钿花在发髻上到处比对, 琢磨着簪在哪处更为合适。 半晌,轻而慢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她转头去瞧, 梁寒一身绯红暗纹便袍步入房中, 腰间束玉带, 颇有清隽不凡之气。 他常年进出后宫, 对女子的脂粉颇有研究, 加之慧眼如炬, 哪怕是眉色的深浅,他都能一眼瞧出来,所以自然也发现了她今日的不同。 她五官生得不错,细细看来有几分春花般的娇俏。 他抬起在她脸颊抚了抚,指尖蹭到一点玫瑰红,他慢悠悠地捻磨着,那点红色在手指的纹路和漩涡里如同绽开的花朵。 见喜好像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忙拦着他的手:“祖宗,这个不能吃!” 她还记得初见时祖宗尝了尝她唇上渗出的血,他该不会也想把这胭脂放到口中品尝吧。 她满眼担忧地望着他,那表情有点像在看一个胡乱瞎吃的小孩。 梁寒勾了勾唇,这蠢货。 他伸手到她的胭脂盒中取了一点,略一歪头,让橘黄的烛光落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他细细端详着面前的人儿,她也同样绕不开他的目光。 这平日冷心冷肺的人,眉眼间笑意盈盈时,有种惊心动魄的好看。 沾染了胭脂的手指忽然覆上她柔软的唇面,冰冰凉凉的酥麻感,让她忍不住喉咙发痒,双目瞪得圆圆的望着他。 就像是毒蛇嘶嘶地吐着红信子,猝不及防地舔上了她的唇瓣。 要命了都。 屋内的烛火不算明亮,恰恰好的暖意,与明媚的玫瑰红交融在一处,勾勒出世上最动人的颜色。 他看了许久,蓦地一笑:“这容貌,总算够格伺候人了。顾延之到底是怎么想的,天下美貌的女子千千万,偏偏挑了你送过来,是觉得咱家的眼光仅配如此么?” 见喜:“……” 这话说得人伤心又气恼,偏偏还反驳不了。 她挤出个笑容:“我就当厂督是在夸我啦!天下的美貌的姑娘是多得很,可谁有您这样好看呀!从前我听过京中第一美人的名号,也偷偷瞧过一眼,那眉眼,那风情,压根不及您的万万分之一。” 她歪了歪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您已经这么好看了,我何必抢您的风头呢。” 往常说出这样恭维的话如同吃饭一样简单,顶多内心忐忑几分,可今日不知为什么,盯着他瞧的时候,身上的热气便乱了套,流动的血液像浪潮不断扑向山石崖壁,激得她愈发面红耳赤。 他凤眸微微眯起,乍看有几分艳丽,尤其是配上这样美好的轮廓,有一种烟波迢递看不分明的美感,让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凑近。 指尖触碰的微微凉意,让她一瞬间反应过来。 !!! 她这是在做什么,方才竟伸手摸了老祖宗的下巴! 心肝在身体里撞了一个踉跄,她赶忙收回手掸了掸,咬咬唇,支支吾吾道:“您……脸上脏了,我给您擦擦的。” 奇奇怪怪。 睡觉的时候两人抱在一起,肌肤相贴,宛若合成一个人,可她心里坦坦荡荡,就同抱着妙蕊和绿竹是一样的。 这会才碰了指尖一点,她就觉得自己魂飞魄散了。 果然豺狼的须子摸不得。 她在心里说服了自己,这是惊恐,是害怕,一定是的。 梁寒静静地望着她,沉吟许久,这才不动声色地绕到山水屏风后面。 见喜狗腿似的追上去,一面替他褪了衣裳,一面满脸堆笑道:“谢谢厂督的赏!我还以为那珍珠您不打算还我呢,嘿嘿。” 梁寒抿着唇,抬起手臂让她宽衣。 见他不吱声,见喜探出半个脑袋到他面前,笑道:“您送我的那件月华裙真好看呀,是打算让我穿出去显摆吗?” 她装作遗憾的样子,“不出去的话,在府中也无需穿那样瑰丽的衣裳,横竖是待在屋子里,我穿袄子便够了。” 越是这么说,梁寒心里越发觉得好笑,只是不接她的话茬,且看她如何继续。 “我见宫里的娘娘穿过月华裙,裙摆上几道褶便是几种颜色,只不过她们穿的是青绿色调的,不如您选的这件赤色调的艳丽,转个圈儿像天边的云霞落入染缸里似的,不论从哪个方位瞧都美得像朵花。” 她说得心绪激动,只盼着他回一句“想出去就去吧”,可梁寒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唔了声,连看都懒得看她。 能不能出府,还得要他亲口应下。 求来的终究有些不情不愿,若是出了什么纰漏,这祸患还得她自己承担。若是他能先开口,是他让去的,而不是她自己想去的,那是再好不过。 见他满不在意,见喜只好搬出了拜帖的主人,“大理寺卿王大人您认识么?还有工部员外郎朱大人,督察院经历刘大人,是您在朝中的同僚么?” 这几个名字回府的时候自然听管家提过,眉梢微微挑起,“怎么了?” 能怎么?人家递了拜帖,请我出去玩呢! 堂堂提督,难不成没人告诉您么! 她压了压心里的郁闷,摆出个笑脸朝着他:“这三位大人的夫人,明儿请我去知雪园,说是打马吊三缺一,我得先问过您的意思。” 梁寒问:“那你想吗?” 见喜蹙了蹙眉,这问题怎么又回来了呢! 她想啊!还想要钱呐! 否则她在这一直兜圈子兜着玩儿嘛! 她说得这般委婉,他却能让她原形毕露,真没劲。 他接过下人送上来的胰子,慢条斯理地净手,再用干净的毛巾一点点地挤压手上的水分,仿佛事不关己,四下无人。 被他这么忽视,见喜心里不是滋味,耷拉着脑袋去铜镜前将胭脂卸下,一边净脸一边道:“我就是怕给您添麻烦,去不去的都无妨,我也不大会打马吊,兜里那点银子一准儿输个精光!我自个丢人没关系,我是怕丢您的脸。” 他伸手熄了灯,见喜赶忙摸黑爬上床,他很自然地将她圈进怀里来。 “你有多少银子?”他打趣她。 见喜微微一怔,心里盘算了一下道:“我是您从宫里带出来的,身上也没银子,不过前些日子陛下赏了二十两金,那对玲珑八宝簪瞧着也能值几两银了,我用不着就拿去当铺当了算啦!可您送的小花盆钿花我是万万舍不得当的,还有那对小螃蟹簪子我也喜欢得紧。” 堂堂掌印让自己的夫人去当御赐的首饰换钱,见喜都替他臊得慌。 她盯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看他怎么说。 梁寒不过舒眉一笑,道:“去吧,不过咱家有个条件。” 这倒是没料到,“什么条件?”她忙不迭问。 梁寒垂下眼眸打量着她道:“明日从库房拿一百两金过去,只准输,不准赢。” “啊?”她瞪圆了眼睛,愣了愣,心中突如其来的欢喜,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怕是有些容易。” 不单单是容易,那岂不是易如反掌么! 她举着小爪子信誓旦旦:“我听您的,保证输!” “好啊。”梁寒似乎心情很是愉悦,“输多少都不要紧,回来咱家还要再赏你一百金,可若是你赢了,赢的钱包括本金在内全然上交。除此之外,咱家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虽然听上去不大靠谱,可见喜也只犹豫了一瞬:“……您说!” 梁寒觑她一眼,“你不觉得提督府太空了么?” 见喜一怔,这又是搞哪出? 他有些嫌弃地望着她:“连一个小小的督察院经历家中都有三妻四妾,咱家府上却只有一个毛手毛脚的蠢丫头,说出去也没面。只是咱家平日里公事缠身,料理不到后院,这本是该你操心的事儿,还要咱家来提醒么?” 见喜:“???” 嫌她毛手毛脚,要美人伺候了? 见喜讶然不已,可瞧他面色平静,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生气之余,又有些慌张,果然桑榆说得没错,男人都好色,太监也一样! 她气得心肝震震地疼,可脸上还要挤出笑:“您是认真的吗?” 没等他开口,她紧接着道:“您早说呀,我办事您放心!明日牌面上我就跟夫人们提一嘴,让她们帮忙物色物色。” 梁寒慢慢敛去了笑意,“好啊,咱家等你的好消息。” 他倒要瞧瞧这蠢货心到底有多大。 还是说,急着翻出他的五指山,想逃了?呵。 他心里盘算着,若是她真安排了美人进来,他便将她与那些美人一同剁碎了喂狗。 “呀……疼。” 心里烦闷,手上竟失了轻重,听到她惊呼一声,才察觉方才捏她脚丫子时力气重了些。 他一哂,这才在他身边几日,就这般娇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夫人您胡了 难得清阳濯灵, 风恬日暖的日子。 妃梧领着手底下两个手脚伶俐的丫头过来,替见喜梳妆更衣。 “夫人的脸型梳元宝髻好看。” “发髻中间用花盆簪子便好,不能喧宾夺主了去。” “裙裳已经够华丽, 再用多余的颜色反倒赘余。” …… 三人在一旁有商有量, 系带一松,见喜梳了十年的双螺就这么毫不留情地散开来。 她向来是个俗人, 对簪花首饰没什么研究,只恨不得发髻上珠环翠绕, 花开满园,越多越好。 妆奁里五花八门的首饰只能看不能用,实在可惜,见喜心里痒得紧。 可等到敦敦实实的元宝髻盘上头顶, 点翠花盆钿花一上阵,那颗珍珠瞬间将人的视线吸引在一处, 双耳再垂下一对金累丝灯笼耳坠, 细眉添黛, 唇上点朱,见喜对着镜子, 整个人看呆了。 比起往日的素面朝天,略施粉黛之后果真变得很不一样。 妃梧有些惊喜地笑了笑:“督主眼光真是不错, 给夫人挑的胭脂和首饰靡丽却又不失俏皮,果真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见喜听着心里一乐, 原来是厂督亲自挑的首饰呀, 算他有良心。 不过那也是她日日暖床该得的,靠自己的辛勤劳动获得报酬, 又有什么不合适呢? 石榴红的上袄配上流光溢彩的月华裙, 如同云销雨霁时天空云霞漫卷, 原地打个旋儿,斑斓的裙摆便像是满地繁花绽开,发髻上的钿花此时也格外应景。 一身装扮该繁复时繁复,该从简时从简,没有一样抢风头,却皆映衬出了镜中人的娇俏可人。 穿上一双金线绣花鞋,见喜的小心脏都雀跃起来,刚出笼的雀儿一般奔向了院子。 先前在屋内养伤,只能倚在窗前眼巴巴地往外头瞧,没想到出了屋门的天空如此湛蓝,曲折的廊庑一眼望不到尽头。放眼望去叠石成山,青松颀秀,即便是冬天也不见半点荒凉之色,细听还有汩汩流水之声。 融融天光之下,庭前的桃树似乎也要开花了。 梁寒从院门外进来,便瞧见这鲜衣亮眼的人儿在树底下蹦跶转圈,跟昨儿在床上喊腰疼的仿佛不是同一人。 他素来爱好张扬的颜色,这么看来应当没有出错。 见他来,见喜哒哒地跑过去,“厂督,这一身好不好看?” 他略略勾唇没有说话,抬手扔给她一个鼓鼓囊囊的莲纹荷包,她忙不迭地打开,里头是一摞亮闪闪的小金锭子,登时笑开了颜。 “谢谢厂督!我去给您输钱啦,输光了可要像您说的那样,您还得赏我一百两,大丈夫一言九鼎,可不能赖账啊。” 她常常如此,说起话来嘴上没个把门。 “大丈夫”三个字一落下,梁寒静静地审视着她,眸中似浮出一层异色,却不过转瞬即逝。 身后的侍从长栋也是太监,听到这样的词儿自比旁人多几分敏感,尤其是在督主跟前,他暗暗捏了把汗。 长栋想到宿在辽东一间驿馆的那一回,听到楼下几个山匪模样的粗汉把酒言欢,说起荤话来毫不忌讳。 旁人听来倒是无妨,顶多是污了耳朵,可这话落入太监耳中就是扎心窝子的事情。 桌子一拍,手中的粗瓷悬于半空裂成碎片,信手一挥下去,满堂的声音戛然而止,鲜血溅了一地,往后再想说话只能等来世投胎为人了。 思及此,长栋余光往梁寒面上一瞥,幸而未见愠气,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马车早已套好,在东门口等着,见喜轻快地丢下一句“我去啦”,提着裙角便跨步出了门,同妃梧一道上了马车。 听着辘辘声渐行渐远,长栋面上有些担忧,转向梁寒道:“咱们守在沧州的人在西山外的破庙遭了埋伏,恐已经打草惊蛇,您在宫中又为夫人得罪了皇后和魏国公,今日夫人出门会不会……” 梁寒盯着锦蓬马车一直行到长街尽头拐向右侧,这才收回了视线,冷嗤一声:“就怕他们有贼心没贼胆,刺杀?呵,落在咱家手上,还怕揪不出幕后指使么?” 他转身走向院中,望着方才她站过的那棵桃树,牵了牵嘴角道:“杀个女子折不了咱家一条臂膀,为了出口气把自己置于刀尖之上,何必呢?活腻了才会想刺杀。不过,倒是要警惕那几个胡党的蠢货,难保有些不要命的就是喜欢在刀尖上跳舞。” 他略一沉吟,凤眸之中泛起阴沉之色:“加派人手盯着,遇到胡党就地正法,一个不留。还有,她若掉一根头发,让番子提头来见。” 长栋赶忙躬身颔首,连声道是。 离了老祖宗的视线,见喜整个人如蒙大赦,畅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妃梧同她讲了几句马吊的玩法,她囫囵听着,不过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妃梧继而笑道:“夫人不必紧张,回头摸两把牌就明白了,新手往往手气要好些,把把好牌也有的。” 见喜瞧她很是耐心,也不好意思敷衍,终于理清了一些的规则。 厂督让她输,想来是朝中大臣之间套近乎吧! 若是赢了钱让人家夫人面上无光,为此得罪了人,回头在官场上给祖宗使绊子,那便是她的罪过了。 想到这一层,她更加坚定了输牌的信念。 知道怎么能赢,那她就偏偏往作死了打。 妃梧说完之后,又向她介绍了今日要见的三位夫人,从夫君在朝中的地位,到后院有几位通房,甚至连这几人的饮食喜好都一清二楚。 见喜惊得张了张嘴,有些愕然地望着她:“妃梧姐姐,你怎么晓得这么多?” 妃梧笑了笑:“夫人直接唤奴婢的名字吧。” 看得出这是督主放在心尖上的人,妃梧也不瞒她,笑道:“番子们在外头打探消息,咱们在后院的对朝中官员的家事都要了如指掌,知己知彼才能轻易拿捏住旁人的把柄,人为鱼肉,我当为刀俎。” 见喜听完越发佩服,从前厂督说过,他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现下看来果真最没用的就是她了。 难怪!难怪厂督想要她为后院添砖加瓦。 想到这一茬,她又莫名有些窝火憋气。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今儿我还有任务在身,厂督让我替他寻几个美人入府,你说厂督是不是嫌弃了我呀?” 妃梧微微一怔,想了想,摇着头道:“自然不会,督主喜欢夫人还来不及,恐怕是想借美人的名头引蛇出洞,打探对家的消息吧。” “这样啊。”她撑着下颌若有所思。 若真是如此,这差事办不好的话似乎说不过去,更显得她没用。 可若是真引了美人入府,美色当前,谁能把持得住呢! 厂督这种人若是喜新厌旧了,一定会把她杀了灭口的,见喜暗暗在心里骂了句娘。 未消片刻,马车放缓了速度,安安稳稳地停在知雪园门口。 妃梧带着她下车,穿过几条花木扶疏的廊道后,一抬眸,澜月亭已在眼前。 几位夫人早已在门口等着,见一红衣彩裙的姑娘远远从假山后走过来,眼前不禁亮了亮。 端庄持重、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她们见过不少,可像这样明媚无邪的姑娘,在京中高门之中却很是少见。 裙角顺着脚步打摆,一圈圈的珍珠在阳光下流动着莹润的光芒。 她往这里来时,好像春天也跟着一道走来。 这样用心的着装打扮,想来在提督府也是格外受宠的。 嫁给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对一个小小的宫女来说算是高攀,如今还这般受督主重视,说来说去都是好,余下的便只有房事上有些遗憾。 迫于梁寒的权势地位,她们自当尊敬和礼遇这位掌印夫人,可一想到那是个宦官,她们也就不那么羡慕了。 沿着青石阶上前,妃梧低眉,在她耳旁小声提醒道:“着黛蓝褙子的那位是大理寺卿夫人,雪青袄裙的是工部员外郎的夫人,柳绿色的那位是督察院经历刘渊的夫人。” 见喜默默记下,笑意盈盈地上前施礼,那几人也赶忙躬身回了一礼。 妃梧在马车内同她说过,这几位大人在朝中皆与厂督有些交涉,要么在文臣与宦官之间保持中立,见了面不至于横眉竖眼,要么是溜须拍马的一把好手,靠着自家夫人的交友圈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工部员外郎夫人最为年轻,瞧着不过二十出头,也是这几人里模样最为标致的。 见喜一眼就注意到她累丝嵌珍珠海棠花簪,确定那颗珍珠没有自己头上这颗大,这才转眼去看另外两人。 大理寺卿王夫人常常出来听戏打牌,在京中官员夫人的圈子里很是有名,为人也格外热情,一瞧着见喜便眉开眼笑:“没想到督主夫人竟这样年轻,听说您是贤妃娘娘宫里头的?” 见喜点了点头,这来头在宫中还能唬人,可在外面不见得。 这些夫人哪个不是高门贵女,她若不嫁老祖宗,如今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宫女罢了,旁人连瞧都不会多瞧一眼。 可王夫人竟越瞧越欢喜,又笑道:“总觉得夫人的模样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话一出,见喜就不晓得怎么接了,连王夫人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似乎攀附之心昭然若揭。 可她方才说的的确是实话,从她上澜月亭的时候,王夫人就瞧她有几分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尴尬不过是一瞬间,见喜赶忙笑道:“夫人见过的美人多,这可不是在夸赞我嘛!” 众人相视而笑,刘夫人也笑道:“想必都是缘分呐,来来来,咱们都别站着了,到亭子里坐吧。” 石桌石凳早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身旁的侍女端着青瓷茶盏上来,众人抿了一口又放回去,搓了一通牌,这便开始了。 见喜只记住了胡牌的几样要点,可面对各种花色图样实在有些眼花。 妃梧在一旁教着,却发现夫人懂是懂了,可总是光挑齐整的牌往外推,例如三张六条非要扔掉两张,七八九万偏打八万,却把东西南北留在手上大眼瞪小眼。 这是什么打法?妃梧抿着唇在一旁笑。 很快,见喜的一百两金就剩下一小半,虽然心疼,可一想到老祖宗许诺的输钱的好处,她便心花怒放起来。 她伸了个懒腰,面上装作很是遗憾,“您瞧瞧我这手气,真是没谁了!” 三位夫人各自胡了几把,虽赢了钱,可心里却着急。 让堂堂掌印提督夫人输得口袋空空,实非她们的本意。 平日里她们打得并不大,有时候二十两银子就封顶了,今儿却是特意开库房取的银子。 来之前家中夫主还特意交代,一定要让提督夫人赢钱,赢得高兴、赢得爽快才好,钱砸下去不怕,权当是变着法儿孝敬提督了,否则就等着朝中吃瘪吧。 如今这走势,要如何扭转乾坤,委实是个难题。 三人垂眸深思,又面面相觑一阵儿,各自递了个眼色给身边的侍从,侍女们会意,借沏茶的由头下去好生商量一番。 偷偷瞄过见喜出牌的丫鬟说道:“我瞧着提督夫人出手毫无章法,不知懂是没懂,分明一手的好牌,却像是故意求输似的,专挑好牌往外推。” 另一人揣测道:“会不会人家压根儿不想赢钱,就同咱们夫人的心是一样的?” 众人思量半晌,终于得出个结论来。 既然提督夫人扔的都是好牌,那便她打什么,咱们也跟着打什么好了!总之不会出错。 回来之后悄悄与自家夫人通了个气,妃梧看在眼里,只是弯唇笑着,没有提醒。 接下来的一切就很梦幻,众人仿佛约好了似的,见喜出什么牌,三位夫人便跟着出什么牌,但凡手上有的,便不管不顾地往下扔。 王夫人的侍女也很积极地站在见喜身后指点,见到对面出了一张八万,没等见喜伸手摸牌,赶忙道:“夫人,该碰了!” 见喜怔了怔,“哦、哦,多谢提醒呀。” “夫人,吃卡子呀!” “……” “夫人,您别扔呀,这是胡了!您胡了!” “胡……胡了?” 见喜脑壳子突突地疼,无奈之下只好犹犹豫豫地摊了牌。 输了钱的三位夫人满脸写着高兴,笑意是从眼眸中溢出来的,送钱比收钱还要积极。 那头王夫人口中不停嘀咕着:“风水轮流转呐,这两轮把把手气不行。” 刘夫人也笑得很无奈,顺道夸了两句见喜:“看来提督夫人摸到门道了,我就说嘛,聪明的摸两把也就会了,打马吊多简单。” 见喜红着脸,应付似的赔笑:“我也就是运气好点。” 然而是不是运气,见喜心里十分敞亮。 自从胡了一把之后,想浑水摸鱼也不成了。身后王夫人的侍女眼疾手快,才瞧见花色,一句“自摸”立马脱口而出,这种情状下,想要当个混子难如登天。 见喜拉不下脸让她滚一边儿去,只好任命地收钱,赢得浑身发燥,郁闷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来鲨我的 连胜六局, 石桌上?的红木牌搓得哗啦作响。 见喜趁着掷骰子的间隙狂饮—?杯凉茶,这?才勉强稳住心?神。 妃梧拿着干净的帕子,—?边盯着牌面, —?边替她擦拭额头渗出的汗珠。 又—?个时辰过去,见喜跟前的银子堆得满满的, 带来的—?百两金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眼?看着天色黯淡下来,身旁的夫人们输得越多, 心?里头越高兴, 到最后终于佯装疲累道:“不打了?不打了?!” 见喜也完全?泄了?气,简直是当头棒喝。 没人晓得见喜心?里的苦。今儿哪怕只输了?—?两银子,她也能回去向梁寒要那—?百两金,可如?今倒好,赢的钱全?部上?交, 而这?锦囊里的本金, 她也只是短暂地拥有?了?—?下。 她在心?里连连嗟叹, 这?分明是打了?个寂寞呀。 几人前后下了?澜月亭, 妃梧掂量掂量手里的锦囊,比来时重了?不知多少, 可侧过脸去瞥夫人, 她却不大高兴。 “赢了?钱, 夫人心?中?不欢喜吗?” 见喜噘着嘴, 复又长长嗟叹:“昨儿和厂督打赌,赢的钱得全?给他?,这?多没意思。” 妃梧笑了?笑,吁了?口气,抬眸望着远处长廊上?未化的薄雪,心?里像是空了?—?块, 浮出几许怅然若失的意味。 原来平日里阴狠毒辣、不近人情的督主也会有?这?样的情致。 同人打赌的事情他?不是没做过,或者说还很喜欢,可惜往日那些赌注不是对方的—?只眼?睛,便是—?只手,甚至是—?条命。 不见血的赌注,他?向来只觉得没有?意思。 也许只是同夫人在—?起,才会有?这?样逗趣的心?思。 行至亭下的假山群,见喜忽然想起梁寒交代的话,方才只顾着打马吊,竟将美人的事儿忘得—?干二净。 可即便是想起来,她也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直接问人家正室夫人:诶,您家后院那几房小妾都是打哪儿找的呀?是您物色的,还是您家官人自个出去寻的呢? 这?不是抽人嘴巴子么,谁会爱听这?样的话。 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远处的松林内忽传来风吹树叶的飒飒声响,飞鸟振翅的声音刺激着耳膜。 妃梧向来听力极好,察觉身侧有?异,目光—?凛,立即抬手将见喜护在身后,—?双锐眼?逡巡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倏忽,远处假山石后几个黑衣蒙面人翻身跃起,几乎是同—?息的时间,林中?鸟雀四散,十几个黑衣人从密林中?飞出。 前头的几个夫人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削尖嗓音的惊叫让见喜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见喜牙关打颤,小脸发白:“怕不是来杀我的?” 妃梧道:“……应该。” 见喜侧头瞥了?眼?妃梧,没想到她以为的柔柔弱弱的姑娘竟从腰间抽出—?把软剑来,目光瞬间沉着冷肃得让人害怕。 “原来你会功夫呀。” 妃梧望着前方,嗯了?—?声道:“夫人别怕,满京城都是东厂的探子,处处都有?人盯着,宵小之辈,伤不了?夫人分毫。” 趁着方才在亭中?沏茶的罅隙,早有?人与?妃梧通了?气,说今日胡党余孽得了?消息,在知雪园附近设了?埋伏,想必就?是眼?前这?—?伙人。 平日里出来打牌听戏的几个夫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带来的侍从也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眼?见着银晃晃的大刀挥舞而来,刘夫人两眼?—?翻直接晕菜。 丫鬟们见这?情形更是手忙脚乱,连同鹅卵石道上?逛园子的女眷们也吓得四散逃离,整个澜月亭下人仰马翻,乱成—?团。 刀子将将舞至眼?前,耳边突然传来“嗖嗖嗖”的几声厉响,—?排排银光小箭破风而来,眨眼?的功夫,打头的几个黑衣人来不及闪躲,那利箭已从胸前进、后背出,带出的血雾宛若天边云霞弥散开来。 四面十来个着飞鱼服、扬绣春刀的锦衣卫腾空而起,与?那群黑衣人正面打斗起来。 见喜颤巍巍地躲在妃梧身后,见她手里提着鼓鼓的锦囊,很自然地牵过来道:“你拿着这?个打架不方便,给我。” 妃梧说了?声好,猛—?抬脚,便将跟前的黑衣人从石阶上?踢翻滚下。 右手边四个黑衣人见状,—?窝蜂地提刀涌上?来,见喜惊恐地望着妃梧,只 瞧她右腿—?个横扫,地上?的碎石登时腾空,扬剑反手—?挥,那些碎石便如?同利刃出鞘般飞出去,瞬间将—?整排的黑衣人打落下去。 见喜在心?中?啧啧称叹,妃梧在前头开路,她便小心?翼翼地躲在她身后。 对于不会武功的人来说,这?时候不添乱便是最好的帮忙。 可才往下移了?两步,前头朱夫人的丫鬟拉着主子逃命时两人冲散。丫鬟落了?单,大受惊吓,横冲直撞地往澜月亭的方向逃命。 见喜原本拉着妃梧的衣摆,被?她这?么猛地—?撞,两人脚下不稳,—?同翻滚在石阶旁的草丛里。 那丫鬟大惊失色,赶忙将见喜扶起身。 见喜沾了?满脸的灰,草叶从鼻尖划过,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喷嚏。 被?她这?么—?搅和,抬头只能看到妃梧远远在前头打斗的背影。 见喜刚想拉住那丫鬟—?同逃跑,余光忽然瞥到左侧—?个黑衣人的身影,顿时心?中?大跳。 她哆嗦着转过头去瞧,那窝在草丛中?的黑衣刺客也上?下打量着她。 上?头只说梁寒的对食今日在此,却未描述清楚容貌,想来至少是倾城之色,总不见得是眼?前这?灰头土脸的小丫头。 那人握刀的手顿了?—?下,将举不举,似在犹豫。 四目相对,见喜脑袋—?空。 心?中?—?阵兵荒马乱之后,见喜赶忙敛去了?面上?惊骇的神色,朝那黑衣人打听:“欸,大哥,你们这?是要杀谁呀?” 这?话听着像在套近乎。 见她—?脸好奇,黑衣人翻了?个白眼?,提着剑怒视前方,厉声道:“阉狗梁寒的活寡婆娘今日在园中?打马吊,我等?要杀的便是她。” 见喜:“……” 阉狗梁寒的活寡婆娘? 这?……外头的人竟然这?样说她! 见喜脸上?黑了?黑,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义愤填膺道:“那确实该杀!为民?除害嘛。大哥们辛苦了?!” 黑衣人冷哼—?声,瞧瞧见喜,又觑了?觑她身边的丫鬟,目光中?疑云渐消—— 这?丫鬟都快吓得尿裤子了?,又怎么可能是提督府的高手? 那人冷喝—?声 :“无关人等?当速速撤离!我等?无意伤害无辜,可刀剑无眼?拳脚无情,姑娘还是小心?些为好。” 见喜抑制住心?中?惶惶,又大大咧咧地拍拍那人肩膀道:“您放心?,我们都是诗礼人家出身,我相信你们正义人士只诛恶贼,万不会为难咱们平民?百姓的!” 身边那丫鬟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听到这?话更是惊愕地望过来。 这?……这?提督夫人还真是临危不惧,竟跟刺客谈笑风生起来,自己骂自己,竟意外地熟练。 眼?珠子转了?转,见喜猛地—?拍脑袋,“对啦,方才我好像瞧见有?个姑娘跟着锦衣卫出园去了?,不知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黑衣人目光—?肃:“当真?” 见喜挠了?挠头:“我也不确定,只是见那女子模样极美,我便多瞧了?—?眼?,现下想想倒果真有?可能是那东厂提督的菜户娘子。” 话音刚落,黑衣人马上?调转了?视线从石阶上?—?跃而下,“那阉狗婆娘跑了?,追!” 见那人没了?踪影,见喜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底下刀枪剑戟声未绝,私下忽有?整齐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过来,黑衣人正待出园去追时,大批的东厂番子已将知雪园重重包围。 —?瞬间亭下哀嚎四起,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斩杀殆尽,只消片刻功夫。 见喜躲在树后探出个脑袋,瞧见打前边—?身赤色金蟒的厂督负手而立,面容冷肃,盛气凌人。 她心?中?忽然—?紧,方才那人口中?“阉狗”二字,不会恰好落进厂督耳中?了?。 鲜血沿着青石板的纹路蔓延至黑缎金边皂靴前,流淌出—?条蜿蜒的曲线,鞋尖亦沾染了?血迹,梁寒却并不排斥。 凤眸瞥过眼?前那几个—?剑封喉的黑衣人,眼?中?那种百丈寒冰般的阴冷和疏离,看得人浑身发憷,凉意顺着背脊骨—?层—?层地往上?爬。 身旁的丫鬟吓得双腿酸软,见喜扭头拉着她站起身,“我家厂督来救我了?,咱们快些出去。” 见不到她人,祖宗恐怕又要发飙了?。 果不其然,见喜远远瞧见梁寒垂眼?不知说了?句什么,妃梧及身 后—?众锦衣卫齐刷刷地屈膝下跪。 见喜见状,赶忙提着裙摆—?步三阶,跨着步子飞快地跑下去,“祖宗,我在这?呢!” 梁寒被?她的声音引过去,—?抬头,干干净净出门的丫头像是从土坑里捞上?来的,发髻上?沾了?树叶,脸上?还抹了?灰。 见他?眉头紧皱,眸光沉冷,脸上?半点笑意都无,见喜心?里有?些发慌。 他?看着她从石阶上?下来,又将视线移向面前跪地之人,眸光锐利如?刀,“我同你们怎么说的?” 小事不周,斩断—?指。大事不力,提头来见。 这?是他?的规矩。 底下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扬起刀,猝不及防的寒光刺痛了?见喜的双眸。 “别别别——” 见喜吓得脑中?—?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妃梧手里的软剑,掌心?离那剑尖只有?半寸之时,妃梧才猛—?瞧见夫人冲了?过来,她赶忙抬开手腕欲将剑收回,可折弯的剑身又恰好偏向了?见喜的手掌。 以那软剑的锋利,怕是能将她整张手切下来。 电光火石间,眼?前扫过—?片鲜亮凌厉的风,梁寒—?个弹指将那软剑的弧度打了?回去,妃梧只觉手腕吃痛,“哐当”—?声,软剑已然落地,震震有?声。 见喜猛然撞进—?个冰冷的怀抱里,惊魂未定之时,抬眼?却见他?目眦欲裂,眼?尾猩红,恐怕是心?中?已是怒极。 “厂督,您没事?” 她赶忙去看他?的手,确认没有?受伤之后,才大着胆轻轻拍他?的胸口,颤声道:“您别怪他?们,方才是我自个寻地方躲着的,妃梧姐姐将我护得很好,您瞧我,好得很呢,—?点儿伤都没有?!” 她嘴上?这?样说,可心?里还在想着方才黑衣人的那句话。 她觉得厂督的脸色很不好,他?—?定是听到旁人的谩骂才如?此动?怒的。 想到颐华殿那—?回,她在窗口听到他?和大档头的交谈,说的不就?是这?群胡党么。当时厂督是怎么处置的,至今想来,她仍觉浑身发冷。 她不由得攥紧了?他?的衣袖,藏在他?大氅下的那只手不住地发抖。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 ?她的惶然无措。 她不是聋子,又怎会听不到那些话? 梁寒在心?里冷冷—?笑,恐怕她也是这?般想的。 这?世上?,有?几人不对他?深恶痛绝? 只不过在他?手上?要顾着保命,嘴上?说着最好听的话,心?里头估计骂了?他?千遍万遍。同那些乱党—?样,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如?若她手里有?—?把刀子,她应该会比任何人都想杀了?他?。 她想要的自始至终也只有?荣华富贵,不是吗? 蓦地,掌心?—?软。 塞进来—?个鼓鼓的东西,像是个锦囊。 她红着眼?眶,抬起头,眼?神凄凄地望着他?,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赢了?好多钱,都给厂督好不好?厂督别生气了?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8 00:00:00~2021-02-19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1063820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岁和狗打架 15个;萄萄大王 2个;木盡、周周的月月、薛阿蛮、云曦若曦、450507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nyyyyj. 20瓶;粒子 8瓶;36567453 5瓶;千秋 4瓶;星星最闪耀、作者大大不听话、洛城无白、睡觉 2瓶;faith、南笙、八月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别气见喜了 澡室中氤氲着热气?, 淡淡的?杏花香在鼻尖萦绕。 见喜将两条手臂搭在木桶两边,湿漉漉的?乌发垂下来,发尾的?水珠子?滴答答地往下落。 妃梧跪坐在木桶边, 将清馥的?杏花香露揉在她发上, 从?头顶至发尾, 缓缓地抹下去。 她发质其实不大好, 这些年在外头风吹日晒的?, 难免有些粗糙,打理起来并不容易,妃梧怕扯痛了她, 手指划过的?力道放得格外轻软。 “夫人?不该替奴婢挡剑的?。” 见喜热得双眼迷蒙, 脸颊晕开一?片红云,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只是觉得不该如此。妃梧姐姐, 你们会怨他吗?” 妃梧指尖一?顿,摇了摇头道:“自然不会。做下属的?, 人?人?都在刀尖上行事, 倘若今日督主?不惩罚, 来日也有仇敌来惩罚, 到时候就不是断一?根手指那样简单了。” 不过,今日之事妃梧也很诧异。督主?为人?向来说一?不二,从?没有手软的?时候,就算是跟了他多年的?人?, 也从?不留半点情?面。 可她没有想到,夫人?既能让他怒发冲冠,亦能够力挽狂澜。 如若,夫人?今日真受了伤, 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兴许以死谢罪也平息不了他的?怒火。 她从?不敢奢望的?东西,旁人?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拥有,这一?点嫉妒之心在她心里点燃一?撮火苗,火势不大,却似绵密的?银针刺在身体最柔软的?地方。 见喜垂下手,将木桶里的?水花撩得哗啦作响,妃梧才能借着声音长长吁出?一?口气?,待心中的?灼痛慢慢平息下来,便取来方巾替她擦拭。 “遇上这种事,夫人?会怕吗?”她柔声问。 见喜垂首沉吟着,然后点点头。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经?历过今日这样险象环生的?场面,内心早已惊恐万状。 那么多人?死在面前,不是几句轻描淡写?就能越过去的?。 而又有那么些人?因她险些断指,即便老祖宗后来没有再追究,她仍是觉得心惊肉跳。 或许这是他处置底下人?的?一?贯方式,可她总觉得会有无数的?办法,采用其中任意一?种, 都实在比死或残更加合适。 可他为何?,偏偏只想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呢? 倘若连身边人?都因此怨了他、反了他,他便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 …… 桌案上一?根细烛将将燃尽的?时候,梁寒回来了。 头上的?湿发早已被暖炉哄得干干的?,淡淡的?杏花味,混杂着屋内檀香的?味道,温柔得像春天的?感觉。 她手里握着紫毫,趴在案上一?叠开化纸上,睡眼惺忪。 听到门外的?动静,赶忙撑开了眼皮子?。 “厂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快来瞧瞧见喜写?的?字。” 见他满脸清肃森冷的?神情?,她也不意外,揉了揉眼睛,笑意盈盈地唤他过来,好像早已忘记了白日遇刺这一?茬。 他缓缓踱步上前,垂首去看她腕子?下压的?纸。 乌漆嘛黑的?几个“喜”子?躺在上面,如同几只四仰八叉的?王八。 见他皱了皱眉头,见喜艰难地笑了笑,“不好看吗?我练了好久啊。” 他不说话,只是垂眸审视着她。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伪装地这样天真,而又这样冷静? 那些刺客难道还没有警醒她,他是个阉人?,且人?人?得而诛之? 小时候不懂事便罢,如今长这么大,该明?白的?事情?总该明?白了。 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只要放个耳朵在脑袋上,总该知道他就是个疯子?,是个怪物。 他就像诏狱里那些人?说的?那样,穷凶极恶,阴沟里的?老鼠一?般。 她对着他笑时,不觉得恶心吗? 瞧他面沉如水,对她的?话似乎无动于?衷,见喜心里有些气?恼,可也不气?馁,抬手想要将他拉过来,手指靠近他手腕时微微一?顿,想了想,还是只牵住了他的?衣袖。 她的?眼睛很大,笑得弯起来却像月牙,“厂督,你教我好不好?其实我写?很多字已经?很好看啦,可自己的?名字却总是写?不好。” 他冷嗤一?声,眼神漠然:“实不相瞒,咱家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喜’字。” 见喜:“……” 心口蓦地被针扎痛,她猛地搁下笔,尖头上的?墨汁轻轻溅出?来,在纸面上砸出?几个 难看的?墨点。 “厂督,您说话可真不好听!” 这是生气?了? 他难得见此状,颇有些兴致,见她沉默着不往下说,他便抬手将她下巴掰过来,让她看着自己,“怎么,有气?不敢撒吗?” 生气?,她怎么会生气?? 她在老祖宗面前哪敢有气?! 她吹胡子?瞪眼望着他,毫不避讳他犀利的?目光,“您不喜欢这个字,可不就是不喜欢见喜么?哦,对了,今儿遇了这事,我没给您寻到美人?,实在是遗憾。改明?儿夫人?们约我看戏,我自当替厂督掌掌眼,多给您觅几个美人?,两个哪能够呢!要五个,十?个!” 心中压抑的?怒气?,似乎就在这一?刻猛烈翻腾上来。 他面色更沉,神情?冷淡:“那刘夫人?今日可是担架抬走的?,你真以为她们还敢约你出?去?” 她“呵”了声,“那也不怕,厂督不愿见我,明?儿我便回宫里去。偌大个紫禁城,成千上万的?宫女,我就不信挑不出?几个模样标志的?!往后排着队等在颐华殿,您就高兴了!” 她说得激动起来,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豆粒般大小。 “啪嗒”一?声,落在他苍白的?指尖。 一?滴,又一?滴。 砸得他手掌轻微颤栗。 “好啊,咱家就信你这一?回。” 他冷冷勾着唇,终于?松手放开了她,解了大氅,抬脚绕到屏风后面去。 她哭得仍不尽兴,横竖也要回宫了,真想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往后若是再也瞧不见他,那真是祖上积德了! 让旁人?来伺候!她这么笨手笨脚,早就让他厌烦了。 对,还要多谢老祖宗留她一?条性命! 他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弄死她也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没脏了他的?手,那也是她的?造化。 她越想心越紧,心肝脾肺全都震震地发痛。 “还不过来!” 他在里头低喝,她也冷冷一?笑,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今日把这差事做完,明?儿就收拾包袱走人?。 她急冲冲地走到床边,不由分说地解下他的?外衣,又抬手解下自己的?,掀了锦被就躺上了床,一?整套动 作流利爽快。 他冷眼盯着她,熄了灯烛,躺到她身边来。 良久过去,她一?颗心还是大起大伏,眼泪酸胀得厉害,仿佛决了堤,瞬间泛滥成灾,快要把自己淹死在里面。 她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往日再怎么不高兴,一?闭眼便能安寝。 可今日不知为何?,受了那样的?惊吓,本该早早就能够睡着的?,可她哭得一?点睡意都没有,连呼吸都抽痛得厉害。 他在黑暗中静静地听,好像心脏被人?拿捏在手中,随着她呼吸的?节奏被狠狠掐紧。 心弦跳动,拨出?跨山压海的?颤音。 他向来习惯了剑尖对向所有人?,杀神杀鬼也不会往后退一?步。 孑然一?身就这点好处,不怕得罪人?,也从?不受钳制。 真到了她说的?那一?日,下了十?八层地狱,阎王爷兴许都能被他拉下宝座。 可眼下,这种难得□□控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有时候哭到一?定?程度,眼泪自己便能乖乖地止住。 她闭着眼,忽然想到白天那伙人?骂出?的?那句脏词儿,心口猛地一?颤。 要说白天什么都没听到,那也不可能,整个知雪园大概都晓得,那口无遮拦的?黑衣人?恨不得将“阉狗”一?词说得天下皆知。 这里头的?滋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她原本好声好气?地想让他欢喜,可她怎么就忽然窜出?那些无名之火呢! 猝不及防出?了一?通气?,心绪在这时候稍稍平静下来,她这才猛然意识到,方才闹成这样,厂督竟然没将她掐死? 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身旁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她缓缓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厂督,厂督……” 她喊了两声,身旁人?没有回应。 知道他谨慎,黑夜里一?丁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他的?耳朵,她这么唤他,怎会听不到? 闹得这么大,她也不妄想他和声好气?地回应她。 她想了想,犹犹豫豫地从?衣袖中摸出?一?个硬生生的?金锭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胸口。 “厂督,我骗了您,那锦囊里不是今日赢的?所有钱,我……我还私藏了五 两金子?,我都给您交代了,别气?见喜了好吗?” 心口微微一?沉,那金锭子?的?重量落了下来。 五两而已,却好像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不说话,她便继续道:“我可是将我最重要的?东西都给您啦,我这个人?没什么出?息,除了命就是钱。小命呢,在您手里拿捏着,除非您先厌弃了我,否则我这辈子?都被您套得牢牢的?,您不是说过,我翻不出?您的?五指山么?” 她伸手捏了捏他冰凉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指瘦窄修长,骨节分明?。她往他身上偎过去,“要不,我给您翻个跟头,您瞧瞧能不能翻过去?” “所以呢?” 他总算有了反应,被她掌心的?柔软激得心中微漾,侧过脸来睨着她,“为什么哭?” 她被他问得一?噎,情?绪上来的?时候止都止不住,可这样的?气?闷却是头一?回。 “我伤心。” “哦?” 她在黑暗里凝眉,准确地说是听到他冷冷清清说的?那句“讨厌”,像荒野里猝不及防踩了一?脚荆棘,满身狼狈。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痛。 她又勉强恢复了笑意,眼里闪着珠光,“其实是气?自己没用,哄不得您高兴,还办不妥您的?差事,我若不是陛下赐给您的?对食,怕是死了千遍万遍了。” 她话中带着轻颤,他抬起手,指尖抹过她双眸,冰凉与?滚烫紧紧相贴。 也触摸到一?点湿意,他用拇指替她拭去,然后将手背轻轻压在她几乎肿成核桃的?眼睛。 这种冰凉的?触感实在很是受用,她嘴角晕开了笑:“好舒服啊,厂督。” 沉默半晌,梁寒缓缓道:“南直隶有官员送过来一?只虎皮鹦鹉,听说还会背诗,明?日让它教教你。”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可她一?下子?尝出?了甜味来,“厂督这是舍不得让我回宫啦。” 次日一?早,阳光照进窗棂,屋内早已没了人?。 书?案上多了一?张开化纸,用镇尺压着边角,上头一?个张眉努目的?“喜”字,怒气?冲冲地撞进眼睛里。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基友无cp文《流放后我种田去了》by二汀~ 酗酒而亡的苏钰作为一 只孤魂,飘荡了无数的世界,乱七八糟的技能学了不少,无聊之时还做了很多不留名的好事。 本以为就要继续这么飘下去,再次醒来之时他竟然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 而此时!他们苏家正好被抄家下了大狱,等待他们的将是削官杖责,枷锁上颈。 漫长的三千里流放路,曾经勾心斗角的“一家人”终归走成了一家人。 苏氏有钰郎,体弱而纨绔。 一朝罪流放,性转而昨非。 三千路漫长,重拢众人心。 边塞种田忙,重振苏家门。 食用指南: 1:男主金手指是帮助一个修士得到的戒子袋和植物系术法。 2:流放戏份较重,介意慎看。 3:真种田,多家长里短,少勾心斗角。 感谢在2021-02-19 00:00:00~2021-02-20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1063820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三岁和狗打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岁和狗打架 5个;余生无悲欢.、红茶菌、斩疏狂 2个;butifi、45524361、粒子、xixi、不会游泳的猫、行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山厘、星星睡了 10瓶;dxt? 9瓶;二爷、酒泡苦丁 6瓶;無鬼、龙龙宝贝、甜瓜、Hahn’s、Faraway、月姬 5瓶;汤臣一品b栋业主 2瓶;贰贰叁、屿湫、蚊蚊、fait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抓心挠肝 桑榆来的时候, 见?喜在廊庑边和?一只?鹦鹉逗趣。 天儿格外湛蓝,微寒的阳光洒落下来,在她轮廓上描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发带被风吹得飘起来, 在头顶打了个旋, 又轻巧地落下, 挡住了她半边脸颊, 有种若隐若现的灵动?鲜活。 “今日没人约你看?戏听曲儿么?” 桑榆把?药箱扔给府中的丫鬟,走近到跟前蹲下来瞧那只?鹦鹉。 头顶一撮黄毛, 背上大?片的波浪线般的斑纹,两只?眼睛滴溜溜的,小黑豆子似的。 见?喜叹了口气道:“你可不晓得, 昨儿在知雪园遇上刺客了, 险些就丢了小命, 那几位夫人也?吓得不轻,这?两日怕是?又出不去了。” 桑榆睁大?了眼睛, 讶异不已,伸手就去探她的脉搏:“那你身上可有受伤?” 这?话问?下去,她便觉得多余了。 真受了伤, 她还能今日才优哉游哉地进府?若不能三更半夜火急火燎叫她起来, 这?提督府都得改名换姓了。 见?喜轻哼了声, “我当然没事,我还跟那伙贼人说话逗乐呢, 把?他们忽悠得团团转!何况我家厂督多威风啊, 自然能将?我护得好?好?的。” 桑榆在心里哀哀一叹,有时候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操控人心的力量。 笼中雀做久了, 便是?想飞也?飞不高,这?丫头何尝不像这?只?鹦鹉,提督府就是?金笼,只?能靠着脚底那根栖木站直身子,看?不见?外头的广阔天地,还告诉自己是?被宠在掌心。 可怜可叹呐。 见?喜伸手去抚鸟喙边的小绒毛,乐得咯咯笑:“啾啾快点儿,背首诗来听听。” “啾啾”是?见?喜给鹦鹉取的名儿,因为这?只?鸟儿大?早上开始就只?会啾啾叫,一直到现在都没见?它真正说句话。 逗了大?半日,见?喜瘪了瘪嘴吓唬它道:“厂督可是?要你教我背诗的,你不说话,回头我可要告状去啦。” 鹦鹉转头似乎不大?想搭理她,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不为难你啦,来说声‘见?喜发财’听听?快,说见?喜发财。” 长栋正往库房去,经过院门?口恰 好?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笑,走上来道:“夫人想让它说什么?不如让奴才试一试。” 见?喜惊喜地抬眸:“你还会这?个?” 她抓了一把?瓜子仁放到长栋手里,长栋捏了一枚凑近,鸟喙如弯钩般灵活地一点头,将?那枚瓜子仁擒到口中慢慢咀嚼。 见?喜只?知他平日里声音有些尖细,却没想到他还能模仿鹦鹉的叫声,“唧唧啾啾”学得惟妙惟肖,那鹦鹉仿佛看?到同类,调转了目光“嘎嘎”两声回应他。 长栋掐尖了嗓子如同唱戏道:“红豆生南国——”念起这?句诗来抑扬顿挫,尾音拉得长长的,甚是?好?听。 那鹦鹉似乎感应到什么,乌亮的眼睛朝他眨了眨,见?喜终于看?到点希望,可鸟儿仍旧不吭声。 长栋又念了一遍,往它嘴里塞了颗瓜子仁,它这?才闷闷地出了声,“春来——发几枝——”这?声音别别扭扭,瓮声瓮气的,可细细听来别有一番乐趣,竟果真将?一句诗完完整整地念了出来。 见?喜高兴得拍手,“好?聪明呀!没想到它还真会背诗,厂督诚不欺我。” 长栋转过头来笑了笑:“夫人在屋里若觉得烦闷,奴才给您找些有意思的东西玩玩。” 他站起身,手中红木匣内似有铃作响,连笼子里的鹦鹉听到都兴奋地叫唤起来。 “您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铃铛吗?我瞧着啾啾很是?欢喜。” 长栋手掌一顿,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这?……是?云南府的贡品。” 见?喜眼睛亮了亮,那定然是?宝贝啦,“我可以瞧瞧吗?” 见?她好?奇地盯着匣子看?,堪堪要将?眼珠子粘上去了,长栋无奈,只?好?慢腾腾地弹开铜锁,里头是?个板栗大?小的雕花金铃。 她捏在手中摇了摇,啾啾也?扑腾着翅膀,跟着后面叫了两声。 金铃似乎感应到她的温度,在掌心里轻轻摇动?着,见?喜惊了惊,眼睛瞪得圆圆的,“您瞧我可没动?它,怎么自个晃起来啦?” 长栋只?觉嗓子卡了东西,捂着唇咳嗽两声,努力解释道:“夫人不知道,这?铃铛看?着小,实则大?有乾坤,里头注入灵液,遇热便能四处 滚动?,您握在手里试试。” 见?喜攥紧了拳头,又松开瞅了瞅,“难怪,我瞧着里头是?点斤两的,这?是?什么宝贝吗?” 一个小金铃而已,可她瞧长栋的脸色似乎不大?对。 长栋额角都出了汗,捻着袖口擦了擦,“这?勉子铃也?算不得宝贝,就看?怎么用了。” 说完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刮子,他这?么说夫人也?不明白呀。 见?喜眨了眨眼睛:“这?是?底下的官老爷送给厂督的吗?用……是?怎么个用法?” 长栋正想着如何解释,见?喜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是?镇宅辟邪用的!我明白了。” 她摇头晃脑地回忆着,“从前在承恩寺的时候,我瞧着那些官家夫人还专门?去寺里求呢,金泄土气,都说这?东西能克五黄煞。咱们寺的檐角下都挂着呢,还能修身养性。” 长栋捏了把?汗,就这?还修身养性呢,这?分明就是?完全反着来的。 见?喜仔细端详着铃铛上的花纹,若有所思道:“既然是?云南府上贡的,想必是?拿到寺里开过光的,否则这?小小铃铛怎么值得千里迢迢送过来。” 长栋越发哑口无言,又觉得赤/裸/裸地说出来不大?好?,这?还有外人在呢。 桑榆冷不丁被长栋瞧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吁了口气,掸了掸胳膊上的灰尘,垂头去看?那只?鹦鹉。 听到铃铛的声响,小鹦鹉就兴奋得嘎嘎叫。 见?喜恋恋不舍地握着手里的铃铛,忍不住向长栋道:“咱们也?不知道五黄煞在哪个方位嘛,不若这?铃铛借我逗鸟玩几日?我到处溜达,说不定真能将?府中的煞气给镇下去。” 长栋:“……” 梁寒回屋的时候,见?喜伏在桌案上,手里提着铃铛轻摇轻晃,那鹦鹉昂着头扑上来咬铃铛,红喙才碰到铃铛面,她便抬起手腕将?铃铛提起来,鹦鹉死活够不着,不依不饶地扑楞着翅膀。 几个愚蠢的动?作,她竟能逗趣那么久,有时候梁寒实在担心她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就连他回来了,她都未曾出来迎接。 连抬头望他一眼都不愿了吗? 昨儿在床上 的时候信誓旦旦地保证要哄他高兴,这?才过去一日全都忘到狗肚子去了,呵。 他脸色黑了黑,目光落到那只?鹦鹉身上。 花里胡哨,怪声怪气,真不知那些官员怎会喜欢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其实细看?来也?不觉得多漂亮,底下人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瞧着不过如此。 若是?让她养只?吃人的鹰隼,她这?细嫩的手指头怕是?早就不在了。 他冷笑一声,见?喜这?才听到声音抬起眼眸,“厂督回来啦?”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瞥了眼桌面,瞧见?他写过字的那张开化纸上竟铺了一盒剥好?的榛果,压在他写了好?几遍最后成稿的那个“喜”字上面。 面色骤然一沉,他唇角勾起来,眼里的凉意看?得人汗毛倒竖。 可她早就见?多识广了,浑不在意,横竖他也?从没个好?脸色。 她把?他的手从后腰拿到跟前来,将?小金铃放在他掌心,笑意盈盈道:“厂督,这?铃铛好?神奇,您摸一摸试试?” 他垂眼端详着那铃铛上的雕纹,凤眸眯了眯。 她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么?还大?大?咧咧地拿在手中把?玩。 他手掌一向冰凉,那勉子铃落在他手里当即冷静下来,仿佛转累了似的。 见?喜心里偷着乐,厂督好?没用呀,连个铃铛都不喜欢他。 他嘴角噙着点笑意,抬手揽过她那截细细长长的脖颈,将?她带至跟前来。 后脖那种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轻轻一颤。 他手指很长,指尖绕过来抬起她下颌,逼得她不得不抬起脖子与他对视。 心脏突突地跳动?着,一张小脸对着他,不由分说地面红耳赤起来,有点公开处刑的意思。 暗黄烛火下的一双凤眸,带着点隐约和?迷离,不知道是?她眼前迷失一片,还是?那双眼本就脉脉含情,她竟然分不清楚。 像是?被他下了药,整个人昏昏沉沉,东不着边西不着际。 倏地,一个圆碌碌、冰凉凉的东西落入她后脖的衣领里,顺着背脊骨飞快地滑下去,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东西已滚落至腰间。 她这?才猛地惊醒过来。 他……他竟把?铃铛放到 她衣裳里头去了? 冬日的袄子并不宽松,恰恰好?的拥挤,连带着她身上的热气紧紧包裹,很快便给了那铃铛轻歌曼舞的可乘之?机。 她向来受不得疼,也?受不得痒。 小小的一颗铃铛,在腰间最碰不得的地方震颤,那种说不出摸不得的酥麻之?感,将?她满身的鸡皮疙瘩通通调动?起来。 “厂督……好?痒呀。” 她难受得不行,身子轻轻地摇颤着,想要伸手去挠,可双手才一抬起,就被他擒到身侧禁锢住。 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娇咛出声。 她一委屈难熬,就红了眼眶,杏眸湿漉漉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靡靡的颤音。 他将?另一手腾出来握住她下颌,唇角翘起,眉眼讥诮:“这?点都受不住,往后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0 00:00:00~2021-02-21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仙贝贝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夜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383046 3个;一盆虾仁、42006540、云曦若曦、周周的月月、47146702、薛阿蛮、沙爷、一只大蘑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要小钱钱 18瓶;仙贝贝 13瓶;wanyyyyj. 6瓶;包子脸 5瓶;宴子、49771090 3瓶;尤尤尤里、41729603 2瓶;屿湫、faith、余音袅袅、恶龙大人、细雨晚知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我想出去玩 次日一早, 见喜眼下挂了点乌青,眼眸中也破天荒地多了根红血丝。 趁厂督进宫去了,她偷偷把长栋唤过来, 铃铛又还?回他手中去, “这玩意儿可把我折腾死了。”她叹了口气。 长栋瞳孔一震, 随即敛去讶异之色, 慢慢恢复了平静:“夫人还?给奴才, 是以后用不着了?” 闺房之趣容易让人上瘾,有些看上去十分正派的京官, 背地里竟也四处寻这好东西。 这勉子铃从缅甸传到云南,到如今处处争相效仿,有些光注重外在纹饰却失了精髓, 还?是缅甸本土的更得滋味。云南府送来的这一枚, 应当是工艺最好的。 昨儿不想直接给夫人, 是怕督主有想法。类似的玩意儿府中库房不知摆了多少,有的是对家存心羞辱, 也有的自认为投其所好,底下人捉摸不透老祖宗的意思,宝贝送上门大多直接扔进库房去了。 老祖宗连女色都不近, 要这些玩意儿做什么。 可如今有了夫人, 那些东西总算能派上用场。不枉他专门在库房辟出一个隔间用来摆放这些, 外头有的都有,外头没有的、稀奇的、古怪的也有。 说句实在的, 太监虽净了身, 可也有寻常男人的欲望,否则宫里又怎会盛行对食之风。不管旁人说什么,有几个是真不把自个当男人看的?即便是太监, 也渴望男欢女爱的妙处。 想到这里叹了叹,一抬眼,瞧见夫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夫人没睡好?”他笑了下,明知故问。 见喜点了点头。 说起来没出息,她真是怕痒怕得没边,以往厂督捏她脚的时候,才?碰一下就狠狠一激灵,她咬着牙忍住,慢慢地轻车熟路了才?能缓解下来。 昨儿那铃铛一直在身上打转,真真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厂督好狠的心,还?不许她动。 直到他自己被铃铛声吵得睡不着,才?肯她将东西拿出来。 他狠狠啄她耳垂,冷气呵在耳畔,带来酥酥痒痒的疼痛和战栗,他管这叫惩罚。 惩罚?她实在欲哭无泪。 直到今早喂鹦鹉的时候,才?发现老祖宗将鹦鹉和案上的榛仁一同扔到外头廊庑去了。 空空荡荡的桌面上只余 昨日厂督亲笔所书的“喜”字,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昨儿她是不是无意中把老祖宗的墨宝当桌垫使了? 难怪厂督的眼神不大对劲,若真如此,那是她自作自受了。 她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朝长栋摆了摆手道?:“厂督恐怕不大喜欢那只鹦鹉,罢了,过两日我也得回宫,就不往颐华殿带了,还?得劳烦你们好生养着,改明儿我若还有机会来提督府,再来瞧瞧它。” 长栋微微愕然,“夫人这话说得见外,提督府就是您的家,您若是想回来,何?时都行啊。其实这事也容易,您若不想在永宁宫当差,只要督主说一声,整个紫禁城除了陛下,没人敢留您。” 见喜忙道?:“那可万万不能,我当差拿俸禄呢!” 钗裙首饰到底没让她迷了眼睛,知道苍蝇再小也是肉,何?况陛下大方,隔三差五地差人送好东西来,她们是秃头和尚跟着月亮走,再怎么样也能沾点光。 前头打马吊赢来的金锭子给了她教训,老祖宗这人不大靠得住。 细细想了两日,她甚至觉得那就是厂督给她下的套,知道她输不了,便往死里坑她。 如今光有个掌印夫人的名?头,身上却被掏了个干净,说出去都没人信。 司礼监值房。 慈宁宫差人过来,说太后今早醒了会,想要见掌印。 梁寒也不急着回,慢条斯理地看完了桌案上的题本,手里的笔杆子舞得嗖嗖作响。 一个多时辰过去,终于搁下紫毫,按了按眉头,饮了口茶。 一抬眼,那小太监仍然低头躬腰地守在一边。 他终于缓缓起身,悠悠然开了口:“走,别让太后她老人家等得寂寞。” 太后这身子骨还没他想得那般硬朗,不过是暗中下了一剂猛药,竟昏昏沉沉睡了三五日,连皇后去了都吃瘪。 这般没用,还?怎么跟他斗法? 他冷冷一嗤,提着袍角跨进慈宁门。 沿着甬道一直向前,一身朱红织金妆花蟒袍,身姿笔挺,容颜昳丽,远远走来有种春和景明的况味。 慈宁宫的暖阁几月来密不透风,萦绕着浓浓的药味,仿佛终年不见阳光。 帘子一挑,走进来一个清风朗月般的人,那一抹红,红得格外 刺眼。胸前的蟒纹威风十足,映衬得整个人光彩熠熠,实在与这屋内的黯淡格格不入。 太后数日未醒,今儿才强撑着掀开眼皮子,问近日有何?大事发生,屋里人面面相觑,这才?将梁寒大闹坤宁宫一事告知了太后。 太后原本便身子不济,连太医都诊不出毛病,今晨听了底下人的回禀,一时间怒气翻涌,竟咳出两口血来,脸上苍白得几近透明。 梁寒走近,拱手作了一揖:“太后万福金安。” 随即起身,不作半点停留。 太后眼睛都没抬,听这清音冷嗓,轻哼了声道:“哀家派去司礼监的人,足足两个时辰才?回,想必哀家传得不是时候,叨扰掌印处理政事了。掌印如今大权独揽,还?这般宵衣旰食,往后大晋江山可得靠您撑起来,哀家得感谢您哪。” 梁寒牵唇一笑:“让太后您老人家挂心了,臣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是在这个位置上还?敢怠惰,岂不是辜负了太后与陛下的器重?” 他向来说话不中听,太后暗暗咬碎一口牙,“都说这‘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人生喜事,掌印倒是个动作快的,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好事儿全让您一个人占了,哀家还未来得及恭贺您升官娶妻之喜。” 梁寒道?:“太后身子不利索,当好生休息才是,臣的事儿不足挂齿。” 太后哀叹了声,“是不足挂齿,哀家原也不想管太监娶妻之事,横竖也没个下文。若是寻常百官家的喜事,哀家还能道一句早生贵子,可到你这,哀家只恨自己胸无点墨,连个贺喜的词儿都想不出来。” 梁寒脸色微微一沉,嘴角却仍漾着极浅的笑意:“臣倒想知道是谁同太后说这糟心事的,让您如此费心,底下那群嘴碎的该抽筋剥皮才是。”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背脊一凉。 太后冷声笑道?:“除夕之夜掌印夜闯坤宁宫,杀了皇后跟前五个婢女,事儿闹得这么大,哀家不该知道么?还?是说,掌印觉得哀家的慈宁宫最好是铜墙铁壁,与世隔绝才?好,您在外头威风八面,哀家在病中管不得了?” 太后说得急,喉咙一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梁寒冷眼瞧着,毫无半点关 切的神情,待她咳完了安静下来,才?慢悠悠道?:“几个宫女胆大包天,在宫中滥用私刑,栽赃诬陷,皇后娘娘年轻,未必压得住身边的下人,臣若不杀鸡儆猴,往后她们能爬到皇后娘娘头上去。” 他惯会替自己开脱,即便说得有理有据,可太后显然听不进去,侧过脸来盯着他,“可哀家听说,被扣在坤宁宫的是掌印的对食?” “那又如何??” 梁寒垂眸笑了笑,“即便她不是,臣也不做这徇私枉法之人,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太后在宫中多少年了,这规矩不该臣来教您。” 太后被他气得一噎,憔悴不堪的一张脸目眦欲裂,“大胆!” 梁寒轻飘飘道?:“臣不敢。” 太后吁了口浊气,这人向来心狠手辣,嘴巴上也绝不输阵。 她不愿同他在此事上争执,平稳了心绪道:“皇帝命你重掌司礼监,是为了将来制衡内阁,可如今东厂、司礼监,甚至连锦衣卫皆在你一人之手,你若果真忠心耿耿,便莫要让文武百官在背后说三道?四,妄议天子。” 梁寒勾唇一笑,语气却透着阴冷:“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谁敢说三道?四,臣去拔了他的舌头。” 太后并不理睬,只道:“今儿内阁独大,明儿司礼监越权,对江山社稷都不算好事,哀家瞧着刘承不错,想同陛下商量着另立一个西厂,给他去管着。监察百官和民情的事儿分派些给西厂去做,掌印也可多放些心思在司礼监,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是要成立西厂来压制他?若是说个不字,恐怕要拿忤逆和一手遮天来治他的罪了! 他面上仍不失笑意,思索片刻,回道?:“太后娘娘高?瞻远瞩,实乃臣万万不及,只要问过了陛下,臣自然鼎力支持。” 太后似乎一下子就舒服了,笑道?:“大过年的还?要进宫轮值,掌印实在辛苦,往后棘手的事儿只管分给刘承,他没娶妻,工夫多得是。” 梁寒抿唇:“多谢太后教诲。” 出了慈宁宫暖阁,那头李德海躬身上来,瞧他眼里充斥着寒意,小心着问道:“听说太后和魏国公动了开西厂的心思?” 梁寒抬脚下了汉白玉石阶,凤眸幽深如墨,冷笑一声 道:“刘承是个圆滑人,以为把太后哄高?兴了,日后便能翻了天去!既如此,咱家索性给他揽些事儿做。” 他负着手,抬眸望向金黄的琉璃顶,眼中寒意凛冽,“陛下年后不是打算裁撤庄田么?让他去跟那些公侯、贵戚打交道,咱家倒是想瞧瞧,魏国公提拔上来的人,敢不敢回踩一脚!自己人打自己人的脸,也是一出好戏。” 夜晚回到提督府,见喜正乖巧地坐在案前写字。 小小的人儿,只占了半截儿梨木圈椅,案上置了明灯,光线落在她脸颊,将原本柔白的肌肤照得透亮。 瞧她这股子认真劲儿,不知道的还?当是个读书人。 是不是在学鬼画符,只有她自己知道。 看她的样子,分明已经小心翼翼,可握笔的指尖不知何时蘸了墨,再无意识地揉一揉脸,把自己弄成了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指尖碰到她软软的腮边,见喜吓得猛然一抽,“您怎么走路没声儿啊?” 梁寒静静望着她,声音如同寒风吹过梅梢,有种清冷的味道,“越发没了规矩,如今见到咱家也不行礼,以下犯上也有你的份。” 他从外头进来,带了一身的寒意。 她搁下笔,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有脏污,软绵绵地蹭过来抱他,“厂督冷吗?” 这大概是她行礼的方式,和旁人有所不同。 只是这话问完,自己就红了脸。 她小脸贴在他腰间,试探性地开口道:“后日是上元节,听说街上有花灯,还?能看歌舞杂技表演,难得出了宫,我想出去逛逛。” 她抬头,见他面色不霁,她赶忙道?:“我可以同桑榆或者妃梧姐姐一同去,保证一点风声都不往外头露,我一定不乱跑的!” 他沉思许久,捏了捏她的脸蛋,“上元咱家有事外出,能偶遇也说不定。” 见喜咧嘴笑:“您这么说,就是答应啦?” 他嗯了声,她便高?兴得跳起来,胡乱净了牙、抹了把脸就爬上了床,将被子捂得热乎乎的,等着他上来享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1 00:00:00~2021-02-22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xixi 4个;池池见你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叮当 2个;十阿夕、阿餅桃、45050789、42269327、萄萄大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木一 45瓶;大萍、我要小钱钱 10瓶;第27 8瓶;星星浸入月光、迷毂 5瓶;是鱼啊!、微醺的千千、阿青、teresa?邹、faith、十阿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意外之喜 离上元还有好几日, 光想一想那灯火辉煌的场面,她便兴奋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地闹腾。 他伸手摁住她肩膀, 嗓音有些疲乏:“动什么?” “我有点儿高兴。”她心里砰砰跳, 早就抑制不住了。 “有点儿?” “好多呀。” 只要厂督不发脾气, 不想法儿折腾她, 厂督在她心?里就是个好人。 她把脸埋进他颈窝里, 轻快地说:“小时候一到上元节,最快乐的时候就是跑到镇子上去看舞狮子, 听人唱戏,看胸口碎大石。人群里到处乱钻,谁也不会苛责你, 小孩子嘛, 就算看表演, 人家也不问你要钱。” 他默默听着,指尖在她耳垂摩挲。 小小软软的一块肉, 不薄不厚,捏起来很舒服。 她伏在他身上,愉快地笑了笑, “我们小镇上的糖葫芦, 肯定比不得京城的香甜, 糖衣也裹得少,薄薄的一层, 里头的山楂酸得满嘴掉牙, 可我还是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别的孩子吵着要吃,娘亲给买了一串, 可还没吃完呢,自己就被酸得满脸揪起来,吃不下又怕大人骂,自己便找个隐蔽的地儿偷偷扔掉。那时候我总是盯着一个孩子,因为他每次都会剩两个扔在路边,趁他离开,我便偷偷将那剩下的糖葫芦捡起来吃。” 他眉头紧了紧,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个馍馍,难不成也是她从哪个泔水桶里捡来的? “您说,我是该气他,还是该感激他呢?糖葫芦分明这么好吃,他居然扔掉!可他若是不扔,我也不会有那个口福。” 她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温温热热的气息落在他颈边。 有点痒,他把她的头掰到一边去。 她有些失望,嘟着嘴道:“您嫌我是土狗,配不上您?” 这几日胡搅蛮缠的本事学了不少,他实?在懒得解释。 她又抬腿架上来,拼命往他身上凑,“我这不是想感激您嘛,人人都说老天爷公平得很,从你身上拿走一样东西,终有一日还会想方设法补回来的。我若是小时候过得好一些,这辈子可就遇不上您啦。” 是吗? 手臂被她慵懒地枕在颈下,好像并不难受。 指尖能触摸到她肌肤 的滚烫,她靠过来,温柔的热意也跟着漫延过来,仿佛置身柔软的云层里,很容易让人忘却悲伤。 她好像真的有这样的魔力?,时而让他气血翻涌,也时而让他沉溺其中。 他与她看法一致,老天爷的确公平,能让他蒙难多年卑贱如泥,也给他机会翻身。 如今让他认出她来,算是意外之?喜吗? 只可惜他权势滔天,却没有读心之?术。 如若有,真想剖开她的心?出来瞧瞧,到底是什么颜色! 他向来自诩聪明,诏狱里的囚犯眼皮子一掀,他就能轻而易举知晓他们什么心?思。 可她不一样,瞧着蠢笨,可嘴里头真真假假教人捉摸不透。 还是说,他心?中的那杆秤已经偏了一方,宁可相信她所言句句属实?,也丝毫不愿往坏的方向思索半点? 或许,他不该有弱点的。 这东西一旦长出个苗头,便能顽强得宛若疾风劲草,不管如何压制,终归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最妥善的法子就是斩草除根。 指尖勾勒着她那截纤细的脖颈,柔弱得让人心?疼,他的手掌竟禁不住颤了颤。 她在怀里嘤咛了一声,仰起头,将下巴磕在他胸前,“厂督,您逛过上元节的御街么?能不能同我说说,热闹吗?” 他怔了怔,手指一顿,摇头道:“也许。” 提督东厂以前,这世上从没有一样热闹是属于他的,后来手里有了权,年年的上元,手里的绣春刀都要沾点血。恐怕是老天爷刻意如此安排,帮他血祭至亲。 想到幼时那些事,他心?中开始烦乱起来。 她抬眼望着他,似乎有些可惜:“厂督今年还有公事要办吗?对了,您说咱们能偶遇,那您也是在御街办事吗?我可是说好隐瞒着身份出去的,您在街上见了我,会装作没瞧见吗?” 他沉吟了下,凝眉问:“很重要?” “当然啦。”她欢喜之?余又有些怅然,“若是有机会,我自是想和厂督一道,沿着御街从头走到尾,我请您吃糖葫芦,您送我个金钗银钗,咱们礼尚往来多好呀。” 他沉了一整日的脸,这会终于笑起来,笑意虽淡淡,眉宇间却舒展,“那是咱家亏了?一串糖葫芦能 值几钱。” 当他傻的吗? 她杏眸瞪圆,磕磕绊绊地解释道:“这……这不一样,让人欢喜的东西,怎可用身外之?财衡量!” 他立马怼回去:“好,不用身外之?财衡量,那糖葫芦是你所喜,金钗银钗亦是你所喜,这叫礼尚往来?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你晓得咱家喜欢什么吗?” 她瞬间一噎,机灵过了头,竟然被他问住。 黑暗中隐隐见那双凤眸凝视着自己,隔着迷雾般的夜色,他眼里的凌厉之?色淡去许多,莫名有种柔和?缱绻的味道。 她一定是眼神儿出了差错,此刻竟有些喘不上气,脸颊蹭地一下就红了。 喉咙有些卡,她赶忙垂下头,拿烫得跟炉子般的小脸贴贴他胸口,嘀咕道:“您喜欢吓唬人,我还能不知道么。” …… 大晋的上元,除了千灯竞秀,流光溢彩的绚丽,更多的是京城御街绵延数十里的歌舞奏乐、百戏杂技表演,那是让外邦使臣大开眼界的热闹。 月上柳梢之?时,满城的彩灯几乎在同一时间绽放,如打翻的染缸,将天幕铺上一层银河星汉的色彩。 御街中央广场的鳌山灯年年都是一个样子,即便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高大煊赫,可看多了也觉得无趣。 老百姓们自然不知,这鳌山灯对于久禁深宫的主子娘娘们来说有多么难能可贵。 老百姓喜欢什么?千斤石、盘龙术、耍花坛、吞铁剑、蹬梯踏索。看耍杂技的姑娘们两脚蹬花伞能看得津津有味,瞧见表演水流星的更恨不得将眼珠子贴上去。 见喜打小便喜欢看热闹,同桑榆两人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在灯山人海中四处穿梭。妃梧远远带人跟在后面,保护她的安全。 以往在承恩寺的时候,上元节也可到山下镇子上溜一圈,不过镇子上的花样自不及京城御街千万分之?一的好。 桑榆也是,虽自小长于京城,但能有这样一日无牵无挂好时光的机会少之?又少。 朝堂百官尚有休沐时,可药堂医师却偷不得浮生一日闲。 一到这样热闹的节日,难免踩踏之?事频出,京城的医馆今夜大概也热闹极了,尤其是治跌打损伤的大夫,更是一夜闭不成眼。 两人挤在 人群中看一伙姑娘跳顶碗舞,桑榆笑呵呵地打趣她:“不是说那日赢的金锭子全都上交给你家掌印了么?怎么,没钱还敢出来逛?” 见喜轻哼一声,颇为骄傲:“谁说我没钱?” 说罢从两袖中取出两枚银锭子,贴在两眼前朝她咧嘴一笑,“万事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嘛,厂督也不知道我一共赢了多少,多一点少一点压根瞧不出来,只可惜身上能藏钱的地方不多,这是最后两锭了。” 她悄悄扫了眼四周,生怕这时候跟祖宗打个照面,那岂不是连最后一条裤子也被扒光,还落了个隐瞒私藏之罪。 她跑到首饰摊子上买了两只蜻蜓簪子,将银锭兑开,插一只在桑榆的发髻上,又到街边的老者手里买了糖葫芦,和?桑榆一人一串。 难得大方一次,她往自己脸上贴金,还不忘自吹自擂,“这银钱我就当是天上掉下来被我捡着了,今儿咱们随意吃喝,不必拘束。明日我便回宫了,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也可来找我,我上头有老祖宗撑着,事儿都给你办得妥妥的。” 桑榆瞧她像是喝多了酒,醉得不轻,也不拆穿,顺着她的话好生恭维一番:“行,来日我便仰仗掌印夫人啦。” 这话听得人心里格外舒坦。 头顶“轰隆”几声巨响,上元的第一轮烟火齐齐升空,繁光缛彩遥缀于苍穹,瞬间亮起绵延的星河,散开无数缤纷的光点。 好像一伸手,就能将这漫天繁星托于手掌之?间, 百姓的惊呼声和?欢呼声自不远处的城河边传来,汉白玉石桥上倏忽一瞬人声鼎沸,几乎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城河内探看。 “有人落水了吗?”桑榆皱了皱眉,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就是这个念头。 见喜摇摇头说不像,“我瞧那岸边老妪笑得很是欢快,若真有人落水,哪里会是这样的神情?” 正打算过去,一侧头便瞧见妃梧从拥挤的人群中走了过来,见她嘴边还沾着一点糖霜,忍不住笑了笑,从袖中取了帕子递给她。 见喜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 妃梧笑道:“城河里有督主的一番心意,夫人去瞧瞧。” 见喜惊得一愣,张了张口道:“什么新意?是给我准备的上元节 贺礼?是荷花灯吗?” 一连串的问题,妃梧实在不知答哪个好,只摇了摇头笑道:“督主一向心?思玲珑,想要猜准恐怕不易,夫人过去一瞧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2 00:00:00~2021-02-23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云曦若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大蘑菇、50383046 2个;star婉.、一盆虾仁、50412578、?。?、洛桐、啾啾兔耳朵、3308637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白浅白 20瓶;洛桐 15瓶;工业糖精吨吨吨、易烊烊 10瓶;小瓜子 5瓶;齐木楠雄的老婆 3瓶;贰贰叁、细雨晚知秋 2瓶;阿青、肥肠辣子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赠你满河星 城河两岸一片灯火通明, 照得河面透亮如琥珀,如琉璃。 微风从拥挤的人潮中穿行而过,再掠过茫茫水面之时已是温暖如春, 落到人的指尖轻轻呵护, 半点凉意都无。 也就是众人抬头看烟花的档口, 不知是何人往河面上撒了星灯, 仿佛施了幻术一般, 风吹时波澜乍起,将?那若隐若现的灯光揉作千盏万盏, 密密麻麻铺于水面,一瞬间,万点金色的星茫在宽阔的河面上痛快地疏散开来。 有人好奇, 抬头望天, 以为是天上繁星倒映于城河之上, 可细细比对下来又觉不对。 河中的星星虽遥遥闪烁,却又格外真实?, 仿佛黄昏时的千顷碧波荡漾,却又比那粼粼波光更为耀眼灼目,似乎触手可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仙人白衣踏水而来, 在护城河上恣意拂袖一挥, 大大方方地朝人间撒了一把天上星。 桥上挤满了人, 见?喜压根钻不上去,只好和桑榆跑到岸边草地去瞧。 两岸灯火下, 满河星光闪烁, 远远望去恍若银河落凡尘,又如烟火星辉散于水中,星河轮转, 耿耿长明,每一颗都格外璀璨夺目。 星光与灯火交错的光芒,倒映在她眼中,点缀起细碎的涟漪。 见?喜惊得目瞪口呆,久久才颤动着嘴唇:“这就是厂督的心?意?” 妃梧颔首道是。 他这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她了? 她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紧紧盯着城河中散开的大片光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河灯吗?为什么这么小,这么多!” 妃梧笑道:“不是河灯,若是荷花灯,也能瞧得出来了。” 见?喜强自镇定下来,可心肝儿还是在身体里胡乱掰扯,怕是很快就能破喉而出。 “那是什么,怎么还越来越过多了?我瞧着好像风一吹,又能散开一些,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妃梧并不直说,先道:“夫人答应我,奴婢说出来,您可不要喊叫。这事儿太过引人注目,若是被那些文官知道,来日要上奏弹劾督主了。” 见?喜狂点头:“你快说。” 她这样层层铺垫,真真是把人的好奇心?吊起来打。 妃梧望着满河的星光,眼 中有几分?闪动,低声道:“是用金子打压成极薄的箔片,再裁剪成星星的形状,因为轻薄如蝉翼,洒落于河中便呈现出了这样的效果。” “这是……是金片?” 见?喜心?中大震,双手情不自禁地抖成了筛子。 桑榆也震惊,可更多的是无奈,赶忙抬手捂唇将?她的惊呼堵了回去,“说了让你别叫唤,这么多人,若知道了是金片,个个不得下饺子似的往河里跳,命都不要!” 她眼眶盈满了泪花,忙不迭地拿开她的手,激动之余又实?在痛惜,“这么多金子,就扔到河里去了?家里有金山银山也遭不住这么作啊,用不用派人下去捞起来?” 这样一说,又觉得不大现实?。 妃梧摇头笑了笑:“督主没吩咐,应当就是想给夫人瞧个新鲜,夫人心?中欢喜,这目的便达到了。” 可见喜两条秀眉揪成一团,望着水里的金纸,懊丧着脸,心?如刀割。 她不欢喜!一点也不! 金子宁愿扔到水里也不给她,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妃梧望着她眼中含泪,泣涕涟涟,叹了口气道:“夫人要不笑一笑。” 见?喜呜咽着摇头:“我笑不出来,我心?里疼。” “督主说,夫人不笑,便是咱们做奴才的办事不力,要砍了咱们的手。” 妃梧扫了眼四周,神情颇有些无奈,“您瞧着岸上这么多人,多少番子盯着呢。” 见?喜委屈极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哪有这样的,非逼着人笑!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时候,也没逼着美人笑啊。 桑榆从旁轻嗤一声,本以为这老祖宗转了性子,疯归疯,总算也办了件人事,可听妃梧这么一说,更觉匪夷所思?了。 见?喜实?在笑不出,桑榆只好捏着她粉腮往上提,气冲冲地规劝道:“来来来,给你家祖宗笑一个,你不是从佛寺出来的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妃梧看着她们闹,轻轻咳了声:“督主还说,夫人喜欢吃糖葫芦去买便是,横竖……”她难得顿了顿,“横竖您也有私房钱。” 见?喜:“!!!” 这都知道?她藏得那么深! 她呆愣地忘记眨眼,老祖宗从哪摸到的! 惶惶之余 ,那片耀眼的星子已随着荡漾的波澜缓缓远去,慢慢消散在视野尽头,河岸边看热闹的人群也接连散去。 见?喜的心?犹如滴血。 就如同她喜欢看烟花,可若有人告诉她,你要花上一千两银子才能在天空留住一瞬间的绚烂,那即便再璀璨夺目,她也是万万不肯的。 她恋恋不舍地回到御街,桑榆瞧她沮丧,出言劝道:“你得往好处想,掌印这般舍得,说不准手里真有几座金山呢!这点于他而言,不过零光片羽罢了。” 见?喜抹了把泪,委屈道:“我心?疼厂督的钱,更心疼自己。” 桑榆拍了拍她肩膀,压低了声儿安慰她:“他行事如此乖张,得罪了多少人哪,改明儿被人弹劾或者遭人暗杀,他那些宝贝可不就是你的么。” 见?喜仰着头,把眼泪憋了回去,又睁大了眼睛偏头觑她:“乌鸦嘴,说这个做什么!赶紧呸呸呸。” 桑榆:“……” 两人漫无目的地游荡,行至群芳阁门前,又见?一番繁华热闹的景象。 门口唱曲儿的、唱戏的一个接一个,左耳进的是杂剧,右耳出去的是山歌,听得脑袋打架。 见?喜有些心?不在焉,还在回味方才满河的星星。 也不晓得他今晚在哪,或许就在同一条街上。她往四周望了望,都是不熟悉的面孔,没有一身朱红织金蟒袍的厂督。 心?里倏忽生出几许怅然。 群芳阁门口站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轻摇小扇,香风扑鼻,里头的酒客推杯换盏,人手一个姑娘。 厂督不会就在这儿? 她心里敲起小鼓,情不自禁踮起脚往里头瞧。 桑榆见?状,赶忙按住她肩膀,“你看什么呢,要不要这样明显?那是全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不是正经姑娘该进的地方。” 忽然想起什么来,桑榆转了转眼珠子:“你不是要在这里头给掌印寻美人?你身上这点银子让唱个小曲都没人乐意的。” 见?喜“嗐”了声道:“倒没有这个心思?,只是瞧瞧里头的姑娘是不是果真美若天仙,那话本里头怎么唱来着——” 她实在没想起来,耳边忽然传来一旁戏台上伶人的唱词: “芙蓉脂肉,贴体伴君,翻来覆去, 任郎了情……” “情哥郎弄个急水里撑篙真手段,小阿奴奴做个野渡无人舟自横……”[注] 还没反应过来唱的什么意思,身侧的男人们已经鼓掌欢笑起来。 人家笑,见?喜也跟着笑。 也不管听没听明白,只晓得台上那两人唱得好,声音里甜得能掐出蜜来。 群芳阁对面一处隐蔽的雕花窗后,有人眉目冷冷,唇角紧绷,攥紧的五指不由得嵌入掌心?。 一层薄薄的窗纸,将?所有的繁华热闹隔绝在外。 外面彩灯香雾,笑语盈盈,里面是浓郁的铁锈味,阴寒森冷,静谧无声,仿佛不见?天日。 “督主,淫/词艳/曲污人耳朵,属下去将他们打发了。” 说这话?的是东厂四档头。 东厂办事向来狠绝,压根没有轻描淡写的意思,说起来是“打发”,多半是请进诏狱喝茶,有命进来没命出去,干净利落。 目光在人群中停驻,一个梳双螺、插蜻蜓簪的姑娘在下面甩胳膊,跟着一众人拍手叫好。 灯光在她脸颊覆上朦胧的光影,她在人群中笑语笑盈盈,额前碎碎的刘海被风吹在一边,露出光滑白皙的额头,透亮的星点在那双杏眸里跳跃。 戏文里还说,金山银山堆得再高,也不及人间软红十丈。 或许,她也向往寻常人的快乐吗? 他眸光黯淡下来,似乎比往日还要阴沉几分?。 以往这个时候,底下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今日他却难得拂手道不必,“陛下今日出宫,莫扰了他的兴致。吩咐下面的番子盯好了,万不可出半点纰漏。” 底下人愣了愣,赶忙拱手应下。 桑榆见?她听得津津有味,仔细在脑海中琢磨了几句歌词,当即反应过来,马上挽着她的胳膊离开,嘴里不住道:“姑奶奶,这哪是你能听的!” 见?喜就有些糊涂了,“怎么不能听?我瞧着唱得挺好的呀。” 桑榆很?难解释,她不明白也好,若是明白了,自己心?里难免不好受。 不过,她的恋恋不舍也仅仅一瞬,转眼便被旁的新鲜玩意吸引过去了。 他在窗口静静望了许久,直待她拐了个弯子,从他的视线内彻底消失,这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平视着阁楼 对面群芳阁一处雅间。 半晌,里头终于传来清脆的掷杯之声,梁寒唇角冷冷一抬,“上钩了。” 东厂拿人向来风风火火,所到之处,腥风血雨早已是常态。 戏台上对唱的两人一瞧见那批腰跨绣春刀的官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噤了声,戏还没唱完便灰溜溜地下了台子。台下的百姓见?厂卫出马,也立时惊慌失措作鸟兽散。 一行人蹬蹬蹬地踏入群芳阁,片刻功夫,人已拿下。 这一点掺血的小插曲,自不足以轰动整条御街。 路过几家杂食摊子,见?喜摸出几个铜板来,和桑榆买了包果脯,青梅大小的果肉,整个往嘴里一送,甜汁儿溢了满口,吃完刷刷手指头都无法餍足。 又走几步,御街中央的鳌山灯已近在眼前。 宫外的鳌山灯不比乾清门广场的大气,却自有一番锦绣辉煌。老百姓们虽年年都能瞧见,早已不像最初那般惊喜,可耐不住孩子们喜欢绕着彩灯追逐打闹。 有孩子笑着呼喊着往跟前冲过来,她急着伸手去拉桑榆的衣角,却见灯塔后走出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注]来源:冯梦龙《夹竹桃顶针千家诗山歌》 感谢在2021-02-22 23:55:00~2021-02-24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餅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2个;平平淡淡小女人、言西堂、五米、周周的月月、栗子炒糖糕、楠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yceeea 20瓶;小瓜子、云雀恭弥的夫人、rósio、切羽、云曦若曦 10瓶;无虞 8瓶;猫田 5瓶;爱你爱你就爱你 3瓶;洛、拾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燥得没边 男子着一身玄青山水暗纹圆领直身, 女子着铜绿色四合如意云纹褙子,两人都是极好的容貌,却穿得不算惹眼, 即便在灯火和月色交织之下, 也并未引来更多的目光。 擦身而过的百姓偶尔抬眸望一眼,以为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带着夫人出来赏灯, 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仅此而已。 从灯塔后转过来时, 女子将两手叠在身前, 而男子右手微抬, 犹豫半晌,终于将手掌覆上她手背。 女子有些讶异, 转头看向他, 男子借势拉着她去看鳌山灯上一只栩栩如生的彩狮,慢慢地, 女子也似乎忘记了方才的尴尬, 温笑低语,眉眼上扬。 见喜望着那二人怔愣片刻,所幸没有正面遇见, 否则她岂不是搅了陛下和娘娘的美事。 思及此,赶忙拉着桑榆沿着街边摊点往回走。 “瞧见什么了?耗子见了猫似的。” 桑榆疑惑地望着她,见喜拍拍胸口舒了口气,极小声道:“方才那两人, 是陛下和贤妃娘娘!” 桑榆双目圆瞪, 惊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又悄悄回头望一眼, 却没瞧着, 只好遗憾地回过头,“陛下日理万机,还有工夫出来逛灯市?” 见喜轻轻叹了声。 可见老话说得好,“皇帝不急太监急”。陛下是天底下最忙的大忙人,却能腾出工夫来陪娘娘,督主大人却要忙公事呢。 她心里酸了一波,再回味那一片水上星时,竟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好像是做了一场梦,醒来之后金子没了,人也不在,枕边空空如也。 她揉了揉眼睛,被路边一处捏泥塑的小摊夺走了注意。 前头横一张破旧木板,红漆刷出“面人王”三个规整的大字,颜色不算鲜丽,瞧着至少二十年了。 摊点上十方天兵天将舞刀弄棍,各路英雄好汉张牙舞爪,鬓发斑斑的老摊主揉面动作熟练至极,细长的篦子那么灵巧地点几下,还未看得真切,手里的泥人便好似有了生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姑娘想要捏个什么花样的?”老摊主见她一直盯着瞧,忍不住问道。 见喜有点心动,“我想捏个面人,不过……可能难度有些大。” 那摊主一笑,满脸深深的沟壑,“姑娘,不是老朽托大,这行老朽干了一辈子了,无论客人的要求有多刁钻,还从未有过让人家不满意的情况。” 见喜抿着唇笑,好生思量了一番道:“这人是个男子,戴乌纱帽,穿一身朱红曳撒,唔……也没别的好,就是肤白貌美!不是我吹牛,这世上暂且无人及得上他的容貌。不过呢,他看起来又凶神恶煞的,心眼极小,还从来不肯好好说话。” 摊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心中有几分了然:“这是姑娘的心上人?” 见喜怔了下,连忙摆手否认:“不是心上人,他是我的——” 尾音顿了顿,她冥思苦想了许久,咬咬唇,终于说出个形容来:“是我日日供奉、夜夜要哄的老祖宗。” 这话一出,见过几十年大风大浪的老摊主也不禁啧啧称叹。 桑榆也凑过来,诧异道:“这是你的回礼?” 她小脸一烫,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说话的间隙,各色面团已在那老者手中灵活地揉搓起来,竹签、篦子、刻刀轮番上阵,一压一挑,头上再镶嵌两个小黑圆点,那便是老祖宗的眼睛。 黄白面团勾出个简单的人形,再取红色面团包裹起来,竹签压出一大圈襞积,篦子在胸前雕刻成简单的飞鱼纹。 见喜刚想说该刻蟒纹,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这天底下除了厂督和皇子、亲王们,大概无人敢用蟒纹了。不过这纹样瞧着也像蟒纹,并不打紧。 兴许她交代得太浮夸张,将厂督的容貌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那老摊主在他脸上不知动了多少刀子。 好在手法熟练,正瞧得眼花缭乱之时,一个完完整整的厂督已经脱手而成。 “瞧瞧如何?” 她惊叹了声,欢喜地从老摊主手里接过面人儿,方才在一旁瞧热闹的时候还不觉逼真,这成品拿到手里竟果真令人开了眼界。 这白净的脸皮子,高挺的鼻梁,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薄薄的红唇紧抿,两粒黑芝麻般的眼睛盯着她,有种不怒自威的神色。 也许太过神似,她甚至觉得手里的厂督已经要扑上来咬她的脖子了! 她吓得忙不迭将人藏到衣袖里,脸颊涨红一片,“老人家,这面人儿卖多少钱?” 老摊主伸手比划说十文,她难得没有讨价还价,从怀里掏出十个铜板来付了账,好生道了个谢才离开。 大晋的上元没有宵禁,灯火繁花能绚烂一整夜。 可寻常百姓哪有这个精神头彻夜玩乐呢,路边的孩童张张嘴,打了个绵长的呵欠,这便要回家了。 见喜也伸了个懒腰,同桑榆道个别,“明日我便回永宁宫了,还能再太医院瞧见你,真好,往后忙里偷闲也有了好去处。” 回到提督府,妃梧领人进来伺候她洗漱,才卸下钗环,外头来人禀告,说督主拿了两个重犯,今日在锦衣卫诏狱彻夜审问,请夫人自便。 见喜微微一滞,那人又道:“明儿一早,督主往天津卫粮绸码头有要事,须得五日之后才能回京,督主请夫人自行回宫,这两日便不必去颐华殿伺候了。” “这么久!”这话脱口而出,又觉不合身份。 她下意识摸摸袖子里的东西,目光黯淡了下去。 她还没向他道声谢呢。 他几日不归,她又何时才能将这回礼送给他呢? 想到这处,她又觉得好笑。 督主大人富得流油,水里头洒金纸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又怎么会瞧得上这十文钱的面人? 他出京是常事,往日这对她来说是件舒坦事儿。 在老祖宗眼皮子底下当差,战战兢兢,宛若冰上行走。 他不在的时候,她能高兴好几日,干杂活都哼着曲儿。 可今日心里却空落落的,就像后半夜的上元,即便满目灯火通明,人却意兴阑珊。 兴许是累了,总觉得欠缺点什么。 他赠她满河星,她虽然心疼又可惜,可除了这一层对金子的惦念,她心中也是真真切切的欢喜。 谁不喜欢这样的心意呢?他应该准备了许久。 换做任何人,脑汁都绞尽了也不会想到这糟蹋钱的赠礼。 她在外面耷拉着脸笑不出来,兴许有他不在身边的原因。 若他在眼前,她是不是得抱着他大哭一顿?笑也得先笑给他瞧见。 屋里灭了灯,唯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纸,铺了一层银辉进来,微凉如清水。 她躺到床上去,双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摸着那个面人儿,用指尖细细描绘他的轮廓,一种细细密密的酥麻感游遍了全身。 往日她不敢这么瞧他,遑论亲自上手抚摸他的脸。 前阵子碰到他下巴的惊悸之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眼下他就困在她手中,任她揉捏磋磨,他也不会动弹一下。 她盯着他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轻飘飘地哼了声。 你倒是得意呀?还不是落在我手中! 堂堂九千岁,看我不将你拆吃入腹! “啊呀——” 没留神指尖一滑,这司礼监掌印“啪嗒”一声落在脸上,砸得她满眼泪花乱迸。 面人独特的淡香味道萦绕在鼻尖,她怔忡了一下,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湿湿软软,有种妙不可言的滋味。 倏忽反应过来,借着月光望见那面人殷红的嘴唇上水光一片,心中登时大燥。 疯魔了这是! 勉强闭了会眼睛,又辗转反侧起来。 空荡荡的一张木头床,躺在上面宛若孤舟浮于水面,往日习惯了将腿架在他身上,如今四仰八叉的也没个依仗,一下子就不习惯了。 她将头闷进被褥里,却酝酿不出一丁点睡意,仰头呆愣愣地对着天花板。 久而久之,甚至不清楚自己的眼睛是睁还是闭。 “妃梧姐姐,妃梧姐姐——” 她终于忍不住,朝外面轻轻喊了两声,妃梧闻声从耳房过来,“夫人睡不着?” 见喜坐起身,很抱歉地点了点头,“是不是已经快四更啦?虽然这样很不好,可我想在厂督离京前瞧他一眼,锦衣卫衙门我能进吗?我同他说句话就回来。” 妃梧愣了愣,望着她踌躇了片刻。 见喜见她为难,马上道:“若是不方便也无妨,明日我便回宫去,等厂督回来也是一样的。” 妃梧迟疑了下,还是温声道:“夫人莫急,奴婢这就去备马车。” 车马辘辘驶过长街,在后半夜的上元显得格外清晰。 她满脑子昏昏沉沉,上了马车又后悔不已。 方才怎么就那样冲动?不管不顾地要去找他。 哪有多要紧的事儿呢! 她犹犹豫豫地掀开帷帘,想着要不还是掉头回府,这样去像什么样子? 教人瞧见,还以为她上衙门作威作福去了。 马车于僻静之处停下,她掌心热乎乎的,已然闷出了点虚汗。 四更的锦衣卫衙门仍然灯火通明,两边的薄纱灯笼在寒风中凌乱起舞,正月里的风刮在人脸上,有种萧索凌厉的况味。 妃梧同门前看守的侍卫打了声招呼,那人进去回禀,紧跟着出来的是个身着墨蓝飞鱼服的男人,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躬身拱手向她施了一礼。 妃梧向她道:“这是东厂三档头,彭越。” 这名字好生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不及细想,彭越便引她进了北边的庑房,又亲自上了茶,笑道:“督主尚在诏狱问话,已经差人去禀了,夫人喝口茶歇一会。” 见喜点了点头,紧张得吞咽不停。 妃梧也被人唤了出去,屋里头便只剩她一人。 她好奇地抬脚踩了踩地面,听人说诏狱就是脚底这层厚厚的青砖下建起来的地牢,里头终年不见阳光,人一旦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便是厂督平日里最常待的地方么? 这样一想,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耳边忽有风掠过,隐隐携来些血腥气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杯热茶下肚,耳边渐渐鼓噪起来,轻微的热意从腹部缓缓蔓延而上,慢慢爬上后背,攀上肩颈。 也就一瞬的功夫,眼前渐渐变得迷离,身上燥得没边,喉咙愈发干哑,四肢百骸都像是笼罩在透不过气的蒸笼里,连同指尖都像是惹了火。 梁寒进了庑房,瞧见的便是这一副场景。 小丫头面色潮红,眼尾挂着泪珠,纤细白腻的脖颈被她抓出两道浅浅的红痕,衣领微微敞开一角,她整个人蜷缩在圈椅里,蒸锅上的螃蟹一般。 梁寒目光一沉,才至跟前,她立马八爪鱼似的攀扯上他的身子,呜呜咽咽地嘤咛着:“厂督……厂督……我难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想要厂督抱 妃梧在后厨交代了几句话, 一出来就瞧见梁寒目光阴得滴水,手里横抱着个人,用大氅盖得严严实实, 凌厉的劲风般直往外头冲。 正诧异时,风吹开那大氅的一角, 露出个面色红得不大正常的脸蛋,在他怀中大口喘着粗气。 她猛然一惊, 这是……中了毒, 还是药? “驾!” 外头传来一声厉喝, 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肃肃鞭声在黑夜豁开一道口子, 急促的马鸣刺入耳膜。 妃梧追出门去看时,两人一马早已消失的长街尽头。 正打算回府, 可来时的马车夫不知何时换成了另一个熟悉的面孔。 彭越从车板上下来, 嘴角斜勾一抹笑意, 一双吊眼直直地望着她, 直到走近, 目光都不曾偏向别处。 妃梧当即反应过来:“你给夫人下了药?你将我引去后厨, 是为了给夫人下春心散?” 他并不否认, 黧黑的面色在夜色下更显浓稠, 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刀, 似要将这黑夜划破。 他深深地看着她,又笑了笑, 上前来抓住她的手,“妃梧, 你跟我走好吗?” 妃梧惊得退后两步, 她素来冷静, 此刻也禁不住攥紧拳头,死死压制住自己的颤抖。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药灌下去,你和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望着她,目光里含恨又悲凉:“这锦衣卫我早就做够了!唯一的亲人死在他手里,连个全尸都保不住,你知道我打开锦盒,看见里头是我兄长的一双眼睛时,我有多恨他,有多想杀了他吗!” 妃梧不住地摇头,“是彭连羞辱夫人在先,我同你说过的。” “那又如何!这就该死吗,该死无全尸吗?一条人命于他而言就那么卑贱,他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 妃梧冷声道:“你想报仇,斗智斗勇、明枪暗箭都任由你,何必用这样的方式去羞辱他?” 他嗤了声,压根没听进去她的话,反倒抬眼望着天色,幽幽一叹:“这药下去,至少折腾一夜,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老天爷给了我们逃生的机会,再拖延下去,待他醒过神来,手下的番子一出马,我是一点生机都没有了。” “你这是自掘坟墓!”妃梧冷眼望着他,说出的话像刀子割他的心。 “我不会同你走的。你救过我一次,今夜之事我就当没瞧见,往后是生是死你好自为之,我保护夫人不力,明日自会向他自裁谢罪。” 他五官一下子狰狞起来,几乎目眦欲裂:“他到底有什么好?他不过是个阉人!我也想过杀了他,大不了鱼死网破。可我自知能耐不够,想让他死,难如登天。杀人不如诛心,这是我跟在他身边学会的道理。他不是娶了个夫人么,疼得眼珠子似的,呵,他为了这个女人杀了我大哥,那我就要让他认清自己的无能!看着自己的女人在眼前解开裙带,一身火烧火燎的样子谁能受得住?我倒是想亲眼看看他是什么心情。” 他说得兴奋起来,激动得浑身战栗,上来拉她的手,“我带你上提督府瞧瞧可好?兴许你见了他那模样,往后再也不惦念他了。” 她咬碎牙抬手一巴掌,“啪”一声脆响,在他黧黑的右脸留下几个暗红的指印。 彭越丝毫不恼,舔了舔嘴角的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打得好,我喜欢你打我!从前你总对我冷冷淡淡,眼里唯独只有那个阉人,如今这算是心里有我了,是吗?” 妃梧冷笑着让开他的手:“你真是无可救药。” …… 马蹄踏破满城月色,扬起的灰尘几有半人之高,马上剧烈的颠耸也掩盖不住她自身的颤抖。 她的牙磕在他月匈前,撞得七荤八素。 不知是不是疼出了泪,他察觉月匈口湿了一片,心中虽万分急迫,仍是稍稍收紧缰绳,放缓了速度。 这颠簸缓解了几分,她仿佛钻到空子,滚烫的肌肤贴近他,朱红大氅下瞧不见她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胡乱捻咬的每一个动作。 他眉间皱得极紧,低声喝道:“不许咬,否则敲碎你满口白牙。” 她似乎听到了,呜呜咽咽地收敛起来。 可也不过片刻的功夫,又忍不住将樱唇贴近,在他月匈前浅舐慢啄。 滚烫的呼吸扫在他身前,绵长而柔软,可这种刺激于他而言就像是刀子毫不留情地刺穿皮肤,深入每一寸肌骨中反复研磨。 她的每一次吸纳,都要了他的命。 久旷的心,就算是得了甘霖又能如何? 陈创烂疴的身体,同一块死肉无异,难道还奢望什么吗。 又是一阵绵密的咬痛,她两手乱挣,简直无处安放,水蛇一般缠绕到他腰侧来,手爪子也不安分,胡乱地摸索。 他寒着脸,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提醒她:“再敢乱动,咱家要了你的命。” 她好像被吓糊涂了,似猫儿般嘤嘤啜泣,“厂督……呜呜呜……” 心口一抽,像被掐紧了命门。 他想起诏狱有种刑罚叫“穿针引线”,绣什么花样由犯人自选或掌刑者抓阄决定,管他是男是女,一根长而尖利的穿骨针从肩胛骨开始往里钉,前胸进,后背出,管他是肉是骨,是心是肝,不论生死,这花样都得绣个完整。 冰冷的丝线穿过心肝肌骨的那种痛,如今他算是体会了。 提督府门前猛地收紧缰绳,他将她抱下马来,一路疾行冲进主屋,只冷冷向身后的长随撂下几个字:“备水,凉水。” 底下人不明情况,只瞧见他一双漆黑凤眸中怒意深沉,眼尾潮红,襞积上的水波纹翻卷出排山倒海的力量,瞬间将整个提督府笼罩在无边的寒意之中。 长栋派人将木桶抬进去,里头注入冰凉的井水,却不知梁寒究竟想做什么。 跟随他日久,长栋很清楚他的身体,一受冷很容易伤寒侵体,若是再泡了凉水,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督主还有别的吩咐么?”长栋忍不住问。 隔着一层雕花屏风,只瞧见影影绰绰的人影,大氅里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拉着督主的衣袖,口中喃喃:“厂督……小虫子在我身上爬……” 长栋瞪大了眼,心口一窒,紧跟着听到里头一声冷喝:“滚出去!” 他再不敢多问,忙躬身道了声是,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衣襟被她啃得差不多了,里面红痕点点,牙印斑斑,他无奈地吁了口气。 浴桶里的水寒意凛冽,数九寒天的深夜从水井中打上来的水,无论如何也能让人镇定几分。 他一手提着她,也不管衣裳鞋子还穿在身上,不由分说地扔进去,溅起的水花犹如竹筒倒豆子般洒了一地。 她嘴里胡乱嘤咛着,像孩童攀着桶沿挥舞臂膀,可身上的袄子穿得太厚,沾了水一层层地往里渗,很快有了重量,将她扑腾的双臂慢慢压制下去。 身上的温度本就异于常人,再加上药力作用,浑身的热气全都被调动起来,将她所有的意识逼仄在最拥堵的角落里。 仿佛坠入冰火两重天,眼前一片迷蒙,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贪恋这样的寒凉,可这还远远不够! 身上每一处毛孔,每一根头发丝都止不住地震颤。 她眼里蒙上一层泪光,晕乎乎地去寻他的手,他站在她面前,将心里的痛隐藏起来,就这么冷冷看着。 残存的意识狠狠推着她向前,一定要寻到可以停泊的水岸。 他是她的岸,却是费尽心力也抓不到的岸。 她痛苦地揪着脸,声若游丝,软塌塌地落在他心上:“不要冷水……不要冷水好不好?” 他沉默半晌,眉眼中似乎只有漠然,“那你要什么?我吗?” 他哂笑一声,我能给你什么? 豆粒大的泪珠从她眼尾滑落,她难受极了,苦苦哀求他:“凉水不好,肚肚会痛……” 他负在身后的十指狠狠掐进肉里,闭上眼睛,将一些不该有的情绪通通剔出体内。 再缓缓蹲下身,冰冷的指尖触摸她脸颊,柔声道:“让我杀了你好吗?厂督的刀很快,不会有痛苦,来日我会为你报仇,将给你下药之人千刀万剐。” 她拼命地摇头,用最后的力气攥紧他的手,低吟出声:“见喜不想死……想要厂督……想要厂督抱……” 心内狠狠抽痛了一下,他抹去她眼角的泪,斑驳的,滚烫的,在他指尖慢慢灼烧,比针刺和拶指还要难熬。 她清醒而鲜活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拿她不认识的勉子铃来同她逗趣,看着她欲哭无泪,才能熄灭他被她忽略无视所燃起的那点心火。 可真走到了这一步,却让他在平静的面目之下,身体犹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怕她失望痛苦么? 他自嘲地笑了下,自作聪明这么些年,到最后还不是轻易被人拿捏。 她身上灼热难解,慢慢地连木桶中的凉水都有了温度。 他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酸楚,抬手将她从水中捞出来。 “啪嗒”一声,水汪汪的衣袖里掉出来一个红衣裳的面人儿。 他躬身从地上捡起来,放在手中细细端详,眼中有一缕光芒闪过。 这是他吗? 他是不愿意承认的。 即便这样的眉眼唇鼻确与他有一两分相似,可看起来也太过愚蠢。 大半夜不睡觉,到锦衣卫衙门去,难不成是就想给他送这个? 他唇角牵起一丝凉凉的笑意,才看了一会,她的手臂已经环拢上了他的腰。 他无奈转过头,将她放好,用冰凉的指尖去褪下她湿透的衣裳,露出一段玉雪玲珑,他抿着唇,或许已经避无可避。 目光从她弹润的腰肢划过,用方巾一寸寸地擦过去。 脚底下湿漉漉的一片,已经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可以站人。 他只好将她抱到床上去,用棉被盖住光洁的身子,可盖一半,她便伸手掀开,再盖上,再掀开,仿佛不厌其烦。 她脑海中一片混沌,从水中出来之后,身上的灼热以一种野火燎原之势无限蔓延,呼吸在一瞬急促起来,未等他将她擦拭干净,便不顾一切地将扑他在身下。 她喜欢他身上的淡淡檀香味,更无比炙热地追逐他身上的凉意,不由分说地将自己与他紧紧相贴,借此缓解快要支撑不住的、冗长的、熏蒸一般的燥热。 被桎梏在喉咙里的吟唱缓缓释放出来,身下人的沉默也没有阻挡她的热情。 樱唇落下之前,她在迷迷糊糊间找到一些意识,湿漉漉的杏眼半阖,哀哀地望着他,“厂督……我能不能……” 他能怎么答呢? 或许就像太后说的那样,和他在一起,等着她的自始至终都只会有失望,永无下文。 他是个不中用的人,外面的人没有骂错,甚至连他自己也这样认为。 蒙尘之珠总有莹光闪烁之日,卑贱之身亦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可他算什么?风光背后,实则一滩淤泥,臭不可闻。 也许同她相见的第一日开始,就注定了最烂最烂的结局。 只是他从未想过,这段分明可以一刀斩断,从此了无牵挂的缘分,已经一寸寸地侵蚀他的心脏,成为痼疾般的,深深的眷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我这么甜 一点点缄默的时间, 于她而言是多么漫长且煎熬。 她颤动着鸦羽般的眼睫,一双杏眼里晃动着满满当当的水,聚集成珍珠般大小在她的下眼眶死死支撑。 她一眨眼,那一滴泪终于啪嗒落在他唇上。 他心中一触, 有些不知所措之时, 她已经以一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架势, 去追逐那一滴已经滑落进他口中的珍珠。 咸咸的味道, 混着少女独有的清甜, 似极了香甜的蜜桃汁,可惜他能够品尝到的, 还夹杂着无尽的苦涩。 她的动作并不熟练, 甚至非常陌生,如同初生的孩子好奇地探索新的世界, 在属于他的脆弱领地温柔地辗转。 这样的绵软, 这样的清甜,就像是小时候难得吃到一块饴糖,入口微微黏腻, 柔滑温润, 很快这股子甜味儿席卷了整个口腔。 一瞬间,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这迎光流泪的毛病,她竟也悄悄传染到他。 屋里橘黄的烛光落下来,带来眼中酸酸涩涩的疼痛,从未有那一刻让他如此不适。 他抬手一挥, 最后一点光线也隐没在幽深的夜色里。 柔和的月光透进来, 幸好照不见他的伤心。 她似乎记性很好, 还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仗着自己一口好牙胡搅蛮缠,试图去咬他的玉带。 这对她来说很难,意识模糊起来,人就很容易找不着北,将蛮力用错地方。 可这样的纠缠,于他而言无异于更深的折磨。 他终于无法再冷静,内心仍有真切的渴望,像一簇火苗从心口蔓延开来,烧得他五脏俱焚。 手掌按住她后背狠狠施压,将她带到自己的怀中来,不留一点罅隙,密密的吻落下来,那是她无比期待的, 她一定很高兴,闭着眼也笑,露出白白的贝齿,含糊地问他:“厂督……甜吗?” 他说:“甜。” 毋庸置疑,这令他深陷其中。 她咯咯地笑,大胆地捧住他的脸,和他不一样,她的手指柔软而滚烫。 在他五官细细地描摹,涉笔成趣。 忽然有些悲从中来,又娇声啼哭起来,“我这么甜……厂督能不能……能不能别要美人了……我不好吗……” 哭得心口一抽一抽的,让他很难继续,“不找美人了,你就很好。” 她一听自然十分满意。 习惯性地整个人架上来,平日睡卧时再寻常不过的状态,今夜却格外旖旎动人。 药物给了她狂放的自由,可身子还记得她是个嫩生生的姑娘。有些地方触不得,轻轻一碰便颤抖不已。 她渐渐受不住,小脸红得像云霞,滚烫的吻落在他的眼尾、鼻尖和脸颊,唇面碰到湿润的东西,她似乎有些慌乱,迷迷糊糊说:“漂亮哥哥,你别哭了……” 他微微一怔,这是认出了他? 可她眼里像是蒙了一层雾,看不分明,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他忽然有些高兴。 十年前的初见,她见过他最不堪的模样,她没有嫌弃他,竟还能记这么久,这可以算长情,算喜欢,对吗? 他兴奋之余,也不忘低声呵斥她:“胡说八道。” 他怎么会哭。 可她压根不听,将自己最柔软的地方贴过来,胡乱地捉住他的手,放在那条美好的缝隙之中,“你暖手,给你暖手。” 他抿唇笑了笑,早就知道她全身都是宝,可他没见过这种毛遂自荐的法子。 冰凉的指尖顺着她漂亮的圣窝往下,探到他本不该触碰的地方,将她的湿润勾在指尖细细品尝,仿佛比饴糖还要香甜,永不知餍足。 她也咂咂嘴,咕哝了一句:“好吃。” “嗯,好吃。” 仿佛是偷来的时光,这一晌贪欢过后,他心中被忽如其来的疼痛所牵制。 如果更深一步,往后她就只能属于他。 她会愿意吗? 他在心口的疼痛之中酝酿出了不该有的爽快,那是他卑劣的欲望。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一旦破了身,倘若他不在她身边,往后的几十年她都会饱受冷眼和那些凡夫俗子的指指点点。 那是他想要的吗? 他渴望将她永远锁在身边,可或许是不能的。 一介宦臣,所有的权势地位都是皇帝给的,他凭一己之力走到了天下人的对立面,明枪暗箭尽日不息,今日是宝座,明日或许就是坟头,谁又说得准呢? 可这卑劣的心思一旦破土而出,便像野草一般顽强生长。 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个无比贪婪的人。即使满身泥泞,也仍想要将她揽在怀中。 他狠狠吻下去,直到品尝到甜丝丝的血腥味儿。这是一直能让他保持兴奋的味道。 “小见喜,你会一辈子在我身边吗?” 他揉捏着她的耳垂,那里早已经透红而滚烫,像一颗玛瑙珠子。 他期待着她的正面回应,也许正因为在这样无人窥见的夜里,在她意识最为迷乱的时候,最适合让自己沉沦在美好的、却未必真实的甜言蜜语里。 往常他不爱听那些奉承的话,那些话让他恶心反感,可他想听她说。 哪怕是假的,也好。 如果她说会,他或许会发了疯似的捅破那一层窗纸,这辈子牢牢将她攥在手中,不容任何人染指她,就算是死,也必定与她同赴黄泉。 可她竟不答,只是吻他。 他心急火燎,恨不得将她脑袋剖开瞧瞧她是怎么想的。 心中忽又生出一片荒凉之感,他眼神黯淡下去。 他就像个笑话一样,还是在自己骗自己啊。 她能够接受他的残缺吗? 她不过是凡尘中千千万万女子中的一个,向往尘世的温暖,也向往儿女承欢膝下,这种人世间最简单的幸福,却是他一辈子给不了的。 这么一个滥好人,连阴沟里的老鼠都愿意喂养,菩萨为何不保佑她,却让她遇见他呢? 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她在催促他。 他迟迟不予回应,似乎惹怒了她,劈头盖脸地咬下来,凶上一阵子又嘤嘤啜泣,难受地在他怀里打滚。 他只能抱着她,用身上的冷意为她降温,“再忍耐一下好吗?” 冰凉的吻印在她滚烫的额头,“对不起。” 极低的声音落在她耳中,她似乎有了意识,轻轻颤了一下。 他顿时意乱起来,默默在心中想,忘了,忘了今夜的一切,否则他实在无地自容了。 但愿明日起身时,她又是个快快乐乐的小太阳。 …… 见喜醒来的时候,窗外日光大好,明烈的光芒从照进来,眼睛适应了许久才慢慢睁开。 头顶斑斓的藻井令她有一刹那的怔忪,再低头瞧了瞧身上的锦被和床畔的赤色绣金帷幔,这才慢慢反应过来,这是……回了颐华殿么? 她揉了揉脑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浑身酸软无力,散架一般的疼。 昨夜她不过是坐下喝了一盏茶,随后身上就像是着了火似的,酥麻战栗的感觉令人无法自持。 浑浑噩噩间,厂督来了,带着她骑马颠了一路,又气冲冲地将她扔在冰水里,还恶狠狠地说要宰了她泄愤。 她舔了舔嘴唇,抿到了一点血腥味,舌间麻麻的,好像不是自己的。 一冷静下来,脑海中一些凌乱的记忆纷纷涌上来,她咬着他唇瓣,问他甜不甜……她还将他的手塞进月匈前的缝隙,问他暖不暖和……她还说自己很好吃…… !!! 疯了,魔怔了,这是病入膏肓了! 她面上大窘,满脸燥得通红,赶忙头埋进被子里,撩开衣襟,想要验证这荒唐事的真实性。 直到看到梅花瓣旁稀稀落落的红痕儿,头顶轰隆一声响雷劈下来,她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抹,别是沾了胭脂没洗干净! 可那片红痕儿死活搓不开,见喜整个人傻了。 她向来惜命得很,天塌下来也要找地缝钻,就算没了意识也干不出这种自残的行为。 不是她,那就只能是老祖宗了! 她简直欲哭无泪,这难不成就是桑榆口中的“磋磨”?他终于忍不住对她下手了么。 可是为什么,她指尖好像触碰到他洇湿的眼尾,还似乎听到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怎么会这样? 难不成老祖宗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 静下来细想时,直觉告诉她锦衣卫衙门里的那杯茶有问题。 她自小吃了上顿没下顿,也因此什么都不挑,但凡能入口的食物都能咽下去,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可即便茶的问题碍不着她,她对老祖宗干的这些事却是实实在在的呀! 她手指颤了颤,伸手将袄子取过来穿戴好,听到声响的怀安忙躬着身从门外进来。 “夫人醒了?” 见喜望着他,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厂督不在这?” 怀安颔首道:“昨儿下午督主便将您送进宫来了,您一直睡到今日,这会都已经晌午了。” 见喜惊得双目瞪圆,“你是说,今儿个都年十七了?” 算算时辰,她这是睡了快一天一夜了。 怀安说是,“督主有事出京,这两日怕是不能回来,夫人身上还好吗?” 昨儿来的时候,老祖宗只吩咐下人好生照料,其他一概没有交代。 怀安猜想夫人是喝了点酒,身子遭不住,这才昏昏沉沉了两日。 见喜听到他离开的消息,忍不住暗自窃喜起来。 不在就好,说不准过几日回来的时候,他早就将这一夜荒唐忘得干干净净…… 她朝怀安点了点头道:“我已经休息好了,这两日多谢你们的照顾啦。” 怀安忙道不敢,略一沉吟,还是紧着眉头道:“永宁宫出了事,夫人回去瞧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见喜好饿 行至永宁宫门口, 太后的凤辇正从宫道上浩浩荡荡而过,见喜迎面撞上,连忙退至宫墙边跪拜行礼。 头痛还未消解, 见喜又跑出了一身细汗, 却没想到竟在宫门口遇上了太后。 太后不是一直卧病在床么? 她心中慌乱, 屏着呼吸,不敢抬头看凤辇上坐着的人。 那是整个紫禁城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穿着最贵重的华服, 连陛下都不敢得罪。 怀安告诉她, 前儿上元夜,陛下和娘娘私自出宫, 在宫外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陛下回来之后腹痛难止, 悄悄传了太医,不想此事却传到了慈宁宫太后的耳朵里。 昏睡多时的太后这几日精神竟有所好转, 醒来后听闻此事大发雷霆, 趁着陛下卧病在床、厂督出京的档口,将贤妃娘娘禁了足。 听说陛下是吃了生虫的米粉做成的米糕,太后昨日着人查清真相,已将那摊主夫妻二人发落了,一道出宫的贤妃娘娘也逃不脱罪责, 见喜从不觉得太后会对贤妃娘娘有什么好脸色。 她不懂后宫争斗,可晓得这宫里的娘娘们共事一夫, 虽以姐妹相称, 却没几个相互瞧得顺眼的, 单看皇后和李昭仪她们对贤妃的态度便知道了, 而在民间婆婆和儿媳也向来是横眉冷对的多。 可巧太后和贤妃将这两种关系都凑全了, 从前同为先帝的女人,如今的关系又等同婆媳,若不是贤妃娘娘性子好,太后又一直卧病在床,兴许早就水火不容了。 “你是永宁宫的宫女?”头顶传来微弱而低沉的声音。 见喜吓得一瑟缩,脑袋磕在青石砖上,哆哆嗦嗦回了声是。 “抬起头来给哀家瞧瞧?” 声音虽有几分虚弱,上扬的尾音让人听出些不容拒绝的味道。 见喜只好慢慢抬起头,与太后对视一眼,又吓得垂下头去。 太后坐在轿辇上,脸色有几分苍白,却比从前气色好了一些,兴许是天气有所回暖,这两日进了药后精神好了不少,终于不再整日昏沉疲惫。 她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姑娘,一身橘粉色袄裙,模样在一众宫婢之中并不拔尖,只是那双杏眼倒显几分伶俐娇俏。 微风携来几缕寒意,太后掩面咳嗽,终于收回了目光,略一思索,问道:“昨儿哀家在永宁宫似乎没瞧见你,今日你又不在,难不成你就是那梁寒的对食?” 听到厂督的名字,见喜发了个怔,又赶忙回太后话:“是,奴婢这几日住在提督府,今儿才回宫。” 太后徐徐笑了声,“看来督主对你很是看重。”顿了顿,又笑问:“会写字吗?” 见喜不明太后的意思,只能如实道:“奴婢认识的字不多,也写得难看。” 太后瞥她一眼道:“你也是从承恩寺出来的,让你来慈宁宫给哀家抄几卷佛经,这不为难?” 见喜吓得一颤,便是为难也只能道:“太后恕罪。奴婢那些个狗爬字,恐怕污了太后的眼,也让菩萨觉得奴婢心不诚。” 太后却不听:“识字就够了,走。” 凤辇被前后四个宫人稳稳抬起,只留下这句不留余地的吩咐, 见喜傻了眼,跟在凤辇后凌乱了一下,回头望了望永宁宫,也不知贤妃娘娘怎么样了。 脚步顿了这一会,前头的嬷嬷已经在催促,见喜只好一溜小跑跟了上去,不敢再耽误。 入了慈宁门,刘嬷嬷领她进了佛堂。 见喜原以为只是在纸上抄写,她想着自己功夫多,慢慢写总能抄写完,横竖丑话说在前头了,她的字不好看,这差事若是办不好,太后也不能全怪她。 谁料刘嬷嬷拿过来的并非普通的纸张,而是上乘的绢帛,质地柔韧细腻,莹莹有光彩,一看就值不少银子。 见喜有点慌,问刘嬷嬷:“这么好的绢帛,若是写错字岂不是就废了?” 刘嬷嬷颔首道:“这绢帛是江宁织造府供应,十分珍贵,总共也就这么三卷,刚好够姑娘抄完一本《金刚经》。若是不小心抄错了,可没有机会再重来一次,姑娘下笔仔细着。” 这对见喜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瞧那绢帛的长度,怕是只能用贤妃娘娘的簪花小楷来写最为合适,她的字像什么?厂督说得是,那就是一窝四仰八叉的老鼠! “既如此珍贵,何不让那些通文墨的内官来抄写?”她顿了顿,瞧见刘嬷嬷敛去了笑意,忙缩了缩脖子,闭了口。 她向来手脚笨,绣花必刺红,研墨必沾手,连编个简单的络子都能穿错绳。 让她一气呵成抄完一本佛经,那是天方夜谭。 太后若有心针对,倒不如让她慈宁宫干些杂活,挑水擦地、洒扫补砖都比工工整整地写完三卷字要容易得多。 刘嬷嬷道:“让姑娘抄写是太后的主意,姑娘难不成想抗旨吗?” 见喜怯怯道不敢,“奴婢只是写字习惯不好,怕写错,也怕弄脏了绢帛,太后瞧见了会怪罪奴婢的。” 刘嬷嬷笑道:“姑娘可知下棋也有落子无悔的规矩?只要姑娘心诚,自然不会写错。” “可……” 刘嬷嬷不再搭理她,只道:“姑娘请。” 见喜原本瞧这嬷嬷面上和煦,说话也还算和气,却没想到也是个和太后沆瀣一气的老太太。 她只好卷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开始研墨。 不知厂督何时能回来,她轻轻叹息一声。 陛下龙体有损,整个永宁宫都跟着遭殃,这时候,她又希望他不会在外面待太久。 心里藏着事,一不留神,指尖就沾染了乌黑的墨迹。 她吓得整个人跳起来,连刘嬷嬷也避让不及,拍了拍胸脯大口喘着气,幸好没有碰到淡金色的绢帛,否则小命不保。 从申时一直写到日暮,两名宫人进了佛堂,片刻便将里头数排灯烛点亮,炉鼎中插了几炷香,青烟薄雾萦绕与其中,熏得人眼睛疼。 见喜揉了揉眼,举了半日的手酸得都快麻木了,往常她落笔很是莽撞,今日只能蘸取少量的墨,抬高了笔尖,一笔一划慢吞吞地写过去。 等到月上重檐之时,一卷绢帛才写了一半不到。 她侧过头去看身后的宫婢,那是刘嬷嬷找来换值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连呼吸声轻得近乎不闻。 看这架势,若是抄写不完,今儿太后是不打算给她饭吃了。 上元那晚的糖葫芦,大概是她吃的最后一顿餐。 晌午在颐华殿也是滴水未进,见喜饿得前胸贴后背,腹中空空荡荡,实在难受得紧。 …… 小丫头闹腾了将近一整日,耽误了梁寒去天津粮绸码头的行程,致使贩卖私盐的一伙人逃之夭夭。 若不是那伙商人同朝中官员有所勾结,也不必他亲自出马。 梁寒正打算追查下去,京中飞鸽传书又报皇帝腹中不适唤了太医,而太后身子竟有所好转,还将贤妃禁足,只好吩咐底下人继续盯着,自己则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一夜马不停蹄,到神武门时东方已浮出浅浅的鱼肚白。 福顺早已在乾清门等着,抬眼瞧见一身朱红大氅的督主远远从宫道上过来,赶忙作了个揖道:“夫人昨儿在永宁宫碰上了太后的凤辇,被带到慈宁宫抄写佛经了,这会还在佛堂里头呢。” 梁寒一听,面色更沉,凤眸里透着寒霜般的冷意,“她怎么样?” 福顺道:“慈宁宫的探子悄悄来报,说夫人没遭什么大罪,只是抄了一夜的佛经,人乏累得很,又有人盯着,昨儿一整日未曾用膳了。” 梁寒沉沉嗯了声,抬脚进了养心殿东暖阁,将伺候的宫监尽数遣出。 皇帝服了药已经好多了,只是身上仍不得劲。 梁寒扶他坐起身,蹙眉道:“陛下今日恐怕去不成太和殿,臣稍后往朝房去一趟说明情况,想必诸位大人也能够理解。年后压下的奏章太多,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批红便交由司礼监,陛下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皇帝颔首,“朕无大碍,只是米糕这事蹊跷,太后那头先一步将人处置了,如今是死无对证。” 他顿了顿,微叹了一声,“不过也不重要了,太后恐怕只想借此机会敲打朕,倒是连累了贤妃,是朕的疏忽,朕对不住她。” 梁寒凝眉思索片刻道:“太后的汤药出了纰漏,臣会尽快去查。” 朝臣卯时便已候在朝房,听闻皇帝龙体尚未痊愈,一伙人纷纷将矛头指向了贤妃。 皇帝私下出宫一事已然传遍,几个阁臣在一旁议论,“大晋开国以来,还从未出现过私下怂恿陛下出宫的妃嫔,如今龙体抱恙,她能担待得起么!果真是妖妃误国。” “刘大人这话僭越了。陛下的家事自有陛下和太后处置,您身居高位,却带头造谣生非,说出这等毫无根据的话,岂不是与民间碎嘴的妇人无异?”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声音仿若石沉大海,顿时肃静下来。 “刘大人若是还有话说,可随咱家往诏狱说个明白。” 朱红曳撒打眼前灼灼一晃,走出个闲庭信步的姿态,嘴角虽勾着笑,可语声中寒意不减。 那阁臣自然不肯担下这造谣之责,听到“诏狱”二字更是急得面色一阵青白。 将人从朝房直接提到诏狱,这事儿梁寒不是没干过。 终是魏国公肃声道:“若不是贤妃恃宠而骄,陛下今日又怎会龙体违和?太后已出面查清此事,掌印难不成觉得太后有失偏颇?” 梁寒冷声一笑,“陛下龙体微恙,诸位与咱家同为陛下效力,如若此刻还在此争长论短,怕是扰了陛下安宁,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众人方才噤声,梁寒也无意纠缠,不等朝臣散去,便自行快步往慈宁宫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厂督要吃吗 “姑娘又打盹了?” “姑娘醒醒。” “姑娘还是先抄完。” …… 抄了一夜的经, 见喜饿得胸口发慌,又实在困得不行,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才闭眼眯了下, 身后那宫人手里拿着戒尺随时准备将她捅醒。 宫人是轮着看她的,两个时辰轮换一次, 个个铆足了劲, 恨不得将眼睛贴在她身上。 一旦有所懈怠, 便被斥责心不诚。 见喜气得想笑,何为心诚?她整日大鱼大肉,菩萨兴许早就不想搭理她了! 她这会儿只想吃东西,想大口吃肉, 还想睡觉。 第二卷写完,右手止不住地发抖,稍不注意, 一排字便写得歪七扭八,大大小小,深浅不一,她自己都没眼看。 去他奶奶个腿!就这样,再怎么较劲也写不好看, 这一手粑粑字,若是能将太后气死,也算是功德一件。 菱花格扇门轻启, 低沉的呜呀声传至耳边, 那宫婢疑惑地望过去, 还未到换岗的时辰, 太后这时候也尚未起身, 难不成是刘嬷嬷? 熹微的晨光里,最先落入眼中的是一双黑缎方头金丝滚边流云纹皂靴,待那人缓缓走来,宫婢这才看清这一身赤色金蟒袍服的掌印督主,连忙躬身作揖。 心里却讶异,慈宁宫看守的人哪去了?竟让他不动声色地进了佛堂。 见喜累到极致,双耳不闻,双眼无光,困得下巴正要磕在紫檀木桌案上,却被忽然横过来的一只手轻飘飘地托起。 软软的,也凉丝丝的,很是舒服。 见喜困倦地闭了闭眼,干脆将脑袋所有的重量都放在那只手上,一点都不打算客气。 梁寒也干脆陪她一道跪坐下来。 眯了一小会儿,见喜猛地一个激灵,垂眼看着撑在自己下颌的那只肌骨匀称、白皙修长的手,这、这总不可能是…… 蓦然转过头,老祖宗顶着一张光华绝伦的脸觑着她,眉梢挑起,凤眸幽暗,嘴角勾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尤其是在淡淡的晨光里,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好看得不像个人。 像个神仙。 见喜愕然地望着他,惊得牙齿咯咯打架。 然而,这惊喜很快被惊吓所替代。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晚没羞没臊的场景,她不记得所有,可光那些碎片就已经能让人浑身泛软,简直羞得没脸见人! 她一下子面红耳赤,悻悻转过头,口中喃喃喊了句“厂督”,说完脸上便烧了起来。 梁寒托着她的脸,只觉得手里端着个烧水的锅炉,他这仿佛也不是托举着,而是在炉子下煽风点火。 他抿着唇,心里微微一哂。 不知她那晚还记得多少,如此羞赧的模样,可见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所以呢?对他应该是什么态度? 平日里满肚子的阴谋诡计,这时候竟猜不准她心中所想。 “怎么,做了亏心事不敢看我?” 他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大大方方将手从她下颌抽出来,见喜没留神,头一点,轻轻磕在绢帛上,面上又窘迫起来。 难不成她的记忆出了偏差,脱她衣裳的不是他,回吻的不是他,胸前的红痕儿也不是他? 贼兮兮地瞥了眼他漫不经心的神色,开始有些不确定起来。 照他的话来说,前前后后都是她一个人在做亏心事,而他是被迫的那个咯? 她下意识地托着腮,心虚地用手指挡了挡红透的脸颊,想避开他灼灼的目光。 梁寒看着她手腕下压着的绢帛,眸光微微暗下去,“我带你出去?” 话落,身后那宫婢瞳孔一缩,惊恐地望着眼前旁若无人的两人。 见喜皱了皱眉头,掀开眼皮子四下看看,又耷拉着脸叹了口气。 这话说得轻而易举,可这是慈宁宫! 她从昨儿到现在,真是累得不行,盼着他来救她于水火,也盼着见到他,可是他一来,说要带她走,她心中又害怕。 难不成又要像上次在坤宁宫那样,把慈宁宫变成他的屠宰场么? 她小心翼翼的牵过他衣角,“太后也没对我做什么,没打我、骂我,就是抄抄经,还帮我修身养性呢!还剩一些就抄完啦,您可别为了我得罪太后。” 梁寒未答话,目光仍是一如既往暮霭般的黯淡。 她顿了顿,又岔开话题问道:“厂督不是去天津卫了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梁寒随口嗯了声,歪过头去瞧她写的字,果然横七竖八,生龙活虎。 见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您笑话啦,厂督累吗?” 她瞧见梁寒面上平静,眼里有淡淡的红血丝,心里微微抽痛了下。 她好歹还睡了一整日呢!可厂督呢,大概从上元节就没休息,审讯犯人,陪她闹腾,又马不停蹄地来回一趟天津,回来还得到慈宁宫来捞人。 她撑着下巴连连喟叹:“我真笨!若是多赖床一刻,就不会在永宁宫门口碰上太后了。对了,您可知道,贤妃娘娘如何了,陛下身子要紧吗?” 梁寒瞥她一眼,面露些许不悦:“娘娘无事,太后暂且不会真将她怎么样,至于陛下,不是你该问的,管好自己就成。”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瞧他坐在她身边,又有些不自在起来,“厂督……这是在等我吗?” 梁寒冷眼望着她:“……不然呢,我是在陪聊?” 她心里一慌,这下坐得更直了,笔下也忍不住加快了些速度。 只是这笔杆子在手里握了七八个时辰,两根手指夹笔的地方重重凹陷进去,一碰到就上刑似的疼,下笔时整只右手止不住地发抖,像抽风一样。 手背忽然一凉,他的手掌覆上来,轻巧地捏过那支狼毫,她脑子一懵,浑身都紧绷起来,抬眼怔怔地望着他。 不同于普通男子胡子拉碴的粗糙感,他的下巴光洁如玉,轮廓线条像工笔描摹那般精致,每一笔都是最好的工匠费了心思描摹出来的。 嘴唇很薄,唇色却不深,为这浓丽的五官添了几许雅致的味道。 近在咫尺的五官,帮她回忆起那一晚的跌跌撞撞和刻骨痴缠。 她吻过这样的唇,冰凉却柔软的触感犹记于心,那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快活的沉溺。 和她从前想的不一样,浅浅一碰如蜻蜓点水,心底扬起酥酥麻麻的涟漪,让人期待又让人害怕。 而那夜的吻,竟像是整个人坠在深渊里,浑身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包裹,她不会水,又恐惧死亡,只有他的呼吸吐纳才能为她续命。 她贪生怕死的本事通天,这也给足了她勇气,去奋力攫取更深更深的温柔,最后将她溺毙的不是深渊,而是他。 浴桶里的冰水,是老天爷下的一场雨,洗去她脑海中所有冗杂的心思,让她心心念念只有他。 她咽了咽口水,一失神,险些就要吻上去。 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声。 梁寒眯着眼看她,“再不让开,你我都要饿死在慈宁宫了。” 轻盈的呼吸落在她唇上,见喜吓得赶忙回过神,虽不懂他的意思,但身子已经听话地偏到一边。 梁寒执笔蘸墨,顺着她的笔迹信手挥毫,洋洋洒洒已写完三行字。 见喜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又瞧了瞧他执笔挥舞的手,瞪圆了眼:“祖宗,你在帮我抄经么?这……何德何能啊!” 祖宗没说话,显然不想分心,可她感动得想哭,想抱着祖宗亲一口。 她趴在桌案上泣涕涟涟,困的,也有感激的成分,“祖宗,你帮我写,太后会发现么?” 梁寒哼了声:“太后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 见喜吓得一颤,还不忘在一旁指点:“那怎么办呀,您要不学学我的字迹,抄也抄得像一些。” 梁寒勾了勾唇,“你的字用学?” 见喜:“……” 这话侮辱性极强,见喜气呼呼地哼了声,“我看您的字也好不到哪去,您瞅瞅这横竖撇捺全都缠在一块了,我好歹是工工整整!人家都说字如其人,我人不好看,写的字丑也就罢了,您这么好看,怎么也这样呢?” 梁寒被她吵得额角青筋直跳,笔下未停,一边冷声道:“佛前有供奉的瓜果,去拿两个把你的嘴堵上。” 一听“瓜果”二字,嘴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可她又担心,揪着脸小心翼翼道:“那是太后给菩萨供奉的,我能吃吗?” 梁寒眉眼清冷,语声淡淡:“有何不能?你若饿死在这佛堂,太后在菩萨面前又多了桩孽障。” 见喜兴奋道:“这样一解释,好像偷吃还是在给太后积福报啦?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猛一起身,四肢酸痛得不像自己的,狠狠锤了一把腰,又用力伸个懒腰。 正打算去佛像前挑几件东西吃,看守她的宫婢怔忡地抬手拦住她,“姑……姑娘,佛前的果品吃不得,您还未抄写完……” 这二人你来我往,好像吃自家的白米饭一样随便。 见喜脚步顿了顿,又低头瞧了眼祖宗。 梁寒并未抬眼,只是目光沉沉,不耐烦地斥了句:“不想死就滚出去。” 那宫婢吓得一哆嗦,知道这老祖宗惹不得,若再出言阻止,恐丢了小命,于是连忙缄唇退了出去。 见喜欢欢喜喜地啃完了两个冬梨,只觉得汁水饱满,酸甜爽口,又给梁寒拿了一个,“厂督要吃吗?” 见他奋笔疾书,抿唇不言,想来是腾不开手,她便递到他嘴边去。 唇边堵了颗大梨,险些遮挡视线,梁寒有些烦躁,微微让了让道:“自己吃。” 见喜也觉得这么大的梨不好咬,厂督这么文雅的人,怎么会像她一样大口去啃呢? 想了想,双手猛一用力,“滋啦”一声,一颗硕大的冬梨被她徒手掰开,露出两片光滑水嫩的果肉。 梁寒用余光瞥了一眼,也觉得震惊。 那掰成一半的梨又被她递到嘴边,“可以吃啦。” 被人这么投喂还是第一次,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现在已经这么不怕他了么? 他不肯吃,她便一直举着。 梁寒无奈,只好低头咬了一口,薄唇碰到她的手指,身旁人微不可察地轻颤一下,他偏头去看她,果不其然,这丫头又燥得满脸通红。 他有些气闷,抬臂将她的手挡开,“不吃了,你自己吃。” 见喜晕乎乎地嗯了声,把手收回来自己啃了一口,才发现自己吃得是方才老祖宗啃剩下的那一半,这也算是……唇齿交流的一种么? 她忽然整个人像着火一般,脸蛋儿甚至比上元夜的红灯笼还要红一些。 梁寒觑他一眼,目光里流露出淡淡的寒意,“在外面,也随便吃别的男人吃剩下的东西么?” 见喜顿时大惊大骇,“可这……这是您吃过的呀,况且是您让我吃的。” 他偏过头去不搭理她,可她越想越气,咕哝着道:“我算是瞧出来了,您就是针对我,就因为我被人下了药,轻薄了您,您这是拿我出气儿呢。” 梁寒神思游离了一瞬,方才那话是脱口而出,也许他还想刨根问底地说下去。 为何他咬过的便能吃? 他在她眼中,和别的男人有所不同么? 这话终是耻于问出口。 她气咻咻地打了个呵欠,吃干抹净了便在他身边趴下,很快均匀的呼吸声传至耳边,偶尔还有咂嘴磨牙的声音。 金色的晨光落下来,细细碎碎的光影浮在她脸颊轻轻地跳动,有种岁月安详的味道。 三卷经文写完,心中似乎平静许多。 他搁下笔,抬手拂去遮挡她眉眼的发丝,又觉光线太过刺眼,于是展开手掌替她挡住一些。 见喜睁开眼时,见到的便是老祖宗挡在她眼前的白净手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别不理我呀 太后是个聪明人, 知道鱼死网破的后果。 至少在这个时候不能够与梁寒硬碰硬。 让见喜过来抄写佛经,无他目的,只是想借此警示梁寒, 只要这丫头在宫中一日, 便逃不过太后的手掌心。 梁寒难得为此服个软,太后也很高兴。 见喜将绢帛递上去时,太后瞧也没瞧,只是笑道:“人常说夫妻连心其利断金,没想到掌印竟也是个痴心人儿。” 梁寒面色夷然,拱手道:“这丫头到底粗笨,抄佛经于她而言太过艰难,宫中有不少识文断字的宫监, 太后若是有需要, 臣倒是可以辟个衙门出来,专为太后, 也为大晋抄经祈福。” 太后呷了口茶,慢悠悠道:“那倒用不着,紫禁城上万宫人,分工太过明细, 一年下来光是俸禄便是国库一大开销, 哀家早就觉得铺张。若是今儿你一个想法,便立个衙门,明儿他再一个想法,长此以往岂不是乱了套?” 绵里藏针的话一来一去,见喜又不能插嘴, 听得直犯困。 最后听到厂督一句“若无旁的吩咐, 臣便告退了”, 这才猛打起精神来。 太后瞧了眼见喜,仍不忘放过一丝机会,笑道:“瞧瞧哀家这记性,竟忘了说这事。那慈幼局有不少被弃养的幼孤,你们二人在一起毕竟孤单,连个乐子也没有,有工夫不如过去瞧瞧可有合眼缘的,领回去养着,也算成全了天伦之乐。” 这话听着言辞恳切,却是往人心窝子里扎。 见喜都不敢去瞧老祖宗的神情,脱口便道:“多谢太后美意,可……奴婢也有话说,还望太后莫要怪罪。” 太后微微一讶,示意她讲,梁寒也冷着脸转过来,且看她有何见解。 一时间满屋子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见喜有点慌,强自镇定下来道:“奴婢瞧着儿女双全是好,可民间的夫妻不少都是整日吹胡子瞪眼,一辈子相看两厌,还有的只顾着生不顾着养,那也不能算天伦之乐,奴婢自己就是没爹没娘长大的,可见这世上的快乐并不是只有孩子才能给的。况且……况且我与厂督在一起,乐子多得很……” 梁寒:“……” 她越说越离谱,尾声也越来越虚,连太后都忍不住黑了脸:“你年纪小,不懂这些。” 梁寒无奈地吁了口气,只好替她打圆场:“丫头胡说八道,让太后费心了,就算您不怪罪,臣回去也要好生训斥,让她长个记性。” 太后精气神本就欠缺,咳嗽两声饮了口茶,便让二人退下了。 梁寒步子迈得大,见喜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瞧他面色不虞,追着问道:“祖宗,我是不是说错话,惹太后不高兴啦?” 他抿唇不言,似乎这样才能压制心中的情绪。 她果真如是想么,在他身边已经很快乐,有没有孩子并不重要? 十几岁的丫头能有这样的思量,只是为了成全他的颜面,还是出自真心? 一瞬间,脑海中思绪翻滚,所有的不安、期待、疑惑和悲哀全都涌上心头。 茫茫宫道,他在宫中整整十年,此刻竟不知往哪个方向去。 脚步一晃,险些就要倒下。 见喜从未瞧见他这副模样,一下子慌了神,忙跑上来扶住他,声音微颤:“您怎么了?这是要晕了?” 他低声道“无妨”,抬手拿开她的手臂,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往前走。 她哒哒地跟在后面跑,“您别不理我呀。” 指尖一热,她已经轻轻勾住他的手,却也仅是一根小拇指。 方才的放肆大胆通通消散,唯独留了一点小心翼翼,嘴里嘟囔着道:“您想骂我就骂我,别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我没心没肺惯了,今儿无论您怎么训斥我,我都不恼您,我受得住!” 指尖在颤抖,他能感受到她的胆怯。 每日这样讨好他,一定很累。 可这小小一只手,给了他无限的温存。 如同温温热热的水流涌遍全身,让他无限怜惜,格外不舍。 他侧过头来,目光落在她一双湿漉漉的杏眼上,里头似乎盛满了委屈,也确实疲惫极了,仿佛下一刻就能站着睡过去。 他心里微微一疼,面上只能装作淡淡:“今日别回永宁宫了,贤妃娘娘只是被禁足,底下的宫人也一概无事,你回去也帮不上忙,不若回颐华殿好生休息。” 见喜嘴唇动了动,忽然拉紧了他的手,“厂督陪我一起好吗?您也好几日没休息了,回来还帮我抄了那么久的经文,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么熬,您陪我吃点东西,好好睡个觉。” 他转过身,牵着她一起走。 “司礼监还有题本等着批,陛下卧病在床这两日,我怕是没工夫休息。” 见喜有些气恼,“我虽然不懂,可我晓得大晋没了您,天也塌不下来,怎么就连觉也不让人睡呢!何况还有秉笔太监在,明日您过去盖个印就行,横竖还是您说了算。” 小手抓得紧,甩都甩不开,他肃着脸斥道:“放手,别胡闹。” 见喜看着他熬红的眼眶,咬着唇道:“我不放。” 两人在宫道上拉扯,路过的宫人远远瞧着热闹,走到近前才发现是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掌印督主,双腿登时一软,忙埋头躬身见礼。 梁寒冷冷丢下一个“滚”字,那宫监颤颤巍巍连声道“是”,赶忙缩成一团,像个雪球般往夹道旁的宫门滚了过去。 见喜也不怕丢了面儿,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您不回,我也不回,我就站在这不吃不喝不睡,听说衙门里有种刑罚,是将人活活站死!您去,也别搭理我,就让我在这站着,明日您记得来给我收尸,否则我就被风吹成肉干啦。” 梁寒无奈地仰面望了望天,心想自己真是造孽。 向来只有他威胁别人,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 去司礼监值房交代了几句,见喜粘鼠板似的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溜号,回到颐华殿也是出双入对,生生将如胶似漆演绎到了极致。 怀安吩咐人传膳上来,又是清一色的素羹小菜,见喜饿昏了头,就算是吃素也扒干净了三碗饭。 梁寒一路风尘仆仆,到此刻才有沐濯的机会,擦洗一番过后,两人大白日的上了床。 他闭着眼,终于全身舒展开来。 而她也很快攀上来,只是动作不似从前那般利索,抬腿前愣了一息的时间,这一点迟疑也被他捕捉到。 他伸手握住她的脚,没想到她竟浑身一颤。 一次荒唐过后,见喜似乎整个人都不大正常,被他碰到哪儿,鸡皮疙瘩就起到哪儿。 脚丫子原本就容易痒,隔几日没碰,一碰就浑身战栗。 他蹙了蹙眉:“抖成这样,怎么睡得着?” 她面上窜了火,埋在他胸口小声道:“厂督,轻薄您原也不是我的本意,您要不将那事儿忘了,我也忘了,咱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她还是有些心虚,这话说出来,越发觉得自己就是那吃干抹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的臭男人。 梁寒冷嗤一声,垂下眼望着她:“你想从哪一步开始?” 凤眸漆深,像漩涡一样能将人卷进去。 见喜被他瞧得手足无措,心里砰砰跳个不停。 糊里糊涂间,他竟已经覆身下来,冰凉的唇面落在她颈子上。 她轻轻“咝”了声,痒里夹杂着轻微的痛。 让她想起他咬她脖子的那一次,可是又不大一样,上次是用了狠力的,牙尖刺入了肉,咬出了血珠,疼得她眼泪都掉了下来。 按照她这几日来的理解,今日这般应当算是亲吻。 吻落得很急,也很重。非要说个程度,大约就是在温柔和发泄之间寻到了平衡,既有种沉溺的快乐,又有几分奇妙的难受。 等等,这是……吻吗? 祖宗是在亲她吗?! 尚在冷静分析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她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 心跳如擂鼓,嗓子紧得快呼吸不过来,她就像被吊在炉子上的铜壶,浑身的血液都烧得沸腾起来。 须臾的时间,却像不知过了多久。 为什么他还不停下来啊?呜呜。 听到身下人的啜泣声,梁寒蹙着眉头抬起眼,“哭什么?” 见喜牙关打着颤,全身都在哆嗦,支支吾吾地问他:“厂督……您是不是也被人下药了?是的话,您就眨眨眼,我……我……” “你怎么?”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我给您轻薄一晚上,就当是还您的债了……” 他无比平静地望着她脖子上的红痕儿,小小的一枚,像点缀在檐上雪间的一朵梅花瓣,有种轻盈而破碎的美丽。 舒缓了口气,他又冷眼瞥她:“不是你说重新开始么?怎么,不满意?还是想换别的地方?” 她吓得怔了怔,含泪摇着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手肘抵在缎面上,他镇定自若地平躺下去,慢慢消化着被禁锢在身体里的兵荒马乱。 日光何其残忍,将她的面上的惊惶照得格外分明,那是对他清晰的恐惧。 他将手背搁在眼睛上,也试图掩耳盗铃,寄希望于她的每一次轻颤和羞赧。 身子下意识的反应总不会出错,她应该也有几分喜欢。 在她渐渐模糊的啜泣声里,这一觉睡到近亥时。 似乎许久不曾这样安心过。 窗外柔和的月光照进来,头顶的藻井卸去了斑斓的色彩,淡淡的檀香味在月光里曼舞,而她在他耳边呼吸均匀。 他捏了捏她耳垂,见喜也缓缓睁开眼。 “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见喜一懵,“去哪?” 梁寒道:“去杀个人。” 见喜:“……” 他在黑暗中面色出奇地平静,“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给你下的药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我心里疼 **&**n**b**s**p**;**&**n**b**s**p**;**&**n**b**s**p**;**&**n**b**s**p**;**锦**衣**卫**执**掌**的**诏**狱**是**人**间**炼**狱**般**的**存**在**,** **这**一**点**人**人**都**心**知**肚**明**。**<**b**r** **/**>**<**b**r** **/**>**&**n**b**s**p**;**&**n**b**s**p**;**&**n**b**s**p**;**&**n**b**s**p**;**无**论**是**身**居**高**位**的**文**武**百**官**,**还**是**百**年**簪**缨**的**世**家**大**族**,**对**于**“**诏**狱**”**二**字**也**是**闻**之**色**变**。**<**b**r** **/**>**<**b**r** **/**>**&**n**b**s**p**;**&**n**b**s**p**;**&**n**b**s**p**;**&**n**b**s**p**;**混**迹**官**场**这**么**多**年**,** **谁**能**保**证**自**己**手**上**是**完**全**干**净**的**?**偏**偏**那**位**上**任**不**过**两**年**的**东**厂**提**督**,** **有**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东**厂**番**子**遍**布**天**下**,**总**能**不**声**不**响**地**找**到**你**的**错**处**,**拿**捏**你**的**把**柄**,**让**你**欲**哭**无**泪**,**欲**辩**无**言**。**<**b**r** **/**>**<**b**r** **/**>**&**n**b**s**p**;**&**n**b**s**p**;**&**n**b**s**p**;**&**n**b**s**p**;**所**有**的**身**份**地**位**在**这**里**都**不**值**一**提**,** **神**鬼**妖**魔**来**这**儿**都**得**褪**下**一**层**皮**,** **一**切**曾**经**鲜**活**过**的**东**西**,**在**经**过**诏**狱**的**洗**刷**之**后**,**都**难**免**与**腐**烂**、**腥**臭**或**死**亡**相**挂**钩**。**<**b**r**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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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n**b**s**p**;**&**n**b**s**p**;**&**n**b**s**p**;**见**喜**愣**了**下**,** **一**双**怯**怯**的**杏**眼**与**他**对**视**了**下**,**这**才**将**手**指**放**到**他**的**掌**心**里**。**<**b**r** **/**>**<**b**r** **/**>**&**n**b**s**p**;**&**n**b**s**p**;**&**n**b**s**p**;**&**n**b**s**p**;**如**若**不**是**他**强**硬**地**将**她**带**到**这**种**地**方**,** **如**若**面**前**这**位**不**是**杀**人**如**麻**的**老**祖**宗**,**或**许**这**样**的**动**作**会**给**她**一**种**温**柔**体**贴**的**错**觉**。**<**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唇**角**勾**了**抹**笑**意**。**<**b**r** **/**>**<**b**r** **/**>**&**n**b**s**p**;**&**n**b**s**p**;**&**n**b**s**p**;**&**n**b**s**p**;**这**是**他**的**天**堂**,** **也**是**他**的**地**狱**。**<**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b**r** **/**>**<**b**r** **/**>**&**n**b**s**p**;**&**n**b**s**p**;**&**n**b**s**p**;**&**n**b**s**p**;**越**往**下**走**,** **那**股**子**血**腥**味**越**浓**,** **像**菜**市**口**斩**首**过**后**烂**菜**叶**堆**成**了**山**,**尸**体**早**已**经**腐**烂**,**成**为**了**鼠**蚁**虫**蝇**的**血**肉**狂**宴**。**<**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望**着**狱**中**冰**冷**的**石**壁**和**新**旧**交**杂**的**斑**驳**血**迹**,**脑**海**中**浮**现**出**的**就**是**这**让**人**作**呕**的**画**面**。**<**b**r** **/**>**<**b**r** **/**>**&**n**b**s**p**;**&**n**b**s**p**;**&**n**b**s**p**;**&**n**b**s**p**;**沿**着**几**间**牢**狱**走**过**去**,**她**全**程**屏**着**呼**吸**,**浑**身**都**在**瑟**缩**,**只**跟**着**他**走**,**不**敢**去**看**那**里**头**被**折**磨**得**早**已**不**完**整**的**人**。**<**b**r** **/**>**<**b**r** **/**>**&**n**b**s**p**;**&**n**b**s**p**;**&**n**b**s**p**;**&**n**b**s**p**;**耳**边**没**有**痛**苦**的**呼**号**,**只**有**沉**如**暮**鼓**般**哀**哀**的**低**鸣**,**夹**杂**着**老**鼠**啃**噬**的**声**音**,**仿**佛**随**时**可**以**叩**开**地**狱**的**大**门**。**<**b**r** **/**>**<**b**r** **/**>**&**n**b**s**p**;**&**n**b**s**p**;**&**n**b**s**p**;**&**n**b**s**p**;**而**梁**寒**,**无**疑**是**为**死**亡**和**痛**苦**推**波**助**澜**的**一**把**好**手**。**<**b**r** **/**>**<**b**r** **/**>**&**n**b**s**p**;**&**n**b**s**p**;**&**n**b**s**p**;**&**n**b**s**p**;**直**到**走**到**北**面**最**后**一**间**,**一**个**满**身**窟**窿**的**人**撞**进**眼**睛**里**,**肋**骨**处**隐**隐**现**出**白**骨**,**足**边**一**滩**碎**肉**,**整**个**人**像**是**被**鲜**血**浸**泡**过**。**<**b**r** **/**>**<**b**r** **/**>**&**n**b**s**p**;**&**n**b**s**p**;**&**n**b**s**p**;**&**n**b**s**p**;**见**喜**吓**得**尖**叫**一**声**,**瑟**瑟**退**后**两**步**,**当**即**转**过**身**去**不**敢**再**看**。**<**b**r** **/**>**<**b**r** **/**>**&**n**b**s**p**;**&**n**b**s**p**;**&**n**b**s**p**;**&**n**b**s**p**;**方**才**匆**匆**一**瞥**,**也**压**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可**脑**海**中**只**剩**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低**头**,**粘**稠**的**血**液**将**将**要**蔓**至**鞋**边**。**<**b**r** **/**>**<**b**r** **/**>**&**n**b**s**p**;**&**n**b**s**p**;**&**n**b**s**p**;**&**n**b**s**p**;**梁**寒**含**笑**揉**揉**她**脸**颊**,**轻**快**地**说**:**“**若**不**是**你**贪**睡**,**也**不**至**于**折**腾**成**这**样**才**见**着**。**怎**么**,**不**敢**看**吗**?**这**叫**弹**琵**琶**,**是**个**动**听**的**名**字**。**”**<**b**r** **/**>**<**b**r** **/**>**&**n**b**s**p**;**&**n**b**s**p**;**&**n**b**s**p**;**&**n**b**s**p**;**见**喜**紧**紧**闭**着**眼**,**可**那**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狰**狞**面**孔**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b**r** **/**>**<**b**r** **/**>**&**n**b**s**p**;**&**n**b**s**p**;**&**n**b**s**p**;**&**n**b**s**p**;**“**阉**狗**…**…**不**得**好**死**…**…**阉**狗**…**…**你**不**得**好**死**…**…**”**<**b**r** **/**>**<**b**r** **/**>**&**n**b**s**p**;**&**n**b**s**p**;**&**n**b**s**p**;**&**n**b**s**p**;**细**碎**而**低**沉**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撕**扯**出**来**,**像**嘲**哳**嘶**哑**的**管**弦**,**一**句**说**完**似**乎**用**尽**所**有**的**力**气**。**<**b**r** **/**>**<**b**r** **/**>**&**n**b**s**p**;**&**n**b**s**p**;**&**n**b**s**p**;**&**n**b**s**p**;**这**声**音**甫**一**入**耳**,**她**指**尖**便**是**轻**微**一**颤**,**在**他**的**视**线**里**不**自**觉**地**蜷**缩**起**来**。**<**b**r** **/**>**<**b**r** **/**>**&**n**b**s**p**;**&**n**b**s**p**;**&**n**b**s**p**;**&**n**b**s**p**;**而**他**却**心**绪**却**渐**趋**平**静**下**来**。**<**b**r** **/**>**<**b**r** **/**>**&**n**b**s**p**;**&**n**b**s**p**;**&**n**b**s**p**;**&**n**b**s**p**;**这**些**年**听**得**最**多**的**便**是**这**样**的**话**。**<**b**r** **/**>**<**b**r** **/**>**&**n**b**s**p**;**&**n**b**s**p**;**&**n**b**s**p**;**&**n**b**s**p**;**“**阉**狗**”**是**旁**人**对**他**的**称**呼**,**而**“**不**得**好**死**”**或**许**就**是**他**将**来**的**结**局**。**<**b**r** **/**>**<**b**r** **/**>**&**n**b**s**p**;**&**n**b**s**p**;**&**n**b**s**p**;**&**n**b**s**p**;**往**常**说**这**个**,**至**少**是**要**割**了**舌**头**的**,**可**今**日**他**不**想**。**<**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忽**然**也**想**让**她**听**听**。**<**b**r** **/**>**<**b**r** **/**>**&**n**b**s**p**;**&**n**b**s**p**;**&**n**b**s**p**;**&**n**b**s**p**;**直**面**这**样**的**场**景**,**让**他**心**中**无**限**舒**快**和**满**足**,**也**头**一**回**带**来**忐**忑**。**<**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的**世**界**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他**是**最**大**的**污**点**,**带**着**让**人**作**呕**的**腥**臭**味**,**拉**着**她**在**地**狱**徘**徊**。**<**b**r** **/**>**<**b**r** **/**>**&**n**b**s**p**;**&**n**b**s**p**;**&**n**b**s**p**;**&**n**b**s**p**;**也**许**只**有**她**亲**眼**见**到**了**,**才**能**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心**血**来**潮**想**将**她**一**起**带**来**,**兴**许**是**一**时**脑**热**。**<**b**r** **/**>**<**b**r** **/**>**&**n**b**s**p**;**&**n**b**s**p**;**&**n**b**s**p**;**&**n**b**s**p**;**想**让**她**看**到**关**于**他**的**一**切**,**包**括**光**鲜**的**、**阴**暗**的**,**无**限**接**近**天**堂**的**、**也**无**限**接**近**地**狱**的**。**<**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握**着**他**小**指**不**放**,**哆**哆**嗦**嗦**的**声**音**传**来**:**“**厂**督**…**…**这**人**是**谁**?**为**什**么**要**下**药**,**是**想**要**对**付**你**的**人**吗**?**”**<**b**r** **/**>**<**b**r** **/**>**&**n**b**s**p**;**&**n**b**s**p**;**&**n**b**s**p**;**&**n**b**s**p**;**梁**寒**微**微**讶**异**一**瞬**,**这**是**在**关**心**他**么**?**<**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懒**懒**笑**着**接**她**的**话**:**“**忘**了**告**诉**你**,**他**叫**彭**越**,**是**我**东**缉**事**厂**的**三**档**头**,**”**<**b**r** **/**>**<**b**r** **/**>**&**n**b**s**p**;**&**n**b**s**p**;**&**n**b**s**p**;**&**n**b**s**p**;**说**罢**顿**了**下**,**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血**人**,**牵**唇**一**笑**:**“**武**功**高**强**可**惜**智**谋**不**深**,**下**辈**子**做**人**还**需**再**练**练**。**哦**,**对**了**,**当**日**在**司**礼**监**衙**门**口**拦**你**的**锦**衣**卫**,**便**是**这**人**的**兄**长**。**”**<**b**r** **/**>**<**b**r** **/**>**&**n**b**s**p**;**&**n**b**s**p**;**&**n**b**s**p**;**&**n**b**s**p**;**原**来**如**此**。**<**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还**记**得**他**说**过**,**那**人**被**他**剥**了**皮**挖**了**眼**,**这**三**档**头**也**是**她**前**头**在**锦**衣**卫**衙**门**见**过**的**,**那**碗**茶**就**是**他**递**上**来**的**,**原**来**是**为**了**给**兄**长**报**仇**。**<**b**r** **/**>**<**b**r** **/**>**&**n**b**s**p**;**&**n**b**s**p**;**&**n**b**s**p**;**&**n**b**s**p**;**让**她**死**应**该**是**更**好**的**复**仇**方**式**,**可**他**却**偏**偏**选**了**这**样**的**法**子**。**<**b**r** **/**>**<**b**r** **/**>**&**n**b**s**p**;**&**n**b**s**p**;**&**n**b**s**p**;**&**n**b**s**p**;**也**许**底**下**人**也**知**道**,**她**在**他**心**中**并**不**十**分**重**要**,**死**亡**只**会**带**来**短**暂**的**心**痛**,**可**揭**他**的**伤**疤**却**比**杀**人**还**要**痛**快**些**。**<**b**r** **/**>**<**b**r** **/**>**&**n**b**s**p**;**&**n**b**s**p**;**&**n**b**s**p**;**&**n**b**s**p**;**这**样**想**着**,**手**指**已**不**经**意**攥**紧**他**的**手**掌**,**温**温**热**热**,**带**着**细**微**的**颤**抖**。**<**b**r** **/**>**<**b**r** **/**>**&**n**b**s**p**;**&**n**b**s**p**;**&**n**b**s**p**;**&**n**b**s**p**;**“**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眉**梢**一**挑**,**凤**眸**眯**起**,**“**你**想**救**他**?**”**<**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摇**摇**头**说**不**是**,**又**顿**了**顿**,**有**些**胆**怯**地**望**着**他**:**“**您**…**…**愿**意**听**我**说**吗**?**”**<**b**r** **/**>**<**b**r** **/**>**&**n**b**s**p**;**&**n**b**s**p**;**&**n**b**s**p**;**&**n**b**s**p**;**见**他**轻**轻**颔**首**,**她**才**咬**了**咬**唇**道**:**“**他**兄**长**罪**不**至**死**,**可**您**却**杀**了**他**,**如**今**来**找**您**寻**仇**也**是**人**之**常**情**。**”**<**b**r** **/**>**<**b**r** **/**>**&**n**b**s**p**;**&**n**b**s**p**;**&**n**b**s**p**;**&**n**b**s**p**;**梁**寒**面**色**一**黯**,**见**喜**赶**忙**续**道**:**“**我**不**是**替**他**说**话**,**他**们**做**错**了**事**理**应**承**担**后**果**,**可**这**也**远**远**足**够**了**,**您**给**他**个**痛**快****。**还**有**,**他**的**错**和**旁**人**无**关**,**您**别**为**了**这**个**惩**罚**妃**梧**姐**姐**和**那**些**护**卫**,**他**们**是**无**辜**的**。**”**<**b**r** **/**>**<**b**r** **/**>**&**n**b**s**p**;**&**n**b**s**p**;**&**n**b**s**p**;**&**n**b**s**p**;**听**到**“**妃**梧**”**二**字**,**刑**架**上**的**人**明**显**震**了**震**,**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b**r** **/**>**<**b**r** **/**>**&**n**b**s**p**;**&**n**b**s**p**;**&**n**b**s**p**;**&**n**b**s**p**;**梁**寒**冷**眼**瞥**过**去**,**慢**条**斯**理**道**:**“**戳**心**窝**子**了**?**你**那**点**龌**龊**的**心**思**,**以**为**咱**家**不**知**道**吗**?**”**<**b**r** **/**>**<**b**r** **/**>**&**n**b**s**p**;**&**n**b**s**p**;**&**n**b**s**p**;**&**n**b**s**p**;**彭**越**几**乎**是**一**瞬**间**目**眦**欲**裂**,**眼**眶**红**得**滴**出**血**来**:**“**阉**狗**…**…**我**把**你**碎**尸**万**段**…**…**”**<**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每**说**一**个**字**,**口**中**便**有**鲜**血**滑**落**,**仿**佛**永**远**流**不**干**,**只**是**这**点**血**与**他**身**上**的**残**躯**相**比**,**已**经**不**算**什**么**。**<**b**r** **/**>**<**b**r** **/**>**&**n**b**s**p**;**&**n**b**s**p**;**&**n**b**s**p**;**&**n**b**s**p**;**见**喜**缓**缓**转**过**身**,**鼓**起**勇**气**睁**开**了**眼**。**<**b**r** **/**>**<**b**r** **/**>**&**n**b**s**p**;**&**n**b**s**p**;**&**n**b**s**p**;**&**n**b**s**p**;**如**若**不**是**亲**眼**看**到**腰**腹**上**方**隐**现**的**白**骨**,**她**甚**至**不**敢**相**信**世**上**有**人**伤**成**这**样**还**留**着**一**口**气**。**<**b**r** **/**>**<**b**r** **/**>**&**n**b**s**p**;**&**n**b**s**p**;**&**n**b**s**p**;**&**n**b**s**p**;**可**厂**督**每**天**都**在**经**历**这**些**,**面**上**的**夷**然**镇**定**,**几**乎**与**看**寻**常**鼠**蚁**无**异**。**<**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倒**吸**一**口**凉**气**,**微**微**侧**头**去**看**他**:**“**厂**督**,**我**看**过**了**…**…**您**答**应**我**好**吗**?**”**<**b**r** **/**>**<**b**r** **/**>**&**n**b**s**p**;**&**n**b**s**p**;**&**n**b**s**p**;**&**n**b**s**p**;**…**…**<**b**r** **/**>**<**b**r** **/**>**&**n**b**s**p**;**&**n**b**s**p**;**&**n**b**s**p**;**&**n**b**s**p**;**深**夜**的**诏**狱**,**在**一**声**沉**闷**的**惨**叫**过**后**归**于**宁**静**。**<**b**r** **/**>**<**b**r** **/**>**&**n**b**s**p**;**&**n**b**s**p**;**&**n**b**s**p**;**&**n**b**s**p**;**四**更**天**的**御**街**杳**杳**无**声**,**寒**风**里**的**几**盏**纱**灯**被**吹**得**东**倒**西**歪**,**如**油**尽**灯**枯**的**伶**人**竭**尽**心**力**付**出**最**后**一**场**惨**烈**的**狂**舞**。**<**b**r** **/**>**<**b**r** **/**>**&**n**b**s**p**;**&**n**b**s**p**;**&**n**b**s**p**;**&**n**b**s**p**;**见**喜**心**内**狠**狠**悸**动**着**,**甚**至**梁**寒**走**在**前**面**都**能**听**到**她**心**脏**跳**动**的**声**音**。**<**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开**始**有**些**后**悔**这**样**的**冲**动**了**,**带**着**她**往**尸**山**血**海**走**过**一**遭**,**往**后**他**在**她**心**里**会**是**什**么**样**子**?**<**b**r** **/**>**<**b**r** **/**>**&**n**b**s**p**;**&**n**b**s**p**;**&**n**b**s**p**;**&**n**b**s**p**;**人**间**厉**鬼**,**还**是**地**狱**修**罗**?**<**b**r** **/**>**<**b**r** **/**>**&**n**b**s**p**;**&**n**b**s**p**;**&**n**b**s**p**;**&**n**b**s**p**;**“**哎**哟**—**—**”**<**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没**头**没**脑**地**走**着**,**竟**没**瞧**见**大**路**中**央**凸**出**来**的**一**块**砖**石**,**脚**一**崴**,**扑**通**一**声**跪**跌**下**来**。**<**b**r** **/**>**<**b**r** **/**>**&**n**b**s**p**;**&**n**b**s**p**;**&**n**b**s**p**;**&**n**b**s**p**;**梁**寒**立**即**转**过**身**来**,**小**丫**头**眉**头**皱**成**一**团**,**抬**起**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咬**着**牙**抿**住**唇**,**一**句**话**也**不**说**。**<**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蹲**下**身**去**瞧**她**的**脚**踝**,**揉**了**揉**,**幸**好**没**有**伤**到**骨**头**。**<**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低**声**斥**她**:**“**平**地**都**能**摔**着**,**你**本**事**大**得**很**。**”**<**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揉**了**揉**脚**,**其**实**并**不**很**痛**,**但**她**就**是**很**想**哭**。**<**b**r** **/**>**<**b**r** **/**>**&**n**b**s**p**;**&**n**b**s**p**;**&**n**b**s**p**;**&**n**b**s**p**;**也**许**需**要**这**样**的**一**个**发**泄**口**,**将**先**前**所**有**的**恐**惧**和**委**屈**以**流**泪**的**方**式**释**放**出**来**,**心**里**才**会**好**受**很**多**。**<**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就**这**么**顺**势**坐**到**了**冰**冷**的**石**砖**上**,**两**手**抱**着**膝**盖**,**将**脑**袋**埋**进**去**大**哭**。**<**b**r** **/**>**<**b**r** **/**>**&**n**b**s**p**;**&**n**b**s**p**;**&**n**b**s**p**;**&**n**b**s**p**;**瘦**瘦**小**小**的**一**只**,**窝**在**宽**敞**无**际**的**长**街**,**哭**得**人**心**瑟**缩**起**来**。**<**b**r** **/**>**<**b**r** **/**>**&**n**b**s**p**;**&**n**b**s**p**;**&**n**b**s**p**;**&**n**b**s**p**;**长**夜**寂**寂**,**清**冷**的**月**色**将**她**与**他**笼**罩**在**同**一**圈**光**晕**里**,**他**一**抬**臂**,**地**面**上**映**出**他**的**影**子**,**仿**佛**将**她**温**柔**地**圈**在**怀**中**。**<**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屈**起**一**面**膝**盖**弯**下**身**,**半**跪**半**蹲**,**这**动**作**很**多**年**未**曾**做**过**,**久**到**快**要**忘**记**了**。**<**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伸**手**探**到**她**下**颌**,**将**她**泪**盈**盈**的**小**脸**抬**起**来**,**“**在**太**后**面**前**不**是**说**同**我**在**一**起**有**很**多**乐**子**么**,**你**瞧**见**了**,**那**里**便**是**我**的**乐**子**。**”**<**b**r** **/**>**<**b**r** **/**>**&**n**b**s**p**;**&**n**b**s**p**;**&**n**b**s**p**;**&**n**b**s**p**;**先**前**她**说**得**对**,**他**实**在**不**会**说**话**。**<**b**r** **/**>**<**b**r** **/**>**&**n**b**s**p**;**&**n**b**s**p**;**&**n**b**s**p**;**&**n**b**s**p**;**做**了**这**么**多**年**恶**人**,**此**刻**连**一**句**好**听**的**话**都**讲**不**出**来**。**<**b**r** **/**>**<**b**r** **/**>**&**n**b**s**p**;**&**n**b**s**p**;**&**n**b**s**p**;**&**n**b**s**p**;**睫**羽**颤**了**颤**,**她**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厂**督**,**您**这**样**真**的**高**兴**吗**?**”**<**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后**槽**牙**绷**紧**,**面**色**慢**慢**沉**了**下**去**。**<**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伸**过**去**握**住**他**的**手**,**瘦**削**的**指**尖**纤**细**脆**弱**,**却**试**图**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他**,**“**我**没**生**您**的**气**,**东**厂**和**锦**衣**卫**都**在**您**手**里**头**,**我**知**道**您**这**辈**子**做**不**成**大**善**人**了**。**您**可**以**让**所**有**怕**您**,**可**是**能**不**能**…**…**别**让**所**有**人**都**恨**您**?**”**<**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将**下**巴**搁**在**他**手**背**,**轻**轻**地**压**下**去**,**月**色**光**华**里**,**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b**r** **/**>**<**b**r** **/**>**&**n**b**s**p**;**&**n**b**s**p**;**&**n**b**s**p**;**&**n**b**s**p**;**吸**了**吸**鼻**子**,**又**道**:**“**寺**里**的**小**尼**姑**个**个**清**心**寡**欲**,**有**时**候**踩**了**一**下**草**地**都**要**念**几**声**阿**弥**陀**佛**,**因**为**人**间**草**木**都**有**情**,**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怨**念**缠**身**,**此**生**便**不**得**安**宁**。**”**<**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抬**起**眼**看**着**他**,**“**您**说**诏**狱**那**种**地**方**,**死**过**多**少**人**,**流**过**多**少**血**,**什**么**妖**魔**鬼**怪**都**在**空**荡**荡**的**石**壁**上**转**悠**,**这**么**多**年**积**累**了**多**少**怨**念**啊**,**您**不**怕**,**可**我**怕**。**”**<**b**r** **/**>**<**b**r** **/**>**&**n**b**s**p**;**&**n**b**s**p**;**&**n**b**s**p**;**&**n**b**s**p**;**指**尖**摸**到**她**的**泪**珠**子**,**也**是**滚**烫**的**,**“**怕**什**么**?**怕**那**些**人**化**作**厉**鬼**来**找**我**?**”**他**寒**声**笑**了**笑**,**静**静**望**着**她**的**眼**睛**。**<**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按**捺**不**住**心**里**的**痛**,**一**滴**泪**落**在**他**手**背**,**月**光**下**显**出**莹**润**的**光**泽**。**<**b**r** **/**>**<**b**r** **/**>**&**n**b**s**p**;**&**n**b**s**p**;**&**n**b**s**p**;**&**n**b**s**p**;**“**您**刀**里**来**火**里**去**,**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可**我**是**个**胆**小**鬼**,**从**来**没**志**气**,**只**想**和**您**一**起**好**好**活**着**。**”**<**b**r** **/**>**<**b**r** **/**>**&**n**b**s**p**;**&**n**b**s**p**;**&**n**b**s**p**;**&**n**b**s**p**;**从**前**说**过**不**少**哄**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真**假**连**自**己**都**未**必**分**得**清**,**可**今**日**这**话**,**却**是**发**自**肺**腑**。**<**b**r** **/**>**<**b**r** **/**>**&**n**b**s**p**;**&**n**b**s**p**;**&**n**b**s**p**;**&**n**b**s**p**;**“**还**有**,**他**们**说**的**话**难**听**,**我**不**想**让**您**再**听**那**样**的**话**。**您**自**己**心**里**或**许**不**疼**,**可**我**心**里**疼**,**疼**得**快**要**喘**不**过**气**了**。**”**<**b**r** **/**>**<**b**r** **/**>**&**n**b**s**p**;**&**n**b**s**p**;**&**n**b**s**p**;**&**n**b**s**p**;**见**喜**哭**得**直**吸**气**,**像**被**人**扼**住**脖**子**一**样**难**受**。**<**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微**微**怔**住**,**寒**风**一**吹**,**身**下**的**青**石**砖**里**的**寒**意**浸**入**骨**髓**,**他**忍**不**住**抚**了**抚**她**脸**颊**,**“**地**上**冷**,**别**坐**着**了**,**跟**我**回**去**。**”**<**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又**抽**抽**噎**噎**哭**了**一**会**,**将**他**的**衣**袖**当**做**最**华**丽**的**泪**帕**。**<**b**r** **/**>**<**b**r** **/**>**&**n**b**s**p**;**&**n**b**s**p**;**&**n**b**s**p**;**&**n**b**s**p**;**猛**一**起**身**,**双**腿**酸**痛**得**站**不**起**来**,**她**咬**咬**唇**,**攥**着**拳**头**顺**着**腿**脚**往**上**锤**了**几**下**,**仍**不**见**好**转**,**只**好**扶**着**腰**曲**着**腿**往**前**挪**步**。**<**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回**头**,**吁**了**口**气**,**朝**她**伸**出**手**:**“**上**来**,**我**背**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人间烟火气 **&**n**b**s**p**;**&**n**b**s**p**;**&**n**b**s**p**;**&**n**b**s**p**;**见**喜**犹**犹**豫**豫**不**敢**伸**手**,** **那**可**是**堂**堂**司**礼**监**掌**印**的**背**,**怎**么**能**轻**易**上**呢**?**<**b**r** **/**>**<**b**r** **/**>**&**n**b**s**p**;**&**n**b**s**p**;**&**n**b**s**p**;**&**n**b**s**p**;**怔**愣**了**一**瞬**,**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些**画**面**,** **算**起**来**抱**也**抱**过**,** **吻**也**吻**过**,** **再**出**格**的**也**不**是**没**做**过**,**怎**么**就**不**能**背**呢**?**<**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眨**了**眨**眼**睛**,**将**眼**泪**擦**干**,**看**着**他**躬**身**半**蹲**下**,**她**心**里**砰**砰**地**跳**,** **紧**张**得**脚**指**头**蜷**缩**起**来**。**<**b**r** **/**>**<**b**r** **/**>**&**n**b**s**p**;**&**n**b**s**p**;**&**n**b**s**p**;**&**n**b**s**p**;**等**了**一**息**的**时**间**,** **他**微**微**偏**过**身**子**来**瞧**她**,**她**怕**他**后**悔**要**收**回**方**才**的**话**,**赶**忙**搭**上**他**的**肩**膀**,**勾**住**脖**子**轻**轻**一**跃**攀**了**上**去**。**<**b**r** **/**>**<**b**r** **/**>**&**n**b**s**p**;**&**n**b**s**p**;**&**n**b**s**p**;**&**n**b**s**p**;**所**有**的**重**量**给**了**他**,**她**小**脸**涨**得**通**红**,** **心**快**跳**出**嗓**子**眼**了**,** **胸**口**紧**紧**贴**住**他**后**背**的**金**蟒**,** **险**些**喘**不**过**气**。**<**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两**手**也**有**些**无**措**,** **不**知**往**哪**放**才**能**将**她**稳**稳**背**起**,**最**后**摸**到**她**温**暖**的**膝**弯**,** **牢**牢**勾**住**。**<**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的**手**臂**清**瘦**却**有**力**量**,**后**背**骨**骼**分**明**,** **但**不**会**压**得**不**舒**服**,**她**蹭**了**蹭**,** **渐**渐**寻**到**了**一**个**舒**适**的**姿**态**。**<**b**r** **/**>**<**b**r** **/**>**&**n**b**s**p**;**&**n**b**s**p**;**&**n**b**s**p**;**&**n**b**s**p**;**原**来**皮**相**最**好**的**人**,** **连**骨**头**都**比**常**人**长**得**漂**亮**,**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哪**。**<**b**r** **/**>**<**b**r** **/**>**&**n**b**s**p**;**&**n**b**s**p**;**&**n**b**s**p**;**&**n**b**s**p**;**见**喜**心**里**酸**溜**溜**的**,**笑**着**打**趣**:**“**厂**督**,**您**是**不**是**头**一**回**背**姑**娘**?**”**<**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默**了**下**,**这**是**在**取**笑**他**么**?**<**b**r** **/**>**<**b**r** **/**>**&**n**b**s**p**;**&**n**b**s**p**;**&**n**b**s**p**;**&**n**b**s**p**;**若**回**答**是**,**岂**不**是**让**她**得**逞**;**若**说**不**是**,**她**会**失**望**么**?**<**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薄**唇**抿**得**紧**紧**的**,**干**脆**不**说**好**了**!**有**什**么**必**要**回**答**一**个**小**丫**头**的**问**题**。**<**b**r** **/**>**<**b**r** **/**>**&**n**b**s**p**;**&**n**b**s**p**;**&**n**b**s**p**;**&**n**b**s**p**;**属**于**她**独**有**的**气**息**温**温**热**热**吐**在**颈**畔**,**是**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庆**幸**自**己**在**前**头**,**否**则**让**她**瞧**见**他**这**样**高**兴**,**显**得**有****份**。**<**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轻**轻**嗅**着**他**脖**子**里**的**檀**香**味**,**喉**咙**一**阵**阵**发**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悄**悄**在**他**耳**畔**问**:**“**厂**督**,**我**重**不**重**?**”**<**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向**来**不**修**边**幅**,**对**自**己**的**容**貌**和**轻**重**采**取**放**任**自**由**的**态**度**,**如**今**竟**难**得**开**始**嫌**弃**自**己**起**来**。**<**b**r** **/**>**<**b**r** **/**>**&**n**b**s**p**;**&**n**b**s**p**;**&**n**b**s**p**;**&**n**b**s**p**;**厂**督**一**个**男**人**都**能**这**么**香**、**这**么**精**致**,**精**致**到**连**指**甲**缝**里**都**挑**不**出**一**丝**毛**病**,**而**她**是**土**里**打**滚**上**蹿**下**跳**的**野**猴**子**,**与**他**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牵**唇**笑**了**下**,**她**重**吗**?**自**然**是**不**重**的**。**<**b**r** **/**>**<**b**r** **/**>**&**n**b**s**p**;**&**n**b**s**p**;**&**n**b**s**p**;**&**n**b**s**p**;**十**几**岁**的**姑**娘**,**落**入**他**眼**中**是**最**好**的**风**景**,**身**子**娇**娇**软**软**,**又**温**温**热**热**。**<**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在**他**的**后**背**,**亦**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降**临**在**他**身**上**,**让**他**这**辈**子**不**必**再**顾**影**自**怜**。**<**b**r** **/**>**<**b**r** **/**>**&**n**b**s**p**;**&**n**b**s**p**;**&**n**b**s**p**;**&**n**b**s**p**;**看**着**她**两**只**葱**段**般**的**手**指**头**在**他**胸**前**紧**张**地**打**架**,**他**忍**住**笑**说**:**“**不**重**。**”**<**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心**里**这**才**松**快**下**来**,**手**指**也**再**不**胡**乱**勾**绕**,**乖**乖**地**放**在**他**胸**口**。**<**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忽**然**想**到**什**么**,**有**件**事**不**同**她**说**,**似**乎**不**尽**兴**,**偏**过**头**只**瞥**到**她**的**轮**廓**,**心**里**也**已**经**满**足**,**“**妃**梧**,**我**没**杀**她**,**可**也**不**会**再**重**用**她**。**”**<**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怔**了**怔**,**“**那**您**…**…**”**<**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望**着**长**街**尽**头**,**紧**接**着**又**道**:**“**她**不**是**头**发**梳**得**好**么**,**往**后**不**用**她**提**刀**,**回**提**督**府**让**她**专**门**为**你**梳**髻**可**好**?**”**<**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的**喜**悦**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您**说**的**是**真**的**?**”**<**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嗯**了**声**,**她**高**兴**得**恨**不**得**在**他**后**背**翻**个**跟**头**,**脑**袋**一**热**,**扑**在**他**下**颌**亲**了**一**口**。**<**b**r** **/**>**<**b**r** **/**>**&**n**b**s**p**;**&**n**b**s**p**;**&**n**b**s**p**;**&**n**b**s**p**;**温**软**的**唇**面**贴**过**他**流**畅**的**下**颌**线**,**轻**快**而**笨**拙**的**“****唧**”**声**,**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亲**完**一**愣**,**浑**身**血**液**仿**佛**逆**流**,**身**上**的**骨**头**也**酥**软**下**来**,**像**是**烈**阳**下**的**冰**凌**,**顷**刻**间**融**化**得**一**干**二**净**。**<**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也**怔**住**了**,**满**脑**子**乱**七**八**糟**,**竟**生**出**几**分**晕**眩**之**感**。**<**b**r** **/**>**<**b**r** **/**>**&**n**b**s**p**;**&**n**b**s**p**;**&**n**b**s**p**;**&**n**b**s**p**;**片**刻**的**木**讷**让**他**的**脚**步**都**停**滞**不**前**,**似**乎**比**她**还**要**失**态**。**<**b**r** **/**>**<**b**r** **/**>**&**n**b**s**p**;**&**n**b**s**p**;**&**n**b**s**p**;**&**n**b**s**p**;**这**是**万**万**不**能**的**。**<**b**r** **/**>**<**b**r** **/**>**&**n**b**s**p**;**&**n**b**s**p**;**&**n**b**s**p**;**&**n**b**s**p**;**于**是**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平**心**敛**气**、**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b**r** **/**>**<**b**r** **/**>**&**n**b**s**p**;**&**n**b**s**p**;**&**n**b**s**p**;**&**n**b**s**p**;**而**身**后**向**来**情**绪**饱**满**的**姑**娘**此**刻**脑**袋**空**空**,**浑**身**惹**了**火**一**般**,**从**头**发**丝**直**烧**到**脚**心**。**<**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亲**了**他**吗**?**!**<**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从**哪**养**成**的**大**肥**胆**,**连**老**祖**宗**都**敢**亲**了**!**<**b**r** **/**>**<**b**r** **/**>**&**n**b**s**p**;**&**n**b**s**p**;**&**n**b**s**p**;**&**n**b**s**p**;**这**一**定**不**是**真**的**,**呜**呜**。**<**b**r** **/**>**<**b**r** **/**>**&**n**b**s**p**;**&**n**b**s**p**;**&**n**b**s**p**;**&**n**b**s**p**;**御**街**前**后**黑**灯**瞎**火**,**而**两**人**几**乎**五**内**俱**焚**。**<**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窝**在**他**后**背**,**呼**吸**也**愈**发**艰**难**,**想**让**他**放**她**下**来**,**可**是**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嗓**子**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b**r** **/**>**<**b**r** **/**>**&**n**b**s**p**;**&**n**b**s**p**;**&**n**b**s**p**;**&**n**b**s**p**;**察**觉**她**身**子**抖**得**厉**害**,**他**没**头**没**脑**地**问**:**“**是**不**是**很**冷**?**”**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话**落**又**觉**好**笑**,**她**从**来**都**是**热**乎**得**很**。**<**b**r** **/**>**<**b**r** **/**>**&**n**b**s**p**;**&**n**b**s**p**;**&**n**b**s**p**;**&**n**b**s**p**;**没**等**他**从**尴**尬**中**走**出**来**,**见**喜**也**讷**讷**地**点**了**点**头**:**“**是**…**…**有**点**冷**。**”**<**b**r** **/**>**<**b**r** **/**>**&**n**b**s**p**;**&**n**b**s**p**;**&**n**b**s**p**;**&**n**b**s**p**;**说**完**也**反**应**过**来**,**贴**近**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好**像**在**灼**烧**,**还**说**自**己**冷**,**真**是**脑**子**烧**糊**涂**了**!**<**b**r** **/**>**<**b**r** **/**>**&**n**b**s**p**;**&**n**b**s**p**;**&**n**b**s**p**;**&**n**b**s**p**;**梁**寒**又**一**愣**,**侧**过**头**低**声**道**:**“**脑**袋**埋**低**些**,**别**让**风**吹**着**你**。**”**<**b**r** **/**>**<**b**r** **/**>**&**n**b**s**p**;**&**n**b**s**p**;**&**n**b**s**p**;**&**n**b**s**p**;**见**喜**:**“**…**…**”**<**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要**风**吹**啊**!**她**还**想**洗**个**凉**水**澡**啊**!**老**天**爷**赶**紧**刮**风**下**雪**给**她**降**降**温****!**<**b**r** **/**>**<**b**r** **/**>**&**n**b**s**p**;**&**n**b**s**p**;**&**n**b**s**p**;**&**n**b**s**p**;**心**里**如**是**想**,**身**子**却**不**由**自**主**地**乖**乖**听**他**的**话**,**躲**在**他**背**后**将**头**埋**下**来**,**整**个**人**热**出**了**一**身**汗**,**比**上**刑**还**要**难**熬**。**<**b**r** **/**>**<**b**r** **/**>**&**n**b**s**p**;**&**n**b**s**p**;**&**n**b**s**p**;**&**n**b**s**p**;**天**边**慢**慢**透**出**鱼**肚**白**,**偌**大**的**紫**禁**城**却**仍**然**笼**罩**在**朦**胧**暗**淡**的**天**色**里**。**<**b**r** **/**>**<**b**r** **/**>**&**n**b**s**p**;**&**n**b**s**p**;**&**n**b**s**p**;**&**n**b**s**p**;**御**街**中**起**得**最**早**的**馄**饨**摊**子**已**用**大**锅**炉**烧**起**了**热**水**,**浓**浓**白**雾**从**街**边**一**直**氤**氲**到**见**喜**的**鼻**尖**,**肚**子**在**这**个**时**候**咕**咕**叫**了**起**来**。**<**b**r** **/**>**<**b**r** **/**>**&**n**b**s**p**;**&**n**b**s**p**;**&**n**b**s**p**;**&**n**b**s**p**;**身**下**人**微**微**一**滞**,**她**顿**感**窘**迫**,**脸**蛋**一**红**道**:**“**我**不**饿**。**”**随**后**而**来**的**两**声**咕**咕**愉**快**地**回**应**了**她**的**谎**言**。**<**b**r** **/**>**<**b**r** **/**>**&**n**b**s**p**;**&**n**b**s**p**;**&**n**b**s**p**;**&**n**b**s**p**;**梁**寒**眸**色**微**微**一**沉**,**往**那**空**荡**荡**的**摊**位**上**看**了**一**眼**:**“**想**吃**吗**?**”**<**b**r** **/**>**<**b**r** **/**>**&**n**b**s**p**;**&**n**b**s**p**;**&**n**b**s**p**;**&**n**b**s**p**;**见**喜**犹**豫**了**一**下**,**想**到**厂**督**平**日**里**吃**穿**用**度**俱**是**精**细**,**单**看**这**一**身**行**头**,**便**觉**得**与**这**简**陋**的**小**摊**格**格**不**入**。**<**b**r** **/**>**<**b**r** **/**>**&**n**b**s**p**;**&**n**b**s**p**;**&**n**b**s**p**;**&**n**b**s**p**;**“**我**…**…**可**以**吃**吗**?**”**她**试**探**着**问**。**<**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没**说**话**,**径**直**走**到**那**馄**饨**摊**前**,**巴**掌**大**的**地**方**,**只**有**一**张**瘸**腿**的**旧**桌**,**外**加**四**张**划**痕**斑**斑**的**杌**子**。**<**b**r** **/**>**<**b**r** **/**>**&**n**b**s**p**;**&**n**b**s**p**;**&**n**b**s**p**;**&**n**b**s**p**;**老**百**姓**并**不**讲**究**,**客**人**多**的**时**候**,**捧**着**大**碗**蹲**在**路**牙**上**也**就**这**么**吃**了**。**<**b**r** **/**>**<**b**r** **/**>**&**n**b**s**p**;**&**n**b**s**p**;**&**n**b**s**p**;**&**n**b**s**p**;**摊**主**何**曾**见**过**穿**蟒**袍**的**贵**人**,**想**想**也**知**品**阶**不**小**,**尤**其**还**长**着**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他**看**痴**了**一**瞬**,**赶**忙**手**脚**麻**利**地**擦**了**擦**桌**凳**,**笑**意**盈**盈**地**招**呼**道**:**“**官**爷**放**心**,**都**擦**干**净**了**,**扶**小**娘**子**坐**下****!**”**<**b**r** **/**>**<**b**r** **/**>**&**n**b**s**p**;**&**n**b**s**p**;**&**n**b**s**p**;**&**n**b**s**p**;**见**喜**从**他**身**上**下**来**,**虽**没**用**她**费**什**么**力**气**,**可**整**个**人**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还**不**忘**拿**帕**子**给**他**面**前**又**擦**了**擦**,**“**厂**…**…**大**人**坐****。**”**<**b**r** **/**>**<**b**r** **/**>**&**n**b**s**p**;**&**n**b**s**p**;**&**n**b**s**p**;**&**n**b**s**p**;**梁**寒**提**起**袍**角**坐**下**,**瞥**她**一**眼**道**:**“**在**外**面**,**别**叫**大**人**了**。**”**<**b**r** **/**>**<**b**r** **/**>**&**n**b**s**p**;**&**n**b**s**p**;**&**n**b**s**p**;**&**n**b**s**p**;**见**喜**愣**了**愣**,**方**才**她**没**唤**“**厂**督**”**,**是**怕**这**名**头**教**人**害**怕**,**若**是**这**摊**主**在**他**面**前**失**了**态**,**他**要**宰**了**人**家**也**不**无**可**能**。**<**b**r** **/**>**<**b**r** **/**>**&**n**b**s**p**;**&**n**b**s**p**;**&**n**b**s**p**;**&**n**b**s**p**;**可**不**唤**大**人**,**又**能**唤**什**么**呢**?**也**跟**着**摊**主**喊**他**官**爷**么**。**<**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托**着**腮**,**也**想**不**出**个**名**堂**来**,**于**是**歪**头**问**那**摊**主**:**“**您**这**馄**饨**是**什**么**馅**儿**的**呀**?**”**<**b**r** **/**>**<**b**r** **/**>**&**n**b**s**p**;**&**n**b**s**p**;**&**n**b**s**p**;**&**n**b**s**p**;**摊**主**侧**过**来**瞧**她**笑**道**:**“**夫**人**放**心**,**咱**们**家**的**馄**饨**全**是**实**打**实**的**肉**馅**儿**,**十**几**年**了**味**道**都**没**变**过**,**包**您**吃**得**满**意**!**”**<**b**r** **/**>**<**b**r** **/**>**&**n**b**s**p**;**&**n**b**s**p**;**&**n**b**s**p**;**&**n**b**s**p**;**见**喜**敛**了**敛**笑**收**回**视**线**,**怯**怯**地**伸**手**拉**着**他**衣**袖**问**:**“**只**有**肉**馅**儿**的**,**您**要**不**尝**尝**看**?**若**是**不**好**吃**,**您**就**丢**给**我**。**”**<**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懂**她**的**意**思**,**抬**头**朝**那**摊**主**道**:**“**三**碗**馄**饨**。**”**<**b**r** **/**>**<**b**r** **/**>**&**n**b**s**p**;**&**n**b**s**p**;**&**n**b**s**p**;**&**n**b**s**p**;**“**我**没**…**…**没**这**个**意**思**。**”**<**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羞**得**小**脸**通**红**,**她**在**他**心**里**就**是**这**么**贪**财**好**色**又**好**吃**嘛**!**<**b**r** **/**>**<**b**r** **/**>**&**n**b**s**p**;**&**n**b**s**p**;**&**n**b**s**p**;**&**n**b**s**p**;**三**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上**了**桌**,**碗**口**比**人**脸**还**大**,**明**澈**的**汤**面**上**漂**浮**着**淡**黄**的**油**花**和**碧**绿**的**葱**花**,**浓**郁**的**肉**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满**腹**的**馋**虫**都**被**勾**了**上**来**。**<**b**r** **/**>**<**b**r** **/**>**&**n**b**s**p**;**&**n**b**s**p**;**&**n**b**s**p**;**&**n**b**s**p**;**馄**饨**皮**子**薄**而**有**韧**性**,**整**碗**中**一**个**破**开**的**都**没**有**,**她**兴**冲**冲**地**挑**了**一**大**勺**辣**油**,**鲜**亮**的**红**色**瞬**间**在**汤**面**上**铺**开**,**吹**开**碗**沿**飘**着**的**葱**花**,**先**喝**一**大**口**馄**饨**汤**,**鲜**嫩**的**肉**味**混**着**红**油**的**爽**辣**,**整**个**人**倏**忽**就**通**透**了**!**<**b**r** **/**>**<**b**r** **/**>**&**n**b**s**p**;**&**n**b**s**p**;**&**n**b**s**p**;**&**n**b**s**p**;**小**勺**舀**一**只**冒**着**油**花**的**小**馄**饨**,**里**头**鲜**肉**饱**满**,**含**着**点**青**葱**的**香**,**咬**一**口**下**去**肉**汁**四**溢**,**整**个**人**都**香**得**酥**麻**起**来**。**<**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又**滋**溜**滋**溜**地**喝**了**两**口**热**汤**,**比**神**仙**还**快**活**,**而**梁**寒**还**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b**r** **/**>**<**b**r** **/**>**&**n**b**s**p**;**&**n**b**s**p**;**&**n**b**s**p**;**&**n**b**s**p**;**见**喜**往**他**碗**里**瞟**了**眼**,**见**他**一**勺**馄**饨**还**没**吃**完**,**眨**了**眨**眼**道**:**“**是**不**是**不**合**您**的**口**味**?**”**<**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沉**吟**许**久**,**唇**角**抬**了**抬**:**“**还**好**,**小**时**候**没**得**吃**,**如**今**也**不**想**吃**了**。**”**<**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心**中**有**些**讶**异**,**这**是**他**头**一**回**同**她**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b**r** **/**>**<**b**r** **/**>**&**n**b**s**p**;**&**n**b**s**p**;**&**n**b**s**p**;**&**n**b**s**p**;**以**往**她**总**以**为**厂**督**是**这**天**底**下**最**光**鲜**的**人**,**面**容**昳**丽**,**骨**秀**神**清**,**从**来**不**见**半**点**宦**官**的**媚**气**,**也**从**不**对**人**卑**躬**屈**膝**,**这**种**矜**贵**之**气**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b**r** **/**>**<**b**r** **/**>**&**n**b**s**p**;**&**n**b**s**p**;**&**n**b**s**p**;**&**n**b**s**p**;**可**仔**细**想**想**,**但**凡**家**中**好**一**些**,**也**不**会**进**宫**做**宦**官****。**<**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在**心**里**吁**了**口**气**,**如**若**不**是**被**逼**到**绝**境**,**谁**会**愿**意**残**破**一**身**呢**。**<**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不**禁**想**到**刚**进**宫**时**见**到**的**那**个**漂**亮**哥**哥**,**晦**暗**的**墙**角**里**,**那**样**苍**白**颓**败**的**面**容**,**比**枯**瘦**的**枝**叶**还**要**脆**弱**,**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b**r** **/**>**<**b**r** **/**>**&**n**b**s**p**;**&**n**b**s**p**;**&**n**b**s**p**;**&**n**b**s**p**;**厂**督**同**他**有**着**一**样**的**经**历**,**那**一**刀**下**去**,**他**该**有**多**疼**啊**。**<**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识**字**并**不**多**,**可**心**里**最**厌**恶**的**便**是**一**个**“**阉**”**字**,**老**天**爷**何**其**残**忍**,**偏**偏**造**出**这**样**一**个**字**来**辱**没**人**。**以**往**不**留**意**,**可**如**今**光**是**听**人**从**口**中**说**出**这**个**字**来**,**她**心**里**就**会**一**阵**抽**痛**。**<**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或**许**可**以**笑**着**同**他**讲**小**时**候**那**些**鸡**飞**狗**跳**的**趣**事**,**可**幼**时**经**历**对**他**而**言**,**一**定**是**这**么**多**年**藏**在**心**底**最**深**的**痛**楚****。**<**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哽**咽**了**下**,**用**碗**口**挡**住**脸**,**也**挡**住**眼**尾**的**红**。**<**b**r** **/**>**<**b**r** **/**>**&**n**b**s**p**;**&**n**b**s**p**;**&**n**b**s**p**;**&**n**b**s**p**;**很**快**将**一**碗**馄**饨**汤**喝**到**见**底**,**她**被**碗**里**的**辣**椒**油**呛**得**直**咳**嗽**,**咳**到**满**眼**泪**花**飞**溅**而**出**,**她**委**委**屈**屈**地**喊**辣**,**辣**得**舌**尖**发**麻**。**<**b**r** **/**>**<**b**r** **/**>**&**n**b**s**p**;**&**n**b**s**p**;**&**n**b**s**p**;**&**n**b**s**p**;**他**无**奈**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面**色**沉**沉**:**“**大**清**早**吃**这**么**辣**作**甚**?**”**<**b**r** **/**>**<**b**r** **/**>**&**n**b**s**p**;**&**n**b**s**p**;**&**n**b**s**p**;**&**n**b**s**p**;**她**眼**泪**含**在**眼**眶**里**朝**他**笑**,**一**边**吐**舌**头**抽**着**气**,**一**边**道**:**“**您**别**想**小**时**候**的**事**儿**啦**,**您**也**知**道**我**小**时**候**过**得**不**好**,**可**如**今**您**瞧**我**多**开**心**呀**,**有**司**礼**监**掌**印**大**人**陪**我**吃**馄**饨**,**这**辈**子**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b**r**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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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喜心里有些小小的窃喜,还有些艳羡,知道娘娘不会因这个生气,又道:“陛下和娘娘都穿着老百姓的衣裳,看起来好生般配!陛下看娘娘的眼神也都是含着笑的,真好,就像寻常人家的夫妻一同出来逛花灯。” 贤妃原本还有些窘迫,听她这样说竟被逗笑:“小丫头不懂,别胡说。” 出宫之事瞒得很紧,原以为足够小心翼翼,却不想惊动了太后。 妃嫔出宫实在太过逾矩。一入宫门深似海,便是皇后、太后也不能轻易翻过这堵墙。 她轻轻叹了声,望着佛龛前的烛光晃神儿。 陛下向来稳重,每每见她却像个忙手忙脚的毛头小子,此番出宫亦是他的主意,无他,只是想带她一同看看外头的繁华热闹。 热闹,谁不喜欢呢? 只是进宫之前囿于闺房,而后困于深宫,寂于佛前,早已经忘了热闹是什么模样,也从来不敢痴想。 他说:“姐姐,我带你去看可好?” 如若不是后来出了事,那应该是一个让人难忘的夜晚。 这么些年,瞧见的只有佛前青灯,后来看到乾清门前巧夺天工的鳌山灯,原以为此生能见的热闹仅限于此,可一出宫门,方知红墙之外的凡尘世界还有那样笙歌鼎沸。 久旷的心被喧嚣激越的锣鼓声敲打过后,似乎重新跳动了起来,这让她对世间繁华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他说:“姐姐笑起来很美,要多笑一笑,我说的不是在宫中面对所有人时,那种惯常温婉的笑,而是真正的悦纳自己,热爱尘世,开怀露齿的笑。” 暖黄的灯光映照出他眉宇间的落寞,又听他长叹一声,“有时候真不知当皇帝好是不好,这个位置,也许是天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许是沉重的枷锁,将我你都困在紫禁城里了。” …… 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重要的事,她回神来望着见喜:“除夕那晚可有受伤?听闻你被皇后的人带走了,督主为了此事震怒,处置了坤宁宫五名宫人,可有此事?” 见喜点了点头,“她们合伙欺负我,幸好厂督来得及时,可他……太凶了,竟将她们全都……” 她不想让娘娘担心,可想到那一晚的场景仍有余悸,有时候一闭眼,还能想到苏锦双目圆瞪的模样,地毯浸泡在血水中,那双白嫩嫩的手就那么砍落在眼前…… 她浑身打了个哆嗦,尾音越来越弱,不敢再往下说。 贤妃瞧见了她面上的恐惧之色,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抱歉,见喜。如若不是本宫,他们也不会对永宁宫如此怒目切齿,更不会想到伤害你。督主行事狠辣,即便是救你,也把你吓坏了吧。” 她拉着见喜到一旁的暖塌坐下,道:“这里无人,你给本宫瞧瞧伤在哪了,严不严重。” 见喜按了按领口,有些不大好意思。 贤妃和声道:“无妨,看到你身上痊愈,我才能心安。” 见喜心中一软,难受得有点想哭,娘娘说话太温柔太和顺,每一个字都暖到了人心里去。 她推辞不过,只好将两臂的琵琶袖撸起来,露出一段光洁的藕臂,又将系带解开,给她瞧瞧肩膀上残留的淤青。 幸好针刺的伤已经落痂,看上去早已没有之前那般触目惊心。 贤妃抚了抚她肩上的伤,指尖传来的温度令她微微诧异:“你是不是发烧了?”说罢又用手背探她的额头。 见喜有些受宠若惊,赶忙解释道:“奴婢的身子自小便是如此,不碍事的。” 贤妃惊笑了下:“这倒是新鲜。” 她又将衣襟略略掀开瞧了瞧,没有看到其他的伤痕,方才松了口气。 苏锦再强势,也不过是皇后宫中的婢女,折磨人的手段毕竟有限,可那东厂提督却是这方面的行家。 有些话不好直说,只能用这样的法子来查看她身上的伤口,确定她在督主身边可有受苦。 本已想让她将系带系上,可指尖垂下时不小心勾到亵/衣,胸前斑斑点点的红痕儿倏忽落入眼中。 贤妃登时瞪大了眼,“这……督主欺负你了?” 见喜脸颊一红,手忙脚乱地紧了紧衣襟,将胸口牢牢捂上,“娘娘……我这……这是……”她慌得险些从暖塌上滚下去。 这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被人下药了!那样娘娘得有多担心呀。 况且厂督的名声已经很臭了,若是再被人误解什么,她心里也过不去。 满脸燥得通红,见喜实在欲哭无泪。 她赶忙将衣裳穿好,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其实是我自己……” “你自己?”贤妃张了张口,显然不大相信。 见喜又一慌,她可不是爱自虐的人,可不解释,又会让娘娘误会厂督是个爱摧残人的恶鬼,脑中乱糟糟的,只好认命地点了点头:“厂督原本不是这样的人,是我……夜里忍不住勾他,他才……才满足了我……” 贤妃:“……” 见娘娘面上还有惊吓之色,见喜忙在自己手背上轻轻吸了一口,撮出个指甲大的小红印子,和胸口的红痕差不多模样,然后抬给贤妃瞧:“您看,我没瞒您,真不是厂督掐的我……他是亲的我……” 半晌,贤妃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这傻丫头,难不成真把那活阎罗给套牢了? 瞧这丫头羞红脸的模样,还张口闭口帮他说话,不是心动又是什么。 贤妃想了想,忍不住道:“凡事多给自己留一分余地,他这个人喜怒无常,喜欢你的时候能将你捧上天,往后若是惹怒了他,恐怕……” 见喜弯唇笑了笑:“娘娘莫担心,厂督对我很好。从前我也像旁人一样害怕他,生怕自己一着不慎,小命都给他拿去了!可他呢,把我惹哭了,会送我珍珠,旁人欺我,他会来救我,上元节那晚还送我礼物,太后罚我抄佛经,剩下的可都是厂督帮我抄的……他真的很好呀。”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自己都没想到老祖宗竟也有这么多优点了! 丫头说起梁寒,一双杏眸像是放了光,贤妃替她高兴,可心里却隐隐担忧着,“那往后呢,你想一直跟着他?” 见喜眨了眨眼睛,“我与他做了对食,也是陛下的旨意,往后自然跟着他呀。” 贤妃心道她还是个孩子,只觉眼下生活舒快,或许想不到更深一层,默了半晌还是开了口:“可他毕竟是个宦官,有些东西给不了你,这时候喜欢得越多,往后的遗憾就会越多啊。” 贤妃的话说得恳切,并不是太后那种夹枪带棍的语气,可真话往往更让人心里难受。 做对食,在宫外不就是姑娘嫁人么。 她已经嫁给了厂督,怎么还会嫁给别人呢? 见她脸上笑意敛去,贤妃也不忍说再那些扫兴的话,便道:“你若是喜欢便更好,倘若日后你改了心意,想出宫嫁人了,或者想做母亲了,一定要来同本宫说,陛下那边本宫还是能说上话的,有陛下护着你,往后出了宫也容易些。” 娘娘自会比她想得周全,见喜点了点头先应下,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反正现在的厂督,是天底下最好的厂督! 出了暖阁,宫里上下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苏锦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后宫,皇后身边一夜之间死了五名宫人,还是司礼监掌印亲自动的刀,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 而漩涡中心的见喜却消失了整整十几日,竟是提督府过逍遥日子去了。 这丫头打暖阁出来便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连外头传不进来的消息也被她带进来,敢情是正得那位老祖宗的宠爱,这身份地位更不是当日的苏锦能相提并论的。 连妙藕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主动装孙子揽了花房的活儿,生怕把姑奶奶伺候得不高兴,回头让老祖宗给她一个痛快。 这回也真是怕了。 听闻坤宁宫那几人正是将这丫头拎过去打了一顿,那老祖宗便为她发了疯,连皇后的脸面都不给。 妙藕一想到自己对着丫头做过的事,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昨个夜里还做梦,梦到这臭丫头果真在老祖宗面前告她的状,说请她去一同伺候,她不敢应,当晚那老祖宗厉鬼一般的脸倏忽出现在她面前,脖子一凉,便给她头身分了家。 醒来之后,妙藕后背皆被冷汗浸透,心中更是大骇。 这时候再敢去招惹她,恐怕是真不要命了。 司礼监衙门。 早前梁寒让底下亲信彻查太后用药一事,这两日总算有了眉目。 那少监躬身回禀道:“原本出不了岔子的,可太医院近几日抓药的差事都给了一个刚进宫的女医官,所有的药方一概从她手上分拣,方子没出错,那便只能是在她手上出了差错。” 梁寒呷了口茶,面上笑意森然:“桑榆?” 少监颔首。 好啊,竟有些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梁寒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手里的青瓷杯沿,语气中透着阵阵寒意:“照规矩来吧。” 他一说,底下的少监便懂了。 衙门有个唤作“吊指”的刑罚,尤其是针对这类案情几乎明朗的情况,往往无需急着拷问,只用一根细铁丝缠紧犯人的两根拇指往刑架上一吊,全身的重量便立即落在这纤弱的两指。无论是高大威武的汉子,还是娇弱的姑娘家,只需在刑架吊上片刻,管教他呼天抢地,痛不欲生。 用这法子审起来很快,不出一盏茶的工夫,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能吐个干净。 那少监正欲往太医院拿人,前脚刚迈出去一步,又被那老祖宗一声“等等”唤了回去。 梁寒靠在圈椅上,扶额叹息一声道:“刑房不必去了,先带她来见我。” 少监难得见老祖宗仁慈一回,先是愣了愣,直待那阴沉冷厉的目光投过来,这才赶忙应声下去了。 姑娘畏疼,伤在身上好治,可若是伤在心里,恐短时间内难以痊愈,到时候免不了要他亲自来哄。 麻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我想养猪 司礼监传召, 桑榆心觉不是好事。 一进衙门口,里面宛若雪落霜降般的阴晦,灰暗森严的石阶将所有愉悦的心情慢慢吞噬, 人的脚步声在这种氛围笼罩下也变得沉郁。 她随衙门的宫监进去, 终于望见圈椅上闲坐饮茶的司礼监掌印,心里忽然略略放松下来,这架势怕不是找她过来闲聊? 她俯身见礼,虽然心中对此人不大有好感,可进宫是他开的尊口, 无论如何也是恩情。 杯盖缓缓撇开茶汤表面的浮沫,梁寒慢条斯理地饮了口, 直到青瓷落在梨木桌案上“咚”一声,听得桑榆身子一颤。 “你父亲是哪一年升的太医院令, 还记得吗?” 嗓音清湛,不掺半点杂质, 甚至还有些轻快的况味。 观他嘴角轻微上扬, 应当是带着淡淡笑意的。 可突然说这个是何意? 桑榆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出有些不对来,只能如实答:“建宁……二十五年。” 他幽幽“哦”了一声,抬眸望着她, 一双漆黑的凤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时候你才多大年纪?” 桑榆掌心出了些汗, 下意识攥紧了手,咬了咬唇道:“八岁。” “你父亲将你藏得太好了。”梁寒很是赞赏地望着她, “在外头,人人只知女神医桑榆,却鲜有人知你是太医院令之女。” 他顿了顿, 又淡淡一笑:“先帝的咳疾断断续续二十多年,最后被太医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次等御医治愈,先帝大喜,破格提拔其为院使,没过多久又升了太医院令,这升迁速度着实令人眼红。这桩桩件件,恐怕都是你的功劳吧。” 听他一席话说完,桑榆的面色白了又白,她极力压制住心中的震惊与骇然,嗓音微颤:“掌印这话是何意?” 梁寒笑出声来:“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装糊涂可就没意思了。” 桑榆愕然半晌,她不知道梁寒是何时,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秘密的。 十多年来家中人一直守口如瓶,她在外面甚至从不以李姓示人,认识她的皆以为她姓桑名榆。 当年先帝久为咳疾所扰,痛苦不堪,父亲同太医院其他官员一样,苦心孤诣为其寻找诊治的良方,甚至还以此难题来考她。 那时她已察觉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恨不得将所有医经通通读个明白,连那些民间孤本也不愿放过。果然不出一月,终于让她琢磨出了个治疗咳疾的偏方,竟果真误打误撞治好了先帝的咳疾。 父亲拿这方子立了功,却闭口不提她的功劳,甚至内廷之中无人知道他还有个天赋极高的女儿。 桑榆自然能够理解,父亲升官乃全家的喜事,亦是李家祖上庇佑,是不是她的功劳已经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父亲一朝飞黄腾达,深得先帝信任和赏识。 只要家里人不说,谁也不会想到,当年的方子是一个八岁的姑娘开出来的。 这是欺君的罪名。 后来新帝登基,父亲也已在太医院头把交椅上稳坐十年。而此事也永远地烂在他们肚子里,久到连桑榆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可今日,竟被这司礼监掌印抖落了出来。 桑榆深深相信,只要这座上之人一句话,他们李家会满门蒙羞,甚至从此消失。 梁寒沉吟半晌,未说话,只是打量她脸上的神情。 桑榆在心中长吁了口气,可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平复心绪,只能俯身跪下:“臣女有罪。” 一向洒脱的人能慌乱成这样,实在看得人心情愉悦。 久之,他终于歪着头含笑,问:“让你留在宫外,随时做他的军师不好吗?为何又想进太医院?这于你父亲而言无疑是最危险的存在。” 桑榆张了张口,强自镇定:“是臣女……自己想,天底下的医师,谁人不想进太医院?臣女也是俗人。” 他垂眸,牵唇一笑道:“咱家传你来,不是为了听这些。” 桑榆咽了咽口水,手指绞紧衣袖,低声道:“还因我兄长愚鲁,父亲恐衣钵无人继承,愧对先祖,所以才有了安排我进太医院的心思。” 这是实话,也是缘由之一,但并不是梁寒想要的结果。 他手指轻叩着桌面,看似无意,每一声却都是击垮人心的一道惊雷。 嘴角笑意逐渐散去,眉目冷下来的时候,眼底的漠然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直入人心。 “你应该明白,在咱家面前从来没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衙门里的刑罚任意一样搬上来,你这双手都再无治病救人的可能。” 一字一句落入耳中,激起满身的寒意。 很明显的是,面前这位早已经将该查的事情查得明明白白,以他的手段,恐怕连她父亲夜宿哪一位姨娘院中都一清二楚。 桑榆便不再隐瞒,咬着牙道:“宫中有贵人久病难愈,父亲束手无策,想让臣女进宫替贵人诊治。” 一方面,她一身医术,不用委实可惜;可另一方面,她的存在既是满门荣耀的垫脚石,也是父亲埋在心中的一根刺。 让她进宫诊治,是父亲的私心,亦是矛盾所在。 梁寒眉眼讥诮,冷冷看着她,“堂堂太医院令竟是欺世盗名之辈,此事若传得人尽皆知,李家满门获罪自是难免,你父亲的颜面,甚至你李家先祖的颜面更是荡然无存。” “是。”桑榆脸色惨白,后背早已冷汗淋漓。 梁寒沉默片刻,忽笑了笑:“所以,这贵人是太后?” 桑榆颔首道是。她已经不意外。 那双幽暗的凤眸有看穿人心的本事,而提督下的东厂更是他手眼通天的底色。 所有的秘密在他面前,根本无处遁形。 梁寒抬眸瞥她一眼:“你要知道,若是治好了太后,这功劳也与你无关。但若是治不好,或令太后病情加重,所有的罪过都只会在你一身。” 桑榆点了点头,“是福是祸尚且不知,因此父亲只让臣女私下在太后昏睡期间为其把脉,斟酌新的药方,此事连太后也不知。” 梁寒凤眸眯起,眸色阴沉,“这几日太后精神头上来了,料想不出一月,身上便能大好了吧。” 桑榆犹豫了下,还是摇摇头,如实回答:“太后病情有些古怪,身子骨又弱些,臣女暂且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没把握?”梁寒呷口茶,静静审视着她,“你父亲冒名领功,欺上瞒下,不知悔改,而你私自改换太后的药方,涉嫌谋害。想来你该是不懂大晋律例,咱家倒有这工夫,可以同你说说看。” 桑榆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心中虽害怕,到底还能撑住几分,于是俯身叩首道:“臣女一家罪该万死,还望掌印指一条活路。” 他既未下令抄家拿人,想必此事还有余地。 总不可能刻意传她来,只是为了让她死个明白。 老祖宗显然没有这样的闲情。 宫道前后的风仍然透着深深的寒意,刮在脸颊上不比刀子割肉好到哪里。 桑榆出了司礼监,抬头望了望天,想到离开之前老祖宗嘴角噙着笑说:“你是聪明人,记得将生路走稳一些,出了岔子可就万劫不复了。” 她在心中默默哀叹,人活在世还得行得正坐得端才是,一旦教人拿捏住了把柄,这辈子便如同被扼住喉咙,再也翻不了身。 颐华殿。 难得回来得早,小姑娘也百无聊赖地在院中侍弄一棵刚爆了花蕾的山茶,不过总共才这么娇娇嫩嫩的一朵,还未完全绽放开来。 见他回来,她展颜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微微闪着光,夕阳的余光照在她脸颊,梁寒忽然就想到“逢郎欲语低头笑”这句诗。 “厂督,您院子里的山茶开啦。” 她招呼他一同来看花,口中还不停地絮叨着:“您上回在坤宁宫救了我,如今阖宫上下的人都不敢来招惹我,手里的活儿都有人抢着做,再这样下去,我可要闲出病来了。” “闲不好么?”他嗤笑了声,瞧着那朵茶花微微一怔,心血来潮问:“若是不在宫中,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见喜眨了眨眼睛,不假思索道:“或许种种花,再养一些小动物吧!” 他顺着问喜欢什么花,又是什么样的动物。 见喜想着想着,自己就笑了起来,“我可没什么闲情雅致,芍药海棠中看不中用,我倒是想种上满园的桃李杏梨,花开了瞧着美,花落了也不心疼,等到夏日果子成熟,蜜桃酸李任君采撷,还能酿果酒,那多高兴呀。” 她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至于小动物嘛,定然是鸡鸭鹅先来十几只,若是家中地方宽敞,再养两头猪也不是难事。诶,怀安,你知道近日肉价多少么?” 怀安瞅了眼督主清沉的脸色,额上频频滴汗:“奴才一直在宫中,外头什么价也不知道啊。” 见喜轻叹了口气,抬眸瞧见厂督眉头皱紧,忍不住放软了声,“我就这点追求嘛,您若是不喜欢,那我不养猪,我养您?” 话说得太快险些闪了舌头,瞧他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脸上,见喜小脸一红,又浑身不自在起来,“厂督,用膳啦!” 她急急忙忙往暖阁里跑,饭桌上也不是一如既往地素食了,见喜拍着胸脯向怀安保证过,她可是亲眼看着厂督吃完了一整碗的肉馅馄饨! 怀安半信半疑,终究没有拂她的意思,将夫人喜欢的肚丝羹端上了桌,再偷偷觑督主的脸色,竟只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随即便敛色垂眸,自顾自地用膳了。 原本等着一场狂风暴雨的怀安,暗暗松了口气。 才过片刻,那头又听到“哎哟”一声,口中低闷一声响,夫人两眼登时泪花绽放,恋恋不舍地将碗筷搁下,委委屈屈地望向督主,“我咬到舌头了,呜呜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我吃饱了 见喜疼得睡不着, 躺在他身边像条小花蛇,隔一会“咝咝”一声,再“咕咚咕咚”咽口水, 如此连梁寒也跟着睡不着了。 掌了灯, 他将她下巴抬起,看上去心情不佳,“张嘴,给我瞧瞧。” 见喜吓得一怔,猛醒了醒嗓子, 昏黄灯光下也能捕捉到他眼底淡淡的愠怒,有些吓人。 她才踟蹰一会, 他便不耐烦:“还等什么。” 她这才颤颤巍巍地探出一截粉嫩嫩的小舌,右侧边缘被咬伤的地方明显有些细小的齿印, 一点鲜红的血丝从里面渗出来。 梁寒眸光一暗,又抬眼凝视着她的眼睛。 见喜怔愣住, 霎时绷紧了身子。 他没说瞧完了, 她也不知该不该收回来,似乎这样吐着舌头喘息能有些凉丝丝的风带进来,可稍稍减缓一点疼痛。 但是,祖宗这是想干嘛! 伤在肩膀上尚能撕开衣服查看伤口, 这这这……这咬到舌头也能么? 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忽被他冰凉的手掌盖住。 吓得正打算收回的那一刹, 却很及时地被他攫取住,将她所有的惊叫和喘息化作湿润的闷吟, 在樱唇中绽开柔软而滚烫的灯花。 她惊得瞠目,可眼前一片黑暗。 那种浑身瘫软的感觉已然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甚至能察觉到身上每一根寒毛都直直竖起来, 带着轻微的颤栗。 他吻着她,舔舐她的伤口,起初还有微微的痛感,后来就只剩下没完没了的酥麻。 她整个人像漂浮在水上的一片叶子,筋骨任人揉捏,只能随波逐流。 联想到头一回见面,他便刮走了她唇上的血,想来今日也是如此。 这便不能算是吻,只是疗伤。 他喜欢血的甜味,才会有这样莫名的冲动吧。 她呜呜咽咽地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开始心安理得地回敬他。 身下的人热情起来,仿着他的动作萦回勾绕,他明显一僵,随即嘴角勾了抹笑意,将这浅淡的笑也一同揉进她的檀口之中。 朱唇榴齿,甜如蜜糖,她身体的炽热快要灼痛他的心脏,让他恨不得来一场狂风暴雨,将她拆骨入腹。 感受到她眼睫在她掌心微颤,圆润的双肩亦在不住地颤抖,浑身红得像出锅的蟹,他渐渐感到心满意足。 直到她忍不住抬腿打颤,膝盖无意间擦过他身下的残缺,他才狠狠一震。 浑身暗涌的滚烫血液骤然停滞下来。 仿佛大梦初醒。 灯花在帷幔旁跳跃,鎏金炉中青烟在寂夜中无力地漂浮,世界在此刻归于空阒与晦暗。 他回过神,这又是在做什么? 心口被沉重的石头压紧,沉沉地往下坠。 他苦笑了声,终于抬起头,缓缓离开她柔软湿润的唇面。 也收回掩住她双眼的手掌,让她重见光明。 可她眼前笼罩了一片迷蒙的水雾,看见的世界就像打翻的橘黄染料,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舌头疼,舌头麻了,舌头没了,整个人都没了。 脸烧得通红,心里也久久不能平静。 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呆呆地望着头顶的藻井,“厂督我……我舌头不疼了……谢谢厂督……” 他怔了下,在心里冷冷一笑,难不成她当真以为他这是在给她治伤缓痛么? 傻姑娘。 沉默片刻,他抬手熄灭烛光,将她揽至身边来,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好,再将握着她肩膀的手掌收紧。 让她贴着自己紧一些,再紧一些吧。 也许这样,能让他忘记他的冲动,忘记他的不堪,以及他不容于世的,也耻于面对她的一身残破。 他可以明目张胆地爱,可以不动声色地吻,可以在无数个夜里像这样贴着她抱着她,借口自己畏冷,厚着脸皮霸占她的体温。 可他永远不能改变的,还有这将男人和畜生狠狠区别开来的—— 丑陋而耻辱的残缺。 彼此身上的中衣薄如蝉翅,他能听到她砰砰跳动的心脏,是紧张吗? 他默默倾听着,惶恐和不安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 她察觉他身子渐渐冷下来,方才片刻的滚烫竟像成了错觉。 唇角还残留着彼此交融的津润口液,她抿着唇,小声吧唧一下嘴,却不想在这静默的时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分明。 他微微一怔,这是在回味? 她咳了声,嗓子一阵阵发紧,红着脸努力解释了一下:“我晚上没吃饱……” 他哑着喉咙,声调极沉:“所以?” 她上下唇瓣动了动,支支吾吾:“不过、不过也不用加餐,方才忽然就饱了……” …… 慈宁宫。 刘承一来,伺候汤药的差事便照例给到他手中。 太后屏退左右,刘嬷嬷领着一众婢子出了暖阁,自己则在门外候着。 人常说病去如抽丝,可太后这回却似乎好得很快。 汤药一直没间断,面上原本苍白的神色已去了不少,微微露出红润的光彩。 加之刘承又是个嘴皮子极溜的,专挑好听的话讲,逗得太后咯咯直笑。 这事儿虽然荒唐,可刘嬷嬷也能理解太后深宫寂寞,三十多的女人心中久旷,想要个嘴甜的慰藉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刘承是宦官,即便两人之间有些什么,也出不了岔子。 刘嬷嬷望望天,阳光和煦,风和日暖。 没准等盛春的暖阳一照,太后整个人还能再年轻几岁。 约莫一个时辰工夫,刘承才从暖阁里出来,拍了拍身上的飞鱼服,一副仰头挺胸、神采奕奕的模样。 他去势晚,本就生得高大,模样清隽,说话又好听,能讨太后的欢心不是没有缘由的。 三月初,在太后和魏国公的鼎力支持下,西缉事厂正式设立。 刘承提督西厂,底下的千户、百户本想从锦衣卫镇抚司中提拔几人,却终究过不去梁寒那关,只好再从禁军及拱卫司中拨几个好手,前前后后折腾大半月,一套班子就这么成立了。 东厂负责监视官员一举一动,刺探情报,审问朝廷重犯,而西厂本就是为了维护皇权、掣肘东厂而生,职能难免有所交叠,管辖上亦有冲突。事情由哪方承办,全在皇帝一人。 即便皇帝偏心东厂,太后也不担心,自古削权本就不是容易的事,走出这一步只是一个开始。 刘承新官上任,手里接了几个案子,办得是如火如荼,春风得意,引来不少目光。 不过,后宫女子大多不愿理会朝堂纷争,私下更不敢妄议朝政,设立西厂的消息传到耳边,于她们而言,只当皇帝跟前又多个可巴结的红人罢了。 加之东厂那位向来狠辣,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而刚刚走马上任的西厂提督不大一样,一出口便能拉近距离,即便巧舌如簧也不会让人觉得谄媚,却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这刘承不仅深得陛下器重,还在太后跟前得脸。 若能攀上一层关系,助长自己的势力,对后宫妃嫔来说自是求之不得。 当然,只有永宁宫除外。 一来,太后尚未松口,贤妃仍在禁足,外头的消息传进来并不及时; 二来,东西厂势不两立,宫里又有那司礼监掌印的宝贝夫人在,尚无人敢去,也没有必要去巴结那位老祖宗的对头。 朝廷设立西厂,对厂督来说不是好事,可见喜心里却很高兴。 事情掰开来两个人一起做,省去不少麻烦,往后臣民的怨怼也少了一半。 厂督既能多匀出时间休息,还少了许多骂名,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不枉她日日同菩萨唠嗑,帮厂督说好话。 听闻那西厂提督在后宫很受欢迎,见喜也远远瞧过一眼,论样貌的确说得过去,但与厂督相比只能说是平平无奇,她一点儿也不喜欢。 她的厂督才是天神般的人,容貌在这世上无出其右,岂是这等凡夫俗子能相较的。 晌午过后,暖洋洋的日光洒落下来,在金黄琉璃顶上点缀起刺目的光点。 见喜眯着眼,给院中一棵桃树修剪枝丫。 或许是紫禁城的风水养人,若说从前面容还有些清瘦寡淡,这才从承恩寺回来几个月,竟慢慢养出了一副吹弹可破、柔柔嫩嫩的好姿色,说句人比花娇也不为过。 贤妃在坐在榻上翻书,打开云窗透口气的间隙,院中一阵轻风掠过,树上的桃花瓣儿如落雨般簌簌而下,正巧落在小姑娘粉嫩的袄裙上。 姑娘笑靥如花,在树底下同人嬉笑玩耍,杏眸清亮,朱唇饱满,弯起来的弧度漂亮极了,恍惚间竟与记忆中的一人容貌有些重合。 贤妃看得怔住,即便知道不可能,还是忍不住唤来秋晴。 “见喜这丫头是你带进宫的,你可清楚她的身世?” 秋晴往外头瞧一眼,目光微微沉凝下来,“她是奴婢在宫中一位同乡的孩子,因在宫中不便,只好交由孩子的舅舅和舅母抚养。” 贤妃讶异地睁大了眼,神情也慢慢严肃起来。 不是她想的那样,心里有些失落,更有几分震惊。 宫女生子是大忌,这丫头的父亲又会是谁? 秋晴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奴婢那同乡生下她没过几年就病逝了,留了些银子托奴婢帮着照看。后来奴婢从一位同乡太监口中得知,那家子虽拿了钱,却不把丫头当人。好好的丫头自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被她舅舅带着到处坑蒙拐骗。我心中不忍,便托了关系将孩子带进宫来。” 贤妃望向窗外,沉思片刻:“那这丫头的父亲,你知道是谁么?” 秋晴明白贤妃的心思,摇了摇头,“她出生那段时日,奴婢恰好在行宫伺候,原以为她母亲只是卧病在床修养几月,却没想到竟是怀上了。后来我问她,她却闭口不言。” 后宫女子能接触的男子不多,先帝,时常进宫的公侯伯子,或者侍卫,都有可能。 贤妃忍不住往下猜:“有没有可能,是先帝?” 话一出口,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不轻。 可秋晴却断然摆首道不会,“请娘娘赎罪,她母亲生前在哪一宫伺候,奴婢不能说。不过她既知道自己的兄长是何种德行,却还毅然决然地将孩子送出宫,可见是走投无路的办法。如若真是先帝,她就算是死,也会不顾一切求先帝认下这个孩子。以她的处境,即便是求自己的主子,也未必没有活路,总好过让孩子在外头生死不知。” 贤妃暗自沉吟一会,道:“带她进宫,会有危险么?” 秋晴摇摇头:“其实奴婢也不知道,当时没有法子,总不能看着她流落街头,只能将她带进宫来。丫头幼时在外头从未拾掇过,模样不起眼,后来又去了承恩寺,也算安安稳稳过来了。” 贤妃深深吸了口气,感叹道:“你用心良苦了,以往只觉得你待她严厉,实则是在保护她。无论她父亲是谁,这样的身份,在宫中低调些是最好的。” 她侧首望向窗外,瞧见少女娇俏的轮廓,又仔细打量一番。 兴许知道她母亲只是一名宫女,没了那个念头,方才的熟悉感也慢慢散去。 再看时,她又觉不大像了。 手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响,重重叠叠的一圈枝丫被修剪得干净利索。 趁着旁边除了妙蕊再无旁人,见喜轻飘飘地叹了声,嘴里小声嘀咕着:“也不知娘娘的禁足期何时能结束,陛下半夜偷偷进来,总让人提心吊胆。” 除了见喜和贤妃近身伺候的秋晴、妙蕊两人,没人知道小皇帝隔三差五偷摸进来小坐一番。 妙蕊笑着低声嗔她:“你老放嘴边说,生怕旁人不知么?要是传到太后耳朵里岂不全得完蛋。” 树底下铺了一层花瓣碎枝,见喜正要拿扫帚过来清扫,一抬眼,一抹明媚的鲜红色蓦然撞进眼中。 “祖宗!” 她惊喜地叫了声,“您怎么来啦?” 话落之时,梁寒已近跟前。 外头看守的侍卫也不知何时被撤下,他抬起手里的卷轴,慢条斯理道:“来传旨。” 见喜眼前一亮:“是要解了娘娘的禁足么?” 梁寒嗯了声,带着她一同进殿。 整整两个月的禁足一经解除,阖宫上下大喜。 如今太后大病初愈,刘承得势,西厂跟着风生水起,太后该罚的也都罚了,贤妃之事便没有再追究。 出了殿门,梁寒抬眼看了看天色,尚早,不过也无妨。 他转过头来瞧她:“去司礼监等我?” 见喜瞥了眼树下的狼藉,迟疑了一下,“我还要扫地,要不将外头打理完了再过去?” 梁寒皱了皱眉。 见喜赶忙道:“很快的!” 梁寒脸色微沉,扫了一眼门外站着的几人,最后目光落在妙藕身上。 他抬手虚虚一指,还没开口吩咐,妙藕当即两眼发直,赶忙躬身缩着脑袋道:“奴……奴婢来扫。” 三月风暖,卸下一身大氅的老祖宗身姿愈发清瘦笔挺。 她跟在他身后,只瞧他负手那么一站,整个紫禁城的红墙琉璃瓦堆起来,都不及这一抹红色来得明丽漂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不想在这待 撷芳殿。 赵熠和内阁首辅陆鼎一路从养心殿过来, 正谈论着新茶法的制定,以及那贩卖私茶的商帮该当如何处置。 陆鼎的意思是:“若只是在大晋之内私人买卖,以往参与者轻则杖脊, 重则磔刑,涉及官商勾结, 罢□□放是最轻的。可若是将咱们中原的茶叶若是私下卖给边地外邦, 便是动摇国家根基的大事了。” 赵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即便是向来宽容仁厚的陆阁老, 对于此事也抱着绝不容情的态度。 贩茶与贩盐一样, 利润极大, 即便是朝廷严加管控,数百年来贩卖私盐私茶之事仍是层出不穷。若不能严厉打击, 便是等同助长, 影响的不仅是赋税, 还有军队的供养,实在是贻害无穷。 两人跨进殿门, 瞧见了小殿下赵宣正摇头晃脑地读书, 瞥见两人进来,忙放下手中的书册, 向父皇和老师行礼。 赵熠抚摸着赵宣的脑袋, 笑了笑:“近日功课如何?” 陆鼎赞赏道:“小殿下天资聪颖, 并不拘泥圣人典籍,往往能有自己的想法。” 赵熠抿唇笑了笑, 这若是从梁寒口中说出来, 便是沉不下心来读书,歪门邪道倒是不少。 陆阁老与梁寒两人是截然不同的性情。 阁老学识渊博, 深谙儒家絜矩之道, 待人接物讲究公平公正, 宽严并济,先欣赏再否定是他一以贯之的评价规则。 不过,这套规则唯有面对梁寒时不大中用。 梁寒性格乖张狠戾,往往非黑即白,成长起来的环境造就了他异于常人的淡漠和偏执,与文人士大夫推崇的仁慈宽厚向来是背道而驰。 即便做的事情在理,也常常令文官嗤之以鼻。 然而任何事都有两面性,尤其在帝王看来,他的性格和手段并没有大错。相反,他是维护皇权的一把最锋利的刀。 生于帝王之家,光有仁德是不够的,更当恩威并举。 在培养赵宣之时,赵熠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因此请陆鼎和梁寒一同教导。 若能学到阁老的仁厚谦逊和梁寒的果敢决断,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想到这里,赵熠缓缓探口气,垂头问赵宣对贩卖私茶的见解。 赵宣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大晋人饮茶是雅趣,不喝茶也仅仅是少些滋味罢了,可茶叶对于边境戎狄来说却很重要。” 他举例说:“北方蛮夷日日牛羊肉不离口,就像宣儿吃得太过荤腥,乳母让宣儿喝茶解腻是一样的,草原人饮食习惯如此,比我们中原人更需要茶叶,如若蛮子都在私茶贩子手里低价购买,官府的茶叶便卖不出去,朝廷还怎么赚钱?” 赵熠与陆鼎相视而笑,赵熠又问:“大晋茶园广阔,江浙一带年年收成极好,若是滞销在手中,可否低价卖与外邦?” 赵宣摇头:“也不能,草原种不了茶树,只能依赖咱们大晋,若是让他们轻而易举得到,往后便不会把朝廷放在眼里。” 赵熠满意地颔首,然后对陆阁老道:“掌印也是此意,甚至认为贩卖私茶当与私自贩卖盐铁同罪论处。” 陆鼎偏过老脸哼了声,“他向来狠辣偏激,有此想法并不稀奇。” 赵熠无奈地摇头笑笑,即便是善恶分明的陆阁老,一旦涉及梁寒,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心里那杆秤都会很快失了平衡。 新茶法条例一经颁发,首当其冲的便是顺天府尹。 这顺天府尹的小舅子正是京畿等地一伙私茶贩子的上家,在河北商帮之中算是三把手的地位,江浙一带也有势力。 新法颁布之后,判私茶贩子中五名首领秋后处斩,而与私贩暗中勾结的顺天府尹也被判脊杖八十,举家流放云南。 然因路途艰辛,这顺天府尹才出京城不久,便支撑不住,死在了流放途中。 新法乃利国□□之举,即便是太后和魏国公也帮不了自己人。 折断魏国公一翼,又拉扯出不少地方贪官污吏,皇帝面上不显,心里却十分高兴。 司礼监门口。 头戴爪拉帽、一身亮红圆领小袄的小殿下与着一身橘粉暗花春裙的小见喜迎面撞上。 两人皆愣怔片刻。 小殿下:“是你?” 见喜:“小殿下?” 见喜心里发虚,赶忙俯身给赵宣行了个礼。 上次见面还是在惜薪司门口,那时小殿下还不知她的身份,如今在司礼监遇到,恐怕是瞒不住了。 赵宣上下打量着她,总觉得比去岁初见时的模样俏嫩些,杏眸乌亮,秀鼻高挺,桃腮含笑,脸上长了肉,却半点不显圆润,倒像是在瘦削和饱满之间找到了最好的平衡。 当然,赵宣是很少夸人的,只是睨她一眼问:“你近日长胖了?” 见喜猛地咳嗽两声,捏了捏自己的腮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点点。” 永宁宫的人也是这样说她的,跟在厂督身边是吃得不错,身上比从前长了些肉,还养白了些,但妙蕊说这不是胖,而是脸蛋儿长开了,人也标致了。 总之,她心里还是很愿意听到旁人夸她好看的。 大概还有老祖宗的原因,人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厂督好看,她在他身边也会变得好看。 既然如此,那就得每日蹭蹭贴贴厂督,说不定还能更好看。 心里正美滋滋的时候,小殿下又好奇:“你怕是走错地儿了!这儿是司礼监,可没人帮你补砖墙。” 见喜心里跌了一个踉跄,随手指了指前后,“奴婢……出来溜达一下。” 赵宣想想也是,永宁宫刚刚解禁,小宫女不守规矩到处瞎逛也是有的。 见喜正盘算着要不先跑再说,里头李德海已经提着袍角碎步小跑出来,先是瞧见了见喜,又垂头看小殿下,赶忙躬身见礼道:“夫人和小殿下快进来,莫要在外头吹风。” 夫……夫人? 赵宣两眼瞪得像铜铃,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抬眸盯着她,“他口中的夫人是你?你是谁的夫人?” 李德海也没想到,上回便是夫人送小殿下回的撷芳殿,今日又瞧他二人在外相谈甚欢,还以为小殿下早就知道夫人的身份呢! 他艰难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见喜打了个哆嗦,双腿一软就要跪下。 想当初她在宫道上和小殿下高谈阔论那督主夫人的模样,还吃了小殿下赏的菠萝,可不算隐瞒之罪? 可转念一想,这是老祖宗的地盘,她是老祖宗的小娘子,她怕啥! 赵宣眼珠子乌溜溜一转,忽然就想通了。 这里是司礼监,谁家夫人能往这儿跑呢!恐怕这小宫女就是梁寒那大名鼎鼎的对食? 他讶异之余,气势上却半点不输,傲娇的小眼神里摆出一副“本殿下倒是想听听你怎么解释”的神情。 见喜摆了摆手道:“小殿下只问奴婢是哪个宫里的,又问厂督对食是何模样,可从来没问过奴婢是谁呀。” 赵宣瞪着她:“可本殿下方才问你来这作甚,你说溜达。” 见喜眼皮子跳了下,艰难地扯出个笑:“可不是嘛,奴婢溜达溜达着就到了司礼监,然后就跟着厂督回家啦。” 赵宣瘪瘪嘴:“……骗子!” 两人掰扯不下,里头传来一声沉沉的冷喝:“吵什么,都进来!” 见喜听着心里一惊,却没想到身旁的小殿下竟浑身一颤,鼓鼓的腮帮都吓得晃了晃,反应之大,着实令人震惊。 这……不是私底下还敢说厂督是坏人么,不是说厂督的字难看么,不是说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么! 堂堂殿下能怕成这样?! 果然,这小殿下进了衙门之后顿时换了副面孔,老鼠见了猫似的,乖乖顺顺地将手中的册子奉上,“这是这几日的功课,我从父皇那儿回撷芳殿,正好过来给您查一遍。” 梁寒冷冷嗯了声,随意翻了两页,落笔圈出个错字来,想来是打瞌睡的时候写的。 赵宣提心吊胆地看着朱笔在纸上勾画圈点,见喜则站在一旁瞧热闹。 最后,那薄薄的册子“啪嗒”一声砸落在小殿下手里,头顶凉凉的声音传来:“回去将《大学》默三遍,一字不许差,听到了么?” 赵宣有些憋屈,闷声不回话。 梁寒道:“怎么,要咱家再说一遍?” 赵宣忍不住扁着嘴,瓮声瓮气道:“新茶法能这么快定下来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掌印不奖励也就算了,怎么还罚这么重呢?” 梁寒冷眼垂眸:“五遍。” 赵宣急得小脸通红:“别别别……我这就回去记诵默写!”两条小粗腿登时一溜烟跑没了。 值房内顿时空空荡荡,只剩两人。 见喜瞥了眼梁寒,总觉得老祖宗不大友好。 屋子里有些沉冷,她咬了咬唇,心惊胆战,“祖宗,您忙的话,要不我先回颐华殿。” “不想在这待?” 他抬眼,指尖轻点了下桌面。 见喜耸了耸肩,唇角弯弯一笑,而后搬了圈椅在他身边坐下,双臂叠在桌案的卷草纹上,下巴搁在小臂上,歪着脑袋瞧他。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司礼监衙门成了她除永宁宫和颐华殿之外来得最多的地方。 厂督在厅中议事,她便在里屋待着,无论是写字、喝茶还是吃点心,都任由她。 隔着薄薄的幕帘,能隐隐瞧见他清瘦挺拔的身姿,听到祖宗清冽如玉的嗓音,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打开,惠风和畅,舒心不已。 值房无人的时候,她便趴在他身边小憩。眯着眼,能嗅到他指尖的水墨香。 小殿下一走,厂督面色也渐趋平和下来,和方才冷眼斥人的祖宗判若两人。 见喜松了口气,甜甜朝他笑:“您罚小殿下默书,是替我出气呢?其实不用呀,小殿下也没有恶意,是我先前不曾告诉他,小殿下才会生气的。您不觉得他生起气来很可爱么?小脸鼓得像包子似的。” 梁寒面上笑意敛散:“你也觉得小孩子可爱?” 见喜神情一滞,察觉出些不对来。 她分明不是那个意思啊! 衙门的人都退在外面,值房里无人说话,瞬间陷入了僵硬的沉默之中。 她心里郁闷着不知如何开口,总觉得越解释越糟糕,气他总是胡思乱想,曲解她的意思! 更气自己说话没个把门,又戳痛他心窝子了。 她干脆咬咬牙别过头,趴在桌上让彼此冷静一下。 梁寒落笔批红,字迹不知何时变得潦草起来,眼底怒意登时爆发,抬手一挥,手里的奏章被抛掷出去,空中打了个旋,里头纸张一连串地散开,结结实实地砸在门外李德海的乌纱帽上。 “阆中知府当真是清闲!州府百姓的大事不闻不问,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日日上奏,这是存心和咱家过不去是么?乌纱不想要,咱家倒是可以成全他。” 李德海猛一哆嗦,阆中来的奏章一向絮叨,打发几句也便过了,还从没见掌印为此事发这样大的脾气。 难不成里头吵架了? 这下他更不敢进门了,夫人都劝不住,谁还敢往上凑。 见喜也被吓得不轻,抬头小心翼翼觑他的脸色。 生闷气的厂督垂着眼,眉宇间凝结了沉重的愠气,后槽牙咬得极紧,仿佛随时能将屋顶掀了去。 “您这是吃味儿了?” 她冷不丁话锋一转,甭管如何,先将屎盆子扣在他头上再说。 梁寒冷嗤一声,他吃哪门子的醋? 她却牢牢揪着不放,理直气壮道:“您是瞧我和小殿下斗嘴,自己高兴了却没理会您的感受,对?” 他张口正要回应,她又吹胡子瞪眼:“我原本知道您心眼小,眼里容不得旁人,却没想到您竟然如此小气!小殿下的醋您也吃,何况我不是在这陪您了吗!您还同我置气,您不怕我心里难受么?” 梁寒:“……” 她丝毫不避讳他冷锐的目光,红着眼眶与他对视,看这架势今日非要挣口气回去。 说得激动起来,满身的热气沸腾,额头都冒出了汗。 她猛地站起身,气势汹汹道:“您嫌弃我,那就自个儿待着!天儿热,我回颐华殿沐浴了!” “沐浴”两字,被她吼出几分干架的味道来。 撒了一通泼,见喜转身便灰溜溜地跑了。 她也不敢回头看老祖宗的脸色,怕是比方才还要难看些。 不过难看归难看,气恼归气恼,哄一哄还有救。 可若是心里受了创,她怎么去抚平呢? 她只能用这样拙劣的法子转移他的注意,盼他想不起方才那一茬。 甬道的风吹得眼睛涩痛,兴许是方才情绪太过激动,此刻回想起来仍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只能在心里默念着,厂督,快些忘了。 什么孩子不孩子,通通滚远点! 夜幕低垂,晚风肃肃,梁寒冷着脸回到颐华殿。 桌上的晚膳一动未动,正要动气,怀安提袍跑进来,擦了擦额角的汗回禀道:“夫人沐浴时不慎摔了个跟头,疼得吃不下饭,正趴在床上哭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我给你瞧 摔是在出浴的时候摔的。 见喜没让人进澡室伺候, 浴桶边又积了水渍,出来时脚底一滑,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腰痛, 尾椎骨也痛。 桑榆将她上衣撩至后背,下裙亦褪下一些, 仔细查看了尾骨和骶骨,幸无大碍。 小姑娘嘴里“哼哼唧唧”地喊疼, 桑榆边替她抹药, 一边取笑道:“上回伤得不轻, 也没见你痛成这样,这才过了多久,人就这般娇气了?” 见喜眼里蓄满了泪花, 堪堪要往下落。 雪白的一片后腰,缀上巴掌大的一片青紫,像雪肤上绽开的鸢尾,确有几分让人心疼的味道。 桑榆调了药膏在掌心焐热,然后顺着她腰部凹陷的地方缓缓按压下去, 那种绵软滑腻的触感令她指尖微微一滞。 手底下诊治过的姑娘千儿八百个都有, 竟从没见过这样比棉花还要软和的。 年头上给她上过药,那时候虽然清瘦,可身段已初显玲珑,单看也挑不出一丝毛病。 这才养了三四个月, 如今这身子更是凹凸有致。 腰肢盈盈纤细不堪一握,对比下来,更显腰窝之下丰盈饱满,抚上去就像抓了一把春天的柳絮,压根儿摸不到骨头, 当真是窈窕诱人。 桑榆一边上药,一边在心里连连感慨,连她一个姑娘家都想多揉几把。 先前满以为这丫头身上的伤痕都是拜那位老祖宗所赐,却没想到伤她的另有其人.老祖宗还杀到坤宁宫替她讨回了公道,更把皇后吓得不轻,听说殿门外每晚十几个宫人轮流守着,皇后连吃了一个月的安神药才能安稳入睡。 桑榆甚至觉得,上回进司礼监衙门也是沾了这丫头的光,否则以那老祖宗的手段,不得先给她上个“十全大补”才问话。 至于老祖宗让她做的事,这世上也未必只有她能做。这是给她李家指了一条活路。 可她不大明白,太监也有真感情么? 净了身的人,横竖也没法子光宗耀祖,这辈子注定孑然一身了,竟也会有所牵挂吗? 桑榆在心里叹了声,不禁同她说笑:“若不是老祖宗将你宠得没边儿,岂能容你这般娇纵?这是开了窍,想招惹他心疼了?” 心思被戳穿,她当然不肯承认,红着脸道:“真摔得疼,不骗你。” 桑榆嗤笑了声,“得了吧,我治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城东王婆子那么大年纪,尾骨摔裂了也没见哭成你这样。” 见喜哀哀喘了口气,眉眼间很是失落,“我今儿惹恼了祖宗,还不知如何面对他,沐浴时心里装着这事,便没留意脚底。” 桑榆却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这是打情骂趣呢!不过你的目的能达到了,瞧瞧这后背的伤,多让人心疼。” 后腰微微一痛,见喜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侧过头来够着看:“真的么?我自个瞧不见。” 桑榆嗯了声,给她保证:“老祖宗那么喜欢你,心疼你还来不及。” 见喜怔了怔,嘴角一弯:“喜欢么?桑榆,什么才是喜欢?他待我好是真的,我哭的时候会帮我擦眼泪,看到我摔了痛了会皱眉头,脚扭了会背着我走,还会陪着我吃自己从来不吃的东西。可他这个人吧,总是看上去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要人哄着才能高兴。” 桑榆嗐了声,“拉不开脸呗,什么都替你考虑周全了,还不容他自己有点脾气么。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印督主,到哪都是前簇后拥的,怎么能到你这搞特殊呢。” 见喜脸颊泛着红,声音又轻又软:“原来如此,那你觉得我喜欢祖宗吗?是那种……姑娘对男人的喜欢么?” 说到男人,桑榆手上动作顿了顿。 原来,她一直以来都将老祖宗当成正常男人看待么。 桑榆歪着头瞥她一眼,小姑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拭干了泪,微漾的灯火下,笑意是从眸底透出来的,如同黎明破晓,雨后初霁。 一提到祖宗,方才的疼痛便忘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有欢喜。 感情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桑榆也没有喜欢过人,可瞧这丫头脸上春心波动的模样,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在说喜欢,自个还不晓得呢。 桑榆沉吟了一会,反过来问她:“以往你哄着他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如今呢?” 见喜埋下脑袋若有所思,如今…… 如今是瞧他心里不痛快,自己心里也会忍不住痉挛,看着他在外头耀武扬威,她比他还高兴,听不得旁人说他一句不好,见不到宫里的姑娘偷偷瞧他…… 想着想着便羞红了脸,手掌不自在地蜷缩成一团,抓心挠肝的! 老祖宗快回来吧,再不回来伤口都要痊愈啦。 后背忽然一阵凉丝丝的,似乎是桑榆换了药膏,比方才舒适许多。 她趴成个王八样子,脑袋埋进软枕里,舒舒服服地让她上药。 压到淤青处,她忍不住低哼了声。 后背那双手明显顿了顿,再覆上来的动作即时放轻了些,在她腰窝的地方慢慢揉按着。 动作一轻,难免撩出几分痒意。 见喜扭了下身子,腰肢轻轻一折,弯出个动人的弧度,嘴里咕哝了一句:“好痒呀。” 身后人目光暗沉,喉结微微一动,压着声道:“别乱动。” 话音甫一落入耳中,见喜惊得浑身一震,忙翻了个身转头来看他。 “厂督……怎么是您!!” 她杏眸瞪圆,瞧见他清瘦白皙的指尖还沾染了乳白色的膏体,心头狠狠一跳。 身上穿着薄纱寝衣,衣裳褪去大半,该遮掩的地方……全都毫无保留地落在他眼中。 他还默默替她腰下上药,按了又按,揉了又揉…… 她登时烧红了脸,扯着被褥,连滚带爬地往床里头钻。 他心情也烦躁起来,触碰到她肌肤时本就兵荒马乱,再被她这一番呼天抢地,他额头青筋直跳。 “别往床上挤,脏不脏?” 她一双眼泫然欲泣,羞得没脸见人,“我不管,您这是偷袭我……” 梁寒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在提督府那日连这层纱也没有,也没见你慌成这样。怎么,用我帮你回忆么?” 她赶忙捂住耳朵,咬着唇道:“我不管!我不听!您让桑榆进来给我擦药!” 梁寒唇角冷冷牵着笑,“她已经走了。” 见喜愤懑极了:“那我自己擦!” 他笑话她:“你够得着吗?” 她简直羞愤欲死,哭得一抽一抽地掉眼泪:“上回不是没办法么,若不是被人下了药,我能那样吗?姑娘家全给人看光了,我死了算了!” 方才也不知他何时进来的,她与桑榆说的那些没羞没臊的话岂不是都被他听到了……呜呜。 梁寒面色沉冷,凤眸凝视着她,似是自嘲:“莫非在你心里,还将我当外人?” 见喜:“???” 他低笑一声,眼底阴鸷丛生,“外面的人左一声夫人,右一声夫人,合着都是说好听的逗我高兴呢。呵,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见喜:“……” 她在心里捋了捋,该生气的是自己吧! 风向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瞧见他脸色沉郁如水,她面色一凝,忙慌手慌脚地坐到近前来,“我没有。” 被褥一角挡着胸口,一只手畏畏缩缩地提拉他的衣袖:“祖宗,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寒绷着唇角,转身欲走,她慌了神,赶忙起身去拉他的手,“祖宗别走呀,我给你瞧,给你摸还不行么!哎哟——” 下榻时蹬得太急,整个人“扑通”一声,结结实实磕在床板上。 梁寒暗暗长吁一声,负手转过身,垂眼审视着她,“蠢成这样,明日回你的永宁宫去吧。” 见喜本就吃痛,再听到他下逐客令,登时气得浑身发抖,眼眶一红,泪珠子唰唰往下落。 她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可他竟也不扶她起身,就这么摆着一张死人脸看她的笑话!她委屈又心寒,干脆趴在踏板上大哭。 厂督太坏了!再也不要喜欢厂督了,呜呜呜。 姑娘伤心起来没完没了,两侧削肩哭得一颤一颤的,瞬间将他心里的愠怒杀得七零八落。 指尖紧紧勒入指腹,一颗心脏被细密的琴弦牢牢绞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瞧瞧,他就是这么个令人极度讨厌的人。 他心中抽痛许久,缓缓蹲下来,蹙了蹙眉头,“摔哪了?” 她紧紧咬着牙,偏过头不打算搭理他。 还问摔哪了,自个瞧不见么!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扶着她肩膀,低声道:“起来,撒泼打滚算什么本事?” 见喜:“……” 她在心里冷笑,气得心肝突突地疼。 都这个时候了,嘴还上不饶人,果然是将阴阳怪气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愧是堂堂司礼监掌印,佩服佩服! 他沉吟良久,终于无奈地缓口气,伸手将她泪盈盈的小脸扳过来。 一双核桃眼哭得红红的,眼尾新生的泪珠子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还有一滴蓄在下巴,倔强得不愿落下。 她愤愤地瞪着他。 下颌倏忽一冷。 他深深俯下去,冰凉的唇面贴下来,将她下巴的泪珠卷入口中。 她惊得浑身一颤,肩膀在他掌心轻微地收紧瑟缩,一时紧张得连哭都似乎要忘记。 脸颊尚有泪痕,他一寸寸地贴过去,然后慢慢寻到她湿润的眼尾,将最后一滴泪也吮走了。 见喜傻了眼,浑身的骨头都软了下来。 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眼珠子不会转了,满脸茫然地与他对视。 他眼底倒是看不出半点情绪,揉了揉她鬓边的碎发,而后抬手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到床上去,让她俯身趴着,继续上药。 指尖泛着寒意,一碰就颤。 他眸光黯了黯,竭力在心里压制住纷乱的情绪,手上动作仍旧不紧不慢,不动声色地将药膏涂抹在她后背玲珑凹陷的暖窝处。 她呆愣愣地抚过脸颊,指尖还有他残留的味道。 置于鼻尖轻轻嗅了嗅,是淡淡的冷茶香。 身下的床单早已换成了春日用的薄缎,原本格外舒适贴身,此刻却让她如坐针毡。 趴着的姿势不好,压迫着心脏,教人喘不过气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1章 互相伤害 见喜想, 但凡他有正常人的眼神,应该能发现她此刻就像锅里头捞出的虾,满身热得通红;但凡他有常人的听力, 也该知道她胸口喘不过气,每一次吐纳都艰涩异常。 可他是常人么? 屋内长久的沉默之后,连炉鼎中香料烧灼的声音都听得到。 终于, 他将最后一点药膏涂抹完,见喜刚松了口气, 他又将她身子正过来, 双手悬在空中,仿佛随时能够将她操办。 她登时大惊, 赶忙垂眼去瞧, 幸而胸腹有一层薄纱遮盖, 否则她真成了他砧板上任意拿捏的鱼肉了。 她努力屏息望着他,可这也改变不了胸口疯狂起伏的事实。 这姿势,单她瞧过的寥寥几页纸的画册里,就出现了不下三次。 “方才撞到哪了?”他平静地开了口。 见喜愣神半晌,摇摇头嗫嚅:“没。” 摔下时的确磕到了小腹,这会也半点疼痛都察觉不到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在身旁铜盆边洗净了手,“书房还有奏本要批, 你早些歇息吧。” 这又不想搭理她了? 她眉头一拧, 察觉他情绪不对, 赶忙拉着他衣袖不放:“都亥时了, 老牛犁地也没您这么累!更何况,书房哪来的奏本?奏本不都搬到衙门值房里头了么?二月底您亲自遣人承办的!” 他被她无情拆穿,面上顿时僵住,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僵硬。 才失神片刻,她已迅速起身趿鞋下床,忍着疼,好一通火急火燎地小跑,将殿内所有的灯烛一盏接一盏地吹灭。 她可没有抬手一挥便将满屋归于寂暗的好功力,事事都要靠自己来。 屋内暗了又暗,最后只剩下帷幔旁的灯架上还闪动着微弱的光。她垂头看看,只能瞧见寝衣内隐隐的雪色,暗暗松口气,然后放心将他拉扯到床上去。 心口在他身边砰砰狂跳,她有些不自在地解释:“方才去灭烛火,跑得有些喘。” 他静静躺在她身侧,嗤了声:“腰不痛了?” 这么快就能下地,恐怕伤得还不够重。 她赶忙道:“痛呢,痛着呢!” 被窝里四处摸索,终于捉到他的手,她小心翼翼地牵过来,绕着腰肢一圈,带到后背,“厂督,揉揉。” 一声软软的嘟囔,仿佛在他心口掐了一把。 她趁机抱住他,脑袋埋在他颈边,能感觉到身后那只手蜷缩一会,再慢慢打开,将冰凉的温度缓缓贴近。 刚刚上完药,这会身上火辣辣的,他掌心的凉意于她来说堪比久旱逢甘霖,舒服受用得紧。 她在心里紧张又窃喜,迟疑了一阵儿,去和他搭话:“白日在衙门,我不是故意冲您的,您瞧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惩罚我了,您就别生我的气啦。” 避重就轻,这是她惯常的本领。 他在幽弱的烛火光里眉头紧蹙,脸色早已经阴得滴水。 她料想他心里也不高兴,方才那句“外人”听得她的心都瑟缩起来。 他心思一向迂回敏感,比山路十八弯还要多几道弯,难伺候是真难伺候。 见他闭口不言,她上手去摇他身子,“您不说话,我就当你原谅我啦。” 他被她晃来晃去,心内冷嘲一番,她还真是厚脸皮,没台阶也要自己砌台阶下。 索性冷她一阵子,让她也尝尝煎炒烹炸、五味杂陈的滋味儿。 他方暗下决心,颈边又吐来她绵绵软软的气息,“厂督,他们都说……说您喜欢我,这事儿……靠谱吗?” 梁寒心内猛地一缩。 这话比失传已久的宝刀还利索,直刺得心门四分五裂。 摩挲着她后腰的那只手瞬间里凉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绵延的热气,先从她体内翻腾起来,而后瞬间将她的温度锁死在他掌心。 这话说出来看似不经意,可天地可鉴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脸上像烧开的水,一颗心堵在嗓子眼,尽管死死压抑着,可也挡不住她浑身的颤抖。 烛火在黑夜里晃动着,似乎也忍不了这样沉默的氛围。 他蹙着眉,沉吟许久,忽然寒声斥她:“问话就问话,你抖动什么?” 见喜:“……” 一句话回得她心慌意乱。 好得很,口舌逞英雄,他又无情地把所有的尴尬和无措塞回给她。 她真想豁出去算了!横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收也收不回。 于是咬咬牙将手臂箍在他腰身,狠狠将他往身边一带,撞得自己龇牙咧嘴得疼,也不管不顾。 “我抖动,是因为我紧张,您抖动又是为了什么?哦,您自然不会紧张。” 一个“哦”字,说得轻飘飘的,略带讥嘲的语气。 她在昏暗的灯光里抬眸,恶狠狠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可惜什么也没有。 最羞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尴尬的总不能只有她自己。 她手肘撑着身下的锦垫,又整个人攀到他身上来,近到彼此呼吸相接,口唇只剩下不到一指的距离,她促狭地笑了笑。 他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冷冷凝视着她:“下去。” “我不下。” 见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庆幸烛光太暗,否则还不将她所有的怯懦袒露于人前! 她铆足了劲儿道:“我就要听您亲口说,否则我心里不安。还是说,得顾及一下您掌印提督的脸面,这话得我先说不成?好啊,您要实在是没胆子、好面子,那我就先说啦。” 她小嘴叭叭地吐着热气,带着甜丝丝的蜜桃味,让他心中隐伏着悲痛,又期待得快要发疯。 手指攥紧锦被的一角,指尖犯了白,腿脚忍不住地哆嗦着,可凝视着他的眼神却坚定异常:“我喜欢您,这辈子就喜欢您一个人,不管天下人怎么看您,说您穷凶极恶也好,只手遮天也罢,那些都与我无关。我只在乎您高不高兴,有没有吃好睡好,跟您作对的、诅咒您下地狱的人有没有少两个。就算天底下的人都恨您,也没有关系,我喜欢您。您瞧我什么都给您看了,还不能让我脸红一阵子吗?天底下哪个姑娘在喜欢的人面前不是害臊得没边儿!您就算大权独揽,管天管地也管不了我脸红心跳啊!我也从没将您当外人,您要是没意见,倒是可以当个内人什么的……” 她说得哽咽起来,声音越来越虚,越来越软,眼底像揉碎了一池的星光。 他静默地听着,最后哑着嗓子问:“说完了吗?” 她一怔:“完……完了。” 他喉咙动了动,冰凉的手掌覆在她后脖,压住她微微颤抖的身子,然后缓缓吻下去。 用舌尖描摹她的唇形,兴许能勾勒出世间最动人的图案。 湿润的唇齿间像蘸了蜜,在他心口的伤疤上一寸寸地贴合。 蜂蜜能治伤减痛,也能招来蚂蚁,一寸寸地啮噬,让人痛不欲生,也让人甘之如饴。 被他吻得舌根发麻,她好不容易抽回些自己的意识,横眉瞪目地想着,不能让他就这么得逞,什么都没交代,就想要亲她摸她? 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前两回也是,一会咬脖子,一会儿吻舌尖,当她是死的吗! 心里这样一想,带动手上的劲儿,攒着劲儿一把将他推开。 他兴致正起,经她这一搅和只能被迫停下,嘴边粘连的口水丝儿还挂在她下巴。 四目相对,她也茫然不知所措,愣愣地瞥了眼自己的手,似乎不大相信方才将他推搡开的是她自己。 他面色骤然沉冷下来,似乎又变回了那个阴狠暴戾的东厂提督。 这眼神瞧得她心里发慌,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赶忙昂起头,挺直了身道:“您不厚道!” 梁寒漫不经心地笑着:“我何曾厚道过?” 见喜急眼道:“您不给我说清楚,我心里害怕!您仗着自己的身份,又仗着我喜欢您,就算是对我上下其手也没人敢说半个不是,可我呢?是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么?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暖床的工具?” 他眼中寒光一掠,抬手扶着她肩膀,将她往身边一带。 她下意识惊呼一声,脚底不稳,整个人撞到他胸口上,脑中混沌着,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当真想清楚了?” 他舌尖掀起苦涩的意味,指尖抚摸着她细嫩白腻的后颈,沉沉在她耳畔道:“平日里我纵着你,上天入地都由着你,知道你伶牙俐齿、舌灿莲花,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你计较。可我不同,一旦点了这个头,往后可就容不得你后悔了。” 她目瞪口呆地听着,总觉得自己理解无能,是她说得还不够清楚么?什么舌灿莲花,他以为她在说笑么。 梁寒勾起一侧嘴角,冷声一笑:“如你所见,我恶名在外,千夫所指。旁人若负我一分,我定让他后悔此生为人。换做是你,若是欺我负我,也一样。前路是刀山火海,你若想同我一道走,回头便是死路一条。所以现在,你还有后悔的时间。” 他的脸近在眼前,幽暗的烛火下勾勒出极好看的轮廓,简直是玉石雕刻成的人,可眸中的冷意却瞧得瘆人。 这模样,放在几个月前兴许对她还有用,他大概是想看她哭哭啼啼地跪下来求他饶命,往后她再不敢说这样的胡话了……当然不会! 老祖宗大概还不知道,她浑身的胆色全在他一人手笔! 她眨了眨眼睛:“方才是您说的,纵着我,上天入地都由着我?” 他微微怔了下,不知道她那颗脑袋里又在琢磨什么。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她也由不得他后悔了! 气势汹汹地俯身下来,檀口贴紧他冰凉的唇面,这还远远不够。 她恶向胆边生,忽然想试试自己这口白牙结不结实,于是张口咬住他下唇,闷声一响,狠狠啮出个口子来。 互相伤害,谁还不会了! 跟着他呆在一起久了,似乎也喜欢上这点带着腥味的甜蜜,渗在唇齿间绽开妖艳的花,黏腻的快乐蔓延至五脏六腑,每一根手指都酥麻得没了骨头。 他开始默默回应,从她唇边一点点地内移,很快反客为主,将她脸上那点仅存的得意劲儿抹杀得干干净净。 她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来,想要寻个罅隙透口气都做不到。 他一手置于她后脖,一手牢牢箍住她下颌,低沉清湛的嗓音透过唇齿传进她颅内。 “再说一遍,喜欢厂督吗?” 每个字都带着切肤的痛,是他自心底发出的声音。 倘若他是正常男人,今夜怕是早已经沦陷在媚人的春夜里,让她尝尽风月云雨的美好。 他自嘲地笑了笑,可惜他是个废物,却又生性贪婪,想要将她拉进肮脏的泥泞里,一辈子都无法翻身。 “再说一遍,嗯?” 他带着诱导的意味又问了一遍,丝毫不在意她是否能腾出口来回话,箍住她下颌的手指也慢慢收紧。 她微微吃痛,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可浑身被死死钳制着,几乎溺毙在他怀中,连呼吸的机会都没有。 眼眶一热,滚烫的泪珠从右眼的眼尾缓缓垂落。 蓦然而来的咸咸味道,令他心口一窒。 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慢慢松开她,撞入眼眸的是满脸憋得通红的,气咻咻的姑娘。 见喜熬红了眼,大口地喘着粗气,狠狠将他往外推了一把:“至于吗!至于吗!我不过是咬了您一口,您就要像对待诏狱里的犯人一样对我?又想憋死我,又想听我说喜欢您,脸咋就这么大呢!” 他被她气得发笑,指尖在下唇瓣抹了下,淡淡的血色瞬间充盈指尖,是美妙的颜色。 她卷着被子将自己埋进去,想了想,又怒冲冲将脑袋探出来,“今天最后一遍,喜欢!我睡啦!” 实在不行,明日您再问我吧!坏厂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放我下放来 御街东码头到西边的群芳阁, 如今成了西厂番子横行之地。 以往东厂拿人,大多雷厉风行,数十个锦衣卫齐番上场,或提进诏狱, 或当场斩杀, 毫不拖泥带水。 西厂行事则不同,镶金边的花孔雀一般, 飞鱼服是浓丽惹眼的秋香色, 先在大街上耀武扬威一番,吓退一众布衣百姓, 查人查案先得一长串地自报家门,拿进衙门也不急着审问,示威是最重要的一步。 群芳阁对面一扇隐蔽的雕花窗后, 二档头轻嗤了声:“西厂才成立几日,就已经闹得民怨沸腾了!依属下看, 咱都不用给他使绊子,没准明日自己就摔得粉身碎骨了。” 身后的檀木桌案前,梁寒慢悠悠地往外瞧了一眼, 唇角一勾:“你错了,没了太后和魏国公, 他连个屁都算不上。给他使绊子, 脏了咱家的手。” 呷了口江南上供的明前龙井,唇齿间茶香四溢。 茶碗是清亮细腻的白瓷, 每一片嫩叶皆匀整肥厚, 如鲜翠的雀舌般在湖心摇曳, 杯盖轻轻一拨, 连指尖都沾染了淡雅的香。 一炷香的功夫, 外头传来动静。 群芳阁外,三五个番子拉扯住一个披头散发的醉鬼,那人喝得满脸通红,衣襟大敞,皂靴都扯掉一只,嘴里骂声不迭,“你们岂敢!你们岂敢动我!” 二档头迈步窗前去瞧,忍不住讥笑一声:“刘承大概想破头也想不到,分明是冲着吟反诗的逆贼去的,可等着他的是工部员外郎的草包儿子,青楼姑娘使个激将法一激,便将他老爹放卖工匠、盗卖木炭之事全都抖落出来了。” 梁寒垂眸,唇角缓缓一勾:“刘承一向有耐心,这是他的长处,否则没等到里头祸从口出就已经按捺不住进去捉拿,到时候证据不足,还得咱家费心补上。” 他含笑起身,望向群芳阁外杀猪屠狗般的场面:“我朝对贪墨一案严刑峻法,只折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哪里足够,西厂若不愿深挖,咱们帮他一把。” 二档头拱手应了个是。 工部大半都是魏国公身后的人,多年来贪赃枉法之人不在少数,连一个小小的屯田郎中手里都堆着赃钞,六品以上官员更是没几个干净的。 梁寒笑了笑,嘴角弯成个春风和煦的弧度。 不是要成立西厂么?窝里斗的表演实在看得人舒心。 楼下门朝南新开了一家书斋,梁寒路过,漫不经心地朝里头看一眼,偏头过去吩咐道:“挑几册时兴的的话本子带回去。” 长栋颔首应下,梁寒略一思索,又添了句:“最好是字少的,带图画的。” 小姑娘爱看这个,然胸无点墨,满纸的字铺在眼前难免受累,不若图案来得吸引眼球。 长栋抿着唇,心中会意,抬脚进了书斋,那二档头也来了兴致,跟上去四处翻看。 文人看经史子集,闲人看风花雪月,都是书斋卖得最好的几类书。 长栋在架几案上挑了几本,二档头瞥一眼,无非是玉堂春、杜十娘之类早就嚼烂的故事。 二档头皱了皱眉,觉得没意思,“你拿这些有何用?” 说罢拉着长栋绕过多宝格去了内堂,在角落里一排秘戏图前停下脚步。 长栋微微一惊:“这……这不能够啊。” 二档头恨铁不成钢:“督主说了,要字少的,带画儿的,言下之意不就是秘戏图么!好歹你也跟了他几年,这点心思还猜不到?” 长栋仍觉不妥,摇了摇头笑说:“督主不好这个,买回去不怕他剥了您的皮?” 二档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没瞧见么?大好的休沐日,可督主从来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若放在以往,一整日在外东奔西走,指不定连提督府都回不去。如今呢,正事要做,夫人也要陪,不过休沐两日,还想着把夫人带出宫来溜达,盯得跟眼珠子似的。” 他贼兮兮地笑了笑,低声道:“你可瞧见督主嘴上咬的口子了?除了夫人还能有谁。这都几日了还没消呢!你说督主不好这口,这又该怎么算?” 说到这个,长栋也垂头笑,只是嘴角弧度不敢放大,生怕有双眼睛在后面盯着。 跟在老祖宗身边,谁不得仔细瞧他的脸色行事,不论是朝廷的官员,东厂的番子,还是府中的下人,便是瞧见了也不敢拿他打趣。 长栋觑了觑那图册,花样还真不少,有些隐晦的工具书都是成套编撰的,这种书压根不愁卖不出,上至苍苍白发八十老汉,下至春风得意的少年郎,谁家中还没点私藏。 长栋忽然就想到了库房里那几大箱子宝贝,心下唏嘘不已,除了年头上被夫人拿去逗鹦鹉的勉子铃,其他宝贝皆在箱笼深锁,简直比明珠蒙尘还要可惜。 二档头见他仍在迟疑,直接从架上挑了几本适用的往他手上摞,“横竖是拿给夫人看的,这事儿的关键还得看夫人。” 长栋疑惑:“怎么说?” 二档头兴致勃勃:“这几本图册就混在话本里给夫人送过去,来日夫人学明白了,自然缠着和督主翻云覆雨,大闹天宫!待督主品出个滋味来,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经他这一提点,长栋当即想通,督主的马屁拍不得,拍夫人的也一样。 院墙内新扎了秋千架,两边的秋千绳上日日都缠上新鲜的桃花枝。 微风一过,香气袭人。 明媚的光瀑里,见喜悠闲地趺坐在宽大的秋千板上晒太阳,背倚粗壮漂亮的桃花绳,鹦鹉笼子就搁在腿间,手心里摆着剥好的瓜子仁,自己吃一个,鹦鹉吃一个。 余光瞥见垂花门外朱红的人影走近,她幽幽叹了口气,“这鸟儿摸着柔软,怎么偏偏这么嘴硬呢。” 鹦鹉愤愤地啄了一下她的手心,她“哎哟”一声,气势汹汹地瞪回去,“不仅嘴硬,还咬人呢,真是把你惯坏了!” 梁寒走到近前,瞧她将自己作弄得满身狼藉,身上甚至还有股鹦鹉的鸟屎味儿,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一抬眼,装作惊喜的样子:“厂督回来啦。” 梁寒掩鼻后退两步,她挪开鸟笼,正要从秋千上下来,可这姿势不大方便,两腿叠在秋千板上,右腿往外一抽,秋千就朝一个方向倾下去,身下不稳,险些要从上面摔下来。 “厂督救命,嘤!” 梁寒太阳穴抽痛不已,只好上前一把揽过她腰身,将她整个人托起来。 屁/股一凉,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稳稳地坐在他手掌。 见喜愣愣地望着他,脸颊蹭地飞上一抹红,浑身的血液悄然升腾起来。 “放……放我下来。” 她咬咬唇,说得心虚不已。 分明是自己作的,想要他抱抱,可现下这奇怪的姿势实在让人进退两难。 < br> “您今儿个公务忙完了?” “明日还去衙门么?” “吃饭否?沐浴否?” …… 任她怎么扯开话题,梁寒只是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心跳砰砰不止,指尖微微泛软,身上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与他掌心贴紧的地方忽然温热起来,让她有些不明所以。 门外有人的脚步声,她顿时大骇,赶忙将小脸垂下来,“别人瞧见了,您是想羞死我!” 梁寒嗤了声:“又知道羞了?看来胆量还是不够啊,外强中干可不好,纸糊的老虎似的,叫人怎么瞧得起你?” 见喜果然一点就着,这不是羞辱人么! 忽然想到一事,她当即底气充盈起来,从袖中取出个红衣裳的面人儿,大咧咧地朝他笑说:“都忘了,上元那晚我在御街上买了个小玩意儿,自己还没玩够呢,家里便遭了贼,我说哪去了呢?原来在咱们督主大人枕下藏着呢。” 她拿着与他七八分相像的面人在手里耀武扬威,“您治下不严啊,这贼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您一定得好好查查。” 他猛地松了手,将她放到与自己平视的高度。 身子忽然往下一坠,见喜惊呼一声,眨眼的功夫,那张光华绝伦的脸倏忽在眼前无限放大,方才那一瞬的后怕,让她忍不住抬起双臂攀住他脖颈,悬挂的双腿也一并用上,牢牢勾住他膝弯。 她呆愣地望着他,狭长的凤眸,描摹出动人心魄的形状,黑曜般的墨瞳,仿佛深深的漩涡拉着她沦陷。 让人窒息,让人神志不清。 和风一掠,她眨了眨眼睛,眼眶红了一片。 他皱眉:“又怎么了?” 她不争气地留下眼泪:“您太好看了,这是造了什么孽,让我得到您。” 梁寒:“……” 见喜泪眼婆娑,呜咽道:“我知道了,我一定是老天爷指派来惩罚您的,这辈子您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所以得有个上蹿下跳的来压制您。而我呢,又太过良善,老天爷要赏我,于是将您递到我嘴边,给我解馋。” 梁寒瞧她演技又精湛许多,简直能上戏台子和伶人一较高下。 见喜吸了吸鼻子,无限怅惘,“所以我决定了。” 梁寒目光沉沉:“什么?” 见喜拿出十二分的胆量扑上来,滚烫的气息在两人咫尺的罅隙里腹背受敌,她将樱唇贴在他嘴角,“不用您费心查了,我来替您惩罚贼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衍 您别敷衍我 督主大人果真日理万机, 才熄了灯打算歇下,外头又来人说有要事,非去不可。 梁寒起身更衣, 见喜在一旁连连感慨:“乡下拉磨的驴都没您这么忙, 当真是休沐日么?怎么瞧着比平日事情还多些。” 梁寒回过头来捏了捏她的脸:“不用等我,自己先睡。” 她趁机捉住他的手:“往日寒冬腊月的我给您暖被窝, 如今春光大好,眼看着就要入夏, 屋里的炭炉都收起来了, 您是不是也用不着我啦?” 梁寒弯了弯唇:“想听好听的话?” 她笑盈盈地点点头。 梁寒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还真有些难。 平日里冷言冷语信手捏来,没想到在一个小丫头面前马失前蹄。 真让她痛快,显得没脸,若让她不痛快,自己又牵肠挂肚, 衙门里的十年大案也没有这么难缠。 算了,先让她得意一阵子。 他倾身, 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够么?” 酥酥痒痒的气息落在脸颊,带着淡淡的茶香,挑起她身上的每一颗小米粒。 她咬了咬唇瓣,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歪头笑道:“不是这种, 说话您不懂吗?” 他听不懂,又俯下来在她唇上小酌一番。 这张脸不能细看, 一看就让人神魂颠荡。可就是这旁人眼中天底下最危险的恶人, 此刻正陪着她嬉笑欢愉, 柔情缱绻。想到这处,心水不由激荡起来。 她忍得辛苦,险些忘记自己是谁。 在功亏一篑之前,终于一鼓作气将他推搡开,切齿笑道:“也不是这种,您别打算敷衍我。您是红尘客,不是佛门人,说句喜欢我、离不开我,就这么难为您?” 女人难伺候的时候,架子比司礼监掌印还要大。 梁寒偏头过来,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忽然一笑。 见喜登时头皮发麻,这是琢磨着给她上刑呢! 还没反应过来,饱满的屁/股肉在他手里轻轻一颤。 冰冰凉凉的指尖一掐紧,带着轻微的痛和绵密的酥,还有无数乱七八糟的感觉,一股脑儿地冲进脑子里惊雷般炸开,身上无数的小火苗瞬间燃起了燎原之势。 她霎时红了脸,杏眸瞪圆,简直惊得说不出话来,面上更是难堪得紧, 平日里生人勿近的厂督,怎、怎么能做出这样无赖的动作呢! 她下意识攥紧了被褥,羞得恨不得将自己闷死在里头。 她的窘迫和震惊,他瞧在眼里,不过一笑置之。 随即起身,一身朱红蟒袍,腰间掐镶金革带,脚底踩云纹皂靴,又是一个英俊挺拔,光风霁月的东厂提督。 梁寒一走,被窝里空空荡荡,热气腾腾。 就像柴火堆上炙烤的铜壶,里头热浪翻滚,滚烫的热水从壶嘴里漫出来,浇在壶下的火堆上,霎时升腾起满屋的白气。 她干脆掀了被,以手为扇,躺在床上给自己降温。 羞赧之余,还有些气愤。 有段时间,绿竹是抱着她睡觉的,那丫头就爱动手动脚,说她比豆腐脑还要软。 虽然这说法夸张了些,可也差不了多少。 她悄悄伸手探下去揉了揉,的确不是凡品。 真是便宜厂督了! 见喜翻来覆去睡不着,躺在床上叹息。 妃梧觑见里头仍光亮如白昼,一进来就瞧见她只着了件薄薄的寝衣,四肢伸直了放在床上纳凉。 她微微一惊,忙上前探看:“夫人怎么不盖被,小心着凉了。” 见喜赶忙拿手背遮住一般的脸,生怕她瞧出端倪来,长长叹了口气:“不凉,这天儿越发热了,等到了夏日我可怎么办呢?” 妃梧怔忡了下,从外头进来身上还有几分寒意,和夫人好似不是一个季节。 督主的身子受不得凉,夏日也从未用过玉簟,不知今年会如何。 看着床上人微微泛红的脸颊,妃梧从箱笼内取出那把乌骨泥金扇,走到床边替她轻轻摇着,“督主在京郊有一处别苑依山傍水而建,夏日很是清凉,您到时可以过去小住几日。” 见喜眼前一亮:“依山傍水?好地方呀,那得值多少银子!” 妃梧蹲下来,笑道:“奴婢也不清楚,那别苑重修也有两年了,可惜督主素日里公务繁忙,至今还未涉足,夫人若是想去,督主一定会答应的。” 见喜笑了笑,想想就心里痒痒。 想到一茬,见喜忽然侧过头看着她:“妃梧姐姐,厂督让你为我梳发髻,你会不高兴吗?” 妃梧对上她的目光,微愣了愣。 那日没有保护好夫人,原本是罪该万死的,督主的绣春刀已经出了鞘,她亦抱着一颗必死之心,却没想到架在脖子上的刀,竟是难得收了回去。 除了夫人,想必再没有别的原因了。 她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幸好夫人没有大碍,否则奴婢也没脸活下来,往后奴婢跟着您,定将世上所有的发髻都学一遍。” 妃梧知道,督主向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倘若是她遇到埋伏,或是东厂任何一位档头遇到危险,不用多说,督主也能将敌人碎尸万段。 无他,“犯我一分,百倍偿还”,这是他的原则。 可若是夫人开了口,阎王殿里也能将人救回来。 夫人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只要她说,督主便肯听。 这就是区别。 以往她一心认为喜欢便是赴汤蹈火、马首是瞻,只要他心里痛快,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夫人不大一样。 也许就像她说的那样,她不愿旁人恨他、怨他、辱他,这比伤在身上更难过,所以宁愿拂逆,也要帮他减少无端的杀戮,减轻这一身罪孽。 她的喜欢,在这面前应当是自惭形秽的。 妃梧在心里长吁了口气,抬眸瞧见她百无聊赖,忽然想起方才箱笼内叠放的话本,便提议道:“长栋今儿从书斋买了话本,奴婢拿来给夫人看看,兴许能生出几分睡意。” 见喜忙点头道好,妃梧便将扇子搁在春凳上,转身去木箱中取书,翻看两本后挑了《白蛇传》,却发现话本下压着薄薄一册春/图,再翻两下,又见一册。 妃梧手顿了顿,一时不知该拿哪一本过去。 买书这事儿是长栋办的,书也是长栋搬过来的,可妃梧直觉长栋不会擅作主张,那就只能是……督主? 原来画 册是重点,话本才是拿来欲盖弥彰的么? 想到此处,妃梧还是有些犹豫,斟酌了下词句,向见喜道:“夫人是想看故事,还是想看……绘本?” 见喜眨了眨眼睛,摊手道:“都可以,要不先看绘本。” …… 东缉事厂。 番子带回来的,是在外头寻了整整两年的人。 此人名唤韩敞,是当年兵部侍郎顾淮府上的一名幕僚,也是顾淮与靖王相互勾结最为关键的人证。 建宁年间,兵部下辖五军都督府,京中卫所的数万兵力皆可凭兵部侍郎印信调动。 适逢靖王犯上,大军直逼京城的紧要关头,这韩敞竟拿着调兵遣将的印信入五军都督府假传诏令,直接引发卫所出兵延迟,一度军心不稳。 先帝为此震怒,下令捉拿此人,可韩敞却在假传诏令之后失了踪迹。 这韩敞在京中亦有些声名,与顾淮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兄弟,先帝早前也有耳闻。 战事最终有惊无险,靖王死于乱军之中,顾淮也断然表示对韩敞一事全不知情,可口说无凭,如何能够平息帝王之怒? 凭借韩敞与顾淮的亲密关系,加之那韩敞携带印信自此销声匿迹、生死未卜,即便人证物证不足,顾淮这勾结乱党的罪名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京官与藩王勾结是大罪,何况是有调令职权的兵部侍郎。 先帝直接在朝堂撂下一句“午门杖毙”,而后圣眷正浓的顾淮之女顾昭仪亦被打入冷宫,次年就在宫中病逝了。 贤妃的父亲虽与其兄顾淮同朝为官,却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光禄寺少卿,因此未受牵连,可也因兄长一案气急攻心吐了血,自此卧病不起。 这是贤妃心中长久以来的疙瘩,即便她嘴上不提,赵熠也明白。 不论当年真相如何,他都要重新彻查此事。 若顾淮当真是冤枉的,他会还顾家一个交代。 早在亲政不久,赵熠便令梁寒暗中调查当年顾淮一案,尤其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找到当年假传诏令之人。 派出的暗探两年内走遍大江南北,终于在浙江严州府辖内一处破败的关帝庙内发现了韩敞的下落。 只可惜,番子找到的已经是一具腐臭的尸体,且身上并未搜寻到当年的印信,唯有右臂隐见的胎记能确认其人正是消失十余年的韩敞。 据仵作所言,此人腹中尚有残余的鼠药,应该是在破庙之中误食而亡。 十几年前的大案,能寻到人实属不易。 或许还有东厂之外的势力同时在寻找此人,又或许是旁人故意引他发现此人,想让他断了查下去的念头。 眼下人证已死,唯一能还原当年真相的,似乎也只有那一枚消失的印信了。 梁寒盯着那具腐尸,沉吟良久,吩咐道:“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偏偏在你们找到人之前服药而亡,继续查,尤其盯紧魏国公府,那印信便是石沉大海,也要给咱家捞出来!” 从东厂衙门出来时已近丑时,梁寒正欲翻身上马,耳边忽有夜风肃肃呼啸而过。 再一凝眸,几十片拇指大小的竹叶刀借着劲风齐齐飞射而来,梁寒猛一闪身,轻点马背飞身而起,下一刻,那锋利的薄刃已从马上横削过去,撕裂的马鸣声登时炸破了整个暗夜。 手中剑鞘出手一挥,“哐当”几声脆响伴着刀刃的寒光,另外几枚竹叶刀亦被打得四零八落。 刺客见未得逞,并不恋战,正打算从暗处撤离,然埋伏在东缉事厂内外的番子一发现动静,登时从各处暗角拔身跃起,一拥而上,寒光在漆夜撕开一道道口子,不出半晌功夫,那些黑衣人已在面前叠尸成山。 为首的黑衣人尚有一口气在,迎上梁寒阴毒森沉的目光,立时咬破口中毒囊,闷哼一声倒在血泊之中。 这些此刻几乎都是各府豢养的死士,经历多了,也就无关痛痒。 二档头奔上前来,瞧见他脖颈间横出一道两寸长的口子,虽渗血不多,瞧着却触目惊心,“督主您受伤了?” 梁寒皱了皱眉,抬手在脖间抹了下,鲜浓的血色绽于指尖,忽令他心情畅快起来。 回去吓吓姑娘,也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