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凌》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庸人自扰之】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封凌》夜之篱 12岁的封凌与16岁的苏懿在归云书院第一次相遇,他们平平常常地爱着,本以为会一帆风顺。可是命运却喜欢安排一些意外,让人迷惑让人退缩,让人看不到本心。“yù倾一生情,解封江河凌”。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哈哈。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封凌,苏懿 ┃ 配角:谢铮,姚璧,资芸等等 ┃ 其它:归云书院,青梅竹马 ======================================================================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架空历史-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无从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261864字 第1章 归云书院 东方有海,海中有一大洲,名为沙陀洲。此洲共分十一国,西方有祁国,邸国和延国。东方为姜国,珧国。北方有栗国,游国,随国。南方则为邳国和乐国,中土最大是为崤国。各国大小不一,一向和平共处,互不侵犯。 归云书院位于崤国中部,距都城骑马不过两日半的路程。背靠伏离山,此山虽不高却是美景甚多。春来漫山遍野的花,踏青的人来自各国,络绎不绝。山脚曲径竹篱,小溪潺潺。顺着山路石径上去,亭台楼阁林立,寺院亦有两座。至山顶有一大湖,湖面如镜,波澜不兴。四面群山环绕,倒影成画。堪称崤国第一大风景区。 能在此风水宝地依山而建的归云书院自然是大有来头。书院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由当时的崤国二王子出资兴建。延聘众多名家,文武兼修。专收12岁以上各国贵族名门富商巨贾之子女,收费理所当然是不便宜的,每年五百金。并且有三不收:品行有亏者不收,天资愚钝者不收,形象不佳者不收。总之这就是一所专注于培养高富帅与白富美的高级贵族书院。 如今书院的院长姓黎,黎院长为人谦和,学识渊博。更有一大特点:惧内。因着黎夫人是名将之后,在书院教骑shè,一身的好功夫。黎院长打不过啊,一介书生,百无一用。 书院每两年招生一次,派老师先到各国进行初选,然后再到书院复试。目下书院共能容纳学生一百多位,其中男学生九十多位,女学生大约只有四十多位。分为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两年升一级,共学习六年。每日上午习文,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下午习武或习艺,骑shè剑术,琴棋书画,任学生选择。五日一休沐,方便大家洗洗晒晒,或者去附近的小镇打打牙祭。 小镇在书院南面五里处,当地人偷了个懒,直接取名伏离镇。因靠近风景区,小镇建得颇为艺术,粉墙绿柳,青砖红瓦,三两拱桥衬着轻烟迷离,格外引人诗兴大发。兼且镇上舞榭歌台,客栈饭馆鳞次栉比,与一般乡下小镇大为不同。 每两年的七月二十二是书院复考面试的大日子,通过初试的一百多个孩子将在此次考试中,最终选拔出四十五人。提前好几天伏离镇最好的几家客栈就人满为患。考生和一大堆陪同前来的家人,仆佣,马匹,挤得小镇水泄不通。 到了这天一大早,考生们和陪同人员聚集在书院前殿的空地上,等待着开考的时辰。此时晨阳微露,洒落点点曦光。 人群中有一位青年和一绿衣少女立在左侧石阶旁,容貌出众,犹如鹤立鸡群。小姑娘眉眼弯弯,梨涡清浅,一笑便璨似星辰。那样式简单的绿纱衣,衬得肤白发黑,极是惹人。此时这姑娘正微撅着小嘴,对身旁那位青年男子发着牢骚:“哥哥,我们在乾阳山住得好好的,干嘛要千里迢迢跑来这书院读书?” 青年男子倒是好脾气,耐着xìng子说:“封凌,前儿,昨儿,我都把道理跟你说了好几遍了。哥哥如今已经19岁了,不能再赖着不做事吃闲饭,要随叔父走南闯北做生意。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我又不放心。你若进了这家书院读书,能学到许多东西,认识许多朋友,不比孤零零在乾阳山强吗?” 那位叫封凌的姑娘默了默,低声说:“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你便带着我同去走南闯北也好啊。” 做哥哥的静了一瞬,伸手抚了她的头道:“待你在这书院学满六年,咱们便再也不分开了,好吗?而且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封凌突然抱住哥哥的手臂,眼圈红红地说:“那你多久来看我一回呢?哥哥。” 青年笑了说:“你这还没考上呢,就想那么长远去了?先专心考试吧,考不考得上还不知道,别东想西想了。” “哼,小看人,我一定能考上的。这三个月我可是天天挑灯夜战,你看,头发都被火烛烧焦了几绺。” 旁边的一位小姑娘听见了这话,抿着嘴就笑了:“我也是呢,我娘到我屋里来,闻着焦糊味儿,还责问我是不是又偷逮了小雀烤着吃了。” 听到有人搭腔,封凌转头去看,一位圆脸大眼,鼻挺口小的漂亮女孩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当下心里对这直爽的姑娘有了好感。她接口说道:“你娘一定是没烤过小雀的,可没谁这样直接放在火上烧毛呀。我和哥哥住在乾阳山的时候,隔壁的盛春哥哥抓小雀可厉害了。对了,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圆脸小姑娘自报了家门:“我从北方的栗国来的,走了十来天呢。这里的天气可比我们那热多了。”她从随身的书袋里拿出一本书,翻开封面里的名字给封凌看:“我叫资芸,就是这两个字。你呢” “嗯,我叫封凌,是从游国来的。这是我哥哥,他叫封铮。”她把写了自己名字的书本也拿出来教资芸看了。资芸将头靠过去瞧了瞧说:“你们兄妹俩的名字倒是好记得很,一个叫风铃,叮当作响。一个叫风筝,眼看着要飞上天去。” “对哦,我娘最喜欢在门前廊下挂风铃了,所以我一生下来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可我哥为什么叫封铮呢?莫非是娘那时候爱放风筝?” 封铮拉了下封凌的耳朵,嘴角带着笑:“还不是爹娘图省事呗,没给我起名叫风车或者风箱就不错了。” 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资芸偷偷地打量了一番封铮,悄悄对封凌说:“你哥哥长得真好看,不像我堂哥,一脸傻气。”说完朝旁边一位年纪相仿的少年撇了撇嘴。 谁知旁边那少年眼神极好,一眼瞧见资芸的动作,当下急了,恨道:“资芸,你又在别人面前编排我么,小心我揍你!” 资芸却不怕她堂哥,躲在封凌后面做鬼脸:“资旭,就你还想揍我呢,看你这小身板,打得过我吗哼!” “去!”资旭抬脚作势yù踢资芸:“小爷我不过年纪未到,再过个三五年,非打得你满地找牙,到时候你可别跟我求饶。” “切!还过个三五年呢,没准你一直就长不高了。”“你,你别咒我啊,要你好看!”资旭说着伸手就去抓资芸的肩膀,被资芸一闪错过,直向封凌的胸前袭来。封凌楞住了,她没武功底子,眼看躲不过去。幸亏封铮抬手架住了资旭的手腕,轻轻往前一推,资旭当即摔了个屁股墩。 一旁的家丁忙上前扶起了他:“唉,唉,两位小祖宗,这都闹了一路了,还没闹够?就要考试了,也没一个上心的。若是都没考上,回去怎么向老太爷jiāo代?咱们白赶了那么多路不说,还没落着好,唉。” 家丁的话刚落音,只见中院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先生模样的中年人走出来,大声地说着什么。四周一片嘈杂,封凌什么也没听清。只见人流开始向中院涌动,她便抬脚准备跟过去。却被封铮急急揽住肩头,嘱咐了一番:“凌儿,考完试可不许乱跑,晌午我来接你吃午饭。” “好的,哥哥放心,我出来就在这里等你。”封凌向封铮挥了挥手说:“你先回客栈休息吧。”资芸拉着封凌,两人蹦蹦跳跳一路进到中院去了。 封铮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考生们都进去了,大门也关上了,方转身慢慢地踱回了伏离镇。 日至正中时,两个时辰的文史考试终于结束了。走出中院,封凌抻着脖子四处看,一眼瞧见哥哥正倚在一棵大柳树下,微笑着望向她。她立刻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哥哥:“哎呀,哥哥,好饿,好渴。咱们快去吃饭吧。” 封铮拍拍她的背柔声说:“不急,先喝点东西解解渴。”他从脚边的布袋里拿出一瓶杨梅露,拔了瓶塞递给封凌:“慢点喝,别呛着。”封凌急急喝了好几大口,冰冰爽爽的,看来是刚在井水里冰镇过,封铮还在外面细心地裹上了帕子。 “哥哥,你也喝点吧。”她把杨梅露递还给封铮。封铮接过来也喝了几口,然后拿帕子给封凌擦了擦汗。 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封凌的肩头,封凌回头一看,原来是资芸也出来了:“哎,封凌,你哥哥可真好,这么细心体贴。我怎么就没有这福气呢?”她懊恼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哥哥们啊,就只会欺负我。” “哈哈,我的哥哥当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啦。独一无二,唯我独有。”封凌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顺势把头埋在哥哥胸前蹭了蹭。 封铮略带宠爱地轻抚她的秀发,脸上的温柔犹如星夜的微风。资芸看着这张英俊无俦的脸,一时怔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泛起了阵阵涟漪。又因为年纪尚小,对于自己的这番情绪,惶恐不安。 “资芸,你死哪去了,害我到处找。”后边有人在大呼小叫,一听这口气就知道是资旭。 资芸回过神来,正想冲上去拳打脚踢。突然想起封铮还在旁边看着,立刻就变得矜持起来。她做了个优雅的转身,向着资旭那边招了招手:“旭哥,这边。” 资旭扑过来正打算捶她一拳,却被资芸一把抓住,低声喝道:“老实点!” “你!”资旭又要抬脚,被封铮拦住了:“好了,好了,别闹!一块吃午饭去吧。” 一行四人,加两位家丁,朝着小镇迤逦而去。资芸和封凌共撑着一把油纸伞,头靠头,有说有笑。 “哎,你知道吗?我刚才在考场里睡着了,梦见一只老虎拍我的头。结果醒来一看,原来是监考老师拿他的扇柄敲我呢,吓我一跳。” “难怪啊,我在前面考试,就听见两位老师议论这件事。大家都笑谁这么胆大,原来是你。” “嘿嘿,”封凌挠挠头,不好意思了:“这么臭名远扬啊,没想到。” 两人又转了话题,开始谈论下午的才艺考试:“封凌,你准备考什么?” “我报的是器乐和歌舞,你呢?” “剑术和骑shè。这两样我打小就喜欢,但不知道能不能让这里的老师看上眼。” “考不上也没关系了,我就回乾阳山,那里有我的好多朋友呢。” “嗯,对!若是咱俩都没考上,你到我家去玩吧。咱们一路北上,游山玩水多开心。” “好!拉钩。” 秋蝉在路旁的大树上不停地鼓噪,考生们三三两两地走着。封铮跟在后面,看见封凌兴高采烈的模样,心里也很宽慰。他想了想,跟资旭拉下家常吧。对封凌的朋友知根知底才能保证她的安全嘛。 资旭到底还是个孩子,没两下就把家底都告诉了封铮。资芸的父亲是栗国的大将军,一直镇守边境。资芸从小住在都城的伯父家里,她的伯父也就是资旭的父亲是栗国的首辅。 资旭愤愤不平地抱怨道:“我这个妹妹最是刁蛮,从小爹娘就要我让着她。说她父母不在身边,怪可怜的。哼,我看她才不可怜呢。整天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像个野丫头。” 封铮笑了:“你是男孩子嘛,大度点,别和她们一般见识。” 资旭没说话,心里想:等我再大一点,看我不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唉,就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好慢啊。 众人边走边说着话,一会儿就到了镇上。镇上热热闹闹的,众多考生和家长,仆佣加起来好几百人,把个小镇各家饭馆挤得满满当当。大家好不容易在偏僻点的镇西头一家馆子找到了一张空桌,几个人挤进去坐下。点了几样菜,匆匆吃过饭,又赶回了书院。下午的才艺考试就快开始了。 这次的考试分为两拨举行。考琴棋书画的依旧去了中院的集贤殿。考剑术骑shè的去了前院左侧的教武场。 封凌跟着大伙进了中院,在右廊下排队等候。集贤殿门外站着两位年轻的女学生,拿着名单按顺序叫考生进去考试。 下午的考试进行了一半多,考生们年纪尚幼,才艺不过平平,并无特别出众的人才,连考官们都开始打起哈欠来了。 封凌在外面等得越久,心里越忐忑:怎么还没轮到我呢?眼看考完试走出去的考生越来越多,想到哥哥只怕在外面也等得心焦了。好不容易听见前面叫到“封凌”这两个字,简直如蒙大赦一般。考不考得过不要紧,早点结束考试就自由了。 走进大殿一瞧,殿里坐着四位考官,两男两女,面前摆着四张桌子。四人本已昏昏yù睡,一见封凌进来,倒是精神一振,不由暗暗赞叹道:好标致的小姑娘。身姿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娜,容貌出众。虽尚未及笄,行动间却已初显美人风范。 封凌并不知道众人是怎么想的,只盈盈上前施了一礼。其中一位女考官和善地问她:“小姑娘,你准备表演什么?” “抚琴。” 女考官手一挥,向旁边的桌子指了下:“琴在那边,你过去吧。” 封凌移步过去坐下,伸出玉白的手指轻抚琴弦,调试了一下音准。乐声如清泉流出,那小小姑娘缓启朱唇,开口唱道:“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歌声悠悠绕梁不去,仿佛那洛阳城的一幕幕悲欢离合尽在眼前。美人如玉,人生若梦。韶华易逝,落花成空。悲凉的沧桑与唱曲的小姑娘那鲜嫩的脸庞形成了鲜明对比,却越发使人的心灵受到冲击。 这长长的一曲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落下尾音时,四位考官意犹未尽,以致半晌无人做声。直到封凌再次起身施礼道:“我还会些舞蹈。”如梦初醒的考官们jiāo换了下眼神,一位年轻些的男考官忙说:“好的,我来给你伴奏。” “多谢先生,我跳一支《风荷舞》。” 考官走到琴边,起了个调。封凌从小最爱的就是唱歌跳舞,只听曲子一响,整个人就变了个样。 绿色的衣裙不停地旋转,美丽的面容犹如洁白的荷花,恰似“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一曲舞罢,考官们更是赞叹不已,立刻在她的名字上打了个勾。待到封凌退出殿外,大家纷纷恭喜教琴艺的丁老师:“终于收到了有天分还有天资的天仙般的学生,下次各国书院之间的比试再不会落人下风。” 丁老师是位三十左右的老姑娘,眉眼明媚,却不知为何一直不嫁人,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书院的歌舞教育上,很受学生喜爱。此时的她想到两年后的自己能够扬眉吐气,也是欣喜万分:“倒教他们好好看看,咱们书院也不都是些书呆子的。” 所有考试都结束时,已是日头偏西。考生们都在前殿院子里等着放榜。等了许久终于有两位老师走出来,贴了张红榜。大家都纷纷上前去看,考上的喜笑颜开。没看到名字的还不死心,找了一遍又一遍。 封铮怕挤着封凌,吩咐她在外面候着。自己当先过去看了,回来只说了一句:“考上了。”语气里却似乎并不高兴。封凌听了,也不意外。 “我们先回去吧,明天早上再过来报到。”两人默默地往外走。在路上,封铮抬手轻轻揽住封凌:“从明天开始,你就要独自在这里生活了。哥哥走后,你万万不可私自跑出书院。要知道,外面的坏人很多,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最招拐子喜欢。凡事处处小心些,别让哥哥担心。” 封凌静静地听着哥哥一路翻来覆去地婆婆妈妈,想到明天竟真的要分离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又怕哥哥看见伤心,只得拼命忍住,不断点着头。 路旁有一处很大的竹林,月光倾泻,竹影婆娑。两人信步走了进去,封铮无意中一低头,突然看见封凌满脸泪痕,心里顿时如同针扎一般难受。他一把抱住了封凌:“凌儿,我的凌儿!”他把头埋在封凌的颈间,低低地在她耳边说道:“哥哥一有空就会来看你的。千万别伤心,你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哥哥,从小我就一直跟着你。爹娘死后,我们相依为命七年了。如今你却非要把我丢在这陌生的地方,为什么?”封凌哽咽着,泣不成声。月亮躲进了乌云,四周一片寂静幽暗,唯有风儿吹动竹叶的“沙沙”声。 “别这样,别哭!哥哥有许多事要做,带着你不方便,也不安全。”封铮用手指细细抹去封凌脸上的泪痕:“你还记得爹娘是怎么死的吗?我要为他们报仇!”他攥紧右拳,语气里透着愤怒和果决。 “报仇会不会很危险?若是哥哥出了什么事,我,我可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不会,不会。凌儿乖,哥哥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等你十八岁的时候,就接你回去。” “十八岁,还有六年,好漫长。”封凌嘟着嘴,依旧不高兴。 “过年的时候也会来接你的,放心。叔父在崤都城有一处宅院空着。我回头叫人收拾收拾,假期的时候你就住那儿,不必赶回乾阳山。” 得到安慰的封凌开心了起来,封铮又一一叮嘱了许多话。月牙儿从乌云后探出头来,默默凝望着这对相拥的兄妹。 第二天清早,封凌被哥哥叫了起来。两人收拾好东西,下楼吃过早饭退了房。小二拉来了封铮的马,他将行李都搁在马上,牵着马与封凌一道朝书院走去。 书院门口人少了许多,这次一共录取了四十五位新生。只有十五位女学生,分别安排在两个院子里。每个院子有六间卧房,每间房住两人,住不满的屋子便空着。 报完到,封铮把封凌的行李从马上拿了下来,搬进她的卧房,又细心地将东西一一摆放整齐。同院的姑娘纷纷来围观,羡慕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封铮却只是笑笑,转身对那些姑娘们说:“我妹妹五岁就没了爹娘,一直是我这做哥哥的照顾她。从今天起,就拜托给大家了。”说完随意地拱了拱手,身姿潇洒。 小姑娘们发着花痴,一个个直点头。封凌看在眼里,还有点不顺气:哼,我的哥哥,谁敢抢? 资芸姗姗来迟,看见封凌高兴地差点没蹦起来:“昨天发榜以后你去哪了?也不等等我。唉,真倒霉,资旭那家伙也考上了,我还得经常看见他。对了对了,要不我搬来和你住一个屋吧。”这一番连珠pào封凌还没接上,她就已经和别的姑娘商议定了,欢欢喜喜地和封凌住进了同一个屋子。 封铮在书院待了大半天,领着封凌和资芸参观书院各处,熟悉环境,指点各种注意事项。 归云书院占地极广,坐北朝南,共分为四进。第一进前殿名为太晨殿,殿前空地广阔,方便大家集合训话兼重大日子祭祀之用。左侧进去一段路为马厩和教武场。右侧为一个大园子,名为百香园。种着瓜果蔬菜,供书院师生日常享用。同时也种了不少花花草草,赏心悦目,为饭后消食散步的人群最喜爱之处。 第二进为集贤殿,为招待客人,考试之处。侧殿有书库及琴房,为公共活动区域。两旁耳房住了些佣工。左跨院为男学生上课的地方,右跨院则是女学生的课堂。 第三进中间为膳堂,后面有厨房。两旁各有两个大园子,园子里有好几个小院子。左边园子为男学生住宿之处,女学生则在右边。看来书院布置坚定地贯彻了男左女右的古训。 第四进就是后院,是老师们居住的地方。那是个很大的花园,取名慕德园。老师们每人住一个院落,环境幽雅,舒适,日子着实过得不错。 在膳堂一道用过晚饭后,书院要关门逐客了,封铮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封凌与资芸站在大门前,看着封铮飞身上马。夕阳下那云袍赤马疾驰而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天边。 第2章 年少初遇 书院的日子忙碌而有趣,新来的学生们已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大家每日上午学习文史,下午,封凌学歌舞器乐,资芸则去教武场学习剑术和骑shè。除此之外,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封凌再不觉得有孤单的时候。 资芸上过剑术课后,回来便神秘兮兮地对封凌说:“我今天看见一位师兄,剑舞得真好,全书院没一个打得过他的。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相貌出众。” 封凌一拍她脑袋,取笑道:“你不是喜欢我哥的吗?他才走,你就移情别恋,小心我告诉我哥去。”资芸紧忙去拧封凌的胳膊:“切,切,小气鬼,我不过说说而已嘛。不过那师兄是真长得好看。”她做出一脸陶醉状。 “比我哥还好看?”封凌不信。 “不是一种类型啊,你哥是器宇轩昂,他是丰神俊逸,完全没有可比xìng,不过都好看。” 过了两天,傍晚资芸一回来又大呼小叫:“今天上骑shè课,那位师兄又露了一手。唉,百步穿杨,我今天终于是亲眼见到了。嗷,嗷,白衣胜雪,翩翩公子。好多师姐都在尖叫。不过可惜的是,听大家八卦说,有位叫姚璧的师姐和他青梅竹马,一同从西方的祁国来。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呢。啊~没希望了。”她转身扑倒在床上,拍着枕头哀嚎。“算了,我还是锁定你哥吧,封凌,好妹妹~~” “一边儿去!”封凌不干了,“我哥一定比他强多了。你是没见过我哥的剑术和骑shè,连乾阳山的老师们都赞不绝口!” “别生气,我和你开玩笑呢。哎,你上的课好玩不?” “一点也不好玩。都是女学生,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吵得头疼。器乐课上倒有几位师兄弟,长什么样还没看清,上课时都看着老师呢。” “要不,你也去学剑术和骑shè吧,咱俩一块多好玩。” “不要,不要。”封凌忙摆手笑道:“我可胆小了,若是学剑舞,还可以比划一下。和人过招,我就害怕。至于骑shè,小时候哥哥也教过我的。开始哥哥牵着马,我还骑得挺高兴。结果他放了缰绳,马儿一跑起来,我就吓得大呼小叫,差点摔下来。多亏哥哥救了我,不然我如今没准是个瘸子。所以我不学,留着这腿跳舞罢。” “好吧,好吧。”资芸叹气,“那以后咱俩出去玩儿,就共骑一马好了,保证不会摔了你。” “行!” 过了数日,正逢休沐。书院规定,十四岁以下的学生不得随意出去。因此资芸和封凌两人百无聊赖地在百香园里瞎逛。此时秋阳正好,园内枝繁叶茂,鸟雀细语,一派安详。没有出门的学生或三三两两地散步,或围坐一桌高谈阔论。 两人逛至一处菜园外,远远瞧见几树红果子,艳艳灼目,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不禁食指大动,勾起了许多馋虫。 左右望望,四下无人。资芸小声说:“封凌,你在这边替我瞧着。我过去摘几个果子,咱们尝尝鲜。”封凌也正有此意。资芸便蹑手蹑脚地走至树下,提气跃步,三两下上了树。正准备伸手摘果子,旁边一溜矮房里突然窜出两条大狗,黑背黄腰,体型硕大。一头直奔封凌而去,一头围着果树狂吠。 封凌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拔腿就跑。奈何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只听得狗吠声越来越近,心里又急又慌,没留神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突然眼前一花,有个白色身影接住了她。接着只听一声断喝:“二黄,回去!” 那狗倒是很听话,立马住了脚。围着这两人转了几圈,摇尾摆首,一副讨好模样。 稳住心神的封凌,这才抬头看清面前的救命恩人。不过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银蓝滚边的白衫,一双眼深邃如漆。他微蹙着眉,正关切地问她:“怎样,有没有咬伤你?” “没没,谢谢你!”封凌红了脸,忙推开少年,打算告辞。突然想到资芸呢?差点把她忘了,赶紧又拉住少年的衣袖:“等等,呃,我,我还有位朋友在那边树上。 少年莫名其妙:还有位朋友,什么意思?难道要给我引荐一番?等被拖到果树旁,仰头一望,才明白,原来这位朋友也需要搭救。两条狗正围着树打转,不时地吠上一阵。资芸倒是个胆大的,一边观望,一边策划逃跑路线。可惜狗儿一刻也不放松警惕,正一筹莫展间,看见封凌来救她,也不禁松了口气。但当她低头仔细一瞧封凌旁边那位少年时,却赶紧将脸藏到树叶后面,不肯下来了。 封凌纳罕:“怎么了资芸,快下来啊!有这位师兄在这儿,狗不会咬人的。”谁知资芸听了这话,越发躲了起来。 恰在此时,看菜园的老头回来了。看见这情形忙上前致歉:“两位姑娘受惊了,都怪我出门前忘了将狗儿拴好。树上那姑娘快下来吧,狗已经牵回屋拴起来了。” 资芸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无奈何,磨磨蹭蹭地终于跳下树。偷眼望望那少年小声说了句:“师兄好。”少年点点头并未说什么。倒是菜园老头chā话说:“这树上的果子就要熟了,本也要采下来送到膳堂去的。既是两位姑娘xìng急,不如我取张竿子打些给你们尝尝鲜。” 两位姑娘脸都红过油焖大虾了,听了这话,赶紧摆手:“不要,不要,对不住,我们先走了。”说完拉着手一溜烟跑没影了。 那少年望着她们俩的背影,摇头笑了笑,与菜园老头拱手告别。此时已是日头偏西,膳堂的钟声悠悠敲响,一声一声,伴着路旁的黄叶打着旋在晚风中飘落。 跑出园子的资芸终于停下脚步,却突然仰天长叹。封凌跟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问她:“这,这是怎么了?” 资芸用夸张的语气说:“我完了我完了!你知道刚才那是谁吗?”“不知道。”封凌很诚实地回答。 “唉,他就是我经常提起的那个剑术和骑shè都很厉害的师兄啊。这下完了,被他看见咱们偷果子,我的一世英名,我的淑女形象都毁了。唉唉~~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资芸这边正捶胸顿足,被封凌翻着白眼鄙视了:“我觉得他压根不知道咱俩是谁,很快也会忘了咱俩是谁。你不必如此悲伤过度。有这精神咱们早点去膳堂吃饭,化悲痛为食yù吧。” 她拖了资芸就走,资芸还在矫情:“你这人,怎么就知道吃呢。有点更高的追求行不?” 封凌不屑:“有本事你今晚别吃饭!” “吃,吃,怎么不吃呢。哎,等等我啊!”两个小姑娘转眼就开开心心地一块走掉了,谁也没注意到,在她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后面有位白衣少年听见了这些话,眼底闪过几许笑意。 日子流水般过去,很快,封凌和资芸迎来了她们到书院后的第一个重大节日活动,八月十五中秋。 傍晚时分,第二进院里,整整齐齐围着两侧摆了三排桌椅。集贤殿前也摆了一溜儿桌椅,老师们带着一些家眷都过来了。廊下挂了各式花灯,映着庭院里亮如白昼。师生们围坐一起吃吃水果点心,猜猜灯谜,看看节目,等着月亮爬上柳梢头。 资芸和封凌两个坐在最后一排,吃得不亦乐乎。资芸天xìng开朗外向,早已认识了不少同窗。每当有人上去表演节目,便由她负责解说。 猜过几轮灯谜,听过几只小曲,看过几支歌舞,师生们的叽叽喳喳不绝于耳。封凌一时间只觉得耳朵里在嗡嗡乱叫,正觉心烦意乱。突然间,众人都静了下来。接着,一位少年提剑场。资芸立刻用手肘一捅封凌,低声道:“快看快看,就是那位师兄,他要上来舞剑了。哇,这身姿,这相貌,这剑术,怎么都那么好看呢?”她捧脸做花痴状问封凌:“我没吹牛吧,是不是剑术出神入化,外表丰神俊逸?是不是特别好看?” 封凌打眼一瞧,那位师兄舞剑之时,矫若游龙,翩若惊鸿,身材颀长,面目俊朗,倒也的确好看。当下也并不在意,只随口附和资芸道:“不错不错,和你正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谁知话音刚落,只见最前排一位师姐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大声说了句:”癞□□也想吃天鹅ròu!“ 周围立时静了一瞬,大家的视线都被这句话给吸引过来。众目睽睽之下,封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资芸却是个刺头脾气,吃软不吃硬,当下一拍桌子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哟!姚璧师姐,请问您吃到过天鹅ròu吗?若是您也没吃到嘴,可不是自己打脸。”她顿了顿,突然仰头甜甜一笑:“苏懿师兄~~,你舞剑真好看。” 姚璧脸色转了几转,正待发怒,被资芸这句话一惊,回头去看,果然苏懿就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这幕戏。此时姚璧肚里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发作,唯恐在苏懿面前留下个泼fù的印象。 此时双方都在无限尴尬中,封凌壮着胆子站起来,堆起笑容打圆场:“师姐,我们不过是随口开开玩笑,并无恶意。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一般见识。” 姚璧正想寻个台阶下,立刻也在脸上挤出笑容道:“你我同窗,说说笑笑本是平常,哪里会计较,师妹们想多了。”又转脸对围观众人说:“看什么看,都坐着罢。正经节目在场地中央呢!“ 苏懿看了姚璧一眼,向四周抱拳一圈后,便回到对面的座位坐下,竟是始终一言不发。 封凌暗暗叫苦:都怪自己多嘴说什么天生一对,看苏懿师兄的脸色,这般不高兴,是在生谁的气呢?再看资芸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照吃照喝,一点也不耽误,心大的好处就是多啊。 她还在胡思乱想,殿前坐着的丁老师却瞧见了她,立刻大叫:“封凌,你怎么躲在这里?快上去给大家表演节目。”又转头对身旁的其他老师小声解释:“这是我新收的得意门生,歌舞俱佳,很难得。” 封凌于歌舞表演一事向来是落落大方的,听了丁老师的吩咐,并不扭捏推辞。自后方款款绕至场地中央,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朗声说道:“封凌初来书院,愿为诸同门献上一曲,以助余兴。” 那边男学生们有人开始跺脚吹口哨:“好漂亮的小师妹!师兄看好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噼里啪啦地鼓掌。 这阵仗把封凌给吓着了,想缩回去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上。她稳住心神,偷眼看了一圈,见前排一位师兄的琴似乎还不错。便鼓足勇气上前,很有礼貌地问道:“这位师兄,可否借琴一用?” 那位师兄立刻很大方地站起来,拱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师妹客气了,请坐这里弹吧。”说完便退至一旁,含笑静立。 这样温暖宽厚的笑容倒与自己哥哥有几分相似,封凌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此时月至中天,银辉遍洒,光华千里。杨柳枝头,微风轻拂。如霜的月光下,一位身着鹅黄罗裙,淡粉衣衫的少女明眸皓齿,仙姿玉色,一颦一笑,撩人心魂。 只听她轻启檀唇,婉转歌喉,开声唱道: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歌声袅袅入云而去,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众人心尖划过,无痕无迹,却伤怀入骨。纵然年少不知相思苦,亦觉乡关梦遥,千愁万绪都上心头。闻歌泣下,泪湿青衫,座上一片唏嘘之声。 一支汉乐府《西洲曲》弹罢,庭院里竟鸦雀无声,封凌心下惶然。倒是丁老师率先打破沉寂:“好好!弹得好,唱得好。能收到这般天赋卓绝的弟子,也不枉我教习多年的辛苦。”说完偷偷用手指揩了揩眼泪。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掌声雷动。 掌声稍息,丁老师又说:“你看你这丫头,好好的唱个曲,倒弄得大伙都栖栖遑遑,怎对得起如此良辰美景?不好不好。” 封凌立刻起身至殿前给丁老师赔礼:“老师批评得极是,只怪学生一时仓促,忘了今日过节,该唱些高兴的。不如我再为大家献上一舞,稍作弥补。”丁老师大喜,忙点头应允。 走下台阶,封凌又回到方才那位师兄桌前,微笑着说:“师兄,多谢你的琴。不过还得劳烦师兄,我想跳一支《花好月圆夜》,师兄可愿为我弹琴?” “承师妹错爱,师兄理当效劳。噢,忘了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孟名宸。” 这一通突如其来的自报家门闹了封凌一个大红脸,她还未来得及回答。后边一位调皮的师兄就怪声怪气地大声念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君子姓啥,姓孟名宸!”话音一落,顿时满场哄堂大笑。后排师兄又齐声念起《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上面的老师也开始笑起来,教文史的郭老师摇着头直对丁老师说:“这帮孩子,平常念书,有气无力,无精打采。这种场合,倒是声如洪钟,气壮山河了。”丁老师见怪不怪:“难得不在课堂上,咱们也不必太古板了。“ 此时封凌立在那里手足无措,孟师兄却气定神闲地给她解围:“各位同窗,还想不想看师妹跳舞了?” 嬉笑声终于平息下来,封凌走至场中,垂袖静候琴声响起。孟宸淡然坐下,一拂琴弦,乐声如珍珠落玉盘,如风铃悬檐间,如雏鸟啾啾,如溪流汩汩倾泻而出。只见封凌轻舒广袖,缓摆腰肢,婆娑起舞。似满园春风中落花翩跹,又似月朗星稀下流萤纷飞。 纤纤发丝,婀娜身姿,衣袂翻卷,巧笑嫣然。果然美人跳舞似锦上添花,如一副行走的图画,教人不舍稍移目光。 场下众人视线此刻都集聚在封凌身上,心醉神迷。唯有姚璧盯着对面的苏懿,看见他目光灼灼,神采奕奕,却是一眼不眨地望着正在飞旋扬袖,抬颌浅笑的封凌。胸中怒气恰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只恨不能当场发作。她与苏懿两家世jiāo,自小相识。她一心认定只待自己年满十八便可顺理成章地嫁给他。而今夜的一切像一记利刃狠扎在她的心头,她从没在苏懿的眼里看到如此多的情愫。平日里的他谦和淡漠,仿佛拒人千里之外。她一直以为这是天xìng,谁知道并不然。可是几曲歌舞便能让她姚大小姐败给一个新来的小姑娘么?她始终有些不信。 夜深人静时,资芸躺在封凌的床上兴奋地睡不着:“你知道吗?在你跳舞的时候,苏懿师兄一直一直盯着你看,而姚璧师姐就一直一直盯着苏懿看。我都能感应到她周身散发的一股股寒气,哎,好冷好冷。”她抱紧双臂,作出浑身发抖的搞笑模样。 “得了吧,你坐人家后面,离得那么远,能看见什么呀,就会瞎说。”封凌很不以为然。 “怎么看不见?我自小习武,目力不凡。谁像你,一个大活人站你面前,你也看不见。” “你是说我是瞎子吗?呵呵,滚蛋,回你自己床上去!” “嘿嘿,好凌儿,别这样。”资芸嬉笑着侧身搂住封凌的肩说:“我就是觉得特别解恨,姚璧凭什么说我是癞□□。我看苏懿师兄根本不在意她,她才是癞□□呢。” 封凌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点,别乱说了。咱们初来乍到,万一得罪了那些师姐,以后处处刁难我们,可如何是好?”她自幼没了爹娘,投奔叔父途中受了许多惊吓,养成个胆小怕事的xìng子。 资芸却是从小天不怕地不怕,连她堂哥都要欺负的女汉子,哪里会把姚璧放在眼里。她拍拍胸口,豪气万丈地说:“怕什么,有我在呢。大不了天天打架,反正我会保护你的。” 封凌被她感染,也不再愁眉苦脸:“好了,我的保镖大人,谢谢你。赶紧睡觉吧,明儿还要上早课呢。” 两个小姑娘说得累了,沉沉睡去。倒是书院里还有好几个人一夜无眠,被明月光照得心慌慌。 第3章 重阳佳节 九月九,重阳九。 东方未,太晨殿前的空地上早已整整齐齐站满了学生。有人在打哈欠,偷偷抱怨黎院长的讲话又臭又长。 今日是书院一年一度的登高竞技活动。依照惯例,由高级班挑选出的四位师兄,依次从各个班级中抽取人员,组成四支队伍。每支队伍的成员都能领到不同颜色的腰牌,以便互相识别。各队之间相遇可夺取对方腰牌,失去腰牌的队员即失去比试资格。最后胜出的所有人员在申时三刻抵达山顶一决胜负。 规则宣布完毕,高级班的四位师兄开始抽取队员。封凌认出其中两位师兄就是苏懿和孟宸,可她很不幸地被一位不认识的师兄抽中,也没能和资芸在一队。领了腰牌后,她与一群不认识的师兄师姐一块向伏离山出发。四支队伍分别从不同的道路上山,走着走着,没有任何武功底子的封凌就被远远甩在后面。估计师兄们也没打算把她计入战斗人员,任她自生自灭了。 到了这个地步,封凌索xìng放慢了脚步,优哉游哉地欣赏起风景来。山路清幽,蜿蜒的小溪澄澈见底。她跟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雀鸟,渐渐不知走到了何处。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迷了路。她正身处一个冷僻的山谷之中,周围没有一个人。 封凌有些害怕,急着想回到原来的路上,却越走越岔,最后来到了一处悬崖下。悬崖很高,一条长长的瀑布如银练般挂在前方。瀑布下是一处深潭,瀑布旁有一条陡峭的小径直通崖顶。 封凌看了这情形,心知自己绝无可能从这小径上到崖顶。不如先在潭边稍事休息,吃些干粮,喝些水,积攒些力气再原路返回。她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掏出早上书院分发的馒头,小口小口地细细吃着。 吃完简单的午饭,她懒得动弹,便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笛,呜呜地吹奏起来。笛声清亮,穿透云霄。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四周黄叶纷飞,落入潭中逐溪流而去。这番美景使得封凌的心情渐变愉悦,吹得越发起劲。 吹了几曲,歇的差不多了,封凌将东西都收拾好,起身重新上路。刚转过一棵如火的红枫,却见一位翩翩蓝衣少年倚在不远处的大石旁,正静静地望着她。 “苏懿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封凌看清是谁,赶紧上前打招呼。 苏懿面色微红,将视线移往虚空,故作淡定地说:“我听见笛声过来的。怎么师妹你独自在此?” “我迷路了。转了好久,不知道大家都去了哪里。只好在这里吹笛子,指望有人来搭救我。没想到师兄真的听见了,真是太好了。”封凌好不容易见着个书院的熟人,一高兴说了好些话。但见苏懿只是微笑没有说什么,她有些怯怯地问:“该不会师兄你也迷路了吧?” “怎会,这山里哪处我不熟悉。”苏懿少年心xìng,立时想在封凌面前表现一番,他接着说道:“从这边再绕回正路,很远的,且有许多家伙拦在路上抢夺腰牌。不如我们从悬崖边那条小路上去,既清净又快捷。” “悬崖边那条路,只怕我上不去。”封凌苦笑着摇摇头:“我不会武功。” “随我来。”苏懿不由分说;领着封凌回到瀑布旁,蹲下来,指着自己的后背说:“你上来,我背着你上去。” 封凌仰头望崖顶,只觉高得可怕。她往后退了两步直摆手:“不行,我害怕。这万一摔下来可是粉身碎骨。” “不会,我定护得你周全。”苏懿并无多话,只这一句安了封凌的心。她轻手轻脚爬上苏懿的背,苏懿刚起身,只听封凌叫了声“哎哟!”。他一愣,问道:“怎么了?” 封凌讪笑了两声说:“你先放我下来。”苏懿重新蹲下,封凌从怀里掏出那只玉笛横拿在手里,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有没有硌着你?” “没有。”苏懿重新背起封凌,满脸严肃地叮嘱她:“抓牢了,仔细些。”说完足尖一点,直奔小径而去。只见他一手抓住山间藤蔓,一手搂住封凌。提气跃步,矫健如猿,一会便上至半山腰。封凌扭头往下一看,倒抽一口冷气,双臂不由箍紧了苏懿的脖颈。苏懿被勒得难受,只好转头对封凌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轻点,轻点。勒死我,可就都摔下去了。” 封凌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把头一偏,想调整下姿势。却不防苏懿转过脸来,两人的嘴正轻轻碰上,登时两位少年男女的脸都红成了一片晚霞。苏懿立刻回了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快到崖顶了,上面风景可美了。” 封凌埋着头不敢吱声,任由苏懿将她背上了崖顶。崖顶上果然好风光,地势平坦,一条溪流将它一分为二。溪水里有许多光滑的大石头,两岸长满荒草野花,一眼望不到边。封凌从苏懿背上跳下来,惊喜万分:“这么多花,真好看!” 两人挑了块大石头坐下来,苏懿从自己的布袋里拿出一些点心递给封凌,封凌想说她已经吃过午饭了,可是看见点心很精致很美味的样子,便不由自主伸手接了过来。咬一口,果然味道极好。封凌颇有些疑惑地问他:“怎么师兄有美味的点心,我就只有馒头发呢?” 苏懿掏出一个大馒头,咬了一口说:“我也只有馒头发,这点心是前日在镇上买的。”“哦,”封凌点点头恍然大悟道:“我还当膳堂里偷偷给师兄们发好吃的呢。可怜我们不能去镇上,每日里馒头都看厌了。哎~” “你若想去镇上还不容易,”苏懿捡起一块石子扬手往远处一抛,故作随意地说:“过几日休沐我带你出去。” “真的吗?那太好了。”封凌拍着手,想着回去赶紧告诉资芸这个好消息:“对了,我能带上我的朋友一块去吗?” “你的朋友?”苏懿皱眉想了一会:“是不是上次爬树那位?” 完了,封凌暗想,资芸你果然被他以这种方式给记住了。可她也不能否认,只得诚实地答道:“是她。不过我这朋友一向是大家闺秀模样的,上次的事只是意外。”她还想着给资芸挽回点好印象。 “唔,大家闺秀啊~~”想到那日的情形,苏懿可真没办法把资芸和大家闺秀这个词联系到一块。可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脸认真的样子,他也只得含糊地应道:“是,的确,呃,挺闺秀的。” 封凌顿时松了口气,看来资芸还有希望。为了加深他对资芸的好印象,她又叽叽呱呱说了好些资芸的事:资芸她脾气好,直爽大气,剑术和骑shè都很棒。苏懿耐心地听着,见她一张粉嫩的小嘴张张合合,突然想起方才两人碰嘴的情形,脸唰地就红了,一时心猿意马起来。 这边封凌正说得高兴,冷不防抬眼瞧见苏懿脸涨得通红的模样,心下大为疑惑:“师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很不好啊。”苏懿忙拿衣袖装模作样地擦擦汗,说:“这太阳晒得我头晕,不如咱们去那边树荫下休息一会。” 就这太阳也晒得头晕?封凌心想;师兄白长那么好看了,不会是个病秧子吧。她站起身,手搭凉棚四下一瞧:“真糟糕,师兄,这里一棵树也没有。怎么办?” 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呢,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以后后会不会很容易被别人骗走啊?苏懿瞬间有了想保护她的冲动。 他自六岁起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身为妾室的娘亲身故,他被大夫人收养。多年来看透多少人情世故,大夫人和佣人们当着老爷的面对他亲切和蔼,私下里却对他疏忽怠慢,出言不逊。直到他渐渐长大,看着有点出息了,那些奴才们才变得老实服帖,真正把他当主子。那些虚伪的面目,他甚至不屑正眼去瞧。 只有他的娘亲,也曾经像面前这小姑娘一样,天真,单纯,到死都以为自己是苏懿父亲唯一的妻子。而苏懿也曾以为自己是父亲唯一的孩子。直到六岁那年。娘亲抱病而亡。他被带到了一处极大的宅院,里面坐着一个满脸怒气的贵fù人。父亲告诉他这是大夫人,他还多了好几个兄弟姐妹。他没日没夜地哭闹,没有人来安慰。只有看护他的嬷嬷拿针偷偷地扎他。他听见外面有人在毫无顾忌地议论他:“看,这就是那个狐狸精的儿子。” “不,我娘不是狐狸精!”他美丽善良的娘亲,从没伤害过任何人,她只是被父亲的花言巧语骗了。他冲出去拼命地解释,却换来更多的嘲笑。他渐渐沉默,只在梦里和娘亲说话。娘亲说:“你要努力,你要比他们都强,才有人听见你说话的声音,才有人看得起你的娘亲。” 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整日玩耍,任xìng胡闹的孩子。没有人再宠着他,没有人在他摔倒的时候再抱起他,也再没有人在小院石桌前坐着绣花,轻轻哼着歌,看他扑蝴蝶。 这么多年除了学习和练功,他从不流露任何情绪。直到中秋之夜,封凌唱的正是当年娘亲经常哼的曲子。他那可怜的娘亲经常见不到丈夫,总以为他公务繁忙,谁知道不过是还有另一个女人在等他回家。 “忆不至,仰首望飞鸿。”梦里的娘亲渐渐和封凌的身影重叠起来,他头一次动了心。也许他还能再找回从前,还会有个美丽温婉的姑娘,在小院石桌前绣花哼歌,而他不想再一次失去。 去找大树的封凌蹦跳着回来了,老远就叫:“师兄快来。我找着个好地方。” 望着那张阳光下明媚的笑脸,苏懿跳下大石,迎了上去。封凌领着他往北一直走到一处山崖下,崖顶如鹰嘴般突起,正好遮住了头顶的阳光,草地上一簇簇狗尾巴草迎风招展。 封凌得意地说:“怎样?这地方很yīn凉,躺在这休息下,待会才有精神和别的师兄好好比试啊。”说完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苏师兄好像和我不是一个队的。呃~~我的腰牌你要夺吗?”她郑重其事地解下腰牌,双手递给苏懿:“反正我也打不过你的,不如自己缴械投降。” 苏懿自然不会去接,只觉得这丫头傻得可爱:“你知不知道没了腰牌,上不了山顶是有惩罚的?” “真的?”封凌狐疑地望了他一眼,立刻将小小的腰牌攥紧了:“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惩罚?” “我看早上院长说话的时候,你一定走神了。没有腰牌的学生这一年都要打扫课堂和庭院,在膳堂帮忙,去果园浇水。”苏懿笑着解释给她听。封凌大吃一惊:“书院不是有仆佣的吗?为什么还要学生做事?” “人手不够嘛,主要是院长太抠门。” “糟了,那我这样的岂不是六年都要在书院做事。”封凌急得直跺脚:“太不公平了。听说黎院长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为什么也歧视我们这些不习武的?” “因为院长惧内啊,而院长夫人可是习武的。”苏懿选了块草皮丰厚的地方,惬意地躺下来,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慢悠悠地说:“不过你别担心了,以后每年重阳竞技,你就跟着我一块上山顶。” 果然有实力的人口气都大,没实力的只好找个靠山先。封凌立马识时务地应了声:“谢谢师兄!师兄人真好。”然后在心底深深地鄙视了自己的谄媚。 师兄非常不讲客气,闭着眼晃着腿说:“那现在赶紧给师兄吹个小曲吧。” “好嘞!”封凌哪敢怠慢,掏出玉笛卖力地吹。笛声清扬,风声飒爽,在这安详的气氛里,苏懿竟真的睡着了。梦里白云悠悠,草儿青青,有位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 申时正的时候,山上寺院的钟声远远传来。苏懿醒了,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他坐起身扭头一瞧,封凌也躺在草地上睡着了。他轻声唤封凌的名字,便见她缓缓睁开双眼,迷迷瞪瞪地瞅了他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该上山顶了。”苏懿提醒她。封凌从草地上爬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四处望望,问他:“往哪儿上去啊?” 苏懿指指头顶,笑而不语。封凌吓一跳,为什么我们总是不走寻常路?“那个,师兄,咱们就不能找一条正常的路走走吗?” “没有别的路了。”苏懿略带促狭地逗她:“要不咱们又从刚才那条路下去?” “那还是算了。”封凌一咬牙决定死就死吧,继续前进。 这次的山崖比刚才的明显矮许多,苏懿小心翼翼地背着封凌,很快攀上了最高的山顶。从山顶上往另一边望下去,就是那个美丽的大湖。湖的形状有些像织布的梭子,当地人传说是天上的仙女织布累了,不小心将梭子掉入人间,因此这湖就取名玉梭。 湖边的空地上聚集了好些人,苏懿拉着封凌一路走下去。还没下到湖边,底下就有人在大叫:“哎,苏懿你小子跑哪去了?你这队长不在,我们队可是损失惨重,只剩下三四个人了。” 苏懿气定神闲地走到他身边,淡淡地说:“怕什么,三四个人也足够打败他们了。”这张扬作死的口气惹得旁边好几位同门鼓着眼睛看他。有位师兄瞧见封凌身上腰牌的颜色,立刻叫住她:“这位小师妹,你是我们队的,怎么和苏懿在一起?” 封凌一愣,未免除通敌嫌疑,赶紧笑着解释道:“方才我迷路了,是苏师兄领我过来的。”那人没再说什么,递了一把剑过来:“拿着,比试马上要开始了。”封凌大吃一惊,忙追问那位师兄:“为什么要拿剑?” 那师兄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能上到山顶的都是咱们书院的高手了,最后的决胜当然要用到剑。难道师妹你要用别的什么独门武器?” 这下封凌简直要哭出来了,什么高手,什么独门武器,跟自己都不挨边。等下比试开始,不会死得很难看吧。都怪苏懿骗她上来,如今她宁愿回书院扫地,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思来想去封凌打定主意,待会第一个弃剑而逃,面子什么的固然重要,命更重要。 申时三刻一到,有位老师擂起了一面大鼓,“咚咚咚,咚咚咚!”响声震天。所有的师兄师姐们都开始往湖中心冲,封凌跟在后面莫名其妙。怎么回事?根本没人理她,大家都去追截跑得最快的。前面刀光剑影,封凌在后方乐得清闲,索xìng抱着剑盘腿坐在草地上。 耐着xìng子等了许久,前方终于传来了欢呼声:“我们胜了!我们胜了!”封凌立刻跳起来去看,到底谁胜了呢?可惜她个头太矮,什么也看不到。 有师兄三三两两地走过来,边走边发牢骚:“怎么又被苏懿那小子给赢了,这两年都是他。”封凌一听挺高兴的,原来是苏懿胜出了。看来资芸对他的崇拜还是有道理的,回去告诉她,一定很开心。虽然封凌自己忙活了一日到底也没弄明白他们究竟比什么,其实是湖中心漂着朵绢制的五彩莲花,谁夺得了再jiāo予击鼓的老师便是优胜者。 下山的时候,大家都走得很轻松。落日西沉,江山如画,少年们早忘了方才打得不可开jiāo的情形,一路行来有说有笑。封凌脚程慢,渐渐又落在后头。苏懿本暗暗在留意她,见她这般,便也故意放慢脚步。下到半山腰时,路上就只剩了他们俩。 走到崎岖处,苏懿伸手搀她,她很自然地把手放入他的掌心。苏懿握住了,一直没有松开。封凌想起自己的哥哥也是这般仔细贴心,处处呵护她。一个多月不见,不知哥哥怎样了。期间接到他一封信,寥寥数语,只报平安。而她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封,书院里的大小事情,都一一向哥哥汇报。哥哥一定很忙,不知道有没有看她的信,会不会嫌她烦? 封凌想着心事,两人一路无话,只不时相视而笑。苏懿觉得这看了几年的伏离山越来越美了,每一棵树都别有风姿。晚霞也比平日格外艳丽,小溪流简直会唱歌。 回到书院,天已黑透,守门的老师登记好他们的名字后,长吁了一口气,吩咐院丁关大门。心道终于可以回去吃晚饭了,这俩孩子怎么这么晚才回,饿死他了。 匆匆用过晚饭,封凌立刻赶回卧房找资芸,一天没见,还真有些想她。 资芸刚沐浴过,正在院子里晾头发。见她回来,赶紧迎上去问她:“你怎么才回来?我还当你走丢了。” 封凌拖了资芸回屋,把白日的事略略说了一遍。资芸听了先是哀叹自己运气不好,要扫院子。后又听说苏懿答应带她们去镇上,立时就眉开眼笑,忘了烦恼。 第4章 伏离小镇 天公不作美,一连十数日都是秋雨绵绵。资芸和封凌两个坐在廊下望天发愁,资芸郁卒不已:“过了这么久,苏师兄想必忘了要带我们去镇上。”“是啊~”封凌附和着叹了口气。 雨并不理会她们的惆怅,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院子里花池边积满了水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封凌双手jiāo叠握着栏杆,下巴搁在手背上,无精打采地唱着李清照的《声声慢》。“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好无聊,好郁闷啊~~~~”资芸用一声怪叫给封凌的歌声结了尾。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的时候,资芸这天早晨醒来的心情只能用欣喜若狂来表达。她连鞋都没穿就扑到封凌床上,硬生生把她给叫醒了。封凌哀嚎一声,把头藏进被子里:“休沐啊,大小姐,让人多睡会行不?” “不行!”资芸强行扯开被子,把嘴贴在她耳边大叫:“天晴啦~快起床啦~” 半个时辰后,被拽着洗漱更衣完的封凌还有些迷迷瞪瞪:“现在干嘛去?”“找苏懿去!” 走出院落,路上的学生还不少。看来yīn雨了这许多天,大家窝在房里都要起霉了,一见着点阳光就赶紧把自己拿出来晒晒。 走到男学生院落后,资芸顺手逮了个师兄领她们去找苏懿。 苏懿早起练功回来,正在自个院里冲澡。院门半开,他只穿条裤子。只听“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呀”一声门被推开,接着两声女子惊叫。苏懿丢了手中的水桶,慌不迭跑回房里。边抹身更衣边向外张望,才看清是封凌和资芸两个,正在院门处拉拉扯扯。 封凌被刚才那一幕臊得面红耳赤,扭头要走。资芸拽着她袖子不放,直道:“ 咱们什么也没看见,你跑什么。”封凌怒了:“那你留在这,等着看见什么吧。”说完想扯出袖子来,资芸却只是不放手,两人纠缠不休。 如今这情形,苏懿本也有些害臊,但见封凌要走,只恐她生气了,日后难以挽回。匆忙穿好衣裳,便急急出来赔礼道歉。两个小姑娘你望我我望你,都脸红红不吭声。半晌封凌才讪讪说道:“是我们太鲁莽了,不是师兄的错。”苏懿松了口气,让她们进来坐。资芸直爽便道:“坐就不必了。师兄答应带我们去镇上的,不知今日有空否?” 苏懿怎敢说没空,立马回房取了些银两领着姑娘们往外走。走了不多几步,便听见有人叫:“资芸,封凌,你们上哪去?”资芸回头一看,却是资旭那小子。本不想答他,谁知封凌嘴快,抢着说了:“师兄领我们去镇上玩,你去吗?”其实她不过随口问问,谁知资旭听了便嚷着要同去:“来了俩月,店铺都不知道长什么样了,我也要去。” 资芸拿眼瞪他,说:“甭管店铺长什么样,都得花钱才能买东西,你带钱了吗?”资旭立刻要回去拿银两,边跑边说:“等我啊,我马上来。” 等他进了自己院子,资芸拉着封凌要走,封凌哪肯:“说好了等他的,怎能背信弃义?” 四人终于成行,在书院门口登记后,便向小镇出发。一路上,资旭只拉着封凌说话,教文史的郭老师如何古板,教骑shè的黎院长夫人如何泼辣,书院的饭菜多难吃,百香园里从东数第五棵橘树结的果特别甜。 他一番长篇大论,封凌根本chā不上嘴,只在心里暗暗好笑。他与资芸果真是一家人,这叽叽呱呱的xìng子也这般相似。 苏懿和资芸就这样被撇在了一边。资芸本也是爱说笑的,却碰上苏懿如闷葫芦般一声不吭的人,饶是说了半天,也终究冷了场。资芸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时去瞟资旭和封凌。对她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到底是姑娘家心细,猜出苏懿定是对资旭和封凌太亲密极为不满。于是瞅了个空,便将资旭硬拖到一边质问他:“你今日这是怎地了?总拉着封凌说个不停。” 资旭却很讶异:“我这不是为了帮你吗?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你。” 资芸火得想揍他:“什么好人心,说清楚点!” “我听说中秋那天有人说你癞□□想吃天鹅ròu,你不服气,我也不服气啊。咱们资家的大小姐怎么就成了癞□□了?那我不就成了癞□□的哥?所以我今日特地跟出来,拖住封凌,你和那个什么天鹅不就天生一对了吗?”资旭说着嬉皮笑脸地去扯资芸的辫子:“有我这样的好哥哥,你真是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番妙论直让资芸哭笑不得:“好你个大头鬼,少在这里瞎掺合。” “我怎么瞎掺合了?哎,你看他俩越走越近了,不行,我得赶上去拆散他们。” 走在前头的苏懿和封凌浑然不觉后面有人在议论他们。苏懿急着问封凌:“你和刚才那位师弟很熟吗?”封凌解释道:“他是资芸的堂哥,入学时候认识的。” “他好像很爱和你说话。”空气里不知从哪飘来一股浓浓的醋味。 “好像和谁都爱说吧。两兄妹都这样,哪里有了他们哪里就热闹了。” 仿佛为了印证封凌的话,资旭从他们身边嬉笑着跑过去,大声冲资芸喊道:“我能不为你着急吗?万一你嫁不出去,可不是要祸害咱们资家一辈子。” 资芸气得眼睛都绿了,边追边嚷:“你给我站住!谁嫁不出去了,谁是祸害了?看我追到你不打你个半死。”她的淑女形象是彻底放弃了,一心只想打资旭一顿出了这口恶气。 两人追打着跑远,惊起路旁大树上一拨拨的麻雀,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封凌有些担忧,毕竟苏懿领着他们出来是要担责任的。万一这两货闹大了,天黑前不回书院,可不糟糕。幸而在离小镇不远的的茶舍前,又见着了他们。资旭被他堂妹拧住耳朵勒令求饶,他哇哇叫着救命。直到资芸看见苏懿二人过来,方松了手。接下来,资旭倒是老实了许多。 进了小镇,只见商铺林立,顾客如织。有往来商旅,有书院学生,本地人也不少。小姑娘爱逛街,见着什么都想买。这家店看看,那家店瞧瞧,不一会买了一堆东西。苏懿和资旭两个屈尊在后头做跟班,两手都不得空。眼看两位大小姐大有不逛遍全镇不肯罢休的势头,资旭不干了,嚷着要休息。苏懿趁势提出他俩先去前面忆白酒楼里定个座,待会资芸和封凌逛够了便过去吃午饭。两姑娘也觉得两个男子跟着,逛起来不方便,都点头同意了。 四人分开后,资芸和封凌进了一间成衣铺。正在细细挑布料,猛听见有人说:“哟,哪来的狐狸精,也要到人间铺子买衣裳么?”两人抬头一看,冤家路窄,却是姚璧走了过来。见她一副要找茬的模样,封凌丢了衣料,拉着资芸就走。姚璧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封凌衣裳,冷笑着说:“让我看看你这身衣裳是不是狐狸皮变得。”封凌惊得大叫:“你想干嘛?放开我!” “想干嘛?哼,我倒要问问你想干嘛!小小年纪不学好,才来书院就会勾引男人了。你以为自己很得势么,别痴心妄想了,我和苏懿可是早有婚约的,轮不到你这野丫头来抢。”重阳节听说的事和今日看到的一幕幕都如刀刻在她心底,姚璧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八岁那年,她随母亲去苏府作客,第一次见到了苏懿。那年他十岁,在一棵桐树下舞剑,身形灵动,如蝶穿花。她在远处看见,走过去喝彩。他却收了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姚右相家的千金小姐何时受过这种冷遇,她记住了这个她见过最好看的少年,打定主意要让他十年后娶了自己。苏懿考入了归云书院,两年后她也如愿考入。她拼命地练剑习武,想与他比肩而立,想让他正眼瞧她。然而这个中秋,她终于发现自己完全错了,一段歌舞,一张俏脸,苏懿就被迷住,原来他也是这般肤浅的男子。 重阳那天,有人看见他们手拉着手从山上下来。今早,她又瞧见两人一块走在去小镇的路上,有说有笑。一向骄傲的姚璧再也无法忍受,一等苏懿离开,她就迫不及待地来找封凌算账,想要吓唬得她知难而退。果然薄脸皮的封凌立时就懵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句话也答不出。 可是刺头资芸却不好惹,她上前一把打掉姚璧的手说:“哟,姚师姐,既然你们早有婚约,那你还瞎担心什么?有空来这里找茬,不如去黏着苏懿,施展魅力,叫他只围着你转啊!可惜师姐你有这本事吗?还是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比不比得上我们封凌。” 姚璧气得火冒三丈:“臭丫头,次次都来气我。看我今天不揭了你的皮!”一边说一边去揪资芸的头发。 店里掌柜看见吵得不像样,赶紧上前劝阻。封凌被羞辱得眼泪汪汪,说话声都有些哽咽:“别,别吵了。姚师姐,我并没有要抢谁的意思,是你误会了。” “哼,你的意思是你不用抢,有人自己凑上去吗?”姚璧脸色铁青,手上又加了把力。 “本来就是嘛!”资芸嚷得更大声,姚璧抬脚便踢,资芸伸腿格挡,这回两人真要打起来了,被掌柜和店伙计直接给轰了出去。 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两人还揪着对方头发不放。资芸喊:“你放手,有本事堂堂正正打一架!”姚璧不甘示弱:“你先放手,打就打,别以为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打赢我。”“那就一齐放手,公平地打吧!”“好!一二三,松手!” 接下来狭小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只看见一会儿姚璧踢翻了菜篓子,一会儿资芸打烂了门板子。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好不热闹。 凌在一旁拦也拦不住,急得直跳脚。正无可奈何之际,忽见有人从天而降,一手隔开了两位疯姑娘。封凌定睛一看,恰是苏懿满脸怒气站在眼前。心里暗道:糟了,今儿这脸可丢大发了。 “看看你们俩成了什么模样?好好的为什么在大街上打架?不嫌丢脸么?”苏懿yīn沉着脸质问二人。 资芸看见姚璧蓬头乱发一身狼狈,想必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方后悔不该一时冲动。姚璧见苏懿生气,忙上前赔笑:“师兄,我们只是想切磋一下武艺。” 这话骗鬼鬼都不信,可苏懿此时并无心思追究:“切磋够了没?够了就吃饭去!” 围观人群渐渐散去,只有被打坏东西的几个小贩拦着她们要赔偿。苏懿问了钱数,一声不吭从自己钱袋里取了些碎银,一一赔给他们。 忆白楼的雅间里,店伙计给两位灰头土脸的姑娘分别端来了两盆水。两人梳洗一番,整理了头发和衣裳。苏懿和资旭在外面站着等,封凌在房里帮着递梳子,拧帕子。姚璧一直不说话,封凌也不敢去招惹她。 打点妥当,伙计过来收拾好房间,五个人便在圆桌旁坐下。姚璧动作奇快,当先抢了苏懿左首的位置。资旭坐了他右边,旁边是资芸,再过去就是封凌。 姚璧有心示威,挽着苏懿的胳膊娇声娇气地说:“师兄~~昨儿我爹托人捎东西来,当中有你一封家书。早上给你送去,偏你不在房里。我此刻并未带在身上,待回了书院,再拿给你好吗?” 资芸在对面使劲翻白眼,姚璧长得也不错,浓眉大眼,英姿飒爽,五官端正。但她强作出一脸妩媚,与平日气质格格不入。 苏懿不动声色将手臂抽出,简短地回了句:“行。”然后抬眸向封凌笑笑,封凌连忙低头回避,唯恐姚璧又生气。 上菜时,资旭突然提出与资芸换个位置,资芸心想不能让姚璧今日太得意,得给她找点不痛快,立刻答应。于是饭桌上出现这样一幅场景,只见姚璧与资芸轮流抢着往苏懿碗里夹菜,“师兄~这个盐鸡翅好吃。”“师兄,尝尝水晶肘子。” 碗里的菜越多,苏懿的脸色越难看,拿着筷子一口没动。 剩下两个没人理会的,倒吃得不亦乐乎。资旭给封凌斟了满满一杯葡萄春,说是今年新酿,味甘醇香无酒劲。封凌端杯尝了尝,果真好味道。一杯饮尽了,又讨了一杯。她一向不曾喝过酒,不知利害,以为与果汁一般。谁知两杯下肚,渐渐觉得头晕反胃。她不敢再在席上久坐,怕一个不小心吐了可就丢脸。于是瞅了个空,称要下楼走走。 众人以为她是去净手,并不以为意。只有苏懿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酒楼外是一处河堤,暮秋时分,柳树皆枯黄。封凌信步走去,只觉秋阳似金,暖风和煦,心情豁然开朗。堤岸上柳树下有几张长条石凳,她择了一张坐下,眯着眼昏昏yù睡。脑袋一点一点间,突觉旁边多了个人。 转首去看,原来是苏懿,面色不善,却将肩膀轻轻抵住她头。醉意朦胧的封凌弯唇一笑,柔柔地问他:“师兄,怎地不高兴?” “不会喝酒就不要乱喝,喝醉了就不要乱跑。”苏懿语气生硬,流露的却是关切之情:“倘若不是我跟在后头下来,你在此处睡着了,不怕歹人轻薄么?姑娘家岂可如此大意!” “唔~师兄说得对。”不知为何封凌觉得苏懿责骂她,她也挺高兴的,莫非是喝了酒的缘故?她暗暗琢磨着。 此时的她双颊微红,面似飞霞,眼若春水,唇边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一缕微风吹来,秀发轻拂苏懿的面颊,撩动了一颗少年的春心。他放低了声音,问她:“还想睡么?不如找艘画船,安心睡着可好?” “好!”天蓝云白,水秀山明,青春年少,有什么是不好的? 一只不大不小的画船,客舱里摆着一张梨花木的圆桌,几只春凳。靠船尾处有一张雕花床,挂着鹅黄的纱帐。 船家的婆娘端了些水果,拎了壶热茶进来。将桌上的两只杯子用水烫过,斟好茶便告退出去。 封凌侧卧在床榻上,皱着眉头,捂着胸口不说话。苏懿端了热茶给她,体贴地问她:“可是有些胸闷yù呕?”封凌无力地点点头,本想上船睡一觉,谁知船摇晃得人更晕。 “你安心睡,我替你按着穴位。”他用手轻轻揉着封凌的合谷穴和内关穴,力道刚好。封凌舒服得闭上眼:“师兄,你就像我哥哥一样好。我有个大哥了,不如你做我二哥好吗?” “不好!”苏懿很干脆地拒绝了:做她二哥?等她将来给自己找个妹夫来?我才没那么傻。 “哦,抱歉,师兄,是我唐突了。” 船舱里静了下来,只听见吱呀吱呀的摇撸声,还有封凌熟睡的呼吸声。 被遗忘在酒楼的另外三人,并不知道封凌与苏懿去了哪里。他们在雅间里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个时辰,终于被店伙计强着资旭结了帐。 三人抱着一堆东西悻悻走出酒楼,各自在肚里将那失踪的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夜里,封凌回了房。资芸板着脸不说话,封凌自知理亏,将自己醉酒一事说了,一个劲向她道歉。唾沫都说干了,却只换得资芸的白眼外加一句:“重色轻友!”。直到她第二日才气消,两人又拉着手一道去上文史课。 姚璧和她俩此次结下了梁子,路上远远见了都互相绕道而行。她时常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找苏懿。碍于两家的世jiāo关系,苏懿待她如妹妹一般,礼貌而淡然。她也不在乎,许是情根种得太深,但凡能见上一面,陪着他一会,心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都是欢喜不尽的。 直到有一回她从苏懿那里出来,月儿弯弯初上楼头。独自站在夜风中,晚桂飘香。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微,低到尘埃里,却永远也开不出一朵花。她刚才没见着他,循着远处传来的笛声找过去。恰看见玉笛横吹的美人身畔,立着位风华出世的公子。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他带着满脸宠溺的笑容痴望封凌。更深露重,他解了披风裹住她。她说什么,他都温柔地回应她。 那一刻,姚璧站在yīn影里,想提剑杀了封凌。 可是她没有动,一直呆呆地站着。她想起爹说过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胜负未分,为何要自乱阵脚?她还有很多胜算,比如说她爹,比如说苏夫人。实在不行,再杀封凌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从那以后,她表现得越发安分懂事,装作已把苏懿当兄长一般,仍然若无其事地去找他,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见到封凌也不再咄咄逼人,反而和蔼可亲。天真的封凌也开始常常说她的好话,资芸冷笑不已,封凌却念起《三字经》:“人之初,xìng本善。你为何把人想得如此歹dú?”资芸说:“你这糯米xìng子,日后吃了亏莫找我哭诉。”话虽如此,到底时时关照着她。 第5章 春节团聚 下过几场冬雪之后,书院放了二十日年假。提前一个月,封凌就写信给哥哥,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一定要记得来接她回去过年。可是哥哥并没有回信,一连几日,封凌都心神不宁,时时向外张望。 腊月二十七,书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张灯结彩,装饰一新。许多学生家乡遥远,来回不便,都在书院过年。每两年书院才放一次长假,夏天的两个月,学生回家,老师忙着招生。 院子里堆了个雪人,资芸正拿根枯枝在勾画雪人的眉眼,看见封凌在一旁无精打采,唉声叹气,便说:“书院里过年一定比家里热闹,还有许多好吃的,咱们在这不也挺开心的吗?何必愁眉苦脸。”她自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觉得和谁过年不都一样,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就行。 可是封凌不一样,她从没离开哥哥那么久,也从没独自在外过年。她想哥哥,想得常常躲在被子里哭。幸而书院里还有资芸和苏懿,否则她一定待不下去了。 “好了,高兴点。”资芸用胳膊肘捅捅她,打断了她的思绪,“大不了过年叫苏师兄带我们去应城玩,听说那儿比伏离镇大多了,也好玩多了。不过这回你俩可不许再撇下我,不然,哼哼,我下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封凌的悲伤并没有持续太久,晌午前,她在集贤殿见到了哥哥。她跑回卧房收拾东西,招呼资芸一块去崤都过年。资芸笑着摇摇头说:“不必了,资旭叫我去附近的亲戚家过年。我本想留在书院陪你,既是你哥哥来接你了,我也就去找资旭了,你放心走吧。” 听了这话,封凌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她放下手头的东西,走过去哭 着抱住资芸说:“谢谢你!” “好了,没什么好哭的。我只是觉得跟资旭在一块不好玩嘛。快收拾东西罢,你哥一定等急了。”资芸拍着她的背,哄着她。封凌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好不容易止住哭,告别了资芸。封凌和封铮乘着马车,冒着风雪离开了书院。走了两日,便到了崤国都城新崤。 马车驶进新崤,都城内果然气象不凡,楼阁高耸,道路宽广。封凌坐在马车上兴奋不已,不停地挑帘往外看,也不顾天气寒冷。封铮坐在对面,看她如同孩童般高兴,受了感染,凑着头和她一道看外面,一边还给她介绍城里各处。 马车在城内驶过十来条大街,渐渐转入一条僻静的道路。路两旁有高大的围墙,时不时闪过石狮子看守的朱红色大门,想来是富贵人家聚居的地方。 马车终于在一处大门前停下,封铮跳下车,和立在门口迎接的管事打声招呼,便让人将马车从侧门直接赶进了内院。 进了院子,封铮带着管事的进来介绍:“这是二小姐,以后我不在,你们便都听她吩咐。” 又对封凌说:“这是郑叔,跟着咱二叔好多年了,是个得力可靠的人。”封凌点点头,看看对方,是位中年男子,面白须短,精明干练。 封凌被领进了西跨院,院子挺大,三间正房,带着个小花园。进到屋里,只见中间为一小花厅,摆着几张黄梨花木的椅子,铺着丝绒软垫。窗边一张美人靠,前面放了张又宽又大的案几。左边有道门进去是书房,靠墙摆了一排书架,一排古董架,对着门口放了张书桌。右边一道门进去是卧房,摆了几只檀木箱子,一张大床。靠窗一张竹榻,铺着白色的狐毛毡子,上有小案。 屋内烧了地龙,暖融融的。封凌脱了披风,鞋子,坐在软绵绵的毛毡上。封铮吩咐侍女玉荷将封凌的行李拿进房来,一一摆放在箱子里。又差玉荷赶紧沏茶,上点心水果。自己再去厨房吩咐厨子做几样封凌最爱吃的菜,忙得不亦乐乎。 封凌不忍心了,直道:“哥哥不累么,先休息休息罢。” 封铮便在毛毡上坐了下来,端起茶抿了几口,点点头说:“这茶不错。”放下杯子,他爱怜地摸了摸封凌的头说:“哥哥不是怕饿着了我的小公主么?何况哥哥不累。” “公主?哥哥,这称呼不能乱叫的。” 封铮毫不在意,眯起眼冷厉一笑说:“有什么叫不得,你便是我永远的小公主,谁敢说三道四!” 封凌有些莫名其妙,半年不见,哥哥似乎变得陌生了。皮肤变黑了,面容刚毅,神情极为冷峻。从前的封铮可是位翩翩少年,待人温和谦逊,彬彬有礼。难道是跟着二叔做生意学的这般模样? 她将自己的疑惑一股脑都说了,封铮默默听了,伸指弹了弹茶杯,柔声说:“这样不好吗?你不喜欢我这样?”转眼他又变回那个温润如玉的青年公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封凌的错觉。 封凌靠了过去,跪坐着从背后抱住封铮,将头搁在他的肩上,撒着娇说:“哥哥怎样我都喜欢。唔,这半年我好想你。”暖暖的呼吸在封铮耳畔擦过,他的脊背顿时一僵,想要避开,又舍不得。“妹妹长大了,不可以再和哥哥搂搂抱抱,叫下人们看见了说闲话。”可最终封铮还是狠心轻轻推开她,起身坐到了竹榻另一头。 被冷落在一旁的封凌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看着封铮:“我明明还小,是哥哥不喜欢我了,找借口!” 不喜欢你?封铮在心里苦笑不已:你若知道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情意,你若知道我并非你的亲哥哥,你若知道你长大了许多,笑起来这般娇媚,生气也如此甜蜜,你若知道我的yù望难遏,还会往我身上扑吗?也许会躲得我远远的吧。 新崤城的这处宅院,封铮原说是二叔的。这天,他却从书房里拿出一份房契和地契jiāo给封凌。封凌见上面赫然写着她的名字,才知道,原来这宅子是封铮买给她的。 封铮将契书重新收好,当着封凌的面藏起来。回头很严肃地告诫她,这契书万万不可随意乱放,或jiāo给他人。若是他日后有什么不测,这宅子便是封凌最后的依靠。 封凌一听说什么不测,眼眶立刻红了,又粘上来要扑进哥哥的怀里。封铮无奈,只得搂住了她,好言好语哄着她道:“作什么又哭了?我不过这么一说,哪里就会轻易死了?我还舍不得我的好妹妹呢。” 封凌的眼泪滴滴落在封铮的衣襟上,想起自五岁起两人便相依为命。每逢孤单害怕时,总有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在等着她。总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别怕,别怕。哥哥在这里,哥哥会永远陪着凌儿的。”说好的永远呢?只是小时候的一个童话么? “我也舍不得哥哥。”封凌伸出双手紧紧搂着哥哥的脖子,使劲蹭着他的脸:“哥哥不可以死,永远也不可以死!我们要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每天开开心心。哥哥若是闷了,我给哥哥唱歌跳舞看,好不好?”她仰起小脸,哀求般看着封铮英俊的面庞。在他浓黑深邃的眼底,也有泪水在肆意蔓延。他俯下头,抵着封凌的额头微微低喃:“对,永远在一起。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一定会给凌儿应有的一切,让你永远平安快乐。你只需要每天唱歌跳舞,开开心心。再也不用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相信哥哥,我会做到的。” “很好了,就这样已经很好了。哥哥到底在忙些什么?总是满腹心思,忧虑重重。” “你不懂,你什么也不懂。可是这样也好,只要你快乐,不需要了解这世上的任何风雨。”封铮勉强笑着,腾出一只手擦去封凌脸上的泪水:“不哭了。来,吃点心吧。饿了好半天了,快多吃点。”他从书桌上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封凌。 “公子,晚饭已经备好了,是现在端上来么?”门外传来玉荷的声音。 “端上来吧!好了,不许再吃点心了,一会晚饭又该吃不下了。”封铮一把抢过封凌咬了一半的点心,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眼角都是笑意。 “一会儿叫人多吃,一会儿又不让吃,讨厌的哥哥!”封凌娇嗔不已,却是全然忘了方才的伤心难过。 三十晚上,宅邸里灯火通明,十几个家丁仆佣围坐在偏厅里喝酒划拳。封铮两兄妹坐在内间,玉荷在一旁端茶布酒。封铮出去和下人们喝了几杯,回来依旧坐在封凌身旁。 十四岁的玉荷是郑叔几个月前买来专为伺候封凌的。她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七八岁时,父亲吃了官司,家产抄没,流落街头。几经转卖来到这里,第一眼见到封公子,不知为何便春心萌动。她经历了太多,只想最后能有个好归宿。若错过了这次,到哪里再寻如此品貌的男主人? 封铮少有来这处宅邸,每次也都来去匆匆。此次因着陪封凌过年,才留在家中多日。玉荷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她每日殷勤周到地伺候封凌,得空又跑去封铮房里打扫整理,缝补衣物,洗刷鞋袜。可惜封铮大多坐在自己书房里处理事务,眼睛根本没落在她身上。玉荷并不气馁,她觉得公子这样才好。不像那些个浪dàng子,见着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便迈不开步子。她想反正自己年纪尚小,慢慢来吧,总有一天把这块玉石捂热了,他定会将自己收了房。 酒席撤了,大伙又坐着吃瓜子花生,水果糕点,闲磕牙。有人讲故事,有人讲左邻右舍的八卦。喝醉的倒在一旁呼呼大睡,没喝醉的嚷着抹骨牌。封凌在内听得热闹,也抿着嘴儿乐。 不知不觉三更已过,夜已渐深。封凌支撑不住,想着回房睡觉去。 这时封铮却拿出一样用很旧的绸布包着的东西,他挥手叫玉荷出去,然后一层层掀开绸布。封凌好奇地探头去看,往年过年哥哥都是送些衣料,画扇,水粉之类姑娘家喜欢的小东西,今年哥哥做生意了,难道要送她什么贵重礼物? 布包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对厚重的黄金镯子。镯子做工精细,盘丝刻缕。一只镯子上雕了九只凤凰,每只凤凰嘴里一颗大珍珠。另一只镯子略大些,雕了九条龙,龙嘴里也镶了大珍珠。 “哇,真的好美!哥哥你买的?一定花了不少银子罢。”封凌轻轻拈起一只镯子,细细观赏。 “不是,”封铮顿了顿,接着说:“这是你母亲,呃,不,是娘亲留给我们俩的。这只凤镯是给你的,你戴上看看。” 镯子戴在封凌白皙纤弱的手腕上,略显宽大了些。随着她的手微微晃动,金色的光芒耀人双目。“是娘亲留下的遗物么?”封凌低头看着镯子,想起娘亲,七年多了,她那慈爱温暖的笑容常常出现在梦里。发生过什么,封凌一点都不记得。只记得家里火光冲天,娘亲却拉着她和哥哥在一条黑暗的甬道里跌跌撞撞。后来怎么了?娘亲呢?去了哪里?为什么? 封铮拿起那只龙镯戴在自己腕上,用袖子轻轻掩住。他还记得逃亡路上,封凌的娘亲拿出这对镯子,告诉他这是封凌的父亲赏赐给她的。她郑重地jiāo给封铮说:“谢铮,从今往后,你就是封凌的未婚夫。你要永远护着她,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丢下她!”年幼的封凌好奇地抢过镯子玩耍,被她娘亲夺了回去,她扁着小嘴哭得好伤心。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什么都没忘,一直记得要保护封凌,她会是他未来的妻子。 其实,他本姓谢,为了躲避仇家追杀,也为了方便照顾封凌,他改姓为封。 后来,他们在破庙里遇上了坏人,那人看中了封凌的娘,强拉她过去压在身下。他捡起一块石头要去砸那人,却被撂倒在地,头上的血汩汩而流。封凌哇哇大哭,声嘶力竭,那人走过去一把抓住她要往地上摔。她娘亲跪了下来,苦苦哀求,答应一定顺从他,那人才狞笑着放下封凌。 她娘亲将封凌放在他怀里,叮嘱他快走,走得越远越好。他抱起封凌一步三回头离开了破庙,接着听见一声声惨叫,心里的恨像野草般疯长。天黑的时候,他带着封凌偷偷回到破庙,那人已经不在,她的娘亲早咽了气。苍白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封凌叫着娘要扑过去,被他紧紧抱住。 他带着封凌走出去,找了块荒地用破木板挖了个坑。他挖了很久很久,想着要挖深一点,这样尸身才不会被野狗拖出来吃掉。封凌累得睡着了,他将自己衣服脱下裹住她。坑挖好了,他抱着封凌又回去拉她娘亲的尸身。 一卷破席,衣不蔽体,曾经那样的一个美人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他在坟前坐了很久,恨自己没用,谁也保护不了。虽然那一年他还只有十二岁。 那夜封凌受了风寒,不时惊厥。他抱着她去求医,碰上了好心的大夫。封凌好了,却一直愣愣的再不说话。人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都说这以后必定是个傻子了,不如丢了吧。他不肯,他记得自己的承诺,无论封凌是傻是哑,都将是他的妻。 再后来,他幸运地遇上一队走镖的人马,镖师头子是个心善人,答应顺路送他们去游国找他二叔。二叔见到他抱着他哭,他却没有哭,只说了一句:“二叔,我一定要报仇!” 镖师领了谢银走了,封铮和封凌被送到了乾阳山。在那里,二叔专门请了几位老师教习谢家子弟,包括他自己的两个儿子,谢钦和谢钊。封铮从小跟着爹娘学过些拳脚功夫,来了乾阳山更是刻苦。每日里练武习文,从不松懈。没过几年便学得剑术骑shè,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而封凌的痴傻起初并不见好,每夜都得封铮抱着她才肯安心入睡。时不时半夜还会醒来哭泣,这时候,封铮总会柔声哄她,说许多话安慰她,她才慢慢平静下来。一年后,封凌渐渐不怎么哭了,有天夜里又醒来,他忙去拍她哄她,她却突然望着他叫了声“哥哥”,甜甜一笑。封铮的心顿时如冰雪融化,大地回春,搂着她的小脸亲了又亲。 从那以后,封凌一天天好起来。但她似乎忘了一些事,一些太过伤心的事。封铮也不愿在她面前再提起,他只愿她快乐。她不喜习武,只爱唱歌跳舞,同她的娘亲生前一般,容貌也长得越发相似。他都由着她,有什么关系?反正有他一辈子护着她。 正月十五闹花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都城繁华,新年最热闹的恰是元宵。封铮带着封凌和玉荷一道去看灯。大街上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封铮紧紧拉着封凌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灯市上,玉荷挑了一盏玉兔灯,鼻头圆圆,长耳弯弯。封凌选了盏孔雀灯,开屏的尾巴像一把羽扇。 挑着花灯的美人款款行过,头上的流苏簪摇曳生姿。转入一条僻静的小巷,有位老人守着个小摊卖字。大红的灯笼斜挂在屋檐下,老人垂着头昏昏yù睡。 封铮从他桌上取了枝笔,拿过封凌的花灯写了两句诗:“yù倾一生情,解封江河凌。”封凌偏头看看,惊讶地说:“咦,上面还有我的名字!”可她小小的心并不懂其中含义,只觉得好玩。封铮也不点破,他想着有一天她长大,自然会明白他的所有深情。 相聚的日子是如此短暂,看过了十五的元宵花灯,又到了回书院的时候。那两天坐在马车上,封凌抱着哥哥一直不撒手。离别在即,封铮心里也难过。如果可以,多想永远不分开。可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将封凌也卷入危险之中,而书院是他唯一放心的地方。 再次相见的资芸依旧大大咧咧,快人快语。可她面对哭得双眼如桃般红肿的封凌,终于束手无策了。她挠着头想了半天,觉得或许有个对自己太好的哥哥也并非什么幸事。 那只孔雀灯,封凌带到书院来,放在床头。夜里点上蜡烛,光华流动,好像哥哥就在身边陪着她一般。而那只黄金凤镯,她没有拿出来戴。资芸说看着实在太打眼,还是锁在箱底比较安全。得空时她时常拿出来看了又看,想着娘亲后来到底去了哪里? 第6章 一年容易 二月春寒,三月莺飞,四月花开,五月垂杨,吃过端午粽子便是炎炎盛夏。哥哥抽空来看了封凌一次,带来许多时兴的花衣裳。哥哥走时,封凌又要眼泪汪汪。封铮只得吓唬她:“你若又哭,哥哥以后都不敢来看你。”封凌立刻忍住眼泪往肚里吞,乖巧地说:“那我不哭,哥哥定要时常来看我。” 封铮依旧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留下封凌望着他的背影,埋怨他的心狠。她哪里明白,封铮只是害怕,一回头,便再也舍不得离去。他的泪水不敢让她看见,他的心碎不能让她知道。 回屋后,资芸和封凌两个将花衣裳一件件试过,转着圈飞扬起裙摆,洒落了一屋的笑声。这一次,她没有为封铮的离开伤心多久。 苏懿常常来找她,她心里当他哥哥一般。虽然他曾经拒绝做她的二哥,让她心里有些失落。 可后来,苏懿仍然对她温和体贴,关怀备至。她很欢喜,觉得说不定哪天苏懿又回心转意,答应做她二哥了呢,多个哥哥总是好的。 这半年,每天封凌都过得很开心,她想如果现在哥哥来了又走,她一定不会再哭了,这样哥哥会多来看她了吧。 然而封铮一直没有再来,秋天最后一片树叶早已落下,大地银装素裹,新年转眼将至。 这天早晨,天空一片灰暗,北风呼呼尽吹。前一日资芸已和资旭去了亲戚家过年,封凌独自早起。穿的厚厚实实,披上一件白狐狸皮的斗篷,蹬着一双白色鹿皮靴出了门。她决定要去百香园里踏雪寻梅。看,她如今长大了,再不会害怕孤单,也不会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她在心里一边得意地想着,一边往园子里去。 雪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园子里没有几个人。她随意地逛着,用手接住雪花,看它们一点点融化。前面的一棵大树下,雪似乎落得格外多。她走近去才发现,原来是有人在树下舞剑。剑风扬起漫天白雾,扑簌簌,看不清人影。 她歪着头看了好一会,想起梅花还没寻着,转身要走。倏地一个身影翩然落在前方,却是苏懿拄着剑笑眯眯地问她:“怎么刚来了又要走?” 封凌害羞地低了头:“我没看清是你。正打算去踏雪寻梅,附庸风雅。” “啊~我还以为你特地来找我呢。不过没关系,我陪你去踏雪寻梅,一块附庸风雅。” 两人并肩走着,封凌突然停下,拉过苏懿,踮起脚轻轻去拍他脸上的雪花:“师兄,雪大得很,你连斗篷都没穿,会冻着的,不如先回去吧。”她的个子太小,苏懿俯下身子,让她能轻松够着。 “没事,我有内力,不怕冷。”苏懿伸手握住封凌的手道:“你看,我的手热乎着呢。倒是你,穿这么多,手还冰凉,身子骨太弱了。你也该习习武,强身健体。” 封凌悄悄地将手抽了回来说:“我对习武毫无兴趣,打打杀杀的看了害怕。小时候哥哥教我练剑,一剑刺来,我只会呆站着大叫。哥哥笑我是想用魔音功一招制敌。不过我有学过剑舞,只是些花架子,不能与人对战。” 苏懿朗声大笑起来:“魔音功啊,不如改日比试一番,我也想领教领教你这独门秘技。” “哎呀!师兄就是想看我的笑话。”封凌跺着脚假意嗔怪道:“我偏不让师兄看!” 山墙边的几株红梅开得虽盛,却被人摘了许多去,只留下高处几支。这自然难不倒苏懿,踩着树枝一跃而上,树上的雪半点也没惊动,一支红艳艳的梅花就到了封凌手里。 “唔,好香。”封凌凑近花蕊仔细嗅着,梨涡笑靥,人比花娇:“上面还有几个花苞儿,回去拿个瓶子盛点清水装上,过两天一定能开花的吧?” “一定能。不过你不回家过年了吗?”苏懿可是真心希望她留在书院过年,这样他们就能天天见面。 雪越下越大,远处的伏离山尽被风雪遮蔽。封凌抬头望着山墙外,情绪低沉:“这么大的风雪,哥哥一定赶不过来,明天就要过年了。” 听说她不回去,苏懿其实很开心,可他不敢这么说。他只说:“在书院里过年也不错,没有长辈在,规矩少很多。三十晚上一大群人吃团圆饭,初一早上结伴给老师们拜年。热热闹闹,不比家里差。” 封凌抬头勉强笑了笑说:“我小时候过年,都是和哥哥一块去二叔家。二叔有两个儿子,很调皮。总放pào仗吓唬我,还抢我的红包,我吓得躲在房里不敢出去。哥哥呢,就知道陪着二叔招待客人,或是出去拜年,也不陪我玩,还不如平时在乾阳山待着。所以留在书院过年,我并不难过。只是担心哥哥,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有没有人陪着他。” “别担心,你哥都是大人了,还用得着你这小孩儿担心他吗?不如咱们好好盘算一下过年去哪儿玩。”苏懿很贴心地把话题转到了封凌感兴趣的事情上。 “三十里外的应城有家大戏园子,排的戏挺好看,天天座无虚席。城东边从初一到十五都有庙会,有卖糖葫芦的,捏泥人的,玩杂耍的,各式各样,好玩得紧。初一拜了年,初二咱们就去那玩,好吗?”苏懿热切地描述着这一切,他想,这一定会是他最开心的一个新年。 中午去膳堂吃饭,姚璧冷眼看着封凌手里的红梅,很镇定:“师妹这花真好看,能送给我吗?” 封凌有些犹豫,这花苏懿摘给她的,她不舍得送出去。可是她觉得姚璧既然说了,不给她她一定很没面子,没准又要大发脾气。她的确太软弱了,害怕一切强势的人。于是她强装微笑把花递给了姚璧。 姚璧接过花,恨不能丢在脚下狠狠地碾碎它。其实,她故意当着苏懿的面说想要花,只是抱着幻想,以为苏懿会说再替她去摘一支。然而并没有,苏懿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吃饭。直到封凌将花给了她,他突然很厌恶地瞧了她一眼。 大家都不再说话,封凌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心情很坏。她站起来,一声不吭走了出去,饭也没有吃完。苏懿想跟出去,却被姚璧一把拉住:“师兄,我有些事想和你说。”她开始搜肠刮肚地找些与两人相关的话题,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苏夫人。她误以为这能讨苏懿的欢心,却不知道适得其反。 苏懿极不耐烦地敷衍了两句,匆匆离开。姚璧望着他的背影,不住冷笑:都不高兴了么?很好,谁让我不痛快,我也不会让她痛快!那支可怜的梅花被揪得七零八落,猩红刺目。 走出膳堂,封凌早已不知去向。院子里的积雪被踩得乱七八糟,辨不出哪行是封凌的足迹。苏懿在廊下茫然无措,站了好一会,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他又被孤零零地撇下。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相思的心总被折磨,那伫立风中遥望他乡的姑娘,越来越远,远到只剩一缕琴声 。 循着琴声而去,小小的身影盘膝而坐,十指纤纤划过琴弦,口中轻轻吟唱:“开门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苏懿走进琴房,默默坐在她的身旁。他忍不住将她的秀发绕在手中,细细亲吻 。琴声戛然而止,一双泛着泪光的明眸,定定地望着他。 “师兄,别这样。”她柔声低语推拒,却引得他想更进一步。他扳过她的面庞,痴痴望着那梨花洁白的额头,微微颤动的长睫,一心渴望覆上她的红唇。 “哐当”一声巨响,是谁打碎了什么,扰乱了这如画的梦境?被惊醒的苏懿和封凌同时望向琴房外,一身纯黑大氅的封铮立在门口,面无人色。脚下是一堆门扇的碎片,狼藉满地。 “哥哥!”封凌不明白封铮为何怒气冲冲,她被见到哥哥的狂喜席卷,立刻跳起来扑了过去。 “当心!”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封凌吓得定住身形,没穿鞋的脚离碎片只差一寸。刹那间封铮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温和,快步走过来一把横抱起封凌:“为何又不穿鞋乱跑?”语气中依然都是溺爱。 他将封凌抱回琴旁,捡起两只散落的靴子,悉心替她穿上。一眼也没看苏懿,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可惜封凌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她笑眯眯地给两人做了介绍:“师兄,这是我哥哥。哥哥,这是苏懿师兄。” 苏懿觉得自己应该给封凌的家人留个好印象,他立刻起身行了一礼:“封公子,初次见面,如有……” 封铮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苏公子是吗?小妹年幼,不谙世事。苏公子身为师兄,理当克己复礼,严男女之大防。岂可私相jiāo往,惹人非议。瓜田李下不避嫌,坏了姑娘家的名节。还请苏公子自重。“一番话说得苏懿唯有诺诺而已,再不敢多言。 封铮见他依然赖着不走,心下万分恼火,又说:“苏公子,请走吧。想做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尽可去找那轻浮女子,切莫再来招惹我家小妹。如有下回,只恐苏公子xìng命不保。” “封公子误会了,我与令妹并无任何不轨行为。在下绝非轻浮男子,今日之事,的确欠妥。但我对封凌一片真心,日月可鉴。”苏懿急得面红耳赤,张口分辩。 “日月可鉴?封凌你可知道,随意赌咒发誓的男子最是靠不住。”封铮连连冷笑,拉起封凌便走。走至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无论你是真情或假意,都与封凌无干。记住,我绝不许你二人再私下见面。”说完抱起封凌轻轻跃过那堆碎片,扬长而去。 苏懿追了几步,自觉无趣,便停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雪落了他一身,眉睫皆白,乌发如霜,满心凄凉。 “师兄!”是谁在唤他?苏懿茫然地回头看去。是姚璧撑着红纸伞款款走到他身边,将伞举过他头顶,浅浅地笑着:“师兄,我送你回去吧。” 他突然觉得一阵心痛,原来爱而不得是这般摧残人。姚璧的深情只是旁人的笑话,也是他的烦恼,可有谁真正理解她呢? “师妹,我没事,你先回去吧。”他试着温和地对待她,即使不爱,至少也不伤害。 “我陪你!”姚璧毫不犹豫地回答,依然笑得温柔。 你怎么这么傻呢?我什么也不能给你。苏懿苦笑起来,他推开了姚璧:“对不住,师妹。我.....先走了。” 寂寞空旷的庭院里,一个身影决绝地离开,一个身影蹲在雪地上,无声地哭泣。 富有正义感的封凌,惦记着书院的公共财物刚才遭到了破坏。她看了看哥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哥哥,你打烂了琴房的门扇,要赔银子的。” “赔什么赔,让那个叫苏懿的赔。”封铮恶狠狠地说。 “不是他打烂的,为什么要他赔?”封凌觉得哥哥这话很不公平。 封铮斜乜了她一眼,酸溜溜地问:“怎么,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他心疼银子?” 形势不对啊,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封凌立刻决定改变战术,撒娇为上。一回到卧房,她便钻进了封铮怀里:“哥哥,半年不见,一见面就凶巴巴的,这是怎么啦?” 卧房里飘着女孩子特有的香气,暖炉已息,余温不再。封铮推开她,找出火绒,将暖炉点燃。火光映着他的侧影,刚毅果决的脸上,此时有无限哀伤。封凌的心啪地就碎了,她走过去将脸贴在他背上,语带哽咽:“哥哥别再生气了,你不喜欢的事,我以后再也不做,你不喜欢的人,我以后再也不见。只求哥哥现在对我笑一笑,好吗?” 琴房里的一幕幕,像利刃扎在封铮心上,他笑不出来。冰天雪地中,他从千里之外日夜兼程赶来,只为与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共度年夜。而她,和一个陌生的英俊男子在一起。琴声悠悠,满室生春。 他错了,他本以为书院是个安全的地方。却忘了他的封凌,这样美丽动人,怎会不招来那些登徒子的觊觎。 多少难熬的漫漫长夜,他睡不着时,只想着封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只要她开心快乐,他愿意承受一切苦难。可是今日,她的开心快乐却使他心如刀割。他将封凌拉至面前,怔怔地望着她笑如鲜花绽放。突然一把又将她推开,语气冰凉地说:“你若再有下次,我便永生永世都不见你。” “不会,不会再有下次。”封凌语气坚定,她抬手一寸一寸抚摸封铮的脸庞:“哥哥怎么老了许多,鬓边有了白发。” 突然她吃惊地停住手,颤抖着声音说:“哥哥,你的下颌处怎会有一道伤疤?是谁伤了你?”那狰狞的伤疤如蚯蚓般赫然入目,“为什么哥哥一定要报仇?为什么我们不能忘了过去,好好生活?”封凌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她不明白,有什么能比两人在一起幸福快乐更重要,非要抛弃一切陷入过去的噩梦不可。 可是对于封铮来说,过去太过清晰,他从来没有走出来过。他记得所有的事,记得娘亲第一次带他去见封凌 :“看,这是小公主,多好看。”她还是个初生婴儿,小小的,蹙着眉尖,张嘴便哭。那年他才七岁,对她嗤之以鼻,扭身就跑出去玩。 屋里,娘亲略带尴尬地对封凌的娘亲说:“小孩子,不懂事。长大了指不定多稀罕小公主。”封凌的娘柔柔地笑:“夫人不必如此,璃娘不会介意的。” 娘亲真是有先见之明,后来,封凌一天天长大,会笑,会走路,会用满是口水的小嘴亲他的脸。拉着他叫:“哥哥,过来玩。”“哥哥,亲亲。”“哥哥,凌儿喜欢你。”她每日如小鸟般唧唧喳喳,而他的心日益为她柔软。 然而,一场变故,家破人亡,唯留他俩相依为命。从此,他的小公主很久很久没有笑过,总是怯怯地抱着他不肯放手。他的小公主常常被别的孩子欺负,独自躲在房里哭泣。他的心被刺痛得鲜血淋漓,他发誓无论是谁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他必向他们全部讨要回来。 “哥哥是男子,有条伤疤更显英武,怕什么。”他不想让封凌为他担心,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不过是与人比试,技不如人罢了。哥哥下次会当心的,你不必如此伤心。” 封凌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封铮的手掌,细细地看着。粗粝的掌心满是薄茧,手背上青筋暴起。明明从前的封铮手指修长,白皙如玉。这一年半,变了太多太多。她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垂下眼帘,默默无言,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我知道哥哥要做的事,劝阻不了,我只求哥哥平安归来。” “好,哥哥一定平安归来,与凌儿永远在一起。”封铮凝视着她清澈的双眸,郑重起誓。 “哥哥若言而无信,我便生生世世都不再理你。” 第二日雪霁云开,冬日的太阳懒洋洋地看着大地上忙碌的人们。又是一年除夕,处处是大红的福字,墨汁淋漓的春联,高挂的灯笼,欢笑奔跑的孩子们。 封铮带着封凌去伏离镇采买年货,刚出锅的炒花生,糖栗子,芝麻糖,桂花糕,绿豆饼,装了一包又一包。又去忆白楼吃午饭。吃饭的时候,封凌走到窗边,看见不远处的小河里,飘着几艘画船。岸边的柳树光秃秃的,枝条上堆满积雪。有一丝惆怅掠过她的心尖,她猛地摇了摇头,努力摆脱方才的情绪。 封铮走到她身边,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只是笑着问她:“可是想坐画船?不如咱们学学古人,坐船顺流而下,尽兴而归。” 封凌想说好,又想说不好,可是看着封铮热切的眼神,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唯有点头而已。 大年夜画船价钱格外贵,船家并非上次那位。不知为什么,封凌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船舱的布置倒是各家都相似,封铮与封凌两个对坐着一个大暖炉。桌上摆着几个橙子,封铮拿刀破了一个,将ròu取出喂给封凌。橙子皮被丢进火里烧着,散发出阵阵清香。 岸边有人在放pào仗,声音很大,封凌惊得一抖。封铮看了看她说:“你还是和小时候一般,怕pào仗。”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如果能永远和小时候一样该多好。封凌的眼圈又红了,她偏过头,使劲眨着眼,忍住了泪水。 “今天是过年,理当热热闹闹的,我给哥哥吹个曲子好吗?”封凌拿出那只白玉笛,这是哥哥送给她的十岁生日礼物,她常常将它带在身边。 她吹了一曲《一剪梅》,乐音婉转,别有深情。放下笛子,她又唱起了蒋捷作的词: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流光容易把人抛”?他何曾想过要抛下她,他明明只想一直陪在她身边。 封铮默默地将封凌搂入怀里,克制着内心的悲伤。他不能将她带在身边,或许他可以将她安顿在崤都等他回来。 “凌儿,过了年不如离开书院,回崤都住着可好?”他试探着问封凌。 封凌很开心地问他:“好啊,哥哥也住在那儿吗?” “哥哥,不能住那。”封铮回避着她失望的目光,转头望着白茫茫的窗外,低声说:“哥哥可能这一两年都不能回来。” “那我还是待在书院吧,至少还有资芸陪我。”封凌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问:“哥哥让我离开书院,是不相信我么?” “我自然信你,凌儿愿意在哪便在哪,哥哥都随你。” 笛声又在河面飞扬,不知吹入几家心房?除夕的热闹与内心的凄惶恰成鲜明对比。封凌不知道,书院的团圆饭,有个人喝得烂醉,一直喃喃念着她的名字。 未等到十五元宵,封铮便匆匆离去。资芸回到书院,觉得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苏懿来找封凌,封凌从来不见,路上偶遇也装作不认识。资芸追着封凌问,她只笑笑说:“哥哥不喜欢他。”再不肯多说一句。 第7章 霸王别姬 高级班的学生们今年就要离开书院。按惯例,书院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邀请崤国学部官员,本地官员,各界名流,济济一堂。宴会自午时开始,于酉时结束。期间安排书院学生表演歌舞,剑术,骑shè,书画,以全方位展示书院的教育成果。 四月中旬,歌舞课上,丁老师正安排学生紧锣密鼓地排节目。黎院长大驾光临,亲自观赏了一番大型歌舞《昭阳春》。看完后,他很不满意地作出了最高指示:“只这一出歌舞,是万万不够的。” 悲催的丁老师,想了又想,决定安排几位得力的弟子各自排演几出歌舞。她找来封凌苦着脸说:“像《昭阳春》这么大型的歌舞,光编排合演就费我许多劲了。如今院长说要多排几出,我哪有精力,只能指望你们这些弟子替我分忧了。” 封凌很乖巧地回答:“有事弟子服其劳,学生理当为老师分忧,您尽管吩咐便是。”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靠得住。这样吧,高级班的男学生至今还未有安排,不如你过去指导他们,弄两个好节目出来。”丁老师满脸欣慰,用力拍着封凌的胳膊。 高级班,男学生,糟了,不就是苏懿那个班吗?封凌暗暗后悔答应得太快。 然而丁老师并不理会她的犹豫,她正头疼那出《昭阳春》又要重新排练,毕竟封凌本来是领舞的。 封凌回去在床上翻腾了半宿,累得两眼无神,昏昏yù睡。最后决定管他三七二十一,排舞而已,她并没有与苏懿私下相会,不算失信于哥哥吧。 第二天一早,丁老师又来了,问封凌安排的如何,是否现在就去男学生那边组织他们排练。 封凌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其实她昨晚就已经琢磨定了,但为了显得慎重必得沉吟片刻才好:“男学生的歌舞,应以气势雄壮,场面宏大为主,婉约妩媚之类的就不必考虑了。所以,我想排一出《霸王别姬》,选几位会弹琴的师兄伴奏,选几位剑术高妙的舞剑。其余师兄在后排大合唱,一定声势浩大。” 丁老师点点头说:“主意是不错的,就是还少了点什么。霸王别姬,总得有霸王和虞姬才对。要不你上去扮演虞姬,找个男学生扮演霸王。这样既有雄壮又有yīn柔,相得益彰。” “老师说得很对,不过虞姬,我想让徐姝来扮,她的剑舞得还算不错。我自己想跳一支《惊鸿翩跹》舞。” “很好,很好,这样又多一个节目,院长一定会满意的。”丁老师欣喜不已,当下就拉着她去找徐姝。找来徐姝后,三人一同去了师兄们的课室。 临近毕业,课室内吵吵嚷嚷,热闹非常。丁老师一进去,就在众人面前将书院安排表演歌舞的事情说了,又叫了封凌和徐姝进来,给大家做了介绍。接着说了句:“以后便由封凌负责一切事宜,你们须得听她安排,不可捣乱。”便匆匆离去,想是赶着去重新筹备她的《昭阳春》。 丁老师一走,师兄们的目光都落在两位小姑娘身上。封凌没奈何,硬着头皮给师兄们行了个礼。然后把自己的安排一一说了。先挑了四位会弹琴的师兄,其中就有孟宸。又挑了四位剑术好,长得精神些的,在霸王与虞姬的表演中,穿chā几节剑舞。最后就剩下霸王一角没有确定,这可是重头戏,马虎不得。 这时有师兄说:“叫苏懿扮霸王不是正合适?他的剑术最好。”众人一边议论,一边望向课室后方。封凌这才注意到最后排有位用书遮了脸,一直不吭声的师兄。听到大家的起哄声,才慢悠悠地放下书本,深深地瞧了封凌一眼问:“谁扮虞姬? 封凌赶紧介绍说:“这是我们歌舞班的徐姝,她扮虞姬。”结果苏懿连眼尾都没扫一下,又拾起书本挡在面前,冷淡地说:“我不扮。” 太不给面子了,封凌的心头火蹭蹭往上蹿。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便发脾气,只得放缓了语气诚恳地对他说:“苏师兄,大家都看好你,你怎可辜负大家的期望呢?没有霸王,这戏就排不下去,戏排不下去,我就jiāo不了差,jiāo不了差,我就得挨骂。师兄~”装装可怜总是没坏处,封凌暗想。 苏懿将书扑倒,以手支颌,歪头看着封凌说:“你扮虞姬,我就扮霸王。” 师兄们都来劲了,纷纷大叫:“有勇气!苏懿。”“哎,咱们书院最美的一朵花,谁不想摘?”“小师妹别理他,长大后嫁给我好了。”一个突兀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大家静了一瞬,又都转头去看。却是位华服银束,意态风流的公子哥,手拿折扇,眉目多情。这位师兄站起来一拱手说:“封凌姑娘,在下严哲,年方十八,邳国人士。家有两兄一妹,父母健在,尚未……”他陡然停住不做声,张口结舌,如泥雕木塑般,一动不动。 本来正在哭笑不得的封凌被吓住了,她走过去,拿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他却毫无反应。怎么回事?封凌惊慌失措地转头问徐姝:“他,他,他这是中邪了,还是死了?” 课室里bào发的笑声差点掀翻屋顶,隔壁院子的中级班学生都被惊动,只有封凌和徐姝莫明所以地呆立在那。 笑够的师兄们终于平静下来,好心的孟宸师兄解释说:“他没死也没中邪,就是被人点了穴而已。”点穴?根本没看见有谁碰到他的身体啊,怎么点?封凌还是想不通。 孟宸走过来,从地上捡起一粒小石子,瞧了瞧说:“我猜,一定是苏懿干的。” 说完伸指一点解了严哲的穴道。 严哲一活过来,立刻破口大骂:“苏懿你个混蛋,是不是你干的?老子要跟你拼了!”在美人面前出丑,简直奇耻大辱,以后还怎么在风流倜傥公子界混了? 苏懿特别淡定,以手叩桌,不慌不忙地说:“是我干的,怎样?要拼命是吧?走!上院子里去。”嚣张的模样连封凌都想揍他。 两个乌鸡瞪眼就要干起仗来,稳重和善的孟宸大哥终于发话了:“大家同窗六年,很快要各奔前程,何必闹得如此难看?不如抓紧时间排演节目,也给师弟师妹们留个好印象。”听了他的话,所有人都不再吵闹,课室里一片安静祥和, 到底还是孟师兄有威信,封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想起霸王一事还未落实,迟疑着说:“那这个西楚霸王究竟谁来扮呢?” “我扮。”改了主意的苏懿潇洒地站起身一拱手说:“还请师妹们多多指教。” 一切尘埃落定,节目得以顺利开始排演。封凌每日忙得团团转,演奏,合唱,剑舞,服饰,幕景,都得考虑周全。幸亏有几位师兄非常热心得力,把大部分的事都做了,封凌只消坐着指挥大家即可。尤其是苏懿,帮忙画了几块很大的幕景。 过了十来天,封凌组织大家合演了一次。效果却很不理想。合唱,演奏,伴舞都没有大的纰漏。唯有虞姬与霸王这一对差强人意,虞姬自刎后往霸王怀里一倒,霸王就是随手一捞,冷冰冰的,整一个敷衍了事。 封凌心里急啊,又不敢当众批评苏懿。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好不容易答应出演霸王,万一把他惹恼了,又辞演了怎么办?可不得再临时找人顶替么,到哪儿再找个如此玉树临风,丰神俊朗,器宇不凡的霸王来呢?尤其是剑还舞得这么好,怎么舍得换呢?可是这样的表演又怎么拿得出手? 于是封凌就整天处于yù言又止的状态,直到几天后,丁老师说要来验收成果。她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先找苏懿谈谈。她瞅了个大家排演完休息的空挡,悄悄走到苏懿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对他说:“师兄,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苏懿低头见是封凌,眼里的惊喜都要溢出来了。周围的师兄听见了,又起哄:“美人召唤啊,苏懿,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快去,快去!” 苏懿倒是半点也不害臊,反而得意地一笑:“走,我们上那边说去。”两人一块出了院子,走过几道回廊,到了一处无人经过的僻静角落。一株木芙蓉,花开得正绚烂,从头顶勾下几丛妖艳的枝条。这场景挺美,封凌心想:可是我要说的话就煞风景了,怎么开口好呢? 看着眼前这美丽的小姑娘半天不吭声,苏懿心里可陶醉了:难道是害羞?要跟我表白什么?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正美滋滋地想着:是不是应该自己主动些呢?结果封凌一开口,苏懿犹如冷水浇头透心凉。 “师兄,呃,这次节目排演进行得非常顺利,多亏了师兄的大力支持。幕景画的好看,剑舞得也好看,简直堪称双绝。”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封凌觉得先奉承一番总没错。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呢,最后一场,霸王与虞姬生离死别,师兄显的略为冷漠高傲了些。如果师兄能够扮得更深情款款,悲痛yù绝一点就完美了。真的,别的都很好。”说完她使劲眨了下眼,尽力表现得语重心长,情真意切,就像老师平时教导她们一样。 可惜苏公子压根不买帐,他板起一张臭脸,翘着下巴,傲慢地说:“不会!我又不是戏子,这一套装模作样我做不来。” 什么戏子,不带这么侮辱人的,既然演了就得有专业精神好不?封凌偷偷腹诽着,面上还得露出甜甜的笑。呜呜,明天下午丁老师就要来看试演了。关键时刻,不能得罪苏懿。哎,这个怪人,开始明明还兴高采烈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没办法,还得使出浑身解数好好开导他:“你看,师兄,其实这很简单。你就把徐姝想成你最喜欢的姑娘,她就要死了,你能不悲痛吗?” 我最喜欢的姑娘死了,那当然悲痛。可是对着那个叫徐什么来着的姑娘就是悲痛不起来。苏懿双手抱胸,陷入沉思:要是对面这位封凌姑娘死了,那我一定会悲……什么,什么,呸,呸,怎么能有这么不吉利的念头,打住! 谈话就这么无果而终。苏懿只答应了尽量,封凌也只好寄希望明天丁老师来的时候,老太爷会降下一个奇迹。 第二天下午,奇迹并没有发生,丁老师看完之后,果真黑了脸。她开始端出一副恨铁不成钢,还得循循善诱,谆谆教诲的导师模样:“徐姝,你这表情这身段太不到位了。往霸王怀里倒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张门板垮下去。你得柔情万种,还得柔中带刚。望着霸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注意!你们两个,这什么表情,都一脸的互相嫌弃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俩当台下的观众都是瞎子吗?” 徐姝很不乐意:“丁老师,我早就不想演这虞姬了,没法演,配合不了。”说着抬头狠狠剜了苏懿一眼,心说:别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就不得了了,我又没瞧上你,你总摆出一副把人往外推的姿态是什么意思? 严厉而慈祥的丁老师很无奈,她把徐姝拉到一边小声劝道:“你这孩子,我才说了两句,就撂挑子不干,这么大气xìng干嘛。你看你长相也不很出众,舞艺也只算普通,平常都只能跳个群舞。这回,给你个主角机会,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嘿,丁老师可真会安慰人。徐姝简直yù哭无泪了:这也不出众,那也很普通,得了,丁老师眼里就只有她的得意门生封凌嘛。她气鼓鼓地想,不跳了,真不跳了! 丁老师看徐姝不说话,还以为她想通了呢,于是又接着说:“这样吧,我叫封凌跳一段给你示范一下,你好好学学。”也没等徐姝说啥,她就扬声叫了封凌过来:“来,来,封凌,你扮一回虞姬给大家看看。” 琴声响起,男声合唱雄浑低沉,半阕萨都刺的《木兰花慢彭城怀古》,渲染出四面楚歌的悲壮气氛:“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空有黄河如带,乱山回合云龙。” 几位师兄伴着歌乐声来了段剑舞,接着苏懿所扮的霸王提剑上场,甩了套叫人眼花缭乱的剑招。封凌跟着出场,一支缱绻缠绵的舞跳出了虞姬对霸王的爱慕与留恋。当她的如玉纤指浅浅抚上苏懿的面庞时,他的心犹如三月春风掠过湖水,搅动得一池萍碎。半生戎马,一世英雄的西楚霸王情难自禁地握住虞姬的小手,将她轻轻带入怀中。四目相接,一曲《长相思》,催人多少泪。 虞姬接过霸王手中的宝剑,众人在身后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封凌也来了段精彩绝lún的剑舞,身姿灵动,体态绰约,一招一式尽显柔美,一起一落足见轻盈,看得众人暗暗喝彩,连苏懿都很惊讶。直到封凌以剑自刎,长睫微颤倒在苏懿怀里。他搂住那娇小的身躯,触摸她紧闭的双眸,忽觉悲伤与绝望如潮水般袭来。他俯身低头温柔地含住了她的娇嫩樱唇,一动不动,一滴冰凉的泪珠悄然滑落。 闭着眼的封凌吓了一大跳,想动却被他紧紧按住,不由心中万分焦急:占便宜,可恶!丁老师快管管啊! 可是苏懿用袍袖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压根没人注意到他们。乐曲一停,丁老师一个劲地拍手叫好:“好!真好!这出歌舞一定能拿头名。哎,徐姝,”她转身拉着徐姝往外去:“我那《昭阳春》还缺个领舞,你还是回去帮帮我吧。走,走。”其实她心里在想:我那节目八成要输,得赶紧再去加些新动作,服饰上也要更出挑些。 “明明说好只要我示范一遍的。”封凌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抬头一看,哪里还有丁老师的影子?丁老师耍赖,不讲道理。我答应了哥哥再不与苏懿多接触,这不是要被逼上梁山么。怎么办?想来想去,封凌唯有压低了嗓子恶狠狠地冲着苏懿的耳朵嚷道:“记住,不许再亲我!” “真冤枉,我不是有意的。”苏懿不知怎么就是喜欢看见封凌气呼呼的可爱样:“不是你说要真情投入的吗?不是你说要把虞姬想成最喜欢的姑娘吗?”喜欢能不想亲她吗?这后面一句没敢说出来。 “你,你,”望着得意的苏懿,封凌气得没话说:“好了,今天不排了,明天再说。” 宴会之期将至,每日上午,苏懿都在赶制幕景。他先钉了两个大木架子,然后在上面蒙了一层绢布,接着便开始动手作画。 一幅泼墨山水,重峦叠嶂,大气磅礴。即使尚未完工,见过这画的人都嚷着演出后要扛回去收藏。 这天一早,晨光初露,梧桐树荫里,一身雪青长衫的翩翩公子正在认真挥毫。一道纤丽的身影闪进院落,悄悄立在西廊下,静静地注视着他。 封凌昨夜突然想到曲谱上有两处失误,起早便赶去师兄们的课室,准备一一改正后,再jiāo予孟宸他们重新演绎。谁知踏进小院就发现苏懿在里头专心作画,进退两难间,她索xìng溜了进去。 苏懿本是习武之人,目光锐利,耳力极佳,这点动静都落入他眼里。但他没敢过去,怕惊着封凌,她又跑了。 作画的依然作画,旁观的依然旁观,但只虚空中一缕缕情丝游动。天热,苏懿的心更热,额上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他抬袖擦拭,一只小手忽然递过张素白丝帕。待苏懿接过,那人早已飘进了屋内,一言未发。 带着甜蜜的心情,下午排舞的时候,苏懿又试图故技重施。可还没等他俯身下去,怀里的人儿猛地睁开眼,气势汹汹地说:“再敢胡来,我就换霸王。” “你敢!” “看我敢不敢!” 谁也不甘示弱,最后总有一个低头。从那以后,苏懿一直很安分。 第8章 宴会之日 宴会如期在五月二十日举行。百香园里,早早搭起了高台。台前三面摆放了一排排的桌椅,台后有帐篷可供更衣。 风和日丽,天清气爽,树枝上挂满彩条,落花遍地。偌大的园子里熙熙攘攘,高朋满座。院长照例第一个发言,先遥遥致敬了当今王上,再感谢了各位来宾,最后感慨激昂地说了一通言大义,方意犹未尽地落了座。学部官员代表依样画葫芦来了一段,内容相似,辞藻更华丽,最后特别感谢了东道主。待到本地官员代表上台致辞时,台下众人已是昏昏yù睡。好不容易熬到一声“上菜!”大伙才纷纷打起精神来。 酒菜上席,歌舞开戏,一出《昭阳春》缓缓拉开序幕。美人们手持洒金翠色雀尾扇,身穿冰丝绣花烟粉长裙,娉娉婷婷登了场。 第二项是中级班的师兄们集体朗诵《诗经大雅》中的几节,教诗词的曾老夫子摇头晃脑,点着节拍,理着白胡子,听得特别投入。 接下来便是封凌秘密策划的独舞《惊鸿翩跹》,这支舞的曲谱她早私下里jiāo给了孟宸师兄,嘱他练习好之后,便在今日亮相。 孟师兄携着一张桐木瑶琴走至台上,抖开竹叶暗纹的湖蓝色斜襟长衫,席地而坐。不慌不忙将琴放在面前的案几上,一双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手轻拨琴弦。眉目间有说不尽的风流俊逸,举止间别是一番优雅洒脱。台下的女学生们一片哗然,好几个师妹面红耳赤,芳心暗许。孟师兄似乎也颇知道自己魅力所在,笑得越发迷人。 琴声袅袅而起,玉面佳人吹笛翩然而至。一袭妃紫绣莲纱裙,衬着蜜合雅致罗衣,腰间垂下长长的织花丝绦。三千青丝挽成凌云髻,鬓边斜簪牡丹华胜,额前一点梅花钿。腰肢若柳,纤手如绵。舞动寂寞沙洲,落下飘渺孤鸿。笛声和着琴声浑然一体,宛转悠扬,响遏行云。笛声乍落,封凌歌声又起,气息停匀,舞步盈盈。舞至孟宸身边,一张精致小脸轻贴过来,却又浅笑而去。馥雅清淡的体香沁入心神,惹得他差点指法大乱。 一曲终了,余音仍在。掌声中,两人行礼致谢退下。退至台边,封凌裙裾曳地,险些绊倒。但见孟宸一手挟琴,一手揽住封凌纤腰,作个燕子旋身,轻轻巧巧落至台下。台下顿时一片叫好声,比方才看表演还起劲。只有苏懿看了眼里冒火,杀气腾腾恨不能找人打一架。可惜没人理会他,只好低头猛灌了一大口酒,压压火气。 封凌落至台下,急急挣开了孟师兄,赶忙跑去后台换装。天气有些热,方才出了身汗。她用帕子沾了凉水擦过脸和手,歇了好一会,才慢腾腾换上一身绛红劲装。 刚换好衣裳,丁老师便跑来催促:“快些过去,你的《霸王别姬》要开场了。”又瞧了一眼封凌的装束说:“方才那条长裙衬得你婀娜多姿,想不到换上这身劲装,也这般楚楚动人。真是人生得好看,穿什么都美。哎~想我年轻的时候……”封凌不等她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略显失落的丁老师转头对其他几位正在卸妆的女学生说:“其实女子生得太美并非好事,自古道:红颜薄命,也不知道封凌日后如何呢。” 几位女学生你望我我望你,都没吭声,心说:我宁愿命比纸薄,也要貌赛天仙。丁老师老了,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美丽的女子,众星捧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薄什么命? 封凌到了高台边,幕景早已放置妥当,师兄们身穿一色湖蓝长衫鱼贯登场。合唱的师兄站在后排,弹琴的师兄在台侧分坐。大家依着平时排练好的一点不差地表演起来。 苏懿今日也换了装束,他穿着身玄色云纹劲装,腰间系条金丝玉带,乌发用翡翠金冠束成,显得英姿勃勃,与往日的倜傥模样大为不同。他的剑舞依旧飞花碎玉,步态潇洒。因着喝了点酒,面色微红,眼神迷离。 封凌随后出场,胡服窄袖,一身素净,与方才的媚丽打扮大为不同。 最后一幕,虞姬自刎缓缓倒下,霸王凄怆yù绝搂她入怀。“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如生?”英雄末路,美人香消,怎不摧人心肝?台下一片唏嘘,台上两人兀自斗气。一个瞪着眼嚷:“不准亲我!”一个酒气微醺恶狠狠地说:“我不喜欢你和孟宸跳舞,以后再不许…..”未说完便俯首嘬住她双唇,牢牢不放。 身后的合唱声掩过了这场争执,台下众人只见到霸王与虞姬生离死别,以袖掩面,痛不yù生,却见不到封凌简直要跳起来诈尸了。 终于音乐停了,掌声雷动。封凌一把推开苏懿,翻身跃起,强笑着行礼退场。苏懿还想着学孟宸那样,抱着封凌来个金鹏展翅直落台下,一定要比他更出彩才行。可惜等他想好,封凌蹬着软靴早飞到了台下。唉,错失良机,苏懿一边懒洋洋地跟着飞下台,一边遗憾万分。 换上平日的装束,封凌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资芸和几位同桌果子酒喝得正来劲,见她来了,倒把酒拿开了。想是还记得一年多前,封凌喝醉的事。封凌也没在意,为了今日这歌舞表演,她自早起吃了两个馒头,一碗粥,便饿到现在。此时早已饥肠辘辘,拿了碗去盛饭,回来打算吃点剩菜。谁料资芸不知从哪变出个大海碗,碗里有鱼ròu,鸡腿,香菇,鹌鹑蛋,满满当当。她将碗放在封凌面前,得意地说:“我把好菜都给你藏着呢,快吃!” 吃过饭,歌舞表演也结束了。院长陪着各位来宾去了客房歇息,年纪大的老师也陆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回了自家午睡。留下学生们犹如出笼的小鸟,别提多自由自在了。 封凌压着嗓子把方才台上发生的事情和资芸说了,资芸听得目瞪口呆,心说:平常看不出啊,苏懿师兄,表面斯文,内心原来这般狂野。唉,何时也能有一个英俊无双,风流倜傥的男子对我这般呢?咦,好害羞。一番胡思乱想,她的脸上浮现出痴迷的笑容。封凌很纳闷,盯着她的脸研究了半晌,问她:“你在想什么?怎么一脸的猥琐?” “什么猥琐?你个臭丫头,我…..”气急败坏的资芸伸手去拧封凌的胳膊,拧得封凌捂着胳膊一边躲,一边坏笑:“就是很猥琐嘛,不信我借个镜子给你照照。” 五月底的阳光略有些炽热,大家分坐在各株花树下,无忧无虑的笑声此起彼伏。或粉或白的花瓣零零落落地飘下来,沾染了衣襟和秀发。 这边嬉笑不已,那边台上又热闹起来。原来舞台变成了擂台,大家纷纷上去一展拳脚。有位师兄连下数城,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封凌和资芸看得很认真,不时互相讨论点评一番。说起这种场合不是苏懿最出风头的时候吗?怎么不见他出场。两人目光四下逡巡,才发现这家伙居然喝醉了,趴在桌上连头也没抬。 台上那位师兄下去了,一位师姐跳上台,于是变成了女子比试。拳来剑往,点到为止,倒也其乐融融。不一会姚璧也上了台,她今日穿着鹅黄裙衫,梳着双螺髻,显得格外俏皮利落。姚璧虽有大小姐脾气,剑术却好。几招几式下来,打败了先前在台上的师姐。两人很客气地说了堆“佩服”“承让”之类的废话,双双退了场。 后面断断续续有人比试,不算很精彩。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上面了,封凌和资芸也开始讨论起两年一度的长假该怎么过。 资芸一直力邀封凌去栗国,并且把她们那的风土人情,好玩的地方都介绍了一遍。想到哥哥不会回来,封凌也很心动,毕竟独自在崤都待着并无多少趣味。于是她应下资芸,决定回房便写信给哥哥。其实她的信都是寄到崤都的宅子,再由郑叔转寄出去。封铮到底在哪,她根本就不知道。对了,她还得给郑叔也写封信,叫他不必再派人来接她。 擂台那边换了几个人后,姚璧又出来了。这回资芸按捺不住了,想着上次在大街上没打过瘾,这次一定要比个高下出来。 资芸上了台,封凌不放心,也跟到台前去,想看得真切些。 姚璧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资芸就特别来火。资芸一上来,她连客套话都懒得说,拔剑便刺。两人你来我往,惊险万分。 封凌在台下暗暗为资芸担心。一向听说姚璧的剑术在女学生当中是最出众的,而且随着年纪渐长,连一些师兄都常败在她手下。懒懒散散的资芸能打赢她?封凌有些不信。万一姚璧下狠手怎么办?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果然数十招下来,资芸渐渐落了下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封凌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姚璧招招都冲着资芸的要害去,脸上的表情很是狰狞。虽然资芸每次都险险避过,但也看得出她已是体力不支。 资旭这家伙死到哪去了?虽然不见得能打赢姚璧,但多个人也多份力量嘛。关键时刻他就是这么靠不住!台上的资芸一边抵挡,一边后悔不该莽撞,一边把资旭臭骂,一心三用更疲于应付。一个不留神,姚璧的剑划开了她的后襟,险些挂彩。 这下封凌可真急了,说好比试点到为止,姚璧怎么像见了杀父仇人一般,一副要置资芸于死地的模样呢?她四下一望,见旁边有把剑搁在座位上。来不及多想,提着这剑就冲到台上。正赶上姚璧又是一剑袭向资芸左胸,封凌双手握剑,拼尽全力挡下姚璧这招。只听“当”的一声,震得封凌虎口发麻,手里的剑直飞了出去。 资芸此时也是吓得脸色发白,心说:姚璧你疯了吗?比试而已,你居然想要我的命。抢你心上人的又不是我,干嘛迁怒于我?唉,回去以后还是得扎扎实实练好武功,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丢人现眼了。她瞧了瞧台下,还好,大家都分散各处吃吃喝喝瞎聊天,没几个人注意她们。 姚璧被封凌挡下这一剑,倒没再继续进攻。她垂下剑,冷冷地问:“怎么,你们要二对一?” “哪里哪里,”封凌讪笑着去捡震飞的剑:“姚师姐武艺高强,师妹们领教了。实在佩服不已,甘拜下风。”说完拉着资芸要下去。刚迈步,姚璧一剑递至她脖颈前说:“且慢,既然上了擂台,哪有不比试的道理。我看你刚才扮那虞姬,剑舞得很好嘛。难道是看不起我,不愿和我比?” 你看,我就说吧,这家伙怎么无缘无故疯了,原来是被虞姬和霸王的生死恋给刺激的。资芸在肚里发着牢骚:这也和我没关系啊,真是晦气。 “呵呵,师姐取笑了。我那只是花架子,没有真功夫的。”封凌没意识到姚璧在找茬,还认真地解释。 “哼,花架子是吗?这世上怎么就有傻子喜欢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呢?”姚璧这语气真幽怨,资芸觉得该叫苏懿师兄来听听才对,毕竟他才是那个傻子嘛。 可惜姚璧根本不管这些,她不耐烦地抖着剑说:“别废话了,花架子也好,真功夫也好,反正今天你不想打也得打。”说完就是一剑过来。封凌吓得脖子一缩,头往后仰一个下腰,堪堪躲过。 这下真是不打也得躲了,封凌虽然没有真功夫,但胜在身段灵活。左闪右避,腾挪跳跃,动作竟有如舞蹈般好看。她也不似小时候,看见剑来只会“哇哇”大叫。 资芸持剑上前想替封凌解围,却全不被姚璧放在眼里,一脚将她踢至台下。她又爬起上了台,姚璧一对二仍游刃有余,逼得封凌连连腾空翻滚。封凌今日跳舞本已体力消耗过多,此时这番打斗下来,更觉筋疲力尽,尤其小腹处,似乎有些隐隐作痛。 心慌意乱的封凌渐渐乱了阵脚,她心想完了,今天是死定了。可是杀人要偿命,姚璧再昏头,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或者她如此步步紧逼,不过是想让我出丑罢了。既如此,又何苦再躲,要杀要剐都随她,倒看她到底要如何。想定了主意,等姚璧又是一剑过来时,她便闭上眼听天由命。 谁知剑未入喉,一只手却搂住了她。封凌睁眼一看,竟是苏懿不知何时酒醒也跃上了台,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姚璧,姚璧的剑锋被他左手两指夹住,险险停在封凌鼻子尖前。封凌方才撑了许久,此时见了苏懿,顿觉安心。 苏懿左手微微一动,姚璧的剑就到了他手里。他反手一剑直指姚璧咽喉,厉声呵斥道;“姚璧!你明知封凌从不习武,为何与她比试,且下如此狠手?” 剑指在姚璧喉间,却如同刺入她心间。又是为了封凌,她什么也不需要做,就得到了苏懿的心,而自己的努力,从来没人在意。为什么!?她的眼泪转了几转终于落了下来。 “师兄,你误会了。我都是点到为止的,哪里会真要她的命,我也没这个胆。你我相识多年,难道你还不信我?” 苏懿收了剑,丢掷一旁恨恨说道;“你叫我如何信你?方才你招招致命,半点同门情谊都不顾。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今日便想杀了她么?” “师兄夸张了些,招招致命,她不也没死,活得好好的。” 苏懿不想再理她,低头去看怀里的封凌。这一看吓一跳,封凌闭着眼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手指冰凉。他赶紧检视她身上有无伤口,却发现封凌的衣裙后襟有一大片的血迹。 “你,你还说没有伤她,这是什么!“苏懿指着血迹冲着姚璧怒吼起来。 资芸和姚璧都上前去看,看过后,两人对视一眼,又将目光移开。资芸吞吞吐吐地说:“师兄,这不是受了伤。不管怎样,还是让我先带她去看女医吧。”她伸手想接过封凌,被苏懿一下闪开。他双手横抱起封凌,几个纵身便消失无影。 书院医馆里,费大夫因为中午喝了点酒,正趴在桌上梦周公。突地听见一声zhà雷,他惊跳起来一看,医馆的大门被人踢开。有位俊朗公子抱着个粉衫姑娘,满面惶急,直闯进来:“大夫,大夫,你快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费大夫保持着一贯的镇定,不慌不忙地说:“你将她放在那边榻上,我给她诊个脉。”一番望闻问切后,费大夫提起笔刷刷刷写了张一般人看不懂的yào方,吩咐苏懿先将封凌抱进内堂女医处,再去镇上抓yào。苏懿不放心把封凌独自留在这,正踌躇间,资芸赶过来了。 女医瞧过封凌之后,让资芸回去拿套干净的衣裙,又打来温水给她擦拭身体。收拾妥当后,再给她施针。一套针下来,封凌悠悠醒转过来。她睁开眼望望女医,,轻声问:“我这是怎么了?” 女医很和蔼地告诉她,她这是来了月事,加上劳累过度,所以晕倒了。又将月事的各种注意事项一一说了,嘱她记下。封凌和资芸两个年纪小,听了这话只会红着脸使劲点头。 走出内堂,便见苏懿早已从镇上赶回来,拎着几包yào站在外头等。见封凌出来,忙上前问她觉得怎样。资芸接过yào包说:“师兄,没事。你先回去吧,封凌她没受伤。”苏懿心说没受伤怎么弄得一身血?又不好追着问,只好点头笑笑说;“没事就好,早些回去歇着吧。” 封凌红着脸也没好意思多说什么,只说了声:“今天的事,谢谢师兄!”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对了师兄,买yào花了多少银两,改天我拿给你。”听了这话,苏懿脸一下就沉了,说了声:“不必。”便扬长而去。 “真是个怪人。”封凌望着他走了,小声嘀咕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苏懿一会儿对她很关心,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生气。 苏懿的确在生气,她为什么总把自己当外人?他对她的心意还不够明朗吗?半年前明明他们曾经那么好,如今她却故意与他形同陌路。两人之间仿佛有堵无形的高墙,他努力翻越过去,她反而越躲越远。 夜里,资芸和封凌两个躺在床上说悄悄话。资芸说了苏懿许多好话,毕竟今天是人家给她们解了围,不夸夸他怎么过意得去。可是封凌一直没出声,资芸说得口干舌燥,也有些乏了,便揪着封凌问她到底怎么想的。封凌望着黑黝黝的床顶,叹口气总算说话了:“好与不好,都与我们不相干。你忘了,苏师兄就要离开书院,以后能不能见着还是个问题。所以不管我怎么想,都只是在自寻烦恼,何苦呢?” 资芸楞了会说:“想不到你今日突然长大了,想的比我还长远。也对,没有结果的事情多思无益,咱们安安心心睡觉才是正理。” 她说完倒是翻了个身呼呼睡着了,丢下封凌独自在黑暗中辗转难眠,一会儿想到哥哥不知如今怎样,一会儿想着今日苏懿贴近她时温热的呼吸,心乱如麻。 后半夜,下起了雨。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封凌好不容易进入梦乡。 第9章 栗国之行 五日后,书院大门外,两棵大松柏下停着几辆马车。资芸和封凌两个拉着手走出来的时候,资旭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两位姑nǎinǎi,说好的卯时末出发,这都快辰时末了才来。你俩怎地一点也不着急,晚上咱们还得赶到樊城投宿呢。” 资芸将手里的包袱往马车上一甩,嘻嘻笑着说:“旭哥儿放点耐心,将来你娶了夫人,等的时候还多着呢。”资旭被噎得望天无语。 封凌一向跟着资芸也叫资旭做“旭哥儿”,她没资芸这般厚脸皮。见资旭干等了那么久,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连连给他道歉。 来接他们的资府家丁拿了张车凳过来,资芸正要将封凌搀上马车,书院的大门“吱呀”一声又开了。接着大门里走出一位盛装女子,乌发堆云,衣裳华美,妆容精致。身后跟着出来位无双俊公子,一身松灰素纹衣衫,腰间系着条紫檀色丝绦,手里拿着把象牙骨扇。 两下一对视,资芸高声说了句:“哟,姚璧师姐,今天什么好日子,打扮得这般出众?”封凌却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鞋面没吭气。 那边姚璧袅袅婷婷走过来说:“今日我与苏懿师兄一同回祁国去,你们呢?想来也是要回家乡罢。一路顺风啊!”边说边笑得灿如春花。看来她心情特别好,居然没有对着我俩横眉立目,资芸心里暗想:只是大热的天,画了这浓妆,待会还能看不? 苏懿立在门口石阶上看着她们,待姚璧上了自己的马车,他方走到封凌前头停下,一双如漆星眸凝视着她,半晌说道:“我与姚璧不过是同路回乡而已,你不要多想。”他目力好,早就瞧见封凌长睫上挂着泪花,是以过来解释。封凌偏偏嘴硬,哽着嗓子说:“与我何干?我哪有想什么了?” “明明下一瞬都要哭成泪人儿了,还这般犟。”苏懿满心怜惜拿袖子给她擦了泪说:“我定会回来找你的,你等着我。”说着将手里扇子塞她手里道:“这个送你,路上热,留着扇风。” 封凌眼眶红红,拿着扇子气不打一处来:“送扇子,是要散了么。真好真好!” “这,是我粗心了。扇子还我,我这里,这里……”苏懿摸遍全身除了银两别无他物,急得冒汗。猛然想起自己常戴的一个玉坠儿,忙忙取了下来,挂在封凌脖子上说:“这是我从小戴到大的,今后便jiāo与你保管了。” 私相授受似乎很不妥,封凌心里隐隐自责。可让她拒绝又万分不舍,真是矛盾。苏懿又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该送我样东西才对。”封凌还不及细想该送他什么,他一眼瞧见了封凌鬓边簪的一朵珠花,自个抬手拔下说:“这个送我。你上车罢,时候不早了。路上万事仔细小心些,我….”余下的话他没再说出口,只是将封凌搀上车,便立在路旁目送她们起程。 车轮滚滚,一路烟尘,封凌坐在马车里望着书院越来越远,神情落寞。资芸在一旁见她如此,忍不住说她:“前几日还说他与你不相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今日又哭成这般,到底是瞒不过本心了吧。若要好两人便一直好好的,一会好,一会坏,你折磨他,自己心里就好受了?真是,哎!” 谁愿意这样呢?封凌摸着那玉坠儿,想到哥哥暴怒的模样,不知如何面对。好与不好,都由不得自己。她将头靠在资芸肩上,不再去多想。 一大早起来打扮了好几个时辰,却完全被忽视。望着车窗外封凌和苏懿告别的那一幕,姚璧默默地嘲笑着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没用么,那又何必再装下去? 还沉浸在离别愁绪中的苏懿上了马车,坐在姚璧对面一语不发,只举着手里的珠花簪子翻来覆去地看。姚璧冷眼瞧了半天,突然开口道:“我听说封凌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你母亲定不会喜欢她。师兄又何必白白浪费感情与时间?” 苏懿将珠花收进怀里,拿了本书随意翻看着,语气淡漠地说:“我母亲喜欢谁和我无关,我自有我的主意,谁也不能摆布我!” 得了吧,姚璧忿忿地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都敢违抗?我就不信,胳膊能拧过大腿! 资旭的父亲是栗国首辅,他在国都的府邸自然是极大的。数十个套院,屋脊连绵,一眼望不到边。好几个花园池塘九曲桥,把封凌都给绕晕了。 家里人口也是众多,封凌随着资芸见过了她的祖父祖母,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各位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好大一家族人,都簇拥在老太爷老太太周围,叽叽喳喳,热闹非凡。一顿饭下来,除了四位长辈,其余人等,她一个也没记住。主要是她一直埋头吃饭,压根没好意思仔细看人。 吃过饭,资芸领着封凌去她房里,两人依旧同住一屋。资芸的房里挺素净,没有什么姹紫嫣红的装饰,倒有些兵器和兵书。封凌看了稀奇,问她:“你日后莫非想做女将军?”资芸笑而不答,拿起杆抢耍了一通方说:“我小时候总想爹娘,可他们常年在边关回不来,我便想着长大后做个女将军,就能和爹娘日日在一处了。” 听了这话,封凌偏头望着资芸若有所思。资芸看她这副呆样,便取笑道:“我又不是苏师兄,你做什么含情脉脉地望着我?”“去,尽胡扯。”封凌长叹了口气说:“我总以为你打小就这般没心没肺的,不料你也有思念爹娘的时候。” “有心有肺活得难受,不如没心没肺过得快活。大姐说爹娘不在身边,我还自在些,不然就我这成日调皮捣蛋的,指不定一天挨多少板子。对了,明日祖母会打发人去接我大姐,你也能见着她了。” 资芸的大姐出嫁好几年了,嫁给了她表姑父的二公子。因着资芸两年才回来这一次,老太太便派人接她回娘家来看看妹妹。 第二日资府又是几桌大席面,比前一日多了资芸大姐,大姐夫,还有他们的大胖小子。小胖子才一岁多,资芸去书院前还没生下来。这回见了,资芸欢喜得什么似的,一直搂着他不放。小胖子不乐意了,挥着小胖手使劲推开她,挣扎着要下地来。被她大姐看见,一把抱过来说:“你要喜欢,赶明儿嫁了人自个生去,别在这欺负我儿子。”资芸闹了个大红脸,暗中在她大姐腰上掐了好几下,作为报复。被她大姐又掐了回去,一点便宜没占着。大姐夫是个挺温和的年青人,她们姊妹俩打打闹闹,他就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坐在一旁的封凌呆呆地望着这一家人,羡慕得眼红。虽然资芸从小没在爹娘身边长大,可是她无忧无虑。不像自己和哥哥每次见了面都哭哭啼啼,封铮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苦难和责任,他似乎永远都快乐不起来。也许哥哥也该娶个嫂子回来,生个胖小子,才能彻底摆脱yīn影吧。封凌想着回头见到哥哥,一定要好好劝他早日娶妻生子,让自个家里也热闹起来。 吃过了晚饭,资芸大姐一家三口便回去了,临走前又邀了资芸资旭和封凌三个后日去她家里玩。 到了那一日,三人打扮齐整了,一同坐着马车去资芸大姐夫家。见过了资芸大姐的公婆,便去了他们自己的院子。 院子挺大,有个荷花池,正值炎夏,莹白的荷花朵朵开得满池塘。一排上房琉璃绿瓦,白墙花格子窗。资旭和姐夫在窗边下棋,资芸和大姐逗孩子。封凌没事干,这边转转,那边转转。 她正站在资旭旁边看他下棋时,突然听得屋外传来清脆的女声:“旭哥儿,芸姐,你们来了也不叫上我一块玩。”说着话,一个瓜子脸,细长眉,穿着石榴花裙的小姑娘闯了进来。进门拉着资芸有说有笑,回头看见资旭,又奔过来直叫“旭哥,好久不见。”可她抬头一看见封凌,脸色却立刻变了,扁着嘴问资旭:“旭哥,这是你从书院领回家的姑娘?” 什么叫从书院领回家的姑娘?封凌莫名其妙,连说:“不是不是,我是资芸领回家的。”这话答得更奇怪了,好像自己是一条小狗。 资芸忙上前来给她们做了介绍:“这是我书院的同窗,封凌姑娘。”“这是我大姐夫的妹妹,孙。” 小姑娘只有十二三岁,她望望资旭又望望封凌,勉强叫了声:“封凌姐姐。”依旧是满脸不高兴的模样去拉资旭,要他陪着出去骑马。资旭哭笑不得说:“这么大的日头出去骑马?不是自讨苦吃么。”可孙不依不饶非要资旭和她去玩,将桌上的棋子都推了。大姐夫也很无奈,想必他这小妹从小在家是极受宠的,养成了大小姐的任xìng。偏偏资旭也是个犟脾气,非要将棋子摆回原样,下完一局才肯罢休。两边僵持不下,资芸过来哄她说陪她玩儿,她却突然哭了,边抽泣边说:“旭哥儿两年没回来,好容易回来一趟也不陪我玩,非要下什么棋。我知道你定是讨厌我,书院里的姑娘多好看,多标致,你哪里还会理我?呜呜……” 他两家原是有亲戚关系的,小时候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常在一起玩。孙年纪最小,腿短跑不快,玩的时候总跟在后头叫:“哥哥姐姐,等等我!”资芸不耐烦等她,常常一个人跑没影了。当中只有资旭年龄最大,怕挨长辈骂,只得留下来陪她玩。天长日久,她便喜欢上了资旭。一晃两年没见,这次听说资旭回来了,兴头头来见他,谁知他身边竟站着位美貌姐姐。当时这醋坛子就打翻了,非逼着资旭跟她走不可。 无辜受牵连的封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脸尴尬。大姐只得过来打圆场,叫资旭先陪孙去玩会,一边将姐夫推了出去叫他赶紧办正事去,一个大男人成日坐在屋里像什么样! 平白挨了顿骂的老实姐夫怏怏不乐地走了,棋自然是再下不成了。可是资旭这家伙非要拉上资芸和封凌一块儿去骑马,封凌只好回绝他:“不会骑马。”资芸望望白晃晃的dú日头,随口提了句:“不如去澄月湖玩吧。”立刻得到了大家的响应。大姐直说好,她自从生了孩子哪儿都没去玩过,天天闷在家里憋坏了,这回借着陪弟弟妹妹的由头可得好好玩玩。几人商议好了下午稍稍凉快些再过去,在湖上的画舫吃晚饭。大姐便打发人又把姐夫叫回来,嘱咐他赶紧先去定艘画舫,去晚了只怕没了。 澄月湖在国都东南边,因皓月当空时,一碧万顷,月色澄澈而得名。夏季日落时分,余晖映在湖面上,金光粼粼,恰与长天一色。时而白雾蒸腾,如有仙子出没。岸边花草郁郁葱葱,蝴蝶翻飞。去往澄月湖的大道旁种了高大的玉兰树,据说春天开花的时候,满树洁白如玉,花香醉人。可惜现在已是盛夏,只能见到绿树上红色的果实。 傍晚时分,封凌正在一艘凤凰形制的大画舫上,独自望着远处一轮红日沉西山。船舱里资芸姐夫的几个兄弟姊妹也一同来了,大家谈论着家长里短,回忆着童年旧事。封凌是一句也chā不上嘴,坐着无趣又气闷,便偷偷溜到外面看风景。 她今日穿着一袭绯色抹胸束腰长裙,裙摆处用玉色冰纱做成梅花点缀,风一吹,只见花姿摇曳,美不胜收。路过的船只上有些多情公子,遥遥望见美人如画,都忍不住赋诗一首。至于诗写得好坏,便只有天知道了。 暮色四合,各船只都陆陆续续点起灯来,湖面星星点点宛如天上银河。独在异国他乡,面对这陌生的景色,封凌有一种恍然若梦的不真实感。不过下一刻她身边出现的人,很快将她拉回现实。 资旭这两年长高了不少,虽然xìng子没变,外表倒是成熟许多。浓眉俊眼,鼻挺唇薄,自有一股英武之气。此时站在封凌身畔,封凌得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他一向直来直往,开口第一句便是:“封凌,待会帮我个忙。” “呃?什么忙?”封凌还未回过神,船舱里跟出一个人来,正是孙。一见他俩站在一起,脸就垮了下来。资旭立刻满脸堆笑,冲着封凌献殷勤说:“如此迷人月色,却不及封凌妹妹美貌的十分之一。妹妹站在这里,月亮都不好意思露脸。夜寒风凉,不如咱们先回舱里去罢。” 妹你个头,封凌暗道,做什么拿我当qiāng使,害我受冤枉。还有孙,这么幼稚的招数都看不破吗?偏偏要上当气得七窍生烟。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封凌很不忍心。她想走开,留他俩单独相处,说些知心话。却被资旭牢牢攥住手腕,还不停地丢眼色威胁她。她只好讪讪地笑着和孙打招呼:“妹妹,你别误会。旭哥儿喝醉了酒说胡话呢。你…..”“哇”地一声大哭,把封凌吓得浑身一震,孙转眼不知跑去了哪里。 封凌有些恼火了,把手一摔,冷着脸说资旭:“你不喜欢人家,也该好好与她说清楚。拿我做qiāng使,惹得人伤心,算怎么回事?她若一气之下做了傻事,你一世也不得心安。还不快去将她寻回来!”说着便推着资旭去找孙。资旭也怕出事,老老实实地去了。过了一会,封凌不放心,也沿着船舷去找。走到船尾,看见有两个人影正在那儿说话。仔细一看,便是资旭和孙。既然他俩没事,封凌也不想打扰,悄悄地自个回了舱里。 船舱里,人都喝多了,聊够了,倒比先头安静许多。船家卷起了帘子,大家望着外面月露清辉,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着话。封凌走到资芸身边,看她面上红红,笑语盈盈,与对面一位青年公子聊得正开心。 明明高朋满座,为何只觉得心内无限惆怅。封凌默默坐在一旁,呆望着头顶的红灯笼。烛火明灭,思绪万千。月白风清,满船星河。这一刻,谁在谁的心里,谁又在谁的梦里? 资芸和资旭在家里待了一个月,日日客来客往,比过节还热闹。想来许久不见,亲朋好友自然是倍加热情的。而封凌起初跟着他们应酬,渐后觉得无甚趣味,便常常托辞不去。资芸也没办法,别人特意来看她,没有道理躲着不见。把封凌撇在一边,她心里很是愧疚。倒是封凌总安慰她,本来她就喜静,并不觉得孤单。 好容易挨至七月初五,到了回书院的日子。大清早,资旭资芸和封凌三个整好行装,便去给老太爷老太太辞行,然后又给资旭父母辞行,还有叔婶那里。整套礼仪下来,一个多时辰过去,还未启程。 看看日头渐高,终于得以动身,封凌长舒一口气,和资芸两个坐进了马车。刚驶出大院侧门,大街另一头飞驰过来一辆马车,车夫口里直叫“等等”。封凌以为又有资家亲戚来送行,也懒得往外看。停了不一会儿车便行了起来,一路向南而去。 中午打尖吃饭时,封凌和资芸却见到个万万没想到的人,孙。小姑娘很得意地告诉她们,她要去归云书院参加复试。若是考上了,从此她们便能日日一处玩耍了。资芸和封凌对视一眼,赶紧堆笑说:“太好了,你一定能考上!” 孙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细微表情,她心思都在资旭身上。一边和资芸说着话,一边杏眼含春地望着资旭。趁她去净手的空当,资芸蹙着眉对封凌说:“我姐夫这个妹妹是不是缺心眼,怎么会看上资旭?我瞧来瞧去,这么多年都没从他身上瞧出什么好来。”资旭如今比从前稳重许多,大庭广众之下再不随意动手打闹。听了资芸的话,他只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说:“你该当面问问她,到底看上我哪点,我都改了还不成吗?” 封凌忍不住又想提醒他说:“你若喜欢她,便好好待她。若不喜欢,趁早两人说开了,免得日久情深。” “我说了,她只不肯听。这次她若是没考上便罢了,若是真考上了,我的苦日子可就来了。对了,封凌,到时候还得你多帮帮忙。” “又想拿我挡箭,不干!书院里这么多姑娘,找别人去。”封凌来了气,断然拒绝。 “好妹妹,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你怎能见死不救?”资旭嬉皮笑脸去拉封凌的手,直叫“好妹妹”。却被进来的孙刚好看到,大眼瞪小眼之时,封凌很担心她又“哇”地一声惊天动地。不料她脸色虽yīn,今日却能强作镇定,装着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依旧和资芸资旭有说有笑。 大家提着的心都放了下来,以为雨过天晴。谁知接下来的旅途,孙再没和封凌说过一句话,连正眼都不曾瞧过她。封凌起初有些尴尬,后来觉得落个清净倒是好事,也不再放在心上。 十二日后,当望见书院大门的那一刻,封凌暗暗松了口气。这一路总算平平静静,相安无事地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文的朋友,以后两日一更,这样才能写得更细致。此文绝对不坑,因为我早已在纸上写完了整本,只是需要在细节上多加润色。预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10章 苏懿老师 书院里多了许多新学生,封凌升上了中级班,走在路上常常有人礼貌地称呼她“师姐”。每当这时,她都很得意:长大的感觉挺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孙居然考上了,从此三天两头跑来找资芸,烦不胜烦。 学业方面并没有多大变化,下午的选修课程,封凌依旧挑了歌舞和器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这两项她的最爱。可是两天后她去器乐班上报到时,教器乐的方老师翻了翻花名册,很疑惑地说:“你并没有报这个班,怎么回事,是不是弄错了?” 茫然的封凌走出琴房,正琢磨着该去哪儿打听一下内情。一束炫目的白光忽然在她脸上晃来晃去,刺得她睁不开眼。真无聊,她愤愤地想,新来的师弟们都这么没规矩了? 光束移到她的脚下,她眯着眼这才看清,对面的回廊下倚着位佻达公子,一身云纹锦衣,满面含笑。手里举着根珠花簪子,日光正照在金簪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怎么会是苏懿师兄?他不是已经离开书院了吗?封凌脑子里闪过一万个为什么,但她还是喜出望外地奔了过去:“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回书院有事?” 被相思之苦折磨了两个月的苏懿见她奔过来,真想直接将她搂进怀里。可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作出彬彬有礼的样子说了声:“师妹,好久不见。” “呃,师兄好久不见。”封凌收住了脚步也很彬彬有礼地回答他。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静静地望着彼此幽深的眼眸。院子里黄叶纷飞,几只麻雀跳来跳去,初秋的午后令人沉醉。 最后还是苏懿先醒过神来,牵起封凌指了指身后说:“进去上课。” 上课?什么课?封凌跟着苏懿走进课室,发现屋内的二十多张大书桌上,都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桌子后头坐着的学生们原本聊得热火朝天,一见他俩进来便正襟危坐。 “师兄,这,我没有报书画课啊?”封凌满心疑虑,却被苏懿按在最前排的位置上坐下。他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郑重其事地冲着所有学生说:“从今日起,我便是你们的书画老师,我姓苏名懿。”说着提起讲桌上的毛笔蘸满墨汁,在宣纸上写下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苏懿”。然后举起纸向在座各位一一展示。 左边窗下有位姑娘小声嘀咕了一句:“苏老师人长得好看,字也写得好看。”封凌回头去看,诧然发现竟是孙坐在那里。见她瞧过来,便仰起小脸装作不认识。糟了,封凌暗道:不是冤家不聚头,人倒霉了喝凉水也塞牙。这书画课是万万上不得了,平日里躲她还躲不及。如今在这一个课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日子可怎么过?都怪苏懿,一定是他做了手脚,给自己报的这个书画班。 苏懿在前头看见封凌脸色变了几变,还当她为着方才那姑娘的话吃醋,心里隐隐有些得意。不过为了安抚封凌,他还是很庄重地咳嗽一声说:“学生岂可妄议老师,此次初犯便罢了,下次再不许。” 课室里静了下来,苏老师开始安排学生们先写一篇字,又命每人画一幅画,随意发挥,主要目的是检查大家的书画水平。两项都完成的学生,他逐个叫上来,一一点评了。又在纸上记下某某学生是何种水平,以便日后因材施教。 封凌从小只爱唱歌跳舞,与读书写字一途毫无天分。当初考归云书院恶补了几个月经史子集,字却顾不上练。因此今日在课上怕出丑,一直磨磨蹭蹭地不愿jiāo上作业。直到其他学生都点评完了,挨不过去,只得上前将字画jiāo与苏懿查看。 严肃认真的苏老师见了封凌就笑得很温暖,虽然她的字画是全班最拿不出手的。不过没关系,老师正可以发挥他的优势。于是全体学生都专心围观他扶住封凌的手,一遍遍教她横撇竖钩提捺。这耐心,啧啧,罕见。 封凌被灼灼众目给烧得极不舒服,面色微红,鼻尖冒汗。可苏老师却毫无知觉,一味和蔼地鼓励她:“很好,比前几遍好多了。”说完吃惊地看见她脸色不对,忙将手贴在她额上,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脸这么红,病了?” 这一举动慌得封凌赶紧将脸别开,苏懿顺着她的视线四下一扫,才发现学生们都盯着他俩兴味盎然。“唔,大家将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好好临摹一遍,下课前jiāo上来。”看把这帮孩子闲的,都怪老师留的作业太少。苏懿摆出了严师的架子,决定好好教导学生。 下课散学时,封凌期期艾艾地走到苏懿面前,小心翼翼地说:“师兄,哦,老师,我,我不想学书画,还想回去学器乐,行吗?”其实她就是想避开孙。 可苏懿并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以为她是不愿和他一块多待,当即脸色就沉了。思索了好一会才说:“你器乐已经学得很好了,倒是这笔字,须得好好练练才行。我看书画课正适合你。” 眼看孙总在周围晃动得心烦,封凌厚厚脸皮试图说服苏懿:“其实我觉得我的字挺好的,无须再练了。”“这叫挺好的?”苏懿拿起她写的几张笔画粗细不一的字,啼笑皆非。“本来就挺好的。”管他呢,反正皮至厚则无敌,封凌暗道。 然而有人毫不留情地过来拆台了,孙翩然而至,用不屑的目光瞟了眼封凌的字,大声说:“封凌姐姐,你的字真丑,你的画也特别难看。”说完又翩然而去。 “我,我,你……”封凌气得张口结舌,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平生第一次有揍人的冲动。回头一看苏懿还笑得春光灿烂,她简直要暴跳如雷:“我的字很丑吗?很丑吗?”苏懿立刻敛了笑,一本正经地说:“是哪个没眼力的说的,你的字怎么会丑。分明是别具一格,自成大家。你看你写得这样好,不如留下了教教我。”封凌被他逗得转怒为笑:“老师,”“叫师兄!”如果叫老师,他不就成了她的长辈了? “哦,师兄。我觉得您这脸皮若是做成鼓,肯定敲上千百年都坏不了。” “哪里哪里,比起师妹,师兄这脸皮还嫌太薄了。”“师兄!” 课室里其他人都走了,苏懿挨了封凌的一顿打,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书画课是上定了,怎样也躲不过去。封凌只好认命,上课时都认认真真地学。散学后,苏老师每每留着她多加辅导。当然他不过是假公济私,就想和封凌独处一会。 这天天气异常闷热,傍晚时,封凌照旧被留下,很专注地临摹着字帖。苏懿站在她身边不时指点些要领,两人都没注意到外面天yīn了下来。 一阵狂风吹开了所有的花窗,书桌上纸张被卷起漫天飞舞。噼里啪啦的响声终于惊动了屋里的人,苏懿赶紧去关窗,收拾落在地上的东西,封凌也跟着帮忙。才收拾到一半,只听得雷声隆隆滚过,道道闪电划破黑幕。封凌吓得捂住耳朵不知所措,苏懿丢下东西牵起她说:“别收拾了,快走!” 急急忙忙锁了课室的门,两人沿着回廊跑到通往第三进院子的角门处。角门平日都是点灯后再关的,今日却提前落了闩。苏懿嘭嘭地敲了半天门,里面一直无人应声。想必守门的院丁看着天色不对,早早锁门去了膳堂吃饭。此时暴雨倾盆而至,大风刮得雨珠乱飞,两人身上霎时湿透。苏懿没奈何,拉着封凌又跑回课室。 天地早已漆黑一片,课室里并无灯烛,他俩只得在黑暗里坐着。风吹得窗棂嘎吱作响,外面的闪电和惊雷一道紧似一道,雨大得仿佛天河泄洪。湿衣裳贴在身上,封凌又冷又害怕,正浑身发抖,牙齿格格打架。下一刻,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双手也不由自主地环上了苏懿的腰。 苏懿将封凌抱过来坐在自己身上,用雄浑热烈的内力为她驱寒。阵阵暖意传来,身心俱都安宁。她想起哥哥说过的话,不可再和苏懿亲近。现在这样算近吧,简直近得不能再近!怎么办?应该挣脱他,回避他,保持三尺以上距离才对。可是这个怀抱如此温暖,令人眷恋,她挣不开。 她的这些困惑,苏懿可不知道,他对眼前的状态非常满意。封凌软软地窝在他的怀里,娇小的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上。他将下颌轻抵在她头顶,闻得阵阵发香沁人心脾。室外狂风骤雨,漆黑yīn冷,室内却春意盎然,温馨怡人。 封凌被暖意烘得渐渐睡着了,因为没吃上晚饭,她梦见了许多好吃的,盛春哥正在烤小雀,一只,两只,三只……只只烤得金黄焦脆,滴着油,香喷喷。轻轻地舔一舔,细细地品尝,啜吸着ròu汁,再狠狠咬上一大口。只听一声含糊的“哎哟!”,将封凌猛然惊醒。她睁眼看见苏懿一张脸近在咫尺,正在龇牙咧嘴地吸气。 “你干嘛?是不是又亲我了?”封凌吓得立刻从苏懿怀里翻了出去,站得远远的问他。 可恶,梦中的封凌嘴角微翘,长而弯的睫羽微微翕动,一张绝美睡颜惹得苏懿心猿意马。他没忍住将唇贴上去,却被她的双唇紧紧嘬住,丁香小舌轻舔慢吮。正意乱情迷时,却突然被狠咬一口,这,这到哪儿说理去? “我正打着瞌睡,不知怎么就被你咬了一口。你还责怪于我,我可是清清白白的。”这满腹委屈的模样堪称演技出众,让封凌不得不信。不过主要是因为她从没想到外表高傲冷酷的苏公子,其实内心里就是个无赖。 于是心软的封凌又走近来,歪着头仔细查看他的伤情。黑暗中也看不分明,只隐约看见他唇上的血丝。“对不起啊,师兄。我梦见烤小雀,太香了,就使劲咬了下去,没想到是你的……” “烤小雀?”真是无语,苏公子可没觉得自己的xìng感薄唇和小雀有相似之处。这时,只听“咕咚咕咚”封凌的肚子擂鼓般大声抗议起来。原来都饿成这样了,难怪见什么都像好吃的。苏懿不禁哑然失笑:“好了,雨停了,咱们先回去吧。” 雨后的院子潮湿凉爽,散发着泥土的气息。四周一片寂静,偶有秋虫鸣叫。天上乌云散去,夜空如洗,星辉闪烁。苏懿领着封凌走到庭院中间,撩起衣袍蹲下来说:“来,我背你跃过去。”封凌伏在他背上问:“怎么不去叫门?”苏懿往前跑了几步,一提气上了房顶,方回头说:“被人看见,对你不好。”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若有人嚼舌根,有损姑娘家的名声。这一点,他还是顾忌的。 一路上,苏懿背着封凌避过了巡夜的护院,飞檐走壁,好像做贼般。最后来到了一处小小的院落,才将她放了下来。“这是哪里?不是送我回去吗?”瞧着院子里的一株葡萄架,封凌满腹疑虑。 “这是我的新院子。”苏懿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牵着她打开正房的门,找来火折,点了蜡烛,微微一笑说:“你先坐着,我给你找吃的去。” 他的房间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榻一书架,西墙下摆着两个大衣箱。封凌独自坐着无聊,拿起书架上的书胡乱翻看。那些书都是苏懿平日常读的,眉页边角都有他的批注。写得挺有趣,封凌看着看着忍俊不禁。手一松,一张折叠的纸突然从书页中飘了出去。她连忙捡起来,顺手打开瞧一眼,纸上竟写满“封凌”二字,各种字体很是漂亮。 门开了,苏懿端着个托盘进来,放在书桌上招呼她过去吃饭,封凌拿着那张纸过去给他看,很开心地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师兄,这个字体真好看,你教我好吗?学会了以后签名都能用上。”苏懿起初见自己的秘密被她发现,脸一红,正打算借机向她吐露心思。没想到封凌却是这种反应,他愣了片刻,郁郁地说了声:“行!” 桌上摆着两只碗,一碗里盛着水饺,一碗里是芝麻汤圆。封凌很惊奇:“这么晚了,师兄从哪弄来的?”苏懿有些小得意地说:“后院厨房里总有夜宵备着给老师们,我去的时候刚出锅。”“真的?做老师这么好,有自己的院子,天天晚上还有夜宵吃。”封凌羡慕得紧,直说以后也要做老师。看着她兴头十足,苏懿开始浮想联翩:两个人都在书院做老师,真不错。每日里同进同出,闲来种种花草,写写字。听她唱歌看她跳舞,悠闲自得。再生几个孩子,在这小院里调皮捣蛋,长大些男孩子由他来教,女孩由她教......哎,想得太长远了。 苏懿这边胡思乱想,封凌那边垂涎yù滴,两只大眼滴溜溜这碗看看,那碗瞧瞧。 “想吃哪碗?”苏懿看她一脸馋相,便将两碗都放她面前说:“想吃都吃掉,我一点也不饿。”怎么会不饿?封凌可不傻,才不会信他这话。她选了汤圆,将水饺推回他面前说:“我不爱吃ròu,给你。” 一人一碗,一椅一榻,两人对坐,边吃边相视而笑,从心底溢出无尽的欢喜。封凌舀了一个大汤圆,送到苏懿嘴边:“师兄你尝尝,真好吃!”他接过一口吃下,真是比平日好吃百倍。他也挟了只水饺递过去,看封凌贝齿微露,轻轻咬了一小口。他一手举着筷子,一手接着汤汁,耐心地等她吃完。见她嘴角留了一点残渣,又用手指体贴地为她擦去。烛火映照着他眼里明亮的情意,教人难忘。 很简单的一顿晚饭,许是因为两人饿了太久,都吃得格外慢,格外香。直听到三更鼓响,才发现时间太晚,封凌必须得回去了,不然明早被人看见在苏懿房里,那还了得。 苏懿依旧背上封凌,偷偷摸摸地沿着屋脊墙头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封凌想起两年前的重阳,她第一次与他亲近,也是这般情形。两年后,他还会与她亲近吗?或者他身边会有了别的姑娘,而他们从此形同陌路。淡淡的忧伤掠过心上,盯着苏懿认真专注的侧颜,她突然脱口而出:“师兄~我喜欢你。” “什么?”苏懿身子一抖,险些摔下墙头。封凌压着嗓子惊叫了一声,幸而院丁巡视到别处,未曾听见。立住脚跟,他忙转头低声问她:“你方才说什么?” 封凌害了羞,将头埋在他后颈上,好一会才嗫嚅道:“我,我方才什么也没说。”真遗憾,他分明听见她用那样温柔而甜蜜的声音说她喜欢他,为什么一眨眼就变卦了? 两人很快落在封凌住的院子里,从苏懿背上下来后,封凌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卧房门前,轻轻地拍了拍门,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一点动静都没有。糟糕,资芸一定睡得太死听不见,怎么办?她无助地回头望望苏懿,苏懿很淡定地走过来,指指半开的花窗,示意她跳窗而入。 。 虽然有些丢脸,可封凌还是乖乖照做,毕竟能有个地方好好睡觉最重要。窗口上挂着一只银色风铃,她跳上窗台时不小心碰到,铃声差点大作,被苏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嘘,小心。” 平安跳进了屋内,封凌回眸一笑挥手与他道别,却被他拉住袖子,轻扯过去。一个蓄满万千柔情的吻落在她的眉间,有个醉人的声音在清朗的星空下对她说:“封凌~我喜欢你。” 繁星无言,万籁俱寂夜,只有他和她的喜欢,仿若永恒。 第二天,资芸起床看见封凌,大为惊讶:“你什么时候回的?昨夜我等你好久,担心地睡不着。”睡不着?昨晚那个雷打不动的是谁?害她跳窗而入的是谁?“哼哼,你这骗子。”封凌坏笑着扑过去将资芸的脸拉成了正方形。资芸躲到窗边去,一抬头,突然大叫:“咦,窗上挂的风铃呢?谁偷了?” 对啊,哪里来的毛贼,如此胆大?封凌偷笑不敢说话,由着资芸胡乱猜测,最后不了了之。 第11章 相知不疑 九月底的时候,封铮写了一封信来。信上说:二叔的生意越做越大,他要去很远的地方行商,多半过年也是回不来了。他很想念她,这最后一句,封凌看了许久,心底的孤单丝丝缕缕挥之不去。深秋天气微凉,她独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动不动。资芸来叫她去吃饭,才发现她满脸泪痕,双眼微红。 那天她提笔给哥哥写信,只写了一句:“长相思,无穷极。”还能说什么呢?如今她写给哥哥的信也越来越短。书院没有多少新鲜事,苏懿二字坚决不能提,她不知道该写什么好,他仿佛离她日益遥远。所有的事,他都不愿告诉她真相,而她也渐渐失去了解的兴趣。想到终有一天,哥哥会娶妻生子,一家人热热闹闹,那时候,她在家里就会像外人一般。或者,如现在这样,彼此的思念早点淡去也并非坏事。她已有了自己的新朋友和新天地,不会再一味沉溺于过去。她也不再是那个抱着哥哥不肯撒手的胆小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们的人生不会永远jiāo织在一起,该放手时便该快乐地放手。 只是最近几个月,资芸总在忙着练习击鞠,准备参加书院与本地衙门组织的击鞠大赛。而苏懿碍于师生有别,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带着她出去玩。如今的休沐日成了最无趣的日子,她常常独自待在卧房,不知做什么好。 这天又是休沐,一大早,房里就剩下封凌独个。初冬暖阳正好,她在屋里再坐不住,换了件鹅黄宽袖袍子,挟着本闲书出门去了百香园。 园子里没什么学生,大约天气好都去镇上闲逛了。封凌挑了个干净些草皮厚点的地方,将随身携来的油毡铺在上面,抱膝而坐,认认真真地看起话本子来。 正看到相府小姐伤春悲秋独上闺楼,恰逢一俊美书生骑白马从围墙下过,两人遥遥相望,一见钟情。情节虽不出新,词却写得妙极。封凌读得津津有味时,书却被人一把抽走。仰头一看,原来是资旭。他拿过书,大大咧咧地往她身边一坐,随手翻了翻,满脸嫌弃地说:“你们这些女孩子家,就喜欢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又烂又俗。” 封凌毫不客气地将书夺了回来:“这本可是资芸的最爱,你竟敢说又烂又俗。当心我告诉她,回头揍你。“ “得了吧,你瞧如今我都比她高一个头了,还会怕她?”资旭满不在乎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扇子,打开扇了几下,突然苦着脸说:“不过如今我怕另一个。” “谁,你是说孙?” 资旭一下又变得笑嘻嘻地:“哎呀,封凌妹妹真是冰雪聪明,来找你就是没错。” “找我?”封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好妹妹,别这样。我哪有什么鬼主意。不过是孙总追着我,要我带她去应城看戏。我骗她说和你约好了,不能陪她。我可是找你半天了,总算被我找着了。”资旭边说边在油毡上躺了下来,惬意地叹息道:“这太阳晒得真舒服,我先眯一觉。有你在这,那小丫头就不会来找我麻烦了。”他将扇子挡在眼睛上,又加了一句:“你可不许丢下我走了。” 又拿她来做盾牌,简直可恶。封凌恨得咬牙切齿:“资旭,我说过多少回了,这种倒霉差事我不干!你知不知道,孙每回见了我就一脸杀人放火的凶相,你不怕,我还怕呢。不行,我得先走了,留着这条命享受人生去。”她起身想走,被资旭拽住衣袖,咧着嘴yīn险一笑说:“你不帮我,可别怪我也不帮你。记得过年时,封铮大哥来了,我俩谈得挺投机。看起来他很讨厌苏懿,而我最近听说你在书画班和老师过从甚密,这老师就是苏懿。我想着啊,是不是该回去写封信给封大哥好好谈谈。你说呢?好妹妹。” “妹你个头啊,资旭你这个卑鄙无耻下流的混蛋,居然威胁我,我……”封凌拿起手中的书,狠敲资旭的头。资旭并不还手,边躲边笑,在外人眼里这两人简直就在打情骂俏。 一道yīn影落在他俩面前:“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这样成何体统!”中国人就是说不得,一说准会来。看苏懿此刻立在那里如一尊黑面神,满身杀气。慌得资旭和封凌两个直跳起来给他行礼:“老师好!”“师兄好!” 苏懿鼻孔里哼了一声道:“男女有别,你们不懂避忌?”他到百香园来散心,本指望能遇着封凌。谁知却看到她与资旭这般情形,气得头顶冒绿烟,恨不能手撕了资旭。 这两家伙还没自觉xìng,想着如何狡辩。封凌一脸真诚地直视他的双眼说:“师兄,我们两个探讨学问,一时忘形,就没注意。” “探讨学问?拿你手中的书给我瞧瞧。” 真没啥好瞧的,瞧了更生气。封凌后悔了,我怎么找了个这么烂的借口?可看苏懿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她也只得磨磨蹭蹭满心不情愿地将书递了过去。果然这一看就如同火上浇油,苏懿恨恨道:“你们就讨论这个?才子佳人,男欢女爱?”封凌,你是要直接气死我吗? “没,师兄,你别气,我们就是讨论一下,如果书生骑的是黑马,小姐能不能看上他?” “或者他骑的是驴呢?”资旭冒死补了一句。 “对。结果我俩发现甭管书生骑的是白马还是黑马,哪怕是驴呢,只要长得俊美,小姐都能看上他。这事主要看脸,像师兄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貌双全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啥也不骑,一定也有许多小姐蜂拥而至。嘿嘿,师兄,你说对不?”为了蒙混过关,封凌把面皮加厚了十层,心里祈祷着:师兄快笑一笑! 苏师兄没笑,双眼透出凛冽的寒意:“编,再继续编。封凌,你就不能和我说句实话?”哪怕你说的实话会让我心碎,我也愿意原谅你,可为什么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来骗我? 我也想说实话啊,可受人胁迫,有苦难言。封凌不敢再说话,垂头丧气地望着地上一只硕大的蚂蚁在脚边跑来跑去,,想着是不是该抬脚碾死它。 远处跑来一个娇俏活泼的姑娘,边跑边叫:“旭哥,你在这,叫我好找。” 这回好了,连孙也来凑热闹了。封凌看见她直觉就想往苏懿身后躲,被无良的资旭手快拉住了:“孙妹妹,你找我何事?我正和封凌姑娘在此看书聊天。”无耻小人!封凌变了脸打算一脚踢死他,他却回头望望她说:“封凌妹妹,你说我那封信该不该写呢?” “呵呵呵呵!”真是无言以对。 孙过来见到封凌脸色大变,敷衍了事地给苏老师行了个礼,便去拖资旭:“旭哥,咱们快去应城看戏吧,去晚了就看不上了。”封凌心里欢喜:赶紧把这讨厌的家伙带走吧,越快越好。可惜资旭不为所动,杵在那装出一副很无奈的样:“抱歉,孙妹妹,我不能和你去看戏,我早和封凌约好了今日去登伏离山。” 封凌立刻堆出满脸笑:“没事,你们去看戏吧。其实我身体有些不适,也不想去登山。” 资旭瞧她一眼,摸摸下巴说:“既是封凌妹妹身体不适,我怎么忍心撇下你独自去玩?不如我也回房去,还有好几封信没写。” 又来了,有完没完。封凌望天翻了个白眼,识时务者为俊杰,只好暂时由着资旭瞎折腾。 孙强忍着眼泪,甜笑着说:“没关系,旭哥,我们下个休沐日再去吧。”还有下次?资旭忙推拒说:“唔,也不行。我和封凌妹妹说好了下个休沐日陪她去应城看戏。”这就有点过分了,小姑娘眼看受不住这个打击要bào发了。她望望资旭又望望封凌,再望望苏懿,突然冷笑起来,很刻薄地说:“封凌姐姐,你和苏老师在课堂上整日眉来眼去的,下了课又搭上了旭哥,真是好手段!什么时候也教教我,让我好好学学你这勾引男子的本事。” “孙!”两声断喝同时从两个男子口中发出。“你太过分了!封凌是个好姑娘。你怎能这样说她,快向她道歉!”资旭也开始觉得有些对不住封凌,看她委屈得眼泪汪汪,心像被谁揪了一把。 “道歉?我为什么要给她道歉?像她这样水xìng杨花的女子,你们还要如此维护她,你们这些男子都瞎了眼吗?就因为她长得美,像青楼里的花魁姑娘一般招人爱么,你们一个一个都要抢着犯贱……” “滚!别在这胡说八道!”面色铁青的苏懿拳头捏得咔咔响,孙吓得立时闭了嘴,呆愣了片刻,终于“哇”地一声哭着跑了。 苏懿心情糟透了,他不相信封凌是朝三暮四的人,可他方才亲眼见到这两人有说有笑亲密无间,又作何解释?他不想再待下去,怕自己一怒之下会说出伤害封凌的话。 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封凌咬着嘴唇努力克制自己的哭声。资旭愧疚不安,连连道歉:“都是我不对,我也没想到孙这丫头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你别哭了好吗?要不你揍我一顿出出气,我保证不还手。”“揍你有用吗?呜呜……”封凌坐回她的油毡上,把头埋在膝上,边抽泣边说:“你快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资旭没走,一直陪着她。直等到她哭累了,抬起头看见他坐在身边,红肿着眼问他:“你怎么还在?”资旭用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答她:“此事本因我而起,我怎能丢下你不管。你放心,今后我再不做这等蠢事连累你。” “算了,我不怪你。”事情已经发生了,责怪谁都没用,不如看开些。封凌望着远处一丛丛白菊,心里无奈地叹气:还是找个机会和苏懿解释解释吧。 可是接下来的两次书画课,苏懿都板着脸一句话也不和她说,散了学便匆匆走掉。孙在与她之间竖起一道冰墙,对她视而不见,寒气逼人。唉,这课上得真是度日如年。好端端的多了几个仇人,郁卒啊。 就这么闷闷地过了五日,又到了休沐。这天早晨,封凌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资芸又匆匆去训练。她独自洗漱毕,坐在镜子前慢悠悠地梳着头。突然听到一位姑娘叫:“封凌姑娘,哪位是封凌姑娘?”封凌忙走出来问:“我便是封凌,找我何事?” 那位陌生姑娘笑着说:“有位师兄托我捎句话,说他在集贤殿前等你。”封凌谢过她,满心疑惑地将发髻挽好,收拾妥当后出了门。心里想着莫非是资旭又来找她帮忙,不是说过再不连累她了吗? 出了女学生院落,从角门里出去,上了台阶就是集贤殿。殿前站着位神情落寞的清俊男子,风吹得他衣袂飘飘,颇有些萧肃的感觉。 封凌见是苏懿在等她,喜不自禁地跑上前说:“师兄,怎么是你?” “不是我,你想是谁?”怎么还是这般酸溜溜的口气?封凌暗想,苏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小。她不敢再多说,唯恐哪句话又惹得他不高兴。苏懿也默然无语,拉起她的手就走。 走到书院马厩,他放了手,与管马厩的马夫说了几句,牵了匹高大的枣红马出来。依然不做声,径直往书院大门外去,封凌在后头,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紧紧跟着。出了大门,走了一条僻静路。看看四下无人,他将封凌抱上那匹枣红马,自己也踩蹬上马。两腿一夹马肚子,马儿飞奔起来。封凌被他紧搂在怀里,风太大,吹得脸疼。她埋着头贴近他胸口,他的胸膛宽厚结实。她心想不管马儿奔向何方,只要有他在身旁,浪迹天涯也无妨。 跑了一段路,马儿渐渐慢了下来,苏懿放松了缰绳,让马缓缓而行。封凌从他怀里探出头来,仰起一张玉瓷般的小脸,怯怯地问他:“师兄,你不生我气了吧?” 不生气?怎么可能。他几天几夜没睡安稳,气得心肝儿疼。这笔账要好好跟她讨回来,何况她还欠他一个解释:“上次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资旭……”封凌见他终于肯听自己说话,简直迫不及待就把前因后果都给抖露了。苏懿听着心宽了不少,一边又恼恨资旭:“这家伙做事如此莽撞,无端累你受委屈,回去我得好好教训他。” 封凌一向是个心软的,忙说:“他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那般,师兄你也不要再骂他了。倒是孙那里,她整日视我为仇敌,真是苦恼。” 苏懿淡淡瞟她一眼说:“你以后不与资旭来往,时日长了,孙也不会再怨怪你,不必太忧心。只须记得日后有什么事,第一个要和我说,不可再欺骗于我。”“我想和你解释的,可是你散了学便走得飞快,我哪有机会。”封凌想起前几日的情形,只觉万分委屈,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是我不对。我气昏了头,对不住。”见她落泪,苏懿慌了,吻着她的双眼直说抱歉。 误会消除了,他又成了往日那个温和体贴的苏懿,封凌的心情犹如雨过天青。“对了,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呢?”这条路很陌生,她好像从来没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过。 “去应城看戏。”看戏?原来他真的以为资旭会和封凌一块去看戏,一大早便托人叫她出来,想赶在资旭前头。这吃醋的模样太过可爱,她不忍心责怪他,可是:“师兄,我还没吃早饭。” 苏懿勒住马,想了一会,掉头往一处大村子去。村口有人摊煎饼裹鸡蛋,香气四溢。他买了三个,两人坐在井边一棵大树下细嚼慢咽。村子里有人来打水,看见这对俊男美女如神仙眷侣,暗暗艳羡不已。 应城的戏园子得午后才开锣,两人将马寄放在一处客栈马厩里,在城里四处闲逛,寺庙,花园,大街小巷一一看过,直走得腿软。苏懿从前来过数次应城,只觉没有哪次如此番这般开心。 未时正,戏终于开唱。一折《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娓娓道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封凌专注地盯着那花旦莺啼婉啭,声声入耳,唱着世上最艳丽的寂寞。触动心事时不禁惆怅万分,可是转首瞧瞧身旁相伴的苏懿,又觉得世间美好莫过于此。 她看得认真投入,时不时还要与苏懿讨论两句。戏演到柳梦梅抱了杜丽娘下去,一番云雨。封凌便纳闷了,拉着苏懿问:“师兄,云雨是做什么?他又不是龙,还会下雨不成?”这问题太尴尬,苏懿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还用懵懂的眼神直盯着他,等他答复,奇怪他为什么要脸红。他细想了想,附在她耳边小声说:“这戏文都是些乡俗里曲,有许多不正经的地方,以后不可再看了。”封凌还想再问,被他轻敲了下头:“专心看戏,不该问别乱问。” 看完戏出来,天色尚早。两人去了集市,封凌买了些点心果子打算带回去给资芸。走过一处卖肚兜的摊子,见那肚兜做得精致,眼巴巴地想买。可苏懿在身旁,她又不好意思买。苏懿看出她心思,便道在前面等她,让她尽可慢慢挑。 他独自站在街口一栋小楼前,负手而立,风姿出众,引人瞩目。小楼上两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倚着栏杆,向他招手:“好俊美的公子,上来玩玩呗。”苏懿眼皮也没抬,将脸朝向别处。两个女子见他这般情形,捂着嘴笑。一个说:“妹妹别叫了,这公子虽长得好看,许是个断袖。”另一个女子接口道:“姐姐说的是,也没准是个银样qiāng头,中看不中用的。” 两人说的话皆粗鄙不堪,苏懿大概明白她们是做什么的,正想离开这里去找封凌。一个小脑袋冷不防从他身侧冒出来:“师兄,等久了吗?”其实只是片刻而已,倒真像过了许久。他一把搂住封凌,温柔得不像话:“等了好久,你可来了。”说完抬头向楼上挑衅地望望:哼,敢说我断袖、不中用! 楼上那两女子见了美貌的封凌,不再理他,悻悻然转头去招呼其他路过的男子。封凌也仰首去看她们,很好奇:“上面有什么好玩的吗?咱们也去玩玩。”“你,”苏懿简直拿她无可奈何,这好奇心太强可不是好事,只怕日后容易被人骗。他只得耐心解释:“这种地方,姑娘家是不能去的。”“啊,那师兄你就能去?”“我也不能去!”苏懿断然回答,赶紧牵起她远离这是非之地。 回去的路上,马儿优哉游哉地走着。夕阳渐沉,暮色轻合,远处村庄炊烟袅袅。山上秋色怡人,层林尽染,一树树黄叶叠成美丽的图画。封凌兴致勃勃地拿出白玉笛,吹了一曲又一曲。又逼着苏懿唱歌,谁知他文武兼备,唱起歌来却荒腔走调。笑得封凌险些岔了气,笛子也吹不下去,直拿手去捂他的嘴:“不许唱了,不许唱了!怪吓人的。” 苏懿望着她的笑靥立时怔了神,握住她的手,不停吻着她手心。封凌害羞地闭上眼,想躲躲不掉。如痴似狂的吻落在她的面颊上,双唇上,还有她的心上:“封凌,嫁给我好吗?封凌,等你长大,一定要嫁给我!”他的双眸蓄满春情,浓得化不开,唇齿相扣间喃喃低语。她一个字也答不出,无限柔情蜜意尽化作炽热的回吻。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夜色里,是谁在浅吟低唱? 第12章 多情无情 细雪飘绒,万树梨花,转眼冬下,又至新年。封凌本不想回崤都过年,哥哥却特地派了郑叔驾车来接她,想必是对去年的事仍耿耿于怀。怀着几分愧疚,她乖乖地上了马车。 回到崤都,家中一切俱如以往,唯有封铮毫无踪影。留她一个百无聊赖,整日和玉荷绣花度日。好不容易挨过年夜,初五,城隍庙庙会开张。吃过午饭,封凌便迫不及待地拉上玉荷一同去逛。庙会极是热闹,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仿佛都城人民皆倾巢而出。买个吃食需排上半天队,小贩忙得没空抹汗。她俩放着耐心排完一队吃一顿,吃完换个地方再排队再吃。其实并不饿,只觉得好玩而已。小摊上各种饰物花样繁多,姑娘们见了便忍不住想买。这样吃了逛,逛了吃,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天已擦黑,她俩才想起回家这件事,急急忙忙往家赶。 走过三四条街,路上行人渐少,两旁店铺都上着门板。因着尚未出节,商家早晨接过财神后,便都关了门。街头挂着寥寥几盏灯笼,映着青石板路面一片惨白。夜风寒凉,两人方开始后悔不该贪玩耽误了时辰,如今走着走着心里直发毛。幸而转过两个街角,便来到了一条通衢大道上。道旁有两座酒楼并未打烊,灯红酒绿,好一派繁华景象。 封凌见过了这里,前头又是黑黢黢的,有些担忧,便对玉荷说:“天色已晚,再走下去,只恐不太平。不如先在这酒楼吃过晚饭,再打发伙计给咱们叫顶轿子来。”玉荷也觉得甚好。两人随意择了一家酒楼进去,见店里生意好得很。上楼瞧了瞧并无空位,两人正打算下楼去另一家。一转身楼梯口上来个着绛紫缎袍的青年公子,喝得醉醺醺的,想是方才净手回来。一个小厮搀着他,东倒西歪。眼看要碰着封凌的身子,她吓得立刻往后躲。不料那公子反而欺近身来,张开双手去搂她,嘴里直叫:“小美人儿,躲什么?来来来,陪本公子喝酒去,一醉方休。” 玉荷忙上前拦住他:“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是良家女子,不是你叫的歌舞伎,请你放尊重些。”那公子扶着根柱子,摇头晃脑地说:“良家女子好啊,呵呵,我就喜欢良家女子。过来,小美人儿,别怕,本公子会让你开心的。”包间里有人出来,扶住那位公子,想将他搀回去。他却只是不肯,一个劲嚷着要小美人儿。封凌窘得无地自容,想走又被他拦住不让走。酒楼里的客人听见吵得厉害,纷纷过来看热闹。 正闹得不可开jiāo,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封凌,你怎会在此?”封凌大喜忙踮脚去看,原来是孟宸师兄。他从人群中挤了进来问:“怎么回事?”封凌指着那位发酒疯的陌生公子,委屈得直掉泪:“这位公子他总不让我走。”孟宸立刻推开那醉鬼,拉着封凌往外去。那公子还不肯放弃,拖住封凌袖子不让:“这是我看中的美人,凭什么让你领走?” 孟宸毫不客气地一把打掉他的脏手:“都城之中,众目之下,公然调戏良家女子。公子眼里还有王法吗?” 那醉公子揪住孟宸衣领连连冷笑道:“王法?王法是管老百姓的,你知道我是谁?轮得到你管?” “你是谁,我没兴趣知道。我只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孟宸从他手中扯出衣领,抖了抖,不卑不亢地直视对方的双眼说:“请公子让一让。” 那公子见围观的人多,怕失了面子,仍拦着不放,被孟宸无情地一推,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下急了眼,爬起来就和孟宸打在了一处。稀里哗啦,桌椅烂了一堆,客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外跑。玉荷拉着封凌也想跑,可封凌担心孟师兄的安危,固执地不肯走。 这时从走廊最里边的包间里又出来两个人,见孟宸和人打架,二话不说立刻上前帮忙。那醉公子的几位朋友也撸袖子挥拳助阵。酒楼里一场混战,掌柜拦不住,只得急急打发伙计去报官。 提心吊胆的封凌躲在一根柱子后头,不时探头往外看。但见群殴场中有个身影极熟悉,白衣胜雪,飘逸如云。仔细一看却是苏懿,她立刻忘乎所以地跑了出去,大叫:“师兄!” 苏懿正和人对战,扭头瞧见封凌,大吃一惊。收了手,一跃至她身前接住她道:“当心脚下,别摔着了。” “师兄~,你怎会在这里?没留在书院过年?”封凌只想扑进他怀里,然而玉荷跟在后头,她不得不顾忌。只得收敛起藏不住的欢喜,装出一副遇见同窗的平常模样。 “孟宸那家伙如今在崤都做了官,说是过年太冷清,叫我来陪他。你又怎会在这看热闹?” 封凌不好意思了,指指打得正起劲的孟宸说:“不是看热闹,孟师兄为了我和人打架,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哦~没事,不用管他,让他打去。你吃了没?咱们换个地方吃饭去。”苏懿牵过封凌要走,被孟宸听见这话,抽空回头骂他:“你个苏懿,重色轻友,一点兄弟情义不讲。” 苏懿双手抱胸,气定神闲地说;“孟宸,读书时叫你多练武,你非要练琴,以为弹琴比较招美人喜欢。现在怎样,打不过了吧?要我帮忙就开口说一声,不说我可走了。” “呸,谁要你帮忙!我弹琴只为寻求知音,什么美人乱七八糟的,从没想过。”孟宸光顾着说话,一个不留神,脸上挨了对方一拳,当即大叫:“哎哟!好你个兔崽子,我跟你没完!”啧啧,打架真是有害身心,连孟宸师兄这样的谦谦君子都开始骂人了。封凌摇头叹息,全忘了大家方才是为什么才打起来的。 那两人从楼上打到了楼下街面上,苏懿和封凌两个趴在窗口观战。 长街那头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几十个官兵列成两排整齐的队伍朝这边跑步过来。为首一位二十八九岁的青年将军,身穿玄色轻甲,骑着匹玉雪白马,气度不凡,仪表堂堂。至酒楼前皱眉打量了一番,便从马上一飞而起,落在醉公子身后,揪住他后领往外一扔,,顺手架住孟宸双拳,冷冷地说了句:“都给我住手!” 那醉公子又被摔了个四脚朝天,这回他瞧了瞧那将军,没发脾气,讪讪地笑了下说:“大哥,你怎么来了?”看来酒醒得差不多了,还能认出他大哥。将军鼻子一哼道:“三弟,你从边塞换防回京述职,便该安安分分在家待着。成日里喝酒闹事,成何体统?” 酒家掌柜慌忙上前哭诉楼上桌椅俱都损毁,还请将军主持公道。将军令几位肇事者随他上楼,不相干的人都被官兵驱散。 酒楼终于清净下来,相关人等围成一圈站着。那将军询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抬眸深深瞥了眼封凌,回头与他三弟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大哥并不责怪你。只是你既看上人家姑娘,便该好好与她说,托人上门去提亲。这般大庭广众拉拉扯扯叫人家脸面往哪搁?”这,这从何说起。封凌被这位将军信口雌黄的本领深深折服了,明明是醉酒闹事调戏民女,现在居然变成郎情妾意上门提亲。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相貌,可见长得好看的并不都是好人。 那三弟很灵泛,立刻接腔道:“大哥教训的是。我对这姑娘一见钟情,只恐她走了,无处提亲去,一时情急是以拦着她不放。”这两位绝对是亲兄弟,一个个都厚颜无耻,封凌很肯定地横了他们一眼。 那将军过来彬彬有礼地对封凌揖手行礼道:“不知姑娘芳名,家住何处?夜深路黑,不如由我护送姑娘回家,代舍弟向令尊令堂负荆请罪,明日一早再请人上门提亲。” 还来真的?封凌震惊得不知如何对答,一旁苏懿黑了脸:怎么动不动就有人想抢我的姑娘?他将封凌拉往身后,沉声质问将军:“这是调戏不成改强娶了?” “男未婚女未嫁,何谈强娶?公子说话请注意分寸。”将军还挺傲慢。 双方言语不合,苏懿一腔怒气上来只想揍人。封凌害怕对方兵多,他会吃亏,忙扯住他衣服阻止他鲁莽行事。 她走上前对那将军行礼道:“小女子并非本地人氏,家乡远在游国,何敢劳将军登门拜访。令弟今日所为,不过是酒后糊涂,我们无意深究。不如就此罢休,一别两宽。”这番话说得落落大方,加之灯烛下的封凌窈窕貌美,那将军竟望着出神,好一会才说:“姑娘真是明理,又生得这般人材出众,便是远在游国,我亦愿上门提亲。”越说越不对劲,比他三弟还不像话。封凌急了,只得编个瞎话哄他:“将军心意,小女子愧不敢当。我早已有了婚约……” “不知哪家公子如此有福?”刨根问底,多疑! “游国大将军许演的三公子。”瞎话编到底,反正他也没法查证。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那将军凝视她片刻,微微笑道:“既如此无缘,齐某兄弟便先告辞了。”转身yù走,掌柜不知从哪钻出来,腆着脸问:“将军,这打烂的东西,您看……” “记我账上。”将军噔噔噔下了楼,领着官兵绝尘而去,他那三弟与几位朋友也陆续走掉。掌柜嘀嘀咕咕道:“记您账上,都记您账上,您也好几个月没结账了。这大过年的,真是!” 封凌于心不忍觉得此事本因她而起,便偷偷叫玉荷多拿些银子给掌柜。 这场风波总算平息,大家的晚饭也没吃好。于是又回到包间,菜已凉了没法吃,便叫伙计煮了几碗面来。苏懿不知为何一直无精打采,默不作声。封凌有心与他多说几句,又恐玉荷看见回头和哥哥告状,只得专注于吃面。 饭后,孟宸和苏懿替她雇了轿子,又亲自送她回到家中,临别时约好正月十五晚上一块吃饭游玩。 十五,今日才初五。钻进被窝时,封凌勾着手指头数了两遍,闷闷不乐地想,时间过得太慢了。 勉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过了一日,第三日上午,封凌正在小书房里做她的假期功课,桌上摊满了书。外面又开始飞雪,屋里地龙烧得热烘烘。她一面翻书,一面叹气,老师为什么过年也不让人好好玩呢?非得写什么策论:“唉,真不知道写什么好。”正愁眉苦脸间,前院家丁来报:“有位苏公子前来拜访姑娘,现在花厅等候。” 封凌心中一阵狂喜,怕人看出来,尽力平静下来说:“花厅怪冷的,请苏公子到书房来罢。”转念又想,郑叔会不会写信告诉哥哥?若他多嘴,哥哥问起该如何是好?她在屋里踱来踱去,焦虑不安。 过了好一会,正房门扇被人推开,玉荷领着苏懿进来。他穿着件狐裘兔毛斗篷,进门便脱下挂在衣架上。封凌忙迎出来对玉荷说:“这是我书院的老师,快去泡壶好茶端上来。”玉荷应声去了。封凌刚想问他何以今日突然来访,嘴便被一个热吻堵上。两人都被思念冲昏了头,什么也来不及说。直听到外面玉荷的脚步声,才赶紧分开。 玉荷端了茶点来,放下东西拿着托盘退了出去,屋里又只剩他俩。苏懿展臂将封凌搂入怀中,急切地说:“我两夜未睡,心里一直忐忑,想着来问你件事。”她疑惑地望望他:“什么事这么要紧?” “那日你所说婚约之事,是真是假?”难怪一脸憔悴,不知道整日胡思乱想些什么,封凌垂眸暗笑道:“师兄,你以为呢?”看他更加着急,她才慢悠悠地说:“自然是假的,骗那将军的,怎么连师兄你也信了。”一颗心安然落了地,苏懿方笑逐颜开道:“我自然是不信的,只是你说的有名有姓的,我……”“那是我二叔女儿自小订的亲事,我一时想不出人来,就借他一用。” “那你,为什么不借我一用呢?”我明明就站在你身边,很愿意借给你用了再用,苏懿满心愤愤不平。 “我不敢提师兄,怕你和他又打起来。那么多官兵,会吃亏的。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有件事正为难,要借师兄一用呢。” 苏懿被她拉进书房,按在椅子上说:“这里有篇策论,快教教我如何下笔。”他拿起桌上的纸瞧了瞧,上面写了个题目《治国十二策》,底下胡乱涂抹了些字句。再看看摊开的书,显见得方才正在抄袭。抄还抄的不成样,苏懿心想:教文史的老师还真是古板,给女学生也布置这样的功课。 封凌看他瞧那些书,就有些不好意思,忙把书收起来说:“我没打算抄的,其实书上写的,我也看不懂。呵呵。师兄你给指点一下吧。” 苏懿很认真地写了好几条,一一给她解释。可惜她听了依旧一头雾水,很有些惭愧:“师兄,你说了半天会不会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他长叹了口气:哪有人说自己是笨牛的。算了,反正治国这种事怎么看也不会落在封凌身上,不如干脆替她写了,省得再费劲。 他拿过几张白纸,略思考了下,提笔一气呵成。写完递给封凌看,条理清晰,头头是道,字迹漂亮,堪称完美。封凌想了想说:“师兄你写得太好了,老师肯定会猜到不是我写的。我得改改。” 她一笔一划地开始照着抄,偶尔故意写错字,颠倒顺序,遗漏一两句。苏懿在旁看她写完,言简意赅地作了评价:“暴殄天物。”糟蹋了我的一篇好文章,他在心底暗暗惋惜。 这日,苏懿在封凌房里赖到吃过晚饭,方依依不舍地走了。临走时说明日再来,被封凌拦住不准,吓唬他说若被哥哥知道,以后便不会再让她去书院读书。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他只得按捺住满腔热情,怏怏地独自去了孟宸那儿。 正月十五终于在封凌的日夜期盼中来到,下午孟宸从衙门里办完差事回来,便与苏懿雇了马车一道去接封凌。她在家里打扮了好几个时辰,衣服挑了又挑,发髻梳了又梳。待出门来,只见她内穿一身烟柳绣蝶织锦缎袍,外披一件掐金丝孔雀翎斗篷。挽着飞云斜髻,chā着对流苏镶珠金凤钗。眉如远黛,眸若秋水,粉面桃腮,楚楚动人。浅笑微颦时倾国倾城,嫣然回首处摄人心魂。岂止苏懿,连孟宸也看呆了去。直到封凌袅袅婷婷走至两人面前行了一礼,叫了声师兄,才醒过神来。 三人这回去了一家特别幽雅的酒楼,这酒楼中间有个极大的庭院,种着绿竹垂柳,修了假山玉桥,一丛丛奇花异草争香斗艳。每个包间面朝院子,园林景致一览无余。可惜此时尚在冬日,院子里除了皑皑白雪,别无他物。幸好包间亦布置的出色,菜肴格外精致。同桌的除了他们,还有两位孟宸同僚,及其中一位的妹妹。那姑娘生得温婉大气,言谈举止间可见她知书达礼。封凌挺喜欢她,瞧那做哥哥的意思,是想介绍给孟宸认识。 菜上齐了,酒斟满了,大家聊得挺开心。只有封凌不喝酒,干坐了好一会就不耐烦了,想着出去走走。苏懿不放心也想跟出来,却被孟宸拖住醉笑着说:“怎的一时半刻都离不开?”苏懿被他取笑得难为情,只好叮嘱封凌不可乱走,便又坐回去喝酒。 封凌应了他,便在酒楼里随意走走瞧瞧。走至一处雅室,见里面空无一人,靠窗的长榻上摆着架凤首箜篌。 这架箜篌形状别致,材质上乘,却蒙了些灰尘,纤手一拨声音嘶哑。封凌瞧着它心生怜惜,掏出手帕细细地擦拭了一番,擦得漆光闪亮。重新调试了下音色,觉得真是架好箜篌,怎么就没人弹呢?她坐上榻,将箜篌抱在怀里,想着不如弹上一曲李白的《长干行》吧。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封凌边弹边唱,忆起儿时与哥哥诸多趣事,两人虽无父母,但相依相伴亦不觉孤单。而今哥哥一年不见,是否安然无恙?“十六君远行,瞿塘滟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不知何日君归?不知何日重逢?叹此命如浮萍,悲聚散两无凭。 “门前旧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可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古人云黯然销魂者唯离别,孰料别时容易见时犹难。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此时此刻念人怀远,情思绵绵无穷无尽。一曲弹罢,封凌早已泪痕满面。放下箜篌,想用手帕拭泪,才记起那帕子方才擦拭过灰尘,被她丢在一旁。正踌躇间,一块干净的素色帕子递在她眼前,抬头望去竟是前几日遇到的那位青年将军。 封凌大吃一惊,急忙站起来想走。那将军拦住了她,很诚恳地说:“姑娘莫怕,我并无恶意,不过是欣赏姑娘歌声婉转,曲调悠扬,如同天籁。在下姓齐名显,肯请姑娘留下芳名,容我做个知音。” 这家兄弟真奇怪,都喜欢纠缠着别人不让走。封凌面有厌烦之色,又不敢得罪他,只得低头行礼道:“将军,萍水相逢,两面之缘,转眼相忘于江湖,何须留名?告辞!”说完便打算离开。 “上次惊鸿一瞥,我便对姑娘念念不忘。今日相逢实为有缘,姑娘……”齐将军的深情表白被闻曲声寻来,听了一会壁脚的苏懿给打断了。他二话不说拉起封凌出了雅室,徒留齐将军在那不甘心地咬牙切齿。 两人回到包间外,黑面苏懿终于开了口:“以后出门在外不许乱跑,不许随意弹琴与外人听,不许……”封凌一下恼火了:“什么这不许那不许,我什么错也没有,为何责怪于我?你放手,我要回家去。” “你!”看她真的生了气,他又服了软:“是我说错了。我只是不喜欢别的男子盯着你看,缠着你不放。”大抵世上每个男子都如此,希望心爱姑娘的美专属于自己。尤其像封凌这样太招人的姑娘,不放在眼前就不安心:“别怪我,我只望你能明白我的心,除了你再无别人。若你离我而去,便是挖走了我的心。我害怕有那么一日,所以想牢牢抓住你。”他的情意难道她还不知道吗?为何非要令他痛苦不堪? 封凌默默地转头望向窗外,含泪笑着说:“师兄,我明白,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我绝不会负了你,希望师兄也不会负我。” 年少轻诺,总以为许下白头盟,便成鸳鸯侣。哪知天意总爱弄人,世事无常难预料。 第13章 重归于好 阳春三月,风光媚人。柳树吐新条,桃花绽旧枝。资芸如今不忙了,和封凌两个日日一处玩耍。她在开春的击鞠大赛中输了,一直闷闷不乐。多亏封凌陪着她踏青,放风筝,去镇上买了一堆东西,心情才慢慢变好。为此,封凌也有一段时日没和苏懿独处过。 初六是苏懿的十九岁生日,封凌早就偷偷买好了一对玉,打算晚上送过去给他个惊喜。这对玉佩通体洁白,镂成圆形如意盘花状。一个背面雕着“懿”字,另一个是“凌”字。这可是她在崤都特地到玉器行定做的,收在箱子里一个多月,就等这个特别的日子。 吃过晚饭,封凌回房拿了绣帕包着的玉,和资芸说了声,便匆匆出门到后院苏懿的住处去。老师们住的园子很安静,想必都还在家中用晚膳。她独自走在小径上,一簇簇嫩黄的迎春花拂过裙裾,海棠、芍yào、玫瑰、鸢尾都在傍晚的清风中懒洋洋地开着。落日金晖迷人眼目,背后的伏离山绿意盎然,鸟雀争鸣。 小院的门半开着,封凌轻轻走了进去,听见有人在说话。葡萄架仍如旧日般枝柔叶蔓,她却怔在架下失魂落魄。上房的屋子里,苏懿和姚璧紧紧相拥,衣裳鬓发纠缠。听见响动,两人转头诧然望着她,她觉得应该微笑着说:“师兄,生辰快乐!”可她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哭出来。她又想打扰人家多不好,应该即刻离开,却发现身体僵硬,不听使唤。 五感似乎都丧失了,看不见,听不到。苏懿和姚璧在争执什么,苏懿又在对自己说什么。他急促而慌乱地说着,伸手抱住了封凌。不,不对,这双手方才还抱过别的女子,多肮脏,多恶心。封凌像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猛地推开了苏懿,转身就跑。可她跑不远,又被他拦下。他紧搂住封凌不让她逃离,一个劲地说:“你听我解释,就听一句好吗?别走,我求你!别走……” 求我?上次是因为什么而求?难道每个哀求背后都是谎言?只为了得到后玩弄一片真心。她不明白,是自己太天真了罢,还是太自作多情,如今让人看笑话。巴巴地赶来送什么玉佩,真蠢!嫌丢脸还不够? 她费力地想推开他,推不动。她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浑身颤抖,目光呆滞。远处传来几位老师的说笑声,渐行渐近。他颓然放手,封凌立刻跑出了园子。走过来的老师叫住了苏懿,寒暄了一番,他勉为其难地微笑回应着,直到那些人走远。园子里早已空了,她在哪里? 夜如墨染,寒气逼人,扑簌簌的桐花落了人一身。他一次又一次被抛下,如同许久之前那样。而这一次是因为自己犯下的错,无可原谅。推开小院的门,没有她的笑靥如花,也没有她的软语温存,空落落的如同他的心。 姚璧黯然立在院中,见他魂不守舍地走了回来,上前叫了声:“师兄。”他眼底的怨恨犹如万道冰箭:“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屋门“哐”地一声被重重摔上,天地间寂静无声。唯有姚璧的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回响:是我的终究会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 卧房里,资芸正在挑灯赶做功课。一抬头见封凌眼泪汪汪地走了进来,很是诧异:“这是怎么了?方才出去还欢欢喜喜的,这一回来……”封凌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径直脱了鞋爬上床,放下纱帐,拿起被子从头盖到脚。 资芸从未见过她这样,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打扰她为妙。 封凌躲进了被窝里,无声地抽泣。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落下,顺着耳畔打湿了枕巾。心如同被利刃一刀刀割成碎片,痛,痛得说不出话,痛得无法动弹,为什么?他的怀抱里有了别人,为什么自己会如此难过?这就是爱吗?如此痛彻心扉。 她刚刚萌芽的情意被人狠狠践踏,原来还是年幼无知,以为喜欢是唯一的,却不知道他的喜欢可以给很多人。多宽广的胸怀,竟然容纳得下不只她一个。那些动听的情话在不同的女子面前重复了多少遍?她想抬手拭泪,却发现手里还紧攥着那双玉。白璧无瑕,真是莫大的讽刺。她爬起来将玉塞进枕头下,一边拼命地安慰自己:别哭,别哭,不值得,幸好玉并没有送出去。从今往后,终成陌路,他喜欢谁又与自己何干? 第二天去上课,封凌的双眼又红又肿,尽管她已经拿冷水敷过很多次。资芸一反常态,仍然什么也没问她,只等她主动开口。下午的歌舞课,封凌依旧楞楞的,老师说的一句没听进去,但只望着屋梁发呆。谁过来与她攀谈,她都像被吓了一跳,强笑着点头,回答些不知所云的话。最喜欢她的丁老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找她谈谈,可明显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谈话无法进行下去。丁老师叹了口气:姑娘家大了,心事也多了,且随她去吧。 隔日下午的书画课,封凌托人请了个病假没有去,独自在被窝里躺了半日。直到天快黑了,资芸吃过晚饭回来,也不见她起来。便过去问她饿吗?她摇摇头,饿?什么是饿? 二更的时候,屋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资芸去开门,苏懿站在门外,面容消瘦,双目无神,看着她默不作声。她心里有些明白,定是这二位闹了别扭,一个个都丢了魂一般。她忙悄悄地将他让进房里,对蒙着头躺在床上的封凌说了声:“我去隔壁屋玩一会。”便带上门出去。 苏懿走到封凌床前站了好一会儿,她始终一动不动。他幽幽开口道:“你就这般不愿见我,不愿听我解释么?哪怕是个杀头的罪,也得给人个伸冤的机会吧?有时候,你眼见的并不一定属实。” 封凌仍然没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苏懿也不管她,自顾着往下说:“今天你听不听,我都要把事情说清楚,不能平白无故受冤枉。前天晚上,姚璧来找我,说了许多话,我让她走,她却突然扑过来抱住我。我想推开她,她便说要当场撞死给我看。我怕闹得难看,被隔壁左右听见笑话,只得对她好言相劝。谁知你偏偏这时候进来看见,我想与你解释,你不听。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又何尝好过。” 他轻轻拉下她的被子,她坐了起来,出人意料地很镇定:“谢谢苏老师来看我,不过这是女学生的卧房,被人看见多有不便,请老师回去罢。” 他怔住,茫然答了句:“我,我从屋檐上来,没人看见。”他听出了她话里的疏离,却不知该如何让她回心转意。都是他的错,不是吗?说得再多有用吗?可他不死心:“别叫我老师,我当不起。难道我往日对你的深情,竟抵不过一场误会?你便这样狠心,必要将我置于绝望之地。” “苏老师,”封凌特意又唤了声,无视了他的心痛:“往日之事休要再提,从今后,你我只有师生之谊。还有,姚师姐对您一片真心,还望老师不要辜负她才好。” “你是非要往我心上扎刀子?” “既无缘分,何必纠缠不休,弄得大家都难堪。苏老师,请回吧,我心意已决,多说无益。”满怀希望而来的苏懿,依旧揣着颗破碎的心离开。他想搂住她,她却满脸厌恶避之唯恐不及。要挽回一颗真心并不容易,他想该以退为进慢慢感化。 他走了,封凌方才伪装的坚决突然崩溃。她明明很想扑进他怀里,却依然蛮横地拒绝。只因为那晚的情形历历在目,心里的刺无论如何拔不出,动一动便痛苦不堪。而他离开了,她以为她将永远失去他。 资芸回房的时候看见封凌比先前哭得更厉害,她走过去坐在她床边,抱住她说:“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过去。哭出来便好了。” 哭出来的确好许多,第二日封凌居然神色平静,不见多少悲切。中午饭后,她与姚璧狭路相逢,姚璧上下打量她一番,冷嘲热讽道:“我早说过,我与苏懿是有婚约的,你偏不信。如今伤心伤神,又何苦来。” “是吗?那得好好恭喜姚师姐与苏老师,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说完这句话的封凌蓦然觉得一身轻松。有什么放不下?只看你愿不愿放。她用真诚清澈的双眸望着姚璧,看不出半点忧伤。姚璧哑然,与她擦肩而去。 封凌照常去上书画课,见了苏懿毕恭毕敬地叫他:“苏老师。”苏懿与她说话,她便微笑作答,仿若两人之间毫无芥蒂。然而他却再碰不到她的衣角,那份漠然将他拒于千里之外。果真从此陌路了么?一念之差,覆水难收。 下过几场连绵春雨后,院子里湿漉漉的四处返潮。檐脚下,墙沟边生出许多野菌子。细雨,百香园里落红无数。 四月初八,这日初晴,又逢佛诞,伏离山的寺庙清早便人头攒动。书院也特特为此放假,资芸便约上资旭、孙,拉上封凌一块去普照寺拜佛烧香。上山的路径拥挤不堪,善男信女三跪九叩一路拜上山顶,虔诚无比。纯属踏青兼烧香的游客们,则说说笑笑,沿途赏山玩水,资芸他们一行即是后者。 麻石台阶宽而缓,走起来非常轻松。资旭比从前稳重许多,孙和他说话,他便老老实实地答她,再不似从前那般顽劣,毕竟他今年也十六了。路上尽遇着书院同窗,资芸是人缘最好的,不一会身边聚了一堆人,热闹非常。封凌走得慢,xìng子也不急,跟在后头东瞧西瞧。只觉这春光明媚,风景秀丽,每一朵野花都开得赏心悦目。有位师兄一直留意着她,见她身边没人,便故意慢下脚步与她同行。 “你跳舞真好看。”青涩的少年鼓足勇气搭讪:“我叫陆珉。” 封凌和气地笑了笑:“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挺好听的名字。我叫封凌。” 白净秀气的陆珉微红了脸:“我早认识你,见过你唱曲跳舞。啊,对了,我的名字不是那两个字,是这两个字。”他折了根枝条,在路旁的泥土上认认真真地写着他的名字。封凌忽然觉得这师兄真温厚实诚,不像某些无赖的骗子。她接过枝条也写了自己的名字,写完两人抬头相视会心一笑。 山顶的普照寺已在眼前,寅时开始的浴佛法会早已结束,僧人们皆回去更衣。金碧辉煌的大庙正殿挤满信徒,高达十数丈的大佛慈眉善目,两旁的十八罗汉形态各异。陆珉对此似乎颇有些研究,他为封凌一一讲解十八罗汉的来历故事。封凌边听边连连点头,对他钦佩不已:“你知道的真多,莫非以后想出家?”“没没没,只是我祖母一心向佛,小时候常与我说些典故。”他慌得摆手不停,出家?怎么可能,俗世有这般美妙的女子,谁会舍得出家? 花银子买了香烛,两人很虔诚地将各殿神明都拜了一圈。解签的师父桌前大排长龙,封凌本想求上一签,见这阵势便放弃了。转念想到:有什么可求的呢?无yù无求方为清净,如今自己多心静,何须庸人自扰。 走出寺庙,身后的大殿里又开始新一轮的唱经会,佛音洪亮,直达霄汉。这一瞬,封凌突然想,其实出家也不错,忘却人世多少烦恼。她站在崖边望向山下红尘滚滚,山风吹起她的衣裙,心旷神怡。陆珉看她闭上眼转圈,唯恐她摔下崖去,正想出手拉住。下一刻,封凌便被一道雪青身影掳下崖去。他惊得目瞪口呆,追至崖边往下望,哪里还有人影。这可怎么办?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强掠人口,是不是该回书院报告呢?他转身匆匆下了山。 封凌觉得自己好像在飞,她讶异地睁开眼,面前是她最不想看见的人。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他搂得更紧:“别乱动,你想摔死吗?”“不想!”她很干脆地回答,伸手环住了他的身体。“既然不想,为何方才闭着眼站在崖边?你可知有多危险?” 封凌弯着眼儿笑眯眯地看着苏懿,他还是那般温柔贴心,仿佛他们之间从未分开,真是世上最厉害的大情圣。她只想问问:“苏老师,您一脚踏两船不觉得累吗?”他不回答也不看她,直到他们落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他用最凶狠的方式吻她,咬破了她的唇,又用柔软的舌尖舔舐她唇上的血迹。他抱着她透不过气来,她没有拒绝,或者在她心底早已渴望了许久。哪怕是谎言,他能说得如此动听,她也愿意被他再骗一次。 眼泪如断线的珍珠纷纷散落,他的心又一次为她而痛。他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说:“对不住,对不住,害你伤心是我罪该万死。你打我骂我都好,别不理我,别丢下我,别叫我苏老师。我不想做老师,只为你才回到书院,想着留在这里等你长大,等你愿意嫁给我。”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细细端详着:“从你来这书院,第一次相遇,我心里便有了你。那晚的事,我怎么解释你都不愿原谅。我不想逼你,想着但凡能常常见到你,也已欢喜不尽。可是今日,你可知道我跟了你多久?我看着你和他说笑,他多情地望着你,我再受不了。” 受不了?那晚我拿着玉佩去送给你,想着与你一生一世成双成对,而你怀里有个姑娘,你有没有问过我受不受得了?封凌在心里冷笑起来,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别再说了,往日不可追,今是而昨非。你给我希望,到头来却落得一场空欢喜,既如此,不如从未曾有过。你我今日把话说开,从此各行各路,再无瓜葛。” 他的眼神如此凄怆绝望,她只能逃避,望向别处。才发现这里是那年重阳,他们第一次独处的地方。那块突起的巨大岩石仍在,流水潺潺仿佛什么也没带走。罡风劲吹,群山回唱,天地间席卷着漫无边际的悲伤。 她想走,才忆起这里分明是无路可走的,除了悬崖便是峭壁。他带她来这里是看准了她走不掉么?他仍然固执地不肯放手,究竟想怎样? 苏懿惨然一笑说:“各走各路?这里一条路也没有。再无瓜葛?我不愿意!你信我,我绝不让你空欢喜。你不信我,我便等到你相信。” 这么张俊美的脸怎么长在一个无赖身上?心好累,腿也酸,封凌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你坐下!”苏懿立刻顺从地坐了下来,她便侧坐在他双腿上,托着腮休息。他将她搂紧了,曲起腿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她没有抗拒,反而将脸贴近他的面颊。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存给弄糊涂了,心中一阵狂喜。一个多月了,她终于肯主动和他亲近,他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两人什么也没说,甜蜜地彼此依偎,任日轮转动。直到倦鸟yù归林,封凌方用软糯的声音唤他:“师兄,咱们回去吧。” 苏懿一直背着她下了悬崖,循路下山,快到书院门口才放她下来。见陆珉站在门前大树下翘首而望,封凌纳闷地走过去问他:“陆师兄,你在这干嘛?”陆珉看了看他俩,苦笑了下说:“我以为你被歹人掳走了,回来跟院长说,想请他派人去找你。可院长说,如果你天黑还没回,才能派人上山。我就在这等天黑,担心你。” 封凌还没来得及回答,苏懿抢着说:“是我带她走的,以后她的事无需你费心,回去吧。”陆珉无精打采地走了。封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可她又想既然不能有结果,又何必让他抱有希望,早点死心更好。 这一夜,苏懿睡得特别安稳踏实,他心爱的姑娘又回到他的怀抱,从今后,他一定再不让她难过。 两天后在书画课上,他才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封凌依旧称呼他“苏老师”,依旧漠然地微笑。他不明白,难道又出了什么意外?明明他们和好了。散学后他将她留下,她很平静地等到其他学生都走掉。课室里只剩他俩,纸窗外斑竹摇曳日影,回廊上人迹杳然。他望着她委委屈屈地开了口:“我怎么觉得你又与我疏远了,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都改,一定改!” 封凌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一归拾好,起身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什么叫空欢喜。”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你只是想折磨我。不过只要你高兴,想怎么折磨我都行。”原来是耍小xìng子,苏懿放了心。他可不是遇到点挫折就轻易放弃的人,折磨也好,亲近也好,至少在她心里占了一角,比被人视若无物强多了。 “师兄,这些漂亮话你经常对姑娘说吧,说得真流畅!”封凌眯起眼嗤笑了一声:还想着来骗我吗? “你!”苏懿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盛满焦急:“除了你,我心里何曾有过别人,若不信便将这心立时掏出来让你看个真切。”“好啊,那你掏吧。”她才不要就这么放过他呢,害她如此痛苦的罪魁祸首,岂能轻饶。 他郑重地点头:“行,立刻掏。不过你有刀吗?要没有咱们去后厨问大师傅借一把。” “得了,大师傅一定嫌你心黑,污了他的刀。” “那我这颗心就寄放在你这,你想何时掏就何时掏。”他又柔声哄着她:“你笑笑好吗?但凡你笑了,便要我的命也行。” 其实封凌不是个爱记仇的孩子,她折磨了他一个月,也折磨了自己一个月。虽然早想原谅他,却总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很认真地盯着面前这位不屈不饶的苏公子,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师兄,你和姚璧师姐到底有没有婚约?有,你告诉我,别让我糊里糊涂地遭人耻笑。” “我说了千万遍没有!你为何总不信我,偏要信那些挑拨的谎言?” “好,师兄,我便信你一回。”何必再欺骗自己,她喜欢他,哪怕他今日的话都是骗她的,她也愿意饮鸩止渴。她从怀里拿出那双玉:“师兄,那晚是你生辰,我本想给你个惊喜。可是……”那一幕总是挥之不去,要多久才能彻底忘却呢? 他一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意:“对不住,封凌,对不住。” “算了,不提了。这玉一人一个,你心里若真有我,有朝一日玉定会成双。若将来无缘,就留着做个念想罢。还望师兄好好珍惜。”她仔细地将刻了“凌”字的玉系在他腰间。 “你放心,我在玉在,我若不在,便拿它陪葬。” “别胡说了,师兄。”轻轻地抚着他的鬓发,吻着他的眼角是件多美好的事。和他分开的这一个月是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个月,她不愿再浪费时间去生气难过,只想好好享受他的爱和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唉,这一章超难写,简直不知所云。胡乱凑了几千字,大家凑合看吧。看文的人好少,是不是我写得太差?有时候都要失去信心和动力了。没有天分的人好苦逼。 第14章 祸起盗匪 四月底的时候,书院选拔了十位男女学生去南边的邳国。参加在那举办的,四年一度的各国书院才艺大赛。比赛共分五项,骑shè,剑术,棋艺,书画,器乐。每项由书院分别派出男女学生代表各一名。 此次姚璧和封凌都入选,姚璧是作为女学生剑术的代表,而封凌自然是器乐。领队的老师则是苏懿和丁老师。十位学生加两位老师坐了两辆马车,骑了四匹马,五月初一正式动身。算上车夫仆役,一行十六人热热闹闹。 几个女孩子和丁老师共坐一辆马车上,几个男学生另坐一辆。苏懿和两位精于骑shè剑术的男学生骑马,剩下一匹马归了姚璧。她很兴奋,围着苏懿说个不停。苏懿怕封凌生气,只是冷淡地点头不说话,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姚璧的热情。从这点上来看,两人还真有许多共同之处:认准了一个人,百折不挠,俗称“厚脸皮”。 封凌在马车上几次三番掀帘子偷偷往外看,都瞧见他俩形影不离,登时心里就堵得慌。偏偏丁老师在旁,苏懿还想着避嫌,一直不过来和她说话,弄得她一路上郁郁寡欢。 眼看落日熔金,炊烟四起。道旁树木葱茏,长亭短亭相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有思乡离别之悲。有位男学生拿出携带的箫吹起了《苏幕遮》,封凌也吹笛相和。丁老师领着几个学生一块儿唱:“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唱完大伙还沉浸在一片愁绪中,姚璧就在马上毫不客气地嚷起来:“整日卖弄些弹琴唱曲的雕虫小技有何用?是能保家卫国,还是能除暴安良?只怕在这路上遇着盗匪,还得靠我们这些粗人搏命吧。” 这可把丁老师给得罪了,她一把掀开门帘,冲着姚璧说:“姑娘家整日里打打杀杀又有什么用?当心将来嫁不出去!” 姚璧一向心高,哪里肯服气:“您不也没嫁出去么。” 丁老师一听这话就红了眼眶:“若不是当年我那未婚夫为救我而死,我早就嫁出去了。为了他我才守节终身不嫁,你当我嫁不出去?不知多少人托媒上门提亲呢,我犯得着跟你个小姑娘说道。” 大伙听她这么一说,都唏嘘不已,也不敢再做声。封凌心有所感,觑着苏懿的背影,眼睛酸酸的:他若有什么意外,只怕自己也会和丁老师一般。情之所至,无yào可治。 到了晚间投宿,客栈里余下的几间上房都被他们给包了。这客栈前面是个酒馆,后头走进去便有个小院,两层小楼四面围着。楼下是通铺和下房、厨房,楼上都是上房,共有十五间。 放下行囊,大伙便到前头酒馆吃晚饭。店伙计将两张八仙桌拼起来,刚好坐下十二个人,车夫与仆役另坐了一桌。 苏懿和丁老师坐了上位,男女学生分两边按长幼顺序坐了。封凌却是年纪小,坐在了长桌另一端。伙计上菜偏偏好菜都上在老师们那一头,苏懿看见豆腐青菜都摆在封凌面前,暗暗着急。寻个借口换了两个封凌爱吃的菜过去,别人都不在意,只有姚璧看在眼里,琢磨着该弄些巴豆撒在那两盘菜里,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饭后都回屋休息,丁老师让封凌跟她同一间房。封凌从小没有娘,丁老师待她好,她也喜欢丁老师。两个一屋住了,有说有笑,弹琴唱曲,自得其乐。苏懿虽一整日未能与她说上体己话,这会儿听见她的琴音和歌声,倒也得了许多安慰。 这样走了五六日,看看快要到崤国边境的时候,因着有匹马的马掌不小心损坏,耽误了行程。一行人错过宿头,迷了方向走进一处大山里。山高坡陡,极其荒凉,渺无人烟。大伙硬着头皮往前走,二更天后,好容易见着个废弃的寺院。暗淡的星光下,这里看上去有些yīn森恐怖。但此时人困马乏,苏懿还是决定今晚先在此处落脚,待天明再重新上路。 车夫们把车卸了,将马牵去大殿后院,取下马鞍,喂些清水,便放它们随意吃地上的青草。 大殿里神像破损,窗棂倒塌,四处遍布蜘蛛网。两位仆役点上几根蜡烛,将地上打扫了一番。师兄们寻了些僧房里剩下的门板,搭了好几个地铺。苏懿安排了男学生和马夫仆役轮流值夜,自己抱着剑坐在殿门口守着。 几位姑娘都是千金小姐出身,何曾住过这种破地方,一个个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位姓方的师兄自告奋勇讲故事给大家消遣。结果他偏要讲一个鬼故事,这哪是消遣,分明是吓唬人。 寒风嗖嗖地吹,破门扇嘎吱嘎吱,烛光映着殿里的十八罗汉东倒西歪,凶神恶煞。封凌吓得直往丁老师身上蹭,小心翼翼地恳求:“方师兄,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我好害怕。”她真想立刻窜进苏懿的怀里去,可是这么多人面前,又害羞。姚璧是瞅着机会就要打击封凌,她一脸不屑:“真没用,只是个鬼故事而已,至于吓成这样么。” 另一位女学生也哆嗦着开了腔:“我,我也觉得害怕,好像外面还有什么动静,是不是真的有鬼啊?”她这话一说,大家竖起耳朵一听,果然马儿在后院不安地趵蹄子。几个姑娘吓得哇哇大叫。苏懿暗道不好,持剑一跃而起,如流星般飞上殿外屋脊。哗啦啦,屋瓦顿时纷纷落下,几个黑影从缺口处跳入殿内。两位习武的师兄急忙举剑相迎,姚璧也上前帮忙。后院又有人冲进来,车夫仆役在后头纷纷还击。一时之间,佛殿之内血ròu横飞,惨叫连连。封凌等几个不会武的被护在中间,苏懿解决了屋顶上的几个,也回到殿内相助 那些不速之客都穿着黑衣短打,拿着钢刀,大约有二三十位之多。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像是山里的盗寇,早已跟了苏懿一行很久,本想趁他们睡着后再偷袭,不料刚潜伏上屋顶就被发现。 苏懿一身银蓝衣衫,上下翩飞,剑光所到之处,匪徒非死即伤。这时殿外冲进来位黑塔大汉直奔苏懿而去,匪徒们都呼他二当家。身高体壮,满面胡渣,一双豹眼白多黑少。使着对精钢锏,舞得虎虎生风,苏懿对付他也不算容易。 二当家见自己这边渐渐落了下风,想着鼓舞士气,便大声嚷嚷道:“弟兄们,加把劲。灭了这些小兔崽子,那几个姑娘就都是咱们的了。留个最俊的给大哥做压寨夫人,其他的都给弟兄们快活快活。”说完调转身形直向封凌扑来。丁老师将封凌紧紧护在怀里,嘴里大声骂道:“你个不得好死的匪类,天打雷劈的畜生……”话音未落,已被那二当家一锏下去,脑浆迸裂,香消玉殒。封凌吓得呆住,只见丁老师的血溅了她一身。她尚未来得及叫出声,已被那二当家拦腰抱起,快步奔出殿去。 那边苏懿正被几名匪徒缠斗,一直分神还照看着她这边。见此情形,再顾不得许多,横剑杀出重围,飞身拦住了二当家。二当家一只手挟着封凌,打斗不便,无心恋战,只一门心思想逃。苏懿哪里肯放,步步紧逼穷追不舍。这二当家见势头不妙,也不逃了。立住脚跟用锏指着封凌的脑袋说:“快给爷爷让条路,不然我让这姑娘血溅当场。”苏懿收了剑,冷冷说道:“把她放下,我便饶你不死。” “放下?到手的美人谁会放?呵呵,你若识相,我便留她一条命,带回去做压寨夫人。若再不让开,休怪我……”一道寒光闪过,二当家脖颈处当即喷出条细细的血线,一命呜呼。他手一松,身体向后倒去。封凌也跟着摔下来,还未落地,已被苏懿稳稳接住。 余下的几个匪徒都被剿杀殆尽,师兄们开始收拾残局,清点人员。车夫都死了,仆役还剩一个。丁老师死了,几位师兄师姐挂了彩。苏懿他们强忍悲痛,在后院挖了几个坑,将丁老师和两个车夫,一个仆役分别葬了。天色微明,考虑到此处不宜久留,苏懿令众人回大殿里拿了行囊,套了马车,赶紧出发。 他们决定继续向南方走,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东方日出,霞光万道。有位师兄发现一处溪涧,大伙便就地休息,洗涮昨夜的血污,吃些随身的干粮。 整顿好了之后,几位姑娘上了马车,一位师兄和仆役暂充车夫,其余人等依然骑马。 大山绵延不绝,苏懿在马上望去,心中隐隐焦虑不安。夜里那盗匪头子,人称二当家。这山上的土匪窝里必定还有个大当家,若手下迟迟不归,岂有不找之理。若是他们沿路找来,自己这方经过一夜搏杀皆疲累不堪,且都有伤在身,如何抵挡得过? 他的不详预感很快得到验证,走至一处杉树林,只听一声暴喝,林中冲出许多皂衣人,头裹黑巾,手举刀剑,喊打喊杀。为首几个骑着高头大马,勇猛非常。其中一位发号施令,人称大当家的男子,更是一柄寒光刀,舞得出神入化。 封凌和另两位不会武的姑娘躲在车里,战战兢兢,不敢探头往外看。 几位师兄师姐武艺虽高,奈何寡不敌众,体力渐渐不支。苏懿与那大当家打在一处,□□难顾。杀到后来,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尸首。苏懿这方一共还余下七人,包括那三位躲着不敢露面的,匪徒一方尚余数十人。大家都受了更多的伤,形势对他们极为不利。 有几个匪徒捉空去抢马车上值钱的东西,刀来剑往,拉车的马突然发了怒。眼瞅着封凌坐的马车狂奔起来,她和两位姑娘紧抓着车厢扶手,尖叫连连。在一个急转弯处,靠外边坐的一位姑娘眨眼就被甩出车外。封凌集聚的恐惧彻底bào发了,她闭着眼嚎啕大哭起来。昨日还在一处说说笑笑的师友们,一夜之间yīn阳两隔。像娘亲一样和蔼的丁老师,惨死在她面前。她隐约记起一些可怕的事:破庙、歹徒、哀求、哭叫、破席、冰凉的尸身,那么熟悉那么刺心,彷是在哪里见过,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放缓车速,有人拉住了笼辔,拉车的两匹马一声长嘶停了下来。此时封凌被撞得鼻青脸肿,又不知道外面是敌是友,两个姑娘抱着头一动不敢动,低声抽泣着。只听见有人进来,接着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搂住了她,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近在咫尺:“别哭别哭,没事了。” 她又惊又喜地抬头去看,眼前的苏懿浑身血迹斑斑,发髻凌乱,往日明亮澄澈的双眸红丝遍布。她立刻焦急地上下查看他是否受伤,忘了对面还坐着另一个姑娘。那姑娘名叫许藜,十七八岁的年纪,是姚璧的同班,此次去邳国竞赛棋艺。她见这二人不避嫌地亲密,赶紧扭头望向车外。 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封凌看苏懿身上并无致命的伤口,放心了许多。转念想到那几个师兄师姐不知怎样了?苏懿告诉她:“马儿受了惊,狂奔不止,只怕我们现在离他们已有十多里路了。”她想了想说:“那师兄你回去帮他们,我们在这里等你吧。” 对面的许藜忍不住chā话:“师兄若是走了,我们在这里再遇上歹徒可如何是好?”封凌咬了咬牙说:“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真遇上坏人,咱们还能一死了之。”许藜简直要对她翻白眼了:真虚伪!想在苏懿面前显得自己多高尚似的,明知道他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果然苏懿皱眉想了一会说:“以他们几人的武艺,自保应该不成问题。倒是你二人,还得有人护着才行。这样吧,咱们还是先想想法子避开土匪走出这大山。” “有什么法子,无非顺着山道边走边看吧,没准就碰上姚璧他们几个。”许藜很干脆地决定了大家前进的方向。 封凌又想起了一件事:“师兄,方才有个师姐被甩到车厢外头去了,不知是死是活,咱们总该回去瞧瞧吧。”苏懿摇摇头说:“我一路追来,并未看见有人摔在地上,或许已掉到山崖下去了。”他当时见拉车的马受惊狂奔,便纵马要来追,奈何被那大当家缠住不得脱身。好不容易一剑下去重创了那匪首,回头时早已不见马车踪影。他循着车辙印一路狂追,心中惊惧万分,唯恐来得太迟,便再见不着她,因此对路上的一切都格外留意。 听了苏懿的话,封凌黯然神伤,默默不语。许藜很不耐烦提议大家快些离开,万一匪徒们又追上来呢?她很担忧到那时,苏懿只怕会一心护着封凌,抛下她不管不顾。 马车虽被撞得七零八落,到底还能坐。苏懿便赶起马来,将他的坐骑拴在车后。三人这次决定往北走,以免再次碰上匪徒。 走了一日一夜,并不见有人。第二日傍晚,寻到一处水潭,三人决定在此处休息一晚。水潭上有几块大石遮挡,他们便轮流在石后沐浴。将几天的污垢都洗涮干净后,只觉神清气爽。苏懿和封凌到这个地步,也不再避忌什么。两人在一处甜甜蜜蜜,苏懿帮着封凌擦干头发,用篦子认真地梳顺滑。打来的野兔,生了火烤得香嫩,怕烫着封凌,一条条ròu撕下来吹凉了喂给她。 许藜在一旁看了眼热,只觉这师兄生得眉目俊朗又如此温柔体贴,实属难得。不怪书院里都传说姚璧一直对他痴心万分,似这般人物,哪个姑娘不动心? 不知是不是烤野兔的香味飘得太远,招来了什么饥饿的猛兽。马儿又开始不安起来,拼命想要挣脱缰绳。旁边的树林里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未等苏懿去拿剑,一只吊睛斑斓大虎呼啸着迎面扑来。苏懿搂住封凌就地一滚躲过,那边许藜吓傻了一动不动。眼看要被吞入虎腹,苏懿从火架上抓起烤兔朝老虎掷去,这一扔力道极大,老虎嗷的一声痛得直转圈。苏懿趁势过去拿了自己的剑,直取虎目。老虎也不笨,闪躲腾挪,避过他好几招。却被他捉住颈上皮毛,骑在了背上,一剑刺下,老虎一声哀嚎,夺路而逃。 封凌和许藜呆住当场,眼睁睁看着苏懿被老虎驮走,吉凶未卜。天色渐黑,她们不敢擅入森林,只得在原地等候。 正等得心焦,一个身影从林中跃出,封凌看清是苏懿,立时便要扑过去,被他托住手臂说了句:“别过来,身上脏。”他去大石后重新梳洗了一番,上了岸,封凌已将她携带的地毡铺在了地上。这块地毡是二叔送给哥哥的,哥哥又给了她。说是什么犀牛皮制的,轻软宽大,浸过yào水,蚂蚁爬虫都不会靠近。哥哥知道她喜欢坐在草地上看书吹笛,又嫌虫多,便将地毡转送给了她。每次出远门,她都会带上,将它裹在包袱外面,还可以防水。 朦胧的火光里,封凌跪坐在他身后,温柔地替他梳头,一绺绺用指头仔细破开,唯恐扯痛了他。两人细声低语,谈论方才那只老虎是如何被打死的。许藜独自坐着,望着夜空出神。 累了两天,三人都已精疲力竭。苏懿还说让两个姑娘睡觉,他来值夜。封凌不肯,说她们在马车里睡得挺多,该她俩值夜才对,催着苏懿赶紧先睡。想到明日还要赶车,苏懿点头同意,但要求她们有事必须叫醒他。 封凌提议她值前半夜,许藜值后半夜。一块地毡两人轮流睡。苏懿在火堆另一边用包袱皮铺了床,和衣而卧,不一会就沉入梦乡。 封凌想让许藜多睡一会,一直熬到后半夜,实在困得受不了才叫醒了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藜。 苏懿睡得很香甜,虽然知道山里并不安全,可连日连夜熬下来,再也抵挡不住睡意。他做了个春梦,梦里封凌抱着他亲个不停,丁香小舌在嘴里轻搅慢绕。他觉得浑身灼热,渐渐有了反应。一双柔软的小手向他腰腹处摸去,他搂紧了怀里的人儿,想要放纵自己压抑已久的yù望。可是有些地方似乎不太对劲,这是梦吗?未免过于真实。如果不是梦,封凌不会那样胆大放肆,她一向是羞怯的。 “怎么会是你?”惊醒过来的苏懿望着怀里的许藜恼怒万分,一把将她推开,压低嗓子声色俱厉地责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哪有姑娘家如此轻浮荒唐的?” 今夜星光灿烂,但见许藜衣襟微敞,酥胸半露,白晃晃得耀眼。她娇媚地叫了声:“师兄,我不是荒唐,只是爱慕师兄,情不自禁而已。师兄方才不是很热情地吗?怎的一眨眼就翻脸?难道是我,你就不乐意?”她边说又贴了过来,用手去解苏懿的腰带:“如此良辰美景何必辜负,是谁很重要吗?我不比她差呀。”火堆另一边的封凌正在熟睡中,对这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苏懿望望封凌的睡颜,将许藜的手毫不留情地扯开,起身整好衣裳,冷冰冰地对许藜说:“你在这睡吧,这后半夜我来守。”他走到封凌身旁,盘膝打坐,运气调息,再也不说半个字。 许藜悻悻地躺了下来,心道:你当我愿意勾引你?若不是这荒山野岭无人可依,我何至于如此豁出去。你对封凌这般情深,遇上事必第一个救她,而我呢,眼睁睁等死?不行,这如花年纪,谁愿意死?她翻来覆去想了许多,总觉得自己的命不大保险。可能棋艺太精的人都长于算计,整日里研究的是如何保住自己和消灭对手。 第二日封凌睡到自然醒,山林里鸟雀齐鸣,日头升得老高,她这处却很yīn凉。她扭头看去,原来是苏懿一直坐在一旁,替她遮挡阳光。见她醒来,他笑得煦如春风,额上却有细密的汗珠。封凌立刻爬起来,心疼地说:“天大亮了,怎么不早点叫醒我?看你被这日头晒得。”说着拿袖子替他抹去汗水。 许藜不知去了哪里,水潭边只剩他俩。苏懿将脸凑过来,不由分说便啜住她的柔唇,蛮横地探入她口中,用力吸吮。阳光耀眼刺目,封凌闭上眼,只觉头晕乎乎的,仿佛置身云端。林子里有些悉悉索索的声响,是许藜回来了。苏懿放开封凌,拉她一同起来去潭边洗漱。 接下来他们又走了两日,却仍旧没有走出大山。马车已然彻底坏掉不能再用,他们将车上的东西都拿下来,放在一匹马的马背上。另两匹马,一匹给许藜骑了,一匹苏懿带着封凌骑上。弃了累赘的马车,他们的脚程快了许多。可是莽莽群山,何处是出路呢? 许藜一直想找机会跟苏懿单独说话,可是他天天围着封凌寸步不离。哪怕封凌去如厕,他也不放心,一直在附近守着。夜里睡觉,搂着封凌,轮到他值夜,也照旧打坐在她身边。只有白天猎兔子的时候才勉强留下封凌和许藜呆一块。 就这样晓行夜宿,朝着北方坚定地一路走下去,终于在第十一天,望见了山下的人烟。当时这份激动无法形容,他们几乎是一路策马奔腾,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山脚。卷起的烟尘滚滚,让村庄里的当地人以为是山上的土匪下来抢劫,待看清有两个美貌姑娘才放心不少,他们想:女土匪一般没那么秀美文雅吧。 第15章 无妄之灾 山脚下这个村子叫何家庄,三人找了户宽敞点的人家住了下来。苏懿和房东聊了好久,回来忧心忡忡与封凌她们商量:“原来这里已是姜国地界,咱们若想返回崤国,还得继续北上。可是听说目前姜国北方有叛军造反,再往前走,恐怕就会遇上。” 封凌想了想说:“既如此,不如咱们往南走,从邳国再绕回崤国。”如今只剩了他们几个人,比赛是不能再参加了,还是早日赶回书院比较好。 “这个我也打听过了,南边多崇山峻岭,只怕盗匪也多。难!”几个人对坐着愁眉苦脸,想不到此次出门竟如此不利。太平盛世长大的他们对于兵祸并无多少概念,但刚刚经历过的盗匪却令他们心有余悸。最后大家一致决定还是往北走,遇着jiāo战地避开便是。军队总不至于像土匪一般胡乱杀人抢劫吧。 休整了两日,添置了些干粮、日常用品,将马喂得精神抖擞,三人又重新出发。房东的话果然不假,越往北走,流民渐渐多了起来。在客栈吃饭投宿的时候,常有些不怀好意的人不断打量这衣着光鲜的一行人。伙计也偷偷提醒他们,要当心这帮人,鱼龙混杂。有逃兵,有盗贼,也有真正的难民,谁知道呢。苏懿起初不以为然,他觉得几个毛贼小盗不足为虑,无非多动动剑。 可是伙计又说:“这两位姑娘夜里睡觉可得警醒点,世道乱,听说最近采花贼猖獗得很。”他一听脸色就变了,封凌还莫名其妙追着伙计问:“我俩也没戴着花,怎么就得提防采花贼呢?”许藜一把将她拉住说:“不知道就别瞎嚷嚷,人家叫你小心点你就小心点呗。”她坐回座位上还嘟嘟囔囔:“不问清楚,怎么提防?” 苏懿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看周围那些人的模样,个个都不像好人了。白天他能护好封凌,晚上怎么办?关键是还有许藜。不然的话,他就能只开一间房,夜里好好守着他的姑娘。 大家各自回房安歇后,他躺在床上想了许久,越想越睡不着。索xìng爬起来去了隔壁房间敲门,门里有人问了声:“谁呀?”他答了句:“是我,苏懿。” 门开了,许藜披着件外衫站在门口,一头青丝如瀑倾泻,一件白色亵衣裹得身段妖娆。他立刻避开眼睛问她:“封凌呢?睡了吗?” 许藜朝床上努努嘴说:“她睡了。天真无邪就是好,连采花贼都不知道,睡得这般安稳。”她可是提心吊胆一直没睡着,有点风吹草动就竖起双耳。 “呃,我想,你若是不介意,今夜我想坐在这门口守着。”苏懿犹豫着开了口,他不想和许藜打jiāo道,可又不能丢下她不管。 许藜笑笑,盯着他的眼睛说:“师兄真是上心,只是一夜不睡,明日如何赶路?” “不妨事,我自幼习武,一两夜不睡也不打紧。”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封凌。 许藜向后一退,让了条路出来:“那师兄请进吧。”她顺手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苏懿将两条长板凳并排搁在门口,自己抱剑坐了,叫许藜去安心睡,不必再担忧。许藜迟疑了一会说:“上次的事,是我唐突冒犯了。其实,我只是担心在山里,若遇着事,师兄难于兼顾的时候,会将我抛下。” “这话从何说起?”苏懿有些不悦:“我是带队的老师,此次出门本应对所有学生负责。可是因为我的失职,害得大家……”他说不下去了,想起这十几天发生的种种,他一直在悔恨和内疚中度过。如果当时不莽撞地走进大山里,如果早点发现盗匪的踪迹,如果他武艺再高强一点,说不定现在所有人都还平平安安活着。而现在十六个人只剩了她们三个,还流落异乡,前途未卜。 “对不住,师兄,是我小人之心。”许藜说完上床去睡了,不一会隔着蚊帐便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苏懿独自坐了好久,门外并无动静,他渐渐有些松懈。半夜封凌起来解手,撩开帐子见有人在屋里,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是苏懿,方拍着胸口问:“师兄怎会在我们屋里?”苏懿详细将原委说了。封凌点头了然,可是她憋得慌,着急上茅厕。房里虽有只恭桶,但当着男子的面如何解得出。便期期艾艾地说:“师兄,你能出去一会吗?”说着指了指恭桶,小脸在烛光下映得通红。 苏懿立刻明白了,赶紧退出房外合上门。只听得屋里细细碎碎的响动,他不放心,时不时还要轻唤她几声。唯恐有什么差池,被那采花贼钻了空子。幸好封凌很快完了事,开门让他进来,他才放了心。封凌看他这般紧张取笑他道:“古人说诸葛一生唯谨慎,师兄倒比那诸葛先生还要谨慎几分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贼,弄得师兄草木皆兵。” 这种贼干的事还真不好说出口,他只好随口撒了个谎:“这采花贼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专以割取女子首级为乐。因着女子头上常戴着花,俗称采花贼。”这一通胡说八道还真把封凌给唬住了,她提心吊胆地到处张望,生怕哪个角落里冒出个杀人狂:“那师兄,我不戴花是不是就没事了?” 这孩子真是傻得没yào救了,苏懿摸着她的头,笑得坏坏的:“戴花也没事,有我在呢。”她仔细端详了他一番,不满地撅起了小嘴:“师兄这个模样,好像在取笑我!” “哪里哪里,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取笑你啊。”他在她唇上轻轻地咬了一口,她赶紧看看许藜那边,躲开了。苏懿也看了看,想起一件事,他一直打算问她的:“封凌,上次在那大山里,我没同意返回去救姚璧他们,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无情?”说真的,许藜的话在他心里扎了根刺,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有可能抛下她不管呢? 封凌用她那小脑瓜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我知道师兄当时很为难,丢下我们回去不放心,带上我们回去更不安全。他们不会怪你的,他们也一定能平安无事地回书院的。” 良心不安真是令人痛苦,可如果重新来过,他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如果他救不了所有人,那就只能选最重要的那个人救。而封凌就是排在第一位的,即使世人都责备他,只要她平安便足以抵消一切。 夜深人静,封凌又去睡了。苏懿继续打坐练功,心里不知为什么舒坦了许多,再也没有开始那种焦躁不安的感觉。 天刚亮的时候,两个姑娘起了床,压着他回房休息一阵。他看天色已明,应该不会再有盗贼出没,便同意了。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然而两个时辰后他醒来时,发现一切都太平。便暗笑自己多虑,起床洗了把脸,那些隐忧被抛之脑后。吃过早饭,结过账单,苏懿向店家详细打听好了去崤国边境的路线,三人又匆匆启程。 这天他们渡过了一条大河,河对岸难民挤成了一锅粥,纷纷涌上了苏懿他们刚搭过来的那艘船,有的老人孩子险些被推到河里。有兵士在一旁维护秩序,才勉强拦住了疯狂的人群。苏懿蹙眉望着这帮人,对封凌她们说:“看这情形前方必是战事激烈,往后的路程我们还得多加小心才是。”三人心情沉重,黯然上马一路向西而去,祈祷能顺利抵达边境。 逆着逃难的人流,沿路只见村庄破败,农田荒芜。夜里他们找不到地方投宿,只得继续赶路。第二日下午一行人终于平安到了延水关,过了这关城,三十里外便是崤国的地界。城门口戒备森严,有许多军士在盘查来往人员。轮到苏懿他们的时候,他将早已备好的通关文牒递给守卫。那人拿在手里瞧了半天,说了句:“在这等着!”便噔噔噔跑了。过了一会城头上下来个军官模样的人,后头跟着方才那守卫。 那军官,长得尖嘴猴腮,唇上两撇小胡子说话时一颤一颤,守卫们都恭敬地唤他刘副尉。刘副尉使劲打量了一番苏懿后,两只小眼落在了封凌和许藜身上,顿时便放出光来。他装模作样地打着官腔说:“这位公子,如今非常时期,本关城早已不开放,只许本城内人士进出。三位只有另择他路了。” 苏懿见他那副色眯眯的样子早就火冒三丈,此时便毫不客气地说:“刘副尉,前方便是两军jiāo战之地,我们如何另择他路?” 那刘副尉听他说话嚣张,心里老大不痛快:“你如何择路是你的事,总之这里就是不许过。再嗦就把你们当jiān细抓起来!” 许藜不服气,接腔说:“我们不是难民,本就从崤国来的,为何不准回去了?”“姑娘,本官都说了,非常时期,边关一律不得通行。你们要回崤国,就暂且找个地方住下,等着什么时候开放边关再来。”刘副尉对姑娘家说话倒是客气,但态度却依然很坚决。 眼看通关无望,又不能硬闯,苏懿只好带着封凌和许藜离开。三人垂头丧气默默走着,不知道往哪儿去。这附近并无人烟,想必是因为兵乱,都躲到关城里去了。太阳渐渐西斜,他们商量后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一夜,明日再过来看看。 走了一段路,苏懿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停下来侧耳听了一会,拔出剑轻声说:“有人跟着我们,许藜快上马!”许藜怔了怔没反应过来,苏懿已抱着封凌跃上了马。她一下慌了,急急忙忙踩蹬上马,却乱了方寸,失足踏空摔在地上。还没等她爬起来,便见几道身影策马飞奔而至。其中一人弯腰抱起她,将她丢在身前的马背上,任凭她如何挣扎呼救,掉转马头疾驰而去。其他几个拦下了苏懿,与他jiāo起手来。 这些人黑巾蒙面,进退有度。武艺虽不出众,但十分懂得分工合作。有两人同时使qiāng攻苏懿上路与下路,另有一人专攻他身下的马。好汉难敌四拳,饶是苏懿武功高强也有些应接不暇。尤其是他还得护住封凌,行动上颇有些不便。等他结果了那几个人,早已不见了许藜的踪影。封凌急得眼泪汪汪:“都怪那些守城的官兵,让我们过了关不就平安了?现在怎么办?”苏懿yīn沉着脸没吭声,贸然去找许藜,若是落入贼窝,岂不是害了封凌。不去找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真是左右为难。 “要不我们再回去关城,请守卫们帮着一块找许师姐。” “没用。”苏懿摇摇头否决了她的提议,“如今兵荒马乱的,守城官兵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轻举妄动。”他下了马,将地上的马掌印迹仔细研究了一番,又在那几具尸首身上翻查了一遍。他觉得这些人不像是普通的盗匪,都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难道是叛军?可为什么会掳走许藜呢?苏懿暗暗叹了口气,真是流年不利,什么破事都被她们摊上了,幸好封凌尚平安无事。他起身上了马,安慰封凌:“走吧,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许藜。”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目光凝视远方,透着几分疲惫。 两人走了好长一段路,只觉得那马的足迹越发乱了,似乎有意在跟他们兜圈子。此时夜幕降临,月色微明,四周荒山乱石,辨不清南北东西。风渐渐寒凉,封凌冷得直打哆嗦。苏懿取了包裹,拿出件披风替她裹上。转头眺望着茫茫原野心里一阵沮丧,在书院的时候,总以为自己剑术第一,无所不能。出门历练过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有许多事他根本做不到。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内心困惑不安,犹疑不定。 封凌并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反正她一切都信他,只要他在身旁便觉安心,完全不必发愁前路是否难行。她见苏懿眉头紧锁,郁郁不乐,便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心:“师兄,没事的,咱们肯定能找到师姐。”一定,肯定,听上去简直就是自我安慰。两人心里都很清楚,拖的时间越久,许藜越危险,没准她已经被……苏懿回想起那晚在水潭边的一幕,他并不喜欢这个举止大胆有些轻浮的女子,可作为领队老师,他有责任和义务去救她。 转到半夜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心灰意冷,可也都不敢说出来,只得不断互相打气,互相鼓励。行至一处密林边缘,苏懿勒马伫立,正有些犹豫是否闯进去找找,突然从林中飞出一排箭雨直奔他的马腿。他急转马头想躲开,却已来不及。马腿中了几箭,跌跌撞撞,站立不稳。苏懿搂住封凌的腰,几个起纵跳跃落在前面的树梢上。低头一看,林中藏着数十位兵士,见他跑了,纷纷大喊:“抓jiān细!” 有些眼尖的看见了苏懿他们,立刻将箭对准了他。有个耳熟的声音说:“大胆jiān细,居然敢杀我军士,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才几个时辰不见,刘副尉,我们怎么就成了jiān细了?”苏懿看清了是那位守城的小头目,大惑不解。他抱着封凌落在林中空地上,质问道:“我们的通关文牒,你是看过的。不让过关也就罢了,为何无故shè伤我的马,又污蔑我们是jiān细?” “污蔑?”那刘副尉连连冷笑:“我的手下今日乔装出去侦查敌情,路上却被你杀了,你不是jiān细是什么?” “你的手下?我的确杀了几个人,可那些人明明是强盗,掠走了我的同伴,怎么会是刘副尉的部下?”苏懿心中起了怀疑,他提剑在手,戒备地环视四周。 “别狡辩了,你的同伴只怕是回敌营通风报信去了,倒反赖我们掳走了她。呵呵,我这里可是有人亲眼见到是你杀了我的部下。弟兄们,上!” 苏懿还想分辩:“你约束部下不严,他们劫掠良家女子,你……”话音还在空中飘dàng,刀剑之声已响。封凌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站在一旁看着苏懿厮杀,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像个傻子一般呆立着。真没用,她在心底鄙视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姚璧一样与他并肩作战呢?反而成了他的累赘。 那边苏懿被人团团围住,这边几个人上来不由分说拉住封凌往一匹马上拖。苏懿这回学乖了,他没有直接过去救人,一跃而出反手制住了正在指挥观战的刘副尉:“放下那个姑娘!” 剑横在刘副尉脖颈前,反shè出粼粼寒光,他哆哆嗦嗦地大声喝令部下:“都住手!快照这位公子说的话去做!” “把马也牵过来!”苏懿补了一句。封凌牵着马走到他身边,兵士们都眼睁睁地望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刘副尉勉强笑着说:“公子,你看,都按你说的办了,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放了你?好啊!”苏懿怒气冲冲将剑又挨近了他一寸,有一丝丝血从他颈间渗出:“不过我还有件事要问刘副尉:你们把另一位姑娘掳到哪去了?jiāo出来便放了你!”苏懿隐隐猜到那些抢人的军士定是受了刘副尉的指使,在城门口他那样就不对劲,盯着两个姑娘不住地打量。 刘副尉可不傻,他知道苏懿并无证据,不过是讹他,便强作镇定说:“公子恐怕有些误会,我们可不知道你那姑娘的下落。” “是吗?不知道没关系,叫你的部下去找,一个时辰内没找到,先废了你一只左手,两个时辰没找到,就轮到你的右手。怎样?”可恶,当我是吃素的吗?苏懿心里暗骂,一群军人不想着保家卫国,居然干起劫掠良家女子的勾当。就算把许藜送回来,也要杀了这老色坯,免得他再害别人。 刘副尉受制于人,不敢再多说什么,急忙挥手暗示部下赶紧去把许藜送过来。他的两个亲信对望了一眼,翻身上马而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许藜就被破布堵着嘴,绳索绑着手脚送到了密林中。 苏懿挑着眉说:“刘副尉的部下真是能干,我找了半夜没找着,你们倒是一会功夫就找到了。”那俩人讪笑无语。封凌忙上前接过许藜,将破布取下来,又替她松了绑,关切地询问她还好吗?许藜脸色虽然苍白,身上衣服倒还整齐。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走到了苏懿身后。苏懿吩咐她俩先上马共骑一乘,自己抓住刘副尉也上了另一匹马,转身将剑一指身后众人说:“都别跟来,到了地方我自然会放了他。” 两匹马流星般飞驰在夜空下,转瞬消失。密林中的其余人都面面相觑,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要抓jiān细吗,怎么刘副尉反倒被jiān细抓走了?大家jiāo头接耳犹豫不定:“是不是该回去禀报上司?这责任咱们可担不起。”只有几名亲信心知肚明,若被上头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追查起来,大家的脑袋都保不住。领头的一位喝止了众人的讨论,命令大家沿路追踪,务必找回刘副尉。其他的事一概不必多嘴,也不准回去汇报。 苏懿领着封凌她们一路向东,他也不知道该往哪去,只觉得离延水关越远越好。第二□□阳初升的时候,他们到了一座城池外的小树林里。苏懿停了马,对两位姑娘说:“下来休息吧。” 许藜还心有余悸:“师兄,别休息了,那些人说不定就跟在我们后面,还是先进城比较安全。” 苏懿挟着刘副尉下了马,点点头说:“我知道,不过先解决了这家伙再进城也不迟。”刘副尉大惊失色抖着身子道:“你不是答应放了我的吗?怎能言而无信?”“放了你再去害别的姑娘吗?”苏懿早已下决心要杀他以绝后患,也懒得再多说:“今日就让我为民除害!”话音刚落,一剑刺入刘副尉左胸,冷冷地看着他咽了气。许藜和封凌半晌没做声,既觉得他死有余辜,又觉得苏懿下手过于狠厉。 前面这座城池名叫槐城,槐城虽暂未受战乱波及,但城门口也盘查得非常严格,将苏懿等人问了又问,文牒查了又查,才放他们进城。三人顺利进了城,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吃过早饭,苏懿回客房将身上银两盘点了一番,发现只够三五日开销而已。如今被困在姜国,回崤国之路迢迢千里,没有钱只怕寸步难行,怎么办?他将身上值钱的物品都拿出来瞧了瞧,除了封凌送的玉佩,他强拿的那枝珠花,别无长物。本来他从不喜欢这些无用的装饰品,只因是和她有关的东西才爱不释手,随身佩戴。 “唉!”作为一个习惯了锦衣玉食的清贵公子,头一回知道了穷人的难处。他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望着床帐顶,连叹了数声,还是一筹莫展。 屋门被人轻轻推开,封凌笑盈盈地探头张望,见他在屋内,立刻蹦跳着进来。他忙将腿放下,正襟危坐在床沿边。下一刻带着满身清香的小脑袋便蹭入了他怀里,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望定他:“师兄怎么没有沐浴?”她像小狗一般在他身上嗅来嗅去,顽皮地扯着他的耳朵:“好臭!快叫小二打水来洗洗。”苏懿被逗得心痒,揽着她不愿松手:“唔唔,待会再洗,先让我好好……” 封凌被扑倒在床上,两人四目相视,霎时脸都红了。不等他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她爬起来一溜烟跑了。美人成空,苏懿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无奈地唤来小二打水沐浴。 这天夜里,熟睡的苏懿被嘭嘭的拍门声惊起,他披衣开门去看,客栈里灯火通明,一队官兵立在门口,领头的大胡子军官面无表情说了声:“例行检查,拿身份文牒出来。”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例行检查?苏懿满心疑惑,回身穿好外衫,从包袱里翻出通关文牒,抬头望望挂在床头的宝剑。那军官大踏步走进房里,严厉地说:“快点!磨蹭什么?”五六个兵士也跟着进屋,将苏懿团团围住。 他稳了稳心神,镇定地将文牒递给军官。军官吩咐属下点上灯认真地看了,问他:“和你同行的人呢?”“就我一个。”苏懿眼皮不眨地撒谎,这些人定是冲着他来的,想必和他杀掉的刘副尉有关,既如此,就不应再连累封凌和许藜。 大胡子军官满含深意地盯了他一眼,向一位兵士摆了摆头。那位兵士转身出了房间,屋内一时寂静,苏懿试探地打破沉默:“请教这位军爷,我的文牒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就请各位离开罢,我要睡了。” 那军官很淡定:“不急,稍安勿躁。”苏懿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凭他的能力要逃脱并非难事,可眼下情形恐怕大为不妙。果然不一会,方才那位兵士就进来了,附耳对军官说了什么,那军官笑笑转头对苏懿说:“这位公子,非常抱歉还请收拾东西跟我们走一趟。”苏懿伸手想去拿剑,被军官一把按住肩头,铁爪深钳:“公子勿意气用事,想想你那两位朋友。” “你们将她怎样了?”这回踩到苏懿痛处,表面的冷静再也维持不住。 “放心,公子与我们去了便知。”几个兵士上前来将苏懿用绳索捆住,推着他往外走。苏懿没有反抗,任由他们绑了,一心挂念封凌是否平安无事。 出了客栈大门,四下里都没有封凌她们两个的身影,他内心惴惴,想问清楚却没人搭理。然后他被牢牢地绑在马背上,一路押出城去,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议论纷纷:“听说是抓了个jiān细。”“哎呀,这jiān细长得真俊。”“大概是想用上美男计的,呵呵。” 第16章 他乡故知 绑在马背上的滋味还真是特别,一百多里路,颠得苏懿隔夜晚饭都要吐出来了。到了延水关时天色已大亮,关城里早起的人们来来往往,看见大街上一队官兵疾驰而过,只是瞟了一眼就丧失了深入探讨的兴趣。大约在边关,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jiān细或者逃兵,不外乎这两种人,才会被捆在马上带回来。 关城的最高长官刺史府邸在一条长街尽头,门前一对白石狮子怒目圆睁。苏懿被人从马上解下来时着实吐了口长气:总算到了。没见着封凌,始终令他不安。一路上他作了种种猜测,不愿去想最坏的结果。 进了刺史府,没有任何停留,他直接被带到了府衙后的一个小偏厅里。傅刺史黄须白面深目高鼻,长得叫人过目不忘。他外表虽有些与众不同,内里xìng情却是温和。一向与世无争,酷爱下围棋,常胜不败。为人多谋略少戾气,坐在太师椅上不怒自威。 抓捕苏懿过来的那位大胡子军官,傅刺史唤他黎将军。黎将军上前与傅刺史见过礼,两人一问一答,苏懿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原来刘副尉被发现死在槐城外的小树林里之后,几位亲信只恐回去无法jiāo差,商量一番,编了个刘副尉被乔装潜入的jiān细杀害的故事。上头追查下来,他们又将苏懿等人的样貌行踪写了个报告jiāo了上去。时局动dàng,对jiān细一事自然格外重视。傅刺史即刻令黎将军拿着公文至槐城,连夜展开大搜查。 苏懿随身带的东西被人一一呈上,傅刺史仔细翻看过后,沉吟了一会开口说:“苏公子是祁国人士,又在归云书院任教,为何突然千里迢迢来到我们姜国?”苏懿心说:你以为我很愿意来吗?我想离开得紧呢!他将自己如何带着学生去邳国参赛,如何遇到强盗,如何错走到姜国,想从延水关回崤国,被刘副尉拦下。后来在路上他的一个女学生被人掳走,他在找人的途中遇袭。劫持了刘副尉之后,女学生很快被送了回来。他怀疑这一切都是刘副尉在背后搞的鬼,一时冲动便将他杀了。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细枝末节他都有条有理地陈述得清清楚楚,态度也是不卑不亢,毫不畏惧。旁边的书记拿着毛笔写得飞快,心想若是所有的人犯都像这位公子,这随堂记录的活倒是好干多了。傅刺史看他年纪轻轻,仪表堂堂。虽然经过一夜折腾,气度不减,对他便有了几分好感。听他说完后捋了捋胡子,点点头说:“此事还须认真调查。不过,就算刘副尉有罪,也该jiāo由律法处置,你怎可私自取他xìng命?年青人到底莽撞了些,只凭臆测便定他人生死,日后若出仕为官,岂不草芥人命?” 苏懿本觉得自己是替天行道的好汉,听了傅刺史的教训,也有些惭愧,低下头唯唯应着。这时,有位兵士进来报告,道是与苏懿同行的两位姑娘也到了。她俩是坐马车来的,不像苏懿是被马驮来的,所以来得迟些。 苏懿被绑着手,带至一旁站着。封凌和许藜一块跨过门槛,一眼看见苏懿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立刻冲到他身前,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扶着他双臂就哭了:“呜呜,师兄,他们是不是打你了,怎么这副模样?你痛不痛?“傅刺史使劲咳嗽了好几声,才让她的注意力转向正位上的刺史大人。 傅刺史看两位小姑娘长得如花似玉的,心里对苏懿方才说的话又信了几分。边关清苦,女人本来不多,美人就更少了。看来刘副尉做出那等龌龊事也是很有可能的。这样想着,他对封凌和许藜的态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极其和蔼可亲,又询问了一遍她们为何会来姜国。两个姑娘看这位刺史大人并不是那种凶神恶煞,动不动拍惊堂木的官,放松了许多。两人叽叽喳喳抢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内容与苏懿所说完全一致。 三人的证言分别记录在案后,傅刺史令人将他们带至后院好生看管着,待将刘副尉的部下叫来查个水落石出之后再作定夺。 刺史后院挺简朴,没有大花园,没有玉石桥、池塘、假山,只有几处跨院,几间厢房。苏懿与两位姑娘被分别安排在东西两院,中间隔着一个小院落。封凌本以为大家会被关在牢房里,没想到却有座上宾的待遇,私下与许藜议论,两人都很纳闷。 苏懿心里却很坦然,他不觉得自己有罪,随傅刺史如何处置,但得封凌平安便足矣。只是关在这里,与她见面太难,相思之苦有些难挨。门被锁着,屋外有兵士守着,不知道刺史大人何时才能查清原委放了他。回想起在书院过的风花雪月的好日子,对比眼前,真是天壤之别。 傅刺史断起案来雷厉风行,过了三天,苏懿又被带到了小偏厅。刺史大人很和气地请他坐下,说是已将一切真相查明。苏懿的身份也派人去归云书院证实了,他的确不是jiān细。但是擅杀刘副尉这件事,他始终还是触犯了刑律。经研究决定送他至前线军营上阵杀敌,戴罪立功。至于两位姑娘依旧在刺史府好吃好喝地让人伺候着,等着他凯旋而归。 苏懿听了这番话,心底连连冷笑不止,看来这是要用封凌来要挟他就范了。我又不是你姜国人,为什么要替你们卖命?我只想和我的小师妹双双返回书院,过从前那种神仙日子。唉,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怎么才能拒绝此事呢?难道说我宁愿坐牢不愿上前线?听上去像是懦夫所为。为今之计不如先同意,再见机行事。他思索良久,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他很快被送到了两百里外的北方军营,主将接了文书,立刻安排他作了先锋。 封凌和许藜这里被软禁着,也不知道苏懿去了哪里,想打听一下,见不到傅刺史的面。大着胆子去问院门外看守的兵士,都只摇头并不说话,看来纪律还挺严明。 提心吊胆地过了五六日,一天中午,傅刺史突然差人将她俩叫到了正厅。一进正厅里,正对着中堂字画下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傅刺史,另一个穿一身戎装,却不是黎将军。封凌也没敢多看,低着头与许藜一道行了礼。傅大人说了声:“两位姑娘请坐。”两人谢过便在东面椅子上坐下。 封凌鼓起勇气刚想问苏懿的情况,却听那位戎装将军轻笑了一声说道:“果然是你。姑娘,你我着实有缘,这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封凌讶异抬头望去,仔细一瞧觉得此人甚为面熟。那将军又说:“我几次三番打听姑娘的芳名,姑娘都不肯说。今日在傅刺史这里倒有幸得着机会,封凌和许藜,哪个名字是你的?” “封凌。”她想起来了,这不是在崤国都酒楼两次遇上的齐显吗?他怎么会在这里?满腹疑问令她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全忘了打听苏懿的下落。 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傅刺史慢慢悠悠开了口:“齐将军是我们的盟友崤国的大将军,此次率兵来相助,没想到能遇上故人。还真是缘分不浅啊!”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心道:你个什么破将军,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泡妞的?怪不得我刚跟他说了崤国jiān细的事,他就两眼放光,仔细地问了又问,又叫带人过来瞧瞧。原以为是他认真负责,却不知是别有用心。你说崤国是不是没人才了,尽派些公子哥儿来,见了美人就迈不动步子。小姑娘固然貌美,但年纪尚小,一副怯生生的模样,齐将军至于如此吗? 齐将军自然不知道他想些什么,他如今贵为盟军总指挥,是来为姜国出力的,是他们求着来帮忙的,他还用得着关注傅刺史的情绪?他眼里唯有封凌而已,目下的心情只可用兴奋雀跃来形容。 于是他腆着脸对傅刺史说话了:“傅大人,这两位姑娘都是从我崤国来的,理当由我带回去,还请大人行个方便。”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看来齐将军深谙此道。傅刺史扯了扯嘴角,半天没回一个字。怎么说呢?齐将军不能得罪,但是苏懿回来了,找不到人岂不闹翻天。琢磨了一阵,他终于想了个两全之计:“齐将军,你看,如今我军前线急需将军驰援,两位姑娘总不能跟着你去打仗。不如就先在我这里住着,待将军得胜归来,再随同回国,如何?”反正只要叛军平定了,这姑娘你们爱怎么抢都不关我的事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就留着她让你们乖乖为我姜国效力。傅刺史倒是个忠臣,虽然心眼儿也不少。 齐显心里骂了句:“老狐狸!”想用美人来牵制我,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他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说辞,便怏怏不乐地应了。 他俩都不说话了,封凌抓紧时机就问傅刺史:“大人,请问和我们同来的苏公子如今怎样了?” 傅刺史如实回答了,封凌听说他上了战场,心里一惊,不免深深担忧起来。那齐将军见封凌如此关切这位叫苏懿的家伙,老大不痛快,想到这回去前线就能见着了,是不是该给他穿穿小鞋呢? 四人一同用过午膳,席间封凌心神不宁,勉强说笑着。那齐显还直嚷嚷要封凌抚琴唱曲,她恨不得将琴摔在他头上。可是苏懿在人家手里,她不敢乱发脾气,得罪了这些人,万一对师兄不利可如何是好?于是只得坐在一旁弹唱了一曲,唱完颔首归座默然不语。傅刺史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了,不住地叫好。齐显是早就知道她的才艺了得,只听她这短短一曲还意犹未尽,恨不能拉着她再多来上几曲,可是看封凌情绪不佳,也不好意思勉强。 饭后齐将军被安排在府上最大的院子里住了下来,他向傅大人表达了最诚挚的谢意,然而私心里对离得封凌太远颇有些不满。 原定第二日就开拔的齐将军愣是没肯走,一会说马匹没有准备好,一会说粮草不够数。总之他陪了封凌一整天,虽然刺史府里没有任何风景可看,天气还挺炎热,但他的热情更使气温急剧上升。 第三日他又找了几个借口没出发,现在傅刺史看他的眼光很有些怨dú,他立刻就自动忽略掉了。怕什么,得罪了我,我就立刻带着军队和两个姑娘回崤国,让你们自己打个痛快,他在心里暗暗得意。 封凌一直对他印象不好,觉得他家两兄弟都是些死皮赖脸的人,可如今不同往日,往日她可以对他置之不理,如今她们大概得指望他才能回崤国。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她不懂得曲意逢迎,但也知道稍稍对他假以辞色。齐显得她一笑,简直要飞上天。虽然他年纪不小了,家里也早有了妻室,此时却如毛头小伙子一般,围着封凌大献殷勤。 第四日傅刺史忍了,第五日傅刺史再也忍不住了,他和齐显在偏厅里差点吵起来,拿着两国签的互助协议气得手直抖。第六日,齐显终于率着崤国的十万大军奔赴前线。 他走了,封凌耳根彻底清净了。她每日里什么也不做,就是一味念着菩萨保佑师兄平安归来之类的话。然而菩萨不知是不是太忙顾不上,五日后,苏懿被人血淋淋地抬了回来。他浑身上下都是刀伤箭伤,神智不清,嘴里反复嘀咕着回刺史府,人原是刺史送过去的,前方主将不敢怠慢,只得派人将他送了回来。傅刺史挺爱惜人才,急急招呼城里最好的大夫来为他治伤。封凌和许藜现在早就无人看管,可以任意走动,一得了这消息便立刻赶过来。 大夫正在为他重新检查伤口,敷yào,开方子。有兵士接了方子去拿yào,封凌不敢打扰他们,远远站在屋门边望着,眼泪扑扑往下掉。忙了两个时辰,苏懿的伤口都被包扎好,衣裳也换了,煎的yào也喂他喝了。大夫洗了手,千叮咛万嘱咐后背着个大yào箱走了。封凌和许藜两个才急忙奔上前去仔细查看苏懿的伤势。此时他尚在昏睡中,封凌拉着他的手,将他瞧又瞧,想到大夫说已无xìng命之忧,也不知是不是在吹牛。他一直没开口跟她说句话,她到底是不放心的。 天黑了,封凌执意不肯走,许藜也拿她没办法。只得将晚饭送到苏懿房里,压着封凌吃了一碗。食不知味便是她眼下的状态,吃了什么完全没印象,眼泪一直没干过。吃过饭,许藜陪她坐了好一会。可她两眼只盯着苏懿那方,许藜说的话都没听进去,一味“嗯嗯啊啊”胡乱应着。满心期盼能看见他动一动手指或者眼皮,又时不时拿手贴近他的鼻端,唯恐他突然没了气息。 关心则乱,不关心的只会觉得她蠢。许藜想大夫都说了没事,何必还紧张兮兮的呢?“回去睡一觉,明儿早上说不定他就醒了。”她尽力劝了劝,封凌置若罔闻,她便独自回房歇着去了。 后半夜的时候,房里黑的,蜡烛已经灭了,封凌熬不住伏在桌上睡着了。梦里苏懿就像从前那样,哄着她高兴,背着她爬山,宠着她撒娇,抱着她骑马。她笑得那么开心,笑着笑着却哭了:原来他曾经为她做过那么多,而自己除了享受那份爱,从没为他分担过什么。你看,现在好了,叫你不好好珍惜。他如今躺在那儿,不会说,不会动。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呢,说她喜欢他穿着蓝色衣裳,倚在大石头上,冲着她微微笑。那是第一次两人如此亲近,山风撩乱秀发,野草疯长。年少相遇,从此不忘。 哭着哭着封凌醒过来了,天刚蒙蒙亮,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她赶紧坐到床边去试他的鼻息,还好,还好,他睡得很安稳。现在屋里没有别人,她也不需避讳。见他嘴唇干裂得渗血,便拿杯子倒了茶水,含在口里漱了漱,小心地伸出舌尖为他舔着双唇。他的脸依旧俊美,没有一丝伤痕,身上却横七竖八裹了许多纱布。不知他受了多重的伤,不知他忍了多久的痛,一想到这她的心都碎成了渣。 苏懿昏昏沉沉中梦见自己受了伤躺在草丛里,周围一片寂静,大军呢?撤退了?不打了?他记得自己明明连挑敌方数将,胜利在望的,为什么从己方的阵营里有人暗箭伤他?是混入军中的jiān细吗?他还是太年轻,不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有勇无谋可不是要落败的吗?也好,这样就不必再打仗,可以和封凌一块回归云书院了。咦,天上开始下雨了呢,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嘿,这雨水真甘甜。 封凌的眼里带着泪和笑,苏懿醒来了,望着她依然那么温柔。他动了动手指想去抚摸她的面颊:“莫哭莫哭。”怎么这孩子总是在哭呢,笑起来多好看。 他的声音喑哑难听,在封凌耳里却如同天籁。她小心翼翼地伏在他胸前,蹭着他的脸,细语呢喃:“师兄,我好害怕你会丢下我。” 苏懿一天天好起来,城外的形势却开始恶化。姜国的朝廷军队节节败退,就算有崤国相助也没用。城内伤兵多了起来,粮食少了起来,人心开始浮动。虽然封凌三人一直待在刺史府里,衣食暂且无忧,可不明朗的前途还是令她们忧心忡忡。 过了差不多十天,齐显也带着残余的军队退守延水关,关城被叛军围得水泄不通。傅刺史整天忙得焦头烂额,还要抽空和齐将军争吵。他主张固守城池,齐显却说要弃城向崤国方向突围。 这天封凌正在房里端了yào喂苏懿,两人有说有笑亲热得很。一回头发现齐显站在屋门口,双手环抱,靠着门板,冷眼望着他们。封凌楞住了,苏懿顺着她目光探身去看,一眼认出这个两次纠缠她的崤国将军:“他怎么会在这里?”在前线作战的时候,他们并不在同一个帅帐里,因此完全没想到会在这儿他乡遇故知仇敌。 齐显很霸气地开了口:“封凌姑娘,出来一下好吗?”封凌听话地放了yào碗站起身,袖子却被苏懿紧紧拉住:“不准去!”“这,我去一下就回,没事的。”封凌还是不愿得罪齐显,扯出袖子走出了房间。 两人在院子外头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苏懿在房里张着耳朵使劲听也听不到,懊恼自己怎么不长双顺风耳。等封凌进来的时候,他气鼓鼓地不愿看她,又忍不住想打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可是封凌神色如常地端起yào碗继续喂他,一个字也没说。他抿着嘴不肯喝yào,心里急得抓狂:快说你们到底出去干嘛了?别等我问,主动说,说啊!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了。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很鲜明,封凌却莫名其妙:“怎么了,师兄?喝了yào伤才能好,伤好了咱们才能回归云书院。师兄不想回去吗?”她舀了一调羹送到他嘴边,用哄孩子的口气接着说:“喝嘛,不苦的,我偷偷往里面加了糖,很甜的,你尝尝。” “啪!”yào碗被打翻在地,浓黑的yào汁淌了一地。“你,你这是怎么了?”封凌抹着眼泪蹲在地上捡碎片,苏懿后悔得不得了,他怎么就脾气那么大呢?他撑起身子想下床帮她收拾,封凌见了忙丢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扶住他:“师兄别乱动,当心崩开伤口。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气坏了自己的身体不值得。”苏懿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说:“你知道我生气,干嘛还气我?你知道你跟他出去我心里多难受吗?回来还不肯告诉我你们说了什么!” 要是说了你只会更生气啊!封凌不敢说真话:“师兄,刚才齐将军找我,只是说他的军队要撤退,问我们愿不愿和他一起走。” 苏懿有些怀疑:“就这么简单的事,你为何不早说?” “我,我以为反正走的时候再说也不迟。”她的眼神躲闪,回避着苏懿深究的目光。他立刻就断定她在撒谎:“还想骗我,在你这里,如今我连一句真话也得不到了,枉费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封凌,你真叫我失望!”他摔开了她的手,侧身朝床里躺着,再不肯说话。 封凌立在床边良久,不见他回头,便默默地转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去打扫地面。屋里不复方才的热闹,寂静得令人压抑。晚饭送来后,苏懿依旧不肯吃。封凌动手去扳他,软语哀求道:“别再生气了,师兄,我告诉你实话啦。”苏懿麻利地翻过身来,望着她眼睛亮晶晶的:“你不骗我了?” “当然,我发誓再也不骗师兄。不过师兄也要发誓听了不生气。” “好,你说!” “齐将军的确要撤回崤国了,可我们若想跟他一块走,他说……”她瞧瞧苏懿的脸色,犹豫了一下:“他说,只要我肯嫁给他,便带上师兄一块走。师兄行动不便,留在这,万一城破就只能等死。” “这个姓齐的,欺人太甚!”就算刚才答应了不生气,可哪个有血xìng男人听到这样的话能忍住?“你答应他了?” “没有,我说考虑考虑。他说给我三天时间,让我想明白了夜里去找他。我不想嫁给他,但更不想师兄死。我……”她哭得双肩颤抖。苏懿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城不一定破了,我也不一定就会死了。别哭啊,没事没事。”接着他话锋一转严厉地说:“不过,你要是敢瞒着我偷偷去找他,我就立刻死给你看!” 好无赖的师兄,一直都没变啊。封凌忙不迭地点头,揩干眼泪起身说:“好了,我知道了。” 她盛了一海碗的饭,将菜盘子里的ròu都挑到碗里,端到苏懿面前:“师兄,多吃点ròu才能多长ròu,这样伤口就会好得快。等你伤好了,咱们就不用求着那位齐将军了。” “就是死也不求他。”苏懿咬牙切齿地说。他挟了块上好的精ròu喂封凌吃了,神情里满是怜惜:“你也多吃点,都瘦脱形了。”封凌笑嘻嘻地嚼着ròu说:“瘦了好啊,我就能学赵飞燕掌上起舞了。” 苏懿听了这话,恨不能把碗里的ròu都喂给她吃了,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再也不用跳舞了。跳什么跳呢?已经够招蜂引蝶的,还跳!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一直没人看啊,看来写作水平还得努力提高。 第17章 去留两难 夜里封凌回房将齐显要撤回崤国的事告诉了许藜,她想问问许藜有什么打算。许藜沉默了好一会说:“关城真的守不住了吗?崤国为什么不再派军增援呢?”封凌歪头想了想苦笑道:“这些国家大事我也不懂,但听齐将军的意思,崤国现下是肯定不会再出兵了。毕竟这是姜国的内战,崤国为此损兵折将太不值当。” “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齐将军提了些无理的要求,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所以只怕我们走不成了。”连累了许藜,封凌始终心里不安。 “什么无理的要求?”许藜很纳闷,追着封凌问。“他说要我嫁给他,否则就不带我们走。对不起,师姐,我和苏懿……,你知道的,我们……”封凌有些害羞,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口。 许藜了然地“哦”了一声,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才能让封凌答应齐显呢?她千辛万苦跋涉至此,距崤国只有三十里了,却被困在这走投无路。这死心眼的臭丫头,为什么不同意?一个好好的大将军不要,非跟着苏懿送死,真笨! 她可不想死,还得好好劝劝封凌才行:“师妹,其实齐将军对你一片痴情,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你便嫁给他也不算委屈,何必一意孤行呢?苏师兄还这样年轻,将来能有更好的前途。你就不替他想想,忍心看着他英年早逝?”她看封凌神色有些松动,赶紧趁热打铁:“你若真心待师兄,便不该害了他。牺牲自己让所爱的人活得更好,才是真正的爱。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番话打动了封凌的心,是的,她不想看着师兄死,本来就是她太没用才带累他一路走得如此艰难。她怎么就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呢?现在只要她肯点头,师兄就不必死。他会活下去娶妻生子,会忘了她,可那又怎样,只要他能幸福安康,一切都值得。 中宵月光如水倾泻在床前,她望着这片霜华,咬牙将决心下了又下。 第二天,封凌依旧去照顾苏懿,却一整天心神不宁。看看天色将晚,不住地偷偷叹气:齐显说让她夜里去找他的,去还是不去,这是个艰难的决定。迈出这一步,与苏懿就再无可能,她终是舍不得。 靠在床头休息的苏懿冷眼观察了她许久,隐约猜到她在犹豫什么,心头的怒气一发不可遏制,说起话来醋味十足:“怎么?天黑了,是不是急着想和你的齐将军去幽会?” 封凌被嘲讽得脸色煞白,走过来坐在他面前绞着衣角,差点将嘴唇咬破:“师兄,我有话想对你说。”苏懿斜睨了她一眼,捂着心口幽幽说道:“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愿和你同生共死,若你不愿,便让我独自先去罢。” 他是这般坚决不容她辩驳,她只恨自己没有许藜的能言善道,说服不了他。 “别再胡思乱想,乖,过来。”他用甜蜜的亲吻抚慰她的惶惑不安,不顾身上的伤痛,将她搂进怀里。“没有你,活着有什么意思?”你就是我的全部,封凌~”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早上起来,封凌梳洗过便打算去苏懿那。许藜打扮的齐齐整整,拿出早已收拾好的包袱,突然对封凌说:“师妹,我要先走了,你和苏师兄多保重吧。”先走?封凌没回过神:“师姐你要去哪儿?如今城池被围,咱们哪也去不了啊。”许藜撇眼看向别处,淡笑了下:“我要和齐将军一块回崤国了。” 齐将军?封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许藜什么时候和齐显扯上了关系?难道因为那晚回房后和许藜说过他的无理要求,她便动了心思?也好,这样至少许藜能平安回去,她也不必再为拖累她而愧疚。 虽然她俩从前关系一般,但这段时日朝夕相处,陡然说到离别,封凌也黯然,她接过许藜的包袱说:“师姐,我送送你吧。” 城北门前列兵成阵,旗帜飘扬。齐显身着金丝战甲,头戴缨盔,立在马下,正与傅刺史告别。封凌和许藜挽着手出现,他眼前一亮,疾步跑来问封凌:“怎么,你终于愿意和我一块走了?”封凌很尴尬:“我是来为许师姐送行的,将军误会了。突围而出,想来一场血战难免,请将军务必照顾好我师姐。”她屈膝给齐显行了一礼,起身拉着许藜的手眼泛泪光:“师姐保重,今生今世,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日。我们……”她说不下去了。许藜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情此景也惹得她一阵心酸,抱着封凌红了眼眶。 齐显听得封凌仍旧不打算随他走,大为失望。他等了两夜,封凌没有来,许藜却来了。这姑娘跟他谈了条件,说她父亲是崤国的富商,只要他肯带她回去,愿酬以五百金。他们达成了jiāo易,他便催着她快离开。他以为封凌会来,谁知又是一夜空等。 可他仍没死心:“封凌姑娘,倘若城破,叛军攻入,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你不害怕吗?”“怕有何用?大不了一死了之。”看着她仰起无惧的面容,齐显突然很冲动地想说:“我不逼你嫁给我了,带上那位苏公子一块走吧。”可他嗫嚅着还没开口,封凌微笑着道声“珍重!”便告辞离去。 从此一别,各自天涯。她走了自己选定的路,不愿与他有任何jiāo集。就算他用尽了手段,依然得不到。再喜欢又如何呢,在她的生命中,他终究来迟了太久。 他叫人替许藜牵了匹马过来,独自走回傅刺史身边,抱拳说了句:“傅大人,后会有期!”年青英武的将军跨白马持银qiāng,大喝一声:“出发!”军旗猎猎,鼓声大作,城门徐徐打开,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傅刺史登上城楼,望着城外黄沙弥漫,杀声四起,默然不语。一场战争多少好儿郎身死,“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一切值得吗?究竟是百姓xìng命重要,还是江山社稷重要? 封凌没有傅刺史这般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怀,她赶着给苏懿端早饭去,一路匆匆忙忙回到了刺史府。府里静悄悄的,后厨的早饭只剩下一点稀粥。到底还是来迟了,唉,封凌叹了口气,想了想,挽起袖子准备生火煮面。 可她从没做过这些事,什么也不懂。点了火就使劲往炉膛里塞柴火,还以为塞得越多越好呢。结果火没生起来,倒弄得厨房浓烟滚滚,自己被熏了出来。厨娘正在厨后杀鸡准备午膳,被这情形唬了一跳,急急赶来查看。见封凌正站在厨房外不知所措,忙问她怎么啦?封凌垂着头如实说了,厨娘一听乐了:“姑娘,要做什么你叫我来就是。看你这娇滴滴的模样,哪里能干这种粗活。”说着话便进了厨房。 厨娘果然利落,进去没多大功夫,捧出一碗香喷喷的面,上头盖着香菇青菜荷包蛋,色香味俱全。封凌笑弯了眉眼,谢过她赶紧端着面往师兄房里去,想来他一定饿坏了。 苏懿一早起来觉得气特别不顺,封凌迟迟未来。他艰难地挪下床,倒了杯冷茶喝了。突然想起今天似乎是齐显突围出城的日子,她没来难道是去送他了,或者干脆就不辞而别和那家伙跑了?不,不会,封凌不是那样无情无义的人,应该相信她。可她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什么叫望眼yù穿,什么叫心急如焚,现在算是有了深刻体会。此时此刻他恨不能飞出去找她,都怪这不争气的伤腿! 当封凌端着面出现时,他一度回不过神来。他等得都绝望了,以为她真的走了,满心里只有各种寻死的念头。 看他这副傻愣愣的样子,封凌还以为他中了邪,凑到他眼前晃着小手问:“师兄怎么了?”他一把捉住她手不放,嘴里喃喃道:“原来你没有抛下我,还好还好!” 封凌不高兴了,甩开手说:“师兄说什么混账话,我怎会抛下你?就来迟了一会便胡思乱想,我要罚你,快把面吃了。” 一碗平平常常的面两人吃得欢欢喜喜,你一口我一口格外香甜。封凌边吃边把早上发生的事都说了,苏懿拿着筷子沉默了片刻才说:“封凌,对不起,是我连累你回不去。”他撩起她垂下的一缕秀发问她:“你后悔吗?” 如果她说后悔怎么办?如果她迟疑了怎么办?嗯,不管,反正她乐不乐意都得跟着,我绝不放手。苏懿狠狠咬了一大口荷包蛋,心想得赶紧把身体养好,早日带着她远离这兵戈纷争之地。 调皮的封凌故意要气他:“后悔,后悔死了。哎,齐将军年轻有为,家世显赫,相貌堂堂,出身名门,多好啊!” “年轻有为?哼!我看他都能做你爹了。”苏懿果真生了气,捏着她下巴醋味冲天:“后悔也没用,你永远都是我的,逃不掉!对了,许藜走了,夜里你一个人睡在那边怎么行?收拾一下搬过来。” “搬过来?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如今这形势,不知哪天夜里叛军就进了城,是名声重要还是xìng命重要?听话,吃了饭就去。” 封凌找不出理由反对,只好乖乖照办。看着她把被盖铺在对面的竹榻上,又将各种姑娘家用的东西摆满梳妆台,苏懿觉得人生真是圆满。夜里他执意要封凌睡床,自己占了竹榻。床有纱帐,竹榻可没有,只能点蚊香,他怕熏坏了封凌呢。 傅刺史的家眷都在姜国王都,这后院向来空着。眼下他更是日日守在城楼上,焦头烂额,没空回府。封凌和苏懿两个同居一室,无人打扰,倒似世外桃源一般,战乱也仿佛离他们很远。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很快结束了,城并没有破,傅刺史看着百姓缺衣少食,时有饿殍,心痛不已,决定投诚。不过在此之前他费尽周折派人把自己的妻儿老小给接了过来,免了自己的后顾之忧。 七月初,延水关易了主。城防官兵都换了不同的服饰装束,叛军的一员大将接管了刺史府。唔,似乎现在该称呼他们义军了,毕竟他们自己的大旗上绣了个大大的“义”字。傅刺史jiāo了官印,准备带着一家老小回北方老家去。jiāo接的事宜办了好几日,然后在某一个清晨,傅刺史雇了数辆马车,全家上下二十多口人浩浩dàngdàng离开了延水关。 傅刺史走了不要紧,可他把封凌和苏懿给撇到后脑勺了。“贵人多忘事”,尤其在动dàng的时局中,大家都理解。但那天中午,封凌去端午饭,发现厨娘换成了伙夫,午后又有兵士来赶他们离开刺史府。苏懿的腿还没好利索,大夫前两天来复诊还说不宜多走动。封凌急得眼泪汪汪直哀求两位军爷宽限几日。那两个兵士看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心肠一软便答应回去禀报上头再容他们住一段时间。不过他们仍然恪尽职守,详细盘问了他俩的身份。封凌把文牒给他们看了,只说路上遇着盗匪,师兄受了伤,无奈在此滞留。 府里头现如今到处都是军官和兵士,封凌出院子去端饭,苏懿是一万个不放心,直嚷着要陪她去。可他行动不便,怎么陪?封凌向他保证她一定注意安全,快去快回,他才勉强同意。最主要是不同意也不行啊,难不成两人一块饿死? 幸好义军看起来并不像土匪,反而纪律严明。府里岗哨挺多,卫兵们目不斜视,认真负责。封凌出去了几回觉得挺有安全感的,跟苏懿一说,他虽心宽了不少,但每次她出门,他依然送到院门外,并一直站在那等着她回来。腿渐渐好了以后,更坚持拄着拐棍天天与她同进同出,这样每次要在路上花半个时辰。为了节约时间,他俩吃过早饭索xìng就在厨房附近溜达,等着吃午饭。吃过午饭又端一份回去做晚饭吃,下午天气热,两人就躲在房里不出去了。 原先府上给他们安排了个粗使丫头,每日里洗衣打水倒恭桶都是她。现在刺史走了,丫头也跟着走了,这些事就落在封凌身上。她打小哪里做过这些,连井水都不会提。每次都得等到有人来井边,求着人家帮她。多亏苏懿的伤好得飞快,打井水的任务就jiāo给了他。 这天上午,他俩在一处游廊闲坐着,等着吃午饭,顺便商量什么时候离开这里。这时前院的大门忽然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几位武将簇拥着一位十八九岁的青年走了进来。那青年着一身红色软甲,手里捏着根长鞭。面白颊瘦,一双鹰目炯炯有神。一行人说说笑笑路过苏懿他们身边,那青年忽然停下脚步不住望着封凌。封凌起初没在意,抬眸回望了他一眼,却像中了邪般呆住了。 他两个正目瞪口呆对视着,一旁小心眼的苏懿却以为这是一见钟情了,只觉绿云罩顶,怒火攻心, “三哥,你怎会在这里?” “妹妹,你怎会在这里?”这厢两人突然异口同声叫了起来,那厢苏懿突然高兴了起来:三哥和妹妹,原来是兄妹相逢,好事嘛。 封凌忙乱中还记得给他们做介绍:“三哥,这是我师兄苏懿。师兄,这是我三哥谢钊。”苏懿隐约记得谢钊是她二叔的小儿子,小时最爱欺负她的那位。 谢钊叫那些陪同的武将先去忙别的,自己领着封凌和苏懿去了偏厅。侍卫奉上香茶,三人分宾主坐了。封凌急着追问谢钊为何会在义军里,他却掀开茶杯吹着热气不回答。半晌才说:“男人的事,你就不必多问了。”三年不见当初那毛头小子居然学会装模作样了,封凌气得直翻白眼。 谢钊不肯说实话,反问封凌不在归云书院好好待着,怎么跑姜国来了,被封铮知道可不得了。封凌委委屈屈把这一路艰辛都细说了,听到他们想回崤国,谢钊迟疑了:“崤国现与我们jiāo恶,边境早已关闭。若要回去,只能绕道北方的栗国。” 他又问起他们的起居日常,吩咐侍卫长找两个得力的卫兵专门听候他俩差遣。安排妥当后便说现在有事要忙,待夜间再邀他俩一道用晚膳。 封凌和苏懿告辞后回到房间,就有两个年轻的小兵来报道。午饭也不用封凌去端了,洗衣打扫都有了人伺候。封凌变得格外悠闲,无所事事。可是闲下来的她却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在琢磨一些以前从没想过的事:谢钊会在这里,一定和哥哥常提起的为父母报仇有关。既是为父母报仇,哥哥必定也在这里。可为什么没见到他呢?谢钊不肯说,她可以自己去问,比如说就问问那两个小兵。她亲切地和两个小兵拉起了家常,明确地说自己是谢钊的小妹,又问他们是否认识谢钊的哥哥。两个小兵爱笑又健谈,立刻告诉她:“当然认识,不过那位谢将军不在这里,率兵攻打槐城去了。” “谢将军?是叫谢铮吗?”她想起他们本该也姓谢的。 “是啊,谢铮将军可比咱们这位谢钊将军神勇多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们抢着说了许多谢铮的光辉事迹,封凌专注听着,心里五味杂陈。哥哥瞒得她好苦,这几年的出生入死,一个字都不跟她说。为什么?把她当成不相干的外人吗? 晚间,果然有人请他们去前院偏厅用膳,席上也只他们三人。封凌一落座便迫不及待地说:“三哥,我已经知道我哥在槐城了,我要去找他。” 谢钊见再瞒不住,也不遮掩了,只说:“不行,二哥那里正jiāo战激烈,你去不是添乱吗?”他依着堂兄弟的排行叫封铮二哥。“三哥~你陪我去,,我就瞧他一眼好吗?”多久没见到哥哥了?现在知道他就在百里外的槐城,她想chā上翅膀飞过去。“今晚去,明早回,什么也不耽误。三哥,求你了。” “你知道二哥的脾气,我带着你去找他,不是上赶着挨骂?”谢钊对封铮还是比较畏惧的,打小他爹就爱拿他和封铮比,他不服气,回回找封铮比试回回输,输到后来就变成心服口服。不过呢,他并不知道封凌不是封铮的亲妹妹,一直以为封铮待她特别好,是因为他俩父母双亡,只能相依为命。 封凌一向不爱勉强别人,谢钊坚持不肯去,她亦不再多说,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垂泪,饭也无心吃。苏懿挟了些她爱吃的菜放她碗里,见她迟迟不动筷子,终于忍不住说:“封凌,你快吃饭,吃完我带你去槐城。” 封凌虽然伤心难过,可还记得苏懿有伤在身,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师兄你伤刚好些,万一路上遇着什么事,太危险了。” “我的伤已经大好了,骑马走路都没问题。你就这么不相信师兄了?”苏懿有些不高兴,觉得被封凌轻视了。但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她只是怕自己连累师兄再次受伤。 谢钊瞧着他俩像小两口闹别扭,笑嘻嘻地打趣道:“哟,难怪我娘常说女生外向。如今看妹妹只知道心疼外人,就不知道心疼自家哥哥。这三更半夜的非逼着我带你去槐城,难道就不怕我遇着危险了?” 封凌被他取笑得红了小脸,苏懿倒是开心了,心说封凌这三哥倒是个好脾气的,不像封铮那样见着他就暴跳如雷。 这顿饭大家吃得非常愉快,谢钊安慰她说:“等二哥得了槐城,咱们再去瞧他,他一定高兴的。”封凌觉得挺有道理,可她突然想起封铮叮嘱过不能和苏懿jiāo往过密,现下她却和他……,这,哥哥知道一定恼火。哎,好为难! 回去忐忑不安地等了两天,第三天一早,谢钊突然派人请苏懿过去,不知谈些什么。苏懿回来后便叫封凌收拾行李物品,说要带她赶紧离开这里。封凌大惊,忙问怎么回事?他满脸严肃地说:“朝廷集结了大军开始向义军反攻,此处位于jiāo战前沿,极不安全。”谢钊本想叫苏懿骗她说带她去槐城,等到了北方安全地带再告诉她真相,可他不肯:“我知道被人欺骗的滋味,所以不管有多艰难,我只说实话。”他的亲爹不就是打着为了他和娘好的旗号,欺骗了他们那么多年吗? 封凌不吭声,她想留在这等到哥哥来,但又怕打起仗来会害了师兄。犹豫许久,她吞吞吐吐开了口:“师兄,要不你独自回崤国去吧。我,我想留下来陪哥哥。”她没敢抬头,已经感觉到苏懿的怒气在四周弥漫:“封凌,你觉得我会撇下你独自走吗?你把我看成贪生怕死之徒,这是一种侮辱!”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我只是害怕你再出什么意外,我受不了!上次你被人血淋淋地抬回来,昏迷不醒,你知道我想什么吗?我想着若是师兄死了,我也不必活了。咱们一块下地府,一块投胎,来世还能在一块,永远不分开。”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可是,师兄你还这么年轻,我不想你死。我想要你平平安安过完这一世,娶妻生子,哪怕这个妻不是我。我宁愿自己先死了,在黄泉下等你,无论多久。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狠狠地将她按入怀中:“你只想到你的心,有没有想过我的心?你若去了,你觉得我会不伤心?”他低下身子半蹲着,用那般熟悉的哀伤凝视她:“你看着我,为我好好想想行吗?别推开我,抛下我,别让我痛苦绝望。就算我是个男子,也会有受不了的时候,你明白吗?!” 屋外骄阳似火,夏日鸣蝉“知了”不休,惟有人心不易知。梧桐树影斑斑驳驳,凉风吹过,“沙沙”叶响,满腹心思向谁诉说? “你若执意留在此地,没关系,我陪你。”他用粗粝温暖的大手一下下抚着她的发丝,平静地做了最后的决定。 第18章 落日黄沙 封凌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和苏懿离开延水关。她已经够没用了,凭什么还要任xìng地给大家添麻烦?须知她从小就是个乖巧温顺,喜欢替别人着想的好孩子。 一辆小小的马车载着恋恋不舍的封凌,还有急着赶路的苏懿,向北方的栗国出发。临行前,谢钊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和一封能让他们在义军地盘上畅通无阻的手谕。 时隔一年,封凌又一次来到了栗国。这回没有聒噪的资芸和资旭,马车里安静得不像话。苏懿看着书,她倚着他,望着窗外的风景。偶尔兴致勃勃地说起去年的趣事,倦了就安心睡去。她半个字也不提封铮,只在夜里独自抱着枕头流泪。 他们本该直奔崤国而去,却在半路被官府的人拦下,才得知两国边界之地连日大雨如注,bào发了大规模的瘟疫。封凌觉得老天简直是在跟他们开玩笑,条条大路都受阻,有这么倒霉的人吗?偏偏他们就是! 看她垂头丧气,苏懿忙安慰道:“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趟出来咱们可长了不少见识,是好事啊,该高兴才对。”其实他高兴的是,能和封凌朝夕相对,分明就是梦寐以求的好事。 此路不通,他们决定改道一路向西,索xìng绕至祁国,顺便回苏懿的家乡探望他的父母。很快他们到达了栗国第三大城,达沙城。这座城地处翰慕沙漠边缘,房子多是白石头盖的,尖顶,小窗,窄门,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因着这里日头dú风沙大,街上的女子大多蒙着轻薄的面纱,小风一吹,飘逸得很。封凌眼馋,也想买。进了一家铺子,选了两顶带面纱的帽子。一顶纯白色,一顶粉蓝色,帽檐缀着各式花朵。她喜欢的紧,戴上帽子在大铜镜前左照右照,觉得搭什么衣服都好看。还没等她臭美够,苏懿赶着就把银钱给付了。嗯,他也觉得这俩帽子好看,尤其是封凌戴上后,那些无聊的男子应该不会再傻傻地盯着她了。 越长越美的小姑娘,眉目精致,体态婀娜,一颦一笑皆是一副媚人的图画。这样的画,他只想留着独自欣赏。 去祁国先要穿越翰慕沙漠,得准备一些东西,马车是不能坐了,须改骑骆驼。没有向导也不成,苏懿问了几家商行,其中有一个商队两天后出发,可以带上他们同行。事情定下来后,他俩就去找客栈投宿。 他们选了家看起来特别干净整洁的大客栈,沿着白色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进去,是一个个小小的院落。每个院落有八间客房,院里种着大丽花,红玫瑰,美人蕉,藤架上垂下一串串紫玉葡萄,煞是好看。 苏懿和封凌住了西厢的两间挨着的客房,沐浴过便一同吃晚饭。看看红日西沉,流云镀金,满院子昏黄朦胧,花香袭人。封凌待不住,直嚷着要出去闲逛。苏懿替她把发髻松松地挽了,选了顶帽子要让她戴上。封凌忙闪开说:“大晚上的干嘛戴帽子,又没日头。再说蒙着面纱一点也不透气,还看不清东西,不戴不戴!” 没奈何,苏懿牵着她走出去,分明又瞧见许多男子在偷瞟他的封凌。有个看得直勾勾的狂徒,他瞪眼过去,那人居然仍不错开眼神。简直色胆包天!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摸了摸剑柄,努力克制住拔剑的冲动。 封凌对此浑然不觉,她忙着看大街上人头攒动,青年男女越来越多,个个都精心打扮过。店铺也热闹得紧,张灯结彩好似节日一般。捉着位店家打听后才知道,原来这里的风俗是每年的七月二十要办歌月会,年轻人聚在一处,唱歌跳舞,乘着花前月下挑选意中人。 路边有个卖梅花糕的摊子,白玉般的糯米糍,里头裹着红豆沙,用模子镂出梅花状。又好看又好吃,香味引得她走不动路。苏懿最是乖觉,立时叫小贩包上两个。封凌摸了摸近日来吃了睡睡了吃圆润了一圈的腰身,赶紧摆手说:“不要!刚吃了晚饭又吃糕,会长胖的。”苏懿忙说:“没事,买来我自己吃。”正在忙碌的小贩抬头望望她哂笑一声道:“小姑娘,就你这样还说胖,我家那婆娘都不要活了。” 一旁抱着个胖娃娃的年轻女人反手给了他一暴栗:“混蛋,敢嫌我胖!去年我没出嫁的时候也和这姑娘一样苗条动人呢,是谁害我变成这般模样的?”那小贩一点也不恼,涎着脸道:“得了吧,打小你就住我家对门,从前什么样,我还不清楚?我不就喜欢你胖吗?胖了好,摸着舒服。”那fù人见有外人在,羞红了脸啐他:“没羞没躁!” 两个未婚男女很不适应他们这打情骂俏的方式,拿了糕脸红心跳地走了。苏懿边走边托着纸包着的两个热气腾腾的梅花糕,不停地吹气。吹得稍稍有些凉了,方递到她嘴边:“来,尝一口。”封凌早就馋坏了,就着他手咬了一大口。糕里面还烫着呢,她边吃边咝气:“唔唔,好烫,好香。”他赶紧拿回来又吹了一阵:“别心急,小口一点。太凉了又不好吃了,来,再尝一口。” 边走边吃,两人随着人流一路走到城西南。这里有一片繁茂的紫薇林,此际花开正盛。深红,浅粉,淡紫,翠蓝,莹白,一簇簇各色花束争奇斗艳,与树上挂的彩灯jiāo相辉映。树下三三两两的男女结伴成群,看见中意的就大胆上前邀约。封凌与苏懿走过,一双璧人,风姿灼目。很多人都在打量他们,却自惭形秽不敢上前搭讪。 不远处有个摆摊的算命先生在大声吆喝,招揽生意:“测姻缘哪,四十个钱测一次。便宜实惠,不准不要钱。不测将来婚姻不幸可就难后悔了。测姻缘了,四十个钱换一生幸福,还等什么?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 他招呼得特别卖力,摊子前立刻来了两三对情侣。封凌听他说得有趣,也拉着苏懿过去围观。 几对小情人测过了姻缘,没有一个不好的,皆喜笑颜开挽手离去。封凌觉得这算命的甚是狡猾,为了挣钱净捡好听的说。不过想想他也是出于无奈吧,人家正浓情蜜意的,他非说人八字不合,姻缘不利,这摊子还不得给人砸了呀。 苏懿见都是些吉利话,倒动了心。想着封凌总是不定xìng,对他若即若离。如果能算出个好姻缘,说不定她就肯下定决心了呢。他把两人的生辰都写在一张红纸上,满心期待地递给了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接过红纸,先排了八字,推演了一番,又抬眼认真地打量他俩,半天没说话。苏懿急了:“好还是不好,到底给句话啊!”那算命先生捻着胡须摇着头:“有些话不好说啊!”接着不慌不忙念了几句诗:“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倾国复倾城,佳人难再得。”又叹息着说:“美人虽好,奈何自古红颜多祸水。这位公子,我劝你还是别和这位姑娘在一起。否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后血光之灾不断,xìng命堪虞啊!” 苏懿一听,顿时就zhà毛了:“什么意思?前面那些你都夸得天花乱坠,轮着我们,就来这套!”封凌见他脸色不对,额上青筋直跳,怕他掀摊子打人,忙拖着他快步走开。那算命的不怕死,追在后面大叫:‘哎哎哎,还没给钱呢!四十个钱,一个也不能少。” “给什么给,不给!”苏懿恼火地回了一句。封凌却从怀里摸出一粒碎银,陪着笑脸给了钱:“抱歉,走得急,忘了。”那算命先生拿了银子,回身边走边发牢骚:“如今这些年轻人,一句真话听不得,还想赖账!” “你!”苏懿想冲上去把银子抢回来,怎奈被封凌将手拽得紧紧的,只得转身狠狠地踢了旁边那棵紫薇树一脚。粉嫩的紫薇花顿时如雨瀑般倾泻,洒得两人一头一脸。封凌笑着安慰他:“那人不过为糊口而已,师兄何必当真?生这样大的气,犯不着。”苏懿垂下眼帘,小心翼翼地说:“你当真不信他?我怕你心里不舒服。” 封凌仰起小脸,拈起他肩上一枚残留的花瓣,放在指尖上嘟嘴轻轻一吹,清凉的香气掠过他的鬓发:“师兄~其实不舒服的人该是你啊。算命先生刚才说我是红颜祸水,只会害师兄送命,这趟出门就差点应验。今后会不会有更多的灾祸,我不敢想。也许我真该离你远远的……”话未说完,被苏懿用吻蛮横地打断了:“那些胡说八道,不准信。” 明月当空,素辉如银,四周是青年男女的歌声,欢笑声。大家都对这样的场景见惯不怪,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吻得如此深情投入,浩瀚星河,万千光年,仿佛只为这一刻汇聚。她被拥得透不过气,脑子里迷迷糊糊只有一个念头:对不起师兄,就算明知会害了你,可我依然舍不得离开。若你真因我而死,我亦会随你而去,毫不犹豫! 他放开她的唇,捧起她的脸,一字一句悠悠入耳:“我的命早已给了你,生死度外,何所畏惧?我苏懿,愿以这漫天星宿为誓:今生今世非封凌不娶!” 还记得三年前那孤傲的少年,而今如火般炽热。他不顾一切付出,而她又何以为报?“得君一诺,许君三生。斗转星移,不离不弃!” 多年后,会有人想起吗?那一夜,他们勾起尾指,按下印章。甜蜜的誓言如流萤飞舞,每一个字都熠熠生辉,却终究随风飘散。 两天后,苏懿和封凌跟着那支商队准时出发了。临行前,他俩在一家店铺里被老板说服,每人买了两套白色罩袍,以防在沙漠里被烈日灼伤。苏懿穿上后,蒙着脸却越发显得一双深眸冷峻如刻。眉似墨剑飞扬入鬓,鼻若险峰挺拔秀直,好看得教人移不开目光。 商队规模挺大,有数十人,男女老少,热热闹闹。其中一位叫敏丹的姑娘见到苏懿后就分外热情,总是过来找他聊天,问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听说他们来自崤国的归云书院,立时两眼发光,仔细打听起书院如何招收新生的详情。苏懿本着将归云书院发扬光大的精神,为她一一做了介绍。表达了对于她年纪已超过招生上限的遗憾,又热烈欢迎她的弟妹们前去就读。 封凌独自在骆驼上坐着,他两个并肩走着,聊得火热。封凌气不过,提起左脚朝着苏懿后背狠狠踢去,苏懿不曾防备,踉跄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抬头瞧了封凌一眼,封凌转头若无其事地盯着前方。敏丹忙扶住他胳膊关切地问:“怎么了?”他轻轻推开她手说:“不妨事,地上有个坑,没留神。”封凌斜眼瞥见他俩好像更亲密了,恨恨地想:他能有什么事,倒是我的脚尖,好痛。 到了晚上,商队选了处背风口安营扎帐篷,敏丹又过来帮忙。她很熟练地教苏懿如何铺地毡打地桩。封凌从没做过这些,袖着手呆立一旁。看着他俩有说有笑有商有量地搭帐篷。敏丹还说了许多关于沙漠的常识和趣事,苏懿听得很专注,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被无意中冷落的封凌有些嫉妒,他和自己在一起,好像从没这么开心过。莫非他们其实根本不适合,看她现在显得那么多余。她低头用脚在沙地上胡乱画着,闷闷不乐,却被罩袍遮住了所有的不快。 等到扎好帐篷,该吃晚饭的时候,敏丹回她家的帐篷里去了。苏懿和她热情道别后才发现封凌一直站在沙地上。他走了过来,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到她心情不好,只是叫她快进帐篷里休息。 封凌没吭声,默默地跟着他进来,又默默地吃了干粮,刚躺下来假寐。敏丹又来了,封凌觉得她简直yīn魂不散。她叫苏懿出来,说附近有个沙湖,晚上景色特别好,不如两人一块去看看。苏懿这回居然没答应,只说太累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敏丹很失望地走了。 他回到帐篷里,也躺下来休息。封凌一动不动,他伸手去抱她,柔声问:“累了么?是不是沙漠里太热受不住?”封凌的眼泪转着眶,终于忍不住颗颗滑落。一只温热的大手贴上了她的额头,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颊,却摸着了一脸的泪水。 他吓一跳,一把扳过她来仔细端详,焦急万分:“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封凌窝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止住了,憋出了一句:“师兄~,我不喜欢你和那个敏丹说那么多话。” 苏懿愣了,转而又笑了,拍着她的背暗暗得意:“这是吃醋了呢。我就知道,你心里一定有我。看,都哭成大花猫了。” 封凌将脑袋抵在他胸脯上一顿乱蹭说:“有你有你,都是你!行了吧。师兄就会欺负我,看我哭还笑。哼!”那扁嘴撒娇的模样惹得苏懿心神dàng漾,他翻身将她紧紧压在身下,张口含住她的耳珠子不停□□。喘息的热气酥酥麻麻钻入她的脑中:“封凌~我好想……”说不出口啊 ! “想什么?”封凌睁大眼睛望着他,不明所以,只觉着被压得难受。她轻轻动了一下身体,想换个舒服点的位置。他撑起身子,放开了她,却突然一言不发走出了帐篷。 他怎么就生气了,要去干嘛?找那姑娘?封凌独坐在帐篷里一个劲地胡思乱想,忧心如焚。等他回来的时候,她觉得仿佛过了一年,急忙扑过去搂住他脖子问:“你去哪了?去找那个敏丹了?” 苏懿笑了起来,笑得那般醉人:“怎么会?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过出去走了走,消食。”其实是去消灭心底那难言的yù望,可那怎么好意思说呢。 封凌有些不信,她很不高兴,断定他在撒谎。他偏偏喜欢看她小心眼的样儿,证明她心里多在乎他。逗逗她再哄哄她,两人头挨头一块睡下,说了好一阵悄悄话。逼着苏懿赌咒发誓对敏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后,封凌终于心满意足地睡了。 随后几日,苏懿都与封凌同一匹骆驼上坐着,对敏丹回避了许多。封凌是心花怒放了,敏丹却郁郁不乐。世间情爱大抵如此,有人欢喜便有人愁,何来两全之法? 这日中午商队在一处绿洲歇息,将水袋重新灌满,让骆驼吃些青草补充那略瘪下去的驼峰。一群被押送到边境服苦役的囚犯也恰巧在此休整。坐成一排,闲得发慌的犯人们对着商队里的几位姑娘评头论足,猜测哪件罩袍下藏着美人。 有位年纪稍长些的犯人指着封凌说:“必定是这位姑娘最好看。”其他人都很讶异,追问他为什么?他略有些得意地说:“你们看那位公子如此一表人才,风采不凡,却对这位姑娘奉若珍宝,倍加呵护。倘使她长得丑,可能吗?” 几个很不以为然的年轻犯人大叫:“老邱就是爱瞎吹。这姑娘对他来说很重要,不见得就是因为长得美嘛。”商队里其他几位姑娘也很不以为然,尤其是敏丹,自忖在家乡也算是远近闻名的一朵花,怎么就会不如封凌?她款步走到同行的一位小伙子那,附耳说了好一阵。那小伙子起先摇头拒绝,禁不住她一再劝说,最后点了点头,拿出一把七弦琴,抱在胸前拨弄。 敏丹去骆驼群后脱下罩袍,拍着面铃鼓旋舞了出来。只见她着一袭烟红紧身纱衣,露出雪白的胸脯,双峰若隐若现。一条同色百褶裙如水般流动,恰衬着腰肢妩媚。头戴一圈丁香花状金色发饰,□□的手腕上各有几串金镯,随着鼓点发出“叮当叮当“的悦耳和声。阳光一照,晃得人眼晕。 这番出场可谓艳惊四座,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口哨声,鼓掌声,叫好声,给这旷远寂寥的沙漠平添了许多生机。商队里的人日日对着黄沙早已腻歪,突如其来的这抹亮色,带动了所有人的活力。一个,两个,三个都纷纷脱了罩袍,加入到舞蹈中。只有封凌被苏懿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没能凑上热闹。 其实琴声刚响,鼓点一敲,封凌就坐不住了。脚尖在地上打着拍子,恨不能立刻翩翩起舞。她实在是太久没有跳舞,只觉浑身筋骨都疏懒了。可惜这个举动早被苏懿看在眼里,怕她跳舞又会惹事。有个太招人爱的师妹真是件麻烦事,他在心底摇头叹息,赶紧出手揽住了她, 敏丹见只有他俩坐着不动,扭着腰肢,踩着鼓点就过来拉苏懿。被他微微一挣,粲然一笑摆手拒绝了。敏丹扫兴而去,他却浑不在意,一味搂着封凌说些悄悄话哄她开心。 在另一边休息的囚犯们虽然不能跳舞,也被这边的热情感染,大声地顿足喝彩。有个斯文些的年轻犯人指着敏丹对那位老邱说:“这回你可看走眼了,分明是这位姑娘最美。”老邱作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说:“你啊,太年轻,没见识,见了有几分姿色的姑娘就觉得美了。这姑娘粗看容貌艳丽,细看不够精致。骨骼大,身量高,略显魁梧了些,也算美中不足了。再说你看那位公子方才拒绝了她的邀约,可见他守着的那位姑娘一定美貌非凡。” 那年轻犯人不服气:“老邱你老了,眼光不行。反正我喜欢这样热烈大胆的姑娘。” 听了这话,一旁有位脸上划着刀疤的犯人冷笑起来:“你喜欢有什么用?咱们就要被押解到荒漠的边境去服苦役了,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抱得美人入怀呢!你小子,就别白日做梦了。” 年轻犯人的神情顿时黯淡了,低声说:“看看也能饱个眼福,做做美梦心里得个宽慰吧。” 刀疤脸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道:“呵呵,那你就赶紧多看几眼吧。再过几日,到了那荒无人烟之地,只怕除了母骆驼,母马,母狗,母猪,你就再见不着个母的啦!” 全体犯人都沉默了,唯有不远处的琴声,鼓声,欢笑声刺痛着他们的耳膜和心房。灼灼烈日,漫漫黄沙,无边无际,像那未知的苦难一般教人绝望。 离开这片绿洲和那群囚犯,商队又走了五日,即将走出翰慕沙漠。这天傍晚,苏懿和封凌正在帐篷里吃着晚饭,听得外面敏丹在叫:“苏公子!苏公子!”那急切的呼唤在封凌听来甚为聒噪,苏懿起先没做声,听她有誓不罢休的意思,才放下手中的馒头,低声对封凌说:“我去去就来,你不要多想。” 封凌虽然对此颇有意见,却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嫣然一笑道:“你去吧,我信你。”可是苏懿前脚刚走出帐篷,她就跳起来挨到帐门边偷听。 只听那姑娘一开口娇俏多情:“苏公子~明日我们就要走出这片沙漠,从此分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我有些话,想对公子说,可否请公子移步那方。”哪方?在这不挺好的吗?封凌的心揪作一团,唯恐他俩走了,自己这壁脚听不成。 苏懿似乎感应到她的焦急,略一迟疑回答道:“敏丹姑娘,有话不妨就在这说吧。若与你单独出去,只怕我师妹会不高兴。”唔,还是师兄善解人意。 敏丹的声音里透出许多不满:“苏公子,不知你那师妹是何等样人物,你竟如此看重她。想我敏丹也算容貌出众,却不值你一顾。” “敏丹姑娘自是天生丽质,不知多少青年为你倾倒,又何必在乎区区一顾。” “苏公子,你明知我的心意,却为何顾左右而言他?枉我一片真心托付明月,奈何这明月却只知照那沟渠。公子,你太无情了!”什么鬼?封凌听得火起:谁是沟渠?!不带这么侮辱人的。 “姑娘这番话,在下实不敢当。若别无要事,还请回去吧。”苏懿越发得彬彬有礼,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敏丹却执意要将心里话都说出来:“我们栗国人从不遮遮掩掩,有话便要直说。苏公子,我喜欢你,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愿不愿意?” 这挖墙脚的也太明目张胆了,当她不存在吗?封凌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掀开帐帘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她走到苏懿身边挽起他胳膊,甜甜一笑问道:“师兄,你们聊什么呢?聊了那么久。” 最后一点夕阳余晖洒在她身上,她迎着落日微微眯起了眼。唇边浅浅的酒窝如三月里春风吹过湖面泛起的涟漪。精致如画的面庞婉约动人,苏懿情不自禁抬手轻抚,全忘了还有外人在。 敏丹痴痴望着两人旁若无人地对视良久,苏懿的神情早已不似方才那般清冷,一双秋水墨瞳里盛满柔情蜜意,嘴角漾起的笑叫人失魂落魄。这个如旭日般有着耀眼光芒的男子却不属于她:“敏丹姑娘,我的心里只有她一个,再容不下别人,抱歉了。” 他的声音如此疏远而淡漠,敏丹的呼吸都痛了起来:“我要的只是你多余的一点温存,你为何这般吝啬,不肯留半分希望于我。十六年了,我头一次对一个人动了心,也头一次被一个人伤了心。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倔强而深情的姑娘决绝地跑了开去,从封凌一出来,她就明白自己毫无胜算。。这个整日蒙着脸,一袭白色罩袍看不出身段的小姑娘,原来如此美丽不可方物。老天太不公平,凭什么把所有的好处都给了她? 晚风中,十余个帐篷连绵起伏,给死寂的沙漠带来了一丝生机。封凌笑吟吟地揪住苏懿的耳朵往回拖:“苏公子,美人已经走远了,别看了,快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去。”四下无人,她被一脸□□的苏公子打横抱进了帐篷,撒落下满地银铃般的笑声。 没有月光的夜里,群星璀璨,只那孤独失意的姑娘抱膝而坐,泪若雨下。 第19章 冰天雪地 走出沙漠,告别了商队和落落寡欢的敏丹,苏懿与封凌重新雇了辆马车继续西行。两天后,他们到达栗国与祁国jiāo界的古特山脉。在山脚下的小镇里,一位健谈的骡马贩子详细介绍了翻越这座大山的所有注意事项,顺便卖了两匹看上去挺健壮的马给他们,一匹枣红色,一匹黑色。据他说,古特山脉绵延数百里,高处常年积雪,天气变化莫测。运气好的话四五日就能到达祁国地界,运气不好的话,就自求多福吧。 苏懿的家乡与崤国之间亦是雪山相隔,来来去去走得多了,经验还算丰富。他列了张清单,买了些防寒保暖的衣裳鞋履,加上些干粮吃食,登山工具,防风帐篷等等,满满当当搁在那匹黑马上。另一匹枣红马两人同乘了,起程直奔祁国方向。路上遇着边境关卡,验过通关文牒便予以放行。 草儿青青,牛羊成群,一路行来风光迷人。在低处平缓的草原上走了大半日,傍晚,他们到达了一片红松林。松林边一条清洌的小河,河床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斜阳在水面上泛起粼粼金光,河上架着一座弯弯的木质小桥,对岸是高耸入云的群山。 苏懿决定今晚在此宿营,拴好两匹马,将行囊都卸了下来。马儿悠闲地甩着尾巴吃青草,他忙着搭帐篷,封凌在附近拾干柴。火生好了,帐篷搭好了,他想去打只野味来,又担心留她独自在这不安全。封凌嘴馋,想吃ròu。觉着这附近一片安逸平和,不像有猛兽的样,便叫他快去快回。 他过了河,如飞鸟般掠上山去。封凌坐在小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洗了脸手。又将鞋袜脱了,洗干净晾在一旁,光着两只小脚丫拨弄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初秋天气依旧炎热,从雪山上发源的河水清凉怡人,驱散了一天的暑气。 对面山坡上的苍茫林海,云杉,冷杉,针叶松层层叠叠,树叶五彩缤纷。在碧蓝的天空映衬下,遥远的雪山如同仙境。这番景致令封凌心醉神迷,忘了置身野外的危险。她拔下发簪,散了头发。拿出一把翡翠梳,一边梳理,一边唱起歌来:“数声,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山中捕猎的苏懿刚逮了只色彩斑斓的野鸡,听得歌声优美多情,不禁弯唇会心一笑。正提了猎物打算回去,歌声却戛然而止,惊得他立刻提气如飞般奔下山。 当他奔至河边,看见惊慌失措的封凌正蜷腿坐在石上,一头乌黑秀发披在身后,一张梨花般白皙的小脸上满是惧色。而山脚下,立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隔河痴望着她失了魂。 苏懿登时大怒,上前疾言厉色质问那乞丐:“哪里来的狂徒,见了单身女子在此,竟不知回避,是何道理?” 那乞丐被他狠推了一把,跌在地上,方回过神来。抬头仔细打量一番苏懿后,惊讶地脱口而出说:“原来是你!”又喃喃自语道:“老邱果然说得没错啊,这位姑娘当真美得倾国倾城。” 苏懿也没空搭理他,拔出剑来抵在他喉间凉凉地说了句:“快滚!”乞丐没动身子,强笑着拱了拱手:“公子,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前几日在沙漠里,咱们见过的。” “沙漠里?我们同一个商队的?”苏懿默默思索了一番,实在想不起来,便收了剑问道:“你怎地这般狼狈?遇着盗匪了?” 那人支支吾吾含糊应着,又说他几天没吃东西了,想求点吃食。封凌在对面看他落魄可怜,于心不忍,便叫苏懿准他过来。 两人过了桥,苏懿将野鸡剁了头丢在河里洗净了,用湿泥裹上,埋在火堆下。拿只瓦罐烧了些水,将随身带的干粮大饼掰开丢在水里泡软,加了些油盐,倒有香气四溢。又去包裹里拿了干净鞋袜替封凌穿上。三人坐在火堆旁用碗盛了汤饼,边吃边聊。那乞丐自称姓冯名彰,年纪二十五,做生意路上遇着劫道的,因此成了这般模样。苏懿听他天南海北地胡吹,并不做声,只在一旁默默观察。封凌倒是开心得很,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野鸡在火堆里焖熟了,拿出来往地上轻轻一磕,毛随着外壳的泥土被剥了下来,里头的ròu又鲜又嫩。苏懿拿刀剔了两条鸡腿上的ròu,放封凌碗里,其余的就与冯彰两个分吃了。 吃过晚饭,天已全黑,那冯彰还坐着不肯挪窝。苏懿不高兴了,问他:“冯公子今夜作何打算?”冯彰腆着脸说:“这天黑得紧,山里又有野兽出没,我也不知该去哪里。苏公子,且容我在这火堆旁胡乱混过一夜,明日一早再告辞罢。” 苏懿yīn着张脸,未待开口,被封凌在背后扯了扯衣角。他接了这暗示,虽心里不痛快,也无可奈何,只得说:“既如此,你就在此休息一晚罢。” 这天夜里,苏懿一直没睡。封凌在帐篷里一觉醒来,摸着身边没人,着实吃惊。赶忙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探头查看,瞧见他在火堆旁闭目打坐。听到动静,立刻警惕地睁开眼,见是封凌醒来,放下心来温和一笑,问道:“怎地不睡了?”她瞟了眼他旁边的冯彰,睡得像头猪,呼噜呼噜的。便穿上鞋走到他身后,跪下来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含羞低声说:“一个人睡害怕。师兄怎么不睡?” 苏懿握住她两只玉手,轻轻摩挲,扭头亲了她一口:“野外露宿,总归小心些为好。你去睡,我值夜。”她不答,只攀着他脖子不放。两人紧贴着一动不动,望着远处黑的山林静默无言。 早上,天光大亮时,封凌模糊记得,昨夜她明明赖在师兄身上不肯独自去睡,后来,怎么就躺在帐篷里了? 苏懿已经在火上烧好了水,封凌整理好衣裳出去,只看见他一个人,冯彰不知去了哪里。两人一块梳洗过,吃了早饭,封凌忍不住问:“冯公子呢?这么早就走了?”苏懿心道:再不走,我都要动手撵他了。他早已忆起这姓冯的是绿洲里遇到的那队囚犯里的一个,想是如今成了偷跑的逃犯。若是寻常生意人遇上盗匪,便该往热闹的城镇去报官,这家伙却一头钻进了大山里。他担心此人走投无路,会打主意偷袭他们,因此夜里不敢放松戒备。 不过这些揣测,他都没和封凌说,怕吓着胆小的她。便只淡淡说了句:“他急着赶路,一早就走了。”封凌没再多问,两人收拾好东西过河入林。 山越来越高,路越发难行,他们走了两日才抵达雪山脚下。望着如天上圣殿般耸立的雪顶,封凌差点要打退堂鼓:“不会吧,师兄,这么高的山,咱们能翻过去吗?” 苏懿拍拍她头,笑她多虑:“咱们只须从那道山谷中穿过去,就能到达祁国地界。今日天色已晚,先在此处安营扎寨吧。” 夜里的雪原,气温骤低。白雪茫茫,连片树叶都没有,更别说柴禾了。两人只得躲在帐篷里,掏出冻得硬邦邦的大饼,咬了一口,着实难以下咽。苏懿用内力将饼热了,封凌方吃得乐滋滋的。饭后两人把毛皮衣服都拿出来穿在身上,互相搂抱着睡了。 第二日早起,便朝着山谷出发。天气晴朗,碧空如洗,只有远处天边飘着几朵悠闲的白云。那山谷看着非常近,走起来却有些艰难。积雪深,马儿一走陷一个坑,拔出腿也得好一阵。苏懿下了马走在一旁,让封凌独自坐在马上,以减轻负担。 午后,看着明媚的天空风云突变,天色渐渐变得晦暗不明,山谷中风越来越大,两人顶着风勉强走了半日。天全黑了,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此时再往前走已是十分不明智,苏懿想找个山洞,避一避,等雪停了再走。可眼前早已辨不清东南西北,天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饶是他目力再好也无济于事。 他不由地有些后悔,早知这山谷如此大,便该提前选好背风处扎帐篷,而不是一味盲目前行,试图赶在暴风雪前走出去。现下已是进退两难,如何是好?两匹马也累得够呛,封凌在马上被吹得东倒西歪,几乎冻僵。苏懿抱了她下来,搂在怀里为她驱寒。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便拉着她继续走。 不知走了多久,狂风暴雪的势头半点不减。封凌累得气喘吁吁,一下瘫在地上,再也不肯起来,苏懿无奈,将她背在身后。那两匹马也精疲力竭,任凭他怎么推拽,都不肯走。到了这个地步,马也不重要了,总不能陪着它们在原地等死吧。苏懿松了缰绳,只得随它们去了。 黑夜仿佛没有尽头,到后来他已经是凭着惯xìng在走,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唯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他:不能停,停下来两人都得冻死。 封凌在他背上趴着,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时,她见苏懿脚步趔趄,下盘虚浮,心知他也已到了体力极限。便积攒了一些力气,挣扎着凑到他耳边说:“放我下来,师兄。” 苏懿不明所以,但仍听话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托住她,将她放在地上。自己也顺势坐了下来,抱起她为她输内力。她想推开他,推不动。唯有勉强绽开微笑,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师兄,别浪费内力。我不行了,你走吧,我不会怪你。” 耳边风声呼啸,都不及这番话更令人难过。他疲惫不堪地将头埋进她的秀发里,没有力气去反驳,只是固执地想要强行背起她。 可是封凌越来越虚弱,她的脑子里都是些断片,一会是五岁那年的大火,哥哥背着她跑得踉踉跄跄:“哥哥,我好想你,为什么总是不回来?”一会是归云书院的一幕幕,碧草蓝天白云夕阳,多么平常的景色,再也看不见。“师兄,知道么,看见你和姚璧抱在一起,我有多难受。就像现在这样,我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我要死了,别再管我,快走!”她的细声低语深深刺痛着苏懿的心。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该害你那般伤心。”他哭着哀求她:“别再说傻话了,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封凌~我爱你!我爱你!别丢下我!” 她已经听不见他说的话了,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语:“师兄,我喜欢你。天好黑,我害怕,你在哪?你在哪?……” “我在这,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他拼命摇晃着怀里的人,她却一点点变得冰冷。那长长的睫毛上挂满寒霜,双目紧闭,气息全无。 空寂无人的山谷里,回dàng着苏懿凄怆的呼唤:“我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不是说她是红颜祸水吗?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伴随着狂风呼啸而去的是他悲痛无助的哭声。这一刻世界天崩地裂,除了死亡,他别无所求。他是那般内敛的人,这么多年,独自在那个冷漠的大家庭里坚强地生活下来。他以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直到遇见了封凌,她便成了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现在他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死了,活着还有何意义? 弥漫天地的飞雪大朵大朵地覆盖了他们,遥遥望去就像一个大雪雕。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马嘶声,有微弱的灯光在闪烁,离他越来越近。自小习武,五感俱佳的苏懿,却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他只是呆呆地抱着封凌冻僵的身体坐在雪地上,等待风雪将他俩掩埋。埋在这片纯白无暇的净土里,生生世世在一起。 两个男人牵着匹黑马走到了他的身边,他们拍打着苏懿身上的雪,问他还好吗?他纹丝不动。其中一人盯着他看了一会,惊喜地叫了起来:“真的是你们?” 苏懿费了半天劲才缓过神来,看了眼前那人一眼,也吃惊不小。原来是前几日在小河边遇到的那个乞丐,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冯公子!” 此时的冯彰穿着貂皮翻毛大衣,皮帽皮手套,整整齐齐,与前次那乞丐模样大相径庭。他身边的另一个男子,一身武士装扮,披着黑风衣戴着兜帽。 冯彰见了苏懿很高兴,跺着脚,呵着气说:“我就说这马看着面熟,果然是你们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还记得你的一饭之恩呢。”黑马蹶了蹶蹄子,表示了赞同,苏懿却冷淡地转过了头。 “起来走吧,前面有个客栈,你们这样会冻僵的。”冯彰不顾他的冷脸,依然热情万分。 苏懿横了他一眼,漠然回了一句:“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们走吧,别管我。” “死了?”冯彰吓一跳,赶紧脱了手套,伸手抓起封凌的手腕探了探脉象:“还好还好,没冻住多久,有救。” 一听有救,苏懿抱着封凌就跳了起来,直叫快走。冯彰笑了:“前面转过弯就是客栈,不急。公子你体力耗费太多,不如让我来抱这位姑娘吧。” 苏懿哪里肯,摇着头说:“别废话,我能行,快带路!” 走了小半个时辰,果真到了一家客栈。客栈是一幢木质架构的平房,像一只大鸟。翅膀就是厢房,中间是大堂。大堂里烧了一个大火炉,几个男子正围坐着闲聊。风雪中,整个客栈显得那么明亮温暖,苏懿几乎是扑进门去的。一进门,便将封凌置于火炉边,又给她输内力。内力源源不断地输进她体内,却如雨水滴入干旱的沙漠,毫无用处。他的额头挂满汗珠,心却如坠冰窟:难道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一旁的冯彰看着着急,搓着手直皱眉:“冻得狠了,这可怎么办?可惜了那样一个小美人。” 这时客栈老板,一个矮胖子走过来,瞧了瞧说:“冯公子不必着急,我这里有祖传的yào酒,将她全身涂抹了,能使冻住的血脉舒活。不过,我那婆娘这几天回了娘家,客栈里没有女子能给这姑娘搽yào酒啊。” “老板,快拿yào酒来!”苏懿毫不犹豫地开了口,老板麻溜地跑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自己房里,拿了yào酒出来,又领他们去了一间上房。房里点上灯,烧上地炕,渐渐暖和起来。老板将房门钥匙放在桌上,对苏懿说:“公子有何需要,尽管吩咐。”苏懿点点头说:“多谢老板,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叫你。” 老板退了出去,苏懿将封凌放在床上,过去把门闩好,转身回到床边,看着她毫无生气的模样,低声说:“封凌,你不会怪我吧。我,现在要脱你的衣服了,不是要占你便宜,是迫不得已的。反正我一定会娶你的,你千万别生气啊。”如果封凌醒来听见这番话,也会气得笑起来吧。清俊高贵的苏公子不光是个无赖,还是个婆婆妈妈的碎嘴子。 他拿被子替她盖上,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腰带,将衣裳尽数除下。接着把yào酒倒在自己掌心里,搓热了,运起内力顺着她的身子,细心地慢慢涂抹。前胸,后背,腰腹,四肢,脚底心,无一遗漏。这样做了好几遍,他还觉得不够,想了想,再加了两遍,方放下yào酒。 吹灭了灯,他脱了鞋袜和外衣,上床钻进了被窝。封凌那冰凉的身体挨着他,冷得他浑身一颤。他伸手将她紧紧抱住,努力用自己的体温暖和她。 迷迷糊糊地睡着后,他做了许多梦。梦里封凌不知去了哪儿,他四处寻找,急得满头大汗,嘴里直唤着:“封凌,封凌!”却没留意脚下,一头栽在坑里,惊醒过来。 他睁眼一瞧,天已大亮,外面雪晴了。怀里有个滚烫的身体在不安地动来动去。“封凌,你真的活过来了,哈哈哈,老板没有骗我!”此刻他的心情只能用狂喜来形容。但封凌虽有了生机,却满面通红,呼吸粗重。听到他急切的呼唤,仍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起初的狂喜渐渐变成了担忧: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发起高热来?他穿好衣裳立刻想去找客栈老板问个清楚。转念想了一下,又回到床边,扶起封凌,准备将她衣服一件件穿回去。 封凌什么也不知道,靠在苏懿身上任他摆布。他笨手笨脚地给她穿上肚兜,一眼瞥见她白皙□□的双峰,丰满柔软可爱,右rǔ上还有颗淡红色的痣。心顿时如擂鼓般狂跳,忍不住伸手揉摸着,血液直往头顶上冲。残存的理智却在提醒他:“封凌还病着呢,你这是在干什么?快停下!” 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冲动,急忙将她衣裳穿好。拿了钥匙出去将房门锁上,才放心地去找客栈老板。 矮胖子老板听了他的描述,跟着他进了房间,查看了一番封凌的情形,问他:“你昨晚给她搽了几遍yào酒?”苏懿被问住了,仔细回忆了一遍说:“真没注意,大概有四五遍吧。” “唉,搽得太多了。我忘了告诉你,最多三遍即可。这位姑娘体质较弱,yào酒用得过猛了,得去请个大夫来。你先拿些冰块放她额头上,别把脑子给烧糊涂了。” 苏懿忙从怀里掏出银两拜托老板去请大夫,自己拿帕子去院子里包了些冰块回来给封凌敷上。反复换了几次后,大夫终于来了。把过脉,开了方子。老板又帮着去抓yào,熬yào,忙得脚不沾地。多亏老板娘回到了客栈,不然几位客人连饭都吃不上。 一天后,封凌的烧退了,她睁开眼,只见苏懿和衣卧在一旁,睡得正香。她轻轻挪动了下身体,他却立刻醒来。见她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正瞧着他,他笑了:不会是梦吧,封凌真的活得好好的。摸上去脸蛋儿这么软,这么滑,小耳朵可爱地支楞着,跟小白兔似的。 封凌见他如同梦游一般,摸着她的脸就是不说话,着急了,哑着嗓子努力说:“水,水,喝水……” 这下苏懿才彻底清醒,从床上弹起来,慌慌忙忙去桌上拎茶壶倒水。封凌一气喝了四五杯,终于不渴了。坐在床上,四处望了望,问他:“这是哪儿呢?”他将这两天发生的事简要地说了,却没敢告诉她脱光衣服搽yào的那一节。只说给她输了内力吃了yào。 封凌一点也没怀疑,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师兄,好饿,想吃东西。” 他得了这话,如同得了圣旨,眉开眼笑地直说:“好好,我马上叫老板娘做碗面来。”说完激动地开了门就去找老板娘。 客栈里那几位围着火炉闲磕牙的客人,见他满面春风地走过去,都纷纷议论:“定是那姑娘救活了。”冯彰伸长脖子看着他的背影说:“可是位大美人呢,要真死了就太可惜了!”另一位客人调侃他说:“没死我看也轮不着您哪,可惜!”冯彰一点也不着恼,呵呵一笑说:“名花虽有主,偶尔也该松松土。世事难料,说不定哪天就轮到我了呢。” 这边众人一通废话,苏懿一概没听见。面做好,他忙忙地端了回去。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满心满眼都是说不尽的欢喜和爱怜。有一种珍宝失而复得的美妙,看什么都乐呵。连那姓冯的都瞧着顺眼了,怎么说也算他俩的救命恩人么。 可惜这美妙的感觉只持续到第二日,当封凌走出房间来到大堂里时,冯彰立刻凑上前作了自我介绍,嘘寒问暖,殷勤备至。封凌得知他便是那日河边相遇的乞丐,颇感惊讶,与他相谈甚欢。苏懿在旁斜眼瞧着,这家伙还和从前一样讨嫌。什么救命恩人,现在就想一脚踹死他。 下午封凌在房间里休息,苏懿去后院看那匹领人来救他们的黑马。喂得挺精神,看来明日便可重新上路了。 回去时,他经过大堂,正碰见冯彰独自在火炉旁坐着看书。苏懿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作势要丢进火里。姓冯的急了,忙扑上来拦住说:“这是干嘛?苏公子,别人的东西,你怎可乱动。” “是吗?”苏懿拖长声调慢条斯理地说:“看来冯公子是个懂道理的人,别人的东西,不能乱动。可我的东西,怎么尽有人想打主意呢?” 冯彰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勾着头讪讪地说:“我没敢打什么主意。只这客栈荒凉,没甚趣味。好不容易有个美人儿来了,我就和她说说话,心里也舒坦。” “荒凉吗?哼!”苏懿冷笑一声道:“莫非这里比那沙漠里的流放之地还荒凉?既如此,不如我去官府替你说一声。如何呀,冯公子” 姓冯的脸霎时白了,低声说:“公子怎能如此绝情,好歹我也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哪。” 苏懿站起来,一抱拳说道:“好,先谢过救命之恩。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是什么人,与我无干。但若再缠着那位姑娘,可别怪我不客气。” 第20章 前尘旧梦 隔日早晨,云淡风轻,雪山一派安详,全不似前几日那般狂暴。封凌与苏懿一路平平安安地下了山,冯彰站在客栈门口依依不舍地望了许久。望得苏懿恨不能甩两把飞刀去戳瞎他的狗眼。不过,总算是摆脱这货了,真是值得长吁一口气。 祁国地处大陆西部,两面环海,气候凉爽,风土人情与崤国大为不同。时值八月,奇花异木,夹道芬芳。一望无垠的田野里,种着许多不知名的作物。路边农fù叫卖着各式各样的瓜果,都是封凌从没吃过的。可惜苏懿每次只肯买少许,怕她贪吃坏了脾胃。 十日后,他们到达了祁国国都,都城位于境内一处最大的平原上,背靠青山,地势平坦开阔。城池高大坚固,城内花园鳞次栉比,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庭院多掩映在绿树中,影影绰绰露出碧青的屋瓦。 苏府位于城东,苏懿的父亲身为吏部尚书,地位显赫,府邸自然是奢华的。封凌随苏懿进了府,看见这巍峨高耸的院墙,富丽堂皇的楼阁,训练有素的仆役,不觉有了几分自卑。 在一间看似素雅无华,实则摆满古董的花厅里,她第一次见到了苏懿的母亲。苏夫人身材高大,服饰亮丽端庄,眉眼大气严厉。见了他俩,淡淡地寒暄两句,并无多话。封凌不知她非苏懿的生母,对于她的冷漠,心下暗暗纳罕:寻常母子,一年不见,定是亲热无比的。这般疏离,莫非是因她这个外人在,不方便说话? 花厅里还有一位年纪二十多岁的fù人,秀气温婉,也不爱说话。苏懿介绍说这是他的大嫂,两人见礼毕,坐下来聊天。大嫂问她家乡何处,芳龄几许,父母兄弟现状。她老老实实答了,众人一时无话,厅里气氛变得沉闷压抑。 幸好不一会丫鬟领着位十三四岁的俏丽姑娘进了花厅。那姑娘xìng子倒活泼得很,进了门直唤“二哥”,拉着苏懿的手问长问短。苏懿便将路上遇着的事大略说了一遍,小姑娘听了惊奇不已,拍着手连呼好玩。 苏夫人在上座听了,凉凉地说了句:“你倒是命大。”面上一丝关切之情都没有。 小姑娘转头瞧见了封凌,连忙笑着过来与她行礼道:“这位姐姐就是二哥说的同窗罢。生得这样美貌,怪不得二哥总不肯离开书院,原是有个天仙般的人留住了他的心。” 这回苏夫人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连一个字也懒得说了。苏懿见此情形,怕封凌尴尬,岔开话说:“这是我小妹苏颖,一贯大大咧咧,你别往心里去。” 封凌低头含笑道:“哪里,小妹如此直爽可爱,我喜欢得很,怎会见怪?” 苏夫人慢悠悠地端起茶品了一口,不耐烦地对苏颖说:“行了,你赶紧回去叫丫鬟们在你院子里收拾间屋子出来,安排这位封凌姑娘先休息一下吧。” 苏颖伶俐地应了,拉着封凌的手便一同告辞离开。封凌在花厅里大气不敢出,唯恐说错了话,惹得苏夫人更不快。刚一离了这里,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两个小姑娘一见如故,有说有笑地回了房。 苏颖见她们都走了,便打算告退回自己房间。苏夫人让大嫂先下去,却留住他说有要事相谈。 大嫂走后,苏懿耐下心来等着她开口。苏夫人虽顶着他母亲的名头,从小到大,从未正眼瞧过他,更别说这般单独相处了。两人面上都带着尴尬,倒是苏夫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冷着脸开口道:“你领着这位封凌姑娘回来,只怕不只是同窗那么简单吧?”苏懿毫不避讳地点点头,直视着她说:“母亲说得没错,我与封凌姑娘情投意合,早已商议定,等她年满十八便成亲。” “那姚璧呢?她可是钟意你很久了,她父亲也和你父亲提过多次,有意与我们结亲。” “我对姚璧并无男女之情,有劳母亲代为回绝。”苏懿始终彬彬有礼,口气却强硬。苏夫人不轻言放弃,继续劝说:“这封凌姑娘自幼父母双亡,可见是个福薄命乖的。怎及得上姚璧,父亲是一国首辅,金枝玉叶。你若娶了她,日后前程无量,不比现在做个教书先生强?” “母亲的好意,孩儿心领了。可惜我胸无大志,不求富贵显达,但求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母亲若无别事,孩儿便先告退了。”苏懿说完,也不等她吩咐,弯腰一鞠,起身扬长而去。 苏夫人望着他潇洒的背影,恨不能将手中的杯盏砸过去,想想这东西价值不菲,为他摔了不值当,只得重重地放在桌上。打从丈夫将这孩子领回家那天起,她就没过过舒心日子。当年苏大人还是个赶考的穷书生,相貌英俊,虽衣裳简朴,却举止得当,言辞得体。她在父亲办的宴席上一眼相中了他,两人成亲后,靠着岳父的关系,苏大人一路高升,飞黄腾达,再不似从前那穷酸模样。原以为他会懂得知恩图报,与她举案齐眉,琴瑟和谐。谁知他竟在外面养了一房妾室,那女人死后,还把孩子弄到家里来。这对一向骄傲的苏夫人来说,实是莫大的打击。 她不想看见苏懿,因为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她,丈夫的背叛,自己的失宠。这份耻辱,终身难忘。可姚璧那姑娘偏偏看上了他,她家是棵大树,为丈夫和自己亲生儿子的前途着想,也不能得罪姚家。于是她放下尊严,低声下气地去和这私生子商量,谁知他如此好歹不分,还敢给她脸色看!这口气如何咽得下,不行,回头还是找他亲爹去说说。 苏懿回来之后,天天有应酬。封凌路上累着了,待在苏颖院里休养身体,两日未见他身影。这天下午,丫鬟们来报,说是姑母和姑父来访,苏夫人命小姐和封凌姑娘出去见客。两人仔细打扮了一番,便双双去了前厅。 前厅里笑语喧哗,一对中年夫fù坐在客位上,与上首的苏老爷和夫人正在热聊。封凌心猜,想必这就是苏懿的姑父和姑母了。那姑母年纪虽不小了,长得依然美貌,穿金戴银,行动间环佩叮咚。爱说爱笑,极是活跃,原来苏颖的xìng子便是随了她。一旁的姑父,面白须短,沉默寡言,精神萎靡,似是身体不大好的样子。 两人对面,坐着苏懿和一位十七八的少年,少年与姑父容颜相仿,不过更清秀儒雅,看上去略显文弱。经介绍,封凌得知这是苏懿姑母的儿子,名唤杜珩。 封凌被引见给众人,苏老爷大约已从夫人那听说了她,“唔”了一声就端着个脸不再说话。姑母倒是热情有加,拉过她来瞧了又瞧,直夸小姑娘模样生得好。又仔细打听她姓名年纪籍贯,封凌都细说了一遍。 那本无精打采的姑父,不知为何专注起来。听得封凌说她父母早亡,她随母改姓封,突然晃了神,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封凌并没注意他,说完便退至下首与苏颖一同坐了。 气氛依旧融洽,苏颖说起她新近才请的老师,给了她份琴谱,嘱她认真练习,明日就要检查功课。她有几处弹得不好,还请表兄指教。杜珩便叫她取了琴来,两人去旁边书桌上拿着琴谱边弹边探讨。音声清越流畅,杜珩的琴艺很不错,就只一些转折处略显涩滞。封凌听得技痒,也走过去凑热闹。 那两人看她过来,都起身谦让。她犹豫了一下,想着该在苏懿父母面前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便不客气地坐下。纤手轻拂,曲调不凡,吸引得聊天的几人都住了嘴,侧耳倾听起来。尾音方落,姑母第一个拍手叫好,直说小姑娘年纪轻轻,不想如此才貌双绝。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的情绪有些激动,突然问了句:“你可会跳《胡旋舞》?” 封凌一愣,随后点头称会。姑父又道:“能否现场来上一支?”苏懿心想这病怏怏的姑父今日是怎么了,竟连礼数都不顾了,哪有追着人献舞的道理?她是我家的客人,不是乐坊里的歌舞伎! 他这里面色不善,封凌怯怯地瞟了一眼便想推辞了:“师兄一向不喜我跳舞,还请姑父多包涵。” 姑父尚未开口,姑母以帕掩口先笑了:“我这侄儿,可真是小心眼儿。还没过门呢,管的这般严。”被她这么一说,苏懿再厚的脸皮也有些挂不住,心道,封凌这丫头,真是直肠子,什么都敢往外说。不跳,可以另找个借口啊,比如脚痛什么的。 上首的苏老爷清咳了一声:“咳,封凌姑娘,既是姑父想看,我家懿儿哪有不允之理?你速速准备一下,我也想一饱眼福呢。”小姑娘的确多才多艺,生得也好看,难怪儿子会喜欢。 封凌听了这话,还是犹豫不决,转头望向苏懿,等着他发话。苏懿没奈何,轻声说了句:“你就跳一曲吧。” 得了令,封凌欢快地跑回去换衣裳。很快穿了一身胭红舞裙,拿了面铃鼓出来。也不多客套,双袖一举,皓腕轻触,铃鼓奏响。脚下如踏了飞轮一般,不停旋转,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舞裙层层叠叠,起落间每一片皆如彩蝶翩跹,柳絮飘摇。 跳完这舞,她已是香汗涔涔,也顾不得听大家的溢美之词,急急提了裙子回去重新梳洗换衣。 厅里极为热闹,众人纷纷jiāo头接耳。苏大人与夫人小声在争执,夫人一脸不屑。杜珩调笑苏懿道:“这般能歌善舞的美人,表兄的确该看紧些。以后万莫再让她于人前跳舞,惹人垂涎。”苏懿皱着眉不做声,正望见他姑父泪水盈眶,不知为了何事。 苏颖心直口快,看见她姑父这般情形,开玩笑说:“姑父这是怎地了?莫非封凌姐姐这舞跳得不合您意?” 大家的目光都被她的话吸引过来,姑父拿袖子着眼泪,好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人老了,就爱多愁善感,让你们见笑了。”便埋首不再说话。 他这伤心来得莫名其妙,弄得众人尴尬起来,不知如何劝解为好。多亏管家进来解了围,酒菜备齐,正好开席。酒酣饭饱,姑母一家坐了马车回了府,这事便被大家忘诸脑后。 夜里,苏懿被父亲叫去书房听训。苏大人年纪虽大了,相貌依旧英俊,比起儿子多了几分威严。他并非生xìng风流之人,多年来除了与苏懿母亲这一段旧情,并无其他韵事可供下人们消遣,是以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合格的丈夫,替夫人管教下儿子也是应该的。 但他没想到,一向在他面前看起来恭敬顺从的儿子,其实骨子里极倔强。他将与姚璧家结亲的好处说了又说,开导苏懿应以前程和事业为重,岂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孩子却只以一句:“孩儿无意仕途,不愿攀龙附凤。”把他回绝了。 尤其是他还从儿子口气中听出了一丝讽刺,苏大人气得捶桌子:“什么无意仕途,不愿攀龙附凤。分明是你胸无大志,自甘堕落!为了一个姑娘便忘了父母栽培之恩,躲在书院里只顾着风花雪月。你以为她过几年定会嫁给你?做梦!这般美貌的姑娘,为何要嫁与你这穷教书匠?就算她愿意,你觉得她家里人会同意吗?” 这话戳到苏懿痛处,他想起了封凌哥哥对他的敌意,非常明显,不容忽视。苏大人见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听进去了,于是趁热打铁:“你如今学业已然结了,再没道理要家中寄钱给你。你可仔细算算帐,一年的束,够不够给姑娘买几件衣裳首饰。能在归云书院读书的,家境自然不凡,嫁了你便要委屈过普通日子,与从前的锦衣玉食有着天壤之别。这日子她能安分过着吗?” “照父亲的说法,天下女子都是贪图富贵的?那我娘亲呢?您给了她什么,让她死心塌地跟了您?守着小院,cāo持家务,唯有一个帮佣。何曾有过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富贵日子?”苏懿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这么多年,他压抑在心底的话,一直想问父亲:“当年,您骗娘亲未曾娶妻,说自己只是一介小吏,俸禄微薄。娘亲毫不在意,为贴补家用,不辞辛苦日夜为人绣花做衣裳,病倒也不舍得多花银子,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若是她泉下有知,看到您原来如此有权有势,又该作何想呢?” “你!休提你娘亲,她岂是寻常女子可比的?”苏大人被他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再想不到儿子居然敢大逆不道地质问起他来。二十多年前的往事陡然涌上心头:“当年,我与你娘亲在踏青时不期而遇,一见钟情。私下相会一年后,我央母亲托媒去提亲,她家却将媒人和礼品一并丢出。道是我家贫无父,只有一个寡母,一双弟妹,怎配得上她?你娘亲听说此事,以死相逼要嫁与我。她父母便使计教人夺了我家几亩薄田,将我全家赶出家乡。我母亲又急又气,不久郁郁而终。我带着一双年幼的弟妹来到都城,靠着给人写字,教书维持生计。幸而科举时得以高中,娶妻生子,倒也过得安逸。十年后,一次因公经过家乡,我着了便服独自回到小镇。一进镇口,被熟人看见,拉着我絮叨你娘亲如何为了我一直未嫁。” 多少年过去了,那些历历在目的前尘旧事永远无法忘记。因为她,他从没恨过她的父母。谁不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一生安乐无忧。何况是那样美丽的女子,她值得更好的,是他,无福消受。 那日,他在她家后门外徘徊,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她实情,劝她不必再等。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来不及躲避,她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了他。依旧那般温柔,轻唤了一声“苏”,便静静地倚门望着他。他们之间仿佛从未隔着十年光yīn,小巷里的黄叶翩翩飞舞,秋风吹起她的衣袂。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说了一句:“我回来娶你了。” 他骗了她,只因他依然爱她,刻骨铭心。他与她成了亲,她的父母不再反对。能把老姑娘嫁出去已是万幸,没人再计较他是穷是富。 在都城之郊,他拿出私房钱租了座小院,简陋之极,却被她用双手装扮得温馨宜居。她不停地绣花,将粗糙难看的家具都套上精致的外罩。在房前屋后种些果蔬,廊下栽满花草。他很少来,她从没抱怨过。家里的经济大权都在苏夫人手里,他拿不出多少家用给她。她体贴他,只道他俸禄少,又要照顾弟妹。 几年后,他们有了懿儿,她的脸上更是常常挂着满足的笑容。当他回到小院时,这里葡萄满架,她在做针线活,孩子在院里上蹿下跳。炉灶上飘着饭香,她唱着小曲。这斜阳下最美的画卷,他忘不了,也再回不去。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徒留许多忧伤。不过又是十年,她便离他而去,临终前拉着他和懿儿的手,恋恋不舍。她说谢谢他给了她十年的快乐和幸福,她走得毫无遗憾。只有儿子,请一定要善待他,一定,一定好好待他…… 他与夫人吵了三天三夜,最后领着苏懿回了府。给他最好的衣食住行,最好的教育,想要弥补亏欠他娘亲的一切。却不明白,他给不了儿子最好的母爱。这孩子渐渐变得孤僻,虽然听话懂事,但总是一脸冷漠,与谁都不亲近。 那座院子,他一直租着,后来又买了下来。里面的陈设从未动过,雇了人打扫屋子,料理那些花草蔬果。他觉得她一直都在,在等他回来。若能再听见她轻唤一声“苏”,纵死亦无憾。 “你一直都恨我骗了你娘亲,可你在我这境地,又该当如何?”窗外一片漆黑,远处零零落落传来三更梆声。往事像美酒令人无法自拔:“难道都是我的错么?或者是她父母的错?不,谁也怨不了。婚姻大事不是只要两情相悦就能成的,纵然我不反对,你母亲必不答应,姑娘家里又是否同意?若到头来一场空,懿儿,我怕你终究会伤心。” 他的心早已支离破碎,不想儿子再步这后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姚家如今权势滔天,姚璧长姐贵为王后,她父亲把持朝政,一手遮天。拒绝这门亲事,便是与他家作对,只怕我们全家今后在祁国难以立足。懿儿,你好好想想,到底我们还是你的亲人。” 父亲第一次敞开心扉与他促膝长谈,苏懿本该感动,可最后这话令他别扭:“父亲,我该为你们着想,谁又为我着想?娶一个不爱的女子,终生抑郁寡欢,只为那舍不下的富贵荣华。您觉得这样真的幸福吗?” “幸福?若我当年像你这般一心只想娶上心爱的女子,我的弟妹该怎么办?抛下他们不管,与你娘亲私奔,我们便能幸福了?我娶了你母亲,弟妹们都过上了好日子,结上了好亲事,从此不再挨饿受冻,流离失所。有什么不对?你如今嘲笑我把婚姻当做jiāo易么?这么多年你养尊处优,上得起归云书院,这都是你爹卖了自己换来的!”苏大人年已半百,头一次这么激动。他做错了什么?他努力做个好兄长,好丈夫,好父亲,好官员,可是亲生儿子却说他是个贪图富贵的卑劣小人。 苏懿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享受着父亲给予的一切,反过来指责父亲。但让他放弃封凌,又如何做得到? “你已成年,该明白作为一个男人,肩上有许多责任和重担。为一己之私,连累整个家族,你能心安理得地过完余生吗?”苏大人挥了挥手,扶着额头半晌才说:“你若能,便与那姑娘远走高飞,从此再不要回来。这就算我对你娘亲最后的弥补,你过得幸福,她九泉下也能瞑目了。” 年青的苏懿内心是惶恐不安的,他一直以为感情是自己的事,与任何人无关。今晚,父亲的一番话深深震撼了他。父亲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他想顾全大局,面面俱到,唯有将痛苦留给自己一力承担。他恨了父亲好多年,才知恨错了人。美丽的谎言给了娘亲十年的幸福时光,真相如何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他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与姚璧的婚事关系着家族利益,绝非儿女私情那么简单。他可以自私地一走了之,让父亲来善后。若这个家因此蒙难,父亲也许不会怪他,他却可能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秋初夜露微凉,他向父亲告辞,只道回去考虑。父亲擎了烛台,为他照亮前路。临别时,拍着他的背说:“不要想太多,万事都有爹在。你若实在不喜欢姚璧,还有一年时间转圜余地。” 一年而已,他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对。忽地想起另一件事:“父亲,我,想去从前住的那个院子瞧瞧。” 苏大人立刻明白了:“好,我明日叫老钱送你过去。”旧事成梦,幸而还有儿子,证明那份曾经沧海的情。他不该逼他,就让他自由,快乐地过自己的生活罢,毕竟他欠了她这么多。 第21章 事与愿违 窗外细雨霏霏,一场秋雨一场寒。苏懿独坐在房内,望着yīn沉沉的天空发呆。他想带着封凌一块去看记忆中的童年,又怕不知该如何解释。雨略收了些,老钱过来请示他是否即刻出发。他起身着了外袍,与老钱一块出了门。经过苏颖的院子时,只听里面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他终是忍不住,吩咐老钱在外面候着,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廊下,封凌与苏颖正在比赛背诗。一人出一上句,另一人对一下句,若是对不上,便要罚,惩罚的方式由赢家决定。此刻,封凌恰输了,正被苏颖满院子追着挠痒痒。他这一推门,险些害得封凌栽跟头,多亏他眼疾手快反手一把抱住了她。苏颖追过来抓她不到,她躲在他身后扮鬼脸吐舌头得意万分。苏颖气得直跳脚,叫二哥快jiāo出人来,她要报刚才受罚的仇。 苏懿哪里肯,哄着妹妹消消气,许诺待会买好吃的给她。便说要带封凌出去,苏颖闹着要跟,他当然不能带她去,只得推说不方便。 封凌拉着他的手不放,好几天没单独相处,真想他。可出来看见老钱,她又害羞,忙将手悄悄松了。直到上了马车,两人对望着,无边的欢喜尽在眼底。 出了城,拐入一条枫林小路。马儿在雨后初晴的石板路上“哒哒”地跑着,无忧无虑地呼吸这新鲜的空气。苏懿的心情却沉重起来,这条路娘亲领着他不知走过多少遍。去附近的小溪捉鱼洗澡,去集市上买年糕糖画,去先生那读书。无论他跑得多快多远,一转身,总能扑进娘亲的怀抱。直到那一天,父亲带着他坐上马车离开了这里。泪眼婆娑中不断回头,除了枫叶似血遮天蔽日,他什么也看不到。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往事却回不来,娘亲也回不来。小院的围墙上爬满常春藤,紫色的牵牛花挂着雨珠娇艳yù滴。院子里石桌石凳依旧,没有人在绣花,只有青苔肆意蔓延。屋子里寂静得教人伤心,绣布的颜色早已陈旧黯淡。他推门而入,谁还会抚着他的头问他饿了么?谁还会为他揉着摔疼的胳膊肘,轻轻吹气?几滴热泪无声无息滑落,被一方丝帕接住。封凌静静地偎在他身边,虽然不明白这悲伤从何而来,却体贴地拍着他的背。 屋后的菜地七零八落,看起来雇的人并没有精心照料这里,不过敷衍了事。也许他不理解一处空宅为何要费神打理,又或者是苏大人也很久没有来过,他便偷起懒来。 院墙边,一座小小的坟茔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旁边一棵高大的枣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落在坟上,打着旋又被吹到别处。苏懿走过去细细地摩挲着坟前石碑上的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娘亲,孩儿不孝。这么多年头一次给您来上坟,什么也没带。” 父亲从没有告诉他,他的娘亲葬在哪里。他也从来不曾问过,仿佛这样,娘亲便仍然在世一般。想来她嫁了人自然不能葬回娘家,没有真正的名分,苏夫人亦不准她葬进苏家祖坟。灵柩在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停了许多时日,苏大人终不忍将她葬在荒郊野外,便将她永远留在了这,她一生最美好的地方。 封凌跟着他跪下,他只说了一句:“这是我亲生母亲。”便泣不成声。她满心疑惑磕了三个头,直起身看见石碑上写着寥寥几个字:“苏门梅锦之墓”,底下一行小字刻着生卒年月。 他们来时并不知苏懿娘亲之墓在此,随身未携带任何香烛纸钱。封凌见他哭得悲痛yù绝,不知该如何安慰。想了想,她站起来,悄悄去了前院。细心摘了数枝各色菊花,用藤蔓编了个花环摆在坟前,给这冷清凄凉的坟茔添了一抹暖意。 淡淡的日光默然西移,薄雾笼罩着荒草萋萋的院落。再多的爱抵不过时日的变迁,她的模样在苏大人心里渐渐模糊。犹如一把细沙粒粒流失,无论怎样攥紧,总归留不住。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一片寂静。苏懿陷入了痛苦纠结之中,他以为带着封凌来这小院能帮他作出最好的决定,却猛然醒悟到,他不希望她落得这样凄凉的结局。如果他终究要为家族牺牲自己一生挚爱,是否现在就该放手? 那个高门大院,他从来厌恶之极。可若有一天,大厦将倾,他又岂能袖手旁观。那时他会抛下封凌,他会害她心碎,纵然他有一万个不得已,她也不会原谅他。 可是他开不了口,说不出让她走。他自私得想要不顾一切留她在身边,哪怕像父亲那样用谎言欺骗一生,他仍然想要留住她。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缕阳光,他不想在绝望的黑暗里了此残生。 他打算回去收拾行李,带着封凌尽快离开这里。第二天,姑父却打发人来请他和封凌两个去作客。 他姑父是个闲散王爷,手无实权,每日里无所事事。王爷府修得很是清幽,一条澄澈如碧玉的小河环绕着宅邸,两岸万竿绿竹修长挺拔,身姿摇曳曼妙。苏懿与封凌被请上一艘小木船,仆役暂充作船夫,划着船儿往竹林深处去。封凌从未见过这等模样的府第,好奇地东张西望,连连赞叹道:“你姑父倒是个颇有情趣的人,不似那些凡夫俗子。‘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真是好意境!” 苏懿张着眼怪道:“你是说我凡夫俗子吗?”封凌嘿嘿一笑道:“岂敢,师兄天人之姿,超凡脱俗得很呢!” “小小年纪,马屁拍得这般熟练,前途无量啊。” “多谢师兄夸奖!主要是师兄教导的好。” 两人随意调侃着,小船已经靠了岸。登岸后石阶蜿蜒而上,沿着小山坡一路延伸至一幢二层小楼前。小楼古朴典雅,白色纸格门窗,黑色立柱。门前一条小溪,有两扇宽大的纸拉门,正对着一座木桥搁在溪流上。过了桥,仆役在门外恭敬地请示了一声,便拉开纸门,对着两人弯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王爷的屋子里铺着白色的地毯,他盘腿席地而坐。苏懿很自然地脱了鞋进屋,封凌也跟着照做。给王爷请过安,苏懿主动开口问:“不知姑父百忙之中叫侄儿前来有何要事?” 王爷摆摆手,温和地说:“我不忙,闲得很,就想叫你们来陪我说说话。对了,封凌姑娘,上次匆忙之间未曾细问。不知你可还记得你母亲的名讳?是何方人氏?” 母亲死时,封凌只有五岁,全无记忆。所有的事都是哥哥告诉她的,她只记得母亲叫封萦,何方人氏便无从知晓了。 “封萦,封萦……” 王爷突然又多愁善感起来,热泪盈眶,不住地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是她,你长得多像你母亲。她也如你这般爱唱爱跳,多少年过去了?二十多年了吧,想不到她已不在人世。” 他一把年纪的人哭哭啼啼地,着实让人吃惊。封凌有些害怕,直往苏懿身上靠,小声问:“王爷这是怎么了,我母亲她可是与你旧时相识?” 苏懿拍拍她手背以示安抚,王爷平复了情绪,揩干眼泪苦笑道:“吓着你了,封凌姑娘,对不住。这样吧,叫我珩儿来陪你在院子里四处转转,我有些话要与懿儿说。” 仆役去了,不一会请了杜珩过来,邀封凌随他一块去赏花。封凌正觉坐着无趣,欢欢喜喜地走了。苏懿望着他俩的背影,捻着茶杯沉吟片刻道:“姑父这是何意?” 王爷直言不讳:“我这用意很明显,懿儿,你不傻。听了方才的话,当知道我与封凌姑娘母亲是故jiāo。很多年前,她母亲,封萦,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生母病故后,父亲出海经商,将她托付给我父亲。她在我家住了四年,我与她日日在一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的思绪来到了二十多年前,还是这间屋子,他与她下棋,无论输赢,都能笑做一团。她唱曲,他弹琴,她调皮地过来蒙住他的眼睛,一俯首,耳鬓厮磨。墙角的一盆水仙,两人打赌它哪日会开,输了的要送一件礼物给对方。他多想输掉,把早已准备好的玉簪送给她。偏偏是她输了,也好,她送了亲手绣的腰带。那条腰带压在箱底,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敢碰。 可是分别的那一天终究来到,她父亲从海外归来,娶了新妻,接她回去。从此隔上许久才能见面,他写信给她,许诺过两年便求母亲请媒人去提亲。谁知一年不到,她父亲便暴亡,家道中落。等他从母亲口中得知她已被后母卖掉时,如五雷轰顶。一路狂奔跑去她家,房子早已易主,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回到家中,他大病一场,对人世再无留恋。大夫开的yào,他咬紧牙关不肯沾一滴,母亲日夜守在他床头,苦苦哀求。他终是活了下来,心如死灰,再难起一丝波澜。病愈后身子虚弱,多年来他也未曾着意调养过。就算依着母亲的意思娶妻生子,不过是为了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苏懿听王爷说完,蹙眉良久问道:“所以,姑父的意思是要如何呢?小侄愚钝,还望姑父明言。”心里有些不悦:莫非为了弥补遗憾,你还想娶了她的女儿不成? 王爷没看出他的心思,他侧耳倾听着,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乐曲声。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了难得的欢喜:“你看,懿儿。我昨日打发你姑母去探过你母亲的口风,她道你与这封凌姑娘是万万不可能的。姚首辅的小女儿看中了你,你与她只待明年秋天便要成亲。” “姑父!”苏懿强忍住怒气道:“那便如何?莫非我堂堂男子,终身大事还得屈从于权势不成?” “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姚首辅位极人臣,长女为王后,长子手掌兵权,连王上也得让他三分,你又能如何?”王爷叹息一声,接着说:“我想让珩儿娶了她,她有个好归宿,她母亲九泉下也能安息了。珩儿心地善良,xìng格温和,定会待她极好。你若真对她有情,难道不想她过得好么?” “姑父您亲身经历过痛失挚爱,难道还想让侄儿也尝尝这滋味?”所有人都在说他俩不能在一起,他偏不信:“就算姚首辅硬逼着我娶了他女儿,我也不会放弃封凌。”这是最坏的打算,虽然昨天他曾经动摇,想过要放手,可光是想想,锥心的痛就无法遏制,他受不了。 “你待要怎样?”王爷抚着袖口上的云纹,平静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像你父亲对你生母那样?” “我娘亲,她……”苏懿惊诧地望着王爷:“这件事您早就知道了?” 这个家族里哪有什么秘密,女人间最热衷传播的就是这类桃色新闻,然后回家与丈夫再深入探讨一番。唯恐自己某一日也落得如此境地,顺带用一个前车之鉴来警告丈夫。 “既然姑父早已知晓一切,我也不打算瞒着您。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像我娘亲那样又有何不好?至少那十年她过得幸福快乐。即便我不能明媒正娶封凌,她在我心底也和正妻没有分别。我待她的好,谁也比不上。”苏懿下定了决心,他起身向王爷告辞,急切地想去找回封凌。 纸门外,秋阳耀目,室内却寒意正浓。王爷打了个冷颤,满面忧伤地目送他出门,只幽幽地问了一句:“你可敢告诉封凌姑娘真相,让她自己来决定呢?” 苏懿在门口顿住了,衰草连天的山坡上,杜珩和封凌正在放纸鸢。她笑得那般灿烂却不是因为和他在一起,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眼中泛起的泪,让光影重叠,模糊了视线。他再一次动摇,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给封凌最好的幸福。这样固执的坚持是对还是错?他敢说出真相吗? 王爷也听见了那些无忧无虑的笑,他缓缓起身,默默踱至苏懿身边,和他一起望着那两个欢快地奔跑的身影。 纸鸢摇摇晃晃飞上了天,杜珩松了手,蓝天下它越飘越远,一点点消失在白云里。封凌拍着手叫好,一回头看见苏懿立在房门前望着她,立刻跑了过来。笑着连比带划地告诉他方才的情形:“杜珩哥哥真厉害,我放了半天,这纸鸢总是软嗒嗒地飞不起来,他一放就飞得那么高。” 这一小会功夫,就叫上杜珩哥哥了。苏懿心里酸酸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勉为其难笑了一下。 封凌没觉察他心情不好,嚷着要他去看她和杜珩刚才弹琴的地方:“很美的,师兄,你也去看一眼吧。”那是个建在河面上的高大的木质廊桥,桥下流水潺潺,桥上依旧是黑白分明的立柱和纸窗,显得格外素净。 廊桥里面布置得如同一间宽大的花厅,王爷常在此设宴待客。月朗星稀,清风徐来,美酒在杯,恍惚中令人不知今夕何夕,足以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封凌拉着杜珩在银筝案前坐下,取下腰间自带的白玉笛,要给大家表演一曲《落梅怨》。筝笛合奏,如泣如诉:“东风吹落满城沙,岁岁游子,何日才归家?玉人横笛怨梅花,年年春景,思君在天涯。风又起,花又谢,辜负几度韶华。醉后酒醒无人怜,寂寞空庭,一杯清茶。看落梅,残阳里,相伴唯孤霞。” 她时而歌,时而舞,时而吹笛。笛声悲切,歌声清怨,舞姿美妙,相得益彰。几只翠鸟闻声而至,停在窗台上,“啾啾”和鸣。数竿修竹枝叶低垂,轻拂过栏杆。河面上升腾的雾气渐浓,白雾袅袅,宛如仙人之境。 曲终人静,封凌方才还满面哀戚,下一刻就扑到窗前欢呼雀跃:“好多雾,真美!” 王爷见她还是小孩心xìng,忍不住翘起胡子乐了:“我这府邸还不错吧,封凌姑娘。” “不错不错,特别好!”封凌答得很畅快,苏懿脸色愈发难看了。 “那封凌姑娘可愿意在我这长住呢?”王爷故意试探她。封凌愣住了,回头望望王爷和苏懿,弱弱地说了句:“我还要回书院读书呢。” “没关系,等你读完书,便可以回到这里长住。这样可好?” “不好、不好意思。王爷,我还有个哥哥呢,我要和他在一块住。”她半个字没提苏懿,他的心几乎沉到了底。其实小姑娘只是害羞,不敢大胆说出真实的想法,以致被他误会。 王爷没再继续往下说什么,转了话题:“晚饭就要上了,来来,先坐下,喝杯茶。不急,来日方长,此事还可慢慢商榷。” 杜珩出去吩咐仆役布置酒席,一炷香后,热气腾腾的各式菜便一一端了上来。六热菜,四冷盘,四点心。姑母姗姗来迟,也过来陪客。大家吃着喝着,聊得还算融洽。 姑母特别喜欢封凌,总说自己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家里太冷清。拉着她热情地说个不停,突然冷不丁冒了句:“像你这么乖巧的小姑娘,做我儿媳fù多好。”话一出口,满座默然。 杜珩涨红了脸,勾着头不吭声。苏懿正挟着菜往封凌碗里放,筷子顿在了半空中。封凌终于觉出来些异样,这,这算是鸿门宴吗?她望望苏懿,希望他能说句话。如果他肯说:“封凌是我的未婚妻,谁也别想打她主意!”那多霸气,多威风。可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呢? 苏懿心里却在想:封凌,快说你喜欢的人是我啊,快拒绝他们! 姑母瞧出了众人的尴尬,哈哈一笑说:“看把我侄儿急得,我不过感慨一下,随便说说。”席上气氛一松,众人也附和着哈哈一笑,总算把场面撑过来了。 夜里,封凌和苏懿坐着马车回苏府。苏懿还在生闷气,怪封凌态度不明确。受了这冷遇,昏暗中,封凌眨了眨眼,强忍住泪水,转头郁郁地看着黑漆漆的车窗外。 过了好一阵,苏懿终于按捺不住,伸手揽过封凌,低声说:“你还生我气?”封凌笑笑说:“分明是你在生我的气啊,我哪有生气?” “对不起,我这两天遇着太多事,心里烦闷。”他低头在她颈间吻着,柔声道歉。 封凌抚着他的脸,犹豫片刻开口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烦闷,今早,你母亲,苏夫人派人来找我去谈话。” “我母亲?她,她说了什么?”苏懿真没想到苏夫人竟会直接去找封凌,吃惊不小。 “苏夫人说了很多,你和姚璧的婚事,祁国的局势,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说了一遍。师兄,因为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了,所以你们就想把我推给杜珩了吗?拿我当什么了呢?”她的委屈仿佛找到了缺口,突然bào发了出来:为什么会这样?她并没有赖着苏懿,可他们却像甩包袱一样,拼命把她往外推。 “怎么可能?我恨不能你一生一世都陪着我,怎会把你推给杜珩。是姑父姑母打得好主意,他们看中了你,我可不答应。”他搂紧那娇柔的身躯,想将她嵌进自己的生命里,永不分开。 “那姚璧和你的婚事呢?你又打算如何应付?”封凌冷静地挣开身子,她今日想了很多,觉得不能再不明不白地纠缠下去。 苏懿哑然无语,空着的怀抱令人失落:“如果我真娶了姚璧,你愿意像我娘亲那样,没名没分,一直跟着我吗?”该说的总要说出来,他不能也不该欺骗她。将选择的权利jiāo给她吧,这样他不必再备受煎熬。 “我不愿意。”封凌从小看起来是个没主见的孩子,软弱无能,可她有自己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不能伤害任何人。“如果你娶了姚璧,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该对她一心一意。你这样骗她,她知道了该多伤心。” “伤心?”苏懿冷笑起来:“你只想着别人的伤心,有没有想过我的伤心?我不愿娶她,可是所有人都在逼我!你也一样,不愿和我在一起了是吗?你想有更好的归宿,很好,我会祝福你!” 自从娘亲死后,他的人生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好不容易遇上了封凌,他庆幸上苍终于肯垂怜他,赐予了一条康庄大道。他会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不再孤单害怕。谁知老天不过是在逗弄他,给他瞧了一眼好东西,便立刻收了回去。他依旧跌落在黑暗里,看不到出路,屈从于所有他厌恶的人和事。 一场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一段身不由己的婚姻,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本以为至少能从封凌这里得到安慰,可她却如此无情地拒绝了。 第22章 意外坠马 八月十五,是个团圆的好日子,苏府上下一家人都到齐了,对于好些年都在书院过中秋的苏懿来说,实属难得。日头略偏西,一张八仙桌就摆在了园子里最大的桂花树下。苏大人和夫人坐在上首,苏懿兄弟左首作陪,嫂子带着四岁的儿子坐了右首,苏颖和封凌便同坐了下首。 桂花香溢,满园金黄,秋高气爽时节,持螯赏菊,甚是风雅。 席上晚辈们轮流给苏大人夫fù敬了酒,说了一堆吉利话,苏懿和封凌也不例外。只是之后,苏大人忙着和大儿子谈朝廷里的事,苏夫人和儿媳fù聊菜式和月饼,苏颖和封凌吃得欢,也笑得欢。只有苏懿闷头吃菜喝酒,见盘子里还有最后一只大螃蟹,他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拿,一只小手也伸了过来,恰好碰上。他一愣,随即装作没看见,将螃蟹拣至自己碗里。 封凌默默地缩回了手,转头若无其事地继续与苏颖谈天说地。谈得兴起,一低头却看见自己碗里多了满满的蟹黄和蟹ròu。她偷偷瞄了旁边的苏懿一眼,他仿佛什么也没做过一般,专心地抿着手里的酒。 情到多时情转无,他不再强求于她,却仍做不到不对她好。照顾她已成了习惯,要改掉,只怕要花上一辈子吧。他自嘲地轻笑起来,仰头潇洒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明月东升,花灯争相绽放光芒,亮如白昼。温暖的灯光,清冷的月光,jiāo相辉映。他的侧影如同剪纸,深深刻在封凌心上。莫名的酸楚蓦然涌入心间,她悄悄伸手拉住他的袖口扯了扯。他诧异地停住了去倒酒的手,扭头看去,但见一张如花笑靥,一双多情明眸,正毫不避讳地凝望着他。他心下顿时松快许多,偷偷将右手放到桌下握住了封凌的手。两人相视会心一笑,冰释前嫌。 十六日一大早,他俩辞别了苏懿家人,离开这个教人并不愉快的地方,急急向着崤国出发。这一路倒是太平无事,九日后顺利抵达归云书院。 姚璧和两个师兄摆脱了盗匪后,早就直接回了书院,许藜也平安归来。去时十六人,回来的最终只有他们六人。书院方面在太晨殿安排了一场大型祭奠活动,院长发表了一篇感天动地的祭文,学生们哭得稀里哗啦。毕竟在年少的他们心里,生离死别本来是多么遥远的事。 普照寺的数十僧人身披黄色□□,盘腿坐在殿内两侧,诵经声,铙钹声,经久不息。苏懿在祭坛前跪了三日,自责没有尽力照顾好死去的丁老师和学生们,害他们客死异乡,尸首也不得还故里,做了孤魂野鬼。 院长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他的愧疚却一点不少。尽管他明白,就算重来一次,他依然会选择先救封凌,其他人都排在后面。 封凌很悲伤,丁老师生前最是偏爱她,最后还为了保护她而惨死。她也想学苏懿跪上三天,不料膝盖不争气,只跪了小半个时辰,便得不停倒换腿。跪在身旁的苏懿分了一份心神还顾着她,见她这般不耐,低声劝道:“起来罢,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就行了。” 她也知道自己身子骨肯定顶不住,暗暗佩服师兄这习武的体格果然异于常人。只得拜了三拜,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开。傍晚时,僧人们皆回去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明日再唱一天。师生们也逐一散去用晚膳。唯有苏懿仍旧独自跪着,谁劝都没用。 封凌匆忙吃过饭,另装了一碗饭菜,端到太晨殿里。苏懿虽打算跪三天,可没打算饿三天,接过饭大口吃得香。吃过饭,封凌把碗送至后厨,又回来跪坐在蒲团上陪他。在这肃穆之地,两人也不敢乱说话。默默相伴着,只偶尔jiāo谈两句:“夜凉,回去吧。”“师兄,渴了吗?我给你端茶来。” 殿外寒蛩不住鸣,夜凉如水。有人悄悄地走近,又悄悄地离开。祭坛上惨淡的烛光映着人影摇晃,风吹得白色的帷幔胡乱飞舞,满目凄凉。 三天好不容易过了,苏懿摇摇晃晃站起来时,封凌很心疼,这心疼超过了对丁老师的哀悼,使得她又多了几分内疚。 书院恢复了平静,师生们重新开始上课。这一年的歌舞选修,封凌已经失了兴趣,她决定去上骑shè课。几个月来的经历使她明白一个道理:不能总是依赖别人的保护。如果她像姚璧一样有自保的能力,丁老师不会死,师兄也不必为了救她而放弃其他人。对了,还应该去学剑术,能防身。她把这想法告诉了苏懿,苏懿抱住她只说了一句:“当心些,学的时候别伤了自己。” 教骑shè的是黎院长的夫人,黎夫人年轻时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不知怎地看上了黎院长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竟执意要嫁给他。黎院长被追得无处可逃,心一软就与她成了亲,从此过上了怕老婆的幸福日子。 资芸看见封凌选修的这两门课和自己一样,高兴得很。两人虽然几个月未见面,关系倒比从前还好。夜里常常卧谈到三更后,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个透。提到姚璧与苏懿的婚事,资芸表现出极大的担忧。她问封凌:“若苏师兄果真与姚璧成了亲,你也愿意无名无分地跟着他?你哥哥不会同意吧,这样太委屈你了。” 封凌何尝没想到这点呢,只是苏懿对她的好,令她宁愿抛弃所有尊严,只求与他长相厮守。唯一难过的是,她真能心平气和地与姚璧分享苏懿的感情吗?光是想像一下他俩成亲的场景就已崩溃,犹如那日在葡萄架下亲历的一幕幕,至今仍刺痛着她的心。 毫无头绪的胡思乱想,扰人清梦,不如暂且放在一边。她俩讨论不出结果,各怀心思怏怏睡了。到底青春年少,烦恼忘得快,隔日两人依旧快快活活同去上课。 骑shè课依照学生们的年纪和水平分成三个班来上,由黎夫人分别指导。封凌被分在初级班里,和一群比她小两岁的毛头孩子一起练习。她既下了决心要学好,自然不怕丢脸,每次练习都格外认真。加上她舞蹈功底好,骑术进步很快,姿态亦极优美。黎夫人对她在短时间里能取得这般成绩大加赞赏。 可惜于shè箭一途,却希望渺茫。shè箭讲究的是力道,臂力要稳,腕力要狠,这两点封凌都不具备。练过几次有些心灰意冷,倒是黎夫人一个劲鼓励她,教她先从基本的力量训练开始,不可急于求成。 教剑术的是一位中年老师,姓莫,年轻时也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将军,做过武官,后来吃了同僚的暗亏,被陷害革了职。心灰意冷之下便应了黎院长的邀请,领了个默默无闻的教职。 莫老师甚是严格,全不像黎夫人这般仁慈。封凌自打上了这课,肠子都悔青了好几根。马步一扎就是两个时辰,她几曾受过这个苦,头一次就晕倒了。醒来后还被老师教训了许久,说什么:“这般娇滴滴的模样,便不该来学剑术,浪费老师时间。”封凌当着众人面被他说得眼泪汪汪,哭又不敢哭,只怕他还有更难听的话。想来这莫老师是把他平生的不如意都发泄在了学生身上,刻薄得不像话。 苏懿听说了这事,心疼地直劝她:“别学了,还是回来上我的书画课,把你那七扭八歪的字给练好了是正经。”封凌想着去了一回就打退堂鼓岂不叫人笑话,还是硬着头皮坚持吧。谁知回回挨训,没办法,只怪她底子差。人家都是打小习武的,哪有人如她这般十五岁才开始学的。赖在苏懿怀里哭过几回后,她终于死了心,不再去上剑术课。 重新开始上书画课后,苏懿见了她,笑得分外灿烂。课后无人时还取笑她:“瞧你这么执着于剑术,我还以为你打算做女侠,真怕你以后会远走高飞。还好,还好,现在看来是飞不走了。” 封凌生了小小的气:“好什么好?我本来是想学好剑术,以后就不用麻烦你护着我了。”“你就这么不愿意麻烦我?哼!”这家伙一脸傲娇:“从前我不知道自己学好武功是为了什么,后来才知道那是上天特地安排我来保护你。所以不要怕麻烦我,这是我的天职嘛。” 这么ròu麻的话,若是叫旁人听见了一定笑掉大牙。可进了有情人耳朵里,却是分外熨帖舒服。封凌往他怀里又靠近了几分,心里乐滋滋的。将来的事不可预测,眼前能快乐时且快乐吧! 十一月的一天,骑shè课上,封凌照例骑着马儿认真练习。一会儿控马跨越障碍,一会儿弯腰俯身闯过横杆。今天的练习很顺利,一次失误都没出现,她练得特别开心。 可惜天公不作美,一个多时辰后,天空飘起了细雨。她下了马,准备把马牵回马厩。路过几个正在练习shè箭的师姐身边,一眼瞧见姚璧也在其中,她赶紧低头加快了步伐。这时一位dú舌的师姐恰好转头看见了她,便毫不留情地冷嘲热讽:“哟,姚璧,你看看别人都来学骑shè了,你怎么不去学歌舞呢?什么都会才能跟别人争男人啊!” 这位师姐平常就与姚璧不睦,今日终于逮着机会大肆打击她,岂会放过。姚璧被她说得脸色铁青,鼻子里直出粗气:“争?有什么好争的。是我的终究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有那闲空瞎cāo心,先管好你自己吧。”说完又恶狠狠地望向封凌,冷笑道:“一时得意不过是假象,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封凌无辜躺qiāng,又不敢和她吵,唯有装聋作哑,走为上策。身后那些叽叽喳喳的非议,她都不予理会,心里却难过得很。明年此时或许苏懿就已和姚璧成了亲,就算他说不爱她,可到底她也是他名正言顺的妻,自己算什么呢?是不是太傻,自尊都放下,为了他值不值得? 十二月隆冬时节,白雪又一次普降大地。这天午后,黎夫人带着所有弟子去伏离山。三十多匹马在雪地上奔跑着,扬起漫天碎雪,场面异常壮观。大家水平参差不齐,渐渐拉开了距离,跑得快的早已不见人影,跑得慢的奋起直追。封凌属于跑得慢的,资芸陪了她一会,被其他学生叫走,只剩她独自慢悠悠地策马小跑。 雪被马蹄压得嘎吱嘎吱响,路旁的树木光秃秃的,结满冰凌。极目远眺,山上山下,银装素裹,一览无余。这副壮丽的山河图画,令她心胸开阔,乐而忘忧。长久困扰她的那个烦恼似乎也变得不重要了,管他娶了谁,大不了这辈子不嫁人。她仰头望天,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 身下的小灰马颠了颠屁股,一声长啸,突然发狂般向前奔去。封凌没提防,险些摔下马去。她立刻向前一跃抱住了马脖子,任凭马儿怎么跳就是不松手。 马在雪地上越跑越远,渐渐变成个小黑点。一匹赤红马从雪堆后转了出来,一个穿红斗篷的姑娘骑在马上,遥望着那灰马驮着封凌慌不择路,直冲上山,嘴角泛起了舒心的笑容。她将手中剩余的钢针收回皮囊中,策马掉头向着相反的路径疾驰而去。 封凌的头发被树枝挂得乱七八糟,衣裳也刮烂了,脸上和身上有许多血淋淋的伤痕。马儿一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心里越来越慌,手上的力道也逐渐松懈。当马儿再次高高跃起,跳过一块大岩石时,她终于抓不住马脖子,被甩了下来。一道穿着鹅黄披风的娇小身影骨碌碌滚下了山坡,撞上了一棵大树,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在雪地上分外刺目。 她晕乎乎地不知在雪地上躺了多久,仿佛听见有人不停地呼唤:“封凌!封凌!”她想应一句,却无力出声。很快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抱起了她,眼前的人似乎很熟悉,满脸焦急和伤心。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想说:“我没事,别难过。”可是话没出口,人却彻底陷入昏迷。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卧房床上时,已是翌日中午。床前围了几个人,第一个映入眼帘的竟是封铮的脸。一年多未见,他那英俊的脸上长满胡渣,多了几分沧桑,更富有男子气概。封凌又惊又喜,伸出手摸着他的脸,颤声问道:“哥哥,难道是做梦么?”说着眼角流下两行热泪。 封铮怜惜地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着:“不是梦,别哭,哥哥这就来带你回家了。”又用手抹去她的眼泪:“脸上抹了yào泥,沾了泪水可不好。”封凌撒着娇说:“脸上是不是很多疤痕?要变成丑八怪了。呜呜……”封铮笑了起来,刮了她鼻子一下说:“变成丑八怪,哥哥也不嫌弃你,怕什么。放心好了,我给你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yào,一定不让你留疤痕。” 这时黎夫人挤上前来,拉过封凌的手满含歉意:“那匹小灰马很是温顺,不知昨日怎地发了狂。都怪老师没关照好你,幸得你醒来没事了,不然你兄长要拿剑劈了我。” 封铮在一旁哼了一声,黎夫人悻悻然接着说:“那你慢慢养伤吧,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封凌忙撑起身子,礼貌地说:“多谢老师关心,只怪学生学艺不精,给老师添麻烦了。您慢走!” 黎夫人转身边往外走边说:“还是我的学生懂礼,不似那些个山野村夫,动不动喊打喊杀。” 这话从何说起,封凌莫名其妙地望望封铮,他正端起yào递到她嘴边,全不在意黎夫人说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等到二更过后,封铮唤过资芸来,请她在自己走后,给封凌身上各处伤口抹yào。反复叮嘱她下手要轻,莫弄疼了封凌。不要遗漏了任何一处小伤,以免日后留下疤痕。资芸端了yào泥匣子过来,笑吟吟地应道:“封公子放心,您这一套话昨儿就念过三遍了,加现在一共六遍,唐僧师父念紧箍咒都没您念得勤。可饶了我罢,我会仔细的。” 封铮被她伶牙俐齿一顿抢白,脸上泛起了红晕。虽然还是不放心,但也不敢再唠叨,急急告辞去了书院客房安歇。 此时卧房里只剩下封凌和资芸两个人,资芸将门窗都牢牢关好,方走回床边轻手轻脚帮封凌将衣服解开,让她侧身躺着。用竹签子裹上yào棉,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涂在伤处。她手上搽着yào,嘴里也没闲着:“你说你骑个马怎么这么不小心,把个最温顺的小灰马都整得发了狂。”封凌被触着伤处,“咝咝”呲牙:“轻点轻点。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倒霉,好好地看着风景,那马儿就狂奔起来。对了,我哥怎么会来的?” 资芸说:“你哥恰巧到书院来探望你,听说我们在伏离山练习,骑着马又赶过来找你。结果到处问,都没人看见你。黎夫人得知这事,就怕你骑术不精会出岔子,赶紧叫大伙都帮着找。山上山下找遍了,最后还是你哥在一处陡坡下先找到了你。当时你那模样真惨,你哥见了差点没气疯,直埋怨黎夫人不该让你独自骑马。还说你若有什么不测,他一把火要烧了书院。幸而大夫来看过说并不严重,不然你哥得找黎夫人拼命。” 封凌心里微微一动,想起哥哥从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如今怎地脾气这么暴躁,动不动就拼命。许是和三哥一块待久了,近墨者黑。“对了,苏师兄呢?他,他怎么不来看我?”封凌这问题憋了好久了,当着哥哥面一直不敢问。 “咳,别提了。你哥不让他进来看你。两人在院门外打了一架,不分胜负。”资芸说起这事,口气轻描淡写,听在封凌耳里却如惊雷般:“我哥为什么和他打架?他没受伤吧?” 资芸把yào收回yào匣里,放在桌上。一边帮着封凌把衣裳穿好,一边笑着说:“瞧把你给急得,苏师兄武功又不弱,哪那么容易受伤。本来两人势均力敌,打得特别精彩。全院一多半人都来围观,看得正带劲。偏偏黎院长和莫老师煞风景地来给劝住了,硬把苏懿拖回后院去。唉,可惜了一场好戏。” “什么一场好戏!”封凌瞪大眼睛,气鼓鼓地抗议:“两个都是我最重要的人,谁受了伤,我都不好过。你不劝架,还在一旁看热闹,真没良心!” “哟,我的小姑nǎinǎi。我劝架?我有那么大面子吗?我上得了手,劝得住吗?你呀,既然不想他俩打架,可就不该从马上摔下来呀。你不知道,苏师兄当时正在上书画课,听说你出了事,一砚台的墨打翻在白袍子上,他也没察觉,失魂落魄地跑过来看你。结果你哥偏不让他进来,任他苦苦哀求,半点也不心软。只说你的生死与他无关,让他今后再别来找你。” 封凌沉默了,她知道哥哥一向不喜欢苏懿。资芸倒了杯茶,缓了口气又说:“师兄不肯走,在院子外跪了一夜。今早你哥看见后,不知怎么两人吵起来了,然后又打了起来。反正我出去瞧时就打得难解难分,哪劝得住?” 这时门被人轻轻叩响,资芸去开了门,立时咧嘴笑了:“说曹cāo曹cāo到,还真是说不得。”原来正是苏懿来了。他趁着天黑从屋檐上来,伏在屋瓦上,好不容易等到封铮走了。想下来,又听见她们要搽yào,便耐心地多等了一刻。 形容憔悴,神情萧索的苏懿闪进屋内,和资芸礼貌地打过招呼后,直奔封凌床前。封凌见到他欣喜不已,不知怎地反而落下泪来,心里突觉万分委屈。开口叫了声:“师兄!”眼泪就盈了眶。 她一脸伤痕加泪痕,苏懿瞧着心疼得不得了,不住口地说:“以后再不要独自骑马了!”想抱住她又怕碰着伤处,积蓄已久的思念无处安放,唯有握着她的小手低声询问昨日的情形。 坠马前后的事,封凌记得的都详详细细和他说了一遍。苏懿听完满腹疑虑,想到姚璧也和她们一块去了伏离山,隐隐有些怀疑。可是没有真凭实据,他不敢对封凌说什么,只安慰她好好养伤,以后万事都小心些。 出得封凌屋子,他回去琢磨了许久,总觉得心底不踏实。该不该去质问姚璧呢?恐怕她不会承认。但若真是她所为,此次没害死封凌,定不肯善罢甘休。以封凌这天真xìng子,哪是她的对手。万一下回运气不佳,可如何是好? 第23章 杳如黄鹤 苏懿还是去找了姚璧,那日午后,他与她在冰天雪地的百香园里走了很久。姚璧嘴角噙笑,心田如同灌了蜜。无论他为何而来,只要能与他这样独处,什么都好。 “前几日封凌坠马一事,你可曾听说?”苏懿斟酌着开了口。姚璧不料他问的这件事,愣了一会:“我自然知道,书院里传得沸沸扬扬。” “那匹小灰马向来温驯,黎夫人特地选了它给封凌骑,无缘无故怎么就会发狂?据马夫说,马找回来后这几日总是烦躁不安,请兽医来看过,也不知得了什么病。这件事很蹊跷,你觉得会不会是有人捣鬼?” 姚璧很淡定:“我觉得不是有人捣鬼,是马儿撞了邪。也许该请个大师来,给马弄碗符水喝喝。” 她镇定自若的表现反而加深了苏懿的怀疑,他懒得再兜圈子,索xìng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与封凌那日同去了伏离山,可是你动了什么手脚?”他用犀利的眼神紧盯着她。 “那日去伏离山的人有好几十个,师兄凭什么说是我动了手脚?”姚璧用无辜的眼神回击了他。 “凭什么?就凭你素来与她不睦,结怨已久!还需要更多的理由吗?”苏懿凉凉的语气让她如坠冰窟,她再忍不住,将压抑的情绪一股脑倾吐出来:“我与她结怨又是为了谁?罪魁祸首不就是师兄你自己吗?明知与她在一起不会有结果,偏生不肯放手,终究害人害己。” “还记得十年前那天,母亲带我去苏府作客。在一棵桐树下,我第一次见到你,穿着水蓝色的锦袍,站在遍地白色的桐花中,年少轻狂,只看我一眼便转身离开。这么多年,为了让你再看我一眼,我一直追随着你的背影。你习武练剑,我便缠着母亲请了名师教习武艺。你来了归云书院,那两年,我一刻也不敢松懈,唯恐考不上便错过你。”姚璧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融化了脚下的白雪。 “你与封凌在一起,我何曾怨过你。无论别人如何耻笑我自作多情,我对你始终不改初衷。可你呢?但凡你肯对我多笑笑,多说几句话,我心里也不会那么苦。” 她痴望着眼前这个男子深邃的双眸,想从中找出自己的身影。这个男人,她爱了十年。十年,每日每夜,她的心里眼里都是他。这样的一份深情,却被他弃如敝履。为什么她还是那么傻?放不下,挣不开。 “我知道你讨厌我,其实我也厌恶自己。总是纠缠着你,渴望你的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我这一生,只为你而来,或许是前世欠你太多了吧。”她自嘲地笑了起来,嘴角挂着凄凉。 低下头,她看见他那双温厚的手掌,想起他曾经多少次抚摸过封凌的脸,而自己只渴求一次都那么难。她毫不犹豫地抓过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面颊:“师兄,你我注定会结为夫妻,纵然你不爱我,我也愿用一生等你回头。你给了封凌的爱,我只要万分之一便足矣。” 苏懿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姚璧,忘了把手抽回来:“何苦呢?姚璧,你这样的千金小姐,什么样的夫君找不到,为何非要如此卑微地乞求?” 她什么也不想听,只将头轻轻靠过去,伏在他的胸膛前:“因为我爱你!你还不明白吗?” 他醒过神来,缓缓推开了她:“可我承受不起你的爱。” 她固执地踮起脚,抱住他的脖颈,吻住了他的双唇。她一直渴望着的,就近在眼前,为什么不抓住机会? 然而一声“抱歉“毁掉了她的美梦,苍白寂寞的雪花漫天飞舞掩盖住她孑然的身影。没人在意她的爱,没人看见她眼里有那么多的不甘心。 封凌一天天好起来了,快放假的时候,哥哥雇了马车,带她离开了书院。养伤的日子里,苏懿每天夜里都偷偷去看她。听说她要走,便安慰道,等书院放假,他一定去崤都看她。 封凌走后,苏懿数着日子勉强挨过了最后几日。黎院长一宣布放假,他就回房收拾行李,从马厩里借了匹马,星夜起程,赶往崤都。 第二日下午到了崤都,他直奔封凌家。这天雪霁云开,日光微弱。他下了马,在大门外犹豫了好一阵。如果贸然敲门,封凌的哥哥会让他进去吗?冬天太阳下山得早,他绕着院墙转了几圈,天色渐黑,瞅着四下无人,将马拴在一棵大杨树下,便悄悄跃上了墙头。 然而甫一落地,他就发现自己白谨慎了。院子里漆黑一片,杳无人迹。月光映着雪地,明晃晃的,显得如此空旷。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封凌的院子里茫然地站了很久,她的屋门上挂着一把铜锁,去年此时的情形历历在目,却人去楼空,徒留回忆。 夜深了,他无奈地跳出院子,找到了自己的马,就近寻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一夜辗转难眠。翌日清晨,薄雾未散,起了个大早,又急急忙忙去了封凌家。 白日里看得更真切些,院内房屋皆落了锁,屋檐下挂着冰柱,清冷安静,显见得此地无人居住。他满心疑惑将院子里里外外再次确认了一遍,最后依旧回到封凌曾经住过的小跨院里。望着那把铜锁,考虑了好一阵,是不是该拧开锁,进屋看看呢?明知她不可能在,可是不看一眼,似乎终究不死心。 院外传来响动,苏懿大喜,闪入廊柱后偷偷查看。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走了进来,他四处瞧了瞧,见无异样便转身离去,将院门重新锁好。苏懿身形灵巧躲过了他的视线,认出这是封府的郑叔。看来这还是封凌的家啊,可她为何不在呢?莫非路上出了事?想到这,寒冬腊月的天气,他的后背竟惊出一身冷汗。 他依旧跳出院墙,决定转到前门去问问郑叔。叩了许久的铜环,终于有人来应门。郑叔狐疑地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望着眼前这个文质彬彬,衣着不俗的公子:“请问公子找谁?” 苏懿想说找封凌,又怕他不肯吐露真相,于是转口说找封公子。郑叔打量了他一番,含糊地回道:“封公子不在府上。”再追问他,便推说什么也不知道。苏懿没问出个所以然,悻悻地独自回了客栈。此时肚子咕咕抗议起来,他才想起早饭还没吃。客栈大堂里,几个人正在喝粥就咸菜,啃着白面馒头。他心不在焉地找了个位置坐下,随口要了这三样。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亲自给他端了粥菜和馒头,放在桌上后,仍不肯离去。坐在他旁边,一个劲问他从哪来,来做什么。苏懿情绪低落,但又不好得罪老板娘,只得打起精神说从归云书院来,来找人的。老板娘关切地问他:“是不是没找着想找的人?没关系,在这多住几日,总会找着的。反正我们这客栈过年也不打烊,您就慢慢住着慢慢找,住的时间长,房钱给你打八折。“ 一边聊着天苏懿一边吃完了早饭,感激地一拱手说了声:“多谢老板娘!”起身上楼回房去。老板娘在楼梯下方满面春风地仰望着他的背影,叮嘱得好不温柔:“公子上楼仔细些,当心脚下,别摔着了。好好休息啊!”一旁的老板忍不住嘟囔:“你这婆娘,但凡见了有些模样的公子哥儿,举止就轻浮起来。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脸上的粉扑扑往下掉,褶子里都能跑马了,还整天公子长公子短的。” 老板娘回头一看自己丈夫那副猥琐的形容,气就不打一处来。眼一瞪,袖子一卷,开口就骂了他个狗血淋头。老板那刚长的气焰立时就被浇灭,灰溜溜地回去做他的缩头乌龟,再不敢多嘴。 苏懿在客栈里住到了大年夜,每日清早都要去封凌家问问郑叔,他们有没有回来。这日郑叔估计是厌烦了这么冷的天气,还得巴巴地赶出来给他开门,很干脆地打发了他:“公子别再来打听了,封公子一家不会回这里来。至于他们去了哪里,没有主人的允许,我也不能告诉你。” 这点脸色,苏懿还是看得来的,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递过去,笑着说:“这段时日打扰了郑叔,很是过意不去。过年了,晚辈来得匆忙,没备什么礼物。这银子,您老拿去打点酒喝,暖暖身子。” 郑叔眉开眼笑接过银子,终于说了实话:“他们都去了姜国,以后再不会回来。公子不必在此浪费时间,快快回家过年吧。” 姜国?苏懿想起在延水关遇到了封凌的三哥,莫非他们都去她三哥那过年了?他怏怏地回了客栈收拾东西,下楼到柜台上结了房钱饭钱。老板娘热情地挽留他在这儿吃过年夜饭改日再走,被他苦笑着拒绝了。伙计从后院把马牵出来,他便潇洒地一跃上马,头也不回,离开了崤都。 老板娘倚在大门口,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他英俊飘逸的身姿,一颗半老徐娘的回春之心扑通了半天才平静下来。心里恨了好一阵:唉,多俊的公子,多好的身手。我怎地嫁不了这样的人才,只能嫁给马三赖这矮锉子。想当年,我也算得上一朵村花,村西头的李志哥那时亦如这位公子般年轻俊俏。可惜他家太穷了,爹娘不肯允这门亲事。硬把自己嫁给了马三赖,收了彩礼好给哥哥娶妻。 一晃二十年过去,上次回娘家遇上李志哥。他早已成了个瘦弱佝偻的小老头,花白的头发,破旧的衣裳,从前的风采被困苦的生活消磨殆尽。爹娘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嫁人图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模样有什么用,模样会变,钱财可不会变。若当年嫁给了他,只怕自己便如他婆娘一般病病歪歪,几个孩子面黄肌瘦。哪有现在这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过呢?人呐,只能图了一头,万万不可太贪心。 想到这里,老板娘掸了掸身上那件缎袄,晃了晃腕上的金镯,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决定以后对她的马三赖好一点。晚上烫一壶好酒,炒几个好菜,好好陪陪他。然而夜里马三赖从外面收账回来,见她殷勤备至,笑如春风,直怀疑酒菜里是不是下了dú,自己该不会落得武大郎的倒霉下场吧。可是摄于yín威,他还是战战兢兢地喝了酒吃了菜。直到第二日午后发现自己仍活得好好的,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一半回肚里。 苏懿一路疾驰赶回书院,路上半个行人也没有,大家都在家里忙着准备团圆饭。附近农庄里只有小孩子的欢声笑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鞭pào声,为寂静的苍茫雪地平添几分热闹。 天色渐渐黑了,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几只寒鸦被马蹄声惊起,扑簌簌飞入风雪中。茕然一身的旅人,度过了平生最孤独的一个大年三十。 正月初一,苏懿是第一个给黎院长夫fù拜年的。院长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被他满身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冷颤。得知他连夜从崤都赶回来,很是吃惊,忙催他回去休息。 这一觉,他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想到很快书院就要开课,封凌一定会回来吧,心又放宽了不少。连着几日不停给各位同僚拜年,学生们也纷纷来给他拜年。日子极容易就过去,孤单寂寞被暂时抛之脑后。 姚璧见没了碍眼的封凌在他身旁,心情分外雀跃,每日里都来找他。碍于父母情面,他只得虚与委蛇。但姚璧得了这点甜头,已是心满意足,别无奢求。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未满十八的少女,一颗真心全系在苏懿身上,依然幻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十五元夜看花灯,姚璧始终跟在苏懿左右。一些与他们相熟的同窗,在背后议论纷纷,都说:“这位苏老师还真是,旧的刚去,新的就来。生得好看的男子都这般薄情么?”这些鄙夷的目光,被他从眼角余光里瞟见,心里万分苦涩无处诉说,只得默默咽下。 书院如期开课,封凌却没有如期回来。他抱着希望日日翘首以盼,但凡从后面见着身段与她相似的,一颗心便开始狂跳。待赶至前头看清不是,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 他去找资芸打听消息,资芸拉着张脸,冷冷地答他:“苏老师如今有了新欢,还惦记着旧爱做什么?”看来她从亲戚家过完年回来后,听到了书院里不少的流言蜚语。 “什么新欢旧爱,别胡说。这些无凭无据的谣言你也信?”苏懿有些恼火,如果连资芸也这样想,岂不是会影响封凌的判断。 但资芸这人可不像封凌那么好糊弄,她嗤笑一声,不屑地说:“谣言?苏老师,我可是亲眼见着您和姚璧同进同出亲密无间。自古男儿多薄幸,这话还真是没错。封凌不过离开月余,您就一代新人换旧人,行动够敏捷的!” 任凭苏懿如何解释,资芸总不肯听。她觉得有义务为了封凌的幸福阻止他再接近,何况,她也没有封凌的消息。他从她这里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两人反而闹得不欢而散。回去后,痛定思痛,他决定往后对姚璧敬而远之,先把谣言平息了再说吧。至此后,除了上课便闭门不出,不与任何学生来往,常常借酒浇愁,人也萎靡了不少。 黎院长一向很赏识他,有意栽培为接班人。如今却见他为情所困,于课业上疏淡许多,着实恨铁不成钢。于是隔三差五便叫他去自家吃些家常菜,喝点小酒,开导开导他。 黎夫人生就女侠风范,xìng子爽利,看不惯他这般意志消沉。每常见了他来家作客,便开始唠叨:“凡事都得向前看,封凌那姑娘虽好,但若她以后不再回书院,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另做打算。我二姑家大表姐的三女儿,生得一副好容貌,不比封凌差。还会舞刀弄qiāng,骑shè剑术样样精通。可比封凌那娇滴滴,风吹吹就倒的小模样强。你别急,我那外甥女过几日来书院玩儿,我让你两个好好相看相看。“大抵每个中老年fù女骨子里都热衷于说媒拉纤,黎夫人虽出身武林世家,亦不能免俗。 苏懿在心底暗暗鄙夷了一番,面上却不敢不恭敬:“师母太费心了,只我现今还没这个心情考虑,再等等看吧。”后来被唠叨得狠了,渐渐有些不愿去黎院长家。奈何大家都在同一个大院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躲也躲不过去。 春天来了又走,花儿开了又谢。日复一日的封凌杳无音信,他只盼着这几个月过完,放假前便辞了书院的教职,一心一意地去寻找她的下落。 五月初夏,小荷才露尖尖角。暮雨潇潇,小院里只听见屋檐的水滴声,滴滴落入廊下的水沟里。汇成涓涓细流,流入院子后面的竹林深处。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潮湿的气息,虞美人花被摧残得满地狼藉,片片殷红的花瓣沾满泥污。 此时屋里早已点了灯,苏懿坐在书桌后整理书籍。八年时光飞逝而过,书院是他第二个家,曾给了他那么多宁静美好的回忆。而这一切在封凌离开后,突然变得让人再也无法忍受,多待一刻都是折磨。没有希望的等待教人绝望,他宁愿踏遍万水千山,或者还有与她重逢的那一日。 这心思他早早透露给了黎院长,院长知他去意已决,虽略加挽留,终究留不住,叹口气,只得着手在新结业的弟子中,挑选一两个优秀且愿意留在书院的,作为新学年的老师。忙碌中无暇他顾,苏懿因此得了清闲,再不必去院长家听唠叨。 雨滴仍在单调而无聊地敲打着琉璃瓦,苏懿想着心事,随手翻开一本书,书中悠悠飘出张纸。他捡起来仔细一瞧,原来是自己当年受着相思之苦时,写下的封凌的名字,大大小小十数个,字体各异。他将这张纸举至眼前,对着烛光,凝视了许久。 那夜的情形仿佛就在昨日,她附在他耳边说:“师兄,我喜欢你。”恰似清风入心一片温柔,他为她沉醉难以自拔。那串风铃被他偷走,挂在自己的窗口。封凌见到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两人心照不宣地将它作了定情的信物。如今风铃依旧,封凌何在?“物是人非事事休,yù语泪先流。”睹物思人,徒添悲伤。 小院的门被人轻轻推开,苏懿那习武者的警觉使他从忧伤中惊醒过来,他向窗外探出身去看。原来是资芸打着伞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他的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封凌来信了。可她为何只来信却不回来呢?淡淡的愁绪再次泛起。 资芸收了伞,沿着回廊快步走来。她走到窗口,并不说话,只将手中的信递给他。信封上封凌那熟悉的字体,还是七扭八歪,写得一点也不端正,可今日在他眼里这字却比王羲之的字还好看。他顾不上招呼资芸,接过信便坐回椅子上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 信是写给资芸的,厚厚一沓,讲述了一个很久以前发生的故事。 第24章 别来无恙 很多年前,姜国的第六任君王娶了一位美丽的王后。两人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块长大。大婚之初,情深意笃,约定一生一世一双人,国王永不纳妃。 可惜许诺容易,守诺却难。王后一直无所出,成婚多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不断上书劝国王选妃,为自己留下一点血脉。国王渐渐心动,鼓起勇气与王后商量,却被王后连哭带骂驳了回去。王后的父兄侄子把持朝政多年,独断专行,骄横跋扈,对王位觊觎已久。此事过后,便将许多主张选妃的大臣寻了些罪状,下狱的下狱,贬职的贬职,流放的流放,朝中再无人敢提纳妃二字。王后则在自家侄子里挑了个年纪小点,聪明伶俐的孩子作为王位的继承人。 国王xìng格温和软弱,王后日益强势,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两人感情不复从前。国王心中很是苦闷,不理政事,整日以下棋为乐。都城百官以右都尉将军谢劭棋艺最高,国王对他颇为青睐,常常招他进宫下棋或一同出游。 某日谢将军母亲七十大寿,邀请众同僚赴宴,国王也兴致勃勃地去贺寿。宴席上,一群歌姬舞女载歌载舞为大家助兴。其中一位年方十六七的姑娘美貌惊人,琴艺歌技舞姿无不出众,引起了国王的注意。他私下向谢劭表明了对姑娘的爱慕之情,谢劭便将那位姓封名萦的姑娘买了下来,留在府中,改名为璃娘。国王此后常常藉口下棋,来谢府与封萦密会。 两人恩恩爱爱,如胶似漆过了好几年,封萦生下了个女儿。国王拟了道密旨,立她为妃,赦封她的女儿为公主,并赐了一双龙凤金镯为凭证。 国王有了自己的孩子,便开始着手清理王后的党羽,想削弱她的势力,夺回本该属于他的权利。王后起了疑心,暗中派人调查。得知国王偷偷在谢府金屋藏娇,还有了个孩子,恐慌不已,立即召见她的父兄商量对策。一番密谋后,不久谢府便遭遇一场大火。 那一夜火势熊熊,封凌与娘亲睡得正香,房门被人猛地撞开。谢夫人带着谢铮闯了进来。简短地说明情况后,封萦慌慌忙忙穿好衣裳抱起封凌。习武的谢夫人一把推开那张雕花大床,露出了床下的密道盖板。她掀开石板,让封凌母子和谢铮都进入密道。她却没有下去,只是握着儿子的手说:“我要与你爹共进退同生死,若今夜平安度过,便一家团聚。若不能,你便带着她们母女去投奔你二叔。记住,照顾好她们!” 石板轰然盖上,谢铮与封凌母女沿着密道走了好一会,发现了一间密室。他摸索着点亮一根蜡烛,看见小小的密室里有些金银珠宝,还有一封信。信是国王写的,想来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便安排人挖了这密室。密室另一端还有一条密道,他们按照信上的指示,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到达了一处终点。顶上有块松动的石板,谢铮费了很大力气才推开那石板。 爬出洞口,赫然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原来国王担心王后知道真相会下dú手,特地为封凌母女准备了这套别院,以备不时之需。他们一夜未曾合眼,第二天一早,谢铮就跑出去打听他父母的消息,下午才失魂落魄地回来。他全家几十口人都葬身火海,就算有人逃出去也被早就守候在院墙下的黑衣人杀光。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望着那片废墟,十二岁的谢铮咬着牙一声不吭。他知道周围一定还有密探,他是谢家唯一的希望,不能暴露。必须想方设法努力活着,才能为父母家人报仇雪恨。 克制住内心巨大的悲痛,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回来。当他哽咽着讲述方才所见的断壁残垣,一排排焦黑的尸身辨不清面目,在封萦面前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般哭了出来。那哭声极低,那痛苦却极深。 封萦听完如坠冰窟,是她害了谢家,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孩子,只能陪着他一块哭。只有不谙世事的封凌“噔噔噔”地跑过来,挥着小胖手拉着谢铮的衣袖不放。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他,用软糯的声音地问他:“哥哥哭什么?我这里有好吃的糖饼,哥哥乖,不哭哦,都给你吃。” 他的嘴里被塞进了一大块糖饼,甜得发腻。嚼着糖饼,抱着封凌,他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开始想下一步该如何打算,是否该主动去找国王呢?通过什么途径去找?现在他们能信任的人还有谁? 形势越来越不好,过了几日,谢铮打听到国王病重无法上朝的消息。他们知道指望国王为谢家报仇已经不可能,再待在都城只能任人鱼ròu。 半个月后国王驾崩,举国服丧。封萦在女儿睡着后,偷偷哭了一整夜。本以为终生有靠,不必再颠沛流离,又谁知不过幻梦一场,依旧是孤单单无着落。幸而还有个孩子足以慰藉后半生,抚着她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封萦的眼泪蕴湿了枕席。 三个月后,新王登基,大赦天下。谢铮与封萦母女收拾了东西,决定前往游国投奔他的二叔。 这一路上的艰辛,谢铮从未与封凌细说过,封凌也无从得知。在信里,她只说母亲途中染病而亡,谢铮哥哥卧薪尝胆十余年,终于大仇得报。现在她已回到姜国,很快将继承父亲的王位。登基加冕仪式选定在六月初八,她诚挚地邀请资芸与资旭前往姜国国都参加典礼,届时,她会派人来接他们。 关于苏懿,信上一个字也没提到。他放下信纸,无比失落地望着窗外风雨如晦。资芸贴心地早已为他点上了灯烛,火苗晃动,微弱的温度反使人倍觉寒凉。 “真没想到,封凌的身世如此坎坷曲折。看她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儿,怎么都不像做女王的人呢。”资芸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次去姜国,我可要好好瞧瞧,她是不是大变模样了。”苏懿没接话,他突然觉得心累,那个总是需要他保护的小姑娘成了一国之君,他有些高攀不上。 “苏师兄,一块去姜国吧?”她看他面色苍白,试探地问道。 “我自然要去的。”他惨然一笑,比哭还难看,语气却坚定异常。无论结局如何,他都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资芸走了,屋子里犹显孤寂冷清。他将那封信强留下来,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忽然心中一动,拿起放在一旁的信封仔细地瞧了又瞧。信封上简单地写着:资芸师姐敬启,落款是封凌。举起信封对着烛光望去,似乎里面隐隐约约还有些字。 他赶紧拿过裁纸刀,将那信封小心裁开,反过来一看,果然有几行密密的小字:“纸短情长寄所思,楼高月冷君不知。长相忆,雁不归。长相依,比翼飞。相依或相忆,决断凭君意。” 苏懿扬起脸,眉眼笑成花朵:这诗分明是封凌盼着他去看她呢,又不好意思明说。可写在这么隐秘的地方,又是为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么呢,怕人看见?害羞?咳,管他呢,反正姜国他是去定了。 五月二十五,清早资芸便来叫他,三人坐上来接他们的大马车,踏上了去姜国的旅途。路上他们再一次经过了延水关,不过一年光景,关城已经从战乱中恢复过来,商旅往来,贸易繁荣。姜国国内亦如此,一副百废俱兴,人烟稠密,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图景。 对比往昔,苏懿独自陷入沉思:看起来谢铮还是挺有治国之才能,若是单靠封凌自己,恐怕是做不到的。还记得她连《治国论》都读不懂,这女王当得可有点悬乎。不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也许她已非从前的她,而自己仍是从前的自己。 六月初五,一行人顺利抵达姜国都。他们被安排在一处别致的套院里,有官员负责招待,有仆佣日夜伺候着,唯独见不到封凌的身影。虽然知道登基大典在即,封凌一定很忙,可苏懿心里仍然很惆怅。半年未见,这份思念之苦,无处宣泄。 翌日午后,资芸与资旭一块出去逛街,想叫上苏懿,他却无情无绪不愿动弹,两人只得撇下他走了。没有了那两兄妹的笑闹声,院子里安静地不像话。天热,鸣蝉在柳树上聒噪不休,苏懿躺在床上昏昏yù睡。 不知谁家的猫在墙头溜达,“喵呜喵呜”叫个不停。一位皂衣仆人突然走进院内,惊起那只猫哧溜一声飞快地消失在墙外的紫丁香里。仆人至他门外,轻叩数声,毕恭毕敬说道:“有两位姑娘在前面正厅里求见苏公子。” 苏懿朦胧中听得这话,陡然清醒:两位姑娘?在这姜国,他无亲无故,除了封凌,还能有谁!想到这,他激动地跳下床,趿拉着一双鞋就往外跑。那仆人在后面很沉稳地连叫数声:“公子,请注意您的仪表。”毕竟是要去见姑娘的,这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模样怎么行,他在心里暗暗嘀咕。 苏公子在院门口回过神来,顿住脚步,瞧了瞧自个,也很不好意思。忙忙地回屋重新梳洗过,换了衣裳,又疾步跑出院子,深恐晚走一步,封凌等不住先离开了。 正厅的门大敞着,屋子里尚属yīn凉。苏懿左脚跨进门槛,看见那朝思暮想的熟悉身影,只觉喉头一哽,靠着门框便说不出话来。 封凌蒙着面纱坐在一副中堂下,玉荷立在她身旁,听见门口的动静,两人转头看去。只见倜傥俊逸的苏公子,倚门而立,阳光从他身后照来,脸上的笑意是如此温暖。一阵风撩起他的袍袖,青衫翩翩,宛若旧时梦。 玉荷忙上前行礼:“苏公子,许久不见。”苏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两眼只盯着端坐的封凌。玉荷又道:“苏公子,请进来坐下吧。”他的魂魄仿佛被人从天外唤了回来,终于正色瞧了面前的玉荷一眼:“这里人多嘴杂,不如去我房里坐坐吧。” 两位姑娘跟在他身后,默默地往他院里去。路上没遇着人,可苏懿还是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努力与封凌保持了一步的距离。 进了房间,玉荷很识趣地告退而去。苏懿将门扉合上,转身望去,见封凌正伸手取下面纱,搁在桌上。见他看过来,嫣然一笑,害羞地垂下眼帘,一语不发。 他再也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抓起她的一双小手搁在自己的手心里,紧紧地握着,嘴里喃喃地说道:“封凌~封凌~你可知我有多想你,想得多难受。你走了,一句话也没有,真狠心!我跑去崤国都找你,每日去你家中探查,盼着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可是,你并没有!我以为你抛下了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心里想死的念头起了一万遍,可又怕你回来见不到我会伤心难过。我硬撑着过了一天又一天,你可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如今,我都知道了。” 他将封凌搂入怀中,炽热地吻着她的小脸,她的红唇,她的细颈,恨恨地说:“再也不许离开我,再也不许丢下我!不然我死了化成鬼也要缠着你。” 封凌被他揽在怀中,感受着这强烈的爱意,感觉透不过气来。她有些紧张,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对于他竟产生了几丝陌生感,以至于一时无法接受这狂风骤雨般的亲密。可她也并不忍心推开苏懿,只是被动地迎合着,直到被他的热情渐渐融化,才终于放下羞怯,变得主动而热烈。 两人极尽缠绵,互诉相思之苦,不知不觉日头偏西。玉荷在院外待了许久,看看时辰不早,便来叩门。 苏懿听得外面敲门声起,知道封凌马上要走,却反将她搂得更紧。封凌无奈,轻轻推他胸膛道:“我得回去了,若是到家迟了,哥哥会起疑心的。”见他面露痛苦之色,又忙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安抚他:“过几日我得空了,再偷偷溜出来看你。” “过几日又是哪一日?”这样毫无目标的等待太煎熬了,苏懿的愁绪如涨潮般汹涌而至。他等了半年,犹如等了半辈子,如今还要等多久呢?“什么时候你才和你哥挑明了说咱俩的事?其实他并不是你真正的兄长,你现在无须顾虑他的想法,就算他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了。” 封凌黯然低头说:“他虽不是我亲生哥哥,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哥哥,我怎么可能活下来?又怎会遇上你?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予的,忘恩负义的事我做不来。” “你!这算什么忘恩负义呢?你我两情相悦,男未婚,女未嫁,并不触犯法理,为何要这般偷偷摸摸,怕他知道?” “可是哥哥不喜欢你,我也不想惹他生气。还记得上次你俩打架的事吗?我们的亲事,哥哥定不会同意的。”封凌仿佛看到谢铮盛怒的面容,不禁害怕起来。 “可我们难道要这样偷偷摸摸一辈子?”想到未卜的前途,苏懿变得焦躁不安:“我只想和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只想光明正大地与你在一起。这样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若你哥哥不同意,我便跪着求他,跪上三天三夜也行。若他必要我打败他才肯同意这亲事,那便好好打上一场,怕什么!” “我不知道怕什么,也许我怕他伤心难过,怕他以为我会抛下他不顾。”太多的往事,太多的情感纠结,说一声不是亲生哥哥就可以了断了吗?虽然刚听到谢铮说出真相时,她震惊地难以置信。原来在这世上,她早已没有任何亲人。没有父母,没有兄长,一个真正的孤儿。 有好几天,她痛苦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日渐消瘦。谢铮急了,每日里吩咐厨房做她爱吃的。从各地搜罗许多奇珍异宝,招来裁缝为她定制各式衣裳,只为博她一笑。她的心终于安宁下来,便是亲哥哥也不过如此了,她还能抱怨什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哥总不能留你做老姑娘。“苏懿想了想说:”你既怕你哥一个人孤单,不如劝他先娶个夫人进门。” 一番话说得封凌茅塞顿开:“是啦,哥哥年纪不小了,早该娶妻生子。为了报仇,这些年都耽误了。我回去便与他说,让他尽快成亲。” 玉荷又在外面催促,两人方依依不舍地告别。封凌走后,苏懿无心做别的事,吃过晚饭,便打算早早安歇。资芸和资旭天黑了才回来,买了一堆东西。资旭直嚷嚷再不和资芸一块上街去了,这不摆明拿他当苦力吗?嘿,下回他可不会上当了。 资芸在房里收拾买来的那些胭脂水粉,各种新鲜玩意。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个送给nǎinǎi,那个留给大姐,还有这个那个,都得好好安排才行。听了资旭的牢骚,她从花窗里探出头去,忿忿不平地说:“资旭你知足吧,就你帮我拿了这点东西,吃饭的时候,可劲地让伙计上最贵的菜,一顿饭吃了我一个月零花钱,还不够本啊你?” “不够本,明儿还得接着吃,呵呵!”资旭涎着脸趴在窗台上逗她。资芸毫不客气地把窗嘭地一声关上,回了他一句:“长得丑,你倒是想得美!”资旭鼻子差点被窗户磕伤,多亏他闪得快。见资芸不理他了,他也不恼,哼着小曲打水沐浴去了。院子里好不容易又安静下来,蛐蛐叫个不停。苏懿本想和他们说说下午封凌来的事,瞧他们这不安分的劲头,苦笑一声,打消了念头。 封凌自回姜国后,一直与谢铮在宫中居住。这天晚上,她刚回宫,宫女们便急惶惶地迎上来说:“殿下去哪里了,摄政王在御书房等了您许久,脾气都发了好几顿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摄政王说的便是谢铮,朝中事务皆由他定夺。封凌尚未登基,大家都还称呼她为公主殿下。 封凌晚饭也不及吃,带着玉荷忐忑不安地赶去御书房。还没进门,就看见外面站着的侍卫和宫女,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她小心翼翼地挪步进去,只见谢铮坐在书桌后,面色不愉,拿着一本奏折刷刷地批示。 听见动静,谢铮抬头看去,封凌满脸堆着笑凑到他面前说:“哥哥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谢铮憋了一肚子的火,突然间烟消云散。他拉过封凌坐在他身旁,语气平静温和:“我没生气,只是你不打招呼就跑不见影了,大家自然为你担心的。你下午去了哪里?” “哦,”封凌讪笑一声说:“没去哪里,日日坐在这宫中闷得慌,出去坐船游了一会湖。是我不对,让哥哥担心了。” “你想出去玩,我可以陪你去。你带着玉荷这样乱跑,很危险。如今你身份地位都不同于往日,行为举止要考虑大局。怎可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任xìng而为呢?”他怕说重了,她会受不了。可不说她,又实在担忧。 封凌拉住他的胳膊,撒着娇说:“我很不习惯这身份,总觉得一点也不自由,所以才想着偷跑出去玩。既然哥哥不高兴,定不会有下次了。”说完她赶紧换了个话题:“ 对了,我今日在街上看见人家迎亲的队伍,想到哥哥今年都二十三了,也早该成家。从前你总说要为父母报仇,如今大仇已报,终身大事再不可耽误。不如过些日子,咱们请上朝中所有官宦人家的未婚女儿来宫里作客,让哥哥好好挑选一下吧。” 谢铮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她说:“你这么想要我成亲,莫不是自己想嫁了?” “哪有?哥哥不要取笑我。”封凌被他说得羞红了脸,低下头揪着衣襟上一颗珠子不放:“可是哥哥真的年纪不小了,你不成家,我心里很不安,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哥哥。” 四周的一切声音仿佛突然静了下来,谢铮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迟疑着没有吭声。封凌仰起小脸等着他的回答,眼里是他一向最熟悉的神情:依恋和信赖。十几年的亲密无间,只因她以为自己是她的亲哥哥。 可他毕竟不是,从来不是。尽管半年前他便将许多往事告诉了她,但她依然固执地要做他的妹妹,她认为这样他们就永远都是一家人。其实他们明明能以一种更好的方式永远在一起,她却好像根本没有那个念头,甚至要他娶别的姑娘。那份无凭无据的口头婚约,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呢? 他强压下心头那些翻腾的苦涩,不再去想这件事:“我成亲的事先不着急。倒是你的登基大典就在眼前了。以后不可再出去乱跑,在宫中好好练习礼仪,免得当众出丑。”他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秀挺的鼻梁,宠爱无比。 封凌不敢再多说什么,立刻应了。和他一块用过晚膳后,便回了寝宫。在路上,她对玉荷千叮万嘱,教她说今日两人是如何在湖上游玩的,以防谢铮盘问玉荷。不过这一切都是她多虑,谢铮是如此地信任她,从未有过这念头。 第25章 登基之日 封凌走后,谢铮独自坐在御书房继续批阅奏章。国家大事无一日可懈怠,他努力教她熟悉这一切,为她详细讲解朝廷各项规制,官员品阶,各地风俗民情,以及与各国间的外jiāo关系,贸易往来。可封凌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得空便常常偷懒溜掉。 尽管他拿出了那份先王藏在龙凤金镯里的密诏,密诏指定封凌为王位的合法继承人。她仍然屡次三番推辞:“哥哥,这王位还是由你来坐吧。我,我真的不想做什么女王”当她嗫嚅着表达出自己的意愿时,却被谢铮狂躁地打断了:“这是你父王的遗愿,这是我们谢家牺牲了无数人为你夺回来的江山,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封凌,你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六岁,怎能再如此意气用事。你身上有许多应负的责任和义务,该拿出勇气来面对才是,别让你的父母九泉之下不能安息!” 封凌平生头一回被他凶得眼泪汪汪,不敢抬头看他一眼。见她睫毛上挂着晶莹的珠花,瘪着嘴半晌不作声,谢铮后悔不已,软了口气哄劝道:“这王位本是你父王留给你的,我坐上了,名不正言不顺,岂不教大臣们腹诽。如今大局初定,东南地区尚有乱党余孽作祟。你是先王正统,待登基后,号令天下,彻底铲除谋害你父王的贼人,为你父母报仇雪恨。民心所向,方能成事。我若取你而代之,便是不仁不义,不得民心,王位又如何坐得长久?” “ 这王位便如此重要吗?为了它,父王被王后谋害,为了它,谢家被人灭门。百姓遭殃,生灵涂炭,战乱频仍。我不明白,它就这么有诱惑力?” 是了,她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她以为自己不稀罕的东西,别人也不会去争抢。她以为所有的人都是善良的,看不到人xìng中丑陋无比的那一面。这样单纯有何不好? 想到这里,谢铮不愿再与封凌争执。历尽艰辛,终于能与她安安稳稳地在一起,他不想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只要她快乐,那些乏味的政事都jiāo给他处理好了。从那之后,他再不勉强封凌参与朝政,由着她每日里吃喝玩乐,睡到日上三竿。 后天封凌就将坐上本该属于她的王位,可她是这般的娇柔,温驯,和女王二字毫不沾边,心软得宁愿自己被伤害也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伤害别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谢铮,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为了她的安危,他可以杀掉任何人,毫不手软。他不会让她娇嫩的双手沾上一滴鲜血,他要让她做最美的女王,而且还是最悠闲的。 夜半的御书房灯火依旧通明,侍立一旁的宫女们咬着下唇努力克制不断袭来的睡意。终于有位年纪最小的宫女忍不住背过身去偷偷打了个哈欠,谢铮的耳朵何其敏锐,立刻扬声吩咐道:“既是累了,大家先去睡吧 。” 宫女们吓着了,年纪最长的赶紧带头跪下告罪:“请王爷恕罪,哪有主子不睡,奴婢们先睡的。方才是小宫女不懂事,回头奴婢一定重重地责罚她,好好把宫里的规矩立一立。”谢铮淡淡一笑搁下笔,站起来说:“不必如此,夜的确太深,本王也该歇息了。”他一头说着一头向门外走去,身后有两个大宫女立刻紧跟上来,留下两个小宫女收拾屋子。 谢铮的寝殿就在御书房的后面。穿过月洞门,回了房,简单地洗浴后,他倒在床榻上,累得眨眼就睡着了。宫女们悄悄退出房去,合上门扇,只留一个宿在外间听候差遣。 偌大的王宫静悄悄的,巡夜的侍卫沉默严肃,每隔十米立着的白玉柱上挂着六角宫灯,几株昙花无声地开了又败,只有凌乱的暗影与它作伴。 初八日,国师反复推算出的大吉之日,可保江山永固,万世基业。当然这种事,全凭国师一人在朝堂之上舌灿莲花,是真是假无从知晓,反正谁也活不了万年能去验证它。 封凌卯时就被唤醒,洗浴,更衣,梳头,描眉画目,身上挂满琳琅的珠宝首饰,像一个活动的展示架。屋外小风拂面,晨星寥落,旭日渐渐东升。 巳时正吉时至,当她拖着金色的曳地长裙走到太庙大殿前时,阳光灿烂无比。透过轻薄的白色面纱,她看见所有的大臣都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封凌心想,他们是害怕被这身衣裳闪瞎眼吧,瞧瞧这百鸟朝凤,每一根羽毛都是金线绣的,自个儿望一眼都得晃晕。真的,头好晕,眼也花。对了,今儿早晨宫女们好像忘了一件事。是什么事呢?她一边盯着国师的嘴唇不停地翕动,一边暗自琢磨。直到肚中一阵轻微的饥鸣提醒了她:今天居然没人送早膳过来。 太不像话了,御膳房真是失职。封凌偷偷用手揉了揉肚子,心底哀叹不已:还有一个多时辰才用午膳,怎么熬得住?立在她身旁的谢铮,听见了那几声微不可测的饥鸣,不禁皱了皱眉。 穿着一身暗金色长袍的国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串串华丽的辞藻从他嘴里噼里啪啦地吐出,封凌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天气是如此炎热,而她被厚重的冕服裹得严严实实。一上午不曾进过半粒水米,开始全身冒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强撑着等到国师终于词穷后,他以藐视一切的态度扫视了底下的芸芸众生,然后躬身作了个谦卑的手势。封凌懵懵懂懂地被谢铮牵着走进大殿,大殿里供奉着历代先王的牌位。国师一一指点她跪拜行礼,敬香磕头,殿外的大臣一直跪着,贵宾则垂首合掌而立,大殿内外一派肃穆,宏亮的钟声在不断轰鸣。 封凌觉得自己一定熬不到仪式完成,她的膝盖不停在颤抖,每次跪下再起身都需要谢铮的搀扶。拜完列祖列宗,国师宣布退出太庙,前往文景殿。此时的封凌脚步虚浮,面色苍白,她不停地轻轻摆头试图赶走眩晕。这一切都被谢铮看在眼里,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早已焦急不安。一等到众人步出太庙,便挥手示意身后的宫女上前来,抿着薄唇严厉地命令道:“赶紧准备些茶点送到文景殿的东厢。” 宫女得令匆匆而去,封凌听说会有吃的,精神略略振奋了些。半倚着谢铮居然也走到了文景殿,尽管步履之缓慢叫跟在后面的百官们心里简直不耐烦。 文景殿是每日国王与百官清晨议事的地方,此次登基加冕仪式便在此举行。一俟走至殿内,谢铮便过去与国师耳语了一番,国师点点头,大声宣布时辰未到,请公主殿下先往东厢等候。 封凌进了东厢,瞧见桌上摆的茶点,几乎是不顾形象地扑上去,却被谢铮不露痕迹地悄悄拽住,转头吩咐侍立一旁的玉荷先尝尝。 隔壁大殿内百官都压着嗓子jiāo头接耳,一时之间,只听得满室嗡嗡之声,犹如千万只蜜蜂在飞舞。封凌吃饱喝足,起身重入大殿,殿内便突地鸦雀无声,倒叫她吃了一惊。 在国师的祝祷声中,她走上了铺着又厚又软的红毯的白玉阶,坐上了鎏金雕龙的紫檀椅。这龙椅宽大舒服,可她却得端端正正地坐着,不能东倒西歪地斜靠着,还真是遗憾。 沉重的王冠被戴在了她乌黑的秀发上,百官们跪下磕头高呼“万岁”,声震屋梁。封凌不敢乱动,虽然她不喜欢这一切,可她记得谢铮说过的话,不能逃避的事情,就得勇敢面对。她如今是女王了,这是父亲的遗愿,她必须照做不误。 接下来新女王颁了她的第一道懿旨,正式任命谢铮为摄政王,总理朝中事务。他的话如同女王的话,任何人不得违抗。谢铮跪下谢恩,封凌差点想去扶起他,好不容易克制住,故作淡定地说了句:“爱卿平身。” 午时末,仪式总算结束,太太平平没有任何差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心底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稍事休整,大家又转战御花园。此时这里搭起了四排长长的凉棚,凉棚下摆着一长溜的方桌、靠椅。每张桌上都摆了名牌,按照官阶,大家依次坐下。 正前方是一张长条高案几,黄色的凉棚下挂着细密的珠帘,封凌独自坐在帘后。左首第一个是摄政王谢铮的位置,右首则是国师。谢铮以下是各位文臣,国师以下是各国贺使。左边第二排全是武将,右边第二排坐着特邀来宾,包括亲朋好友及国内名士大师。 资芸和资旭都在这一排,他们天还没亮就进了宫,经过了严格仔细的盘查、搜身,又站了一上午,早就又饿又累。原以为能和封凌说上一两句话,喝上一杯酒,谁知封凌端坐在珠帘后,一言不发,脸都不能瞧清。资芸心里郁闷得很,果然做了女王就不同往日了,高高在上,无法亲近。这朋友以后还能继续做下去吗? 苏懿没能进宫,因为他是编外的,请柬上没有他的名字。邀请名单是谢铮拟定的,封凌根本不敢跟他提苏懿两字,只弱弱地要求把资芸和资旭加上。谢铮和他俩也算相熟,很高兴地同意了。昨天晚上,资芸提出让苏懿冒资旭的名字进宫,资旭懒懒地似乎有些不乐意,苏懿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便强硬地拒绝了。 眼下他独坐在房间里,心乱如麻,手里的书卷拿起又放下。里面的文字竟如天书般,一个字也看不懂。封凌现在怎样了呢?他想象不出她做女王的样子,如何杀伐决断,如何运筹帷幄,恐怕她半点也做不来。 夜幕降临,资芸和资旭怏怏不乐地回来了。见到正在院子里纳凉的苏懿,资旭咧嘴一笑讪讪地说:“幸亏苏老师今日没去,我们连封凌的正脸都没见着,白站这大半天,好无趣!”苏懿摇着折扇没说话,面前那丛小小的玉色茉莉,香气馥郁,在夏夜的暑气中甜腻到化不开。 资芸比她哥有眼力见些,轻轻一拉资旭袖子说:“如今不同往日,旭哥儿怎可再直呼女王的名讳?快进去换衣裳吧,一身的臭汗。”两人今夜格外安分,既不吵也不闹,各自沐浴后便回房安歇。想是今日累得狠了,连斗嘴的力气都没了。 夜半资芸热醒来,翻来覆去睡不着,索xìng爬起来想出去走走。她悄无声息地拉开门,唯恐惊醒了那两位。 上弦月,月弯弯。浅浅的白月光下,一个修长的身影犹自徘徊。资芸迈出的左脚来不及落下,又慢慢收了回去。她没想到,苏懿还未回房休息。几更天了呢?夜深如许,为什么惆怅的梦怎么也做不完?她想安慰他几句,话到嘴边却消失无声。 苏懿听见了身后细微的动静,却没有回头。他觉得自己此刻一定看上去很傻,失意彷徨,为情所困。“如今不同往日”,资芸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吗?往日纵有万千深情,如今他已配不上她。想见一面难于登天,这份痴心,徒然教人耻笑。 第二日午后,宫中有人来传旨,宣资芸与资旭进宫觐见女王。两人精心收拾了一番,随着宫中来人一同乘车离去。苏懿待在房中不出来,听得外面喧嚷的热闹,心凉如冰。看来,身为女王,封凌是不可能再随意出宫走动了。她与他,再相见的机会渺茫无比。 马车到了宫门口,守门的侍卫仔细验看过圣旨、马车、还有两位客人,点点头便放他们进去。进了宫里,两人下了马车,亦步亦趋地随着宫女前行。他俩都是贵族子弟,王宫的规矩自然懂得,也不需要谁教。 到了一处两层小楼前,宫女停下,示意他俩在外面等着,便进去禀报。资旭偷偷抬眼瞟了下,见楼前悬着块匾额,上书“流云殿”三个大字。二楼有红木栏杆围成的长廊,廊檐下挂着一串金色的风铃。 不一会,先前那宫女出来,领着他们进了殿。殿内左侧有个楼梯直通二楼,一行人上了楼,转个弯便是宽阔的长廊。走到长廊中间,殿门大敞着,两名黄衣宫女立在门口,见了他们便大声向里面通报。 里面的人说了句什么,宫女微微屈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资芸和资旭终于进了门,见到了半年未见的封凌,还有几年不见的谢铮。 封凌穿着棠色细纹薄衫,端坐在正中间的曲花梨木扶手椅上,见他俩进来就磕头,忙说:“免礼,平身。” 旁边坐着的谢铮比起从前,一身雍容华贵,气质大为不同。虽然脸上仍挂着温润如玉的微笑,却不知怎地,透着股戾气,总叫人不敢放肆。 女王赐了座,资芸和资旭齐声谢过,小心地在右首的两张椅子上坐下。两人端起宫女奉上的热茶,吹了吹,又搁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谢铮率先开了口,问过他们一路的情形,又问他们在姜国吃住可还习惯。他俩不敢说苏懿的事,唯恐言多必失,便简明扼要地回了几句“都好,都好。” 寒暄过后,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品着茶不做声。封凌其实憋了一肚子的话,早想从座位上跳下来拉住资芸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可是谢铮在侧,她连多动一下都害怕他生气。 dú辣的日头渐渐收了威势,一缕斜光穿过庭前高大的乔木,斑驳的树影落在窗棂上。浮尘在金色的光线里,漫无目的地飘摇。 觉出些尴尬的谢铮放下茶杯,含笑对封凌说:“陛下,臣还有些事务亟需处理,先行告退了。”他起身颔首,封凌不习惯他称呼自己为臣,两人私下里仍然你我相称,在外人面前却非得如此生分。她也随之起身,四人都站着。 “哥哥慢走!”她坚持唤他哥哥,不过想给自己留一个亲人。 他一走,封凌顿时活泼了。一点也不顾及身份,拉着资芸坐在身旁有说有笑。起初资芸还有些拘谨,不一会便放开了,不时说起书院里的趣事,和资旭两个又恢复了斗嘴的本xìng。 谢铮并未走远,他站在楼下,听得楼上欢声笑语,摇了摇头,面上浮起一丝苦涩。是从何时开始,他与封凌之间宛若隔着厚厚的纱幕?他看不清她,她也躲闪着,再也不曾投入他的怀抱。他以为她只是长大了,变得成熟。然而,离开他的视线的她,仍是那般活泼可人,与从前无二。 封凌命宫女拿了几样奇珍异宝,分别赠予资芸的祖父母及她大姐。又送了一把精巧的短剑给资旭,资旭拿在手里爱不释手。资芸想起昨夜里见到的那一幕,忍不住轻声提醒道:“还有一人,随我们一块从崤国来,陛下不想见见他吗?” 怎么会不想呢?封凌的眼眶立刻红了,她慌张地向外望了一眼,压低嗓门说:“我恨不能chā翅飞出这王宫去见他,可是…….终究有许多无奈。哥哥不喜欢他,我什么也不敢说。” “我们很快就要离开姜国,陛下有何打算?听说他已辞了书院的教职,这一走,今后又去哪里寻他呢?”资芸大为不满,苏懿千里迢迢来了,封凌却避而不见。她并不知道前几日封凌去过客馆,还以为两人一直没见着。“他一片真心待陛下,究竟有什么不能和摄政王说的?错过此次,不怕遗憾终生吗?” 她将这半年来苏懿的情形一一说了,极力劝说封凌宣他进宫,将一切对谢铮挑明。封凌拿帕子捂着眼睛,始终不吭声。说到最后,资芸也气馁了,恼火地收了声。 静默了好一会,封凌方哽咽着说:“你不要生气,我不是不理你,只是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她还是忍不住哭了,泪如泉涌。资旭有些尴尬,忙起身退到殿外的长廊下,听得里面呜呜咽咽,心头闷闷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姑娘家一遇到这些情情爱爱就那么容易哭?嗯,有什么烦恼是喝一坛酒解决不了的呢?如果有,那就再来一坛嘛。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似乎到了该吃饭喝酒的时辰了,宫里应该备了御膳招待他们吧。会是什么样的好酒呢?资旭完全忘了封凌的烦恼,思绪飘向了不可知的地方。 流云殿里,封凌渐渐平复了情绪,从怀里掏出一枚玉,jiāo给资芸:“这个劳烦你还给苏师兄,就说,就说,我与他今生无缘,从此各不相干,再会无期。过去的事都忘了罢。” “你!”资芸气得连陛下两字都忘了说,“我听说是你在信里唤他来的,人家巴巴地赶来了,你又说这种薄情话,叫他如何想得开?我不管,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担不起这责任!你有什么话,自己当面和他说清楚,省得我在中间做恶人。” 封凌拿她没办法,只得收起玉,另寻了一个香囊托资芸带去:“他若愿意等,我必不负他。他若就此离去,也不必勉强。这般耗费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的大好年华,我实在于心不忍。” “唉!”资芸叹着气接过香囊收好,不再多说什么。封凌与谢铮之间的感情,绝非普通兄妹那么简单。她一个外人,何必多管闲事,非要闹得人家兄妹感情失和呢。 晚宴丰盛异常,美酒佳肴令资旭兴致勃勃,说了好多废话,有几次差点说漏嘴提到苏懿。幸亏资芸机灵,暗中不住地用脚尖提醒他。其实封凌此时倒想通了,倘若真说破了,索xìng打开天窗说亮话,再不遮遮掩掩。可是谢铮端着酒杯,笑得春风和煦,仿佛半点异样都没察觉。 梆鼓敲过二更,资芸与资旭两个告辞出宫,封凌立在流云殿外的栏杆旁,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想到自此分别不知何日能重逢,不禁潸然落泪。谢铮送了客人回转,见她这般凄凉模样,未置一词。只上前牵过她的手,小心地领着她下楼去。身后的金风铃被晚风吹拂着,发出悦耳的铃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回寝殿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到了封凌寝殿,谢铮方松了手,抚着她双肩问道:“凌儿,你是不是很害怕我?” 封凌仰头凝望着他,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谢铮的心猛地一抽,不由自主将她搂入怀里,痛苦地闭上双眼,喃喃说道:“你何必如此,更不必如此。你对我无论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怨你怪你。你想要什么便说出来,哥哥一定答应你。我只望你与从前一般,无忧无虑,活泼快乐。不想看见你整日郁郁寡欢,枯坐在屋子里毫无生气。” 又是从前,我们怎么就有那么多想回又回不去的从前呢?悲伤像月光倾泻一地,封凌听着谢铮强有力的心跳声,轻轻地挣开了这个她早已不习惯的怀抱:“哥哥,时光不会倒流,过去永远是过去。我很好,只是还没适应宫中的生活。你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朝。”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得如此陌生,触不可及。谢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他从未觉得如此孤独。两名宫女跟在身后,三人的影子被宫灯拉得长长的。走出院门外,一曲西洲从寝殿里流淌而出,琴声悠悠,歌声袅袅。 “忆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上青楼。”她在思念谁?这个人当然不是他,难道会是他?那个叫苏懿的男子,一直在她心里。不过短短数年,他已失去了从前在她心中的地位。为了她的幸福而作出的种种努力都是多余,他拼了命给予她的,她都不想要。 一枝颓然的玫红色木槿花被狠狠踩在脚下,花瓣零落,污秽难看。 第26章 爱而不得 这一整日,苏懿拿着只旧香囊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只觉封凌的体香早已沁入他心魂。资芸他们打算明日便离开姜国都,临行前,她鼓起勇气想来劝苏懿一块走。走至他窗前,便见一位翩翩如玉公子,脸上挂着痴笑,两眼盯着手中那绣着并蒂莲的香囊,一眨不眨。他那双好看的漆黑墨瞳里,分明映着封凌的影子。 “多情总被无情弃,谢了桃李,伤了自己。”资芸默念了句打油诗,在心底叹着气悄然离去。还有什么可劝的呢?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或许终有一日他能得偿所愿。 资芸和资旭走了,苏懿又开始了漫长而无希望的等待。没有召唤,没有音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知道离开便意味着今生今世再不能与她相逢,而他,万万做不到。 在客馆闷了一天后,他决定主动出击。第二日一早天未亮,就去王宫周围转悠。宫墙边守卫众多,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怀疑,他在一棵大树的浓枝茂叶里躲了一上午。晨曦中,远远地看见女王的仪仗从后面的寝殿出来,迤逦而行,慢慢走进了前面一座巍峨雄伟的大殿内,想必是去早朝。 是她,虽然看不分明,可是苏懿在内心里清楚地知道一定是封凌。激动的他差点惊起一窝小鸟,鸟妈妈绕着树飞来飞去,警惕地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早朝结束了,仪仗又回到了寝殿。苏懿想象着封凌的一举一动,仿佛能亲眼见到一般。他满足地长吁一口气,轻捷地落回到地上。拍掉身上挂住的残叶,决定以后日日都来。 远处沉重的宫门被打开了,许多官员走了出来,纷纷坐上各自的轿子离开。苏懿沿着官道慢慢往回走,不时有轿子经过他身边。路边摆摊的百姓兴致盎然地讨论着那些官员的八卦,打发着生意清淡的无聊时光。 走了好一阵,身后响起了官兵的喝道声,苏懿听得旁边两位大婶惊喜地大叫:“快看,快看,摄政王出来了。”摄政王?他心里一咯噔,想起前两日与资芸他们闲谈,似乎谢铮就是当今的摄政王。他立刻退至一旁等着,想到既然今日有幸碰上谢铮,哪怕再打上一场,也得和他把话说明白。 四周的百姓亦纷纷避让,不一会,一列明黄仪仗开了过来。前后侍卫簇拥,一张四人抬的肩舆上坐着位青年男子,穿一身织金蟠龙圆领缎袍,仪态高贵,相貌俊雅,自有一份威严。 周围人群中议论声不绝:“咱们摄政王长得可真俊!”“哟!王二嫂,你也看上王爷了?可惜王爷都没正眼瞧你。”“一边儿去!王爷正眼瞧你了么?”“啧啧,这般年纪,相貌又好,地位又高,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嫁他呢!” 苏懿犹豫了一下,是现在就拦住谢铮,还是跟着仪仗到个人少的地方再说呢?围观群众这么爱嚼舌根,如果在此打起来,恐怕会闹得彼此面上都不好看吧。他低下头闪到人群后,决定先偷偷跟着,伺机行事。 肩舆上的谢铮耳朵不聋,那些闲话一一传入他耳中,直觉粗俗不堪,心中不耐。他蹙着眉目光锐利扫视两旁,一个略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嗯~这不是那个叫苏懿的家伙吗?他为何会在此处?难道是封凌瞒着自己叫他来的?前几日封凌私自出宫,莫非就是为了见他?”想到此,他的心头涌上阵阵悲凉。 她还是忘不了他,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挽回不了她的心了么?“如今,该如何是好?抽身退步,chéng rén之美?还是不顾封凌的心意,强行娶之?她年纪尚幼,心意未定,自己才是最爱她,最适合她的人,为什么要放手?” 短短几瞥,谢铮与苏懿两人各怀心思,皆百感jiāo集,思绪万千。只是思绪未定,转瞬间,肩舆便从苏懿面前经过,绝尘而去。 苏懿远远跟着仪仗,眼看着他们东转西绕来到一处宅第门外停了下来。肩舆稳稳着地,谢铮撩起缎袍,抬脚正要迈过横杆。一道白影倏忽而至,翩翩落在他面前。侍卫大惊立刻持剑围了上去,只见来人深鞠作揖朗声说道:“草民拜见摄政王!” 谢铮垂了眼皮,冷冷一笑,挥手令侍卫们退下:“苏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他一边说 ,一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仿佛眼前空无一人。 被人无视的苏懿毫不气馁,紧跟上去答道:“托王爷的福,草民过得很好。” “既过得好,便该知足常乐,何必自寻烦恼,常存非分之念呢?”谢铮说着话已走到宅邸大门里,苏懿想跟进去,被侍卫用剑隔开。他急得在门口大叫:“王爷,王爷!在下并无非分之念,不过情之所至,忘乎所以,想见故人一面,还望王爷成全!” “成全?真是笑话!一介布衣,何德何能也配见她?我劝你死了这条心,速速离开姜国为妙。”谢铮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只留下一句:“关门,送客!” 苏懿被侍卫无情地轰了出去,偶尔路过的人看见一位俊俏公子呆立在谢府门前,如泥雕木塑,都会好奇地多瞧他几眼,可他似失了魂魄般毫无知觉。 眼前的这座谢府是在当年被焚烧殆尽的旧址上依样重建起来的。十几年前,谢家一夜之间所有人死于非命,周围的百姓纷纷传说这里夜夜闹鬼,冤魂不散,这块地便一直空着,无人敢在此处建屋定居。 大半年前,谢铮率军攻入姜国都后,第一件事就是广招工匠重修谢府。几个月来府邸渐具规模,形制布局与他记忆中的家一般无二。他常常会过来查看工程进展,偶尔指点一下。 莲塘是母亲夏日消暑时的最爱,数倾碧波,莲叶过人头。傍晚时,乘一叶扁舟,迎着斜阳下的万道霞光。船桨轻轻拍打水面,惊起雪白的鹭鸟在头顶盘旋。母亲伸手采下几支莲蓬,一颗颗剥下绿衣的莲子,塞进他的嘴里。 后院里静悄悄,海棠花争相吐艳,大姐是否还在缝制嫁衣?十八年华,满怀憧憬绣着鸳鸯成双对。还有一个多月就是她的婚期,她的如花笑颜却凋零在那一夜,灰飞烟灭 。当初在华严寺对她一见钟情,海誓山盟,非卿不娶的未婚夫,很快便另觅娇妻。何为薄情?何为辜负?谁也不是谁的唯一,不必怨怪。只有他,是她的亲人,永远不变。 大哥的院子,被烧毁的老槐树发了新芽,十年来重又枝繁叶茂。浓荫下,一支五彩风车骨碌碌转着,那是两岁侄儿的心头好。迈着小短腿,追着风儿欢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的胖娃娃,他也随风而逝,再无一丝痕迹。 他忘不掉,总是忘不掉,就算封凌埋怨他心里只有复仇,冷落了她。为什么要忘记?他想只要他努力记住过去的点点滴滴,他们就还活着,活在他的记忆里,永生不灭。 转过几株芭蕉,新建的八角亭,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耀眼。他走到东边那根廊柱边,看了好久。想起小时候顽皮,在柱子上用小刀刻了个大乌龟。父亲罚他抄《弟子规》,他偷懒,故意漏了好多句没抄,以为父亲发现不了。谁知道父亲检查得那么仔细,于是他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手板,又多抄了几本书。 闷热的暑气蒸腾,花草丛里悉悉索索,碧绿的螳螂无忧无虑地蹦。两名侍卫立在亭子外头,余光瞥见王爷头抵在柱子上一动不动,满面哀戚。一股旋风裹着泥沙劈头盖脸袭来,天边乌云堆积,翻滚而至,四周渐昏暗下来。 夏日午后暴雨如注,苏懿浑身湿透回到客馆,倒在床上便昏睡过去。半夜他醒来,头痛yù裂,口干舌燥。挣扎着爬起来端了桌上半壶冷茶,一气灌下,犹觉不解渴。夜深人静,他不想打扰客馆的伙计,依旧倒回床上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早晨伙计来查看客人有何需求,见他面色潮红,额头滚烫,只怕他死在客馆晦气,忙忙地跑去告诉掌柜。不一会大夫被请了过来,搭过脉,看过舌苔,翻过眼皮,便提笔写了张方子。伙计忙前忙后地抓yào,熬yào,喂yào,表面上伺候周到,心底里暗叹倒霉。 三日后,苏懿大病初愈,瘦得形销骨立,一副风吹吹就倒的病秧子模样。这家客馆往来的都是贵宾,房钱不菲。他又独包着这院子,花费就更大了。他带来的银两即便省着花,也经不起折腾,所剩无几。掌柜派伙计盯着他,既怕他不小心死了,又怕他不留神溜了。 翌日他精神好了许多,又不死心打算去王宫周围转转。临出门前,掌柜满脸堆笑凑了过来:“苏公子,出门去啊?”他点了点头,不yù多说什么,抬脚yù走。掌柜转了转眼珠子,伸手拦住他,不客气地说:“苏公子既是要出去,不如先把前几日的房钱和yào钱都给结了罢。” 苏懿被人当众讨账还是平生第一次,当即面红耳赤,着急忙慌地从怀里掏出些碎银放到柜上。掌柜拿起银子用一把乌木戥子称了称,又放在手上掂量一番,方眉开眼笑道:“苏公子,不是我不相信您。只是咱这替老板做事的,若是客人赖账跑了,亏的钱便都是自己贴。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还被老板克扣,连妻儿老小都养活不了。我也是没办法,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多担待,多担待!”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想起《史记》中的这段话,苏懿不禁摇头,落荒而逃。如今自己竟沦落到赖账的地步了么?陌上花开,公子如玉,须得宝马香车陪衬才行。无钱无势,空有皮囊,便如草芥,谁会多看你一眼? 那天谢铮说的话蓦然又闯入他脑海,是,他不配见她,更不配娶她。女王,大约总该配个王子吧。他想着这些,突然无声地笑了。大街上人来人往,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捂着脸,笑得双肩抖动,不可遏止,都以为遇上了疯子,纷纷避而远之。 王子?他只是个私生子,连父亲的产业都无权继承,他有什么资格说爱她?过了这么多天,封凌从未来过,也从未派人来过。好狠的心!或许他于她不过是匆匆过客,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只有他还在恋恋不舍。 他转身往客馆走,决定回去收拾东西,立刻离开姜国。帐已结清,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换洗衣物一件件叠好,几本薄薄的书放在最上面,还有五两多银子,索xìng揣在怀里。看着自己来时兴冲冲打好的包裹,今日形单影只地背回去,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平地zhà响的闷雷震下几片屋瓦,稀里哗啦落在檐前,摔个粉碎。苏懿放下手边的东西,赶紧去关窗。这姜国的夏天特别多雷雨,前几日赶上一场,今日又来了。老天爷留客啊,明日清早再走罢。他叹口气不再收拾,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假寐。 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下得正热闹,“嘭嘭“的敲门声险些听不见,多亏苏懿耳力佳,听得真真切切。这时辰,这天气,还会有谁来找他?他腾地翻身跃起,几乎是扑到房门口。拨开门栓,甫一拉开门,一阵狂风挟着个娇小的身影便跌进他怀里。 是封凌!她终于来了!满天的yīn霾悉数散尽,此刻苏懿心中自是晴空万里。 封凌的秀发、衣衫皆被大雨淋湿,一把油纸伞丢在门边。想来在客馆门口下了马车,一路走进来,雨势太大,就算有伞也无济于事。 玉荷打着伞遥遥站在院门处,见封凌平安进了屋,望望天,转身去了客馆大堂。大堂里一个客人都没有,玉荷要了一壶茶,坐在角落里慢慢喝着,心里纠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万分。这样瞒着摄政王偷偷溜出宫,哪一日东窗事发,自己免不了一顿责罚。为奴做婢的,有了麻烦便是替罪羊。主子们各怀心思,偏偏谁也不能得罪,真是愁死人! 这厢玉荷愁眉苦脸独坐一隅,那厢封凌抱住苏懿的腰喜不自禁:“幸好,你还没走。“ 苏懿笑了,俯首在她鬓旁磨蹭:“这般慌慌张张,见个人就扑上来怎么行?万一换了房客,岂不失了体面。” “怎会?我们问过掌柜才过来的。”封凌一进门就挨了批评,委屈地噘嘴为自己分辩:“我才不会随随便便往别人身上扑呢!” “那万一走错了院子呢?下次可要看仔细了才行。” “是客馆伙计带我们过来的呀,若是他带错了地方,回头我就叫你揍他。” “好,听你的,揍他!”半是真心半是哄她开心,苏懿觉得自己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哪怕是最不讲理的事呢,有什么关系,只要她高兴。他松开封凌,将屋门闩好,拉着她的小手至床沿坐下,佯作淡定地问道:“这样大的雨,怎么突然跑来了?” “哥哥出宫办事,我便偷溜出来了。”封凌离开他怀抱冷得瑟瑟发抖,苏懿见状忙又搂住她为她输内力。好一会,她才缓过来,一眼看见床上刚收拾好的包袱,顿时满面焦急:“师兄,你打算走了吗?你走了,我怎么办?” 想到前几日受的煎熬,苏懿静默了。他茫然转头望向窗外:曾经有一天,也是暴雨倾盆,在昏暗的课室里,他和她亲密无间。还记得那一夜,她第一次说喜欢自己,还记得那串偷来的风铃常在风中鸣响。 可有些什么不同?他依然爱她,却无力再承受这份爱带来的痛楚。他回眸定定地凝视眼前的可人儿,如蜜的柔唇吸引着他不顾一切似飞蛾扑火。可是这烈火焚身,痛不yù生的感觉,谁能体会? “前几日我遇上摄政王,他与我说了一些话。”苏懿将嗓音压得极低,极力克制住满腔的苦涩,缓缓说道:“封凌,今时今日,你我身份已有云泥之别。摄政王说的对,我配不上你。我本打算今日离开,谁知被这场大雨耽搁。” 雷声隆隆,大雨不歇。“上苍待我不薄,多亏这场大雨,让我临行前还能再见你一面。”他已决定放下妄念,不再执着,她却不期而至,动摇了他所有的决心。他一边说着言不由衷的谎言,一边庆幸自己还能落入这漩涡,生生世世,甘愿沉沦。 “师兄,是我害你受苦,我本想劝你离开。”封凌话音未落,苏懿脸色大变:“你要劝我离开?好,很好,你好狠心!” 抚着他瘦得关节凸起的手腕,封凌不争气的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可是,我的心早已在你身上,你走了,把我的心也带走。没有心,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纵然是我太自私,思量千百遍,还是想求你留下,为我留下。” 谁也逃不开,谁也走不掉,他们喝下了同一杯dú酒,从此只能生死相依。 苏懿将前几日遇见谢铮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封凌握住他手认真地倾听着。说到“一介布衣,何德何能配见女王?”时,他自嘲地笑了:“不知怎样才算配得上你,或者我也回祁国造反去,运气好弄个国王的位子,再来娶你可好?” “胡说!什么配不配得上,都是世人的俗念。当初,姚璧不也说我配不上你,你可曾丢下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师兄文韬武略,才华盖世,只不过不愿追名逐利,哪一点比朝堂上的百官差了?”封凌鼓着腮帮子老大不服气地替苏懿抱不平,一张俏脸红得诱人,惹得他心猿意马,贴近了去。 两人浑然忘了周围的一切,情意绵绵,比屋外的雨丝还长。直等到雨过天青,碧空如洗,玉荷来敲门,才回过神来。 临别时,封凌取下一枚腰牌郑重jiāo予苏懿:“哥哥说姜国东南一隅尚有许多乱党余孽作祟,后日辰时末,将在城东教武场公开选拔征东大将军。师兄若有意,便可持此腰牌前往参加。若无意,不必勉强。无论师兄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介意。” 苏懿毫不犹豫地接过腰牌,点头应允道:“我虽不喜功名利禄,但为你,便是火海刀山也要闯一闯。你放心,我一定去。” “打得过固然好,打不过也不丢人,师兄千万见机行事,不可逞强。你若有什么差池,我,我也不必活了。”她不想让苏懿去受这罪,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拉近两人的距离,语气里都是舍不得。 从见到封凌那一刻起,苏懿便知自己再难回头。如今有条路摆在面前,虽是艰难险阻,也满怀欣喜地走下去。怕封凌为他担忧,他轻轻一使力将她抱起来说:“怎么小瞧人呢?不知道师兄我很厉害吗?后日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的本领。你也会去吧?” 得了安慰的封凌搂着他脖子咯咯地笑:“我当然去,去看师兄有多厉害!” 封凌来时遇着大雨,面纱也没戴上,只用伞遮脸。走时天放晴了,又是傍晚时分,再打伞倒引人注目。苏懿不想她被客馆里的闲杂人看见,赶紧吩咐玉荷去马车上取了面纱来。 戴上面纱,苏懿便送她出去,玉荷在后面跟着。封凌上车走了好远,回头望见苏懿还站在路边。一抹残阳似血,衬得他越发身形萧索。 回了宫,谢铮并不在。封凌原想若是哥哥问起就实话实说。苏懿待她这般真心,她却畏畏缩缩不敢承认,的确有负于他。这次,哪怕哥哥大发雷霆,她也要坚持自己的想法。 可是当晚谢铮一直没有回来,他在谢府那座空落落的宅子里待了一宿。明知不可能,他却无比盼望能见到那传说中的夜夜闹鬼。月影重重,寂寞如歌,几壶浊酒相伴。醉眼朦胧中,父母兄姐言笑晏晏,宛若在生。凉风吹过,幻影一扫而空。他丢了酒壶去扑,跌跌撞撞险些摔倒。 侍卫上前搀扶,被他一把甩开。他还剩下什么?还剩下什么!就连封凌也抛下他,付出这么多,他换回的是她疏离冷淡。为她出生入死,她全不放在心里。为什么当初不战死沙场,至少她还会为他而哭,会永远记得他们曾经美好的过去。而现在,他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哥哥。她会瞒着他叫苏懿来,还会干出更多欺骗他的事情。他除了心痛,却连半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 醉了一夜,痛了一夜。第二日早朝时,大臣们看到的依然是那个威严庄重,睿智果决的摄政王。除了眼窝下一圈青紫,别无异样。他照常处理政事,平静而温柔地对待封凌。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说,他与她便能亲密无间,一如从前。 然而那一日终究会到来,他会发现有些事,一厢情愿,自欺欺人只能安慰一时,却伤他一世。 第27章 征东将军 六月十八,辰时未到,天蒙蒙亮,苏懿便起床练剑。院子里剑风过处,卷起翩翩落叶漫天飞舞。客馆伙计来送热水,迎面呛了一大口尘土。伙计嘴里“呸呸”地吐唾沫,心里抱怨不已:得,待会又得打扫院落。这棵可怜的香樟树招谁惹谁了,大夏天时节,弄得树枝光秃秃的,像只脱毛鸡。 苏懿没理会伙计,顾自将所学剑法逐一温习。虽说前些时日心情不好,懒惰了许多。但这两日临阵磨qiāng,自我感觉还不错。天色大亮,日出东方,便收势回房梳洗。梳洗毕,簪好头发,将包袱里几件衣裳都抖落开来,思忖了一会,不知该穿哪件好。 看看时辰不早,他一时情急,想起封凌说最喜他穿蓝色,赶紧换上件天蓝冰丝斜襟长衫,束了条同色云纹腰带。宝剑佩在腰间,封凌送的玉坠在剑柄上。打扮停当出门去,今日意气风发不同往日颓唐,路过的行人见了都面露艳羡之色:好一个如玉公子,风流俊逸,超尘脱俗。 城东教武场,是御林军每日cāo练之地,这日一早外面就被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众多军士在栅栏外把守,入口处盘查严格。苏懿虽有令牌亦不例外,登记了姓名年纪籍贯,搜过身上无暗器,验过宝剑无dú才准予入内。 进了场,他环视一番,发现校场里乌泱泱站着上百位劲装男子,提着各类兵器,都是来参加选拔的。校场靠北边那头搭了座高台,上边支着黄色绸缎凉棚,底下安排了桌椅。两侧各有一列长长的灰色凉棚,棚下亦摆着许多桌椅。 辰时末,校场大门关闭,报名结束。几位戎装将军与红袍文官从校场旁边的军营里走了出来,分别坐在灰色凉棚下。一位主事将军招来身旁军士,递给他一卷文书。那军士接了,便来到校场上那些参选者面前,打开文书,大声朗读了比试的规则。 比试共分为三日举行,第一日初试,抽签定下对手,连胜十人即可过关。第二日复试,选出最优秀的八人。第三日王上亲自主持殿试,先考较兵法策论,再考排兵布阵,最后比试骑shè武艺。 苏懿听了,得知这两日见不着封凌,心底顿觉好一阵失落。看看眼前这些人,又想自己脱颖而出应该不难,后日殿试不就能见着她了吗?当下打起精神,排队抽过签后,与对手一一切磋过,很快便胜了十人,第一个入了复试。 按规则,胜出的人都不许回家,留在兵营住宿。被淘汰出去的,皆有一两银子可领,权作医yào费。留下的还有三十几人,大家草草吃过简陋的晚饭,都在一个大屋子里睡了通铺,体验了一回当兵的苦楚。夜里蚊虫叮咬,几个身材魁梧的鼾声如雷,余下的拿东西塞了耳朵,忍着闷热勉强睡了一两个时辰。 早起有位将军来查看这帮人,见着几个哈欠连天的,面色颇为不愉。当下召集众人训话:“在场各位已入复试,不日将入军营为国效力。即算不能为征东大将军,亦可担任其他军职。若只一夜各位便如此萎靡,日后行军作战比之昨夜更苦上数百倍,各位莫非要临阵退缩么?” 几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虽有良师教习武艺,却不曾吃过此等苦。心下很不以为然,想着自己是冲着征东大将军一职而来的,岂能与那些粗鲁小兵为伍。只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日常起居自然还是有人伺候的,何用这般受罪? 那将军虽穷苦出身,却也读过几年书。看出几位的心思,冷笑一声道:“各位莫以为这将军是好做的,昔年飞将军李广,与兵士同吃同饮,爱兵如子,凡事身先士卒,才使得士兵们甘愿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出生入死。若做了将军便高高在上,赏苛罚严,以致军心涣散,无人可用。各位纵有雄才大略,盖世英豪,也不免落得西楚霸王项羽的下场,四面楚歌,乌江自刎。” 众人被训得面面相觑,忿忿不平。苏懿倒是很欣赏这位将军,若是自己日后能做征东大将军,此人极是可用之才。打听后得知将军姓高名澎,当即牢牢记在心里。 这一日决出八名优胜者 ,苏懿正在其列。其余人等,有愿留在军中效力的,着人安排他们职务。有不愿留下的,每人五两银子打发出去。 夜里,摄政王拿到入选名册,望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发了半天呆。直到兵部尚书杨熹大人卖力咳嗽了十来声,才蓦然惊醒。脸上竟带着几丝悲凉,提起笔似乎想划去什么,又默默地放下。他将名册还给杨大人,只说了声:“我知道了。”低头重又批阅其他的奏章,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杨大人接过名册,弯腰告退,他却置若罔闻,一声不吭。杨大人纳闷不已,回家将名册琢磨了许久,也没揣摩到王爷的心意。 第三日殿试,用过早饭,八名入选者沐浴更衣,统一银甲白袍,脚踏靴,头戴盔缨,打扮齐整后,列队进了教武场。今日场外站了更多兵士,百米外无闲杂人等。场内军旗飘扬,数百名精甲军士,手持盾牌□□,将教武场守卫的严密紧实,如铁桶一般。 文武百官皆早早来到校场,苏懿与众人俱在场中央立着,恭候女王陛下的御驾亲临。 辰时中,校场东门缓缓打开,两队骑兵兜鍪金甲,手持刀剑或□□,威风凛凛迤逦入内。其后是摄政王的车驾,再后数十位宫女簇拥着女王的马车。女王头戴黄金凤冠,蒙着面纱。身上照例一袭凤袍,绚烂夺目。 场上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耐心等着摄政王下了马车,将女王搀上最高台坐定,方齐声高呼“万岁”,声动百里。 各种繁琐的拜见礼仪完毕,有兵士上前来引着他们分坐在最下首的凉棚下,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正是要考较为将之道。众人谢过圣恩后一一入座,卷起袖子磨好墨,便有人呈上事先密封好的试题。 苏懿拆卷一看,题目甚是简单,不过是出自《孙子兵法》中的一句:“夫将者,国之辅也。”早先在书院里也做过几篇,只是文章要写的不落窠臼,独出心裁倒有些难度。他提笔凝神良久,将腹稿打得无一丝瑕疵,方稳稳落笔疾书。 半个时辰后,他已写完,搁了笔,也不敢东张西望,端端正正坐着,将自己的文章仔细审阅了几遍。虽然封凌就在上首坐着,他一转头就能看见,可他唯恐在这里行差踏错,落人口实,被安个举止轻浮,不堪大任的罪名,那样便永无机会再与她在一起。于是强忍着内心的激动,面无表情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又捱过小半个时辰,只听校场边的塔楼上击鼓声声,几名侍卫上前收试卷。用蜡将卷子上的姓名封了,毕恭毕敬呈给了兵部尚书杨大人。杨尚书同属下两位侍郎自坐一旁阅卷,这边有兵士又端了四个大沙盘过来,参选者们两两对战,考较排兵布阵的能力。 几轮沙盘对战下来,苏懿险胜对手,拔得头筹。封凌本被日头晒得昏昏yù睡,勉强支着下颌没摔下座位去。她倒不似苏懿那样,把这场选拔看得多重要。一想到若是他选上了,便要远赴千里之外征战沙场,她就后悔不该叫他来。当侍卫将沙盘战得胜者苏懿的名字报上来时,她心虚地瞟了一眼谢铮,却见摄政王目不斜视,面沉如水,“唔”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再无动静。 什么意思呢?莫非哥哥如今不反对自己和苏懿在一起了?封凌心中猜疑不定,未等她想清楚,宫女们便来请她移驾。军营里特为女王准备了一顶奢华无比的大帐篷,里头铺着精致的织花地毯,焚着淡雅的香料。一张猩红色宽大的软榻摆在正中,封凌更衣毕,惬意地躺下,心想这里主事的将军是哪一位啊,一介武夫这么善于体贴圣意,真是难得,是不是该好好提拔一下呢?她不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谢铮亲手布置妥当的。 用过美味的午膳,睡了一个时辰,申时初,封凌穿戴整齐在宫女们的前呼后拥下步出帐篷,再次来到校场。经过一中午的休整,百官们的精神面貌比上午好多了。大家神采奕奕,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上几位刀来剑往,打得甚是热闹。不时腾起些灰沙,惹得人咳嗽不止。 苏懿明显武艺高出其他对手一截,胜得轻而易举。官员们jiāo头接耳赞赏不已,只有摄政王不知为何脸色发青,咬着牙皱着眉,一副中了暑的模样。封凌叫过玉荷来,让她去问问摄政王是否身体不适,需要提前退场休息。 玉荷走至王爷面前轻声将女王的话转述了一遍,谢铮抬头正遇上面纱后封凌关切的目光,不知怎地,霎时一腔怒气都化为乌有。眉梢笑意隐隐,映着一抹晚霞,发丝泛着点点金光。这模样看得封凌心头一暖,顿觉许多愧疚涌上,垂下眼帘再不敢瞧他。 场上骑shè皆比试完毕,杨尚书也将上午的策论考试结果呈上。几项排名公布出来,苏懿毫无悬念地名列榜首。他心底略略有些得意,以为大将军之位已是囊中之物。便与其他人一道跪在台下,静候女王亲自颁旨赦封。谁知摄政王挥一挥衣袖,却丢下一句:“此事还须再议,烦请各位参选者先回去等消息。” 大感失望的苏懿猜想谢铮定是衔恨在心,不愿将大将军一职给他。他虽很不服气,但看在封凌面上,也不yù争辩,悻悻然告退而去。 百官们都是眼明心亮的人,深谙为官之道,自然清楚朝廷上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主宰,纷纷附和道:“国家大事,本该慎重,摄政王英明!”又有人道:“这位苏公子年纪尚轻,并无实战经验,岂可为征东大将军,作个先锋倒还不错。”“对啊,万一又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可不得了。征东大将军一职非同小可,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封凌见苏懿他们走了,心里暗暗着急,在这文武百官面前又不好和谢铮说什么,只得忍了,低声吩咐道:“先摆驾回宫吧。”一场轰轰烈烈的赛事暂时告一段落,闹了几天也没得出个结果,大家都觉得意兴阑珊,拖着疲累的脚步簇拥着女王回了宫,便各自作鸟兽散。 天已黑透,封凌匆匆用过晚膳,洗浴一番后,便带着玉荷去御书房找谢铮。摄政王很是勤奋,依旧埋头于小山般的各类奏章间,白日里的事对他全无影响。听了宫女通报,他起身至门口迎接封凌进来。 屋子里就剩了他俩,封凌摇着团扇,柔声道:“天气如此闷热,哥哥不可太过cāo劳,身体要紧。”谢铮笑笑没说话,见她穿着清凉,一袭粉蓝薄纱,玉颈莹白,皓腕凝霜,情态分外诱人,面上一红,不觉撇开目光望向屋角。 封凌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屋角,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心里纳闷不已。想到此行的目的,勉强又扯起话头说:“今日这大将军一职,哥哥有何看法?” 谢铮不想回答,他希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希望苏懿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她不问,他不说,让他烟消云散不好吗? 如果不是谢钊必须得镇守西北要塞,如果不是连年征战,损失了几员大将,他又何苦提出选拔什么征东大将军呢?现在,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还不得不往里跳。 “哥哥还是对苏懿有偏见,其实他与我在书院同窗多年,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至于领军能力,我不敢打包票。但如今朝中无人可用,东南一带又亟待平定,总该放手一搏才是。哥哥平日决断如流,今日为何这般举棋不定?” 封凌此话一出,谢铮不由诧异地看向她:“想不到凌儿嘴里竟也能说出这么多的大道理,我还当你就会好吃懒做。以后这些奏章就让你自己批阅,我是该好好歇着了。” 她说了一大通,他却顾左右而言他。封凌不依不饶拉着谢铮胳膊直说:“哥哥不要取笑我,我只问这征东大将军一职到底给不给苏懿,别的事都不管。” “你真的想要把这职位给他?行军作战非同儿戏,稍有差池,便是马革裹尸,黄沙埋骨的下场,你不怕他……?”谢铮脑中突然闪过一个yīn暗的念头:或者那小子福薄,此去把命送了也未可知,为何不顺水推舟遂了封凌的心意呢? 他一席话说得封凌黯然低头,良久才带着泛红的泪眼幽幽说道:“事到如今,怕又有何用?”不是你说他一介布衣配不上我的吗?她想说这话又咽了下去:不能让哥哥知道他们私下见面的事情。 经过这次谈话,大将军一职终于确定了给苏懿。第二日圣旨颁下,由十名侍卫送至苏懿所住的客栈。掌柜的听说他成了征东大将军,得了许多赏赐,立刻赶到他院内。亲自端茶斟水,殷勤备至,连连为前些日子催账的鲁莽行为道歉。苏懿看他这副谄媚的样子,便想起小时候父亲家那些仆佣的嘴脸,大为不快,挥着手赶紧叫他退下。 掌柜的回到大堂,把算盘珠子拨了又拨,心道这苏公子既是做了征东大将军,指不定哪一日就带兵出征去了,回不回得来还两说。若是让他欠了帐,只怕到时候没处要账去。不如提前多收他几日房钱,就不怕他走了。主意打定了,又怕得罪苏将军,不敢去说。依旧叫了平日里伺候苏懿的伙计来,把上面那番话跟他挑明了,吓唬他说若苏将军欠的房钱收不到,便从他工钱里扣。 伙计是个愣头青,不知轻重。得了令,急急火火风一般就去了苏懿院子。院子里一帮拍马屁的小京官们走马灯般川流不息,伙计见人多也不敢造次,耐着xìng子招呼来客,开水都送了好几趟。好不容易挨到天yù向晚,客人渐渐散了,几位青年军官却又拖着苏懿上酒楼吃饭去。伙计呆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把手里的汗巾子往肩上一搭,朝地上狠“啐”了一口,直道晦气,只好明日起早候着吧。 那几位年轻军官与苏懿虽是初次见面,但彼此年纪相仿,倒也谈得来。有两个是一同参加选拔后自愿留在军中效力的,一位叫赵栩,二十三四岁年纪,皮肤白皙,文质彬彬,倒不似习武之人。还有一位叫萧智,年纪稍长,唇上一撇短须,细眼疏眉,心思缜密。另三位都是军中老油条,入伍只为有饭吃。随着谢铮南征北战后,如今也混到了五品的游骑将军。但看苏懿年纪轻轻,寸功未立,却直接做了正三品的征东大将军,话里话外便透着些艳羡和不满。 六人在都城最好的上阳楼二楼找了个大包间,极品的鼎湖春喝了六七坛,新鲜的鳜鱼,秘制的河豚,炙烤的鹿ròu,海外运来的鲍鱼牡蛎,深山挖出的野菌毛笋,还有窖藏的冰糕,刚摘的果蔬,一气上了十来个菜。美酒佳肴满桌,大家边吃边聊,谈笑风生,倍觉意气相投,差些儿要结拜兄弟。苏懿趁机打听了下朝廷官员间的各种利害关系,目前姜国的国内形势,以及东南流寇的详情。 众人多喝了几杯,少了许多顾忌,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朝廷上实权自然是在摄政王手里,而左相何本是先王的左膀右臂,先王死后,不得重用,一直怨愤难平。谢铮能打进都城,多亏了他里应外合,策动了一批旧臣。 新朝建立后,何本与谢铮和睦无间,却在一事上起了罅隙。事情起因是这样的,何府里有一片樱花林,初春时节,花开得美轮美奂。何觉得此等美景,须得邀人共赏才有意境。于是拟了个帖子,请了摄政王,右相及其长公子,杨尚书及其两位公子,国师,以及朝中几位年轻才俊,济济一堂,极为风雅。 大家在樱花树下,品酒作诗,看着轻红浅粉的花瓣,一片片雪花般飘飘洒洒,笼罩天地。此情此景,如梦似幻。谢铮抿了口浮着樱花花瓣的清酒,心想:这等绝美景致,封凌一定爱极,只可惜她不能来。不如回宫去找花匠开一片更大的樱花林,以后花开的时候,她在花下弹琴起舞,他在树下鼓瑟相和,人生乐事莫过于此。 他在那里想入非非,却不知何请他们来,除了赏花,还别有深意。何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老大已经嫁了,老二老三待字闺中。他一心想给女儿们寻个好夫婿,给自己结个好亲家。于是经过仔细调查打听后,选了这几位人品家世都好的未婚青年到府中作客,让自己的女儿们能好好挑选一番。 为人父母,爱女心切,无可非议。偏偏不凑巧的是,何最爱的小女儿看上了摄政王谢铮。何满心欢喜,主动托杨尚书向摄政王提出结亲。想着自己于谢铮有恩又有功,如今亲上加亲,谢铮定会满口答应。谁知杨尚书刚一说完,谢铮断然就给拒绝了,连一句客套的场面话都没说。何大失面子,小女儿在家又哭又闹,更添心烦,从此就对谢铮生了芥蒂。 如今朝中便分成了两派,一派随同谢铮出生入死的,大多忠心耿耿。一派朝中旧臣,觉得自己受到排挤,心中暗暗不满。 至于国内局势,除了东南一带,其余地界都已安定,其实所谓东南流寇,乃是先王王后率旧部出逃后,固守一隅形成的,并非真的盗匪。当年先王死后,王后扶持自己的娘家侄儿坐了王位。这侄儿那时年纪才七八岁,朝政依旧由王后把持。十年后谢铮攻进都城,她连侄儿也没管,自顾着逃命去了。 十几岁的孩子并无过错,谢铮也没打算杀他,将他贬为庶人,改名换姓流放到西北,jiāo给谢钊监管。但对王后,他却是恨之入骨,誓要捉住她千刀万剐以报灭门之仇。只是苦于大局初定,封凌的王位亟需他辅佐,才不得已将复仇大计搁置了一段时间。 东南多海岛,天气变化无常,时漫弥天大雾,时掀滔天大浪,王后藏身之岛不知踪迹。谢铮虽早派军队多次查探,亦无功而返。 苏懿听了这些话,心下也犯嘀咕:看来这征东大将军不是那么好当的。此次领了这项大差事,不知是福是祸,大约总靠老天眷顾,凭运气而已。若是运气不好,三年五载回不来不说,恐怕还得落个无能的罪名,被谢铮揪住把柄,日后再难见封凌。想到这,顿生无限烦恼,遂撸袖端杯道:“不提那些,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奈何天,且今朝有酒今朝醉罢。”说完率先一饮而尽,其余人也纷纷举杯。 夜色渐深,众人都喝得酩酊大醉。酒楼的跑堂进来,小心翼翼地问:“哪位爷有空给结下帐么?小店马上要打烊了。”一说到结账,大家醉得更厉害了,有人甚至打起了呼噜。只有赵栩问了一句:“多少钱?”跑堂的立刻凑到他身边,将账单递给他看:“一共是一百二十五两。”赵栩吃了一惊道:“吃了那么多?这个……我今日出来得匆忙,身上并无这许多现银,不如先挂个帐,记我名上,改日我取了银子再同你清帐。” 跑堂“嘿嘿”一乐,心说:我知道你是哪个?挂你名上,你好大的脸呢!嘴上依旧恭恭敬敬道:“这个,不是小的不给您面子,只是本店概不赊欠,还望爷体谅。”赵栩被驳了个无趣,心里很不痛快,正想拿出御林军的腰牌吓唬吓唬他,又想这都城里的跑堂什么大官没见过,只怕没用,伸进怀里的手顿时停住了。 跑堂的还以为他掏银子呢,却磨磨蹭蹭不见掏出来,只得放了耐心等。苏懿此时正端了杯酒在窗边的木榻上赏那月牙儿,见本来说要请他吃饭的一干人,竟无人肯结账了,心中颇觉好笑。他一向于钱财处并不在意,前几日虽有些潦倒,这日却得了女王赐下的许多金银珠宝。临出门前,特意在身上揣了一锭黄金,两锭银子。 他叫过跑堂,给了他一锭金子。跑堂见是黄金,分外谨慎,对着光又照又瞧,初步鉴定后,又拿下去给酒楼掌柜的检验。验过确认无误,方笑嘻嘻地上来对苏懿说:“这位爷,让您久等了。您那锭金子一共是二两,这里是找您的七十五两银子。您收好。” 苏懿淡笑着点点头,随手捡了最小的一锭五两银子,赏了跑堂的:“今夜你伺候得辛苦了。”跑堂的立马接过,点头哈腰道:“几位爷都喝醉了,小的给您们叫几顶轿子送回去吧。” 半夜三更,客馆里静悄悄的,都在熟睡中。醉醺醺的苏懿进了院子,凭着一点残存的清醒,取了钥匙开门,进了屋随手闩了门,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酒真是个好东西,几杯下肚,天大的烦恼都抛之脑后。 朦朦胧胧中,他做了个梦,梦里是什么,看不清。只记得脑海里不断念着一句词:“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那吹笛的定是封凌无疑,可她娇俏的身影却在花树下越行越远,只留下笛声的尾音久久缠绵。他追上去扑了个空,除了手里一把落花,还有无边无际的寂寞。 第28章 酒入愁肠 日上三竿,时近中午,苏懿方扶着yù裂的头从床上爬起来。客馆那位伙计来张望了好几回,不见他起床,心焦不已。此刻远远听见苏将军呼唤,提了热水便直奔小院。 苏懿洗了脸,束起头发,穿上昨日御赐的朝服,戴上冠饰,准备进宫谢恩。伙计见他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忙大起胆子上前将掌柜的话一五一十转述了。他也不知道婉转一点,把苏懿出征形容得如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唯恐他回不来,少结了三两日的房钱。 “这五十两银子可够了?”苏懿虽心中隐隐不快,可他知道生意人都如此,所谓“无利不起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何必与他们计较。 伙计得了银两,笑得见牙不见眼,转身yù走,又被苏懿叫住,给了五两银子,吩咐他去雇顶上好的轿子。 今日宫中特为前日那八位参选者举办御宴,并邀朝中大臣作陪。宫门口停了好几顶轿子,赵栩和萧智都在其中,大家落轿碰面抱拳行礼,一同往宫里去。 御宴设在凤华阁,一川碧波,当中有一小岛,岛上满栽梧桐,隐约可见红木搭就的雕梁画栋。二楼上,一间陈设华丽的大厅,沿着花窗下摆放着十数张金丝软榻,榻前各置一案几。官员们两两入座,摄政王独坐在大厅东头的上席。 开宴前,谢铮循例说了一番大道理,鼓励各位新晋武将为国效力,鞠躬尽瘁。酒菜上齐,歌姬舞娘轮流上场献艺。本来还有些拘谨的官员们渐渐放松下来,合着乐曲打着拍子,摇头晃脑,乐不可支。 女王这等场合并不出席,一切都jiāo由摄政王主理。只在宴席快结束时,派一位大宫女来传旨,宣征东将军在流云殿觐见。想必这一旨意事先并未告知谢铮,有两位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瞥见摄政王的脸立时灰了。 苏懿在席间一直坐立不安,喝得很少。这是他离封凌最近的一次,他疯狂地想念她,如果今夜不能相见,此去东征,不知何年何月再重逢。他有预感,封凌一定会传召他,现下得了圣旨,迫不及待就起身离席。 楼下的人早已走远,摄政王yīn沉沉地盯着虚空处,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酒,毫无停顿。右手青筋毕露,微微颤抖,似乎想将手中的金樽捏成齑粉。 傍晚,水面上吹来的风凉爽干净,带着丝丝温热。苏懿踏上九曲桥,两只白鸥一前一后从他头顶掠过,在余晖尽头划出美丽的曲线。 流云殿上,封凌独自徘徊,又不敢站在栏杆边张望,只好按捺住焦躁,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候。远处渐有脚步声传来,愈走愈近。她的心骤然急跳起来,直到随着宫女的通报,一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那颗心终于安定。 屏退了宫女们,不等苏懿含笑说出:“臣参见女王陛下!”她便如小鸟般飞扑过去,堵住了他的嘴。大殿内光线昏暗,她穿着绿色纱裙像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依偎在他怀里。 凤华阁里,宴席至三更方散,没有人注意到苏懿一直未曾返回。即便是谢铮也早已喝得烂醉,被侍卫扶回了自己的寝殿。 繁星在天,两盏宫灯开道,引着新任征东大将军出了宫门。他登上了早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的轿子,回到客馆,安然入眠。 在那冷清清的深宫,却有人起来吐了半宿,嘴角一丝血迹擦拭不尽。乌黑的长发披散在他额前,年轻英俊的面容上充满了无限的绝望。 十日后,征东将军带着几位精挑细选的亲信将领,向东南方出发了。这其中包括了赵栩和萧智,还有高澎。临行前,苏懿还给孟宸写了一封信。去年,孟宸本在崤都做个衙门小官,却因为封凌的事得罪了齐将军兄弟二人,从此在崤国再待不下去。后来他回到家乡试图谋个官职,只可惜无钱打点,一直郁郁不得志。 他与苏懿时有书信往来,此次苏懿做了征东大将军,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便写信邀他前来姜国助自己一臂之力。孟宸接了信很为他高兴,收拾好行装就一路打听,来到了姜国东南的元忻城。 苏懿比他先到,住在元忻的将军府里。与代职的将军jiāo接完军务,查看过军营,熟悉了各位同袍,便着手安排船只准备亲自出海巡视一番。高澎在军中多年,为人稳重,对此极力劝阻。他认为军中不可一日无帅,苏将军贸然出海,若遇不测,只恐动摇军心,长了敌方的气势。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苏懿深觉身上责任重大,一心想着早日灭了流寇班师回朝,不免有些急于求成。这日他正犹豫不决,打算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忽听军士来报,有位孟先生来访,不觉大喜过望,立刻迎了出去。 孟宸还是老样子,一身白衣,儒雅而不失洒脱。苏懿挽着他手进了花厅,两人许久不见,相谈甚欢。夜里又为孟宸摆了一场接风宴,请了几位将领作陪,大家都喝得尽兴而归。 翌日,苏懿就派孟宸替他出海巡察。因为孟宸并未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所以只能作为军中幕僚辅佐他。 过了五六日,孟宸和高澎一同平安归来,带回了很详细的海图。苏懿开始忙碌起来,不光要cāo练水军,还要与将领们研究作战方案。 十月初,与流寇jiāo锋过几次,苏懿这方出师不利,几次都被对手抢了先机。他渐渐怀疑军中出了jiān细,便吩咐孟宸安排人手暗中调查。 姜国都城中,自从苏懿走后,风平浪静。摄政王的气色越来越好,只因那日酒醉前几年征战留下的旧伤复发后,封凌一直很细心地照料他,严禁他喝酒。 东南方面始终没有捷报传来,谢铮心底反而有些欢喜。 然而局势很快发生了逆转,苏懿那里揪出了jiān细后,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快到年底的时候,流寇已被消灭大半。苏懿上书给女王,言明开春便可得胜而归。 封凌平日对朝中事务漠不关心,唯独于东南剿寇一事分外上心。自接了苏懿的书信,想到不久两人就可见面,每日里都笑逐颜开。谢铮看在眼里,一颗刚刚回暖的心又跌入冰窟。 新年悄然而至,正月十五,全国上下张灯结彩欢度佳节。宫中也设了大宴,朝臣们喝过酒都回家陪夫人孩子。封凌独自在寝殿梳洗过,换好寝衣准备入睡,忽然听到外面几声吵嚷。她披衣而起,正想叫来玉荷问问。这时,外间的殿门哗啦一声开了。谢铮一身酒气闯了进来,玉荷在后面追着叫:“摄政王,陛下已经睡了,请明日再来吧!” 谢铮没理她,站在卧房门口,直勾勾地看着封凌,双眼通红,一言不发。封凌将身上的披风收拢了些,半嗔半笑道:“哥哥今日高兴,就忘了御医说的话。喝酒对伤口不好,下次再不可了。” 谢铮还是不说话,眼里的星光亮得吓人,封凌觉得尴尬也不知再说什么好,只得转头吩咐玉荷:“去给王爷煮碗醒酒汤来。” 玉荷应声去了,屋子里只剩了他俩。封凌不敢正视谢铮咄咄逼人的目光,便走到窗前拿起一盏灯,回头嫣然一笑说道:“哥哥还记得这盏孔雀灯么?几年前的元宵节……”她还没说完,谢铮突然走过来,搂住了她。 封凌没动,她想哥哥定是在这佳节之际倍加思念他失去的亲人。她抬手温柔地拍着谢铮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哥哥抚慰她那样:“别难过,哥哥,你还有我呢,我会永远陪着你。” 醉眼迷离的谢铮忽然笑了:“永远吗?”他笑得怪异而凄凉,封凌立刻坚定地答道:“永远,当然是永远!” 她说得毫不犹豫,仿佛永远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谢铮用略带粗粝的拇指腹抚着她精致的眉目,不知不觉泪水充盈了眼眶。他闭上眼努力克制,眼泪仍然溢出,一滴滴打湿了封凌的秀发。 封凌也想哭,她不明白哥哥今夜为何如此难过,是她做错了什么吗?紫铜色的熏香炉细烟袅袅,缕缕丁香芬芬在屋内蔓延,沁人心脾。屋外飞雪飘绒,静谧的天地间,惟有彼此的呼吸声。 他醉了,醉到眼里只有她。他渴了太久,只望能从她红润的双唇上获得滋养。当封凌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个带着浓重酒味的吻便霸道地覆上她柔软的樱唇。她吓呆了,本能地扭着头,挣扎着拼命推拒,却加剧了身边这男子蛮横的热情。 谢铮藏了十几年的深情,无处安放,一旦开了闸口便停不下来。他用手托住封凌的后脑,令她无法逃避。疯狂地吻着她的脖颈锁骨,留下一个个殷红的印记。 沉默的孔雀灯透出浅绿色的柔光,昏暗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外间的玉荷。她端着釉瓷描金的一碗醒酒汤,立在yīn影里,呆呆地看着她爱慕多年的公子拥吻着女王。颤抖的双手使得碗里的热汤微微洒出,褐色的汁液顺着碗沿流到托盘里。 她的心底只有一个尖利的声音不断划过:“女王不是有了苏将军了吗?为什么还会和摄政王在一起?不,这一切太荒谬了。如果摄政王娶了女王,他就永远不会纳妾了,对吗?那我呢?我……” 封凌被热吻弄得不知所措,她觉得这样不对:“哥哥这是做什么?你我情同兄妹,如此这般,岂非乱lún,与禽兽何异?” “乱lún?”谢铮正热切间,犹如一盆冷水浇头,瞬间透心凉。他松开了手,放声大笑:“乱lún?!你我难道有血缘之亲?” “虽无血缘,但哥哥在我心中胜似亲兄长。” “是么?我于你,原来始终只是兄长。看来,这十多年,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他抓起封凌的左腕,指着那只凤镯恨恨说道:“当年,你母亲亲手将这对龙凤镯子赐予我,言明日后待你我长大chéng rén,以此为凭,结为夫妻。如今,你却说什么于我只有兄妹之情。这婚约说毁就毁了,多年情深,你说断便断了,可曾想过我心中多少苦痛煎熬?” 不轻弹的男儿泪顺着他刚毅消瘦的脸庞泠泠落下,他颓然地跌坐在桌旁的软榻上,以手遮面,无言哭泣。这番话他压抑了太久,一直不愿说,不敢说。他不想用婚约去勉强封凌,他以为付出真情,必有回报。他以为这一年来两人朝夕相对,便可将一切拉回从前,重新开始。谁知封凌依然不断地推开了他,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样的痛,他承受了太多,那一幕幕美好的回忆,怎么看都是讽刺。他将心捧出,却无人肯收,只眼睁睁看着它在黑夜的孤凄中,渐裂成无数的碎片,再也缝补不起。 烛光下,凤镯上的宝石熠熠生辉,转动间,发出数道耀眼的光芒。封凌愣愣地注视着这镯子,右手不由自主地去拨弄它。她的双眼酸涩,喉头发紧,努力克制着喃喃挤出了一句:“对不起,哥哥。”还能说什么呢?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 “别叫我哥哥!我不是你哥!不是……”谢铮突然怒吼起来,他恶狠狠地握住她的双肩摇晃着,眼中有悲伤落寞,还有一些哀求:“我说过,我不是你哥,我不想做你哥!” “好好,我不叫了,你不要再生气了好吗?”封凌慌不迭地安抚他。从没见过谢铮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害怕地直想逃开。谢铮觉察到她的小心翼翼,更加生气,质问道:“你很讨厌我,想躲着我,对不对?” “没有,我没有。”封凌惶恐地拼命摇头,楚楚可怜的神情令他烦躁不安:“我知道,你心里只有苏懿,我算什么我算什么!从前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你可还记得?你说长大要嫁给我,你说心里只有我。现在呢?你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而我,为了一个谎言等了十年。你为何如此残忍待我……”他不想再说下去,说这些还有何意义?乞求一份爱,自己竟已沦落到这般卑微的境地了么?他缩回了手,抱着隐隐钝痛的头,蜷起身子侧躺在榻上。 他脸朝墙躺着,封凌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见壁上黑色的暗影起伏。她去床上抱了条锦被过来,轻轻抖开,盖在他身上。窗外雪越发大了,结了一层洁白的窗花。雾气朦胧中,她突然开了口:“谢铮,对不起。”谢铮动了动,封凌一把按住了他:“别动,你能安静地听我说吗?” 说什么呢?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他想拒绝,却狠不下心来。她的手按在他的胳膊上,无限柔情仿若千斤重担,令人无力反抗。 “我知道,说千万遍对不起,也弥补不了我对你的伤害。无论怎么做,都报答不了你给我的一切。只是当年你送我去归云书院前,为什么不对我明说?如果你说了,我会一心一意等着你,绝不再看别的男子一眼。可是你没有,你一直让我叫你哥哥。我也以为你真的是我亲哥哥,根本没有别的想法。” 谢铮翻身过来,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他的身边:“封凌,我不告诉你,是怕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徒然害你伤心难过。我以为,你我多年之情,能抵得过这短暂分离。我将你送去书院,又在崤都置下房产。想着若是我死了,你仍然可以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他为她盘算周全,唯独没有想到她会选择别人。 他垂下眼睑,平静地倾诉这一切,长睫掩盖了无尽伤心。 “五岁前的你无忧无虑,得到万般宠爱。大家都围着你,叫你小公主。可是后来,一切天翻地覆,你我隐姓埋名寄人篱下。受了欺负,你只会委屈地抱着我哭。你可知我有多心疼?那时我在心底暗暗起誓要为你夺回失去的一切。”数年沙场征战,他身上狰狞的伤痕都在诉说他对她的爱,为什么她不懂珍惜? “我只想一生一世护着你,为你拼却xìng命亦无怨无悔。你永远永远是我的小公主,山无棱,天地合…..”谢铮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醉意袭来,他睡了过去,独留下封凌含着热泪接了一句:“乃敢与君绝。” 这一夜无比漫长,封凌哭得双眼红肿。第二日,谢铮酒醒,对自己睡在封凌房内一事颇感困惑。封凌彻夜未眠,脸上泪痕犹在,勉强笑着说:“哥哥昨夜醉了,想来是走错了寝殿。” 谢铮看她神情异样,心中忐忑:“我昨夜醉了,可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你为何哭成这般模样?” “没有。”封凌呆呆地盯着他手腕上的那只龙镯,忽然觉得一阵难以言说的心痛:“只是每逢佳节倍思亲,想念父王和母亲。” 深褐色的长袖将她拥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还有他不变的爱意:“别难过,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二月春寒料峭,海上气温极低。清晨浓雾化不开,一座孤零零伫立了千万年的海岛上,不断有人影在晃动。当旭日东升,雾气消散,岛上的人们惊恐地发现眼前兀然出现数十艘高大坚固的战船。慌乱无措中,有的人试图负隅顽抗,被毫不留情地剿杀。有的人试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船逃窜,一支支长箭破空而来。不过两个时辰,这个前王后最后的堡垒便被彻底攻陷。 苏懿一身白色狐裘大氅,立在主舰甲板上,笼手凝望着远处这场无情的杀戮,眉宇拧成了深深的川字。海风吹起帅旗猎猎,血腥味扑鼻而来,蔚蓝色的海水摇曳成了鲜红。 黑袍裹身的前王后被押上了主舰,她年近六十,满头白发,一双略浑浊的眼睛没有半分畏惧。苏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她却带着嘲笑的神情将目光移向了天空中尖叫的海鸟,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想到我会败在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手上。” 一旁的孟宸疾言厉色喝道:“大胆逆贼,如今已成阶下囚,死到临头还敢对苏将军无礼!” 苏懿摆手制止了孟宸,踱了两步,沉声说道:“本将军多次写劝降书给你,你若肯听,又何至于有今日。尸横遍野,哀鸿满地,断送多少无辜xìng命。” 前王后斜睨了他一眼,连连冷笑道:“若你的主子肯放我一马,允我偏安海隅,又何来今日的屠戮?” “是吗?可惜当年你又何曾放过他人呢?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苏懿不耐烦再与她废话,果断叫来了军士:“来人!将逆贼主犯押入水牢,回都城jiāo由摄政王处置。” 四月繁花开尽,一路莺飞柳浪。苏将军dàng平流寇,得胜还朝,春风得意马蹄疾,大军十来日便来到都城外驻扎。 初九日,女王陛下亲自迎出城门。金色华盖,十里彩缎围布。刀戟林立,寒光耀目,千骑万乘簇拥着窈窕娇女。苏懿与孟宸等人遥遥望见御驾便于道旁跪着等候,封凌在帷幔里看得分明,忙叫玉荷去传旨:“苏将军国之鼎柱,众将士劳苦功高,且胄甲在身,都不必跪了。” 苏懿谢过恩,率先起身恭恭敬敬地上前接驾。封凌被迎至主帅帐中坐定,摄政王坐在她左首,面对着苏懿,一如既往地冷漠。其余官员都在帐外侍立,帐中只留几位重臣与苏懿。大家互道辛苦,寒暄了几句。苏懿说了些平乱的经过,封凌道了一声:“苏将军辛苦了!” 不久,前王后被军士带了进来,戴着脚铐手镣,头发蓬乱,眼神空洞。 摄政王一见她,眼里就有藏不住的杀意。多少年魂梦不安,父母兄姐惨死的景象不断回放。此刻面对仇人,他恨不能食其ròu,寝其皮,声音里都带着颤抖:“你这个歹dú的fù人,可还记得十二年前右都尉将军谢劭一家是如何被灭门的吗?” 那老fù人傲然抬头凝视他片刻,尖酸地开了口:“想不到当年那个谢家的漏网之鱼,如今成了大气候。斩草不除根,终究留遗恨。只怪我一时疏忽,不曾派人追杀,反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你!”谢铮气得双眼圆睁,怒发冲冠:“我谢家何罪之有,全家几十口招此横祸,尸骨无存?” “何罪之有?若不是你父亲撺掇,先王怎会与一介卑微女子私通,生下那个孽障,威胁我的地位。”说着话,前王后转头蔑视地看向面纱下的封凌,发出阵阵桀桀怪笑:“想必你就是那贱人的女儿吧,如今倒人模人样,做起女王来了,运气不坏啊~哈哈哈!” 这回连好脾气的封凌也被她气着了:“不许你侮辱我的母亲!” “哈哈哈……”老fù人如同疯了一般,大喊大叫:“贱人就是贱人,你不过是个私生女,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这位置本该是我的,是我的….!” 她被军士拖了下去,仍然挣扎着不停咒骂,但是很快咒骂声就平息下来。封凌犹在气得发抖,她没有注意到,谢铮写了张手谕,密令将前王后处以车裂之刑。后来的某个日子,当封凌想起前王后的可憎面目时,谢铮只告诉她,那老fù人已在天牢中畏罪自尽。她“哦”了一声,便将这事抛之脑后。 第29章 前言轻负 征东将军大胜而归,依例自然要重重封赏。女王赐了一座府邸给苏懿,任命他为十六卫大将军,加封二品。跟随的几位将领,诸如赵栩,高澎,萧智等人也都论功行赏,升了品阶,外放至各地重镇驻守。唯有孟宸,因此前他只是个无官职的幕僚,这次也只得了个文职,在礼部任了个小小郎中。 为这事,封凌和谢铮略有争执,她认为孟宸人品出众,文武全才,理应得到重用。谢铮却认为孟宸与苏懿同窗,初来乍到,未立大功,便平步青云,难免会引起朝中旧臣不满。考虑到谢铮在苏懿一事上已做了很大让步,封凌只得作罢,但觉委屈了孟宸。 封赏已毕,圣旨下来,苏懿立刻上表谢恩。孟宸虽心有不甘,上面却不动声色,唯默默接旨而已。很快,苏懿走马上任,且搬进了新府邸。苏府位于王宫东南侧,是前王后亲弟弟的宅邸,占地极广,曲院楼台,花园池塘,无一不精美。虽家仆众多,只苏懿独个主人住着,不免孤单。恰好孟宸无处安身,便邀他一同住在苏府。两人互相作伴,时常把酒言欢,倒也其乐融融。 孟宸本出身显贵,父亲原在邳国为太师,孰料八年前得罪了新任国王,被贬职后便抑郁成疾,不久撒手人寰。树倒猢狲散,亲戚旧友不仅不顾,反而落井下石。彼时孟宸正在归云书院读书,母亲想着他是长子,若日后出人头地也可重振家门,便咬牙折卖田地继续供他上学。书院学费昂贵,不过几年,家道日渐衰败。等孟宸毕业,家中只剩一栋老宅。 此后孟宸四处谋职,指望为母亲分担些生计,帮着抚养两个弟弟。可这社会向来现实,无钱无势无背景,终有盖世才华,又有谁会高看他一眼。他所谋的职位低微,薪水微薄,连养活自己都勉强,更别提养家了。母亲渐有怨言,常说他这书白读了,连学费钱都挣不回来。他唯有苦笑而已,并不辩驳,知道不过是生活的艰辛压垮了她。 这次来姜国,他抱了很大的希望。然而千里迢迢奔波一场,却依旧得了个微不足道的官职,心中失落可想而知。但想到在此做官,终究还有苏懿照应,比其他地方到底强些,便安心留了下来。 而苏懿自入朝为官后,每日里都盼着上朝,虽然封凌经常缺席,就算来了,他隔着珠帘也见不着面。可他觉得能远远望见她,偶尔听她说一两句话,心中亦宽慰许多。何况他还抱着一丝幻想,兴许哪日女王会单独召见他呢。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女王似乎从未对他另加青睐。他渐渐感到些不对劲,又不好去问她,心中郁闷日复一日堆积。 每日下朝后,经常有官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jiāo流各类讯息。苏懿新入朝堂,并不认识几个人。但那些官员见他如今风头正劲,有心想要拉拢他。其中以户部尚书林谙最为积极,一个劲问他年庚多少,娶妻与否,且三番五次邀他去自己府上作客。苏懿也有意结jiāo同僚,便去了好几次,与朝中官员日渐熟络。 端午节,朝廷放假三日。林尚书前一日便拟了帖子邀他同游羲和山。羲和山距都城十余里,风景秀丽,古刹名胜颇多。这日清早,林尚书与苏懿,孟宸及其他十余位官员,或骑马,或乘车,浩浩dàngdàng一行人直奔羲和。 至山脚下,弃了车马,大伙儿一块徒步登山。几位家丁挑着酒食担子,早早来到山腰处的铭心阁,铺开了宴席。官员们则边走边吟诗作对,逍遥自在。待他们漫步至铭心阁,早已过了午时。 众人坐在高阁上,举目四望,但见奇峰突起,万山绿遍,险壑幽深,飞瀑碎玉。习习岚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精神为之一振。 这景色似曾相识,不由勾起了苏懿的许多回忆。那年重阳,他背着封凌从瀑布旁的绝壁攀援而上,悠悠白云,萋萋芳草,她的笛声仿佛仍在耳边。可如今,封凌对他似乎有些疏离冷淡。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所渴求的,她还愿意给他吗?想到此,眼前美景顿失颜色,他带着几分惆怅长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林尚书见他闷闷不乐,关切地问道:“苏将军青春正茂,前途大好,缘何垂头丧气,如此颓唐呢?” 苏懿尚不及回答,身后一位叫柳渊的都城长史,笑嘻嘻地凑上前来说:“想是苏将军正当婚龄,却无佳偶相配,所以伤春悲秋吧。” 林尚书哈哈大笑道:“这算什么事!大丈夫何患无妻,况将军如此青年有为,一表人才。放个口风出去,只怕说媒的把苏府大门都挤破了。” 苏懿心说:我哪有为这事发愁,不都是柳渊瞎起哄吗?嘴里装模作样谦虚道:“林大人过誉了。” 林尚书瞥他一眼,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呢,我有一女,年方二八,被她母亲养得娇宠,xìng子刁蛮了些。年纪相貌倒与苏将军颇相配,不知你意下如何?” 周围众官员一听,纷纷拍马屁,赞道:“苏将军真有福气,林小姐定是才貌双全的,从此两家结为一家,多好!” 好好的郊游怎么会变成逼婚了?苏懿心中暗暗后悔,拒绝了林尚书,就意味着从此得罪了他这一党,怎么办?不拒绝是不可能的,只得硬着头皮说:“谢林大人抬举,只是在下刚入朝为官,还想着先为国效力几年,再考虑成家。何况婚姻大事,亦须请示父母,岂敢擅自做主。” 这段话说得磕磕绊绊,毫无诚意,林尚书当即脸色就变了。这时孟宸见了想上前帮着打圆场,又怕自己官职低微,说出的话林尚书不爱听,略作迟疑才说:“其实下官觉得摄政王相貌英武,地位崇高,又未婚配,倒是林大人乘龙快婿之首选。” “摄政王的婚事么,就不劳咱们费心了。”林尚书心中不快,冷笑着说道。 看苏懿与孟宸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柳渊摇着头作百事通状说:“苏将军消息太不灵通了,你不知道吗?摄政王与女王陛下早有婚约,不然何以如此卖力助她夺回王位。这可是谢钊将军亲口说的,咱们就尽等着喝喜酒吧。”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然zhà开,苏懿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孟宸眼疾手快扶住了,低声问他:“怎么了?”他稳住身形,摆了摆手,苦笑了一声:“喝多了,不妨事。” 孟宸还不知道封凌就是女王,又看他并没喝多少酒,纳闷不已。当着众人面不方便追问,便说:“既是喝多了,不如我送你先回去吧。” 苏懿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向林尚书告辞。林尚书因这婚事被驳了面子,早已藏了一肚子的不满,听得他们要走,假意挽留了一番,也就随他们去了。 回去的马车里,到底苏懿憋不住,把满腹心事都吐露给了孟宸。孟宸听了才知道,原来封凌做了女王,所以一向淡泊名利,无意仕途的苏懿才会去做这劳什子的征东将军。可他除了几声叹息,几句苍白无力的安慰,却也别无他法。 到了苏府门口,管家迎上来说:“有位小姐来访,已在花厅等候多时。” 苏懿与孟宸惊喜地对望了一眼,都在心里说:莫非是女王陛下微服而至了?两人忙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花厅。 花厅里,一位红衣姑娘正坐在客位上吃着茶,不耐烦地东张西望,四处打量。听到门口的脚步声,立刻欢喜地跳出去,抱住了苏懿的胳膊。 “姚璧!你怎么来了?”苏懿的心一沉,脸色也跟着沉了。倒是孟宸微微一笑说了声:“姚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姚璧松了手,随意与孟宸打了个招呼,便转头噘嘴望着苏懿不满地说:“我怎么来不得了?是你父母教我来探望你,喏,这是你的家书。”她拿出一封厚厚的信递过去。 苏懿接过来,瞧了瞧封皮,确是父亲的字迹,便揣进怀里,冷淡地说了句:“既来了,叫管事的收拾间院子给你,先住下吧。” 管事的来了领着姚璧去了西跨院,同来的几个仆佣也分别安排了住处。晚饭三个人一块吃了,苏懿始终闷闷不乐,孟宸和姚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姚璧去年已从书院毕业,回到祁国后,不时上苏府玩,讨好苏夫人兼打听苏懿的事情。 那时资芸和资旭回到书院后,对封凌做了女王一事并未声张,她亦无从得知。只从苏懿写给父亲的家信中了解到,苏懿现在姜国为官,她便与姚右相闹着要去姜国。姚右相爱女心切,没有不答应的,便给她准备了许多银两,安排了几个侍女,嬷嬷,家丁随行。 苏懿见她这大小箱笼众多,家丁们搬了又搬,一副打算在此安居乐业的模样,简直头疼。又不好赶她走,父亲在家书里千叮万嘱让他好生招待姚璧,虽说自己可以不理,但毕竟家人都还在祁国,投鼠忌器也不免要给个面子,只得任姚璧留下。 幸而姚璧尚算乖觉,除了偶尔去他房里打个转,说说话,聊聊天,倒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孟宸时常劝他,姚璧这等痴情很是难得,他不该如此冷淡,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况与封凌的婚事已无甚希望,又何必再执着于她。苏懿黯然神伤道:“你不知道,我看见姚璧,便仿佛看见自己。固执得可怜,追逐那得不到的爱,至死不渝。你叫我放弃封凌,不如先叫姚璧放弃我。” 孟宸听了直道:“算了,我也不懂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劝了不肯听,是我多管闲事了。”苏懿反问他:“莫非孟师兄从没遇见过一个心动的姑娘?”孟宸沉默了一阵,断然说了句:“没有。”此事两人便不再提起。 两日后上朝,苏懿大着胆子提出要单独觐见女王,却被婉拒了,女王陛下凤体欠安,暂时不见任何人。随后便听说女王去了城外的行宫避暑,苏懿这回在朝堂上也见不着她了。 入了夏,天气有些炎热,逢着休沐,朝中同僚邀苏懿去春漪湖游船消暑。姚璧也想跟着去,苏懿哪里肯,只说去的都是男子,她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姚璧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但想到如今自己住在这里,苏懿已是三番五次暗示她该早些返乡,她只是赖着不走。这回若是再违逆了他的意思,恐怕真就会不客气要赶她回去了。于是她不再纠缠,悻悻地目送孟宸和苏懿出门去了。 她在花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各处转了转,只觉无趣得紧,天又热,晒得慌。吃过晌午饭回房蒙头大睡,睡起整个人恹恹地无精打采,想着苏懿他们不知道回来了没,便向外院走去。快走至花厅,远远见门外立着个不认识的侍女,心中疑惑,随手揪住位路过的小厮问:“这是谁?” 小厮朝那边瞧了眼说:“方才有位小姐来找苏将军,我道将军未回,她便在花厅里等候,这侍女就是那小姐带来的。” 姚璧心中一咯噔:一位小姐?莫不是苏懿在这里又招惹了什么美人儿,都找上门来了。哼,这倒要先去会会,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道我姚璧看上的人,谁敢抢! 她这样想着,脚步不曾停留,一阵风般便进了花厅。 外面阳光灿烂,花厅里光线略显昏暗。但姚璧还是一眼瞧见,一位身姿秀美的姑娘正立在中堂前看那字画,听见有人进来立刻回头望,头上虽是罩着面纱,看不清眉目,却也见得她一袭华裳,举止温柔娴静。 姚璧的醋意蹭蹭地就冒出来了,她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下,目不转睛盯着那姑娘瞧,毫不客气地开口问:“这位小姐不知找苏将军有何贵干,他现下不在府里,有事不妨同我说,我是他未婚妻。” 她很满意地发现自己的话收到了效果:那姑娘全身一震,呆怔了半晌,之后却突然轻笑起来,举手撩起了面纱:“姚师姐真是痴情,居然都追到姜国来了。苏师兄有你这样的未婚妻,确实好福气。” 姚璧打眼一瞧,原来是封凌,顿时有些讪讪道:“怎么是你?你为何也来了姜国,是苏师兄接你来的?” 封凌并不答她,抬手拨弄了一会腕间的凤镯,眼里莫名就蓄满了泪水。她怕姚璧瞧见,又伸手将面纱放下,努力平复了情绪方缓缓说道:“姚师姐,我真心真意地祝你和苏师兄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今日我过府拜访的事,不必告诉师兄了。希望你能一直好好待他,不要伤了他的心。” 听得这话,姚璧起先颇有些纳罕,随之一阵窃喜。遂站起身,放柔了声音说:“我对师兄的情意,谁人不知,何人不晓,自不必你多嘱咐。” “那就好,封凌这就告辞了,师姐留步。” 一缕馨香飘出屋外,封凌带着玉荷悄悄离开了苏府。姚璧眼珠一转,便去找来管事的,叮嘱他说:“方才那姑娘是来找我的,苏将军回府就不必向他禀报了。”说着随手赏了他一两银子,管事的欢喜地应了,再未提此事。 封凌是偷偷从行宫溜出来的,可是眼下她再没心情赶回离城数里的行宫,而是径直回了城内的王宫。马车向着北面的巍峨宫殿“哒哒”地走去,她端坐在车内,傻傻地看着不断轻轻晃动的车帘,脑子里一片空白。 自那夜谢铮向她吐露真情,她想了很多:哥哥为她付出太多太多,她无以为报。难道真能做到对他置之不理,与苏懿共结连理,双宿双飞吗?她不能,她的良心会永远谴责自己。 苏懿重返都城后,她下决心不再与他单独相会。可她终于忍不住,思念像野草在她心里疯长。她骗自己说:“就这一次,就让我见见他。然后,我会安安心心嫁给哥哥。” 然而这一次姚璧彻底让她死了心。 回到宫里,她换过衣裳,净过手面,便去御书房找谢铮。谢铮正和几位大臣在议事,听到侍卫传报,大家忙迎了出来。这回封凌没戴面纱,落日余晖映照下,显得脸色分外苍白。几位大臣行过礼都关切地劝她保重身体,她勉为其难笑了笑,并不说话。谢铮看她不对劲,便让大臣们先回去,国事改日再议。 封凌缓步进了屋内,谢铮也跟进来,在书案后默默地陪她坐着。宫女奉茶上来,他端杯吹了吹又搁下,好一会方开口:“怎么突然从行宫跑回来了?该摆驾才是,这样轻车简从,不安全。” “兴师动众的,麻烦,有几个侍卫跟着就行了。”封凌将茶杯盖转来转去,闷闷地答道:“在行宫里待着太寂寞,想回来。” “也好,想回就回吧。我一个人在这宫里也觉得寂寞。”谢铮云淡风轻地将话题带过。屋内一时沉寂,两人又无话可说。元宵夜过后,谢铮似乎察觉自己酒后失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自此对封凌便彬彬有礼,态度客气而不亲昵。 封凌也小心翼翼地回避他,从不提那一夜。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毁掉辛苦维持的表面和谐。但今日,她决定打破僵局,主动提起:“元宵那晚的事,哥哥可还记得?哦,差点忘了,你说不想做我哥哥的,对不起。”她语气里的伤心让谢铮难过,他顿了顿才说:“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说完低头拿起面前的奏章看了几眼,突然又补了一句:“便叫哥哥也无妨。” 他专心地批阅奏章,运笔如飞,毫无停顿。想必每日都做这些事,早已娴熟至极。而这些事情本该是她的职责,只因她一句不喜欢,他便一力包揽,没有半分怨言。 “我已经想好了。”不知为什么封凌最近总爱哭,她不敢再看谢铮的脸,垂目注视着自己鞋面的绣花,嘴里径直说了下去:“若是哥哥的心意没变,我愿意嫁给哥哥。” 她的语气是如此平静,却激起谢铮心中波涛起伏。握笔的手抖了抖,一个墨点圆溜溜地在纸上打着转。他瞧着这墨滴发了好一阵呆,期盼已久的愿望实现了,为何觉得如此虚幻?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他一贯的镇静使他看起来仍然与平常无二,那墨滴被晕开描成一个大大的圈,收到批复的那位大臣一定会吓一跳吧,想到这,他的嘴角扬起了愉悦的笑。 “哥哥不愿意么?”封凌眼中带泪,脸上却是甜美的笑容,撒着娇说:“若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谢铮搁下笔,转身面对封凌,双手握住了她的手久久不曾放开。他的声音里有几分莫名的怅惘:“我的心,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只怕,怕你是一时冲动,怕你心中觉得委屈。” “不,我早就想好了。”那对龙凤镯晃得封凌失了神,这是母亲的遗物,有什么理由让它们分开?世上还有谁能比哥哥对她更好?可她却放不下苏懿,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谢铮。直到今天在苏府遇到了姚璧,她才明白,原来看着自己爱的人与别人亲近是这样的一种折磨,痛彻心扉。 “若论委屈,哥哥才是真的委屈了自己,什么都放在心里不与我说。”清风徐来,花香袭人,如果这世间只剩了你和我该多好。她低低地说道:“从前许多事,是我对不起哥哥,我…..” 谢铮心上的弦被拨了又拨,真想不顾一切拥她入怀,倾述他埋藏多年的心事。可是理智在悄悄提醒他,封凌今日定是受了什么刺激,心绪不宁。若她后悔,日后又该如何面对?他不会责怪她的反复无常,可是他会比从前痛苦百万倍。得而复失,不如从未拥有。 “我什么委屈也没有,别胡思乱想。你也饿了,咱们先用晚膳吧。”他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宫女们陆陆续续将菜上齐后,留下两个站在他俩身后伺候。当着外人面,两人什么话都不说,只默默吃饭。封凌挑了几粒米饭嚼了嚼只觉嘴里发苦,拿着筷子不想再下箸。谢铮挟了块她最爱的清蒸鳜鱼,将鱼刺细细剔出来,放进她的碗里道:“近来你又清减不少,多吃点,身子要紧。有些事不必劳神去想,别人随意说的一句话,你便牢牢记在心上,何苦呢。” 果真是随口一句戏言吗?为何要自欺欺人?明明爱得那么深,明明痛得那么刻骨,他却轻描淡写只为安慰她。他为她着想得越多,她越难受。他努力推开她,她更不忍离去,莫非这就是他的策略?试探,拒绝,他害怕从天堂跌落地狱。那样一个叱咤风云,权倾朝野的男子,在心上的姑娘面前卑微到不敢说出爱,为什么? 用过膳,宫女们撤了席面,封凌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害怕独自待着会哭个不停,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哥哥,天色尚早,不如去花园里走走,消消食。”谢铮应了,起身随她出了御书房。两人沿着爬满绿葡萄的风雨廊慢慢走着,夏日昼长,红日早已西沉,彩霞依旧满天。 “还是小时候好,虽然无父无母,可也无忧无虑。”封凌走至花坛边,摘了朵茉莉嗅了嗅,香气扑鼻:“呀!花里有虫子。”她吓得甩手丢了花。 谢铮笑了:“你现在也没长大啊,看见虫子还是会害怕。” “没有,我不怕虫子,就是觉得它们太难看。”封凌偏头浅笑露出两个小酒窝,认真地望住谢铮的眼睛:“真的,我不是小孩子了。今天和你说的话,都是想了一个月才想好的。” “唔,要想那么久啊~”谢铮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一丝遗憾,伸出手摸摸她的头调侃道:“可把你这小脑袋给累坏了吧。” 他始终不相信她的一片真情,封凌想只怪自己过去伤他太深,以至于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没关系,让一切都慢慢来吧。他们还有那么长的时光可以共度,她会证明给他看。 第30章 相见时难 翌日女王回宫临朝,苏懿这次再不犹豫,在朝堂上便当众提出要单独面见女王,有重要的国事相商。摄政王不吭声,等着封凌自己做决定。一片寂静中,只听女王在帘后轻声说了句:“退朝后来流云殿吧。”苏懿忙不迭应下,满心欢喜。谢铮似早有预料,可眼中仍闪过失落:所以,昨日说的终究不过是美丽的谎言吗? 百官散去后,宫廷侍卫领着苏懿去了流云殿。殿内空无一人,他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候。半个时辰后,听见外面侍卫大声喝道:“女王陛下驾到!”他忙起身恭迎,封凌从他身边翩然而过,衣香鬓影惹人心动,她全然不觉。 她在上首落了座,抬头望望苏懿淡然颔首道了声:“赐座。”一旁的宫女立刻走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将军请这边来。” 他在封凌左侧下首落了座,还没开口,封凌已抢先说了话:“苏将军为国出生入死,屡屡受伤,不知如今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一年未曾亲密,苏懿有许多衷肠想要倾诉,可是望望她身后站着的两个宫女,他不敢造次,只得依礼答道:“多谢陛下挂心,臣身上的伤都好了。” “哦,那就好。新府邸住得可还舒心?”封凌又问。 “很好,多谢陛下赏赐。” “这是你应得的,不必谢我。”封凌望望梁柱,目光漠然。 这样兜圈子,苏懿可不喜欢,他直截了当地提出:“臣有要事启奏陛下,可否屏退左右?” 该来的总要来,逃避不是办法,封凌把心一横,对殿内的宫女们说:“都下去吧。” 殿门合上,再没有多余的障碍,苏懿大胆走到封凌膝前,握住她的手跪了下去:“封凌,你这是怎么了?自我班师回朝,你便对我不理不睬,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就算我罪该万死,也该死得明明白白。” “师兄怎会做错什么,错的始终是我。”封凌给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我对不起师兄,从前事只当没发生过。你我今生无缘,不若来世再…..” 话未说完已被苏懿冷笑着打断:“莫拿什么来世来哄我,我只问你,你心中可有我?”封凌含泪不答,苏懿又接着说:“你既不否认,便是心中有我了。如今这般模样,是不是摄政王逼你的?”他眼里冒着骇人的怒火,双手不觉用力捏紧封凌的手。封凌痛叫了一声,他才惊醒过来,赶紧捧起她的手心疼地吹了又吹。 “是他逼你嫁给他,对吗?你别怕他,有我在,我会护着你。”他语气里的娇宠和呵护只让封凌哭得更厉害:“没有,他没有逼我,是我自己愿意。他为我牺牲了太多,我无以回报。何况我们早有婚约,只是他一直没有告诉我罢了。” “他为你牺牲太多,你就以身相许。那我呢?我怎么办?你为我想过吗?五年了,多少朝朝暮暮,我对你的情难道你还不了解?这等残酷的折磨,不如直取了我xìng命去,一了百了。” 她无法回答,也不能给他安慰。昨夜思虑周全,到他面前却险些崩溃。可是既做出抉择,再翻悔岂不令更多人痛苦。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没有退路。 “师兄,有首词不知你可曾听过?”封凌停了一下,不待苏懿回答,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念道:“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宴歌席莫辞频。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谁知等她念完,苏懿竟拍着手讥讽道:“好个不如怜取眼前人,那摄政王就是你的眼前人,而我不过离开一年就成了多余的,是吗?”他环住封凌,两手握住她座椅的扶手,直勾勾地盯着她:“没想到你是这样水xìng杨花的女子,枉我对你一往情深。原来你骗我来做什么征东将军,不过是想让我为姜国卖命,着实煞费苦心。” 两只檀木扶手在他手下裂为残渣,片片碎屑无声落下。他不明白,为什么要骗他?她根本无须骗他,只要她开口,纵然是地狱深渊,他也会毫不迟疑地往下跳。 “不是,不是!”封凌急得赶紧分辩:“我是说姚璧,她才是你的眼前人。她为了你,不远万里从祁国追至姜国,这份痴情,难道不值得师兄珍惜么?” “姚璧?这和姚璧有什么关系?”苏懿起初大惑不解,继而仔细一想,顿时恍然:“你知道她来了姜国?” 她本不想说,可那些话却不听她控制:“是啊,我昨日在你府上遇见她,谈得很开心。” “昨日你去了我府上,她胡说了什么?你为何不等我回来,让我给你好好解释一下呢?”苏懿悬起的心忽地放下,笑着去抚封凌的头:原来她故意气他,不过是为了姚璧在吃醋。 封凌将头一偏试图躲过这爱抚,没成功,她分神想到:他手上该不会有木屑沾上她的头发吧。不对不对,好像跑题了。封凌觉得她分明没有吃醋的意思,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她在嫉妒姚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住在他的府上了呢? “有什么可解释的,我倒觉得苏师兄和姚师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也许我该考虑给你们赐个婚。”这语气到底还是酸溜溜的,封凌颇感懊恼,她明明是要装成冷静持重的模样,却装得这么失败。 果然苏懿还是误会了:“姚璧不过从家乡我父母处捎了封信过来,我便留她住了几日。你若不喜欢,我回去就叫她收拾行装返回祁国。你别再生气了,没告诉你是我不对,可我也不知道上哪说与你听,你总不肯见我。”他自以为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心情好转许多。说话时都是哄劝的口气,这甜蜜的宠爱,封凌太熟悉了。 她狠不下心来直面苏懿,告诉他,她已决定和谢铮成婚。软弱使她依然选择了回避,望着他热切的目光,她不知该如何收场。 他拥她入怀百般缠绵,她内心挣扎着,身体却不可抗拒地沉沦。直到他走后,眼泪才肆意流淌。他真心待她,她却瞒着他,撇下他成为别人的新娘。若日后他得知真相,定会对自己恨之入骨。 算了,就让他恨她一辈子,她负了他,活该。她不能再让谢铮失望,总归她只能择一人同白首。 日子平静如水流逝,苏懿照常上朝下朝,直到一道圣旨zhà开了这表面的安宁。女王宣布:她与摄政王谢铮将于三个月后的九月二十日大婚。朝堂上,文武官员有些早就心中有数的,并不惊讶,纷纷上前给谢铮道贺。谢铮亦笑得灿烂,坦然接受。 唯有苏懿如同被晴天霹雳劈中,惊得目瞪口呆。尽管曾经耳闻他们之间有婚约,可他一直抱着幻想,以为封凌定会为他毁约。然而今日,无情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到底被抛弃了。此刻,他想在朝堂上大闹一场,可又觉得自己是如此可笑,凭什么闹呢?何况闹起来,封凌会很难堪吧。他冷静下来决定退朝后再去找她。 可是封凌不肯召见他,他转头去了御书房。御书房里,国师与礼部尚书在讨论大婚的细节,该邀请哪些外国来宾,该准备什么东西。谢铮笑眯眯地嘱咐些女王的喜好,让尚书拿笔记下来。三人正谈得起劲,却见苏将军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就这么恶狠狠地望着谢铮。 谢铮看他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心知他一定是来找茬的,便匆匆打发了那两位。等他们走后,宫女重新奉茶而入,苏懿随意择了张椅子坐下,依旧一声不吭。谢铮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方不徐不疾开口道:“不知苏将军找本王有何事?” 苏懿开门见山说:“我要见女王。” 谢铮瞥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走错了地方,女王今日并未来御书房。” “我去找过女王,她不肯见我。” “那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是你挟制了她,还是你给她灌了迷魂汤?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苏懿突然砰地一声将手边的茶杯摔在地上,一旁宫女吓一跳,忙上前打扫。只见苏将军双目赤红,面色惨白,一副骇人模样。 谢铮却不惧他,吩咐宫女们打扫完后都退出去。待屋内只剩他俩。才慢悠悠地说:“我什么也没做,可是很显然,她选了我。至于为什么,这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后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容任何人觊觎她。” “我不相信,我与她曾经两情相悦,海誓山盟,如今她却连见都不愿见我一面,不是你在捣鬼又是谁?” “我?别忘了,苏将军,我与她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块长大的。若论先来后到,也轮不到你来指责我捣鬼。”谢铮已是万分恼火,这个半路出现的强盗居然敢反咬一口。 苏懿冷然道:“好,既如此,我们现下就去找女王陛下问清楚,她到底选的谁!” “哼,女王若肯见你,早就宣你入宫。她不愿见你,苏将军又何苦一厢情愿,苦苦纠缠!”谢铮嘴角挂着的嘲讽彻底激怒了苏懿,他再也待不下去,厉声说道:“别再叫我什么苏将军,我不屑这官位,更不屑留在姜国。告辞!” 他从未追逐过这功名利禄,富贵荣华,拼了命争取的不过是能配得上封凌。而今,他明明配得上了,却显得如此滑稽,仿佛一只被耍的猴子,这样狼狈不堪,惹人耻笑。所以,还有什么必要再留在这里?他要走得远远的,管她和谁成婚,眼不见心不烦。 望着他甩袖而去,谢铮蹙眉陷入了沉思:昨夜拟好圣旨后,他喜不自禁楼住了封凌,想要吻上她的唇,她却低头避开。也许她以为自己做得不露痕迹,可他心如明镜。那一刻,手边的圣旨如此刺目而刺心,他想一把撕碎它。 但是多年隐忍养成习惯,他的理智占据了上风:“凌儿,你是真的喜欢我才做的决定吗?好吧,就算不爱,你选了我,我一样地欢喜,一样永远护着你。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终究成了真正的一家人。我别无所求,只愿一生一世与你相守。” 一盏灯烛喜气洋洋映红了谢铮的脸,封凌将头抵在他胸口,默不作声。一生一世,她许过苏懿,如今物是人非,已成妄言。她不敢去想未来,甚至害怕明日。朝堂上,圣旨一出,苏懿会怎样呢? 冲出宫门的苏懿直接就回了府,府里的仆佣婢女立刻感受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黑云压城城yù摧”。苏将军对每个向他请安问好的人都置之不理,径直进了卧房。很快屋里传来稀里哗啦砸东西的巨响,侍女们都不敢近前去看,远远躲在院墙外,小声议论着。姚璧从丫鬟口中得知这消息,倒是很乖觉地一直不露面。 傍晚,孟宸从衙门里办差归来,管事的见了他如获救星,立刻拖住他将主人的反常举动一一告之,央求他赶紧过去劝劝。孟宸并不知道今早女王颁旨宣布大婚的事,心中也颇感疑惑,不知该如何劝起。可是看管事的满脸殷切,终不忍拒绝。 他回房换下官服,着一袭简单白衫,风度翩翩穿过中庭,进了苏懿的院子。守在院门口的侍女见到他即屈身请安,他含笑点头,一派儒雅大气世家公子模样。待他走远,两位侍女偷偷说起闲话:“就咱们主子脾气差,若能跟了孟大人该多好。” 孟宸轻敲房门,无人应答,手上用劲一推,推不开,门被从里闩上。他便抬高声音喊道:“师弟,是我,开开门。我有些事要与你谈谈。” 一片寂静使孟宸差点以为苏懿不在房里,他放了耐心等着,片刻后,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苏懿衣冠不整,披头散发,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后。从没见过他这等落拓,孟宸也大吃一惊: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这位绝世无双的佳公子变成这副鬼样子! 没人招呼,他主动自觉地跨进屋内。只见地面一片狼藉,架子上的花瓶,书籍,笔砚横七竖八,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他根本没个落脚处。 “师弟这是怎么了?” 听到孟宸的关心,苏懿嘴角浮起一丝嘲讽:“怎么师兄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还问你,我又不傻。孟宸腹诽道:若不是指着你提携我,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不过他一向礼仪周到,自然不会把这些情绪表露出来,面上仍带了一如既往的微笑道:“我不知道。有什么事,师弟不妨说出来,为兄或可为你出出主意。” 苏懿始终不吭声,孟宸无法,只得拉他出去喝酒。先唤了侍女进来,一个打扫房间,一个端水给苏懿梳洗。忙乱完毕,两人在花厅坐定,吩咐管事的整一桌酒菜上来。菜还未上,姚璧得到风声也赶了过来。三人围桌坐了,都不说话,气氛尴尬。 直到酒菜上齐,孟宸给大家倒了酒,举杯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不管有什么烦心事,别去想它。来,我先干为敬。”他还没说完,苏懿已喝完一杯,自己又倒了一杯。姚璧端起酒杯正准备喝,见这般情形,手停在半空,当场呆住。苏懿自斟自饮,丝毫不理会同桌那两人惊讶的目光。孟宸用眼神询问姚璧:“他这是怎么了?”姚璧则回以抱怨的白眼:“你问我,我问谁?” 眼看苏懿一气喝了七八杯,孟宸终于忍不住按下了他倒酒的手:“师弟,慢点喝,先吃口菜。”苏懿挣了挣,没能挣脱:“师兄,你让我喝行不?人生在世不如意,还不让人一醉解千愁。” 孟宸不急不恼,反问他:“师弟,身为男子,遇事当勇于面对,喝酒能解决问题吗?” “不喝就能解决了?呵呵!” “有什么事你不妨说出来,或者我们也能帮着出出主意,毕竟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酒劲上头,苏懿也顾不得丢脸,将与封凌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姚璧暗暗咋舌,原来封凌那个臭丫头居然做上了女王,幸好她就要与什么摄政王成亲,这样岂不是再没人和她抢苏懿?真是天大的运气,值得举杯庆祝。她肚里想着,憋不住要喜上眉梢。 苏懿这边说得声泪俱下,泪眼朦胧中注意到了姚璧的表情,怒气忍不住bào发:“姚璧,我正想问问你。那日封凌来府里,你是不是与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唬封凌还行,到姚璧这里全不管用。她端起手中的酒,仰脖一口咽下。然后慢慢放下杯子,镇定地凝视苏懿:“师兄,你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可把自己的失意怪在别人头上,未免过分了点。故人相逢,我不过与她寒暄了几句,这也有错吗?” 苏懿被她反驳得哑口无言,虽然心知事情绝不像她说得那么简单,但无凭无据也不好再说下去,唯有苦笑着摇头,依旧去拿酒壶。 孟宸见他又灌酒,不由皱了皱眉说道:“如今圣旨既已下来,再无回旋余地,不如认了命罢。天涯何处无芳草,师弟不必如此糟蹋自己身体。” 苏懿哈哈大笑道:“认命?我自然是认命的,不然又如何,难道还能起兵造反不成?我已想好了,明日一早便辞官回乡,今生今世再不踏进姜国半步!” 听了这话,姚璧高兴地差点蹦起来。付出总有回报,老天开眼,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孟宸却大吃一惊,他好不容易在姜国立足,如今失去苏懿的庇护,前途堪忧。思索了好一会,他突然想到:为什么不让苏懿娶了女王呢?若能成功,日后自己不就青云直上了吗? 他倒了杯热茶递与苏懿:“师弟,当初你与封凌在书院时要好得惹人艳羡。你对她的执着,大家都有目共睹,如今你真甘心放弃这一切,眼睁睁看她嫁给别人?” 苏懿乜斜了他一眼,纳罕不已:“不是师兄叫我认命的吗?”孟宸一愣,讪讪说道:“方才是师兄贸然了。不过我想你与女王情比金坚,此番变故,也许有什么内情,你为何不去找她问个清楚?轻言放弃,非男儿本色。” “我去过,她不肯见我。她既已对我无情,我又何苦纠缠不休,徒然招人耻笑。” “也许是碍于摄政王在,她不敢出来见你。也许她是被逼无奈,王爷大权独揽,政事皆经其手,这圣旨必是他亲拟的,女王也不得不从。你尚未见着她本人,怎能轻易断定她对你无情?” 是了,明明上次进宫,封凌还与他亲密非常,怎会一眨眼就变了心?其中必有蹊跷,说不定就是受人胁迫。苏懿越想越觉得孟宸的话有道理,他再也坐不安,起身吩咐管事的赶紧备马。接着对孟宸一拱手说:“师兄指点的是,我即刻进宫找她问个清楚。摄政王若是拦着,我便硬闯,拼死也要见上她一面。” 他兴冲冲出得门去,留下无比失望的姚璧满腹狐疑盯着孟宸问:“孟师兄为何撺掇他去闯宫?宫禁森严,内卫林立,你不怕他此去凶多吉少?”她有些恨孟宸,明明苏懿说要离开姜国,明明她与他的婚事大有希望,孟宸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 孟宸装模作样长叹一声道:“你也知道苏懿的脾气,只有封凌亲口说了,他才会彻底死心。只有他彻底死了心,才会懂得你是唯一值得他珍惜的人。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离开,他的心终究还在封凌身上。”说完又看了她一眼:“师妹若是不放心便悄悄跟着去,必要时可以帮他一把。以你的身手,几堵宫墙怕是难不住你吧。” 姚璧默然不语,她猜不透孟宸的心思,一会儿劝苏懿放弃,一会儿又劝他争取。如此出尔反尔必有隐情,只是现下情况紧急顾不上细想,还是先考虑苏懿的安危。她怀着一腔怒气,撇下孟宸径直回了房,找了件黑色劲装换上,往袖筒里放满银针,便提剑越墙而出。 花厅里,灯烛下,孟宸独自坐着,忧心忡忡地小口小口抿着酒。他想苏懿此去不知是福是祸,若能见上女王,两人重归于好,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被摄政王拦下,两人必会言语争斗,说不定还会打起来。自己还是该去看看,助苏懿一臂之力。 这几年仕途屡屡受挫,孟宸内心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温润君子。他迫切需要一个晋升的台阶,母亲和两个弟弟都将他视为依靠,他做不到与世无争,做不到淡泊名利。苏懿可以潇洒地挂冠回乡,继续做他的清贵公子。而他,离开这里,又要四处奔走谋职,受尽冷眼和讥笑。若是他独自留下,连住处都成问题。日后在官场中也会备受排挤,还有什么希望将母亲他们接过来享福? 这是最后一搏,只要能除掉摄政王,让苏懿与女王成婚,作为他唯一的亲信,荣华富贵必是唾手可得。 他打定了主意,叫管事撤了酒席,假称回房休息。换过装束,亦偷偷出了府。 第31章 生离死别 今夜燥热不堪,月晕昏黄,满天星辉被乌云遮蔽,露出寥寥数颗。苏懿策马疾驰,路上巡夜的士兵皆是他的属下,自然不加阻拦。但当他奔至宫门前下马,守门的宫廷内卫却不肯开门。内卫乃是摄政王亲自管辖的,苏懿没有令牌,亦未得传召,怎能随意进宫? 酒气上头的苏懿被拒之门外,焦躁不已。他想硬闯,铜质的宫门坚实无比,牢不可破。他拼命捶门,声音宏亮如同撞钟,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人耳聋。几名侍卫上前想要擒住他,反被他三拳两脚揍翻在地。 此时夜深人静,宫门前却吵得沸反盈天,不可开jiāo。正热闹间,突然大门缓缓打开,几盏宫灯鱼贯而出,随后谢铮大踏步走了过来。 他一身玄衣常服,黑发用白玉冠简单束上,面带愠色,大声质问苏懿:“苏将军这是何意?深夜闯宫,惊扰女王,想造反了不成?” 苏懿醉眼迷离,只见对面的谢铮英姿勃发,气度不凡,心上一股妒意冲入脑顶。当下也不答话,径直向他扑了过去。谢铮见招拆招,加之意识清醒,很快便占了上风。苏懿见打不过,一个旱地拔葱,飞旋着落在一名侍卫身后,拔出他的佩剑又与谢铮斗在一处。 剑风凌厉,谢铮左闪右避,颇觉吃力。一旁侍卫见了,瞅了个空挡喊了声:“王爷,接剑!”顺势扔了把剑给他。 谢铮接过,两人现在势均力敌,你来我往,一时难分胜负。但只时间一长,苏懿酒意渐渐上头,脚步虚浮,被谢铮一剑制住,将剑锋横在他脖颈处,冷笑着说:“苏将军,今夜你擅闯王宫,意图谋反,我便杀了你,女王陛下也不会有何异议。黄泉路上,你亦不算枉死鬼。” 他话音未落,只听宫门处一声惊叫:“住手!”谢铮与苏懿双双转头看去,竟是封凌披头散发,穿着白色寝衣,脚上的绣花鞋还剩了一只。她在寝宫睡着,听见远处喧闹,便派一名大宫女前来查探。宫女探的详情,匆匆忙忙回去向她禀报。她才知道苏将军与摄政王正打得难解难分,当下急火攻心,连衣裳都不及换好,趿拉着鞋子就往外奔。玉荷拿了件披风跟在后面大呼小叫,让她慢点,她置若罔闻。 赶到宫门口,恰看见谢铮的剑架在苏懿的脖子上,鲜血丝丝渗出,她吓得大叫起来。谢铮见是她,万分惊讶说了句:“你怎么来了?”突然几道银光闪过,他险险避过这暗器,身后却又飞来一把匕首,正正chā在他的后背上,血汩汩直涌。他低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穿透前胸的刀尖,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周围的侍卫大喊起来:“有刺客!快抓刺客!”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如寒鸦掠过树梢,眨眼消失在夜空下,侍卫们立刻兵分几路去追。 惊醒过来的封凌飞扑过来抱住摇摇yù坠的谢铮,两人一同跌坐在地。她流着泪拼命用手捂住他的伤口,可是哪里捂得住。血液迅速流失,谢铮的面色越来越苍白。他无力地抬手抚着封凌的脸,试图擦去她的泪痕,低声说:“别难过,别难过。我一点也不痛,可是你这样哭,倒害我心痛了。” 封凌终于忍不住,放声恸哭:“是我不好,我不哭。可你要好好的,从今以后,我再不会让你心痛…..”谢铮的手耷拉下去,他凭着最后一口气努力笑了笑:“我爱你,凌儿。今生来不及,愿来生世世永为夫妻……” 如果时光倒流,他不会再那么傻独自离开,无论刀山火海都带着她一块闯。如果今生重来,他不会让她叫自己哥哥。哪怕她还是个垂髫女童,他也要握着她的手,认认真真地告诉她:“我是你的夫君,你长大后只能嫁给我!一定一定要牢记在心。”可惜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雪白的梨花纷飞,结下的苦果他选择独吃,却依然避免不了分离。 风吹树影重重,他眼里的点点星光,每一粒光华都是他对她无尽的爱,却抵不过命运的作弄,无声无息消逝在浩瀚银河中。 他的双目依然圆睁着,胸口的起伏却慢慢停止。封凌发疯般紧搂住他余温尚在的躯体,叫着,哭着,撕心裂肺:“为什么会这样?哥哥,你好狠心,一次次丢下我。为什么要去复仇,我们一直住在乾阳山不好吗?我会陪着你一生一世。可你总是这样不告而别,把什么都看得比我重要。我恨你!我恨你…..”原来生离死别不过转瞬,明明昨夜他们还在讨论大婚的事,十几年来,他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她不该躲开他的吻,一次一次伤他入骨。 玉荷方才赶到,眼前只有倒在血泊中的谢铮和凄厉哭喊的封凌。她一步步挪过来,瘫倒在他们面前。他死了,她爱了那么多年,却连他的衣角也不曾触碰到。她只是个卑微的侍女,甚至不能肆意痛哭,唯有咬着唇将血泪吞回去。 谢铮的鲜血染红了封凌雪白的寝衣、乌黑的长发,看上去惨淡可怖。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是她害了他。没有她,他们全家会一直安乐无忧。没有她,他会娶个贤惠的妻子,举案齐眉,琴瑟和谐。而今他失去了所有,付出了一生,却什么都没得到。 那把掉落的剑在宫灯映照下,闪着凄厉的寒光。她突然伸手抓起剑,倒转剑锋横向自己的脖颈。一直跪在她身旁默默无言的苏懿大吃一惊,出手如电,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剑柄,鲜血滴滴淌下。封凌完全看不见,她赤红的眼里再也没有他:“放手!我叫你放手!你要抗旨吗?” 苏懿不理睬她的疯狂,夺下了她的剑,用双手高高捧起平静地说:“摄政王虽不是我杀的,却也因我而死。陛下若不甘心,便亲手杀了我出了这口恶气,我绝不怨恨陛下。”封凌搂着谢铮悲痛yù绝的模样深深刺激了他:原来她真是心甘情愿嫁给谢铮的,甚至愿追随他而死。他向前跪近一步,轻声说道:“我的命本就是你的,你想要就拿去。” 泪眼朦胧的封凌看着眼前的苏懿,苍白的脸近在咫尺,却彷如远在天涯。她怎么舍得杀他,他明知道。 苏懿见封凌转头不理他,站起来取下印信jiāo予一旁的侍卫,命他飞马驰赴都城禁卫军大营传令:“封锁全城,捉拿刺客。任何人无我的手谕,不得随意走动。” 侍卫得令离去,苏懿大踏步走到玉荷身边,木着脸,一把抽出她攥在怀里的披风。回身用披风将封凌裹住,不顾她的脚踢拳打将她抱了起来:“摄政王已被刺客所杀,此地不祥。陛下凤体要紧,还请回宫休息。” 一路上封凌哭闹着,挣扎着,嗓子喊得嘶哑出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苏懿顿住脚步将她搂得更紧,恶狠狠地大吼:“别再闹了!我求求你,别再闹了!”他凶神恶煞的模样镇住了封凌,她的哭声低了下去,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回到寝宫,浑身血迹斑斑的封凌把宫女们都吓着了。她们小心翼翼地簇拥上来,接过苏懿手中的女王。一阵忙碌后,封凌被放入大浴桶,神情呆滞任人摆布。 换好衣裳的封凌又被抱到床上,苏懿一直站在殿门外,愣愣地不知想些什么。宫女打开门将洗澡水抬出去倒掉,他才回到殿内。封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眼盯着床幔,毫无意识。苏懿在她床边杵了许久,朝阳东升,霞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封凌依然死气沉沉,不言不语。 苏懿叹息一声,叮嘱宫女们好生照顾陛下,便走了出去。他还有许多事务待处理,首要的是先派人将谢铮的尸身收殓了,运回谢家。然后再回自己府上换身官服,准备亲自主持捉拿刺客的事。今日早朝业已取消,官员们的大门都被禁卫军把守着,不得进出。大街上空空dàngdàng,只有许多持qiāng列队的兵士来来往往。老百姓躲在街道两旁的屋子里,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他甫一回府,沐浴过,正在更衣,孟宸便急急忙忙赶来。苏懿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慌张失了风度,脑中闪过一丝疑惑。孟宸顾不得寒暄,开门见山就说:“我听说摄政王死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苏懿苦着脸:“还能怎么办,先弄副顶级的棺木,再给他办场盛大的葬礼,选个风水宝地让他入土为安。你觉得怎么样?” 他这个回答令孟宸很不满意:“我不是说摄政王怎么办,我说的是谁来继任摄政的位置?女王陛下一向不问政事,谢铮一死,她失了依靠。朝中大臣若有异心,只怕她便落得亡国之君的下场。” 苏懿怔了怔,忙乱了一早上,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可她还有我。”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当务之急你该坐上摄政王的位置,手中无权,何以服众?”孟宸偷眼望望苏懿,见他沉吟不语,心下焦急不已。耐着xìng子继续劝说:“如此非常时机,优柔寡断,只会害了封凌。大权一旦落入左右相手中,人为刀俎,她为鱼ròu,哪还轮得到咱们说话。” 苏懿略一思索,便下了决心。为了封凌,纵然被世人唾骂为争权夺利的小人亦无妨:“好,我这就带兵士进宫,将所有侍卫换下,让女王下诏。” 终于达到预期目标,孟宸大大地舒了口气,展开笑颜:“你放心去,其余事务jiāo予我来办。” 姜国三日之内发生巨变,前摄政王谢铮遇刺身亡,刺客尚未缉拿到案。女王颁旨:十六卫大将军苏懿兼任摄政王,孟宸被任命为外城十二卫将军,职位仅低于苏懿。 兵权在握,纵然百官们暗地里有许多不服气,明面上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尤其苏懿上任后处事赏罚分明,政务井井有条,渐渐地大家也就默默接受了这位新任摄政王。 只有封凌,她一直无声无息地躺着,不哭不闹,不吃不喝。两天后,宫女们开始着急了。大家商议着得赶紧禀报摄政王,不然女王陛下有个三长两短的,谁担得起责任。 苏懿这两天正忙得焦头烂额,谢家的灵堂已搭好,他率百官前去祭奠。谢铮父母兄姐虽早逝且尸骨无存,但谢铮此前仍为他们设了衣冠冢。如今他自己也死了,自然是要和他们葬在一处的。国师看过风水,定下日子,安排在七月初七出殡。 朝中事务他都是新接手,每一件还得追根溯源,弄个彻底清楚明白才行。因此每日早晚他来看过封凌,便急忙赶去御书房处理政事。宫女们起先怕挨骂,撒谎说女王一切安好。如今看看捱不过,只得将实话都说了。苏懿一听封凌两日未进水米,将手中奏章丢了,慌不迭赶去她寝殿。 进了门,果然封凌还是如前般躺着,但只面无血色,气息奄奄。他立时大发雷霆,责问宫女们为何不早禀报。一众宫女低着头,无人敢做声。这其中少了玉荷,自从谢铮死后,她便不见踪影,大家忙乱中,也无暇顾及。 苏懿发了一顿脾气,叫人赶紧熬好稀粥端来。自己倒了杯茶,吹得稍凉,便坐在床头扶起封凌,喂她喝水。封凌木头般任由他揽着,眼睛空洞干涩,不知望向何处。苏懿试图强行将水倒入她口中,水却顺着嘴角淌下,一滴不曾入口,她似乎失去了吞咽的能力。 他试了几次都失败,蹙眉深思了一会,便吩咐宫女们都退下。待人走净了,他含了口茶吻住她干涩的唇,霸道地将水一点点喂给她,顺带占了便宜。封凌终于有了反应,蹬着腿拼命躲闪。无奈力气小,躲不过,将水咽了下去。 见她眼里杀气腾腾,苏懿倒笑了,放开她说:“你若不肯吃喝,以后的每一口,我都这样喂给你,你看着办吧。”说完又端起杯子作势要喝一口,封凌哑声斥了句:“滚!” “你乖乖吃了喝了,我立刻就滚,再不来烦你。如若不然,我还是一口口照那样喂你。” 封凌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栽在这无赖手里,还拿他没办法。她伸手颤颤巍巍地想去夺杯子,苏懿轻巧避开,仍旧递在她嘴边,这回她喝了个见底。 稀粥送了进来,宫女喂她吃着。苏懿揽住她靠在自己身上,默不作声看她小口小口抿着粥,偶尔抬手将她的乱发拨回脑后,用指头轻轻梳理整齐。 可是吃完粥,封凌依旧丢了一句硬邦邦的“滚!”,便躺下朝里睡了。苏懿立起身无奈地看着她摇头,嘴里还不忘告诫她:“夜里我还来看你,若不好好吃喝,我……” “滚!” 好吧,事不过三,苏懿老老实实地“滚”了。临走前叮嘱了大宫女一番:“陛下每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得一一向我禀报,出了任何差池,就是灭九族的罪。”胆战心惊的宫女们唯唯应下,自此日夜安排人守着女王,不敢大意。 封凌总算有了点起色,开口说话了,尽管就说了个“滚”字,苏懿也颇觉欣慰。他将这事暂时搁置,先去忙着稳定大局。谁知三日后,封凌吃饱睡足有了力气,找个借口支开宫女们,独自在房内将一条白绫挂于梁上,yù寻短见。 幸亏一位叫香樨的大宫女警觉,她将女王吩咐办的事jiāo代别的宫女去跑腿,自己急忙赶回寝殿。一眼看见殿门紧闭,心下顿觉不妙。赶紧去推门,门被牢牢闩上。她大声叫喊,里面无人应答。慌得她转身奔出去叫了两名侍卫过来,三人破门而入,便见女王陛下端端正正挂在半空中。 侍卫们用剑劈断白绫,将封凌抱了下来,一摸鼻息,气息尚存,略略放下心来。香樨吩咐他们一个去请御医,一个去请摄政王,自己在寝殿看护。 不一会,御医还没来,苏懿已赶来了。面沉如水,怒气逼人。香樨扑通一声先跪了,头在地砖上磕得嘣嘣响,嘴里直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王爷恕罪!”苏懿半眼不曾瞧她,径直跨过去扑到封凌身边,见她躺了一阵,渐渐缓过来,才松了口气。 他回头冷冷瞥了眼香樨,问:“这是怎么回事?我平日里怎么jiāo代的?一个两个都不管事,嫌灭九族还不够?” 刚刚赶回来得知消息的其他宫女们,齐刷刷跪了一屋子,除了磕头如捣蒜,别无话说。封凌睁开眼,见她们一个个头破血流,于心不忍,哑着嗓子开口说道:“你们都起来罢。是死是活,终究是我自己的事,与人无干,摄政王何必怪罪她们?” 苏懿挥了挥袖子,宫女们大着胆子谢过恩爬起来。这时御医来了,悬丝诊脉,开方抓yào,一番忙碌,自不必提。苏懿一直守在床边,待她吃了yào,宫女们都识趣地散了。 此时已是戌时正,夜来暑气消散,凉风拂槛。苏懿不顾封凌的反抗强握住她的手:“谢铮一死,你三番五次要随他去。我知道,你早就想抛下我。好,很好!下次我一定成全你。只是你若死了,我便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这一殿的宫女都为你陪葬。若是还不够,再添上她们的九族。” 封凌动了动身子,垂下眼睑没有吭声:这威胁对她总是有效。从前资芸就说过她太心善,容易被人拿捏。可惜她改不了,永远也改不了。 苏懿见她服了软,彻底放了心。亦改了态度,抚着她的手温柔地说:“你这般寻死觅活的,可有想过我心里多难受?” “嗤!”封凌扭头朝里冷笑一声道:“我死了,你便从摄政王升做一国之君。彼时后宫佳丽三千,快活赛神仙,有何不好?” “你说的什么浑话?我做这摄政王不为贪图权势,但为护你周全。你一向不谙政事,当年一篇《治国论》写得乱七八糟。若我不摄政,只怕王朝颠覆,你会受尽欺凌。” 她想将手抽出来,却挣不开,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别提当年,当年有多美好,如今便有多悲凉。眼前物是人非事事休,满腔幽怨无处诉说:“怕什么王朝颠覆,大不了还有一死,我本就不想活。” “从前的情意呢?你应诺我的一生一世呢?都不算数了?”苏懿紧攥的两手汗津津,浑身倒发凉,由内而外。 “从前事不必再提。”封凌转头望向他,声色俱厉:“我只问你,那夜你为何闯宫?明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却害死了他。那两个刺客是不是你带来的?我只想听到一句实话!” 苏懿松了手,跪在床前,举起左手,郑重地说:“我苏懿,今夜在此对天发誓,那两个刺客绝不是我安排的。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永生永世压在十八层地狱下不得翻身,过路神明皆可作证。” 他起身复坐回床边,夙夕cāo劳,熬得通红的双眼疲惫而忧伤:“你负了我,却怨我不该闯宫害死谢铮。你教我如何?眼睁睁看你们成亲?” “既是我负了你,你现在就杀了我罢,一剑了却新仇旧恨。这王国,这宫殿,从此都是你的,再没人和你争。” “杀了你?”苏懿仰天大笑起来,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莫若先杀了我自己。我捧你至心尖,一根头发丝都不愿伤害。唯恐有半点不周到,这颗心便从此破碎。这么多年,你还不肯信我吗?” 信甚或不信又如何呢?莫非谢铮死了,她倒还能高高兴兴地嫁人不成。一炉馨香燃尽唯余冷灰,风乍起,吹得往事如烟飘散,他和她已再无可能。封凌狠了狠心对苏懿说:“你走罢,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我不怨你害死谢铮,是我负你在先。但只从今起,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一生陌路,永不相见。”说完拉过被子盖在头上,再无动静。 床边寂静得可怕,仿佛过了一万年,才有个略带哽咽的声音说:“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如何待我,我待你始终不变。你安心睡着,明日我再来看你。” 倘若从未相识,是否没有这许多心碎?倘若从此不爱,云淡风轻,一笑而过该多好。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封凌摸着掌心他的余温,侧耳静听着渐远的脚步声,无声的泪湿了鬓发。 谢铮出殡前一日,封凌全身缟素,蒙着白纱驾临谢府。灵堂里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水陆法会,高僧们诵经声喋喋不休,铙钹锣鼓热闹喧天。她独自跪坐在最前面,越发觉得孤独凄凉。短短十几年,与谢铮在一起的每件事都清晰得如同昨日,而今日躺在那金丝楠木里的怎会是他? 她提了那盏孔雀灯来,放在火盆里细细地烧。“yù倾一生情,解封江河凌。”噼噼啪啪的火焰吞噬着这几个字,转眼化成黑灰。他给了她一生,而她害死了他。她欠他的千千万万,何时还得清?每日每夜她的心痛到难以呼吸,想要了结一切,却被宫女们苦苦哀求。她的命不是自己的,由不得她做主。只剩眼泪还有自由,流满一江水,是否能载她入他怀? 这一夜何其短暂,苏懿率领百官跪在她身后。佛音绕梁,香烛明灭。 清晨,天蒙蒙亮。出殡的时辰已到,不知情的封凌犹跪在棺木前方,妨碍了抬棺。苏懿一声不吭上前强搀起她,带至灵堂外,扶她坐进了轿子,转身吩咐宫女:“陛下跪得腿麻,赶紧揉揉。” 雪白的纸钱漫天飞舞,白色的纸幡林立,从谢府到郊外的陵地,铺天盖地的惨白中,唯有谢铮棺木那一抹深红触目惊心。 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着,没有人真的伤心,不过例行公事完成一场葬礼而已。谢钊和他的家人不知为何都没有来,封凌只顾着悲伤,完全没有在意。只有苏懿暗暗cāo心这件事:不合情理的行为必有古怪。 表面平平静静的这一天,在下葬的时候终于出了乱子。失踪许久的玉荷突然从人群后冲出来,一头碰向棺木。恰有位抬棺人有些功夫,反应极快,出手拦了下。饶是这般,玉荷仍磕得血流了满脸。几位宫女惊慌失措地上前搀起她,御医及时来给她包扎好,便着人抬了她回宫。有位上年纪的大臣啧啧赞叹道:“好一位忠心耿耿的奴仆,竟打算殉葬,该好好表彰才是。” 封凌心里忽地动了动,她也想这样做,生未同寝,死应同穴才对得起谢铮给她的深情。梁祝化蝶的故事千古流传,难道她就做不到? 可她的确做不到,苏懿始终紧贴她站着,唯恐她轻举妄动,作下什么出格的事。见了玉荷的举动,更是紧张地攥住了她的手腕。直到葬礼结束,封凌安安稳稳坐上轿子回了宫,他一颗悬了好几天的心才落了地。 第32章 亲征西北 封凌的身体在慢慢恢复,一个月后,她又开始像从前一样临朝听政,却比从前更沉默。无论朝堂上大臣们讨论什么,她都不置一词,安静地仿佛不存在。 下了朝,便回寝殿,呆呆地坐在廊下,一坐大半天。御书房她再也不去,那里到处都是谢铮的影子。他为她cāo劳国事,他为她出生入死。而现在,他真的死了,她亲眼看着他下葬。这本不合规矩,身为女王,她不能去送葬,更不能送至陵墓前。可她执意要去,任凭几位老臣嘀嘀咕咕地劝阻。她怎能不去,什么女王,没有谢铮,她早就死了。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而她,只不过送了他最后一程。 谢铮的鲜血每夜在她梦里开出大朵大朵的大丽花,她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这个无情的人世。他才死了多久,所有人都不再提起,好像他从没来过这世间。她宁愿活在幻相里:哥哥还会温柔地对她笑,为她安排好一切。 苏懿晚上总会过来陪她吃饭,尽管她一声不吭,他仍然把各地发生的有趣无趣的事都细述一遍。封凌知道,他想为她解闷,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可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怎么还能接受他的关心?她抛下他,打算嫁给谢铮,然后谢铮死了,她又转头投入他的怀抱。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无耻的女子吗? 九月艳阳天,金黄的落叶铺满地,封凌常常不准宫女们打扫。她喜欢这一庭秋色,风吹枯叶的“沙沙”声,让她觉得不那么寂寞。重阳节那天,苏懿来了,携着酒,聊着过去。一只只通红的大螃蟹,一枝枝黄的白的菊花,都透着暖意。唯有封凌一身素净衣裳,清冷得格格不入。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地仿若地老天荒。九月二十那天清早,她瞧了眼历书,突然想起这原是她和谢铮大婚的良辰吉日,蓦然间泪如雨下:今日她本该穿上大红的喜服,蒙着红盖头,静等着花好月圆。可他真的不在了,无论她怎么骗自己,他再也回不来。 玉荷头上的伤早已好了,依旧每日伺候着女王陛下,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她内心的一丝波澜。此时站在封凌身后为她梳头,从镜子里瞥见她这副哀伤的模样,也触动了心事:多年前,她刚被谢府管家买回来时,第一眼见到谢铮,小小的心里有了许多欢喜。这般好看的公子,能伺候他真是福气。而且公子从不像别的浪dàng子,见了姑娘就动手动脚。他洁身自好,不苟言笑。只在看见自己妹妹时,才会露出暖心的笑容。她一直以为这是兄妹之情,直到元宵夜,谢铮酒后吐真言。她才知道,从谢铮眼里流露出来的,全都是对封凌满溢的爱意。 那份想做侍妾的心思渐渐灰了,她原想着从此便这样守着他们,将封凌的幸福当成自己的,安安稳稳过了这一生罢了。谁知命运如此残酷,将她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粉碎。为什么封凌执意要嫁给谢铮?她明明有了苏公子,却朝三暮四毫不珍惜,害死了谢铮。 这一刻,玉荷想用手中的梳子狠狠地割开封凌的喉咙:这个被宠坏的女子,任xìng地毁灭了一切,现在假惺惺地哭什么呢?她不是还有苏懿仍然一往情深地待她吗?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有的人轻而易举得到万般宠爱,有的人乞求地如此卑微,却始终一无所获? 封凌看不到背后玉荷的神情,她甚至意识不到有人在她身边。用一具行尸走ròu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每日被宫女们牵着走,上朝下朝,吃饭穿衣,发呆。晚上苏懿过来,她也毫无反应。吃过饭,两人常常一块坐在院子里望着星空不说话。他默默地握住封凌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她手一抖想收回,早被他牢牢攥住。 “我会一直等着你,等你心底的坚冰慢慢融化。”他叹着气不肯放弃。满园黄叶落尽,枯枝纵横,一派萧条衰败。冬天就要来了,坚冰只会愈结愈厚,封凌莫名感到绝望。 十月中旬,苏懿突然下午就过来了,手里拿着份军情急报,不等坐下便呈给封凌看。封凌依旧一动不动倚在榻上,漠然望着窗外。 苏懿将急报搁在她面前的桌上,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听,一径开了口:“西北边疆八百里加急来报,谢钊起兵造反,声称要为谢铮复仇。边城已失守数座,五日后,我打算亲自领军前往平叛。朝中事务已托付孟宸与几位老臣,陛下尽可信任他们。”他扯了扯嘴角,想作出个宽慰的笑容,脸上的落寞却衬托着这笑容如此凄凉:“我此去若是战败身死,想必谢钊不会再为难你,你仍可以安心做你的女王。” 封凌浑身一颤,仰起头愣愣地凝视着苏懿,好像刚才的消息须经过不断反刍才能理解。四目相对,两下无言,她忽然站起身,抬手想去触摸苏懿消瘦的面颊。手伸出去,堪堪要挨到,却又无力地落下。她在心底暗骂自己:这是做什么!你这水xìng杨花的女子,真不知羞耻。你怎么能,怎么能再去爱别的男子,你本该追随谢铮而去,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满怀期待的苏懿紧盯着她的举动,见她面上现出痛苦之色,突然将手撤回,颓然转身背对着他。娇弱的身躯微微战栗,带着无法克制的悲哀,让他心疼地不顾一切上前从背后搂住了她。 封凌没有推开他,两人紧贴着静静地站了许久,直到苏懿开口:“我先出宫了,还有很多事要准备。这几日忙,得空再来与你辞行。” 多日不曾发声的封凌终于开腔了,声音喑哑不同从前:“带我一起去吧。” “一起?去哪儿?”苏懿有些疑惑。 她回过身来面对苏懿,平静而坚定:“一起去西北边疆,我想见谢钊。此事因我而起,是我害死了谢铮,是我对不起谢家人。他若要复仇尽管杀了我吧,何必牵连无辜的士兵和百姓,害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太久不说话,她说的时候不断咳嗽清着嗓子。 “你总是这般,以为自己很伟大,很高尚是吗?”苏懿气结,终将忍了许久的牢骚悉数发泄出来:“你想嫁给谢铮,因为觉得自己欠他太多。你想去西北,认为你一死便天下太平。你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结果却弄得一团糟!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让人恨不得爱不得。” 他的话没有用,封凌轻笑一声,看着庭前秋风掠过树梢,一只寒鸦摇摇晃晃:“不论你说什么,我都要去。我已经害死了谢铮,不想再害死谢钊。“她顿了顿,低声补了一句:“还有你。” 她温柔的固执让他无奈:“我?你的心里还有我吗?”丝丝苦涩泛上双眸,他抱住她不忍放手却又不得不说:“别再胡思乱想,我先走了。” 一连两日不见苏懿来,封凌似乎浑不在意,依旧每日发呆,但只多了一项活动:她又开始弹琴。 这天傍晚,苏懿尚未走到她寝殿,远远便听见一缕琴声婉转,如泣如诉。走近些才听清还有个女声黯然唱道:“一念起,千帆过。一念起,万般错。日暮风萧萧,唯我庭前坐。把酒慰红尘,独酌添寂寞。满园黄叶飞,泪看斜阳落。依依梦里人,死生成契阔。” 琴声骤停,一排鸿雁直入云霄,碧空万里,秋风瑟瑟。苏懿步入院中,只见封凌正坐在一棵桂花树下,手抚琴弦,泣不成声。一袭白色披纱在风中乱舞,卷起她额前碎发。无数愁怨结成丁香美人,开在苏懿心间。他走过去,只说了一句:“你若真想去,便叫宫女们收拾行装吧。” 第二日宫中颁出圣旨:女王陛下亲征西北,由摄政王护驾前往。 消息很快传遍全城。苏府里,孟宸正在自己房里看家书。他如今有了兵权,却仍旧缺钱。俸禄大半寄往老家,他置不起宅院,买不起仆人,索xìng继续住在苏府。 母亲在信里照例抱怨了一回族人的欺侮,回忆了一番丈夫活着时的风光。今昔对比,犹觉忿忿不平。又道他现今也算做了大官,该衣锦还乡一趟,好让母亲在族中能抬起头来。两个弟弟年纪越发大了,虽说不上进,但兴许成家后会懂事呢。所以母亲给二弟定了门亲事,聘礼所需不菲,还望他能多寄些钱回来。须知家道中落,可都是因为当年供他读书花费巨大。他有出息了,理应帮衬弟弟妹妹。 直至信末,母亲也不曾关心过他生活得怎样,几时成家。似乎他们母子之间除了钱,便再没有任何关联。 孟宸放下信,从衣箱里取出两锭纹银掂了掂分量,觉得怎么也不够给二弟采买聘礼,可这已是他的全部家当。在崤都为官时,每月俸禄微薄,大都寄回家中。自己节衣缩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勉强度日。来到姜国后虽境遇越来越好,但也不够填家里那无底洞。这两锭银子还是苏懿给他置办冬季衣裳的钱,如今看来,还是先熬过这一东,等明年再说吧。 他将银子揣进怀中,打算去钱庄换成银票再寄回家。刚要跨出门槛,便听见有人进了院子。定睛一看,是姚璧满面怒气走了过来。 孟宸收回了腿,带着他一贯的温润儒雅与姚璧打招呼:“师妹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说着侧身将她让进房里。 姚璧进房落座,极不客气地开口质问道:“师兄,当初你劝苏懿闯宫,杀死谢……”孟宸不待她说完,立刻制止了她,警惕地向门外张望了一番,回身说道:“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何必说出来招惹是非。” “好吧,”姚璧斟酌了下接着说:“当日之事,我知你是为自己前途着想,并不怨你。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你原说杀了某人,她必记恨苏懿,两人便再无可能。但如今苏懿与她越发走得近了,可与你预料的不一样。师兄既说过要帮我达成心愿,不会言而无信吧?” 那日姚璧为救苏懿shè出银针,其后那把飞刀却是孟宸所为。两人一同逃回苏府后,孟宸为稳住姚璧,便安慰她,谢铮一死,封凌必把帐算在苏懿头上,怎么也不会再嫁给他。她信以为真,满心欢喜等着好事将近。谁知此后,苏懿倒日日宿在宫中,极少回府。姚璧心中即有许多不满,加之听闻那二人要一同前往西北,醋意更甚。当即怒气冲冲来找孟宸讨说法,并且威胁他要去苏懿那告发杀人真凶。 孟宸颇觉恼火:这些个男女情爱之事,真麻烦。苏懿不喜欢你,你就不能换个男子喜欢吗?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弄得大家都不愉快。他忙着呢,才不想管这破事,可把柄落人手上了,又不得不管:“师妹想要我怎么帮你?” “很简单,我要她死。”姚璧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埋藏已久的心声。 “她?那可是弑君之罪!”孟宸惊得差点跳起来,最后三个字倒还记得谨慎地没说出声,用口型表达了。 “那又如何?”姚璧嗤笑一声很不以为然,凑近去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杀了她,让苏懿登基,我做王后。从此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现在更强百倍。”你不就是想要荣华富贵吗?我不信你不动心,她在心里揶揄地想着。 果然孟宸立刻动了心,压低嗓门问她:“此事难办,女王出行,前呼后拥千军万马,单凭我们怎么可能杀得了她?” “放心,我已想了许久,只需这般……”两人窃窃私语了好一阵,最后姚璧说:“银子的事包在我身上,师兄只消花钱请杀手即可。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事一定办得成。” “好!”只要有银子,一切都好办。孟宸毫不犹豫应承了下来,良心似乎一点也不痛。 七日后,御驾亲征,大军开拔,浩浩dàngdàng向西北边境出发。一路行来,封凌仍如在宫中一般,日日呆坐在马车中。苏懿忙前忙后,里里外外地打点照应,唯恐她有不满意的地方。可偏偏什么东西都没落在她眼里,无论是精心准备的美食,还是特意布置的卧房,她仿佛全看不见,整日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 苏懿不以为意,虽然每次与封凌共坐在马车上,她都对他不瞅不睬。可只要她不再伤心,能这样平淡相守亦是幸事。她虽不与他亲近,但也不排斥他、反感他,一切显得如此和谐美好,看来这趟出行还是大有裨益的。只是现在他还须考虑与谢钊jiāo战的事,不能尽情享受旅途的风光。 时已入冬,越往北走,天气越寒凉。幸而姜国地处大陆东南部,初冬气温不算太低,因此大军并未受到风雪阻扰。二十日后便抵达最接近谢钊驻地的显州。显州刺史早安排了最好的府邸作为女王的行宫,庞大的随从、仪仗、车马将这个小城塞得满满当当。 本着先礼后兵的原则,为最大限度减少战乱给百姓带来的痛苦,苏懿写了封信给谢钊,诚恳地提出了会谈的要求。谢钊初时不肯,被手下谋臣劝说了一番后,才勉强同意。双方约定三日后在离显州二十里外的相龙坪会面,此处地势高而平坦,不易埋伏。 会面这天,封凌执意要与苏懿一同前往。苏懿担心她的安危,嘱她在城内静候佳音,他一定会平安归来。封凌不做声,伸手牢牢捉住他手腕不放。苏懿若想甩开她,自是轻而易举。可他不敢动,唯恐放了手从此再不能与她相握。事到如今,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一同去闯又何妨呢?何况他已做了周密部署,定不会置她于险地。 相龙坪被双方军队围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铠甲,在冬日的暖阳中泛起耀眼的银光。两军之间搭起了一座木台,上铺淡蓝色织花地毯,正中一雕龙案几,并有数个橙黄软垫。上方是金灿灿的的帷幔,四周垂下长长的流苏。木台四面皆是两方护卫亲随,□□明戟,铜盔红缨,威风凛凛。 谢钊先上了台子,倚在软垫上不耐烦地敲了好一阵案几,才看见女王陛下的御驾姗姗来迟。苏懿先下了马车,然后搀扶着封凌下来。封凌照例蒙着面纱,全身上下打扮得低调淡雅,无一丝珠光宝气。 苏懿怕她坐久了车脚麻,便一直搀着她上了阶梯。谢钊并不下去迎接,环抱双臂而坐,冷冷地望着他们上来,一脸鄙夷:“好一对狗男女,我二哥死了,倒成全了你们不是?” 封凌的脸刷地变成死灰色,她哆嗦了一下,轻轻推开了苏懿的手。苏懿顿觉火大:“放肆!谢钊,你怎可如此对女王陛下说话!” “什么女王陛下,哼!没有我谢家人,她做的狗屁女王,早就死了八百回了。封凌,当年我二哥为你出生入死,你却与这小白脸勾勾搭搭,最后还害死了二哥,今日我便要与你好好算算这笔账!”谢钊丝毫不肯退让,态度始终咄咄逼人,出言不逊。想来心中怨气积郁已久,今日方找到发泄之处。 苏懿见他嚣张,知他一向脾气暴躁,惹恼了更不知有多少难听话。自己倒不要紧,只怕封凌承受不住,遂放缓了语气好言说道:“谢铮之死,乃刺客所为。此事与女王无关,你何苦往她身上泼脏水?欺负一个弱女子有意思吗?” “刺客什么的,焉知不是你俩安排的?个中内情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二哥是在与你打斗过程中被人杀害的。接着你便坐上了他的位置,还想接手他的女人。若说与你无关,谁信!以命抵命,我要拿你祭奠我二哥在天之灵。”说完,谢钊傲慢地看向苏懿:“现在,是你自行了断,还是要劳烦我动手?” 这家伙真是讨厌之极,苏懿刚想劝封凌先回去,他要好好教训谢钊一番。封凌已径直走到谢钊面前跪坐下来,双眼含泪,颤声开口道:“三哥,是我对不起谢铮,对不起谢家人。若三哥愿意就此收兵,不再使生灵涂炭,百姓遭殃,我愿以死谢罪!恳请三哥成全。” 她将头伏在他脚边,双肩颤抖,哭得泣不成声。谢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懿早抢先一步抱起了她:“你胡说些什么!谢铮虽不是我所杀,责任亦在我,与你何干?”他转头怒目瞪着谢钊说:“要报仇,冲我来好了。我若败于你手,死亦无恨。但只我死后,恩怨便一笔勾销,请谢将军念在你二哥的情份上,不要再为难女王。” “够了!”谢钊终于按捺不住,一拍案几跳了起来:“你俩这卿卿我我的丑态,简直令人作呕。我二哥的情分在哪?他尸骨未寒,你们就作出这般模样来气人。当初我娘教人批了封凌的八字,便道你是个红颜祸水。只二哥不肯听我娘劝,执意要为你复国。攻入王都,我劝二哥自立为王,即立你为后,亦不亏待你。二哥却道这王位本是你家的,他怎可僭越。封凌,二哥待你情深意重,你却置他于死地,良心何安?早知今日,当初于延水关遇见,我便该一剑结果了你!什么倾国倾城的貌,都是祸国殃民的料!” 他越说越恼火,一脚踢翻了案几,大步流星下了木台,扬长而去。 北风卷起帷幔飘扬,吹得脸上生疼。封凌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泪水长流,汇聚弱水三千。谢铮对她所有的好,如今都化作无尽的痛。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可还一直等着她?她错了,年少无知伤了的真心,踏遍芳草连绵的天涯,从此再寻不到。 那日回到显州,封凌受了风寒当即发热病倒。迷迷糊糊中,只听香樨与玉荷在窃窃私语,道谢钊已下了战书,明日摄政王将亲自领兵迎战。封凌还想起来去找苏懿,劝他再好好与谢钊谈谈,免得弄到两败俱伤,却觉得浑身乏力,渐渐昏睡过去。 第二日,她仍躺在床上,只听得城外战鼓如雷,喊声震天,不知究竟战事如何?她想换上衣裳出去看看,却被香樨制止,哀恳道:“摄政王吩咐过,必要让女王安心静养。若有差池,人头落地。还请陛下垂怜奴婢们。” 封凌无可奈何只得重新回房睡下,这苏懿拿捏了她的七寸,知她心软,动不动就拿宫女们的xìng命来威胁她,着实可恶。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朦朦胧胧地似睡非睡,忐忑不安。 幸而二更天后,苏懿脱了盔甲,换上便服来看她。一见他,封凌立刻从床上爬起来,顾不得披头散发,拉过他来上下左右仔细查看了一番,见不像有伤的模样方松了口气。随后便将帐钩放下,柔声说:“你回去吧,早点歇息。” 苏懿立在床头半晌,她只不做声。她明明还是如此在意他,可谢铮的死像一道鸿沟横亘在二人之间,她没有勇气跨过去。昨日谢钊的话更加深了她心上的伤痕,如今这般,究竟如何是好呢? 远远的大街上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漫漫长夜,明日呢?难道还要再战?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他走了,空dàngdàng的卧房里,只有两只红烛投下的暗影轻轻晃动。封凌不希望任何一方有伤亡,她害怕谢钊死,但更害怕苏懿死。为什么?不为什么。她绝望地想:不如自己先死了的好。然后,就随他们去吧。 此后十几日,隔三差五谢钊就来叫阵。苏懿也不废话,直接提剑上马出城迎战。苏懿实力本在谢钊之上,便是于阵前斩了他亦不费多少功夫。可他知道封凌本已觉得愧对谢家,若是杀了谢钊,恐怕他们之间再无回圜余地。于是每次应战,都只使七八分力,眼看谢钊要应付不来时,便卖个破绽放他逃脱。 几次三番后,谢钊也觉出自己技不如人,但他一向心高气傲,除了谢铮谁也不服。因此在营里练上三两回,便又来找苏懿jiāo手,总指望某一日胜了他,出了胸中这股恶气。谁知他一意求胜,反而心浮气躁,屡战屡败。如此过了二十来天,锐气渐被消磨。 这一个月,封凌整日提心吊胆,唯恐哪天传来噩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谁的安危她都担忧。yù上城楼观战,却被苏懿明令禁止,甚至连行宫都不准她出。只是他每夜必来探望,才使她略略心安。 她猜苏懿定是怕她想不开会从城楼上跳了下去,所以严加防范。这般煞费苦心非要留她一条命到底有何意义?她不明白,就算他对自己再有情,现今这状况,两人怎么还可能在一起?纠缠日久,不过令双方都痛苦,不如尽早放手。 然而苏懿不认同她的观点,他只认一个死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没有她,他不能活。 第33章 归途遇险 十一月底,天气越发寒冷。午后封凌披着银貂大氅,围着暖炉,正心神不宁地翻着本闲书 。忽听院落外有人急匆匆跑过来,掀帘进屋喜滋滋地说:“陛下,谢钊已被摄政王拿下了!” 封凌抬眼看去,是香樨。大约是想到很快就能离开边塞,回到繁华的都城,她整个人都洋溢着欢乐。可是封凌的心咯噔沉了下去:终究分出了胜负,是福是祸难料。她叫过香樨,写了张便笺,让她拿去给摄政王看。纸上只有四个字:“手下留情。” 她不知道苏懿见了字条会怎样,晚上他破例没来看她。暖炉中的木炭烧得噼啪作响,她忽然想起从前,每逢春节,三哥总爱放pào仗吓唬她,可他并不坏。 不知怎地,房内突然变得燥热难耐。封凌取出白玉笛,不顾香樨的劝阻,执意要在院中吹笛。无奈的宫女们只好把暖炉和贵妃榻都搬了出去,点上几盏宫灯,照得院内暖意融融。 这夜因擒获了谢钊,显州府里摆起了庆功酒,苏懿身为主帅自然得出席。筵席散后已是夜半,他喝得有些上头,回到行宫,第一件事仍是去看封凌。 院内静悄悄,宫女们都还没睡。一个个在外面立着,见到苏懿皆低声请安,不敢抬头。他觉出些异样,赶紧进了院子,一眼瞧见紫藤花架下摆了张宽大的软榻。封凌怀里抱着玉笛,身上盖条牡丹锦被,侧卧着睡得正香。 紫藤早已枯萎,透过空落落的架子,看得见星光璀璨。清冷的夜幕下,她的睡颜美丽动人,安宁平和。 “怎么让陛下睡在露天?上次的风寒刚好没多久,这是又要弄病了才罢休?”苏懿忍不住轻声责备上前请罪的香樨。 玉荷在一旁淡淡地开了腔:“陛下不肯在屋子里待着,说是闷得慌,于是奴婢们便摆了张榻在院里。谁想陛下坐着吹了几曲不知怎地睡着了,奴婢们不敢惊动,只得抱了被子来盖上。请王爷恕罪,下次奴婢们一定劝住陛下。” 她一口一个奴婢,语气却毫不谦卑。苏懿隐隐感到她与从前大为不同,想起谢铮下葬时那一幕,深觉这是个刚烈的女子,心中对她有几分敬意,说话时语气也温和许多:“好了,此次便罢了。下次切记,凡是对陛下身体不利的事必须拦着,不可由着她任xìng。” “是!” 苏懿未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向封凌,弯腰掀开被子,两手一抄,打横抱起她往卧房里去。惊醒的封凌迷蒙中睁眼瞧了一下,见是苏懿,下意识想挣开,反被他抱得更紧:“乖,别乱动,回房再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封凌只好不吭气,任他抱着。进了卧房,苏懿将她放在床上,便蹲下为她脱鞋。封凌吓一跳,连忙阻止道:“不要!叫玉荷进来就好。”苏懿不理,伸手将她鞋袜一一除下,摆在一旁,将她双脚塞进被窝里。封凌怔怔地看着他,虽醉意微醺,一举一动仍是贴心细致,眼里不由泛起无限柔情。苏懿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浅浅一笑道:“是不是在这房里睡不惯?再忍耐几天,咱们就能回都城了。” “嗯,好。不过那个,谢钊,你打算拿他怎么办?”封凌想起最关心的事:“不会杀了他吧?” “当然不杀他,你以为我那般喜欢杀人么?”苏懿顺势在床边坐下揽住了她:“先关几天,挫挫他的傲气,再和他谈谈。若他肯回心转意,便让他做个有名无实的清闲王爷,享尽荣华富贵,也算对得起谢家。” “谢钊本出身富贵,从小锦衣玉食,恐怕看不上你给的这些。”封凌向里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怀抱,沉思着说道:“我想封他为藩王,就把西北这一块都划给他。” “按理说谢家兄弟为女王复国劳苦功高,封个藩王也是应当。可如今他造反不成,已然做了阶下囚。陛下不但不惩罚,还给他这样的赏赐,只怕日后有人效仿。身为君王,赏罚不明难以服众。”苏懿见她躲避不迭的模样,心里刺痛了一下,说话时立刻换成君臣之间彬彬有礼的口气。 屋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封凌听出他话里的疏离,莫名觉得一阵难过,垂眸不做声,好一会才幽幽地说:“就依摄政王的主意吧。” 好端端地,却弄得不欢而散,苏懿懊恼不已。回到自己房里,为谢钊的事又思虑了一晚。 过了几天,苏懿拿了拟好的圣旨请封凌过目,上写封谢钊为西北藩王,地界比封凌原定的少三分之一。她仔细看了一遍,拿出玉玺盖上。略带歉意地抬头问他:“这样做,日后不会有人也想造反吧?”她可不想惹来一堆麻烦,让他为平叛疲于奔命。在她内心最深处,苏懿比什么都重要,只是她不敢承认而已。 “不会。”他简短的两个字,充满了自信。封凌顿时心安,将圣旨递给他说了声:“谢谢!” 一切终究尘埃落定,苏懿将带来的军队的大部安排在边境,以防谢钊再次起兵。又将谢钊的大军拆分到全国各地,只让他保留了几支亲兵。谢钊这个藩王有管辖权,却不能随意调动军队,须得女王首肯。安排妥当后,他与封凌带着小半军队启程返回王都。此时已是寒冬腊月,路上雨雪霏霏,分外难行。为了赶回都城过年,大队人马日夜兼程。 这日走到花虞山,山形险峻,地势陡峭。一众人走走停停,至天黑时分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平坦之地。主营扎在此处,其余帐篷分排不下,皆稀稀落落散在丛林中。四周群峰环绕,在高旷辽远的夜空映衬下,黑黢黢的令人害怕。 用过晚膳,封凌早早梳洗更衣便歇下。她的帐篷颜色格外鲜艳,里面也特别宽大舒适。地上先垫了几层防水油毡,再铺上毛茸茸的白狐皮,当中摆了案几、床榻、屏风,家具陈设俱全,与平日卧房一般无二。虽然如此她仍睡不踏实,半梦半醒中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掀帘进来。帐内值夜的宫女小声请着安:“王爷,陛下已就寝了。” 苏懿挥手让那两人出去,转过屏风,轻手轻脚走到封凌榻旁。烛光在篷布上映出他高大的身影,封凌偷眼瞧了瞧,又闭上眼装睡。她不知道该如何与他好好相处,总觉得一句话说错,两人便会陷入尴尬,既如此,索xìng不开口好了。 许是今夜在这荒山野岭露营,让苏懿想起了很多往事,许是他也突然觉得孤单。总之,他没有走,而是在她身后躺了下来,侧身默默搂紧了她。亲着她的秀发,闻着那熟悉的体香,安心地进入浅眠。 封凌忍着没敢动,直到听见他气息平缓,好像睡着了一般,才开始担心起来:这样寒冷的天气,他有没有盖好被子?冻着了可如何是好?她轻轻爬起来,将被子扯了大半过去,探身把被角给他仔细掖好,接着打算偷偷溜下床。谁知苏懿早已惊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别走!” 他的声音里带着平常不曾有过的脆弱和恳求,封凌犹豫了会。还没等她想明白,下一刻已被他抱入怀中。 舌尖的纠缠,双手的抚慰,呼吸温热,眉睫轻触,太久没有的亲近冲昏了封凌的头。她放弃了抵抗,任由他亲吻她每一寸肌肤。 两人情到浓时,皆忘乎所以。不料帐篷外忽然人声鼎沸,火光四起。有侍卫在大声嚷嚷:“保护陛下,快!”苏懿顿时警觉起来,侧耳细听了下,腾地翻身坐起,拿过封凌的披风裹在她身上说:“出事了,我去看看,你别怕。” 他说着话,手上没闲着,利落地穿好了衣裳,大步走出帐篷。 两个宫女进了帐篷,手忙脚乱地替封凌穿衣。从未遇过这等大事的小姑娘们,吓得抖抖索索,不知所措。 外面除了来来往往救火的声音,现在还多了打斗声。大家都紧张地盯着前面那些晃动的影子,孰料身后的帐篷“嗤“地一声被劈开一条口子,几个蒙面黑影相继跳了进来。惊叫声接连不断,那些人瞬间砍倒了宫女,直奔封凌而来。 封凌吓得动不了,唯有闭上眼默默等待这最后时刻,心里竟有一丝宽慰:求而不得的解脱就在今夜,在她与苏懿亲热之后。背叛自己的未婚夫理当遭此报应,很快她要去地下与谢铮团聚,假如他还愿意原谅她的话。 然而她没有等到死亡,等到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苏懿在外面一边对付偷袭者,一边留意着帐篷里的动静。发现不对劲,立刻冲进来救下了封凌。 几个人上来围攻他,他护着封凌,施展不开手脚,一直处于被动。待侍卫们扑灭了火,赶来救驾时,他左臂上早已中了一剑,鲜血淋漓浸透了衣裳。 那些偷袭者见形势不对,唿哨一声纷纷撤退。侍卫长组织人去追,其余人等开始清理现场。受伤的人比比皆是,随军的大夫们忙不过来。侍卫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姓夏的御医,召他即刻前往女王帐中为摄政王疗伤。 此时封凌正抱着苏懿的胳膊慌里慌张地用白布为他包扎,他愁眉苦脸嘴里不断地叫:“嘶嘶,好痛!哎哟,痛!”封凌心疼地鼓着小嘴朝伤口使劲吹气,摸着他的头连连安慰道:“没事没事,坚持一下,御医就会来了。” 看她那副可爱的紧张模样,苏懿只恨御医来得太快。不识趣的夏御医匆匆赶来,瞧瞧伤口,便请女王回避。可封凌置若罔闻,坚持坐在苏懿身边,只叫他快些施救。无奈的御医只好当着她的面,剪开摄政王的衣裳,清洗患处,仔细地敷上yào,又用干净的白布重新包扎胳膊。 封凌则在一旁为苏懿不停地绞帕子擦冷汗,宫女们想替手,被她挡下。看着那血ròu模糊的伤口,她有说不出的难过。尤其是他肩背上还有好几处长长的疤痕,想来是征东时落下的。他本可以悠闲自在地做一辈子教书匠,却被自己几次三番拖入险境。欠他的,欠谢铮的,她永远都还不清。 苏懿受了伤,心里倒乐滋滋的。封凌温柔的模样,许久未见。她的小手拂过,身上的疼痛神奇般地消失。御医走后,宫女们收拾好帐篷,都散了,帐中只余他二人。封凌叫人拿来他的干净衣裳,亲自动手为他穿上。当他喝了yào睡下时,她始终静静地陪着。 这一夜在忙乱中度过,清晨,天灰蒙蒙的,山林里到处弥漫着潮湿的雾气。出去追击刺客的侍卫赶回来向摄政王汇报:山高林密,那些人熟悉地形,一个个逃得飞快。除了几具尸体,他们并未抓到一个活口。 刚刚起床的苏懿左胳膊上绑着绷带,早饭还没吃,便忙着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听了侍卫们的话,他陷入了深思:一般的土匪,哪有这个胆量行刺君王,莫非是谢钊派来的人?不太可能,谢钊虽脾气暴躁,但为人还算光明磊落,不会干这偷袭的龌龊行径。那么也有可能是前王后的余党,想要复辟。无论哪种情况,当务之急是调集当地驻军,包围这座山,捉住匪徒,再来查幕后元凶。 想到此,他拿出虎符,命令侍卫长即刻前往本地官府,调兵前来支援。 待官兵赶到后,已是午间。领兵的黄将军参见过女王,即下令分派一半人马入山剿匪,另一半人马护送御驾前往当地官府府衙。 在熟悉地形的黄将军带领下,夜里二更时,大家平安抵达了虞州。路上,封凌与苏懿同乘一车,又是喂他喝yào,又是喂他吃饭,忙得不亦乐乎,相较之前苏懿得到的冷遇竟是天壤之别。看来这次的受伤是件大好事,他似乎还得感谢那些刺客。 他们在虞州休息了两日,期间抓到了两个刺客,皆声称自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杀手。并不知是何人委托,只收到一封信,并几千两定金。信上吩咐他们于某日在花虞山会合埋伏,先将涂满油的火箭shè向营帐,放火造成混乱后,再伺机行刺女王。而这一切都是由一位蒙面黑衣男子指挥的,该男子身材瘦高,年纪轻,口音不似本国人。 他们的目标很明显是封凌,苏懿想,若是谢钊,他恨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她。唯一可能的仇家只有前王后的余孽,但他们为何对女王的行程了如指掌呢?恐怕这里面有内jiān,以后行事必须加倍谨慎。 三日后,他们押着两名刺客重新启程上路,苏懿特别叮嘱侍卫长派人严加看守,谁知,当夜那两人便被dú死。这一切加重了苏懿的担忧,看来内jiān的确有,也许还不止一个,侍卫长都未必靠得住。从那之后,他每夜睡觉都很警醒。不过在封凌面前,他谈笑风生仿佛什么事都没有。而封凌也想让他开心,强忍着内心对谢铮的愧疚,每日里有说有笑。苏懿当她真的放下过往,自然满心欢喜,伤都好得快了几分。 十五日后,他们平安回到都城,苏懿第一件事就是以保护女王不力的罪名撤换了侍卫长。接着又对宫中内卫逐个进行调查,凡有可疑的一律发往边城戍守。经此一事,谢铮的旧部都被换成了苏懿的亲信。 新的一年很快到来,三月春暖花开,踏青的游人往来如织,苏懿带着封凌悄悄出宫赏花游玩。明媚的春光似乎驱逐了往日的yīn霾,他俩如同普通青年男女一般,携手而行,不时相视会心一笑。 然而夜里回到王宫,那熟悉的鎏金顶又让封凌想到了谢铮。月照回廊,花影扶苏,清辉如梦,陡然惹起无限伤怀。望着庭中梨花胜雪,她忆起当年,每逢吃梨时,谢铮总不肯将梨剖分开来。他说:“分梨便是分离,我一世不愿与你分离。” 可惜人生何处不别离,纵然他们从未分过一个梨,仍留不住。yīn阳相隔,今生无缘。他为她流过的泪,她须加倍偿还才对。 不知何时苏懿从身后环住了她,低低说道:“你,终究放不下么?”她不知该如何作答。明明花好月圆,他的脸上却清清楚楚写满落寞。初遇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十六岁少年哪去了?她头一回认真端详起他来,清俊的面庞,深情的双眸,熟悉的温柔,他说:“放不下,不必勉强。只要你在我身边,怎样都好。” 她没说话,傻傻地望进他眼眸深处的哀愁,情不自禁回身抱住了他的腰身。眼前的这张脸霎时恢复了从前的神采,他俯身低头,轻轻含住她的双唇,小心翼翼地唯恐惊着她,又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封凌放弃了一切挣扎和纠结,任由自己沉沦。就让世人唾骂她水xìng杨花,朝三暮四,就让所有良心的折磨由她一人承受吧。她再不愿辜负这满腔痴情,辜负这良辰美景。古人也知:“不如怜取眼前人。”为什么不珍惜当下,非要待来日后悔? 他们吻得如此专注,如此热切,完全没有留意到不远处,那院墙的暗影下立着一个人,正撇着嘴,满脸鄙夷地望着他们。 四月初,南方水患,灾民陡增,哀鸿遍野。朝廷拨粮拨款赈灾,倒被一些官员趁机发国难财。一时民心动摇,告状的、举报的奏章雪片般飞来。苏懿整日里焦头烂额,忙得衣不解带。 这其中还有关于孟宸的,因他此次作为防洪的军政大员,被特派至第一线。苏懿一直很信任他,却在奏章里看到一个贪得无厌,四处搜刮钱财的酷吏。他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立刻找来举报者,详细了解事件的全过程。 孟宸上次帮助姚璧找杀手,从中得到一大笔银子的酬劳。钱寄回家乡,母亲非常得意,立即为他二弟cāo办了奢华的婚礼,轰动乡里。亲戚们羡慕得眼红,纷纷议论道:“孟家长子果真有了出息。”母亲几年来头一回在乡亲们面前挺直了腰杆,写信来将他夸赞一番后,直言不讳地提出要在家乡置办田地,重修老宅。 又是要银子,看完信孟宸已是苦笑连连。光耀门楣,振兴家业,指望的唯有他。而他的银子是怎样得来的,母亲并不关心,她的眼里唯有一直留在身边的两个小儿子而已。 他苦恼了一段时间,恰好这时苏懿将赈灾的重任jiāo给了他。白花花的银子,用在灾民身上不必太多。防洪堤可以砌得矮一点,施舍的粥可以稀一点,棉衣可以薄一点,省下些银子中饱私囊,大家不都这么干吗?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错,即使苏懿得知后与他促膝长谈,他内心也不甚以为然。只可惜这好差事最后被苏懿给撤了,虽然为了顾全他的颜面,苏懿并未明着处罚他,反而自己掏腰包填补了赈银的空缺。 不过他并不感激他的这位好心的师弟,要知道当年同窗时,两人在书院的名气与才干不相上下。如今,一个成了摄政王,权柄在手,独掌国事。一个却被明升暗降,成了无实权的内阁学士,还不得不听命于人。孟宸心底很不服气,苏懿这小子装什么圣人呢,无非是运气好,得到女王垂青罢了。 苏懿不知他心中所想,还以为此事平息,便又忙着选拔其他官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去赈灾。他与封凌前段时间刚刚重归于好,本想趁热打铁定下婚期。谁知偏偏遇上一堆破事,分身乏术,常常好几日不曾到封凌处看她。 这日午后,封凌吃过饭,有心去御书房瞧瞧苏懿。又想到他那里定是一帮子大臣在鼓噪,要告这个的状,要保那个的乌纱帽,总之争权夺利,吵得不亦乐乎,还是不去打扰他为妙。 她收回脚步,转身去房里拿了本书,倚在窗下的软榻上,懒洋洋地看看风景看看书。 玉荷端了几样水果点心上来,觑着她看书的侧颜,几番yù言又止。封凌察觉到,遂放下书含笑说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不必吞吞吐吐。”玉荷回眸瞧了瞧门口侍立的两个小宫女,摇了摇头。封凌了然,便叫那两个先退下,关好殿门。 闲人都走净了,玉荷从怀里掏出件用蓝色丝帕包裹着的东西呈给封凌。封凌满心疑惑地接过来,轻轻掀开层层丝帕,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谢铮常戴的那只龙镯。她的脸刷地白了:“这是何意?镯子难道没有随谢铮一块下葬?” 玉荷立刻跪下,规规矩矩地答道:“奴婢也不知何意。昨日我出宫去采买东西,在街上突然有人过来递给我这样东西,说要请我转jiāo陛下。哦,对了,还有一封信。”她又拿出封信双手呈上。 封凌抖着手拆开信,只看到第一行“凌儿”两字,眼泪便夺眶而出。 这字体分明是谢铮的,这语气也与他从前一模一样。信中说他并未死,是苏懿欺骗了她。他被内卫救下后,送至一处深山疗养。如今他的伤已全好了,想见她一面。 她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疑虑丛丛。难道苏懿真的如此卑鄙下作,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择手段?不行,她现在就要去找他问个清清楚楚。 在一旁观察许久的玉荷,见她突然起身要往外走,不顾尊卑伸手拦住说:“陛下要去哪?信上说了什么?是谢公子,他没有死对不对?” 封凌默默地将信递给她,等她匆匆看完,封凌方说:“我要去御书房找苏懿对质,你也一块去。” “这,陛下万万不可啊!”玉荷神色突然慌张起来:“您去问摄政王,他当面自然是一口否认的,背着您就会派人去调查。若谢公子真的没死,被摄政王找到,恐怕会凶多吉少。” “我,我……”封凌不知所措了:“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呢?” “依奴婢之见,不如先找个机会出宫去看看。” “可是谢铮在哪,我们并不知道,出宫又能如何?” 玉荷略一思索道:“奴婢觉得既然有人能给奴婢送这封信,说不定还有第二封。不如我这几日常出去转转,看谢公子有没有进一步的安排。” “好吧。”封凌无奈坐下,又恋恋不舍地去看那镯子和信。玉荷忙提醒她:“陛下赶紧收起来吧,被摄政王瞧见可不得了。”封凌想了想,将东西都藏进了首饰盒的夹层里。 第34章 不识故人 这天剩下的时光,封凌一直挂着这件事,心绪不宁。傍晚,苏懿突然来了,见她又变得呆愣愣,漠无表情。 他有些不安,伸手去拉她,她像被针扎一般缩回了手。想去搂她,她挣开肩膀,始终不肯正眼看他。 玉荷很紧张,半步不敢离开,生怕封凌说漏了什么。瞧着情形不对,赶忙过来打圆场:“王爷,陛下这是恼您几天才来一回呢。” 苏懿释然了,笑着问封凌:“果真是为这个么?我这几日忙,没顾得上天天来。早知你恼我,我该负荆请罪才对。”他又摸摸封凌的脸哄劝道:“别生气,等忙过这阵,就叫人筹备咱俩的婚事。待成亲后,我一定天天陪着你。” “成亲?”封凌眼睛瞪得溜圆,一脸不高兴:“谁说我要和你成亲?” “那你想和谁成亲?”苏懿眼含笑意,半是调侃地问她,面上却闪过一丝不愉。 “我,我想问…..”封凌一抬头正看见玉荷在对她使眼色,立刻住了嘴,迟疑着想找些话来搪塞。玉荷在一旁着急了,抢着回道:“王爷,陛下这是害羞呢。” “哈哈!是吗?”苏懿干笑两声寒了脸,转头吩咐玉荷道:“你先出去吧。”玉荷应了一声,慢慢地退出了殿外,警惕地竖起耳朵听里面的谈话。 苏懿垂下眼帘盯着封凌,语气沉重:“你明知我的心意,还打算拖到几时才肯答应?难道前些时日的快乐都是假的?给了人希望,又将他抛入绝望,这报复真是妙极了!”封凌咬着嘴唇不敢开口,唯恐自己忍不住把信拿出来质问他。不,现在还不是时候,见不到谢铮,就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证据,他不会承认,反而会对她严加约束,以后想出宫可就难了。 她不做声,苏懿只道这是默认,气得发狠道:“很好,很好。你总是知道如何伤我,这世间,除了你,也再没第二个女子能做到。是我傻,无怨无悔等着你,甘心情愿被你骗。从今往后,再不会!” 撂完这番狠话,他并没走,仍然满怀期待盼着封凌扑入他怀里,说自己错了,两人依旧和好如初。 然而并没有,封凌有心冷淡,任他气冲冲走掉。 他后悔了一整天,幸好繁忙的政务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到了夜间,他想去找封凌,还没出门又被两位大臣拦住,商讨了一晚的海事。 隔日又来了几位随国的使者,两国相距甚远,向无jiāo集,此次突然派大王子来示好,原是为了与游国的边界之争,想请各国主持公道。这次要接待要谈判,苏懿又连着忙了好几日。 这日他终于有了点闲空,立马抽身去看封凌。几日不来,寝殿的院落安静异常。他转过弯离着院门还老远,守门的两位宫女瞧见了,便慌作一团,急急奔进院内不再出来。 出了什么事?他疑惑万分,强装镇定端着王爷的架势迈进院内,只见眼前黑压压跪了满院的宫女。他还未来得及开口问,香樨哆哆嗦嗦往前爬了一步边磕头边说:“王爷,奴婢们罪该万死。陛下她 ,她不见了!都怪奴婢们没有照看好陛下,请王爷赐死!”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苏懿懵了,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杵在那儿像根木头,但听香樨哭哭啼啼把事情详述了一遍。 原来封凌昨日便与玉荷偷偷溜出了宫,大家以为她不过是贪玩,谁知过了两日一夜都没见回来,这才着急起来。正打算去禀告摄政王,恰好王爷来了。香樨哭着说:“奴婢们死有余辜,不敢求王爷宽恕,但求饶过奴婢们的亲族。”底下哀求声磕头声响成一片。 苏懿脑子里嗡嗡地,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封凌为什么要逃?她就这么讨厌他吗?“来人!快来人!把这帮子无用的废物通通拉下去乱棍打死!”气昏了头,失去理智的苏懿大吼大叫着,像个疯子。侍卫们不敢吭声,纷纷上前架住那些宫女往外拖,一时院内栖栖遑遑,愁云惨雾笼罩王宫。 此时侍卫长得了消息赶过来,不顾一切上前劝阻。他与那位香樨私下相好多时,怎舍得让她死,所以拼了xìng命也得救她:“王爷,可否先听听卑职的意见?”苏懿没说话,他大着胆子继续说道:“若陛下真的失踪,宣扬出去,必定朝野震动,人心不稳。依卑职之见,不如将宫女们暂时拘押在此殿内,以免走漏消息,然后再派人秘密寻找陛下的下落。” 苏懿渐渐清醒过来,也明白刚才自己太冲动了,便顺着侍卫长的意思下了个台阶,将宫女们的死罪赦免了,关在殿内,由侍卫看守。 侍卫长立刻安排了几路人马出宫寻找女王,十日后,有人在南边的敬山发现了玉荷的尸身,搜遍全山却不见封凌的踪迹。从那之后,她就像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晃三个月过去,每次侍卫长来禀报搜寻进展都提心吊胆,唯恐摄政王一个不高兴就将他们都斩了。 为了掩人耳目,不引起大臣们的怀疑,苏懿让香樨假扮成女王的模样,三五不时地参加朝会。反正封凌在时也很少说话,戴着面纱,谁也看不清她,香樨很容易就蒙混过关了。 然而苏懿近来却很有些异常,每每与人说着话便走神。他如今很少在宫中留宿,一想到封凌可能早已遇害,便心如刀割。这般食难下咽,寝难安席,整个人迅速消瘦。 姚璧不知道他为何又回苏府住,但看他精神不振,还以为是与封凌闹了矛盾,心底欢喜不尽。每夜端了补品与苏懿吃,苏懿不理,她一改从前骄横xìng子,体贴地默默走开。如此贤良淑德,举止娴静的姚璧倒让苏懿心生愧疚,次数多了,有时也与她寒暄几句。 孟宸前番被贬了职后,一直以兢兢业业,洗心革面的姿态出现在苏懿面前。苏懿在姜国立足未久,亲信不多,见他有改过之心,便依旧提拔他官复原职。 这日休沐,苏懿自觉身心俱疲,闭门谢客,独自在房内休息。卧房西壁上挂着幅山居图,他昏睡间恍惚觉得自己进了那画里。那山绵延十里,皆是枯枝残树,黄沙漠漠。他一路行去,至山脚下见一小院。院墙用黄土脱坯垒成,几间简朴的小屋,面前的院子里除了一张石桌,两张石凳,别无他物。 他在院门处徘徊,不知是否该上前询问主人在哪。这时对面的小屋,门吱呀开了,一位绝色女子袅袅婷婷走了出来。他定睛一看,这女子竟是封凌!他仿佛入了魔障般身体无法动弹,明明想奔上前抱住她,却只能在旁默默看着。 眼前的封凌好像看不到他,自顾打扫起院子来。屋内又跑出个小小孩儿,扑上来叫娘抱,缠着她腿不放。一位青年男子书生打扮,笑容温暖,从屋里跟出来,一把抱起小孩儿:“别吵着娘做事,跟爹进屋看书去。”封凌朝他微微一笑,甜得醉人,哄着那娃儿道:“听爹爹话,待会娘做好吃的给你。” 娃儿和男子欢欢喜喜进了屋,院子里只剩封凌一人,衣裳素净,忙个不停,却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 苏懿呆住了,很久没见她周身洋溢着这样单纯的幸福和快乐,而与她共享这一切的竟不是自己。嫉妒和怨恨使他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抓住她,质问她为何狠心抛下他独自一人。她知道他的痛苦和思念吗?她知道他离开她活不下去吗? 他迈不动脚步,正急得全身冒汗,突然听见院外有人叫:“王爷!王爷!”这声音太真切,似乎就在耳边,他顿时惊醒过来。 眼前没有小院,没有黄沙,更没有封凌,只有侍女如茉那张惊慌的脸。她害怕打扰了王爷的睡眠,又迫不得已要叫醒他,因此惶恐不安:“王爷,有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要见您。” 苏懿睡了一觉心情更糟了,极不耐烦地爬起来问:“不是说了今日不见客吗?有何事不能等我睡醒了再说?” 如茉嗫嚅着说:“那几位远客说是您昔日同窗,此次路过姜国,特来拜访您。” 同窗?苏懿打起精神吩咐更衣,换好见客的装束,边往前院走,边猜客人是谁。 正堂里,三位公子与一位姑娘正耐心等候着。苏懿迈进门槛,一眼认出那三位分别是严哲、安骅和阳夏,那位姑娘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数年未见,同窗之情倒并未消弭。大家谈天说地,叙旧话新,一团和气。说到此行的目的,苏懿方知原来安骅与那位姑娘近日成亲,两人一同去姑娘家回门,便邀上严哲和阳夏同行。安骅是崤国人士,那姑娘是珧国人,至姜国坐船再往东去数十海里可到。严哲因与孟宸是同乡,偶有书信往来,得知苏懿在姜国做了摄政王,领着大伙特地过来拜访他。 几人正谈得高兴,孟宸与姚璧得了消息也兴冲冲赶来相会。厅堂里顿时热闹了,姚璧一见那姑娘便叫:“徐姝,你怎么来了?”叫徐姝的姑娘也是欢喜不尽,拉着她手道:“我原还以为你和苏师兄成不了呢,没想到你们早就在一块了。几时成的亲,也不告诉我,我好备份大礼庆贺庆贺。” 姚璧尴尬万分,连说:“没有没有,我只是暂时借住在此。”徐姝做了个心领神会的表情,弄得姚璧脸通红,暗地里用手轻轻掐她。 严哲在旁听见了,随口聊起了往事:“还记得当年演霸王别姬的事吗?当时苏懿你可是冷落了人徐姝,非要和那位叫封凌的姑娘一块表演。唉,害我伤心了许久。” 苏懿和姚璧的脸色瞬间都变了,孟宸斜眼瞥见忙打圆场:“严哲这家伙,是那次被点了穴,念念不忘吧,还想再来一次?” 想起那日他的狼狈模样,在场几人都忍俊不禁。唯有严哲自觉有些丢脸,急着分辩道:“那封凌姑娘的确生得好看得紧,我喜欢她有什么错?”原来孟宸在信里只说苏懿做了姜国的摄政王,却没说女王是封凌。 不知情的严哲继续说道:“不过她如今竟是变了个人样,见到昔日同窗居然不理不睬。” 他这话里分明有蹊跷,苏懿心跳差点停了,想开口问,又怕引起孟宸的怀疑。倒是徐姝多嘴问了一句:“你在哪里遇见她了,她怎地对你不理不睬?” “哎,我自接了安骅的信便从家乡赶来,一路游山玩水,不亦乐乎。大约十来日前,到了姜国东南临海的昊越山,但见山上云雾缭绕,仿若仙境,一时兴起拾阶而上。走至山腰以上,忽听声声弦乐,悦耳动人。我循声而去,数十米外眼前豁然开朗,屋舍绵延。有位妃衣女子在高台上临水而歌,翩翩起舞,真个是美艳不可方物。等她舞罢,坐下来与那弹琴的公子说笑,我仔细一看,竟是咱们书院的封凌。赶紧上前与她打招呼,谁知她却傲慢得很,直说我认错人了,她不是什么风铃儿是孔雀。” 苏懿心潮起伏不定,面上却平淡之极:“既是她不认你,定是你认错人了。” 严哲还不服气:“怎会,世上哪有一模一样……”他的话被知趣的孟宸给打断了:“不提了,大家好久不见,今夜必要一醉方休。” 一桌子珍馐美酒,大家皆喝得兴致勃勃,聊得海阔天空,唯有苏懿心事重重,食不知味。好不容易熬到席散,安顿了客人们,他立马找来侍卫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写了几封信,叫他分别jiāo予朝中几位重臣。自己挑选了四名侍卫,连夜赶往昊越山。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出五日便已赶到。他顺着严哲所说的路线弃马登山,一名侍卫在山下看守马匹,其余都跟着他。 海边的山实在不算高,半个时辰后他们到达了那片屋舍,青砖墨瓦,竹林绿柳,此处看来甚为宜居。苏懿等人至院门前打听,都说不认识什么叫封凌的。那大院子匾额上写着“广和门”三个鎏金大字,有两位习武的青年站在门两侧,抱剑而立,没有帖子,或是说不出门下弟子人名的都不让进。 这是人家的地盘,苏懿觉得硬闯肯定不合适。想起严哲曾说那姑娘自称叫孔雀,便让人进去通报一声。孰料过了好一会,去通报的青年走出来回绝道:“孔雀姑娘说了,她不认识什么姓苏的,公子请回罢。” 满怀希望而来,苏懿不见到这孔雀姑娘,怎肯空手而归。他吩咐几名侍卫先下山等候,自己准备在夜间再偷偷溜进去打探。天色尚早,他沿着院墙边四处溜达,观察哪处人少,便于夜里翻墙。 这时山路上远远下来五六个姑娘,有说有笑的,佩着剑,穿着一色的广和门服饰。苏懿心中一动,赶紧迎上去行礼:“几位姑娘请稍稍留步,在下想跟你们打听个人。” 那些姑娘见是个俊俏公子,都捂着嘴害羞地笑。一位泼辣点的姑娘却直爽得很:“公子,你是看上了咱们当中的哪一位呀,找这借口来搭讪。” 姑娘们脸都红了,苏懿面皮也涨得通红:“哪里,在下当真是要打听一位叫封凌的姑娘,各位可认识?” 几位姑娘纷纷摇头,苏懿又问:“那叫孔雀的呢?” 泼辣姑娘脸色立时黯了,转头对另几位姑娘说:“又是来找孔雀的,她有什么好,文不行,武不行,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除了会唱个小曲,跳几支舞,什么都不会。哼!你们这些男子真是肤浅之极。” 听了这话,姑娘们不约而同地点头。只有其中一位面善心软的姑娘说:“公子,孔雀的确是我们的同门。不过她xìng子傲,有些目中无人。上回天裕山庄的俞大公子想来求娶她,都被她给拒了。俞大公子可是有名的风流俊逸,丰采出众,那孔雀还看不上。公子你这孑然一身,落魄潦倒的模样,只怕她都不会正眼瞧你。你又何苦白白去受辱。” 长这么大,苏懿还真没受过这话。他低头一瞧,自己这身衣衫确是有些脏,灰扑扑的,但料子是极好的呀,可惜山里姑娘眼拙,没瞧出来。骑马赶路匆忙,头发凌乱了些,但应该不影响他倜傥伟岸,英俊潇洒的光辉形象吧,怎么就变成落魄潦倒了呢?唉,这姑娘真是实诚得伤人啊:“呃,那个,其实孔雀是我家亲戚,我特地从北方赶过来找她,想与她见上一面,还望姑娘们成全。”说完一躬到底:“在下先谢过几位好心的姑娘。” 姑娘们见他这恭敬的样,又嘻嘻哈哈笑了一阵,方说:“好啦,跟我们走吧。” 顺利跨进广和门的大门,门内一条极平整的大路,两旁种着成排的树,正前方一座高高在上的大殿。姑娘们领着苏懿从大殿旁的侧门进了内院,连着穿过几进房屋,最后才到达她们的住处。 一路上,苏懿心中忐忑不已,究竟孔雀是不是封凌?如果是,她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试着打听:“这位孔雀姑娘是什么时候来广和门的?” 泼辣姑娘抢着答道:“几个月前,师父领我们出去游历,在一座山崖下遇上的。当时她身上有血,昏迷不醒。师父心善教我们将她抬到山下医治,身上的伤治好了,却说不记得往事,只知自己叫孔雀。师父看她无家可归收了她做徒弟,因此跟着我们回来。” 看这情形,必是封凌无疑了,她定是不敢吐露真实身份,故此改名换姓。苏懿想到这,脚步轻快起来,恨不能即刻飞到她面前。 待走到一处银杏合围的小院,姑娘们推门而入,大声嚷嚷道:“孔雀!有位公子找你。” 一位同样身着白底黑色镶边门服的女子正坐在院中荫凉处,一手捧着本曲谱,一手拨着条案上的瑶琴。信手而弹,曲调铮铮如清流,驱尽暑热。听到姑娘们的话,她连头都没抬。 苏懿趋前几步,盯着她仔细端详,艳如桃李的面庞,眼若秋水横,眉似远山黛。淡然雅致的气质与妩媚的容颜极不相称,却透出别样的风情。 “封凌!”他颤声喊道,情不自禁握住了眼前这姑娘的纤纤玉手。姑娘惊得站起来连连后退:“公子这是作甚?你我素不相识,岂可动手动脚轻薄无礼,快放手!” “封凌,自从三个月前你与玉荷离开都城,我便派人四处找你。前几日严哲来访,说起在昊越山遇见你,我片刻不敢耽误,星夜赶来。你这般生气,是恼我来迟了,害你受苦了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该那日与你争吵。现在收拾好东西,咱们马上回家!”苏懿不管不顾说了一堆,那姑娘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当真认识从前的我?” “当真!”苏懿答得斩钉截铁。 “那你有何证据?” “嗯,”他本想说她右rǔ上有颗红痣,但转念又打住。这么私密的事情怎可乱说,说了封凌定会生气的。 “你看,你拿不出证据,我是不会相信你的呀!”姑娘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既天真又无辜。 “你手腕上总戴着一只九凤衔珠的镯子,那九颗珠子世间少有。” 姑娘举起双手,露出如雪皓腕道:“看来公子的确弄错人了,我手腕上什么都没有,真的。” 怎么会?难道是谁取下了?苏懿真急眼了,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却对面相逢不相识:“可是封凌……” “你还是叫我孔雀吧,这样比较顺耳。”她粲然一笑悠悠坐下,拨弄着琴弦,发出断断续续的乐音:“公子请回,不必在此浪费时间,赶紧去找你要找的人。” 第35章 孔雀姑娘 正值盛夏,日头偏西,dú辣依旧,斑斑点点的阳光从枝叶间洒落。孔雀弹了几小段,抬头望望固执地站在面前不肯离去的苏懿,不禁莞尔:“公子,你往那边站站好吗?” “好!”苏懿依言往西挪了挪脚步。 “你也不问问为什么?”她调皮地翘起嘴角问他。 “为什么?”苏懿仿佛中了降头,只会顺着她的话行动。她可爱娇俏的模样让他想起在归云书院的时光,无忧无虑,不知悲伤为何物。后来的日子是怎么了?她好像有流不完的眼泪,再不复往日快乐。也许她失去记忆是件好事,可是连我也忘了,可就不大妙了。苏懿环抱双臂,伸手摸摸胡渣,若有所思。 “真是呆子!”坐在廊下嗑瓜子的几位姑娘都笑了:“孔雀是叫你过去替她挡着日头呢,你没觉着晒得慌?” 苏懿很认真地看着孔雀说:“我不晒,真的。哪怕为你挡一辈子日头也愿意。” 那位泼辣姑娘不屑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得了吧,就会花言巧语。想哄骗姑娘的时候,什么好话都说得出来,到手了可就是另一副嘴脸了。哎!孔雀你可别上当啊!” “你,我是真心的,别一棒子打死所有人。”苏懿被她惹急了,想与她理论一番。那心软些的姑娘却将泼辣姑娘拉进了屋:“好了,蒋月师姐,不要乱说了,咱们进屋歇凉去。”“别拉我,萧瑾,我得跟他…….”屋门嘭地关上了。 孔雀迎着日光眯起眼看看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公子,不论你我从前是否相识,如今我已忘了过去,在这山上过得很开心。师父说她们在山崖下捡到我,我不知自己为何会跌落山崖,想来不会有什么令人愉快的原因。可我也不愿再去追究是谁的错,只想将往事揭过,从此平静地生活下去。” “封凌,难道你以为我会害你?”苏懿黯然神伤垂下眼眸,藏起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心酸:“你可知自你失踪后,我有多难过。这么多年了,你依然不信我么?我怎舍得害你,便是我自己的命轻如草芥,你的命亦重若山峦。你是怪我一时疏忽害你遇险么?的确是我的错,我以为宫……” 他迟疑了一会,继续说道:“我以为你身边侍卫众多,不会有任何差池,谁知竟还是出了事。那日侍卫们找到了玉荷的尸首,我急得发疯,想死的心都有了。幸而其后并未发现你的……得知你下落的那一刻,我恨不能chā翅飞来。” 阳光炽热炙烤得他满头汗水,语无lún次。他拿袖子擦了擦汗水,仍旧止不住。孔雀见状顿生怜悯,从怀里掏出块手帕递过来。苏懿心中一暖,接过帕子苦涩地笑了笑:“我在途中作了最坏的打算,只没有想到,你会不认识我,忘了我。但无论你认不认我,我都要接你回去的。” 他将帕子攥得紧紧的,如同攥住了他们的未来:“跟我回去好吗?我再不会让你担惊受怕,出半点差错。” 这份执着只感动了他自己,孔雀耐心听他说完,将案上的曲谱和琴都收了,向他微微一福道:“公子,我真不记得你,也不记得什么玉荷,所以我不会跟你走的。抱歉!”转身进屋掩上了门。 大丽花上一只黑蝶热得恹恹yù睡,苏懿的心却凉飕飕。他不明白,多年深情为何轻易化作虚无。执念不悔,只换来不屑一顾。封凌,离开我,你真的更快乐?那日梦中所见,是不祥的预兆吧。相识相知又相悦,不过镜花水月一场,他与她竟成陌路。不,他不甘心更不会轻言放弃。 蝉鸣风燥,夏日午后,姑娘们都闭门不出,没有人留意到他何时离去。 苏懿独自下了山,在山脚处遇上那四名侍卫。他们又骑马赶到当地县衙,拿出印信后,县官唬得连忙下跪,不曾想到摄政王竟亲自来到这海角偏僻之地。 沐浴更衣后,平易近人的王爷与县官把酒言欢,相谈甚得,很快便安排好了明日上昊越山接人的事。 第二天一大早,县衙里倾巢而出,衙役们扛着回避的牌子,喝道开路,好不威风。苏懿与县官骑马在后,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出得城去,直奔东南方。 广和门前有些乱,好多弟子来来往往,似乎忙着什么重大的事情。县官叫一名衙役前去通报,不一会,掌门人亲自出来迎接。这是个精神矍铄的六十多岁老头,着白色长袍,后背有一个大大的太极yīn阳八卦图。 一众人至大厅依序落了座,苏懿虽不是主人,因地位尊贵倒坐了上首,县官坐了他右首,掌门人自在左下首相陪。喝了几口茶,寒暄了一番,掌门人大胆问起摄政王来意。苏懿瞟了瞟县官,县官心领神会,即说:“王爷有一亲眷前几月走失了,闻听现在你这广和门里落了脚,特特带人过来接她回去。你快吩咐人请她收拾好东西出来!” 掌门人一头雾水,堆起笑脸问:“不知王爷的亲眷是哪一位?我这里上下也有百来号人,还请您明示。” 县官心想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啊,还得王爷您自个说清楚嘛,他偷偷回瞟了一眼王爷。苏懿眼角扫见,咳嗽一声说道:“你门下可有个叫孔雀的姑娘?” “孔雀?有有有,我马上叫人去请!”掌门人立刻唤来名白衣弟子吩咐下去,那弟子得令后匆匆走了。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大家场面话都说尽,装作喝茶无数次,尽量小口地抿,也劳烦一旁弟子添了八回水。 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盼到那传话的弟子脚步匆匆独自回转来。他附在掌门人耳边不知说了啥,苏懿心里猫挠一样难受,恨不能大叫一声:“有话直说,别嘀嘀咕咕的行不行!” 掌门人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鼓足勇气如实汇报:“这个,那个,孔雀姑娘所住的院子,昨夜突遭一群刺客袭击,有几位弟子受了伤,她…….”话没说完,只见摄政王旋风般出了门,一叠声地嚷嚷:“快带我去看看!” 县官和掌门人慌忙撵了上去,磕磕绊绊在前面带路,直进了三层跨院,在一小院门前停下说:“这里是女子们的住处,咱们不方便进去,叫她们出来迎接罢。”苏懿无法,只得依礼在门口等候。很快有位中年女子走了出来,自称是孔雀的师父,姓江。她说孔雀昨夜并未受伤,只是受了惊吓,躲在房里不肯见人。 大家都明显松了口气,尤其是县官,在自己辖内出了这等事,搞不好就会落个治县不力,为官无能的罪名,最后丢了乌纱帽。 江师父领着苏懿进了院子,正屋左手第一间便是孔雀的卧房,房内静悄悄的,与她同住的三位弟子早已回避。 屋子里摆着两张床,其中一张垂着纱帐。江师父走过去掀起帐帘,柔声柔气哄着里面一姑娘:“别怕,师父在这,没人敢伤你,你先出来行不?”那人影摇了摇头,始终没出声。 苏懿也走了过去,看见孔雀抱着枕头缩在床角,浑身还在发抖。听见动静,她满面惊惶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埋首将枕头抱得更紧。 她这副模样与昨日判若两人,苏懿的心疼地揪起来。他坐在床沿,斟酌了一番方开口说道:“孔雀,我真是你的亲人,你跟我回去,我一定护你周全,你信我好吗?” 没反应,无论苏懿好说歹说,孔雀就是不做声。江师父在旁急了,发狠话说:“孔雀,昨夜为了你,同门师姐妹伤了好几个。你再留在这,今夜万一那些人又来了,可如何是好?你还是快与王爷离开此地吧,也免得连累大伙。” 江师父本是个好心肠,说这番话无非是为了激她。果然奏了效,孔雀眼泪汪汪道:“师父,是我不好,我这就走,你不要生我气。”说着便下床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哭。 苏懿心内有些埋怨江师父害孔雀伤心,但又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不管是叫封凌还是叫孔雀,她的xìng子一直没变,但凡累及他人便愧疚不已。 姑娘家收拾东西,苏懿不便在旁观看,退至院外等候。顺带将昨夜刺客的情形详询了一遍,几位女弟子七嘴八舌说了。原来夜里大约四更时,突然院子里跳进几个黑衣人,直奔孔雀和蒋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她们那屋。用刀拨开门栓后,照床上一阵乱砍。多亏除了孔雀外,另三位都是习武之人,警觉异常。自他们从墙头落下便已听见动静,因此早有防备。 虽则有隔壁屋的几位姑娘助阵,但那些刺客武功高强,仍是占了上风。在黑暗中几次逼近孔雀,yù下杀手。孔雀不会武,胜在身形矫捷,左闪右避,躲过几招。这时江师父和前院的师兄弟们也闻声赶来,那帮歹徒见势不妙赶紧逃离。 这些话加深了苏懿心中的疑虑,他昨日方找到封凌,夜里就有刺客跟来刺杀她。这一切都表明他身边有人想害封凌,不然外人怎会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怎会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可主谋究竟是谁呢?他又可以相信谁? 屋里孔雀正在抹眼泪,东西收了一半搁着没管。江师父不断在旁开导她:“王爷年轻英俊,对你又好,你跟着他自然没亏吃,比在这山里头待着强多了,何必哭哭啼啼的。” 蒋月和那叫萧瑾的心善姑娘听说她要走,进屋来看她。听了师父的话蒋月眼红得紧:“去都城多好啊,跟着王爷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孔雀你是不是傻,我们想去还去不了呢。”这破山沟里除了花草树木,飞鸟走兽,啥都没有,她早就看腻了。每天穿着这身黑白衣裳,吃的是粗茶淡饭,还要打扫庭院,洗衣做饭,练功习武。若不是她狠心的爹娘从小把她遗弃在这山门前,她何至于受这等苦。 不过这些话她只敢在肚里说说,在师父面前这样发牢骚,显得有点忘恩负义。毕竟她爹娘没把她卖进青楼里,广和门的人也救了她一命,没让她饿死。 孔雀听了她的话,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兴高采烈扬眉说道:“蒋月师姐,萧瑾师妹,不如你们和我一块去都城吧。昨夜是你们救了我,为此还受了伤。我跟那个什么王爷说说,他若是真待我好,肯定会答应的。” 两个小姑娘都有点心动,千里之外的都城,她们从来没去过,一定是极繁华极热闹的。便是有一次去县城,都已是大开眼界,何况那一国之都呢。三个人都转头哀求地望向江师父,和蔼可亲的师父无奈地笑笑说:“我是不反对的,不过还得掌门同意才行,我去问问吧。” 这建议一提出来,苏懿立刻应允了。那两位姑娘会武功,一路上正好能贴身保护孔雀。他带过来的都是男子,本就有诸多不便。王爷首肯了,那掌门人还敢不答应?大家皆大欢喜,就此成行。 县太爷殷勤地安排了最好的车马,一路护送出了县境方松了口气。回到县衙又忙着发广捕文书,捉拿那几个刺客。只盼着王爷得了美人早日忘了这事,不再降罪于他。 苏懿可没忘,他一边责令县官必须在三十日内将嫌犯抓捕,一边安排了几路亲信彻查此事。如今他谁也不大相信,接了孔雀回都后,既不敢将她直接送回王宫,又不敢将她安排在苏府。最后在城郊寻了一处临湖而建的别院,宅邸不算大,但建筑开阔别致。住在二楼,湖上风来,炎炎夏日时,极为凉爽。环湖还有数家宅院,每家相距甚远,中间芳草萋萋,鲜花怒放,与湖光水影相映成画。 孔雀她们起初住在苏懿包的客栈里,颇觉逼仄,住着很不舒服。这回听说要搬去新家,都欢喜不尽。马车一路行去,景色怡人。入了宅子,但见屋舍精美,装饰华丽,一树一花都经过细心修理。登台远眺,夕阳余晖在湖面上铺设了万道霞光。将渔舟晚唱,勾勒出梦幻般的剪影。 住在这里,孔雀十分满意。美中不足的是王爷总请些大夫来,给她搭脉开方子,说要治好她的失忆症。每天一碗碗黑糊糊的yào水,喝得她叫苦不迭。想要偷偷倒掉,却被他识破,非守着她将yào喝掉才肯走。 其实苏懿又何尝愿意看她受这罪呢,只是她一日想不起往事,他就不敢让她回宫。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身为女王居然会独自流落荒野,他一直骗她说,她是他远房亲戚,从家乡来投奔他的路上遇着歹徒。何况宫中人多嘴杂,万一有人心怀叵测再次将她骗走该如何是好,他可经不起第二次同样的打击。 这院子的仆佣和奴婢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侍卫,人不多,但都算可靠。孔雀与蒋月萧瑾三人同住一屋,夜里能互相照应,他很放心。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俩之间的关系太疏远,每次见面,都是互相彬彬有礼:“孔雀姑娘好!”“王爷您回来了?” 唉,真无法忍受她叫自己王爷,他明明直想与她花前月下,碧波泛舟,把酒言欢。想拥她入怀,吻她唇舌,娶她为妻。想听她唱曲,看她起舞,宠她笑靥如花。如今却只能和她保持三尺之距,可望而不可及。 大夫换了好几个,孔雀的病没有任何起色,还常常闹脾气不肯喝yào,苏懿也颇为头疼。最后一位大夫安慰他说:“姑娘这病于身体并无大碍,有些事记不起,或者是她不愿想起,不必太过勉强。吃yào没用,公子可以试试别的法子。比如说让她做些以前最喜欢的事情,给她吃些从前最爱吃的东西,看看能不能唤回些记忆。” 她从前最爱的自然是歌舞弦乐,而现在虽然她坚持自己叫孔雀,忘了所有往事,这本xìng却难改。八月十五这夜,苏懿与百官在宫中摆宴同贺。孔雀她们在家过节,便吩咐家仆弄了几桌丰盛的,一桌在湖边的栖月台,几位姑娘同坐了,侍婢们在旁伺候着。另几桌在外院,分别是侍卫与管家小厮们的坐席。大家喝酒赏月,吟诗猜谜,其乐融融。 至二更时分,月上中天。倚着白玉栏杆,远眺湖上一轮圆月倒影,银光粼粼,金风习习,清辉遍洒,如雾如纱。当此际,湖岸家家户户彩灯高挂,乐曲声动,歌舞升平。 美景在前,孔雀即时兴起跳了一支《舞月》。杨柳腰肢溪水般柔软,青丝似蔓飞扬,片片裙裾在月色中如花绽放。萧瑾在旁以筝伴奏,蒋月放声高歌。湖上一船受了这歌舞的吸引向这边急急驶来,待靠近高台,恰孔雀舞罢,拿了一方丝帕擦汗。月光下更觉肤白貌美,一笑倾城。 那船上几位青年公子俱都看得呆住,孔雀并未注意到他们,走到筝旁,让萧瑾跳舞,自己开始弹唱。她启朱唇,展歌喉,一曲《飞花流觞》如莺啼,如流瀑,如环叮咚,如裂帛碎玉,湖水仿佛静止,明月暗自羞愧。 等她唱完,船上那些人纷纷点头赞叹。其中一位贵公子,束黄金冠,穿软缎衫,面如玉脂,鼻梁高挺,年方十六七岁,相貌似异域人士。他突然足下一点,像白鸥掠过湖面,稳稳落在墙头上。朝着孔雀深作一揖,高声说道:“在下秦曜,今夜有幸得见姑娘风姿,真真如神仙下凡般。敢问姑娘芳名,秦某诚心……”话音未落,被蒋月打断:“哪里来的浪dàng子,众目睽睽之下调戏良家女子!”说着取了桌上的鸡骨一弹指,那鸡骨直奔秦曜膝头而去。秦曜身手不赖,一个鹞子翻身恰恰避过,翩翩立在高台栏杆上。船上一群拍马屁的大声喝彩,他正得意间,两名侍卫从高台下蹿上来,持剑横眉冷目呵斥道:“大胆狂徒,竟敢私闯摄政王府。劝你速速离去,不然休怪我俩剑下无情。” 那秦曜听说这是王府,亦不敢造次,抱拳讪讪一笑道:“原来是王府的姑娘,怪道这般人物出众。打扰了,在下这就告辞。”在侍卫们的目送下,画船依依不舍地驶远了。 没过多久,苏懿赶回府里,给姑娘们每人送了份礼物,又陪她们喝了几杯。蒋月嘴快,说起方才的情形,哈哈大笑。苏懿听了,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她们说的秦曜,想必就是西方延国的三王子。他被他父王送来姜国学习,却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这次竟然还打起了孔雀的主意,实在可恶。只是延国势强,不好明着得罪他,否则非把那小子捉来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他虽心中不快,但顾及大局,本不打算再追究。谁知第二日傍晚,他正在房中换衣裳,管家却报秦曜来访。 他复又穿上官服去前厅见客,秦曜带着几个随从大喇喇地坐下来便不肯走,苏懿只得留他吃晚饭。席间秦曜装作不经意般提起昨夜之事:“昨夜里我在这湖上泛舟,见到贵府几位美人在高台上歌舞,心实向往之。王爷,今日你我这般枯坐喝酒,着实乏味。不如叫美人来跳上几曲,助助兴,如何?” 苏懿暗骂他是无耻之徒,面上却不动声色:“王子真是好兴致,不过我这府上从未有什么美人,只有几个粗使丫头,并不会歌舞,想必是你弄错了人家。” “怎会!我昨夜亲耳听见侍卫们说这是摄政王府的美人。其中一位真是生得倾国倾城,令我一见难忘,寝食难安。” 他垂涎三尺的模样,气得苏懿恨不能将他揍成猪头。可惜碍于两国外jiāo,不好轻举妄动。于是忍气装模作样思索了一番,突作恍然大悟状道:“是了,我知道了,昨夜王子遇见的想必是狐仙。” “狐仙?”秦曜有些不信。 “是狐仙。”苏懿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诌:“我早听说此地常有狐仙出没,化作美色,蛊惑男子。那些侍卫定也是公狐狸化身的。王子还是赶紧回去请个道士画符驱妖,这些狐妖道行匪浅,若是被她缠上,弄出人命来,我可怎么向你父王jiāo代?” 秦曜被他几句瞎话哄得半信半疑起来:“我昨夜也道人间哪有这等绝色,原来却是狐仙。好好,怪不得。不过,生得这般美貌,便被她缠上,我亦心甘情愿。”说完还长叹一口气,惆怅万分:“不知狐仙姐姐今夜还会不会出来?” 会出来才怪,我已令她们再不可上高台歌舞饮酒,你就别做梦了。苏懿一边腹诽,一边苦口婆心地劝秦曜:“这怎么行?狐妖是要采阳补yīn的,王子贵体要紧,万万不可惹上她。你父王托我照看你,我怎能放任不管,随你沉沦?所以,还请王子尽快远离此地,避之为上吉。” 秦曜总觉得哪里不对:“那狐仙怎不对王爷你下手?” “咳咳!”苏懿呛了一口酒,连连咳嗽,心道:我正盼着她对我下手呢,你个小破孩懂啥,赶紧滚远点凉快去,真烦人!“王子有所不知,那狐仙也想媚惑我来着,被我一身正气给拒了。这妖也不是对谁都能得手的,只有那定力不够的少年郎才会上钩。” 他那身正气,秦曜没瞧出来。闷闷地喝完酒,小王子一脸不甘心地走了。苏懿醉意朦胧地想去找孔雀,却在院子门外被挡住,天晚了,姑娘们早歇下。他独自一人在花园里游dàng了好久,十六的月光如此皎洁,这良辰美景没有佳人相伴,真是辜负。 第36章 无事生非 一连两日,秦曜都在摄政王的别院四周转悠,指望再看那美人一眼。可惜美人一直没出来过,他终于按捺不住,瞅了个空挡,偷偷翻墙进了王府。怕遇上侍卫,他一路躲一路找。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在花园里撞上了孔雀。她正独自一人坐在凉亭里看书,这等天赐良机,岂可放过。秦曜喜滋滋地撑住栏杆轻巧一跃,端端正正坐在孔雀对面的圆凳上,把她吓得低声惊叫起来。 秦曜忙拱手施礼道:“狐仙姐姐莫慌,我并无恶意。只是那夜姐姐在高台上翩翩起舞,风采令人一见难忘。今日我特来寻姐姐,想问问你可愿与我jiāo个朋友?” “唔,公子你认错人了吧?什么狐仙姐姐,我叫孔雀。” “哦,原来是孔雀仙姐姐,难怪总穿一身绿裳,真美!”就知道摄政王是骗他的,秦曜忿忿地心想,哪来的什么狐仙,人家明明是孔雀仙子。 为什么非得在我名字后头加个仙姐姐的后缀,真是莫名其妙。孔雀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不光相貌与别人不同,说话也奇奇怪怪的。 “敢问姐姐住在这府中多久了?是如何来到此地的?在这住得惯吗?想不想随我去延国?”这秦曜连珠pào似的,问得孔雀都不知道回答哪一句好。 “一个多月前王爷在昊越山把我带回来的,他说我是他的远方亲戚。延国在哪里?那儿好玩吗?”孔雀一手托腮,沉思着望向亭子外。 “自然好玩得很,与此处风光大不同呢。姐姐若是想去,我随时奉陪,如何?”秦曜见她有几分兴趣,立时热情高涨,恨不能即刻带她离开。 孔雀不过随口问问,却不料他如此认真急切,倒不好意思了,忙推脱说:“恐怕王爷不会准我去呢,还是算了吧。” 秦曜到底稚嫩,听风便是雨,当即说:“姐姐不必担忧,我去找王爷求个情好了。” “王爷傍晚才回。” “那我在这里等他。” “好吧,随你,不过我要回房歇息了,你在这慢慢等吧。”孔雀拗不过他,只好起身告辞,嫣然一笑飘然而去。秦曜还在被她的笑容迷得回不过神来,早有两名神出鬼没的侍卫从亭外跳入,一把抓住了他。 悲催的秦小王子被关在一间柴房里,捆了手脚,等待王爷回府发落。 摄政王傍晚回来的时候,得知这一消息,脸色立刻变了。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得叫人给秦曜松了绑,好生招待。 厚脸皮的秦曜一进花厅,便嚷嚷道:“王爷你可回来了,我正打算找你说个事呢。” 苏懿沉下脸,严厉地说道:“王子殿下,我倒有件事想先问问你,为何偷偷闯进我府中?” “还记得前日你说的狐仙姐姐吗?”秦曜笑嘻嘻地说:“我今日特为她而来。王爷耍得我好苦,她分明是你远房亲戚。你却骗我,不肯让她见人。王爷如此紧张,莫非也是因为喜欢她?”他被关了半天,智商倒有所提高。 “这事与你何干?王子来姜国,是来学习的,不是为勾搭女子。小小年纪不务正业,将来如何治国平天下?我看该给你父王修书一封,请他派人接你回去严加管教。” 秦曜不服气:“别拿我父王来压我,我怎么勾搭女子了,我是真心喜欢她,想娶她。我也不稀罕什么治国平天下的事,只愿有美人相伴,赏花饮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了此一生便足矣。” 了此一生?你才多大,这一生还长着呢,只怕过几年就不这么想了。苏懿将茶端在唇边yù饮不饮,心里想着如何才能彻底打发了这纨绔子弟。 见他不做声,秦曜趁热打铁又道:“那孔雀姑娘也说愿意随我去延国的,王爷何苦作恶人,棒打鸳鸯呢。我听说王爷与贵国女王情深意笃,即将大婚。若是被她知道您还在府上金屋藏娇,呵呵,恐怕……”他故意拖长声音,偷瞟着苏懿的脸色。 谁知苏懿倒笑了:“你也说我们情深意笃,岂是你这三言两语能挑拨的。不过,”他的语气一变,突然变得狠戾,眼里透着凶光,这是久经沙场的人独有的杀气:“我可警告你,别出去乱说。若是给孔雀招来什么祸事,我不会善罢甘休,哪怕与你延国为敌!” 秦曜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以为苏懿是怕女王知道后会赐死孔雀,便讪讪说道:“何必呢,你把孔雀给了我,不就万事大吉了。女王不会找你麻烦,孔雀也能安安稳稳过了这一生。” 苏懿将茶杯重重一放,道:“这事绝无可能,还请王子勿再肖想,正正经经把书读好,回去也能向你父王有个jiāo代。来人!送客!”他拂袖而去,留下秦曜被侍卫们毫不客气地了出去。耳边还听得他一路高声喧哗:“我还会再来的,孔雀姑娘!你等着我,我一定来救你出这火坑。” 什么意思!我这怎么成火坑了?苏懿恨恨道:“吩咐下去,从今往后这别院一里地之内不准秦曜靠近。还有,今天失职的侍卫,自行领罚去!” 回到卧房,不知为何苏懿只觉焦灼难耐,便是侍婢如茉端了饭菜上来,他略尝了几口就丢了筷子不想再吃。如茉小心翼翼地说:“王爷,可是因为天热没胃口?不如奴婢再叫厨下做些清淡的菜来。” 苏懿摇摇头说:“不必,撤了吧。”如茉点头应着,动手将碟子都收在托盘里。苏懿默不作声瞧了好一阵,等她要出门时突然说:“你去后院里请孔雀姑娘过来一趟。” 如茉飞快地去了,走至孔雀房里,她刚沐浴过,听说王爷有请,忙忙地将头发用帕子擦干,随意地绾了个松松的发髻,穿上件银粉绣花绸衣,便与如茉一同来到苏懿房里。 房间里,苏懿正心神不宁地踱来踱去,不时向外张望。见孔雀来了,二话不说,一把握住了她双手,眼里似有火焰在烧,星星点点燎得她面红耳赤。如茉乖觉,装作没看见,立刻转身出来,顺手把门还给掩上了。 新浴后的体香,散发着热气的诱惑,面上微汗,唇若桃色,颈若细瓷,那低头躲闪时的娇羞,还带着夏日白荷的温柔。这一切无不刺激着苏懿的感官,压抑许久的爱意冲昏了头,他将唇贴紧了她的面颊,低声呢喃着:“唔,封凌,封凌。为什么你不记得我了?为什么?” 不知不觉唇齿相扣,丁香小舌柔软甜腻,他吻得专注深情,只觉万千痛楚都在此刻得到安慰,她没有推开他,真好!他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 其实孔雀只是起初有些懵,后来有些不忍心。虽然她不记得他是谁,可他这段时日对她的好,她都记在了心里。他那般的细心体贴,又生得俊逸无俦,丰姿出众,哪个姑娘会不动心? 偶尔她会在他练剑时,默默地在不远处观望,看他潇洒地舞动风云,一招一式简洁有力,一起一落翩若惊鸿。等他收了势,总会冲她温和一笑,疾步过来殷殷问候:“吃得可好?睡得可安?”在外人看来很无趣的问题,在有心人眼里却胜过甜言蜜语。 情根早已悄悄在孔雀心中种下,可她很害怕。当那情深意长的一吻结束后,她咬着唇狠了狠心说道:“王爷,以后请不要再这样了。我怕我…..”她怕自己不是王爷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她怕爱错再回不了头。 “你!”苏懿误解了她的意思,再联想到方才秦曜说的话,顿觉万分恼火:“为什么要拒绝我?难道你喜欢那个叫秦曜的小子?你要和他去延国?” “秦曜?”孔雀一愣:“哦,白天在花园里遇上的那位公子啊。不不,我不喜欢他,他长什么样我都没看清。”见苏懿脸色不好看,她慌得连连摆手。 “那就好。”苏懿终安了心。 此事过后,他下令加强别院的戒备,任何生人不得靠近百米之内。想想秦曜都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溜进来,如果是杀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又给延国国王写了封长信,将秦曜在姜国干的荒唐事一一详述。国王大怒,立刻召儿子回国训话,关在宫里闭门思过。从此苏懿去了个心腹之患,心情大好。 八月桂子又飘香,天气渐渐凉爽。苏懿下朝回别院的路上,闻着阵阵花香,忽然忆起了桂花糕。忙吩咐轿夫绕道城里最好的酒楼,买了四样礼盒。 回到府上,斜光穿朱户,正是向晚时分。他独自拎上礼盒,兴冲冲地走到孔雀院里。 门开了,一张泪光盈盈的小脸出现在他面前。孔雀亲自来开的门,见是苏懿,勉强笑了笑不做声,别过头走回到廊下呆呆地坐着。两名侍婢上来给他请安,他挥手让她们都出去。自己走到孔雀身边坐下,怀着一肚子的忐忑,心想:莫非她已记起往事?想起了谢铮? 他强作镇定开口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孔雀摇头否认。 “那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了吗?”苏懿又试探道,随手打开礼盒取出一块糕点递到她嘴边:“饿了么?先吃块栗子糕。” 糕点还是热气腾腾,飘着诱人的香味。孔雀虽然心情沮丧,但也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伸手接过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好吃吗?”苏懿拿手指轻揩她的嘴角,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嗯,好吃,特别好吃。” “让我尝尝。” 孔雀拈起一块递给苏懿,他却不接,只张口等着。孔雀明白了他的意思,羞怯地低头将糕点塞进他嘴里。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早被他牢牢捉住。 他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揽着她的腰。两人贴面不语,安静得能听见院子里的风声。 “受了什么委屈,告诉我,好吗?”见她眼眶又红了,苏懿心疼不已。 “蒋月和萧瑾都生我气,跑出去一直没回来。” “发生了何事?” 孔雀细细地开始述说,午间三人在一块闲谈,说些姑娘家的私房话。蒋月笑萧瑾常常偷看府里的一名侍卫:“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若是喜欢,大胆告诉他嘛。”萧瑾低头捻着衣角扭扭捏捏:“乱说什么,万一人家已经定了亲或是早娶妻了呢?”蒋月当即自告奋勇要去帮她问问,唬得萧瑾忙拖住她说:“姑nǎinǎi,你可别搅和。就你这咋咋呼呼的样,没得吓着了他。” 蒋月悻悻然道:“我这样怎地不合适了?八字还没影呢,你就开始心疼人家了。好,我不去,你叫孔雀去好了。” 萧瑾当了真,转头看向一旁的孔雀。孔雀正笑得没心没肺,被她一脸恳求给吓慌了:“不行不行,我不去。” 蒋月鄙夷她没义气,萧瑾可怜兮兮地抓着她胳膊摇晃,最后,她只得硬着头皮去找那侍卫。 苏懿听到这沉思了会,问:“那侍卫叫什么名字?” “叫厉劬。”孔雀无精打采地答道。 “哦~”苏懿心下了然:原来是他,相貌在侍卫中是最出众的,武艺不错,难怪萧瑾会看上他。 今日厉劬没有当值,正在自己屋里休息。三人走到侍卫们住的院子外,孔雀退缩了,迟迟疑疑不肯上前拍门:“见了人家说什么好啊?” 蒋月快言快语教她:“你只须问问他有没有妻室,可曾定亲。若都没有,便道给他说门亲事,问他可愿意。他若有意,你便将他带到花园里,我和萧瑾就在那凉亭里等你。快去,快去!” 孔雀一步一步挨到院门边,那两人立刻闪了。她鼓足勇气使劲拍了拍门环,想着若没有人开门,自己就马上开溜。谁知很快有人来应门,正是厉劬。一见孔雀,他很是吃惊,忙将她让进院里:“姑娘到此有何贵干?若有吩咐,差人来唤我即可,怎敢劳烦姑娘亲自前来。” 涨红了一张脸的孔雀,低头瞧着地上的方砖,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没头没脑就把蒋月教的话给说了:“我没有别的事,就想问问厉侍卫年方几何?可曾定亲或娶妻?” “这?”厉劬有些懵,孔雀姑娘是王爷的亲戚,身份高贵,王爷将她看得如珠似宝。他从未有过觊觎之心,但听她此刻的言语,莫非却是看上了自己?想到这,他心头先是掠过一阵狂喜,又接着掠过一阵恐慌。 他半晌不答,孔雀哪里还好意思待下去,转身就想走,却被厉劬一把攥住胳膊,两眼火热地望着她。美色当前,厉劬不由动了情,连王爷的威严都抛诸脑后:“姑娘别走,厉劬年方二十,尚未娶妻,亦不曾定亲。” 孔雀被他这神情给吓着了,赶紧挣脱了手臂说:“既如此,我便与你说门亲事,你可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姑娘美意,在下岂有不乐意之理 。”厉劬一心认定孔雀属意于他,哪里会想到其他缘由,忙不迭就应了。 “那好,你且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花园,厉劬只觉自己仿在梦中,美妙不可言说。及至到了凉亭,萧瑾正起坐不安,蒋月在旁张望。孔雀领了厉劬进去,将手一指萧瑾道:“我与你说的亲事就是她了,你们可要好好谈谈。”完成任务,一身轻松的孔雀跟在蒋月后头溜之大吉。只留下呆若木鸡的厉劬,对着满面娇羞的萧瑾。并非萧瑾长得丑,只是落差有点大,他一时无法接受。 后来的事,便十分不愉快。孔雀与蒋月在屋里静候萧瑾的佳音,却见她哭哭啼啼地冲了回来,一碰面就劈头盖脸地埋怨了孔雀一顿:“厉劬明明说他已定了亲,你为何还将他带来羞辱于我?!” “这这这…..怎么会,我听得分明,他说未娶妻也未定亲的。真的,我发誓没有骗你!”孔雀急赤白脸分辨着,说话都有些结巴。萧瑾不肯听,蒋月与萧瑾同门多年,相jiāo甚好,自然信她,也跟着怀疑孔雀耍心眼。 孔雀委屈得只想哭,抽抽搭搭将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本以为萧瑾听了会相信自己,孰料她听完冷笑连连:“原来是这样,我便不该叫你这狐狸精去。你除了会勾引男人还会干什么!” 一向温柔善良的萧瑾竟说出这种话来,孔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失忆后,她朝夕相处的朋友就是萧瑾和蒋月。她视她俩为亲人,如今这两人却异口同声地谴责她,辱骂她,而她百口莫辩。 她哭得很伤心,蒋月与萧瑾倒丢下她,挽着手一同出去了,直到日落西山也没回来。她眼巴巴地在院子里等着,想等她们回来,向萧瑾道歉:或许真是她听错了,害萧瑾失了姑娘家的体面。 可是天色渐暗,仍不见她俩的身影,她开始担心起来:“王爷,你派人去找找她们吧。她俩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碰上坏人,可就糟了。” 苏懿对今日之事颇有意见,觉得萧瑾让孔雀去找厉劬就极为不妥,现在反过来怪她,这样不讲道理的人还寻她做什么。何况两人都有武功,一般人也伤害不了她们。可是拗不过孔雀的央求,只得令侍卫们满世界找去了。 几名侍卫在城里一家酒楼找到了萧瑾和蒋月。不过人没带回来。因为两位姑娘耍起酒疯来威力太大,无人敢近身,况且男女授受不亲,亦不方便。 苏懿得了禀报,沉吟一瞬道:“还是我亲自去瞧瞧罢了。”孔雀自然也想去,两人一同坐了马车赶到城里。 一面酒旗迎风招展,上书“仙隐阁”三个大字。名字起得甚是风雅,酒楼装潢亦有大家之风,古朴文气。只可惜楼上有人喧闹不休,着实煞风景。 三楼包间里,蒋月和萧瑾喝得面红耳赤,倒一直没趴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发着牢骚,谁也没听见对方说什么,牛头不对马嘴地互相安慰,还觉得彼此是一生知己。 苏懿推门而入,孔雀紧随其后。房内酒气冲天,杯盘狼藉。听见房门响动,萧瑾抬头一看,呵呵乐了:“哟,美人儿你来干嘛?赶着看我笑话来了?” “萧瑾妹妹,今日是我不对,我不该听岔了,还带他过去见你。先跟我们回去吧,别再喝酒了,伤身体。”孔雀尽量将语气放和缓,对她们好言相劝。 “你不对?你哪能不对啊!就凭你这张脸蛋,说什么都是对的。”萧瑾嬉笑着,似乎毫不在意,说出的话却句句诛心:“你瞧,王爷你也勾搭上了,连侍卫也不放过,倒给姐妹们留条路行不?什么样的男人都能攥在手里,啧啧,本事真大,得空也教教妹妹我呗。” “休得胡说!”苏懿很恼火,“虽则屋子里此刻只有咱们四人,但这些话若传出去对孔雀的名声极为不利。” 萧瑾喝昏了头,哪里肯听他的。端起酒壶又斟满,一口咽了,将酒杯在手里玩弄着,睥睨着眼嗤笑道:“王爷,也就你把她当宝贝,我们可清楚她的底细。名声?她哪来的名声。上次她可是同时勾搭上了三个师兄,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广和门中谁人不知,何人不晓。结果呢,她三个都没要,耍得人团团转。怎么样?孔雀,这事我没造谣撒谎吧。” 孔雀扶着桌沿,定定地望住她,颤抖着声音开了口:“三位师兄的确都给我写了信送了东西,可我叫蒋月姐姐把信和东西都退给了他们。我不知道为何后来他们会一同去了红枫林,然后打了起来。我真的不是那样的人,真的!你信我好吗…….”她再控制不住情绪,呜呜地哭了。 “得了,这话你都说过好几回了,谁信呢?别是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吧,这头叫人把东西送回去,那头又偷偷约人见面,你不就是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吗?”萧瑾将以往那温情脉脉的面纱完全撕破,露出她尖酸刻薄的本xìng。 蒋月本在窗边自斟自饮,自言自语,这时突然听见她们提起她,笑咪咪凑过来说:“啊,那件事啊,嘿嘿,你们都不知道,是我干的。我把他们送的东西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换了一下,说是孔雀的回礼,这几个傻子高兴地手舞足蹈,还照我说的同时去了红枫林。我躲在树上看他们打得真热闹,太好玩了,哈哈哈哈!你说这些男人怎么那么笨?所以啊,萧瑾妹妹,别嫁人了,他们又愚蠢又好色,有什么好?不如咱们姐妹在一处,开开心心过了这辈子。” 屋里陷入了一片可怕的静默,只有蒋月喋喋不休的声音在回响,分外刺耳。苏懿担心地看向孔雀,只见她面色如雪,双目红肿不堪,身子晃动着站立不稳。他一把将摇摇yù坠的她抱在怀里,低声安抚:“没事的,有我在。想哭就哭吧。” 她哭不出来,呆怔了许久,方幽幽说道:“蒋月姐姐,萧瑾妹妹,我一向视你们为亲姐妹,而你们却……为什么?难道我就这么惹人厌,可我从没做过任何伤害你们的事。” “讨厌,何止是讨厌,简直讨厌至极。”蒋月放肆大笑着揽过萧瑾,后者yīn沉着脸,一言不发。“打从你到了我们那,跳了几支舞,唱了几支小曲,来献殷勤的师兄弟就如同过江之鲫。而我们呢?谁注意到我们?当然我们是路边的野草,你是枝头最艳的那朵花,咱不敢和你相提并论。可你呢偏偏摆出一副白莲花圣母的模样,整天装清纯装无辜装不屑一顾,谁也看不上。有什么了不起啊,不就是生得一具好皮囊,便招得那些个浅薄男子为你鞍前马后忙个不停。多可笑,太可笑了!” “蒋月!你说得太过分了!”苏懿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这也叫过分?还有更过分的呢。我常常想拿刀划开她那张脸,倒要看看没了这份姿色,还有没有男子为她神魂颠倒,就连王爷你恐怕也会离她而去吧。怎么样,孔雀妹妹,要不要试一试?”蒋月边说边从靴筒里抽出把精巧锋利的匕首,朝着刀口吹了口气,挑逗般盯着孔雀看。 此时孔雀倒平静了许多,冷笑着说:“若你们真恨这张脸,便毁了它又何妨。”说着话就准备走过去,被苏懿拦住道:“她俩喝醉了说胡话,你跟着犯什么傻。走,我们先回去。”揽着孔雀的腰便往外走,蒋月还在后头嚷嚷:“喂,别走啊,我还没说够呢。咳咳,王爷,你就这么心疼这张脸么?孔雀妹妹,记住了,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靠脸终究是不长久的,小心哪天被人抛弃了,可别回来找我们哭诉。” 两人后背同时一僵,停下了脚步。苏懿回头漠然一笑:“我与她的事,何劳你费心。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是真情还是假意,她心底清楚。”说完转身拈起桌上两粒花生米,扬手掷去,正中那两人的穴道,她俩立时皆动弹不得。 出来包间,苏懿吩咐立在门外多时的侍卫道:“将这二人扛回府里。” 回到别院已是三更天,萧蒋二人被解了穴道直接丢在各自床上,酩酊大睡。孔雀还想留下来照顾她们,苏懿正色阻止道:“今夜你万万不可在这房中安歇,若是她俩发起酒疯来,伤了你却如何是好?不如到我房中暂歇。”孔雀哪里肯,苏懿又哄着她说:“我那屋分里外间的,你自在里间睡下,chā上门。我在外间榻上将就一夜,不妨事的。”她这才勉强点头同意。 第37章 明镜非镜 一夜无话,次早,那两人还未酒醒,尚在蒙头大睡。苏懿不让孔雀去看她们,因放心不下,自己也未去上朝。 直过了正午,萧瑾与蒋月分别醒来,扶着头叫苦不迭,昨夜的事倒忘得一干二净。两名侍婢一直在房里守着,打了水来伺候她们梳洗毕,即说王爷吩咐过的,让二人醒来便去书房。 两人听得王爷召唤起初有些莫名其妙,待迈进书房门槛,一看厉劬直挺挺跪在堂下,心内就明白了几分。 苏懿懒得兜圈子,开门见山问道:“萧瑾姑娘,你可是对厉劬有意?”萧瑾虽害羞此时也顾不得扭捏了,扑通一声跪下说:“王爷,昨日之事都是我的错,与厉侍卫无关。”苏懿点点头,心想这姑娘气头上说话是刻薄了点,对厉劬倒是真心实意,遂和缓了语气说:“既是你俩郎情妾意,我自当成全你们。但有一条,成亲后,你三人便同回昊越山,从今往后不得踏入都城半步!”三人低眉垂首唯唯应诺,哪敢有一个“不”字。 当下苏懿即令早已请来的媒人拟好庚帖,写就婚书。厉劬心知自己犯了大错,认命般同意了这门亲事。两人匆匆忙忙拜堂成亲,侍婢们收拾出一间小院,夜里又入了洞房。府中同僚皆凑份子给他俩道贺,院子里亦摆了几桌酒席,虽说简单也还算热闹。 苏懿陪着孔雀去看新娘子,蒋月与萧瑾见了她都有些不自然。她却只是淡淡一笑,取出苏懿代她备下的贺礼,各式金饰,默默地亲手为萧瑾戴上。戴好后,她又退后一步细细端详,轻声说道:“真好看。恭喜妹妹得偿所愿,早生贵子。” 萧瑾低头看着鞋尖,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终落下:“谢谢姐姐,对不起。”孔雀拼命眨着眼忍住泪强笑道:“好妹妹,大喜之日,不能哭。” 三人自此冰释前嫌,复又姐妹相称。几日后,苏懿派了两名侍卫护送萧瑾夫fù与蒋月回广和门。一行五人上路前,他又拿出一封书信并一包金锭,叫他们带给江师父,以感谢她对孔雀的救命之恩。 她们走后,一连数日,孔雀都恹恹的,无精打采。苏懿为她安全着想,又多安排了两名女侍卫,日夜跟着她。可这些人都拘谨得很,在她面前问一句答一句,再没有多余的话。她独自住在原来的院子里,每日看着光影发呆,想起三人前些时日的欢乐,总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虽则苏懿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去陪她,可他太忙了,忙得有时候回得很晚。 这一夜,苏懿将近三更才回。进了自己的屋,只见桌上红烛烧得只剩一寸,摇摇yù灭。而孔雀卧在他外间的软榻上,身上盖了条薄被。两名女侍卫一个立在门口戒备,一个立在榻旁守着。 他悄声吩咐如茉打水至隔壁屋洗浴一番后,便令她们都出去,将门栓了,重新拿了根红烛点上。自己脱鞋上榻,悄悄在孔雀身边躺下。 夜已深,耳畔听得她平稳均匀的呼吸,他却怎么也睡不着。索xìng披衣坐起,认真看着她的睡颜。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颤动的yīn影,乌发如云堆积在身侧,前襟的衣领微微敞开,露出雪白的胸脯。 当他用指尖轻轻挑开那袭浅粉抹胸时,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咚咚”的心跳声清晰可闻。究竟她是不是真的封凌,此可即能见分晓。若有一颗红痣,从此再无顾忌。若没有,今后又该如何面对眼前这姑娘呢? 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正打算验看,耳边传来一声尖叫。他立时睁开眼,却见孔雀惊恐地一骨碌爬起,待看清是他才神色大定:“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等得都睡着了。”说完揉着眼睛打了个娇憨的哈欠,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脖颈,笑眯眯地望住他问:“怎么脸色不好?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我替你报仇去!” 苏懿被她逗乐了:“能欺负我的人还没出生呢,你这可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那你别总沉着脸嘛,会老得快。”孔雀轻轻捏住他的嘴角往两边扯,调皮地说:“来,给大爷笑一个,大爷有赏。” “什么乱七八糟的词,从哪学来的?”苏懿有些不高兴。 “唔,是蒋月说的,戏文里调戏良家女子的登徒子都这样。我也调戏你一个啊,不可以吗?”她歪着头,用撒娇的语气说着无赖的话,却这般可爱。连他也无心责怪她的轻浮举止,反而问她:“那我笑了,你赏我什么?”他露齿而笑,深情温暖得如同三月春阳穿过花窗,慵懒地投shè在黑沉沉的屋子里,带来一片光明,泛起金色的浮尘。 孔雀看得痴迷,情不自禁贴唇上去,带着些许惑乱,和他的笑容深深地融为一体。屋外不知何时下起潇潇夜雨,细密的雨滴扑打着阶前的芭蕉,一声声添人愁绪。 她究竟是谁,重要吗?苏懿茫然想到,若她真不是封凌,只是孔雀,那真正的封凌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若两人都在面前,他爱的是谁?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说了一句话便令他抛却所有疑虑。她咬着他的耳垂说:“我喜欢你!”一如当年封凌说:“我喜欢你,师兄。”时光能够倒流,他找回了这个曾经全心全意待他的姑娘。而不是后来那个一直摇摆不定,不断令他心碎的女王。 他笃定了自己的心意,为这简单的几个字付出多少都值得。 又是一年重阳,摄政王宣称要去万麓山为父母祈福。其实他不过是怕孔雀觉得闷,想带她出门散散心。借着祈福的名义,九月初六一大早,别院门前排开长长的车队,护卫们跨上高头大马,精神抖擞。女眷皆乘车,行囊物品亦装载齐备。 都城两百里外的万麓山名副其实,绿莽绵延,苍松青翠。登高极目,觉山风疾劲,观万树俯首。山脚下一条江水日夜不息奔流到海,山间处处溪涧jiāo错,光耀虹彩,水溅银珠。 山上一座明镜寺,已有数百年历史,佛像斑驳饱经风霜。近年得信众大力捐助,方修葺一新,香火复又鼎盛。得知摄政王要来,住持早早地便安排僧人将寺内打扫得洁净光亮。至初八日清晨,率全寺上下在山门外恭候大驾。 上千护卫将明镜寺围得水泄不通,普通香客被拒之门外。巳时头,摄政王一行姗姗来迟。拜完佛祖和各路菩萨,吃过斋饭,住持领着王爷去谒见德高望重的老方丈鉴心师父。孔雀蒙着面纱一直随在苏懿身后,进了老方丈禅修之室,屋里再无闲人,她便将面纱取下,静静地盘膝坐在蒲团上听鉴心师父讲经论道。 师父佛法玄妙,说得舌灿莲花,奈何孔雀一窍不通,颇觉无趣,只好在室内四处张望,以打发时光。苏懿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与方丈讨论几句。 这时有位长相清俊的年轻沙弥端茶进来,将杯碟整齐地摆在他们面前的条案上,用热水仔细烫过。一只精致的小火炉上,短嘴茶壶咕嘟咕嘟冒着泡,茶香四溢。孔雀正无聊,便盯着这方的一举一动。那沙弥一抬头恰对上她的视线,顿时呆住,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孔雀调皮,起初也含笑与他对视,终受不了那副痴相,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苏懿方才一直认真听讲,并未注意到他们,此刻转头一看,登时大怒:“你这出家人好生无礼,怎可盯着女眷目不转睛?四大皆空莫非是说着玩的?” 方丈也瞧见了他徒孙这般出乖露丑,老脸一红,训斥道:“言德,你今日这是中了什么邪?常时见你聪敏勤谨一心向佛,住持师父才叫你来伺候我。我本有意栽培你继承衣钵,谁知你竟如此不争气,真是气杀我……”说着咳喘连连,显见气得不轻。 那叫言德的沙弥已然回过神来,满面羞惭,一句话没说,起身跑出门无影无踪。方丈长叹一声道:“都怪老衲管教无方,教王爷看笑话了,实在惭愧惭愧。”看在他的面子上,苏懿不好再追究,心中仍极为不满。这样远近闻名的寺庙,庙里的和尚却对着个姑娘发花痴,任谁都会质疑住持平日管束不严,僧人修行不够。他本想带着孔雀立刻离开,可是明日丑时早已定好的消灾祈福吉祥法会不能取消,只得耐住xìng子,在寺中客房安顿下来。 女眷被安置在后院,男客通常在前院。苏懿不放心,叮嘱两名女侍卫机警些,万万不可大意。 孔雀闲不住,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她觉得什么都新鲜,哪都想去瞧一眼。用过晚斋,红日西沉,点点余晖下,鸟雀扑棱着翅膀纷纷归巢。她带着两名侍卫出了侧门,一条溪水从高处潺潺流下。走过小溪上的一座木桥,稍远处种着成片桂花。粒粒黄蕊挂满枝头,花香蕴郁,沁入肌肤。 她一边走一边赞叹,不由唱起曲来。俩侍卫面无表情警惕地环视四周,十分扫兴。幸而孔雀业已习惯,亦不放在心上。孰料转过几棵大槐树,突然有人从一块大石头后面跳了出来。一名侍卫立即拔剑上前抵住那人脖颈喝道:“什么人?” 孔雀定睛一看,原来是方才老方丈房中那叫言德的痴呆沙弥,不由地又笑了。言德这回不呆了,却是神色慌张,小声说道:“封凌,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陆珉啊,归云书院的同窗。‘呦呦鹿鸣,食野之萍。’你忘了吗?” 歪着头思索了一阵的孔雀摇摇头说:“我自山崖跌落过,大夫说我失忆了。所以,我不记得你是谁了,真抱歉。” 言德大失所望,喃喃道:“失忆了?真的?” 侍卫不耐烦催促道:“行了,我家姑娘不记得你了,说什么都没用,快走吧。”那言德被她推搡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立稳了脚跟,他急急说道:“姑娘莫催,我还有最后几句忠告。”他顿了顿,肃了面色说:“此地不宜久留,封凌姑娘快离开寺院罢,迟了只怕大祸临头。” 两名侍卫一愣待想仔细盘问一番,他早已三两下跑不见影。其中一位追出去,远远看见他跳墙进了寺内。怕惊扰了那些和尚,她亦不敢追进去,只得悻悻然走回来。俩侍卫商量了一下,决定马上去向王爷禀报。 苏懿听完,沉吟许久。难怪他觉得那沙弥有些面熟,原来是书院同窗。想来他定是知晓了什么yīn谋,但若是现在大肆寻找他,反会打草惊蛇。不如假作若无其事,静观其变。暗中派出几名侍卫,乔装改扮飞马至附近驻军求援。 孔雀没再回自己房中安歇,虽则寺院规定男女不得同宿,但此时情况紧急,哪里还有空理那些清规戒律。侍卫们皆束甲持剑埋伏于房内和屋顶,她与苏懿二人则于卧房对坐。至后半夜,并无动静。她渐渐支撑不住,趴在床上睡着了。朦胧中觉得有人将被子轻轻覆在她身上,她想道声谢,没说出口又迷糊了过去。 睡得正香,突然苏懿俯身推她道:“快起来,果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敌来犯。”她翻身坐起,尚未清醒,已被他抱在怀里,一剑劈开门扉,跃至院子中央。 今夜方初九,上弦月只在前半夜出现,后半夜唯余满天星光灿烂。微弱的星光下,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刀剑铿锵jiāo错,不时有人受伤倒地,看得她胆战心惊。 侍卫们自动围绕摄政王与孔雀形成一个保护圈,与来犯的敌人殊死搏斗。苏懿一手拉住她,一手持剑不动,只是认真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不时指挥两句。 来的人都穿着黑色夜行衣,为首几人皆以黑巾遮面,亦在马上观望,并未动手。这些人训练有素,进退有度,不似一般匪徒或盗贼。苏懿眼见己方渐处下风,不由皱紧了眉头。略一思索后,他叫过四名侍卫,令他们专意守卫孔雀,自己拔地一跃,足尖在人头上轻点,迅疾向远处马上观战的其中一个头目扑去。 两人片刻即过了数十招,未分胜负,苏懿却突然住了手,跳在一旁,拱手沉声喝道:“孟师兄,你我本是同门,缘何相煎太急?” 那黑衣人沉默许久,方扯下面巾道:“终究被你认出来了。”原来这人正是孟宸。 苏懿见自己判断准确,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冷笑:“师兄忘了六年朝夕相处,我怎会认不出你。我只不明白,我待师兄不薄,师兄今夜却是为何而来?” “为何而来?”孟宸嗤笑一声答道:“你还不明白吗?你有的,我没有。你不珍惜,何不让给我。只要师弟肯jiāo出女王和摄政王的位置,师兄定不为难你。” “原来如此,孟宸,没想到你竟是个为了权势背信弃义的小人,枉我从前敬你如兄长。你我今夜恩断义绝,从此你不再是我师兄。想要女王,除非从我尸身上踏过。”苏懿说得不徐不疾,似乎胸有成竹。 孟宸见他不愿妥协,更不废话,一抖剑花,直取他面门。苏懿接招,两人又缠斗在一处,难解难分。 另一个蒙面黑衣人一直没说话,看他俩打得热闹,策马直奔孔雀而去。侍卫的保护圈被冲开一道缺口,那人到了她面前,一言不发,举剑就朝她劈了下去。一名侍卫冒死顶住了剑锋,一条胳膊被削断,血淋淋地落在孔雀面前,她惊恐万分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苏懿在那方听见叫声,心急如焚,顾不得许多,反身三两步赶回来,剑风凌厉毫不留情袭向蒙面人的要害。那蒙面人灵巧躲过,转身想逃。被苏懿截住,剑剑都下杀招。那蒙面人武功不弱,却奇怪地只躲闪不反击。 孟宸随后赶到,又与苏懿打得不亦乐乎。那人不去帮忙,围着苏懿转圈,一心似乎就想取孔雀xìng命。苏懿要兼顾孔雀,只觉应接不暇,分神之际,背上挨了孟宸一剑。衣衫划破,血ròu模糊,长长的伤口鲜红刺目。“师兄!”“师兄!”两声惊叫分别从两个方向传来。 苏懿只注意到孔雀那一声“师兄”,心中颤了几颤,支撑不住,踉跄倒地。孟宸待要乘胜追击再补一剑,被那蒙面人用剑格住:“孟师兄,大家同门一场,怎可如此赶尽杀绝?何况当初,你我谈好的条件可是我助你夺得女王,你将苏懿留给我的,难道那君子约定不作数了么?” “姚师妹,你太痴心了!”孟宸收回剑,朝苏懿那边扬了扬下巴,嘲讽一笑:“你看看他俩!”姚壁转头望去,只见孔雀,不,其实就是封凌正抱着苏懿心疼地泪眼汪汪:“师兄,你怎样?不要再打了,为了我,不值得。”苏懿却笑了,吃力地抬手摩挲着她的面颊:“原来你还记得我,真好!” 姚壁下了马,摘下面巾随手丢掉,走到苏懿身边跪下,幽幽说道:“师兄,为了她,你吃的苦,受的伤还少吗?为什么不肯放手,随我回祁国过太平安稳的日子?” 苏懿忍着痛撑起身子,苦笑道:“没想到你也有份,姚壁。说到我不肯放手,你为何亦堪不破放不下,非要搅合进来呢?”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师兄,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没打算放下。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姚壁从腰间拿出一瓶金创yào,从容地撕下一片封凌的裙幅,仔细地帮他包扎伤口。一边淡淡地对封凌说道:“别哭了,有什么用。跟孟师兄回都城吧,他会对你好。女王的位置还是你的,孟师兄照样会帮你打理江山。” 身边倒下的侍卫越来越多,鲜血四溅,惨不忍睹。封凌站起身来,大声对孟宸说:“孟师兄,叫他们住手。我愿意与你同回都城,封你为摄政王。” “不,万万不可!”苏懿急了赶紧去扯封凌的袖子,险些将伤处崩开。封凌低头看看他,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刚毅果决:“师兄,你与姚壁回祁国去吧。我欠你的,这辈子也还不清。别再固执了,我不想害你落得与谢铮一般的结局。” 她拨开了他的手,一步一步向孟宸走去。孟宸含笑下马,温柔地望着她迎上前来:“封凌师妹,没想到,当年一曲《西洲》,早已注定你我才是天作之合。从今后,我会为你治国平天下,与你朝夕相伴,琴瑟和鸣。” “多谢孟师兄!”封凌款款行礼,抬起纤纤玉手搭在了孟宸伸出的左手上:“不过,我亦有条件,你须先让他二人平安离开姜国。”说着手一指躺在地上的苏懿。 此时苏懿目眦yù裂,双眼血红,咬牙切齿恨声道:“封凌,我早已立誓与你同生共死,你为何要抛下我?我不会离开,死也要死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你的心究竟有多狠!” 封凌垂眸凄然一笑道:“师兄,走吧。多情自古空余恨,你走了,对大家都好。”她又转向姚壁目光坚定:“姚师姐,劳烦你带着苏师兄速速离开此地,远走高飞,从此再不相见。” 姚壁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打算扶起苏懿,却被他一把推开:“滚!滚远点!我不会和你走,你别做梦了。我从没喜欢过你,从见你第一眼就讨厌你。”他想起多年前那个衣着华贵,趾高气扬的小姑娘,霸道地说着喜欢他。真好笑,她以为自己是谁,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她的一举一动总让他想起苏夫人,表面端庄文雅,背地里心狠手辣。 他没有注意到姚壁脸色煞白,因为他根本不在意。他挣扎着独自站起来,拖着脚步朝着封凌的方向走去。姚壁在身后凄凉地低叫了一声:“师兄。”他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二人身上,姚壁缓缓举起剑横在脖颈间,满心绝望:“师兄,既如此,我先走一步。但愿来世,能有幸得你回眸一顾……” “啊~”地一声惨叫打断了她的告别,只见封凌翻滚在地,握着右手腕痛苦万分,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落在她身旁。孟宸一脚踏在那匕首上,恶狠狠地说:“封凌,你这是做什么?想谋杀亲夫?就凭你那点微末功夫,还想偷袭我,无异以卵击石。我若不是留情,你此刻右手早已废了。” 封凌强忍着痛楚,笑了笑说:“孟师兄,何必留情。你若还念旧日同门之情,便拿那把匕首给我一个了断罢。” “我怎舍得?”孟宸突然换上一副柔情面孔:“须知在归云书院,我便钟情于你。这么多年,从未改变心意。” “别装了,孟师兄,我不傻。你想要的不过是身为女王的我,还有那传国玉玺而已。” 孟宸大笑道:“既是聪明人,便该识时务,乖乖随我回都城,择日大婚。如若不然,我便先杀了苏懿。”封凌对他业已不抱幻想,冷然道:“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要杀要剐随你。”苏懿此时已走到她身边,为她察看右手伤势。她撑起身子坐起,握着他双手笑中带泪:“师兄,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你先去,我随后便来。” “封凌,是我无能,不曾护你周全。我去了,你不必挂怀,好好活着……”苏懿将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脸,恋恋不舍,嘴里说着违心的话。他想与她生同寝死同穴,却责怪自己太自私。 剑光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孟宸毫不客气地说:“苏师弟,那我便成全你!”一道黑影闪过,那剑下伤的并不是苏懿,而是姚壁。一道骇人的剑痕从她的下颌延伸至前胸,血滴滴答答,不一会浸湿了黑衣。苏懿有些懵,等他回过神,只说了一句:“姚壁,你为何,为何那么傻?”声音哽咽,幽黑的双瞳弥漫着水雾,他看不清也看不懂眼前这女子。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唯一做不到的只有放手。 “师兄~”姚壁的笑容从未如此温婉:“我今生为你而来,又为你而去。我知道你心上没有我,是我痴心妄想。如今我只想用这条命换你最后一吻……”她咳喘着,语调越来越低,嘴角渗出殷红的鲜血,模样凄凉可怖。那一刻,所有恩怨似乎都烟消云散,震惊的孟宸甚至忘了再举起手中的剑。 苏懿埋首不语,姚壁渐渐心凉:“原来我无论做什么都没用。这世道真不公平,有的人拼尽全力得不到所爱,有的人什么也不用做,却被人千娇百宠。算了,是我傻,只愿来生世世与你永不相见。保重,师兄…..”她的眼眸黯淡下去,鼻息微弱,再说不出话来。 一个冰凉而柔软的吻覆上了她的额头,她努力想睁开眼最后再看他一眼,却无能为力。这一生太短暂,她还没来得及证明自己的爱。如果可以,她也想做个柔顺可人的姑娘,与世无争,陪他岁月静好,笑看流年,可他不愿给她机会。她一心想除掉封凌,只是因为对他的爱有多深,对封凌的恨就有多深,她无法克制。 她有什么错?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男子。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书院初遇,她会毫不犹豫地一剑杀掉封凌,再无后顾之忧。爹爹说得对,想要的东西,就该不择手段去争取,为什么要忏悔?她带着坚定的信念离开这尘世时,面色安详。 第38章 第 38 章 “痴心女子负心郎,果然还是师弟心狠。姚壁为你而死,你还有脸面与封凌纠缠不休么?”孟宸掂了掂剑,率先打破了沉默:“还是让我送你去黄泉下与她团聚罢,亦不辜负她这一生对你的痴情。”话音方落,他的剑尚未举起,一支穿云箭破空而来,端端正正直奔他心窝,却被他轻巧下腰堪堪躲过。 几支响箭过后,一名红衣武将威风凛凛跃马横刀出现在众人面前,身后跟着步伐齐整,全副武装的军队,手中的火把映得天边通红。军士们一上来就包围了寺院,几百弓箭手搭箭在弦,只等主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那些黑衣人见情势有变,步步后退,退至孟宸身边,静等着他发号施令。 那红衣武将在马上抱拳向苏懿行礼:“王爷,末将护驾来迟,罪该万死。”他不认识封凌这位女王,只是收到苏懿密令赶来救驾而已,因此并未向封凌行礼。苏懿也没打算说破,只说:“高澎将军来得正好,快将这帮乱贼尽数拿下!” 高澎转向孟宸,面上微微有些诧异。他二人东征平乱时曾是同僚,并肩作战过。今夜在这种情形下相遇,着实出人意料。念在旧时情分上,他好言相劝:“孟将军,往日摄政王待你怎样,你心中有数。今日作下这谋逆一事,若能放下刀剑,回头是岸,王爷定会对你宽宏大量。” 望望四周数倍于己方的军士,孟宸心知大势已去,若不是姚壁捣乱,他早已取了苏懿人头,挟持女王在手。如今功亏一篑,不仅丢了唾手可得的富贵荣华,反成了阶下囚,他怎甘心束手就擒,宁愿放手一搏。 打定了主意,孟宸嘴上假意与高澎周旋,脚下一转,出其不意跳至封凌身后,一把将她拎在手中,微笑着问高澎:“高将军可识得这女子是谁?”高澎纳闷,没作声。孟宸瞧了瞧刚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的苏懿,弯了弯唇:“师弟别过来,你知道穷途末路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我可不像你,舍不得伤她分毫。” 形势急转直下,本来高澎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就因这仁心善意,一念差了反被孟宸占了先机,心中懊恼不已。此时投鼠忌器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了,只得继续劝说。孟宸不为所动,将手略一收,封凌便疼得哀叫连声。苏懿急得发昏,额头青筋暴跳,放下尊严低声下气:“孟师兄,你放了她,想要什么我都应你。” “那你自行了断如何?”孟宸有意戏耍他。书院同窗时,苏懿自以为与他相jiāo甚好,却没想到,在孟宸心底,早就对这个各方面都比他优越的师弟有诸多不满。现在得了机会,他像猫儿玩弄老鼠般分外得意,只觉出了多年屈居人下的窝囊气。 信以为真的苏懿果然举剑横在自己脖颈上道:“师兄,你向是端方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封凌趁孟宸分心之际突然大叫起来:“苏懿你这笨蛋!,你死了,他更不会放过我。” “哈哈哈!说得对,还真是笨。”孟宸仰天大笑起来:“为情所困,难免乱了方寸。师弟,你这般多情,如何成大事?世间女子千千万,封凌虽美,亦不值得你送命。”他挟了封凌上马,将她脸朝下横放在马背上,正经了面孔说:“让条路出来,等我到了平安的地方,自然放了她。” 此时苏懿业已冷静下来:“她一个弱女子,师兄带着赶路多有不便,不如由我作陪,定能保你路途顺畅。” 孟宸傲然睥睨他,将剑往前一指,简短有力地答复道:“别废话!让路!” 主将皆默认,前方的军士们慢慢分散成两队,腾出一条路来。孟宸回头对着颓丧的苏懿抱拳说道:“师弟,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咱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说完哈哈大笑一拍马,带着余下的上百个黑衣人疾驰而去。 日出东方,朝晖若金,天光渐大亮。孟宸等人跑了大半个时辰,马儿颠得封凌七晕八素,脸色苍白。到了一处山头有溪水的开阔地,众人决定在此休整片刻。孟宸将她放了下来,她抱膝席地而坐,埋着头一言不发。孟宸吩咐手下取水与干粮来,递与她,她不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接。 孟宸没多说什么,自管自喝水吃干粮。吃完拍拍手站起来,抱起封凌又横放在马背上。旁边另一个蒙面人见了,走过来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孟师兄,山路颠簸,封凌这样不吃不喝,你又将她驮在马上。她身体如此瘦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苏懿定不会与咱们善罢甘休。” “师弟,没想到你这么怜香惜玉啊。”孟宸语带讽刺,意味深长地笑笑说:“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当今的女王,也是你的仇人。她若死了,对你好处大着呢。” 那蒙面人楞了,看看封凌又看看孟宸,似乎不太敢相信。孟宸摇摇头上马,正准备出发。不料蒙面人又伸手拦住他:“师兄,不管封凌是不是女王,我的仇恨与她无关。你放她下来,让我带着她。” “怎么带?”孟宸叹口气无奈地望着满脸倔强的封凌,打算将她抱在怀里。不出所料,封凌激烈地反抗着,根本不受控制。孟宸有些恼火,故意大声说:“来人!拿根绳索来将她绑在我身上。” 听了这话,封凌咬着唇坐正了身子,没再闹腾。孟宸双手握住缰绳抖了抖,两腿轻轻一夹马腹,马儿甩着尾巴“哒哒”走起了小碎步。那蒙面人忧心忡忡地上了马,跟在他们后面片刻不离。 赶路到午后,孟宸在集市上寻了家饭馆,领着百多人走了进去,老板见来了大生意,赶紧吩咐媳fù去卖ròu买菜,自己上前招呼客人。孟宸带着封凌和几个头目坐了一桌,对老板说:“有什么拿手菜尽管做来,不必多问。” 老板忙忙地进后厨准备,老板的儿子拿着茶壶给大伙一一倒茶,又挨桌摆好碗筷。饥肠辘辘的众人小声jiāo谈着,对目前的形势抱着不乐观的看法。孟宸耳朵里听了一两句,端着杯子抿着茶,斟酌着怎么才能让手下人安心。 封凌坐在旁边心不在焉,凝望着面前的茶杯出神。忽听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在门边大声说道:“孟师兄,多有打扰。”说话间一个青色衣衫的身影翩翩落在他们面前。封凌惊诧万分抬头一看,竟是苏懿!原来他后背的伤重新上了yào后,匆匆换了件衣裳。即吩咐高澎带大队人马拿着他的令牌赶到都城加强防卫。自己带着小队人骑快马沿着孟宸等人的行迹追踪而来,此时见他们进了饭馆吃饭,便独自跟了进来,令部下自寻隔壁地方吃饭去。 他也不讲客气,对着坐在封凌左手的一位蒙面黑衣人说:“兄台,麻烦让让坐别桌去。”那人怔了怔,默默起身走开了。他便顺势坐了下来,笑吟吟望着封凌。封凌激动得全不顾大庭广众,只想一头扎进他怀里。可惜身子刚动了动,被孟宸一把捏住手腕,冷冷地对苏懿说:“你来干什么?不怕我现下就杀了她?” 这时老板端了一个菜上来,苏懿从筷筒里取了双筷子递给封凌,自己也拿了双筷子镇定自若地吃起菜来,边吃边说:“师兄,让我来替你尝尝菜里有没有dú。” 孟宸没再说话,就看着他吃。苏懿挟了块油豆腐,放在封凌碗里:“你也尝尝,味道不错。”封凌本来毫无胃口,此时不知怎的觉得眼前什么都是美味,伸筷尝了连说:“好吃。”两个人笑眯眯地对视着,含情脉脉,旁边的人简直不能忍。 老板陆续上了好几个菜,孟宸他们见苏懿和封凌吃得不亦乐乎,便放下心来大快朵颐。席间只看那对情侣不停地互相夹菜,傻乎乎地笑。好不容易挨到饭毕,孟宸将碗重重一放,鼻孔长出气下了逐客令:“苏师弟,吃饱喝足你该走了。不然休怪我……” 苏懿脸色立时灰了,讪讪说道:“师兄,让我跟着吧。就我一个人,你还会怕?” “不行!要跟离我们远点。我不怕你,可我看着你烦。”孟宸拉着封凌站起来就走,边走边说:“要想她平安就照我说的做!” 被人拿捏住要害,苏懿只得乖乖听命。可是到了夜里投宿时,麻烦来了。孟宸不肯放封凌独自住一间,怕夜里她被苏懿救走。封凌又哪里肯与他同宿一屋,俩人争执不休。苏懿本跟得近,听见这里的吵闹声,飞马赶来。将内情一问,也变了脸坚决不同意他俩同住。 局面已然失控,苏懿与孟宸闹得不可开jiāo,封凌靠边站根本chā不上话,眼看着那两人就要打起来。想到苏懿本就受了伤,若是比试拳脚,难免吃亏,封凌心急如焚,在旁直扯苏懿袖子恳求道:“别吵了,师兄,好好商量。” 苏懿努力克制住脾气,放低了声音回她道:“这事没法商量。索xìng和他痛痛快快打一场,出出我胸中这口恶气。”他今日在后面跟了一路,遥望孟宸与封凌共乘一骑,着实气得不轻。 双方僵持不下,想不出个两全之策。最后还是封凌提出开个套间,她独住里屋,将门反栓了。孟宸与苏懿共住外间,互相提防着吧。 孟宸有些不乐意,若是半夜苏懿暗地教人来偷袭,自己失了封凌这人质,不免被动。苏懿倒无异议,反正当初在归云书院两人也是同宿,如今虽然反目为仇,只要他不伤封凌,苏懿心中对他的怨恨并不见多。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三人各自安歇,一夜相安无事。此后几日皆如此,孟宸见苏懿并无动作,略略放松了警惕。苏懿以为在路上若是动起手来,恐怕伤及封凌。现下自己一路护送,料想孟宸也不敢使诈。 九月十八,一行人抵达东海边,孟宸早安排了一艘大船泊在近海,得了信号便缓缓向这方驶来,很快靠了岸。苏懿带着人在远处观望,孟宸不许他接近,他想着孟宸此番上了船定会放了封凌,还是暂且按捺住焦急之情,耐心等待罢。 一百多人马陆续登船,孟宸挟着封凌在马上殿后。眼看大伙都进了船舱,只剩他俩还在岸边。苏懿不知孟宸要搞什么鬼,顿时紧张起来。□□的枣红马似乎也感受到他的不安,打着响鼻,焦躁地扑腾着前蹄。 这时孟宸回头望望勒马立在两里外的苏懿,忽然挑眉坏笑,扬鞭策马大喝一声:“驾!”马儿直向跳板冲去,瞬间就上了船。他挥手一剑斩断缆绳,那船便迅速离开岸边,向深海开去。船舷边的水手将板子忙忙收起,动作一气呵成,显见的早有准备。 苏懿惊呼上当,拍马追来,船上的箭矢如流星般纷纷落在他身周。封凌在船上看见拼命挣扎着想跳下马,却被孟宸牢牢抱住腰身。船愈行愈远,岸上的苏懿渐变成个小黑点,消失在封凌的视线外。她心知两人都被孟宸给耍了,此次出海,不知日后能否再见苏懿,想及此不由放声痛哭起来。孟宸心硬如铁,瞧都不瞧她一眼,将她拎下马,jiāo予手下吩咐他们严加看管,便大步流星离开。 追悔莫及的苏懿望着渐行渐远的船只捶胸顿足,几yù跳海,幸被手下人拦住,劝了又劝,方清醒过来。想到封凌还在等着他去救,自己光在这里悔恨岂不是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召集军队搜寻这帮逆贼的藏身之处,将他们一网打尽。 船在海雾中穿行,像一只巨大的海怪。风鼓起白帆,噗噗噗响个不停。船上的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唯有封凌被关在一间舱房里,晕船呕吐,狼狈不堪。身旁是那位始终不曾摘下面纱的怪人,细心地为她倒水擦汗,眼里满是殷殷关切。 等到第三日午后,船行至一处极大的海岛靠岸时,她已然起不来床。那蒙面人将她背下了船,又替她安排房间歇息,教仆人做些清淡的饮食送过来。封凌休养了两日,气色逐渐好转。孟宸偶尔来查看,见那蒙面人对她精心照料,殷勤备至,脸上微微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嘲讽。 封凌精神好了,便嫌弃自己邋遢。两位专门派来伺候她的婢女打来热水,又寻了两身合适的衣裳给她换洗。洗浴后,顿觉神清气爽,心态也放正了。她知道苏懿绝不会丢下她不管,自己瞎着急没什么用,不如安心在这住着等待救援。 这么想通了,她便常在岛上闲逛消磨时光。孟宸认为她在这孤岛上chā翅难飞,也不甚拘束,任由她到处溜达,只令那两婢女跟随,密切注意她的一举一动。他如今忙着部署海岛的防御设施,以应付王朝军队的突袭,对封凌无暇多顾。况且辖下还有五六个小岛,需要他经常巡视。 晚秋时节,岛上的树是常绿品种,依旧郁郁葱葱。零星的几片枯叶飞舞着,轻轻巧巧落在泥地上,脚一踩,发出吱吱的声音。金色阳光从树枝的缝隙中洒下,眯上眼仰望,天空湛蓝无垠。偶有云彩飘过,变幻出各种模样。身上晒得暖暖的,心境也豁然开朗。 封凌正在享受着美好的寂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原来是那蒙面怪人。他早就换下黑衣,今日着一身浅蓝色回纹织锦长袍,脸上蒙的面纱亦换成白色。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封凌直觉他是个善良的好人,因此一见他便展颜笑弯了双眼。那人倒还有些腼腆,低头盯着地面走了过来。封凌指指万里碧空说:“真美!”很平常的风景,那人也跟着仰头看说:“是,真美!” 两人一时无话,为免冷场,封凌又找了个话题:“你怎么总蒙着脸?”说着玩笑般扯住他面纱一角:“让我瞧瞧你的真面目。”四目相对,那人愣怔了片刻,缓缓伸手摘下了面纱:“对不起,封凌。” “怎么是你!。陆珉!为何你会在此?”封凌大吃一惊,她万万想不到昔日的同窗陆珉,后来明镜寺的言德沙弥竟会与孟宸结为一党。 陆珉戴着帽子遮掩他的光头,眸色比之从前多了几分哀伤:“你父王的王后是我的姑母,她挑选的继位君王是我弟弟。当年谢铮攻入王都,将我父母全家灭门。弟弟被流放到边疆,而我因在归云书院躲过一劫。”他语气似乎很平静,实则极力压抑着悲痛。 “后来我离开书院偷偷回国,为隐瞒身份在明镜寺出了家。不知孟宸从何处打探到我的身世,半年多前,他找到我,鼓动我为父母复仇,并说愿意鼎力协助。我听从了他的话,四处召集我父亲的旧部,在明镜寺布下陷阱,打算行刺当今女王。” 陆珉从小心善,受了祖母的教导,更是懂得慈悲。这次的行动死伤人无数,令他后悔不迭:“我不知道你就是女王,若早知道,我定不会如此。封凌,你信我吗?” 被这真相惊呆的封凌瞠目结舌看着他半天才说:“我不怪你,父母死在谢铮手上,你的仇恨定是极深的。我早劝过他,冤冤相报何时了,可他就是不听。”她想起了谢铮,他的一生都毁在了复仇上,然后又结下新的仇怨,毁掉别人的一生。 如果他还活着,永远陪在自己身边,该多好。提到谢铮,她的眼泪总是不由自主。陆珉看她哭了,惶然不安:“我,我不恨你的,这事本与你无关。别哭,我一定会送你回去。” “真的?”封凌破涕为笑说:“那一言为定,不许耍赖哦。” 这番对话很快传到了孟宸耳里,他听了婢女绘声绘色的描述,神情复杂。沉默了好一会方不动声色地说:“很好,你回去继续监视,有何异样立即过来禀报。” 他没去找陆珉,陆珉却主动来找他。两人为了封凌的事大吵一架,陆珉情绪激动地坚持要将她送回去,孟宸骂他fù人之见只会坏了大事。只要封凌在他们手里,苏懿绝对不敢轻举妄动,这么好的人质为何要放弃?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都是白痴! 二人不欢而散,陆珉找到封凌,准备偷偷带她出海。可惜事机不密,就在登船之际,孟宸带人赶来拦下了他们。此后陆珉与封凌皆被软禁,再不得外出。 十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宜沐浴宜祭祀。孟宸突然宣布要在这一天与封凌成亲,他特地跑去通知陆珉:“我与女王成了亲,苏懿便奈何我不得,摄政王的位置我是坐定了。哈哈哈!苏懿啊苏懿,我总算不必再仰你鼻息。从前在归云书院,什么好事都落在你头上。现在呢,你最心爱的姑娘就要嫁给我了!” 正在打坐念经的陆珉瞧着他酒气冲天口出狂言,冷着脸答道:“孟师兄,不知你可曾听过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别得意太早,谁知日后究竟下场如何呢?” “呵呵,日后如何是日后的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总之好事将近,师弟你就静等着喝喜酒吧。”志得意满的孟宸边抬脚往外走,边琅琅念着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的身形依旧洒脱修长,器宇轩昂,风度翩翩。可陆珉望着他的背影却暗自叹息:曾经的温润君子如今徒有其表,膨胀的私yù早已摧毁了他。 得知这一消息的封凌绝食了,她在床上躺了两天,直到初八日清晨。两个婢女奉了孟宸的令,强行将她拖起来梳妆打扮。她闹得声嘶力竭,最后被捆着披上了嫁衣,戴上了凤冠霞帔。大红盖头下,嘴里塞了布条出不得声。 午后吉时,鼓乐喧天,岛上张灯结彩,双喜字贴满大院花窗。后厨里杀猪宰羊,来来回回忙碌的人们喜气洋洋。 孟宸穿上了新郎的绯色长袍礼服,春风满面地招呼着来宾。这些客人都是他大半年来暗地里招募的部下,姚壁花钱,他出力。因他与苏懿征东时对这一带海域及其熟悉,便私下四处打听前朝旧部和浪人勇士,将他们都聚集在无人岛上,日夜训练,组成了一支军队,意图□□。 对于那些旧部来说,陆珉虽是前王后之侄,孟宸却是实际上的首领。陆珉被软禁,他们亦敢怒不敢言,仍旧纷纷前来道贺。 主院大厅从内至外铺了百米长的红毡,正堂上摆着天地桌,两对红烛高照,香炉里馨香不断。bào竹声噼里啪啦,震耳yù聋。孟宸骑着高头大马,一派英俊倜傥,领着花轿和迎亲队伍来到了封凌所住的宅院。 外面鼓乐喧天,热闹非凡。新人在屋里只觉寒彻心扉,痛不yù生。一番简单的仪式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绑缚了手脚的封凌被直接丢进了花轿里。一路摇来晃去颠了几次轿,很快便进入孟宸的府邸。新娘子由新郎官背下轿,又被两名婢女强按着拜堂。 第39章 重回王宫 厅堂里所有的观礼嘉宾都瞧出了新娘子的不乐意,不过谁在乎呢。大家都视若无睹,依旧嘻嘻哈哈各自谈天说地。申时一刻,岛上火pào齐鸣,震动得屋瓦稀里哗啦直往下掉,院子里树叶落了满地。一位上了点年纪的仆fù捂住小孙子的两只耳朵啧啧赞叹:“真是活了大半辈子了,没见过这么响亮的pào仗,主人好大的排场呢。等我孙子将来娶媳fù的时候,也弄它两个放上一放。”小孙子听不见她说什么,躲在她怀里又兴奋又胆怯地向外张望着。 “一拜天地!”孟宸安排的主婚人和喜婆站在天地桌两边高声唱着祝词,孟宸朝着那只香炉深深地拜了下去,封凌扭着身子不愿俯下,被婢女强按着头象征xìng地表示了一下。她饿了两天虚弱得很,一晃神便晕了过去,软软地倒在了婢女身上。 厅里立时乱成一团,有人说赶紧叫大夫,有人说赶紧先拜完堂,错过了时辰不吉利。正吵嚷间,院门外传来喧闹声,几个小兵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声禀报:“孟将军大事不妙,有人打进来了!” 孟宸待要发火叱责这些人没规矩,就见院门处大队王朝军士涌了进来,将大厅围得水泄不通。众叛军大小头目皆面面相觑站着没动。只有孟宸弯腰一把将封凌捞起,把剑抵在她喉间,警惕地环视四周。 三支银光闪闪的连环箭直冲他眉心,他举剑碎花般劈断箭矢。尚未喘息,瞬间一个白色影子如飞鸟落在他身后,一剑朝他背脊刺来,他丢了封凌腾空躲过,再使出一记莲花腿踢在偷袭者的手腕上。那人手中剑扑通落地,却并不急着拾起,而是伏地一滚抱过封凌,拧身高高跃起,疾步退出到大厅外。 那白袍银甲的青年将军一把扯下怀中封凌的盖头,确认无误后,方松了口气。将她嘴里的白布取出丢掉,横抱起她跳上了战马,掉转马头向自家的大船飞驰而去。 这方的战事jiāo由赵栩负责,苏懿一心只牵挂着封凌的安危,回到船上立刻招来大夫为她扎针施救。封凌醒来睁开眼时又惊又喜,本以为此生再见不着苏懿了,想乘无人看守时一死了之,谁知峰回路转在关键时候他如天神般降临,再次救了她的命。 当然苏懿并非天神,也不是未卜先知,不过是陆珉暗地派他的亲信给苏懿通风报信而已。有了内应,苏懿很快率军找到了孟宸藏身之岛,用火pào轰掉了岛上的重重机关,及时赶到阻止了孟宸的婚礼。 岛上战事仍未平息,苏懿在船头观战。怀着焦灼的心情等到日落西山,万道金光穿过薄雾映着他的身影,高大英武再不似年少时单薄,令人望之心安。封凌从船舱里透过帘子遥遥看见,嘴角的笑便掩不住。因着连日忧思不已,今朝终于开怀,不一会又沉沉睡去。 等到她再次醒来,夜幕浓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觉船只起伏如摇篮般。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朦胧中触碰着一个坚实的胸膛。顿时惊醒满头冒汗,身边为何有人?莫非苏懿来救她一事只是做梦,莫非她已与孟宸洞房? 她哆嗦着手去摸枕边那人,记得苏懿背上有道长长的伤疤,是在明镜寺受的伤。有伤疤的应该是他吧,她忐忑着正准备收回手,被身边人温柔地握住了,一个梦呓般的声音说:“唔,封凌 ,你要去哪?”说着牢牢抱住她,将脸在她鬓旁蹭了蹭,安安静静不再动。 是苏懿,封凌安了心,亦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光大亮,她彻底睡足清醒时,发现船在海中航行。蔚蓝的大海风平浪静,无数海鸟在船头盘旋。她起了床取下头上的金篦子慢慢梳着秀发,一边心满意足地看着窗外美景。清凉的海风吹动珠帘,发出悦耳的碰撞声,“哗啦啦,哗啦啦。”此时的心境与前些日子相比真有天壤之别。 有两个侍女进来伺候她洗漱后,端来丰盛的早饭。她饿得恨不能狼吞虎咽,可一贯的教养还是让她细嚼慢咽,吃了个七分饱便放下手中的碗。 苏懿忙得脚不沾地,夜里方回舱房歇息。封凌一日不见他如隔了三秋,甫一见面便搂住他脖子不撒手。苏懿抱起她坐着,两人互诉离别之情,又谈了岛上诸人的最后结局。 孟宸凭着一己之力杀出重围,逃到海滩上,却被埋伏在悬崖上的弓箭手万箭穿心。陆珉有功被释放,他不愿做官不愿重回姜国,宁愿在岛上建座寺庙了此一生。苏懿安排了一部分军队驻扎在这些海岛上,以防止叛军东山再起。同时答应回去便将陆珉的弟弟送至岛上,让他们兄弟团聚。 船队很快抵达大陆,弃船登车,半个月后封凌终于回到她阔别已久的王宫。远远望见宫墙巍峨,她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谢铮和玉荷都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的尸骨深埋泥土,那些爱恨情仇如青烟飘散,没有人再记得,也不会有人还在意,除了她。 关于玉荷,她在路上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都讲给了苏懿听:那日玉荷拿着谢铮早年的书信教人模仿字迹,写了封信将她骗出王宫后。两人雇了辆马车一路向南,来到一座不知名的深山山脚下。打发了车夫,她们沿着崎岖的山路爬了上去。爬至一处陡峭的悬崖边,玉荷突然变了脸,拿出把匕首,口口声声说要为谢铮报仇。 封凌那一刻彻底傻了,她呆站着不敢动弹,耳里是玉荷喋喋不休的声音。她哭诉着对谢铮的爱,可惜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她痛斥着毁了她一生挚爱的封凌,心中恨意滔天。她忍耐了那么久,精心策划,带着封凌来到这荒郊野外,就为了能有机会一刀刀将她的ròu割下,让她尝尝痛不yù生的滋味。 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山路上过来两个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布衣草鞋,满脸横ròu。看到两个娇滴滴的漂亮姑娘,那两人先是一愣,随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便打算走近来。玉荷见两人不怀好意,慌得将匕首在身前乱划,却被其中一人飞脚踢掉,扑上来抱住了她。封凌本站在悬崖边,第一个念头就是决不能受辱,转身便跳了崖。 悬崖底下是条河,她掉下去落入河中,剧烈的冲击使她昏了过去。待醒来时,已被河水冲到岸边,接着被广和门的师徒给救了。当江师父问她姓名家乡住处时,她犹豫了。她不想再做封凌,那个害死谢铮,又害了玉荷的千古罪人,背负着沉重的内疚,一生无法释怀。她想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多年前元宵节谢铮送的那只孔雀灯蓦然闯入她脑海里,于是她说自己叫孔雀,其他的事一概不记得了。江师父怜悯她无家可归便将她带回广和门,她在那里过着宁静的生活,直到苏懿找到了她。她不愿与他相认,不愿回到王宫。犯下那么多错,害了那么多人,她有什么资格幸福? 可是广和门已经容不下她了,无奈跟着苏懿回到国都后,起初她还想躲避他,却躲不过自己的真心。她想索xìng就当自己是孔雀罢,无忧无虑地去尽情享受这份爱。她甚至幻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多好,再也不必与那些悲惨的回忆作伴。然而当苏懿遇到危险时,她终忘情地叫出了“师兄”二字。至此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她还是封凌,怎么也摆脱不掉的身份。 她问苏懿:“玉荷怎样了?你们找到她了吗?”苏懿沉默了半晌,他不想告诉她,玉荷的尸身伤痕累累,饱受摧残,惨不忍睹。他怕她受不了,只说了一句:“她死了。”封凌的眼圈立刻红了,从那之后又变得神情黯然,少言寡语。 女王悄悄地回了宫,宫女们举额相庆,喜极而泣,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过日子了。摄政王长年yīn云密布的脸,也难得的晴空万里。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几个宫女瞧见摄政王怒气冲冲地从女王的寝殿里走出来。不久宫里出了道圣旨,说摄政王苏懿护驾得力,劳苦功高,因为国事cāo劳无暇顾及终身大事,现女王下诏要从文武百官适龄的女儿中为摄政王挑选王妃。 那天在朝堂上,当女王身边的香樨宣读完诏书,请摄政王接旨时,他兀地仰天大笑起来,笑得泪水盈眶,跪下接旨道:“多谢陛下隆恩,臣不胜感激,定遵圣旨不负圣意,早日择得佳偶完婚。”珠帘后人影寂然,好一会才有个声音轻轻说:“那就好,退朝罢。” 苏懿回到自家府邸便着手安排选妃一事,他累了,是的,身心俱疲。追逐多年的梦想看似近在咫尺,却越飘越远。谢铮之死像不可逾越的一道鸿沟横在他们中间,本以为封凌不敢迈过来,就由他主动跨过去。可她是如此残忍,一次一次将脚下的鸿沟挖掘得更深更宽。 他拼了xìng命去做的,终归是一厢情愿,有什么理由不放手?或者离开他的纠缠,她会快乐,不再郁郁寡欢。 封凌独自在御花园坐了许久,她知道他不会再来,是她亲手将这份情割裂,只因前夜的一个梦。梦里谢铮白衣披发,浑身淌着鲜红的血。他像从前那样温柔地望着她,形容却万分凄惨:“凌儿,许久不见,你忘了我么?苏懿杀了我,你不为我报仇,反要嫁给他,可曾想过我心底的难过。” 他的满腔痴情为何会错付给一个薄情的女子?可他不会怪她,永远无怨无悔地爱她。而她呢?她拿什么回报?心碎难当的封凌只会一个劲说:“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原谅我,原谅我……” 谢铮拨开额前乱发笑得可怖悲凉,幽幽说道:“我日日夜夜在这地府受煎熬,唯一的念想就是盼着你早日来陪我,你为何还不来呢?我等得太久,太辛苦了。”他走上前来,抚着她的秀发,一下一下,手上的鲜血染红了她全身,眼泪亦如血般殷红:“凌儿,我好想你,你为何还不来陪我?我一直在等你,快来好吗?” “好好,我就来,你等等我。”封凌想拉住他的手随他一道走,他却渐渐模糊,将手一丢留给她无限哀伤。那后半夜她哭得肝肠寸断,清晨醒来眼睛红肿得没法看,拿冰块敷了半日才消下去。傍晚苏懿来见她,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两人大婚的事宜。她失神地望着窗外,突然打断了他:“你走吧,苏懿,我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明明我们前几日说好的,怎么又变卦了?”目瞪口呆的苏懿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放软了口气问她:“是不是我安排的不好?有哪些不喜欢的,我叫人重新布置。”她站起身来背对着他,拼命咬住下唇,强装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只是不喜欢你,不想看见你。” 她冷漠的态度,出尔反尔的任xìng彻底激怒了他。他扫落了面前那张桌子上所有的东西,乒乒乓乓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宫女。大家都战战兢兢不敢大声喘气,直到王爷像阵旋风消失在远处,方进来打扫。 夜里封凌匆匆拟了道圣旨,第二日就让香樨在朝堂上宣读。她想快刀斩乱麻了结此事,不给自己留后悔的余地。 五日之后,天青风和,初冬的日头懒洋洋地眯着眼半梦半醒。苏府门前人来人往,百官家中适龄的女儿都被邀请来作客,另还邀了些未婚的官员及贵族子弟作陪。一时间数十位青年男女在苏府花园里吟诗作对,眉来眼去,好不热闹。 封凌一早起来颇觉心绪不宁,今日无须上朝,她去御花园里无聊地转了好几圈,不知为何,那些秋菊海棠一朵朵开得格外明艳,花枝招展地似乎都在嘲笑她的寂寞。在一朵最丰盈的紫海棠前站了好一会,她突然回头对跟在身后的香樨说:“备马车,我要出宫。” 香樨闻言吃了一惊,立刻跪下规劝道:“陛下,摄政王吩咐过的,您没有他的允许不可以出宫。”封凌无奈地看着她,心想这女王到底有谁要当啊,没权不说,还没自由:“呃,我这不就打算去找摄政王吗?能去不?” “您要去找摄政王?”香樨两眼发亮,一颗八卦的心顿时跳得特别来劲:“听说王爷今日正在府里选妃,咱们也去瞧个热闹呗。” “对啊,咱们也去凑个热闹。”两人兴冲冲地回寝殿换衣裳,路上封凌还不忘叮嘱香樨:“到了那,你可别再叫我陛下,不然就没热闹看了。” “那叫您什么?” “就叫我孔雀吧。” “遵命,孔雀姑娘。”香樨欢快地照办了。 当下她们挑了四名侍卫,跟在马车前后,出了宫径直向苏府出发。到了府门前,侍卫去叫门,管家以为是哪位官员的姑娘来应选,忙忙地开了侧门让车夫将马车赶进前院。封凌蒙上面纱,由香樨搀下马车,一名家丁过来殷勤地领着她们去见王爷。 苏懿此时正在花园里与一帮子桃红柳绿的姑娘饮宴。他今日穿着一袭象牙色松涛图绸缎长衫,外罩红底织金绣花锦袍,头上束着紫玉八宝冠,发梢青丝蔓蔓,随意披散着。因喝了些酒,面色微酡,衣领微敞,坐在主位上席,如戏文里的风流公子一般,眼神迷离魅惑,惹得身旁的姑娘们春心dàng漾,举止越发娇媚。 封凌她们沿着花中石径走过来,远远便看见他倜傥洒脱的背影。那家丁快步上前,毕恭毕敬地禀报说:“王爷,有位叫孔雀的姑娘来了。”“孔雀?”王爷的手抖了抖,杯里的酒轻轻晃动。家丁后面露出了封凌一双弯弯的笑眼:“师兄,今天这么热闹的日子,也不叫我来坐坐。我只好不请自来了,师兄不会见怪吧?” 苏懿还未答话,旁边一位明眸皓齿的美人站了起来说:“孔雀姑娘是王爷的师妹吗?请恕我们怠慢了,快过来这边坐。”她用手一指末尾一张空桌,笑吟吟地分外和善。 封凌暗叹这姑娘还真有女主人的架势呢,遂客气地回礼道:“多谢姑娘。”便跟着一名府中侍女走到那空位上。坐下后,她兴致盎然地环视了一番周遭:长长的两排桌椅,对面坐的大都是青年男子,她这边坐的多是姑娘,两两相对,中间铺着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宽宽的大红撒花地毯。地毯上不时有人出来表演琴棋书画,歌舞乐器,刀qiāng剑戟。大家各显神通,一心只想博得意中人的青睐。 侍女很快送来了碗筷酒菜,香樨立在一旁,帮她斟好酒,又取下她面纱收了起来。封凌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唔,好辣。她不由自主吐了吐舌头,哈了口气。有几道目光同时望向她,她赶紧低下头盯着面前的几样菜瞧了又瞧,略略有些局促不安。 香樨俯身在她耳边悄声说:“陛下,对面有位公子一个劲地打量您呢,长得挺好看的。要不要奴婢去打听下他是谁?” 封凌含笑伸指点住她额头道:“你喜欢啊?那赶紧打听实了,我就将你许给他。”香樨飞红了脸娇嗔道:“陛下尽会取笑人,奴婢这可是在为陛下的终身大事cāo心。” “cāo心多了容易老。”封凌慵懒地侧头避开那道炽热的目光对香樨说:“你啊,还是安安分分待着吧。” “是。”香樨不甘不愿地应下了,一双俏目却不断瞟向那位公子。 新一轮菜肴又端了上来,这时候,苏懿身旁那姑娘开始弹琴了。指法娴熟,姿态柔美,背后几棵松竹衬得她犹如一幅仕女图,美不胜收。 一曲弹罢,大家纷纷点赞:“杨婉姑娘琴技冠绝天下,正合了古人那句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妙哉,妙哉。”这股子酸腐劲一听就出自某位书生之口。因着杨婉是兵部尚书杨熹的小女儿,便有许多拍马屁的赶着过来奉承。 杨婉面露得意之色,偷瞄了苏懿一眼,低头腼腆地说:“各位过奖了,小女子琴艺粗陋,只怕王爷会笑话呢。” 苏懿歪头很认真地看着她说:“姑娘太过谦了,的确弹得非常好,出神入化。” “王爷既是喜欢,那我以后常常弹给王爷听。”杨婉轻声细语大着胆子说出这一句,面颊顿时一片绯红。 “好啊,那我可真有耳福。”苏懿随口应着,装作漫不经心地将目光移向封凌,却见她没心没肺地正吃得高兴。 “王爷这位师妹模样儿生得真标致。”杨婉敏锐地捕捉到他目光所及之处,忍住醋意,尽量想表现得贤惠得体。 “是挺标致的。”苏懿觉得自己真有些醉了。他想把封凌拉过来,搂在怀里狠狠地亲一顿。可是周围明明有那么多人看着,好像很不妥啊,不妥!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这个念头,究竟是为什么?他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 “美貌的女子总是惹人注意,我看那边的欧公子盯着她瞧了好半天了。欧公子家世人品都不错,样貌也出众,和王爷的师妹可算是天生一对,不如让我撮合他们吧。”杨婉边说边小心观察苏懿的反应。 欧公子?谁是欧公子!苏懿有些恼火,怎么总有人和我抢封凌,她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的。啊不对!前几天封凌说什么来着?让我选妃。对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是该放手各自安好。他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开了金口:“很好,你说的对,欧公子很适合她。” 杨婉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看来王爷心里并没有他的小师妹,自己还是大有机会的。 那边的欧公子仿佛听见了这番对话,下了决心,端着杯酒走到封凌面前,彬彬有礼地问道:“姑娘,我可以坐你身旁吗?” 封凌闻声抬头,阳光正照在她长睫上。她微眯着眼,仔细一瞧,是位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的翩翩公子。唇角弯成好看的弧度,似笑非笑。一双眼深邃多情,勾魂摄魄。不知为何此刻的她觉得心情很好,看谁都顺眼,遂起身客气道:“公子但坐无妨。” 机灵的香樨飞快地跑去挪了张空椅子过来,欧公子款款坐下,与封凌攀谈起来。两人互通了姓名年纪,封凌自然没说实话,只说自己叫孔雀,是王爷的师妹。又聊起平日里的喜好,居然都喜欢乐器。欧公子当下拿出一支凤萧说:“今日有缘相识,孔雀姑娘若不嫌弃,在下愿为姑娘吹奏一曲《凤求凰》。” 《凤求凰》?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封凌害羞了,一颗芳心怦怦乱跳。 曲终余音犹在,欧公子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此曲如何?姑娘可听出其中深意?” 哎,这欧公子一看就是位情场老手嘛,封凌呵呵一笑,拈着酒杯掩饰自己的窘态:“精妙至极,值得为此浮一大白。”说完一饮而尽。那欧公子是个知趣的人,见她有意回避,便也转了话题。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喝了好几杯。自此欧公子再说什么,封凌就有些听不明白了。她甩甩头,努力想保持清醒。眼前景物却摇摇晃晃,胃里也不住翻腾。她招手叫香樨过来搀扶她站起,抱歉地对欧公子说:“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欧公子请自便吧。” 欧公子本来看中了她,使出浑身解数卖弄才学,原以为十拿九稳了。谁知封凌突然提出要走,他立时着了急忙说:“姑娘既不舒服,不如让我先送姑娘回去,我的马车就在外面候着呢。”封凌被他的急切给吓了一跳,赶紧婉拒了,转身便走。那欧公子无奈地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 转过荷花池,走过小拱桥,一堤粉墙杨柳处,四下无人。香樨问:“陛下,咱们这就回去吗?”封凌扶着头,恹恹道:“哎,头晕得厉害,找个没人的地方先歇歇再走吧。” 后面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冷淡而恼怒:“不会喝酒还逞强,这会子知道难受了?” 第40章 完美结局 香樨回头一看,原来是王爷,正yù行礼,被苏懿摆摆手制止了。封凌犹在迷糊中,见是苏懿上前来搀她,便用软软糯糯的声音问道:“师兄,你怎么来了?花园里的客人都不用陪了?”苏懿不答她,只对香樨说:“扶陛下去我房里休息一会。” “是!” 苏懿在前面领路,香樨扶着封凌慢慢在后面跟着。这里是王府内院,并无闲人往来,三人很快走到苏懿住的院子。这院子极大,进门迎面是高约一丈的汉白玉蟠龙照壁,绕过照壁,一汪清泉注入莲池。池中央用海青翡翠雕刻了十来片莲叶,池边假山嶙峋,池上架着麻石铺就的小桥。 小桥尽头是道黄檀木搭建的长廊,曲曲折折通向院子深处的卧房。到了房中,香樨扶她躺在外间软榻上,拿了薄被替她盖上。可是封凌依旧觉得心里烧得慌,翻来覆去只叫不舒服。苏懿倒了热茶来,她一气喝了好几杯,又去净了手,洗过脸面,才略略舒坦几分。 脱了鞋袜又在榻上躺了一会,她见苏懿在旁总黑着脸,有心缓和气氛,遂打起精神说:“方才师兄身边坐的那位姑娘,琴弹得真好,xìng情又稳重大方,模样儿更是上乘。不如师兄就选她为妃吧,改日我给你们赐婚。” 苏懿本就恼她与欧公子喝得太放肆,心里憋着气,被她这一说再忍不住,拉着脸酸溜溜地问:“是么,我娶了她,你是不是就要嫁给那姓欧的?”风向不对,识趣的香樨悄悄退出房间,走到院外去候着。 封凌被苏懿一呛,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幽幽说道:“师兄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又生气?我不过是觉得师兄年纪不小了,那姑娘才貌俱佳,知书达理,娶了她今后定是有福的。” 几只灰雀扑棱着翅膀飞上飞下,忙忙碌碌。午后的时光分外悠长,远处宴席上的乐曲声恍恍惚惚,听不真切。封凌拽住苏懿的黑发,一圈圈绕在手指上,又一圈圈松开。他想走,又怕扯痛了发根直连着心。她低低压着嗓子说:“对不起,师兄,我又惹你不开心了。” “昨日家父来信说他年纪大了,思念我得紧。我想着过些时日,等你能亲政了,我便回家乡去。”苏懿语气平静地说起了今后的打算,封凌一时没会过意来,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几时回来?” “不回来了,就留在家乡奉养双亲。” 封凌猛地坐了起来:“为什么?你就这样走了,丢下我独自在这里。若是有人谋反,我一定会被人家砍头的。呜呜,我的头,哎,还是好晕。”她一时情急忘了手上还揪着苏懿一缕头发,这一扯痛得他呲牙咧嘴:“哎哟!小心点。你这小脑瓜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谁敢砍你的头?哼!我要他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那我不管了,反正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她撒着娇摇着他的胳膊,嘴上哀求着:“别走好吗?”眼里却满是笃定,仿佛知道他一定不会狠心丢下她。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封凌,我留下,你叫我走。我走了,你又叫我留下。我看不见你的真心,这种日子太折磨人。我只问你最后一遍,愿意与我成亲么?” 封凌没料到他会如此突兀地提到亲事,不由沉默。她也不明白自己的真心,只是一直坚信苏懿绝不会离开,于是放纵自己残忍地拒绝他,以为这样才对得起死去的谢铮。 “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玩的多了,猎物也会厌烦的,宁愿早点死去。”没有结果的守望,自己还要继续傻下去吗?苏懿将胳膊抽出站起来,面容疲倦而语气冷漠:“你别难过,我不怪你。你我既是无缘,不如好聚好散。你休息吧,我先去招呼客人。”他撇开眼,硬着心肠忽略掉封凌的悲伤,径直离开。 他迈出门槛,走至门前长廊下。一只银色的风铃悬在窗外,那是多年前从封凌那偷来的。它默默地承受了数年的风吹日晒,如今蒙尘已久无声无息。他伸手拨弄了一下,风铃发出喑哑沉闷的声响,像他的心在滴血。 银铃“叮当,叮当”,一声声,都在倾诉岁月流逝的无情:你不再是天真无邪的少女,我也不再是青涩懵懂的少年。起初我们一路同行,欢声笑语不断。有一天你恼我失手毁了你最珍爱的东西,从此便推着我远离。可我怕我走了,你会孤单。黑夜来临时,你会害怕,没有人再如我这般爱你宠你。我自作多情地想留下来永远陪着你,而你,只说了一句:“不必。”便伤了我所有的心。 再想下去又能有什么结果?他不愿多做留恋,抬脚yù走,身后传来急促细碎的脚步声。还未来得及回头,已被一个温热馨香的身体从背后紧紧抱住。他浑身一僵:又来这套?推开,挽留,当他的热情被点燃后,再被浇上一盆冷水,这把戏很好玩么?可他本想掰开搂住他的那双手,却变成了轻抚。那葱白细长的手指是他握过无数次,怎么也忘不了的亲密。他恨自己无用,一次次被她伤害,依然狠不下心来拒绝。 他终忍不住回身,低头一瞧,一双白嫩的小脚居然没穿鞋袜,立时恼了:“怎地光着脚就跑出来?地上冰凉。”正待抱起她,她早已飞快将脚踩在他鞋面上,委屈地说:“我怕你走远了追不及,所以没顾上穿鞋。好了,你不要总是生我的气嘛。”苏懿担心她站不稳伸手揽住她腰身,她趁机钻进他怀里,复又钻进了他心里。两人一直维持这个姿势,谁也不敢动一下,唯恐打破了这美好甜蜜的瞬间,便再回不去。 良久,苏懿动了一下说:“脚麻了,我抱你回房吧。”封凌乖巧地点点头,搂住他脖颈不做声。回到屋内榻上,他将她放下,她却不肯撒手,拉着他俯身贴近自己。博古架上的沙漏默默落下一粒粒细砂,苏懿两手撑在榻上,俯首看着身下的封凌,深黑的双眸里有挣扎和犹豫。可是封凌甜甜地笑了,毫不犹豫地吻上他翕动的双唇。久违而熟悉的一吻,深入骨髓,瓦解了他全部的坚持和自尊。 他终于彻底放弃了抵抗的念头,一任自己沦陷,狂热地亲吻着她的面颊,脖颈,一路向下。笨拙的手试图解开精致的腰带,却被复杂的花结难住。封凌含羞坐起,低头主动将腰带解开。衣裳褪下,春光乍泄,一抹梅红束胸衬着雪脯,如玉兰花般为他绽放。 当她将抹胸亦除下时,尚未抬头,已被苏懿一把搂住。他拼命吮吸着她的每寸肌肤,嗅着那若有若无的体香,听着她娇柔的喘息,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这场景他曾在心里幻想过无数遍,尽管他与她好多回同床共枕,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唯恐未经同意擅自作为,会惹恼了她。 而现实比他想象的更甜蜜,更美妙。当两人水rǔjiāo融,完全合为一体时,他在心底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多年心愿,一朝得偿。” 天色渐渐晦暗不明,yīn沉沉飘起了细雨。封凌扭头望着窗外说:“师兄,下雨了,客人们…..”话音未落,被苏懿堵住了嘴:“唔,别管他们,专心一点。” 初试云和雨,他贪恋得不肯松手,直到夜幕全黑才依依不舍起身。此时榻上一片狼藉,猩红点点。两人穿好衣裳,苏懿便出去吩咐下人打水沐浴,整理床铺。封凌见了香樨,脸羞得通红,根本不敢抬头看她。香樨虽未经人事,可看了眼前这份凌乱,心底也明白了几分。 收拾干净后,苏懿沐浴过,去看客人,结果客人们早走光了。管家声称王爷喝醉了,无法陪客。那些人嘴里说道无妨,心里暗暗抱怨,看看天色不对,一个个前后脚离开了王府。管家在大门口赔着笑脸,点头哈腰连说得罪怠慢,好不容易打发了所有来宾。 这头苏懿见客人都走了,便叫仆fù送了晚膳进房来。与封凌两人对坐着一边傻笑,一边吃饭,全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吃过饭,封凌要走,苏懿坚持要送,一送送到她寝宫,他偏赖着不肯走,当夜两人又折腾了一番。 第二日一早天还黑着,苏懿就爬起来说要去御书房,封凌惊问他什么国家大事如此紧急,他嘻嘻笑着回道:“自然是咱俩的亲事。这可是姜国第一等大事了,我得赶紧拟个诏书宣告天下。”封凌唬得忙拖住他:“别去!前几日我还下旨令你选妃,今日就说我要与你成亲,满朝文武会怎么想?” 苏懿不以为意道:“我们的事,管他们怎么想。”“那不行,我,我还要脸呢。缓些日子再公告,哪里就急在这一时。” “好吧。”苏懿无奈躺回床上,紧搂住封凌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放心地问:“这一次,你不会再变卦了吧?”“不会!”封凌答得斩钉截铁。 “那就好。天色尚早,再睡一会。” 这日朝堂上,摄政王可谓春风满面,志得意满。大臣们都以为他昨日选妃觅得了意中人,纷纷向他道贺,他憋不住差些把真相和盘托出,害得封凌不断在珠帘后咳嗽。几位贴心的老臣连劝陛下保重凤体,冬日来临,感染了风寒可就不妙。封凌腆着脸将这几位老人家表彰了一番,直夸他们忠心耿耿,乃国之栋梁。于是早朝就在一派君臣和谐,其乐融融的气氛中圆满结束。 下了朝,苏懿照例去御书房处理政事,批阅奏章。封凌回寝殿休息,午睡起来,闲着无聊便去花园里闲逛。一夜风雨后,天又放晴。白玉桥和青石路教雨水冲洗得洁净泛光,空气清新无比。满园树叶凋零,枯枝纵横,寒鸦飞过,头顶是无垠苍穹。 几支牵牛花藤下,垂着架孤零零的秋千。她走过去想坐下,那秋千上雨水未干。随从的小宫女慌忙拿出丝帕擦了又擦,怯生生地劝道:“陛下,只怕这雨水已浸入木头里,一时半会干不了,还是改日再坐吧。” 封凌没吭声,扶着花架突然想起了谢铮。有一年乾阳山的院子里新做了一架秋千,她喜欢得紧,可又害怕坐 。是哥哥牵着她的手,陪着她一块慢慢越dàng越高,笑声与蜂蝶萦绕不去,在回忆里都化作绵绵忧伤。后来有一次,哥哥不在家,她独自玩着秋千,谢钊偷偷溜过来将秋千猛地推向空中,她猝不及防失手摔了下来。哥哥回来见她摔得鼻青脸肿,问明缘由,二话不说,跑去将谢钊狠狠揍了一顿,从此他在封凌面前再不敢造次。 她抚摸着那根铁链,冰凉结实,这是谢铮特为她在王宫里做的秋千,可他俩从没一块坐过。有什么东西失去了就再回不来,天上的云彩来来去去,昨日两人携手同看的那一朵早已被风吹散。“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世事无常,大抵如此。 苏懿傍晚过来寝殿看她,不见她人影。他白日里打发人回苏府收拾了一大箱衣物,都叫人搬了进来,搁在卧房内。宫女们都知道他是这宫里真正的主人,谁敢拦他,反而殷勤地跑前跑后为他斟茶点灯。 他靠在外间窗边的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本,朝外面望了好几回,终于听到院门外宫女们的请安声,不一会一个俏丽的身影脚步轻盈走了进来。他没动,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 封凌进了殿内,香樨帮她解下披风,躬身退了出去。她一回头瞧见苏懿安静读书的侧颜,微微有些吃惊,想了想还是过去坐在榻旁,俯身揽住他,将头贴在他胸口上,倾听着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倍觉安稳。 苏懿摸着她的头问:“怎么了?不开心?” “没。”她想哭,扁扁嘴角,慢悠悠地说:“我在想,昨日我不该留你。其实那位叫杨婉的姑娘真的很适合你。” “你这是后悔了吗?”苏懿挑了挑眉,毫不在意。“后悔也来不及了。除了我,你谁都不能嫁。”说着抬起上身咬住她耳垂:“嫁给谁,你都会后悔的,还是赶紧嫁给我吧。” 一只手伸进她衣裳里,她推了推,却坚定了那手的决心,一把握住她胸前柔软不放。“讨厌!真是无赖。”封凌想不明白,从前的苏懿总是克制守礼,一夜之间怎么就变得如此大胆放肆,吻着她的嘴儿不歇气,根本不在乎她是否同意。 大约男人都有两面xìng,一面给外人看,一面留给最亲密的人。而如今她已然是他最亲密的人,彼此坦诚相见,再无须多加掩饰。 她闭上眼,无力思考,方才的落寞与哀愁都被苏懿温暖的怀抱驱散的无影无踪。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谢铮,对不起。来生我一定陪着你,永不分离。”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三个月。这三个月苏懿夜夜宿在封凌寝殿里,宫女们已习以为常,百官们也略略得了些风声。杨婉姑娘在家气得闹了一场,将杨大人最爱的描金七彩花瓶砸了好几个。杨大人很无奈,忙找手下挑了几位家世相貌皆出众的青年才俊,给女儿一一相看。幸得其中一位入了杨婉的眼,不到一个月她就嫁了,杨大人这才松了口气。 开春后,苏懿写了封信回老家,将他与封凌的婚事详细告知。不久接到父亲来信,信里提到姚壁的尸身运回祁国后,姚右相就恨上了苏家,在朝堂上处处针对他,他已萌生退隐田园之意。但只放心不下长子的前途,苏懿兄长尚在祁国为官,只怕姚右相会打击报复。若是苏懿有时间不知能否衣锦还乡一趟,他如今既要与女王成亲,看在姜国的面子上,祁国国君应该不会再为难苏家。 苏懿看完信,嘿然无语。父亲于他的亲情竟淡漠至此,倘不是他还有些用处,恐怕父亲早已忘了还有这个儿子吧。他想起了娘亲,一片痴情错付半生,只落得寂寞荒草埋香魂。也许他是该回乡一趟,将娘亲的坟茔好好修缮,为她在族谱里添个名字。至于苏夫人,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吧,呵呵,他才不在乎呢。 二月春寒料峭,细雨斜飞,夜里苏懿忙完政事照例回封凌那歇息。走至大门外,却被宫女们拦住。香樨大着胆子说:“陛下吩咐过,从今后无须王爷侍寝,还请王爷回自个儿府上住罢。” “这是什么话?”苏懿脸色顿时比那夜色还黑。侍寝?把他当男宠吗? “陛下这般说的,奴婢们便这般转述了。”香樨忐忑不安地偷瞟了他一眼,已预感到山雨yù来风满楼。 “陛下呢?”苏懿对她的话置之不理,自顾迈步上前推门。香樨慌忙拦住道:“王爷,万万不可,陛下已经睡下了。她……”这副yù言又止的模样惹得苏懿大怒。为什么不让进?有jiān夫?蹭蹭地头顶似乎长出一片草原,不行,他非进去瞧瞧不可。 苏懿毫不犹豫地闯进殿内,香樨想跟进来,被他挡在门外,反手闩上了门,然后直奔内殿。室内灯火通明,一片寂然,床上隐隐有人影晃动。他冲过去一把撩开床帐,只见封凌正靠在床头看书,听见动静,抬起头满面惊诧地望着他。他哼了一声,立刻弯腰查看床底,又把衣箱都打开瞧了一遍。角角落落皆搜过,举头望望房梁,不放心,嗖地跳上去看了又看。封凌探头出来瞧见他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好奇地问:“你在找什么?” “找什么?找jiān夫!”苏懿头也不回恨恨地答道,继续他的地毯式搜索。 “jiān夫?真好笑。”封凌缩回床上,淡淡地说:“那你慢慢找吧。” 苏懿搜了个尽兴,方蹿回她身边,扳着她肩膀质问道:“既是没有jiān夫,为何不准我进来?”封凌觉得他那醋坛子相着实好笑:“你府上都要长草了,也不回去打理打理,天天赖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嘛。” “我可不得天天赖在你这儿吗,还得赖一辈子呢。”苏懿放了手,将外袍鞋袜都除下,钻进被窝死乞白赖抱着她说:“没办法,谁叫你招我惹我了。现在想丢下我,没门!”说完便不住嘴地亲她。封凌别过脸去直躲:“胡子扎人,手冰凉的。” 他立刻停下动作,盘腿坐好,运气周天,不一会手上便热气蒸腾,又伸过来抚摸她:“怎样,还冷吗?” 封凌觉得身上暖酥酥的,忍不住展颜而笑,翻身抱住他说:“你回府吧,以后别来了。” “口是心非。既叫我走,又抱着我不放。”苏懿调笑道:“还是这般害羞,又不是头一回了。” 封凌摇摇头,在他怀里拱了一回,仰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说:“今天御医来过了。” “御医?你病了?”苏懿吃了一惊,揽过她仔细端详:“哪里不舒服?怎不告诉我?” “没有。”封凌犹豫了一下,拉过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肚子上:“御医说,说我有喜了,一个多月。” “有喜了?”苏懿傻傻地重复了一遍,半天没回过神:“有喜了?那,那就是我要当爹了?哈哈哈,我要当爹了!哦,对了,是我的孩子,不是别人的吧?” “滚!” 姜国女王与摄政王要大婚了,国师排了好几个黄道吉日请王爷挑选,王爷皱着眉头直说日子不够近,必得在一个月才行。封凌随口说了句:“那就三月二十六吧。”王爷高兴地连连点头:“好,好,就三月二十六,肯定是个好日子,不必再算了。”国师翻了个白眼,极其无奈:拜托尊重一下我的专业好吗?好歹我也在张天师那学了二十年的。 婚事筹备得很匆忙,各国王室得到消息后甚至不及备礼赶来,可苏懿全不在乎。他终于要与封凌成亲了,这是最重要的,至于谁来谁不来,关他什么事? 但是大臣们可不是这么想的,外jiāo乃国家大事。女王大婚,哪国送了什么礼,派了哪位代表来,那都是有讲究的。苏懿耐着xìng子听完,大手一挥便jiāo给礼部尚书全权负责,自己一心一意只等着做新郎官。 三月二十六日这一天,王宫里高朋满座,宾客盈门。苏懿的父母兄弟,资芸,资旭,还有一大堆该来的都来了。礼部的人写礼单写到手酸,招呼客人累到声嘶力竭。 吉时到,拜堂,入洞房,很平常的婚礼流程,对于两位新人来说却是意义非凡,因为从此他们就过上了幸福快乐的婚后生活。 年底的时候,十九岁的封凌生下了她第一个儿子,当稳婆将孩子洗干净抱出来时,苏懿乐得差点没疯掉。此后逢人三句话必要说到我儿子怎么怎么滴,搞得大臣们远远见了他都绕道而行。 这天夜里,小两口讨论给孩子起名字的事,依着规矩,这长子是该随封凌父王姓元,可是封凌不愿意,她觉得该姓苏才对。苏懿有些犹豫,他自然希望儿子随他的姓氏,可是朝中一帮老臣肯定会反对。思来想去,两人决定还是让这孩子随外祖父姓。 定好了姓,接着商量名字。封凌望了望苏懿,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想给孩子取名叫忆铮或者念铮。” “什么?”苏懿一听就zhà毛了:“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叫忆铮?不行!我觉得该叫思璧。” “思璧是什么鬼?我看你倒是该面壁思过了!”封凌气得拧住他耳朵不放。“我还在月子里,你就气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快拿纸笔来,我要写休书!” 苏懿见她真动了气,立刻软了下来,好声好气哄着她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你愿意叫什么都行,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封凌松了手,她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算了,我知道你会不高兴的。方才的话就当没说过,这孩子还是取名叫元苏吧。” 国师很郁闷,他把大王子的生辰八字写好,推算了一天,想出了十来个好名字,心里得意得很。可是最后根本没人来征求他的意见,大王子的名字居然就这么草率地取好了!如今的年青人啊,太不像话,不懂得尊师重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将卦书收起来,为这世道痛心疾首。 又是几年过去了,封凌先后生了个儿子和女儿,这俩孩子都姓苏。大王子和二王子十二岁的时候,相继去了归云书院上学。可是等到小女儿十二岁时,苏懿却不肯放她去归云读书。封凌很纳闷,问他为什么?他哼了一声说:“我可不想我的宝贝女儿被书院里的浑小子给拐跑了,嫁得很远,一年见不上一面。” 封凌颇不以为然:“那可不一定,她的娘亲我,不是没被人拐走,反而拐了个如意郎君回来吗?咱们的女儿一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苏懿大笑起来,搂住封凌亲了一口道:“她娘亲的福气,那可是非同寻常。再说我当初不是被美色所惑,一时糊涂了么?” “一时糊涂?哼哼,那你现在清醒了?”封凌飞了个白眼过去,想要撩开他的手,没撩动:“清醒了就滚蛋,找别人去!” “嘿嘿,我的好娘子,你听错了。不是一时糊涂,是一世糊涂,生生世世都糊涂。”他涎着脸凑过来,亲热得让封凌透不过气来。她也渐渐糊涂,双手紧紧勾住他不放,眼神迷离而陶醉。 大王子二十五岁时登基做了国王,苏懿与封凌带着次子和小女周游各国。岁月平静,日复一日。当孩子们都成家之后,他们也老了。在黄昏时分,并肩坐着,絮叨着往事。青青草,绿满园,斜阳下,大地蒙上一层柔和的金色,一双互相依偎的剪影慢慢融入夜色。 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青梅竹马,白首相依。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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