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春》 正文卷 第一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 元魏,永平二年,公元509年。 正月初五,突然来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直到初八的上午才见睛。 太阳破开云层,照的天地间银光闪烁,如同仙境。 泾河边上的一处庄园里,此时却乱做了一团。 郎君又又又又不见了…… 也不知撞了什么邪,自年前病了一场,本就不太聪明的郎君更傻了,三天两头的往外逃,嚷嚷着要去找神仙…… 但即便有些傻,他也是李家堡的少主人,真要丢了,堡里上下近百口,没一个逃得掉责任…… 管事头目李松站在北墙外,脸色古怪的看着插在墙根下雪堆上的一只靴子。 除了靴子,还有几个踩出来的雪洞,像是有人从庄墙上跳下来,落到雪堆上,然后逃走的…… 若是常人,早派家丁在附近搜寻了,但李松却一动不动。 只因雪堆之外,再没找到任何脚印…… 等了许久,才见墙头上探出来一颗脑袋,佩服至极的喊道:“爹,你果然没料错,找到了……” 比狗熊还要壮两分的李彰,手里举着两截竹杆,看茬口,分明是刚刚才折断的…… 旁边的几个壮仆恍然大悟:原来这些雪洞,是郎君用竹杆绑着靴子,戳出来的…… 嗯,不对?一个傻子,竟然玩起了兵法? 李松猛松半口气,又冷笑了一声。 郎君,你怕是忘了,仆可是带过兵的…… 这点小伎俩也想骗过我? “走!”他一声冷喝,翻身上了马,往庄门奔去。 刚到门口,二儿子李显又迎了上来:“爹,南墙外垂着一根绳子,再往前数丈,掉落着一个包袱……” 李松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块粟饼,几枚铜铤,一副火镰,一把匕首…… 这些都是离家出走的必备之物。 李松拿起粟饼,在马鞍一磕,粟饼便成了两半,明显是还没冻实。 他一颗心彻底放松下来,大手一挥:“郎君根本没出庄园,给我搜……” “啊?”李显愣了一下,想不明白父亲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李松叹了一口气:“我派你去南墙外是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前!” “粟饼冻实需要多久?” “一……一刻钟吧?” 李显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若郎君是一刻前从南墙逃出去的,自己带七八个壮仆守在墙外,眼瞎了才看不见…… 李显还是有些想不通:“但挂绳子的墙面上,为什么会有脚踩过的痕迹?” 李松感觉心好累! 他怀疑,郎君身上的傻气,是不是全过到了他两个儿子的身上? 不然为什么郎君越来越聪明,他两个儿子却一个赛一个的蠢? 郎君能拿竹杆绑着靴子,在北墙根下戳几个雪洞,难道还不能故伎重演,在南墙外蹭出几个脚印? 真真是难为郎君了,连连环计都用出来了? 除了声东击西,还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以后哪个敢说郎君是傻的,仆扒了他的皮…… 正叹着气,突然听东面传来一阵惊呼:“找到了找到了,郎君在角楼上……” 李松刚刚放下去的心又猛的提了起来:那么高,他怎么上去的? …… 庄园东端的坞堡里,一个头束玄观,裹着厚棉被的少年,正骑在角楼的屋脊上,神思悠然的往西眺望。 三丈高的墙下,一群壮丁急的团团乱转。 “郎君怎么上去的?” “应该是用梯子吧?” “那梯子呢?” “天知道……” 还有几个仆妇躲在后面看着笑话。 “真是傻的,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风,也不怕被冻坏了?” “不然呢?冻坏都算轻的,若是摔到墙外去,哪里还有命在……” 几个蠢货看热闹看的分外投入,竟然没发现李松已走到了她们身后。 “拉下去,杖一百!” 听到声音,几个仆妇转过头,看到李松那李铁青的脸,顿时吓的面如土色,“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李主事饶命!” 一百杖啊,真打下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算了,改掌嘴吧!”角楼上传来一个冷悠悠的声音。 说闲话当然要惩戒,但说因此要打死人,李承志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李松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喊了一句“先拉下去”,然后大手一挥,“李彰、李显……” 两个狗熊一样的壮汉扛着一架长梯,“哐”的一声搭到了角楼上。 “郎君,你是自己下来,还是我请你下来?” 斗智斗勇近半月,李松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自从病好了以后,郎君不但越来越聪明,还非常识实务,走投无路时,从来不钻牛角尖……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我自己下!” 说着,他又往墙外看了一眼。 谁能想到,从庄园里看只有三丈高的坞堡,换到外墙,离地面竟有十五六米? 失算了,绳梯编的太短,根本够不到地上。 既然逃不出去,也就没有了藏下去的必要,还不如自个走出来,也省的挨冻…… 等李承志站起身,看到他腰里的绳子时,李松悚然一惊:郎君还真是想从坞堡外墙爬下去? 真是不要命了…… 他大致也能猜到李承志的打算:多少年没用了,谁都想不到他会藏在角楼上,只要等到天黑,等庄外的人撤进来,他就可以从容不迫的逃走……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兴许是看墙太高害怕了,才打消了主意…… 李承志双手抓着绳子,双脚踩着梯子,稳稳当当的走了下来。 双脚刚一落地,李松就拦到了他面前,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坞堡的门锁的好好的,这么高的墙,也不可能是拿根绳子就能爬上去的,郎君绝对有什么机关,如果不搜出来,难保他不会再来一次…… 识实务者为俊杰,李松又不是没派人把他摁到地上搜过? 李承志怅然一叹,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捆绳子。 还真是绳子? 李松眼中闪过一丝古怪。 绳子虽细,但极有韧性,一看就知道是拿帛绢编的,再看这花花绿绿的颜色,郎君怕是把房里的衣物和被褥全撕了吧? 李松伸手接过来,仔细一瞅才发现,这绳子还真不普通。 一个绳套连一个绳套,左右都有下脚的地方,分明是一副绳梯……就连他都没看出是怎么编的…… 李松悚然一惊:郎君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古怪,照这个趋势,终会有让他得手的一天……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再说了,郎君总归是郎君,也已经不傻了,自己只是一介家臣,以后还是要尽量避免,不能再用太过强硬的手段对待他…… 因此,必须要和他好好谈谈,至少要知道,他这一门心思,连命都不要的往外逃,到底是因为什么? “郎君怕是冻坏了吧?”李松皮笑肉不笑的从李彰手里接过棉被,细心的给李承志裹上,“赶快回屋,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李承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打仗了 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跪着膝盖疼,委实不舒服,李承志便盘腿坐了下来。 什么时候弄把椅子出来…… 正胡思乱想着,李松递过来了一碗姜汤:“郎君……” 浅啜了一口,放下汤碗,李承志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面前的李松。 你问我为什么要逃? 你家郎君明明是个傻子,只是病了一场,就突然聪明了起来,你就没怀疑过? 你不怀疑,不代表你家二郎不怀疑。 那可是个狠人啊,最喜欢的小妾和小儿子都是说杀就杀,更何况这个可有可无的傻儿子? 万一被他以为,傻儿子是被什么山精鬼怪之类的东西夺了舍,一刀砍了,难道我还能再穿一回? 也是见了鬼了,陪着科长到崆峒山上烧了一柱香而已,就特么的穿越了? 简直扯淡…… 李承志又搬出了说了好几遍的理由:“都已告诉过你,我病的那些天,做了一场梦,神仙让我在正月十五那天,去崆峒山上香还愿……” 也不全算假话,刚开始的时候,李承志确实只是想去研究一下,他是怎么穿越来的,但等知道他便宜老爹李始贤是什么样的人物之后,他才坐不住的…… 李松白眼一翻:又是这个说辞? 你糊弄鬼呢吧? “仆不是已告诉过郎君,二郎已来信,说是等出了正月回暖后,他与夫人就会从城里回来,到时再带郎君去……” 等你家二郎回来,一切都晚了…… 李承志冷笑一声:“你家正月十五的香,是放到二月里上的?” “也算是事出有因嘛,想来神仙也不会怪罪……” 李松摊着手,意思是那就没办法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李承志也不生气,盘算着再能想个什么办法。 正转着念头,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稍倾,又听到李彰慌乱的声音:“爹,东面燃起了狼烟……” 狼烟? 多少年没听这两个字了? 李松“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郎君稍待,仆去看看……” “我也去……” …… 站在坞堡门前,看着足有小孩人头大的铜锁、胳膊粗的锁链,李承志又忍不住腹诽起来。 若不是这门锁的太牢,他早偷溜进去查看地形了,不然也不会功亏一篑。 等门打开,李承志就知道,门为什么要锁这么死了。 弓箭刀枪一应俱全,都没怎么上锈,一看就知道经常有人来保养。 不过他不算太吃惊。 北魏民间不禁冶铁,刀兵也管的比较松,还有私人打造兵器卖给官府的。 私锻甲胄的也不是没有,更有些地方豪强和门阀私蓄兵奴,比如李家这样的,朝廷也基本上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你不造反就行。 感觉很诡异,与汉代,以及唐以后的朝代相比,不要太奇葩。 但要与实情结合起来,就一点都不突兀了。 魏晋、南北朝时期,完全是门阀称雄的时代,离开门阀,别说坐天下,你毛线事都干不了! 等上了二楼,看到十几副札甲,李承志才有些动容。 放到其它朝代,这已经够上造反,被诛九族了。 不过质量都有些堪忧,别说钢了,连全熟铁的程度都没有达到。 还有几副军弩,但大部分的都用不了。李松说是主要零件缺失,但又没有专业的打造和维修人员,所以基本上成了废品。 李承志瞅了一眼,感觉自己应该能修好…… 到了三楼,他才算是震惊了:标准的城墙模式,角楼、箭跺、马面等一应俱全,擂木落石应有尽有…… 怪不得英武残暴如汉武帝都要禁坞堡,最后却还是没有禁得了? 这一座坞堡,就等于一座小型的军事堡垒,若到乱世,稍稍发展一下,就是一路反王…… 可能是有顾忌,李松暂时没有让家丁披甲,也没有取军弩,只是让李彰带人取了刀枪弓箭,守住了庄墙。 也就一刻之后,耳中便传来了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 李承志眯眼一看,十几个黑点,正沿着河岸往这边奔来,被阳光一照,有两三骑从上到下竟然都反着寒光…… 他心里一松:“来的是铁骑,应该是官兵!” 李松诧异的看了李承志一眼:没人教过他,郎君怎么猜出是铁骑的? 李显伸长了脖子,有些想不通:“离的这么远,郎君如何认出来的?” 李承志伸手一指:“你看中间那两骑,人和马身上都反着光,估计是人马俱甲!” 这可是稀罕东西,别说私人武装,就算举国之力,都造不出多少来。 朝代再往下数,李世民的玄甲军也才是千骑左右,到了宋代,金朝的铁浮屠,西夏的铁鹞子,也才三五千。 李显不服气的说道:“兴许是出了汗,衣裳冻成了冰……” 李松气的一巴掌扇在了儿子的脑袋上:“蠢货,十多骑,为何就他两个冻冰了?再说衣裳能冻住,马毛也能冻住?” 李显委屈的捂住了脑袋,任由他爹打骂。 也就三五句话的功夫,那些人便进入了视线之内,李显瞪眼一看,其中三骑,果然都是人马俱甲。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承志:前两天父亲警告他和大哥,说郎君已经不傻了,让他们以后放尊重点。他本有些不信,但经过今日这半天,他隐约觉得,父亲说的好像是真的…… 来的好像是熟人,看到坞堡上有人警戒,一个甲骑没一丝防备的奔到墙下,仰头喊道:“李主事,我家校尉受伤了,快快开门!” 李松悚然一惊:怪不得人马俱甲,来的竟然是安定府的郡尉? “胡旅帅,堡门早已封死,你们从庄门进来……” 说着便拉着李承志往下走:“郎君,有麻烦了……” 李承志后知后觉的问道:“是不是打仗了……” 李松沉着脸:“八成还是大仗……” …… 等下了坞堡,看到来人的模样,李承志心里一咯噔。 李松还真没猜错:人人身上染血,有两个瘸着腿,更有两个是被背进来的。 其中一个甲士的肚子上裹着一件衣袍,早已被血浸透,外层都冻成了冰。 真的打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等死 几个骑士抬着伤者,横冲直撞的冲进了庄园,胡旅帅大声喊道:“李主事,快请医师……” 李松不敢怠慢,一指前院厢房:“抬到这里……” 等人抬进去,李松又紧声问道:“胡旅帅,可是哪里发生了战事?” 胡信神色一黯:“泾州覆钟寺的僧人反了……太突然了,都在好好的参加初七的厨会,突然就有和尚抽出了刀,扑向了史君与府君那一房……” 李松心里一跳:“之后呢?” 二郎与夫人等,可都全在泾州城里呢…… “有我等在,自然不会让贼人得逞,史君与府君安然无恙,城里的贼人也基本被缴干净了……但贼酋鼓动了上万僧户,已把泾州城给围了,史君见我等身披全甲,便命我等突围,传令各乡绅召集乡丁平乱……” 李承志觉得有些荒谬。 “泾州刺史见你们穿的是全甲,便令你们突围?” 这泾州的兵事荒废到了何种程度,竟连几副全甲都凑不出来? “并令各乡绅召集乡丁平乱?” 县兵呢,郡兵呢,州兵呢? 扯淡呢吧? 正胡猜着,又听李松说道:“仆明白了,即刻便去安排,旅帅稍待!” 说着又拉了拉李承志的衣角。 李承志跟着李松出了前院。 走远了一些,他才低声问道:“真要去平乱?” “平个鸟毛?” 李松气急败坏的骂道,“郎君莫非没听明白,那可是上万僧户,绝对全是断了粮过不了冬,饿疯了才跟着造反的,不然哪个吃饱了撑的,在四九寒天里跑到泾州城外卧冰?况且州兵、郡兵、县兵都无用,仆带这二三百乡丁去了,能激起多大的水花来?” 卧槽? 李承平才算是反应了过来。 元魏朝规定的税制,普通民户一年也只需向朝廷交纳约六石的粟税,但到了寺庙管理的僧户这里,一户一年竟然要向僧官交租六十石? 要不是靠着类似于印度教和藏传佛教那一套“这辈子吃的苦越多,下辈子投的胎越好”的洗脑理论勉强维持着,早特么反了。 连信仰都不管用了,可想而知,这次跟着造反的乱民会有多么疯狂? 但泾州城再差也是州城,自然墙高城固。而且像李始贤这种定居城内、家有壮奴的的豪强不少,不可能被轻轻松松攻破。 这些乱民也不会活活等着被冻死饿死,攻不破州城,自然会将目标转移到城外的这些地主身上。 李家堡离泾州城,还不到一百里…… 所以,能不能自保还是两说,怎么可能会去平乱? 李承志的脸色些难看。 这逃都还没逃出去,竟又遇到了乱民造反? 真是哔了狗了…… 看他愣神,还以为被吓坏了,李松又宽慰着:“郎君放心,有仆在,定然保郎君周全……仆先去安排,郎君在这里支应着,尽量不要怠慢了……那位胡校尉,是当今胡贵妃的族弟……” 听到这句,李承志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也算的上是皇亲了,都伤成了这样,可见局势糟糕到了何等程度。 …… 李松又派过来了两个副管事和几个仆妇,让李承志带着守在前院里。 看着进出的仆妇惊恐的表情,以及端出来的那一盆盆血水,李承志就能猜出来,那位胡校尉,伤的绝对不轻。 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那位胡旅帅走了出来,把外面的手下全叫了进去。 不一会,里面又响起了重物砸地的声音,“咚咚咚咚”,像是在擂鼓。 李承志侧耳一听,隐隐约约还有抽泣声。 我去,什么重物砸地,那是在磕头……里面那位怕是不行了…… 听里面哭了一阵,又听到几声含糊的喝骂,门又被推开,那些手下一个挨一个的退了出来……真的是退,倒着走出来的那种。 然后,这些人又齐刷刷的跪在了门口,无一不是泪流满面。 李承志神情一僵:死了? 正猜忖着,那位胡旅帅开门,看着李承志说道:“校尉有请李郎君……” 李承志福临心至:暂时还没死,不过已到了交待后事的节奏了。 但和我有什么关系? 心里虽然这样想,他还是跟着胡旅帅进了厢房。 推开门绕过屏风,李承志一眼就看到了侧躺在床榻上的男子。 二十来岁,模样很方正,但脸色白的厉害,身体抖的跟筛糠一样,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但人都疼成了这样,两个医师却只是捂着伤口,再不见有其它动作,李承志便明白,这位胡校尉怕是已经放弃了治疗,开始等死了。 他暗暗狐疑着,正要行礼,胡保宗却抢先说道:“可是李郎君?我已疼的实在无法忍受了,能否给我点毒药……” 李承志吓了一跳:你特么想死也别拉我垫背啊,你当你那十几个手下是吃素的? 他心里骂着,又往前一步,依着礼数做了个揖:“胡将军有……” 声音戛然而止,一个“礼”字,硬生生的被李承志给憋了回去…… 只因他实在不敢再张口,不然绝对能吐出来。 胡保宗已被剥了个精光,人侧趴着,伤口直接露在外面,正好对着李承志:大半个肚子血肉模糊,跟狗啃了似的…… 不对,应该是为了止血,用烙铁烙的,但两个医师四只手捂着,血依然顺着指缝在往下滴……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体外的那一堆肠子……两世为人,李承志真是第一次见活人被开肠破肚的…… 怪不得胡保宗和医师都放弃了,这样的伤势放在这个时代,已和死亡划上了等号…… 看李承志像是被吓傻了一样,胡保宗忍着疼喊道:“李郎君……你还没答应呢……” “哦哦……” 李承志猛的惊醒过来,使劲吞了一口口水:“胡将军说笑了……” “嘶……”胡保宗咬紧了牙关,又吸了一口凉气:“你看我像不像说笑……若不是我力气不够,早就自己伸手进去,把心捏爆了……” 卧槽…… 李承志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要不要这么狠? 看来真是疼狠了…… 他叹了一口气:“想必将军也知道,不论是谁来,都不敢答应的……” “你也不敢?”胡保宗露出了一丝古怪。 “为什么我就敢……” 刚问了半句,李承志猛的反应过来:这把我当傻子逗呢? 看李承志脸上浮出一丝怒色,胡保宗竟然笑了起来,声音虽不大,但看起很是畅快。 笑了好久,他才呲着牙说道:“李郎君莫恼,毒药之类,确实只是玩笑话……但疼的受不了也是真的,便让手下两个蠢货说些趣事来听…… 听胡信提到你,我就想着闻名不如一见……见过郎君才知道,不但传闻不实,李郎君更是气度不凡……若是平常少年,见了我这伤势怕是早吓瘫了……你果然……嗯果然只有十七岁?” 胡保宗其实想问的是:你果然是装傻的? 他也确实是好奇,又疼的受不了,就想着见一见,也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有关李始贤杀死小妾和幼子的传言很多,也很乱,其中有一条是:是李承志私通了他小娘…… 见李始贤竟然心狠如斯,说杀就杀,怕将他也一刀砍了,李承志才装成了傻子,而非李家所说,是因为李承志亲眼目睹了李始贤杀人的一幕,被吓傻的…… 要是知道胡保宗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李承志非扑过去拼命不可。 你特么没长脑子? 四年前小弟被杀时,已经三岁,按你这么说,这事是我八年前干下的? 十七减八等于几? 而且这事他还问过李松,李松虽然说的含糊,但大致意思他能听的懂:和那位小娘私通的,是她的亲堂兄,生的儿子也是堂兄的,所以才被李始贤一刀给杀了……她那位堂兄还是李松动的手,整整剐了三天三夜…… “这和几岁有什么关系?将军应该这样想,正因为傻,所以才不怕!”李承志随口应道。 装的还挺像? 胡保宗心里暗笑了笑,轻轻垂下眼皮:“确实是这样的道理……但真傻和假傻,我还是能分的出来的……也没想到,李郎君竟还是早慧之才?” 什么早慧,两辈子加起来,都四十出头了…… 我看你才是真的厉害,疼成这样都能笑的出来? 李承志没察觉出胡保宗对他生出了浓浓的八卦之意,他对胡保宗倒生出了一丝佩服。 明知将死,却依然能谈笑风生,当能称的上一声“英雄”了。 这样的人要是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最主要的是这位还跟皇亲沾点边,胡家更是泾州第一门阀,看那些手下的模样就知道,这位应该是胡家嫡长子之类的人物,不然这么年轻,也做不到一郡的统兵校尉…… 如果运气好救活了,到以后万一便宜老爹找自己麻烦时,自己是不是也能多个依靠? 况且他都在等死了,就算救不活,他也没什么损失。 就是不知道,如果被自己给治死了,事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嗯,先看看能不能救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华佗秘术 想到这里,他抱了抱拳:“胡将军,恕我失礼了……” 嘴里说着话,人也凑了上去,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伤势来。 只瞄了第一眼,李承志的眼睛就是一亮。 伤口竟然不是很大,约摸只有两寸长。只是被烫烂了一大片的皮肤,才看着吓人一些, 之前包扎的也应该比较严实,伤口还算干净,肚子里也没进脏东西…… 再看人,虽然脸色很白,但意识却很清醒,不像是马上要昏迷的样子,估计失血还不是很多…… 再仔细一看肠子,竟然完好无损,由此推断,八成是受伤后骑马狂奔,给巅出来的…… 这才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别说断了,但凡有个小洞,李承志都不敢生出救治的心思来。 这样一综合,好像还真有一丝希望? 要不要试一试? 当然,先得想好怎么救…… 李承志使劲的想像着,后世的医生如果遇到这种伤,会怎么治? 主要步骤应该是先止血,其次清洗消毒,然后把肠子塞进去,最后再缝合…… 到这一步要是没死,就剩防感染了,这是古代医救伤患最难的一关,却是李承志最有把握的一环。 因为他有防感染的好东西…… 看着他专注的样子,胡保宗狐疑的问道:“是不是想把手伸进去摸一摸……” 我脑子有病才想着摸这个……嗯不对,要是决定救,还真得摸一摸…… 他没理胡保宗,而是看着医师:“你那里,止血的药都有哪些……” 这两个都是李家堡的医吏,所以即便知道李承志脑子不太正常,也不敢怠慢。 “有地榆、黄花子、荷根、白茅……” 医师连说了七八种,大部分的李承志都没有听过。 胡保宗轻声打断道:“没用的,就算血止住,肠子也填不回去……” 这确实是个大难题,但不试一试,谁又能知道成不成功? “你就说能不能止住?”李承志紧紧的盯着医师。 医师咬了咬牙:“只有三分把握!” 医生说话,向来说七分,留三分,那想必应该是有五六分把握的…… 李承志松了一口气,肃声给医师交待道:“那你先把血给我止住了……” 然后他又转过头对胡保宗说道:“将军稍待,我出去片刻……要实在疼的无法忍受,就先喝点酒,但不能太多……” 肠子都出来了,你让我怎么喝? 胡保宗懵神的功夫,李承志就出去了。 …… 李松早就回来了,就站在院子里。李承志推开门,朝他招了招手。 “如果我想救胡校尉,但希望又极其渺茫,很有可能会功亏一篑……或是救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死了,我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救人当然是好事,但先得了解清楚,收益和风险成不成正比。 李松狐疑的看着他:“郎君,这样的事情可不能说笑?” 多浪费一秒,胡保宗就会少一丝机会,李承志有些不耐烦:“你少啰嗦,反正我有办法,你就说,真要治死了,会担什么干系?” 李松没忍住,冷笑了一声:“仆只想知道,郎君准备如何救治?” 他其实想问的是,半月前你都还是个傻子,从哪里得来的救人之法? 反正待会也要显露,也没隐瞒的必要,李承志直接了当的说道:“我准备把肠子洗干净,填回去之后再用针线缝合……” 李松猛的抖了一下,嘴张的像是塞了个鸡蛋,但有人比他更激动。 “李郎君……你先进来……”声音有些发颤,不是胡保宗还有谁? 李承志被吓了一跳。 我声音这么小,你都能听到? 他进去才知道,不是胡保宗的耳朵灵,而是胡旅帅和那两个医师。 全都用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着他。 “郎君说的可是华佗秘术?”一个医师激动的问道。 和华佗有什么关系…… 刚想到一半,李承志猛的一愣,而后大喜。 还真和华佗有关系? 有文化真好,你要不提醒,我还想不起来…… 终于不用发愁,事后如何解释了…… 他微微一点头:“差不多!” 没料到,随着他这一点头,胡保宗竟然撑着坐了起来:“你要真有办法,就放手施为,就算我死了,也可不能赖到你头上……你要还信不过,我给你立字据……” 李承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人人都说我是傻子,你竟然都不怀疑一下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胡保宗斜了他一眼:“年纪轻轻,还挺记仇?都说了是玩笑话……” 说着又惨然一笑:“我都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假的,试一试又何妨?不然死都不甘心……” 意思是都在等死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他话都还没说完,那位胡旅帅就“噗通”一声的跪了下来:“不瞒郎君,我等全是胡家家将,将军若战死,我等也得殉葬……看在这十多条人命的份上,求你发发慈悲……” 胡保宗还在,他说这话有些僭越,但反过来一想,命都快没了,这么点小忌讳也就顾不得了。 李承志嗯了一声,但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看向李松。 李松翻着一双牛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里面是满满的怀疑:“郎君从哪里学来的华佗秘术?” 看他这表情,李承志就知道了,麻烦基本没有,不然李松早就开始劝了。 他只是不相信自己有办法…… 那就干吧! “书上看来的!” 他随口回了一句,又指着医师:“这血怎么还没治住?” 医师诚惶诚恐的回道:“将军听到郎君的话,太过高兴,心脉过快,连同气血搬运都快了几分……” 还有这样的说法? 应该是药没用对吧? 李承志瞪了医师一眼,顺手拉过药箱,看每一个药格上面都有字,心中一喜,飞快的翻拣起来。 “你竟然还认得字?”胡保宗笑吟吟的看着他。 意思是你这傻装的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怎么没把识的字也给忘了? “废话,我又不是生下来就是傻的?”他没听出来胡保宗的这句话有语病,只是翻了个白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运气好到爆 李承志根本没想到胡保宗心里藏着这么大的八卦,只是仔细的在药箱里搜寻着。 看了好久,他拿起一块根茎状的药物,放在鼻子闻了闻,又扔给医师,“捣碎研成粉……” 听他说话有些无理,胡保宗也不生气。 两家家世本就相当,算不上谁高谁低。再加魏晋之风盛行,率直任诞,洒脱随性之人,反倒会被人赞为“风流雅士”,所以胡保宗倒觉的有趣。 “想必你看的是《青囊书》?”胡保宗压下了心中的古怪,岔着话题道:“不是说已失传了么,你从哪里得来的?” 青囊书个毛线? 三国演义倒看过,要不要给你讲一讲? 医师不提醒他,他还想不起来:三国时期的华佗,外科手术就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发明出了麻沸散,给关公刮过毒,肠子好像也能接,还想给曹操作开颅手术…… “史书上看来的……” 李承志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又拿出一块黑树皮一样的东西,递给医师:“也研成粉……” 医师一惊:“郎君?” “废话少说,我说用就用,出问题我担着!”李承志骂道。 哪有时间和你唧唧歪歪? 估计是有什么妨碍的东西,但胡保宗一点都不在意,朝医师轻轻一点头:“用!” 然后他又转过头,略有些失望的问着李承志:“原来你看的是《三国志》,但那里面只有寥寥几句?” 李承志很认真的看着他:“即便寥寥几句,也比什么都不做的强。你刚也说过,你左右已无退路,还有什么不敢试的?” 胡保宗惨然一笑,又黯叹道:“说的也是!” 刚说完,医生便将两个铜冲递到李承平面前:“郎君,药已研好……” 李承志嗯了一声,又看看胡保宗:“我要用药了!” 胡保宗催促道:“都说过让你放手施为,还啰嗦什么?” 李承志点点头,接过铜冲,先将白色的药粉倒了一半,又将黑色的药粉用手指捻了一点,最后一指药箱:“把蒲花拿来一些……” 三样掺在一起,搅了几下,他又用鼻子闻了闻,感觉好像是有那味了,才细心的洒在了胡保宗的伤口上。 “嗯,有些麻……”到了此时,胡保宗竟还没忘了点评一二。 听到这一句,两个医师脸色一变。 胡旅帅察觉不对,眼睛一瞪:“有何差错?” “无妨,应该是草乌的毒性发作了……”李承志轻描淡写的回道。 胡信差点拔出了刀…… “慌什么?”胡保宗斥了一句,又笑着问道,“明知有毒,你还敢用?” “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话都没说完,李承志的眼睛突然一睁。 嗯? 卧槽……血,竟然不流了? 他猛的抬起头,死死的盯着胡保宗。 这三药样,全都是自己胡蒙带猜,真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配用的,竟然真的起作用了? 胡保宗这运气好到屌都要爆了吧…… 看他一脸惊恐,胡保宗心里一凉:没救了? “血……血……”医师惊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血……止住了……” 李松和胡信猛的膝行两步,看了一眼伤口,又转过头,又惊又疑的盯着李承志。 不是说,只是从史书上看了两句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胡保宗帮他们问出了心里的话:“这也是从《三国志》上看来的?” 这……这特么的,怎么解释? 李承志一头的汗…… 草乌确实是他认出来的,不过是通过字面意思:药箱上有写。 之所以知道这东西能止血,是因为他刚毕业,被安排到安监局执法大队那年,正好发生了“白药中毒事件”。 县委办还因此联合安监局、食药局开过一次“安全监察会议”,要求规范中药市场,其中讲到中毒事件的主因,就是草乌…… 第二种是蒲黄,药箱上写的是“蒲花”,闻着味道也有些像,他就误以为是蒲公英的花……老家农村擦伤割伤,都是用这东西止血的…… 第三种是三七,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伤科圣药。不过不是李承志认出来的,因为药箱上写的是“五加参”。 就因为这个“参”字引起了他的注意,拿起来一闻,竟然和前世天天都用的三七牙膏的味道一模一样…… 就这么误打误撞,竟然把血给止住了? 缓了好一会,李承志才定住了神,狐疑的问着医师:“这三样药物,之前没给将军用过?” 医师更是想不通:“草乌、蒲黄都是通淋之物,草乌虽有止痛之效,但只是口服……五加参只能补气……” 意思是这几样都和止血不搭边,你让我怎么用? 李承志恍然大悟:原来这些药的药性还没有被这个时代的医生完全研究出来,这两个没敢用,才让自己在人前显了圣…… 看他这副模样,剩下的人无不目瞪口呆。 你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胡保宗最好奇,激动的问道:“讲一讲?” 讲个屁! 李承志斜了他一眼:“将军还是平心静气的好,这血要是再流出来,神仙来了也没辄……” 胡保宗心里一动:原来李承志陪着他扯了这大半天的蛋,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而且在淡笑间,就配出了能止血的神药? 两个医师和胡信看他,就像是在看神人一样…… 就连李松,也是神心俱震:难道郎君说的是真的,真有神仙给他托梦? 李承志站了起来,又用极其严肃的表情看着胡保宗:“接下来,我就要来真的……成与不成,就要看命数了……” 看胡保宗的命数,也看他李承志的命数。 看他如此认真,胡保宗隐隐有些感激,但嘴上却在笑骂:“你这人太不爽利,一样话要说七八遍……” …… 李松一路跟着他到了偏厢,不停的追问着:“真有神仙给郎君托了梦?” 李承志都快被烦死了:“哪那么多废话?拿纸和笔,记!” “记什么?”李松抬头愣道。 “当然是记用来救治胡保宗的药物和器具!” 李承志没好气的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一定保存好了,坚决不能被外族得了去……这药可是至宝,即便砍断了胳膊腿,或是戳穿了肠肚,都有可能用这东西救过来……” 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李松惊恐至极的看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最大的依仗 “愣个屁,再愣胡保宗就死了!”李承志气道,“我知道你不信,先按我说的办!” 其实李松已经信了……在止住血的那一刻…… 这可是神仙秘术啊,听郎君的意思,是要让他记录并保存? 李松心中滚烫:“郎君就这么信我?” “废话!”李承志瞪了他一眼,“我爹待我怎样,我不想多提……丢庄子里一两年都不见一面?但即便如此,你依然把我当郎君看待,没慢待过半分,就能知你的为人……我不信你信谁?” 就这么一句,李松的眼泪就下来了。 他猛一咬牙,深深的一拜,又抹了一把眼泪,找过纸和笔:“郎君请讲……” 东西有些多,怕出差错,李承志只能亲自盯着,快过了一个小时,才把这些置办好。 李松建议,以免被人猜出配方,应该往药酒里多添加几种药材,却被李承志拒绝了。 你都能想到,我想不到? 谁要按照他的这种方法制作,不但不起作用,说不定还会中点小毒…… 不一会,李松带着七八个仆妇,各捧着一样东西,送进了厢房。 进了门,看血没有再流,胡保宗也还醒着,看起来精神头挺不错,竟然还能呲的动牙,李承志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先把酒拿来!”他招了招手,又转过头,笑嘻嘻的看着胡保宗,“咱们也算一见如故,要在平时,免不了要大摆宴席,好好的喝上三天……但今日委实不凑巧,只能是我喝着,你看着了……” 说着话,李承志便举起酒坛,猛灌了几大口。 除了李松,其他人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听到前半句,胡保宗还挺开心。 抛开李承志能救他这一点不谈,他对李承志本人也是非常好奇和感兴趣的。 说话爽直,做事利落,颇有前朝晋人的随性雅趣之风,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当成傻子? 遇到这样有趣的人和事,以胡保宗的性情,无论如何也要结交一番的。 他想着,能与李承志痛饮畅谈一番,便是真死了,也能少几份不甘。 但等听到李承志的后一句,又见他举起酒坛就喝,胡保宗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你故意的?” “废话!”李承志呵呵一笑,又把坛子往前一举,“想不想喝?” 胡信脸色一冷,想要扑过来,却被李松一把按住,又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真让我喝?”胡保宗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不生气了,只是狐疑的盯着他。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 人太聪明也不好,本来想让他多生会气的。 他顺手把坛子递给医师:“一点点的灌,全灌下去……” 然后又低下头,盯着伤口说道:“常听人说,气的肚涨,气的肝疼,我就想让你生点气,鼓鼓肚子肠子,看里面是不是有暗伤……” “有这样的说法?”胡保宗不确定的问道。 “应该有吧?”李承志不确定的回道。 众人绝倒。 还有这样病人和医师? 胡保宗倒不是很在意,反正都到这一步了,他又指指坛子:“那这酒呢,是不是在当麻沸散使?” “聪明!”李承志赞了一声,又解释道,“至于我为什么喝酒?不怕你笑话,我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么重的伤,想要心不惊,手不抖,就只能浅啜几口定定神……” 这倒是实话。 他一个工科生,大学学的是地质勘探,工作干的是安全监查,打八百杆子都够不到医学上,现在却要救治重伤濒死的病人? 不喝点酒壮胆,他委实没信心下手…… “不是都讲过么,你就当做死马医……”说了半句,胡保宗张开嘴,让医师给他灌着酒。 醉意上来也得一阵,李承志不紧不慢的洗着手,也没忘了观察那堆肠子。 随着酒液下肚,他明显看到体外的肠子有了蠕动的迹象。 再低头贴着伤口一闻,除了臭味,并没有闻到酒味。 闻了好一阵,李承志才起头,极其佩服的看着胡保宗:“好运气啊,里面竟然没烂?” 胡保宗脸一黑:“屁的好运气,穿着甲呢?要真运气好,那一刀恰好就能砍到甲缝里?” 说的也对。 李承志点了点头。 还没喝到一半,胡保宗就有些受不了了,咂吧着嘴唇问道:“你这什么酒,怎的这般辣,又有丝甜味?” “蜂蜜、乌头、砒霜、茱萸、胡椒、山根,还有艾叶、桔片、葱、姜、蒜……”李承志信口胡扯道。 其实主要材料,只用了大蒜、胡蒜、大葱、小葱这四样。剩下的全抹在了坛子外面,好散发出气味来,让人误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还是李承志怕配方泄露,才加到四种的,其实只需用大蒜一种就可以。 这才是他什么都不懂,却敢出手救治胡保宗的最大依仗:大蒜素! 也是农耕时代,人类唯一可以制造出来的抗生素类药品。 李承志原本是不懂的,还是他在安监局执法队当科员,与食药局一起联合执法时,查封了一批伪劣药品,其中就有这东西,顺便听来的。 据食药局的同事讲,大蒜出现的确实早,但人类最早使用大蒜消炎抗感染,竟然到了一战时期。 还是一个德国军医偶然间发现大蒜有消毒杀菌的作用,灵机一动,便拿大蒜水泡过的绷带给伤兵包扎,自此后,德国军人的感染致死率,猛然下降了六成…… 这种方法,德国人一直用到了磺胺发明出以后…… 制作方法很简单:大蒜捣碎,泡入酒精…… 时间来不及,李承平只能拿烈酒代替,除了多加胡蒜、大葱、小葱这三样掩人耳目之外,他还加了点饴糖。 之所以故意说成蜂蜜,是因为蜂蜜会和大蒜素起反应,真要有人按这个方法配,不但毛线用都没有,说不定还得好好的拉几天…… 又是辣又是甜,再加胡保宗都疼成了这样,哪能尝的出来,自然是李承志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一听里面有砒霜,胡保宗就知道他没说实话,同时也明白,自己孟浪了。 要真是华佗秘术,谁愿意吐露出来? 等半坛酒全部灌下去,胡保宗也醉的差不多了。 让李承平惊喜的是,露出体外的那些肠子,竟然慢慢的鼓了起来。 太好了…… 他立刻让仆妇端来一盆反复煮了好几遍的净水,把“捋肠子”这个任务,交给了两个医师。 他则拿着一面镜子,照着光检查腹腔,清洗伤口。 伤口确实不大,肚子里也确实没有进脏东西,也更让李承志信心大增。 他甚至怀疑,即便没有他,要是有人能把血止住,再想办法把肠子填回去,胡保宗也应该能活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捅了一千多年才捅穿的窗户纸 已是下午未时,本是一天中日头最足的时候,但几个进进出出的仆妇依然冻的直打哆嗦。 感觉那风吹到脸上,就跟用刀子在割肉一样。 这就叫下雪天冷,化雪天更冷…… 李承志吸里哈喇的搓着手,看着跪在门外的那群大汉。 这都跪了一个时辰了,依然眼神坚毅,腰坚背直,要不是看他们鼻子里呼出的热气,李承志都还以为全冻僵了。 这个年代,能养出这么一群意志坚毅的武士,真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 “牙口张开!”胡信大声喊道。 十几个手下不明所以,但全都乖乖的张开了嘴。 李承志就像是挑牲口一样的转了一圈,选了两个牙口整齐,口腔干净的。 挑好了人,他略一沉吟,看着胡信说道:“若是你家将军没救过来,无论是上吊还是抹脖子,我自然管不着……但他还没死,我这院里倒先冻死了几个,你让我以后怎么住?” 话说完,他便带着挑好的那两个进了厢房。 直到门关上,胡信才转过头,隐隐有些感动的说道:“李郎君果然仁义……” 李松眨巴着眼皮翻了个白眼。 想救人就直说嘛,拐这么大个弯? 身为家臣,不能护持主将周全,本就是最大的失职,真要被冻死也不冤枉,替他们操什么心? 郎君聪明倒是聪明了,就是有些妇人之仁…… 李松怅然一叹:“去东厢吧,那里也有地龙……” 一群大汉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 被带到正厢的两个壮汉,仔仔细细的用烈酒漱了口,每人接过一截两头都套着熟羊肠的铜管,聚精会神的听着李承志给他们交待。 “我说吹,你们就吹,气息放匀……我说停就停,特别是你……” 李承志一指安排让往胡保宗嘴里吹气的那个,“捂嘴的时候不要捂太严,要让气慢慢的往外漏,明白吗?” “明白!”手下重重的点了点头。 “还有你们两个,手不要抖,注意肠子千万不能打结,放的时候不能过快,也不能过慢……嗯……” 李承志默默的算了算:“十息之内填完即可!” “是!”两个医师朗声应道。 至于李松和胡信,干的活比较简单,没什么可交待的,只要手稳就行。 一切就绪,李承志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要干的,是整个医治过程中最难的一步:把肠子填回去。 古人之所以把肠穿肚烂当成绝症,一是因为感染,二则是因为,以这个年代医师的经验,流出来的肠子根本没办法填回去。 因为腹腔里留存的气体已被放空,原有的空间减小了不少,甚至连肋骨都会缩紧,不使用点技巧,根本制造不出把那些肠子装进去的位置。 虽然不知道前世的医生是怎么处理的,但前世在老家的时候,李承志见过兽医怎么给被大牛抵穿肚子的牛犊填过肠子…… 其实和大蒜素一样,说出来非常简单,就像隔着一层窗户纸。 但就这一层窗户纸,古人整整捅了一千多年…… “嗯,开始吧!”李承志朝医师点了点头。 一个医师小心翼翼的将装肠子的水盆端了起来,另一个伸手入盆,托起了肠子…… 李承志一指李松和胡信,两人抓起了胡保宗肚皮上的四根细绳。 细绳早已被李承志穿到了伤口两侧,他们微微一提,胡保宗的肚皮便被提了起来。 “再往上提……轻一点……再提……好,稳住!” 等肚皮被提到合适的位置,李承志眼疾手快的攥住了伤口和肠子,稍稍一用力,捏在了一起。 “吹!”李承志一声清喝。 两个手下同时吹了下去,第一个吹的气通过伤口进了腹腔,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 第二个吹的气通过胡保宗的嘴进了肺,挤压着胸腔和胃,两方一叠加,肚子鼓的更高了,像个皮球似的。 感觉伤口上的绷劲越来越大,涨的他的手都快攥不住了,李承志才一声令下:“停!” 嘴上吹气的手下抽掉了铜管,飞快的捂住了胡保宗的口鼻。 肚子上的铜管也被抽走,李承志将伤口微微一松,看着医师说到:“放!” 两个医师跪直了腰,一个端着水盆,一个双手搭着肠子,让其顺着伤口往里滑。 肠子沾了水,又顺又滑,随着伤口和口鼻“嗤嗤嗤”往外露气的声音,肚子里腾出了空间,肠子竟然很快就滑到腹腔里,整个过程还没半分钟…… 当肠尾滑进腹腔的一刹那,李承志飞快的抢过四根细绳,两两相交,打了个十字结。 肠子,就这样……被填进去了? 所有人都觉得好不真实! 特别是李松和胡信。 他们又不是没上过战场。 不知见过多少次士兵的肠子被捅出来,医吏想尽了办法都塞不进去。 当然,可以选择硬塞,但结果往往都是喷一脸屎…… 这六个人,全都用看神仙一样的目光看着李承志,特别是两个医师,就像是在看祖师爷…… 难道这也是从史书上看来的? 其实李承志心里还是很爽的,但他依旧板着脸,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冷声说道:“还不到高兴的时候,等他活过来再说……” 众人猛的惊醒,连连点头。 接下来就比较简单了:缝合伤口。 怕医师万一手抖,把肠子给戳烂,所以他还选择自己来。 最难的肠子已经填进去了,他手倒不怎么抖,就是有些酸…… 李承志第一次知道,人皮竟然这么韧? 他都想找把锥子来…… 其它人则呲着牙……每当他扎一针,这些人的嘴角就会抽一下…… 他们敢对天发誓,从来没见过把人肉和皮当衣服一样缝的,针角还这么大? 这感觉比挨两刀还难受…… 等缝完最后一针,李承志已累的浑身是汗,瞅了一眼缝的就像是大号“菊花”一样的伤口,他长舒服了一口气,把浸了蒜酒又晾干的帛巾一圈圈的缠到了胡保宗的肚子上。 最后摸了摸额头,竟然不是太烫? 当然,也不排除到了晚上才会发烧。 用来擦洗降温的烈酒准备了好几坛,退火去热的药也熬了好几副,剩下的只能看胡保宗的运气了…… “给他灌点清米汤,两个时辰后,再灌些药酒……嗯,就一碗吧……我去偏厢歇一阵,有事叫我……” “诺!”包括李松和胡信在内,都恭恭敬敬的给他行着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形势危急 在古代,什么样的人家才能称作大户? 夏天吃的起冰,冬天睡的起炕……哦,不,地龙。 一到下雪天,贫寒人家都不知道烧下顿饭的柴应该去哪里找,李家下人睡的房子却都烧的温暖如春。 李承志没想到,前世农村愁的没办法处理的秸杆柴草,在古代竟然是战略物资,怕影响民生,各级官府都会严格控制柴草流出。 虽不禁民间向外贩运,但税抽的极重。粮食都才是三十税一,这玩意竟然是十税一? 真是长见识了…… 煤倒是有,庄子里就堆着一大堆,但只是用来天热的时候,打造修补农具时炼铁,以及烧陶器的时候用的。 也是因为堪探和开采技术不过关,这东西的价格不低,和木炭差不多。 既然有可以就地取材的木柴,谁钱多的烧的慌用炭和煤? 包括李承志住的暖阁,都是用柴草烧地龙的。 李承志想着,要不要把华亭煤矿开采出来? 不远,离李家堡也就五六十公里左右。 这可是诸存量近五十亿吨的大矿,哪怕能采出百分之一,那也是五千万吨。 不过要等到站稳脚跟才行…… 房间里很热,李承志只穿着一件贴身绸衣,躺在只有一尺高的床榻上,睁着眼睛,望着房顶上的雕梁呆呆出神。 感觉身体很累,脑子里却没有一丝睡意。 该死的和尚,把僧户压榨的太狠,现在好了吧,人家掀桌子了? 自己的逃跑大计,怕是要夭折了…… 其实说起来,他这开局还是很不错的: 陇西李家,便是北魏十三姓的其中之一,也就是传到唐朝时的“七姓十望”中的那个李家。 和李唐有没有直接的血渊关系,暂时还不知道,但在北魏,已是名符其实的顶级门阀。 泾州这一脉虽不如建立过西凉国的李暠那一脉显赫,但至少也是泾州本地的门阀豪强,世家郡望。 祖父李其最高做到了正四品的武威镇副镇将,加爵安远将军,但因作战不利,被一捋到底,爵位也被废除。 之后又被召回洛阳入了卫尉府做官,但浮浮沉沉十几年,到死也未恢复爵位。 大房随祖父去了洛阳,大伯现在是从六品的光禄丞,堂兄前年举的官,现在是正八品的协律郎。 二房便是李始贤,年轻时跟着李其带过兵,官至六品的武威镇府中兵军参事,也就是先锋大将,随李其一起被贬后再未复起,留在泾州经守祖业。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他经营和看守的,李家公田和隐田加起来不到三千亩,两个庄子、五十多户隐户,还有他那个李家堡的党长之职,李松一并替他打理的井井有条。 安定城和泾州城里的几间铺子,是由庶长子,也就是李承志的大哥李承宏在打理,李始贤便剩下读书喝酒生儿子了。才三十七八,就已经有了五子四女,李承志是嫡子。 若只是如此,李承志自然会开开心心的当他的富家大少爷,但谁让原身是个傻子,李始贤还是个疑心极重的。 他原本是六个儿子,最小的那一个,在四年前和亲娘一起,被李始贤亲手砍死了,当时才三岁! 而原身就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幕,被吓傻的。 如果继承了原身的记忆,李承志自然不用怕,但天不遂人愿,原身的脑子就跟狗舔了一样,一片空白。 偏偏他又不知道内情,刚穿越时,委实露了不少马脚,再加上遇到一个如此杀伐果断还多疑的便宜爹,他实在没信心糊弄。 不想被一刀砍死,就只能跑…… 可惜,现在想跑也跑不掉了。 就看胡保宗能不能活下来,活下来之后,能给他增加多少依仗…… 想着想着,李承志就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又响起了拍门的声音。 是胡信:“李郎君,我家校尉发烧了!” 李承志一骨碌翻起了身:“有多烧?” “微微有些烫手!” 李承志很想爆一句粗口。 受了这么重的伤,肠子又被晾了那么久,就算失血不算多、伤口不会感染,但也绝对免不了肠水肿,必然会发烧。 而该交待的,他给胡信和两个医师交待的清清楚楚,烧的不太厉害就灌药,要是厉害,就拿酒擦…… 这才微微烫手,叫自己去做什么? 但都已经被叫醒了,只好去看看…… 可能是灌的酒太多,胡保宗还昏睡着,烧的也不是太厉害,灌完药也就半个小时,烧就慢慢退了。 问过医师,说是正常,意思就是胡信不放心,才去叫的他…… 真把自个当神医了? 李承志只是叹了一口气,没多说什么,胡信却是一个劲的赔着不是。 胡信如此小心,不只是因为李承志间接救了他一命。 李松那一声旅帅是敬称,并非官身,他至多也就算是胡保宗的亲兵头目。在胡家,胡信的地位还比不上李家的李松…… 心里藏着一堆事,回来后就怎么都睡不着了,等天色微亮,胡信又来找他了。 不过这次是喜讯,胡保宗肠子通气了,人也醒了,让胡信来请他过去…… 李承志进去时,一个仆妇正在给他喂米汤。 应该是酒气还没过,反应稍稍有些迟顿。 看到李承志,胡保宗略一坐正,端端正正的给他抱了抱拳:“李郎君救命之恩,保宗莫齿难忘!” “这话说的太早!”李承志摇摇头,“等过个十天半月,伤势不再恶化,你再谢我也不迟……” “不,我能感觉的到,身上轻便了不少,就连精神都大是不同……” 李承志看了看胡保宗认真的表情,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再未多话。 简直废话,甩那么大一砣肠子跑那么久,哪个能感觉到轻便? 他也懒的解释什么“细菌感染”之类的话,只是严肃的交待道:“还是要多加注意,只能吃流食,也不可忽热忽寒,更不能随意活动……至少也要坚持一月以上……” “坚持一月,你的意思在这里?”胡保宗狐疑的问道。 “是啊,有什么不对?”李承志不明所以。 胡保宗看了他好久,露出一丝古怪:“我道你为何如此镇定?还以为你早已想好了什么退路,原来是还不知如今的情势,竟然想着要坚守?” 什么意思,这里守不住? 李承志心里一咯噔:“李家的坞堡如此高,还挡不住几个乱民?” “几个?那可是上万……” 听他问的如此不专业,胡保宗都快被气笑了。 原来李承志什么都不懂? 随即他就眉头一皱:“你可莫要胡来……李松久经阵战,颇知兵事,他如何安排,你听从就是,千万不要胡乱插手……这样,胡信,你去请李主事过来……” 他是怕李承志不懂装懂,害了李家堡这一千多人性命。 正好自己在,多少算有些份量,可以帮李松敲敲边鼓…… 李承志不由的冷笑一声。 我胡来,我胡乱插手? 你也太高看我了,信不信我但凡敢说半个“不”字,李松就敢让家丁一哄而上,将我捆了扔到马车里?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逃 李松明确说过要先想办法自保,但胡保宗又说坞堡守不住,那还能怎么办? 逃? 往哪逃? “仔细说说!”李承志正襟危坐的说道。 这可是关乎到小命的问题,由不得他不上心。 这涉及到了军事机密,自然不能说给外人知道。胡保宗先摆了摆手,将两个医师赶了出去,才正色的说道: “坞堡当然是用来自保的,但保的只是一时,而非长久……我且问你,你家的坞堡,能否将李家堡的这一千余人都藏进去?” “勉强可以吧?”李承志不确定的说道。 毕竟能住人的只有两层,站着肯定没问题,但要说睡,估计人挤人、打通脚都有些困难。 “好,就依你所说,人都能藏的下,但这些乱民要是像围泾州一样,将你李家堡围死……也别说一年半载,就围上一月,这一千余人一月所需之粮该存在何处,水又放在何处,何处摆设锅灶,何处堆放柴火?”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承志恍然大悟。 坞堡防的只是马贼、羌胡这样抢之即走的流匪,根本无法防备已入绝境,绝不会挪窝的流民。 而且都已到了“刺史下令,命各豪强门阀召集乡壮家丁平乱”的地步,可想而知泾州的兵事已荒废到了什么程度。州、郡、县兵等,早已靠不住了,一时半会肯定平息不了。 到这种地步,只能等朝廷调集兵马来平乱。 但正值严冬,兵马、粮草、冬衣等肯定无法在短时备齐,冬日行军更是大问题,所以最早也要等天气回暖,雪化的差不多了大军才会出动,再等开拔到泾州,至少也会到清明以后。 两个月出头的时间,只靠一个坞堡保护一千多乡民,就像在说笑话…… 李家也做不出摒弃乡民,自己躲到坞堡里的勾当。 不然等民乱平息,绝对会被朝廷拿来开第一刀…… 那现在,就只剩逃了? 也不知李松是如何计划的,自己竟然也没顾上问? 李承志正胡乱的猜测着,门被推开,胡信领着李松走了进来。 自认与李承志的关系已不一般,胡保宗也没客气,直接了当的说道: “我也清楚,史君要各家即日点兵平乱之令,就连我胡家都未必会遵守,所以李主事你也莫要拿话诓我,我就问你,你是如何安排的?” 看李承志神色如常,李松心中一动:郎君与胡校尉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 仔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毕竟是救命之恩呀…… 组织了一下措词,李松才拱拱手:“仆已集结李家堡、东西二庄壮丁两百余,令其各备兵器、冬衣、干粮,不日便会开拔……” 胡保宗很是玩味的看了他一眼:“往何处开拔?” 只是这一句,李松就避重就轻不下去了。 犹豫了好久,他才猛的一咬牙:“向西,往崆峒山迂回……” 听到这句,李承志眼皮一跳:终于能去崆峒山了? 胡保宗和胡信则是一脸的古怪,好像是马上就要忍不住,要笑出来的样子。 “迂回”这两个字,用的真好…… 泾州在东边,你却往西迂回? 你直接说逃不就行了? 不过他们也有些佩服:李松不愧是被李其调教出来的,眼光真毒。 整个泾州,除了州城之外,若说哪里最安全,无非就是崆峒山。 山高林密,还积满了雪,三台峰更是险峻异常,称的上“一夫挡关,万夫莫开”之地。 而且粮食也不用愁,专管泾州僧事的昭玄寺就在崆峒山上,僧仓就在山下,又刚收过秋税不久,即便没十万石,上万石粮还是有的。 如果到了开春雪化,山上守不住的时候,还可以继续向西“迂回”…… 但李承志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你都能想到崆峒山有粮,造反的人会想不到?” 李松很认同的点点头:“仆确实想过,所以昨日便已派人往西打探消息去了!” 胡信却有些不以为然:“郎君怕是多虑了……昭玄寺中僧官、僧人,及看守僧仓的僧户上千,凭着地利自守还是没问题的……” 李承志眼皮一跳:“看守僧仓的也是僧户?” 起事的覆钟寺与崆峒山的昭玄寺也就离着两百余里,都是僧户,谁敢说没有互通消息,两边是一起反的? 李承志说出了心里的疑虑,李松又解释道:“这一点倒不担心,能看守僧仓的,都是僧官的心腹,待遇不差,就如同官衙之中的吏员一般,与普通僧户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意思就是这些都是帮着寺庙和僧官压榨底层僧户的狗腿子,跟着乱民造反的可能性不大? 这样一想,好像没什么问题了,但李承志还是觉得李松和胡信太乐观了。 能煽动起上万僧户造反的能是普通人? 那么大个粮仓就放在眼皮子底下,起事前怎么可能不打主意? 而且都是受昭玄寺的僧官管理的,算是同一个系统,天生就有便利。不说全部鼓动,买通个别人来个里应外合,至不济往里面安插几个奸细,还是完全能做到的。 比抢先攻占什么县城郡城轻松多了…… 但与这三位相比,他确实什么都不懂,再争下去就有些抬杠的嫌疑,李承志识趣的闭上了嘴。 看他欲言又止,像是不太认同,胡保宗怕他胡乱插手,只好稍稍的透露几分:“厨会生乱之时,昭玄寺维那(泾州最高僧官)也在当场,当日便求史君派了精骑,护持昭玄寺的长史(高级僧官)突围,回了崆峒山……若力有不逮,便会烧毁僧仓……” 李承志恍然大悟:原来是早有安排,怪不得如此镇定。 但僧仓要是烧了,李松的计划不是要破产了? 现在也只能等消息了…… 胡保宗又与李松商量了一些细节,约定三日后,等胡保宗的伤稍好一些,等李家堡的乡民收拾妥当,再一起动身:胡保宗回安定郡,李松去崆峒山。 李承志本想劝一劝,他这伤势实在不能颠簸,但想了想,又做罢了。 提前动身还有马车可坐,小心一点应该问题不大。但要是等乱民打上门来,胡保宗就只能骑马,那才叫真危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一群蠢货 “郎君,胡校尉这是……好了?” 刚出了厢房,李松就拉住了李承志,兴奋的问道。 李承志稍一沉吟:“还算不上……要是能撑过十天半月,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嘴里虽然这样说,其实李承志也非常吃惊:看胡保宗的样子,有很大的可能能活下来。 这一晚上竟然没怎么发烧,人还这么精神,就说明基本上没感染,只要他能按自己交待的那些,能管的住嘴,能注意卫生、按时换药,基本上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也是奇迹,自己凭着感觉,用前世看来的兽医的手段,竟然也能救活人命? 胡保宗这运气,逆天了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胡保宗的身体太好,抵抗力太强…… “十天半月?”李松嘀咕了一句,再没多说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别说十天半月,只要能挺个三五天,等胡保宗回到安定郡城再死,李承志这救命之恩都算是落到了实处…… 要真救活了胡保宗,李承志的好处更是不会少。 李家是名符其实的泾州门阀,家中子弟只要满十四,就能举官,但不包括李承志。 因为九品中正制除了考家世,还要考品性,李承志一个傻子,何来的“品性”可言? 即便不傻了,也不是李家说了就算的,而且有了“傻子”这个污点,可以说李承志这辈子已经和“做官”这两个字无缘了。 这也是李始贤基本放弃了他,让他自生自灭的原因之一。 但要有胡家帮忙就不一样了。 胡家怎么也是泾州第一门阀,许多族人都身居高位,就连泾州刺史都姓胡,要有他们帮忙,不敢说李承志前程似锦,举个清官还是很轻松的…… 一看李承志兴致缺缺,就知道他不懂其中的厉害关系。 李松决定,等平息了此次乱事,一定要报给二郎,让二郎给郎君筹划筹划…… “郎君夜里定是没睡好,且去歇着吧,外事一切有仆在,定会安排的妥妥当当,郎君不用担心……” 确实有些困,再一个他对古代行军打仗之类的事情也是真的不懂,想帮忙反倒会帮成倒忙,李承志也就懒的过问。 等这一千多乡民准备妥当,将能带的带走,不能带的一把火烧干净之后,他直接跟着走就行了…… 李承志点了点头,打着哈欠回了偏厢,一觉就睡到了正午时分。 洗了把脸,仆妇端来了几样吃食,李承志正吃的香甜,胡信又来找他了,说是胡校尉有请。 看胡信的脸色不大正常,李承志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进去后,看到李松也在,听到他的第一句话,李承志的脸色就是一变。 昭玄寺的僧人,竟然也反了? 自己这嘴,开过光吧? 李承志猛吸一口冷气,跪坐了下来,惊声问道:“怎么回事?” 李松的脸色有些阴沉:“昭玄寺的长史(高级僧官,维那的副手)回山后,直接命僧人烧了僧仓……” 决定要逃往崆峒山后,李松就派了探马,一是察看路况地形,二也是以防万一,避免出现李承志担心的那种情况:昭玄寺的僧户要是也跟着反了,李家西逃,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但没想到,还真被李承志一语中的…… 这位昭玄寺长史,便是泾州昭玄寺大维那派回昭玄寺的看守僧仓的那位亲信。 也不知这位长史是担心昭玄寺守不住,还是觉得引起了这么大的民乱,事后朝廷肯定要问罪于他们这些僧官,他回到崆峒山便召集了亲信,一把火烧了僧仓,带着财货向北跑了。 李承志被惊的目瞪口呆。 这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即不是像李承志想象的,造反头目提前安插了亲信,也没有如胡保宗等人所料,这位昭玄寺的高级僧官回去后,便召集僧人僧户把守要道,看守僧仓。 而是卷着金银细软,投敌叛国了…… 僧仓烧了,没了粮过冬,山上的僧人和僧户不反都得反了…… 这是连李家堡的最后一条后路都断了,不怪李松脸色这么难看。 李承志恨的直咬牙。 “为今之计,我李家只有固守待援,为防乱民两面夹击,还请将军早日动身……也请将军看在同是泾州乡绅的情份上,将我家郎君也一并带走……仆会令李彰带二百壮丁,护送将军与郎君……” 说着话,李松便重重的一个头朝胡保宗磕了下去。 李承志猛的一愣,定定的看着李松。 李家堡的公户加隐户,满打满算也就两百出头,撑死了也就能集齐三百壮丁,这一大半都派给了自己,李松和李显怎么办,还有近千乡民怎么办? 不对……这混蛋脸上竟然是满满的死志? 竟到这份上了? 等李松抬起着,李承志分明看到他眼中闪现着泪花: “若不幸遇到大股乱民,还请郎君……万万不可……不可心软,可舍了李彰……” 没等李松话说完,李承志“腾”的一下跳了起来:“放屁……” 舍了李彰? 李松这明显是准备用李家堡一千多人,包括他父子三人的命,保他李承志一个人? 划不划得来先不论,能不能保的住才是大问题,李承志脑子抽风了才会答应…… 看李承志明显是不会同意,若是再脑子一热,喊出什么“共存亡”的话来,胡保宗怕是也不好答应带他走了。 李松脸色一变,一声厉吼:“来人,将郎君给我绑了……” 眼见门被推开,竟真的跑进来了七八个壮仆,手里竟然都拿着绳子? 李承志气的肺都要炸了:“李松你敢……” 他左右一瞅,猛的看到胡信的腰刀,伸手握住,“噌”的一下就抽了出来。 胡信都没反应过来,等他伸手去抢,李承志已是利刃在手。 只见他将刀锋往前一指,怒声喝道:“哪个敢上来,老子剁了他……” 胡保宗和胡信大眼瞪小眼,愣愣的看着李承志。 这一幕是怎么发生的? 太突然了…… 李松更是吃惊:今日的郎君,怎么突然这么血勇了? 李承志瞪着他,咬牙切齿的骂道:“好你个李松,明知半路上可能遇到乱民,你还让我去送死?” “郎君……” 刚站起来的李松,“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总比留下等死的好……泾州在东,崆峒山在西,这两处离这都不到百里……无论乱民朝那个方向流窜,首当其冲的便是我李家堡……守不住的……” “放屁!” 李承志气的直抖,“几个乱民而已……老子早上就想骂你了,有这么高的坞堡在,你竟然告诉我守不住?亏你还是带过兵的……” 胡保宗伸手捅了捅他:“早间不都给你讲过么?一千多人,坞堡里藏不下……” “坞堡藏不下,这么大的庄子呢?” 胡信又劝道:“好叫郎君知道:庄墙只有丈许高,还都是夯土,拿把锄头就能挖倒,而且足有两里多长,但李家堡壮丁只有二百余,守不住的……” 李承志气的直骂:“二百壮丁守两里多庄墙,一个也能守两丈吧,全是死人吗,就站着不动看着人家刨墙?还是说手里的弓和枪都是拿来烧火的?” 李松已经气的听不下去了,愤然的瞪着他:“时间紧迫,郎君莫要再胡搅蛮缠……郎君要是不从,仆拼着身受重伤,也要将你绑了……” 胡保宗也劝着他:“不要胡来,听李主事的,好生随我撤回安定……” “我撤你娘个蛋!” 眼看李松真的要扑上来,李承志完全已被气急了,连胡保宗都骂了进去:“一群蠢货,还敢说都是带过兵的?连浇水筑城都不知道……” 李松猛的一愣,脚下一顿,惊声问道:“什么筑城?” “水啊,蠢货?这四九寒天,连浇水成冰的道理都不懂?嫌庄墙矮,庄子里那么大两口池子,而且庄外就是泾河,不会把冰锯出来往庄墙上垒吗? 还刨墙?庄墙上浇水冻成冰,别说锄头,就算拉座石炮来,撑死了也就砸一个白印,再把庄墙下浇成冰滩,他要能站稳,老子都称他一声好汉……” 胡保宗和胡信都惊的眼珠子直往外突,李松更是震的往前一扑,差点撞到刀尖上:“郎君怎么知道的?” 李承志气极反笑:“兵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曹操怎么破的马超?” 其实他昨天就想到了,但又想着与其废这么大周折,还不如去地势险要的崆峒山,那里确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地方。 但李松一听后路断了,竟都不听他的建议,竟然就想把自个绑了拉去送死,李承志哪能忍的住? 一群蠢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出处 房间里的气氛分外诡异。 三个人瞪着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盯着李承志。 一会儿震惊,一会儿激动,一会儿……羞愧! 三个人都是带过兵的,根本不用试验,脑子里稍稍一想就明白,李承志说的这个办法绝对管用。 而且不是一般的管用…… 李承志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半月前还被喊成傻子的人都能想到,他们却想不到,所以这三个才这么羞愧。 其实不怪他们,兵书里真没写这种守城的方法。 也只是因为,别说攻城守城,就是稍大一点的战役,也很少有在冬天发生的。 一是没经验,二是没有史例可借鉴,三则是思维受锢,这三个能想到这个方法才怪! 还是那个道理,看似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但想捅破,却难如登天…… 至于李承志所说的“曹操破马超”的典故,三个人绞尽脑汁,也不记得《三国志》里有记载…… 过了许久,才听胡保宗叹了一口气:“这兵书……还真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看这三个完全被震住了,李承志才松了半口气,稍有些讪讪的说道:“你别误会,我骂的是李松……” 你还不如不解释呢? 胡保宗瞪了他一眼,又郑重其事的抱着拳,向他拱了拱手:“我代诸城军民与各家,先行谢过郎君了……” 李承志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哦,原来是想把这种守城的方法通知出去…… 果不其实,胡保宗转过头,又对胡信说道:“你现在就回安定,将此法报予祖父与父亲,让他们依此守城,再让他们派人,报予诸城与各家……” “臣明白!”胡信猛一点头,站起身来,又朝着李承志行了个礼,才大步离开。 你的刀…… 话到了嘴边,又被李承志给咽了下去。 算了,先拿着吧,李松这混账还没走呢…… 李松愣愣的盯着他,像是不认识一样看了好久,才曲膝往下一跪:“仆僭越了……” 你僭越的还少吗? 动不动就是“来人,将郎君给我绑了……”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你腿怎么那么软,动不动就跪?与其在这里娇情,还不如早些安排人去锯冰……” “仆明白了!”李松又做了个揖,才带着那帮壮仆离开。 等房间只剩下他和胡保宗,李承志才心里一松,猛出了一口长气。 等他丢了腰刀,坐了下来,才看到胡保宗的双眼亮的吓人。 “你果然是在装傻!” “我闲的?”不知道胡保宗话里有话,李承志只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有些话不能问,真问了怕是连朋友都没的做,胡保宗识趣的止住了话头,又皱着眉头问道:“我委实不记得《三国志》中有记载“曹操破马超”的典故,你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李承志心里一跳。 怎么可能? 《三国演义》里有演啊? 陈建斌……哦不,曹阿瞒仰天大笑:天不亡我…… 不对…… 自己也真是昏了头,都知道是演义,竟然当了真? 这怎么解释? 李承志定了定神,不动声色的说道:“可能不是《三国志》,但具体是哪本书,我也给忘了……” 胡保宗不疑有他,郑重其事的嘱托道:“一定要好好想想,这是奇书啊……” 奇书个脑袋? 李承志有些坐不住了,眼珠一转,站起身来:“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没给李松详细交待,他别给弄错了……” “好,你快去吧!”胡保宗很认真的点点头。 出了门之后,李承志有些挠头。 胡保宗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华佗秘术还可以用“秘术岂可轻易泄露”的借口混过去,这浇水固城之法呢? 以胡保宗的性格,非搞清楚不可。 而且迟早都会传到李始贤的耳朵里,到时更加说不清了…… 日了狗了? 不过再重来一次的话,他还是会这样干。 便宜老爹找麻烦也是以后,眼下当然是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心里想着,他不知不觉的就出了庭园。 李彰、李显,还有几个副管事,正领着乡民,乱哄哄的往庄子里涌。 男女老少都有,这分明把李家堡的乡民全部发动了起来:有拿锯的,有拿铁铲的,有拿绳子的,有抱坛子的,还有几个背着柴。 李松的副手正在那里安排:你们去铲雪,你们往庄墙底下运,你们烧雪,用来浇墙…… 听了一阵,李承志心里一乐:谁说古人智商不高? 自己只是简单一提,李松就能举一反三,知道用热水粘冰,更能知道先用雪盖墙,再往上面浇水…… 等他们安排完,李承志才走了过去,朝李彰招了招手。 李松这两个儿子,完全继承了李松的基因,身高足有一米九,壮的跟狗熊似的。 不过要论头脑,好像比李松差了不少,经常见李松又打又骂,说他们是蠢货…… “郎君!”李彰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你爹呢?” “去了书房?” 去了书房? 怕是去翻《三国志》了吧? 真是闲的,放着正事不干…… 李承志嗯了一声,黑着脸往书房走去。 还没到书房门口,就见李松捧着一本书走了出来,看到李承志,惊喜的说道:“这书里只有寥寥几语,说的实在太含糊,仆怕将这浇水固城之法弄错了,正想去找郎君请教……” 李承志眼睛一瞪。 什么意思,还真找到出处了? 胡保宗不是说没有吗? 他压下惊疑,伸手接过了书。 上面虽然是繁体字,但大部分的他都能认出来: 时公军每渡渭,辄为超骑所冲突,营不得立,地又多沙,不可筑垒。娄子伯说公曰:今天寒,可起沙为城,以水灌之,可一夜而成。公从之,乃多作缣囊以运水,夜渡兵作城,比明,城立,由是公军尽得渡渭…… 李承志都被惊呆了。 还真有? 他又翻到了书面,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三国志注》! 原来不是《三国志》,而是晋人悲松之为《三国志》做的注,其中补录了三国时吴国人所写的《曹瞒传》…… 李承志心中大喜:罗贯中大爷,你太厉害了,竟然连这么生僻的资料都能查到? 这下不会再有人说自己是胡编的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杞人忧天 看李承志在那里傻笑,李松心里纳闷,轻声提醒着:“郎君,郎君?” “说!”李承志敛了敛神。 李松看着那些正在忙碌的仆妇和乡民:“不知仆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基本也就这样了!” 李承志嘴里应着,四处瞅了瞅,又指了指正往庄墙下搬锅垒灶,准备烧雪化水的乡民:“垒完墙之后,那些锅灶不要撤……真要有乱民敢攻来,就烧雪化水,拿坛装运到墙上,照头给他浇下去……” 李松惊的心里狂跳。 如此冷的天,还是在野外,若是被浇上一身水,九成九会被冻死。 而且还是如此的简单,可以就地取材,还用之不尽,比什么滚石擂木,金汁火油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李松看着李承志,就像是在看神仙:“这……这也应该是神仙所授吧?” “授你个头?” 李承志翻着白眼,把书砸给了李松:“白纸黑字写着,你看不到?” 没错,是写了,但就“天寒,以水灌之”这几个字。 可郎君你呢? 又是锯冰垒城,又是浇水固墙,又是墙下泼水成冰,现在又来了个拿水浇敌,别说滚石擂木,金汁火油,连箭支都省了…… 而且根本不需壮丁,派两个稚童上去,都能守住好长一截…… 这真是郎君凭着书上这几个字,就想出来的? 李承志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声警告道:“待会将这书送给胡保宗,日后他要问起浇水退敌的法子,你就说是你想出来的……别人问也一样……” “为何要瞒着?”李松想不通,“仆一介家臣,要这名声又无大用?” 他还以为李承志在抬举他。 “你也不怕犯忌讳?”李承志瞪眼骂道,“若传出去,真被人误以为你家郎君我是受仙人托梦,才聪明过来的,难保不会被当成妖人……万一被抓起来,一把火烧了怎么办?” 李松比他还惊奇:“郎君为何会有如此想法?这世人供神还来不及……哦,郎君应该是忘了,这朝廷和民间,对这神仙鬼怪之事有多敬慕,要不然怎么对这些和尚如此优容?” 像是降下了一道惊雷,将李承志劈成了雕塑,他呆呆的站了那里,竟连呼吸都好像忘了。 真是哔了…… 亏自己还在这里沾沾自喜,觉的古人思维僵化,明明只隔着一层窗户纸的事,却死活捅不破。 闹了半天,自己可能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这北魏何止是信鬼神,都信的快魔障了! 这里修石窟,那里造大佛,竟然能屹立一千多年还完好无损,可见心诚到了何种程度。 举个例子:现阶段全大魏有民五百多万户,耕地两亿亩出头,但其中僧户就有近两百万户,寺庙占地六千多万亩,都已超出了全国的三分之一。 而且这三分之一的人和地,是不向官府交纳半粒粟的税的,要全部交给寺庙…… 还有这从上到下的道官和僧官,特别是僧官…… 从夏朝数到民国,第一次见有朝代为了礼佛,专门给和尚另立一套官府体系的…… 这可不是其它朝代那些象征性的官,而是来真的:各级地方,全有类似官府一样的僧务机构,也就是昭玄寺。 各级昭玄寺中,从类似太守县令的维那,到下面的长史、功曹、主簿等等一应俱全。而各州郡县入了僧籍的民户,全都是由各级昭玄寺在管理,任何地方官府都没有插手权。 再举个例子:如果和尚当街杀了平民,当地官府无权过问,必须要交给当地昭玄寺审理…… 遍观中国上下数千年,再没有哪一朝发生过这种景象…… 这些也并非是李承志凭着记忆想像出来的,而是当今皇帝的叔祖父,现任民部和度支尚书的元澄,不久前才令各级地方政府详实统计出来的。 等他统计好数据,上书给皇帝,并陈明了其中的厉害,而皇帝不但没重视,反而斥责元澄亵渎神佛,命他在佛像前跪了一夜,并“博颊百次”。 并命尚书省,把惩罚元澄的原由做成邸报,抄送到了各州、郡、县,以示惩戒…… 李承志在李始贤的书房里看到这份邸报时,都惊呆了。 这皇帝的脑子被驴踢了吧? 连皇帝和朝廷都如此,那李始贤呢? 好像不礼道也不礼佛,但多少会受些影响吧? 自己是不是太过小心,草木皆兵了? 如果他要是信了自个是神仙托梦才变聪明的,有没有可能不生气,也不会怀疑他儿子已经不是他儿子了,反而会很开心,觉得神仙有灵?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抬起头,瞅了瞅李松。 想了好久,他还是没问出“我突然变聪明后,我爹有没有起过疑”之类的话。 还是不要干“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了。 打铁还需自身硬,信谁也不如信自己,当务之急,还是要尽量想办法积攒些实力…… “书我带过去,你忙吧!”敷衍了一句,李承志顶着一脑门官司回了前院。 郎君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刚想到一半,李松心里一动:难道郎君三番五次的逃跑,就是在怕会有人将他当成妖邪,一把火给烧了? 真真是杞人忧天。 寇谦之寇天师要不说他是受老子托梦,授了他道书仙法,太平真君道武皇帝又怎么会那般宠信于他,甚至不惜灭佛也要礼道? 再看看现在的天师道,看似没有佛门势大,道士好像也没和尚风光,那是因为寇谦之留有祖训,人家道门也懂得韬光养晦,适可而止。 天师道再低调,也是名符其实的国教,元魏朝每任太子登基,不照样要去天师道道坛接授符箓,向世人表明这皇位是“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郎君你要真没糊弄人,真梦到过神仙,把“华佗秘术”,“浇水固城”这样的手段再显露一二,以当今皇帝的性子,还不把你供到天上去? 也不知道他在顾忌什么…… 李松失笑般的摇了摇头,去忙他的“浇水筑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李承志心不在焉的回了前院,把书送给了胡保宗。 “就是这一本,《曹瞒传》,自己翻……” “《三国志注》?” 胡保宗扫了一眼书名,又惊讶的看着李承志:“你还真是家学渊源,连如此生僻的史注都深读过?” 深读? 你也真能看的起我…… 李承志不由自主的扯了扯嘴角,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看他答应的这样利索,胡保宗索性合上了书:“好好予我讲讲,这书里还有哪些如‘浇水筑城’之类的典故?” 这是把我当活目录了? 李承志暗暗骂了一句,随口应道:“看过那么久,我怎么可能记的那么清楚?你自个慢慢找吧……” 一看他的样子就是在敷衍,胡保宗也明显能察觉到,李承志的心情好像不是太好。 “发生了何事?”他关心的问道。 说是当然不能说的,李承志再蠢也还没到这个程度…… “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而已……” 胡保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担心什么,乱民? 我看最不担心的就是你,不然怎么会说“就这几个乱民?”之类的话,还将我们骂成蠢货? 都是聪明人,一看胡保宗的眼神,就猜到他在想什么。李承志实在没心情应付,敷衍的说道:“怕你心急,就专程给你送了过来,我外面还有事,你先待着……” 不等胡保宗开口,他就走了出去…… 胡保宗盯着他的背影,一脸的稀奇:怎么出去转了一圈,突然就不对了? 回到后院,靠在床榻上,李承志越想越不得劲。 真是鬼迷心窍了,逃个鬼啊逃? 本应该是挺简单的一件事情,好像硬是被自己给搞复杂了? 光顾着害怕李始贤多疑善断,心狠手辣,竟忘了这个时代的人是信鬼神的…… 这冰天雪地的,自己三番五次,命都不要的往外逃,傻子也能猜到自个心里有鬼吧? 不过反过来一想,真要如李松所说的那样推测,便宜老爹真要是信这神鬼之事,即便怀疑,也应该不会把自个怎么样吧? 总比他之前担心的,李始贤会一刀捅了自个的强…… 这么一想,李承志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不好又能怎么样? 乱民快要攻到墙下了,难道还能活活等死? 还装什么装,小命先保住再说吧…… …… 第二天,天色刚亮,李承志就起了床。 不是他不想睡,而是外面太吵。 听动静,李松已经带着乡民开始干活了。 两个仆妇侍候着他穿戴整齐,再吃过朝食后,太阳才刚刚露头。 李承志闲庭信步的走上了庄墙。 一千多乡民干的热火朝天。 李承志发现,李松还真是个人才。 只是昨日短短半天,他就将一千多乡民进行了合理分工,做好了锯冰,运冰,化雪、垒墙,等等工序的准备工作,甚至还忙里偷闲,派人先将城墙外泼出了近十丈宽的冰滩。 如果干过也就罢了,关键李松纯粹是生手,这一千乡民也是生手, 在不知道哪一道工序要用什么样的工具,又是什么样的干法等等的前提下,依然能安排的井井有条,就相当厉害了。 特别是庄墙外浇成了冰滩,看似不符合效率学,河里的冰拉回来,只能拉进庄内再往庄墙上吊,但要换到军事角度考虑,这就有些未雨绸缪的意味了。 李承志看的暗暗点头: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点小事虽然不起眼,但要换成他,还真意识不到…… 转了半圈,看到十多个乡民,围着两三个像是木匠一样的人物,像是要在庄墙下立吊冰的支架,李承志心中一动…… 有省力又简单的工具,为什么不用? …… 也就过了半个时辰,正在庄墙上巡视的李松,看到李承志和几个木匠混在一起有说有笑时,眉头猛的一紧。 什么叫门阀世家? 就是你生下来以后,是什么样的地位,读什么样的学校,长大该举什么样的官,是清官还是浊官,又该娶什么家世的老婆,是嫡女还是庶女,甚至平时该跟什么样的人交往、交谈、吃饭、同席,等等等等,都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李家是泾州门阀,李承志还是嫡子,自然属于贵人。 而木匠是工户,属贱籍,别说平民,比商人的地位还低,也就比娼妓、盗贼的地位稍高一些。 以两者之间的身份差别,别说勾肩搭背,就是多说几句话,都会被当成大逆不道…… 不知谁喊了一声“李主事来了”,几个木匠先是一愣,而后像是兔子窝里扔了颗炮仗,一哄而散,一个挨一个的紧贴到墙根,头都要耷拉到裤裆里了。 李承志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门阀制度发展到魏晋,就已经很畸形了,等鲜卑人占了中原后,为了笼络汉族士绅,又在上面添了一把火,不但将世族门阀分了个高下,更是将平民也分成了三六九等。而且全是以血统论? 这种制度只要稍微再往前发展一点点,就成印度的种姓制度了…… 李承志瞪了李松一眼,又朝几个木匠招了招手:“怕什么?你们真要能把我说的这些东西造出来,别说转籍成民户,就是授官都有可能……” 李松心里一跳。 让匠户授官,只有匠作监这一条路可走,而且必须是大才,还必须得立过大功…… 郎君又鼓捣出什么好东西了? 他暂时压下了要惩戒那几个木匠的心思,快步的下了庄墙。 庄墙底下摆着一堆椽木,有几根已用榫卯连在了一起,还用绳子绑着。 上面的枝结已被刨光,像是一付长梯,但只有两头有梯杆。 李松暂时想不到这东西有什么用,但他能猜出,肯定是李承志的杰作。 “郎君,这是何物?” “做事不动脑子,运冰上墙而已,用的着搭那么多支架?又笨又重,既不好拆卸搬挪,花费的人力还多!” 李承志借机训了他一句,指着滑梯说道,“叫什么无所谓,关键看它有什么用?往墙上一搭,有多少冰滑不上去?而且可以随时搬挪,四个人一组就能使用……” 李松眼睛一亮:好东西啊,比立支架方便多了,而且用料还少,还能随意搬挪,更是节省了一半的人力都不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脑子是个好东西 东西确实是好用,但要说就凭这一架没梯杆的滑梯,给这几个木匠转籍,举官? 郎君你是觉得泾州大中正(专门负责区别人才,举荐秀才和官员的官员)是傻子? 李松满脸的古怪。 一看就知道李松误会了,李承志冷哼一声:“过来看!” 说着指指地上的东西:“除了滑梯,还有这滑轮,可以安置在庄墙各处,可用来吊冰,也可用来吊水及其它一些比较轻的东西……” 地上平放着一块石砖,上面横担一根木棍,木棍上插着一个线轱辘,像是从木匠的墨斗里拆出来的。 李松一看就懂,只需把石砖当成庄墙,把木棍和线轱辘放大数倍,就应该是郎君所说的“滑轮”。 确实非常简单,只需一根椽木,一根麻绳,再让木匠削一枚大木轮出来就行,制造难度不比那滑梯多多少,用的材料还极少…… 李松惊讶的看着李承志。 先说滑梯,虽然好用,但算不上稀奇,他和木匠暂时没想到而已。 而且用处也不大,只多用来滑滑冰。 但这滑轮,就有些不简单了。 不论筑墙,建房,甚至是造城墙都能用的到,再也不需支立笨重的支架,更或是用滚木这种费力的方法往城墙上搬东西。 只要滑轮够结实,巨石都可以吊上去…… 还没等他回过神,李承志又指了指旁边的空地:“要是吊重物,可以用这个,但一时半会造不出来,不过我们只是筑冰墙而已,暂时也用不到……” 还有? 李松心里跳了一下,往李承志指的地方一瞅。 雪地上画着几玫图形,有圆轮,有齿轮,好像还有铁钩和铁链。 “这叫倒链,只需单人,就可提千斤之物。不过得用好钢才行,我让他们先照着样子造副木头的出来,试试成色。等日后有时间,找几个好铁匠,我再教他们怎么做……” 这玩意结构很简单,技术含量不高,李承志前世经常往矿区和工业园区跑,没少见这东西,凭着记忆仿造一个出来不算难…… 单人可提千斤? 李松脸色一变。 “怎可能?” “怎么不可能?” 李承志讥笑道:“你家郎君我几时说过没把握的话?” 只是这一句,就噎的李松说不出来半个字。 还真是如此…… 救胡保宗时,郎君口口声声说没把握,但最后也没见他怎么为难,不轻轻松松就把胡保宗给救活了? 还有这浇水筑城之法,有没有用,自己还不清楚么? 单人可提千斤的秘术啊…… 李松的心脏猛的一跳,同时眯起了双眼,冷厉的盯着那几个木匠。 这几个被李承志蛊惑的心神激荡,一时忘了礼法,才敢和李承志那般随便,等撞到李松才惊醒过来,此时正吓的两股战战,猜疑李松会怎么惩罚他们。再见李松这副模样,当即就吓的跪了下来。 “李主事饶命……” “没事你吓唬他们做什么?” 李承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几个人他还有大用呢…… 李松略一沉吟,拉着李承志走远了几步:“郎君所说真要属实,这东西便是巧夺天工之物……如此利器,怎能授与这等贼民? 郎君是贵人,自然不用亲自操持,仆现在就去,挑几个品性端良的家臣子弟,至少也识字……” “巧夺天工?” 李承志鄙夷的看了李松一眼:你也真敢吹? 但仔细一想,如果不懂差动滑轮的原理,还真造不出来。 不过教授就免了…… 光识字有毛用,实践才能出真知! 这几个木匠动手能力非常强,虽然不懂原理,但只需李承志照猫画虎给他们讲出来,他们就能做出来。 换个家臣子弟,忠诚度倒是够了,李承志还得从头开始给他们讲…… 先不说他们能不能听的懂,主要是李承志没这个耐心。 一个手拉葫芦算什么,郎君我脑子里装着这么多好东西,一样一样教,估计到老死也教不完…… 李承志不耐烦的说道:“真要想学,就让他们跟着这几个木匠学……但是你要警告他们,放尊重点,这几个木匠我还有大用……哪个敢给我摆少爷的架子,我扒了他的皮……” “让他们跟木匠学?” 李松脸上的表情像是冻住了一样。 李家的家仆可不是什么奴户之类的贱籍,不但是李氏族人,而且还是随李承志的祖父、父亲打过仗的仆臣,以及保护过他们的亲兵。 就跟胡保宗的那一队家将类似。 虽然是民户,却是上民,已达到了“士”的层次。 打个比方,如果李始贤松口,李松又愿意的话,像李彰李显这样的条件,是完全可以举武官的…… 平时和匠户说句话,都跟受了奇耻大辱一样,现在却要让他们给贱民当学生? 开什么玩笑? “那就没办法了!”李承志摊了摊手,“我没那个时间给他们从头教……” 既想吃羊肉,还嫌羊肉骚? 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松僵了僵,为难了好久,才猛一咬牙:“仆知道了……” 若是让这样的秘术流传出去,让别家抢了便宜,李松死都不甘心。 既便从保密的角度考虑,也必须要派人看死这几个木匠…… 他两个儿子是别想了,脑子里就根本没存下几分聪明气,装的全是力气。 学做倒链是不可能了,拉这倒链倒是一把好手…… 倒是两个侄子聪明伶俐,好好和弟弟商量商量,给他讲明厉害,想必不会拒绝…… 没费多长时间,李松就打好了主意,然后又用复杂莫明的目光看着李承志。 这滑轮和倒链,郎君你又该怎么解释? 他越来越确定,李承志所说的“神仙托梦”是真的了。 犹豫了一阵,李松又低声问道:“这滑轮与倒链……郎君又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意思是我看你怎么编。 “倒链先不说,这滑轮,也用的着看书?不是随处可见么……” 刚回了半句,李承志又猛的反应过来,好气又好笑的盯着李松。 李松这是被自个带沟里了,一见稀奇些的东西,就会和神鬼扯上关系…… 好不容易忍住了笑,他才问道:“李松?” “仆在!” “脑子是个好东西,能用,还是要多用的好……” 什么意思,郎君在说我蠢? 李松面色不虞的看着李承志。 “你别不信……哈哈哈……”李承志转过身,指着不远处的那口井,“那是什么?” 辘轳? 嗯,不对…… 郎君这滑轮,不就是简单一些的辘轳么? 那倒链,就类似于绞车…… 李松禁不住的老脸一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独轮车 等李松反应过来,李承志已不见了踪影。 “郎君呢?”他问着木匠。 “秉主事,郎君说肚饿,先行回去了……” 又饿了? 自打突然聪明之后,也不知郎君是不是身体也开始跟着长了,饭量大的离谱,一日四餐,餐餐两三斤米肉都独轮车是不是真有那般神奇?” 李承志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李松:“能不能不要这么没见识?这都要叫神奇,那神奇的东西何止千万万?” 李松定定的看着他。 妇人都能用此物拉动数百斤,甚至可走山地丘陵,这还不叫神奇? 李承志懒的给他解释,没好气的说道:“你都认定你家郎君我被神仙托过梦,怎么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再说了,有没有用,造一辆出来不就知道了?下次也一样,我要再做什么东西出来,先别急着怀疑,先把他弄出来,试一试再说……” 有没有用,看淮海战役就知道了。 连陈帅都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用十万独轮车推出来的…… 这话稍有些夸张,但在淮海战役期间,近十亿斤粮食,还有不计其数的武器、物资等,全是山东农民用独轮车,经两百多公里运送到前线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怕国军轰炸,走的还是较隐蔽的山地丘陵地带,而且运送队伍中,还有不少的女人和孩子…… 同样的东西,既然一千多年后可以,没道理一千多年前就不行? 其它地方不知道,反正他看李家堡的乡民,一日两顿的黄米饭或是黄豆饭还是有的,什么白菜、萝卜,以及各种他不认识的野菜制成的酱菜也不见少,身体不见得就比民国时期的农民瘦弱…… 看李承志脸色不虞,李松也不敢追问了。 郎君说的也对,有没有用,造出来不就知道了? 至多也就是将那几个木匠多关几天的事情…… “仆明白了!”李松做了个揖,又急步跑去偏院了。 李承志看着李松的背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造这么多东西出来,不是他突然转性了,也更不是失智了。 而是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有心情顾忌那个顾忌这个? 他脑子又没被门挤过…… 这冰墙早建好一天,他的安全就能早一天有保障。 至于独轮车:万一天热了民乱还未平息,那肯定还得逃。李家堡的农户,也不可能家家都有骡马驴牛,到时用这东西,也能多带些粮食…… 也就是李家堡找不到硫磺,不然李承志连火药都想造出来。 火硝倒是挺多。 李家堡有两户皮匠,把他们用来硝制皮毛的硝盐提纯一下,就是火硝。 要还不够,庄子里又不缺盐碱地,拿口烂铁锅和破陶罐,再烧些草木灰,把芒硝制成火硝,对李承志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严格说起来,这才是他的本行…… 除了造火药,他还会勘探,开采,更会冶炼、催化、提纯、置换…… 前两种是大学里教的,后几种是工作后学来的。 只有做过安全监察和危化防治工作的人,才知道这个行业有多苦逼,有多危险。 这可不是城管执法,开辆皮卡一收一抢就完事。 培训又多,考核又严,达不到专业程度,你连岗都上不了。 不但要懂化工厂的全套流程和应急方案,还要懂小作坊的配方原料、生产工艺、藏匿及运输手段、渠道、危害强度、紧急救治方法等等等等。 你要不精通这些,干过三年安全执法都还没残废,那恭喜你,你很有可能是天选之子…… 所以李承志才说,他会的,而这个世界上却没有的东西太多,一样一样教,他教到老死都教不完。 至于什么大蒜素、手术、什么浇水筑城、还有倒链独轮车这些,他才是真的外行,顶多懂个皮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乱起 胡保宗端起药酒,浅啜了一口。 很辣,也很苦,但他喝的很是香甜。 李承志还在不紧不慢的吃着肉,且极具节奏:单手提筷,一夹一捋,筷子上便只剩下骨头,肉却全到了他的嘴里…… 也就一刻的功夫,半扇羊排就全进了李承志的肚子。 “看你体格也不算壮硕,食量怎的这般大?”等他吃完,胡保宗才好奇的问道。 “我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的多一些有什么奇怪?”李承志反问道。 胡保宗眼睛顿时鼓了起来,像是听到了笑话。 他像李承志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已经两个了,李承志却还在长身体? “爱信不信!”李承志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帛巾,仔仔细细的擦着手。 在这个十二岁就能娶老婆,十三就有可能当爹,十四就能举官做官,三十就有可能当爷爷,并可以自称老夫的年代,十七岁,确实已算是成年了…… 但问题是,他真的还在发育啊…… 傻也有傻的好处。 以他的身份,李始贤宁愿他打光棍,也不可能给他娶庶女或平民家的女子。 但谁家的嫡小姐愿意嫁给一个傻子? 李松也怕府中丫鬟动歪心思,安排伺候李承志的,是两个年近四十的壮妇…… 想了许久,胡保宗才想通其中的关节,忍着一脸古怪,岔开了话题:“那力气呢,是不是也在涨?” “见过李松的那两个儿子没有?”李承志慢悠悠的回道。 胡保宗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如铁塔般的两个大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我时常与他们角力……打一个轻轻松松,但两兄弟一起上,我想赢就有些困难了……” 胡保宗没说话,只是斜眼看着他。 你这狂的都能上天了? 还打两个? 李彰李显随便拉出来一个,让你两只手,估计你都不是对手…… 你之所以能赢,只是因为你是郎君,他们不得不让你,就跟自己在胡家一样…… 李承志懒的跟他解释。 让? 三人一起长到大,再加自己还是傻的,所以在那两个憨货的意识里,就没有“让”这个字眼的存在。 也别看他长的清清秀秀,站在李彰李显两兄弟面前,就跟弱鸡似的,但论力气,真不比任何一个差。 傻的时候,三人就能斗个旗鼓相当,更何况他还变聪明了。 摔跤和打架这东西,不单只靠力气,还得动脑子…… 胡保宗也只当是他在吹牛,讥笑了几句,李承志又信誓旦旦的保证,等他好了,一定要让胡保宗见识见识。 正说着话,听到外面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胡保宗一听就知道,这是有人穿着甲过来了。 等李松进来,果然是全身甲胄。 “乱民打过来了?”李承志疑声问道。 李松点点头,正色的说道:“探马来报,前日黄昏时分,昭玄寺的僧官率一队僧壮进了宋家庄,随即便传出了喊杀声……怕被发现,探马没敢靠近,只听宋家庄乱了一夜,天亮时分才平息…… 今日早间,宋家庄门大开,二十余骑和三十多辆马车,并百余手执刀枪的乡壮,打的是宋氏的家旗,向东而来……” “杀了一夜?这伙僧壮是乱贼吧,最后被宋家给平了?”李承志又问道。 李松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应该是被乱贼得了手,不然发生这么大的事,宋家早该派人来堡里报信了……” 李承志顿时一惊。 这宋家他还真知道。 因为他庶弟,也就是李始贤的三儿子,娶的就是这一家的庶女。 宋家也是泾州大族,论富庶,比李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良田就有五千多亩。 就是离崆峒山近了些,没想第一个遭了殃…… “明知道僧户造反,这宋家见了和尚,怎么还敢开门?”李承志有些想不通。 胡保宗沉吟道:“想必是只知道覆钟寺反了,根本没想到昭玄寺也会反……再者宋家本就信佛,与昭玄寺多有来往,贼酋肯定是趁此便利才得的手……” 李承志仔细一想,便知道胡保宗应该没猜错。 这昭玄寺是专门管理僧户的,等同于官府,谁能想到官府竟会造平民的反? 要不是李松往西派出了探马,知道了昭玄寺的长史叛逃,以及僧仓被烧的消息,从而猜测这些僧官僧户可能会生乱,怕是也不会生出防备之心…… 嗯,不对啊? 李承志又发现了蹊跷。 即然是乱贼得了手,那这宋家的车队又是怎么回事? 况且还有百余手执刀枪的宋家乡壮…… 这不会是和尚假扮的吧? 李承志眼皮一跳:“那些马车里,拉的是什么?” “看似是粮草,但仆估计,应该还是人……” 李承志脸色猛的一黑。 怪不得打的是宋家的旗号,原来这伙贼人想来个故伎重演? 一辆车里藏上五六个,这也有两百了,再加上亮在明处的,这都快四百人了…… 胡保宗也察觉不对了:“这贼人,不会是冲着你李家来的吧?” 李松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知道我李家不信佛,装和尚没用,贼人只能假扮成宋家的人……也说不准是贼人胁迫了宋家的什么重要人物,更说不准是宋家出了内贼,和贼人里应外合破了宋家,又帮着贼人出的这李代桃僵之计……” 还真有这样的可能! 李承志看着李松:“假设一下:如果真是宋家的重要人物来投奔,你会怎么办?” 李松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许久之后说道:“两家是姻亲,定是要收留的……” 看吧,敌人就是料定了这一点…… 真当李家是泥捏的,想的还挺美? 李承志冷笑一声,又问着李松:“要真是如我们料想的这般,贼人也确实是冲我们来的,那你准备怎么应对?” 李松咬着牙,脸色冷的让人害怕:“自然是要让贼人知道,宋家是宋家,李家是李家……” 胡保宗吓了一跳:这是要打的意思? 但仗是那么好打的? 你也不算算你李家有几个人,能不能打的过? 李松这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练兵 胡保宗言辞肯切的劝道:“李主事还要是考虑稳妥一些的好。冰墙虽只修了一半,但也足有两丈高,防这群乱匪绰绰有余,固守岂不是更好? 而这伙贼人近有四百之众,又攻下了宋家,弓枪甲胄定是得了不少,就更是如虎添翼,贵府即便兵甲精良,兵丁也不过二百,胜算实在不大…” 胡保宗确实说的在理,但李松还是不打算改变主意。 他抬起头,看着李承志说道:“我怕这次不将贼人打疼,过不了几日,他们还会来……” 意思是要杀鸡儆猴。 那打还是不打? 李承志虽然不懂兵事,至少知道该听谁的。 胡保宗虽然是一郡郡尉,但至多只能算是带过兵,平时干的也就是缉捕盗匪,安保地方,从未经过战事。 李松可是带兵打过仗的,而且打的还是大仗,经验和见识都比胡保宗丰富多了。而且他本就是沉稳内敛的性子,不会意气用事,莽撞行事…… 即然他坚持要打,肯定有为什么要打的道理。 更何况,李家的家臣和那五六十户隐户,可不是什么善类……李承志猜测,这应该才是李松的依仗。 想到这里,他便点了点头:“你看着办吧……” “仆遵令!” 李松重重的抱了一下拳,又沉吟道,“家中大都是未经阵战的新丁,难免胆气不足,不如郎君也跟着仆去看一看,至少也能提几分士气……” 什么意思? 郎君我不应该是舒舒服服的待在这里,等着你的喜讯么? 看到李松期盼又鼓励的眼神,李承志当即反应过来:我说你为何非要打,原来是为了练兵? 顺便还打算把你家郎君我也给练一练…… 怎么办? 人家是请他去“看”,又不是让他去打,连看都不敢看,岂不是太怂了? “好!” 李承志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你先去安排,我随后就到!” 等李松走后,胡保宗不满的说道:“你怎么就敢答应?既然能依冰墙固守,为何非要选择打?李家堡也就二百多壮丁,折损一个,便会削减一分实力……” 李承志猛吐了一口气:“不然怎么办?现在打,总要好过天热了打,至少现在还有这冰墙可依仗,打不过还能退回来……如果到了守不住、不得不打的那一天才打,说不定就是一触即溃的局面……” 胡保宗悚然一惊:原来李松真正的目的,在于练兵? 如果是出于这个目的,自然要打,而且要动员全部乡民,大张旗鼓的打。 就算大部分的人都不可能上阵杀敌,但至少可以积累些经验。等到下一次遇到战事,便不会太过惊慌…… 他有些佩服的看着李承志:自己领军多年,反应竟然还没足不出户的李承志快? 他哪知道,李承志也是看到李松鼓励的眼神时,才想到的:除了训练新丁和乡民,估计让他这个郎君厉练的目的要更强一些…… 看李承志脸色有些发白,呼吸愈见粗重,胡保宗又有些诧异:“你这是在……害怕?” “废话……”李承志没好气的说道。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不见有多少血腥的镜头,所以感受不深。 但自从救了胡保宗,他才意识到,为了能过审,电影里连皮毛都没拍出来…… 打仗,可是会死人的…… 李承志不信,除了真的傻子,哪个第一次上战场不害怕? 没想到他如此爽快的就承认了,胡保宗觉得有些好笑,顿了一下,又循循善诱的鼓励着他: “你李家世代领军……你祖父可是名震陇西的乃之公,你父亲之勇武,也是勇捍武威镇,常言虎父无犬子,况且还有李松、李柏这般的悍将护持,有什么可怕的?” 李承志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这和我爹和我爷爷是干什么的有什么关系? 我前世祖上八辈都还是贫农呢,也不照样没挡住我有一颗立志向上,勇做接班人的雄心…… 话是这样说,但李承志也觉得自己的状态有些奇怪。 说不怕,但手抖脚抖,好像心脏都在跟着颤。 说怕,却又感觉异常亢奋,恨不得提把刀,立马冲向敌人,大杀四方…… 按他前世的性子,就算不像鹌鹑一样,找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也断然不会答应李松,跑去城墙上冒险的。 难道真的是因为传承了李氏的血脉基因的缘故? 心里冒着一堆乱七八遭的念头,李承志又冲到厢房的角落:“反正你也穿不了,今天先借给我用一回……” 他说的是胡保宗的那身铁甲,治伤那天脱下来,让仆妇擦洗干净后,就一直堆在那。 不等胡保宗答应,他抱了就跑,甚至没忘把那把腰刀也带上…… 胡保宗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李家连副全甲都没有吗? 再一个,李松说是让他去督战,其实也就是摆摆样子,哪里敢让他站在敌贼的射程之内? 即便不穿甲也无坊…… 嗯,不对,他为何不在这里穿…… 胡保宗还真没猜错:李家还真没有多余的全甲,除了李始贤年轻时穿过的那一副,剩下的早在两房分家时,被大房带去洛阳了…… 不过李承志抢他的甲不是自已穿,而是拿去做人情了。 李承志猜测,以李松的尿性,估计会让两个儿子打头阵。 怎么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李承志真心不想他们出什么意外。 就家里的那些札甲,呵呵呵…… 一想到这里,李承志就有些懊恼。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跑个锤子? 自己稍用些心思,这半个多月的时间,还打不出一副全甲来? 根本用不着求胡保宗。 …… 刚出厢房,三个老卒便迎了上来,对李承志说道:“主事交待,让我等助郎君披甲……” 披的肯定不是他手里这一副,应该是李始贤留在庄子里的那一副。 也是全甲,不过没有马铠…… 李承志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先不急,去一个人,把父亲的甲抱来,再去一个,挑副结实的札甲,在后院等我……” “李松呢?”他又问着剩下的那一个。 “主事去了庄外,察看地势了!” “李彰李显呢?” “在院外,正与李副主事在整训兵丁!” “嗯,走!”李承志抱着甲走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笼络人心 出了前院,李承志看到一群老卒,正在教新丁披甲。 北魏实行的是府兵制,每户一年,必须出一个壮丁服三个月到半年的兵役,所以家家户户都备有武器甲胄。 但泾州安定了十数年,基本没发生过大的战事,民户出兵役,至多也就是当当茂卒守守烽台,或是跟着抓抓贼,大多数的时候还是挺安全的。 所以什么样的甲都有:皮的、竹的……李承志还看到几副拿木板拼的,明显是刚刚才凑起来…… 但换成老卒,就猛然不一样了:人人披的都是札甲,个个戴有铁盔,人手一支三米多的长枪,有不少腰里还别着腰刀。 人数不多,也就一百左右,个个神色轻松。 这一百老卒,便是李松所说的李家家臣。 一半是府上的家丁,就是李松只要一喊“来啊,把郎君给我绑了”,就丝毫都不会犹豫的扑上来的那群混账。 剩下的一半,便是李家的那五十多户隐户。 但不管是哪一半,都是早些年跟着李始贤打过仗,经历过生死的。 这一百人不用纳税,不用出徭役,全由李家负担。 而且一年轮换一次:一半在自个家里种地,收获多少都是自个的。一半在府上当差,禄米还不低。 除此外,一到年头节下,李始贤更是会赐下无数的酒肉米粮,这些人整车整车的往家里拉…… 而泾州的其它门阀,虽然也养着类似的家臣壮仆,比如胡保宗的胡家,但至多也就是免去税粮和徭役,俸米和赏赐是别想了。 区别只在于,李家的这一伙,全是百战老卒…… 这才是李松一言不合就开干的底气所在。 他们和人马俱甲的柔然铁骑都硬怼过,就根本没把这些乱匪放在眼里,正笑笑骂骂的,各自给自个带的两个新丁传授着经验。 “莫慌,跟在我身后,我说射就射,我说冲就冲,我说杀就杀,我说停就停……” “一群乱民而已,见过什么世面?估计一个照面就溃了……” “主事可是说了,郎君答应,斩一级,便赏一匹帛,比爷爷我当年打蠕蠕人(柔然人)赏的还多……” 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李承志一脑袋的问号。 看到李承志,一个又黑又壮的汉子一声厉吼:“肃静!” 这是李松的弟弟李柏,年轻时当过李松手下的斥候队正,卸甲归田后,李始贤便让他给李松打下手,管着李家的西庄。 知道昭玄寺的僧人也已造反的消息,李松便让他带着所有佃户,搬到堡里来了…… 听到李柏大吼,院内顿时鸦雀无声。 稍倾,又听一声惊天震地般的齐吼:“郎君!” 李承志被吓了一跳,心想这些混账,今天怎么突然就对他这么尊敬了。 估计李松说了什么鼓舞士气的话,比如郎君也会同我等一起御敌之类…… 看着眼前这三百双亢奋而又激动的眼睛,李承志突然浑身一颤,一股酥麻感传遍全身。 身上的血液似是被点燃了一般,心跳的咚咚直响,眼眶有些发热,像是要流出泪来,想跟着吼一声,但嗓子里却像是堵了一块东西,连气都像是出不来了…… 李承志没当过兵,但至少参加过军训,知道自己是被这肃杀热血的气氛给感染了…… 他用力的呼了几口气,尽量的让自己的身体不会发抖,声音不会发颤,才故做镇定的说道:“谁冲头阵……” 即然要打,就肯定要有人冲阵,若是骑兵,便是锥形阵中当做矢锋的那一个,若是步兵,便是阵列中最前面的那一排…… 论危险,再没人能危险过他们了…… 可能是被李松警告过,今天的李显明显乖巧了不少,老老实实往前一步,将胸口的甲叶敲的梆梆直响:“秉郎君,父亲命我领二十骑,率先冲阵……” 李承志暗叹一声:果然。 李彰李显这兄弟俩的体形,天生就是做冲锋大将的,往前一站,光是那一身彪悍之气,也会让敌人先怯上三分。 而且两人被李松派去做过一年的茂卒,杀过人,见过血,不算是新丁,这么大的战事,李松肯定要用他们。 李承志点点头,把全甲往前一递:“把这个换上,有点小,但将就能穿……” 李显的眼睛猛的一亮:“这是……胡校尉的鱼鳞甲……竟然连马铠都有?” 他身上现在穿的是一副札甲,至多护住上半身,连胫甲和甲裙都没有,只能绑两层皮甲应付。 但鱼鳞甲却不同,除了能遮盖全身之外,连接甲片的皮绳全都压在甲片之下,不像札甲一样露在外面,挨的刀多了,甲就有可能会散。 两者之间的保命系数,根本不在同一个档次…… 虽然平时被李松骂作蠢货,但也只是反应稍慢一些而已,李显又不是真傻。 他用力的吞了一口口水,压下心里的感激,断然摇头道:“父亲说了,郎君也要上墙,与我等一起御敌,怎能无甲胄防身?” 李承志暗暗的撇了撇嘴。 这话明显是你爹为了鼓舞士气,拿来糊弄新丁和你这样的愣头青的。 有你爹在,还用的着我御敌? 除非你爹死了…… 再一个自己站在墙上,又不用接敌,身边肯定有盾手护着,不用穿甲都行,何必浪费这么好的东西? 真要到了守不住的那一步,穿不穿这甲又有什么区别? “有你爹在,我还用的着穿甲?” 李承志懒的和他废话,将甲往李显脚下一扔,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然后他又回过头,看着李彰:“你呢?” 李彰就显的恭顺多了,恭恭敬敬的回道:“我与六叔率的是步卒,负责包抄……” 六叔便是李柏…… 李承志心里有些感慨。 李松对李家忠心不忠心,看眼下就知道了。 冲锋打头阵的,不是他儿子,就是他亲弟弟…… 而他们原本是兄弟六人,但现在只剩下老四李松和老六李柏,剩下的,全都跟着李其和李始贤战死了…… 所以即便李松对他说抓就抓,说绑就绑,但李承志从来没有抱怨过,该有的尊敬,一丝都没少过…… 因为他知道,正因为李松尽忠职守才会这么严厉,换个有歪心思的,不说动什么手脚,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将他放走,这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别说逃,能不能活过一夜还是两说…… 他叹了一口气,指了指旁边老卒抱着的那副鱼鳞甲:“全甲只有这一副了,你们谁穿?” 李彰吓了一跳:“这可是二郎的甲……” “你个怂货,我爹的甲又怎么了?平时你兄弟俩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还是你家二郎的儿子呢?” 李承志骂了一句,又一指李柏:“他们历来都不怎么听我的话,你同他们讲!” 说着便转过身,带着抱札甲的那个老卒,回去穿甲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札甲 看着他越走越远,李柏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平时守在西庄,三五天就会过来一次,自然也听家丁给他讲过,这两旬以来,郎君越来越傻了,隔三岔五就要逃一次。 但李松却讲,郎君这不是越来越傻,而是越来越聪明,颇有些智计百出,诡计多端的样子。 他当然比较倾向于相信李松的话,但心底里还是觉得,李松可能有些夸大了。 只是病了一场,郎君突然就聪明绝顶了? 根本不可能。 没傻之前,郎君已然十三岁,若论聪慧,也就稍比李彰李显强一些,而且强的也有限…… 况且真要聪明绝顶,不可能只听了几句风言风语,便吓的要逃? 当初的事情又不是他做的,就算真是他做的,以二郎的心性,想要杀你,哪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 但直到今天来了之后,听李松给他讲了这几天发生在郎君身上的事情,李柏才不得不信。 普通人是救不活已被开膛破肚,肠子都露出来的胡保宗的…… 普通人也更不可能想出这浇水筑城之法,至少他敢肯定,他和李松,以及已故的李其、被困在泾州城的李始贤就绝对想不出来…… 还有依然挂在冰墙上的那十几辐滑轮,以及被关起来的那几个木匠已做到一半的独轮车…… 这些已经够让他吃惊了,李柏没想到郎君还能让他更吃惊。 刚刚给李彰李显让甲的这一番举动,不知比喊上几句“同生死、共存亡”的口号高明了多少倍。 不看李彰李显这两个蠢货眼圈都红了,再看这近三百士卒,个个神情激奋,恨不得马上冲出庄子去,替郎君平了这伙乱贼…… 就连他自己,竟也生出了几分“替这样的主家卖命,值了”的心思? 这郎君还真有几分乃父之风,笼络人心的手段用的是炉火纯青。 这不是绝顶聪明是什么? 要是李承志知道李柏这么想,绝对会坚个大拇指,赞上一声:你想像力太丰富了! 他就是纯属的觉得李松对他不错,对李家更是忠心耿耿,而且原身与李彰李显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不管从哪一方面论,都不能让这两兄弟出意外,而他穿这么好的甲站在城墙上,好处不大,坏处却不少:十有八九会被当成活靶子。 所以才想着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哪知李柏竟能脑补出这么多? 两个老卒将一件札甲穿到了李承志身上,仔仔细细的给他绑着绳结。 李承志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玩意就是个马甲,也就将将就就能护住胸腹。 里面是皮衬,外面用皮绳将一块块打火机大小的铁片编缀在皮衬上,就成了一副甲。 甲叶约有三毫米厚,铁片生熟混杂,偶尔几片才算的上是钢,都有少许的弧度,能起到一定的卸力作用,但甲叶只是并在一起,有很长的甲缝,防刺的效果要比鱼鳞甲差很多。 而且绳结全部露在外面,挨的刀多了,甲叶就有可能掉下来。 但即便是这样一副李承志不怎么看的上眼的铁片马甲,也不是普通人家能置备的起的。 一户家有良田百亩的民户,不吃不喝三年,才可能攒出打造一副札甲的钱财。而大多数民户如果出兵役,至多也就能凑出一副皮甲来…… 正因为少,所以才是利器。听李松讲,李其任武威副镇将时,李始贤就是靠着一千披札甲的甲骑,勇武之名冠绝武威镇…… 只是半身札甲都如此厉害,若是换成人马俱装的全甲呢? 李承志迫不及待的想看一看…… 当看到披好鱼鳞甲的李彰和李显,李承志才知道,胡保宗为何会说他受伤那天运气太差。 两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身体,都在铁甲的包裹之下。唯一没被甲片遮盖的地方,就只有脸、手、脚这三个部分,而且也不是直接裸露在空气中: 脸上罩着类似于围脖一样的皮甲,手上戴有皮手套,脚上是皮靴,都具有相当强的防砍功效。 再看甲片,要比札甲的薄一些,但质量比札甲好了不止一筹,大部分都已达到了钢的程度,最差的也是熟铁片,每一片上面都有如同云纹一般的印花。 可想而知,打造铁甲的铁匠,完全用的是打造百炼钢刀的方法在锻锤铁片。 甲叶一片紧压一片,通体不见一个绳结,而且表面的弧度很大。 李承志估计,即便是重斧或是狼牙棒之类的重型兵器,对这样的甲胄也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想破这样的甲,只能由下而上,用兵器挑开甲叶刺进去…… 但穿甲的人又不是雕塑,还能站在那里不动,等着让你往里刺? 稍微一动,兵器不是被弹开,就是被滑走了。 怪不得这么一副甲,足可以换百亩良田…… 李承志看着李柏,好奇的问道:“如果正面遇到这样的重骑,如何破开?” “从正面破?” 李柏反问了一句,想了许久才回道:“一石以上的强弓或劲弩,在三十步以内射之可破……” 李承志一听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北魏的一斤将近600克,一石相当于现代的140多斤,这样的重弓,李家堡这三百壮丁,能拉开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人。 弩倒是好拉,但这玩意造价极高,且零件极多,如果没有专业的人员维修保养,等同于一次性用品。 比如李家的坞堡里,蹶张弩和腰引弩足有八具,但能用的却只有两具…… 而且还要等对面的甲士冲到三十步以内才可开弓。 三十步有多远? 不到五十米,重骑冲锋,最多只需五到六秒,你能射几箭? 没人会用这么笨的方法…… 看郎君终于对祖传的业艺感兴趣了,李柏兴致勃勃的给他讲了起来: “破是没办法破的,但如果是防,办法就多了!可立拒马,可挖壕沟、陷井,可埋绊马索,还可置车阵、枪兵……” 这个李承志知道,岳飞破金兀术的铁浮屠,用的就是这些方法,再加一个砍马腿。 但也是完全在拿人命拼,十名宋兵步人甲换一名铁浮屠,都是血赚。 真真的好东西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降维打击 李承志隐隐有些兴奋:“如果将家里的这三百壮丁都披上全甲,战力能有多强?” “那就是三百甲卒!” 李柏想了想,非常肯定的说道:“若是弓箭足够,足可护我李家堡二百余户安然无恙的撤出泾州。” “若是三百人马俱甲的重骑呢?”李承志又问道。 “三百重骑?哈哈……” 李柏没忍住笑出了声:“莫说一万乱民,便是再来一万,仆也可破之……” 三百破两万? 李承志刚想说李柏在吹牛,但话到了嘴边,他又猛的想起了一则典故。 隋末,李世民好像就是靠着一千玄甲军,大胜了窦建德十万步骑混合军团…… 那要不要造几副出来? 如果到天热,冰墙化了之后,乱民还未平息,李家堡上下千余人的安全又该如何保证? 哪怕撤不走,至少也要能守住! 所以别说多一副甲,就是能多造出一支箭来,也能多一丝希望…… 就凭李柏所说的“可保我李家堡二百余户安然无恙的撤出泾州”这一句,也必须要造。 技术方面基本不成问题,自己虽不会锻甲,却会炼钢。 只要有钢,剩下的工序,比如捶薄、切割、连接等等,随便找几个铁匠和壮汉就能完成。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原料从哪里来。 想来想去,好像只剩动员李家堡的乡民全员捐铁器这一个办法。 两百多户乡民,家家都有锄头、铁铲,镰刀,甚至是铁锅、菜刀,凑个四五千斤生熟铁还是没问题的。 那剩下的就看要造什么甲了。 鱼鳞甲要求太高,工序太繁琐,费的铁料还多,肯定不现实。 要是换成札甲这种,或是将甲叶再造大一些,就很简单了,就是甲缝和绳结暴露在外的问题不好解决。 嗯,也不是不能解决,甲外面可以再蒙一层牛皮。至少不会让甲缝暴露出来,避免了敌人专瞅着甲缝往里扎。 但牛皮又成了大问题,总不能把李家堡的牛全杀了吧,那以后种地怎么办? 那换成羊皮呢? 实在不行,就换成麻布或是薄毛毡,记得明清时期的棉甲,好像就是这样制作的…… 李承志猛的一愣,脑子像是闪过了一道光。 造什么扎甲,直接造棉甲啊? 用料又少,工序还简单,连穿皮绳都省了,更能解决甲缝暴露的问题……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软,抗重力击打的效果比较差。 但一群乱民而已,有只矛枪都不错了,估计大部分都拿的是草叉粪铲,哪里来的重兵器? 妥了,就造这个…… …… 造甲这么大的事情,绝不是李承志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的。 如果说服不了李松,他连铁料都收集不起来。 听到李松已经回来了,李承志快步的追了过去。 看到李承志,李松的眉头猛的一皱:“郎君为何披的是札甲,二郎的全甲呢?” “给李彰了,我又不用冲锋陷阵……”李承志随口回道。 李松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在他的意识里,哪怕李彰李显全战死了,也不能让李承志出一丁点的意外。 若非这种观念已根深蒂固,他兄弟六人也不可能只剩他和李柏…… 刚想劝几句,但李松又猛的想到,眼前的郎君,已非昔日的郎君,自己再不能把他当傻子训了。 更何况,他今天让李承志上墙督战的意义极大:等同李承志才是主帅,负责具体指挥的他,至多也就是副帅…… 目的当然是为了帮李承志立威,不能这威还没立,自己这个副手倒先置疑起主帅的决定来了…… 一时为难,李松竟然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看他一脸纠结,李承志心中暗笑,口气愈发轻松:“穿那般鲜亮的甲,难道你想让我站在墙头上当靶子?” 李松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是施恩于下的仁义之举,从郎君的嘴里说出来,就好像他在包藏祸心,故意要让李彰去送死似的。 不穿就不穿吧,到时郎君至多也就是站在庄墙上观战,绝对不会被战事波及到。 况且有自己在,还有那么多盾兵,就凭几个连弓都不会开的乱民,又怎么可能伤到郎君? 李松既有些感动,又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 “嗯,有些事要跟你讲……” 李承志拉着他走远了两步:“我想造甲……” 造甲? 李松脸色微变。 郎君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造甲可不是造冰墙,可以就地取材,随便教一教,人人都能学会。 不然一副札甲也不会贵到百亩良田三年的收息。 “怎么造?”李松狐疑的看着他。 “又来了,前两天是怎么给你说的?”李承志沉着脸看着李松,“自然是用铁造,还能怎么造?” 不是他不想解释,而这根本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解释的清楚的。 如果时间足够,他还可以循序渐进,用这个时代已有的炒钢法和灌钢法把钢炼出来。 但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李家堡的铁匠也就那么几户,赶天热冰化,别说上百副,他能打出十副甲来,都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所以李承志决定一步到位:用坩锅,直接将铁料化成钢水…… 这完全就是在降维打击了,估计李承志讲一天一夜,李松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且他也没办法解释是从哪里学来的。 手术可以推给华佗,冰墙可以推给曹操,这炼钢又能推给谁? 估计把《三国志》翻烂了也找不到借口。 反正自从救治胡保宗开始,他的狐狸尾巴就已经藏不住了,债多了不愁,也不差这一次…… 李承志压低了声音:“我有快速造甲的办法,运气好一些,一个月的时间里造出几十上百副札甲也不是没可能,但前提是,你要帮我!” 一个月的时间,能造上百副札甲? 李松心脏猛的一缩,倒吸了一口凉气:“仆该如何帮?” 李承志回道:“先要收集铁料,无论生铁熟铁,铁锅菜刀,能收多少是多少……其次是人。我一个人只有一双手,肯定需要帮手,但不用我提醒你也该清楚,凭我们现有的条件,一月造甲百副是什么概念,所以能有多保密,就要有多保密,派给我的人,能有多忠心,就要有多忠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准备 李松略一沉吟:“铁料不是问题……只要交待下去,用谁家的铁造出来的甲,甲就交给谁,乡民高兴都来不及……” “把甲还给乡民?”李承志有些不解,“用粮食和帛绢换铁不行么?” 这可是钢甲啊……他委实有些舍不得! 李松眯着眼睛,左右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战时好说,没人会问我李家为何会有这么多的甲,只恨甲不够多。但等战事平息就不行了,别说我们,就是有刺史撑腰的胡家,也不敢公然私藏数百副甲胄……除非造反……”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谁说要造反了?还就还……那人呢?” “人也不是问题。一百家臣,平均一家选一个子弟,也有上百了……要还不够,我今日这一战便少杀些俘虏,先交于郎君,事后再行处置……” 说到后半句,李松竟带上了几分寒气,听的李承志暗暗心惊。 这不但已经料定今日这一战必胜,甚至连俘虏如何处理都想好了? 李承志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你原本打算,今天这一仗一个活口都不留?” 李松看着李承志,沉吟了好久才说道:“堡内并无那么多粮?” 只是这一句,便噎的李承志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李松这般狠绝? 天知道这起造反何时才能平息,说不定自己人都不够吃,哪有多余的粮食给俘虏? 遣散就更不可能了,除了继续跟着造反,这些人哪有第二条路可走? 想来想去,只有一刀杀了最省事…… 有些不敢深想,但李承志至少知道,现在可不是滥发圣母心的时候。 他脸色有些发白:“你看着安排吧,这造甲之事,怎么也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这是自然!” 李松点了点头,又心虚的看了李承志一眼,犹犹豫豫的问道:“郎君果真能在一月里,就造出上百副札甲?” 要不是心里正想着杀人的事情,李承志非笑出来。 我就知道你忍不住,肯定会问出来。 我要是告诉你,我想造的不止是一百副,如果铁料足够,甚至想造全甲,你是不是会吓的眼珠子都掉出来? 不过他也能理解李松的心情。 以这个年代的技术和生产力,即便有成熟的铁料,一副札甲也要三到四个专业的铁匠耗时一月以上才能打造出来。 而李承志张嘴就要打一百副,李松对他再信服,也无法想像他会怎么造…… “还是那句话,造出来你就知道了!”李承志轻轻吐了一口气,“你也别问我是从哪学来的……” “仆明白了!”李松老老实实的回了一句,又看了看已修到一半的冰墙。 自己就根本没打算问这个。 既然史志上都有以冰筑城的记载,但曹操之后,为什么就再没听人用过? 这绝对不可能是只凭书上那寥寥几句就能揣摩出来的。 还有郎君用来救治胡保宗的医术,缝皮之法可以推给华佗,那药酒呢? 更何况,郎君聪明过来才几天,天天都忙着计划如何逃出去,哪来的时间看史书? 要说是以前看过的,就更不可能了。 病了一场后,郎君连他自己是谁都忘了,竟然还记得那么生僻的典故? 所以,从李承志讲出以冰筑城的方法的那一刻起,李松对他讲过的“神仙托梦才聪明了起来”的借口,就已经深信不疑了…… …… 申时三刻,也就差不多下午四点的时候,敌人才走到李家堡以西十里的地方。 宋家庄离李家堡还不到六十里,敌人是天刚亮就出发的,而且有马车可以乘座,按理说,早就应该到了。 行程这么慢,明显是在拖延时间,这乘夜诈营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按李松的估计,这队贼人至少也在四百左右,而且刚抢了宋家,刀枪弓箭、马匹甲胄都不缺,但李松却一点都不担心,反复宽慰李承志,说是此战必胜。 还说唯一需要考虑的,是能不能全歼这伙贼人…… 李承志也知道能胜。 有李松李柏这样久经阵战的老将指挥,有李彰李显这样的猛将冲阵,而且还有一百百战老卒参战的三百甲卒,以以逸待劳的方式埋伏四百刚刚扔掉锄头粪叉的乌合之众,败的可能无限接近于零。 但那种奇怪的状态还是来了。 李承志紧紧的握着腰侧的横刀,因用力过猛,手背上暴起了青筋。 心跳的咚咚直响,四肢微微发颤,嘴里隐隐有些发干,要不是紧咬着牙关,估计还能听到牙齿打架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脑子里不但没有一丝想逃跑的念头,反而全是恨不得立马跳下墙,跟着李彰李显骑马冲锋的欲望…… 直到无意见看到院子里有几个丫鬟正在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张望,感觉自己的心里和生理竟然同时有了反应的时候,李承志才恍然大悟,他这根本不是怕,而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快,亢奋过头了…… 没看出来,潜意识中的自己,竟然还是个暴力分子? 估计敌人快到了,李松便让兵卒吃了晚饭。 饭菜很普通:黄米饭就酱白菜,而且只让吃八分饱。 不过每人赏了一碗酒。 李承志感觉有些奇怪,不管是小说里还是电视中,临战前,不都是要劳军的么,轮到李家,怎么吃的如此寒酸? 李家又不是没有猪羊,李松也不像是小气之人啊? 李承志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家中猪羊不少,为何不宰上几口,让士卒们好好吃一顿?至少也能提升几分士气……” 李松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堡中乡民有富有贫,但多数以上家境还是很贫寒的,十天半月不见荤腥是常事。 这类丁卒猛然见到肉食,定会放开了吃,吃撑倒是其次,但要吃坏肚子,这仗也就不用打了……肉多的是,等打完再吃也不迟……” 李承志恍然大悟,随即脸皮又有些发烧。 自己真是太有些想当然了。 要真给上一顿肉,估计这三百士卒至少得有两百会就地拉稀,这仗还怎么打? 看来自己要学的地方还很多啊…… 看李承志主动问起了行军打仗方面的学问,李松也很欣喜,挑了一些简单好记的,慢慢给他讲了起来。 这一讲,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诈门 酉时正,车队已行驶到了李家的西庄! 天更加的冷了,一阵寒风吹过,车厢上的帛旗迎风展开,露出了一个“宋”字。 而后风又打了个旋,卷起了地上的雪末,吹到人脸上,像是在用刀子割一样的疼。 “这贼老天……” 印光紧了紧皮帽,又暗暗的骂了一声。 他原是泾州昭玄寺的主薄,也算是高级僧官,与逃走的功曹一样,都是昭玄寺维那的副手。 虽然名义上是和尚,但小日子过的不错,酒肉不缺,女人更不缺。 原想着再快活上几年,等财货攒的差不多了就还俗,讨几房老婆,生几个儿子。 哪知道,突然之间,美梦就破灭了…… 造反的贼人打的是“迎立新佛,除尽旧魔”的旗号,除的就是他这种带官身的和尚。 他是主薄,只督文事,不像功曹一样还督邮事,有过境文牒,所以想逃都没地方逃。 如果不想死,又不想给官府背锅的话,就只能跟着造反…… 印光选择了最后一条路。 他用三天时间,鼓动了山下的僧户,集齐了近千僧壮,然后又胁迫宋家的管事做了内应,攻下了宋家庄…… 财货抢了不少,光是粮食就有上万石,另有五十多张弓,两千多支箭,以及十多副札甲。 最大的收获是宋家庄的那四百多刀甲齐备的乡壮…… 为了逼迫这些乡壮跟他一起造反,更怕留下后患,印光逼着乡丁交投名状,一人一刀,把宋氏主家近五十口,杀了个干干净净…… 猛然间势力就膨胀了一倍,尝到了甜头的印光蠢蠢欲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继续抢。 问到宋家的管事,就近哪一家最富时,管事第一个提到的便是李家堡。 可惜管事只是管事,只知道李家很富,却不知道李家是怎么富起来的? 印光也是外来的和尚,李家风光,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哪里听说过? 听管事说李家堡只有一百余户,道:“那就麻烦了……” 又寒喧了三两句,双方就地分开。李丰奔进庄子,叫过了探马: “马上报予主事,这伙贼人果真是冲我们来的,竟然想进堡……骑马的贼人大都面熟,应是宋氏乡丁无疑……马车有三十七辆,车辙吃雪颇深,车上藏的人估计在两百以上…… 除了百余壮丁手里的矛枪,再不见有兵器,应该也藏在了车里……” “明白!”两个探子应了一声,翻身上马,往东奔去。 一刻后,听到消息的李承志还是有些惊讶。 他们还真没料错,这伙乱贼,还真是冲李家来的…… “为什么只是一个管事?”李承志有些奇怪,“这份量有些轻啊……” 如果说宋氏主家的人全都宁死不从,李承志是不怎么信的。 涉及到生死,儿子背叛老子的都不少见,更何况只是姻亲? 李松的脸色有些阴沉:“估计是全被灭口了……” 李承志被吓了一跳:这伙贼人够狠啊? 如果李家堡也破了,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李承志猛的一咬牙,眼中露出一丝凶光:都给老子等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诈门(二) 车队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走到李家堡,太阳刚好下山。 到了离庄墙不足十丈的地方,印光才看清楚,之前远远看到白茫茫一片的是什么东西。 冰! 他之前还以为那是云…… 看着冰墙,以及冰墙外近十丈宽的冰滩,印光的脸色黑的像锅底:这别说是乱民,就算来一军官兵,怕是也只能望冰兴叹吧? 这还怎么打? 印光疑声问道:“不是说两日前才有郡兵来通知,让宋家用冰筑墙的吗,为何你宋家连工具都没备齐,这李家堡的墙就筑了这么高了?” 宋主事也万分想不通:“仆也不知啊?家主确实是两天前才召集乡民,通知要用冰造墙,这李家即便比我宋家知道的早,也应该早不到哪里去,怎的如此快?” 他们哪里能想到,等胡信回到郡城,胡家再派郡兵,传令到宋家庄的时候,李家的墙都已修了两天了…… 印光看着冰墙,脸色阴晴不定。 这冰天雪地的走了一整天,就这么被吓回去,他实在是不甘心。 沉吟了好久,他才阴恻恻的说道:“无法强攻,那就智取……李家定然没有怀疑我们,不然眼见我们到了墙下,庄内却听不到一丝动静,明显是没有任何防备…… 再退一步,即便诈不开庄门,撤回去就是了,就凭李家堡那两百壮丁,难道还敢追击我们?” 宋管事也觉的是这样的道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诈不开门,走就是了…… 印光和尚带了四百多人,还都是见过血的,而李家堡只有一百多民户,撑死了也就集齐二百壮丁,别说用计,就是正面打,好像和尚也没有败的道理…… 反过来再想,和尚攻入宋家之后,宋氏乡民不曾走脱一个,断然不会走漏任何风声,所以他才建议印光先别着回崆峒山,把这李家堡也顺手攻下来再说…… “那依法师之言,就依计行事?”宋管事笃定的问道。 印光满意的点了点头:“自然是依计行事!” …… 庄子四个角上都有角楼,宋管事骑着马,走到了最近的西角楼下。 “有没有人,我是宋家的管事宋昌,请问李松李主事可在?” 一个丁卒从角楼上探出了头:“主事早有交待,宋主事若是到了,直接进坞堡既可,庄里早已宰好了猪羊,烧好了热汤……” 要从坞堡进? 那庄门呢? 宋昌刚想问一句,又反应了过来。 自已真是昏了头了,不看全都用冰封死了…… 宋昌骑着马跑了回来,看着印光谄笑道:“法师料事如神,这李家果然没有防备,竟已宰好了猪羊,准备迎接我们……” “哈哈……” 印光高兴的笑出了声。 他又一招手,叫过几个心腹,仔细的交待了起来…… …… 今天是正月十四,月亮非常亮。既便离着近百米,李承志也能看到黑压压的一队人,停到了西角楼下。 “来了!”他猛吐了一口气。 “嗯!” 李松应了一声,又往西看了看。 大部分的贼人停了下来,只有十多个人赶着几辆马车,走向了坞堡。 也不见手里拿兵器,个个只是抱着膀子,像是冻坏了的样子。 什么意思,还真来借柴了? “仆都已答应会放他们进堡,这贼酋又先派这一队是何意?试探?”李松疑惑的说道。 “应该是怕被我们发现马车上藏了人。” 李承志沉吟道:“所以先派一队人,把门诈开后,后面的再攻上来……” “就凭这几个?”李松讥笑道,“即便四辆车里全藏着人,也不过三十,就枉想夺门?” “什么全藏着人,估计全是草才对,说不定还浇了点油!” 李承志讥笑道,“要是换成我,等你门一开,把那几辆马车往门里一摆,再点上一把火,你这门是不是就关不上了?” 李松先是一愣,而后脸色一变…… 这样的毒计,郎君是怎么想出来的? 幸好贼人不是郎君,自己也从头到尾就没想过开门…… “嗯,等等,我刚刚说什么?”李承志突然一愣。 “郎君说,贼敌车上装的全是草,要烧门……”李松不明所以的回道。 “哎哟……怎么早点没想到?”李承志突然一拍大腿,一副懊恼至极的样子。 他又急声问道:“你之前告诉我,今天这一仗,你准备怎么打来着?” 郎君这是怎么了,午时向他秉报时,他还是一副不耐烦听的模样,现在又怎么突然关心起来了? 李松心里狐疑着,但还是躬身回道:“只要贼人全部进入西角楼以东,便由李显率骑兵冲杀,李柏同李彰各率百余枪兵,从两侧角楼向中间围杀……” “箭手呢,就干看着?”李承志一指墙头上那几十名箭手。 “自然是压阵啊……”李松理所当然的说道,“贼人有车,弓手的作用不大……” “什么作用不大,射不穿,难道还烧不穿?”李承志越想越懊恼,“啪啪啪”的拍着自己的脑门,“也怪我,探马第二次来报,说贼人的马车上盖的是草席,还装有草包的时候,就该想起来的……” “这样,你别急着问,先按我说的去办……”李承志看着一脸懵逼的李松,紧声说道,“让墙下那些还在烧冰,以及墙上这些准备给贼人头上浇水的老人女人全下去,开始化油……不论什么油,越容易点着的越好……同时往箭上缠麻布或是草绒,泡过油之后再搬上来……” 李松的眼睛越睁越大:“郎君这是想……火攻?” “废话!”李承志指着停在西角楼的那几十辆马车,“车上的敌人是用草席草包做伪装的,如果一顿火箭射下去,藏在里面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即便人全烧不死,马车总该被点着了吧,哪个还敢往后面藏,这没了遮挡,是不是墙上的弓手想怎么射,就怎么射?” 脑子里“嗡”的一下,李松的头皮一麻…… 自己想的真是太简单了…… 烧门算什么毒计,这才叫真毒……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看着李承志。 “看什么看,还不去安排?再迟就来不及了……” 看李松像是傻了一样,李承志气的直跳脚,“是不是又想问怎么得来的?好,老子告诉你,三国上看来的……” 一瞬间,李松便想到了“火烧官渡”,“火烧赤壁”,“火烧夷陵”…… 自己明明也看过,为什么就不像郎君一样,用的时候就能想起来? 难道两个人看的是不一样的《三国志》? 李松又是佩服,又是不甘心的叹了一口气:“郎君,已然来不及了,宋昌都快到门下了……” “蠢货,拖延时间都不会?” 李承志气的想骂娘,“随便找个理由,拖他两三刻钟还不简单?就说听到有乱民造反后,我们就封死了堡门,现在正在挖……而且锅和灶都是现成的,这么多的闲人,搬几缸油脂烧化能费多少时间?” 李松被骂的老脸一红,深深往下一揖:“仆明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接战 三匹马,四辆马车,还有十多个壮丁,不紧不慢的往坞堡下走着。 快走到的时候,鼻子里突然传来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什么皮毛被烧着了一样。 “什么味?”印光下意识的抽了抽鼻子。 “哈哈……”宋昌突然笑了起了,“角楼上那丁卒还真没说谎,李家竟然真的在杀猪宰羊……这应该是在烫烧猪毛……” “呵呵呵……”印光也闷笑了起来。 这李家还真是蠢的跟猪一样,还烫猪? 等开了门,看佛爷怎么将你等将猪一样的宰…… 转着念头,车队就到了坞堡墙下。 心里早已演练过上百遍,觉得肯定万无一失。但真到了诈门的时候,宋昌的手却抖个不停。 抱了半天拳,竟然连个揖都做不利索。印光暗暗的捅了他一下,他才正色起来:“李主事可在?” 城跺上有人探出了半个身子,好像是个老卒:“可是宋主事?我家主事正在后院看着杀猪宰羊,已传报过了,应该是马上就来了……” 正说着话,听到堡上传来几声问候,然后一个明显比老卒高出两头的壮汉出现在了城头。 这次不用宋昌提醒,印光也能推断出来,来人定是李松。 因为印光还是第一次见如此高壮的汉子…… “还真是宋主事?” 看到宋昌,李松好像非常惊讶,“李丰派人来报时,我还有些不信,怎么贵庄突然就要迁往华亭了?” “让李主事笑话了!” 宋昌装模做样的唏嘘着,“是家主未雨绸缪,觉的只靠坞堡,终究是挡不住这些贼人,便想着搬去华亭,至少也有城墙挡着……” 这个借口确实想的不错,不然当初李松也就不会想着往崆峒山上逃了。 “原来如此?” 李松应了一句,看了看墙下十多个人,又故意问道,“角楼丁卒说宋主事足带了三十多辆车,百余乡壮,为何眼下才这几个人?” 宋昌又抱了抱拳:“自然不止眼前这些,因为个个都带着利器,怕引起李主事误会,我便让大部分青壮及粮车等在了西角楼外,先带了这十数人过来,想着如果贵庄万一不方便,我等进不去的话,再央求李主事借予我等一些生火的柴草,允许我等在墙下将就一夜也是好的……这几辆车,便是用来拉柴的……” 听到这里,李承志微微一叹。 敌人果然是做过功课的,编的还挺自洽。 若不是李松熟知兵法,已派出探马将方圆百里的情势探了个清清楚楚,谁能想到对方是贼人假冒的? 换成普通人,想着两家既然是姻亲,来的也是有份量的熟人,并且态度如此谦卑,就算不让进庄,难道连几捆柴草也舍不得借? 没有这样当亲戚的。 庄门自然就这样被诈开了…… 李松心中暗暗冷笑,嘴上却生气的埋怨道:“宋里长真是多心了,以你我两家的关系,还能让你们在庄外吹风?借柴的话也莫要再说,庄里瓦房虽不够,但草屋还是有几间的,你尽管让众乡壮进来…… 不过还得稍等片刻,前几日郡兵传令,说是泾州有僧人造反,仆便命人封了庄门堡门,此时正在挖,估计还得两三刻……” 听着门洞里的动静,宋昌和印光一点都没起疑。 因为宋家也是这样干的。 印光和尚去诈门的那天,宋家家主派人挖了足有一个时辰…… “那就麻烦李主事了!”宋昌朝李松做了个揖,又不着痕迹的往后看了看。 意思是人家都已经答应让进庄了,剩下那些人还要站着不动,肯定会让李松生疑。 印光看了看月亮,稍一沉吟,又点了点头。 天色这么暗,坞堡上的人应该看不出马车上藏了人…… …… 不算孩童,光是李家堡的老人和女人加起来,就有五百多。 恰好全被李松借着这次机会发动了起来,想着让他们厉练一下,演练演练如何往冰墙上运水,如何把坛子从墙头上砸下去…… 所以锅和灶也是现成的…… 只剩下往箭上缠几层麻布或草绒,再往油锅里一泡…… 还没一刻钟,油就热好了,最多又一刻之后,近千支火箭便被送上了庄墙。 可惜弓太少,不到一百副,这还是李家有意识的培养多元化兵种的结果,不然像宋家那种,足有四百余壮丁,却只有五十多张弓…… 不过李松已经非常满意了。 这一千支火箭射下去,先不说射死多少贼人,至少那三十多辆马车是剩不下几辆了。 立不起车阵,算是破掉了敌贼的最后一层屏障,再加为了便于隐藏,贼人大都带的是能藏在车里的短兵器,到时候李柏和李彰的长枪兵围杀起来不要太轻松…… 这样一来,李显的骑兵就没多大作用了,李松又听取了李承志的建议,将李显调到了西墙后,负责向西围追堵截,尽量不放走一个贼人…… …… 西角楼上终于挂起了第二盏灯笼,说明敌人已全部进入了伏击圈。 坞堡下的人也越来越多,乌压压的挤成了一堆,有不少马车都被挤上了冰滩。 时机已然成熟了,李松却在发呆? 他在想,这托梦的神仙给郎君教的有些多呀…… 会救人,会制药,会筑城,会造车,还会锻甲,甚至连兵法也会…… 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更厉害的手段,郎君还没来得及用? 但只凭已显露出来的这些,都已是如此厉害了,要是再多,那还了得? 李松再清楚不过,李承志会的这些东西,都意味着什么…… 他不得不想:难道这老天,是要让我李家当兴…… 看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发呆,李承志狠狠的捅了他一下:“愣着干什么?喊完话后,赶快披甲啊……” “哦哦……” 李松猛的反应过来,朝下面喊道:“赶快开门……宋里长,仆真是怠慢了,快请进吧……” 喊完后,李松便装做要下楼迎接的样子,往后一退。 两个老卒飞快的提起一副札甲,给他穿戴起来…… 随着他的话音,楼下的壮丁开始转动绞盘,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声音。 到这一刻,印光的心已经放下了九成九。 只要这门一开,事情就算是成了…… “你先进!”他拿刀柄捅了捅宋昌的后腰,又低声给两个心腹交待道,“你们保护好宋里长……” 倒不是印光和尚发现了什么,只是一种纯粹的本能,想着等手下将这李家堡平定了之后,自己再进也不迟…… “是!”两个戴着帽子的和尚低头应道。 宋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贼和尚还是有几丝小聪明的。 心里想着,他便跨上了马,朝后一挥手:“进!” 三十多辆马车一字排开,顺着正对堡门,唯一没有冰的一条直道,朝门洞驶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接战(二) “咯咯咯咯咯……” 让人牙酸的声音在不停的响,但堡门却不见有一丝要开的迹像。 绞盘坏了? 宋昌正在猜忖着,眼前突然一花…… 不知哪里来的亮光,照在冰墙上又反射回来,刺的他双眼微眩。 怎的突然这般亮了? 宋昌下意识的抬起头,往坞堡上看去。 不知怎么回事,墙头上突然亮起了几十支火把…… 不对,火把后还站着几十个人,手里拿的,好像是弓……弓手已将箭支搭到了弓上,正在就着火把点火…… 中计了? 宋昌脸色一白,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脑子里嗡的一响。 他还未反应过来,听到印光和尚一声嘶吼:“退……往后退……” 现在退,怕是迟了吧! 李松冷笑一声,猛的一挥手:“放!” 箭手射的不是人,而是那三十多辆马车。 马车最上面是一层草席,边上摞着几只用来掩人耳目的麻袋,里面装的全是干草,中间则藏着人。 缠着麻布,浸过油脂的火箭,如同下雨一样落到了马车上,好多箭支穿透草席,射到了人身上,车厢里当即传出一阵惨呼。 随即,火箭又引着了草席和麻袋,顿时着了起来。 里面的人哪还能藏的住,没有中箭,或是没射中要害的,全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惊先恐后的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结果刚跳下马车,又迎来了第二轮箭雨。 有好多马也中了箭,但马车一辆紧跟着一辆,朝前根本动不了,只能朝左右两侧的冰滩上冲。 刚上冰滩,四个蹄子一滑,马便倒了下来,有好几辆直接侧翻。 没来的及跳下车的人被甩出去了七八米远,重重的摔到了冰滩上,刚惨叫了一声,第三轮箭雨又射了过来…… 侥幸没中箭的挣扎着爬了起来,往前没跑两步,脚下又是一滑,一个跟头就栽了下去。 原本紧挨在一起,专射马车的近百号箭手,随着乱窜的敌人,顺着城墙慢慢散开。 每一个箭手的身后,都跟着两个老人或是妇人,一个抱着箭,一个举着火把。 边移动,箭手边有条不紊的往下射击。 第四轮,第五轮,第六轮…… 不大的功夫,短短的一截城墙下就成了炼狱,火光摇曳,人嚎马嘶…… 从墙头上亮起火把,到现在这鬼哭狼嚎,人仰马翻的景象,整个过程还没三分钟,大部分的贼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丢掉了性命。 印光和尚本就留了个心眼,躲在最后面,等看到墙头上突然亮起火把时,也是他的反应最快。 此时的他,已调转马头,跑到了二十多丈外的河边,正在奋力嘶喊:“不要跑,拿兵器,拿弓箭,射回去……” 但除了有数的几个和尚,手疾眼快的从车上抢下了几把弓和枪,剩下的绝大部分人,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逃命。 四百乱贼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着,跌倒,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 惊慌失措之下,有人甚至钻到了马车底下。 李承志差点没忍住提醒一声:大哥,车上正着着火呢…… 插在地上的火箭和烧的正旺的马车,将墙下照的如同白昼,印光看的无比真切。 他已无瑕去想,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更没时间去深究,为什么这仗打起来,跟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他更想不通,出发前还杀气腾腾的叫嚷着要杀人,要放火,攻下李家堡后,要吃肉喝酒睡女人的四百多手下,此时为何像是猪羊一样,任人宰割着…… 无限的恐惧涌进脑海,印光全身颤栗,连马都快骑不稳了。 不,自己还没输,只要没中箭的这些手下能跑出来,自己未必没有反攻的机会…… 李家会用火箭,自己不会么? 他之前听的很清楚,坞堡的门洞内,并没有填实,只要把大门烧开,自己就能冲进去…… 印光用力的咬着牙,努力的驱除着心中的恐惧,做着最后一丝挣扎:“不要上冰滩……退,顺着直道往后退,退到射程之外……” 但可惜,在数百人的惨嚎声中,他的喊叫跟蚊子叫没什么区别…… 都在喊,都在叫,只想离墙头上的火把越远越好。 但越急就越站不稳,跟头摔的就越多…… 在墙上弓手的眼里,墙下的这些贼人就像是活靶子…… 完了! 这是印光心中仅剩的一丝念头。 照这样射下去,李家的壮丁甚至不用出堡,就能将他这四百手下杀个干净……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自己还有七百僧壮,再加上宋家的三百乡丁,照样有上千人马,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逃跑的念头刚生出来,如同疯长的野草,瞬间就填满了内心。 印光一扯缰绳,用刀背在马臀上用力的一抽…… 马刚跑动起来,也就跑了三四丈,印光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哐哐哐哐……” 声音整齐而又有力,像是有十多人,同时在敲桌子。 他顺着声音,抬头一看,吓的魂都飞了一半。 黑压压的一堆人,列着整齐的队阵,自西向东推来。 长枪如林,枪尖和最前排的老卒身上的札甲,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慑人的寒芒。 除了走路,这些人再无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无一丝杂音,像是一堵墙一样,一往无前的向前推进。 人数不多,至多一百余,但就凭着这一百多人,排了三排,就将从冰滩到河岸之间的这十多丈空地,堵了个严严实实。 空档倒是有,还挺宽,便是庄墙下近十丈宽的冰滩。 但早已有箭手挪动到了这个位置,想从那里冲过去,至少得先算算,自个能硬撑着挨几箭? 不论是骑着马,还是步行,走上这冰滩是什么下场,那些手下已经让印光见识过了。 还有一条路,北边的泾河…… 先不说他身上穿着甲,跳下去会不会沉底,光是这天气,就绝了印光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 即便淹不死,也会被冻死。 只能往东逃了…… 印光一扯马缰,准备调头。 但等他转过身来,看到同样的一堵黑墙从东面推来时,顿时生出浓浓的绝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匪夷所思 绝望之下,也有乱贼从地上捡起弓箭,想朝墙上对射。 但这样的人往往都会被特殊照顾,弓刚举起来,便有十几支箭射到了贼人身上,被钉的像是刺猬一样。 即便有几个漏网之鱼,也根本对墙上的箭手造不成什么威胁。 从下往上射和从上往下射,完全是两个概念,更何况大部分的乱贼,还是第一次摸弓…… 也有人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冰滩,躲到了河岸边,但看到从两边推进的枪阵,就跟傻了一样。 根本逃不出去了…… 连推带搡之下,竟有好多被推下了河…… 除了穿着全甲的李彰,其余步卒都是一手持枪,一手握盾。 其实就是一块木板,是李承志让庄子里的木匠用一天的时间赶制出来的,所有步卒,人手一块。 只能用单手握持,不能太重,所以木板不是太厚,防不住带有惯性的刺枪,但防刀砍和远距离射来的弓箭,完全够了。 李彰双手握枪,踩着鼓点,带着一手持枪,一手握盾的步卒,兴奋的往前推进着。 他根本没想到,这伙贼人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光是这几轮齐射,就有几乎一半的贼人已站不起来了。 要不是怕阵形乱了,从而让乱贼钻了空子逃出去,他早就下令步卒冲锋了。 肉已经被人吃完了,自己只能喝口汤。 不过要比李显好一些,李显别说杀贼,怕是连贼长什么样都没机会看了…… 近了,近了…… 李彰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 最多再往前十步,他就会下令士卒弃盾,持抢冲杀…… 突然,坞堡上传来一阵锣响。 “咣咣咣咣咣……” 随着声音,墙头的弓手停止了射箭,异口同声的大吼起来:“跪降不杀,跪降不杀……” 倒不是没有箭了,火箭虽然用完了,但普通的箭支还多的是。 是李松看这再杀下去,就要杀光了…… 战场上的气氛猛的一滞,像是被装了遥控器,所有的乱贼都下意识的往墙上看去。 竟然再不往下射箭了? 老天开眼,终于不用死了…… 有的贼人甚至感动的失声大哭…… “跪降不杀,跪降不杀……” 不但是墙上的弓手,墙下两侧的步卒也跟着喊了起来。 三百人齐吼着同一句话,声音震天,将乱贼的惨呼声和叫喊声完全压了下去。 随着声音,前一秒还在四处乱窜的贼人,就是被风吹过的麦浪一般,齐唰唰的跪了下去:“降,我降……” 还没一分钟,除了几个自知降了也活不了,还在负隅顽抗的和尚,九成九的乱民都跪在了地上。 等这些人一跪,那几个举着弓的和尚顿时就成了活靶子,只听嗖嗖几声,全都被射成了刺猬…… 不降又能怎样? 东西两面已被步卒围死,人人手持三米多的长枪,撞上去就是一个血窟窿。 南面是墙,墙上就是弓手。 只有北面没人,却是泾河。 如果不降,就只有跳河这一条路可走。 但这可是四九天啊…… 看着跪在离自己只有十多步远的贼人,李彰气的直咬牙,恨不得把手里的枪砸到地上…… 十步啊,就差十步啊? 辛辛苦苦一整天,自己竟然连根毛都没捞到? 嗯,好像河边还站着一个,还骑着一匹大马…… 李彰大嘴一咧,又笑了起来…… 印光汗如雨出,感觉像是喝了酒一样,脑子里晕晕乎乎。 心跳的如同擂鼓,四肢僵软无力,别说催马,像是连缰绳都提不起来了。 这是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挣扎,也逃不出去了…… 枉自己竟还想着,即便诈不开庄门,李家也不敢派人接战或追击。 这何止是接战,李家完全有能力,把自己的人全歼…… 他实在想不通,这李家明明只是泾州的一个普通门阀,为何会有如此强军? 若泾州所有豪强家中都养着这样的家丁,别说一万,就是发动十万乱民,也是被屠个干净的下场…… 看到一个穿着全甲,壮的像一座山一样的将领,带着十几个枪兵往他这边冲来,印光便打消了所有和侥幸有关的念头。 逃不出去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能多活一天,也比被火箭手射死、或是被这些枪兵戳死,更或是跳进河里,被淹死冻死的强。 他将手里的横刀一丢,飞速的跳下马,“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我降,不要杀我,我是昭玄寺的僧官……” 听到“我降”两个字,李彰脑子里嗡的一下,后面的根本没顾上听。 这是连最后一个都捞不到了? 他恨的牙都快要咬碎了,举起枪杆就抽了下去:“我让你降,我让你降……” 旁边的步卒吓了一跳,立刻有几个冲上来,抱住了李彰的腰:“阿彰,这个不能杀,可能是贼酋……” 李彰没听清,但他们却听的清清楚楚。 这个人说他是僧官…… 主事不止提过一次,这次来犯庄的贼人头目,就是僧官…… 贼酋? 李彰先是一愣,而后一枪扫掉了印光头上的皮帽。 一颗光头被月亮照的熠熠发光…… “哈哈,爷爷立功了?”李彰仰天狂笑。 …… 别说李彰,就连李承志和李松都没想到,这一仗竟然胜的这么快? 特别是李松…… 他明白困兽犹斗的道理,所以特意让李彰将坞堡往西的冰滩空了出来,意图就是让贼人看到点希望,以免拼命。 贼人上了冰滩,能不能站稳都不一定,更不要说快跑了,墙上的弓手便可以从容不迫的射杀。 既便有贼人侥幸躲过弓箭,再往西的角楼外,还有李显的二十骑兵等着他们。 李松最终的目的,还是不会放跑一个。 但谁都没想到,别说李显的骑兵了,就连李彰和李柏的枪兵,竟然都没捞上一个贼人? 自己之前预想的伤亡比例是多少? 五十比四百便是大胜,一百比四百也能接受,但超过一百五,就有些划不来了…… 但结果呢? 只是几轮齐射,这伙贼人就溃了不说,还没跑掉一个! 而自己的人,伤了还不到十个人,而且全是老人和女人。 墙下的贼人也是真蠢,只知道往最亮的地方射,却不知道举火把的根本不是箭手…… 这样一算,自己的人竟然一个都未折损? 只是将普通的箭换成了火箭而已,想起来是如此简单,但结果差异之大,却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跟着李始贤,前前后后打了七八年,李松真心没打过像今天这么轻松的仗。 他甚至觉的,今天既便换成李承志的祖父李其,或是他父亲李始贤,也绝对不会有如此战果。 太诡异了…… 感觉像是有神仙在保佑李家似的…… 嗯,还真说不准,郎君一直站在这里,说不准就是借了他的气运,这一战才胜的如此诡异…… 想到这里,李松猛的抬起头,看着李承志就像是在看神仙…… 难道真是老天要让我李家当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洗礼 李松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此时的心情了,平复了好久,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激荡。 他往前一步,朝着李承志,深深的做了个揖。 李承志咬着牙吼道:“拜我做什么,打呀?” 直到此时,他才算是见识到了真正的战争…… 几十米长的冰墙下,简直是人间炼狱。 有被射穿肚子,拖着肠子往前爬的…… 有射瞎眼睛,捂着脸在惨嚎的…… 也有被马车撞断四肢,抱着白森森的骨茬哭喊的…… 还有被烧成一团,依然在蠕动,弱弱的呻吟的…… 更有被马车辗过,轧断脖子,还在往外喷血的…… 更有甚者,被人踩马踏车轮辗,成了一滩肉酱…… 鼻间一直缭绕着浓到让人窒息的血腥味,以及人肉被烤熟的味道…… 如果李承志不是紧紧的咬着牙,早吐出来了。 他终于知道,在战争面前,人的生命是何等的脆弱? 不比一只蚂蚁坚强多少…… 李松抬起头来,瞅了瞅脸色煞白的李承志。 还打? 你不是说要打造札甲,需要帮手么? 他提醒道:“郎君,再打就死完了……” “不打就抓,就捆,总之赶快结束……”李承志像吼一样说道。 郎君这是……害怕了? 不对,郎君的眼神很坚毅,身体也稳如泰山,没半点人害怕时该有的模样。 更像是在发怒…… 那就是嫌杀的人太多了,没见惯这血腥的场面…… 李松恭恭敬敬的应道:“仆遵令!” 然后他扶着城垛,大声吼道:“全军听令……弓手压阵,左右步卒各出五十人,新老各半,将能动的贼人全部捆了……” “诺!”天地间响起一声如惊雷一般的吼声。 下完令后,李松向李承志拱了拱手:“城上风大,郎君若不到正堂稍做休息,等城下事了,仆再给郎君报功……” 这是想把自个支走? 李承志福临心至,原本就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李松这是准备补刀啊…… 不然他还能把那些伤了残了的,拉回庄子里救治? 自然是一刀砍了脑袋最省事…… 老子又不是圣母表,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李承志冷哼一声:“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也没你想的那么弱智……” 脆弱他懂,但弱智是什么意思? 应该指的是蠢吧? 郎君神仙一样的人物,又怎么会是蠢货? “郎君误会仆了!”李松低着头应道。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起身准备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他又回过头说道:“尸体别往河里丢,冬天水浅,根本冲不走,等天一热,万一起了瘟疫怎么办?最好还是想办法烧了的好…… “这是自然……”李松欣喜的应道。 他还以为李承志会劝他,不要杀俘…… 看李承志下了楼梯,李松又给身边的两个老卒耳语了几句。 两个老卒点点头,从另一侧的阶梯飞奔而下,跑出堡外,给李彰李柏传令去了。 不时,李承志便听到堡外的嚎叫声猛的大了起来,但过了一阵,便渐渐的低了下去,直至消失…… 李承志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像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心中生出一股莫明的火气,积郁在心腹间,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不是圣母,自然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道理,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 不然他不会给李松出这火攻之计…… 他也不是突然间看到那么多的死人,那么惨烈的景像,就害怕的要尿裤子…… 他就是单纯觉得愤怒…… 老子好好的公务员当着不香么? 别说杀人,你敢打我一拳,我就敢躺下来…… 虽然性格有些混不吝,这一辈子是别指望升官了,但不升官也能过的很不错…… 十八线的小县城,一套房子才二十来万,父母早给解决了。 女朋友是老师,工资不算低,生活根本没压力。 两家人早就见过了,本来打算十一就结婚的…… 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穿越到人命不如鸡的乱世…… 看到乱贼像是猪羊一样,被箭手随意射杀时,他才真正的意识到,穿越到古代的他,需要面对的是什么! 不一定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爱情,更不一定是依红偎醉,纸醉金迷的潇洒生活…… 有很大的可能需要面对的,是天灾、人祸、民乱、饥荒、以及战争和死亡…… 等到战斗变成单方面的屠杀,直至如同炼狱一般惨烈的场景出现时,李承志彻底醒悟,之前他幻想逃出去之后,凭借这个时代没有的知识发大财,从而过上左拥右抱,妻妾成群的生活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这不是强汉盛唐那样的盛世,而是打仗造反跟吃饭喝水一样频繁,杀个人并不比杀头猪困难的南北朝。 这是真正的乱世,你是穿越的又能怎么样? 即不是奥特曼,也不是钢铁侠,照样是肉和骨头组成的…… 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会像城外的那些乱民一样,被箭射死,被火烧死,被马撞死,被车轧死…… 如果老子不想死呢? 那就增强实力,强到没人敢打你,没人敢杀、或是没有能力杀你的程度…… 李承志坐在正堂上,无数的念头蜂拥而至,脑子里像是搅了一团浆糊,越来越乱,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听到正堂有了动静,猜测是李松或李承志回来了,胡保宗当即差一个家将过来打问战况。 家将到了门口,看李承志大马金刀的坐在正堂上,便拱了拱手,但嘴都还没张开,只见李承志瞪着腥红的双眼,从牙缝里迸出了一个字:“滚!” 家将被吓了一跳:李郎君身上,怎么如此重的杀气? 这状态明显不对,家将终是没敢再触霉头,又抱了抱拳,退了出去。 退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怎么被一个傻子给吓了回来? 不大的功夫,胡保宗又来了,是被几个家将和医师连床榻一起抬进来的…… 家将回去说了李承志的异常,胡保宗当即就想起了李始贤杀人,吓傻了李承志的传言…… 他还以为,李承志又受刺激了。 别说李承志这种疑似有过前科的,就是正常人,第一次看到战场上的惨相,疯了的也不少…… “胜了,大胜……剩下的不要问我,我心情不好,不想回答……”李承志嘶哑着嗓子回道。 胡保宗心里一松。 没傻就好! 吐了一口气,他又仔细看了看李承志的脸色。 确实很苍白,也有些难看,特别是那双眼睛,满目腥红,像是野兽一样。 也不见身体发抖,只有那一双手,用力的攥捏着床榻的扶手,像是恨不得把床拆了的架势。 这不像是在害怕,倒像是在发狠…… 不是已经打胜了么,还有什么好恨的? 胡保宗狐疑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按罪当斩 李承志死活不说话,胡保宗只能陪他干坐着。 过了快有半个时辰,才听院外传来甲叶碰撞的声音。 一个山一般的壮汉跑进前院,直奔前堂而来。 原来是李松的二儿子李显……嗯,这甲怎么有些眼熟? 胡保宗此时才发现,李承志只穿着一件札甲,从他那抱走的全甲,竟然在李显身上? 李显怒气冲冲的跑了进来,指着李承志的鼻子就骂:“李承志,你凭什么更改战术?说好让爷爷打头阵的,最后却成了敲边鼓?你他娘的害的爷爷连毛都没捞到一根……” 胡保宗被吓了一跳。 这李显莫非失心疯了? 现在可是战时,这可是你李家的正堂,此时的李承志,可是你李家的主帅? 即便换在平时,李承志也是郎君,你一介仆臣就敢指着主人的鼻子骂? 换成胡家,即便打不死,也得被打成残废…… 李承志的眼神陡然一冷,阴恻恻的问道:“你在给哪个当爷爷?” “就是给你当了怎么着?你赔爷爷的头功……” 李显又往前一步,再有半尺,手指头就戳李承志的脸上了。 这个蠢货就根本没发现,李承志的怒气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这声爷爷和你他娘,就像是颗火星子,点着了炸药桶外面的导火线…… 李承志的手猛的一抬,一把攥住李显的手指,用力的往下一掰…… “啊……”李显一声痛呼,身子跟着一矮,左手下意识的捏成拳,一拳打向李承志的面门。 胡保宗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哪里有这样的家臣? 被杖杀了都活该…… 他哪里知道,李家教育子弟的方法和他胡家不一样。这两个从小打到大,早打习惯了。 前两天,李显还和李承志放对过一回,被李承志摔的七荤八素…… 李承志不闪不避,只把脑袋迎了上去,李显的一拳准准的砸在了李承志的头盔上。 他确实让了甲,但头盔可没让,李始贤的这兜鍪不但硬,上面还带着刺…… 只听咚的一声重响,李显又是一声惨叫…… 怎么可能算完? 李承志猛的起身,一手抓住李显的甲领,一手抓着他的腰带,猛的往上一提。 连人带甲,怎么也有两百多斤的李显,竟被李承志硬生生的提了起来。 只听李承志吐气开声,“嘿”的一下,又听“咚”的一声巨响,李显被展展的掼到了地上。 胡保宗感觉,连地面都跟着震了一下。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承志翻身骑到了李显身上,一拳连一拳的朝李显的脸上打着,还边打边骂:“让你给老子当爷……让你骂老子的娘……” 李显被打的哇哇直叫,奋力的挣扎着。 但他本就穿着几十斤的重甲,再加李承志的重量,别说翻身,连腰都挺不动…… 愣了好久,胡保宗才反应过来。 原来李承志真没骗他。 连人带甲,李显怎么也有两百四五十斤了,李承志竟然说提就提,说掼就掼? 看他清清秀秀,哪里来的这般大的力气…… 不对,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么? 堂堂一军主帅,竟然在正堂里,与仆臣打作一团,这成何体统? 直接拉下去砍了就是了,这样的混账,杀了也不冤枉…… 怕扯动伤口,胡保宗不敢大声喊,看李承志的模样,估计喊了也没用。 他指着两个家将:“去拉开!” 两个家将应了一声,走了过去。 但手刚搭到李承志的肩上,嘴里抱歉的话都还没说出来,只见李承志双臂横扫,两个家将便一左一右的飞了出来…… 胡保宗真的是被惊呆了。 有没有这么夸张? 他哪里能想到,以前的李松要绑李承志时,都是派七八个人一起上的,不然根本摁不住…… 正当胡保宗束手无策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响动。 一大群披甲的大汉进了前院,为首的是李松,身后跟着李柏,李彰,以及七八个胡保宗叫不出名字来的李氏家将。 个个龙行虎步,气宇轩昂,脸上无一不带着喜色。 但当他们看到李承志骑在李显的身上,一拳一拳往下砸的时候,都跟吓傻了一样。 这是……怎么了? 还是数李松反应最快。 他稍一转念,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人人都有功劳,就只有李显,白忙活了半夜…… 李松气的浑身直抖。 真真是孽障啊,你还当是平时? 这可是在战时,这里可是李府正堂…… 李松一声暴吼:“来啊,拉下去,砍了……” 这一声暴吼,总算把李承志从状似疯魔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他下意识的停下手,抬起头看了看。 怎么这么多人? 再看身下的李显,脸上已不见一丝好皮肉,到处都是鼻血…… 不过这莽货皮燥肉厚,不是一般的耐打,竟然还没昏,在哪里直哼哼…… 终于舒服了! 李承志猛舒了一口气。 他总算知道,以后心情不好了,郁闷了,或是生气了,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发泄了…… 嘶,有些疼…… 李承志甩着蹭破皮的拳头,讪讪的站起了身,正想解释两句,又听到李松一声怒吼:“愣着做什么,绑了……” 他被吓了一跳,本能的握住腰里的横刀,目光森然的看着李松。 差不多就行了啊,真当你家郎君还像以前,让你说绑就绑? 泥人还有三分火性…… 一看李承志的脸色,李松就知道他误会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仆教子无方,请郎君责罚?” 原来李松要绑的是李显? 确实需要好好教育,这蠢货不像李彰,打两次就能打服。 李显纯粹就是那种好了伤疤就忘疼,根本不涨记性的性子…… “你教就教,绑他做什么?” 李承志竟又帮李显说起了好话。 李松脸色一黯,猛的一咬牙:“李显不尊主帅,冲撞中军帐堂,按罪当斩……” 李承志猛的一顿。 我什么时候成主帅了? 原来李松让自个上城督战,竟是这样的用意? 嗯,不对! 这里可是李家正堂,就好比《水浒传》里的白虎节堂,林冲只是带了把刀进去,就差点被砍了脑袋…… 李显这个蠢货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荒谬 不尊主帅,冲撞军帐? 就三百来号人,也敢称“军”? 自己只是在城头上站了站,就成了主帅? 听着有些可笑,但李承志还真不敢笑。 不说李松,看看李柏和李彰的脸色就能知道。 如此冷的天,两个人头上的汗都急出来了,却不敢开口求情,只是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生怕自己的头,微微的往下一点…… 李松竟然来真的? 这可是你亲儿子呀…… 军法威严……号令如山……慈不掌兵……法不殉情…… 只是一瞬间,李承志想起了好多成语和典故…… 不对,如果李松只是为了明军纪,李柏和李彰,以及后面那七八个家将,不至于连情都不敢求…… 平时两兄弟合起来打我一个,也不见你们吭声,为什么突然就这么严重了? 他又瞅了瞅那些家将。 除了李松、李柏、李彰外,其他几个也在往这边看,但看的好像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 身后有什么? 他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到正堂正中,挂着一副蚩尤像…… 他恍然大悟:原来冲撞正堂的冲撞,指的是这个意思? 这应该比李显不尊自己这个主帅还要严重…… 是不是觉得不斩了李显,老天就不会再保佑李家,以后回回都得打败仗? 扯什么鸡儿的蛋? 李承志刚要开口,但稍稍一顿,随即脸色往下一沉。 刚刚好一些的心情,再次阴暗起来。 这是古代,这是古代,这是古代…… 为什么自己总是记不住这一点? 在自己眼中觉得很荒唐,很可笑的事情,在这些人心里,却是比天还大…… 如果不信神灵,怎么会有举国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是僧户,三分之一的土地全是僧田这样的情况发生? 如果不信神灵,李松为什么非要拿自己的儿子开刀? 自己不能一直拿现代人的思维,去理解和解决这个时代的矛盾和问题。 李承志阴沉着脸,沉默了好久…… 杀是肯定不能杀的,只说李松一门六兄弟,为了他李家,死的就剩他和李柏这一点,李显也必须得救。 但也不可能是自己一句轻飘飘的“算了吧”就能揭过去的。 不然李松再狠,也狠不到拿自个儿子立威的地步。 得讲点策略…… 李承志瞅了瞅李松,心里一动:你不是已经认定,你家郎君我被神仙托过梦么,我这样类比神仙的人物,和神仙打个商量应该没问题吧? 再不行,我亲自赔罪总行了吧? 再说了,今日这一战胜的这么轻松,有一半的功劳该是我的吧,我身为主帅,再挟大胜之威,救一个仆臣都要做不到的话,那我算个毛的主帅? 这样一想,救是应该能救下来的,但估计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活该! 也该是让这混账长点教训了! 简直就是一根筋,打都打不服…… 好,你不怕疼,死总该怕吧? 你要连这个都不怕,老子保证叫你一声好汉……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往后一退,坐在了榻上,淡淡的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坐起来的李显,又轻轻的踢了他一脚:“你爹要杀你祭旗,你怎么看?” 众人顿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荒谬感。 这样的事情,你问李显? 难道李显还敢说一声“没问题”? 其实李承志的感觉比他们还荒谬。 自己是主帅,竟然要向下属求情,而被求情的人要杀的,还是他亲儿子? 关键是这个混蛋之所以要被他老子砍头,是因为刚和他这个主帅打了一架…… 也是没谁了,听都没听过…… 李显再蠢,也已经明白过来,自己闯了大祸了…… 他满脸都是血,看不出是什么脸色,但即便没白成纸,也差不多了。 你问我怎么看? 李显哆嗦着嘴唇,看了看李松,又看了看李承志,突然明白了过来,一个头磕了下去:“郎君救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到了死到临头的时候,不也挺聪明的么,竟然知道服软了? 李承志冷笑一声,冷悠悠的吐了一口气:“李显啊,我可以救你这一回,但你想过没有,这次要是换成我父亲呢?” 还用得着磨叽这么半天? 估计你丫的尸体都凉透了…… 李显愣了愣,随即神情一僵,脑门上当即就渗出了细汗…… 他福临心至,竟然听懂了李承志话里的潜意:等下一回,不用换成李始贤,我李承志就敢杀你…… 不再理会冷汗淋漓的李显,李承志转过头来,看着李松说道:“就先饶过这一回,让他戴罪立功。至于这冲撞之罪……” 李承志看了看身后的蚩尤像,沉吟了一下,又叹道:“我陪李显跪一夜吧……” 反正在哪里都是睡,也就是搬床被子过来的事情。 也不知李松是怎么想的,竟然再没坚持一下,只见他眼眶一热,又往下一拜:“仆谢过郎君……” 随着李松这一拜,又听“哗啦”一阵响动,后面竟然跟着跪了一地:“仆等谢过郎君!” 李显又不是你们的儿子,你们跟着跪什么? 狐疑了一下,李承志又猛的反应了过来:这些人谢的是他愿意向神灵跪错赔罪…… 李承志有些不解。 即便真有神灵这东西保佑,打了胜仗,最得利的不也应该是我李家吗? 嗯……还真不是这样的…… 确实是自己的李家,但同样也是这些人的李家…… 他算是有点理解这个时代的宗族观念了,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为了保护李其和李始贤,李松的其他四个兄弟,会心甘情情愿的赴死。 因为只有李其和李始贤活着,才能给他们的家人带来更大的利益…… 这就是家族! 李承志也不知道,对他而言是好还是坏…… “将李显拉出去,杖一百!” 李松站了起来,一指身后的两个家将,语气阴冷的说道:“杖杖都要打实了,敢漏一杖,你们就双倍替他挨了……” “主事放心!”两个家将朗声应道。 敬奉神灵的事情,他们哪里敢做假? 然后李松又回过头来,目光森然的看着李显:“你今日的罪过,郎君替你受了,所以你才能留下一条命来,我不说,你也当明白以后该如何做……” 李显咚咚咚的就朝李承志磕了三个头,颤声说道:“以后李显这条命,就是郎君的……” 李承志没说话,只是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你要真能做到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战果 李承志感觉今天这一出要多儿戏,就有多儿戏,好像所有人联合起来演了一场,除了吓唬了吓唬李显,再毛作用都没起到。 但胡保宗却不这么想。 不管上位者信不信这神,但一定要做到让下面的人坚信不疑…… 即便是从竖立威望,严明军纪等方面考虑,这也绝对不是儿戏。 别说三百兵卒,哪怕只有三十,主将该有的威严也必须要有。 仆臣公然挑畔主帅,还欲行凶? 呵呵呵,李显死十次都不冤。 当然,也不可能真杀了李显,毕竟这李家庄的兵事,暂时还是李松说了算的…… 想到这里,胡保宗又好奇的打量了李承志几眼。 李承志替李显求情他不奇怪,要是连恩威并施的道理都不懂,那做什么郎君,李承志还是续继装傻比较好。 他奇怪的是李承志为什么能做到这么自然,脸上一丝不满和愤然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到底是真的宽宏大亮,还是说城府比他胡保宗还要深? 不过至少能感觉到,李承志已然没了往日的吊儿浪荡和玩世不恭,眼中更是透着满满的聪慧,整个人颇有几分不怒自威,凌不可犯的气势。 好像突然就成熟了…… 胡保宗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对于男人而言,只有战争才是最好的洗礼。 除了这个,他对这些李氏家将的态度也有些好奇,这些人对李承志,好像已不是仆臣对郎君那么简单,更像上面坐的是李始贤一样。 几天前可不是这样的…… 李承志干什么了? 等胡保宗听到他们接下来谈论的事情时,他就明白了。 李松开始汇报战果: “今日一战,我等共杀敌二百三十余,俘一百八十六,缴获……” 胡保宗觉得有些不对,直接打断了李松:“歼灭二百三,俘虏一百八,这都四百一十多了,贼人总共才有多少?” 即便刚刚才被李显闹了一场,李松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但一说到战比,他就忍不住的心神激荡。 太不可思议了…… 他努力的板着脸,朝胡保宗拱了拱手:“秉胡校尉,贼人总计应是四百三十余……另有二十余贼,慌乱之下跳进了泾河。我已派一队步卒沿岸搜寻了,应是走不脱的……” 就剩下了二十多个,竟然也……跳河了? 这么冷的天,跳进河里哪里还能有命在? 更何况李松还专门派人去搜了…… 这样一算,岂不是说李家的三百丁卒,竟然把四百多的乱贼全歼了? 虽然是一群乱民,没几分战力,打败不难,但要说全歼?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但李松没必要说假话,而这种事情也造不了假…… 有些不敢置信啊? 估计李家的伤亡也很大吧? 胡保宗刚想问一句,但看到甲胄鲜亮的李彰时,先是一愣,而后瞳孔猛的一缩。 李彰的甲上,为何没有半丝血迹? 不看李松,李承志都只穿的是扎甲,你李彰穿一身全甲,带百余步卒,难道是上去做样子的? 那这仗是怎么打赢的? 胡保宗隐约猜到了一点,但他实在有些不敢相信:“你们……折损很小??” 一问到这个,李松终于忍不住了,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全赖郎君定计,就只有七名老弱,受了点轻伤……” 确实是轻伤。 一是因为那些和尚平时就没摸过弓,射箭的人又在七八米高的墙下,等重力消耗掉一部分力道,这箭还能剩多少杀伤力? 伤的最重的一个,也只是胳膊上被扎了一箭,连骨头都没有碰到…… 扯淡呢吧? 胡保宗差点喊出来。 老弱连辅兵都算不上,况且受的还是轻伤,这算什么折损? 那等于说,李家以少胜多打败了四百多乱贼,更是全歼了敌人,而且自己连一个伤亡都没有? 你糊弄谁呢你? 这也就是在李家,和他胡保宗没什么关系,要是换在安定郡城,他绝对问都不问,先把报功的的人拉下去打一顿板子再说。 竟糊弄到爷爷的头上来了,想虚报战功,也得先问问你脖子上那颗脑袋硬不硬…… 正因为没关系,所以李松根本没说谎的必要,那等于说,这是真的? 这仗,是怎么打成这样的? 胡保宗脸上的肉禁不住的抽了两下,又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看着李承志:“你干什么了?” 他虽然震惊,但至少把话听全了,李松说的是:“全赖郎君定计……” “也没干什么。”李承志淡淡的回道,“看敌贼藏在马车里,马车上还盖的是草席和草包,我便把普通的弓箭换成了火箭……” 胡保宗顺着李承志的话,很快便脑补出了当时的场景: 敌贼连车都没来的及下,连刀枪弓箭都没来得及取,就先挨了几轮火箭? 再想到马车被点燃,拉车的马,车上的人也被火箭射中后会造成什么后果时,胡保宗猛的吸了一口冷气…… 就算亮在明处的敌贼摆的是铁阵,也被这几十辆惊乱的马车给冲烂了…… 更别说这些贼人只是乱民,就是来一队训练有素的官兵,也是非溃不可。 这仗打到这种程度,李家已然是大胜了…… 怪不得没有折损一个兵卒? 听李松给他讲了前后经过,胡保宗竟然生出了和李松一样的惊叹:“这样的毒计,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千万别小看“临阵应变”这一点,敢这么做的即便不是名将,也得是领军多年,且打过非常多的仗,经验极其丰富的智将。 反正胡保宗自认为,他当时即便能想到火攻,但求稳之下,是绝不敢把敌贼在城下晾半个时辰的…… 但李承志别说领军,连什么是打仗都还是第一次见,竟然就敢临敌改变战术? 李松也真敢听? 关键的是,竟然让他们给干成了? 这一个两个,胆子太大了…… 毒计? 李承志脸色一黑:“这打仗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两军交战,自然是各凭本事,怎么能叫毒?” 胡保宗被说的无言以对。 自己竟然被李承志给教训了? 关键是他说的还非常有道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一本三国打天下 对于这样的战绩,胡保宗说不惊讶是假的。 这简直就成奇迹了…… 再看李承志:第一次出战,战绩便这般傲人,为何还能如此淡然? 这根本不似少年人的心性。 你就算不害怕,总该骄傲一下吧…… 胡保宗哪里能想到,李承志都没来得及得意,就被战争的残酷给吓懵了…… “这也是你从史书上看来的?”胡保宗又狐疑的问道。 他不似李松,被李承志用“神仙托梦”的借口糊弄过,所以比李松还要震惊。 “当然!”李承志由衷的叹了一口气,“确实如你所说,这《三国志》还真是奇书!” 他不敢肯定,像火烧博望坡、火烧新野、火烧藤甲兵、火烧司马懿等等的典故,《三国志》里是不是也有记载。 但至少知道,《火烧赤壁》是肯定有记载的。 不然哪有苏轼的《赤壁怀古》? 那时还没罗贯中呢…… 所以李承志是真的有些佩服:怪不得有传言,自《三国演义》出世之后,许多牛人和枭雄,都拿这本当兵书看…… 包括他自己,眼下还真的靠从《三国演义》里看过的那点军事知识撑场面…… 这还真有点“一本三国打天下”的意味! 李承志稍一提醒,胡保宗就想起来了。 《三国志》和《三国志注》中,确实有火攻的记载,但两本足四十万字,针对火攻的记载,估计还没一百字,所以胡保宗有些想不通,李承志难道把这四十万言全刻在了脑子里,一旦遇到类似的难题或战事,他就能在一瞬间,精准而有效的找到相应的典故和办法? 不然这火攻还好说,但那冰城怎么解释? …… 汇报了歼敌数,李松又汇报了缴获:战马十二匹,驽马十九匹,马车八驾,角弓二十五张,木弓十九张,另有刀枪箭支若干…… 李承志很是惊奇。 那么大的火,竟然还能缴获这么多? 其他的先不论,这马和弓,可是真正的好东西。 公户加隐户有两百余,可战兵卒超三百的李家堡,为何才凑了二十个骑兵? 绝不是因为会骑马的兵卒不够。新丁不论,那一百老卒跟着李始贤打仗的时候,不是亲兵就是斥候,哪个不会骑马打仗? 关键在于马太精贵,不好养是一方面,还要在于驯。 如果不是驯过的马,听到一声锣响,一个蹶子一尥就惊了。还打仗,马上的骑兵不摔死就不错了。 还有这弓,不说材料好不好找,光是做弓的木材需要一到两年才能阴干这一点,就不是想造就能造出来的。 至于剩下的刀枪箭支以及人,李承志就不是很在意了。 一百八十多人,已然不少了,用来造甲肯定没问题。 但要说造完甲之后就全部灭口,李承志总觉得不太合适。 他沉吟道:“这些俘虏全是僧壮?” “只有一半!”李松回道,“另一半是宋家的乡丁……” “一半?”李承志非常惊讶,“这贼酋胆子大呀……这些人才降了几天?他也不怕队伍中降卒过多,引起哗变?” “不是全部的一半,是活下来的一半!” 李松解释道:“为了迷惑我们,宋氏乡丁全被放在了明处,也就是站在马车旁边,执矛负弓的那一百步卒。这些都是受了胁迫才从了贼,根本无一丝战意,所以墙上刚一射箭,他们就贴着墙根躲起来了……” “哈哈,还挺聪明?”李承志笑道,“活下来了多少?” 李松回道:“八十七个!” “才死了十三个?”李承志有些佩服…… 嗯,十三个? 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李承志眼神微动:“你说这些人当时都站在车边?” “对!”李松下意识的回道。 哈哈,全部站在车边? 李承志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自家的箭手竟然个个都是火眼金睛,知道哪些是僧贼,哪些是宋家的人。 更是有如神助一般,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射了一千多支箭,竟然才误伤了十三个宋氏乡丁? 这些宋氏家丁也好了不起,个个都是飞毛腿不说,还个个都是天选之子,一百人冒着箭雨,跑了数丈十数丈才冲到墙下,竟然只有十三个人中箭? 这都还不算完。 这八十七个是头上顶了卫星锅盖了,还是腰里别了对讲机了,一个往墙下躲,剩下的也都知道往墙底下躲? 这是有能人啊…… 这不但是有人识破了李家在将计就计,还猜到李家用的是火箭,更是在贼酋和其心腹的眼皮子底下,把宋家的人全串通了起来…… 厉害了! 可笑李松还骄傲的不要不要的,胡保宗更是被惊傻了一样…… 更可笑的是,一秒之前,自己都还在沾沾自喜…… 李承志怅然一叹:“李松!” “仆在!” “咱们这火攻之计,怕是早就被人识破了!” 李松悚然一惊:“早就识破,怎么可能?” 胡保宗也觉得不可能。 真要被人识破了,还能被你得逞? “不可能?”李承志冷笑道,“好,那你告诉我,马车全都停在直道上,有近有远,这些人就站在旁边,但他们是怎么做到躲过箭雨,安然无恙的跑到城墙下的? 这难道不是墙上的弓手露头之前,这些人就已料到不说,还提前商量好,一起做出了应对? 我再问你,如果不是料到城墙上射的是火箭,明明脚边就是马车,他们不往马车底下躲,为什么要冒着箭雨,整整齐齐的往墙下跑?” 李承志的话只说到一半,所有人的脸就变了,包括李松和胡保宗。 他们之前一直以为,这些宋氏乡丁之所以能活下这么多来,是因为他们全出过兵役,多少知道些兵事,不似那些僧户,什么都不懂…… 但按李承志说的这么一想,破绽竟然这么多? 李承志又禁不住的叹了一口气:“我说怎么这么大的火,竟然还能缴获四十多张弓?既然没被烧掉,为什么就没有敌人捡起来朝墙上射箭?怕是大部分都是从这些人身上缴获的吧?” 李松光知道感叹和佩服李承志了,哪里想过这些? 他惭愧的转过头,看了看李彰和李柏。 两人恍然大悟的点着头:“仆缴了十七副……仆缴了二十一副……”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被迫从贼的和尚 自从得知全歼了四百多贼人,李家竟无一折损时开始,李松就跟喝醉了一样,晕乎乎的。 满脑子都是“天人神授,李家当兴”的念头…… 在这种状态下,你让他冷静、理智? 信不信李松一巴掌糊你脸上? 剩下的这些家将头目,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李松实在按捺不住,极需找人分享自己的激动,便稍稍给这些人透了点口风。 当知道“以冰筑城”、“火箭烧敌”等,都是郎君出的主意时,这些头目,都感觉跟做梦似的。 一个傻子,突然就聪明到了这种程度? 难道郎君说的“神仙托梦”是真的? 惊奇之余,再加又胜的如此轻松,就差集体高潮了,谁还会在意“为何一百宋氏乡丁只死了十三个”这样的细节? 不是没有宋家庄的俘虏喊过冤,说他们原本准备是和李家里外合击,将这僧贼灭了之类的话。 但没人相信,都只当是宋家的人在放马后炮,是狡辩之词。 现在一想起来,就跟有人用鞋底子在抽他们的脸一样,烧的厉害…… 李松猛的一咬牙:“仆现在就去审!” “审倒没必要审,把人找出来就行!” 李承志交待道,“不要虐待,客客气气的带过来……这不但是个人才,还是友军!” 确实是友军。 别说这三十八个弓手全部反抗,哪怕有一半把弓举起来,李家也绝不会只是七个老弱受了点轻伤的结果…… 原本好好的一场缴功庆典,愣是这样黄了! 一群家将一个比一个惭愧:个个都算是打过仗的,但和郎君一比,就跟白痴一样…… 这些人待的无比难受,李承志也看出来了,便找了个台阶,让他们去下去了。 胡保宗直愣愣的看着李承志。 他终于知道,这些李氏家将,为何对李承志的态度突然就不一样了。 如果说“华佗秘术”、“浇冰筑城”、“火箭攻敌”等等,只是因为李承志博闻强记,活学多用,把一本《三国志》读出了花来,那刚刚这一幕,又该怎么解释? 《三国志》总不能连如何通过蛛丝马迹,识别哪个是敌人,哪个是友军也写那么清楚吧? 李松只是刚一提,李承志就能在很平常的细节中发现端倪,这反应能力,这临阵的嗅觉,难道也是从史书上看来的? 别说这几个李氏家将,连他胡保宗都得佩服。 胡保宗也算是看出来了,李承志一直在拿一本《三国志》糊弄他…… 不过他并不生气。 优秀到了如此程度的李承志,为了保命,却只能装傻。一装就是四年,可想而知,他心里藏了多大的恐惧和委屈。 要不是这乱贼打到了城下,眼看性命不保,他怕是还会装下去吧? 仔细一想,这李承志,活的有些可怜啊…… 想着想着,胡保宗竟然唏嘘起来。 李承志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嗯,这眼神有些不对,有些像爹娘老子看到自家孩子受了委屈的那种感觉:可怜,怜悯,可惜…… 可惜个蛋啊,这混蛋脑子里在想什么? …… 足足过去了快一个时辰,李松才把人带来了。 李承志抬眼一看,竟然是一个光头……哦不,一个和尚。 他之前还以为,应该是宋家的什么人物。 原来是印光身边出了叛徒? 这就比较好理解,为何有人能在印光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了…… 看面目,和尚大概有三十出头,身形很是高壮,鹳骨高耸,眼神锐利,身上隐隐透着几丝“锋利”的气势。 看来不是个简单人物,李承志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 和尚表现的非常坦然,没有一点阶下囚的觉悟,进了门只是微一合什,就算是给李承志打过招呼了。 等看到胡保宗时,他才猛的一惊:“校尉怎的在此,泾州城解围了?” “印真……怎么是你?” 胡保宗比他还吃惊,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这像是泾州解围的模样么?” 他披着棉袍,穿着中衣,还裹着一床被子,懒洋洋的靠在床榻上,一看就知道是受伤了。 印真满脸都是失望之色。 “还有脸笑话我!”胡保宗冷笑道,“你这又唱的是什么戏?” “还能唱什么戏?” 印真黯然一叹,“师父去泾州参加厨会前,特意命我守山,但守来守去,不但粮被印妙烧了,连山也被印光夺了……和尚自知罪孽深重,不得不假意从贼,戴罪立功……” 印真说的含糊,但李承志和胡保宗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没料到昭玄寺的僧人也会造反,大意之下,僧仓被人烧了不说,连僧户也被人鼓动造了反,他这个守山的僧官不是失职是什么? 无奈之下,他只能死中救活,先假装跟着印光造反,再暗中伺机而动…… 还别说,这真是个好办法,而且看这样子,快要被这个和尚干成了。 至少他已经在印光的眼皮子底下,串联了一百宋家的乡丁。再给他点时间,绝对能将印光反杀…… 如果这么一分析的话,反倒是李家提前截了印真的胡,把他的好大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给弄没了? 但暂时还是猜测,也不能是印真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李承志又看向李松。 李承志说是不用审,但以他沉稳的性格,若不将来龙去脉查个清楚,是绝不会将印真带到这里来的。 这快一个时辰了,怕是能问到的早都问过了。 果然! 李松微微一躬身:“仆审了十数个相关的,大都是如此说法!” 意思是这和尚没说假话,是个清白的…… 胡保宗心中一松,又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和尚啊和尚,你也有今天?” 李承志眼神微动:看来胡保宗和这和尚不但认识,还很熟? 他这一笑,等于是给和尚定了性:他没嫌疑…… 笑了好一阵,胡保宗才停了下来,指着和尚说道:“我还在想,泾州何时出了一个多智近妖的人物,竟能识破李家这将计就计,原来是你?怪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专业人士 说着,他又回过头来,给李承志解释道:“和尚法号印真,乃是昭玄寺的都官从事。 那烧粮叛逃的功曹印妙是他师兄,今日领军攻你李家的主薄印光是他师弟,三人即是大维那的弟子,也是佐官…… 你别看这和尚长的眉慈目善,绝对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端的是杀伐果断,比我这个统兵校尉强多了……” 李承志心里一动。 都官从事? 我就说嘛,在这个识字率数万比一的时代,哪来的那么多高人? 原来是运气不好,碰到了推理追踪的专业人士? 所谓的都官从事,便是昭玄寺专门负责抓匪缉盗,查案保民,维护治安的武僧官。 如果非要和现代对比,等同于市公安局局长。 一个类似警察、更或者说是高级警察的人物,通过一些珠丝马迹,从而猜到李家的计谋,就能说的过去了…… 想必胡保宗也是猜到了这一点,才会说“怪不得”!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猛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自己运气逆天,随随便便就能撞到多智如诸葛一样的人物? 那以后怎么混? 还好是自己吓自己…… 不过这个和尚也很厉害了,连胡保宗都承认不如他,说他可止小儿夜啼,可想手段之狠辣。 想想也对,这大魏朝的和尚,真心没几个好人,不然何至于逼的魏武帝灭佛? 以佛为名,剥肤锤髓,对僧户极尽压榨之能,僧民卖儿卖女,甚至是易子而食的也不少见。 和这些和尚比起来,门阀豪强仁慈的像菩萨…… 更何况,这和尚还是维那手下三大佐官之一的都官从事,干的最多的应该就是追缉逃户,杀人立威的勾当,但凡心里有些善念,都坐不住这官。 怪不得自己觉的他身上透着一股锐利的气势,没准这和尚杀过的人,比自己见过的都多……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生出了一丝警惕。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这是李家郎君!” 李承志正在惊疑,又听胡保宗给他介绍着。 “大师有礼!”李承志做了个揖。 “有礼,有礼!” 印真嘴里应者,目光扫过李承志身上札甲,以及他屁股下的主位,眼神微亮: “和尚原本还想着想个什么办法,能与贵堡里应外合,将这印光灭了,没想到走到堡下才知道,贵堡竟然早有准备? 今日这一战,想必就是郎君的手笔吧?端的是深谋远虑,和尚佩服……” “过奖了!”李承志浅浅一笑,“大师才是真的智计过人!” 他还真不是假谦虚。 要不是李松考虑的深远,早早的派出了斥候,那能轮到自己“灵机一动”? 李松才应该是功劳最大的那一个。 所以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不一定只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说不定是好多个默默输出的男人…… “先别急着吹捧!” 胡保宗不满的敲了敲桌子,看着印真说道:“我早知和尚你是缉匪抓盗的一把好手,没想到精明到了这个地步? 快与我说说,你是如何识破李家的计谋的?” “好手不敢当,只是熟能生巧罢了!” 印真微微一笑:“说来惭愧,还是印光提到,他闻到有怪味,宋昌说那是贵庄屠户在烫烧猪毛的时候,和尚才发觉不对的……” “这有什么不对?”胡保宗问道。 怕贼人闻到猪油味起疑,李松确实杀了几头猪,当时也确实有屠户在烫烧猪毛。 “但和尚还闻到了一丝豆油味!” 嗯,难道不能是拿来炒菜么…… 刚想到一半,李承志便明白了。 炒个毛线的菜,这个时代就根本没这种做菜的方法…… 而这个年代的豆油也只有一种作用:点油灯! 这已经和“放火”这两个字无限接近了,若是之前就抱着怀疑的心态,闻到豆油的味道,再以此猜到李家准备放火的可能不是没有。 但李承志总觉得印真和尚看出的不止这么一点。 “还有呢?”他轻声问道。 和尚低头想了想:“庄墙外的痕迹很乱,看不出头绪,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有些地方的车辄竟然没凝实,就像是刚刚辗压过的样子…… 和尚好奇之下,又顺着车辗的方向,到河边看了看,看到了冰滩上那几条准备走马车的路,上面铺了草,还洒了草糠,又洒了少许水,和冰冻在了一起……” “这有何奇怪的?”胡保宗忍不住问道。 冰上那么滑,想让马车走,自然要在上面要铺一层草和草糠,又怕被风吹走,只能再用点水洒在上面,和冰冻在一起,以此来增加磨擦力。 当时李承志想出这个修路的方法时,他还很是惊叹了一番。 李松也是满脸疑惑,想不通从这条路上又能看出什么? 估计全泾州的县城、郡城,以及门阀世家的坞堡,都在用郎君的这个方法筑冰城,李家也只是方法多一些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胡保宗和李松没想到有什么不对,但李承志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他微一沉吟:“大师应是看到了好些有坑的地方,草糠还是湿的吧?” “郎君高见!”印真赞了一声,又说道,“还是和尚不小心踩进了泥坑里才想到的。 既然稍深一些的坑里还未冻实,墙边的车辄印也未凝实,那就说明正午,至少是上午时分,这里还有人在修路,也有人在拉冰,更有人在城头上筑墙…… 但到我们来的时候,庄门竟然封死了?” 胡保宗和李松恍然大悟。 如果不是有了戒备,这上午都在修冰墙,在往庄子里运冰,庄门也肯定是大开的,为何到了黄昏就封死了? 这要是没蹊跷就见了鬼了。 但不封不行,一看庄门还在,贼人又怎么会从坞堡进庄? 不把贼人引到正对坞堡的那条直道上来,就无法形成伏击圈…… 两人面面相觑:谁能想到,竟然有这么多的破绽? 幸亏这印真和尚不是真心从贼,要不然哪有今日的大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和尚有鬼 印真又继续说道:“和尚此时心里已有了五六分测猜,折返回来后,又让宋里长引着角楼上的兵卒说话,和尚趁其不备,又贴耳在墙上听了听……” 说到这里,和尚就住了嘴,剩下的三个人就知道,没必要再往下问了。 脚步再轻,动静再小,也有数百人在庄子里烧油,缠箭,更由近百弓手在往城墙上运箭。 别的不论,只要稍稍听到一些甲叶碰撞的声音,就什么都猜到了。 李家要是没有防备,让丁卒穿甲做什么? 没看站在城头上和宋昌扯闲淡的李松,都穿的只是棉袍? 到这一步,印真已经很确定,李家不但有了防备,并打算将计就计,将印光灭在庄外…… 再结合“庄子里有好多人在烧炼猪油、豆油”,“墙上有许多穿甲的兵卒转动东西”这两点,大致就能猜到李家准备用的是火攻。 火攻的手段无非就是那么几点,既然庄外没有引火之物,那九成九就会用火箭…… 这印真说的轻描淡写,胡保宗和李松也听的唏嘘不止,但李承志对这和尚有几分佩服之外,倒还算镇定。 听起来好简单,但别忘了,印真可是真正的专业人士,一万人里都不一定能挑出这么一个。 换成常人,哪有这么细心? 比如印光,比如宋昌…… 这一次本就是仓促行事,早间印光率人出庄,探子便快马来报了,近六十里路,又是冰天雪地,探马能赶在午时后送来消息,就已是拼了命的在赶路了。 从接到探报到黄昏,也就四个小时,在这四个小时的时间里,李松要把庄外的人、马车全撤回来,还要把大部分的痕迹遮盖掉,做出今天没人出庄的假相,还要把冰墙上的支架拆掉,将东南西北四座庄门封死,还要整训新丁,准备武器,以及组织乡民烧水备战…… 虽不乱却忙,时间不是一般的紧张,李承志觉得再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做的再好了…… 所以李承志也觉得没多失望。 胜不骄,败不馁就是了! 不管说是机缘巧合,还是运气,最终还是他赢了,这就够了…… 正在自我安慰,又听胡保宗叹道:“和尚还真是细心啊……你若早有这般谨慎,哪能让印妙和印光得了手?” “确实是和尚大意了!” 印真的脸色有些阴沉,“印妙官职比我高,还持有师父谕令,被他烧了粮,我尚能辩的过去。但这印光起兵,确实是我失职…… 当时僧仓被烧的消息已经掩盖不住了,山上人心浮动,和尚便想着到哪里借点粮,将这数千僧民先稳住。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最近的宋家,哪知和尚前脚走,印光与和尚的几个不肖之徒就起事了。 起事也就罢了,还利用有军情要报给和尚的理由,诈开了宋家庄,将宋氏主家屠了个干净…… 这一切皆由印光引起,若不将他灭了,岂不是全成和尚的罪过了?思来想去,和尚便假意从了印光,伺机拔乱反正…… 那些孽障素来知道我的性子,看我如此轻易的从了印光,心中便起了疑,不但有意疏远,还更是像防贼一般的防着我。 印光也怕我取而代之,更严禁我与部属、僧户过多来往。 但好在和尚在寺中还是有些威信的,印光不敢杀我,又不能不用我,因此等攻下宋家之后,才让和尚统属了宋氏的一百丁卒……” 胡保宗听的唏嘘不止,李承志却是心思微动。 你都说山下已人心浮动了,身为当时昭玄寺的最高僧官,竟然还敢往外跑? 你这官是走后门买来的吧,亏胡保宗把你夸的天上少见,世上没有一样。 真要是这样粗疏的性子,你又是怎么在庄外那么凌乱复杂的环境中,发现那么多的线索的? 再说,那是数千僧民,又不是几个几十个,岂能是一时两刻就能鼓动起的?也根本做不到多隐秘,你那数百手下,难道一个不落的全被印光收卖了,竟然没一个给你报信的? 印光只是一介主薄而已,放到现代,就跟领导的秘书差不多,手下顶多有几个只会耍笔杆子,能有多大的号召力? 再看他跑来李家堡诈门的这番举动,也没见智谋高到哪里去,领兵的水平更是一塌糊涂。 和印真比,不论是经验还是能力,或者是心性以及手段,好像差了好几个等级。 但就是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人物,竟然压服了上千僧壮,逼着印真这个比他官比他大,手下比他多,威信更是不知比他高到哪里去的人物不得不诈降…… 印光要真这么厉害,又如印真所说,他那些部属已全都被印光收卖,都在防备他,他又是怎么在印光和亲信的眼皮子底下,把宋家的人全给反正了,还一丝风声都露不出去? 勾结也就罢了,还能如臂指使一般,指哪打哪? 这前后反也差太大了,感觉哪哪都不对…… 不会是这和尚有鬼吧? 李承志不由自主的怀疑起来! 看他不作声,印真又问道:“敢问郎君,这印光是生是死?毕竟是师兄弟一场,要是还活着,和尚想再见他一面……” 哦,对,印光呢? 李承志下意识的看向李松。 李松眼神微微一凝。 印光早被李彰生擒了。 但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呀,要不然如此重要的军情,我怎么可能不秉报? 郎君怕是还没想到这印光的重要性吧? 李松几乎没犹豫,只是将头往下一低:“活口与尸体中,都无这印光。据他亲信讲,战事未起之事,他就远远的躲到了河边,后面就不知道了,兴许是掉到了河里也说不定……不过仆已命人沿岸搜寻,当能找的出来……” 印真的脸色突然一变。 没死? 连尸首都没找到? 好像除了掉到河里,再没地方可去。他当时也确实看到印光骑着马站在河边,后面一乱,就再没顾上…… 但万一印光命大,活着逃回去怎么办? 自己辛辛苦苦谋划一场,岂不是全便宜了印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有恃无恐 印真当既就坐不住了:“若让印光走脱,和尚这一番谋划付诸东流倒是其次,郎君这一战未尽全功才是遗憾…… 也不瞒郎君,和尚就指着这点功劳救命呢,还请郎君助我一臂之力……” “怎么助?”李承志下意识的问道。 “请郎君派一队精骑,护我回山……和尚在昭玄寺还是有些威望的,只要能先印光一步回去,谎称印光已死,阂山上下,当能随和尚反正……到时你我再两面夹击,攻下宋家庄并非难事……” 李承志觉的有些不对:“大师为何不先接收宋家,至少宋家有粮?” 印地眼皮一垂:“正因为有粮,所以印光不是一般的重视,不但留下了六百余僧壮,还俱是由其亲信统领,和尚委实没信心诈开这庄门……” 听到这句,李松瞳孔猛的一缩。 到底是印真在撒谎,还是印光在撒谎? 印光告诉他,宋家的丁壮早已被他逼着交了投名壮,反志比昭玄寺的这些僧民还坚定,所以他在宋家庄只留了二百僧丁,并宋家的丁壮和乡民,在往崆峒山上运粮…… 此时的宋家,应该极为空虚才对? 但印真却说,宋家足有上千兵丁? 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到这个地步,身陷囹圄,一心求活的印光说假话的可能性要更小一些才对…… 那印真呢,为什么要说谎? 李松心中猛的一亮:印真这是怕李家抢了他的功劳,所以才故意夸大了宋家庄的兵力? 一听有上千兵卒,李家肯定不敢动歪心思,不但不敢打,还得防备印光的亲信等不到印光的消息后,再次派兵来攻。 这样一来,李家只能固守,这崆峒山自然只能让给印真。 印真占了崆峒山,难道还能放弃如探囊取物一般就能拿到手的宋家庄? 其余不论,那里可是有上万石粮的…… 这打来打去,竟然全部便宜了这贼和尚? 李松看着印真的背影暗暗冷笑。 打的好算盘啊? 也是阴差阳错,本是在防备胡保宗,所以一直没提印光还活着,没想到把你这奸贼给诈了出来? 就是不知道郎君会如何应对…… 李承志正在狐疑。 要是没发现这和尚人设有些崩之前,他肯定就答应了。 说不定还要和印真商量一下,到时让李家举族搬到崆峒山上,也省的发愁天热冰化了,这庄墙应该怎么守。 他总觉的印真有鬼,可一时半会又捋不出头绪,连这和尚想干什么都猜不出来,所以有些犹豫。 万一这一放,成了放虎归山怎么办? 要是有机会,能和李松商量一下就好了…… 想到这里,李承志下意识的看了李松一眼,而后一怔。 李松的眼珠子就跟摆钟一样,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 难道还能是羊羔风犯了? 这分明就是什么都别答应的意思…… 李承志心中狂震。 李松也看出这和尚有鬼? 那就是真有鬼了…… 也没什么不敢答应的,谁规定的,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 先把和尚稳住再说…… 不等印真和胡保宗看出异样,李承志便哈哈一笑:“一队精骑而已,当然没问题……李松,现在就去准备……” 李松心里一急,拒绝的话都还没想好怎么说,李承志又像是刚想到什么一样,对他说道: “噢,你先等等……出去后一并通知厨厮,速速烧一锅姜汤,让丁卒喝了再启程……另外再备些热汤和肉食,快快送到校尉房里来……” 说着他又转过头,对印真说道:“这人披甲,马上鞍也得一阵,左右也是要等,大师不若抓紧时间吃两口热饭,也好御寒……” 不说还好,李承志一说,印真就觉的肚子里空的厉害,仔细一想,自黄昏时嚼了两嘴干粮,吃了几把雪之后,再滴水未进过。 “那就叨扰郎君了!”印真做了个揖。 “大师太客气了,一顿饭食而已……”李承志哈哈一笑,“大师先随校尉去厢房,等我换身衣裳,再来给大师敬酒……” 看李承志身上还穿着札甲,印真一点都没起疑。 这反应不慢呀…… 李松暗赞了一声,跟着李承志出了正堂。 两人刚走,胡保宗的眼睛的眯了起来,冷冷的盯着印光:“你搞什么把戏?” “你觉的呢?” 印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和尚既不想如印妙一样一逃了之,也不想被乱贼当邪魔烧死,更不想随印光造反,最终还是落个人头落地的下场,当然就只能死中求活了……” “死中求活,死中求活?”胡保宗的脸色一白,“诈攻宋家庄,是你出的主意?” “还用的着我出主意?”印真冷笑道,“山上的粮食已撑不过三天,印光再蠢,也知道必须先找粮,自然而然就打上了这宋家和李家的主意……” “你也真敢算计?”胡保宗不敢置信的摇着头,“你就不怕搞砸了?” “搞砸?”印真失笑着摇了摇头,“真要到那一步,要么就是我已经死了,要么就是快要死了……和尚都要死了,还管他搞砸不搞砸……” “疯了,你真是疯了……” 胡保宗失神般的呢喃了几句,又猛的一个激灵:“我不管你怎么算计的,但这李家绝对不能动!” “嗯,知道了。胡信说了,你这条命就是那个傻子救的……啧啧,华佗秘术,浇冰筑城……真是难以想像,这李家郎君不但不是个傻子,竟然聪明绝顶?” “既然知道,你还敢在他面前玩心眼,就不怕他识破?”胡保宗低声骂道。 “倒是见他皱了两回眉头,不知是听的心神激荡,还是说听出了不对……但即便直觉有异,他一个足不出户,只知道学赵括的少年郎,又能有多少见识,哪能识破和尚的用心?” “他没经验,那李松呢?” “看来你是没看到我说话时,那李松心不在焉,喜不自胜的模样,分明是在为今日这一战而沾沾自喜,就根本没顾上听和尚说的是什么…… 更何况,和尚做什么了,需要识破?就算猜到了又能怎样,没有证据,李家还敢杀官不成?我可不是印光,一点依仗都没有……” 胡保宗猛的一噎,气的无话可说。 你他娘的正因为什么都没做,这昭玄寺才乱起来的…… 看他气的浑身发抖,印真冷笑道,“何必把自己气成这样?李家只是救了你一命而已,就让你感激到了这种程度,那胡家呢,史君呢,你又该放到什么位置?” “这和胡家和史君有什么关系?” 胡保宗一声低吼,又突然呆住,傻傻的看着印真:“史君?” 印真呲牙一笑:“对,史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用心恶毒 “李松……” “郎君……” 进了偏厢,两人齐齐的低呼了一声。 李承志脸一黑:“你先讲!” 李松微微一躬身:“还是郎君先请!”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我觉得印真有鬼,说的这些话,前后矛盾的地方太多…… 他仅凭这一道车辙印,就能推断出我李家不但在将计就计,还用的是火箭?你想过没有,这中间需要观察、辩别、论证多少细节?可想而知他心思慎密到了什么程度…… 连胡保宗都承认不如他,但为什么轮到印光造反的时候,他就跟个白痴一样,敢扔下人心浮动的昭玄寺,跑去宋家借粮? 我都怀疑,他这是不是故意的?但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李松都听呆了,直愣愣的看着李承志。 只是印真和胡保宗的几句对话而已,郎君你竟然就听出了这么多有问题的地方? 而且还好有道理? 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听出来……不,不是没听出来,而是根本就没顾上听。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 印光说,能不能给他一条活路,暂时不要杀他。并称他绝对有把握,说服宋家和昭玄寺的僧丁僧民投降…… 这可是平叛之功…… 至少也能给郎君举个武官做了。 当时的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哪顾得上印真的话里有问题? 但要真如郎君猜测的这样,印真是有意放纵的,这事情就没印光说的那么简单了。 这蠢货身边,怕是早被印真安排了不少内应…… 还真是个厉害人物,若不是郎君机警,李家绝对会跟着上一次恶当…… 李松佩服的说道:“怎么可能没好处?他要戴罪立功……” “我知道啊,这和尚自己也说了,他要死中求活,戴罪立功。但要说印光造反是他故意纵任的,他这罪不是更重了么,还立什么功?” “又不是他怂恿的,印真完全可以说是他一时失察。这样一来,他至多也就是失职之罪。只要等这印光声势大到一定程度,他再跳出来拢乱反正,这岂不是大功一件?” 李承志眼皮一跳:“养寇自重,欲擒故纵?” “对!印妙烧粮,也应是他纵任的,目的便在于逼着让印光起事……也更说不定,诈攻宋家和我李家的主意,便是他出的…… 不,这样的人,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应该是他用了什么手段,引诱印光自己想出来的……毕竟崆峒山上确实没粮了,宋家和我李家,又离崆峒山这么近……”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冷了下来:“这么说,他才是罪魁祸首?” 闹了半天,印光只是个傀儡,印真才是想攻破宋家堡,想抢走粮食,想灭李家满门的幕后黑手? “应该是了,不然他怎么敢说要戴罪立功……” 说到一半,李松突然一顿,脸色黑的跟锅底一般:“我说他为何左一个假意从贼,右一个戴罪立功?原来竟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李承志气的大骂:“要说就说,少吊胃口!” 李松吞了一口口水,涩声说道:“若是仆没有料错,印真应是想解泾州之围,以此来顶罪……” 看李承志好像不明白,他又解释道:“按照朝廷惯例,地方若生民乱,达上万众者,州官免职,郡官坐监,县令斩首…… 因此,维那能不能活下来不好说,他们这三个佐官,一定会被朝廷拉出来平息民怨……所以印妙才要逃,印光才会反! 仆之前就觉得有些奇怪,印真口口声声说要戴罪立功,但即便平定了昭玄寺,至多也就是能将他的失职之罪顶平,那这压榨过甚,致使上万僧户造反这个罪名又该怎么顶? 现在一想,就全通了:只要将这叛乱压下去,他这就是平叛的大功,再大的罪也够顶了……” 李承志忍不住讥讽道:“简直痴心妄想,他即便平定了宋家和昭玄寺,手里才几个人? 围困泾州的可是上万僧户……是户,一户五六口的户,那乱民至少在五万以上,他怎么平?” 李松瞳孔一缩,双眼中冒出两点寒光:“若换成仆,就一个字:抢!抢粮、抢人、抢车、抢马、抢兵器……” 李承志冷笑道:“那跟造反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印真直接换了印光自己干,至少他比印光专业多了……” 话都没说完,李承志就说不下去了。 他双眼猛的往外一突,呆呆的看着李松。 李松叹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点点头,意思好像在说:恭喜郎君,你猜对了! 李承志心脏一缩,只觉浑身一凉,像是光着身子站在了雪地里。 这印真,真特么的狠毒啊? 他这根本不是养寇自重,而是在养蛊! 将印光立在明处,让他造反。印真则以诈降的名义躲在暗处,通过亲信手下,或是其他的手段,引诱印光不停的抢,不停的抢,就像抢这宋家庄这样…… 等实力够了,觉得能与覆钟寺的乱贼掰手腕了,再杀了印光,以“忍辱负重,拔乱反正”的名义起兵,平叛立功。 更说不上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他也可以直接投敌,混到贼酋的身边,最好能取的贼酋的信任,给朝廷当内奸,只要平叛功成,他不但能保下一条命,说不定连官职也能保住。 也更说不定,维那被降罪之后,就会轮到他来坐。 在前提是,他必须得有足够的实力,贼酋才会重视他,所以投敌之前,还是的不停的抢,多抢几家像宋家、李家这样的门阀,以此来壮大实力…… 为了他一个的性命,竟然要拉成千上万人给他做垫脚石? 心思之狠毒闻所未闻…… 李承志恨的牙关都要咬碎了。 要不是李松熟知兵事,早早派出了斥候,李家一旦被攻破,自己肯定也会像宋氏主家一样,被印光用来给李氏丁卒当投名状。 剩下这一千多族人,也只有一个下场:当炮灰…… 亏自己当时还想着这和尚要是没问题,能帮的话最好帮一帮,毕竟看的出来,印真和胡保宗的关系不一般。 那自己都能看出来这和尚说话前后矛盾,胡保宗怎么说也要比自己有经验吧,难道就没觉察到?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李承志禁不住的咬紧了牙关。 可以啊,这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一言决他人生死 李承志瞳孔猛的一缩:“李松,胡保宗和这印真是什么关系?” 李松看了看他,又暗叹了一口气。 他刚刚还想着,要不要提醒郎君,郎君知道了后,又该如何与胡保宗相处。 但看来,他自己已经想到了…… “听说是胡刺史的义子!” “义子?” 李承志眉头一皱:“堂堂刺史,收一个和尚做义子?” “郎君,这可不是普通的和尚,而是官,论起品级来,他和胡保宗相当。再说了,钱财送多了,别说有名无实的义子,就是嫁个庶女也使得……正因为和刺史,以及胡家的部分人勾结,这昭玄寺才敢将僧户压榨到造反的地步……” 昭玄寺和胡家勾结? 李承志本能的想到了泾州刺史胡延昌,还有远在洛京的那位胡贵妃…… “那胡保宗呢?” “郎君真是说笑了,他既然姓胡,即便没直接参与,也绝对脱不开关系……” 李承志恨恨的咬了咬牙:这该死的宗族观念…… “胡家只是为了钱财?” “还有僧田,这才是大头!” 李松回道,“胡家占有隐田数万亩,全是由僧户敬献给昭玄寺,昭玄寺又贿赂给胡家的。并且一直由昭玄寺派僧户在耕种,所以胡家不用纳粮税,更不用出徭役……这在泾州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数万亩? 李承志忍不住的冷笑起来。 原来是一丘之貉? 于公于私,这造反都和胡家脱不开关系,怪不得胡保宗之前那么拼命,现在为什么又和印真一起哄骗自己。 李承志双眼微眯,眼中透出了一丝杀意:“意思就是,即便我们猜的是对的,也不能把这印真怎么样了?” 从六品的官,已经和他大伯相当了,还和泾州第一门关系深厚,更有可能是刺史的干儿子,这样的人物,又岂是李家说动就能动的? 但要说就此咽下这口气? 李承志眼神一冷,不由自主的“呵呵”了一声。 做什么美梦呢? 自己之前就在疑惑,这印真既然心思如此慎密,为什么就不能把说辞再编的合理一些? 当时只以为印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时间不够,没来得及。 现在想来,原来印真是有恃无恐。 胡家不但是泾州第一门阀,就连刺史都姓胡。 更不用说,还有一个出自胡家的皇贵妃…… 也说不定,印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傻了,所以觉的这套说辞完全够用了。 这特么是把自己当傻子糊弄呢? 伤害多大暂且不说,但侮辱性极大,基于这一点,这仇也非报不可…… 李承志在发狠,李松却在犹豫,许久才见他猛的一咬牙:“不是不能杀,是不能明着杀……郎君放心,仆会安排好的……” 李承志心中一震,盯着李松。 我什么说过杀了,你这胆子比我还大呀…… 还“仆会安排好”? 意思是,路上就要动手? 这四九寒天,冰天雪地的,还是夜路急行,出点什么意外都不稀奇。 但我没说现在就杀啊? 万一猜错了呢,即便找不到证据,至少也应该试探一下吧? 好像猜出了李承志的心思,李松不闪不避的看着他,脸色阴沉如水: “郎君,仆还没来及告诉你,宋家根本没有上千兵丁。印真怕我们用李宋两家是姻亲的名义占了宋家,所以才哄骗于你,目的就在于宋家的上万石粮和四百兵丁……因此断定,印真从头到尾对我李家就没抱善心,基于这一点,也不能轻易放过他…… 另外,天总有回暖的一天,这冰墙迟早都会化,因此,只要有能搬上崆峒山的机会,就绝不能放过。 但以印真的本性和身份,是断然不会让我们上山的,所以,即便从李家这上千族人的生死考虑,只要有机会,这印真也断然不能留……还望郎君不要犯妇人之仁……” 放屁,这和妇人之仁有什么关系? 李承志怒道:“难道你还想胁迫印真去诈宋家,去诈昭玄寺?也不想想他是干什么的,说不定你一句话没说对,他就能猜出你的意图……” 李松干咳了一声:“郎君,仆的意思是,杀了印真,用印光去诈门……” “印光,什么印光?” “印光被李彰生擒了……” 印光还活着? 你这混账怎么不早说…… 李承志的怒气刚提起来,又瞬间压了下去。 还真不能说…… 被胡保宗和印真知道了,说不定又会编出什么样的理由来糊弄自己。 他发现,在印真这样的老阴比面前,自己就跟雏儿似的…… 但雏儿又怎么了,雏儿有老天眷顾,运气好啊! 印光竟然活着? 谋划好了,照样让老阴比在阴沟里翻船…… 李承志转怒为喜:“审过没有?” “审过!” “他怎么说?” “说是要戴罪立功,并称他绝对能说服叛贼,助我们平定宋家和昭玄寺……”” 呵呵……这么怕死,造哪门子的反? 但印光要不怕死,李家想攻下崆峒山,怕是要费不少心思。 “那有关印真呢,印光又是怎么说的?” “大致于印真自己说的一样……”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 想想也能知道,印真敢这样说,就肯定不怕自己查。 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印光不但活着,还被李家生擒了…… 李松说的很对,只要有印光在手,不论从哪方面考虑,印真都要杀。 那杀是不杀? 这已和印真是不是对李家不怀好意的关系不大了,而是李承志想不想要崆峒山这条后路的问题。 如果不想杀人,那就洗干净脖子,乖乖的等着别人来杀…… 根本没必要犹豫。 他就是觉得,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能一言而决一个人,或是一群人的生死了…… 他双眼微眯:“为什么不早说?” “仆没机会说!”李松低头回道,“胡校尉一直都在……” “这和胡保宗有什么关系?”李承志不解道。 那时候李松可不知道印真的心思,也更不知道胡保宗是白眼狼。 李松声音微沉:“郎君,这可是平定昭玄寺之乱的大功……你想过没有,真要任由昭玄寺乱起来,会是何等阵势? 这等于是官府带头造反,完全可以鼓动起整个泾州的僧户,到时候,这民乱就不是几万,而是数十万,乃至上百万…… 不是仆故意夸大,这比平定泾州城外上万僧户的功劳还大…… 仆当时想,万一胡校尉不许我李家单独出兵,非要我们带上胡家,或是带上安定城的郡兵怎么办?一有官方介入,这功劳十成中能有一成落到我李家头上,都算不错了……” 李松是怕胡保宗抢功? 还真说不准…… 但在他看来,这立不立功都只是其次,只要搬上崆峒山,便是进可攻,退可守,真要守不住,还可以撤往凉州……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的小命,这一千余族人的性命,算是都保下来了。 李承志沉吟了半天,才咬了咬牙:“你看着安排吧……但一定要小心,这印真不是普通人物……” 说了一句,他又顿了一下,叹道,“动手之前,最好能问一问……” “仆知道了!” 李松嘴里应着,心里却在嘀咕:反正都得杀,有什么必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送行 “吱呀……”随着一声怪响,地牢的门被打开。 这是坞堡的地下……就是当初李承志谋划逃走时,从里面看只有三层,但从坞堡外面看,却足有五层中的那两层。 很简单,五层的坞堡修好后,用土从外面埋掉两层,就是地牢…… 里面昏暗无光,又冷又潮,还散发着一股霉味。 下了阶梯,走到最底下的一层,李松亲手打开了一扇木门。 关囚犯的地方,用料自然厚重,即便力大如李松,也要用上七八分力气,才能将门推开。 听到动静,印光一骨碌的爬了过来,急声问道,“可是李主事?” 一个高壮的人影提着一盏灯笼进了牢房,不是李松还有谁? 看着脑袋上反射着亮光的印光,就像是在看一堆黄金,李松的眼睛亮的吓人。 因为这印光,不但功劳马上有了,就连退路也有了,李家真是好运气啊…… 收了收神,李松扯了扯嘴角,硬是挤出一丝自认为和蔼的笑容,温声说道:“印光,想死还是想活?” 他打滚一般的爬过来,不就是在等这句话么? 印光兴奋的直发抖:“想活……自然是想活……” “那就跟我走!” …… 房间里很热,李承志脱了皮裘,只穿了一件薄衫。 印真也早就换上了仆妇送来的帛袍,不知找的是谁的,还挺合身。 就是那颗卤蛋似的光头有些刺眼。 他进去的时候,印真正在大口大口的吃东西。 一块足有小孩脑袋大的肥猪肉,被印真划拉成小块,又用刀飞速的往嘴里塞着。 肉没煮透,中间的部分还有血丝,但印真却吃的很是香甜。 随着咀嚼,血水顺着印真的嘴角淌了下来,李承志有一种错觉:好像这印真吃的是人肉一样? 胡保宗的案几上没有肉,只有一碗酒,但他却没动,只是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吵架了? 不是好的都要穿一条裤子的么? 李承志暗哼一声,跪到了另外一张案几后。 “总感觉身上有一股血腥味,洗的时间便长了一些,真是怠慢大师了……” “无妨……”印真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用力的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又问道,“是和尚麻烦郎君了才对,不知贵府准备妥当了没有?” “二十骑早已备好,就等大师了!” “好,那和尚就不说客气话了!” 印真将最后一块肉塞进了嘴里,又端起酒爵,遥遥向李承志一举,“郎君之恩德,和尚铭记在心,它日必有所报?” 必有所报? 怕不是还惦记着我李家的数千石粮,三百多兵吧? 李承志不动声色的端起了酒爵:“那就祝大师马到功成!” “哈哈……借郎君吉言!”印真大笑一声,一饮而尽。 印真起身,李承志将他送出了前院。 就当是为他送行了…… 看着胡保宗的两个家将也跟着印真离去,李承志不由的冷笑了起来。 看来这关系真是深厚呀…… 不过不用担心。 李松要是连这么点意外都应付不了,谈什么带过兵? 他准备去正堂,胡保宗的另一个家将又迎了上来:“郎君,我家校尉有请!” 李承志一阵厌烦。 往日的时候,他大都会陪胡保宗聊天、吹牛,不到子夜,是绝对不会去睡的…… 但心里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就跟打了激素一样,瞬间长的遮天蔽日。 他实在不想面对胡保宗,更没心情陪他演戏。 但该应付的还得应付,至少也要等印真出了庄,上了路再说…… “嗯,知道了!”他冷着脸点了点头,又回了前院。 胡保宗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硬是挤着一丝笑,给李承志倒了一杯酒,推到了他面前:“想到你会去忙,所以特命人将你截了回来!” “没什么可忙的!” 李承志接过酒杯,浅啜了一口,“有李松在,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根本不需要我过问。我之所以没过来,是要去正堂跪罪……” “真要跪?”胡保宗惊奇道。 他只以为,那是李承志故意给李松找的台阶。 听起来我很想跪似的? 这李松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竟跟他说:郎君不跪,就是欺骗、亵渎神灵,神灵以后再不护佑李家怎么办? 护佑个毛线! 你与其求神,还不如求你家郎君来的妥当。 但反过来一想,李松要不迷信,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数天之内,从“来啊,将郎君给我绑了”,进化到“仆唯郎君之命是从”…… 包括李松这小小的李家仆臣,一言不合就敢杀朝廷命官,明里暗里和刺史、和泾州第一门阀做对的胆气,也是从这里来的。 即便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提升李松,以及整个李家的斗志,他今晚也跪定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的话,哪好意思反悔?”李承志懒的解释,随口敷衍道。 “无信而不立?也对!” 胡保宗点点头,端起了酒杯,“请你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敬你杯酒。今日李家大胜,都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恭喜我? 何必假惺惺? 正因为李家大胜,才坏了印真的好事,也说不定是坏了你胡家的好事,所以你才不高兴的吗? 唉,这人心呐…… 李承志心中暗叹,举起了酒爵,哈哈一笑:“确实是大胜,当值得喝一杯……” 看李承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胡保宗下意识的一怔。 今日怎么不劝了? 往是便日那药酒,也是说只让喝三碗,就只给喝三碗,多一滴都没有。 感觉李承志突然就对他冷淡了下来…… 胡保宗双眼猛的一突,而后脸上就像是涂了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起来。 紧跟着手上一抖,像是连酒爵都端不稳了一样,洒出了几滴酒…… “怎么不喝?” 看他端着酒发呆,李承志下意识的问道。 胡保宗控制着心里的悸动,放下了酒爵,声音干涩而又嘶哑:“承志!” “嗯?” “你怕是在心里骂我吧?” 李承志眼皮一跳:“真是奇怪,我骂你做什么?” “骂我忘恩负义,骂我恩将仇报!” 胡保宗惨然一笑:“骂我明知道印真居心不良,却不提醒你,还让你放走了他……” 李承志心中狂震,表情直接僵在了脸上:“你胡说什么呢?” 看他脸色猛变,胡保宗什么都明白了。 “我就说,你不可能察觉不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翻脸 胡保宗什么都明白了,李承志当然也什么都明白了。 他和李松两臭皮匠,竟然将所有的事情都猜对了,包括印真这番做为,是不是得到什么人的授意的怀疑…… 李承志心里仅剩的那点犹豫和忐忑,也被胡保宗的这番举动,给消弥的干干净净了…… 这印真死十次都不冤! 李承志眼神微冷:“你诈我?” “不诈你,我又怎么知道,你心机原来如此深沉?” “我心机深沉?”李承志被气笑了,“真要深沉,就不会被你和印真哄着耍了! 真是没想到啊……我只以为是我脑洞大开,猜的不一定是对的,没想到,你们还真是冲着我李家来的?” 胡保宗一声怒吼:“我没……” “有”字还没喊出口,随着伤口被扯动,胡保宗一声闷哼,跌到在软榻上。 李承志本能的伸出手,但伸到一半才惊觉,两人现在是对立的…… 自己这养气功夫,还差的远啊! 他叹着气,终究还是把胡保宗扶了起来。 “放心,你这生命力顽强的跟水熊似的,死不了的……” 胡保宗心中一暖,想着他终究还是在意自己的,哪里还顾的上问水熊是什么东西。 他吸着凉气:“左右是我对不起你,真要死了,就当把这条命还给你了……” 李承志听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能不能不要这么肉麻? 都知道对方已经识破了自己的心思,但两人终究都不是心狠皮厚之辈,舍不得就此撕破脸,更不知道说什么的好,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过了许久,才听胡保宗悠悠的说道:“今夜之前,我对印真的所做所为真的一概不知,我也更不可能生出害你的心思来……” 李承志想了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他相信胡保宗没说谎。 不然这些和尚假扮的,就不会宋家庄的人,而是胡家、更或是安定城的郡兵了…… 但相信又能怎么样? 只要印真一死,也不管是怎么死的,都不可能骗的过胡保宗,差的也就是证据而已。 两人终究还是会决裂的…… “我知道!” 李承志由衷的点了点头,“就跟你要为胡家考虑一样,我也要为我自己的小命考虑,更要为李松这些视李家如命,视我为主心骨的族人考虑……” “你竟然真的知道?” 胡保宗慢慢的瞪大了眼睛。 只是一句“为胡家考虑”,就能将所有的问题全部解释清楚。 他没想到,李承志真能猜到印真的用意,更能猜到,他为什么要替印真掩护的原因。 这次的民乱,表面看是由昭玄寺压榨过甚激发起来的,但要深究下去,与胡家和泾州刺史胡始昌的纵容和助纣为虐绝对脱不开关系。 如果被朝廷查知,即便不会将胡家夷族,也绝对会杀的人头滚地。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在朝廷派兵之前,将叛乱平定…… 这才是印真冷看印妙烧粮,又暗中纵任印光造反的真相。 胡保宗甚至怀疑,维那命印妙烧粮,是不是也是史君出了主意…… “不对!”胡保宗一声惊叫,“你要为李家考虑……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 李承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和你一样,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印光居然还活着!” 根本没必要隐瞒。 即便今天不说,最迟天亮后,胡保宗也会知道的。 “印光还活着……印光还活着?” 胡保宗双眼一突:“你们要占崆峒山?” 这是李松最早就提出来的万全之策,胡保宗还参与讨论过,怎么可能记不得! “不是占,只是借一峰而已!”李承志淡然的说道,“只是要和印真大师打个商量,在崆峒山上给我李家借一块容身之地……” “你觉得我会信么?” 胡保宗惨然一笑,“你不了解印真是什么样的人,李松怎么可能不了解?既然明知被你们识破了他的心思,他又怎么敢放任这么大个隐患留在他的背后?换成你,怕是也要除之而后快吧……” 话没说完,胡保宗猛的一顿,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承志:“除之而后快……你竟然想杀了印真?” 李承志悚然一惊。 胡保宗这脑回路,是怎么通的这么快的? 他干笑一声:“怎么可能?” “李承志,你不要骗我……” 胡保宗怒声问道:“你说你要为李家负责,就必须要占住崆峒山,但明知印真不会答应,你怎么占?只有杀了他……李承志,你竟然杀官,这可是等于同造反……” “你想多了。再说了,他算什么官?” 李承志直戳戳的看着胡保宗,“你别忘了,印光还活着……我就不信,印真真能做到天衣无缝?” 胡保宗愣了愣,不敢置信的问道:“你都已经猜到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还敢深究?” 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李承志盯着胡保宗,看了好久。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哈哈一笑,眼中却无半丝笑意。 “按你的说法,我李家上下,就该洗干净脖子等着,让印真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不能反抗,不能追究,牙碎了只能吞到肚子里……你特么的做什么美梦呢? 刺史很了不起么,泾州第一门阀也很了不起么?别说你胡家只是出了一个贵妃,就是皇帝来了,想杀我也的看我答不答应……印真算个什么东西?” 越说越怒,李承志一声暴吼,重重的一脚踢翻了几案,杯子、盘子、酒壶肉食摔了一地。 “你真当我李家是泥捏的?就算落败了,洛京总还有个从六品的李始良,李其李乃之的部属故旧总有几个,我就不信捅不到朝堂上去?我更不信,在洛京为官的宋氏要是知道你胡家将他主家当猪一样的杀,还能无动于衷?” 李承志又猛的一顿,呲着一口白牙,冷冷的盯着胡保宗:“胡校尉,你最好祈祷这印真赶快出点意外,不然这就是你胡家造反的铁证,真到那时候,你就得想想,你胡家是该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反了,还是像那烧了僧仓的印妙一样,该往哪里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回马枪 胡保宗的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比纸还要白几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承志冷冷的摇了摇头:“跟我说没用,你还是留着被押回洛京后,跟皇帝去说吧……” 门外的李松和李柏被震的目瞪口呆。 送走印真,他们便到正堂来找李承志,发现不在,又找到了胡保宗这里。 听两人说话的口气不对,他们又撵走了胡保宗的家将,亲自守住了门。 哪知道,竟能听到这种惊世骇俗之言。 李柏佩服的看着李松:“郎君好厉害!” “厉害个屁?”李松气急败坏的骂道,“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要不是这胡保宗说错了话,激怒了他,他哪会这般干脆的撕破脸?” 他都明明已经想到这些厉害关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要知道印真有可能是指证刺史迫害僧户,鼓动造反的关键人物,自己杀个屁啊杀? 也怪自己笨,都已猜到印真可能是受了胡家什么人的指使,竟然就没猜到是刺史? “你现在就去,看李丰李亮动手了没有,要是没有,就赶快把印真押回来……” “哦……”李柏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 结果还没等他转身,门口传来一阵动静,借着月光一看,四五个人影正往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印真。 李松心中一震:怎么又回来了? 不会是他察觉到什么了吧? 也不像啊,要不然印真就找机会逃了,哪里还会自逃罗网? “李主事!”印真朝着李松抱了抱拳,“刚出堡门才想起来,竟然将一桩极为重要的军情忘了讲?听胡校尉的亲兵讲,李郎君就在里头?李主事也可以来听一听……” “什么军情!”李松下意识的问道。 印真看着李松,一字一顿的说道:“覆钟寺的贼酋姓刘,名绍,又称刘僧绍。他起事时打的旗号是:李氏当兴,刘氏为辅……” 李松心中巨震,不敢置信的看着印真。 自汉亡,三国鼎立之始,世间便有了这样的谶言,也有反过来说的:“刘氏当兴,李氏当王。”但一直没见实践过。 问题是,这离自己幻想过“李家当兴”,才过去了几个时辰? 他这副模样,反倒把印真吓了一跳。 这李家不会真的和贼人有什么瓜葛吧? 要真是,那乐子就大了…… 察觉印真目光不善,李松猛然惊醒,又沉吟了起来。 里面都已撕破脸了,哪里还能让印真进去? 万一他和胡保宗沆瀣一气,对郎君不利怎么办? 索性不如直接绑了…… “嗯,好,大师稍待……” 嘴里说着话,李松暗暗去抽腰里的刀。 印真本就紧盯着李松,哪能看不到。他心中一紧,猛的一掀皮袍,飞速的拿出了一样东西。 只觉眼前一闪,好像有一道光从眼前划过,李松定神一看,印真手上竟拿着一把短弩,正对着自己。 “让开!”印真一声冷喝。 李松脸色猛的一变。 哪来的? 李家就没这东西…… 他哪里还想不明白,印真已经识破了李家要杀他。 印真之所以不逃,是知道在二十骑的包围下,根本逃不掉,所以谎称有重大军情,杀了个回马枪,想要挟持李承志…… 简直是痴心妄想…… 李松一声怒吼:“杀!” 随着这一声,两兄弟竟然不闪不避的迎了上去。 印真瞳孔猛的一缩。 他手里拿的是真弩,箭头还反射着幽幽寒光,李松早卸了甲,只穿着便服,只要自己一扣悬刀,就能将他射个对穿,他难道看不出来? 正因为看了出来,李松和李柏才义无反顾的扑了上来。 在他们的潜意识中,郎君的性命大如天,不然,为何一门六兄弟,只剩了他们两个…… “该死!”印真一声惊叫,弓身缩腰,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像是跃出水面的鱼,砸向了木门。 只听“哗啦”一声,门被撞了个大窟窿,印真扑倒在地,不等李松、李柏追上来,便一个翻滚站起身来,一脚踢翻屏风,将弩机对准了一脸错愕的李承志。 “李主事,你猜我这一箭,会不会射穿你家郎君的脖子?” 他嘴里喊的是李松,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李承志。 李松满脸通红,脸上青筋暴起,试了又试,终究不敢再往前一步。 即便他能杀了印真,这一箭,有九成可能,会射到郎君身上。 李承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震惊的问道:“大师,你这是何意?” “郎君,和尚都已图穷见匕了,你还有何必要演戏?”印真冷笑道,“厉害啊,你一个都还未束冠的少年,竟然有如此的心机和胆魄?难道你不知道,杀官等同与造反么?” “造反?”李承志失笑般的摇了摇头,“真正想造反的是你才对吧?说不定,还要加上一个胡家……” “你放屁!”胡保宗一手按着肚子,怒声骂道。 “既然敢做,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李承志好像铁了心一样,一门心思的给胡家戴着造反的帽子。 他看了印真,低头想了想,又转过头,看着胡保宗,冷悠悠的说道: “今日如此种种,这朋友已是做不下去了,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这一杯,就当绝交酒吧……” 说着,他竟站了起来,捡起摔在地上的酒爵,又走到胡保宗面前,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纯粹把印真和他手里的弩箭当空气啊? 郎君的胆气,怎的突然就这么正了? 李松和李柏都跟傻了一样。 印真更是又惊又疑。 这李家的人难道都魔障了,竟然个个都不怕死? “真是让和尚大开眼界啊……谁能想到,李家的郎君不但绝顶聪明,更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和尚佩服……” 边感慨着,印真又往前逼了两步,离李承志越来越近。 “难道怕就不用死了?”李承志呵呵一笑,端起酒杯浅啜了一口,又朝印真扬了扬,“大师要不要也来一杯,也好定定神……” 李承志越是平静,印真就越是惊惧。 他感觉,从设计让印光诈攻李家堡的那一刻起,事情的发展就已不受他控制,不知不觉间,竟然到了丢命的地步? 想着想着,印真就笑不出声了,又往前逼了一步,弩机一抬,对准了李承志的左胸,冷着脸威胁道:“郎君真当和尚手里拿的是烧火棍……” “知道啊,是弩!”李承志冲着印真微微一笑。 印真下意识的一滞。 李承志这笑里,有古怪……好像是在得意…… 念头刚生,忽觉李承志一动,又听“当”的一声…… 印真顺声一看,李承志竟然将手里的酒爵,套到了箭头上。 他心中惊惧至极,本能就想往后退,突觉手上传来一股巨力,弩机脱手而飞。 悬刀被扣开,箭已射了出去,却是射在了李承志手中的酒爵里。 同时,一只又白又嫩,像只雪梨一般的拳头,向自己的面门砸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奸贼 印真猛的头一低,李承志一拳砸到了他的头盔上。 只听一声闷响,像是昭玄寺的铜钟被敲响时,自己恰好就站在旁边。 他只觉脑中嗡嗡做响,两眼直发黑。 自己处心积虑设的反杀之局,就这样被李承志轻轻松松的给破了? 酒爵套箭? 简直就跟个笑话一样…… 印真又急又怒,凭着记忆,抽身飞退,绊到在胡保宗身上,然后顺势往后一跌。 他自知已败,脸色灰白的爬起身来,眼角扫过飞身扑上来的李松和李柏,又看了看身侧的胡保宗,猛的一咬牙,抽出腰刀架在了胡保宗的脖子里:“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你疯了?”胡保宗不敢置信的问道。 他都已和李承志翻脸了,印真演这一出又有什么用? “都要死了,就算疯了又能如何?” 印真凑到胡保宗耳边,声音几不可闻,“如果不想胡家给我赔葬,就想办法救我……” 胡保宗脸色猛的一白:李承志竟然猜对了? 李承志都懵了,连甩手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这是李家,你挟持胡保宗有什么用? 嗯,还别说,真有点用…… “郎君!”李松急吼了一声。 不趁印真心神不稳,一鼓作气将他擒了,难保他不会困兽犹斗,真将胡保宗当做人质。 能不能拿印真要挟胡家是一回事,但胡保宗这个嫡长子真要被印真杀死在李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不好两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急!” 你们怕印真伤了胡保宗,我还怕胡保宗趁乱杀了印真…… 李承志嘴角含笑,看了一眼正在给后面的几个胡氏家将狂使眼色的胡保宗,又转过头来警告道,“不要妄动,真要逼的印真杀了你家校尉,你们死了事小,想想你们的家人能不能活下来?” 该死…… 胡保宗暗暗的骂了一声。 这李承志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为何反应如此之快? 印真根本没听懂李承志这句话的隐意,只以为李承志果然非常在意胡保宗,手下的动作更快了。 他一手持刀,一手解下甲带,在胡保宗的脖子里绕了两圈,又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同时,嘴里还说着惊叹的话,用来拖延时间:“郎君真是好武艺,胆气更足,和尚自愧不如……” “是么,我也这样觉得!” 李承志拦下了跃跃欲试的李松李柏,心有余悸的捡起了酒爵,瞅了一眼。 箭头已被钉入杯底,紧紧的嵌在其中…… 这可是铜的呀,甚至弩机刚刚才被激发,弩箭的初速都还未运行完全,就有这样的力道。若是真射在人身上,又会是什么下场? 手枪也就这个威力了吧? 幸亏自己反应迅速……想着想着,他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承志举起酒爵,又朝胡保宗扬了扬,后怕的说道:“现在该知道,李显为何那般胆大,敢在正堂里朝我伸拳头了吧? 这根本和李松对我恭敬不恭敬没一文钱的关系,是那个蠢货的意识还没转变过来,只当他家郎君,还是以前那个“只要他不服气,提着拳头就能干”的傻郎君…… 不怕告诉你,自乃之公起,李家便定下规距:未立冠之前,家中子弟上了演武场,就没有什么主家和仆臣的说法,只有胜者为王。为的便是磨练子弟的武艺、胆气,以及对敌的经验…… 要不是和李彰李显从小打到大,我哪来的应对今日这种险境的底气和本事?” 竟然还聊上了天? 李承志越是气定神闲,印真就越是惊疑。 他想不通,李承志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敢杀他这个官也就罢了,竟然连胡保宗的生死也不放在心上? 难道李家真和刘僧绍是一伙的? “李承志,你为何能如此镇定?” “我为什么不能镇定?左右是你们狗咬狗,不管谁死了,也和我李家没什么干碍…… 李承志懒的和他废话,也省的他把胡保宗当做救命稻草,不防之下,反倒让胡保宗钻了空子把他给灭了口。 “和尚,也不怕告诉你,就是胡保宗拜托我,要将你灭口,我才安排李松动的手,不过还是你厉害,识破了不说,竟敢杀个回马枪……” “你……你放屁……”胡保宗捂着肚子,厉声骂道。 “你敢说你不想灭口?”李承志呵呵一笑,指着李松李柏,“你们让开,也好让印真看看,看胡保宗敢不敢让他走出这个房间……” 李松眼珠一转,捅了捅李柏,让开了位置。但胡保宗那几个家将,却个个持刀引弓,像一堵墙一样堵在门口,好像丝毫都不在意印真会不会杀了胡保宗…… 印真站在胡保宗背后,所以没看到,但李承志和几个家将看的清清楚楚,当时的胡保宗比对的口型是:不要管我,杀了印真…… 胡保宗刚想叫嚷,被印真一把捂住了嘴。又见他双眼微眯,紧紧的盯着李承志:“郎君莫不是在诈和尚吧,校尉有何必要灭和尚的口?” “和尚真是明知故问?”李承志朗声回道, “直说吧,印光被我李家生擒了,并且先你一步去了宋家庄和昭玄寺,等我李家擒了你的内应,再与印光一对质,和尚你做了什么,自然一清二楚……” 印真的脸色猛的一白! 事发了…… 他松开胡保宗的嘴,颤声问道:“印光果真活着?” “你个蠢货……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那你让他们让开……”印真一指胡氏家将。 胡保宗脸色一阴,不做声了。 怎么可能让? 哪怕今天就是赔上自己的命,也必然要将印真斩杀在这里…… 印真惊的心肝直颤…… 印光竟然真的活着? 他之前一直没想通,李家为什么敢杀官? 毕竟他身后除了刺史和胡家之外,还有昭玄寺做后盾。 印妙逃了,印光死了,维那又被困在泾州城内,现在就剩他才能平定昭玄寺的叛乱。 昭玄寺真要乱起了,就不单单是泾州城外的这上万僧户,说不定便是十万,数十万,到时乱的也绝不会只是一个泾州…… 这么大一口锅,李家哪里背的动? 所以他很确定,就算李家识破了自己的用心,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吞,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放了自己。 这才是他最大的依仗。 但印光要是还活着,所谓的依仗,就跟笑话一样…… 自己设计的再隐密,也不可能天衣无缝,正如李承志所说,让印光和自己的亲信一对质,什么都藏不住。 想到这里,印真头皮一麻…… 糟了! 好像上了李承志的恶当了? 自己真是画蛇添足,诈胡保宗做什么? 现在他绝对以为自己是授了刺史的指派做的这些,更认定自己手里绝对有胡家的什么铁证…… 到这个地步,胡保宗还不灭口,难道等着让自己指证胡家吗? 印真肠子都要悔青了。 自己稍一疏忽,便中了李承志的离间计,竟然亲手断送了最后一条生路? 现在想解释也晚了,胡保宗哪里会信? 印真看着李承志,牙都快要咬断了:你个奸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彻底决裂 印真心里再恨,也只能接受现实:李承志料定,自己已经一败涂地,除了投降,再无半丝活路。 别说挟持胡保宗,此时的胡保宗恨不得自己能捅他一刀,激着李承志或胡氏家将将自己斩杀于此。 现在只能期望于,李承志是真的想利用自己将胡家一军,胡保宗也断然不会让自己投降,两人说不定就会起些冲突,只要能乱起来,自己就有机会…… 想到这里,他猛一咬牙,“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我降……郎君但有所问,和尚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 胡保宗双眼一突,厉声吼道:“不要管我,杀了他……放箭……放箭……” 房间里的五个人,除过印真之外,再没有人穿甲,胡保宗让家将放箭,不但要杀印真,竟然连李承志和李松,也想一起杀了? 这分明是想以绝后患,一劳永逸…… 李承志脸色一变,不可思议的看着胡保宗:“我只是诈了你几句而已,你何至于此?” 诈? 但印真明明都已经承认了? 不对……谁敢保证,印真不是情急保命之下,在故意吓唬他? 胡保宗头皮猛的一麻…… 他刚想喊不要,耳边竟传来了拉动弓弦的声音。 “尔敢?”李松一声暴吼,又一推李柏,“护住郎君!” 说话的同时,他提着腰刀就要往上冲。 “护你大爷……”李承志一脚踢开李柏,举起脚下的几案,看着李松破口大骂,“脑子里装的是屎啊,冲什么冲?拿桌子挡住箭,让外面的人往里杀……” 正厢里如此大的动静,李氏家丁怎么可能没听到? 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谁都没想到局势变的如此之快,只是一眨眼,原本的友军就成了敌人。 李松李柏猛的惊觉,一人扛起一张几案,将大部分的箭挡了下来。同一时间,外面的家丁也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和几个胡氏家将杀成了一团。 觉得眼前有人影动了一下,侧躺在榻上胡保宗脸色突然一僵:趁没人注意,印真竟然偷偷摸摸的捡起了刀…… 他要干什么? 胡保宗刚要出声示警,看到离印真不足三尺的李承志,又猛的惊觉,飞快的闭上了嘴。 诈? 万一李承志说的是反话呢…… 他现在脑子里乱的跟一锅粥一样,根本无法分辩李承志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既然杀不掉,那就让印真逃出去…… 印真刚刚握刀在手,连腰都没直起来,却见李承志猛的一回头,冲着他露出了一丝狞笑。 糟了,又上当了…… 念头刚刚生出,印真眼前突然一暗,好像有东西迎面砸来,他本能的举刀去挡,只觉得好像有一座山拍到了胳膊上。 被几案砸的差点昏过去的印真,都还没来的及睁开眼,又感觉有一柄巨锤砸到了脸上。 只听“喀嚓”一声,脸上先是一麻,然后一阵巨痛袭来,整个人被踢的仰头往后一倒,就像是飞了起来。 李承志收回脚,看着撞到柱子上又跌落在地,抱着鼻子哀嚎的印真,冷声笑道:“真把我当雏儿了?想挟持我,也得想想你武艺够不够……” 对这种差点让他上了恶当的老阴比,李承志怎么可能不防着一手? 印真往下跪的时候,刀竟然还没扔出三尺远,他就知道,这个和尚还没死心…… 他看似在躲避从前面射来的箭支,其实在拿油光水滑的案几当镜子使,视线一直就没脱离过印真,甚至连胡保宗的反应都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 眼看印真再一次失败,像死狗一样的在地上哀嚎,再看跟随他多年,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家将被李氏家丁屠杀,自己却无能为力,胡保宗牙恨不得以头抢地: “停手啊,李松,放过他们……李承志,算我求情,放了他们……” 他这不单单是为了求情,也在后悔,后悔一时冲动,竟然将和李承志最后缓和的一丝机会也给错过了…… 但不管是李松,还是李承志,都像是没听到一样,冷眼看着七八个胡氏家将,全部倒在了血泊里。 直到所有的家将被补了一遍刀,确定了彻底安全之后,李松李柏才撤掉了几案。 胡保宗看到满地的尸道,像是受了刺激一样,喃喃说道:“李承志,我让你放过他们……” “胡保宗,你多大的脸,敢跟我说求情的话?” 李承志的语气淡漠至极,像是看死人一样的看着胡保宗:“在你下令让他们放箭的时候,你我已是敌人了,我现在能忍住不杀你,已经算是很理智了,你竟然让我放了他们?” “那你让我怎么选?” 胡保宗一声嘶吼,“我一个人死,总好过全家一起死……要是换做你呢?” 这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能不能救他全家的问题,而是胡保宗在杀他的时候,心里根本没有过哪怕一丝的犹豫…… 李承志心中阵阵悲凉。 果然,在家族利益面前,什么救命之恩,什么惺惺相惜,连狗屁都不是…… 他自嘲般的摇了摇头:“我?我不一样……我的命就是我的,只有我说了算。除非我自己不想活了,不然哪个敢来打主意,我保证灭了他全家……” 稍稍一顿,他又阴阴一笑:“所以你放心,我现在肯定不会杀你……你也别想着自杀,你真要死在我李家,那我们两家,就彻底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好自为之吧!” 不是现在杀,那会是什么时候杀? 等有把握搬倒胡家的时候? 等胡保宗回过神来,李承志已经走到了门口。 只听他头也不回的说道:“好生派人照顾胡校尉,另将印真关到地牢中去,谁都不许和他说话……” “郎君,为何不审?”李松不满的问道。 “蠢货,做事用脑子……”李承志的声音越走越远…… 印真捂着鼻子,仰天躺在地上,疯狂的笑着,“李松啊李松,和你家郎君比,你提鞋都不配……和尚输的不冤……” 到这个时候,都还不忘挑拨离间? 李松眼神一冷,一刀背抽到了印真脸上,印真一声惨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膨胀的李松 李显跪在正堂里,身上的衣服早被抽烂,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冻的,抖的像只鹌鹑一样。 再听外面李松略显急迫的脚步声,李承志忍不住骂道:“一群蠢货!” 一群? 李显闻言一顿,哆哆嗦嗦的问道:“还……还有谁?” “你爹!”李承志没好气的回道。 正说着话,门被推开,不是李松还有谁? “跪直了?”看李显正低眉耷眼的偷看他,李松顿时气不从一出来,恨不得跳上去再踹两脚。 “哦……”李显打了个激灵,老老实实跪正,把头低了下去。 “郎君,为何不审印真?” “审?”李承志冷声道,“难道你还没看出来,这印真的胆子有多大?就跟疯的一样,根本不给自己留后路…… 他要是告诉你他不但是刺史指派的,说不定还经过京城胡家,更或是胡贵妃的授意,你信是不信? 你自以为抓住了胡家的把柄,但真正到了对质的时候,印真再反咬一口,说我们居心不良,想陷害胡家,是将他屈打成招的,你猜我李家会是什么下场? 李松,做任何事情,都要审时度势,眼下我们根本没有和胡家掀桌子的实力,所以,就先夹起尾巴,好好做人……” 李松听的心里一寒。 他隐约有些明白,李承志为何要杀了印真,而不是拿来要挟胡家。 这就是个祸害…… “可郎君你就是这样告诉胡保宗的啊?” “废话,我不诈一下胡保宗,还怎么讲条件,要好处?僧户造反,本就和胡家脱不开关系,也说不定,真就如我们猜测的,刺史确实暗示过印真。 但你想过没有,身为一州刺史,就算做过,又怎么会留下把柄?也就你和胡保宗这样的,才会真的以为印真有什么后手…… 他真要有后手,哪会这样破釜沉舟的杀回来? 我当时想的是,既然从印真嘴里问不到实话,既便问到了,也不一定对我李家有利,那还不如趁早杀了了事。 只要印真一死,胡家一时半会必然解释不清,既要想办法平乱,还要应付朝廷,更要安抚深受残害的宋家和我们,最后只能忍痛割肉……真相可以慢慢查,仇也可以慢慢报,但至少好处是提前捞到手了……” 李松听到李承志“仇也要报,好处也得要”的说法,隐隐有些不快。 郎君这分明是好人要当,坏事也要做…… “郎君,这终究不是君子所为……” “呵呵呵……”李承志都被气笑了,“你和胡保宗倒是称得上君子了,但结果呢,还不是被印真耍的团团转?李松,做事动动脑子,做君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松猛的一噎,想反驳却找不出理由。 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问题是,郎君你可是要当家主的人物,怎能一昧的卑鄙行事? 也怪李家家风过于方正,阂族上千口,竟找不出一个既聪明,又阴险,行事还能掌握住分寸的人才来…… 憋了半天,李松才不情不愿的低下了头:“仆知道了!” “知道就好!那就按计划行事……” “那仆能不能将印真也带上,也能多一分把握……” 李承志眉头一皱,忍不住训斥道:“李松,是谁给你的自信,认为印真这种胆大包天,奸诈似鬼,又不乏破釜沉舟的勇气的人物,会乖乖听你的话…… 不对,我话都说的这么透了,你哪能想不到这就是个祸害……” 李承志双眼一眯,狐疑的打量着李松。李松本能的挪开了目光,不与他对视。 要是没鬼,你心虚什么……你这根本不是要拉印真去帮忙,而是想从他嘴里知道什么吧? 李承志灵机一动,猛的想到了印真在门口时,与李松的对话…… 他都被惊呆了:“我说你这自信心怎么膨胀的这么厉害,就凭一个猜测,再加一个印真,就敢和胡家放对,原来是转着这样的念头?” 李承志猛的往前一步,一把揪住李松的衣领:“‘李氏当兴’?这样的鬼话你也敢信?” 李松心虚的回道:“我就是好奇……” 好奇个毛线啊? 李承志怒声吼道:“真是蠢到不可救药,就算谶言真的会应验,但你怎么不数数,这天下有多少姓李的?” “可这谶言是从泾州传出去的啊,难道不应该应验在泾州?”李松理所当然的回道。 李承志恨不得一拳盖到李松脸上。 哪个造反起事的,不给自己制造一点噱头? 你光看到成功的,怎么不想想那些失败的? 自汉以后,不论其它,光是利用“金刀刘”,“桃李子”这两句谶言造反的,每朝每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数遍一千五百年,除了李唐,再哪一家成功了? 糊弄愚民手段罢了…… “好奇也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 李承志猛的一拉李松,将额头贴在他在鼻梁上,目光又冷又凶:“李松,不要逼我,若是被我发现你在暗中鼓动,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就算李始贤来了,也救不了你……” 李松呆呆的看着李承志。 他不是被李承志的杀意给吓住了,而是在奇怪李承志的态度。 我只是好奇一下而已,郎君为何这么大的反应,甚至要杀我? 难道他知道什么? 怪不得,他严禁任何人接触印真…… 李松心里一凌,低眉顺眼的低下了脑袋:“仆记住了……” “记住了就滚出去做事!”李承志怒声吼道。 他是真的怒。 天人神授…… 谁能想到当初随意拿来糊弄李松的一句说辞,竟能让他膨胀到这种程度。 以李松如此沉稳的性格,都敢生出这样的野心,李家的其它人呢? 就凭这三百家丁,也敢想造反的事? 作死还差不多…… 反过来再说,就算想造反,你也先等上几年啊? 其它的不知道,李承志至少记得六镇起义,就是从这里开始,大魏由盛而衰,步入真正的乱世…… 他坐在那里生闷气,一旁的李显却被吓懵了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出。 平时被他敬若神明的父亲,竟然被郎君训的跟孙子似的? 以前不是这样的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变故 “看什么看?” 这么大一个活人就放在眼皮子底下,李承志眼瞎了才看不见。 看到李承志眼中的怒色,李显福临心至:这是被自家老子气疯了,想找个人出气? 他头摇的拔浪鼓似的:“没……没看什么……” 我靠,突然就聪明了? 李承志呆了呆,没好气的骂道:“看你那个蠢样,李松让你跪你就跪?” 你不蠢,不是照样来跪了? 李显嘴上不应,心里却在死鸭子嘴硬:要不是我挨了板子受了伤,有你的好看…… 看他只翻白眼不说话,李承志就知道李显在心里骂自己。 他懒的和这样的一根筋计较,伸脚踢了踢:“去,抱几床被子进来……” “在这里睡觉?你疯了……”李显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会被我爹打死的……” “这么一顿打都没将你打聪明一点?”李承志骂道,“你就没看出来,连你爹现在都要听我的……” “是啊,为什么?”李显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之色,“你怎么突然就这么厉害了?家里的人全都对你服服帖帖,连我爹都对你言听计从?” 还没算傻到家,至少知道你家郎君变厉害了…… “我也想知道啊……”李承志看着蚩尤像,悠悠的说道,“只是在观里上了一柱香而已……” “上香,上什么香?”李显惊道,“你什么时候偷跑出去的?” 蠢货…… 李承志暗暗的骂了一声。 算了,反正也回不去了,纠结这么多做什么?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又警告着李显:“既然都知道我已经变厉害了,以后就放尊重点,省得爷爷我为了救你,还得跟你一起受罪……真要觉得不服气,就悄悄告诉我,咱们偷偷的打,也好让我出出气……” 不服气? 一想到李松满眼冷厉,恨不得亲手斩下他脑袋时的那种眼神,李显禁不住的打了个冷战。 “我又不傻?” “呵呵!”李承志都被逗笑了,“是,你确实不傻!” 至少知道怕死…… …… 子夜,月光泼洒的雪面上,反射出道道银光,将野外照的亮如白昼。 三十多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人马呼出的热气拉成了一条白龙。 另有四十多骑,一半跟在队尾,一半当做斥候,前后各自散开,负责探路及侦听敌情。 不管是马上的骑士,还是坐在车上的步卒,全都裹的严严实实,像是粽子一样。 头上戴着皮帽,身上穿着皮褂,腿上穿着棉裤,脚上还包着厚厚的被子。 这还是李家比较殷实,待族人也比较宽厚的结果,至少家家都养有鸡羊,能置办的起皮袍,以及羊毛、鸡毛填充的棉裤棉鞋。 一般民户出身的丁卒,有件杨柳絮填充的棉衣穿都不错了,更不要说棉鞋。 在这样夜里行军,人会不会冻死先不说,脚趾头绝对会被冻掉一半,还怎么打仗? 李丰李亮各率两名斥候,不停的来回巡视着,不论有无丁卒出现不适,每过两刻都会定时向李松汇报一次。 走了大概三个时辰,离宋家还不到十里时,听到近三百人竟只有几个略染风寒的,李松才松了一口气。 说句不怕丢人的话,他还真没有在四九寒天的夜里行过军…… “主事可是在担心?” 看李松皱着眉,印光谄媚道:“有和尚在,此行自当无惊无险!” 无惊无险? 李松不由的嗤笑一声。 怕是换成印真来,也不敢打这样的保票吧? 眼看宋家庄已是不远,李松眼神一冷,厉声警告起来:“印光,发动在即,最后再提醒你一次,后面有四把劲弩对着你,你千万莫起小心思……” “主事放心,和尚晓得!”印光连连点着头。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些侥幸心理,在知道印真也被生擒的那一刻,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印真职位比他高,威望比他强,手下比他多,论上层关系,更是比他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好像除了一个贼酋的身份,自己再哪一点都比不过人家? 自己还不抢着立功,难道等死么? 看他还算老实,李松再未置喙,只是吩咐与印光同车的几个弩手加强戒备。 走了两刻钟,离宋家庄还不到五里时,李松又命骑士下马,步卒下车,让他们跟着车队步行,用来活动筋骨。 又走了大概两里,李松命全军整备,检查刀弓兵器,然后该上车上车,该骑马骑马。 宋家庄已是望眼在即,等看到大致轮廓时,李松的脸色却不由自主的变了一变。 宋家的坞堡和庄墙上,竟然灯火通明? 就连印光也看出了不对,惊愕了一阵,又干笑道:“许是在过正灯(元宵节)……” 李松差点没一巴掌盖到他脸上。 他冷冷的看着印光:“你几时见过谁家过正灯节,点的不是灯笼,而是火把?” 印光脸色一僵,连干笑都笑不出来了。 这分明是御敌的架势…… 李松百思不得其解:印光带的人就没跑掉一个,就连掉进河里淹死冻死的,尸体也一个不差的捞了上来,那是怎么走露的风声? 不,不一定是走露了风声…… 宋家如此做派,可能防备的不是自己,说不上宋家庄又生了什么变故…… 就算防的是自己,也要打了再说。箭都已经在弦上了,还有不发的道理? 想到这里,李松面色一冷,快速的下着令:“李丰李亮,将那几个宋家的人和僧民带上,去透透口风……车队莫停,继续前行……” “是!”李丰李亮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已归附李家的宋氏乡丁和僧民,往坞堡下奔去。 其余步骑上弦的上弦,抽刀的抽刀,为最后一刻做着准备。 还没半刻钟,就见派出的那几骑奔到了坞堡下,离的有些远,李松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好在也没听到喝骂声和惨叫声,说明墙上的贼人暂时没有射箭。 又等了几息,看到有两骑折返奔来,同时,耳中竟然听到了“咯咯咯”的响声。 这是在开城门? 李松心中狂喜:这伙贼人在搞什么把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变故(二) 李亮骑马奔至李松面前:“四叔,昭玄寺反了……” 废话,昭玄寺不反,我们跑来做什么? 嗯,不对……李亮应该说的是,昭玄寺又反了…… 又反了? 李松直愣愣的看着印光。 昭玄寺前面反的是朝廷,那这次呢? 反的是你吧? 印光张着大嘴,半天才回过神来:“敢问将军,起事的头目是何人?” “好像也是个僧官,说是昨日近夜时分,带着昭玄寺的僧民和丁壮逃到了山上,还连夜封了山路……怕露马脚,我没敢让多问!” 李松又问道,“其它的头目呢?” “都在宋家主宅议事,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听说他们内部倒是快要打起来了……”李亮回道。 李松暗叹一声: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稍出些变故,就有分崩离析的趋势。 也更没想到,这门竟然这么好诈? 枉自己还担心,万一再冒出一两个如印真一般的厉害人物,看出破绽来。 但也不能太过大意,不排除是贼人设下的疑兵之计,想要半渡而击…… “印光,你这无惊无险四个字,说的有些早了啊……”李松又冷冷的瞟了印光一眼。 “确实是和尚没料到,还会有如此变故!” 噩耗经的多了,印光的承受能力也好像变强了,不是太震惊,就是脸色不怎么好看。 竟然又反了? 到底是哪个混账干的? 平不了昭玄寺,还怎么立功赎罪? “走吧,先拿下宋家!”李松打断了他的思绪,大手一挥。 印光生着闷气,跨上了他的那匹白马。 除了他手里的缰绳,还有一根暗缰,一头连在马嘴里的嚼子上,另一头牵在李彰手里。 除此外,左右各有两名骑士,各持一张劲弩,都用衣袍盖着弩身,只露出箭头,直对着印光。 这四张弩,是围杀了胡氏家将后的战利品…… “李彰,率骑兵,护着印光先进堡,李时、李丰,率甲卒紧随其后,但有异常,先占堡门……李昭、李明率车队垫后……” “诺!”四处齐齐的传来一声低吼。 李彰喊了一声“驾”,白马打了个响鼻,驮着印光迈动了蹄子,二十余骑紧随其后,再往后,便是李家那百余披札甲的老卒…… 一里地转瞬即至,一直等到骑兵进门、甲卒也安然进入后,李松才暗松了一口气。 凭李家这一百多久经杀场,弓甲齐备的老卒,别说五六百乡丁,就是上千,也能杀他个血流成河…… 但只攻下一个宋家庄有什么用? 李家的目标,可是崆峒山…… 他呼出一口雾气,一抖缰绳,跟着车队进了坞堡。 进堡的过程出奇的顺利,李松准备的那些应急的手段,一个都没有用上。 甚至都没有人发现,除了带头的那几个,剩下的人,甚至是马和车,都和印光带走的不一样了…… 听到印光回来的消息后,一群人乌殃殃的出了宋氏主宅,七嘴八舌的迎了上来,整的印光准备了一肚子的理由和说辞,竟然没机会往外倒。 根本没人关心他为何无攻而返,既没有胜,也没有败…… “主薄,你可算回来了,印泽反了……” “那奸贼连夜封了上山的路,还说要向朝廷举报我等做乱……” “宋家的上万石粮,全被他运到了山上……属下建议先从宋氏民户家中征良,宋家的这些王八竟然拒绝……” 起先李松还有些幸灾乐祸,但听到后面,他就笑不出来了。 还他真知道这个印泽是谁,因为印光和印真都提到过这个人。 印真说他是印光的心腹,印光也确实当心腹一样在用。 也算是维那的弟子,但不算佐官,至多是佐吏,主负昭玄寺的钱穀粮草。 据印光讲,印泽原是功曹玄妙的助手,平时和印真不怎么对付,所以起事之初他便大肆拉拢,将钱粮之事全部托付于他。 哪知道藏的这么深,印光印真刚一走,他就反了? 不但崆峒山被他抢占了,连粮也抢了? 可笑印真还一直以为尽在他掌握之中…… 感觉这昭玄寺尽出人才? 但问题是,自己跑这么远的路,糟这么多的罪,要个一穷二白的宋家庄有什么用? 李松的目光渐渐阴冷起来…… 印光早被吵一肚子的烦燥,更不知如何办才好,本能的寻找起李松来。 他稍一异动,李彰就凑了过来,低声警告道:“主薄!” 印光一个激灵:现在还不是露马脚的时候…… “召集众首领议事!” 印光一声冷喝,又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将宋通、宋盛、宋温仁、宋礼杰等人也召来……” 这些都是宋家反志比较坚定,且具有一定威信的人物。其中有富户、有里长邻长,还有一个是秀才…… 把这些人物解决了,李松才有把握控制宋家庄。 印真是贼酋,还是有些威信的,这些人当即停止了吵闹,回了宋氏主宅。 等到这些头目散尽,李松才靠了过来。 “李彰,速派快马,将此间情势报予郎君,其余人等尽快控制宋氏乡丁和僧壮……” 说了一半,他又沉吟道:“印光,天亮后你与我去一遭昭玄寺,待我亮明身份,看这印泽是何反应……” 硬打是肯定不行的,这冰天雪地,也根本打不下来。 不然李家就不会处心积虑的要上崆峒山了。 但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松觉得,既然这印泽反的是印光,那肯定是站在朝廷一边的。 如果能说动胡保宗露个面,或许还有一点转机。 但两家刚刚才翻脸,但再跑去求人家,好像有些拉不下脸面。 李松认为,以他对郎君的了解,这应该不需要考虑……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胡保宗会不会答应? …… “蠢货?” 李承志一脸怒色,重重的将信纸拍在了桌子上。 虽然李松信里没有直说,但李承志是什么人,他还能猜不出来? 这是想让自己不要脸一次,去求胡保宗,拿印真交换…… 但这根本不是要不要脸的问题。 胡保宗又不是白痴? 李家都已经摆出一付与胡家势不两立的姿态了,胡保宗能帮这个忙才是真见了鬼。 冷看李家覆灭,不比换一个印真划算的多? 而且你还根本要胁不了他。 为了杀印真,他连死都不怕,还怕你要胁? 李承志沉吟良久,又一声冷喝:“李显,去备车!” 他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离了胡屠夫,不一定就非得吃带毛的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君子欺之以方 正午时分,一辆马车行驶在泾州河边的官道上。 二十多个老卒或骑骡子或骑驴,跟在四周戒备。 个个胳膊底下都夹着三米多长的大枪,比人和驴加起来还高,越看越是滑稽。 不是他们不想骑马,而是马全被李松带走了。 势力还是有些单薄啊……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窗帘。 胡保宗就坐在他的对面,正靠着车厢悠悠出神。 他以为李家已经攻下了宋家庄和昭玄寺,请李承志过去坐镇…… 李承志也不管他,打开一个食盒,掂起一块肉脯嚼了起来。 虽是出门时蒸过的,但走了快一个时辰,入口已有些冰凉。 “将就吃一点?” 李承志将食盒往前推了推,“这地方可没办法给你熬粥!” 胡保宗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李承志嗤笑一声:“放心,没想害你。要不是这两天事多,早就应该给你拆线了!” 拆线? 胡保宗顿了顿,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拆?” “等上了山吧,总要找处干净的地方!”李承志慢悠悠的说道,“等拆了线,就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胡保宗有些不淡定了,“你竟要送我回去?” “为什么不能?”李承志冷笑道,“胡保宗,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卑鄙,我不像你,做不出这种背信弃义的无耻之事来……” 一听到“背信弃义”这四个字,胡保宗禁不住的脸上一烧。 想来想去,从头捋到尾,李承志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更甚至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反观自己呢? 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一时情急,竟然想杀了他…… 胡保宗黯一叹,豫犹了好久,才将头一低:“昨夜,是我冲动了……” 只是冲动么? 李承志摇摇头,又谓然一叹:“还是那句话,我不为我自己考虑,也要为这上千族人、为困在泾州的家人考虑…… 当务之急,你我不该是死揪着这点恩怨不放,而是应同心协力,将这伙贼人灭了,将这乱局平定下去。到了那时,咱们刀对刀,枪对枪,再做一场也不迟……” 胡保宗听的又是后悔,又是惭愧。 昨晚,自己差一点就把李承志给杀了,但李承志依然能这么对自己? 但感动归感动,胡保宗却不会失去理智。 他缓了口气,又担心的问道:“到那时,你又准备怎么做?” 李承志斜了他一眼:“这事是你我能做的了主的?” 胡保宗先是一愣,而后狂喜。 自己竟然忘了,李承志还有个爹? 李承志要不怕李始贤,能装傻四年? 那才是李家最终说了算的人…… 李始贤虽然也不是简单人物,但毕竟要沉稳许多,至少不会像李承志这样,动不动就要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家族之间,永远都是以利益为重,这才是门阀世家屹立数百年不倒的根本原因,李始贤身为族长,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想到这里,胡保宗又有些恍惚。 自己是什么时候把李始贤给忽略掉的? 应该就是印真杀了个回马枪,自认为的必杀之局,被临危不乱的李承志轻轻松松破掉的时候…… 也可能是李承志杀伐果断,下令将自己的家将斩尽杀绝的时候…… 狡诈如狐,多智善断,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李始贤有没有这么厉害? 看胡保宗呆呆出神,李承志又暗叹了一声。 李松,看到没有,这就是做君子的下场…… …… 即便是头驴,走的也必定比人快。 临近黄昏,李承志便赶到了崆峒山下。 李氏丁卒围着十几个火堆在烤火,李松正挑着一根树枝,在火上烤粟饼。 看到李承志,他飞快的奔过去,喊了一声“郎君”,又看到胡保宗也被人从马车里扶了出来,脸上顿时一喜。 随即,又看着李承志露出一丝愧色。 终究是逼着郎君做了一回小人…… 李承志嘴唇微微一动,最终还是没有将那声“蠢货”骂出口。 这么多人,还是要给李松留点脸面…… “怎么回事?”胡保宗诧异的问道。 不是李家已平定了昭玄寺么,但看眼前这个模样,倒像是被人挡在了山下? 郎君竟然没向胡保宗说过此间情势? 但看样子,两人又像是和好了…… 李松刚要张嘴,却被李承志冷声打断,只见他伸手往山上一指:“不知是走露了风声,还是印真留了后手,等李松他们来时,印真的一个亲信已率寺中僧民,将崆峒山占了……关键是,宋家的那上万石粮,也被抢走了……” “什么?”胡保宗一声惊喝,眼神本能的扫到李松的脸上,好像在问:你是干什么吃的? 要是印光的亲信也就罢了,但这要换成印真的亲信,胡家说不定就得跟着背锅。 再要是任由昭玄寺乱下去,更有可能发展到胡家也背不动的一天…… 李松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胡保宗……竟然是被郎君骗到这里来的? 明明是求着胡保宗,用官府的名义招降印泽,以助李家拿下崆峒山,被郎君这么一操作,却成了李家在帮着胡家擦屁股? 胡保宗怕不是得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 果不其然,胡保宗倒先急了。 “山陡路滑,根本没办法强攻,你准备怎么办?” 李承志往山上看了一眼,眼神一冷:“不一定就没办法攻!” 说着,他又一瞪李松:“贼人是如何说的?” “贼人不相信我们是李家的人,只说定是印光攻下了李家,故伎重演,带我们来诈山了……除非能证明我们是官府派来的,他们才会降?” 嗯,官府? 胡保宗觉得有些不对。 听贼人的口气,反的只是印光,倒像是向着朝廷的? 他正在惊疑,又听李承志一声冷笑:“果然不愧是印真的亲信,连狡辩的说辞都是一模一样?好,我且先信他这一次……派人去喊话,就说安定郡尉胡保宗在此,看贼人再怎么说?” “诺!”李松应了一声,又看了胡保宗一眼,转身去下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气到冒烟 胡保宗狐疑的看着这李承志:莫非又在利用我? 但也只是怀疑,毕竟他也不猜不准,山上这一伙是不是真被印真安排下来,伺机拔乱反正的那一波。 李承志没时间理他,正借着落日的余晖,仔细的打量着山上的形势。 山上松林茂密,松树与松树间隔极近,这样的地势,马和弓箭都基本上起不了什么作用。 再往下看,树之间大多还长着低矮的地柏,并非全是雪。 但地势很陡,只靠人力根本没办法攀登。就只有一条蜿蜒向上的山路。 贼酋可能是从宋家学来的,路上全浇了水,正冻的晶莹剔透。 李松应该派人试着攻过山,临近山脚下的冰路上,跌落着一些用树枝削好的标枪,估计是山上的贼人扔下来的。 再往上不到百米,就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藏在大树后面。 有几个冻的受不了的,正抱着膀子在原地跳来跳去,身上穿着破烂的麻衣,连件棉袄都没有…… 再看围着火堆,浑身裹的跟狗熊一样的李氏丁卒,以及立在车边寒光逞亮的刀弓长枪,李承志眼神一冷,随即咬紧了牙关…… 骂李松是蠢货,还真真没骂错! 李松派了一队士卒站在山脚下,一字不差的按照李承志的交待喊了三遍。 稍倾,就见有人从树后面露出头来,大声喊道:“若真是胡校尉,那便请他上山,待我等确认过之后,自会投降……” 李松面色一僵:就猜到会这样? 让贼人和胡保宗照了面,不是什么都露馅了么?我看郎君怎么圆…… 胡保宗则在思量:李承志真要是在利用自己,肯定会派上送自己上山…… 利用个屁呀利用? 若说来之前李承志还抱着这样的心思,等看到自己接下来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后,他气的都快要冒烟了。 就这样的,也用的着自己去求胡保宗? 李松动不动就说自己是妇人之仁,说自己心软,轮到该你硬的时候,你特么倒是硬啊? 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就这样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你带着数百甲卒,竟生生拿他们没办法,整整拖了一天? 这也就罢了,竟然连防御阵形都不摆,所有丁卒竟然丢枪弃刀,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烤起了火来? 你特么怎么不让他们把甲也卸了,就地睡觉? 他咬牙切齿的剜了李松一眼,又朝山上吼道:“几个叛贼,死到临头都不自知,竟敢要挟官府?给你们两刻钟,再不自缚下山,那就永远都别下来了!” 听到这一句,山上的贼人差点笑出声来。 这人从那冒出来的,竟然这么狂? 你要真有办法,岂不是早攻上来了? “师叔,这是什么人,竟如此狂妄?”一颗大松树后面,一个稍显年轻的和尚问题。 “认不出来!”印泽紧了紧身上的皮袍,又沉吟道,“听声音好像很年轻?” “很年轻?”年轻和尚惊疑道,“不会真的是胡保宗吧?” “不是胡校尉,他身形没有这般修长。”印泽仰着脖子,眯着眼睛仔细瞅了瞅,“看喊话之人旁边的那位,倒是有些像?” 还真是胡保宗? 年轻的和尚悚然一惊,随即又咬了咬牙:“如果真是官兵,哪来这么大口气?这么高的山,岂是想攻就能攻上来的?” 印泽黯然一叹:“如果真是官兵,口气要这般硬就不奇怪了!” 如果换成印真或是印光,只会想方设法的用计,哪会这么硬刚?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先不急,等两刻后,看他们如何应对,就能见分晓了……” 胡保宗和李松呆呆的看着李承志:等两刻钟满了,你又该如何处置? “说你是蠢货你还不服气!” 看四周人少了一些,李承志终于忍不住了,怒声骂道:“即便你没有官令,不算官兵,至少也是来平乱的,竟然能被一帮反贼给要挟了?” 说着又往山坡上一指,“还是一帮连正经的兵器都没有一把,只能拿树枝凑数的乞丐?你手里的弓和刀都是烧火棍?” 李松眉头一挑。 什么树枝,那是标枪好不好? 人家只是没弓而已,真冲上去,你就知道人家有没有兵器了…… 但经历的次数多了,李松也算是学聪明了,轻易再不敢置疑李承志,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说:你厉害,那你来? 胡保宗却没那么客气,直接问道:“别说大话,我就问你,上山的路就只有两条,还全冻上了冰,你怎么攻?” “眼睛长在脸上是做什么的?” 李承志已经怒到一点面子都不给胡保宗留了,一指影影绰绰的山林:“看不到贼人冻的站都站不住了,却连堆火都不敢点?” 胡保宗顺口回道:“这山上大都是松柏之类的油木,旱了一冬,更是干燥,哪里敢见火星?嗯,不对……” 两人齐齐的瞪大了眼睛,胡保宗更是惊叫出声:“你要烧山?” 李承冷声一笑:“我为何烧不得?大魏朝难道就靠着这座崆峒山过日子?” “我说的是山吗?我说的是人……”胡保宗急道,“那可是四五千口?” “即然反了,就是叛贼,不杀难道留着他来杀我么?不夷他三族就不错了……”李承志呲出一口瘆人的白牙,“也不要跟我说什么‘杀俘不详’,等他降了才是‘俘’?” “郎君!”李松终于忍不住了,“除了人,山上还有上万石粮……” 李承志眼中直冒寒光:“不论是李家还是宋家,哪家民户没有过冬的存粮?没粮的是这些叛贼才对……既然都能烧死,我还要那么多粮做什么?” 胡保宗和李松听的心惊胆战。 此时的李承志,在他们眼中跟魔鬼别无二致…… 胡保宗干咽了一下喉咙,嘶声说道:“你若是想激我上山,我答应你便是……将几千如乞丐一样的乱民活活烧死,实在是……实在是……有违天和!” 李松心里猛的一松:原来郎君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这是好不容易逮着个实诚的,就想往死里坑的架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举白旗 “我激你?” 李承志一声狞笑:“胡保宗,你也太高看自己了……爷爷带你来,只是想让你看看,为了给你胡家料理手尾,我李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但凡有些良心,就好好想想,事后该如何补偿……” 说着又对李松一声厉吼:“愣着做什么,还要我教你怎么做么?” 真烧? 李松一愣,就跟冻住了一样。 李承志气的抬起脚,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有踹下去。 “滚开!”他一把将李松推了四五步远,又一声大吼,“李彰?” “在……在!”李彰被吓的上下牙直打架。 自家老子,差点被郎君一脚踹了出去…… “带一百甲卒到山脚下伐树,不需要多,七八棵就行,但树下地柏要多,松针要厚,必须能烧起大火的那一种……” 说着他又一顿,阴恻恻的问道:“既然都穿着甲,该不会被几根树枝棍子吓退吧?” “不……不会!”看到李承志眼中都快要溢出来的杀意,李彰头摇的拨浪鼓一样。 “李昭!” “仆在!” 李承志一指半里外的僧庄:“带所有马车去那里拉草,记住,是干草……要是点不着火,就把你们的衣袍剥下来引火……” “诺!” “李丰,带所有的弓手压阵,用火箭!”李承志眼睛一眯,一字一顿的说道,“两刻钟后,但有一个乱贼活着从山上下来,你就自己了结吧……” 自己了结? 李丰连声都颤了,将头猛的一低:“定不负郎君所命!” 胡保宗又惊又疑的看着这一切。 他敢九成九的肯定,两刻后,山上的叛贼若是还没一丝反应,李承志绝对敢点火。 但他不知道,李承志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是怎么来的? “你承志,你不要胡来……” 李承志阴阴一笑:“我要胡来,就不会给贼人两刻的时间了!” 胡保宗恍然大悟,朝李松说道:“李松,快下令,朝山上喊,再不投降,便要烧山了……” “谁敢多嘴,我砍了他!”李承志冷声问道,“贼人没长眼睛么?” 骂了一句,他又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李松:“你们都想让我当君子,我也想让自己当君子,但问题是,你们给过我机会吗? 李松,‘李家是天,族人是命’这句话,不能只是挂在嘴上说说……如果今天山上的贼人胆气稍稍壮一些,你们还有命在么?” 李松的脸色突然一白。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李承志不是在假装发怒,也不是在给胡保宗做样子。 他也终于知道,李承志为什么像是疯了一样…… 这是被自己的当机不断,以及李家丁卒老爷兵的做派给气疯了。 大多数的贼人连件御寒的棉衣都没有,更有甚者穿的是草鞋,却依然能坚守不退,而自己呢? 三百兵丁,竟然在离敌人不到三十丈远的地方烤起了火? 如果山上的不是一群缺兵少刃的乞丐,而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兵卒,只需一个俯冲,自己就败了…… “仆……有罪!” 李松单膝盖在地上,头上冷汗淋漓。 “李松,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家郎君不是神,护佑不了李家。所有的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但你呢,就凭我说笑的一句话,你越来越自大,越来越自大……” 说了一半,李承志怅然一叹:“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训斥你,再有下次,你就去泾州,去侍俸你家二郎吧……” 李承志这胆子大啊,竟然敢直呼李始贤为“李家二郎?” 胡保宗哪有刚才那才的那般急怒? 他明显看出,李承过是在借机敲打李松。 但他更好奇,李承志到底说了什么样的玩笑话,能让李松这种沉稳内敛的老将,膨胀到好像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的? 好像又回到了翻脸之前的那段日子,胡保宗捅了捅李承志:“你说了什么?” “有你什么事?”李承志没好气的说道,“不怕我烧山了?” “还真不怕了!”胡保宗伸手往山上一指,“自己看!” …… 太阳已至山巅,天色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冷,但山上的和尚和僧民没有对山下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 看那个年轻人像是在下令,又见一队接一队的兵卒被从火堆边撵起来,年轻和尚忍不住的问道:“师叔,这些人是不是要撤兵了?” “不像是撤兵的样子,看看再说!” 印泽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壮的山一般的大汉,领着一队兵卒,走到了山脚下。 只听几声模模糊糊的下令声,近百兵卒散成七八队,各围着一棵油松,用横刀砍了起来。 “用刀砍树?”年轻和尚一声讥笑,“难道还想另外砍一条路出来?嗯,不对,怎么分的这么散?” 所有兵卒都在山脚下,而且每队之间都隔着七八丈,明显不是在砍路。 和尚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师叔,要不要投枪?” “没用!”印泽用力的摇着头,“这些全是甲卒,除非能将木枪射到他们的脸上……” 话刚说完,印泽的脸色又是一变。 甲卒再往后,又有一队弓手一字排开,单膝跪倒,竟然给弓上起了弦。 “这么远,怎可能射的到?”和尚又惊又疑的问道。 “现在当然射不到,但若是近了呢?不好……” 印泽一声惊呼,猛的从树后跳了出来,往远处眺望着。 那一队马车已下了山脚,在往僧庄的方向走。 庄墙边就是一个柴草堆,有四五辆马车停了下来,装起了柴草。 火堆边的柴不够了? 他又往火堆边一看,柴堆的满满当当,还有十几个兵卒在火堆上架了锅,好像在熬炼什么东西。 稍倾,又有丁卒抱着一捆箭,泡到了锅里。 直到这个时候,印泽才闻到山林间飘散着一股油脂味。 他还以为那是山下的火堆里烧化了松脂传出的味道。 什么砍路,这是要火攻? 印泽的脸色又灰又白,目眦欲裂的吼道:“山下的丁卒是官兵无疑,快举白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安置 年轻和尚也看到了在往油锅里泡箭的丁卒,惊的心肝直颤。 “他们要烧山?这些人怎么敢……” “真要是官兵,有什么不敢的?”印泽咬牙切齿的骂道,“官兵只管平乱,死的人越多,他们的功劳越大,哪里会管我们会不会全部被烧死,粮食是不是会被烧掉……” 竟要全部烧死? 和尚吓的冷汗直流:怪不得师叔刚才说,正因为是官兵,才会这般刚硬…… “举旗,举白旗……我们投降?”和尚厉声嘶吼,声音贯透山林。 李承志漠然的看着李松:“还要我教么?” “仆……不敢!”李松颤声回了一句,飞快的站起来,跑到了山脚下。 “贼众全部束手下山,从冰道上往下滑,哪怕手里有半根草,也格杀无论……” “李昭,将草堆在路口,立成草墙,下来一个绑一个,全部押到僧庄,若有反抗,就地处决……” “李丰,压住阵角,但有乱起,火箭齐发……” “李彰,带骑兵上马,若有顽抗者想从它处绕路,一律格杀……” 李松句句都带着“杀”,语气中更是透着刺骨的寒意。 大多数的兵卒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不坊碍他们能觉察到,从李松到各头目,浑身上下都带着森然和惶恐之意。 也有机灵的,看到李松跪在地上被郎君训斥,从而猜出了几分…… 但不管是哪一种,两条腿都抡的飞快,知道稍一怠慢,头目的刀鞘枪杆说不定就抽下来了…… 一听山下主将的命令下的又快又急,各部头目及兵卒接令即走,井然有序,山上的贼人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 若是叛军,那有这等军纪? 看到贼人一个挨一个的从冰道上滑下山,撞上草墙后都还没站稳,就被李氏丁卒给反剪捆住了手脚,胡保宗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一场数千人的叛乱,就被李承志这样轻轻松松的给解决了? 看过程是如此的简单,他好像只是发了一顿火而已? “如果山上的贼人负隅顽抗,你是不是真的会烧山?” 李承志呲了呲牙,笑容有些瘆人:“若是换成你呢?” 换成我? 一边是做乱的贼人,一边是上千族人唯一的退路,该怎么选? 想着想着,胡保宗的头上竟然渗出了冷汗。 他终于明白了! 若是换成自己,何止是训斥李松一顿,怕是鞭子早抽下去了…… …… 整整一夜,又是砍树,又是烧路,又是垫草铺糠,直至正午时分,才将山上的僧壮和僧民赶到山下。 初步的战略意图算是达到了,接下来,难题也来了…… 李承志原本的初衷是:李家能占据崆峒山最为险峻的三峰中的一峰,依险据守,我也不去招惹谁,谁也别来招惹我。 但现在要说这样的话,就太可笑了! 难道还能放任宋家的民户和这些僧户不管? 不但要管,还要狠狠的管,至少要坚持到朝廷清剿叛乱的军队到来之前,不会生出任何乱事来,不然李家就等着被问罪吧…… 宋家主宅的正堂暂时被征用,里面坐满了人。 除了胡保宗和宋家两个辈份较高的族老,剩下的全是李氏头目。 李承志大马金刀的坐的矮榻上,满脸愁容。 整整九千出头…… 满打满算,李氏族人才一千三百多,刚刚占到七分之一。 兵丁也一样,其中僧丁一千二百余,这还是在李家坞堡外烧死了近二百的前提下,不然更多。 宋氏丁壮有四百出头,李氏丁卒只有三百余,等于两千兵丁,李家也刚占了七分之一。 只靠李家的人,根本无法控制如此多的民户和丁壮,特别是占据三分之二的僧丁和僧户。 所以李承志将宋家的人也请了过来。 至少宋氏乡民有家有口,有房有地…… 千挑万选,李松才从三百余户中,找到了两个家中子侄手上没沾宋氏主家的血的乡老。 严格来说,他们才是真正的被迫从贼,与大部分的宋氏乡民和丁壮有天然的界限。 其次也能服众,毕竟也是曾经当过党长里长的人物,比较有威信…… 十多个人讨论了快半天,也没吵出个所以然来。 李松及李氏头目的建议是圈禁,意思就是将所有的民户全部赶到山上,然后以冰封山。 易守难攻的三峰,三家各占一峰,由李家选派族人统一管理并发粮。 剩余丁壮也由李家统一整编安排。 这样的好处是省事。 想跑也跑不掉,况且有粮食吊着,基本不会有人跑。 就算想乱,丁卒全部控制在李家手里,也基本乱不起来。 坏处是过于被动。 万一有心怀不轨者暗中煽动,就很有可能生出乱子来。 特别是这些僧户。 在李承志看来,这就是一伙接受过信仰教育,穷的只剩一条命的极端份子…… 当然,即便乱起来,李承志也有信心镇压,但既然能防患于未然,又何必多死人? 所以李松只开了个头,就被他否决了。 胡保宗的建议是打乱混编,再集中安制。 比如一户李氏乡民,一到两户宋氏乡民,再加两到三户僧民,临时结成一邻,由李氏族人任邻长,并实行连座制,即便有人想心怀不轨,也没有太多的机会撺掇。 但李承志还是觉的不妥。 李家又不是天选之族,还能个个都是精英? 人一旦有了阶级区分,就难免生出骄横之心,就如李松从来都不将李家堡的匠户当做族人看待一样。 这些僧民本就是因压榨过甚造的反,不能一座大山还没有搬走,又飞来一座? 原本不想反的人,都有可能被逼反。 再一个,人越是闲着,心思越多,也不可能从李氏或是宋氏乡民的嘴里挤出口粮来,白白给这些还没洗脱罪名的叛民。 不然李氏和宋氏的乡民如何服气? 他当即就想到了“以工代赈”! 李承志又象征性的征求了一下两个宋氏乡老的意见,果不其然,这两个全是异口同声的“但听郎君安排”! 严格论起来,宋氏乡民的罪比僧户的罪重多了。 别忘了,宋氏主家近五十口,可是死在四百余宋氏乡丁的手里的。 不是爹动的手,就是儿子动的手,三百余户,七成以上的人家都有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以工代赈 “集中安置,以工代赈吧!”李承志最终拍板。 看大多数人都没听懂,他又解释道:“就是依胡校尉的法子,打乱混编,再集中安置到山下的三个僧庄内,但邻长要遴选…… 边安置边遴选也可,安置好再选也可,要求只有一点:忠实有德的老者……” “郎君,为何是老者?”李松疑惑道。 “因为青壮我要用,也就是我说的以工代赈!”李承志回道,“男十四以上,四十以下,无残疾者,全部出丁修固工事……” “十四以上,四十以下,除去可成军的丁壮,也至少有两千吧?” 胡保宗问道,“即便要封山,也用不着这么多人才对?” 李承志捏着下巴沉吟着:“山先不要封,先把三台峰左近的树砍了,不然万一叛贼来攻,也来一出‘烧山’怎么办?” 其实他就没想封。 化雪之前,能上山的路就只有两条,各派一百精兵就能守往,根本没必要封。 雪化了之后,你想封也封不住。 李承志的目的只是不想让这些人闲下来。 只要把所有的青壮控制起来,就凭一群女人孩子,老头老太太,又能生出什么事来? 但具体还能干些什么,他暂时还没想好。 “若有民户不愿意怎么办?”胡保宗又问道。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情!”李承志看着李松回道,“通知下去,无论僧户、民户,只准留三日口粮,其余全部上交……自此后,男工每日出工,才会发予口粮……” 胡保宗看了看李松,又看了看那两位宋氏乡老。 确实得收。 仅凭宋家那上万石粮,如果不管控,放开肚皮吃,至多也就够这近万人吃两到三月,但万一三个月之后,民乱还未平息呢? 李承志这是未雨绸缪之策。 但这粮也不是那么好收的…… 李松沉吟道:“李家应是无碍!” 当然无碍了。 现在做主的是李承志,难道他还能让李氏族人饿肚子? 僧户当然也没问题,因为他们本身就没存粮。 唯一有问题的,就是宋氏乡民了。 主家的粮被你抢走不说,民户的粮竟然也打主意? 两个乡老顿时露出为难之色:“郎君,这委实有些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么? 李承志心中冷哼一声,脸上却带着笑:“二位乡老尽管回去通报便是,若真是反对之人太多,那我等再另谋它计……” 两个乡老心中一喜,站起来给李承志做着揖:“多谢郎君宽宏?” 宽宏? 李承志瞳孔微缩。 真要有人闹事,你就知道我宽不宽宏了。 看到李承志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胡保宗心里一跳。 他刚一抬头,正好迎上了李松,好像和他一样,脸上也带着惊骇之色。 难道想一块去了? 这两人,竟然生出了同一种直觉:李承志又在谋算着杀人了? “好了,今日先到这里,各自先去安排迁移民户之事……” 说了一半,李承志眼神一冷,“若是有人连这个都反对,那就告诉他们,超过十日后,但凡靠近崆峒山半步者,都以叛贼论处,格杀无论……” 意思就是,你不来没问题。如果到时候乱军打过来,你要敢来,我就将你当乱军一样对待…… 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要不是真的白痴,都应该知道怎么选。 “诺!”七八个李氏家将,加两个宋氏乡老,齐齐的应了一声。 几息后,宋氏正堂里便只剩下李承志,胡保宗和李松三人。 胡保宗担心的问道:“你又在谋算什么?” 李承志冷冷一笑,“不要忘了,那四百余宋乡丁卒,还全是待罪之身!” 然后他又看着李松:“你现在就去,先宋氏乡老一步,将那四百宋氏乡丁召集起来,就说要带他们去弹压昭玄寺的僧民……先不发兵器,到了昭玄寺后,就地控制……” “万一逼反了怎么办?”胡保宗惊道。 以李家丁卒的战力,控制或镇压这四百手无寸铁的乡丁自然没问题,但控制了以后呢? 还能全部杀了? “这次要反了,那就是真反了!”李承志眯着眼睛问道,“你是官,难道不知道大魏朝的律法对叛贼是如何处置的?” 胡保宗眼睛猛突。 还能怎么处置? 夷三族…… 李承志不但想杀这四百丁卒,竟然连那两千宋氏乡民也要杀? 李松心里更寒。 自从与胡保宗翻脸之后,郎君就如变了个人一般,谋算起如何杀人来,竟是眼都不眨。 亏自己之前还说他是妇人之仁…… 看这两人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李承志怒道:“想什么呢?难道我就那么喜欢杀人?当然是为了逼他们服软……不论其它,这四百人充为兵丁用来御敌,不比僧壮强几倍? 反过来再说,我真要想杀,以他们屠灭主家满门的罪名砍了他们的脑袋,谁能说出半个不字?” 胡保宗和李松同时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李承志杀上瘾就行。 其实真要论起来,这四百丁卒的家人能不能活下来不好说,但这四百人,想活命真没那么容易。 即便朝廷不追究他们是不是叛贼,宋氏旁支和泾州其余的门阀,也断然不会放过他们。 族人屠灭主家? 哪怕是被贼人逼迫的也不行。 不将这四百宋氏乡丁以儆效尤,门阀世家还如何保持威严? 他们怕的是李承志杀人成瘾。 “仆明白了,即刻便去安排!” 李松又问道,“郎君还有何吩咐?” “即便出于立威以及收服人心的目的,人还是要杀几个的……” 李承志沉吟道,“将印光、印真和其余贼首都看紧了,等民户安置妥当便行刑……你若不急着走,到时就由你坐镇行刑!” 这后一句是对胡保宗说的。 僧官也是官,虽是叛贼,但李承志以一介白身斩杀这些人,总归不太妥当。 但换成胡保宗就没问题了,治军、刑名、领兵、平叛,都在郡尉的职责范围之内。 “印真也要杀?”胡保宗一喜,直愣愣的看着李承志。 李承志冷冷一笑:“你要觉得不应该杀,留着也可以!” 他从来就没想过利用印真对胡家做点什么,反倒说不定这印真落到胡家手里,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所以不如做个顺手人情,还能以绝后患。 “谁说不该杀,我是怕空欢喜一场……”胡保宗死死的盯着李承志,“李承志,你莫要诓我?” 他是被李承志诈出心理阴影来了…… 李承志都被气笑了:“胡保宗,你摸着胸口想一想,爷爷从头到尾,哪一次对不起过你?” 胡保宗愣了愣,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好像真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惊喜 胡保宗的身体素质太好,恢复的太快,所以线已经拆的有些迟了。 丝线大半已经长到了肉里,少半已开始发炎,李承志只能硬拔。 他拔一根,胡保宗就呲一下牙,再拔一根,又呲一下。 “真有那么疼?” 李承志有些恍惚。 他记得当初胡保宗肠子都出来了,却依然能和自己谈笑风声。 “这是疼不疼的问题?”胡保宗一额头的汗,“针线缝肉,听都未曾听说过……” 李承志恍然大悟。 原来是吓的。 这时他才想起来,当初他缝针的时候,胡保宗还昏着,但围在旁边的李松和胡信,大概就是他此时的这种神情。 “死都不怕,还怕这个?”李承志嗤笑了一声,将最后一根线头扔到了盘子里,又指派着医师给他上药。 “如何?”胡保宗担心的问道。 “下床行走应是无碍了,但不能跑动,更不能骑马!”李承志警告道。 那就是大好了? 胡保宗一喜,感激的说道:“我欠你一条命!” 李承志嗤之以鼻:“何止一条命,你欠的多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身披札甲,身材健壮的汉子走了进来。 来的是李丰,李始贤早年的亲兵,平时留在西庄给李柏打下手。 战时则为李家步卒丙队的队副(百人一队),队正依然是李柏。 李松带宋氏丁壮去了崆峒山下的僧庄,李柏在李家堡迁移民户,李松便派李丰率了两什甲卒负责保护李承志,顺便听用。 本来这活应该是李彰李显干的,不然也不会让他们从小打到大,但李松总觉得两个儿子的脑袋不太灵光,适应不了郎君的节奏。 等历练上两年再说吧…… 李丰抱了抱拳:“郎君,宋氏乡老求见!” 李承志眉毛一挑。 哈哈,闹事的来了…… 这会的李松,怕是早将宋家的那四百余丁壮全绑了吧? 我看你怎么闹? “让他们进来!”李承志边擦着手边说道。 进来了三个人,两个还是之前的那两位乡老,另外还有一个年轻的,也就二十出头。 身上虽穿的是粗布麻衣,但模样很周正,气度也很是恬淡,倒有些像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 这是什么人? 李承志正在狐疑,三个人竟齐齐的跪在了他面前,双手贴额,往下一拜。 “郎君恕罪!” 李承志有些懵。 这可是“叩”,在这个时代,只有大朝典或是祭祀时才用得到的重礼,平时臣子见了皇帝都不这样拜。 和平时李松动不动就给他跪完全是两码事,那只是比做揖稍重一些的礼节,在军中很常见。 也与这个年代没有椅子,坐的时候只能跪有很大的关系。 这三个宋氏族人无缘无故给自己行这样的大礼,是何用意? 先声夺人? 先俯低做小,表示臣服,再告诉自己粮食收不上来,以为这样自己就不怪罪他们了? 做什么春秋大梦? 郎君我原本只想着占山为王,躲一时兵祸,等叛乱平了,继续当我的大少爷。现在却弄的不得不拖家带口的给近万人当保姆? 走到这一步,宋家至少要占一半的功劳,没上来就给你们一个下马威,就够仁慈了。 现在倒想拿道德要挟起我来了? 李承志面色一冷,不紧不慢的坐在软榻上,肃声问道:“三位这是何意?” 听李承志开口,这三个才直起腰来。两个乡老不说话,只是看着年轻的那位。 “请郎君暂且恕我宋家从乱之罪!”这位又叩了下去。 你这是拜错了庙门吧? 李承志一头雾水。 我连个官身都没有,你让我怎么恕? 胡保宗就在旁边,你看不见? 再说了,别说胡保宗,就是泾州刺史胡始昌,估计也不敢说这个“恕”字…… 这可是造反…… 嗯? 他说的好像是从乱,又说暂时? 这个“从”字,难道不是裹挟,盲从的意思? 李承志心里一动,颇为玩味的看着地上的这三人:“粮征的如何?” 那个年轻的回道:“说只留三日口粮,便只会留三日,如多一粒,尽请郎君治罪!” “呵呵呵……”李承志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原来是自己的心思被人识破了? 看丁壮全被调走,更无李氏族人监督他们收粮,就有人猜出来,自己在故意纵容他们犯错。 这些人拿不准自己是真想拿他们开刀,还只是为了征粮,惊惧之下,跑来请罪了。 看来宋家有高人,想必就是眼前这位吧…… 李承志看了看那两个还是一脸惊疑的乡老,又看了看年轻的这个,冷笑了一声:“你怎么猜到的?” 年轻人又是一拜:“李氏老卒勇冠泾州,区区一伙僧贼,李主事何需征用宋家的丁壮去镇压?” “哦?”李承志的眼中冒出了一道精光,“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其与李始贤当年当官和打仗的地方,可是在千里之外的武威镇,而且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情,泾州知道他们的底细的委实不多。 再加上李其李始贤都因战败获罪,被夺去了官爵,所以大都只以为李家那些威武悍勇之名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或是李家自己在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因此,知道李家养有百余精兵的人就更少了。 不然印光、印真还能将李家当做软柿子捏? 年轻人微微一抬头:“家父曾任过怀德公的集曹参军!” 怀德公就是李始贤,李松给李承志讲过,给他爹当过参军的,是宋家二房宋温忠。 自己的庶弟,娶的就是这位的庶女…… 李承志猛的一怔:“你是三弟的舅兄?” 年轻人又做了个:“不才宋礼深?” 李承志斜了他一眼。 我连我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你给我报个名字,我能知道你是谁? 胡保宗却是一脸惊奇,看着宋礼深说道:“你就是那个为了娶乐户之女,被宋家贬出主宗的二房庶子?” 宋礼深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了点头:“正是!” 李丰也是一脸的恍然之色。 李承志却又惊又喜。 不是说宋氏主家早已被灭门了么? 竟然还有人活着? 不但活着,和自己还是至亲,而且看起来挺聪明的样子? 真是意外之喜,难道连老天都在帮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没有一丝丝改变 李承志觉得宋家的粮不好征,宋家的人不好管,主要原因便是宋氏主家全死了,印光连两个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放过,剩下的族人自然就成了一盘散沙,更无服众之人能将他们组织起来,个个只会为自家算计。 不论男女,主家但凡能活下一个,他都不会算计着杀人立威。 比如像李家,只要李承志一声令下,李氏族人再不情原,也的先照办。 这就是宗族,这就是门阀。 但突然听到主家还有人还活着,还和自己沾亲带故,李承志怎能不高兴? 这样一来,他插手管理宋家的人和事,也就有了名义。 就跟挟天子以令诸候的曹操一样。 就算宋礼深已被贬出主宗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直接开革出了宗族,夺去了宋姓? 在“血脉姓氏为重”这种门阀伦理的支持下,这位于情于理,都是眼下宋氏主家独一无二的继承人。 除了田地庄子财货之外,当然也包括族长一职…… “原来是世兄?” 李承志就像是在玩变脸一样,脸上瞬间浮出热情而又不失矜持的笑容,双手往前一扶:“真是怠慢了,快快请起……” 至此,宋礼深脸上原本僵硬的表情,才稍稍的松动了一些。 只要李承志还认他这个亲戚,那就表明,他没有想让安定宋氏灭族,更不会杀了自己。 自己赌对了…… 果不其然,李承志连说话的态度都不一样了,竟然一点含糊都不打。 “不瞒世兄,我确实怕这些乡壮被不轨之人利用,所以才命李松带去了僧庄……不过既然有世兄在此,自当无虞……李丰,速派快马,将此消息报予李松……” 李丰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宋礼深又深深的朝李承志一揖:“谢过郎君!” “先别急着谢!”李承志摆摆手,“世兄也该知道,我只是一介白身,没这个能力为贵乡壮免罪,若是冒然答应,就是在哄骗予你…… 有没有罪,该是何罪,自当等乱事平定后,由朝廷审视定夺。当然,也并非全无希望,比如眼下,只要世兄能节制乡壮,助我管好这数千僧民莫要再生乱事,当也是大功一件,到时朝廷顾念于此,多少总会减轻些罪罚……” 胡保宗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好你个王八蛋,同我一起时,怎不见你如此实诚,如此爽快? 说骗就骗,说诈就诈? 纵然是亲戚,也只是庶弟的舅兄而已,还是个被革出主宗的? 想着想着,胡保宗竟咬起牙来…… 宋礼深感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之前还想着想个什么办法,能把话题引到这上面,再如何才能求得动李承志松口,分润一点功劳出来。 但没有想到,李承志竟如此坦然,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大方…… 这何止为这些乡壮免罪,李承志等于将这两千多宋氏族人全都从火坑里拉了出来。 不说定性为叛贼,那怕是胁从,四百壮丁是死事小,这三百余户乡民,也会全部都沦为罪户。 到时,安定宋氏只会成为历史…… 想到这里,宋礼深又跪了下来。 李承志就站在伸手就能够到他的地方,双手一托,就把他提了起来。 “你我两家,何需如此客套?” 确实没时间和他客套,李承志又交待几句让他尽快征粮,尽快让宋氏族人迁往僧庄的话之后,宋礼深才千恩万谢的离开。 等这三个离开,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胡保宗才有些吃味的说道:“果然是亲戚,就是不一样?” 李承志先是愣了愣,稍稍一想才明白过来,胡保宗的话为什么这么酸? 他强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冷声说到:“看你平时也挺聪明,怎么就想不通这层道理?他再是庶子,也是宋氏主宗出身,我不笼络他笼络谁?” 笼络? 胡保宗恍然大悟:“你想替他保住安定宋氏?” 李承志没好气的回道:“废话!” 只要能将这四百多乡丁的罪名洗清,就等于将宋家这三余户族人保了下来,也等于将种田的佃户,服徭役的乡壮保了下来。 只有如此,宋氏近两万亩的公田,宋家那五千多亩私田才不会被官府收走,或是被旁支吞并。 更重要的是,安定宋氏的宗祠才不会被拆掉,他这一脉的香火才不会断绝…… 这是多大的恩情? 磕几个头算什么? 这两千余宋氏族人三辈子做牛做马都不够…… 其余不论,只要宋礼深还活着,安定宋氏绝对是李家的铁杆盟友。 当然,即便不考虑以后的好处,只为眼前,李承志也必须这么做。 因为就凭李家这些人,根本压不住近六千的僧民和僧壮…… 想到这里,胡保宗又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越发现自己和李承志的差距有些大。 知道宋礼深身份的一刹那,李承志就能想到如此深远的地方,而自己被他提点后才想到…… 不过心情倒是好了许多,至少李承志并没有区别对待,遇到该算计的时候照样算计,不管你是谁。 “那你准备怎么做?”他又下意识的问道。 李承志嘿嘿一笑:“这不有你呢么?” 胡保宗猛的一愣。 我…… 他都想骂一句娘出来。 亏自己还觉得李承志这次终于没算计自己,准备换只羊薅一下,这转眼就来了? “你就说帮不帮?”李承志脸色一板。 还能说不帮? 这混账早已吃定自己了…… 胡保宗咬了半天的牙,才从牙缝里迸出了一个字:“帮!” 还能怎么帮,无非就是春秋笔法。 从昭玄寺生乱,印光诈攻宋氏,诈攻李家,再到李家覆手为雨平定昭玄寺,自己这个郡尉全程都看在眼里,到时候的奏报,朝廷肯定会让自己来写。 宋氏主家是被印光灭的,还是被宋氏族人自己灭的? 宋氏乡壮有没有从过贼,有没有叛乱,在中间起了什么作用,犯过罪还是立过功,全都可以由自己来定。 就算到时朝廷怀疑,想往下深查,也得能找到人证再说。 是李家的人会做证,还是宋家的人会做证? 至于那几个僧官,呵呵呵…… 既然都已想到了这一步,李承志还能留活口下来? 果然,李承志还是那个李承志,没有一丝丝改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太平观 说起宋礼深的八卦来,胡保宗头头是道。 “快五六年了,那时我还是军司马(郡尉佐官),听闻城内出了一桩奇闻:宋家庶子与女市的乐女私通,被乐官捉奸在床…… 按律,乐女仗毙,宋氏庶子充军或罚百金(铜)抵罪。宋家倒也痛快,当日便交齐了百斤金,但等这宋礼深被放出来之后,事情又来了。他在郡衙大堂上称,那乐女已怀了他的骨肉,他一定要娶其为妻…… 若是在私底下说,宋家可以当没发生,打一顿,再圈上两年,将他的性子磨平,此事就算过去了。 但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宋家就绝不敢让那乐女一尸两命了。无奈,宋家为赎那乐女并替她脱籍,又足足交了百斤金…… 钱财只是小事,但此事让宋家颜面大失,不几日就听那庶子被贬出了主宗,不过好歹还给他留了一条活路,未逐出宋氏宗祠,之后就再没听过了……没想被你李家捡了个便宜!” 确实是便宜,但麻烦也不是没有。 毕竟是主家出身,暂时让宋礼深管理宋氏宗族没问题,但叛乱平定后,他若真想当这个族长,就必须要想办法把这个污点洗清,不然宋家旁支和官府绝不会答应。 “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不只是传统,更是大魏朝的铁律: “尊卑高下,宜令区别……今制皇族、师傅、王公侯伯及士民之家,不得与百工、伎巧、卑姓为婚,犯者加罪……永为定准!” 这也就是宋家,换成李始贤,别说替你交钱免罪,九成九的下场可能是被一刀砍死。 办法其实也有:只要能娶个世家的嫡小姐,立为正房,将乐女和乐女生的孩子贬成庶室,这件事就算遮盖过去了。 李承志觉得麻烦的是,哪个世家愿意把嫡女嫁给这样的孽障? 在门阀世族眼中,这绝对是孽障。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用着再说……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看着李丰:“问清楚没有?” “问清楚了!”李丰汗颜道,“印光屠戮主家前夕,宋礼深已被宋氏乡老藏了起来,才逃过了一劫。我等寻访宋氏乡老时,也未有宋氏族人告知我等,因此才漏了过去……” 看来确实是担心自己残害宋家才站出来的,要是为了利益,怕是李家刚攻下宋庄时,宋礼深就冒出来了摘桃子了。 算是有些担当,可堪一用! 但用的同时,也要防…… “嗯,那就派人盯着些,若发觉有不妥之处,第一时间报上来……”李承志又交待道。 盯着些的意思,自然就是监视,同时也是为了让宋礼深和宋氏安心。 真要不管不问,宋家的这些人反倒会怀疑李承志是不是在谋算他们…… …… 又是次日正午,日头正足。 李宋两家的民户如火似茶的往崆峒山下迁移,站在山顶,可以看到一东一北,两条车队有如长龙,遥无尽头。 好在九成以上的民户家里都养有牲蓄,即便没有牛马,至少驴还有一头,能套着车往这里搬,不然半月都迁不完。 李松估计,三十里外的宋家需要两天才能迁完,八十里外的李家得五天以上。 但再慢也得迁。 至少泾州城外的叛军暂时还没顾上这里,若是再拖下去,等乱贼将泾州附近抢个差不多,向远处延伸时,想迁都来不及了。 据李松派出去的探马来报,以泾州为中心,三十里以内无坞堡的村落,已被叛贼一抢而空。 甚至连没来得及筑冰墙的坞堡也抢下了五六座。 贼酋刘僧绍豪称拥兵二十万,胡保宗和李松估算了一下,二十万肯定是笑话,但七八万乱民该是有的。 八万人,贼酋若是心狠一些,将只要能拿的动锄头的男丁都算做兵,至少能聚起两万丁卒。 所以李承志不是一般的着急,甚至动过让民户连夜搬迁的念头。 不过后来想到可能会有不少人被冻死冻伤,李承志又做罢了。 山下的僧户也没有闲着,李松让那两个宋氏乡老带领,抓紧时间修缮上山的道路,砍树的砍树,烧路的烧路,两千多僧壮干的热火朝天。 被印泽浇了一层冰,原本能走两排马车的山道冻了个结实,印泽投降当夜,李松也只是勉勉强强造出了一条刚能走人的小路。 不说修多宽,至少也要修到原来的程度,不然万一叛军攻来,这近万人连山都来不及上,就可能被包了饺子…… 看李承志眉头紧皱,想的出神,过了好久,李松才忍不住的提醒了一声:“郎君,郭观主还在等你……” 李承志回过神,狠狠的瞪了李松一眼。 我都没着急,你着急什么? 怕不是急着想看看,你家郎君会拜哪座神? 也是自己嘴欠,编什么理由不好,编了个“神仙托梦”? 这下好了,李松在内的李氏族人,全都跟打了鸡血的一样…… 发了几顿火,甚至拿“砍头”“撵到泾州”之类的由头吓唬,才算是勉强压住了一些。 但李承志估计没什么卵用。 等民户安置妥当,兵丁整编结束后,他就要着手煅炼甲胄,到时候,一系列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手段一显露,这些人怕不是的集体高潮? 李承志怀疑,会不会有一天,自己被这些族人裹挟着来个黄袍加身? 真是哔了狗了…… 他狠狠的瞪了李松一眼,拢着袖子,往中台峰走去。 …… 《史记》: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出鸡头山,见空同氏穴居于此,遂命鸡头山为崆峒山。 所谓的鸡头山,便指的是如同鸡冠的三座险峰,又称三台峰。 其中天师道占的是中峰,昭玄寺占的是南峰,只有北峰空着。 当时李承志打的便是北峰的主意。 他还想过,如果有机会能和天师道套套近乎,搬上中峰就更好了。 因为大! 就像是用刀削出来的一样,山体异常险峻,山顶却如平地。 顶上的太平观光是大殿就有七间,广厦十数座,寮房无算,占地超百亩,天师道鼎盛时期,有近三千道民道户聚居于此。 但现在道士道人加起来还不过百。 与之相比,面积还没有中台峰三分之一大的南峰就逊色多了。 自魏武帝死后,天师道便逐渐衰落,至今已有五十余年,昭玄寺的和尚也眼红了五十多年,但至多也就是在心里想想,没那一届的维那敢打中峰的主意。 只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不济,天师道也还是大魏名符其实的国教,每代皇帝登基,都必然要去天师道道坛授箓,以示这皇位是“应天须时,受兹明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太平观(二) 进了太平观,不时就能看到打扫庭园,擦拭香台的女冠,有的身后还跟着稚嫩的童子,不停的喊着“阿家”(母亲)。 李承志却是见怪不怪。 天师道就是正一教,不禁婚娶,更不禁酒肉。 现在也不似后世那般多的规距,所以除了诵经、祈福、科仪、斋醮的时候,天师道的道士与常人家庭并无二致。 这还是寇谦之改革之后,没改革之前,更颠覆三观。 以前的天师道,可是有“男女合气之术”的…… 一个知客道士迎在门口,朝着李承志略略一稽首:“师祖已等候多时,郎君这边请!” 道士口中的师祖,便是之前李松提过的那位郭观主,天师道泾州太平观的主持。 两家还有点亲戚关系:李承志母亲就姓郭,不但与这位郭观主同出一族,还是这位的晚辈……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寇谦之创立的新天师道与五斗米教的不同之处。 为迎合“士族门阀”这个怪胎,也为了贴合大魏“以胡治汉”的统治本质,新天师道的侧重点,其实一直都是上层精英路线。 “道官收徒授箓,需先考验三年,并熟读经律”这一点,就能将九成以上的下层人士挡在门外。 因为不识字…… 别的地方不知道,反正泾州的太平观,只要是在籍的道官和道士,十之八九都是士族门阀子弟,至不济,也出自耕读传家的小富之家。 原身刚被吓傻的前两年,李始贤还打过太平观的主意,想着李承志做正经官是不可能了,若是能当个道官也是好的。 可惜,人家不要…… 那为什么印光造反之后,这么大一块肥肉,更或者是这么大一个心腹大患放在眼皮子底下,不解决掉? 只因这个年代的读书人,秉承的还是汉志遗风:文能吟诗做赋,武能上马杀贼。 听说郭守正只派了十个弟子,拿了三五张弓,就将印光派来攻山的僧壮死死的挡在了山下…… 要不是两家有些渊源,李松又拿的是胡保宗的印信,李承志不一定就能上得山来。 被知客道士领进寮房,看当中盘坐着一个四十左右,穿着大红道袍的道士,李承志正襟威严的行着礼。 郭观主盯着他看了好久,见李承志眼神清明,且颇蕴灵光,他才感慨的说道:“果然是开智了!” “也是运气!”李承志又做了个揖,含含糊糊的说道。 “嗯,坐!”郭守正一指下首的蒲团。 不要觉得人家没礼貌,这已算是给足了李承志尊重。 人家不但是长辈,还是官,职能品级与昭玄寺的维那相当,是能与郡守平起平坐的人物。 就算是胡保宗来了,也得规规距距的给人家行礼。 等李承志跪坐了下来,又听郭守正担忧的问道:“泾州城如何了?” 李承志微一顿首:“贼兵暂无攻城利器,暂时无恙!” “无恙就好!”郭守正松了一口气。 和李始贤一样,郭氏主家也一直住在城内,而不似像宋家这样,住在坞堡里。 “你很不错!”郭守正又由衷的夸赞道,“听李松讲,此次是你运筹帷幄,以言语恫吓,就破了这昭玄寺数千僧贼……果然是少年有为!” 李承志一头的汗。 烧山的时候,怎么把这位给忘了? 他灵机一动,岔开了话题:“也是运气,那印光印真只当李家也如宋家一般,几无防备,才被晚辈与李松以计破计,生擒了这两个贼首……” “利令刮昏罢了!” 郭守正的注意力果然被转到了昭玄寺这里,“也该是玄会老和尚(昭玄寺维那)的命数,本是有一线生机的,被这几个孽徒一反,怕是彻底断绝了……” 这层级涉及的有点高,李承志不明就里,也不好搭话,只是点头称是。 “你此次来,怕不只是来拜会我这么简单吧!”郭守正又笑着问道,“有何难处你尽开口,能帮的我自然能帮,帮不了的,那就是真的帮不了了……” 李承志闻言大喜。 他之前只以为,世家门阀家家代代都通婚,像郭守正这样的亲戚,李家没一万也有八千,人家不一定就会认。 哪知道这位这么好说话? 他跑来太平观,还真不是专程来拜神的。 一是民户安置的问题:如果叛军攻来,这近万民户肯定要上山,但只是南峰的昭玄寺,根本装不下。 所以李承志就想着能不能和太平观打个商量,到时能不能在中峰也安置一部分,反正那些大殿寮房空着也是空着。 这样一来,就不用在北峰修建御寒的板房和草屋了。 二则是,李承志想弄点硫磺…… 新天师道的祖师爷寇谦之自称得老子授《销炼金丹之术》,天师道专门有一科就是炼丹的,所以太平观里头,绝对有这东西。 就是量多量少的问题了…… 郭守正听的唏嘘不止:“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救万民于水火中’胸襟与仁举……” 李承志惭愧不已。 要是让郭守正知道,起初的时候他只是想一个人逃,不知会不会被气的跌过去? 即便现在,他也没想过什么仁心义举,纯粹是被逼的跳到了老虎背上,不骑都不行了。 这些乡民和僧户要是再乱起来,就是他李承志的锅…… “天师道胸怀万民,兼济苍生,今逢乱起,为流民供一二遮蔽之所,自然是义不容辞……到时你尽管让搬来便是……” 说了一半,郭守正话峰一转,又好奇的看着李承志:“倒是不知你要这石硫磺是要做何用处?难道也好我道家的金丹之术?” 李承志嘴一张,下意识的就想应承下来,但无意间瞥到李松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又猛的反应过来。 这混账正愁的到哪里找一点能让自己和神神鬼鬼扯上关系的线索,自己这要一应承,怕是更加怀疑了。 他稍一沉吟,就想到了借口。 “近日来,乡民与丁卒来回奔波,多有冻伤生疮者,晚辈是想求一些回去,配些消疮的膏药……” 还真不是他胡扯。 给胡保宗治伤那两天,他在医师的药箱里见过这东西,随口问了一句,医师告诉他,是怕胡保宗生褥疮,准备用来配药的。 所以他就记下了…… “君子当有好生之德,嗯,不错!”郭守正又夸将了一句,随后说道,“十数斤还是有的……我知会丹房,尽予你便是……” 李承志大喜。 十几斤硫磺,怎么也能配个几十斤的黑火药……赚大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潘多拉魔盒 李承志深深做了一揖,以示感谢,临走时又提出要到各大殿去看一看,郭守正便将知客道士派给了他。 站在旁边的李松眼睛一亮…… 七大殿每一座都是两层,端的是磅礴雄伟,气势宏恢,看的李承志感叹不已。 要知道,这可是在“会当凌绝顶”的险峰上,即便再过一千五百年,三台峰也成了五台峰,每一峰都修有环山公路,崆峒山上都无此等景像…… 据说当年崆峒山香火极盛,十里外就能闻到香烛味。但太武帝来了之后,一声令下,原本坐威坐福的和尚尼姑便全都沦为贱籍。 这些人又被官府逼着亲手拆了山上的几十座僧庙尼庵,历时近五年,才修起来了一座太平观。 要说新天师道和佛教有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但寇谦之深知韬光养晦之道,改革后的新天师道一不兼并土地,二不压榨百姓,三不妖言惑众,四不聚众做乱,收的信徒尽是贵族门阀子弟,而且只要是在籍的道士,朝廷就供以衣食禄米,更没有盘剥信徒之说,想抓错处都抓不到。 所以人家的日子一直过的很滋润…… 感叹了一阵,李承志又在知客道士的陪同下,进了第一座至尊殿。 进去之后,李承志就有些傻眼了。 他对供台上的这位“无极至尊”根本没什么印象。 想了好一阵他才恍然大悟:为了与旧天师道相区别,寇谦之寇天师造出来了不少新神。 这七座大殿内的七大真尊,他就只认识一个太上老君…… 但既来之则安之,即便不磕头,香还是要上一支的。 李承志拿过三支香,就着油灯引燃,朝着神像微微一揖,就插到了香炉里。 这么随便的吗? 知客道士惊疑的问道:“郎君不信神?” 李松也睁着一双牛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李承志暗叹了一口气。 你这拜神的仪式要是简化一些,我说不定就信了。 这个时代拜神的仪式程序为:三支香,八拜礼,九叩头,九搏颊…… 前三项暂且不说,就说那最后一项九搏颊:就是自己要扇自己九个耳光,以示向神仙认罪,而且打不响都不行。 不说后厦内的那些小神,光是这七大殿,就是七九六十三个嘴巴子,等拜完,脸打的不肿成猪头也差不多了。 李承志委实没有自残的兴趣…… 他稍一沉吟:“子不语怪力乱神!” 知客道士看他就像是在看白痴一样:说的好像谁不是读书人似的? 道爷我也是士族出身好不好…… 这个时代提倡的是“三教合一”,别说儒生,就连许多大儒都是佛道两教的信徒。 比如曾一力助太武帝灭佛,官至三太、四姓高门之一的清河崔氏的宗主崔浩,就是寇谦之的弟子。 李承志不信,也不可能硬摁着他的头让他信。 知客道士只好点点头,按李承志要求,直接将他带到了老君殿。 看着与前世见过的那一樽无半丝相像的老君像,李承志有些恍惚。 为什么心里就没有一丝想在这里找到答案,或是想得到解脱,更甚至是说服自己的念头? 山还是哪座山,但殿已不是那座殿,神也不是那尊神了…… 不对,和神有什么系? 根本原因是,自己就不信神…… 鬼知道怎么穿越到一千五百多年前的? 信这些泥塑的神仙,还不如信自己…… 李承志猛吐了一口气,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杆,定定的看着供台上的老君象。 自己两辈子都姓李,这位说不定就是老祖宗,还是要拜一下的。 还是如刚才一般,李承志从道童手里接过香,做了个揖,就插到了香炉里。 连这位也不信? 这可不是胡编乱造出来的…… 知客道士下意识的撇了撇嘴。 但随即,他又一脸惊奇。 只见李承志一撩皮袍,竟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还磕了一个头? 李松更是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给郎君托梦的,是这位? 他福临心至,猛的想起了一件事:郎君刚聪明过来不久,生气或是骂人的时候,动不动就自称“老子”,自己还问过这是什么意思。 郎君说,就是给人当爹的意思。 自己告诉他,骂人的时候想给人当爹,应该自称“爷爷”…… 自那以后,就再没听郎君说过“老子”这两个字了。 亏自己当时还在洋洋得意,想着竟然指点了郎君一回? 原来是这样的“老子”? 郎君啊郎君,你把仆当傻子糊弄呢…… 看李松又是呲牙咧嘴,又是倒吸凉气,像是牙疼一样,李承志一脸狐疑:至于吗? 我要把太平观里大大小小几十尊神全部拜一遍,你是不是以为这些全都是我的靠山? 脑子锈逗了…… “走了,拿了石硫磺,就去昭玄寺!”李承志没好气的喊了一声。 李松浑浑噩噩的跟在了后面。 …… 太平观的八石(道士炼丹的八种基础材料)库不大,刚到门口,李承志就被呛的咳嗽了起来。 这样炼出来的,就不怕吃死人? 知客道士倒是想请他进去参观一下,但李承志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味道太冲了…… 他只在门口等着,无所事事之下,又往里瞅了一圈。 竟然还有硝石,而且数量还不少? 要不要也要一些? 想了许久,他还是做罢了。 这玩意基本没什么药用价值,借口不太好编。 而且也不难提炼。 再一个,这是真正的潘多拉魔盒,连李承志自己也不确定,放出来的话,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所以能有多保密,就要有多保密。 如果不是为了保住小命,他绝对不会这么早就造出来的…… 硫磺确实只有十几斤,装在一只书包大的皮囊里,还没一半满。 李承志从道士手里接过皮囊,又打开闻了一口。 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硫磺,没跑了! 李承志笑的牙根都呲了出来,又忙不迭的给知客道士道着谢,请他向郭守正转达自己的谢意。 知客道士狐疑的看着他。 师祖答应让数千流民搬到山上来避祸的时候,也没见你有这么高兴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尽碰好事 出了八石库,李承志正准备走,看到旁边的一间库房里,几个道人道童正往外搬着东西。 一大摞一大摞的黄纸,白纸,还有写满字的竹笺、帛巾,以及几箱煤。 看他好奇,知客道士解释道:“化雪初睛,山上有些潮,今日日头正好,就拿出晒一晒……” 李承志有些疑惑。 白纸,黄纸,以及那竹笺,帛书都好说,但这煤又是怎么回事? 太平观的煤这么金贵的么? 怎么见李家的庄子里都是随意堆放的,下雪了也不见盖一下? “怎么把石炭(煤)和书简放在一起?” 石炭? 知客道士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满脸的古怪,好像在强忍着笑。 李松的脸也涨的通红,心想郎君神仙般的人物,不应该这么没见识啊?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不想让道士看了笑话,轻声提醒道:“郎君,那是石墨……寇天师去除三张伪法,拼弃陋习,教中信徒再不敬奉米粮、帛绢,甚至是牛羊奴婢……不论穷富,每位每年只需供纸三十张,笔一管,墨一挺……这些石墨,便是信徒敬奉的,专用塑像绘彩,或调制颜料……” 李承志恍然大悟,原来是石墨。 自己竟忘了,松烟墨和油烟墨没发明出来之前,就是用这东西研墨的。 一时不察,倒闹出了笑话…… 不过这东西可不止用来研墨这一种用处,拿来炼钢也是极好的…… 嗯,炼钢? “哗”的一声,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一样,李承志震的浑身僵硬,呆如木鸡。 自己想什么来着? 之前想到炼钢锻甲的时候,都不是已想好要用坩埚的吗? 当时还想着最好到哪里找点石墨,印像中,周边的武威、张掖、天水都有这东西,诸存量好像还很大。 就是离的有些远,天寒地冻跑这么远的路委实不方便,再者石墨这东西不常用,所以自己印象不深,只记的大致的地点,根本不知道埋的有多深,好不好采,最后便打消了念头。 主要也是因为华亭的陶土、坩泥天下一绝,极耐高温,元明时期的华亭安口窑还是六大民窑之一,不少青花瓷就是从安口庶烧出去的,所以就想着如果找不到石墨,问题应该也不大。 但既然能多一层保障,为什么不用? 至少不用担心温度太高,钢水没炼化,把坩埚倒先给烧炸了…… 哈哈哈,这太平观简直是自己福地啊,尽碰好事? 李承志就像个神经病一样,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知客道士一脸诡异的表情:刚刚还跟傻了一样,转眼间,又跟疯了一样,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这李家郎君怎么这般古怪? 李松倒是早习惯了,动不动就能见到李承志的这种模样。 但今天可不是在家里…… 没等李松提醒,李承志自己就停了下来。 他略显激动的问道:“不知这石墨好不好找?” 郎君要这东西做什么用? 李松转着念头,老老实实的回道:“泾州城和安定城多的是,但此逢乱起,怕是不好买……庄子里肯定没这东西,但家中有子弟问学的族人家里,或许有一些的……” 或许? 万一没有怎么办? 李承志顿时换上一张笑脸,热情的问道:“敢问道长,能否将这石墨匀给我李家一箱,等乱事平了,定加倍奉还!” 那一箱至少有七八十斤,造一百个坩埚也够了…… 李家郎君要这东西做什么? 知客道人心里古怪,却也没多问,大方的回道:“几箱石墨而已,何至于让郎君奉还?左右天冷,也无需要添彩补色的神尊,郎君只管全拿去便是……” 哈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 即便造坩埚用不完,还可以用来起高炉。 掺了石墨的粘土烧出来的耐火砖,不要太耐烧…… 李承志当即就问道士借了几个口袋,让李松带几个甲卒将石墨装好,驮到了马背上。 若说硫磺是早就谋算好的,这石墨就凭的是运气了。 李承志不是一般的高兴,若不是怕露痕迹,他都想把身上的那块玉解下来送给知客道士。 问了姓名,说是姓张,再一算字辈,又是个门阀子弟。 要是再往下算,肯定拐不了几道弯,就能拉上亲戚关系…… …… 好处捞了不上,但时间却没过去多少。 上一趟山委实不轻松,李承志便决定,抓紧时间再去一趟南峰。 一是要计划好,叛军攻来时,山下的民户如何安置。 二则是,李承志在考察,把炼钢锻甲的地方放在哪里合适。 肯定不能放下山下,不然贼人一来,搬都来不及搬。 要说方便,肯定是南峰最合适:毕竟场地都是现成的,路也是现成的。 要说保密性,那肯定就是北峰了。 毕竟杳无人烟,到离开的时候,销毁起痕迹来也比较方便,一把火烧了就完事。 但麻烦的是,要先修整山路,平缮场地,甚至还要修建民户和铁匠栖身的房舍。 人力倒是够,就是有些费时间…… 李承志决定看过之后再说。 冻过的山路被开出了一半,车不好走,但骑马是没问题的。 用了大概半个时辰,跨过约有半里长,十丈深的峡谷,李承志从中峰到了南峰。 山上的僧人早被一清而空,无论僧官、和尚,还是僧户,全被撵到了山下的僧庄里,此时的昭玄寺,只有李松留下的二十士卒在看守。 值钱的、能吃的,只要是能拿的动的东西,早被僧民一抢而空,所以昭玄寺基本上已经没有可偷的东西了。 这二十个兵卒是李松怕有人趁夜上山放火,才留下来的。 离山顶还有三十丈左右的地方,路就成了石阶,倒是有专供马车行走的辙道,但辙道里有冰,怕马失蹄,所有人便下了马,开始步行。 踩着阶梯,踏进昭玄寺的山门,李承志先看到了一樽佛像。 足有两丈高,面目慈详,迎风而立。 只看那一双耳朵就知道,这是佛祖无疑。 应该是好多天没有清扫,落了不少灰尘,有些地方还被磕碰过,露出了红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偷梁换柱 再往里,便是大殿。 因为南峰面积小,再加昭玄寺的僧官僧人众多,寮房就占了大半个峰什么,里面是铜?” “自然是铜。”李松回道,“不过是空心的,每樽也就几百斤重……不然根本立不起来!” 李承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太平观的为什么是泥塑的?” “郎君,太平观是朝廷修的……”李松无奈的解释道。 意思朝廷哪里有那么多的铜,即便有,也不可能奢侈到拿来铸神像。 李承志看着这些金光灿灿的神像,眼睛直放光。 我的个老天爷…… 即便一樽只有五百斤,这二十一座,也有上万斤铜了。 这些都是钱啊…… 刚穿越来的时候,李承志无比的惊诧:堂堂的大魏朝,竟然还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包括国家的税收,官员的俸禄,全都是用绢帛或是粟米当货币收取、发放。 问过李松才知道,因为朝廷没铜,没办法铸币。 那铜呢? 前几个朝代开发的几座铜矿,要么已被开采枯竭,要么就是被南朝占着。 而民间流通过的那些铜钱及铜器,早被官员、贵族,门阀、豪强化成铜锭,藏在地窖里了。 如果不太好理解,就想想后世的黄金:越少就越贵,越贵越惜售…… 朝廷倒是发行过几次铜币,但无一不以失败告终。原因有些复杂,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造假币的太多,良币一出,便被劣币驱逐了。 大魏朝廷还算讲些良心,铸的铜币是铜六铅四,到了造假币的手里,就成铜三铅七了…… 也是因为元魏皇室的中央集权不足,不敢像汉武帝那样,对造售假币的这些豪强门阀下狠手,所以这智商税就没收上来…… 由此导致大魏朝廷和门阀铸造的钱币,百姓根本不认,要么只用汉五铢,要么就以物易物。 西汉就不说了,只说东汉,还是刘秀的时候铸过一次币,那都是四百多年前了,之后有三百年都处在战乱时期,流失的流失,熔炼打造兵器的打造兵器,五铢钱能流传下来多少? 所以到了北魏,铜和钱就愈发贵了。 以北魏京都洛阳为例,一斤铜足能换一百五十文五铢钱,或一匹绢,或两石粟。 而胡保宗这个七品校尉,年俸才是十二匹绢,等于一千八百钱,或十二斤铜。 这可是年俸…… 可见大魏的铜有多值钱。 李承志默默的算了算,一万斤铜能买多少粮……算着算着,他就呲着牙笑了起来。 足足两万石,折二百四十万斤…… 见李承志盯着那些佛像眼睛直放光,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李松悚然一惊。 他也算有些了解李承志了的性情了,只要见了好东西起了贪念的时候,绝对就是这样一副表情。 “郎君,这昭玄寺可是官府啊……” 意思是官府的钱你都敢惦记? 要能偷,哪还能轮到咱们? 李承志没说话,只是转了转眼珠。 还真不是他贪财。 李家再不济也是世家门阀,数代积累,够他造好几辈子了。 再说,以他脑子里的这些知识,再以李家的财势和门路,想发大财,并不比吃饭喝水难多少。 李承志考虑的是眼下。 如果等到粮食吃完,朝廷平叛的大军还不来,或是叛乱还未平定,总不定把这些僧民撵散吧? 但有了钱,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乱的只是泾州一地,崆峒山往西的凉州安定如常,随便熔掉两座铜像,也能换来两千石以上的粮食,省着点,能吃半个月了。 胆子大一些,多熔掉几座,眼下紧缺的战马、铁料、弓箭、马枪,是不是都有了? 再大一些,拉几千斤铜到凉州,雇些凉州门阀家的私兵来平乱,也不是不可能…… 他捏了捏下巴:“栽赃给印光或是印真行不行?” 李松浑身一颤:“郎君,还有数千僧民啊……” 意思是印光印真好办,杀了就是了,但总不能把那五六千僧户也全灭了口吧? 不能偷? 那偷梁换柱呢? 换成木头或是石头的肯定不行,都不用砸开看,用手指敲一敲就能听出不对来。 但换成铁的,好像就没这个问题了。 反正自己也要炼钢…… 李承志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李松头上的汗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郎君,后患无穷啊!”李松颤声说道。 李承志真要敢把佛像熔了,不说朝廷,全天下的和尚都不会放过他…… “你懂个屁?”李承志骂道。 他犹豫了一下,再没往下说。 这件事干系不小,不到真正要做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走漏消息。 不论其它,他眼下手中的这近万人,有胆子熔佛相的,估计没多少。 官府降不降罪倒是其次,主要是迷信,怕神仙降罪遭报应。 除非把刀架在脖子上…… 再一个,就算要偷梁换柱,也得先问问,当初铸造这些铜像的模范还在不在。 不然真心不好换……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猛的一摆头:“嗯,回!” “啊?”李松愣了一下,“不是说要看锻甲的地方么?” “不用看了,就这里!”李承志指了指大殿后的那片空地。 李松一听就知道,李承志还没对这些铜像死心。 他急的抓耳挠腮,一时情急,竟不知道该怎么劝。 一个不好,就是大祸啊…… 但下了山之后,李承志就像是忘了这件事一样,再没有提过。 李松才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 又过了三天,宋家的乡民才算是全部迁移到了山下的僧庄。 李家还需要三天。 琐事也不少,比如统计、安置、编邻,遴选临时的邻长、里长等等。 李承志将这些事情全部扔给了宋礼深,又给他派了李家堡的两个户吏给他当助手,算是提前让他实习。 除此外,李承志让李松抓紧时间组训兵卒,整编丁壮。 要求是:兵在精而不在多! 其实是李承志对那些骨瘦如柴的僧民没信心。 说是丁壮,但体重超过一百斤的,连一半都没有。 整整一千两百僧丁,李承志只挑了个零头,与李家、宋家的七百余丁壮编为一军(一千人),由李松担任军主。 副手是李丰和李时,以下包括旅主(五百一旅),队主(一百一队),全都是由李氏头目担任主官。 就连李彰、李显、李昭、李亮这样的小字辈,都是队主。 宋家的几个头目全都担任的是副职,但象征意义要大过实际意义。 这也是为了给宋氏一族一些念想,颇有些“将功赎罪”的意味,不然连这几个副职都不用给。 没有正面谈过,但偶尔说起泾州的战事时,宋礼深和那两个乡老竟然劝李承志起兵讨伐。 并称宋氏丁壮可任先锋,要是这四百不够,从青壮里再选四百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李承志哪能听不出来,宋家这是准备拿这些待罪的丁壮,甚至一半族人的性命,来换取安定宋氏的香火延续…… 开什么玩笑? 从泾州传来的消息看,叛乱的贼人怕是已达十万之数,十中取一也至少有上万乱兵。 拿一千对一万? 你宋家人不想活,我李家人可没想送死。 当场就让李承志给怼回去了…… 同时,他又打起了另外的念头:既然连死都不怕,那敢不敢拆佛像? 不过时机还不到…… 组织架构算是暂时立了起来,当天,李承志下了第一道命令:征收铁器! 除了菜刀,其余的全部上交。 包括铁锅、铁铲、铁犁、粪叉、锄头…… 李承志自己没有了解过,但根据李松的估算,只是李宋两家,至少就能收集到上万斤铁料。 因为家家户户都有锄头铁犁,一半以上的民户家里都用的是铁锅。 五百余户,平均一家收二十斤,也有上万斤了…… 也是因为大魏朝不禁民间开采铁矿以及冶炼铁器,甚至连刀兵都不禁,所以民间冶铁业极其发达,铁器也非常便宜,家家户户都能置办的起。 李承志算了一下:铁料是现成的,不是熟铁就是生铁,用的又是坩埚炼钢法,不会有多少废料,撑死了也就损耗两成,而且边角料也可以反复利用,那就差不多能锻八千斤的铁甲。 但一套全身的布甲至少要用钢五十斤往上,算下来,也才是一百套过一些。 别说李承志之前计划的三百重骑,他连三百重步都武装不起来。 这缺的有点远啊…… 怎么办? 李承志不得不再次打起那些铜像的主意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管兵的绝窍 又是艳阳高照,万里睛空。 昭玄寺的大殿后,各种材料堆的如同小山。 最多的便是煤和炭,其次便是陶土和坩泥。 前者的作用自然不必说,后者则要用来烧制耐火砖,起高炉,制坩锅。 恰恰这两样,在泾州最常见。 往东南百多里的华亭县,就是后世甘肃省最大的煤和粘土的出产地,被誉为“煤城瓷都”,许多矿都在浅表处,自先秦时期,就已大量开采了。 而昭玄寺年年都要为治下的郡县塑佛,再加僧户大都用不起铁器,年年都要烧陶,所以这两样材料都是现成的,根本不用李承志再把李家堡的煤和粘土运到山上来,所以省了不少的力气。 剩下的便是铁料了,什么都有,最多的就是锄头和犁尖。 两个铁匠正在翻拣,李承志让他们把生铁和熟铁仔细分开…… 再往北十多丈远的空地上,近百号僧壮正干的热火朝天。 一部分在烧地,烧化一层便挖一层,另外一部分则将挖出来的泥土运送到旁边,在李氏陶匠和泥瓦匠的指点下,筑建烧制耐火砖的窑炉。 旁边的两个院落里,还各有一伙铁匠和木匠,正各自围着一张图纸,小声的讨论者。 无一例外,这些匠户全姓李……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感谢这个时代特有的“庄园经济”。 解释起来有些复杂,说简单点,就是因为连年战乱,民间工商业基本停滞,没地方买东西,所以所有的生活必须品,人民都得想办法自给自足。 每一家世族庄园,从果腹的粮食、御寒的衣服、调口及补充营养的酱菜,到锅碗瓢盆,再到锄头、犁铧、牛车等等种地、运输的工具,全都得自己生产解决。 这也就因此导致,像李家、宋家这样的大族,族人中会什么的都有。 铁匠、木匠、陶匠、泥瓦匠、皮匠、石匠…… 全都是族人,李承志连事后如何封口都不用考虑了。 这个时代,宗祠家法,可是比皇权还管用的。 敢泄密,自己能不能活下来算什么,家中老小能不能留一个活口才是大问题…… 怕李松背着他胡来,李承志不得不提前给他敲警钟:“匠户也是人,也是我李家后人,你即便不能一视同仁,至少也不能苛待…… 警告你啊,这些人我日后都有大用,若是哪一天我发现少了一个半个,你们父子就来顶……” 说到最后一句,李承志的神情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数百年的传统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在李松眼里,这些贱民根本不能算做族人,他要不交待,李松绝对敢擅做主张,事后全部灭了口…… “仆记住了!”李松恭恭敬敬的应道。 他又不是李显那样的愣头青? 自从见识过木匠造出来的独轮车,李松直呼神奇。 若是过于复杂,他看不懂也就罢了,偏偏方法极其简单,只是把两个轮子的马车缩小了一半,又改成了一个轮子,用处就广了好几倍。 李松亲自试了一回,装了三百斤的重物,直接把独轮车从阶梯上拉上了两丈多高的冰墙,惊的李松眼睛直往外突。 何止是丘陵,给李松三父子一人一驾车,估计能拉到这崆峒山上…… 自那以后,李松就跟转了性一样,再不似之前那般,对匠户如同对待牛马一般呼来喝去了。 确实如郎君所说,这些匠户有大用…… 当然,他对李承志的敬畏也更深了。 若不是神人教授,郎君怎么可能突然就会了这些化腐朽为神奇的神术? “还有这些僧壮,你也不要多事,就挖了个坑,起了一座烧陶的窑炉而已,又不是什么绝密,不至于灭口!”李承志又交道的。 “仆知道了!”李松应了一声,又指着空地上的大坑,疑惑的问道,“那这坑又是做何用处?” 还能做什么用,当然是为了炼焦。 如果只要求高温,这些煤完全能达到。 昭玄寺的僧官用来取暖的还是无烟煤,炉温可达一千九百度,钢的熔点才是多少? 炼焦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除硫。 含琉过高的铁,硬度还不如厚实一些的木板…… 但这解释起来太麻烦,李承志委实没这个时间。 “我给你说不清,你也不要问那么多,照做就是!” 李承志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又交待道,“当然,保密一定要做好,甲锻完之前,这些族人一个都不能放下山……即便以后,也要时时盯着……” 虽然各个工序都是分开的,烧耐火砖的烧耐火砖,起炉的起炉,炼焦的炼焦,化铁的化铁,锻甲的锻甲,就连造风车的木匠,也被单独隔离了起来。 但万一有人串联,将这些流程合到一起,便能完全复原出李承志的造甲流程…… 若是汉家盛世,国泰民安,李承志说不定就会把脑子里的技术透露一点出来。 但问题是,乱世马上就要来了,这每一样,都是保命的本钱…… 李松的脸上猛的浮现出几丝冷厉:“仆晓的厉害!” 那独轮车也就罢了,这一月可锻钢甲数百具是什么概念? 这难道不是天佑李家,就该让李家当兴的神兆? 谁敢泄露半分,别说灭其满门,李松敢把祖坟都给他刨了…… “嗯,你去忙吧!” 听外面一阵动静,看到是李柏带着十数兵卒,押着两驾马车进了院子,李承志又给李松交待道,“有李柏帮我,你不要老惦记这里,抓紧时间整训兵卒!” 光是器甲精良也没用,不要真等叛兵攻来,这一千兵要是连仗都不敢打就溃了,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郎君放心,仆定不会懈怠!”李松斩钉截铁的说道。 “还有,咛嘱宋礼深,民壮们活可以干的慢一些,但时间绝不能缩减,一日最少也要干够五个时辰……” 李承志没当过兵,不知道怎么练,但至少明白如何管理,就一个绝窍:那就是,绝对不能让兵闲下来…… 青壮也是同样的道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颠覆认知 “郎君,你要的东西运来了!”李柏停好了马车,快步过来秉报道。 “辛苦了!”李承志点点头,走到马车前,掀起了上面的麻布瞅了一眼。 第一辆车上是石灰石。 这玩意很常见,春秋时期,先辈们就拿来与细砂相合,修房筑墙了。 李承志找这东西来,一是炼焦和炼铁的时候除硫,二则是烧些生石灰,当催化剂使。 当然,如果李承志闲的蛋疼,还可以用土法烧些水泥出来,反正眼下也不缺黏土和铁渣。 但他估计,烧出来也没卵用。 因为他只知道用的是哪些原料、但具体的材料配比却不是很清楚,再一个具体的烧结温度也不知道,还得反复的试。 最关键的原因是没有强力粉碎设备,只靠人锤石磨碾,根本达不到相应的细度,所以这种水泥强度不高,养护时间又长,还极不耐低温,修出来的东西跟豆腐渣没什么区别。 别说修城,修平房都不一定能行,修路还不如配些三合土好用。 筑一些埋在土里的猪槽马槽倒是可以,至少比拿石头凿省事些…… 等有时间了,再看能不能研制成功。 第二车则是一车石英砂。 这东西更常见,西北有河、有沙的地方就有,不过不好筛取。 另外,大部分的粘土矿中,都有这种伴生矿,这一车,就是从粘土中筛取出来的。 这东西,李承志是用来炼钢时除磷的,也可以当催化剂使。 如果有时间,还可以试着烧烧玻璃。 期实北魏的玻璃工艺已经很先进了,虽然也算珍贵,但远没有后世传说的价比黄金的程度。 只隐隐的记得,好像是北周时,还是隋末时,玻璃工艺才失传的,继而又开始了让波斯人收智商税的时代,也导致到后面的朝代中,这玩意才那么精贵。 鲜卑人倒是挺喜欢这东西,但汉人却不怎么待见:一是脆,二是受冷受热易炸。 在不小心摔个碗都有可能被视做大凶之兆的汉人眼里,这玩意天太冷或是太热,都有可能自己炸了,当然就不是那么受欢迎了。 这主要是因为玻璃中的重金属含量过高的原因。 所以李承志就想着试一试,看能不能将高硼玻璃烧出来,实在不行,烧些高钠玻璃也行。 要能造出来,就是一条了不得的生财之道,说不定就不用冒险去打铜像的主意了。 到时,全大魏的官员贵族全端着玻璃杯喝酒,端着玻璃碗吃饭的画面不要太美…… 当然,得等有时间再说,眼下,当然还是以保住小命为主。 李承志让李柏将马车停下,让他盯着这边挖坑和筑陶窑的僧壮,他自己则去了木匠那边。 五六个木匠,正在照着他给的那张图纸在造风车。 还真不是李承志学究天人,什么都懂。 只不过他涉猎比较广,见识比较多,知道什么样的东西稍稍改进一下,就能达到原物好几倍,甚至好几十倍的效果。 就比如独轮车…… 他让木匠造的,其实就是将这个时代农民吹谷子用的风车改进了一下,可以用来给小高炉送风的小型风车。 而且工序并不复杂,只是将体积减小,原本的手摇转轮换成了脚踏的,可以更快,送更多的风。 有点像加大号的小猪佩奇版鼓风机,不过多加了个脚踏轮。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水排和舀米机。 前者李承志没见过,但根据李松讲的内容,他大致能复原出来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其实就是通过水力推动木制的大型转轮,再通过曲柄连杆送力,给大型炼铁炉送风的大型排攮,大魏的冶铁场和兵工厂现阶段都用的是这个东西。 李承志好奇的是曲柄连杆传动。 这个年代竟然就有了? 但更稀奇的还在后面。 李松还说,有的水排用的是皮带传动,说也是从汉朝时传下来的…… 皮带??? 还有更惊奇的。 李家立在泾河边上用来舀米的水碓是双头碓,只是因为泾河水小,再大就带不动了。 据说黄河边上,最多有八头碓。 这玩意形容简单一点就是:河水带动木轮,再通过曲柄连杆传力,带动安装木柄的几个石碓此起彼伏的砸米…… 李承志刚见到的时候都惊呆了。 这东西难道不是冷锻机的原型? 再进一步,把小猪佩奇风车做成水力制动的,再和这东西连在一起,再配合小高炉、坩埚炼钢法,有多少钢甲造不出来? 也是在那个时候李承志才知道,老祖宗智慧如斯,好多东西,其实就隔着一层窗户纸…… 就比如炒钢法和灌钢法:炼不出钢,没关系,我直接一炒到底,炼成熟铁就行了。 然后以熟铁做胚,外沿浇生铁汁……这样炼出来的,里面是熟铁,外面需要磨刃的地方,就成了生铁,或是钢。 如此一来,韧度有了,硬度也有了……这便是南北朝时期有名的宿铁刀。 别说南北朝了,就是新中国成立后的六七十年代,国内好多地方都还用的是这种方法在炼钢…… 所以,比起南北朝现阶段正流行的裸奔、嗑药、交换、群嗨、借种等等,这些东西才真正巅覆了李承志的认知。 以后谁再敢说古人智商不高,李承志保准穿回去打死他…… …… 李承志过去的时候,几个木匠已经开始动手了。 其实这种风车,比吹粮食的那一种还要简单。 因为只管踩着轮子送风,不需要再考虑风车里倒不倒粟米进去。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密封性、尽量不漏风,以及用什么东西将风送进温度高达上千度的高炉里。 其实解决起来很简单:前者用牛皮蒙缝,后者用陶管接进高炉。 看了看基本没什么错漏,李承志又去了铁匠那里看了看。 一伙铁匠正在用挖出来的土稳固石台,然后会在石台上放砧铁,到时候的甲片就会在这上面锤锻。 李承志有很大的把握,他用坩埚炼出来的九成九以上是钢,至于哪种程度的碳钢,他就没什么把握了。 所以铁匠的工序很简单:把钢板尽可能的锤薄就行。 他的要求是,甲片尽量不要超过两毫米。 再厚就有些重了,而且也没必要。 两毫米的钢板,好多手枪子弹都能防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白痴会传染 大殿后的院子里,足足站着五六十号壮汉,这些全是召来打铁的。 这其中只有八个是铁匠,剩下的全都是李松精挑细选,从百余家臣子弟中选出来的。 其余不论,忠诚度绝对没问题。 此时,这些人紧紧的围在李承志的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因郎君刚刚说,铁水马上要出炉了…… 铁水? 竟然能将铁化成水? 别说见,听都未听过。 不知是因为靠炉太近,还是因为兴奋,李承志的面堂有些发红。 他看了看站在炉口的几个铁匠,一声清喝:“开炉!” 一个铁匠小心翼翼的用铁棍撬开泥封,将连着铁链的铁钩挂到了炉盖的铁耳上,往后示意了一下,后面的两个壮汉压着铁杠,将炉盖吊了起来。 随着一道红光冒出,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逼着李承志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所有的工序都提前演练过,不需要李承志再特意交待,几个铁匠都知道怎么做。 他们用特制的铁环、铁钳、铁链等物,将坩锅从小高炉里吊了出来。 说是高炉,其实才堪堪一人高,内壁方圆也就一米。 坩埚就更小了,就像一只装酱菜的坛子,高两尺,底长刚刚一尺。 但就这么一坛,一次至少能熔三十斤铁水,而这么大的坩埚,李承志足足烧了上百个。 因为人不够,坩埚炉倒没建那么多,只起了十个。 但即便如此,如果全部开工,每炉每天至少能炼三次,一次三十斤,这十座炉,一天足能炼九百斤铁……就暂时收上来的这些铁器,顶多十天就炼完了。 两个壮汉用一根足两米长的铁棍,穿上铁链将坩埚抬了下来。 取掉陶盖,可以清清楚的看到里面晃动的铁水。 要不是李承志和李松就站在一侧,这些族人非叫出声不可,说不定还会跳两下。 竟然真的能将铁化成水? “嘶……” 李松和李柏齐齐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承志。 震憾了好一会,李松才忍不住的问道:“仆也曾多次见过铁匠炼铁,但至多也就是见如油脂一般将凝未凝的铁汁。郎君,这是何道理?” 还能是什么道理? 郎君我用的是焦炭、悬空的炉篦、能持续不断且均匀送风送氧的风车,炉温至少能到两千度,再加全封闭的坩埚,里面还加了点除了除磷,还有能助熔的石英砂,再要熔不成铁水,我就该一头撞死在这炉子上了。 解释起来太麻烦,再加李承志正兴奋着,也没心情给他解释。 “照着做就行了,问那么做什么?” 李承志斥了一句,又指着拿着铁尺、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袍的几个铁匠,“记住,速度要快,还要抹匀,里面不能有气泡……其他人散开……倒!” 随着他的话音,围观的人瞬间退出了七八米远,包括李承志,以及李松李柏。 这要被溅上一滴,肉上非烧出一个洞。 铁匠将坩埚倾斜,如米汤一般的铁汁流到了池子里。 说是池,其实只有少半指厚,也就四五毫米,底和边全是用厚陶砖铺就的,不怕被烧炸。 一千多度的铁汁,刚挨到陶砖就有凝结的迹像,几个铁匠用铁尺飞快的在池沿上刮着,随着令人牙酸的声音,铁汁被均匀的摊到了一尺见方,中间又被隔成十字的格子里。 体积和面积都是李承志提前计算过的,只会多,不会欠,所以池外溢了不少。 不过没关系,可以反复利用。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陶池。 没几分钟,就见铁汁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 当钢板表面微微泛起青色,李承志又一声清喝:“起!” 四个铁匠各拿一柄铁铲,分别捣破了池子四边的陶沿,将稍微还有些发软的四块钢板从池子里铲了出来。 八个壮汉各持夹钳和铁锤,就立在砧铁边上,钢板刚一送上来,他们立马开动。 随着打铁的响动,钢板越来越薄,颜色也越来越暗,不等温度全部流失,每块钢板的面积都被砸的摊大了一倍都不止。 “停!”李承志一声厉喝。 看着颜色彻底转黑,慢慢反射出亮光的钢板,李承志的眼中也慢慢泛起了光。 如果其中杂质太多,随着铁匠的锤锻和温度的冷却,钢板表面肯定解析出一层杂质,就像是人身上生了癣一样。 但几十锤下去,钢板竟然没脱皮? 看来很成功,至少硫和磷除的很彻底,看铁匠锤锻时的情形,十有八九是钢无疑。 他怕看错了,还接过铁匠手里夹钳试了试。 随着他手上用力,钢板微微有些变形,等他一松开,只听“崩”的一声脆响,钢板竟然弹了回去。 “哈哈哈哈……”李承志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即便之前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但等到真正成功的时候,他还是禁不住的心花怒放。 “竟能弹回去?”一个老铁匠猛的瞪大了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的惊叫道,“这……这……这是百炼精钢?” 嘴里说着话,他竟然把手也伸了上去。 只听“哎哟”一声,老铁匠猛的缩回了手。 李承志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 但没想到,白痴竟然不止这一个? “精钢?”李松一声惊叫,也同样伸出了手。 我去,白痴竟然也能传染? 你就没听到铁匠被烫的哇哇大叫吗? 他想都没想,就把手里的夹钳丢了过去。 李松也“哎哟”一声…… 不过不是被烫的,是被夹钳砸的。 “高兴傻了?”李承志瞪眼骂道。 “郎……郎君,这……这可是精钢?” 李松不但声音抖,连身体也跟着抖了起来,眼睛里像是通了电,亮的吓人。 李承志之前只说,如果铁料足够,他一个月内至少能锻出上百付甲,但从来没有说过,锻出来的会是钢甲? 也更没有说过,不需要铁匠反复锻炼,一次就能成形…… 李松没有直接跪下来直呼神迹,都是咬着舌尖忍了又忍,嘴里都开始泛血腥味了。 不看那几个铁匠,还有李柏,个个瞪着眼睛张着嘴,就跟吓傻了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试甲 大魏不缺铁,但铁甲为什么这么贵? 道理很简单:技术不过关,虽然铁多,但九成九都是含杂质极高的海绵铁。 这里的杂质指的不是炭,而是硫和磷这种会让铁脆的跟木板一样的东西。 试想一下,像铁犁、锄头之类的铁器,如果强度不够,还可以增加厚度来弥补,反正体积没多大,即便将犁身或锄身加到一寸厚,也增加不了多少重量。 只要用少许含杂质很少的生铁,将犁尖和锄刃渡出来,就完全够用了。 但甲叶不一样,别说一寸,你披个一公分厚的札甲试试? 没两百斤也一百七八了,还打仗,压不死你? 所以,想让士兵能穿的动,就不能太厚,但厚度一下降,就要想办法去除杂质,增加甲叶的强度。 这个时代,除了反复烧炼锻打,就再没有第二种方法。 据刚刚摸过钢板的那个铁匠说,即便以他这种经验已十分丰富的老铁匠,再配两个身强力壮的助手,打一副札甲所需要的甲叶,也要近一年…… 而李承志呢? 只用了半天,而且炼出的还是精钢…… 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如果不是李承志正拿眼睛瞪着他,李松早就跪下来了。 “果真是精钢?”他激动的喘了两口气,颤着声问道。 “秉主事,小老儿敢以脑袋担保!”老铁匠斩钉截铁的说道。 靠着这手艺吃了大半辈子的饭了,他还能看错? “精钢啊……这是精钢啊……” 李松满含热泪,颤颤微微的将手伸向了已被水淬冷的钢板,动作又轻又柔,就像是在摸老婆…… 随着李松的惊叫,其它人也清醒了过来,激动不已的看着那四块钢板,那十座坩埚炉,那一堆如小山一般的铁料…… 每日可煅精钢近千斤? 做成札甲,至少也有二十套,换成钢刀、枪头,那又是多少? 所有的兵器中,用铁最多的横刀,也就十斤重而已! 这不是李氏当兴的兆头是什么?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喘着粗气,满目腥红,像看神仙一样的看着李承志。 瞧你们这点出息? 要是我将炸药配出来,再将手雷造出来,你们是不是得激动的昏过去? 李承志嗤了一声,又用手掰着试了一下。 因为彻底冷却的缘故,钢板的弹性比之前更好了,李承志估计,这一块应该是高碳钢。 别说锻甲,拿来打枪管都绰绰有余。 “去,立起来!”李承志一指李彰,又指了指钢板。 “啊?哦……”李彰猛的惊醒过来,抱起一块钢板,冲向十多米外的一处高台,立到了石头上。 距离都是测算好的,不远,就五丈。 “弩!”李承志手一伸。 李柏手忙脚乱的从背上解下弩机,两脚踩着弦,替李承志上好了箭。 李承志端起弩,眯着眼睛瞄了瞄,用力的扣下了悬刀。 “嗖” “当” 两声脆响几乎没有间隔,声音传到耳朵中的时候,立在石头上的那块钢板应声而倒,摔到了地上。 躲在一边的李彰飞快的跑了过去,等他抱起钢板,却跟冻住了似的,一动都不动。 “蠢货,愣着做什么,还不抱过来?”李松大声骂道。 李彰一个激灵,像是被吓醒了一样,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 “父……父……父亲……”喊了三声,李彰才把一声父亲给喊真了。 李松气的差点给他一巴掌。 但等看到李彰手里的钢板,李松表情突然一滞,如同雕塑。 剩下的族人察觉有异,也全部围了上来。 一尺见方的钢板通体黑亮,只有靠中间的地方,有一块像是被钢刀划了几下的痕迹。 大多数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心里都想着:明明看到那弩箭射到了上面,钢板都被击打的飞到了地上,怎么可能连个针眼大的坑都没有留下? 那可是一石弩…… 但这划痕又是怎么回事? 也有反应快的。 李柏急声问道:“箭呢?” “啊,箭?”李彰懵了一下,又回道,“烂了啊……箭头撞毁了,箭杆直接被震劈了……” “捡回来!”李松一声低吼。 李彰迈开长腿,跑去高台边,拿着几截断箭跑了回来。 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其他人才知道,刚才的李彰为什么会发愣。 原本三梭型的箭头,直接被撞成了一颗铁球。 至于松木做成的箭杆,早裂成了好几块…… 怎么能硬到这种程度? 别说札甲,便是二郎的那套鱼麟甲,也绝对不可能达到将箭头撞塌,箭杆撞裂的程度。 众人鼓着眼睛看着那块钢板,除了瞠目结舌,倒吸凉气,已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释放心中的震惊了。 鱼鳞甲的甲叶全都是弧形的,相叠的两片甲叶之间可是有卸力空间的…… 李承志没时间给他们解释什么叫“弹簧减震”,什么叫“动态吸能”,他只是看着那枚箭头直皱眉头。 李柏运气不好,恰恰挑了一支熟铁箭。 不过没必要再用箭试了,只要不是遇到床弩、车弩这种非单人可操作的利器,只防普通的弓弩,即便是一石强弩,两毫米的钢板也绰绰有余。 要不是为了防枪刺,他甚至想打成一毫米厚。 李承志想了想,才指着李彰说道:“这次你来,用你父亲的槊,冲刺!” “哎,好!”李彰高兴的应了一声,屁巅屁巅的从李松身侧拿起一杆一丈有余的长槊。 枪头用百炼精钢打造,足有两尺,有点像窄剑,又有些像四梭锥。 两侧还带刃,除了刺,还能劈和砍。 再加近一丈长的桑拓木枪杆,和尾部一尺有余的铜制枪纂,重量足有二十多斤。 这是李松的马战兵器,常人端着都吃力,李彰却边走还边耍着枪花,就像拿着根筷子,玩的虎虎生威。 也主要是这玩意太金贵,李松平时动都不让他动一下,李彰乍一听能玩一下,自然大是兴奋。 枪头和枪纂还是其次,有铁有铜,费点功夫都能打造出来,关键是这枪杆实在不好找。 一丈长的桑木枪杆,只能出自桑拓树的主干,还通体不能有结…… 这么高一棵桑树,能养多少蚕? 也根本不是后世的所说的将桑木剥成蔑,而后用胶或生漆绞合而成。 说这话的人,怕是不知道古代的胶和漆是拿什么做的。 前者用的是鱼膘或猪皮,太阳晒的时间一长就会化,等蔑条一散,这样的枪连根杨木棍都不如。 后者是树漆,一旦凝结就脆的跟玻璃似的,这样没有韧性且脆的槊枪,别说骑马冲锋,就是在马下直刺,只要敌人的骨头稍硬一些,都可能顶折枪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试甲(二) 李承志瞅了瞅李松,又冷声笑道:“李彰,你莫不是皮痒了?” 李彰闻声一滞,下意识的回过头来,看到他爹那张脸并不比黑亮的钢板白多少,吓的一个激灵。 他顿时收起顽闹的性子,老老实实的在离钢板两丈远的地方停下,一手握枪纂,一手端枪尾,斜侧着身体站定。 又听“嘿”的一声,只见李彰往前急冲两步,同时扭腰、送胯,出枪…… 不得不说李彰的武艺确实出彩,出枪如毒龙,枪尖如闪电一般扎到了钢板上,力道有多大不知道,只见那一丈长的枪杆,竟然弯的跟一张大弓似的。 “咚”的一记巨响,别说钢板,连钢板后那一百多斤重的石头,都被李彰一枪给戳的飞了出去。 不等李承志提醒,李柏快跑几步,把飞出了七八米远的钢板捡了回来。 李彰则把枪夹在格膊底下,呲牙咧嘴的甩着手:“好麻……” 这个时候,李承志好像听的旁边的李松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转头一看,却见李松紧紧的盯着李彰,嘴角的肉直抽抽。 不至于啊,只是震麻了手而已,又没受伤? 再说平时看你抽他,就跟打牲口似的,也没见心疼过一下…… 想到这里,李承志恍然大悟:李松这哪是在心疼儿子,他是在心疼他的槊枪。 正转着念头,李柏抱着钢板跑了回来,众人围上来一看,只见钢板正中陷着一个坑,坑的正中心有一个眼儿,约模米粒大,明显是被槊枪扎透的。 所有人猛的舒了一口气,随即又是狂喜。 轻松的是,即便这钢再硬,也还是凡物,若真的无坚可摧,他们都不知道以后该以何种态度,对待造出这种如同神物一般的东西的郎君? 总不能天天当神一样供起来啊? 喜的是,即便如李彰这种单手可举百斤、整个大魏估计都没几个的猛将,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只是将这钢板扎了个眼儿,可想而知到时造出的甲,防御力会有多强? 管你对面是射来的箭,还是扎来的枪,爷爷都只当是挠痒痒,只管冲冲冲,杀杀杀! 别的不论,有这么一身甲,命都多了几条…… 一想到这里,几十个族人无一不是双眼发光。 李松激动的连气都喘不匀了,恨不得举起钢板亲两口。 只是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日后他带着穿着这种钢甲,拿着这种精钢打造的利器的李氏甲卒、甲骑,横扫四野的场景:“泾州李常茂(李松的字)在此,谁敢一战?” 李承志哪里能想到李松已经开始脑补替他争霸天下的愿景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把钢板扔给老铁匠:“砸平,等下钢水出炉,补上即可……” “老儿晓得!”铁匠弯着腰,恭恭敬敬的回道。 此时的李承志,在他眼中俨然已成了祖师爷…… 然后李承志又转过头来,看了看李松,又看了看那些眼中满含狂热的盯着他的族人,眼中寒芒一闪,冷声说道:“记得保密!” 李承志所说的保密,包含两层意思:第一层当然是炼钢的过程。 虽然这些人还不知道铁料中加了石英砂和石灰石,更不知道坩埚、砌高炉的耐火砖加了石墨,更不知道如何炼焦,但只凭着看一眼就会砌的小高炉和这种风车,很轻松的就能将铁料炼化。 炼出来的即便不是钢,也至少会是熟铁,造甲完全够用了。 这比靠铁匠一锤一锤敲,效率高了百倍都不止…… 若是盛世也就罢了,但至此乱世,万一泄露出去,和把刀子递给敌人没什么区别。 第二则是:匹夫无罪,怀其璧也。 这样的秘术,在士族门阀,在鲜卑皇室眼中意味着什么? 对于前者,意味着有了争霸天下的本钱,对后者,则意味着统治受到了严重的挑畔。 那做为始作俑者的李家,又会是什么下场? 除非李家一直都能夹紧尾巴做人,谁上位舔谁。 想想都不可能。 李承志从来都不是你扇我一耳光,我谄笑着还要把另外半张脸再凑上去的性格。 不然他就不会因为胡保宗说错话,毅然决然的翻脸了。 但现在的李家还没到傲视群雄,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境地。 所以,还得先苟住…… 没人说话,但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飞快的点着头。 李松的眼神更冷,目光就像刀子,在这五十多号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审视完了每一个,他才转过身来,朝着李承志一揖:“郎君放心,仆会咛嘱他们……” 只是咛嘱么? 李承志微微一笑,当做鼓励。 李松做事,他还是很放心的。 上山之前,李松已拉着这些人,在宗祠内立过血誓,更是清清楚楚的言明了泄密的后果。 当然,防范的手段更不可少。 不然李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松命他带一百老卒,将这两座用来炼铁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别说下山,不同属同一座院子里的族人敢多说一句话,都会被惩戒…… 对李承志来说,这一次也算是试金石。 如果不会出问题,更或是不会有出问题的苗头,他才会考虑,要不要把更厉害的东西造出来。 那一袋硫磺,自从拿来后,一直扔在李承志的房里,他动都再未动过…… …… 稳妥起见,第二次李承志只开了三炉,他独自将各种催化剂配好,又亲自封了炉。 剩下的便是持续均匀的鼓风,最多四到五个小时后,铁料便能化成水,由李柏盯着就行。 等两人进了寮房,李承志又肃声问道:“毛毡织的如何?” 明清时候的棉甲,用的也是类似于牧民织毡的方法:棉花泼水后像打铁一样,反复用榔头砸在一起的,制成棉毡。 其实要比较起来,毛毡比棉毡更柔韧,更牢固。 现在还没棉花,李承志自然而然的选择了这种方法。 有羊的抓紧时间剪毛,没羊的把以前的毡拿出来也行,连毡也没有的,那就出力。 一万斤铁料,去掉损耗废料,撑死了也就能制三百多套札甲,现在山下的民户僧户超一千五百户,凑三百副毡织的甲衬还是没问题的。 实在要不够,多缝几层麻布也行。 反正连接甲叶用的是铜炮钉,甲衬起的也只是防磨和掩人耳目的作用,不一定非要用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熔铜 李松好似还没有从震憾当中回过神来,有如梦呓般的说道:“只要郎君能锻出甲来,莫说两百套,便是两千套甲衬,仆也能织得出来……” 两千套,口气倒挺大? 毛不够拔你的么? 李承志没应声,只是撇了撇嘴。 李松却越说越兴奋:“仆算了一下,这一日就能锻三十副札甲,十日就够我李家丁卒人人有甲可披…… 到时,郎君可再锻一些枪头、箭头、横刀,也好过眼下这些生熟混杂的劣物……” 李承志嗤笑一声,又斜了他一眼:“我也想锻,但铁从哪里来?” 眼下铁料才刚刚上万斤,李承志估计,只锻札甲,也就是那种铁马甲,撑死了三百套。要是全甲,可能就是两百套出头。 哪有多余的铁锻兵器? 李松的表情陡然一滞。 人的野心一旦被放出来,就跟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彻底关不上了。 当知道李承志如此轻松的就能锻出百炼精钢,李松的内心更坚定了…… 他刚刚还想,上千甲卒不敢想,但至不济也要让李家这三百余丁人人披上全甲,人人手执精钢长矛,腰挎百炼横刀,这才是真正的兵甲精良…… 但竟然忘了,根本没那么多铁料。 若是战事未起,自然能拿粮食换一些回来,但现在吃的都不够,哪有用来换铁的? 至于帛绢? 就家里那十几匹,顶多能换铁五六百斤。 这些累赘…… 李松一时牙长,恨不得把那六千僧民全给灭了口…… 他怅然一叹:“可惜啊,钱财不够,不然也能到凉州或是秦州买一些……” 不够么? 我怎么不觉得? 李承志转了转眼珠:“把那铜佛融掉几座,不就够了?” 李松被吓了一跳。 好多天没见李承志再提过,他都以为郎君忘了,没想到竟然还在打哪些佛像的主意? “郎君,万万使不得啊……” 李承志急声劝道,“僧民做乱时,佛像全好好的摆在殿里,但等我们平定了昭玄寺,铜像就不见了?那些和尚再蠢也能猜到是我李家偷走的……到时朝廷问起来,我们该如何交待?” “谁说直接偷了,就不能换?”李承志揉了揉下巴,“若是我说,我有办法做到把铜像换了,还能让和尚认不出来的程度,你换是不换?” “换?”李松狐疑的看着他,“郎君莫非是想换成泥塑的?到时手指一敲就露馅了……” “蠢货!”李承志瞪眼骂道,“都已知道郎君我会锻铁,就没想过给他换成铁的?到时用金粉一渡,哪个能看出来?” 李松猛的一愣。 把铜的换成铁的? 也不是不可以…… 但问题是,如何才能铸成一模一样的? 这又不是锻甲,你想打成什么模样,就可以是什么模样? 昭玄寺的香火极盛,不说这些僧官僧民,便是泾州有名有姓的世家大姓,信佛的也是极多,比如已被灭了满门的宋家,以前隔三岔五便会来上香。 你就不怕到时被人认出来? “榆木脑袋?” 李承志骂道:“现成的模范就放在这里你看不到?想熔哪一座,直接把佛像抬下来,先用陶泥拓个陶范出来,再把铁汁往里一灌,是不是一模一样?” 李松狂震,直愣愣的看着李承志。 自己为什么就没想到? 仔细一想,竟是这么简单,可行性非常大…… 想到这里,李松的眼皮猛的跳了一下。 自己的胆子怎么这么大了,被郎君三言两语就鼓动了? 但反过来再想,到时候金粉一渡,谁能看出来里面是铁还是铜? 一想到这里,李松的心脏就止不住的颤了起来,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那可是上万斤铜…… 李家世代积累,但大房二房两家地窖里的铜锭全加起来,有没有这么多? 看李松眼睛直放光,李承志就知道,这事情成了。 他忍着好笑,急声催促道:“你就说干不干?” 李承志很清楚,李松再对他言听计从,在这种一个不好就会引来抄家灭族的大祸的事情上,也会慎重慎重再慎重。 不但要有足够的好处打动李松,还得让他相信,事后绝不会惹来任何麻烦…… 所以为了说服李松,也为了免除后患,李承志想了好几天,才想出了这种方法。 也必须要让李松答应,不然李承志难道还能一个人去干? 其它的不说,他连铜佛都拆不下来…… 李松犹豫了好久,才猛的一咬牙:“郎君且先铸一座出来,仆要看一看……” 李承志心中狂喜:妥了! “现在就起炉,等把高炉烧干,最早也要到明日夜里了!”他沉吟道,“你先去召集人手,不需要多,加你我七八个就行……” “诺!”李松重重的应道。 这样的事情,哪里敢多让人知道? …… 翌夜,后院里依旧有条不紊的炼着铁,而前院却鸦雀无声。 一座两丈高的高炉拔地而起,窑门窑口一应俱全。 也就是大殿里盛不下,不然李承志非建在里面不可。 太特么吃力了…… 李松、李柏,还有他们两人的儿子:李彰、李昭、李明,以及李丰这个从弟(堂弟),李亮这个侄子。 再加李承志,刚好八个人。 害怕走露风声,李松连李显都不敢用。 八个人,四个人在上面抬,四个人在下面扶,顺着两根铁杠将铜像滑到独轮车里,再拉进高炉。 “这不得有七八百斤重?” 等将铜像放倒在车里,李承志才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喘着粗气问道。 不止是他,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累的差点虚脱。 李承志原本想挑个最轻的,便挑了佛祖边上的侍女像,等放倒后才知道,竟然是实心的? 幸亏八个全是力大如牛的壮汉,不然都不一定能抬的下来。 李松缓了好一会才回道:“只多不少……” 八百斤就八百斤吧,都已经抬下来了,难道还能立回去? 李承志一指高炉:“拉进去……” 想要快,还要尽可能的保密,就得绞紧脑汁的想办法。 李承志拿锻出来的钢板用铁汁浇缝,焊了一副高两米,方一米,壁厚一点五毫米,近重三百斤的铁箱。 用铁杠和铁链将铁箱悬空立在高炉里,先把铜像放进去,再用加了石墨的陶泥将佛像的四周和顶上填实,最后封箱。 开始用低温,等陶泥干硬成形后,再封炉加高炉温,持续鼓风。 铁箱底上有个洞,等铜像融化后,铜汁就会从炉底流出来。 此时就要开始控制炉温了,既要能炼化铜,还要小心不能把铁箱也炼化了。 当铜汁流尽就熄灭炉火,等温度降下来之后,把铁箱翻个个,就是现成的模范。 将烧好的内模插进去,再把铁汁一浇,一樽一模一样的铁佛就出炉了…… 方法很简单,优点是快,李承志估计,一晚上至少能熔两座铜像。 缺点是费力气。 两辈子加起来,李承志第一次干这么重的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良机 看铜佛进了铁箱,马上便要点火,李彰颤着声的问道:“果真……要融了?” 这可是神像…… 郎君和父亲,就不怕神仙降罪? 李承志差点将手上的陶泥甩到李彰脸上。 裤子都脱了,你给我说这个? 他狠狠的瞪了一眼李松:你怎么做的思想动员? 李松恨声骂道:“先前如何同你说的?不炼这铜像,哪里来的铁料锻甲?难不成到时你光着膀子冲阵?” 光着膀子? 李彰头一低,声若蚁吟的说道:“也不是不成!” “砰!” 李松顺手将手里的泥板丢了过去,准准的砸到了李彰的脑袋上:“就该让你蠢死……你死了不要紧,爷爷我呢,你叔父、你兄弟呢?几樽死物,能比至亲的性命还重要?” 看他老爹发怒,李彰抱着脑袋不敢吭声了。 还是同龄人懂他。 李亮一搂他肩膀,小声嘀咕道:“我李家以军功起家,只供兵主(蚩尤),何时信过这泥塑铜铸的凡胎?再者,你昨日不是还嚷嚷,想求郎君给你打一杆如四叔(李松)那马槊一般的利器么?不熔了这铜,用什么去换铁料,拿什么去买桑木枪杆?” 听着前半句,李彰还无动于衷,但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眼睛就跟通了电一样,“噌”的一下就亮了。 桑拓木杆的槊枪啊? “嗯……那就熔……” 李松气的脸色直发青。 听着好似你说不熔,今天便不熔一般? 就如郎君所说:真真是皮痒了…… 李松想过肯定会有人质疑,也确实有人质疑:如弟弟李柏,从弟李丰。 这毕竟是神佛,但凡是人,多少都会有敬畏之心,包括他也一样。 至于李承志? 大部分的时候,李松都将他不当人…… 李松只是一句“说不得哪日,这些财货便是我李家起事的根本”时,李柏李丰就如眼前的李彰一般,眼睛都亮了…… 真要有一日成功了,这便是烁耀万代,极尽殊荣之事,还怕融几樽佛? 但李松没想到,说通了李柏李丰,反倒是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的李彰倒不情愿了? 幸亏没将李显带来,不然非跳起来不可! 两个蠢货…… 李彰虽然性子直,但嘴却很严。况且有李松压着,肯定不敢乱说。 看他不再多话,李承志也再没有置喙。 他快速的填好了陶泥,封了箱之后,又指使李昭李明往炉里添着焦炭。 工序其实很简单,比炼钢容易多了,只要小心温度不要过高,不要将铁箱炼化,另外等铜汁流尽,翻倒铁箱的时候,不要将里面的陶范震碎就行…… 烧了没多久,就有燃着火的液体从高炉底部的陶沟里流了出来。 此时的炉温也就三四百度,哪里能将铜烧融? 这是铜里面的锡和铅。 等陶泥烧干,重新封了炉,又烧了不到半个时辰,大量的铜汁便流了出来。 李承志当即停掉了两架风车,只留两辆,均匀的往里鼓着风。 过了两刻,看插在烟囱里的细铁条立的笔直,李承志稍稍松了一口气。 温度控制的还不错…… 李松带着李丰和三个侄子快速的移动着粘有泥范的钢板,小心翼翼的让铜汁流到里面,尽量不浪费一滴。 每张钢板一尺见方,上面整整齐齐的粘着十个泥模,每个泥模铸出的铜锭,大致有十斤。 这一张模板能铸铜一百斤,李承志将这两天一夜炼出的钢全部耗尽,才勉强做了一百张。 这些模板用完,也才差不多是一万斤,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没想给这帮和尚留下一丁点的铜渣…… 随着火焰熄灭,泥范里的铜锭表面慢慢的变成了黑色。李承志让李松等人快速的敲碎泥范,将铜锭全部倒进了旁边的水池里。 池中一阵沸腾,升起了漫天的雾气。 李柏不解的问道:“郎君,为何铜也需要淬火?” “什么淬火,这是洗铜!”李承志淡淡的回道,“没看到么,刚烧出来的铜都是黑的?” 用水就能洗净? 众人只觉得稀奇,也更佩服李承志:郎君懂的真多! 李承志没办法跟他们解释什么叫做“氧化铜氢还原”。 其实这样洗,并不能完全洗净铜锭表面的黑色,李承志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让铜更软,让人一上手知道,这是没有掺铅的纯铜。 等雾气散尽,他指点着李彰用爪篱将铜锭全捞了出来,十块铜锭整整齐齐的摆在李承志的面前。 在火把的照映下,每一块都散发着令人迷醉的光彩。 除了李承志,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止不住的心跳加快,呼吸加重。 他们不是没见过铜,只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铜。 废话,能不漂亮么,这里面含金的…… 两者熔点相近,单独提炼非常麻烦,再一个金含量也不多,李承志就做罢了。 这样炼出来的叫彩金,又叫玫瑰金…… 不过每块铜都只有一面是这种颜色,其余五面,还是红黑相间。 反正马上都要花出去,李承志倒表现的很淡然,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李松等人接铜汁,淬水,捞铜锭。 一个时辰后,陶沟里就再不见有铜液流出了,李承志当即停了风箱,又数了数铸出的铜锭。 第四张模板才刚刚用完,铜锭有四百斤左右,锡和铅的混合物差不多有三百斤。 李承志的脸些黑。 这等于铜含量才刚刚过半? 黑了心的和尚,连佛祖都骗? 其余人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他们之前都劝过李承志,管他是铅是锡,熔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全给他铸出来不就行了? 是李承志非要炼纯铜的。 不过损失不算大。 铜锭色泽如此鲜艳,只要是识货的,就知这里面掺了金,价格即便翻不了三七青铜的一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步骤了:铸铁像。 这关系到李松及李柏、李丰这样的李氏骨干会不会支持他将这些铜像全部熔炼掉的关键所以,所以李承志分外的认真。 用铁链、杠杆将铁箱翻了个个,确定模范没有损坏,李承志才指挥李彰和李亮,将炼好的铁汁灌了进去。 当做内模的陶柱有些大,所以灌了十三坩埚,铁箱就满了。 他算了算,撑死了也就四百斤。 省的有些过了…… 半个小时后,等放下铁箱敲碎陶范,看到铁像的真容时,李承志如神经质一般的笑了起来。 别说五官,就连发髻的纹路,衣衫的褶皱都一丝不差…… 李松等人更是激动的连话不会说了。 真如郎君所说,竟然一模一样? 这可是上万斤铜啊…… …… 等第二座侍像熔完,天已微微亮。 以防有人窥视,李承志让几个小字辈直接睡在大殿,又让李松、李柏、李丰三人,将铸好的铜锭装箱。 他数了数,也就刚刚八百斤。 照这个比例,最后? 李松又跪了下来:“好叫郎君知晓,正因为乱民造反,这泾州境内关防才几同于无,只要谨慎些多分几次买,应该无人会察觉这些铁料与战马是我李家所购。 可若等这战事一平,关防一复,再找这样的机会就千难万难了。所以仆以为,即便不用来应对此次的乱事,我李家也万万不能放过此等良机……” 李承志忍不住的刺了李松一眼。 良机? 你还不如直接说你就是奔着造反去的。 但反过来再想,即便不考虑造反的事,至少也得自保。最起码要保证朝廷平乱之前,乱贼不能打到这崆峒山上。 他沉吟了一下,直接决定道:“那就一半买粮,一半买马和铁……” 只是一半? 李柏还要再劝,李松猛的瞪了他一眼。 李松可一直记得李承志与胡保宗翻脸的那天夜里,李承志敬告过他的话:若再敢提和“李氏当兴”有关的半个字,李承志都不会饶他…… “仆等遵令!”李松朗声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无耻 过了正月二十,天便一日暖过一日,就连田野中的雪都已有了大面积融化的迹像。 用过午食,胡保宗让几个宋家的仆妇将软榻抬了出来靠在了墙边,然后拿了本《三国志》,晒着太阳看起了书。 还挺会享受? 李承志暗暗的腹诽了一声。 听到动静,胡保宗抬起头来,看是李承志,脸上顿时浮出喜色。 他已经有近十天没见到李承志了。 也不知为何,和李承志认识还不到一月,却觉得似是深交了几十年那般长。 以往胡保宗所认为的那些“人杰”,“才俊”,此时再拿来与李承志比,就如云泥…… 所以每次想起和李承志翻脸的那一夜,胡保宗就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还好,李承志比较大度…… 胡保宗放下,好奇的问道:“难得你有空下山,那甲锻的如何?” 李承志将数字缩小了十倍:“十日也才锻了三十副!” “三十副?还不错……” 胡保宗嘴里在夸,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李承志收的可是成熟的铁料,比起铁匠从铁矿石炼起,不知轻松了多少倍。 听说还召集了近百拿起铁锤就能当铁匠的壮汉,一日也才锻三套甲,有什么可值得可夸赞的? 而且后遗症还极大:如果朝廷反应快,能在谷雨前后将乱事平定,那今年的农事便不会被耽搁。 到了那时,看李承志拿什么种地。 这要荒了,可是十数万亩…… “休养的如何了?”等仆妇上完茶,李承志又试探的问道。 察觉李承志的语气不对,胡保宗猛的警惕起来:“你要撵我走?” 他确实不想走,因为李承志答应他的印真还没有杀。 二则是想走也走不了。 刘僧绍裹挟的乱民越来越多,抢杀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早已蔓延至离泾州只有四十里的安定郡城附近。 安定郡城虽未被彻底围困,但路早断了,没有数百上千的兵丁护围,胡保宗哪里敢冒然上路…… “怎么可能?”李承志顿时叫起了屈,“我现在恨不得把你当神仙供起来……” 当神仙供起来? 一听这话,就知道李承志应该有事要求自己,胡保宗没说话,只是斜眼看着他。 心里则在想:这混账又来哄骗爷爷了…… 吓不死你? 李承志暗暗嗤笑一声,伸手入怀,掏出一块铜锭,递给了胡保宗。 朝着胡保宗的,正好是含金的底部,他顿时惊讶道:“彩金?” 唐以前,如果只说“金”,指的便是铜。 史记中汉武帝动不动就“赏臣金数万斤”,说的就是铜。 至于金,只要提到,必然称为“黄金”。 这玩意更贵:黄金珠一两,可换绢十匹! 价格等同于铜的一百六十倍。 所以很少有人把黄金混入铜中的。 偶尔也有世家的贵妇嫡女喜欢这种金中带粉的颜色,会特地炼一些,打几支金钗首饰,但那一支才能耗几两? 这一块怎么也有十斤重,用指甲用力一掐都能掐出个印来,说明是纯铜掺金无异,顶他两年的俸禄都绰绰有余。 出手这么大方? 胡保宗狐疑的看着李承志:“你想让我干什么?” 以为自己在贿赂他?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李承志嗤笑一声,一把夺过铜锭,然后怅然一叹,脸上恰如其缝的露出几丝愁容。 “我算来算去,粮还是不够!” “该!”胡保宗斩钉截铁的吐了一个字。 原本应该是够的。 光是宋家的存粮就有上万石,再加李家的,以及从民户手中征收上来的,至少也该在一万五千石以上,如果严格把控,每日减半或是只供三成,吃到立秋也不是不可能。 但李承志非要搞什么以工代赈? 这能成军和能出工男丁至少占到六成,每日还要高强度的训练和劳作,食量何止大了一倍。 就这些粮,别说立秋,李承志能坚持到立夏就不错了。 到了那时,如果乱事还未平定,他又该怎么办? “所以呢?”胡保宗指了指桌子上的铜锭,讥声笑道,“你想拿这彩金去买粮?但这一块才能买几斤?” “不止这么多?” 李承志伸出手掌,想了想,只比划了四根手指,“有四千斤!” 胡保宗眼睛一突:“全是如这一种的彩金?” 李承志点点头。 “腾”的一下,胡保宗直接跳了起来,可能扯动了伤口,也可能是被吓的,只见他猛吸一口凉气,呲牙咧嘴的问道,“你家哪来这么多黄金?” 李家有四千斤铜,他一点都不稀奇。 光是李家那三千多亩良田,一年的收息至少也在七千石左右,即便佃户留七成,主家留三成,一年也该有两千石。 换成铜则是一千斤,四年就能攒够四千斤。 胡保宗吃惊的是,看这铜锭底部厚厚的那一层彩色,一块中怎么也含黄金一两吧,算一算,这其中的黄金价值竟然比铜还贵? 四百块又需多少黄金? 这才是真正有市无价的好东西…… 李承志笑了笑没解释。 还一两? 能有一钱就不错了。 金的密度比铜大,烧熔后便会沉入铜液底部。而融点却又比铜低一些,自然而然比铜凝固的早,所以就会全部覆盖在铜锭的最下层。 但正因为少,所以才是玫瑰色,若是含量再高一些,这一层就该全是金黄色才对。 “都是祖父乃之公传下来的,我也不知有多少!”李承志含含混混的应了一句,又问道,“李松告诉我,这样的铜锭价比含三成铅的青铜锭的双倍,那一斤岂不是可换粮四石?” 何止是四石,便是六石也不难换,就是八石都可能有人要。 胡保宗神色古怪的看着李承志,好像在说:真正是败家子…… 李承志会错了意,还以为胡保宗在吃惊,他竟然能耗尽家财买粮,用来养活七八千与他不相干的宋氏乡民和僧户? 这得多大的胸襟与气度? 李承志冷笑一声:“别把我想的那么高尚,我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这般大方。再往深里说,这其实是在给你胡家消弥祸事,所以这四千斤铜,就当是我借你的……” 借我的? 意思是这买粮的钱,是胡家出? 胡保宗惊的双眼直突:“凭什么?” 这可是四千斤彩金,至少也可抵万斤青铜,凭他那点俸禄,他得不吃不喝干一千年…… 李承志阴恻恻的一笑:“凭印真还活着!” 意思是只要印真一日不死,这昭玄寺之乱就和胡家脱不开关系。 这买粮养活僧户和宋氏乡民的责任,就该胡家来负。 胡保宗被气的头顶都快要冒烟了。 他咬牙切齿的看着李承志:“你能不能不要这般无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套路 “我无耻?” 李承志神思悠悠的说道,“我再无耻,也没有想过要把救命恩人杀了灭口啊?” 胡保宗气的心肝发颤,更说不出话来。 这已成了他此生的污点,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好似牙疼一般,他呻吟一声,痛苦的说道:“你也不想想,这可是数千斤彩金……我虽是嫡子,但只是儿孙辈,家中做主的是我祖、我父。就算我答应你,他们到时不认又如何?” 看吧,这就是君子。 若换成自己,装做为难的样子犹豫一阵,最终还是会答应下来了,哪会把话说的这么透彻? 至于事后反不反悔,那就不好说了…… 李承志转了转眼珠:“也不是让你现在就认,但至少你要明白,这些乱民和我李家没半点关系,我只是出于仁道,才不得不舍尽家财养活他们。 所以这钱,即便你胡家不出,也该是官府出……至于该谁来还,怎么还,到时自然是我父亲与令祖、令尊,以及胡史君相商……” 胡保宗听的一怔,再仔细一想,还真不应该让李家出这个钱。 “那你还拿印真要挟我?” “废话,我不提印真,你能这么快明白这个道理?”李承志瞪眼骂道,“我也没指望你胡家现在就出钱,但不出钱,力气总得出吧?” 出力? 胡保宗隐隐有些牙痒痒。 说了半天,李承志还是在算计自己? 被坑的次数多了,胡保宗也渐渐了解了李承志的套路:我先提一个你根本无法做到的要求,然后再猛然降低好几个层次,你心中暗呼轻松的时候,自然就觉得不难接受。 偏偏他还占着道理,你想拒绝都难。 比如这次。 昭玄寺生乱即便和胡家没关系,也和官府有关系,李承志平定乱民也罢,收拢约束、购买粮食安置也罢,都是在给官府帮忙兜底。 而偏偏剌史又姓胡,还是他族叔? 说来说去,还是和胡家有关。 所以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自己都要承他人情…… 胡保宗发了半天的狠,又徒然一叹:“你说吧?” 这就对了嘛! 李承志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的说道:“带着这四千斤彩金,去帮我买粮……我要求不高,能换来一万石粮和五万斤铁料就行……” 胡家为何能被称为泾州第一门阀? 并不是因为胡氏女是当朝贵妃的原因,应该反过来说才对:正因为胡氏门第够高,胡家的女儿才有资格入宫做皇妃。 胡保宗的曾祖胡略,是前秦时的重臣,被符坚赐为渤海公。 伯祖胡深,又是大夏重臣,降魏后,被太武帝赐为武始候,后任河州(今甘肃临夏)刺史。 到了父辈这一代,承袭了武始候的大房嫡长子胡国珍,授孝文帝之命搬去了洛阳,等他女儿胡仙真成了皇妃,泾州胡氏权势更盛。 泾州就近的凉州、秦州、河州、相州、高平镇等,许多胡氏族人和姻亲均身居要职。 比如泾州刺史胡始昌是胡保宗的族叔,秦州刺史辛虬是胡保宗的族姑夫,高平镇副镇将是他族姨丈…… 再往下,诸如郡守、刺史府长史、司马之类的佐官就更多了。 李承志脑子被门挤了,才放着这么大一个关系户不用。 所以他直接否决了李松“分开买,偷偷买”的建议。 那要买到什么时候? 而且风险还大。 换胡保宗出面,这些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出于减轻胡家或刺史胡始昌的罪责,也为了保住胡家的颜面,胡保宗自然不会向这些亲戚说出真相:要不是泾州李家相助,这泾州的僧乱再扩大十倍都不止…… 也更不可能说这些钱是李家出的,这些东西是李家要的,只会说是胡家联合了李家与宋家,想解泾州之围。 消息不畅,胡家的这些至亲那能知道那么清楚,再加胡保宗是嫡长子,保住胡氏权势不衰责无旁贷,自然都会选择相信他。 有这么多给力的亲戚,别说六千斤铜的粮食、铁料、战马,便是再翻十倍,对胡保宗来说也并非难事。 至于后患,基本不会有。 有也是胡保宗和胡家背。 说冷酷一点,原本就是胡保宗欠的,他不背谁背? 胡保宗露出一丝警惕之色:“粮食好说,你要那般多的铁料做什么用?” 五万斤,算少一些也能打出四五百套札甲,再加李家原有的一百套,与他现在正锻打的这些铁料,怎么也有七八百套了。 难道李承志想让这一千兵丁人人披甲? “脑子不开窍?”李承志斜了他一眼,“如果朝廷得力,谷雨前能将乱事平定,这春耕自然不会被耽误,到那时,我拿什么让这一千五六百户乡民与僧户种地?” 原来是这个原因? 胡保宗顿时幸灾乐祸了起来。 都劝你先不要急着收,看看情势再说,你非要收? 现在后悔了吧? 打上万斤的农具,再加废料,损耗,怎么也要三万斤以上的铁料,算宽裕一些,五万斤也不算多。 这事对胡保宗来说并不算难办,而且最终得利的还是胡家。 所以他根本没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四千斤彩金,换一万石粮,五万斤铁料,是不是太多了?” 他的意思是铜锭只多不少。 李承志沉吟道:“若是还有节余,就再买些战马,记住,一定得是负重五百斤往上的大马……要是还有的剩,就再买些强弓劲弩,枪杆槊柄,多多益善……” 以李松的估算,买这些东西,四千斤彩铜应该是够的。即便不够,以胡保宗的身份,他那些厉害亲戚还能不接济一二? 所以李承志便留了两千斤,以应不时之需。 没等胡保宗追问,他又解释道:“只打农具,五万斤铁料肯定用不完,和之前的凑一凑,锻五百套甲还是没问题的,你若再能买来五百大马,这便是五百轻骑……万一事有不谐,我也好应急!” 事有不谐? 胡保宗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你要应什么急?” 李承志差点啐他一口。 怎么一个两个的心思动不动就要往造反上面靠? “还能救什么急?”李承志怒声骂道,“我全家都在泾州城,万一城破了,我还能不救?” 原来李承志是准备用来拼命的? 胡保宗暗松了一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匈奴不缺铁 李承志果真要让胡保宗还钱? 借口罢了。 他要的,只是一层具有官方名义的遮羞布。 有胡保宗出面,就算事后朝廷发现李家竟然有这么多甲,这么多马,李家也有辩驳的理由:为助泾州官府平定民乱。 还真不是胡乱找理由。 李承志一直都没忘,他与胡保宗第一次见面时,胡保宗是来干嘛的:奉刺史胡始昌之命,令士族门阀各起兵丁,解泾州之围! 如果朝廷还要追着不放,李承志将甲和马退回去一些也不是不行。 当然,花出去的四千斤彩铜,朝廷肯定要一分不少的还回来…… 胡保宗的脑速没这么快,暂时没想到这么深,他只以为,李承志是被逼无奈,不得不考虑即将要面临的困境:缺粮少兵! 他也不得不佩服李承志的魄力:换做是他,要动用如此大的一笔财力,来做一件可能对宗族并无多大好处的事情,肯定是考虑考虑再考虑…… 以李家的家底,这么多钱,不吃不喝也得累积十年,就这么被李承志一把给祸祸了? “上万斤金啊?”胡保宗隐隐有些担心,“不知怀德公(李始贤)知悉后,能否释怀?” “这不有朝廷兜底么?”李承志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 还“能否释怀?” 看看李松知道自己真的能在一天时间就锻出三十副札甲时的感慨:真是天佑李家…… 他不但想将李家这三百多兵从头武装到尾,甚至连宋家那四百丁卒的主意也想打。 李承志没敢深问,但大致能猜的出来:从李其、李始贤因败获罪,被贬为庶民起,李家上下等这一天,怕是等了快十年了。 不然李松一介家臣,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天天念叨“李氏当兴”? 更何况,这钱就跟从天下掉下来的一样,李始贤有什么不能释怀的? 胡保宗想破脑破也想不到,李承志的胆大包天,敢把昭玄寺的佛像全给熔了。 听李承志说让朝廷兜底,他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放心,史君不是昏庸之人,自然不会亏待你家……” “但愿吧!”李承志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又问道,“即已说定,那你就好好想一想,这粮食、马匹、铁料,都应该去哪里换,我也好早些让李松予你备车,备人……就是不知你这伤能不能挺的住?” “其实我已大好,便是骑马也无妨碍……”说了半句,胡保宗又顿了顿,“算了,还是备车吧,就去高平镇,左右也无多远……” 李承志暗松一口气。 李松果然没料错,胡保宗选的还真是高平镇。 只因离泾州最近…… 现在的高平镇,便是后世的宁夏固原,离泾州才两百里。 也是十多年后,导致北魏由盛转衰的六镇起义中的一镇。 副镇将叫陆恭,出自鲜卑八大贵族的步六孤,娶的是武始候胡国珍的嫡妹,也就是胡保宗的族姨。 他虽是副职,但主将阎提只出自鲜卑小部落,所以对他甚是笼络,二人早已沆瀣一气。 至于这二人敢不敢卖这么多的铁与马给胡保宗? 李承志表示呵呵呵…… 别说才是价值上万斤铜的马与铁料,你拉十万斤铜去试试? 大魏边镇早已糜烂至极,就没有他们不敢贩运的东西,而且做生意的对象还是这些边镇需要防范的死敌:匈奴,也就是柔然人。 而这些边镇将领这般胆大,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元魏朝廷的锅:大魏立国至今一百二十余年,前一百年,从上到下的官员竟然是没有俸禄? 谁敢信? 李松告诉他,刚开始的时候是抢,抢敌人的,也抢老百姓的。 后来不让抢了,那就只能贪,可着劲的压榨。与之相比,这些自行组织商队和柔然、和南朝通商的,简直是清官中的清官。 直到先皇,也就是孝文帝上位,鲜卑实行汉化改革,开始给官员发放俸禄后,这种与资敌没什么区别的商业活动才消停了一些。 但等当今天子继位,和南朝打了几次败仗,特别是几乎耗尽元魏数代积累的钟离之战后,朝廷又拿不出钱来了。 地方还可以凑和,大不了把税收的重一点,让各级官府截留一些,但边镇军队就没办法了,至多也就是供以米粮,勉强做到不让士卒饿肚子造反的样子。 若是镇将统兵官稍稍贪一些,下层军士别说生活,连温饱都维持不了。 这便是六镇起义的由来。 像阎提、陆恭这种恢复旧习,组织兵士贩运紧俏物资以充军费,同时也为了个人敛财的镇将,已算得上清明廉洁,忠君体国了。 而他们一般向北贩运的,都是柔然人急缺的粮食、绢帛、麻布,陶器等物,然后从柔然人那里换来铁料,马匹、牛羊等。 若是再将铁料运送到南朝,至少也有二三十倍之利。 大魏的铁器之所以便宜,就是因为北方边镇从匈奴那里换来的铁料太多的缘故。 当时的李承志听到“铁料运到南朝”这一句的时候,感觉像是在听笑话。 中原汉家王朝,用来打造兵器、农具的铁料,有很大一部分竟然是游牧民族炼造的? 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穿错了时空…… 直到李松又讲起,为柔然人开铁矿、锻铁器的阿史那部,就是太武帝攻占陇西,从泾州逃出去的羌胡时,李承志才猛然想了起来: 灭了柔然人,逼着李世民立下渭水之盟的突厥,这个时候应该就在给柔然人开矿,烧铁料…… 也正因为五胡乱华时期,胡族的具装铁骑肆虐中原,无可抵挡,才逼的中原王朝彻底舍弃了“战车”这种陈旧的战术装备。 而这些胡族打造具装重骑的方法,还是从匈奴那里学来的。 李承志才反应过来:现阶段的草原民族,好像真的不缺铁…… 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胡保宗会不会无功而返。 心里转着念头,李承志面上却一点都不露:“既然是高平镇,那就更好办了。离此也就两百里,若有什么变故,派快马送信一天就能到,到时再联系也不迟……那我现在就去安排,明日天亮你们便动身!” 胡保宗犹豫了一阵,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基本安定 天刚亮,李松便动身,率车队与兵卒,沿泾河向西,穿过了崆峒山。 如果不出意外,两天后,他们就会到高平镇。 五辆双驾马车,一辆坐的是胡保宗,四辆拉的是铜。 每辆车底都装有两口一尺见方的铁箱,其中各装铜锭五百斤,然后上面或是摞着帛绢与毡帐,或是压着粮包和草垛,还有一辆车上装着几头冻好的猪羊。 胡保宗也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迹,但遇关防,便说是去高平镇拜会陆恭。 李松此次带了二十李氏老卒和八十宋氏乡丁。 一百丁卒皆穿札甲,个个夹枪执刀,一看便是劲旅。 李松原本是想让李柏去的,但李承志不放心。 他不是怕胡保宗会黑了这四千斤铜,而是怕胡保宗擅做主张。 比如不买铁料,直接买成甲胄,更或是一颗粮食都不买,全买成马匹兵器…… 别怀疑,胡保宗绝对能干的出来。 印真能明白的道理,他自然也明白:如果能先朝廷一步解了泾州之围,即便有再大的罪过,也能遮掩过去。 那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胡保宗也绝对会去干。 比如,便如李柏所设想的一般,将李承志手中这一千兵丁全部武装成甲卒,更或是具装甲骑,然后与刘僧绍开战…… 四千斤铜当然远远不够,但以他泾州胡氏嫡长子的身份,即便一文钱不带,也绝对能赊的出来。 李承志很怕胡保宗半路上突然就开了窍想到这一点,但他又走不开,权宜之下,只能派李松去看着了, 李松是李始贤、以及李承志的心腹死忠,胡保宗多少还是会有些顾忌的,不会太过胡来…… 剩下的九百兵丁便暂时交给李柏整训,李柏也算是久经阵战,即便这五六天内有乱兵来犯,他完全也能应付的过来。 那上万斤铁料早已炼完,其中的两千斤并四千多斤铅和锡筑成了佛像,剩下的八千多斤,炼出了大概六千斤左右的钢板,也已全部锻薄,割好,并穿好了孔。 为了节省工序和时间,每块甲叶都足有巴掌大,八个铁匠正带着几十号李氏壮丁,在往已织好的毛毡上固定这些甲叶。 李承志算了算,如果只造札甲,三百副应该是没问题的,但他只让铁匠造了两百副,剩下的将近两千斤钢板,则全部拿来锻头盔。 主要是他总觉得只穿个铁马甲,却把脑袋露在外面的行为,等于在提醒敌人:来,往这儿扎…… 那三四千民壮也没闲着,宋礼深按照李承志的要求,带着他们在造木甲。 很简单,其实就是仿照札甲的制造方法,将两寸厚、巴掌大小的松木板串起来,再用麻布缝合,做成马甲的模样。 这也并非李承志所创,战国的时候就有了。家中贫困,无钱置铁甲的民户出兵役时,大都穿的是这种甲。 李承志还亲自试过,这种甲的防御力并不低,劈砍自然不在话下,对远距离的弓箭和乱战中的刺枪都具有很好的防御能力。 更让李承志觉得惊奇的是,这玩意的精神作用竟然比防御作用还要大。 那两百多被编入军中的僧丁,在知道到时作战时会有木甲穿时,竟然当场就落下了泪,直呼李承志仁义,并称若上了战场,必定死战。 仁义个屁! 他造这种甲,完全是拿来掩人耳目的。 即便有能力做到,他也不会让这一千兵丁全部披铁甲,只能是一部分铁甲兵,一部木甲兵。 而且还要轮着披。 今天你披铁的,明天他披木的,天天轮换…… 如此一来,除了李松、李柏这样的心腹,谁又能知道铁甲是多少,木甲又是多少? 而到时真正上战场的,自然只会先上铁甲兵,等穿木甲都不得不上的时候,那就肯定已到了孤注一掷的境地了,还遮掩个毛线…… 除此外,李承志还得盯着铜匠给铁佛渡金。 这是真正的技术活,别说皮毛,李承志连用的哪些原料,用的什么工序都不知道,所以只能找专业的人来干。 昭玄寺要统管一州的僧务,大大小小上百座寺庙,佛像自然不少。 所以僧户中就有这种给泥塑绘彩,给铜佛渡金的匠户,不用发愁没人。 但等这些匠户开工之后,他才知道这活有多危险。 渡金的原料除了金和铜,竟然还要用到大量的水银,而且还必须是在水银加热的状态下工作。 这稍稍不注意就会汞中毒。 所以不管是监工的李亮李彰,还是这些铜匠,李承志全令他们用皮袍裹严,浑身上下,只露着一双眼睛。 一群铜匠边干边抖:这李家郎君胆大包天,竟然将铜佛全熔了,换成了铁的? 等自己将这些铁佛全部渡完,是不是也就到了被灭口的时候? 李承志脑子坏了才会灭口。 这些全都是人才! 其余不论,等有了机会,李承志肯定要开几座铜矿出来,这些人稍加培训,便是治铜铸币的好师傅…… 所以他早就告诫过李松:用完后就养起来,他日后有大用。 包括这些铜匠的家人,也已被李松重点照顾,与几户李氏老卒编在了一邻…… 然后剩下的就是那些妇孺老人了。 这些人也有活干:一部分给壮丁、兵卒烧制饭食,一部分的帮铁匠缝制毡甲。 总之所有人都没闲着,近万百姓基本安定。 李承志一直祈盼着,最好一直就这样安定下去,直到民乱平定…… ……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怜悯,在照顾这伙乱民。自初七之后,别说下雪,连阴天都很少,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艳阳高照,万里睛空。 僧庄外的田地被特地平整过,积雪早被清到了一里外的田里。又晒了七八日,等炼铁、炼陶、以及化铜攒下了大量的炉渣后,李承志让兵丁全部背下山,在田地里铺垫了一块校场。 面积不大,差不多也就是一个足球场,将将就就够这九百丁卒捉对厮杀…… 李承志下去的时候,这九百兵卒正在练阵形。 李柏站在一处用木板搭造,约有一丈高的平台上。旁边立有铜钲,铜锣,牛皮大鼓,以及一大堆五颜六色,李承志至今也没有记清楚用处的旗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金鼓旌旗 看到李承志,李柏立刻令全军停止演练,飞快的跳下高台,朝他拜了拜:“请郎君指教!” 指教? 李承志撇了撇嘴。 你把你家郎君当全能神了? 他再狂妄,也不敢凭那点玩游戏,逛论坛的经验瞎逼逼。 会死人的……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就看看!”李承志摆了摆手。 李柏应了一声,将他请上高台,让士兵继续训练。 随着高台上的阵旗挥舞,军鼓敲动,底下的阵形快速的动了起来。 人数大概一千,正在齐头并进,像是在演练出击阵形。 阵形走的还可以,基本不算乱,说明这半个月,李松是下了苦功夫和大力气的。 就是阵容有些寒碜。 衣服穿的乱七八糟,有的是皮袍,有的是麻袍,还有些竟然穿的是只有富户家才有的帛衣和皮裘。 不过长的都快要拖到脚腕子上了,颜色不是灰就是黄,一看就是从僧官身上扒下来的。 武器也有长有短,参差不齐,大多手里都拿的是木棍。 倒不是说兵器不够,李宋两家怎么也是门阀之家,还各占一坞,刀和弓不敢说,千余铁头长枪还是能凑出来的。 主要是新丁太多,李柏怕演练的时候误伤,所以除了老卒外,其余都拿的是木矛。 至于衣甲,其实很好解决。 木甲马上就能制够一千副,大致都是土白色,过一两天全部发下来,阵容自然就整齐了。 李承志仔细的看了两眼。 这一千人此时分为两营,各自大概五百人,每营各有五队。 这也与大魏的军事建制相符:千人一军,五百一旅,百人一队。 然后再根据战时需求,或自身条件具体划分兵种。 别说,校场内的这两营兵种还挺齐全:长矛兵、弓兵、骑兵……而且旁边还有车,虽然是农车,但大致与战车的功能差不多。 等骑兵下了马套上车,就又成了车兵。 就是有些费马…… 不过除了枪兵外,骑兵和弓兵都不多。 弓兵每营约一百,皆是体壮臂长之辈,骑兵则各有五十,加起来才一百。 这还要归功于李家占了宋家和昭玄寺,缴获了近七十匹战马,不然撑死了也就能凑三十骑。 这一百骑兵,有八十多都是跟着李其李始贤打过仗的百战老卒,也是真正的精骑。 其余那十多个,包括李显在内,都只能算是半骑兵。 衡量两者区别的标准很简单:能不能在快速行进的马上腾出双手开弓,或是双手持兵器。 千万别小看这一点,李显练骑术断断续续两三年了,现在在马上开弓或端枪,一只手里都必须握着缰绳,才能掌控马匹。 在缰绳或是马的干扰下,射出去的箭又能有多少准头? 换成李松或李柏,膝盖轻轻一碰,马儿就知道是该快,该慢,或是该转向,还是该调头。 其实要是专心练,两三年有些夸张,顶多骑上一年就能做到在马上腾出双手作战。 比如李彰,练了大半年就能控马了。 原身也不赖,据说抱着马脖子说了一个多月的悄悄话,就敢骑着马睡觉了……气的李始贤把他关在马厩里关了一夜! 李显之所以这么差劲,还是和他的性格有关。 这混账不是一般的暴燥,还一点耐心都没有,驯马或练骑术的时候,打马的时间比骑马的时间还多。 虽然往往换来的都是李松的一顿暴揍,但李显从来都是记吃不记打,转眼就忘,试问哪匹马能和他产生默契? 打仗的时候不驮着他朝敌营自杀式冲锋就不错了…… 再看李松,有时看他都忙的脚不粘地了,他都能隔三到五天就抽出空来喂马、溜马,给马涮毛捉虱子。 用李松的话说,马就是骑兵的半条命…… 所以李承志还没有白痴到以为有了马就能打造出骑兵,他让胡保宗买马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建造马上步兵,用来和乱兵打骚扰战。 其余不论,机动性绝对一流:打不过你,我还跑不过你? 当然,骑兵肯定还是要装备和训练的,毕竟在火器出世之前,骑兵是当之无愧的兵中之王…… 李承志眯眼看了一会,也算是看出了点眉目。 根本不像电视上演的那样,主将下令,竟然靠吼? 像《大秦赋》。 先不说一场打下来,主将和传令兵会不会喊成哑巴,就说上万大军,阵形铺开足有百米方圆,你得在身边安排多少传令兵一起狂吼,才能传到百米外? 更不说两军对阵的时候。 到处都是人吼马嘶,先不说能不能听清,就说你怎么让将士分辩出,这到底是自家主帅下的令,还是敌方将领下的令? 古代打仗,当然靠的是金鼓旌旗,而且章法极严,必须要做到简单易懂,明确有效。 不然营将光想这军令是什么意思都得好久,战机早错过了…… 也根本不似电视剧中那种鼓一响就出击,然后连续响个不停,士兵也一窝蜂似的往上冲。 除了李柏身边的大鼓,各旅各队主将身边都有背着小鼓的令兵,无一不是身高力壮的大汉。 台上大鼓响一声,则代表全军出动,此时队阵中的小鼓手以特定的频率敲动小鼓,士卒便开始前进。 小鼓响一声,士卒进一步,鼓声不紧不慢,就跟后世齐步走一样,这鼓声就好似“一二一”的口号。 大鼓连响三声,则代表快步前进,但也不是一窝蜂似的往前冲。军阵既要做到快速前进,不能与中军脱节,阵形更不能乱,还要留有足够的体力用来杀敌。 这个时候,旅阵中的小鼓响一声,则代表往前跑十步。 要是营与营离的不远,怕相互干扰,则会换成中军大鼓。 当主帅认为可以冲锋的时候,才会连续敲击,也就是电视剧中经常出现的画面:鼓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敲着大鼓,能敲多快敲多快,敲废一个,换下一个再来……下面的部队用最快的速度往前冲! 此时旅营和队营中的鼓手,则为转变为旗手或护旗手,跟着旅将闷头跑。 当然,光靠鼓声还不行,这只是双方接战前用来传令的手段。 大多数稍复杂一些的军令,或是接战后嘶喊声太大,鼓声起不到多大作用时,都是靠旗帜来传递的。 比如,需要哪一支队伍临时变换攻击阵形或方向,以及命令预备队伍参与战斗,具体参与到哪个方位等等。 这就是李柏身边,以及台下两旅中,会有那么多旗帜的原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章 惊雷 李承志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军事菜鸟,至多也就是玩玩《全战》和《骑砍》的水平。 所以自从知道可能要打仗之后,他很是临阵磨了几天枪。 在炼铁的空子里,他揪着李松给他讲了几天兵书。 有《六韬》,有《孙子》,有《齐孙子》(孙膑兵法),有《司马法》,有《尉缭子》…… 虽然只了解了个大概,连皮毛都算不上,但他这种态度却让李松等人欣喜不已。 泾州李氏以军功起家,身为嫡子,以及以后的族长,这吃饭的本事是万万不能丢的。 所以李承志至少能认得出李柏现在练的是什么阵:《孙膑十阵》中的雁形阵。 此阵主攻,不管阵式摆的是正雁形还是反雁形。 此时的李柏摆的便是反雁形阵,应该是到了宋朝的时候,又给改了个名,叫鹤翼阵。 此阵不但主攻,还是个包围阵形:中军内敛,两翼前突,阵形出动的时候,就像一只鹤扇着翅膀扑了上来,中军便是鹤爪鹤啄,主攻,左右两翼便是翅膀,主围! 李承志纳闷的是,李柏此时练这个阵的用意是什么? 你才一千兵,人家至少两万,你练这样包围阵形有什么用? 战事在即,大部分又是新丁,不应该练一些实用有效的东西吗? 比如如何防御,如何反包围,如何防守反击,更或是被包围了如何突围。 至不济,也应该练练碰到不同兵种的敌人,应该摆什么样的阵形应对。 当然,也有可能是李松是以此阵当做基础,在教兵卒如何换阵,但李承志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比起李松,李柏要激进的多,从他不止一次劝李承志主动出击这一点就能看出来,李柏的赌性非常大。 李松也说起过:李柏擅用奇兵! 所以李承志有些担心,李柏这样的练法,说不定就在谋算着,哪一天对乱兵来个反包围。 想想都觉得像笑话,别说包围两万,敌人同样来一千你都包不住…… 毕竟懂的没人家多,再加没有证据,李承志也不好多话,再者李松再多六七天就回来了,李柏左右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就先由他折腾。 看了一阵,他又叮嘱李柏,尽量让丁卒多练练如何辩旗,如何听鼓等基础的性的知识后,李承志便回山了。 除了盯着造甲、给佛像渡金,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配火药。 对他这样的专业人士来说,配制这东西其实并没有多大难度。 而且他还上过手。 十来岁的时候,村里修新渠,又雇不起大型机械,碰到砂石层的时候,只能自制火药炸开或炸松,再拿铁揪挖。 当时家家户户都有销酸钾和销酸铵化肥,制这东西不要太轻松。 销酸钾还需要硫磺,需要精确的配方,硝酸铵连这两点都不需要。 拿锯末一拌,放锅里一炒就能用。 当时的李承志,就是负责炒硝铵的那个…… 这东西威力比火硝制成的火药要大好多,但稳定性却高,没有高爆物激发,你点都点不着,所以大人无比放心。 举个例子:因为硝铵容易受潮结块,所以农民买回来的时候,大都是一整块,往地里施肥前必须要砸碎。 但这玩意板结后不是一般的硬,得拿大锤砸,砸的时候火星子直冒。 要换成硝化钾,早着火了…… 雷管不好制,硝化棉更危险,有这胆量,硝化甘油都制出来了。 李承志不想还没有好好享受生活,就落个半身残疾,更或是英年早逝,所以他老老实实的选择制销化钾…… 方法也很简单:在猪羊圈、马厩,以及厕所的墙上,都会有鼓起来的白碱,又叫土硝。 然后把草木灰泡水,过滤掉灰渣后,再把这东西泡进去,再过滤,最后等凝结析晶。 最先出来的是食盐,而后才是火硝。 因此,李承志制出了几十斤火硝的同时,还制出了几十斤细盐。 白如雪的那一种,这个时代根本没有,拿出去绝对震惊全大魏…… 说直白点,全是从尿里提炼出来的,打死李承志也不吃。 不过这时候的青盐也是能当货币使的,就跟帛绢和粟米一样,价格还不低。 所以李承志就没有倒。 火药配比很好记,颗粒化也不难,怕受潮,也怕拿来晃去的产生静电,再加手边就有材料,李承志还在火药颗粒上面滚了一层石墨…… 其实滚蜡也是可以的,但李承志怕第一次手生,控制不好薄厚,影响火药燃烧。 不过引火线、以及手雷封口,都是用蜡裹出来的,遇到雨天也不怕。 地雷壳,李承志自然用的是生铁罐,和陶罐相比,优点是不怕摔,缺点是比较重。 至于能不能炸开,李承志一点都不担心。 明朝中朝,火药配方还没这么精准,制做方法更不知比他这种粗糙了多少倍,都用的生铁壳…… 再说了,都造出来了,难道不知道试一下么? 所以,李承志视察完军营的第三天,整个崆峒山都听到了一声惊雷。 正在造木甲,削箭杆,以及缝甲衬的乡民乡妇,有不少都吓的跪了下来。 冬日惊雷啊,还是艳阳高照的睛天? 听都未听过。 在这些乡民心中,没办法用道理解释的现像,只能全部归结于神仙神迹…… 听声音,像是从南峰传来的,李柏面色大变,当即跨上一匹马,往山上急奔而去。 他以为是炸炉了…… 以前庄子里炼铁或烧陶时,偶尔就会发生一两起,也有伤过人的时候。 但李柏从来都没见过,哪一次的动静有这么大。 铁匠陶匠全死了都不要紧,就算那些家臣子弟,以及他两个儿子死了,他至多也就是夜里没人的时候偷着哭几场。 但郎君若出了意外…… 李柏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用尽全身的力气挥着马鞭,每一鞭下去,马身上都会被抽出一道血槽…… 大殿前院里,李彰李亮正看着几个铜匠在用高炉烤佛像上的金漆,听到爆炸声,铜匠们吓的丢了手里的铁杠,铁佛随即掉了下去,差点把高炉给砸塌。 他们只以为是神仙降下了神罚…… 李彰的脸色有些白,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在念叨什么,李亮却不是那么害怕。 “离的有些远,不像是后院里炸炉了,倒像是后山?”李亮疑惑道,“后山有什么?” “除了一道崖,还能有什么?”李彰嘀咕道,“不过早间见到郎君,好像背着什么东西往后山去了……” 说到这里,李彰双眼猛突,浑身都颤了起来,而后一声狂吼,“是郎君,这雷劈的是郎君……” 话音还未落,他便狂奔而去。 哪有什么神仙和惊雷? 李亮打小就不信鬼神,但又猜不准到底出了什么事,出事的是不是李承志,所以脸色也是一白。 他骂了一句“蠢货”,刚想追上去,又猛然想起身边还有十几个铜匠。 这些人但凡趁乱跑掉一个,李家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李亮眼神一冷,“噌”的一下抽出腰刀,指着李柏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李昭李明吼道,“抄家伙,看紧了!” 说着又一指那伙铜匠,“那个敢动,爷爷砍了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天罚 中峰南麓,太平观山道。 郭守正向南而立,静静的站在山口。旁边站着那天接待过李承志的知客道士,手里还牵着两匹马。 不时,便陆续有收腰束腿,短装打扮的年轻弟子来到他身后。个个背弓负箭,手牵大马,像是要远征一般。 等人到齐,郭守正点点头:“走吧!” 众弟子齐齐应了一声“是”,翻身上马,准备跟着郭守正下山。 突然,“咚”的一声巨响,就跟惊雷一般,有好几匹马惊的人立而起,将刚刚跨上马背的弟子摔了下去。 张兴义脸色煞白,死死的拽着手里的缰绳。 好在郭守正还没上马,马跳了两下,渐渐安定了下来。 马都已经不惊了,但山林间依然还回荡着“咚……咚……咚……”的回音,以及声波掠过林海,发出的如同海浪退潮时的“哗哗”声…… 张兴义猛舒好几口气,看着南峰升腾而起的烟尘,惊声问道:“师父,莫不是南峰炸炉了?” 两峰离的这么近,嗓门大一点都能聊天了。所以李承志征收铁器开炉锻甲的事情,太平观也知道。 当时郭守正还赞了李承志几句,说他是虎父无犬子,深谋善断。 郭守正摇了摇头,紧紧的盯着对面的南峰。 炸雷的地方是南峰的后崖,哪里来的炉? 雷声传来的一刹那,他的视线正好看着对面,分明看到先是南峰后崖边亮起了一道巨大的火团,然后才响起了爆响。 而在这之前,他还看到一个人影来来回回在崖边和数丈外的一处山石间跑了好几趟。 两峰相距四五十丈,郭守正眼睛再好使,也只能看到个影儿。 但冬日的山不定就会有人能通过珠丝马迹,推断出这雷是怎么冒出来的。 所以还是尽量不要留下痕迹的好。 没捡几片,后院里又传来一阵喝骂声,仔细一听,好像是李柏。 李柏听到李承志就在墙外,连门都没时间走,直接从墙头上翻了出来。 “郎……郎君……”他哆哆嗦嗦的叫了一声。 是被吓的。 李彰告诉他,那雷把山崖都劈塌了半边,而郎君当时就站在三四丈远的地方…… 雷? 哪来的雷? 李柏没办法不往“熔佛”这件事上想。 躲过了这次,那下次呢? 看到李柏满身湿泥,脸上、手上全是划伤,李承志隐隐有些内疚。 这分明是纵马狂奔不小心摔了马,以及被松枝给划的…… 有些孟浪了! 但他哪里能想到,会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 以前家里炸树根、炸沟渠,那么大的量,也就像是放了个小钢炮的样子,换到了山里,怎么这么响…… 对啊,山里…… 忘了这鬼地方有回音的…… “别担心……” 李承志吐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半的实话,“是我弄出来的……” 李柏脸上的表情突然一滞,就跟冻住了似的,跟见了鬼一样的看着李承志:“是郎君……你?” 李承志点了点头:“是我,别说出去,有人问起,就说是炼铁时炸炉了……” 这玩意迟早都要用到,李承志也不可能一直藏着他自个用,所以对李柏这样的亲信,告诉一点关系也不大。 李柏听到这句,比怀疑李承志是不是被雷劈了的时候还震惊。 郎君竟能将天雷引下来? 难不成是雷公转世? “郎君……如何做到的?”李柏根本不敢相信。 李承志不想解释,也没办法解释,只是朝李柏招了招手:“过来看!” 李柏惊疑不定的走到李承志身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那块山石跟下一瞅。 一块石头……不,好像是一块铁片,竟然嵌了进去? 他本能伸手一摸,铁片竟然还是热的? 李柏头皮直发麻…… 竟然真是郎君干的? “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说!”李承志神色郑重的说道,“就跟我为何能用半天时间,就能煅出百炼精钢一样,等能说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你们……” 这应该是四哥说的,神仙授于郎君的神术之一吧? 李柏吞了一口唾沫,用力的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多事之秋 李承志带着李柏,将以炸点为中心,五十米内的范围搜了个遍。 铁片只捡到了五六片,连半个铁罐都凑不出来,剩下的估计被炸下山了。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到崖底找一找,李彰突然从墙头上探出脑袋:“郎君,郭观主来了……” 李承志眉头一皱。 郭守正? 这位跑来做什么? 心里疑惑着,但他动作一点都不慢,边往住的地方走,边对李柏说道:“你先去支应着,我去换身衣袍!” 他身上还有火销味和硫磺味,对这样炼丹的道士来说不要太熟悉 …… 但他没想到,郭守正见了他和第一句话就是:“你在炼丹?” 李承志心里一跳:他怎么知道的? “雷响的时候,我正好在峰顶,看到是你,穿着一身青袍……结果还没到峰脚,就闻到了硝石味……” 李承志一头的汗。 这特么的怎么解释? 你说你一个道士,好好不在神殿里念经,跑到山顶吹哪门子风? 李承志皮笑肉不笑的应道:“观主应是看错了,晚辈这几日,一直穿的是这身白衫……” 郭守正心中狂震。 还“几日”? 如此浓的皂角味,绝对是刚换上的…… 他这般遮遮掩掩,看来那雷真是他引出来的? 但他是怎么弄的? 炼丹? 郭守正忍了又忍,终究是没问出来。 他能看的出来,问了李承志也不会说。 更何况,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 郭守正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封信,放在了李承志面前:“你舅父被困在了朝那,求我去接他,同时也让我给你家主事传个口信,让你家也派一队人……” 李承志有些懵。 我从哪冒出来的舅舅……呸呸,有娘就肯定有舅,自个又不是从石头缝里嘣出来的? 外祖娘舅一家,不全在泾州城吗,怎么跑朝那县去了? 郭家的田庄也全是泾州城附近,和朝那离着百八十里呢…… “自己看!”郭守正点了点信封。 李承志一脑袋问号的打开了信。 “族叔尊鉴……” 大意是,他年前的时候带着老婆女儿去给老丈人祝寿,本打算过完元宵再回泾州,没料到乱民起事,被困在朝那了。 眼看劫掠的乱兵离朝那县越来越近,县中乡民、富户均已开始向西逃难,他便和老丈人,及舅兄商议,逃到崆峒山上来避祸。 但不知什么原因,张家好像没多少丁壮,竟然连一支像样的乡兵都组织不起来,又怕在路上碰到乱兵,便只能求助郭守正和李松。 “观主,张氏的族兵呢?”李承志放下书信,疑惑的问道。 “张氏哪有族兵……” 刚回了半句,郭守正猛的想了起来:见面第一天,李承志就说,他虽然开了智,但记忆却丢了…… 连舅母家是何出身都忘了,岂不是说,这舅舅也想不起来了? 李始贤,郭玉枝呢? 郭守正心中生出了一丝古怪,但没来得及多想,又说道:“朝那张氏并非泾州士族,是你舅母的祖父卒于泾州大中正任上,才定居于此的……这才是第三代,连仆臣都未有几户,哪来的族兵?” 怪不得要派人接,原来是手上没兵? 李承志的脸有些烧。 都怪李松,竟然没提起过。 这是亲舅舅,怎么也要救的,再者人也不多,不像宋家和李家,一迁就是几千口。 而且也离的不远:朝那属安定郡治,在崆峒山以北五十里,即便步行,一天也到了。 李承志看了看郭守正:“那晚辈应该派多少兵?” “派一半吧!”郭守正沉吟道,“我知你只有一千兵,怎么也要留一半守山……但李松呢,怎么不见他?” 不知道郭守正对李家的底细知道多少,更怕他猜出那些铜的来历,李承志哪里敢说实话? 李始贤一两年都不回李家堡一次,李家怎么可能会把铜藏在庄子里? 也就胡保宗深信不疑…… “护着胡校尉,去高平镇求援了!”李承志含含糊糊的说道。 “求援?” 郭守正眉头一皱,“没有朝廷的军令,边镇对内调兵,罪同谋逆……那阎提和陆恭怎可能答应?” “不是求援兵,是去求粮了!”李承志解释道,“顺便再求些兵器战马……” “求粮?嗯,未雨绸缪,不错!” 郭守正赞了一句,又沉吟道,“此去朝那路途虽短,但往返至少也得两日,说不得便会遇到乱兵,再者你这一千兵又大都是新丁,因此必须要派知兵之将统领……但李松不在,你准备派谁?”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 只能矬子里面拔高个了, 除了李柏,还能有谁? 还好还有一个李丰在,至少经过不少战阵,不要他主动出击,守守山还是没问题的。 李承志回道:“只有李柏了……之前任过家父的斥候队主!” “只是队主之才?”郭守正有些不放心。 “但若等李松回来,至少也得两三日!”李承志提醒道。 “那李柏就李柏吧!” 再等三两日,说不定路就会被大股乱兵阻断,到时想接也接不回来了。 郭守正又说道:“另外我将张兴义也派给他,再率三十道兵……这些人虽无经过战阵,但至少弓马娴熟,用来刺探消息,来回报信应是无碍的……” “谁?”李承志下意识的问道。 “张兴义……就那日在观门外迎你的兵曹,他是你舅母的从侄……” 李承志有些懵。 我就说来着,这泾州门阀亲戚套亲戚,拐不了几个弯,就能套成一家人。 看,来了吧? 原来人家不是知客道士,而是道官,还是武道官? 论品级,和还关在地窖里的印真一样…… “那就谢过观主了!”李承志站起来做了揖。 要从亲疏论,他还真的谢郭守正…… 势态紧急,两人没敢多客套,李承志当即就喊了李柏。 因为大都是家眷,骑不了快马,所以除了张兴义的那三十多骑,李柏再没有带骑兵,只是套了二十多辆让士卒换乘的马车,就启程了。 客客气气的送走了郭守正,李承志正自暗叹真是多事之秋,李丰又来找他了。 “郎君,那剩下的一旅,及百余骑兵,该安何安排?” 李承志觉得好稀奇。 你跑来问我? “练阵啊?李柏在时,不一直在练阵么?” 李丰都快哭出来了:“仆不会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兵种克制 李承志都被惊呆了。 你连阵形都不会,怎么当上的旅帅? 李松竟敢如此的任人唯亲? “仆当年带的是甲骑,之后又负责护持二郎,哪里会步卒的阵形?四哥让我当旅帅时,只说眼下应该不会有战事,且先让我带着,等有了马,再让我将这一旅全练成骑兵……” 李承志斜了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还将你屈才了?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左右也就两三日,李松或李柏就能回返,你先支应着……反正不能让兵闲下来!” “若是只应付两三日?也不是不行……”李丰犹豫道,“大不了教他们骑马……” “简直扯淡!”李承志一声怒斥。 路都还不会走,就想飞了? 他瞪眼骂道:“不会练阵,听鼓会不会?辩旗会不会?连这都不会,军纪该会背吧?” 李丰吭哧了半天,脸色慢慢变红:“仆不大识字……” 李承志被气的差点笑出声。 吹了半天,我当你多厉害,原来是个渣? 他都不用问,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绝对不是李丰家穷读不起书。 李氏的家臣,是可以荫补的。 就比如像李彰李显这样,不出大的意外,成为李承志的亲兵扈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因为李松当年起步干的就是李始贤的亲兵,李松的父亲又是李其的亲兵…… 只要是亲兵,都是有俸禄可拿的,而且还不低。 再加不论是李其,还是李始贤,对仆从家臣很是优厚,种地不用交税服徭役不说,年头节下的赏赐从来没拉下过,所以像李丰这样的家境着实不错。 那他不大识字的缘由就只有一个:李丰绝对是那种宁愿去打铁,或是你打我都行,也别让我读书…… “那下面呢?总不该一个人才都挑不出来吧?” “就一个李时,只做过二郎的亲兵什长,连仆都不如……”李丰弱弱的回道。 李承志眉头猛皱,又恍然大悟。 怪不得李松敢让李昭、李明这样只当过几个月茂卒,连血都没见过的新丁当队正? 原来李家基层军官急缺…… “宋家那几个队副,倒是在茂边时带过兵……” 李丰话都没说完,就让李承志瞪回去了。 他再不懂,也知道掌控军权的重要性。 用什么名义? 不想让人失望,那就彻底不要给他希望…… “算了,我来吧!”李承志吐了一口气。 怎么也是当过体育委员的人才,别的不会,练练队列还是没问题的…… “郎君……你?”李丰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李承志冷哼一声:“老子连钢都会炼,还练不了几个兵?” 李丰有些挠头。 这是一回事吗? 头几天还见你拉着四哥学兵法呢…… …… 练队列只是玩笑话。 李柏都已让兵丁演练较为复杂的雁形阵了,基础训练绝对够扎实。 李承志之所以亲自去,是因为他突然发现:他对这支队伍的了解竟然没多少,对这个时代如何打仗,更是一头雾水。 要说有隐患倒不至于,毕竟李松李柏这些人绝对值得信任。 李承志是猛的意识到:如果下一次,突然有敌兵来犯,李松李柏恰好不在身边,而又无崆峒山这般的天险可守,自己难道活活等死? 这念头一出,竟然把他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想要活的长久,就得让自己够优秀…… …… 到了校场,李承志先把什长以上的军官全部召集了起来。 再一看,竟然大部分都是李氏丁卒。 又仔细问了问,也没出李承志的预料。 李松已将基础阵形练的很精熟了。 比如《孙膑十阵》中的疏阵、数阵,圆阵。 别以为基础阵形就是呆阵,是站在那里不动的。 恰恰相反,越基础的东西越注重变化,士兵要连阵都不会换,那等到交敌的时候,只有死扛和崩溃这两条路可走。 比如枪兵遇到弓兵,更或是弓骑,在无车盾保护的情况下怎么办? 只能尽量将阵形疏散开,以减少伤亡。 数阵则相反,如步兵遭遇重骑,只有结成严密阵形防御。 圆阵更讲究变化,要根据敌人的主攻兵种临时做出应对。 大致就是盾克弓,弓克枪…… 因此,换阵只是古代基层军官,以及基层军事组织最基本的素养和要求。 至少你要做到一声令下,你麾下的兵卒都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该站哪个方位,是前进还是后退,走多快才不会踩别人脚后跟,或是不会被人踩…… 所以,李承志从来没有想过靠练几步队列,来场阅兵就能震惊古人。 你把老祖宗当傻子糊弄呢? 基础的疏阵和数阵都不用看,就跟军训时的“前后左右散开”、“集合”差不多。 李承志主要看的是圆阵。 他让队主,什长各回各部,又将这一旅士卒集合起来演练了一下。 摆的是最常见的三军阵,前后是前峰、中部、后曲。左右是中军和左右两翼。 陈形是攻是守,要看前后左右各列的是什么兵种。 李承志瞅了瞅,好像只有弓、盾、车、枪,还有七八架投石机。 演练了近一个小时,换了七八次阵,有攻击阵形,有防守阵形,五百人的方阵基本还算整齐。 但李承志越看越觉的熟悉。 这不就是《全战》中的万金油阵形么? 不过多了好多变化,会根据是攻是守,将各兵种来回互换。 好像少点什么? 李承志仔细一瞅:骑兵呢? 他看着李丰:“如果接战,骑兵在做什么?” “游戈,或是等敌溃时追击……” “如果敌方也有骑兵呢?” “看数量多寡。若是少,自然以车防之,以弓克之,若是多,就只能死战……” 死战? 溃败还差不多吧! 这确实是个死结,不然骑兵也不会被称之为兵中之王。 打败骑兵的,只能是骑兵,就如汉武帝一样。 李承志捏了捏下巴,看着占比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枪兵说道:“如果敌方全是枪兵,除了以弓、枪克制外,再有没有办法?” “没有!”李丰很坚定的摇着头。 怎么可能没有? 李承志的眼睛越来越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长枪阵 “吩咐下去,明日换装!”李承志说道。 “郎君说的是木甲?” “不止是木甲!”李承志回道,“所有枪兵,换丈五长矛!” 谁说枪兵没办法破的? 除了远程攻击之外,我还能比你更长。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 这都本该是早就能意识到的问题。 都怪自个光想着炼甲配火药,竟不知道早些来校场看一看? 既便自己再是菜鸟,至少战争游戏没少打,《全战》中的马其顿长枪阵,不就是靠着这一点才无往而不利的么? 丈五长矛? 李丰都被吓懵了:“那若是近战怎么办?” 长枪之所以只有一丈,便是为了既能远攻,又能近防。若是太长,近处根本使不开。一旦让敌人近身,就只有待宰的份。 “自然是用刀!”李承志悠悠叹道。 哪来的刀…… 李丰刚张开嘴,又猛的反来:郎君竟然想让枪兵佩刀? 这得多少铁? 他哪里想到,李承志不但想让枪兵佩刀,还想配弓、配弩、配箭,更或是配盾。 无非就是拼装备,拼后勤而已,这恰恰又是他最擅长的。 大不了多赚点钱,多买些铁料的事情。 真要是到了李松所祈盼的争霸天下的那一天,多开几座铁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这种全能形的冷兵器兵种也并非他突发奇想。 想到给枪兵佩刀时李承志才想起来,唐初唐军横行天下,战无不胜,无非靠的就是装备。 光是弓弩普及率,便是百分之百,有的轻骑和中装骑兵除了弓,甚至还要多配一把弩。 步兵至少有三件套:刀、枪、弓,一半以上的步兵还配有盾…… 设想一下,单兵种遇到这样的敌人,该如何应对? 你连阵都不知道怎么变。 你置枪兵,人家射箭。你置弓兵,人家举盾,你置盾兵,人家换成枪猛冲…… 说不定你都没来得及换好阵,敌人就已经冲到你脸跟前了。 不过也不是说装备就猛然间能装备齐全的,就跟打造骑兵一样,得慢慢来。 但可以先试试效果。 左右用的都不是真家伙,费不了多少事。 说干就干,李承志让李丰看着士卒练队列,他则跨上马,奔向了造木甲的僧庄。 当夜,宋礼深带着数千丁壮,连夜赶制出来了五百丈五木矛,五百木刀。 这两样都很简单。 满山遍野的松木,别说丈五木矛,五丈的都能给你削出来,只要你能扛的动。 木刀更轻松,无非就是木板上削个把。 李承志原本还想要五百木盾,大致样式和锅盖差不多,要求盾上有绳扣和绳套,既能挂在脖子里,又能绑在胳膊上。 但这玩意技术含量高一些,不是专门的木匠造不出来,李承志想了想,便让木匠先将松木裁成一寸厚,三寸宽,一尺五长的木板。 到时李松如果拉来的铁料多,就多打一些钢板出来,将木板钉在钢板后面,一块盾就成形了。 钉木板的用意是钢板太薄,要防止变形…… …… 第二日一早,一旅士卒全体换装。 李氏丁卒基本都算淡然,因为他们清楚,有李承志和李松在,怎可能不让他们着甲便上战场? 宋氏乡丁和僧丁却异常兴奋。 至少说明,真要打仗了,不会让他们拿血肉之躯去扛刀枪。 李承志没多废话,先挑出两队,一队换丈五长矛,再佩木刀,另一队持的还是一丈的木枪,然后两方对攻。 这已算是实战演习了,怕发生戳到脸,或戳瞎眼睛的意外情况,所有枪头全部包布。 持长矛的这一队,李承志仿照的是马其顿方阵。 长宽各十排,前后几乎是人挨人。 前三排长枪平放,中间两排斜举,后五排坚立…… 只是长枪刚一举起来,站在高台上的李丰眼睛猛的一突。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但不代表他看不出这阵的厉害之处。 即便前排的枪兵不配刀,也根本不用怕近身的敌人。 因为后面的士兵会补枪。 这才是真正的长枪如林…… “战!” 随着李承志的声音,双方旗令兵猛的挥下了旗。 李丰鼓着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台下的两队枪兵。 他已经预料到结局了…… 果不其然,刚一接战,持短枪的那一队就被顶的节节败退,即便有悍勇之辈顶开第一层枪头,也会被第二层、第三层枪头戳倒。 当然,也有例外。 李承志想看看,这种方阵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中的那么犀利,便把李显也安排在了短矛阵中,而且还是尖兵。 为显公平,李承志在对面给他安排了几个李氏老卒。 李显连冲带撞,拼着身上的木甲被顶了个稀巴烂才冲到第一排枪兵跟前,结果枪还没端起来,就被弃了矛的老卒一木刀砍到了脖子里。 但这混账不是一般的不要脸,死不认输,还和那三个老卒搂在一起角着力…… 李承志忍不住的撇了撇嘴。 这要是真的战场上,李显十条命也没了。 李丰看的头皮直发麻。 他知道长矛阵会胜,但没想到会的如此快? 除了跟在李显后面和左右的那几个,剩下的别说扑到长矛手的身边,手里的枪头连对方身前三尺都没够到,便被顶的站不起来了。 换成真枪,即便戳不穿你身上的札甲,还戳不到大腿和脸? 根本不用配什么刀…… 李丰就像是喝醉了一样,红着脸,喘着粗气问道:“郎君,这是何阵?” “当然是长枪阵!” 李承志回了一句,挥了挥手,让两队停战。 已经不用试了,执一丈矛的完败。 古人没有吹牛,这种方阵确实厉害,但短板也不是没有,只能多配骑兵、弓兵等兵种弥补。 李承志想了想,又对李丰说道:“跟我来!” 说着便下了高台。 不时,他便摆了个空心阵出来。 最外围每面三十人,最内围每面二十人,共计十层,刚好五百人。 “蹲!” 随着李承志一声令下,五百长枪兵齐齐的往下一跪。 第一排双手扶盾,第二排将长枪搭在盾沿上,第三排又将枪搭在第二排士兵的肩膀上,以此类推…… 若从高处看,整座阵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层层叠叠。 李承志指了指:“你带过骑兵,试想一下,敢不敢冲这样的阵?” 冲个屁啊? 李丰差点骂出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如何武装 这就是个人形拒马阵,还是足足厚十层的那种。 轻骑来了就一个下场:人马双双透心凉…… 就算是重骑,至多也就能冲开两三层,最后还是个死。 拿三个枪盾兵,换一兵一马的重骑? 简直血赚…… “为何要冲?”李丰不服气的说道,“骑兵完全可以在远处吊射!” 李承志呵呵一笑:“要是枪兵人人佩轻盾呢?” 李丰猛的一噎,想了半天又说道,“那总该能困住吧?枪阵一动,我便衔尾而击,枪兵还能倒着走不成?” “倒着走肯定是不行的?”李承志捏着下巴,看着枪阵说道,“但后曲可以配车,然后弓兵上车,以弓克骑……” 李丰直接愣住了。 那还打个屁? 等于说,这就是个铁刺猬,只要枪阵不乱,完全可以推着骑兵往前走…… 克制谈不上,但以枪防骑绝对没问题,而且还不是死守,枪阵完全可以移动。 如果觉的三十人的列宽太宽,还可以缩小,以百人列队的话,列宽也才人七八人,也就刚一丈…… 李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可以破敌的办法,只好眨巴着眼睛看着李承志:“仆佩服!” 除了佩服,他还好奇。 四哥不是讲,郎君就不怎么知兵事么? 真要不知兵事,怎可能转转念头,就能想出这种诡谲的战术? 李承志暗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可佩服的? 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不过被他捡起来了而已。 想到马其顿方阵,他又想起了差不多同时期的秦军枪阵。 那才叫真的长,枪长足有七米。 配合枪兵作战的,还有手持近丈长的戟兵和铍兵,以防被近战兵种钻了空子,也就是李丰担心的,矛枪过长,失之灵活的问题。 戟就就勾镰枪,可勾可刺。铍有点类似槊枪,除了刺,还能劈和砍。 同时再配合弩兵,放那个时代,就跟开了挂的一样。 可惜没有流传下来,直到兵马俑开坑才被后人发现。 李承志觉的,完全可以复原一下。 当然,并不需要像秦军一样配以那么多的兵种,而是应该借鉴唐军,将单一兵种训练成多能兵种。 其它不论,从配上弓和盾就能防骑兵这一点,也应该大力打造。 况且,以冷兵器兵种组成的空心阵,并不止防骑兵这一个特点…… 就是比较费钱。 李承志想了想,又对李丰说道:“先这样练,至少要能熟练的从正面阵形换成空心阵形……变阵之法我已教予各队主,你盯着就行!” 其实很简单,就一个转向,再加一个坚盾立枪就完成了,都不需要士兵移动,原地就能完成。 李丰心悦诚服的应了一声,牵着马,亲自把李承志送出了校场…… 两人刚出营门,突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急驰的声音,李承志顺声一看,见一个旗兵,背上背着一杆丈余长的旗枪,往这边飞驰而来。 这是李家的斥候,又叫探马,背上那杆骑,还是李承志根据明朝时的塘骑提议改良的。 以前的探马背的都是小旗,跟戏文中的五色护背旗差不多,至少要走到五十米内,才能根据探子手里令旗的颜色和动作,来区分所报军情的含义。 李承志提议将旗做大,依旧是五面,但不是插在背上,而是包起来绑在马上。 等用的时候,探子根据所报的军情,套到矛杆上挥就行了。 如此一来,旗大了五六倍都不止,而且还高。何止五十米,两百米外都看的清清楚楚…… 古人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 李承志也不知道…… 这样的探马,李家每天都会往外派二十骑,每骑五人,分四个方向,每个方向至少要探到五十里以外。 所以对于乱兵的动向,李承志还是比较清楚的。至少知道有没有向崆峒山这个方向攻来,需要需要提前做出应对…… 旗枪上挂的是土旗,说明是正常探报,不算紧急军情,李承志估计,应该是李松来信了。 算算时间,李松昨天就该到高平镇了。 果不其然,探子停下马,将一封信递给李承志:“主事急报!” 李承志接过信,先看了一眼火漆,没有拆过的迹像后,才拆开了信封。 信尾的暗号也能对的上,确实是与李松提前约好的。 这些都只是基础的防范手段,至多也就是能发现信有没有被人看过,或是调过包。从防泄密方面考虑,几同于无。 李承志想着,有时间了最好能搞一套密码本出来…… 心里转着念头,他快速的看起了信,但只看到第一行,李承志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高平镇竟然没多少粮,顶多也就能凑两千石? 扯什么淡呢? 两千石粮,还不够这上万人吃一个月的…… 他暗骂了一句,又往下一扫。 原来立冬之前,高平镇的粮全被柔然和高昌人给换走了? 就这两千石,还得从兵卒的口粮里抠,从屯田的军户那里高价买…… 李松的建议是,再让胡保宗往凉州、或是秦州跑一趟。 州郡不似军镇,至少设有常平仓,一两万石粮根本不在话下。 胡保宗却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还不如将四千斤铜全换成兵器与战马。 至于粮,他回来后再想办法,还说凉州刺史辛虬与胡始昌是姐夫和舅弟的关系,给泾州借个几千上万石粮还是没问题的…… 看到这里,李承志冷笑一声。 这王八蛋果然还是反应过来了…… 但自个脑袋吃肿了才会上他这种恶当。 万一借不来呢? 两千石就两千石,至少能维持十多二十天…… 他又继续往下看。 因为是立冬前才用粮换的,高平镇的马和铁倒是挺多,再加胡保宗费了些功夫磨求,陆恭还给打了个折: 四斤彩铜就能换一匹战马,一斤彩铜可换铁料六十斤…… 就是弓弩有些贵,一张五斗弓加两百支箭,就要一斤铜。 这都还是阎提和陆恭冒着万一泄露消息,就要被问罪的风险,从镇军兵械库里偷出来的…… 李承志大致看完,心中就有了计较。 两千石粮是肯定全要的。 不过费的铜不多,也就五六百斤。 剩下的,就看如何武装这一千丁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操碎了心 按照李承志的设想,如果仿照唐军重步配装,每人三十斤钢来算,换成粗炼的铁料,怎么也得耗费五十斤才能炼出来,一千人就是五万斤,折彩铜五百斤。 每人再加一套弓箭,折彩铜一千斤。 还剩两千斤铜,刚好可以买五百匹马。 初期可以给重步兵代步,骑的久了,自然就成中装骑兵了…… 左右是横财,花起来也不怎么心疼。 心中有了决断,李承志即返回校场,给李松和胡保宗各写了一封信。 他没耍花招,如实按照心中设想,将所需之物罗列了上去,又告诉胡保宗,如果他胡家的面子能值几文钱,就再向陆恭要一些、或是赊一些马车和驽马、以及制箭的尾羽回来。 他还特别咛嘱,除了弓与箭之外,不需任何兵器,只需换成铁料。 写给李松的就一句话:盯死胡保宗! 至于依旧短缺的粮食,只能等胡保宗回来后,带上剩下的那原本留下应急的两千斤铜,去一趟凉州或是秦州了。 遣送了信使,李承志快马上了山。 是他想到,既然胡保宗和李松买回来的铁能将这一千兵卒几乎武装到牙齿,那岂不是说,还能剩过万斤钢板? 原本只有八千斤,但李承志一直没忘,李松带走的那一百人,身上披的还是李氏老卒的旧甲。 再加被和尚从宋家抢走,又被李承志缴获的近四十副,就是一百五十副,这加起来,又是近五千斤铁料,合四千斤钢板…… 要换丈五长枪,枪头肯定要重新打造,而且还要加配重的枪纂,但原有的枪头能回炉,可以省一部分,一千杆枪,再费三千斤钢完全够了。 还剩九千斤…… 李承志想来想去,除了马铠,好像再没有什么可造的了…… 不怪他心心念念的一直揪着骑兵不放,只因在这个年代,人马俱甲的重骑,就跟后世的坦克一样…… 李承志算了算,如果能打两百副出来,配给一百李氏老卒,这就是一骑双马的一百重骑…… …… 天色近黑,山下的民壮与妇老大都已收工,但山上依旧干的热火朝天。 站在山脚下,就能听到打铁的声音。 五十多号壮汉两班倒,正在连明彻夜的锻制头盔。 这玩意稍复杂一些,所以锻起来有点慢,再加李承志要求要带帽檐和面罩,所以打了五六天,还不到两百副。 札甲倒是早就打好了,李柏走时披走了一百副,还有两百副,整整齐齐的锁在校场旁边的僧庄里。 李承志招了招手,叫过了几个铁匠。 “钢板还剩多少?” 老铁匠算了算:“差不多还剩一千两百斤!” 李承志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将马铠放下:“头盔先停下来,试着打这个……厚度依然是半分(一点五毫米),马胸和马腹不用切割,你可以试着锻成板甲……” 这是胡保宗的那一副马铠,制法和札甲类似:铁片并排串联。 因为生熟混杂,强度不够,所以比较厚,至少有三毫米,足重百斤。 而李承志现在炼出来的钢,都快能达到碳素弹簧钢的强度了,厚度减半完全没问题。 板甲? 老铁匠秒懂,又疑惑的问道:“郎君,为何人甲不用板甲锻铸?” 人形板甲? 李承志没有解释,只是呵呵一笑:“等李松回来,铁就多了。要有闲瑕,你可以打一副出来,自己穿上试试……” 先不说零件多不多,工序复工不复杂,只说灵活性。 李家最重的甲是李始贤的那副全甲,足重八十斤,全堡上下,也就李松三父子和李承志能披的动。 这里所说的能披的动,指的是能穿着打仗。 如果让普通的兵卒穿,虽然很重,但至少四肢还能活动的开,前进后退,左右转向,握枪突刺,慢步小跑都没有问题。 就是没办法做到抡砍这种大动作,也不大好开弓,平地上马就更不用想了。 可换成板甲,不管是三十斤还是八十斤,灵活度都一样:跟全身中了外风的病人似的…… 交待了几句,把自己的马留下给铁匠当模特,李承志又去了前院。 没走几步,肚子突然咕噜噜的叫了两声,李承志才想起来,自送走李柏到现在,他有七八个小时滴水未进…… 真是操碎了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 噩报 晴了近二十多日的天,终了阴了起来。天还没亮,山上就起了风,刮的松林轰隆隆直响。 等天亮后,天上已飘起了霜花,星星点点的往下落。 看来今天要下雪。 站在屋檐下,李承志静静的听了听,山下的金鼓声清淅可闻。 还不错,说明李丰没偷懒,并没有因为天可能要下雪,就给士卒放了假。 到大殿前院和后院各转了一圈,见一切照旧,李承志系好薄裘,跨上马,不紧不慢的下了山。 士卒练的还是长枪阵,不过不是换阵,而是进击。 以队为单位,五队士卒练的有模有样,随着“杀杀杀”的吼声,上百杆木枪快速的刺出,再迅速的收回,颇有几分铁血肃杀的意味。 主要也是因为简单,除了刺,还是刺。 其次则是,所有兵卒昨日都目睹过这种长枪阵的威力,新奇加激动,自然练的就更加勤快了。 李承志满意的点点头,又夸赞了李丰几句。 李丰笑的牙都呲出来了。 正当李承志想着要不要适当的犒劳一下这些兵卒,校场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和李丰脸色猛变。 这是探马的尖哨,无敌袭类的紧急军情,不得乱鸣。 李承志的心猛往下沉。 乱兵打过来了? 转着念头的功夫,就见有两骑急奔而来,守门的兵丁手忙脚乱的打开了寨门,放他们进了校场。 一骑是探马,背上插着一杆大红的塘旗,表示军情如火。 另外一骑认不出来,只见浑身上下都是泥,脸上又脏又黑,还染着血。 李承志心里狂跳。 这是那一路塘骑和敌人接战了? 两骑奔到高台前,塘骑干净利落的跳下马,另外一骑的动作却很是迟顿,下马的时候踏空了马蹬,竟一头栽下了马来。 仔细一看,竟然晕过去了。 李丰飞快的跳下高台,将晕过去的那个抱了起来。 此时李承志才发现,这人身上穿的衣服不对,好像是太平观派给李柏的道兵。 身上没伤,只有脸上被蹭烂了一块皮,不像是打仗受的伤,倒像是从马上摔下来擦伤的…… “怎么回事?”他厉声喝问道。 塘骑往下一拜:“秉郎君,早日我等向北刺探,行至十里外碰上他,说是李副军主(李柏)被困在了朝那县城外……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放屁! 李承志脸色猛变,差点骂出声。 昨天李松还派人来报,说是前日黄昏时分便率军进了朝那县城。 路上确实遇到不少乱民,但大都是从朝那城逃出来,逃往凉州和高平镇的,并非乱兵。 还说休整一日,等舅舅和张氏一家收拾妥当,今日一早便会启程返回。 这再来报时,竟被困在了朝那城外? 这才几点,他派出报信的人就已跑了回来,岂不是说,晕过去的这个道士,是李柏半夜就派出来的? 那李柏又是什么时候出的朝那城,什么时候被围的? 还有,贼兵是哪来的,说被围就被围了? 再联想到李柏急功冒进的性格,李承志心里一跳:这不会是李柏这个混账碰到乱兵,自大之下主动出城迎击,中了计了吧? 他咬牙切齿的吼道:“给我弄醒了!” 李丰朝台下吼了两声,立即有兵卒端着水罐跑了过来。 一罐冰水浇到脸上,道士一个激灵,猛的睁开了眼睛。 “李家郎君?” 道士惊叫一声,一骨碌翻起身来。 “昨日酉时正(下午五点),朝那城外来了一股乱兵,对城外百姓大肆杀戮,郭祭酒义愤填膺,令李军主出城迎战…… 李军主本不答应,郭祭酒便说要治他不遵上官的罪,无奈之下,李军主率半旅兵卒出城迎击……击退乱兵护百姓入城时,突然冒出来的一队敌骑……” 李承志眼睛一突:“谁……奉的谁的令?” 道士还以为李承志没听清楚,急声道:“是郎君你的舅父大人,泾州官学祭酒郭存信……” 李承志胸口一鼓,气的想骂一句娘出来。 他还以为是李柏急攻冒进中了计,却不想是被便宜舅舅逼出城的。 这脑子是被驴踢过的么? 你一个串门走亲戚的,发哪门子的圣母心,非要为朝那县令分忧? 况且还不是你自个的兵…… 李承志气的心肝直颤。 李丰却好像有些不相信,疑声问道:“你说是骑兵,确定看清楚了?” “那么多的马,怎可能看错?”道士信誓旦旦的说道,“至少有两百骑,也绝对是泾州流窜过来的乱贼……有好多都光着头,还穿着僧袍……” “不可能啊?一群乱贼,哪里来的马?”李丰狐疑道。 李承志气的破口大骂:“蠢货,天天听塘报,全听到驴耳里去了?乱贼都抢到泾州城外四五十里外了,这中间抢了多少农庄,多少坞堡,还凑不出几百匹马?” 别说几百,如果把驽马和驴骡都算上,李承志估计几千都有可能。 李柏带的纯步兵,哪怕敌贼骑的只是头驴,也肯定跑的比他快。 如果不想被放了风筝,更或是被击溃,李柏只有原地结阵固守,这自然就被困住了。 也怪李承志过于乐观,听了李柏的话,没让他把骑兵带上。 但这不是李柏被困的根本原因,根子在郭存信身上。李柏手里真要有骑兵,姓郭的说不定还会让他率骑追敌,死的更快…… 李承志恨的牙都快要咬碎了,看着道士问道:“昨日酉时发生的事情,那你又怎的此时才到?” 酉时是下午五点,现在都快九点了,近三十个小时,说不定李柏都已经被灭了…… 道士满脸羞愧,低着头回道:“天黑无月,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这怪不到道士身上…… 李承志努力的呼着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喘了十几下,才听他冷声说道:“李丰,再派塘骑去探,至少要知道李柏是生是死……另,命全军整备!” 李承志的声音冷的像冰,李丰禁不住的心里一颤,恭声回道:“仆遵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得罪狠了 申时正(下午四点),校场一侧的僧庄。 这里原本是昭玄寺僧官的居所,屋舍颇多,还较为奢华。大部分都是青砖瓦房,不少房里还通着地龙。 李松原本是准备给李承志和李氏家臣住的,但李承志忙着炼钢,部分家臣和一干子弟打铁的打铁,熔铜的熔铜,连下山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李松索性将僧庄改成了军营。 此时的李承志坐在一处厅堂里,面色阴寒,目露凶光。 堂下以李丰为首,站着七八个李氏家将,各个身着甲胄,面色冷肃。 郭守正坐在李承志的右首,看着他面前的一个纸卷,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化成一声长叹。 这个郭存信,太孟浪了…… 乱兵不多,根本围不住城。 也就那一队骑兵麻烦一些,但好在派去探报的都是李氏老卒,骑术颇高,三绕两绕就绕到了城下,和城上的守军接上了头,了解了大致情况。 子夜时分,李柏乘贼兵乏困,带着兵杀回了城下,但又是郭存信,怕尾衔追来的乱兵乘乱抢占城门,竟然不让县兵开门。 李柏只能返身死战,虽击退了敌兵,但断了一臂,生死未卜。 麾下半旅丁卒,死伤过半…… 郭守正阅人无数,哪能看不出来,李承志已经将郭存信恨上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 郭存信怎么也是李承志的嫡亲舅父…… 李承志不想说话,郭守正不好说话,其余家将是不敢说话。 厅堂内的气氛异常压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直到堂外响起一声“急报”,才算是将这种诡异的寂静打破。 这是李承志派出去的第三拨塘骑,目的是了解清楚敌军的规模,装备,以及围困朝那的目的。 掌握了这些,他才能决定怎么救…… 李丰接过探报,快步送到了李承志的面前。 李承志双眼微眯,一扫而过。 字不多,但写的非常清楚:这一伙乱兵的目的很明确,目标并不是为了攻城,而是为了劫掠经朝那向西逃亡的富户、以及流民。 前者有钱有粮有马,后者抢来可以充做兵丁。 贼人也不多,两百马骡混杂的杂骑,加六七百枪兵,剩下的近一千都是刚被裹挟的乱民,没几把武器。 再加是以劫掠为主,主要讲究机动性,所以车比较多,但弓却没有几张。 李柏也算是恰逢其会,倒了大霉。 如果郭存信不逼着他出城,至多抢上一两日,乱兵就会撤回泾州方向,或是尾随逃往凉州和高平镇的流民追下去。 至少那伙骑兵不会一直留在朝那附近。 到时李柏可以从容不迫的护着郭存信和张氏一家回到崆峒山。 即便已出了城也没关系。 这伙乱兵只是为了劫掠,虽有骑兵,却弓不多。再加李柏多经阵战,原地摆了个枪阵,乱兵就拿他没办法了。 包括他在子夜趁乱兵松懈,杀回城下的时候,阵形都是一丝不乱,那伙骑兵也就跟在屁股后面朝他扔扔临时赶制出来的标枪。 是郭存信不让守军开门,导致城下军心大乱,才被敌人钻了空子的…… 郭存信…… 李承志一把将纸卷握在手心里,拳头捏的咯咯直响。 别说只是便宜舅舅,哪怕是换成李始贤,李承志也绝对要质问一声:你特么自己蠢不要紧,不要害人啊? 郭守正明显看到李承志的身体在发颤,心中暗自猜想,是朝那城破了,还是李柏死了? 正当他以为李承志会暴怒而起,踢翻几案的时候,却听李承志猛吐了一口气,侧过身,将那张纸条递给了他。 郭守正飞快一扫,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朝那城没破,李柏也没死,但还昏迷着,估计活下来的希望不大。 最可惜的是那半旅丁卒,接近三成都是李氏乡丁。 这应该才是李承志隐隐暴怒的原因…… 他正想着怎么劝慰一下李承志,却听他悠悠说道:“李丰,连夜整备……五更用饭,卯正(六点)拔营……” 郭守正悚然一惊:“卯正拔营?你让谁领军?” 李承志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我!” “你?” 你经过几次战事? 郭守正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为何不等李松回来?” 李松? 呵呵呵…… 等李松回来,再被郭存信逼着出一回城么? 况且,郭家能等的住,张家能等的住,生死未卜的李柏和那近百重伤的丁卒等不住。 早知道会发生这么惨烈的战事,就该让李柏把药酒和药布都带上…… 李承志也知道今天这事赖不到郭守正头上,但他就是忍不住。 “这是兵事,也是我李家的家事,郭观主还是少些置喙的好……” 郭守正都被惊呆了,定定的看着李承志,好像在问: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看两人要僵,李丰吓的打了个激灵。 这可不是胡保宗,你想骂就能骂,人家不但是官,还是长辈。 以孝道治天下的时代,别说出言不逊,哪怕稍不恭敬些,都是大逆不道…… 他快步插到两人中间,硬是挤着笑对郭守正说道:“观主息怒,我家郎君急怒攻心,所以才失了言……” 说着又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好叫观主知道,此次我六哥带去的,还有百副精刚打造的札甲……” 郭有正哪知道李丰在有意误导他,下意识的一怔。 百副札甲? 就凭李家那三千亩私田,要不吃不喝十年才能打造的出来…… 怪不得李承志恨的咬牙切齿,换成自己,怕是杀了郭存信的心思都有。 他突然就不生气了,叹了一口气,温声说道:“你且放心,郭存信要不赔,我赔给你……” 李承志心中暗恨。 上百条人命,你拿什么赔? 不过李承志还没幼稚到因为心情不好,就拿不相干的人撒气的程度。 何况还要用人家…… 他微微一揖,算是赔礼,又肃声说道:“观主放心,晚辈是去救人,不是去打仗……正因为不想打仗,所以才要亲自去……” 只是这后半句,就将郭守正噎的说不出话来。 李承志的意思是他要不亲自去,派十个李松去,也是送死…… 郭存信啊郭存信,你算是将这个外甥得罪狠了。 “他是你舅父!”郭守正隐晦的提醒道。 “我知道啊!”李承志呲着一口白牙,笑声说道,“所以晚辈才着急……” 说着,他又往下一拜:“晚辈走后,山下一应事务,就拜托观主了……” 胡保宗和李松都不在,他这再要一走,山下就彻底没有能镇住脚的人了。 不管是宋礼深,还是僧户,他都不怎么放心。 所以哪怕是只当吉祥物,郭守正也必须留下来。 郭守正暗暗一叹。 看来是铁了心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李承志这性格,就根本不是他能劝的动的。 “万事小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更新晚一些 抱歉,查资料查过了头,今天的更推要晚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拔营 五百对一千,看似兵力悬殊,胜算极小? 实则不然。 打仗这样的事情,不能光看人数。 乱兵那两百杂骑,也就对纯步兵的危胁比较大,如果遇上精锐骑兵,跟菜鸡没什么区别。 据探报的老卒讲,这些贼骑别说放开僵绳,有好多连马都不敢放开了跑,明显是才学骑马没几天。 只是因为李承志咛属过,为免打草惊蛇引来更多的乱兵,他们才装做不敌的样子没敢接战,不然绝对一个冲峰就能撵散。 至于那六七百枪兵,情况和贼骑差不多:把锄头换成矛枪也就半月,每天除了抢就是抢,能有多少战力? 李承志的五百兵要甲有甲,有弓有弓,要骑有骑,有车有车,要盾有盾,又练了快一个月的阵形,要连一千流民都不敢打,何谈保家安境? 趁早解散逃命了事…… 所以李承志有些想不通,李柏怎么也算是身经百战,怎么会被这样的乌合之众打的溃不成军,伤亡过半? …… 天色近黑,大殿后院火光滔天,打铁的声音响个不停。 这是铁匠在连夜锻制横刀。 只剩一千两百斤钢板,打五百把刀不太够,李承志又让拆了近百顶头盔。 好在钢板是现成的,工序也没多复杂。怕来不及,李承志只管让这五六十号大汉打刀胚,打好后送到山下,另外安排人开刃。 刀鞘肯定是来不及制了,只能拿麻布凑合。 那两百布甲也已全发了下去,刚够两百李氏兵卒披戴。 剩下的士兵披的依然还是木甲,包括一百骑兵的马,李承志也让乡民用多余的木甲拼接,紧急缝制了一百马铠。 肯定比不上铁甲,但总比什么都不披的要强。 除此外,李承志会再带一百披木甲的宋氏乡丁出战,剩余的两百人留给郭守正守山,以及充当后勤队伍…… 大战在即,那种肾上腺素狂飚的状态又来了。 李承志压抑着心中的兴奋,把几个制好的手雷,还有两包火药担在马背上,然后跨上另一匹马,带着炸药下了山。 狮子博兔,亦用全力! 可惜太过仓促,没时间做手雷,只能用来炸炸城墙放放火。 用松胶、火药制成的火箭,不要太能烧…… 五更时分,随着一声鼓响,寂静的军营猛的噪杂起来。 早有民夫民妇将连夜制好的饭食推进营房,士兵连门都不用出,就能吃上热汤粟饼。 两刻后,又听一声鼓响,不管吃完没吃完的,全部扔下碗出营上车。 路程不远,再加兵少,所以辎重就少,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都已全准备好。 士兵一上车,队伍就能开拔。 又两刻后,鼓再响一声,正式拔营。 没有什么劳军,更没有什么送行。 怕引起混乱,李承志严令乡民不得出庄,违者砍头。 离乡情怯,士兵多一份挂念,便会少一份锐气,为将者再蠢,也不敢在出战前让兵卒和家人婆婆妈妈。 所以,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开路的是塘骑,接下来才是拉步兵和辎重的车队,骑兵护持在左右两侧,到了路窄的地方,则会跟在队尾。 李承志与李时也跟在骑兵当中。 李时本建议他披李始贤的全甲,李承志却不愿意。 开什么玩笑,金光灿灿的,就跟活靶子一样。 真正到交战的时候,各部主将认的只是帅旗,只要帅旗不倒,就表明他这个主帅安然无恙,跟披不披金甲没多大关系。 再者,新铸的布甲,除了没有胫甲、甲裙之外,强度真不比鱼鳞甲差多少。 不过出于以防万一,李承志都带上了。 说不定到了危急时刻,他这个主帅也得跟着拼命…… 出营不久,天色就慢慢亮了起来,李时让车队加快了速度。 李承志估计,最多三个小时,部队就能赶到朝那…… …… 朝那县衙! 衙内的灯光亮了一夜,不时有县兵、衙吏进进出出,时不时就会抬出一具尸体出来。 这是从衙署西南的县牢里抬出来的,全是跟着李柏恶战,伤重不治的兵丁…… 近百兵丁被关在十多间牢房里,大部分身上都带着伤,染着血。 伤势重一些的,则会被抬到衙厅里,集中救治。 李柏就在其中。 此时他被平放在一张几案上,身下铺着一床被子,早已被血染透。 身上大小伤十余处,个个都像小孩吃了生肉的嘴一样,分外恐怖。特别齐肩而断左臂,还露着参差不齐的骨茬,甚至连骨髓都能看的见。 一个医官正在给李柏换药,旁边还站着两个穿黑色深衣的官吏。 看医官换完药,准备重新包扎,县尉江让怅然问道:“伤情如何?” 医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稍一沉吟,才抱了抱拳:“秉县尉,失血过多,燥热不退,怕是撑不过三天……” 我就知道…… 江让暗骂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愤愤不平的盯着县令索思文的侧脸:“此人可是一旅之帅……县君,这仇结大了!” 索思文脸色一冷:“吾一应处置俱是出自公心,亦俱是为了这城中数万百姓,便是与那李家结仇又何妨?” 江让听的暗暗冷笑。 还公心? 真以为别人猜不出你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 想必是以为李家早已落败,如今的泾州李氏连个官身都没有,不能把你怎么样,所以才有恃无恐吧? 人家确实没有官身,但人家手里有兵啊…… 你怕是压根就没看出来,白日里绕到城下的那些骑兵都是什么成色? 就算没看出来,也总该想想,昨日夜里,这李柏是怎么靠着这百来个兵卒,打退的近千乱贼? 这全是悍卒啊……而这样的,崆峒山上还有整整一旅,而且组建成军还不到一月……可想而知,那李氏郎君是何等厉害? 这样的人物岂是你冠冕堂皇的几句大义之言就能糊弄过去的? 更何况,你这从前到后,耍了多少阴谋诡计,又不是对质不出来? 真恼了人家,砍你这样的县令,也就是一刀的事情…… 真是愚不可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留后路 江让觉的,这索思文想升官想疯了,只知以势压人,一昧的卑鄙行事,却不给臣僚下属留一点后路。 只要朝那不失,你自然能博个“奋扬蹈厉”,“勇捍危疆”的忠勇之名,然后就能拍拍屁股到洛阳升官去了。 但爷爷们却还要在这泾州打转,日后见了那李始贤、李承志,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江让越来越意识到,不能再跟着索思文一条道走到黑了…… 但终究是同僚一场,平日里也无过多的龃龉,且祖辈交往还颇深。江让觉的,能劝的动的话,最好再劝一劝。 他怅然良久,才一声长叹:“你我两家先祖,皆师承于郭氏贤师,且于我等先祖均有知遇之恩,即便看在郭氏的情份上,也该与李家留些体面的好!” 郭存信的曾祖是郭瑀,是晋末闻名于世的大儒,著有《春秋墨说》,《孝经综纬》等典义。 永嘉之乱后,中原涂炭,唯凉州独安,郭瑀便在张掖设馆讲学,弟子数千人。 前后显达,位至各朝尚书者便有数十人,其弟子中就有江让的曾祖江华。 江华出师后,被郭瑀荐于前凉张天赐,拜为儒林祭酒(学官),后降魏,官至赵郡太守。 索思文的祖父索敞要低一辈,拜的是郭瑀的女婿刘昞为师,尽得其传。后入洛阳,举为太学中书博士(学官),后至扶风太守。 江家还好,本就是虫篆(研究字体、书法)、诂训(教学)之世家。而索氏至多称的上河西豪强,连“门阀”的边都摸不上。 但出师自郭氏之后,索家三代凭所学经义连出高官,才算是步入了“士族”的门墙。 至此已有百年,索氏已迁于洛阳,郭氏与江氏还留在河西…… “我自然记得郭氏贤师之恩情,但郭家是郭家,李家是李家,两者怎能一概而论?” 索思文听的眉头一皱,又一指病榻上的李柏,以及牢里的那近百兵丁,冷声说道,“再者,我又何曾苛待于李氏?若非据门哗变,我何至会让尔等落的如此下场?” 江让就像牙疼一样,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你哄骗李柏替你平乱,李柏被贼兵围困后,你不派兵去救也就罢了,人家杀出重围逃至门下,你怕尾衔追来的敌兵冲门,竟然门都不敢开? 换成我是李柏,我也非哗变不开…… 算了,这索思文已经魔障了,自己又何必多废口舌? 江让索性闭了嘴,再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了。 索思文不是蠢货,要是蠢货也当不上县令。 他也觉的自己的做法有些欠妥,略为沉吟后又说道:“你也莫要太过担心。若那李氏郎君果真已开智,只要助我守好这维那县城不被贼兵所真,某自然保他一个功名……” 江让都被气笑了。 我说你怎么敢把人家当傻子糊弄,闹了半天,原来真把人家当傻子? 索思文不信傻了四年的李承志突然开智了,只以为是李松李柏在假借李承志的名义在行事,所以觉的只是两个李氏仆臣而已,我坑你就坑你了,你能将我怎么样? 怕是已然想着要把李家剩下的那一旅兵丁,也一并吞并了吧? 真真是可笑,那李承志要未开智,李柏哪舍得如此拼命? 这明显是笃定有人会为他做主,更或是给他报仇…… 但李始贤还被困在泾州,那除了李承志,还能是哪个? 想到这里,江让心中猛的一跳:该不会让这索思文弄巧成拙了吧? 不行,不管是不是,都得留条后路下来…… 稍倾,等医官为李柏换完了药,江让劝着让索思文去歇息片刻,他则称要到城头巡视。 索思文不疑有他,出了县牢便去了后衙。江让却骑着马绕了个圈,偷偷的溜到了张宅的门前…… 三进的院落,门外把守着数十个县兵,门内则站着二十多个道兵,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便开干的架势。 “你来做什么?”张兴义冷冷的盯着他。 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好好在城内休整的李柏,突然就被县令派出城外平贼了? 平着平着,李柏就被贼兵围困了,但到了半夜,又说李柏勾联了乱贼要诈门? 县令索思文称随李柏入城的道兵中可能有奸细,竟然直接派兵围住了张府……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三十道兵,哪个不是良家子弟? 族叔祖张炜(郭存信的岳丈)推断,定是那索县令与李柏起了什么龃龉,索思文在找借口相要挟…… 真真是好胆! 李家也就罢了,这县令觉的张家和郭家是泥捏的? 见张兴义问的无礼,江让也不生气。 若论品级,张兴义与他相当,不过太平观愈见没落,他这个道兵兵曹基本涉及不到地方,没什么实权。 江让跳下马,朝着张兴义抱了抱拳:“某有要事与伯炤公(张炜)相商,还请兴义兄弟通传。” “相商要事?怕不是来算计我张家的吧?”张兴义冷笑一声,指着门外的县兵说道,“一句‘有奸细’,就将我张将当罪囚一般对待,你们也真能做的出来?” 江让看着张兴义,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年轻人,只会逞强好盛,早被人算计了却还不自知? 放你们走了,索思文再如何将李家剩下的一旅兵马引到朝那来? “你手下是不是有一对姑表兄弟,进城后便借口离开,已两日未归?” “什么叫借口离开?那两人的叔父(舅父)便是你朝那县衙中的吏员,既来了朝那,怎么也要探望一番……” 刚说了一半,张兴义脸色一变,“你是想无中生有,栽赃陷害?” 真真是榆木脑袋,点都点不透。 江让袖子一甩,冷声说道:“我只告诉你,那李柏昨夜败于城下,被贼人斩了一臂,现在依然晕迷不醒……所率部曲溃了一半,又死伤一半……因在门下哗变,余者全被县君关进了牢里…… 事关重大……你要不让我进,哪我现在就走,你张家和郭家事后不要后悔就行……” 张兴义就跟冻住了一样。 李柏不是叛变了么,又怎么和敌人打起了仗,还断了一臂? 他属下的部曲又为何在城门下哗变? 信息量太大,张兴义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看江让转身要走,张兴义猛的踏出门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咬牙说道:“跟我来……” 少时,便见江让带着两个县兵装束的男子出了张府。 其中一个明显就是张兴义装扮的,只见他边走边将牙齿咬的咯咯做响。 “该死的索思文……道爷你定将你碎尸万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有马车代步,行军速度快了一倍都不止,一个时辰能走三十里往上。 到天大亮时,车队已离朝那城还不到二十里了。 昨日才被抢掠过,官道上不怎见乱民,但随处可见洒落的血迹,遗弃的尸体,烧毁的马车。 大都是老人小孩,甚至连不足两尺的婴儿都有,大多尸体都是一丝不挂,甚至被掏心挖肺…… 还有许多女人,就跟大号的铃铛一样,赤条条的挂在树上,随着风轻轻飘荡。 血顺着身体滴到足尖上,又被夜风一吹,便一点点的冻了起来,有好几具脚尖上的血冰竟然和地面连在了一起…… 看李承志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李丰小心翼翼的解释道:“老人小孩力气小,做不了什么事,留着还费粮,自然是能杀就杀,能弃就弃……而这些身无衣物者,定然都是富户,身上的绢帛衣物扒了,多少也能换些钱粮……” 李承志紧紧的咬着牙,又像是积了痰,心腹间发出“嘶嘶”怪响。双红更是赤红如雪,像被激怒了的野兽。 他不是没有看过听过,古时遇到战乱饥荒,百姓会是何等凄惨。 但听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这特么都是活生生的人…… 抢便抢了,奸便奸了,这掏心挖肺又是为了哪般? 他盯着那几具被开膛剖肚的尸体看了好久,才从牙缝里迸出了一个字:“走!” 旁边的李丰隐隐有些心惊:这还没开始杀,郎君便好似红了眼? 数骑护着李承志,刚刚追上队尾,突听前队一声哨响。 哨声稍平,不是遇敌的信号,像是有塘骑来报。 李丰拿出铜哨回了一声,便见几匹马从队前奔了过来。 李承志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张兴义。 但为什么穿的好像是衙役的麻袍? 旁边的李丰却一声惊呼:“崖叔?” 看李承志冷眼看他,李丰才反应过来,指着张兴义旁边的一骑解释道:“他叫郭崖,是舅公家的主事……” 意思就是郭存信的绝对亲信。 一听是郭存信的人,李承志的脸色猛的冷了下来。 怎么,是不是想逼着自己也为他去平一回乱? 心里转着念头,数骑便奔到了面前。李承志看了看,那郭崖四十出头,穿的是帛袍,但戴的是平头幅巾。 见到李承志端座于马上,他像是被惊呆了一样,只是傻傻的盯着。 李承志忍了忍,好险一鞭子抽他脸上。 只听他一声狞笑:“如何,要我下马,给你磕头不成?” 郭崖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有如置身冰窖,再抬头一看,李承志一脸的杀气,像是恨不得拔出刀,一刀剁了他一般。 他心里一惊,飞快的跳下马,纳头就拜:“老仆见过郎君!” 李家的郎君,竟然真的开智了? 看李承志浑身杀气,张兴义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怒声骂道:“且娘贼……你上了那索思文的恶当了……李柏也上当了……” 李承志有些发懵。 不是说李柏是被郭存信逼出城的么,怎么又成上当了? 这索思文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正自惊疑,又听张兴义一声怒吼:“那杨道成呢……就是给你送信的道士……那是个奸细……” 李承志脸色猛变…… …… 全军停在了朝那城往南五里外。 站在高坡上,甚至能看到城外农庄里的炊烟。 那是临时停留的乱贼在造饭,探马也已报过,看贼人动向,似是要押着抢来的财货和丁口返回泾州。 李承志跨在马上,看着朝那县城的轮阔,时不时的就会发出一声冷笑。 自己的养气功夫,真是差的太远了…… 刚知道李柏是被便宜舅舅逼出城时,自己被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一刀剁了他的心都有。 甚至还谋算过,怎么把这个仇给报了…… 压根就没想过,郭存信再差劲也是亲娘舅,怎会专坑外甥? 更没想过,李柏身份再低微,也是李氏家臣,不是郭家的奴仆,怎会被郭存信唬上几句,就冒冒失失的带着兵卒出城迎敌? 原来压根就和郭存信就没半毛钱关系,全是这朝那县令一手谋划的…… 但也不能全怪自己。 当时看郭守正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自己就以为,这个舅舅绝对是个不着调的…… 也怪李柏,被利益蒙住了眼,上了恶当。 索思文告诉李柏,只要是他带兵从贼兵手中抢来的,无论是粮草、财货,甚至是丁口,都是李家的。要是还嫌不够,他打开县仓再给李家贴一些也不是不可能,只要能将城外这乱贼平了就行…… 李柏脑子一热,就领着兵出城了。哪知敌贼后面还跟着骑兵? 再看这索思文,真是打的好算盘,不但没想过亡着补牢,反倒想来个一不做二不休,买通了张兴义的手下给自己假传急令,竟想着连自己眼下这一旅也吞并了? 甚至有恃无恐到了极点,自以为就算谋划不成功,就算最后被李家识破了,也拿他没办法…… 要不是印真被好好在关在昭玄寺的地牢里,李承志都怀疑是不是这贼和尚逃出来了。 玩的又是门阀政治这一套:利益为上! 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李承志阴沉着脸不说话,只等塘骑送来消息。 知道他此时绝对是一点就炸,李丰等人也是默然不语,只等李承志一声令下,便全军出击。 整个山林间,竟然只能听到马儿吐气的响动…… 身后的郭崖看的暗暗心惊。 李柏只说李家郎君不但开智了,还绝顶聪明,便再不多言了。 但看眼下的景像,何止是开智? 这压的李氏家将和数百丁卒噤若寒蝉的威严,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仔细算算,按李柏说的大年初二开始算,也就刚刚一月…… 等了没多久,便看到塘骑纵马奔来,背上插的是青旗,表明贼敌已开始出动。 亲自跑上去确认了一遍,李丰快马奔来,给李承志说道:“贼人已出动,那两百杂骑一分为二,各带三百枪兵,一部向西,似是要继续劫掠,另外一部赶着车,似是要将财货和丁口送到泾州……” 想跑? 哪有这么容易? 李承志冷声一笑:“出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 精骑 见到有披着白甲的骑兵出现在县城附近,乱贼头目一点都不吃惊。 这些骑兵昨日已整整骚扰了大半天了,好像还不到一百骑。 虽然骑术精湛,但好似没什么战力,一追就跑…… 张兴义已先一步绕进了城里,去给张炜(郭存信的岳丈)报信去了。 李承志请他出面与江让商量,李氏丁卒出击时,尽量让城上守军配合杀敌。 就算江让不答应也无所谓,如果这些乱兵跑了,下次来侵扰,更或是来报仇,目标也只会是朝那县城,而不是崆峒山…… …… 乱贼毕竟是乱贼,仓惶成军,哪有什么纪律和效率可言? 半个时辰前先头骑兵便已出庄,李氏丁卒同时出击,但李承志的兵都已快将贼兵合围了,贼人的队首竟然还没出两里外的城墙角…… “敌袭!”一个骑着骡子的贼兵大喊了一声。 “乱喊什么?”旁的一个和尚一鞭子就抽了下来,“还是昨日那些怂货,不过了多了几辆车而已……” 贼兵躲着鞭子,急声喊道:“何止是多了几辆车,还多了甲,竟然连马身上都披着甲?还有那人,将军你看,戴的竟然是铁盔?” “铁盔又如何,光护的住头又有何用?”和尚又骂道,“没看出来么,那马奔的稍快一些,马铠就跟漂起来的一般……木甲而已,你以为都是佛爷身上的这种铁甲……” 和尚说着,还敲了敲身上的钢甲。 这是前日夜里从战死的李氏丁卒身上扒下来的,还不足十套,也就几个和尚头目分了分。 木甲倒是挺多,从溃散的宋氏乡丁和僧丁身上缴获了近两百套,所以和尚就以为,这样的甲,李家兵丁中也是十不足一。 再看虽然多了几辆车,但骑兵却少了不少,好像只有二三十骑,和尚就更不在意了。 他抽着腰刀,用力在札甲上拍了两下,大声狞笑道:“儿郎们,随我杀敌……看这些王八今日再逃是不逃……” 身后的杂骑顿时哄笑起来,双腿一夹骡马,跟着和尚冲了上去,嘴里还喊着如狼嚎一般的怪叫声。 李丰也没想到贼人的反应这般迟顿,车阵都快要布到城墙角了,这伙贼兵却还跟看戏一样? 按李承志的计划,是两翼骑兵尽量将贼兵驱赶至接近城墙的中间地带,车兵紧随其后布置车阵,将贼人合围在中间,然后枪阵压上…… 这便是马其顿方阵有名的砧锤战术。 但谁能想到,贼人压根不怕,更不说要跑。 也不怪乱兵不害怕,主要是对面的敌人太少了。 说简化一点,李承志今天布的,就是李柏那日在校场练过的鹤翼阵,又像是当日在坞堡下,灭了印光的那个阵形…… 但不管哪一种,好像都是在合围。 用三百围三千? 若是听别人讲,李承志非骂他一声傻叉,但今天,李承志偏偏就用了出来…… 他说他要这样打的时候,张兴义和郭崖都惊呆了,看他就像在看白痴。 好在自李丰以下,早已对李承志心服口服,即便心中再惊疑,只要李承志一声令下,他们便半点折扣都不打的照办…… 而且李承志讲的更清楚,其实他只是半围,将乱兵尽量的赶到城墙下,让守军射杀。 胜是肯定会胜,大胜还是小胜,就看城上的县兵配不配合了。 如果江让和索思文胆气稍壮一些,派出县兵与李成志合力围杀,全歼不敢想,但绝对能大胜。 至于败? 自看到从庄园出来的乱兵的阵容后,李承志便知道,除非他气运差到拿五百万还中不到五块的程度,不然基本不会有这种结果。 他也总算知道,史书中那些以百破千,以千破万,更甚至是十数万的战例是怎么来的了。 扯拉扯扯,混乱不堪,一个小时还没走出一公里,这样的也能称“兵”? 连匪都不如! 匪还知道走快一些就能多抢一些…… “进!”李丰一声低吼,双腿一夹马肚,一手提缰,一手从后背摸出来了一根近四尺的标枪。 正儿八经的精铁枪头,是昨天换枪后,李承志用换下来的枪头赶制出来的,大约四百支,全部配给了骑兵。 也是因为弓太少,不然不至于这么浪费。 随着李丰出动,三十余骑兵紧跟其后,除了马蹄踏地的震动声,竟再无一丝杂音。 马匹没跑几步,便提起了速,只见李丰身体往下一倾,紧紧的贴在马背上。 这一是为了避风,以减少马的阻力,二则是缩小目标,好射避敌骑的弓箭。 下一刻,令人震憾的一幕出现了:李丰身后的三十余骑,也跟着同样的动作,三十余人如同一人,齐齐的往下一伏,有如大风吹过的麦浪。 整个骑阵就如一只利箭,直直的的插向敌军。 城上的县兵何曾见过此等整齐的骑阵,个个被震的目瞪口呆,脊骨发麻。 别说县兵,就连李承志都看的心跳加快,血压飚升。 李丰常说他带骑兵的时候如何如何,顿不顿就能将柔然铁骑杀的哭爹喊娘,李承志只当他在吹牛。 只因往日李承志见塘骑来回奔报,也只觉的他们跑的快一些而已,再没什么出奇之处,却不想,李家的骑兵竟然如此精悍? “精骑?” 震撼了好久,江让才一声惊呼:“泾州何时有了这等强军……不对,这李家是从哪召来的这等厉害的骑兵?” “召?”张兴义冷冷一笑,“你怕是忘了李始贤是做什么的?这全是李氏仆臣……” 他嘴里嘲讽着,其实心中的惊讶一点都不比江让的少。 常听观主说,李氏家兵勇冠泾州,但谁能想到能勇到这种程度? 怪不得李柏仅靠着百余丁卒,就能杀退上千贼兵? 更怪得,李承志靠着这三百兵丁,就敢布个鹤翼阵出来? 涨见识了…… 贼酋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了,下意识的勒了一下马。 但其余乱兵哪里反应的过来,只见对方三十多骑,就敢向己方这步骑近五百的队伍冲锋,而且手中拿的竟然还没半丈的短枪。只以为这些人疯了,是跑来送死了,乱兵不但叫的更大声,还冲的更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骑兵的正确用法 但随即,贼兵就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两阵相距约二十步的时候,只听李丰一声大吼:“投!” 三十余骑齐齐起身,身体微仰,而后单臂奋扬,往前用力一投。 双方本就已离的极近,再加马速飞快,等标枪出手时,两阵之间的距离至多还有十步。 个个都是身强力壮,身经百战的老卒,再加惯性加持,投出去的标枪竟然不比射出的箭慢多少,再加枪本身就重,穿两颗力更强。 只听“嗖嗖嗖”一阵怪响,而后便是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嚎。 贼兵根本不懂什么阵形,只知道一窝蜂的往前冲,阵形极密。三十余杆标枪,至少中了二十七八杆,杆杆贯体而入,扎破贼兵的前胸、小腹,有的甚至穿透后背。 许多贼兵被扎的跌下马来,捂着伤口大声嚎叫、吐血。但还没叫两声,就被蜂捅而至的后骑踏的没了声息。 还有几个,竟然连人带马被串在了一起。 前面的使劲的靳着马,想往后退,后面的依着惯性,还在用力的往前挤,只是一轮投射,便让百余杂骑乱成了一团。 随着李丰一声“杀敌!”的冷喝,三十余骑又齐齐的抽出了腰刀。 十步的距离转瞬即至,李丰一手控缰,轻轻一带,战马稍稍偏向,马身贴着第一个贼兵的衣袂擦身而过。 随着李丰右手的刀轻轻横摆,一颗头颅冲天而起,随即喷出一股血箭,化成血雨,落了后面的骑兵一头一脸。 刺鼻的血腥味彻底激起了李氏老卒的杀性,三十余骑弯腰俯马,单臂提刀,只照着侧翼贼兵的脖子横斩。 两阵交错,十余颗人头就像被人抛上天的皮球,升到顶点,再落下来。 头没被砍下来,或是刀锋只割到胸腹的那些贼人,只知道大声嘶喊,双手慌乱的丢了武器去捂伤口。 但哪里能捂的住? 捂的越紧,血就喷的越远,漫天都是血雾…… 都还没等飘起的血雾散尽,李丰和三十余骑便在敌阵面前绕了个圈,回到了百米外的车阵前。 此时再次变成白骑在西,杂骑在东……这明显是还想再来一次。 江让就跟吓傻了一样,呆呆的看着城下的战况。 他这个县尉虽是荫补的,但也是带过兵的。虽没打过大仗,至少带着茂卒守过边,见识过羌胡的马贼。 但即便是那些从小骑着马长大的胡人,也绝无这等恐怖的战力啊? 在江让眼中,李氏的骑兵好似只是从西到东再到西的逛了一圈,连马速都未减,只是投了一轮梭枪,挥了一轮马刀,乱兵的近百杂骑,就已被斩杀了大半。 特别是白骑冲向敌阵,集体抽刀、砍杀,然后转向的那一幕……就如错肩而过的两个人,在错身的一刹那,其中一个的脑袋就飞起来了。 张兴义比江让还不如。 身体似是触了电,通体颤栗,整个人抖个不停。心脏更是像擂鼓一样跳个不停,血液如同被点着了一般,炙热发烫。 除了激动之外,还有恐惧……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如此震憾的场面:在李氏精骑面前,乱贼连群猪羊都不如。 就算是头猪,至少知道跑…… 至于反抗? 呵呵呵…… 不是没有贼兵孤注一掷,奋起拼杀。 但手中的矛枪扎到骑兵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当即就被弹了回来。 张兴义再蠢也知道,那白色的麻布下,裹的绝对是钢甲…… 这三十骑,竟然全是甲骑? 但为什么要用刀? 若是用骑枪,贼兵别说刺,连马毛都够不到一根…… 张兴义努力的呼了两口气,控制着尽量不让声音发颤,但等声音出口,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就跟撕巾裂布一般,又沙又哑。 “他们……为何不用枪?” 江让一听就知道,这个兵曹纯粹是个菜鸡,连他都不如,别说见识阵仗,连兵书都没学透。 但他哪有时间看张兴义的笑话? 江让猛吐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若是用枪,便要直面冲杀,一旦被困住,骑兵便彻底失去了长处……只凭他们这三十余人,即便个个都是吕奉先,也不可能是这近千贼兵的敌手……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如眼前一般,马不停蹄,用刀砍他侧翼,能砍几个是几个……” 张兴义的脸有些烧。 自己这话问的蠢透了,分明是要让李氏精骑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他像是有些不服气,又像是在讨教:“若是势均力敌,是不是便可以如鲜卑、柔然一般,以铁骑冲撞铁骑?” 铁骑相互冲撞? 江让总觉的哪里不对,但他又说不上来。 因为张兴义没说错,鲜卑人和柔然人,好像就是这样打仗的…… 要是李承志在,肯定会回一句:脑子有病! 放在冷兵器时代,铁骑这种兵种的作用,确实有些像二战时斯的坦克。 但也从来没听说过,拿坦克撞坦克的? 最典型的反面例子便是金朝的铁浮屠。 听起来好似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又有谁知道,金兀术心里的苦…… 宋兵竟然不怕死到了这等程度,以步兵就敢直面人马俱甲的重骑的冲撞? 算算他和岳飞打了几仗,就将三千铁浮屠,两万拐子马全葬送了? 简直亏到了姥姥家…… 即便以金朝占据半壁江山的国力,之后也再没有组建起类似的铁骑。 骑兵就根本不是这样用的,哪怕他武装的像坦克。 最正确的用法,应该像蒙古铁骑:从来不会正面冲撞,在保持机动性的前提下,游戈,骚扰,吊射,绕攻侧翼,以虚就实,以实就虚,最终给予致命一击…… 所以李承志自始至终都认为,拿重骑这样几乎用金子垒出来的兵种正面冲撞重骑或重步,纯属脑子不正常。 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 骑兵再次回到了车阵前,车兵什长抱着弓和箭袋递给了李丰:“换弓?” 一旅只有一百张弓,所以只能是车兵和骑兵轮换着用。 原本是先给车兵,将漏出骑阵的乱兵逼回去,等车阵布好后,再换给骑兵吊射。 哪知道贼人的胆子这么大,竟眼睁睁的看着李氏车兵布车阵,一点反应都没有? 算算距离,车阵早都帛好了,贼人竟然还在一百米之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溃了 李丰很干脆的摇着头:“不行,战线太长,中军无法组阵,必须再冲一轮!” 去掉两翼的骑兵和车兵,李承志手里也就将将两百兵,这其中还包括准备放火和补刀的那四十余骑。 即便是布一个只有三层厚的枪阵,至少也要将战线宽度再缩小一倍才行。 李丰将刀换到左手,再次抽出一根标枪,边示意骑兵重新列队,边对车兵什长说道:“你跟紧了,继续往前移阵!” “知道!”什长重重的点了点头,把弓挎到了脖子里,重新跳上了车。 二十余辆车全都没有卸马,为的便是应对这种情形。 “进!”李丰一声低吼,再次催动了战马。 二十多个车兵一扬马缰,快速的跟了上去。 类似的一幕,同样发生在城墙东角…… 东西两翼的车阵快速的往前跟进,留给乱兵的左右纵深越来越窄…… …… “稳住……稳住……把枪举起来……” 穿札甲的和尚用力的挥舞手里的刀,用刀背抽打着已乱成一团的杂骑。 但哪里有人听他的? 受了伤的嚎的撕心裂肺,没受伤的吓的肝胆欲裂,越挤越乱,越乱越挤…… 看到敌骑再次冲来,也不知哪一个喊了一声“逃”,骑阵当即就溃了。 彻底被吓破胆的这一部分已不管不顾,只要前面有空隙,就便劲往外挤,甚至都没时间分辩是不是敌骑冲来的方向。 稍镇定一些则朝南北两边挤,只想着尽快冲出敌枪投射和骑兵砍杀的范围,也不管哪边是城墙,哪边是农庄。 聪明一些的则使劲的拽着缰绳,想让座下的牲畜转向朝南。 因为路南便是农庄,绕过农庄便是农田,再无任何遮挡,往哪里都能逃。 有这种想法的乱兵不是一个两个,已有不少眼神好、见机快的枪兵跳下路坡冲到了田里。 但脚还没有迈过田埂,只觉后心一痛,枪兵本能的低头一看,胸口竟然露着一截枪尖…… 一个肥大的和尚抽出矛枪,又扎向了第二个溃兵,嘴里还大声喝骂着:“擅退者死……” 拿刀的和尚也反应了过来,将刀背转成刀刃,疯狂的砍了下去: “冲……往前冲……只有二三十个骑兵,怕个鸟毛……” 随着刀锋劈下,一脸血箭飚起,像是被攥住的脖子的鸡,和尚的喊声戛然而止。 他不敢置信的低下头,但脖子都还没低利索,便一个跟着栽下了马去,脖子上赫然插着一根标枪。 和尚们穿着那么显眼的白甲,李丰和骑兵怎可能看不到? 所以这一轮,穿白甲的和尚成了投射的重点目标。 扎不死你,还把你扎不下去? 一轮标枪后,当即就有三四个和尚被撞下了马。 刚刚被整顺的一点的乱兵,更加的乱了。 乱兵阵中,几个和尚还在奋力的砍杀和呼喝着,想要维持阵形,让枪兵布阵,但杀的越厉害,贼兵就溃的越快。 有一个就有两个,有两个就有十个……只是眨眼的功夫,官道下的农田里,密密麻麻的跑满了乱兵和乱民,像是蚂蚁一样。 完成第二轮斩杀,刚刚转向朝西的李丰目瞪口呆。 怎的溃的如此快,爷爷还没射箭呢? 别说他没料到,就连李承志也没料到。 按他的计划,趁敌兵自大,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让李氏骑兵以一到两轮投射和冲杀,彻底镇住乱军的骑兵,让乱兵不敢冲击车阵,以保证车兵从容布阵,尽可能缩短中军攻击的战线宽度。 然后中军压进,两翼骑兵辅助吊射,将乱兵尽可能的赶到城墙下。 只要守城的兵将不是猪,至少知道往下射箭吧? 但谁也没料到,只是骑兵的两轮冲杀,贼兵就彻底溃了? 而且东线溃的更早,只用了一轮…… 主因便是那两千准备被押往泾州的乱民。 有男有女,都是青壮,全被捆着双手,一长串一长串的连在拉粮拉财货的马车后,或是骑兵后面。 四周则有枪兵看押。 李时冲过来时,东线的这一百骑兵还在手忙脚乱的往下解连着乱民的绳扣。 毕竟拖着这么长一串的人,别说打仗,逃都逃不利索。 结果绳扣刚刚解开,标枪就来了。 这玩意可不认你是兵还是民:枪兵好一些,至少没被捆住手,知道往车后躲,骑兵和乱民可就糟了殃。 特别是乱民,还被串在一起,只能胡乱的躲。 人在恐惧下的爆发力有多大? 还是几十个被串连在一起的人? 别说骑兵,那三十多车辆马车,至少有二十辆当场就被乱民拉翻在地,刚刚躲到车后车下的枪兵被压死压伤了至少一半…… 看枪兵大乱,对己方骑兵没有了危胁,敌骑更是自顾不瑕,大多连枪都还没摘下来,李时瞬间就抓住了战机,临时改变战术,竟然不闪不避的杀了上去。 都没坚持过一分钟,这一百杂骑便死的死,逃的逃…… 看到这里时,李承志差点拍手叫好。 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一个部将的临机应变能力,往往能决定一场局部战争或小规模战役的胜利走向。 虽然即便没有李时的这临机一变,这场仗也能打胜,但不妨碍李承志对他的赞叹和欣赏。 就是这中间的度不好把握。 夸的狠了,说不定李时就会变“李柏”…… 一群刚组建不久的乱兵能有多少战力? 侥幸没被马车压住的枪兵早跟着乱民溃散了。 所以东线不但比西线溃的早,而且惨多了。 也是因为看到了东线溃散的乱民和枪兵,所以西线的枪兵反而比骑兵溃的更早…… 看着如有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的乱民和乱兵,李承志仿佛回到了伏击印光的那天夜里。 唯一差的就是一把火。 其实火已经放了。 李承志怕战线过长,枪阵压不住,会有乱兵窜进农庄里据庄顽抗,所以就先让骑兵把农庄烧了。 等中军压上,放火的骑兵腾出手来,再照着乱贼的马车来一轮火箭。 哪知中军都还没动,贼兵就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围 李承志基本没犹豫,还是决定照计划进行,轻轻挥了挥手:“列阵!” 身后的鼓兵抄起鼓槌,用力的往下一敲。旁边的旗兵同时举起黑旗,用力的挥了两下。 正冲往农庄的溃兵乱民正在惊疑,好好的农庄怎么着起了火,又听到了鼓声时,猛的一愣。 抬眼看去,两个农庄间的夹道里、农庄墙外的草垛后,竟然密密麻麻的冒出了许兵枪兵。 个个身着白甲,与那些如同催命阎王的骑兵一模一样的装束。 到此时,侥幸逃出来的贼兵头目哪还不知道,这是中了埋伏。 让枪阵停下来? 开什么玩笑? 这要不是乱兵乱民,而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呢? 你阵形只要稍乱,保不准便会有孤注一掷之辈跳出来,来个反向冲杀。 历史上这样的战例不要太多:李广都被匈奴捆在马背上了,只是一个不察,就被他来了个反败为胜…… 李承志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朝身旁的李显一侧目:“让兵卒喊:退!” 李显今天的角色是亲兵护卫,同时客窜传令兵。 他应了一声是,一夹马肚,朝枪阵奔去。 稍倾,只听中军兵卒一声齐喝:“退!” 等第二声,骑兵车兵也跟着喊了起来。 “退!” “退!” “退!” 李承志倒不觉得,但听在乱兵乱民,以及城上守军的耳朵里,这声“退”就如惊雷一般。 特别是配上中军的鼓令,以及踩着鼓点,端着长枪往前进击的枪兵,感受分外震憾。 再傻的人也被吓醒了,不再四处乱窜,也不再赖着不起,慌乱的爬起来跑向城墙的方向。 偶有几个像是被吓瘫了的,也会有骑兵上前察看。 若是乱兵就一刀砍了,若是女人,要实在撵不起来,骑兵便置之不理,后面的枪兵自然会把她们漏出去。 枪兵接到的军令只是“进”,若是“杀”,他们便是闭着眼睛也会把枪刺下去…… 近二十丈的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撵着两千多乱兵和乱民,向城墙逼近。 两翼的骑兵同时在向中间围拢,越往前走,阵中的空间越小,余出来的骑兵和枪兵就越来越多。都不用李承志特意下令,便会有伍长、什么带着各自的部曲补到阵后。 等跨上官道,乱民已被围在了长宽最多只有十丈的空间里,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就跟沙丁鱼群一样。 李氏兵卒也终于露出了全貌:左右两翼各有三十骑兵和三十车兵,合起来也就刚刚过百。 中军稍多一些,但算算阵列,竟然才刚刚过两百人。 而且还要加上旗兵鼓兵传令兵…… 城墙上的人,只要是有点军事常识的,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这些白甲兵,只靠着区区三百人,就打胜了这上千乱兵? 而且还胜的这么快? 从白甲骑兵冲杀开始,到白甲枪兵在农庄外列阵,田野里跪满了乱兵乱民为止,整个过程有没有一刻种? 不,何止是胜,如果白甲兵的主将愿意,完全可以全歼…… 江让和张兴义从头看到了尾,早已被震惊的麻木了,所以看起来还好。 而刚刚登上城墙不久的索思文,以及被他连哄带逼带上来的郭存信、张炜等人,无一不是震的目瞪口呆。 他们除了惊讶这一仗胜的如此之快之外,更惊讶于李氏兵卒竟然勇悍至斯? 明眼的都能看出来,这一仗之所以胜的如此干脆利落,靠的便是那一百骑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担心 李承志手臂轻挥,大鼓猛的一歇,同时又响起一声金钲。 听到军令,三百人如同一人,动作整齐而又简洁:骑兵勒马,步兵收枪,同时一声大喝:“跪!” 声浪中似是藏着杀气,不论是阵中的乱兵乱民,还是城上的观望者,都感觉一股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跪!” “跪!” “跪!” 随着三声齐喝,阵中两千余人如同被风吹过的矮草,齐唰唰的跪了下去。 此时再从上往下看,三面军阵如同三堵铁墙,森严壁垒,巍然如山。 阵中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堵的人心里直发慌。兵卒手上的横刀、钢枪、以及铁盔上散发的冷芒,更是让人胆寒。 张炜和郭存信,脑海不约而同的浮出了四个字:锐不可挡。 索思文更是激动的两眼放光,看着城下兵卒,就似是在看绝世珍宝:“泾州李氏,竟有如此强军?” 郭存信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冷笑一声。 做什么美梦呢? 想让我出面,把李承志骗进城来,然后再由你像炮制李柏一般的随意栽赃陷害? 你也不想想,你有没有这样的牙口?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郭存信还是有些担心。 此时城下若站的是自家姐夫,他自是不怕,甚至这会都已等着看这索思文怎么倒霉了。 当朝太尉兼七兵尚书,同出陇西李氏的李崇曾评价过李始贤:性烈似虎,狡诈如狐。 这两句好似相反的评语放在李始贤身上,却一点都不突兀。 看他杀小妾那次,看似暴烈如火,手起刀落便是两尸三命……嗯,肚子还怀着一个。 事后奸夫也被李松活生生的剥了皮…… 但刚察知时,李始贤明明气的肺都快要炸了,但见了那奸夫,却依然能笑容满面,让人如沐春风。直至捉奸在床,铁证如山…… 郭存信每每想起来,便觉的头皮发麻…… 若换做李始贤,知道李柏受索思文哄骗,冒然出城打了败仗,他肯定会说一声活该。 毕竟是李柏利欲熏心,狂妄自大,犯了骄兵必败的大忌,不能全怪索思文。 即便被李始贤知道,李柏半夜突围杀至城下,索思文却不开门后,也说不定能忍一忍。 因为换做他是县令,也肯定要慎重三思,这门开是不开。 但要被李始贤知道,索思文不止哄骗李柏替他平乱,更是为了谋算李家这些家兵,故意让李柏和贼兵两败俱伤的真相,那索思文这命,十之八九已不是姓索的自己能做主了…… 因为这些部曲等于是泾州李氏的命根子。李家能三起三落,即便被一捋到底废为庶人,但不过两代便会复起,靠的便是这些死心踏地的族人和仆臣。 谁敢图谋,便是生死仇敌…… 当年李其李始贤为何会被一捋到底? 不是打了什么败仗……不,也确实是打了败仗。 主因是那鲜卑镇将看李氏部曲精悍至斯,便起了霸占的心思,暗通柔然,想在战场上让李其父子送命,却不料被李其李始贤识破,来了个将计就计……一镇主将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后来有一些风言风语了出来,但怕陇西门阀反弹,元魏朝廷不可能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对李家动手,所以只能以战败之罪一捋到底。 而李氏毕竟底蕴深厚。朝廷又怕李家在泾州搞小动作,更或是造反,所以才有了李其与李始良被召回洛阳,各自给了个闲职养起来,以充人质,只留无官无职的李始贤在泾州浑浑噩噩的度日…… 李始贤连贵为皇室外戚的二品镇将都敢杀,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八品县令? 郭存信已断定,不管是早死还是晚死,索思文迟早都得死……十之八九会死的不明不白。 但眼下换成李承志,郭存信就没什么把握了。 不知是不是自家姐夫过于威严,又或是自家姐姐过于宠溺,反正李承志没傻之前,郭存信一点都没敢看出这外甥有哪怕一丝工计心计,或是杀伐果绝的性格来…… 这虽突然开了智,但听闻记忆却丢了? 可看眼下,倒是颇有几分治军的手段,一点都不比他祖父与父亲差。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把先祖父辈狡诈的心计和狠辣的手腕也继承下来? 自己该明示的,该暗示的,都让郭崖转述了,就看这外甥有没有悟性了…… 索思文自是不知郭存信这么多的内心戏,控制着心中的悸动,笑语盈盈的说道: “今日全赖李氏部曲解了我朝那之困,某为县令,自当要出城拜谢,但不巧,昨日与那李副主事生了些误会……为免冲突,还请留实兄(郭存信的字)助我,随我出城,替在下斡旋一二……” 看着索思文义一脸正色,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嘴脸,郭存信心中生出阵阵腻味。 这不但是个伪君子,还是个小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姓索的派兵当犯人一样的看押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他忍不住冷哼一声:“索县君也是士族出生,难道没读过《孝经》?这天下间,哪有舅父曲纡迎接外甥的道理?” “外甥?” 索思文狐疑的问道:“城下领军的,不应是李氏主事李松么?” 郭存信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气的都快要发抖了。 怪不得索思文敢设计李柏,敢谋算李氏部曲,原来他压根就没信李柏的话,只以为李家主事的还是李松李柏两兄弟。 但让他迎李松,比自降一辈迎接李承志的侮辱性还要大。 李松的身份说破天,也只是姐夫家的仆臣,朝那县城乱不乱,更和自己没半文钱的关系……索思文真能说的出来? 看郭存信神情有异,索思文才猛的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兴奋说错了话。 他露出一脸愧色,装模做样的拜了拜:“留实兄勿怪,是在下孟浪了……” “简直岂有此理?”郭存信气的面皮发紫,袖子一甩径直而去,竟然忘了岳丈和舅兄也在墙上。 索思文给亲信使了个眼色,当即就有两个手下跟了上去。 他是怕郭存信跑出城给下面的人报信。 只是进了城,管他李松还是李承志,他有的是办法对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报仇 贼人全已被围困,接下来自然是束手成擒。 已然干过一次,李氏丁卒很是熟练,三人一组,一人持刀防备,两人动手。 男的一律反绑,女的则全部放出了阵。 至少没有被当场围杀,这让真正的乱民松了一口气。 也有混在乱民堆里的乱兵,心想绑了之后,肯定是要辩认到底是贼是民,到时还是逃不了一个死,便心虚般的叫嚷起来。 “军爷,我是民啊……” 防备的兵丁眼神一冷,将刀举了起来。 李承志的军令是:但有聒噪或不轨者,不论身份,当场格杀…… 但他刀都还未举利索,只听“邦”的一声弓响,一支利箭穿胸而过,那乱兵连惨叫声都未发出,便见一口鲜血涌出口,一头栽了下去。 李承志抬眼一看,李显正在得意洋洋的往回收弓。 又是这个蠢货? 李承志恨的牙痒痒,一声怒吼:“拉下去,打二十杖……” 李显猛的一愣:为什么? 他刚要张嘴,身侧突然伸出了一只大手,捂在了他的嘴上。李显本能的要反抗,又听李丰在他耳边咬牙切齿的骂道:“混帐东西,非要逼着郎君祭旗?” 一听“祭旗”两个字,李显猛的一激灵,想起了伏击印光那夜,李承志逼问他时的那种眼神…… 他顿时低眉耷眼的低下了头,任李丰拉着他去行杖。 看到他手里的长弓,李承志心思一动:“等等,过来,李丰也来!” 他是看那弓有些眼熟,竟有五尺长,常人哪里能拉的动? 同时也有些惊讶:平时也就角角力,打打架,至多再骑骑马,没见李彰李显射过箭,没想到李显的射术竟然如此出彩? 那一箭,绝对正中心脏,不然那乱兵不可能连惨叫声都没发出就被血噎住了嗓子…… 两人不明所以,走了过来。 “你父亲的弓?” 李显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左右看了一眼,又壮着胆子,压低声音问道:“郎君不是下令,但有不轨者,便当场格杀么,为何要打我军杖?” 李丰气的一巴掌扇在了他脖子里:“蠢货!即便有乱兵不轨,也有两翼骑兵和中军枪兵,与你这主帅亲卫有何干系?” 李显不服气的偏着脑袋:“万一他要对郎君不轨呢?” 李丰被噎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又是一巴掌扇了上去。 李显也不躲,只是歪了歪脑袋,把头盔迎了上去。 李承志直接笑出了声。 谁说李显不聪明? 吃了自己的一回亏,竟然就学会了? 而且他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身为护卫,自然要将任何对主帅不利的苗头,都扼杀在萌牙之中…… 但这杖肯定是要打的。 因为李显这纯属狡辩之词,那步卒刀都举起来了,你逞哪门子强? 他摆摆手:“去挨杖吧!” 李显的脸色顿时一苦,他以为李承志叫他过来,是要把这顿打免掉。 二十杖啊? 估计三五天都不能骑马了…… 两人正要走,一直留在李承志身边当透明人的郭崖突然凑了上来,欲言又止的看着李承志:“郎君……” “何事?” 李承志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抬起头来时,看到郭崖盯着自己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李显,再看自己一眼,又去看李显…… 他本能的转过头,当发现郭崖看的是李显手里的长弓时,心里猛的一震。 好家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又来了? 这郭崖还能是什么意思? 自己早间见他时还有些奇怪,既然有张兴义,郭存信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派一个亲信来给自己传信? 当他觉察到,郭崖转述自郭存信的话里,不但三番两次的提醒让自己小心那县令索思文,还隐隐透着让自己先下手为强的意味时,他才惊醒过来。 真真是了不得啊,这一窝子,竟全是狠人? 李始贤自不必说,砍小妾幼子如同砍瓜切菜,不过放在这个时代,一点都不稀奇。 后世还动不动就因为这样的事出人命呢…… 但到了李松,只是一介仆臣,就敢和刺史之家、皇帝的岳丈家放对,更甚至是怀疑胡保宗日后可能会对李家不利时,李松竟然露出了杀意? 李承志就不得不震惊了。 仆臣都如此,那主人呢? 此时再见郭存信,再见郭崖如此做派,李承志不得不惊疑,自个是不是掉进了狼窝? 他不是觉得这索思文不该杀,恰恰相反,在知道索思文的所做所为后,他早已立誓,必杀了索思文给已死的那些李氏丁卒报仇。 李柏突出重围逃到城下时,那半旅兵卒其实并无折损几个,是索思文想让乱兵和李柏杀个两败俱伤,所以借口不开门,才导致宋氏乡丁和僧丁当场哗变,让乱兵瞅到了空子杀了上来。 李柏才不得不拼死反杀,折了一臂不说,带出城的三百兵卒,只活下来的一百出头,且个个带伤。 如果不杀索思文,不说宋氏乡丁和僧丁,就是李氏家臣的心都会散…… 李承志惊讶的是,他这个舅舅可是一州学官,不应该是微言大义,诲人不倦之辈么? 就这样劝着自己这个外甥杀官? 看他吃惊,郭崖微微往下一拜,肃声说道:“经曰:若不受诛,君仇亦可复,百世可也……” 李承志竟然听懂了。 意思是,只要我占理,哪怕仇人是皇帝,这仇也非报不可,报一百世也无所谓…… 李承志都被惊呆了。 哪个经里说的?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自然明白郭崖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城墙。 墙高近十米,要想成功的锁定目标,就不能离城墙太近,一般的弓手绝对做不到一箭绝杀。 李显的力气肯定够,看刚刚那一箭,准头也不错,但万一索思文要是穿着甲呢? 李承志摇了摇头,又瞪了郭崖一眼,意思是让他少聒噪,自己自有主张。 仇肯定要报,但也要有万全之策。 索思文怎么也是士族出身,朝廷钦封的命官,是那么好杀的? 正思量着,听到一阵咯咯吱吱的动静,李承志顺声一看,离方阵约有十多丈的城门竟然开了。 当先出来了几匹马,骑手大都穿着黑色深衣,一看就知是官员。 郭崖眯眼一看,本能的说道:“是索县令、许县丞及江县尉……” 李承志心头狂跳:索思文竟然出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 冲阵 看着走向军阵的那几骑,还有跟在后面的一队县兵,李承志念头急转,眼珠也跟着转的飞快。 只是两三息,他就有了决断,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李丰!”他一声低吼。 “仆在!” “速去安排……” 李承志的声音越来越低。 …… 几个县官奔至离军阵约有三四丈时,突然跑出一个骑马的军官,朝着他们一抱拳:“诸位可是县官?” 索思文靳住了马,矜持的点了点头:“某乃朝那县令索思文!” “竟是县君?真是失礼了……”李丰说着又往下一拜,“我家主帅正率中军压阵,等处置了这些乱贼,自当会来向各位赔罪……” 确实有些失礼,怎么说自个也是官,这李家的主将竟如此拿大,都不出来迎一下? 许县丞当即就有些不高兴,冷声问道:“只是弹压,何需你家主将出马?” 李丰好像更谦卑了,腰都快弯成了九十度:“还请上官担待,这半旅人马,无论队将还是丁卒,都是猝然成军的新丁,大都未经过战事,未见过血,若无主帅坐镇,自是不敢下狠手的……” 还新丁? 哪家的新丁如此精悍,阵容如此整齐? 你他娘糊弄鬼呢吧? 许县丞不明就理,刚要嗤笑一声,又猛然发觉不对。 下狠手? 这李家想干什么? 一侧的索思文和江让也同时生出这样念头,索思文刚要喝问,突听阵内传出几声嚎叫。 几人心里同时一惊,踩着马蹬站了起来。 只见一队兵丁,正在阵中奋力砍杀,有阵墙挡着,他们看不清杀的是什么人,但见血箭乱飚,头颅横飞。 江让心中狂震:即便要杀,也该是分开杀啊? 万一乱贼暴起,狗急跳墙怎么办? 念头都未落,便见阵中一阵骚动,似有乱兵反抗,又听“帮帮帮……嗖嗖嗖……”的一阵响动,像是有弓兵在射箭。 再往里一看,血飚的更多,惨嚎声更大了。 索思文神情一僵:这李家,竟然在杀俘? 他们出城之前,在城墙上看的很清楚,所有的女人早已被赶出了阵,现在里面剩下的全是壮丁…… 不说大部分都是这两三日才被乱贼劫掠裹挟的民壮,即便全是乱兵,也不该一杀了事。 申饬一番,给点甜头,让其戴罪立功,再稍稍整训一下,就能拉出去作战平乱了。 即便不平乱,不能拿来守城么? 至于最后如何定罪,杀是不杀,也该等这起民乱彻底平定,再秋后算账啊? “住手……”索思文一声厉喝,催马向前,像是要冲阵一样。 李丰一扯缰绳,横马将他拦住,脸上还挂着笑:“索县君莫急,左右也就一刻半刻便会了结……现在若是停手,乱兵必会反弹,便是冲开军阵也有可能……” 放屁……再等下去,就全死完了…… 索思文怒声叱道:“这阵中十之六七都是良民,你李家哪来的狗胆,说杀就杀?” “县君说笑了!”李丰又抱了抱拳,“良民早已被我等送出阵,眼下困在阵中的,自然都是乱贼……” 那是良民吗,那全是妇人? 不对,这军官说的是“了结”…… 李家竟然想把这些民壮全杀了? 索思文猛的一愣,不敢置信的看着李丰,脑海中突然冒出了四个字:杀良冒功? 怪不得他们这般急迫,原来以为自己跑来,是来抢功的? 就连你家这些兵丁,都已被本官视为囊中之物,本官有何必要抢,到时不全是自己的功劳? 别说索思文,就连知悉一些内情的江让也是这样的想法。 李家怕抢功是一方面,更大的可能是,这李承志恼恨索思文算计他,但又不敢明着报仇,便只能暗中使使绊子。 杀了这些民壮,李家的兵再一撤走,这朝那县城自然还是无人可守,岌岌可危…… 索思文心思急转。 这拦是不拦? 若是拦,就有可能翻脸,怕是就不好再往城里哄骗了。 但若不拦,眼睁睁的看着这近两千民壮被杀,即便收伏了李家这三百悍卒,朝那县城依旧朝不保夕。 况且城上还有如此多的守军在观望,自己一直以仁义爱民示人,若是无动于衷,难免会被说成假仁假义,更或是畏惧毫强而不敢做声…… 再者,不一定就会翻脸,不一定就哄不进城。 不就是想要功劳么? 给你! 从贼人那里缴获的粮帛财货也给你。 还嫌不够,就如哄骗李柏时,县中的粮食帛绢再匀你一些又何妨? 你也得有命拿走才行…… 两权相害取其轻,索思文瞬间就有了决断,一声怒吼:“尔等竟如此的胆大包天……” 怕翻脸,他没敢骂出“杀良冒功”之类的话来,只是大手一挥,朝后面的县军喝道,“随我冲开……” 说着,竟似是要身先士卒的冲向军阵。 “县君不可……”江让脸色一变,一夹马腹,想拦住索思文。 阵中此时正杀的起劲,正是乱民最为惶急之时,真要把军阵冲开,乱民必然乘势反扑。 被乱兵反败为胜不至于,但这城下必然会再次乱起来。 此时最正确的做法,不应该是尽快找到那李承志,让他停手吗? 江让的马刚往前跨了一步,却不料索思文一扬马鞭,一鞭子就抽了过来。 没打到江让,只是抽到了他的马头上,马一惊,又猛的一闪,差点将江让摔下去。 江让好不容易控着住马,又听索思文厉声喝问着他:“江县尉,别人不知,你也不知,这阵中被困的,到底是贼是民?若是不救,我索思文良心难安……” 说着话,他竟然真的催着马冲上去了。 就是距离有些短,马都还没有小跑起来,就顶到了最后一层丁卒的屁股上。 身后的县兵无奈,也只好跟着往上挤。 江让被骂的又气又急。 这姓索的竟然在演戏,还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垫脚石? 这让城上军民怎么想自己? 真是该死,李承志怎么就不放开军阵,让乱民撞死他…… 正自暗骂着,江让突然听到一声惊呼,抬眼一看,脸色煞白如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 上当了 看索思文假模假样的要冲阵,李丰被惊的目瞪口呆。 这竟然比郎君预料还要轻松? 郎君只说,只要被索思文看到李家在杀俘,他身为县令必然会阻拦,李丰只需稍稍坚持一下,再散开军阵就行。 哪知这索思文演戏演上了瘾? 真是天赐良机…… 李丰心中狂喜,脸上却装做慌乱的模样,一声厉吼:“莫要伤了县君……散开……全部散开……” 索思文下意识的一愣:谁说要你散开军阵了,本官是要你停下来…… 都还没回过神,索思文便看到马头下的李氏兵卒猛的往左右一闪,中间让出了足有一丈宽的通道。 阵中乱兵先是一愣,好似不敢相信似的朝阵外望了望,只见阵外只有一个骑马着的官,屁股后面还跟着十来个衙兵。 再往后,半个人影都没有…… 还有这等好事? 反正都要死,机会来了还不逃?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如同被松开闸的洪水,乱民一窝蜂的冲了出来。 “停下……停下来……”索思文惊恐至极,提起马鞭狠狠的往下一抽。 但鞭子还未落下,只觉座下的战马身子一斜,像是被什么东西撞的失了蹄,斜斜的朝下倒去。 索思文伸手在空中抓了两下,什么都没抓到,便跟着马摔了下去。 此时猛的从马后闪出一个如山一般的壮汉,抬起铁锤一般的大脚,踏向了索思文。 索思文目眦裂欲,猛的一闪,躲开了脖子。但那一脚还是重重的踏在了他的胸口。 听到“咔嚓”一声闷响,一阵剧痛袭来,索思文“啊”的一声惨叫。 看他嘴角溢血,壮汉竟似被激起了凶性,呲出一口渗人的白牙,又一脚踏了下来。 这一脚,索思文已无能为力了,他只能喷着血沫喊了一声“尔敢”,又听“喀嚓”一声脆响,脖子一歪,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直到临死前,索思文才福临心至:这如铁塔一般的壮汉,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上当了! 乱民如同潮水一般的冲了出来,一只又一只脚踩在索思文的身上。有不少都被绊倒,又被后面的人一踩而过。 短短两三分钟,索思文的身边竟然倒下了二三十个乱民,没几脚就被踩的断了气。 那些县兵稍离的远一些,再者也没有骑马,所以反应要比索思文快一些。 乱民冲出来的一刹那,速度快的已然闪到了两侧,速度慢的没跑脱,被乱民裹在中间,只好跟着一起跑。 倒是没死几个人…… “停下,围住……”李丰还在大声的呼喊,但根本无济于事。 乱民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水,挤得豁口两侧的枪兵东倒西歪。 但摇归摇,晃归晃,竟然没有被乱民挤散,更或是裹挟走? 再仔细一看,两侧的枪兵竟然各自将一杆矛枪横放,七八个兵当绳子一样的紧紧抓在手里…… 眼看围不住,李丰像是已经恼羞成怒,一拔腰刀,指着一侧的骑兵吼道,“一群蠢货,只知道傻看着?随爷爷杀……” 说着一抽马股,朝向西逃窜的乱民冲去。 那些骑兵好似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催着马,跟在了李丰的身后。 “不能追……阵不能乱……”躲在一侧的许县丞气急败坏的喊着。 乱? 他这阵要乱了,爷爷跟你姓许…… 江让咬牙切齿的暗骂着。 果不其然,等那些骑兵走后,里面竟然又露出了一层枪兵? 同时,阵中像是响了一声小鼓的敲击声,江让顺声一看,刚刚还被乱民挤的东摇西晃的枪兵,竟然不摇了? 前面的三排依然双手抓枪,紧紧的维持着阵形,第四排却将枪从前三排的空隙里伸出来,不停的攒刺着。 只是瞬间,缺口的地上就躺了厚厚的一层尸体。 后面的乱民还在挤,但阵中又冲出了一队刀盾兵,一阵砍杀,就将大部分的乱民逼了回去。 枪兵同时往前挤压,缺口越来越小。 看着密密麻麻,像是绞肉机一般的枪尖,侥幸逃过刀盾兵砍杀的乱民也不敢往外冲了。 也有聪明的,直接跪了下来,想从枪尖底下爬出去,但不想第一排的枪兵突然腾出了一只手,抽出横刀往下猛砍…… 在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中,豁口瞬间就被合住,严丝合缝…… 从右翼枪阵后撤的那一刻,江让便开始发抖,越抖越快,越抖越快…… 若说这不是李承志早有预谋,江让敢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 不然那豁口怎么说开就开,还开的那般整齐? 两侧的枪兵竟然知道以矛为绳,稳住阵形,没被冲散一个,更没被裹挟走一个? 还有那骑兵,分明是早就做好了追击的准备。 自己下城墙时,骑兵都还在持弓压阵,直面乱兵,等要用他们的时候,里面突然就多了一层补阵的枪兵…… 还有十数丈外的车兵。 你都要杀俘了,竟然还让车兵守在外翼,这分明就是知道乱民会冲出枪阵,提前设了埋伏…… 江让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死死的盯着帅旗,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李承志,你竟然敢杀官? …… 站在城墙上郭存信看的更加真切。 但直至索思文被乱民淹没,再到枪阵合围,露出一地的死尸时,他才反应过来,李承志是怎么做到的。 索思文刚出城时,阵中当即就有了变化。只见中军和左翼各冲出一队兵卒,相互交叉后摆了个十字阵,将阵内的乱民分成了四部分。 从上面看,原先的“口”字阵眨眼间就变成了“田”字阵。 郭存信正在猜测李承志这么做的用意时,又见右翼,也就是靠近城门的那一格,瞬间就被兵丁清空,将其中的乱民赶到了其余三格之内。 但等索思文等人冲到阵前时,这一格里又有人被押了进来。 郭存信看的很真切,有不少光头。 然后便是手起刀落,血箭乱飚,人头横飞…… 这便是索思文和江让等看到的那一幕。 所以李承志从头到尾都杀的是贼,而不是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章 狠绝 从上往下看,从阵中冲出的乱兵有如潮水一般,好似铺天盖地。 其实并不多,真真算起来,也就两三百个。 只因缺口太小,挤的太紧。乱兵猝然冲出后便四散逃开,犹如遍地开花,所以看着场面有些大。 而前有车兵阻拦,后有骑兵追赶,又能逃掉多少? 况且所有丁壮早已被反绑,这些乱贼自然也不例外,根本跑不快。 跄跄踉踉,踉踉跄跄,跑两步就一个跟头,有不少栽下去就没爬起来。 近百骑士来去如风,一刀一个,一刀一个…… 郭存信看的直呲牙。 泾州多年未生过战事,他哪里见过这个场面? 委实有些血腥…… 他本能的挪回视线,又看到就近处,许县丞、江让,并几个未被乱民裹挟的县兵,正在翻那堆被乱兵踩死的尸体。 一个个软的都跟面条似的,也不知被踩断了多少根骨头。 等翻到最后,他们才翻出一具可以依稀看出穿着官衣的死人,诡异的是,别人是断手断腿,这一具竟是脖子断了,吊的好长? 分明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郭存信暗暗心惊。 这难道是巧合? 换做自己是李承志,既然费了这么大的心机和周折,肯定要想办法尽全功,不可能再让这索思文活下来。 因此,九成九的可能,这脖子就是李承志派人弄断的…… 但谁敢说这不是一场意外? 城上城下都看的清清楚楚,是索思文强令李氏兵丁开阵,他甚至不惜亲自冲撞,兵丁怕伤着他,或是被他伤到,一时慌乱,这阵才散开的。 就是散的整齐了些,合拢的时候,也太快太轻松了…… 估计外舅(岳丈)与两位舅兄,以及江让这些知道索思文所做所为的人,应该会怀疑。 不过李承志够慎密,除了怀疑,这些人是不可能找到任何明证的。 郭存信也不得不佩服,便是换做李始贤,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 从索思文出城到被乱兵踩死,这中间才过去了多长时间? 李承志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设计出如此巧妙的计策……若不是时间太过仓促,他说不定还能设计的更严密一些,痕迹不会这么重。 真真是了不得啊,自己这傻外甥,本都已被自家姐夫放弃了,两夫妇还商量过,看能不能老树开花,再生一个出来,没想一朝开智,竟成了这般的厉害人物? 姐姐和姐夫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郭存信正在暗自高兴,又听旁边传来一声冷哼。 “这手段,未免太狠辣了一些……” 他扭头一看,说话的是大舅兄张之奂。 郭存信历来与他不怎么对付,总觉的这张之奂是那种读书读傻了的典型。 为人迂腐也就罢了,还不识实务…… 他眉头一皱,不悦的问道:“哪里狠辣了?” “那县君……”张之奂指了指索思文,最终没敢说出什么臆测的话来。 因为这件事情,他张家也有份。 只见他指头拐了个弯,又指向阵中,“你难道未听到县君所言,阵中被困之人,十之六七都是民,那李氏主将依然屠戮不止,难道不狠辣?” 明知自己蠢,还要出来丢人? 郭存信都懒的和他争辩,冷哼一声,袖子一甩,往城下走去。 他准备去劝一劝李承志,即便是贼,也不能一杀了事。 毕竟杀俘不祥! 看郭存信视他如无物的模样,张之奂气的面皮发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举着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郭存信的背影。 “大兄!”张之敬劝了他一句,“被杀的都是贼!” 放屁…… 张之奂差掉就爆出一声粗口:“这一刻都不到的时间,那主将是如何辩别出来的?” 看还没点醒他,张之敬又往下一指,“大兄你看,那些兵丁在做什么?” 张之奂怒道:“除了杀人还能做什么?” “正是在辩别啊……”张之敬无奈道,“除了看是僧还是民,还在看衣服,看手看脚……” 张之奂稍稍懵了一下,刚恢复了一些的脸色再次涨红。 没头发的自然是僧贼无疑,衣服相对整洁的,大概率也是贼,而手腕脚腕上有伤的,肯定是被捆了整整一夜,甚至被拖在车后马后走了数里十数里的民壮…… “这混账东西……”张之奂气的破口大骂。 他气的是就算自己没看出来,自己也是兄长,郭存信怎能用这样的态度同他说话? 张之奂转了转眼珠,又暗叹了一口气。 他兴师动众的跑来说亲,连父亲都答应了,偏偏被你给搅黄了,他不恨你恨谁? 眼下便是你想答应也不可能了…… 张之奂转着念头,往城下瞅了瞅。 只见帅旗底下还是那几个骑将,但大致穿的都是同样的衣甲,他也认不出哪个是李承志…… …… 阵中的惨嚎声求饶声就没停过,一股一股的血箭飚向高空,又落了下来。 不时还能看到飞起的头颅…… 江让抱着索思文的尸体,死死的盯着只印着一个“李”字的帅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县丞的脸色也在变来变去,却是被吓的。 他再迟顿,也发觉不对了…… 论起来,索县令之死难道不是李家造成的? 但人就躺在他们的脚边,这些兵丁竟似未看到一样,头都不回一下? 还有李氏主将,至今都不露一面,竟然还在忙着杀人? 这难道不是在说:就是我干的,你又能将我如何? 许县丞尽量控制着不让自己发抖,厉声问道:“这李氏,难道是想造反?” “他若想造反,就不会不停的斩杀乱贼了……他这是有恃无恐!” 江让的牙齿咯咯直响。 他想了半天,竟然都未想出如何指证索思文之死是李承志指使的? 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是意外…… 江让不禁有些后悔。 早知李承志这般狠绝,自己就该提醒一下索思文…… 他固然不齿索思文的为人,但更愤然李承志这种一言不合,便斩尽杀绝的做派。 索思文再卑鄙,也是官…… 而你李承志即便是门阀子弟,也是一介白身! 谁给你的胆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 更高更强 忍了又忍,江让终究是不敢去质问李承志。 若他真有这种胆气,就不会背叛索思文,给张家和郭存信通风报信了…… 也是他的运气,若他真去质问,已杀红了眼的李承志说不定连他也一并砍了。 李承志恨不得将眼前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撕个粉碎…… 方圆四五丈的方阵,中间摞满了尸体,砍满了人头。 血浆早已将负责行刑的士卒浇了个通透,甚至把原本冻硬的路面都浸化了数寸。 士卒每走一步,都要拔一下靴子,同时会发出“噗嗤”的一声怪响。 新丁早已被吓的瑟瑟发抖,若不是紧紧咬着牙关,绝对狂吐一地。 即便心大如李显,此时也是面如土色,身体好像已经不是他自己的,止不住的颤着。 在这一两刻的时间里,他不知已发了多少遍誓:以后郎君让他朝东,他绝对不会朝其他方向多敢一眼…… 但即便已杀的血流成河,也没有任何人觉的这些乱兵不该杀,反觉的一刀砍了简直便宜了这些畜生,每一个都应该被千刀万剐…… 李承志并非好杀,是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 他恨不得将这些畜生大切八块…… 每一个被杀死的乱兵的手上,至少有四五条人命,而且全是如他早间所见,吊在树上被掏心挖肺的小孩。 这些畜生不但虐杀取乐,还献祭…… 只因他们无比深信大乘法王刘僧绍传出的秘术:献一魔,便为一住菩萨,献百魔,便可往生极乐…… 到此时李承志才知道,这些乱贼信的竟然是白莲教的老祖宗:大乘弥勒佛! 李承志想不通,世间怎会有如此邪恶的教义,更想不通,那刘僧绍既已打算造反称王,为何会用这般恶毒的手段笼络教众? 你这样的教,哪个敢信?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去泾州城,将那刘僧绍挫骨扬灰…… 直到杀无可杀,确信经贼酋、贼人相互指认,以及民壮民妇辩认出的那些献过祭的乱兵全被杀完,行刑的老卒才停了手。 至此,阵中已砍下了一百二十六颗人头,血腥味浓的让人窒息。 剩余的乱兵和乱民别说喊叫,连大气都不敢出,好多竟已吓的昏死过去…… 李氏家将没一个敢说话。 李丰不敢,李时不敢,李显更不敢…… 所有人只是担心的看着双眼紧闭,身体微颤的李承志,生怕他有什么差错。 许久后,才见李承志喉咙一动,睁开了双眼。 双眼通红,满是血丝,声音又沙又哑:“李丰!” “仆在!”李丰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 “以后遇到这种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见一个,杀一个……” “诺!”李丰半丝犹豫都没有的应了一声。 杀俘是不祥,但正如郎君所说,这些连畜生都不如,有什么资格称得上“俘”? 稍一沉吟,李丰又问道:“郎君,是否进城!” “不用!”李承志摇了摇头,“去会会江让……” 说着他便要下马,但脑中突然一阵晕眩,双眼一黑,差点一头栽下去。 幸亏李显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甲带,将他凌空提了起来。 四周一阵慌乱,李时李丰手忙脚乱的跳下马,扑了过来:“郎君……” 此时的李承志脸色灰白如土,满头大汗,触手之处一片滚烫,竟像是大病了一场。 一群家将被吓的六神无主,心惊胆战。 “没事……应是马骑的太久了,导致血气不畅……”李承志咬了咬舌尖,扶着李显站稳了身体。 不止是血气不畅。 李承志再清楚不过,他这是精神极度紧张,心神消耗过度造成的晕眩。 李丰猛的一咬牙:“郎君,你且歇着,外事一切有仆……” 李承志很想问一句:你应付的来么? 但脑子实在晕的厉害,就像重度感冒发烧了一样,看人都是重影的…… 说不定,真得病一场。 自己的心还是不够硬,胆子还是不够大啊…… 李承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稍想了想,又交待道:“算了,做事不能一次做绝,你去见江让,若是他想要乱贼的财货,就留予他一半,但丁壮不能留,妇人也不行……然后接了李柏与丁卒,以及舅父与张氏一家,尽快回山……” “好,回山!”李丰重重的点了点头。 明目张胆的杀了人家的县令,哪里还敢进这朝那城? 便是这城外也不能多留。 李丰当即让李显赶来一辆马车,叮属他们将李承志安顿好,他才出了军阵。 索思文的尸体早已被送回了城,江让并许县丞,带着十几个县兵守在阵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一见江让,李丰只觉血直往脑子里冲。 若非这些王八设计李柏,何需郎君亲自来一趟,更何需劳心耗神至心神大损? 若是郎君有个好歹,某定将你等碎尸万段…… 李丰紧咬着牙,忍住提刀砍人的冲动,冷冷的说道:“江县尉,此次个中原由你知,我也知……我李氏助你朝那平定城外的乱贼,已是仁至义尽,还请将张氏与郭祭酒一家送出城,我等也好尽早开拔……” 好个“你知,我也知……” 怪不得敢杀官? 只从这一句话和李丰此时的态度,江让便能看出来,原来李承志从来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过…… 若是李承志在,绝对会回一句:老子和刺史、和胡家都敢翻脸,你算什么东西? 也就是这江让提前怂了,当了叛徒,不然就以他与索思文合谋,哄骗李柏出城平乱这一点,李承志即便不杀他,也不会让他好过。 李承志很清楚,这江让、索思文、胡保宗、印真等,其实都是一路货色。 我是官,是特权阶级,而你只是民,我天生就高你一等,你就活该被我算计。 即便被你识破了,你也应该忍气吞声,牙碎了和着血往里咽…… 真的高人一等么? 等你活下来再说吧…… 李承志隐约有些觉悟:若是不想再受这冤枉气,不想再遇到这种破事,就要比这些王八蛋更高,更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杀官 江让和许县丞的脸色很难看。 身上这件黑色的官服,既是枷锁,也是依仗,不允许他们做出任何退让。 除非,李家造反…… 正在僵持,突听李显一声惊呼:“郎君……” 李丰猛一回头,恰好看到李时一巴掌盖到了李显的脸上:“混帐东西,乱喊什么?照看好了……” 说着,李时跳下马车,快步朝这边奔来。 李丰明显看到,李时的脸色不大好看。 他心里一突,正要问一声郎君怎么了,就被李时给骂了回去:“废物东西,在这里磨蹭什么?” 若是平常,李丰非把李时的屎给打出来,但此时,这一声废物却骂的他心惊胆颤。 “郎君……” 他话刚出口,李时一声怒喝,脸上青筋暴起:“爷爷叫你不要磨蹭,回山……回山……” 李丰的心直往下沉。 郎君出事了…… 不然李时不会这般慌张,不会堵着不让自己说话,更不会在李显刚喊了一声郎君,他想都不想就给了李显一巴掌…… 这明显是怕消息走漏,军心大乱,更怕被眼前的江让和许县丞察觉到。 双方不似仇敌,却更甚仇敌。 要知道,这朝那城中,至少还有数百县兵。 这好端端的,李氏的家将自己却争执起来,好像还有内讧的架势,江让和许县丞心中狂喜。 二个不明就理,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这两个好似在幸灾乐祸,一股怒火直往上涌,李丰恨不得把江让和许县丞撕成碎片。 他涨红着脸,咬牙切齿的看着江让和许县丞,猛的一声冷喝:“李时听令!” 李时先是一愣,而后猛一抱拳:“末将在!” “击鼓,全军后撤三里……骑兵开道,枪兵列纵阵居中监押,乱民但有异动者当场格杀…… 车兵弓兵殿后,骑兵游戈警戒,靠近军阵百步者一律斩杀…… 另,命李怀率一队步卒,帮两位上官守好城门,以防‘贼人’趁机做乱……” 贼人两个字,李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诺!”李时一声暴吼。 江让和许县丞脸上的笑像是冻在了脸上。 守住城门? 这些人想干什么? 江让暴跳如雷:“你们这是造反?” “造反?江县丞真是会巅倒黑白!”李时冷声说道,“这朝那城外的乱贼,难道不是我李家平的?这两千余民壮民妇,难道不是我李家救的? 若不是索县令利令智昏一意孤行,冲开了军阵,放出了乱兵,我李家何需越俎代庖,替你守这城门?” 简直放屁…… 跑出的那些乱兵早已被骑兵杀了个七七八八,能做出什么乱来? 李家这明显是在要挟…… 张家郭家能不能放? 不但要放,还要尽快放。 放着李家这等手中有兵,且目无王法,以下犯上的乱贼在外,这张氏是万万不能再留在朝那城了。 但那些粮食与丁壮却不能让李家带走。 不然自己拿什么守这朝那城? 但看眼下这付架势,李家明显半粒立、一个人都不会留下来…… 左右已无退路,只能逼一逼。 这李家还能明着杀官不成? 江让阴恻恻看着李丰:“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定向朝廷奏报:泾州李氏,已有反志!” 李丰眼神一冷,直戳戳的看着他。 江让只以为李丰害怕了,心中一狠,又猛一咬牙,将处心积虑才得来的把柄撂了出来:“你当我不知道么……那郭存信暗派亲信,叮嘱李承志要先下手为强……索县君便是如此丧命的……” 李丰浑身一抖,从未有过的惊悸感涌上心头,就连心脏都好似停止了跳动。 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只是一种最纯粹,最本能的反应,李丰闪电般的抽出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下砍去…… 一股血箭飚起,一颗好大的头颅冲天而起,李时分明看到,江让的脸上,还挂着自以为得计,而暗自得意的笑…… 刚刚催马而来,心里正盘算着见了李承志,如何好好的夸一夸他,猛听江让的惊骇之言,整个人都像是冻住了一样。 当时他给郭崖交待时,四下再无第三人,这江让怎么知道的? 郭崖背叛自己了? 正当他被惊的一个激灵,突听一声刀锋如肉的响动,抬眼一看,江让有脑袋,竟然转着圈的飞了起来…… 李家……杀官了? 只是瞬间,郭存信浑身上下的毛孔齐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冰冻感袭遍全身,仿佛将他光着身子丢进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里。 随即潮如雨出,脸上再无半丝血色,整个人都止不住的抖了起来。 完了…… 只听“噗通”两声。 前一声是江让的人头落地,第二声是江度的尸体从马上栽落了下来。 “李丰……”李时此时才配悟过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李丰。 “这江让竟然辱我父母先祖?我不杀他,难解心头之恨……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李时自然不会连累无辜之人!” 李丰怒声吼了一句,木然的提着刀,看着李时,冷冷说道:“即便问罪,也该是郎君醒来,或四哥回来……郎君令我暂领全军,你认是不认?” “认……”只吐了一个字,李时便说不出话来了,眼中的热泪狂涌而出。 为了李家,李丰竟然想独自一人将杀官的罪责担下来…… 城上城下数千军民,无一不是目瞪口呆。 知道县令被踩死的人并没有几个,但眼睁睁看着县丞被砍了脑袋的,却不是一个两个。 杀官,等同于造反…… 这李家难道要造反? 像是吓傻了一样,张之奂惊恐的瞪着眼睛看着城下,两排牙直打架: “这……这李氏家将疯了,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官,他们怎么敢?” 张之敬也被吓的不轻,想不通这短短的数息之内,城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张炜还算镇定,怒声骂道:“慌什么?全部回府……兴义,你率道兵及家丁守住宅院,存信未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转机 李丰不再理会李时,又转过头,冷冷的扫了许县丞一眼。 许县丞早已吓的魂不附体,抖的如同筛糠。 迎上李丰阴寒的眼神,他更是六神无主,只以为下一个便会轮到他,一个马趴就摔下了马,大声嚎道:“不要杀我……我有索县令与江县丞勾结乱匪的罪证……” 李丰冷冷一笑。 真真是不知死活。 这许县丞为了活命,竟连这种谣都敢造? 看李丰好似不信,他一个翻身跪在了马下:“若有半句虚言,我许氏上下不得好死……不然乱军为何来的如此之快,两日前还在四五十里外的灵台境内,两日后就到了我朝那城外? 不然贵府李柏将军率兵来助时,城外为何突然多出来了两队贼骑? 全是索思文与江让与敌贼勾联,暗中邀来的……” 李丰和李时直接愣住了。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这许县丞为了苟活,这样的慌话也敢编造? 郭存信先是一震,而后狂喜。 老天开眼…… 他直觉,许县丞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前一点不论,只说那两百敌骑,出现的太诡异了…… 他一声急吼:“不要杀他……” 爷爷几时要说杀他了? 李丰抬起头,看到是郭存信时,竟然一点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眼神又阴又冷,就像两根利刺,直直的扎进郭存信的双目中。 刚刚还欣喜若狂的郭存信猛的一个激灵,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看着李丰。 他记得李丰,知道是姐夫以前的亲兵队主。 李承志没傻之前,姐夫一家还没有搬往泾州城的时候,他一年能见好几次。 每次见了,李丰都对他恭敬有加,一口一个舅公。 但此时,他竟从李丰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这是杀红了眼? 郭存信猛的靳住了马,怒声喝道:“某乃郭存信,你家二郎的舅弟,你家郎君的舅父……” 李丰怒视着他。 爷爷当然知道你是谁! 若非你们这般庸狗鼠辈贪生怕死,李柏何需带兵来此,中了索思文的毒计? 郎君又何需再跑一趟,目睹那骇人听闻的惨相,更逼着他这种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的少年郎,斩杀数百降俘,从而落的心神耗尽? 李丰当场砍了郭存信的心都有。 李时眼见不对,一声厉喝:“李丰!” 他哪能看不出,李丰明显是被杀意迷住了心,看谁都像是害了郎君的仇人…… 那江让自是该杀,即便出于灭口,也不能让他活下来。 但郭存信不一样啊…… “放心,我没疯!” 李丰木然的回了一句,极其冷淡的看着郭存信:“郎君言,请郭祭酒并张氏尽快出城,随军回山……某只说一遍,若是半个时辰后,你等还未出城,就请自便吧……” 说着又转过头,给李丰交待道:“你带一队丁卒,随许县丞进城,将六哥并伤卒带出来,记往,半个时辰……” 李时有些不放心。 他一指许县丞,朝丁卒低喝了一声:“看起来!” 马上便有几个李氏老卒围了上来,下了许县丞的剑,将他挤在了中间。 李时又朝郭存信一抱拳,淡然的说道:“郭祭酒,还是随某先回城吧!” 意思就是不要留在这里自取其辱了。 郭存信气的肺都快要炸了。 还“郭祭酒”,还“某”? 你还不如直呼其名。 好在他不似江让那般短智,已察觉到事有蹊跷。 不然好端端的,李丰为何突然就发了疯,李氏家将看自己,都跟看仇人一样? 李承志呢? 他心中一跳:“承志呢?” “不需郭祭酒费心!”李丰冷冷的回道,“我看你还是尽早回城收拾行李的好……说半个时辰,便半个时辰……” 郭存信心直往下沉。 怪不得李丰会如此疯狂? 李承志出事了…… 他飞一般的跳下马,扑过去揪住了李丰,厉声问道:“他如何了……” 好在他还有几分理智,声音不大,也没喊出李承志的名字来。 怕李丰冲动,李时猛冲过来,拦在二人中间,又左右瞅了一眼,才低声说道:“医师称,郎君骤然气盛,又骤然气衰,致使气机内乱,神明失养,从而引发了厥症……” 厥症? 李丰和郭存信不约而同的身体一晃,竟像是要同时晕过去? 郭存信眼角都要崩裂了:“那你们还敢回山,还敢让他颠簸?” 李时想了想,又回道:“医吏称,只是气厥,并非尸厥(脑溢血),些许颠簸,并无大碍……” 郭存信和李丰猛松一口气,一起怒视着李时:你就不能一次性说清楚? 前者只是昏迷,后者等同于断气…… “糊涂……你等竟然还想着回山?” 郭存信气的想骂人。 果然,这李氏族人离了主家,一个个跟蠢猪没什么区别。 闹成这等局面,你们竟然还想着一走了之? 其余不论,只要那许县丞说的是真的,李丰这杀官之举不但无罪,还能请功。 李家此行,也就成了解救一县百姓于水火之中的义举…… 所以当务之急,自然是逼着许县丞交出证据,将此事办成铁案。 真要走了,姓许的难道不会毁灭罪证? 但他也知道,他现在说的话根本不管用…… 郭存信稍一沉吟,又低声说道:“既然只是气厥,就想办法,尽快将他弄醒了……就凭你们这些蠢货,迟早都得将李家推入深渊……” …… 李承志感觉自己的状态很奇怪,像是梦魇。 明明意识很清醒,能听到别人在做什么,在说什么,但就是动不了,睁不开眼睛。 两个医吏又是掐人中,又是刺泉涌,李承志甚至连疼都能感觉到,就是醒不过来。 他只能在心里大骂:两个废物,用那一招啊…… 当初救胡保宗时,怕胡保宗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他曾给两个医吏教过一招:针刺四神聪。 这是他在安监局培训急救常识时学来的,也是后世中医最基本的医救方法,效果却极佳。 几针下去,中度脑中卒的病人都有可能醒来。 绞尽脑汁的折腾了好久,也不知是其中的哪一个想了起来,两个医吏稍一商议,觉的危险性不大,才决定试一试。 李承志才算是心下稍安。 两个蠢货,总算是开了点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天智神授 李丰浑身急颤,汗如雨出:“果真不会有……灭顶之灾?” 郭存信鄙夷的看着他。 现在知道害怕了? 刀往下砍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心中再怒,他也不可能真等着看笑话,一指许县丞,冷声说道:“若他所言属实,自然是坏事变好事……但必须要进城,不能让这朝那乱起来……” 县令县尉都被杀了,只剩一个平庸无能,且居心叵测的县丞,若李家真要一走了之,这朝那城不乱才见了鬼…… 那这城,进是不进? 一时半会,李丰竟然不敢决断。 若是不进,要真发生如郭存信预料的局面怎么办? 但要说进,再中了计了呢? 他不是怕郭存信会害李承志,而是怕郭存信也一起跟着中计。 其余不论,郭存信都已意识到若是写信,难保不会泄密,更有可能授人以柄,所以才密派心腹,给郎君转述。 即便如此,竟都能被贼人所乘? 郭崖都已被打的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了,却只说他绝无泄露过半句。 那江让是如何得知的? 自郎君决定派兵来维那之始,这暗处的贼人便一计连着一计,着实将李丰吓怕了。 身上的冷汗一阵快过一阵,不大的功夫,整个人便似从蒸锅里捞出来的一般,雾气腾腾。 看他犹豫不决的模样,郭存信恨的直咬牙。 方才砍杀江让的魄力哪去了? “你在等什么?”他怒声吼道。 爷爷还能等什么? 李丰没理他,只是看着医师,冷声催道:“如何了?” 病的是李承志,两个医师本就束手束脚,再加听到这两人谈的不是杀官,就是造反的秘辛,这两个身上的冷汗一点都不比李丰出的少,哪里还能拿的稳针? 李承志气的在心中狂骂:你们但凡迟来三五分钟,老子都醒了…… 他就知道会这样! 除李松外,李氏这些仆臣治军领兵,骑马打仗自然都是一把好手,但要说应急处突? 呵呵呵…… 也不知拉车的马动了一下,还是医师被催的惊慌失措,只见他手一抖,偌长的银针斜斜刺入李承志头顶的百会穴,入针近有半寸。 李承志通体一凉,竟然有了些感知。 眼皮依旧沉重如山,勉强能睁开了一个缝,只依稀看到有几个身影围在自己四周。 听到一个医师一声惊呼:“醒了……醒了……”几个人瞬间挤了上来。 不知为何,李承志反觉的,这眼开眼睛后,意识还没有昏着时的清醒。 他仿佛运起了全身的力气才张开嘴唇,声若游丝的说了四个字:“进城……李松……” “好好……我立刻派快马,去传四哥……” 李丰欣喜若狂的点着头,又急声问道,“但进了城之后又该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是封城,等我醒过来,或是等李松回来。 你手上有兵,连一夜的功夫都稳不住么? “封……” 但只吐了半个字,李承志只觉头皮一痛,浓浓的困意瞬间袭来,眼皮再也坚持不住,轰然闭下…… 封什么,封城? 你倒是说完啊…… 李丰像是冻住了一样。 旁边的郭存信一声怒吼:“谁让你拔的?” 李丰转过头,看到医师手上拿着一枚银针,明显就是刚刚刺入李承志头皮的那一根。 医师都快哭出来了:“不拔……会死人的……” …… 又是一年春来到,旧树吐新芽。 县署后衙有一处不大的花园,种着几棵梅树,枝条已隐隐变青。 北墙边的土坡上,也已泛点绿色。 正是正午时分,即便厅门大开,堂内也不觉的冷,反倒去了潮气,让人感觉干爽不少。 一只几案,摆着两只茶杯,一只铜壶。不知放了多久,壶中已无热气冒出,但杯中的茶水依旧满沿。 相对而跪的两个人都没有喝茶的心思。 郭存信仿佛是在听惊天奇谈,满脸满眼都是“不信”的神色。 一朝开智,自己这傻外甥竟有如神人出世? 胡保宗吐了一口气:“别说你不信,我若非是亲眼所见,也绝然不信……” 说着,他竟掀起了衣袍,亮出了肚子上的伤口:“但其余不论,这个你总该信吧?” 伤口足有两寸,一看便知道了切开了肚皮,虽已长好,但伤疤歪歪扭扭,就似爬了只蜈蚣,郭存信看的想呲牙。 胡保宗放下衣服,又幽声说道:“华佗秘术也罢,浇冰筑城也罢,甚至是那独轮车出世,我虽惊讶,但也只以为,他擅长的,也只是这些奇巧淫技…… 但我没料到,他对治军领兵,行军打仗竟也如此精通?我苦思这半日,也没想出他那长枪阵该如何破?” 若说这是李氏家传,打死我也是不信的,不然怎未听乃之公(李其),怀德公(李始贤)用过这等战阵?” 顿了顿,他又感叹道:“留实兄,莫非这世上真有神人,真有‘天智神授’?” 我怎么知道? 郭存信有些抓狂,更有些头皮发麻。 天智神授? 这话是能随便胡说的? 但除了这样说,再能如何解释这一月以来,发生在李承志身上的这些怪事? 怪不得这李氏仆臣自上到下,全对李承志敬若神明? 李松回来看到自己的第一眼,竟然就如那李丰一般,隐含杀气? 他们明知李承志不是自己害的,只是恨乌及屋及迁怒之下,都敢明目张胆的对自己露出杀意,可想而知李承志在这些人心中的份量? 也怪不得江让刚一威胁到李承志,李丰想都不想的就一刀砍了下去? 这可是抄家夷族的大罪…… 只因他们都已坚定不移的将李氏能不能复起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李承志的身上。 自己这外甥了不得啊,在这些族人的心目中,怕是姐夫李始贤也已比不上他了…… 惊叹之余,他又有些担心:“也不知他今日能不能醒来!” “留实兄宽心,吉人自有天相,只是怒极攻心,气厥而已……” 说了半句,胡保宗又有些惊奇:“没看出来,他竟也有忧民之心?” 也是因为以往的李承志表现的太自私,除了他……哦,最多再加上李家。其余人等,管你是刺史还是贵妃,毛都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 有百利而无一害 李承志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间暖房里。 轻纱幔帐,帛被绸褥,就连地上铺的都是毛毯。 这不是崆峒山下的僧庄…… 他微一侧目,看到墙上的一把木剑时,顿时反应过来:那是一把官剑,这里应该是哪个县官的寝室。 “郎君……”看他苏醒,李松激动的叫了一声。 只听稀里哗拉一阵响动,七八个人影顿时就想围上来,却只李松怒斥:“跪好了……” 李承志此时才看到,除了李松,下面还跪着七八个家将。 李丰李时,还有李显,都只穿着一身单衣,全被五花大绑着。 也就是李柏受了重伤,人还昏迷着,不然也绝对会被李松绑过来了。 “多谢医官!” 李松做了个揖,又将两块铜铤递了过去。 足有一斤,够买两百多斤粟米了。 医官也没客气,拢在了袖子里,又看着李承志说道:“郎君这是旧疾未愈,又添新伤。若是极怒极喜,都易晕厥。不过也不算大碍,再莫要轻易动怒,将养上三两月,自然大好……” 简直放屁…… 李承志差点骂出来。 我哪里来的旧疾? 嘴都还没张开,他猛的一愣,就跟冻住了一样。 你大爷的,傻了整整四年都没好利索? 扯淡呢吧? 趁他愣神的功夫,李松把医官送出了暖房。 等他进来时,李承志已坐了起来。 “捆他们做什么?”他冷声问道。 一提这个,李松就恨的咬牙切齿。但他又怕惹李承志生怒,只好瓮声瓮气的回道:“身为仆臣,却不能护主将周全,仆没砍了他们,已是格外开恩了……” 放屁! 自己是猝然杀人,又惊又惧又怒之下导致脑供血不足才晕过去的,和他们有没有保护周全有什么关系? “松开!”他一声冷喝,“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去寻乱贼报仇,不去抓索思文和江让的同党就罢了,在自家人面前发什么狠?” 一提乱贼和索思文,李松的声音又冷了几分:“郎君放心,一个都跑不掉……” 一听这话,李承志便知道,情势已被李松稳住了。 不然这些家将也不可能全跪在这里。 果然,还是李松最可靠…… 李承志想了想,又悠悠一叹:“先松开吧……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即便要定罪,等乱事平定后也不迟……” 不是李承志心软,而是他觉的李松这种有福一起享,有罪一起担的赏罚制度有问题。 真要论罪,第一个也该是李柏。 手握一旅精兵的前提下,你只要不动,索思文还敢逼着你出城迎敌? 只因他太狂妄,太自大,再加利欲熏心,才上了恶当…… 至于李丰…… 换李承志在那种情况下,也只能先灭了口再说。 也多亏当时是李丰,江让以为他只是一介家臣,潜意识中便有些看轻,认为众目睽睽之下,李丰绝不敢将他如何。 再加上处心积虑的一番设计却便宜了别人,江让心态有些崩,恼羞成怒之余失了智,有些鱼死网破的心思做祟,才将这等秘辛说了出来。 却不想李丰那般果绝,说杀就杀? 真要换成自己,在亲眼看到索思文惨死送命的前提下,江让再恼再恨,也生不出这种胆气。 这便等于留下了一个极大的隐患……只凭这一点,李丰也有功无过。 更不要说,阴差阳错之下,许县丞竟吓破了胆,什么都抖搂了出来?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们是如何设计的?”李承志又问道。 “简直是匪夷所思……”李松惊叹了一句,娓娓道来。 原来是索思文不敢明着限制如张氏这样的大族外逃,才想出来的毒计。 不说张炜,像张之奂,张之敬,俱有官职在身,因祖母去世才丁忧在家。 而像这种家中有人在泾州、邻近州郡,甚至京中做官,且官职比他这个八品县令高的大族,朝那城中竟有不少,索思文哪一家都不敢得罪。 但大族一逃,等于城中丁壮和粮食等,最少十成中要被带走七八成,这城还怎么守? 守不住,自个丢官去职、问罪砍头事小,还会连累宗族,索思文等人无奈之下,才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以毒攻毒! 你不是要逃么,等乱贼打来,看你还敢不敢逃? 原本也没打算斩尽杀绝,只是想着哄个一两百乱兵过来吓一吓,吓的这些大族不敢再逃,自然只剩齐心协力守城这一条路。 但哪知郭存信一封急信,不但召来了太平官的道官,还凭空召来了一旅强军? 不将这个豁口堵上,所有的谋划都只会是一场空,所以这几个县官才挖空心思的想将李柏灭在城外,更想着把李家这支强军掌握在手中…… 阴差阳错,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愣了半天,李承志却不知该如何评价。 站在索思文等人立场上,李家,以及这些弃城而逃的士族,自然是目无君上、陷数万朝那百姓于水火中的乱臣贼子。 但站在李家的立场上,这些人就是举族之仇敌。 我好好的来接亲戚,你竟然就想着将我灭族? 只能是谁胜谁有理。 但也给李承志带来了大麻烦。 难道他还真能置这一县不姓而不顾?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不可能…… 以后,他不止崆峒山上那近万军民的保姆,还得对这朝那县的数万百姓负责…… 一想到这里,李承志就有些头皮发麻。 “天大的麻烦啊?” 李松眼珠一转,声音微微发颤:“也未尝不是机会!” 李承志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机会个毛线? 难道你还想以此发展根据地不成? 再过个十年八年,不用你提醒我也会这么干…… 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 只要守好朝那城,便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在陇右民间,泾州李氏的名望绝对会有质的飞跃…… 即便放在朝堂,这也绝对是大功,不然索思文、江让等人为了守城,宁愿冒险得罪这么多的士族和豪强了。 有极大的可能实现李松等人心心念念了近十年的梦想:李家趁机复起…… 至一擅杀命官会不会朝廷问罪? 根本不用李承志操心。 自索思文等人暗通乱兵之始,这些人就已不是“官”,而是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念头通达 当保姆就当保姆吧,给一个人也是当,给十万人也是当…… 就当是提前实习了。 李承志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郭……嗯,舅……舅舅这里,又是如何泄的密?” 李松长叹一声:“是张之奂,读书读傻了,知道劝不住张炜和族人,便想着舍小家,为大家……张之奂自知事败,回府后便向其父兄及郭祭酒自承其咎,饮鸠自尽了…… 其弟张之敬与郭祭酒亲自将尸体送了过来,称任由我们处置……” 送具尸体过来做什么? 让我鞭尸泄愤? 李承志听的一愣。 这个时代的士族,可不像宋朝以后,忠君思想那般浓厚,况且汉家士族从心眼里就看不起元魏皇室,只当他们是蛮夷。 张之奂这么做,只可能是为了城中的这些百姓…… 李承志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孟子的那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即便站在相反的立场上,即便是仇敌,李承志也不由的心生敬意。 他叹了一声:“厚葬吧!” “城内情势如何?”李承志又问道。 “暂时还算安定。许县丞自知再不将功赎罪,事后定然无法幸免,做事很是尽心……” 不尽心还能怎么样? 先不论朝廷事后如何问罪,只说他设计谋算本地大族这一条,若不投靠李家,说不定就有本地豪强当街将他暗杀,或是半夜取了他的脑袋…… 真以为世家门阀时代的官是那么好当的? 敢不敢杀官,只在于你有没有触动他们的利益…… “粮食够不够?” “官仓余粮虽不多,但比起山上的僧户,强了数倍都不止……各家都有存粮,应付两三月自当无碍……倒是经此之后,军民上下一心,士气可用……” 废话,能不可用么? 也不看看城外的树上,吊死了多少老人妇人,多少小孩被掏心挖肺? 还有哪家敢往外逃? 这样一想,站在索思文和江让的立场上,他们这计谋还是有些用处的。 李松说道:“仆接到急报时,铁料与弓箭都已装好,战马也已备齐,今日早间便能启程。陆镇君特命两百甲骑护送,不出意外,三日后便能抵达…… 除郎君交待的六万斤铁,五百匹马,及上千套弓之外,胡校尉又以泾州胡氏的名义,借了两百匹马,两百套枪刀与弓箭……哦,还有弩马三百匹,车三百驾……” 只是两百套? 真是小家子气…… 李承志嗤之以鼻。 他还以为被他一激,胡保宗至少也能借来上千套轻骑的装备。 李松又问道:“郎君,是该送往山下,还是该送来朝那?” 送到山下? 李松的意思是,要不要这么早暴露李家的实力? 都已经决定守朝那城了,又有何必要还占着崆峒山? 况且天气一天比一天暖,等冰雪化尽,除了三台峰之外,别处根本无险可守,只能将所有人全部迁上山。 不说人多眼杂,没办法冶铁锻甲,就连练兵的地方都不好找。 再一个,兵本来就不多,这再一分散,遇到战事如何应对? “搬回来吧!”李承志回道,“并数千僧民,全部搬到城中……包括山上的石炭、陶土等。嗯,别忘了知会郭观主一声……” 李松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低声提醒道:“郎君,那佛……” 李承志淡淡的瞪了他一眼,很想骂一句:脑子不开窍? 人被全迁空了,谁会跑去研究那佛是铁是铜? 至于乱贼,李承志巴不得他们把崆峒山占了,把那些佛像再熔一次。 到时便是黄泥跌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让他们去占,真敢上山,剿了就是!” 李松眼睛一突:剿了就是? 郎君为何能说的这么轻巧? 但想想昨日在朝那城下这一战,到了嘴边的话又被李松咽了下去。 这可不似如上次在李家堡外的那种诱敌深入的伏击战,而是真正的野战。 郎君只靠着半旅新成军的兵丁,竟未折一兵一卒,就将近千贼人全歼? 若不是眼见为实,谁敢同他这样讲,李松非啐他一脸:说梦话呢? 就这样,郎君竟然还自谦不知兵? 那像仆这样的,又算什么? 正自在心里感叹,又听李承志说道:“你好好想想,该如何说通这城中大族,将家丁部曲借给我们……” 李松有些不以为然:“何需借?这几日,乱兵在城外烧杀抢掠,是何等的残暴,这些大族已看的清清楚楚。便是现在放开城门撵他们走,他们都不会出城…… 早间天色微亮,便有各家管事率领部曲来到县衙门口,称要助我们守城……” 只是守城么? 李承志的脸色越来越冷,像是挂上了霜……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一具具稚嫩的尸体随风飘荡,血液流出腹腔,在脚下冻成一滩冰锥的景像…… 当时,尸体四周还散落着心肝之物,上面有不少缺口和牙印,他愤怒之下并没有细看,只以为是夜里有野狗或是狼经过…… 等将乱兵全部围住,他才知道那是怎么来的…… 这才是真正导致他气厥的诱因。 也和犯不犯圣母病没一毛钱的关系。 人,总归是人! 连畜生都知道,同类不相食…… 若是不能使念头通达,李承志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都会疯…… “郎君!” 听李承志的牙齿咬的咯咯做响,李松担心的唤了一声。 李承志猛吐一口气,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李松,我要剿贼……” 李松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自他以下,跪在地上的那七八个,无一不是双眼暴突,嘴张的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不怪他们惊成这个模样。 只因自知道僧户造反的那一刻起,郎君看似坚强,时不时的也会露出狠厉的一面。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郎君从始至终,只透露着一个意思:我李家只管自保,别人生死,与我何干? 说直白些,就是怕死。 今天突然听到从他嘴里冒出“剿贼”两个字,就跟惊雷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更新晚一些 抱歉,修改了一下前文,字数没写够,今天的更新要晚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 我不如你 李松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自他以下,跪在地上的那七八个,无一不是双眼暴突,嘴张的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不怪他们惊成这个模样。 这一月以来,郎君看似坚强,时不时的也会露出狠厉的一面。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从始至终,他只透露着一个意思:我李家只管自保,别人生死,与我何干? 说直白些,就是怕死。 今天突然听到从他嘴里冒出“剿贼”两个字,就跟惊雷似的…… 看这几个眼中无一不透着兴奋,李承志心中暗暗冷笑。 从知道自己会造甲开始,这些混账就开始盼着这一天了。 别说李柏,沉稳如李松,那几日话里话外,都在试探自己:能不能主动出击,下山剿贼? 再经昨日这一战,眼下又买来了能武装至少三百重骑、或是一千重步的铁料与战马,更会使这些混账的自信心膨胀到极点。 且让他们高兴几天吧,等自己缓了两天,就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李松一激动,直挺挺的跪了下来:“郎君但有所命,赴汤蹈火,仆等再所不辞……” 下面齐齐的一声暴吼:“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李承志冷冷一笑:“好,记住你们今天说过的话!” 想了想,他又说道:“李松你去,帮我问一问,舅父有无闲瑕?若是有空,就说我要去拜会……” 一听郭存信,李松的脸色便淡了下来:“不需仆去问,郭祭酒已在后衙守了一天一夜……” 后衙? 守? 还一天一夜…… 李承志定定的看着李松。 你的意思难道不是说,你为了不让郭存信见我,把他挡在了门外? 那可是你家二郎的小舅子,我只是晕了一下而已,你就迁怒于他? 反过来一想,如今的自己在这些李家仆臣的心目中,竟有了如此份量? 李承志念头一动,心中一喜。 早知道如此轻松就能收服这些家臣,自己当初跑个毛线? 他眉头一挑,佯怒道:“天下间哪有不让娘舅见外甥的道理?李松你太过份了……还不带我去?” …… 听到堂内一阵动静,两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先是看到了李松并几个家臣,而后又见一个俊俏的少年迈出了堂门。 郭存信有些失神。 年前来朝那,路过李家堡,他还特意去看过一眼。 当时的李承志傻头傻脑,目呆眼滞,口水扯着丝儿的往下滴。李松教了他好几遍,他竟连声舅舅都不会叫? 这才月余未见,却已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即便心中早已有了准备,但看到李承志如玉般的风仪时,郭存信还是有些震憾。 别说他,就连与他几乎朝夕相处近一月的胡保宗,此时再见李承志,也感觉不认识了一样。 眼中精光若隐若露,沉身上下都透着自信的神彩,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有些奇怪啊,好似每经一次战事,每见一次生死,这李承志就会精进一次,就如那凤凰涅槃…… 看胡保宗直戳戳的盯着他,李承志微微一瞪,然后又朝着郭存信往下一拜:“劳舅父挂念了!” 其实他也有些吃惊。 怪不得自己皮相如此出众,原来是完美的继承了母族的基因? 至于李始贤…… 看看李松这些族弟,个个五大三粗,就跟猩猩脱了毛之似的,就能想像的出来…… 郭存信扶住他,眼中竟闪起了泪花:“老天有眼,家姐终于不用再以泪洗面了……” 只是这一句,李承志便能判断出,母亲对他还是很挂念的。 当然,李松也讲过类似的话,但他总觉的是在安慰…… 可能是知道李承志记忆已失,不好接话,郭存信只是略略说了几句,便再不提李始贤和郭玉枝。 胡保宗却又凑了上来,不怀好意的说道:“我与留实兄平辈论交,他是你舅父,那你又应如何唤我?” 我唤你个大爷? 见了郭存信,他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个时代,好像不忌男风? 胡保宗经常用怪异的眼神看他,会不会就和这个有关? 想到这里,他一阵恶寒,恶狠狠的说道:“下次再用那种眼神看我,小心我把屎给你打出来……” “哪种眼神?” 胡保宗先是一愣,再看李承志恶心至极,看他好像真的在看一坨屎一样,突然灵机一显…… “无知小儿,竟敢如此辱我?” 胡保宗恨的直咬牙,下意识的往腰里一摸,却摸了个空,然后又往四处乱瞅,像是在寻摸家伙…… 不是就好! 李承志暗松一口气,又斜眼冷笑道:“等你好利索了再比划也不迟,到时爷爷让你两只手……” 胡保宗猛的一愣……自己好像打不过他? 郭存信惊讶的看着他们两个。 这二人关系如此融洽? 郭存信居中劝了几说,胡保宗就坡下驴,看着李承志直哼哼……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神思悠然的说道:“胡校尉,你且听好了,我要剿贼?” 就如李松一般,都以为听错了,胡保宗惊声问道:“你要做甚?” “剿贼,剿这些穷凶极虐,灭绝人性,连禽兽都不如的乱贼……” 说着说着,李承志就咬起了牙。 看他面色潮红,脸上青筋暴起,胡保宗的眼神稍有些怪异。 只是一伙流民而已…… 只是稍一沉吟,他便一声长叹,竟站起身来,朝李承志深深一揖:“我不如你!” 自己以利诱之,以情动之,以威逼之,最后都已翻脸了,都没能让他松半丝口风。 而只是见了乱贼对流民的一场抢杀,竟然就让他怒至气厥,待乱贼如同百世仇敌? 早知如此轻松,乱事刚起时,自己就该拉他去泾州城下看一眼。 何必闹的如现在这般看似融洽,实则已生出无法修复的隔阂? 再看自己,心中只有胡家,而李承志,心中却有百姓…… 实在没想到,李承志冷酷自私、贪生怕死的表像之下,竟藏着如此胸怀与气度? 所以这一拜,胡保宗心服口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六间 借兵 李承志讥笑道:“你一直不如我,今天才知道?” 他这句玩笑的成份很大,但胡保宗却很是认真的摇了摇头。 根本不一样。 之前的李承志再怎么优秀,至多也就在“技”的范畴之内。 但现在,他这种一心为民的举动,突显的却是他为人的本性,做事的根本,两者天差地别……说玄学一点,已然是“道”了。 胡保宗自诩为君子,到头来却发现,他这个君子的心怀与抱负,还不如一直被他视做奸诈之徒的李承志高远? 连唯一一点自恃的优点也被比下去了,他只能佩服…… 胡保宗叹了一口气,像是在下多大的决心一样,使劲咬了咬牙关:“你要我做什么?” 他心里清楚,李承志故意往他心里最痒的地方挠,肯定是有所求,估计还不怎么好办…… 李松差点笑出来。 用郎君的话说,这是被坑怕了,坑出心理阴影来了。 李承志鄙夷的看着他:“至不至于?” 胡保宗很认真的点着头:“至于!” “你就说做不做?”李承志有些不耐烦。 之前他不知道胡保宗也回来了,所以才问计于李松,如何向城中大族借兵。 但知道后,这个难题,就基本不算难题了。 胡保宗要身份有身份,要职位有职位,再合适不过…… 胡保宗有些呲牙。 他敢肯定,如果自己说不做,李承志绝对能说出一大堆的道理:他这是在为胡刺史消弥祸事,在为胡家排忧解难……反正爷爷是在给你胡家擦屁股,你干不干? 自己根本说不过他,关键是李承志还占着道理…… 他梗着脖子想了半天,才陡然一泄气:“做!” “拉着不走,打着倒退……毛病?”李承志瞪了他一眼,“放心,这次不坑你……只是要你出面,向县中大族借兵……你不会以为,我就带着这数百新丁,去平定拥兵二十万的刘僧绍?” “哪有二十万?号称罢了……” 胡保宗早都分析过,刘僧绍能有两万可战之兵顶天了。 若说战力,大多应该都是被李承志用三百兵,围歼于城外的这近千乱兵的层次。 但真要李承志用这几百兵去平贼,就是在说笑话了。 胡保宗觉得,若是李承志能整训出五千丁卒,其中两成甲卒,两成轻骑,平刘僧绍不在话下…… 但兵从哪里来? 只能就地征募…… “只是借兵,这么简单?”胡保宗好似有些不信。 “其实不简单!”李承志叹了口气,“我要借的先是各家部曲,并非只族中丁壮。而只要战事未平,就只能听军中号令,不得以任何理由归家……” 胡保宗直愣愣的看着李承志:“部曲?” 李承志很认真的点点头:“对,部曲!” 他猛吸一口凉气。 自己还是想简单了,李承志如此郑重请他帮忙做的事,哪里会这么轻松? 所谓的部曲,便是如李家的百余老卒这样的家兵。 换一种叫法,这样的兵又叫堡丁,有坞堡的宗族才会有,不一定全是精锐,但至少人人有甲…… 西北四百坞,两万铁甲兵! 这不是泛指,而是王莽天凤年间的诏令,意指一堡最多只能训养五十甲卒。 当然,天高皇帝远,具体养多少,就看各家的财力和手段! 所以人只是其次,关键是甲,大一些的宗族,比如李家,足有私田三千亩,但一年撑死也就能打出十副精钢札甲,自然都当心头肉一般。 胡保宗估计,哪怕就是真的借,答应最后归还,估计也没人愿意。 毕竟他只是胡氏嫡子,七品校尉,脸还不够大。 换成他祖父或刺史胡始昌还差不多…… 胡保宗摇了摇头:“难!” “你先去借,言辞诚肯一些,就说只要战事平定,人不好说,但甲定然原封不动的归还……要还是没人借,给他们押点东西也不是不可以……” 说到最后一句,李承志还给胡保宗眨了眨眼,意思他手里还有两千斤铜…… 胡保宗都被惊呆了。 李承志竟然真的不坑他了? 他都已经做好了“只要能借出来,最后肯定是胡家还”的心理准备,没想李承志如此仗义? 胡保宗心头一暖,眼眶都开始发热了:老天开眼啊…… “不用!” 他脑子一热,语气有些斩钉截铁,但迎上李承志有些揶揄的目光,又反应了过来:真要借不来,丢人的还是他…… 胡保宗瞬间改了口,红着脸说道:“我是说暂时不用……真若无人愿借,再走这一步也不迟……” 嘿哟,学聪明了? 李承志懒的看他笑话,不置可否的说道:“其中分寸你自己思量,要什么只管找李松,我的底线是:至少要征来三千丁壮……” 他顿了顿,又沉吟道,“要实在无人愿意借甲借兵,借些粮草也可……你尽力就行!” 剩下的半句李承志没说。 真要有什么都不借的大族,那就别怪他不讲武德。 有的是办法对付…… 听到“尽力就行”这四个字,别说胡保宗,就是李松都有些诧异。 郎君这一晕,竟转性了一般,一改之前的谋划算计,行事竟堂堂皇皇起来? 胡保宗更是感动,再一次站了起来,朝着李承志一揖:“定不负君之所托!” 他隐约有些直觉,一旦备战,李承志可能会将“外交内联”,“钱谷粮草”之事全部交付于他。 他是一郡之校尉,再进一步便能称“将军”,李承志却让他去做曹吏? 但胡保宗却甘之如饴。 一是因为他知道李承志手下根本无这样的人才,其余不论,光是“外交”这一点,就连郭存信都比不上他。 二则是,他自知自己领军打仗的能力,比李松都差着好多,更不要说和李承志比。 三则是,无论换个什么的说法,李承志剿贼,终究还是在帮胡家。 也是因为李承志终于不坑他了…… 这绝对不是笑话。 自伏诛印光那夜起,两人之间已产生无法弥补的裂痕。李承志时时处处都好像在算计他,其实是在告诉他:你不仁,我自然也能不义…… 现在能郑重其事托付他做事,便表明有和解的迹像,胡保宗怎可能不尽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七章 舅舅都想坑 看这两人三言两语,就将这么大的事情敲定了下来,郭存信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这是打仗? 打的还是裹挟乱民至少二十万之众,可战之兵两万之上的反贼? 到你们嘴里,为何跟吃饭喝水,手到擒来一样轻松? 还有胡保宗这态度太诡异了,两人的身份像倒过来了一般? 发号施令的,为什么会是李承志?网首发 “我不如你”,“定不负所托”这样的话怎会从胡保宗的嘴里说出来? 郭存信再迟顿也能看的出,胡保宗基本是以李承志马首是瞻…… 李承志能收服李氏部曲不算太奇怪,毕竟他是李始贤的嫡子,有天然的威势。 但能让胡保宗折服,着实让郭存信大吃一惊。 也绝不是凭“救命之恩”就能做到的…… 震憾许久,看这两人只当他不存在一样,郭存信实在忍不住了,隐晦的劝道:“乱贼势大,若不,从长计议?” 李承志头点的飞快,嘴里却说的是车轱辘话:“舅父放心,自然不会是说剿就剿,说打就打。 至少要整训编练新丁、收集征购粮草、探报查实乱军规模,动向……还要制定战略、研究战术……” 郭存信听不懂什么是战略,什么是战术,但至少听懂了,李承志纯粹是在装糊涂。 我说的是不能打,你说的是什么时候打…… 他还要再劝,胡保宗冷不丁的挡在了他面前:“留实兄,你不知兵事,还是少些置喙的好……” 意思是这里没你插话的地方。 郭存信鼻子都快要气歪了。 这和懂不懂兵事有何关系? 乱兵足有两万众,你们手上才有几个兵,傻子也知道哪个厉害。 他冷悠悠的看着胡保宗:“成辅,你莫不是欺承志年幼?” 胡保宗哭笑不得:我欺他年幼? 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你这个外甥只要不坑我,我就感动的想烧高香? 郭存信好似在说,自己在怂恿李承志出头,为在胡家消弥祸患。 但李家难道就一点好处都没有? 不然为何如李松这些李氏家将会如此的急不可耐,只等李承志一声令下,便能秣兵厉马,枕戈待旦? 当然是为了战功,更是对李承志有绝对的信心…… 再者,事后泾州胡氏与胡刺史,还能亏待李家不成? “留实兄,昨夜与你长谈后,你当知道,承志是何等的惊才绝艳、卓荦不凡……与之相比,那刘僧绍才似是笑话一般。 况且昨日在城上,你也见到李氏丁卒之精悍,自也能看出经承志与李松等练出的兵丁,战力之可怖…… 再加弓甲精足,不敢言刘僧绍之贼不足挂齿,但力战定能平之……” 明明知道胡保宗的意思是刘僧绍不是李承志的对手,但听他拿这二人做对比,郭存信的心脏还是止不住的跳了几下…… 只因李始贤,心心念念了近十年…… 他压下心中惊疑,又转过头,定定的看着李松:“他们二人少不更事也就罢了,你随姐夫征战多年,难道也不知刀兵之凶戾,战阵之险恶,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胡闹?” 李承志已见好,李松看郭存信也顺眼了些。 但也只是顺眼而已,李松的语气依旧少些恭敬:“仆自是知道的……但忆往当年,也是如今日这般: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正值羌胡来犯泾州,乃之公与大郎却远在武威。二郎年方十六,却身先士卒,率五家九堡凑出的部曲与丁壮,破了近两千羌胡,之后才以此举官入仕……那刘僧绍再强,还能强过来去如风的羌胡马贼?” 郭存信一脸怒色:“姐夫自小练武,且熟读兵书,承志呢?”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松不卑不亢的回道,“再者,我李氏以军功起家,郎君身为族长嫡子,这本就是他份内之事,迟早都要经历……直面今日之乱贼,总好过他日猝然应对如柔然铁骑般的强敌……” 郭存信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他光顾着为李承志担心,竟忘了泾州李氏早已弃文从戎,已不是诗经传家,以儒治世的那个李家。 李家三番两次的复起,靠的是军功……这才是传家的根本! 还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一句……前日在城上,看城下军阵之严整,还真不敢说李承志就一定不如李始贤…… 自己也真真是可笑,这些李氏族人,怕是已将复兴宗族的希望,早从李始贤身上转而寄托到李承志身上了……问李松,岂不是问道于盲? 看郭存信哑口无言的样子,李承志狠狠的瞪了胡保宗和李松一眼。 这两个怕郭存信说动自己,话过于直接了。 自己既已下定决心剿贼,又岂是别人三两句就能动摇的? 他想了想,温声劝道:“舅父且宽心,这仗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打起来的,也不是一天半日就能打完的……有李松、有胡校尉在,我等自当步步为营,稳打稳扎…… 说句不吉利的话,即便战事不利,至少也有这朝那城和崆峒山做屏障……未尝不能东山再起!” 听到这句,见胡保宗和李松竟然在暗暗舒气,郭存信才恍然大悟:眼下当家做主的,是李承志才对! 而恰恰,意志最坚定的就是他? 这信心得有多足? “贼兵足有二十万……”他又冷声提醒道。 李承志斩钉截铁道:“一群乌合之众,便是百万又如何?” 还真不是他吹牛。 若那刘僧绍麾下,全是如前日歼于城下的这种水准,就是真有一百万,他也不怕…… 看李承志意气风发、豪气干云,郭存信微微失神,恍若隔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李始贤。 “区区两千马贼,何足惧哉?” 便是这一句,彻底将父亲折服,视他如人中龙凤…… 郭存信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胡保宗说过的那句话:天智神授,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自己的眼光,难道连父亲都不如? “那就剿吧……但切记不可冒进,李柏便是前车之鉴……” 李承志大喜,深深往下一拜:“多谢舅父深明大义!” 说着又往前凑了凑,笑吟吟的道:“正好有一事,要舅父襄助……” 胡保宗正奇怪,郭存信只是松了一下口而已,何必行这么大的礼? 此时再见李承志露着从未有过的乖巧模样,心中顿时一寒:这不会是……连舅父都想坑吧?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备战 李承志素来信奉的都是“你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的道理,怎可能去坑亲舅父? 胡保宗还是不了解他罢了。 他是真想让郭存信帮忙。 自先祖郭瑀在张掖郡办学起,至此一百五十余年,郭氏历代都有子弟担任陇右各州官学祭酒。博士、助教更是无数,教出去的弟子何止万人? 毫不夸张的说,郭氏完全可以称的上河西各州的文人领袖。 放着这么大一樽神,李承志怎么可能不知道借光? 便是哄些读书人到军中充任文书、功曹也是好的。 更何况,他想要的,还是长期愿意留在军中教军官识字的苦力…… 目不识丁的兵,真的太难带了。 不求个个都能吟诗做赋,至少手下亲信,也就是李氏这近三百丁卒,个个都要能看的懂军令,认的清条例。 不然他连基层骨干都不好选拔…… 李承志没敢说用多久,只说是请他荐些县中的文人来军中任职。这对郭存信来说轻而易举,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至此,初步的战略目的算是厘清了,接下来自然抓紧时间备战。 兵、粮、车、马、武器、铠甲、辅兵、民夫……林林算算一大堆需要征的东西,他全部托付给了郭存信和胡保宗。 李松则负责迁移李宋两家的乡民及僧户,还要选址建营、整训编丁。 至于李承志,除了考虑这兵征上来如何架构,如何划编,还要尽快督促将炼钢,锻甲的场地建起来。 …… “郎君,为何非要借甲?”等郭存信与胡保宗走后,李松有些想不通的问道。 想想每套甲价值几何都能知道,这东西在各家各族中,跟命根子没什么区别,没几家会答应。 “脑袋不开窍?” 李承志瞪眼骂道,“我要真光明正大的打出两千多套甲来,你猜朝廷会如何?” 李松恍然大悟,原来郎君是想鱼目混珠?更新最快的网 就如之前,让那一千士卒铁甲木甲轮换着穿是同样的道理。 先不管你借不借,我先将风声放出去,本只借来了二十套,但对外称,已借了两百套……一来二去,所有人都会以为,不论李承志称手下有三千还是五千甲卒,都只是号称而已。 谁也不知道真的有多少…… 其实李承志还有一层用意,李松没有悟出来:心理预期! 就像之前算计胡保宗一样,先提出一个你没办法答应的要求,我再退一步,你自然就比较容易接受了…… 他的目的,其实最终还在于征兵,至少各族的部曲都是接受过训练、当过堡丁或茂卒,可以减少整训和编练时间的老兵。 不用点手段,这兵真不一定好征,说不定就有哪一家给你糊弄出一队老弱出来。 那他还不如直接从民户中征役,至少还是青壮…… 要能从朝那征够三千丁壮,加上城下俘虏的这乱兵乱民混杂的一千多丁壮,以及还剩余的六百余兵,堪堪够五千。 当然,想征的话,上万也能凑出来,但李承志觉的没必要。 一是装备不够。 他还是觉的,兵应在精,而不在多,所以他准备集中物资,打造一支强军出来。 二则是,打上几仗,只要有了缴获,兵自然就有了……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有些恍然。 从来没料想过,有一天会被逼上梁山,做一军之统帅? 他想了想,又怅然一叹:“李松,我若说我真的不知兵,你肯定是不信的,而我又没办法解释…… 但你要清楚,你家郎君不是神,更和什么神授不神授没没一文钱的关系。所以,你一定要记住,若是我有行差踏错、或是莽撞孟浪之处,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劝我……” 李松眨了眨眼皮。 不知兵? 那你是怎么用三百兵,围歼的近千乱贼? 那长枪阵又做何解释? 从来没有想到过,骑兵还能这样防? 还有,这如果不是神授,郎君你又是如何学会的? 从你光屁股起,就没离开过仆的眼睛,又是谁教你的?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挨的骂多了,知道郎君最反感这个,李松也学聪明了,一个字都没敢问,只是瓮声瓮气的回道:“仆记下了!” 你记下了个毛线…… 一看李松的神色,就知道他心里转的是什么念头,李承志不由自主的咬了咬牙。 就知道会这样,所以他才想着一定要把郭存信留下来。 如果没有这么一个理智谨慎型的人在身边,自己迟早都会在李松等人的盲目崇拜中迷失自我…… “但愿吧!”他叹了一声,又肃声交待道,“你稍倾就启程回山,尽管将铁匠并一应物事搬来,全放在城外就近的农庄……另外多砍些树,锯些板材,并制作木甲的丁户一并迁来……” 铁还差得远,撑死只能装备出两千多甲卒,剩下的兵丁只能披木甲,所以还得大力的造。 “仆得令!”李松应了一声,又沉吟道,“郎君,那些叛户,又该如何处置?” 看到李松眼中若隐若显的寒芒,李承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是又想一杀了之? 李松的杀性怎么这么重? 他冷冷回道:“律法中怎么写,你就怎么办,还想如何处置?” 李松所说的叛户,指的便是随李柏出城,之后哗变投敌的丁卒的家人。 近两百兵,八成以上都是宋氏乡丁,剩下的则是僧丁。 惊奇的是,李氏丁卒竟然一个都没有? 当然,也与李始贤这个族长比较称职,李氏族人归附感较强有关。 这些丁卒深知,当了逃兵便意味着叛族,自个能不能活下来不好说,家人必定会受连累……还不如拼死搏杀,说不定就能杀出一条活路。 在这种状态下,李柏竟带着百余兵卒,硬是杀退了乱贼! 即便出于以儆效尤的目的,那些叛兵也要被明正典型,而其家人,自然该充军充军,该沦为罪户的,那就沦为罪户…… 说直白点,李家根本没必要担这个坏名声,自有宋礼深处置。 宋氏上下早已惶惶不可终日,又哪里敢循私?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 配装 送走了李松,李承志又将那两个医师召了过来。 庄园经济的好处,就是只要与民生息息相关的人才,基本都有,而且十之八九都是族人。 这两个医师也不例外,同样姓李,用起来不但顺手,还放心。 所以自迁往崆峒山,预料到会发生成规模的战事后,李承志便将泡制药酒的任务交给了这两个。 秘方还是添加过的,除了大蒜小蒜、大葱小葱外,还有大量的饴糖和几种不会影响药效的香料。 马上要打大仗,伤损必然会增多,李承志就不得不考虑扩大药酒的产能和储备。 而一旦批量生产就不能再用这个方子了,耗时耗力不说,凭白多出的那些香料,花的钱要比买蒜买酒的都要多。 但只对外征购大蒜和烈酒,傻子也能猜到李承志这神药的成份…… 所以李承志决定变通一下:蒜和酒依然大批量购买,去掉葱和各种香料,增加乌头附子、雷公藤、砒霜,以及硫磺的份量。 外人只当这些全是制药酒所需的原料。 也确实要用到这些原料,但李承志是分开用的。 内服只用泡过大蒜的烈酒,剩下的则用来泡制绷带。 乌头与雷公藤都有止血的功效,砒霜、硫磺都能去腐、杀毒、治疮。 但外人哪能分清楚,后面这几样根本不是用来吃的? 当然,后两种李承志肯定不会用进去的,硫磺不用说,砒霜也有其它用处。 至少能用来下毒! 有些下作,但到了必要的时候,只要有用,李承志肯定会用…… 李承志用木笔沾着墨,飞快的写了张条子,将各种原料罗列其上,又盖上了自己的私印,递给了医师:“去找胡校尉,请他加快征购……” 说着双眼微微一眯,露出了点点寒芒:“不用我特意交待,你等也当知晓轻重吧?” 这只是原料清单,肯定没办法保密,李承志只是想让这两个医师明白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两个医师斩钉截铁,异口同声的回道:“郎君放心!” 该怀柔的,该警告的,李松都已做了,甚至还领到祠堂发了毒誓,家人也被重点看照,李承志估计,暂时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 等原料采购的差不多,自己和李松这边也多少能腾出些时间来,到时再看如何给这两个加派人手,派谁合适。 或者是他们两个亲自上。 至于以后,只能防微杜渐…… 他摆摆手,撵走了两个医师,又拉过一张纸,开始构划军种划编及兵器、甲胄的配装比例。 首先是马。 李松和胡保宗从高平镇整整拉来了七百匹战马,全都是真正的凉州大马,负重五百斤以上,依然能日行三百里往上的好马。 再加上原有的百余匹,与城下缴获的,再从县中大族征借一些,凑够一千战骑,完全没问题。 这才是李承志豪言,只要给他三千丁卒,他当能破二十万乱贼的底气所在。 骑兵,是冷兵器时代当之无愧的王者。 所以,不管能征来多少丁卒,他只会围绕这一千战马,打造战兵,不管是骑兵,还是马上步兵。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李承志估计,乐观一些,县中各族、各党、各堡要是都能紧力配合,再加李家的百余老卒,当能凑五百可策马开弓的骑兵。 一骑双马,刚刚好。 如果大族不配合,那就只能挑选壮卒,武装一千马上重步兵,将机动性达到极致。 李承志大致估算了一下,每个重步兵耗钢至少也要在五十斤左右……不是他舍不得,而是再重的话,就没办法打仗了。 其中札甲、胫甲、甲裙、头盔,合计约三十五斤,枪头枪纂五斤、横刀三斤、每人再配四分之一平方大的方盾,堪堪五十斤左右。 马只配脸甲,胸甲,颈甲,耗钢约在三十斤左右。马身则全用木甲,至少能防往普通的猎弓的短弩。 这样一算,武装起一千能骑马的重步,至少要精钢八万斤。 即便那六万斤铁料能炼出六成以上的钢,缺口也在三万斤左右,换成铁料,又得五六万斤。 但李承志不是很担心。 今时不同往日,有一城做后盾,不用再担心被乱贼断了后路,比在崆峒山上时,不知强了多少倍。 甚至连粮食都不用太发愁,剩下的好远两千斤铜完全可以先拿出来周转。 也就是耗费五六百斤彩铜的事情,或是从县中大户里这里买,或是让胡保宗派人,再往高平镇走一趟。 朝那离高平镇更近,左右也才百多里路,两日就能跑个来回。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有些自嘲,放到后世,这怎么也得是上百万规模的生意了,自己竟有些看不上眼? 但再想想,要是这八万斤钢全部打成札甲,岂不是还能翻着倍的往上滚? 以现在炼出的这种高碳钢的强度与厚度,至少能打四千套札甲。 如果拿出去换粮,一套至少在三百石往上,合一百二十万石,折一亿四千斤…… 靠李家那三千亩私田,要攒四百年…… 算到这里,李承志的头皮有些发麻。 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干成了这么了不起的大事? 怪不得李松等人对自己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跟神迹有什么区别? 也怪不得这些混账自信心如此膨胀…… 李承志猛吐了一口气,使劲的甩了甩脑袋。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后悔什么? 只能硬着头皮,小心谨慎的往下走…… 正准备继续往下算,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李承规则耳听了听,依稀听到郭存信和李显在说话。 应该是有急事要找自己,不然郭存信不可能刚走没多久,双无缘无故的跑回来。 “快请舅父进来!”李承志嘴时喊着,同时起身出了门。 他出门一看,除了郭存信,还有那两个医师。 两个医师脸色灰白,满头都是冷汗,分明是被吓的。 再看郭存信,手里拿的正是自己刚刚写给医师的材料清单。 难道郭存信在逼问药方? 不应该啊? 这一月以来,自己身上发生了那么多奇怪的事,只要是胡保宗知道的,全都给他讲过。 看舅父也非不明事理之人,他真要好奇,肯定会瞅个时间私下里来问自己,而不是为难两个小吏…… 正文卷 第一百章 亲情 “舅父!” 李承志快步的迎了上去。 郭存信看了那两个医师一眼,又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李承志。 自己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这清单中哪几种是真正用来配药的,两个医师便吓的冷汗直流,战战兢兢的连话都不敢应…… 到底是李承志御下的手段高超,还是说他的威势太重? 只看表面,只是个俊俏谦和的少年郎而已…… 但郭存信也没忘了那天在城下,李承志那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刀…… 他压下心中的惊疑,边往里走边说道:“进去说!” 看来还是为了药方。 李承志点点头,又给李显交待道:“守好了!” 意思是谁都不能进来。 李显应了一声,伸手一拦,将两个医师挡在了门外,又紧紧的关上门。 郭存信坐定后,一扬手里的纸条:“这便是你救活胡保宗的那神药?” “对!”李承志本能的点点头! “怎这么多的毒药?还全是稍一过量,就会致死之物。别说内服,即便只用来外敷,这毒死的也绝对比救活的要多……” 郭存信狐疑的看着他:“不会是你欲盖弥彰,故意加进去的吧?” 李承志心里一跳:怎么这么快就猜到自己在弄假,还知道是用来外敷的? 药酒泡出的绷带,可不就是用来外敷的么?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奇怪的问道:“舅父还好这岐黄之术?” “我怎有功夫钻研这个?”郭存信摇了摇头,又往门外瞅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这药里,是不是就这大蒜一种有用之物?” 李承志狂震,心脏跟着砰砰直跳。 他怎么猜到的? 自己处心积虑的遮了又遮,掩了又掩,别说两个医师,就连李松都不知道,其中的主药只是蒜和酒…… 好在经了这么多的大事,他多少有了些城府,不动声色的说道:“我得到的药方里,确实就是这几种……不过几种毒性大的药,用量都很少……” 不知是不是他装的太像,郭存信竟然没怀疑:“那就是你这方子有问题……听我的,只用蒜这一种主药即可,冶刀枪箭伤绝对够用……” 李承志尽量维持着不让自己露出破绽,稍显惊讶的问道:“舅父从何处得知的?” “是族叔给的……哦,你也见过,便是那太平观的郭观主…… 两年前,你外弟(表弟)不慎滑倒,被烛台上的铜角划伤了手……初时谁都未在意,只是敷了些伤药了事,但谁知两日后竟肿胀不消,燥热不退,人也是半昏半醒…… 我与你外祖请遍城内医官医吏,用了无数药,却不见一丝起色……我都当已回天无力了,却不想族叔恰好回族中,得知后,回山翻遍医典道籍,找到了一处偏方,才将怀方救了过来…… 便是将胡蒜捣汁,内服兼外敷,连着用了两日,人就见好了……据族叔讲,此方是南朝的华阳居士所创……” 李承志已被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表弟分明是被感染导致高烧不退,差点一命呜呼,好巧不巧的用大蒜才救了过来…… 不是说直到一战的时候,才被德国人发现大蒜有杀菌消炎的效果么,为何在一千五百年前的南北朝,就已经开始应用,并记载于医书中了? 那这中间的一千五百年,中医都在干什么?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有些明悟。 别说大蒜,三国的华佗都已能把断开的肠子接好,探心、开腹手术说做就做,不照样也没流传下来? 他暗舒一口气,狐疑的问道:“舅父,这华阳居士是哪位?” “便是那山中宰相陶弘景……” 一听这位,李承志一脸的古怪,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 这是自华佗、张仲景、葛洪之后,又一位出自道家的神医。 但与医术相比,他在其它方面的成就更加璀璨,堪称天才中的全才,不但什么都会,还什么都精。 他是著名的道学家,创立了道家上清派,著有道教经典经籍《真诰》,在道教上清派和茅山派中,意义和地位堪比老子的《道德经》。 是著名的神学家,创编了道教史上,也是中国史上第一本成体系的神仙谱系:《真灵业位图》。 包括天神,地祗、人鬼和诸多仙真,大约三千名,主神是元始天尊,号称老子之师。 后世只要是道教,不管是哪个派,信的是哪尊主神,全用的是他这本《真灵业位图》中的神仙体系。 而最让李承志佩服的是,这三千名神仙,就算有三成是神话或历史人物,但还有七成,超过两千个都是虚构的。这位陶神仙又是怎么想出来的? 反正给李承志,就算是把头想秃也编不出来。 拿这位再和寇谦之一比,感觉寇天师弱爆了…… 他还是著名的医药学家,编著有《本草经集注》,是中医史上第一本将药物按药理分类,并附有先辈名医药方及辩理,以及陶弘景个人见解和体会的医书。 另注有《药总诀》,《陶隐居本草》,《集金丹黄白方》等,后世的中医还在用,李承志估计不出意外,还能再用一千五百年…… 同时,他还是: 著名的养生家,著有《养生经》、《养性延命录》、《服气疗病篇》…… 著名的食疗家,著有中国史上最早的食疗论著:《食诫篇》…… 著名的按摩学家,著有史上最早的按摩论著:《导引按摩篇》…… 著名的性学家,著有《御女损益篇》…… 著名的冷兵器专家,著有《古今刀剑录》。另有传闻,南北朝有名的宿铁刀的冶炼之法,便是陶弘景所创。 著名的炼丹家、化学家。就是陶弘景,将金丹八石中的“消石”定为“硝石”,特指遇水则消,又遇火则燃的火硝,为唐朝道士误打误撞的配出火药打下了坚定的基础。 还有好多汞和铅的化合物,陶弘景都推研出了精确的配比和置换方法,李承志怀疑再给他点时间,他是不是能把化学方程式也推导出来? 而且他还极会做官,做到了南朝的奉朝请,位比三公。且对时局及政治具有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 辞官挂印而去后,梁武帝多次派使者礼聘,陶弘景却坚不出山。 之后朝廷每有大事,梁武帝常往咨询,平时书信往来频繁……这便是山中宰相的由来。 除此外还博学多识,六经诸子史传无所不通,还工于丹青书画,精擅琴棋…… 感觉好像除了生孩子,就没他不会的东西? 这样的人才,几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 算一算,陶弘景才五十多,好像还能活近三十年,有机会的话,还是要瞻仰一下的…… …… 李承志消化了好一会,才压下了心中的震憾。 也就这陶神医会的太多太杂分了心,稍多点时间,难保不会发现,这泡了烈酒的大蒜比生捣成汁的疗效还能好上好几倍…… 李承志也曾经想过,出于公心,这种医民救命的好东西,应该越早公诸于世越好,此时再听竟早有人研究了出来,这种意愿就更强烈了。 但前提是,如何才不会便宜了敌人,不然跟资敌有什么区别? 更大的问题是,他现在连敌人是谁都还不知道…… 想了又想,李承志还是觉得,出于保命的考虑,先捂一捂吧。 真想做圣人,也等天下大治,民生安定了再说…… 但郭存信已猜了出来,也就没有了瞒他的必要,李承志想了想,眨巴着眼皮说道:“暂时,还是要用此方的……不过主药确实是大蒜,还望舅舅能保密……” 郭存信眉头一皱:“明知有毒,为何还要用……” 话都还没说完,他突然一僵,直愣愣的看着李承志。 要还反应不过来,就太对不起他这智商了。 好啊,连舅舅都骗…… 嗯,不对,从头到尾,他就没正面回应过…… 郭存信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佩服。 李承志有没有学到李始贤的狠厉绝辣暂时没看出来,但诡计狡诈已经有那么几分影子了…… 心中正这样想,却听李承志说道:“确实有欲盖弥彰的用意,便如那硫磺和砒霜,但也不全是……雷公藤与乌头,则真是拿来配药的,这两样药对止血都有奇效……” 这是实话。 若论止血,三七疗效更好,但问题是非常贵,根本做不到大量入药。 再者,乌头、雷公藤等除了能止血、便宜,还有止疼和麻醉效果,这才是李承志最为看重的。 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能不能止疼,能不能让受伤的士卒少受些折磨,对于安定军心、提升士气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郭存信有些狐疑,感觉李承志还是没说实话:“真那么好用?” 李承志正色的回道:“绝对好用!” “你有分寸就行……也尽管放心,舅父定然是不会说出去的……” 郭存信保证了一句,又有些好奇,犹豫了好一阵,才神秘兮兮的问道:“你又是从哪得来的?” 李承志有些好笑,又有些挠头。 这让他怎么解释? 这可不是李松,没办法解释的时候骂一通,就能糊弄过去。网首发 他几乎没犹豫,眼都不眨的说道:“医书上看来的……” 郭存信鄙夷的瞪了他一眼。 还真是张口就来? 你连创建药方的华阳居士是谁都不知道,竟敢说是从医书上看来的? 这是拿糊弄胡保宗的借口,来糊弄舅舅了…… 不过郭存信也没再往下问。 他知道这外甥身上蹊跷太多,问也不大可能问的出实话来,而且也有些犯忌讳…… “行,你忙!”知道李承志事情还多,郭存信拿着清单站了起来。 刚准备走,他又回过头来,沉吟了好一阵才道:“我遍观李氏上下,也就李松一个可用之才,其余人等忠心有余,智谋却不足…… 所以,你若放心,日后再有这等涉及隐密的事务,便交给舅舅来办……那胡保宗再与你要好,也是外人……” 毫无来由的,李承志心中一阵暖热。 穿越来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亲情的味道。 这一月以来,无形中积攒的恐惧、压力,以及对前生父母亲人的思念,全都化做酸楚,涌上了鼻腔。 见了鬼了…… 感觉眼睛一热,鼻子发酸,李承志一声暗骂,用力的一咬嘴唇,又朝郭存信深深一拜:“我怎可能连舅舅都不信……” 感觉他神情有异,再听他略显嘶哑的声音,郭存信有些惊诧。 此时看来,这外甥才好似有了些少年郎的模样。 再一深想,郭存信竟觉得自家姐夫,好像有些不是东西…… 扔在庄子里好几年竟都不理不问,就好似没生过这个儿子一般? “你父亲……算了……”郭存信本想宽慰几句,最后却陡然一叹。 这外甥一朝开智,如同神授,怎不明白人之大伦的道理? 自己还是不要给他心里填堵了。 郭存信叹了一口气,又拍了拍李承志的肩膀,出了正堂。 李承志抬起头来,看着郭存信的背影,轻声自语:“父亲?” 自己脑子就跟狗舔了似的,连李始贤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能有什么想法。 即便换成原身,怕是也不敢有怨气。 至于自己? 以前是焦虑,惊疑,现在则变成了“见了面不知如何相处”的烦恼。 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李承志失笑般的摇了摇头,又回到书案前,奋笔疾书……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 传世宝刀 春雨绵绵,田野间飘荡着淡淡的雾气,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 一处简易的工棚下,李松与几个铁匠围在李承志四周,看着他手中的一把横刀,眼中狂放精光。 太漂亮了…… 刀身银亮,通体布满花纹,层层递进如云梯,脉络细腻如绸绵织纹,行云流水,美妙非凡…… 李松不是没有见过宝刀,也不是没有见过刀身剑身烙满花纹的利器,比如李始贤随身佩带的那把雪花钢刀,便是由百炼精钢打造。 但与此刀相比,剑身无这般明亮,上面的花纹也有些杂乱而粗糙,远无这般细腻和自然。 李承志没办法给他解释什么叫做碳化铁晶体,也就是刀身上这种花纹的由来。 百炼钢刀上的花纹是经过反复锻打、焊接、挤压而人为强制形成的,而这种花纹则是碳铁结晶体自然形成,看起来当然要匀称、细腻许多。 也是运气使然。 因为这次运来的是块炼铁,远不如之前收集的成熟铁料好用,所以炼出来的钢杂质太多,质地很差。 虽然也是钢,但却是一掰就弯,或是一摔就碎的地条钢。 李承志早就预料过这个问题,也早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一是浇铸后反复锻打去除杂质,虽然也很费时间和人力,但比直接铸打块炼铁要省力几十倍。 二是密封浇铸:利用上浮法除去杂质后,彻底封闭坩埚,让钢锭在凝固过程中不与空气结触,不产生氧化反应。 办法倒很简单,也非常省人力,就是有些废埚。 因为不砸烂坩埚,钢锭取不出来,一炉钢就得一个坩埚…… 陶泥、黏土很便利,石墨也不少,而且砸烂的坩埚也能收回再铸,李承志自然而然的选择了第二种。 之后铁匠问如何处理那些废钢时,李承志随口说了一句:捣烂加些木柴进去重新炼…… 正巧铁匠手边有烂竹板,就放了些进去。恰好有一炉召来鼓风看火的是两个新手,铁匠没说停,他们就一直鼓风,足足鼓了一天一夜…… 就这样,竟误打误撞的炼出一锅乌兹钢? 也就是再过几百年,闻名于世的大马士革钢? 李承志知道后,很是好奇……但也只是好奇。 大马士革钢的炼法他当然知道,但以眼下来说,性价比却不是那么高。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炼铸方法说简单也简单:主要是控温。 熔化铁料时炉温不能低于1000,不能高于1200,且要持续两小时,在铁料将熔未溶之际,使炭均匀的溶于其中。 在凝固时,则要将炉温控制在700至900度,至少维持三小时以上,以有足够的时间使钢锭内形成均匀的碳铁结晶体。 说不简单的原因是,一是废时间,二是废铜:即便是李承志,想恒时控制炉温,眼下也只能用在炉口插铜条这种办法,并且一直不能离人,仔细观察。 铜条一软,则说明温度已达八百以上。 铜条彻底熔化,则说明炉温已上千…… 一炉最少需三根铜条,少些也要耗铜一斤,感觉不太划算。 三则是,想要真正达到大马士革刀的强度,还得加点锰进去。 李承志挑完了六万斤铁料,也才找了几百斤疑似含锰的块炼铁,如果想要大规模打制,他还得亲自跑一趟,至少开一座小型的锰铁矿或锰矿出来。 所以从眼下来说,大批量生产乌兹钢的可行性不高。 他也只是想着炼钢之余,顺便用这几百斤含锰的铁料打个一二百把大马士革刀,看能不能找些大户收收智商税…… 李承志一手持刀,一手伸指,轻轻的刀刃上摸了摸。 有些刮手……不是刃口,而是刃沿! “李松,这刀如果拿出去卖,能换几斤铜?” “卖?”李松缓过了神,眉头轻轻一皱,“还得看有多利……” 意思是光漂亮有什么用?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又朝老铁匠喊道:“拿块铁料来!” 老铁匠急应一声,腰一弯,就从脚底下搬出一块布满孔洞,如海绵一样,约有两三公分厚的铁块。 这便是块炼铁,铺一层煤或木炭,再铺一层铁矿石密封后炼出来的原始铁料。 知道他要试刀,众人稍往后躲了躲。 不是怕被割伤,而是怕被溅起的铁渣误伤:李承志的力气有多恐怖,他们还是见识过的。 只见李承志一刀斩下,刀光如同白练,狠狠的砍在铁块上。更新最快的网 “咚”的一响之后,李承志笑吟吟的收了刀,李松等人又围上上来。 看到被一刀斩成两半,切口光滑齐整的铁块,几个人眼珠子直往外突。 再看李承志手中的刀,别说弯或断,刀刃上竟然连头发丝细的豁口都找不到一个,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即便是真正的百炼钢刀,也至少要留几个豁口下来吧? 估计还不小…… 李松又不是没见过李始贤用那把雪花钢刀杀过人? 有一次一刀砍到敌人的札甲上,当即就崩出了几个口,心疼的李始贤直骂娘……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李承志嘿嘿一笑,将刀刃搭在铁块上,用力往后一拉…… 就像是在割肉一样,铁块竟然就被李承志这样给切开了一道口? 虽然没切通,至多也就切开了一两分(一分等于十分之一寸)深,但问题是,这再软也是铁,而不是豆腐? 李承志微微冷笑:这算什么? 小时候见锅匠来村里补锅……拿一把锰钢匕首,跟削木头似的,把锅底的洞削的整整齐齐。 那可是生铁锅…… 李松的头皮猛的一麻。 他都忘了眼前站的是李承志,伸手一夺,刀就到了他的手里,然后双手握柄,按在铁料上,用力的一划拉…… 那块铁直接被切成了两半! 李松脑子里当即就迸出了四个字:神兵利器…… 他惊声问过道:“郎君,怎会这般利?” 废话,刀身通体都有花纹,刃口上自然也有。这便等于在刃口上形成了极为细密的锯齿,就如牛排餐刀,不利才见鬼了。 不过肉眼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得细心的用手触摸才能感受到。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 始料未及 “就是这么利……” 李承志懒的解释,只是不耐烦的问道,“你就说能卖多少钱?” “二郎那把雪花钢刀,值铜约十斤,换成粟米则是二十石……此刀远比那把锋利,且卖相好了一倍都不至,至少也该换铜二十斤往上……” 说了一半,李松又一呲牙,心中阵阵心疼,“郎君,如此宝物,为何要卖?” 豪爽狂放如李家二郎,那把雪花刀都被他看的跟命跟子似的,并不止一次说过,要当传家宝一样的传下去,更何况这一种? 真正的传世之宝啊……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 李松这是守财奴的心性发作了,见了好东西,一骨脑的都想搂在怀里。 为什么不卖? 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兵,主武器都是矛,即便会用到横刀,碳钢锻制出来的也完全够用了,换成大马士革刀,无非就是更锋利一些。 而这样一把刀,竟然就能换近五十石粮? 李承志脑子吃肿了才不卖? 一百把就是五千石……靠那三千亩地,李家至少要攒一年半到两年…… 想到这里,连他自己都觉的有些震憾:自己只要稍稍动动脑子,这钱竟然就跟淌水一样的赚来了? 感觉跟做梦似的,好不真实……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还是卖了吧,就算暂时不缺粮,再换些战马回来也是好的……” 一把就能三到四匹,至少又是三百匹战马到手了。 他把刀递给了李松:“去找皮匠,抓紧时间配副好刀鞘出来……记得到我房里将那琉璃珠拿上几颗,镶在刀柄刀鞘上,争取卖个好价钱……” 李承志说的琉璃其实就是玻璃,是他在山上炼钢的空子里,用石英砂烧出来的。 这东西技术含量不高,比炼钢容易多了。而当时山上又人多眼杂,所以李承志只试了一次,烧了一些试验品出来。 他不会吹,更不会塑形,当然就只能割些玻璃珠子出来玩,还不怎么圆。 倒是挺好看,手边就有铜和铁,只用这两种,李承志就配出了红黄紫绿等五六种颜色…… 看李松呲牙咧嘴,一副割了心头肉的模样,李承志又气又笑:“我都说了要换战马,你当我就只打这一把?” 李松眼睛一亮,定定的盯着李承志:“还有?” 之前还听李承志念叨,这种钢好是好,就是原料不太好找。李松也只以为,这种宝刀可遇不可求,说不定就只打这一把…… “废话!”李承志眼睛一瞪,“脑子不开窍?” “是是……郎君说的对……”李松笑的牙都呲出来了。 斥了他几句,将李松撵去配刀鞘,李承志则带着那老铁匠和他的三个儿子,教他们如何炼大马士革钢。 和那两个医师一样,这父子四人也已算是李承志小集团当中的核心人物了,不害怕他们泄密…… 除了控温,需要注意的细节很多,李承志只能亲自示范并指导,甚至直接睡在了工棚里。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天一夜的功夫没白废,总共炼了两炉,两块钢锭通体都烙印着让人眩目的花纹。 不多每炉只有十斤左右,主要是李承志怕坩埚太大,铁料受热不均匀,特意做小了一些。 不过满共六七百斤含锰的铁料,四个人分两炉炼,半个月也炼完了…… 接下来就是锻制成兵器。 工序比锻铁块炼铁简单的多,难点还在于回火时的炉温。 没有积累足够多的经验,不会看火色之前,还得拿铜条试。 至于粹火要用到的菜油、羊油等物都不算什么事,淬百多把刀还是够的…… 等李承志给老铁匠交待完,李松也回来了。 手中捧着一付约四尺的木匣,上面雕虎画鹰,很是有几分凶猛之色。 还没到跟前,李承志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松香味,一看就知道是连夜赶制出来的。 没看出来,李松还挺会来事,知道做付刀匣…… 他心里正赞叹着,李松便抽开了匣盖,看到里面的刀时,李承志的脸顿时往下一胯,全是失望。 果然是守财奴…… 都说了让他多拿两颗,他竟然真的只拿了两颗? 刀把上是一颗红的,一分为二,一面一半。 刀鞘上也一样,也是将一颗黄玻璃珠一分为二,一面镶了半颗。 要给李承志,非给他两面都镶出个北斗七星阵出来…… 李承志拿起来瞅了瞅,好奇的问道:“怎么切开的?” “回了一次火!”李松回道,“那老皮匠以前给镇君和二郎制过皮甲,用过琉璃珠……” 还挺聪明? 李承志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合上刀匣:“回城!” 李松不怎么懂行情,所以得让郭存信和胡保宗看看,卖多少合适…… …… 天色早已放睛,万里无云。 凉风中带着些湿气,还有些泥土的味道。 出了庄子,就能看到正在地中劳作的乡民。 刚过了惊蜇才五天,离种粟种菽(豆)还有半月的时间,但地已解冻,已经能翻地松地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偌大的田野间,密密麻麻的不少人,大部分都是牛、马、驴、骡套着犁,人在后面扶着。 这并不是因为朝那县的牲畜多,而是李承志把军中用来拉车的数百匹弩马全借了出来。 只要是家中出丁应征入伍的,没钱就借钱,没人就借人,没牛就借马…… 一时间竟然应者如云,城外军营的门都要快被挤烂了? 但李承志却不是很满意。 无它,虽然都是丁壮,却不是他所期望的大族部曲。 他原本设想的五百骑兵,现在才刚刚够三百。 这还要加上一百一十多个李氏老卒,宋家的七十多个堡丁,以及太平观的那三十多个道兵。 等于说,胡保宗眼巴巴的求了一圈,别说借甲,连堡丁都没借够八十。 李承志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又气又笑。 朝那足有二十六党(类似于乡),其中十四个党有坞堡,不说每一堡都像李家这样堡丁翻倍,就老老实实的按朝廷规定,每堡只有五十甲卒,也有七百部典了。 胡保宗竟然只借来了十分之一? 这已经不止是不给胡保宗面子了,而是直接把他的脸摁在地上蹭了…… 说直白点,这些豪强大族已对泾州胡氏和刺始胡始昌失望到了极点,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 一步到位 要说朝那的大族不配合,族中青壮乡丁却派来了不少,还送来了许多粮食和铁料,甚至还有枪矛。 但要说配合,李承志心心念念的甲丁,每家才派了五个? 连派出的人数都一模一样,这明显是提前通了气…… 李承志还没办法抱怨。 他问过郭存信,才明白是什么原因。 一是胡氏及胡刺史与昭玄寺狼狈为奸才逼反了僧户,引出了乱事。 二是索思文为使城内大族留守,竟暗通贼兵…… 这两件事让朝那豪强对官府和胡家失望透顶,不敢再相信了,所以都选择留下最强的战力,准备据堡而守。 但这些人对李氏郎君竟能以三百新丁破近千乱贼的战绩又很是震惊,因此对李承志多少产生了一些信心和期望:万一平叛成功了呢? 这才造成了眼下这种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局面:青壮有,粮也有,但不是给胡保宗,更不是给官府的,而是给李承志的…… 李承志又气又笑:早知道自己面子这么大,他就自己出马了,派什么胡保宗,结果弄巧成拙? 但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补救,也不得不考虑,靠这些新丁,整训多长时间,才能拉上战场? 乱贼可不会给你慢慢整训的时间,说不定那一天就攻过来了…… 所以,如何尽快的提升战斗力和士气,成了李承志眼下最操心的问题。 自问在前世怎么也是纵横网络、嘴炮无敌的侠客,不敢说多有见地,但半调子的水平还是有的。 李承志归纳了一下,无非就两点:一是有钱赚,二是有信仰。更新最快的网 特别是后者。 保家卫国是信仰,抵御外辱是信仰,除暴安良也是信仰…… 乱兵何等残暴,城内守军与城民自然已见识过了,就算没亲眼见到,至少也听说了。 所以新丁入伍第一天,便是思想政治课:由军中教习,也就是郭存信召来的那些读书人开讲,让丁卒意识到,如果不奋勇作战,一旦县城或坞堡被乱贼攻破后,家中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都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效果还不错,一群新兵蛋子被激的哇哇狂叫,恨不得当即就提把刀,冲上战场杀贼…… 但光有信仰还不行,一是宣教的时间太短,还没有达到让这些新丁产生责任感和荣誉感的程度。 二则是,古人也很现实的好不好…… 为此,李承志决定双管齐下,一步到位:给钱! 细化之后便是:家中有子弟参军者,即便是辅兵,每月都有禄米一斗。 若是战兵,禄米翻三倍,还能分到城外官田二十亩,可免费租种一年,并免费借予骡马、僧民帮忙耕种…… 办法既简单又粗暴,却极见成效:自动跑来应征入伍的贫民子弟,把门槛都要踏破了。 之所以会有这种现像,无非是乱贼来回骚扰抢掠,大部分的农户因为田离坞堡太远,没办法种地,只能坐吃山空,同时发愁今年过冬的粮从哪里来。 此时一听有钱可赚,家人还有地可种,自然争先恐后…… 为此李承志还费了点周折,因为胡保宗和郭存信坚决反对。 他们从来没听说过,州郡征兵不但不用丁卒自己备甲、备粮、备衣物、备兵器,还有钱粮可拿、良田可耕的? 就连胡保宗都觉的,李承志凭什么给朝那人当保姆,还要李家出钱、出粮、出兵器甲胄? 这数万亩官田免费给李家耕种一年,产出的粮能不能抵平都还是问题。 但李承志认为帐不能这么算。 要知道,只要胜了,就有缴获…… 胡保宗和郭存信表示呵呵呵:一群流民组成的乱贼,你能有个毛的收获? 他们甚至很奇怪,就算李松等人对李承志言听计从,但为什么他都已经动摇到李氏宗族的根基了,这些李氏族人别说劝,连声都不敢吭一吭? 为什么? 李承志动了个毛线的李氏宗族的根基? 不但没动,还在不停的大把大把的往回捞…… 再说了,谁说流民就没有缴获的? 乱兵抢了那么多的农庄,甚至还有坞堡,其他的不论,铁总有几斤吧? 到郎君手里,三十斤生铁就能锻一副精钢札甲,拿出去,至少能换三百石粮…… 即便不说有没有战功可捞,对李家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李松等仆臣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去劝李承志…… 一时半会想不出好借口,李志也只能拿忧国忧民、不忍看百姓涂炭这一套来糊弄。 胡保宗一边怀疑,一边感动的稀里哗啦…… 郭存信却没那么好骗。 看李始贤就知道了。 奸、诈、狠、绝……都快占完了。 虽不缺仁义,但那是对同族及亲族而言,若说忧民,也可能有那么几分,但绝不可能为了剿贼而散尽家财。 再要说忧国……呵呵呵! 包括李松在内,这些仆臣家将,绝对都和李始贤是一路货色。 之所以不做声,肯定是因为不会吃亏,更说不定有便宜可占,只是自己一时半会没想到而忆…… 因此,他连带着连李承志也怀疑上了:这个外甥居心不良! 要说居心,也确实有那么几分。 李承志目的,还在于人:不说其它地方,光是崆峒山下,就有近十万库僧田,就这么荒一年,实在太可惜…… …… 锻甲的农庄与军营紧挨在一起,都是就近选址,离县城不到三里,所以转着念头的功夫,李承志就到了城下。 今是领兵守城的是李亮,即便早已将他这张脸刻在了脑子里,但李承志还是早早的让李显打出了旗号,到是城下,还主动把令牌吊了上去让其验证。 上有所施,下有所效! 因此只要是公共场合,或是需要守规距的地方,李承志都非常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进了城,催马走了半刻,就到了县衙。 李承志早搬到了军营,现在县中的内政民生都全权交由郭存信一手操持。 有没有经验没关系,只要豪强大族配合,放头猪当县令,都能管的井井有条…… 至于胡保宗? 自知道只要让这家伙出头,起到的绝对是反作用之后,李承志就只能让他管理度支钱谷粮草了……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以甲换兵 “正要差人去找你!” 看到李承志,郭存信一脸喜色的将他迎了进去。 但李承志总觉得舅舅的眼神有些古怪。 等两人坐定,郭存信支使李显守好了门,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李承志面前,惊奇的问道:“此物是工匠依你所教授的冶炼之法所铸?” 李承志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枚令牌。 数日前他才下令:军中传令、或是进出营寨、城门,无论官职大小,必须手持信令。 便是这种黄铜令牌。 再一细看,令牌上还被锯了一个豁口,明显是郭存信想知道,这东西里面和外面是不是一样的…… 李承志大致能猜到他想问什么了。 想说不是,但郭存信再要是追着找铜匠怎么办? 那几个可是给铁佛渡过金的…… “算是吧!”李承志模楞两可的回了一句,心里想着再怎么往下糊弄。 看他眼珠急转,郭存信呵呵一声,慢悠悠的往后一靠:“你也别想着敷衍于我,能说就说,不能说我也不深究……我就是好奇,此铜色泽为何如此鲜亮?若非太硬,我几近以为是真金?” 还能为什么,加锌了,自然就成黄铜了。 别说古代,就是现代,都动不动有人中招,黄金黄铜傻傻的分不清楚。 李承志蠕动了一下嘴唇:“加了点东西进去,又在外面包了一层铜衣,所以看着亮……” 不是他不想说,只因方法太简单,一听就会:加点炉甘石进去与铜合炼,就是这东西。 也主要是炉甘石太常见,这玩意能治外伤、痈疮,还能止疼止痒,且有一些消炎的效果,再加分布比较广,所以只要是医吏或药店,都有这东西。 一斤纯铜加一斤炉甘石,可得黄铜一斤半,比用铅和锡冶炼青铜的成本还低。 另一个原因是,热渡后的锌铜不易生锈,用来制钱不要太完美…… 所以别说是亲舅舅,就是亲爹也不能说! 郭存信直接笑出了声,笑了好久,才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承志一眼:“好,那这个我便不问了!” 说着,手伸到案几底下,又拿出一块东西,“咚”的一下放到了案几上,好像非常吃力。 是一副布甲,近重二十斤,能不吃力么? 李承志的眼神微微一变:郭存信从哪弄来的? 再看甲身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他顿时明了:李柏出城那夜带的三百兵,其中有一百就是披甲的李氏丁卒,最后活下来了七十多个,但平定乱贼后,却只缴回了十二副甲。 后面又从索思文和江让的私库中各找回来了六副,还有三四副却不知去向。 李承志怀疑,应该是被当时出城接迎的县兵偷摸去了。 看来这就是其中的一副…… “那这个呢?”郭存信指指甲,又眼神灼灼的看着他,“便是你父亲的鱼鳞甲,甲叶都无此甲之强……” 李承志暗叹一声,有些无奈的说道:“舅舅想问什么?” 原来那铜牌只是幌子,郭存信真正想问的是这个? 好一招声东击西,欲擒故纵! 推给铁匠? 这可不是胡保宗,从感情上讲,也没必要刻意糊弄。 不说就是了…… “我说怪不得李松等人对你敬若神明,言听计从?原来你不但会练兵,还会冶金、锻甲……” 看李承志竟然间接承认了,郭存信吸着丝丝凉气,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李其、李始良、李始贤父子三人一旦谈起朝廷,便讳莫如深,心中暗恨的模样…… 犹豫许久,他才说道,“你如此高智,如同天授,莫非不明白,时机还未到?” 李承志听的一愣,又有些哭笑不得。 “舅舅明鉴,我从来都没想过造反!” 听他说的这么直接,郭存信当即就信了几分,又沉吟道:“若是你父亲,你伯父劝你呢?” 李承志呵呵一笑:“谁劝都没用!” 要是连这么点主见都没有,算什么穿越人士? 难道还能给他们讲讲历史的走向? 看李承志眼神坚定,不似做伪,郭存信猛松了一口气,欣慰的点了点头:“你有分寸就好……那这个我也不问了……” 李承志心中一动:自己这舅舅虽然好奇,却不是一般的体贴和明事理,若是便宜老爹也有这智慧就好了…… 心里正感慨,又听郭存信说起了正事:“按你所托,这几日我请遍了十四堡的坞主。也确实如你所料,这十四家早已互通有无…… 均称:不管是甲还是兵都可借予你,也不需你另发禄米,甚至马匹粮草他们都能自备,多送你一些都可。但只有一点……”网首发 郭存信指了指桌子上的甲,“人能不能活下来不论,但事后,借出的甲,要全换成这一种……” 李承志先是一喜:果然,换成郭存信出马,结果立马由坏变好,竟有这样的好事? 这个时代的札甲都是生熟混杂,为了增加强度,只能增重,甲叶比这种精钢锻制的厚了一倍都不至,每件至少在四十斤往上。 收回来随便炼一炼,就成锻出一副半来…… 但随即他又生出一丝警惕。 怪不得胡保宗毛线用都没顶,原来是这些大族欲擒故纵,在这里等着呢? “这些人是如何知道我李家会锻这种甲的?” “还能如何?两杯酒加几句花言巧语,就从胡保宗的嘴里套出来了……” 郭存信又叹了一口气:“倒不是他多嘴,只是助你心切,又觉的不算什么隐秘,所以就说了……我还是从李松等人的异常上猜到了一点……” 李承志猛松一口气。 只要不是内部人员泄密便好。 看来郭存信说的真没错,以后但凡涉及到隐秘的事务,还是要交给自己人去办。 至少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那就换,但此甲比较难锻,一日也就几副,只能慢慢来……” 李承志沉吟道,“还有一点,一旦入营,便要受我李家节制,任何人无权调动……” “这是自然!”郭存信笑呵呵的回道,“各坞主都言,只要你肯换甲,便是将人送予你也无妨……” 李承志心中狂跳:“当真?”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 便宜还是亏 这可是能策马开弓的骑兵,竟然可以不用还? 若不是多少有了些城府,李承志非笑的呲出大牙来…… 看他双眼放光,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样子,郭存信冷笑一声,当头一盆凉水就浇了下来:“别高兴太早,人要来之后,你能养住才行!” 怎么就养不住了? 李承志稍稍一想,神情微僵…… 一时高兴过头了,竟没想到? 好家伙,我说怎么这么大方,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这些骑兵,总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有爹有娘,有妻有子,一个丁壮,身后怎么也跟着四五六七口。 若是平常,这些大族自然不会放这么多丁口出族,但眼下却不一样:天知道这场乱事什么时候才能平定,万一要乱个两三年呢? 就算朝廷的兵来的快,至少今年的地是别想种了。 那粮食又从哪里来? 这些大族分明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减轻人口压力。 而且肯定不会白送,说不定已备好了刀,准备再给自己放点血…… 那要是不要? 根本不用犹豫。 李承志连一千多僧户都愿意养,还差这数百户堡丁?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要!” 郭存信直愣愣的盯着他:“有何必要?” 他原以为,李承志怎么都不会上这样的恶当的。 李承志微微一笑:“骑兵多一些,胜算总归要大一些……” 这是实话。 现在他要马有马,要甲有甲,就差人了。 别说数千,只要能武装起一千铁骑,估计都能将这伙乱贼平推…… 这些大族就是看到他一次性竟买了这么多的战马,胡保宗又表现的过于急切,从而推断出自己急需骑兵。 称不上算计,至多也就是待价而沽。 况且为时尚早,还说不定是谁占便宜谁吃亏…… 李承志的眼睛越来越亮,又往下一拜:“还要拜托舅舅再跑一趟……只要条件不太苛刻,答应他们便是……但有一点,甲绝对是再没有了……” 不是李承志舍不得,而是这东西有些犯忌讳。 像是牙疼一般,郭存信的五官顿时挤到了一块:“说的轻巧……养这么多人,你钱从哪里来,粮从哪里来?” 李承志呵呵一笑:“总会有办法的,也不差这千余口……” 多少已有了些自保的能力,不用在心心念念的想着逃命了,所以对他来说,眼下已不算什么大难题。 实在不行,就开炉烧几车玻璃珠子,让胡保宗拉到高平镇,再让陆恭卖给柔然人。 就是有些慢…… 说曹操曹操就到。 正想着,就听到胡保宗和李显的说话的动静。 李承志喊了一声进来。 看到李承志,胡保宗一脸愧色。 让他借兵,只借来了七十,让他筹粮,还不到十石? 这些见风使舵的混账东西,爷爷拿钱买,竟然都不卖? 亏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称“定不负所托”…… 心里转着念头,胡保宗红着脸,做势要往下拜。 一声“惭愧”还未出口,李承志就托住了他,笑声骂道,“何至于此?” 就是块石头都有用处,何况刺史之侄,贵妃之弟? 用胡保宗的地方还多着呢…… 李承志没多废话,将他按着坐了下来,直接了当的说道:“找你来,是有桩要事相托……” 胡保宗猛松一口气:“你说!” 看来自己还是有些用处的,不然就太丢人了…… 看他面显尴尬,李承志朗声笑道:“放心,此事算是你的长项,定是能做的成的……不过不急,你先看看成色……” 说着便把刀匣拿了出来,递给了胡保宗。 胡保宗点点头,抽开了匣盖。 “刀?”他轻呼了一声,抓在了手里。 刀长四尺有余,明显是一把马刀,但入手不沉,至多五斤,去掉刀鞘,可能连四斤都没有。网首发 还没看,胡保宗心里就有了猜测:估计是样子货。 他见过的马刀就没有七斤往下的,全需双手握持。 倒不是说越重就威力越大,而是太轻太薄的话,劈砍的力量稍大,刀身不是断就是弯。 跟铁甲是一个道理,强度不够,只能拿厚度来凑。 郭存信眼神微亮。 进门就见李承志手里托着这件东西,都没顾上问是何物。 “新锻的?” “嗯!”李承志应了一声,又催着胡保宗,“抽出来看看?” 他点点头,本能的抽掉刀鞘,随即一道眩目的银光映入眼中…… 然后,胡保宗就跟冻住了一样。 他竟然从刀身上看到了一张嘴,根根胡须纤毫毕现,就连隐没在胡须下的那颗痣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是刀? 不对……这刀为什么会这么亮? 旁边的郭存信猛吸一口凉气,定定的看着李承志。 他原以为,李承志拿来的至多也就是与布甲中的甲叶相似的那种百炼钢刀。 但谁想,竟是这一种? 要不是李承志已然承认这是新锻的,郭存信都怀疑他是不是把李始贤视若珍宝的那一把偷了回来? 可问题是,他是如何锻出来的? 胡保宗定定的看着刀身,好一阵才回过神,惊疑的问道:“镔铁刀?” 李承志不但没高兴,反而脸一沉。 这是镔铁? 他大学学的就是这个,还能不知道? 古代所谓的镔铁,也叫宾铁,指的是传自罽宾(今克什米尔)的一种带花纹的高碳钢。 扯远一些,这种钢是阿拉伯人偷师南印度乌兹钢的造法,但又没学全:只知道恒时控温冶炼、恒时等温凝固,却不知道具体的温度区间,才阴差阳错造出来的产物。 说专业一点,乌兹钢内形成的是碳铁合晶体,镔铁内形成的却是碳化物枝晶。 枝晶体的纹路有些像树枝,又有些像连在一起的雪花,所以又叫雪花钢。 李承志怀疑李始贤的那把刀就是这种…… 算是高碳钢,硬倒硬了,却不韧,阿拉伯人只能再加些熟铁进去反复锤炼,揉合锻叠成中碳钢。 李承志估计,要论综合性能,也就与他眼下用来锻甲锻枪头的钢板差不多,离大马士革钢还差的远。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 比君子还像君子 胡保宗恋恋不舍的抚摸着刀身,眼中尽是惊叹之色。 他有一把佩刀便是镔铁所锻,但远没有这把明亮夺目。不但花纹没这般整齐飘逸,刀身上还布满细坑,别说照胡子,连人影子都照不出来。 也远没有这把轻便趁手,竟然单手就能挥的动? 就是不知道利不利…… 看胡保宗四处乱瞅,李承志便知道他想试刀。但眼下可没有铁料给他斩,他微一闪念,拔下一根头发递了上去。 胡保宗都愣住了。 吹毛断发? 哪是传说好不好,你哪来这么足的信心? 李承志没解释,只是扬扬下巴,意思是尽管让他试…… 其实只要钢口不太差,普通的刀就能达到吹毛断发的水平。 但为什么古人就不行? 这又回到老问题上了:钢口不足,不敢开薄刃。 不然一砍一个豁口,砍不了几次刀就废了。 所以古代的马刀、甚至步兵用的横刀,一率开的都是钝刃。 这也是看李承志一刀斩完铁,刀口完好无损时,李松等人为何那么震憾、而胡保宗刚接过刀,估计不超过四斤便以为是样子货的原因。 只当他是在开玩笑,胡保宗接过来,放在刃口上,轻轻一吹…… 头发当即拦腰而断! 郭存信和胡保宗完全被惊呆了? 竟真能吹的断? 好似不信邪,胡保宗眼珠乱转,瞅了两圈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竟双手倒提,用力的将刀往下一插,插到了青砖缝里。 他自知伤没好利索,所以没敢用多大的力。但即便如此,刀尖也插下去了近半尺。 然后双手握柄,用力的往后一掰。 近四尺的刀身弯的就像一张弓…… 胡保宗惊的一愣神,本能的松开刀柄,刀身就似弓弦,一阵急颤,并发出“嗡嗡嗡”的异响。 他哪里见过弹性这么高的兵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里呜呜咽咽的,就跟卡住了一样。 好一阵之后才一声惊呼:“神兵……” 李承志心中暗叹:放在这个时代,可不就是神兵…… 胡保宗又猛一转头,像是看神仙一样的看着李承志,眼中的神彩有如四五十的老光棍见到了没穿衣服的女神,又炙又热:“你竟然会锻镔铁刀?” 这跟李承志会神术有什么区别? 李承志脸一板:“再说一遍,这不是镔铁……你找来一把镔铁刀,对砍一次便知……” 胡保宗嘴里直吸凉气:“莫非比镔铁刀还要厉?” 李承志用力的点着头。 郭存信奇道:“不是镔铁,哪是什么铁?” “陨铁!” 李承志张口就来,“年节时从堡中湖底挖出来的……也是运气使然,若非锯冰恐墙挖干了湖里的冰,竟不知道底下竟藏着这等神物,竟还不少?” 郭存信鼓着眼睛瞪着他,差点将一口口水呸他脸上? 你家那湖是怎么来的,当我不知道? 是当年你爹为了讨你娘欢心,挖出来给她纳凉的。原本有足丈深,被父亲知道后一顿狂训,又填回去了一半…… 要真有这东西,早被挖出来了,还能留给你?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郭存信哪里敢拆穿,只能生生闷气:这外甥骗起舅舅来,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但胡保宗竟然信了? 不但信,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我胡家怎就没这等好事?” 说着又看着那把刀,又惊又叹:“怪不得又利又韧,还如此精美绝伦,竟是天外神物?” 嫌他啰嗦,李承志催道:“你就说能值几何,够不够换三匹战马?” “三匹?” 胡保宗满脸惊疑,本能的伸出巴掌比划了一下,好像觉的不够,索性心一横,摊开了两只手:“我给你十匹……” 这回轮到李承志震惊了。 自己果然来对了,李松的见识哪有胡保宗这么广,根本估不出这刀的珍贵。 看他愣神,还以为李承志嫌价钱低,胡保宗陡然一叹:“可能有些少,可再多我就拿不出来了……不过我那把配刀只费了三两真金,这一把,已然翻了三倍了……” 李承志一声惊呼:“你花了多少?” “三两黄金啊?”胡保宗下意识的回道,“折铜三十斤,或粮六十石,换成柔然大马,也就三匹……” 还“也就三匹?” 李承志疑声问道:“为何李松说,父亲那把雪花钢刀,才费了十斤铜?” “怎可能?” 胡保宗才反应过来,李承志不是嫌少,而是觉的多:“便是百炼刀,一把也要十斤铜,更何况镔铁?” 郭存信叹了一口气,解释道:“那刀的来历,我略微知道一些……你祖父时任武威副镇将,波斯胡商不但要途径镇军驻地,更要入姑臧城行商,怎可能不送礼? 乃之公便索要了三把镔铁刀,正好你祖父、大伯及你父亲一人一把……那般利器,怎可能只值十斤铜,定是你父亲随口糊弄李松的……” 你如你现在糊弄你舅舅一般……郭存信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李承志狂喜。 一把十匹,一百把就是一千匹…… 若是朝那大族再给力些,说不准真能装备出上千铁骑来…… “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客套?”李承志豪气干云,大手一挥,“这把送你了……” “果真?” 胡保宗喜的心肝直颤,握着刀柄的手直发抖,但刚将刀从砖缝里拔出来,又猛的反应过来:李承志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他苦着脸,将牙花子嗫了三四遍,才咬牙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郭存信差点笑喷。 胡保宗这是在外甥这里吃了多少亏? 李承志一搂胡保宗的脖子,眼神灼灼的说道:“这样的刀,我至少能锻百把,你全部拿去换马,实在换不来一千匹,八百匹也行……” 胡保宗狂震:“上百把……你家里掉了座陨山?” 你运气为何就这般好,我怎就碰不到? 李承志哭笑不得:“那是铁,是铁……千斤也就人那般大……” “哦……哦……” 胡保宗有些赧然,一时惊骇,自己竟变的这般蠢了?更新最快的网 有了一次经验教训,胡保宗再也不敢拍着胸口打保票了,沉吟了许久才说道:“明日天亮我就起程,先带一把让姨丈过目,然后派快马予你报信……” 高平镇,陆恭? 李承志的脸色有些阴沉:“能不能不卖给柔然人?” 胡保宗哑然失笑:“想什么呢,柔然能有一百汗王?不是汗王,哪个舍得用十匹大马换一把刀?自然是要卖到洛阳…… 当然,肯定卖不了那般快,我也只能与姨丈商量,将刀抵给他,先把马换回来……” “那就好!”李承志微松一口气。 看他这般郑重其事,郭存信与胡保宗心神微震。 怎么感觉一提胡人,李承志比君子还像君子? 若换成常人,这时候还管他资敌不资敌,不是先将这伙乱贼平了才是正紧?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 议事 胡保宗抱着那把刀,就像抱着自家儿子。 天外神物啊…… 他恨不得立地长一对翅膀,当即就飞到高平镇去。 看他喜不自胜的模样,郭存信暗暗讥笑。 还陨铁? 你也真敢信? 但反过来再想,这说辞好像还挺合理。 不然这刀为何能这般利,还这么韧? …… 送走了胡保宗,李承志正准备告辞回营,好让老铁匠父子加快时间锻刀。一回头却发现,郭保宗正眼神炯炯的盯着他,目光深遂如水。 “舅父……” 李承志嘴里叫着,眼珠也跟着转了转。 莫非是见猎心喜,也想要一把? 一把刀而已。 不论其它,只说郭存信不辞辛苦,鞍前马后的给他这个外甥奔走,也不是一把刀能抵的过的。 想到这里,李承志脸上顿时堆出笑来,往前一凑:“这才是第一把,剩下的铁匠正在锻冶,我回去挑把好的,亲自给舅舅送过来……” “不用,你留着换马吧!”郭存信幽幽说道,“把你那‘没加损铁’的拿一把就行……” 这口气不对,难道是吃醋了? 不应该啊,郭存信哪有这么小气? 李承志心里转着念头,下意识的应道:“你说李松用的那种?陨铁自然是也掺了一些的……包括这甲也一样,不然为何这般坚硬?” 说完后他还有些得意:自己真是太机灵了,这么好的借口,之前怎么没想到? 要是十四堡的坞主知道这布甲竟是掺了陨铁锻制的,怕是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吧? 等郭存信再去谈判时,说不定条件还能放低些…… 他正在自得,没注意到郭存信惊的目瞪口呆的表情。 这外甥真是……嘴一张就能骗死人啊! 自己还不能拆穿他…… 郭存信越想越郁闷,憋了许久才迸出来一个字:“滚……” 李承志一头雾水。 好好的怎么就翻脸了? 郭存信不想和他说话,做势要踢他,把李承志撵了出去。 出了县城,回军营的路上,李承志才反应过来:郭存信是不信自己有损铁。 他早料到了。 随口编的借口,能有多严密? 奇怪的是,郭存信竟然没追问:没损铁你这刀是如何锻出来的?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隔一般的至亲,即便是出于担心,怕外甥生出歪心思或是惹出祸端,也肯定要追问一下的…… 李承志挺开心:看来无形中,舅舅已些有默契了 ………… 两日后,城外军营。 郭存信双脚踏着八字,双手提刀高举过头,“嘿”的一声,斜斜往下一劈,一块柴皮应声飞起。 “好刀,不错……”他喜笑颜开的夸赞着,再次提起刀,又往下一砍。 只是四五下,一根栓马桩子就快被他砍的快套不住缰绳了。 李承志有些无奈。 看平时挺稳重的人,玩性怎么这么大? 郭存信终究是没要大马士革刀,只说让李承志拿去换粮换马。 又说他又不上战场,有一把防身,以及装装门面就行。 总归是舅舅,不能太糊弄,李承志便用了点心思,将一柄中碳钢刀烤蓝后送给了他。 刀身通体散发着幽幽蓝光,就跟抹了毒似的……别说,卖相还挺不错。 再看竟然也能吹毛断发,锋利及韧性好似一点都不比送给胡保宗的那柄差,郭存信见猎心喜,爱不释手。 他觉的,便是李始贤那把镔铁刀,也就如此了…… 郭存信甚至怀疑,不会是李承志真的运气逆天,得了些什么类似损铁一般的神物吧? 不然为何锻出的兵器颜色都这般鲜亮不说,还如此锋利? 看来不管是什么年代,也不管是少年还是大叔,就没有不喜刀刀枪枪的…… 李承志不再管他,拿起胡保宗快马送来的急报,又看了一遍,脸上满是喜色。 怕泄密,信中的言词都比较隐晦,胡保宗没提过程,只说陆恭已答应下来。 意思是一刀换十马基本没问题。 这等于又多了一条生财的路子,李承志没办法不高兴。 唯一有问题的是,高平镇的战马不够一千匹,再加立春不久,柔然及高昌的游牧部落还未南迁,距离太远,也不太好找,所以一时间凑不够。 胡保宗的意思是,若是着急,他便直接从高平镇启程去河西马场,凭陆恭的印信,就能借出五六百凉州大马,基本能凑够一千。 怎可能不着急? 早装备、早训练一天,就能多一份战力。 且河西马场还在姑臧城以西,来去两千里出头,快一些也得两旬左右才能走个来回,所以越早出发越好。 李即当即命李松,带着剩下的两千斤彩铜去高平镇了。 既然要去凉州,就顺路再买些粮回来了…… 李承志又打开了第二封。 这是郭存信带来的一分清单,记录着朝那的十四座坞堡能出借的骑兵人数、马匹及丁口。 人数还挺平均:每堡出丁二十口,并堡丁家小,一并都可以送给李承志。 也可以带上战马及弓枪,但与甲一样,战后都要还的…… 当然,人也不是白送的:一是要求李承志需每日派出战骑巡游,以保证各堡田庄能顺利春耕。若遇贼兵骚扰及围困坞堡,李承志必须派兵解救。 二则是,需李承志向各坞出借同等丁口和青壮,以避免各坞耽误耕种。 而且要求,若战事平定,因这些堡丁出走后的人力缺口,李承志要给他们补上…… 李承志哑然失笑。 如意算盘打的不错,算来算去,好像这些大族什么损失都没有,要李承志保证他们不被乱兵骚扰和围困外,还要保证他们今年能顺利生产。 甚至连借出来的人,到时都要如数奉还……等于李承志出钱出粮,要替这些大族白养一年? 在战时,人多了当然是累赘,但只要不打仗,就等于生产力…… 但账不是这么算的。 李承志没觉的吃亏,反而认为这几件全都是他顺手就能办到的事情。 坚守朝那,指的可不是只守住这座县城,而是这二十六党在内的四千余户三万余民。 这本就在李承志自认为需要负责守全的范围之内。 也根本不用这些大族提醒,已装备的半旅骑兵,以及前期整训完备的步兵,都已开始每日骑马出营,以朝那为中心,向周边巡探游戈了。 不止是为了防贼,主要目的是为了训练。 骑兵骑兵,不练怎么能会骑? 至于出借青壮与丁口,以及战后要把人力缺口给他们补上,对李承志来说也不是大问题。 这些大族没有明说,但郭存信和李承志都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那一千多僧户。 昭玄寺都被灭了,谁还管这些造过反的僧户去哪了? 到时给朝廷的奏报上,自然是被刘僧绍的贼兵裹挟走了。 胡家自顾不瑕,安抚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再招惹本地豪强,自然不会自爆其短。 即便战后有新官上任,也只会尽量拉拢本地大族,就算知道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李承志哭笑不得。 元魏皇室的根基,应该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的被汉家门阀和鲜卑贵族给掏空的。 算起来,李家也是其中一份子…… 因为李承志不但在打僧户的主意,还看上了崆峒山下的那十万亩僧田。 十万亩全是水田,根本不用靠天吃饭。一亩净落一石,这一年下来也有十万石了…… 今时不同往日! 以前是没兵没粮,除了逃,再无第二条可走。 但现在兵强马壮,要是再当缩头乌龟,还谈什么剿贼? 不过除了打仗,民生也不能疏忽。更何况,不出意外的话,这十万亩地的收成,大部分都能装进自个的腰包…… 李承志想了想,让李显去传令,召县中大族族长、宋礼深并宋氏乡老来营中议事。 …… 人不多,加上郭存信,也才八个。 等众人坐定后,李承志便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欲让朝那全境,并昭玄寺的僧庄复耕!” 其余七人悚然一惊。 怎么这么突然? 朝那看似安稳,只是因为李承志一战把贼人打疼了,刘僧绍暂时又摸不清朝那的虚实,所以一时间不敢再派贼兵向西劫掠。 但指不定就憋着什么狠招,更说不定哪天就会攻过来…… 郭存信惊诧的看着他,许久才说道:“为何不先固守朝那?” 借兵的事是他去谈的,郭存信自然知道十四坞提的是什么条件。 因过于分散,守住这十四家坞堡,就等于守住了整个朝那县,李承志有此决定不奇怪。 可这昭玄寺又是怎么回事? 两地相隔近五十里,又不可能让乡民早去崆峒山,晚归朝那城,所以想复耕僧田,就只能让民户定居在崆峒山下,而且要派出相当多的兵力保护。 这样一来,就必须分兵,李承志能顾的过来吗? 李承志想了想,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山下僧田就超十万亩,再加以南三十里的宋氏田庄,这就是十二万多,且全是靠泾河的良田,若是荒了,岂不可惜? 人手也足够,只是无田可耕的僧民就有一千余户,且只要不反攻泾州,军中驽马驴骡就暂时用不到,可以全部借给他们…… 嗯……就是农具不够,全被我收来锻了甲。不过可以让朝那种快些,赶在清明之前种完,到时还可以匀些人过去……” 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郭存信眉头一皱,担心的问道:“我说的是兵……你这一分兵,能否应付的过来?” 李承志稍稍一顿。 还要怎么应付? 我天天都盼着刘僧绍派些乱兵过来,好给新军练练手,但探马都快探到朝那往东百里外了,也不见半个贼兵的影子…… 说不定是一次被打怕了,贼兵猜不透这支强军是突然从哪冒出来的,不敢冒然来犯,转而去捏软柿子了。 要知道,泾州下辖两郡七县,除了崆峒山、李宋两氏在内的泾阳县,隔河相望的朝那县,往东还有华亭、阴盘、灵台、临泾、良原五县。 哪个不能抢? 也有可能如郭存信等猜测的一般,在憋大招……但天知道刘僧绍要憋到什么时候? 如果要说主动出击,反攻泾州,李承志又有些信心不足。 骑兵还未建制齐全,步兵虽已成军,但才刚开始整训,战力尚弱,所以淡反攻还为时尚早。 至少多训一天就能多些对敌的经验,也能少死几个。 所以还不如以护代训,抓紧时间趁着这个空窗期完成春耕。 不然万一打成持久战,这近四万人后半年的口粮再从哪里来? “分兵之事舅舅不用担心……” 李承志往外一指,“如今这军营已有三千步卒,稍一整训便能出战。更何况只等各坞堡丁一到,这便是六百铁骑……不是我狂妄,只要贼兵不过万,定能一战胜之……” 六百铁骑? 从哪冒出来的? 郭存信双眼一突,不敢置信的问道:“人马俱甲?” 李承志的眼神飘了飘:“马半甲,人全甲……” 郭存信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天前李承志才告诉他,每天也就只能锻几副甲,两天后,他竟然就能将六百骑兵的甲胄凑出来? 就算其中有三百札甲是各坞堡丁带来的,那剩下的三百呢? 还有马铠、头盔、胫甲呢? 郭存信不是生气李承志骗他,而是惊疑,即便从搬往崆峒山算起,这也才月余时间,李家那些铁匠,是如何锻出来的? 肯定用的是李承志传授的秘法…… 又回到了老问题上,郭存信不想,也不敢再往下深究了! 连这样的奇迹都能创造出来,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郭存信眼睛微微一亮,压抑着心中的悸动:“你吩咐吧!” 宋礼深和两个乡老、并辅佐郭存信治理民政的两个族长都有些奇怪,郭存信为何答应的这般快? 但再想想六百铁骑,又顿时释然。 对乱贼而言,即便是半甲骑兵,也只意味着屠戮和碾压。 他们也只以为,不论是人与马,还是甲,都是从各坞堡借来的,毕李承志借甲借兵的风声不是一般的大。 这些都查称的上可战之卒,更何况还有三千步卒。 即便是新丁又如何? 之前在城下破了近千乱兵的那半旅,才被李承志整训了几天? 宋礼深和两个乡老心悦诚服的往下一揖:“尽请郎君吩咐……”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 军情 李承志的计划很简单。 朝那全境,尽量种值早育早熟的黍和麦,崆峒山下的僧田,则种晚育晚熟的粟和菽。 时间完全能错的开,不论是人力、牲畜以及农具均能调济到位。 众人也觉的实行的难度不大。 僧户和宋氏乡民肯定没问题,现在基本上是李承志怎么交待,宋礼深便怎么执行,多余的话都不会有一句。 至于朝那乡绅会不会配合? 看那十四家坞堡、以及各大族捐麻捐粮,并动员乡壮踊跃参军的举动就知道了。 生怕李承志带着兵跑了…… 大致商议了一些细节,众人便相继告辞,李承志亲自把他们送出了营寨。 郭存信有意的留在了最后面。 等其余走完,他才肃声说道:“你这刀甲锻的如此之快,还如此之坚利?万一传出去,必招来祸事。所以锻甲之地,你定要多派丁卒看护,且必须是你李氏家兵……” 李承志下意识的点点头:“舅父放心,我已妥善安排!” 看他回应的这般随意,郭存信愈发不放心了。 一个不好,李家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他又沉吟道:“实在不行,等这春耕事毕,我将城内政事交于朝那乡绅,专负你这兵甲之事?” 春耕事毕? 至少也到一月以后了…… 李承志眨巴了眨巴眼睛:“估计到那时,就没铁料了……” “没铁料了?”郭存信又眼猛突,“胡保宗买来了六万斤,朝那大族又凑了七万余,这加起来都快十四万斤了?”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 铁料只要进炉,开炉后九成以上都是钢,剩下的工序基本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有点力气就能干,效率何止快了一倍? 别说十四万斤,就是再有十四万,他也能炼的完。 也就是还要种地,不然他都想把朝那乡民的锄头犁铧也收回来…… 搬到朝那后,李承志直接将锻甲的流程分成了流水线,而且绝大部分的环节都是李氏族人完成的。 核心工艺,也就是配料、冶铁、铸钢这部分,全部交由近百个家臣子弟。 这些人只管将钢锭铸出来,然后交给老铁匠和其余李氏丁壮锻锤砸薄,以及切割。 体力再弱一些的,就负责开刃、磨刀、开孔并窜穿甲叶。 最后才会将成甲、刀胚及枪头交给李氏老弱和妇人缝裹甲衬、安装刀柄或枪杆…… 三十座坩埚炉,一日只炼三炉,也能铸出钢板三千斤,所耗铁料在五千斤左右,一月就是近十五万斤。 这已经炼了半月,十四万斤铁料已然过半,别说一月,说不定再过半个月,这些人就无事可干了。 除非赶快打一仗,从乱兵手里缴获一些…… 看李承志默然,分明是已经承认了,郭存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肝直颤。 算少一些,就算一百斤铁料锻一副甲,这也有一千四百副……岂不是说,给李承志一年时间,他能武装出上万铁骑? 郭存信猛一咬牙:“不行,从明日起,我便搬来军营,专管兵器甲胄……你也不要怪舅父擅专,先好好想想,若是走漏了风声,你会是什么下场?” 李承志一懵:“啊?” 怎么会走漏风声? 那五十余家臣子弟,短时间内是别想出营了,况且该做的保密性措施,只要是自己和李松能想到的都做了,泄密的可能性不大。 至于其它人,谁知道李承志炼了多少铁,铸了多少甲,锻了多少枪和刀? 也就从朝那大族中收来的近八万斤铁料是郭存信一手经手的,他才知道的多一些。就连胡保宗都只以为,也就征收了万八千斤…… 等到十四坞的堡丁一到,李承志便会大肆放风,对外说这一堡借了百副甲,那一家借了两百刀……自己麾下已有五千铁骑,上万甲卒。 所有人都当他这只是号称,用来恐吓敌贼的手段。 等正始出征时,就算有人发现李承志麾下竟然有这般多的铁骑和甲卒,也只以为朝那豪强齐心协力给他凑出来的…… 不过郭存信所担心的问题也非全无可能发生。 所谓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 说不定就会有丧心病狂之辈,敢冒着杀头灭家之罪,背叛李氏宗族。 但郭存信走了,城内又该由谁坐镇? 短时间内,必须要有这么一个即能让李承志放心,又不会被朝那豪强乡绅排斥的人物。 不论其它,换个威望不足或是私心重的,李承志连粮草都征不上来。 郭存信稍一沉吟:“最好是能请的动外舅,至不济,也要让我二舅兄出山……” 李承志心中一动:张炜? 舅舅这岳丈致仕前,已官至相州长史,不论是威望还是经验都足够了…… 但他大儿子因自己而死,不知他有没有因此生怨,舅舅能不能请的动他? 好像猜到李承志在想什么,郭存信怅然一叹:“放心,外舅并舅兄都非不明事理之人,便是大舅兄,也是‘以民为重’的心思作祟,才被索思文哄骗……说直白些,他为了一己之私,坑害的不只是你与我,还有他张氏满门…… 于公于私,于情于私,外舅都不会因此生怨,也定不会拒绝……我只是怕他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才想着转而求其次,请托二舅兄……” 能请的动当然是好事,至少也能替自己分担一些。 李承志早已发现,除了一个李松,他手中竟然再无人可用? 还真如郭存信所说,剩下的族人忠心够了,能力却还差的远。 也是因为自己摊子铺的过快过大,这些人的成长速度跟不上导致的。 便若说用外人? 李家现在的秘密多的跟地里的草似的,一个不小心就是大祸,这跟作死有什么区别? 他连有姻亲关系的宋礼深都不敢重用…… 想到这里,李承志脸上浮出一丝喜色,朝郭存信做上个揖:“那就拜托舅舅了?” 郭存信一脸诧异:“你不出面?” 李承志眉毛一挑:“我人微言轻,去了有何用?” 人微言轻? 郭存信哑然失笑。 怪不得他基本不与朝那士绅豪强打交道,事事都托给自己,原来是还没意识到,他在朝那的声望有多高? 胸怀仁义、嫉恶如仇、天纵其才、用兵如神…… 只是壮丁应征便有钱粮可拿这一点,就让朝那豪强乡绅赞不绝口,认为他心怀百姓,年少却志高…… 不然为何这些大族宁愿自己派人派车、把免费捐助的粮草送到城外军营,也不愿卖给手里有钱的胡保宗? 都是被官府和胡家坑怕了,猛然冒出个如圣人一般的李承志,这些人自然趋之若鹜…… 自掏腰包组练强军,义务替朝那人防贼守境、征丁不需自备兵甲,还发予米粮、还分其家人田地,并派人借马帮其耕种……这不就跟圣人一样么? 郭存信不疾不徐的解释着,同时心里也在赞叹。 从眼下来看,李承志比李始贤要仁义许多,至少知道贫民疾苦。 而且心态也要宽和不少,行事多有气度,做事也很有章法。 换成李始贤:要我帮你守城可以,但想让爷爷自掏腰包,门都没有…… 当然,有很大的可能是这外甥有不会让他自个吃亏的法子,自己没想到罢了。但至少不像姐夫那样:不见兔子不撒鹰…… 听郭存信娓娓道来,李承志都愣住了。 他只是想尽快让新丁产生归附感,尽可能的提升士气才这么做的,没想还有这等奇效? 李承志一只以为是朝那大族怕他跑了,以及郭存信动员的好,才捐了那么多的粮草,原来是因为佩服他…… 仔细想想,还挺自豪。 也不枉他一时热血,誓要平乱斩贼…… …… 李承志感慨良久才说道:“那就陪舅父走一遭吧!” “是我陪你才对!” 郭存信笑声提醒道。 他告诉李承志,没有必要提前通气或试探,越是突然,越显的心诚…… 言外之意是他他老丈人就喜欢吃这一套。 李承志无可无不可,让李显备马并召集护卫。 今时不同往日。 一县数万民其福祉系于其身,更何况还有上千族人指望着靠他过好日子,甚至是光宗耀祖,所以李承志的安危早已成了重中之重。 再加他本就比较在意自个的小命,所以刀甲不离身、出行必带侍卫扈从已成了常态。 看着两什人高马大、甲坚刀利的护卫众星捧月般的将李承志护在中间,郭存信心中感慨万千。 从来没想到,自己这傻外甥还有独当一面,一方称雄的一天? 跟做梦一样…… …… 一行二十余骑刚出了营寨,听到远处似有哨声传来,李承志顺声一看,隐约见到一骑自东向西产疾奔而来。 官道上的农夫乡民惊慌失措的让着路。 仔细瞅了一眼,李承志的脸色微微一变。 这是塘旗,分明是有军情来报。 不过背上背的是黑旗,表明情势不算紧急。 也有可能是尚在探报当中,还未查实,这才是第一波,等于提个醒的意思…… 李承志当即让李显打起了帅旗。 看到明显大了好几圈的旗仗,塘骑直奔而来。 离外围护卫还有两三丈时,骑士才猛一靳缰,战马当即人立而起,一声长嘶。 前蹄都还未落下来,只见一个身材短小的少年一手撑鞍,干脆利落的翻身下马,比猴子还利索。 郭存信双眼微亮,一声惊叹:“这骑术不错……” 何止是不错,是精湛才对。 从他爷爷开始就给李其伺候马,他爹如此,他兄长也是如此。 轮到他,说是不想养马了,去打铁力气又不够,李承志想着他马术精堪,就安排他做了塘骑。 大号李聪,小名李猴儿,人如其名,不是一般的聪明伶俐,没过半月,李丰就将他升成了塘主(什长)。 李承志估计,这小子以后的成就,必然要超过李彰李显…… 李聪跳下马,扬手将缰绳扔给李显。 李显差点没忍住给他一刀,嘴里嘟囔着:“神气什么?” 他早就嚷嚷着要去带兵,但李承志不放他。 就李显这暴燥的性格,去了不是把士卒打死,就是被士卒打死,还是摁在身边磨砺磨砺吧。 李聪没理他,奔到李承志面前,将一枚令牌递了上去。网首发 是李时的令信…… 说明军情重大,但暂时不好判断虚实,李时亲自去探听了,又派人来提个醒。 李承志瞳孔微微一缩,肃声道:“讲!” 李聪往前凑了一步,用几乎只有李承志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午时,我率塘骑探到安定郡北二十里左右,突遇零星游骑,游骑看到我们时,却打马就跑…… 我察觉有异,跟在了后面,跟了五里左右,看到东面尘雾升腾,便没敢再跟……往南绕了绕,找了一破高坡,竟看到大股贼兵…… 蜿蜒两三里,有车有马,有步有骑,只是马车就有三百往上……我当即折返,报给了李幢帅(塘骑队主李时),幢帅命我快马报予郎君……” 李承志的神情猛的一僵。更新最快的网 蜿蜒两三里,这不得有五六千? “你怎么知道是贼兵?” “郎君,贼兵前锋中就有好多光头,个个骑着大马,我绝不会看错……” 李承志微微一惊。 都到了能看清清是光头还是羊皮帽的程度,这小子是凑了有多近,还没被敌人发现? 怪不得李丰李时说他天生就是做斥候的料…… 李承志将令牌装成怀里,又挥了挥手:“先去歇着吧!” 李聪刚走,郭存信便忍不住的问道:“三百辆马车……乱兵怎么有这么多车?” “抢了那么多农庄,凑也凑出来了!”李承志沉吟道,“不出意外,这应该是乱兵中的精锐……” 郭存信悚然一惊:“冲我们来的?” “不好说,只能等李时的探报!” 李承志摇摇头,又叹了口气,“看来今天这城是进不了了……请托伯炤公(张炜)之事,就只能拜托舅父了……” 郭存信自然知道轻重,肃声说道:“军情要紧,你赶快回营吧!” 李承志应了一声,打马进了营寨……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 将军 天色渐黑。 几乎每过半个时辰,便会有李时派回的探马来报,塘旗的颜色时有变化。 等夜幕降临,李时回营时,令旗已换成大红色。 军情如火…… 中军营账。 李时在细心禀报,李承志的脸色却越来越阴。 贼兵至少在五千以上,光是骑兵竟然就有一千? 其中穿札甲、骑大马的甲骑约有四半,剩下的六百则是杂骑。 车驾在三百左右,乘车的兵卒至少上千,另有随行步兵和辅兵约三千余。更新最快的网 这等阵容,比上次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李时亲眼看着贼兵绕过泾阳城,驻扎在了城北二十里左右的一处农庄。 算算距离,距入朝那县境已不足三十里,距朝那城,也就八十里左右。 放着近在咫尺的汉阳城不去围困攻打,而是继续向西北进驻,这伙乱兵总不可能是想绕过朝那城,跑去打高平镇的边军吧? 刘慧汪的脑子又没被驴踢? 乱贼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冲着朝那来的。 李承志当即下令,让营中队主以上军官到中军营帐集合,又派快马进城,通知郭存信及城中大族族长来营中议事…… “我观贼兵行军阵形很是严整:前后军均有甲骑开道及殿后。中军长枪林立,便是押粮草的辅兵,肩上都扛着长矛……” 李时边说边皱紧了眉头,“一伙僧贼而已,区区月余,竟能有如此阵容?” 李承志怪异的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这些乱兵全是僧丁的?” 泾州地处西北,西有吐谷诨,北有柔然,所以兵役极重。每户每年至少要出一个壮丁茂边两月…… 即便只当过一次茂卒,也学会听军将号令,知道如何整整齐齐的走路了。 这已乱了一个多月,刘慧汪从起初的近万僧户,壮大到如今敢号称拥兵二十万的程度,可想而知他裹挟了多少民户,其中又有多少茂卒? 不敢说真有二十万,就算只有十万民,十口出一丁,也有一万兵了。 也说不定,这其中还有不少堡正(堡丁头目)或茂正(茂边时的茂丁头目)在领军…… 但又能怎样? 即便是精锐,也只是乱兵中的精锐…… 在坞堡下歼灭印光那一次,李承志就明白了:乱兵终究是乱兵,被逼无奈从贼而已,根本没有几分战意和战力。 反观营中的这些士卒,天天都有文士在宣讲,无一不知身后便是家园,一旦城破,父母妻子只能任由乱兵宰割、凌辱…… 个个热血沸腾,士气激昂,军心绝对可用! 李承志坚信,只要自己不轻敌,不冒进,便断然没有打败仗的道理…… “但看着阵势却不小,郎君,不若先进城,避其锋芒……” 简直放屁。 这离郎君我答应朝那乡绅百姓,要固守全境才过去几个时辰? 这要食了言,以后还怎么做人,还有谁敢信我? 即便出于安定民心,维持住好不容易才聚起来的军心,这一仗也非打不可。 李承志瞪着李时大骂:“当初是哪个称,但有三百甲骑,就能将这伙乱贼撵出泾州? 到了崆峒山,又是哪几个混账劝我,说只要装备起一千甲卒,平刘慧汪不在话下? 眼下老子麾下足有铁骑六百,甲卒三千,翻了一倍还有余,你他娘的却缩了?” 前一句是李柏说的…… 但知道李承志能日锻钢甲五十副后,后一句就成了李氏家臣鼓动李承志的日常…… 李时被骂的满脸臊红,哪里还能坐的住,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郎君,仆岂是在怕这伙乱贼?只要你一声令下,仆便是单枪匹马也敢冲阵…… 仆怕的是:这伙贼人绝不会堂堂正正的与我等应战,定会以一拥而上、一哄而逃的战法骚扰劫掠……眼下就我与郎君两个统兵之将,怎应付的过来?” 李承志都被气笑了。 亏这李时还是李始贤的近卫,亏还是当过斥候,当过骑兵的? 那么多年了,怎么一丁点的军事常识都没有学到? 你当我手下尽是如贼人之前抢过的那些县兵:贼兵在城墙下耀武扬威,守军却在城墙上瑟瑟发抖,连根箭都不敢射? 还是你觉的这五千贼兵,个个是如柔然骑兵那样的劲敌,来去如风? 区区五千人,你让他分个兵试试? 贼酋真要分了,郎君我非高兴的呲出大牙不可…… 真当我这六百铁骑是吃素的? 到时贼人的步卒朝那里走,铁骑就追着朝哪里打,甚至是贼人的骑兵,都有可能给他灭了。 贼骑穿了甲,贼兵的马可没穿甲,不会照着马射箭么? 李承志越想眼睛越亮,恨不得赶快上柱香,让老天保佑,贼军最好能分兵来攻…… 李时却越来越担心,硬着头皮劝道:“郎君,不若派快马,让李丰连夜回来?” 扯淡! 李丰早间才押着近五百匹从高平镇启程,正好在半路上。 你让他提前回来,马怎么办? 再说了,如果下次李松、李丰还不在怎么办? 也是见了鬼了。 上次就是这样,胡保宗和李松刚走,贼人就来了,这次又是这样? 难不成这两个,或是当中有一个还能避灾祛祸不成? 李承志自嘲着,又警告着李时:“我如何下令,你便如何做,莫要再置喙……” 说着眼神又冷厉了几分,“稍时进了中帐,你若还敢动摇军心,就不要怪郎君手里的刀不认人……” 李时悚然一惊,脖子里的汗毛直坚,猛的一低头,恭声应道:“仆遵令!” …… 偌大的中军营账,跪的满满当当,足有四五十号,个个着麻甲,带头盔,佩横刀。 先不说战力如何,只是这阵容就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些全都是队主以上的军官,李承志麾下绝对的骨干。 一半以上老是李氏老卒,剩下的则是朝那各坞堡正、各党茂正。 说直白些,不是打过仗,就是带过兵的,多少有些经验。 看李承志进来,所有人齐齐起身。等他坐上主位,帐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般的齐吼:“将军!” 李承志被吓了一跳。 将军? 谁给我封的?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战略上藐视 将军就将军吧。 这个时代没那么多规距,便是下层士兵见了队主,也是称“幢帅”或将军的。 “郎君”这个称呼,也确实少了些威严之气……网首发 李承志转着念头,眼睛下意识的往下一扫。 大部分都是军将,只有五六个没穿甲的乡绅坐在左侧的角落里,其中就有郭存信和宋礼深。 但奇怪的是,有一个比较面生,却在郭存信的上首? 李承志心中一动,有了些猜测:这应该就是舅父的舅兄,原镇北将军府司马张敬之。 舅舅的动作不慢,竟说请就请来了? 正好…… 不说人家官大不大,怎么也是长辈。李承志没敢怠慢,重新站起来做了个揖。 人家也没失礼,朝他拱了拱手。 这一打岔,想好的措词也忘了个差不多,李承志索性不废话,直接了当的说道: “据塘骑探报,有大股乱贼自泾州而来,约有两千左右。人数虽多,杂骑车驾也不少,但旗仗杂乱,兵甲粗劣,其中还有不少扛着锄头的老农,与两旬前在城外劫掠的那股乱贼别无二致……” 说着,李承志还转了转眼珠:这便是战略上藐视敌人…… 听他眼都不眨的撒着谎,李时惊的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郎君一张嘴,就把敌军的数量减了一半都不止? 什么农夫、锄头? 敌贼个个都青壮,最差的也扛着枪,而且大多都兵甲精良…… 怪不得入帐前,郎君会那般严厉的警告自己? 竟把疑兵之计用到自个人头上了? 无意中察觉到李时的异色,李承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是新军成军后的首战,为求必胜,当然要尽可能的激发军将兵卒的好胜之心。 不故意把敌人说的弱一些,难道将他们夸的如同神魔?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其实按照此时的惯例,李承志应该请人设坛做法占卜一番,顺便做些布置,露些吉兆出来,以稳军心。 但一时太过仓促,时间来不及。二则是,他总觉的这玩意是两刃刀,玩不好就会反噬…… “这股贼兵行进至黄昏时分,于泾阳城西北二十余里的红河口驻扎。至多于明日午时便会入境……” 李承志有意的顿了顿,又扫视了一圈才说道:“如今营内可战之兵四千余,马匹过千,甲胄枪刀无算,便是劲弓都有千余,自是不惧这伙乱贼……请诸位过来,就是想问一问,可有怯战之辈?” 帐中顿时响起“嗡”的一声。 不是叫嚷,而是吸气声。 而且个个都像是带着怒色,眼神灼灼的盯着李承志。 又不是没见识过? 上次乱兵加裹挟的民壮何止两千,结果又如何? 李承志这样问,就有些侮辱的性质了,意思是我上次只带三百新丁就歼灭了这么多贼人,现在我方军力何止翻了十倍,就问你们敢不敢打? 谁不生气?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只听哗啦啦的一阵乱响,竟然跪了一地,然后又是一声齐吼:“末将请战!” 果然军心可用…… “好!” 李承志满意的点点头,不急不徐的开始下令:“李亮,令锻甲营停炉,率所有子弟分发刀枪甲胄、弓盾箭支……拔营后,粮草辎重也由你负责……记仔细了,不要出差错!” “诺!” 李亮重重的应了一声,当即就铺开了纸笔,同时心中一叹:这是李家最核心的机密,原本是四叔负责的,偏偏四叔不在? 看来这次是捞不到仗打了…… “李会、李孝先、李孝彦、李仲和、张兴义,各率本队骑兵……每骑配双马,战马俱甲,驮马半甲,骑兵披全甲。另配骑枪一杆、马刀一柄、方盾一副、短弓一张,箭二百支……” 底下的军将越听越觉的有些不对,越听越眼热。 朝廷的虎骑都无这等装备吧? 至少没听说还配马刀和方盾的…… 再看那五个骑兵队主,除了张兴义一脸惊容,剩下的四个李氏老卒老神在在,像是早就知道会如此,军将们更是惊疑:李家怎会如此有钱? 这可不是普通的马刀。 若是全如军官佩的这种精钢横刀,拿出来随随便便都能换个二三十石粮…… 李承志没时间理会,继续下着令:“李永寿、李仲义、李孝章、李容、宋世和、皇甫让……你等十人各卒本队步卒,人人披全甲…… 枪兵各配丈五长矛一杆,方盾一副、横刀一柄。弓兵配箭一百支,不配矛枪,另配刀盾……每队再配马车二十驾。 李亮、宋礼深,步卒、军械及粮草辎重等,一并由你二人率两旅辅兵运送,辅兵只配木甲与长枪……” 这一千重步,是李承志从应征的民壮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相对的身体要壮一些,至少背上五十余斤的装备,还能打的动仗。 而且也不是出营便披甲,为了节省体力,行军中全程有车……那二十驾马车就是干这个的…… 众军将也算是反应了过来:除了没马,步卒的装备和骑兵竟没什么区别? 怪不得平日操练,时不时就有下蹲举盾遮头,或是丢下枪,然后猫腰持盾劈砍的训练? 竟然真的配盾和刀? 如此装备,几近完美了。 已方矛长足有丈五,敌贼只是近丈长枪,胳膊再长一倍也够不到。 若是射箭,举盾遮住脸不就行了? 即便身上穿的是木甲,防普通箭枝也完全够用了。 李郎君果然仁义,竟舍得为步卒大把花钱? 各军将看着李承志,眼神越来越亮,心中的敬意越来越浓…… 别说这些军头,就连宋礼深和那几位族长,也只以为李承志所说的俱甲、全甲、半甲等,八成以上都是木头的。 只因大部分人都知道,宋礼深率宋氏乡民和僧户造了一个多月的木甲,数量已有上万副,也早就配到了军中。 平日操练,士卒穿的就是这个…… 只有郭存信听的心肝直颤:没听到么,骑兵步兵都是全甲,什么是全甲? 那些木甲,一半是给马穿的,一半是给辅兵穿的…… 所谓的辅兵,也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平时里与重步混合操练,哪种阵法都没少练。 木甲换成铁甲,再配上刀盾,又是一千甲卒……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赏罚分明 “阵斩一贼,赏粮三斗,俘获敌甲、战马者,赏粮一石……若是大胜,全军另有赏赐……” 李承志的声音掷地有声,各军将和乡绅听的心神微荡。 奖赏竟然这么重? 只要灭了这股贼人,这奖赏的总数怎么也得在千石往上…… 听起来好像很奇怪,打了胜仗怎么可能没奖励? 但要看实际情况,更要看定例。 北朝定制,凡是战功行赏,都是事后根据战绩、斩获及影响力来评定的,而且至多也就赏到队主这一级。 大多时候,普通士卒是没有份的,只有爱兵如子的将帅,才会从自己的赏赐中分一点出来,以用劳军。 但基本上也就是好吃好喝几顿就算是赏过了。 绝没有李承志这种仗都还没打,就将赏额定下来的。 只说一点,万一缴获没这么多,主将还能自掏腰包不成? 况且,此次随李承志出征的,九成以上是朝那县民,保的也是朝那境内的士绅与百姓,此战的性质便是保家安境,御敌以外。 偏偏他这个主帅却是个外来户,说直白些,人家不辞劳苦,不计得失替你御敌守城,就够仁义了,还要自掏腰包赏军? 没这样的道理! 更让众人惊疑的是,说不定还真得李承志自掏腰包。 如探报所说,这就是一伙流民仓促成立的新军,就算全歼了,又能有多少缴获? 是几根烂木枪,还是几块破麻布? 白送都没人要…… 但没一个人怀疑李承志是不是在说大话,到时会不会兑现。 征兵期间,军营门口摆满了黄灿灿的粟米,只要入选应征者,当即便有军士给其家人发粮一斗。 有好事者算了算,不到十天,李承志征兵近三千,至少发出去了三百石粮…… 更有之后李承志竟真的派人拉着驽马驴骡,去帮着新丁家人种地,让他的威信更臻高峰。 这便如辕门立木,立杆见影。朝那县内,就没有不对李承志赞不绝口的,全营士卒,更是视李承志为再生父母…… 这才是李承志敢言此战必胜的法宝! 又要劳李郎君破费,一群军头暗暗感激,几个乡绅则在算账。 包括张敬之、郭存信都在考虑,真要大胜了,该募捐多少米粮劳军,才不至让李承志亏本,各堡各族又该分摊多少合适…… 李承志自是不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见一群军将面露喜色,止不住的冷笑道:“别只听着有赏,还有罚…… 但有听鼓不进、鸣金不退、擅自脱阵、哄抢斩获、私藏贼甲、枪刀财货者,斩首。家人除良籍、入罪籍…… 若有军将谎报军功者、贪士卒之功者、赏罚不明者、徇私舞弊者,罪加一等……” 说这句的时候,李承志面色如霜,语气中更是透着从未见过的冷厉,听的众人肃然一紧。 定是也如那奖赏一样,李承志说的到,定然是能做的到的…… 其中未尝没有听到赏赐如此之重,就想着贪墨点手下的军功,趁机发点小财的军将,但听他如此严厉,类似的念头便消弥一空。 再听到李承志接下来的话,这些人更是惴惴不安。 之前在军中宣讲的那些文士,竟然要随营出征? 每队一位,除了负责队中粮草发放补充及记录,还要负责记功、激发士卒士气、严明军纪…… 这分明就是行军功曹和法曹,李承志美名其曰书记官,而且一队就要置一位? 按军制,一军(一千人以上)中都不一定会有一位功曹,大都是军主怎么说便怎么算…… 这些文士大都是大族富户出身,即便是庶出,自小也环境优渥,衣食无缺,自然不会看上这些小钱。 再说了,只有读书、识字,才能明理。经过这些天的宣讲,士卒体会有多深先不提,这些读书人难道还没明白,若是军纪不严导致兵败,自己和家人会是什么下场?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断然不会和心有歪念的军头蛇鼠一窝…… 谁让李承志有个好舅舅,但凡是泾州境内的读书人,都能算的上是他家的徒子徒孙。 所以李承志自然而然的就想试一试,看能不能学学后世的百胜之师,将政宣工作下沉到基层。 至少要让士卒知道,他们是为谁而战,也不用担心立了功却得不到赏赐,更不用担心军功会被贪墨。 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好像已经做的够好了,但李承志却觉的还能做的更好。 他稍一沉吟,又语出惊人:“战兵阵亡者,赐其家人粮二十石,或铜十斤,或租其李氏私田十亩,免费耕种五年……军将加倍,辅兵减半……” 所有人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别说随军远征,便是当戊卒,若是战死,至多也就是免个两三年的税粮徭役,从来没听说还赏钱赏地的? 什么是私田? 大魏田制:男子十五以上,授耕种粟粮的露田四十亩,六十岁或死后收归国有,其间按制缴粮并服役。 只有种有桑树的这一种才算私田,可世代传家,也可买卖…… 李家拼了多少代、多少族人战死沙场,也才只有私田三千亩,可想而知这玩意多珍贵。 李承志说赏就赏出去了……不,就是租也不行。 还是那句话:仗打胜了,得利是整个朝那四五千户三万余民,凭什么你李承志掏钱? 李氏族人则在暗暗吐槽:郎君这是准备往“圣人之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幸好只是租,不是送。 不然但凡少一亩,二郎知道后,绝对能把皮给他扒掉一层,再让他在祠堂里跪上个几天几夜…… “不可如此!”李承志话都还没说完,郭存信便站了起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看来你这真是失忆了,竟忘了你那爹下手有多毒? 骨头给你打折几根都算是轻的…… 然后他又转过头,看着张之敬和那几个乡绅代表:“诸位觉的呢?” “多谢将军义举,但于礼不合!” 张之敬遥遥朝李承志一拜,又看着几个族长,“粮虽紧缺,铜也不好凑,但几千亩桑田,当是能凑的出来吧?” “凑!”几个乡绅并没有多置喙。 他们再不知兵,也能想通李承志为何要将赏赐定的如此之高。 首战都若是不胜,只能任人宰割,所以李承志尽可能的激发兵卒士气,并免其后顾之忧…… 只是每年少些收成而已,比人死族灭、断了宗祠香火不知强了多少倍。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上兵伐谋 李承志真想当圣人? 扯淡! 只是想激一激朝那豪强士绅:我一个外人都能做到如此地步,你们呢? 出战在即,为求必胜,没人会蠢到置疑李承志的决定靠不靠谱,也更不可能真的让李承志出钱,不然朝那士绅豪绅的名望就全毁了…… 既得利又得名,还慧而不费,李承志何乐而不为? 他遣散军将,令其回营整备,并将息营的时间定在子时,又令宋礼深率乡民,在睡前给每丁发酒一碗。 这是怕这些新丁知道明天就要打仗之后,兴奋或害怕的睡不着。 之后,李承志又请郭存信在营中坐镇,将李彰和两个李氏家臣留给了他,并留下了一队骑兵和两旅辅兵,以防被人抄了老巢或断了后路。 除此外,便是拜托张之敬负责城中政务,又说了几句请大族豪强多多配合支持的客气话…… 不客气不行。 把郭存信换成张敬之,关系何止远了一层? 李承志隐约觉的,日后还是少些插手地方政务的好。 组建如此强军,已然惊的不知多少人眼睛都快掉出来了。要是军政一手抓,这些人绝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你李家是准备造反吗? 送走张敬之等乡绅,李承志又单独给宋礼深交待了几句。 宋礼深的任务不可谓不重:连夜赶制干粮、套车装粮、寅时正(五点)造饭、卯时正出营…… 说白了就是辎重营,主力则是宋氏乡壮、僧丁,并之前俘虏的那近两千民壮。 当然,这次不用远征,就在县境之内,肯定用不了这么多的人,四五百顶天。 但毕竟是第一次,还出发的这么急,李承志怕他急中生乱,乱上加乱。 千万别小看吃饭这个问题,历史上因削减兵卒口粮或饭食变质而引起啸营和哗变的例子多不胜数,更何况饿肚子? 宋礼深用心记着李承志交待的细节,又狐疑的看着李亮。 这位才是辎重营的主官,李承志为何独独叮嘱自己? 还能为何? 李亮率领的那两旅辅兵,其实是预备队,必要时候会插入战场,以决胜负。 他所押运的辎重,全是钢甲、刀盾、长枪、弓箭……只要李承志一声令下,这一千兵卒就地就能武装成战兵 为了掩人耳目,李承志不得不做这样的安排。 即便如此,若是有细心人发现,李承志对外声称的这五百骑兵,一千步卒,人人都披的铁甲时,怕是都会惊的头皮发麻…… 等帐内只剩舅甥二人,郭存信怅然一叹:“有些过了!” 他说的是李承志将奖赏定的如此之高的事情。 其它不论,只说一点:以后怎么办? 还能回回都如此奖励? 别说刘慧汪真的坐拥二十万之兵,就是只有一成,也有两万。真要全剿了,这又得多少钱粮? 看李显如山一般的堵着帐门,不用担心有人进来,李承志微微一笑,又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舅舅宽心,用不了那么多的……我只说阵斩,又没说俘虏……” 郭存信先是一愣,而后双目一突,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盯着李承志。 还能这样的? 自己这外甥,鬼心眼怎的如此之多,在如此庄重肃然的军令中都能打埋伏? 一词之差,结果却天差地别。 郭存信都已不知说什么好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一句,引申自《孙子·谋攻》,也就是“十则围之,五则攻之……”那一篇。 本意是,即便是以十倍的兵力围歼敌人的情况下,如果强行杀敌,自身也会造成很大的伤亡。 因此,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古代战争中很少出现阵斩比很大的战例,九成九都是击溃,或是俘虏。 真要到不得不杀的程度,也只会先俘后杀,比如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 而且李承志还着重强调了战时法令:听金不退,或擅自脱阵者,当斩! 在这个前提下,没人敢冒着砍头的风险去抢那点军功,再加这些乱兵的战斗力肯定不怎么样,九成以上是大比例击溃,或是俘虏,根本费不了多少粮…… 郭存信忍不住的一声长叹:自己真是白操心了! 其实李承志还有一层用意:招降! 善战者而屈人之兵…… 有能削弱敌人,同时能壮大自己的办法,为何不用? 如果乱兵知道对面的兵卒只要杀敌就有赏赐,不打仗的时候竟然都有钱粮可拿,战死后,家人还能得到巨额抚恤时,心里会怎么想? 李承志不信乱兵个个都甘心做贼,愿意死心踏地的跟刘慧汪一条道走到黑? 消息传过去之后,绝对会有整营整营的乱兵来投。 至于归降后如何改编,自然是李承志说了算…… 但即便没有当成兵,而是被被改编成了民壮,也比跟着当反贼,吃了上顿没下顿、更说不定哪天会被官兵清剿丢了命的强。 看看收编自昭玄寺的那些僧丁就知道了:跟着李承志,竟然比在昭玄寺当佃户的时候吃的还饱? 脑子吃肿了才会反叛…… 至于人多了怎么养的住? 和招降士兵是同样的道理:看朝那安定如常,竟连春耕都没耽误,其它县的乡绅豪强就不眼热? 定是会争着抢着请义师入境平叛,钱粮自然就有了。 泾州一年的收成拿出一成来,也够养个三五万的部队了…… 包括李承志给应征兵丁发粮也一样:所有人都当他失心疯了,其实全都没算过账。 眼下营中所谓的战兵,只有这六百骑兵和一千重步,需要每月发粮三斗。 其余的两千步卒全是辅兵,每人每月只发粮一斗,两部合起来,一月也才发不到七百石…… 郭存信仔细一想,心中更是佩服。 这便是孙子所言的上兵伐谋? 比起一昧的阴谋算计,或是硬拿兵卒的命去拼战功,不知高出了多少倍?更新最快的网 可笑胡保宗还动不动在自己面前讥笑李承志,说外甥是妇人之仁,别看嘴上叫唤的厉害,真到杀人的时候,心就软了。 这是连兵书都没读到家,连“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道理都不明白……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出征 次日清晨,城外校场。 这里就是上次围歼乱贼的那处田庄,当时被李承志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建营时,他索性将此处夷为平地,用做骑兵训练的场所。网首发 平日里,便是出城劳作的农夫都能看到骑兵冲锋的场面,安定民心的效用不是一般的强。 此时的校场内旌旗飘展,甲兵如云。偶见有战马顿首挠蹄,却不见一个战兵乱动,更听不到半丝杂音。 李承志身披白甲,看着台下眼神灼热的盯着他的士卒,感受着空气中肃杀的气息,心中微微震荡。 曾几何时,自己麾下竟也有了如此雄兵? 他竟然产生了一种“这天下之大,尽可去的”的豪气…… 直到一声鼓响,才将他惊醒过来。 他猛吐一口气,“噌”的一声抽出腰刀,往东一指:“必胜!” 一千二百士卒整齐划一,举刀指天,连吼三声:“必胜、必胜、必胜!” 站在城头上的守军和士绅只觉千余道刀光有如闪电,照的双目生寒。都还未适应过来,又听到了三道如惊雷一般的厉吼…… 胆子小一些的,竟吓的双腿发软。 大多数都被城下肃杀雄壮的气氛所感染,心跳如擂鼓,热血直往脑子里涌,恨不得跳下城去,跟着队伍去杀敌。 震憾了许久,才听有士绅一声惊叹:“只是旬余时日,李将军竟能练出如此强军?便是高平镇的边军,怕是也无这等士气与阵容……” 郭存信与张敬之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但谁都没有出言解释。 别说城下八成以上的丁卒都是戊过边,接受过军事训练的戊卒,便是拉来一群老农,在这等激赏之下,也定能气势如虹。 看士卒出营列阵时略显沉重的步伐就知道,这千余兵丁人人披的都是铁甲,就连挂在脖子里的方盾都寒光闪耀,明显是钢盾。 如此装备,等于用铁从头包到了脚,再加对手还是一伙缺甲少刀的流民,哪个兵卒不生必胜之心? 再加入营就有米粮可发,战功赏赐还定的如此之巨,别说边军,就是朝廷的中军御林卫,也就这个待遇,兵卒士气怎可能不高? 都不用刻意去问,这些兵卒定然已对李承志感激的五内如焚…… 稍有些头脑的人都能由此想到,此次出征,失败的机率微乎其微。 也有几个半调子的老顽固眼露不满,忍不住的评头论足: “从未听过出征不祭之师:李将军竟然不宰三牲、不祭天地、不告神庙、不行占卜、不拜兵主(蚩尤)……这与礼不合……” “便是这出征的时日也不对,今日属阴,不宜外征……” 郭存信刚要喝骂,被张敬之一眼瞪了回去。 什么时候都不缺这种鼠目寸光、迂腐顽固之徒,骂几声又有什么用? 你得让他疼…… 张敬之目露寒光的盯着这几个乡绅,冷声笑道:“不若几位此时出城,建议李将军暂缓上几日,将祭天告庙之礼做足了,再起坛占卜一番,另择吉日吉时出兵?” 一听这话,剩下的所有人全都像是凶神恶煞一样的盯着出言不逊的那几个。 乱贼还能等着你祭完天再打过来? 别说几日,便是一两天,贼兵就能将这百来里县城抢个大半…… 一群蠢货,连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的道理都不懂? 几人这才察觉到一时口嗨惹了众怒,尴尬的赔着笑:“张司马言重了,我等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张敬之冷声打断道,“那尔等眼见李将军厉兵秣马,出征在即,却口出这等蛊惑军心之言是何居心,莫非你等俱是那索思文的同党,早已投了乱贼?” 只是眨眼之间,一顶天大的黑帽子就扣到了头上,几个半调子被吓的直冒冷汗。 只是见这李承志好似不怎么遵循礼法,看不过去指摘了几句而已,怎么就成暗通乱贼了? “张司马说笑了,绝然不是……” “不是贼人同党?哦,那就是妖言惑众了!” 张敬之非常认真的点点头,“此次李将军出师若是不利,便是尔等不敬军心,挫了士伍锋芒之故……诸位乡绅族长俱是人证……” 这罪名怎么一次比一次重? 那几个乡绅都快哭出来了,苦着脸张着嘴,却不敢再出声狡辩。 天知道再一张嘴,张敬之又会扣什么罪名下来…… 也有明眼人在那里暗声冷笑。 几个蠢货,也不想想张敬之是什么身份? 镇北将军府司马,佚虽只是六品,却是从三品开府将军的直属佐官。 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将士在外征战,宵小在背后嚼舌非议的龌龊行径。 再加张敬之此时正发愁李承志若是大胜,赏军的钱粮从何处征募,这几个却不知死活的要往刀口上撞,他不宰你宰谁? 这几个真要不开窍,不放点血出来,说不定张敬之便会治他们一个“妖言惑众,动摇军心”之罪…… 见这几个噤若寒蝉,张敬之便不再理会,又转头看向城下。 大军已然开动,还是老规距,两百甲骑开道。 还有四百,一百塘骑在昨夜营议之后,便由李时带领,连夜去探查敌军动向了。 还有一百留给了郭存信,剩余的两百,已然于天亮之前,随李亮、宋礼深的辎重营提前拔营…… 甲骑走完,便是步卒。 虽是步兵,人人皆有车可乘,车队绵延三四里,近有三百辆…… 张敬之看的暗暗咂舌:“强倒是强了,就是太废钱粮……承志怕是把李家的家底都掏空了吧?” 郭存信心中暗叹:怎可能? 不然李松这些混账早造反了…… 李家数代积累,早已一分为二。一半被李其李始良带去了洛阳,留给李始贤的这一半,早被他换成铜锭,埋在了泾州李宅的地窖里。 李家堡内只余去年收成的粮麻,至多还有一些枪弓刀甲,李承志想败也再没东西可败…… 但算算光是让胡保宗拉去高平镇买马买铁的铜,都应该有近三万斤了……天知道外甥是从哪弄来的钱? 而这种极犯忌讳的隐秘,是断然不敢往外漏风的,别说只是舅兄,就是夫人也不行…… 郭存信心中惊疑,嘴上却只能将错就错,阴沉着脸说道:“如何劝都劝不住……我都不敢想,等乱事平定,若是被姐夫知道外甥所做所为,他会是何等惊怒?” 都是亲戚,交道也没少打,张敬之自然知道李始贤的心性,到时把李承志的两条腿打折都是轻的…… 他微一沉吟,又朗声笑道:“留实且宽心……只要首战一胜,消息必定会传遍全泾州,承志只要稍稍露出一些愿出兵帮各郡县平贼的风声,各郡豪绅定然会闻风而动,备足钱粮请承志出兵…… 到时你我再将出兵所需的钱粮算足一些,就能替他找补回来了……” 郭存信怅然一叹:“但愿如此……” 他愁的根本不是这个。 只是不到两月,李承志便能整备出如此强军,若是时日再长一些呢? 偏偏他那爹,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郭存信头发都快要愁白了…… …… 有车的好处,不单单是为了节省兵卒的体力。 步行行军,一个时辰撑死了也就是十里出头,但换成乘车,三十里都挡不住…… 八点出营,最多到十一点,全军就能行进至李承志预设在县境边上的营地。 李亮、宋礼深提前一个时辰出的营,到战兵一到,就能吃上热饭。 严格来说,李承志的这种先出动辅兵和辎重营的行军方式严重违备兵法。 最稳妥的方法是先派斥候探报,而后派先锋开道、负责御敌并示警。 这两路都是骑兵,也大都是军中精况,当年的李始贤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之后才是步兵,也就是中军,最后再由骑兵护送辎重殿后…… 李承志敢这般布置,一是李时的塘骑得力,不但对敌军动向了如指掌,更是将敌人的斥候追杀的不敢入境探查,敌人根本探不到已方的任何信息。 估计就是因为这个,直到日上三竿,敌人都没有拔营的迹像。 李承志当即立断,决定速战速决,打贼兵一个措手不及:战兵一到就吃饭喂马,吃完就能开战…… 再者他预定的战场在县境十里之内,两方距离差不多,敌军只要一动,李承志凭着马车足够多的优势,也能先敌人一步到达战场。 二是李承志对李亮所率的那两旅辅兵有信心。 钱粮如同水一般的洒出去,便是辅兵也几乎武装到了牙齿,政宣工作更是一日都不曾停过,要还是被乱军一冲即溃,那他还练哪门子的兵,平哪门子的乱? 趁早收拾收拾逃命才是正紧…… 李承志估计,有大半的可能是,敌军只要看到已方的装备及阵容,绝对会未战先怯。 敌人就算看不出士卒和战马身上穿的白甲是木的还是铁的,至少能认出铁盔和铁盾…… 所以,为了避免敌人不战而逃,或是龟缩在农庄里不出,李承志特意将营地选在了一处山梁后。 这是一处绝佳的藏兵之地,不绕过山梁,根本不知道后面有多少兵。 而翻过山梁便是十数里宽广的田野,到时想办法把敌军引到此处,发动砧锤战术,定能一战而胜…… 想法是美好的,但对于如何实操,李承志却很是发愁。 所谓的砧锤战术,其实就是骑兵围,步兵攻,击溃敌军后再由骑兵追杀…… 主力虽然是步兵,但七成以上的战术作用,需要骑兵来发挥。 但偏偏李时又不怎么得力,别说一旅,他连带领一队骑兵作战的经验都没有。 就算有经验,也用不到今天这一仗上:柔然人就没步兵,已方骑兵不是在游戈猎杀,就是在与敌骑互冲,李时根本没有与有大量步阵的敌人打过仗。 让他指挥骑兵,估计就是一冲了事。 战场局势瞬息千变,李承志不但怕他抓不住战机,更怕他会指挥失误…… 不胜无所谓,大不了下次再打,但若是闹出乌龙导致己方大败,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李承志想来想去,还是认为自己亲自指挥的比较好。 至少要让手下这几个骑兵队主学会什么是“满古歹”战术,什么是侧击战术,什么是狼群战术…… 这些战法都有一个特点,对将领临机应变、当机立断的的能力要求非常高,嘴上讲千遍,也不如给他们示范一遍来的强…… 对于能不能示范好,李承志多少还是有些信心的。 虽然都是从《全战》、《骑砍》中学来的,好像有些纸上谈兵,但好歹李承志已经完全经历了“看别人杀人”、“自己下令杀人”、“亲自动手杀人”这三个阶段。 不敢说身经百战,心如铁石,但决不会看到战争场面便会吓的惊慌失措,方寸大乱。 若是运气好一些,阵斩几个贼兵,等于将“敢不敢身先士卒”这一个短板也补上了…… 想到这里,李承志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李显。 早知道就该把李彰带上,至少稳重一些,知道身为主帅近卫的职责是什么。 算了,换李时吧,人家才是专业的…… …… 自天亮后,不论敌军有无异动,最多间隔两刻,李时便会派一名塘骑向李承志汇报。 探报的内容也时有变化:约六点,农庄内有了生烟的迹像,敌人明显是在造饭,约七点,有零星敌骑出营,似是斥候。 李时当即就率塘骑撵了回去,他仗着马快弓强,敌骑别说入县境,连敌军大营十里外都没走出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也就是八点,又有大股敌骑出营,约有三百。李时兵少,只能战略性后撤。 怕中了埋伏,追追停停半个时辰,敌骑还没追出十里。 正好李亮已率辅兵和辎重营抵达山梁后,李时即时接收了两百护行的骑兵,准备先把敌贼的这三百骑给吞了。 结果三百白甲骑兵刚一亮相,敌骑打马就逃,自此后,再未走出敌军大营五里外…… 乱军按兵不动,让李承志有些挠头。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十不敌一 泾阳城北,红河湾。 河边的堤坡上,躺着数十具身无缕丝、泡的发白,已开始腐烂的尸体。 长长的的头发漂在水中,像是水草一般随波晃动,分外恐怖。 这是上一次贼兵过境后留下的,不过一月,乱贼又来了…… 再往北十里,便是同出陇山的茹河,此次的敌兵全部扎在两河居中的并蒂庄。 庄墙边曾堆放过柴草的地方,还残留着乱兵烧抢后的焦痕…… 两座农庄的墙头上站满了士兵,挽弓竖枪,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墙下停有数百骑,全部驻马朝西,扬首探望。 远处的烟尘已然消散,三百白骑早已不见踪影,但不论是骑兵还是墙上的步卒,依然不敢放松一丝警惕。 这可是三百甲骑! 三十步之内,箭射到骑士的白甲上,竟然会被弹飞? 那不是钢甲还能是什么? 再看骑士头上的兜鍪、腰侧的马刀、胸前的方盾、战马的面甲、胸甲等,竟然全都反射着寒光……这简直是用铁包出来的,这仗还怎么打? 而且个个都骑的是柔然大马,别说驽马,连匹个头稍矮些的驮马都看不到。 若不是遥遥听到这些人喊的是关中话,乱兵还以为是柔然铁骑打过来了。 泾州哪来的这等雄兵? 可笑出征前,将军和军师都还慌称,那白甲里是木头…… …… “如此劲敌,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庄园里,一处被烧的烟熏火燎、四处露风的厅堂内,一个高瘦的和尚说着同样的话语,眼中满是惊疑。 肯定不是县兵郡兵。 这两月以来,义军的脚步踏遍了泾州六郡十七县,九成九的郡县别说出城迎战,守卒连城都不敢出,就如眼下离此不足二十里的泾阳城: 偌大的郡城,府兵躲在城垛后,连头都不敢露…… 也就被引到朝那县的那一支吃了亏,再未听在何处遇到过阻拦,更不要说什么劲敌。 不出意外,还是同一波敌人,上次折在朝那的那一支义军,遇到的敌军披的也是如今日这些骑兵身上的白甲。 但据逃回来的溃兵讲,敌军总共也就三百之数,骑兵也才不到一百,人和马披的都是木甲啊? 突然就成了人马俱甲,从哪来的? 和尚在那里自言自语,旁边还站着两个穿着锁子甲,好似乱兵将领的男子。网首发 这是两叔侄,叔父叫李文忠,侄子叫李继。 刘慧汪起兵所依仗的那句谶语:“刘氏复兴,李氏当辅。”其中的“辅”,就指的是这个李家,而不是李松所误以为的他们那个李家…… 叔侄二人正在看地上的一具尸体。 这是李文忠一个时辰前才派出去的甲骑,原本是想将那一百白骑拿下,谁知对方突然又冒出来了二百,且个个人马俱甲,弓强箭利? 己方骑兵只是半甲,战马身上更是连块麻布都没有披,哪是这等劲敌的对手,只能后撤。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即便如此,竟都被白骑尾追而来,折损了十数骑…… 这一个是被追来的敌骑从后面一箭射穿了脖子,等马驮着尸体跑回来,血都快流干了…… 两人看了好久,李文忠才一声冷喝:“拔出来……” 李继愁容满面的蹲下去,折断了箭杆,将箭头取出。 等放在眼前一瞅,他脸色微微一变:“叔父,还真是边军……” 李文忠没应话,面色阴沉的接过箭头端详了起来。 箭镞细且长,约有一指,通体呈三梭型。 再看箭杆,入手很沉,竟是陇西很少见的柞木……这分明就是破甲箭! 虽射不穿铁甲,但对皮甲、马匹等的射伤力极强,是各镇边军用来对付柔然人的标准配装…… 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是边军!” 李文忠斩钉截铁的摇着头,“无朝廷调令,边将对内调兵罪同谋逆……而且从未听说边军换了装,且全换成了白甲,更是人人配上了铁盾、马刀?” “若不是边军,这等劲旅又能来自何处,为何又用的这样的重箭?”李继一脸惊疑的问道。 “我也不知,但定然不是凉州的郡兵……一则路远,足有上千里,二则真若是凉州兵,何故躲在朝那?早向泾州发兵了……” 李文忠怅然一叹,看侄子隐隐有些害怕的模样,心中又生出一股怒火。 他怒的不是李继,而是刘慧汪。 该死的秃贼,竟然哄骗自己说,最多只有三百敌贼,估计是县兵组建,披的那白甲,也全是松木所制。 义军之所以败北,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是信了他的话,自己才以为,以近千骑兵,再加四千戊卒对三百县兵,岂不是手到擒来? 也怪自己,非要想着留什么后路,担心万一朝廷势大,事不可为时便可朝凉州撤退,还可向北或向北,逃到吐谷诨或是柔然…… 现在好了,退路竟然成了死路? 李文忠稍一沉吟,只是两三息便有了决断:“这今之计,只有避其锋芒,撤回乌支!” 法明和尚一声惊呼:“这打都未打,李将军竟然就被……就要撤走?” 和尚好险一句“吓破了胆”脱口而出。 “白骑人马俱甲,也只是将军麾下口称,你我均未亲眼看见,若是他无心迎敌的谎托之辞呢? 再者,便是人马俱甲,也只三百而已,李将军领军足有五千,以十敌一,也该胜过了吧?” 李文忠都被气笑了,你他娘的懂个屁? 对方配装如此之强,却依然进退有度,攻时不忙,撤时不慌,统兵之将显然是知兵之人。 这样的人物,怎可能第一个照面,就把手上所有的兵力全派出来? 前期那一百分明是斥候,之后那两百则是开路的先锋,天知道后面的中军还有多少? 若对方全是这等甲骑,就以自己手中这些连逼带骗才组建起来的戊卒,便是二十敌一,也只会是惨败的下场…… 你个平日只知烧香拜佛的和尚,又哪里能想到这等强兵的厉害? 但这贼秃是授刘慧汪之意来监视自己的,手下的好几个和尚都是军主、旅帅,暂时还不能翻脸……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投毒 李文忠忍着怒气,皮笑肉不笑的解释道:“军师少经阵战,不知兵法之诡谲。敌贼若真只有三百,定然会布置在腹地要冲之处,以做奇兵,而不是这么早就摆出来…… 这分明是想御敌予县境之外,因此某断定,白骑之后,定然还有强兵……此时若不撤,稍倾怕是想撤都晚了……” 和尚半信半疑的看着李文忠:“将军也莫要诓我,和尚再不知兵,也明白以虚就实,以实就虚的道理,万一敌贼是在虚张声势呢? 再者,向西进军打通要道的请求,是将军你亲自提出来的,若是一矢未发就撤回去,将军又该如何向你兄长、向法王交待?” 李文忠一声怒吼:“是法王称,朝那只有三百县兵的……” 和尚斜了他一眼:“当日刑讯溃兵时,将军不也在场?七八个溃兵都是如此说法,还能有假?而且也确只见了三百,到底还有没有,也要等见了再说……” 李文忠恨的直咬牙。 真等看到的时候,你想哭都来不及…… 该死的贼秃,你若想死,别拉爷爷垫背啊? 和尚越是坚持,李文忠越是心惊。 他总预感,好似有大祸即将临头…… 心中正在盘算再如何说动法明,突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着一声“报……”的长音,一个令兵撞门而入,单膝跪到地上,急声说道:“秉将军、军师,那白甲骑兵又来了……” 李文忠悚然一惊:“多少,到了何处?” “骑数翻了一倍,分为两支,一支顺红河而来,另一支顺茹河而来……除骑兵外,其后再不见贼兵身影……” 翻一倍,就是六百! 便是真能以十敌一,自己也不够六千兵…… 李文忠恨的直咬牙,怒声吼道:“军师,此时便是想撤都难了……” “只是六百敌骑,就能将将军唬成这样?” 法明一副想不通的模样,“即便真胜不过,据庄而守就是了,这敌骑并无攻城之械,还敢打马撞墙不成? 而此地距乌支也就两百里而已,派快马急报,大半日就到了,若法王和令兄能派甲骑来援,至多也就是一日……难道将军连两日都守不住?” 你懂个屁! 知不知道什么叫痛打落水狗,什么叫柿子拣软的捏? 那陇东郡守胡铎最爱见风使舵,见到有空子可钻,万一壮着胆子跑来拣便宜怎么办? 偌大个泾阳城,要多少攻城种器没有,便是现造都来的及。 就这丈许高的庄墙,不需半日就能推平…… 也怪自己,一时大意,竟选在了此处扎营? 李文忠惊疑不定,半句话都不想与法明多说,只是冷哼道:“军师随我上墙吧,看过便知……” …… 即便还离着近十里,李文忠依然看到南北各有一条土龙从河道边升腾而起,正向东逼近。 只看烟尘,阵势并不算大,至多也就是五六百骑,再往后看,不见烟尘升腾,想来是再未带兵。 但奇怪的是,兵不算多,为何还要分兵? 难道是想包抄? 但只有骑兵,便是将农庄围住又有何用? 再向南仔细一瞅,并不见泾阳方向有探骑出没,李文忠心中又稍安定了些。 那胡铎最是欺软怕硬,且多疑,不见个分晓,不断定到底是便宜还是大坑,定然是不会胡乱掺合的。 若是敌军真只有这六百甲骑,虽不能胜,但坚守定是无碍…… 也是怪了,这敌将真要是知兵之人,不应该连诱敌深入的道理都不懂吧? 若将敌将换成自己,定会藏兵于暗处,等敌军进击或是后撤时,再突出骑兵,拦腰砍杀…… 还走的如此的慢悠悠,似是在信马由缰的游春一般? 李文忠总觉的有蹊跷,但绞紧脑汁都没想透,只好再派探马逼近,好探查清楚敌人为何来的这么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赏出去了好几斤铜,便有数十骑奔向两河沿岸。 约两刻后,烟尘散去,两岸河道上的白骑好似停了下来,李文忠估算了下,离农庄至多也就五六里。 不时,派出的探骑也陆续归来,却无一折损。 想来是离的太近,敌将也怕中了诱敌深入之计…… “将军,敌骑停在岸边,好似的往红河中抛洒什么东西?” “茹河这边也是这般,卑职下马,大胆尝了一下,察觉河水微微发苦,便带了一囊回来……” 在往河中抛洒东西? 李文忠悚然一惊。 他一声厉吼:“呈上来……” 探骑当即驱马到墙下,将一只牛皮水囊抛了上去。 只是稍稍舔了舔,李文忠的脸色便煞白如土。 砒霜…… 这都还未接战,敌将便想断了自己的水源,乱了自己的军心? 竟然如此狠毒? “是何物?” 见李文忠脸色不对,法明下意识的来夺水囊,却发现李文忠的双手有如铁箍一般…… “砒霜……”李文忠一声低吼。 就是发现河中时有尸体出没,他才选择在两河正中行军及扎营,就是为了尽可能的保证水源安全。 但这敌将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 法明吓的手一抖,嘴还没张利索,就有一张大手摁了上来。 “你不想活了?若是被士卒得知水源已断,哪个还有心接敌,别说两日,怕是连半日都守不住……” “这……如何是好……这敌将怎如此下作……”和尚惊的连话都说不索。 “两军交战,各凭手段。只要能胜,还管他下不下作?可恨,一时大意,某竟然没料到……” 李文忠咬着牙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死战!” “我早劝你尽快出战……”法明气急败坏的抱怨着,但转念一想,早上一时半刻又能如何? 这两河都是自西向东流来,敌将想几时投毒,就能几时投毒…… 法明又惊疑的问道,“为何不撤?” “敌人俱是甲骑,还全是柔然大马,只靠这千余杂骑根本挡不住……敌将只需尾衔,就能将我等耗死,你如何撤?” 李文忠咬牙道,“此时只能拼死一战,且敌军只有这六百骑,未必不能拼出一线生机……” “你之前还称,贼骑之后必有强兵?” “只有两河岸边有烟尘升腾,应是只有六百骑……即便还有强兵,也该在二十里以外,那就六百骑,便是诱敌之兵,只要我等出营,定然会后撤……” 意思是到底有没有,一试便知。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乌支李氏 看着农庄里有了动静,好像有大批乱兵出营,李承志狂喜。 只是明目张胆的下了点毒,就把敌人给逼出来了? 其实毒药并不多,都是配药酒和制绷带时,怕秘方外泄,夹杂在原料中顺带买来的,也就几百斤,还不怎么纯。 最关键的是,这玩意还不怎么溶于冷水,除非加热…… 所以他才靠了那么近,本意是想吓唬吓唬敌人:老子要下毒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能毒死人,李承志就不知道了…… 所以为避免敌人不上当,依旧龟缩不出,他还准备了其他手段:比如放火…… 仗着铠甲,二十步左右,贼兵的弓箭大致是不能拿己方的骑兵怎么样的,自己也不求杀敌,只要能把火箭射进农庄就行。 一轮五百支,射个三四轮,怎么也能点着几车粮草吧? 如果运气好,能烧掉一半,看贼兵还怎么守? …… 看敌兵真的被逼出了庄,李时、李显等人看着李承志,表情就像是便秘了一样,又是呲牙,又是咧嘴。 他们都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郎君真是……太阴险,太卑鄙了…… 这么大的河,就那几百斤毒药,可能都用不了一个时辰,毒性就能被冲完…… 但被郎君这么玩笑似的随手一用,竟逼的敌军不得不出营应战? 李承志瞪了他们一眼:一群马后炮。 换你们是敌将敢不敢赌? 他知道郎君我手里有多少毒药? 但凡让麾下士卒知道竟然给他们喝的是下了砒霜的水,怕不得当场造反? “李显,去给李亮传令,中军加快布阵,不要敲鼓,散步行进…… 令兵,向北岸举旗,骑兵暂停行军,抓紧时间给马喂料、积蓄马力。等中军列好阵后,看我旗令行事……” “诺!”李显应了一声,打马而去,旗令兵举起一杆绿色的大旗,左右挥舞了几下。 两河之间就有塘骑,只接力了十来骑,军令就传到了十里北的茹河边…… 真的只有五六百甲骑? 怎么可能! 李承志再蠢,也不会只带骑兵来打这五千步骑混合的乱贼。 能不能打的过先不提,便是折损上一个,都能让李承志心疼的滴血。 谨慎起见,李承志连那两旅辅兵都带上了,全跟在骑兵的屁股后头。 一路走来,一半步行,一半乘着马车嚼着干粮,每过两刻便换乘一次…… 那为何不起烟尘? 行军的道路就在河边,李承志要连用水泼路压制烟尘,以此掩藏中军行迹的办法都想不到,还带什么兵,打什么仗? 趁早回去奶孩子吧…… 看李承志下了马,身后骑兵也纷纷下马,给马戴上了料兜。 大战在即,谁也说不准会打多长时间,因此在战前必须要让战马吃个七八分饱,而且还要吃的快,吃的好…… 骑兵贵,不好养,其中一点也在于此。 因为马这玩意是直肠子,吃的多,还消化的快。 若是只给他吃草,一顿怎么也得两三个小时才能让它吃饱,还不怎么持久。 所以一旦开战,为节省时间,也为了避免马饿的太快,耐力不够,就必须给它吃谷物豆料之类的东西。 一匹马的谷料,至少能养五个壮汉…… 除了吃的多,这东西还比较娇贵,没有骡驴那么耐操,力气比牛更是差了好远,除了速度,就再没什么实用性,所以农户大都不爱养。 这也就有了各朝各代,都有强命农户养马的诏令,以及对养马地的极度重视…… 看敌军士气低靡、不敢应战,更是让李承志对此战充满了信心,肾上腺素更是“biubiu”的往上飚…… 怕兴奋过头,李承志觉的还是先转移一下注意力的好。 他微一沉吟,朝李时招了招手,冷笑道:“来,再给我讲讲这乌支李氏的事迹,等李松回来后,郎君好好的问一问他……” 李时走了过来,一脸的无奈:郎君这人还挺记仇? 李承志问的是李文忠叔侄。网首发 从生擒的敌骑口中知道敌军主将是谁、乱军高层除了刘慧汪之外,还有哪些人物等信息之后,李承志当即就知道了,这才是李松一直念念不忘,也是刘慧汪起兵口号中“李氏为辅”中的那个“李”! 当时印真是为了诈唬李松,才故意改成了“李氏当兴”。 这一家本就是泾州豪强,李时自然也知道一些,再要论家世,以及对元魏朝的战功,人家真不比李承志这个李家差…… 他们这一支自称是李陵(李广嫡孙,汉武帝后期投降匈奴)的后人,称自李陵后,祖辈一直在匈奴为官。 有意思的,陇西李氏,只要是自称为李信、李广后人的大族,从上到下,不论是门阀士族,还是豪强富户,统统不认: 爷爷们至多也就敢自称是李敢(李广庶子),李蔡(李广之弟)的后代,你倒好,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来了就敢称是长房嫡孙之后? 多大的脸…… 但更有意思的是,人家还真是跟着拓跋鲜卑从草原腹地杀出来的,打仗确实厉害,也确实姓李,也确实会说汉话…… 李文忠的族叔祖叫李富,是太武帝征陇右时的子都督(都督为太武帝,李富为其副手)。 随太武帝攻伐泾州北的休屠匈奴时,李富战死在了乌支(泾州辖县,在州城东北,今为甘肃庆阳市区),族人皆从邺城迁来守孝,之后定居于此。 其子李斌继承李富平西将军的爵位,助太武帝平定陇西后,任高平镇将,等他死后,他这一支又定居在了高平。 如今在世的是李富的孙子、李斌的儿子李文保,在高平镇任屯将,也就是军主(可领军一千)。 李文忠这一脉是庶支,与李文保已出了五服,但门第也不差,自称乌支李氏。 李文忠的嫡兄李文孝,曾任过泾州别驾(刺史佐官),传言是被胡文昌诬告,才丢官去职。 李承志怀疑,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乌支李氏才随刘慧汪造了反。 但反岂是那么好造的? 李承志也确实想借此机会,让李松等人看看:野心太过膨胀,会是什么下场……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时机已到 听着李时讲古,李承志的渐渐的稳定了情绪,即便感觉到脚下微震,看到如一道白崖一般压过来的步阵,心中也无波澜。 现在只是散兵阵型,长矛都是斜扛在肩,兵卒之间的距离也比较大。令兵也未敲鼓,步兵走的还是碎步,陈形难免不太齐整。 但即便如此,李时等骑将均感觉肃杀之气犹如铺天盖地,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看到帅旗所在,李亮右臂轻举,身侧的旗令兵手执一杆黑旗,用力往下一挥。 前军两端各有骑马的令兵,看到中军旗号,飞快的跃出步阵,手执黑旗往里一指。 只听“嚓”的一声重响,百米宽的方阵,整整齐齐的停了下来,除此外,竟再无半点杂音。 骑兵无不瞪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数丈外的枪阵。 平时都是各练各的,骑兵连步兵是如何操练的都没多见过,都以为只是步卒而已,能比的过骑兵? 自然而然就心生傲气,自以为高人一等。 此时再看,步阵的彪悍之气竟一丝都不输于骑阵,心中之惊骇溢于言表。 别说人,就连许多战马都像是受了惊,本能的就想往后退。 看到如此威严的阵容,再看步卒脸上亢奋的神色,李承志便知道,今日这一战,胜定了…… 他先是让塘骑传令,让北岸的骑兵来此汇合,然后轻吐一口气,翻身上马,走向中军侧翼,在阵外停了下来。 李亮也已跳下两层高的车驾,快步向他走来。 走到马前,李亮单膝跪在,脸色潮红的看着李承志:“郎君……” 他没想到,李承志竟会亲自跑去率领骑兵,而让他指挥中军? 这是三军统帅才该干的事情…… 但李承志能有什么办法? 军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 李时得不得力,看他早间的行为就知道了。 都提醒他不要过早的展露锋芒,但遇到敌骑,他还是没忍住,带着骑兵就冲了上去,结果吓的敌军连营都不敢出,害的自己又是投毒,又是放火的…… 李承志倒不是觉的李时是抗令不遵。 打仗不是下棋,主帅定好什么条框,军将就必须的怎么执行。 特别是骑兵,极考验将领随机应变的能力,限制一多,说不定连仗都不会打了。 李承志是愈加觉的,李根本不是将帅之材,且思维僵化,不知变通,脑子里还是打柔然人,以及斥候遇到斥候的那套打法。 时代变了…… 李承志笑吟吟的看着李亮,温声说道:“你兵书读的比我多,自当明白,为帅者最忌心浮气燥,急功近利……今日一战,你只需求稳,一切看我旗令行事……切不可贪功冒进,更不可擅自出击!” 李亮重重的一低头:“仆记下了!” “嗯,去吧!”李承志点头道。 这个时候,他自然不会说客气话,口中说的便是心里想的。 李承志今天对李亮的要求很简单:听令行事,该进就进,该停就停,不要擅做主张乱了阵脚,就断然不会有败的可能。 不过相对其他人,他对李亮还是很放心的。 也不知是生父早逝的缘故,李亮生性谨慎沉稳,也不缺机敏,唯一不足的,也就是少些历练。 李承志认为,只要稍加培养,综合能力绝对不会输给李松。 对于这样的人才,他肯定不会放过的…… 又给步卒的各队队主交待了几句,让他们谨遵中军号令,切不可自乱阵形的话,李承志又打马回了阵前。 北岸的骑队也已撤回,所有骑兵都已上马,只等李承志一声令下,便能出击。 据最新塘骑探报,敌军大部都已出营,留守庄墙的至多千人。 出营的这四千摆的是典型的防守阵型:车驾在前,其后便是盾兵与枪兵,弓兵穿插其间。骑兵守护两翼,其中精杂各半。 陈形中规中距,唯一比较特别的是,阵尾十丈后,就是庄墙。 李承志猜测,李文忠是不敢分兵,又怕自己派兵攻打农庄,所以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此阵还有一个好处:离墙这么近,自己绕都不好绕,根本没办法用骑兵攻他的后翼了。 但李承志还是有些想不通:李文忠就没想过被自己击溃后,他这些兵怎么逃? 难道人和马还能长出翅膀,飞过一丈高的庄墙? 他哪里能想到,李文忠已被他投毒的行径吓的胆战心惊,所以才摆出了一副背水一战的架势,意思是我要拼命了…… 别说没看出来,就算猜到,李承志也不会吃他这一套。 背水一战? 你也得敢战才行…… 敌军精锐尽出,想跑都距不掉了,进攻的时机已到。 李承志转过头来,看着李时说到:“如何行事,予你都已交待了七八遍了,记住了没有?” 李时有些郁闷。 不就是阵前骚扰那一套么,早年间跟柔然人都玩烂了…… 但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李承志面前露出半丝不满。 他也清楚,早间擅自率三百甲骑追击敌骑的行径,已经惹的郎君很不高兴了,再敢不听话,说不得就会被郎君拿来祭旗…… 李时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末将记得!” 李承志轻轻一点头:“记得就好!” 其实他比李时还郁闷。 原本是只想让他当亲卫的,但选来选去,李承志发现,除了李时,那些老卒里竟然再找不出第二个率领骑队打过大仗的军将。更新最快的网 仗倒是打了不少,但要么是跟在李松李丰李柏后面冲,要么就是护着李始贤一起冲,再不就是只任过亲兵什长之类…… 但往深里一想,又觉的理所当然。 李始贤只是六品中兵参事,麾下三千兵卒,就只有一千骑兵,能培养出李松一个军主级、李柏李丰两个队主级的骑兵将领就不错了。 毕竟李氏家臣的第一要务是护卫他周全,会不会打仗只是其次。 不过李承志并不怎么担心。 除了李时这种天赋不够,上了马脑子就只剩“冲冲冲”的莽货,大部分家臣及子弟,脑子还是很灵醒的。 只要给机会,迟早都能厉练出来…… …… 李时打马出阵,刀锋往前一指:“进击!” 所有骑兵单手握拳,猛敲方盾,然后一声嘶吼:“必胜!” 同时,李显执一面白旗,朝敌军的方向用力一挥,只听中军一声鼓响,又是三声如催山撼海般的厉喝:“必胜、必胜、必胜!” 声音传到两里外,听在乱军耳中,有如惊雷。 连人都看不到,却号令震天,这敌军该有多少? 法明和尚沉身直颤,气急败坏的朝李文忠吼道:“这便是你所称,敌军只有五六百骑?” 李文忠又惊又怒,脸都青了:“爷爷入你大母……” 他恨不得一刀吹死这个贼秃,正准备再骂两句,以缓解心中惊惧,猛听墙下一阵惊叫。 一里以外,一队白骑如同一支利箭,向墙下的军阵冲来。 真的打过来了…… 李文忠面色如土,用尽全力的力气压下心中惊悸,嘶声吼道:“莫慌,稳住……” 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试敌 怎可能不慌? 那一队冲阵的白骑才多少人? 撑死了二三百,根本形成不了多少威势。 但这两三百骑兵后面的步阵,就如一道山崖…… 宽逾百米,白甲如云,枪如寒星,盾如铁镜…… 还有头上闪耀着寒芒的盔帽,腰侧黝黑反光的横刀……难道这些全是纸糊的? 个个都如钢铁峄物,这仗还怎么打? 此时再听白甲步阵往前行进时,那“铿铿铿铿”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就如催命的钟鼓…… 大部分的乱兵本能的心生恐惧,并在不知不觉间将惧意慢慢放大…… 墙头上的十数个传令兵,依照李文忠的命令在奋力嘶吼:“莫慌,敌军只有两千,敌军只有两千……” 庄墙有三米之高,再加两军中军距离已不足一里,李文忠自然能看出对方有多少兵力。 但喊的再大声也无济于事,墙下的乱兵都未接战,士气就先弱了一半。 也就前面有车,后面有墙,左右两翼还有骑兵,四面早被围困死,不然绝对会有乱兵未战先逃…… 白甲骑队的速度其实并不快,小跑行至距敌阵半里左右,李时才开始催马。当战马跑到巅峰速度的一半时,他便开始控速,身后的骑兵紧随其后,迎向敌阵。 墙上的令兵依然在喊“稳往……稳住……”的号令,但墙下已经有弓兵不由自住的开始拉弓,上弦,射箭……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白骑都还在百米左右,墙下的箭矢就如蝗雨一般射出,大部分都落在了车阵二三十米外的地方。 虽然是乱兵,但大都是李文忠精挑细选的戊卒,原本是不会这般不堪的。 但一时心惊难免手抖,力道和准头自然就差了许多…… 李时也在射箭,还边射边偷偷嘟囔。 要是能将耳朵贴到他嘴边,就能听清楚他在抱怨李承志:“连阵都不让冲,要这铁骑有何用?” 来时,李承志警告他:没有他的旗令,坚决不许李时冲阵,哪怕敌军被李时的骑队吓的溃散也不能冲。 而且要求李时,前骑与敌军前锋的距离不能短于二十步。 李时当时问:仆的眼睛又不是尺子,哪能量那么准? 李承志回:我不管,反正短于二十步,你提头来见…… 都是打老了仗的,怎可能没办法? 这不,李时每射一箭,箭支插地的距离,离他也就在二十四五步之间…… 当李时的箭终于落于敌军左翼骑阵前锋时,敌军中手快一些的弓兵,都已射完了第二轮。 李承志喜笑颜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眼看白骑纵队如矢,即将插入己方阵形,墙头上的令兵却依然喊的是“稳住……稳住……” 哪有这样打仗的? 从来未听过,已方骑兵列阵不动,等着敌骑来冲的? 要盾无盾,甲也只是半身,遇到对方这等铁骑却要傻等,这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左翼骑将忍了又忍,即将下令麾下骑兵迎击的一刹那,突见敌军首骑左膝猛磕马颈,战马本能的错头偏蹄,斜着马身,半点速都未减的从阵前二十步左右的地方转向,从由西到东,转成了由南至北,与己方阵列平行。 后队跟着李时紧随而至,斜斜的从敌阵前掠过。 敌将正在惊叹敌方首骑的骑术之精,猛见敌骑的第一排纷纷俯下身,只是举起了盾,第二排却扬起了胳膊。 再定睛一看,竟是一杆杆标枪。 “举盾!”敌将一声厉喝。 其实根本不用他提醒,在李时一支紧一支的朝敌阵前试箭的时候,乱军的骑兵就已将拿来遮挡的东西举到脸前了。 根本不能称之为是盾…… 带来的盾本就不多,大都配给了中军的车兵和弓兵,骑兵也就只找些破木板来凑合,连锅盖都不多见几只。 这样的破烂玩意防箭都够呛,更何况防标枪? 百余支标枪斜斜的落入骑阵,只听一阵稀里哗啦的破响,然后又是此起彼伏的惨嚎。 李时一边举盾前冲,一边还抽空往后瞄了一眼。 叫声虽惨,但并不见敌军骑阵有大的波动,更不要说溃散。 李时隐隐有些失望,距离还是有些远,力道不够,并未造成太大的杀伤,估计也就戳伤了三十四个敌骑…… 要是郎君不限制他,他至少也要冲到离敌阵十步左右远才转向,杀敌数至少能多一倍…… 心里转着念头,李时只觉右耳边好似在剁馅一般,敌箭如雨点般的射到了铁盾上面。 再偷眼一看,大部分的箭支都是触盾即溃,根本没几分力道。 没想到吧,爷爷拿的是钢盾,就你这几根毛毛雨? 正在得意,李时突觉一股大力袭来,震的手腕发麻,就如有人用铁锤在盾牌上使劲的砸了一下,同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而后便如密蜂出巢:“嗡嗡嗡嗡……” 这是箭钉到铁盾上,箭杆颤抖的响动。 声音倒不大,但力道大的异乎寻常,震的李时手腕发麻。 等他再抬起头,看到盾牌后露着一支约半寸长的箭尖时,头皮猛的一麻:铁盾竟然被射穿了? 竟真如郎君所料,敌人竟然真的有劲弩? 若非是他紧贴马背,大部的力道都被战马抵消,说不定就会被撞下马去…… 听到身后时而传来的马嘶声人吼声,分明是有骑兵或战马中了箭,而后摔下了马……李时额头上直冒冷汗。 郎君,你太英明了…… 乱兵攻陷了那么多的坞堡,怎可能没有缴获到强弓和劲弩? 无非就是多少的问题。 所以李承志才严令李时,接敌距离决不能小于二十步。 二十步就是三十米,只要不是三张弩、车弩这种非单人可操作的利器,凭骑兵身上的钢甲,应是造不成多大伤害的。 但再要远了,骑兵的短弓和标枪,就没多大杀伤力了…… 人虽然能防的往,但披木甲的战马却不行,当即就被射倒了七八匹,后面的骑兵猝不及防,又被绊倒了十余匹骑。 好在再之后的骑兵有了防备,骑队绕了个小弯,没有发生李承志所担心的“自己人被自己人踩死”的惨相。 但他还是心疼的像针扎一样:二十多个骑兵,一下就去了三十分之一…… 直到骑队奔过,看到队尾奔回两个老卒,一阵呼喝,将摔下马的骑兵集合在一起围成一个小圈,一半持盾执枪半蹲,一半引弓欲射的时候,李承志又笑了起来。 人没事就好。 至于马,大不是多卖几把刀的事情…… 看来平日的操练卓见成效,至少这些老卒都已经学会了掉下马之后,如何才不会被敌人拣了便宜……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临时变阵 看骑兵无碍,也就是折了几匹马,李承志心情大好。 但李文忠却被惊的心肝直颤。 若说之前,他只是惊惧这支敌军装备为何如此之强,陈容为何如此齐整,那此时,他已被敌卒之精悍骇的浑身发凉。 这些落马的敌骑,离他的中军前锋也就二十余步,面对五六千强敌,这些敌卒第一时间选择的竟然不是撒腿就跑,而是就地列阵防御? 这得有多么坚毅的心志? 而摆的这个阵式形如梅花,他闻所未闻,仔细一看,再往深里一想,好像连骑兵都能防得住? 这都要不算精锐,什么样的兵才能称之为精锐? 但为何从未听过,泾州境内有如此强军,就是高平镇的边军,怕是也无这等从容不迫的悍勇之气…… 李文忠边自惊疑,边厉声吼道:“弩队,给我射……” 只听一阵“绑绑绑”的机括声,四五十支弩箭射向那二十多个骑兵。 “哈哈……蹲!”一个老卒看到敌军只是射箭,却不派骑兵围杀时,竟然笑出了声。只是让兵卒藏到了盾后面。 除了盾,骑兵身上还穿着钢甲,仅凭弩箭,不论是直射还是抛射,对他们都造不成多大的杀伤。 除非运气差到弩箭穿过面甲的空隙射到眼睛里…… 果然,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动,二十四五个骑兵毛都没掉一根。 看对面射了一轮就再无动静,又隐约听到“咯咯吱吱”令人牙酸的声音,老卒又一声轻笑,下令骑兵换阵后撤: “哈哈……撤圆阵,列方阵,前排举盾,后排抓紧前排腰带,全部弓身后退……记住不要抬头,听我号令,我说停就停……” 劲弩虽强,但也不是没有缺点:上箭太慢。 脚踏弩、腰引弩都是弩如其名,只凭双手是上不了弦的,半分钟能射一箭都算是快的。 三十秒的时间,就算是弓身碎步后退,也能退十来米了。 估摸着敌军的弩兵已上好了弦,老卒又一声令下,全体齐齐的蹲了下去,这次更轻松:中间的兵卒持盾,把头顶也遮住了。 这不是怕敌军抛射,而是怕对方有石炮…… 李文忠又惊又怒,算子都快要气歪了:自己竟拿这二十多个敌兵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他再怒,也不敢派骑兵去围杀。 刚才冲阵的那队敌骑,已绕阵一圈,冲到自己右翼了,而左翼仍有一队敌骑在虎视眈眈,仿佛就在等他出错。 更关键的是,敌方那如山崖一般的步阵,已逼近至前军三十丈左右了,只需敌帅一声令下,至多十息就能冲到己方阵前。 摸不准对方会如何主攻,李文忠根本不敢擅动…… 看敌方的铁骑并没有真的冲阵,而墙下的阵形也没有如想像中的一触即溃,法明不由自主的猛松半口气,又狐疑的问道:“敌军为何是这种打法?” 明明像是要冲阵,但都快要撞在一起了,却又猛的转了向,只是一掠而过,投了三四轮标枪? 己方死伤确实有,但也就数十而已,而对方也并非没有折损。 人虽没死几个,但至少折了十几匹马。照这样的打法,岂不是对己方更有利? 李文忠咬了咬牙:“还能为何?敌帅这是在试阵……派少数精骑佯攻一次,就能试探出我方阵形之强弱:何处薄,何处厚,何处有骑,何处有弓…… 再下一次,敌帅就会瞅准我方阵势薄弱处攻击……” 法明的脸色微微一变:“这般轻松?”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意思是你岂不是已经遂了敌军主帅的意:不但让敌方试探出了阵形之强弱,连你最引以为傲的弩队在什么位置都已经暴露了…… 轻松你大母…… 李文忠气的头顶冒烟。 不说有对方这般强的配装,便是城下兵卒能有敌军士卒一半的战意和士气,李文忠也不至于这么早就暴露出弩队的位置。 不然让这两百敌骑耀武扬威、毫发无损的一掠而过,墙下这四千兵卒怕是当场就能被吓溃。 至少得让他们明白:敌军并非无坚不催,更不是怪物,只要战法得当,还是能杀得死的…… “但还是很奇怪啊?”法明又一头雾水的问道,“看这敌骑,个个都身负短弓,为何不射箭,却要投枪?难道是敌军缺箭……” 你你娘个蛋…… 敌军就差用铁从头包到脚了,还会差几根箭? 李文忠差点就骂出了声:“法王号称拥兵二十万,你去问问,他麾下有几个能做到左右开弓?” 原来是方向不对,不利骑射…… 法明老脸一红,刚想说点什么转移一下话题,又听北边几声呼哨。 刚刚掠阵而过的那队敌骑,又来了…… 李文忠脸色微变,一声厉喝:“举盾!” 说着又铁青着脸,看着法明讥笑道:“好好看看,这次人家射的是什么!” 话音刚落,白骑便冲到了阵前,骑首依然是李时。 即然已试出敌阵强弱之处,李时怎可能不知应对和防备? 他这次更大胆,虽然还离着二十步,但到敌军右翼骑阵前,连盾都不举了,变成前排直射,后排抛射。 射完一轮,便大至冲到了中军阵前,也就是刚刚射出过弩箭的地方,李时特意绕过,不但离了足有三十余步远,却连箭都不射了,成了全队俯身举盾。 弩队射出去的箭,大部分连马身都挨不到,也就有个别几支钉到了木甲上,根本没什么杀伤力。 又往前冲了十数丈,眼见快要到左翼骑阵时,李时猛一磕马,再次向敌军靠近,同时弯弓搭箭…… 路过的时候,竟然还没忘了将那几匹重新站起来,还能走的动的战马也带走。 能治便治,实在治不了,也能杀来吃肉…… 敌军两翼的骑兵被射的马嘶人嚎,当即就折损了五十余骑。 好在大部分的兵都披有札甲,折的都是马。 两翼骑将气的哇哇大叫,再来了这么三四次,他们的骑阵非溃不可…… 李文忠惊归惊,惧归惧,但还没有被吓的失去理智:现在还不是出动骑兵的时候。 看着停驻在三十丈外的白甲步阵,李文忠眼神一阵闪烁,叫过亲兵耳语了一番,又把亲兵吊下了墙。 不多时,墙下军阵一阵骚动。 李文忠竟然在临时变阵……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诱敌 看到二十多个骑兵毫发无损的逃了回来,无论是李承志身后的骑队,还是中军步阵,无一不心神激荡,双眼放光。 看似是两个李氏老卒临危不惧,指挥得当,这些兵才能有惊无险的逃回一条命。 但若无铁甲兜鍪防身,在敌军弩矢齐发、战马失蹄的那一刻,这些人即便没有被万箭穿心,也被后面的战马给踏死了…… 多了这身甲胄,何止是多了一条命? 明白了这个道理,士卒的士气更高,战意更浓。盯着百米外的乱兵,仿佛看到一堆堆的钱粮在向他们招手…… 李承志更是喜笑颜开。 只要有矿有铁,甲胄他要多少就能造多少。 他更看重的是兵员素质。 这两个李氏老卒的表现,简直让他欣喜若狂,竟能在数千敌军的眼皮子底下从容不迫的指挥、列阵、撤退,李文忠硬是拿他们没一丁点的办法…… 这是何等的鼓舞军心? 而且悟性和学习能力更是一等一。 李承志依稀记得,还是在崆峒山下练空心阵的时候,李柏问到若是小股步卒遭遇敌骑,应该如何活下来时,他随口讲了讲。 当时只是简单的讲了一下枪盾兵该如何列阵防御,如何变换阵型快速撤退,再若是有弓兵在侧,甚至可以防守反击等等。没想到,这两个老卒竟然就记下来了,还能活学活用? 这不是人才,什么样的才是人才? 看面目如此熟悉,甚至连名字都隐约能叫的上来,有一个好像还是李猴儿他爹,但自己以往竟然没发现手下有这等人才? 终其原因,还是没给这些人表现的机会…… 李承志高兴的跳下了马,用力的拍了拍两个老卒的肩膀,扭头对身后的随军功曹说道:“此二人各记功斩首十级,战后擢升为步军队主……其余人等各记功斩首三级……” 身边的将领和军卒都惊呆了。 一眨眼,就连升了两级官? 这赏的有些过了吧? 虽然做不长久,至多等乱事平定,这支军队就有可能解散,但架不住战时的待遇优厚。 李承志规定,军中士卒及兵将,级别每升一级,待遇便翻一倍:什长是战兵的两倍,队主是什长的两倍,旅帅、军主依次类推。 等于只要当上队主,每月便有一石两斗的钱粮,抵得上八品县令的官俸了…… 这也就罢了,这两个老卒确实厉害,就说胆气之壮,心志之坚,就非常人可比,重赏也能说的过去。 但那二十几个骑兵,只是跟着老卒逃回了一条命,竟然也有功可领? 搁一般的统帅,看一次竟折损了那么多的战马,不问这些骑兵的罪都不错了。 聪明人都反应了过来:李家郎君对战兵的性命看的不是一般的重,至少比战马贵重多了…… 有些千金买马骨的嫌疑,但效果不是一般的好。李承志明显感觉到,无论军将还是士卒,看他的眼神逾加灼热…… 感觉都没有很刻意,这种惜兵的手段自然而然的就用来出来,看来自己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正自感慨,李时率领骑队奔回了阵前,催马跑过来给他汇报: “贼兵阵形中规中距,弩兵、弓兵、盾兵等大都集中在中军中锋,越至两翼,兵力越是薄弱……骑兵只有半数披甲,无盔无盾,极少数背负骑弓…… 帅旗立于墙头,旌旗金鼓不多,敌帅大都靠令兵传令……” 李承志一阵错愕:“敌骑竟然没有弓?那除了能跑的快一些,还有什么用?” “冲阵啊,有骑枪就行,要什么弓?”李时理所当然的回道,“骑兵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 脑子里就知道冲冲冲……很费钱的知不知道? 八成是李文忠看到自己的骑兵甲胄厚重,骑射的杀伤效果不大,所以把弓全部集中给了步兵和车兵,用来防范步阵…… 但李时说的也并非没有点道理,这个时代的骑兵,还真是当做主攻及强攻的兵种用的…… 那这李文忠,是不是已经动了这个念头? 李承志眼皮微跳,扭头看了看己方步阵光秃秃的前沿和左翼,又回过头,看向敌军。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敌阵内部还在动,但幅度并不是很大,主要集中在右翼,而正对着的,正好是己方步阵的左翼…… 之前他还以为,是因为阵形强弱已被自己探知,李文忠不得不紧急调整,用来迷惑自己。 但此时看来,竟是想主动出击? 哈哈,自己压根就没想过诱敌深入,但不知不觉间,竟摆了个诱敌的阵形? 既然你想来,那我就再给你增加点信心…… 李文忠真要是敢主动出击,自己做梦都能笑醒…… 李承志的眼睛越来越亮:“李时,再去探一次,就如方才一般,由南至北,再由北至南,最后回到这里…… 但要记住,这次离敌阵要远于三十步,特别要小心敌军右翼……如果敌军出动骑兵,切记不可接战……” 三十步? 怎么一次比一次远? 还不能与敌接战? 李时满脸无奈,但半个“不”字都不敢往外迸,只是嗡声应道:“仆得令!” 李承志又气又笑,举起马鞭做势要抽他:“你懂个屁……如此多的敌贼,还怕没的杀?有你砍都砍不动的时候……” 有的杀就好…… 李时牙一呲,打马就跑。 李承志又扭头对旗兵说道:“传令,步兵竖枪,换空心阵……算了……李显,你去给李亮传令,让他这样,这样……” 李承志怕一旦接战,旗令太过密集,可能会使李亮手忙脚乱,索性提前提醒他,让他早做防备。 即便自己猜错了,也没什么损失…… 李显应了一声,顺着步阵空隙穿进中军旌旗鼓阵,在李亮耳边低语了一番。 敌骑会攻中军左翼? 李亮眉头一皱,扬首眺望。 敌骑动都没动一下,郎君是怎么猜出来的? 他还在沉吟,又听李显说道:“二哥,郎君还说,你若是无把握,就依然列数阵,敌骑来攻时,放箭即可……” “不是能不能围住,能不能吃的下的问题!” 李亮学着李承志,捏着下巴看着百米外的敌阵,狐疑的说道,“敌帅怎会如此轻易的上当?” “傻了吧?”李显嘿嘿一笑,“用郎君的话说,你这纯粹就是马后炮……搁以前,要有人说不靠车阵,不靠骑兵,只靠步卒也能防御骑兵,甚至是围杀,你敢不敢信?” 李亮悚然一惊:对啊? 自己是练的多了,自然而然就先入为住,有了“日后但凡遇到这样的枪阵,一定要躲的远远的”的念头。 可问题是敌帅不知道啊…… 八成是看到己方前军和左翼一无骑兵守护,二无车阵防御,便觉得有空子可钻…… 郎君也定然根据方才敌阵内的那一阵骚动判断出来的。 这可是骑兵啊……不但有人头,身上还披着甲,胯下还骑着马…… 简直就是来给自己送战功的…… 李亮眼中精光狂放,不再理会李显,而是旗令兵下着令:“全军坚枪,换空心阵,后曲辅兵列车阵,守好尾翼……” 他这是怕敌帅一看骑兵竟然被敌阵陷了进去,再派一队过来绕攻后翼解围…… 随着旗令,原本半丈宽的阵列空隙,瞬间就被后来的步卒填满,人挤人、兵挨兵,几乎没有空隙。 站在墙头上的李文忠看的目瞪口呆:敌军这是什么阵法,中间为什么要空出那么大一块? 前军密到密了,阵线也确实宽了,但问题了,这纵深也薄了呀? 再仔细数一数,好像只有十数列厚,只要骑兵冲上三四次,绝对能冲开。 机会啊…… 李文忠心中狂喜,立即召来亲兵交待了一番,让其去给骑兵传令…… …… 李时又来了。 他老老实实的按照李承志的要求,绕到了敌阵三十步之外。 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两军阵前的中间位置,左右离的都不远。 诡异的是,这次敌军的弓弩手竟然一箭未发? 估计是看离到太远,射也是白射,只会浪费箭支…… 李时很郁闷,他感觉自己像是个猴一样,在两军阵前耍了一场一戏:跑过去,又跑回来,毛都没试出来。 正自嘲着,李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鼓响,随即便如万石滚地,又如一阵连绵不断的闷雷响起。 他悚然一惊,本能的朝后看去,竟看到敌军右翼骑兵全部出去,由细到粗,摆着锥形阵,像己方步阵左翼攻去。 李时头皮一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幢帅,旗令!”身侧的亲兵急声提醒着他。 李时一个激灵,抬头一看,已方剩余的骑兵竟然也动了。 只见李显边跑边挥着旗,明显是在给自己传令。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诱敌 看到二十多个骑兵毫发无损的逃了回来,无论是李承志身后的骑队,还是中军步阵,无一不心神激荡,双眼放光。 看似是两个李氏老卒临危不惧,指挥得当,这些兵才能有惊无险的逃回一条命。 但若无铁甲兜鍪防身,在敌军弩矢齐发、战马失蹄的那一刻,这些人即便没有被万箭穿心,也被后面的战马给踏死了…… 多了这身甲胄,何止是多了一条命? 明白了这个道理,士卒的士气更高,战意更浓。盯着百米外的乱兵,仿佛看到一堆堆的钱粮在向他们招手…… 李承志更是喜笑颜开。 只要有矿有铁,甲胄他要多少就能造多少。 他更看重的是兵员素质。 这两个李氏老卒的表现,简直让他欣喜若狂,竟能在数千敌军的眼皮子底下从容不迫的指挥、列阵、撤退,李文忠硬是拿他们没一丁点的办法…… 这是何等的鼓舞军心? 而且悟性和学习能力更是一等一。 李承志依稀记得,还是在崆峒山下练空心阵的时候,李柏问到若是小股步卒遭遇敌骑,应该如何活下来时,他随口讲了讲。 当时只是简单的讲了一下枪盾兵该如何列阵防御,如何变换阵型快速撤退,再若是有弓兵在侧,甚至可以防守反击等等。没想到,这两个老卒竟然就记下来了,还能活学活用? 这不是人才,什么样的才是人才? 看面目如此熟悉,甚至连名字都隐约能叫的上来,有一个好像还是李猴儿他爹,但自己以往竟然没发现手下有这等人才? 终其原因,还是没给这些人表现的机会…… 李承志高兴的跳下了马,用力的拍了拍两个老卒的肩膀,扭头对身后的随军功曹说道:“此二人各记功斩首十级,战后擢升为步军队主……其余人等各记功斩首三级……” 身边的将领和军卒都惊呆了。 一眨眼,就连升了两级官? 这赏的有些过了吧? 虽然做不长久,至多等乱事平定,这支军队就有可能解散,但架不住战时的待遇优厚。 李承志规定,军中士卒及兵将,级别每升一级,待遇便翻一倍:什长是战兵的两倍,队主是什长的两倍,旅帅、军主依次类推。 等于只要当上队主,每月便有一石两斗的钱粮,抵得上八品县令的官俸了…… 这也就罢了,这两个老卒确实厉害,就说胆气之壮,心志之坚,就非常人可比,重赏也能说的过去。 但那二十几个骑兵,只是跟着老卒逃回了一条命,竟然也有功可领? 搁一般的统帅,看一次竟折损了那么多的战马,不问这些骑兵的罪都不错了。 聪明人都反应了过来:李家郎君对战兵的性命看的不是一般的重,至少比战马贵重多了…… 有些千金买马骨的嫌疑,但效果不是一般的好。李承志明显感觉到,无论军将还是士卒,看他的眼神逾加灼热…… 感觉都没有很刻意,这种惜兵的手段自然而然的就用来出来,看来自己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正自感慨,李时率领骑队奔回了阵前,催马跑过来给他汇报: “贼兵阵形中规中距,弩兵、弓兵、盾兵等大都集中在中军中锋,越至两翼,兵力越是薄弱……骑兵只有半数披甲,无盔无盾,极少数背负骑弓…… 帅旗立于墙头,旌旗金鼓不多,敌帅大都靠令兵传令……” 李承志一阵错愕:“敌骑竟然没有弓?那除了能跑的快一些,还有什么用?” “冲阵啊,有骑枪就行,要什么弓?”李时理所当然的回道,“骑兵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 脑子里就知道冲冲冲……很费钱的知不知道? 八成是李文忠看到自己的骑兵甲胄厚重,骑射的杀伤效果不大,所以把弓全部集中给了步兵和车兵,用来防范步阵…… 但李时说的也并非没有点道理,这个时代的骑兵,还真是当做主攻及强攻的兵种用的…… 那这李文忠,是不是已经动了这个念头? 李承志眼皮微跳,扭头看了看己方步阵光秃秃的前沿和左翼,又回过头,看向敌军。网首发 敌阵内部还在动,但幅度并不是很大,主要集中在右翼,而正对着的,正好是己方步阵的左翼…… 之前他还以为,是因为阵形强弱已被自己探知,李文忠不得不紧急调整,用来迷惑自己。 但此时看来,竟是想主动出击? 哈哈,自己压根就没想过诱敌深入,但不知不觉间,竟摆了个诱敌的阵形? 既然你想来,那我就再给你增加点信心…… 李文忠真要是敢主动出击,自己做梦都能笑醒…… 李承志的眼睛越来越亮:“李时,再去探一次,就如方才一般,由南至北,再由北至南,最后回到这里…… 但要记住,这次离敌阵要远于三十步,特别要小心敌军右翼……如果敌军出动骑兵,切记不可接战……” 三十步? 怎么一次比一次远? 还不能与敌接战? 李时满脸无奈,但半个“不”字都不敢往外迸,只是嗡声应道:“仆得令!” 李承志又气又笑,举起马鞭做势要抽他:“你懂个屁……如此多的敌贼,还怕没的杀?有你砍都砍不动的时候……” 有的杀就好…… 李时牙一呲,打马就跑。 李承志又扭头对旗兵说道:“传令,步兵竖枪,换空心阵……算了……李显,你去给李亮传令,让他这样,这样……” 李承志怕一旦接战,旗令太过密集,可能会使李亮手忙脚乱,索性提前提醒他,让他早做防备。 即便自己猜错了,也没什么损失…… 李显应了一声,顺着步阵空隙穿进中军旌旗鼓阵,在李亮耳边低语了一番。 敌骑会攻中军左翼? 李亮眉头一皱,扬首眺望。 敌骑动都没动一下,郎君是怎么猜出来的? 他还在沉吟,又听李显说道:“二哥,郎君还说,你若是无把握,就依然列数阵,敌骑来攻时,放箭即可……” “不是能不能围住,能不能吃的下的问题!” 李亮学着李承志,捏着下巴看着百米外的敌阵,狐疑的说道,“敌帅怎如此么轻易的上当?” “傻了吧?”李显嘿嘿一笑,“用郎君的话说,你这纯粹就是马后炮……搁以前,要有人说不靠车阵,不靠骑兵,只靠步卒也能防御骑兵,甚至是围杀,你敢不敢信?” 李亮悚然一惊:对啊? 自己是练的多了,自然而然就先入为住,有了“日后但凡遇到这样的枪阵,一定要躲的远远的”的念头。 可问题是敌帅不知道啊…… 八成是看到己方前军和左翼一无骑兵守护,二无车阵防御,便觉得有空子可钻…… 郎君也定然根据方才敌阵内的那一阵骚动判断出来的。更新最快的网 这可是骑兵啊……不但有人头,身上还披着甲,胯下还骑着马…… 简直就是来给自己送战功的…… 李亮眼中精光狂放,不再理会李显,而是旗令兵下着令:“全军坚枪,换空心阵,后曲辅兵列车阵,守好尾翼……” 他这是怕敌帅一看骑兵竟然被敌阵陷了进去,再派一队过来绕攻后翼解围…… 随着旗令,原本半丈宽的阵列空隙,瞬间就被后来的步卒填满,人挤人、兵挨兵,几乎没有空隙。 站在墙头上的李文忠看的目瞪口呆:敌军这是什么阵法,中间为什么要空出那么大一块? 前军密到密了,阵线也确实宽了,但问题了,这纵深也薄了呀? 再仔细数一数,好像只有十数列厚,只要骑兵冲上三四次,绝对能冲开。 机会啊…… 李文忠心中狂喜,立即召来亲兵交待了一番,让其去给骑兵传令…… …… 李时又来了。 他老老实实的按照李承志的要求,绕到了敌阵三十步之外。 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两军阵前的中间位置,左右离的都不远。 诡异的是,这次敌军的弓弩手竟然一箭未发? 估计是看离到太远,射也是白射,只会浪费箭支…… 李时很郁闷,他感觉自己像是个猴一样,在两军阵前耍了一场一戏:跑过去,又跑回来,毛都没试出来。 正自嘲着,李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鼓响,随即便如万石滚地,又如一阵连绵不断的闷雷响起。 他悚然一惊,本能的朝后看去,竟看到敌军右翼骑兵全部出去,由细到粗,摆着锥形阵,像己方步阵左翼攻去。 李时头皮一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幢帅,旗令!”身侧的亲兵急声提醒着他。 李时一个激灵,抬头一看,已方剩余的骑兵竟然也动了。 只见李显边跑边挥着旗,明显是在给自己传令。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诱敌 看到二十多个骑兵毫发无损的逃了回来,无论是李承志身后的骑队,还是中军步阵,无一不心神激荡,双眼放光。 看似是两个李氏老卒临危不惧,指挥得当,这些兵才能有惊无险的逃回一条命。 但若无铁甲兜鍪防身,在敌军弩矢齐发、战马失蹄的那一刻,这些人即便没有被万箭穿心,也被后面的战马给踏死了…… 多了这身甲胄,何止是多了一条命? 明白了这个道理,士卒的士气更高,战意更浓。盯着百米外的乱兵,仿佛看到一堆堆的钱粮在向他们招手…… 李承志更是喜笑颜开。 只要有矿有铁,甲胄他要多少就能造多少。 他更看重的是兵员素质。 这两个李氏老卒的表现,简直让他欣喜若狂,竟能在数千敌军的眼皮子底下从容不迫的指挥、列阵、撤退,李文忠硬是拿他们没一丁点的办法…… 这是何等的鼓舞军心? 而且悟性和学习能力更是一等一。 李承志依稀记得,还是在崆峒山下练空心阵的时候,李柏问到若是小股步卒遭遇敌骑,应该如何活下来时,他随口讲了讲。 当时只是简单的讲了一下枪盾兵该如何列阵防御,如何变换阵型快速撤退,再若是有弓兵在侧,甚至可以防守反击等等。没想到,这两个老卒竟然就记下来了,还能活学活用? 这不是人才,什么样的才是人才? 看面目如此熟悉,甚至连名字都隐约能叫的上来,有一个好像还是李猴儿他爹,但自己以往竟然没发现手下有这等人才? 终其原因,还是没给这些人表现的机会…… 李承志高兴的跳下了马,用力的拍了拍两个老卒的肩膀,扭头对身后的随军功曹说道:“此二人各记功斩首十级,战后擢升为步军队主……其余人等各记功斩首三级……” 身边的将领和军卒都惊呆了。 一眨眼,就连升了两级官? 这赏的有些过了吧? 虽然做不长久,至多等乱事平定,这支军队就有可能解散,但架不住战时的待遇优厚。 李承志规定,军中士卒及兵将,级别每升一级,待遇便翻一倍:什长是战兵的两倍,队主是什长的两倍,旅帅、军主依次类推。 等于只要当上队主,每月便有一石两斗的钱粮,抵得上八品县令的官俸了…… 这也就罢了,这两个老卒确实厉害,就说胆气之壮,心志之坚,就非常人可比,重赏也能说的过去。 但那二十几个骑兵,只是跟着老卒逃回了一条命,竟然也有功可领? 搁一般的统帅,看一次竟折损了那么多的战马,不问这些骑兵的罪都不错了。 聪明人都反应了过来:李家郎君对战兵的性命看的不是一般的重,至少比战马贵重多了…… 有些千金买马骨的嫌疑,但效果不是一般的好。李承志明显感觉到,无论军将还是士卒,看他的眼神逾加灼热…… 感觉都没有很刻意,这种惜兵的手段自然而然的就用来出来,看来自己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正自感慨,李时率领骑队奔回了阵前,催马跑过来给他汇报: “贼兵阵形中规中距,弩兵、弓兵、盾兵等大都集中在中军中锋,越至两翼,兵力越是薄弱……骑兵只有半数披甲,无盔无盾,极少数背负骑弓…… 帅旗立于墙头,旌旗金鼓不多,敌帅大都靠令兵传令……” 李承志一阵错愕:“敌骑竟然没有弓?那除了能跑的快一些,还有什么用?” “冲阵啊,有骑枪就行,要什么弓?”李时理所当然的回道,“骑兵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 脑子里就知道冲冲冲……很费钱的知不知道? 八成是李文忠看到自己的骑兵甲胄厚重,骑射的杀伤效果不大,所以把弓全部集中给了步兵和车兵,用来防范步阵…… 但李时说的也并非没有点道理,这个时代的骑兵,还真是当做主攻及强攻的兵种用的…… 那这李文忠,是不是已经动了这个念头? 李承志眼皮微跳,扭头看了看己方步阵光秃秃的前沿和左翼,又回过头,看向敌军。网首发 敌阵内部还在动,但幅度并不是很大,主要集中在右翼,而正对着的,正好是己方步阵的左翼…… 之前他还以为,是因为阵形强弱已被自己探知,李文忠不得不紧急调整,用来迷惑自己。 但此时看来,竟是想主动出击? 哈哈,自己压根就没想过诱敌深入,但不知不觉间,竟摆了个诱敌的阵形? 既然你想来,那我就再给你增加点信心…… 李文忠真要是敢主动出击,自己做梦都能笑醒…… 李承志的眼睛越来越亮:“李时,再去探一次,就如方才一般,由南至北,再由北至南,最后回到这里…… 但要记住,这次离敌阵要远于三十步,特别要小心敌军右翼……如果敌军出动骑兵,切记不可接战……” 三十步? 怎么一次比一次远? 还不能与敌接战? 李时满脸无奈,但半个“不”字都不敢往外迸,只是嗡声应道:“仆得令!” 李承志又气又笑,举起马鞭做势要抽他:“你懂个屁……如此多的敌贼,还怕没的杀?有你砍都砍不动的时候……” 有的杀就好…… 李时牙一呲,打马就跑。 李承志又扭头对旗兵说道:“传令,步兵竖枪,换空心阵……算了……李显,你去给李亮传令,让他这样,这样……” 李承志怕一旦接战,旗令太过密集,可能会使李亮手忙脚乱,索性提前提醒他,让他早做防备。 即便自己猜错了,也没什么损失…… 李显应了一声,顺着步阵空隙穿进中军旌旗鼓阵,在李亮耳边低语了一番。 敌骑会攻中军左翼? 李亮眉头一皱,扬首眺望。 敌骑动都没动一下,郎君是怎么猜出来的? 他还在沉吟,又听李显说道:“二哥,郎君还说,你若是无把握,就依然列数阵,敌骑来攻时,放箭即可……” “不是能不能围住,能不能吃的下的问题!” 李亮学着李承志,捏着下巴看着百米外的敌阵,狐疑的说道,“敌帅怎会如此轻易的上当?” “傻了吧?”李显嘿嘿一笑,“用郎君的话说,你这纯粹就是马后炮……搁以前,要有人说不靠车阵,不靠骑兵,只靠步卒也能防御骑兵,甚至是围杀,你敢不敢信?” 李亮悚然一惊:对啊? 自己是练的多了,自然而然就先入为住,有了“日后但凡遇到这样的枪阵,一定要躲的远远的”的念头。 可问题是敌帅不知道啊…… 八成是看到己方前军和左翼一无骑兵守护,二无车阵防御,便觉得有空子可钻…… 郎君也定然根据方才敌阵内的那一阵骚动判断出来的。 这可是骑兵啊……不但有人头,身上还披着甲,胯下还骑着马…… 简直就是来给自己送战功的…… 李亮眼中精光狂放,不再理会李显,而是旗令兵下着令:“全军坚枪,换空心阵,后曲辅兵列车阵,守好尾翼……” 他这是怕敌帅一看骑兵竟然被敌阵陷了进去,再派一队过来绕攻后翼解围…… 随着旗令,原本半丈宽的阵列空隙,瞬间就被后来的步卒填满,人挤人、兵挨兵,几乎没有空隙。 站在墙头上的李文忠看的目瞪口呆:敌军这是什么阵法,中间为什么要空出那么大一块? 前军密到密了,阵线也确实宽了,但问题了,这纵深也薄了呀? 再仔细数一数,好像只有十数列厚,只要骑兵冲上三四次,绝对能冲开。 机会啊…… 李文忠心中狂喜,立即召来亲兵交待了一番,让其去给骑兵传令…… …… 李时又来了。 他老老实实的按照李承志的要求,绕到了敌阵三十步之外。 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两军阵前的中间位置,左右离的都不远。 诡异的是,这次敌军的弓弩手竟然一箭未发? 估计是看离到太远,射也是白射,只会浪费箭支…… 李时很郁闷,他感觉自己像是个猴一样,在两军阵前耍了一场一戏:跑过去,又跑回来,毛都没试出来。 正自嘲着,李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鼓响,随即便如万石滚地,又如一阵连绵不断的闷雷响起。 他悚然一惊,本能的朝后看去,竟看到敌军右翼骑兵全部出去,由细到粗,摆着锥形阵,像己方步阵左翼攻去。 李时头皮一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幢帅,旗令!”身侧的亲兵急声提醒着他。 李时一个激灵,抬头一看,已方剩余的骑兵竟然也动了。 只见李显边跑边挥着旗,明显是在给自己传令。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破阵 等李时缓过神,看到李显身边不但五色令旗齐聚,竟然还有帅旗时,他吓的心脏都仿佛不敢跳动了。 李承志竟然也在随骑冲锋? 你不要命了? 别说有什么万一,但凡郎君被蹭掉一点皮,四哥和李丰回来后,把他的皮剥掉一层都是轻的…… 只是一刹那,李时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哪里顾的上身后的步阵会不会被敌骑冲破。 只听他一声厉吼:“快快快……”同时双腿急夹马腹,手里的半截缰绳狠狠的抽了下去,当即就在马臀上抽出了一道血槽…… 李时能看到,李亮自然也看到了。 他咬着牙,看着越奔越远的帅旗,狠狠的骂了一句:郎君简直疯了! 随即又回过头,紧紧的盯着催马冲向中军左侧的敌骑,露出一丝狞笑:来的好…… 长枪阵有一个极明显的缺点:枪太长,冲锋或攻击时无法转向,因此侧翼和后方极其薄弱。马其顿方阵所向披靡的时代,除前军外,其它三面都配有大量骑兵防护。 但谁让李承志铁多。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他的长枪兵不但是枪兵,还配全甲,更是刀盾齐备,必要时候完全可以弃枪。 甚至还按四比一的比例,一旅枪兵中,便有一队配刀盾的弓兵。 这便等于完美的补上了这个缺点,甚至在驻阵的时候可以列成空心阵,做到全方位防御。 只要有需要,任何方向,任何部位的步卒,都可以竖枪转向。 只是原地转向而已,身体都不用挪动,又有多难? 所以李承志根本不怕敌骑冲击步阵的侧翼,他巴不得李文忠把所有的骑兵全派出来。 最后竟真如他所料,李文忠竟然真的把所有的骑兵都派出来了:一半攻步阵,一半截自己。 乱兵右翼骑兵刚刚出阵,又有数十辆马车紧随其后,直插两阵之间,横在了中间。 这是想把李承志的骑兵堵在左翼,让他没办法回防。 李文忠做梦也想不到,李承志就根本没打算回防,目标就是他的左翼。 没出李承志所料,他刚一出击,乱兵左翼的骑兵也同时出动,直直的迎了上去,明显是要对冲…… 李承志狂喜:胜负已分! 只要将李文忠这一千骑兵灭了,剩下的步卒跟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 更让李承志高兴的是,这表明他的战场嗅觉一点都不差,至少能够做到根据敌军略微异常的举动,就能猜到敌帅的下一步的动作。 不敢说是料敌先机,但起码能先敌一步。 但傻子才和你对冲。 李承志半俯在马背上,一声冷喝:“绕射!” 骑队最前锋是李猴儿和他爹……李承志想当矢锋,但没人敢答应,李时又不在,就换成骑术最好的李聪父子。 他处在第六列,前后左右更是被亲兵围的密不透风,但即便如此,骑兵也被激的嗷嗷直叫唤…… 主将亲冒矢石迎敌的刺激性太大了,李承志都怀疑,哪怕前面是一堵铁墙,只要他下令,骑兵都敢冲一冲…… 他选择随军出击,并不是一时脑子发热,心血来潮。 不听李松讲,别说李始贤,就连身为四品副镇将的李其都有随军冲阵的时候…… 既然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那为何非要等遇到劲敌时,才不得不冲? 至少可以提前熟练,不至于遭遇强敌时吓的手忙脚乱…… 况且只是贼兵只是半甲骑兵,连把弓和盾都没有,有什么可怕的? 只要不是倒霉到自己摔下马,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看白骑竟然避战,乱军骑锋微一愣神,随即一扯缰绳,竟又斜斜的冲了过来。 李承志有些挠头:这骑将怎么跟李时一个德性,简直一根筋,就知道冲冲冲? 问题是你也能冲得动才行? 李聪父子一偏马,同时抽弓搭箭,射向敌兵首骑的马身。 那么大个目标,都还不到二十米,想射不准都难,两只重箭准准的射进战马左腹,冒起了两朵血花。 战马猛一吃痛,一声长嘶,本能的向右闪避,让马上骑士精心准备好的一枪刺了个空。 同时,两骑前锋错肩而过,横向距离不足两丈。 李承志暗道好险:再近一点,敌骑的枪刃就切到李猴儿的脖子里了。 果然,在阵外看的再热血彭拜,也没有亲临敌阵来的刺激…… 好在李承志有自知之明,现在不是他杀敌的时候,不然身后的骑队必定大乱,全会冲上来保护他…… 一黑一白,两队骑兵错马而过,乱箭横飞。 只听噗噗嗤嗤一阵乱响,不时便能看到敌骑接而连三的栽倒,一个一倒,后面就会被绊倒一大批。 而后便是刺耳般的惨嚎声和马嘶声。 虽然射的是马,但只要一摔到,十骑中有一半就会被后骑踩到,或是被马压在下面。 乱兵又无白骑这般有钢甲兜鍪护身,怎可能不被踩的惨叫? 吃奶的劲都快使出来了,才勉强追到队尾的李时边抽弓射箭,边看着密密麻麻倒了一地敌骑暗暗咂舌:这错马骑射对敌骑造成的杀伤力,为何比正面对冲还要强? 更诡异的是:到目前为止,己方骑兵好像还没有折损一个? 别说敌骑就没几把弓,就算有,白骑身披全甲,也造不成多大伤害,除非配弩。 更何况敌骑也不是傻子,前军死伤那么大,后骑怎么还敢迎着白骑冲? 一跑远,骑枪连颗石头都不如,至少石头还能扔的动…… 这便导致双方骑兵都还未完全错阵,乱兵左翼的骑阵就溃了。 还活着,或者说还没被射倒的敌骑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离白骑越远越好。 但好死不死的,李文忠自做聪明的把战场一分为二,敌骑逃都没地方逃,只能在靠南的这半个战场内转圈圈。 前军步卒看的心潮彭拜,恨不得扑上去补上两枪…… 李承志带着骑队绕射了一圈,甚至射无可向射,朝着乱兵左翼步阵也射了一轮。 等他催马转向,再次绕向本阵时,步阵中突然发出一声震天般的欢呼:“万胜……”网首发 李承志被吓了一跳,难道乱兵的右翼骑兵被灭了? 怎可能这么快? 两阵相距只有百米,自己才刚刚冲完一轮转过向,撑死了也就一分钟,乱兵右翼骑兵至多也就刚刚冲到步阵前才对?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灭骑 才过了一分钟,哪有那么快? 怕马速过低冲击力不足,敌骑有意绕远了一些,此时才刚绕到步阵左侧两百米左右的一处小坡上,正准备俯冲。 步卒之所以欢声如潮,是因为之前忙着听令换阵没看到,此时才发现,帅旗竟然也在骑队其中? 虽然当过戊卒,却没打过大仗。这两千余战卒不是新丁,却似新丁,何时见过主帅亲冒石矢率骑冲阵? 全军士气被激到顶峰,此时但有人一声令下,管你前面是盾阵、车阵、弓阵、骑阵,哪怕就是一堵铁墙,也敢把它撕碎了…… 李文忠被惊的目眦欲裂,肝抖胆颤。 敌帅混账之极,竟一点规距都不讲? 那白骑都快用铁包到脚了,竟然都不与己方骑兵近战,而是一昧的远射…… 他何时见过这等不要脸的打法? 李文忠知道自家骑兵不是白甲铁骑的敌手,定然会败,但从来没有想过,会败的如此利落,如此彻底,连一个回合都坚持不过去…… 百余匹骡马被射倒在地,左翼阵地惨嚎连天,剩余的骑兵及弃了马的兵卒,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的乱窜着。更新最快的网 再看白甲骑兵,来时是多少,去时还是多少。 好在中间堵了车驾,白骑一时半刻冲不到右翼。只要自己的右翼骑兵能冲开步阵,自己就有赢的希望…… 但李文忠想不通的是,明知后背已有强敌攻来,敌方前军士卒不但不怕不乱、不惊不谎,反而士气极其高炽,还有心情给骑兵助威喝彩? 难道脑子全坏掉了吗? 他感觉今日见到的一切都是那般的诡异与不合常理:如现在这敌阵,三变两变,纵深竟然变的比之前更薄了,远远看去,就像是个大型的“回”字。 敌军不但将步阵中的士卒掏空,更将士卒分成了两层,阵层与阵层间,留着足有丈余宽的一条通道,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李文忠甚至有一种错觉:如果他此时手中还有一队骑兵,根本不需要侧冲,只需正面一个冲击,就能凿开敌军中军…… 不,肯定有自己没看明白的蹊跷。 敌骑战力如此之强,自己的骑兵在其手中就如待宰的羔羊,半点反抗之力都无,没道理敌帅放着铁骑不用,故意让步卒送死…… 难道就连这步卒,也已经强到让敌帅视冲阵的骑兵如无物、有恃无恐的程度? 怎可能…… 正在惊疑,突听身边的法明一声惊呼,李文忠抬头一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自家的骑兵,竟然向着自家的军阵冲来了? 李文忠牙都咬碎了:“贼子安敢……” 简直是笑话,你看我敢不敢? 李承志听不到,不然绝对会这么回一句…… 从敌军左翼折返的时候,他竟然就不冲了。 李时正射的兴起,突然听到令兵提醒他,郎君在给他发旗令,李时不得收起弓箭,催马跑向帅旗。 “郎君,为何不继续射杀?” 看大部分的骑队都已被召回,李时万分不解的问道。 已主骑兵才绕射了一轮,而且只射到一半敌骑就溃了,大部分的敌骑都避开了射程,逃向了阵中。 所以场面虽然看着惨,但还有战力的敌骑不少,李时认为应该乘胜追击,一举歼灭。 “狗急了都会跳墙,何况是人?” 李承志回了一句,又看了看中间用车架成的那道梁,止不住的冷笑。 也不知那李文忠是怎么想出这种办法的? 岂不是自寻死路? “你去,带三队骑兵,驱赶散落的敌骑?” 李时一愣:“往何处驱?” 李承志脸一黑,差点提起了手里的马鞭给他一下:“能不能动动脑子……还能往何处驱,难道我能让你驱着敌骑,去冲自家的步阵?” 李时脸红的就跟烤熟了似的。 他都想不通,他是怎样问出这句话的? 但随即又对李承志佩服的五体投地。 驱赶着敌骑冲敌阵,比直接射死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想想都觉的爽…… “仆遵令!”李时应了一声,打马就走。 随着旗令,立即有三队白骑从李承志的身后跃出,跟着李时奔向阵中。 顿时,又是一阵人嚎马嘶,也就是李文忠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让剩余的两队骑兵呈散兵线围住阵线南翼,李承志又看向北翼。 约五百敌骑已冲了下山坡,如排山倒海一般向步阵左侧撞去…… 李承志眼中精光隐现:李亮,今日能不能尽全功,就看你的了…… 今日之胜负,全在这支奇兵,所以李文忠让侄子李继亲自率领。 李继绕至高坡时,白甲步阵还在换阵,等他准备俯冲时,敌阵左侧的步卒,竟然变成了正面他们。 但这有什么用? 从未见过这等布阵之法:不布车阵也就罢了,敌将竟然将步阵分成了两层,每层只有七八列? 如此厚度,岂不是一撞就开? 李继顿时信心大增…… 但李继没想到的是,他刚一动,敌阵竟然也动了:正面向他的敌军步阵,就像被劈了一刀,生生裂开了一道豁口。 再仔细一看,豁口当中还摆着两层马车。 李继心中一惊:谁说敌军无车的? 但露这么一个口子,摆这么两架车又有什么用? 难道是想将自己诱进阵? 进阵又能如何,只要能冲进阵,还不是任由自己砍杀? 狐疑之间,他本能的生出一丝警惕。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继自然也已看到,己方左翼的骑阵已然溃了,若自己这边再无建树,绝对是全军溃败的下场…… 他双眼一眯,用力的抽打着马臀,当先冲下了高坡。 其余骑兵紧随其后,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五百骑兵就如钢铁洪流…… “咚!”中军中突然响起一声鼓响,同时左翼响起接二连三的嘶喊声:“蹲……立盾……平枪……” 像是大风吹过的麦地,只是在两三秒间,左翼的步卒竟然全部蹲了下去。 排头兵用力的将盾往地上一扎,同时将长枪斜放,立在了方盾中间的豁口里,人则双手紧抓方盾,横骑在枪杆上。 其后的枪兵有样学样……不到十秒的时间里,左翼便布好了一座全部由枪兵组成的拒马阵…… 而此时,敌骑已经冲到了离阵十多丈远的地方。 有些冒险,若晚上三五秒,敌骑就有可能冲破阵线。 但没办法,枪阵立的太早,就有可能吓跑敌骑…… 看着眼前长枪如林,寒芒闪烁,李继通体生寒。 为何俯冲前,敌军不立此阵? 自己绝对打马就逃…… 为何两边都有枪林,那车阵后却无一个枪兵? 这绝对是诱敌之计…… 但至多还有数丈,想转向都来不及,如果不朝着那空开的豁口往里冲,绝对连人带马都会撞进枪林里…… 李继猛一咬牙,正对豁口冲了过去。 正当他准备提缰,让战马跃过马车的时候,突听一阵“绑绑绑”的弓弦声…… 李继都还没来得及看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胯下战马突然一声长嘶,刚刚跃起的两只前蹄就像是折断了一样,猛的朝下跪去。 又听轰隆一声,大半个马身砸到了车上,马车当即被撞的散了驾,李继更是被甩了五六米远,直接甩进了枪阵。 然后身后就像在杀猪一样,人和马的惨叫声连续不断的钻进了李继的耳朵…… 李继打了个四五个滚才停了下来。 他终于知道,箭是从哪射来的:枪林之中,竟然还藏着弓兵? 箭矢如同蝗雨一般从枪阵中斜射而出,骑队两侧的战马一匹接一匹的栽倒在地,马上骑兵大都如他一般被甩的飞了出来。 运气好的顺着豁口被甩进了阵,运气不好的被甩进了枪林,就如被串上了烤架的猪羊…… 豁口里堆满了骑兵和战马的尸体,一批接一批的战马被绊倒,又被后来的战马踩在蹄下,然后又被绊倒…… 两侧的步兵端着长枪,像机器一样,刺出,收回,刺出,收回…… 短短的几分钟,豁口的地面就是被用血洗出来的一样。 李继惊的浑身直颤:怪不得敌军不在步阵外布车阵,更不用骑兵防护? 这样的枪阵,像自己这种半甲骑兵,你来多少人家杀多少…… 看着竟有两百多骑逃过了射杀,硬是踩着同伴的尸体,磕磕绊绊的冲了进来,李继气的浑身直抖:“冲进来送死吗?” 都到这个份上了,李继哪还能想不到,敌军就根本不怕他们冲进来,必然还有后手。 话音都未落,猛的听到身后传来“歘歘歘”的响动,李继回头一看,面如土色…… 东南两侧,密密麻麻的白甲步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如两堵枪墙,挺枪杀来。 枪兵的空隙中,还有弓兵不紧不慢的射着箭,身侧不时就会有战马惨嘶着倒下去…… 完了,要死了…… 李继万念俱灰,“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大声喊道:“别杀我,我是义军副帅……”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全胜 枪阵依然在挺进,弓兵依然在射箭,射的依然还是马。 也不是没有豁出去的贼兵,想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但胯下的战马根本不听使唤,任凭如何鞭打,只是在原地转圈圈。 冲击力太强了……在战马的眼中,那密密麻麻反射着寒芒的枪尖,就如一根根火把。再加嘶声喊声震天,恐惧更是被无限放大。 终其原因,还没经过大的阵战,更没有特训过的缘故,这些战马根本不敢单独冲阵。 “咚咚!”步阵中突然传出两声鼓响,随即又有十多个传令兵站在旗鼓阵台的齐声大吼:“跪降不杀……跪降不杀……” 喊到第三声的时候,就成了全军跟着一起喊,声浪铺天盖地,穿过敌阵,穿过山野,甚至传到了十里外。 往南七八里外的一处山坡上,站着二三十个札甲骑兵,将三个披着鱼鳞甲的军将护在中间。 听到逼降的声浪,三十余骑无不骇然变色:都未见两阵中军交锋,怎会有逼降声传出来? …… 枪阵越逼越近,箭矢射的越来越快,绝大部分的敌兵都被吓破胆,早已跳下马,学着李继跪在地上,嘴里喊着投降的话。 数队刀盾兵立时从枪阵中越出,两人一组,一个防备一个捆。枪阵只是稍稍绕了个弯,便继续杀进。 但还是有近四五十号贼兵在负隅顽抗。在一个军将的呼喝下,全部跳下马,持骑枪结成了一个圆阵。 但这些人此时才发现,自己的骑枪根本没人家的长,他们只能边往后退,边大声狂骂。 仔细一听,骂的还是李继。 原来这些都是李文忠的亲兵、乌氏李氏的亲族仆臣,跟李承志身边的李松李柏等人的性质差不多。 主家起兵造反,一旦兵败就会三族尽夷,而他们这些助纣为虐的仆臣亲兵自然也无法善了。 更何况,那刘慧汪残暴至极,连败军的家人都会被充为军粮,何况投敌之辈? 左右都是个死,何必苟活一时,还不如拼死一战…… 真是不知死活! 李亮脸色一冷,连声下令,两个令兵各举一杆玄武旗和青龙旗,又快又急的挥了两下。 后翼和左翼的枪阵顿时就有了变化,各越出一队枪兵,围杀了上来。 贼兵只是上半身有札甲,却无头盔,下半身也空空如也,枪兵一顿齐扎,便见血液横飞。惨嚎声中还夹杂着求饶的声音。 但李亮哪里会理会? 再耽搁下去,仗都要快被骑兵打完了,除了这二三百敌骑,步兵再连根毛都捞不着……更新最快的网 结果便是,还没两分钟,这四五十顽固份子便被枪兵屠戮一空…… …… 白骑驱赶着骑兵,不断的冲击着左翼车阵。起初车兵还只是用枪尾推搡,李文忠眼见阵线要被冲破,不得不狠下心让弓兵放箭。 有近两百骑,竟然都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看没有冲开车阵,李承志并没有让李时继续冲击,而是让骑兵站在二十步以外吊射。 白骑全身甲胄,在这个距离上,弓兵的箭对其根本造不成什么杀伤。 而贼兵车兵弓兵也只是前排有盾,中间和后翼根本无一丝防护,敌骑只是几轮抛射,李文忠的左翼就隐隐有了溃败的迹像…… 李文忠恨的牙都咬碎了! 敌帅明显是想用这种软刀子割肉的方法,一点点的在消耗己方仅存不多的士气和军心。 但他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为今之计,只能硬挨。要么挺到李继冲溃敌军步阵,要么现在就下令,让左翼迎击…… 就在他忍不住,准备给左翼下令出击的时候,敌军左翼阵中突然传出一阵齐吼,紧而引动全军,声浪震天憾地…… “跪降不杀……跪降不杀……” 这绝不是李继带领的骑兵喊出来的,此时的他们只多会喊“冲冲冲”,“杀杀杀”…… 发生了什么? 李文忠悚然一惊,仰头一看,只是瞬间,脸上便没有了一丝血色。 李继的骑兵正在被对方的枪兵围杀? 怎么会这样? 刚刚看李继好像没怎么费功夫,就率骑兵进破了敌卒的阵墙,冲进了“回”字阵内层,李忠还惊喜若狂,认为大局已定。 但这才过了多长时间,连半刻都没有,形势便急转直下? 敌军是怎么做到的? 李继分明已经冲进了步阵,不应是纵马砍杀,杀的敌军鬼哭狼嚎,立时溃散么? 李文忠脸上的肌肉止不住的抽搐,双眼充满血丝,满目腥红,就如一头被困在陷阱中的野兽。 完了……全完了…… “完了,骑兵全完了……” 法明怪声狂叫,但第二声都还未喊完,感觉像是有一柄铁锤砸了过来。 李文忠重重的一巴掌扇在了法明的脸上,怒声低吼:“你给爷爷闭嘴……你个蠢货,让城下步卒听到,怕是立时就会溃败……” “此时溃败和稍时溃败有何区别?”法明又惊又怒,嘶声吼道,“逃吧?” “放屁……”李文忠怒道,“敌军数百铁骑在墙下虎视眈眈,我等但有风吹草动,定会衔追而来,能往哪里逃?” “那就……降……”法明哆哆嗦嗦,带着哭腔说道,“难道你就甘心这么死了?” “呵呵呵……”李文忠仰天一笑,满面凄然,“和尚,你怎就不明白,我等皆为法王起兵时的强助,等同于主犯,即便降了,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法明的脸色一白: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还不如此时就来个痛快…… 他用力的一咬牙:“那就打!” “自然要打……哪怕能多杀一个敌贼,也能为法王之功业减轻一分阻力!” 李文忠满脸的慷慨之色,森然说道:“我这就下墙,亲率兵卒杀敌,和尚,你为我敲鼓助威……”网首发 法明猛一点头,红着眼睛说道:“好!” 说着就从鼓令军手里接过了鼓槌,用力敲了下去。 同时,十多个令兵一声齐吼:“全军出击!” 墙下的几个军将都懵了:方才还不是传令,等敌阵左翼崩溃后,再全军冲锋的吗,为何提前了? 但军令如山,战鼓一响,便绝没有还站着不动的道理。 墙下四千步兵当即撤开车阵拒马,挺着长枪快步向前,嘴里还狂喊着“杀杀杀……” 李承志冷笑一声:敌军这是生怕自己的力气太足? 从百米外就开始全速冲锋也就罢了,还吼的如此般的歇斯底里? 等冲到阵前,这些乱兵还能有几分力气? 难道是这李文忠恼羞成怒失了智? 不,应该是自知必败,破罐子破摔了…… 还算有几分骨气。 李承志之前还幻想着,当李文忠看到麾下骑兵已全军覆没,说不定便会吓的就地请降。 看来自己想多了…… 心里转着念头,李承志又急令旗兵,连续发了好几道旗令。 命李时停止吊射,从南翼绕出阵线,自农庄南墙后绕至阵线北翼,提前设置防线拦截溃兵。 命李亮稳住步阵,以逸待劳,并快速调集所有弓兵至前军,对乱兵进行压制。 命后曲辅兵快速套车,并尽快从后翼绕出,准备对迟早都要溃败的敌军进行追击…… 李承志估计,即便弓兵射不溃敌军,等见识到长枪阵的威力,乱兵也非溃不可,就是迟早的问题。 自己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己方的死伤会有多大…… 几句军令的空子,敌军就已冲到了两阵正中,也不知是还没杀就红了眼,还是太过害怕想逃出阵,有好多乱兵竟然向南翼的骑兵阵线冲了过来? 都不用李承志下令,当即就有骑兵开弓,一顿乱箭将敌兵射了回去。 自此后,再也没有乱兵敢往南冲,老老实实的跟着前队扑向了白甲步卒。 刚过两阵中线,便听白甲步阵中接二连三的响起了“崩崩崩”的弓弦声。数百支利箭从枪阵的空隙直射而出,迎向敌军。 在数百米长的阵线中,这数百弓手就不怎么够看了。虽然几乎箭箭都射中的敌人,但并没有形成“如巨镰割过草地”般的壮观景像。 李承志看的微微皱眉。 弓兵还是不够啊。 但这玩意跟骑兵一样,不是说拉过来一个兵就能胜任的。 一时需要集中训练,二则是好弓不好造。不然也不至于贵到四把好弓加八百支箭,就能换一匹柔然大马…… 正思量着,李承志突听耳中一静。 不,声音依然有,不少敌人中了箭,正在狼哭鬼嚎,也有不少乱兵还狂喊着“杀杀杀”,使劲的往前冲。 那少了什么? 他正自疑惑,旁边的李显一声惊呼:“敌军的鼓停了?” 李承志一脸懵逼:李文忠搞什么飞机? 一旦开战,鼓声便不能停,敲的越急越好,鼓声只要一停,便代表着歇战,或是停止冲锋…… 你这数千兵卒刚冲锋到半路上,你特么竟然把鼓给停了,你让你这些兵怎么办? 更何况,两军相已然不足十丈,李文忠让兵停下来,等于在给李承志的弓兵当活靶子。 李承志坚信,只要此时中军一声令下,白甲枪兵一个冲锋,就能将敌军击溃。 他正准备让李显传令,突听中军一声鼓响…… 只见前军枪兵握拳在胸甲上猛的一敲,发出“咚”的一声重响,而后端起长枪,又发出一声冲破云宵般的怒吼:“杀!” 战鼓一息两敲,极具节奏,白甲战兵长枪端挺,随着鼓点齐步而来,就连阵线都没怎么乱。 李承志只觉铺天盖地的杀气扑面而来,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缓了好几秒,他才咧嘴一笑。 李亮以前是斥候什长,敌人从来都是骑马的柔然人,根本没接触过步战。但第一次指挥步卒做战,就能抓住战机,殊为难得…… 看,谁说李家没人才的? 是一直没有施展的机会才对,李时这样的笨蛋只是少数…… …… 别说李承志懵了,所有的乱兵全都懵了。 爷爷连敌人嘴上的胡子都能数清了,你他娘的却停了鼓? 这冲还是不冲? 大部分的乱兵本能的慢下脚步,愤恨又茫然的过头,看着庄墙…… “李文忠,我入你老母……”法明握着鼓槌,浑身直抖,恨的竟然咬破了嘴角。 几息前,他正自慷慨激昂,抱着不成义便成仁的决心,用尽全身的力气敲着鼓,突听身边的令兵一声怒吼:“李文忠逃了……” 法明转头一看,庄园里奔出了几匹马,顺着直道,直向东门而去…… 其中一骑身上的鱼鳞甲明明晃晃,不是李文跺还有谁? 这个狗贼,哄着佛爷在墙上敲鼓,他自己却逃了? 去你老母的法王,去你老母的大业…… 法明仿佛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冲着令兵吼道:“如果不想死,就给佛爷喊:李文忠逃了,全军跪降……” 连主将都逃了,令兵哪还能反应不过来? 稍倾,一声充满怒火和怨气齐吼响彻全军:“李文忠逃了……军师严令,全军跪降……” 乱军阵中,顿时传来阵阵哭嚎怒骂,乱兵边骂着李文忠的祖宗十八代,边抹着泪丢掉了兵器,跪在了地上。 “李文忠,你全家不得好死……” “我入你大母……” 可怜古人,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骂人的话…… 李承志瞪着眼珠子,看着跪满在两阵间的乱兵,都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一幕? 中军的大鼓也就敲了十来下,枪兵也就往前走了十来米,都还没有与敌军前军接战…… 这都还没怎么打,敌军主将就逃了,敌军就降了? 胜的太不真实了…… 李显突然凑了过来:“郎君,不若由仆带一队骑兵,将那些顽抗者斩杀……” 李承志怒声骂道:“放屁,那才几个人?你他娘想立功想疯了?” 李显所说的顽抗者,是敌军中那些冲的太快,已与枪兵接战的乱兵。 枪兵的矛枪还在不停的刺击,这些人脑子坏了才敢跪下来投降……嫌死的太慢吗? 不对…… 李承志悚然一惊。 他此时才发现,中军大鼓依然在响,枪兵依然在进击,弓兵依然在放箭…… 自己竟然忘了下令了? 再杀下去,原本已跪降的敌兵都会跳起来拼命…… 能不废刀兵就地俘虏,为何要满山遍野的追杀? 李承志又急又恼的拔下李显背上的绿旗,往中军一指。 看敌军突然投降,李亮早被惊的愣住了神,不敢置信的看着越来越多的敌军跪倒在地,口中还在喃喃自语:这样就……胜了? “将军,主帅旗令,停战……” 令兵一声惊呼,李亮下意识的举目一看,竟然是李承志亲自挚着令旗,直戳戳的指着他。 他顿时惊出一身白毛汗,大声嘶吼着:“停鼓……停鼓……” 他还以为李承志恼了,误会他在抢军功,哪里能想到,就连李承志自己都懵了…… …… 李时使劲的抽着马股,生怕自己跑的慢了拦不住溃散的敌军。 他不止是怕李承志怪罪,更在意的是军功…… 李时在意的不是能得多少钱粮,而是认为李承志身为主帅,麾下斩获最多如果不是李氏家将,郎君的脸面,李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李时越想越急,恨不得给马插上一对翅膀,翻过庄墙去…… 刚转过农庄的墙角,李时正准备策马转向,突然发现,庄园的东门竟然开了? 从里面奔出来了几骑,个个都披着甲,基中一个还披的是鱼鳞甲…… 穿鱼鳞甲的,会是什么人? 李时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亲兵一声惊吼:“是敌军主帅,之前就站在庄墙上……” 亲兵护着李时来回探了四回阵,就算没看清李文忠的脸,身上那套独一无二的甲胄也早记下了…… 两阵正在激战,敌军主帅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要逃…… 这可是敌军主帅,若是生擒,能顶多少级斩获? 李时狂喜,身上的汗毛都好像在笑,大声吼道:“甲乙两队绕行布防……丁队,给我围住了,小心不要弄死……” 下令的同时,李时猛扯马缰,战马吃痛之下一声长嘶,斜着马身转过了向。 李文忠面色如土,额头上冷汗直冒…… 敌骑为何会在这里,难道前军已然败了? 这分明是想包抄…… 逃不掉了! 对方正处于全速之中,而自己刚刚出庄,等将马速催起来,早被围住了。 更何况敌骑还个个都背着弓,就算追不上,难道不会放箭? “将军,你先进庄,我等殿后……”四个亲兵怒声吼道。 “呵呵呵……”李文忠神经质一般的笑道,“有何用?” 逃进庄子,至多能逃个一时半刻,最终还是被俘的下场。 更说不定,会被得知自己未战先逃,恨自己恨的咬牙切齿的溃兵乱刀分尸…… “降吧!”李文忠陡然一叹,“能苟活一时,便是一时……” 四个亲卫猛的一愣。 那刘慧汪何等残暴你难道不知? 若是投降的消息传回去,我等的家人怕不是全都会被投进汤锅…… 想到这里,有一个亲兵当即就起了杀心…… 他手里的刀刚举到一半,只听嗤的一声,一根箭插进了亲兵的面颊,随即一股血箭飚起,亲兵一头栽下了马。 李时边搭第二箭边吼道:“哪个敢动,爷爷将你射成蜂窝……”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速之客 战场往南七八里,有三十余骑正在向北探望。 这么远,什么都看不清。 但只是听远处战鼓轰鸣,杀声震天,数十骑将都觉得口干舌燥,心神震荡。 胯下战马更是摆首挠蹄,燥动不止,不停的想往后退。 而战鼓刚响了没几声,却突然就停了,就连那喊杀声也逐渐平静,直至静不可闻。 杨舒惊的眼珠子直往外突,捋胡须手的本能的一用力,揪下来了一撮都不知道疼。 见了鬼了? 兵书史志读了上百本,大大小小经了数十战,还从未听过今日这等场面。 两军交战正鏖,还有打着打着就没了声儿的? 哪怕是校场操练都不可能出现这等诡异之景像,更何况两军近万人的大战! 杨舒蹬紧马蹬,下意识的站了起来,脖子伸了一尺有余。 但可惜,除了烟尘,再什么都看不到。 看他急不可耐,身后一个披着鱼鳞甲,至多二十出头的年轻将领脸上露出一丝讥笑,略带讥讽的说道: “使君,这都离着七八里远,难道还怕那贼兵的箭会射过来?若真想看,何不再进个三四里?” 意思是杨舒胆小如鼠,连战场的边都不敢靠近。 再进个三四里? 杨舒翻着眼皮看了他一眼:“没领过军?” 年轻将领愣了愣,而后哈哈一笑:“使君莫非是宿夜酒醉还未醒,忘了下官是谁?下官是陇东郡军司马(郡尉佐官)赵渊啊……” “哦,原来赵司马?”杨舒微一点头,“怪不得?” 什么意思? 赵渊先是一愣,而后脸色红的跟喝醉了一般。 杨舒难道不是在说,原来是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 赵渊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敢问使君,何故羞辱于我?” “还真不是在羞辱你!”杨舒轻声叹道,“若是领过军打过仗,怎会说出这等冒失之言?” 赵渊更怒了:“下官虽不似使君这般久经阵战,但迁为军司马以来,戍边时与那羌胡交战十数次都从未曾一败,三年前,更是与那拥兵上万的反贼陈瞻也对过阵,并不曾落了下风……今日只是劝使君走近些看,怎就成冒失之言了?” 马贼能和反贼一样吗? 同是反贼,那陈瞻字都不识几个,若论领兵打仗,呵呵,给乌氏李氏提鞋都不配。 更遑论与李文忠对阵的李承志,更是如天智神授一般,那训练阵之法,简直闻所未闻。 自己都不敢言必胜,就你这样的废物东西,也敢看不起人家? 杨舒心里鄙夷着,脸上却笑咪咪:“哦,是么?那不知能不能请赵司马替老朽探上一探,这两军为何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赵渊冷笑一声:“使君也莫要激我,别说探听消息,便是往两军阵前走一遭又有何难?某去就是了……” 说着竟真的调转了马头,呼喝了十来骑,扬鞭向北。 看着扬尘而去的赵渊,杨舒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真是不知死活! 不过还没蠢到家,还知道先打旗号。 等了好一阵,见赵渊跑出了一里外,杨舒才一催马,对旁边的胡保义说道:“跟上了!” 胡保义一脸不解:“使君,何不等赵司马回返,探得虚实后再动身?” 杨舒又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君子五世而斩,这泾州胡氏,子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老夫怕去的晚了,得给你那妹夫收尸。” “啊?”胡保义一声惊叫,连脸色都变了:妹夫上了这老贼的当了? …… 马蹄声太响,赵渊根本未听到胡保义在后面大声嘶喊。心里只是讥笑着杨舒:岁数越大,胆子越小。观个阵都猥猥琐琐,踌躇不前,还敢称是百胜之将? 贼兵的阵靠不得,那李承志的阵难道也靠不得? 如此鲜明的旗帐,眼瞎了才看不到,那李承志难道还认不得官旗? 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赵渊下意识的催马往西偏了偏。 马速依旧未减,旗帐兵身后的那杆半丈长幡被风吹的猎猎做响…… 一里多外的一处高坡后,两个白甲塘骑正在探头探脑的数数。 “一、二、三……十五、十六,前队十六骑,后队未知,但看阵势,加起来至多三十骑……有好几杆旗,还有杆大信幡,看着像是官……你速去回报,我去拦一拦,看能不能拦的住……” 一个精瘦的汉子给同伴交待着,又一骨碌的翻下高坡,干净利落的上了马。 同伴边上马边叮嘱道:“若真是的官,那几十骑便是亲卫,定然有弓。李睿,你要小心……” “有弓又怎样?爷爷有甲有盾,怕他个鸟?”李慧嘴里骂着,边催马边抓着铜哨,含在嘴里使劲一吹。 哨声尖锐悠长,响了一两息,不远处便有了回应。 而后便如鹰啸鹤唳,哨声四起。只是眨眼的功夫,便从沟沟壑壑、土坡矮丘后冒出了近二十白骑。 赵渊听到哨声,本能的循声望去,而后脸色微变。 这些白甲骑兵,就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一般,突然就出现了…… 赵渊在意的不是这个。 军中斥候大多擅于隐藏行踪,提前藏起来不算奇怪。 他惊讶的是,看那首骑的举动,马速不慢,但双手却不见握缰,像是在往枪杆上套旗? 这分明是精锐,剩下的十余骑也定然不差。但战事已起,李承志的兵力只有敌方一半,不集中兵力防守反击,竟还敢将这般多的骑兵散在阵外探报? 到底是如胡保宗所言的天纵其才,还是说是个棒槌? 心里正狐疑着,便见最先一骑斜斜的迎了上来,挚起套好的旗杆往这边一指。 一看旗形与旗色,赵渊脸色一沉。 这是三角令旗,且是青旗,往前一指只代表一个含义:止! 呵呵呵,一个虾米角色,也敢朝自己下令了? 看这令兵就能知道,胡保宗所言非虚:那李承志狂傲至极…… 心里骂着,赵渊又冷哼一声,给手下下着令:“射下来!” 手下应了一声,当即张弓搭箭,射了出去……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来啊 “嗖嗖”几声,几支利箭贴着李睿的盔帽飞了过去,他甚至能感受到箭矢带起风,吹到汗毛的那种凉嗖嗖的感觉…… “刷……”李睿当即就惊出了一头白毛汗。 若不是他头低的快,有一箭就钉进眼窝里了…… 贼忘八,爷爷没射你,你倒先射起爷爷来了? 李睿胸间瞬时生出一丝戾气,猛一扯马缰,战马拐了个急弯,掉头向北。 此时再看,又成了赵渊和亲卫在后面追,李睿在前面跑。网首发 看那白骑竟然躲过了箭,赵渊瞪了亲兵一眼,又冷喝道:“再射!” 又并过来几骑亲卫,纷纷引弓搭箭,射了出去。 五六支箭射向了李睿的后背,像是在拿榔头敲一样,叮叮咚咚一阵乱响,大多都被弹飞,少数几根札到了马甲上。 双方离着七八丈,再加骑弓威力要稍小一些,并没有对人和马造成什么伤害。 李睿就是觉的心里窝火的慌。 用郎君的话说,老虎不发威,你当爷爷是病猫? 他也不急着反击,拿起铜哨,连着吹了三声,哨音又急又短。 不管是匈奴还是元魏,骑兵传令除了旗鼓,大都用的是号角,赵渊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哨。 他不知道这三声短哨代表的是什么含义,但隐约有一丝不好的直觉。 果不其然,听到李睿的哨声,分散在数十丈、乃至一两里外的那些白骑,竟然纷纷催马聚了过来。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赵渊心中一惊:这些白骑想反击? 李承志连个官身都无,他麾下这些兵,说好听些是义师,说难听些就是散民,难道还敢冲击官骑。 正狐疑着,又见那些白骑虽聚了过来,却没有迎击,而是拢到执青旗的那个白甲兵左右,继续向北奔驰,赵渊心中又是一松。 看骑术就知道,这些白骑的战力并不逊于自己的亲卫,定是李承志麾下的精锐。 但精锐又如何? 一伙贱民罢了…… 自己打出了信幡,便等同于官驾,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冲撞…… 想到这里,赵渊手里的马鞭挥的更快了,心里还幻想着,若是俘虏了这股白骑,再押到李承志阵前,岂不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下马威? 心里正得意着,突听身后的亲卫一声惊呼:“校尉小心……” 赵渊悚然一惊,本能的抬起头,看到有几个白骑正半扭着身体,对着后面引弓。 他一声急吼:“尔敢……” 你看爷爷敢不敢? 李睿冷笑一声,边拉弦边呼喝道:“射马!” 只听“绑绑绑”几声弓响,当即就有三四匹马中了箭。又听“霹雳轰隆”的一阵,其中一匹一头就栽到了地上,马上的骑士被甩出两三丈远,惨嚎声又尖又厉,分明了摔断了腿。 赵渊的马最好,冲的也最快,但他是人马俱甲,箭都被弹飞了。 但他还是被气的浑身直抖,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一般,双目瞬间充血,脸红的如同猪肝。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杀!” 赵渊彻底被激起了凶性,一声厉吼,摘下骑枪,用枪纂在马股上一戳。 战马吃痛之下,像是疯了一样,马速何止快了一倍。 “校尉……”身后的亲卫急声大吼,用尽力气抽着战马。 但越追越远,但还没一分钟,赵渊就奔出去了十数丈…… 李睿比赵渊还怒。 两什塘骑,除了派回去报信那一个,加他还剩十九个,他下令开弓后,竟有只有五六个听众命令。 除了一个是张兴义手下的道兵,再剩下的就是李氏族人,那些朝那兵别说放箭,竟然连弓都没敢往外抽。 他厉声喝道:“为何不开弓?” 另一什的什长懦弱的张了张嘴,又往后指了指那杆幡旗。 旗长约一丈,五个大字随风飘展:赵平郡尉赵! 声音太小,李睿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看那表情也能猜的到,说的应该是:那可是官…… 放你娘的狗屁? 你难道忘了,出征前郎君是如何给塘骑下的军令? 一旦战起,但有窥阵者,不管是何身份,格杀无论…… 更别说这些贼忘八分明是想冲阵! 明知两军正在激战,这伙人依然敢朝已方军阵直冲而去,就不怕冲乱阵形,引发溃败? 哪一家的军官会如此嚣张莽撞? 还领兵郡尉,贼兵假扮的才对吧? 再说了,老子让你们射的是马…… 见平时对他言听计从的一伙手下,只是见了一杆官旗,都未辩明对方是不是真的是官,就敢违抗军令,李睿又惊又怒。 再看那穿鱼鳞甲的骑将竟然越追越近,他更是气极。 这贼忘八分明是断定自己不敢杀他,或是杀不了他,才这般有恃无恐,竟敢单骑追来? 但即便自己敢杀,那全甲也跟乌龟壳一般,一时半会还真不定能杀得了。 可眼看离战阵也就三四里了,若真让这伙人冲了阵,引发已方溃败,自己就是百死都难赎…… 想到这里,李睿猛一咬牙,将弓往脖子一挂,然后双手在马鞍上猛的一撑…… 就像是在玩杂耍一般,李睿竟然在疾驰的马背上横着转了半个圈,成了背向马首,正对马股。 旁边的十余骑都被惊呆了。 都知道李睿李聪两兄弟骑术好,但没想到能好成这样? 紧跟在数丈外的赵渊同样被惊的愣住了神。 与羌胡打了那么多仗,他不是没有见过骑术好的。 大部分的马贼都会藏在马腹下躲避弓箭,甚至还有绕着马肚翻一圈,能重新翻上马背的。 但真没见过这种倒骑的? 愣了还没两息,赵渊的脸色骇然一变,猛的低下了头…… “让你追?” 嘴里骂着,李睿飞快的取下弓,眨眼间便是三箭,箭箭不离赵渊面门。 他极怒之下,箭箭都是冲着要赵渊的命去的。 可惜,赵渊穿的是全甲,只是一低头,那三箭便全射到了头盔上。 但李睿哪里肯罢休,又是三箭,朝没有裹甲的马腿射去,竟然没一箭落空? 像是撞折了一样,战马前蹄一软,斜着马身轰然倒地。 赵渊都没来得及脱蹬,跟着马往下一栽,又被带着滑出去了五六米。 “狗贼……”不知是不是被压断了腿,赵渊嘶声怒吼。 怎没摔死他? 不但没死,好像还没怎么受伤,用力的拍着马背,想从战马身下抽出腿来。 看那又急又恨的模样,等站起来后,八成会换匹马再追睐…… 李睿眼神一冷,身体猛的朝前一倾。 挂在甲带上的缰绳突然一紧,战马的头被拉的直往上仰,不由自主的开始减速。 也就跑了两三丈,战马就几乎收住了蹄,只听“噌”的一声,一刀亮光闪过,马背上便不见了李睿的身影。 旁边的塘骑侧头一看,李睿已然斩断了缰绳,一个翻滚跳下了马背,竟执刀反冲,扑向了赵渊。 不论是紧追而来的亲卫,还是塘骑,无一不是脸色大变。 “狗贼安敢?” “李塘主?” 人再快也快不过马,十来丈的距离说到就到,当先的一骑亲卫吼声震天,催马向李睿撞来,手中的骑枪直扎李睿面门。 “来啊,来啊……”李睿神经质一般的厉吼着,竟不闪不避的迎了上去。 但离枪尖至多还有半丈左右,他猛的往下一蹲,像是只猴子一样往侧地里一滚,竟闪开了骑枪。 等第二骑亲卫追来,李睿竟已扑到了赵渊的身侧。 只见他狞声一笑,一脚踩在赵渊的脸上,撑开头盔与掩膊间的缝隙,双手持刀,将刀尖往里一扎…… 完了,要死了…… 感受着刀尖上的凉意,赵渊只觉冰寒刺骨,身体像是冻僵了一般,一动都不敢动。 随即胯下一热…… 失禁了? 我赵渊,营平候赵充国之后,竟然被吓的尿了裤子? 一股滔天般的怒火涌上心头,赵渊羞恨至极,声音嘶哑如沙:“狗贼,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我呸……来啊……” 李睿一口浓痰吐到赵渊脸上,而后放声狂笑,仰着脖子朝冲来亲卫吼道:“来,往爷爷的脖子里扎,看谁死的快……” 无论是亲卫还是塘骑,全被惊的面色如土,浑身的寒毛倒竖。 那是一郡之校尉……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呢 “李塘主,莫要冲动……”另一什的什长大声劝道。 真把这个官给宰了,他们即便不陪葬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睿又恨又气:“放你娘的狗屁?” 要不是你等违令不遵,爷爷何须这般拼命? 他硬生生的压下怒意,大声喝道:“敌骑还有后援,所有人等立即散开,三十丈一骑,依次向阵前延伸……敌骑但有所进,即吹尖哨,依次后退警讯……” 看远处那一队甲骑越奔越近,几个李氏族人满是沉痛的朝李睿一抱拳:“猿哥儿,保重!” 说罢打马便走。 李睿又气又笑。 这是已然料定自己必死,所以等于在提前拜祭吗? 一群混账忘八,爷爷还没活够呢…… 这敌贼竟然还有空下令? 赵渊又羞又怒:“我乃朝廷命官……你死定了……” 见稳住了局势,不再有骑兵纵马向北,李睿暗呼一口气,看了眼信幡,又鄙夷又疑惑的问道: “那幡旗上打的便是你的名号吧?敢问一句,你蠢成这样,是如何当上这官的?” 蠢? 赵渊牙都快要咬碎了。 他生平最恨有人这样骂他。 “狗贼,我誓灭你满门……” 灭我满门? 李睿脸色一寒,眼中杀气隐现。 爷爷是吓大的,你算哪根葱? 别说才是个校尉,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也要问问老子手里的刀答不签应…… 这是郎君说的…… 李睿冷哼一声,抬起脚跟,狠狠的一脚跺在了赵渊的脸上。 “熬……”赵渊发出如同狼嚎一样的怪叫,鼻子又酸又痛,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涌。 他刚要喝骂,突觉脸上一凉,然后脑后一痛,当即便失去了知觉。 竟是李睿摘下头盔,一盔将他砸晕了过去…… “校尉,校尉……” 看赵渊满脸染血,一群亲卫狂声怒骂,却束手无策。 别说杀李睿,他们连身都不敢近,生怕惊的李睿手一抖,当场结果了赵渊。 看这些亲卫果然投鼠忌器,李睿暗呼侥幸。 真要逼上来,他还真不一定敢杀…… 李睿飞快的腾出一只手,解下腰里的缰绳,将赵渊的双手反剪,最后又绕了一圈,将握刀的左手和赵渊的脖子绕在了一起。 他若一倒,赵渊的脖子定然会被割开…… 一群亲卫骇的脸色大变,嘴里骂声震天,却半步都不敢往前。 “闭嘴……”赵渊的亲兵头目一声厉吼,瞪着一双腥红的眼睛盯着李睿,嘶声喝道,“放了我家校尉,我放你走……” 当爷爷傻的? 李睿冷笑一声,握刀的手微微一动,赵渊的脖子上便流下了一道血迹。 “尔敢……” 一个亲卫刚想冲上去,脸上突然一痛,像是被一柄铁鞭砸过,猛的一声惨呼,仰头便往后倒。 刚一落马,脖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冰凉,抬头一看,竟是一杆铁枪,握枪的幢帅目眦欲裂,眼中满是杀意:“爷爷让你闭嘴……” 惊惧之下,亲卫硬生生的忍住了痛,连连点着头,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头目收回了枪,寒声问道:“你想怎样?” 李睿阴阴一笑:“要么让开,要么都跟着陪葬?” “休想?”亲兵头目一声暴喝。 “那就耗着吧!”李睿慢悠悠的回道,“反正压在马下的不是我?” 亲兵头目悚然一惊:原来他说的陪葬,是这个意思? 马摔的那么急,赵渊很有可能已被摔断了腿,若救治不及时,流血过多而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如果就这样被掳走,他一万个不甘心…… 他又急又怒,却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头目看着越来越近的骑队,眼神闪烁不定,脸色时阴时晴。 没过几息,猛听他一声嘶吼:“好,我放你走?” 李睿都被惊呆了。 别说他,就连其余亲卫都惊恐的看着那幢帅:你疯了? 亲卫头目气的肺都要炸了,却有若说不出。 明知杨氏与赵氏有仇,那杨舒更是出了名的奸滑狡诈,但校尉根本不听劝,非要见缝插针的撩拨羞辱?更新最快的网 嘴上占几句便宜又有何用? 看,人家只是略施小计,就差点要了你的小命…… 若是等那老贼来了,假意要救校尉,实则逼着这白甲狗贼下狠手怎么办? 那李承志又不是反贼,就算将校尉擒去,也定然不会如何,顶多羞辱一番。 况且,确实是校尉不占理,被人稍稍一激,便上了恶当…… 眼看杨舒越来越近,亲兵头目也越来越急,举起枪杆一顿猛抽:“再拖下去,校尉便是流血都会流死,还不让开?” 亲卫左闪右避,竟让出了一条路来。 还有这等好事? 李睿狂喜,重重的一脚踢向战马的粪门,战马痛极,竟然只凭着两条后腿就站了起。 他飞快的将赵渊拖了出来,又曲指放进嘴里,只是一声呼哨,一匹白马摇头晃脑的撒着欢,挤进了骑阵。 又见他在马背上摸了两下,那马竟然就跪了下去? 一群亲卫都没反应过来,李睿就抱着赵渊跳上了马背…… 你这是马还是骆驼,竟然会跪? 亲卫头目又惊又疑。 那匹马方才好像就站在哪个亲卫身侧,但只是一匹马,即便是敌人的坐骑,谁又会在意? 这狗贼竟然早有埋伏? 头目恨的牙都快要咬碎了,一声低吼:“滚!” “哈哈……”李睿一声偷笑,打马便跑…… …… 等翻过一道小山梁,看到一群甲骑停驻不动,胡保义猛松一口气。 杨舒却满脸惊疑。 赵渊到泾阳城半月有余,是个什么样的性格,早被他摸了个通透。 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心中藏不住半点事,一点就炸…… 不过世家嫡子大多良莠不齐,比赵渊更草包,行事更嚣张的杨舒也不是没见过。 但古怪的是,也不知何故,这赵渊对那李承志,好似隐有敌意? 遇到这样的机会,他要还不知道利用一下,简直对不起他的智慧…… 杨舒断定,李承志能在短短时日内训出如此精兵,怎能不知接战前派游骑在战场周围探报,以防敌方突出奇兵? 这赵渊被自己一激,定然会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冲上去,说不定仗着身份,还会在那李承志面前耍耍官威。到最后即便不会被李承志斩于马下,也该早就和李承志探报的游骑打起来的才对,怎可能有如此和谐的场面? 等马走近了一点再看,杨舒眼珠子猛的一突。 那赵渊,人呢?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郡丞杨舒 “深远呢,人呢?”胡保义疑声问道。 亲兵头目给胡保义急打眼色,眼神隐晦而又阴狠,但语气一如往常,很是平静: “行至此间,恰遇李承志的游骑警讯……校尉便言,临战近阵是大忌,所以未让我等跟随,独骑随白甲斥候去寻李承志了……” 简直放屁…… 杨舒差点骂出声。 那赵渊若能这么乖巧懂事,老夫敢把脑袋割下来。 但好好的人,怎能说消失就消失? 定有蹊跷…… 杨舒打马上前,只是一瞅,心里就有了大概:亲卫身后跪着一匹马,两只前腿上钉着几支箭,入肉颇深。 仔细一看,竟是赵渊的坐骑,坐骑蹄下还丢着一具明光头盔,就是赵渊佩戴的那一顶。 有两个亲卫的马身上,也扎着同样的箭支,还在往外冒着血…… 这分明是已与李承志派出的游骑遭遇,还接了战,不过赵渊应该没死,不然这些亲卫不会这般淡定。 那就是……被掳走了? 他心中生出一丝古怪,又觉的有些好笑:遑论十六个甲骑,便是带十六头猪,也能抵抗一阵吧,这赵渊说俘就被俘了? 定是赵渊轻敌冒进,跑的太快,与亲卫脱的太开,结果中了白骑的埋伏…… 想到这里,他实在是没忍住,“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果然,赵渊还是那个赵渊,还真不让人失望。 他知道自己的这点挑拨离间的小伎俩定然骗不过李承志,所以断定赵渊不会有事。也不再理会窃声细语、盯着他暗暗发狠的胡保义和亲兵头目,抬眼瞅了瞅,催马到了一处高坡上。 这一路上,他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这仗打着打着,怎就突然没声了? 要不是四周嘈杂声依旧,杨舒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聋了。 离着两三里,还是看的不太真切,只见数十丈宽的战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甲胄有黑有白,人头来回攒动。 其中车马夹杂,有来有往,好似还未停战,又好似在清缴斩获,捆绑俘虏…… 杨舒暗暗狐疑:不会是打都没打,李承志突然就胜了吧? 但那鼓才响了几声? 怕是两军前军都还未接战。 再说了,贼兵至少五六千,真要败了,逃也得好一阵,不可能个个都跟哑了一样,连声喊叫都不会…… 实在看不清,杨舒便做罢了,心里虽好奇,但并没有像赵渊一样冒冒失失的就往前冲。 他下意的将目光挪向不远处的那些白甲斥候。 只是一眼,杨舒便看出这些游骑很有些说道:即不前探,也不后缩,更不停驻,不时在左右横移。 且每骑背后均负五色令旗,间隔距离相差不大,一旦敌情有变,便能在第一时间发动,并相互接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敌情报与后方主将…… 又不是没和李家打过交道,李始贤有什么手段,他大致都清楚,是绝然不会这种探报的手段的。 看来是那李承志新创的。 “啧啧……”杨舒忍不住的摇头一叹。 这李始贤哪来的狗屎运,傻了四年的嫡子,突然就绝顶聪明了? 正自感慨,又听远处隐约几声哨响,而后便如百鸟出林,刹那间哨声四起。 等传到就近处,那几个白骑也吹响了哨子,似是在回应,同时调转马头,不疾不徐的向后退去。 杨舒又忍不住的点点头:这哨声尖锐悠长,婉转多变,比那号角灵活多了,见了那李承志,定然要讨教讨教。 想到这里,杨舒心里对李承志更加好奇了…… 不多时,就像是响起了闷雷,北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动,仔细一看,一队白骑如同雪墙,向这边急奔而来。 “正主来了?” 杨舒哈哈一笑,“孩儿门,给爷爷亮旗……” …… 李时端坐马上,得意的摇头又晃脑。 之前那两仗自不用说,遇到的都是乌合之众,不值一提。 但今日这一战,谁敢说李文忠带的不是精锐,李时能呸他一脸。 骑兵、甲士均已过千,就连车驾都有三百余。另外除四百弓手外,竟然还有两百余弩手?更新最快的网 这玩意郎君手下才有几把? 如此装备,即便放在军镇中也是绝对的强军,更何况是一群猝然起事的叛贼? 李时都有些怀疑,那贼酋刘慧汪能不能再凑出这么一支队伍来都不一定。 但遇到郎君,竟如摧枯拉朽……哦不,竟然摧都未摧,就全降了? 明明敌人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强,但郎君胜的却一次比一次轻松,数千兵卒,就似跟着他春游了一趟,就将敌军给全歼了? 感觉就像是在说笑话? 还有这族人也是奇了。 二郎领军的时候,至多也就是敢打敢拼不怕死,这换到郎君的手里,竟然个个都智计百出,足智多谋? 李亮这个连队主都没当过的小辈,像样的仗都没打过几次,竟能指挥全军了,还指挥的有模有样,好像比自己还强一点? 那老马倌儿,竟然都能当队主了? 还有他那两个儿子,特别是那李睿,单骑擒敌将唉? 要给爷爷我,够吹一辈子了…… 这一个个的歪瓜裂枣的,似是都跟着郎君开了智,全聪明了起来? 怎就偏偏漏下了爷爷我一个? 李时越想越郁闷…… “幢帅,前面有官!”身侧的亲兵突然提醒道。 思绪被打断,李时有些不耐烦:“爷爷早就知道,还用的着你提醒?” 他刚刚才遇到李睿,知道那官虽被擒住了,但一众亲卫还留在原地。 临来时,郎君给他的军令是便宜行事,或撵散、或擒获都可。若不识相,就拣上几个不干碍的,杀鸡给猴看。 但那时郎君只知道是个官,却不知是什么来历,自然无所顾及。 知道李睿擒住的是赵渊后,李时便觉的,还是尽量留些余地,能不见血就尽量不要见血的好。 至少也要等郎君查清楚了再说。 只因这赵渊比那时的胡保宗棘手多了。 如果自己没记错,这赵渊应该是皇帝的从表弟,司徒高肇的从外孙……特别是那高肇,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杀皇室宗亲都如砍瓜切菜。 就是基于这一点,李时隐约觉的这中间有蹊跷,像是有人故意把赵渊送上门来,要坑害郎君一样? 像赵渊这般的,嚣张跋扈、目光无人虽是常态,但绝不至于蠢到冲击友军军阵的地步。 更何况还是领军校尉,多少带过兵打过几仗,怎能无知到这种程度? 心里猜忖着着,李时催着马,又往前跑了数十丈,看到一杆大信幡正迎风而立。 旗下围着数十个骑甲兵,正严阵以待。 嗯,主将都被擒走了,这些亲卫阵容还如此齐整,分明是训练有素。 那李睿这小子又是如何得手的? 正狐疑着,视线无意中掠过那杆幡旗,李时的脸色猛的一僵。 “停……”他一声厉吼,手忙脚乱的靳住了马。 停的太急,身后的骑队一阵慌乱,好在都是精锐,并未有落马踩踏之类的事情发生。 好似不信邪,李时指着那信幡,问着亲卫:“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陇东郡丞杨啊?” 亲卫狐疑的看着他:你又不是丰叔,连字都识不得了? “怎的不早提醒我?”李时气的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亲兵低头躲过,心中阵阵委屈:早说了前面有官? 看着那幡旗,李时心中有些发虚。 怪不得那赵渊像头猪一样,冒冒失失的就撞了上来,八成就是这老倌儿使的坏。 连二郎都在他手里吃过大亏,见了都绝对会绕着走,更何况郎君? 麻烦大了…… “还不去向郎君秉报……不对,等等……” 李时喊了一句,又叫住了令兵。 郎君早失忆了,哪记得这杨舒是谁,即便记得,也不知道这杨舒的厉害之处。 但四哥、六哥、李丰都不在,自己也不可能掉头回去,那谁还能给郎君提个醒? 嗯,好像还真有? 李时顿时一喜,叫过令兵低声交待道:“你去了告诉郎君,这样,这样……” …… 李睿派来的塘骑连续来报,称三里以南不但出现了官骑,还试图冲阵时,李承志惊奇不已。 赵平郡的官,怎么跑到泾阳来了? 竟然还是如胡保宗一样的郡尉? 既然是校尉,那就是领过军的,那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会干出这种匪夷所思的勾当? 说他蠢吧,至少知道冲着自家的军阵而来,而不是去冲敌阵。 说他聪明吧,再升一级便是将军了,却能无知到这种地步? 李承志都怀疑,这人是不是李文忠派人假冒的? 正惊疑着,又听李睿竟然单枪匹马,不但挡住了冲阵的骑队,更是从十数铁骑手里,将那官给生擒了回来,李承志惊喜交加,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了。 安排李睿李聪两兄弟做斥候,一大半的原因是这兄弟俩脑子活,一小半的原因是他们马术好。 但没想到,比起悍勇来,李睿竟然一点都不比起李彰差,智商更是超了一大截。 还有他爹,刚刚才被自己升为队主…… 这一打仗,李家的人才如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竟藏都藏不住? 李承志既欣喜又惊奇,看着李睿驮着一个穿鱼鳞甲的军将跑到了阵前。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军令岂非儿戏 正准备当众好好的夸他几句,但马都还未停稳,李睿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李承志在马前,头重重的往下一磕:“郎君,仆有罪!” “少在这里装相!”李承志笑骂道,“怎地,怕郎君保不住你?” 顿了一下,他看了看左右,全是族人和仆臣子弟,没有外人,才压低了声音,看着马上的赵渊冷笑道: “我又不是第一次讲:莫说才是一个七品校尉,只要尔等占理,便是胡始昌当面,我也能给你们兜住……” 一群族人没说话,但都心头火热,知道李承志绝不是在吹牛。 不然早将马上那校尉放下来,好生招待了…… 但不想,李睿又一个头磕了下去,满脸愤然,牙都像是快要咬碎了。 “仆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治下不严,指挥无方之罪……” 治下不严,指挥无方? 李承志眼皮一跳,猛的想到,这个七品校尉,是李睿单枪匹马从十数甲骑手里擒回来的…… 那当时,他那两什手下又在做什么?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胯,因大胜带来的喜色荡然无存。 他一声冷吼:“皇甫让?” “末将在!” “去,将正南那两什塘骑押来,我要亲自审问……” “诺!” 皇甫让前脚走,李时的令兵后脚就来了…… 郡丞杨舒? 李松还真给他讲过一些。 三年前,秦州主薄吕苟儿造反,秦州屠各匈奴首领王法智、泾州屠各匈奴首领陈瞻起兵响应。 当时受诏为大都督,率军征讨的是济阴王、兼司空元丽,子都督为杨舒的兄长、秦州别驾杨椿,杨舒任司空参军。 率偏师征伐泾州陈瞻的就是杨舒。 虽是偏师,但也不是这种猝然起事的反贼能应付得了的,陈瞻节节败退,被杨舒和凉州兵困到了崆峒山上。 陈瞻自知无法善了,誓死不降,但手下却心思各异。 其中就有一个心腹意欲投降,并想将功赎罪,和杨舒来个里应外合。趁陈瞻不备,连夜派了亲信,带了降书和几车财货,去泾州向杨舒表明心迹。 但好死不死的,偏偏从李家堡门前路过。 李始贤一看,还有这等好事? 当即率家兵给劫了下来…… 事后陈瞻被诛,余孽尽伏,这事自然而然就被杨舒给查了出来。 财货加倍的还了回去不说,李始贤还被杨舒给抽了一百鞭。 事后李始贤才知道,赵平郡的赵家也干了类似的勾当,却被杨舒的兄长杨椿斩了十几个子弟,其中就有赵渊的嫡长兄长。 严格论起来,十多个赵氏子弟又不是全都是主谋,有罪重的自然就有罪轻的,不致于全部诛杀。更新最快的网 但杨椿认为赵氏附庸权臣高肇,多有仗势欺人,欺凌百姓之事发生。被他抓住机会,自然要狠狠的震慑一下。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李始贤见了杨舒就会绕着走,而是心怀感激,见了自然就恭恭敬敬。 李时之所以觉的难对付,一是弘农杨氏名望太盛。之前就不说了,只说眼下还活着的。 杨舒一门七兄弟,不论庶嫡,最差的也任过一州刺史,也就是杨舒。 大兄杨播官至太府卿,二兄杨椿官至太师,三兄杨津官至司空…… 二是骨头硬。 司徒高肇权倾朝野,杀起皇帝的亲叔伯、亲兄弟都如砍瓜切菜,但杨氏兄弟却是鸟都不鸟。 结果便是七兄弟贬职的贬职,下狱的下狱,闲庶在家的闲庶在家。 李舒至少还有个郡丞做,算不错了。 三是官声好。 不论是领军出战,还是治理地方,七兄弟均能忠毅谦谨,恭德慎行,从未听有过贪腐受贿、横征暴敛之事。 高肇恨杨氏恨的咬牙切齿,诬陷杨氏侵占田地,将长兄杨播下狱一年,但毛都没查出来…… 这样的人,让李承志不尊敬都难。 所以,他一点都不觉的杨舒难对付。 这种人为人处事自有方寸底限,说到底,依然还在君子的范畴之内。 不过人家懂的变通,还聪明,知道对付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手段,远非胡保宗这种迂腐君子可比。 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去问什么李文忠,李承志自有办法应付。 至于杨舒为什么唆使赵渊招惹自己,李承志心中也能猜个大概:无非就是听说自己和胡保宗太亲近,怕自己和胡家走的太近,更或是投了高肇…… 李承志嗤之以鼻:这才哪到哪,人家高肇权倾朝野,知道泾阳李氏是哪根葱? 这老头想多吧?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能怠慢,便是从杨舒当初放了李始贤一马这一茬论,李承志都得心怀恭敬。 但实在是走不开,李承志只好写了一封信,言辞肯切的请他进营。 杨舒却说:降敌还未尽俘,阵形不宜大动,主帅更不能分心。等李承志将战事料理完,他自会进来。 看,这老头门清,也就赵渊这样的蠢货,只以为这是儿戏…… …… 好吵! 有人在哭喊,更有人在叫骂,还有“嗤嗤嗤”的怪响声,像是刀锋入肉的响动。 鼻间还飘荡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马贼又打过来了吗? 赵渊本能的皱了皱眉头,随即悚然一惊。 自己就不在赵平郡,而是在陇东…… 他猛的睁开了眼睛。 一处高台,像是用七八辆马车拼凑而成,上面跪着十二三个汉子,有四五个已然被砍断了头,脖颈里正不停的往外流着血。 被砍掉脑袋的是什么人不知道,但那行刑的,全都穿着白甲。 再一扭头,四周竟然站满的白甲兵,有步有骑,密密麻麻,足有数千…… 这是李承志的军营? 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赵渊心里一跳,本能的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被五花大绑着? 想要喊叫,嘴里却塞着一块什么东西,又咸又臭…… 赵渊奋力挣扎了几下,猛听身侧一声厉喝:“别动……等郎君发落了这伙狗贼,自会料理你……” 他抬头一看,不是将自己射落马下的那个白甲兵还有谁? 不对,他说的是,料理? 爷爷是什么身份,那李承志又是什么身份? 难道还敢杀了我不成? 爷爷借你十个胆子? 赵渊用起全身的力气扭动着,但无意间听到台上受刑之人的哭喊声,眼珠子猛的往外一突,就跟冻住了一样。 “李将军,小的违抗李塘主之令完全是事出有因……那可是官,还是校尉。但凡误伤,便是谋逆之罪,小的怎敢放箭?” “李承志,你因我等不敢杀官而尽诛,分明是想造反……” “将军,绕了我等这一次吧,下次只要你一声令下,就是……呜呜呜呜……” 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后面的话没喊完,但赵渊还是依稀听到,那个喊的应该是“皇帝来了”几个字。 只是瞬间,赵渊浑身的汗毛都像是竖了起来。 跪在台上的,竟然是与自己遭遇时,没敢朝自己射箭的那些白骑? 就因为这个罪名,就全被砍了头? 李承志想干什么? 难道他也想造反? 怪不得自己像是死囚似的被五花大绑着,擒了自己的那白甲兵又称,等杀完这些,李承志就会“料理”自己? 八成是要被李承志拿来祭旗…… 赵渊越想越觉的可能性越大,头上顿时渗出了冷汗,更是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他又不是真蠢? 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哪怕心里再看不起李承志,杨舒再激他一万句,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会逞这个能。 和反贼耍官威,嫌自己命太长了? 任凭那些人叫喊,李承志也不阻拦,甚至连喊“哪怕皇帝来了”的那个,也是行刑的军卒觉的太犯忌讳,擅自做主捂上的,他就根本没下这样的命令。 现在又不是后面的那几个朝代,喊上一声皇帝的名讳都要被问罪? 他李承志有没有反志,也不是这几个吼上几声就能定性的。 大魏军律中本就有“扰阵必斩”之类的律法,别说台上这几个,就算李睿真把赵渊给杀了,官司打到皇帝那里也是李家占理。 当时选定战场时,看离泾阳城太近,李承志怀疑说不准便会有哪个王八蛋,看到有便宜可拣,突然就会冒出来抢功或是摘桃子。 所以出征时,他还反复强调过,若战事未停,但遇探阵、冲阵者,不论对方任何身份,已方斥候、游骑及普通兵卒等尽可杀之…… 李承志没想到真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更没想到,他反复强调,战时违令必然斩头,更可能累及家人,但依然有人不信邪? 他必须让所有将士都明白:军令绝对不是儿戏。 只要是该赏的,他不会少一粒米。 只要是该杀的,便是李彰李显他也能下的去手…… 该讲的,行刑前讲的清清楚楚,没有哪个军头和兵卒觉的李承志杀的不对。 只是惊讶于李承志,竟然这么刚? 毕竟有些事即便占着道理,但真要做了,必然后患无穷。 比如被捆的跟头猪似的那个官…… 行刑完毕,各军散去,李承志才回过头,冷冷的看了看赵渊。 脸色煞白如雪,眼中尽是惊恐,额头上冷汗直冒…… 李承志有些狐疑,看着李睿说道:“没你说的那般刚烈啊?” 李睿翻了翻眼皮没说话,心中却在腹诽:简直废话! 之前他以为没人敢杀他,自然不怕。 但眼见这么多的人头滚滚落地,知道郎君你要是想杀他,也就是一刀的事,傻子才不怕? 不看李显,就一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不也照样被你治的服服帖帖? 这赵校尉再蠢,总不能蠢过李显吧? 再说了,他真要不怕死,就不会在被我用刀架在脖子里的时候,吓的尿裤子了?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李承志蹲下身来,好奇的问看着赵渊:“皇帝的从表弟?” 为什么这么问? 赵渊眼神一滞,一动都不敢动。 李承志又问道:“高司徒的从外侄?” 赵渊的脸色更加苍白,冷汗冒的更快了。 他以为,李承志是不是在惦量,用他祭旗的话,份量够不够? 李承志无声冷笑。 看,再蠢也有求生欲。 只有还知道怕死,就好办了。 他微一沉吟,又冷悠悠的说道:“所谓不告而诛是为虐,所以赵校尉,给你提个醒:拿家世压我也罢、威言恫吓也罢、乃至视死如归装好汉,对我统统没用。 更不要试图激怒我,让我觉的非杀你不可。最好是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李承志阴阴一笑,呲出碜人的白牙:“也不要不信邪……胡保宗定是往家里送过不少信吧?那胡家人有没有告诉你,朝那自县令索思文以下,被我斩了十一个……” 赵渊心中狂震,瞳孔猛缩。 一县官吏,竟然全被他斩了,难道李承志早就反了? 但为什么就没有人向自己提说过? 胡始勇(他岳丈),我干你祖宗…… 还有杨舒,这老贼竟如何狠毒,明知道这李承志是反贼,竟哄着爷爷来送死…… 嗯,不对? 李承志要是反了,胡保宗又怎可能为他鞍前马后的奔走? 赵渊猛的一愣,反复咂摸着李承志刚说的话,好久才反应过来:李承志反没反还不知道,但竟然不准备杀他? 老天有眼…… 有如头顶的刀猛然落了下来,却没有斩到脖子里,一种大难不死,逃出生天的感觉由然而生,不大的功夫,赵渊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哪还有半点如之前的嚣张狂妄? 心中虽恨不得扑上去咬断李承志的脖子,但身体却像已不受控制,头点的飞快。 李承志冷笑一声,取掉了他嘴里的破布。 看吧,该认怂的时候,不是比谁都快? 这分明就是被社会毒打的太少,你只要让他认清现实,他比谁都聪明…… 许多人都不理解,李承志的举动近似羞辱,就不怕赵渊怀恨在心,事后报仇? 也有聪明人已然想通了其中的道理:自李睿将他射下马之始,在赵渊看来,他与李承志已然是死仇,除非李承志跪舔,否则根本化解不了。 跪舔?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这样的草包二代,李承志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抛开家世,屁都不是。 要胆气没胆气,要能力没能力,要智慧没智慧……除了仗势欺人,还会干点什么? 至于其身后的家人长辈……说句不好听的话,要真这么蠢,早特么被灭了几百遍了,还有哪门子的世家传承? 真正的世家子弟,任何时候都是以宗族利益为上,很少感情用事,比如胡保宗。 像赵渊这样的,绝对是异数中的异数,比出个圣人还稀奇…… 等李承志问清楚,赵渊为何会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勾当后,他愣愣的看着赵渊,就像是在看某种神奇的生物。 就说这赵渊怎么也是见识过世面的,更领军打过羌胡马贼,怎可能不知道冒然冲阵会引发什么后果? 原来他只是想仗着身份耍耍官威,在两军阵前压压自己的锐气。 但赵渊压根没想到,自己会把游骑派那么远,更没料到,李睿明明看到了他的官旗,却还那么刚? 至于不服气自己的原因,则是胡保宗在信中,把自己夸的天上少有,地上这就一个,胡始勇和胡保义也赞不绝口,引起了赵渊的逆反心理,所以他便谋算着,想给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李承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草包二代的脑回路,感觉和这种睿智儿童待久了,都有可能被传染成白痴。 警告了几句,让他放老实点,李承志便松开了绳子,带着他去见杨舒。 比起赵渊,杨舒才是真正让他挠头的那一个。 因为李承志实在猜不透,杨舒不请自来是什么用意。 抢功劳,摘桃子? 听这老倌儿的官声和过往,好像不像是这样的人。 …… 佑大的庄园早已烧成了废墟,勉强剩几间能遮风的瓦房,被李文忠紧急修缮了一下,当做临时的帅账。 李时和李睿均侍俸在一侧,一脸的苦相。 奇怪的是,李时只穿着一件白绸内衣,身上的甲胄刀盾全部脱了下来,摆在一张案几上。 杨舒盯着那一堆物件,左翻翻,右翻翻,好奇的跟个小孩似的。 先是一枚铜哨,他瞅来瞅去也没觉的有多稀奇。只是两截铜管套在一起,又在里外装了个簧片。 但随着铜管延长或缩短,哨声就能逐渐尖锐或粗沉。 再根据音长音短,以及具体的军令该吹几声等,完全可以编一套完整的号令出来。 “真是奇思妙想!”李舒摇头晃脑的赞叹了一声,又问道,“李承志做出来的?” 李时不说话,只是摇头。 杨舒也不为难他,将哨子往亲卫幢帅的手里一抛:“收好了!” 然后他又研究起了一杆重步长枪。 枪头逞三梭型,无锋无刃,与普通的枪矛比起来,缺点是只能刺,没有劈砍的功效。 但枪杆足有丈半长,枪尾还配着近五斤的枪纂,整枪足重十余斤,普通的兵卒也根本没有能抡起来劈砍的力气,也只能刺。 但要论优点,就明显多了。 一是破甲力绝对充足,二则是通体均匀,不易变曲或折断。 杨舒打了半辈子仗,见识极为丰富,稍一想像,就能判断出这枪的厉害之处。 比普通的长枪长了一半有余,拿这样的枪,我都刺你脸上了,你还离我差着好大一截,两者高下立判。 也不是没有短处:灵活性较差,不好转向,更不好近防。 但旁边就摆着横刀、方盾、以及弓箭,明显和这枪是配套的,杨舒哪能看不出李承志的用意? 竟然想集枪兵、弓兵、盾兵为一体的战兵? 但哪有那么轻松? 摇了摇头,他又拿起那把横刀,抽出了鞘。 刀身黑蓝,锋芒闪耀,只看品相,就比百炼钢刀超出了不止一筹。 杨舒执着刀,左右瞅了一眼,斜斜劈向案几旁的一根矮桩。 应该也是用来撑案几的,足有成人小腿粗,还是松木这种能用来制做枪杆,箭杆的硬木。 但一刀斩下去,一块柴皮依然应声而飞。 将刀举到耳边,听着刀身因为微颤而发出的嗡嗡声,又看了看完好无损的刀刃,杨舒的双眼直冒光。 好刀! “这真是用你家郎君从湖底挖出的那块陨铁所锻的?”杨舒又问道。 李时就跟冻住了一样。 哪有什么陨铁,全是郎君编出来糊弄人的借口…… 但别说回话,他连眼皮都不敢抬,生怕被杨舒看出破绽。 看他跟木头似的,杨舒也不理他,把刀扔给亲信,说了一句“收好了”,又拿起了方盾。 之后还看了看布甲里的钢板,重箭上的箭头,无一例外,全是精钢所锻。 杨舒止不住的倒吸凉气。 这一套装备下来,得要多少钱? 两百斤铜能不能挡的住? 心中惊疑着,杨舒又瞅了瞅李时身上的绸衣,好奇的问道:“这又有什么说道?” 李时都快哭了。 再不说话,这老倌儿是不是就要把自个扒个精光,把这内衣也带走? 他哭丧着脸,小心翼翼的回道:“秉使君,郎君言,丝衣细密且柔韧,若是中箭,箭头大多会将丝衣也射进肉里,医治时,便不用割开伤口,只凭丝线的韧性,就能将箭头起出……” 这算不上是什么秘密,李承志也早就通告过全军。包括营中朝那籍的普通兵卒,只要是战兵,都是人手一件丝制内衣。 杨舒啧啧一声:“丝衣还有这种奇效?” 李时使劲的点着头。 郎君亲自用猪羊试验过的,还能有假? 杨舒沉吟了一阵,又是一叹。 李承志傻了四年,这一朝开智,竟凭空多了如此多的神奇手段? 当时胡保宗令胡信将那以冰筑城之法传回郡城时,他很是惊叹了一阵,甚至怀疑是不是李始贤想出来的。 之后又听闻李氏平了昭玄寺之乱、举族搬到了崆峒山,再之后,便是李承志占据朝那,准备耗尽家财举兵平乱。 直到这个时候,杨舒才断定,不是李始贤。 要有这等气魄,李其李始贤父子早反了,还能蜇伏近十年? 也是那个时候,杨舒才担心了起来。 他不是担李承志会不会造反,而是怕李承志被胡家利用…… 这才有了今日之行。 但没想到,即便他心中早有准备,但真了解后,还是被震的心神俱颤。 这甲、刀、弓、盾等,并非只有李时这样的军将才有,而是不论步骑,战兵必配。 骑兵、斥候比步兵唯一多的,也就是战马和那铜哨。 虽然李时告诉他,骑兵只有两队,战兵只有一旅,剩下的全是辅兵,但杨舒是不怎么信的。 胡保宗前前后后从高平镇买了十数万斤铁,一套甲装耗铁两百斤,这也能打出六七具了。 更何况多有传闻,只是朝那豪强乡绅,就给李承志捐了一千余套甲,这加起来就是两千甲卒。 而且是几乎用铁从头包到脚,其中一千有马可骑,剩余一千有车可乘。 更遑论这些甲兵,不但战时斩获便有赏赐,不出战时也有钱粮可拿? 可想而知士气会有何等强盛? 如此强军,也不怪李文忠心生惧意,不战而逃。换成自己,怕也是只能三十六计,以走为上…… 根本打不过啊…… 杨舒不但没眼热,还隐隐有些心疼:这得花费多少钱粮? 真真是败家子…… 但反过来一想,这李承志真是好气魄,连他都不得不心生佩服。 这又不是起兵造反,一旦功成,便能有千倍万倍报酬回来。 朝廷如今捉襟见肘,如果李家想把花出去的钱粮讨回来,九成九是不大可能了。 既便李承志能将这乱事平定,事后朝廷至多也就是给他父子升个官,再赏些田地。这爷俩就算可着劲的贪,没个几十年的光景,根本不可能找补回来。 怎么算,怎么都是亏本买卖,但这李承志偏偏就干了? 不怪那胡保宗将他夸的世间少有,蛊惑的胡始勇这老贼起了招揽之意。 没想到吧,被爷爷给搅黄了? 有赵渊这根搅屎棍夹在中间,我看你怎么招? 正得意着,听到外面一阵响动,杨舒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到几个白甲兵往这边走来,其中还跟着一个穿鱼鳞甲的。 他还以为是李承志。 脚步虚浮,有气无力,似是没睡醒,又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还有这脸色,为何如此煞白……嗯,不对? 哪是李承志,这分明是赵渊? 杨舒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这赵渊怎的如此老实了? 看举止行走如常,脸上也没伤,李承志肯定没把他如何。 但看脸色,却灰白如土,眼神躲躲闪闪,好似极度不安…… 这是……被吓的? 李舒心里好奇至极,比看到李时身上的那身甲装时还要震惊。 李承志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赵渊治了这么服帖? 转着念头的功夫,几个甲士便走到了门口,只见其中有人几声吩咐,大部分的留在了外面,只余一个身形比较高挑的,带着赵渊走了进来。 “使君!”李承志摘下兜鍪,弯腰给杨舒行着礼。 这声使君,与称呼胡始昌的那声“史君”不大一样。更新最快的网 后者特指刺史,与称呼郡守为府君,县令为县君是一个道理。 使君则是乏称,只要是遇到官职比自己高的,都可以这样称呼。 这也是因为杨舒之前官位比较高,现在如果称他一声“郡丞”,多少有些揭伤疤的嫌疑。 看着眼前丰神如玉的少年,杨舒竟有些恍惚。 这是……李始贤的儿子? 若不是父子两人足有五六分相,李舒都有些怀疑…… 别说野人一般的李始贤,这相貌,好似比赞为“姿仪泾州第一”的郭存信还要美上几分? 当然,也可能是郭存信老了…… 等李承志直起腰,杨舒才回过神,忍不住的赞叹道:“还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施之于仁,得之于仁 李承志微微一愣。 杨舒这是在夸自己长的好看? 还“世无其二”? 怪不好意思的…… 也不知是在承认,还是在谦恭,李承志竟然微一点头,又温声笑道:“使君高赞!” 李时和李睿都被惊呆了。 他们从来没发现,郎君竟然如此的不要脸? 杨舒愣了愣,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他发现,这李承志比李始贤有意思多了。 颇有几分魏晋时的“率直任诞”,“清雅脱俗”之风。 笑了好一阵,他才一指赵渊,厌恶的说道:“带这等蠢物来做什么,污人清目么?” 赵渊被气的脸色发紫,刚要张嘴喝骂,猛觉脸上微凉,侧头一看,发现李承志正冷冷的盯着他。 也不知是被吓的狠了,惊惧之意不没有散尽,还是吓了一次就被吓出了条件反射,刚遇到李承志的眼神,赵渊便下意识的一缩。 脖子都缩回了一半,他才反应过来,李承志只是瞪了自己一眼,为何就怂的跟狗一样? 心中又羞又恼,恨不得跳起来给李承志一刀。但终究,求生的欲望还是战胜了冲动,赵渊暗暗的咬着牙,低下了头。 “带出去吧!”李承志朝李睿摆了摆手。 “赵校尉,请!”李睿笑吟吟的看着他。 他这般伶俐,哪能看不出赵渊已对李承志怕到了骨子里。 什么世家嫡子,到了郎君手里,个个不都是服服帖帖? 看着赵渊的背影,李承志冷冷一笑。 说赵渊是蠢货,还真正没说错。 他还真以为杨舒不敢招惹他? 杨舒这样的人物,遇上你爹和你爷爷绝对都是半点不会虚,更何况你这样的草包? 之所以任你撩拨半月却不显怒,一是懒的和你这样的蠢货计较,免的失了身份。二则是故意在激你的傲气,等关键时刻再拿你当枪使。 即能毫不费力的弄死你,还能不落恶名,岂不一举两得? 既然用完了,自然看你便如狗屎一样了…… 嗯,不对? 刚想了一半,李承志猛的一愣。 杨舒专程跑一趟,不会就只是为了这个吧? 在他心里,自己的份是有这么重? 他眨了眼皮,定定的看着杨舒。 杨舒则狐疑的看着走出去的赵渊,疑声问道:“他为何如此怕你?” 李承志一想就觉的好笑:“他以为我已经反了,要杀他祭旗……” 杨舒心念微动。 肯定不止这一点。 若是之前误会了,那见到自己之后,赵渊肯定能反应过来:李承志真要反了,自己又怎么可能会来此处? 不过管他呢? 在杨舒心里,赵渊给李承志提鞋都不配,根本不值的他多废一丝脑筋。 “你不会因此恼了老夫吧?”杨舒笑吟的问道。 他说的是他利用赵渊挑拨离间的事情。 “怎会?”李承志笑了一声,再次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反还要感谢使君眷护之意!” 意思是他能猜出杨舒并无恶意,而是好心。而且心里也有分寸,知道什么人该沾,什么不该沾…… 意思确实是这个意思,但李承志总觉的杨舒想多了。 司徒高肇? 自己和这样的人物离着何止十万八千里? 杨舒微微侧目,目光更是惊喜。 聪慧敏思,谦恭如玉……这真是李即始贤的种? 心中逾发欣赏,语气也更是和蔼:“你父若能有你这般的仪容与风度,老夫当初何必惩戒与他。便是再送他几车财货有又何坊?” 李承志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这到底是嫌李始贤长的丑,还是说看着不顺眼? 不过当初杨舒网开一面倒是真的,真要追究,李贤即便罪不至死,也绝对不是一百鞭子就能绕得了的。 心里想着,李承志又往下一拜:“还没谢过使君当初宽恕父亲之恩……” “啧啧……胡保宗没说错,确实是难得一见、人中龙凤,但有一点不好:礼太多!” 说着又哈哈一笑,挽住了李承志手臂,让他坐下来说。 感受着杨舒态度的变化之快,李承志一头的冷汗。 要是被杨舒知道,这是自个想了半天才想出来,专门用来对付他的人设,不知道老头会不会一刀砍过来? 不过这好像只占了一半,好像这老头,竟然还是颜值控? 看来古今中外都一样,长的好看的,总归是要占几分便宜的。 看着这一老一少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的模样,李时与李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的古怪之色。 郎君是怎么做到的? 等两人坐定,杨舒又敛了敛神色,郑重的问道:“果真要去泾州平叛?” 李承志用力一点头:“定是要去的,不然心中委实难安!” 杨舒眼神微微一亮:“听说,得知贼人剖腹挖心,用活人献祭时,你竟怒至气厥?” 李承志脸一黑,心中气极,问候起了胡保宗的祖宗十八代。 你个王八蛋,嘴松的跟小姐的裤腰带似的,什么事都往外说? 生怕被人传成他是被吓晕过去的,李承志从不让军中议论此事,更视做一生的黑点。 杨舒朗声笑道:“心忧百姓,嫉恶如仇……这本就是仁者之道,有何不敢对外人言?” 仁者之道? 李承志面色肃然,没有回应。 他只是想一舒心中块垒,想做一个合格的“人”! 不然,这一辈子都活不自在。 看他走神,杨舒也不提醒,只是微微一笑。 其实李承志压根还没反应过来。 杨舒欣赏他,看好他,根本不是因为他长的好,装的好,而是本性。 愿救民于水火之中,散尽家财也再所不惜,这种人,怎不值得欣赏? 当知道李承志征募兵士,不但衣、甲、刀、枪、口粮等,全不需壮丁自备,更是分其田,助其耕。也更没有向朝那百姓乡绅强征横敛,而是全凭自愿时,杨舒不但欣赏,更生出了一些敬佩。 你来我就要,你不来我也不勉强。包括募捐也是一样…… 虽然是为了更好更快的征募兵卒,但难道没有为贫寒之家提供一条不至于饿死的出路? 看朝那百姓,应征者竟数不胜数? 再看朝那士绅,自愿赠捐者络绎不绝。 反倒是胡保宗拿着金铜都买不到东西。 这已有些圣人所说的“施之于仁,得之于仁”的境地了。 这才是杨舒起了爱才之心,宁愿与胡家的关系雪上加霜,也不惜要借赵渊挑拨离间的根本原因。 若让这等人才屈于权贵之手,简直暴殄天物…… 李承志琢磨了琢磨杨舒所说的仁道,自认为自己还差的远,略有些哂然的说道:“是使君高看了,晚辈扪心自问,其实并不能算是好人。” “你才几岁,就踌躇起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来了?” 杨舒顿时失笑,“世人都称我杨延容阴险狡诈,卑鄙奸滑。但若自问,还是称得上一声‘好人’的……只要能坚守初衷,谋事有分寸,行事有底限,便能无所愧疚,又何需在意他人之评定?” 这老头还挺洒脱? 李承志越来越觉得自己和杨舒挺对脾性。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一直都信奉的是这套做人的准则:能自己的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两人越聊越投机,李承志用他那半吊子见识,竟能与杨舒论个旗鼓相当。 直到杨舒幽幽问道:“这些道理,你又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李承志鼻子都快气歪了。 胡保宗,我干你大爷! 你特么还有什么没往外漏? 还有这胡家,还敢称泾州第一门阀? 烂的就跟筛子似的,怕是胡保宗的老爹胡始勇晚上在那个小妾的房里过夜,杨舒都知道吧? 亏你堂叔还是郡守,你还是郡尉,两个加起来还防不住一个郡丞? 看他面色不虞,猜到李承志对这话题很忌讳,杨舒便没再调笑,而是正色的问道:“那此战之后,你又有何谋划?” “无非就是步步为营,稳打稳扎!” 李承志回道,“若李文忠未说谎,只是今日一战,至少折了刘慧汪三成的精锐。消息也肯定会传回乌支,刘慧汪与李文孝再短智,怕是也不会主动来攻……” 这是要主动进攻的意思? “那就先来泾阳!”杨舒叹了一口气,“这谷雨在即,再要耽搁下去,今年的就全荒废了。” 怕李承志误会,他又着着重强调道:“放心,老夫不会染指军事,便是想染指也没那个功夫。 胡铎(陇东郡守)被困在泾州,胡承志那混账更是放着公务不理,反倒是乐不思蜀的替你奔走,这城内政务军务竟全压到了老夫一个人的头上……钱粮你自不用担心。暂时便以朝那的三倍予你筹备。” 李承志狂喜,竟有这等好事? 不该是杨舒还不知道自己从朝那筹了多少铁,多少粮吧? 他刚要提醒一句,又听杨舒说道:“你也不用担心朝那放不放你,自有老夫会与张敬之、郭存信相商。等大致有了章程,再与你商讨……” 李承志有些懵。 我去,这老头有些厉害啊? 张敬之是自己出征前,才托舅舅请出山的,杨舒是怎么知道的?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杀之恩 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李承志只当没意识到这一点,含含糊糊的应了下来。 杨舒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略过不提。然后又指了指亲兵幢帅怀里那堆物件,朗声笑道: “清贫日子过久了,一见好东西就觉的眼热。好不容易撞到你这般的大户,哪有不割一刀的道理?这些物事我便一并带走了……” 说着又一指李时,“把那丝衣也予我寻一件,若不趁手,那就扒了!” 李时仿佛感到胯下一凉,本能的就并住了腿。 李承志哭笑不得。 他哪能看不出来,喜欢只是一部分原因,也可能是好奇,想带回去研究研究。 杨舒的本意,还是在用这种方式和自己表达亲近之意。 “实是不知使君要来,今日确实是失礼了!” 嘴里说着话,李承志伸手把腰里的佩刀解了下来,双手端着往前一递:“那些只是一般货色,唯有这把,才能勉强配得上使君……” 原本以为杨舒会推辞一下,那知他绊磕都不打一个的接了过去:“那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便抽出了刀鞘,一道寒芒耀出,刺的杨舒双眼微眯,下半句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带兵的军将,哪有不喜欢这等宝物的? 那抱着兵甲的幢帅,眼睛里都泛绿光了。 杨舒眼中也冒出一丝精光,嘶声问道:“这便是你用那陨铁打造出来的?” 李承志可不像李时,气不足胆不正。再说也算修炼了些时日,脸皮也有了些厚度。 他笑吟吟的一点头:“确实是好运气,不过得的不多,也就能打百来把……” “这等天外神物,你还要得多少?”杨舒听的直吸凉气,竟真就信了李承志的话。 不怪他信以为真,只说卖相:这刀面,竟直接能当镜子使,比那细心研磨出来的铜镜还要明亮几分? 再听也就打了百来把,说明能存世的,也就这么多,可见何等珍贵。 杨舒竟有点不好意思收了,犹犹豫豫道:“老夫真不是诓你,日子确实过的清贫,还真没有十匹马给你!” 李承志哭笑不得:“使君莫非是在羞辱晚辈?” 听他连这等话都说了出来,杨舒便不再矫情了,大大方方的把刀合上鞘,又插进了腰里:“虽没你这般富裕,但书还是藏了几本的,哪日得闲,你尽可来取!” 李承志微微动容。 直到此时他才确定,自己确实是入了这个老倌儿的眼了。 这个时代,藏书便意味传承、家世、宗族地位,若非亲近子侄与弟子,断然没有外借的道理。 李承志微微一拜:“那就先行谢过使君了!” …… 日落西山,暮色微沉。 点点绛云似染金光,又像一条巨大的锦鲤悬于碧空,鳞光翻滚。 淡淡的炊烟飘出农庄,悬在庄墙、屋舍顶上,如同一层轻纱。 辅军早已押着俘虏启程,战兵也已收拾妥当,陆续出庄上路。 李承志带着一众亲卫,将杨舒与胡保义送过了红河。 “留步吧”杨舒停下马,朝李承志抱了抱拳,“你还要夜中行军,不宜耽搁,路上小心!” “那晚辈就不远送了!”李承志朗声一笑,又转过头,朝着胡保义做了个揖,“明辅兄,小弟今日真是怠慢了,还勿见怪。来日回了泾阳,必来向你赔罪……” 胡保义恨的牙痒痒。 何止是怠慢,简直是岂有此理? 整整半日,直到临送行的时候,自己才见了李承志一面? 但他也知道,这怨不到李承志头上。 赵渊一直被晾在账外,亲眼看到杨舒拉着李承志,足足聊了近两个时辰。 杨舒不放,李承志还能撇下他来招呼自己? 这老贼就是诚心的…… 胡保义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军事为重,承志何需计较这些繁礼?等来了泾阳,我必扫榻以待,恭迎大驾。” 李承志哈哈笑道:“那就它日再聚!” 说着又一转头,冷冷的扫了扫赵渊,最终还是举起手,抱了抱拳:“赵校尉,得罪了!” 这是看在胡保宗的面子上。 不提杨舒是不是杞人忧天,胡保宗鞍前马后的为自己奔走是不争的事实,即便从这里论,也要给赵渊留几份颜面。 明知李承志此时已不能将自己如何,但赵渊还是提不起勇气说狠话,也不回礼,只是冷哼一声,偏过了头。 李承志再小气,也没有幼稚到与这种睿智儿童计较的地步,不再理会,又朝几位抱了抱拳:“诸位珍重!” 说罢便调转马头,追向后军。 直到此时,才听到赵渊嘴里发出一阵咯咯吱吱的响声。几人侧目一看,才见他在使劲咬牙。 胡保义心中微惊:李承志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让平时狂妄至极,连父亲面前都多有跋扈之举的赵渊,在他面前连牙都不敢咬? 正自惊疑,又听赵渊一声厉吼:“杨舒老贼,安敢害我?” “深远……” “住口”两个字都还未喊出来,便听“啪”的一声,随即又是一声惨叫。 胡保义悚然一惊,抬头一看,赵渊正捂着脸,好似不敢置信一般,又惊又怒的盯着杨舒。 几滴血珠顺着指缝渗了出来,滴落到了赵渊的衣甲上。 杨舒的手里则提着一支马鞭,分明是抽了赵渊一鞭子。 胡保义暗叫一声:要遭? 手上都还未来得及拦,又听赵渊厉声暴吼:“啊……老贼,我要杀了你……” 嘴里喊着,人也跟疯了一样,使劲的扯着马缰,像是要扑过去拼命一样。 亲卫头目脸色一白,弯腰一探,便抓住的赵渊战马的笼头,用力的往身边一带。 “放开……”赵渊怒声吼道,双手下意识的在腰上摸索着,像是在找武器,但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 他都忘了,怕他脑子不清醒耍横,李睿早把他的刀给下了。马是李时给他新配的一匹驽马,除了马鞍马缰,再什么都没有。 “呵呵呵……”杨舒一阵怪笑,伸手一探,竟拔出了腰刀,向着赵渊一指,“正好今日得了这等宝物,便拿你这无知小儿开开锋……” “使君,使不得……”胡保宗一声惊叫,催马拦在了中间。 亲卫头目更是脸都吓绿了,猛的捂住了赵渊的嘴,低声在他耳边吼道,“校尉,他真敢杀你……” 赵渊神情一僵,就跟雕塑一样,愣在了马上。 脑海中本能的浮现出李承志呲着一口白牙,阴恻恻的对他笑着:我真的敢杀你…… 随即,身体不由自主的一颤…… 看他不动,杨舒收刀入鞘,又冷哼一声:“走!” 一众亲卫跟在他身后,扬鞭而去。 “为何会如此?”赵渊咬着牙吼道。 明明之前还高高在上,谁都要让他几分,但这眨眼间,就跌到了泥里,阿猫阿狗都敢羞辱自己? 亲卫头目心中暗叹。 还能为何? 人家像逗狗一样的逗了你半月,摆明就是想利用你,如今利用完了,哪里还会惯着你? 你羞辱长者在先,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杨舒真要将你杀了,便是族长出面,都不一定能给你讨回个公道…… 但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赵渊要真是个能听得进道理的,怎么跋扈至此? 胡保义肠子都快悔青了。 早知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他怎可能带着赵渊这个祸害? 得知两军交战,杨舒便说要出城探一探。 所有人也只当他是想看看结果,若是叛军得胜,迟在咫尺的泾阳城自然要早做防范。 正好胡始勇也想一探究竟,想知道这李承志是否真如胡保宗信中所言,是个天下无双的人才,值不值得胡家下大力气招揽。 但胡铎被困在了泾州,胡保宗也不在,族中剩余知兵事者,也大都只懂个皮毛。 想来想去,便让胡始勇带上了赵渊,想他至少是郡尉,不但打过羌胡,三年前秦州、泾州匈奴做乱时还平过乱,见识肯定是够的。 但谁能想到,竟上了杨舒的恶当? 要是知道会与李承志照面,打死胡始勇也不会让赵渊来。 这女婿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还能不清楚? 结果便是,这人都还没见着,便先交了恶? 别说李承志聪明绝顶,但凡稍有些脑子,见到赵渊这般跋扈,也绝对不会和胡家结亲。 好好的一场谋划,竟然就这样黄了? 胡保义恨的直咬牙,却不知先恨谁才对? 父亲也是失了智,竟会把妹妹嫁给这样的蠢货? 这哪是强助,分明是仇敌…… 到底是世家子弟,有没有能力不提,城府还是有几分的。胡保义尽量忍着怒气,宽慰道:“深远,先回城再说吧!”更新最快的网 “连你也来笑话我?” 感觉到胡保义语气中的疏远之意,赵渊怒极:“胡保义,为何没人同我说起过,李承志连官都敢杀?他这分明是造反,为何你等却当看不见?” 杀官? 怪不得他在李承志面前,有如老鼠见了猫,原来是以为李承志也反了? “自县令索思文以下,朝那县官主动勾联乱贼,迫害百姓乡绅,还算是什么官?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 胡保宗又黯然一叹:“包括今日也是如此,你有错在先,李承志便是真的斩了你,也无任何错处!所以,你不要再想着报仇,没人会为你做主的……” 放你娘的狗屁? 难道还要让我感念他不杀之恩吗? 赵渊被气的浑身直抖……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都凉透了 凉风习习,月朗星稀。 已是子夜时分,但朝那县衙内依旧灯火灯明。 偏堂内坐的满满当当,有青有老,但俱是朝那县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众乡党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皆是一脸迷茫之色。 不知这等时分,张敬之召自己等人来此议事是何用意? 莫非是……李郎君败了? 但看着又不像。 城防依然不旧,并不见多增灯笼多添兵丁,城外军营也安定如常。 那八成就是胜了。 这也与大多数人之前的判断相吻合……当然,前提是李郎君没说谎,敌贼确实是一伙乌合之众…… 所有人正在猜疑,听到堂外一阵响动,随即便见张敬之与郭存信携步而来。 灯光黄昏,二人又一脸正色,委实看不出是好事坏事。 二人进了堂,也不寒喧,直直走向正位。 张敬之转过身,双目似是隐含精光,明炯异常的盯着众乡党扫了一圈。 众人心里急的要死,但既不敢催,更不敢骂。 谁让人家舅兄与妹夫的官最大呢? 好一阵,才听张敬之微吐一口气,颤声说道:“黄昏时分,有军中探马来报:李将军……大胜!” 所有有先是一愣,而后狂喜。 胜了,胜了……还是大胜?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随即,县衙内突然响起一声震天般的暴吼:“万胜……” 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激动的神色,喊着,笑着,流着泪,尽达的表达着喜悦的情绪。 郭存信看着堂下如同疯了一般的乡党,用力的呼了一口气。 别说这些人,便是他刚刚收到急报时,也恨不得跳起来吼上两声。 这代表着乱贼不会再打过来,不会再烧杀抢掠,不会再剖腹剜心,百姓乡绅不用背井离乡,不用仓惶逃命…… 即便如何兴奋,都不奇怪。 欢呼了好一阵,堂内才慢慢的静了下来。 众人恢复了冷静,心里大都猜测:便是大胜,也不用连夜将所有乡党召来。 要知道,最远的党堡都到了百里之外,快马加鞭也要近两个时辰才能到。 不论是劳军还是献俘,大可等到天明后再行筹商,何需这般急? 难道是伤亡太多,张敬之便想着提前安抚一下? 一个老者踌躇了好久,才凄然问道:“敢问张司马,可是折损……不小?” 二十六党中,就数他这一党应征当兵的青壮最多,族人子弟一半以上都投了军…… 张敬之微一愣神,又哑然一笑。 他原本是不准备提的,因为说出来没人会信,还不如等大军归来,等他们眼见为实,自然就信了。 稍一沉吟,他才回道:“死的不多,也就几个,伤了数十个……” “多少?” 所有人脸上都是惊骇之色。 到底是自己听岔了,还是张敬之说漏了,个字前面少说了个“百”字或者“千”字? 看,我就知道没人会信。 张敬之下意识的看向郭存信,却发现他就如犯了病一般:双眼空洞无神,两颊上的肉时不时的就会抽动。 像是想笑又不敢笑,仔细一看,又像是在哭? 高兴傻了吧? 张敬之瞪了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着一众乡党,言辞肯切的说道:“诸位乡老并未听错,某说的,确实是死了几个,伤了数十个……” 堂下“哄”的一声,就如起了一道闷雷。 明明大胜了,已方却没几个折损,难道是贼兵未战就先逃了? 又有一个乡老问道:“张司马,此次斩获如何?” 张敬之微微一叹,拿起手里的一张信纸念道:“阵斩九百八十七,余贼尽俘:自主帅李文忠之下,俘敌四千八百一十六。另缴获战马三百余、驽马、驴骡近千……铁甲九百四十余副,车驾三百二十余,粟米、黍、豆等近五百石……” 别说堂下这些人,要不是李承志将详细的战况也写在了急报上,连张敬之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以两千余众,迎战六千之敌,大胜了不说,不但已方没折损几个,敌方还是尽俘? 感觉就跟讲笑话一样。 这六千就算全是猪,没脑子也至少有腿吧,竟然逃都不知道逃? 所有人就跟冻住了一样,神情直接僵在了脸上。 他们之前只以为没打敌军就溃了。 这都已开打了,而且敌军折损都已近两成,分明已到了激战的程度,但问题是,为何已方才死了几个? 更不要说,后面的那“俘敌四千二百一十六等等等等……” 出征前,李郎君是如何说的? “敌约有两千,俱是老弱……” “旗仗杂乱,兵甲粗劣,其中还有不少扛着锄头的民夫……” 这几句话,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这多出来的这多么贼人,这么多铁甲、战马、车驾等,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哪是乌合之众,这分明是精锐啊? 但张敬之却说的是:“余贼尽俘之”? 没一个人肯信,都又惊又疑的盯着张敬之。 这上面坐的要不是张敬之和郭存信,但凡换上他官职低些的,他们早开骂了。 拿你爷爷当傻子糊弄呢? 有脑子转的快的,已开始算账了。 要是按纸上说的这般,再按李承志战前所言,这得多少钱粮? 该有四五千石了,分到每党每堡,也得两百石左右? 要战况如实,自然没问题。这般大胜,说不定就能一劳永逸,那刘慧汪再蠢,再不敢起兵来犯朝那了。 怕就怕的是,这是假的,是在哄着他们多出钱粮……倒不是在怀疑李承志,在这些人心目中,他的形像都快能跟圣人比肩了…… 他们是在怀疑张敬之。 如今的官鲜有不贪的。更何况,张敬之的形像并不是那么完美。 这人其他都好,就是心胸不怎么广…… 张敬之老于事故,看到众人脸色,多少能猜到一些他们在怀疑什么? 一群蠢猪一样的东西,将我张敬之当是什么人? 爷爷再贪,还能贪到家门口来? 名声不要了? 还有李承志…… 若真是短视贪利之辈,他何需拼着散尽家财也要举兵平乱? 守着崆峒山,安安稳稳的等待朝廷的大军不舒服么? 更何况,人家就没准备要你等的半粒米粮…… 若此情此景被李承志得知,怕是心都要凉透了吧? 张敬之一阵心灰意冷,因大胜带来的惊喜,瞬间就消散了一半。 原本还想着和各乡老商讨,如何说服李承志尽量多留些战兵下来,此时却是半点兴致都无。 正在心里骂着,有人便问道:“敢问张司马,若是劳军,需要我等筹集多少钱粮?” 筹集你大母! 张敬之差点骂出声。 也就不知道这些人只是在怀疑他,不然他非跳起来不可。 “尔等定是在担心,我与李将军已狼狈为奸,正在谋算诸位?放心,李将军已在急报中坦言,此次不需朝那劳军,各般赏赐,自中军中自备……” 听到这一句,这些人才有些后觉的想到,张敬之竟然说的真的? 怎可能? 也有明眼的“张司马误会了!” 其余等人心神微动,感念起李承志来:李郎君果然还是李郎君…… 又听张敬之说道:“不出意外,等大军回归,略微整休后,李将军便会出兵泾阳,平定全郡…… 让你等过来,是想商讨一二,有无必要留些兵卒、甲胄、刀弓、战马等,以各不时之需……有何异议现在就提,省的等大军归来还能听你等抱怨之言,没的乱了军心……” “李将军要走?”有人惊呼道。 张敬之一声冷笑:“他为何走不得……” 郭存信不知什么时候已醒过了神,看舅兄的情绪明显不对,连忙起身道: “承志起兵之初便坦言,定要解泾州之围,这本就是应有之义,诸位也是知道的。再者,他定然不会将所有兵卒带走,至少也会让我朝那留足自保之力,诸位尽可放心……”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这些人都明白,就是有些担心。 但反而来再想,李承志去的是泾阳,左右离着不到百里,真有贼敌来犯,骑兵快马而来,最多两个时辰就到了。 而且贼兵来攻朝那,必经泾阳,李承志怎可能当看不见? 不让走就更不可能了,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若是惹恼李承志,直接撒手不管朝那,到时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些人也没幼稚到,觉的只要兵还是兵还是那些兵,随便换个主将,精锐就依然还是精锐的程度。 “那郭祭酒以为,该留多少兵卒合适?” “一千足矣!” 离存信信心百倍的说道,“再让承志留一二员擅守之将,当能保我朝那无虞……” 一千?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又有人试探道:“那兵甲呢?” 郭存信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犹豫了许久才一咬牙:“我定当劝他,将之前答应诸乡老的钢甲尽数还清。至不济,也要先还一半……” 竟然能还一半? 问题是这才过了几天,那锻甲营有没有打出这么多? 全留下了,那李将军还怎么打仗? 一群乡老竟然谦虚了起来:“不用那般急,只是守城而已,有个百十副就足够用了……” 张敬之惊的嘴里都能塞个鸡蛋。 换成郭存信,这些人怎么突然就这么好说话了? 刚刚不是都在怀疑,自己已和李承志狼狈为奸,要贪他们的钱粮吗? 不对…… 这些忘八,怀疑的只是自己一个? 张敬之的脸都绿了……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知道个锤子 原以为棘手无比的难题,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不论其它,李承志麾下这四千余兵卒,八成以上是朝那青壮。这些人跟着李承志是要去打仗的,怎会没有伤亡? 都是族中青壮,死一个便少一个,谁不心疼? 但一众朝那乡绅不但没吵没闹,没急没怒,竟还主动替李承志考虑起来? 这人和人,果然还是有区别的…… 众人散去,张敬义还在生闷气:“一群愚夫,真是不识好歹!” 郭存信顿时失笑:“人性最是经不起揣摩……父子、夫妻、兄弟之间,因利生隙,乃至绝裂反目者也不鲜见,何况外人乎?你又何必生怒?” 张敬之闻言一顿,诧异的问道:“这不像是你能讲出来的?” 郭氏经儒传家,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才是其立世的根本,而他刚刚这一句,却近似法家之言? 说有违悖论也不为过。 “是承志!”郭存信笑道,“也不知他是如何悟出来的!” 是李承志? 张敬之心念微动:“人性最是经不起揣摩?这话听着还颇有道理!” 郭存信哭笑不得。 刚还说人和人是有区别的,这转眼就来了? 放自己身上就是悖逆之言,换李承志就成颇有道理? 我要讲出后半句,你就不会这样想了:所谓的忠诚,只是因为背判的筹码不够。 这是将荀子的《性恶论》歪曲到了极致,认为只要利益足够,就没有不敢背叛他的人。 都没人教过他,他是如何学来的? 郭存信叹了一口气,岔开了话题:“今日这一战委实离奇,若不是有延容公(张舒)佐证,打死我都不敢信。 前两次也就罢了,还能称之为运气使然,但这一次呢? 近万人的大战,也能归结于运气?” “哪有回回大胜都靠运气的?” 张敬之失笑道:“他这次大胜,看似不可思议,实是理所当然……既使李文忠没有弃战而逃,而是选择死战,结果最终还是一样。有差别的,无非便是折损不会这般悬殊,俘敌不会如此之巨……” 顿了顿,他又怅然一叹:“不说那李文忠,便是换成我,对上你这外甥,也只会是落败的下场!” 郭存信闻言大喜:“这么厉害?” “不是他厉害……嗯?他也确实厉害!”张敬之解释道,“说白了就是拿钱拼,拼配装,拼士气,拼后勤,而且他还占着大义……敢问那刘慧汪拿什么和他比? 遑论一伙反贼,便是朝廷,也不可能如他这般孤注一掷。难道打完这一仗,以后的日子就不过了?兵不是这样养的,长久不了的……” 郭存信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应该才是张敬之、杨舒等人欣赏李承志,以及认为他绝不可能生出不臣之心的根本原因吧? 因为李承志只负兵事,既不养民,也不占地,所有给养全靠募捐,而且这马上又要背靠官府了。一旦失了这层大义,断了给养,他这兵就如无根漂萍…… 但真长久不了吗? 还真不一定。 天知道李承志这如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而且也并非是有去无回。 不看眨眼间,他又换来了上千匹的战马? 那陨铁刀,也绝不会是李承志所说的“顶把百多把”。 这外甥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不过好在他心志坚定,目光更是长远,不会轻易被他人蛊惑,更不会甘心受他人摆布。 也不一定非要造反,博个马上封候岂不是更好? …… 春寒料峭! 天色微亮,东天已泛起鱼肚皮,一阵白过一阵。 树枝、草叶上挂满白霜,城头石瓮里的水还冻着一层薄冰。 几个兵卒哈着白雾,将枪夹在怀里,在城头上来回走动,用来驱寒。 还有几个转着绞盘,准备打开城门,放农夫出城耕种。 也不是谁低呼了一声:“来了……” 所有兵卒全停了下来,探首往东张望着。 迎着晨光,只见一道白龙影影绰绰,蜿蜒数里,正向县城行来。 隐约还能听到车辙碾破薄冰,战马嘶鸣的声音。 “果真来了?”几个士卒一阵欢呼。 “不想挨鞭子就噤声!”什长几声喝骂,连踢带打的撵着兵卒,“还不赶快开门……你们两个,快去县衙报信……” 城墙上一阵鸡飞狗跳,转眼又没了声息。 几个兵卒眼神狂热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 一伙刚出城门,拉着牛担着犁的农夫,也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当第一丝晨曦破云而出,大地如同被泼洒了一层金光。太阳照在枪尖上、白甲上、战马上,直至显出整支队伍的轮阔。 “白的……是白甲兵……白甲兵回来了……” “看,车后还有人,穿的可不是白甲,还被绑着手……” “不是我们的人,是俘虏……这是胜了?” “胜了?胜了……” 一伙农夫欢天喜地,扔了手里的东西开始大喊大跳,连牛被惊跑了都不去追。 “哈哈,这次可不是我们喊的……”一个士卒怪笑一声,挤到什长身侧,又高兴又激动的问道,“果真是大胜,俘虏怎的这么多?” “爷爷如何知道?”什么笑骂一句,手撑凉棚,使劲的探望着。 看这阵势,竟似比出征前的人数多了两三倍? 难不成这一战光是俘虏就有五六千? 什长顿时失笑,怎可能…… 有农夫进城报喜,守门的兵卒也不阻拦,随即,城内大部分的人都知道大军得胜归来的消息,整座县城,就跟炸了锅一般,街头上站满了人,全都叫嚷着要出城迎军。 郭存信有些头痛。 怪不得李承志在急报中反复强调,尽量不要声张,以免引起混乱。 好在早有防备,天也已大亮,若是夜里,指不定就得被踩死几个。 “封闭四门,但可许百姓登城观望……” 张敬之早就经多了,一点都不奇怪,给守城的军头交待了一声,又转头看着一众乡党,笑吟吟的道:“诸公,可愿随我出城迎军?” 众人齐应:“自是愿意!” 也有人在奇怪:这张敬之怎的突然就大度了起来,竟然没有因昨夜的事记仇? 可能是因为大胜之故吧…… 三四十个乡党士绅簇拥着张敬之和郭存信,浩浩荡荡的出了城。 献三牲、祭天地、拜社稷、告宗庙、谢兵主…… 这一套折腾下来,便已到了正午,李承志浑身都是汗,感觉比打仗还要累。 但入乡就要随俗,出征时还能以猝然迎敌的借口躲过去,得胜归师后,这一套是无论如何都免不了的。 好在只是一县之地,李承志底气也够足,不用献俘。不然这套礼仪至少得做三天。 中午又是酒宴,好在李承志以俘虏太多,要尽快安排扎营为借口躲了过去,只是与每人浅浅喝了一杯。 即便如此,也是至少两斤下肚,感觉脑子里昏昏沉沉,头一歪就能睡着。更新最快的网 这连夜行军,真不是一般的累…… 好不容易应酬完,趁着张敬之礼送乡绅的空子,李承志将郭存信拉到一边,低声问道:“那杨舒,为何对朝那的情况这般清楚?” 他整整想了一路。 若说杨舒对泾阳、对胡氏了若指掌还能说的过去,毕竟他也一郡之丞,以有心算无心,在胡铎、胡家安排几个眼线也能说的过去。 但对朝那、甚至是对自己这般了解,就像放了一对眼睛在自己身上一样,就实是不好解释了。 其余不论,一把刀能换十匹马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那时的胡保宗还在高平镇呢,不可能只为这一件小事,还要专程给家里写一封信。 想来想去,李承志只能猜测,除了胡保宗,自己身边还有人在给杨舒通风报信,而且是极亲近的人。 “你不知道?”郭存信诧异的看着他。 我知道个锤子? 李承志差点骂出声。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尽是反贼 看李承志面色阴沉,眼神锋锐,郭存信便知道,外甥这是起疑了。 他不由笑道:“连舅舅你也信不过?” 是郭存信? 李承志悚然一惊。 “不是我,是舅兄。” 郭存信解释道:“镇北将军府节制秦州、华州、雍州、岐州、豳州等五州军事,杨氏所在的弘农县自然也在其治下。 舅兄虽只是司马,但位卑却权重,所以与这些世家多有来往。时日长了,自能结交几位志同道合之士,杨舒便是其中之一。 自泾州生乱后,他二人便谋划,若是朝廷反应太慢,又该如何起兵平乱,因此几乎每日都通信息。再加你又似横空出世一般,一来二去,就将你也捎带上了…… 不过你放心,舅兄告予杨舒的,大多都是从我这里听去的,我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承志心中稍安。 他还以为杨舒厉害到没边了,竟连自己身边都埋了眼线? 还好不是…… 也确实是如舅父所说,杨舒知道的,全都是自己已公开的事情。 比如卖刀换马,比如请张敬之出山,又比被谣传的天智神授…… 李承志稍一沉吟,又将杨舒唆使赵渊,与自己发生冲突的事情说了一遍。 郭存信听的微微点头:“你能得这些人杰看重,也算你的幸事。你也不要心生埋怨,不要误会了延容公等对你的誊护之心……他们只是不想你行差踏错,一念之差上了贼船,最终落个被清算的下场。” “什么贼船?” 李承志有些诧异。 郭存信左右瞅了一眼,低声说道:“还能有谁,高肇呀?” 延容公,还“等?” 李承志眼珠微转:“还有谁?” “多了去了!”郭存信回道,“大多是受高肇构陷、迫害的士族门阀,也有如舅兄这般的忠贞之士……” 我去,人还不少? 但他们只是为了反高肇么? 他不只一次听李松、胡保宗等人讲起过,高肇如何擅专、如何跋扈、如何肆意妄为。 杀皇室宗亲外戚如同砍瓜切菜,构陷迫害鲜卑贵族、汉家门阀有如家常便饭,比之西汉之王莽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网首发 意思是迟早都会反…… 要不是李承志是穿越而来,差点就信了。 他依稀记得,至多还有五六年,当今皇帝便会驾崩。皇帝都未发丧,胡保宗的族姐生的太子都还未继位,满朝文武都还在哭灵,但就在当天夜里,高氏满门就几乎被屠了个干净。 试问,若真是王莽一般的人物,能这般轻易的就被铲除? 稍有些脑子就能猜出,擅杀皇室也罢,构陷门阀也罢,若没有皇帝的授意默许,借高肇一百个胆子,他也做不出来。 他就是个背锅的…… 自己都能想到的问题,杨舒这些人想不到? 那就有意思了。 杨舒这些人到是想清君侧,还是说,他们的终极目的,是想反了这元魏皇帝? 怪不得会被称为“志同道合之士”? 听,多熟悉的词儿? 但李承志又有些不解。 就算想造反,也不应该是自己呀,为什么就不去拢络李始贤? 与元魏皇室要仇有仇,要怨有怨,领军打仗更是一把好手,不比自己更合适? 不对,谁说没拢络过。 为何是同样的罪名,轮到赵氏,十几个族人子弟人头落地。但换成李始贤,才只是挨了一百鞭? 怪不得李时又说,李始贤见了杨舒就绕着走,自己还以为是李始贤以示恭敬之意?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这说不准,还真是在绕着走…… 看他脸色急变,目露惊疑,郭存信哪还不知道李承志在猜什么,不由的气笑道:“你以为个个都如你父亲,脑子里除了造反还是造反? 只因先皇急功近利,操之过急,留下的沉疴积弊极多,这些元族(鲜卑)显贵,已隐有不稳之相。 再加当今陛下心思深沉,难以逐磨,而这高肇假借陛下之名,构陷汉家士族门阀之事多有发生,延容公等便以为,应早做打算……” 李承志猛松一口气。 你早说吗,害的我还以为身边尽是一窝的反贼。 原来是这些人已从珠丝马迹中看出,这元魏的汉化改革的步子迈的太大,已然扯到了蛋,怕那些被强行压下去鲜卑人反扑,所以有备无患? 啧啧,这嗅觉,也是厉害了。 六镇起义的根本原因,不就是鲜卑贵族觉的元魏皇室的脑子坏掉了,可着劲的压迫鲜卑人,却极度的优容汉人所导致的么? 但即便已料到了又能怎么样? 该发生的依然会发生。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皇帝不是汉人。 汉族门阀想让元魏皇室彻底汉化,却忘了汉化的再彻底,元魏皇室骨子里依然带着胡族的烙印。 元魏皇室更清楚,如果真要让鲜卑彻底同化,这天下能不能轮到姓元的来做,都不一定。 结果便是当今皇帝只想着搞平衡,今天拉拢一下汉族,杀掉一批胡族,明天再拉拢一下胡族,杀掉一批汉族。结果便是两方都不讨好,哪个也没把哪个同化完全。导致矛盾日积月累,再终爆发…… 看看六镇起义后,将北魏一分为二的西魏和东魏,想想都觉的可笑:前者主体是汉人,当权者却是汉化后的胡人。后者主体是胡人,当权者却是胡化的汉人? 历史上独此一家,绝无分号! 李承志心念微动,笑吟吟的盯着郭存信:“那舅舅呢?” “我?”郭存信呵呵一笑,“舅舅文不能上马,武不能安邦。说高雅些是祭酒,说直白些,就是一夫子,哪里来的那般大的能耐?” 李承志心中明了,却不点破。 这么隐密的事你都知道,还敢说不是同伙? 只是参与的不深罢了。 说准确一点,是因为郭存信这个位置不尴不尬,不大好发挥作用。 难道让他光明正大的给士族子弟灌输反胡的思想? 嫌命太长了吧…… 但反过再说讲,不得不说这些人见识深远,也确实自己不错。 至多五六年,高肇就该倒台了。 但还是那句话,两者的层级差着这么多,他们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 还有,这与胡家有什么关系?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竟好人妻? “国丈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同是国丈,高肇不但是皇后之叔父,更是皇帝的亲舅舅,孰亲孰远?” 郭存信悠悠一叹,“还是这等行事无忌,恣肆擅权之辈?皇帝的元配顺皇后无缘无故暴毙,与高肇不无关系。所以,换你是胡国珍,又该如何?” 李承志默然。 好像只能跪舔了。 自然而然,就被视为高肇之党羽…… 怪不得胡家虽然势大,但在泾州的名声却不怎么好,一部分是与昭玄寺蛇鼠一窝、横征暴敛所致,一部分就是这个原因。 “但为何是赵渊?只是姻亲而已,我即便与其结了仇,也与胡家干系不大呀?” “干系不大?”郭存信一声冷笑,“那我问你,假如现在要让你与这赵渊做连襟,你愿不愿意?” 李承志猛的一愣。 和赵渊做连襟? 胡家竟想让自己当女婿? 还挺会算计? 真要结了亲,这叛乱要是被自己平定了,是不是自然而然也就成了胡家的功劳? 自己处心积虑的想割胡家一刀的想法,自然也就成了笑话。 想什么好事呢? 即便没有与这赵渊结仇之事,也绝对不可能。 李承志一声冷笑:“舅父放心,断无这种可能!” 郭存信猛松一口气。 他还真怕李承志想不到其中的关节,最终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但此事必须提上日程了。若非你患病,哪能拖至如今?不看你三弟比你还小一岁,都已是子女双全……” 李承志有些哂然。 确实如郭存信所说,若他不是嫡子,就算是个傻子,也早已成亲,估计现在小孩都能打酱油了。 这已然开智了,就更不可能再拖下去了。 虽然自己觉的还嫌早,但放在这个年代,已是正儿八经的老光棍,自己要敢说个“不娶,”估计腿都能被打折。 不说李始贤、郭存信这些至亲,便是李松这些家臣都不会答应。 有无子嗣,代表你的意志有无传承,更代表着这些人忠忠耿耿的为你付出能否得到长远的回报……更新最快的网 当然,娶多大的、娶几个,自己多少还是能做一些主的。 李承志正在畅想,未来的老婆会是什么样的,娶几房合适时,又听郭存信沉吟道: “早些年,姐姐倒是想过将怀淑许给你,但姐夫不同意,最后就做罢了?” “怀淑,谁?” 李承志下意识的问道。 听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你表妹啊!今年已满十二……不过你放心,我是你舅父,自然不会嫌你年岁大……” 李承志惊的汗毛倒竖。 你不嫌我老,我还嫌你小呢…… 不对……呸呸呸,这是老不老,小不小的问题吗? 这是亲表妹…… “这是血亲?”李承志惊道。 郭存信斜了他一眼:“血亲又怎样,又不是同姓?皇帝都能娶得,你为何娶不得?” 李承志被噎的哑口无言。 刚刚才说到,当今皇后,是皇帝的亲表妹…… 他像是牙疼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吃奶才几年?” “四五年吧……嗯?” 郭存信猛的反应过来:这是不情愿? 他双眼一眯,冷冷的看着李承志:“莫非你有了中意之人?” 毛线的中意之人。 醒来后,除了那几个壮的跟山一样的仆妇,家里的丫鬟连自己三丈之内都不敢近。 哪个敢逾越,就得被李松打折两条腿。 天见可怜,自个都快忘了女人长什么样了…… “太小了!”李承志呲着牙,一脸苦相:“至不济也要找个差不多大的吧?” 不说二十以上,至少也得成人吧,不然自己岂不是成了禽兽了? “哪有十七八还未出阁的女子?”郭存信惊的胡子直抖,“难道你还想娶个寡居的妇人不成?” 李承志双手一摊:“那我不管!” 寡居的妇人肯定不行,但亲表妹更不行,打死都不行…… “简直放屁?” 郭存信越听越怒,转着圈的找东西,恰好门后立着一根门闩,抓到手里就撵了过来:“都不用你父亲动手,爷爷先打折你的腿……” 我去,说的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李承志吓了一跳,拔腿就跑。 听舅甥突然就起了争执,张敬之心里一跳,还以为是李承志不愿疏远胡家,两人当场反目。 他扔下几个乡绅,快步的走了过来,疑声问道:“这是何故?” 郭存信气的胸口一鼓一鼓,就跟蛤蟆似的:“这混账,让我给他寻个差不多大的……” 张敬之心中一松,又好笑道:“没看出来,竟如那孟德公一般,承志竟有这等嗜好?” 曹操好人妻人尽皆知,生了曹丕的卞夫人,更是出身倡伶…… “放屁……你觉的可能吗?”郭存信怒道。 张敬之也不生气,微微一思索,眼神一亮:“也不是没有……京墨年方十六!” 郭存信猛的一愣,直愣愣的看着张敬之,好像连生气都忘了。 张敬之口中的京墨,是张奂之长女,也就是与索思文合谋,事败后自杀的那位。 先不提她会不会觉的他父亲是李承志害死的,就说这年龄:刚因祖母逝世丁忧三年,这又得丁忧三年。 李承志难道还能再等她三年? 愣了许久,郭存信一声冷笑:“你也真敢想?” 说罢竟甩袖而去。 张敬之捏着下巴,看着郭存信的背影喃喃自语:有何不敢想的,事在人为罢了。 总比让李承志娶胡氏女要强吧? 次日,城外军营。 李丰站在校场外,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眼睛都挪不开了? 他刚刚才与李亮交接完马匹,只是听说又打了一仗,却还不知道具体的战况。 “哪来的?” “还能哪来的,俘虏呀?”李时呲着牙,笑的好不得意,“阵斩近千,俘敌近五千,光是铁甲就缴获了近千副……据贼将所言,这一战,至少折了刘慧汪三成以上的精锐……” 意思是最多再打这么两仗,声势浩大、自称拥兵二十万的刘慧汪,就能被郎君给灭了? 他脸黑的跟锅底似的。 为何一发生战事,自己恰好就不在? 嗯,还要加上一个李松。 难道自己和四哥还成了丧门星不成? “哈哈,没想到吧,爷爷是首功!”看李丰黑着脸,李时越发得意,“那贼将李文忠,就是被爷爷生擒的……” 看李时那张得意又丑恶的嘴脸,李丰恨不得给他一鞭子,但听到后半句时,他又悚然一惊。 李文忠? 怪不得统帅的是贼军精锐。 这可不是无名小卒。 不管是论功业还是论声望,比李始贤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人物,竟折在了郎君手里? 李丰越发悔恨:自己就离开了三天而已,郎君就打了这么大的一场胜仗? 连李时这样的废物东西也能立首功,自己却连根毛都没捞着? 下次即便被郎君打死,也坚决不乱跑了…… “走了!” 看李丰脸色越来越难看,怕李丰抽他,李时率先一催马,抢先进了营寨,又低声警告道:“提醒你啊,郎君的规距越来越大了……无令信任何人不得入营,入营后任何人不得喧哗、不得催马急奔,连郭祭酒都不行……” “爷爷当兵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还用的着你提醒?”李丰恨声骂着,轻轻夹了夹马腹。 “放屁?” 李时刚骂了半句,又神情一僵。 虽是同辈,但李丰比自己要大近十岁,人家随乃之公打仗的时候,自己好像真的还没断奶? 李时气的直咬牙:混账忘八蛋…… 刚进了寨门,两人便自觉的下了马,规规距距的让李彰验了令信,又步行进去。 校场中心是一座巨大的点将台,台上旌旗飘展,五彩飞扬。 除了李承志之外,便是张敬之、郭存信及一众朝那乡绅。 另有两什传令兵各站在两侧,用来传令。 台下密密麻麻,足有上万人,但黑白分明。 白的自然是白甲兵,黑的则是俘虏。 李丰有些纳闷。 来之前听李时讲过,今日军中只是论功行赏,并无献俘之类的程序,那把这么多俘虏也弄来是怎么回事? “郎君说是叫……叫……对,政治攻势!” 李时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说是要让贼兵知道,叛贼和义师有如天壤之别……” 李丰眼皮微跳:“郎君要用这些俘兵?” “废话!”李时瞪了他一眼,“这其中九成九都做过戊卒,许多还打过仗,不然为何能被称为精锐?稍一整备,便能拉上战场……” 李丰听的眉头直跳:“行不行?” 俘兵有近五千,比现有战兵和辅兵加起来的数量还多,如何保证这些贼兵不生二心? 其余不论,上了战场后,军纪如何保证,军心如何维持?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郎君啊……” 李丰被噎了个半死的差点给他一巴掌。 这狗东西立了点功劳,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两个人边互骂着边走近高台。 走着走着,李丰突然听到了李睿的名字:“战功卓耀……擢升为骑兵队正,另赏驽马、青骡各一匹,并钢甲一套……”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李丰惊的双目一鼓:“李猿儿干什么了?”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傲非少年 李睿能当队主,李丰一点都不觉的稀奇。 李承志虽未明言,但以李松为代表的亲信都知道,军中骨干,定然是以李氏族人为主。 但其余赏赐,就让李丰异常惊诧了。 一匹驽马,再加一匹青骡,换一头健牛都绰绰有余,价值至少也在十石粟以上,抵的上胡保宗半年的官俸。 更何况,还有一副钢甲。 拿出去若换不来四五百石粮,李丰敢把这甲生嚼着吃了…… “也没做什么!” 李时淡淡的回道,“有个七品校尉要冲阵,被他生擒了而已……哦……” 他又似刚想起来的一般,“听说姓赵,还听说,皇帝是他表兄,高司徒是他舅父……” 为了吹牛,他直接把表兄和舅父前面的那个“从”字给抹掉了。 李丰一声惊呼:“赵平赵氏?” 郎君怎么连这样的人物也敢招惹? “昂!”像是在说阿猫阿狗一样,“不过是主家的一个嫡子罢了,又不是赵氏族长?” “放你娘的狗屁……爷爷我……呸……”李丰又惊又怒,一口浓痰喷了过去。 “这就恼了?”李时也不生气,斜着眼睛,淡定的抹了一把脸。 李丰气的牙痒痒:“恼你大母?你个蠢货……” “用郎君话说,你知道个毛线?” 看李丰真恼了,李时才收敛了一些:“郎君说的,借那赵渊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报仇。而他的那些长辈,更不可能为他撑腰……况且还有杨舒这老倌儿兜底……” “谁,杨舒?” 李丰悚然一惊,这位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连二郎见了他都会发虚…… “嗯,郎君还送了他一把陨铁刀……反正两人好的都快斩鸡头,烧黄纸了……” 再吹下去,牛皮就要破了,李时装做不耐烦的样子,往台上一指:“反正不用你操心,郎君说无碍,那就肯定无碍……真要有祸事,郭祭酒还能这般淡然?” 李丰顺眼望去,见郭存信笑容兴面,好像比得了赏赐了李睿还开心。 看来李时真没有吹牛。 反过来再想,自己都能想到的问题,没道理郎君还想不到?敢这般大张旗鼓的嘉奖李睿,就说明他根本未将那赵渊放在眼里。 那就应该是真的无碍…… 李松暗暗松着气,絮絮叨叨的骂着李时,又跟着他往里走。 没走几步,李丰又发现了不对。 这转眼间又赏了七八个军头,但大多都是步兵队主,除了李睿外,好像再无一个骑将? 转过头再看,那左翼骑兵阵前,四五个骑兵幢帅个个都似霜打了茄子一般,垂头丧气,焉儿巴鸡。 这分明是没怎么建功,羞的头都不敢抬了。 不应该啊? 没道理四条腿的比不过两条腿的? “怎么回事?”李丰怒声问道。 他是李承志早已内定的骑兵旅帅,若是骑兵上千,他便是军主。 一场大战下来,骑兵竟没怎么立功,他如何不恼? “还能怎么回事?骑将的功劳都被我一个人立完了……” 不等李丰发火,李时又正色说道,“不是我自夸,而是除了我之外,郎君手下再无骑将可用,甚至到了需要郎君亲自率带骑兵的地步。 郎君要坐阵前军,不可轻动。那剩下的探阵、冲阵、围射、包抄等等,都只能由我率队。其余骑将只有干看的份,哪来的功劳?不过也不算太丢人,一千敌骑,被我率骑队剿了近四百,我还生擒了主帅,李睿还生擒了赵渊……” 李丰眼神微凝:“步兵呢?” 一说步兵,李丰就有些心虚,因为根本没法比。 “剩余的六百敌骑,被李亮指挥枪兵剿了四百余,俘获近两百……用的便是郎君教的那个枪阵……” 李时又一叹,“李时,你也不要觉的郎君不公。说直白些,这些兵卒大都是没多打过仗的新丁,比贼兵没强到哪里去。 但到了郎君手里,就跟神魔附体似的,个个比老虎都还要勇猛三分,枪都快戳到脸上了,眉头都不眨一下。 不然哪来的这般悬殊的大胜?剿了六千敌贼,我们的死了还不到十个,你敢信?” “爷爷说的是这个吗?” 李丰气的浑身直抖,颤了好一阵,又一声低吼:“一群废物!” …… 说赏罚分明,便赏罚分明! 李承志半点折扣都没打,钱粮如同流水一般的发了下去。 哪怕只是后曲的辅兵,从头站到了尾,没往前挪一步,没刺出过一枪,没射出过一箭,依然有一斗粮的赏赐。 一斗,也才是十二斤而已。更新最快的网 东西不多,但意义非凡。 无它,只因自兵头至士卒都知道,这些赏赐,等于全是李承志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来的。 所有的白甲士卒盯着台上的李承志,双眼渐渐眨红,呼吸越来越粗重…… 即便如张敬之,哪怕心中早有准备,但感受着数千白甲兵将对李承志如实质般的感激与敬意,依然被激的心神震荡。 说句不怕被人讥笑的话:他身为司马,兵带过无数,仗已不知打了多少,但从未见过这等震憾的场面。 听着好似匪夷所思,仔细一深想,却又觉的理所当然。 遍数大魏朝,一年不打上个上百仗,也得有几十仗,但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兵将能做到李承志种程度…… 一群乡绅更是被震的目瞪口呆。 之前听张敬之讲,各般赏赐自有军中自备,不需向乡绅百姓募捐时,他们都以为,李承志估计会避重就轻。 毕竟上万人的大战,具体阵斩了多少,缴获了多少,普通兵卒哪能知道? 说不定连大部分的军头心里都没有个大概数字,自然是都由李承志说了算。 但谁能想到,李承志这般实在,斩了多少便是多少,一丝假都没有做不说,更是将那些不战而降,本不应算在军功内的俘虏,也折算成功劳,分发了下去。 分的还是敌人的缴获? 按大魏惯例,无论阵战规模,战利多寡,所有缴获均由主帅自行分配。 再说直白一点,主帅想分给谁就可以分给谁,想分多少就分多少,不分都行。 这就等于成了李承志的私有财物。 只听说给军将分的,给亲信、近卫分的,从没听说,还有每一个兵卒都有分赏的? 简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要是知道这些人这样想,李承志非笑死。 当然,不是讥讽,而是开心。 从来没想到过的,自己这么自私的人,有一天也能被人当圣人一样崇拜? 不是他不爱财,是纯粹没将这点钱放在眼里。 这才几个? 他随随便便打几把刀、烧些玻璃珠子就赚出来了。 还不如分发下去,用来收拢军心,提升士气,顺便让降卒眼热眼热,也好心甘情愿的给他卖命。 也是因为缴获太多了。 不说铁甲兵器、战马车驾,光是那近千匹驴骡,他分出去一半还有余。 他还要发愁剩下的这一半该怎么处理。 当然是换成粮食最好,但朝那的粮被他换的差不多了,只能到了泾阳再想办法。 行赏完毕,将一众乡绅礼送出营,李承志又将张敬之和郭存信请到了主帐。 张敬之好似不认识了一般,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脸没洗干净? 李承志下意识的一摸。 不等他发问,张敬之一声长叹:“赏的太过了!若是下次、下下次大胜,你又该如何分赏?” 李承志朗声笑道:“张司马过虑了,哪还有什么下下次?只要再能胜这么一次,即便没剿了那刘慧汪,贼兵也该溃了。也不可能再会有这般的大胜了。”网首发 李文忠自称他此次率带的这六千贼兵,足占刘慧汪麾下精锐的三成以上,但李承志估计,至少近半。 想想也知道,光是铁甲就是近千副,虽然大都粗劣不堪,离精钢札甲还差的远,但也是铁打的,至少得攻破二十家党堡才能凑的出来。 整个泾州才有多少党堡? 更何况还有千余骡马,近四百副车驾? 也是运气,只是一战,竟然就把叛军的一半精锐打没了? 自己好像还没怎么用力? 李承志感觉好不真实,感觉这刘慧汪怎么这么不经打? 再想想这新俘的近五千戍卒,即便能整备出一小半,也是两千战兵。 让锻甲营加把劲,把缴获的铁甲重新锻治,怎以也能打出一千副钢甲,这又能武装出一千甲卒。 至此,自己麾下便是铁骑上千,甲卒三千余。 试问刘慧汪如何匹敌? 哪怕不会再有之前这三战那般好的运气,李承志也有决一死战并能胜之的决心…… 看他目露精光,战意昂然,张敬之和郭存信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战气今如此,不傲非少年…… 我们都老了! 张敬之怅然一叹:“正因为再战不了几次,你就更应该多留此钱财下来。不论其它,前期买铁换马、购集粮草的钱财,你又该如何找补回来?” “我要那么钱做什么?”李承志轻声笑道,“便是我真想要钱,也不用从士卒身上克扣。” 要找也是从胡家身上找补,爷爷替你消弥了多大的祸事? 敢耍赖? 呵呵呵……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摘桃子 张敬之与郭存信站在城头,眺望着半里外的校场。 一队骑兵在前面逃,一队骑兵在后面追,随着马蹄疾驰,校场内草皮翻飞,石渣腾扬。 不管是追的还是逃的,都是不停的朝对方射箭……绕着校场一圈又一圈,近两刻的时间,一直在重复这个动作。 郭存信疑惑的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后面那一队在练习如何追敌。前面那一队,好像在练习如何逃命……”张敬之不确定的说道。 “好像?”郭存信惊讶道,“连你也不知道?” “如何追敌我自然知道,但后面那一队,就有些不好说了:都已溃败了,自然都在急着逃命,哪个兵卒还有胆气回首射敌?” 张敬之想了想又说道,“这么多年,我也只见过一次:三年前,在秦州起事的匈奴首领吕苟尔兵败,他的亲卫护着他逃离时,便是用此法阻击追兵,最终还是被他逃了……” 有些像废话。 便是汉军,主将一旦战死,亲卫也一个都活不了,更何况匈奴? 估计全家都得陪葬,怎可能不拼命? 这种战法,若是精锐或亲兵来用,自然颇有成效。但换做普通骑兵,好像就没什么大用了吧? 也不知李承志练来做什么? …… “自然是用来诱敌!” 校场内的高台上,几个骑将簇拥在李承志身后,听着李承志指着校场内一追一逃的骑兵,给他们讲解着战术。 “先以小股骑兵袭扰,不断绕阵抛射,激怒敌军,引动敌骑追击,并引诱至我方提前设好的伏击圈,最终歼灭之…… 敌骑若披重铠,自然追不上你,若是轻骑,自然任你射杀…… 若敌军追的太紧,便回身射杀,若追至一半想放弃,那便果断回马追击,十之八九能将敌骑击溃。敌军剩余的步卒,自然是任由你收拾…… 当然,己方骑兵的要求也不低:一是马要好,耐力要足。 二是骑兵胆气要壮,因为诱敌的必须是轻骑。你要穿一身全甲,首先是跑不动,其次敌再傻也知道你是精锐,哪里敢追。三是骑术射术要好……” “那敌军若无骑兵呢?”李时问道。 “没有骑兵?”李承志冷声一笑,“那还不是任你扰射?便如上次命你探阵那般……” “若敌军俱是甲卒呢?” “那就要看双方配装与兵力了,若己方兵力足,装配强,可绕攻两翼,先行吊射,若是能引诱敌军阵形不稳,那就果断冲击。” 李承志强调道:“我反复强调骑兵不能正面冲阵,但从未说过不能冲击两尾和后翼。敌军阵形都不稳了,你还不知道一冲而胜,傻的吗?” 几个骑将频频点头,其中一个身形高大,与李松比也不逞多让的大汉又问道:“这便是将军上次说的……‘慢古呆’战术?” 李承志差点笑出声,如此讲究机动性和灵活性的战术,哪里慢哪里呆了? 上次他只是随口说了一次,叫什么自然无所谓,但眼下,却不好再这样叫了。 一是兵将不好理解,二是蒙古人现在在哪都还不知道呢。 李承志稍一沉吟便说道:“就叫回马箭吧!” 这也不是李承志原创,而是这个战法本来就叫这个名字,全名“安息回马箭”,蒙古人学会后,才改成“曼古歹”。 战法好不好,看战例就知道了。 蒙古人先不提,只说已发生的:五百多年前,正值罗马军团天下无敌的鼎盛时期,安息人用这种战法,在只有九千铁骑、一千弓骑的情况下,以一敌四,将四万罗马军团全歼…… “先好好练吧!” 李承志站了起来,“战术再好,还要看军将临阵时如何应变、士卒胆气是否可用,配装是否充足等等,自是不能生搬硬套……” “末将谨记!”一群骑将恭恭敬敬的礼送李承志。 李丰眼神一动,紧紧的跟了上去:“郎君,我送你!” 知道他可能有话要说,李承志微一点头。 下了点将台,走远了一些,李丰才担心的问道:“郎君,不说如此精奇的战法,便是普通的兵书,各家都视若珍宝,连族人都不轻授,更何况外人?” “外人?”李承志哈哈一笑,瞪了他一眼,“傻了还是没睡醒? 不说这些骑将,就连校场内策马奔腾的那五百余骑兵,都早已郎君我的人了,若是我愿意,完全可以全让他们改姓李……” 李丰猛的一愣。 一时情急竟然给忘了,这些人全是郎君用钢甲和僧户换来的。 怪不得不见张兴义和他那三十余个道兵? 稍一转念,他又满脸惊喜。 等于说,这近六百铁骑,已成了李家的私兵,即便是叛乱平定,大军解散,但这六百人却不会散。 郎君英明! “不用送了,你去忙吧!”李承志边上马边说道,“普通兵卒的骑术、射术回然要练,但骑将的基本功也绝对不能放松。不敢说个个都能比的过你和李时,但至少不能比李彰差吧?一定要抓紧了……” 李彰? 呵呵呵…… 就那体形都不是当骑兵的料,若他穿上全甲,体形稍弱一些的马驮都驮不动,遑论冲锋? 连跑都跑不起来,骑术再好有何用? “郎君放心!”李丰信心百倍的应了一声。 李承志点了点头,打马出了营。 之后他又绕到三里外的步营看了看。 同样在操练,但比起骑兵,就要简单多了。 变阵、换阵、驻阵、进击、后撤,最多再加上一个空心阵的演练。 李承志原本设想,让步卒以队为单位,操练小型的御骑阵形,后来想了想,又做罢了。 最多两三仗就无仗可打了,到时这些兵十之八九是解散的下场,练那么多,岂不是在给别人做嫁衣? 能将空心阵拿出来给这些兵练,都是他力排众议的结果。 李丰、李时,包括郭存信,就没一个同意的。 因为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一天,这些被李承志亲自调教出来的兵与将,会不会成为他的敌人…… 李承志没立大纛(帅旗),但守门的兵士还是远远的就认出了李显,紧赶慢赶的报给了李亮。 李松还没回来,步营就只能由李亮先兼着,李承志同时也在考虑,等再过几天李松回来后,兵甲也就锻的差不多了,到时就该让锻甲营封炉了。 毕竟泾阳可不是朝那,县官被他杀了个干净,不害怕有人窥探。 转着念头,便见李亮远远的迎出了寨门。但李承志还是规规距距的让门卒验了令信,才随李亮进了校场。 战兵只有三千,都在操练。 其中一千是最开始整备的李氏、宋氏丁壮及僧丁,还有一千是朝那丁壮,剩余的一千,才是从降卒中挑选出来的。 之所以只有三千,一只兵员不好挑,不是抓过来一个兵都能背的动五十斤的配装、端的动十余斤的长枪。 二是犯忌讳。 只要有铁,钢甲可以源源不断的造出来,但仗要打完了呢? 卖不好卖,藏不好藏! 李承志现在就已经开始发愁,到时候这些钢甲该如何隐藏。 只不能挖个坑一埋了事吧? 第三则要考虑后勤。 战兵越多,相应的辅兵就越多。李承志削了又削,减了又减,也才降到了三比一。 这还是考虑到不会远征,不需长余运输,且驽马驴骡车架足够多的前提下,不然二比一都打不住。 人一多,消耗自然就多了。 而且李承志还是足量供给,一个兵员,一天的口粮在一斤半往上,一天要耗粮耗浪六十石左右。 也就是打了一仗缴获不少,李承志给朝那返哺了一部分牲畜、民夫。不然朝那乡绅百姓早开始叫苦连天了。 可想而知,这反有多么不好造? 他都有些替刘慧汪发愁,近二十万民,他是怎么养活的? 视察了一圈,又问了问对降卒政治改造的效果,结果大致满意,李承志便想着回锻甲营再看看。 自那天嫌弃表妹太小,被郭存信打跑之后,快十天了,舅舅见了他都没个好脸色。 李承志想着趁着不太忙,要不要小酌几杯,缓和一下感情? 心里正转着念头,只听一阵马蹄声急奔而来,抬头一看,却是李聪。 没打旗没鸣笛,想来不是军情,但为何跑的如此之急? 奔到李承志身前,李聪靳住了马,低声说道:“郎君,张司马派人来报,不知说了什么,像是非常急……郭祭酒让你赶快回营……” 非常急? 斥候每日都巡到了泾阳城下,没听说有贼兵来犯啊? “知道了!”李承志应了一声,催快了马速。 但出营还没一里,就见郭存信打马而来,看来是急的等不住,亲自来找他了。 看郭存信脸黑的如同锅底,李承志心里一跳。 定然不会是好事! 郭存信沉身说道:“朝廷起兵了!” 这句话有如一道闷雷,惊的李承志心中狂震,脸色更是阴晴不定。 老子裤子都脱了,你给我来这个,你特么早干嘛去了? 早不来,晚不来,我把叛军的精锐都快打掉了一半,正准备与刘慧汪决一死战了,你却跑来了? 这难道不是跑来摘桃子的?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想多了 郭存信猛吐一口气:“舅兄派来的人只说:刚刚接到信报,朝廷一月前就已下诏,令镇北将军奚康生即日起兵平乱。 镇北将军府常驻华州,离泾州也就七百余里,这都已过了一月,怕是快到了……” 李承志脸色一僵:“谁?” “镇北将军奚康生!” 郭存信狐疑的看着他,意思好像在说:难不成你还认识? 李承志一脸的古怪。 他还真知道这位是谁…… 后世甘肃庆阳市南,应该就在现在的泾阳城附近,立着两座石窟,就是这位修的。 石窟门口立着一块石碑,写着他的过往:鲜卑贵族,八部大人(鲜卑八大部落首领)之后,深受元魏皇室信任。 生性骁勇,能征善战,是与将杨大眼齐名的北魏名将。 最关键的是,这还是他穿越前三个小时左右看到的…… 还挺有缘? 李承志腹诽了一句,又沉声道:“张司马怎么说?” 郭存信回道:“说是请你我进城协商。” “那就先进城!” …… “抢功?” 张敬义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可思议的看着这舅甥二人。 “你们知不知道征调大军要费多少周折?要征兵、要募粮、要购集骡马、车驾、营帐等等,这些全需要将军府自行解决。 即便启程,每日至多也就能行进五六十里,还必须得是天不能下雨,路不能泥泞,人与马不得患病……七百里很短吗,一个月的时间很多么? 更何况,现在还正值春耕时节。奚公不但是镇北将军,还兼任华州刺史,若征调壮丁过多耽搁了农事,秋后必定减收。 到时一旦引起粮荒,朝廷可不管他是不是因为替泾州平乱耽搁的,只会问他这个州官的罪……你信不信,但凡你敢知会奚公一声‘用不着他来了’,他能高兴的跳起来?” 张敬之说着说着就笑了,直戳戳的看着李承志:“你舅父不知兵事,如此急迫还情有可愿,你怎也这般轻率?” 李承志被说满脸羞红。 郭存信只说朝廷起兵了,他还以为已进了泾州? 哪知道都还未启程…… 他红着脸朝下一拜:“是晚辈莽撞了!” “无坊,我正自发愁如何与你分说,说了之后你会不会拒绝,看来是我多虑了……” 张敬之朗声笑着,把一封递推到了李承志的面前,“先看看!” 李承志接了过来,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 竟是镇北将军奚康生亲自手书,称要请张敬之夺情起复,复任司马。 又问到泾州局势,问张敬之有没有办法联络到胡始昌,并让他转告胡始昌,让泾州尽快做好准备,等镇北将军府出兵牵制刘慧汪之际,趁其不备,胡始昌可以尽快联络泾州各郡,联合出兵平乱。 如果出不了兵,泾州至少也要尽快筹集到足够多的粮草,征召足够多的民夫,以备大军调用。 要是泾州连粮草民夫都无法筹备,那这出兵之日就要无限期延后,不然总不能让数万兵马啃土吧…… 没明说,但潜意无非便是:你泾州不能光等着关中五州的兵来给你平乱,而自己一点力都不出。 最好是你自个能平定了,你要没那个能耐,那就尽快准备好钱粮,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那就去死吧…… 看完信,李承志愣了半晌,不敢置信的问道:“这朝廷只管下诏平乱,就不调拔兵员粮草的吗?” 张敬之都被逗笑了:“知不知何谓“行军道大总管”,何谓“镇府将军”? 便是一应兵员粮草,全需自行解决:大都是行军道总管或大将军在辖地征募一部分,沿路行军路途中再征调一部分。 等平定后,朝廷也只会视战况实情等,酌情减免各州郡赋税用来充抵。” 意思是除了一道圣旨,再毛都没有…… 李承志都被惊呆了。 怪不得奚康生推推托托,字里行间尽是对泾州和胡始昌的抱怨,这等赔本买卖,搁谁心里也不爽啊。 自己真是想多了,对奚康生而言,这哪是功,分明是个坑…… 想着想着,李承志又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承志何故发笑?”张敬之不明所以的问道,“对你而言,朝廷早一日派兵,你便能少废一日钱粮,这岂不是好事,为何会怕功劳被抢?” 还能为什么? 李承志只以为,朝廷大军一至,胡家便能松一口气,自己别说割胡家的肉,怕是连句好话都听不到。 但谁能想到,这朝廷大军,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 即便来了,对胡言而言也是压力山大。 胡始昌还被困在泾州城里,你让他如何联合各郡县,如何筹集粮草,如何征调民夫? 李承志也不隐瞒,轻声笑道:“起兵之初,我便与胡保宗明言,我李家可以替官府、替史君平定乱事。但一应度支,事后定要归还予我……” 张敬之郭存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从未听李承志或胡保宗提起过,就连杨舒都不知道。 怪不得胡家准备大力气招揽李承志? 更怪不得,李承志花钱如流水,却一点都不心疼? 更更怪不得,胡保宗那般卖力? 原来李承志花的根本不是他自个的钱,胡保宗也不是纯粹在给李承志帮忙,而是在保他自己的命…… 那胡家答不答应? 连考虑都不用考虑,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根本不叫事儿。 真要和李承志结了亲,他这平乱之功自然而然也就成了胡家的功劳,胡始昌就不会被下狱,至多也就是罢官免职。 胡铎这个郡守,胡保宗这个郡尉就不会被问罪斩头,如果运做得当,说不定还能保住官职…… 所以,听到朝廷大军要来的消息后,最慌张的该是胡家才对!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我知道了!” 张敬之瞪了李承志一眼,无不埋怨的说道,“这等机宜,应早些与我等言明……难道我们还能害了你不成?” 李承志没反驳,只是恭顺的点了点头:“是晚辈孟浪了……” 简直废话。 没见杨舒之前,天知道你们是不是和胡家是一伙的? 更或者,要全都是心忧天下、耿勇忠直之辈,哄着让我也一心为公怎么办? 我的钱也不是被大风刮来的,熔那铜佛也废了好大的力气好不好…… 张敬之哪知道他在想什么,笑呵呵的说道:“奚公信中言,他此次欲征兵三万,民夫两万。但我以为,由你做强应,征一半就可,本想与你商议,哪知你信心如此之足?” “我现在就予他修书,奚公定然欣喜无比。你也不用担心他抢你的功劳,他半生征战无数,便是国也灭了好几家,这军功对他已无助益,反倒麻烦不少……” 刚拿起了纸和笔,张敬之又似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着李承志:“将你那好甲与好刀准备三副,不需陨铁,百炼钢的就行。同这封信一起送到华州……放心,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怕他舍不得,郭存信又帮着腔:“奚公之祖是八部大人之一(鲜卑八大部落首领),历代深受皇室信任。先皇孝文帝时举官,起家便是从六品的宗子队主(皇帝亲卫队主),之后更是屡立大功,官至左右卫将军。若非与高肇不和,早已位列公候,何止一个县男?” 说这么多,潜意无非是:有巴结这样人物的机会,坚决不能放过。 李承志怎会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笑嘻嘻的说道:“但凭司马与舅父做主,若是不够,再加三套也行……” 张敬之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这般大方,怎不见你送我一套? 李承志秒懂,心中暗暗自责:自己真是忙昏头了,连胡保宗和杨舒都知道送一把,怎么就把张敬之给忘掉了? 枉张敬之不计报酬、不辞劳苦的为自己四处奔走? 他眼珠一转,忙一低头:“并非晚辈无礼,舍不得一副刀甲,只是想如延容公一般,等陨铁刀出炉后,再送张司马一把……” 张敬之眼睛一亮:真的假的? 他早对那陨铁刀垂涎三尺了,但看连郭存信都只配着蓝铁刀,他哪好意思开口? 他微一沉吟,又叹了一口气:“有心了……但你养兵不易,还是留着换马吧。将你舅父佩的那种送来一把就行……” 看张敬之这般深明大义,李承志更是惭愧,同时暗忖,要尽快物色一个类似师爷、幕僚般的人物。至少能在这些人情往来的琐事上提醒一下自己…… 不多时,张敬之便写好了三封信,逐一嘱托道:“这封送到华州,其州两封送到泾阳,一封送给延容公,另一封送给家。” 说着又一声轻笑:“也该给胡家敲敲警钟了……” 李承志嘴里应着,心中也有些佩服。 不知这大魏朝其它的官员如何,但自己目前遇到的这几个,如杨舒、张敬之、郭存信等,行事都极有分寸,并没有因为胡家是政敌,便落井下石,而是一切都以公事为先。 换个心胸狭隘些的,早就趁你病要你命了,哪会如眼下这般全力支持自己平叛,变相的给胡家擦屁股。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章 相亲 一番耽搁,不知不觉已是近夜时分。 张敬之留他用膳,李承志没有多想,答应了下来。 等上席前他才知道,这已不止是“膳”,而是“宴”了。 张氏一众子弟纷纷出来与他见礼,看到张敬之的两个儿子,几个孙子,李承志才知道,自己是名符其实的晚辈。 张敬之刚过四十,长孙竟然都已经十二了? 再看他的长子,也就二十五六? 仔细一想又觉的理所当然,连北魏律法都有规定:女十四以上未嫁,家人坐之,隐匿者处死刑。 再看看北魏历代皇帝,大多都是皇帝十三四岁,太子就出生了,还有十二岁就有了儿子的…… 这个时代的人早婚早育,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无论男女,平均婚育均在十二到十三岁! 怪不得郭信觉的把十二岁的表妹嫁给自己是理所当然,自己刚说要找个十七八的,就差点被打断腿…… 李承志一一回着礼,温雅如玉。 张氏子弟见他如此谦恭,无半丝倨傲,顿时大生好感。也就还在守孝期间,不然定要与他大醉一场。 没办法,李承志的名头太大了。 抛开那些高风亮节、心怀万民、嫉恶如仇、一心为公等等形同圣人般的事迹。只是从无到有,在短短两月的时间,便能聚起上万雄兵、且战之便能全胜之,便让这些同辈子弟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个时候李承志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已如此出众了? 除了子弟,女眷也不少,除了几位女郎君,大都是妇人。 不过李承志并不奇怪。 这又不是如宋朝之后的朝代,女眷见不得外客? 要说风气,中国上下五千年,就没有再比南北朝时期再开放的时候了,连二十一世纪都比不上。 主因是自汉末始至今,天下已乱了整整三百年,随着胡人政权此起彼伏的入主中原,纲常礼法被破坏的一塌糊涂,什么样的禽兽不如的事情都发生过。 什么聚啊众啊的都是小意思,寇谦之未改革天师道之前,连正一道都有《男女合气之术》,一家人不论尊卑大小,动不动就坦诚相见…… 道官道首更是爽歪歪:道众敬奉妻妾,可不只是在嘴上说说。 世间人伦更是无法形容: 不说民间,就连皇室内,兄妹血亲乱伦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皇后贵妃不守妇德,淫乱宫闱也屡见不鲜:比如孝文帝的冯皇后,在孝文帝领兵出征期间,借讲经的名义让和尚进宫,宿在皇宫之内,夜夜寻欢。 事发后,皇后也只是被废,被靳令出家为尼而已。 这要放到后面的朝代,皇后别说活命,九族怕是都得给夷了。 只因风气便是如此,如李始贤这种性烈如火,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几刀下去便是两尸三命的,虽也有,但委实不多。 就连皇帝派皇后出去借种的都有,但让人跌破眼球的是:在所有人都知道的情况下,借种生出的太子,照样当了皇帝? 还有觉得当妓女才最舒服,比当太后和皇后还要美滋滋的太后和皇后。 太后养面首更是公开的秘密,比如已故的冯太后和过不了几年便会上位的胡太后: 杨舒七兄弟均是仪表不凡,他的三位兄长,也就是官做的最大的那三位,在孝文帝时起家,均入宫做过内给事(身体健全的内官),侍奉的便是冯太后。 不论朝堂还是民间均传,这三位都是冯太后的面首。但问题是,这三位,包括杨舒在内,都是冯太后的亲表叔(冯太后的外婆与杨氏兄弟的母亲是亲姐妹)。 这个按下不提,再说北魏名臣李冲:便是这位凭一已之力,硬是将陇西李氏抬举为顶级门阀,之后更是李唐追认为先祖。 他入朝三十年,却被冯太后独宠了近二十年,举朝皆知。 至于比李冲、杨舒兄弟名望低,史书上没有记载的,天知道还有多少。 但在朝堂也罢,民间也罢,没人认为有什么问题,连孝文帝都觉的理所当然。 这还是皇室,至于勋贵、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更是如家常便饭。 在李承志看来,这三观已碎到了地球外,风气开放程度度简直冠绝宇宙。 但即便如此,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李承志感觉说这话的人,要么是人云亦云,不知所谓,要么就是绿帽子戴多了…… 心里转着奇奇怪怪的念头,李承志恭恭敬敬的与女眷见礼,连眼皮都不多抬。 之后李承志又专门到后衙,给张敬之的父亲、祖母见了礼,还在张奂之的牌位前上了一柱香。 严格来说,这位便是因他而死,但李承志仔细观察过,包括张奂之的几个儿子在内,对他并无怨恨之色…… 好一阵闹腾才开了席。 因在守孝,做的都是素食,口味也比较淡,好几道菜连盐也不放,甚至连酒水也没有,只有几道素羹。 但李承志吃的却极是香甜。 一是这个年代的的烹饪手法不是煮就是烤,连煎的都没有。 二则是,调味所用的盐极其粗劣,李承志觉的苦味比咸味还浓。 这是过滤工序不合格,没有将硝滤尽的缘故。 李承志也终于知道,为何古人的平均寿命不高? 一是医疗条件差,二则是饮食方面的问题也非常大。 他想着有时间的话,尽快弄点精盐出来,不说靠这个发财,至少也能多活几年。 时间要充足,再把家里的厨子好好调教调教,不说山珍海味,至少也得会弄几个小炒吧? 对了,还有椅子。 他倒是让木匠做了几把,但也就是在军营里用一用。就这样,都还被郭存信训斥了几次,说他不守礼法。 任重而道远啊…… …… 可能是知道李承志饭量大,张家的饭菜准备的极多,不多时便将他面前的案几摆满。 专门有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女子在为他盛饭添汤。因为张氏全家都在守孝,大都穿的是麻衣,所以李承志起初也猜不准这是哪位子弟的姬妾,还是张家的仆妇。 无决心中扫了一眼,他才发现这位人长的极美,肤白如雪,五官精致。穿着一身素衣,也未施粉黛,颇有几分空谷幽兰、清幽淡雅的气质。 便只是盛个饭,举手投足间都像是带着几份优雅。 普通人家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子? 李承志才反应过来,什么姬妾,这八成就是哪位子弟的正妻,说不定还是嫡子。 风气再开放,也没有让主妻为客人奉食添汤的道理,李承志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怕犯忌讳,更是连头都不多抬,只顾蒙头吃饭。 自己长的有多好看,他心里还是有些逼数的…… 过了许久,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李承志只听耳边叮的一声脆响,他本能的抬起头来,发现原来是女子为他盛汤时,不小心将碗与瓮碰了一下。 声音很响,在只闻咀嚼声的厅堂内清淅可闻。众人下意识的转过头,向这边看来。 李承志看到,女子的眼中涌出几丝雾气,如暗蕴秋水,波光潋滟。 脸色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像扑了一层淡粉,面若桃花,粉嫩动人。 即便已被羞的不知所措,女子依然没有失了礼数,盈盈一拜,细若蚊吟般的说了声失礼,便匆匆而去。 李承志一脑袋的问号。 只是因为碗盅磕碰发出了点儿响动,有什么可失礼的? 走了也好,省的自己还要非礼勿视,连头都不敢抬 他稍一愕然,便又蒙头吃了起来,没发现对面的郭存信狠狠的瞪了张敬之一眼。 张敬之却捋了捋胡子,无声一笑。 一顿饭吃的无声无息,但李承志却觉的有些古怪。 只因送别时,他直觉那些张氏子弟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 若说之前是羡慕、敬佩,临走时却多了几分亲近? 食不言寝不语,除了见礼时,连话都再没多说几句,哪来这么大的变化? 李承志一头雾水的上了马。 …… 野旷天低树,河清月近人! 月光如水,像是在地上泼了一层银粉。闻着淡淡的水汽和青草味,李承志的心情毫无来由的舒畅起来。 没有急事,他便信马由缰的出了城,一群亲卫护着他与郭存信,慢慢悠悠的往军营走去。 “今日不错!”郭存信冷不丁的迸出了两个字。 什么不错? 李承志本能的“嗯”了一声。 “那是大兄的长女京墨,也是嫡女……” 郭存信略一沉吟,“大兄为人太过方正,祖母仙逝后,便是玄孙也要行斩衰之礼(守孝二十七个月),京墨的亲事便一拖至今。如今又逢大兄新丧,京墨又要守孝三年,三年之后才能成亲,所以并非你之良配……” 李承志惊的下巴都合不上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闹了半天,今天这顿饭是给我相亲呢? 也真难为你们了,自己只是随口一句,还真给自个找了个岁数差不多的? 原来那个女子……不,女孩,竟是张奂之的嫡女? 怪不得气质那般优雅……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归来 听李承志没了声息,还直吸凉气,郭存信语气猛的一沉:“难不成你还真动了心?” 李承志回过神,本能的说道:“只是有些惊讶!” 惊讶张敬之如此直接,也惊讶张京墨的气质如之出众。 还有那一声碗盅触碰的响动,此时想来,八成不是意外…… 借着月色,隐约看到李承志神游天外的模样,郭存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说没动心? “你个蠢货,也不想想,再过三年,你都多大了?” 多大? “也就二十而已……” 李承志心里本能的泛着念头,竟在脱口而出。 “我……我……气死我了……” 郭存信猛的一声暴吼,像是恼羞成怒了似的,举起马鞭用力的往下一抽,好你像抽的是李承志一样。 只听战马一声呜咽,猛的往前一窜,如离弦的箭一般的奔了出去。 月亮再亮也是夜里,哪敢如此的纵马狂奔? 李承志吓了一跳,急令李显跟上。 接着他又下意识的反应了过来:舅父不会是真想将表妹许给自己,因而生怒了吧? 开什么玩笑,打死也不行啊! 他微一失笑,轻夹马腹,跟了上去。 …… 三日后的清晨,城外军营。 太阳慢慢的跃出地平线,照破云霞,照散薄雾。雾气化成露珠,挂在树叶草叶上,晶莹欲滴。 四处都能听到鸟叫,叽叽喳喳,清脆响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和炊烟的味道。骑士迎风纵马,清冷的水气扑面而来,冰凉舒爽。 一伍塘骑自西向东,直奔营地,但即未举旗,也未鸣哨。 塘骑过后,一支如巨龙一般的车队,绕过崆峒山的山隘,出现在了旷野之中。 光是粮车就有两百驾,另外还有六百余匹战马。 来去一千三百里,几乎是日夜兼程,已走了整整半月。 终于赶回来了,李承志怕是等急了吧? 胡保宗抹了一把胡子拉茬的脸,解下水囊,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大口。 天色越来越亮,远处军营的轮阔也越来越清晰。忽听一声鼓响,便见密密麻麻的兵卒出了营帐,列队走往校场。 胡保宗自然知道李承志的规距:无论步骑,兵卒每日出营操练之前、练完归营之后,必会集中点卯。 等于之后练的什么先不提,但这合阵集兵点将,每日至少要练上两回。 天天都这么练,等真正集结出征的时候,哪还有不快的道理? 胡保宗眯眼看了看,感觉人好像多了许多,营帐也多了许多…… 嗯,不对? 兵营里什么时候有了营帐这种东西? 不是李承志没准备,而是根本用不到。 朝那城外农庄颇多,大都占地极广,选营之时,李承志便就近挑了四座最大的。 最近的一处给了骑兵,剩余的三处基本挨在一起,一座是战兵营,一座是辅兵和辎重营,还有一座是锻甲营,也是李承志的帅营。 骑兵战兵辅兵加起来也就堪堪四千兵,一什住一间,几座农庄内的房舍又何止四百? 自然用不到营帐。 但此时再看,骑兵营和锻甲营还在,但步营和辅兵营却消失了? 准确的说,是庄墙消失了,换成了木制的拒马寨墙,范围广了一倍都不止,每面又多出了三座箭楼。 那些房舍也在,但除了房舍外,还多了两三百副营帐。 一帐便是一什。网首发 难不成李承志又征了三千兵? 心里狐疑着,胡保宗下意识的便催紧了马,往前靠了靠。 越往前走,胡保宗越是心惊。 根本不用看营帐,看人就知道了。 穿着白甲的步卒的足有四五千,而且队队都是那般的训练有素,随着幢帅的呼喝声,快速而又整齐的列好队列,而后小跑奔至台下。 行进速度不慢,但队列却不见一丝紊乱。 这也就罢了,毕竟胡保宗已经见识过李承志训兵练阵的手段,这已过了两旬,多练出几旅辅兵来不足为奇。 但等看到千余骑兵从城下的骑营奔腾而来时,他惊的差点一头栽下马去。 马速不慢,转弯的时候连速都不减,任凭战马半斜着马身一晃而过,这分明全都是骑术精堪之辈,更不可能是在这么短的几天里能练出来的。 但问题是,他走的时候也就三百骑兵,这多出来的七八百是哪来的? 胡保宗逾发的急不可耐,恨不得立即冲到李承志的面前问个清楚,下意识的便想打马狂奔。 但马鞭还未抽下去,猛听身边的兵卒提醒道:“校尉,令旗!” 他抬头一看,校场西侧的箭楼上站着一个兵卒,正举着一面三角绿旗,直戳戳的指着他们。 胡保宗无奈的靳住了马。 不止一次见过李承志严肃军令,“军令如山”这句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他再敢往前走,角楼上的兵卒绝对敢放箭。 “举旗,止!”胡保宗给身边的旗令兵下着令。 同样是一杆绿旗,令兵举着往后摇了三下,意思是暂缓行进…… 在李承志的反复研究和改进下,比起北魏现有的旗令,白甲兵的旗令增多了不少。 有的军令要看旗帜的颜色,有的要看形状,还有的要看旗面上的图案,以及令兵举旗、挥旗时的方向、动作、速度。 更有的时候,要将这几点结合起来看。 虽然复杂了一些,培训旗令兵的难度也增加了不少,但比临战时派快马传报靠谱的多,至少时间上快了一倍都不止。 当然,相应的,对兵将的要求高了不止一筹,对旗令兵的选拔更是严之又严:不但要识字,还必须是李氏子弟。 李承志专门编了一本《旗鼓令典》,怕外泄,他没往下发。但每天晚上他都会亲自给各旅帅、骑兵队主、担任步兵队主的李氏子弟及旗令兵授课。 然后便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 旗令兵还好,因为李家本就有族学,大部分的家臣子弟都识字,再加年轻脑子快,学起来不算太吃力。 但军将队主就没办法挑了,肯定是要以经验为主,而且李承志用甲换来的那些外姓兵头,大都是穷苦出身,许多连自个的名字都不会写。 结果一众军头被折磨的欲仙欲死。 特别是李时和李丰,一听考试,就恨不得跪下来给李承志磕头。 前者是记性太差,转头就忘,后者是纯粹不识字。 也就十来天的光景,两个人当月的禄米被扣了快一半不说,光是挨的鞭子,加起来都快上百了…… …… “校尉,稍等一等吧,最多一刻,军阵就会散去,到时便能进营了!” 胡保宗回头一看,竟是李松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后。 他又惊又疑的朝校场一指:“哪来这么多兵?” “八成又打仗了,还是大仗!” 李松怅然一叹,往就近的辎重营一指:“不然哪来这般多的骡马?” 胡保宗顺声一看,像是十几个李家的老弱,还有十几个僧丁,正赶着一大群驴骡驽马出了劳寨,像是要去山脚下放牧。 看骡马的数量,至少有一千余匹。 农户最喜养牛,接下来才是驴骡驽马。朝那全县的加起来,可能也就这么多。而且现在正值春耕,怎可能全赶到军营来? 这如果不是打仗后的缴获,还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胡保宗气的浑身直颤,咬牙狂骂:“好你个混帐忘八,为何爷爷一走你就打仗?” 李松瞪了他一眼:有本事走近些再喊啊? 他怒倒是不怒,就是有些郁闷。 这分明是大胜,而且很可能还是上万人的大战,自己竟然连毛都没捞到一根? 郁闷之余,他更是惊讶。 这般多的骡马,甚至还俘获了数百精骑,这绝对是贼军精锐。 郎君是怎么胜的? …… 点卯的程序并不复杂,李承志基本上是照搬了后世的模板: 出帐前,什长会先点一遍,到了多少,差了几个,都是谁,什么原因等等等等。 每队集合后,各什长会向队主汇报一遍,集合到台下后,各队主又会向旅帅再汇报一遍,再由各旅帅向李承志秉报。 除此外,还会由每队、每旅的功曹,也就是随军文书详细记录,交由军曹。 因此,不但各幢帅、旅帅知道自己麾下今日出卯的有多少兵,没来的是病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就连李承志和郭存信都清清楚楚。 之后便是该派队医派队医,该记录的记录,根本不用有兵病了或是有了其他变故,还需要一层一层往上报,再一层一层往下批,当场就地就能解决。 胡保宗第一次见到时,差点给李承志跪下来。 大魏九成九的军营,就是少上几个队主,主帅都不一定知道,更何况普通士卒? 先不说给兵治不治病,以及兵卒为什么没有归营。在这种每日要点两次卯的情况下,哪个兵头敢吃空饷,敢喝兵血? 不想要命了? …… 也就半刻左右,点卯已毕,各队就地操练的就地操练,列队出营的队出营,井然有序。 可能是接到了令报,西角楼的兵卒吹了一声哨子,又举起黑旗挥了两下,意思是他们可以前进了。 李松也让令兵祭起了旗,车队开始行进。 刚往前走了十来丈,他们便看到营寨中门大开,又听到三声鼓响。 而后便见一队白骑擎着五颜六色的旗帐,站在寨门两侧。 这规格不低,一般只有恭迎上使或是喜迎胜师的时候才会摆出来。 但胡保宗依旧骂骂咧咧:“装模做样,有个鸟用?每次爷爷一走,你他娘的就打仗……” 听他骂了一半,却猛的没声了?李松抬眼一看,竟是李承志亲自迎了出来。 他顿时哭笑不得。 胡保宗这绝不是因为感动,而是怕李承志听到以后会收拾他……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女将军 “辛苦了!”李承志笑吟吟的对两人说道。 李松抱着拳,微微一躬身:“郎君言重了!” 胡保宗却不理他,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走出校场的那六旅步卒,双眼直放光。 只是操练而已,兵卒不但披着钢甲,还是全副武装:长枪、方盾、横刀、长弓、箭囊……一样都没少。 再看人,个个傍大腰圆,身强力壮,分明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壮汉。 胡保宗愣了许久,才惊声问道:“你把谁给抢了?” 这可是足足三千弓盾齐配的铁甲兵啊……自己临走的时候,李承志挤尽全力也才凑了一千而已? 人还好说,在崆峒山时就整备了一千有余,到了朝那又征召了三千余壮丁。自己不在时,好似又打了一场胜仗,俘虏绝对不少,再挑两千壮卒并不是很难。 但这甲与弓呢? 李承志呵呵一笑:“还能抢谁?自然是刘慧汪……后来延容公又送来了一部分……” 对李而言,甲盾都好办,只要有铁就能造出来。 弓这东西却着实是个稀罕物。 他与郭存信闲聊时,无意中提了两次,说眼下什么都不缺,只缺弓……却被郭存信给记了下来。 没过几天,杨舒就派人拉来了一千多张弓,同时还有上万支箭,两百多副甲。 知道李承志看不上那些烂铁刀枪,他便收集了近十万斤铁料,一并给他运了过来,说是算做请李承志出兵的钱粮,至于能抵多少,还差多少,让李承志看着报。 据说为了这些弓,杨舒不但清空了陇东郡城的军械库,更是强令陇东四县各党各堡上缴弓箭,为此还差点和胡家翻了脸…… 加上胡保宗从高平镇买来的,朝那各党各堡凑的,大胜后缴获的,差不多有四千张。 李承全部分发了下去,无论步骑,每日至少有半天要练习射箭…… 胡保宗的脸色微微一变:“延容公,你见过杨舒了?不对……” 他一声怒吼:“杨舒从哪来的弓?你他娘的,这是爷爷的弓……” 郡守胡铎还被困在泾州,陇东郡的兵事自然是他这个郡尉说了才算,杨舒原本是无权插手的。 但谁让他不务正业呢。 “好啊,那你带走吧!”李承志冷冷一笑,“等什么时候弓凑够了,我什么时候再出兵泾阳……” “你要出兵泾阳?唉哟……怎的不早说,我哪知道?” 胡保宗又惊又喜,恨不得扑上来亲李承志两口,嬉皮笑脸的说道,“快与我说说,你这一仗是怎么打胜的?我怎看着兵还是那些兵,好像没死几个…… 还有,杨舒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我提醒你啊,这老倌儿就不是好人,奸猾狡诈,翻脸无情……你一定要提防……” 李承志看他在那里耍宝,却不说话,只是无声冷笑。 看,一听杨舒就急了? 等你知道我差点将你那宝贝姐夫一刀斩了,你不得拿头抢地? 看两人并马进了营寨,李松止不住的摇头。 厮混在时日一久,这胡保宗不知不觉间就沾染了郎君的不少恶习,其余不论,这逾发不要脸的习气,已是青出于蓝而胜出蓝了…… …… 帅帐里,李松呆若木鸡,就跟雕塑一样。 以一敌二,大胜了不说,竟然还是全歼? 再看己方死伤,几个,几十个? 他就离开了两旬而已? 为何自己每次一走,郎君就会大胜一场,而战比更是如同神迹? 难道真的是自己命数不好? 看他患得患失,分明是在疑神疑鬼,李承志止不住的一声冷笑:“一群乱贼,也能让你踌躇至此?若下次再错过了刘慧汪,你是不是活都不想活了?” 刘慧汪? 郎君准备决战? 李松悚然一惊,牙齿咬的咯咯直响:“仆再也不走了!”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 想走也得看我放不放你? 以前兵只四千,还有李松、胡保宗帮趁,李承志并不不觉的有多难。 但这一战之后,人数翻了近一倍,李承志身兼数职,差点没被累死。 一天撑死了也就能睡三四个小时,也就年轻身体好,不然早累垮了。 这活真特么不是人干的…… 俘虏要甄选、整编,相应的骑兵营、战兵营、辅兵营、辎重营全都要扩充。 扩充完了还要配装武器,协调后勤,选拔军官,编撰操典、整训操练…… 若不是他懂点管理学,以及张敬之、郭存信提点帮趁,李亮几个小辈也得力,这军营早乱成一锅粥了。 “放心,以后我到哪,你到哪!” 李承志安尉了李松一句,又瞅了瞅胡保宗。 这位也没好到哪里去。 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羞容满面,时而又似牙疼,止不住的直吸凉气。 李承志心中暗叹。 便是气炸了又有什么用? 就你这点道行,在杨舒面前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反抗? 看看我,明明被这老倌儿摆了一道,不还得心服口服的感谢人家? 这就是差距…… 不过他也能看的出来,胡家有意与自己结亲的事情,胡保宗好像不知道? 不然他不会惊骇成这个模样…… “我从没想过算计你……”胡保宗冷不丁的抬起头,又羞又恨的说道,“我若知道家中有与你结亲的打算,早就予你说了……” 他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在心里更是把家人骂了个遍:早说啊?更新最快的网 胡保宗不是没生出过这样的念头,只是没敢在信里提。 驴死架不倒,就算胡始昌被罢了官,他和叔父的郡尉郡守都被免了,胡家也依然是外戚。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显赫的亲戚,复起只是迟早的事情。 再看李家,若不是还有个从六品的李始良,门阀的门楣都快保不住了。 这若一嫁,便是下嫁,他只以为家中没人会同意。 哪知道家里会下这么重的注,但到头来不但没招揽到李承志,反倒让他误会了…… 李承志稍稍一怔,又点了点头。 以胡保宗性情,还真会如此。 擒印真是第一次,朝那城下杀索思文和江让是第二次,这都两次了,胡保宗哪还不清楚自己的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胡家结亲的谋划算不上多高明,而且说不准就有些吞没功劳的算计在里面,自己说不定就会误会。 万一把自己惹毛了,按兵不动怎么办? 胡保宗没这么蠢…… 至于他家里,要么是对自己的重视不够,要么就是重视过头了。 相互联姻才是士族门阀寻求助力、稳固同盟的最重要的手段。不看整个陇西,大族豪强没一百也五十了,但绕来绕去,竟然全都是亲戚? 要真是举世无双之才,别说一个,三个女儿胡家都肯嫁…… “放心,我没有误会你!”李承志反过来安慰起了胡保宗,“也更没往心里去,赵渊是赵渊,你是你。你也不要过多纠结,协助我尽快出兵泾阳才是正紧…… 这一战后,刘慧汪急速收缩,至少泾阳西境已不见贼兵的身影。除朝那外,延容公已令祖居、泾阳二县部分党堡复耕。 但陇东大部分的田地还在是泾阳以东,谷雨在即,再拖下去,怕是连菽豆都种不成了,所以延容公已三番五次来信,催我尽快出兵……” 延容公,又是延容公……好个老贼,竟然如此狠绝? 胡保宗一听这个名字就恨的牙痒痒。 他“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你派两什护卫予我,我要回郡城一趟?” “这么急?”李承志有些懵。 难道是要回去和杨舒拼命? 他转了转眼珠:“我劝你还是不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我有那般不堪?”胡保宗都被气笑了,“我只是有几桩事要与家中商议,再说已然两月不归家,既然贼兵消匿,官道已开,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放心,少则一日,迟则两日,我必然回返。” 只要不是去送命就好! 李承志点点头:“那我也不劝你了,你路上小心……李显,传令李聪,让他率两什甲骑,一骑双马,护送胡校尉回郡城……” “那我走了!” 回了一句,胡保宗又朝郭存信抱了抱拳,转身大步出了帅帐。 看着胡保宗的背影,李承志若有所思的问道:“他这般急着回去,是要和延容公争权?” “你不知道?”郭存信语气不善的问道。 我哪能知道? 李承志狐疑的抬起头。 郭存信冷冷一笑:“胡保宗怕是还没死心!” 什么还没死心? 还有你这语气,怒中带酸……李承志猛的一怔。 这一茬怎么就过不去了? 自那夜之后,郭存信就好像认定了,自己已对张京墨动了心。 劝虽没劝,倒是威胁了好几次,说是要等着看看,到时李始贤会打折自己的几条腿? 也就两条,还能有第三条不成? 李承志哭笑不得:“舅舅,你实是误会了……” 话都没说完,营账外又听到一阵响动,似是有人急奔而来,听喘气声,好像是胡保宗。 “你怎么回来了?”李承志诧异的问道。 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惊的,胡保宗连气都喘不匀了,指着账外说道:“外面……来了一匹白马,马上是个女将军?” 李承志眼睛一瞪:扯淡呢吧,哪来的女将军?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举来侵 “我怎知是从哪来的?不然也就不会跑回来了……” 胡保宗一副好不稀奇的模样,直戳戳的看着李承志,“我更奇的是,他好似比你还好看?” 李承志愤然怒视: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在是损我? 两人斗嘴的功夫,外面又传来了动静。听声音是李显和什么人在说话,没两句又听甲胄抖动,显然是带着人往帅帐来了。 李承志脸色一沉。 今非昔比,他虽无官无职,但麾下上万人马,也不是谁说见就能见的。李显怎能未经通传,就直接把人带了进来? 万一是刺客怎么办? 心里正狐疑着,便见一个窈窕的身影进了营帐,等看清来人的面貌,李承志惊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哪是女将军,分明是张京墨。 穿一件半身鱼鳞甲,头带风翅兜鍪,脚蹬牛皮短靴,腰侧还挎着一柄横刀,分明是自己前天才送给张敬义的那一把。 脸还是那张脸,依然美的不可方物,但浑身上下都透着勃勃英气,站在这铁血肃杀的军营之中,竟不显半点突兀。 你这玩换装呢? 竟然还会骑马…… 不对……呸呸,自个想什么呢? 应该是她怎么进来的…… 张京墨依次见礼:“李将军、姑丈、胡校尉……” 郭存信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胡保宗忙不迭的弯腰抱拳,心里念叨着:原来是张家的妇人,怎生的如此标致? 就只有李承志,还定定的站着。 看他目光有如实质,像是钉在了自己脸上,张京墨俏脸一红,从耳根到脖子,瞬间便透出淡淡的粉亮。 有奸情? 胡保宗惊的嘴都合不拢了,瞅瞅李承志,再瞅瞅张京墨,最后又瞄了瞄脸色依旧不大好看的郭存信…… 能有多歪,他便想了多歪,心中更是叫破了天:我干你大母,爷爷走了才几天? 看这女子的面貌,怎么也十七八了,不可能还待字闺中。说不定便是哪位张氏子弟的正妻……好你个李承志,不声不响就干出了这么大的事? 胡保宗急的抓耳挠腮,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渗满了八卦的渴望,恨不得立即揪住李承志,好好的问个清楚…… 帐内的气氛万分诡异,却又格外宁静。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各不相同,却精彩纷呈。网首发 李承志是在惊奇,胡保宗在兴奋,张京墨的脸色越来越红,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只有郭存信,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黑……他实在看不下去了,猛的一声冷哼。 胡保宗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本以为奸情已然败露,李承志定然会脸红,或是尴尬,却不想,他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又问道:“你如何进来的?” 胡保宗悚然一惊:李承志这情绪……不太对? 看似脸色平静如常,语气也一如往常,但厮混了这么久,他那能看不出来,李承志已然生怒了。 怒这女子跑来军营找他? 不应该啊? 李承志绝对不是那种一旦没理,便会恼羞成怒的人。 张京墨脸都红到了脖子根,竟然没乱了方寸,素手微颤,纤指一摊,手心里露出一块黄铜令牌:“我有叔父的令信……叔父命我来给将军送信……” 原来有张敬之的令牌,怪不得? 李承志心里微微一松。 他还以为是风言风语传到了军中,都以为张京墨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所以守门的队主、帐外亲卫、以及李显等人一不查验,二不通报就把人放了进来。 真要如此,他今天说不定就得砍几颗脑袋下来。 胡保宗恍然大悟。 原来李承志不高兴是因为这个? 他早就应该想到才对? 也不看看这军令严成什么样了。别说是个女人,若是没有令牌,就是你亲爹李始贤来了,也绝对会被门卫一顿乱箭给射回去…… “辛苦了!” 李承志脸上才算是见了点笑容,伸手接过信封,又下意识的问道:“当值队主和营门守卒,就没认出你是女的?” 张京墨还未回应,胡保宗却是一脸惊容:“你定新规距了,女子不得入营?” 这还用的着我定? 李承志冷笑一声,但话还未出口,他又突然一怔。 前几天,李亮还跑来问他,要不要学李文忠,把俘虏的那三百余女子也充做“女闾”,也就是营妓。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李承志勃然大怒,差点抽李亮一顿。 之后,那些女子被他全部编入民夫营,让其帮李宋两氏妇孺老人缝制甲衬衣袍。 张敬之知道后,还夸他怜悯妇弱,有仁者之风。李承志一头雾水跑去问过郭存信才知道,别说叛军,便是朝廷的中军,只要出征,定有营妓随军。 也并非是跟胡人学的,而是从秦汉时期就传下来的。 此时想来,这个时代好像压根就没有“女子不祥,不得入营”的说法。 不但能入营,好像领军打仗的女将军都不少。 不然也不会有“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流传下来。 这个已无据可考,暂且不提。但元魏领过兵的女将真不少。 比如冯太后,献文皇帝孝文帝之父继位之初,朝廷内外多有外叛,大都是她领军平定的。 还有宋朝有名的佘太君、穆桂英的原型洗英,就出自北魏时期。 就连本朝也有好几个,最有名的是本朝名将杨大眼的老婆潘宝珠。弓马娴熟,颇有武艺,杨大眼未显赫时,二人时常并马杀敌。 杨大眼显赫之后,但凡出征,潘宝珠必然领军随之,且颇通兵事,多建战功,人称“潘将军”。 不过这两夫妻的结局都不怎好:钟离之战后,杨大眼被一捋到底,贬到营州当了戊卒,潘宝珠留在洛阳,因受不住寂寞与人私通。 之后杨大眼复起,得知奸情后,将潘宝珠幽禁了起来,连带着连三个儿子也怨恨上了,怨他们身为人子,竟眼睁睁的看着母亲与人通奸? 随后杨大眼又娶了当今天子的堂妹元氏。等元氏怀了孕,杨大眼又说他的爵位和财产只会传给幼子,三个嫡子谁都没份。 三个儿子便一直怀恨在心,等他病死在征战途中后,几个儿子竟然抢了杨大眼的尸体,投了南梁? 好像之后的成就都不低,最有名的便是三子杨华,官至南梁太仆卿、太子左卫率,功封益阳候,候景之乱时战死。 有趣的是,他还是胡贵妃,也就是胡保宗的族姐,再过几年就会成为胡太后的胡仙真的宠臣。 有诗为证: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 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 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 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这首诗便是胡太后思念杨华过甚,而亲手做的诗。 想的都手脚无力了,可见用情之深? 李承志此时又想起来,史书记载,这位胡贵妃虽未领过军,但武艺也颇为高强。 这应该也与生存环境有关:南北朝时期,北地战乱频发,马贼泛滥,大多数豪强士族家中,不但子弟要练武,女子也要练,必要时候还会助父兄、丈夫守堡打仗。 怪不得张京墨会骑马,披一身甲胄进来后,也不见郭存信惊讶,胡保宗也只是吃惊于她的容貌。 说不定,人家还真有一身武艺……但张敬之派她来送信,又是什么用意? 李承志满脸古怪的看了看张京墨,又问着胡保宗:“听闻充华贵人皇帝嫔妃等级弓马也颇为娴熟,百步之外可射针孔?” 胡保宗颇有些得意:“百步之外有些夸张,但三四十步外,射柳穿杨不在话下……不过并非只是贵人一人,家中女子大都自幼习武,能策马开弓者也大有人在。” 说罢他又看了张京墨一眼,心中暗忖:但绝无这般颜色……李承志捡到宝了! 他哪来的狗屎运? 胡保宗正转着念头,又听张京墨说道:“叔父言,若是有瑕,还请将军与姑丈入城议事……” “好,我知道了!”李承志看着信,眼都不抬的回了一句。 看他再无交待,张京墨往下一拜,告辞离开。 “她是谁,莫不是张氏子弟的妻妾?” 等人出了营帐,胡保宗终于忍不住了,狐疑的瞅了瞅郭存信,又一脸奸笑:“真是好胆,连这样的妇人都敢沾惹?真当张敬之的刀是生锈的?” “我招惹你妹?”李承志气的破口大骂,“人家还未出阁……” “怎可能?” 胡保宗像是冻住了一样,笑容僵在了脸上。 先不说这女子为何这般大了还未嫁人,就说她看到李承志时的那副模样…… 要遭! 这李承志怎么突然就成了块臭肉似的,什么苍蝇都往上扑…… 呸呸,什么喻,岂不是连自己也骂了进去? 胡保宗脸色大变,一把揪住李承志:“那女子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了……” “有你什么事?滚蛋!”李承志不耐烦的骂道,“你回是不回了?” 爷爷回个鸟毛? 胡保宗眼珠急转,瞅了瞅李承志手里的信:“张敬之说了什么?” 李承志目露精光,冷声笑道:“不是张司马,是延容公……自昨日起,有大批游骑在泾阳以东出没,似是叛军的斥候……” 胡保宗和郭存信悚然一惊。 大批游骑,叛军的斥候? 这刘慧汪是准备要大举来侵?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挑个顶好的 胡保宗还是被李承志给撵走了。 杨舒再厉害,也只有一颗脑袋两只手。身兼数职,分身乏术之下,难免会有安排不周、监察不细等疏漏之事。 胡保宗回去后,也能替这老倌儿减减负担,省得他过劳累死。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胡保宗掌起兵事,在李承志大军未到之前,探明敌情,并牵制叛军,争取时间。 临走时,李承志反复交待胡保宗,让他不要与杨舒起争执,应以大事为重。 甚至还给他分析了分析,杨舒真要害他胡家,就不会这般急切的催促自己尽快起兵了。 胡保宗答应倒是答应了,就是不知道回去之后,会不会受其祖其父的影响。 …… “留实,承志!” 得知他们要来,张敬之早早就等在了县衙,甚至还摆好了素汤,一副彻日常谈的模样。 这次是公事,不是家宴,张敬之还准备了酒。 看敬候在张敬之一侧的张京墨,郭存信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脸黑的跟锅底一般。 他“腾”的一声跳下马,也不与张敬之回礼,一扯他袖子往后走,“我有事予你说……” “承志稍待!”张敬之歉然的笑了笑。 李承志做了一半的揖,僵在了半空。 他哪能不知道郭存信去干什么了。 一个两个闲的蛋疼,眼见这大敌临境,却都放着正事不干,尽在这儿女小事上磨缠? 李承志隐隐有些不满,将马缰往后一抛,径直进了偏堂。 张京墨盈盈迎了上来,跪在案几一侧,替他添着酒。 又是酒? 李承志隐隐有些头痛。 这玩意再好喝,喝多了也影响思考。 “张女士,不知府上有没有茶叶,有的话可泡一壶清茶来……” “茶、叶?”张京墨微微一怔,随即起身,“将军稍待!” 看着玲珑有致的背影,李承志暗暗一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问题是,现在不是后世,不是你嘴一张一答应就完事了,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人和事不要太多。 再加眼下迫近眉睫事情一大堆,他哪有时间考虑这个? 等打完仗再说吧…… 他摇摇头,又拿出杨舒的那封信,仔细读了一遍。 李承志有些纳闷,刘慧汪这一次接一次的,为什么非要往西打? 十之八九,叛军应该听到了奚康生起兵平叛的消息。 想想也不奇怪。 叛军的大本营乌支县紧临华州,只要奚康生一征召兵士,募集粮草,定然会有风声传到刘慧汪和乌支李氏的耳中,由此就能猜到朝廷已给奚唐生下诏起兵。 刘慧汪和李文孝再狂妄也不敢和朝廷的大军硬碰硬,只能迂回。 东有镇北将军奚康生,北有六镇,往南也有秦、梁、雍等三州并武都镇,算来算去,只有向西一条路。网首发 不说由西逃至凉州或吐谷诨,只要能逃进陇山,便是龙入大海,鹰上九天。 陇山长逾千里,横贯陇西、秦川十数州,山上林高草密,山下阡陌四野,打起游击来不要太爽利。 别说刘慧汪,就是换成李承志,第一时间也绝对会把后路放在这里……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冷冷一笑。 来的正好。 只要能再如上次一般,歼灭其数千精锐,这叛军便是大势已去。 若自己再能守好往西之路,刘慧汪便如笼中乌雀,插翅也难逃。 正思量着,又见张京墨捧着一盏瓮壶走了进来。 闻着四溢的茶香,李承志食指大动。 等茶汤入盅,看着微黄的水色和漂荡在其中的叶芽,他感动的差点流出眼泪。 这几个月以来,除了白水就是酒,他闻到酒味就想吐。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酒文化太兴盛了,就跟后世的茶一样,有条件的人家里:渴了喝酒,困了喝酒、累了也喝酒。 高兴了喝酒,烦恼时也喝酒,待客、会淡、议事全是酒。 就连一家人家常闲聊,喝的还是酒,且不分男女老少,便是三岁小儿,也敢给灌上几口果酒。 至于茶,才刚刚兴起。而且只局限在长江以南,包括南朝人喝的也不多。 就算喝,也跟煮汤似的,先把茶叶研成粉,再添好多调料进去煮,比如盐、花椒,有条件的还要加点胡椒和饴糖。 还在崆峒山的时候,偶尔提了一次说是想喝茶,李松便给给他弄了一壶,加了好多乱七八糟的调料,又咸又苦,还带着一股霉味。 问过才知道,家里就没茶,他是从医吏那里弄来的,天知道放了多少年。 自那以后,李承志就再也不喝了…… 李承志浅啜一口,感受着茶香与淡苦不停的冲击着味蕾的感觉,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不合口?”张京墨担心的问道。 “不,没有比这更合口的了!” 李承志一口喝干,又诧异的问道,“府上喝茶,也是这般寡淡,这茶叶还这般整齐?” 他很是惊奇,这茶里,除了茶叶,竟什么都没放,没有盐和乱七八糟的调料不说,更没有将茶叶研碎。 更惊奇的是,竟然是泡出来的? “家中除祖父外,再无人喜好此物,但祖父只喜研碎煮汤……” 一双纤手玉手端起茶瓮,再次将茶盅添满:“是将军说,要一壶清茶,不泡不是煮,不茶叶而非茶叶……” 李承志一脑袋的问号,自己当时心里正想着事,只是本能的问了一句,哪交待这么清楚了? “不知府上有没有茶叶,有的话可泡一壶清茶来……” 李承志心念微动,讶然的看着张京墨。 好聪慧的女子? 好似不敢与李承志对视,张京墨微一垂首,但看耳梢,却是由白转粉,由粉转红。 堂内寂静无声,气氛颇有些旖旎。 像是平静的湖面中丢了一颗石子,李承志心中涟漪微荡。 随后,他又一声轻叹,打破了沉默:“不知舅父与张司马在商议何事,竟这么久?” 张京墨娇躯一震,暗暗咬住了贝齿。 …… 后堂内,两人相对而坐,张敬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郭存信却在怒目而视。 “这不是你我做官,还能夺情起复。大兄方逝,京墨身为长女,必须守孝三年。难不成,你还想让承志也等他三年?且不说承志愿不愿意,就说家姐与姐夫……又不是未来往过,姐夫是什么性情,你难道不知?” 答应了才见鬼了。 李承志但敢说半个不字,管你几条腿,统统打折…… 张敬之怅然一叹:“大兄遗言,最放下不下的便是京墨。我身为亲弟,自是要为他达成心愿。 但再过三年,京墨便已双十,哪家愿意娶他为妻?便是庶子都无可能,十之八九,只能做妾……” 郭存信都被气笑了:“所以你就盯上了李承志?二兄,别做梦了。不说之后等承志的事迹传开,名望会有何等之盛,便是眼下,如胡氏这般豪族都动了心思,何况三年后?断无可能的……” “我何时说过,要让京墨做李承志的正妻?” 张敬之悠悠说道:“既然只能做妾,那为何就不能挑个顶好的?” 郭存信都被惊呆了,“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但嘴唇蠕动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李承志什么性情,他们早已摸的一清二楚。 对外杀伐果绝,冷厉无情,对内却处处温情,使人如沐春风。 行有极有分寸,极具君子之风,心犹苍生,怜怀万民,颇有仁者之心。 才情绝顶,能力出众,便是相貌都无可欣赏剔……这不是顶好的,什么样的才是顶好的? 哪怕换自己是张敬之,也绝对会这么选。 但郭存信总觉的哪里不对。 张京墨有些太出众了,给人做妾,委实是暴殄天物。 要文会文,要武会武,相貌那般无二,气质更是高雅……后来的岂不是全得被比下去? 不妥…… 郭存信眼珠一转:“外舅岂会答应?” “父亲要是没松口,我放着正事不做,哄着你扯半天闲篇?” 郭存信牙疼的般的倒吸一口凉气,用起了拖字诀:“跟我说没用,等解了泾州之围,你去跟李始贤说吧?” 这几天下来,哪还不知他转的是什么心思? 张敬之只做不知,呵呵一笑:“好!” …… 他们进去时,李承志正在悠然自得的喝着茶。 似是不够,张京墨正捧着茶壶,准备再给他去泡一壶。 郭存信抽了抽鼻子:“什么东西,怎闻着这般香?” “清茶!”李承志回道,“闻着虽香,但略有苦味,舅父应该喝不惯。” “那你怎喝的这般香甜?” 看他怡然自乐,郭存信好奇心大起,拿了个酒盅往前一递,“京墨,给我也倒一杯?” 壶里还剩一些,张京墨便倒给了他。 郭存信刚一入口,便一呲牙:“比汤药也好不到哪去,你怎喝下去的?” 李承志笑的直打跌:“都说了很苦,你非要试?” “混帐东西,连舅父也敢笑?”郭存信嘴里骂着,又换过一只盅,倒了一杯酒。 李承志眼神微动,暗暗称奇。 郭存信的心情,好像突然就好了起来,不似之前那般,看自己时哪哪都不顺眼了。 两人聊什么了?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出征 三人决定,即日出兵。 过了正午,用了一顿素席,又一同回了军营,召集军官议事,加急整备。 兵员、军械、粮草、车驾等全都是现成的,车一套一装就能走,所以费不了多长时间。 要不是要销毁高炉、陶窑、炭坑等等,时间还能缩短一天。 之所以不选择以逸待劳,而是主动出击,一是因为答应了杨舒,要尽快让陇东全境复耕。 其二是,兵员牲畜激增,只靠一个朝那县,已养不住了。 三则是,有奚康生做后盾,更让李承志决战的信心大增。即便为了实现两面夹击的战略意图,他也必须要主动出击,缩短战线,压缩叛军纵深。 张敬之依然坐镇后方。 李承志给他留下了一队甲骑,用来巡探敌情、传递消息。 而步卒却足足留了两军。其中一军是整编俘虏后,从白甲营退回朝那县的那一千辅兵,另外一军是整编后的一千俘兵。 说是辅兵,但操练的内容与战兵无二,也就是身体素质稍差点,端不了太久的丈五长枪。 但怎么也是参与过上次大战的兵卒,士气和战意绝对不差。 便是那一千俘兵,也跟着操练了近半月,政治改造更是未曾松懈过半天,早已不能与当叛军之时同日而语。 有这两军,朝那自保无虞。 况且李承志还留下了五百钢制札甲,再加之前反哺给朝那的五六百骡马,朝那等于拥有了两旅机动性极强的半甲步卒。 这兵力与配装,与他们之前商议的翻了一倍都不止,朝那乡绅高兴的都快合不拢嘴了,直呼李将军仁义。 郭存信自然要随军,李承志本想给他安个名目,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个合适的。 说他是军司马,却不管军法。说他是主薄,但军中各旅、队功曹、法曹、录事(文书),却都由他统管。 除些外,他还管着外联内交,一切对外的事宜,均由他负责。 李亮是仓曹,负责军械、粮草、辎重、民夫,副手是宋礼深。 宋礼深原本被李承志派到崆峒山,带领数千乡民和部分俘虏在山下种地,为了能让他立点功劳,李承志特意将他召了回来。 山下的农事则交给了几个宋氏乡老和李氏里长。 三千步卒交由李松负责,军主由他全兼,另提拔了六个旅帅,朝那籍的只有一位,剩余全都是李氏子弟。 李承志自然是主帅,兼骑兵军主,旅帅是李丰和皇甫让。 他一直想提拔李时,但这混账实在是不给力。只是一本《旗鼓令点》,学的还不如“豐”字都不会写的李丰。 李承志只能让他当塘骑队主。 反观皇甫让,出身朝那名门,先祖为汉末名将皇甫蒿。本身家世、军事能力,甚至是武艺都不差,只因运气不好,无人赏识,最高只做到戊正,一直埋没至今。 而且还极其好学,一众骑将中,就数他最用功,但凡有不理解的地方,必然会寻李承志求问。 所以李承志提拔皇甫让,并非只是为了安慰外姓兵头,更多是爱才…… 这次算是远征,李承志身边自然不能只配两什护卫。李松将他的亲卫扩成了一队,队主是李睿,副队主李彰。李显则被李松调到了身边。 这都是李松自己安排的,李承志提都没提。 想来李松也认识到,两个儿子的反应过慢,根本跟不上李承志的节奏,特意给他换了个聪明机灵的。 当然,这些官职,只是为了便于管理,内部自封的,长久不了。 到最后能有几人实封,还要看这平叛的功劳有多大…… 两日后,全军出营。 上次虽未祭拜,好歹还有个誓师大会,但这一次,李承志竟把这个也省了,只是通知全军出兵泾阳,再多一个字都有。 李承志怕动员的太早,万一到了泾阳扑个空,难免会让士气泄散。更新最快的网 等探明敌情,正始开战前誓师也不迟。 天色微明,只听营中一声鼓响,营寨中门大开。 数千兵卒流水般的出了军营,特意到朝那城下绕了一圈,而后向西行进。 城头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有老有少,有绅有民。 但诡异的是,不论是城下的士卒,还是城上的百姓,全都默不做声,只闻马蹄踏地,车轮转动。 李承志只是下令,全军出营后不得喧哗、聒噪,却没说让百姓也不要说话。 只此一点便能看出,军纪严明到了何种地步,竟连百姓也受了影响。 太压抑了也不好,既然百姓前来相送,招呼还是要打一声的。 他低声给令兵交待了几句。 稍后猛听中军三声鼓响,然后又是十数个传令兵一声齐喝:“必胜!” 数千兵卒的情绪彻底被点燃,个个鼓起胸口,仿佛运气了全声的力气,喊的声嘶厉竭:“必胜!” 而后便如天降惊雷,声震云宵,无论城上百姓还是城下士兵,全都跟着三声齐吼:“必胜,必胜,必胜!” 就连李承志都跟着心神震荡,胸中生出万丈豪情。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回头去看。 张敬之与张京墨,也定然在城头之上…… 想想都觉的诡谲? 两天前的夜里,也就是与张敬之商量完,召全军将领议事的当天夜里,张敬之竟私下对自己说:可以让张京墨担任自己的记室(负责撰写章表文檄书信,类同秘书或文书)。 还说以张京墨的才学智慧,绝对比郭存信给自己安排的那个强,用起来还放心。 李承志被惊的头皮发麻。 这还用的着考虑? 近六千将士,就自己身边带个女子,这是什么性质? 李承志肯定不会干点什么。这个时代的礼法观念,也绝不允许他们干点什么,况且还有郭存信在侧。 但军中将士会怎么想? 李承志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更诡异的是,郭存信竟然没反对? 他怀疑,郭存信是不是和张敬之达成了什么协议。 但郭存信问死不承认,说不会再管自己的这些破事,只要自己够胆,到时能承受住李始贤的怒火,怎么样都行。 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怎可能没鬼? 李承志心里好奇的要死…… …… 兵线过长,便首尾不能顾,也会减慢速度,所以绕过县城,大军便分为两路,依红河和茹河,向东行进。 泾州背靠陇山,河流极多,细数足有七八道。而这两条是除泾河之外,泾州境内第二、第三大河。 两河河边道路宽敞,车驾可直通泾阳,乃止泾州。而且两河相距不远,最宽的地方也就二十余里,两路大军可相互呼应。 南路是李承志,北路是李松,各营皆是一分为二,两路齐头并进。 两地相距不足百里,且白甲军早已实现全军骡马化,所以李承志估计,如果顺利,至多黄昏时分就能赶到泾阳。 杨舒早已将营寨立好,锅灶垒好,甚至连吃食都已准备妥当,只要大军一到,全军都有房子住,有热乎东西吃。 …… 泾阳城外,近千民夫垒灶的垒灶,担水的担水,搬柴的搬柴,装运粮草的装运粮草,干的热火朝天。 从十日前开始,杨舒就已派人修营立寨,该拆的拆,该建的建,该平的平,该填的填。 因本就是依几座官庄所建,房舍大都是现成的,工程量不算大,所以营寨早已立好,此时干的也就是一些收尾工作。 杨舒与胡保宗站在城头,静静的打量着城下。 察觉有异,胡保宗下意识的转过头,发现杨舒正直戳戳的盯着他。 他没好气的问道:“看我做甚?” “哈哈哈……”杨舒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坏了你家那般大的谋划,老夫还以为,你回来后定是要与我拼命?” 一提这个,胡保宗就火大,两只拳头捏的咯咯吱吱。 冷静……冷静…… 李承志说:每逢大事有静气…… 他大口大口的呼着气,看都不看杨舒一眼。 还挺能忍? 杨舒嘿嘿一笑,又撩拨道:“这都两日了,该是商量好了吧,准备让李承志娶哪一个?” 原本只是一个小火苗,但这一句就似是一盆火油当头浇了下去。胡保宗当即怒火滔天,恨不得将那天都烧个窟窿。 有静气……爷爷静你个鸟毛? 正当他怒的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视线无意中扫过身边的李聪,脑中顿时浮现出临走时,李承志给他交待的话: “弘农杨世经数百年而不哀,自是有其道理。延容公更是久经官场,几起几落,见惯了大风大浪,不是你我这样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能比的……能忍则忍,能让则让……” 意思就是,比家世你差着几百年,比靠山比权势,也没见你胡家强到哪里去。 高肇权倾朝野,恨杨氏都恨到骨子里了,他几兄弟也不照样活的好好的? 而且此时正值你胡氏岌岌可危之时,你敢对着干,或是敢玩阴的,就别怪人家坑你…… 胡保宗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先不说李承志说的有没有道理,连他都对杨舒这般忌惮,换成自己,岂不是得被坑死? 再想想被李承志坑的欲仙欲死的那些过往,胡保宗突然就不生气了……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惹不起还躲不起 “延容公,此时你我不应是尽弃前嫌,携手同心,共御强敌么?你又何必故意激怒我,与你离心离德?” 竟被一个晚辈给教训了? 你骂我几句“老贼”,我还能舒服些…… 杨舒双眼冒光,嘴里发着“吼吼吼”的怪笑:“这才两月未见,还真就不一样了?嗯,不对……” 共事几年,胡保宗是什么性格,他还能不清楚? 比起他父亲、叔伯,为人要方正、磊落许多。没那么多的算计,心思也要光亮不少,说是胡家为数不多的好人也不为过。 但正因为如此,隐忍能力就要差一些,再加血气方刚,不说像赵渊那般一点就着,但激上一激,还是挺容易上当的。 没可能只是两月的时间,就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 这分明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点。 也不可能他的长辈,那些人是什么路数,他心里清清楚楚:满嘴的仁义道德,冠冕堂皇,心底里却尽是蝇营狗苟,谋划算计,哪会将话说的如此直白? “谁教你的?” 杨舒笑吟吟的问道,“不可能是奉直(张敬之的字),也不可能是留实……那就是李承志了……” 胡保宗眼皮子狂跳。 以前怎不见你这般厉害? 李承志反复说自个不是杨舒的对手,他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共事近两年,只觉这老倌儿有些刚,有些直,说变脸就变脸,颇有些不近人情,嘴也损的厉害,就跟吃了大粪一样,但从来没发现,他还能料事如神? 好家伙,原来一直在扮猪吃虎? 胡保宗眼角直抽抽,心中一动,猛的想到了李承志背过郭存信,给他说的那句话: 老倌儿看似不通人情事故,实则精明的厉害,且嫉恶如仇,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 你不似赵渊,多少还有点人样(原话),因此老倌儿应该不会太为难你。当然,他要为难你,以你的智商根本躲不过去,迟早都得着他的道……真要追着你不放,你不妨示之以直…… 真要追着不放么? 胡保宗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李承志说,惹不起还躲不起?要连躲都躲不起,那就乖乖的夹起尾巴做人……” 要是李承志知道胡保宗是这样的示直法,非糊他两巴掌。 老子让你示之以直,没让你把老子也给卖了…… 胡保宗发现,随着杨舒脸上的笑意消散,身上的气质都好像变了。不再不愠不火,而是透着几丝冷冽。 “老夫算哪根葱,用的着让你夹起尾巴做人?” 杨舒冷声笑道,“胡保宗,如果不想让胡家万劫不复,就好好想想,如何给那些死难的百姓一个交待? 还有,你但凡聪明一些,就该劝你父辈,与其一门心思谋划着走截径,还不如趁早补救……话至如此,好自为之……” 杨舒拂袖而去,胡保宗却僵在了当场。 以前的杨舒虽与胡家关系不算好,也多有鄙夷胡氏攀附高肇,趋炎附势的讥讽之语,可大致上还能过的去。 但这一次,突然就近似撕破脸一般,摆了胡家一道。 家中长辈一直想不通杨舒的态度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剧,此时想来,竟是因为百姓? 恼恨胡家与昭玄寺勾结,百般盘剥,最终激起了民乱。 更恼恨胡家不想着补偿百姓,却一门心思的谋算着如何拢落李承志,以图减罪…… 怪不得李承志让自己示之以直? 怕是早就清楚其中的原因。 想着想着,胡保宗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心中像是压了千钧巨石:泾州乱至如此,真是胡家造成的? …… 是夜,泾州城下通火通明。 大军陆续入营,早有民夫担着热食,等在营房门口,士卒只要进门,就有汤水喝,就有东西吃。 更有上千民夫和郡兵,帮着辅兵卸车解马、搬运辎重。 以杨舒为首,数十个郡官并豪绅等在城门口,张首以望。但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依然不见李承志的身影。 早有人等的不耐烦了,更有甚者已是暗生怒气。 一介黄毛小儿,无官无职,哪来这般大的架子? 难不成还要来一出三请三辞不成? 但看连杨舒、胡保宗,以及胡氏族长胡始勇都默不做声,脸上也不见有不虞之色,这些人也就在心里发发牢骚,半个字都不敢往外吐。 又等了快半个时辰,等郡兵、同夫等依次出了寨门,又听营中一声钲响,随即便见寨中灯火依次熄灭,也就几十息,除了四周箭楼上的灯笼,方圆逾里的营寨,竟再不见一丝光亮。 更诡异的是,方才还闹闹哄哄,人声鼎沸,一眨眼的功夫,就如施了噤声术,再听不到任何人语。 偶尔才能听到马儿打了声响鼻…… 一群人尽皆骇然:如此军纪,闻所未闻。 就连杨舒这种打老了仗的,都看的眼冒精光。 胡始贤绝对没有这等治军的能力,便是加上李其、李始良都不行。 怪不得高傲如张敬之,都对李承志赞不绝口,那般出众的侄女,都能舍得给李承志做妾? 还真是人中龙凤,世无其二…… “看出门道来没有?”杨舒问着身边的胡保宗。 胡保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是要提点自己? 自早间之后,杨舒对他的态度突然就不一样了。不说和风细雨,但至少不再敷衍支唔,也不再横眉冷对。 这么灵验的么? 心中对李承志逾加佩服之余,胡保宗也暗下决心:左右惹不过,那就再恭顺些。 “曾听李承志讲过:若是依照旧法,他是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练出如此强军的。不是他不想做,而是做不到。 一是士卒多不识字,不明道理,不晓大义,只会私心作祟:这国予我并不曾给过半分好处,我为何要为其拼命? 二则是工不对酬:士卒以命换之,报酬都几同于无,自然不会有死战之决心,何来必胜之理? 如此一来,全军便士气不高,军心焕散,战意斗志几同于无,军法若是过严,反倒会适得其反。 李承志还说,这样的队伍之所以能胜,只是因为对手更烂…… 但反之则如天壤之别:便如元朝(鲜卑)铁骑在立国之初为何能百战百胜,锐不可挡?只因主上对军将兵卒赏赐极厚,战死后对其家人更能妥善安置,免了将士后顾之忧,上下自然皆能拼死效命……” 对手更喻的还挺形象? 杨舒呵呵一笑:“所以,你也要明白,为了平叛,李承志废了多大的精力,耗废了多少钱粮,才打造出如此强军……” 胡保宗的脸一黑。 这哪里是想提点自己,分明在给李承志打埋伏,更是在给自己灌耳风:想要拢落人家,就不要只是嘴上说说…… 这人和人,差距怎就如此之大? 正生着闷气,听到寨门开动的声音,胡保宗一看,从中奔出了二十余骑,正往城门而来。 李承志出来了…… 胡保宗又下意识的往旁边看了一眼。 该提醒的早提醒了,该央求的,也早央求了八百遍,也不知父亲与伯父听进去了几分? 若真了起了争执,但愿李承志能看在自己的薄面上,忍让一二,不要当场翻脸。 这一二十年来,胡家顺风顺水,权盛大增,好似穷儿乍富,族人大都不可一世,自以为高人一等。 殊不知,在杨舒、李承志这等人杰的眼中,这等行径就如哗众取宠,跟笑话一样…… 转着念头的功夫,那队白骑就奔到了城门口。 离着人群还有三五丈,李承志便停住了马,翻身下地,抱拳往下一躬:“劳各位久候,是晚辈失礼了!” 杨舒还未开口,胡保宗一侧的一个中年男子却先笑道:“李将军客气了。行军安营不是儿戏,将军自当要以军事为重,这宴便是晚上几个时辰也无坊……” 被人抢了风头,杨舒也不生气,只是微一冷笑。 不知道这位是谁,李承志微一侧目,看了看胡保宗。 胡保宗一脸喜色。 虽然有些逾越,但至少知道抢先示好了,总比倨傲无礼,高高在上的强。 看来自己的一番努力没有白废。 “这是吾家大伯!”胡保宗解释道。 原来是胡保义的父亲! 李承志做了个揖:“胡主薄有礼!” 胡铭曾任过平原郡(华亭及以南)长史,所以李承志才这么称呼。 “进城吧,回去寒喧也不迟!”杨舒冷笑一声,挥了挥手,拦住了也想凑上来的胡保义。 这些忘八打的什么主意,他还不知道? 示好只是其次,让郡中其余大族误以为,李承志是他们请来的才是真。 “见过延容公!”李承志又一抬手,朝他做了个揖。 杨舒猛一冷笑,盯着李承志问道:“惹不起还躲不起……老夫有那么可怕?” 李承志如遭雷殛,笑容冻在了脸上。 你个王八蛋,老子就知道你这嘴上没个把门的…… 胡保宗一看要糟,本能的就想往后躲。 但此时此刻,他又能躲到哪里去? 胡保宗只好苦着脸,连连给李承志做着揖。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士庶不同席 宴席设在郡衙后堂,原本就是供官员饮宴的地方。但奇怪的是,厅堂明明很大,却只摆着十来张案几。 明眼人数了数,好像来的这些大族,刚好一家一张。 剩下的族中子弟,以及来多了的,比如像胡保义这样的,竟然面都没和李承志照上一次,就被杨舒请了出去。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这就有些得罪人了,这些人不敢怨杨舒,自然而然就怨到了李承志身上:一个连门阀门楣都快保不住的破落子弟,也敢在爷爷面前显威风,你凭什么? 是家世比我渊源,还是族中长辈的官比我家的大? 也就有杨舒压着,再看同样被请出去的胡铭、胡保义都默不做声,这些人才不敢放肆,不然早闹将起来了。 看这些人目光如刀,直往自己的脸上剜,李承志嘴角一勾,暗声冷笑。 你要真敢上来,老子自然会叫你知道,凭的是什么。 李承志也知道,杨舒是怕自己受辱,才将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轻狂之辈清了出去。 不然等这些忘八灌上几两马尿,绝对会口出狂言,尽显轻视羞辱。 不要觉的这些人好像全是脑残。 殊不知,在这个阶级固化已到极致,平民都要分成三六九等的时代,这才是政治正确。和你手中有没有兵,武力有多强大没多大关系。 除非你造反…… 世庶不同席,高门大族与下族多说几句话,都感觉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 南史记载,南朝孝武帝(刘裕的孙子)时期,任尚书仆射的王僧达,与孝武帝的舅舅路琼之是邻居。 王僧达出身琅琊王氏,已传承数百年,而路琼之的祖上只是刘裕的亲卫幢将。是刘裕娶了路琼之的姐姐做儿媳之后,路家才慢慢显赫,所以王僧达一直看不起路琼之。 有一日,路琼之恭恭敬敬的来拜访,王僧达却指着路琼之说道:“你祖上只是替皇帝养马驾车的粗鄙之人,不配进我的家门”,还把路琼之在门房等候时坐过的床、喝过酒的器具等等,全部烧掉了。 王僧达脑子坏掉了? 不是,因为当时的社会认知便是如此。 贯穿两晋南北朝,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世家大族不会因为你天纵其才,才情无双便会高看你一眼,哪怕你官至宰相,更或是造反当了皇帝,人家也只以为你是暴发户。 便是不在两晋南北朝时期,这样的例子也不少。 如卫青与霍去病,功高著世,一代人杰,只因出身不好,照样被士族看不起。 司马迁的《史记》、班固的《汉书》写到这两人时,不但多用春秋笔法,还更是将这两人列进了《佞幸列传》。 再往后推。 苏东坡言:汉武帝无道,无足观者,惟踞厕见卫青,不冠不见汲长孺,为可佳耳。若青奴才,雅宜舐痔,踞厕见之,正其宜也。 意思就是:汉武帝不戴帽子就不敢见汲黯,但拉着屎就接见了卫青这两件事,还是做得相当不错的。像卫青这样的奴才,只配给汉武帝舔痔疮…… 为何,只因汲黯是士族,卫青是庶族…… 所以李承志非常清楚,像印真、索思文、江让、赵渊这几位,并不是他们脑子不好使,而是观念早已根深蒂固: 我家世比你好,或是我官比你高,所以天生比你高一等,看不起你也罢,欺负你也罢,更甚至是羞辱你,都是应该的,你就该忍着…… 而李家也只是稍显落败,至少门楣未坠,依然是世族门阀,都能被这般轻视,若是寒门出身,怕是得被这些人踩到泥里。 就连胡保宗,与李承志交往之初,也照样处处显露优越,倒是不他有意如此,而是早已形成了本能。 之后被李承志教着做了几次人,胡保宗才乖巧了起来。 李承志也能猜到,以后这样的人物,他还能碰到许多许多。 像杨舒、张敬之这样不论士庶,只看才情心迹的,才是少数。所以李承志才会才他们那般尊敬…… 心里转着七七八八的念头,再看席下的一众举着酒杯对他大肆恭维,但眼中多露鄙夷之色的官员豪绅,李承志心里说不出的腻味。 这才是聪明人,哪怕心里再看不起你,但等到用的着你的时候,依然能放下身段…… 伸手不打笑脸人,且先应对着吧。 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至少眼下还客客气气,面上还是要过的去的。 真要敢轻狂,爷爷自然会教你如何做人…… 李承志笑容满面,谈笑风生,一场酒席喝的好不欢畅。 郭存信啧啧称奇。 李承志的性格如何,他早已一清二楚,颇有些媚下傲上。他满以为今日这场宴饮即便不会不欢而散,也绝对是寡淡无味。 所以郭存信才提前提醒杨舒,做了防荡和布置。 哪知李承志还能如此的八面玲珑? 迎上郭存信质询的目光,杨舒只是呵呵一笑。 要是连这么城府都没有,谈何才情绝顶? 也别想着做官了,趁早找处山林,结个草庐终其一生的比较好…… 即便甘醴(甜酒)度数很低,喝多了也会醉。众人轮流敬酒,喝到最后,李承志只觉晕晕乎乎,看人都有了重影。 看他面如桃花,腮若扑粉,胡始勇暗暗点头:如果只看这相貌,确实是人中龙凤。 胡始勇有意留在了最后,等众人散了个差不多,他才笑吟吟的说道: “若非世侄,保宗早已命丧黄泉,这救命之恩,无论如何也要相报……但过了今夜,世侄与保宗定是要起兵剿罪,再无瑕他顾。所以某便备了薄宴,可请世侄到府上一叙?” 郭存信与杨舒对视一眼,心中都在暗暗冷笑:看吧,果然来了? 三两句就成了世叔与世侄,再聊了一夜,怕不是就成了翁婿? 李承志大着舌头问道:“还……还要喝?” 竟没当场拒绝? 胡保宗心中一喜:“放心,知你不喜饮酒,我早让人备了素汤……” “啊……素汤啊?”李承志歪着头想了想,又看了看郭存信,“舅舅喝不喝?” 杨舒心中顿时一乐。 这看着醉了,怕是比谁都清醒。 不然为何不将自己也叫上?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何谓门阀 李承志确实有些醉。 只不过意识还比较清醒,只是思维反应稍慢一点。 胡保宗早有准备,备了两辆双驾马车,早早的等在郡衙外。 坐在车厢里,看他呆呆傻傻,憨态可掬的模样,郭存信忍不住的想笑。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李承志这么可爱。 也就是不会丹青,不然他一定会将李承志此时的样子画下来。 替李承志裹好了薄裘,郭存信又微微一叹。 胡氏处心积虑,视李承志为囊中之物,他迟早都要经历这么一遭。 但愿胡始勇、胡铭不要太咄咄逼人。 …… 走了不到两刻,马车停了下来,胡保义指使着一群丁壮仆妇,拿马扎的拿扎扎(上马上车的凳子),掀帘的掀帘,搀扶的搀扶。 郭存信先跳下了车,看胡家门前亮如白昼,心中微微一惊。 除了胡家的老太公,能来的竟全来了,密密麻麻站了二三十号。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身上盖的太严,一路上捂了一身汗,李承志正觉燥热难耐,窗帘一掀,一股凉风吹了进来,猛觉一阵清爽。 脑中的醉意好似瞬间清空,李承志摆摆手,让准备来扶他的两个小丫头让开,而后跳下马车,大口大口的吸着凉气。 看到迎上来的胡保宗,他哈哈一笑:“热死了……” “先进去,酒醉最耐不得凉风……”胡保守担心的说道。 “无妨!”李承志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句,又与胡铭、胡保义并其余子弟见了礼。 一众人簇拥着郭存信与李承志走向中门,刚至门口,郭存信又停了下来,还给李承志使了个眼色。 李承志有些懵。 什么意思? 郭存信又气又笑:看来是真醉了。 早就给他教过的,他竟然忘了? 不得已,郭存信只好示例,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着高逾丈余,一个壮汉双臂合拢都抱不圆的柱子,高声赞叹道:“贵府传承如此渊源!” 李承志才反应过来,这是要“阅”,也就是欣赏的意思。 如果是第一次上门拜访客人,这是必须的礼仪之一。 什么叫门阀? 除了衣冠、世族、士族、势族、世家、巨室等等称呼并其所代表的意义之外,还指门第与阀阅。 便是眼前胡家修的如同牌坊一般的门楼,与这两根丈余高的柱子。 左柱为阀,右柱为阅,其上刻的便是从始祖起,至当代家中出过哪些显赫的人物,做过什么官等等等等。 为什么这些豪强轻视李家? 只因李始良与李始贤已分家,李始良还迁去了洛阳。等他死后,他这一脉便不能再称为“泾阳李氏”或“祖居李氏”,其后代任何功绩,都不能再刻在李承志家的“阀阅”上。 偏偏李家人丁还不旺,近支就这两房。李始良死后,第二代的李承志若还未出仕,便代表传承断绝,门楣垂落。 因为你家柱子上已经没东西可刻了…… 该死的阶级! 李承志心中暗骂,不得不强打精神,装做极其佩服的模样,看向那两根柱子。 早有壮丁挑着灯笼,照亮在上面的每一个字。 只看第一句,李承志就是虎驱一震:天下胡氏出安定! 这个安定,便指的是现在的泾州。 泾名原本就叫安定郡,是拓跋氏当初为了分封,但因为所占的州郡及土地太少,不得已升县成郡,升郡成州。 安定郡自然就成了泾州,九县改为六郡。 天下胡氏出安定,好大的口气? 李承志心中哂笑,又望下看了起来。 越看他越是心惊: 始祖城公(胡城),前汉景帝大中大夫,迁居临泾…… 城公十二世公遵(胡遵),魏征东将军,功封阴密候…… 十三世公烈(胡烈),魏将,后迁前晋秦州刺史。 兄奋(胡奋),世袭阴密候,后为前晋左仆射,镇军大将军。 胡奋之女胡芳为晋武帝司马炎之妃…… 十四世公渊(胡渊),前晋车骑将军…… 到十九世,世代居于安定的这一支胡氏又一分为三,分别为: 武始候胡深,其子胡国珍,也就是当今胡贵妃之父。 原秦州刺史胡渊,也就是胡保宗的祖父,胡始勇、胡铭、胡铎之父。网首发 原北镇司马胡壑,是胡始昌之父。 现为官的,光是有爵位,或七品以上的还十数位。 武始候胡国珍一支:其弟临泾县伯胡真。其侄濮阳郡公胡僧洗。其侄岐州别驾胡宁。其侄孙太子右卫率胡虔。 泾州刺史胡始昌一支:其弟中散大夫胡丑孙,其子秦州长史胡钟、其婿秦州刺史辛虬。 就胡始勇这一支最寒酸,还剩一个郡守和一个郡尉。 但架不住亲族厉害啊? 反过来再看李家,都快断根了…… 李承志总算知道,刚见胡保宗时,他身上的优越感是从哪里来的? 换成自己,也绝对会得意…… 这该死的阶级! 心中暗骂着,李承志又恭维了几句,一群人迈过台阶,进了大门。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白栏玉砌,好一户富贵人家。更新最快的网 估计连庭院里有布有地龙,一进门就能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看廊榭间,百花怒放,香气扑鼻。 只见仆妇流水般的上着酒菜,一股香风夹杂着酒香飘来,不知是不是条件反射,李承志下意识的一呕,接着腮帮子一鼓,嘴一张…… 只听哗啦啦一阵,李承志吐了个干净。 我去,出丑了? 李承志心中暗忖,又听郭存信惊道:“果真是醉了……” 胡始勇却解着围,轻声笑道:“一人敬三碗,也有十数斤了。亏的世侄年轻体健,换做是我,怕是早醉死了……” 这一吐,像是真的醉回来了一样,李承志觉的脑中昏昏沉沉,脚下像是站都站不稳了。 胡保宗忙扶住他,给仆妇交待道:“扶到东厢,好生照看……” 李承志强撑着意识,醉眼朦胧的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胡铭将脸凑了过来,好偈在看他是真醉还是假醉。 李承志本能的说道:“失礼了……” “世侄客气!”胡铭笑的好不爽朗,“且先歇上一阵,醒了我等再好好喝上一场……” 喝个毛线!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所予必有所图 郭存信随着胡始勇、胡铎、胡保宗等进了雅堂,只以为李承志已被送去了东厢。 胡保义带着几个仆妇扶着李承志,刚跨过东耳门,又停了下来。 他侧耳听了听,确定郭存信进了正院,李承志的那一众亲卫也已安排妥当,他又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 几个仆妇不明就理,将李承志交给了胡保义和他弟弟。 等下人走尽,两兄弟相视一笑,架着李承志往西而去。 …… 刚从宴席上下来,哪来还有胃口? 案几上摆满了珍馐美馔,郭存信却看都不想看,只是端了一碗素羹,浅浅的喝了几口。 胡家的父子叔侄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盯着他,像是就在等他碗匙落案。 这些人想说什么,郭存信大致能猜到一些。他与张敬之也私下预想过,到了泾阳,胡家会怎么做。 肯定会提一些没办法答应,拒绝了又绝对会得罪人的条件。 但二人都以为李承志素有决断,定然是心中有数。再加他与胡保宗相交甚笃,怕引起李承志的逆反心理,他们也不好过多置喙,便没有提说。 哪知道,事到临头,这混账竟喝醉了? 郭存信忍不住的在心里暗骂。 李承志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才故意喝醉的? 喝醉也就罢了,你倒是提前交个底,也好让舅舅心里有数呀? 看来只能用“拖”字诀了,实在拖不了,那就推。 主意已定,心中也不再为难,郭存信不紧不慢的放下在汤盅。 正猜测胡家会怎么出招,却见胡始勇挥了挥手,一侧的胡保宗抱过一只盒子,感觉并不怎么吃力,搬过来放在了郭存信面前。 郭存信心中已有些猜测:里面应是金铜之类的财物。 “若非承志救治,我与保宗早已天人永隔,这救命之恩,如何相谢都不为过。 可旧情未报,又添新恩。谁能想承志豪义冲天,散尽家财也要平贼,更是天纵其才,从无到有聚万了上万雄兵? 其中缘由,我不详说留实也应是能想到,若真能不靠朝廷便平定了乱贼,予我胡氏而言,便如同再造。 此等大恩,我胡氏上下铭感五内。实不知该如何相报,只能先备些薄礼,聊表心意。日后承志与李氏但有所需,我胡氏必有所应……” 郭存信心中微惊,更是阵阵肉麻。 怎么他想像的不一样? 他和张敬之都以为,胡家定然会恩威并施:好处肯定会给,但以势压人的手段也必然少不了。因为人家有这个底气。 但谁能想,胡始勇能将姿态放这么低,将话说的这般直白,这般露骨? 如同再造……铭感五内? 想想都觉的惊奇…… 看郭存信有些愣神,竟不知回应一句,胡始勇也不在意,轻轻向胡保宗点了点头。 胡保宗揭开盒盖,一股白光反射而出,直直的照在了郭存信的脸上。更新最快的网 郭存信双目微眩,再定神一看,脸色猛的一变。 里面竟放着两方玉璧? 而且还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方方正正,长宽皆为一尺左右,厚约寸许,通体白润,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郭存信心中惊骇无比,竟似连呼吸都忘了。 他原以为,盒子装的应该是金铤…… 胡始勇方才是如何说的? 这是薄礼,只是聊表心意…… 我就呵呵呵了…… 一佩值千金(铜),这两方能雕多少块玉佩出来?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三四十块有了吧,换成铜,也有三四万斤了。 这倒也就罢了。 郭家与李家再不堪,也传承了数百年,几块子弟佩戴的玉佩,几支女儿佩戴的玉钗,还是能置办的起的。 但这般大、这般方整的,他长这么大,真的是第一次见。 更关键的是,这玩意越大,相应的象征意义也就越大…… 也就是厚度不够,不然这两方玉绝对能称之为“祥瑞”,送给皇帝雕玉玺都够了…… 要不要? 要是换李始贤,怕是想都不用想就会答应下来。 既能发财又能抱大腿,傻了才不干…… 郭存信的脑子里像是长了草一样,使出浑身的力气,才控制住了贪婪的念头。 像是在抽动风箱,他的鼻息越来越粗重,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太……太贵重了……” 看郭存信被惊成了这副模样,胡始勇与胡铭对视一眼,心中暗自得意:果然被镇住了? “留实此言差矣!”胡始贤轻声笑道,“换做是你,是嫡子、传承重要,还是这等身外之物重要?” 这还用的着选么? 郭存信没来由的想起了李承志说过的一句话: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有些不应景,但道理绝对相通。 人若没了,传承也断了,便是有玉百方,又有何用? 说不准还会招来更大的祸事…… 郭存信猛呼了一口气,心里隐隐有些自责:自己差点就答应了下来。 若是几十斤,甚至是百斤真金,他都敢收下来。 但这样的东西,却让他警惕心大起…… 他岂能不知“有所予必有所图”的道理? 这般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胡家想要的,绝对不止一个“乘龙快婿”…… 他现在反倒担心起来,若是李承志酒醒,能不能经起的这般诱惑? 应是可以的,承志素来不爱财,看他花钱如流水的态度就能知道…… 想到这里,郭存信顿时有了些信心,脸上却露出一丝苦笑:“不怕诸位取笑,若是换做我,我还真就收了。但保宗与他相交多日,应是深知承志之心性的,我虽是其舅父,但也不好替他擅做主张。” 意思就是我说了不算! 胡始勇早料到了这一点。 郭存信真要敢收,他反倒会怀疑。 只要能动心就好。 他坚信,无论杨舒曾给郭存信和李承志做过何种承诺,在这等宝物之下,也会黯然失色…… 胡始勇呵呵一笑:“留实所言也有道理。保宗,你去看一看,承志有无醒来!” 胡保宗应了一声,便往外走。 刚出了门,胡保宗便听到有人在叫他,他转头一看,胡保义与其弟胡保理正站在西耳门一侧,一人手提一支灯笼。 “大兄、三弟,怎未安歇?” 两人却不说话,只是朝他招了招手。 等他走近,胡保义才低声问道:“可是要去寻李承志?” 胡保宗心里一跳:“你怎知道?” 胡保义将嘴贴到胡保宗的耳朵上:“他在西厢……” 有如一道惊雷劈到了胡保宗的脑袋上,只是两三息,他脸上就已看不到半丝血色。 额头上更是渗着点点亮光,竟在瞬间就惊出了一头冷汗。 “疯了……谁的主意?”他一把揪住胡保义的衣领,嘶声低吼道。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章 有母似虎 还能是谁的主意! 胡保义心中冷笑,往正院瞅了瞅,意思是二叔不发话,我们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干这样的事情。 胡保义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如何,但只听声音,仿佛带着杀气,“你先莫慌……服侍李承志的是琼月,而非菩月?” 胡琼月是胡铭之女,是胡保义的亲妹妹,若从胡保宗这里论,只是庶妹。 胡保宗又眼充血,目眦欲裂。 爷爷问你是嫡是庶了吗? 李承志完全是属狗脸的,说翻脸就翻脸。别说胡氏嫡女,你就是给他塞个公主进去,又能如何? 这样的人物,岂会吃你这一套? 他即便不会当场翻脸,也定会记恨在心。到头来亲戚没做成,反倒成了仇家。 可怜自己奔前忙后,好不容易才入了他的眼。却被这些蠢物一记昏招,就毁于一旦。 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胡氏怎么也是世家名门,竟能用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胡保宗气的七窍生烟,更悔的心头滴血。 父亲和大伯是什么样的性情,自己早就应该想到的…… “放你娘的狗屁……” 他一声怒吼,急冲冲的就往西院跑。 看他怒急,胡保义眼神微动,心中的愤怒稍缓了一些。 至少说明,并没有因为用来做局的不是他的亲妹妹,胡保宗就认为这件事是对的。 他紧紧跟在后面:“放心,二叔与父亲已交待念梓(胡保义的正妻)带人守在外面,房中但有动静,就会破门而入,应是不会发生什么的……” 胡保宗心里一跳:“守在外面的是大嫂?我母亲呢?” 胡保义回道:“哪敢让叔母知道?别说叔母,父亲在我娘那里都没露口风……” 胡保宗更是气急。 明知道有后患,竟然还敢这样干? 被母亲和伯母知道了,不闹个鸡飞狗跳? 这也就罢了,真要发生点什么倒好了,说不定李承志就捏着鼻子认了。 但竟然想着捉奸在床? 真的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信不信李承志恼羞成怒,腿全给你打折了? …… 兄弟三人急匆匆的奔至西院。 汉人士族家中,男子龆年(八岁),女儿总角(十岁)之后,就会分房而睡。 大致便是子弟居东,女儿居西,家境好的,还各安排有专门的院落。 若是子女多但院落不够,或是正庶未分家、且关系和睦的,子弟与女儿便无论嫡庶,都会集中的东院和西院,然后分厢。 胡家便是后者。 三兄弟本以为,这都已过了快半个时辰了,李承志怕是早已被抓奸在床,此时的西院定是骂声不绝,哭喊震天。 但奔进院门之后,却发现出奇的寂静。 既无壮妇明火执仗,也不见主母贵妇哭喊叫骂,院子里连半个人影都不多见。 见了鬼了? 难不成,大嫂真就眼睁睁的看着李承志与五妹成就了好事? 胡保宗一脸狐疑的看着胡保义。 “看我做甚?”胡保宗又惊又怒,面膛发紫,“你大嫂再愚昧,也不至于愚蠢至此……” 想想也对! 琼月真要被李承志污了清白,还活不活了? 胡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但人呢? “定是还在房里!” 胡保义一指还亮着灯的偏厢,猛一咬牙:“进去就知道了!”更新最快的网 看了看掠过窗纸上的人影,看着不像大嫂,也不是伯母,好像是母亲。 母亲竟然都过来了? 真要发生了什么,母亲怕是会疯。别说是他,就是他亲爹、胡氏族长胡始勇来了,估计都会挨上几下。 胡保宗心中一凌,眼珠急转:“你去敲门!” 胡保义哪有这么多的心眼,想都不想,便冲上去敲响了门。 里面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谁?” 胡保义顿时愕然。 问话的分明是胡氏主母,胡始勇的正妻,胡保宗的亲娘。 他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胡保宗。 胡保宗正抻着耳朵,在听里面的动静。 果然是亲娘,他吓的一个激灵。 除此外,里面竟还有低低的抽泣声。 完了,来晚了,八成是事发了。 “看我做什么?”胡保宗又惊又怒,“问话啊,到底怎么了?” 还有李承志去哪了? 此时里面定然全是妇人,李承志肯定不在,说不定就被母亲指使仆壮,捆起来关到哪里了…… 嘴里怂恿着,胡保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叔母,是我,保义……” 胡保义嘴里应着话,本能的就想去推门,急着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他手还没伸出来,只听吱呀一响,门后露出了一张满面寒霜、柳眉倒坚的俏脸。 不是他亲娘还有谁? 竟被气成了这个样子? 要糟…… 胡保宗心里发虚,又往后退了几步。 “来的好呀?” 看到胡保宗三兄弟,赵文姜气的牙都快要咬碎了。 左右一瞅,正好看到儿媳手里端着一只铜盆,像是刚替胡琼月擦洗过身子的脏水,想都没想,劈手就夺了过来,连盆带水扣到了胡保义的头上。 只听“邦”的一声脆响,胡保义头上一痛,眼中一花,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完了,真完了……李承志,好你个狗贼…… 胡保宗又急又怒又怕,转头就想溜。 但身体刚转过去,脚都还没抬利索,猛听赵文姜一轻怒吼:“敢跑一个试试?” 胡保宗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再一步都不敢往前跑。硬生生的收回脚步,艰难的转过头,又气又恨,又是害怕的说道: “母亲,孩儿真的是被蒙在了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不知你跑来做什么?给我跪下……” 赵文姜嘴里说着话,脚下似生风,眨眼就扑了过来。 胡保宗双膝都未跪瓷实,又听“啪啪”两声。 赵文姜竟是甩手就给了他两巴掌,还是左右开弓。 “一群混账,竟拿家中女儿设伐,还要不要脸面?” 脸上火辣辣的产生,眼睛里都开始冒金星了。心中更是生出天大的冤屈,胡保宗嘶声争辩:“母亲,真与我无关?” “放屁,就没一个好东西……” 随着话音,竟又是两巴掌。 胡保宗心中恨急,眼泪都快下来了,但又不知道该骂谁。 爷爷招谁惹谁了?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可惜 看两个兄长挨打,胡保章早被吓的三魂出世,六魄升天,“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在家里,他连二叔胡始勇、父亲胡铭都不怎么怕。就怕老太公和二叔母。 特别是二叔母,胡保宗儿女都已一大堆了,还动不动就被她揪着耳朵打。 还有那赵渊,无法无天,跟混世魔王似的,在外舅面前都敢放肆,独独见了这位外舅母(岳母),乖的像只猫…… 胡保章都如此乖巧了,但最终还是没躲过去。 不过不是赵文姜,而是被他娘,也就是胡铭的侧室给扇了几巴掌。 胡保义更惨,被他亲娘扯着领子正反开弓,“噼噼啪啪”就是七八下,脸上都已见了血。 看大娘就跟疯了一样,又撕又打,胡保章吓的头皮发麻。 胡保宗也是眼角直抽抽,生怕他老娘看伯母打的太过瘾,返过身来再给他几巴掌。 还好,赵文姜将伯母拦了下来,温声劝道:“前院还有外客,且先给他们留几分颜面。且此事也非是他们能做的了主的,撒撒气就行了……” 说着又一声冷哼:“放心,有太公做主,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当然是胡始勇和胡铭。 看到这里,胡保宗暗暗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用再挨打了……不是疼,而是丢人。 胡保义与胡保章还好,大不了窝在家里不出门。但他定然是要领军征战的,顶着一脸巴掌印,如何面对众将士? 看他在庆幸,赵文姜又一声冷喝:“滚出去……” 三兄弟如蒙大赫,站起来就跑。 头都转过去了,胡保宗才惊觉过来:这半天光挨打了,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再借三个胆,他也不敢问出口,犹豫了好一阵,胡保宗才硬着头皮问道:“母亲,那……那李承志呢?” “到这个时候,你不关心妹妹,倒反先关心起了狐朋狗友?罢了,胡家的男儿,素来心性薄凉……” 赵文姜冷笑道:“人在你祖父那里,够胆你就去寻!” 在祖父那里? 胡保宗先是一愣,而后狂喜。 原来什么都不曾发生…… 胡保义反应没那么快,又羞又怒道:“为何不将他关起来?” 赵文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半个字都未说,转身就走。 她哪还能看不出来:胡保宗有没有被冤枉暂且不说,这件事胡保义定然是有份的。 不然被安排来抓奸的,不会是他正妻。 “放心,五妹无恙!” 胡保宗急拉了胡保义一把,又抽空子伸头往房里瞅了瞅。 里面站的满满当当,不是胡始勇、胡铭的妻妾,就是他们兄弟三人的夫人,此时都规规距距的立在床边,大气都不敢出。 地上跪着一个,分明就是胡保义和正妻宋念梓。 床上还躺着一个,不是胡琼月还有谁? 但看模样,像是正晕着,自家夫人正拿着一条帛巾,在给琼月擦脸? 既然没出事,人就应该是好好的,怎会晕过去? 正犯着疑,鼻孔里飘来一股淡淡的花香味,胡保宗抽了两下鼻子,味道竟是从胡保义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应该是母亲扣过来的那盆水。 但不是脂粉,而是……醉心花? 胡保宗脸色大变,拉着胡保义就往外走,边走边低声怒吼:“你们下了药?” 胡保义低声应道:“不下药,如何瞒的过李承志?原本打算,趁李承志神智不清,找个仆妇任他折腾,完了后再将琼月送进去……” 真是瞎了心了,怪不得母亲会被气成这种模样? 胡保宗气的心肝生疼,再不愿和胡保义多说半句,扭头就往北院走…… …… 李承志只觉脑子里越来越重,地上好像裂开了个窟窿,自己在不停的往下掉…… 胡家的醒酒汤这般厉害? 也就是稍转了个念头,意识便越来越沉,李承志的神智也越来越混乱。 只觉眼前人影浮动,也只知道身材很好,却看不清长的是什么模样。 只是大致能分辩出来,全是女的。 这是要做什么? 心里正想着,便见一群女人竟然纷纷脱起了衣裳,个个肤如凝脂,削肩细腰…… 耳中淫声细语,似是呢喃,又似娇吟…… 原来是做梦了? 转着这样的念头,感觉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解自己的衣服,娇手细嫩,又轻又柔。 身上酥酥麻麻的直发痒,也不知怎么回事,李承志竟能看的清了。 好家伙…… 眼前娇滴滴的站着个美女,竟然说不出的好看。 更关键的是身材超爆,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她穿着衣服,又像是没穿。身上似纱非纱,似雾非雾,极尽诱惑之能。 李承志心中狂震,惊声问道:“你是谁?” 美女也不说话,只是媚声一笑,又把手伸了上来。 白嫩细长的手指划过皮肤,李承志身上像是过了电,一阵酥麻,全身的汗毛都像是立了起来。 简直是见了鬼了,做梦都能梦到大保健,而且感知还如此清淅? 正自骂着,耳中却传来了几声男人的呼喝,眼前一花,美女竟然不见了? 一阵腾云驾雾,摇摇晃晃,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女的竟然又出现了。 面色如娇似媚,俏眼隐隐生波,又纯又欲。 只见那美女好像端着一盏美酒,莲步轻挪,贴了上来。而后自己先含了一口,竟似要喂给自己? 别说反抗,他连动都动不了。 李承志不由的苦笑:真是见了鬼了,竟然会做这样的梦? 反正也醒不过来,且梦着吧! 心里想着好事,下意识的吞下了酒,但感觉又苦又涩,比汤药还难喝。 明明在做梦,味觉竟如此清淅? 扯淡呢吧? 正犯着疑,李承志猛觉脸上一冰,像是被人倒提着栽进了冰窖。 随着一个激灵,他被激的硬生生的睁开了眼皮。 看到眼前的景像,李承志悚然一惊。 哪有什么美女? 眼前站着一个满脸都如桔皮,头发花白,老的连腰好似都站不直的老头。 头上束着平冠,一缕白须垂至腰间,身上穿着帛衣,手里正端着一只碗,似是清水。 看着老头的胡须上还淋淋漓漓的往下滴着水,李承志猛的清醒了过来:自己是被人喷醒的。 再一用力,感觉浑身发软,竟像是连床都起不了了? 看来是着道了。 自己似梦非梦,似醒非醒,感觉梦里发生的一切,竟都像是真的一样?,这分明是中了迷幻药。 这个年代,竟然就有这么厉害的东西? “先别急着动,药效还得一阵才能过!” 老人一声轻叱,放下水碗,又抬起头,看着李承志连声冷笑:“看保宗来信,将你夸的举世无双,老夫还以为何等的人杰?却不想,竟如此愚昧?” 意思是真要是个聪明的,哪会这般任人摆布? 一听这句,李承志就知道眼见这位是谁了。 他也不反驳,只是淡然一笑:“让太公失望了……晚辈算什么人杰?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看他如此镇定,胡海都被气笑了:“到底说你胆大,还是说你无知?今日老夫但凡慢上半步,吾之乖孙就被你污了清白……” 李承志猛的一愣,满面愕然:“竟什么都没发生?”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老态龙钟,眼昏耳聋,胡海竟从李承志的脸上,看到了疑似失落的表情。 听这话音,再听这语气,李承志分明就早就知道这是个恶当,但他偏偏就上了? “明知是彀,你还敢入?” 胡海比李承志还震惊,又惊又怒:好你个胆大包天的无知小儿,你知是不知,若真出了丑事,你不娶也得娶。敢说半个‘不’字,今日你连胡家的门都出不去……” 娶就娶,好似我不敢似的? 也不知是醉意未消,还是被药蒙了,药效还未散,李承志竟是脱口而出:“娶便娶了,又能如何?太公岂不闻四门旧事?” 这段时间以来,李承志早将其中的道理想的清清楚楚。 便是联姻了又能如何? 真以为靠着姻亲就能将两家绑在一起? 简直是笑话。 刘备娶了孙尚香,但该和孙吴翻脸的时候照样翻脸。 再说眼下,不论是陇西,还是齐鲁(山东),晋地(山西),各大士族门阀相互联姻络绎不绝,不知凡几。 仔细论起来,全都是亲戚。但下黑手使绊子捅刀子的时候,也没见哪个手软过。网首发 更有甚者:元宏决定汉化,准备拉拢汉家士族时,集中在洛阳的那些高门大户,为提高家族地位,争取利益,纷纷争娶元氏皇女。 未婚的嫡子不够,便杀掉主妻,慌称暴毙。 这事情四姓高门干的最多,被杀掉的,十之八九都还是出自这四门的嫡女…… 这便是李承志所说的四门旧事。 再说了,只是答应而已,又不是现在就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始贤、郭玉枝活的好好的,他答应了有个屁用? 到那时,胡家说不准都已被抄家了,还哪来的权势压他? 李承志早就想过了,胡家真要敢打糖衣炮弹,他自然是将糖衣吃了,把炮弹打回去。 只不过李承志没想到李家真会这般下作,还如此着急,见面的当天夜里就给他设了这么拙劣的局? 可惜,竟什么都没发生?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条件 李承志早已料到,胡家可能会使下作手段,便比如眼下。 他算来算去,自己都吃不了亏。反倒是胡家,九成九会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他不但没防范,还有些怂恿。 不然哪会喝这么醉? 别说娶个女儿,胡家就是要兵权,他都敢答应。 真当自己是吃素的? 等胡家跑去军营接管兵权的时候,就知道厉害了…… 原本是想将计就计挖个坑,让胡家好好的出点血,但谁想,被这老头给破坏了? 可惜了,多好的机会啊…… 胡海被惊的须发皆张,白眉倒竖:“四门旧事……你竟敢杀妻,真是好胆?你不怕老夫现在就结果了你?” “好啊!”李承志冷笑道,“太公尽管一试!但凡明日不见我出城,这上万大军就能将泾阳城围起来,你信是不信?” 而且绝对是真打,只要自己不露头,李松就绝不可能停战,谁都拦不住,郭存信都不行。 全军上下尽是自己的亲信,就连舅舅,手中最大的权限也只限于行军法。没自己或是李松的命令,他连一什兵都调不动。 胡海没有这么糊涂的。 不但不糊涂,还极其精明。 尽管一试? 他分明看出,李承志绝对不是在说大话,而是有恃无恐。 好似两个孽障的算计早已被李承志识破不说,反被他将计就计,反过来将了一军? 不然为何听到什么事都未发生时,他竟是那般失落? 胡海越想越觉的可能性是那么的大,气的心肝直颤。 自己怎么就生下了这么两个废物东西,几十岁的人,生生就着了一个晚辈的道? 暗恨之余,他还有些惊疑。 是不是人杰暂且不说,这李承志,竟颇有几分枭雄之姿?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真正的伟丈夫,又岂会被儿女小事所羁绊? 所谓的仁义诚信,至多也就是块遮羞布,用不到的时候随手可丢。 便如汉高祖刘邦,之后的刘备、曹孟德,孙权,背信弃义的事情哪个干的少了? 看他脸色急变,李承志还以为快被他“尽管一试”的那句话给气炸了,又幽幽叹道: “太公也莫要着恼,晚辈这样说,只是想让太公知道,联姻这样的手段,对晚辈来说没什么大用……” “那你告诉老夫,什么样的手段对你才有用?” “何必要用手段?不一定成了姻亲,我才会出手相助!” 李承志怅然一叹,“君子以诚待我,我必以诚待君……保宗视为我知己,且对我多有帮趁,便是从这里论,我也断然不会看他被抄家灭族,身陷囹圄。 当雄公(胡始勇)实无必要多此一举……虽未与保宗提说过,但太公难道看不出我提前让他回泾阳的用意? 便是想让他尽起郡兵,并联络郡内豪族乡绅,如朝那一般,再起一支偏师。到时两路大军合而攻之,平定乱贼只是迟早之事…… 保宗有了军功,便代表胡家也有了军功,就连史君都能跟着落不少好处。虽不能尽弥史君之罪,但保胡家不受牵连,应是无虞……” 李承志指的胡家,自然是眼下胡海这个胡家…… 胡海听的眼皮狂跳。 怪不得保宗回来之后,杨舒竟是磕绊都没打一下,就将兵权交了出来? 自己当时就料想过,应是李承志在中间说了好话。但那两个孽障却都不信,觉的杨舒定然是在使诈。 结果自己一时不察,竟被这两个混账瞒着设下如此丑恶之局。 不但让胡氏脸面尽失,更是差点坏了大事? 看那印真,再看那索思文、江让……这李承志分明就是那种行事不忌,还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字的人,怎会连这点都料不到?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真要发生点什么,先不说亲戚能不能做到,仇家定然是结了一个。 要说怕,倒不至于,但眼下呢? 胡海心里想着,嘴里也问了出来:“那眼下呢?” 眼下? 自然是出点血补偿我喽…… 但话不能说的如此直白,李承志假作沉吟:“且行且看吧?” 意思就是,不能白白被你们算计一回,至于怎么补偿,你们看着办…… 胡海都被气笑了。 曾几何时,胡家被人这样赤裸裸的要挟过? 但真要细说,他还真没多生气。 还是那句话:对胡家来说,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算是事儿…… 他呵呵一笑:“听保宗讲,你前后之初,花废足有两万金(铜)之巨。老夫给你翻上三翻……一千真金如何?” “多少?”李承志只以为自己听岔了。 一两金值十斤铜,一千斤真金,足换十六万斤铜,可不就是翻了三翻? 这么多铜,足折三十二万石粮,合近四千万斤? 当初,他想着能讹出来了三四万就顶天了…… 李承志气都喘不匀了。 果然是狗大户…… 还以为李承志嫌少,李海微微一笑,又说道:“真金再无这般多了。你若嫌少,那就再加万亩桑田…… 放心,这田既非昭玄寺敬献,也不在我胡氏名下,只要提前立好地契,便是我胡家真被抄了家,也不会被清算……”更新最快的网 李承志头皮一麻,脑子嗡嗡直响。 就连身体都不再发软,竟一骨碌的翻坐起来。 万亩桑田? 李家攒了多少代,也才三千亩…… 胡海难道钱多了烧的慌? 李承志心念微动,沉声问道:“需要晚辈做什么?” 果然上道! 胡海眼中似是透着精光:“在奚康生率军入泾之前,平定叛乱,将一半的功劳分给保宗……” 这么简单? 便是胡家不给这么多,按他之前的设想,只要能拿个三四万斤铜出来,李承志也准备让胡保宗立些功的。 让他再起一支偏师的用意便在于此,如果胡保宗运气好,未必不能立大功。 比如阵斩了贼酋…… 但来的太容易,胡海太爽快,李承志倒有些犯疑了。 也是因为他穿越来不久,不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坑。 黄金好办,收了便收了,但那地呢? 后世法律那么健全,不也动不动就因为合同打官司? 更何况胡家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曼陀罗 李承志略一沉吟:“兹事体大,还请太公容晚辈考虑几天!” 胡海眼神微亮,笑吟吟的道:“这是自然!” 李承志越是不敢应承,越表明他放在了心上。当然要慎之又慎。 但只要动了心,此事算是成了六七成。 剩下的三四成,就要看天意了…… 胡海暗松了一口气,又说道:“左右已是子夜,再加药效未过,你也未必爽利,今夜便歇在府上吧?” 歇在府上? 你要再给我来方才那么一出怎么办? 这当要真上了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不上不下的,吊得人好不难受? “还是算了吧……”李承志似笑非笑的说道,“大军近在咫尺,我若彻底不归,难免会让军将生疑。还是回去的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胡海哪还敢再客气? 天知道这小贼是不是留了什么后手,若是留宿一晚,又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也罢,我叫人送你!” 胡海正准备叫人,却发现李承志竟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还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胡海心中惊叹:果然是年轻人,身体真好,那么重的药性,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就缓了过来? 哪有那么快? 李承志只是不想让胡海看出破绽,在咬牙强撑罢了。 脑子还有些昏沉,身体更是阵阵发软,两条腿直打颤。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敢留。 昏迷时,那种即真实而又梦幻的感觉仿佛还历历在目…… 哪怕到了后世,生物科技已那般发达,但能让人昏迷的同时,还能保持兴奋,更能产生幻觉的药,又有几种? 什么膏啊、粉啊、冰啊,加起来都不行…… 更让李承志惊骇的是,之前的他,好像突然就变笨了,直到这会儿才慢慢的聪明了起来。 不是晕,也不是醉,更不是思维反应迟顿,而是真的变笨了。 不然以他的性情,绝对不会拿什么“四姓高门杀妻娶贵的旧事”来警告胡海:联姻的手段对他没用。 更不可能用“想杀我……你试一试”之类的话语威胁。 他再蠢,也不会以为看似人畜无害,笑咪咪的仿佛邻家老头的胡海,真就如他表面看起来那么普通。 不论大小,但凡是门阀士族的掌舵者,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予的? 不然早被人连皮带骨、吞都渣都不剩了。 但偏偏李承志就这样干了,而且当时压根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直到刚刚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二。 当时满脑子都是:你能奈我何? 这都快成赵渊附体了,不是变笨了还能是什么? 李承志硬挺着站直了身体,状似无意的说道:“到此时都还觉着头昏眼花,这药竟这般厉害?也不知是何物?” 胡海有些好笑:“你连个妾室都无,怎会对这种淫药有兴趣?” 刚说了一半,他又猛的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竟忘了,你还会华陀秘术?传闻华陀用的便是那醉心花……等等,我将医吏给你叫进来……” 说着胡海又转过头,朝外面呼喝了两声。便有一个戴着软幞头巾的老人走了进来。 李承志满脸狐疑。 华佗秘术和这醉心花又有什么关系? 嗯? 醉心花? 醉…… 李承志猛的一愣。 胡海说的,难道不是麻沸散? 这哪是什么醉心花,这分明就是曼陀罗? 原来是这东西,怪不得幻像那么逼真? 嗯,不对…… 何止是致幻? 这玩意明明能刺激人体系统产生兴奋作用,但对大脑皮质有明显的抑制作用。 意思就是既能抗晕,又能致人昏迷,简直反人类。 更关键的是,这里面还有吐真药的成份…… 就说自己怎么突然变的又笨又蠢,就跟赵渊附体了一样,狂的都敢上天了? 也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不会提纯,要真把东莨菪碱提炼出来,别说才附体了一个赵渊,估计还得加上一个胡保宗。 说不准前世在幼儿院掀女生裙子的事情都能秃噜出来。 这可是好东西啊…… 麻醉做手术只是其次,止痛更是一流。就连癌症病人抗疼都用这玩意。 而且还能解毒:安监员去农药厂临检,阿托品是必备之物……也是从这里面提炼出来的。 还能用来审讯、诱供,保准问什么说什么,连皮鞭腊烛都省了。 可惜自己不会提纯。 就是不知道毒性有多大,加大到多少剂量会毒死人? 李承志眼睛直放光,紧紧的盯着医吏:“这醉心花产自哪里,多不多见?你们主要用来做什么?” 医吏恭声应道:“百越之地(广西)传过来的最多,关中也有,但不多见。主要用来配制房事之药……” 只当能兴奋剂用么? 李承志眉头一皱:“不能止痛?” 医吏像是见了鬼一样,又惊又惧的看着他:“哪敢这般用?剂量若少,便无药效。剂量稍多,就会引发癔症,狂若疯癫……或是直接昏死……” 哪是什么昏死,哪是被麻醉了过去…… 李承志恍然大悟,又止不住的暗叹了一声。 怪不得自华陀的《青囊书》失传之后,好像再未听这玩意在中药史上发挥什么大作用,原来是不好控制剂量。 也是因为华陀死后,外科手术就失传了,若只说止痛,有酒就够了,比曼陀罗安全不说,还更方便。 也算是便宜了自己。 等打完仗有时间了,一定要把这药的适宜剂量试验出来,绝对比雷公藤好用的多。 另外再好好培养几个外科大夫。 不说做多大的手术,至少缝皮、填肚、接骨这几样,定然是要会的。 随军配上几个,不但能减少死伤率,更能稳定军心,提升士气。 正转着念头,又听胡海问道:“这醉心花可是要替你备上一些?或是将那成药给你装上几坛?” 成药? 我要这东西有何用? 李承志哭笑不得。 这老头成心的吧? “还是你老留着自个用吧!” 医吏差点笑出声,一张脸憋的发紫。 胡海更是气的眉毛胡子乱抖:“简直混账……老夫是让你拿去配药?” 胡保宗不止一次提过,说李承志学究天人,配出的药酒并伤药有奇效。 说了两次,他就记在心里了…… 哈哈,原来是这个意思? 说清楚吗。 李承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晚辈误会了!”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窝子的畜生 这耽搁了一阵,药性又散去了一些。李承志感觉轻便了好多,被人扶着,已经能走路了。 门刚一被推开,他便看到院子里直挺挺的跪着三个人影。借着灯光一瞅,才发现是胡保宗。 再看他鼻孔带血,脸上还印着几个明晃晃的巴掌印子,李承志被吓了一跳:“你也参与了?” 他还以为是胡海让人打的。 但想想不应该啊? 胡保宗行事还是很有分寸的,心思不至于阴暗到拿至亲设局的地步。 “不是我……”胡保宗一声急吼,“是被我娘打的……” “哈哈哈……活该!”李承志顿时就乐了。 你个蠢蛋,你亲爹不但在设计我,还在提防你,你知不知道? 不过不用自己多嘴,想必胡海一清二楚。 还有那赵文姜,想必也清楚。 不然只是一个庶侄女,何致于让她暴怒至此? 这分明在生气胡保宗不开窍…… 听张敬之提过一次,说赵文姜虽是女流,但为人方正,行事大气,是胡家少有的磊落之辈。 胡保宗为人处事多少带着些君子之风,就是从他母亲这里继承下来的。 不然也绝对是坏种一个…… 听到院外传来动静,李承志抬头一看,正是胡始勇并胡铭,陪着郭存信匆匆而来。 应该是胡海早有安排,三人刚至院门,就被拦了下来,只放进来了一个郭存信。 看着满脸急色,不停往这边探头的胡始勇,李承志不由的冷笑了一声:“此时见了难免尴尬,当雄公那里,我就不拜别了,劳烦保宗替我告声罪……” 不是尴尬,而是腻味。 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要提防,可见人品差到了何种地步? 和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他都觉的跟吃了苍蝇一样。 若是一般货色,李承志有的是手段教他做人。 但看在胡保宗和钱的面子上,他也不可能当场翻脸,更懒的演戏,自然只能眼不见为净。 胡海怅然一叹:“让你看笑话了!” “太公言重!”李承志哂然一笑,又抱了抱拳,“晚辈就此别过!” 李睿并一个亲卫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上马车。 “出了何事?” 郭存信一头雾水的迎了上来,“怎的说走就走?” 他还在好好的喝着酒,突然就有胡府的下人来请,说是李承志要走,然后就被带到了这里…… 你外甥差点就失身了你知不知道? 李承志幽怨的瞪了他一眼:“路上再说!” 郭存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匆匆向胡海告了声罪,飞快的上了马车。 也无人远送,胡海只是差了个管事,将李承志并亲卫送出了府,便阖府闭门。 胡始勇和胡铭才算是被放了进来。 胡海怒声嘶吼:“跪下!” 再看脸色,哪还有与李承志坐谈时的风轻云淡? 一张老脸气的发紫,矮小的身体越发佝偻,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发颤。 胡始勇又惊又怒:“父亲,为何?” 他想不通,为何是父亲亲手毁了他的谋划? “为何?” 胡海仰天一叹,说不尽的苦涩萧索,“胡家数百年的清誉,都要被你丢尽了啊……” 话音都未落,又听“咚”的一声重响。 竟是胡海提起拐仗,重重的一杖敲到了胡始勇的头上。 胡始勇闷哼一声,仰面就倒,“砰”的一下,竟直挺挺的栽了下去,再一动都不动。更新最快的网 竟是被一杖砸晕了过去。 看到焉红的血液顺着头发流了出来,一群人被吓的目瞪口呆。 “父亲?”胡保宗一声惊叫,但人都还未站起来,猛觉肩上一痛。 胡海连他都打…… “滚开!”胡海一声怒吼,一指胡始勇与胡铭,“将这两个畜生关进祠堂……哪个敢私放他们出来,以叛族论处……” “祖父,为何?”胡保宗捂着肩膀,哭声问道。 为何? 看着长孙,胡海目眦欲裂,却不知该如何说。 胡始勇算计李承志也就罢了,至多只能说他看不清形势,自以为胡家是高门,李家却已落败。心想着就算李承志事后知道被算计了,也定会然甘之若鹜的接受。 既然都已想到这一步了,为何就不能一步到位,直接送个嫡女? 就算是庶女,也该是你胡始勇的才对,为何近似羞辱一般,送了个胡铭的女儿? 是胡始勇舍不得己的亲生骨肉? 并不是! 知子莫若父,胡海哪能不清楚,胡始勇这是怕胡保宗得了强助,更加势大后,会提前夺了他的族长之位…… 以前只知这个嫡子权利心太重,胡海还觉得是好事,认为是上进之举。 若不是这次事发,他还不知道这两个畜生不但一直在算计老三,连保宗都未能性免。 简直是利令智昏,丧心病狂…… 何止是圈禁,胡海废了他的心都有…… 胡海用力的一咬牙,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胡镛私德不检,难当大任……即日革除‘始勇’之名……” 这是要废了族长的节奏? 怎么突然就到这一步了? 胡保宗脸色灰白如土,又惊又急,“咚咚咚”的三个头就磕在了青石砖上。 “祖父,若是李承志之故,孙儿拼着性命不要,也定会求得他原谅……万望你开恩……” 看他双目含泪,磕头磕的一脑门子都是血,更是让胡海坚定了决心。 长孙已然二十有三,该是让他担当大任,知晓疾苦的时候了…… “闭嘴……与那李承志有何关系?你父如此下作卑鄙,岂是君子所为? 你难道不知,今日之事但凡传出去半丝风声,我胡氏会被人如何嗤笑?” 胡海一声厉吼,目光清幽:“你也滚,现在就给我滚出府去……不平了那刘慧汪,你就再莫要踏入府门半步……” 这是要把自个也撵出去? 胡保宗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不敢置信的看着胡海。 跪在最后面的胡铭又急又怒又怕。 父亲这分明是准备给胡保宗开路,又怕他手上染血太多有损声望,所以才会将他提前摘出去。 再要是平了刘慧汪,这便是泼天之功,到时保宗上位便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问题是,自己没少给老二出谋定计,若是被父亲知道后,又该如何了理自己? 回忆起胡海早些年的铁血手段,嫡亲长子说杀就杀,胡海更是怕急,一头就磕了下去,哭声喊道:“父亲,孩儿错了……” 胡海只觉心口隐隐做痛。 自己怎么就生了一窝子的畜生?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雪中送炭 郭存信坐在马车里,惊的倒吸凉气。 “这胡家,怎会……这般无耻?” “不是胡家,是胡始勇!”李承志更正道。 他能看的出来,胡海并非欲擒故纵,更没有演戏。 一是没这个必要,二是从胡保宗这里论,也不可能。 胡保宗才二十出头,便是一郡校尉,再往上挪半步,就会成为一方太守,或是领兵大将。 更关键的是,胡保宗的能力还不是太出众,可想而知胡海在背后出了多少力。 但偏偏,胡始勇这个亲爹,明显是在拆胡保宗的墙角? 这哪是人干的事情,便是从家族利益考虑,也万万不应该。 父子反目,兄弟阋墙,这绝对是家族灭亡之兆。 可怜胡保宗,怕是还没反应过来…… 以前只是在书上和电视里看到过,只以为只会发生在皇室之中,没想世族门阀中也会发生这种事? 李承志直呼惊奇:真是涨见识了…… 相对于胡始勇的卑鄙下作,对这种事情,郭存信倒不是很惊奇。 “谁家不出几个不肖子弟?便如你之前遇到的赵渊,家家都有一两个。” 郭存信悠悠一叹,“不过胡家确实出的多了一些,还尽是嫡子……” 听他讲完,李承志才知道,胡始勇是胡海的嫡三子,胡铭的上面,本来还有个嫡长子,约摸八成年前死的。 对外声称是暴毙,但传闻是被胡海亲手杀了,原因不详。但想也能想到,无非便是世家大族中那些肮脏倒灶的狗屁破事…… 李承志惊的张口结舌。 怪不得胡始勇连胡保宗都坑,原来是一脉相承? 还有这胡海,亲儿子说杀就杀? 感觉比李始贤还要狠绝? 一想到自己那还未蒙面的爹,李承志不寒而栗,刚刚对胡保宗生出的一丝可怜,眨眼就转移到了自个身上…… 郭存信哪知他在想什么,又狐疑的问道:“这件事,你准各就这样放下了?” 意思是压根不像你行事的风格…… 李承志才想起来,闲扯了半天,竟忘了说正事。 他牙疼般的呲着牙:“不放下不行啊……胡氏老太公一张嘴,就是整整金斤真金,万亩桑田……你让我再怎么追究?” 原本只是想敲个竹杆,哪知胡海直接送了根擎天金柱? 豪爽到让他害怕,果断到让他心惊…… “多少?” 郭存信一声惊呼,本能的就想站起来。但他忘了这是在车里,刚起到一半,一头撞到了车顶上。 随着一声重响,郭存信一声惨呼,捂着脑袋跌坐下来。 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疼的,他连声吸着冷气,惊声问道:“你说多少桑田?” “整整一万亩,还有千斤真金!”李承志叹了一口气,“只是要求我赶在奚康生出兵之前,将贼乱平定,再将功劳分给胡保宗一半……” “胡海疯了,只是平叛而已,又非灭国之功?便是功高足够封侯,朝廷也才赐田万亩而已……他凭什么给你这么多?” 郭存信又惊又疑,“再者,胡家撑死了也就万余亩桑田,能舍得全部拿出来?” “不是胡氏名下的!”李承志又回道,“听胡海之意,这些田全假托在外人名下……胡海虽称不是僧田,但我怀疑,大部分应该还是僧户敬献给昭玄寺,昭玄寺又贿赂给胡家的……” 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多。 这不是露田,而是桑田,一万亩是什么概念? 郭存信心神微动,目露精光:“若是寺庙敬献的倒还好说,只是不是强买强卖,就算不上来路有问题。 但万一要是胡始昌暗中吞换的官田,这就不是好处,而是祸患了……” 胡刺史吞换的官田? 应该不至于,胡海没必要用这种手段害自己。 因为就算这叛乱平了,胡始昌也定然会被问罪,至少也会丢官,朝廷派人审查是再所难免的。 这田真要是赃物,自己自然也就成了胡刺史的同党,要是受了牵连被问罪,胡保宗还哪里来的功劳可言? 嗯,对啊,同党? 李承志心中狂震。 不能成胡刺史的同党,难道还不能成胡海的同党? 原来胡海是这个用意? 这是让自己权衡:要了这一万亩田,就等于和胡家绑在了一起,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哪怕不给胡保宗分功劳,只要叛乱平定,胡家也能沾一部分光…… 这是阳谋,比联姻不知高明了多少倍,与胡始勇相比,两父子高下立判…… 更关键的是,这田即便不是赃物,也和胡始昌脱不开关系,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对胡家而言绝对是负担。 与其留着成为问罪的把柄,还不如早早处理掉…… 李承志被刺激的呲牙裂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网首发 怪不得胡海出手这么大方? 那自己要还是不要? 之前不想和胡家走的太近,是怕胡家算计自己,既不想出钱,也不想出力,还要哄着自己给他们擦屁股。 便如胡始勇这种。 但胡海诚意这般足,自己为何还要矫情? 不从私人关系考虑,只为增加胜算,也定是要让胡保宗出兵协助的。 胡氏被称为泾州第一门阀可不是吹出来的,家中有甲的私兵至少上千。 再加上千余郡兵,稍加训练就是两千多战卒,李承志自然不会放着不用。 等于该付出的定然要付出,该分的功劳最终还是要分出去一部分,那这好处为何不要? 无非便是脑门上多了个“胡氏同党”的标签。 也不一定就如杨舒、张敬之,以及郭存信考虑的那般,若是靠的太近,最会定会受高肇牵连。 这些人有些杞人忧天,想的太远了。 胡家是胡家,高肇是高肇,怎能混为一谈? 其它的没记住,但当今皇帝死后,胡太后硬是折腾的这大魏分崩离析的历史,他还是记得一些的。 虽然几起几落,但大都是她和情夫兼妹夫在相互折腾。这一个是胡家的女儿,一个是胡家的女婿,所以安定胡氏不但未衰落,权势更是达到了顶层峰。 提前抱金大腿有些难听,但雪中送送炭,还是可以做的。 再说了,又不是白送?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为何才是一万亩 看李承志主意已定,郭存信也不大好劝了。 万亩桑田,灭国之功也就这么多了。 反过来再说,牵绊的东西多了,李家上下造反的心思说不定会减少许多。 所以,他怎么想怎么觉的,收了这地好处比坏处多…… 郭存信索性不再提这一茬,岔开了话题:“既然决定要收这地,那你准备如何做?” “既已答应了胡海,要在奚公入泾之前平定叛乱,就不能再坐等贼人入瓮……这几日,先督促胡保宗抓紧时间编训郡兵。另外再寻一下延舒公,请他赶快筹备粮草……” 说着,李承志又是一顿,“就是不知这收地之事,会不会惹恼他?” “想多了,延容公心胸哪有这般狭隘?要是落井下石之辈,胡保宗的兵权能那般轻松的收回去? 他只是不想你这等才俊与胡氏、高氏之辈同流合污。只要你未与胡氏联姻就行。当然,你也不能尽说实话,不然难保他不会生出轻视之心,觉的你过于贪婪……” “另外,你也好把握好度!”郭存信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这胡家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不然也不会被泾州士族所厌弃。再者人心不足蛇吞象,得到的太容易了,难免会使人生出骄狂之心……” 郭存信的意思是让他收着点,该吃的苦头,还是要让胡家吃上一些的,不然难免会得陇望蜀。 李承志秒懂:“舅父放心,我有分寸!” 一路上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回了军营。 而后又听一声钲响,便见营中灯火大作,一队接一队的重骑、甲士神出鬼没般的从暗地里冒出,相继回营…… 李承志真不是在吓唬胡海,临走时,他是真的做了安排的。 入城前之所以息营,便是不想让城头上的人看到营内的布置。 “郎君?” 看到李承志脸色腊黄,脚下虚浮,李松脸色一变。 “无妨,喝的太多了,结果吐了个天昏地暗,睡一晚就好……嗯,你去帮我弄些吃食过来……” 李松不疑有他,飞快去了后营。 李承志又转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郭存信说道:“今日之事,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 差点就被人强了啊…… 虽说没发生什么,但说出去总归不好听,他李承志也是要脸的好不好? “还用的着你交待?”郭存信冷哼一声,又说道,“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舅舅也是!” 郭存信刚要往外走,又见李松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杨郡丞来了!” 李承志心里一动。 自己入营才几分钟,杨舒就紧随而至? 这分明是郡衙的晚宴结束后,他就跑回来宿在了城头上,一直在等自己回来。 好家伙……这是有多好奇自己和胡家谈了什么? 李承志下意识的与郭存信对视一眼,又急声交待道:“快请!” 不时,李承志便听到一阵甲胄抖动的声音,等杨舒进来,他竟发现,这老倌儿竟然穿着甲? 不对啊? 要是有军情,李松早派人通知自己了。那他大晚上的穿这一身甲,是在防备谁? 李承志正狐疑着,又听杨舒冷笑道:“老夫还以为,今晚十之八九会看到兵围泾阳城的大戏,没想你竟不声不响的回营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李承志心头狂跳。 杨舒哪里是在好奇? 之所以夜宿城头,并且甲不离身,分明就是在防备城外的大军?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李承志目瞪口呆,杨舒一声冷笑:“老夫领军二十余载,第一次见有大军扎营,全营不亮一盏灯的? 先不说万一有敌夜袭该如何,便是兵卒如厕,就不怕掉到茅坑里?你这分明就是在暗中做了什么安排,不想让老夫或是别人看见……怎么,你还怕这泾州城内有人会害你不成?” 李承志阵阵惭愧。 原来是这是这里露了破绽? 但承认是肯定不能承认的。 “延舒公误会了,毕竟当时营外未设禁制,观望的人太多不说,离的还那般近。怕泄了各营的布置,晚辈才熄了灯……” 杨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到底是不是,只有李承志清楚了…… 他也以为李承志是太过谨慎,认为有人会害他。比如将他囚禁,抢夺兵权之类。 防备的对象自然呼之欲出:这全城上下,也只有胡家的胡保宗可随意的进出他这军营,别人别说入营,连三里内都靠近不了。 略过这一茬不提,杨舒又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承志:“如何,胡始勇竟没送个女儿给你?” 意思是你怎么没留宿,反而回营了? 你个老淫棍…… 李承志暗骂了一句,避重就轻的说道:“胡始勇想送,可胡海不答应,晚辈能有什么办法?” “哈哈……我就料到那老狐狸定然会出面。要给胡始勇那种满嘴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的鼠辈,好事都能办成坏事……” 杨舒一声轻笑,“那如何谈的,那老狐狸许了你什么好处?” 李承志刚要开口,察觉有些异样,微一侧目,发现郭存信正站在杨舒背后,给他使劲的使着眼色。 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在马车上,郭存信交待的话:不要尽说实话,免的被杨舒看轻…… 他微一沉吟,又哂然一笑。 你想瞒,也要看能不能瞒的过去? 也不想想杨舒是干什么的:身为郡丞,治下上千亩的田亩过籍,怎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不瞒延舒公,浩明公(胡海)答应予晚辈桑田万亩,真金千斤……” 满以为杨舒会被震的大惊之色,但哪想他竟连眼神都未变一下?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你那准备如何做?” 李承志沉吟道:“受人之托,自然要忠人之事……晚辈已答应浩明公,若是平了乱贼,会将战功分予胡保宗一半……” 到此时,才见杨舒的脸色变了一下:“才只是一半战功?这可是万亩桑田……” 李承志轻声提醒道:“应该是这田的来路不怎么光明……” 意思是留着也是负担,所以胡海才这么大方。 “老夫还用的着你提醒?”杨舒瞪了他一眼,“胡家确实不能留,但不能卖么?价钱稍低一些,一斤真金做价五亩,就能抢破头皮。 这便又是两千真金,若是送给高肇,多少罪名免不掉,那胡海又何必便宜你?” 李承志狐疑道:“这州城都还被叛贼围着,他能卖给谁?” “你不懂!” 杨舒摆了摆手,又回过头看着郭存信,狐疑的问道:“感觉这胡海,突然就变了路数?” 这一提醒,郭存信也回过了味来,脸色猛变:“难不成,胡海要与胡始昌,或是胡国珍割裂?” 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何胡海放着金大腿不抱,反过来给李承志这个小辈示好。 “真要这样,反倒是好事!”杨舒呵呵一笑,“不急,观望几日就知道了……” 然后他又回过头来,笑咪咪的看着李承志:“算是如了你的意,也是恰逢其会,竟真让你生生从胡家身上咬了一块肉下来?来,再同老夫说说,这一万亩桑田,你准备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李承志心中警铃大作。 难不成还想让自己吐出来一些不成? 开什么玩笑,别说杨舒,便是亲爹李始贤来了也不行。 一看李承志的脸色,就知道他想歪了,杨舒气笑道:“简直混账,你将老夫想成了什么人?我是问你如何料理……” 李承志猛松一口气。 如何料理? 应该是让谁种吧? 李家满打满算,加上隐户也才两百出头,现有的田地都还种不过来,自然没有多余的人手。 这地,估计要荒上一年。 但真想解决,也不是没有办法。 李承志转了转眼珠:“晚辈想着,要是能再胜一场,再收编些流民,这人手自然就有了。当然,晚辈定然不会行那盘剥之事,也丢不起那个人……自然是以佃户相待,或是拿钱粮雇佣……” 对李承志来说也一样: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算不上是事儿…… 杨舒猛一动容,惊声问道:“你真这样想?” 他还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这个上面,再如何说动李承志,哪知他原本就是这样计划的? 李承志有些狐疑,左右都是自己占便宜,这有什么真不真的? 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杨舒顿时大怒:“哪你为何不多要一些,才是一万亩?” 李承志就跟冻住了一样。 还能这样的? 我怕你嫌我要的多,你倒嫌我要的少? 问题是,我想多要,也要看李海愿不愿意给啊? 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杨舒这是在考虑仗打胜了之后,流民的安置问题。 若是没有活路,这些人迟早还得反。 除非全杀了…… 想到这里,李承志心里一跳。 忘了是从哪看到的,说奚康生修那两座佛窟的用意,便是为了镇压冤魂。 更有传说,那下面至是埋了十数万尸骨,全是因无法安置而被坑杀的乱民…… 十几万的人命? 李承志脸色一变,又深深往下一拜:“是晚辈欠考虑了……”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烂大街的玩意 次日一早,天色方明。 只睡了一夜,李承志便生龙活虎,神彩奕奕。依然是那个唇红齿白,俊俏无双的少年。 郭存信站在马下,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真要去寻胡海?” 李承志微一沉吟,又叹了一口气:“定然是要去的,即便不成,也能心安!” 昨夜问过杨舒之后才知道,奚康生已不是第一次数万数万的坑杀降贼乱民了。 他这元魏名将的声望,全是用累累死尸堆砌出来的。 所以,后世传闻庆阳的那两座佛窟是用来镇压冤魂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这可是数万、乃至十数万的人命,李承志实在做不到只当成是一堆冰冷的数字,留给奚康生一杀了之。 与其如此,自己还起什么兵,平什么乱,留在崆峒山上坐看风起云涌,不更舒服? 所以既然遇到了,定是要管一管,试一试的。 和圣母心没多大关系,只是生而为人的良知…… 郭存信恨的牙都咬碎了,却有苦说不出。 郭家以儒传世,他从小到接受的都是礼义、廉耻、孝悌、忠信,难道还能劝着李承志放任不管? 但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你为了心安,竟要将那等宝物还回去? 尺许见方的两方玉璧,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神物,你竟说不就不要了? 这不应该是你李承志的性格呀? 说难听一些,朝廷都不急,你操那门子心? 到底是鬼迷心窍了,还是受了杨舒的蛊惑了? 看郭存信急的发抖,有话说不出口的模样,李承志心里生出一丝暖热,又温声劝道:“舅舅放心,我心里有数!” 同时,他还有些哭笑不得。 这哪是什么宝物? 他就是学这个的,还能认不出来? 两块阿富汗玉罢了,后世都是论斤卖的。 之所以在这个时代价值千金,一是大型矿脉还未被发现,二是开采技术不过关,三是栗特人,也就是胡商太过精明,有意惜售造成的。 其实类似的玩意中国也有——京白玉。 这两种玉石的主要成分都是石英石。唯一有区别的是,大部分的京白玉不含白云石,也就是和田玉的主要成份。 其实阿富汗玉里的白云石含量也不多,也就是百分之三四左右。 这就是这么一点差别,阿富汗玉便能与和田玉以假乱真,后世的奸商甚至直接当成和田玉来卖…… 说直白点,就跟玻璃一样,汉人整整被栗特人收了一千多年的智商税。 放这么两块东西在手边,只要一看到,就感觉自己也被收了智商税似的。 所以李承志压根不稀罕。 你要真送两块羊脂玉,你看我收不收? 但他没办法以解释。 万一他说不稀罕,郭存信要让他拿两块出来怎么办? 这玩意对读书人来说,就跟后世的女人对高级化妆品、高级包包之类的痴念一样重,魅力太大了…… 只能等有机会,再给郭存信寻块好的,不然他能记一辈子。 “舅舅放心,外甥绝计吃不了亏的!”李承志又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轻扬缰绳,催马而去。 一群亲卫紧紧的跟在了后面。 郭存信恨声狂骂:“简直混账!” 喘了好久的粗气,他才无奈的长叹一声,准备回营账。 但刚转过头,却发现杨舒正站在不远的地方,在朝李承志离去的方向眺望。 昨夜聊的太晚,他便没有回城,夜宿在了军营。 一看到杨舒,郭存信觉的自己浑身上下哪个眼里都是气。 “可算是遂你的意了?” 杨舒也不恼,笑吟吟的回道:“与我有何干系?我只是怒他明明是天赐良机,为何不下重刀,什么时候劝着他拿玉去换田了?” 郭存信更怒了:“若不是你与大兄三番两次的劝他持身要正,要有君子之风,承志如何……如何能成如今这般?” 他原本想说,刚醒过来的李承志阴险狡诈、自私自利,还翻脸无情,分明就是李始贤的翻版,要不是你们日日夜夜的影响他,他何至于如现在这么迂腐? 但话到了嘴边,他才惊觉不对,硬生生的拐了个弯。 杨舒直觉冤枉,哭笑不得的说道:“这也能赖我头上?难道不是你提点、说教的最多?” 郭存信鼻子都要被气歪了。 他何尝不知,但正为如此,他才越想越气,感觉像是亲自把李承志给教废了? “少说风凉话!”郭存信怒道,“延容公,你扪心自问,若是换做你,愿不愿舍得这等宝物?” 换做我? 杨舒神色一僵。 若是两块真金,他保证眼都不带眨,但要是美玉? 还是算了吧…… “所以我才真正的有些佩服他了……” 杨舒怅然一叹,“留实尽管宽心,承志也算是你我等亲手调教出来的,老夫还能让他吃亏?” “我宽个……” 郭存信差点就学李承志一样,爆出了粗口。 “那可是尽许见方的白玉啊……” 看他痛不自胜,杨舒竟也生出了几丝心疼。 早知道你是租地不是换地,还用的是美玉当租金,何至于去找胡海那个老狐狸? 老夫就能替你办了呀? 左右弘农又离的不远,族中的私田租给你个一两万亩,哪怕租个十年八年又能如何? 可惜,自己的面皮还是太薄了…… …… 李承志要是知道郭存信和杨舒这样想,保准会笑死。 后世烂大街的玩意,也值得你们如此的呕心抽肠,就跟儿子丢了一样? 信不信我但凡腾出点时间来,就能给你们开座白玉山出来? 不过他也知道,他虽不在意,但在别人眼里,这是真正的宝物。 若是拿去换钱换粮,这两方玉璧的价值不比那一千真金低多少。即便换不了十万,但换个五六万斤铜是绝对没问题的。 碰到郭存信这种喜欢的骨子里的,说不定还能翻个好几番。 反过来再说,胡始勇魄力竟然也挺足,这样的东西说送就送? 要是行事不这么卑鄙,胃口没有大到连自己带这上万大军都想吞没的程度,自己十之八九就答应他了。网首发 就是可怜了胡保宗……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姜还是老的辣 正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却发现亲卫停了下来。李承志下意识的一抬头,看到胡保宗就停在十多米远的地方。 还真是经不起念叨? 他嘀咕了一句,又仔细瞅了瞅:胡保宗的脸上像是涂了粉,但依然没遮住两颊上的巴掌印。脸色白不白,紫不紫,粉不粉,像化了妆要唱大戏似的。 眉头紧皱,脸色悲凄,双目腥红,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还沾染着不少泥土,就跟在地上打了滚一样,哪还有一丝世家公子的潇洒? 李承志知道不应该,但他就是忍不住的想笑。 等走近了一些他才发现,胡保宗的身上竟是湿的,两个膝盖上还有泥印子? 还真是在露天地里跪了一宿? 李承志吓了一跳:“出了何事?” 胡保宗哭丧着脸:“祖父把我父亲……关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爷爷被气出了什么好歹? 他心里一松,又斜眼看了看胡保宗。 你个蠢蛋,这是好事啊? 有你那个狼心狗肺的爹在,指不天哪天就会挖个大坑让你跳,就像他坑我一样。 你爷爷就是看出这一点,才把他关起来的。 “那你这是何故?”李承志指了指他的衣服,还有膝盖上的土印子,“就为这个,你就跪着求了浩明公一夜?” “何止如此?” 胡保宗都带上了哭腔,“连‘始’字的名号都废了,祖父分明是要将父亲废黜……我只是求了一句,就挨了一仗,然后便被赶出了府……祖父还说,一日不平了刘慧汪,一日就不准我回去?” 李承志越听越惊,到最后嘴都合不拢了。 圈禁、废黜,遣长孙出征、立功…… 这套路为何这般熟悉? 这分明是要扶胡保宗上位的节奏? 天大的好事呀…… 李承志狂喜,又大声骂道:“你个蠢蛋……” “你才是蠢蛋!”胡保宗怒道,“那是我亲爹……” 合着你什么都知道? 李承志哭笑不得,心里又隐隐有些动容。 明知道他爹在坑他,他却并不放在心上,还处处维护……这便是书中所说的至孝吧? 或者是愚孝。 但不管是哪种孝,都说明自己没看错人。 这种人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他心下一动,跳下了马,笑嘻嘻的搂着胡保宗的脖子:“慌什么?即便考虑到你的感受,浩明公也不可能将你父亲虐待了,放一百个心吧。 你也莫要再分心,好好跟着我打仗,等功劳立足,接了族长之位,胡家自然就由你说了算了,到时是关是放,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胡保宗白眼一翻:说的轻巧,我父当了十多年的族长,还不是被我祖父说关就关? 但说来说去都是家丑,他也不愿意和李承志掰扯这些,主动岔开了话题:“你这是要去何处?” “本是要寻浩明公,商量些事情的!”李承志沉吟道,“但你家阖府封门,也不知能不能进的去?” 胡保宗大喜:“别人进不去,但你怎会进不去?快走快走……” 他是想进去看看,这一夜过去,府上是不是已发生了不忍言之事? 祖父的性情他一清二楚,手段之狠辣也隐约听到过一些,难保怒极之余,不会对父亲和伯父下狠手…… 李承志想了想,又一点头:“那就走吧!” 委实不凑巧,没想只是一夜,胡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想必胡海是没心情谈这些的。 但李承志又怕夜长梦多,发生变故。 按杨舒的估计,像胡海送给他的这种,来路有些复杂的田地,胡家定然还有不少。 说不定胡海就会断尾求生、或是白送,或是半卖半送的处理掉。 所以要尽快下手。 两人快速的上了马,往城门奔去。 …… 胡保宗僵在胡府的大门外,形如雕塑。 没想到,祖父说封府便封府,竟连李承志都进不去? 李承志倒不是很在意。 想想也能知道,胡海都怒到连亲儿子都恨不得一刀杀了的程度,哪还有心情见外客? 让进了府看笑话么? 不过已让守门的管事传达了自己的来意,胡海心情再不好,也定然会有回应。 管事请他到耳房稍候,李承志去摆了摆手,饶有兴趣的看起了胡府的门第与阀阅,心里又畅想着:不知泾州内的李氏门第,又是何等光景? 听李松和郭存信偶尔提到过,据说祖上也是阔过的…… 李承志此时才想起来,竟然忘了问李氏始祖是哪一位? …… 胡府北院,书房! 胡海半靠在床榻上,定定的盯着眼前的两方玉璧。 只是一夜的时间,好像又老了好几岁,面容更加憔悴,身形更加佝偻。 双眼充满血丝,随着呼气声,胸腹间隐有风雷之声。 管事立在堂下,静静在等待着,许久后才听胡海一声长叹:“还真是会邀名买直啊?” 这两月以来,胡保宗多有书信送来,所以有关李承志的一切,胡海一清二楚。 虽然惊才绝艳,才情无双,但胡海一直以为,李承志本质上应该与李始贤没什么不同,与这个时代世家子弟的做派没什么区别。 同样自私,同样贪婪,便是这起兵平叛的目的,也定然不会是他嘴上说的那么光明正大,冠冕堂皇。 但偏偏,他所做的一切,都好似符合这个时代士族所鼓吹的君子、仁者之风。别说保宗,竟连杨舒、张敬之之辈,都被其哄的团团转? 便如眼下,这等宝物说还就还,竟只是为了租些田地,安置无家可归的流民? 要说这是李承志的初衷,胡海是不大信的。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你连个官身都无,流民死不死,死多少,与你有多大的干系? 好好打你的仗,立你的功,岂不是更好,何必多惹事端? 官民、士庶之分有如天渊之别,口口声声叫嚷“心怀庶民”的官倒挺多,但真如杨舒这种愣头青一般干了的,又有几个? 不过分盘剥、苛刻也就罢了,还想优容? 真要被庶族贱民翻了天,哪里还有世家士族的活路? 看看杨舒兄弟的下场就知道了,真要干了,定然会被士族所不容。 李承志这般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所以胡海断定,他在邀名买直。 也是最让胡海欣赏李承志的地方:太会来事了! 家中子弟但凡有一个有李承志一半的心机,他又何必在棺材板都已盖到脖子里的年龄,痛下杀手清理门户? 好在保宗与他私交甚笃,但愿能跟着学到几分。 你想邀名,那我就成全你,想来你也不会让保宗吃亏…… 想到这里,胡海又怅然一叹,推了推面前的一口木箱:“送出去,交给保宗,就说我说的,内中一切,由他看着处置……” “太公?”管事一声惊呼,吓的冷汗直流。 那口箱子里,不但有胡家全部的身家,还有刺史胡始昌托付给胡海代为料理的田产。 万了郎君脑子一热,或是被李承志一顿蛊惑,全部骗走怎么办? 胡海一声冷笑,只是摆了摆手:“去办吧?” 杞人忧天! 保宗难道是蠢货白痴,岂会被人三言两语便蛊惑着散尽家财? 再说老夫眼还没瞎,李承志真要这般短视,又怎会值得我在他身上下重注? 看管事呆立不动,胡海一声冷喝:“还不去?” 管事哆哆嗦嗦的抱着箱子,一步三回头的出了书房。 …… 管事双目含泪,“咚”的一声将箱子放在胡保宗面前,又直挺挺的跪了下去:“郎君,太公言,内中一切,由你自着处置……仆还望,还望郎君慎重……” 说罢又重重的三个头磕了下去,起身后,便关闭了府门,将李承志与胡保宗晾在了外面。 这么正式? 李承志分外好奇,捅了捅胡胡保宗:“里面有什么?” 胡保宗只是摇摇头,嘴唇哆哆嗦嗦,像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喘了好几口气,他才定住心神,颤抖着双手打开了箱子。 全是帛纸……不,地契! 李承志瞅了第一眼,便瞳孔一缩:南至榆树河,北至官道……露地一千二百二十六亩,田庄七院…… 军营便驻扎在这个范围内,李承志原以为那是官田。 更关键的是,一张契书便是上千亩,这箱子里不得有上百张? 他惊声问道:“里面全都是,有没有十万亩?” 胡保宗默然的点了点头。 我了个去…… 别说胡保宗,他都想跟着抖两下。 这可是十数万亩地,整个泾阳才有多少? 胡保宗解释道:“不只是我家的,还有族叔祖托付代为料理的……” 我管是谁的? 他可是听的清清楚楚,胡海说:任由胡保宗处置。 岂不等于在说:你想给谁种就给谁种,但有了好处,不能忘了保宗? 十亩养一户,这也能安置上万户了。 再算成粮,一年至少也是二三十万石的收入,能养活多少人? 刘慧汪麾下的乱民才有多少人? 二十万顶天了…… 再加上崆峒山下的那十万亩僧田,便是二十万全部俘虏了,也能安置到六成以上…… 李承志压根没想到,自己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竟能有这么大的收获? 他都想跪下来给胡海磕几个头…… 缓了好一阵,李承志规规距距的理了理衣衫,又朝着胡府的大门深深的往下一拜,郎声说道: “太公放心,晚辈知道如何做。还有这地,秋后定然如数奉还,但凡少上一亩,晚辈提头来见……” 声音很大,早已飘过门墙,传到了各院里。 胡海站在书房门口,微眯着双眼,轻轻的点了点头。 果然是个机灵的! 李承志在向自己表明心迹:你既投之以桃,我必报之以李,保宗跟着我,定然不会吃亏…… 之前去送箱子的管事更是目露异彩。 果然,大人物的心思,不是自己这等下人能猜的透的。 李承志敢这样光明正大的喊出来,便是绝了贪没之心。不然真要少上一亩,他的名望就算是毁了…… 胡保宗早已哭成了泪人。 胡海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真要天不遂人愿,胡家若最终还是大难临头,以后便只能靠他自己了…… 他使劲的朝地上磕着头,也不知磕了多少,头上已见了血,才硬生生的被李承志拉起来。 李承志冷眼旁观,嗤之以鼻。 你胡家要这么容易就倒,早倒了八百遍了。 你爷爷分明就是在激你…… 但他还不能戳破。 他温声劝道:“与其哭哭唧唧,跟个妇人似的,还不如留着力气,好好琢磨如何平贼立功!” 要是以往,胡保宗早开骂了,但今日却分外乖巧。嗯了一声便爬了起来。 “走!” 随着一声冷喝,胡保宗便抱着箱子上了马,看神情,恨不得马上冲到泾州,与贼人决一死战。 李承志暗生佩服:被胡海一激,胡保宗的斗志比往日强了何止十倍? 还有胡海这魄力,估计也无人能比了。 姜还是老的辣……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章 攻城 北风啸啸,沙尘漫天。 狂风裹着沙粒与草末,刮的人脸生疼。 近丈方圆的大纛(帅旗)被吹的猎猎做响,几欲随风而去。 已是季春时节,老天爷竟似是要下雪的架势? 也是见了鬼了,清晨誓师时,还是万里无云的晴天,没过晌午,老天就变了脸色。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是阴云密布,狂风大作。网首发 就这,还是杨舒掐着指头算出来的黄道吉日? 黄倒是黄了,漫天的黄毛风…… 就算不打雷,你下雨也行啊,下哪门子的雪? 李承志腹诽了一句,紧了紧面纱,踩着马蹬站了起来,手搭凉棚防着风,努力往后眺望着。 隐隐绰绰的能看到大军正沿着茹河河岸向东而来。似是一条巨龙,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还好是顺风,只是追着屁股刮,阻力不大,暂时没有车驾掉队的现像。 再往后,黑压压的乌云如同巨崖,正直追而来。 说不准还真有雨? 李承志心中一喜,又有些发愁。 不出意外,十之八九是雨加雪,而且也来的稍早了一些。 到时士卒浑身上下一湿,再被风一吹,不感冒才见了鬼了? 但这样的天气,根本没办法就地扎营。怕是营帐刚展开,就会被大风吹飞。 南路的胡保宗应该早到了吧? 毕竟红河要比茹河直一些,不用走太多的弯路。而且他的兵也要比自己少一半…… 李承志转着念头,朝李松喊道:“离营寨还有多远?” “至多五里!”李松大声回道。 五里路,走快些两刻钟就能到…… “猴儿,速去传令,全军加速!” 李聪应了一声,迎着狂风打马而去。 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沙雾迷漫,旌旗金鼓的作用已经不大了,只能靠快马传报军令。 特别是旗,稍大一些的举都举不起来。 说来好笑,刚起风的时候,正挚着令旗的李猴儿差点被风带走……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往旗驾那里看了看。 四个大汉,包括李彰李显两兄弟在内,正跪坐在一辆双驾马车里,死死的按着大纛的旗杆。 幸亏旗杆够粗,不然早被刮折了。 其实李承志早就想把帅旗取下来了,但刚提了一句,李松就给他跪了下来。 说是出师当日别说刮风下雪,便是下刀子下雷,大纛也不得降半分。 天知道是什么规距,李承志已经无力吐槽,只能听之任之…… 又走了一刻左右,便碰到了李亮派来接应的辅兵,李承志再次让全军加快速度,终于在一刻后抵达营寨。 说是营寨,其实是一处紧靠红河的农庄。 这里离泾阳有五十余里,但距泾州城已不足四十里。 往北不到三十里的茹河南岸,便是安定郡治下的安武县。也是除乌支县外,刘慧汪攻占的第二座县城,其中驻守贼兵在两千左右。 前些时日出没在泾阳城附近的贼骑,便是从安武县派出去的。 这座农庄之前也被贼兵所占,算是安武县向南的前哨之一。 其实李承志原本没想将营扎这么近,只因前几日李时率塘骑探报时,竟心血来潮,趁夜潜进庄,将里面的二十多个贼骑一举歼俘,一个都没有跑掉。 再一问,安武城内的贼兵竟然也不多,还不到两千。剩下的全在泾州城外驻扎。 李承志便决定,趁贼人不备突出奇兵,看能不能将安武县先攻占下来。 真要得了手,便等于拔掉了东征之路上的一颗钉子,不用担心攻取泾州时,会被敌军断了后路。 对叛军而言,纵深进一步被压缩不说,等于原本就不多的退路,又被截断了一条。 一举两得…… 让李承志没料到的是,李丰率人藏在农庄里三天了,竟然没人来查问过? 至多也就是早中晚各燃三次烟,相互报报平安。 至于叛军的斥候,自打李承志入驻泾阳后,便被李时率塘骑杀的狼奔豕突,连安武城五里外都探不出去。 更让人惊喜的是,天公更是做美,竟然说阴就阴,说刮黄毛风就刮黄毛风? 以叛军的纪律和尿性,别说出城巡探,怕是连城头都不愿意守。 所以李承志怀疑,安武县和泾州城下的贼兵,可能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大军已快要兵临城下。 他便想着,要不要趁着老天爷帮忙,连夜突袭安武? 当然,最好再能打几声雷,至不济,也下点雨…… 心里思量着可行性,李承志便随着亲卫入了营。 听到耳边纷外嘈杂,他本能的抬起头来,发现胡保宗的兵果然先到了一步。 一群黑甲兵卒卸车的卸车,立帐的立帐,喂马的喂马,井然有序。 这便是胡保宗尽起胡氏私兵,以及一千余陇东郡兵合并后,紧急拼凑起来的队伍。 不多,只有五旅,也就是两千五百人, 虽是临时拼凑,但都是经年备战的常驻军,要比起单兵素质,比李承志的白甲兵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骑兵占比极高,足有一千。 唯一比不过李承志的,也就兵卒都是半甲,骑兵也只是单马。 按胡保宗的想法,原本是要将这五旅兵全部并入李承志麾下的,但李承志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一是他暂时还不想将太多的训兵练阵的方法透露给李氏族人之外的人,特别是骑兵战术。 二则是,他不想被人掺了沙子。 想都不用想,以胡海的尿性,要是没动过这样的念头,李承志敢倒立洗头…… 所以只是帮着整训了几天,外加给设定了几样战术,李承志半个字都再未置喙过。 当然,他是主帅,胡保宗是偏师,自然要听命于他…… 李承志摘了纱,吐着嘴里的沙子,又举目望了一下。 指挥兵卒安营扎寨的是胡信和几个家将,却不见胡保宗的身影。 “你家校尉呢?”李承志高声问道。 胡信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正在帐内敬候将军……” 敬候我? 应该是跑去躲清闲了吧? 李承志腹诽了一句,翻身下了马,往帅帐走去。 原以为胡保宗正是烤着火炉,喝着美酒,但没想进去的时候,真见他煞有介势的盯着一张地图,也不知在考虑什么? “想什么呢?”李承志摘下大氅抖了抖土,好奇的问道。 “在想安武城怎么打!” 胡保宗紧皱着眉头,手指划过泾阳、安武、泾州这三城之间的那条线,忧心的说道:“不占安武,便不能攻取泾州,不然极有可能被断了后路。” “确实是这个道理!” 李承志随口回了一句,又转了转眼珠:“我要说今晚就能攻下来,你信是不信?” 胡保宗悚然一惊:“怎可能?” 安武再小也是县城,城墙最矮的地方也在三丈往上。再加来的急,云车和石炮(投石机)就根本没造出几架来,这城怎么攻? 李承志眨了眨眼皮,神秘兮兮的说道:“你忘了,我同你说过的,安武城内有我的内应!” 胡保宗没说话,只是斜着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说:你糊弄傻子呢? 李承志说他在安武城内有内应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说只要大军一到,内应便能大开城门,喜迎义师…… 但没人相信。 包括杨舒、胡保宗,甚至是郭存信和李松。 连自己亲爹亲娘长什么样都想不起的人,竟敢大言不惭的说,在叛军内部安排了内应? 讲笑话呢吧? 但李承志是主帅,他坚决要求出兵,没人能阻拦,最终都拗不过他,竟然在没几架攻城器械的前提下,上万大军尽出,直扑安武城而来…… 众人都在猜测,李承志会如何攻打安武? 至于绕城而过? 绝对不可能。 因为安武城恰好就在泾阳与泾州的中间。安武不破,便不能进取泾州,不然后路便有被断之忧…… 哪有什么内应! 是李承志实在没办法了才编出来的借口。 不编不行,他不可能连个理由都不说,便尽起大军,直攻泾州。 倒不是说指挥不动,而是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理由,很可能会动摇军心。 但不出兵更不行。 他压根就没有预料到过,地都到手了,竟然无人可耕? 朝那也罢,泾阳并治下的其它三县也罢,农户大都在忙着耕种自家的地,根本腾不出手来。 再加大军出征,又征召了一部分的民夫,人手更加不够了。 至于之前给胡家种地的佃户,想想都觉的可笑:竟然大部分都是僧户,此时正跟着刘慧汪造反呢…… 再要是等下去,连豆子都进不进去了,李承志怎可能不急? 没办法,他只能用大杀器:便是这天真不打雷,这安武城也定然要炸上几炸的…… 到了这个份上,李承志倒不急了,只是慢悠悠的说道:“我原本计划,等城门开了,让你率先入城立头功的,你若不信,那便罢了,我安排李松去……” 头功? 胡保宗眼睛猛的一亮,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这城门真能开?” 李承志顿时就怒了:“还有什么真不真?如果城门不开,我还能让你骑着马撞墙吗?”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攻城(二) 胡保宗倒不是怕李承志诓他,他就是好奇,李承志会有什么办法? 要说有内应,打死他都不信。 左右都要听令于李承志,胡保宗也不敢多置喙,只好笑吟吟的应道:“那你吩咐?” 李承志笑嘻嘻的凑了过来:“你这样……这样……” …… 临近黄昏,风已然小了很多,但大雪随之而来,扬扬洒洒、窸窸窣窣,不大的功夫,天地之间便成了白茫茫一片。 下了近一个小时,又转成了雨加雪,淅淅沥沥,夹杂着冷风,直往人的脖子里钻。 好不容易等雨和雪停了,风又大了起来,刮着墙角、椽头,呜呜鬼叫。 这样的天气,贼兵别说是守城,怕是连头都不会往外露。 李承志狂喜,立即命李松整军,随时出发。同时又派李时,趁着天色还有些光亮,急率塘骑探路。 郭在信很是不解:“雨地湿滑,连马都站不稳,为何不等天睛了再打?” 不像胡保宗,能糊弄就糊弄,糊弄不过去还能骂。李承志只好笑着解释道: “过了今夜,叛军再迟顿也能得知大敌临城,防范何止严了十倍?到时更是难打,所以不如攻其不备,说不定便能一战而胜……” 听他说的这般轻巧,郭存信的眉头皱的更紧:“但你连云车都无几副,到了城下,又该如何攻打?” “舅舅放心,我岂会无的放矢?李时早已探明,西门北角的城墙年久失修,不但矮,墙角更是裂着数寸宽的缝……只要派一二身轻体健者登上城墙,穿上绳索,百余匹马齐齐发力,拉也拉倒了……” 李承志还真没有扯谎。别说安武县城,便是泾阳城、泾州城,这种破损的墙段也随处可见。 难的是,怎样才能不被守军发现,悄无声息的攀上墙头。 如果没炸药,李承志绝对会用类似的办法破城。 郭存信想了想,觉得在这种天气里,以贼兵的军纪和士气,坚守城头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李承志的计划可行性非常高,便没有再劝。 只是叮嘱李承志万事小心,莫要轻身犯险…… 李承志嘴里应着,心里却在自嘲:这次不上,还能什么时候上? 便是从保密的角度考虑,他也得亲自上。 只要不是霉运当头,风险应该不大…… 怕泄露行迹,李承志甚至没敢让辎重营大动烟火,只是让各营在有顶的屋里烧了几锅开水,让兵卒就着吃干粮。 等李时传来信报,说已探明了路,李承志即命大军出动。 此时已是入夜时份,夜色漆黑如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挂在马头前的灯笼,烛焰弱的像根小豆苗,至多也就能照清一丈方圆。 若不是李承志有先见之明,提前派李时探路,并沿路留了接应的塘骑,此时别说打仗,怕是连安武城在哪个方位都分辩不出。 一想起演义小说中那些挑灯夜战的桥段,李承志就止不住的嗤之以鼻。 古代战争,最怕的就是夜战。因为一个不好,就会打成混战,敌我不分的那一种。 士卒杀的战友,可能要比杀死的敌人多上好几倍。所以谁胜谁败,只能看天意。 也和什么夜盲症没一毛钱的关系。 只要不是大灾之荒之年,就不会出现古人没菜吃的情况。 古人不但有菜吃,还贼特么多。 什么白菜、萝卜、韭菜、茄子、黄瓜、冬瓜、芹菜,苜蓿,包括葱、姜、蒜等应有尽有。还有几十种李承志也不认识,但并不难吃的蔬菜。 而且还是在大冬天见到的。 古人不但会晾菜干,还会腌酱菜,专们用来在冬天吃,以达到节省粮食的目的。 就是有些配料太过奇葩,比如青蛙之类的,有的还用田鼠,老鼠爪子直戳戳的扎在菜里,李承志直呼涨见识。 至于豆豉拌饭之类的更是随处可见。李承志尝了尝,除了没辣味,口味都能赶的上郫县产的了…… 包括牧民也一样。 但凡稍稍动点脑子,就不会说出游牧民族缺乏维生素这种话来。 牧民虽然没菜吃,但是有奶喝呀…… 李承志靠在车厢里,心里想着一些有些没的,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被李松叫醒后,已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等于十二三公里路,足足走了四个小时,而且还是士卒全部乘车的前提下。 可见雨雪天的路有多么难走。 李承志揉了揉眼睛,掀开窗帘往外瞅了一眼。 雨和雪已经停了,但风依然很大,吹的车厢呜呜做响。更新最快的网 各车驾前的灯笼早已熄灭,车外没比车内亮到哪里去。 再往远处瞅,隐隐可以看到安武城上亮着几盏灯火。 大风依然在刮,灯笼也跟着剧烈的摇晃着。 “这是哪里?”李承志低声问道。 “安武城往东约三里!”李时恭声回道。 李承志顿时一乐。 嘿哟,有长进啊,竟能知道选个背风的地方? 李承志如果要夜袭,为免大军行进时响动过大,使敌军惊觉,自然是要迎着风行进的。 “不错!” 夸赞了一句,李承志又问道:“胡保宗呢?” 李松回道:“按郎君之令,胡校尉于一刻前,已率两千甲卒步行至城墙西北一里处,只待郎君一声令下……” 一声令下? 应该是一声雷响才对。 现在就要看自己的了。 可惜老天夜不给力,也不说是打几声雷? 心里转着念头,李承志摸摸索索的下着车,怕他摔倒,李松忙往前一步,准备扶住他。 “朗君小心……” 李时低声提醒了一句,竟拿出一枚火折子,放在嘴边一吹。 怕有光外汇,被城头上的贼兵看到,他还细心的掀起皮袍遮了一下。 看到火苗离自己是如此之近,李承志魂都惊出来了,一脚就踹了出去:“谁让你动火的?你给老子滚远点……” 李时一个跟头就栽出去了三四米远,摔的呀呀惨叫。 手里的火折子摔在雪地里,当即就灭了。 李承志一头冷汗,吓的浑身直抖。 你他娘的想害老子,还不如捅一刀来的利索,至少还有留个全尸…… 他身后的马车里,足足装了几百斤炸药……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 攻城(三) 李时吭吭呀呀的爬起身,心里委屈的想哭。 无缘无故的就挨揍? 心里正抱怨着,又听李承志在怒吼:“蠢货,还不过来搬东西?” 他应了一声,屁巅巅的跑了过去。 每个二十斤,一匹马驮四个,四驮便是三百二十斤。 李承志估计,这十六包炸药,便是两丈厚的青石砖墙,也完全能炸开了。 更何况安武城的墙只是夯土垒造,而且还经年失修,四处开裂漏风,并没有想像中的那般坚固。 “每人牵一匹,动静尽量小一点……记住,坚决不能见火……”李承志厉声交待道。 “郎君放心!”李亮、李彰,李丰等应道。 李时委屈的要死。 竟没他的份? 李承志让他在前引路…… “你坐镇中军……” 李承志将李松拉到一旁,低声交待道,“但听雷起,便大军尽出,向四面合围……两千贼兵而已,不求全歼,但要尽量防备城内民户逃散……” 比起朝那,安武县要小许多,县城也不大,人口更少,加上两千乱兵也就五六千人。 但苍蝇蚊子都是肉,都多抓一个,就能多种好几亩地…… 李松终于知道,李承志为何半架云梯都不带,就敢跑来攻打武安城? 原来是要靠这个? 他虽未亲眼见过,但听李柏讲起过:郎君能引天雷,曾炸塌过崆峒山的半壁山崖,威力震天。 那崩出的铁片,连青石都能穿透…… 这便是那……天雷? 借着微弱的亮光,李松看着马背上的炸药包,心中狂颤。 怪不得郎君见到李时引火,吓的声音都变了。但凡出点差错,怕是得被这天雷炸的尸骨无存…… “郎君……不若由仆去吧?” “扯蛋!你知道这东西怎么摆弄?” 李承志一声冷喝,“郎君我有多惜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放心,你们全死了我都活的好好的……” 嘴里虽然这样说,但李承志心中又生出一丝古怪:但凡有人此时跑来点了一把火,保准李家的骨干团灭…… 李承志又交待道:“记住,不要急,不要慌……哪有次次打仗都能尽全功的?只要能拦住大部分就行……” 他是怕李松急攻近利,会派骑兵策马急追。 开什么玩笑? 如此黑的夜,只要敢快跑,十匹马绝对有九匹会栽跟头,马一栽,马上的骑兵哪还有好事? 不摔死也得断几根骨头…… 李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了出来:“这破城之功不小,为何不让仆,或是李丰、李亮率兵攻打,要让给那胡保宗?” 李承志眼皮一翻:“你破过城?” 李松愣了愣:“并不曾!” “不曾就闭嘴!”李承志没好气的骂道。 这可不是野战,说溃就溃,说降就降。便是破了城,仗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贼兵只要稍有些胆气,就会依坊死守,这进城后必然是一番恶战。 更何况已方对地形根本不熟,天还是如此的黑? 所以李承志实不想让白甲兵拿人命去硬拼。 就让胡保宗去干吧,也好让胡海知道,这仗真没他想的那么好打,这功也没那么好立…… 交待了一番,李亮、李彰、李丰,并李承志一人牵一匹,跟着李时摸黑向前行进。 怕惊动贼兵,四匹马一律提前包了蹄,还戴了嚼和口罩。人身上的零碎能摘的都摘了个干净,就连横刀都是绑在背上的。 边走,李时边给李承导汇报着为些天来探查到的情报。 “贼兵进城后,怕民户逃散,也怕兵力过于分散,便用土石封了其余三门,只留西门,目的是方便从泾州方向而来的兵马、粮草进城。 所以西门上更夫、守卒、门兵应有尽有……相应的,城门并未封死。 但自我军进驻泾阳,塘骑经常出没在安武附近时,贼兵守将便命城内工匠加筑了城门,还在城门内备了千斤石,随时都能滚落下来,用来阻路,所以普通的冲车是无法撞开的……” 加筑的再厚也是木头的,能经的住炸几下? 李承志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城头上呢?” “暂未发现守卒的身影,估计都进了门房躲风去了。便是往日,也很少见城头站人……” 听李时这样说,李承志也不奇怪。 一伙猝然造反的叛贼,你能指望他军纪有多严? “护城河呢?” “多年未曾清过淤,早干涸了……” 这样一来,等于门只要一开,便如一马平川,胡保宗的人马只管冲杀就行了。 李承志的信心又足了几分…… 因为走的慢,约摸两刻后,李承志才到西门北角。 胡保宗早都等的不耐烦了。 “何时开门?”他急不可耐的问道。 “立刻!”李承志回了一句,又往四处瞅了瞅。 毕竟是常驻军,胡保宗的军纪还算严明,两千兵卒大都半蹲着,除了呼吸,再听不到什么乱七八遭的声音。 其实离城还有五六百米,而且是背风,只是不是大喊大叫,其本不可能惊动贼军。 “情况如何?” 李承志指着城头问道。 “别说人,连个鬼影子都不见!” 胡保宗回道,“原本有四盏灯笼,不知是油尽了,还是被风吹灭的,其中两盏足有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出来……” 那就好! 有机会炸开木头做的门,自然就不用费时费力的去炸城墙了。 李承志暗松了一口气,又给胡保宗交待道:“记往,听哨……哨声不响,便是天上打雷,你也不要动……” 他是怕一次炸不开,正炸第二次或第三次的时候,胡保宗再冒然冲上来,会引发误伤。 “明白!”胡保宗郑重其实的应了一声。 “走……”李承志手一挥。 胡保宗的脸色猛的一变。 李承志竟要亲自去? 而且只带了四个人? 看来有内应是真的了…… 胡保宗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敢劝。更新最快的网 等李承志走出了十多丈,他都把应过来:为何护卫他的,是李丰李时李亮等人? 亲卫呢? 还有那马上驮的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给内应的报酬? 心里狐疑着,等抬起头来时,已听不到李承志等人的动静了。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三章 攻城(四) 离西墙角大概还有百米左右时,李承志停了下来,让李时留下看马,其余四人每人背了两包炸药,悄无声息的往城下潜行。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风声依然呜呜做吼,将靴底踩在积雪上的动静完全遮盖了下去。 两只大灯笼还在随风摇晃,时不时的磕在城墙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四个人贴着墙城跟,轻手轻脚的往城门口移动着。 李承志边走,边仰着头盯着墙上的动静。 直到他们走完近半里的城墙,也没有发生所担心的变故。 正如胡保宗所说,别说人,连鬼影子都不见半个。 四个人如同猴子一样,又轻又快的钻进了门洞。 这已然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李承志贴着门板,仔细的感受着。 门缝里透着丝丝凉意,说明有风从里面吹了出来。 他顿时狂喜。 李时没猜错,城门后果然没有堵东西…… 正自高兴,他突然听到好像有人在说话。 李承志悚然一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一听,好像是一群人在喝酒,正在大声笑闹。 这个时间,不好好的睡觉,喝哪门子酒? 已是临门一脚,但愿不要出变故。 李承志心里祈祷着,又压低声音,交待其余三人不要乱动,然后爬在地上,手伸过底缝,往里探了探。 好家伙,门板竟有一尺厚? 这就难办了。 他原本想着,要是不太厚,就拆了炸药包用火药烧。 至少事后也好解释。 但显然是行不通了,这么厚的木头得烧多久先不说,能不能烧起来都还是个问题。 算了,炸吧…… 他飞快的解下身上的炸药,又摸索了一阵,在两扇门上各找了一处能挂住细绳的木茬,将两个炸药包挂了上去。 “不要靠墙,往后直退!”李承志轻吐一声,接上了引线,一圈一圈的往后放着。 李丰、李亮、李彰三人一头雾水。 那背上这玩意呢? 李承志没说往下解,那自然是要背着。 三个人也不敢问,猫着腰,轻手轻脚的往后退去。 大概退了十多丈,李承志才停了下来,特意将三人撵远了一些,让他们找了个低洼的地方半伏下身。 然后李承志才跑过来点引线。 他掏出一枚火折子,取掉铜帽轻轻一吹,便亮起了火焰。 这玩意也是他闲着没事做的时候,随意弄出来的。 很简单:麻纸或草绒泡过硝水,或滚过硫磺和火硝的混合物,卷紧后塞进竹筒或铜管,就是这东西。 其中有暗火,将熄未熄,用时取掉帽一吹,就能冒出火焰来。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那根小拇指粗细的绳上竟冒起了一朵火花,然后随着声音,不停的往前燃着。更新最快的网 三人的目光像是被吸住了一样,顺着火焰越挪越远。 当映着火光,看到火焰竟然直直穿过了一道水洼,三个人就如同看到了神迹,嘴张的能塞进去拳头。 这东西,竟然在水里都能着火? 三个人像是冻住了一样,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承志。 “郎君……这是何物?”李丰压着惊疑,颤声问道。 “哪那么好奇?”李承志低声斥了一句。 三人一听就知道,便如那锻甲术一般,不能问! 问了李承志也不会说。 三人都紧紧的闭上了嘴,只是用力的瞪着眼睛盯着导火线,猜测稍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奇迹。 三十米的距离说到就到,李承志盯着引线,心中生出一丝担忧。 虽然都是试过的,但天知道会不会出现万一? 导火线灭了倒好办,无非就是再换一根,但那炸药包若是成了哑炮,他排是不排? 除了这个,他还得担心威力会不会过大。 这玩意的配方已无限接近最科学的配比。而且每一样都是他精心炮制、称量后才混合在一起的。其纯度和后世的工业化黑火药几无差别。 炸两扇木门算什么? 要是把门洞也炸塌了,那就乐子大了。 还一马平川个毛线? 估计就得多绑几个炸药包,再从城墙上炸处豁口出来。 还好,没有出现李承志所担心的现象。 只见一道巨大的火球炸开,半边天都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冒出透天的火光。 随即便如天降惊雷,一声炸响,像是地震了一般,脚底下一阵急颤。 “哎哟……我的眼睛……”李时一声惨呼,下意识的就往起里一站。 又听头盔“邦”的一声脆响,李时竟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我去,这混账怎么这么衰? 这分明是被炸过来的什么东西砸着了。 让你好好爬着你非不听…… 李承志吓了一跳,猛的扑了过去,刚一伸手,又见李时一骨碌的翻坐了起来。 “谁拿东西砸我……”他嘴里嘟囊着,又用手揉了揉眼睛。 借着城门的火光,李承志很清楚的看到他两只贼眼正滴溜溜的乱转。 估计是看的太仔细,被爆炸的火光闪了一下。 混账东西,一惊一乍。 李承志暗骂了一句,又转过头,静静的听着城门口的动静。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清晰的惊叫和怒骂声飘入耳中,李承志大喜。 若真炸塌了门洞,耳房也定然被炸毁了,这些贼兵早被埋在了里面,哪还能叫的这么欢? 这分明就是听到炸响,跑出了耳房,看城门被炸后,又冲出了门洞。 不然声音不可能这般清晰。 成了…… 李承志一骨碌翻起来,抓起脖子里的铜哨,用力一吹。 哨音又尖又响,传出好远。 “快走……抓紧极好带,不要掉队……”李承志又一声急呼。 其队三个猛的醒悟过来,聚到李承志身边,四个人串成一串,往南疾奔。 跑的太慢,就有可能被胡保宗的兵裹挟进去…… …… 胡保宗紧紧的盯着城门的方向,但除了两盏灯笼,再什么都看不到。 “这都快两刻了,怎的还不见动静?”他忍不住的嘀咕道。 “不会是出什么变故了吧?”胡信担忧道。 “应该不会!”胡保宗摇了摇头,“李承志素来都是谋定而后动,若无把握,不会让数千大军跟着他吹风……” 话音都未落,胡保宗突觉眼前一花,随即便是炸雷般的一声巨响。 他都没来及的抬头,胯下战马一声长嘶,猛的人立而起。 胡保宗猝不及防,一个跟头就栽了下去……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郎君放心 连坚城都能炸开,换成人呢? 自个的背上,却还背着这么两块…… 李丰只觉双腿阵阵发软,像是连蹲都蹲不住了。 李亮和李彰也反应了过来,吓的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就只有李时最没心没肺,正朝着他们呲牙,笑的好不得意。意思好像在说:傻了吧,就爷没背…… 三人一顿白眼。 蠢货,离这么近,真要炸了,还能把你给剩下? 城下的烟尘散去了一些,映着火光,看到城下人影窜动,李承志一骨碌翻坐起来,抓起脖子里的铜哨,用力一吹。 哨音又尖又响,传出好远。 李承志又一声急呼:“快走……牵好马,不要掉队……” 其队几个飞快的跑过来,聚到李承志身边,五个人串成一串,往南疾奔。 跑的太慢,就有可能被胡保宗的兵裹挟进去…… …… 胡保宗紧紧的盯着城门的方向,但除了两盏灯笼,再什么都看不到。 “这都快两刻了,怎的还不见动静?”他忍不住的嘀咕道。 “不会是出什么变故了吧?”胡信担忧道。 “应该不会!”胡保宗摇了摇头,“李承志素来都是谋定而后动,若无把握,怎会让数千大军跟着他吹风?” 话音都未落,胡保宗突觉眼前一花,随即便是炸雷般的一声巨响。 他都没来及的抬头,胯下战马一声长嘶,猛的人立而起。 胡保宗猝不及防,一根跟头就载了下去。 “校尉……”一群亲兵几声惊呼,手忙脚乱的围了上来。 胡信离的最近,反应也最快,一把拽住了缰绳。 差一点儿,马蹄子就踩到胡保宗脸上了。 他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竟然连地都跟着晃了……发生了何事?” “平地里炸了一道雷……”胡信又惊又疑的说道,“但不知为何,好像劈到了西城门上……” 看着远处的火光,胡保宗眉头一皱。 雷? 雨天打雷一点都不稀奇,但稀奇的是,为何就劈了那么准,恰好就劈到了城门上? 此时的李承志,是不是也在城门下? 想到这里,胡保脸色一变。 “快快……”他一声急吼,“李承志还在城下……” 说着就要下令,胡保信猛的拦全了他:“校尉,将军言,若无哨声,便是天上打雷,大军也不能动?” 天上打雷……天上打雷? 李承志的嘴怎就这般准,还真就打了雷? 难不成这雷还能是他引来的不成? 胡保宗急的跳脚:“谁说要动大军?胡信,带骑卫去查探,务必找到李将军……” 胡信无奈,只好应了下来,正准备召集人手,突听一声尖响。 “校尉,哨令?” 是李承志,竟然还活着? 胡保宗狂喜,眼泪都快下来了,大声下着令:“全军出击……” …… 城南三里外,李松紧紧的盯着安武城,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身后的四千战卒鸦雀无声,只听风吹动树枝的呜呜声。 这已然过去了半个时辰,城墙下依然没有半点动静。 李松宁愿一直就这样安静下去,哪怕耗到天明,大军无功而返,最后只能硬打硬攻。 狂放胆大如郎君,看到那东西时那般小心翼翼,可想而知其威力有多恐怖? 万一要是出点差错……李松想都不敢往下想。 正当他在暗暗祈祷,祈求老天保佑李承志时,远处突然一亮…… 便真如惊雷,一道火光冲天而起,连半边天都被照的透亮。网首发 随即便是惊天彻底般的一声暴响,有如地龙翻身,连地都跟着颤了起来。 李松脸色猛变。 竟真如李柏所言,郎君这雷,果然有崩山裂海之能? 崩山裂海啊…… 对郎君而言,岂不是任你城高万仞,我只以雷轰之? 李松全身都颤抖了起来,提着马缰的双手攥的咯吧做响。 有了这等神物,这天下虽大,豪雄虽众,但又有何处不可去得? “父亲?”身后的李显一声惊呼。 “闭嘴!” 李松哪能不知道李显想问什么? “眼睛长到腚上了,看不到么?除了天雷还能是什么?” 李显又惊又疑。 真是天雷? 看着不似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倒像是从平地里生出来的一般? 心中惊疑,但察觉李松语气不对,他却是不敢再问了。 又听李松一声令下:“全军起灯……围城!” 身后的令兵举起鼓槌,重重的敲了下去。 一声鼓响,全军都动了起来,呼喝传令声此起伏彼,不多时,所有的车驾都前点起了灯。 稍倾后,又两声鼓响,大军出动…… …… 一群乱兵被惊的骇然变色。 好好的喝着酒,城门就被雷劈了? 还劈的那么准,恰好就劈到了门上。 这要再差上那么半点一丝,就劈到耳房上了。门房一塌,哪还有自己等人的命在? 难道是因为跟着刘慧汪造反,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恶事做的太多,老天爷看不过去了? 十余号守卒又惊又怕,差点就想跪下来跪几个头,给老爷请罪。 也有不信鬼神的,看着城门欲哭无泪,暗暗发愁。 今夜怕是没办法睡觉了…… 两扇丈余高的大门全被炸的稀巴烂,连带着堆积在门后,准备用来加固城门和封门的一堆椽檩也烧了起来。 火倒不大,铲几筐雪就能扑灭。但问题是大开的门洞又该如何处置? 重新修门定然是来不及了,只能连夜运土封住。不然但凡被官兵知道消息,定会趁机来攻。 负责值夜的什长急令手下去城内传信,又指挥剩下的人,拿盆的拿盆,找铲的找铲,准备先把火灭了。 一群人又忙又乱,突听一个兵卒一声惊呼:“官兵?” “哪来的官兵?” “在何处?” 众人大惊,本能的抬起头来,四处乱寻。 哪还用的着刻意找? 约百丈外的地方,突然就燃起了数百盏灯火。 再仔细一听,除了鼓声,脚步声,竟还有甲叶抖动的声响,有如海潮袭岸,声势浩荡。 这得有多少甲卒? 什长头皮一麻,急声大吼:“敌袭……击鼓……” …… 胡保宗怕城门上有千斤石之类的布置,急命胡信率数十骑卫抢占城门。 好在胡信有分寸,并没有急奔,只是催着马小跑。 五百米的距离说到就到,守城的贼兵连鼓都还没有敲响,三十余黑甲骑兵就已杀到了城门下。 守卒、更夫加起来也才十余个,身上连半片甲叶都无,哪里敢拦,听到马蹄声的那一刻,全逃进了城门。 有几个本想着将门洞内的那些椽木立起来,阻挡一下骑兵,但木头都还未抱起来,便觉后背一凉…… 胡信怎么也是打过仗的,哪还不知道先声夺人。离城门还有十多丈远,他便让骑兵先射了一轮箭。 接下来,便真如李承志所料想的一般,胡保宗一马平川,半点阻拦都没有的冲进了城门…… …… 李时骑着马,挚着一盏灯笼走在最前面,边走边不停的吹着哨子。 李承志带着其余三人,各牵一匹驮着炸药的马,远远的跟在后面。 不时,便见远处有灯火晃动,哨声迭起。 这是来接应的塘骑表示马上就会到的意思。 “就这里吧!” 李承志看了看,发现已离城超过了半里,不用担心被大军裹挟,便让李时停了下来。 然后他又左右一看:四处全是密密麻麻的灯火,正快速的往安武城靠近。 城门口火光大作,人头攒动,分明是胡保宗已控制了城门,大军正在进城。 就连城头上,竟然都已升起了代表已控制城墙的红灯笼。 胡保宗的动作不可谓不快。 李承志又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该说自己的运气好,还是敌军太弱? 但凡城门守卒稍稍尽职一些,在城垛上留个人盯守,今天这城门也断然是炸不开的。 炸开一截城墙倒是有可能,但肯定没有这般轻松,炸上两三回也有可能。 也定然会惊动贼兵。守军一旦有了防备,尽起兵力阻击,两方便是一场苦战,在那豁口处倒下上千具死尸都是少的。 哪会如现在这般,敌军守将怕是裤子都还没提利索,胡保宗就已进了城? 李承志估计,以贼兵的士气和战力,这城最终定是能攻占下来。就看最后双方死伤会如何了…… 正思量着,李承志听到传来一阵马铃声和车轮声,下意识的转过头。 数辆双驾马车,足足挂着二三十盏灯笼,最大的一盏足有一米方圆,立在近两丈高的旗杆上,散发着腥红的光芒。 竟是李松亲自赶着帅驾来接应了。 “这里!”李承志招了招手。 李松跳下车辕,快步跑了过来,直挺挺的往下一跪,颤声说道: “下次若是再有这等险事,可令仆等前去……郎君万万再不可轻身犯险……” 你当我很想冒险吗? 李承志轻轻吐了一口气。 若不是涉及到十数万流民的生死,他怎可能这般早就将这东西拿出来? 好用倒是好用,但一个不好,便会招来大祸…… 李承志沉吟半晌,又沉声说道:“今日之事,半个字都不能往外吐,便是我父那里都不行……” “仆晓得厉害!” 李松应了一声,又转过头来,盯着剩下的那四个,声音又冷又硬:“你们呢?” 别说其他三个,就连李彰都只觉心里一寒,好似但凡迟疑一丝,李松就会抽出刀来,将他这个亲儿子一劈两半…… 这几个哪还不知如何做? 四人齐齐的往下一跪,沉声应请:“郎君放心……”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杀了 喊杀声整整响了一夜。 胡保宗立功心切,竟半点活路都没给叛军留。进城后便命一旅甲卒上了城墙,将上面的守军屠戮一空。 可怜贼兵自绝活路,早早将东、南、北三门彻底封死。门已是走不成。想跳墙,结果刚跑到内墙下,先挨了一顿乱箭。 直到李承志率军将四面围死,才将他这一旅甲卒替换了下去。 李松看的眼热,原本想率兵助其一臂之力,结果话一出口,就被胡保宗给怼了回去。 说他居心不良,眼看贼兵已是砧板上的肉,却跑来抢功劳…… 李承志看的无趣,想着左右再不会出什么变故,便给李松和胡祭交待了几句,跑到城外的马车里睡觉去了。 直到天色发亮,李松才把他叫了起来。 “战况如何?”李承志睡眼惺忪的问道。 “斩贼四百余,其余尽俘!” “伤亡呢?” 李松回道:“胡保宗的黑甲兵折了近一旅……” 几乎是一比一的死伤率,与李承志起初估计的差不多。 能被刘慧汪派来坚守西路,并当做退路之一的队伍,战力不可能会差到哪里去,差的也只是士气和军纪。 这伙贼兵,十人至少有七八人,必然是满手血腥,罪孽深重的大恶之辈。自是知道便是投降也活不下来的,哪有不拼死反抗的道理? 所以他才不愿意派白甲兵硬攻。 当然,也不算是坑胡保宗,毕竟实打实的功劳到手了。而且李松多次请战,都是胡保宗亲自拒绝的。 只能算是各取所需……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胡校尉派了胡信来,说是请你过去,看看俘虏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处置? 按李承志的想法,自然是全部押回泾阳种地。包括平民也一样。 清空后的安武县城,李承志准备打造成东征泾州的桥头堡。到时城内只留战兵与辅兵,至多再有一些随军运送辎重的民夫。 不过确实要去看一看。 立了如此大功,傲娇如胡保宗,不知得意成了什么模样,定是在等着自己去夸他两句呢。 李承志点点头:“那就走吧!” 他下了马车,骑上马进了城。 走进城门,李承志便看到随处都有倒地的死尸,泼散的血迹,身首分离、四肢离体者四处可见,由此便知这战况何等激烈。 许多屋舍还在冒烟,数不清的白甲兵正在用筐盆之类的东西装雪灭火。 还有一部分正在搬运尸体,像是要运到城外掩埋。 但除了兵,竟然一个平民都看不到? “人呢?”李承志诧异的问道。 灭火、清扫之类的事情,不应该是强召城民来干吗,怎么尽是兵? “都被胡校尉看押起来了……攻进来才知道,这城中的男丁全是刘慧汪从别处裹挟而来,除了乱兵,便是强征的辅兵、民夫,没有一个是庶民……怕有反复,胡校尉全都绑了起来?” 李承志狐疑道,“那妇人和孺子呢,搬不运这死尸,也能帮着清扫清扫,但这街上竟不见有一个?”网首发 妇人,孺子? 李松眼神一冷,欲言又止的说道:“之前全被乱兵圈禁,贼兵尽俘后,才被胡校尉从贼营移至县衙……” 李承志有些狐疑。 什么意思? 这偌大的县城,竟没有一户正常人家,男女竟然全是被分开的? 女人还好说,八成是被充成了营妓,但这孩童也全部关起来是何用意? 再看李松的神情,分明是话没说全,眼中还尽是担忧之色? 担忧什么? 女人和孩童? 李承志福临心至,突然想到曾在朝那城外看到的那一幕:剖腹、挖心、献祭…… 李松这分明是怕自己一个不好受了刺激,再晕过去…… 他脸色一寒,打马就走。 “郎君?”李松急呼了一声,手忙脚乱的追了上去…… …… 贼兵加民夫足有五六千人,城内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地方集中,所以胡保宗将俘虏全部押到了西城门外。 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有老有少,但全是男丁,都是双手后剪,捆的结结实实。 除此外,四周布了五六层甲卒,个个持矛负弓,虎视耽耽。 再往后,瘫坐着四五百个女人和小孩,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有的在抽泣,有的在发抖,更有些双眼空洞,表情麻木,似是木偶一般。 还好,都活着,至少不是开肠破肚的死尸…… 李承志猛松一口气,指着那些妇孺,冷声问道:“女闾(营妓)?” 胡保宗担忧的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好久才说道:“也是军粮!” 听到“军粮”这两个字,仿佛迎面被砸了一拳,李承志只觉脑子里“嗡”的一下,整个人就跟冻住了一样。 俘虏了李文忠之后,叔侄二人曾提起过:若是战事不利,或是吃了败仗,刘慧汪便会将逃回去的败兵及其家人杀死以做惩戒,然后剁成肉酱掺进饭里,欺哄兵卒,称这是猪牛羊肉。 其麾下大多都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僧户,日子过的连民户中的贱户都不如,一辈子见过荤腥的顿数,可能两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哪的吃的出来? 甚至有人通过指甲、毛发等,早已发现端倪,却只做不知,照吃不误。 李承志也只以为,刘慧汪只是为了惩戒军将和士卒,并非普遍现象。 此时再看,充百姓以做军粮,竟以成了叛军常态? 看李承志虽已气的发抖,但脸色与目光还算正常,李松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其实想想也能知道。 当初郎君手下只有近万人,但为了吃饭的问题,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最后迫不得已,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熔了昭玄寺的佛象才得以缓解。 那刘慧汪号称拥兵二十万,就算抢了两座县城,抢来的粮食又能够这二十万人吃多长时间? 不吃人,难道让啃土么? 李松吐了一口气,又轻声提醒道:“郎君?” “杀了!”李承志猛的迸出了两个字。 胡保宗和李松的脸色猛的一变。 难道李承志说的,还能是那些妇孺不成? 这可是五六千人……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 便是杀绝也无妨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晚霞烧透了西天,映的山峦如同描了金边。 积雪早已化尽,汇成小溪,潺潺做响,流入河中。 几匹快马自东向泾阳城而来,马蹄疾奔,泥水四溅。 城上的守卒眺目远望,隐约可见当先一骑背着一杆信幡,上书一个“胡”字。 什长眼尖,早早就认了出来,那是胡保宗的官旗,再仔细一瞅,又大声喝道:“是胡旅帅……快开城门!” 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动后,城门被打开,胡信也奔到了城下。但他没有冒然进城,而是规规距距的将胡保宗的令信吊上城头,让什长查验后,才催马进了城。 看着几骑入城,什长越想越是佩服。 自白甲兵和李将军来了泾阳之后,以往不可一世的胡家竟都守起了规距来? …… 坊间已然起了灯,但杨舒依然没有下衙,并一众郡官,连夜批算着公文。 李承志东征,后方自然要备足粮草、车马、民夫。甚至还要给马上就要西进,与李承志两面夹攻的奚康生也要备上一部分。 再加上李承志从胡家那里要出来的地,如果要耕种,也需泾阳备种、征募牲畜等,事务不是一般的多。 好在李承志只炼精兵,加上民夫、再加胡保宗的两千五百兵,也就将将过万,不然陇东郡的财政非崩溃不可。 杨舒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正当他提着笔头愁眉不展,一个衙兵突然冲至衙堂门口,大声秉报道:“使君,安武急报?” 杨舒脑子里正想着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安武,不是还被贼兵占着吗? 哦,应该是李承志派来的人…… 不对! 出征前李承志还说若无十足把握,定然不会攻城,大军怎的这般快就跑到安武了? 心里狐疑着,杨舒一声清喝:“进来!” 听到大军传来了信报,各房中的郡官并主事纷纷扔下手里的笔跑了出来。 这般大的战事,没人不担心,更没人不好奇传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随着一阵甲叶抖动的声音,一个军将大踏步进了衙堂。等看清是胡信时,一众郡官脸色各异。 胡保宗麾下近三千兵,胡信独领一军,之所以不称军主而是旅帅,只是因为胡保宗率带的是官兵,不像李承志那般,未经朝廷任命,就可以胡乱称呼。 即便从全军来论,胡信也是李承志麾下十大军主之一,竟派这样的人物来传信,可见其重视程度? 众郡官大惊,都在心里猜测着是何等重大和紧急的军情。 不说外面这些下属,便是杨舒也是脸色微变。都没等胡信张嘴,便一阵喝骂,将一众郡官吏员撵回了各房。 好消息也就罢了,若是坏消息,还是先莫让这些人听到的好。 瞅了瞅胡信不大好看的脸色,杨舒心下一沉,冷声问道:“可是战事不利?” “不是!”胡信猛一摇头,“是大胜……李将军已攻下了安武城……” “啊?”杨舒一声惊呼,手本能的一抖,刚刚端起的荼盏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两个随侍的吏员听到响声,猛的冲了进来,看到胡信还好好的跪在地上,杨舒却跟冻住了一样。 “滚出去!”杨舒一声怒吼,又急声问道,“你刚说甚?” “秉使君,大胜……” 胡信提高了些声音,朗声报道:“大军于昨日申时,进驻至安武城南三十里左右。稍做休整后,李将军命各步营整备,入夜时兵分两路直取安武…… 子夜时分,由校尉亲率我等,攻入安武县城……至辰时(早七点)左右,攻克全城,斩敌四百余,俘敌近六千……” 杨舒被惊的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昨日早间才出的兵,只是一夜的时间,你就告诉我,你攻克了安武城? 这可不是如朝那城下、泾阳城北那般的野战,这可是一县之城,墙高足三丈,守兵数千…… 更何况你连半具攻城器械都未带? 要是全降也就罢了,诡异的是,竟是苦战了一夜? 到底是这安武城是纸糊的,还是说贼兵全是泥塑的,站那里不动,任你砍杀? 杨舒感觉像是在听神话。 他眉头一皱,双眼微眯:“属实?” 迎上杨舒眼中慑人的精光,胡信本能的一虚,低下了头,斩钉截铁的应道:“卑职岂敢欺瞒使君?此事千真万确……” 既然千真万确,你心虚什么? 杨舒是何等人物,只是一眼就看出,胡信不老实。 再说了,刚进来时,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胡信的脸色不是太自然。 不然他也问不出“可是战事不利”的话来。 他仔细思索了一下胡信说的那几句话,心中顿时明悟。 光顾着惊讶了,竟一时不察,没听出这混账竟然含糊其词,试图蒙混过关? 你怕是忘了,老夫打过的仗比你听过的都多。 杨舒一声冷笑:“好,那给我说说,你家校尉是如何进的城?飞进去的?” 李承志入夜时才出的兵,这分明是准备夜袭,路上定然走不快,三十里怎么也要走两个时辰,到安武城外,怕是已近子时了。 等于这刚到城下,城就破了? 杨舒本能的想起出征前,李承志口口声声说他在安武城里安排了内应。 还真有内应? 胡信一脸苦色。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敢说,怕杨舒以为他说谎,迁怒于他。 犹豫了许久,他才站起身来,在杨舒耳边轻声低语道:“大军潜行至安南城外,李将军亲至城下,本是要与内应接头,商议如何开门的。哪知突然天降惊雷,将那城门给炸开了……” 杨舒被激的胡子乱抖,差点就骂了出来。 扯哪门子的鸡毛鸟蛋? 你当老夫是被哄大的? 看他脸色不善,胡信当即就叫起了屈:“就是怕使君不信,卑职才不敢说……但此事千真万确,不但卑职,还有数千大军也看的清清楚楚,到时使君一问便知……就连我家校尉都被惊了马,掀倒在地,差点被踏伤……” 竟然是真的? 为何就这般巧? 杨舒心中惊骇莫明。 但随即,他又是狐疑,又是担心的问道:“那为何是你来传信,塘骑呢?还有,刚进门时你为何哭个脸?可是李承志如何了,或是折损过重?” “李将军安然无恙,折损也不大,也就堪堪一旅!之所以派卑职来,是郭祭酒并我家校尉,背过李将军之后商议的,说是使君若能脱开身,最后能去安武一趟,劝劝李将军……” 胡信回了一句,又倒吸了一口凉气,朝后面瞅了瞅,看门口再无外人,才压低声音说道,“杀疯了,李将军完全杀疯了……只是半日,也就是卑职出营前,六千俘虏,便已被斩杀了近两千……此时怕是早已过半了……” 杀俘? 杨舒猛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李承志出了什么事便好。 “为何?”他又疑惑的问道。 胡保宗将乱贼圈禁妇孺,当做军粮的事情说了一遍…… 杨舒久久无语,又一声长叹。 这事非常符和他对李承志的认知,他一点都不觉的奇怪。 李承志在朝那城外怒极攻心,导至气厥的传闻,他也是听过一些的。 也是因为那次,李承志才毅然决然的决定起兵平贼,誓斩刘慧汪。 也是从那时起,他几乎日日都与张敬之通信,对李承志的了解也越来越多。 有勇有谋,有心计,有能力,有决心……行事刚柔并济,手腕强硬果绝,但又不失仁义之道和君子之风。 眼中更是揉不得半点沙子。 就是这个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若是一般人,至多也就是假仁假义一番,杀上几个做样子,安安心心,剩下的该怎么用就怎么用。 毕竟壮丁就是劳力,就是兵源,求都求不来。就算罪至必诛,也该是用完了再杀。 但给李承志,哪怕让这些恶贼多活上一刻,都会让他觉的心下难安,对不起那些被乱兵献祭、烹食的老弱妇孺…… 杀便杀吧,总比眼中只有益,视庶民如猪狗的狼心狗肺之辈要强的多。 杨舒沉吟许久,又冷声说道:“本官就不去了劝了,也劝无可劝……你替本官代一句话:只要查实全是该杀之辈,便是杀绝也无妨……” 胡信被惊的心肝直颤,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呆的看着杨舒。 本是请杨舒去劝李承志的,杨舒倒好,不但不劝,反而让李承志多杀? 糊涂了吧? 愣了好一阵,胡信才回守神,瞅了瞅杨舒的脸色,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声:“使君,这真要杀完了,地又该由何人来耕?” 杨舒呵呵一笑:“若全是这种死不足惜之辈,那就全杀了……” 意思是都杀光了,就不用费粮了,还种地做什么? 至于老弱妇孺? 只从一个安武城就能看的出,等这仗打完,怕是已被叛军吃的剩不下多少了…… 胡信惊的瞳孔一缩,汗毛直竖,哪里还敢再多嘴? 等着杨舒写了一封回信,他拿了便走。 这杨舒竟如早间的李承志一般,就跟杀神一样,浑身上下都好似往外冒着杀气。 多呆一息,他都觉的难受。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毕功于一役 胡信一走,杨舒便如木鸡,呆呆的跪坐在榻上,眼中精光隐现。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这仗胜的,太诡异了? 恰逢大战,就有天雷轰城,感觉这老天爷在算着时间帮李承志一样? 听都未听过…… 要说胡信说谎? 呵呵,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 那就只能是真的了…… 杨舒惊疑的是,遍数李承志自起兵以来,大小数战,好像全都凭的是运气? 倒不是说他实力不强,而是不管哪一仗,他都还未用力,就会出现这样或是那样的突变,导致敌军大败,致使李承志的每一次大胜,就似是玩笑一样…… 难道李承志真是天眷之人,有大气运傍身,便如后汉光武帝一般? 想到这里,杨舒瞳孔猛的一缩,又哂然一笑。 自己也真是糊涂了,竟拿光武帝和李承志比? 便是眼下,也不知比前汉末年复杂了多少倍,简直是古今往来,从未有过之乱相。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但也不是突然就会有大治之相。 看这景像,怎么也要再乱个几十上百年…… 他自嘲般的摇了摇头,乐呵呵的出了中堂。 看杨舒脸上带笑,郡官吏员大都猜到应该是好事,便纷纷出了房,围了上来。 “使君,可是好消息!” “确实是好消息!”杨舒微微一点头,故意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才说道,“李将军连夜攻城,已占了安武……” “嗡”的一下,似是捅了马蜂窝,堂内全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有一个算是个,眼睛瞪的溜圆,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 只是一夜而已…… 要不是已见到胡信,再加都知杨舒为人严肃,素来不会说笑,不然他们都以为是在讲笑话。 不对呀…… 有脑子反应快的,猛的想了起来,李承志走的时候,好似连云梯、撞木都未带几副。而杨舒又称是“连夜攻城”,而非劝降? 那这城是怎么攻下来的? 有人壮着胆子问了出来,杨舒略一沉吟,便说了实话。 对已方而言,这是天大的好事,有何不可说的? 这难道不是天佑义师,助其诛奸降恶的神迹? 杨舒本以为,众人听了,即便不会惊声震天,也定然会欢声如雷。 却不想,一个两个竟全似吓傻了一般,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杨舒哑然失笑。 便是自己方才听到时,不也是惊的目瞪口呆? 等了一阵,看这些人缓过了一丝神,他才温声笑道:“李将军占了安武城,便等于断了叛军西进之路,我等自当以此为关隘,将叛贼阻挡于安武之东,不再侵扰我陇东…… 今夜起,就要劳各位辛苦,加急筹算粮草等,并尽快运送至安武城,以供大军东征。除此外,还要昭告豪绅乡民尽快复耕……” 说罢,杨舒又微微一笑,进了中堂。 一群郡官吏员才反应过来:杨郡丞说的,竟然是真的? 大军不但已攻占了安武城,而且这城门,还是老天爷突降惊雷,帮着炸开的? 活了这么大,听都未听过…… 但不管怎么说,安武城已然光复,这总是真的。若非大的变故,泾阳及陇东全境,已无贼兵侵扰之忧。 众人一阵惊叹,随即欢声如雷,似是要将郡衙的房顶都要掀了一般…… …… 胡府。 胡信跪在堂下,一五一十的向胡海秉报着这一战的经过。 当听到李承志竟然遣胡保宗为先锋,并准备亲自为其诈开城门时,胡海的双眼猛的一亮。 这等于将首功拱手让给了胡保宗。 不枉老夫一番苦心,下这般重的狠注…… 还未感慨完,又听胡信说到城门是被天雷炸开的之后,胡海脸色一僵,就连拐杖都未用,便“腾”的站了起来。网首发 他惊声问道:“此事当真?” 胡信一个头重重的往下一磕:“信为胡氏家臣,怎敢在太公面前妄言?当时校尉率我等就潜藏在一里之外,五旅大军皆看的清清楚楚……” 就如那帮郡官一样,胡海满脑子都是不可思议:竟然是真的? 想了许久,他也只能归结于李承志运气好…… 而后,他又狐疑的问道:“为何是你来传报?” 胡信暗叹一声,将李承志杀俘杀的郭存信与胡保宗心惊胆颤,不得不派他来请杨舒去劝说的过往说了一遍。 胡海先是一愣,而后又一声冷笑:“妇人之仁?” 胡信还以为胡海骂的是胡保宗,硬着为胡保宗说了句好话:“还望太公勿怪,信斗胆说一句:并非校尉心慈手软,若是平日里,别说数千,便是数万降贼,杀也就杀了。 校尉只是考虑到,若任由李承志这般杀下去,这叛军到时怕是活不下多少来…… 到时不但无多余的劳力耕种田地,怕是也不用再耕种十万亩之多。最后,岂不是等于我胡氏让出这十万亩地的人情白做了?” 胡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迸出了一句:“蠢货”! 他那句妇人之仁,骂的是李承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仁义能值几何? 便是真想杀,也不应该是这般一刀砍了了事。就是放到两军阵前当炮灰使,也应是能起到不小的作用的。 这般杀了,心里倒是痛快了,但也就只是能让心里痛快些罢了,再半点好处都无…… 胡信更是一头雾水。 到太公这里,这杀人如麻的李承志,反倒成了妇人之仁? 胡海哪会给他讲这般多的道理,只是叮嘱他尽力辅佐胡保宗,又给胡保宗写了一封信,便让胡信退了出去。 已近午夜时分,但胡信却半点都不敢耽搁,连夜就出了城。 好在路途不远,也就四五十里,再加有月亮,路倒不是太难走。马跑慢一些,两个时辰也到了。 …… 安武城,县衙。 一大群军将整整齐齐的跪坐在中堂之中,静静的看着最上首的李承志。 李承志站在一张巨大的案几前,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沉思。 案几上摆满了零碎,有地图,也有从叛军口中问到的口供,还有李时率塘骑探来的军情。 郭存信和胡保宗立在一侧,不时的瞅瞅李承志,又相互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惊疑。 满以为李承志听到叛军拿百姓当军粮,定会怒极攻心,即便不会像在朝那城外时气的晕过去,也定然会发疯,将这六千降俘杀个一干二净。 哪知他比谁都冷静。 叛军主力,也就是那近两千守城的兵卒,手上早已沾满血腥,一个个脑满肠肥,双眼腥红,怕是人肉早吃了上百斤。自是被杀了个干净。 但轮到辅兵与民夫时,李承志竟当起了坐堂官,审起了案? 不但自己审,还逼着郭存信、胡保宗、李松,并一众军将一起审。 若是真受了乱贼裹挟被强逼的,再由余贼相互指证,证明其罪不致死后,李承志便会放其一马…… 从午后审到近夜,将这剩余的近四千俘虏走马观花般的过了一遍,竟还活下了三千多? 李承志暂时先让兵卒看押了起来,说等明日天亮后,便会派人押至泾阳城,交由杨舒处置…… 胡保宗与郭存信直呼惊奇,又隐隐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他们何必多此一举,派胡信去请杨舒当说客? 这到了最后,他们两个倒成了小人? 两人正自腹诽,又见李承志突然有了动静。 李承志用手敲了敲案几,似是在沉吟,好一阵之后,他才说道: “兵书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但叛军将泾州围的跟铁桶一般,这塘骑该如何探,才能探明敌情,而不会被贼骑所趁?” 他是真的担心。 围在泾州城外的乱民没有十万,也有四五万,其中又藏着多少乱兵? 诡异的是,因为是刘慧汪亲手布置的,竟连李文忠都不知详情。 再加泾州之南的鹑觚县,之北的乌支县都在叛军手中,正好互成犄角之势。若探不明敌情,制定不出极具可行性的战略战术,李承志还真不敢冒然直攻泾州。 虽然不至被包了饺子,但这五千白甲战兵,每个都是李承志的心头肉,自然是要想个万全之策,将死伤降到最低。 说着话,李承志的目光在胡保宗、李松、李丰、李时、皇甫让等人的脸上扫过。 郭存信被吓了一跳。 李承志这是准备即日便要反攻泾州? 要不要这么急? 他惊声问道:“为何不再等上一段时日,等奚公起兵后,两面夹击?” 李承志眼神微动,低声说道:“正因为要实现两面夹击的意图,所以我们才要主动出击……” 郭存信越听越糊涂了,但胡保宗和李松却是秒懂。 奚康生是谁? 名符其实的本朝名将! 与他齐名的杨大眼都已是几起几落,至今都还在营州当戊卒。但奚康生起家至今二十余载,大小上百战,竟未听一败? 与这样的人物对敌,刘慧汪怕不是得夜夜做噩梦? 但凡听到奚康生已然自东出兵,刘慧汪定是会尽起主力,拼死向西突围。 别说二十万,便是叛军只有两万,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不说是不能胜,而是没办法尽全功。 毕竟刘慧汪也不是傻子,都已决定弃城而逃,就定不会如李承志的意,与之决战。 一旦乱军分成数股,让其逃脱,便会成为马贼,山匪,日后的泾州就别想有安稳日子过了。 李承志的想法是,趁着奚康生还没来,刘慧汪还没有怂到只顾逃命的时候,最好能逼其决一死战,毕功于一役。 至不济,也将叛军打疼,打怕。至少也要让刘慧汪知道,西边这一波也不是吃素的。 趁其首鼠两端,不知该往哪边逃的时候,奚康生也该来了,此时再两面夹击也不迟。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用间 李松沉吟道:“若想查明敌情,只能派轻骑迂回,除此外再无它法……” 他还有半句没说:还不一定管用。 毕竟这是贼军老巢,塘骑离的远了看不清,离的近了……你当乱兵是摆设么? 折损更是必然的。 因为塘骑不可能只探一面,榻查明敌情,至少也要绕城探查。若是还想探知乱军兵力分布,还要多绕几圈。 但又回到了老问题上,这可是贼兵老巢,稍一深入,就会被四面包抄…… 李承志发愁的也是这个。 派塘骑探报无异于送死,但要不探就开战,和赌搏有什么区别? 不是他赌不起,而是仗就不是这样打的…… 但真就没办法了? 也不一定。 若是能想办法与州城守军取得联系,应该也能探明城外的敌情。 这被围困了足足两个月,那般高的城头,居高临下看了两月,城下是何等情形,有多少是乱民,有多少是贼兵,步卒多少,骑兵几何,各处兵力布置等等等等,早就看出来了吧? 但怎么才能联系上,才是大问题。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派人混进去…… 李承志沉吟了好一阵才说道:“用间!” “什么间,派人诈降?”郭存信愣了愣,“你麾下哪有这般人物?” 李承志往堂下瞅了瞅,目光扫过身材瘦小的李睿、李聪两兄弟,眼中顿时一亮:“谁说没有?猿儿、猴儿,你们过来……” …… 又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安武城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天刚亮,李承志便安排宋礼深,将俘虏运走了两千,押往泾阳城。剩下的一千余,全部被李承志撵到了护城河清淤。 一部分俘虏在下面用锄头、铁铲将已干透的淤泥装到筐里,再运到岸上,再由另外一部分俘虏用马车运进田里。 城上城下,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 胡保宗惊奇不已:“此物竟能当做农肥?” 李承志嗤之以鼻:真是少见多怪。 这玩意当肥料使,不比粪便差多少,比用秸杆沤制的肥料还要强。 说到这里,李承志对老祖宗由衷的感到佩服。 不说远古时期刀耕火种,也不提春秋时期就已将人与牲畜的尿液当做肥料,就说这南北朝时期的农民,竟然就知道用秸草沤肥了? 再过五百年,欧州人才会发现,粪便竟然能增产…… 李承志没理胡保宗,伸着脖子,往远处的田里瞅了瞅。 数十驾马车一字排开,将干泥运到田里,又有百多个俘虏,拿着木叉木铲,将干泥敲碎,再均匀的洒开。 这些俘虏中,就有李睿李聪两兄弟…… 两人身材矮小,体形干瘦,李承志又精心给他们装扮了一番,看起来与旁边的流民并无二致。 兄弟俩干活的动作很是娴熟,一看就是经年劳作的。 反观旁边的一个胖子,肥的腰都弯不下去,柱着一杆粪叉直喘粗气。 如果分配的活没干完,不但没饭吃,更要挨鞭子……胖子早就开始发愁了,但越急就越慢,汗就出的越多。胖子就像是被从水里捞出的一样。 两兄弟将自己的那一份干完,转过头来,那胖子竟还没干到三分之一。 李睿走了过来,面带憨笑的问道:“这位大哥,可是要帮忙?” “唉哟……”胖子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多谢兄弟……” “大哥哪里人?”李猴儿也走了过来,套着近乎。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乌支!”胖子抹了头上一把汗。 “看大哥也不似我等这般的下人,怎的也受了裹挟?” “还能怎地?”胖子的一张肥脸拧成了苦瓜:“我祖辈都是乌支李氏府上的厨子……好好的做着饭,就成了反贼?” “乌支李氏?”李睿装作惊讶的模样问道:“大哥侍奉的可是李将军(叛军守将)?” “那还能有谁?” 整座安武城,能配的起厨子的,除了大将军李文孝的侄子李茂还有谁? 刚得意了一句,胖子的脸色又是一苦:厨子又能怎么样? 便是法王亲封的征西将军李茂,最终还不是落了个被官兵乱箭射死的下场? 好在自己只管做饭,手上没沾过血,最后竟活下了一命? 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活下去的,就自己这副身板,怕是天天都得饿肚子,挨鞭子…… 长了这么大,哪受过挨饿的苦? 胖子悲从心起,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郎君教了那么多的招,这都还没往外使,你就先哭上了? 但这戏还得往下演…… 两兄弟边干着话,边宽慰道:“大哥莫慌……你至少还能逃得一命,至多也就是饿了几顿,挨上几顿打。哪似我兄弟二人一般,能不能活到这日头下山都尚且不知……” 胖子心里一惊。 听这语气,这俩兄弟怎像是手上有人命,但不知为何没被官兵审出来。 “兄弟是一营的?”胖子奇道,“看着有些面生!” “我等兄弟在马营听令,不大出来,所以大哥未见过!” “原来只是伺侯牲口的马夫?”胖子惊讶的问道,“既然手上没有人命,那为何会怕活不下去?” “还能为何?”李睿苦笑道,“我等本是祖居县的宋氏乡民……便如大哥一般,祖辈一直都是宋家的马倌儿,好好的养着马,这崆峒山的和尚就杀上门来了? 之后从了那祖居李氏的李郎君,整编到了李氏家将李柏的麾下,李柏在朝那城下兵败,我等无奈,便从了义……嗯,从了贼军,结果只过了一夜,李郎君又杀了回来……被杀散后,我兄弟二人一路东逃,逃到安武,才被李茂将军收编的……” 原来是降了叛军的官兵? 就算手上没人命,这秋后算起账来,怕是能活的可能性不大,也怪不得这两兄弟这般害怕? 胖子又叹了一口气:“还能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话都还未说完,便听李聪一声低呼:“官兵来了……” 两兄弟撒腿就往自己的田里跑。 胖子抬头一看,五六辆马车拉着干泥,正往这边驶来。 赶车的也是俘虏,但每五六辆,就会有一个穿黑甲、骑着马的官兵跟随看守。 看两兄弟连蹦带跳,便真如猴子一般,李亮暗暗发笑。 “混账忘八,谁让你们乱跑的?” 嘴里喝骂着,人催着马也冲了过来,顺手就是一鞭子。 只听“啪”的一声,李聪的脸上就是一道血印子。 “官爷饶命……”李聪大声争辩着,“是我等兄弟看那大哥着实费力,便顺手帮了帮……” “这么能干,那就再加十亩……” 抽了几鞭,李亮一提马缰,又往胖子这边冲来,边抽边骂道:“猪一样的东西,也敢在爷爷眼皮子底下偷懒?瞎了你这身肥膘……” 李亮拿的是牛皮软鞭,还用足了力气,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槽。 胖子被抽的哀声惨嚎,满地打滚。 足足抽了十多鞭,李亮才停手,冷声笑道:“罚你二十亩,若是天黑做不完,就关进地牢……还不滚起来……” 二十亩,别说天黑,便是十天也干不完啊? 想到只是稍慢了慢,便是一顿毒打,这到了牢里,不知还要受什么样的罪,胖子心中阵阵冰凉。 等俘虏卸了车,跟着李亮走远后,两兄弟才跑过来,将胖子扶着坐正。 再看胖子,头上脸上斜着横着十几道印子,正在往外渗着血,眼泪鼻血不停的往外流,要多惨有多惨。 “这何时是个头?”胖子抽泣道,“还不如死了算了……” 看胖子一张脸被血染的跟花猫似的,语气还这么搞笑,李聪差点没崩住。 李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蹲下身来,用袖子给胖子擦着鼻血:“与其死了,倒不如拼了……” 胖子哭道,“那官兵有刀有枪,有马有甲,我等手中就一柄木叉,如何拼?” “都要拼命了,难不成还得给你找把弩来?”李睿一声冷笑,“你若是不想被关进地牢活活饿死,就跟着我兄弟二人拼了……” 饿死? 胖子眼中猛的冒出一道凶光,狠狠的点了点头。 …… 没过两刻,李亮又带着五辆泥车来了。 李睿远远的就叫起了屈:“官爷,一日十亩,便是干到天亮也干不完,你还是将我等关进牢里吧?” 看三人坐在田梗上,好像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李亮装做勃然大怒的样子,打马就冲了过来。 “真是好胆……” 但鞭子都还没抽下来,胖子猛的一起身,用起全身的力气向马身撞去。更新最快的网 两兄弟紧跟在后面,一个拽缰,一个拉扯李亮。 马是特意为胖子准备的柔然大马,哪会那么容易撞倒? 倒是李亮顺势一倒,跌到了地上。 胖子被撞的反弹了回来,正好翻了个身,看到两兄弟飞一般的扑到了那个官兵的身上,年龄大一些的那一个顺手摸出一根磨尖的叉齿,顺着官兵的脖子就的扎了进去。 只听扑的一声响,一股血箭飚出,喷了李睿一头一脸。 好似不解气,李睿又狠狠的扎了几下,等胖子反应过来,人早没气了…… 一群俘虏早被吓呆了,好似是想不通,好不容易活下了一条命来,这几个又怎的造起了反来? “哪个敢叫,爷爷捅了你?”李睿一声低吼,顺手抽出了李亮的腰刀。 李聪也没闲着,飞快的剥着李亮身上的铁甲,甚至连弓都和箭壶都没放过。 “跑,快跑……”胖子拉扯着两兄弟。 “你骑战马!”李睿踢了胖子一脚,又举着刀朝马车冲了过去。 几个俘虏吓的一哄而散。 他两三刀就砍断了套马的挽具,又替李聪也解了一匹。 回过头来时,那胖子竟然还没爬上马背? 李聪推着胖子的屁股,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胖子却纹丝不动。 郎君也真够可以的,为何就选了这么一个胖子? 李睿话题诽着,一刀尖就扎到了胖子的屁股上。 只听一声惨叫,胖子飞一般的翻到了马背上。 正半眯着眼睛偷眼打量的李亮,差点就笑了出来。 “走!”李亮一声厉喝,一刀背抽在了马股上。边催着马,边回身骂道:“一群蠢货……官兵都被我杀了,尔等还能活的下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随着话音,人越跑越远,胖子和李聪紧紧的跟在了后面…… 几个俘虏逃也不是,留也不是。 愣了好一阵,有两个才跟睡醒似的,手忙脚乱的跑去解马。 还有两个嘀咕了两句,竟朝李亮摸了过来。 但刚走了两步,突听一声闷响,似是刀锋入肉的响动,随即便见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剩下的那一个哪是什么俘虏,分明是李柏的大儿子李昭。 第二个俘虏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腹间一痛,下意识的一低头,肚子上竟冒着一截刀尖。 “全杀了!”李亮坐起身,一手擦着脸上的血,一手从脖子里摸出来了个正滴着血的猪尿泡。 “诺!”李昭应了一声,提刀朝剩下的两个俘虏冲去…… …… 两刻后,李亮与李昭一个赶着一驾马车,回到了城墙下。 每辆车里还拉着两具死尸。 “秉郎君,人已经走了!”李亮高声说道。 “嗯,辛苦了!” 李承志点点头,又朝城下的李彰的说道:“去吧……记住,不要追太紧……” 做戏做全套,要是追都不追一下,就太假了。 “诺!”李彰抱了抱拳,几声呼喝,带着一队骑兵扬尘而去。 “你这计,行不行?” 看着越跑越远的那三匹马,胡保宗担忧的问道。 李承志怅然一叹:“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有些担心。 这两兄弟,可以算的上他手下最机灵的两个人物了,一定要活着回来…… 沉吟了一阵,李承志又转过头来,对郭存信说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出兵,这城中之事,就只能拜托舅父了!” “尽可放心!”郭丰收信交待道,“你也万事小心!” “嗯!”李承志点点头,又对李松和郭存信说道,“回营,整军!” 两人应了一声,紧跟着李承志下了城头……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 莫明其妙的优越感 凉州大马,冠绝天下。 胖子比两兄弟加起来都要重,骑术更近于无,但这马驮着他,依旧比李睿李聪的马跑的要快许多。 要不是仗着马术精堪,两兄弟早被甩没影了。 看着胖子不要命一般的抽着马股,李睿李聪心疼的滴血,恨不得一箭把胖子给射下来。 这种大马,是四叔李松专门给郎君和他父子三人预备的,驮上三四百斤都还能风驰电掣的那一种。 整个军营也就不到十匹,竟让胖子这样的糟践着? 胖子心里更苦。 后面的追兵紧追不舍也就罢了,竟还时不时的派轻骑,想要包抄? 害的胖子连弯都不敢拐,只能一直顺着泾河往前冲,这眼看离泾州城越来越近,胖子逾发害怕,恨不得回身与追兵拼了…… 泾州城下有什么? 大部分都是乱民与和尚,是直接把人肉当猪肉吃,吃的眼珠子发红的那一种。 像他这种逃兵,但凡落到这些人手里,绝对是立即就被下了汤锅的下场…… 除非他运气好到爆,能撞到城下为数不多的李氏军营,或是逃回李乌支,才有可能活下一条命来。 但后面的追兵跟的太紧,别说逃回乌支,他但凡敢打马过河,马速只要稍一慢,就是被一箭射下马的下场。 感觉这追兵,似是故意将他们往城墙底下赶似的? 胖子只顾咬着牙催马,也不知跑了多久,突听身后一声惊呼:“追兵撤走了……” 追兵走了? 这难道不是说,自个终于逃回了一条命? 胖子心里一松,顿时泄了气,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软了一般,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吁……吁……” 只是一个“吁”字,却被李猴儿喊的仰扬顿挫,宛转悠扬。 奇的是,胖子胯下的战马,还真就慢了下来? “你做什么?”胖子一声怒吼,“万一追兵再追来怎么办?” “自己看!”李聪一声讥笑,又往前一指。 胖子本能的一回头。 也就往前两三里,一队骑兵正迎面而来,映着晚霞,许多人头顶上竟然反着光? 这不是和尚是什么? 再往后看,泾州城的轮廓影影绰绰,算算距离,撑死了也就七八里。 不知不觉,竟被追到泾州城下? 怪不得那些追兵会撤走? 看着越来越近的和尚,胖子急的头上的汗都下来了,嘶声怪叫道:“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逃兵是会被充做军粮的……” 蠢货…… 杨睿暗骂一声,飞快的靠了过来,将从李亮身上扒下来的白甲往他身上一披,急声交待道: “任谁问,你都咬死了,只说我们是征西将军李茂派来的传令兵,有紧急军情要向大将军李文孝秉报……要是不会说,就不要胡乱张嘴,交给我兄弟二人来处置…… 把腰挺直了,肚子腆起来,架势端正了……记住,千万不能慌,更不能露出惧色,不然被和尚看出破绽来,你我都是下汤锅的下场……” 传令兵? 胖子猛的一个激灵。 对,安武城破了,大将军的侄子、征西将军李茂也战死了,这难道不是紧急军情? 只要能见到李文孝……不,但凡能见到一个李氏家将,自己这条命就能活下来。 胖子眼中猛的冒出的一丝精光,又狠狠的一咬牙……只见他端着腰挺着胸,腆着跟怀胎九月一般的肚子,再加满脸横肉,面色油光发亮,还真有那么几分上等人的架势。 李睿看的啧啧称奇。 李聪则是得意的一笑,好似在说:看,现在知道郎君为何要选这么个胖子了吧? 就没有再合适的了…… 看百余白甲兵退走,一帮僧兵不由的催紧了马,朝着三人冲来。 离着大约还有百十米,李睿提刀往前一指,一声大喝:“止!” 胖子很是惊奇,扑愣着眯眯眼看着李睿:这马夫,竟然还懂军令? 李聪打着圆场:“天天给那些令兵老爷伺候马,听也听会了……” 胖子下意识的点点头: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自己天天伺候李茂,耳喧目染之下,不也听了一些行军打仗的学问么? 转着念头的功夫,僧骑便奔到了面前。 “挺直了……”李聪低声提着他。 胖子心里一紧,将腰挺的端直。 领头的是五大三粗的和尚,穿着一件札甲,却没有戴头盔。 听到那一声“止”,他本能的就减了马速,看着眼前的三人,眼中露出一丝狐疑之色。 那白甲兵之强盛,他也有过耳闻,但不是守在朝那么,怎的追到了这泾州城下? 还有眼前这三人,明显是被白甲兵紧追至此的,看到自己这一队骑兵后也不跑,更不见慌乱,八成应该是哪一路义师的溃兵。 再看那胖子,虽然衣衫褴褛,但大腹便便,红光满面,一看就是大户出身。 倒是那两个扈从,长的干巴瘦,浑身上下削不出几斤肉来,典型的下民…… 心里猜测着,和尚一挥大手:“绑起来,拖回去开荤!” 管他什么大户不大户,法王有令:但凡溃兵,不管来路,不问出身,尽充军粮。 越胖油才越多,吃起来才越香…… 当然,杀之前,肯定是要问一问来路的。包括追杀他们的那白甲兵又是怎么回事…… 听到“开荤”两个字,一群僧兵看着胖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端着矛枪,狞笑着围了上来。 “尔敢?” 李聪一声厉吼,抄起弓来,顺手就是一箭。 一个僧兵一声惨叫,竟被李猴儿一箭给射下了马。 胖子被吓的浑身乱颤,李睿也被吓了一跳。 贼兵果然是贼兵,竟问都不问一声,上来就是一副宰猪的架势? 李睿猛的一挥刀,将冲上来的一个贼骑砍下马,又指着和尚骂道:“真是好胆……我乃征西将军李茂驾前亲卫,奉将军之命,予法王与大将军秉报军情…… 狗贼竟将我等当做菜民?误了军情,便是将你剐了也难赎其罪……” 和尚本想让手下乱箭齐放,听到李睿的叫骂,又猛的一怔。 安武城的传令兵? 敌军打到安武了? 怎么可能? 安武距泾州也就四十余里,敌军真要是打过来了,义师怎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但想到刚才追着这三人至此的那些白甲兵,和尚心里又是一跳。 还真说不准? “退下!”和尚一声厉吼,又指着胖子问道,“安武城如何了?” 胖子刚要开口,被李聪狠狠的一眼给瞪了回去。 真敢把安武城破了消息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说出来,就是动摇军心的大罪。别说刘慧汪,便是李文孝都非杀他们不可。 和尚离的远,没看到他的小动作,只是厉声问道:“说啊?难不成是奸细假扮的,来诓骗你家佛爷?” 我奸细你个大母…… “你想听?” 李睿狞笑一声,“若传出去动摇了军心,法王与大将军再问起,问我等为何泄露军情,我便只能直言,是和尚你威逼我等,无奈之下我才讲出来的……” 什么样的军情,一旦泄露就会动摇军心? 难道武安城破了? 不然那白甲兵为何敢追至如此之近? 和尚心里一紧,但还没反应过来,又听那瘦猴说道:“不怕告诉你,安武城……” “贼子住口!” “已经破了”四个字还未出口,和尚一声惊呼,看着李睿的眼睛冒着瘆人的寒光,“好个狗贼,竟敢害我?” “算你聪明!”李睿一声冷哼,又问道,“爷爷问你,你放是不放?” 和尚恨的牙都快要咬碎了。 至此他已无半点怀疑。 谁家的溃兵或是奸细敢如此嚣张? 这九成九是安武城破时,李茂派出来报信的传令兵。之前紧追不舍的那队白骑便是明证…… 不行,更赶快将此军情报与法王,少不得也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里,和尚突然就不恼了,狠狠的瞪了李睿一眼,一声冷喝:“走!” 他边调转马头,边在心里发着狠:只是手下都是这等阴狠,也怪不得那肥猪一样的胖子那般倨傲,竟连正眼都未瞧自己一下? 只有李家的直系子弟才会这般目中无人…… 傲什么傲,佛爷迟早将你下了汤锅。 看着怎么来的,又怎么走的僧骑,胖子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些和尚,就这么轻易的把自己给放了? 跟做梦一样…… “走了!”看他跟吓傻了一样,李睿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不然说不准便会有第二队僧骑跑来查看……赶快找到李氏军营是正紧……” 李聪也收起了弓,给胖子交待道:“看到了吧,你底气越足,这些和尚越不敢将等怎么样……” 胖子再蠢也明白了,如小鸡啄米一般的点着头。 往前走了好长一截,他才反应过来,狐疑的看着李聪:“你还会射箭?” “真是稀奇?”李聪一声讥笑,“我不但会射箭,还杀过马贼,你信是不信?” 李睿又在旁边帮着腔:“大树底下好乘凉……像大哥这般尊优的人物,自然不会去戊边……但我兄弟二人,却当了整整两年的戊卒……”更新最快的网 怪不得这兄弟二人这般镇定,还如此机灵,原来早就杀过人? 胖子恍然大悟,心中又生出了一丝得意:看,爷爷就不用受这样的苦…… 看到胖子斜睨的眼神,李聪差点笑破肚皮。 一个厨子,竟被自己兄弟二人给恭维的生出优越感来了?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章 桃李开,子称皇 和尚着急去给刘慧汪报信,便安排了亲信押着胖子和两兄弟去李氏军营。 怕手下胡来,和尚很是严厉的警告了几句。 胖子骑的那马,瘦子拿的那刀,一看就非凡物,连他见了都眼热不已,手下这一群穷鬼岂能不动心? 但也要想想,这几个秉报的是何等紧急的军情?此时若夺了,到时人家在李文孝面前告上一状,自己吃不了得兜着走…… 也就往前走了四五里,僧骑分成两波,一波随着和尚向南而去,还有十余骑押着他们往北走。 走着走着,李睿竟听到了隐隐的哭喊声? 顺声一看,明显是从泾州城的方向传来的,哭声中还夹杂着喊杀声,分明是在激战。 杀声不绝于耳,但看沿路的兵卒与民夫,马不见有多快,人也不见有多急,好像已是习以为常? 两兄弟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尽皆骇然:叛军怕是日日都在攻打泾州城,而且时日绝然不短,不然这些贼兵不会如些坦然和麻木…… 转着念头,三人便被带到一处军营,李睿抬头一看,这营竟是依一座坞堡而建,浩浩荡荡,足有两三里方圆。网首发 在李承志的调教下,两人早已非吴下阿蒙,多少有了点见识。匆匆一瞅,便能断定出,营内兵员至少在两万以上。 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战兵,多少辅兵与民夫。 一个和尚站在营门外,朝着值守的军头喊了一声:“那军将,这三人自西而来,称是征西将军李茂派来的传令兵,来找你家大将军的……” 就喊了这么一声,和尚便打马而走,再多无半点交待。 李睿和李聪看的眼睛里直放光:这刘慧汪的人,好像和李文孝的人不怎么对付? 好事啊…… 正高兴着,突听身边一声悲呛:“五弟呀……” 竟是胖子,也不知见到了亲朋还是旧故,顿时悲从心来,脑子一热,竟直朝营门冲去。 “傻了?”李聪吓了一跳,一把拽住了胖子的马缰,低声吼道,“敢往里闯,小心门卒将你射成筛子……” “那是一母娘胎的兄弟,他敢射我?”胖子怒吼一声,一把夺过了缰绳。 胖子的兄弟? 两兄弟愣了一下,探头往营里一瞅,一个看装扮好似是门将的壮汉,正在狐疑的往这边看。 若不是披着黑甲戴着头盔,他们还以为胖子施了分身术? 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 不过兄弟俩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些门卒的反应。 胖子的马都快冲进寨门了,这些门卒却只顾看热闹,半点拦的意思都没有。 这要是郎君手下,管你是哥还是爹,敢不持令信擅自冲营,绝对是被乱箭穿心的下场。 “二哥?”壮汉一声惊呼,快步的迎了上来,“真是二哥,怎成了这副模样?” 胖子脸上横七坚八的全是伤,一看就是用鞭子抽的,衣裳也破破烂烂,如同要饭的一般。 “弟弟啊……”胖子刚哭了半声,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戛然无声。 他猛的想了起来,碰到那群和尚后,李聪警告过他的话:安武城破,李茂战死的消息,只能见了李文孝才能说,不然便是动摇军心的大罪…… 胖子猛的喘了两口气,颤声说道:“我要见大将军,有重大军情!” 虽是一母所生,但这门将比胖子机灵多了,一看他惊骇的脸色,凄惨的模样,已是猜出了七八分:安武城……出变故了…… 门将脸色一白,愣了好一阵才说道:“我带你去……” “将他们也带上!”胖子一指李睿和李聪。 主要是胖子怕自己讲不清,二则是,能逃回一条命,多亏了这俩兄弟,胖子是想让他们在李文孝面前摆摆功,给点酬劳,以谢救命之恩…… “他们是谁?”门将审视着兄弟二人。 胖子一愣。 一路上光顾着逃命了,只知兄弟二人是宋氏的马夫,却没问过名字。 “在下宋亨!” “在下宋通!” 兄弟二人齐齐的一抱拳:“见过将军!” 门将眼露疑色。 看着像是下苦力的下民,但看这架势与谈吐,倒像是识得字的? “读过书?” “读过!”李睿不动声色的回道,“祖居宋氏宋温忠在武威镇军任参军时,家父是其近卫,因此我兄弟有幸进过宋氏的族学……” 宋温忠便是宋礼深之父,也是李承志三弟的岳丈。 包括他们两个人的身份,也不是李承志随意胡扯出来的,而是确有其人。 不过没他们这么瘦,也没有养马,而是李承志手下的两个队主。 问过李文忠和宋礼深,都说乱军之中无宋氏之民或是了解宋氏之人,所以李承志和两兄弟一点都不担心会不会有人识破他们的身份。 一听不是贱户,门将的脸色顿时柔和了几分,再听竟是这兄弟二人出九死一生救了自家兄长一命,脸上更是堆满了笑。 指点着俩兄弟将弓、刀、甲,马等存在了寨门处,门将才带他们去了帅营。 李睿李聪对视一眼,暗松了一口气。 李承志曾说过,其余的他并不但心,唯一担心的,就是胖子的那匹马。 这等大马,便是放在朝廷的军营中,也绝对是主帅座骑的不二之选,一个普通的官兵,怎配骑这等良马? 那李文忠可是任过一州别驾的人物,不会连这点破绽都看不出来。若是见了这马,定是会起疑。 但不用这马又不行。 稍差一些的马,也不可能驮着这两百多斤的胖子不歇气的狂奔数十里…… 不让李文孝看到这马的办法也有,若李文孝见了这马问起来的借口也编了,但能不能蒙混过去,就要看两兄弟的运气了。 谁曾想运气这么好,胖子的兄弟竟然是门将? 竟还这么贴心,怕这些财货被人惦记上,先替他们看了起来? 李文孝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更不能闲的去怀疑两个小小的降卒。 这一关算是过了…… 两兄弟暗自庆幸着,扶着胖子上了一驾马车,朝坞堡驶去。 边走还边听着两兄弟叙着家常。 “你不好好的的护恃郎君,为何当了兵?” “将军麾下兵马日益壮太,军将越来越缺。府上但凡识得字、通晓些兵法的,全都做了军头……我才只是营门官,四弟都已成了旅帅了……” 胖子一脸狐疑:“四弟?他连你都不如……你是府上亲卫,多少学过些兵法。他就一厨子,连书都没多读过,哪里会领军打仗?” “懂兵法做什么,敢杀人就行!” 门将压低了声音,“只是赶着流民在城下担土垒墙而已……” 两兄弟听的悚然一惊。 怪不得远处的哭喊声不绝于耳,竟然完全是在拿人命填…… …… 正堂内再无外人,只有李文忠呆坐其中。 他还不到四十,却已是双鬓班白,面容枯槁。看面相,比庶兄李文忠还要老上几岁。 此时,李文忠正盯着一块铜块呆呆出神。 上面锈迹斑斑,长满了铜绿,若仔细辩认,依稀可见刻着十多个小字:年#醜,桃李開,子稱皇,王為王…… 应该是埋的年头太久,好几个字都有缺失:比如年和丑中间明显还有一个字,但具体是什么已然看不出来了。 还有那个“子”,不但已有些模糊,上面明显已缺失了一部分,像是个“耂”字,又像是木字,或是土字。 李文孝认为,这个字九成九就是“孝”字。 还有第一个“王”,左边好似也缺了一个偏旁。他以为,定是刘慧汪的“汪”…… 还有年与丑中间的那个字,应该就是乙。 乙丑年,不就是今年么…… 乌支李氏为何放着好好的门阀不做? 便是李文孝阴差阳错之下,得了这么一块铜牌,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 反而是那主谋刘慧汪,才是真正的冤枉:为了给其增加点信心,李文孝偷偷在覆钟寺后院的老槐树底下,埋了一块类似的铜牌,上书:刘氏称王,李氏为辅! 果然如他所愿,这佛门起兵,真是应者如云,短短时日,便聚起了数万义军,连这泾州城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文孝信心百僧,雄心万丈,自认为这天下迟早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但接下来他才知道,想起来容易,做起来有多难? 刘慧汪根本不是成大事的人,起兵之初就对自己起了戒心。怕自己威望超过他,更怕自己拥兵自重,竟连这泾州城,都不敢让自己率兵来攻? 就凭一群乱民和屁都不懂的和尚,别说两月,爷保险金再给两年你能不能攻下来? 直到西边突然冒出来了个李承志,东边也传来了奚康生要出兵平叛的消息,让这贼秃慌了神,才将兵权让出来了一些。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真是竖子不足与谋…… 还有这李承志? 怎就似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短短时日便聚起了上万雄兵,更是有如神助,不但打一仗就能胜一仗,而且每一仗都胜的那般诡异? 别说精锐,李文忠便是带上六千头猪,也能逃回来一两个吧? 竟然被李承志全歼了? 为何自己就没有李承志这般的鸿运? 难道这一块铜牌也是假的,更或是,自己误读了这谶言,预示的就根本不是乌支李氏? 脑子里转着念头,李文孝又拿起了那块铜牌,本想再仔细研究研究,但再看到“桃李开,子称皇”这一句时,眼中猛的闪过一道精光。 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僵立当场,脸上更是无一丝血色。 有如天降……如同神助…… 李承志也姓李,“承”字中,也有个“子”?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李文孝捏着铜牌,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尽是凶光。 不大的功夫,他满头都是冷汗,身体颤颤巍巍,似是坐都坐不住了。 口中咆哮一般的嘶吼着:“不会……绝不会……” 自己才是天命所归,怎会是那李承志? 这是一条不归路,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不成功,便成仁…… 而且是拖家带口,鸡犬不留…… 不……绝不是这样的…… 这谶言中的,绝对是“孝”,而非“承”…… 李文孝像是疯了一样,使劲的擦着铜牌上的铜绿,袖子被磨破了,就拿手擦。 没多长时间,手掌上的皮肉就被磨掉了一层,甚至磨出了血,李文孝却犹自不觉…… 看他如癫似狂,就跟疯了一样,亲卫幢将吓的心都缩了起来,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声:“大将军……” 话都没说完,便听李文孝一声爆吼:“滚……” 那两只眼中竟已充满了血,根本不像是人眼一般…… 幢帅猛的缩回了头,别说秉报军情,连头都不敢再往里探了。 等了好一阵,听里面没了声息,他才偷偷瞅了一眼。 只见李文孝瘫座在榻,头发散乱,满面沧桑,眼神空洞,像是丢了魂一般。 到底发生了何事,大将竟似疯了一般? 此时进去,会不会被一刀砍死? 亲卫幢将又惊又疑。 但这样的军情,他哪里敢延慢?只要李文孝清醒过来,自己十成十会是死罪…… 幢将硬着头皮进了正堂,轻声秉报道:“秉大将军,征西将军送来急报,信使正在门外等候……” 征西将军? 谁? 李文孝竟有些恍惚? 愣了许久,他才想起来,幢将说的是侄子李茂…… 李茂的急报? 李承志打过来了吗? 呵呵……来的好…… 李文孝神经质般的笑了一声:“召!” 李睿李聪本想跟着胖子进去,却被幢将给拦了下来。 来历不明的外人,岂是说见大将军就能见到的? 更何况还是这种时候…… 幢将也是李氏家将,觉的胖子是自家人,有必要提醒他一声。 “李涛,进去后,仔细应付着……” 胖子心里正畅想着,见了李文孝,不知会得到什么奖赏,根本没听出幢将言语中的警告之意。 他随意的应了一声,又看了看李睿李聪一眼,给了一个抱歉的眼神,掀起珠帘,进了正堂。 本想让这两兄弟沾些光的,可惜了…… 要是猜到胖子心里这样想,两兄弟非给他跪下来磕头:我谢谢你八辈祖宗…… 兄弟俩都是人精,哪能看不出异常? 那幢将进去时还好好的,出来时,却吓的双手微颤,瞳孔都快缩成了针眼…… 这分明是惊恐到了极致。 再加上从堂内传来的那两声隐隐约约的咆哮声,他们即便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定然不会是好事…… 两兄弟都有些担心。 李文孝不见他们,当然是天大的好事,至少不用担心被识破身份。 但胖子也不能出意外啊? 不然接下来的计划如何施展? 但谁也不敢出声提醒胖子…… 看到李文孝的模样,胖子吓了一跳。 这是曾经的泾州别驾,乌支李氏的家主,李文孝? 只是两月未见,竟沧桑成如此模样,似是生生的老了十多岁…… 衣衫懒散,发髻凌乱,双眼空洞无神,直直的盯着窗外。 嘴角一抽一抽,嗓子里还发着含糊不清的怪笑…… 还有那双手,正不停的往外渗着血,李文孝却丝毫不觉? 难不成是疯了? 胖子心里惊疑着,“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他终于知道,幢将对他说的那句话小心应付是什么意思。 听到响动,李文孝才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定了定神,用不带一丝的声音说道:“讲!” “大……大将军……” 胖子吓的带上了哭音:“安武城……安武城破了……六千大军全军覆灭,只逃出来我等三人……是……是那祖居的李承志干的……” 李文孝神情一僵。 李承志? 又是李承志…… 六千大军说灭就灭? 还真是有如神助,如同神迹啊…… 若谶言预示的是“孝”字,这等神迹,不应该发生在我李文孝身上才对么?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一刹那间,得到谶言时的豪情万丈,雄心勃兵时的凌云壮志,竟全似那镜中花,水中月,迸然破碎…… 李文孝只觉眼前一黑,胸口一痛,接着喉咙一鼓,一口鲜血就喷到了胖子的脸上。 胖子只觉脸上又腥又臭,血滴滴答滴答的往下流,却跟吓傻了一样,一动都不敢动。 愣了许久,他才一声尖叫:“啊……大将军……” 幢帅飞一般的冲了进来,看到口吐鲜血,瘫软在塌的李文孝,骇的目眦欲裂。 “不……不关我事……”胖子尖声吼着。 “闭嘴……”幢帅一声低吼,重重一巴掌扇到了胖子的脸上,又手忙脚乱的扶起了李文孝。网首发 这口血一吐,李文孝好似突然就恢复了神智。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捂着脸,却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李春,又看了看依然被他紧紧握在手里的铜牌,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天命所归? 呵呵呵…… “无妨,痰迷心窍了……” 李文孝回了一句,又像是丢垃圾一样,将那块铜牌随手一弃,挣扎着坐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李春:“安武城是如何破的,详细予我道来……” …… 听到胖子那一声尖叫,李睿李聪吓的浑身一颤。要不是四周还有李文孝的亲卫,他们非冲进去不可。 心里还想着:完了,胖子被杀了? 这李文孝怎的不按常理行事,胖子九死一生的突破重围跑来报信,没功劳也有苦劳,怎的说杀就杀了? 应该是怕消息泄露出去,动摇军心吧…… 看来自己兄弟俩也无法幸免了。 可惜了郎君的一番谋划,自己兄弟二人别说混进城,连泾州城长什么模样都还没看到…… 两兄弟心里惊疑着,又对视了一眼,竟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之色。 难道还能坐以待毙? 即便是死,也是拉上一个垫背的…… 两兄弟又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的往那正堂看去,眼中的杀意直拄外溢……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后事 “下去吧!” 听胖子磕磕绊绊的讲完,李文孝挥挥手,给幢将交待道:“你去……嗯,算了,让李石去安置……” 说着又一指胖子,“怎么也是有功之臣,好生安置!” 他很清楚,若没有这声交待,胖子十之八九是被灭口的下场。 若是没碰到刘慧汪的人,杀也就杀了。但万一那贼秃起了疑,问自己要人时若交不出来,难免会生事端…… 幢将应了一声,又给身边的副手嘀咕了两句,似是在交待把门外那两个也一并安置了。 副手点点头,将惊魂未定的胖子给拖了出去。 回过头来时,李文孝正透过窗棂,眺望远处的明月。 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阴沉似水,目露凶光。 许久后,才听他一声长叹:“可笑我宦海半生,竟被一个黄口孺子吓的心神失守?” 说着又转过头来:“李春,你去传令,将李昌、李继、李盛、李青等一并召来,我有事交待。 传完令后,你亲自去整备一千甲骑,护送他们连夜回乌支,而后迂回到高平镇,联络文保(同出乌支李氏,现为高平镇屯将),让他想办法送你们出关……” 李文孝竟然已开始安排后事了? 怎的突然就到了这等地步? 李春目眦欲裂,惊骇至极,“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大将军,只是安武失守而已。泾州依然在义军手中,由你坐镇,不日便能攻克。 何况南有鹑觚,北有乌支,便是那李承志与奚康生兵合一处,三城呼应之下,义师也有一搏之力……” 一搏之力? 呵呵呵呵…… 李文孝不由自主的冷笑起来。 你也要想想刘慧汪有没有这个魄力? 一降之力才差不多…… 自己之前但凡知道刘慧汪是如此短视之辈,便是那谶言直言“李文孝可称帝”,他也断然不会选择与这样的蠢物合作。 此时想来,这一句竟然也是错的? “子称皇”的子既然不是“孝”,那“王为王”的王,当然也就不是“汪”了…… 李文孝怅然一叹:“来不及了,不出三日,李承志定会出兵向东。但只是短短三日,又怎可能攻下泾州?” 顿了顿,他又惨然一笑,“为今之计,只能是趁奚康生还未出兵之际,与那李承志放手一搏,看能不能打通西路……” 放手一搏? 李文孝这句话中,分明已是对那李承志生了怯意? 真有那般厉害? 仔细想了想,李春瞳孔猛的一缩。 自那李承志出世以来,不但未尝一败,更是如同神助,每一战都是全歼? 更甚至是这安武城,竟都是天雷轰开的? 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那李承志编造出,用来提升士气的手段。 但看大将军的神色,似是已然信了,又像是无所谓? 即便是真的,这等神迹,不应该是出自义师才对么? 毕竟谶言预示的是大将军称皇…… 心里转着念头,李春无意间扫到被李文孝丢至角落里的那块铜牌,突然福临心至…… 他终于知道,方才的大将军,为何如同疯了一般? 突然冒出来了个黄口小儿,气运并比他还要强盛? 那要这谶言又有何用? 心中的信念与希望猝然崩塌,任谁也无法在一时内承受…… “去安排吧!”李文孝挥了挥手,又极其郑重的交待道,“只要能到白马城(今宁夏灵武),自然会有人来接应你等……” 白马城? 李春心中了然:大将军竟然早就暗通了高车人? 心里猜疑着,他恭恭敬敬敬的应了一地,下去传令了。 正堂内,又只剩下李文孝一人。 他看了看角落里的那块铜牌,许久后又怅然一叹:真的是“承”么? 笑话! 到底谁才是天命所归,只有真刀真枪的做过一场才能知道…… …… 都已准备拼死一搏,甚至谋算由谁阻挡护卫,谁冲杀进去,突然又听堂内传来了动静。 抬头一看,胖子竟安然无恙的走了出来? 只是左边脸颊有些肿,像是挨了一巴掌。 两兄弟气的心中狂骂:入你大母……只是挨了一巴掌而已,你鬼叫什么? 还好没有冲动…… 心里想着,两兄弟瞬间便吓出了一身冷汗。 杀一个李文孝有何用? 这是郎君的原话。 他们兄弟俩的任务,是混进泾州城……至不济,也要将藏在衣裤夹层中的信帛射进城里……更新最快的网 看到两兄弟,胖子才想起来,一时惊惧,竟忘了向大将军提说他们? 但当时吓的魂都快没了,哪能想起来这个? 看着天上的月亮,胖子心有余悸的吐了一口气,又问着押他出来的亲卫队副:“幢帅有无提过,他二人如何安置?” 李春还真交待过。 只听队副说道:“幢帅称,有功之臣自是要重赏……说是由你安排,无论你哪个兄弟麾下均可……还有,让李瀚去安排,幢帅说你先不要出营仙还有话要问你……” 只当是要封赏自己,才不让出营,胖子喜不自胜的应了一声,又对两兄弟说道: “我大兄是大将军近卫营的伙兵头目,五弟李瀚,便是你们方才见过的那营门官,还有个四弟叫李浩,是旅帅……就这三处,你们欲到何处?” 两兄弟狂喜。 还能自己选? 根本不用考虑。 他们在半路上听的清清楚楚,这胖子的四弟,也就是当旅帅的那个,就在城下监押乱民攻城。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如此便利,岂不是机会又大了一分? 李睿斩钉截铁的说道:“就选官最大的……” 胖子自然无可无不可:“那我让五弟带你们去……” 说着便去了营寨门口,那队副给李瀚交待了几句,等天明后,由他带着两兄弟去城下找李浩。 看胖子走到哪里,那队副就跟到哪里,两兄弟暗暗生疑。 这哪是什么还有话要问? 当时堂内定是发生了什么,怕胖子泄密,所以才不肯放他出营…… 两兄弟自是知道分寸,别说套话,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老老实实的歇在了营里,计划着明日见了那李浩,又该如何应付? 这弓、刀、甲、马等,可不只是让他们防身的。 除此外,两兄弟的鞋底里,还藏着一层铜板……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白甲如云 白雾迷古城,初日照高林! 天刚破晓,李瀚便带着李睿、李聪出了营寨,赶往城下军营。 两兄弟依然还骑的是那两匹挽马,但身上的装束却焕然一新。 札甲、头盔、矛枪、长弓……这是李文孝近卫营的标准配装,是两兄弟用那白麻甲、蓝铁刀等,从李瀚这里换来的。 就是可惜了那匹千里驹。 怕留下隐患,两兄弟偷偷下了一点药,好好的宝马竟一倒不起,似是被胖子骑废了一般…… 摸着身上的白甲,还有手里的钢刀,李瀚喜不自胜。越看两兄弟越顺眼。 “二位尽管放心,你等这队主之职是大将军亲口钦定,到了营中,自是无人敢随意欺辱……且我兄长乃一旅之帅,自是会照看你兄弟二人……”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兄弟二人猛松一口气。 李瀚虽是营门官,但别忘了,他几兄弟还是李文孝的近仆。 就跟皇帝身边的太监一样,即便职位低下,但谁也要给三分薄面,最适合用来扯虎皮做大旗。 只要他说是李文孝钦定的,谁还能去找李文孝对质? 自然都以为是真的…… 兄弟二人边说着恭维话,边陪着李瀚,不紧不慢的往城下走着。 越往前走,人就越多,营地也是越来越脏乱。 官道两边尽是乱民,大多数连个遮顶的窝棚都没有,只是在平地上砸个窝,然后铺一把干草,便是栖身之地。 有的还未起身,有的正搬个破瓦罐,架在两片石头上,不知在煮着什么。 随着破罐中的雾气飘来,一股奇异的香味飘进鼻腔。但随即,又被一股恶臭冲散。 这是什么怪味道,就跟老鼠死了似的? 两份兄弟正狐疑着,远处一阵喧哗,随即便传来一阵哄闹声。 他们抬头一看,似是几个和尚正带着一队僧壮,在给乱民分什么东西。 “将军,他们分的是何物?”李聪下意识的问道。 “还能是何物?”李瀚掏出一块帛巾捂住了鼻子,厌恶的指了指那几个还躺在地上,似是未睡醒的乱民:“菜食……” 菜食? 两兄弟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大变。 原来这些和尚给乱民分的是人肉? 那些躺在地上的人,也并不是没有睡醒,而是死了…… 还有那罐子里飘出的香味……我去你娘的…… 兄弟二人眼珠子直往外突,差点将早间刚喝进去的粥给吐出来。 李瀚怜悯的看了他们一眼,似是在说:慢慢受着吧,这才哪到哪? 又往前走了一截,看清楚和尚是怎么分肉的,两兄弟惊的浑身直抖:七八个木架上,挂着一具具尸骨,骨头白的刺眼…… 架下俱个三尺左右的坑,里面积满了暗红的血液,将凝未凝…… 再往旁边一瞅,竟是一座偌大的尸坑,里面扔满了骨架。即便是在雾气这般重的清晨,依然有数不清的苍蝇飞来舞去,许多头颅的眼窝里,还能看到正在翻滚的白蛆。 两兄弟的脸上,已然无半丝血色,当即就俯在马身上狂吐起来。 刚吐了两口,猛听李瀚一声冷喝:“抽刀……” 李睿李聪抬眼一看,发现路竟然被堵死了? 数不清的乱民围在官道上,狠狠的盯着他们,以及他们胯下的马…… 两兄弟才算是知道了,人一旦饿急了,会是什么模样? 平日里见过的那些乞丐,也就是长的瘦一些,穿的烂一些,脸上身上脏一些。 但眼前见到的这些,却个个都如同饿狼,眼中冒着腥厉芒,口中流着涏水,似是立即就能冲过来,将他们活活吞了…… 两兄弟硬生生的压下俱意,飞速的抽出了腰刀。 虽是熟铁的,但用来杀人完全够了。 “你不是军官么?”李睿又惊又怒的问道。 “爷爷虽是军官,却不是刘慧汪的官……” 李瀚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一手执刀,一手伸入怀中,摸了块令牌出来,狠狠的砸在了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一个和尚身上。 “我等乃是大将军驾前近卫,够胆你就来……” 看到令牌,和尚的脸色稍稍一变。 也不是每一个和尚,都将刘慧汪的话信以为真,以为吃了人肉,就能往生极乐…… 和尚没想杀人,只是被饿急了眼,想逼着这三个官儿把马留下来,谁知碰到了硬茬子? 犹豫了许久,和尚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冷哼了一声:“让开!” 乱民还有些不情愿,顿时便有几个僧壮冲入人群,一顿砍杀。 随着一阵惨叫,竟硬生生的清出了一条道来。 李聪亲眼看着那几个僧壮,将刚刚杀死的乱民,挂到了木架上…… 这哪是人,简直是禽兽不如,怪不得郎君严令,见一个杀一个…… “怎的乱成了这样?”离那些乱民远了一些,李睿才心有余悸的问道。 李瀚穿着札甲,一看就是高级军官,但这些和尚说拦就拦,说抢就抢? 感觉这刘慧汪的手下,就根本没把李文孝放在眼里…… “人一旦饿疯了,哪还有理智可言?” 李瀚的脸色也有些白:“几日前我还从此路过,不见有这等光景!定是刘慧汪手中已没多少粮了,竟连僧官都断了顿?” 没粮了?网首发 两兄弟转惊为喜。 天大的好事啊…… 若是只能靠吃人肉维持,试问这样的军队,能有几分士气? 只要郎君的大军一到,怕是一冲就溃…… …… 又走了快半个时辰,才到了刘浩的营中。 往前百丈左右,便是城墙。极目望去,甚至能看到城上的守卒。 再望下看,四五丈的城墙,竟然已被埋了一半深。一道宽有十余丈的土坡自墙下延伸而来,长约百丈,堪堪伸到军营前沿。 沿路多见死尸,越靠近城墙越多。大多身上都扎着箭。 许多被半埋在土中,手和脚直指向天,似是诉说着冤屈。 他终于知道,李瀚所说的看押流民担土填城是什么意思。 这分明是久攻不下,便想平地里垒出一条路来,而且极见成效:若任由这般垒下去,迟早都能垒的与城头一般高…… 两兄弟大喜。 他们之前还在发愁,如何才能靠近城墙,将书信射进城去,不想胖子的兄弟干的竟然是个勾当? 真是天助我也…… 两人压着喜意,又跟着刘瀚往营里走。更新最快的网 说是军营,但哪有几个兵? 竟大都是如路上见过的流民,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眼神空洞麻木,好似已看淡生死一般。 他们进去时,正逢伙头兵在分发吃食,一队十个兵,两个在发,剩下的八个则执刀在手,虎视眈眈的盯着扑上来的流民。 闻着那味也能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两兄弟不忍再看,只是暗暗的咬着牙:便是这样的吃食,竟然也要抢? 好不容易挨到营帐中,一群军官也在进食。 一个与胖子有七分相似,长的五大三粗的汉子,正领着七八个军头,围着一口锅喝粥。 两兄弟探头瞅了一眼。 锅里清汤寡水,多是菜叶,不见几颗米粒,军将手里也拿的是豆饼。 这玩意又粗又硬,啃都啃不动,但好歹算是能入口的东西…… 两兄弟对视一眼,猛的松了一口气。 要是让他们也吃人肉,还不如拼了算了…… …… 也不知李瀚是怎么给李浩交待的,等李瀚走后,李浩不复之前审视的目光,热络了不少。 “两位对我李氏有大功,对我二兄更是有救命大恩,我自是不会怠慢二位……日后便在我麾下好生听令,定然不会短了二位的功劳……” 兄弟两有很是有眼色的往下一拜,规规距距的做了个揖:“自然是唯将军之命是从……” 抬起头来后,李睿给李聪使了个眼色,又往李浩身边凑了一步,笑嘻嘻的说道: “也是来的匆忙,竟是身无长物?身边也就剩了几两铜铤,就当见面礼敬献给将军,还望莫要嫌弃!” 说着,李聪便掀开衣衫,拿出了四块巴掌大小的铜板。 之前藏在鞋底里,昨夜趁无人之时,兄弟二人偷偷取了出来,便是以待此时之用。 李浩诧异的看了两兄弟一眼。 李瀚说这兄弟二人有胆有识,读过书,当过兵,杀过人,还极有眼色,他也只当是看在救了李涛的份上,李瀚在有意吹捧。 没想到,还真是个有眼色的。 看来老五也收了人家的好处,那身上的白甲,腰里的蓝刀,应该就是这兄弟敬献的。 还别说,对李浩而言,给钱比送刀和甲有用多了。 李睿李聪也是从李瀚口中套出来的,知这李浩素来贪财…… 李浩眼冒精光,盯着兄弟二人问道:“你二人哪来的此物?” 李睿回答的滴水不露:“同那刀甲一样,安武城外杀了那白甲军官抢来的……” “好好好……” 李浩伸手接过了铜铤,稍稍一掂,便知这不止是几两,而是几斤。 他也压根没想,两兄弟为何要给他送这么多钱,只是为是要向他讨什么好处,喜笑颜开的问道,“有何我李某人能做的,二位尽管直言……” 李睿郑重的抱了抱拳,又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来此之前,我等兄弟实是不知这营中竟是这般光景……也别无他求,只求……只求每日,能与将军一同进食……” “原来是怕吃菜肉?” 李浩哈哈一笑:“放心,有我李某人一口吃的,便绝不会断了二位……” 李聪又紧接着说道:“还请将军行个方便,若是有战时,也能让我兄弟立上些功劳……” “好说!”李浩拍了拍胸口,“到了这城下,还怕没仗打?” 他脸上笑着,心中却在鄙夷:真是不知死活,功劳是那么好立的? 不过他一点都没起疑,只因李瀚同他讲过,这兄弟二人估计是两个官迷。 不然好好的放着大将军的近卫营不待,偏偏要来这城下? 还真把这队主当成官了? …… 北营,帅帐! 李文孝端坐堂上,衣甲整齐,似是在等人。 亲卫队副李石看了看他腊黄的脸色和充满血色的双眼,担忧的说道:“大将军,不若你稍睡片刻,若是法王来召,卑职再唤你?” 睡? 李文孝惨然一笑。 还怕以后没有时间睡? 整整一夜,他只要稍一闭眼,脑中便会浮现出阖族上下被押上断头台,人头滚滚的景像。 再不就是白甲如云,如同天降,突然就攻到了城下…… 直到天色渐明,李春派来的快马来报,说是已护着几个子弟到了乌支,收拾停当后便会赶往高平镇,他心里才算是安定了一些。 这已算是最后的退路了,至少不会三族尽夷,血脉绝断…… 怎就走到了这一步? 此时想来,李文孝才猝然惊觉:这大魏虽乱,但还远不到改朝换代的地步。 仅凭着一句似是而非的谶言,自己便脑子一热,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算了,后悔又有何用? 他摇了摇产,又朝堂外看了看。 昨夜问过李涛后,他便将安武城破的消息报给了刘慧汪,原想着刘慧汪定然会连夜急召自己议事。 但哪想,这已是日上三杆,却依然不见动静? 怕是以为安武丢了也就丢了,至少还有鹑觚和乌支在,况且泾州城破在即,到时要粮有粮,要兵有兵…… 那李承志还能等你攻破了泾州才打过来? 自己当初为何就选了这样的一头蠢物? 李文孝后悔的想吐血…… 后悔已是无用,即便明知是死路,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但谁想,便是他想拼死一搏,都不一定能如愿…… 一时间,李文孝万念俱灰,眼前一花,竟似是坐都坐不住了。 “大将军?”李石一声惊呼,手忙脚乱的扶住了他。 直到天色渐明,李春派来的快马来报,说是已护着几个子弟到了乌支,收拾停当后便会赶往高平镇,他心里才算是安定了一些。 这已算是最后的退路了,至少不会三族尽夷,血脉绝断…… 怎就走到了这一步? 此时想来,李文孝才猝然惊觉:这大魏虽乱,但还远不到改朝换代的地步。 仅凭着一句似是而非的谶言,自己便脑子一热,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算了,后悔又有何用? 他摇了摇产,又朝堂外看了看。 昨夜问过李涛后,他便将安武城破的消息报给了刘慧汪,原想着刘慧汪定然会连夜急召自己议事。 但哪想,这已是日上三杆,却依然不见动静?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冷兵器时代的坦克 巍峨白甲,如同一道巨崖,自西向东压来。 白甲兵来的太快,叛军兵营都快要乱成一锅粥了。 两刻前才有斥候急报,十数里外多有白甲骑兵出没,似是敌军探马,两刻后,数千白甲骑兵便杀到了十里左右。 哪有这样打仗的,一点章法都不讲,说来就来? 不说提前派游骑探阵,至少要考虑考虑,这可是义军老巢,白甲兵竟如无人直境,长驱直入? 就不怕法王与大将军尽起雄兵,将你围死了? 要是怕,李承志就不来了…… 行进至离泾州约十里处,与叛军斥侯遭遇后,李承志便令郭存信与李亮、宋礼深等率步兵与辅兵扎营,只率带三千骑兵与一千车兵向东快速推进。 等赶到叛军营外时,已见有大量叛军集结出营,漫天遍野全是人。 人若上千,彻地连天,人若上万,无边无沿! 这泾州城下的乱兵和乱民何止上万? 视线之内全都是人,密密麻麻,无边无际。从五六里外一直延伸至泾州城下,就像是数不清的蚂蚁在蠕动…… 再往近处看,三四里外营寨连栋,拒马成林。随着烟尘升腾,一队接一队的骑兵与车驾自军营中奔出,快速的在寨前列阵。 其中甲卒竟然不少。十队骑兵,至少有五队都披着札甲。 “还袭不袭了?”李承志看着胡保宗,笑吟吟的问道。 胡保宗猛的一噎,心有不甘的摇了摇头。 出兵前,胡保宗曾称,若是叛军营寨不严,阵容不齐,便由他率黑骑冲一次阵,好叫李承志看看,骑兵是怎么用的。 李承志一口就答应了一下来。 想想也不可能。 就算再不懂兵法的军将,也知道外紧内松的道理,立营扎寨时,自然会将精锐布置的最外围。 更何况乌支李氏还是军功起家,要比家学渊源,不说李承志的先祖,便是比起安定胡氏都高出了好大一截:人家的始祖,可是飞将军李广。 要是连基本的安营扎寨、外紧内松的军法都不懂,李文孝还起什么兵,造什么反? 果不其然! 看眼前的阵势就知道,叛军再乱,也不可能在大白天让人偷了营。 “那你怕不怕?”李承志笑问道。 “呵?”胡保宗一声冷笑,“土鸡瓦狗罢了!” 嘴里这样说,但他心里还是挺重视的。 蚂蚁多了也能咬死象。 更何况,对方并非全无还手之力的流民。 刚接到敌报,竟然就能有如此多的叛军出营,看阵形也不是太乱,这些兵八九应该算是敌军精锐了。 听着敌将气急败坏的催促声和喝骂声,胡保宗又有些蠢蠢欲动:“不若趁敌阵不稳,先小小的冲杀一次?不多,给我一旅骑兵便可……” 来这么急,当然不是来看戏的,李承志本来就抱的是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的心思。 但却不是胡保宗这样愣头青的打法,就知道冲冲冲。 满打满算,自己手上也就三千骑兵而已…… 李承志微一沉吟:“冲杀就算了,试探一下还是有必要的,不过也轮不到你!” 他转过头,朝李松身后的李昭说道,“你去,率厢车百驾,弓兵八百……但只限探阵,不得深入,距敌阵不得近与二十步……” “得令!”李昭猛一抱拳,转身而去。 “皇甫让!” “末将在!” “率丙字营,替李昭掠阵!” “诺!” 看李承志竟然真的不派他,胡保宗有些急眼:“为何不派我去?即使黑骑只是半甲,不如白骑强盛,你也该让皇甫让的丙字营去才对,为何是李昭的弓兵?” 蠢货! 李承志很想骂一句,但终究不是私下里。 在这么多兵将面前,多少要给胡保宗这个副帅留些颜面,李承志只是瞪了他一眼,又往前一指:“看就知道了……” 这是叛军的老巢,即便士气再壮,胆子再大,骑兵还敢冲进帅帐不成? 天知道里面藏了多少兵,敢往里冲,十之八九是被围死的下场。 当然,胡保宗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早绝了突袭的心思。他不理解的是,即便是探阵,也该用机动性最强的骑兵,李承为何要用慢一拍的车兵? 李松隐约想到了一些,但是不太确定。 就数李时感受最深,呲着牙提醒着胡保宗:“胡校尉,贼兵不但有弓,还有弩……” 胡保宗稍愣了愣,又偷偷的撇了撇嘴。 原来是惜兵的毛病又犯了?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怪不得他带了这么多的厢车…… 所谓的厢车,其实就是将官驾掀了顶的马车,四面都围有五尺高、三寸厚的车壁。 这玩意不算李承志创造出来的新事物,老早就有。大多都是供官员贵妇乘坐。 用来打仗的记载也有。 西晋末年,河西鲜卑秃发树机能在泾州起兵造反,前后击败并斩杀了秦州刺史胡烈,也就是胡保宗的十三世祖,又大败扶风王司马亮、汝阴王司马骏、首任凉州刺史牵弘、次任凉州刺史苏愉、三任凉州刺史杨欣、西晋名将文鸯、以及妖后贾南风的爹贾充等等一系列的英雄人物,及数十万的西晋大军。 一时间竟无人能敌? 戏剧性的是,他最终却败给了只率带了三千五百兵的马隆之手。 不说像胡保宗、李松这种土著,便是李承志看到这一段史书时,也是一脸惊奇: 马隆只靠三千余兵便大败秃发权机能数万铁骑的法宝,竟然是厢车加磁石? 他令所有部下全部穿皮甲,执木杖,不带半枚铁器。然后用数百架厢车拉着磁石,去找秃发树机能决战。 披着铁甲的胡骑和战马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个劲的往官兵的车阵前冲,结果都还没冲上去,手里的刀和枪却先飞走了? 惊慌之下,被晋军拿木杖就捅死了数千。 剩下都只当这是天罚,神迹,数万铁骑竟然逃的逃,降的降,最终一败涂地…… 李承志便是受此启发,想起了明朝的偏厢车。 孙承宗拿这东西连清军的火器都能防往,没道理防不住弩和箭? 马车都是现成的,只是往四周围一层厚木板,工序并不复杂。五六天的时间里,杨舒就给他弄来是两百驾。 至于效果如何,看看就知道了…… 一百辆双驾厢车一字排开,斜斜的向敌阵插去。 叛军只以为车兵要冲阵,立拒马的立拒马,摆车阵的摆车阵,竖盾的坚盾,好一阵手忙脚乱。 但行至约三十步左右远时,马车突然转了向,与敌军阵沿平行。 叛军首领是个和尚,正一脸的莫名其妙,暗自猜测白甲兵搞什么鬼,这车里是不是拉了什么引火之物,想要放火。 但你也能冲过来才行…… 正嗤笑着,车厢壁上突然开了几个洞,从里面伸出来的,分明是冒着寒光的箭支。 只听弦声大作,漫天都是箭矢,如同蝗雨一般朝叛军射来。 “举盾!”和尚一声大吼。 能被充为前军的,大都差不到哪里去至少也当过戊卒。其实没等和尚下令,就有兵卒举起了盾。 只听“叮叮笃笃”的一顿乱响,而后又是此起彼伏的惨嚎声。 叛军阵前竟有数百兵卒中了箭,兵卒手里的盾好像成了摆设。 叛将目眦欲裂。 不是盾没用,而是白甲兵太卑鄙,一半的箭矢是从车太极战士孔里直射出的,还有一半,却是从车厢顶上抛射而来的? 乱兵前军即便有盾,也只是人手一只,防住了头顶,却防不住胸腹和下半身。 “弓手弩队还击……射回去……”叛将大声嘶吼着。 随着吼声,便是一阵“绑绑绑”的响动,藏在盾兵之后的弩兵和弓兵抠悬刀的抠悬刀,拉弓的拉弓。 同样箭如蝗雨,但只听箭矢射在车厢、盾牌,以及马铠上的声音,却不听半声人中了箭之后的惨叫。 根本不用李昭下令,射过第一轮之后,前排的那四个弓手将孔洞封了起来。 后排的四个弓兵依然有条不紊的从顶上抛射着。 白甲弓兵个个都是全身甲胄,从头顶上抛射而来的箭矢,根本对其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而相对威力较大的驽箭,在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外,也根本射不穿足有三寸厚的车壁。 胡保宗好不惊奇:“这厢车,竟然是这样用的?” 叛军的弓兵和弩兵在厢车面前竟成了摆设。 除非用重弩或是投石机,但这样的东西,叛军能有几架? 要是多,泾州城早被攻破了,还能等两个月之久? “你以为呢?”李承志不以为意的回道。 按他的设想,这玩意要是在外面再包层铁,再给弓兵配上勾镰枪,便是即能近防,又能远攻,等于是冷兵器时代的坦克。 要是再配上些手雷……哈哈哈,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其实李承志主要目的,是为了弥补空心阵无法移动,以及步兵遇到骑兵便只能死守的缺点,才设计出来的。 也不说配手雷,哪怕只是配上火箭,有厢车的步兵就敢朝骑兵发起冲锋。 什么曼古歹战术、狼群战术,老子理你个锤子? 只要你敢来,来多少死多少…… 就是有些废马。 车厢加八个披甲的弓兵,足重在一千两百斤往上,普通的挽马根本拉不动,必须要用战马,还得两匹才行。 说直白一点,还是在拼装备,谁钱多谁有理…… 叛军的营墙立的极宽,足有三四里,自然不可能让车兵将这三四里全走完。 只是探了一里左右,李承志便让旗兵下令,让其回返。 叛将自知弓弩无用,当机立断派出了骑兵。 李承志一声冷笑:当我的甲骑的是吃素的? 都不用李承志下令,紧随车兵之后的皇甫让当即就迎了上去。 两队骑兵还离着十数丈,阵前便箭矢乱飞。随即,让叛军极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无数的箭矢射在白甲兵身上,却像是在挠痒痒,不论是人还是马,皆是半点都不理会,该冲的还在往前冲,该射箭的依然还在射。 冲在最前的皇甫让已然将弓挂到了马腹上,探手抽出了刀,准备迎面砍杀。 反观叛军,十骑中中箭者虽只有三四,但架不住中箭的全都是未披甲马。一匹倒下,就会绊倒后来的两三匹。 就算有乱兵侥幸没有被怪压住,也被后面的友军给踩死了。 全甲……白骑竟然真的是全甲? 这仗还怎么打? 叛将又惊又怒,眼角都崩出了血。 “鸣金……鸣金……退回来,退回来……” 但哪里还能来的及? 派出去的那一队骑兵,几乎被白骑斩杀贻尽。便是有几个漏网之鱼,也被紧随其后的车兵给补了箭…… 还不到半刻的时间里,叛军便折损了一队甲骑,数百步卒。 看着虽慌却没有乱了阵形,倒着往营寨里退的乱兵,胡保宗牙疼的般的吸了一口凉气:“就这么放回去?太可惜了……”网首发 李承志冷笑了一声:“你还想怎样?” 刘慧汪和李文孝再蠢,也不可能在第一天就尽起大军决战。 随着一阵微风,一股令人做呕的恶臭扑面而来,一众军将眉头一皱,本能的捂住了鼻子。 李承志的脸色微微一变。 胡保宗诧异的看着他:“有何不妥?” 李承志可不是那种你人多了我就会害怕的人,定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这是尸臭!”李承志脸色阴沉的说道,“应是死尸未及时掩埋,任其腐烂所致,且数量不会少,不然不会如此之浓郁……” 胡保宗很是不以为意:“贼兵连人肉都敢吃,便是臭一些又何坊?” 你知道个屁…… 李松反应了过来:“郎君可是担心……会生大疫?” “废话!”李承志冷笑道,“任由尸体露天腐败,定会滋生病疫。蝇叮鼠咬之后,又会四处流播传给活人……好在眼下才是季春,若是立夏,这泾州内外若死不上个十万八万,都是老天怜悯……” 十万八万? 泾州六郡十九县才多少人? 胡保宗脸色一白:“瘟疫,怎可能,便是死了人,都应该被吃光了才对?” “乱兵难道从第一天就开始吃人的?”李承志冷笑道。 这泾州城已被乱兵围困了整整两月,也攻打了两个月。期间不知战死和饿死了多少人。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方为上战之法!” 回营的路上,李承志给胡保宗讲解着他对泾州之战的计划及思路,顺便给其他人上上课。 李松、李丰、李彰、李昭、李明、皇甫让等,全都催着马,紧紧的跟在左右。 李承志的战法有没有用,看战绩就知道了。 众人不敢奢求每一战都如李承志这般,以极小、或是几乎没有损失的伤亡率全歼敌人,只期望能以小伤亡比获得大胜率,便能心满意足。 以防有人偷听,李松早已命李显带领卫兵隔绝了左右。 不是李松小气,而是这个时代的观念便是如此:法不轻传,知识只能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也是门阀士族生存和壮大的基本道理。 其次,擅论兵法,罪同谋逆。 真不是开玩笑,不看历朝历代,以及历史上最混乱,学说流派最鼎盛、最开放的春秋战国时期,也只有诸子大儒开坛讲学,却不见名将大家传授兵法? 只因这玩意是屠龙术,最为当权者所忌讳。 即便最混乱,风气最开放的南北朝,不论各地门阀豪强蓄养私兵也罢,开矿冶铁也罢,打造兵甲也罢,朝廷都能睁只眼闭只眼。 但哪一家门阀要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授兵法,别说皇帝,便是其余世家门阀都不会放过你…… 所以说像李承志这种,动不动就开堂授课、讲解战法战术的,绝对是独一份。 好在大都不是外人,除了胡保宗…… 李承志侃侃而谈:“便如我军,最大优势是甲坚弓强、马多车足,缺点则是兵少…… 所以要尽量的扬长避短,与敌打运动战、消耗战,一步步的削弱叛军的主战力量,而不是一上来就决战……”更新最快的网 “一群乱贼而已!就如今日接战之敌,已是叛军精锐了吧,但战力也就如此,即便有三四万之数,以我军兵力之强盛,士气之高壮,当能一战而胜之……” 胡保宗呲着牙问道,“但如你所说的这般打法,要打到几时?” “几时?便是打到立秋又如何?” 李承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且不说猝然决战,就算胜了也是惨胜,我军伤亡必然极大。便是以不足上万之军,还能将城下数万流贼一举歼灭? 叛军即便败了,也是溃败,这数万流贼溃散后,难道还能安安稳稳的等着朝廷招降安置?到时上山为匪的上山为匪,流窜各地的流窜各地,再想聚而歼之,怕是比登天还难……对日后的泾州而言,这便是无穷的祸害!” 说到一半,李承志又悠悠一叹,将声音压低了一些:“我知你救胡刺史之心颇为迫切,但这泾州,不止是你胡氏和胡刺史一家之泾州,还有数十万的平民百姓……” 这句话说的好不诛心,惊的胡保宗心肝直颤。 他嘶声争辩道:“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求胜心切……” 胡保宗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抢先一步,赶在奚康生之前解了泾州之围,便首功便是板上钉钉。 至于这围如何解,自然是将叛军赶走就行了。至于溃匪再如何剿灭,那是以后的事情。 不过要说迫害百姓的想法,还真没有…… 李承志一声冷哼:“我当然知道你还没有这样想,只是提前提醒你,最好不要这样想。不然但凡打头阵或攻坚,我必然次次都会派你出战……” 他这是怕胡保宗想立功想疯了,万了脑子一抽抽急攻冒进,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和部署,所以提前给他提个醒。 意思就是,你真要敢不听号令,或是玩小心思,就别怪老子让你吃个大亏。 这和两人私下里关系有多好没关系,公是公,私是私,李承志向来拎的很清楚…… 听李承志将话说的这般直白,胡保宗头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渗出来了。 相处了这么久,他还能不知道李承志翻脸就不认人的性情? 况且这都坑了他多少回了? 一想到这里,就如当头浇了一盆冰水,胡保宗顿时就冷静了下来。 还是老老实实听号令吧,不然真被李承志坑了,他连时间都不知道…… 众军将偷眼看了看冷汗直冒的胡保宗,又暗暗的吐了一口气。 不只一个胡保宗,其中如他这般只顾立功,而不想事后会不会留下祸害的,真心不是一个两个。 包括李松都是这样的想法……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乱兵溃散后成了流匪,会不会侵扰百姓,是官府该考虑的事情,与李家何干? 连胡保宗这种家中做官的不少,甚至自己都还是一郡之校尉的都不在乎,李承志操什么闲心? 偏偏李承志就能考虑的这般深远? 此时想来,他依然只是一介白身,就算事后做官,九成九也不可能留在泾州,这么做,实是有些费力不讨好。 只能说,杨舒、张敬之等人看的真准:从头到尾,李承志都不是在假仁假义的做样子,而是真的心忧天下,胸怀万民…… 李松暗暗的舒了一口气:还好,该下狠手的时候,郎君也不会手软,不然就真的是妇从之仁了。 看一众手下果然乖巧了不少,李承志也懒的再拿胡保宗杀鸡儆猴,继续说道:“眼下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围而不攻,等奚公起兵后,形成两面夹击的局势后,再尽量将叛军的主力歼灭或俘虏。 但叛军也不是泥塑的,不可能我怎么想,人家就怎么配合,肯定会将我等当成软柿子捏,也定然会向西突围或邀战。 同样的道理,也不是叛军想怎么战,我就怎么战。看这围在泾州城外的营寨足有十数里之广,人数当在十万左右,不可能全是战兵。所以我等要绕开叛军的精锐,专攻薄弱之处……” 说到一半,李承志又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神思悠然的说道:“总结起来就十六个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一众军将眼睛一亮。 这十六个字竟如此精僻,更与与郎君之前讲过的回马箭战术,狼群战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六章 病佛 听众军将这般夸赞,李承志只是微微一笑。 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非要把两者放在一起比,他总觉的有些不伦不类。 回马箭也罢,狼群战术也罢,也只是局限在战术的范畴之内。 而十六字方针却是极其高明的战略思想,若是细化,可以演变成数十种战法战术。 说直白点,一个是道,一个术,两者之间不知差了多少倍。 真能把这十六个字吃透,不敢说天下无敌,至少也是一代名将。 看着一帮手下崇拜的目光,脸皮厚如李承志,都有些微微的不自在。 自己完全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吹牛逼,也就能唬唬一帮土著。 正自嘲着,鼻间飘来一股怪异的味道,李承志本能的抽了抽鼻子:“什么怪味?” 像是床底下死了一窝老鼠,又像是冰箱断了好多天的电,储存在里面的肉臭了一般。 一众军将本能的捂住了鼻子。 李松闻了闻,不确定的说道:“应该是从乱军营中飘过来的……” 乱军营中飘过来的? 之前离的那么近为何都没闻到? 李承志抬起头,仔细的感觉了一下,才发现风向竟然变了,由西风成了东风…… 奇了怪了,连粮食都不够吃,叛军营中哪来的肉…… 刚刚想了一半,李承志脸色突然一僵。 胡保宗狐异的看着他:“有何不妥?” “这应该是尸臭!”李承志脸色阴沉的说道,“应是死尸未及时掩埋,任其腐烂所致,且数量不会少,不然不会如此之浓郁……” 胡保宗很是不以为意:“贼兵连人肉都敢吃,便是臭一些又何坊?” 你知道个屁……李承志差点就骂了出来。 “任由尸体露天腐败,定会滋生病疫。蝇叮鼠咬之后,又会四处流播传给活人……若是防范不及时,这泾州内外死上个十万八万,都是老天怜悯……” 十万八万? 泾州六郡十九县才多少人? 胡保宗脸色一白:“瘟疫,怎可能,便是死了人,都应该被吃光了才对?” “乱兵难道从第一天就开始吃人的?”李承志冷笑道。 这泾州城已被乱兵围困了整整两月,也攻打了两个月。期间不知战死和饿死了多少人。 早期贼兵有粮吃,再加天寒地冻挖不开土,死尸肯定是就地一扔。等后来没粮了,之前死的那些想吃也吃不成了,自然是不管不问,任之由之。 天知道缺粮之前,乱兵乱民死了几千还是上万,就这么露天地里扔着,不起疫病才见鬼了……李承志怀疑,说不定瘟疫已生,因为天凉,还没有大规模的传播开。 他冷声下着令:“传令下去,自今日起,所有兵卒与敌接战时必备面巾。帛绵不够,就用麻布。 另,阵战之后,任何战利品不得入营,能烧的就地焚烧,烧不了的就地掩埋,兵甲铁器之类,必须烧过之后才能收回……” “不至于吧,这可都是财货钱粮?”胡保宗有些急眼了:“那牲畜呢?” “隔离关养!”李承志不假思索的回道,“包括人也一样,但有俘虏,一律集中隔离。即便要耕田种地,也必须与之前的民户隔离开……” 胡保宗总觉的李承志有些小题大作,李承志也懒的解释。 但愿是他小心过头了,不然到时候成千上万的开始死人,胡保宗绝对想哭都哭不出来。 胡刺史,也定然是被秋后问斩的下场。 众将都是半信半疑,但好在李承志威望极高,便是不以为然,也不敢阴奉阳违…… …… 南营。 偌大的军营,建的像是一座丧寨,处处缟素,白幡林立。 倒不是刘慧汪喜白,只是因为素白的麻布最便利,随便抢一处农庄就能抢不少。 营中法坛随处可见,三十丈一龛,五十丈一祠,到处都是设坛超度的和尚。 一车接一车的死尸被拉出营寨,超度的和尚只称,这些人都是修足了福报,受佛祖感召,去极乐世界享福去了。 道教为何势微,在此可见一斑。 只是因为道家学说只修今世,不讲轮回。 试想,能听懂的经,悟的懂法的,大都已到了一眼便能看到尽头的年纪。这个时候你给他讲今世能修得正果,几个人会信? 从根子上就没有戳中G点。 一众教众听如痴如醉,恨不得现在就能去死,超脱轮回尽享来世…… 这些人都疯了吗? 也不尽然。 只是从一出生便知这辈子已没有了盼头,甚至已能想到,后代子孙也必然会像自己这般受尽若难,便生出了与其世世代代做牛做马,倒不如豁出去拼一把的心思。 固然是因为宗教邪说的诈骗特色在作祟,但也与当权执政阶层极尽压榨之能脱不开关系。 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凡有一丝活路,谁原意跟着拼命? …… 营地正中立着一座大账,占地足有十丈方圆。护卫在四周的甲士足有上千,俱是身强体壮,傍大腰圆的壮卒。 个个披甲执矛,刀弓齐备,眼中满含炽热,似是法王一声令下,眼前便是刀山火海,也能一战而平的疯狂之辈。 对这些人而言,死亡只是一种仪式,轮回之后,便能尽享富贵…… 帐中立满了僧将兵头,全都肃然而立,静静看着上首的刘慧汪。网首发 若是李承志在此,定能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一个俊俏的和尚。 刘慧汪虽已年过三十,但看面貌好似少年一般,极尽风流之相。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流光溢彩。 便是皱着眉头发怒的样子,都好似西施捧心,愈增其妍。 刘慧汪一不是僧官,二不是名流,为何稍一鼓动,便从者如去? 便是因为这副好皮相,再加能说会道,深谙人心,但凡开坛讲法,必讲今世修业,来世福报,极受庶民及僧户爱戴。 关中陇东之地,刘慧汪素有“病佛”之名,威望极高。昭玄寺屡次赐官,他却屡次推托不受,只称自身孽业未消,需度九十九万人,才能超脱轮回。 世家富户多有信佛者,献其金银财货,全被他赐与庶门贱户僧民,久而久之,声望更是一时无两。就连昭玄寺每年两次的厨会,都必请他来州城开坛讲法。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 物归原主 四个亲卫抬着一张软榻,将李文孝抬进了帅帐。 只见他面如金纸,气息游丝,好似病的比刘慧汪还要重? 众人大奇,怎就突然成了这副模样? 只有刘慧汪神色如常,好似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坐!” 他指了指身侧的矮榻,又定定的看着李文孝,柔声笑道:“大将军尚能领军否?” 李文孝福临心至,神情一僵。 他竟从刘慧汪的这声柔笑中,听出了杀意? 就因为八千义师精锐折在了李文忠和李茂之手,他就要杀自己? 这连着几仗,那李承志是如何胜的,刘慧汪比自己更清楚。他虽不知兵,但并非愚昧之辈,当知这是非战之罪。 更何况,就算要治自己的罪,也不该是现在。不然就凭他手下这些虾兵蟹将,有几个是李承志的对手? 转着念头,李文孝目光无意中扫过矮榻,看到了刘慧汪手边的那块铜牌。 上书:刘氏称王,李氏为辅…… 这东西是他一手炮制的,他自是清楚无比,假到不能再假了。 但刘慧汪并不知道这是假的,为何公然就拿了出来? 其实来之前,他是准备和刘慧汪讲讲条件的。即便不会破罐子破摔,至少也要让这秃贼知道,他李文孝不是阿猫阿狗,岂能招之即来,挥之则去。 但不知为何,李文孝总觉的刘慧汪好似巴不得自己这样做? 心里惊疑着,李文孝坐正了身体,朝刘慧汪做了个揖:“法王但有所命,李文孝敢不效死!” 名义上,刘慧汪是主上,乌支李氏只是臣下,所以不论李文孝心中如何不服,表面上定然是要表示臣伏的。 更何况,刘慧汪不只残忍血腥,暴戾好杀,御下的手段也是一等一。 不然起兵之后,李文孝何至于光顶个大将军的名头,却有名无实? 不到最后一步,他绝不敢撕破脸的…… “敢效死就好!” 刘慧汪微微一笑。 今日李文孝但凡敢说半个不字,就不是治不治他用兵无方之罪的问题,而是他乌支李氏满门,能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自今日起,堂下诸将皆听令于你,但有不听号令者尽可斩之。除圣卫之外,各营也均由你调遣,我只要你斩了那李承志,打通西进之路……” 说着,刘慧汪又抬起头,冷冷的扫了一眼其他人,语气阴寒:“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只望各位尽弃前嫌,同心协力,共御强敌……我会赐大将军法令,自我之下,无人不可斩之……” 不论是堂下诸将,还是李文孝,全都惊的抬起了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诸将在想,自起兵之初,李文孝就有不臣之心,刘慧汪也罢,还有他们这些刘慧汪的死忠也罢,对其多有防范之心。两方之间早已生了嫌隙,李文孝怕是已然恨他们入骨。 这等情形下,你竟然还敢将军权尽付交给他,就不怕李文孝行那背恩忘义之事? 李文孝则想的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两月前你若有这等魄力,这泾州城早攻下来了…… “是不是在想,我为何现在才将军权尽皆托付于你?” 刘慧汪阴阴一笑,将那块铜牌往李文孝面前一丢,“物归原主,与你那一块正好配个对,也算是给你留个念想……” 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 像是被人迎面砸了一拳,李文孝脑子里“嗡”的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原来刘慧汪早就知道这一块假的,更知道是自己伪造的。 而且还知道,自己手里也有类似的一块…… 怪不得从起兵之初,他就不信任自己。即便要用自己时,也必然会在营中委派监军,安插亲信,如李文忠麾下的法明之辈…… 也更怪不得,自己都已然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了,他却问都不问一句? 他早知道,自己虽然气的吐了血,但远还没有到要死的地步…… 而自己身边,也不知何时被他布了眼线,而自己却丝毫不知? 到这般情形,他哪里还敢往下装,一骨碌翻起了身。 但求情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刘慧汪挥手打断:“多说无益,看日后吧……” 顿了顿,刘慧汪又悠悠一叹:“怕你分心,我已令人接管了乌支。令尊、令堂,并令郎等,一并差人送去了鹑觚,你尽可放心……” 我放心你大母? 刘慧汪竟然连自己留了后路,命李春护送家中子弟逃往高昌的事情都知道,更是提前将人截了下来? 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自己身边,到底被他安插了多少奸细? 无尽的惧意如潮水一般袭来,只是刹那,冷汗便浸湿了衣衫。 李文孝“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眼中冒出熊熊怒火,咬牙切齿的低吼着:“祸不及家人……” “大将军误会了,和尚只是想帮你免了后顾之忧!” 刘慧汪怅然一叹,“只要你能败了那李承志,打通西路,自然就能与家人团聚……” 团聚? 可能么? 李文孝气的浑身直抖,却又无计可施。 连乌支都被刘慧汪占了,家人也尽皆被俘,若是自己稍有不臣之心,都不用动手,刘慧汪就能让乌支李氏族灭种绝…… 可笑自己自以为运筹帷幄,尽在掌握,却不知,从头到尾,自己都被刘慧汪玩弄在鼓掌之中? 自己早该想到的。 以他一个乐伎生的贱种,却生生的出脱成了信徒十数万,受尽万人敬仰的“病佛”,又岂是易予之辈? 自己输的不冤…… 李文孝眼中隐含泪花,暗暗的咬着牙,恭恭敬敬的匍匐在刘慧汪的脚下,泣声说道:“还请法王放我家人一条生路……” “大将军何至于此?”刘慧汪轻声笑道,“我说到做到,只要能败了那李承志,自当会让大将军与家人团聚……” …… 泾州城下。 三十丈宽的土坡上,几千乱民似是麻蚁,挤的密密麻麻,看的人头皮直发麻。 城头上的箭矢、石头、开水、滚油,以及被点燃的炭块、木柴,似是下雨一般的往下丢。 但乱民却不管不顾,背上一蒌土,然后双手拿块破木板顶在头上,除此再无任何防护,就如疯了一样的往城下冲。 真的是疯了。 十成中,至少有三成左右的乱民会被击中,但对大部分的乱民而言,好像弓箭射的、石头砸的、滚油浇的都不是自己的身体,往往只是惨嚎几声,然后大吼一句“往生极乐”,便好似所有的痛苦都会离体而去。 能跑的继续跑,伤的太重跑不动的,也依然在爬…… 也并非全然都是不怕死的,也有不少乱民恐惧至极之下,转头就往回逃。 而离城墙三四十步远,便是负责监押的兵卒,但凡逃回来的乱民,不是被一刀砍翻,便是被一箭穿心。 逃回去十成十会砍死射死,但冲到墙下,却有一半以上的机率活下来? 见到情景,逃到一半的乱民再次转头,又朝墙下冲去…… 活了这么大,这等景像别说见,连听都未听过。 两兄弟骇的浑身直抖,像是连刀都拿不稳了。 他们终于知道,为何乱民早已到了无粮可吃,只能食菜肉的程度,但叛军依然未出现大面积溃逃的现像。 也终于知道,为何一旅五六百乱民,却只派十数个兵卒监押看管,而不会担心哗变? 因为这些人不是已然疯了,就是已被吓的麻木了,根本就不知道反抗…… “愣着做什么?”李睿一刀砍翻了一个逃回来的乱民,大声骂着李聪。 不是让他杀人,而是让他赶快射箭。 “哦哦……”李聪如梦初醒,飞快的解下弓,又在箭壶里一阵搜寻,摸出一支箭杆上绑着一块帛巾的钝箭。 这种帛巾,两兄弟衣服的夹层里足足藏了十几张,之前但凡被乱兵发现,他二人怎么也是被千刀万剐的下场。 不得不说两兄弟运气好,一路有惊无险,竟让他们靠到了城下…… “不行,太远了……”李聪往城上看了一眼,又急声叫道。 离着足有三十余步,而且是三丈左右的城下往城头上射,李聪委实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那就再往前走……”李睿将刀换到左手,提起藤盾,猫着腰往前冲去。 李聪一手执刀,另一只手紧紧的抓着李睿的腰带。 还好,离着这么远,便是射到藤盾上,箭矢也没有了多少力道。 而且能射远的箭并不多,为了保证杀伤力,大部分的守卒,都是只照着城下十步方圆内射的。 再看大部分的箭杆都是新削出来的,箭镞也是新近打制的,兄弟俩再笨也能猜的出来,城上的箭怕是不多了…… 两兄弟一阵急冲,竟然又往前走了十余步,抬头一看,离城墙都已不到二十步了。 他们负责监押的这一队民夫全被吓的骇然变色,还以为队主队副嫌他们畏敌不进,跑来杀他们了。 一时间,竟然是他们负责的这一队跑的最快,效率最高? “赶快!”李睿顶着盾牌,急声催促着李聪。 “别催!”李聪斥了一句,张弓搭箭,瞄都不瞄,只是将弓斜指城头,便飞快的松开了弦。 别看两兄弟瘦的跟猴似的,那是因为遗传所限。李家堡还算富足,基本没有过族人挨饿的年成。而且两兄弟自小就跟着老爹养马,有马吃的,自然就有他们吃的……更新最快的网 所以两兄弟的力气真心不小,再加刻的备的是轻弓轻箭,二十步的距离下,将箭射进城里不是大问题。 果不其然,只听嗖的一声,箭矢越过城头,消失不见。 成了…… 两兄弟大喜。 “全射进去!”李睿又催道。 七八支信箭,但凡有一支能被人捡到,交到守将的手里,他们兄弟二人就算是完美的完成了任务…… 至于混进城里……这是两兄弟自己设想的,李承志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 还说他们是痴心妄想,除非李家的坟头上冒青烟…… “嗖嗖嗖……”信箭一支接一支的被射进城,两兄弟射的不亦乐乎,但三十余步外的李浩却看出了不对。 他一指李睿李浩,问着身边的亲信:“这二人在做什么?” 亲信眯眼瞅了瞅:“似是在还击?” 还击? 李浩哑然失笑。 还真是两个官迷,想立功想疯了,敢冲到那么近的地方? 城头上的守卒不但有箭,还有重弩和石炮,照头来一下,两兄弟不死也得残…… 正讥笑着,又听亲信说道:“但不知为何,他们射出的箭,好似都飘了……” 李浩下意识的一怔:“飘了,飘哪了?” “飘过了城头……” “兴许是手不熟……”刚说了半句,李浩猛的一滞。 即便是手不熟,也不该是全飘过城头才对,怎么也该有几支射到墙墙上…… 而且五弟说过,这两兄弟从小养马,更当过戊卒,不但弓马娴熟,还杀过马贼。 护着二哥逃回营寨时,遇到了拦路的僧兵,只是一箭,就将一个和尚射下了马…… 有鬼…… 李浩脸色猛变,一声急吼:“召回来……” 亲信应了一声,当即让十几个传令兵大声吼着:“宋亨宋通,即刻回营……” 双方就离着三十步,呼声这般整齐,即便有乱民的惨叫声干扰,两兄弟也听的清清楚楚。 两兄弟下意识的一回头。 看到李浩的亲信一边喊,一边不停的摇着一杆令旗,李睿脸色一变:“会不会是被发现了?” 李聪惊道:“不应该吧?” “那为何这般急,连令旗都用上了?难道还能是那李浩怕你我被伤着?他怕是巴不得我们死在城下,好把那两匹马也昧了……” 李睿阴沉着脸,低声说道,“不可不防……箭还有几支?” 李聪瞅了一眼箭壶:“三支!” “箭丢了,帛巾撕了……” 李聪有些不甘。 三支信箭,也就是三四息的功夫…… “蠢货!”李睿急声骂道,“他都下了让你回营的军令,你还要射,没鬼也成有鬼了……全丢了……” 嘴里骂着,李睿踢了李聪一脚,又朝着李浩使劲的挥了挥手,意思是得令! 李聪咬了咬牙,三两下将那三支信箭撅成几截,又用力的撕扯着三块帛巾。 一缕缕丝线如同飞絮,飘落在尘土中……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 声东击西 泾州城内。 城墙上密密麻麻全是人。也不只是民壮,不但有老人和女人,竟连七八岁的稚子都有。 搬柴的搬柴,提水的提水,运送石块木料的运送石块木料。 再往城内看,十家中,竟有七家已被拆成了废墟,拆来来的木料石块,全部被运上了城头。 不是泾州刺史胡始昌的组织能力强,而是守卒与民夫天天都能看到,数十步外的城下,乱民吃的是什么东西……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一个八九的少年,正抱着一块比他脑袋还大的石头,吃力的往城下走着。突觉头上一痛,少年“哎哟”一声惨叫,当场便是一个马趴。 好在没有砸到脚。 看到落在少年头上的是什么东西时,身后的一个老汉一声惊叫:“箭?” 乱贼刚攻城的时候,城头上日日都是箭雨乱飞,不少守卒与民夫中过箭,老汉记忆犹新。 但这近一月都没见过了,乱贼怎的突然又开始射箭了? 老汉抬头瞅了瞅,再不见有箭雨飞来,又猛的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又低头,准备看看少年伤的怎么样。但发现,那半大小已爬起身来,捧着箭杆在拆什么东西。 再仔细细一看,好像没受什么伤,挨过箭的地方,只是肿起了一个包。 “算你小子命大,没伤着就滚起来……别拆坏了,将箭送到城上去,凑够三支就能换一碗粥……”老汉笑着踢了少年一脚。 “哈哈……怎能只是一碗粥?”少年一声怪叫,扬着手里的东西,朝后面的妇人大喊道,“阿家(娘),我捡到了一块帛……” 北魏不论官方还是民间,帛巾都是用来当货币的。遇到小宗交易,自然只能裁开用。只要不小于一尺方圆,都能做数。 这一块怎么也能两尺多,若是太平时节,都能换两斤粟了…… 少年身边站着的老汉就是这一队民夫的队主,妇人不敢跑过来看,只是惊喜的叫道:“还真是帛?” “蠢物!”老汉又在少年的头上轻轻的扇了一巴掌,笑骂道,“便真是帛也不能私藏,不看上面有字?定是乱贼射来的劝降书,要交上去的。” 说着便夺过了帛信。 少年委屈的想撇嘴,正准备哭出来时,老汉却是猛的一愣。 帛巾上面不但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还有一方鲜红的章印。 印纹方方正正,足有一寸大小,不出意外,应该是官印。 乱贼哪来的这种东西? 以前也不是没捡过射进城内的劝降信,但大都是麻布,而非帛巾。上面也不见有任何印章,再者字写的也是歪歪扭扭,哪有这般规整? 老汉猜测着,又朝不远处的一个维持秩序衙役喊道:“许吏曹,你且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衙役抬头瞅了瞅,边往过走边狐疑道:“哪来的?” “城下射来的……被小子捡到了……” “怕是妖书……” 刚说了半句,衙役猛的一愣。 他当了这么久的吏员,怎可能连官印都认不出来? 况且,他还识字。 那章印上的五个字,分明就是:《陇东郡尉印》! 再一看内容,衙役浑身一颤,眼珠子直往外突。 这封帛信,竟是陇东郡尉胡保宗,写给胡刺史的。 而且内容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拿……拿来……”衙役被惊的连话都像是不会说了,一把就抢过了帛巾,又嘶声喊道,“再找一找,定然不止这一封……寻到者一律重赏……” 嘴里喊着,衙役扭头就往城头上跑,但跑的太急,一个跟头就栽了下去。 等人爬起来时,像是跄破了鼻子,脸上全是血。 衙役竟然半点疼痛的知觉都无,爬起来继续跑,边跑边喊道:“县君,吉报……” …… 南城。 李始贤全身甲胄,扶着城垛,面沉如水的看着数十丈外的乱兵军营,眼中时不时的便会闪过一丝阴鸷的凶光。 过了一阵,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他才回过头来。 来的是长子李承宏,只看面相,与李始贤和李承志都有六七分相像。 但再看气质,却好似天差地远? 既无父亲的冷厉威严,也无兄弟的风流俊俏,面上尽显憨厚忠实之相。 李始贤捏着下巴,狐疑的问道:“南边的乱贼,今日竟然不填城了?” 李承宏边往外取着吃食,边回道:“应是在休整,或是改变了策略……父亲你听,南城虽静,但东城与北城的声势,似是比往日更盛了三分?” 何止是盛了三分,这离着五六里,杀声依然震耳,攻势怕是比往日强了一倍都不止。 若日日都是这般阵势,这泾州城还能坚守几天? 想到这里,李始贤胸间猛的生出一丝戾气:这泾州已然被围了两月,朝廷的兵爬也该爬到了吧? 这老天怎不降下一道雷,劈死这帮狗娘养的? 正暗恨着,又见长子递过来了一块豆饼。 李始贤接过来就啃,亏得牙口好,一块干饼被他咬的咔嚓做响,饼渣子乱飞。 别说饼渣子,就是啃出火星子,李承宏也绝对不会觉的惊奇。 知道父亲又开始生闷气了,李承宏没敢做声,只是默默的将水囊递了上去。 “怀德……怀德?”远处传来一声呼喝,李始贤却只顾啃自己的饼,连头都未抬一下。 李始贤敢这般做派,李承宏却不敢无礼,飞速的起了身,朝着来人遥遥一抱拳:“郡君!” 胡铎不由的失笑:李始贤明明只拿着一块饼,却看架势,却好像抱的是仇人的脑袋,竟啃的咬牙切齿? “又惹你父亲生气了?” 他佯斥了一句,将两样东西抛给李承宏,“拿去切一切……” 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大马全刀的坐在李始贤身边,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只瓷坛,往前一递:“好东西……” 只闻味道也能知道,坛子里装的是酒,再看李承宏正解着纸包,竟是一块肉脯和一只风干鸡。 两人一同防守北城已有两月,胡铎时不时的就能寻摸到这样的好东西,无一例外,全是从胡刺史那里顺来的。 李始贤一把抢过,一口气便灌下去了半坛,而后猛出一口长气:“都是民脂民膏啊!” 深知他便是这样的性格:便宜要占,怪话定然也不会断! 胡铎也不生气,只是哭笑不得的来夺酒坛:“那你不要喝!” 李始贤稍稍一躲,又乘机灌了两口:“能喝一口是一口,天知道下一次喝的,是不是被儿孙倒在坟头上的?” 胡铎神情一黯,伸在半空的手仿佛僵住了一般。 许久后,才听他一声黯叹:“我去了北城,乱贼的攻势何止强了一倍?漫天遍野全是乱民,似是疯了一般的往城下冲? 听史君言,东城也是如此,只是半日,城下的死尸便堆了三四千,垒的竟比乱民背来的土还要高?若这般攻下去,不出十日,州城必破……” “你说多少?只是半日,便死了三四千?”李始贤眉毛一挑,“这城下的乱兵乱民拢共才有多少,若是这般死法,哪能坚持过十日……” 说到一半,李始贤猛的一顿,惊声问道:“只是乱民,那兵呢?” “兵?”胡铎皱着眉头想了想,“城下还只是那些负责监押民夫的兵卒,并不见有所增多。倒是远处的军营烟尘大作,似是有大量的兵卒在往外调动……” 往外调动? 李始贤“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惊声问道:“是不是往西了?” “你怎知道的?”这下轮到胡铎惊疑了。 南北城墙之间足足离着五六里,李始贤还能是千里眼不成? 李始贤拉着胡铎走到城垛边,指着叛军南营说道:“自午后起,南城贼营中便有大股兵卒出动,看烟尘,至少也在上万之众,且皆是朝西而去。 我只以为,贼兵定然是绕过西城,调运至北城与东城了,所以东城与北城的声势才会那般强盛,南城下的贼兵却是偃旗息鼓。 但你却说,北城与东城下,兵还是那些兵,民还是那些民,那调走的兵呢?” “对啊,兵呢?”胡铎有些懵,随便脸色大变,“都是朝西而去,难道是去打西城了?” 打你个鸟毛? 李始贤差点就骂出了声。 “离的这般近,真要是打了,即便看不清,我和你还能听不到动静?你听听,是不是也如我南城一般,鸦雀无声?” 胡铎百思不得其解:“那能去哪?” “贼酋调兵往西,还调的这么急,调的这般多?但乱民急攻的却是东城与北城?” 李始贤的眼睛越来越亮,“这难道不是声东击西,敲山震虎之计?” 胡铎狂震,惊的眼珠子直往外突,就连舌头都好似捋不直了一般:“你是说,西边来的援军?” “怎可能?”他又猛的一声怪叫,“高平镇的边军要防备柔然,定是不会轻动。凉州兵不但要北防柔然,而要西防高昌,南防吐谷诨与党项,自顾都不暇,哪会来救我泾州?即便有援军,也只会是自东而来……” 李始贤虎眼一瞪:“我怎能知道?” 嘴上这样说,但他心中也有些动摇:估计是自己猜错了…… 两人正惊疑着,忽听内城下一阵骚动,抬眼一看,只见一匹快马正疾奔而来。城下的兵卒与民夫正飞快的避让着。 再定睛一看,骑士的背上,竟是一杆火红色的三角令旗? 军情如火…… 马都还未到城下,便听马上的令兵急声嘶吼:“史君急令,请胡郡君与李将军至北城议事……” 议事? 为何不去州衙或是郡衙,而是在城墙上? 八成是那些被调动的贼兵,全部聚到了北城之下……贼兵这是要夜攻? 两人脸色大变……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 麒麟儿 夜色渐浓,凉风徐徐,阵阵炊烟夹杂着一股恶臭,飘上城头。 城下杀声暂歇,但李始贤与胡铎的脸色却越发凝重。 说不定这晚食用过后,叛军便会尽起兵力攻城。 守军也早已是强弩之末,又能坚守几日? 这城一旦破了,城内的守军与城民,又能活下几个? 胡铎满脸的悲壮之色,心有不甘的问道:“怀德可有憾事?” “憾事……哈哈哈,何其多也?” 李始贤怪笑一声,“爷爷还没活到九十九……新纳的小妾还没有过门……夫人还没给老夫再生个儿子……” “还要生儿子?你已年近四旬,更是五子六女,还嫌少……” 刚惊疑了半句,胡铎猛的醒悟过来:李始贤说的,是嫡子。 宋以后的朝代,都讲“长幼不可废”,而宋之前,却讲的是“嫡庶不可乱”! 传闻大唐开国皇帝李渊曾言:嫡子之外,皆不为子。 真实性已不可考,但只看李唐皇室的人伦乱成了那个鸟样,嫡亲兄弟之间脑浆子都打出来了好几茬,但传位继承时依然没有乱了嫡庶,可见此言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而李唐承自隋朝与北魏,此时的嫡庶之森严更是有过之而不及。 若嫡子健在,庶子继承家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胡铎,三兄弟中才情最佳,能力最强,官也做的最大,但胡海却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他。 哪怕胡镛犯下滔天大罪,胡海也宁愿强扶嫡孙胡保宗…… 即便是事出有因,就如李家这般,只能由庶子继承的,后患也不少,所以李始贤才会心心念念的再生一个。 其余不论,若是李承宏继承了家业,李始贤百年之后,郭李两家便会形同陌路,助力更是半点都不要想…… “可惜了!”胡铎感同身受的叹了一句。 “何止可惜?” 一想起来,李始贤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有今日,便是寒门之女为他娶一个又有何妨,至少能给爷爷留个后……” 但后悔有什么用? 好在还有个李松在,这泾州城真要破了,李家也如果被灭了门,李松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当然,前提是李承志还活着…… 心里祈祷着,发觉胯下的战马却停了下来,李始贤抬头一看,竟是已到了北门。 城门早已被封死,就连瓮城也一并被封了。城下堆满了石头、木料,以及烧油烧水的锅灶。 再往后,便是供守卒与民夫睡觉歇息的窝棚,此时全都亮着灯火。 但诡异的是,竟不见这些人脸上有惊慌之色,反而满面狂喜,似是撞到了天大的好事。 胡铎福临心至,一声低呼:“难不成……叛军撤了?” 撤个鸟蛋! “做什么美梦呢?”李始贤嗤笑道,“你也不闻一闻,那肉香浓的都快呛鼻子了?” 胡铎一听,差点将喝进去的那半坛酒全吐出来。 是啊,叛军真要撤了,哪还能闻到菜肉的香味? 两人心下狐疑,跟着胡始昌的亲卫上了城头。 城头上也立着一个草棚,是给守夜的军将的用的。南城也有,李始贤和胡铎为示身先士卒、与兵卒同舟共济之意,也曾装模做样的住过一两夜。 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长李承宏、三子李承学,还有胡铎的两个儿子,以及手下的军将们住的。 而此时的胡始昌,就大马金刀的坐在窝棚里。 棚外寒光闪耀,尽是穿着甲胄的军将,仔细一看,好似是将东南西北四城上的守将全部叫来了。 看到李始贤,这些人竟然齐唰唰的一愣,原本踱步的停下了脚步,原本议论的停下了话头,全都将目光挪到了李始贤的身上。更新最快的网 眼神复杂莫明,有惊疑、有感激、有欣喜,还有羡慕和嫉妒…… “你干什么了?”胡铎狐疑的问道,“脸是干净的啊?” 要不是场合和身份不对,他都以为他偷了刺史的美酒和肉脯的事发了…… “少搞怪!”李始贤低声斥道,“史君来了……” 其实他也是一头雾水。 离着还有十余步,胡始昌竟然就迎了出来,脸上的褶子仿佛挤成了一朵花,花白的头发迎风飞舞。再加一身金甲,龙行虎步,竟颇有几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模样。网首发 至此,两人才断定,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就是不知道和李始贤有何关系。 “怀德……” 胡始昌嘴里喊着,脚下更快,似是连声音都颤了起来。等走近几步再看,眼中好像还亲动着泪花…… 胡铎狐疑的看了李始贤一眼:族叔对怀德,怎突然就这般亲近了? 要说两家关系,也就那样。 胡家虽是高门,却是外戚,且名声并不是那般好,多为泾州豪强士族所不齿。 而李始贤的性格又比较乖戾,更是不会主动往上贴。 也就是泾州被围之后,城中竟无几个知兵之将,李始贤被重新启用后,双方才有了来往。 但李始贤与胡始昌也只限于上官与下属的关系,毕竟李始贤的名声也不是那么好。 倒是他与胡铎朝夕相处之下,两人颇是臭昧相投,竟已到了商量着等乱事平定后,给其子其女互换庚贴的程度…… 心里同样犯着疑,李始贤称呼了一声“史君”,又做势要往下拜。 但腰都还未弯下去,却被胡始昌一把托了起来。而后他又扶住李始贤的双肩,目光灼灼的盯着李始贤。 只见胡始昌双唇微张,喉咙滚动,身体微颤,竟边胡子都跟着一抖一抖,一双眼睛亮更是的吓人 “若是往常,老夫受你这一拜天经地义。但今日却不同……” 嘴里说着话,胡始昌往后一退,竟朝着李始贤深深一拜:“我代城内这数万军民,谢过怀德……” 李始贤被吓了一跳,本能的往侧地里一躲,口中惊声叫道:“怀德何德何能,岂敢受史君这般大礼?” 看他惊成了这样,胡始昌先是一愣,而后朗声大笑:“竟忘了,你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一攀李始贤的臂膀,带着他往棚下走,边走边笑道:“不知怀德竟有如此麒麟儿,两月时日便起了上万雄兵,更是有如神助,打的那刘慧汪与李文孝节节败退……” 胡始昌说着又往城下一指:“如今更是攻到了这州城之下,这泾州之围指日可解……” 我还有麒麟儿,我怎么不知道? 李始贤赵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章 哭都来不及 不提儿子还好,一提儿子,李始昌浑身上下,哪个眼儿里都是火。 嫡子就不说了,也怪他自己,一时激愤杀人,却不察儿子就在一侧,竟吓成了痴呆? 就说剩下的那几个,自小都由夫人郭玉枝一手教导,谦恭倒是谦恭了,个个都是温润君子,尽显敦厚忠实。 但问题是,他李家缺的是君子吗? 缺的是怒发激扬,砥砺奋进之辈,而非谦恭如玉的守成之君。 想想父亲李其、兄长李始良,再看看自己,哪个不是鹰扬虎视,狼顾鸱张之辈? 再看看自己生的这帮孽障,父祖的优良品质,竟一点都没继承下来? 想着想着,李始贤竟又生起闷气来,眼神不善的盯着丰胡始昌:你个老倌儿莫不是在看我李某人的笑话? 夜色这么暗,胡始昌哪能看那般清楚,只以李始贤在怀疑。 “我怎可能记错?便是我记错了,这箭书上也不该写错!那李承志,难道不是怀德之嫡子?” 李始贤越是惊疑,胡始昌越觉的痛快,笑的好不欢畅,伸手拿过一封帛书,又忍不住了看了起来。 胡始昌觉的,便是再看上千遍,依然不够。 他原本已抱了必死之志,想着只要这州城不破,不让数万妇孺老弱被乱贼剥皮敲骨,不落入这等禽兽不如的畜牲之腹,便是事后被朝廷斩了头,他胡始昌也再所不惜。 不然就是千古的罪人,哪怕死了,也要背负一世骂名。 哪知眼看险如累卵,岌岌可危之际,竟神兵天降? 若不是已上了年岁,胡始昌也还算有些风骨,这等恩德,他便是代这数万城民给李始贤跪一个又何坊? “谁,承志?” 李始贤一脸惊容,就跟见了鬼一样。 要说天上突然掉下了天兵天降,李始贤都有可能会信,但说自己的傻儿子率领大军,突然就打到这泾州城下?网首发 你糊弄鬼呢? 心中一万个不信,李始贤本能的去接胡始昌递来的那张帛张,却不想有人比他更快。 胡铎出手如电,一把就夺了过去,嘴里惊呼着:“怎可能?前日你还同我说,你那嫡子已傻的连你这阿爷都不记得了,还哄着我嫁一个女儿给你做儿媳,今日就起了上万雄兵,攻到了这州城之下?” 说着,胡铎还偷眼瞄了瞄胡始昌,险之又险的将一句“你哄傻子呢”给憋了回去。 这要说出口,骂的就不是李始贤,而是胡刺史了。 “混帐,安敢无礼!”胡始昌脸一黑,斥了胡铎一句,但再一转头,脸上却又笑开了花。 好三儿(胡铎行三),竟谋下了这等好事? 这真要成了,那李承志就是胡家的女婿…… 他伸手一探,又从棚内的案几上拿起了一张,递给李始贤,温声笑道:“怀德莫急,这射进来了好多,足有七八封……” 我是急么? 我是惊…… “谢过史君!” 李始贤双手微颤,接过了帛信,飞快的一扫:叔祖均鉴,侄孙保宗叩首…… 这封信是用胡保宗的口吻写的,只寒喧了一句,又用百字左右,将如今的局势简述了一遍。 但就这百余字,却看的李始贤双目狂突,浑身战栗,如同耕了好几亩田的老牛,鼻孔中的气息越来越粗。 随着呼气声,胸口起伏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等读完最后一个字,他惊的浑身的汗毛都坚了起来。 “怎可能?”李始贤不敢置信的问道。 只是两月时间,自己的傻儿子,就整训了甲卒近万? 先不说他是如何突然就聪明起来的,就说这万余大军的装备,他又是从哪弄来的? 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铁骑一千,人马俱甲,而且还是双马。 另有五千甲步,尽配钢盾、横刀? 遑论还有数千半甲的弓兵、辅兵…… 你去问问,朝廷的虎骑有无这等配装? 还两月…… 自你曾祖父起,至为父这里,三百个两月都不止了吧,有没有攒下这等家底? 你老子我要有这等雄兵,早称王称霸了,还能窝在这泾州城里当王八,受这么多年的鸟气? 还散尽家财? 你散爷爷个鸟毛…… 李松一年两送,就连去年的夏粮都被他送进了城里,也就余了些秋粮在庄子上。就那三四千石粮,别说万副甲,能换来十副就顶到天了…… 还有这战绩: 只靠三百家兵,就平定了宋家庄,以及足有僧民上万的昭玄寺? 又靠着三百家兵,在朝那城下尽歼上千乱贼? 这已然就过去了一个月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而自己的傻儿子,就是在这仅有的一月内,召起雄兵近万,在泾阳城北尽俘李文忠的六千精锐,又攻破了安武城,再杀两千乱兵精锐,俘获民壮四千? 更诡异的是,这般大的几仗打下来,歼敌都已一万三四了,除了胡保宗的那五百官兵,儿子麾下,竟只是死伤了几个老弱? 你要是编的普通一些,我说不定还能信上两三分。 但再看看,便是白起复活,韩信重生,敢不敢口出如此狂言? 也不想想爷爷是干什么的,竟拿这样的伎俩来糊弄我? 这胡刺史也是老糊涂了,这般拙劣的计谋,竟然都能深信不疑? 李始贤将帛巾猛的一合,厉声说道:“绝不可能,这定是叛贼的诈城之计?” 胡铎正自看的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听李始贤这般说,又猛的一怔:“这是保宗的亲笔手书,我怎会认错?” 李始贤冷笑道:“这还不简单?” 言下之意是,说不定泾阳早已落入了叛贼之手,那胡保宗说不定也已降了。 “不可能!”听他污蔑胡保宗,胡铎“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怀德,你这句话是何意?” 胡始昌的脸色也有些不善,紧紧的盯着李始贤。 饭可以乱吃,话绝不能乱说:胡保宗若降了叛贼,岂不等于说安定胡氏也降了? 李始贤却一点都不慌,慢悠悠的说道:“我何时说胡校尉降了乱贼?若是泾阳城破,贼兵从郡衙、胡府中寻几封胡校尉的手书还不简单? 便是泾阳未破,陇东郡治下的其余三县,如祖居、扶夷、朝那等,随便攻下一座,县衙中翻出一两封胡校尉手书的公文,再行临摹或伪造,又有何难?” “你……” 胡铎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气的直打哆嗦,绞紧脑汗的想了半天,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你连你儿子都不信?” “这哪是我儿子,简直是战神下凡……” 回了半句,李始贤又牙疼般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指着帛巾嘶声叹道,“史君,你莫怪我疑心重……这,这是人能干出来的?编的太离谱了…… 这近万兵卒还好说,泾州六郡,陇东地域最广,民户最多,其治下又属朝那最大,硬凑一凑也不是凑不出来?但这近万兵卒配装的兵甲呢? 陇东四县能凑两千副顶天了,郡兵加上胡氏的私兵,再给他算上两千,也才是四千,剩下的六千呢?” 胡始昌沉吟道:“六千有些夸张,但两月的时间内,如果尽召陇东治下的工匠,急征铁料,打个一两千副札甲还是有可能的……” 李始贤差点被气笑。 说的轻巧? 这州城都被围了两月了,这城上箭矢几近于无,你胡刺史尽召全城的铁匠,急征铁料木材,又打造出了多少? 这根本不是有没有时间,有没有匠人和铁料的问题。 自己那傻儿子即便开了智,也只是一介未冠字的黄口小儿,何德何能能让那朝那县令索思文、陇东郡丞杨舒、郡尉胡保宗对他俯首贴耳? 想想都不可能…… 他略一沉吟,又指着帛巾中的一句话说道:“那这又做何解释?” 安武城,竟是被天雷轰开的? 李始贤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 是该说这乱贼竟然这般蠢,连这样的神迹都敢编造? 还是说贼酋失了智,竟敢把胡刺史和城内守将当成猪一般的哄…… 但无奈的是,看胡刺史与胡铎的模样,再看其余众将的神色,竟然没人觉的这有什么不对? 这得有多蠢? 此时再想,这泾州城竟能坚守两月不破,简直是奇迹? 若叛贼早些用处这样的计谋,自己坟头上的草怕是都已经冒芽了…… 李始贤突然感觉心好累…… 这李始贤这么一说,胡始昌也有些动摇了。 其余不论,这战绩,委实有些夸张了…… 但反过来再想,信中并无要求城内派兵接应,更或是开城门之类,只是让守军接信之后,便燃狼烟或明火,表明贼营何处强盛,何处空虚,除此外再无他求…… 这才是胡始昌刚见到信,就信了七八成的根本原因。 他沉吟道:“那依怀德之见,该如何处置?” 一听胡始昌这话,李始贤就知道他没死心。自己是其属下,即便是好心,也不能明着硬来,不然倒霉的还是自己和这城内的数万军民。 “卑职是怕这是贼兵步步诱敌之计,所以无论到何种程度,这城门都坚决不能开。” 李始贤略一思索,又说道:“若想证实此信之真伪,也并非没有办法……这信中不是说,被承志差来送信的,是我李氏族人么?诱上城来,我一看便知……” 胡铎问道:“若真是你李氏族人呢?” 李始贤竟然磕绊都没打:“那就再审一审,看我李家堡是不是也从了贼……” 众将绝倒。 果然,李始贤还是那个李始贤……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又听李始贤冷笑道:“要是审都审不出来,那再试一试又何妨?便按这信上所言,贼营何处空虚,便在其方位燃烟点火……若真有铁骑甲卒与贼兵真刀真枪的对杀,到时再信也不迟。当然,这城门,还是不能开的……” 众人又气又笑。 还好,李始贤虽多疑狡诈,却很有分寸。没有因为怀疑这是叛贼的奸计,便反其道而行。 不然真要是坑了儿子,到时他哭都来不及……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 拼了 北城军营。 李睿李聪跪伏在地,声嘶力竭的喊着冤。 “将军明鉴,我等是为了立功杀敌,才会冲的那般近……” “之所以箭箭都会飘过城头,实是因为要自下而上开弓,且有城垛挡着,根本没几分准头。 再者离着二十余步,直射上去的箭矢也没多少力道,只有抛射,箭凭着重量落下来才有可能杀伤到敌贼……” “将军若是不信,可随意找一位弓手,问上一问便知……” “混帐!”李浩怒目一瞪,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案几上,“大胆狗贼,是笑李某人不知兵事,竟连如何射箭都不知?” “卑职不敢!”兄弟二人猛的人低下头。 “连上官都敢不敬,还有何事是你们不敢的?”李浩怒道,“拉下去,杖一百!”更新最快的网 兄弟二人悚然一惊。 这一百杖挨下去,即便不被打死,也定已去了半条命,还怎么逃命? 这李浩明明半点证据都无,更有可能已信了自己兄弟俩人的话,却还要下此毒手? 抛开奸细的身份不谈,在大部分的乱兵乱民看来,兄弟二人今日这般作为实为有功,而不是过。 李浩之所以不放过他们,心思昭然若揭:这分明是惦记上了兄弟二人的那两匹马。 好狗贼,这是一点面皮都不要了,也不怕寒了一干手下的心? 这何止是贪,简直是黑了心了…… 李睿隐隐有些后悔:早知会有这等变故,刚入营时,就该将那马送给李浩才对,而是心存幻想,想着靠骑马逃命。 看来只能拼了…… 眼中闪过一丝厉芒,李睿猛的往下一拜:“将军息怒,我等兄弟愿意赎罪……” 李浩双眼一亮:“如何赎法?” “我等再无余财,就只有那两匹劣马,情愿敬献给将军,以充军粮……” 算你二人识相。 若早如眼下这般知趣,何必逼着本将军做这坏人? 李浩抬眼,扫视着其余的十数个兵卒。大多数都不敢与其对视,但低头之前,眼中分明充满了鄙夷。 这些忘八,怕是心里已经在狂骂了吧? 便是心寒又如何? 一群王八知道个鸟毛? 明日,这城下便会全付交给僧营接管,当然也包括你们这群王八和菜民。 天亮后,爷爷就要回大将军的近卫营了,不抓紧时间再贪上一把,日后再哪有这等机会? 便是爷爷不贪,等那些贼秃来了,你以为你这两匹马能留的住? 两个蠢货…… 李浩冷哼一声:“死罪可饶,活罪难逃……一人十鞭!” 李聪眼神一冷,刚要争辩,却被李睿狠狠的一眼给瞪了回去。 也不看看,这是讲道理的地方吗? 李睿又往下一拜:“谢将军宽恕!” “滚吧,都滚出去……”李浩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大部分兵卒都被撵走了,棚下只留了两三个亲信。 其中一个往外瞅了一眼,看了看被拉出去行刑的李睿李聪,阴恻恻的说道:“小的看这两兄弟分明是心有不甘,说不定已怀恨在心,旅帅为何一不做二不休?” 说着还举起手,往下一切,做了个斩头的动作。 “傻啊?” 李浩斜着眼睛讥笑道,“这二人可是从白甲贼那里逃回来的,更是在大将军面前露过脸。万一哪日大将军突发其想,或是想了解白甲贼的军情,想召见这二人怎么办?爷爷还能再变两个活人出来?” 亲信悚然一惊,不敢置信的盯着李浩,意思好像再说:那你还敢贪他们的东西? “你懂个屁?我当然不敢杀,便换成和尚呢?” 李浩阴阴一笑,“别忘了,这俩兄弟入营当日,可是杀过僧兵的。 明日离营时,我自是会想办法提醒来接管乱民的僧将,你猜,那伙秃贼会如何炮制这兄弟二人?” 几个个亲信像是冻住了一样,直愣愣的看着李浩。 落到那伙和尚手里,还能是什么下场?若是能干脆利落的被一刀砍了,都是老天开恩……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毒,真他娘的毒! 从来没发现,这李浩竟然如此阴狠? 更有甚者,心里已是凉了半截。 这两兄弟,可是救过你兄长的性命的。你不报恩也就罢了,为了两匹马,竟设计着让两兄弟受那剥皮剐肉之苦? 这他娘的是人干的事么? 天知道哪一日,李浩会不会将这等手段也用到自己头上…… …… 其余人都被喝令回营,就只有四个兵卒押着两兄弟,去了营外的空地。 “两位,对不住了!”领头的一个抱了抱拳,指了指地上,意思是让他们趴下去。 “兄弟,莫急!”李聪低声说了一句,又往后瞅了瞅,看四下无人,伸手在领子里摸了摸。 等手拿出来,就跟变戏法似的,掌心里竟多出了四根铜铤。 不大,每根也就食指大小,至多也就二两左右。太平时节,也就能买个三四十斤粟米。 但放在此时的这些兵卒眼里,这已经不是小钱了。 四个兵卒眼中顿时冒出了精光。 领头的却不足心,贪婪的说道:“每人才能分一根,有些少了吧?” 李聪顿时失笑:“兄弟,莫要太贪心。只是十鞭而已,难不成还要我给你搬座金山来?” 意思就是再多没有,大不了就是硬挨十鞭。 听到这句,头目眼神一冷,也不知心里在盘算什么,竟将目光挪到了李聪的脖子上。 两兄弟被吓了一跳。 这他娘的果真是一群乱贼,不但贪,更是蠢的连命都不要了。 两人猛的弯腰戒备,李睿又狞声笑道:“真是瞎了心了?也不想想,我兄弟真要那般好杀,还能轮的到你们? 连那李浩都知道,想贪我兄弟的钱财,必须得找个由头。即便我等那般讥笑于他,李浩至多也就是抽几鞭子泄泄愤。你们几个真是好胆,竟想着杀我兄弟灭口?” 头目先是一愣,而后狂震。 还真是瞎了心了,一时见财眼开,竟忘了这兄弟俩不但见过大将军,更被亲口赐任为队主…… “嘿哟,二位误会了,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头目伸着手呲着牙,笑的好不别扭。 李睿也不计较,依然将那四根铜铤放到了头目手里,而后转身,展展的趴在了地上。 “打背上,别打腿……前两鞭抽实了,后面八鞭还望兄弟手下留情……” “放心!”头目笃定的应了一声。 被李睿一句点醒,他哪里还敢玩花招? 十鞭过后,四个兵卒回去复命,两兄弟则趴在地上,装模做样的哼哼着。 “都怪你,若不讥笑那李浩不知兵,哪有这后来的十鞭?”李聪抽着冷气,抱怨着李睿。 怕李浩心血来潮,跑来验伤,头两鞭真是结结实实抽实了的,甚至见了血,哪有不疼的道理? “你懂个屁?” 李睿低声骂道,“越是理直气壮,装出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那李浩才越不会怀疑……得亏这王八眼里只有钱,竟没想过,为何你我刚射过箭,城头上就欢声如雷了?” 一提这一茬,李聪冷不丁的一个激灵,好似还在后怕。 也不知该说是他兄弟二人运气好,还是点背。 接到李浩的军令都还没半刻,两兄弟才刚走到半路上,城头上就开始欢呼了。 这分明是有人捡到了信箭…… 也是运气,恰好当时城头上落下了一块条石,当场砸死了七八个乱民,吓的四周的乱民惊慌失措,扭头就逃。 李浩也只以为,城头上的守卒欢呼的是这个…… 但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过一世。 等今夜或明日,城头上一旦点起了火或燃起了烟,郎君定然会派兵攻击。 到那时,贼酋再蠢,也能猜到有李承志派来的奸细,暗通了城头上的守军。 兄弟二人的二人的身份这般特殊,想不被怀疑都难。更何况他们在白日里的一番做为,就如秃头上的虱子,亮的刺眼…… 所以,这贼营已是没法待了。 “问题是怎么逃?”李聪坐起身,看着黑压压的贼营,忧心的问道。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按郎君所言,扮成流民,混进乱民营……然后伺机放火,引郎君来救……” 李睿回道,“这贼营的安置根本无章法可言,别说兵不识民,民不知兵,便是每日死在城下的有多少,怕是都没个数……只要能混进其他民营,离李浩远一些,苟活一时,还是无碍的……” “你都说了只能苟活一时,那之后呢?万一你我还没来得及放火,郎君还没来,贼兵却先派你我去城下填土怎么办,你敢不去?” 李聪气的直咬牙,“更不用说,天天还吃的那种东西?爷爷宁愿现在就和那李浩拼了,也不愿吃菜肉……” “那就没办法了,只剩最后一条路!” 李睿盯着如同怪兽一般的城头,冷悠悠的叹道:“入城!” “早就知道你没死心!”李聪瞪了李睿一眼,“大不了便是拼一把,也好让郎君看看,咱家的坟头是不是真的会冒烟…… 再说了,就算被城头上的守兵射死在墙下,至少能留个全尸。怎么也比被这些禽兽不如的畜生吃进肚里强万倍……” 李睿呲牙一笑:“那就拼了?” 李聪猛一点头:“自然是拼了……”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身为男儿,顶天立地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北城墙下,乱民营里火光大作,火焰借着大风,越烧越旺,转眼间便蔓延出去了几十丈。 乱兵乱兵被烧的哭爹喊娘,狼奔豕突,嘶嚎声惊天震地,足足传出去了三四里。 随即,近十里长的北营竟全都哗动了起来。 好在北城一直都是李文孝的兵在驻守,各营都是分开驻扎,没有连在一起,再加刮的是西风,火势又是从最东头的营寨燃起来的,大部风的营寨都在背风处,所以没有发生火烧连营的惨相。 再加北营中知兵的军将兵头颇多,不大的功夫,就将兵卒与民夫安抚了下去。 这要是换成刘慧汪的南营,怕是当即就哗了营…… 即便如此,这一把火即便烧不死上千,也得被踏死个几百。 兄弟二人四条腿抡的飞跑,吃奶的劲都快使出来了,往城墙下狂奔。 十数步外,李浩骑着一匹马,领着十数个兵卒紧追不舍,还边追边骂:“好个狗贼,今日不将你等斩于马上,爷爷誓不为人……” 为了两匹马,两兄弟竟然点了整座军营? 若不是值守的亲信警觉,这两个王八怕是还想潜进自己的营账,将自己也一刀捅了…… 李浩肠子都悔青了。 两匹马而已…… 要是知道这兄弟俩这般刚烈,为这么点小财就敢拼命,他保准老老实实,半根指头都不乱伸。 哪怕是当亲爹一样供起来都行……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事情皆是因他贪财而引出来的,不论是刘慧汪还是李文孝,不可能将这般大的变故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若是深究,他因贪财而引起属下叛变烧营的经过,根本就藏不住…… 不说自个能不能活命,家中那几十口会不会受到牵连,从而拉到营中被充做军粮? 李浩越想越怕,惊惧之下,竟生出莫大的勇气,催着马就直追而来,不知不觉就已到了城头之下。 这眼看就要追上了,李浩正准备抽刀砍杀,却发现那两兄弟竟然停了下来。 二人跳上了一座尸堆,李聪正手忙脚乱的从背上解着弓,李睿则扭头冲城上喊了一句:“不要放箭,我们是信使……” 这玩意缺的厉害,城上哪有那般多的箭用来浪费?更新最快的网 也就是大群乱民来填城时,守军才会放几轮,平时都是能省则省。 看跑来城下的只有几个人,几个守卒抬来了一口锅,锅里的水正沸腾着,准备等他们冲近一点后,再照头泼下去。 此时一听跑来城下的竟是信使,头目立即让兵卒将锅移远了一些,又派了一个手下去给胡铎和李始贤秉报…… 看城上竟真的没有射箭,李睿心下大定,猛一回身,又从腰里抽着刀。 回过头时他才发现,眼前竟然只有李浩一个,那十数个兵卒,正在远处磨磨蹭蹭…… 这一路坑坑凹凹,随处都有死尸,李浩的马根本跑不快,不然自己两兄弟也不可能这般顺利的就逃到了城下。 所以根本不是李浩跑的太快,而是兵卒再蠢也知道惜命,冲的近了,城头上的守军就会放箭。 李浩只是上官,又不是亲爹,哪个会心甘情情愿的陪他送死? 李睿狂声大笑:“狗贼,今日此地,便是你丧命之处……” 李浩此时才反应过来,身边竟无一个手下,全在身后十余步外踌躇不前? “好一群忘八……”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打马就想逃。 都到了这一步,两兄弟怎会放他活着回去? 李聪当即一箭,准准的射在李浩的身上。可惜李浩穿着甲,这一箭别说杀伤,连挠痒痒都不如。 李睿眼神一冷,脚下一蹬,飞一般的跳下了尸堆,一刀持刀,一手持藤盾,如一头下山瘦虎,猛的杀了过去。 李浩目眦欲裂,举起横刀就砍,只听“咚”的一响,刀刃结结实实的砍到了藤盾上,但李睿却不见了。网首发 李浩正自惊惧,猛听“嗤”的一声,而后胯下战马猛的一声长嘶,而后人立而起。 随即便见李睿如同灵猴,飞一般的从马腹底下钻了出来。 再仔细一看,他满头满脸都是血,整个人就似是被血洗出来的一样。 怪不得战马会惊,原来是他捅了马腹…… 李浩又惊又怒,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的跌落下来,后背刚一挨地,便觉脖子里一痛…… 看着满脸是血,正呲着一口白牙冷笑的李睿,李浩仿佛看到了厉鬼。 “莫……莫杀我……” 刚求了一句,一股血就涌进了喉咙,将后面的求饶的话淹没了下去。 李睿噌的一下抽出刀,边往下扎边狞笑道:“好叫你死个明白:爷爷乃白甲大帅李承志驾前亲卫幢帅李睿是也……” 话音刚落,第二刀又扎了下去,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惊的,李浩两只眼睛暴突,几欲挤出眼眶,随着几口鲜血吐出,而后头一歪,当即就断了气。 才追过来的李聪气急败坏的骂道:“竟不给我留一刀?” “还怕日后没的杀?”李睿抽出刀,又飞快的解着李浩身上的札甲。 “能一样吗?” 李聪踢了李浩两脚,又看了看远处乱成一锅粥的贼营,后怕的骂道,“都怪你,悄悄摸摸的不逃,非要点什么火?差点就没逃出来……” “你能咽下这口气?再说了,放火的时候,怎不见你吱声,似是比我还要爽?” “废话?”李聪白眼一翻,“不一定就能逃出来,不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不就对了!” 李睿解下甲,又在李浩身上摸索着,摸出了几块铜铤不说,好似还有几颗珍珠,“郎君常言,生为男儿,就应该顶天立地……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 李聪都被惊呆了。 你这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说这样的话合适么? 他更不忿的是:道理他也懂,但为何他就说不出这般豪气的话来? 明明是一个娘生的,还自小一起长大的…… “发什么愣?”李睿又斥道,“去问守卒要绳子,将这匹马也吊上去,至少能开开荤……嘴里都快淡出鸟味来了……” …… 夜风吹过城头,发出呜呜的怪响。而后打着旋儿下了墙,吹的草棚上的枝叶稀里哗啦。 李始贤睡的正沉,恰好梦到州城已破,那怪响与风声,就如是在战场上厮杀,人嚎马嘶。 “杀……”李始贤猛的一声嘶吼,如同响雷,惊的胡铎一骨碌翻下塌来。 油灯上的火苗正在微微晃动,房外依然漆黑无光。除了风声,并外其它多余的动静。 再一看李始贤,躺的跟个大字一般,呼噜打的震天响。 胡铎猛松一口气。 睡觉都让不人安生? 他准备继续睡,隐约听到好有有喊杀声,再一细听,分明就是从北城墙外传来的。 叛贼趁夜攻城了? 但城上的守将为何没来秉报? 胡铎心下狐疑,弯腰捡起了靴子。 但都还没提利索,又听一阵甲胄抖动,快步疾奔的响动。好像是有军将正往耳房奔来。 果然来秉报了…… 正自猜测,又听咔嚓一声猛响,李始贤竟站了起来。连鞋都没有穿,抓着腰刀便奔到了门后,好似要冲杀出去的模样。 胡铎被吓了一跳。 以往二人从来没有同处一室过,竟不知李始贤竟有夜游之症? 正想着怎么把他唤醒,仔细一看,胡始贤两只眼睛瞪的有如铜铃,炯炯有神。 哪是什么夜游? 人不但清醒着,还侧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这分明是被甲叶抖动的声音惊醒,以为贼兵打过了来。 这也太紧张了吧? 胡铎惊道:“难不成你在家睡觉,也是这般戒备?至不至于?” 李始贤头都不回,只是嗤笑道:“你才带过几天兵?” 听脚步声,跑过来的只有一个人,他才收刀回鞘,放松了身体。 李其任武威副镇将时,正值河西最为混乱之际。周边的柔然、高昌、吐谷诨、党项、羌胡等,全揪着元魏镇军打,几乎天天都在打仗。 十天之中,几乎有三到四天就会有敌骑袭营。李始贤身为先锋大将,早就练就了一副睡觉都会睁半只眼戒备的本领。稍有风吹草动,半醒半睡之际都能翻身杀敌。 可以说,他这一身多疑善断,乘戾狡诈的毛病,一半是天生的,一半是被逼出来的…… 比起李始贤,胡铎确实不能算带过兵,险些被噎个半死,只能恨声骂道:“爷爷还是郡守呢?” 李始贤没回应,只是眼睛一斜,好似在说:你以为我很稀罕么? 两人正斗着嘴,甲卒便奔到了耳房外,沉声秉报道:“秉郡君、将军,城下有变!” 只是有变,而不是攻城? 李始贤眉头一皱:“说清楚些!” “卑职该死!” 甲卒急声应道,“两刻前,贼营中突然就起了火,借着风,眨眼便烧出去了几十丈。而后便有两个乱兵自营中奔出,向城下逃来。其后又有一骑并十数兵卒追了出来…… 奔到城下后,其中一卒向城下大喊,自称是昨日往城上射过信箭的信使……” “信使?呵呵呵……只是烧了数十丈么?” 李始贤一声怪笑。 “卑职前来秉报时,确实只烧了数十丈。但想来也不会烧太广,毕竟是背风,而且贼军北营扎营颇有章法,至多也就是能烧掉一旅,而不会成蔓延之势……” 李始贤冷笑道:“看看,还挺舍的下血本?” “先不要这般武断,万一是真的呢?”胡铎劝道。 “也对!”李始贤点点头,抓起了兜鍪,“那就去看看……” 其实他心里九成九认定,这是贼兵在演戏。 不然哪有这般巧,就像是瞌睡刚来,就有人来送枕头? 他正准备到后半夜,趁乱民跑来抢尸体时,往城下射一波信箭,邀“信使”上城,没想仿佛对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似的,竟主动送上了门来? …… 守军放下来了好几根绳子,兄弟二人却不敢直接爬上去。 只因二十三步外,贼兵正疯了一般的往这边射箭。 许多箭头撞到石墙上,竟崩出了火星子,可见贼兵有多恼怒。 想想也不奇怪,差点就被两兄弟来了个火烧连营…… “你先上!”李睿拉过绳头,绑在李聪的腰里,而后又将一块藤盾往他手里一塞,“拿稳了!” 李聪深知此时不是谦让的时候,接过盾牌罩住了身体,又急声交待道:“你也小心!” “放心,爷爷有马!”李睿呲牙一笑, 马? 李聪心中惊疑,凝神一看,见李睿拉着其余的几根绳头,正在往马的四个蹄子上捆。 等捆好马后,又见他拿绳子往自己的腰里一缠,然后整个人藏在了马腹后…… 贼兵的弓再强,还能射穿马身? 看了看手里的破藤盾,李聪气的眼珠子都红了,两排银牙猛撮,几乎要冒火星子。 “好你个混帐王八,以后别说我是你兄弟……” “谁你让不动脑子?”李睿奸笑一声,飞快的一扯绳子,又抬头大喝道:“拉……” 看城下箭如蝗雨,这二人竟还有心情说笑,胡铎心中猛的涌出一股豪情:“真英雄也……” “别急,审清楚了再佩服也不迟!” 李始贤冷笑一声,然后又一拉胡铎,“不要靠太近,往后退!” 他是怕万一上来的是奸细,九成九能通过铠甲认出主将的身份,难保不会暴起伤人。 等两脚落上城头,两兄弟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逃出生天,捡回了一条命…… 这些天来,他们两个看似淡然,其实早已抱了死志,不然也不会动不动就生出“拼了算求”、“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的心思? 根本就没奢想过会一路有惊无险,不但完成了郎君交付的使命,最后竟真的进了城? 果真如郎君所言,若不是坟头上冒了青烟,哪能有这般的运气? 两兄弟激动的浑身颤栗,对视一眼,猛的抱到了一起。 但都还没来的及欢呼一声,突听一声冷喝:“绑了!” 这个声音…… 两兄弟顺声一看,三四丈外,那披着全甲的,不是李始贤还有谁? 全是化成灰,这张脸他们也绝对忘不掉。 两兄弟翻身就要往下跪,但腿都还没抬利索,就有十多把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里。 两兄弟被惊的一脸懵逼:这是……怎么了?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不是号称 不但有十数把刀架在脖子里,更有七八把弓直对着胸口、双眼…… 两兄弟心中虽然狐疑,面上倒也还算淡然。 跟着李承志耳喧目染,他们早已不是只知道养马的愣头青。深知两军对垒,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两人既没有惊叫,也没有嘶喊,脸上更不见有多少惊容,只是轻轻拨开脖子里的刀,规规距距的跪正,朝着李始贤往下一拜:“家主!” 看兄弟二人不避斧钺,视死如归,胡铎瞳孔一缩,毫无来由的,心中竟生出了一股热浪,嘴里更是脱口而出,狂声大赞:“真好男儿也……” 李始贤气的想骂娘,差点给他一拳:你他娘的是刘慧汪派来的奸细吧? 爷爷我这审没都没审,诈到还没诈,你倒好,竟先夸上了? 别说奸细,这两个便是两头猪,此时怕也已识破了,哪还会说实话? 李始贤恨的直咬牙,冷冷的扫了两兄弟一眼,厉声一喝:“拖下去,砍了!” 胡铎一声惊叫:“为何?” “为何?” 这两个字,好似是李始贤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你看看那两个,爷爷都已下令要斩他们的头了,你看他们脸上可有半丝惧色? 这是断定自己不可能问都不问,就把他们杀了,所以才有恃无恐…… 哪有李始贤说的那般玄乎? 两兄弟再老道,也才十六七,哪会在这么几息的时间里,就看出这么多门道来? 他们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没死在乱军营中,没死在李浩的刀下,竟要死在家主的手里? 想想都不可能,家主哪有这般蠢? 这分明就是在诈自己兄弟两个…… 两兄弟看着李始贤,好似看到了老了二三十岁的李承志,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虽然生的没郎君那般好看,但看这表情、看这语气,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再看这做派,是何其的相像:话都不问,先给你来个下马威,让你吓的心神俱颤,屁滚尿流之时,再给你一丝活命的希望…… 便是心坚似铁之辈,这忽紧忽松的一轮下来,心神都得松上那么一丝。而后一顿急审,藏的再严实,也得露几分马脚出来…… 两兄弟对视一眼,眼中竟都藏着笑意。 不是在讥笑李始贤,而是在感慨:活着真好…… 两位主将意见相左,兵卒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听谁的,面面相觑之下,只能紧紧的看着两兄弟,顺便搜搜身,以防身上藏了利器,伺机做乱。 但谁都没想到,这两人竟然主动伸出了手,意思是该绑就绑…… 李睿边伸着手,边恭声说道:“家主,我二人确实是受郎君之令来送信的……除军情外,并有许多秘辛,要当面向家主秉报……但还请家主先在城头上点三堆火,或是立起云梯,升上三盏灯笼……” 李始贤不做声,只是盯着兄弟二人,试图从他们表情上看出这二人是真奸细,还是假信使? 但胡铎哪里能沉的住气,惊奇的问道:“为何!” “也怪我兄弟二人莽撞,只以为难逃一死,一时间竟起了同归于尽之意,便放了一把火…… 而出营之前,郎君曾与我等约定,若事不可为,便让我兄弟二人在贼营中放火,只要看到火光,他必领兵来救。但若是城上点上三堆火,或升上三盏灯笼,便表明我兄弟二人已入了城,自然安然无恙……” 胡铎一声惊疑,又抬头看了看天:“这般黑的夜?” 意思是,你二人难道是李承志的亲儿子,说来救就能来救? 而且十之八九是有来无回,你知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就为了你二人,值得么? 除非李承志脑子坏掉了……哦,不……是压根就没聪明过来。 两兄弟其实也没有当真,不然也不会真的在贼营里点上一把火。 但怕就怕,李承志来真的…… 李睿略一沉吟:“还是以防万一的好……” “呵呵呵……”李始贤忍不住的冷笑起来。 这越编越离谱了? 得蠢到何种程度,那“李承志”才会冒着全军覆灭的风险,跑来救你们两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儿? 这哪里给李承志的信号,怕是给刘慧汪,或是李文孝的才对。 无非便是想告诉贼酋,他们已安然入城…… 李始贤没吱声,愣是等兵卒搜完了身,将兄弟二人捆的如同粽子一般,确定没了危险,才踱步走了过来。 他其实非常好奇,更有些佩服。 看这二人年纪轻轻,至多也就十六七岁,竟有如此胆色,明知必死,竟依然能面不改色? 还有这心计……虽然还没审,但也绝对是一等一…… 李家要真有这等后辈子弟,他做梦都能笑醒,哪里会舍得送到贼营中送死? 想到这里,他逾发断定,这是贼人的奸计…… “如何认出我来的?”李始贤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 两兄弟先是一愣,而后一脸的哭笑不得。 “家主,我等兄弟真是李氏族人……我父是李同,是家里的马倌……哦对,我大伯李协并堂兄,就在府里听用,家主叫来一认便知真假……” 李始贤心中一惊,冷声一喝:“灯!” 当即就有兵卒提着灯笼,照在了两兄弟的脸上。 何需叫李协来认? 一样的五短身材,一样的孤拐脸,一样的精瘦。整个族中,就他们这一支生的最奇特,就跟猴一样…… 他又猛的想了起来,李同的两个儿子刚出生时,又黑又瘦,几乎没个人样。李同一不做二不休,竟以“猿”“猴”命名。 他得知后,差点没被气死。 这是生怕长的不像? 为些,他还将李同抽了几鞭子,硬是给改了名。 李始贤牙疼的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李睿,李聪?” 两兄弟狂喜,头点的跟舀米的连头碓一样。 李始贤不喜反惊,一声嘶吼:“李松也反了?” 话音都未落,他突然一僵,猛的往后急退了两步,竟像是要跌过去一般。 胡铎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急声叫道:“怀德?” 这好好的问着话,为何突然就像是气晕过去似的? 即便如你所想,那李松反就反了,又何必生这么大的火? 你当我等都不知道么,你李家早就有这个心思了。不然何至于将你兄弟二人压了十多年? 但听到李始贤一声怒喝,胡铎才反应过来:“我儿呢?” 两兄弟顿时慌了。 这要真把家主急出个好歹来,郎君能扒了他们的皮。 “家主,郎君活的好好的……这白甲军真是郎君一手所建……四叔(李松)也没有从贼,而是在郎君帐下听令,与胡校尉,并为白甲军副帅……” “放屁!”李始贤用力的一咬舌尖,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无比希望,那信中所书,并这两兄弟所说都是真的,但一细想,可能么? “信中称,承志麾下铁骑上千,甲卒半万,还尽佩横刀钢盾,哪来的?” “尽召铁匠,加急打制的!”李睿小心翼翼的回道。 “打了多少副?”李始贤又急声问道。 两兄弟转了转眼珠,却不做声。 信上写是信上写的,别人看到后,也只以为是号称。但对上李始贤,就不好糊弄了。 倒不是不能告诉他,但这四周这般多的兵丁,好似还有一个是大官,他们怎么敢说? 李睿低声说道:“家主,能否屏退左右?” “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两兄弟被五花大绑,除了嘴和舌头,连根手指都动不了,李始贤自然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见他猛一挥手,一众手下便退到了七八丈之外。 但这还有一个呀? 两兄弟偷眼瞄着胡铎。 胡铎又气又笑:“两个混帐,本官乃陇东郡守,且不日便会成为你家郎君的外舅(岳父),有何可避讳的?” 虽不知李始贤疑心为何这般重,非要认为这两个是奸细。但他已然断定,李始贤应该是猜错了。 不然只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哪来的这般胆气和定力? 乱军中若尽是这等人物,便是来十个奚康生,估计也没用…… 李即时贤瞪了胡铎一眼:前几日不是还死活都不答应么?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冷喝一声:“讲!” 郎君的外舅? 李睿李聪看着胡铎的目光,就像是在丢刀子。 郎君这算不算是刚逃出了狼窝,又被坑进了火海? 不过也就是想一想,他们失心疯了才会去置喙李承志的私事。 “胡校尉与郎君亲如兄弟,且是大军副帅,军中内情也是知道一些的,因此胡郡君听去一些也无坊……” 李睿略一沉吟,又朗声说道,“但还是肯请家主,日后若是郎君问起来,请家主一定要为我兄弟申辩一句……” 意思这可是家主你逼我说的,日后郎君怪罪起来,你可不能给我们甩锅。 李始贤气的头发都要立起来了,刚要发火,又见李睿脖子一缩,急声说道:“营中一千铁骑,五千步卒,俱是全甲,且骑兵还是一骑双马……这些甲全是重新锻制的甲叶,而后又用麻布缝制的,所以贼寇才称我等为白甲军……”网首发 胡铎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保宗信中所言,竟然是实数,而不是号称?”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四章 惊变 李睿颇为得意,猛一点头:“自然是实数!” 不得意不行啊! 只是短短两月,郎君就能从无到有,整备出如此雄兵,试问这天下,可还有第二个能做到? “放屁?”李始贤一声暴吼。 他半个字都不信。 “知不知道七八千副全甲是何等之巨?先不说匠人,我且问你,这铁料得耗费多少?没百万斤也得七八十万吧,哪来的?” 胡铎的神情一僵。 他终于有些理解,李始贤为何非要认定这是叛贼的诱敌之计了。 百万斤铁料? 泾州城里才有多少? 他也急声问道:“哪来的?” 哪来的? 李睿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又看了看李聪。 他起始就是塘骑,没去打过铁,所以不是很清楚。但李聪去过两天,因受不住打铁之苦,磨求郎君后才让他也做了斥候。 李聪边算边说道:“堡中、宋家,并昭玄寺,征了大概有一两万,到了朝那,又征了十万余斤。之后打了几仗缴获了一些,并朝那乡绅募押的铁甲铁器重新融炼,又有十万斤……哦,杨郡丞还送来了一些,大概三四万……” “剩下的呢?”胡铎又问道。 “胡校尉带着四叔,从高平镇买来的,跑了足足两趟,每次车驾都足有数百辆之巨,怎么也有几十万斤吧?”李睿不确定的回道。 胡铎猛舒一口气,看着李始贤,仿佛在说:应该是没问题了。 高平镇有陆恭这个做副镇将的姨丈在,胡保宗还是拿着钱去买,买个几十万斤铁料轻而易举。 虽然往深里想的话,同样能让人毛骨悚然:只是短短两月,李承志竟然就能打制出近百万近铁料的兵器? 但只要有铁料,再尽召朝那、泾阳的铁匠,并多配壮丁帮趁,做工再粗疏一些,一日打个几十上百副,并非完全做不到。 没问题个鸟毛…… 李始贤瞳孔微缩,精光外溢。 他硬生生的忍着怒气,冷声问道:“还买了什么,一并说出来!” 两兄弟再聪明,也不可能是老谋深算的李始贤的对手,压根还不知道李始贤已看出了破绽,依然如实说道: “那两千匹战马,近千匹驽马挽马,也是从高平镇买来的。高平镇不够,胡校尉与四叔还去了一趟凉州的河西马场…… 并三千余副弓,近十万支箭,还有数百辆车驾,近万石粮食等等,都是从高平镇及凉州买来的……” “呵呵呵呵呵……” 李始贤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壮似疯狂。 胡铎担心的看着他:“怀德?” “无坊!”李始贤摆摆手,好似很失望一般的摇着头,看着胡铎问道,“介休,你帮我算一算,这些东西,需花费多少钱财?” 多少钱财? 胡铭心中狂震。 他以为,李始贤怒的是李承志竟如此败家,竟真的很认真的替他算了起来。 百万斤铁料…… 三千匹马…… 三千多副弓…… 还有上万石粮…… 胡铎越算,头上的冷汗就渗的越快。 这为何算着算着,就奔着十万金(铜)去了? 十万金? 别说李始贤,胡家有没有这么多? 李承志这何止是散尽家财,这是要了李始贤的老命了…… 胡铎定了定神,温声劝道:“怀德莫慌……先不论承志平了这乱贼后,功勋何等着著,便是由史君并我胡家在,也定不会让承志吃亏……” 意思就算真花了十万金,也有胡刺史和胡家兜底。 说直白些,只要平了乱贼,胡家即便问罪,也就是伤伤皮肉,不至于伤筋动骨。 只要元气不伤,官职还在,十万金,咬咬牙也能掏的出来。 但反过来再想,这李承志还真是气逾汉宵。十万金啊,说败就败,也不怕李始贤把腿给他打折? 别说自己,便是换成父亲(胡海),族叔(胡始昌),要花费这等巨财时,怕也要好好的惦量惦量。 九成九的可能是,除非到了最后一刻,迫不得已,才敢下决心吧? 嗯,不对…… 胡铎眼睛一突:“你家哪来的十万金?” 李始贤鼻子都快气歪了,你他娘的不动脑子? “爷爷有个鸟毛?” “没有?”胡铎心悚然一惊,“那李承志是哪来的?” 说你蠢,你还不情愿? 李始贤已经懒的骂他了,恨声说道:“我常年都在州城,堡里一年都去不上一次。族内一并事务,也是李松在打理,你说我会不会埋十万金在堡里?” 意思是别说十万,连十金都没有…… 胡铎狂震,越颤越快,只是几息,整个人就抖的跟筛子一般,面色苍白如土,看不到半丝血色。 他终于知道,为何自始至终,李始贤都不相信李承志会有近万大军…… “李承志的钱是从哪来的?”他猛的往前一冲,揪着李睿的衣领,狂声吼道。 “钱?” 两兄弟一头雾水。 我们怎么知道郎君的钱是从哪来的? 看这两个一脸芒然,胡铎眼前一黑,像是站不稳了一般,仰头就往后倒。 这次换成李始贤扶他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李始贤怅然一叹:“此时该知道,我为何那般愤怒了吧?” 胡铎紧紧的咬着嘴唇,没两息,嘴角竟流出血来。 假的……全是假的…… 没有钱,李承志哪来的上万大军? 哪来的一千铁骑,五千甲卒? 就更不会有之后的解围朝那、大败李文忠、夜袭安武城…… 可笑自己还深信不疑,只以为老天有眼,竟天降神兵,消了胡家的弥天大祸…… 全是假的…… “莫慌!” 李始贤又温声劝着他,“便是没有李承志,朝廷的大军也该来了……无非就是再坚守一旬两旬,至多也就是一月……这两月都守过来了,还怕再守一月么?” 对,这州城还没破,还没有到最后一步…… 胡铎猛的一个激灵,紧咬着舌尖,硬撑着站稳了身体。 此时再看两兄弟,之前有多欣赏,此时就有多厌恶。 他咬着牙,恨声迸出了两个字:“杀了……” 两兄弟浑身一紧,直愣愣的看着胡铎。 这次是……来真的? 我去你娘的…… 怎么就跟郎君所说的神经病似的,这话问的好好的,就要杀人了? 这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回一条命,没死在乱兵手里,竟要死在自己人的刀下,冤不冤枉? 你干你大母…… 两兄弟哪还能淡定的住,嘶声叫道:“我等但有一句虚言,天打雷轰、子孙死绝……” 到这种程度,胡铎哪里会信他,只是冷冷的扫了一眼兵将,意思是难道还要我说第二遍么? “且慢!” 兵将刚要带走两兄弟,却被李始贤拦了下来。 他冷冷的看着两兄弟:“此时杀了你等,想来必然是不会服气的。就如那信和你等所言,试上一试又何坊?” “对对对……试一试,试一试……” 两兄弟头点的如同啄米的鸡,额头上的冷汗一层赶一层的往外冒,心里却了狂骂: 这他娘的是人干的事情么,多来上一次,吓都吓死了,还用的着砍头。 “还试什么试……这样的狗贼,也值得你让他们服气?”胡铎怒道,“我看你是疑心病又犯了?” 他还真没说错。 李始贤又岂是手软的人物,杀人还需要别人服气? 就算是族人又如何,他又不是没杀过? 虽然心中已九成认定,这两个是奸细,但潜意识里还是存了那么一丝希望。 李承志再不堪,也是嫡子…… 他不求李承志突然开智,更不求他有如神助,干出的件件事都如神迹,更不求他功勋着著,封爵拜候,只求李承志还活着,他便能心满意足…… “试一试吧!”李始贤怅然一叹,“最多也就是多耗一日的光景,也无大的损失……” 说着,他又看了两兄弟一眼,冷声说道:“便如你等所言,我此时便派人至敌营空虚处放火,若是至明日此时,还不见有兵来攻,便是你二人枭首之时……” 两兄弟激动的眼泪都下来了,挣扎着往下一拜:“谢家主救命之恩……” “好……便让你等多活一日……”胡铎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恨恨的盯着李始贤,“明日此时,我要亲自手刃这两个狗贼……” “可!”李始贤猛一点头,又指派着军将,“去向史君秉报,就说我等要在北城点火……不,燃烟……” 不知不觉间,天色竟然都已经见亮了? 自然不能点火,只能燃烟了。 军将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胡铎也稍稍缓过来了一些,恢复了一些理智,狐疑的问道:“东城之下叛军最少,为何不选东城?” “东城?”李始贤捋着胡子沉吟道,“怕是会有去无回……” 他是怕真有友军,若是引去打最远的东城,十之八九会被其他三面的叛军包了饺子…… “有去无回?”胡铎冷哼一声,“你也真敢想?” 意思是哪有什么友军,我都已死心了,你倒期望了起来? “且试一试吧!”李始贤微微一叹,又借着晨光,往打营打量起来。 四面城墙,叛军都试着攻打过,但洛京在东,州城的正门自然也在东。因此也修建的最为雄壮威武,打了几次看效果不显,叛军便转移到其他三面了。 再加李承志起兵太快,且势如破竹,东边的奚康生却久不见动静,刘慧汪自然要重点防守。一来二去,东城的叛军与乱民大部分都调到了其他三面。 而且叛军昨日才调动过大军,不管是演戏也罢,还是真的也罢,南北军营抽调兵力往西是不争的事实。 此时便是:正西的叛军军力最为鼎盛,贼酋刘慧汪的南营次之,除去太过深入就有可能被抱抄的东城,自然就剩北城了。 “北城就北城吧!”胡铎无可无不可的说道。 意思是反正都是假的,哪边都一样,别说兵,怕是鸟都多见不到一只…… 话音刚落,又听城下传来一阵策马急奔的动静,二人扭头一看,一匹快马正疾驰而来,仔细一看,便如昨日一般,晚上又背着一杆三角红旗。 又是哪里有变? 二人心中微微一惊。 “报……”探马靳马站在城下,朝着城头大声吼道,“南城有变……一刻前,西南方位约二三里处,突然有大火冲天,而后喊杀震天,火光大作,似是有大军攻打贼军南营…… 史君有令,命郡君与将军谨守北城,但有异动,即刻派快马报到南城……” 大军攻打贼军南营? 哪来的大军? 两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突听一侧的李睿一声嘶嚎:“郎君,定然是郎君……快点火啊……不,燃烟,燃三堆狼烟,一定要大,足能让南营看清……” 刚刚还在劫后余生的后怕,但此时的两兄弟却惊的浑身直打哆嗦,脸上更无一丝血色。 更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当时就该被李浩一顿乱仗打死才好? 逃什么命,放什么火? 郎君竟然真的来救他们了? 这一个不好,就是被叛军四面包抄,有去无回的下场…… “放屁……” 胡铎怒极,冲上去一脚就将李睿踢了个跟头:“你是在北营放的火,这大军攻的却是南营……你当爷爷是三岁小儿?” “你才带过几日兵?兵书没读过?声东击西懂不懂?知不知道大军攻打南营之前,为何要放火? 那分明是南边的主将在告知突袭叛军北营的大军,他已牵制住了南营主力,让他们放手攻击……若是此时贼兵北营没有大军来攻,爷爷敢把脑袋给你……” 一时又悔又急,又是惊怒,李睿竟然骂了出来,“就你这种还是郡守?给郎君提鞋都不配……” “混账东西,住口……”李始贤又惊又怒,又是一脚,再次把李睿踢了个跟头。 胡铎被气的浑身直抖,如同筛糠,猛的一声怪叫:“从南营给北营通信,那要多大的烟火,我等为何没看到?无知狗贼,本官砍了你……” “介休,冷静!”李始贤一把抱住胡铎,急声吼道,“是我等大意了……城头上火把太多,照的太亮,所以才没看到那烟……你看……” 说着往南一指,眼中又惊又骇。 胡铎顺声一看,就如同被雷劈了,僵若木鸡。 一道如同巨龙一般的烟柱,似是通了天…… 何止六七里,便是再多一倍距离,怕是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都还没回过神,就像是打了一道雷,猛的一声霹雳自西北方炸响,声音撞到城墙上,竟发出了如同巨浪扑岸一般的回响。 “打雷了?”一个军将本能的嘀咕了一句,但等他抬起头来才发现,别说雷,天上连丝云都没有。 “介休,看……看……” 老谋深算如李始贤,都被惊的浑身直抖,声音发颤。 随着那一声炸响,叛军北营里突然冲出一道火光,随即火势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起来。 也就几息,北营里就传出震天般的嘶嚎声,分明是叛军被杀的鬼哭狼嚎。 这都不算完…… 众人正在惊疑,好似竟又听到了隐隐的雷声? 随着雷声,城墙都好像跟着震了起来。放在墙边的那口锅里,水面开始轻轻晃动,但随着轰隆声越来越大,城墙也震动的越来越厉害,那锅里的水,竟然荡起了一圏又一圏的涟漪…… 一个军将脸色突变,厉声吼道:“地龙翻了……” “我翻你娘……”李始贤一声暴吼,一脚就踹了上去。 胡铎再无见识,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又惧又喜的问道:“铁骑?” 他甚至都不敢转身去看,生怕这是幻觉,更怕希望再一次的破灭。 李始贤没回应,只是紧紧的盯着北方的那道白龙。 似是一道巨大的匹炼,又似一道刀光从天而降,直往西城贼营劈来…… 铁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李始贤能看到当先一骑撑着的大纛上的那个佑大的“李”字。 之后便是副旗,上书一个“松”! 乌支李氏的军旗和李文孝的叛旗,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这是……李松? 盯着那两杆大旗,李始贤眼中神彩迷离,流光四溢。 许久后,他才喃喃一声,两行浊泪滚落而下:“爷爷的儿子,竟然开智了?”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惊变(二)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志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志,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给我找个地儿,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这边请!” …… 李承志坐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晨阳照散了炊烟和雾气,照的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远处的弱水如同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这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 后世,老家县政府在黑河边上修了一座唐僧师徒取经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结果小侄子非要闹着让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看他神思悠然,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家将,无不面带喜色。 本以为彻底被砸傻了,没想到只是失去了点记忆? 真是万幸…… 家将头目将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进屋吧,外面露气太重……” “不用!”他摇摇头,“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来了,速来报我……” “是!”头目应了一声,当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将。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又看了看头目贺扬,还有他身后那两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身确实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废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个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与父母,还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从六品的卫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协律郎。 只有父亲无官身…… 家境还好,洛阳城外有几个农庄,城内有几家店铺。 在李承志看来,原身简直能称得上神童:十四五时就颇有诗名,更勇武过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与其它三位有才学、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当朝尚书崔休称赞为“风流宽雅四公子!” 也不知什么原因,原身放着神童不当,三年前以一介白身从了军,来了凉州。 累积军功,三年升了五级,现如今已是从七品的中参兵军事。 说直白点,就是可领一千兵的军将,不领兵时,便领皮演的近卫统领。 这开局,相当不错了…… 身后这四位,按后世的说法,是他家的家生子,忠诚应该没问题。 正好,可以帮他做一些私密的事情…… 李承志沉吟了许久,才肃声问道:“贺扬,能不能找根铜管来,越长越好!” 郎君要铜管做什么? 贺扬心中犯着疑,嘴上却答的飞快:“长的没有,短的倒能找到……郎君的车驾里就有。” 车里就有? 贺扬说的是那八辆马车中的一辆,里面装的是李承志这三年来积攒、以及皮演赐给他的财货。 “去看看……” 他也想知道,除了家世和声望,原身还留下了些什么。 看到车厢里的东西,李承志眼睛一眯。 一支曲颈的梨形琴,还有一只喇叭……呸,唢呐。 现在才是公元六世纪初,就有了这些东西? 李承志伸手一指:“琵琶,唢呐?” 贺扬高兴的满脸都是褶子,头点的跟吃米的鸡:“对对对,批把,苏尔纳!”更新最快的网 “我还会乐理?”李承志惊的是这个。 “大郎好音律,郎君好奇,跟着学过几天……” 哦,忘了,堂兄就是专管音律的协律郎。 李承志也算是知道了,贺扬所说的短铜管,指的就是唢呐上的铜哨。 他将唢呐提了起来,心中转着念头。 好像明朝的时候,军队就拿这玩意当军号使,比现在大魏军中用的牛号角,强了十倍都不止…… 心里想着,手上就动了起来,不大的功夫,唢呐就被他拆成了五六片。 工艺极其简单,绝对能量产…… 但眼下还顾不得这个。 铜哨这么短,怎么用? 自己昨晚被贺扬捞上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河边有芦苇…… 李承志稍一沉吟,把铜哨递到一个家将手里:“用炭火烧,把它掰弯……小心别弄折了……” 然后,他又钻进了马车。 好东西不少,大约近百斤的铜锭、十几斤银豆子,竟然还有两块狗头金和两斤多金砂。 “哪来的?”李承志奇道。 之前才问过贺扬,偌大的大魏朝立国百年,竟然还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官员的俸禄都是以绢、粟发放。 原因就是铜太少,没办法铸币。 金银就更不用说了。 一两金,足以换一百匹绢,这些金子加起来足有五斤,就算精炼后剩四斤,也能换六千四百匹绢。 自己是从七品,年俸才是一百匹…… 贺扬瞅了瞅左右:“郎君镇守盐场时,高车国的盐商送的礼……” 高车国,不还是匈奴么? 意思就是自己镇守盐场时,匈奴盐商送的礼? 卧槽…… 李承志吓的跳了起来。 “郎君……”贺扬猛的按住了他,低声劝道:“给高车国卖盐铁是朝廷默许的……高车与柔然是死敌,高车越强,柔然就越弱……” 原来不是里通外国? 但这贪的也太多了吧? 李承志稍定了定神:“你不是讲,先皇所定:贪绢一匹当杀,百匹夷三族么?” 贺扬鄙夷的撇了撇嘴:“若真如此,何止满朝文武,怕是连乡里的里长都剩不下几个!” 李承志被噎的哑口无言…… 贺扬又宽慰他:“世事便是如此……也请郎君宽心,大人得的何止十倍……” 意思即便天塌下来,也有皮演这样的高个顶着。 好吧…… 除了金银财货,剩下的就是书了,估计有三四十本,什么类型的都有。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五经自不必说,还有《史记》《汉书》《三国志》等史书。 剩下的便是一些佛经和道家典籍。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 碰上这种学古通今,文武双全,还懂变通的原身,他压力好大…… “收起来吧!”李承志摇摇头,跳下了马车。 贺扬有些奇怪。 郎病这一病,好像对财货淡泊了许多…… 回了房里,正好碰到几个仆妇在上早食。 李承志瞅了一眼,又懵了。 除了一盘冷切牛肉,那盆里装着的,难道不是汤揪片? 看他盯着饭盆愣神,贺扬误以为他正在努力的回忆,高兴的提醒道:“郎君,这是羊肉汤饼……” 闻着略有些熟悉的味道,李承志眼眶一热…… …… 看着机灵许多的李承志,皮演心怀大慰。 李承志年少却稳重,更是智勇双全,迟早都会显赫,所以皮演不只拿他当臣属看待,更抱着几分看重和喜爱,这三年来,没少调教和点拨他…… 听李承志要去昨日接战之处,皮演下意识的皱紧眉头:“要去寻槊?一杆槊枪,有何值当寻的,我送你一杆就是……” 马槊虽贵,但那是针对寒门子弟而言,对世家来说,真心不算什么。 李承志恭身答道:“主要是想到昨日接敌的地方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一些事情……” “砰!”皮演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吓了李承志一跳。 他还以为自己的应对出了差错,被皮演看出了马脚。 等皮演张嘴骂人,李承志才安下心来。 “贼球攮的,宇文元庆从哪里找的庸医,怎没有想到这个? 我要等朝廷的邸报,你能在七天之内回来即可,你若是能骑马,去酒泉驻所都无妨……但要小心,莫蹈我覆辙,我再派两什卫骑予你……” 从河西到洛阳,两千里有余,就算是六百里加急,来去也要七天以上。 再一个,经昨日之战,敦煌、武威两镇正是戒备森严的时候,不用担心再发生昨天那一幕,所以皮演才会放心大胆的放他出去。 李承志狂喜。 他还想着,想个什么办法,能让皮演同意他出去转悠两天,却是皮演先帮他想到了。 就是这两什卫骑有些麻烦…… 李承志怕出岔子,不敢多嘴,只是深深一揖:“多谢大人……” 回了后院,他当即就交待贺扬,让他带足十日的口粮,再准备一些东西…… 贺扬觉得很奇怪。 郎君让自己准备这么多绳子做什么? 还备了一副新鲜的羊肠和两只陶缸? 贺扬又自做主张,宰了三只羊。 应够足够郎君吃七天了…… …… 等到披甲的时候,李承志才明白,“勇武过人”指的是什么。 足重四十二斤的全铠挂在身上,就像穿了一件棉大衣,没感觉到多重。 贺扬还说,他是天生神力,用的那杆马槊,足重二十四斤,勇冠敦煌镇…… 北魏的计量略重,一斤约有后世的530克,这两样加起来也就35公斤,和后世士兵长途拉练时的负重差不多,但在这个时代能背着走不喘气的,已能算是壮丁了。 更何况,披着四十五斤的重甲,还能把十二公斤重的马槊耍的如臂使指,真不是一般人物。 他决定,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好好练一练武艺。 这可是保命的本事。 至于文采? 也不知道跟女朋友在一起时,顺风灌耳记下的那几首诗,能不能用的上? …… 准备妥当后,李承志坐着马车,率四名家将并二十卫骑,出了都牧府衙。 往西二十里的弱水南坡,就是昨天交战之处。 战场在夜里就已打扫完,死人就地掩埋,死马都被拉回了典牧府衙。但草地上依然可见黑红的血渍和战斗过的痕迹。 偶尔还能看到从土里伸出来的手…… 也不知是不是已在昨天见识过满地死尸、肠穿肚烂的景像,李承志没有感觉到一丝不适。 原身落水的地方,刚好是个凹口,当时贺扬和三个家将像是疯了一样,就差跳进水里去找他了。 但冲到河边,却发现李承志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呆愣愣的站在河里,露着一个脑袋…… 李承志敢肯定,当时他脚底下踏着的,绝对是车顶…… 到了那处凹口,让家将和卫骑散到四周,他走到水边,往下瞅了一眼。 泥沙边上,还荡漾着一圈圈五颜六色的油花…… 李承志激动的浑身一抖。 车果然就在下面…… 许久之后,他才压住兴奋,朝贺扬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道:“想办法,将卫骑支走!” 支走? 贺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没问为什么:“多远?” “看不到这里为止……” “是!”贺扬点点头,转身去下令。 侧耳听他给那两什甲骑的交待,李承志暗暗道了一声赞。 聪明! 贺扬让他们去找自己昨天丢掉的槊枪,谁能找到,就赏一匹绢。 …… 等那两什甲骑走后,李承志又让几个家将架起了陶瓮,煮起了羊肉。 总得找点事干,不然他一直停在这里不走,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河边多的是芦苇丛,他让贺扬折了一根最粗壮的回来,抓着羊小肠,仔仔细细的接上了那根细铜管。 贺扬狐疑的看着他的操作。 这是想衔管下水? 接好苇管,李承志看着贺扬,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道:“贺扬,我要说,我昨日落水后,在水下发现了宝物,你信是不信?” 贺扬的眼睛微微一亮,他终于明白,李承志为何让他支走甲卫,又让其它三个家将守好后坡,只要有人靠近,马上示警了。 “郎君可是要我下水?”他低声问道。 “我自己来……”李承志拦住了想要劝阻的贺扬,“非是我不放心你,而是宝物埋在沙下,我予你讲不明白方位,你下去也找不到……放心,水深至多一丈,拴上麻绳,万无一失……” 听到水只有一丈深,他还会拴上绳子,而且水流也不急,贺扬才勉勉强强答应。 最重要的是,除了郎中说的离魂症,李承志委实没受什么伤,就连后脑上那个大包,只是一夜的功夫,也已消弥贻尽。 不然打死他都不会让李承志下水。 李承志脱了衣甲,穿了中衣,又围了一件甲裙。 只凭人力,很难长时间留在水底,况且他还要搬东西,所以必须带能沉入水底的配重。 他将一根粗绳拴在腰里,另一头让贺扬抓紧,又将几根细绳缠在手腕上,把连着苇杆的铜管吊在脖子里,从坡边滑下了水。 水有些凉,他忍不住的打了个机灵。 贺扬有些担心:“郎君?” “放心!”李承志回了一句,又交待道,“绳子再放一放!” 此时水才到他胸口,但他记得,昨天他站在车顶上时,踮起脚才能将口鼻露在外面。 贺扬点点头,手上一松,李承志往下一沉,脚下猛的踩到了实物,又听到“咯嘣”的一声闷响。 是车顶! 李承志心中狂喜,咬住铜管,沉到了水底。 他先打开后备箱,摸索了一阵,提出一个编织袋。 里面装着半袋土豆和红薯。 这是准备裹火晚会的时候,拿来烤着吃的…… 等编织袋被贺扬吊了上去,李承志又挪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手划过车门,还能感触到漆字。 那里喷着“高台县安监局”的字样。 应该就是里面…… 李承志心跳的咚咚直响,呼吸急剧加速,裹着羊肠的苇管,被他吸的“律律”做响。 他伸出急颤的右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又倾身往里摸去。 入手柔软,不是人是什么……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当即就想流出眼泪,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东西,堵的上不来气。 他紧紧的将尸体搂在了怀里,心如刀割。 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像过,有一天,会抱着自己的尸体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腰里的绳子突然一紧。 李承志咬咬牙,拉了拉绳子,给了个安全的信号,又把尸体放到了座位上,还拉上了安全带。 尸体是万万不能见光的,不然绝对有人会怀疑,他这离魂症是怎么来的。 只盼有一日能重返此地,再仔细安葬。 放好尸体,李承志才摸起了口袋。 钱包、手机、打火机、手腕里的表,脖子里的玉,腰里的皮带…… 摸完身上的东西,他又打开储物盒。 其他的不知道,但他记得,这里塞着一包感冒药,以及决定来野营时,女朋友带的一块太阳能充电板…… 将其中所有的东西清空,李承志才恋恋不舍的浮上了水面。 能拿的不止这么多,后备厢里还有局里刚发下来,准备汛期抗洪的装备。 而且车里就有工具,如果他愿意,把车轱辘卸走,更或是把整辆车拖出去都行。 但怎么解释? 只期望有朝一日,他有保住这些东西的实力,再做打算。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同归于尽 夜空星光璀璨,东方已升起一抹鱼肚,不知何时,鱼肚白下竟挂起了一弯残月,焉红似血。 天色已然见明,最多再有两刻,就彻底亮了。 两个兵卒裹着皮袄,哆哆嗦嗦的缩在箭楼里,困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却不敢睡觉。 差不多每过一个时辰,就有兵将过来巡查,若是发现他们偷睡,十之八九是被充成军粮的下场…… 不怪兵卒不习惯,两月前立营就修好了箭楼,但派兵瞭望的次数,竟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 两个兵卒正困的上下眼皮打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哪来的响动?”一个兵卒睡眼惺忪的问道。 “风吧?”另一个漫不经心的回道。 “听着不像,似是蛇鼠爬进了草里,又像是人走过来了一样……” 兵卒回了一句,顺手晃了晃顶着一件破麻褂的矛枪。从下面看,还真就像有人站在箭楼上,在活动手脚。 这是拿来糊弄巡查的兵将的,以示他们没有睡觉。 “算了,看一眼吧……”另一个兵卒扶着木楼,挣扎着起身,“这天就要亮了,别被幢帅识破……” 嘴里嘟嘟囔囔的,兵卒活动着快要被吹僵的手脚,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仔细瞅了一遍箭楼下,并没有发现有人影或是灯笼,兵卒松了一口气,又打了个哈欠。 底下不怎么见风,但高处的风却很大,正吹着箭楼“呜呜”做响。 那像老鼠爬过的声音是从哪来的,竟然依然还在响? 兵卒本能的犯着疑,顺着声音寻了寻。 当目光往西时,他猛的一僵,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影影绰绰的,远处仿佛有一道巨大的白色山梁正缓缓往军营推来,又像是发了洪水,漫天遍野的流了过来。 发水了? 呸呸呸,发个鸟毛……这天睛的连丝云都看不到…… 兵卒猛的一个激灵,用力的踢了一脚同伴,嘶声吼道:“快……快……起来看……” 不但身体在抖,整个人都吓的像是在筛糠,吓的战战兢兢,竟连牙关都咬不稳了,上下两排牙直打架…… “幢帅来了?”底下的那个兵卒一声低呼,飞一样的爬了起来。 箭楼下没人啊? 兵卒嘀咕着,瞅了瞅同伴,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西看去。 像是有一道白墙,无边无际,又似是一群无声无息的幽灵,正向军寨扑来…… “刷”的一下,兵卒的头发都立了起来,只是一瞬间,额头上便惊出了白毛汗…… “是白……白甲军……”他一声嘶吼,抓起吊在木楼上的一面铜锣,用力的敲了下去。 “咣咣咣……”一连窜的巨响,似是惊雷,响彻叛军西营。 “再迟一些发现不行么?”李明嘀咕了一句,扯掉马嘴上的嚼子,翻身上了马。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 这再近一点,都能怼到叛军的脸上了,你还想要多近? 他也没想到叛军的军纪竟差到了这种程度,大军都已潜行至百丈以内了,才被贼兵的哨卒发现? 但凡稍有个机警的,他能偷偷靠到一里内,都得看运气…… 两百多米的距离,若是真打,只需一个慢冲锋,一分钟都用不到就能冲到叛军的营寨里…… 李承志也上了马,给中军鼓阵下着令:“击鼓,起灯、列阵……” 只听一声鼓响,就跟坟地里突然冒出的磷火一般,前军阵前猛的亮起了几排火把。 仔细一看,竟还移动着? 白甲兵点火都不需防风的吗? 箭楼上的哨卒被吓的心惊胆战,用起全身的力气向营中嘶喊着:“敌兵距寨墙,已不足五十丈……” 喊声还未散尽,又听白甲阵中传来了小鼓声,声音极有节奏。 随即,便听一阵“歘歘歘”的响动随风吹来,震的大地微微发颤,就连箭楼都跟着抖了起来。 再抬头一看,哨卒被吓的站都站不住了。 那白甲方阵,整整齐齐,像是被尺子量过一样,竟不见半丝紊乱,直直朝营寨冲来。 “打过来了……打过来了……” 几是几息,叛军西营便乱成了一锅粥…… …… 又是一夜未眠。 李文孝呆坐在油灯前,双眼空洞无神,仿佛一座雕塑。 李春直挺挺的跪在他面前,满面泣然,如丧考妣。 谁能想到,被李文孝视做后方老巢的乌支县,竟早被刘慧汪布满了眼线? 自己刚出了乌支城,一伙僧贼便如同天降,将他截了下来。 僧将称:法王有旨,他若敢走,李氏满门鸡犬不留,包括李文孝…… 僧贼更是将自己与甲卒的家人拉上城头,声称一柱香内不降,尽皆斩头…… 结果便是,自己都还未来得及下令,一千甲卒,就有六七成,竟当场跪伏? 自己拿什么拼? 不知过了多久,突听李文孝一声冷喝:“杀了……” 李春悚然一惊,猛的抬起头来。 等看清李文孝的模样,他像是见到了鬼? 只是半夜之间,李文孝原本黑多白少的头发,竟然已成了满头的银丝? 眼中充满血丝,腥红嗜血,面上似笑似哭,状若疯癫。 李文此时所说的“杀了”,还能指谁? 李春浑身战栗,头磕的砰砰直响,三两下便见了血。 他哭声劝道:“家主,不是卑职惜命怕死……这一千甲卒是我李氏最后的依仗,若全杀了,家主便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那刘慧汪宰割……三思啊……” “呵呵呵……依仗?” 李文孝竟像是真的疯了,一声狂笑,飞起一脚,狠狠的踢到李春的脸上。 “为了活命乞首摇尾,竟将主家老小奉手送与贼人,这便是乌支李氏的依仗吗?” 李春满脸是血,别说躲闪,竟连争辩的话都不敢说一句,忍着剧痛,规规距距的重新跪好,哭声求道: “还请大将军饶我等一命,让我等立功赎罪……若真杀了,只凭剩下的一千私兵,根本胜不过那李承志,到那时,太公并郎君,就真的救不出来了……” “救?” 李文孝仰天大笑,但脸上却全是泪水,“你竟指望着刘慧汪信守承诺?” 得知刘慧汪家人已全部落到刘慧汪之手后,他就已经猜到,等待李氏满门的是什么下场。 满门尽诛,鸡犬不留! 不是因为他李文孝不听号令,而是他包藏祸心,起因便是那块上书“刘氏当兴,李氏为辅”的谶言铜牌。 什么都完了…… 一眨眼间,竟已是四面楚歌? 谶言是假的,他李文孝根本不是什么天命所归…… 炮制谶言,诱哄刘慧汪起兵造反的秘辛,也已然被其识破…… 家人也已尽落刘慧汪之手,以这僧贼的狠毒,暗恨之下,便是自己真胜了李承志,也绝不会给李家留半个活口下来…… 更可恨的是,家中也罢,身边也罢,早已布满了刘慧汪的眼线和奸细,自己却丝毫不察? 李文孝五官狰狞,满脸泪水,似是看仇人一样的看着李春,竟恨的咬牙切齿:“知不知我为何到了这等境地?只因家中尽是你这等猪狗不如、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东西……” “家主,真不是我啊……”李春一个接一个头的砸在地上,嘶声哭道,“我李春若是做过半件背叛家主之事,定叫我子孙死绝……” 遑论你李春一家,便是全族死绝,又能抵的上主家子弟的半根毫毛? 完了,全完了…… 乌支李氏,马上就要种绝族灭…… “那就去死吧?”李文孝一声暴吼,抽出刀来,就往李春头上劈去。 李春再愚忠,也不可能头都砍到头上了还不知道躲。 他就地一个翻滚,闪开了李文孝的刀,再次跪到地上,咬着牙哭嚎到:“便是想杀我们,也肯请家主让我等在阵前拼上一场,至少也能替家主搏一丝缓息之机…… 只要胜上一两场,那刘慧汪定然能将军权全付交予家主,徐徐图之也不迟……” 徐徐图之? 你当这是普通的流贼与叛军? 知不知道刘慧汪为何以前处处提防,这突然之间,不但敢让自己领军,更是将叛军主力全都交给自己掌握? 只因刘慧汪相信,这两月以来,营中兵卒与军将,十之八九都已成了他的信徒,便是自己想反,也根本反不起来的。 福临心至,李文孝竟突然间就猜到,麾下、家中、甚至是自己身边的亲信,为何都成了刘慧汪的眼线? 怕是早已被刘慧汪及其手下蛊惑,成了那大乘神教的信徒…… 就连眼见的李春,怕是也已心生反意,转头就会投往刘慧汪麾下吧? 好啊,那就一起死…… 一时间,李文孝万念俱来,甚至已生出同归于尽的打算来。 够不到李春,他本能的想起身,但屁股刚刚一抬,便觉眼前一黑。 人“腾”的一下又重新坐了回去,就连手里的刀,也“咣啷”一声跌落在了地上。 “家主?”李春一声惊呼,飞一般的扑了过来。 “滚开……”李文孝一声怒吼,下意识的想要推开他。 他现在看谁都像叛徒…… “报……” 李春刚刚扶住李文孝,突听帐外一声急吼,一个传令兵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看其面如土色,眼神惊乱,李春心中一紧:难道那李承志,已然打过来了? 果不其然,只听传令兵急声说道:“大将军,白甲军打过来了……卑职来报时,竟已冲至寨前二十丈左右,正在填掩壕沟?” 填掩壕沟? 李春脸色狂变,竟似比李文孝举刀杀他时还要让他惊惧。 他目眦欲裂的问道:“白甲军是正面强攻?” “正是在强攻……营寨正西,满山遍野俱是白甲贼……除此外,正北方位更有数不清的车驾,好似在布阵,甚至是南营之南也见有大股烟尘,竟似是要将我军包抄……” 四面包抄? 李文孝猛的一愣。 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白甲贼才有多少人? 他昨日登上云车,早已替那李承志数的清清楚楚。 算上辅兵、民夫,一万有二顶天了…… 而义师呢? 光是战兵就有近两万,以及还有五六万的民夫……其中不乏视刘慧汪如再生父母,只要那秃贼一声令下,便能视死如归之辈…… 李承志哪来的胆子,敢四面包抄? 竟敢这般深入,就不怕被义师来个反包抄? 要是这般蠢,那白甲兵怎可能连战边捷,且每次的战比都那般诡异? 这定然只有一面是实兵,其他几面都是佯攻,就是不知,哪面是实,哪面是虚…… 李文孝刚要下令,又猛的反应过来。 自己刚刚才想着同归于尽,此时竟又担心起来? 死绝了岂不是更好,也算是为李氏陪葬了…… 但难道真的就此放弃,让乌支李氏落个种灭族绝的下场? 但又有谁能来救自己一把? 好不甘心啊…… 一时间,李文孝脸色忽阴忽睛,竟有些摇摆不定。 看他呆坐不动,李春大急。 军情如火……白甲军来的太快,这天都没亮,竟已攻到了营寨墙下? 此时的军营怕是乱成了一锅粥,但凡贼兵胆气再壮此,不计伤亡的杀进营来,有很大的可能会让义师大溃,哪还耽搁的起? 李春嘶声喊道:“家主,李承志快打进来了……” 李文孝本能的一声冷笑:“义师哪有这般不堪一击,便是那李承志,也绝然不会如此愚蠢……” 嗯……不对…… 李承志? 对,李承志……还有一个李承志? 自己竟然才想到? 一刹那间,有如垂死的病人回光返照,李文孝原本苍白的脸上瞬间潮红,眼中精光直冒,亮的吓人。 “李春!” 李春下意识的一愣:“家主?” “我便给你一次机会……由你亲率那一千甲卒驻防北营,不求大胜,只需你紧守阵脚,将营北的白甲贼拒于寨外……” 李文孝的眼中冷芒似箭,声音更是冰寒入骨:“你也莫想着要投奔僧贼,那刘慧汪正要倚重于我,也不想想,我若决心杀你,他愿不愿甘心保你?” 说着又是一叹:“我李文孝说到做到,此次过后,而等之过既往不咎……” 李春心中一寒,竟连李文孝的眼睛都不敢看。 他不是要疯了么,为何还如此冷静,竟能猜出自成怀心中的打算…… 李春猛一低头:“家主放心,李春便是战死在阵前,也绝不会做出那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呵呵呵……”李文孝冷笑了一地质,只是挥了挥手,“滚吧……” 李春“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而去。 账内又只剩李文孝一个人。 烛焰烧着牛油,不时会发出一声“噼啪”的炸响,再往外看,天竟然都亮了。 看四下无人,李文孝猛的拉过一张帛纸,奋笔疾书。边写还在嘴里念叨着:“刘慧汪啊刘慧汪,你不仁,那就不要怪我不义……看谁先死?” 而后又听一声狂笑,笑着笑着,就像噎住了一样,李文孝猛的开始咳了起来。 雪白的帛绢上,竟然咳的点点血花…… 正文卷 感谢,以及致歉! 感谢“蓝色的吃货刺猬”盟主的十万币打赏。 写书三年,我也竟然有了盟主??? 说不吃惊和感动是假的。 加更肯定有,至少也是三章,我尽量努力,看能不能在月底前,将加更和欠账一并还完。 同样感谢皇玛法、北宅404、筑龙亭、鹅心汤、酷酷的浩、飞飞龙王、三木、书虫啪啪啪、尸卍巫、32bpp、剑华少年、小鱼小鱼小愚、书友161031173547386、尤文图斯的球迷,小浩哥拉拉以及其它书友的巨额打赏及鼓励,再次感谢。?????? 为表谢意,我至少会加更两章,但容我稍欠一欠,月初就补…… 对于更新的问题,我诚肯的道歉,一是不准时,二是不给力! 旗真的是不敢乱立了,说好的每天定时两更,我竟没坚持过一周? 主要是我天赋不够,状态好的时候,一天更万轻轻松松。状态不好的时候,挤两千都觉的难。 但作者保证,每月更新最少在十八万以上。当月完不成,下月双倍补,还要完不成……我特么倒立尿尿……?? 还有昨天断更的事,我郑重道歉,万分诚肯的说声对不起。 再说一下经过:妹夫叫我中午去吃饭,我想着周末吃顿饭而已,就去了。 但好好的吃着肉,他就递过来了一杯酒,说是压压腥。 我想着只是一杯而已,端起来就喝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也是见了鬼了,作者扪心自问,就算不敢狂称海量,平时也是白酒一斤半,啤酒随便灌,但昨天只喝了二三两(好像是二三两),就醉的不省人事,竟连请假的意识都没有了??????? 抱歉,真的万分抱歉,作者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而且保证是知错就改:表弟买了新车,今天中午又叫着吃饭,我电话都没敢接…… 再次诚肯的向各位说声对不起,另外再说一句:今天保证万更,月末这几天,估计应该天天都是! 欠帐真的是……太难受了…… ????????????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 阵前通敌 白帐如雪,就连帐壁和地面,都铺的是白羽一般的绒毡。 刘慧汪穿着一袭白色的绢衣,半露着胸膛,病恹恹的半靠的榻上。 手边的几案上,摆着一盘飘着热气、还在往外渗着血水的肉片。若盯住仔细看,那肉片时不时的竟还会抽动两下…… 听到军情,感觉冲到寨前的不是李承志和白甲军,倒似是几只一捻就死的蚂蚁,刘慧汪一点都不慌张,好整以瑕的掂起一块肉片,放在嘴里大嚼了起来。 看到殷红的血水顺着刘汪慧的嘴角,流到胸膛上,再滚落至绢衣、滴落到绒毡,再听那大口嚼肉的声音,一干军将感觉榻上躺着的不是如玉般的和尚,而是一头噬血的野兽。 静了好久,才听刘慧汪冷悠悠的问道:“来敌几何?” 来汇报军情的军将猛一低头,恭声应道:“数不尽数……映着晨光,只见兵马如云,俱是黑甲,如山一般朝营寨压来……若不是有壕沟挡,怕是已冲过寨墙了…… 而后便是火箭齐发,只是几息间,营寨的木墙并拒马便被付之一炬……好在法能将军来的快,尽召甲兵,重立拒马,将贼冠拒于营寨之外……” 听了几句,刘慧汪才听出他说的只是南营,本能的眉头一皱,肃声问道:“其余几面呢?” “北面的白甲贼俱是车兵,连天彻地……似是漫天的火雨直泼而下,也不知敌贼那火箭是何物所制,竟是水泼不灭?只是短短半刻,北营数里长的寨墙也俱被火箭烧毁…… 幸得李春将军率李氏甲卒反攻,才将白甲贼的车兵撵退至了二十丈之外……” “呵呵呵……” 刘慧汪不怒反笑,又问道:“西营呢?” “西营的贼兵攻势最强,铺天盖野一般直扑营寨冲来?但有大将军身先士卒,亲率亲卫反攻,义师士气更见高涨,才让白甲贼未得寸进半步……” 竟然真的是三面包抄,还俱是强攻? 还有那火箭,竟然拿水都扑不灭? 这白甲贼之威,竟强到了如此地步…… 若是再等那名震天下的奚康生也攻来,义师还有几分活路? 一群叛将正自心旌神摇,暗暗惊惧,猛听刘慧汪一声冷笑:“拖下去,斩了……” “法王饶命……” 来禀报军情的将领先是本能的求了一句,而后一愣,满面愤然的问道,“敢问法王,属下犯了何罪?” “谎报军情,恶意夸大贼敌兵力,动摇我义师之军心,这难道罪不当斩?” 刘慧汪扫视了一圈,冷冷的看着堂下一众面露惧色,但眼中隐含不平,似是在为令将鸣冤的众将,轻声冷笑道, “可笑彼辈,竟被此狗贼所说‘数不胜数’、‘连天彻地’、‘漫天遍野’的几句,就吓的面如土色? 尔等为何就不想想,昨日大将军才登高观过敌营,称白甲贼战兵只有数千,加上民夫也才堪堪过万……这才过了一夜,难道突然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要真如这狗贼所说的绝不可敌,那为何能被法能、大将军、李春等拒之寨外,寸步都不得近?” 一众将领恍然大悟,纷纷跪倒,口中连呼“法王恕罪”。 那个来禀报的将令,更是汗如雨下。 心中只想白甲兵的火箭箭如此之强,该如何才能引起刘慧汪的重视,说话不免夸大了些,竟一时不察,犯了欺君罔上,动摇军心的大罪? 他大喊饶命,但刚喊了半句,便有僧卫冲进帐来将他按倒,口中更不知被塞了何处,叫声戛然而止。 随后就如被拖死狗一般的拉出帐去,刀光落下,竟连惨嚎都没发出半声。 众将吓的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被刘慧汪迁怒,白白丢了性命。 但许久过去,竟再不听上面发出动静。 有大胆的偷瞄一眼,发现法王像是在咬牙切齿? 刘慧汪一张脸阴沉似水,看着底下的一群人暗暗发着狠:更新最快的网 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没听这帮蠢货的建言,治了李文孝的罪。不然就凭眼前这些,怕是还没到阵前,就先吓的乱了阵脚,要么就是胡打一气…… 也更没想到,李文孝竟有如此胆魄,竟亲自去了阵前督战? 还以为他会以此做要挟,和自己讲讲条件…… 可惜,他若是忠心追顺,何愁大事不成? 刘慧汪略一沉吟,心里又有了盘算。 “法光!” “末将在!” “领一队僧卫,好生护恃大将军……但凡大将军伤了半根毫毛,尔等提头来见……” 看着刘慧汪阴冷的眼神,法光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朗声应道:“谨遵法王钧旨!” 李文孝甲卫上千,又何需刘慧汪再派一队僧兵保护? 护卫是假,监视才是真…… …… 西营。 旌旗猎猎,金鼓震天。 漫天遍野的叛军,如同潮水一般,前扑后继的往西扑去,一波过后又是一波。 但那白甲箭阵就如一道金钢打造的巨堤,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巍峨如山,佁然不动。 漫天的的箭雨,似是将天光都遮住了一样,一轮接一轮的抛射而来,将乱兵钉死在了地上。 不到两刻,两军阵前已倒满了死尸,足有两三千。 也有不少乱兵没有当场被射死。有的不断翻滚,想将身上的火扑灭。有的用起全身的力气,拔着头上、身上的箭矢。 一时间,惨呼哀嚎传遍四野,阵前就如人间炼狱…… 李明早已被吓的两股战战,面如土色。 当初李亮和李昭告诉他,配了火箭和厢车的弓兵,就如猛虎生了双翼,恶雕配了剑翅,世间几无人敌。 当时他还以为两位兄长在故意夸大。 但看到眼前之惨相他才明白,那两个书读的太少,才尽词穷,根本没有将火箭之威能描述到点上…… 这根本不是无敌不无敌……杀人之恶毒者,世间莫过于此:六成以上的乱兵,都不是被射死的,而是活活烧死、疼死的…… 若是李承志知道他在怎么想,定会嗤之以鼻:两军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自然是各凭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还讲什么恶毒不恶毒? 简直是笑话…… 看着如同蚂蚁一般,哇哇怪叫着向阵前扑来的叛军,李承志眉头紧皱,满面狐疑。 局势是如何急围直下,超出自己的预料,变成眼前这种局面的? 两刻钟前,自己只是射了两轮火箭,叛军拒马如林的寨墙,就被烧了个稀巴烂。 李承志又派白甲步卒不紧不慢的填着壕沟,做出一副老子马上就要打过去的模样,好让贼将不敢妄动,只能拒寨自守。 想想也应该不敢乱动才对,那火箭可是特制的:全是拿松脂裹过箭杆,又滚过硫磺硝粉的,只要着起来,一时半会拿水都扑不灭。 这才是李承志手中只有八千兵力,却敢四面包抄刘慧汪十倍于己的兵力,依然坚信各军定会全身而退,更断定叛军不敢迎战,更不敢追击的底气所在。 怕被有心人怀疑,李承志不好大量制作硝石,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购集硫磺,导致火箭也不是那么多,也就两万过一些。 要是能翻个翻,他绝对敢尽起兵力,硬刚刘慧汪。 开什么玩笑? 这玩意,已经算是燃烧弹的雏形了。跟炸药一样,用在冷兵器时代,完全就是在降维打击。 管你是穿甲的还是骑马的,来多少死多少…… 但事态,偏偏就出乎了他的预料? 刚放了两轮火箭,叛军的寨墙都还没烧尽,敌营前的壕沟才刚刚开始填埋,突听叛军营中一声鼓响,而后数不清的乱贼迈过寨墙,铺天盖地一般的杀了过来。 仔细一看,竟不是普通的乱民这种冲阵的炮灰? 不少身上穿着甲,更有好多还骑着马,这分明就是如李文忠率带的那种叛军精锐。 但即便是精锐又能如何。 虽然手里都拿着盾,但根本没用。 全是藤条所编的藤牌,火箭刚射上去,就有烧熔的松胶滴落下来,若是多挨上两箭,整块盾牌都会烧起来,拿着这玩意死的更快。 若弃了盾,直面火箭的就只能是人。哪怕穿的是札甲,化了的松胶滴到甲叶上,依然会狂烧不止…… 脱了甲也没有,只能拿肉和硬抗……不管是哪样,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但即便如此,乱兵依然如潮水袭岸,嘴里狂喊着“往生极乐”,一波接一波的冲了上来。 刚开始,李承志被吓了一跳。 就算是真的恐怖份子,也不至于蠢到个个都敢背人肉炸弹的程度。这刘慧汪和大乘教再厉害,还能厉害过后世的恐怖分子头目和那些能把活生生的人哄成傻逼的洗脑理论? 仔细一看才知道,每派出一军,军后必跟督战队,别说回身逃跑,那怕脚下稍慢,露出半丝怯战不前的意思,保准背后就会有自己人的箭射来…… 好像死在叛军督战队箭下的贼兵,比死在火箭下的还要多? 李承志越看越觉的不对劲,更是阵阵心惊。 即便是身后有督战队之故,但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也足够让他暗暗咋舌。 如果不是白甲兵志气高扬,战意十足,换成胡保宗的黑甲兵,便是打不溃,也绝对被吓溃了。 这不是猪羊,还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连他这杀人的都被骇的心惊肉跳,更何况被杀的? 李承志怀疑,这些兵卒绝对是叛军主力中的主力,不然早溃了。 他更隐有一丝直觉:感觉这叛军主将,好似故意把贼兵赶到阵前送死一样? …… 往东三十丈,就是叛军的中军鼓阵。 李文孝静立高台之上,冷冷的盯着白甲军。 只见他面色潮红,白发银须迎风飞舞,眼中更是凶光隐露,沉稳巍峨如山,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 侍立在侧的一众亲卫和兵将无不心生佩服。 大将军竟敢离敌阵如此之近? 三十丈啊,仅仅只有三十丈…… 但凡白甲贼中有强弓或是劲弩,大将军就有陨落之险…… 谁都没发现,李文孝隐藏在披膊(臂甲)之下的两只手,指甲早已陷入掌心,已然掐出血来。 眼中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凶光,而是惧意…… 李文孝终于知道,白甲军为何连战连捷,战绩更是那般诡异? 便如眼前这般,人冲上去再多,也是白白送死:箭,遮天蔽日的火箭,一轮又一轮,射了足有上万支,却还似射之不尽? 两军阵前只有短短的二十丈,但无论义军如何的前扑后继,舍生忘死,但这二十丈,就如万丈鸿沟,至死都无法跨越。 如果只限于此,还不至于让见多识广的李文孝心生惧意。 让他恐惧的是,那火箭就似被施了邪法,不论是兵卒打滚也罢、拿衣甲扑打也罢,甚至有的已经滚过水洼,浑身上下已然湿透,但等翻起身来后,却如有厉鬼附身,身上竟然凭空又着了起来? 十个义军,至少六七位,都是被这样活活烧死的。 这等邪恶至毒的厉器,简直见之未见,闻所未闻…… 再看对面:二十余丈的距离,不说强弓劲弩,就是普通的长弓,也足够射到了。 但前几排的那些白甲兵,哪个身上不是扎着六七支箭羽,更有的就像是个刺猬似的。但个个依然生龙活虎,别说受伤,就连行动举止都没影响到半分。 偶尔有几个被强弩击倒,但至多就是被撞的翻一个跟头,爬起来之后,之前是如何,之后还是如何…… 这仗还怎么打? 根本打不过的……别说两万,义师便是再有十倍之兵,也不可能是这等强兵的对手…… 这不是天命所归,还有哪一种能称的上天命所归? 原来谶言并非有假,只是……预示的不是他李文孝…… 李文孝眼中满满都是绝望。 若不是已下定决心要与刘慧汪同归于尽,更要给李承志送一份见面礼,换成以前,他绝对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劝着刘慧汪赶快逃命了…… 李文孝正自惊疑,突听亲信轻声提醒着他:“大将军,法王派人来了……” 他下意识的一回头,果然看到一队僧骑正往这边奔来,个个头皮锃亮,在晨阳下熠熠生辉…… 亲信又提醒着他:“好似是是法王身边的近卫,领头的是亲卫幢将法光……” 李文孝的瞳孔猛的一缩。 刘慧汪的近卫? 此时来,难道还能是来给自己助威的? 不是来督战,就是来监视的…… “两军鏖战正炽,岂容乱骑闯阵?”李文孝双眼一眯,语气阴寒,“拦住了……” 那可是法王身边的亲信…… 令兵本能的犹豫的一下,但无意间撞上李文孝阴冷的目光时,本能的打了个激灵。 自己一个小小旗令兵,还敢违抗大将军的军令不成? 他猛的一咬牙,飞速的朝后军扬起了令旗。 李文孝只是冷眼旁观,见后军统帅磨磨蹭蹭,迟迟疑疑,耗了半天,最终还是将那队僧骑给拦了下来。 算你识相! 真敢放那法光进阵,谁放进来的,爷爷就派谁和法光一起去冲一冲白甲军这箭阵…… 敢不听令? 真当刘慧汪赐给自己的令箭是摆设? 李文孝一声冷笑,再不理会后军,转过头,又打量起前阵来。 不知何时,白甲兵的火箭越来越少,而夹杂的重箭却越来越多,此时火箭已然是好久才会射出一轮。 看来火箭将尽,若是按照常法,再坚持过两轮,等白甲军的火箭彻底耗尽,李文孝说不定就会尽起义师主力冲锋,豪赌一场。 但此时,他生怕被李承志杀死的叛军太少…… 粗略算一算,死在阵前的义军,怕是已超过三千,也该差不多了。 再死下去,刘慧汪那贼秃定然会怀疑。 再者,再不发动,怕是就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李文孝瞬间就下定了决心,猛的一挥手:“鸣金!” 然后便听“铛铛铛”的几声,响彻全军。 马上轮到上阵的那一军士卒猝然一愣,而后猛的反应过:竟不用去送死了? 几息后,十人中,竟然有五六人都像是被抽掉了筋骨一样,委顿在地,嚎啕大哭。 还真能个个都不怕死? 看看阵前被烧的滩滩尸油,具具焦骨,还有那些身上依然着着火,还在不停的哀嚎和呻吟的兵卒,便是真能心如铁石之辈,此时也被吓的肝胆俱颤。 要是身后没有督战队,乱兵早溃了…… 法光怒极,恨声吼道:“既然鏖战正炽,连这军阵都不能让我等进入,那李文孝为何鸣金,为何停战?” “你消停些吧……便是法王亲至,也断然不会阻止大将军鸣金停战……” 后曲统师也是个和尚,说话也不客气,“知不知这短短两刻,义军死了多少人?整整三军……” “这才几息,就折了三千?”法光惊声问道,“那斩敌几何?” 斩敌几何? 似是想到了极为可怕之事,和尚猛的一个激灵,又惊又惧的说道:“别说斩敌,义军竟连敌阵前十丈内都摸不到……” “不可能?”法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惊又疑。 “可不可能你稍时便知……”和尚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 “别说义师精锐只有两万,便是有二十万,也不够李承志杀的……知不知道我为何不上你上前?那李文孝怕是已被惊的怒火攻火,此时谁敢触他霉头,定然是被派去送死的下场……” “你莫诓我,那白甲兵还能真的如同神助?” 法光一脸的不信,探首看去,不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李文孝下了中军令台,好似是要骑马去往阵前,不由的一惊:“李文孝想干什么?” 看李文孝竟背上弓,执起了槊枪,单枪匹马的往阵前而去,和尚眼睛猛的一眯:“看似竟想是要邀将?没看出来,李文孝竟有如此胆气……嗯,不对……快,拦住他……” 法光本能的问道:“为何?” 和尚大怒,边打马边急声吼道,“李文孝若死了,你来统军吗?” 法光才反应过来,催着马紧紧跟在了后面。 但两人刚刚冲出后阵,就被李文孝的亲信拦了下来。 “大将军有令,哪个敢拦他,便就地击鼓,派哪个率部攻敌……” 和尚本能的一迟疑,脸色顿时阴了下来。 李文孝难道故意想去送死? 心里狐疑着,猛听身侧“呃”的一声,转头一看,之前还如凶神恶煞,趾高气扬的法光,竟俯着马背狂吐起来? 看着满地焦骨,闻着阵阵肉香,还有巍峨如山的白甲军阵,和尚硬忍着呕意,沉声问道:“现在总该信了吧?” “为何会如此……嗷……” 法光哪见过如此场面? 便是有吃菜肉的,也是杀死了才会烤,哪如眼前,竟是活生生的被烤死? 而且不止是一具,满山遍地都是…… 和尚噬然一叹:“算了,由他去吧……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等停战,只要让那李承志莫要冲进寨来,李文孝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他还以为,李文孝已生了死志。 任换成谁是李文孝,看到眼前如炼狱一般的场景,还那如定海神针,无半丝胜算的强敌,再想到被法王囚困,十之八九留不下一个活口的家人老小,怕是也会万念俱灰,无半丝生望了吧…… 也怪法王,应该给李文孝留丝希望,至少也放一个嫡子出来,而不是将他逼上绝路…… 但和尚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劝谏刘慧汪的。 嫌自己命太长么? 倒时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后路了…… …… 看着十余丈外那白发金甲的将领,李承志满脸的古怪。 这就是李文孝,曾经的泾州别驾? 李文忠称,李文孝还不到四十。 现在看来,分明已是七老八十的垂垂老朽? 也不是假冒的……后军辅兵中,就有乌支李氏的降卒,已然辩认过了,这就是李文孝无疑。 但不知为何,仅仅是一月未见,李文孝便从仪表堂堂、龙精虎猛的壮年,变成了眼前的这副模样? 李明鬼鬼祟祟的凑了上来:“郎君?” 听他声音不对,李承志本能的低头一看,这混账手里不但拿着一张劲弓,而且还搭好了箭? 李承志冷笑一声:“能不能射准脸?” “啊……射脸?”李明下意识的一愣。 他箭术也就平平,不说李彰、李睿、李聪等,便是比起李昭、李显都多有不如,射脸肯定是射不到的。 李明本能的说道:“这是火箭啊,多射几支,烧也该烧死了?” 到底是你蠢还是人家蠢,他是主将,又不用怕督战队,不会往回跑么? 何况还穿着那么厚的鱼鳞甲? 都不够丢人的…… 李承志怒声斥道:“便是两军对垒无所不用其极,也不该如此折辱一军之主帅,你给老子滚!” 这才该是万军之将该有心胸和气概…… 身侧的军奖与兵卒无不眼含狂热的看着李承志,李明更是羞愧的要死,灰溜溜的收了弓退到了一边。 李承志果然如此磊落? 扯淡…… 对敌人讲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脑子又没秀逗? 若是杀了李文孝便能胜了这一场,他绝对不会有半丝犹豫,保证第一个开弓。 他要的是牵制叛军主力,让李松成功与城上守军接上头,并让其余麾下白骑、并胡保宗、李亮等全身而退。 也不知该说是自己的好运气,还是该说倒霉,据云梯上的哨卒探报,整座敌营,好似有大半的主力全在西营,说是至少有上万兵…… 叛军南营能列阵的兵卒,好似也就三四千,北营更少,连两千都没有。 若不是后来突然有一队甲骑驰援,说不定北营都已被李亮攻破了…… 也幸亏今日中军备的箭足,不然别说火箭,连重箭和轻箭都快射光了。 若是李文孝再迟上半刻再鸣金,他都已准备让枪兵列阵,主动出击了。 就以叛军如此不要命的打法,想要白甲兵不死伤,就跟说笑话一样…… 所以能拖一刻便是一刻,他恨不得陪李文孝站上个把个时辰。 只要等李松、李亮等回援,自然会让你见识见识,白甲铁骑与厢车之威…… “李承志,出来受死……” “李承志,出来受死……” 李文孝一遍一遍的狂吼着,每吼一声,便会向中阵鼓阵射一箭。 看来还真是老当益壮,竟然每一支都进射进阵中? 李承志本能的有些失神。 还邀将? 这是哪个年代的典故? 幸亏是在南北朝,而不是明清。 不然他都以为李文孝三国演义看多了…… 正自讥笑,身后突然一声低呼,李承志扭头一看,竟然又是李明。 看其手里捧着一支箭,李承志脸色一黑:“怎么,还没死心?” “郎君,冤枉……”李明一声急呼,又惊又急的将箭和一块东西递给李承志,“李文孝射进来的?” 竟然来这一套? 缓兵之计么? 李承志无声冷笑,接过了帛绢。 但当看到第一行字时,他脸色猛变。 “李帅,这小小见面礼可还受用?若嫌不够,只要你鸣一声鼓,老夫立马回营,再送你三千…… 另有大礼送上,就看李帅敢不敢收……便是老夫颈上之首,还有刘慧汪那贼秃的大好光头……” 这不是讥讽……信上不但写了叛军兵力几何、如何分布,更是将他为何如此行事,以及让李承志用何种方法,才能最快、最准的击败叛军…… 李文孝别无所求,只求李承志,能留他一子之性命,无论嫡庶都行…… 李承志狂震,一合帛绢,又惊又颖的看着阵前的李文孝,猛的一声大吼:“李文孝?” 真是好胆,他竟敢阵前通敌? 正文卷 没写完,下午发 西营、北营早已杀声震天,惨嚎声不绝于耳。唯独南营,寂静的可怕。 两军相对,一黑一白,中间只隔着一道火墙。 这里的黑与白,指的是头发。 胡保宗的兵卒尽披黑甲,皆戴铁盔,所以自然是黑色。 只有一墙之隔的僧兵,却是一水儿白瘆瘆的光头,亮的刺眼。 火墙以南,偶尔还会听到战马刨蹄,兵卒咳嗽的响动,但对面,除了火焰烧炸木柱的“吡波”声,竟再听不到一丝杂音? 离着至少四五十步,看不到僧兵的表情如何,但只看个个静立不动,如同雕塑一般,快半个时辰都不见晃动过一丝的军阵,便能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就连散落在僧阵四周的那些乱民,都像是一具具的行尸走肉,并不听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只见其多执手执木叉火把,顺着火墙来回走动,好似是只等火焰灭下去,便会冲出营寨,扑杀上来。 就像已经当这两千黑甲兵是手中物,口中粮…… 胡保宗眼角狂跳,头皮发麻。 长这么大,有如此阵容的军阵,他之前只见到过一次:李承志的白甲军。 今天这一支,是第二次…… 精锐,绝对的精锐…… 胡信早已变了脸色,生怕火焰再弱一些,这些僧兵就会冲杀上来。 他猛吐一口气,凑到胡保宗身前,低声提醒道:“校尉,若不再放一次火箭?” “莫慌,也莫要动……等真敢冲上来的时候,再给爷爷射……” 胡保宗咬着牙,压低声音吼道,“那等厉器,用一支就少一支,就连李承志都无多少,能省则省……” 嘴里交待着,胡保宗心里早已骂破了天。 李承志,你他娘的真会挑? 明知爷爷最弱,偏偏将最强的贼兵留给了我? 就是换成李亮的车兵也行啊? 来时竟还三番两次的强令我不得深入? 也真能看的起我? 还好,来时备足了火箭…… 一想到火箭,胡保宗精神一震,猛然间又多了许多信心。 好家伙,这东西竟然这般厉害,竟连水都浇不灭? 李承志手里,怎么尽是这种稀奇古怪,却又让人头皮发麻的好东西? 悍卒又怎样? 除非这些和尚从里到外,全都是铁打的…… 估计也是在顾忌火箭之威,法能只是约束各军军将,不得擅自散阵,更不得主动出击。 除此外,他还在猜疑,敌军之所以隔墙观火,按兵不动,莫非是诱敌之计? 身后一里之地,便是法王法帐,他半点都不敢大意…… 要是胡保宗知道,非笑出来不可。 爷爷这哪是镇定,分明是怯敌…… …… 叛军南营的犄角,就是州城西南两墙的交汇处。不知是怕被黑甲军冲溃后导致全军大溃,还是怕被乘机杀了,南营刚有异动时,这里的乱民就被法能全部移至了寨内。 被围了两月的州城,第一次见到城墙下如此肃净。 西南角的城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尽皆盯着不远处的那杆巨大的白虎军旗,激动的浑身直抖。 西方属阴,五行属金,自当合用白虎战旗,意合泾州之西的陇东郡……这分明就是陇东郡兵的帅旗。 更何况,帅旗一侧,另立一杆刺绣牙旗,上书一个佑大的“胡”字…… 那陇东郡的主将,还能有谁? 胡始昌早已双眼腥红,气息狂喘,看了好久,才问着身边的佐官并长随:“胡重,看仔细了,那主帅,是不是保宗?” “是浩溔公(胡海)的孙郎君,仆绝不会看错……” 长随早已激动的热泪盈眶,“史君,老天开眼啊……” 何止开眼,简直天佑我胡家…… 胡始昌止不住的颤了起来,头发胡子都开始乱抖,双手扶着墙,恨不得朝胡保宗喊上两声。 长随左右看了看,城下确实不再见乱兵、乱民的身影,不由的难掩激动的说道:“史君,见小郎军兵峰之威,那贼兵竟直接退避三舍,这分明是怯了战…… 不若史君下令,尽快挖开城门,令州兵尽出……若与小郎君兵合一处,定能将僧贼大败……” “史君,城门开不得……”一旁的安定郡守王禹惊呼一声,紧紧的盯着长随,眼睛里像是在丢刀子,“胡记室,你可记得昨日在北城,李怀德殷殷之言?” 这城门是那么好开的? 你那只眼睛看到僧贼怯了战? 那明明是在对峙,摆明是谁都奈何不得谁。 再说了,便是相比兵力,这黑骑也只有僧贼的一半,即便半骑半车,但也别忘了僧贼还占着地理…… 胡重官小,说白了也就是个秘书的角色,不敢和王禹争辩,还想再劝劝胡始昌,却见胡始昌微一摆手:“城门还是不能开的……” 胡重不知兵事,但他又怎可能不懂? 大魏自立国起便战乱不止,各地造反频发,就似吃饭喝水一样,一年没个上百起,也有八十起。 因此治下自县而始便备有县兵,郡也有郡兵,州更有州兵,且兵员不少,最小的州,州兵也该在三千之数。 而兵权自然是由主官所掌,所以别说刺史,要是不知兵法,不懂军事,连个八品县令都当不上。 不说李始贤昨日三番五次的提醒,胡始昌自己也很清楚,此时还不是开城门的时候。 他微一沉吟,又指着令兵说道:“传令,让保宗来城下一见……” “史君不可……” 王禹急声劝道,但话才只是说了一半,又被胡始昌冷眼给瞪了回去。 “保宗那火箭之威,均昭自也是见了,贼兵自然是不敢动的。何况这城下离军阵也就二三十丈,转瞬即至,且有守兵护恃,那僧贼断然不敢趁虚而入,伤了保宗的……” 安定郡守眼皮直跳:胡刺史真是激动的昏了头了,万一贼兵还有埋伏呢? 你这一喊,傻子也能知道受你邀见的,定非普通人物,哪还不知道奋力截杀? 这是生怕胡保宗死的不够快…… 胡保宗要是有了意外,折的可不止你胡刺史一个族侄,而是全城军民生还的希望…… 但胡始昌分明已动了怒,他哪里还敢再劝? 不时,就有十数个传令兵,站在城头,朝着胡保宗放声大喊: “保宗,可来城下相见……” “保宗,可来城下相见……” 胡保宗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心中更是狂骂:我干你大母? 临行前,李承志警告过他的话,好似还在耳边萦绕:敢擅自与城上联系,就别怪我不客气…… 也怪胡保宗私心做祟,心想离城近一些,胡始昌自然就能看到自己的帅旗,也好让他安安心。 所以他才一鼓作气,一口气冲到了州城之下。哪知胡始昌还真要喊着去城下相见? 但借胡保宗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不是因为李承志的军令,而是只隔着一道营墙的那些僧兵。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些僧贼巍然不动,并不只是在防备自己,更像是在等着自己犯错…… 胡信看了看左右,悄悄凑了过来:“这里不是我胡氏私兵便是郡兵,想来不会有人多嘴……不若这里交给属下,校尉可率卫队赴墙下,与史君见上一见?” “放屁!”胡保宗一声怒喝,“你是生怕我不死?给我闭嘴……” 骂了一句,胡保宗又冷声交待道:“让旗兵给城上传令,另传令哨卒,紧盯北城,但有三堆烟起,后军变前军,前军变后军,即刻撤离……” 生怕你不死? 李承志胆在再大,还能因为小错斩了校尉你不成? 胡信犯着疑,但不敢多嘴,快步去云梯下传令去了…… 看黑甲军旗驾上的绿旗向州城方向横向摇了三下,胡始昌满脸都是失望。 不管具体旗令是何意,总之就是“不行”的意思? “离着如此之近,保宗为何不来相见?” “应该还是在防备僧贼趁虚而入!” 王禹猛松一口气,又低声劝道,“史君莫急,义师都已攻到了城下,叛军却依然奈何不得,这州城之围,自是指日可解……” 意思是再着急,这一天两天总不该等不住吧? 也对…… 胡始昌微叹了一口气:“均昭所言甚是……” …… 等了快一刻,城头上的令兵已不再呼喊,寨墙外的旗兵也不在摇旗,分明是拒绝了城上相邀,法能止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可惜啊,这敌将竟不上当?” 身后一个僧将倾身问道:“方才城上下令之人,可是刺史?” 此人虽也是光头,但头上却像是罩着一层微蒙蒙的褐光。仔细一看,新冒出的发茬,却是粟色的。 再看面相: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眼中透着碧光,五官的线条既冷又硬,肤色也比法能白上几分…… 还有刚刚问的那句,分明是汉话还没学利索。 这显然是一员胡将。 不过也不奇怪。 五胡乱华后,北地胡族尽皆南迁,不说陇西、晋地、关中等,便是中原腹心、齐鲁之地,也多见胡族定居。 且还是杂胡,并非只是鲜卑人。 所以在叛军中见上几位胡将并不算稀奇。 奇的是,听其语气,对法能并无多少敬意? 法能又叹了一口气:“所以才说可惜……听其语气,这黑甲兵之主帅,似是刺史子侄,不出意外,应是那陇东郡尉胡保宗…… 若是能将此等人物斩于阵前,定能使白甲贼士气大跌……可惜了……” “斩一个郡尉又有何用?”胡将看了看城头,冷声笑道,“听你之意,今日这城,诈不开了?” “哪有那般容易?青孤,你将胡刺史和一干守将想的太蠢了……” 法能哈哈的笑了一阵,又说道:“青孤,也莫让你父汗再受那蝇叮蚊咬之苦了,你此时便可去燃烟,让其退兵……” “白废力气……” 也不知是在骂谁,青孤嘟囔了一句,猛一挥手,当即就有两百余骑从僧阵中退了出来。 若是离的近一些,胡保宗当能认的出来,这些骑兵,全都是胡人。 他也更不可能知道,这些胡骑,专门就是用来伏击他的…… 稍后,南营中便见一股狼烟冲天而起。 随后,七八里外的一排桑田里,就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一样,无数的胡骑突然冒了出来。 而后折马向南,往鹑觚县城而去……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真的来救了 北城东角,无数的乱民如同没头的苍蝇一样,被骑兵撵的狼奔豕突,四处乱窜。 随着横刀齐刷刷的斩下,数不清的人头冲天而起,随即一腔热血喷射而出,喷的白骑成了红骑。 诡异的是,近里长的城下,只听乱民的哭声喊声,以及城上守军的助威声和喝彩声,却不听白骑发出半丝多余的杂音,只是紧盯队主的号旗,紧随其后,奋力砍杀。 只因出了营后,李松下过军令状:今日哪个敢拖后腿,折了李氏白甲军的军威,就别怪他李常茂军法无情,翻脸不认人…… 所以即便杀的热血沸腾,豪情万丈,上至旅帅李丰、皇甫让,下至每一个骑兵,没有半个敢懈怠大意。 旅帅紧盯李松的帅旗,各队主又紧盯各自旅帅的牙旗,各什什长、并兵卒等,又紧追队主的号旗……号旗杀到那,其后兵卒便紧跟着杀到哪…… 不是李松想在城下显一显李氏私兵的威风,而是……他压力真的好大…… 他心里很清楚,为何李承志非要想着亲率骑兵,亲临城下,而让他坐镇中军? 根本不是郎君口中所说的急着想见二郎…… 而是郎君担心叛军兵力强盛,白骑又太少,而且还是深入敌营,一个不好,就会被叛军包抄,所以郎君在犹豫,想着是不是让白骑将“天雷”也带上,以防万一。 但整个营中,就郎君会用此物,再不管换成谁,都不敢轻易托付,说是一旦造成误伤,别说人,连马都会被炸的尸骨无存…… 二则是因为李松去了两次高平镇和凉州,恰好是李承志整备骑兵,训练新战术的关键时期。 虽然回来后补了课,但李承志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么短的时间里,连演练都未演练,而以这填鸭式的教育方式,李松到底能领悟多少? 这一千铁骑真要折了,他绝对能哭死。 因为这些骑兵全是他花钱买来的,早已成了李氏私兵…… 但若是让李承志以身犯险? 绝对不可能,哪怕将这白骑主帅之位拱手让于皇甫让,让其来指挥此役,他李松都心甘情愿…… 不得不说,皇甫让悟性确实高,头脑也够机灵,才能卓显……李松也早已打定主意,只等乱事平定,就劝着李承志,让这些异姓军头和骑兵,尽皆改姓为李…… 李松站在乱兵填到一半的土坡上,正好居高临下,将城下的战况尽收眼底。 他越看越觉的不对劲…… 李亮的两千车兵,被两三千叛军的步卒,及一千甲骑远远的挡在墙外。 特别是那一千甲骑,竟全冲出了寨墙,不断的在四周游走、防备,好似李亮但敢往前一步,他们就敢拼命。 也确实在拼命,两军刚接战时,李亮都快要攻破叛军北营了,这伙甲骑突然就冒了出来,竟不管不顾的直冲车阵而去。 那火箭射在身上,虽惨嚎声不断,落马者更不少见,但叛军甲骑却不见半丝停歇,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逼的李亮不得不战略性后撤。 不是说白甲车兵敌不过敌骑,而是完全没必要这般拼命。只因李承志给李亮的军令,最终还是为了牵制…… 如此一来,围在北城下的乱民营,竟直接就没人管了? 所以白骑才会杀的这般痛快,就像一群老虎冲进了羊群。 再看南营,自始至初,就跟哑吧了一样,连声砍杀声都听不到。 但看黄色的狼烟滚滚冲天,说明南营贼兵依旧被胡保宗牵制的死死的。 所以李松可以从容不迫的将城下的乱民砍杀殆尽,与守军接头……这等于完美的实现了李承志战略意图…… 但李松越看越是心惊…… 来之前,说好的西面也只是佯攻呢? 这半个多时辰,西边的喊杀声就未停歇过,漫天黑烟越来越浓,越烧越宽,分明是鏖战正烈…… 这哪是什么佯攻,哪是什么牵制? 郎君这分明是在真打…… 李承志有多惜兵,有多谨慎李松还能不知道? 能远攻的绝不会近战,能用箭解决的绝不会用刀…… 不如意外,八成是贼酋误以为四面都已被包抄,再看西面留守的白甲兵也不多,所惊慌失措之下,才集起兵力,向西突围…… 但郎君手里,才只有三千兵,而且尽是步卒,别说战马,连厢车都没有半驾…… 李松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带上骑兵撤退,去回援李承志。 想到这里,李松眼神更冷,肃声冷喝道:“尽快清空墙下,速战速决……” 令兵恭声一应,飞速的打着旗号。 随着白色的令旗挥动,白旗冲杀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李始贤早已看的双眼暴突,浑身战栗。 数队白骑来回纵横,看似杂乱无章,乱跑乱杀一气,但李始贤和柔然、高昌等打了十数年的仗,哪能看不出来,这分明是极其高明的骑兵战术。 穿插、切割、围堵、截杀……十队白骑,像是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近万乱民堵在网中,极速的砍杀着。 这已杀了近半个时辰,可见有一个乱民逃了出去? 与他相比,胡铎更是不如。 此时已激动的口干舌燥,为了给白甲兵助威,嗓子都已喊哑了。 心里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更是埋怨上了李始贤: 爷爷早就说过,哪有那么多的奸计,那信定然是保宗手书,信中所言,也绝对是真的,李始贤非不信? 看到那旗没有?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是不是绣着“祖居·李”? 再睁大狗眼仔细看,那古里古怪,竟然连自己也叫不上名字来的白甲车阵和弓兵,是不是只靠着箭阵,就压的那两三千叛军动都不敢动? 还有这城下的白甲铁骑,是不是来去如风,砍杀乱贼就如屠戮猪羊? 也是奇了怪了? 李始贤哪来的狗屎运,傻了四年的儿子不但突然开了智,竟似有如神助,短短时日内,从哪里弄来的这等雄兵? 便是从天上往下掉,也不该有这么快吧? 果然如信中所言,这白甲军兵威之胜,战力之强,竟是闻所未闻? 以堪堪一万之兵,竟然就敢将刘慧汪的两三万战兵,数万流民四面包抄? 更是杀的叛军连营都不敢出…… 胡铎只觉身上的血液仿佛被点燃了一般,跟不得提上横刀跳下城去,与那白甲兵并肩杀敌…… 激动了好一阵,他才稍稍的缓了些,脑中也恢复了一丝冷静。 随即,他又发现了不对。 那大纛只绣个地名加姓氏不足为怪,毕竟李承志无官无职,只是一介白身,也只能将家旗当军旗用。 那代表偏师的帅旗同样是李氏家旗,也好理解:听李始贤方才惊呼,这支骑兵主帅好似是他家中的仆臣,当然也跟李承志一样,并无一官半职。 但之下的旅营的牙旗,队伍的号旗,竟然全是清一色的“祖居·李”? 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李承志再敢任人唯亲,也不能把李家族人尽皆提拔成军官吧? 不说才德能不能配位,其麾下的兵卒能不能服气才是大问题。 一个不慎,就是士气不振,军心背离。 但再看眼下,这士气已经高的没边了,怕是白起复活,韩信重生,也就这种程度了…… 心里狐疑着,胡铎又捅了捅李始贤,低声问了一句。 李始贤正看的心旌摇曳,神魂激荡,不耐烦的回道:“我李氏尽是人杰,提拨几个军官怎么了?” 胡铎都被惊呆了,直愣愣的盯着李始贤。更新最快的网 你敢不敢再不脸一些? 看他急不可耐,好奇不已,身边的亲随低声提醒道:“府君,城上不就有两个李氏子弟,问一问便知……” 胡铎先是一愣,而后狂震。 一时激动,竟忘了,那俩兄弟还被绑着呢…… 再仔细一的,那两兄弟还缩在角落里,正努力的伸着脖子,顺着垛口合劲的往外探着。 也不知是委屈还是气恼,两人正哭的稀里哗啦,似是两个没了娘的娃…… “混账东西,怎不提醒我?” 胡铎一声喝骂,疾走两步,竟亲手替他们松着绑。 脸上还歉意的笑着:“实是误会了二位,是某孟浪了……” 李睿心下不由的佩服:两者之间差着十万八千里,胡铎竟能屈尊纡贵给他们道歉,心中便是有怨气,也早消散了。 他忍着心中的慌乱,泣声说道:“我小的不该,冒犯了府君之威……” “哪里还有威?都快成丧家之犬了,就靠着你家郎君重振旗鼓了……” 胡铎笑的好不爽朗,亲手扶起了李睿,“请起,快快请起……” 这一声笑,又将李始贤的目光也引了过来。 看两兄弟泪流满面,李始贤也只当他们是在委屈,不由的一叹气:“委屈你们了……” 哪知话音未落,两兄弟竟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眼泪流的更快了。 “都怪我等二人,竟将郎君陷入了险地?若是不放那把火,郎君定然不会大军尽出,深入敌军腹心……” 李始贤和胡铎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微变。 他们此时想起来,之前两兄弟哭求过,让城头尽快点火燃烟。不然李承志便会误以为他俩兄弟陷入了险境,很有可能会出兵来救…… 李承志,竟然真的来救了他们了? 只是两个仆臣子弟而已……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要被郎君害死了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元承平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元承平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元承平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元承平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元承平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元承平,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元承平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元承平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元承平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元承平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更新最快的网 是援军! 元承平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元承平的后脑上。 元承平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元承平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元承平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元承平:“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元承平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元承平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元承平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元承平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元承平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元承平……”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元承平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元承平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元承平想起来了一些。 元承平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元承平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元承平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卑鄙无耻 两颗脑门仰对城墙,又紫又亮。 李松和李亮既担忧,又纠结,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却不敢说的模样。 都不蠢,谁都能感觉出来,李承志对于父母家人,好像一直都有些畏难,能躲则躲,能不提则不提…… 许多族人都怀疑,应是知道家主对其冷落了好几年,让郎君起了心结。 要是李承志知道,非骂出来不可:心结个毛线? 我那是心虚懂不懂…… 知子莫若父,知子更莫若母! 他实在没多少信心应付这一关,所以才会畏难…… 李始贤沉浮半生,不知经了多少风浪,心下已然有了猜测。 雏鸟展翼,乳虎啸扬! 儿子,突然间就长大了…… 心里似是打翻了料酱,一时五味阵杂,酸涩难辩。 冷眼旁观的胡铎啧啧称奇。 铁汉也有饶指柔? 从未想像过,一直以铁血无情,狡诈奸滑示人的李始贤,竟也有舐犊情深的一面? 见百般牵挂的嫡子,竟连口信都未代转一句,李始贤不应该是恼羞成怒,怒声狂骂才对么? 平日里见他对长子李承宏,三子李承学,怎就无这般深情过? 看来,这嫡子,才该是李始贤的软肋才对…… 胡铎眼中异彩连连,心里更是对李承志好奇了几分! 李始贤满脸萧索,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声长叹:“尔等,好生看护于他……” “二郎放心!” 李松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合适,只好郑重的应了一声,又抱起拳,在马上施了一礼,“就此别过家主!” “别过家主!”一侧的李丰与李亮也恭声道着别。 随即,就像是尺子画过一般,方圆足两里的方阵,上千骑兵齐唰唰的抱起拳,异口同声的一声大喝:“别过家主!” 吼声如同山崩海啸,震彻天地。一波又一波的回音撞击着城墙,有如海潮撞岸,飓风摧林…… 李始贤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城下这一幕。 胡铎更是被冻住了一般,傻傻呆呆,好一阵,竟连嘴都忘了合。 许久后,他才一声惊叫,指着城下似巨洪抽堤一般撤去的骑阵,不敢置信的问道:“这上千铁骑……竟全是你李氏私兵?” 李始贤同样惊骇莫明。 若不是李氏私兵,怎可能口称“家主”?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便就能乱称呼的。 怪不得,从上到下都不见半面杂旗,全是“祖居·李”? 哪来的? 李松这个混账,竟也不说解释一句? 李始贤又惊又疑,刚想抬手下令,将李松叫回来问个清楚,但目光无意见扫过叛军营寨时,又猛的惊醒过来。 这是两军阵前,岂能这般儿戏? 再者,西面虽已停战,但一想到李承志以三千步卒,要直面贼冠的上万大军,李始贤就止不住的担心起来。 李松与李亮越是尽早回援,李承志的危险就越小…… 这等小事,便是迟几日再问又何妨? “哪来的?” 看李始贤屹立不动,连话都不回一句,胡铎好奇的心里似是长了草,“还上千铁骑?你李家才几个鸟人,毛都未长出来的全给你算上,有没有上千?” 要说李松在狐假虎威,在给李始贤撑面了? 根本不可能! 事后怕不是得被其余世家笑死,祖居李氏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所以这肯定是真的…… 李始贤闻言大怒:“你家才全是鸟人……” 看他好似比自己还震惊,胡铎才反应过来:李始贤能从哪里知道? 要是知道的话,他昨夜就不会犯那么重的疑心病了…… “胡保宗这个混账,也不说在信中写清楚?一千铁骑,不但是人马俱甲,还是双马?” 胡铎心里跟猫挠似的,急的团团转圈,“你知不知朝廷的虎骑才有多少……打造这一千铁骑又得耗费多少钱财……” “嗯……钱财?” 胡铎突然一愣,呆了好一阵,又猛的扑过来抓住了李始贤的双臂,厉声问道:“十万金……李承志那十万金,是从哪来的?” 李始贤狂震,因为李承志竟问都未过问他这个爹一句的那点伤春悲秋,早被惊到了九宵云外。 对啊,十万金? 哪来的? 不对,爷爷怎知道是哪来的? 十万金,堆起来没一座楼高也差不多了,还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想来横财,无非就那么两条路:不是偷就是抢…… 好你个李松,你怎么看护的? 李始贤心中惊疑,但面上却半丝都不显,镇定自若的说道:“没看那信?连你亲侄都称,承志散尽了我李氏家财……” 我散你大爷? 胡铎眼珠子直往外突,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盯着李始贤:“你昨日还说……” 话都未说完,就被李始贤冷声打断:“我说什么了,谁听见了?” 胡铎怒道:“除了爷爷,还有你那两个族人……” 嘴里骂着,他本能的一扭头,发现空空如也的墙角才醒悟过来:那两兄弟,早被吊下城了…… 竟连个做证的人都没有? 胡铎气的嘴皮子直打哆嗦:“好你个狗贼……” 猛觉肩上一紧,回头一看,却是李始贤搂住了他的肩。随即又听到李始贤阴沉冰冷,却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十万金?说不得便是天大的干系,你也敢喊?” “谁说要喊,我是怒你无耻至极,连我都要提防……” 刚骂了半句,胡铎一顿,脸色又是一变。 李始贤哪说的是这个意思? 这分明在提醒他:这里面说不定就有你胡家的份…… 不然李承志为何费这般大的周折,干这种不但吃力不讨好,一个不好还会丢命的苦差事? 除非是圣人转世? 想想都不可能,看李始贤就知道了…… 一想这义帅虽是李承志为主,但胡保宗却是副帅,再回忆起那两兄弟所说的:郎君与胡校尉亲如兄弟…… 感觉两家好似已狼狈为奸? 见胡铎一脸沉思,李始贤心中窃喜。 这分明已是被自己带偏了…… 怕他反应过来缠着自己不放,李始贤一声长叹,言辞肯切的说道:“这承志……突然大好了不说,还这般出彩? 我这心里乱的如麻,想必夫人更是心急如焚,所以我要尽快回府一趟……这城上你且看着,若是史君有召,你派快马来府里寻我……” 也不等胡铎回应,话刚说完,胡始贤扭头就往城下走。 胡铎急道:“话还未说完……” “回来再说……”李始贤嘴里应着,脚下跑的更快了。 这般急,像是怕我要追他似的? 胡铎心里犯着疑,等李始贤已跨上马,竟急的连家兵都顾不上带,急抽着马往府宅的方向狂奔时,他猛的一顿。 李始贤哪是急着去给家里报平安? 这狗贼分明是跑去和婆娘对口供了…… 胡铎气的脸都绿了:“李始贤,你卑鄙无耻……”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三章 鸡飞狗跳 看着眼前穿着麻衣的十来号人,他不知如何应对。 他连哪个是爹,哪个是娘都不知道…… 看他呆立不动,满脸纠结,院子里的人怎可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承志失忆了,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我的儿啊……”一个面容清秀的妇人突然惊叫一声,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来,想要抱他。 却不想有人比她更激动。 “儿呀……”突听院外一声嘶吼,一个人影如同一阵风一般的冲了进来,扑到李承志面前,紧紧的捧住了他的头…… 。动激更她比人有想不却 。他抱要想,来手出伸的嗦嗦哆哆,声一叫惊然突人妇的秀清容面个一”……啊儿的我“ ……谁是谁出不认本根,了忆失志承李 ?事回么怎是道知不能可怎人的里子院,结纠脸满,动不立呆他看 ……道知不都娘是个哪,爹是个哪连他 。对应何如知不他,人号来十的衣麻着穿前眼着看 。色之尘风是都脸满,黄土成变已早衫绸白的志承李 。人少不了围已里子院,时了到等,个一的息消到得后最是倒反,远的离他 。门院了出奔已人,话着说里嘴 ”!走“ ”!院偏至已“ ”?呢人“:来起了站下一的”腾“路李 ”……了来回君郎,郎二“ 。色之动激是都脸满,事管的上府房二他是 。声步脚的促急阵一来传外门,话说在正 。当妥备准否是事物需所事管问了问,院厨到转又,话套客些一了说员吏的夜守寺两着陪路李 ……场在个一有须必也弟兄们他,物祥吉当是便即以所,人主的家李是得还的事主但,趁帮吏官的寺正宗和寺常太有还然虽 ……少多备该又烛香钱纸、菜米肉酒,桌少多备预该应席宴的格规种各,少多有又从随眷家,高多有各级品,人客些哪来会日明:少不实着事琐 ……惊震同李让要还来出边西从阳太比,化变的间之然突路李 ?对才子老他是,志承是不的魂失觉感么怎 ?驰天李路李是还这 。了稳不拿都子筷的惊路李 ”……了会理别就你,着盯去我,子摊一这里府。你叫均承让我夜子到,着歇去就你后饭,客迎要又早一日明,灵守你该夜今“ :走外往身起便,起一了”嗯“是只,的借房大是算钱这说同李驳反没也他 。可不干开他同非然不,慨感的里心他道知不路李就也 ?了大长就间然突,弟弟这觉感么怎 。已不动感同李让实委,补贴来攒积部全出拿的脑骨一更,点一这到想早早能路李 ?财浮少多下余能,易不是已太太老,面牌的有该家世住持维能,倒不楣门住稳能年些这但,产田些有中家然虽 。止不都倍百了多费花 ?奠吊来人派得不个哪,家世室宗、臣大中朝,爵荣的妃王安南太太老了复恢然竟,顶了到升的猛格规这但 。桌来十了死撑,友亲交至些一来,日七棂停需只,葬下份身的民庶以是然自太太老,葬赐不帝皇是若 。错说算不也路李,话的敬不些那开抛,想一细仔实其 ”……你还再我,缓一缓,年三两上过等“:绝拒有没是还终最,气口一了叹同李 ”……牙大掉笑人让的真真是才,时那到,吧产田卖变能不总……着收得你西东但,了说不我,好“:嘴撇撇的意为以不路李 ”?的说乱能是话些这,死该是也……般一们我害在是下陛是像却,里嘴你到,典恩的大多是这,西东账混是真“:来起了抖都手的惊同李 ”……来下财钱些赐是说不也,处难的家之产中这等我知不却,葬赐知光,帝皇怪也?少多去出摆要就,席水流这是光,日九十四七七棂停要,有没过算你 ……住不持维你怕,大太势阵这看是我……意实心真是,话反是不这,恼莫你……持维子铺间两有还是不“ :来下了忍却天今,去而袖拂就早,日往是要,教说同李让耐不最时志路李 ”?么什喝,么什吃里家,来出拿都。吧财浮的有所你是怕些这,俭节知不来从,年些么这荡浪你“,头眉了起皱同李”!去回收“ ”……孝尽来房大是只该不也,子孙的太太老是都“:情表的诚真些一了出挤量尽路李 ”?意何是这“:突一睛眼他 ……了禄俸的年三品六从个这他上得抵,斤百两有足箱三这 。锭铜的澄澄黄箱三是却,看一眼抬同李 。上子桌了在放物重么什把是像,声几”当咣“听又,筷碗下放面对听,倾稍 。来起了吃的速快,子筷起拿,问再不便同李,话实说不他看 。信可个这比都,来出边西从会阳太的日明说 ?从计听言他让能就,句两么这说前死,他住不治都捧棍拿,时着活太太老 。止不笑冷中心同李 !呵呵 ”……些敬尊你对后日我让,易不家治你说“ ”?么什了讲你同母祖,日那“:道问的惑疑才,时人二弟兄他剩只中房,食吃样同了上他给妇仆等,来下了坐,声一了嗯同李 ?的似性了转跟就,去一太太老么怎 ……的哼冷子鼻拿是都,己自了见后以那自 。家了出赶他把,太太老着掇撺己自是,为以直一,色之恶厌的己自对掩不更路李,后之家了分下持主的太太老在前年 。去的过能上面是就也多至,意敬无殊也己自对路李,路对不就小自人两,羁不放狂却路李但,正方子性己自 ……过敬尊般这己自对路李过见没就,了年少多 。色异丝一过闪中眼同李 。来起了站,筷碗下放路李,同李到看”!哥大“ 。了坏饿是真,在现到忙直一,客迎厅前在便,粥稀碗一了喝后眼睁上早自他 。甜香的吃,菜酱碟一着就,饭米碗一着捧正,面里在就路李 。舍偏的院后了进,腰老的硬发着捶同李,香柱一了上内堂灵在,人客位一后最了走送 。兴高实委中心但,累虽体身们妇仆,像景煌辉的过有未从府李是也这,论斤万以得材食费所,桌多十五了坐就席水流是光,天一日今 。着拾收的力卖们子厨妇仆,籍狼片一里院庭前 。来下了少才人客的丧吊,梢柳上月是已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敢相信 此时郭玉枝的心神,就如那已经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突然一松…… 她原以为,乱兵早已攻破了祖居县,攻破了李家堡…… 若不是还没有亲耳听到坏消息,若不是还抱着仅有的一丝奢念,以及对李始贤的牵挂,郭玉枝早就喝了那鸠酒了…… 好似全部的精气神都被抽离,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眼泪更是如绝堤的洪水,狂流而出,脸上更是不见半点血色…… 看一向雍容自若,端庄素雅的夫人急成了这副模样,李始贤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心里更是狂骂:混帐东西,便是不问老子,也该问问你娘亲才对……更新最快的网 心下一急,李始贤弯腰就将夫人抱了起来,边往厢房走,边连声应着:“活着……承志不但活着,还开了智……” 郭玉枝浑身急抖,像是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双手紧紧的抓着李始贤:“怀德,你莫要哄我……” “我怎会欺瞒你?” 李始贤疼的脸都变了,连连吸着凉气,“夫人,能不能先松松,为夫抱不住了……” 你这手劲有多大,你心里没数么? 看他五官拧成了一团,分明是疼的受不了了,才发觉自己还在掐着他。 郭玉枝心下歉疚,猛的松开了手,随即又是一愣。 自己竟似小女儿一般,被夫君抱着走? 更关键的是,不但两个庶子就在一侧,门楼上还站满了人。 看那几个姬妾,眼中的羡慕和酸意都快溢出来了…… 郭玉枝大羞,一张脸瞬间红的似是供桌上的红布,急着怒道:“放我下来……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 李始贤嘿嘿一乐,压低声音说道:“爷爷愿意……” 郭玉枝又羞又恼,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个鲤鱼打挺,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地上,又狠狠的瞪了李始贤一眼。 好似只是一瞬间,郭玉枝便恢复了平日是里的冷静、睿智、优雅、雍容,重新成了执掌李氏内宅,替李始贤撑起半边天的那位李氏主母…… 但那微抖的双手,战栗的身体,眼中满满的焦急之色,无一不表明她远没有表面这么冷静。 李始贤飞快的使了个眼色:“进去说!” 看一对公婆联袂而去,墙上的一堆姬妾婢女面面相觑。 虽然满墙都是醋味,但这些人还没蠢到以为李始贤夫妇是不是去干点什么的程度。纷纷猜到,定是有大变故发生了…… 一个三十余岁,但依旧娇美的妇人急声朝下喊道:“承宏,二郎说了什么?” 这是李始贤还未大婚时就纳的妾室,也是李承宏的生母。 李承宏好似被吓傻了一般,还呆呆的站在那里,脑子里像是在打雷,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李始贤方才说过的话:“你二弟亲率大军,已攻至了城下……” 二弟哪来的大军? 嗯……不对,二弟开智了? 这比天上突然掉下天兵天降,还要让李承宏不可思议…… 一时间,他竟没听清生母在说什么。 “真是二哥?” 李承学比他还不如。与李承志有四五分相似的脸上满是惊疑,直觉李始贤在糊弄他们。 想想都不可能…… 冬至那日,父亲还派他与大哥去庄子上看过二哥:满脸呆滞,眼中无半丝神彩,竟连自己两岁的小儿子都不如,嘴角扯着尽余长的涎水,见人只知道傻笑,连话都不会说…… 这说开智,突然就开智了? 更何况,还是亲自率带大军…… 这要不是从自个亲爹嘴里说出来的,他早开骂了…… 看李承宏还是不动,李承学急道:“大哥,你说话啊大哥?” 李承宏如梦初醒,猛的吐了一口气,又惊又疑的说道:“父亲说的如此肯定,想来……应是真的……吧……” 李承学气的想骂人。 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何区别? 底气这么虚,说话这么吞吞吐吐,分明就和自己一样,就根本没信…… 但要说父亲在糊弄人? 想必不会的……他谁都会糊弄,就是不会糊弄母亲。 李承志急的抓耳挠腮,却又无计可施。 墙上的一堆姬妾看两兄弟靠在门下嘀嘀咕咕,心下先是一松,想着若是十万火急,哪还能让他们这般消停? 但心里也是好奇的要死,纷纷猜测李始贤到底带来了什么消息。 “承宏……承宏……”赵雅香又急声喊着。 李承宏定了定神,恭声应道:“阿姨莫急,父亲说,城上一切都好……” 阿姨是庶子对生母的称呼,若非生母,则会按顺序称呼。比如换成李承学,则会称赵雅香为大姨。 至于母亲,阖府上下只有一位,便是郭玉枝。 不止是李家,天下所有世家门阀,乡绅豪强,甚至是低一些的小门小户,只要能纳的起妾的,都是这样的规距。 只有是不是会将庶子全部交由主母教养,才会视各家而定。 李始贤早有远见,刚与郭玉枝大婚后,就定了家规:家中子弟,无论庶嫡,一概由郭玉枝育养教导。 郭氏数辈不知出了多少大儒,不知教导出了多少良材子弟,论才情论学问,郭玉枝比郭存信都还要强上几分。 更不要说武艺了……她一只手能打郭存信这么三个…… 李承志为何看着清清秀秀,漂亮的让女孩子都嫉妒,却偏偏力大如牛? 八成以上,都是从母亲这里继承下来的…… 郭玉枝教导几个庶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良不良淑,娴不娴德,看几位庶子的品性就知道了。 不然虽不至于全是歪瓜裂枣,但府上也绝对不会一直都是眼下这般的安宁谐和…… 因为李家和其它家不一样,唯一的嫡子就跟废了一样不说,庶子还一大堆。 换成别家,早闹的鸡飞狗上墙了…… 李始贤再狠辣,再冷血,还能把亲儿子一骨脑的全砍了? 自然是郭玉枝持家有道,教导有方…… …… 刚进门,李始贤先将郭玉枝安抚着坐了下来,又牙疼般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怕说出来,你定是不敢相信……”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两辈子的勇气 郭玉枝檀口微张,杏目圆睁。 清泪似是断了线的珍珠,滴滴滚落,偏偏脸上却又带着笑,分明是喜极而泣。 夫妻近二十载,彼此间怎可能不了解? 李始贤这个讲故事的,仿佛比郭玉枝这个听故事的还要震惊? 他不可思议的问道:“夫人……你,竟然信了?” “我为何不信?” 郭玉枝柳眉一竖,话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我儿就该顶天立地,气吞万里……” 李始都惊呆了,直愣愣的盯着她:不会高兴的昏了头了吧,这样都信? 夫人平时里那般聪慧睿智,这换到儿子的头上,怎么连基本的道理都不讲了? 没救了…… 郭玉枝满脸都是英气,眼中精光四溢,语气亢奋致极:“早就同你讲过,我儿生来就气概不凡,不论他做出何等壮举,我都绝不怀疑……” 李始贤牙疼般的呻吟了一声:“那近万雄兵,上千铁骑暂且不说,若是因缘际会,也并非不能做到。留实(郭存信)也更不必说,他是舅舅,岂有不帮趁外甥之理? 但那张敬之、杨舒之辈呢?哪个不是一代人杰,为何就能对承志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特别是那杨舒,又臭又硬,却能让人又敬又怕,连他见了都得退避三舍。儿子又是如何让这等人物对他鼎力相助的? 越想越觉的惊奇? “这有何难?” 郭玉枝竟是半点都不惊疑,“所有人都只当承志为了平乱,才散尽了巨万家财,又怎可能对他不心生敬意?先入为主之下,自然处处都合眼缘,处处都看他顺眼……” 李始贤愣了愣。 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我只是担心,承志起兵时所费钱财的来路……” 郭玉枝俏脸一寒,粉面上猛的生出几丝煞气:“自是我李氏家财,谁问都是这般说法……” 李始贤郑重的点着头:“这是自然!” …… 夕阳西下,清风徐徐。 战场上尸横四野,一片狼籍。 火虽然早已熄灭,但不少的尸体上依然还冒着青烟或是热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浓郁的肉香味。 时不时,竟然还能听到一丝呻吟? 这分明是有人还没断气…… 一路走来,李承志也算是久经风雨,见惯了生死,但看着眼前的惨相,还是忍不住的心里发寒,呕意一阵连着一阵。 连他自己都觉的奇怪:为何战斗的时候,自己心硬的就像是一块铁石? 一道道冷酷的军令从自己口中发出,而后贯彻全军,变成一条条收割生命的指令,眼睁睁的看着无数的人命倒在自己眼前,嘶嚎、惨叫、哀求的时候,自已的内心,竟不起丁点的波澜? 仿佛那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只代表着一个个数字…… 看他神晴有异,李松忍不住轻声提醒了一句:“郎君?” “无妨!”李承志摆了摆手,只是捂着鼻子的帛巾又按紧了几分。 除了他与李松,还有胡保宗与李亮。 一主二副三位统帅,并步营、弓营、器甲营三营军主共兼一职的李亮,这俨然是白甲军的最高军事组织。 此时却都挤在一座逼仄的望楼里。而对面一里外,便是叛军的大营。 但凡李文孝再生出些如白日那般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勇气,派几队炮兵强攻,说不定就能将白甲军的四位高层来个一锅端…… 其余三个,全都满含敬佩的看着李承志。 他们也不知该说李承志是运气好,还是该说他倒霉。 四路大军,三面都已深入敌营腹心,但大都没怎么接战,便是听起来杀敌如最多的骑兵,也杀的不过是无半丝战力的乱民。 偏偏就是李承志这留守老巢的一路,谁都以为也就是做做样子,打打酱油,但到头来,却是他这一路从牵制到佯攻,最后直接演变成实战,打的好不激烈? 至于战比…… 他们已经无力吐槽了。 好似战力再强的敌人到了李承志手里,都跟纸糊的一样? 看看眼前的战场就知道了…… 那满山遍野的累累焦骨,总不会是假的吧? 可见敌人之疯狂,战况之惨烈。 但让他们无法忍受的是,李承志当初把兵带出营是什么样的,到最后带回去的时候,依旧是什么样的…… 真敢这样说出去,绝对会被人以为是醉话,说不定还能笑掉几颗大牙。 但偏偏这就是事实…… 最幽怨的胡保宗,用李承志的话说,他今天就打了个寂寞! 出去溜了一圈,别说接战,连敌人长什么样都没怎么看清楚,非战斗减员倒是都快要上百了…… 回营的时候,几个弓兵操作不当,点燃了车里的火箭,而后引火烧身。吃痛之下,兵卒如无头苍蝇一样的乱窜,竟又引燃了好几辆…… 好在胡保宗当机立断,令胡信果断出手,避免了更大的牵连,不然他能不能回来都还是两说。 而且不单单是胡保宗,竟连李亮的营中也发生了这种现像…… 这就是经验教训,这三个终于明白,为何给交待火箭时,李承志会那么谨重的叮嘱…… 李承志不理他们,只是眺望着不远处的敌营。 谁都没想到,白日一战之后,白甲军不但没撤军,反而直接将营寨往前移了三里,直接扎到了战场上。 再要近一点,就能怼到叛军的脸了。 反倒是李文孝主后后撤,空出了近两百丈的的纵深。 无数的乱兵乱民扎木墙的扎木墙,立拒马的拒马,挖壕沟的挖壕沟,引水的引水。 吃了一次亏,叛军再蠢也学聪明了:离白甲营最近的就是灌满水的壕沟,足有丈余宽,而且不算浅,至少三四尺。 之后二十丈,才是拒马和木墙。营墙后,又是车阵,其上全是弩兵,其中竟还有车弩和摧毁石机,看数量竟然不少? 有壕沟挡着,白甲兵的厢车想靠近就没那么容易了,而这么远的距离下,弓手射出的箭,也根本造不成什么杀伤力。 况且墙后还有强弩和石炮,李承志若想冲击,能不能胜不好说,折损定然极大。 李松和胡保宗都想不通的是:李承志与李文孝罢战时,才是巳时正(早十点),之后叛军才开始重新立的营。 而当时,不论是胡保宗的黑骑,李松的白骑都已回返。但他们屡次请命,请求率骑兵袭扰扎营的叛军,李承志却屡次不准,只说叛军十之八九有埋伏。 就这样,竟眼睁睁的看着叛军将营寨重新立了起来? 当时但凡派铁骑袭扰,别说一天,李文孝十天内能将营寨立起来,胡保宗都绝对称一声佩服…… 听身后的两人偷偷的叹着气,李承志哪还不知道他们的可惜什么? 只以为是天赐良机,但为什么就不想想,刘慧汪真要这么弱鸡,为何今日这么大的折损后,却依然巍然不动,无动于衷? 仔细算算,败了李文忠之后俘了近六千,攻破安武城,又俘了两千,再加今日李承志斩获于阵前的这三千,这已经是一万一了。 李文忠曾言,刘慧汪应该只有精锐二十营或二十四营,也就是二万四千人,可能还要算上李文孝的两千私兵。 这已然被李承志斩俘近半了,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哪还能坐的住? 但偏偏刘慧汪依然能稳如泰山? 只因他还有极大的依仗,对其而言,至多也就是伤了点筋骨,还远不到另做打算的程度…… “简直不知死活!” 李承志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骂谁,将一块白绢往后一抛,甩进了胡保宗的怀里。 “什么东西?” 胡保宗下意识的嘀咕了一句,顺手接住。 上面有字,似是一封帛书…… 心里正自猜疑,当看到信上的第一句话时,胡保宗神情一僵,眼珠子直往外突: 李帅,这小小见面礼可还受用?若嫌不够,只要你鸣一声鼓,老夫立马回营,再送你三千…… 这竟是李文孝的降书? 其中不但将叛军兵力部署、近期作战计划、武器装备等等罗列的一清二楚之外,更是声称,刘慧汪根本不止眼前看到的这些兵,而是另有强援。 只是刘慧汪一声令下,便是刀山火海也敢闯一闯的僧兵,也就是胡保宗今日遇到的那一种,泾州往南不到四十里的鹑觚县城中,至少还有三千。 但这不是关键,令人心惊的是,刘慧汪竟然起兵之初,竟已暗通了吐谷浑,吐谷浑更是早就派了铁骑前来襄助。 具体兵力有多少,李文孝也不知道,但据他猜测,至少也该有三四千铁骑。 而这等强兵之所以藏在鹑觚县,就是专门用来对付奚康生的…… 不过就连刘慧汪也没想到,奚康生还没来,却突然冒出来了李承志?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人家还是造反的叛贼? 几千几千的精锐流水介一般的折在了白甲军手中,刘慧汪怕是早已将李承志恨之入骨了…… 李承志怀疑,自己今天要再杀的狠一些,有很大的能逼着刘慧汪提前动用伏兵。 四千铁骑,这是什么概念? 一造反的乱民,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而且天知道这仗打着打着,是不是又会冒出几千,甚至上万来? 李承志能忍着没退兵,而是如一颗楔子一般钉在刘慧汪面前,已是将两辈子的勇气全都鼓起来了……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打不死的小强 “李时回来后,我第一时间派他探查,你们猜,他发现了什么?” 三人同时一震:“伏兵?” “对,而且还是铁骑!”李承志微一点头,“就在州城以南十里左右的桑地里……不过李时偷摸过去时,人家早撤了,不然他也不敢靠那么近,更不会探查的那么仔细: 桑林中尽是蹄印,入土颇深,一看便知是俱装甲骑,且数量不少,至少三至四千……”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他稍稍一顿,瞄了瞄胡保宗:“就藏在你屁股后面……” “唰”的一下,胡保宗头上当即就出了汗,满脸狰狞:“我说为何后脊背直发凉,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伺?差一点啊……” 刚说到一半,胡保宗猛的醒悟过来,下意识的就闭上了嘴。 这差一点就说漏嘴了…… 李承志冷笑一声,又瞪了胡保宗一眼。 想掌控上万大军,岂能只靠任人唯亲? 各营虽出征在外,但只要回营,期间有何过往他就能清清楚楚。 胡保宗今天但凡冲动上那么一丝,跑去城下见了胡始昌,别说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那两千黑甲军能活下来几个才是关键…… 只是这一眼,胡保宗什么都明白了:黑甲营中,更或是自己身边,就有李承志的眼线。 “你连我都不信?”胡保宗低声骂着,也不知是在怕谁,背上的冷汗也一茬接一茬的往外直冒。 “白痴!”李承志回骂了一句。 这只是掌兵者的必要手段之一,他不信胡保宗没用过? “吐谷浑的铁骑……这怎么可能?” 李松看了看近了咫尺的敌营,脸上几无血色。 怪不得他和胡保宗屡次请战袭挠,郎君都不答应? 这那是机会,分明就是送死的陷阱。 若不是刘慧汪想利用铁骑伏击奚康生,不愿过早暴露强兵,说不定今天深入敌营的三路大军,就会被叛军来个反包围…… 吐谷浑,这可是一国? 而且是国土足达大魏五成,丁口近达百万,且但凡男丁,上马就能骑战的军事强国。 一群乱贼,给提鞋都不配。 李松再狂妄,即便浑身上下全是胆,也不敢让李承志与这样的强敌放对…… 他想不通的是,老实了十多年的吐谷浑,怎突然胆气就壮了起来? 这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吐谷诨就不怕大魏倾举国之力,起兵讨之? “有什么不可能的?连李文孝都知道暗通高昌,寻求强援,刘慧汪又怎能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 李承志悠悠一叹,“大魏已然不是太武、孝文时期的大魏了……” 那个时候,周边的游牧部落哪个敢呲牙,便是大魏铁骑兵锋所指之处。 高昌、党项、吐谷诨,甚至是豪称有控弦之士百万的柔然,哪个不被打的乖乖臣服? 但自当今皇帝继位后,大魏就开始走下坡路,外征南朝大都是胜少败多,内部更是烽烟四起,颇有些按下葫芦浮起瓢的意味。 据朝廷统计,元恪在位至今十年间,大魏境内达万人以上的叛乱,每年至少两起。一万以下的,朝廷都懒得统计…… 特别是两年前与南朝的钟离之战,这一战足足葬送了大魏二十多万铁骑,任谁也看出元魏元气大伤,这些游牧部落哪个还会愿意乖乖的装孙子? 就是以前,怕也是没装过,之所以装出一副恭顺的模样,也是为了多讨要些好处罢了。 看看这些国家,哪个不是两边讨好,左右逢源? 以吐谷浑为例:吐谷浑历代君主,不但世袭大魏策封的西平王,同时还世袭南朝策封的河南王。 哪边给的奶多,哪边就是娘。 两年前的秦州、泾州、凉州等地已内附的屠各匈奴叛乱,都有这些周边游牧国家的影子…… 至于国战? 呵呵呵…… 先不说大魏能不能国战的动,你以为吐谷浑就没有防着这一手? 真要事不可为,派来襄助叛贼的铁骑自然也就成了叛贼,人家只说是这些兵全都是从部落里叛反出去的,你又能怎么样? 国与国之间,从来都只讲利益。什么盟誓、协定,全都是狗屁。 拳头不大,就只能受欺负……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 李承志轻轻吐了一口气,“我已派快马急报奚公,并已相请延舒公、张司马尽快来营中商议……只要谋划得当,未必不能将这伙胡贼给灭了…… 到时一看捞不到便宜,还可能会引火烧身,伏连筹(吐谷浑现任君主)自然会急着撇清关系,肯定不会再暗派援军,所以局势不一定就会很糟糕……” “这还不糟糕?便是再无援军,这眼下也有四千铁骑……你说灭就灭?” 别以为听着只有四千,这可是纵马狂奔也能开弓的铁骑,和乱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看看李承志麾下才有多少? 也就堪堪过千…… 胡保宗被惊的心肝直颤,很想问一问李承志:你是不是酒喝多了,不然为何这么飘? 李承志懒的与他多废话。 你懂个屁? 被困在城里的骑兵,那还叫骑兵么? 他一指叛军营寨:“大战一起,刘慧汪一看情势不利,说不定就会先行潜逃……这一放跑,就成了放虎追山,对泾州而言后穷无穷,所以我才将营寨扎这么近……离的近一些,就能看清楚一些,也能早一些做出应对……” 胡保宗牙疼般的倒吸一口冷气。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承志不止一次说过,不能放虎追山,要尽量歼灭或俘获叛贼主力,以免使其所了流匪和山贼。 但以前是以前,能一样吗? 若换成他,早撤回泾阳了,等奚康生出兵后,看情势进击也不迟。 李承志倒好,别说后撤,这营都快怼到叛军的正脸上了? 他就不怕刘慧汪先派铁骑断其后路,再派大军四面围攻? 至于李文孝? 爷爷信你个鬼…… 不是说胡保宗不相信这信上写的是不是真的,而是他对李文孝压根就不抱希望。 这样的人物最会见风使舵,即便真恨的刘慧汪要死,真愿意归顺李承志,他也只会锦上添花,还不是雪中送炭。 讲信义的人物是当不了反贼的…… 他还要再劝,却被李承志打断:“我自有主张,我如何下令,你们便如何听从……” 说着一顿,又冷眼看着胡保宗:“要是怂了,就趁早开口,我也好让胡海重新派一个过来……” 我怂你大母? 胡保宗气的浑身直抖,但别说骂,他连半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李承志纯粹是属狗脸的,说翻脸就翻脸,可是真敢换了他的…… 李承志又瞪了他一眼:“那就听令!” 胡保宗又羞恼又愤怒,眼中的幽怨都快化成水滴出来了。 许久后,才见他委委屈屈的一抱拳,咬着牙回道:“末将听令……” 李松和李亮差掉笑出声来。 “那就即刻回营,召集各营各旅军将严密布置,严密防范……便是睡觉,也给我竖上一支耳朵……” “得令!”三人齐齐一应。 看李承志再无交待,三人又先后下了望楼。 李承志看着三人的背影,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李松久于野战,根本没打过攻城战。胡保宗更不用说,连稍大一些阵战都没有经历过。 这两人还没有意识到,再拖下去,这州城就要破了…… 短短十余日,四五丈高的州城就已被填埋了一半。这眼看就要被两面夹击,刘慧汪又怎可能不急? 定然会不计乱民死伤,连夜填埋。 更关键的是,城上竟然没多少箭了? 这都两个月了,胡刺史早就该预料到这个问才对? 对于胡保宗的这位族叔,李承志已实在无力吐槽。 说句不好听的话,胡始昌死不死,胡家败不败,和他有半毛钱的关系? 但其它人不能不管…… 不说李承志能不能狠下心,任城内数万军民、妇孺、老弱全部沦为叛军的刀下之鬼。但他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始贤、郭玉枝被乱民剁成肉酱,烤成肉饼? 不论其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谁都能退,就他不能退。 况且,真要谋划好了,未尝没有机会…… 李承志转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州城,眼中寒芒隐现。 吐谷浑? 课本中了解到的那点历史知识,大部分都被李承志重新还给了老师。更何况书中对这个民族的篇幅并不多,李承志真心没多深的印像。 穿越之后,他才记起来了一些。 只说吐谷浑,很多人不了解,只知道是个游牧民族,最后被唐朝战神李靖给灭了国。网首发 但说要说慕容鲜卑,那就是大名鼎鼎,简直是打不死的小强。 吐谷浑的开国君主慕容吐谷浑,与前燕开国之君,以及之后相继建立后燕、南燕、西燕、北燕等等政权的慕容氏的始祖慕容廆,是庶兄与嫡弟的关系。 就如李承宏和李承志…… 要说十六国时期有多少英雄,自是数不胜数,比起三国也是不逞多让。但要说哪个家族出的人才最多,慕容氏认了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 但惊奇的是,就是因为人才太多,恰恰成了慕容氏覆灭的根源。 不管前燕、后燕、南燕、西燕、北燕中的那个燕,导致其灭国的起因,全都是慕容氏内讧。 历数五燕十几代君主,竟没一个善终的? 遍观上下五千年,独此一家……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旧仇 两日后,黄昏。 天色已然见暗,一队白骑突然出现在北方,足有两百,护着十数骑黑骑,向军营疾驰而来。 奔到营寨外,皇甫让自然而然的下了马,掏出印信,抛给了门楼上的兵卒。 今日负责守门的是步营的一个队主,嘴里恭声问候着,但半点开门的意思都没有,仔细的核对过令牌,确实与令日上官秘授的口令相吻合,才将令牌还给皇甫让,让兵卒搬开了拒马,打开了寨门。 身后的十余黑骑看的啧啧称奇。 一路护他们来此的那个高壮骑将,不是自称是白甲营的旅帅么? 那守卒也明显认得他,还那般恭敬的问候着,却恨不得将那令信翻来覆去的看上十遍,好似发现了奸细一样? 要不要这般做作,搞的这座营寨住的是皇帝一样。 还是说,在故意做样子? 心里猜疑着,随着寨门被吊起,四周的那些白骑竟然齐唰唰的下了马? 一众黑骑下意识的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皇甫让转过身来,不卑不亢的向领头的军将抱了抱拳:“李将军莫怪……大帅有令,非大军出营、探马急报等,营中一律不得纵马?” 还……大帅? 一伙无名无份的草头兵而已…… 这分明就是想给自己等人一个下马威。 一众黑骑或是忿然,或露鄙夷,更有甚者正准备出声讥讽,李遵却朗声笑了起来:“无规距不成方圆,无五音难成六律……自该如此……” 说着又猛一挥手,朝后大喝了一声:“下马!” 一干黑骑不情不愿的下了马,心里早已骂翻了天。 进了寨,自有兵卒过来照看马匹,皇甫让当即令白骑回营,独自领着,和李遵并一群护卫去往帅帐。 李承志的大帐离寨门不算远,但也不近,足有半里。 走着走着,有人就发现了不对。 这偌大的军营,竟然没什么杂音? 别说军卒的笑闹喧哗声,竟连马骡牲畜的嘶叫声都听到几声。 若是营里空的? 简直扯淡。 大道两侧五六丈外就是营帐,帐帘倒卷,里面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也不是完全没有声音,好似有人在帐内讲话,但离的有些远,听不清在说什么。 “这是做何?”李遵问道。 皇甫让随口敷衍道:“大都是队主什长在讲解军令……” 哪是讲军令,其实是在上课。 按郎君的说法,这叫政宣,说白了就是要让兵卒知道,你为谁而战,为什么而战,打这仗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打这仗又有什么坏处…… 讲课的也并非队主和什长,而是各队军司马,顺便还能教兵卒识识字。 白甲军内各军将早都习惯了,更是清楚的认识到这东西有多厉害:白甲军聚拢兵将士气,激发丁卒战意,政治宣讲的功劳要占一半以上…… 胡保宗早就眼热不已,求了李承志不止一次,说是也给他几个派军司马,好好到黑甲营里讲一讲。 李承志却没答应,说是等什么时候黑甲营兵卒的待遇能比得上白甲兵之后,再讲也不迟。 胡保当即就做罢了,还嗤之以鼻,私下里不止说过一次,说遍数全天下,给普通士卒也发粮饷的,李承志绝对是独一份。 就差说李承志是傻子了。 李承志只是呵呵呵…… 听到白甲兵不打仗时,竟然都不让兵卒闲着,反而要听习军法,皇甫让身后的不少黑甲军心中暗哼:还真是好大的规距? 也有不少还在怀疑,这定是李承志知道他们要来,故意装出来的。 但往前走了没多久,又有人发现不对了。 正对营门的自然就是主道,宽有两丈余,不但平整过,还垫有沙石,看起来很是平整宽阔。 而来往经过的兵卒也不少,步骑都有,还有去了顶的马车,但无一例外,全是靠着一个边走。 整条路上,就只有他们这一伙大摇大摆的走在大道中间。 倒不是皇甫让将他们引到了路中间,而是十数个人非要并肩齐行,乱糟糟的挤着一堆,自然而然就将路占去了大半。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这又是何故?”李遵又狐疑的问道。 皇甫让顺声回道:“道路狭窄,为免冲撞或是阻塞,大帅严令:无论步、骑、车等,一路右行……违者问罪!” 李遵眼睛一亮。 倒不是说这办法有多惊奇,他稀奇的是,白甲军竟真的能贯彻到底,人人遵守? 这得有多严的法令? 再想想入营后,竟然就不让骑马了,军将心中顿时了然:还真不是李承志有意做样子给他们看,而是向来如此…… 可见白甲军军法之严? 要是李承志知道他们这么想,非笑出来不可:老子闲的?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至军营正中,看一座四五丈方圆的毡帐外站满了兵卒,里三层外三层的样子,再迟顿也知道这是白甲兵的中军帅帐。 早就起了考校攀比的心思,一群黑甲兵将下意识的就打量了起来。 只看兵卒的身形,倒也还算过的去,虽不如奚公麾下的亲卫那般个个精壮,但士气看起来不低,个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颇有几丝悍卒的意味。 但再挪回目光,看到立在营帐外的两个白甲兵卒时,有人竟猛的笑出了声。 太喜庆了,实在是没忍住:一个如铁塔一般,身高足有七尺(魏孝文帝时,官定一尺约为现代的28厘米),足壮两百斤的大汉守在左侧。 而他对面的那个小孩,竟然还没到他脖子高? 身形更是瘦的不像话,就跟猴一样,可能还没壮汉的一半重。更新最快的网 一个军将边哈哈大笑,边指着李睿问道:“白甲营无人可用了,竟用这种孺子守帐,看似就像个猴?放条狗守门都比他强吧……” 这分明就是在挑事…… 皇甫让脸色一变,刚要出声训斥,猛听李遵一声冷喝:“季白,慎言……” 说着又一转身身,朝着皇甫让抱了抱拳:“手下无礼,口出狂言,还请皇甫将军见谅……” 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皇甫让眼神微微发冷。 若是以前,若再换成他,算了也就算了。 他坎坷近十载,不知受了多少冷眼,比这更重的折辱也不是没遭遇过。 但自从跟了郎君后,他才知道,就算是身份再普通,也照样能挺起胸膛做人。 更何况,这忘八羞辱在还不是自己,自己哪能随意做主? 他本能的一扭头,看向李睿。 只见李睿咬着牙关,眼中怒火熊熊,冷冷的看着那个军将。 这是郎君的帅帐,自己还是亲卫幢帅,自然先要忍下来。 但凡换个地方,他怎可能不教这王八做人? 李睿冷冷的扫了那军将一眼,而后又给李彰使了个眼色。 李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帐内的抱了抱拳,郎声报道:“大帅,皇甫将军求见……” “皇甫让回来了?看来奚公的人到了……”听到帐内有人欣喜的说了一句,也不知是和谁的对话,又听喊了一声“快请……” 自然请的是皇甫让带来的人。 “李将军请!”皇甫让恭身让了让。 李遵微一点头,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那放声嘲笑的军将紧随其后,但刚一迈步,一只干瘦的手臂却拦住了帐门。 李睿面无表情:“帐内议事,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闲杂人等? 军将好似受了莫大的羞辱,一张脸涨的紫红。 “某乃二品开府将军座下八品参军,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称我为‘闲杂人等’?在某面前,便是那李承志都不算是个东西……还真当自己是大帅了?” 李遵的一只脚才刚刚万过门槛,帐帘才被掀起来了一半,甚至还没看清帐内都是何人,猛听下属暴喝,脸色不由的一变。 赵深莫不是是失心疯了? 李承志再是一介白身,也是泾州豪强,世家门阀出身,更是散尽家财召起了上万大军平乱,无论如何也称的起一声“义帅”,怎能这般羞辱? 平日里虽见你狂傲,但也还算守礼,不该如此失状才对? 莫非这赵深和李承志、或是李家有仇? 正狐疑着,李遵突听“噌”的一声…… 都是经惯了战场的厮杀汉,哪还能听不出这是有人拔出了刀? 要糟…… 李遵脸色猛变,暗叫一声不好,都还没转过身来,就听“啊”一声。 所有人都只觉眼前一花,只觉一道白影撞进了赵深怀里。 等定神一看,赵深已经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在骂,还是在喊,正呜呜呀呀的叫唤着,随着嘴唇一张一合,竟冒出了一股血。 又听“噗”的一声,两颗染着血的白牙从赵深的嘴里掉了出来。 方才被他戏称为猴的那个少年,早已骑在了他的身上,反手握着刀,刀刃紧紧的逼在其脖颈之上。 随着赵深挣扎扭动,冰寒的刀锋竟在脖子了划出了几条血线? 李睿别说防,连手都没抖一下,眼中冷芒隐现,好似下一刻,就会割断赵深有脖颈。 “郎君也是你能羞辱的?”李睿的声音冷的像冰,“今日定手刃了你这狗贼……”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 斩 稳! 太稳了。 握刀的手不见一丝颤抖,脸上不见一丝慌乱,眼神不见一丝躲闪…… 谁都不怀疑,这个如瘦猴一般的少年,会不会杀了赵深。 “贼子敢尔……”一伙黑甲兵将又怒又惊,拔刀的拔刀,往上冲的往上冲。 但脚刚刚抬起来,猛觉背上一痛。 那个壮的如塔一般的铁汉,一拳钉到了一个黑甲军将的背上。 即便穿着札甲,军将依然觉的似是被人迎背轰了一铁锤,脚下止不住势的往前跌。但都还没跌利索,一只如磨盘一般的脚就踩了过来,踏到了自己的后脑勺上。 像是压了一座山,别说翻身,他连脑袋都抬不起来…… 根本不用任何人下令,就近的白甲兵一窝蜂似的冲了上来。 看着好似很乱,但极有章法,基本都是三个一伙,打脸的打脸,搂腰的搂腰,使绊腿的使绊腿,只听一阵“叮零咣啷”,瞬间倒了一地。 李遵被惊的眼珠子直突。 这才过了几息? 他一声“住手”都还没喊出口,眨眼前还乱哄哄的一堆,眨眼后,就真的已经住了手…… 一群黑甲兵将,被一伙白甲兵打的没一个还站着的,跟死猪一样,被死死的按在地上。 没抽兵刃的还好一些,至多也就是被制服。但那几个拔了刀的,个个都是被重点照顾,不是破了鼻子就是被打烂了嘴,脸上早已见了彩…… 嘴里倒是硬气,“干你母”、“入你娘”、“有本事单对单”之类的话骂不绝口,但又能怎样? 这要是在战场上,早没命了…… 而且这些白甲兵分明是练过什么阵术,也不见有人下令,但分工极其明确,配合更是默契,几息之间,就将自己的手下放倒了一地。 太快了! 李遵被惊的直吸凉气,怒火更是噌噌的往上飚,脸色猛的往下一沉,怒声骂道:“李承志,这就是你的待客之礼?” “待客之礼?” 帐内猛的传出一个冷悠悠的声音,“来,你来教教我,你陇西李氏的‘礼’,又该有多清奇?” “清奇”? 难道不是在说陇西李氏就根本没教养,连礼数都不懂。 等于是在骂他祖宗,甚至把李承志的祖宗一块骂了…… 李遵的脸色“腾”的一下就涨成了紫色。 “不敬祖宗的混帐,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他只以为这话是李承志说出来的,李遵嘴里骂着,猛的掀起了帐帘。 但等适应了光线,看清帐内都有哪些人时,李遵脸上的怒色,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三个军将,俱穿着白色的麻甲,正定定的看着他。 年少的他虽不认识,但风姿独秀,天质翩翩,不用猜都知道是李承志。 但剩下的那两个……老的那个竟然是杨舒? 稍显年轻的,分明就是张敬之。 “李仲敬,你来给我讲一讲,我杨延容合该是个什么东西?”杨舒扬了扬下巴,似是在逼问,又似是在审视。 李遵的脸早已涨成了猪肝色。 刚才是气的,此时却是急的。 他才反应过来,李承志再悖妄狂狷,也绝不会说出陇西李氏如何如何的话来,不然就等于是在骂祖宗。 要真是李承志骂的,他别说骂两句,打都打的着……论辈分,李承志要叫他一声世叔。 但刚才那句,分明就是杨舒骂的啊? 李遵猛的低下了头:“我……仲敬该死……实不知是舅公……” 这根本不是陇西李氏厉害还是弘农杨氏厉害的问题,而是因为杨舒是长辈。 他大伯敦煌候李茂,也就是西凉开国君主李暠的玄孙、大魏敦煌公李宝的嫡子,娶的就是杨舒的嫡姐…… 真要追究起来,他挨两个嘴巴子都是轻的。 杨舒横了他一眼,再不理会,又往帐外看了一眼。 等看清被李睿压在刀下的是谁之后,李舒脸上顿时浮出一丝厌恶之色:“赵深……上次差点被你斩于阵前的赵渊,是其嫡弟……” 李承志恍然大悟。 他还在疑惑,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这种脑残货,像是争着抢着凑上来要让自己打他脸似的,原来还真是旧仇? 这到底是想羞辱自己,还是想挑起事端,让自己和李遵反目? 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陇西李氏子弟,哪像自己,其实是个西贝货…… 说到陇西李氏,如果是泛指,则可以概括为关中、陇东、陇西、河西等地的李姓汉人。 不管你自称是秦李信之后,还是汉李广之后,以及像乌支李氏这种出自匈奴,和李广嫡孙李陵有没有关系只有天知道的,也能称之为陇西李氏。 甚至像李承志这种,只是姓李,只是世居关中,也从不自称和李信、李广有任何关系,而是自有传承的,也统称为陇西李。 如果要说狭隘一点,其实指的就是李遵这一支,也就是建立过十六国政权之一的西凉,开国君主李暠之后。 其孙李宝降魏之后,被封为敦煌公,又在李宝幼子李冲的努力下,硬是在南北朝时期已致臻峰的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这四姓高门之外,造出了第五高门:陇西李氏。 也就是被之后的李唐追认为“七姓十家”中的那个陇西李…… 得知奚康生会派李遵来时,杨舒还提过两句,说李遵世袭其父泾阳县子的爵位,现任奚康生麾下法曹参军,说到其品性,又说其豪爽秀俊,称得上文武双才。 倒是挺俊秀,绝对的老帅哥一枚,就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今日若不是杨舒和张敬之都在,自己九成九会和李遵起冲突。 就算日后解释清楚了,梁子也早已结下了……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往帐外瞅了瞅,心里一阵腻味。 大敌当前之际,不想着如何御敌,却只是想着如何挑起事端,让自己人与自人反目成仇? 这赵深就是典型的“为泄私愤,罔顾公义”,甚至天下人死绝都与我无关,只要我心里痛快就行的那种人。 剐一千刀都嫌少! 哪怕是官司打到奚康生那里,老子也占理…… 李承志眼神猛的一冷:“其行恶毒,其心可诛……” 都还没等他说完,杨舒猛的一声清喝:“斩!”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 行刑 李遵愣愣的看着杨舒。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 只是在李承志的帐前叫嚷了几句,赵深……就要被斩了? 杨舒这分明是在公报私仇……关中就这么大,李遵自然知道弘农杨氏和赵平赵氏的那些恩怨。 杨舒冷声一笑:“怎的,老夫斩不得?” 李遵低下了头,其意不言而喻。 杨舒是陇东郡丞,赵深是镇北将军府录事参军,两者一无统属,二不辖制,你以何名义斩杀赵深? 杨舒也不说话,只是冷冷一笑,斜眼看了看张敬之。 张敬之表情虽淡,语气却掷地有声:“赵深包藏祸心,图谋不轨,当斩!” 李承志猛的一愣。 这两个莫非是商量好的,怎么一个个的全跑来抢自己的台词。 稍倾,李承志心念一动,心中生出一丝暖流。 名号叫的再响,手下的兵再多,他李承志总归只是一介白身。 杀了奚康生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关碍的。 杨舒与张敬之此举,不但是在给他出头,还在替他揽责…… 李遵浑身一震。 杨舒斩不得,可换成张敬之呢? 张敬之是镇北将军府司马,执行军法本就是其职责之一,连他都要说斩,赵深哪还能留下命来? 而且,张敬之还是李遵的上官,他敢争辩,说不得张敬之就会将他也治一个罔顾军法,目无上官的大罪…… 不要觉的有爵位,官就一定会高,那只象征性的荣誉称号,至多只代表着食邑封户。 整个大魏朝,贵为公候,但毛权利没有的勋贵一抓一大把。 也不要认为只要是门阀出身,底气就一定会足。别说世家子,连皇子宗室都不敢说这样的话。 更何况还是南北朝? 见了权臣绕着走、甚至冷汗直冒的皇帝,照样一大堆。 “陛下因何造反”的典故,还真不是杜撰出来的…… 而且李遵还是张敬之的直属下属,包括赵深也是。 别说才是一个从六品的法曹参军,和一个八品的参军录事,便是镇府内的领兵大将,奚康生麾下官至五品乃至从四品的前、左、右、后等将军,他张敬之又不是没斩过? 千万别觉的张敬之只是个从六品的司马,先看看开府将军司马的职责: 《左传》曰:为司马,知尼赋,数甲兵,书土田,度山林,鸠薮泽,辨京陵,表淳卤,规偃猪,町原防,收隰皋,井衍沃,量入修赋。赋车籍马,赋甲兵、徒兵、甲楯之数。既成,以授,礼也…… 意思就是,不论是活着的还是不会喘气的,只要属于将军府,就没有司马不能管的东西。 而其中,又以管理军赋、整训兵卒、执行军法的权重最大。 说直白点,奚康生只负责抓大方向,而具体的事务,全都是张敬之这个司马干的。 即便加上两个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的副镇将,还有行台(监军)等,在将军府中,张敬之的权重至少在前五。 要不是正逢朝那有变,张敬之脱不开身,不然早被奚康生召回华州了…… 其实按常例,他这个镇府司马,至少也该是从四品或往上的品级,坏就坏在,他得罪了高肇。 不过有奚康生力保,高肇也拿他不能怎么样,就只能用这样形似羞辱,但并没有大作用的手段恶心恶心。 所以他顶着从六品的衔,干正四品的活已经好几年了…… 见李遵不应声,张敬之脸色一冷:“连本官也斩不得?” 听这语气,似是要恼? 李遵脸色微变,猛一抱拳:“下官并非此意!” 他就是想不通,赵深只是犯了这么一点小错,为何这罪名一次比一次大? 更没道理的是,就连张敬之,竟都不向着赵深说话?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怎么论,张敬之与自己、与赵深都同属镇府,从这里论,李承志才算是外人…… 要是知道张敬之准备将嫡亲侄女许给李承志做妾,李遵就不会这样想了。 冷眼旁观的李承志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明白,说起李遵时,张敬之为何画蛇添足一般的加了个“品性温和”? 听着和杨舒所评价的“豪爽”好似相反? 此时想来,原来这个“温和”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反应慢,没有急智…… 杨舒都说了,自己差点将赵深的嫡弟斩于阵前,他稍琢磨一下,就能想到赵深今日的一番做为明显是包藏祸心,想拿他李遵当刀使。 他却光顾着担心,压根就没深想,他这个下属在坑他…… 而杨舒所说的那句“陇西李氏的礼该有多清奇”,也不是在羞辱李遵,而是在质问他:都已被人指着鼻子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的程度了,还要忍气吞身的笑脸相迎? 这就是你陇西李氏的礼? 因为李承志也算同属陇西李氏。 李遵压根就没转过这个弯来。 再一个,从进门到现在,李遵竟问都没问张敬之这个直属上官一声? 你这还真是“豪爽”? 即便心里有怨气,也不能表现的这么明显啊? 不过李承志也能理解。 世家子弟的通病,便是看不起出身比自己低的,哪怕你天资无双,才情绝世。 比起家世,别说张敬之,连正逢低谷的弘家杨氏,都比不上如日中天的陇西李。 也就是有长辈这一层关系,不然李遵哪会对杨舒这般恭敬? 李承志正感慨着,又听张敬之一声厉喝:“斩了……” 但半天了,竟没动静? 跟着李遵来的那些军将早被吓呆了,直愣愣的躺在地上,好像连挣扎都忘了。 要是知道“张阎王”在此,别说喧哗,他们连走路都不敢抬高脚跟。 只有赵深在奋力哭喊:“司马饶命……” 张敬之为何斩他,他一清二楚,不然早开始喊冤了。 再看白甲士卒,正一个两个的睁着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自己? 看我做甚,杀人的军令又不是我下的? 刚转了个念头,李承志又猛的反应过来:这是白甲营,就连张敬之身边的护卫,都还是自己指派给他的…… 他歉意朝张敬之笑了笑,又朝帐外冷喝道:“行刑!” 李睿竟半个字的废话都不多说,只是用力的将手里的横刀往下一切…… 一股血箭飚出,喷了李睿一头一脸。 正文卷 第二百章 韬光养晦 帐外宁静无声,护卫还是那些护卫,守门的依旧还是李睿和李彰。 就连门口的血迹都已被清洗干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遵并其下属,都由胡保宗带去安顿,帐内还是那三个人。更新最快的网 桌上放着几页信纸,镇北将军的大印鲜艳无比,分明就是李遵带来的军令。 三个人都盯着那封信,表情不尽相同。 杨舒怒眉倒竖,似是在生气。张敬之眉头紧皱,好像在发愁,就只有李承志眉开眼笑,一副撞了大运的模样。 李承志再次扫了一遍信中与他有关的那几行字,笑嘻嘻的拍了声马屁:“奚公英明!” 英明个屁? 杨舒差点骂出声。 放着如此强军不用,却只是让白甲营留守西路? 而且还嫌不够,又给加派了一万…… 信中称:封司马张敬之为西路都督,率兵一万,协同李承志的白甲兵,共同扼守西路。 李遵来时,这一万兵已经与李文孝的内应联手攻占了乌支。 接下来就看张敬之需要考虑留多少兵防守乌支,再调多少人来与白甲营会和。 中路由奚康生亲自率领战兵及民夫三万,两日前已自豳州(今陕西旬邑县以西)出兵,向西进逼泾州。 南路是李遵的堂兄,岐州刺史、姑臧伯李韵为都督,率军两万自雍县(今宝鸡市麟油县)出兵,直扑鹑觚(今甘肃灵台以南)。 目标当然是藏在鹑觚城的那四千胡骑。 北路也早做了安排,由高平镇军封死了北境…… 奚康生这是抱着四面合围,速战速决,将叛军一网打尽的主意。 战略和战术都没错,奚康生也意识到泾州城怕是守不了多久了。 但过份的是,连李韵这个攻打四千俱甲铁骑的主力军都才率军两万,而张敬之这个只负责堵路的偏师,竟然同样也是两万兵? 而且其中的一万还是李承志的白甲营…… 杨舒都怀疑,奚康生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能把最能打的白甲兵扔到一边看戏? 李承志却乐的合不拢嘴:不用再苦战,不用再死人,他哪能不高兴? 再者,功劳真要让他一个人立完了,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摆? 到时是福是祸,还真就说不定了…… 他恨不得让张敬之连夜将那一万兵调过来,好与白甲营换防。然后他再放两天假,让各营轮流休整休整…… 杨舒越想越恼:“笑个屁?” “延容公,这就不对了?”李承志笑嘻嘻的回道,“这军令又不是我下的?你迁怒晚辈没用……” 杨舒怒道:“我立即就给奚公去信……若还不行,老夫亲自走一趟又何妨?” “不用了吧?”李承志丝毫不惧,语气依旧轻松,“这来去数百里,风吹日晒的?” 和杨舒风吹不吹风,晒不晒太阳没一毛钱的关系,而是军令已下,各路大军已出,战术哪能说改就改? 别说古代,就是数万里传讯也只需一个电话的现代,也没有这么儿戏的。 各路大军齐出才两日,西路竟然就已攻占了乌支? 虽然奚康生派往西路的大都是骑兵,而其中李文孝的功劳也非常大,早就往乌支送了信,乌支城内几乎全是内应,等于官兵连打都没怎么打,刚到就占领了县城。 但难道走路就不要时间了? 从豳州到乌支,足有三百里。 由此而知,奚康生行军的速度有多快,这已经过去了两天,大军怕是离泾州城已没多远了。 奚康生胆子有多大才会在大战之际突然换将,放着三万大军不用,反而让连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李承志和白甲兵主攻? 只靠杨舒和张敬之近似吹牛逼的几封书信,奚康生就敢深信不疑? 换成李承志也不敢这般豪赌,除非脑子被驴踢…… 所以对于奚康生不太敢重用白甲军的举动,李承志一点都不在意,反而暗赞奚康生沉稳老炼,不愧为一代名将…… 杨舒戎马半生,哪还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是怕奚康生以此起了轻视之心。 一是轻视刘慧汪,二是轻视李承志。 估计和李始贤犯了同样的毛病:认为他杨延容和张敬之信上写的都是在吹牛逼,根本不信成军刚刚足月的白甲兵有这么厉害。 更怀疑李承志斩敌万余,自身折损竟还没过百的战绩,是吹出来的。 这要都是真的,那被白甲军视做砍瓜切菜一般的叛军能厉害到哪里去? 比纸糊的也强不了多少…… 奚康生若抱着这样的想法,十之八九会吃大亏。 杨舒一肚子的火,本就在爆发的边缘,再看李承志嘻嘻哈哈,近似幸灾乐祸一样,气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看他脸色涨红,双眼暴突,眼睛不断的四处乱瞅,像是在寻摸趁手的东西,李承志被吓了一跳。 自己太得意忘形,把老倌儿给惹燥了? 他脚底像是抹了油,飞一般的就往外逃,人边往外窜,边找着借口:“仲敬公(李遵)怎么也是长辈,今日这般大的风波,晚辈定是要去道声罪的……延容公与司马也早此安歇……” 哪还不知道他是要溜? 杨舒顺手抄起一只茶盏就扔了出去。 但等茶盏脱手,哪里还有李承志的影子? “奸诈小儿,气煞老夫也……” 杨舒气的眉毛胡子乱抖,“还有那奚康生,莫非是老糊涂了?即便不敢轻信你我之言,不信白甲兵战力无双,也不该是这样当摆设用? 若是让李承志主动迎战,与他的中路大军两面夹击,叛军焉有不败之理?” 本以为张敬之就算不会与他同仇敌忾,一起骂奚康生,也该抱怨两句才对。 但诡异的是,张敬之竟默不做声? 再看他神色,仿佛觉的就该如此,甚至有一丝庆幸…… 杨舒是何等人物? 像是在玩变脸,脸上的怒色一扫而空,心中的急切与愤怒顿时散了个七七八八,紧紧的盯着张敬之:“奉直,这其中,莫非有蹊跷?” 何止是蹊跷…… 张敬之暗叹了一口气,深深的往下一拜:“还请延舒公勿怪,此是某有意为之……” 听着张敬之解释,杨舒的眼睛越睁越大,像是见了鬼一样,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原来只有自己在死命的帮李承志鼓吹? 张敬之的公文里里,竟然全都是平铺直叙……不,是避重就轻才对…… 自己去信说:李承志尽起四千白甲战卒,与敌于泾阳城北决一死战……大胜之,歼敌精锐甲卒、甲骑六千余,生擒贼首……然,白甲无一折损……此军之雄,闻之未闻……奚公应重用之…… 张敬之却说:祖居李氏子弟率其家兵,于泾阳城北收伏流民数千! 流民? 爷爷流你个娘…… 自己又说:李承志率雄兵近万进击安武……雪夜突出奇兵,又幸得天雷助之,大破安武……斩敌、俘敌六千余,白甲战兵又无一折损…… 张敬之又说:今召陇东各乡绅、豪强义助之家兵数千,由祖居李氏子弟统帅,进攻安武…… 好家伙,张敬之的公文里,从头到尾连李承志的名字都省了,只是称之为“祖居李氏子弟”? 白甲兵更是提都没提过,不是成了李氏私兵,就是成了“陇东各乡绅豪强”义助之私兵…… 你还不能说张敬之说的是候话? 两相一对比,如果换成自己是奚康生,应该信谁? 先不论亲疏,只从自己信中的那句“幸得天雷助之”,还有那两句“白甲无一折损”,奚康生估计都得把自个骂个半死。 只当自己在吹牛逼,把他当傻子一样的似弄,更可能怀疑李承志是不是杨家的子侄…… 所以搞了半天,根本不是奚康生不用李承志,而是他压根就不了解陇东、乃至近期发生在泾州的战况? 杨舒瞳孔猛缩,话语中尽是寒气:“奉直,你身为司马难道不知,隐瞒军情、知情不报是杀头的大罪……” 张敬之哭笑不得:“延舒公,某便是浑身上下长满胆,也不敢如此误导奚公……这是公文,是公文……是某去私信肯求奚公,此次才置承志不用……” 意思是实情如何,他哪能不向奚康生如实秉报? 杨舒目光如刀:“为何不用?” 张敬之直言不讳的说道:“锋芒皆露,非君子所为!” 其中的关系极其复杂,不管从哪方面考虑,此时的李承志韬光养晦,绝对比他一鼓做气,灭了刘慧汪的好处要多的多。 就是预料到了这一点,听闻不用他主动出击,李承志才那么高兴。 杨舒被惊的直吸凉气:简进扯淡,你又不是李承志他爹? 况且还有个郭存信,他这个舅父是干什么吃的,轮的着你张奉直操这个心? 看杨舒的目光戳戳的往他脸上刺,张敬之有些无奈。 今日不说实话,怕是不行了…… 他稍一沉吟,又做了个揖:“父亲做主,已将京墨许给了承志……但因还未与怀德相商,怕生波折,因此未来得及知会延舒公……” 杨舒的眼珠子差点掉:“京墨,你大兄之嫡长女……那李始贤……怎会答应?” 李承志是嫡子,祖居李氏再不堪也是世家,怎会娶一个失怙(丧父)之女为妻。 你是有些难以启齿,又像是有些羞臊,张敬之低了低头:“是妾……” 杨舒一愣:“你也真舍得……” 嗯……不对,这哪是舍不舍得的问题? 张京墨不做妾,怕是一辈子别想嫁出去。 既然如此,为何不选个出挑的? 杨舒牙疼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张奉直,好你个奸贼……” 还有半句他没好意思说出来:老夫为何没想到? 家中适婚的庶女一大堆……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一章 惊变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元承平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元承平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元承平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 ”!马司“ ”?朝晋的后之魏曹,马司的懿马司“ 。头着点的喜欣师医”!对“ 。些一了来起想平承元为以还他 。样一底锅跟的黑却脸平承元 ?魏北的朝北南是然竟 。种一那的演剧视电见不都到门冷 ?用毛鸡根几顶能道知不,识知史历些那的来看闻趣史艳当 。样一的来出边西从阳太跟就,有没要年一哪,反造有都年年,批一的乱然依但,华乱胡五了结终然虽,代朝的立建族卑鲜由个这,中象印 !后皇和后太的服舒最是才女妓当得觉 ……宙宇绝冠直简放开气风,外球地到碎能观三 ”!朝北南过不美最“说人有还都上网,这就 ?吧了多戴子帽绿 ?态心的样么什是的抱都臣大、室宗、帝皇些这道知不也 ?着来么什姓族皇,了对 ?元是还跋拓 ……元 ”?族皇是我“:跳一皮眼平承元 ”!知不实委人小“:了上地弯快都腰把师医 ”!来进人的我悉熟最个找去“ 。将军的甲重着披还,血是身浑个四了来进冲就,钟秒十没还,去出了走步快师医 ”!君郎“:道喊声齐,地跪膝单人四 。逼懵脸一的震被平承元 …… 。堂正衙府,院前 。庆元文宇的前面着看的冷冷,上椅师太在坐端演皮 ?枪了挡意玩账混的墙上不扶泥烂这给然竟 ?妾小的丞县品八介一抢去然竟,守郡掖张兼,尉都牧典的品五堂堂 。马战匹万十近那场马西河走抢想,窝老的庆元文宇捅直,骑胡千五了来哄后然,城臧姑镇威武了回调被骑重千一的场马称谎,然柔通暗,辱大耻奇为引丞县被果结 。驾官的己自了上撞偏偏,想不却 ……来过了杀就头兜,庆元文宇是为以只,旗官品四到看骑胡 ?么识不都数连,了罢就也字认不,的攮球贼 。”文宇“是不,”皮“是那 。讨征兵起会还定不说,问查来使钦派会定肯廷朝,出一么这闹 。末始情事明秉他向,此至使钦等要也少至己自 ……了了不回是然已,京个这己自,以所 ”!吧报上“:气口一了叹的奈无才演皮,久许了想 。多太喙置能不,将镇地外的任卸已是只也,气有里心便即他,将镇威武是官上的庆元文宇 ”!程启上马,书文急加里百六了备已,心放叔世“ 。汗的上头把一了抹庆元文宇 。的吓被是他 ?境入兵引然突,因原的他为因,然柔的年数服臣 ?动的背能里哪他,锅的大么这,战国是就的发引好不个一 。在命的他有会不然断也,了丢要真,马战匹万十那是就,个这论不 。来上头到落祸大让没才,备防了有场马,警示前提人派他,演皮了上撞先在好 ……了头到当已是怕,尉校牧典和守郡个这他,计估庆元文宇但 。来过醒惊才演皮,痛做隐隐口胸到直,亮发微微已色天现发没都,事心着想自各人两 ”!刻片歇我,儿地个找我给“ ”!请边这,叔世……好好“ …… 。色景的处远着望眺,口门在坐平承元 。下而蜒蜿,带玉条一同如水弱的处远,珠珍如有,透剔莹晶珠露的上叶草的照,气雾和烟炊了散照阳晨 。经的取度印去,河条这跨横是就,藏三唐的后年百一,河黑、水黑称又世后,水弱是就这 。台经晾是就处此称声,高米多十有足,雕石经取徒师僧唐座一了修上边河黑在府政县家老,世后 ?的生发么怎是出一这 …… ”!诺“ ”!了细仔看照“:道喝声厉,妇仆和师医个几的内屋指一又,他了住扶忙连军将的甲披个一边旁 。来身起站的巍巍颤颤才他,头点了点平承元等 ”……说再了好养伤等,的它其,养休好好,想多要不“,叹长声一演皮 ”……平承元,元的元之物万,元姓“ ”?么什叫我,人大……个那“ ……吧官上的身原是该应,心关般这又己自对,官本称自他前之 。他着盯的定定正平承元现发,句几慰宽再想演皮,来下缓声咳等 。题问大算不都,傻不残不人要只,么什算忆记些掉丢 。来起嗽咳住不忍又,声一了叫的喜欣演皮”……好“ 。头点了点轻轻平承元 ”?道知还可水喝饭吃“:色喜出现浮时顿上脸演皮 ”!了得记不“:唇嘴张了张平承元见才,久好了默沉 ”?了忘也谁是己自你连道难“:紧一里心演皮 。动不是还平承元 ”?娘你爹你、人夫太家你得记不记“ 。下一转不都珠眼连,塑雕同如平承元 ”?谁是官本得记不记,平承“:平承元着盯的紧紧他 ……症魂离了得是成八,演皮诉告师医 。了得记不都么什是像,应不都问谁,了坏砸被像好子脑,是的忧 。些一人吓着看包肿个一那上头就也,走能站能,重不伤外,铠全是的披平承元,是的喜 。边床在坐的忧又喜又演皮 。坑个一着陷还上盔头,透渗血被已早,甲衣堆一着剥下地 。势伤着查检师医让的然木,上床在躺平承元 。昼白如亮衙府牧典,夜是 …… ……花水团一起溅,里河进跌,滚一下往的碌碌骨,来车下栽,黑一前眼平承元 。上脑后的平承元了在敲的重重棒牙狼的大粗只一,落未音话 。吼厉声一演皮的心中阵车”……心小平承“ 。来出射激般一箭如水血,子脖的人胡个一进刺,枪一手顺,喜大平承元 !军援是 。急又快又,挫顿调曲,鸣号阵一起响又后随,嘀哨声一来传然突处远,奋振牙咬正 ……个一是个一杀,吧死便死 。里这在待交要是怕日今,来不再兵援 。了竭力要快他,道知他但 ?十五是还,十三,人敌少多了杀己自道知不已平承元 ……颊面人敌了进扎又,穿扎枪槊被,般一的糊纸是像盔头的制皮 。人敌个一另了向扎已枪三第他,出喊未还叫惨的人敌 ……截四了成切被,膊胳的骑敌带杆枪连,扫平枪槊后然,尖枪支一的来扎里刺斜从过躲,头偏一微平承元,来喷箭血股一,出抽里子肚的将胡个一从槊马,撤一手后他 。的人敌是全,好还 。流下往的漓漓淋淋,甲铠着顺正水血,顶车在站平承元 。下丘高在挤的麻麻密密,样一蚁蚂是像,骑胡千两近 …… ……上弦弓了到搭箭甲穿支一将,吼怒声一平承元”!敌御“ 。了变都色脸的演皮连就,平承元说别,来扑边这向半一,场马往奔半一,二为分一骑敌看,响号声几到听当 。来而扑直,崖黑道一如有骑胡的岸北,看一眼抬平承元,声鸣轰阵一了来传便中耳,阵盾车好架刚刚 ”……敌御,盾架,车卸,处丘高往“:道吼声大,指一里那往槊马他 ……丘高处一有,方地的边河靠紧,丈十三二北东往 。瞅一处四往的速飞平承元,断决了有间瞬里心 ……兵救的衙府牧典到撑能愿但,守御地就能只 ?在气口几剩能还,衙府牧典到颠等,态状这下眼演皮就,是题问但 。衙府牧典到赶步一骑敌先能不必未,奔狂马纵甲弃车丢是若,阵一得都河渡人敌,着拦水弱有:快更的转头念,着喊里嘴他 ”……甲披人大帮,虎皮,羽周……警示衙府牧典往速,骑轻伍一率,扬贺……人大好看照,师医“:快飞的下令命,庖代俎越,误耽敢不平承元,来过缓能才时何演皮知不 。了来起不直都腰的咳演皮,怒急阵一 ……说两是还往得保能不能袋脑颗这上子脖,养荣京回说别他,的来进放地防的镇煌敦从是要 ?的来哪从,是键关 ?里这在现出能可么怎人敌,守镇骑重千一的衙府牧典有更,卫拱县八十二郡六镇三有面四,地腹州凉处地场马 。响怪的”赫赫“来传间腹胸,样一箱风拉是像,来起了咳的烈剧又演皮,句半了骂只”……的攮球贼?骑敌千五“ ”……里五此离,千五约、骑敌“:变一的猛色脸的平承元 。语旗着挥的速快,旗黑杆一着举正,上丘小处一的岸北在站候斥个一 。去望声顺,绳缰紧靳平承元 。响哨的锐尖声一来传然突处远,帘车下放备准正,声一了应演皮,”嗯“ ”。到赶能就前落日,里十二多至,人大“:腰了下弯领将的秀俊位一边车更新最快的网 ”?远多有还衙府牧都离,平承“:山连祁的处远看了看又,阳太看了看演皮 。脸的桑苍悴憔,白斑角鬓张一出露,开掀被帘窗,即随,声嗽咳阵一出传,里厢车辆一的中居 。样字的”皮将镇煌敦“见可稀依,起飘旗绣的上车,来吹风微阵一 。行而东向道官的岸南水弱着沿,车马辆八着护骑重百两近 。面水出跃会就的时不时儿鱼的长许尺,粼粼光波,上河水弱在散泼阳暖 ……龟老年千只那找去,水下他背己自让着闹要非子侄小果结 。色喜带面不无,将家的后身他在站个几,然悠思神他看 ?忆记点了去失是只到想没,了傻砸被底彻为以本 ……幸万是真 ”……重太气露面外,吧屋进,君郎“:上身他了在披裘薄件一将目头将家 ”……我报来速,了来起是若,身起否是人大看看,院前去人派“,头摇摇他”!用不“ 。将家位一了出派就即当,声一了应目头”!是“ 。气口了叹的长长又,位两那后身他有还,扬贺目头看了看又,个一那的去出跑看了看平承元 。人庶了成都人后,名除爵废被早,反造祖曾因但,后之室宗是实确身原 。瑞祥了成活快,一有十八已,母祖曾个有中家 。家一伯堂房大有还,母父与己自了除中家,世去已早母父祖 。郎律协的品八是兄堂,丞尉卫的品六从是伯堂 ……身官无亲父有只 。铺店家几有内城,庄农个几有外城阳洛,好还境家 ”!子公四雅宽流风“为赞称休崔书尚朝当被起一,后之室宗的美俊貌相且、学才有位三它其与,囊皮好副一上加再。人过武勇更,名诗有颇就时五四十:童神上得称能直简身原,来看平承元在 正文卷 第两百零二章 冲阵 见有白骑出营,十余僧骑和胡骑一哄而逃,逃之夭夭。 两骑探马有惊无险的奔进了营寨。 “大帅,我等本藏在城南约二十里的桑林里,破晓时分,突听东南方向传来喊杀声,爬到树顶一看,满山遍野都是溃兵……足有上千,自东南往西溃逃,穿的全是土黄麻布……有的还着甲,更有的还骑着马……” 塘骑喘着气,急声禀报道,“其后数百胡骑追击,州城以南,还有近千僧贼阻截……” 穿土黄麻布的溃兵? 这分明就是官兵……倒不是朝廷有意统一,而是黄麻布最方便,麻杆晒干,就是这种土黄色。 起兵之初,李承志压根就没料到过麾下甲卒会有近万,甚至上千都没敢想像过。所以刚开始打制甲胄时,布面全用的是羊毛毡。 等到后来兵员越来越多,毛毡早不够用了,只能用麻布。但花里胡哨的又太难看,李承志才让宋礼深多费了点功夫沤泡,将缝制札甲的麻布制成了与羊毡统一的白色,才有了后来“白甲军”的称号。 不然,他们也和官兵一样,穿的是白麻…… 东南方向的官兵,哪来的? 奚康生还是李韵? 只是溃兵就有上千,那这一战的规模就定然不会小,而且定然是败了。 说不定还是大败…… 李承志脸色有些难看,本能的抬起头,看了看张敬之和杨舒。 这两个比他还不如,脸早已黑的如同锅底,特别是杨舒,连胡子都开始乱抖了…… 算了,这两个估计还没自己知道的多。 李承志稍一沉吟:溃兵不少,而且还有骑兵,叛军没有十倍之数定然是围不死的,迟早都会有官兵逃至白甲营附近。 只要接应到几个拉回营,一问什么都知道了。 除此外,还要防备被敌人包抄……怕倒不至于怕,应对的手段不要太对,但比起正面应战来,要麻烦、被动的多…… 李承志看了看麾下众将,瞬间就有了决断:“皇甫让,率你本部出营,以大营为始,向南延伸二十里,阻击敌骑…… 李昭,率你本部车营,紧随骑兵,收拢官兵……你二人切记不可深入,更不可恋战,但有不敌或变故,即刻撤兵,若是被缠住,燃烟为讯…… 李时,率本部塘骑向南探报……先查明这伙溃兵来自哪里,又是哪里发生了战事,然后又是如何败的……但有消息,快马急报……” 三人齐齐的一应,打马就走。 “李松,率甲字营守好营寨,李亮,率其余三营随我出战,李丰率余骑掠阵……” 见李成志好似下完了令,即刻就要迎战,胡保宗头上的汗都快要下来了。 回回都是如此,黑甲营再弱,也是官兵啊,总比对面的叛贼要强一些吧? “我呢,我呢?”他急声凑了上来。 “你?”李承志眉头一皱,又叹了一口气,“做中军吧!” “中军,哈哈……”胡保宗乐出了声。 蠢货…… 李承志暗暗的骂了一声,一声冷喝:“出营!” 什么是中军? 若按常例,自然指的就是一支军队中战力最强,所率士卒最为精悍的部队。 一旦开战,一军之帅的旗仗、金鼓旗阵,以及主帅本人,也必然在中军之内,不然帅帐也不会被另称为中军大帐。 同时,也意味着不到决战或是生死存亡之际,中军一般都是不会动的。 想想也能知道,连主帅和金鼓旗阵都要跟着冲锋了,可见情形危急到了何种程度? 胡保宗脑子里只想着李承志这次终于要重用他了,压根没拐过这个弯来。 也不是李承志不想用胡保宗,而是他不敢用。 看看敌营的动静就知道了,这次的叛军绝对是来真的。白甲军再强,兵力劣于叛军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李承志要想喘口气,就必须一鼓做气,先将叛军的气焰一次性的杀下去,将其打疼、打怕,不敢胡乱伸手。 靠胡保宗的黑甲兵,根本不现实,所以李承志必须要先派出最强的战力。 其次,李承志也在担心有变,以防万一。 比如,突然有敌军从其他地方冒出来,就只能让胡保宗顶上去。 真不是他杞人忧天,看看眼下就知道了:天都没亮透,就有这么多溃兵逃了过来,这战场十之八九不会太远。 但问题时,对面的敌营,正在集结大军,准备倾巢向西进攻,那打败官兵的又是什么人? 若说只是靠那四千胡骑,李承志是不大信的。 除过留给张敬之这一万,中路的奚康生率领大军三万,南路的李韵率军两万,这已然有五万兵了。 而且其中至少有五六千骑兵,怎么连四千胡骑都敌不过? 肯定是哪里出了变故…… 听他竟要主动出击,张敬之惊疑的问道:“你兵力要劣于叛贼,为何不据寨而守?” 李承志稍一沉吟:“叛军可能会用火攻,到是寨墙被毁,修起来太麻烦……” 也不算李承志说假话:寨墙不好修是一方面,关键是寨墙下的地雷不好埋。 他为何敢将营扎这么近,都快怼到刘慧汪的脸上了? 就是设想,万一有一天自己不敌,叛军倾巢来攻的时候,玩一把大的。 不是说能炸死多少人…… 西晋末年,马隆只靠几车吸铁石,都能让秃发树机能数万铁骑误以为这是神迹,从而溃败。 那要是换成地雷呢? 到时睛天霹雳,平地生雷,会是何等壮观的景像? 李承志不信,这等神迹还比不过刘慧汪几句蛊惑人心的话? 不过不到最后一步,比如已经危胁到自己小命的时候,李承志是绝对不会用的…… 张敬之眼神稍凝,怀疑李承志没说实话,但也没有追问。只是叮嘱道:“你心中有数就行……” “司马放心!”李承志点了点头,又对他二人说道,“刀箭无眼,司马与延容公就在营内观战吧……李聪,保护好二位……” 说着又一抱拳,胯上战马出了营。更新最快的网 “你还是早些闭嘴吧。这两月以来你还没看清楚,比起用兵,他比你我只强不弱……你与其担心你这乖女婿,倒不如担心担心奚康生和李韵……” 杨舒不但阴雨阳怪气,更是恨的牙关直咬:“六万大军啊……能将仗打到这种程度,也是异数了……” 张敬之暗叹了一口气:说那么怪话有何用? 这明显还在记恨自己向奚康生建议,没让李承志主攻…… “情况不明,延容公此言尚早!”张敬之不卑不亢的回道,“不一定就是奚公或李刺史大败了……” 杨舒一声冷笑:“呵呵……老夫拭目以待……” …… 随着李承志一声声令下,整座军营都动了起来。东西南北四面八座寨门齐开,如绝了堤的洪水,八道白流自寨中涌出。 其中只有皇甫让的一旅白骑,并李昭的一旅车兵往南而去,剩余的三千步卒,一旅骑兵和一旅车兵,眨眼前便汇合至东门,摆出一座巨大的军阵。 中军鼓阵早已准备就绪,等胡保宗的黑甲营刚出寨门,鼓驾旗车便紧随而出,直接将令台摆在了东门外。 再看对面,叛军还在不停的往外涌,乱糟糟的一堆,别说列好阵,竟连三分之一都还没有出营? 李遵已然被震惊的麻木了。 他自然知道,这不是叛军太弱,而是白甲兵太强。 这前后也就两刻,如果换成奚康生的镇府军,即便比眼前的叛军要快一些,但也绝对快不过白甲军……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李承志刚上令台,一眼就看出了蹊跷:李文孝竟然没有搬拆寨墙和拒马,更没有另开寨门,却让大军只从西门出营。 这可是上万兵,那门才有多大? 能快起来才见了鬼…… 当然,也可以说李文孝害怕猝然撤掉拒马和营墙,可能会让李承志的白骑和车兵钻了空子。 毕竟上次一战还没过去几天,白甲兵的火箭之威仿佛还历历在目…… 但这刚出了寨门,直接让大军依寨立阵,李承志就有些看不懂了。 感觉李文孝在赤裸裸的明示自己:来攻,赶快来攻,老夫再送一份大礼予你…… 会不会有诈? 但不试一试,万一错失了良机,李承志委实有些不甘。 他看了看李丰,又看了看胡保宗,暗暗的一咬牙,一拍胡保宗的肩膀,往对面一指,“是不是看出了不对?” 胡保宗伸着脖子,使着的眺望着,一脸的迷茫:“没什么不对啊?” 李承志脸一黑:你怕不是酒还没醒,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他刚要挑破,猛听李亮低声惊呼:“列阵的叛军,竟然将寨墙给挡住了?” 胡保宗才反应过来,双眼暴突:挡住了寨墙,岂不是连墙后的重弩、石炮、甚至连弓兵都给挡住了? 更关键的是,这都两刻了,叛军前阵还是一团糟,竟连最基本的车阵都还没立起来? 这分明就是李文孝在给李承志创造机会。 有内应的感觉,真是太他娘的爽了…… 他一声惊呼:“那还等什么?” 两只眼睛更是直巴巴的看着李承志,就差说:“派我去、派我去……” 白骑被皇甫让带走了五百,又被李时带走了两百,李丰手下还余不到四百了,根本不顶大用。 还真只能派胡保宗的黑骑去。 “你还是算了吧,老子怕你还没冲到阵前,就先醉的栽下马去……” 李承志低声骂了一句,又一声清喝:“胡信!” “末将在!” “率黑骑冲阵……记往,不求杀敌多寡,只要敌阵能乱起来就行,越乱越好……” “李亮,率剩余车兵,将余下的火箭全带上,只要敌阵一乱,就冲上去给老子狠狠的烧……” 怕白甲兵火攻,更怕白骑冲营,叛军将重弩、石炮、车驾,以及弓兵,全部派到了西翼,也就是李承志眼前看到的这些。 只要能将敌军的远程武器一把火烧了,对李承志而言,这万余叛军,跟拔了牙的老虎没什么区别…… 看着依旧乱哄哄的敌阵,李承志眼中直冒精光。 李文孝,此次真要是成功了,我做主留你一支血脉又何妨? 正思量着,耳中猛听轰隆之声,抬头一看,胡信已然出动,奔出了前军。 李亮已率五百车兵立与阵前,蓄势待发。 杨舒和张敬之刚登上望楼,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突听楼下声势如雷,往下一看,瞳孔猛缩。 上千黑骑如同利箭,斜斜插入了敌阵…… 李承志不是从来都不用骑兵冲阵么?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三章 冲阵(二)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元承平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元承平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元承平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元承平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更新最快的网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元承平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元承平,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元承平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元承平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元承平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元承平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元承平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元承平的后脑上。 元承平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元承平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元承平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元承平:“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元承平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元承平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元承平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元承平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元承平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网首发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元承平……”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元承平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元承平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元承平想起来了一些。 元承平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元承平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元承平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正文卷 第两百零四章 运气太好 李承志双眼冒光,浑身剧颤。 机会…… 天大的机会…… 他原想着,只要能将叛军的远程武器一把火烧了,即便叛军还有上万主力,即便再加上四千胡骑,他也不怕。 甚至万一奚康生的大军败了,只能由白甲营独抗所有贼兵,李承志自信,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但谁能料到,自己这运气好的屌都快要爆了? 只是派一千骑兵随意冲了冲,叛军就溃了营? 胡保宗的骑兵有这么厉害?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扯蛋! 这是李文孝安排的太巧妙,哪怕溃的这般快,这么不可思议,却丝毫看不出来他刻意安排的痕迹。 能做到这一步,李文孝已经尽力了。只要自己敢全军出击,今日即便不能全胜,但眼下这万余叛军,绝对能灭掉一半以上…… 李承志怒力的压抑着让全军急冲的冲动,厉喝道:“李丰,率骑兵攻营……李亮,火箭换轻箭,也跟着冲…… 你们记住,只是进了敌营,有多快给我冲多快,坚决不能让敌营中的乱势缓下来,更不能让已溃的乱兵重新集结……” 胡保宗顿时急了:“为什么不让车兵用火箭?只要火起,不是更乱?” 李承志都被惊呆了,用看脑残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你他娘的是刘慧汪派来的奸细吧?” 火是那么好放的? 已方不入敌营的前提下,当然可以放火。 但进了营再起了火,万一生变,你让冲进去的友军如何撤出来? 你家的马是进过马戏团了还是特训了,连火都敢钻? 能生出这种念头的,用脑残都不足以形容…… 胡保宗一定读的是假兵书…… 再说了,既然能抢回来,为何要烧掉? 那铜机弩、车弩、床弩,连老子手里都没几副…… 就凭这些弩机,李承志就已下定决心,一定经给李文孝保一个儿子下来…… 若是平时,他能将胡保宗笑话的钻到地缝里,但此时哪有那个时间。网首发 他猛一挥手,让李丰与李亮各率骑兵和车兵赶快出击,而后一声大吼,“进!” 随着他的手势,鼓兵用起全身的力气,用力的敲下了鼓槌。 台下数千士卒,竟都有些懵逼。 第一次听中军大鼓竟连响了三声? 三声鼓响,代表着什么军令来着? 好家伙,竟然都给忘了…… 别说兵卒,就连队主、旅帅等军将都有些懵。 这是全军出击的鼓号? 等看到台上令兵高举一杆白色大旗,猛的一挥,斜指东方时,士卒们才反应过来:我的个天,竟真的是出击的令号? 太他娘的稀奇了,跟老天爷显灵了似的…… 就如炸开了锅,各营、各旅、各队的小鼓相继敲响。 随着第四声中军鼓响,而后又是“歘”的一声,数千长矛直指向天,一声惊吼震彻云宵:“杀!” 吼声如同惊雷,穿过数里宽的叛军营寨,竟传到了州城之上。 胡始昌白眉猛皱,急声问道:“什么声音?” 还能是什么声音,族叔莫不是耳背了? 胡铎激动的声音都颤了:“定是两军交战了,这一声‘杀’能传如此之远,分明是白甲军在主动进击……” “好!”胡始昌一声厉喝,扶着城垛,紧紧的盯着西方,恨不得长一双千里眼出来。 李始贤努力的稳着心神,又往叛军南营看了一眼。 近在咫尺的南营鸦雀无声,只见白旗飘展、长枪如林,与杀声震天的西营判若云泥。 自天亮后,看到南营的就是这副光景,一直都未变化过。由此可知,刘慧汪在夜里就摆好了阵…… 这是在防备谁,或是准备攻谁? 李始贤心下隐隐不安,转过头给李承宏交待道:“去燃烟……” 李承宏恭声一应,快步而去。 …… 仿佛凭空惊起了一股气浪,杨舒的胡子都飘了起来。 只觉尾椎一凉,一股酥麻感袭遍全身,浑身都激起了鸡皮疙瘩,所有的汗毛全坚了起来。 他自认为也是戎马半生,不知经了多少阵战,但真正还是第一次,因观战而激的浑身战栗。 何谓强军? 看眼下便知…… 杨舒双目圆睁,指着楼下的军阵,手指都在颤抖:“看?” 张敬之也是一样,心中早已激荡不已,随着那一声“杀”,一股热血直往头上涌,顿时生出万丈豪情:“好!” 两人激动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白甲营全军出击了? 何止是白甲营出击,就连李承志的帅旗都开始移动了。 数辆旗驾鼓车并成一排,在一千黑甲军的拥护下,直向敌营进逼。 不但在移动,旗驾上的令兵还在不停的挥舞旗帜:四方帅旗、五色令旗,并代表各军、各旅的角旗、号旗挥的眼花瞭乱。 别说敌人了,就连杨舒和张敬之也没看懂这都代表的是什么军令。 再看白甲军阵,早已散开……嗯,不是散开,而是散成数股,没过几息,原本的方阵就变成了坚阵,并成了一条坚线,又像是一根箭,直往敌营插去。 这分明是懒的拆寨墙,或是没时间拆寨墙,想要从那几处豁口冲进去…… 不对…… 好家伙,竟是要让步卒也攻进敌营的意思? 那这令台呢? 跟着一起动的意思,分明就是李承志怕突生变故,或是想临机变阵,所以才想就近指挥。 这胆大的包天了,还真想骑到刘慧汪的脸上打? 杨舒被激的满脸潮红,眼冒精光,恨不得将李承志拉下来,把他替换上去: “真是涨见识了?只听说主帅身先士卒,率将冲杀,直入敌营的,还真是第一次看见将金鼓旗阵、主帅令台也搬进敌营内的?” 言下之意好似在说:李承志这有些欺负人啊? “帅旗离敌营太近了!”张敬之微微一皱眉,“会不会有诈?” “应该不会!” 杨舒眯着眼,仔细的瞅了瞅,指着那处冲毁的寨墙说道:“别说一伙乱贼,便是老夫,也绝舍不得拿那般好的弩机和石炮做饵……再说了,即便这溃败是装出来了,凭白甲营兵锋之盛,战意之足,李承志也定然能将他打成真的……” “就是感觉他太顺了!” 张敬之看着越走越远的“李”字帅旗,忧心的说道,“这一路走来,他这一仗打的比一仗轻松,仿佛这老天都在帮他? 还有这李文孝,这等人物说降就降,还指名道姓,只降李承志?你再看眼下,李文孝稍稍一弄鬼,这万余敌兵说溃就溃,比提前安排进去内应还厉害……你说李承志这运气,是不是逆天了?” “简直是笑话?” 杨舒都被气笑了,“老夫第一次听说,还有人嫌运气太好的?再者,若换成轻狂之辈,便如胡保宗,你这样担心也不无道理。但换成李承志?” 他猛的一顿,脸上似笑非笑,像是觉的好不稀奇,“年纪轻轻,却像是只千年龟?听到那大鼓,连我都吓了一跳:竟能亲眼看到李承志也有主动出击的时候?” 张敬之也知道杨舒说的有道理。 但问题是,李承志的锋芒一日胜过一日,眼下这一仗若是再胜了,等于这叛军都快被他灭完了? 那奚康生、李韵,以及那六万大军呢? 就似跑来看了一场戏…… 到时只能由自己再好好分说了! 张敬之怅然一叹,又朝梯下的李松说道:“承志冲的太近了……左右再无敌军,大营暂时无碍,李将军是否可以分出一旅兵马出营,固守后路?” 李松正看的心潮彭拜,竟没意识到这一点。 看李承志的帅旗越走越远,他悚然一惊,额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 “多谢张司马提醒!”李松恭声一应,又急向身边的李明下令,让其率一旅步卒即刻出营,在营外列阵…… …… 到了寨前,李承志让旗鼓营快速的摆好令台,立好云梯,又令胡保宗将黑甲兵派出去了一半,拆墙的拆培,搬东西的搬东西。 看着被抬出来,装到车驾上的那些弩机,胡保宗才知道,刚刚他问为什么不放火的建议有多蠢。 他眼睛里直放光:“好东西啊?” 李承志捏着下巴点了点头:确实是好东西。 百丈弩啊! 到时绑上炸药包、或是绑上手雷再射出去,那画面不要太美。 要是再加装到铁皮厢车上,就真跟坦克一样了…… 这玩意之所以难造,主要还是制做弓臂的木料不好找。 不但要直,不能有结,还不能拼接,更要够粗,所以只能用主杆,树身至少也要在四米以上高才行。 再加对强度、韧性的要求,普通的木料根本不适用,至少也要用桑拓木,因此更加难得。 李承志决定,有时间了好好研究一下,再改进改进。要是能扯出冷拔钢丝,再装上滑轮,绝对能使其更轻便,威力更足,射程更远…… 心里转着念头,李承志又一挥手:“派一百兵,先运回去?” “啊?”胡保宗一愣,“旗阵怎么办?” “呵呵?”李承志毫无表情的冷笑一声,“多一百和少一百,有区别吗?” 胡保宗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分明就是在说黑甲兵太弱…… 他恨的牙都快要咬碎了,却没办法反驳。 与李承志的兵比起来,郡兵也罢,胡氏私兵也罢,确实有些弱…… “赶快派人!” 看他不动,李承志有些不耐烦,“顺便传令,让李松将辅兵也调过来一营,抓紧时间拆墙寨,以免大军回撤时挡了路……” “回撤?”胡保宗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承志,“今日这一战就能尽全功,你竟然想着回撤?” “尽全功?我倒是这样的期望的,但也能实现的了才行!” 李承志冷笑一声,又往东一指,“自己不会看?” 正文卷 第两百零二章 法王亲至 往东三四里的州城之上,四股狼烟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胡保宗脸色狂变。 这是城墙上的守军在给李承志示警,示意敌营有大动静。 狼烟之所以是四股,指四个方位。 他盯着狼烟仔细看了一眼,又急声问道:“是从南往北数而是从北往南数?” 李承志脸一黑:“射进城里的信是你写的,你不知道?” 当然是从南往北。 第二股狼烟最浓,代表“东南西北”中的南营有变。 那里,正是大乘法王刘慧汪的圣帐。 李承志悠悠一叹:“真要这么容易就败了,刘慧汪就不是刘慧汪了。又怎可能一声号令便从者如云,几日就能聚起数万众?也更不可能耍的李文孝这样的人物团团转? 再者,李文孝的书信你也看过,我等打了这么多日,可曾见过李文孝所说的白袍僧卫是什么模样?那才是叛军中真正的精锐……所以哪怕看到敌营大乱,我也没敢奢想过直捣黄龙……” 胡保宗猛的想了起来:前几日牵制敌军,他还与那些僧卫对峙过。当时,他直觉对上了李承志的白甲兵,好似僧卫一个冲锋,自己的黑甲兵就会一溃千里,就如眼下这般…… 他猛吸一口凉气:“连白甲营也敌不过?” “不是敌不过,而是拼不起!”李承志像是肉疼般的呲了一下牙,“我攒这点家底容易么?” 对战的第一天,李文孝故意派出三营叛军精锐让他杀的时候,李承志就已深刻的认识到:这不是普通的叛贼。 普通的乱兵,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烧死了几千同袍,虽然吓的浑身直抖,大小便失禁,却依然哭着喊着“往生极乐”,连命都敢不要的往上冲。网首发 其中固然有李文孝派了督战营的缘故,但未尝不是有信仰在支撑。 这些人,已经有那么几丝恐怖份子的疯狂了。 那天要不是火箭准备的充足,白甲营即便能胜,也定然是惨胜。 所以李承志听到决战时,竟不用白甲营主攻,他才那么高兴。 四千胡骑算个屁,至少知道疼,知道害怕,更知道怕死。 但这种连思想都已经中了毒,估计连死都不怎么害怕了,你还能将他怎样? 胡保宗骇的脸都白了:“那你还敢往里冲?” 一提这个,李承志就一肚子火:“是我愿意冲么,是刘慧汪逼着老子冲……好好的睡着觉,鼓就响了?” 也是见了鬼了,好像每一仗都是被敌人逼着打的,包括今天也是…… 李承志摇摇头,又说道:“再说了,李文孝绞尽了多少脑汁才创造出这等良机?要是错过,会遭雷劈的…… 这可上万溃兵,说不定一冲之下,连那些僧卫,包括刘慧汪的帅帐都能给他塌了……不赌一把,更待何是? 万一事不可为,退回来不就行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将旗阵扎在如此之近?” “确实该冲!”胡保宗由衷的点着头,往乱的一锅粥似的敌营里看了看,又奇道,“那今日这些,又怎的突然怕死了?” “废话!要是刘慧汪麾下全是那种死都不怕的疯子,我保证打马就逃,还打个屁?” 李承志瞪眼骂道,“数万人,也不可能全都是脑子被驴踢过的,总有一些聪明的,就比如今天被李文孝派出营的这些…… 只要这些一溃,就能形成‘兵败如山倒’之势,将不怕死的那一部分也裹挟进去,到那时就不是你怕不怕死的问题,而是不想走,后面的人也会硬推着你走…… 便如今日叛军中的督战营,刚冲上去,连个水花都没冒起来,就被溃兵裹走了……” 胡保宗多少带过兵,道理当然懂,他就是有些不服气:“听你之意,今日这功劳,好似一半都是李文孝的?” “一半?”李承志又气又笑,“至少七成,剩下的三成,才是胡信和白甲营的……” 就三成的功劳,还要加上白甲营? 胡保宗气的想抖…… …… 白甲军兵分三路,左右两路为骑兵,中间为厢车,在偌大的敌营里横冲直撞,有如无人之境。 骑兵在拿刀砍,车兵在拿箭射,近万乱兵像是一群羊,任凭后面的白甲兵驱赶着,宰杀着。 若是站在极高处,就能看出,白甲营的三路大军,就像是个“凵”字,赶着溃兵冲向了李文孝的中军大阵。 “杀回去……杀回去……”李文孝的两千私兵拼尽全力的砍杀着,阻挡着冲过来的乱兵。 一时间,偌大的军营像是炼狱,人头横飞,血箭乱飚,惨嚎嘶喊着震耳欲聋。 万余乱兵人挤人,脚挨脚,比沙丁鱼挤的还密。 前面被李文孝的私兵顶着走不动,后面的便开始攀爬,爬上前面的肩膀、人头,试图跃过人墙。 一个小卒刚爬上人墙,听到一阵弓弦急响,都还没来得及惨呼一声,就被射成了刺猬。 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了一眼,竟发现枪阵之后又立起来了一排箭阵,漫天的箭雨,竟全部落到了自己人头上? 为什么不射白甲兵? 小卒转着最后一丝念头,愤然气绝。 因为只射白甲军,根本无用。叛军要想稳住阵势,只有将溃兵杀的胆寒,拼起仅有的一丝求生之欲,反冲回去…… 但现在看起来,已然不可能了。 乱兵顶着自己人的刀枪、箭雨,只知道闷头往前冲,根本没意识到,死在自己人刀下、箭下、脚下的,绝对比死在身后的敌人手中的多。 这便是兵败如山倒! 历史上动不动记载,成千上万兵被几个、几十个敌人追着漫山遍野的逃的壮观景像,就是这样形成的。 不是追在后面的那些人个个都是战神,而是被追击的这成千上万人,早已破了胆…… 李承志站在云梯上,看的清清楚楚。 精锐不愧为精锐,李文孝仅凭那两千私兵,竟然就堵住了万余溃兵? 但你脑子是不是抽抽了,都到了这一步,还拦什么拦,挡什么挡,还演个屁的戏? 只要让这些溃兵冲过去,即便灭不了刘慧汪,也能将其麾下那几千僧卫灭掉个一两千,不比你在这里自相残杀拼掉几千普通的乱兵的效果好? 暂时猜不透李文孝的用意,但再要是犹豫下去,战机就会一纵即逝。 李承志眼神微冷,给旗兵下令:“两翼暂停围堵,空开纵深,让乱兵从两翼突破……另,车营改平射为吊射……” 随着他的吼声,当即有令兵挚起青龙和白虎号旗,先是左右挥舞了两下,然后朝天一指。 之后又挚起了代表中路的黄龙旗,尾翼成三角,又称箭旗。 四个旗兵抬着旗杆,先是左右挥舞两下,让旗帜展开,好让李亮看到是什么令旗,而后又斜指向前,就如兵卒持枪突刺,猛的往前刺了三下。 原本还有代表距离的令旗,不过李承志没用。 离的这么近,看的这么清楚,李亮定然能领会到自己是用意。 果不其然,李亮几声令下,随着一驾双层厢车上的角旗摇动,原本不紧不慢的射着箭,箭箭直指眼前溃兵后背的弓手,突然仰起了弓。 随着弓弦松开,数百支箭跃过溃兵,大部分都落到了李文孝的私兵阵里。 只听一阵惨嚎,当即就被射倒了几十个。 “举盾……” 叛兵军将一声厉吼,至少三成的兵卒弃枪举盾,给自己并身侧的同伴遮住了头。 但如此一来,效率何止低了一倍? 阻挡溃兵的军阵竟隐隐有些不稳的架势。 看到鼓台上的旗令,李丰当即拉住了马:“停马,后撤……” 胡信也不慢,一边下令后退,一边让身侧的亲卫齐喊:“往两边冲……往两边冲……” 听到吼声,乱兵如梦初醒:白甲军竟然让开了两翼? 都到这个时候了,哪还不知道赶快跑,赶快逃命? 原本被挤在中间,密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溃兵,就如洪水断堤,涌向两翼的豁口。 而李文孝的中军大阵,却像是被冲开了两个角的沙堤,从两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裹进洪流,并不断的向中间蔓延…… 完了,全完了…… 李文孝脸色煞白,身体抖的如同筛糠。 要是知道李承志以为这全是他设计的,李文孝绝对大呼冤枉。 他真的只是想让李承志毁了那些弩机石炮,根本没料到过,大营会一溃千里? 手里没有了兵,对刘慧汪而言,他李文孝还有几分价值? 恼恨之下,将他家人砍个干净,并不比砍瓜切菜难多少…… 他从头到尾只是想着慢慢打,慢慢耗,将叛军主力全部葬送,逼着刘慧汪与李承志绝一死战。他再瞅准时机,救出家人。 就算自己救不出,家中上百子弟,不可能全部死在乱兵当中,总会有几个落入官兵或李承志之手。 到时也只能祈求李承志信守承诺,给乌支李氏留下一条血脉。更新最快的网 至于奚康生? 呵呵呵……李文孝本身就是这种人,只信奉斩草除根…… 但眼下,全完了…… 李文孝仰天闭目,两行浊泪滚滚落下。 如今,自己只能速死……看自己竟能毅然赴死,视死如生,想必能平息刘慧汪的一些怒火,再出于稳定军心的目的,想来不会那么早就杀自己的家人泄愤…… “法光,你速速后撤,还有机会逃回南营……见了法王,如实向他禀报:今日之败,实是文孝之过,文孝百死莫赎,只能以死谢罪……某只求法王能信守承诺,放我家人一条生路……” 交待了一句,李文孝伸手一探,摘下了骑枪,往前一指,厉声吼道:“儿郎们,随我杀敌……” 随着李文孝冲下令台,两百亲卫瞬间便聚在左右,护着李文孝冲向白甲军。 法王浑身一颤,如梦初醒,如火烧屁股一般的跳下令台,跨上马就往后营奔去…… 谁都没发现,往东数十丈外的一座望楼上,一袭白衣,迎风袂袂,好不潇洒。 刘慧汪盯着西营,脸色阴沉如水。正巧飘来一股烟尘,他举起帛巾捂住口鼻,轻轻咳了两声,又沉声问道:“李文孝竟壮烈至此?” 意思是,难道是他猜错了,今日这一战,不是李文孝故意弄的鬼? 左右两侧各侍有一将,左边如刘慧汪一样,一头青皮,亮的刺眼。 右边是个年轻的胡将,皮袍蛮靴,头盔上还插着两根雉羽。 这两个,正是前几天与胡保宗隔墙对峙过的法能和慕容青孤。 法能稍稍一犹豫,像是不知道如何回应,最终还是未出声。 慕容青孤却是撇了撇嘴,好似在讥讽法能,连实话都不敢说。 “不是李文孝有意想败,而是他不想败都无可能?” 慕容青孤往前一指,连声惊叹,“这等强军,便是大魏虎骑也就如此了吧?但李文孝你牵制就牵制,主动出营也没错,但为何不悄悄的出,而是在出营之前,先要敲响战鼓?傻了吧,没想到白甲军出营竟是如此之快?”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刘慧汪脸色一红,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法能狠狠的瞪了慕容青孤一眼,又飞快的给刘慧汪舒着背。 未出营就敲鼓,还真是刘慧汪定的常例,主要是怕李文孝瞒过刘慧汪,偷偷摸摸的带着李氏私兵跑了。 他年岁不算大,真要狠下心抛却家人,再安心蛰伏几年,未尝不能再生几个儿子出来。 所以刘慧汪强令,一旦李文孝用兵,必先敲鼓……只要全营有了防备,他哪里还敢逃? 但谁想,这鼓一响,仿佛惊醒了聋子的耳朵,也更没料到白甲兵竟如此讯捷,只是一刻左右,不但就列好了阵,更是毅然绝然的发动了攻势,打了李文孝一个措手不及不说,更是让让万大军就地溃败? 这算来算去,竟成了刘慧汪自己的锅? 刘慧汪忍着怒气,冷声问道:“那前几日,李文孝为何能与那李承志打的有来有往?” 慕容青孤哈哈一乐:“敢问法王,前几日是否没派过监军?” 意思是谁让你多此一举? 定是你那监军指手划脚了…… 刘慧汪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脸色气的发紫。 他忍了好一阵,才一声厉吼:“法能,升旗……将法光、李文孝全部给我带过来……” 刘慧汪竟愿意露面了? 法能狂喜,颤声一拜:“遵令!” 而后将头探出望楼,急声吼道:“令兵,升法王圣旗……” 正文卷 第两百零三章 显圣 “哞……” 大营中,突然响起像是牛叫的声音。 声音极大,尽显苍凉古朴,粗犷雄浑,只是瞬间就响彻全营。 胡保宗眼角突跳:“号角?胡骑打过来了?” 李承志先是一愣,而后脸色猝然一变:“号角个屁?” 胡人的牛角号,在这玩意面前顶多是个弟中弟。 之前审讯李文忠时,说他听说过,刘慧汪的僧营中好像有一种法号,声音可传十数里,便是千军万马厮杀惨嚎,也遮不住法号之声。 李承志只以为李文忠是道听途说,见都没见过便夸大其词,要真有这种东西,自己能不知道? 还声传十数里? 丢颗炸弹,声音才能传多远? 此时听到声音,他才知道是什么东西? 就叫大法号,藏传佛教中称“铜钦”。 全铜所制,小一些的也在一丈以上,大一些两三丈长,近重千斤。 李承志没想到,这个年代就有这东西了? 这号声能传这么远,竟真的把厮杀声压了下去,想来同时被吹奏的法号不少,怎么也要八九一十支…… 正自猜疑,又听号角一歇,然后又响起了一声战鼓。 大法号加战鼓? 李承志的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出了《象王行》的旋律。 呵呵,难不成你还想给我演一出《国家宝藏》? 他脸色极快的变了好几变,又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原来城头上燃烟,指的是这个? 刘慧汪要出来了! 这阵,看来是冲不破了。 这种法号,连李文忠都只是听说,可见轻易不动用,很少示人,也更不可能放在营外风吹雨晒。 如此笨重的东西,突然就能响起这么多支,九成九是连夜抬出来的,更说明刘慧汪早有准备。 那刘慧汪的僧营,自然也早就枕戈待旦了。 但此时的溃兵,却连李文孝的中军大阵都还没冲透? 况且,刘慧汪一旦露面,这些溃兵敢不敢继续往前冲还是个问题…… 千万不要小看信仰的力量,这东西,根本用道理说不通! 仔细一想,也不意外! 这日这战势本就是叛军率先发起的,不说连李承志都是被李文孝的鼓声惊醒的,就说天还没亮,就有溃逃的官兵向西逃来,说明州城以南早就开打了。 刘慧汪怎可能没准备? 李承志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万万没想到,李文孝竟然又当了二五仔? 你要想降,要降利索一点,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引诱的我还以为今天就能灭了刘慧汪。 但我裤子都脱一半了,你玩这个? 要不是李文孝拼死阻挡,凭那一万余叛军兵败如山倒之势,即便冲不溃刘慧汪的僧卫,但紧随其后的三千重甲,也绝对能将其灭掉一两千。 不然李承志将三千甲卒摆到敌阵内,难道是来看戏了? 越想越恨,李承志竟“咯咯吱吱”的咬起了牙。 胡保宗正自惊疑,又听李承志急声下着令: “令车营停止进击,极力抛射…… 命两翼骑兵前突,压缩纵深,尽快驱赶乱兵冲阵,并尽可能的保持机动性,坚决不可陷入乱军之中…… 令步营保持竖阵不变,随时听令,准备突击或是后撤…… 胡保宗,令辅兵营尽快拆墙,尽量拆宽……” 胡保宗听的眼珠子直突:李承志这军令怎下的这般奇怪? 你要打就打,要冲就冲,为何是一半停,一半进? 命令下的也是模棱两可,打都还没打,竟然就开始留后路了? 他转了两下眼珠,猛的反应过来:李承志这分明抱的是一旦不敌,退刻退兵的主意? 要不要这么怂? 他一脸狐疑的凑了过来:“那刘慧汪还能是老虎不成……这打都没打,你怎么知道敌不过?” 李承志恨声骂道:“你懂个屁?” 刘慧汪有多惜命? 李文孝在降书里写的清清楚楚:白甲军兵临城下,手下亲信劝谏刘慧汪法驾亲征,以振士气。但刘慧汪宁愿拼着和李文孝翻脸,拿其家人做要挟,让李文孝率兵和自己死磕,也不敢往阵前露个头。 但这么怕死的人,今天突然就浑身是胆了? 眼看大营已溃,败势已显,刘慧汪反倒敢站出来了? 这其中要没有鬼,我跟你姓胡…… 要不是心想机会来之不易,李承志连这最后一次都不会试,甚至考虑是不是现在就撤…… 军令刚下,各营就快速的动了起来。 刚刚摆好方阵,准备正面进逼的步营,又迅速的变换着阵形,变成两路竖阵,阵尾直抵李承志脚下的令台。 车营就地停驻,两翼骑兵则快速的往前压进,从高处看,只是几息的时间,三路大军便由“凵”型,变成了“丫”字型。 但李承志却发现,溃兵往前移动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 定是溃兵听到了那号角声,知道刘慧汪来了…… 李承志脸色阴沉,紧紧的盯着着远处那杆越升越高的大幡。 幡旗足有两丈方圆,幸亏风大,不然都展不开。 仔细一看,中间画着一尊佛相,端坐莲台之上。左手拈诀,左执金杖,栩栩如生。更新最快的网 大幡刚刚长虹到顶,号角与大鼓齐齐一停,又传来了吟唱声。 只有十二个字,浅显易懂:“弥靳降世,怜我疾苦。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尽诛旧魔,百世鸿福!” 声音不大,李承志至多也就是刚好能听清楚。但不知为何,感觉这声音竟然把两军厮杀的惨嚎声都盖了下去? 李承志脸色猛变。 哪有那么玄乎? 这分明是厮杀惨嚎的声音突然变小了。 他举目一看,之前还狼奔豕突,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的溃兵,突然就慢了下来。 包括李文孝的私兵也一样,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刀,不再砍杀,而是一脸狂热……不,劫后余生的看向了吟唱声传来的方向。 那些已受了伤,刚刚还狼哭鬼嚎的叛军,好像连哭喊都忘了。 更有甚者,缀在最后面,刚刚还被骑兵和弓兵杀的哭爹喊娘,恨不得长一双翅膀出来的乱兵,竟突然就不往前冲了? 就像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马刀砍在身上,弓箭射在背上,竟叫都不叫,至多也就是呲呲牙…… “法王……法王显圣了……”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句,乱兵阵中突然发出“哄”的一声,像是凭空打了一声闷雷。 而后,竟有人当地就跪了下来,双手贴额,也不管能不能磕的下去,只是挣扎着往下一拜,脸上挂满热泪,口中狂呼:“弥靳降世,怜我疾苦。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尽诛旧魔,百世鸿福!” 一个,两个……一百、两百……就像是一副巨大的多米诺牌阵,又像是大风吹过麦田,万余乱兵,一个接一个的跪了下去。 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天地间只存在一个声音:“弥靳降世,怜我疾苦。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尽诛旧魔,百世鸿福!”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这该死的邪教,我干你大爷…… 李承志头皮直发麻,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终于知道,刘慧汪为何轻易不露面了。 这根本不是怕死不怕死的问题,而是他已经将自己塑造成了神灵,出现的次数越多,神秘感就越弱。 但只要出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这些脑残货贯彻到极致。 便如眼下…… “退,全部退回来……”李承志的声音有些发颤,“步营前军变后曲,即刻撤出敌营……令李亮率车兵殿后…… 胡保宗,率所有的黑甲兵与辅兵,立即拆除南北两个犄角的寨墙,让骑兵从两翼撤出,有多快撤多快……” “你疯了?” 胡保宗一声惊叫,指着敌营,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承志:“此等良机,为何要错过?” 只是眨眼间,那万余乱兵竟然跪下去了近半,只当身后的白甲兵不存在一样。 只要大军快速压进,岂不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我良你娘?” 李承志一把揪住胡保宗的甲领:“你要不想听令,就给老子滚开,不要挡路……李睿,率辅兵去拆墙……” 胡保宗被摇的像只铃铛,身上的甲叶乱抖,口中更是连连急叫:“我听,我听……” 他从未见过李承志有过如此慌乱的时候。 连亲卫幢帅都要派出去,再下一步,李承志是不是会亲自上? 只是瞬间,胡保宗的脸上就没了半点血色,边手忙脚乱的下着云梯,边嘶声问道:“是不是要败了?” “败个鸟毛?” 李承志怒声骂道:“老子是怕败么,老子是怕败都败的莫明其妙……你信不信,至多不过十息,这万余贼兵,全都会不要命一般的扑过来?” 到那时,就不是他冲刘慧汪的阵,而是换成刘慧汪冲他了。 要是野战,李承志自然不怕,但再看看眼下:两军几乎是贴在一起,根本无纵深可言。 更关键的是,两边全是营房,地形过于狭窄,不但骑兵、车兵无法机动,步营连防御阵形都展不开。 进击的时候摆竖阵当然没问题,但防守的时候还敢这样摆,你就等着被敌人拦腰冲断,首尾不相顾吧。 再拖下去,真等叛军反扑过来,到时只有一种局面:混战。 这是李承志最不愿看到的,等于让白甲兵抛弃了最擅长的协同性,纪律性,让兵团作战变成了徒身肉博。 不是说一定就胜不过,而是刘慧汪能拼的起,李承志拼不起…… 胡保宗哪里还敢多问,手忙脚乱的爬下云梯,带着黑甲步卒和辅兵冲向了两个犄角。 看中军旗帐移动,固守后路的李明飞快的率那一旅步卒迎了上来,护着旗阵与令台后撤。 怕突生变故,李承志竟连云车都未下,扶着望楼紧紧的盯着敌营。 只是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万余叛军,竟再不见一个站着的,全都五体头地,朝着那面佛旗跪的整整齐齐…… 李承志心中懊恼不已:自己还是小看了刘慧汪,起了轻敌之心。 也更高看了这些叛贼的愚昧程度? 自己早应该料到的:后世信息那么发达,启智程度那么高,但为了能投个好胎,自愿当人肉炸弹的不照样一抓一大把? 更何况这个识字率只有百分之几,九成以上的人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时代? 李承志压根就没料想到,刘慧汪连脸都没露,只是吹了几声号,响了几声鼓,升了一面旗,又唱了几句口号,这些叛军就跟看见祖宗显灵了一样…… 他百分之一千的敢肯定,只要刘慧汪一声令下,这些叛军绝对会反扑过来,不管你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 正文卷 第两百零四章 迎敌 刘慧汪面寒似冰,冷冷的看着地上的尸体。 青皮光头,一袭僧衣,身上还穿着一件札甲。 但诡异的是,那一箭,偏偏透颈而过,等发现时,法光血都快要流干了,人更是死的不能再死。 李文孝也快了。 他一心求死,率亲卫冲向了白骑,被李丰一刀斩下了马。 那一刀砍在了鱼鳞甲上,李文孝并没有受什么伤,但之后被战马一顿乱踩,等白甲兵退去,叛军发现他时,身上的骨头已断了个七七八八,胸口更是塌了一块,陷着一个坑。 这种伤,已然离死不远了…… 见法能如何施为,李文孝不见醒,刘慧汪怒火难耐,恨不得将李文孝千刀万剐。 上万大军,就这样溃了? 虽然都是炮灰,只需年余时间,自己就能再蛊惑起这么多。 但也不应如现在这般,半点作用都未起,就快要被葬送完了? 刘慧汪抬起头,看着如蚂蚁一般扑向白甲军阵的乱兵,感觉心如刀绞。 他设想过无数次,这一幕,应该是为奚康生准备的才对,却浪费在了这等无名小卒身上? “抬下去!” 刘慧汪冷喝一声,又转过头,朝东南方向看了一眼。 自寅时至此,已有两个时辰,为何还不见消息传来? 怕不会是独独缺了僧卫,而导致义师大败吧? 不……绝不会…… 那等严密的筹划,不可能只因缺了这几千人就能失败的。 况且,那么多的溃兵往西逃来,总做不了假。 义师定然是胜了,但不知何故,还未向僧营传递消息…… 刘慧汪猛的坚定了信心,缓缓舒了一口气,心中幻想着再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封王封圣,脸上瞬间涌上一丝潮红。 僧卫未曾应援,怕是已让那些胡贼看轻了,再要是连李承志都败不了,他刘慧汪何敢再称“法王”二字? 刘慧汪眼神一冷,纤手微抬,直指白甲中军:“法驾前移!” 随着刘慧汪所乘的云车移动,弥勒佛旗、旗下高声吟唱的的一群白衣僧侣、以及八驾拉着大法号的马车,也一并跟着前移。 再往前,就是刘慧汪的五千僧卫。 全都虎视眈眈,只等白甲军阵稍显不稳,便会如群狼一样扑上去。 …… “弥靳降世,怜我疾苦。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尽诛旧魔,百世鸿福!” 震天的吼声传遍四野,震颤着每一个白甲士卒,每一个黑甲兵的心神。 胡保宗抖的像是在筛糠,豆大的汗珠不停的从额头上滚落。 他终于知道,李承志方才为何会那么慌? 这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群野兽……不,野兽算个屁? 这简直就是一伙妖魔。 像是中了邪,那些叛军狂呼着佛号,迎着漫天的箭雨,一波接一波的冲向白甲军。 除了那一声声佛号,叛军阵中竟再听不到任何惨嚎。与之相伴的,只有箭矢射入肉体、血液飚出体外的“嗤嗤”声。 疯了,全都疯了…… 胡保宗不知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里似是堵了一块干泥,又闷又烧。 他本能转过头,看向云车。 只见李承志转过头,正与车下说着什么。 胡保宗吓的肝胆欲裂:这个时候,你还敢分心? 他硬忍着惊惧,本能的朝云车下看去,只见李松和李彰正摆弄着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好似在往一架厢车上装着铜机弩? 你到底在干什么? 胡保宗眼角狂跳,心中更是火冒十丈。 但随即,他又猛的一愣。 李承志时不时就会突发奇想,有时的举动更似疯狂。 但李松却不会跟着一起疯…… 有如福临心至,胡保宗猛的转着看向前军,然后神情一僵,像是冻住了一样。 营内辅兵,竟再不见往阵前运箭了? 箭,竟然快要射空了? 再看阵前,无数的叛军依然瞪着腥红的双眼,如潮水一般的冲击着,至少还有两三千。 而这些乱兵之后,还有数千僧兵,正的虎视眈眈…… 胡保宗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脸色更是灰白如土。 你现在才想着捣鼓这些东西,哪还能来的及? …… 杨舒的脸上早已看不到任何血色,张敬之更是眼中泛红,布满血丝。 他们二人戎马半生,何曾遇到过这般疯狂的敌人? 真正的视死如生…… 看张敬之竟有些蠢蠢欲动,杨舒厉声喝道:“不能撤,坚决不能撤……即便箭矢已绝,接战便是,凭白甲军甲坚枪长,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但若是一撤,定是一溃千里……” “我何尝不知不能撤?”张敬之嘶吼道,“但已到如此地步,军心隐然不稳,李承志为何还不退入寨中?虽只是一层寨墙,但至少也能缓冲一二呀?” “我也不知!”杨舒猛的一摇头,又看望楼下探了一眼,看了看正指挥李松摆弄百丈弩的李承志, “老夫更不知已到如此危急关头,他为何还能这般淡然?但你我都莫要置喙……只需想想,换成你我,能否抵挡这般强敌……” 答案是不能。 莫说大阵能像眼下这般纹丝不动,依然有一战之力。怕是早被眼前如同邪魔一般的敌人吓溃了。 这些叛军,根本不似是人…… 张敬之紧咬着牙,正准备说什么,突听敌阵一阵欢呼。随即,狂呼佛号之声更见高炽。 两人抬眼一看,目眦欲裂。 刘慧汪的旗仗,竟然已出了营,离白甲中军还不到三十丈。 他们甚至能看到那云车上的和尚好白的脸…… 往前十丈左右,数千麻袍僧兵执枪举盾,竟是要发动攻势? 而让他们更为惊骇的是,有不少箭支飘飞过去,落到那些僧兵身上,有的被崩落,也有的扎入了肉身,却不见有血渗出? 这些僧兵,分明穿着铁甲? 杨舒与张敬之对视一眼,又惊又惧:这可是四五千僧兵,刘慧汪哪里来的这般多的甲? …… 不知何时,李松也上了云梯,双膝跪倒在李承志面前,汗如雨下。 望楼内虽只有他们两人,但李松依然声如蚊吟,哀声求道: “郎君,战吧……我白甲营再弱,但数次征战也未曾一败。今日这些妖人虽不怕死,却只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死而复生,我等未尝不能胜之……即便真有了万一,有我等在,也能护恃郎君安然逃之……” 说到一半,李松猛的抬起头,眼中已满含热泪:“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了天雷,绝对是天大的祸患……郎君,这可是晴空万里,平地生雷……你就是那引雷之人……即便天下人能容你,朝廷与皇帝也绝不可能容你……” 李承志双拳紧握,指甲深陷肉里,额头上早已暴满青筋:“但是李松,你知不知道,这会死多少人……”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李松一声低吼,豁然站起身来,怒视着李承志:“郎君,此等生死存亡之际,你难道还要妇人之仁?” 看着暴怒的李松,李承志竟有些懵,仿佛又见到了狂吼“来啊,将郎君给我绑了”的那个李松。 李松更像是豁出去了,怒声吼道:“郎君,你还要护到什么时候?这是兵,是用来打仗的,不是世家公子,十多岁了还不断奶,需要姆妈抱在怀里哄…… 你只想着少死人,少死人……但你能护得了他们一时,能护的了他们一世?若是下次,统帅他们的不是你,可偏偏又遇到了此次般的恶战,他们又该是何等下场? 怕是就如之前的乱兵,一打就溃,被如猪羊一般被赶杀,最后十不活一……” 下次呢……下次呢? 这三个字像是惊雷,一遍一遍的劈进李承志的脑海里。他就像是冻住了一样,定定的看着李松。 这是兵,天生就该打仗…… 他是统帅,而非保姆…… 包括他自己,从刚开始听到“打仗”这两个字,便吓的浑身哆嗦,到如今看万人生死,却能心无波澜,面不改色。这中间,不知经历了多少历程,经受过多少次心灵上的洗礼? 不经血战,哪来铁一般的意志? 长此以往,所谓的强军,也只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几息之间,李承志的额头上就见了汗。更新最快的网 只见他猛的一咬牙:“战!” …… 当再不见有一个乱民站在阵前,李亮精神一松,眼神随之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他扶着车壁,用力的甩了两下脑袋,看到那些踩着乱兵的尸体,端枪执盾冲上来的僧兵,又猛的一个激灵。 乱民虽然已被射退,但这些僧兵呢? 敌营大溃时,被砍死,射死,以及乱兵自相残杀之后,还能站起来的乱兵其实并不多,至多三四千。 但就是三四千乱兵,已然耗空了足足十数万支箭。 箭已然射空了,这些比乱民更加精悍,更加不怕死,也更加冷静的僧兵,又该如何抵挡? 看着眼前的惨相,惧意如同潮水,一浪接一浪的冲击着李亮的心神。 身上扎的如同刺猬,不停的往外冒着血,却依然一遍一遍的嘶吼着佛号,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还想要爬过来。 还有已经断气的,脸上竟都带着诡异的笑,好似临死前已然看到了天神的召焕,以及下一世、乃至十世百世后的福报。 那一口瘆人人的黄牙,像是一根根带血的箭,刺进了李亮心里…… 人,为何能疯狂到这等地步? 正当他的心脏止不住的悸动,连身体都跟着抖起来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笑骂的声音:“怎么,这点阵仗就将你吓住了?不是说还要学你四叔(李松)横刀立马,笑问天下英雄:泾州李知炬(李亮的字)在此,谁敢一战?” 李亮浑身一颤,脖子上如同装了机关,硬生生的转过了脖子。 当看到李承志一身布甲,左手持枪,右手持盾,分明是要与士卒一同迎敌时,李亮心中一慌,一股热泪夺眶而出:“郎君……”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五章 百死不悔,唯死战尔 郎君这是要身先士卒,率军迎敌? 李亮一慌,“噗通”一声,直挺挺的跪到在地上。 “郎君乃一军统帅,上万大军之安威系于一声,郎君,万万不敢犯险啊……” “犯险?哈哈哈……李亮,你真是高看我了,不知道郎君我有多惜命?” 李承志的声音很轻,却笑的很欢畅,“放心,不会犯险的,我还要坐镇指挥呢……只是抽空下来看看你们,是不是都被吓破了胆……” 嘴里笑话着,李承志将枪盾交给李睿,翻身上了马。 不只是枪,而是旗。 旗长只有三尺,白不白,黄不黄,一无绣边,二无旗牙,只有中间用墨笔写着一个“李”字。 字写的很好看,铁划银钩,苍劲有力,但架不住旗太烂:上面不但染着不少血迹,还破了好几个洞,看起来又旧又脏,说不出的寒碜和土气。 李亮记的很清楚:迎战印光时,堡中竟连副旗号都找不到,郎君无奈,扯着帘帐临时写了这么一副。 之后攻克宋氏、平定昭玄寺,用的也是这一面。然后李柏被困朝那城下,力竭死战之时,用的还是这一面。 这上面的血和洞,便是那一次留下的。 自那次后,郎君便发了毒誓:一日未曾为李柏、并战死的族人报仇,李氏便一日不换新旗。 围战朝那,杀索思文、斩江让时,中军帅仗立的就是这面旗。 迎战李文忠,决战于泾阳之北时,挂的还是这面旗。 直到大军进驻泾阳,并入胡保宗的五旅黑甲兵之后,在杨舒、张敬之、郭存信的连番劝说下,说上万雄兵,再拿这个当帅仗,有损军威。李承志才不情不愿的将这面破旗换下,换成了丈余的白绸大纛。 此时,李承志竟又将他拿了出来? 曾几何时,李氏私兵兵不过三百,甲不足百副,但遇到数倍,十数倍的强敌,可曾怕过,畏难过? 今日白甲营强兵万,甲坚刀利,几乎武装到了牙齿,与上崆峒山之前何止强了百倍? 但只是遇到数千蛊惑的失心疯的僧贼,竟个个都被骇的面如土色,心生惧意? 这些僧兵也是人,没有三头六臂,更没有铜皮铁骨,即便再凶、再狠、再不怕死,也是血肉之躯,刀砍上脖子,照样会死…… 李亮愧疚难当,羞的无地无容,哽咽的连话都已说不囫囵:“郎君……” “其实你们都知道的,郎君我也很怕死呀,但又能有什么办法?” 李承志轻声笑着,“但连我都要怕了,你们怎么办?你们再要是怕了,这上万大军,身后这十数万百姓又该怎么办? 再说句诛心的话,哪怕这十数万人与我李承志没什么干系,但李氏族人呢,上千老弱妇孺呢?城中的父母、兄弟、亲人呢?抛弃掉他们,让我独自逃命?李亮,郎君我真的做不到啊……” 李承志抬起头来,往州城、往四周、往祖居的方向缓缓扫过,最后悠悠一叹:“所以只能百死不悔,唯死战尔……” 听他明明说的是怕死的话,但不知为何,李亮只觉一股一股的热浪涌上心头,眼睛已像不是自己的一般,热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李亮,死战吧!” 李承志温声笑道:“今日即便是真战死了,日后下了九泉,你我也敢拍着胸口说:我等上不愧列祖列宗,下不愧后世子孙……” “仆明白了……” 李亮抹了一把眼泪,猛的站直身体,挺起胸膛,用起全身的力气怒声嘶喊:“死战!” 李承导微微一笑:“对,死战!” 李彰手执破旗,朝天一举,放声狂吼:“死战!” 李睿抽出横刀,用力的拍在自己的胸甲上,五官扭曲在一起,一张瘦脸上满是狰狞:“死战!” “死战……” “死战……”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死战……” 吼声一浪高过一浪,越传越广,蔓延到了军营的每一个角落。 大多数的兵卒只是跟着一起喊,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全都明白,这是要与僧贼绝一死战的军令。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吼声的感染,被激起了最后一丝血性,原本被吓的肝胆直颤,四肢发抖的兵卒,竟突然就不怕了。 举盾的举盾,端枪的端枪,抽刀的抽刀,只等鼓声一响,便会扑向缓缓压来的僧阵。 “看……看,那旗……那旗……”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周围的兵卒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三骑白甲骑士,正自阵前疾奔而过,当先的白骑挚着一面破旗,一壮一瘦护持在左右。 嗯……这旗为何这般眼熟? 不对,这是大帅最早的帅旗。 所有的朝那籍兵卒,就是在这面旗下领的粮,入的伍,立的誓…… 李氏、宋氏族人,昭玄寺的僧丁,朝那的乡兵,哪个未曾跟着这面破旗血战过? 但凡出征,哪次不是在这面破旗下誓师? 征战归来,又哪次不是在这面破旗下赏军、劳功? 不出战的时候,这破旗便会被悬于朝那城外的军营正中,每日出操,每日回营,均会在这面旗下点卯。 但有闲暇,大帅、郭祭酒,及军中司马,就会在这面破旗下宣讲、授课…… 忆起往昔,所有士卒全被激的心摇神荡、豪情百丈,心中的惧意一扫而空。 突然又有在惊道:“举旗那人,好似是郎君?不,是大帅……” 听到惊呼,才有人反应了过来。 那瘦一状,瘦的像只病猴,壮的如同铁塔,分明就是大帅的亲卫正副幢帅李睿和李彰。 而当先挚着旗的白骑,豁然就是李承志…… 李承志奔至中李氏丁卒最多的那一队,突然停住了马,笑吟吟的看着白甲士卒,朗声笑道:“儿郎们,可敢死战尔?” 这一句笑声,好像压过了所有的怒吼,百人的方队,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顿时雅雀无声。 之后又是相邻的左右两队:他们看到邻队突然就不喊了,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怒吼,狐疑的看着站在阵前,与他们说话的那三骑。 瘦的是李睿,壮的是李彰,那挚着旗的,分明是大帅…… 是大帅,真是大帅…… 怪不得是那面破旗…… “死战……” 随着一个李氏老卒高举长枪,发出一声兴奋的嘶吼,激动、狂燥、热血的情绪仿佛感染了全军。 有大帅在此,亲率他们迎敌,还有何可怕的? 别说只是只活着的“病佛”,便是真的佛祖降临,也定要将其撕成碎片…… 看着狂燥难安,如同一只只坚兽一般,双目腥红奋力嘶吼的士卒,李承志用力一点头:“好,合!” 李睿军刀一指:“大帅有令,合!” 李彰紧随其后:“合!” “合……合……合……” 此起伏彼的传令声传遍全军,三千步阵齐齐的一动。 “歘歘歘歘……” 随着几步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又听“咚”的一声巨响,原本每行都有间隔,留有弓兵射箭的空隙的队列,飞快的合到了一起。 那声巨大的“咚”,就是行列间的甲卒身上的钢甲撞到一起发出的声音。 整个过程,几乎没超过三息。 白甲军,还是那支白甲军…… 李承志紧紧的压制着心中的激荡,猛一转身,破旗一指离着只有数丈的僧兵:冷声厉吼:“进!” 这已是军阵前沿,前面再无任何遮挡。 四五丈外,数不清的僧卫端着枪,弓着腰,像是群狼一样围了上来。 李承志已然能看到,最前排的那些僧卫脸上的狞笑,眼中的凶光…… 但他心中没有半丝俱意。 “杀!” 全军齐声怒吼,双手端紧长枪,然后又用枪杆,在挂在脖子里,又套在手腕上的方盾上用力一磕。 这是军礼,也是令号。 “咚咚咚!”中军大鼓猛的响了三下,而后稍缓两息,又敲响了进击的鼓点。 “咚咚嘭嚓……咚咚嘭嚓……” 前两声敲的是鼓面,第三声敲的是鼓边,第四声则敲的鼓背。 像在这演奏鼓乐,声音极具节奏。 踏着鼓点,白甲军阵整齐划一,连阵形都不见乱。 除此外,千军上下数千人,再听不到丁点的杂音,如一君虽然沉默,却处在暴发边缘的猛兽,迎向麻袍僧兵。 杨舒都已被震惊的麻木了,连连倒吸着凉气。 震憾了好一阵,他又隐隐觉的有些不对。 同样是一声“死战”,为何之前的像怒吼,之后的却仿佛成了欢呼? 又不是已经打胜了。 这才刚开始迎敌,胜负未分,生死未卜,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瞅了半天也没瞅出所以然来,只看到数千人的方阵齐头并进,迎上了僧卫。 即便是在行进中,阵列依然像是用尺子划过的一般,恰恰好将那三个挚旗传令的白骑让了过去。 杨舒狐疑的问道:“这白甲兵卒方才还骇的两股战战,为何突然就士气如虹了?就因为那面破旗?” 简进扯蛋。 那上面的血迹,要换成是李承志的才差不多…… “不是旗,而是李承志……” 张敬之恨的牙都快要咬碎了,“你就没认出来,那挚着旗的是谁?” 杨舒被骇了一跳。 他除了惊奇白甲营的士气和战意突然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神还一直盯着近在咫尺的僧营,试图看出让慧汪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能让一众信徒视死如生,就根本没有细瞅举着那破旗的是谁。 此时再看,不是李承志还有哪个? “他不要命了?”杨舒又急又愤,厉声骂道,“还有你,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李承志但凡有个万一,这白甲营溃的怕是比之前那乱兵还快……” 嘴里骂着,杨舒手忙脚乱的下着望楼,“还愣着做什么,等死么?” 看了看如定海神针一般立在军阵之中的李承志,张敬之猛一咬牙,跟着杨舒下了云梯。 到了楼下,他们见到李承志双手依然挚着那杆破旗,如定海神针一般的立在阵尾,才猛的松了一口气。 只要李承志脑子没突然发烧就行…… “使君,司马,郎君有令,请二位安心等在营中,不时便会有捷报传来……” 李聪守在楼下,不卑不亢的做了个揖。 在他身后,还有十数个甲卒,整整齐齐的立在四面,像是四堵墙,像云梯团团围在中间。 二人对视一眼,骇然色变:原来自兵卒出营时,李承志就做了安排,不想让他们捣乱。 但留在营中又有何用,若是白甲营败了,他们又岂能苟活? 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杀一场,跟着尽一份力…… “放屁?” 杨舒暴怒道,“老夫官比他高,年岁比他大,李承志有何资格命令老夫?你给本官让开……” 李聪好不郁闷:郎君不敢命令你,但是他敢命令我呀? 他又往下一拜:“使君,还望你莫难为小人……” “小人?连老夫都敢拦,我看你胆大的没边了……”杨舒气的眉毛胡子乱抖,一手握刀,吓唬着李聪,“再不让开,莫怪本官翻脸?” 郎君早有交待,莫说老倌儿你是在装腔做势,就是来真的,我也不怕…… 李聪暗叹一口气,左右一扫,一声清喝:“绑了……” 杨舒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老夫是杨延容,官居陇东郡丞……” “郎君说了,天王老子来也没用……”李聪嘟囔一声,接过绳子就想往上扑。 “住手……李聪住手……” 张敬之猛的拦在了中间,狠狠的瞪了李聪一眼,“事后再和你算账……” 说着又劝着杨舒:“上楼吧……真要被绑了,别说杀敌,你连看都看不到了……” 杨舒一张脸气的如同猪肝,心知定是李承志下了死令,这些护卫才会这般大胆,所以一肚子火竟然没地方发? “反了……这李承志莫非是反了……”他跳着圈的怒吼着,但十数个护卫只是恭声低着头,根本不接话。 “气煞老夫也……”杨舒恨恨的一咬牙,硬是被张敬之拖了上去。 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等爬进望楼,杨舒喘的像是耕了好几亩地的老牛。 “说不说拉老夫一把……” 听他抱怨,张敬之只做未闻,纹丝不动。 杨舒心下狐疑,往前一凑,只是看了一眼,就似喝醉了酒,一股晕眩的感觉直往头上涌。 不是怕,而是惊。 打了半辈子仗,从未见过今日这般诡异。 偌大的战场,阵列早已铺开,宽度足有五十丈,两军相加,前后兵阵与纵深近有两三里。 但在这般大的战场上,近万兵卒厮杀,竟听不到多少喊杀声和惨叫声? 丈余长的枪刃刺进甲缝、刺进脖子,刺进眼窝,那些僧兵明明疼的脸色巨变,五官狰狞,但宁意咬着牙闷哼,也不愿惨呼出口。 若不是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还能听到张敬之喘气的声音,杨舒险些以为自己聋了。 他骇的声音都变了:“为何会……如此?” “我也不知!”张敬之猛吐一口气,“李承志从未要求士卒厮杀时不可嘶吼……想来是白甲兵彻底被李承志激起了血性,想着僧贼都能不喊,我自然也不喊……” “老夫问的是白甲营么?那身上染的尽是敌贼的血,又不是他们自己的,他们为何要叫?” 杨舒怒道:“老夫问的是那僧贼?” 张敬之也不恼,想了一阵才说道:“许是这些僧贼中毒已深,早已不像那些乱兵一样,狂呼‘往生极乐’来壮胆提气了……” 不然还能怎么解释? 杨舒呲着牙,挤了挤张敬之,让他空出来了点位置。 从他们误从李承志要以身试险,慌里慌张的下了望楼,被李聪堵住,又被撵了上来,这其中过去了几息? 当时站在低处,看不清楚,未听有喊杀声传来,只以为两军还未接战。 但此时再看,早已杀的断肢四起,血液乱飞……这分明是已经杀了好一阵。 杨舒和张敬之凭槛而立,看着如洪流一般撞的一起近万兵卒,已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了。 他们知道白甲营很强,屡战屡胜,且一次胜的比一次诡异,折损数十而歼灭数千的战比,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但真正要说白甲军强在哪里,杨舒和张敬之至多会说:甲坚刀利、士气如虹、战意无双! 说不定私下里也会猜疑:白甲营运气太盛,至今为止,竟还未打过一次硬仗,也不知遇到真正的强军,又该如何应战? 今天,他们终于知道了。 漫山遍野的僧贼…… 军阵虽然不齐,攻势也无多少章法可言,只要知道往前冲,往前杀。但那脸上的狞笑,眼中的杀意,甚至枪捅到脖子里,竟然都能硬忍着不叫,怎可能不让人心惊胆寒? 更何况,这数千僧兵还全着札甲,有步有骑,武器虽五花八门,有枪有刀,有杖有锤,但俱是精铁所制。 这样的要不是强敌,那何种才能称之为强敌? 但不管这些僧兵表情有多狰狞,牙咬的有多狠,冲的多厉害,四千步卒所列的白甲方阵,就如一道铁墙,任你风吹雨打,我自佁然不动。 看着绞杀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的两阵,杨舒和张敬之也只剩倒吸凉气了。 两人还是第一次看到,李承志不止一次提到过的长枪阵: 一队百人,排成四列,每列二十五人,前后之间几乎没有空隙,人挤着人,甲挨着甲。 五队为一旅,组成一个方队,两旅为一营,又组成一个方阵。 四营合在一起,围成一个“口”字型,组成一个每一面都是千人,宽四十列,厚二十五排的巨大的空心阵。 其中围着五百厢车,五百弓兵,以及十几具弩机和石炮…… 若从高处往下看,震憾的感觉最为强烈,像是被用尺子划过,又像是一只用铁铸出来,又被锯空的巨大铁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 不管前后左右,几乎都是人顶着人,这样的阵,你怎么冲? 即便能杀死第一个,第二个立即就能补上来,杀了第二个,还有第三个……除非力气大到能一口气撞开二十五挤在一起的队列。 别说人,换成熊和大象都不行。 更何况,僧兵边最前排白甲兵的身前三尺都摸不到。 前五排长枪平举,丈五的枪身只有三尺握在手中,枪兵手外枪长一丈有二……第于第一排枪兵伸伸手,就能戳到一丈两尺以外的敌人。 但叛军的长枪才有多长? 一丈顶天了。 手中握掉三尺,还有七尺,等于第一排白甲的枪头已经捅死你,又捅到你身后的人了,你的枪尖离敌人却还有三四尺…… 不是叛军造不出长枪,满山遍野都是树,就是将枪杆制成两丈也轻轻松松。 但问题是,两丈长的枪杆,再装上数斤重的枪头,得有多少斤重? 手又握在什么位置,才能即保持枪身平衡,还能留有余力杀敌? 枪杆当然好造,不好造的是装在枪尾,用让士卒尽可能长的伸长枪身杀敌,还能保持重心的枪攥。 李承志反复钻研,减了又减,但一杆长枪的重要依然还在十斤往上…… 不然陇东五县民户超两万,十数万人,李承志为何才挑了五千战兵? 刘慧汪更不是李承志,今天说打铁,明天就能造出来,想造什么形状有什么形状,想造多长有多长…… 所以别说冲阵,僧卫连白甲兵的身体都够不到。 僧兵个个都呲着牙,模样好不凶狠,恨不得扑上来咬断白甲兵的脖子。但仔细一看,还离着近丈远,僧兵的枪还在白甲兵三尺之外,第一排枪兵的枪尖就戳到了僧兵的脖子、大腿。 有的扎到了札甲上,但超十斤重的长枪威力极足,钉到身上,就如被砸了一锤。 僧兵被撞的呲牙咧嘴,但后面还有人顶着,想摔都撤不倒,只能被挤着继续往前冲。 但第二次,蔌第三次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白甲兵的枪尖直接扎到了脸上…… 有的僧兵眼尖,瞅着左右两杆长枪之前的空隙钻了进去,但却忘了白甲兵前后几乎几贴着人,躲过的第一杆,至多两尺后还藏着第二杆。 再往后,还有第三杆…… 还有的更聪明,或是阴差阳错躲过了前三排的长枪,正咬着牙扑向最前面的枪兵时,突觉脖子里一痛…… 第二排的枪兵,不知何是丢了枪,手里握着一把横刀,刀上还滴着血…… 就算能冲进来,其实也没用的。 白甲兵全身甲胄,盔上有面甲,腿上有胫甲,唯一露在外面,除了手和脚,就只有一双眼睛…… 正文卷 第两百零六章 纸老虎 白甲士卒杀的热血沸腾。 原来,这些僧兵也是人,没有长三头六臂,更不是刀枪不入的邪魔…… 枪扎上去,照样会扎出一个血窟窿,刀砍在脖子里,脑袋依然会掉…… 用郎君的话说,这就是一群纸糊的老虎,看着可怕,其实一戳就破。 可笑,之前竟然被吓破了胆? 一想到几刻前被骇的两股战战,白甲兵个个羞的无地自容,心中杀气更浓,恨不得将这些僧贼撕成碎片,以雪前耻。 看着越战越勇,亢奋的嗷嗷叫的兵卒,李承志两眼直放光。 他是真的没料到,自己只是在阵前溜达了一圈,一群快要被吓破胆的绵羊,就突然进化成了狮子? 怕被敌人识破身份成了靶子,他连金甲都没敢穿,大纛都没敢打,甚至没敢多带护卫。 就絷着那杆破旗,带着李睿李彰兜了个圈…… 早该想到的…… 《孙子》有《兵势篇》! 《齐孙子》(孙膑兵法)有《延气篇》! 《吴子》有《励士篇》! 《六韬》有《励军篇》…… 但凡兵书,必定著有振奋军心、激励士气的篇章,而且是说了又说,讲了又讲,翻来覆去的强调,可见这些兵法大家的重视程度?。 李承志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是没料到效果如此显著,更没料到他在将士心目中的威望如此之高,都快比得上被叛贼视若神明的刘慧汪了? 早知道这么管用,局势能转变的这么快,哪还用的着等到现在? 乱兵刚反扑过来时,他就站最前面了。 还好,不算晚! 李承志猛吐一口气,仔仔细细看着两军战势。 最前沿的僧兵早已力竭,被前翼步阵顶的步步倒退,已成强弩之末。 后面的依然在往上扑,但根本扑不动,唯一的作用,就是顶着前面的僧兵往白甲兵的枪尖上撞。 就是不知道,僧兵会不会溃? 李承志稍一沉吟,朝后招了招手。 十数个兵卒飞快的推来了一辆云车。 包括金鼓旗阵,也早已随着四千步营合阵,搬到了空心阵内。 其中还有五百弓兵。因箭徐矢已射光,早已换弓持枪,被李承志当做了预备队。 至于胡保宗的一千黑甲步卒? 呵呵呵! 怕他们未战先溃,乱了自家阵脚,或影响到白甲营的军心士气,乱军刚开努反冲时,李承志就将他们撵回了营寨内。 此时怕还在瑟瑟发抖…… 胡保宗不是孺子,他李承志也不是保姆,也该是到了让他出点力的时候了。 李承志登上云车,将破旗插上望楼,又给旗兵下着令:“令胡保宗与李丰准备,随时出击……” 万一僧兵溃败,就可以派骑兵追击。 至于长枪兵? 空心步阵就不是用来追敌的,不然李承志不会呕心呖血的打造铁骑和厢车…… …… 二十多个和尚还在吟唱,翻来覆去只有那二十四个字:弥靳降世,怜我疾苦。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尽诛旧魔,百世鸿福! 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是唱的太久,已然力竭,法能明显感觉到,这些和尚的气势弱了好多。 数千僧兵依然的前扑后继的往上冲,士气依然高炽,一如发动攻势之初。 但法能不是瞎子:这两刻以来,僧卫的阵势就未向前推进半分,反而是僧阵已隐有顶不住的架势。 他想不通,为何与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打造僧营时,李文孝不止说过一次:有此强军,就是遭遇朝廷虎骑也可一战。 包括刘慧汪在内,却都不以为然。 虎骑再擅战,还能不惧刀箭,不畏生死? 因过于自信,也怕李文孝心思不纯,刘慧汪便没有让旁人染指,而是寻了几本兵书,让几个亲信弟子带着僧兵照猫画虎的练了练。 一群和尚只知道蛊惑人心,骗信徒入教、敬献,又懂什么兵法? 所以这些僧卫除了被每日日洗脑,再加好吃好喝的伺候,就没怎么训练过。 都以为只要不怕死,就能天下无敌。 甚至在两刻前,他们都信心百倍,坚定的认为今日必胜。 等斩了李承志,再败了奚康生,这关中、陇西之地尽落义帅之手,刘慧汪就可以称王称胜,坐拥数州之地。 前有吐谷浑、高昌牵制,后有南朝暗援,法王与大魏争霸天下之日已不远矣。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不要说与虎骑、朝廷争锋,更不要说败奚康生,收服关中与陇西,圣军竟连泾州都冲不出去? 老天不公,为何突然就冒出来了个李承志? 难道真如李文孝所想,谶言中的“桃李子”,预示的是李承志? 但那块铜牌,分明也是假的啊? 越想越怕,不大的功夫,法能便已满头冷汗。 身侧就是刘慧汪,白衫依旧似雪,但哪还有半丝神人如玉的模样? 五官扭曲,脸色乌青,恐怖而又狰狞,仿佛厉鬼。 刘慧汪盯着战场,眼中好似藏着两团火,声音又寒又厉:“为何突然间,情势便急转直下?” 两刻前,白甲军阵就已被义军冲的摇摇欲崩了,他原以为换成僧卫稍稍一冲,敌阵就会一溃千里。接下来自然是想怎么追就怎么追,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但不知为何,数息前还怕的发抖的白甲士卒,转眼间便猛如恶虎,勇不可敌? 就算是被施了妖法,也绝不会转变的如此之快。 更何况,刘慧汪从来都不信鬼神…… 他绞紧脑汁也想不通,只是几息的功夫,萎靡不振,几无战意的白甲军,为何突然就能士气如虹? 慕容青孤诧异的看了看他:这贼和尚,为何不咳了? 疑念稍纵即逝,慕容青又猛吸了一口凉气:“我要说,这才是真正无敌于天下的强军,你定是不会服气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抬起手,又指了指白甲军阵:“这四千战兵不但全身甲胄,就连普通士卒竟然都配有横刀、铁盾……换成大魏中军,有无这等配装? 这身兵甲再加丈五的长枪,一套怎么也该在百斤左右。能背负如此之重物,却依然趋挪自如,游忍有余,苦战两刻之久,依然不见有力竭之像,可见士卒体格之健壮?” 越说越惊,慕容青孤眼中竟有了惧意:“若非这两月我一直都在你左右,知你所言非假,不然我都以为你在说谎……” 刘慧汪气的脸色铁青,却不知如何辩解。 白甲军配装之强,他多少知道一些,但从来都没有重视过。 没有任何原因。 连李文孝都说,即便是碰上朝廷的虎骑,僧卫都能胜之。成军刚刚两月,而且全是从数县之地临时征召的乡壮,即便全身甲胄,也只是一群用铁包出来的猪羊,又岂是僧卫的敌手? 但刘慧汪没想到,现实是如此的残酷。 “眼看着就要败了呀?” 刘慧汪瞪着双眼,眼中充满血丝:“白甲军分明已是危如累卵,不堪一击,为何突然间就萌生了无穷的战意?” 一提这个,慕容青孤就后悔的心肝生疼。 不知刘慧汪知道了以后,会不会怒极攻心,一头厥过去,便是他此时想来,都恨的牙根发痒…… “记不记得,白甲贼敲响战鼓,步阵合围之前,有数骑曾挚旗在阵前奔过?此时想来,那应该是贼军主帅,不然敌贼不会突然间便能士气如虹…… 也是可惜,当时竟然没看出来?僧卫前军离他还不到十丈啊……若是当时就发动突袭,即便不能将李承志斩于马下,也定然会让白甲营大乱,从而一溃千里……” 刘慧汪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下望楼。 天赐良机啊,竟眼睁睁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了? 只是错过这这么一丝,乾坤立转…… 五千僧卫,一千拱守于云楼之下,其余四千尽皆派出。战至此时,已然折损过半了。 反观白甲营,依然稳住泰山,不但未见多少死伤,更是不曾往后退却半步。 再这样打下去,即便将这两千僧卫拼光,也不可能冲破如铁墙一般的铁甲阵…… 本以为举世无敌,这天下虽大尽可去得的僧卫,竟然就这样败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而且是完败? 刘慧汪觉的好不真实,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但眼前的一切,无比真实的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此时后悔,已然无用…… 他猛咬舌尖,等睁开双眼,眼角竟已崩裂。 即便僧卫败了,但刘慧汪不会败,义师更不会败。 新平(泾州六郡之一,与岐州交界)还有上万强兵,鹑觚还有四千胡骑,五千甲卒……南朝、高昌、吐谷诨更是陈兵数十万于边境,只等泾州传去捷报,便会三面进击…… 败,还早的很呢? 刘慧汪露出一丝狞笑:“法能!” “弟子在!” “去督战,若前军不支,便将这一千圣卫也派出迎战!” 法能猛的一个激灵:“法王?” 已到了这等地步,竟要孤注一掷了么? “还不明白么??”刘慧汪冷声斥道,“若是不敌,此时留这一千圣卫守在台下又有何用?但只要尔等再坚持两三刻,慕容大人便会率铁骑前来应援……” 法能已是面如土色。 慕容定的铁骑? 要来早来了,不然何至于此时连影子都还看不到? 定是鹑觚战事不利,被拖住了…… 但不孤注一掷又能如何? 别说停战或是撤兵,只要这口气一松,数千僧卫根本水不可能再挡的住白甲军…… 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弟子遵令!”法能颤声一应,一脸悲壮的下了望楼。 法能刚走,刘慧汪的脸色猛的沉了下来:“是不是出了变故,不然慕容大人不至于连个信使都不派吧?” 我怎能知道? 慕容青孤暗骂着,心思急转:“想必是父汗没料到法王之战况如此之艰……不若某去催一催?” 其实在僧卫与白甲营刚一接战之初,他就想跑了。 瞎子都能看的出来,僧卫根本不是白甲兵的敌手。 但一是没料到只是两刻,刘慧汪的僧卫就会折损过半,二则是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想着过不了多久,慕容定就会率铁骑赶到。 但左等右等都不见动静,傻子也知道南翼定是出了变故。 此时不逃,难道等死吗? 刘慧汪冷冷一笑。 催一催? 怕是想跑吧? “将军一走,这两百卫骑是不是也要跟随随护恃将军?那和尚真就成孤家寡人了……将军还是派个信使吧……” 慕容青孤脸色狂变。 好个秃贼? 原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打算? 不止如此! 竟然还想着将自己留做人质? 但自己还能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刘慧汪硬逃不成? 怕是那些僧卫当即就会转过身来,将自己撕成碎片。 这就是一伙疯子…… 慕容青孤牙都快要咬碎了,却无计可施。 僵了好久,他才恨声应道:“那就依法王所言……” 然后朝台下喊了一句,当即就有数骑向南奔去。 看着越跑越远的胡骑,慕容青孤暗暗狂呼:父汗,你再不来,孩儿就要给这秃贼陪葬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心里正祈祷着,着慕容青孤好似听到远处隐隐有号角传来。 听岔了? 慕容青孤狂震,猛的坚起了耳朵。 但台下群和尚的吟唱声太大,他也分不清到底是唱经的声音,还是真有号角声? 慕容青孤猛的转过身,怒声吼道:“能不能让这些秃驴闭嘴?” 刘慧汪气的脸色发青,刚要暴骂,又见慕容青孤一脸狂喜,像是疯了一样的指着南方:“听……号角,是号角声……父汗来了……” 父汗? 慕容定? 刘慧汪眼神一凝,朝下吼道:“停!” 而后又猛的探出望楼,向南倾听。 “呜……呜……” 似有似无,断断续续……但确实是号角声无疑。网首发 再仔细一看,往南四五里之外,已隐有烟尘升腾,好像有大军正在向北急奔。 “哈哈哈……天不绝我……” 耳中传来狂笑声,慕容青孤抬头一看,发现刘慧汪竟似疯了一样,虽仰天长笑着,但眼泪却如洪水一般的往下淌。 原来这个秃贼,也不像表面上的那般不怕死…… 正文卷 第两百零五章 无间道 泾州城上再次燃起了狼烟,又粗又壮,比破晓时浓了不止一倍,可见情势之危急。 李时的塘骑、皇甫让的白骑、李昭的车营相继示警,尖锐的哨声此起彼伏。 一道土龙自东南方升起,翻滚而来,眨眼间就逼近了一里多。 再听那越来越响的号角声,不用猜也知道,来的就是那支藏在鹑觚县城的胡骑。 杨舒气的破口大骂:“这贼老天……” 刚有点希望,眨眼就没了…… 又刚有点转机,又陷入了绝境?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他娘的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来一刀呢…… 张敬之眼神微凝,盯着越来越近的敌骑,肃声就道:“尘烟约两里,且断断续续,至多两千骑……嗯,不对?” 他瞪大眼晴,努力的伸长脖子,声音稍稍发颤,“若是奚公,或是李刺史败了,赶来应援的贼骑,不止这么点,阵容更不会如此散乱……”网首发 张敬之越说声音越大,脸上喜意渐浓:“这伙贼骑,看着不像是来应援,倒像是在逃命?” 杨舒一愣,又瞪了张敬之一眼:喝醉了? 要是逃命,这伙胡骑为何不往空旷的地方逃,非要往军阵里钻? 难不成,是跑来救刘慧汪了? 笑话! 刘慧汪是他爹还是他儿子? 但话说的太满,很有可能被打脸,杨舒只是在心里嘀咕了几句,未再多言,又伸长脖子瞅了瞅。 其实在听到有官兵自东南溃逃而来时,他们就已猜到:奚康生中计了…… 叛军根本不止泾州城下的刘慧汪,与鹑觚城内的胡骑这两只。 可能再加一倍都不止,更说不定,比奚康生只强不弱。 不然那些溃兵哪来的? 十之八九,南路的李韵已然败了。 至于奚康生? 天知道…… 不然何至于泾州城下都已打了半日了,奚康生别说救援,竟连一骑探探马都不见派? 杨舒怀疑,奚康生是不是跑去救援李韵,却又步了其后尘,也跳进了陷阱…… 此时想来,从头到尾,刘慧汪都只是个诱饵…… 杨舒的脸色黑的像是锅底:“用李承志的话说,就是五万头猪,也得好好的杀一阵吧,更何况才只是一夜?” “所以,不一定就是噩耗……有很大的可能如我所言:这伙胡骑,是被追至此地的……” 张敬之逾发镇定,,“十之八九,奚公与李刺史已大败贼军,逼的这伙胡骑不得不逃命……” “你从哪来的信心,敢说这种话的?”杨舒冷笑道,“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信,却拿来糊弄老夫了吧?” “不是我有信心,而是李承志!”张敬之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又往下一指,“你看这军阵可有半分惊乱?” 杨舒探首一看,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张敬之一点都不慌? 白甲方阵依然稳如磐石,任凭僧兵前扑后继,却不曾晃动半动。 两军阵前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尸体,被僧兵当做踏脚石,想居高临下飞身扑击。 但结果只能是死的更快。 自第四排起,长枪全是斜举,越过前三排枪兵之后,在阵前还露着六七尺。 僧兵刚刚跳起来,就被挂在了枪尖上…… 李承志巍峨如山,静静的看着东南方向。 那条土龙越来越近,离两阵已不足两里…… 不知何时,李松也入了阵,就守在李承志身边。 梯下约有百骑,将云梯围的水泄不通,若仔细看,就能发现全是李氏年轻一辈的子弟:李亮、李彰、李显、李睿、李明…… “郎君……”李松抱拳一拱,身体微伏,好像不敢看李承志的眼睛,“你且入寨稍事歇息,换仆来厉练厉练……” 这个节骨眼上让我进寨,换你练手? 李松你没喝醉吧? 李承志狐疑的转过头,当看到李松脸上的悲壮之色,又看到立在台下的那些子弟,脸色顿时一黑:“脑袋被驴踢了?” 李松这分明是让他赶快逃命。 “郎君,自破晓激战至此,已近两个时辰,若是捷报,奚公与李刺史不可能连匹快马都不派……这分明已是败了呀……” “败?”李承志呵呵一笑,“李松,你也太小看奚康生了……” 李韵如何他不知道,但奚康生的威名不要太响亮。 后史记载,平定泾州后,奚康生被迁为泾州刺史,继续镇守关中五州。而后又将受刘慧汪裹挟,参与造反的乱兵流民尽数坑杀,足足十数万。 更有传言,庆阳南、泾川北的那两座佛窟,就是奚康生为镇压冤魂而建。 这才死了几个人,那两座石窟更连影儿都不见,你指望望着奚康生会败? 即便有自己这个蝴蝶鼓着膀子扇了几下,但也该是把奚康生越扇越强才对,没道理越扇越弱…… “动动脑子啊李松……” 李承志牙疼般的呻吟了一声,“足足五万大军啊,真要溃了,怎可能一个漏网之鱼都逃不过来?绝对满山遍野都是人……但这都两个时辰了,你见李昭拉回来了几个?” 李松眼睛猛的往外一鼓:对啊,李昭呢? 让他接收溃兵,两个时辰了都不见人? 还有李时,让他探报,整整半日了竟没探回来半丝动静? 如果真有大战,李时兵太少,自然不敢靠近。但不管是谁胜谁败,定然会有溃军。 没道理已整整半日了,李照一个人都接不到吧? 除非,根本就没发生大的战事? 或者,叛军足有数十万,将战场围成了铁桶,将五万官兵尽数全歼,一个都未漏掉? 不可能? 数十万是什么概念? 刘慧汪麾下叛兵加流民还不足十万,看看这营寨扎了有多广? 足足方圆四五里…… 奚康生又不是瞎子,那么多人,能看不见? 李松总觉的哪里不对,但一时半会却又说不上来。 李承志猜到了一些,但一是不确定,二是没时间,所以他也不解释,只是快速的下着令:“令皇甫让,李昭、李时等即刻回营……令李昭率车营入阵,等皇甫让归营后,令李丰尽率骑营,往西后撤三里…………” 旗兵恭声应着,举起绿色信旗,飞快朝南挥了几下。 稍后,可能是接到了类似“已收到”的讯息,旗兵放下绿旗,又举起了一杆红旗…… 不多时,远处又有哨声传来来,但已没有之前那么尖锐,声调平缓了好多,而且宛转悠长。 这是情势稍缓的意思,看来那一路骑兵并没有直接向军阵冲来。 哨声也越来越近,伴随着烟尘,正向大营回撤。 但还没等李承志缓过一口气,眼珠子又猛的鼓了起来。 不到两里外,一道狼烟冲天而起,张牙舞瓜的像头野兽,不但烟越冒越浓,还越冲越近。 仔细一看,那烟分明是从一辆厢车上燃起来的,而且还是直奔大营而来。 李承志惊的眼皮直跳。 他记的很清楚,派李昭出营时,每车备箭有五百支,其中一百还是火箭…… 但这并不是失火引燃了火箭,而是黄色的狼烟……分明就是有人有意把传讯示警的马粪和湿草搬到车上点着了…… 你燃烟就好好的燃烟,示警就好好的示警,为何要将火点到马车上? 万一马惊了,冲入军阵怎么办? 这么损的主意,除了李柏的那两个儿子,再没人能想的出来。 李承志咬着牙关,咯咯直响:“让李丰派百骑,将那马就地斩杀……李昭罚鞭一百,给我当场打……” 李松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李昭这真是不要命了。 但你找死无所谓,别拖着郎君啊? 被砍了都不冤枉…… “郎君,仆亲自去……”李松颤声一应,手忙脚乱的下了望楼。 也就是郎君宽厚,才只是打一百鞭。这要是他,别说李昭才是侄子,就是换成李彰或是李显,他也敢一刀砍了…… 也就几息的功夫,白骑与车营已奔到阵前。 一队白骑自大阵右翼疾奔而出,还离着二三十丈,就已有骑兵开始放箭。 等人冲到那马车前,两匹战马已被射成的刺猬。 但马身上本就披着甲,再加骑弓太软,虽看着恐怖,但基本没对马造成什么伤害。马速也就是稍缓了缓,还在往前冲。 一骑迎车奔去,槊枪直劈而来,重重的斩到了马头上。 只听“咚”的一声重响,丈余长的槊枪弯成了一张大弓,战马竟受不住力,双膝一软,一头就栽了下去。 另一匹马也被扯着一倒,又听“轰隆”几声,又带翻了马车。 看李松面色乌青,满脸的杀意,再看他握着槊枪、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的右手,仿佛下一息就会劈头斩来。 …… 皇甫让与李时并马而立,守在云梯下,李时正仰着头,向李承志急声禀报着: “遵郎君之令,仆率塘骑向东南探报,但刚出营不到十里,就见有大股胡骑在州城以东十里左右游荡,看阵势,至少三四千,且阵线伸的极长。 我等到时,自西溃来的那些官兵已不见踪影,估计已被胡贼斩杀或是掳走,所以李昭一直都未接到人。 皇甫让与李昭原地驻留,仆又带了塘骑往东南探查。但胡骑防范的极严,只要我等靠近五里内,就必会出兵驱赶。但奇怪的是,只要原路退回,胡骑却不再理会? 打又打不过,绕也绕不过去,因此仆什么也没探查到,所以未曾向郎君禀报…… 直到两刻前,胡骑突然收拢阵线,似是要向西攻来进。,仆与皇甫将军正在商议,是就地迎敌,还是即刻回营,便接到了郎君的信报。” 说了一半,李时满脸羞愧,指着跪在数丈外,被绑的跟粽子似的几个壮丁,似是连李承志的眼睛都不敢看:是仆无能,整整半日,竟然不知,大军的眼皮子底下就藏着人? 就藏在营南一里左右,看痕迹,至少已藏了三天天……若不是车营回撤时,一辆厢车不小心冲下了路,翻到了沟里,其中一个被压在了车底下,不然真会被这伙王八莹混过去。 李承志脸色一阴,黑的如同锅底:“奸细?” 好家伙。 就藏在离营寨一里左右的地方? 岂不是白甲军营内有任何动静,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 塘骑是干什么吃的? 日巡官呢,夜巡官呢…… 这可是整整上万雄兵的大营啊,竟让人摸到了眼皮子底子,不宜足足藏了三天? 李承志的心情已不足以愤怒来形容了。 凡有个由头,绝对是天崩地裂,火山爆发…… 李时像是牙疼般的呻吟了一声,看了看那几个军将,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 ”算了,还是你问吧!” 李时狠狠的咬着牙,“是不是奸细我不知道,但十之八九,应该是官兵……但这几个王八骨头不是一般的硬,问死不开口……只说自己是官兵,要见张司马……” 是官兵,不是叛贼? 李承志顿时去了一大半,一脸狐疑:敢见张敬之,那应该就是官兵。 但李时又说,但是不是奸细,还不确定? 这话听着有语病……嗯,不对! 藏了剌整三天啊 谁说官兵,就不能是奸细的? 我等于昨日黄昏进驻至新平,营还未扎,就见有郡城的官员出城劳军,只是猪羊就有上百口。应是奉奚镇守(奚康生)之令,当即各营便开始宰杀,用做夜食…… 但刚一入夜,就有兵卒上吐下泻,似是得了急症。但都还未召来军医,发病的士卒却越来越多,不到两刻,竟有半数兵卒都发了此症……当时才知,新平郡守在劳军的肉食中下了毒…… 随后,新平郡城城门大开,铺天盖在一般的涌出无数的甲卒,杀向了大营……我等当即就被冲溃,再之后,甘也不知了……” 李承志急声问道:“突然之间,新平郡哪来的这么多叛军?” 军将下意识的一顿,回忆道:“有胡有汉,但那汉人,俱是南人口音……” 李承志被惊的头皮发麻。 这哪里简简单单的一个造反就能概括的? 不但里应外合,还合了不止一家,不但有胡骑,竟连南朝人都冒出来了? 怪不得自己都快把刘慧汪杀成光杆司令了,这贼和尚依然稳如泰山,一点都不见慌? 原来叛军根本就没把他李承志、没把白甲营放在眼里? 自始至终,人家都防的是奚康生,防的是朝廷! 被人小看了,但李承志没有半点的不满,反而暗呼庆幸、 这是一郡啊,自郡守之下,文武吏员何止上百,竟然全部反叛了? 又有谁能想到,在这关中腹地,在数镇环绕,十数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竟能冒出至少数万的敌兵? 别说奚康生,换成天王老子来,这当也非上不可…… 嗯,不对? 刚吸了一口冷气,李承志又猛的一眯眼:“统帅南路大军的,是奚公?” 新平南与岐州接壤,往北就是乌支…… 包括李遵带来的奚康生亲自写给张敬之的军令,说的都是由岐州刺史为南路都督,率两万大军向乌支进击。 但过了一夜,又换成了奚康生? “哪来的南路北路?”军将一脸懵逼,本能的看了看同袍。 那些官兵头目与他一样,一脸的迷茫之色:“大军只有这一路啊?” 李承志狂震,脸色变了好几遍。更新最快的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文卷 第四百零六章 无间道(二) 昨晚不小心,将初稿发布了上去,万分抱歉。 已做修改! …… …… …… 四个奸细被绑的非常紧,跪在地上,连腰都弯不下去。 但即便如此,这四个还是挣扎着,恭恭敬敬的给李承志磕了个头,要多服帖有多服帖。 李时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爷爷审你的时候,几个王八个个都是铁齿钢牙,宁死不屈? 轮到郎君,却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这分明是断定爷爷不敢拿你怎样,但很清楚只要落到郎君手里,别说嘴硬,便凡舌头敢打半丝磕绊,郎君再绝不多问一个字,立时就能将你一刀两断…… 李时恼恨不已,却又暗暗心惊:这些奸细,对白甲营的情况竟然了若指掌? 不但认得郎君,对其心性更是知之甚详? 李承志眼神微疑,许久后才冷声问道:“谁让派你们来的?奚康生,还是李韵?” 还未走的这几个,如李松、李睿等,总感觉李承志的语气不对。 语速虽慢,但明显是在硬压着怒火。仿佛下一息就能跳下台来,举刀砍人。 四个奸细心里一惊。 李承志果真是胆大包天,竟对奚镇守真呼其名? 但这几个只是惊疑着,却无人回应。 顿了顿,李承志又悠悠问道:“内应是谁?” 内应? 李松骇然色变,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四个汉子。 李时更是吓的抖了起来。 白甲营中有内应? 怎么可能? 这可是会死人的? 而且绝对是一死死一堆的那一种…… 李时正自惊疑,又听李承志问道:“这几日,驻守、巡查南营的是谁?” “刷”的一下,李松的额头上当即就渗出了冷汗。 “是步营旅帅张奉义……太平道道官张兴义的亲弟,张司马……张司马的从侄……” 李氏族人拢共才有多少? 也不可能个个都是人中翘楚,李承志还没蠢到不管是不是歪瓜裂枣,一概任人唯亲的程度。 即便出于平衡,或是安定军心,也肯定要用一部分外姓将领。 张奉义便是其中之一。 李承志依稀记得,与张京墨相见那次,张兴义还替他介绍过,自己还与张奉义喝过酒。 但那又怎么样? “呵呵呵,怪不得口口声声要见张司马?” 李承志虽笑着,但那笑声听在李时的耳朵里,却如睛天霹雳。 这是要杀人的节奏啊…… 果不其然,李承志一声冷笑,“斩了!” 李时眼睛一突:就这样……斩了? 问都不问一下的么,万一郎君你要是猜错了怎么办? 张奉义可是你内弟啊……哦,虽然暂时还不是…… “愣着做什么,还不拖下去?”李松怒声斥道。 拖? 原来说的这几个? 李时猛松一口气,又一挥手,当即就有几个甲卒扑来,拉起了那四个奸细。 这几个压根就没想到,自己嘴都没敢硬,态度还那般恭顺,只是稍稍的坚持了一下,李承志说杀就要杀? 这审都还没审,问都还问呢呀? 你问呀,你不问怎知道我不会说? 几个奸细大急,满头都是冷汗。 到这个时候,他们哪还看不出,李承志来真的? “李帅……李帅……我等皆是奚镇守之亲卫,奉镇守之令,来听张司马调用……” 一个头目大声喊着,又急又快。 但奇怪的是,李承志好似没听到一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郎君没有说饶命,哪个敢怠慢? 七八信甲卒拖死狗一样的揪着四个奸细往外走。 “李帅……李帅……我是镇府军前军斥候旅帅安克定……在我等藏身之处往南约十丈,就藏有我等的官符令信……” 李松李时微一侧目:没看出来,还是个官? 大魏官兵中,队主以上就有品级,旅帅最低也有九品。换成骑兵整理斥候,还要加半级,那这个奸细头目……哦不,安克定,至少也是从八品…… 李松实在看不下去了,微微一摆手,几个甲卒才停住了脚步。 再看那几个奸细,浑身上下早已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李时看的好不痛快。 孙子唉,傻了吧? 继续嘴硬,继续宁死不屈,视死如归啊? “镇守,奚康生?” 李承志冷悠悠的问道,“你要不要把元恪也抬出来?” 元恪是谁? 几个奸细懵了懵,而后脸色狂变。 元恪……这他娘的是当今皇帝啊? 连皇帝的姓名都敢直呼,无半丝敬意,像是在说阿猫阿狗一样。那杀自己这几个小卒,岂不是比切菜还轻松? 怪不得临出营时,将军再三叮嘱:若是落到李承志手里,最好恭顺些,那绝对是喜怒无常,狗胆包天,且翻脸就不认人的主。 还说就连县今都是说杀就杀…… 这何止狗胆包天? 要不是亲眼看到白甲军与叛军连番厮杀,不但杀的血流成河,好似快要将刘慧汪都要给灭了,不然这几个官兵绝对以为,李承志也叛了…… 而且听李承志的语气,分明已是信了自己是官兵的身份。 之所还要杀,怕是李承志已猜到自己等人的来意了。 更或者,已然误会了…… 死在叛军手里,自然不用多说,只怪自己命不好。 但临了临了,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这他娘的到哪里说理去? 看来不说实话,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再要嘴硬下去,绝对会被李承志一刀喀嚓了…… 反正稍后见到张敬之,还是要说实话的。 打定了主意,安克定也不挣扎了,一脸正色的朝着李承志拜了拜:“我等确实是受镇守之令,来给李帅传令……不,报喜的…… 三日前,由李刺史亲率五千轻骑,并一万步卒,潜行至乌支以南二十里,绕过乌支后,因贵军游骑探查范围太广,李刺史不得已,又往南移了二十里…… 方才那伙胡骑之所以向北溃来,定是李刺史亮明行迹,率大军向北攻来了……” 五千轻骑,一万步卒? 三天以前就潜到了大营以南? 乌支离此地足有四十余里,再往南二十里,这都快七十里了。 李时手中才有多少塘骑,而且还要兼顾四面,哪里能探这么远? 嗯,不对? 岂不是说,官兵根本没败? 那早间的那些溃兵又怎么解释…… 想到这里,李松的脸色猛的一变。 这头目说的是,那两千胡骑是看到了突出其来的朝廷大军,被吓的跑回来的?网首发 怪不得郎君早有准备,每一道军令都是为追敌做准备? 更怪不得郎君听到这几个是官兵之后,会被气的好像是爆炸了一样? 这些王八,竟整整看了三天的戏? 特别是那些乱兵不要命一般的冲上来的时候,若不是郎君身先士卒鼓舞士气,这白甲营,十之八九就溃了…… 李松暗恨之余,又有些心惊:郎君又是如何料到的? 他又往南瞅了瞅:烟尘已然尽,并不见有大军的影子啊? “一万步卒,五千轻骑?还真是喜报呀……” 李承志呵呵一笑,“李韵都看了三天了……这到底是想让白甲营与刘慧汪两败俱伤,还是说,想连我李承志一起剿了?” 安克定骇然色变:这是真的误会了? 李承志盛怒之下,会不会立刻放走刘慧汪和胡骑,转而调转矛头,杀向李刺史? 这都不重要,但问题是,李刺史那一万五千兵,能不能敌的过? “李帅……李帅,你误会了……李刺史是怕行迹暴露,被叛贼得知后有了防备,所以才未与李帅联络……” 李承志冷冷的摆了摆手:“还是不说实话呀……你都潜至我营外已三天了,露头见一面又有何难?又何来的怕被叛贼知道,泄露行迹?这分明是,把我李承志也当成叛贼了……” 安克定的脸色一白。 原来李承志什么都猜到了? “拖下去吧!”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又准予声下着令,“令南营严加戒备。李丰、皇甫让、李亮、胡保宗等即刻出击,往西行进三里后,列阵阻敌……” 听李承志只是向南戒备,并非即刻出击,安克定猛松一口气。 再听白甲军各营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还阻敌的阻敌,该追击的追击,安克用心中一热,又重重的一个头磕了下去。 “还望李帅以大事为重……只要镇守能见到司马,自夸然疑虑顿消,前嫌尽释……” 疑虑顿消么? 不见得吧? 李承志冷冷一笑,只是摆了摆手。 又过了几息,又听李承志一声轻叹:“将李奉义带来,另外,将延容公与张司马也请来……” “诺!”李睿恭声一应,快步离去。 李松眉头紧皱,双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 若非郎君提醒,他都没想到。 不说南营墙头的那四座箭楼,只说每日巡营,两刻一趟,一天一夜足足要巡四十八趟,又何止是一里? 营外方圆三四里,每寸地皮,怕是都要被骑兵的马,步卒的脚,来来回回踏上好几遍。 别说人了,连只老鼠都藏不住。 要没内应,这四个官兵又怎可能藏三天之久? 嫌疑最大的,自然要数负责巡守南营并箭楼的张奉义…… 李时却隐隐有些胆寒。 要死人了,而且绝对不止是一个…… 一群王八,脑子被驴踢了么,不知道郎君是什么样的性格? 郎君常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又说,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还说谁都会犯错,犯错不可怕,别犯到根子上就行…… 不看李显,都敢朝郎君伸拳头,最后不照样被轻拿轻放? 甚至有几个族人厌战,害怕打仗怕丢命,郎君也没有多生气,只是一概调去喂马,还严令李松等家臣,不得刁难,更不得对其家人另眼相待。 并说谁都会怕死,人之常情而已…… 但郎君最忌讳的,就是吃里扒外。 刚起兵的时候,族中有几个叔公李其的族兄弟,可能是仗着辈份大,也可能是对李承志信心不足,动不动就指手划脚,时不时的就会提起李始贤如何如何。 好啊,既然李始贤这么厉害,那你们就等李始贤好了,老子不伺候…… 当然,话肯定没这么直白,但郎君绝对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这些族老,全被留在了崆峒山上…… 自那以后,族人便都知道,李家堡中,只能有一个声音。 当然,只是现阶段的李家堡,而非整个李氏……至于二郎回来后再怎么办,只能到时再说。 但眼下看来,还有二郎什么事? 不刻意提的话,都快想不起来了…… 连亲爹都这样的态度,何况外人? 李时已能想到,今是定是会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因为这样的大事,绝不是张奉义一个人就能干成的。 副旅帅呢,手下五队的队主呢? …… 不带半个脏字、却句句比骂娘都还要恶毒的话似是连珠炮一样,不停的从杨舒的嘴里冒了出来。 嗯,他骂的不是张敬之。 先是奚康生,然后又是李韵,再然后又是朝廷…… 直到白甲步阵一改前风,不再求稳,而是如猛虎一般向前突进时,他才闭上了嘴。 “哈哈哈哈哈……” 张敬之放声狂笑,一指后阵:“看到没有,李承志把白骑、车营,甚至胡保宗的黑骑全都派向后方?知不知道这代表何意?” 老夫入你大母…… 杨舒脸都被气紫了。 他打了半辈子的仗,哪能看不出来? 李承志这分明是准备阻击溃敌,才会如此安排。 张敬之分明就是在讥讽他: 你不是不信奚公胜了么? 不是不信那两千胡骑是溃逃至此的么? 你不信无所谓,李承志信就行…… 杨舒暗骂一声,又一脸狐疑的往东瞅了瞅。 要真被张敬之猜中了,那些胡骑早就逃了呀,又怎会耽搁如此之久, 正惊疑着,猛听耳边一声巨响:“叮!” 声音就是这个声音,但异常尖锐,而且非常响。 这是金钲? 杨舒双眼狂突,往西一看。 不但有金钲声接连响起,那刘慧汪的令台之上,还不停的摇着绿旗…… 叛军,这是要停战? 简直笑话,你以为这是喝酒吃饭,你想停就能停? 刘慧汪怕不是失了疯了吧? 杨舒猛的一顿,又呲牙咧嘴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还真被张敬之给猜准了? 幸亏没敢将话说的太满,不然得被笑话死…… 正文卷 分卷小结 PS: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至于为什么…… 各位都懂的!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给我找个地儿,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这边请!” …… 李承志坐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晨阳照散了炊烟和雾气,照的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远处的弱水如同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这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 后世,老家县政府在黑河边上修了一座唐僧师徒取经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结果小侄子非要闹着让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看他神思悠然,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家将,无不面带喜色。 本以为彻底被砸傻了,没想到只是失去了点记忆? 真是万幸…… 家将头目将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进屋吧,外面露气太重……” “不用!”他摇摇头,“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来了,速来报我……” “是!”头目应了一声,当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将。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又看了看头目贺扬,还有他身后那两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身确实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废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个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与父母,还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从六品的卫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协律郎。 只有父亲无官身…… 家境还好,洛阳城外有几个农庄,城内有几家店铺。 在李承志看来,原身简直能称得上神童:十四五时就颇有诗名,更勇武过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与其它三位有才学、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当朝尚书崔休称赞为“风流宽雅四公子!” 正文卷 第两百零八章 莫要冲动 数骑亲卫,从杨舒与张敬之面前疾奔而过。 杨舒眉头猛皱:“好似是李睿?他不护恃李承志,乱跑什么?” 张敬之猜测道:“可能是军令过于复杂,不便用旗鼓传递,只能派快马传报!” “也不用派亲卫幢帅去吧!”杨舒狐疑道。 不过也就是怀疑了一下。 到此时,已算是大局已定,只等擒杀了刘慧汪,便是尘埃落定。 即便出了万一,让刘慧汪跑了,也无伤大雅…… 一路走来,两人也明白了过来,猜到李承志为何停止进击。 最不该退兵的时候,刘慧汪却偏偏鸣了金? 最该拼命或是逃命的时候,那些胡骑偏偏一动不动? 这分明是有埋伏,在等李承志上钩…… 虽然早已震惊到麻木了,但杨舒和张敬之还是下意识的对李承志生出了一丝佩服。 李承志临战之时的嗅觉太灵敏了。 也不要觉的只是快了一丝而已,但就是这一丝,往往就能决定一场数万大军、乃至十数万大军交战的战局胜负…… 李松离开后,李承志就看到了这两位,早早安排亲卫等候,带进了阵里。 李承志还在瞭望,并没有下来的意思,杨舒与张敬之自然知道现在不是讲究这些俗礼的时候,也不在意。 两人刚走近云车,突听一声急呼:“二叔,救我……” 声音有些熟悉,张敬之顺声一看,见云车底下跪着一个人,被绑的跟粽子一样。 再仔细一看,竟是张奉义? 张敬之脸色微变:这分明是犯了大罪了…… 不然李承志绝对不会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折他张氏的颜面,也更不会在如此紧要关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张敬之之前也只以为,李承志比李始贤还要桀骜不驯,还要百无禁忌。 但自从动了结亲的心思,换了个角度再看,却惊奇的发现:李承志行事极有分寸,该退的时候绝不会刚,该软的时候绝不会硬,该守礼的时候比君子还像君子。 温和的时候谦恭如玉,但该翻脸的时候,亲爹的面子都不给…… 张敬之想不通:怎会有性情如此复杂,甚至近似自相矛盾的人? 要么奸诈,要么就忠实。或者是宽厚,反之则偏激,很少见两种性格相反的品质会体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但李承志何止是一种? 不该有的一样都没少…… 心里惊疑着,张敬之往前两步,肃声问道:“犯了何事?” 张奉义哭求道:“二叔……我……我也不知啊……” 不知? 张敬之的脸色突然一冷。 真要不知,你怕什么? 此时的张奉义脸色煞白如雪,身体抖的如同筛糠,瞳孔紧缩,已然惊惧到了极致。 这分明是犯了杀头的死罪,而且此时已知事发,所以才会如此害怕。 张敬之一声厉吼:“说!” 看他眼神锋厉似箭,张奉义猛的一个激灵,但嘴都还没张开,突听“咣啷”一声。 一块约一寸左右的青铜令符从云车上抛下,跌落在了张奉义面前,上书六个粗率刚劲的阴铭篆纹:镇守员外将军! 之前让张奉义心生向往,羡慕无比的六个小字,此时却如悬颈之利刃,骇的他瑟瑟发抖:事发了……果然是事发了…… 张敬之瞳孔猛缩。 员外将军属杂流,一般不入品级,多授与军中队主,或将官亲卫。 但要加上镇守二字,要么是镇守奚康生的亲卫属官,要么是镇府军前军斥候的主官,类似于李时这样的斥候队主。 张奉义还未举官,他哪来的这种东西? 张敬之刚一抬头,李时又恭声应道:“半个时辰前,末将回营时,在营南一里处抓到了四个奸细。自称授奚镇守之令,来听司马调用……但至今日,已在营外藏了三天。 除此外还称,三日前,岐州刺史李韵便已亲率五千轻骑,万余甲卒,潜行至我大营以南六十里左右……两刻前,末将去探查时,已见大军亮明旗号,行至营南二十里左右,暂时停驻后,再未见有继续进击的迹像……” 意思是确实有大军,而且确实是一万五,正在二十里外虎视眈眈…… 杨舒的脸色猛变。 昨日李遵带来的军令上还说:李韵已然出兵,至多两日,就会进攻乌支。 这才过了一夜,李韵却突然到了营南二十里? 难道那封军令是假的,李遵在说慌? 根本不可能……不然李时半刻前才探查到的大军,是鬼变的? 三天前,李韵的南路大军就已行至白甲营以南? 不但潜行,还派了奸细,整整窥探了三天,而且口称:是授奚镇定之令,来听张司马调遣…… 张敬之眼前一黑,摇摇欲坠。 李时眼尖,一把扶住了他。 杨舒则慌乱的捡起了令牌。 弘农就在华州,杨舒也在镇守府中任过职,一眼就能看出,这令牌是真的。 他更没有愚蠢到质问李承志,有没有审清楚,那四个是不是叛贼派来离间官兵和白甲军的奸细…… 只因他知道,这种事情,奚康生和李韵完全能做的出来。网首发 至于原因…… 谁让李承志这么强? 连他亲爹李始贤接到信报时,都九成九的怀疑这是叛贼的奸计,更何况连李承志是何方人物都没有听说过的奚康生? 奚康生九成九以为,他杨延容和张敬之,要么是受了胁迫,要么是……也已经反了…… 而所谓的举世无双的白甲军,世无其二的李承志,在奚康看来,无疑是于刘僧汪同类的诱饵,引诱官兵上钩的。 所以奚康生才会送来假军令、假消息,目的就在于迷惑李承志。 等将计就计,平了在泾州以东和以南设下埋伏的叛敌,奚康生就会腾出手来,给李承志和刘慧汪致命一击。 藏在白甲营眼皮子底下的奸细、李韵和其率领的一万五千大军就是明证…… 想到此处,杨舒的眼角狂跳。 完了,要糟? 自己能想明白,但问题是极怒之下的李承志能不能想明白? 李韵带着大军,竟然整整看了三天的戏? 前两天无所谓,那今日呢? 这漫天的烟尘,震耳的嘶杀,以及两阵之间的尸山血海,累累焦骨,难道是用纸糊出来的? 而且差一点,白甲营就败了…… 易地而处,换成自己,怕是也要反! 怪不得,自入阵后,自己就看到李承志一直在往南眺望…… 杨舒脸色一白,手忙脚乱的想爬上云梯,口中大声急呼:“李承志,莫要冲动……” 吼声刚出口,猛觉一股大力袭来,杨舒止不住的往后急退两步,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他还以为是李承志的亲卫,心中更加焦急,但抬眼一看,竟是张敬之推的他? 你疯了? 他刚要大骂,猛见张敬之抬起头,往上急声嘶吼:“承志,你信不信我?” 信不信我? 李承志有些失神。 这句话,与自己之前喝问李松的那一句,何其的相似。 他微微一笑:“司马言重了……若是不信你,张奉义怎可能还活着?” 意思是我要真怀疑你,怎可能让你活着见到还活着的张奉义? 张敬之心中猛松,高声说道:“那你等我,一定要等……我现就出营,去见李韵……多则半日,少则两个时辰,入夜前必定回转……” “老夫同去!” 杨舒抬手一指,嘶声劝道:“李承志,莫要冲动,千万莫冲动……不为其他,只为这关中数州的两百万百姓考虑考虑……再想想,你起兵的初衷,是为了什么?” 不怪杨舒和张敬之这么急。 别说李承志这种百无禁忌、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逼着我低头的性格。就是换成他们,也不大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奚康生和李韵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让李承志误会。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若是把李承志逼反了,就算奚康生真有六万大军,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看看刘慧汪就知道了,这样的贼和尚再来一百个全都绑一块,也不配给李承志提鞋…… “是啊,我起兵之初,是为了什么?”李承志一声长叹,又怅然回道,“二位放心,晚辈不会反的……除非,有人逼我……” 怕的就是这个呀…… 杨舒越发焦急,厉声吼着张敬义:“还等什么?” 张敬之目光下扫:“想必是顾及我的脸面……那就且先留他一命,等我回来亲自动手……” 这是不想李承志为难的意思。 至少以后,李承志不会因杀了张奉义,而见了张氏族人尴尬…… 李承志温声笑道:“司马放心,我心中有数!” 而后又朝下冷喝道:“李时,率一队白骑,护恃好二位!” 张敬之点点头,又冷冷的看着张奉义,“骂你已是无用,只望你好生思量,该如何保全父亲兄弟、姐妹至亲的性命……” 话语虽轻,却透着无穷的杀意,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张奉义从头到脚凉了个通透。 张敬之,我祖乃是你从父(堂叔)呀? 自己不但要死,连父母家人都有可能受连累? 李承志,那可是朝廷的官兵,你竟然敢反? 随着张奉身体一抖,竟淋淋漓漓从裤裆里流出了水,一股臭味飘了出来…… 正文卷 第二百零九章 数朝谋划,尽毁一旦 秦岭北麓,大散山下。 满山黄鹂鸣翠,鹮鹳成群。杜鹃花开遍山野,粉粉嫩嫩,鲜艳欲滴。 已是深春时节,但依见野桔、柿子挂满枝头,地上还铺着厚厚的一层,红艳似火。 许多猴子、野猪、狐狸等小兽聚在树下,争相啃食。随着一股微风,像是下雨一样,无数的野果掉落下来,砸的众兽阵阵嘶鸣,顿时做鸟兽散。 透过山林,往北眺望,隐约可见一座雄关如同利剑,耸立于山谷之间。 大震关,又称大散关,川陕咽喉要道,关中四关之一。 欲经川蜀攻袭关中,必经此关。 韩信奇袭项羽时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发生在这里。 诸葛亮五伐曹魏,次次都是从这里出兵。 可见其地势之险要…… 关衙内,众将肃立。 衙堂正中,站着一个身高六尺,虎背熊腰的虬髯大汉。头发也未扎束,随意的披着。身上只穿绸衣绸裤,半开着领口,露着毛茸茸的胸膛。 元丽赤着双脚,踩在毡毯上,拿着一把缤纹钢刀,晃来晃去,照映着五官。 就连脸上的横肉、颌下的胡须都照的纤毫尽现。 “好刀!”元丽一声狂吼,顺手劈下。 只声“嗤”的一声,一颗好大的头颅冲天而起,一股血箭飚出,喷了元丽一头一脸。 元丽伸手舌头,舔了舔从脸上滴落而下的热血,而后又咂吧了两下,竟吞了下去。 “好腥!”元丽“噗”的一声吐掉了嘴里的血水,又提起了刀。 佑大的刀颅被一刀斩飞,竟不见刀刃上留下半点痕迹。更似是抹了油,刀身上不染一丝血痕,全都凝成一颗颗的血珠,顺着刀面滚落而下。网首发 等血珠滴尽,一道银光再次照耀在元丽的脸上。 “兵不刃血,寒如秋霜?这般宝兵,才换十匹马?” 元丽一脸可惜:“见了那李承志,就说本王说的,再有这等宝物,本王换他二十匹!” “诺!”亲卫幢将恭声应道。 其余诸将全都在心中冷笑:那李承志要是能见到半根马毛,爷爷跟你姓元…… 元丽又提起刀,挑开最后一个囚犯嘴里的破布。 “萧县令,那长孙寿是因本王当着他的面睡了他夫人,因此怀恨在心,才妄想将这等雄关送予乱贼……那你呢?为何视入境的贼人如不见,放任两万余敌寇,潜入了关中腹地?” “为何?”县令放声狂笑道,“拓拔胡贼,你怕是忘了,爷爷本就是南人啊?” 说着猛一转头,怒视着立在一侧的一个军将,狂声骂道:“萧宝夤,你我乃汉相萧何之后,堂堂汉氏贵胄,萧齐皇室嫡脉,岂能屈身于这等噬血无道,禽兽不如的胡贼之手?” 萧宝夤眼角狂跳,“噌”的一下抽出了刀:“放肆……狗胆安敢诬我……” “呵呵呵……萧将军,莫不是想杀人灭口?”元丽宝刀一横,直指萧宝夤的鼻尖。 萧宝夤的脸猛的一白,“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大人明见,那萧衍狗贼杀尽我兄弟姐妹,屠尽我萧齐一脉百余口,如此血海深仇,智亮(萧宝夤的字)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又怎会降他?” “哈哈哈……也对!” 元丽狂笑一声,一脚踢翻萧县令,怒声问道,“好狗贼,既然自诩汉家贵胄,与异族之仇不共戴天,为何被你亲手放入境的两万余敌贼,近半都是胡骑?” 萧县令脸色一白,竟说不出话来。 元丽狞笑道,“似你这等巧言令色、狡猾奸诈、不知羞耻之辈,凭白误了本王的好刀……拖下去,剐了!” 当即就有两个甲卒扑了上来。 只听“荒淫、暴戾、畜生不如”的骂声不绝于耳。不多时,却又变成了求嚎和求死的叫声。 一众将领脸生异色,阵阵不忍,元丽却越听越是兴奋,大马金刀的坐在矮榻之上,唱几句胡曲,再痛饮一杯酒。像是将这惨嚎当成了下酒的佐菜,左一杯右一杯,饮的好不欢畅。 过了快一个时辰,一个军将前来复命,说那萧县令已然气绝时,元丽竟有些竟犹未尽。 “达奚,将此狗贼之首,并那长孙寿之头颅,一并送出关!” 送出关? 一个年轻的将领心中讶异,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送出多远?” “送出多远?”元丽狞笑道,“出了关你就知道了!” 说着脸色又是一冷,“还有,再莫叫我大人,不然,我定然让你从父予我封实了!” 大人是能乱叫的? 魏晋之前,若以“大人”称呼外人,只指君王和诸候,并孔孟等圣人。 若称呼家人,则专指父母。 魏晋后,又被胡族引用,多用于称呼诸候亲王、部落首领,如率军潜入泾州的吐谷浑部落首领之一慕容定。 而即便是元氏皇室,也只有郡王以上才能称之为大人,除此外,就只有八部首领,也就是鲜卑八大贵族之首才配用这个称呼。 比如达奚的从父,关中镇守奚康生…… 说起来也是活该:别人都是因功受封、升迁,嘉奖,而独有元丽,打了胜仗后不但无功,就连济阴王的爵位也被一罢到底? 三年前,秦州、泾州两地已内附的屠各匈奴造反,元丽总领关中五州军政,率军平叛,不足半年便平定内乱,斩敌逾十万。 但元丽生性残暴酷戾,所到之处简直是寸草不生,不但杀的叛军、流民人头滚滚,竟将未生乱的县城也屠了好几座。 若非皇帝悯其功勋,再加皇室和奚康生这样的元族(鲜卑)重臣求情,何止才是罢爵? 职级也从之前的镇北将军,关中镇守(都督五州),降为雍州刺史。 反倒是随他一起平乱的几个下属,如杨舒、杨舒之兄杨椿,李韵等,各有嘉将和升迁。 不过还没满一年,因长兄扬播得罪了权臣高肇,杨舒和杨舒无缘无故的就被降了职…… 元丽之凶戾残暴举世闻名,随意斩杀手下,淫其妻女如家常便饭。虽知不会将自己如何,但达奚还是止不住心中一寒,恭恭敬敬的低下头:“属下错了!” “嗯!”元丽点点头,“若是敢走远,就多带几匹好马,逃命时也能快一些……要是侥幸没死,那就多等等,等南军退了,就快马报予你从父……” 短短的一句话,惊的达奚冷汗直流。 关外,竟然有南军埋伏? 但在元丽面前,他别说问,就连迟疑都不敢有。 “谨遵都督之令!”达奚恭声一应,飞快的捡起地上的两颗脑袋,转身就走。 “等等……”元丽又一指萧县令的尸体,狞声笑道,“替我代句话:大震关是我雍州(西安以南,含今宝鸡市南部)治下,但这汧阴县(今陕西千阳),却属他李韵的岐州(南与雍州接壤,含今宝鸡北部,北与泾州新平郡接壤)……问问他,我替他消了这般大的祸事,他如何感谢我?” 达奚心中一震:这全赖从父(奚康生)运筹帷幄,才查清、识破南敌与胡贼的奸计,与你何干? 这明显是想讹诈李韵? 这等嚣张跋扈,四面树敌,岂不是取死之道? 死了才好…… “定为都督代到……”达奚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 …… 下了城楼,达奚提着两颗人头,又带了百余骑出了关城。 此时正值正午,日头正足,本是百鸟争鸣,走兽觅食之时,往日这关下,就如烧开的油锅里添了水,好不热闹。 但今日却格外的寂静。 偶有几声悲鸣传来,指头一看,只见几只叫出不名的鸟儿不住的在空中盘旋。 达奚脸色狂变。 关城附近,果然有埋伏。 但想来肯定不多,不然元丽绝不敢大开城门…… 心里猜凝着,往前走了百余丈,达奚将两颗人头抛于道中,又高声喊道:“南贼,我家都督言,关门已开,若是够胆,就尽管入关……” 话音刚落,猛听几声鼓响,达奚吓了一跳,还以为伏兵冲下山了。 随即又有一阵兵甲抖动的声响从身后传来,他下意识的一转头,看到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城头,却已站满了兵卒。 迎头的棋杆上,已挂上了一面大纛,上书:雍州都督元! 原来那鼓声,是从城头传来的? 正暗松着气,又听山道两边的林中响起了几声锣。而后又是一阵如野兽奔走的响动。 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似的敌军出现在山林之中,正向关道上奔来。 达奚再勇,胆子再大,也不敢以百骑抵御这么多的敌军,呼哨一声,打马就走。 等他回到关下,驻马回首时,关道中已站满了敌军。从高往下看,绵延两三里,足有五六千。 不过看起来全是汉人,也不见骑兵,想来是胡骑不好上山,应该藏在更远的平缓之处。 此时的达奚,满头都是冷汗。 若非从父早英明,这大震关一旦落入敌贼之手,往后便是一马平川…… 早有步卒上来,将那两颗人头捡了回去,交给了主将。 数十个身穿着甲的将领立在一处山顶,向大散关眺望着。 不但关城之上站满了兵卒,就连两侧的山野之上,也隐约可见敌兵。 算算人数,估计有上万,就算关后未设伏兵,只是眼中见到的这些,只凭这三四万兵,也很难攻打下来。 再看那两颗头颅,主将便知道:数年谋划,已毁于一旦。 怪不得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的内应消息? 潜入境内的那两万余大军,怕是已被尽歼了…… “退兵吧,后撤二十里,与大军汇合!”主将一声长叹,“令派快马,报予盩厔(今陕西太白县境内,现属南梁秦州(南秦州),以秦岭北端大散山及大震关为界),将此间详情详细报与韦侯(南梁名将韦睿)……” “诺!”其下军将应了一声,带着几个亲卫,快步往山后奔去。 步阵前军变后军,攀爬至两侧山腰,固守两翼。后军则变前军,快速的撤往山谷外。不多时,谷内的大军便撤出了大半。 听到后军吹响号角的催促声,南梁主将又叹了一口气。 除了开头那几声鼓,城上再未有过动静,关门虽然大开,但并没有兵卒出关列阵。 明知魏将摆的是空城计,至多也就眼中见到的这些兵,但他也只能望城兴叹。 大震关之险世所皆知,真要那么好打,韦候又何必谋划两年之久,又是卖通城关守将,又是策降途径关中要道的县令? 错过这次之后,天知道有生之年再能不能遇到这样的机会?更新最快的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主将猜疑着,在亲卫的护恃下,快速的下了山梁…… ……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章 对峙 从大震关向北,穿过岐州的汧阴县,再到新平郡,也就将将三百里。 再从新平到泾州,还不到两百里。 这五百里,几乎是一马平川,若是快马行军,也就四五个时辰…… 南梁与吐谷浑的计划其实很简单:买通大震关守将长孙寿,和通往关中必经之路上的汧阴县县令、并新平郡郡守,将部分大军藏至泾州治下的新平郡、乌支县。 然后再让离关中镇守府最远、也最不好调兵的泾州内乱,引诱镇守府来救。 等奚康生出兵,行止新平、泾州之间时,藏在关外的数万大军就会突然入关,联合新平和乌支的伏兵,并泾州城下的刘慧汪等,三面伏击奚康生。 除此外,还有西南的吐谷浑与党项、西北的高昌(疏勒)与柔然等陈兵于境,对诸边数州并各镇进行牵制,令其不敢回援。 将关中镇守府平定,然后再腾出手,内外夹击,诸个攻破关中周边的各州府和军镇。 等洛阳反应过来时,关中数州,以及以西的凉州等地,早已落入了南梁及胡族之手。 甚至如何瓜分都已经商量好了:陇山以东,也就是关中五州尽属南梁。 陇山以西的梁州、秦州、河州、凉州,以及武都镇,鄯善镇(非新疆鄯善,指今青海乐都),抱罕镇,敦煌镇等,这近万里之广的元魏疆土,则由吐谷浑、党项、高昌、柔然等胡族均分。 但千算万算,谁也没料到,天下突然掉下来了个李承志? 南梁与胡族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辛苦数年,五国暗中联络商议无数次,聚兵超二十万,几乎能割走大魏近三成的疆土、两成的民户,且无限接近于成功的一场惊天谋划,竟毁于一个无名小卒之手? 要不是李承志,百分之一万可以肯定,奚康生绝对会上当…… 此时回头再想,就连奚康生都觉的好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儿戏: 约两月前,他接到张敬之的急报,信中说祖居李氏子弟散尽家财,征召义师,意欲平叛。 其心可嘉,其志可壮,其行……可悯…… 在奚康生看来,这个叫李承志的,至多也就是壮壮声威,留一段可歌可泣的佳话。 只因这次做乱的刘慧汪,绝不是以往那种以少至多,边劫掠边裹挟、慢慢壮大的乱贼。 “病佛”之名,就连奚康生之前都有耳闻,他最头疼的也是这种以宗教之名起事的首脑人物。 其麾下尽是忠实信徒,即便不是,也能将你蛊惑成是。 这样的乱贼,岂是那么好平定的? 不见其振臂一呼,便应者如云,短短几日就聚起了上万众。佑大的泾州,甚至连匹快马都没来的及派出城,就被围成了铁桶? 所谓的世族子弟征召义师之举,说不定连个火花都冒不起来,就被反贼扑灭了…… 什么李承志之类的,对他而言连插曲都算不上。但对于刘慧汪,奚康生却是重视到不能再重视,使出浑身解数,一边急向朝廷求援,一边加急征调五州兵马,募集粮草。 但没两旬,张敬之和杨舒联合署名的第二封信又来了。 好家伙,这离上一封说到李承志准备起兵,才过去了多长时间? 再看看信中写了什么:旬日,李承志整备铁骑、甲卒四千,围贼于泾阳城北,大胜……歼敌逾千、俘五千。 另获骡马千余匹、铁甲千余、车驾数百…… 奚康生以为眼花了,又看了一遍。 没错,上面就写着:叛贼有六千兵,其中骑兵、铁甲就各有一千多,还有数百驾车,这不是精锐是什么? 奚康生都怀疑,自己读的是不是假兵书? 孙子说的: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这句,难道是错的? 翻遍史志古籍,以少胜多的例子不少,但没有一例,能比的上这一仗诡异:以一半之兵,围攻双倍之敌,竟然能全歼? 更过分的是,敌军并非不战而降,而是刚刚正正的打了一场,并且是苦战。 那你这“无一折损”,又是怎么来的? 这是把我当傻子糊弄呢? 奚康生当即断定,这是杨舒是张敬之已落入叛贼之手,被胁迫了。 而这般夸张、诡异的战绩,其实就是杨舒和张敬之在给自己给暗号…… 惊疑之下,奚康生立即就派出细作前往探查。又怕悉数被乱兵裹挟,所以他足足派出了十二路。 其中八路自华州镇守府出发,或伪装成乱民,或伪装成流寇,甚至伪装成羌胡马贼,先潜行至泾州最东的赵平郡,尽可能的向泾州各境渗透,或是潜入叛军内部。 目的只有一个,探查叛军兵力、动向、及泾州各郡各县的实况。 至少也要查明哪些县被叛贼占了,哪些县还安然无恙。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剩下的四路,则是两北各两支。 南路经岐州,北路经豳州(紧邻泾州乌支县,在今陕西郴县),均是想绕开泾州,快马直抵泾州西北的高平镇。 这两路的目的一是让高平镇军即刻封锁泾州往西,伫立于关陇要冲、关中四关之一的萧关,及其余各处小关,以免叛贼与胡族勾联,里应外合。 其二是,探明泾州治下最西端,也就是紧靠陇山的陇东郡实况。 只要查明陇东治所在的泾阳城,及其治下最西的朝那县是否已落入贼敌之手,自然就能知道,张敬之和杨舒是被胁迫了,还是反了,以及李承志的实情。 除此外,他还郑重其事的给张敬之和杨舒各写了一封信,信中叫苦连天,将泾州刺史胡始昌骂了个狗血喷头,大意无非是胡家惹出来的祸事,凭什么由他来擦屁股? 要是没好处,那就让泾州和胡家慢慢等着吧…… 信中尽显推托之意,并言明关中数州既便征兵,至多也就三万,而且就算出兵,至少也到一月以后了…… 也就是被李承志误以为奚康生要跑来摘桃子、抢功劳的那封信。 其实正月中旬初,朝廷都还不知道泾州已乱,奚康生就已给关中各州、郡、县下令紧急征兵。截止李承志大破李文忠时,各州已报上来的,光是已召的战兵,就已超五万。 奚康生写这封信的目的,当然是以防万一,为了迷惑敌贼…… 结果,就连奚康生也没想到,十二路细作中,绕路最多,路程最远的北路细作,竟是回来最快的两支? 第一支先带来了高平镇的回信:镇将阎提和副镇将陆恭均有亲笔手书:说陇东郡城泾阳有没有落入叛敌之手暂且不知,但朝那县城,绝对还未陷落。 原因很简单,朝那离高平镇也就百里远,快马还不到一个时辰。 而地处陇山最北端,用来抵御北部胡族的萧关,以及萧关长城,离朝那县还不到二十里。 李承志的战马、还有那些从李文忠手里缴获而来的驴骡驽马等,天天都会赶到关下放牧。关隘守将几乎隔三岔五就和宋礼深混在一起喝酒,更是动不动就跑到朝那城,去女闾(官妓)青楼厮混。 这玩意都还开着,像是陷落的样子么? 更何况,胡保宗和李松前前后后从高平镇运了多少东西回来? 粮食、战马、铁料、弓箭、车驾……高平镇的那些军头争着抢着带兵押送,只当是放风撒欢儿的好机会…… 看到信,奚康生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这么一来,岂不是说,杨舒和张敬之那两封急报里讲的全是真的? 怎可能? 这比见了鬼还要让奚康生惊奇? 惊骇之下,奚康生又算了算李承志应该有多少兵力。 先是兵:大败李文忠之前,李承志就已有四千战兵,再加上新俘的五千,这就快上万了…… 其次是马。 光是战马就已近两千匹,还不算从两县征集和李文忠手中俘获的驽马、驴骡。 若全加起来,至少四千,算少一点,也能建造两千骑兵了。 还有铁料:从民户手中征集的、从高平镇买来的,加起来已超三十万斤,以百斤铁打一副甲来算,也能打三千副甲。 一万可战之卒,其中至少两千骑兵,三千甲卒……便是剩下的那五千,也有木甲可穿。 另有车驾近千,步弓骑弓箭矢无算……这完全已称的上是强军了。说实话,关中镇守府的常驻军都达不到这个水平。 奚康生正自怀疑这其中的水份有多大,派往北路的第二支细作也回来了。 这一支更绝:不但进了朝那城、泾阳城,亲自见到了张敬之和杨舒,查明了两城以陇东境内的实况,还带来了李承志敬献给奚康生的大礼:三副毡甲,三把蓝铁钢刀,三张钢盾! 细作顺便探清了李承志的白甲营到底是怎么会事,以及自李承志从祖居县李家堡开智后,至如今计划进兵泾州的其间的所有细节和过程。 至此,李承志麾下战兵虽没有他猜测的那么多,只有四五千,但俱是精壮悍卒。 虽然骑兵只计划打造一千,但却是双马,甚至是俱装…… 当见到那甲和刀,还有盾,奚康生只有一种感觉:不可思议。 即便张敬之已经替李承志隐瞒掉了八成还多,只说至今快两月,也才打造出了不足千副,但依然让奚康生心惊肉跳。 大魏最为强盛的虎骑,也才堪堪过万,而且绝无如此配装。 他根本就不关心一个傻子是怎么突然聪明起来的,更不关心李家堡是不是真的有万斤金。 而是这样的刀、甲、盾,就不应该是仅仅两月时间,就能制式打造而成的。 一副全甲,包括札甲、头盔、披膊、甲裙、钢盾等,竟还不到五十斤? 强度足以与鱼鳞甲相媲美,但重量却只有全身鱼鳞甲的一半? 岂不是说,只要是能入伍的青壮,拉过来就可能充任重甲步卒,而不是像镇守府这般,能背的动全身甲还能打的动仗的,万余兵丁中可能连一千都挑不出来? 还有那刀:别说普通士卒,就连朝廷配给军主级以上的将军的官刀,都该扔进茅坑…… 给李承志算少一些,一月就能打造三至五百或步或骑的甲卒,那一年又是多少? 只需给他两年,他就能打造出一万类似于大魏虎骑的铁军…… 潜意识中,奚康生对李承志的警惕无限拔高,甚至一度超过了刘慧汪。 刘慧汪再厉害,顶多也就是会蛊惑人心,让信徒心甘情原为他赴死。 但僧众再疯狂,再不怕死,也是血肉之躯…… 而李承志呢? 这种几乎用铁罐子包出来的甲卒,想杀掉一个,得死拼掉多少敢舍生忘死,悍勇拼命的官兵? 所以,压根不是杨舒、张敬之等人以为的,奚康生和李始贤犯了同样的毛病,根本不信他们急报中所说的内容。 而是奚康生直接把李承志当成了比刘慧汪还要危险的人物…… 要不是新平和岐州出了变故,奚康生差一点,就先起兵把李承志给围了。 剿还不至于,毕竟奚康生还是要点脸的:李承志半点错都没犯不说,还散尽家财义助平叛,就因为他太出色,朝廷害怕到时控制,所以就把他剿了? 那元魏朝廷的脸面、信誉、名声等,怕是能毁个一干二净。 奚康生就是想搞清楚,到底是杨舒和张敬之夸大其词,还是李承志确有其能? 若是后者,那等待李承志的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如祖父李其一般,老死洛阳。 甚至连李始贤的待遇都没有:困死泾州,数年连州城都未迈出过一步…… 几日后,正当奚康生犹豫不决,考虑是先调这五万大军围困陇东,收服李承志,还是直攻泾州,剿灭刘慧汪的时候,其余几路细作的消息也陆续传了回来。 北路其本正常,甚至乌支李氏已反,乌支已举县投敌,也未让奚康生惊讶半分。 但有造反,必有地方豪强支持,这已有成了元魏朝的惯例。 甚至泾州以南的鹑觚、阴密两县陷落,奚康生也不觉的奇怪。 这都一月有余,叛军攻占几座县城再正常不过。 不正常的是,混入乱军中的细作竟然探查到:偶有半夜时分,鹑觚、阴密两县会有快马出城,奔往新平郡城。 更诡异的是,新平城的守军,竟将这些叛贼悄悄放进了城? 等再查到这些快马十中六七都是胡骑,而且还不是内附的胡族,是从境外潜入关内的时候,奚康生才知道,事情大发了。 此时,他哪里还有空闲管李承志一个月是不是能武装出数百铁骑、或是甲卒出来? 老巢都快要被端了…… 一查之下才知道,不但是新平郡,竟连大震关都出了问题。 震关守将长孙寿,将整整近万吐谷浑铁骑、万余南朝甲卒放进了关。 除此外,关外还埋伏有重兵,只等关内响应,便会大举入关。 至于关内的响应又指的是什么,长孙寿一概不知。 但奚康生能猜到啊? 除了埋伏他,还能指什么? 奚康生恨不得一刀将逼反长孙寿的元丽砍了。 惊骇之余,他紧急联络专门抵御吐谷浑和党项的武都、抱罕、鄯善三镇。 果不其然,三镇均发现,吐谷浑与党项蠢蠢欲动,有大举陈兵于境的迹像。 同时,北边的高平镇也送来急报,称有高昌、柔然部落突然南迁,比往年早了近一月…… 和南朝、还有这些胡族打了半辈子的仗,奚康生哪还不知道北边这两支,也绝对是有备而来。 好家伙,这可是五国联盟啊…… 惊肯定会惊,但吓住奚康生绝不至于。 他太了解这些胡人的习性了:典型的欺软怕硬,有奶就是娘,有便宜就上…… 什么协议、盟约,在这些胡族眼中连狗屁都不如。如果看到便宜占不到不说,可能还会吃亏,这些王八绝对一个跑的比一个快。 包括南朝也一样,不愿于北朝交恶,更不愿主动挑起战端的世家大族一抓一大把,其中就包括南梁的皇帝萧衍。 奚康生料定,一旦谋划失败,跑的最快,最先背信弃义的,绝对是南朝…… 所以,在他看来,关中看似危在旦夕,但已然提前识破了敌方的奸计,再仔细谋划、慎重布置,进而将计就计,反败为胜的把握非常大。 这不,都还不足月,就被奚康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彻底翻了盘。 他先急令雍州刺史元丽暗中控制了大震关,而后又大放风声,诈称起兵三万、五万、或是六万,将会分三路直攻乌支、鹑觚,以及泾州。 其实何止三万? 三个三万都不止,不算民夫,光是战兵,奚康生就征召了整整十万。 一万交予元丽,扼守大震头,再遣一万五,由李韵带领,自雍州绕行,潜至陇山,封锁萧关等自泾州向西的关口。 再急报高平镇,扼守北路。 剩下的近八万大军再分三路,由奚康生亲率两万为饵,行进新平。 等于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了,只等瓮中捉鳖。 至于阵兵境外的各支敌军,只要各镇不动,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擅动半分。 大魏即便在走下坡路,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然再过十数年六镇之乱后,就该是南朝或是胡族占据中原。而不是被大魏一分为二后的西魏和东魏从北扫到南,从西打到东…… 藏在新平和鹑觚的两万敌军自以为得计,半夜时分就有一万先出了城,埋伏在新平城外。另各有五千,分别藏在新平城和乌支城内,等天亮奚康生进了口袋,就会三面齐出,聚而歼之。 而当夜刘慧汪接到的命令,则是一定要牵制住李承志,即便刘慧汪不敌,只要等联军灭了奚康生,自然就会腾出手来支援他。 所以天刚亮,李文孝便摆出了一副大举而攻的架势…… 但谁曾想,天都还未亮,新平和乌支城内倒先打了起来? 原来半夜时,联军前脚出城,后脚就有受奚康生之令,潜入城中的细作打开了城门,放官兵入了城。 到此时,联军才惊觉,不但没有围住奚康生,到头来,反倒被奚康生围了个水泄不通。 新平城内的那五千步卒已被歼了七七八八,出城埋伏的这一万步骑参半的联军,到天亮才发现,奚康生竟连夜掘了南河(在新平以南,泾水分支之一)? 南面是水,北面是城,且已被官兵所占,西面则是看不清尽头的大军,目测至少三四万。 诡异的是,东西竟空空荡荡? 明知围三阙一,必有毒计,但还能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逃。 结果便是,被奚康生的六万大军围至一处桑林,只是放了一把火,就烧死了六七千…… 而李承志的塘骑看到的那一千溃兵,其实是奚康生故意用来迷惑藏在鹑觚的那支胡骑的诱饵。 不可谓不狠…… 感觉新平的动静好像越打越小了,慕容定才惊觉不对,派快马一探才知,新平郡早已落入奚康生之手。 一万联军被烧死了大半,追杀了小半,生擒的已不足千…… 惊惧之下,慕容定怀疑大震关也早已落入了奚康生之手,向南已然是不能逃了。 此时只剩两条路:一路向西,遁入陇山,或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诈开萧关。 第二则是向北。 北方虽有高平镇军驻防,但秦长城早已残破不堪,数百里的边境不可能处处都有兵拦截,凭着马快弓强,当能觅到一线生机。 慕容定当面立断,五千胡骑兵分两路,由他率三千直奔向北,另两千则赶卦泾州城下,接应慕容青孤。 也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然他连这两千都带走了…… …… 已是西时,太阳渐西。 大战刚刚停歇,新平城下也已被杀的血流成河。 不止是敌军,还有内贼…… 奚康生不是李承志,他根本不需要审,更不需要一一辨别、指认。 在他看来,不愿降贼或是没有同流河污的,不是已被逆贼迫害致死,就是被下了狱。 所以,官兵入城后,城内还活着的这些,而且看模样活的还比较光鲜的,不管是官还是吏,统统斩首,家人流放…… 毕竟年近半百,不但熬了一夜,而且体力和精神消耗极大,奚康生早已困乏不堪。 派府中长史领着大军赶往鹑觚和泾州,他又寻了处干净的府宅,准备歇上一歇,顺便等元丽的急报。 但怪异的是,身体明明乏的不行,脑中却异常清明,没有一丝想睡觉的意思。 不应该啊? 潜入境内的敌军已被灭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一个慕容定,嗯,至多再加上一个刘慧汪,又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四面早已被围死,这两个逃都没地方逃。 那还能有什么能让自己心生不安? 奚康生思来想去,好久才发现,自己竟然漏掉了李承志。 李承志? 李承志…… 奚康生默念了好几遍,又微一哂笑。 此时再想来,自己着实有些小题大作了。 和此前的关中之乱比起来,李承志简直不值一提。 即便真是不出世的天才,调教好了,照样能为朝廷所用。 只凭一丝臆测就猜测人家会反,实非丈夫所为。 况且,人家还立了如此大功…… 才十七岁啊,多好的年纪? 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记得才刚入柔玄镇将李兜麾下,迁为前峰军主。 十石的硬弓可连开百箭,半斤的铁箭,箭箭都可射穿百步外的马身…… 如此一想,这李承志也没有多出奇嘛? 运冰筑城也罢,月铸数百钢甲也罢,都只是奇巧淫技,不值一哂。 至少这武力,肯定是比不上老夫的。 不过这兵带的倒是不错,不愧为将门之后……嗯,还有这秉性也不赖。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民之功,区区钱财,算得什么? 猝然败了大敌,解了生平少有之危机,奚康生顿时意气风发,胸襟何止高阔了一倍? 就连眼界都不止拔高了一筹,之前被他疑虑可能会成为隐患的李承志,此时竟成了少有的人才。 当然,绝对离不开这一月以来,杨舒、张敬之二人三天两头发给奚康生的急报。 一个使劲捧,将李承志吹的如同圣洁君子,简直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另一个使劲护,句句不离李承志经了多少波折,费了多少家财,行事多么有分寸,多么知进退…… 虽然两人信中多有矛盾之处,比如张敬之:早先还说李承志桀骜不驯,百无禁忌,之后则又将李承志夸成了谦恭如玉的君子…… 但奚康生至少能看出来,这李承志,是真的入了杨舒和张敬之的法眼。 他愈发好奇,早就起了一定要见一面的心思。想着稍缓一缓神,顺便确认大震关无碍、关外伏兵尽退后,再赴泾州也不迟。 想必那时候,刘慧汪早被李承志和自己派去的大军两面夹击给灭干净了…… 越想越是平静,渐渐来了丝困意,奚康生靠着软塌,打起了呼噜。 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声“啁啁”的鸟叫,而后又是一声如野兽般的低哮。 “孽畜!”奚康生一声低骂,缓缓睁开了双眼。 听到骂声,塌边的角落顿时立起一雕一獒,欢快的跑过来,在他膝边蹭了蹭。 奚康生随手挥开,抹了把脸,又穿上了靴子。 想来是听到了生人的动静,这两只孽畜才会出声示警。 果不其然,数息之后,似是有人疾奔,与房外的亲卫说了几句,又朝这边来了。 稍倾,又听亲卫幢帅在帐外轻声唤道:“镇守,达奚将军来报!” “进来!” 随着奚康生的声音,达奚被放了进来。 他刚要往下一跪,猛觉脸上一凉,好似有阴风吹来一般,定睛一看,那两只畜生静静的立在一侧,就跟鬼一样,直戳戳的他。 达奚心中猛的一寒,头发都快要立起来了。 这两只畜生是达奚家祖传的,世代繁衍,后代已不知凡几。家中子弟喜猎者都可向大人求养一对。 但从小亲养不缀,还真就从父一个。 这只獒是从父养的第几代,达奚已记不清了。但这雕,他记忆不要太深。 比他没小几岁,没二十也十六七了,小时候差点被抓瞎眼睛。 不单单如此,他可不止一次见过这两只畜生合力捕杀过饿狼、豹、狸等物…… 要不是奚康生在此,他早逃了。 达奚绕远了一些,跪下朝奚康生一拜:“从父,关外伏兵一退!” “大局已定,好……呵呵呵呵……” 老练沉稳如奚康生,都忍不住的畅怀大笑起来。 确实值的高兴。 南朝竟然率先退了? 可笑西南的吐谷浑和党项,西北的高昌和柔然,还傻乎乎的守在边境上,等着内应响应呢? 灭掉两万强敌值当什么? 刘慧汪这种只能充当诱饵的角色更是不值一提。 奚康生在意的是,南朝这一先逃,以后怕是再别想和其余四家盟什么约,立什么誓了。 特别是吐谷浑,白白折损了一万铁骑,估计立即就能与南朝翻脸。 要是能打起来就最好了,说不定就能趁机报一箭之仇…… 奚康生越想越是畅快,猛的站了起来,兴奋的说道:“走,随我去泾州!” 只要慕容定与刘僧汪伏诛,泾州之乱就彻定尘埃落定了。 嗯,再顺便见一见那李承志…… “诺!”达奚应了一声,心中猛松一口气。 他生怕奚康生再把他派去大震关…… 门外亲卫也动了起来,奚康生刚刚起身,一只脚刚刚迈过门槛,一个兵将口呼“急报”,快步的冲进了府宅。 “报……镇守,李韵李刺史,与李承志的白甲营,在泾州城西对峙起来了……” 对峙? 奚康生的脸色一冷:“我让李韵去守陇山,他跑回来做什么?” 跑回来? 李韵就根本没去好不好…… 兵将心中生寒,但又不敢不说清楚,只好咬着牙,细声报道:“李刺史看未有余贼西溃,便未西进,而是隐驻于泾州西南约六十里的鹑阴(今崇信县西北)……” 奚康生的瞳孔微微一缩。 或许有八敌未赂西溃的原因,但主原绝不是这个。 不然鹑阴离新平都近三里了,李韵还有何隐藏行迹的必要? 这分明是冲着李承志去的…… “走!”奚康生沉声一喝,率先出了府宅。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一章 移花接木 角旗随风高扬,发出“猎猎”空响。丈余长的信幡时而扭结,时而飘展,仿佛一条怪蛇,在不停的翻腾挪滚。 除了风声,佑大的战场,几乎再听不到其他的杂音。 望楼之下围满了军将,大都是像李亮、李彰、李睿、李聪、李昭、李明等这种李氏年轻一代的将领。 另外还有如骑兵旅帅皇甫让、步营军主安启光等几位朝那籍的外姓将领。 这几个都是李承志拿钢甲和僧户换来的,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让这些人改姓“李”! 但显然,已是来不及了…… 不知交待了些什么,但至多也就说了两三分钟,一直都是李承志说,李丰在听。 听着听着,李丰额头上就渗出了细密的冷汁,最后竟然站都不敢站了,直接跪倒在了望楼里。 说到最后,李承志又轻声一叹:“不要多想,也不要怕,只是防患于未燃……记在心里就行……” 他越是轻描淡写,李丰越是惊惧,脸都吓青了,眼角直抽抽,头上似是被泼了水,冷汗不停的往外冒。 “咚”的一声,他重重的一个头磕了下去,本想说“绝不会发生郎君所担心之事”,但话到了嘴边,却如被噎住了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万一呢? 人心难测,险恶惟危! 为争权夺利,子弑父,妻杀夫之事,自魏晋至如今几乎天天都在上演,更何况只是仆与主? 郎君担心的,不一定就不会发生…… 以前经常听郎君言:所谓的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原来这句话,真不只是说说,郎君竟然一直都在防范? 李丰也不知道,是该说郎君心性过于凉薄,还是说他谋虑极其深远。 僵了许久,李丰郑重的往下一拜,悲声说道:“郎君放心,仆定不负重托!” “嗯,去吧!”李承志点了点头,又一指刘慧汪大营,“这些胡骑应该已猜到我们有了防备,估计马上就会逃……你出阵后,便率领骑营先行布置,能拖一刻是一刻,尽量替李松多争取些时间……” “仆明白!”李丰应了一声,起身下了望楼。 看他往下攀爬,两只手竟然都还在抖,李承志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只是暗示了李丰一句,让他提防并节制李松而已,竟能将他吓成这副模样? 郎君我又不是现在就要提起屠刀忌杀忠良了,你至不至于? 数千大军要尽付托与李松,下次再见,天知道是不是要到几年之后。这天高皇帝远的,自己得缺心眼到什么程度,才一点防范都不做,百分之一千、一万的相信李松? 真要什么都不做,李松反倒会心下惴惴,暗中猜疑郎君我是不是在他身边埋伏了杀手,就如诸葛亮安排在魏延身边的马岱…… 包括李松,李承志之前也是这样交待的,并且明确告诉他,自己会派人监视。 李松反倒是朗声一笑:“郎君尽管派……” 看来这李丰已然是指望不上了。 李承志微叹一声,又将皇甫让叫了上来。 之后又是其他人…… 交待的话大同小议:先是讲了为何让他们跟着李松出关,让他们忠心辅佐李松,又说多则一年,少则数月,定然会将他们的家人也送到。 然后又交待了一些出关后的应对细节,战略方向等等。 众人惊的惊,喜的喜。 其实自朝那进驻泾阳以后,这些人就已预感到,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除非李承志愿意引颈待戮,或者像其祖李其一般,被软禁洛阳,直至老死。 用李承志自己的话说,这就是步子迈的太大,一不小心扯着了蛋。 不过之前可能打仗打的太嗨了,李承志压根没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抓到那几个细作,他才猝然惊觉:朝廷已然开始警惕他了。 再一深想,若是换位思考,自己如果是朝廷,或是奚康生,又会如何做? 说不定李韵的这一万五千大军,就是专门来对付自己的…… 只是动了动念头,李承志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短短两月时间,自己就能从无到有,整备出了一千铁骑,五千甲卒? 朝廷的虎骑才有多少,又用了多少时间? 再比士气和战力……不是李松、皇甫让太膨胀,他们早就开始期待: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和虎骑碰一碰…… 所以,这些人猝然听到这个消息时,喜比惊还要多,竟然没有一个人要提出:能不能换别人去? 当然,选的这些人,都是李承志深思熟虑过的,基本都和李松是一路货色:听到“造反”两个字,藏在身上的虱子都在笑…… 众人依依拜别,快步离去。李承志仔细的观察了一遍,发现除了李丰外,剩下的竟然个个都是容光焕发,神彩飞扬?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可是在为造反做准备啊…… 他还以为,即便不是个个都愁眉不展,惶恐不安,至少也该心绪茫然,无所适从才对? 不提这个,至少该担心一下郎君我吧:你们都走了,我就只剩一千兵,万一李韵真打过来了怎么办? 一群混账,干啥啥不行,造反第一名…… 等众将离去,李承志又挥了挥手,让李睿将胡保宗放进了阵。 他边下望楼,边给李亮交待道:“上去盯着,贼营但凡异动,立刻唤我!” 李亮知道,郎君这是不想让胡保宗登上云梯,看到营内的变动 他应了一声,飞快的上了望楼。 看李承志手中纸笔齐备,胡保宗扑愣着眼皮子,瞅了好几下:这是准备交待遗言,还是准备写造反的誓词? 心中闪过一丝奇奇怪怪的念头,胡保宗双一指大阵,疑惑的问道:“我看各旅均在调动步卒,这是做甚?” “还能做甚?”李承志冷笑道,“自然是在抽调车兵……你不会以为只靠两千骑兵,就能将这两军胡骑围杀干净吧?” 胡保宗愣了愣,诧异的看着李承志,好似在说: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攻剿叛贼? 官兵都到二十里以外了…… 李承志还能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冷笑一声:“南翼交给你了,知道怎么做吧?” 南翼交给我? 难道还能是为了剿贼? 刘慧汪和那些胡骑脑子坏了,才会往官兵的怀里钻? 胡保宗瞄了李承志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黑骑加甲卒,也就堪堪两千而已,但李韵可是足有一万五千兵?” “就是十万又如何?”李承志嗤笑道,“他是岐州刺史,你是陇东郡尉,八百杆子都打不着……我就不信了,只要你带兵往阵前一立,他还真敢把你灭了不成?” 胡保宗斜了斜眼睛:这是要让自己当炮灰、当马前卒,替他争取时间的意思? 再看李承志提着笔,一副不知如何下笔的模样,胡保宗猛吸一口凉气。 这分明是要跑路了,准备交待后事的意思? 他惊声问道:“你要逃?” “爷爷逃个鸟毛?”李承志气的大骂,“这一逃,不成反贼也成反贼了……” 那就是要战? 胡保宗更惊,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不至于,真不至于……你也不想想,奚康生是干什么吃的,还真能不知道这两月以来,你与叛军是真打,还是假打? 也根本不是延容公和张司马所想的那样:奚康生误以为你与那刘慧汪一样,都是叛军的诱饵……不然连你我都不知道泾州以南还有大量伏兵,却不声不响的就被奚康生给灭了?” 说了一半,胡保宗呲了呲牙,压低声音道,“究其原因,还是你那甲造的太快太好,你这兵,练的太勇太悍了……” 李承志猛叹了一口气:看吧,就没一个是蠢的! 连胡保宗都能想到,杨舒和张敬之能想不到? 这两个其实也清楚,自己早已料到这一点了。 之所以还那么说,其实是在暗示自己:稳住,有我们在,什么都不会发生…… 真的什么都不会发生么? 李承志从来都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更不会将小命交到别人手中…… 自强不息吧! 李承志懒的和他闲扯蛋,将笔往前一递:“写!” 写什么? 胡保宗眼珠子猛的往外一瞪:“入伙吗?” “入你娘?” 李承志气的直咬牙,“给你叔祖写信,给我要个官,能征兵练兵、铸兵造甲的那一种,越大越好……” 胡保宗先是一愣,而后狂喜。 奚康生啊奚康生,我胡家世世代代都感谢你…… 要不是你这么一逼,李承志这种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性格,怎可能走到这一步? 这样一来,岂不是等于,李承志是授泾州刺史胡始昌之命,才征的这些兵,练的这些甲? 而所谓的白甲营,其实全都是泾州的官兵,打过的这些仗,立过的这些功劳,主功全是胡始昌的? 说直白点,真要将李承志这官坐实了,胡家和胡始昌的祸事立解。 说不定不但无过,而且有功:先不说刘慧汪是不是诱饵,泾州以南的伏兵又是从哪里来的,又被奚康生灭掉了多少,但起事造反的首脑就是刘慧汪,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要灭了刘慧汪,首功是板上钉钉,哪怕奚康生在泾州以南灭掉了十万伏兵都比不上胡保宗话都说不利索了,抱着拳就要往下跪,但膝盖都还没弯下去,就被李承志一把提溜了起来。 “爷爷稀罕你一个头么?”李承志冷笑道,“也别高兴的太早,等真的灭了刘慧汪再说……” 胡保宗恍然大悟:怪不得都到这份上了,李承志还有心思剿贼? 自己真是想的太简单了…… “写什么信?我亲自去……”胡保宗激动的说道,“凭白耽误时间不说,还说不清……” “说你蠢你还不情愿?” 李承志瞪着眼睛骂道,“你走了,谁帮我挡住李韵,挡住那一万五千大军?” 胡保宗悚然一惊:对啊? 万一李韵脑子一抽抽,现在就要制服李承志怎么办? 那谁去打刘慧汪? 哪个轻哪个重,还用的着考虑么? 胡保宗一咬牙,飞快的提起纸和笔,垫着云梯的格力板写了起来,边写边骂:“李韵,我干你大母!” 看他下笔如飞,李承志暗松一口气:算是成功了一半。 只不过这官肯定没办法坐实,就算自己想认,杨舒、张敬之、甚至是奚康生都不会答应。 未雨绸缪罢了…… 写好了信,李承志郑重其事的交给李睿,又仔仔细细的交待了一番,让他快马送往泾州城。 左右就离着三四里,刘慧汪已是自顾不瑕,哪还有能耐派兵阻截?所以李承志估计,如果胡始昌的反应快,至多再过半个时辰,自己就是官了…… 他微微舒了一口气,又往外撵着胡保宗:“记住了,你就是死,也要把李韵给我拦在五里之外……” “放心!”胡保宗郑重其事的往下一拜,“但凡有一个官兵靠近五里之内,则表明我已经战死了……” 还真是第一次见胡保宗表露出这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情绪。 毫不来由的,李承志鼻子一酸:“嗯,拜托了!” 等胡保宗出了阵,连影子都看不到了,李承志都还没动一下。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直到李亮唤他,说是敌营有异动,他才回过神来,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骗胡保宗这样的老实人,压力实在有些大…… 只能以后想办法,补偿一下了。 敌营确实动了:还余近两千僧卫,护着刘慧汪所乘的云梯,在往东退。 那两千胡骑也不再游荡,而是聚在一起,摆好了击医阵形,好似下一刻就要逃走。 李承志往后看了一眼:胡保宗已率领所有的黑甲步卒出了营寨,准备在营寨五里以南布置阵线。 胡保宗的人一走,大阵就可以动了…… 李承志轻轻一点头:“你也去帮忙,再令李时率塘骑严防西北两翼,别说官兵,连只鸟都不能飞进五里内……再交待李松,让他一路珍重……” “诺!”李亮重重的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PS:怕各位等不住,我先额外发一章,剩下的估计要到半夜,各位明早起来看吧。 放心,等明天早了肯定能改完……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二章 移花接木(二)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给我找个地儿,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这边请!” …… 李承志坐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晨阳照散了炊烟和雾气,照的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远处的弱水如同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这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 后世,老家县政府在黑河边上修了一座唐僧师徒取经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结果小侄子非要闹着让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看他神思悠然,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家将,无不面带喜色。 本以为彻底被砸傻了,没想到只是失去了点记忆? 真是万幸…… 家将头目将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进屋吧,外面露气太重……” “不用!”他摇摇头,“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来了,速来报我……” “是!”头目应了一声,当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将。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又看了看头目贺扬,还有他身后那两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身确实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废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个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与父母,还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从六品的卫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协律郎。 只有父亲无官身…… 家境还好,洛阳城外有几个农庄,城内有几家店铺。 在李承志看来,原身简直能称得上神童:十四五时就颇有诗名,更勇武过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与其它三位有才学、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当朝尚书崔休称赞为“风流宽雅四公子!”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三章 古怪 一万五千人有多少? 想想高中升旗时,全校师生齐聚操场的场面。 偌大的田野间黑甲如云,无边无际。只是数百成千的旌旗随风飘展的声音,都像是在打雷一般。 如果比喻成野兽,官军就是银背大猩猩,而对面的两千黑甲步骑,就像还不到膝盖的小奶猴。 但就是这只小奶猴,如一颗钉子一样楔在阵前,逼的官兵半步都动不了。 两千步骑一字排开,绵延近十里,像一把又长又细的钢刀,横立在天地之间。 因为只是单排独列,连阵势都不上,只能称之为“兵线”! 而胡保宗,就立在这条线之前。离他十丈左右,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朝廷大军…… 胡保宗只有两千人,即便摆成单排,至多也就能延伸十里左右,如果李韵分兵绕行,黑甲军根拦不住。 但李韵丢不起这个人。 他是一州刺史,胡保宗才只是一郡校尉。若再比门阀家世,安定胡氏再是皇帝外戚,但比起五姓高门之一陇西李,也还差着好大一截。 更何况,他握万五雄兵,对面的胡保宗,却连他的两成都没有…… 李韵想不通,胡保宗突然从哪里迸发的底气? 他黑着脸,看了看近在咫尺,没有半点要让路的意思的黑甲军,沉声问道:“那便是李海嫡孙,陇东郡尉胡保宗?” 杨舒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自己看不到?” 关中才多大? 陇东五个州,能被称得上世家门阀的,又有几家? 他又不是没见过胡保宗,李韵这是明知故问。 李韵心中猛的生出一股恶气。 他原本想问问杨舒,原本温文尔雅,谦柔平和的胡保宗,为何突然这么硬气了,是不是在虚张声势等等。那知刚一张嘴,就碰了一个硬钉子? 那李承志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就为了一个与他杨延容、弦农杨氏无半点关系的李承志,就几乎要与自己反目? 张敬之就不说了,与祖宗李氏多少有些亲戚关系,那这胡保宗又是怎么回事? 胆子突然就这般大了,为了帮李承志拖延时间,竟敢和自己硬刚? 以为我李韵不敢下令?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胆子拔刀吧…… 李韵眼神一冷,厉声喝道:“击鼓,进击!” 随着他的话音,令卒用力的敲下鼓槌,又重又响的战鼓传遍四野。 随即,各营间呼喝、下令的声音此起彼伏,快过了百息(五分钟左右),李韵的前锋大军才动了起来。 不怕货比货,就怕不识货。 杨舒和张敬之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竟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潜意:与白营比,官兵差了好多…… 他们又不是没带过兵,打过仗?换成他们自己的兵,也就如此了,可以前也没有觉的有多么差呀。 但在李承志营中待久了,此时再一对比,差的竟不是一点半点? 只要李承志号令已下,或是中军旗鼓军令已示,受令出动的营旅若是超过二十息(约一分钟)还没有出阵,自军主至队副,全部都要受罚。 整整五倍的差距……他们都已不知说什么好了,心里更是隐隐担心:不怪奚康生与李韵对李承志心生忌惮,不说兵器甲胄,只说李承志志独树一帜的练兵之术,就能让人心惊胆寒…… 两人正自感慨,又猛听一声惊吼,下意识的一抬眼,看到对面的景像时,脸色同时一变:胡保宗来真的? 李韵的中军大鼓一直未歇,虽响却不急,意思就是不用冲锋,让令卒踩着鼓点逼进即可。 这分明就是想以势压人,让胡保宗让出路来。 看着越来越近,甚至连眉乱头发都已能看清的官兵,胡保宗怅然一叹:“胡信,你我今日,怕是要战死在此处了……” “李郎君常言: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所以仆并不害怕……为了胡家,仆死的心甘情愿……” 胡信沉声一应,又喏动了一下嘴唇,“就是校尉你……” “不用说了!”胡保宗猛的一摆手,看了看几乎望不到尽头的黑甲兵线,沉声说道,“我若不身先士卒,这些兵丁,有几个能生出与李韵作战的胆气?” 他猛一抬头,抽出佩刀,一指越来越近的官兵,冷声喝道:“所以胡信,为了胡家,战吧!” 胡信一声厉吼:“战!” 数十骑亲卫嘶声大喊:“战!” “战!” “战!” “战!” 两千兵卒,全都用起全身全身的力气嘶喊着,随着三声大吼响彻山野,竟连李韵的战鼓声都被盖了下去。 李韵的前锋大将脸色猛的一白:那此黑甲兵卒,竟然全部举起了枪矛? 就连杨舒和张敬之都就变了脸色。 什么时候,性情谦和的胡保宗也如此悍勇了? 看着不远处那道战刀直指,脸色冷峻的身影,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胡保宗,而是李承志才对。 杨舒震憾了许久,才像是喃喃自语一般的吐出了几个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一只绵羊,是不可能突然间就变成一头老虎的。 所以只能有一种解释:胡保宗跟着李承志,学坏了…… 张敬之肃然不语,心中阵阵激荡,热浪如同潮水,一波接一波的袭击着心灵深处。 李承志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潜移默化中,不停的影响着、诱惑者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使其折服,令其崇拜。更是能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脱胎换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如眼前的胡保宗。 这难道不是枭雄之姿? 他用力的呼出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震荡,低声说道:“李韵要坐蜡了……” 杨舒看了看两三丈外的李韵,冷声笑道:“活该!” 远的近的、圆的扁的,话都已说尽了,李韵就是不听,非说李承志有不臣之心,一定要尽早降服。 这下好了吧,李承志会不会反还不知道,胡保宗反倒先和你扛上了,看你怎么办? 都是官兵,胡保宗还是泾州治下的领军校尉,阻拦外境之兵,名正言顺…… 此时看来,眼下这局面定然出自李承志之手,再一深想,既然李承志知道利用胡保宗、胡家和李韵奚康生等打擂台,那九成九是不会反的…… 杨舒越想越佩服,忍不住的一声赞:“好一招引狼驱虎?实在是高……老夫都未想到……” 张敬之低声叹道:“对承志而言,不一定是好事!” 意思是李承志和胡家走的太近,并非幸事。 “都到如此地步,哪还顾的了那么多?”杨舒冷笑道,“总比真的将他逼反要好的多吧?” 简直废话……也就只有你以为李承志真的会反…… 他又怎可能连这么点局面都应付不过去? 张敬之心里嘀咕一句,再不说话了。 …… 李韵冷冷的盯着胡保宗。 官兵前锋已至胡保宗身前两三丈了,他不但不闪不避,竟伏低了身体,又将战刀斜举,分明是只要等官兵一上来,就会催马砍杀…… 这明显是在告诉李韵:你要战,那就战! 主将都如此态度,何况麾下的郡兵和胡氏私兵? 个个冷眼寒眸,紧握矛枪,战势一触即发…… 眼前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接一个的耳光,打的李韵的脸啪啪直响:自己自以为是的虚张声势呢?看官兵一动,胡保宗定然会让开,或是来求情的猜测呢? 好一个安定胡氏,简直是给脸不要脸…… 李韵有一万个冲动,恨不得立刻下令,将胡保宗,将这两千黑甲兵卒撕成碎片。 但心中仅剩的一丝清明告诉他:要冷静,要冷静…… 胡保宗职级再低,也是朝廷钦命的领军校尉,这些黑甲兵卒再弱,也是泾州治下的官兵。 真要稀里糊涂的打起来,谁是谁非根本没办法说清……不,十之七八,所有的过错都会赖在自己头上…… 也怪李韵,自信心太足,自以为只要亮明旗号,李承志定然会惊慌失措,更会偃旗息鼓,以示臣服。 不是说李韵觉近一万五千兵有多强,而是他所代表的朝廷。 所以,自始至终,李韵竟然都未向白甲营出示过任何令信,更未通传过只字片语。 哪知突然冒出来了个胡保宗? 此时真打起来,就是一笔精涂账,哪怕告到皇帝那里,也是胡保宗占理:我好好的在平定叛乱,突然就冒出来了一支大军,连封表明身份的令信都没有,就扑了过来。 胡某身为陇东郡尉,怎可能不御敌以外? 什么,你说你打着官兵的旗号? 仿造几杆官旗很难么? 天知道你是不是叛军假冒的…… 李韵不甘心的举起了手,厉声喝道:“停!” 再不停,胡保宗的刀尖就要劈到先锋大将的脸上了…… 大军立时停住,到此时,两军之间至多两三丈的距离,若是齐伸矛枪,枪头已能搭在一起…… “胡保宗……”李韵又一声嘶吼。 但胡保宗别说动,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李承志果然说的没错:都是官兵,李韵便是带了十万大军又如何? 有本事打呀? 他看着李韵冷笑一声,又转过头说道:“派斥候,向东西两面游探,以防李韵派兵绕路。” 李承志交待的是:一定要将官挡在五里之外,直到天黑! 这眼看马上就黑了,能拖一刻是一刻…… “校尉,暂是不用派了……”胡信脸上露着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又似有了主心骨一般,神秘兮兮的凑了上来:“你往后看……” 胡保宗本能的往后回了一下头。 黑甲兵线十余步之后,不知何时多了十数骑白骑,领头的好像是李时。 怪不得胡信说不用探了,原来是李时带着塘骑赶过来了…… 心里猜想着,胡保宗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发现一个同样穿白甲的身影好似有些眼熟? 再仔细一看,胡保宗眼珠子差点突出来。 不是李承志还有谁? 好你个王八蛋……差一点啊,爷爷差一点就死了。 你倒好,竟站在后面看戏? 心里骂着,好像突然有了主心骨,又像是突然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胡保宗阵阵心虚,额头上的冷汗一茬接一茬的往外冒…… 离着如此之近,李承志哪能看不到? 看胡保宗颓然一顿,连身形都好似矮了好几寸,李承志心里一突:坏了,这王八蛋要虚? 没看到爷爷之前,你不是好好的? 刚的就跟吃了大力金刚丸似的…… 心里骂着,李承志急声给李时下着令:“告诉那怂货,还不到爷爷露面的时候……给我拖……” 李时应了一声,打马就走。 看李时态度谦恭,李韵并官兵也以为这些白骑都是李承志的属下。再加离着二十余丈,天色也已发暗,就连杨舒和张敬之也没发现李承志就藏在塘骑之中。 李承志还不能露面? 胡保宗悚然一惊:对啊,天都还没黑,城下也未有交战声传来,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李承志还没有擒杀刘慧汪…… 想到这里,胡保宗又猛的生出了一些胆气,用力的将腰挺直。 李韵被气的咬牙切齿。 胡保宗根本就没有主动来见他的意思,明显就是在拖延。 什么意思,这是在给李承志争取逃脱的时间? 那你倒是逃啊? 细作未发信号,表明李承志的白甲营还好好守的城下。 既然不逃,那为何不打? 难道是准备放走余贼,引诱官兵大举追敌之后,李承志才会逃? 简直是愚蠢透顶……你以为奚康生是那么好糊弄的? 李韵升着闷气,伸手入怀,掏出一块令信丢给亲卫幢帅:“给胡保宗,让他来见我……” 幢帅快马而去,没几息就奔到了胡保宗面前:“胡校尉,都督有令,要召你问话……” 说着又把令信递给了他,上面刻着八个小字:岐州刺史府·都督李! 胡保宗一声冷笑。 就算你是关中镇守府的州统都督,也督的是岐州,与我泾州又有何干? 还“召”? 召你娘…… 心里暗骂着,胡保宗沉声回道:“恕保宗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也劳将军替我问一问,李都督率军来往泾州,所为何意?” 幢帅都被惊呆了。 这胡保宗竟是见都懒的见李刺史一面的意思? 除了平乱,还能有何意? 胡保宗这是一点脸皮都不要的想装聋做哑了? “胡校尉,李刺史乃是奚镇守亲封的西路都督,岐、泾两州均受其辖制,视军情可调遣两州一应官吏、军民……” 意思是别说你,连胡始昌都要听李韵调遣…… “哈哈……”胡保宗竟笑了出来,将令牌丢给幢帅,“自己看……” 看什么? 幢帅本能的一低头,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胡保宗问大军来此是何意,原来是李都督拿错了令牌? 也怪自己,接上就来,竟没仔细看? 幢帅暗恼着,又一抱拳:“胡校尉稍等……” 话音刚落,又催着马跑回了官兵大阵。 又能拖不少时间……胡保宗暗自得意,本能的往后看去,但不知何时,身后竟多了个人? 胡保宗被吓了一跳:“你走路不带声的?” 骂了一句,他又高兴的说道:“李韵竟给错令牌了?又能拖一阵……” “你得意个屁?”李承志低声骂道,“要是真拿来西路都督的令信,你怎么办?” 胡保宗猛的一愣,就跟冻住了一样。 还能怎么办? 再不听令,李韵敢在阵前斩了自己…… 只是瞬间,胡保宗的额头上就渗出了冷汗:“那如何是好?万一他要抢功,要抢着抓刘慧汪怎么办?” 一旦首功旁落,胡空还消弥哪门子的祸事? “别慌……”李承志稍一犹豫,还是说了实话,“刘慧汪已经随胡骑逃了……” 不等胡保宗吓的跌下马来,他又肃声说道,“不过你别急,我已让李丰和皇甫让去追了,并下了死令: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胡保宗猛松一口气,心中又生出一丝暖热。 李承志有多惜兵? 就算还没到当成命根子一般的程度,也差不了多少了。 要不是为了胡家,怎可能下这种死命令? 他正要说两句感激的话,又听李承志低声说道:“那幢将又来了……你不要慌,该怎样就怎样,李韵就是想到城下,或是要观敌营,你一概答应他……” 不答应又能如何? 什么叫都督? 意思就是所辖制范围内,只要还喘气的,都得听他的命令…… 其实李承志早就想到了:奚康生能派李韵来,又怎可能不给李韵下放相应的权限? 也幸亏胡保宗一时情急,才没想到这一点。 不点醒他,就是想让他迸发勇气,尽可能拖延时间。 当然,也很危险。就如方才,胡保宗差点就没命了…… 所以李承志才会心生愧疚,说骗胡保宗这样的老实人,压力着实有些大…… “那他要是抢功劳怎么办?”胡保宗恨声问道,“这都临门一脚了……” 意思城下的叛贼都已被李承志打残了,李韵却来摘桃子了? “那有那么轻松?”李承志轻声笑道,“忘了告诉你,刘慧汪虽逃了,但还留了个替身,此时正在城下召集乱民,齐呼‘往生极乐’,据城上讲,足有五六万……” 往生极乐,还是五六万? 一想到那些叛军前扑后继,狂喊口号往上扑的场景,胡保宗的脸色就不由自主的一白。 怪不得李承志没有发动最后的攻势,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胡保宗脸色一冷,看着不远处的李韵说道:“那就让给他……” 李承志没说让,也没说不让,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又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那幢帅却而复返,将一枚令信,还有一封手书一起交给了胡保宗。 其实都不有看,想也能知道那幢帅不敢说谎,李韵这西路都督定然是真的。 “是保宗失礼了,真是该死……请将军代为转告都督,容保宗先行收拢兵卒,至多半刻,就会去向都督赔罪……” 幢帅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怎么这么怂了,刚才不是挺刚么? 看幢帅离开,胡保宗转过头,脸色阴沉的对李承志说道:“这李韵,还真是冲你来的?” 李承志被吓了一跳:“那文书里写了?” 要不要这么武断? 你奚康生连我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只凭一丝臆测,就派兵来剿我了? 去你大爷的…… 奚康生真要是给李韵下的是这样的军令,还诈什么死,发什么育? 老子现在就反…… 那知胡保宗却摇了摇头:“奚康生再蠢,也不可能不教而诛,更何况脸不但半点错处都没有,更是有大功……” 胡保宗顿了一下,又说道,“是我自己猜的……那文书上写,令李韵固守陇山,阻截溃敌,而下令的日期就是天前……你想,李韵放着陇山不去守,却在你营外守了三天,又是派细作,又是在你麾下买通内应的,这不是冲你来的,还能是什么?” 李承志猛的一愣。 他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这都到什么时候了,竟人无人防守陇山? 岂不是说,根本不用李松跟着胡骑往外溜,也根本不用宋礼深买通萧关守将,让白甲营从萧关以北遁入陇山。 只需李承志一个命令,李松现在就可以走? 还有这李韵也太奇怪了,放着陇山不守,拼着违抗奚康生之令,专程来对付自己了? 不,不对,要真是来对付自己的,又怎会将这军令拿出来给胡保宗看? 傻子也知道姓李的姓胡的穿的是一条裤子…… 怎么哪哪都觉不对劲? 这李韵,太古怪了…… 只是瞬间,李承志的心思转了好几转,眼神猛的一凝,急声朝胡保宗说道:“你应付着,也不用刻意拖,我先回去布置……” 刚调转马头,他又停了下来:“忘了告诉你,你叔祖给我封的是萧关都尉,而且还是双封……时间是正月初八,授我令信的就是你,别说岔了……” 胡保宗狂喜。 所谓的双封,意思就是既是泾州的官,又是高平镇的官。 再说直白一点:必要的时候,李承志完全可以不用遵守关中镇守府的命令,比胡保宗这个郡尉还要逍遥自在。 当然,这也与萧关一直都是由高平镇军代为镇守有关,不然但凡换一个官职,李韵让他跪,李承志就绝不能站着…… 这也是李承志刚刚才想明白的,也不得不说都是一群老狐狸。 究其原因,胡始昌是怕奚康生以势压人,以大欺小,彻底压服李承志。 到那时,他这个泾州刺史,就彻底没有半点活路了…… “我记往了!”胡保宗飞快的点着头。 李承志交待了一声,转身就走。 看他这么急,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李时飞速的跟了上来:“郎君,可是要发动了?” 发动个毛线? 先把这李韵搞清楚了再说…… “先不急!”李承志沉声说道:“即刻回营,把那李遵给我请过来,我有事要请教……” 李遵是谁? 李时竟有些恍惚,想了好一阵才记起来,是被奚康生派来传过假军令的那一个。 好像还是李韵的堂弟? 怪不得郎君会用“请、请教”这样的字眼? 只以为为了应付李韵,李承志才要急着见李遵,李时没有多想,恭声应了一声。 …………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李承志总感觉这李韵很奇怪,仿佛在暗示他:路给你留好了,要逃就趁早…… 如果理性考虑,再往深里想,这八成是欲擒故纵的把戏,真要逃了,说不定半路上突然就会冒出一支伏兵,将李承志有不臣之心的罪名彻底给坐实。 但直觉又告诉他:好像是陷阱? 一时间,李承志竟有些无所适从了…… 看他去而复返,还那么急,李松手忙脚乱的爬下云梯,急声问道:“郎君,出了何事?” “先去请李遵!” 李承志先给李时交待了一句,又问着李松:“如果抛开朝廷,抛开奚康生,只是李韵的话,他会不会因怀疑我有不臣之心,从而引兵来剿?” “怎可能?”李松失笑道,“李韵吃饱了撑的……” 看李承志眼神不善,李松顿时收敛神色,恭声回道,“郎君,再如何论,这泾州之困也是你一手解围,只此一点便是大功。仅凭一丝臆测就对我祖居李氏不教而诛?他李韵还没这个资格,换奚康生还差不多……” 略一犹豫,李松又压低声音说道,“其实仆也多有不解……若按两家的私交,李韵真要受奚康生之令来对付郎君,怎么也该提前透丝风过来……” 提前透丝风? 李承志有些懵:“两家的关系非常好?” 李松更懵:“先皇时,先敦煌公李茂(李宝嫡子,李韵的二叔,李遵的二伯)任镇西将军,镇守关中时,乃之公(李其)为行台(监军),二人私交甚笃……” 顿时,李承志的脸色黑的就跟锅底似的:“谁跟我讲过?” 李松才反应过来:好像真没给郎君讲过…… 他猛一低头:“仆错了!” “等着!”李承志用鼻子冷哼一声,“待我问过李遵再做决断……” 此时再想,李承志觉的好不惊奇:这李韵,好像真的在放水? 正惊疑着,李遵就来了。 李承志飞身下马,往下一揖:“是小侄的错,实在是委屈世叔了……” 自战起,所有外军及闲杂人等,全部被圈进了营内,并有专人看守。 不过军中规距就是如此,李承志如此做法,李遵也无可指摘。 再说了,不见连张敬之,杨舒也是同样的待遇么,李遵能见怪到哪里去。 “无妨!” 李遵无所谓的摆摆手,扫了一眼一片狼籍的战场,高兴的问道:“可是大胜了?” “还未全胜!” 李承志哪有时间细说这个,只是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又低了声音,“世叔,小侄有一事请教……” 听李承志语气不对,李遵先是一愣,又往四周看了一眼:方圆十丈内,竟再无第三个人? 李承志问的绝不是小事……难不成是真的要反? 李遵心中一突,沉声问道:“你且先讲!” 意思是我不一定如实奉告…… “正午时分,也就是大战刚歇,阵南突然冒出来了一支大军……打的虽是姑臧伯(李韵的爵位)的旗号,但即不通传,也无示令,只是停在二十里外观望,且虎视眈眈……” “连丝风……不,连个信使也没派?”李遵差点就说漏了嘴。 李承志狐疑的盯着他:你该不会说的是:连丝风声都没透吧? “没有!”他摇了摇头,“直至方才,大军突然进逼,竟似是要开战?我令胡保宗阻击时,才见了令信……果真是姑臧侯……” “不可能!”李遵断然摇头,又目灼灼的盯着李承志,模棱两可的说道,“嗯……便是大兄受了奚镇守之令……嗯……来的,至少会通传令信,亮明身份……” 李遵嘴里像是含了个核桃,话说的含糊不清,但李承志哪还能听不出来他的潜意:李韵真要是被奚康生派来对付你的,坚决不可能不提前给你透个风…… 李承志心里惊骇莫明:应算祖父和李茂的关系好,那也是三代前的事情,祖居李氏的脸就那么大,值得李韵冒着被问罪的风险,给自己通风报信? 这其中定然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李承志脑筋转的飞快,猛吐一口气,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李遵耳边的架势。 眼中更是精光四溢:“但奇怪的是,方才姑臧侯向胡校尉出示的令信上,写的却是奚康守令姑臧侯镇守陇山,并未提到要应援我等的军令。所以小侄有些不解,也想请教请教世叔,这其中,是不是有小侄” 李遵都被惊呆了:大兄好大的胆子,竟准备暗中放走李承志? 嗯,不对? 李承志为什么逃,他又没犯罪? 就凭一丝臆测,奚康生就敢派兵来剿平了泾州之乱的功臣? 简直放屁,皇帝都不敢这么干…… 大兄这分明是在暗示李承志:有什么把柄,就尽快处理干净了……路也给你放开了,真有要有上万兵,几千副甲之类的,就赶快转移…… 还有这李承志,分明就是猜到了这一点,但又害怕里面是不是有圈套,跑来套自己的话了…… 好家伙,这一个个不但胆大的都敢包天了,更是成了精了…… 李遵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该如何让李承志明白李韵的好意,但还不能留下把柄。网首发 他急的在地上转起了圏圏,转了好几圈,脑中灵光一闪:“世侄,我予你说桩旧事……” 李承志眼角狂跳:来了…… “世叔请讲!” “八年前,今上二叔、咸阳王元禧起兵对抗权臣高肇,事败后被诛……因堂姐是咸阳妃之故,三伯一家多有牵连,各位堂兄尽皆被诛,其余家人皆被流放河西……七弟九弟因未及冠,所以侥幸活下了一命,也在流放之例……” 说了一半,李遵稍稍一顿,眼神悠冷的看着李承志,“但诡异的是,屡有矫诏传至河西,要镇军诛尽被流放的李氏男丁…… 若不是乃之公与那元族镇将据理力争,且多处维护,三伯一家,怕是血脉已绝……也是自那以后,乃之公与那镇将起了嫌隙……” 李承志巨震加狂震,呆呆的看着李遵。 他之前听李松讲古,一直觉的哪里不对:那镇将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为了区区数百李氏私兵,勾结柔然暗害祖父、大伯,还有父亲? 真要是因此反杀了那镇将,就该是李家占理才对,朝廷再不讲理,也不该将祖父与大伯召回洛阳软禁,而是一查到底,还李氏清白。 原来根子在这里:高肇要斩草除根,但同在陇西李氏这面大旗下的李其肯定要处处维护,这仇就这样结下了…… 也根本不是他李承志长的像人民币,好像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搞了半天,原来是祖上留下的香火情…… 李承志微微吐了一口气:“小侄明白了!” 李遵犹豫了一下:“那世侄……准备如何做?” 意思是如果要销毁把柄、处理手尾的话就趁早…… “自然是恭迎姑臧伯,谨遵其令!”李承志乐呵呵的笑道,“姑臧伯说攻,那我就攻,姑臧伯说退,那我就退……” 意思是他什么都不会做…… 若是之前,李韵真能透个风,李承志说不定就会考虑一下,提前安派部分白甲兵遁入陇山。 但已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再变更计划,就有些来不及了。而且李承志也不敢百分之百的相信李韵…… 再者,这计划漏洞太大,破绽更不少:胡保宗、杨舒、张敬之等人虽然不能百分百肯定李承志手下到底有多少铁骑,多少甲卒,但至少知道他有多少人。更新最快的网 白甲营战兵加辅兵,再加民夫,堪堪过万的数据,所有人都知道。 冒然少了数千,万一有人走漏了风声,传到奚康生和朝廷的耳朵里,有人要问:人到哪去了? 李承志又该编多少借口,才能瞒混过去? 还是那句话:他从不会将希望寄括到别人身上,更不会将自己的安危交到任何人的手中。 包括胡保宗,杨舒,甚至十之八九会成为至亲长辈的张敬之…… 更何况是从未蒙面的李韵? 自力更生吧! 李遵又惊又疑,直戳戳的盯着李承志,好似在说:你可是真有一千铁骑,数千甲卒的,就不遮掩一下? 李承志只做不知其意,微微一笑,又往下一揖:“左右就离着五里,姑臧伯该是快到了,小侄去准备准备,也好恭迎世伯大驾……” 李遵怅然一叹。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李承志才十七岁,之前更是连面都没见过,就能隔空与大兄这样的人杰过招了,可见灵醒机敏到了何种程度? 根本不用自己再多话提醒…… “我也去迎一迎,你派人带我出阵吧!” “好!”李承志点点头,一指李松,“陪世伯出阵,并召令与各军主,恭迎姑臧侯……李亮坐镇中军,紧盯敌营!” 哪是紧盯敌营,是怕那些厢车里的尸体被人发现…… 李松恭声一应,给身边亲卫下着令,让其召集各将,准备出阵。 李遵刚走,李承志就召过了李时,又急又快的交待道:“你亲自去,率所有塘骑往西查探,但有异常,快马来报…… 若是探到安武还未见异常,就告之舅父,说半夜可能有乱民溃逃,也肯定会有白甲营随后追击,让他谨守城池即可。 若需他出兵拦截,或是需要他接受,李松或李亮等,自会与他也没有络……然后你继续往西,一直探到陇山,将实情随时报予李松……” 李时心中一凌:郎君竟然连郭存信都不敢相信? 要不然,李松行止安武,应该要休整一夜才对…… 其实不是李时想的这样,而是李承志怕夜长梦多。 如果李韵真的放了水,往西再无官兵阻截防守,那为何不让李松连夜西行,最好赶天亮前就能出关,或是遁入陇山? 更没必要将实情告诉郭存信,让他担惊受怕…… …… 胡保宗满头雾水。 李韵竟让大军就地停驻,只是带了一队亲卫去见李承志? 也不怕李承志将你给软禁了? 看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三句中有两句就是在拿鼻子冷哼,胡保宗也懒的往上凑。 陇西李与高肇用不共戴天之仇形容也不为过,而与高肇亲近的胡家,在李韵眼中自然就成了狗腿子,他能有好脸色才怪。 但胡保宗奇怪的是,为何杨舒与张敬之,对李韵也没个好脸色? 不会是两个因为帮李承志说话,从而与李韵闹翻了吧? 翻脸就翻脸吧,李承志已有了官身,别说李韵,就是奚康生来了也不用怕了…… 心里转着念头,胡保宗领着李韵,往白甲军阵靠近。 还离着十多丈,他就看到南阵前立着好多火把,其下站着好多人。其余皆着白甲,只有居首一位穿着金甲,骇然就是李承志。 不是说又沉又重,还容易被当做靶子么,今日怎又舍的将白甲换掉了? 看来这有了官身之后,心态顿时就不一样了…… 胡保正暗暗讥笑着,突见李承志往下一揖:“祖居李承志,见过姑臧侯……” 旁人不觉的如何,但胡保宗却是脸色微变:李承志为何不自称官职,而是俗称? 如果还是白身,你信不信李韵连理由都不用讲,就能将你就地绑了…… 离着这么近,李承志哪会看不到胡保宗脸上的急色? 他暗暗的一叹气:胡保宗,对不住了,这官,暂时还真不能认。 一认,就成高肇党徒了…… 看着李承志,李韵却有些恍惚。 杨舒、张敬之写给奚康生的急报他也看过。特别是杨舒,一大把的年纪了,竟将一个小儿吹的天上少有,地上无双,连“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话都说了出来,也不觉的害臊? 但此时再看眼前丰神如玉的少年,他竟生出一种“感同身受”的错觉? 李始贤长那么丑,竟能生出这般俊巧的儿子? 偏偏父子俩还足有六七分像? 也是奇了…… 心里惊叹着,李韵脸上半点都不显,语气更是硬的像铁:“李承志?” 李承志微一躬身:“晚辈在!” 都以为李韵下一句就会喊出一声“绑了”,却不想李韵只是一点头:“入营吧……”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发动 李承志的中军大帐内点满了牛油大烛,亮如白昼。 李韵端坐堂上,双眼炯炯有神,隐露精光。 若只看这一双眼睛,任谁也不信他已是两鬓斑白的半百老人…… 李韵看了看侍立在堂下的李承志,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入帐之间,他先私下见了李遵,三言两语间,李遵便将李承志找他套话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真是没想到,只凭令信中的一句话,李承志就能将自己的用意猜个七七八八? 杨舒真没白夸他…… 帐中只有李韵与李承志二人,帐门大开,但李韵的亲卫却将营帐围的水泄不通。 被亲卫堵着,杨舒和张敬之也只能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 至于胡保宗……李韵刚一入营,他就悄悄摸摸的躲到了最后面,连帐门前都不敢靠近…… 李韵督泾州事,连刺史胡始昌都要受其节制,何况只是郡尉的胡保宗? 即便不好直接杀了他,但李韵随便找个由头,抽胡保宗一顿鞭子不要太轻松…… 赌住帐门,其实是李承志的主意。他是不想和李韵对话时,有人在旁边窥探:自己又不是影帝,发怒、悲愤的语气和声调好伪装,表情呢? 说不定就会露出马脚来。 而且好处不止这一点,还能避嫌……李韵也觉的这个主意不错,赞赏的笑了笑,但语气却说不出的生硬:“白甲重骑几何?” 李承志:“三百!” 李韵:“甲卒又是多少?” 李承志:“只有一旅……另有五千木甲兵卒,四千民夫……” 杨舒坚着耳朵,一脸的古怪:李承志的账算的真好,刚刚好一万…… 铁骑和甲卒具体有多少,他和张敬之确实不知道,但猜测一两千应该是有的。李承志只报七八百也不算错…… 问题是,得把李韵蒙混过去才行。 一万白甲军,一半在营内休整,一半在营外立阵,李韵只要出去转悠一圈,就能数个七七八八…… 但诡异的是,李韵不再追问,也没说要去查实,突然就就将话头转到剿贼上了: “为何停战?” “晚辈怀疑贼兵有诈!” “之前为何无诈?数万叛军被你剿的只剩两千了,反倒有诈了?好,就算有诈,那你准备攻还是撤?” “自然是攻!” “何时攻?” “明日天亮……” “即然要到明日才能战,那今晚就由府军先战吧……” 李韵的声音又冷又硬,问的又快又急,只是三两句,竟然就将李承志逼到了墙角里。 杨舒眉头一皱:怪不得李韵听到李承志那般敷衍且强势的应答,却不追究真伪,原来在这里等着? 意思是既然不说实话,那就打过再说吧。 一旦开战,士卒有没有穿甲,又有多少穿了甲,一看便知。 李承志也更不可能将这一战让给官兵。 只因谁打这最后一仗,或是最后擒了刘慧汪,平定泾州的首功自然就是谁的。到时白甲营别说功营,怕是连苦劳都捞不到半分…… 果不其然,只听李承志沉声应道:“多谢都督好意,白甲军也能夜战……” 但夜战岂是那么好打的? 十之八九,敌我双方都会乱成一锅粥,只知道砍杀,却不知道杀死的是敌是友……而白甲士卒越是悍勇,误伤反而就越重…… 况且,只是数千乱贼么?更新最快的网 那依然围在州城之下的数万乱民,还在时不时的狂呼“往生极乐”,这分明是在等白甲军入瓮,而后拼命。 而且还是数万人! 以李承志惜兵如命的性子,若是折损过多,怕是会疯…… 不打又能怎样? 李韵可是关中道右都督,持假节,若有违抗军令者,可先斩后奏…… 两人又惊又疑,担心李承志是不是会就此翻脸,突然听到帐内“咚”的一声重响。 杨舒和张敬之吓了一跳,还以为李承志动手了,猛的斜身往里一探。 原来是李承志单膝跪在地上,在给李韵行军礼:“谨遵都督令!” 声音又沙又哑,像是已愤怒到了极致。 看李承志眼角含泪,满脸悲壮,两人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导。 人都已奔出大帐,张敬之才反应过来,急声呼道:“承志,莫要冲动……” 他是怕李承志杀红了眼,亲身犯险。 只听远远的传来“嗯”的一声,再不见有回应。 杨舒气愤填膺,早已满脸怒容,却不敢质问李韵。 此时将李韵的面子折的越狠,他对李承志的怨恨和猜忌就越重…… …… 等奔到营外,李承志的脸上哪还有半丝悲意? 嘴角止不住的往上勾,分明是高兴的都快要笑出来了。 谁想到,本以为是催命的阎王,转眼前,就变成了救命的观音? 看他出营,李松飞快的迎了上来,低声说道:“郎君,李时连送两分急报,已探至安武城下,并无异常……” 若说之前的把握是八成,加上这一句之后,那李承至少有了九成:李韵不是在欲擒故纵……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耳中不时就会有“往生极乐”的呼声传来,喊声早已变了样,想必整整一天,嗓子都喊哑了吧? 不知道还有几分力气作战? 再往东看,临近州城墙下,燃着三堆约一丈高的篝火,刘僧汪仅剩的两千僧兵,数万乱民,全都聚与火堆之下,一层围一层,又齐又密,就偈是活靶子一样。 李承志估计,即便真把辅兵派上去,杀溃这些乱民也问题不大。 就算这些乱贼士气高涨,也跟一群没见过老虎的驴差不多,最多只会踢两脚虚张声势,却不知道老虎不但有尖牙,还有利爪…… 李承志双眼微眯,冷声说道:“李松,传令李亮,发动……” 没有鼓声,没有哨声,甚至连火把都没有。一队接一队的步卒背着水囊,土包,猫着腰踮着脚,几乎声息的朝敌营摸去。 再往后,前军悄悄的撤开了阵墙,六百驾厢车严阵以待,只等李承志一声令下。 后军快速集结,至多百息,空心枪阵便不见,而是换成了三列竖阵……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五章 成功了一半 胡保宗面目狰狞,厉声低吼:“不是让给李韵么,为何还是你主攻?” 难道告诉胡保宗,不打的话,数千白甲军无法安然遁走? 李承志微微一叹,眼都不带眨的说着谎:“知不知道什么叫‘假节’?” 他的意思是李韵以西路都督的身份给他发号施令,他只有听从的份…… 所谓的假节,与电影小说中的“尚方宝剑”一样,是皇帝亲授的符节信物。持节之人和“钦差”,“八府巡案”是差不多的角色。 不过李韵持的是最低级的“假节”,不到战时,或无具体罪名,不得擅杀官吏。 但即便李韵只行使“节制之权”,不管下发的是什么命令,以下官员只有执行的份。但凡敢多半句嘴,李韵用“违抗军令”罪名砍了你,你都没地方说理。 不看一到正式场合,连杨舒这种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来了也敢怼一怼的性格,也只能乖乖闭嘴。 使节往上还有“持节”,最高一级是“使持节”,奚康生所持的符节就是这一级:可杀二千石以下官员,甚至可以不问理由,事后可再向朝廷逞报。 也就是所谓的“先斩后奏”。 二千石的官有多大? 就比如胡始昌这样的一州刺史…… “但你这萧关都尉是双封,可以不授他李韵节制?”胡保宗咬牙切齿的说道。 李承志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瞪着他:“知不知道镇军擅离边境是什么罪?” 胡保宗脸色猛的一变:罪同谋逆,夷三族。 亮出这一层身份,确实可以暂时抗衡一下李韵,但事后呢? 无人点破,无人深究的话自然无事。但胡家早已犯了众怒,多的是恨不得胡始昌死的人,鸡蛋里头都恨不得挑出骨头,何况是这般明显的把柄? 到时朝廷过问时,高平镇将阎提,副镇将陆恭脑子坏了才敢承认李承志是受他们之命,跑到泾州来招兵买马的,不然十个脑袋都不够皇帝砍。 到头来,这锅也只能李承志自己背…… 李承志经验不足,还是李韵提醒他。他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大一个坑,所以此时,李承志恨胡始昌恨的牙都快咬碎了…… 他稍一沉吟,对胡保宗说道:“所以,我自始至终,都未出示萧关都尉的令信……” “你未出示令信?哪没有这一层名义,叔祖哪来的主功?” 李承志没说话,只了轻叹一声,仿佛在说:胡刺史死不死,与我何干? 胡保宗猛的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承志:“你要反悔?” “何来反悔之说?”李承志冷声笑道,“我方才才知,我李家,竟然与高肇也是死仇?” “怎可能……李韵告诉你的?” 李承志不说是,也没说不是,好似默认了。 胡保宗呆若木鸡,口中喃喃自语:“为可能……不可能?” 真的不可能? 乍然一想,一切竟然早有预示:为何同样的罪名,轮到与高肇亲近的赵平赵氏子弟,杨舒之兄杨椿就敢杀的人头滚滚,但换成李始贤,却只是抽了一百鞭? 同样是人,遇到他胡保宗,张敬之也罢,杨舒也罢,都是半点好脸色都欠奉,但换成李承志,一个两个的比对亲儿子还亲…… 怪不得李承志连官令都没有往外拿? 李家和高肇有仇,间接等于和胡家也有仇,有这个前提在,李承志要大公无私到何种程度,才会把功劳让给胡家? 那他认了胡刺史封的这个官,与“认贼做父”有何区别? 名声别想要了…… 李承志看了看左右,又低声说道:“不过你放心:李丰已送来急令,胡骑已然分兵,今夜定然能擒杀了刘慧汪……此时再将这些余贼剿灭,便等于我等彻底解了泾州之困。 这里面你功劳不小……到时若论罪,你定然有功无过,你叔父胡铎身为陇东郡守,自然也无罪……到于胡刺史?” 李承志稍稍一顿:“那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胡保宗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过去。 神仙来了,怕是也救不了胡始昌了…… 但还能因此去责怪李承志? 李承志都还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却依然顾念着他胡保宗,没忘给他分功劳? 这已是仁至义尽,好到不能再好了…… 想了想,李承志又拍了拍胡保宗的肩膀:“等忙完之后,那些田契之类的,你先拿回去吧……” 此时再想来,起兵之初的那些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只是小小一个关中,其中的关系乱的就能让他脑袋都快要炸了。不到最后,他竟然连哪个是敌,哪个是友都分辩不出来? 坑更是一个连着一个,一不小心就会中招…… 与之相比,几万斤铜算个毛线? 政治这玩意,就不是一般人能玩的转的…… 胡保宗脸色一白,又惊又惧的看着他:“你是在羞辱我,还是要与我绝交?” 绝交给鸟蛋? “事情没办成,不得退脏么?这叫江湖道义……”李承杨瞪了他一眼,冷悠悠的说道,“你要想绝交也行,等把这一仗打完再说……” 说着又一指敌营:“做事!” …… 替身端坐高台之上,裹着一床帛被,脸色阴沉的盯着远处的白甲营。 营内灯光点点,炊烟迷漫,一看就是在造饭。 看来,今晚是不会夜攻了…… 一股凉风吹来,替身紧了紧被子,账然叹道:“让信众歇一歇吧!” “是!”法能应了一句,稍一犹豫,又恭声问道,“关外已然事败,最多明日,朝廷大军就会齐聚州城之下……已是报仇无望,圣使又为何要多生枝节?” 其实法能是在抱怨:若你与法王能早些露面,局势又怎会糟糕到如此程度? 至不济,也早已灭了那李承志,打通西路了,何必被困死在这里? “就这么走了,实是不甘心啊?” 好似没听出法能话语中的潜意,替身沉声一叹,又脸色顿变,满目狰狞的吼道,“都怪那李承志……即便杀不死他,也定然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万一弄巧成拙呢? 法能暗暗担忧着,心想最多坚持到明日午时,定要劝谏圣使早做准备…… 心里转着念头,他正准备下楼去传令,突觉眼前一亮,好似有光闪过。 法能抬头一看,一两里外,竟燃起了漫天的火光? 不,火龙…… 放眼看去,就像站在山顶,在看着山下的田地:连畴接陇,阡陌分明。 像是用尺子画过的一般,数道火龙越烧越快,越烧越长,只是眨眼前,就将大营分成了整整齐齐的数块。而后又向中间漫延,不多时,大半个营寨便被大火覆盖。 而且还在极快的向城墙下烧来…… 替身又惊又急,怒声问道:“是谁……谁发动的?” 就根本未传过令,所有的僧卫都聚在去车下,又会是谁提前发动陷阱的…… 刚想到一半,远处又传来惊天震地的嘶吼,映着火光,就如飞蛾扑火一般,无数的车驾冲入火中,战马的嘶鸣声,人的惨嚎声,尖锐的像是要将这天都要掀了一般。 法能激动的抖了起来,颤声吼道:“是白甲贼……白甲贼好似要夜功,但不是为何,竟将陷阱引燃了……” “哈哈哈……李承志,你也有今天?”替身连声狂笑,“传我法令,起坛……” “得令!”法能应了一声,嘶声朝下吼道,“法王有令,移驾,升坛……” 话音刚落,云车下猛的响起了三声大鼓,而后,又是那八座铜钦,发出“呜呜呜”的号声。 随即,替身所乖的云车,载着八驾铜钦的牛车,还有数辆拉着二十几个白衣和尚平板马车,齐齐的剩下前挺进。 每辆车上都亮有数根火把,将四周照的亮如白昼。 二十几个和尚先是喊了三遍“烁烁圣火,焚我罪业。涤尽尘滓,往生极乐”的佛号,然后又念起了经。 那些僧卫也罢,乱民也罢,就像疯了一样,向远处的大火扑了过去,脸上全都是一副既兴奋,又向往的表情。 李承志脸色突然一变:这些乱民,竟然要自焚? 不,应该是自焚的同时,将陷入阵内的白甲兵撕成碎片…… 幸亏自己多了个心眼,当时僧卫不计死伤往后撤的时候,若是让前阵趁胜追击,填进去多少都不够…… 李承志猛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又冷声问道:“那些和尚念的是什么经,超生经?” 李松仔细听了听:“是《度人经》,相传为葛玄所著……” 怪不得…… 李承志微一点头。 他就是好奇,这个年代就有《度人经》了? 至于和尚为什么念的是道家的经,他一点都不奇怪。 这两家本就是你抄我,我抄你,整整抄了一千多年。 李承志敢保证,佛祖真要能显灵,如果能到后世看一眼,都绝对不敢认那是“佛教”…… 摇了摇头,清空了乱七八糟的念头,他又猛阵里看了一眼。 离着上百米,其实压根就看不清楚,只能脑补:数不清的马车在阵中横冲直撞,不时就有厢车侧翻,战马倒地。然后车人的“人”打着滚的被甩下了车,掉进了火堆里。 只听那些残叫声,就能想像处场景有多惨烈。 侥幸未死的,好像正在与叛贼奋力厢杀,喊杀声震稳四野…… 但听在李承志耳朵里,与一刻前刚起火时相比,这惨嚎和喊杀声,好像已弱了许多。 他看了看十丈外那些正仰天干嚎的兵卒,心里止不住的纳闷:那些乱民怎么坚持了整整半日的? 看来还真是个力气活…… 李承志又抬起头,看了看遮天蔽日,连星星和月亮都已看不清的烟尘,肃声说道:“李松,时机已到,该启程了……” 李松点了点头,翻身下马,跪在地上悲声说道:“郎君放心,仆定不负重托……若有二心,天打雷劈,子孙死绝……” 李承志不但没感动,反而脸一黑,仿佛在说:你家郎君要是信这个,怕是早死了几百遍了…… 他眉着一皱,瞪眼骂道:“磨磨唧唧……滚蛋!” 李松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起身上了马,沿着用湿土铺垫出来的通道,进了火阵。 再往北半里左右的的角落里,整整四百辆厢车,拉着四千多白甲兵卒在静静等候。 看到李松的身影,李亮便知道要启程了,轻轻几声呼喝,便见北边的一道火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灭了下去,眨眼间便熄了数十丈。 李松挥了挥手:“走吧!” 李亮微一点头,翻下跳下马,直挺挺的跪到了地上,朝着远处的那几盏殷红似血的灯笼磕了三个头。 头磕的很响,但语气却很平静:“郎君保重……仆也绝不会负郎君重托:这四千甲卒,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 李松止不住的连声叹气。 郎君什么都好,就是疑心太重。 你怕仆会生二心,就没想想仆有没有这个能力? 看看李亮,他这是在给你道别吗? 这离着近百丈,郎君能听到个屁…… 他是在给我李松表明心迹:他此生只会忠于郎君! 这他娘的可是我李松的亲侄子啊……网首发 待李亮起身,车营当即开拔,不多时,便隐没在了黑夜里…… …… 往西一里多,就是寨门。 李韵早就命亲卫移过了几架云车并在了一起,还特意召了杨舒和张敬义一起观阵。 当看到敌营内大火突起,转眼间便遮天蔽日,惨嚎声和嘶喊声更是震彻云宵,李韵脸色都变了。 真有陷阱? 他还以为这是李承志编出来的借口。 白甲营之所以夜攻,查能是想趁机夜遁…… 但李韵压根没料到,李承志竟然要真打? 难不成,他是故意想将那数千甲卒全部耗死在这里? 随着念头,李韵的脸色越来越沉,眼神越来越厉…… 李承志要真如此狠毒,又怎会被杨舒、张敬之赞成圣洁君子? 应该不可能…… 张敬之脸色乌青,双拳紧握,指甲早已深陷掌心,整个人好像都在颤抖。 他一遍又一遍的安尉着自己:不要怒,不要怒……只要李承志无碍,即便白甲营全折了又如何? 只是过了这一关,迟早都能再召起一支…… 杨舒又惊又怒。 李承志说有陷阱,那肯定有陷阱,杨舒一点都不怀疑。 但谁能料到,会有这么狠? 方圆三四里,火光烧的遮天蔽日,竟看不到一丝空余? 那一声声惨嚎,怒吼,仿佛针扎一样,刺的杨舒心里阵阵生疼。 再看那些马,就如被浇了油又点着的老鼠,又惊又乱,四处奔窜,到处都是。 更何况大多数的马后面还拉着车? 这样情形下,别说是人,就是铁疙瘩也能给你撞碎了…… 听着听着,喊杀声好似消失了,就连那惨嚎也弱了好多,耳中听到的竟大都成了“往生极乐”? 如果是白甲兵,即便已无瑕再喊杀以壮士气,也只会是惨叫…… 难不成,全折了? 那可是整整四营…… 杨舒双眼暴突,目呲欲裂。 要不是李韵,这些白甲兵又怎可能会这般枉死? 他牙齿咬了咯咯直响,恨是冲产去糊李韵几巴掌:“如此,李都督可满意了?” 李韵没理杨舒,只是紧紧的盯着敌营。 火太大,烟太浓,看的不是很真切,但至少能看到数不清的马和人已被烧着,正惨嚎着满营乱窜。 至于有几个是乱兵,有几是白甲兵,再借给李韵十双眼睛他也辩不出来。 但那些马车肯定是白甲营的,如此想来,李承志带出营的四千兵,怕是都要折在里面? 难不成就连李承志也没料到这陷阱如此之狠毒,本想着装模做样的打一场,所以冒冒失失的将白甲营派了出去,却不想中了埋伏? 李韵越想越惊,猛的冷吼道:“走,到近处看看……” 他正要下望楼,突听一声急令:“大帅有令,辅兵出营尽快出营阻敌……” 竟然已到了动用辅兵的程度? 杨舒目眦欲裂,怒声吼道:“之前那四营呢?李松呢,李亮呢?” “暂且不知!”令兵急声回道,“敌贼越冲越近,竟然火墙都挡不住,马上就要冲过来了……大帅就连当做预备队人那一旅弓兵都已派了上去……身边只余十余骑亲卫……” 李韵脸色突变:“还攻什么攻?退回来,让李承志退回来……” 令兵微一低头,嘶声应道:“请都督恕罪:大帅有令,今日若不平了这伙乱贼,他半步都不会退……” 说着便一催马,往寨内冲去。 别说这个令兵,便是那些隔墙眺望的辅兵也没有把李韵的话当回事。 随着旅帅、队主等军官连声呼喝,一队接一队的木甲兵冲出了寨门,急向火阵冲去。 “反了……简直反了……” 李韵骂了两句,又急声给幢将下着令:“升我旗帐,给大营传令,速来支援……” 随着回应声,身边的亲卫挂灯笼的挂灯笼,点火的点火…… 只要代表都督帅仗的大灯笼一升,再看到烟火,五里外的大军怎然就知道是何意…… …… 李承志身边确实只有十数骑亲卫。除此外,剩下的那五百兵全被他派了出去。 十数丈外,五百兵卒布着一个小型的横阵:百人一列,排着五排,前两排是弓兵,除了身上满满当当的箭壶,每个弓兵的脚边还摆着一捆火箭。 这些都是早间让李昭带去阻敌,又原封不动的带回来的那万余支。 都已久经阵战,也吃了不少次亏,军官也罢,兵卒也罢早就学乖了。怕一个失火会引着一大片,每个弓兵至少相距一阵。 后三排是枪兵,全部下蹲,长枪斜指。 这是在防备冲过火墙,侥幸还没被烧死的乱兵。 确实有,但暂时还只是零零星星几个,大部分的都被烧死在阵中了。 即便如此,李承志也被惊的直呲牙。 陷阱布的极宽,足足两里宽广,已全让李亮派弓兵给引燃了。 不但这两里内到处都是火道,还有数百驾马车在横冲之撞…… 可还是有人冲出了阵,可见这些乱民有多悍勇? 已烧了快两刻,淋上去的汽油应该要烧完了,眼见火势越来越小,怕是冲出阵的乱民会越来越多。 更说定会冲出几辆还着火的马车来。 所以李承志早就做好了后撤的准备…… 至于那句“半步都不会退”的豪言壮语,当然是说给李韵、杨舒等人听的。 李承志的脑子又没坏? 他正在眺望,李睿快马奔了过来,飞快的禀报道:“胡校尉请令,要率兵出战?” 李承志眉头一皱:胡保宗想立功想疯了? 不见阵中依然有马车四处四窜? 要不是自己在最前的那道火墙中加了点“料”,早有“火马”往西冲来了? 我都准备要退了,你却要请战? 胡保宗脑子是不是吃肿了? 李承志冷声回道:“不准!” “仆稍后去回他!” 李睿回了一句,又说道,“李都督误以为我白甲营全折了,已急令官兵来援,并与张司马、杨郡丞,往这边来了……” 李承志微一沉吟:“先拦住了,就说我马上就会后撤……” 确实该撤了。 该烧的不该烧的,全烧了个干净,除非请法医来做DNA鉴定,不然谁还能认出那些焦炭一样的尸体是叛军还是白甲军? 至此时,计划已算是成功了一半。 所以李承志也没必要守在这里了。 而且也必须要尽快回去提醒本韵,不要再派官军来送死。 不是李承志狂傲,而是不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像这些叛军有多疯狂? 把自焚当做转死股胎? 何止是脑子坏了…… 遇到这些疯子,没任何经验的官兵怕是立时就溃。 把自焚当做转死股胎? 何止是脑子坏了…… 遇把自焚当做转死股胎? 何止是脑子坏了…… 遇到这些疯子,没任何经验的官兵怕是立时就溃……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六章 挨打 李承志将所有的火药包拆开,用布松松胯胯的包裹好,又让步卒用车弩投进了第一道火墙。 随后,那万余支火箭,也全让弓兵射进了火墙。 像是被泼了油,大火越烧越猛,竟窜起了丈余高。 听着火墙之后的惨嚎声,李承志无声冷笑。 别说人,铁都能给你烧化了,更不要说想冲过来? 就是无法持久,估计也就是一刻半刻…… 不过李承志的目的也不是这个,而是为了毁尸灭迹。 除了将火药、火箭焚之一净,甚至是李家堡,他都已做了布置。 李承志自问,要是这样都还能被奚康生找到证据,那只能怪自己命数不好,天生就不是造反的料…… 检查了一遍,又仔细想了想,确定再没有什么遗漏,李承志调转马头,又一声轻喝:“撤!” 五百兵卒立时起身,紧紧的跟在后面。随着跑动,许多兵身上的白甲竟然飘了起来…… …… 营寨东门,众将林立。 火光照耀在那一身身金甲之上,仿佛是在寨门外立了一排金墙。 这其中职级最低的,也是如胡保宗一般的一郡校尉。就连位高从正四品的左、右、后将军都有两位。 所有人看着跪在台下的那道身影。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这就是李承志? 时不时就会听奚镇守提起这个名字,也不知是夸,还是在讽,反正这些军将都快听的耳朵起茧子了。 但此时看来,也不过如此吗? 半万兵马,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折了个精光,甚至到了不得不出动辅兵的地步。 还辅兵? 第一次听到这么新鲜光亮的词? 搬运辎重,筑桥修路的民夫罢了,能有几分战力? 派上去也是白白送死…… 李承志跪在台下,头盔不知丢到了哪里,半边头发被燎的焦黄。 回来之后,他就一直低着头,也不说话。但看他浑身都在颤抖,可见惊惧悲愤到了何种程度。 不知为何,张敬之猛的想到在朝那城外,看到那些被乱兵开膛破腹,掏心挖肝的尸体时,李承志怒至气厥的那一次。 那些还只是与李承志素未蒙面,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再要换成了被他视为心头肉的白甲兵呢? 而且还是整整四营…… 张敬之越想越担心,明知场合不对,但还是没忍住。 “承志,无需自责!” 他清声喝道,“这天下,从来没有不受挫折的将军。白起有阳马之败,韩信更有垓下伤兵……如果还无法释法,就想想你写的那两句诗: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需马革裹尸还……” 意思是当兵天生就是为了打仗,便是战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 众将浑身一震。 一半是因为这两句诗:虽不怎么工整,但听在耳中,只觉一股慷慨壮烈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热血,直冲心头。 另一半是奇怪张敬之的态度:别说两人是远亲,就是亲儿子,张敬之也不该在这场场合说这种话。 难不成在张敬之心中,那因李承志失误,陷入陷阱后被活活烧死的数千士卒,还抵不上败逃而来的李承志是否能开怀还要重要? 张司马何时变的如此冷血了? 李承志依然不语,只是低着头,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众将更加鄙夷:这种怯弱之辈,是如何被吹的神乎之神的? 正暗暗笑话着,突听李韵一声冷喝:“李承志,抬起头来!” 自接到消息,他就一直在怀疑,这是李承志的瞒天过海之计。 无它,只因李承志前后的表现反差太大:之前那么聪明,只是这一刻,却突然这么蠢了,明知有陷阱,却送死一般的往里跳? 他怀疑,那四营兵卒根本没烧死,而是连夜遁走了…… 李韵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敢派亲卫往西探查。 万一自己猜的要是对的,真查到有白甲兵遁逃怎么办? 难道自己还能把派出去的亲卫全杀了灭口? 所以李韵才想着,看能不能从李承志的表情看出什么…… 李承志连头发都知道拿火把燎一下,又怎可能连这点防备都没有? 等他抬起头来,杨舒都被吓了一跳: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哪还有半丝‘丰神如玉’的神采? 双目腥红,似是要滴出血来,泪水更是如洪水绝堤,止不住的往外冒…… 李韵只觉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猛的一缩。 是真的……那四千兵,真的葬入了火海…… 不然李承志不会悲凄成这般模样…… 爷爷既明示又暗示,放开了路让你逃,你非不逃,而是多此一举要打这一场? 但眼下呢? 四千悍如狼,勇如虎的精兵,就这样被你葬送了? 李韵只觉一股邪火冲天而起,恨不得抽出刀来,将李承志劈成两半…… “李承志……整整四千精兵啊……” 李韵突然大吼一声,竟一个箭步跳下了台,直冲李承志而去。 张敬之猛的一懵:白甲兵死了,李韵不应是高兴才对么? 但此时看他的模样,竟像是被气疯了一样? 那又不是你的兵…… 不对,很不对…… 只是瞬间,张敬之的一腔怒火就被惊到了九宵云外…… 他一扫错愕至极,好像极不可思议一般的盯着李韵的李承志。 人都被惊成了这副模样,那眼泪竟还在不能的往外涌,而且流的好像更快了…… 哪有这样的? 仿福临心至,张敬之豁然开窍: 自己只顾着担心李承志会不会怒极攻心,却压根没往深里想:四千白甲卒真要是死了,连李松、李亮这样的死忠都折了进去,李承志怕是早疯了。 即便不会不顾一切的找李韵拼命,也绝不敢如眼下这般,跪在地上哭哭唧唧…… 这就根本不是李承志的性格…… 想到这里,张敬之猛的一个激灵,不敢置信的看向数丈外的李韵和李承志。 好你个李承志,你连我都骗? …… 看着满脸狰狞的李韵,李承志悚然一惊:糟了,演的太逼真了? 李韵不会杀了自己吧? 心里惊疑着,他本能的就想往后退,但身体都还未站直,两个军将突然抽出了刀,堵到了他身后。 随即,李韵就如下山的猛虎,重重的一脚踢向李承志的脑袋。 李承志下意识的一挡,那一脚踢到了双臂上。 力道这么大? 看来是真信了…… 哈哈,就是真挨上几脚也值了…… 李承志心中暗喜,做臣伏状,猛的往下一拜,悲声回道:“都……都是晚辈之过,请都督责罚……” “我责你大母……”李韵一声暴吼,又是一脚直踢而去。 李承志微一侧身让开了头,肩膀上挨了一下后,又顺势一倒。 李韵猛扑过去,又将他提了起来,厉声嘶吼道:“四千精兵啊李承志……整整四千精兵……” 众将被惊的双目暴突:一向沉稳如山的李都督,何时有过如此失态的模样? 还有之前的张司马,这一个个,就似突然变了个人? 哪知还有更有更让人震惊的: 杨舒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就跳了起来,猛向李韵扑去:“李韵,我日你娘……” 要不是李韵,今日这四千白甲兵又怎可能枉死? 你他娘的此时却又赖起了李承志? 便是今日被你斩了,爷爷也要一舒胸中恶气…… 看到提着拳头往上冲的杨舒,所有人都被石化了一样。 虽然一时间没明白这句话是何含意,但只听那个“娘”字,也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还有杨舒这模样,分明就是要和李韵拼命…… 但问题是,李韵可是都督,更持有假节,就是当场一刀砍了杨舒,弘农杨氏都没地方去伸冤…… 奇乎怪哉,今日这是怎么了? 众将准备拦的拦,准备劝的劝,但脚都还未迈出,杨舒就被张敬之一把拉了回去。 “爷爷干你大母……” 杨舒张口就骂,手上还握着拳,心里想着就是天王老子,爷爷今日也要打他个满脸开花。 但刚一转身,拳头还没提起来,张敬之就先捂住了他的嘴。 “动脑子啊……” 张敬之贴着杨舒的耳朵低吼道,“你何是见李承志哭过?” 杨舒猛的一愣。 对啊,要是那四千如心头肉一般的白甲兵真被李韵坑死了,以李承志的性子,早该跳起来拼命才对,怎会任李韵又打又骂? 他就跟僵住了一样,艰难的抬起头,又惊又骇的问道:“没死?” 张敬之哪里敢说实话? 李承志连他都瞒着,可见干系有多大? 他只是不想杨舒捣乱,从而弄巧成拙。 张敬之冷声说道:“你我都看着四营白甲军都入了阵,而后才大火突起……定然已全部被烧死在里面了……我是想提醒你,李韵可是持有假节,不敢杀你,还不敢斩了只是一介白身的承志?你莫要给他召祸……” 杨舒恨的牙都快要咬碎了,却又无计可施。 怪不得如此大仇,李承志都能忍下这口气? 不忍又能怎么样? 白甲军全军覆灭,就连李松、李亮这样的死忠都折了,等于李承志已没有丁点翻脸的资格…… 他越想越怒,大吼一声:“我日你娘……干你大母……” 怒极之余,还本能的在脑子里搜刮着:李承志还骂过哪些难听的话? 杨舒的骂声有如惊雷,张敬之却置若罔闻,只是惊疑不定的看着四五丈外的李韵和李承志。 李韵依然提着李承志的领口,李承志依然屈着膝,短着身子,好似在主动配合一样。 但诡异的是,两个人竟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竟一动不动?更新最快的网 发生了何事? 李韵呆呆的看着李承志,李承志也呆呆的看着李韵。 你倒是打啊,这突然愣住是怎么回事? 眼泪还在不停的往外流,李承志只觉眼睛又酸又涩,奇痒难忍,本能的就想举起袖子抹一把。 但刚刚抬起来才猝然惊觉:右袖口可是抹了姜汁的,这要一擦,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本能的想换左手,但手都还没抬起来,李韵却突然将脸凑了上来,好似要亲他一样。 李承志被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但当听到一声轻轻的吸气声,同时看到李韵的鼻子使劲的抽动了两下,李承志猝然一僵…… 完了,事发了…… 不是……呸呸呸……被李韵识破了。 但味道这么淡,连自己都只能闻到若无若无的一丝姜味,李韵是怎么闻出来的? 真是该死…… 果不其然,李韵就像是见了鬼,直戳戳的盯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时而惊疑,时而羞愧,时而愤怒…… 真是万万没想到:打了半辈子的鹰,今日却差点被一只小家雀啄瞎了眼? 闻到这丝姜味,再看李承志分明惊愕到极致,却依然不停的往外涌的泪水,李韵什么都明白了。 眼泪根本就不该是这样流的…… 李承志袖子上的姜味,就是拿来催泪的…… 他这悲痛、惊惧的表情,竟全是演出来的? 再往深里想呢? 那四营白甲兵,十之八九已然遁逃了? 怪不得明知有陷阱,他还要请命夜战? 这分明就是李承志的诈死脱身之计…… 要不是怒火中烧,一时冲动跑下来打他这两拳,绝对已被他骗过去了…… 李韵又羞又气:老夫冒着违抗上命的大罪来帮你,明示暗示了那么多遍,想让你暗示一下,该让老夫如何配合予你。你故做不知也就罢了,竟如此欺哄于我? 简直欺人太盛…… 他越想越怒,连声冷笑道:“李承志啊李承志……” 说着话,竟又提起头拳头,往李承志的脸上砸去。 看都督如此愤怒,两个军将下意识的就要上来帮忙,猛听李韵一声暴吼:“滚!” 而后不管不顾的将拳头打了下去。 只觉鼻子一痛,而后好像又有一股热流涌了出来……这分明是见了血。 李承志又急又怕,低声说道:“别打鼻子……打眼……打眼……” 也怪他自己,非要多此一举,要往眼睛上抹姜水。 但不抹没办法啊! 李承志想了整整一天,也没想出除了流泪,还能再装出什么样的以示悲痛,愤恨的表情? 我又不是影帝? 正暗自嘀咕,李承志猛觉眼上一痛,本能的痛呼一声,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下手这么重? 看来把李韵气的不轻。 气就气吧,以后有机会再赔罪就是了…… 心里思量着,李承志顺势一倒,飞快的扯下半截衣袖,尽可能深的埋进了身下的泥土里。 然后又听砰砰几拳,众人只听李承志连声惨嚎,却连躲都不敢躲。 如此懦夫,活该被打…… 还“世无其二”? 简直能笑掉爷爷的大牙…… 众人正自笑话着,想着杨舒和张敬之是不是眼瞎了,竟能把这样的杂碎夸的世间少有,突然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住手……” 这个声音仿佛已刻到了骨子里,十个军将,竟然有九个都浑身一震。 当有人本能的转过头,看向拔开守卫,走向台前的几个人时,呼吸猛的一滞。 而后便听一阵甲裙抖动的声音,只是数息间,地上就跪满了人:“恭迎奚镇守!” 李承志有如五雷轰顶,头发直竖。 脸上更是没有了半丝血色。 是奚康生…… 为何奚康生突然就冒了出来? 那李松呢,李亮呢? 是不是已被堵到了半路上? 完了,全完了……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七章 虚惊一场 奚康生? 随着众人拜倒,一个穿着银甲,两鬓已见斑白的中年男子走上了高台。 壮! 不是一般的壮,身高足有一米九,体形近两百斤的李松几无差别。 面相冷肃,眼神阴戾,一看就不是易予之辈…… 李承志头发直竖。 为何奚康生突然就冒了出来? 那李松呢,李亮呢? 是不是已被堵到了半路上? 心里猜疑着,李承志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起来。 李韵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慌什么? 随着众人山呼拜倒,李韵转过头,露出一副惊诧的模样,同时松开了抓着李承志的手,朝奚康生拱了拱:“镇守大人!” 奚康生轻轻的嗯了一声,深深的看了李韵一眼,又将目光往下一移。 李承志就像是吓懵了,既不跪拜,也不行礼,竟直戳戳的不动。 好几息之后,他才一个激灵,翻起身来朝着奚康生拱了拱手。 只当李承志是被吓的乱了方寸,众将更是鄙夷:你是什么身份,奚镇守又是什么身份? 不看爷爷们都老老实实的跪着,你一介黄口孺子,还是个白身,竟学着李都督只是做揖? 真是不知死活…… 众人正自猜疑,想着奚康生看他如此冲撞无礼,不知该如何惩罚李承志。 哪知奚康生只是沉声一唤:“李承志?” 如果一刻之前,哪怕李承志脸上有灰,头发也已烧卷,奚康生也不至于认不出他来。 因为就李承志最年轻,相貌最为出众,站在人群里,就如鹤立鸡群…… 但此时……李承志满脸都是血污,两只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再怎么用力,也只能睁开半只小拇指宽的那么一条缝,奚康生能认出他来才见了鬼…… 李承志恭声应道:“草民……” 他本是要说“草民在”,但“在”字都未出口,就被奚康生挥手打断。 “草民?呵呵呵……”奚康生冷冷一笑,“胡始昌不是已授了你从七品的萧关都尉么,你算哪一类的‘草民’?还是自称‘下官’吧……” 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李承志头皮直发麻。只是一两息,后背上就渗出了冷汗…… 被胡始昌授予萧关都尉的事情,知道的有几个人? 李睿、胡保宗……嗯,至多再加上一个李韵…… 他连张敬之和杨舒都没来得及讲,奚康生是怎么知道的? 更可怕的是,他还知道些什么? 李承志用起了浑身的力气压抑着心中的惊悸,更控制着眼神不往李韵身上瞟…… 你刚刚还暗示我不要慌,但问题是,你让我怎么才能不慌? 李韵怒声喝骂道:“蠢货,镇守让你自称下官,你便自称下官就是,愣着做什么?” 李承志顿时一懵。 李韵什么意思? 意思是奚康生不至于为这么点事情与你计较…… 还有这语气,越听越像是亲近长辈斥骂晚辈子弟的口吻? 难道说,李韵压根就没想隐瞒祖居李氏与陇西李氏之间的关系…… 嗯,不对…… 奚康生是什么人? 鲜卑八部大人之一,元魏朝的国之柱石,今上的曾祖母冯太后主政时,就已是元氏皇室最为信任的臣子。 奚康生怎可能不清楚,李其与李始良是为何被召入洛阳,形似软禁起来的? “是……是……下官便是李承志……” 李承志随口应着,脑中念头急转:看来奚康生已经怀疑李韵会不会弄鬼循私,所以才追了过来。但李韵为何如此镇定? 心中猜疑,又想着也不知奚康生会如何处置自己,但等了好一阵,竟不见有回应? 他下意识的一抬头,发现奚康生根本不理他,正盯着杨舒和张敬之连连冷笑:“连你们也没想到吧?” 何止没想到…… 张敬之还好一点,虽在惊疑,但多少了算是猜到了一些李承志的布置: 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都能与李韵暗通曲款,眉来眼去。自己甚连这两人如何勾搭上的都不知道,李承志背过自己问胡始昌讨要一封七品以下封官敕令又有多难? 杨舒却是又惊又怒。 李承志此举,与背叛有何区别?网首发 好个奸诈小儿? 若不是奚康生在,他早扑上去揪住李承志喝问了…… 李承志心虚的低下了头,暗中狡辩着:这不是为了对付李韵么? 再说了,我还没认呢…… “呵呵呵……呵呵呵……”看着这三人的表情,奚康生愈发觉的有趣。 特别是这李承志:奸诈油滑,左右逢源,欺神弄鬼,坑瞒拐骗…… 杨舒对他处处维护,甚至为了他敢与李韵拼命。张敬之更是将侄女都许给了他,但李承志该哄骗的时候,连犹豫都不犹豫一下? 还真是个人才…… 正惊叹着,一个亲卫跳上高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奚康生眉头微微一皱,左右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李承志脸上。 李承志眼皮一跳,还以为李松和李亮被发现了。但仔细一看,不见奚康生眼神有多凌利,好似是在犹豫,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真发现了李松,就不是犹豫不犹豫的事情了…… 奚康生稍一沉吟:“李承志,胡保宗要溃了,接下来你又该如何?” 胡保宗早该撑不住了。 从自己装模做样的来请罪,又被李韵捶了一顿,这都过了快半个时辰了吧? 而按自己之前的估计,胡保宗至多也就能坚持半个小时。 可见胡保宗为了立功,有多拼命? 李承志想都没想就回道:“属下已命辅营备战,即刻就能迎击……” 辅兵? 台下的那些军将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们没想到,李承志还真敢让一帮民夫迎敌? 没听连胡保宗的私兵都败了……想想也是奇怪:到底是那些叛贼太悍勇,还是安定胡氏的部曲太弱,竟这么快就抵不住了? 不是说叛贼主力基本已被李承志剿尽,只余一些乱民么? 众将心下狐疑,全都看着奚康生,想着镇守不会真的派李承志的民夫营迎战吧? 那跟笑话何异? 奚康生稍一沉吟,转头看了看身侧的从侄:“达奚,你去,率元伯(李韵的字)之部曲迎战……” 达奚猛的一愣,仿佛在说:那些叛贼有多邪异,从父你又不是没看到,李刺史的兵得死多少,才能抵的住? 到不是说达奚觉得李韵的部曲太弱,而是这些官兵一无经验,二无准备。猝然接战,伤亡定然不小。 还不如派李承志的兵上去,至少与这些如野兽一般的乱贼打过一两场,不会胆虚…… 他们是先到了州城之下,见过胡始昌之后才绕到李承志的大营的,甚至中途还到胡保宗的旗仗下看了看战况。 只是一眼,达奚就能看出,胡保宗的那两营部曲比起府军毫不逊色。但依然被冲出火阵的叛贼顶的节节败退…… 不说他,当时就连奚康生都暗暗心惊:那些乱民十个有九个都已烧成了一个火球,却依然狂喊着“往生极乐”猛冲猛补,这于邪魔有何区别? 说实话,府军攻剿新平郡城的贼敌伏兵时,遇到的若全是这种比野兽还要疯狂的敌人,谁胜谁败,还真不好说…… 而且胡保宗还称,这其中九成九都是乱民,而非乱兵。比这能打好几倍的叛军精锐,都已被李承志剿完了…… 胡保宗自然不敢说假话,所以奚康生逾发对李承志好奇…… 看达奚不动,奚康生脸色一沉,一指台下诸将:“都带去,让好好见识见识……” 达奚恍然大悟:原来从父是想杀杀这些兵将的娇狂之气? 也确实该让见识见识,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但也不能伤亡太大:这一万五千兵,除了从岐州征召的戊卒和民壮之外,至少有两营是陇西李氏的部曲…… 达奚瞅了瞅正仆愣着眼睛装无辜的李承志,刚要请命,却不想奚康生猛的一声冷笑,如鼓槌一般粗的手指直反映李承志: “带你部曲掠阵……只要打好这一场,老夫既往不咎。若是敢耍花招……呵呵呵……” 奚康生的笑声太诡异,笑的李承志毛骨悚然。 你说他没笑吧,呵呵声震天响,你要说他笑话,脸上不但没一丝笑容,更像上冻了一层冰…… 还有他这“既往不咎”是何意? 李承志扪心自问,不能让奚康生知道的那些他肯定还不知道,不然即便不会斩了自己,也早绑起来了,哪会说出“既往不咎的”话来? 还有,他这先派官兵,再派自己掠战的举动,难道不是已经断定官兵可能不敌,或是吃大亏,再让自己应援的意思? 那为何不直接派自己上,反而是多造死伤? 看李承志站着不动,眼珠急转,李韵反应再慢也猜到,这是疑心病犯了…… 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冷声斥道:“还不接令?” “哦……哦……下官得令……” 李承志连忙应了一声,一头雾水的往外走。 走了一半,他才想起来,奚康生竟然没讲谁主谁从? 总不可能让他让这个叫达奚的听自己指挥吧? 一听“达奚”这个名字,李承志就知道,这即便不是奚康生的子侄,也至少是族人,就跟他与李亮李松一样。 奚康生的奚,就是从“达奚”这个读音汉化而来的…… 之前见都没见过,万一这个达奚也是像台下的那群棒槌一样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呢? 与已遁走的甲卒相比,这两营辅兵训练时用的都是同样的操典,除了穿的是木甲,执的是一丈矛,再与战兵没什么区别。 而且其中不少还是参加过泾阳城北那一战的战兵,以及从俘虏中挑选的壮卒。 之后因兵源大增,李承志将战兵全部武装成了长枪兵,才将这些相对力气弱一些的退到了辅兵营。 不是他说大话,稍经上几战,又是两千精兵。要是瞎指挥而被葬送了,他能心疼死…… 想到一半,李承志上珠一转。 到底是不是个棒槌,试一试便知。 反正奚康生还没有明确主从,大不了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他微一沉吟,迎着正在召集各将,施发号令的达奚抱了抱拳:“达奚将军,叛贼近似疯魔,毫无理智可言,可称悍不畏死……” 达奚早就等着李承志了,猛舒一口气:“看来还是得靠李都尉啊……” 你这是抬杠呢吧? 李承志还以为这个达奚在讥讽自己,下意识的就想敷衍两句。但等抬起头来,竟见达奚连兵将都不调遣了,正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 看他一脸狐疑,达奚提醒道:“不瞒李都尉,来此之前,我与从父先去了阵前……” 先去了阵前…… 李承志猛的一愣,而后狂喜。 去观战之前,九成九还去过州城之下…… 怪不得奚康生知道“萧关都尉”的事情? 不是他说大话,稍经上几战,又是两千精兵。要是瞎指挥而被葬送了,他能心疼死…… 想到一半,李承志上珠一转。 到底是不是个棒槌,试一试便知。 反正奚康生还没有明确主从,大不了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他微一沉吟,迎着正在召集各将,施发号令的达奚抱了抱拳:“达奚将军,叛贼近似疯魔,毫无理智可言,可称悍不畏死……” 达奚早就等着李承志了,猛舒一口气:“看来还是得靠李都尉啊……” 你这是抬杠呢吧? 李承志还以为这个达奚在讥讽自己,下意识的就想敷衍两句。但等抬起头来,竟见达奚连兵将都不调遣了,正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 看他一脸狐疑,达奚提醒道:“不瞒李都尉,来此之前,我与从父先去了阵前……” 先去了阵前…… 李承志猛的一愣,而后狂喜。 去观战之前,九成九还去过州城之下…… 怪不得奚康生知道“萧关都尉”的事李承志猛的一愣,而后狂喜。 去观战之前,九成九还去过州城之下…… 怪不得奚康生知道“萧关都尉”的事情? 情?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以守代攻 一万五千官兵早已集结于大营南翼,严阵以待。 随着一声声军令,一营营兵卒步入战场。 达奚将右翼交给了李承志,除了两营白甲辅兵,达奚又给他派了三营官兵。 李承志无可无不可。 一群棒槌,反正派给他他也不会用…… 他正要率辅军和民夫去往右翼,李睿鬼鬼祟祟的跑来了:“郎君……” 一见李睿,李承志就一肚子火,张嘴就骂:“你是吃干饭的?奚康生都摸进营了,我竟然连丝风声都未听到?” 李时走后,除了亲卫,李睿还负责剩余的斥候和塘骑。奚康生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冒了出来,李承志不骂他骂谁? 看着那张肿的跟马屁股一样的脸,李睿一脸的委屈:郎君你这有点不讲理了? 你当时正被李都督捶的欲仙欲死,我怎么报? 看李承志仿佛有了察觉,眼神像刀子一样的剜着他,李睿赶快将头一低: “早探到了……是大概半个时辰前自东南而来的,一行只有百骑……他们先去了州城之下,而后又到阵前,见了胡校尉……大约两刻前才入的营……” 那个时候,自己好像正在挨打…… 李承志禁不住的脸一烧,又紧张的问道:“那西边呢,有无异常?” “没有!”李睿斩钉截铁的回道,“皇甫让的亲卫刚刚才来报过,要有异常,早发现了……” 看李承志满脸担忧,李睿心下顿时明了,压低声音回道,“郎君放心,有六叔与大兄(李亮)在,真有万一,也早快马来报了……” 意思是肯定没被奚康生发现,不然要真被截住了,以李松和李亮的性情,怎可能不知会郎君,让郎君先逃? 对啊,除了李丰和皇甫让的骑兵在西北两面截堵刘慧汪,李松也肯定会派游骑探防后路。要有异常,早来报了…… “呼……”李承志猛松一口气。 至此,他才像是悬在心口的一把利剑落了地。 算算时间,李松走了已超一个时辰,而且四千兵卒不是骑马便是乘车,再慢也到三十四里之外了。 只要奚康生不心血来潮,派快马往西巡探,被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最迟天明,这四千兵卒,就能遁入陇山…… 再要是能给几年时间让自己猥琐发育一下,到时要钱有钱,要兵有兵,就真的是“活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一瞬间,李承志竟生出了一股豪情,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非狂笑几声…… 猛吐好几口气,李承志才缓下神来,就连想给那些刚刚笑话过他的军将一点颜色看的心思都淡了几分:“走……看看那些棒槌会被吓成什么样……” “棒槌?” 不知这个词是何意,李睿嘀咕了一句,又压低声问道,“郎君,刘慧汪怎么办?皇甫让的亲卫还在营北等着复命呢……” “该追就追,还能怎么办?” 下意识的回了半句,李承志瞳孔猛的一缩:不对……到这个时候了,还追什么刘慧汪? 奚康生都来了,后面更有可能跟着数万、十数万大军,再不让骑兵跑,就真的跑不掉了…… 这样一比,刘慧汪算个屁? 反过来讲,就算真让刘慧汪走脱了,谁又敢说“平定泾州”的首功不是李承志的,不是白甲营的? 至多也就是胡保宗的功劳会小一些,但保他一个次功,保证陇东郡守胡铎有功无过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只是瞬间,李承志就有了决断,低声说道:“让李丰和皇甫让赶快走……嗯,若无大的变故,不要再派令骑来报了,还有,让他们绕远一下……” 这是在防备这一战打胜之后,达奚会派骑兵向西追击溃敌…… “明白!” 李睿低声应道,“那刘慧汪怎么办?” 李承志张口就骂:“聋了吗?此时还管什么刘慧汪……” 嗯……自己说这么清楚,别说李睿,就是李显也早反应过来了…… 他直愣愣的看着李睿:“抓到……刘慧汪了?” “昂!”李睿本能的一点头。 “为什么不早说?” 李睿:“……” 我嘴都没张开,就被你一顿骂…… 他乖乖的低下了头:“仆错了!” 李承志顿时反应了过来,心下讪讪。 今天真是日了鬼了,智商下降的这么厉害? 他要知道李韵和张敬之此时正对他佩服的不要不要的,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 别看李韵那么镇定,那是因为他浸淫官场近四十载,早就练出了一副“铁脸”。哪怕心里再慌,面上也半点都不会显…… 李承志才几岁? 看到奚康生的时候没吓瘫,就已能让人啧啧称奇了…… 李承志眼中精光直冒。 他以为,如果胡骑将领稍稍镇定一些,只凭一千白骑,即便做出拼命的介势,也不可能这么早就逼着两千胡骑分兵或是抛弃刘慧汪。 即便分兵,也到半夜了…… 但这离天黑才过了多少时间,竟然就抓到了刘慧汪? 感觉怎么这么轻松? 李承志眼珠转的飞快,低声下着令:“你亲自去把刘慧汪带回来,记得先不要声张……还有,将皇甫让的手下带回来了一个,我要问一问经过……” “诺!”李睿低声一应。 不说李睿也能猜出郎君想问什么:无非就是想套套刘慧汪的话,看站在敌人的角度,白甲营是不是还留下了什么漏洞…… 看李睿打马而去,李承志转着念头,率兵到了战场之北。 这就是今夜他需要固守的大阵右翼。 如果官兵得胜,自然没他什么事,至多也就是拦截一下溃敌。 如果官兵抵不住或是大败,就需要李承志出动辅兵营,将官兵替换下来…… 但怎么替换才不能让官兵在后撤的途中崩溃,确实是个问题。 达奚没提,估计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好,所以好不自然的就把难题抛给了李承志…… 李承志听着中军传来的喊杀声和嘶嚎声,又借着火光看了看右翼的地形。 这里其实就是李文孝送三千叛军精锐给李承志当见面礼的那次大战之后,叛军后撤一里,重新修建的那道寨墙的北半段。 最西边是一道陷马沟,虽只有三四尺深,但足有丈余宽。 但因为南段已被填平,再无活水流过来,所以壕沟里的水已不足两尺。 壕沟往东是成排的拒马,拒马之后就是寨墙,基本都算完好,如果只守不攻,完全可以利用上。 但问题是,官兵要是溃了呢? 奚康生的冷笑声好像还在耳边萦绕:打好这一仗,老夫既往不咎,若是耍花招……呵呵呵…… 一想到说这句话时,奚康生眼种那一抹意味深长,好似早已洞悉一切的精光,李承志就有些狐疑。 应该是在诈自己吧? 不过抛开这一节不谈,李承志也不会愚昧到出工不出力:这本就是白甲营的功劳,凭什么拱手让人? 心里思量着,李承志召过了宋礼深:“在陷马沟左近找一处高地,先立上一堆柴……记住,柴堆要够大,烧起来时要够亮…… 之后令辅兵依陷马沟布阵……再让三千民夫依阵形挖拙壕沟……不需要深,两尺足矣,挖好后将陷马沟内的余水引入即可……” 宋礼深领命而去,李承志又叫了十几个亲卫。 “去给那三营官兵传令,让他们随民夫挖沟……若是不从,就让他们去找达奚复命,就说我李承志不用不遵号令之兵……要是还不走?呵呵呵……” 李承志冷声一笑:“那就给我喊:一旦阵起,壕沟之外尽皆为敌,敢进半步者,杀无赫……” 若是李松、李亮等人在,不用看李承志表情都能猜出,郎君又在谋算着害人了…… 亲卫心中狐疑,但哪里敢问,十数骑往北飞奔而去。 不多时,至多二十丈之外,就响起了十几个亲卫的呼喊声:“敢近阵半步者,杀无赦……” 李承志早就想到了。 自己挨打时,那些军将的眼神要多鄙夷有多鄙夷,怕是将自己嘲讽到了骨子里。 这两个是校尉还是都尉的军官就在其中…… 达奚虽然给这两个军将反复强调,让其听令于自己,但李承志估计,若是正常的军令,这两个或许会听一听,但要是让他们跟着民夫挖沟? 嗯,换成自己也绝对会骂娘…… 爱挖不挖,反正死的不是自己的兵。何况丑话已经说在了前面,到时一旦接战,这些官兵真要敢跑来冲阵,来多少老子杀多少…… 李承志冷啍了两声,督促着辅兵尽快立阵,又让那独苗似的一营白甲军飞快的在阵内摆放着箭支…… …… 寨门还是那座寨门,令台还是那座令台,但发号施令的人物,却似走马灯似的换了好几茬。 奚康生负手而立,半点都没有要问责李韵的意思:为何不护按军令固守陇山,而是跑来了泾州? 不是不问,而是不是时候。一道接一道的军报传至台下,令人眼花瞭乱,应接不瑕…… “报……禀镇守,达奚将军令四营大军主动进击,将叛乱阻于胡校尉兵阵之东……” “报……火墙渐熄,叛军反扑之势渐猛……” “报……前瞻军四营折损近半,达奚将军又令两营压进援补……” 听到这里,陪着奚康生的那几个左、后将军,还有一堆类似幕僚的参军、录事等,个个一脸惊容。 这离奚康生派达奚率官兵出击,才过了多长时间? 至多也就两刻,四千官兵竟然就折损近半,达奚不得不再派两营上去支援…… 可为什么之前的胡保宗只率两千部曲,就能支撑两个两刻? 嗯,估计是那时火墙烧的正旺,乱兵想冲也冲不出来…… 看着这些人的神情,奚康生怅然一叹:骄兵必败啊…… 一场钟离之战,折损了足足二十余万朝廷精锐,竟还未让这些混帐记住教训? 还要娇狂下去,估计离第二个钟离之败就不远了…… 他摇摇头,又问着令兵:“李承志在做什么?” “禀镇守,李都尉正在立阵……” 就连传令兵想起来都觉的好不古怪:“但不知为何,却在阵外挖了壕沟,还引了水……” 挖了壕沟,还引了水? 一群军将面面相觑:这分明是要固守的介势? 但奚镇守可是要让他好好打这一仗的,李承志不主动进击,龟缩起来是几个意思? 奚康生又问道:“摆的什么阵?” “像是方阵,但是中心却是空的……” 这便是张敬之和杨舒所说的空心阵吧? 可惜是夜间,不然定要一睹其容…… 奚康生微微一点头,又问道:“李承志列此阵用了多少兵?” 令兵恭声回道:“便是李都尉说过的那两千辅兵,那三千民夫挖好壕沟后,便被李都尉遣了回来……” “只有两千辅兵?”奚康生眉头一皱,“达奚派给他的三营大军呢?” 看奚康生眼神如刀,令兵哪里敢欺瞒:“李都尉令他们与民夫一起挖掘壕沟,三营无一遵从……李都尉令他们回达奚将军帐下听令,这三营还是不动……最后……最后……” 令兵猛的一咬牙:“最后李都尉令亲兵警告,称若是阵起之后,敢近阵者杀无赦……” “哈哈哈……好哇……” 奚康生看着李韵连声狂笑,“你这三营兵,分明是觉的李承志还不够威风,竟主动把脖子伸到李承志的刀下,帮他立威呢?” 李韵的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军令如山! 因不愿意随民夫挖掘壕沟而抗令,也还说的过去,但李承志都让你们滚蛋了,知趣点乖溜溜的滚就是了。 反而是继续抗令? 李承志敢不敢杀不好说,但看奚镇守,分明是已动了杀心了…… 李韵猛一抱拳:“镇守……” 却不料刚吐了两个字,就被奚康生挥手打断:“元伯是要请战?呵呵呵,老夫不信,你没猜到为何是你的部曲,我却派达奚为统帅的用意?” 李韵心中一凌。 他哪能猜不出来? 奚康生分明已对自己起了疑心,才会来了个突然袭击。更是将自己和李承志分开,就是怕串供…… 甚至明知官兵即便胜了,折损也定然不小,但奚康生依然以官兵为主,李承志为辅的用意,李韵也已明了。 无非就是白甲营威风太盛,若是连这最后一仗都让李承志带一群民夫打胜了,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放? 甚至奚康生为何让李承志自称下官,李韵猜到一些。 李承志可以威风,但白甲营不能威风。即便真要威风,也只能是朝廷的李承志,朝廷的白甲营…… 但偏偏这三营主将却对李承志的军令置若罔闻? 这不是上赶着把脖子往奚康生的刀底下送么? 正自暗恨,李韵又听到奚康生长声一叹:“果然还是敌不过啊?罢了,再试下去也是徒增死伤……传令李承志,一刻后让他接战……另令达奚,命他归李承志节制……” 说着他又回过头来,笑吟吟的看着李韵:“元伯能否猜出,此时李承志分明是列阵固守的驾势,在这短短一刻之内,又该如何转守为攻?” 李韵还真猜不出来……若不是看出奚康生已对李承志生出了惜才之心,再加“令达奚归李承志节制”的那一句,他几乎以为奚康生是故意想让李承志送死…… 见李韵沉吟不语,奚康生又将目光挪向了张敬之。 张敬之暗暗一叹:李承志还真是如锥在囊中,想功成不居都不可能了…… 奚康生这分明是已对李承志有了足够的了解,才敢让他统率这一万多官兵…… 以前肯定是没这般了解的,估计是见了胡保宗之后,逼问到了一些…… 心里猜疑着,张敬之微微一躬身:“禀镇守,李承志的擅战之名,其实全是守出来的……” 众人听的一头雾水。 自起兵以来,李承志哪一战不是主动出击,步步紧逼? 为何又成了“守”? 这是因为这些人根本不了解具体的战况…… 张敬之还真没料错:天黑之前,奚康生都还在苦苦思索,李承志这连番恶战,都将叛贼快剿完了,但为何战比那么诡异?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问过胡保宗才知道:李承志的每一战,都是以守代攻,以逸待劳,从未例外过…… 奚康生微一点头:“呵呵,那就拭目以待吧……” …… 半个时辰前! “请李都尉固守右翼,若是中军不敌,还请伸以援手……” 一众军将看到达奚如此客气,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荒谬,太荒谬了…… 不说身份之悬殊,就说官兵足有一万五,而李承志呢? 只有四五千民夫…… 只要脑子没坏,谁都能看出孰强孰弱吧? 但就跟见了鬼似的,李承志的信心不是一般的足,竟一口应承了下来,好像觉的官兵就应该败,但换成他李承志,就一定会胜…… 这已经不是能用“狂”字来形容了。 但甫一接战,这些军将便知道,李承志为何断定官兵会败。 这些叛贼,以“野兽”类比,都不足以形容其疯狂。 简直就是一群妖魔:身上依然着着火,一个个像是火球,却依然狂吼着扑向了大阵。 甚至有不少,边跑边往下掉着肉…… 这些军将哪个不认为自己是身经百战,但何时见过这般疯狂的敌人? 连主官都被吓的心惊胆战,何况普通兵卒? 若不是达奚已有先见之名,出兵之前先在阵后立了督战队,大阵怕是早就溃了。 但即便如此,打了也就一刻,大阵就有些不稳了。 不是打不过,而是士卒已被吓的士气尽丧,战意全失。 扑上来的敌人着着火也就罢了,但明明已被枪尖刺穿了,但依然奋力嘶吼,拼着全力的力气在往前扑。 有的被捅中要害,当场气绝,但有的被矛枪捅穿了身体后,却还能凭那最后一口气折断枪杆,继续往上扑。 还有的任凭枪杆在体内滑动,一点一点的往前挣扎着。 最前排的兵卒不是枪已被折断,就是沾上了人油后被引烯,再不是就是挂着尸体、残肢、肠子,以及各种各样的内脏…… 别说这些都是普通的士卒,就是心大如李显,第一次也差点被吓的尿了裤子…… 这仗根本没办法打! 一群军将被骇的通体发麻,瑟瑟发抖,恨不得跪下来叫爷爷,让达奚赶快把李承志调来。 其实刚一接战,达奚就后悔了。 早知就该在第一时间将兵权全权交给李承志,自己站在旁边当传声筒。 好了吧,本是为了颜面,却不想最后丢的毛都不剩…… 正自懊恼,想着该是召李承志接战的时候了,突听阵后一声急报:“镇守有令,令白甲营接战,另命达奚及务营,皆受李都尉节制……” 达奚狂喜:从父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李承志,这可不算我求你,而是军令…… …… 这么快就顶不住了? 接到军令,李承志并没有得意,反而是慎重:奚康生怎么想的,竟然将官兵全都交由自己指挥? 也真够放心的…… 暂时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李承志清空杂念,冷声下着令:“令兵,升我旗仗……”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九章 终战 只是两刻,官兵就顶不住了? 可见叛贼的攻势有多强。 接到军令,李承志并没有得意,反而更加慎重:奚康生怎么想的,竟然将官兵也全权交由自己指挥? 可怜自己,功劳立下了一堆,到如今却还是白身…… 但此时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也更不是客气的时候。 李承志毫不犹豫的下着令: “令,五百甲卒固守前阵,两营辅兵皆换长枪,防守两翼…… 令,李睿率所有塘骑、斥候入阵,下马担任弓兵…… 令,胡保宗率残部入阵,支援前军…… 令,即刻起,我右翼转为中军前阵,原达奚所部中军大阵由后至前逐营后撤,各步营陆续撤至我军三十步后列阵,固守我阵后翼,并随时待命…… 令,一刻后,除我白甲阵外,全军熄灯,包括镇守令台…… 再令,原达奚部骑营兵分两路,各驻守于我军南北两翼,准备截击溃敌……” 随着李承志一声令令,各部动的飞快:原列为前阵的一旅辅兵迅速后撤,移至侧翼; 数息前还在为弓兵准备箭支的五百白甲兵,飞快的捡起长枪,每百人一列,列成五排,接守前阵; 李睿率两百余塘骑下马,进入大阵,充任弓兵; 两营辅兵则全部换成丈五长枪,在左右两翼列成了枪盾阵; 七八匹快马奔出大阵,各向官兵前军、左翼、后曲、骑营及镇守令台传令…… 看各营已准备妥当,李承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步登上云车,又一指侍立在左右两侧的旗帐令兵,冷声喝道:“击鼓、点火、升旗……” 只听一声鼓响,云车之后猛的窜出一股火焰,又高又亮,将中军令台照的通亮。 所有兵将士卒下意识的一回头,映着通天的火光,看到一杆信幡缓缓升起,直至云车之顶…… 不是李承志的大纛,而是那杆令无数人刻骨铭心的破旗:又脏又旧,又破又烂,无尾无角、无铭无纹,通体只有一个硕大的“李”字。 阵中的每个兵卒,每个将领,都是在这面旗下誓师、入伍、操训,乃至迎敌…… 就在这面破旗下,三百李氏家兵在朝那城下尽剿千余僧贼…… 也是在这面破旗下,加起来才刚刚过千的白甲战卒和辅兵在泾阳城北全歼了李文忠的六千精锐…… 依旧是这面破旗,只靠四千白甲步营,却剿灭了李文孝麾下如虎狼一般的万余精锐,以及刘慧汪麾下如妖怪邪魔一般的五千僧兵…… 即便四千白甲战兵已然折损又如何? 只要这面旗不倒,白甲营就不会倒,哪怕战至最后一卒…… 即便立刻就要扑过来的,是一群悍不畏死,疯如妖魔的强敌又如何? 比此时更疯、更不怕死的,白甲营又不是没杀过? 看着这面破旗,不论是那五百战兵,还是两千辅兵,或是两百余塘骑,全都止不住的眼睛一红,热泪夺眶而出。 心头就如被点了火,滚烫灼热,无穷的战意油然而生,冲击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没有任何人下令,两千余士卒竟不约而同的一敲胸甲,猛的连爆三声嘶吼:“杀杀杀!” 吼声如雷,竟将叛贼与官兵的嘶杀声、惨叫声都盖了下去,响彻四野…… …… 听到白甲营冲破云宵般的喊杀声,奚康生眉头下意识的一皱。 李承志是如何做到,让这两千形同民夫一样的辅兵明知即将迎战的是连万余官兵都敌不过的强敌,还能激发出如此之盛的战意的? 或是说,这才是真正的“白甲营”,葬入火海的,才是所谓的辅兵? 正自狐疑,又有令兵急报:“禀镇守,李都尉在阵中升起了一面旗……” 意思是那震天般的喊杀声,便是升了这面旗之故…… 旗? 奚康生的眼神猛的一冷:“白甲营旗?” 怪不得士气如虹,原来是李承志想来一出“哀兵必胜”? 但所有能称的上“白甲兵”的战卒,不是都已葬身火海了么,还哪来的白甲营? 李承志啊李承志,到了这个地步,你竟然还没意识到:“白甲营”这三个字,有多么犯忌讳? 所有人当中,就李韵最清楚奚康生的态度。看奚康生向东眺望,神情阴冷,李韵飞快的给张敬之使了个眼色。 张敬之哪能猜不到他的用意? 李承志最有可能让奚康生忌惮的,并非他的才智和能力。 不然天下的人才早被杀光了,哪个还能被朝廷所用? 而是心迹…… 张敬之暗叹一声,朗声说道:“禀镇守,白甲营并无所谓的营旗……也从来都无自称过什么‘白甲营’,一直以来,都是以‘甲乙兵丁’、‘步营”、“骑营’这样的名号相区分…… 而‘白甲营’这个称呼,是因为李承志麾下无论步骑皆穿白色麻甲,先是被叛敌称为‘白甲贼’之后,才慢慢传开的……” 奚康生眼中精光微闪,看向传令兵:“那李承志立的是什么旗?” “是一面私旗!”传令兵解释道,“只有一个‘李’字,好似是大笔写上去的,除此外再无任何标识……还有些破,被烧着不少洞……”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只是私旗? 要行军打仗,怎可能不立旗号?但李承志无官无职,不让他打私旗,还能打什么? 这样倒也能说的过去…… 奚康生的眉头稍稍的舒展了一些。 “他又是如何号令各部的?” 令兵又飞快的将李承志下达的各条军令复述了一遍。 命各部后撤也罢,转进也罢,各条军令下的中规中距,谈不上出奇。 奚康生却很满意,禁不住的微微点头。 其实他最怕的,才是“出奇”:比如像达奚一样,突率部曲,直插入阵…… 看似干脆利落,但稍有差池,就是前军加后军全溃的下场。 奚康生很清楚,达奚之所以没溃,不是官兵太强,恰恰相反,是官兵太弱,各营反应太迟顿…… 当然,这是相对是当时接战的三部而言:乱民肯定要比官兵强,而最强的,却是胡保宗的两营部曲。 不但没有因官兵乱入而崩溃,反而死死的抵住叛军,才让官兵从容不迫的立好了阵…… 而最正确的应对方法,应该是像此时的李承志一般,循序渐进,按步就班,步步为营…… 就算最后需要舍掉正自与叛军激战的那两营,或者是三营、四营,甚至是一半,都是值得的。 因为至少还能保下来了另外一半。 怕就怕主将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更或是贪大求全,不敢断尾求生。 而最后的结局,十之八九是全军覆灭…… 不管以往的战绩有几分属实,但眼下看来,李承志至少要比达奚还是要强上那么一丝的…… 而且气势更足,简直是气吞万里如虎:此时再看,李承志所有的布置,还真是想只靠着他那两营辅兵,接战连一万余官兵都敌不住的叛贼的架势 而且仗都还没打,就已让达奚派出骑兵,准备阻溃敌了? 他哪来如此足的信心,不但坚信必胜,更坚信很快就会胜? 难道说,这才是真正的“白甲营”? 刚刚消除了几丝的疑虑,再次涌上了奚康生的心头…… 他微一沉吟,不再追问此事,又示意令兵继续说。 却不想令兵竟露出一丝畏难之色,好似有些不敢启齿。 迎上奚康生质询的目光,令兵又猛的一个激灵,低头说道:“李都尉还令大军各翼、营寨等处即刻熄灭灯火……还令……还令……” “还令什么?” 看令兵嘴里像是塞了个核桃,一个左将军急的直冒火:“吞吞吐吐……难不成李承志还能令到镇守头上?” 听到这句,李韵和张敬之心里一缩。 奚康生则是双眼一亮…… 猜的真准! 李承志为何要令各处军阵、营寨等处熄灯? 当然是为了将叛军引到唯一还亮着灯的白甲军阵前。 所以,奚康生此时所立的令台自然也要熄灯…… 奚的生一声狂笑:“哈哈哈,竟真命令到我奚康生的头上了……” 至此,几个将军,一堆参军的录事才反应过来:好个李承志,真是好胆? 有几个甚至在怀疑,镇守会不会因此生恼。却不想奚康生大手一挥,朗声笑道:“既然这里看不成了,那就走近些……” 说着就往台下走。 众人大惊,个个被骇的头皮直发麻。 看这架势,奚镇守竟要到阵前观战? 可是,达奚都败下阵来了,就算李承志更厉害,但万一败了呢? 众人劝谏的话都未说出口,又听奚康生一声冷笑:“李承志也要是败了,老夫立在此处和立在阵后又有何区别?左右骑快马逃命就是了……至少离的近些,也能提前得到消息早些逃……” 听他说的如此直白,众人说不出的古怪,哪里还敢多嘴,有一个算一个,老老实实的跟在了后面…… …… 达奚的执行力不可谓不强。 接到李承志军令的第一时刻,他便让胡保宗残部、两营骑兵,左翼及后曲的五营步卒尽快向李承志的右翼靠拢。 至于依然与敌接战的那五营……其实达奚很清楚:应该是已被李承志舍弃了。 但不舍弃又能怎样? 谁能想到,万余官兵,竟然如些的不堪一击? 此时再不当即立断,别放这五千,一万全折了不说,就连奚康生都得打马逃命…… 此时的达奚,早已没有了半点攀比的心思,而是早已放平心态,准备心甘情愿的去给李承志早传声筒。 不服不行啊,就如眼下:用胡保宗的话说,这些只是叛军阵营中残余的杂鱼,一无几个穿甲,二无几把趁手的兵器,给李文教的战兵、刘慧汪的僧卫提鞋都不配。 但就是一伙寻鱼,依然打的官兵节节败退,即将不支。那被李承志灭掉的那些叛军精锐和僧卫,又该有多悍勇? 比僧卫更悍勇的白甲营呢? 可惜啊……如此强军,竟全部葬于火海? 看着依然前扑后继,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乱民,达奚暗叹一口气,满是萧索的说道:“走吧!” 几个亲卫应了一声,准备护着达奚转往右翼。 但刚一催马,猛听对面一阵惊呼,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就如巨风摧林,波涛拍岸,一浪强过一浪,吼声几欲铺天盖地。 喊的好像是:“在那里……” “道果在那里……” “金身菩萨在那里……” 达奚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就停住了马。 什么乱七八糟的? 再仔细一看,十数丈外,那些眨眼前还如凶神恶一般扑来的乱兵,竟然齐唰唰的停下了? 见了鬼了? 跟着奚康生也好几年了,也算经了不少阵战,但达奚还从来都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像? 哪有鏖战正炽,突然就停下来的? 天赐良机啊…… 达奚狂喜。 简直是天赐良机! 此时不反攻,更待何时? 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何早不停晚不停,偏偏等他将后备军全部调走,这些乱兵才停了下来? 心里懊恼着,达奚连声狂呼:“敲鼓……冲锋……” 鼓阵车驾就跟在一边,准备随他撤往右翼,但一时慌乱,鼓兵竟找不到鼓槌了。 惊急之下,鼓兵攥起拳头,朝着鼓面用力的砸了下去。 只听“咚”的一声…… 那些原本踌躇不前,好似在犹豫继续往上冲,还是调转方向向右,听到鼓声时,才恍若梦醒。 道果只有一个,金身菩萨也只有一位,此时下冲过去,怕是狠多肉少,还不如立地成圣…… 随着那声鼓,战场中竟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好似这声鼓是敲给乱兵听的,官兵都还未反应过来,乱民倒是如突然被惊醒一般,猛的冲了上来…… 虽然时间极短,也就几息,但一直紧绷的神经猛然放松之后,再要想绷紧,哪有那么容易? 双方刚一接触,官兵竟然毛先溃了? 管你有没有督战队,管你事后会不会被砍头,所有官兵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就如被挖开了一道口的沙堤,官兵就如绝了堤的洪水,越溃越多。只是几息,数千官兵竟再不见一个还面对敌人的……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呢 PS: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给我找个地儿,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这边请!” …… 李承志坐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晨阳照散了炊烟和雾气,照的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远处的弱水如同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这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 后世,老家县政府在黑河边上修了一座唐僧师徒取经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结果小侄子非要闹着让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看他神思悠然,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家将,无不面带喜色。 本以为彻底被砸傻了,没想到只是失去了点记忆? 真是万幸…… 家将头目将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进屋吧,外面露气太重……” “不用!”他摇摇头,“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来了,速来报我……” “是!”头目应了一声,当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将。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又看了看头目贺扬,还有他身后那两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身确实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废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个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与父母,还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从六品的卫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协律郎。 只有父亲无官身…… 家境还好,洛阳城外有几个农庄,城内有几家店铺。 在李承志看来,原身简直能称得上神童:十四五时就颇有诗名,更勇武过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与其它三位有才学、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当朝尚书崔休称赞为“风流宽雅四公子!” 李承志站在黄河边上,看着不远处的函口冶,嘴张的能塞一个拳头。 河道的舒缓处,被挖了一条支流,支流每隔半里,就立着一架大车轱辘,和一座三丈高的砖炉。 黄浊的河水流过,车轱辘转的飞过,炉口冒出漫天的黑烟…… 身后传来两声咳嗽,又响起皮演瓮声瓮气的声音:“这破东西,有何可看的?” 说着话,人便到了李承志的身边,手里拿一块帕子捂着口鼻,两个医师一左一右虚扶着。 但看脸色,像是带着很大的不满。 也怪李承志,这一路上以来,不是在研究金石冶炼,就是在钻研药石医术,看的不是《抱朴子》这种玄虚修道之籍,就是《考工记》这种奇巧淫技之书。 到了驿站也不闲着,不是去找铁匠,就是去找医者,就连兽医都不放过…… 在皮演眼中,好好的一个人才,放着儒家圣典不读,放着杀敌之艺不练,尽研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真是不务正业。 研究到极致又能如何? 不论是太医令还是将作大匠,都是杂官,无一不被清流所厌弃。 李承志要是他的子侄,早就皮鞭子抽下去了…… 可李承志还沉浸在兴奋之中,根本没发现皮演的异样。 破东西? 我要告诉你,即便一千多年后的官府冶铁,依然用的是你口中这几样破东西,更或是用的还是比这都不如的东西,不知你会怎么想? 那三丈高、两头细、中间粗的青砖炉,不是小高炉是什么? 炉腰、炉底都有风口也就罢了,鼓风设备用的是大型水排也就罢了,竟然还是皮带传动? 皮带传动? 这才是公李多少年? 李承志实在没办法不感叹一句:“不想现在就有了这种先进的冶铁之术?” “先进?” 稍一咂摸,皮演便明白李承志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的讥笑道,“你是说那水排吧,还现在?跟你昨日见的那舀米机,都是汉朝就有的东西……” 李承志眼珠子一突:那特么可是公李前? 还有,那是普通的舀米机吗,那可是连机碓,要是拿来锻造兵器,你知道能扩大多少产量吗? 李承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月以来,他委实被打击的不轻。 半月前路过长安,他无意中发现,当地铁匠用来打锄头和犁尖时,用的竟然都是灌钢法? 全拿熟铁做胚,烧软后,刃口淋以炼好的生铁汁,起到渗碳作用…… 这样打出来的,已经是“钢”了…… 连打农具的铁匠都知道用这种方法,何况官府? 丞口冶打造出来的兵器,已经比得上后世家用菜刀的锋利程度。 他穿越以来一直保持的优越感,在见到那把锄头时,给砍掉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也在崆峒山上,看到一个道士用针炙,救活一个心梗的病人时,被打击的不剩多少了。 针刺四神聪……就连一千五百年后,依然都在用这种方法急救…… 看李承志再一次露出震惊而又失望的模样,皮演终于忍不住了: “见识浅薄的混账东西,这一场病的,竟然好起这种破烂行当来?早知如此,老夫就不该带你去那崆峒山,让那什么破道士给你招魂……” 越说越恼,皮演一声怒吼:“来人,给我把这混账那半车书,全扔河里去……” “镇君,手下留情啊……” 李承志慌的脸色都变了,急声求道:“我只是见猎心喜而已……窝在车上不能骑马,闲的都快长毛了,我才想着研究一二,万万没有移志的打算……” 再三保证,回了京一定好好读书,好好练武,连誓都发了,皮演才算是信了一些,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被医师扶着回了马车里。 李承志吁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这才是哪一年,工科就被嫌弃到这种程度了? 连皮演都是这种态度,如果回到洛阳,他要还是整天钻研这些东西,家人又会是怎样的模样? 前路难行啊…… 李承志牙疼似的呲了呲牙。 正感叹着,见贺扬从马车后探出了个脑袋,生怕被皮演听见似的,小声的叫着他:“郎君,用朝食了!” 看到他手里端着的陶盆,李承志胃里止不住的泛酸。 又是盐水煮肉? 倒不是他矫情,连肉都不爱吃了,关键是这肉里的硝味,齁的让人嘴里发苦…… 就这,还是上等的精盐,据说连皇帝吃的也是这个。 李承志觉的,在炼金冶铁造火药之前,应该想个办法,先把这饮食习惯好好给改一改。 真不是开玩笑,照这样吃下去,迟早得癌症。 怪不得古人大多都不长寿…… 上了马车,只吃了几片,李承志就没了食欲,让贺扬端了下去。 等贺扬走后,他往嘴里扔了块奶酪,看四周无人,又顺手拿起了那本《抱朴子内篇》。 除了这一本,车厢里还有好多,大都是道家、医家典籍。 这还是去崆峒山,看到道士炼丹,才灵光一现想到的。 不论是冶炼金属,还是制造火药,知道方法是一回事,上手又是另一回事,他迟早都要挨个试验,也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风,所以,动手之前,必须要想到合理的借口。 这不就有了么? 古代的火药、各种化学品、以及冶金术,哪个不是道士炼丹的过程中发明出来的么? 所以他花了十几斤铜锭,换回了这半车厢的书。 还真让他在《抱朴子金丹》中找到了火药的雏形配方:消石、白矾、丹砂、石硫黄……汞合火之,可得金丹…… 医书则是无意中的惊喜,李承志就根本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中医,竟然先进到了这种程度,比让他看到水力连机碓、皮带传送的水排都要震惊。 看看《抱朴子》中都写了什么: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疟疾可愈…… 这难道不是一千五百年后,中国史上,首次获得诺贝尔科学奖的青蒿素? 还有:谓葫为大蒜,谓蒜为小蒜,以其气类相似……以酒渍之,可杀腥膻虫鱼之毒…… 这样制出来的,绝对是大蒜素,也是青霉素未发明之前,人类唯一能造出来的抗生素类药品。 他前世看过一篇报道,好像到一战的时候,一名德国军医偶然发现大蒜有抗菌消炎的作用,才开始应用。 自此后,德军伤兵一直用大蒜水泡过的绷带包扎,感染致死率减少了百分之四十。 这种方法,德国人一直用到了磺胺发明出来之后…… 还有《抱朴子》中,专门记录急救术的《肘后救卒方》,更是让李承志惊为神书。 其中清楚的记有对脑中卒、心梗、心绞痛等等的急症的针炙之术,许多后世都在用。 更有防瘟疫、霍乱的方法,如艾草、茱萸燃烟,云石(生石灰)干散…… 他还特意问了一下,连皮演身边的医师,竟然都不知道这些东西? 想了许久,李承志才恍然大悟,他这纯猝是马后炮。 若他不是从一千五百年后穿越而来的,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医术和药物,都是救人命的好东西? 只是葛洪的一本《抱朴子》,就让他发现了这么多有用的东西,其他的呢? 比如扁鹊、华佗、张仲景、陶弘景……特别是最后一位,竟然还活着…… 这也使他脑洞大开:如果把这些东西造出来呢? 大蒜素最简单,蒸溜出酒精,大蒜捣碎一泡就行,如果酒精太显眼,拿高度酒代替也可以。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里,这东西绝对是至宝…… 青蒿素不敢想,但榨点青蒿汁总没问题吧? 麻沸散呢? 要是费点心思,把乙醚造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也说不定,还能把伤科手术发明出来,至少,也能缝缝皮…… 东北老林里的人参,现在估计还不如萝卜让人喜爱。 更别说三七之类的伤科圣药…… 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李承志研究的如痴如醉…… …… 吃过朝食,车队再次动了起来。 这里已是司州腹地,离洛阳已不到三百里,至多三天就能到。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即将归家的喜悦。 皮演更是坐卧不安,直接卸掉了车厢的前挡板,好方便他看风景……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嚷声,车队自动停了下来。 皮演下意识的踏出车厢,站在车辕上眺望。 家将皮虎带着两个穿麻衣的男子,正往这边走来。 不对,这不是麻衣,这是丧服…… 皮演的心脏一抽:家里死了人? 但看面孔,又好像不是皮家的人? 正自惊疑,两个男子快步走来,“噗通”一声跪在了车下,哀声哭道:“镇君,我等是李府家臣,受大郎之命,来给二郎君报丧……我家太夫人,宾天了……” 不是自己家的人…… 皮演猛松一口气,但心里又是一跳。 崔老夫人没了? 不会是和自己送的那封信有关吧? 不应该啊,如她这种傲视须眉,宠辱不惊的奇女子,不可能连李承志受点伤的打击都承受不住。 应该是寿数到了。 遍观大魏朝,还真没有活到她这么大岁数的…… 他又想到了李家家臣说的那两个字:宾天? 这两个字可不是乱用的。 看来,南安王妃的荣爵恢复了…… “去传承志!” 皮演一阵唏嘘。 对这位老夫人,他不是一般的敬佩。 连他爷爷,因军功追赠淮阳王的皮豹子,在生前都赞不绝口。称若是永平皇帝未废,这位崔皇后绝对不输后来的冯太后。 父族被夷,夫君被废杀,一介寡妇,在无一点依靠的情况下,硬是妙施手段,保住了本该被灭族的永平皇帝一脉,更是撑起门楣不倒。 家中人丁虽不旺,但个个都被她教成了良材。 就连被称为李家最废物的李路,年轻时也是诗才闻洛京…… 可惜了…… …… 李承志呆呆的看着跪在地上,失声大哭的那两个男子。 老夫人,死了? 这一路上以来,他没少听皮演、贺扬等人,在他耳边念叨这位曾祖母。 提起的次数绝对比他大伯,比他爹娘加起来的还要多。 稳如泰山当立,行同清洌之风,慧似锦心绣肠,智能八面玲珑…… 这不是皮演说的,而是先皇时的冯太后,对老太太的评价…… 李承志原想着,等到洛阳之后,在这位如定海神针一般的老太太面前,好好的装几回乖,好在她的庇护下,安心苟两年…… 但谁能想到,定海神针,突然就没了? “郎君……”贺扬轻声的提醒着。 贺扬也算是百战沙场的铁汉,此时却是泪流满面…… “备马!”李承志猛的一咬牙,钻进了车厢。 他飞快收起手机之类的东西,随身带好,又跳下马车。 看他轻飘飘的跳了下来,贺扬又提醒道:“郎君,带些财货吧,以备不时之需。” “拿,能急用到的,全部带走……” 交待了一句,他又快步跑向皮演的车驾。 “镇君,我要先行一步!” “去吧!”皮演惋惜的点点头,“老夫人已至耄瑞之年,怎么也是喜丧,你也不用太过悲伤……” “我明白!”李承志重重的点着头…… 半刻后,李承志带着六个家将,一骑三马,急往洛京而去…… …… 已是月上柳梢,吊丧的客人才少了下来。 前庭院里一片狼籍,仆妇厨子们卖力的收拾着。 今日一天,光是流水席就坐了五十多桌,所费食材得以万斤论,这也是李府从未有过的辉煌景像,仆妇们身体虽累,但心中委实高兴。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在灵堂内上了一柱香,李同捶着发硬的老腰,进了后院的偏舍。 李路就在里面,正捧着一碗米饭,就着一碟酱菜,吃的香甜。 他自早上睁眼后喝了一碗稀粥,便在前厅迎客,一直忙到现在,真是饿坏了。 “大哥!”看到李同,李路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李同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多少年了,就没见过李路对自己这般尊敬过…… 自己性子方正,但李路却狂放不羁,两人自小就不对路,李路对自己也殊无敬意,至多也就是面上能过的去。 年前在老太太的主持下分了家之后,李路更不掩对自己的厌恶之色,一直以为,是自己撺掇着老太太,把他赶出了家。 自那以后见了自己,都是拿鼻子冷哼的…… 怎么老太太一去,就跟转了性似的? 李同嗯了一声,坐了下来,等仆妇给他上了同样吃食,房中只剩他兄弟二人时,才疑惑的问道:“那日,祖母同你讲了什么?” “说你治家不易,让我日后对你尊敬些……” 呵呵! 李同心中冷笑不止。 老太太活着时,拿棍捧都治不住他,死前说这么两句,就能让他言听计从? 说明日的太阳会从西边出来,都比这个可信。 看他不说实话,李同便不再问,拿起筷子,快速的吃了起来。 稍倾,听对面放下碗筷,又听“咣当”几声,像是把什么重物放在了桌子上。 李同抬眼一看,却是三箱黄澄澄的铜锭。 这三箱足有两百斤,抵得上他这个从六品三年的俸禄了…… 他眼睛一突:“这是何意?” 李路尽量挤出了一些真诚的表情:“都是老太太的孙子,也不该只是大房来尽孝……” “收回去!”李同皱起了眉头,“你浪荡这么些年,从来不知节俭,这些怕是你所有的浮财吧。都拿出来,家里吃什么,喝什么?” 李路平时最不耐让李同说教,要是往日,早就拂袖而去,今天却忍了下来: “不是还有两间铺子维持……你莫恼,这不是反话,是真心实意……我是看这阵势太大,怕你维持不住…… 你算过没有,要停棂七七四十九日,光是这流水席,就要摆出去多少?也怪皇帝,光知赐葬,却不知我等这中产之家的难处,也不说是赐些钱财下来……” 李同惊的手都抖了起来:“真是混账东西,这是多大的恩典,到你嘴里,却像是陛下是在害我们一般……也是该死,这些话是能乱说的?” 李路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好,我不说了,但东西你得收着……总不能变卖田产吧,到那时,才是真真的让人笑掉大牙……” 李同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拒绝:“等过上两三年,缓一缓,我再还你……” 其实仔细一想,抛开那些不敬的话,李路也不算说错。 若是皇帝不赐葬,老太太自然是以庶民的身份下葬,只需停棂七日,来一些至交亲友,撑死了十来桌。 但这规格猛的升到了顶,竟然恢复了老太太南安王妃的荣爵,朝中大臣、宗室世家,哪个不得派人来吊奠? 花费多了百倍都不止。 虽然家中有些田产,但这些年能稳住门楣不倒,能维持住世家该有的牌面,老太太已是不易,能余下多少浮财? 李路能早早想到这一点,更一骨脑的拿出全部积攒来贴补,委实让李同感动不已。 怎么感觉这弟弟,突然间就长大了? 也就李路不知道他心里的感慨,不然非同他开干不可。 他也没反驳李同说这钱算是大房借的,只是“嗯”了一起,便起身往外走: “今夜该你守灵,明日一早又要迎客,饭后你就去歇着,到子夜我让承均叫你。府里这一摊子,我去盯着,你就别理会了……” 李路惊的筷子都拿不稳了。 这还是李路李天驰? 怎么感觉失魂的不是承志,是他老子才对? 李路突然之间的变化,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让李同震惊…… 琐事着实不少:明日会来哪些客人,品级各有多高,家眷随从又有多少,各种规格的宴席应该预备多少桌,酒肉米菜、纸钱香烛又该备多少…… 虽然还有太常寺和宗正寺的官吏帮趁,但主事的还得是李家的主人,所以即便是当吉祥物,他们兄弟也必须有一个在场…… 李路陪着两寺守夜的吏员说了一些客套话,又转到厨院,问了问管事所需物事是否准备妥当。 正在说话,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他二房府上的管事,满脸都是激动之色。 “二郎,郎君回来了……” 李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人呢?” “已至偏院!” “走!” 嘴里说着话,人已奔出了院门。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一章 以假乱真 PS: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给我找个地儿,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这边请!” …… 李承志坐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晨阳照散了炊烟和雾气,照的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远处的弱水如同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这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 后世,老家县政府在黑河边上修了一座唐僧师徒取经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结果小侄子非要闹着让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看他神思悠然,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家将,无不面带喜色。 本以为彻底被砸傻了,没想到只是失去了点记忆? 真是万幸…… 家将头目将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进屋吧,外面露气太重……” “不用!”他摇摇头,“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来了,速来报我……” “是!”头目应了一声,当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将。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又看了看头目贺扬,还有他身后那两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身确实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废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个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与父母,还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从六品的卫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协律郎。 只有父亲无官身…… 家境还好,洛阳城外有几个农庄,城内有几家店铺。 在李承志看来,原身简直能称得上神童:十四五时就颇有诗名,更勇武过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与其它三位有才学、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当朝尚书崔休称赞为“风流宽雅四公子!” 正文卷 第二百 二十二章 仁至义尽 夜幕破晓,天色已明。 一场恶战,足足战了一个对时! 官兵折损上万,更是剿灭了数万叛敌,俘虏竟然还不足千? 恒古未有之! 满山遍野都是尸体…… 火光直冲云宵,焮天烁地,将东方的晨晓都遮盖了下去。 四堆大火成“器”字型,牢牢的将刘慧汪的云车护在中心。 明知道那穿着一身白衣,端座云车之内的就是贼首,数千骑兵却无计可施。 火太大了,别说人和马,就是扔成去一块铁,估计也能被烧化。 胡保宗双拳紧握,额头上青筋暴起。 李承志啊李承志,两个时辰前,你还告诉我,你抓住了刘慧汪…… 那眼下这一个,又是哪来的? 达奚只以为胡保宗是没有生擒贼首,而在暗自懊恼。下意识的便劝道:“泾州之乱从始至终,皆定于李都尉之手,数战剿敌十数万,如今更是斩灭贼酋,当是盖世之功。 胡校尉鼎力协助,即便未生擒刘慧汪,但一个次功,是定然跑不了了……” 次功,只是次功? 只是一个次功,如何保的住叔祖? 叔祖一倒,只凭自己一个郡尉,叔父一个郡守,如何保的住已犯了众怒的胡家? 安定胡氏,立时便会江河日下…… 胡保宗目眦欲裂,看着那被火龙围绕,即将葬入火海,十之八成会尸骨无存的刘慧汪,就如看着举世仇敌。 不多时,竟然崩裂了眼角,一股血泪顺颊而下。 突然,像是打雷一样,战场上传来轰隆的一声,随即一股烟尘冲天而起。火龙迎风就长,扑的围在四周的骑兵连连后退。 顺声一看,原来是大火烧折了云梯,刘慧汪所乖的望楼和云车坠入了火中之后发出的动静。 火舌如同海潮,眨间就掩没了望楼,只听“噼噼啪啪”的一阵炸响,云车也罢,望楼也罢,甚至是刘慧汪,皆成了一堆灰烬。 完了,全完了…… 胡保宗浑身战粟,只觉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下马来。 达奚手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疑声问道:“胡校尉?” 他只以为,眼见贼首葬身火海,已是十死无生,胡保宗激动过头了。 但听到胡保宗竟然将牙齿咬的咯咯直响,达奚悚然一惊。 这是在恨谁? 正自惊疑,达奚突听身后一声高喝:“胡校尉,达奚将军,我家郎君有请……” 看到李睿身上的白甲,胡保宗猛的一个激灵,像是疯了一样的连声狂吼:“李承志……李承志……” 随即,一道有如灌耳魔音的冷喝传来:“某就在此,你待如何?” 达奚转头一看,李承志就站在他们身后还不到三丈之远。脸色阴沉,目光锐利,正紧紧的盯着胡保宗。 再看胡保宗,仿佛看到了仇人一般…… 达奚又惊又疑。 发生了什么? 之前还好好的,一个严,一个谦,可这分明已然大胜了,这两人却似是要反目? 胡保宗猛的一声嘶吼:“李承志,刘慧汪死了,死了……如今你满意了吧?所有的功劳全是你的……可我叔祖怎么办,我胡家又该怎么办?” 胡信被吓的头发直立:“校尉慎言……” 他都以为胡保宗疯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乾坤已正,尘埃落定,李承志当为不世之功。 正是论功行赏,息军定封之时,你竟然要与李承志反目? 你信不信,胡氏本该有三分功劳,李承志只会给你报一分? 而且就算你生擒了刘慧汪,这主功也是李承志的,并且还要再分给达奚一分……这怎么算,也轮不到胡刺史头上…… 更何况,奚康生之从侄就在一侧,这些话是能在这里说的么? 胡信越想越急,恨不得堵上胡保宗的嘴。 刘慧汪死了? 李承志看着已被火焰吞没的云车望楼,冷冷一笑。 真要这么容易就死了,这真假刘慧汪又何必费这么多的周折? 此时想来,与他巧施妙计,让李松、李亮、皇甫让,以及五千白甲营遁逃的谋算是何其的相像? 假死逃生罢了! 而最让他心寒的,是胡保宗的态度…… “便是刘慧汪真死了,你又待如何?” 李承志冷斥一声,举目往四周看到。 真正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其中不只有男丁,还有衣不遮体的妇人,高不过四尺的孺子,白发苍苍的老人…… 个个瘦骨嶙峋,骨瘦如柴……除了皮,就只剩骨头,哪怕用刀剐,也剐不下几斤肉来…… 但凡能有一口饭吃,不至于被饿死,谁又会冒着诛三族的风险,跑去造反? 李承志更不信,这数万流民,全是已受刘慧汪蛊惑,对什么所谓的“舍身成圣”、“投胎享福”之类的口号深信不疑,就没有一个头脑清醒的? 绝不是! 只因这些人已料到,即便能活过今日,日后也绝对没有他们的活路,反倒还会连累后世子孙跟着一起受苦。 还不如舍身成仁,再搏最后一次:万一真的能投胎呢? 而这一切,都是昭玄寺、胡刺史造成的。 若无昭玄寺巧取豪夺,大肆侵战土地,何至于让这些流民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甚至在无灾无荒的丰年时期,易子而食的残相都屡见不鲜? 若不是胡始昌助纣为虐,同流河污,将失田之民的伸冤之路阻断,这些流民何至于上天无路,地下无门,最后被刘慧汪所趁? 刘慧汪自然是主犯,而昭玄寺和胡始昌,却是板上钉钉的帮凶? 你现在问我,胡刺史怎么办? 李承志转过头来,看着胡保宗的目光愈加冷漠,好似从来都不识他一样。 “你问我胡刺史怎么办?那好,你且先告诉我,这数万流民,以及被当做菜食,入了乱军之腹的十数万百姓又该怎么办? 莫说刘慧汪是我李承志麾下数千将士拿命换来的,便真是你胡保宗生擒,你以为我会任你将功劳分给胡始昌?” 李承志的声音猛的一厉,双眼如刀,直刺胡保宗:“如果不是为了诛尽首恶,那我李承志又起那门子的兵,平哪门子的乱? 若是真昧着良心让你将胡始昌保了下来,我李承志该如何面对死难的将士,以及这十数万被逼的走上绝路的百姓?” 胡保宗被骇的脸色发白,浑身急颤。 他压根没有料到,李承志竟然在此时此地,将这些话说出来? 这与在达奚、更或是在奚康生面前控诉胡始昌之罪,列数其罪状有何区别? 更没想到的是,李承志竟然从头到尾就没有想放过叔祖……网首发 到此时,胡保宗哪还有一丝理智可言? 他一抬手指,直指李承志,嘶声狂吼道:“李承志,你不守承诺,背信弃义……” “校尉你闭嘴啊……” 胡信早已被吓的面如土色。 李承志是什么性格? 你这一翻脸,就一点余地都没有了……你信不信,真要连你与他之间的这点私交都断了,他敢将整个胡家都牵扯进去,更是会写在向朝廷报功的邸报上? 奚康生和朝廷是会信胡家的话,还是会信已立不世之功,功高着著的李承志的话? 到那时候,胡家就真的没救了…… 胡信翻身下马,“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头磕的如同捣蒜。 “李郎君……不,大帅,你莫要着恼……是我家校尉失心疯了,说的全是胡话……你抽他鞭子,罚他杖刑……” “背信弃义?” 想起那块萧关都尉的令信,再听到胡保宗的斥骂,李承志满脸萧索。 我倒是想救你叔祖,可你叔祖呢? 竟想将我李承志埋进坑里,恨不得世世代代都不得翻身? 他失笑般的摇了摇头,“算了,随你怎么想……我也不是什么大帅,也罚不了你……且行且珍惜吧……” 一时间,李承志竟有些心灰意懒,本想让胡保宗亲率白甲营和其残部,将刘慧汪挖出来的心思都淡了几分。 即便挖出来这个,最终还是会被认定是贼首的替身,但只凭这最后一战之惨烈,杀的官兵大溃,更逼的奚康生差点落荒而逃的能耐,也绝对是“贼首”之下第二人。 胡保宗有此大功,就算保不下胡始昌,但保安定胡氏有功无过还是没问题的。 但我以我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想起与胡保宗的过往,李承志心中逾发萧索。 起初,他确实抱着利用的心思,诈过,也骗过。但时日一久,竟不知不觉中将胡保宗当成了真正的朋友。 而且是唯一一个…… 就如前世的那群狐朋狗友,该笑的时候笑,该骂的时候骂,该翻脸、该打架的时候照打不误,但转不过三天,也不知是谁主动说了一句话,关系又好的如同蜜里调油…… 因为李承志也很孤单! 哪怕他自觉很威风,麾下雄兵数千,死忠无数,但总归,这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 也只有胡保宗相处时,那种无拘无束,嬉笑怒骂的感觉,才能让他感觉到一丝熟悉…… 李承志正自感慨,突听身后一声急令:“镇守有令,命李承志、达奚、胡保宗入帐复命……” 李承志猛的一震,直愣愣的看着胡保宗。 好了吧,连这丝最后机会都被你错过了? 他看了看好似已回过神,恢复了几丝理智的胡保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还真是让人心凉啊……为什么就不想想,老子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胡保宗,你就等着后悔一辈子吧……” 胡保宗早已满头冷汗。 他想不通,为何自己真如失心疯了一般,会在达奚面前讲出那样的话? 心里更是悔的肠子都要青了:从头至尾,李承志有哪点对不起过自己? 此时再听李承志让他等着后悔一辈子之类的话,胡保宗更是遍体生寒。 完了……李承志彻底要翻脸了…… “我错了……” “你错个鸟毛,你这个白痴……” 听到这三个字,李承志只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老子心急火燎的跑来,原本是想让你打扫战场的,可这一见过奚镇守,还有你什么事?” 李承志又怅然一叹,萧索的摇了摇头,“算了,说那么又有何用?我早该想到的:你比猪都还要蠢,怕是一直在恨老子:为何要骗你?” 你没有骗我? 不……不对,该死的不该死的全都死光了,李承志为什么还要让我打扫战场? 一刹那,胡保宗猛的想起,李承志连着两次让李睿传令,告诉他刘慧汪可能会遁逃,让他紧防两翼时,好像都是背过达奚的? 这分明是他明示他:想立功,就偷偷摸摸的立…… 可当时自己心里一直暗恨李承志骗他,明明刘慧汪还活的好好的,竟说已被他生擒了? 李承志难道不是想独吞功劳? 但此时,他又说自己想打扫战场也没有机会了…… 胡保宗浑身狂震:“我等亲眼看到,刘慧汪已葬身火海了……” “谁特么告诉你,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李承志恨的牙关直咬,“你个白痴……知不知道什么叫假死逃生?” 胡保宗勃然色变,汗毛直竖:“胡信……传令,率黑骑……” 胡保宗话都未说完,只近一声狂吼:“哪个敢动?骑兵听令,将战场给我围死了……敢放出去半只活物,定斩不饶?” 达奚再迟顿,也惊觉到出了变故,更何况李承志急怒之下,早已将话挑明:刘慧汪还活着? 不说由谁生擒后,这功劳又会是谁的,只说万一将这等妖人放走,又会生出多少变故来,达奚也不会放任胡保宗胡来? 达奚冷冷的看着胡保宗:“胡校尉,你当我奚某是死人不成?”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胡保宗眼前一黑,竟真的一头栽下了马去…… 真是蠢到不可救药啊…… 李承志黯然一叹,朝达奚拱了拱手:“让将军看笑话了……” “李都尉言重了……都尉才情绝世,义气无双,奚某佩服都来不及……” 达奚说着,竟又朝下一拜,“也请都尉放心,奚某此时仍受都尉节制,便是擒了刘慧汪,都尉也是主功……” 听了这么久,他哪还猜不出来龙去脉? 胡保宗立功心切,一心想保胡始昌,竟妄想生擒刘慧汪之后,且将其功据为己有? 简直笑话? 李承志才是主官,真被你擒了刘慧汪,论功也是他为主你为辅,和胡始昌有什么关系? 还有李承志……像胡保宗这等唯利是图,背信弃义之辈,不赶快绝交,留着过年么? 这王八都已因此与你翻脸了,你竟还因没有将功劳让给他而着懊恼? 你这是多缺朋友? 李承志哑然失笑:“将名以为我李某是为了功劳么?” 达奚谓然一叹:“都尉误会了,奚某并非此意……” 正因你不是为了抢功,所以奚某人才佩服你。 此时想来,包括昨夜李承志令胡保宗为主,自己为辅,打最后一仗的用意,也是在为胡保宗谋划,想让其多立功劳…… 便是亲兄弟,也就如此了吧? 而让他更佩服的是李承志的胸襟:换成旁人,只要利益给够,一个胡保昌保也就保了。 无非就是李承志多替胡保昌遮掩一二,以及稍稍提上几句“受刺史之令,才召集族人家兵平乱”之类的话,只要无人较真,这事就算定了性。 但达奚没想到,李承志拒绝的理由,竟然是为了一群贱民? 怪不得张司马与杨郡丞会对他赞不绝口…… “算了,先去复命吧……耗了这么久,镇定怕是等急了……” 李承志轻叹一声,又看了看脸色煞白,浑身急颤的胡保宗,怒声骂道,“没死就滚起来,随我去复命……”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舒胸中块垒 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更新最快的网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给我找个地儿,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这边请!” …… 李承志坐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晨阳照散了炊烟和雾气,照的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远处的弱水如同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这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 后世,老家县政府在黑河边上修了一座唐僧师徒取经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结果小侄子非要闹着让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看他神思悠然,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家将,无不面带喜色。 本以为彻底被砸傻了,没想到只是失去了点记忆? 真是万幸…… 家将头目将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进屋吧,外面露气太重……” “不用!”他摇摇头,“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来了,速来报我……” “是!”头目应了一声,当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将。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又看了看头目贺扬,还有他身后那两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身确实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废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个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与父母,还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从六品的卫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协律郎。 只有父亲无官身…… 家境还好,洛阳城外有几个农庄,城内有几家店铺。 在李承志看来,原身简直能称得上神童:十四五时就颇有诗名,更勇武过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与其它三位有才学、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当朝尚书崔休称赞为“风流宽雅四公子!” 李承志站在黄河边上,看着不远处的函口冶,嘴张的能塞一个拳头。 河道的舒缓处,被挖了一条支流,支流每隔半里,就立着一架大车轱辘,和一座三丈高的砖炉。 黄浊的河水流过,车轱辘转的飞过,炉口冒出漫天的黑烟…… 身后传来两声咳嗽,又响起皮演瓮声瓮气的声音:“这破东西,有何可看的?” 说着话,人便到了李承志的身边,手里拿一块帕子捂着口鼻,两个医师一左一右虚扶着。 但看脸色,像是带着很大的不满。 也怪李承志,这一路上以来,不是在研究金石冶炼,就是在钻研药石医术,看的不是《抱朴子》这种玄虚修道之籍,就是《考工记》这种奇巧淫技之书。 到了驿站也不闲着,不是去找铁匠,就是去找医者,就连兽医都不放过…… 在皮演眼中,好好的一个人才,放着儒家圣典不读,放着杀敌之艺不练,尽研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真是不务正业。 研究到极致又能如何? 不论是太医令还是将作大匠,都是杂官,无一不被清流所厌弃。 李承志要是他的子侄,早就皮鞭子抽下去了…… 可李承志还沉浸在兴奋之中,根本没发现皮演的异样。 破东西? 我要告诉你,即便一千多年后的官府冶铁,依然用的是你口中这几样破东西,更或是用的还是比这都不如的东西,不知你会怎么想? 那三丈高、两头细、中间粗的青砖炉,不是小高炉是什么? 炉腰、炉底都有风口也就罢了,鼓风设备用的是大型水排也就罢了,竟然还是皮带传动? 皮带传动? 这才是公李多少年? 李承志实在没办法不感叹一句:“不想现在就有了这种先进的冶铁之术?” “先进?” 稍一咂摸,皮演便明白李承志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的讥笑道,“你是说那水排吧,还现在?跟你昨日见的那舀米机,都是汉朝就有的东西……” 李承志眼珠子一突:那特么可是公李前? 还有,那是普通的舀米机吗,那可是连机碓,要是拿来锻造兵器,你知道能扩大多少产量吗? 李承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月以来,他委实被打击的不轻。 半月前路过长安,他无意中发现,当地铁匠用来打锄头和犁尖时,用的竟然都是灌钢法? 全拿熟铁做胚,烧软后,刃口淋以炼好的生铁汁,起到渗碳作用…… 这样打出来的,已经是“钢”了…… 连打农具的铁匠都知道用这种方法,何况官府? 丞口冶打造出来的兵器,已经比得上后世家用菜刀的锋利程度。 他穿越以来一直保持的优越感,在见到那把锄头时,给砍掉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也在崆峒山上,看到一个道士用针炙,救活一个心梗的病人时,被打击的不剩多少了。 针刺四神聪……就连一千五百年后,依然都在用这种方法急救…… 看李承志再一次露出震惊而又失望的模样,皮演终于忍不住了: “见识浅薄的混账东西,这一场病的,竟然好起这种破烂行当来?早知如此,老夫就不该带你去那崆峒山,让那什么破道士给你招魂……” 越说越恼,皮演一声怒吼:“来人,给我把这混账那半车书,全扔河里去……” “镇君,手下留情啊……”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李承志慌的脸色都变了,急声求道:“我只是见猎心喜而已……窝在车上不能骑马,闲的都快长毛了,我才想着研究一二,万万没有移志的打算……” 再三保证,回了京一定好好读书,好好练武,连誓都发了,皮演才算是信了一些,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被医师扶着回了马车里。 李承志吁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这才是哪一年,工科就被嫌弃到这种程度了? 连皮演都是这种态度,如果回到洛阳,他要还是整天钻研这些东西,家人又会是怎样的模样? 前路难行啊…… 李承志牙疼似的呲了呲牙。 正感叹着,见贺扬从马车后探出了个脑袋,生怕被皮演听见似的,小声的叫着他:“郎君,用朝食了!” 看到他手里端着的陶盆,李承志胃里止不住的泛酸。 又是盐水煮肉? 倒不是他矫情,连肉都不爱吃了,关键是这肉里的硝味,齁的让人嘴里发苦…… 就这,还是上等的精盐,据说连皇帝吃的也是这个。 李承志觉的,在炼金冶铁造火药之前,应该想个办法,先把这饮食习惯好好给改一改。 真不是开玩笑,照这样吃下去,迟早得癌症。 怪不得古人大多都不长寿…… 上了马车,只吃了几片,李承志就没了食欲,让贺扬端了下去。 等贺扬走后,他往嘴里扔了块奶酪,看四周无人,又顺手拿起了那本《抱朴子内篇》。 除了这一本,车厢里还有好多,大都是道家、医家典籍。 这还是去崆峒山,看到道士炼丹,才灵光一现想到的。 不论是冶炼金属,还是制造火药,知道方法是一回事,上手又是另一回事,他迟早都要挨个试验,也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风,所以,动手之前,必须要想到合理的借口。 这不就有了么? 古代的火药、各种化学品、以及冶金术,哪个不是道士炼丹的过程中发明出来的么? 所以他花了十几斤铜锭,换回了这半车厢的书。 还真让他在《抱朴子金丹》中找到了火药的雏形配方:消石、白矾、丹砂、石硫黄……汞合火之,可得金丹…… 医书则是无意中的惊喜,李承志就根本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中医,竟然先进到了这种程度,比让他看到水力连机碓、皮带传送的水排都要震惊。 看看《抱朴子》中都写了什么: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疟疾可愈…… 这难道不是一千五百年后,中国史上,首次获得诺贝尔科学奖的青蒿素? 还有:谓葫为大蒜,谓蒜为小蒜,以其气类相似……以酒渍之,可杀腥膻虫鱼之毒…… 这样制出来的,绝对是大蒜素,也是青霉素未发明之前,人类唯一能造出来的抗生素类药品。 他前世看过一篇报道,好像到一战的时候,一名德国军医偶然发现大蒜有抗菌消炎的作用,才开始应用。 自此后,德军伤兵一直用大蒜水泡过的绷带包扎,感染致死率减少了百分之四十。 这种方法,德国人一直用到了磺胺发明出来之后…… 还有《抱朴子》中,专门记录急救术的《肘后救卒方》,更是让李承志惊为神书。 其中清楚的记有对脑中卒、心梗、心绞痛等等的急症的针炙之术,许多后世都在用。 更有防瘟疫、霍乱的方法,如艾草、茱萸燃烟,云石(生石灰)干散…… 他还特意问了一下,连皮演身边的医师,竟然都不知道这些东西? 想了许久,李承志才恍然大悟,他这纯猝是马后炮。 若他不是从一千五百年后穿越而来的,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医术和药物,都是救人命的好东西? 只是葛洪的一本《抱朴子》,就让他发现了这么多有用的东西,其他的呢? 比如扁鹊、华佗、张仲景、陶弘景……特别是最后一位,竟然还活着…… 这也使他脑洞大开:如果把这些东西造出来呢? 大蒜素最简单,蒸溜出酒精,大蒜捣碎一泡就行,如果酒精太显眼,拿高度酒代替也可以。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里,这东西绝对是至宝…… 青蒿素不敢想,但榨点青蒿汁总没问题吧? 麻沸散呢? 要是费点心思,把乙醚造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也说不定,还能把伤科手术发明出来,至少,也能缝缝皮…… 东北老林里的人参,现在估计还不如萝卜让人喜爱。 更别说三七之类的伤科圣药…… 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李承志研究的如痴如醉…… …… 吃过朝食,车队再次动了起来。 这里已是司州腹地,离洛阳已不到三百里,至多三天就能到。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即将归家的喜悦。 皮演更是坐卧不安,直接卸掉了车厢的前挡板,好方便他看风景……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嚷声,车队自动停了下来。 皮演下意识的踏出车厢,站在车辕上眺望。 家将皮虎带着两个穿麻衣的男子,正往这边走来。 不对,这不是麻衣,这是丧服…… 皮演的心脏一抽:家里死了人? 但看面孔,又好像不是皮家的人? 正自惊疑,两个男子快步走来,“噗通”一声跪在了车下,哀声哭道:“镇君,我等是李府家臣,受大郎之命,来给二郎君报丧……我家太夫人,宾天了……” 不是自己家的人…… 皮演猛松一口气,但心里又是一跳。 崔老夫人没了? 不会是和自己送的那封信有关吧? 不应该啊,如她这种傲视须眉,宠辱不惊的奇女子,不可能连李承志受点伤的打击都承受不住。 应该是寿数到了。 遍观大魏朝,还真没有活到她这么大岁数的…… 他又想到了李家家臣说的那两个字:宾天? 这两个字可不是乱用的。 看来,南安王妃的荣爵恢复了…… “去传承志!” 皮演一阵唏嘘。 对这位老夫人,他不是一般的敬佩。 连他爷爷,因军功追赠淮阳王的皮豹子,在生前都赞不绝口。称若是永平皇帝未废,这位崔皇后绝对不输后来的冯太后。 父族被夷,夫君被废杀,一介寡妇,在无一点依靠的情况下,硬是妙施手段,保住了本该被灭族的永平皇帝一脉,更是撑起门楣不倒。 家中人丁虽不旺,但个个都被她教成了良材。 就连被称为李家最废物的李路,年轻时也是诗才闻洛京…… 可惜了…… …… 李承志呆呆的看着跪在地上,失声大哭的那两个男子。 老夫人,死了? 这一路上以来,他没少听皮演、贺扬等人,在他耳边念叨这位曾祖母。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四章 都尉威仪 苍山如海,晨阳似血! 黑烟笼罩州城,遮天蔽日。 满山遍野都是断肢、残躯、肠肚、内脏、焦尸……鲜血汇流成溪,浸湿大地,然后一点一点的渗进泥土里。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毛发、肉体被烧焦的味道…… 达奚骑在马上,一持抓缰,另一手用一块帛巾捂着口鼻。 他自问也算是多经阵战,但如今日这般惨烈的战场,还真是第一次见。 自古以来,但凡万人以上的大战,十之八九都是以溃败为结局。战损至三成而未溃,并依然有战力者,就可称之为强军。 战损达四成以还未溃,那就是铁军了。 超过五都还没有溃败的战役,自秦以来,用一巴掌就能数得过来…… 真能打到那种程度,就不是可以用‘极其惨烈’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了,而是“惨不忍睹”才对…… 而今日呢? 预估叛民足达五六万众,但俘虏竟然不足千,其余尽皆战死? 恒古未有之…… 达奚扪心自问,今日这一战若只靠李韵的岐州兵,早溃败了。 而且换谁来指挥都没用,包括奚康生。 所以达奚从心底里佩服李承志:竟只靠着两千余辅兵,就能力挽狂澜? 可见,李承志麾下因误中敌计而葬身火海的那四营战卒,又该是何等精悍? 看着站在远处伫立不动,似是在默哀的李承志,达奚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默哀个鸟蛋! 虽依稀可看出白甲的痕迹,但别人不清楚,李承志还不清楚? 这些尸体,全是叛军假扮的! 李承志是在观察痕迹,并设想万一奚康生起了疑,要跑来看看白甲兵是不是真被烧死了,会不会看出什么破绽。 但眼下看来,好像问题不大。 每一具尸体都被烧的如同焦柴,别说看出年纪和面貌,就是想辩出男女,都得废好一阵功夫。 确定没什么遗漏,李承志才暗松了一口气。 如今,就要看李松、李亮、皇甫让等人的本事了。 李承志交待的是,若是无法潜出萧关或翻过陇山,就暂且先遁入山中。 若是能出陇山,便继续向西北遁逃,到张掖以西后,再依弱水向北,到后世的居延泽,也就是如今的西海再做打算。 这里名义上虽是大魏的领土与边境,但早被疏勒、卢水胡等匈奴的游牧部落侵占,朝廷早已鞭长莫及。 但对于李承志而言,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不信在有四千白甲战卒,一千铁骑,五百铁皮厢车的前提下,李松等人还占不下可容数千人容身的一片根据地来?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李承志深思熟虑过的:西海又称居延海,之所以称海,就是因为水多。种地也罢,放牧也罢,都极其便利,而且还能种水稻。 其次就是,那里矿产极为丰富。 有盐、有硝,还有一座富铁矿。往南百多里的祁连山,煤铜金银应有尽有。 若是心再野一些,往西南三百里就是镜铁山,要多少铁矿和硫磺都能挖出来。 李承志之所以对西海这般熟悉,是因为这里是他前世的老家…… 思量了一阵,李承志才让白甲兵开始打扫战场。 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打扫的,至多也就是将那些换到尸体上的钢甲脱下来。 不多,也就百来具…… 看他像是缓过了神,达奚催马走了过来。 “李都尉,可是先命大军搜索战场?” “先等等吧!” 李承志摇了摇头,又四处瞅了瞅,“大火刚起之时,那刘……嗯,那替身至多也就是双脚刚落地,骑兵就已围死了战场。他除非能插上翅膀从天上飞出去,否则就定然在这方圆二三里之内……” 飞天? 达奚眼睛猛的一亮:“虽不能飞天,那遁地呢?” “怎可能?”李承志失笑道,“至多也就是在地下藏一藏,遁不了的……”网首发 他举手往四周一指:“将军且看……为防我骑兵、车兵突然袭营,除了寨墙、拒马之外,刘慧汪还在营寨四周挖掘了陷马沟,且引了水……就算藏到地底下,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达奚恍然大悟。 因背靠陇山,泾州的水流极多。除了最大的泾河,城南还有蒲河、菇河,城北则有红河、黑河,以及七八条支流。 说夸张些,找处软地刨个坑都有可能刨出水来,可见地下水位有多高。 从地下根本遁不出去的…… 要说这替身的逃身之计,说简单也简单,难的是如何才能提前识破。达奚狐疑的也是这一点,想不通李承志为何如此笃定,认为替身没有被烧死,而是藏到了地底下? “那楼跨的太快了……其实当时替身所站的望楼根本没有着火,是突然跨塌的。只不过将军当时站的太近,烟火太大,没有看清罢了……此时想来,十之八九是替身想逃,人为制造出来的假相,让将军误以为他已葬身火海…… 至于我为何断定他藏到了地下,是我事后才想到的:那虐杀我麾下数千甲卒的火阵,竟是依诸葛武候的八阵图而造? 先掘挖壕沟,而后又在阵沟内铺垫干柴、淋洒火油,火阵方成,且宽广足有二三里……如此大兴土木,大动干戈,多修一两间至多丈许,用来败后藏身的容身之所,又有多难?” 确实不难! 但达奚还是觉的李承志有些武断了。 真要挖不出来,就只能胡乱找具尸体拉回去凑数了……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将奚康生的暗示向李承志点破,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如李承志所料,那替身未死? “那都尉下令吧!”达奚一指伫立城面的那三万府军。 这是奚康生的部曲,刚到不久,也就个把时辰。 说来也是可笑,这三万兵马紧赶慢赶,连夜跑了一百多里路,等赶到泾州城下,仗都竟然已打完了? “暂时用不到,让大军守好四翼即可!” 李承志稍一沉吟,又一指州城,怅然叹道:“请将军持镇守令节,先随我去一趟城下吧……” 达奚狐疑的看了看李承志。 之所以去往城下,是要去给胡始昌传令,让其不得擅开城门,以免替身趁乱混入城中。 但达奚不解的是,为何李承志好似有些畏难? 难道是为了他未授“萧关都尉”之职,不敢去见胡始昌? 讲那门子笑话? 根本不可能。 莫说胡始昌包藏祸心,为了脱罪,竟想拉李承志当垫脚石,差点让李承志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 便是抛开这一点不谈,李承志也没有什么不敢见胡始昌的。 此战之前,胡李两家素无什么交情不说,那李始贤,可是被胡始昌整整禁了八年的足。 李承志应该是恨都来不及才对? 达奚一头雾水的陪着李承志走向城下…… 城墙上到处都是人。 有兵有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黎明时,见城下突有骑兵游戈,打的还是西路都督李韵的旗号,城上守军便知,官兵胜了。 猜知大局已定,胡始昌急令州兵民夫清挖门洞,准备大开城门迎接奚镇守。 并谋算着,见了奚康生该如何辩解,又或是走什么门路才能脱罪。 胡始昌还畅想着,只要李承志授了那萧关都尉之职,那此次平乱自然而然就成了自己“早有先见之明”,才令胡保宗与李承志征召兵卒,奋力平乱。 到时论功,一个“运筹帷幄”、“勇捍危疆”的功劳是无论如何也跑不了了,自己还有何“罪名”可言? 为了安抚李承志,也更是为了向奚康生暗示胡家与李家、以及与李承志的关系有多亲近,胡始昌竟早早就命李始贤,将家人亲眷都接到了城上,并安排到了身侧…… 李始贤瞪着一双牛眼,恨不得再将脖子伸出几十丈,好将城下那些将士挨个辩认一遍,好看清楚其中有没有儿子的身影。 虽然无比期盼,其实李始贤心里也清楚,十之八九,今日是见不到李承志了。 想想也能知道,奚康生、李韵均至泾州,更是带来了数万府兵与州兵,麾下三品、四品的刺史与将军一大堆,五六七八九品的军将兵头更是多如牛毛,哪里有李承志这个无官无职的黄口孺子的位置? 失望之余,心里也隐隐担忧起来。 高肇动不了树大根深的陇西李,就只能拿祖居李氏出气,害爷爷被关在这泾州城内整整八年。 如今承志声名雀起,更立下如此大功,乍一看滔天富贵不日就至,但谁又能料定,假以时日,这不会成为隐患? 李始贤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的好…… 正痛并快乐着,耳边传来一声低斥:“李怀德,你到底看清没有?” 除了夫人还能有谁? 迎上郭玉枝愤怒的目光,李始贤顿时哭笑不得。 女人不可理喻起来,还真是毫无道理可言。 好端端的就发火? 夫君我又没比你多长两只眼,你都没认出来,我到哪里去认? 李始贤也就是在心里嘀咕一下,万万不会说出口的。 他一指城下迎风飘展的大纛:“夫人且看:那是关中镇守府的旗帐,想必镇守就在左近,李都督也定然陪在左右。再看这数万大军林立,却不见半个白甲士卒,想必承志已被遣至后军了……” 意思是这里哪里有儿子的位置? 郭玉枝神情一滞,又一声低叹。 她又怎会想不到? 只不过心里一直想着:万一呢? 郭玉枝正失望着,突见一队骑兵直往城下奔来,除了奚镇守的大纛外,左右两侧的旗兵还各挚有两杆牙旗。 左侧那一杆标有官职,上书:关中镇守府从事中郎·鹰扬将军·奚。 另一杆却光秃秃的,旗上无职无号,无铭无纹,只有一个硕大的李字。 古怪的是,还是一杆破旗? 似是被火烧过,缺了一个大角,旗面还有不少破洞,好似是被箭射出来的。除此外,其上血迹斑斑,已成暗红色。 看到这面旗的人,无一不觉的诡异。 数万官兵中,竟奔出来一面私旗? 私旗也就罢了,你倒是换杆新的呀? 看这上面的血迹,分明是早就留下来,而非此战中所溅……所以,你摆这么一杆旗,是几个意思? 是想表明你打了多少仗,立了多少功? 是这个意思吧? 换成李承志的话:也不知是哪个棒槌没地方装逼了…… 郭玉枝猛的生出了一丝希望,伸手一指,急声说道:“看,夫君……你看?” 李始贤抬眼一看,顿时失笑:“夫人,你先好好看看…… 不出意外,那杆印有‘鹰扬将军·奚’的官旗,应该是奚镇守之从侄达奚将军的旗号,但却是居左,反而是那杆私旗居右?可见就连达奚将军都要遵其号令……” 意思就是你儿子再厉害,也不可能凌驾于五品将军之上啊。 “再者,上次李松兵临城下,挚的是一杆白幡,比这只要鲜亮许多……此旗估计是李韵李都督的旗仗……也有可能是昨夜连番大战,大纛、帅旗等已失陷,所以才用这杆破……嗯,用这杆战旗临时顶了一下……” “啊……这样啊……”郭玉枝失望的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 看着那队骑兵越近越近,城人众人无面带肃然,等到了二十丈左右,不论是官是民,不管男女老少,齐齐的拜了下去,齐声山呼:“恭迎奚镇守!” 听到呼声,李承志当即就停住了马,百余骑手齐齐一靳马靳,分侍左右。 李承志往城上看了一眼,只见密密麻麻全是人头,又哪里能分辩出哪个是李始贤? 更何况,若是无人帮他指明,他根本就认不出来…… 李承志轻轻一叹:“劳烦将军去传令吧!” 达奚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难不成是真不敢见那胡始昌? 这不太像李承志的秉性啊? 一个胡始昌算得了什么? 别说即将成为阶下囚,就算他有泾州刺史的官身傍身,难不成威势还能比从父强盛? 不见对上奚镇守,不愿低头的时候,李承志也照样敢不低头? 心下狐疑着,达奚轻驾马腹,又低喝了一声:“走!” 十余卫骑挚着关中镇守府和奚康生的大纛,跟着达奚奔向城下。 还余七八步,达奚停下了马,拿出一块足有巴掌大,金光闪耀的令牌,朝城上一举:“胡始昌,镇守有令,无令不得擅开城门,违者以逆贼论处:斩!” 随即,十数个卫骑齐声高喝:“胡始昌,镇守有令,无令不得擅开城门,违者以逆贼论处:斩!” 看到那块令牌,即便眼神再不好,大多数的人也能认出,那是皇帝钦赐奚康生的“使持节”,见此令牌,有如皇帝亲临……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只听“轰隆隆”一阵,城墙上竟然跪倒了一大片。 数息过后,达奚本能的觉的有些刺眼,抬头一看,竟然还有好几个人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达纱眼神猛的一冷。 见天子令节,竟有敢不跪的? 他刚要斥喝,又听城上一声怒吼:“李始贤,你要做什么?想造反不成……” 声音有些苍老,应该是胡始昌在怒斥,但达奚有些奇怪的是,“李始贤”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正疑惑着,之前站着的那几个又一个挨一个的跪了下去。 最后只剩一男一女,好似在犹豫,又好似在争吵。 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妇人,正紧紧的抓着一个穿甲大汉的衣袖,在使劲的往下拽。俏脸上水光盈盈,像是已泪流满面。 “李怀德,你跪啊……”郭玉枝脸上笑着,泪水却如洪水绝堤,“跪啊……我们跪的是天子令节……” “眼瞎了?站在天子令节之后的,是爷爷的儿子……” 李始贤低吼一声,又嘟嘟囔囔的骂着,“亲爷跪儿子?那门子的道理?” 说着,却还是弯下膝盖,往下一跪…… 只听“通”的一声巨响。 达奚吓了一跳:只是下跪而已,哪来这么大的声音? 嗯……不对,声音似是从身后传来的? 等他回头时,却见身边的卫骑个个脸色怪异的在往后看。 往后一瞅,李承志竟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左右那些令旗正在无所适从,好像不知道是该跟李承志一样下马跪在,还是装做没看到? 达奚顿时哭笑不得。 常听李承志神智天授,能常人所不能,懂常人所不懂,但一碰到一些常识,却动不动就闹笑话。 就比如眼下:你持有天子令节,代表的就是天子威仪,只有别人跪你,哪有你跪别人的道理? 正在准备过去点一点他,但马头都还未转过去,达奚猛的一僵。 李始贤…… 李始贤? 这是李承志的亲爹…… 还有那妇人,那张脸,好似是从李承志脸上抠下来的一样…… 达奚恍然大悟。 怪不得你不肯接天子令节,非说如此重器,不敢授之,要让我待持? 原来是不想让你父母跪你? 早说啊…… 达奚哭笑不得,立时收了令节,又一声冷喝:“走!” 随着城上众人起身,李承志也站了起来,朝打马走来的达奚幽怨的瞪了一眼。 仿佛在说:你传令就传令,非要搞这么多事情,害的老子也要跟着跪? 达奚尴尬的笑了笑:“这不是为了彰显都尉之威仪吗,哪知令尊令堂也在城上?你也不早说……” 正文卷 第 二百二十五章 狗急跳墙 PS: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给我找个地儿,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这边请!” …… 李承志坐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晨阳照散了炊烟和雾气,照的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远处的弱水如同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这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 后世,老家县政府在黑河边上修了一座唐僧师徒取经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结果小侄子非要闹着让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看他神思悠然,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家将,无不面带喜色。 本以为彻底被砸傻了,没想到只是失去了点记忆? 真是万幸…… 家将头目将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进屋吧,外面露气太重……” “不用!”他摇摇头,“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来了,速来报我……” “是!”头目应了一声,当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将。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又看了看头目贺扬,还有他身后那两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身确实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废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个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与父母,还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从六品的卫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协律郎。 只有父亲无官身…… 家境还好,洛阳城外有几个农庄,城内有几家店铺。 在李承志看来,原身简直能称得上神童:十四五时就颇有诗名,更勇武过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与其它三位有才学、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当朝尚书崔休称赞为“风流宽雅四公子!” 看到车厢里的东西,元承平眼睛一眯。 一支曲颈的梨形琴,还有一只喇叭……呸,唢呐。 现在才是公元六世纪初,就有了这些东西? 元承平伸手一指:“琵琶,唢呐?” 贺扬高兴的满脸都是褶子,头点的跟吃米的鸡:“对对对,批把,苏尔纳!” “我还会乐理?”元承平惊的是这个。 “大郎好音律,郎君好奇,跟着学过几天……” 哦,忘了,堂兄就是专管音律的协律郎。 元承平也算是知道了,贺扬所说的短铜管,指的就是唢呐上的铜哨。 他将唢呐提了起来,心中转着念头。 好像明朝的时候,军队就拿这玩意当军号使,比现在大魏军中用的牛号角,强了十倍都不止…… 心里想着,手上就动了起来,不大的功夫,唢呐就被他拆成了五六片。 工艺极其简单,绝对能量产…… 但眼下还顾不得这个。 铜哨这么短,怎么用? 自己昨晚被贺扬捞上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河边有芦苇…… 元承平稍一沉吟,把铜哨递到一个家将手里:“用炭火烧,把它掰弯……小心别弄折了……”更新最快的网 然后,他又钻进了马车。 好东西不少,大约近百斤的铜锭、十几斤银豆子,竟然还有两块狗头金和两斤多金砂。 “哪来的?”元承平奇道。 之前才问过贺扬,偌大的大魏朝立国百年,竟然还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官员的俸禄都是以绢、粟发放。 原因就是铜太少,没办法铸币。 金银就更不用说了。 一两金,足以换一百匹绢,这些金子加起来足有五斤,就算精炼后剩四斤,也能换六千四百匹绢。 自己是从七品,年俸才是一百匹…… 贺扬瞅了瞅左右:“郎君镇守盐场时,高车国的盐商送的礼……” 高车国,不还是匈奴么? 意思就是自己镇守盐场时,匈奴盐商送的礼? 卧槽…… 元承平吓的跳了起来。 “郎君……”贺扬猛的按住了他,低声劝道:“给高车国卖盐铁是朝廷默许的……高车与柔然是死敌,高车越强,柔然就越弱……” 原来不是里通外国? 但这贪的也太多了吧? 元承平稍定了定神:“你不是讲,先皇所定:贪绢一匹当杀,百匹夷三族么?” 贺扬鄙夷的撇了撇嘴:“若真如此,何止满朝文武,怕是连乡里的里长都剩不下几个!” 元承平被噎的哑口无言…… 贺扬又宽慰他:“世事便是如此……也请郎君宽心,大人得的何止十倍……” 意思即便天塌下来,也有皮演这样的高个顶着。 好吧…… 除了金银财货,剩下的就是书了,估计有三四十本,什么类型的都有。 五经自不必说,还有《史记》《汉书》《三国志》等史书。 剩下的便是一些佛经和道家典籍。 元承平叹了一口气。 碰上这种学古通今,文武双全,还懂变通的原身,他压力好大…… “收起来吧!”元承平摇摇头,跳下了马车。 贺扬有些奇怪。 郎病这一病,好像对财货淡泊了许多…… 回了房里,正好碰到几个仆妇在上早食。 元承平瞅了一眼,又懵了。 除了一盘冷切牛肉,那盆里装着的,难道不是汤揪片? 看他盯着饭盆愣神,贺扬误以为他正在努力的回忆,高兴的提醒道:“郎君,这是羊肉汤饼……” 闻着略有些熟悉的味道,元承平眼眶一热…… …… 看着机灵许多的元承平,皮演心怀大慰。 元承平年少却稳重,更是智勇双全,迟早都会显赫,所以皮演不只拿他当臣属看待,更抱着几分看重和喜爱,这三年来,没少调教和点拨他…… 听元承平要去昨日接战之处,皮演下意识的皱紧眉头:“要去寻槊?一杆槊枪,有何值当寻的,我送你一杆就是……” 马槊虽贵,但那是针对寒门子弟而言,对世家来说,真心不算什么。 元承平恭身答道:“主要是想到昨日接敌的地方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一些事情……” “砰!”皮演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吓了元承平一跳。 他还以为自己的应对出了差错,被皮演看出了马脚。 等皮演张嘴骂人,元承平才安下心来。 “贼球攮的,宇文元庆从哪里找的庸医,怎没有想到这个? 我要等朝廷的邸报,你能在七天之内回来即可,你若是能骑马,去酒泉驻所都无妨……但要小心,莫蹈我覆辙,我再派两什卫骑予你……” 从河西到洛阳,两千里有余,就算是六百里加急,来去也要七天以上。 再一个,经昨日之战,敦煌、武威两镇正是戒备森严的时候,不用担心再发生昨天那一幕,所以皮演才会放心大胆的放他出去。 元承平狂喜。 他还想着,想个什么办法,能让皮演同意他出去转悠两天,却是皮演先帮他想到了。 就是这两什卫骑有些麻烦…… 元承平怕出岔子,不敢多嘴,只是深深一揖:“多谢大人……” 回了后院,他当即就交待贺扬,让他带足十日的口粮,再准备一些东西…… 贺扬觉得很奇怪。 郎君让自己准备这么多绳子做什么? 还备了一副新鲜的羊肠和两只陶缸? 贺扬又自做主张,宰了三只羊。 应够足够郎君吃七天了…… …… 等到披甲的时候,元承平才明白,“勇武过人”指的是什么。 足重四十二斤的全铠挂在身上,就像穿了一件棉大衣,没感觉到多重。 贺扬还说,他是天生神力,用的那杆马槊,足重二十四斤,勇冠敦煌镇…… 北魏的计量略重,一斤约有后世的530克,这两样加起来也就35公斤,和后世士兵长途拉练时的负重差不多,但在这个时代能背着走不喘气的,已能算是壮丁了。 更何况,披着四十五斤的重甲,还能把十二公斤重的马槊耍的如臂使指,真不是一般人物。 他决定,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好好练一练武艺。 这可是保命的本事。 至于文采? 也不知道跟女朋友在一起时,顺风灌耳记下的那几首诗,能不能用的上? …… 准备妥当后,元承平坐着马车,率四名家将并二十卫骑,出了都牧府衙。 往西二十里的弱水南坡,就是昨天交战之处。 战场在夜里就已打扫完,死人就地掩埋,死马都被拉回了典牧府衙。但草地上依然可见黑红的血渍和战斗过的痕迹。 偶尔还能看到从土里伸出来的手…… 也不知是不是已在昨天见识过满地死尸、肠穿肚烂的景像,元承平没有感觉到一丝不适。 原身落水的地方,刚好是个凹口,当时贺扬和三个家将像是疯了一样,就差跳进水里去找他了。 但冲到河边,却发现元承平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呆愣愣的站在河里,露着一个脑袋…… 元承平敢肯定,当时他脚底下踏着的,绝对是车顶…… 到了那处凹口,让家将和卫骑散到四周,他走到水边,往下瞅了一眼。 泥沙边上,还荡漾着一圈圈五颜六色的油花…… 元承平激动的浑身一抖。 车果然就在下面…… 许久之后,他才压住兴奋,朝贺扬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道:“想办法,将卫骑支走!” 支走? 贺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没问为什么:“多远?” “看不到这里为止……” “是!”贺扬点点头,转身去下令。 侧耳听他给那两什甲骑的交待,元承平暗暗道了一声赞。 聪明! 贺扬让他们去找自己昨天丢掉的槊枪,谁能找到,就赏一匹绢。 …… 等那两什甲骑走后,元承平又让几个家将架起了陶瓮,煮起了羊肉。 总得找点事干,不然他一直停在这里不走,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河边多的是芦苇丛,他让贺扬折了一根最粗壮的回来,抓着羊小肠,仔仔细细的接上了那根细铜管。 贺扬狐疑的看着他的操作。 这是想衔管下水? 接好苇管,元承平看着贺扬,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道:“贺扬,我要说,我昨日落水后,在水下发现了宝物,你信是不信?” 贺扬的眼睛微微一亮,他终于明白,元承平为何让他支走甲卫,又让其它三个家将守好后坡,只要有人靠近,马上示警了。 “郎君可是要我下水?”他低声问道。 “我自己来……”元承平拦住了想要劝阻的贺扬,“非是我不放心你,而是宝物埋在沙下,我予你讲不明白方位,你下去也找不到……放心,水深至多一丈,拴上麻绳,万无一失……” 听到水只有一丈深,他还会拴上绳子,而且水流也不急,贺扬才勉勉强强答应。 最重要的是,除了郎中说的离魂症,元承平委实没受什么伤,就连后脑上那个大包,只是一夜的功夫,也已消弥贻尽。 不然打死他都不会让元承平下水。 元承平脱了衣甲,穿了中衣,又围了一件甲裙。 只凭人力,很难长时间留在水底,况且他还要搬东西,所以必须带能沉入水底的配重。 他将一根粗绳拴在腰里,另一头让贺扬抓紧,又将几根细绳缠在手腕上,把连着苇杆的铜管吊在脖子里,从坡边滑下了水。 水有些凉,他忍不住的打了个机灵。 贺扬有些担心:“郎君?” “放心!”元承平回了一句,又交待道,“绳子再放一放!” 此时水才到他胸口,但他记得,昨天他站在车顶上时,踮起脚才能将口鼻露在外面。 贺扬点点头,手上一松,元承平往下一沉,脚下猛的踩到了实物,又听到“咯嘣”的一声闷响。 是车顶! 元承平心中狂喜,咬住铜管,沉到了水底。 他先打开后备箱,摸索了一阵,提出一个编织袋。 里面装着半袋土豆和红薯。 这是准备裹火晚会的时候,拿来烤着吃的…… 等编织袋被贺扬吊了上去,元承平又挪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手划过车门,还能感触到漆字。 那里喷着“高台县安监局”的字样。 应该就是里面…… 元承平心跳的咚咚直响,呼吸急剧加速,裹着羊肠的苇管,被他吸的“律律”做响。 他伸出急颤的右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又倾身往里摸去。 入手柔软,不是人是什么……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当即就想流出眼泪,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东西,堵的上不来气。 他紧紧的将尸体搂在了怀里,心如刀割。 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像过,有一天,会抱着自己的尸体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腰里的绳子突然一紧。 元承平咬咬牙,拉了拉绳子,给了个安全的信号,又把尸体放到了座位上,还拉上了安全带。 尸体是万万不能见光的,不然绝对有人会怀疑,他这离魂症是怎么来的。 只盼有一日能重返此地,再仔细安葬。 放好尸体,元承平才摸起了口袋。 钱包、手机、打火机、手腕里的表,脖子里的玉,腰里的皮带…… 摸完身上的东西,他又打开储物盒。 其他的不知道,但他记得,这里塞着一包感冒药,以及决定来野营时,女朋友带的一块太阳能充电板…… 将其中所有的东西清空,元承平才恋恋不舍的浮上了水面。 能拿的不止这么多,后备厢里还有局里刚发下来,准备汛期抗洪的装备。 而且车里就有工具,如果他愿意,把车轱辘卸走,更或是把整辆车拖出去都行。 但怎么解释? 只期望有朝一日,他有保住这些东西的实力,再做打算。 不过还好,车在水下,河水又浑,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这几个家将。 但看昨天原身落水,他们状若疯狂的模样,应该还是能信得过的…… 等元承平上岸,贺扬飞快的给他裹上一件皮袍,又压低声音说道: “郎君,按你吩咐,宝物收进了车里,除我外再无人看到……” “把外面收拾一下!”元承平点点头,提着两个塑料袋进了马车。 看到编织袋封口如旧,他暗自点了点头。 暂时看来,贺扬还是比较可靠的…… 擦干了身上的水,换了身衣服,他先打开了那个大塑料袋。 他是想看看充电板有没有被泡坏…… 打开后他才发现,女朋友的包竟然也在里面。 一想到女朋友,元承平就有些伤感。 比他小三岁,在县初中当语文老师,贤惠、文静、秀气,原本打算,年底就结婚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将包和充电板里取了出来,又倒出了包里的东西。 看到女朋友的手机,再看看几无水迹的充电板,元承平狂喜。 就算自己的手机被烧了,内存卡总不会被烧吧? 那里面的防危化知识,才是他最在意的东西…… 缓了好几口气,他定定心神,拿起一块麻布,把两部手机和充电板反复擦了好多遍,直到机身擦到发烫,他才停了下来。 都是华为的,质量应该没问题…… 然后他又整理剩下的东西。 一个化妆包,一支护手霜,一个U盘。 元承平仔细瞅了瞅:这个U盘,好像是女朋友准备课件用的? 里面说不准就存着几首诗词。 聊胜于无,他顺手装回了包里。 之后,他又数了数那包感冒药。 有阿莫西林,有头孢,有许多不知名的药片,还有几支药膏。 看来不用担心受点小伤就感染,导致一命呜呼了。 最后,他才把编制袋里的土豆和红薯倒了出来,一枚枚全放进了缸里。 遇到大荒之年,这两样绝对是活人命的好东西…… 每放一层,中间都会铺一层干沙,最后用沙盖住缸口,用来隔绝空气。 家里的土豆就是这样储存的,即便是夏天,也能放两个月之久不发芽。 不过家里用的不是缸,是地窖…… 所有东西存放妥当,元承平才如释重负,靠在车厢上,打开了钱包。 夹层里有一张照片,是过年的时候,拍的全家福。 老爹老娘坐在中间,大侄子靠着老爹,小侄子被老娘抱着。 老人的后面站着四个人,左边是大哥大嫂,右边是他和女朋友…… 一股热浪涌上胸口,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 就算是穿越成皇帝,又能怎样? 终究是回不去了…… 也不知什么原因,原身放着神童不当,三年前以一介白身从了军,来了凉州。 累积军功,三年升了五级,现如今已是从七品的中参兵军事。 说直白点,就是可领一千兵的军将,不领兵时,便领皮演的近卫统领。 这开局,相当不错了…… 身后这四位,按后世的说法,是他家的家生子,忠诚应该没问题。 正好,可以帮他做一些私密的事情…… 元承平沉吟了许久,才肃声问道:“贺扬,能不能找根铜管来,越长越好!” 郎君要铜管做什么? 贺扬心中犯着疑,嘴上却答的飞快:“长的没有,短的倒能找到……郎君的车驾里就有。” 车里就有?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六章 白甲贼 PS: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给我找个地儿,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这边请!” …… 李承志坐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晨阳照散了炊烟和雾气,照的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远处的弱水如同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这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 后世,老家县政府在黑河边上修了一座唐僧师徒取经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结果小侄子非要闹着让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看他神思悠然,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家将,无不面带喜色。 本以为彻底被砸傻了,没想到只是失去了点记忆? 真是万幸…… 家将头目将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进屋吧,外面露气太重……” “不用!”他摇摇头,“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来了,速来报我……” “是!”头目应了一声,当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将。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又看了看头目贺扬,还有他身后那两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身确实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废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个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与父母,还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从六品的卫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协律郎。 只有父亲无官身…… 家境还好,洛阳城外有几个农庄,城内有几家店铺。 在李承志看来,原身简直能称得上神童:十四五时就颇有诗名,更勇武过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与其它三位有才学、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当朝尚书崔休称赞为“风流宽雅四公子!” 看到车厢里的东西,元承平眼睛一眯。 一支曲颈的梨形琴,还有一只喇叭……呸,唢呐。 现在才是公元六世纪初,就有了这些东西? 元承平伸手一指:“琵琶,唢呐?” 贺扬高兴的满脸都是褶子,头点的跟吃米的鸡:“对对对,批把,苏尔纳!” “我还会乐理?”元承平惊的是这个。 “大郎好音律,郎君好奇,跟着学过几天……” 哦,忘了,堂兄就是专管音律的协律郎。 元承平也算是知道了,贺扬所说的短铜管,指的就是唢呐上的铜哨。 他将唢呐提了起来,心中转着念头。 好像明朝的时候,军队就拿这玩意当军号使,比现在大魏军中用的牛号角,强了十倍都不止…… 心里想着,手上就动了起来,不大的功夫,唢呐就被他拆成了五六片。 工艺极其简单,绝对能量产…… 但眼下还顾不得这个。 铜哨这么短,怎么用? 自己昨晚被贺扬捞上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河边有芦苇…… 元承平稍一沉吟,把铜哨递到一个家将手里:“用炭火烧,把它掰弯……小心别弄折了……” 然后,他又钻进了马车。 好东西不少,大约近百斤的铜锭、十几斤银豆子,竟然还有两块狗头金和两斤多金砂。 “哪来的?”元承平奇道。 之前才问过贺扬,偌大的大魏朝立国百年,竟然还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官员的俸禄都是以绢、粟发放。 原因就是铜太少,没办法铸币。 金银就更不用说了。 一两金,足以换一百匹绢,这些金子加起来足有五斤,就算精炼后剩四斤,也能换六千四百匹绢。 自己是从七品,年俸才是一百匹…… 贺扬瞅了瞅左右:“郎君镇守盐场时,高车国的盐商送的礼……” 高车国,不还是匈奴么? 意思就是自己镇守盐场时,匈奴盐商送的礼? 卧槽…… 元承平吓的跳了起来。 “郎君……”贺扬猛的按住了他,低声劝道:“给高车国卖盐铁是朝廷默许的……高车与柔然是死敌,高车越强,柔然就越弱……” 原来不是里通外国? 但这贪的也太多了吧? 元承平稍定了定神:“你不是讲,先皇所定:贪绢一匹当杀,百匹夷三族么?” 贺扬鄙夷的撇了撇嘴:“若真如此,何止满朝文武,怕是连乡里的里长都剩不下几个!” 元承平被噎的哑口无言…… 贺扬又宽慰他:“世事便是如此……也请郎君宽心,大人得的何止十倍……”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意思即便天塌下来,也有皮演这样的高个顶着。 好吧…… 除了金银财货,剩下的就是书了,估计有三四十本,什么类型的都有。 五经自不必说,还有《史记》《汉书》《三国志》等史书。 剩下的便是一些佛经和道家典籍。 元承平叹了一口气。 碰上这种学古通今,文武双全,还懂变通的原身,他压力好大……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终究还是一个人的世界 PS: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给我找个地儿,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这边请!” …… 李承志坐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晨阳照散了炊烟和雾气,照的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远处的弱水如同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这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 后世,老家县政府在黑河边上修了一座唐僧师徒取经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结果小侄子非要闹着让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看他神思悠然,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家将,无不面带喜色。 本以为彻底被砸傻了,没想到只是失去了点记忆? 真是万幸…… 家将头目将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进屋吧,外面露气太重……” “不用!”他摇摇头,“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来了,速来报我……” “是!”头目应了一声,当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将。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又看了看头目贺扬,还有他身后那两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身确实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废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个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与父母,还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从六品的卫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协律郎。 只有父亲无官身…… 家境还好,洛阳城外有几个农庄,城内有几家店铺。 在李承志看来,原身简直能称得上神童:十四五时就颇有诗名,更勇武过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与其它三位有才学、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当朝尚书崔休称赞为“风流宽雅四公子!” 看到车厢里的东西,元承平眼睛一眯。 一支曲颈的梨形琴,还有一只喇叭……呸,唢呐。 现在才是公元六世纪初,就有了这些东西? 元承平伸手一指:“琵琶,唢呐?” 贺扬高兴的满脸都是褶子,头点的跟吃米的鸡:“对对对,批把,苏尔纳!” “我还会乐理?”元承平惊的是这个。 “大郎好音律,郎君好奇,跟着学过几天……” 哦,忘了,堂兄就是专管音律的协律郎。 元承平也算是知道了,贺扬所说的短铜管,指的就是唢呐上的铜哨。 他将唢呐提了起来,心中转着念头。 好像明朝的时候,军队就拿这玩意当军号使,比现在大魏军中用的牛号角,强了十倍都不止…… 心里想着,手上就动了起来,不大的功夫,唢呐就被他拆成了五六片。 工艺极其简单,绝对能量产…… 但眼下还顾不得这个。 铜哨这么短,怎么用? 自己昨晚被贺扬捞上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河边有芦苇…… 元承平稍一沉吟,把铜哨递到一个家将手里:“用炭火烧,把它掰弯……小心别弄折了……” 然后,他又钻进了马车。 好东西不少,大约近百斤的铜锭、十几斤银豆子,竟然还有两块狗头金和两斤多金砂。 “哪来的?”元承平奇道。 之前才问过贺扬,偌大的大魏朝立国百年,竟然还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官员的俸禄都是以绢、粟发放。 原因就是铜太少,没办法铸币。 金银就更不用说了。 一两金,足以换一百匹绢,这些金子加起来足有五斤,就算精炼后剩四斤,也能换六千四百匹绢。 自己是从七品,年俸才是一百匹…… 贺扬瞅了瞅左右:“郎君镇守盐场时,高车国的盐商送的礼……” 高车国,不还是匈奴么? 意思就是自己镇守盐场时,匈奴盐商送的礼? 卧槽…… 元承平吓的跳了起来。 “郎君……”贺扬猛的按住了他,低声劝道:“给高车国卖盐铁是朝廷默许的……高车与柔然是死敌,高车越强,柔然就越弱……” 原来不是里通外国? 但这贪的也太多了吧? 元承平稍定了定神:“你不是讲,先皇所定:贪绢一匹当杀,百匹夷三族么?” 贺扬鄙夷的撇了撇嘴:“若真如此,何止满朝文武,怕是连乡里的里长都剩不下几个!” 元承平被噎的哑口无言…… 贺扬又宽慰他:“世事便是如此……也请郎君宽心,大人得的何止十倍……” 意思即便天塌下来,也有皮演这样的高个顶着。 好吧…… 除了金银财货,剩下的就是书了,估计有三四十本,什么类型的都有。 五经自不必说,还有《史记》《汉书》《三国志》等史书。 剩下的便是一些佛经和道家典籍。 元承平叹了一口气。 碰上这种学古通今,文武双全,还懂变通的原身,他压力好大…… “收起来吧!”元承平摇摇头,跳下了马车。 贺扬有些奇怪。 郎病这一病,好像对财货淡泊了许多…… 回了房里,正好碰到几个仆妇在上早食。 元承平瞅了一眼,又懵了。 除了一盘冷切牛肉,那盆里装着的,难道不是汤揪片? 看他盯着饭盆愣神,贺扬误以为他正在努力的回忆,高兴的提醒道:“郎君,这是羊肉汤饼……” 闻着略有些熟悉的味道,元承平眼眶一热…… …… 看着机灵许多的元承平,皮演心怀大慰。 元承平年少却稳重,更是智勇双全,迟早都会显赫,所以皮演不只拿他当臣属看待,更抱着几分看重和喜爱,这三年来,没少调教和点拨他…… 听元承平要去昨日接战之处,皮演下意识的皱紧眉头:“要去寻槊?一杆槊枪,有何值当寻的,我送你一杆就是……” 马槊虽贵,但那是针对寒门子弟而言,对世家来说,真心不算什么。 元承平恭身答道:“主要是想到昨日接敌的地方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一些事情……” “砰!”皮演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吓了元承平一跳。 他还以为自己的应对出了差错,被皮演看出了马脚。 等皮演张嘴骂人,元承平才安下心来。 “贼球攮的,宇文元庆从哪里找的庸医,怎没有想到这个? 我要等朝廷的邸报,你能在七天之内回来即可,你若是能骑马,去酒泉驻所都无妨……但要小心,莫蹈我覆辙,我再派两什卫骑予你……” 从河西到洛阳,两千里有余,就算是六百里加急,来去也要七天以上。 再一个,经昨日之战,敦煌、武威两镇正是戒备森严的时候,不用担心再发生昨天那一幕,所以皮演才会放心大胆的放他出去。 元承平狂喜。 他还想着,想个什么办法,能让皮演同意他出去转悠两天,却是皮演先帮他想到了。 就是这两什卫骑有些麻烦…… 元承平怕出岔子,不敢多嘴,只是深深一揖:“多谢大人……” 回了后院,他当即就交待贺扬,让他带足十日的口粮,再准备一些东西…… 贺扬觉得很奇怪。 郎君让自己准备这么多绳子做什么? 还备了一副新鲜的羊肠和两只陶缸? 贺扬又自做主张,宰了三只羊。 应够足够郎君吃七天了…… …… 等到披甲的时候,元承平才明白,“勇武过人”指的是什么。 足重四十二斤的全铠挂在身上,就像穿了一件棉大衣,没感觉到多重。 贺扬还说,他是天生神力,用的那杆马槊,足重二十四斤,勇冠敦煌镇…… 北魏的计量略重,一斤约有后世的530克,这两样加起来也就35公斤,和后世士兵长途拉练时的负重差不多,但在这个时代能背着走不喘气的,已能算是壮丁了。 更何况,披着四十五斤的重甲,还能把十二公斤重的马槊耍的如臂使指,真不是一般人物。 他决定,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好好练一练武艺。 这可是保命的本事。 至于文采? 也不知道跟女朋友在一起时,顺风灌耳记下的那几首诗,能不能用的上? …… 准备妥当后,元承平坐着马车,率四名家将并二十卫骑,出了都牧府衙。 往西二十里的弱水南坡,就是昨天交战之处。 战场在夜里就已打扫完,死人就地掩埋,死马都被拉回了典牧府衙。但草地上依然可见黑红的血渍和战斗过的痕迹。 偶尔还能看到从土里伸出来的手…… 也不知是不是已在昨天见识过满地死尸、肠穿肚烂的景像,元承平没有感觉到一丝不适。 原身落水的地方,刚好是个凹口,当时贺扬和三个家将像是疯了一样,就差跳进水里去找他了。 但冲到河边,却发现元承平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呆愣愣的站在河里,露着一个脑袋…… 元承平敢肯定,当时他脚底下踏着的,绝对是车顶…… 到了那处凹口,让家将和卫骑散到四周,他走到水边,往下瞅了一眼。 泥沙边上,还荡漾着一圈圈五颜六色的油花…… 元承平激动的浑身一抖。 车果然就在下面…… 许久之后,他才压住兴奋,朝贺扬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道:“想办法,将卫骑支走!” 支走? 贺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没问为什么:“多远?” “看不到这里为止……” “是!”贺扬点点头,转身去下令。 侧耳听他给那两什甲骑的交待,元承平暗暗道了一声赞。 聪明! 贺扬让他们去找自己昨天丢掉的槊枪,谁能找到,就赏一匹绢。 …… 等那两什甲骑走后,元承平又让几个家将架起了陶瓮,煮起了羊肉。 总得找点事干,不然他一直停在这里不走,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河边多的是芦苇丛,他让贺扬折了一根最粗壮的回来,抓着羊小肠,仔仔细细的接上了那根细铜管。 贺扬狐疑的看着他的操作。 这是想衔管下水? 接好苇管,元承平看着贺扬,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道:“贺扬,我要说,我昨日落水后,在水下发现了宝物,你信是不信?” 贺扬的眼睛微微一亮,他终于明白,元承平为何让他支走甲卫,又让其它三个家将守好后坡,只要有人靠近,马上示警了。 “郎君可是要我下水?”他低声问道。 “我自己来……”元承平拦住了想要劝阻的贺扬,“非是我不放心你,而是宝物埋在沙下,我予你讲不明白方位,你下去也找不到……放心,水深至多一丈,拴上麻绳,万无一失……” 听到水只有一丈深,他还会拴上绳子,而且水流也不急,贺扬才勉勉强强答应。 最重要的是,除了郎中说的离魂症,元承平委实没受什么伤,就连后脑上那个大包,只是一夜的功夫,也已消弥贻尽。 不然打死他都不会让元承平下水。 元承平脱了衣甲,穿了中衣,又围了一件甲裙。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只凭人力,很难长时间留在水底,况且他还要搬东西,所以必须带能沉入水底的配重。 他将一根粗绳拴在腰里,另一头让贺扬抓紧,又将几根细绳缠在手腕上,把连着苇杆的铜管吊在脖子里,从坡边滑下了水。 水有些凉,他忍不住的打了个机灵。 贺扬有些担心:“郎君?” “放心!”元承平回了一句,又交待道,“绳子再放一放!” 此时水才到他胸口,但他记得,昨天他站在车顶上时,踮起脚才能将口鼻露在外面。 贺扬点点头,手上一松,元承平往下一沉,脚下猛的踩到了实物,又听到“咯嘣”的一声闷响。 是车顶! 元承平心中狂喜,咬住铜管,沉到了水底。 他先打开后备箱,摸索了一阵,提出一个编织袋。 里面装着半袋土豆和红薯。 这是准备裹火晚会的时候,拿来烤着吃的…… 等编织袋被贺扬吊了上去,元承平又挪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手划过车门,还能感触到漆字。 那里喷着“高台县安监局”的字样。 应该就是里面…… 元承平心跳的咚咚直响,呼吸急剧加速,裹着羊肠的苇管,被他吸的“律律”做响。 他伸出急颤的右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又倾身往里摸去。 入手柔软,不是人是什么……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当即就想流出眼泪,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东西,堵的上不来气。 他紧紧的将尸体搂在了怀里,心如刀割。 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像过,有一天,会抱着自己的尸体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腰里的绳子突然一紧。 元承平咬咬牙,拉了拉绳子,给了个安全的信号,又把尸体放到了座位上,还拉上了安全带。 尸体是万万不能见光的,不然绝对有人会怀疑,他这离魂症是怎么来的。 只盼有一日能重返此地,再仔细安葬。 放好尸体,元承平才摸起了口袋。 钱包、手机、打火机、手腕里的表,脖子里的玉,腰里的皮带…… 摸完身上的东西,他又打开储物盒。 其他的不知道,但他记得,这里塞着一包感冒药,以及决定来野营时,女朋友带的一块太阳能充电板…… 将其中所有的东西清空,元承平才恋恋不舍的浮上了水面。 能拿的不止这么多,后备厢里还有局里刚发下来,准备汛期抗洪的装备。 而且车里就有工具,如果他愿意,把车轱辘卸走,更或是把整辆车拖出去都行。 但怎么解释? 只期望有朝一日,他有保住这些东西的实力,再做打算。 不过还好,车在水下,河水又浑,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这几个家将。 但看昨天原身落水,他们状若疯狂的模样,应该还是能信得过的…… 等元承平上岸,贺扬飞快的给他裹上一件皮袍,又压低声音说道: “郎君,按你吩咐,宝物收进了车里,除我外再无人看到……” “把外面收拾一下!”元承平点点头,提着两个塑料袋进了马车。 看到编织袋封口如旧,他暗自点了点头。 暂时看来,贺扬还是比较可靠的…… 擦干了身上的水,换了身衣服,他先打开了那个大塑料袋。 他是想看看充电板有没有被泡坏…… 打开后他才发现,女朋友的包竟然也在里面。 一想到女朋友,元承平就有些伤感。 比他小三岁,在县初中当语文老师,贤惠、文静、秀气,原本打算,年底就结婚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将包和充电板里取了出来,又倒出了包里的东西。 看到女朋友的手机,再看看几无水迹的充电板,元承平狂喜。 就算自己的手机被烧了,内存卡总不会被烧吧? 那里面的防危化知识,才是他最在意的东西…… 缓了好几口气,他定定心神,拿起一块麻布,把两部手机和充电板反复擦了好多遍,直到机身擦到发烫,他才停了下来。 都是华为的,质量应该没问题…… 然后他又整理剩下的东西。 一个化妆包,一支护手霜,一个U盘。 元承平仔细瞅了瞅:这个U盘,好像是女朋友准备课件用的? 里面说不准就存着几首诗词。 聊胜于无,他顺手装回了包里。 之后,他又数了数那包感冒药。 有阿莫西林,有头孢,有许多不知名的药片,还有几支药膏。 看来不用担心受点小伤就感染,导致一命呜呼了。 最后,他才把编制袋里的土豆和红薯倒了出来,一枚枚全放进了缸里。 遇到大荒之年,这两样绝对是活人命的好东西…… 每放一层,中间都会铺一层干沙,最后用沙盖住缸口,用来隔绝空气。 家里的土豆就是这样储存的,即便是夏天,也能放两个月之久不发芽。 不过家里用的不是缸,是地窖…… 所有东西存放妥当,元承平才如释重负,靠在车厢上,打开了钱包。 夹层里有一张照片,是过年的时候,拍的全家福。 老爹老娘坐在中间,大侄子靠着老爹,小侄子被老娘抱着。 老人的后面站着四个人,左边是大哥大嫂,右边是他和女朋友…… 一股热浪涌上胸口,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 就算是穿越成皇帝,又能怎样? 终究是回不去了…… 也不知什么原因,原身放着神童不当,三年前以一介白身从了军,来了凉州。 累积军功,三年升了五级,现如今已是从七品的中参兵军事。 说直白点,就是可领一千兵的军将,不领兵时,便领皮演的近卫统领。 这开局,相当不错了…… 身后这四位,按后世的说法,是他家的家生子,忠诚应该没问题。 正好,可以帮他做一些私密的事情…… 元承平沉吟了许久,才肃声问道:“贺扬,能不能找根铜管来,越长越好!” 郎君要铜管做什么? 贺扬心中犯着疑,嘴上却答的飞快:“长的没有,短的倒能找到……郎君的车驾里就有。” 车里就有? 炮管用铸的,炮范用失蜡法,用耐火材料添充,实在不行再加石墨 小型加农炮 前装火炮和后膛炮,开放式炮膛,只备子铳,不到一分钟发一轮,子铳加水降温,擦干,又可填药,可射500步 后装加农炮射程远, 东晋有养生要集 造船要用铁梨木 添加无名异、土子、秃子、铁砂,是金疮药的主要成份,或烧陶时添加,二氧化锰 异族畏威而不怀德 枪杆子里出政权,改革可以,但是一定要保证绝对的武力优势 陈庆之言:今日始知,衣冠礼乐,并在中原。 李崇等人上书,改镇为州,削府军 孝文帝自幼孤绝,一生多艰,却成了人才。 内圣外王,克己复礼 文采极高,是汉学家。 造成的奇像是:南人跑北魏,以前是北人跑南朝 北魏火葬 六镇兵不能撤的太急,要打柔然 魏书,高祖纪下 南朝是玄学,北朝是佛教 防止土地兼并 说刑不上大夫,那你去古代吧。 粮草不济,所以修路 一定要土改 对付游牧民族,有枪建梭堡,无松建宋朝堡垒,或是多养马。 发展毛纺工业 其次,对外战争,一定有利益才打,或是,不能亏太多的钱。 中国的车船,或是维京长船 实行土改:占田百亩以上,人丁十人以上者,便为富农 商人不可做官,直系三代,官员不可经商,直系三代以内 孔家自汉代便封 冷兵器不城做板甲,扎甲,布甲就可以。 但练成钢后,比熟铁的防御力要强,可减轻重量。 封建社会的根本问题是土地问题,次之阶级问题,总结是生产力不够,吃饱了就没问题了 历史上找不到其他路,资本主义天生就不需要皇帝,宪政是资本主义流行的前提,国富论里面政府的定位就是守夜人。 真正的天生政治家,在很细微的苗头就能把握住方向和未来趋势,这方面中国古代封建皇帝各种今天看来的思想禁锢,禁止工商,人为划分等级都是巩固自身统治,夯实基础的举动。 门阀是最大毒瘤,其次是乡绅,最后是官僚集团。 用摊丁入亩,以地收税,不加赋役。 对官员的考核,成了地有多少,税缴了多少。 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 骑兵三件套,四大发明。 北府兵全是南渡流民 回家见太夫人,制冰存尸。 买完了城里的销石。 若是降温可以,但不可食用。 盆套盆制冰又太少,成本太高。 自称是在盐池镇守时,无意间发现的。 制冰发财。 遇到高湛与元悦买硝,说到三十六水法,平让他们去看抱朴子。 前世遇到过一个炼丹着火的案例,硝酸钾着火,提到三十六水法和抱扑子,所以知道。 销酸钾易燃,有毒。 找生硝,销酸钙。 或磠砂,既氯化铵。还可用制作纯碱。 本草经集注中就有。北庭砂、赤砂、黄砂、狄盐。 为曾祖母服孝是三月,称齐衰。 殿下,夫人。 嫡长子是世子,其余为公子。 对诸候妻子称细君 王自称孤。 太监是侍者,王、太子,三夫人都称殿下。 造椅子。造炉炕。 炉子从来都是炒菜的,没见保过暖。 天子坐的是榻,大臣只能跪座,要讲礼仪,不能盘坐。 只遥拜,不磕头,元朝才有的。 拜的时候,像磕头,才有的磕头 步兵,守城全用德国复原的诸葛连弩。 骑兵用滑轮弓,另有具铠骑兵。 起重做个简易倒链。 学陈云,打一场金融战 河西张氏之子 师尊是族叔,家中穷困,带他修行。 张成志安、平、定、 元复其始、承守玄志 每月举行一次厨会。 天书雷篆 僧显、 沙门大都统、都统各一人、都维那若干,州、郡县为维那、上座、寺主。 昭玄寺 道民、童子、箓生三者为道人,治鬼师,治民师、治气师、治宅师四者为道士,四者之上领民者加灵官为祭酒,还要看箓。 道人、道士、法师、真人、天师更新最快的网 继天师、太真太宝九州真师 道人,道士、法师、天师。 州、郡、县祭酒。 下灵官、中灵官、上灵官 可以在家修行,不分出家不出家。 可随时还俗。 厨会之上斋七日,中斋三日,下斋先宿一日 观察三年,收做弟子,授一将军童子箓,称童子,再授十将军箓,称箓生,再之后授箓,称道士。 上山十年,才称灵官。 祭酒、大将军、真人、灵官。 初入道门(道民)、正一(童子)、道德(箓生)以上三者称道人,洞神、洞玄法师、洞真真人、三洞讲法师七种品 老君殿 三官殿 三会日正月七。七月七。十月五 道教三会日指的是正月初七、七月初七、十月十五日。分别是上元天官赐福、中元地官赦罪、下元水官解厄的日子。1、正月七日,名举迁赏会,此日上元赐福,天官同.. 老君曰:中官正气宿治祭酒,得授人职箓诚,其箓生之人,不得妄授人诚箓。若不领民户,受中治箓者,当受中治散气祭酒职。若上灵官,不领民户,受外官散气祭酒职。其外官祭酒治民者,坐会时百五十箓,下坐。若中官治民,正气祭酒子息受治署中官。中官宿治,散气祭酒在父民闻行章,称文治气上章。若他官祭酒,民闻自治气上章。若求生之人,一身自度,不化愚俗,不领民户,亦可直受中官上仙赤天七十五将军箓,生起亦在外治祭酒上。明慎奉行如律令。 看的是六韬,三略。 说文解字是汉朝的 秤又称铨 宋、索、阴、江、张、段、郭、李、贾、刘、王、 张、李、王、郭、 造突火枪 旗语、数字和字每 刘绮下毒打仗 根据记载秦汉时期已经有开胸探心术,《列子列问》记载了扁鹊还会利用药物麻醉进行开胸手术。而在黄帝内经记载,治疗“脱疽”赤黑者,急斩之。应用腹腔穿刺术、治疗单纯性腹水,也有了相当成熟的经验。 去除三张伪法,改革天师道后,称为灵官,掌教内武事。 后世的四大护教灵官,都是来于此。 槊,枪,弓、环首刀、 再讲几句吧,楼里基本上没有讨论农耕与游牧的根本性不同,我说两点。 一是生产力,农耕完爆游牧,北方的草原的承载力不过百万人级别,遇到黑灾和白灾先死个三四成。一般的草原霸主的人口加上附庸也就是个200到300万。同期中华农耕文明的承载力在汉唐就达到了5-6千万人,在宋朝达到了1亿人。 二是组织能力,农耕完爆游牧,中国秦汉时期就完成了大一统和中央集权,而草原一向是逐水草而居,天然的具有分裂的趋势,其组织度的提升要到铁木真改制才算是完成了一定的中央集权。但到了北元时期,组织度再次倒退了。 草原和渔猎民族入主农耕文明,第一次是北魏,主要原因是西晋内战打成一锅粥,属于捡漏;第二次是辽金的入侵,辽的扩张是遇到了五代十国,但辽在后晋时期的入侵根本待不住,属于抢一把就走,金是正好等到了辽宋两大帝国的衰弱期,遇到了四个极品皇帝,而金的军事人才在30年全面战争中得到了充分锻炼,可以说是完全压倒了其他政权;第三次是蒙古,铁木真完成了中央集权,而其边境正好是衰弱的西辽和金,打完了西辽还有个更富庶而政治分裂的花剌子模,可以说是人品爆发;第四次是清,捡了李自成的桃子,公认的得天下太易。 综上所述,不是古代农耕往往打不过游牧,是古代内部出了问题的农耕往往打不过游牧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八章 怎没让你蠢死 白甲如云,阵马风樯。 今日罕见的刮起了南风,吹的旌旗猎猎,树摇草低。更吹的士卒身上的木甲来回飘荡,啪啪做响。 但任凭身上的白甲如何飘动,两千辅兵依然巍峨如山,纹丝不动。 反观一侧的岐州兵,个个神情萎靡,摇摇欲晃,似是站都站不稳。与白甲营相比,就如一道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散的草墙。 同样都是苦战了一夜,高下立判。 这两千,才只是辅兵……那已葬身火海的四营战卒,又该何等精悍? 已不知感慨了多少遍,但再次想来,奚康生还是情不自禁的暗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有些理解,昨夜李韵为何那般暴怒,恨不得将李承志的腿给打折? 可惜了…… 奚康生萧索的挥挥手:“休整吧!” 旗令官当即一应,摇动角旗,令两路大军各自散阵休整。 官兵虽说不是就地解散,但散阵的队形歪歪扭扭,零零乱乱,就跟一群羊一样。 再看白甲营,随着各旅、各队军官声声令下,前阵变后曲,后曲变前阵,退的又快又急不说,那队列就似是用尺子划过一般,别说散乱,就连弯都没有弯一下? 数十号军官将领都不知该如何评价了:就连散阵休整,这白甲营列的都是战场后撤的阵形? 李承志这兵,是如何练出来的? 奚康生又止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除了用钱堆,还能是如何练出来的? 方才,他不但与李韵对质,更是形询实审的将张敬之、杨舒挨个问了一遍,算是将这白甲营的强军秘决了解了个大概。 本以为这李承志是天降奇才,能常人所不能,创出了什么绝世无敌的强军之法,说来说去,竟是……拿钱堆? 要是钱够,我奚康生难道不知道怎么花,还用的着你李承志? 失望倒谈不上,就是觉的:这李承志看起来也就如此,也没比我奚康生厉害到哪里去吗? 看看白甲兵是如何征召士卒的:不需备兵器,更不需备甲胄,就连入伍后的衣靴,竟都是军中供给? 这也就罢了。 而自周以为,从未听说过地方征兵,兵卒都未入营,就先给其家人发以米粮,分其田地,供以耕牛、甚至是民夫助其种田的? 亘古未闻之…… 还有那饷粮:朝廷的中军每月才发多少米粮,而李承志麾下的一介辅兵,一月竟然就有三斗米? 更遑论那战功嘉赏和抚恤:阵斩一敌,便能赏粮三斗。阵亡者,竟要抚粮二十石,或铜十斤? 奚康生总算明白,白甲营为何如此精锐,士卒为何如此悍勇? 连他那雕与獒都知,只要奋勇争先,便能得赏肉食,何况人乎? 生前有粮吃,有衣穿,更能给家人赚来米粮,便是战死,父母子女也能有所依,试问那个士卒不士气如虹,勇猛如虎? 惊叹之余,奚康生又替李承志算了算,若是把昨夜状若疯狂的那些乱民都算上,白甲营连歼带剿,前前后后怎么也斩了五六万敌贼了吧,这得多少钱粮? 更何况,还有战死的那四千多战卒,每人需抚恤二十石……这算下来,李承志足需发粮十万石以上…… 整个泾州一年才收多少粮? 怪不得李承志惜兵如命,也不是他有多爱兵如子……至少不全是这个原因。 而是对李承志而言,白甲兵太过精贵,根本死不起…… 至此,奚康生心中已无半点“李承志会不会反”的念头。 这样的兵,便是举国之力也养不了多少,更养不长久。 更何况区区一个地方豪强? 至于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兵甲,竟还不足千具? 说来说去,所谓的铁骑数千、重甲足万,原来都只是号称? 呵呵呵,只是千具甲胄,再坚再硬,又能值得什么大用? 就算真的全都掺了什么“天外神物”、“陨石宝铁”而打造出来的,也只是千具而已…… 到这一步,奚康生甚至都无多少心思去质证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天降损铁”之类的东西。 只是考虑战罢之后,该如何安置李承志,又该如何给他请功。 奚康生更是满怀期待,想看看到时李承志会不会兑现承诺,如果兑现,米粮又从哪里来? 他更想知道,事后被李始贤知道李承志如此败家,会不将他三条腿一起打折了…… 正思量着,看到两千白甲兵却未回营,而是转向了战场,奚康生疑惑的问道:“这是去往何处?” 张敬之脸色一黯,沉声回道:“与达奚将军去往城下之前,李承志曾下令,命辅兵收尸……尽可能的将白甲战卒的尸骨挑拣出来,并好生安葬……” 奚康生微一动容。 怕不只是如此,李承志更看重的,应该是那些族人。 祖居李氏满打满算不足四百户,只是此战中,竟就折了近三百男丁? 莫说李承志,换成自己,怕是也心痛的要昏过去,誓要将那刘慧汪的替身碎尸万段…… “嗯!”奚康生感同身受般的点了点头,“确实要好生安葬……” 话刚说完,突听一声急报,一匹快马自东疾奔而来,研至台下后肃声报道:“禀镇守,奚中郎命我来报:全赖李都尉抽丝剥茧,已寻出那贼人的藏身之所……” 众人大惊。 竟真被李承志将那贼人挖了出来? 更奇的是,竟然藏在城墙之中? 谁能想到,贼酋不但掏空了城墙,更是修成了密室? 岂不是说,若不是为了引诱奚镇守上当,这贼人想什么时候破泾州城,就能什么时候破? 那这中间,胡始昌与刺史府的官吏军将都在做什么,竟让贼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了这般多的手脚? 真是无能至极…… 正自惊叹,又见一匹快马疾奔而至,马都还未停稳,又听令兵大声吼道:“报镇守,城内猝然生乱,李都尉误入陷阱,生死不知……其亲卫欲奋力营救,却被胡刺史拦了下来……” 李承志独入陷阱,生死不知? 奚康生被惊的脸色狂变:“蠢货……白痴……张奉直,杨延容,这便是被你们夸为世无其二、绝代无双的李承志?” 若不是认识这传令兵,更持着达奚的令信,奚康生都怀疑是不是贼人假冒的? 李承志得有多蠢,昨夜刚刚才中过一次计,这还未过一个对时,而且还是同样的陷阱,竟然又一头踏了进去? 那火中到底有什么绝密,绝密到了必须要你独身查探的程度? 张敬之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过去。 深陷火阵,杀声震天…… 李承志啊李承志,连你也中了邪不成? 为何非要单影只形去查看,那火中到底有什么? 杨舒被气的胡子乱抖,哇哇狂叫:“好你个胡始昌……竟要置李承志于死地……” 奚康生豹眼一瞪,怒声骂道:“若非李承志愚不可及,将机会拱手予人,胡始昌哪来的胆子?” 嘴里骂着,奚康生的眼神逾见冰冷:胡始昌啊胡始昌,真当我奚某人不敢斩你么? 又听他猛的一声冷喝:“走!” 转即,数十将领与官吏紧随其后,奔向泾州城……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九章 活该 泾州城上。 滚滚浓烟直冲云宵,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刺鼻的怪味。 奚康生提鞭立马,横在城门口,冷冷的看着快步爬下城墙的达奚。 若是李承志还活着,便是只剩一口气,就是抬,也该被抬来见他最后一面…… 想到此处,奚康生的脸色已成铁青。 “镇守……” 达奚刚一张口,奚康生抬手就是一鞭,马鞭带着呼啸声,重重的抽到达奚的头盔上。 达奚只觉耳中嗡嗡做响,眼前金星乱冒,止不住的连连后跌,直到后背撞到云梯,才堪堪站稳。 众将狂惊:这可是你亲儿子? 千万不要以为只是一鞭而已,要先看看是谁抽的。 奚康生年轻时,被先皇孝文赞为勇冠天下,惊奇的是,南至南朝,北至柔然,西至吐谷诨、高昌,东至高句丽,没有人敢不服气,更不敢说自己能勇猛过奚康生。 只因奚康生这“勇冠天下”的名号,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他就连纵马骑射时用的都是三石弓,箭是特制的铁箭,重有一斤余,可射六七十丈,百步内足可射穿马身。 若是步战,奚康生用的步弓长足有七尺(两米),箭直接用的是三张弩的弩箭,箭杆足有寸许粗。 不是夸张,若达奚未戴头盔,这一鞭抽裂他的头骨都有可能…… “从父……”达奚惊骇之下,竟连官职都忘了叫。 “爷爷让你受李承志节制,不是让你事事听从……李承志若造反,你难道也不阻拦……蠢笨如猪……愚昧不堪……好好的一个人才,竟折在了这种宵小之辈手中?” 也不知他骂的“宵小之辈”是刘慧真,还是胡始昌,但见他越骂越怒,竟又提起了马鞭。 达奚吓的心肝狂跳。 他可是亲眼见过从父用马鞭抽死过人的。 鞭子还没落下来,他抱着头盔就窜,机灵的就跟猴子似的,眨眼间就窜上了云梯。嘴里更是急的大叫:“从父……没死……李承志没死……”、 奚康生猛的一愣。 李承志没死? 不是都已“烈火燎墙,人不能近”,更是“杀声震天”了么? 此等绝境,李承志是怎么活下来的? 张敬之急道:“承志可是重伤了?” 重伤? 达奚撇了撇嘴:“就烫伤了点皮……嗯,至多也就是被弩箭隔着甲,撞伤了几根胁骨……” 就烫伤了点皮? 刚刚息了几丝的怒火,像是被浇了火油,“腾”的一下又冒了上来。 奚康生怒声骂道:“既然没死,为何不来见我?难不成还要我去请他?” “镇守息怒!”达奚连忙解释道,“李承志早已杀脱力昏过去了……” 说着一顿,又像是心有余悸一般,达奚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不说被火烧死的,只是毙于李承志刀下的悍贼,就有二十余,而且个个都如属下这般的壮汉…… 连属下都想不通,在那般绝境中,他是如何尽毙敌贼,且生擒贼酋,还能毫发无伤的?” 奚康生豹眼狂突:二十余如达奚这般精壮的悍贼,尽皆毙于李承志的刀下,而且还持有强弩这般利器? 而李承志顶多可能就是折了几根肋骨? 扯什么鸟蛋呢,这岂不是比我奚某人还猛? “人呢?” 奚康生嘴里吼着,一骨碌翻下马身,攀着梯子就上。 达奚飞快的往墙上一窜,让开位置,又指着墙头说道:“就在此处!” 奚康生探首一看,五六步外,数十光着脊背,浑身上下只穿一条犊鼻裈的大汉,牢牢的将李承志护在中间。 只见个个引弓持刀,目露杀意,哪怕看到时奚康生的时候,都没有一丝收敛或是避退的意思。 达奚黯然一叹,凑到奚康生耳边解释道:“当时墙上的火太大,白甲兵身上的毡甲见火就燃,这些亲卫情急下脱了个精光,欲跳入火中救助李承志,却被胡始昌阻住……双方差一些便要火拼……” 奚康生心中微动。 还真是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明知是火坑都要跳? 那可是沾之即燃,如附骨之蛆,用水都扑不灭的火油,人跳进去,哪里还有命在? 奚康生也不知道该赞他们忠肝义胆,还是该骂他们蠢的不可救药? 达奚往前一步,冷冷的盯着李睿。 李睿仿佛是个死人一般,眼中木然无神,心中更是已如死灰。 脑子里尽是白甲营夜遁之前,李松、李亮、李丰、李时,甚至还有李彰、李显等人对他万般嘱咐的画面:便是族人死绝,也一定要护郎君平安…… 可最后呢? 李睿恨不得将胡始昌的尸体拉过来,一刀一刀的剐在郎君面前。 看他咬牙切齿,仿佛看到了杀父仇敌,达奚一声惊吼:“李睿?” 这是奚镇守,不是胡始昌…… 奚康生眼神微冷:“护主不力,使主将身陷死地,便是斩绝尔等,也难恕其罪……” 达奚一惊。 这几十个再要是死了,李承志的族人就真要死绝了? 他刚要求情,猛听奚康生一声厉吼:“拉下去,一人百鞭,幢将两百……” 达奚猛松一口气,但一口气都没吐利索,看包括李睿在内,数十亲卫竟直愣愣的不动,达奚急的直发狠。 镇守正在火头之上,真惹怒了他,杀你们比杀鸡还轻松…… “耳朵聋了吗?”他口中骂着,上去就是一脚,将李睿踢了个跟头。 “一群蠢货,还不下去受罚?”紧跟着上了城墙的张敬之怒声骂道。 直到此时,李睿眼中才有了丝活气,仿佛翻倒的壶嘴,眼泪“扑簌扑簌”的直往下掉。 他扑倒在地,“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也不知是在向谁磕,等抬起头上,额头上已见血迹。 随着李睿一动,一众亲卫才往后一退,将李承志让了出来。 奚康生总算看到了全乎的李承志…… 甲胄已除,几乎被剥了个精光,确实如达奚所言,除了头上、双臂被烫伤了几处,就只见胸口、后背,以及双腿各有几处乌青,应是弩箭之力贯透铠甲所致。 伤倒不怎么重,但看那剥下来的甲胄,所见之人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 上面扎着十余支弩箭,就像是刺猬一般。 都是身经百战之辈,不用看都知道,这是箭头穿破了首层甲叶,才会有箭支留在甲上,可见贼人所持弩箭之威? 除此外,甲上尽是新鲜的砍伤与划痕,有好几处已然被砍的凹了下去,明显是被大斧之类的重器所伤。 再看软布内衬,纯粹跟血里捞出来的一样,几乎看不到一处干爽的地方……这是杀的有多惨烈,李承志又杀了多少人,才会沾染这般多的鲜血? 才只是杀至脱力导致昏厥? 李承志怕是几日几夜没合眼,又从昨日清晨开始苦战,整整一个对时,神经崩的比满弓的弓弦还紧,再加这一番恶战,没让他气血崩溃,猝然当场就算是老天保佑了…… 也是奇了,只是听说李承志相貌如何出众,如何聪慧绝顶,练兵造甲之术何等新奇,竟从来都不知道,他本身武艺,竟也是如此高绝? 被赞为勇冠天下的奚康生,也就如此了吧? 看着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腊黄的李承志,奚康生怒声问道:“为何不抬去救治?” 达奚看了看张敬之,露出一丝古怪:“临昏迷时,李承志交待,不见张司马,任何人不得近于其身一丈……” 奚康生眼神一鼓,差点骂出身来。 怪不得看到张敬之,那些亲卫才让开了路? 这何止是在防备胡始昌,竟是连他奚某人都防上了? 好你个李承志,年纪不大,心眼竟这般多? 枉奚某人这般看重于你? 不抽你个几百鞭,实是难解老夫心头之恨…… 越想越怒,奚康生一声暴吼:“找医吏来,给我弄醒了……嗯,胡始昌呢?” 胡始昌? 达奚垂下眼帘,恭声回道:“替身拼死反抗之际,一弩射穿了胡刺史的脖子,已然气绝……” 胡始昌……就这么死了? 奚康生都已做好了准备,万一李承志不测,他便会以“失土之罪”,对胡始昌“先斩后奏”。 没想胡始昌竟死的这般痛快? 真是便宜他了。 嗯……? 奚康生猛的抬起了头。 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替身不是在围杀李承志么,不是说火墙内“火势燎天,人不能近”么? 城下也肯定围满了兵丁,胡始昌更是应该被层层围护……但偏偏就这般巧,替身的那一箭,恰好就射死了墙下的胡始昌? 还有,要真是那替身杀的,达奚回应时,为何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看? 知子莫若父…… 奚康生眼神一冷,沉声问道:“达奚?” “属下在!” “胡始昌……真是那替身所杀?” 达奚心中一惊,但口中一点都不敢含糊:“属下亲眼所见!” “哦,那替身呢?”奚康生冷冷一笑,“不会伤重不治而死,或是已葬身火海了吧?” 先不说胡始昌是怎么死的,就说李承志明知有陷阱,还要再一次的一头莽进去,就知其中必有蹊跷,说不定就是有什么对李承志而言极其致命的隐密。 李承志又怎会让这等人物活下来? 达奚猛的一个激灵,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奚康生。 为何……感觉李承志比自己还要了解从父? 李承志拖着替身下了火墙时,达奚也怀疑过,为何李承志能让那贼人活下来,还暗示过,意思是:即便不是同党,这贼酋也亲眼见你杀了胡始昌,为何不杀了灭口? 李承志只是轻轻一叹:奚镇守能猜到的…… 言下之意,替身真要死了,他李承志就是黄泥跌到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这不,从父连那贼酋的面都还没见,就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已被灭口了? 看他不做声,奚康生怒声骂道:“愣什么?” “哦哦……” 达奚一个激灵,刚要回应,猛听身后的杨舒一声惊呼:“醒了?醒了……” 此时醒了的,还能是谁? 奚康生猛一扭头,看到李承志被医吏扶着坐了起来,脸色虽白,但确实已睁开了眼睛。 达奚猛松一口气,偷偷的抹了一把冷汗。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爷爷都快招架不住了…… 奚康生冷冷一笑:“扶过来……” 扶倒不致于,李承志还没弱到那种程度。 其实也不算是昏迷,只是神经崩的太紧又太久,精神太过疲劳之下又大战了一场。 之后眼见尘埃落定,猛然间泄了气,心神猛一放松,才昏睡了过去。 其实身边发生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只是实在是太困了,不想睁开眼睛…… 往前走来,李承志躬身朝奚康生一揖:“镇守,属下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奚康生又一冷笑,“人呢?” 人? 李承志狐疑了一下。 奚康生肯定问的是那替身…… 他扭过头,一脸惊疑的看着达奚,仿佛在问:人呢? 达奚先是一愣,等无意间迎上李承志质疑的目光,他才恍然惊觉:好你个李承志,爷爷还能自做主张,替你灭了口不成? 他一声惊吼:“将那贼酋带上来……” 这下轮到奚康生吃惊了。 他脸上虽不见如何,但心中却是惊疑连连:那替身竟没被灭了口? 正惊疑着,便见几个甲士押着一个和尚走了过来。 身上的白衣早已不复鲜亮,处处油渍烟迹,污浊不堪。倒是那张脸被擦的挺干将,可能是李承志或达奚为了明正其身,按着洗了洗…… 当看到那脸时,众人无不惊骇,包括奚康生。 太像了……与那刘慧汪几无二致,不论是身形、胖瘦,甚至脸形与五官,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一样…… 只有仔细观察,才能从眼中看出一丝端倪:刘慧汪的眼神尽显智慧与镇定,便是刀指双眼,也看不到一丝波澜。 而眼前这和尚,眼中却透着无尽的凶意和疯狂,仿佛是野兽一样。 “李承志……” 刘慧真先是咬牙切齿的嘶吼了一声,才举目往四周一看,看到奚康生时,眼中精光一闪。 奚康生? 天不绝我…… 和尚不怕死,但怕被千刀万剐,受尽折磨才死。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直觉,李承志的那句话,绝不是在吓唬他…… “哈哈哈……奚康生?” 刚狂笑一声,刘慧真一声惨叫,双腿似是被打折了一般,直挺挺的跪到了地上。 原来是达奚见他出言不逊,一脚踢到了他的腿弯。 刘慧真猛的一怒,嗓子里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咆哮声,刚要挺身站直,又听耳边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没吃饭么?” 李承志? 他竟敢对奚康生的从子这般说话? 正在惊疑,刘慧真只觉腿上猛的一痛,而后又听“喀嚓”一声。 李承志感觉腿脚有些发软,自知力气可能不够,竟抢过了达奚的佩刀。 只是一鞘,刘慧真的一条小腿就被拍折了。 刘慧汪呲着一口沾满血丝的白牙,嘶声怒吼:“狗贼……某也乃一代人杰,竟如此折辱于我……杀了我……有能耐杀了我啊……” 看那仿佛要溢出双眼的凶意,众人心下讶异,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狼”…… 知悉内情的几位,如李韵、张敬之等,大都心下了然,心想李承志十之八九没有猜错:蛊惑着乱军生祭活人也罢,生食人肉也罢,应该就是这替身搞出来的…… 念头都没转完,又听“啪”的一声巨响。 李承志又是一鞘拍过去,刘慧真嘴里的牙当即碎了一半。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他不紧不慢的收起了刀鞘,狞声笑道:“畜生不如的东西,也敢自称人杰?再敢狂言,立时便切了你舌头,让你有口都难言……” 打他的是李承志,刘慧真看的却是奚康生? 只是一眼,便让他毛骨悚然, 奚康生看着他,就像是看着死人……为什么……为什么? 我是大乘法王……我是刘慧汪…… 奚康生为何就不怕自己被打死了,他什么都问不到? 再不栽脏,就没有机会了…… 来时设想的那点拿捏拿捏的小心思,早被惊到了九宵云外: “奚康生,不怕告诉你,这狗贼就是和尚的同党……” 刘慧汪一指李承志,怒声吼道,“但可恨这狗贼背信弃义,此时竟然都没绝了将和尚灭口的心思……你若不信,就去他那李家堡挖一挖……” 所有人无不是一脸古怪。更新最快的网 讲哪门子笑话? 李承志是刘慧汪的同党? 那予他襄助良多、并辅佐左右的张敬之、杨舒等人呢? 岂不是也成了你的同党? 你就算是想栽脏,也要动动脑子好不好? 众人不但不信,还满脸鄙夷,奚康生更是冷笑出了声。 他终于知道,李承志为何不灭口了? 这和尚,竟和李承志一样蠢? 你这么讲,不是摆明告诉老夫,这是你栽脏的么? 再说了,本官派出的那些细作,难道全是吃干饭的? 虽因李承志防范太严,未查出那甲是如何造的,兵是如何练的,至少查清了李承志起兵的来龙去脉。 可笑这贼酋,竟枉想用这等手段离间老夫? 刘慧真心中又惊又疑。 为何你们怀疑都不怀疑一下? 那造反的檄文,可是用李承志的独门书法写就的? 还有这李承志,不但没有大惊失色,或是急声狡辩,反而一副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脸上更是带着得意的笑,仿佛在说:太好了,终于让你这狗贼说漏了嘴…… 他嘴刚一张,又猛然惊觉:自己竟让奚康生去李家堡挖一挖? 奚康生得有多蠢,才想不到这是自己在拉李承志下水? 完了……一时大意,竟是功亏一篑? 刘慧真心下恨急,嘶声吼道:“好……某再告诉你等:那胡始昌,就是李承志亲手所杀……” 不少人心中一震,又惊又疑。 有脑子反应快的,当即就回过了味。 方才,好像听到奚镇守问过达奚:“胡始昌,真是替身所杀?” 但看李承志,就好似没听到一样,老神在在,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刘慧真。 又好似冷笑一般,微微的抽动了一下嘴角。 这那是在冷笑,这分明是在给爷爷使眼色…… 达奚心中狂骂,还不得不替他背书? 当然,只要不是奚康生逼他,达奚是半点都不会慌的。 只听他冷笑道:“这狗贼早已恨李都尉如入骨,到了此时,竟都不忘构陷?” 说着又回过头,朝奚康生一拜:“禀镇守,属下亲眼所见,是这狗贼开弩,射杀了胡刺史……并有刺史府州兵可以佐证,属下绝不敢有虚言……” 奚康生气的眼角的肉直抽抽。 不敢虚言你娘? 你一撒谎,眼神就乱瞟,当爷爷不知道么? 达奚这分明是断定,哪怕被自已识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替李承志赞一声:“杀的好”,所以才会这般说。 不然借达奚十个胆子也不敢糊弄自己。 也是见了鬼了,如张敬之这样的亲信,与李承志本就是亲戚,如今更要亲上加亲,替他鼓吹也能说的过去。 可达奚与他相识也就一天一夜,竟已很是拜服的模样,连李承志骂他“没吃饭么”这样的话,竟都能受之若饴? 这李承志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心下百思不得其解,奚康生又朝众人扫视而过:“可曾听到达奚所言?” 一干将领官吏心里一跳。 奚康生这一句,分明就在给胡始昌之死定性:就是那贼替身杀的……日后谁要敢多嘴妄言,就别怪他奚某人翻脸不认人…… 早就应该想到的:若非高肇,奚康生封公都绰绰有余了,自是视高肇之党徒的安定胡氏如死敌,怎会为胡始昌做主? 怕是心是又对李承志欣赏了几分,赞他杀伐果断,不但替他奚康人手刃了此贼,更是免去了不少麻烦…… 众人齐声应是,心里却是万般怪异:不怪奚康生隐隐维护李承志,关键是这每一桩每一件,都好似挠到了奚康生心口一般…… 一州刺史之死,竟就这般轻描淡写的被定了性,刘慧汪惊怒至极:为何自己说真话都无人相信? 还有李承志这狗贼,又是哪里来的这般好的运气?明明与奚康生、与达奚无亲无故,素无瓜葛,但这两人却似眼瞎了一般,处处维护于他? 越想越惊,越想越恨,刘慧真怒声骂道:“奚康生,你真是好胆,就不怕刘某见了钦使、见了皇帝,控诉于你?” “见了皇帝?”奚康生顿是失笑,而后眼神一冷,“真当自己是刘慧汪了?拖下去……” 一个“斩”字刚要出口,李承志猛的往下一拜,“奚镇守,能否将这替身交由属下处置,以告冤死在此的十数万民,并数千将士的在天之灵?” “可!”奚康生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替身? 这两个字有如晴天霹雳,劈到了刘慧真的头上。 我不是替身……我就是刘慧汪…… 但嘴刚张开,便觉口中一痛。 李承志竟直接把刀鞘塞到了他嘴里,冷声狞笑道:“放心,我会等那真刘慧汪被明正典型后,再让你死的……” 明正典型? 兄长也被擒住了……不然奚康生绝不会如此随意的处置自己,李承志也不会说出真刘慧汪之类的话来…… 完了……刘氏血脉即绝…… 不……自已要被李承志千刀万剐了…… 千刀万剐! 和尚又急又惧,只见一个激灵,胯下一阵淋漓,竟当场失了禁? 众人一阵愕然。 这是方才都还凶如饿狼的贼酋? 原来也怕死…… 奚康生眉头一皱,冷声喝道:“拖下去!” 说着又回过头,一脸冷笑的看着李承志:“李都尉,来,予老夫说说,那火中有什么,让你明知是计,却非要往里踏?” 李承志心里狂喜:这话语虽冷,却感觉带着那么几分斥喝自己人的语气? 连名字都不喊了,而是称呼为“李都尉”,其心思昭然若揭:你他娘的现在受老夫管……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本官让你好看…… 话里话外,都好像隐含着那么几分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意思? 好像真成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了? 感觉自己也没干什么呀? 正自狐疑,又听奚康生阴恻恻的笑道:“怎么,装昏这么久,难道还没想好怎么编?” 我装个脑袋? 更何况,还用的着编? 现成的理由放在这,我九真一假说出来,哪个敢说我是编造的? 李承志一点都不慌,偷眼瞄了瞄奚康生,看其脸黑的像锅底一般,才惊觉奚康生不是在诈自己,而是好像真怒了一样,连忙一正色,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 “想必镇守也知,我与李文孝早有来往,若非他暗助,属下也不会建功如此之快……因此李文孝弥留之际,称那替身要栽脏予我时,我才深信不疑……惊惧之下,才想先行一步查探一番……” “先行一步查探一番?怕是先行一步毁灭罪证才是真吧?” 奚康生呵呵一笑,冷声问道,“李承志,你这是心虚到了何种程度,认为老夫等不会信你,却会信一介贼酋临死反扑的构陷之言?” “镇守言重了!” 李承志嘴里虽说着谦虚的话,但脸上却不见半点谦恭之色,好似是承认了一般: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众人惊呆了,想不通李承志哪来的胆气,敢这般挑畔奚镇守? 就连奚康生都是又惊又疑,心想老夫虽然怀疑过你,但何时表露出来过? 正想喝斥,却见李承志眼珠一转,猛看了两下李韵。 李韵一愣,稍一沉吟,顿时恍然大悟,一张脸竟气的铁青。 好你个李承志,你狡辩就狡辩,糊弄就糊弄,拉我做什么阀? 知不知道老夫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将奚镇守糊弄过去,你这一反复,天知道他不会再起疑? 竖子不足与谋…… 张敬之眼睛却是猛的一亮,差点喝出一声彩。 李承志这分明在说:不要怪我不信你们,你也不先看看李都督做了什么? 又是派细作,又是买通我麾下亲信,更是陈兵在我阵外窥探,眼睁睁的看着我与贼敌苦战,眼见我快要溃败,却无半丝伸以援手的迹像,反倒是我胜了后,跑上来摘桃子了? 也就是胜了,若是败了,李都督会不会趁我命要我命,将我李承志先叛敌一步灭于泾州城下? 我没有将四千战卒之死归到你与李韵头上就不错了……就这个屌样,你让我怎么信? 李承志这哪里在拉李韵做伐,分明是将其摘了个干净…… 果不其然,皮厚如奚康生,竟都止不住的老脸一红,又狠狠的瞪了李韵一眼,仿佛在说:都怪你事多…… 李韵才反应过来,趁奚康生转头,将这一眼还给了李承志。 混账东西,也不说予老夫提个醒,差点演穿帮…… 竟好似李韵什么都没做过一般,奚康生顿又没顿一下,冷笑道:“那之后呢,你怎么又敢信我等了?” “是因这贼酋太蠢,竟要让达奚将军去我家挖一挖……这岂不是不打自招?因此,属下便劝着达奚将军,派了一路人马,快马去了我李家堡……” 李承志给达奚挤了挤眼角,又摊了摊手,意思是你看我这般乖巧,总不会再怀疑我了吧? 达奚猛回了个眼神,又连连点着头,意思是李承志没有说谎,他也确实已派了人…… 乖巧? 不知为何,看到这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奚康生总觉的胸口堵的慌,只觉一股邪火直往头顶上冒。 “好……这一茬暂且略过不提……我再问你,擅入险地,置数万将士于不顾,这罪你认不认?” 听奚康生好似在咬牙切齿,李承志悚然一惊:这个也要追究? 我还生擒了贼酋呢,你怎么不提? 但转念一想,真要计较,这罪名还真不算小,至不济,也能治自己一个“擅离职守”之罪…… 他念头急转,心想这奚康生不抽自己一顿,好似誓不置休似的,猛见一侧有异。偷眼一看,达奚的食指抖的跟得了帕金森症似的,不停的往下点着…… 这是要让自己赶快服软? 李承志都没反应过来,猛听奚康生一声厉吼:“给我打……两个一起打……” 李韵与张敬之对视一眼,又无奈的一叹气:这两个挨打都是活该! 也不想想奚康生是干什么吃的?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章 一世英名 两个人挨着鞭子都不老实。 一个嘟嘟囊囊,说都怪你事多,非要连累着老子挨打。 另一个虎目狂瞪,怒声斥骂:爷爷为了你都挨鞭子了,你不但不领情,倒怨上我了? 看这两个活宝,奚康生气的头发都快要冒烟了,恨不得接过鞭子亲手抽他们一顿。 正恼怒着,亲卫幢将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奚康生的脸猛的一沉。 他眯起双眼,又阴又冷的盯着李承志。 察觉有异,李承志本能的一抬头,恰好迎上了奚康生的目光。 看到其中如同实质的厉色,李承志心中一跳:这又是怎么了? 该糊弄的不是都已糊弄过去了吗? 心里还在惊疑,又见奚康生大手一挥:“免了吧……” 五十鞭啊,真要抽完,不说去半条命,怎么也要躺个五六七八天…… 达奚大喜,一骨碌翻起身来。 不听旁边有动静,他扭头一看,李承志就跟打没挨够似的,还在地上爬着发愣。 “魔障了?”达奚压低声音吼着,又踢了他一脚。 看着走向墙边,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也跟上的奚康生,李承志满脸狐疑的问道: “刚刚奚镇守的脸色极其难看,好似是要杀人一般……我差点以为要改鞭刑为斩刑了?” “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放心,不是针对你……”达奚叮嘱道,“但也要小心应付着,不然但凡他看你哪里不顺眼,抽一顿也只需张张嘴……” 废话? 何止是抽我一顿,斩了我估计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李承志转了转眼珠:“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般亲近了?” 处处点醒自己不说,为了帮自己,还害的他也被奚康生抽了一顿。 感觉就跟厮混了多年的损友似的,但偏偏,两人见面至此,也就一天而已? “很突然么?” 达奚的眼神飘了飘,“昨夜要不是你,我即便没有饮恨当场,至少也会沦为笑柄……当然要感谢你啊……” 只是感谢么? 李承志总感觉达奚没说实话。 “走了!”达奚拍了拍李承志的肩膀,稍一沉吟,又低声说道,“其实你完全不用怕。估计从父这是看中你了,想逼你服个软……” 看中我? 李承志悚然一惊:我也没干什么呀? 再者,只是想让自己服个软么? 你早说啊,害我担心你在找着茬的想我收拾我! 服个软还不简单…… “嗯……”李承志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走近一看,李承志才发现,奚康生站在那处密室之中,也就是他之前血战过的那段火墙中。 内墙外墙、包括顶都已被拆通,甚至不用下去,一眼就能看到其中的惨相。 密室虽不大,只是方圆三四丈,但其中却堆满了死尸。 大部分的都被烧的皮开肉绽,其中有二十余具,则是让李承志劈死或捅死的。 达奚早令属下挑拣了出来,后又命府兵,不管是已死透的还是只剩半口气的,全补了一遍刀。 确定无半个活口,奚康生与李韵、张敬之等人才下了密室。 看着那些或齐肩而断,或连盔带甲被一劈两半,以及从中腰折的尸体,连奚康生与准李韵都止不住的倒吸凉气,何况其他人? 达奚只说李承志毙敌二十余,压根就没提这其中有一半都是甲士…… 就算李承志穿着厚足三层的鱼鳞甲,拿着绝世宝刀,但只是拿人堆,也早该被堆死了? 更何况贼人还手持劲弩,密室中更是燃着大火? 再看李承志,除了事后昏了一阵,竟连伤都没有多受几分,此时跟常人有何区别? 就是霸王复生,也就这般了吧? 就连奚康生都又惊又疑的将李承志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看他清清秀秀,长的比妇人都还要嫩白、靓丽,也不知这力气是从哪来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李韵猛吐一口气,凑身奚康生耳边低语了两句。 奚康生虎目一突,好似不敢置信一般,竟是脱口而出:“你竟然也是天生神力……李始贤也算是悍将了,竟不是你母三合之敌?” 听到前半句,李承志还有些沾沾自喜,但听到后半句,脸色猛的一黑。 这难道不是李氏之耻? 更过份的是,竟然早被传的沸沸扬扬了? 也不知那便宜老爹脸皮厚到了什么程度,竟然没社死? 难得看李承志出丑,奚康生心中好不畅快,竟放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又手一伸:“拿来!” 李承志一愣:拿什么? “刀!”张敬之怒声骂道:“一点眼色都没有……” 众人才似是如梦初醒一般,尽皆惊骇不已。 且不提李承志有多悍勇,武艺有多高绝,只说这刀…… 劈开头颅也就罢了,竟然盔甲也能劈断? 几个官至三四品的前后左右将军眼神灼灼的看着李承志,还有他腰侧的那柄刀。 李承志一阵牙疼。 这要一亮眼,难道还能还回来? 做什么美梦呢? 也怪自己,当初换马心切,就根本没留多余的,包括他,也只有手边这一把,送出去就没了。 关键的是,为了以绝后患,那几个铁匠也罢,帮着打过铁的那些族人子弟也罢,全被李松带走了,他就是想打一把,还得自己动手。 但说实话,如果只凭经验,他给那几个铁匠提鞋都不配…… 他一万不情愿,但还能怎么办? 李承志满脸都堆着笑,恭恭敬敬的将刀摘下,往奚康生眼前一递:“属下今日能死里逃生,全赖此刀之利……虽稍有磕损,但寻一巧匠,不出半日就能修复……大人若是不嫌,还请笑纳……” 笑纳? 也不看看你那肉痛的模样? 奚康生冷哼一声,接过后下意识的抽开刀鞘。 只觉一道银光闪过,奚康生竟被刺的眯住了眼。等睁开时,那刀面上清清晰晰的映着一张脸,竟连眉毛、胡子都照的清清楚楚。 达奚眼热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这刀,可是真能当镜子使的…… 他记得清清楚楚,李承志进入密室之前,竟拿这刀当镜子一样,探查过其中的敌情……网首发 一圈又一圈的云纹层层叠叠,又如怒放的花朵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奚康生头一低,仔细的数了数:李承志用这把刀,至少劈开了两具刀盔,三甲札甲…… 却只留下了几个小豁口? 除此外,就连刀身之上的光泽都不见有半分黯淡? 奚康生眼中精光一闪,也不见他吐气开声,只是随手那么一挥…… 只见一道银光滑过,又听“嗤”的一声。 众人顺声一看,跌落在奚康生脚边的一只铁盔,竟被他一刀切成了两半? 再看刀,只前是什么样子,如今还是什么样子…… 一干将领不约而同的在脑海里迸出两个字:宝兵? 随即,就如饿狼看到了肉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眼神灼灼的盯着李承志。 李承志满头都是冷汗。 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处世的经验更是几近于无。 若是换位思考,只凭这刀,被人怀疑个百八十回都不冤枉,更何况短短两月就能练出一支百战强军的行径? 活该被人掂记…… 李承志转着念头,又牙疼般呻吟着:“就打了百来把,全换马了……真没了……” 他是真心疼! “那陨铁呢?” 李韵又期翼的问道,心想只要还有陨铁,不是照样能打出几把来? 有鬼的陨铁…… 李承志好像都快要哭出来了:“晚辈差点把李家堡都要拆了,哪还有?” 李韵阵阵失望,还有他身侧的那几个将军。 “暴殄天物!”奚康生冷哼一声,将刀鞘一合,又往左手一交,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匹夫无罪,怀其璧也……老夫先替你保管了……” 李承志都被惊呆了:奚镇守,你这脸皮得厚到何种程度,才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他早想到这刀只要一出世,绝对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奚康生怎么也该假意推托一下,那想竟如此直接? 咱这无亲无故的…… 正自惊愕,又听张敬之骂道:“还不谢过镇守?” 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 李承志飞快的做着揖,又偷眼瞄了瞄张敬之。 他分明看到,张敬之的眼中竟透着浓浓的喜色? 再看李韵,还有那几个将军,不但满脸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竟然还带着丝丝羡慕? 我他娘的都被强盗抢了,你们竟然羡慕? 脑子没被驴踢吧? 李承志反应再慢,也知道这其中定是有什么关碍,而且是大好事。原本拜的不情不愿,竟一揖到底。 “还算没蠢到家!” 奚康生冷笑一声,又往下一指,语气阴冷的说道:“尽被你杀绝了,也不留个活口下来,眼下便是想指证都难……” 说着又回过头,看着众将冷笑道:“没想到吧……李承志被伏之前,竟与僧贼密谋过……更有人指证,这些毛发俱全,口中空空,伏杀李承志于火墙之中的悍贼,尽是胡府死士……” 奚康生是真没想到。 他原以为,李承志是恼怒胡始昌阻拦其亲卫救援,所以含恨杀了胡始昌,哪知其中竟然这般大的隐情? 痛快倒是痛快了……可惜,杀的有些早了…… 众人尾锥一颤,浑身一冷,头发都快要立起来了。 怎可能? 这岂不是说,胡始昌不但阻拦过李承志的亲卫,更是与叛贼密谋设的局,想要置李承志于死地? 再往深里想呢? 胡始昌是不是早就成了其的同党,所以叛贼在州兵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挖空了城墙,修成了密室? 怪不得奚康生之前的脸色那般难看,原来是查到了这个? 李承志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哪有那么复杂? 胡始昌只是狗急跳墙,临时起意罢了……九成九是奚康生动了心思,想把胡始昌定成这样的罪名。 但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死绝了,口说无凭,只凭几具尸体,胡家又怎可能认罪? 他叹了一口气,又沉吟道:“镇守明鉴,当时情急,实是容不得属下生出这些杂念……” 其实他还生出过这样的念头。 但当时他确实不敢留手,二则是,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天知道胡始昌是不是还留了什么后手,连奚康生可能都拿他没办法。 那还不如一杀了之…… 奚康生暗叹一生。 他怎不知当时的李承志已是九死一生之际,便是想到此节,也容不得有半丝犹豫。 他就是觉的有些可惜:多好的机会啊,说不定就能让安定胡氏伤筋动骨…… “算了……”奚康生摇了摇头,又问道,“胡始昌的部曲和族人呢?” 达奚连忙应道:“属下已令府兵擒绑,全部看押了起来……” “尽快审讯……另就地封城,严密搜捕,不可漏过一个余孽……” 下着令,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奚康生抬眼瞅了瞅,发现内墙下俱是府兵,不见半个生人,他又狐疑的看着达奚:“那李始贤呢,莫非也被你关了起来?” “怎可能?” 达奚争辩了一句,又露出一丝古怪,看着李承志,“李都尉昏迷之初,某还派人去过府上知会过,哪知刚入街口,嘴都还没张开,就被……就被……令尊给射了回来……” “不可能!” 李承志一声惊呼。 “莫急,等我说完……”达奚又道,“古怪的就在这里……不知为何,令尊竟将令兵当成了胡刺史的人,说是其心怀叵测……” 李承志一脑的问号。 前面不都还好好的,好的快要和胡保宗的叔叔穿一条裤子了么,这眨眼间怎又防备上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奚康生突然一阵狂笑,还越笑越大声:“连李始贤那……” 可能是觉着当李承志的面骂李始不太合适,奚康生硬是将“蠢货”两个字收了回去, “连李始贤都知胡始昌可能会狗急跳墙,偏偏你这个蠢货不知半点防备,明知有陷阱,却还是一步踏了进去……怎么没把你蠢死?杨延容,张奉直,这就是被你们快要夸上天的人杰?” 脸被打的啪啪直响,杨舒恨的直咬牙,看着李承志的眼神像是刀一样。 李承志更是羞的无地自容。 此时想来,连他自己都有些想不通:当时为何脑子就跟被驴踢过的一样,更像是屁股后面有鬼催,竟犹豫都没犹豫一丝就上了当? 一世英名啊…… “罢了!”奚康生摆了摆手,“你也算九死一生,李始贤怕是急坏了……许你回府探望,明日再来听令……” 李承志猛的一愣:“啊?” 众人都是不解:你啊什么啊? 只要军令未除,上至镇守,下至兵卒,俱要夜宿军营。镇守准你回府探望,也算是相当大的恩宠了,你反倒不情愿起来? 他哪是不情愿,他是根本没做好心理准备…… 李承志苦着一张脸,犹豫好一阵,才期期艾艾的问道:“肯请镇守,能否将舅父也请来……” 舅父? 郭存信? 看他满脸纠结,尽是畏难的神情,奚康生越看越想笑。 李承志这是……害怕回去挨打吧? 所以才想着请郭存信回来,帮他挡一挡,求求情…… 不知为何,奚康生顿时就期待起来。 要不是身份不合适,他都想跟着去看一看,李承志被抽的哭爹喊娘时的情景…… 杨舒更是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给身边亲近的将军低声说着李承志起兵以来,花了多少多少钱,败了多少多少家…… 而只要是听到这些话的人,不但没有看笑话的心思,反而肃然起敬。 散尽家财,愤然起兵剿贼,到头来,贼敌虽然被剿尽了,但钱财早花光了个精光不说,就连李氏族人也没剩下几个…… 奚康生猛的想起,李承志与胡保宗阵前决裂时,怒斥过胡保宗的那些话:若不是为了一舒心中块垒,誓要诛尽首恶,那我李承志起哪门子的兵,平哪门子的乱…… 此时想来,李承志杀胡始昌,不止是为了报仇…… 那他一路走来,又图什么? 造反? 说这两个字的人,眼得有多瞎,心思得有多歹毒? 奚康生终于有些理解,李承志算不上光明磊落,更有些反复无常,奸诈阴险,阴谋诡计更是眼一眨就是一个,但张敬之和杨舒却都说他“品性高洁”,“心底无私”? 还真有那么内分“璞玉浑金”,“冰壑玉壶”的风采啊…… 此时再想想,李承志才十七岁,都还未立冠,依然只是个少年? 也就此时,才能从他踌躇纠结的脸上,看到几丝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准了!奉直也去吧……” 奚康生微一点头,又沉吟道,“也好开解开解李始贤……” 张敬之眼皮一跳。 这哪是让他去开解,分明是自己去敬告才差不多…… 李承志心乱如麻,哪能想这么深,只是心不在焉的朝奚康生做了个揖。 看李承志苦着脸,达奚好不惊奇。 原来昨日在城下,你不止是不想让你父母给你磕头,还是怕见他们? 达奚总觉的有好戏看,都没过脑子:“镇守,属下也去?” 李承志脸都青了。 有你什么事? 你个王八蛋,分明是想去看我怎么出丑吧? 正要回绝,猛见达奚一个激灵,乖乖的低下了头,连声都不敢吭了。 李承志一扭头,发现奚康生似笑非笑的看着达奚…… 正文卷 第二进三十一章 人丢大了 安武县城离泾州四十余里,即便派快马加急传报,来回也要一个时辰往上。 郭存信到了州城,已是黄昏时分。 见到奚康生的时候还未如何,但等退下,与李承志单独见面时,郭存信的两条腿直打哆嗦。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李承志干了什么。 好一招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李承志竟然在奚康生的眼皮子底下,让数千白甲兵假死遁脱? 这不是造反的大罪是什么? 而且李承志这分明已是在为造反做准备了…… 怪不得那一夜,李时传令,说李承志要求自己封城闭户,肃清城墙? 原来是怕被安武城的人听到动静…… “太冒险了……”他嘶声斥道,“一个不好,就是万劫不复……” 李承志语气清冷的说道:“如果不做,结局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 郭存信猛的一愣。 还真是这样的道理? 若那四千甲卒,两旅铁骑没有遁逃,此时的李承志哪能如此逍遥?更新最快的网 别说放他回府,即便没被软禁,也怕是被监视起来了。 好在老天保佑,有惊无险……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但还是要严盯死守,谨防泄密……”郭存信双眼一眯,“眼下城中知情的还有几个?” 几个? 按照计划,除了李睿,原本是半个都不会有的。 那知一个个老谋深算,凭着一点点珠丝马迹,竟然就将自己的谋划看透了个七七八八? 比如李韵、张敬之,还有眼前的郭存信…… 所以说,和这些老狐狸比,自己还是稍嫌稚嫩啊…… 李承志怅然一叹:“除了李睿与舅父,可能还要加上张司马与李都督……” 郭存信瞳孔一缩:“李韵是如何知道的?还有,你这‘可能’是何意?” 李承志将演戏演砸了的经过说了一遍。 郭存信猛松一口气。 原来李韵也只是猜测,而非亲眼所见,或是有什么把柄? 这样的事情,除非铁证如山,谁又会松口承认? 所以不管李韵怎么猜都行,再加两家的渊源,暂时背刺李承志的可能性不大。 至于张敬之…… “你还是主动一些吧!”郭存信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说句不敬的话,你这准外舅,可是很记仇的……” 李承志猛一点头:“舅父放心!” 他怎不明白这个道理? 已到这个地步,再要装什么都不知道,就有些得罪人了。 别说只是叔外甥,便是亲生父子都有可能离心离德…… 话音刚落,听到中堂的门响了一声,两个人扭头一看,正是张敬之。 也不知奚康生单独给张敬之交待了什么,但看其脸色,倒是很平静。 张敬之只是微一点头:“怀德怕是等急了,走吧!” 李承志应了一声,命李睿开道。 …… 城内已实行宵禁,街上除了搜捕余贼的兵卒,再见不到半个多余的人影。 应是达奚早知会过,但凡有兵丁看到那面印有“李”字破旗,不是远远的避开,就是躲到街边恭身施礼。 李承志看的好不感慨: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能尝一尝“净街虎”是什么滋味? 走过了两条街,看街面上的兵卒少了一些,李承志才下了马,又朝李睿使了个眼色。 李睿顿时会意,喝令亲卫散开,皆与李承志空开了足有三四丈的距离。 看来李承志是有话要说…… 郭存信猝然一惊:“为何不先回府?” 李承志稍一犹豫,又沉吟道:“估计回府后也不会太肃静!” 那是你家,回去后又有什么不能肃静的? 刚转了个念头,郭存信又猛然醒悟过来。 李承志在防备李始贤? 他心中一黯,下意识的瞄了瞄张敬之。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在李承志的心中,亲爷的份量竟然连张敬之都比不上了? 张敬之脸一黑,差点骂出声来:好你个郭存信,连我都要防? 但听到李承志的下一句时,又猛的一震:“还是先……缓一缓吧……至少也要等‘他们’安定之后再说……” 李承志所谓的“缓一缓”,难道指的不是李始贤? 而他口中的“他们”,只会指的是李松并已西遁的白甲营…… 这分明是怕李始贤沉不住气,操之过急之下惹出事端,所以要先瞒着他…… 但张敬之惊骇的不是这个。 让他没料到的是:李承志连李始贤都要防备,竟没想过瞒他? 可见李承志对他有多么信重? 张敬之止不住的一阵欣尉。 沉吟了好久,李承志才说道:“这几日以来,我筹划许多,舅父与司马想必也已知悉一二,为防隔墙有耳,我也就不多絮言了…… 就是有一桩,还要拜托舅父与司马:时止今日,这战事已落是尘埃落定,朝廷封赏未至,我肯定要留在刺史府听令。如此人多眼杂之下,我若想单独外出或见客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所以我会密令各处,一律信报,尽先报予舅父处。若其中有急报,或是有何变故,舅父可再派亲信知会我。若不方便,也可转予司马,伺机交予我……” 二人猛松一口气。 只要不是李承志现在就要造反就行…… 张敬之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人虽走了,但其余首尾呢?” “司马放心!”李承志信心笃定的说道,“只要人一走,便是珠丝尽消,马迹全无……便是李都督,也就是怀疑怀疑而已……” 能有什么手尾? 炼铁的、锻刀的、制药的、配酒的,甚至连起了高炉、烧了耐火砖,以及熔了铜佛的那些僧户、匠人,他全让李松一骨脑的带走了。 崆峒山上也罢,朝那城外也罢,兵工场、药酒场等等,全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但是把后世的警察找来,也绝对什么都查不到。 除此外,他在李家堡都做了布置……所以李承志丝毫不担心,是不是会有人事后查到什么。 他唯一担心的,就一个李始贤。 心心念念的想了快十年,突有一日,眼见这愿望立时便能实现,自己这便宜爹能不能忍的住? 但痕迹太多,瞒谁都可能瞒地过,但李始贤是绝对不可能瞒的过的。李承志眼下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往下拖…… “呼……”李承志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朝李睿挥了挥手,“走吧……” …… 天色还未黑,但李宅上下已是灯火通明。 府里府外素然一净,清扫的比新妇入门时还要干净。 府门早已大开,门外站满了人,就如那日李承志到了泾阳,却胡府赴宴时一般无二。 郭玉枝甚至在街口都安排了人,只等李承志一露身影,便会大声通报…… 看郭玉枝满脸急色,不停的来回踱步,李始贤感觉自己都快要被绕晕了。 他叹了一口气,小声劝道:“夫人怕是走累了吧,要不先歇一歇?” “不累,便是等一夜,我也不累……” 回了一句,郭玉枝猛的一顿,狐疑的问道:“夫君这是……等烦了……” “哪有?”李始贤猛的警醒,矢口否认道。 夫人此时心气正高,怕是比老虎还要猛上几分,他哪里敢惹。 但郭玉枝越是急切,李始贤就越觉的不得劲:“但如此阵仗,还是有些过了吧……” 中门大开不说,府中能燃灯的地方,郭玉枝全命仆妇点上了烛火,照和如同白昼,生怕李承志看不清楚似的。 庭院、厅堂更是清扫了好几遍,别说别说石子枝叶之类的,就连丝灰尘都看不到。 再看这门口,但凡府上还喘着动气的,全被夫人带了出来,包括他这个家主。 这哪是迎儿子,迎祖宗还差不多…… 郭玉枝的目光微微一凉,神情不善的盯着李始贤:“夫君莫非不知,张司马与存信也要来府上做客?成辅也就罢了,张司马数年才来一次,难道当不得如此礼节?” 李始贤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还数年? 冬至前夕,他才与成辅来过好不好? 自己也是糊涂了,这个时候和夫人讲什么道理? 李始贤头点的飞快:“对对对……夫人说的都对……” 哪还看不出李始贤在敷衍,郭玉枝银牙一错,刚要和他辩辩理,突听街角一声急报:“来了……来了……” “来了……”郭玉枝一声低呼,语气中竟带上了一丝慌乱。 她猛的转过身,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急声问道:“夫君快看,可是哪里乱了?” 李始贤竟有些吃味? 当年初次见我,也不见夫人你这般慌过啊? 正想敷衍两句,耳中听到逾发清晰的马蹄声,李始贤心里一紧,探首看去。 最前是几匹白甲卫骑,紧随其后,便是一个穿金甲的少年。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不是李承志还有谁? 不知为何,李始贤猛觉心口一烫,尾椎一颤,身体竟然不受控制般的往前一扑。 走了两步他才惊醒过来:我是亲爷,哪有主动去迎儿子的道理? 心中虽这般想着,但禁不住的鼻子一酸,竟连眼眶都红了? 看他背过头,好似是在擦眼,身后的一众姖妾羡慕的直发酸。 嫁到李府这么多年,何时见李始贤露出过这般姿态? 果然是嫡子…… …… 不知为何,看到最前的李始贤和郭玉枝,就连李承志都忍不住的心里一慌。 连他也分不清,到底是近亲情怯的情绪多一些,还是怕被李始贤和郭玉枝看出破绽的情绪多一些? 心里一乱,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做出了反应,都还离着好远,李承志就翻身下了马。 但脚下好似被使了绊子,竟好似不敢往前走了一般。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前世父母的影子…… 感觉心里突然就不慌了……自穿越以为,潜意识中的彷徨、不安、孤单、寂寞等等情绪,都好似一扫而空? 直到此时,李承志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潜移默化之下,自己竟将李始贤和郭玉枝当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靠? 怕是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了自己,也不会有眼前这两位…… 脑子里浮现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猛听一声悲泣,李承志猛一回神,郭玉枝竟已扑到了他面前。 “儿啊……” 郭玉枝哆哆嗦哆嗦的伸出手,本想捧起李承志的脸好好看看,更想问问他,这脸上的伤是谁打的,娘好为你报仇…… 但看到儿子眼中的茫然之色,她就如被蛇咬了一口,整个人猛的一颤。 儿子……竟不认得自己了? 似是断了线的珠子,豆大的泪珠一颗连着一颗的往下落,只是几息就湿透了前襟。郭玉枝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里好像塞了东西,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母……母亲?”即便之前多畏难,但真到了这一刻,李承志竟还是不由自主的唤了一声。 随着声音,他又深深的往下一揖,还未直起腰,母亲的脚下又多了一双官靴。 李始贤! 李承志抬起头,心中又是一震。 近七尺的大汉,此时竟是虎目含泪,就连身体都在发抖。 看那双哆哆嗦嗦的双手,似是想把自己搂到怀里…… 李承志心里阵阵激荡:可怜天下父母心…… 心结已开,叫声父亲又有多难? 刚称呼一声,才揖了一半,猛听一声清喝,耳边似是炸了雷一般:“滚开……” 李始贤被撞的一个趔趄,差点摔过去。 他扭头一看,不是夫人是谁? 此时正紧紧的抱着李承志,满脸都是厉色,像极了护崽的母虎…… 李始贤又急又怒,差点没忍住暴吼出声:他也是我儿…… 张敬之与郭存信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无奈:罢了,咱俩纯粹是多余的! 不过也都理解此时这夫妇二人的心情:傻了四年的儿子一朝开智,更是如同神授,堪称人中龙凤。 但独独却缺失了记忆,竟然父母都认不得了? 换成他们,怕是比李始贤和郭玉枝还要激动…… 李承志总算要清醒一些,压抑着心里的激荡,轻声提醒道:“母亲,司马与舅舅也来了……” 郭玉枝还好一些,只是抹了一把泪,做势要万福。 李始贤却是满脸通红:一时激动,竟忘了还有外客在? 人丢大了……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二章 家人 看着门口那一大堆莺莺燕燕,李承志眼珠子直往外突。 不敢说个个都是国色天香,闭月羞花,但至少也是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一眼看去,这不得有十五六个? 不说父亲只有六七个姬妾么? 除此外,每位身边不论男女,至少也有一个小孩,也有两个、三个的。 大的十二三,小的两三岁,林林总总,大大小小足有二十多个…… 不对啊? 记得李松说过,自己的兄弟姐妹是十二个,还是十三个来着? 这多出的一半是哪来的? 此时此景,家里也肯定不会拉家仆的妻儿来凑数。 只能说,老爹好福气…… 心里赞叹着,李承志举起双手,微微一拱:“见过各位姨娘……” 在这个年代,姬妾的身份地位委实不怎么高,李承志这么随意的拱一下,都能算的上是大礼。 一众姬妾慌乱的回着礼,大部分都口呼“郎君”,但好像还有几个叫的却是“叔叔”、“伯伯”。 “放肆!” 猛听李始贤一声怒吼,也不知骂的是哪个,脸上满是怒色,右手五指一攥一攥的,竟好似要动手的模样? 又听“噗通”两声,两兄弟齐齐的跪倒在地,急声喊着“父亲恕罪!” 李承志虽没见过,但只从相貌和年岁也能判断出来,这应是大哥李承宏和二弟李承学。 再往其身后一看,大大小小竟然跪倒了十多位,光是拢髻的妇人就足有六位,小孩估计七八个…… 李承志猛的一愣。 搞了半天,这十数位,有一小半竟是嫂嫂和弟媳? 怪不得站了这么多? 看看那几位身侧的儿女,再看看其余姨娘身边的,有两三个只有两三岁,有一个竟还被抱在怀里,李承志更是说不出的古怪。 这要全站在一起,哪个是兄弟姐妹,哪个是侄子侄女,他能分清才见了鬼。 一想起这些小孩一起玩闹,再打起架来的场面,李承志就有些替李始贤头大…… 他再迟顿也反应过来了:估计是自己刚刚那一拜拜出问题来了。更新最快的网 真要按礼数论,别说这些大嫂弟媳,就连李承宏和李承学都没资格受自己一拜…… 下意识的觉的李始贤有些小题大作,但李承志还真不敢胡乱置喙。 他刚想着怎么为其分辩一下,又见郭玉枝俏眉一竖,冷眼寒眸:“是妾安排不周,怪不得他们……夫君若不先请张司马入府……” 要不是恰好站在对面,如果只听这语气,李承志肯定会误以为此时的母亲该有多慌恐,多自责。 但再见李始贤讪讪的模样,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李始贤老脸一红,狠狠的瞪了李承志一眼,又转过身给张敬之做着揖:“让奉直见笑了……快请,快请……” “不是外人,怀德不需客气!”张敬之笑呵呵的回了一句,扫了跪伏在地的李承宏和李承学一眼,又看了看李承志,才随李始贤进了府。 路过之时,只听李始贤一声冷哼,两兄弟竟齐齐打了个冷战。 规距这么大的么? 李承志暗暗惊叹,快走两步,将两兄弟扶了起来,笑嘻嘻的说道:“有母亲在,咱兄弟不用怕……” 只是这一笑,再加这稍嫌不敬,近似调笑李始贤的一句,竟让两兄弟心中的不安的消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不安,不止是因为李承志是嫡子的原因。 也不看看,李承志都干了什么: 不提那些说李承志“性情如何阴险狡诈、反复无常,手段怎么狠绝毒辣……”的流言,只说叛贼近十万众,尽毙于李承志之手这一事实,怕是用“杀人如麻”都不足以形容。 而只是短短两月,李承志就能从无到有,终定乾坤,如此功勋,超过李始贤已是绰绰有余,更能猜到李承志的威势该有多重? 重振李氏门楣之重任自是要落在李承志肩上,说不定李始贤提前退休都有可能,这李家,十之八九就要由这位二哥说了算…… 几相一叠加,两兄弟怎可能不心下惴惴? 两人手忙脚乱的给李承志回着礼…… 看三人兄友弟恭,郭玉枝嘴角一勾。 想起见到她与李始贤时,李承志都慌成什么样了? 唤那声“母亲”与“父亲”时,怕是将浑身的的力气都用了出来,可见其畏难到了什么程度? 这一转眼,见到庶兄庶弟时,却又如此自然,如此热络了? 不敢说此时的李承志全是装出来的,但郭玉枝至少知道,李承志不但开智了,为人之道已是颇有几分火候。 她低声问着郭存信:“你教的?” “要真是我教出来的,郭氏列祖列宗若是泉下有知,怕是笑都能笑醒……” 郭存信自嘲一句,直戳戳的盯着郭玉枝,嘴唇微动:“传言……是真的……” 郭玉枝俏脸一僵:“怎可能?” 她反应再迟顿,也知道郭存信说的是“天智神授”那一句。 看她竟有些慌乱,郭存信连忙解释道:“姐姐放心,绝对还是你那个儿子……不论其他,只说那‘翻脸无情’、‘阴险狡诈’性情和做派,简直和姐夫是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不,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郭玉枝脸一板:“有你这般说外甥的?” 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个。 那种血脉相边的感觉,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便是李承志,即便再纠结,再畏难,再觉的陌生,但见到李始贤和郭玉枝时,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生出亲近的感觉…… 她就是觉的……好不可思议? 儿子竟然真是天智神授? 看兄弟几人往这边走来,郭玉枝微吸一口凉气:“先进去,慢慢再说……” 又怎可能会“慢慢再说”? 郭存信头摇的波浪鼓似的:“你别问我,问我也不会说……” 随着郭玉枝柳眉一竖,郭存信本能的一个激灵,竟被吓的打了个寒战。 这是从小被欺负到大,被打出条件反射了…… 即便再害怕,连脸都白了,郭存信依然紧咬着牙:“是承志不让说的,有能耐你去问他……你也别逼我……别说逼,打死我也不说……” 郭玉枝觉的好不稀奇? 郭存信的胆气为何突然间就这般壮了? 还有,自己儿子用了什么手段,让一向对自己俯首贴耳的弟弟,竟敢忤逆自己了? 你说你儿子有什么手段? 想起刚刚才知道的那桩秘辛,郭存信心里直发寒。 迟早都会传到李始贤与郭玉枝耳中的,早说晚说都一样。 正好,也能拿这件事点一点李始贤:别拿对庶子的那副做派对待李承志…… 他眼神一冷,贴到了郭玉枝耳边:“胡刺史死了……” 郭玉枝下意识的一顿:听说了呀,好像还是被一箭容错穿喉而死……但我好好的问你儿子的事情,你说这些做什么? 难道…… 她脸色猛的一白,嘴都还未张开,又听郭存信说道:“朝那城外,为替李柏报仇,承志在上万城民与兵卒的面前,手刃了朝那县尉江让……” 郭玉枝娇躯一震。 难道郭存信不是在暗示自己:胡始昌,是承志杀的? 怎可能? 他哪来这般大的胆子? 就连郭存信都知道,那其它人呢,奚康生呢? 她银牙一咬,不敢置信的看着走来的李承志:“他还敢弑舅不成?” “你想到哪里去了?”郭存信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好多事情干系太大,你尽量不要问……也要提醒姐夫,让他也不要问……” 干系太大…… 郭玉枝差点昏过去。 她紧紧的抓着郭存信的手臂,嘶声问道:“难不成,他也要与怀德一样……” 意思是要造反? 郭存信暗暗一叹。 何止? 姐夫再心心念念,再急切,也只停留在设想的阶段,但你儿子不但已经开始干了,而且已颇具实力…… 心里感叹着,郭存信脸上半点都不显露,低声宽慰道:“放心,没到那一步……我们是怕姐夫还有执念,逼着承志走上这条路……” 我们? “还有谁?”郭玉枝双眼死死的盯着郭存信。 “是二兄……承志受他襄助良多……”郭存信沉吟了一下,又说道,“所以承志有意娶大兄之女京墨为妾……” 儿子竟然连自己的婚事都定下来了? 还好只是妾…… 郭玉枝心乱如麻,看着已至身侧的李承志,眼中又泛起了泪花。 “放心,你姐夫不会的……” 被圈了七八年,李始贤的心气都被磨光了。 再加妻妾儿女孙辈这么一大家子,李始贤又怎可能不顾及? 她低声一应,悄悄抹了一把泪,脸上一笑,又攀住了李承志的手臂:“你父必是等急了,先去祠堂上柱香……” 看二人这般模样,李承志已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微微一叹,低声说道:“害母亲担心了……你尽管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看着沉着冷静,好竟比李始贤还着沉稳的李承志,郭玉枝心里的慌乱顿时去了个七七八八,笑中带泪,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嗯……” …… 李氏祠堂不大,但该有的一样都不少。 最上面,摆的便是始祖李恂的牌位。 而不管是李松,还是郭存信,都不止一次说起过,李承志该知道的早已了然于心。 祖先已不可考,但有记载时,李恂的祖辈就已世居安定祖居县,以《韩诗》(诗经)传家,多出大儒,皆开坛讲学,后代及子弟为官入仕者不少。 而那时,李氏便是名符其实的书香门弟,鸿儒之家…… 至光武帝时,李恂自颖川郡功曹起家,历任凉州从事,侍御史,持节幽州令(钦差),兖州刺史等官职。 后因与大将军窦宪,也就是“燕然靳石”的那位不合,受其构陷,贬为张掖太守,最后被罢官。 数年后复起,迁为西域督使,使持节坐镇西域,年六十时又被贬职,罢官。 之后便隐居乡里,结舍讲学,一直活到了九十六…… 从那以后,祖居李氏起起浮浮,辉煌过也没落过,但传承却一直未曾断绝。 包括李其转文为武,以军功入仕,虽已不再讲学,但其文学素养真的不低。 所以别看李氏族人个个五大三粗,大多数都长的跟野兽似的,但识字的真心不少。 李承志刚穿越时,庄子里随处都可见背书吟诗的稚童,聪慧一些的,做出的诗竟然已是像模像样。 像李丰、李时那种是特例,定愿挨打都不原就学的真的是少数…… 李承志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又上了三柱香。 看着身形愈发挺拔,相貌更是比他不知高出了多少层楼的儿子,李始贤心中五味陈杂。 自己终是老了,也更没有想像过,开智后的儿子,竟是如此出众? 有子如此,父复何求? 而若非自己害他,两三年前,承志就该有如此风仪了。 而到如今都已十七了,比他小一岁的李承志学都已是一妻一妾,一子一女,而承志竟连房姬妾都未讨? 越想越是悔恨,李始贤竟哽咽了起来:“都是为父害了你……” “父亲言重了!”李承志微微一叹,“塞翁之马,焉知非福?” 李始始贤的眼睛猛的一亮。 对啊……若非那么一遭,儿子又怎会有如今的成就? 全是因缘际会…… 四年以来,积压在胸中的郁气竟是一扫而空,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李始贤眼巴巴的看着李承志志,仿佛在说:这么会说话,儿子你不妨再多说一些? 李承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轻声提醒道:“父亲,司马与舅舅还在前面等着……” “哦哦……”李始贤猛的反应过来,边往外走边说道,“见你无恙,为父今日高兴,你定要多赔我多饮几杯……” 多喝几杯? 怎可能…… 李承志心中一叹,想了想,又低声说道:“父亲,换素席吧?” “素席?” 李始贤怀然一惊,一声“谁死了”差点脱口而出。 当看到眼前的李承志,他才猛的反应过来: 而若非自己害他,两三年前,承志就该有如此风仪了。 而到如今都已十七了,比他小一岁的李承志学都已是一妻一妾,一子一女,而承志竟连房姬妾都未讨? 越想越是悔恨,李始贤竟哽咽了起来:“都是为父害了你……” “父亲言重了!”李承志微微一叹,“塞翁之马,焉知非福?” 李始始贤的眼睛猛的一亮。 对啊……若非那么一遭,儿子又怎会有如今的成就? 全是因缘际会…… 四年以来,积压在胸中的郁气竟是一扫而空,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三章 规劝 “传言你如何狡诈,比我还要胜过几分,我原是不信的……没想你……” 李始贤瞪着眼睛,气的好似连话都说不囫囵了,“没想你连亲爷都骗?” 李承志狂震不止。 我去,到底是哪里漏馅了? 知道迟早瞒不过他,但这识破的也太快了吧? 自己设计了一整套的骗术,想着多少也能糊弄两天,哪知刚起了个头……就废了? 亏自己当初还怕李松会瞒着自己偷偷联系父亲,做了那么多的布置? 何需李松主动联系? 自己竟连这第一关都没蒙混过去…… 看李承志眨巴着眼睛,满脸都是请教的欲望,好似在说:父亲从哪看出来的,你说说,我也好补救一下…… 李始贤差点没把嘴气歪。 他平日里确实看几个庶子不怎么合眼,主要是谦恭过头了,怕他们太老实会吃大亏,但也从来没想像过,嫡子不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奸诈到连亲爹都骗的程度? “逆……逆子……” 李始贤嘴唇直打哆嗦,“那李睿见了为父,见了他大伯,喜的牙根都呲出来了,哪里像是死了亲爷,死了亲弟的模样?” 李承志脸都绿了,更是恨的牙根发痒。 好你个李猿儿? 他私下里不知交待了多少遍,让李猿儿绷住,绷住……哪知这家门都还没进,这混账王八蛋就把底先给漏了? 早知就不该给你求情,让奚康生抽死算逑…… 看李承志一脸懊恼,恨不得跑出去宰了李睿的模样,李始贤哪还不知被自己诈了个十成十? 他感觉心口生疼。 逆子……果然是逆子…… 听他说族人全死绝了,自己只是本能的狐疑了一下:几日前还骄勇似虎,悍猛如狼的李松等人,说死就死完了? 早不死晚不死,恰好到大局已定,堂堂开府仪同三司的二品镇守将军来替你、替族人论功封赏的时候,族人竟全死绝了? 还能不能再巧一些? 自己只是依惯性的随口诈了诈,哪知竟诈出了这等秘辛? 儿子让自己摆素席,难道真是为了吊唁那些假死的族人? 这分明就是摆给外人看的…… “人呢?”李始一声怒吼。 “死了!”李承志头一低。 就如李韵一般,猜到归猜到,随你怎么猜,但有些话,打死都不能承认……至少现在不能承认! “到了此时你还嘴硬?” 李始贤气的直转圈圈,左右乱瞅着,好似在寻摸趁手的家伙什。 李承志吓了一跳。 这刚一进家门,难道就要上演“父慈子孝”的场面? 这要被打了可就真是白打了,自个连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李承志心里一急,像猴一样的往外一窜,嘴里还急声劝着:“父亲,张司马还在,先招呼客人要紧……” 李始贤顺手从祭台上抽过一根竹杖,迈腿就追了过来:“我招呼个鸟……” 不知后面骂的是什么话,但骂到一半,突然就没声了。 李承志边窜边偷眼一看,不知看到了什么,李始贤竟似僵住了一般,连追都不追了。 估计是有外人来了…… 李承志大喜:管他呢,先逃过这一劫再说…… 正要回头,猛觉眼前一花,闪过了一道人影,刚刚正正的堵到了他面前。 他连头都没抬利索,就一头撞了上去……仿佛撞上了一堵墙,李承志竟被弹了回去? 他被惊的毛骨悚然。 换成李松被自己这么一撞,也绝对要退两步。这人竟稳如泰山,连晃都没晃一下? 要不是身高不对,他都怀疑是不是奚康生来了…… 抬眼一看,李承志脸上的惊容仿佛被冻住了一样。 “母……母亲……” 郭玉枝看了他一眼,又瞪着李始贤:“此等秘辛,也不说派个人守着门?” 嘴里说着话,身体又往前一逼。 李承志不由自主的往后一退,心里开始犯疑。 此等秘辛? 感觉也没说什么呀? 父亲只问了一句人呢,自己也只回了一句死了…… 又听吱呀一声,李承志惊觉不对,抬眼一看,自己竟重新被逼进了祠堂? 不对……你关门做什么? 夫妻近二十载,看郭玉枝眼中尽是担心的神色,李始贤哪还不知夫人定是已从小舅子那里逼问到了什么,心忧之下追了过来…… 李始贤顿时一喜:“哈哈……” 听身后一声奸笑,李承志一扭头,发现李始贤满脸都是得意,仿佛在说:我看你往哪里跑? 李承志又猛一回头,再看郭玉枝紧紧的堵着门,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难道不是想来个混合双打? “存信让我不要问……但我是你娘,就你一个儿子,又怎可能忍住不问?” 郭玉枝眼中满是担忧,“存信且先不说,你连张敬之都能信得过,为何却不敢相信我与怀德?” 稍稍一顿,她又一叹:“你也放心,这些年来,你父亲的心思早都淡了……便是没淡,他也疼你入骨,又怎会逼你走上绝路? 他之前只盼你早日愈全,早日成家。如今见你无恙,已算了了一半的心愿。就剩盼着早日抱上嫡孙……嗯,至多再加望你光宗耀祖,重援李氏门楣……” 说着说着,郭玉枝的眼泪就下来了,猛的往前一扑,泣声劝道:“儿啊,四千白甲营啊……罢手吧……我不求你封候拜爵,只求你……只求你平平安安……” 到最后,郭玉枝已是泣不成声。 李承志怅然一叹。 她竟已知道了白甲营? 想想也对:连李始贤都能猜到族人是诈死,她又怎可能猜不到? 随族人葬入火海的,还有四千白甲营……这不是什么秘辛,不管是问郭存信,张敬之,以及那几十个李氏亲卫,郭玉枝都能问到,再一联想,族人既然是诈死,那些甲卒呢? 答案呼之欲出…… 但若说罢手? 哪有那么简单? 自己已是骑虎难下,怎么罢? 难道还能把遁往河西的李松等人召回来? 白甲营一旦出世,到时又该死多少人? 其中百分百要包括自己…… 也是见了鬼了,他何时又曾想过要造反? 不但没想过,而且时时刻刻都是警醒自己:时机不到,时机不到……此时露头,九成九是当炮灰的下场…… 但就跟开了挂似的,一发而不可收拾,短短两月,就已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局势更像是匹野马,任他如何拉缰绳拽马脖子,最终还是走上了他最不愿走的那条路…… 他连自己都暗暗心惊:感觉从头到尾,就根本不是他自己能掌控的了的,好似无形中有一只手在后面推? 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力之所能移也…… 就是不知,自己会不会只是当马前卒的命,最终空欢喜一场? “四千……白甲营?” 李始贤后背直发凉。 怪不得族人“死”的那般齐整,留下的除了一个李睿,其余的尽是歪瓜裂枣? 再与夫人说的这些相结合,他怎可能猜不到李松等人和那四千甲卒的去向? “人呢?”他低声吼道。 “死了!”李承志牙关咬的跟焊住的一样。 李始贤急的眼睛都红了,下意识的举起了竹杖,但临了临了,双臂好似冻住了一般,怎么都打不下去,身体更是抖的跟筛子一样。 这是嫡子,不是那几个打死脑筋都不开窍的孽障…… 抖了许久,才听他颤声吼道:“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李承志觉的好不怪异,直愣愣的看着李始贤。 穿越以来,他听的最多的,就是李始贤对朝廷如何忿恨,如何不平,如何心心念念的谋划着要造反。 自己更是设想了无数次,该如何防范,如何遏制。但到头来,却成了李始贤规劝自己? 李承志虽没问出口,但看那表情,看那眼神,李始贤哪还猜不到? “混帐,你以为爷爷这七八年的罪是白受的?” 意思是棱角早都被磨平了…… 受罪? 不知为何,听到这两个字,李承志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那七八位貌美如花的姨娘,以及那十几个兄弟姐妹。 好家伙,竟还有抱在怀里,分明奶都还没有断,比李承学的儿子都还要小的? 这样的罪还有没有,儿子也想受一受…… 看他暗暗撇着嘴,眼中尽是鄙夷,李始贤有如福至心灵,竟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气的双眼直冒金星,恨不得一杖毙了这个孽障…… “承志……”郭玉枝一声娇斥,紧紧的抓住了李承志的双手,“你说你有分寸……但这般大事,又怎敢让我与你父放心……” 惊急之下,郭玉枝倒不怎么哭了,反倒是李承志的眼泪快下来了…… 手要被捏碎了…… 李承志闪电般的抽出手,又轻轻一叹:“母亲真的大可放心……其实就连舅父与张司马,也是猜测居多,儿子从来都没向他们承认过什么。所以我与他们之间,只能说是心照不宣,行事全凭默契……” 李承志稍稍一顿,沉吟了几息才说道:“因此,并不是我不信父亲和母亲,而是时候未到……” 郭玉枝恨的牙都要咬碎了。 李承志这分明是铁了心:打死都不会说…… 李始贤则在狐疑。 这和时候到不到有什么关系? 他正自纳闷,猛听郭玉枝竟冷笑了起来:“你儿的意思是……你帮不上忙……” 李始贤猛的一愣。 帮不上忙? 换个说法,岂不是说自己这个爹纯粹是个废物…… 李始贤的脸直发青。 逆子……果真是逆子…… 李承志幽怨的翻了个白眼:有这样的娘吗? 这是生怕事不大…… “父亲误会了,儿子真没有这种想法……” 李承志解释道:“事至今日,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甚至是三日之前,我都从未意识到会有大祸临头,所以这几日的所做所为,都是迫不得己,自保的手段而已…… 至于以后会如何,儿子真心没想过那么远,所以才说时候未到……” 夫妇二人猛的一愣,顺着李承志的话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 李承志要是真心想造反,就应该坐山看虎斗,而不是凭一己之力,将叛贼灭了个干干净净…… 看二人神色稍缓,李承志暗松一口气,又盯着李始贤模棱两可的说道:“但放出去不等于放任不管,所以我已在谋划了,看能不能让大哥或是三弟外出几年,最好能谋个一官半职……” 能外放的一官半职? 李始贤顿时一喜,心思猛的活络起来。 爷爷都被圈了快八年了…… 但嘴角都还没勾利索,他又本能的觉的不对。 儿子说的是两个庶兄弟,好像没他这个爹的份? 李始贤嘴都没张开,就被李承志堵了回去:“父亲有如中天皓月,过于夺目,定是不合适的……” 猛一听,这句话好似在夸他,但李始贤还是被气的浑身发抖。 这个逆子分明在说,自己这个亲爷不但帮不上忙,还有可能拖后腿…… 气死老夫了……亏为父那般懊悔,心心念念的盼着你早些开智…… 还不如继续傻下去呢…… 看李始贤意似有些意动,郭玉枝心急如焚,心里更是将郭存信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你个郭留实,竟说是怕怀德会蛊惑着承志造反,所以才不敢告诉我们? 来,你过来看看,到底是谁在蛊惑谁? 还有李承志,摆明已是铁了心了:嘴里虽说的轻巧,但骨子里还在朝造反的路上奔。 不然为何要谋划着让李承宏或李承志学外放? 便是庶子,也是主家,李承志这分明是要让其去制衡李松等人…… 但反是那么好造的? 这老的刚按下去,小的又蹦起来了? 老娘的命怎么这么苦? 郭玉枝越想越恨,气的浑身直抖,步摇乱颤。 “李怀德,你糊涂了?” 她一声娇喝,手如闪电般的一探,竟劈手夺过了李始贤手里的竹杖。 李承志只觉眼前一花,杖尖便已指到了他的鼻子上。 郭玉枝俏脸带霜,银牙错的“咯咯”直响:“今日为娘宁愿将腿给你打折了,也定要绝了你这心思……” 李承志心里一跳:来真的? 自己这娘,怎么感觉比奚康生还要难糊弄? 怪不得舅舅与父亲对她这般顺从? 何止是武力,估计是智商上也得被辗压…… 正转着念头,寻思怎么逃过这一劫,门外忽的传来一声轻喝:“姐夫,张司马来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李始贤与郭玉枝猝然色变:这是李氏祠堂,连郭存信都没资格进来,何况张敬之?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四章 趁二人愣神的功夫,李承志夺门就跑。 门一打开,就能看到郭存信就站在祠堂门外的台阶下,再往后丈许,才是张敬之。 这两人明显是怕李始贤与郭玉枝误会,所以才有意离了那么远。 郭存信打着哈哈:“干坐着太无趣,我便提议带二兄在府里游赏一番,哪知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李始贤双目暴突:简直放屁? 牌楼上那么大的“李氏先庙”四个字看不到? 游到哪里都不可能游到祠堂里来,这两个分明就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 怕我李始贤会对承志不利? 扯什么鸟蛋,这是爷爷的亲儿…… 看李承志暗暗舒气的模样,李始贤逾发觉的不是滋味:感觉儿子与舅弟,以及舅弟的舅兄才是一伙的,自己这亲爷亲娘倒成了外人? “怀德莫怪,我与留实确实是无心……”张敬之也笑吟吟的帮着腔。 爷爷信了你的鬼…… 李始贤皮笑肉不笑的回应着:“奉直兄言重,是我怠慢了二位才对……也是怪我,思儿心切,拉着承志多说了几句……” 多说了几句? 郭存信瞄了瞄郭玉枝手里的木杖:好一个思儿心切? 自己与舅兄若是来晚一点,李承志即便不被打折腿,估计也得挨两下狠的…… 正腹诽着,隐觉头皮有些发凉,郭存信本能的抬眼一看,恰好迎上郭玉枝冰凉的目光。 他冷不丁的一个激灵,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姐……姐姐……” “郭存信,你好的很呀?” 郭玉枝将木杖放到了供桌上,又冷冷一笑,“不急,等哪日得闲,我姐弟二人再慢慢叙旧……” 郭存信都快气哭了。 这分明是拿儿子没办法,转而想把仇记到了自己这个兄弟头上…… 李承志,舅舅被你害惨了。 不知道你娘是老虎么? …… 不论如何,哪怕在座的几位皆知李氏族人到底有没有死,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一下的。 宴席上的不但是素席,连汤也是素的,酒更是连影子都无。 几人都吃的寡淡无味,唯独李承志…… 他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大口大口的吃着水煮菜,喝着没有半点油腥,连盐都没放的素汤。 委实是军营中的时候,苦味比咸味都要重的硝盐将他吃怕了。 再加从战场上缴获的死马、死驴死骡等不算少,人人都爱吃,他又不好开小灶,也只能跟吃一起吃。 一来二去,猛然间见顿素食,就跟山珍海味一样…… 看着看着,郭玉枝的眼泪又下来了。 都饿成了这般模样,可见往日里受了多少罪? 可怜刚一入门,好饭没吃上一顿,差点被自己和夫君一顿好打……更新最快的网 郭玉枝红着眼,颤颤巍巍的给李承志盛着汤,但越想越是心酸,泪珠就跟散了的珍珠一般,一颗颗的落进汤盅,碗里…… 这是生怕自己吃的太寡淡? 李承志接过了碗,刚要往嘴边送,猛听郭玉枝一声悲怆:“娘不问了……” 李始贤都被惊呆了。 夫人竟然改性了? 李承志狂喜。 别看他老神在在,那是因为装的好,其实早就忍不住要挠头了。 他很清楚,要是连父母都说服不了,日后的羁绊绝对少不了…… 但牙都还没呲出来,又听郭玉枝一声冷哼:“只是今夜……有能耐你永远别回来……” 李承志的脸猛的往下一胯…… 别说他,就连郭存信都替外甥发愁:自己这姐姐,真心不好对付…… 虽各怀心事,但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席间并不见沉闷,气氛很是和谐。 直到子时,宴席才散。 郭玉枝将李承志领到东厢,又抱着他痛哭了一场,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看着泪眼婆娑的李玉枝,再看看满脸踌躇的李始贤,李承志心里阵阵滚烫。 如此父母,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这若是和平盛世,娶几房妻妾,生几对儿女,赚点小钱,或当个小官,再陪着父母慢慢老去,岂不美哉? 但可惜,此时偏偏是中国史上少有的乱世中的乱世? 想要不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那就只能自强不息,想办法成为有资格握刀的那个人…… 任重而道远…… 李承志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等李始贤和郭玉枝转过耳门,消失不见,他才关上了房门…… …… 东坊,刺史府! 已是子夜,但刺史府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护卫多的能垒成人墙。就连墙头,房顶都隐见穿甲的士卒。 不怪达奚小题大作,而是白日里的那一幕委实将他惊的不清。 城墙腹中竟都能藏人? 天知道城中是不是还有余孽…… 亲自巡视了一遍,见各处无碍,达奚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材体进了府衙。 各处都亮着灯,包括奚康生临时歇息的房间。 达奚稍一沉吟,走过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出奚康生沉稳的声音。 推门而入,达奚看到奚康生正拿着一封文书沉思,手边还摆着一些零零碎碎,有字帖,有书信,有盔甲,有刀枪,竟还有一件丝衣…… 看到达奚,奚康生放下手书,又沉吟道:“难不成,这世人真有神授之人?” 达奚眼神微微一动,往那封手书上瞄了一眼。 其上盖有大印,应是一封军令,但那字……说是狗爬都算是夸赞。 歪歪扭扭不说,十个字里有一半,不是缺脚就是缺手,连自己四岁的幼子都写的比这个好看。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李承志早期的亲笔手书。 而刘慧真栽脏给李承志的那两封造反的檄文,就是依照类似的手书临摹出来的。 也早已被从父身边的文书和记室识破,那檄文并非李承志手书。 而奚康生在意的也并不是这个。想也能知道,那是让刘慧真狗急跳墙,构陷李承志的…… 他惊奇的是李承志的成长速度。 先看李承志前前后后的笔迹:初时就如刚刚启蒙的稚子,别说写的难看,竟连字记都没记全? 但时间稍长,那字就如脱胎换骨一般,越写越工整,越写越好看,至最后,竟已有了些独具一格的风骨,虽不敢说是“大家”,但绝对能被称一声“好字”! 而这从前到后,也就两月而已…… 再看那诗,初时写的是这样的:莲上一蛤蟆,一戳一蹦跶…… 远看陇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 如把陇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还有: 什么东西天上飞,东一堆来西一堆? 莫非天神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 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这也能叫诗? 但两月之后,李承志竟能写出“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等等令人震耳发聩、心惊神摇的传世之作? 奚康生以为,便是李承志的外祖,被赞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郭成,怕也是作不出来的。 换成李承志的祖父李其倒有几分可能。 倒不是说李其的才学要比郭成的高,而是祖居李氏以《韩诗》传家,术业有专攻…… 至于李始贤……呵呵呵…… 除了字与诗,还有张敬之与杨舒的书信中也多次提到过:李承志有如灵智初开,初时什么都不懂,但稍一研习,便能一日千里…… 而最让他们惊叹的,便是李承志的军事天赋。 初时连行军摆阵都不懂,但不足一月,便能举一反三,推陈出新,创出的新阵、新战术,就能让人拍案叫绝。 其余不论,只说空心阵,连奚康生见了都暗暗心惊。 还有那斥候探报之法、行军传讯之术,皆是能前人所不能…… 仔细想来,李承志这并不能说是天智神授,一朝开智,就达到了常人所不及的高度。 反而像是个刚出生的婴儿,一点一点的成长起来的。 不过就是成长的速度快了些,别人要用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李承志去只用了两个月。 而且还在继续成长? 这才是最让奚康生惊奇的。 他很想看看,李承志最终会成长成什么样…… 达奚想了好久,也没个确定答案,只好老老实实的回道:“侄儿委实不知……” 奚康生又微微一叹。 是啊,连自己都想不通,何况达奚? 他放下手书,又拿起一颗如同稻米一般的东西。 又像是一颗银豆,通体发亮,而且入手也颇沉。 达奚仔细看了一眼,好似与李承志送给从父的那把陨铁刀的才质颇为相似? “你没猜错!”达奚点了点头,“此物便是从李家堡的那湖底挖出的,应该就是李承志所称的那天降陨铁的残渣……” 达奚觉的好不惊奇,下意识的又从桌了抓起了两颗。 感觉有些重,还有些硬。 但只看材质,确实与那陨铁刀一般无二。 “真是陨铁?”达奚惊奇的问道。 “十之八九!”奚康生点了点头,“去挖反书和檄文的细作顺手挖了挖,确实在湖底挖出了焦土,以及泥沙都被炼成琉璃的痕迹……除天降流星,或天雷轰击,再无它法造出这般场景……” 达奚仔细瞅了瞅手里的那颗铁渣,又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岂不是说,李承志那刀,竟全是用陨铁煅制的?” “所以我才说暴殄天物!” 奚康生黯然一叹,又指了指脚边的那具甲:“此时再想来,李承志或许没有说谎,这甲中,可能真掺了这等神物……”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五章 值得深交 达奚被吓的好像都不会思考了…… 整个泾州,还哪里有铜佛? 只有崆峒山的昭玄寺! 但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地方? 说句实话,把泾州刺史府的官衙烧了,后果可能都要比熔了昭玄寺的铜佛轻一些…… 不看三朝重臣,当今陛下的叔祖任城王元澄,因寺庙占地太多,隐没的丁口太过,因此上了封陈述利害的奏章而已,便被皇帝认为他不敬佛,罚他打了九十九个嘴巴子…… 更何况熔了佛祖金身? 嗯……不对…… 想来李承志做的极是隐密,不然早就有风声传出来了。 那从父又是如何知道的? 达奚直愣愣的看着奚康生。 奚康生叹了一声,在那堆零碎中一阵摸索,摸出了一块黄澄澄的铜锭:“这便是李承志送到高平镇,用来买铁买马买粮的那些铜锭中的一块……” 达奚顺手接了过来,仔仔细细的瞅着。 铜锭很是方正,约半个巴掌大小,厚不足两寸,数面都有类似烧焦一般的痕迹。 但就是这种黑中带黄的颜色,才说明铜质极纯。 他暗赞了一声,下意识的翻了个…… 随着一道彩光耀出,整个房内都被染上了一层迷人般的色彩。 “彩金?” 达奚一声惊呼,随即跟着一抖:铜贵,真金更贵,一两真金,足可换铜二百两。 试问谁家豪的愿意把黄金掺到铜锭里? 达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金身佛像表面上的那些金粉……这九成九是李承志冶炼铜像的时候没时间分开融,不得已合炼到了一起。 还有这铜锭,若真是李家数代积累而窖藏的,怎可能如此鲜亮? 早长满铜绿了。 分明就是刚被炼出来不久,至多不会超过三个月…… 答案呼之欲出,达奚都不知该如何形容李承志了,只能佩服一句:真是好胆! 但奇怪的是,从父那般信佛,竟不见脸上有多少不满之色? 好似猜到达奚在想什么,奚康生一声冷哼:“若非昭玄寺与胡始昌等官僧勾结,巧取豪夺,以佛祖使徒之名,行盘剥压榨之实,何至于逼的僧户民不聊生,不得不揭杆而起? 此等僧贼,与聚众造反的刘慧汪等邪异有何区别?便是神佛天国有知,也定会诛之而后快,以此正佛名,清视听…… 而出自这等宵小之手的神像,岂不也成了蛊惑信众、盘剥僧民的帮凶?便是李承志不熔,我也会熔…… 况且李承志又未贪墨半毫,所熔之铜尽数用来剿贼,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更是解了朝廷之危,又何罪之有?” 达奚默不作声。 若按从父这般说法,李承志自然是有功无过,但也得先保证所有人都能如你一般的明吾理? 先不论皇帝如何,只说昭玄寺的僧官那信徒,肯定不会这样想的,只会骂李承志不敬神佛。 日后,怕是全天下的和尚都不会放过李承志…… “真是杞人忧天!” 奚康生冷笑道,“连你都能想到,何况李承志?便是和尚想找他的麻烦,也得先抓住他的错处才行…… 也不知李承志用了何等方法,将那铜佛熔炼之后,又铸成铁的摆了上去……诡异的是,竟与之前的那些一般无二,毫无破绽?” 一般无二,毫无破绽? 达奚都愣住了:“怎可能?” 这又不是拿木头雕,拿泥胎塑,若是一次不能成型,还能整改修补。 这可是在拿铁汁铸…… “所以说,连我都惊奇不已:若论奇技淫巧,涉猎之广,李承志若是认了第二,我大魏怕是无人再敢认第一……” 便如那独轮车、陨铁刀、白麻甲、丈五枪、斥候铜哨、防箭的丝衣,以及以冰筑城、华陀秘术、外伤圣药、近似医活半死之人的神奇医术等等等等…… 换成他人,随随便便拿出一样,都绝对能让世人称颂不已,惊为天人。 但换成李承志,却简单的跟吃饭喝水似的,好像这天下之事,就没他不会的? 说来也是好笑,因其练兵、阵战之才过于出众,竟让人不知不觉的忽略了他的这些手段? 只因在世人眼中,以及如奚康生这样的上位者眼中,这些全都是小道,全加起来,也抵不过李承志创出来的一个空心阵…… 所以,也就是惊奇一下而已…… 达奚惊的直吸凉气。 搞了半天,哪怕有人猜到这事是李承志干的,竟也不大好找到他的罪证? 便是以后被人发现那佛像竟是铁铸的,但又有谁能肯定,是不是本身就是铁胎佛,而非铜佛? 更绝妙的是,知情的人,竟死了个精光? 昭玄寺的大维那玄会老和尚早已畏罪自杀,玄会的那些徒弟,但凡有名有姓,有个一官半职的,竟被李承志杀了个干干净净? 真是绝了…… 达奚佩服,再委实不知该如何评价李承志了。 还真没有料错:像李承志这种才智双绝,气运更是强盛的就像老天爷是他亲爷一样的人物,一辈子怕是也碰不上几次岌岌可危的时候,便是遇到,十之八九也会逢凶化及…… 就如这次,这般大的祸事,恰好就遇到了从父? 若是换一个人,便是找不出李承志的破绽,定不了他的罪,也绝对能让李承志脱一层皮下来…… 达奚更佩服自己。 佩服自己当机立断,竟能放下身段,主动向李承志示好? 这样的人物,被雪中送炭一次,怕是就能记一辈子。 便如胡保宗,虽然帮了李承志不少,可终究而言,依然是在帮他自己,在为安定胡氏消弥祸事。 但李承成仿佛记到了骨子里,为其百般考虑,若非胡保宗情急之下失了智,说出那般决绝的话,李承志又岂会与他反目? 和这样的人物能做朋友,真的是赚到了…… 想的太过入神,达奚不知不觉间就勾起了嘴角。 看着那张与自己足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奚康生暗暗的叹了一声。 他子嗣不少,但最喜欢的,却是一直以从父相称的达奚。 一是因为其母亲之故,二则是,几个儿子中,达奚最像他。 不但生的像,性格更像…… 所以达奚想什么,奚康生一清二楚。 论大义名份,不说嫡子,便是庶子他都比不过。 论靠山,除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从父,事实上的生父,他连半个援助都无。 所以自己百年之后,不论是族中财产、萌补的爵位,以些自己留下的那些香火情,达奚根本沾不到一丝光。 因此,达奚也只能趁自己还风光之时,借着自己的名头,结交一些如李承志这般如潜龙在渊,但迟早都能出头的人物…… 但奚康生并不反感,反而有些欣慰。 能不能笼络到手,能不能将其降伏,最终成为强助暂且不论,至少表明,达奚有上进之心,更懂的借势…… 想到此处,奚康生又沉吟道:“你眼光不错……李承志此人看似反复无常,其实骨子里还是极重情义的,值得深交…… 嗯,明日吧,早些交了差事,备份厚礼,就以同僚的身份,去府上道声谢……” 达奚大喜,纳头就拜:“谢过从父……” 表明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早被从父识破了。 但从父并无觉的不妥,反而在鼓励自己……达奚怎可能不高兴? …… 暖日照高林,风来鸟兽惊。 已是日上三杆,张敬之与郭存信早都用过了早食,又由李始贤陪着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却依然不见李承志的影子。 张敬之与郭存信倒不见如何,李始贤却是越等越怒。 哪有这般让客人久候的道理? 见李协(李睿伯父)去而不复,身后却不见李承志,李始贤勃然大怒:“人呢?” 当然是还在睡着…… 但在客人面前肯定不能说的这般直接,李协眨了眨眼:“郎君正在与夫人说话,说是片刻就来……” 片刻片刻,这都片刻快一个时辰了…… 好你个郭玉枝,你是铁了心的不让我和儿子说句话了? 李始贤怒道:“再去催……当奚镇守的军令是儿戏,什么时候不能说,非要急于这一时半刻?” 张敬之笑呵呵的劝着:“怀德莫急……镇守虽说令承志今日回营听令,但并未规定几时几刻,所以便是晚一些也无碍……” 郭存信也帮着腔:“无坊,就让承志多睡……嗯,多说一阵……” 李承志牛眼一翻:说的轻巧? 你们早已和承志好的穿一条裤子了,自然不急。 但爷爷呢? 竟和儿子单独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眼睛一瞪:“还不去?” 李协哪还能看不出,家主是真怒了? 他顿时一个激灵,扭头就往东厢跑。 刚进东院耳门,就看郭玉枝负手立在厢房门口,正和李睿说着话。 声音压的很低,几不可闻,也不在说什么。但只见李睿就跟被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头上的冷汗扯着丝儿的往下淌…… 问过郭存信才知道,李承志竟已是几日几夜都没合眼,郭玉枝心疼的不知什么似的,竟亲自跑来守着门口,严令李睿等亲卫不得惊醒他。 闲着也是闲着,郭玉枝又动起了脑筋。 知道若问营中军务,借李睿十个胆子也不敢吐露,她便转着弯的问着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琐事。 比如李承脸上的伤是哪来的…… 比如为何不见李同(李睿之父)、李聪…… 李睿不知被李承志警告了多少次,别说回应,连个眼神都不敢露,要么就回不知道,要么就答“郎君不让说”…… 郭玉枝气的牙关都要咬碎了…… 李协猴精猴精,瞬间就猜了个大概,知道夫人定是在逼问一些李承志不想让其知道的事情。 他顿时装做一副慌乱的模样,快步的跑了过来,低声说道:“夫人,家主真恼了……说是万一晚了,奚镇守可能会怪罪……” 郭玉枝脸色一沉,冷声笑道,“理他做甚?真要有什么干碍,存信不比他清楚?” 知夫莫若妻! 她哪还看不穿,李始贤替李承志着急是假,动了心思才才是真。 郭存信且不论,连张敬之这等人物都敢提前下注,认为李承志绝对是成大事的人,那我这个亲爷为何不行? 整整一夜,李始贤足足往外人事跑了三次,分明就是想和儿子深夜秘谈…… 若不是自己警醒,说不定就让他溜进承志院里来了…… 一想到这里,郭玉枝就又气又急,已经下定了一万个决心,只等张敬之并承志回府,她就要与李怀德好好的打一架…… 正咬着牙,又听前院一阵响动,好像是又来了什么人。随即,便听门房疾步奔往正厢和这边的声音。 只是几息,守门的家仆就奔进了东院,上气不接下气的报道:“夫……夫人……门外来了个将军,说是奚镇守的从子,专程来拜访郎君……还带了好多……好多礼物……” 郭玉枝的眼皮一跳:奚康生的从子,达奚?更新最快的网 昨夜席间时张敬之还提到过,说此人是镇守府正五品的从中郎,奚康生绝对的亲信。 不论官职,便是这出身 关系好不到一定程度,这等人物又怎可能来上门拜访? 这一看就是以平辈的身份来的,到时见了自己夫君,可是要行礼了? 郭玉枝一脸惊奇:儿子何时与这等人物结交的?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六章 无处安放的魅力 郭玉枝努力的回忆着。 府上多少年没有来过六品以上的贵客了? 最近的一次,好像还是公父(李其)迁升四品的武威副镇将不久。 那时,承志还在怀里抱着,连奶都没有断…… 听着前院一阵鸡飞狗跳,郭玉枝才回过神:儿子还在睡着呢? 她猛的回身,刚要推门,听到“吱呀”一声,抬眼一看,李承志竟起身了。 这一觉,足足睡了近十二个小时,李承志只觉神清气爽,元气满满。 “母亲?” 李承志问了一句,听到前院的动静,又狐疑的问道,“怎这般吵?” 郭玉枝哪有时间与他啰嗦,猛的一推,急声说道:“赶快更衣,来贵客了……是奚镇守的从子达奚,专程来拜访你的……” 李承志被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又听是达奚,他脸猛的一黑:这王八蛋难道是还没死心,跑来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打折了退? 心里骂着,又听郭玉枝几声呼喝,眨眼间,便有五六个侍女跑了进来。 郭玉枝双手叉腰,像个将军似的,左指指,右点点,几个婢女端水的端水,拿衣袍的拿衣袍,擦靴子的擦靴子。 不但有人拿着帛巾要给李承志擦脸,还有一双纤手伸来解着腰带,要帮他更衣。 更衣也就罢了,李承志总感觉伸到腰里的那双手不怎么老实,抬眼一看,也不知是个妇人,还是个未出阁的丫鬟,看着只有十四五岁,长的好不好看且不管,只是那双眼中,媚意浓的似是要化成水滴出来一般。 两世为人,他哪经过这个阵仗? 关键老娘还在那站着呢…… 李承志慌的脸都变了:“别别别……我来……我来……” “哈哈哈……” 看着李承志窘迫的脸都红了,郭玉枝笑的花枝乱颤。 儿子终于长大了…… 心里感慨着,她眼神猛的一冷: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动歪心思? “红玉,你退下吧!”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郭玉枝脸上依然挂着笑,语气也不见有多么严厉,但那个丫鬟却吓的浑身一抖。 自己已是那般小心,竟还是被夫人发现了? 一想到后果,丫鬟吓的浑身一颤。 若不是郭玉枝拿眼睛逼着他,她早跪下哭着请罪了…… 看李承志一脸茫然,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模样,郭玉枝温声笑道:“放心……你好不容易回府一趟,为娘不会给你添堵的……” 说着又看着那丫鬟:“且饶过你这一遭,滚出去……” 丫鬟低着头,李承志看不清,不知那是冷汗还是泪,但见丫鬟恭身倒退着,不时有水迹从脸上滴落下来。 此情此情,李承志猛的想到昨日回府时,李始贤只是冷哼一声,李承宏和李承学就吓的直打冷战的那一幕…… 这府上,规距真大? 见李承志望着门外愣神,郭玉枝当即就会错了意,以为李承志是百般不舍…… 不知为何,她又想到了李始贤,俏脸一寒,竟咬起了牙。 还真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 刚想了一半,她又猛然惊觉:李怀德是李怀德,承志是承志,怎能放到一起比较? 老娘恨不得儿子立时就娶十七八房妻臣,生个一二十双儿女出来…… 就像在玩川剧的变脸,眨眼前,郭玉枝还是阴云密布,但一转眼,脸上笑的就如百花怒放。 这一喜一怒转变的如此之快,却看不出一丝生硬和突兀? 李承志都看呆了…… 郭玉枝只做不知,笑吟吟的说道:“莫急……等哪日得闲,定是要带你去拜望外祖的,到时也让你见见怀淑?” 这是急不急的事情么……嗯,我就压根没急过好不好? 一听老娘这语气,就是误会了…… 李承志正吐着槽,猝然又听到“怀淑”两个字,惊的头发都立起来了:“谁?” 虽只听过一次,但这个名字仿佛刻到了骨子里。 这可是亲表妹,而且才刚刚满十二? “怀淑啊?”郭玉枝理所当然的回道,“莫非存信没向你提过?” “提倒是提过……” 李承志牙疼般的呻吟了一声:“但是……太小了……” “十二岁,不小了……” 刚回了半句,郭玉枝神情一滞。 她猛的想起,昨问郭存信时,郭存信好像提到过一句:“你这儿子了不得,竟有孟德公之志……” 当时只以为郭存信说的是李承志有不臣之心,便如曹操一般,有枭雄之姿。 此时想来,当时姐弟二人说的好像是张敬之有意将嫡亲的侄女许给承志做妾的事情,自己正在问郭存信,那张京墨相貌如何,品性怎样? 她当时心神不宁,正慌的七上八下,哪里想过:好好的说着给李承志娶妻纳妾的事情,郭存信怎又突然扯到造反之事上了? 怪不得那混账当时的神情那般怪异……不,猥琐! 怪不得他说承志对那张京墨如何如何的属意? 原来只是因为张京墨岁数大? 郭玉枝面色一寒,咬紧了银牙:“莫非你真如那曹孟德一般,只喜妇人?” 李承志先是一愣,而后脸色狂变,像是要气绿了似的。 我喜个锤子? 这是谁把我传成这样的? 嗯,绝对是舅舅…… 李承志气的直打哆嗦,郭存信要不是长辈,他早开骂了。 “母亲,这绝对是以讹传讹……” 郭玉枝哪里会信他,冷声笑道:“李承志,你好的很呐?不急,左右你还能不归家不成?为娘慢慢和你算账……” 说着又一转头,骂着那几个婢女:“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郎君更衣?” 李承志浑身哆嗦:完了,老子的一世清名…… 几个丫鬟仆妇都是郭玉枝精挑细选的,手脚异常麻利,还不到一刻,就将李承志收拾的利利索索。 别说那些侍女,就连郭玉枝都有些恍神。 只是睡了一夜,李承志脸上的淤青竟然就已散了个七七八八,又扑了些淡粉,根本看不出受过伤的痕迹。 再加一身蓝袍,更显皮肤白细。一头青丝如缎,又黑又亮。 五官有如雕出来的一般,棱角分明。身形挺拔,如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好一个凤表龙姿的风流男儿? 老娘竟能生出这般俊俏的儿子? 李怀德走了狗屎运? 还有郭存信,竟敢称“泾州风仪第一”? 你把我儿放哪了? 怪不得红玉胆大的似是包了天,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动脚? 看来是事出有因啊…… 脑子里泛着乱七八糟的念头,郭玉枝越看越是得意,恨不得就如小时候一般,掐掐李承志的脸蛋,看看他恼的不行,却又拿自己这个娘没一点办法的样子…… “走吧!” 郭玉枝点点头,即满意又感伤的说道:“我儿就如龙驹凤雏,也不知最终会便宜谁家的女儿” 李承志暗呼一口气:谁家的都行,反正别是血亲就行…… …… 客堂之上,四人相对而坐。 从刚见达奚开始,李始贤就跟丢了魂一样,时不时的就走神,这已持续快两刻了。 郭存信也差不多 张敬之无奈,只好以半客的身份,替李始贤支应着。 不过他也能理解,换他是李始贤,估计也会被惊成这副模样…… 李始贤发觉,自己的脑子好像不够用了一样? 达奚入府之后,一直称呼的是自己的官职:李参军。 他这参军,还是泾州被围之后胡始昌手下无人可用,临时给他加的官,连封任书都无,根本算不得数。 便是算数,也才是个八品官,比达奚这个正五品的从事中郎,整整差着三品六级…… 但问礼时,达奚给他行的,竟是下礼? 李始贤虽惊疑,但达奚行礼时是拱手还是弯腰,他还是分的清的…… 但诡异的是,看张敬之的模样,好似就该如此? 李始贤再迟顿,也知道他还没这么大的脸,达奚定然是冲的是儿子的面子。 他本想问问郭存信,但抬眼一看,小舅子比他这个姐夫还不堪,看着摆在几案上的那些礼物,眼珠子仿佛都挪不开了。 倒不是郭存信贪财,而是他万般想不通,堂堂仪同三司,二品开府将军的爱子,正儿八经的五品将军,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带着这般重的礼物,上门拜访无官无职的李承志? 定是自己不在身边的这段时日,李承志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正数着达奚此次带了多少样礼品,听到门外一阵响动,郭存信抬眼一看,顿时一愣。 不止是他,其余三位也是差不多的模样。 李始贤不提,张敬之可能是见多了,只是稍稍一惊便恢复如初,又自然而然的生出了一丝赞赏之色:承志果然好风仪,京墨好福气…… 再说达奚。 看着迎面走来的郭玉枝和李承志,达奚就跟见了鬼一样,嘴张的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好一对璧人…… 念头刚生,达奚差点给自己一耳光。 这是母子,有这样形容的么? 心里骂着自己,更知道非礼勿视,但达奚的眼睛就跟钉住了一样,竟舍不得从郭玉枝和李承志脸上挪开? 特别是李承志! 委实是……太好看了…… 要说绝色之人,不论男女,达奚见过的真不少。 只要到洛京,奚康生必会受帝召见,达奚十之八九会随从。所以宫中的昭容、婕妤、容华等,他大都见过。 但什么时候这般失礼过? 要说容貌,达奚还真不敢说郭玉枝就能比的过那些帝妃。 但关键的是,郭玉枝的旁边,偏偏站了一个像是从她这张脸上又抠下来了另一张脸的李承志? 男人长成这样,简直没天理了? 这一加一,又何止等于二? 也是怪了,单独见他时,怎未发现李承志竟如此美艳? 包括冯太后的那些宠臣,达奚以前同样见过不少。 比如硬生生的将陇西李氏抬举成顶级门阀的李冲…… 还有被南朝送给冯太后当面首,实则为间谍,最后却被冯太后策反的刘缵…… 又比如因不满冯太后淫乱宫闱,被献文皇帝(今上之祖,孝文帝之父)借机处死,却导致冯太后一怒之下弑子立孙,杀了献文皇帝为其报仇的李弈…… 这个确实没见过,死的时候达奚还没出生。但达奚却见过其子,看其仪容,也能猜出其父生前何等貌美…… 还有身侧的郭存信,也绝对不比李冲等人差。 而这些人,哪一个不被世人赞为“风度不凡”,“姿貌丰美”,“仪容无双”? 但此时看来,总感觉比李承志差了点什么…… 看达奚两眼直放光,看着自己如同饿汉见了肥肉一样,直盯着不放,李承志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不知为何,看这两人一惊又怒,表情好不怪异的两人,张敬之总是忍不住的想笑。 他正想提醒达奚一声,猛听李始贤一声怒喝:“孽障,魔障了不成,竟连礼数都忘了?” 我礼个鸟蛋? 这王八蛋分明就没想好事…… 李承志心里骂着,只是抱着拳随意一拱,似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一样,冷哼一声。 除了张敬之,其余三个都被惊呆了。 这么随便的吗? 这可是正五品的将军…… 但奇怪的是,达奚不但没恼,反倒是脸一红,慌乱的给李承志解释着:“你莫误会……只是乍一见你,我便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延容公赞你的那两句……” 说着又一转身,朝郭玉枝做了个揖:“见过夫人……” 看达奚竟躬下了腰,郭玉枝举手回着万福,眼中异彩连连。 还真没猜错,达奚竟真的行的是后辈礼……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想到这两句,李承志突然就不生气了。 我这该死的而又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坐!” 他随意一指,又朝张敬之郭存信做了个揖,歉意的说道:“劳司马与舅父久等了……” 李始贤和郭玉枝算是看出来了。 不是李承志不懂礼数,而是和达奚的关系真的好…… 但想想又觉的好不稀奇:他们二人相识也就两三天而已? 李承志又干了什么,值得达奚备这么厚的礼,专程来拜访他?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七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李氏的客堂很大,只论面积,都能比的上后世酒店的小型宴会厅了。 即便每人都需一条四尺长的几案,也至少能坐二三十人。 而达奚带来的礼物,就摆在后面的那些几案上。 看着那些墨啊、笔啊、纸啊、砚啊之类的东西,李承志直叹气。 他当然不是嫌弃礼轻。 这些东西看似不起眼,但代表的意义却极大。说直白点,达奚已尽到了他最大的诚意,比送上几车铜麻烦多了。 李承志也觉的麻烦。 达奚这架势,分明以为祖居李氏以《诗》传世,怎么也称的上“士儒”之家,所以怕出错闹了笑话,不得己才生搬硬套了世族门阀的那一套。 其实别说李家,便是世代都为祭酒的泾州郭氏,都已不用这套规距了。 也确实麻烦。 这可不是如后世一样,礼一送,再喝一顿酒就完事了,而是有一整套繁琐且复杂的礼仪,不折腾个把时辰不算完。 而且李承志还必须要回礼,到时还要折腾一场,也就是诗经中所谓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到时怎么走,怎么拜,怎么说话,怎么还礼等等,都有一样完整且格式化的程序。 光背这些,且要保证到时不出差错、不被人笑话,李承志至少也要练习四五天…… 他自以为压根就没几分雅骨,达奚可能比他还不如…… 一对土槌,何必要为难彼此? 李承志正四处乱瞅着,达奚从最前的一张案几上拿起一样物事,双手托着,往李承志面前一递。 李承志眼珠子一突。 达奚拿的,竟然是只死鸡? 嗯,准确的说,是一只风干的雉。 李承志的大学不是白读的,再者被当语文老师的女朋友调教了那么多年,对于一些古礼并不陌生,自然知道这是何意。 也不要觉的这是只死鸡,在今日的这种场合中,这玩意的礼节性甚至要比旁边那张几案上的玉璧还要重…… 只因野鸡这东西一旦被擒,就会绝食,水米不进,直至饿死。所以士人相交,必用雉当礼物,寓意双方一旦结交,便会守节死义…… “某慕君久矣,今日方偿所愿,冒昧而来,望勿怪……” 达奚像是在背书一样,说着《礼》中《士相见礼》篇中的固定且格式化的语言,但只是起了个头,他竟然就说不下去了? 不是他忘了词,而是李承志的表情。 这分明就是在嫌弃他…… 对,绝对就是这个意思。 达奚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生气? 李承志飞快的瞅了他一眼,又眨了眨眼:“你累不累?” 达奚大喜。 怎能不累? 就为这么一只死鸡,至少要他三请,李承志再三辞,一套礼仪做下来没半个时辰也差多了。 身体累也就罢了,关键是心累,而且是要多难为情就有多难为情。 爷爷一个厮杀汉,硬装文化人也就罢了,还要违心说那么多阿谀奉承,曲意恭维的话? 不知李承志这个听的人会不会脸红,反正他这个说的人,定是会羞愧至死 达奚觉的,与其这般做作,还不如与李承志好好醉上一场,然后再去逛逛女闾(青楼)。 这才是男人该干的事情…… 见李承志和达奚都没拿礼仪当回事,李始贤也罢,郭玉枝也罢,却都只当没看见。 规距是死的,人是活的。 说难听些,达奚连汉人都不是,何必用儒家的这套琐礼去为难人家? 意思到了就行了…… 礼物不多,但也不算少,有四宝、五经、两块玉璧……还有送给李始贤的一匹宝马,送给郭玉枝的一件貂裘。 以李承志这个穿越客的目光来看,这些东西自然没多稀奇,但在李始贤和郭存信看来,这些全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他们不用猜都知道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看达奚的架势,好像恨不得把整个刺史府都搬过来…… 但李始贤不但没高兴,反而心疼的都要滴血了…… 别说他,连他幼子、幼孙都已会背《诗》了,李始贤焉能不知“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是何意? 别说是琼琚了,到少也得“投之我桃,报之以李”。 问题是,类似的东西,李家一时半会还真凑不出来…… 达奚一样一样的给李承志介绍着,李承志看又惊又奇,口中更是啧啧有声。 但知子莫若母,郭玉枝一看就知道,李承志压根就没多欢喜。 不应该啊,从小到大,李承志哪见过这般的好东西? 看了一圈,达纱指着一把弓,近似夸耀的说道:“从父念你赠刀之礼,赐于你的……” 李承志满脸怪异。 奚康生的回礼? 扯什么蛋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那种身份的人,能要你一把刀都是看你面子,会回礼才是见了鬼…… 不出意外,这要么就是达奚磨求奚康生,让其免为其难的借了个名头。 要么就是达奚在狐假虎威。 李承志想不通,达奚这是有多看好自己? 听到是奚康生送的,李始贤双眼一亮,踌躇如何回礼的苦恼竟似一扫而空:“这莫非……就是传言中的梁武弓?” 不怪他见猎心喜,其实对男人可言,感兴趣的东西也就那么几样…… 一听“梁武”这两个字,李承志也跟着来了兴趣。 这难道不是南朝当今皇帝萧衍的名号? 但只是扫了一眼那弓,他又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弓体长足有六尺,即便上了弦,也至少有一米三四。 而历史中的英格兰战弓才多长?上弦后大都在一米五左右,最长的也就一米八。 也别只听长度,觉的比这把弓还要长,那英格兰长弓就一定会比这把弓厉害。 英国长弓之所以长,是因为欧州人只会造单体弓,为了增强威力,只能尽可能的将弓造长,而再别无它法。 说直白点,就是在一根木棍上绑了根绳,几乎无技巧可言。 而中国历史上反曲弓,与同样长度的英弓战弓相比,强度可达其三倍以上…… 便如眼前这一把,就是一把名符其实的反曲角弓。 不但腰弯梢翘,复合弓所需的干、角、筋、胶、丝、漆等物更是一样都没少。 弓体是上好的柘木,弓腹内贴满了牛角片,而后通体缠绕牛筋丝,又用鱼胶粘合后,再刷以生漆,以尽可能的增强弓体的强度。 这么长的反曲弓,还用了这么多、这么上乘的复合材料,这弓得有多硬? 李承志再没常识也能估算出来,想拉开这弓,没有三石以上的力,那是想都别想。 元魏时期的三石,折算成后世的数据,至少也有四百磅…… 因之没遇到过趁手的弓,李承志不知道自己的极限是多少,但李松、李彰等步战用的都是一石五左右的硬弓,他用起来倒是游刃有余。 若要换成眼前这一把,他估计拉是应该能拉的满的,但想用来做战,那就是在讲笑话了…… 不说夸张的话,眼下能用这样的弓打仗的,数完全天下,估计十根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 而所用之人,也无一不是名震天下的骁勇之将。 便如奚康生…… 所以李承志才吃惊,达奚送礼竟如此之重。 “这不是梁武弓……”张敬之给李始贤解释道,“梁帝萧衍赠与镇守的那两把大弓足长八尺,重有五石,所用箭矢比横笛还粗。 便是奚镇守也只能平射(横拉)……之后镇守将弓献于今上,今上以为希世绝伦,便置于皇室武库……” “这是齐眉弓!”达奚又指着弓说道,“不知从父是从何处得来的,但据说吕奉先辕门射戟,用的就是这张弓……” 李承志差点没喷出来的。 扯什么蛋呢? 还真以为什么东西都是越老越好? 也不数数,吕布死了都三百年往上了,别说是把木弓,便是把铁的也朽的差不多了…… 李承志只是无意识的“唔”的一声,众人也只当他在惊叹。 “试试?”李始贤跃跃欲试的问道。 达奚眼皮一跳,刚要想拦,但嘴都没张开,李始贤竟然就将那弓给拿了起来,用脚踏着上起了弦。 他怕李始贤拉不开丢人是一方面,更怕伤着李始贤。 硬弓可不是那么好试的,特别是空弦无箭之时。 稍有不慎,轻则割破手掌,重则震裂臂骨…… 达奚使劲给李承志使着眼色,李承志却只当不知。 放心,父亲会知难而退的…… 果不其然,当看到弓弦时,李始贤就先打了突。 这弓弦不但是蚕丝所编,而且足有小拇指粗细。 强弩的弦也就这般粗了,可见这弓有多硬? 李始贤不动声色的踩着弓梢上着弦,越上越是心惊,差点没把弓给扔出去。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以他的力气别说拉满,便是想拉开一半,估计都得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了。 算了,莫要将一世英名毁在此处…… 上好弦,李始贤装做手滑的模样,不动声色的将弓往李承志面前一递:“不知为何,为父今日的汗竟这般多?你来试试……” 李承志都惊呆了,直愣愣的看着李始贤。 这脸皮厚度,也是没谁了…… 郭玉枝狠狠的瞪了李始贤一眼,纤手一夺,弓就到了她手里。 她不紧不慢的戴上扳指,又试一了一下弦。 刚一拉,她便觉手里一沉,心里更沉。 怪不得李怀德试都不敢试? 连她都不一定能拉的开。 郭玉枝用力呼着气,正准备勉力一试,李承志笑嘻嘻的凑了上来。 “想必这弓定是奚镇定的佩弓之一……孩儿久闻奚镇守之威名,怎不见猎心喜?便由孩儿来试一试吧……” 郭玉枝哪还不明白李承志这是怕她这个娘出丑,更或是伤了她? 她心里不由的一暖,更生出了几分好胜之心:你那爹已是指望不上了,眼下只能由为娘帮你挣回几分颜面,也免的这达奚将你、将李家看轻。 心里转着念头,郭玉枝猛的吐气开声…… 只听一声娇喝,有如凤鸣鹤唳,那张弓,竟被拉满了十成十…… 达奚惊的差点叫出声。 这弓他又不是没试过? 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也就堪堪就能拉开一半。 唯一见过拉的弓如满月,便如眼下这般时,只有从父奚康生。 嗯,至多也就再加上一个李承志…… 李承志之悍勇,达奚已经亲眼见识过了,说不心惊的假的。 他更猜忖过:若论悍勇,李承志绝对不弱于从父,说不定还要胜过一些。 毕竟奚康生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李承志的城墙腹中那般的绝境…… 他今日来,也确实是想看看,李承志的力气是不是也能比的过从父。 但没见识到李承志是不是真的天生神力,却先看到了李承志的母亲有多神勇? 他先前还以为,李始贤不是郭玉枝三合之敌的传闻,也只是传闻而已,定是登徒子编排出来,故意看李始贤的笑话的…… 但此时,达奚竟不由自主的猜测起来:若是对上,自己是不是一定能胜的过李始贤? 李承志毫无来由的心里一慌,双臂微张,小心翼翼的护着郭玉枝。 玩过弓的都知道,越是强弓,越怕空拉空放,稍一不慎,就是弓毁人伤。 更何况是这种传说中才能听说的三石神弓? 甚至是弓毁人亡都有可能。 毁一千把李承志都不带眨眼皮的,他怕的是郭玉枝力气不足,猛然松弦,从而受伤。 郭玉枝微微一笑,背完了一个放心的眼神,同时缓缓吐气。 随着吐气声,白丝弓弦一点一点的被松了回去,郭玉枝的脸色也只是稍稍红了一下…… 郭存信暗暗心惊,已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了。 感觉数月不见,姐姐的力气竟似又大了几分? 他不由自主的偷瞄了李始贤一眼,心中暗暗测忖:真是难为姐夫了,两个人动不动就干仗,姐夫竟没被姐姐失手打死?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此时的李始贤正呲着牙,笑的眉毛眼睛挤成了一堆,恨不得手舞足蹈…… 被失手打死? 不可能的,一辈子不可能的。 到底是谁挨谁的打,都还不一定呢……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封官 演戏演全套。 既然张敬之、郭存信来时,李府备的的是素席,不可能达奚来了,就大摆酒宴? 但青楼也肯定是不能去的。 倒不是有什么妨碍。 二十四朝中,为拉动内需,提高税收,提倡并鼓励发展娼妓业的皇帝并不止朱元璋一个。 官员士子狎妓成风,并被传为美淡的,也不止李唐一朝。 比之李唐,北魏的风气更为开放,逛个青楼算什么? 但要真敢去青楼,李始贤的腿会不会断不知道,但李承志的腿,九成九会被郭玉枝打断。 主要是因为李承志不但没有子嗣,妻妾更是连半个都无,怕他食髓知味,深陷其中…… 再者,就算其他人敢带他去,李承志也是打死都不会去的。 也不看看他与这几位之间的关系:父子、翁婿、舅甥…… 李承志一联想到和这几位一起逛青楼的画面,就感觉头皮直发麻。 要去,他也只会和达奚去……当然,只是去喝酒,最多也就唱唱曲,吟吟诗…… 在李承志的提仪下,五个男人最后去了驿馆,也未请倡伶,只是要了桌上好的酒菜,由张敬之和郭存信陪着达奚,从正午喝到了子夜…… …… 察觉身边好似有动静,达奚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是奚康生,惊的一骨碌翻起了身:“从父?” 奚康生张口就骂:“混账东西,让你去拜访结交,不是让你去烂醒如泥的……误了晨议,你让从父罚你还是不罚?”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达奚口中不停的认着错,心里又骂着李承志:也不说提醒自己一声? 也是没想到,那酒竟然那般烈,记得只是喝了七八盏,自己就醉的人事不知了? 怪不得张敬之与郭存信都只是小口小口的抿? 心里正腹诽着,奚康生指着他身边的一样物事,怒声问着达奚:“哪来的?” 达奚定睛一看,竟是一把陨铁刀。 对啊,哪来的? 哦,想起来了…… 达奚恭声应道:“是李承志送的……他说这是回礼……” 奚康生满脸的古怪。 回礼? 意思就这么完了? 他倒不是嫌这刀礼轻。 说实话,要论贵重程度,抵达奚昨日送去的那些东西完全够了。 再一个,到他这种层次,看重的也不是这个…… 他是奇怪李承志还真是够放荡不羁,率涏任性的,生在士儒之家,却根本没把礼法当回礼,竟装都不装一下? 还有,李承志不是说送给自己那一把,就是最后一把吗? 这一把又是哪来的? “是张司马那一把……是李承志讲,他暂时凑不出合适的回礼,能不能让我缓他两天……” 达奚回着话,脸上也露着好不稀奇的表情,好似在说,自己为何遇不到这样的岳家: “然后……然后就见李承志与张司马嘀咕了几句,张司马便解了此刀,李承志又转赠给了侄儿……嗯,当时张司马也应是醉了……” 意思是这刀,是李承志趁张奉直醉酒,骗回来的? 奚康生脸上的肉直抽抽,都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憋了半天,他才一声怒骂:“混账……荒唐……放肆……” 凑不出回礼? 那有这般直接的? 便是以豪爽率直著称的元族(鲜卑)之间,也绝不会说的如此直白! 还有这刀……哪有送给岳丈的礼物,还有讨要回来的道理? 这得有多不要脸? 他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掉大牙? “两个不知轻重的混账东西……李承志敢送,你竟也敢接?”奚康生骂着,又将手一伸,“拿来?” 达奚一惊:“啊?” 哪还不知达奚是不情愿,奚康生越想越怒,就差动手了:“简直愚蠢透顶……这要被传出去,都以为是你以势压人,强取豪夺来的,你名声要不要了?” 不耐达奚缠磨求情,奚康生都还没骂完,夺了刀就走。 达奚哭丧着脸,就好像老婆被人抢走一样,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完了,爷爷的绝世宝刀…… …… 天刚亮不久,太阳都还没冒头,府衙堂中就立满了官员。足有三四十人。 其中大都是泾州刺史府的文武官僚,剩下的一小部分才是奚康生的随官和僚属,比如张敬之。 有的三五成群,小声聊天,也有的靠墙倚柱,闭目养神。只等朝鼓一响,便会山呼“镇守”,恭迎奚康生。 说白了,地方州郡的“晨议”和京官的上朝没什么两样。等主官一到,各属官该奏陈奏陈,该议事议事。等晨议一毕,退堂鼓一响,便会放班。 对,就是后世的那个退堂鼓的由来。 直到明朝,朱元璋才将开班、放班都会击鼓并且会升降衙旗的传统,改成了敲击云板。 当然,放班不等于下班,若是时间早,各官各吏便会各回各部各署各房,各理其事。 至于会不会管饭,是管朝食还是午食,则会视情况而定,比如朝廷或地方的经济是不是比较富足。 这一习俗起自春秋,但到唐代时才形成了定例。朝会下的早,那就管朝食,朝会下的晚,那就管午食。 但不管管的哪一顿,在大多数的朝代,大多数的年代里,一般都是申时,也就是三点左右就下衙,所以一场会,再加这一顿饭,少则半日,多则大半日,甚至是一整天,就这么混过去了。 而且假期还贼多。 自汉以来,各朝各代基本都延续的是五日一沐,也就是上四天班就能休一天,一月大致有六天假期。 包括南朝和北魏。 除此外,大致到元旦、元宵、清明、四季至日等节时都会放假,至于是一天还是三天,南北朝不等。 剩下的假期,两朝也有出入:比如现阶段的元魏,老子诞辰和佛祖诞辰都会放假一天,但南梁却只放佛祖的那一天。 因为梁帝只信佛。 而到了元恪的生辰,及其生母和孝文帝的诞辰时,元魏也会各放假一天,但南梁就不会,只放萧衍生辰那一天。 只因萧衍是开国皇帝,他的父母都只是追赠的…… 李承志算了算,若是休实了,元魏朝的官吏一年差不多能休近九十天,快要赶的上待官吏最为优容的宋朝了。 而且还不用像晋以前一样,不到沐休的时候,就不能离衙,必须住到官衙里,更不需“夜值”,只需“轮值”。 只要三点一到一下班,该回家抱婆娘抱婆娘,该逛青楼逛楼,该听曲听曲,该喝酒喝酒,管都没人管你…… 这么一想,这官当起来其实还是挺舒服的…… 按元魏惯例,原本是五日一议的,但泾州正是满目疮痍,百废待兴之时,自然不能照搬旧例。 所以奚康生入城后,不但将五日一议改成了每日晨议,更是将一衙的时间从辰时初(早七点),改到了卯时正(早六点),改成了真正的“点卯”。 而且将下衙的时间,也由申时正(下午三点)改到了戌时初(晚上七点),等于不但提前了一小时,还推后了四个小时。 甚至还把官员五日一沐的假期都给取消了。 至于加班费……想什么好事呢? 那些三五成群,小声嘀咕的官员,大都说的是这个。 李承志无官无职,只是空有个“都尉”名头,自然站在最后面。 他正靠着一根柱子眯着神,一边听着就近的官吏在那里骂着刘慧汪,偶尔还会蹦出几句抱怨奚康生的话。 便是皇帝都有人骂,所以李承志一点都不稀奇,只当解闷了。 听着听着,察觉身边的声音猛的一小,好似是有人来了,李承志睁开眼皮,看到达纱正哭丧着一张脸,从堂外走来。 挨骂了? 李承志狐疑着,达奚快步的凑到他的身边,又急又心疼的嘀咕了一句:“刀被从父收走了?” 李承志眼睛一突:“为何?” 怎么看,奚康生都不至于这般小气,连亲儿子的东西都抢? “从父骂咱俩是一对混账……” 刚说了半句,听堂上一阵骚动,达奚一看,奚康生已上了正堂。 他哪里敢啰嗦,尽量将声音压:“反正你小心应付着……” 嘴里说着,达奚飞快的往前挤去。 他是正五品将军,只比刺史、别驾低一级,自是不可能与李承志一样站在最后,而是在第二排。更新最快的网 一对混账? 李承志转了转眼珠,心下了然。 定是奚康生觉的,自己把送给张敬之的刀要回来,再转赠给达奚的行径不合适…… 父亲也说不合适,此时想来,也确实有些不合适。 那就只能先欠着了。 至于小心应付着……顶多也就挨顿骂。 心里思量着,他又随着左右的官员抱了抱拳,称呼了一声。 等直起腰来后,又感觉身边猛然一静,鸦雀无声,刚才还在抱怨的那些吏员,别说嘀咕,竟像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李承志不由的有些惊讶:奚康生的威严这么重的吗? 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去,看到旁边的那些官吏正惊恐的看着他,脸都似吓白了一般的模样,才恍然大悟。 这几个光顾着说奚康生的小话,也只以为身边站的是全如他们一般官职低的不能再低的小虾米,哪想竟与奚镇守的从子那般亲近? 这要告到奚康生那里,这几个不死也得脱层皮。 见他抬头,几个官吏慌乱的做着揖,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李承志只是笑笑,也不多话,跟着回了个礼。 看他姿仪不凡,威势也没好般重,一个吏员壮着胆子问了一句:“阁下看着面生,敢问贵姓?” “免贵姓李!”李承志微微一笑,“家父李始贤……” “李始贤……李承志?” 吏员一声惊呼。 随着他这一叫,前后左右,至少有十数个,就像装了开关一样,竟然齐齐的一转头。 李承志? 难道不是只凭一己之力,最终平了泾州之乱的那个李承志? 之前天还没亮透,堂里也没点几盏灯,所以都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此时一看,光是李承志的这份姿仪,泾州哪还能找出第二个? 好家伙,竟连堂上的奚康生都不顾了,像是后世的国人见到了大熊猫,后面这几排齐唰唰的一伸脖子,恨不得贴到李承志脸上看个清楚,脸上既羡慕又佩服,眼睛里直放光。 李承志不喜反惊:要糟? 果不其然,堂上一声怒吼:“混账……还不滚上来?” 要被你们害死了…… 李承志无奈了叹了一口气,朝左右拱了拱手。 只是三两息,只听一阵窸窸窣窣,从门口到衙堂足有五六丈,但就像是被劈了一刀,几十号官吏,竟齐齐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奚康生就在堂人,众人哪敢喧哗,自是不敢出声。但只要李承志经过,竟没一个干站着的。 官职低些的,年岁轻些的都在做揖,官职高些的,年岁大些的,即便自恃身份不会行礼,但也会点点头。 这些全是刺史府的属官向吏员,说直白些,他们的命,以及家人老小的命,全是李承志救的…… 李承志一路抱着拳,笑的好不腼腆,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阳光有多阳光。 不少人都大感惊奇:这真是剿贼近十万,杀的泾州城下人头滚滚,焦尸遍地的那个李承志? 也有反应快的,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那几句传言:阴险狡诈,城府深沉…… 真要是个好相予的,又岂会立了如此功勋? 走到堂前,李承志看到张敬之就侍立在奚康生一侧,那把刀竟又好好的挎在了他腰侧。 再一细看,脸色有些赧然,估计是挨了骂了。 送礼都能送出事情来? 李承志暗自嘀咕着,拱手往下一拜:“见过镇守……” “混账东西……” 奚康生嘴里骂着,又将一样物事往他怀里一抛,“今日之事且先给你记着,若办不好差事,新账旧账一起算……” 差事? 李承志心里一跳,下意识的接过奚康生抛来的物事,低头一看,竟是一枚官令。 也就堪堪两指宽,上面的字小的都快看不见了:仓曹参军事! 就给自己封了这么个官? 李承志抬起头来,直愣愣的看着奚康生。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九章 润物细无声 别以为带有“参军”二字,就以为是武官? 洛阳还有个官叫水衡都尉,殊不知人家是管钱的,名符其实的财神爷。 也不要觉的李始贤曾经当过“中兵参军事”,和这“仓曹参军事”的名字也差不多,那这官也应该不低,而且能领军? 一个是“中兵”,一个是“仓曹”,但两者离着十万八千里…… 这官看似什么都管,但就是不管兵: 掌文官勋考、假使、禄俸、公廨、田园、食料、医药、过所 掌厨膳、出纳、市易、畋渔、刍藁; 掌仪式、仓库、饮膳、付事、勾稽、省署抄目、监印、给纸笔、市易…… 好家伙,竟能管这么多,甚至还能管官员考核和工资,听起来权力好大? 大个毛线。 李承志先要想想,他有几颗脑袋,几只手,几只脚? 这么多职责,把他劈成十份,他能不能忙的过来? 这个官是浊的不能再浊的浊官。 南北朝时期所谓的清官浊官,指的并不是当官的贪不贪,更不是为官是否公正?明。 更和是文是武没半毛钱的关系。 只是指干的活多活少的区别。 所谓的清官,指既清闲,管束少,拿钱还多的官。 浊官则反之,就如封给李承志这仓曹参军事,要多苦逼有多苦逼,要多累有多累,给吏员拉车的驴都比他轻松。 唯一的好处是看着油水多……之所以是“看着”,是指你光有胆子贪还不行,还得有能力兜的住…… 而且还要看是那一级的仓曹参军事,级别越低职责越繁重,油水也就越少。 所以这种类型的官,其实大都是给庶族、寒门子弟准备的。 要还不理解,就想一下某些单位里,人家不但有正式编,还是领导家亲戚。 你不但人丑没背景,竟连岸都没上,还是个合同工……试问你还敢贪不敢贪? 李承志贪倒是敢贪,更能兜的住,但有什么必要? 将那两斗玻璃珠子随便抓两把买了,都比他当什么仓曹参军事贪一年的多…… 对他而言,赚钱的方法不要太多,也真不是他狂傲,对于钱财,李承志真心没放在心上。 所以这官对他而言,比鸡肋还不如…… 他心下狐疑,使劲的瞅着手里的那块令牌,试图看出这官是隶属哪个衙门的。 二十四朝中,再没有比南北朝时期的官职还乱的。 同样的一个官名,在不同的属地、不同的机构中,可以分出上下足差两三品的职位来。 便如封给李承志的这个仓曹参军事。 这若是隶属泾州刺史府的属官,估计就是八品。 但若是镇守府的属官,那就最少要再升三阶,也就是从六品。 想想又不可能。 他之前无官无职,朝造的封赏也绝对没有这般快,所以这官,等于是他的起家官,所以和清不清、浊不浊没关系,只论品级。 但即便是如崔、卢、郑、王、李这五姓高门,嫡系子弟举官,也鲜有八品往上的。 李承成瞅了瞅张敬之,又瞅了瞅奚康生,虽觉的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属下冒昧……此官,是否受张司马节制?” 意思是不是从六品的那个。 奚康生都被气笑了:“李承志,你做什么美梦呢?你问问奉直,他才是几品?” 李承志的脸一下就黑了下来。 意思是,这官就是隶属泾州刺史府的那个八品杂官? 而且是比驴都还累的那一种? 扯什么蛋呢? 看他默然不语,奚康生哪还不知他在想什么,不由的冷笑道:“怎么,嫌官小?”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这何止是官小的问题? 要不是张敬之使劲的给他使着眼色,李承志差点没忍住,将头点下来。 看他不带半点虚色,眼神灼灼的盯着自己,就差质问出口的模样,奚康生气的牙疼:枉老夫一片苦心…… “蠢货……白痴……给我滚……滚出去……” 看奚康生伸手,似是要去拿案上的醒木,李承志吓了一跳。 我又不说不当,翻什么脸? 他如猴一般的往下一窜,又飞快的将头一低。 一块惊堂木擦着他的头皮飞了出去。 底下的一众官僚都被惊呆了。 为官最讲威仪,下至从九品的芝麻官,上至一品的三大三公,哪个不是言笑不苟,喜怒不惊? 奚康生坐镇关中数年,为人秉性如何,这些官吏又怎可能不知道? 势如山岳、正言厉色、生杀予夺…… 换个人,早不知被抽了多少鞭,打了多少杖,甚至当堂砍了脑袋都有可能,那会容你像猴一样窜出去? 傻子也知道,奚镇守对这李承志有多宠信? 之前站在李承志左近,抱怨过奚康生的那几个吏员,早已两股战战,汗如雨出…… 奚康生感觉心好累。 第一次遇到这种从来不揣摩上意,反而还要上官操心,想着时时刻刻提点他的下属? 亏张敬之和杨延容将他夸的智慧无双? 眼瞎了? 奚康生狐疑的盯着张敬之:“莫非是,就如之前封他郡尉一般,李承志不知让他任这仓曹参军事是何意?” 张敬之抱拳一揖:“禀镇守,司下本想是提点一下他的,但这两日,怀德伉俪二人时时都不离承志左右,属下委实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时时不离左右? 看来是心疼坏了吧? 似是感同身受,奚康生怅然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听到这句话,张敬之感觉好不怪异。 可怜? 李始贤和郭玉枝也就可怜了李承志那么几息吧? 他想了想,还是觉的让奚康生了解一下李承志现况的比较好。 “有没有可怜过不知道,但下官若是晚到那么一两息,李承志就被李怀德伉俪关在李氏先庙行家法了……” 奚康中胡子一抖:真打? 但仔细一想,确实该打。 就因为李承志贪功冒进,一念之差致使族人几近死绝,换自己是李始贤,哪怕是嫡子,也绝对能将李承志的腿给打折…… 在这种家法皇权并重的时代,就是皇帝遇到这种事都不好置喙,奚康生自然也没好办法。 他又冷哼一声:“混账东西……警告他,若还敢挑三拣四,李始贤打不打不一定,老夫先将腿给他打折…… 给他封个清的不能再清的郡尉,他嫌会让别人误以为是他对胡保宗落井下石,所以不愿做。 那好,换个油水厚的不能再厚的浊官,这总行了吧? 还不满意? 他李承志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我奚某人把这个镇守让给他当一当?” 奚康生语气虽严厉,张敬之倒不怎么害怕,知道这是奚康生的恫吓之言。 他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镇守放心,承志是不知其中就理,误会了镇守对他的誊护之心……稍后,下属定会予他解惑……” 不怪奚康生火大。 他原已准备让胡保宗明升暗降,将陇东郡尉的位子空出来,再封给李承志。 但李承志不答应…… 是真不答应。 当然,奚康生自恃身份,便是再欣赏李承志,也不可能对他一个后辈将这样的话挑明。是张敬之得知奚康生的用意后,劝过李承志,但李承志犹豫都没犹豫就拒绝了。 达奚知道后,又跑去开导李承志,想让李承志明白:情义归情义,公务归公务,这个陇东郡尉,又不是李承志从胡手里夺过来的,有何做不得? 哪知刚一开口,就被李承志怼了回来:是不是到了哪日,你这个正五品的从事中郎,也能换我来做做? 至此,所有人便知道,李承志真不是假意推托。 达奚敬佩的不要不要的,不然何至于拼着挨骂,恨不得将胡始昌的私库给搬空…… 至此,郡尉之事就此做罢,奚康生便转而求其次,给李承志安排了眼下这个‘仓曹参兵事’。 主要原因,当然是这官虽是浊官,品级也不高,但架不住管的宽,等于将整个泾州刺史府所有能捞好处的地方全囊括进去了。 再加泾州正是百废待兴,大治大立之时,每日的钱粮怕是要如流水一般的往外花,平日里不显眼的一个杂官,竟突然变的举足轻重,炙手可热了起来? 给谁奚康生都觉的不放心。 想来想去,出于对李承志品性的认可,就选了他。 说直白些,奚康生完全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反正安排谁都杜绝不了贪墨,那还不如安排相对有操守的李承志,就算贪,也不会贪太多。 也有让李承志将起兵时的花废找补一下的用意。 至于李承志之前设想的让胡家贴补…… 讲什么笑话呢? 即便安定胡氏不知道胡始昌之死的真相,但胡始昌一死,等于一场谋划尽皆成空,胡海老儿能给李承志兑现才见了鬼。 朝廷也更不可能将这部分度支补给李承志,至多也就是给李家多赐些田地…… 但李承志确实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于公于私,奚康生都不可能装聋做哑,所以就做了这样的安排。 反正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 等到朝廷封赏的诏令一到,李承志该捞的也捞够了,自然是该封爵封爵,该升官升官。 但谁能想到,李承志还是不愿意…… 李承志不是不想做官,只是不想做不困在奚康生眼皮子底下的官。 不出意外,历史大致还没出现偏移,奚康生马上就会迁任泾州刺史,继续坐镇关中。 以后待在奚康生的眼皮子底下,李承志就像是如来手中的孙猴子,任他折腾,也翻不出半点浪花来。 所以这陇东郡尉是打死不能当的。 其实他最属意的,反而是胡始昌之前给他封的萧关都尉。 山高皇帝远! 萧关离泾州虽说不远,但也不近,而且是扼守关中的重要关口之一,守将自然不能轻离,奚康生不会有事没事的就将李承志召回泾州,也更不可能动不动就跑到萧关去视察。 而且关隘守将的自主权限也很大,除了守关,还要守山。那么大一截陇山,随随便便视察一下,也得个三五七天。 只要安排得当,跑一趟河西完全没问题。 不提这个,即便出于与李松等人好联络的目的,李承志宁愿当个驿卒,也不原被困在泾州城内…… …… 李承志病恹恹的靠在后衙的墙上,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他在等张敬之,想着讨教讨教,今日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奚康生对自己的信重和欣赏,怎么也不该给自己封这么一个官才对…… 看他无精打彩,杨舒越看越是想笑。 他还以为,李承志真能做到视功名如粪土呢。 听到动静,李承志抬头一看,发现杨舒与张敬之正连袂而来。 明知他心情不好,杨舒却总忍不住的想调笑他:“升官这么大的喜事,也不说做回东道,请我们吃顿酒?” 李承志幽声一叹:“延容公又何必来取笑晚辈?” 说着他又转过头,看着张敬之:“敢问司马,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什么好事呢,真当奚镇守之令是儿戏?” 杨舒又气又笑道,“信不信就地就能治你一个抗令不遵的大罪?” 张敬之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意思是绝无可能了。 李承志脸一胯,止不住的直叹气。 虽说只是权宜之计,这官肯定做不长久,但他总觉的,若错过这次,一旦等朝廷的封赏赐下,将赏官封实,他九成九无法在短时间内跑一趟河西了。 难道真就任由李松等人纵马河西? 不去看一眼,做出妥善的安排,李承志一万个不放心…… 想到这里,李承志念头微动。 自己在担忧什么,张敬之应该也能猜到几分,但为何奚康生要给自己封这官之前,他提醒都未提醒自己一声? 正猜疑着,又听杨舒一声朗笑:“这仓曹一职,你也莫要耿怀……是我与奉直向镇守荐议的你?” 不但有杨舒的份,竟还要加上一个张敬之? 李承志都听懵了,差点问出一句“为何”! “一是镇守与某手下无人可用,二是此职虽卑,但权利甚重,兹事体大,交付与他人,奚镇守与老夫委实不放心……” 李承志暗暗的撇着嘴。 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就不信这么大个泾州,还选不出几个清正?明的官来? 非要把我这么一个璞玉良材,按到这种芝麻绿豆大,且又冗沉的职位上。 哪怕当不了萧关都尉,给个武职也行啊…… 也就不知道李承志在这么想,不然杨舒非呸他一脸。 看他逾发郁闷,杨舒更觉好笑:“放心,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况且,老夫还能短了你的好处?” 说着又顿了一下,沉吟道:“左右老夫也要先回泾阳,将郡事交托清楚,就先让你逍遥你几日,等老夫回转之后,你再赴任也不迟……” 逍遥? 郁闷才差不多…… 吐槽了半句,李承志眼角一跳。 听这话音,自己这官,直属上司竟是杨舒? 杨舒升官了? 他都没来得及问一声,杨舒便手一拱:“二位,某先走一步……” 随即,便从手下接过马缰,踩蹬上了马。 人都走出了十数丈,李承志竟然还没回过神来:“延容公……升别驾了?” 刺史肯定是奚康生的,想都不用想。 那想当自己的上官,就剩一个刺史佐官,泾州别驾了。 至于之前的别驾……连胡始昌都得问罪,更何况佐官? 自刺史以下,泾州城内的主要官员皆是待罪之身,区别只在于有没有像胡铎一样被圈禁在府。 但从陇东郡丞到泾州别驾,中间足足隔着两品四阶,杨舒是怎么跳这么快的? “那有这般快?他能不能往前一步,主政陇东郡都还是未知数……” 张敬之摇了摇头,“只是奚镇守手下暂时无人可用,权宜之计罢了。延容公只是暂署泾州别驾事,至于别驾之职最终花落谁家,还要看朝廷如何定夺……” 原来只是暂时的,就如自己这个芝麻官一样。 但李承志关心的不是这个。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延容公几时回来?” 若是时间宽裕,他完全可以操作一下…… “这又不是升迁,官印一挂就能走人?而是要两地兼署,自然要予属下交待的清清楚楚,安排的明明白白,最快也要十日半月以上……” 说了一半,张敬之满含深意的看着李承志:“正好,借此闲瑕,你也尽快将家事处理一二,也好用心办差……” 十天半个月? 李承志的心脏“嘭嘭嘭”的直跳。 仔细听张敬之这后半句,明显是在暗示自己。 但就是不知道,他暗示的自己和张京墨的事情,还是族人的事情。 李承志直觉,应该是后者…… 正自惊疑,又听张敬之说道:“两日前,镇守便已知会高平镇将阎提,欲让高平镇军移出萧关,由府军移驻…… 都尉人选暂时未定,但镇守命我先去巡查一番,也好衡定大致的兵员、钱粮、器械配属数目等……我欲明日就启程,若是闲瑕,你可陪我同去,也好助我参谋一二……” 李承志狂震。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他哪还里还听不出来? 张敬之不但给自己计算好了时间,就连路都已经铺好了…… 李承志深吸一口凉气,努力的压抑着心里的悸动:“晚辈定是得闲的,何时动身,司马只需知会一声……” “州城至萧关来去四百里有余,自是要尽量动身……明日卯时初,你便来府衙寻我……” 回了一句,张敬之又看着李承志,缓缓说道:“还有这参曹之职,你确实不用耿耿于怀……我之所以荐你,除了让你襄助延容公,也是想让你助我一臂之力,等月余后,好助我安置乱民……” 还哪里来的乱民? 不是早被自己杀了个七七八八么? 说了一半,张敬之满含深意的看着李承志:“正好,借此闲瑕,你也尽快将家事处理一二,也好用心办差……” 十天半个月? 李承志的心脏“嘭嘭嘭”的直跳。 仔细听张敬之这后半句,明显是在暗示自己。 但就是不知道,他暗示的自己和张京墨的事情,还是族人的事情。 李承志直觉,应该是后者…… 正自惊疑,又听张敬之说道:“两日前,镇守便已知会高平镇将阎提,欲让高平镇军移出萧关,由府军移驻…… 都尉人选暂时未定,但镇守命我先去巡查一番,也好衡定大致的兵员、钱粮、器械配属数目等……我欲明日就启程,若是闲瑕,你可陪我同去,也好助我参谋一二……” 李承志狂震。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他哪还里还听不出来? 张敬之不但给自己计算好了时间,就连路都已经铺好了…… 李承志深吸一口凉气,努力的压抑着心里的悸动:“晚辈定是得闲的,何时动身,司马只需知会一声……” “州城至萧关来去四百里有余,自是要尽量动身……明日卯时初,你便来府衙寻我……” 回了一句,张敬之又看着李承志,缓缓说道:“还有这参曹之职,你确实不用耿耿于怀……因镇守要安置乱民,所需粮草、车马之巨,不亚于再次起兵……”更新最快的网 说了一半,张敬之满含深意的看着李承志:“正好,借此闲瑕,你也尽快将家事处理一二,也好用心办差……” 十天半个月? 李承志的心脏“嘭嘭嘭”的直跳。 仔细听张敬之这后半句,明显是在暗示自己。 但就是不知道,他暗示的自己和张京墨的事情,还是族人的事情。 李承志直觉,应该是后者…… 正自惊疑,又听张敬之说道:“两日前,镇守便已知会高平镇将阎提,欲让高平镇军移出萧关,由府军移驻…… 都尉人选暂时未定,但镇守命我先去巡查一番,也好衡定大致的兵员、钱粮、器械配属数目等……我欲明日就启程,若是闲瑕,你可陪我同去,也好助我参谋一二……” 李承志狂震。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他哪还里还听不出来? 张敬之不但给自己计算好了时间,就连路都已经铺好了…… 李承志深吸一口凉气,努力的压抑着心里的悸动:“晚辈定是得闲的,何时动身,司马只需知会一声……”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章 年少慕艾 东方渐白,一弯晓月缓缓升起,悬于半天。 天色已然半亮,雾气渐渐浓起,山林之间如同被罩了一层轻纱,朦朦胧胧,缥缥缈缈,仿佛仙境。 “咯咯咯……札札札……”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吊桥被一点一点的放下,又听“轰隆”一声,一股尘灰冲天而起。 数十白甲亲卫护着一辆马车出了城门,向西奔去。 车厢虽不宽,却很长,是用白甲营的铁皮厢车改造的,两个人并排平躺都没问题。 车底还加了草席、棉被,不怎么颠,所以只要不是急行,乘车还是要比骑马舒服。 两人之间摆着一只食盒,张敬之一手掂着肉脯,一手抓着一支酒葫芦,慢斯条理的品尝着。 李承志却半靠着车厢,一下一下的点着头……竟是在打瞌睡。 看他困成如此模样,张敬之心下了然:定是李承志听了自己所言,心绪难平,估计一夜都没怎么睡。 张敬之稍一沉吟,将酒葫往前一递:“喝两口,也能睡的沉一些。” 李承志睁开眼睛,歉意的笑了笑,接过酒壶,“咕咕咚咚”的就是几口。 好冲…… 一时情急,竟忘了这是蒸馏过的烧酒,李承志被辣的直鼓眼珠。 也是阴差阳错。 这些蒸馏酒,都是他还在朝那的时候,购集成酒后,蒸馏成高度酒,准备用来泡制药酒和绷带的。 哪知这么多杖打下来,别说战死,白甲兵竟连伤都没伤几个? 那这酒除了喝,自然就再没什么用处了。 但战时连李承志都不喝酒,更何况以下的军将兵头,所以蒸馏酒竟全部积攒了下来。 李松遁走时带到了一大部分,剩下的一小部分也不能倒掉,李承志便藏了下来,但轻易不会示人。 就连李始贤,都才是前日夜里才有幸尝到,惊呼神奇,追问李承志是从里来的。 李承志哪会说实话,只说是从刘慧汪的地窖里挖出来的。 主要还是怕犯忌讳,对他此时而言,懂的太多真心不是什么好事。 二也是有些敝帚自珍的意思。 因为蒸馏酒的工艺太简单了,是个人看一眼就会:拿口大陶缸将酒封好,再拿根陶管接蒸气,接到另一口缸里,蒸气凝结后,就是度数极高的蒸馏酒。 要是还嫌度数不够,多蒸几次就行了…… 这样蒸出来的酒不单单是辣,以及上头快,容易醉等特点,光是卖相,就不是这个时代的醴酒所能比的。 张敬之、郭存信等人平时见了好酒,至多也就是用“明如鹅黄”、“亮如琥珀”这样的词来比喻。 但见了李承志这酒,学富五车、才思敏捷如郭存信,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了? 太清了! 就是井里的水,有没有这般清亮的? 更过份的是,还那般香? 酒精本就是香料,再加发酵酒中还含有其它的香精类元素,更不会因蒸馏而流失,所以蒸馏酒的度数越高,酒自然就越香。 所以在李居志看来,这酒除了味道比较冲,喝到嘴里比较辣之外,几近完美。 但南北朝正值小冰河时期,再加北地更加天寒,五六月分都不鲜见雪花飞舞的时节,所以这入口火辣、暖变全身的缺点,竟又成了优点? 因此,只要是喝过这酒的人,就没有不叫好的。 自从前夜喝过一回,达奚昨天已经追着他的屁股大半天了,说是刀既然被收回了,赔他这么几缸酒也行? 李承志听了直翻白眼。 还几缸? 连我都没有这般多,你做什么美梦呢? 李承志抻着舌头哈着气,又飞快的掂起两片肉脯丢进了嘴里。 嚼了两下,李承志眼睛一亮。 咸淡适宜,肉筋味香,还带着丝丝韭味,竟说不出合他口味。 他并不是不爱吃肉,而是不爱吃符合这个时代的人的口味而烹制的肉食。 要么只放盐,腥也就罢了,苦的齁嗓子也先不提,你倒是煮熟呀? 要么就是有什么调料一骨脑的全放进去,一顿猛火煮成羹。吃到嘴里,明知道那是肉,却压根尝不出一丝肉的香味。 而眼下这一盘,却让李承志生出了一些后世蘸着野韭花,吃着手抓肉的感觉? 他越吃越顺口,一片接一片的往嘴里塞着,还含糊不清的问着话:“谁做的?” 看他越吃越香,张敬之呷了一口酒,慢悠悠的说道:“是京墨……听闻今日你要与我随行,一夜都未睡,煮炙出来的……” 连夜煮炙? 怪不得这肉脯吃着这般筋道,却半点都不嫌干? 李承志心头一暖。 只记得还是在朝那,单独与她相处,让她泡茶的那一次,闲聊之时提了两句,她竟然就记下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说不感动是假的,李承志的脑海中自然而然的竟浮现出了一道窈窕玲珑的身影。 “她也在城里……何时来的?” 他放下了肉脯,轻轻往后一靠,幽幽叹道,“想必太公也在吧?昨日送司马回官舍之时,也不说提醒晚辈一声,竟未拜望?真是太失礼了……” 张敬之差点笑出声。 李承志这哪是想拜望父亲? 分明是少年慕艾,怨自己没让他见到京墨…… 张敬之微微一笑:“父亲还在朝那,并未接来。是内子怕京墨思父心切,忧伤成疾,因此也将她带了回来……但京墨还在孝期,哪有见外客的道理?” 被点破了心思,李承志止不住的面皮一红,同时,脸上又浮现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也是该死,竟忘了她还在守孝? 岂不是说,差不多要三年,才能见到她? 到那时,自己都满二十,早立冠了…… 倒不是李承志急,而是架不住李始贤和郭玉枝着急。 这踏进家门才三日,两人在他耳边就念叨了不下一百遍。 特别是郭玉枝,竟比担心李承志是不是会造反还要上心。甚至已经开始给李始贤吹枕边风,计划哪天带着李承志去郭府拜访,让他见见表妹…… 其中未尝没有急着让李承志成家,说不定就能安生下来的心思。 表妹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的。 但一时半会,又到哪里去给他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 李承志不但是李氏嫡子,还是祖居李氏未来的族长,这眼看马上就要封官拜爵,堂堂正妻,又岂是那么随便就能娶进来的? 郭玉枝急的心里直冒火,无奈之下,只好退了一步,给李承志下了最后通谍:正妻可以暂缓,但妾必须要纳,而且还限定了时间:短则三月,迟则半年…… 猜都不用猜,肯定是萝莉一枚,九成九也就十二三,撑死了不超过十四岁。 就算你想娶个稍大些的都不大可能,因为元魏朝的法律不允许:女子年十四未嫁者,家人坐罪…… 先不说会不会合他的意,李承志能不能下得了嘴还是个问题。 此情此景,他不想张京墨都难…… “还要三年啊?” 李承志心里想着,竟念叨了出来。更新最快的网 只听“噗”的一声,张敬之猛的往一侧一偏头,差点将一口酒喷他脸上。 李承志臊的满脸羞红,脸都紫的快成茄子了。 好在只有他与张敬之二人,这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非一头钻进地里。 “无妨无妨……”张敬之连连摆着手,“年少慕艾,人之常情……” 敛了敛神色,张敬之又悠悠说道:“原本,我是准备让京墨守够百日,就除孝的……” 百日除孝? 李承志心里一动:“可行?” “有何不可行的?便是汉时,还有皇室夺情嫁女的!” 意思是更何况纲常礼法几近崩坏的元魏。 张敬之看着李承志:“但张李两家虽非名门,却也是士儒之家,该守的礼法,还是要守的。所以,想要京墨除孝,还不会被士族嗤笑,就得有个由头……” 李承志期翼的问道:“比如?” 看他这副模样,再听这“比如”二字,张敬之差点没绷住。 觉的好笑的同时,他也止不住的一阵欣慰:可见李承志多么喜爱京墨。 也不枉我张奉直如此劳心费力,尽心竭意的帮你谋划…… “比如,便似我这般夺情起复,若是有上官诏令,令京墨除孝,我身为臣吏,自然要以身做则,不能抗令……” 李承志恍然大悟。 张敬之说的是大魏婚律:女子年十四以上未嫁者,官府赐婚,家人坐罪…… 但因元魏朝家法与皇权并重,所以一般没有钻牛角尖的地方官这么较真,把因丧守孝而误过婚期的女子拉去赐婚。 想也能知道,这个年代,有多少普通人会把礼法当回事? 会谨守礼制守丧的,百分之百是士族,没哪个不开眼的会去触霉头。 但真要有这样的诏令下来,说不得就有人会遵从。 便如眼看张京墨年岁越来越大,再守下去,给人做妾都会被挑三拣四的张家…… 李承志心中大喜,转着眼珠问道:“奚镇守够不够?” “哪用的着劳烦奚镇守……杨……嗯?” 听李承志竟想请动奚康生,张敬之顿时失笑,本想说哪用的着这么大的官,杨舒就够了。 他只是张京墨的叔父,而且祖父张炜还健在,这诏令,自然会下给已荣休的父亲,杨舒这个郡丞就够了。 但话到了嘴边,却被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李承志的意思是,他要去求? 这是有多心急? “有心了!”张敬之微微一叹,沉吟了好一阵才说道,“之前我之所以犹豫,就是怕折了你的锐气。此时看来,还真没有料错……” 折了锐气……张敬之竟怕自己会深陷温柔乡无法自拔? 自己这叔外舅想的有些早了? 我李承志怎会这样的人? 再说了,有李松等人在屁后面撵,日后说不定还要加一个张敬之和李始贤,哪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李承志一声轻叹:“司马多虑了……” 聊了几句,大致敲定了此事,许是酒劲上来了,李承志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睡到了下午时分,马车早已过了泾阳,离朝那城已不足十里了。 李承志站在车外,看着远处绵延千里的陇山,竟似恍然一梦? 两月之前,诛杀索思文、江让之时,又何曾想过会有今日? 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喝斥声,李承志举目一看,李睿正在和一个白甲军将争执着什么。 再往周围一瞅,不知何时,车驾四周竟突然多了许多白甲骑兵。 若不是那甲时不时就会随风飘动,李承志还误以为李松的人偷跑回来了。 多出来的这些,其实都是暂时移驻于朝那城外的那一旅甲卒和两营辅兵。 定然是斥候巡探时,撞到了李承志的白甲亲卫,便猜到李承志定然在车驾里。 他们想要见礼,但李承志在睡觉,李睿自然不会放行。 李承志有些欣尉:虽已非战时,更无自己管束,但即便是辅营,白甲兵的军纪并没有涣散,依然严守军律,将斥候派出了二十里之外。 不然辅营统帅不可能早早等在这里。 那是张信义,张敬之的堂侄,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李承志的堂舅兄…… 他轻叹一声,朝身边的亲卫招了招手:“告诉张信义,让他好生收拢兵卒……我在司马府里等他,就不入营了……” 竟然过营而不入? 张敬之嘴唇微微一动,不知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让他咽了下去。 他很清楚,李承志在避嫌。 何止是不入营? 一旅白甲甲卒,四旅白甲辅兵,差点就让李承志给解散了…… 为免后患,随李松循走的那四营,一半以上都是李承志大败李文忠之后整编的俘虏,小半是李宋两家的乡壮,及一部分僧壮。 所以剩下的五旅士卒,几乎全是朝那籍的乡壮。 按李承志的设想,便是从稳定朝那县民生的角度考虑,这五旅士卒都是要就地解散的。 但不管是奚康生,还是张敬之和杨舒,却没一个人答应。 开什么玩笑? 如此强军,是说解散就解散的? 你李承志不要,有的是人要。 奚康生想要充为州兵,杨舒想充为郡兵,张敬之则在头痛,整个朝那县才有多少丁壮,若这两千五百兵卒全被征召成了官兵,朝那县又该怎么办,地还种不种了? 再加李承志封赏还没下来,说不定就会封为带兵的军将,到那时谁也不用争,自然还归李承志统属。 所以几相一叠加,这两千五百兵的去向就先被搁置起来。 还是李承志亲自找奚康生分说,说士卒思乡心切,能否移驻至朝那城外。 只要不解散就行,奚康生自然就答应了。 这也是此战之后泾州戊卒、青壮折损近三成,但奚康生依旧有底气让高平镇军撤出萧关,换由泾州州兵来驻守的底气所在…… …… 十里之距,转眼便至。 看着不远处那巍峨如山的白甲军阵,李承志心头一热。 “张信义这混账,都说了不见……” 嘴里骂着,李承志心忍不住的心里阵阵激荡。 这全是……我李承志的兵…… 明明是朗朗晴空,却仿佛炸起了惊雷? 只听“咚”一声震响,五旅士卒齐齐的一敲胸甲,齐唰唰的跪了下去,齐声暴吼:“大帅!” “大帅……” “大帅……” “大帅”…… 就如山崩海啸,一阵阵回音,飘荡在雄城、山岭之间,久久不息。 一时间,竟好像再听不到半丝多余的杂音,就连山风刮着旗帜飘展的声音,都被压盖了下去。 即便再镇定,再矜持,李承志还是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他也知道,今时已不同往日,这五旅士卒已是板上钉钉的官兵,他李承志也已是名符其实的朝廷命官。 再叫大帅,就很犯忌讳了…… 但李承志还是忍不住跳下马车,朝军阵走去。 爷爷一手带起来的兵,凭什么不能见? 去他娘的避嫌,去他娘的忌讳……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一章 根据地 既然连大帅都已经喊出了口,等于李承志该犯的忌讳也犯完了,入不入这营,也没什么什么可顾忌的了。 李承志施施然的走进了营。 当看到两千多兵个个泪流满面,期翼的看着他,想说什么却不敢说的模样,像是针扎一样,李承志心脏猛的一缩。 这些兵舍不得他,他又何尝舍得这些兵? 但能有什么办法? 除非他就地造反…… 当知道自正午后,五旅兵卒便已出营列阵,为了等自己,竟顶着日头晒了近两个时辰,李承志五内欲焚,狠狠的踢了张信义两脚。 当再知道,斥候激奋之下,无意中说漏了嘴,不到半刻,自己要来朝那的消息便传全军营,就连张信义都压制不住,险些哗营,不得不让士卒出营迎接之时,李承志再也忍不住,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有兵如此,将复何求? 张敬之虽在静眼旁观,但无论如何压制,心中依旧激如鸣雷,快意难平。 领军二十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兵,这样的将? 自己还真是没看错人…… 明知天不亮就要启程,明知自明日后,就要日夜兼程,数日急行两千里,但李承志依旧喝了个烂醉…… 次日一早,东边刚刚泛起了鱼肚白,营中的更夫也刚刚敲响了卯时的绑子,百余匹快马趁着夜色,悄无声的息的出了营。 自李承志以下,近五十亲卫皆是一马三骑。一骑驮人,一骑背着兵器甲胄,另外一骑负毡账、干粮、水囊等。 萧关之上一片寂静,借着晨光,隐隐约约看到只站着一个身影。 但怪异的是,关门却是大开的…… 行至城下,李承志并未停马,只是朝着关城之上抱了所拳。 张敬之一声轻叹,声音微不可闻:“承志,保重……” ……更新最快的网 穿陇山,过黄河,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第四日巳时,李承志便已赶到了武威城下。 算一算,这三日,他们已急行了一千三百余日。 最多再两日,他们就能赶到西海…… 加李承志总共五十一骑,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个竟都像是在用泥糊出来的一样? 一堆泥人泥马齐唰唰的站在城下,一边嚼着肉干,一边看着数十丈外的武威城。 有的在当稀奇看,比如李承志。 也有的是缅怀先祖,比如剩下五十个李氏亲卫。 就是这座城里,李其任过副镇将,李始良任过护军长史(从五品),李始良任过中兵参军事。 再往上论,始祖李恂,就是在武威担任太守,协助窦宪出兵北击匈奴,便其立下“燕然靳石”看旷世奇功,最后却落了个被罢官的下场。 《汉书》李恂传中,记的非常清楚:恂迁武威太守,时大将军窦宪兵屯武威,天下州郡远近莫不修礼遗,恂奉公不阿,为宪所奏免…… 所以,李恂“后汉?吏”的声望,真不是吹出来的。 郡兵早就看到了他们,好在李承志亮着关中镇守府的牙旗,不然郡兵早就敲鼓了。 看他们只是观望,却不上前喊门,守城的兵将才大声问道:“敢问上使,可是要入城歇息?” 李睿连忙松开手里的肉饼和水囊,飞快的抱起了拳,按照李承志交待好的话喊了一声:“即刻就要行路,不敢打扰,谢过将军了……” 确实没什么可看的,李承志也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好奇,始祖李恂、祖父李其、以及大伯和父亲都曾任过职的武威是什么样的。 但看了之后,却难免有些失望。 不是失望城不坚,墙不高。 十数年前,武威都还是重镇之一,自然墙高城坚,比泾州城都还要雄伟许多。 李承志失望的是,河西竟然落败至此? 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中说:是时(唐天宝年间),中国强盛,自安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李承志不知道,两百多年后,陇西是不是真有那般繁盛,但他眼中看的,却完全是相反的场景。 河东(陇山以西,黄河以东)还好一些,但一过黄河,用一句话就能形容:百径恶兽猖,千里人烟凉! 好家伙,自过了黄河离开金城(后世的兰州后),至此七百余里,人没见到几个,狼倒见了不少。 甚至还见到了几只豹子,两只黑熊。 也就是忙着赶路,不然李承志真想尝尝纯天然无污染的熊掌是什么滋味。 狼倒射了好几只,为此还折了两匹马……此时李睿他们嘴里嚼的就是这玩意。 也怪不得提前了不到十日,李松等人竟然就跑的没影了? 原来是根本不怕人撞见? 只要避开有数的几座郡城,县城,白日里也照样可以行军。 李承志止不住心发凉:荒成这样,白甲军得猥琐发育多少年,才能有争霸天下的资本? 估计到虫孙辈都够呛…… 循逃也罢,循往河西也罢,全都是临时起意,李承志想找个人请教都没机会。 李松倒是提说过河西道人少,问他有多少,李松也没个具体数字,只说至多也就是关中道两三成。 两三成? 关中五州光是明户就有近两百万口,河西便是只有两三成,再加上隐户,也有七八十万了。 够了…… 张敬之倒是暗示过他河西人少,但那都是李松遁走之后了。 李承志也更没想到过,能少成这样? 整个河西的人口加起来,竟还没有泾州的一半多? 路过金城郡的时候,李承志才知道,眼下的河西道,三郡一镇的人口加起来竟还不足二十万? 最可怜的就是威武。 威武原本领十县,但如今八县已空,只余两县:武威县领县二,姑臧户三百四十,魏安县户三百七十九,合三千一百六十三口。 这是三年前朝廷统计的官方数据,哪怕将隐户翻上一翻,也不足五千口…… 张掖稍好一些,人口堪堪过万。 酒泉也没好到哪里去,也就万把人。 因循汉例,魏制:丁口不足万者,县官不得称“令”。 所以这三郡的县官,全部都称“县长”…… 剩下的近十七万,全都聚居在敦煌。 也是因为敦煌是丝绸之路的桥头堡,商业极其发达。再加有军镇驻守,社会较安定。 如果非要举例,就如后世的深圳…… 之所以造成如今这般千万不见人烟之景,主因是自新莽之后到晋末,河西基本上就没休生养息过。 特别是三国时期,人口骤减,与汉昭帝时相比,几乎十不存一。 之后百多,也就是五胡乱华时期,河西相对安定,在前凉张氏和西凉李氏近百年的治理下,河西又繁盛了起来,人口近达百万。 之后又开始打仗,但死了多少不说,先看看抢走了多少。 376年,前秦灭前凉时:徒豪右七千余户,民万户于关中…… 403年,后凉国主吕隆举国降后秦:隆率户一万,随难东迁,至长安…… 最狠的太武帝,439年北魏灭北凉:徒士族及富户二十余万,于关中、平城…… 这样的抢法,就是把整个印度迁来也不够啊? 也是因为这三次大规模的迁徙,至北魏立国,原本已不足十万户的关中道,至今光是明户,就有近两百万口,比河西十倍还要多…… 不然奚康生哪来的底气,说流放几万口,就能流放几万口? 没全部坑杀就算不错了? 想到这里,李承志的心却凉了半截。 敦煌的那十多万想都不用想,除非他有直接与大魏开战的底气。 剩下的这两三万也已成了镜中月,水中花,分明已是指望不上了。 难不成他还能像太武帝一样,一城一城的去打,一城一城的去抢? 手里连人都没有,就算地再广,矿再多,又有什么用? 好在张敬之早有先见之明,留了后手。 眼下就看那流放来的乱民,能偷多少回来…… 造反这活,果然不是那么好干的! 李承志意兴阑珊的叹着气,一声呼喝,催着李睿等人继续续赶路。 …… 两日后,正午,表氏县城外。 难得的睛空万里,没有起风。若是往常,早有城民赶着牛羊去城外放牧,墙上的守卒也早已倚着城墙,打起了瞌睡。 但今日,城门早已紧闭,成外别说人,连鸟都不多见一支。正东的城墙上立着百多个守卒,个个执刀引弓,紧张而又忐忑的看着城下的那队胡匪。 绝对是胡匪……毡帽、皮袍、满头乱发、胡子拉茬、骑术高绝、来去如风…… 只有百多人,但马却足有两百匹往上,而且匹匹都是高头大马…… 只有卢水胡千帐以上的部落,才能凑出这么多的骑兵。 就是不知道是从南边的祁连山上下来的,还有从北边的合黎山后翻过来的? 李松激动的都快要叫出来了。 正当他们一愁莫展,不知是继续游荡着抢下去,还是找处山林占山为王,李承志就赶来了? 真是老天保佑…… 心中虽万般激动,但不管是李松也罢,还是立在另一侧的李亮和皇甫让,都像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是不是连日赶路而疲惫不堪,他们竟看到郎君的眼中泪花…… 李承志看着眼前的雄城呆呆出神。 即便全县民不及五百户,丁不足三千口,但眼前这城,绝对称的上雄城。 城墙虽然是夯土所制,但墙高足有六丈以上,宽广近十里,看起来比泾州城都要宏伟? 只因百年前,这里还是五胡十六国之一,北凉的国都。 再过一千五百年,县城已移至往北十多公里的黑河南岸,但古城遗址仍在,七八米高的城墙和烽火台还立着好几截。 城内文物贼多! 两千年左右盗墓成风,李承志印像太深:两个堂叔受雇去盗墓,听说也没挖出多少东西,只挖了几只陶器。 老板没给他们分钱,他们也没好意思要,一个分了只陶盆,一个分了只陶罐。 全长的黑不溜秋,一点都不起眼。本着废物利用的心思,陶盆拿来喂鸡,陶罐装了茶叶。 直到老板在边境被抓,供出两人后,他们才知道,那两件黑不溜秋的破烂玩意,哪一件都能卖个两三万美金? 两千年左右的两三万美金…… 一个七年,一个六年…… 自己的家就在这往东十公里的地方,老爹老娘已近六十,怎么劝都闲不住,家里还种着四十多亩地,养着七八头牛,五十多只羊…… 再往北七八公里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也就是西游记里的那条通天河。 后世,黑河边上建了一座湿地公园,还修了一座唐僧四师徒、白龙马等乘着大鳖过河的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两个侄子看了西游记以后,天天闹着让李承志背他下河,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想着想着,李承志已是泪流满面……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七章 初阳破晓,晨光绚丽,山岭似被洒金。枝枝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 弱水如同一把天刀,将合黎山一劈为二,又宛如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因河流改道,雄关被冲的只剩半座,虽依崖而立,但已是危如累卵。 山岭上的烽台依稀可见,有的已被杂草野树淹没,只能看到一个塔尖。 关名镇夷,为汉武帝时期,卫青与霍去病平定河西诸部匈奴后所建,关下这条由弱水冲刷而成的峡谷,就叫镇夷峡。 新中国建国后,镇夷关早已没了影子,但镇夷峡还在,因为要注意民族团结,镇夷峡便被改成了“正义峡”…… 《尚书·禹贡》:禹导弱水至于合黎,馀波入于流沙…… 弱水是不是大禹治水时导过来的,李承志不知道,但他至少知道,穿过合黎山,弱水还要往北再流一千余里,流到汉武帝时期所立的居延属国,就会聚汪成泽,也就是居延海。 再往北,连弯都不用拐,山都不用怎么翻,就能直达匈奴的“龙庭(今蒙古乌兰巴托)”。 西汉时的霍去病,就是穿过这条峡谷,转战河西五国,助卫青平定的河西匈奴诸部。 东汉时,还是顺着这条峡谷,窦宪北击匈奴,最终“燕然勒功”。 看似很不起眼的一个地方,但对李承志而言,战略意义非凡。 弱水纵贯张掖东西,表氏南北,所以自古以来,表氏县都不缺水。 便如此时,眼中所见,尽是青山绿水。 合黎山南北郁郁葱葱,绿意盎然,放眼望去,一碧千里,翠色欲滴。 峡谷两岸绿草如茵,陌土无垠。 若仔细看,其中不乏有野谷、野粟之类的植物,草丛中隐约还能看出沟渠,田陌的痕迹,好似曾有人在这里耕种过。 李承志却一点都不奇怪。 自汉武帝始,这里就是张掖属国,再往北千里左右,还有居延属国,都是用来防备和招抚匈奴的。 繁盛时期,两属国内屯田的农兵足有四五万。 等到西晋八王之乱后,这两地才被汉人舍弃。 自此后,这方圆一千余里,就彻底成了胡族的放牧之地。 即便在太武帝时期,就已将柔然王庭撵到了漠北(今蒙古境内),这里已经成了元魏名义上的辖地,但因河西的汉人人口太少,郡城、县城四周正儿八经的好田都种不过来,哪个汉人愿意跑这么远来当野人? 所以,几十年以来,这里依然还是卢水胡、氐羌、月氏等匈奴或杂胡,以及回鹘(亲自疆维吾尔族的祖先)、契苾等高车族等一些小部落的放牧之地。 但武威镇和酒泉镇是当今天子上位后才裁撤的,距今也就四五年,所以大部落不敢来,游荡在附近的都是一些小部落,最大的不超过千账。 因此,对李承志而言,他想要撵走或收服这些部落,根本不用废大力气。 至于朝廷…… 也不看河西的人都少到了什么程度? 少到了连郡城都快要废弃的程度,少到好田都能几万亩、几十万亩的往掉扔的地步,哪还有功夫和耐心理会这样的边角之地? 只要白甲军不要明目张胆的打汉家的旗号,李承志就是这里的王…… 但问题是,他处心积虑,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让数千悍卒遁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当一群杂胡小部落的王? 开什么玩笑? 李承志原本没想让李松靠这么南,而是计划翻过合黎山之后,依弱水,边抢胡人部落边往北走,也就是汉时的居延属国再定居。 然后再以蚂蚁吞象的方法,今天抢一波定胡人的牛、马、骆驼和羊,明天再抢一波河西的汉人丁口…… 嗯,主要是抢汉人丁口,然后在居延该屯田,该修城修城,该放牧放牧。 特别是屯田……都不用废大力气开肯,只需将沟渠清挖出来,将杂草除尽,耕种个两三年,就是万亩良田…… 等实力积攒到差不多,六镇也就该乱了。 到时再趁乱占领河西…… 但谁能想到,河西的汉人少的都快要绝户了? 没人,还屯毛线的田、修鸡宝的城? 就算占了整个河西,也才二十万人,能不能挑出两万兵? 至于抢胡人的丁口……李承志的脑子又没被驴踢? 所以李松便没有再往北进,而是暂驻于此,施行李承志给他交待的第一步:抢胡人。 这不到十日,方圆两百里之内的几个胡人小部落已被他一抢而空。 昨日正午,李承志扮成胡匪窥探表氏县城时,他与李松等人、并士卒身上穿的胡袍、头上戴的毡帽,就是这么来的。 牲畜也抢的不少,光羊就有上万只,马匹近千,还有五十多峰骆驼。 还没轮到李松抢的那些部落,早已闻风而逃。若是还想抢,大营只能继续往西或往北移驻…… 还移驻个毛线? 让李松等人彻底沦落成游牧部落,靠放牧和抢胡族为生么? 为今之计,只能让数千甲卒暂时蛰伏于此,看张敬之所说的那数万乱民流放河西后,能动多少手脚后再做打算。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张敬之流放乱民之时,必须跟着再来一次河西…… 李承志转着念头,双腿一夹马腹,带着李松等人往西而去。 镇夷关往西四十里,就是河西最大的产盐地:盐池。 自汉武帝时有张掖属国起,这里就开始产盐,一直产到了一千五百多年后,还在产。 曾探明,盐池的食盐储量至少还在千万吨以上……而且全都是露天的…… 有盐必有硝,再加地处西北,自然无可避免的就成了成立化工园区的最佳之地。 造的不是化肥就是强酸……好家伙,附近的村民想看天到底是黄的还是蓝的,还得跑到五公里之外。 事故贼多! 要超过一个星期不来一趟,李承志感觉就跟过年似的。 最终还是因污染超标,被关停了…… 眨眼前还是草地千里,眨眼后,便如走进了雪原。 放目望去,尽是皑皑白雪,竟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群世居关中的厮杀汉,哪见过这等稀奇的场景? 除李松外,全像是被迷住了一般,看的心旌神摇。 李亮眼睛一瞪:“这是……盐?” 他有些想不通,营地附近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这么大的一座盐池? 李松黯然一叹,低声回道:“其中还夹杂有硝,不论是人是畜皆不能直接食用……不过郎君已授予我蒸盐之法,分出并不是难事……” 李亮一听,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他刚刚还在狐疑:看四叔连个弯都没有拐,径直就带郎君来到了此处,说明早就探到了,不知出于何因,并未知会自己。 此时再听,这地方,分明就是来此之前,郎君就指给四叔的? 不然为何要教他蒸盐之法? 李松瞪了他一眼:“此了此时,你还看不明白?” 李亮猛的一噎。 是啊,这天下之事,还有郎君不知道的么? 从生下来之后,郎君就没离开过泾州,但交待他与李松率兵遁逃时,哪里有山,怎么翻,哪里有河,怎么渡,哪里有城,怎么躲……等等等等交待的一清二楚之处,甚至连任何书籍中都没提过的镇夷关都知道,这不是天授之人是什么? 知道一座盐池,就有什么稀奇? 李亮忍了又忍,差点就想问问李承志,他李亮还能活多少岁…… 幸亏他没张嘴,不然李承志说不定就会拿他当出气桶。 看着眼前的盐山,一股无名之火涌上李承志的心头。 这他娘的都是钱啊,竟然无地方可卖? 盐场如此之大,已积攒的盐硝层足有几米厚,扫都不用扫,抬几口陶罐来就能蒸。 只要人力够,想要多少有多少? 但蒸出来以后呢? 按李承志的设想,李松可以假扮成汉人,将盐卖给合黎山之北的胡人,换成牛羊马匹。也可以假扮成胡人,卖给张掖和酒泉的汉人,换成粮食种子,可以一举好几得…… 但谁能想到,不管是河西的汉人还是胡人,都快断根了? 就凭李松和这几千兵,估计得吃到地球爆炸…… 李承志只能聊胜于无,看芒硝中的钾盐含量多还是少,是用钾盐制火销便利,还是直接收集牲畜的尿液便利。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得先调教出一个化学人才出来,而且不但要脑筋灵活够细心,还必须得对他死心踏地的那一种。 李承志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亮…… 装了几包硝盐驮到马上,李承志又往回走。 回到大营已是正午时分,草草对付了几口,李承志又带着李松、李亮并皇甫让等,过了弱水,拆向向东。 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那后世的那座铁矿,自然还好好的埋在弱水北岸的合黎山下。更新最快的网 不远,就如盐池一般,离此时大营的驻扎之地还不足四十里。 储量倒不多,也就刚上百万吨,记的后世的那个小老板没用两年就开空了。 但架不住离地表浅,还无任何岩层,地势又平坦,赶辆驴车,拿把铁锹就能采出来。 还是座富铁矿,全铁含量百分之五十,拿块磁铁石就能吸住,挖出来就能炼钢炼铁的磁铁矿。 其中还有部分直接可以吸铁的极磁铁矿石,也就是平时所说的吸铁石…… 行至大概位置,李承志下了马,让李松等人在附近寻找。 方法很简单:到河边,拿根铁棍事或铁刀划过沙层,看有没极磁铁沙就知道了。 他们虽不解李承志是何意,但大都猜到郎君是让他们在找什么宝贝。 李松几个人暗自兴奋着,拿着佩刀,在水里一顿撑和。 越搅刀就越重,没几下,力气最少的李亮就搅不动了,不把拔出刀。 但原本刃薄如纸,背宽不足三分的佩刀,此时竟成了一根棍子? 什么东西? 李亮正准备仔细看一看,猛听李承志一声狂笑。 我就说么,山河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这么大一座矿,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储量虽不多,但那是后世而言。 这百万吨铁矿石哪怕只被开采出十分之一,也有十万吨。 即便只能炼出十万之一的钢,也有足足一万吨。 能打多少甲胄,多少刀枪? 心再野一些……往南一百多里,就是祁连山。 金、铜、煤、硫磺等矿应有尽有……前世的时候,他没巡查一百座,也有八十座了。 这才是李承志为什么非要让李松等人遁往河西,并指明定居张掖属国或居延属国的根本原因? 只要有人,想采多少便能采多少…… 刚想到这里,李承志的脸又猛的一胯。 高兴个毛线…… 人从哪里来?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三章 稳定军心 PS: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世上无难事 一斗珍珠散了一千有余,竟然还剩百来颗。 李松看着快要露底的木头,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要是李彰李显,六条腿都绝对已经给打断了…… 李承志没具体数过,只是按体积大致估了估,估计大珠一斗,定然在一千以上。 那斗小珠,没八千也有六千。 所以不管是军将还是士卒,都完全够分了…… 不知是不是前世随处可见,过于普遍的原因,或是太容易造,想造多少都有,所以李承志一直觉的,这玩意并没有多漂亮。 还不怎么圆。 当时他只是拿铜管随便一戳,抖到石板上趁未彻底疑结之时,戴上铜丝手套随便的那么一顿滚…… 但即便如此,还是被一群家将惊为神物,眼冒精光? 那要是换成普通士卒呢? 怕是感动的眼泪都能流下来。 感觉这东西是如此的好用…… 当然,李承志还没蠢到狂造滥制,想要多少要多少的程度。 一是多了就不怎么值钱了,而最主要的,还是如钢甲、大马士革刀一样:匹夫无罪,怀其璧也! 当一个人只拥有一样宝贝的时候,世人大多只会羡慕。 但当你拥有许多许多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得到的还是那么容易的时候,世人大都只会眼红。 等相对稳定,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再开始拿这玩意收智商税也不迟…… 李承志感叹一阵,遣散诸将,只留下了李松、李亮、皇甫让、李丰、李时、李同、李聪、李彰等人。 李同就是李睿与李聪之父。 看似精巴瘦的一个老头,但不是一般的悍勇。 李承志依然记得,与李文忠在泾阳城北决战之时,李同在数千敌贼的眼皮子底下收拢,十数个失马的骑兵,结了一个小心的空心阵…… 得亏李承志慧眼识人,当年给李其、李始贤牵马拽蹬的马倌儿,此时竟都已是一营军主了。 李彰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也不知是猝然离家这么远不习惯,直愣愣的看着李承志,眼中尽是泪花,仿佛比李松还亲。 至于李彰…… 听说攻打那支卢水胡之时,这混账受不住激,竟脱了甲胄、丢了刀枪,要与那胡酋肉搏? 被随后赶来的李松那一顿好打啊…… 李承志特意去看了看,竟连嘴都是歪的? 活该! …… 沉吟了好一阵,李承志又悠悠一叹:“之前答应你们,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就将家人老小也一起接过来的诺言,怕是实现不了了……” 李松、皇甫让等人觉的好不怪异。 想想都不可能。 白甲营光是兵就足有五千兵,这就是五千户,一户按三口算,也有一万五千人。 一万五千人是什么概念? 郎君这是当元魏朝的户籍制度是摆设,还是觉的泾州各郡县的官吏是瞎子? 更何况还有那么大一座陇山挡着…… 泾州已定,各处关防定然已恢复正常,别说民了,就连官,如果没有州府以上的关防文书,连萧关都出不了。 所以,李松等人从来都没有当过真,都只李承志当时说的是宽心的话。 但此时看来,他们有没有当真且不说,郎君倒像是当真了?网首发 李松惊的连那些玻璃珠子都顾不上心疼了。 “郎君千万慎重……今日已并非我等遁逃的战乱之时,还可以行假死逃脱的妙计……不说能不能出的了萧关,便是辖地内猛然丢失这般多的丁口,刺史府并各郡官吏,也绝对会一查到底的……” 李承志叹着气。 谁说不是呢? 要不是这么突然,但凡早一些料到会有今日,趁奚康生还没来,他早把人偷出来了。 无非还是假死逃生,再栽脏给刘慧汪那一套。 但眼下说什么都迟了…… 李承志缓缓的吐着气:“诸位放心,也要转告诸营,让士卒们也放心:不出意外,我即便被封官,也不会被调离泾州,所以各位的家人定然无虞…… 虽说暂时接不出来,但定期让诸位或是部分士卒回一趟家,还是可行的……” 底下的这些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郞君怎么想一出就是一出? 早日反攻关中,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也就是李承志不知道这些人是这样想的,不然非呸他们一脸。 反攻关中,做什么美梦呢? 当奚康生“绝世猛将”的名声是吹出来的? 反攻关中是不可能反攻的,除非嫌命长。 但办法也不是没有。 李承志依稀记得,六镇之乱之前的关中,几乎年年都造反。 而且还极有特色:每一次造反,要么和“金刀刘”谶言有关,要么就和大乘教有关。 更有甚者,便如之前的刘慧汪,将两者合二为一…… 到时再好好设计一番,未尝不能趁机将白甲营的家小全偷出来。 更说不定,还能多偷一些出来…… 想到这里,李承志好像猛然间就多了点信心。 暂时没人怕什么? 有人送啊…… 想着想着,李承志就乐出了声。 还真应了那句话: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一下就轻松了起来,乐呵呵的说道:“最多两月,便会有一批乱民流放敦煌,大致有四五万……到时,尔等的婆娘也就有着落了……” 众将大喜。 怪不得郎君说的那般肯定? 原来不止是婆娘有了,还有种田的农夫,修城的匠人,放羊的牧民…… “四五万啊……押送的兵卒至多也就数千……” 李松浑身一震,猛的红了眼睛,“只要经过表氏县,就全抢过来……” “脑子被驴踢了?你是深怕朝廷不知道,这里藏了一支大军?” 李承志脸一黑,“何况九成九,还是郎君我随军押送……全抢完了,我怎么交差?” 说着,他又一顿,捏着下巴沉吟道,“不过抢是肯定要抢的,但不能在表氏附近抢……过了酒泉,至敦煌镇之间足有一千两百里都是荒漠,怎可能无胡匪出没?” 就算到时奚康生还会再派重将领兵,但有自己和张敬之两个内应在,机会还是很多的…… 众将秒懂,一个个喜上眉梢,笑的牙都呲了出来。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五章 粮从哪里来 李承志循循善诱的交待着:“此次,我会从乱民中挑出一些吏员、文士,协助尔等理政。到时诸位要尽量优待,当然,也要严加防范……” 只有读书才能开智,但书读的多了,心思也就话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句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不见后世的某些公知,哪个不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之辈? 因为普通人根本没能力和机会当公知…… 文人的心眼都比较多,李承志都不用怀疑:若是李松等人不察,到时九成九会冒出几个想立功赎罪,岂图向朝廷告密的王八蛋。 “便是那些流民,也不能太苛刻,至少要穿暖吃饱……” 说到这里,李承志又猛的一顿。 吃饱穿暖……这四个字说起来是如此容易,但真到做起来,是何其之难? 李松遁逃时,也就带了两千多石粮,如果没抢那些胡人部落的牛羊,估计顶多能撑过两月。 即便已经抢了万余头牲畜,但等流民一到,人数至少也要翻两翻,也不可能将那些羊全杀绝了。 因此,李承志不但要考虑如何把人偷抢回来,更要考虑抢回来之后,如何养活? 不出意外,至少三年之内,垦出的这些田是别想有什么盈余了。能不能持平都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所以当务之急,是粮食从哪里来。 李承志一阵踌躇,他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两个多月前…… “粮种布匹等,我下次来时会设法运一部分,但这也非长久之计,尔等还是要想办法自给自足……” 李承志沉吟道,“如今只有两条路:一是扮成杂胡,用铁料等物分批从敦煌、高平、以及沃野镇等(六镇)购集(走私)。 二是扮成胡商,直接和关中通商……” 这是李承志为数不多能想到的几个办法。 虽然不管是哪条路,都不是一般的远,但胜在相对稳妥。 特别是后者。 用一些学者的话说,这个时代的胡商,也就是粟特人,简直就是“全球购”! 南至印度,西至罗马,东至中国,就没有他们到不了的地方…… 后世经常说丝绸之路怎么怎么样,殊不知,自从汉武帝平定西域,开通丝绸之路起,到北宋断绝止,这条路完全都是被粟特人垄断的。 至于汉商,至多也就是粟特人其充当一下运输商,将货物从长安洛阳等地运到河西,最远运到敦煌镇。 再由定居于河西和敦煌和的粟特人贩运到中亚…… 而且各朝代时粟特人的地位还贼高。 历朝历代都有严令,各地官府与镇军,必须严格保护行商的西域胡人。 比如此时的敦煌镇,一是用来防御西域的高车部落和大漠的匈奴,二则是为了保证丝绸之路的畅通。 自孝文帝起,东自洛阳,西至敦煌,各州均设有萨保府,也就是专们为西域胡商建立的官衙。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就如僧官体系的昭玄寺一般,胡商头领,也就是萨保,都有官职在身。 到了隋、唐、乃至宋朝,僧官体系虽然消失了,但萨保府的官僚体系却沿承了下去,直到蒙古人打穿亚洲之后才消失。 这几朝间,一边经商,一边做着中原朝廷大官的胡商头目比比皆是。 特别是唐朝,有的官拜大都护(专门管理新疆的官,二品以上)、有的官拜一州刺史,至于被封为城主,在河西和新疆赐有一城之巨的粟特人,其例不胜枚举。 李唐朝廷简直将胡商优容到了极致。 如此一来,肯定就免不了官商勾结,自然就没有这些胡商不敢贩运的东西。 不止一朝,曾用这样的话形容过胡商:善商贾,好利,利所在无不至…… 除了用体积小、容易携带的珠宝、玉石、铜、银、锡等工艺品来收中原汉人的智商税之外,胡商最喜欢干的就是走私贩卖汉人女子和孩子。 一半来自胡商买通各州、郡、县主官,或是各军镇镇将,将因罪入监,及因罪充军的家眷偷出去。 剩下的一半,则是诱骗、抢夺。 若是繁盛之地,用的则是类似于拍花子的手段:趁单身或无男丁陪护的妇人丫鬟进入胡商的店铺挑选货物之时,敲晕带走。 也别说北魏,也别说平民了,便是盛如唐朝,长安城内时不时就会发生官吏家眷被胡商掠走的案件,且屡禁不止。 若是偏远的郡县,就更好办了。 行商往西的途中,胡商最爱干的就是扮成胡匪掠劫村庄,动不动还会打下一两座县城,烧杀抢掠无恶不做…… 最后,这些女人和孩子全被胡商运到西域、西亚、以及中东,卖给西域各胡国,用来增加丁口。 小孩还好一点,那些女子下场比充为营妓还要不如…… 所以对于这些胡商,李承志半点好感都欠奉。若不是怕招来朝廷的注意,他早让李松在表氏县城下收买路钱了。 迟早都会教其怎么做人,但肯定不是现在…… 连人口都敢贩卖,对这些胡商来说,贩运些粮食当然是小意思。 只要有钱赚,这些胡商连亲娘都敢卖,才不会管你到底是胡贼还是反贼,就如明末的那些晋商…… 李承志稍一沉吟:“或是,向西绕到伊吾(哈密),直接和西域胡商通商……” 这倒是个好主意,省却了许多麻烦,李松眼睛猛的一亮:“用何物换?” 是啊,用何物换? 李承志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兵甲吧!” 众人眼睛一突。 兵甲? 这可是白甲营的立身之本啊…… 但反过来再想,还能贩卖什么? 粟特人最多的是珠宝,最受的是丝绸布匹。 还这两样,也是李承志最多和最缺的东西。 对胡商而言,李承志手中也就只剩兵甲的利润最大了。 “不过放心,肯定流不到胡族手里……以胡商的心性,九成九会卖到中原……其中有八成的可能,不会买给朝廷,只会买给世族门阀……” 只因胡族只有马,粟特人不缺这个。而卖给朝廷的话,根本买不上好价钱…… 李松等人的脸一黑:怕的就是这个呀? 到时,这些门阀九成九会成为郎君争霸天下的绊脚石……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六章 意外之喜 昨夜西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北山。 黎明时分都还是星空浩瀚,万里晴空。但天刚亮,老天就变了脸。 极目西望,只见边月西沉,黑云滚滚。 西风撼摇着树枝,卷着树叶枯草四处乱飞。又刮过关城的残垣断壁,像是鬼哭一样,发出呜呜的哀鸣。 士卒身上的木甲随风飘荡,襟边裙角相互撞击,发出“啪啪”的爆响。 不时就有劲风卷着树叶草枝拍打在脸上,但数千甲卒,竟连皱眉头的都不见一个? 个个虎目圆睁,眼神灼热的盯着那处台。 人力有穷尽,目所不能及。八成以上的士卒只能看到点将台上站着许多人影,但具体哪一个是谁,却根本认不出来。 但高台正后方,正迎风飘展的那杆大纛,就如同中天之日,耀眼夺目。 还是那么破,还是那么脏,但就是这面破旗,却成了这些士卒心目中永远都不会倒的神邸。 是大帅! 只有大帅在此,营中才会立起这面李氏大旗。 看着这面旗,数千战卒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来随大帅征战时的过往,不由自主的湿了眼眶…… 李承志揉了揉被沙砾草叶拍打的生疼的脸颊,瞪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 贼老天,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就这样的天气,别说高声讲话了,怕是嘴一张,就能灌一嘴风沙。 他黯然一叹,又挥了挥手:“发下去吧!” 李松一点头,随即便有各营各旅的队主上台,将已分拣好的珠盒领走,而后分发到每个士卒手里。 珠子不大,大致就如后世的跳棋一般大小,但肯定没那么圆。 不过品相要好一些,就像猫眼石一样,不但什么颜色的都有,而且其中足有四五种颜色。 这也要归功于炼制这些玻璃珠子的时候,李承志手边工具和原料都趁手。 有铁、有铜、有银、有锡,还有一些金和铝,一顿故掺,自然什么颜色都有。 李承志不觉的,但在这些士卒眼中,这样的珠子,是真正的稀世之宝。 想着虽远在数千里之遥,但大帅并没有忘了他们,竟专程跑来抚慰,用这等世所罕见的珍珠当做饷粮? 更何况,最多两三月,大帅就会运来女眷,助他们成家…… 一想到此处,十成中有八成的士卒就落下泪来,不由自主的跪伏在地,恭恭敬敬的给李承志磕着头。 不怪这些兵卒感激。 他们大都是被李承志俘虏的叛卒,手上有没有染血不好说,但跟着李文忠,绝对没少抢掠。 即便最后降了李承志,助其平定泾州之乱,但最后论功封赏时,能不能将造反叛乱的罪名抵平还是两说。 但就算能抵平又有什么用? 最多也就是被朝廷收编,沦为军户。 军户? 呵呵呵…… 一入军户,世世代代都是军户。比那些被逼无奈,主动跟着刘僧汪造反的僧户没好到哪里去。 反正家人早已被刘慧汪充了军粮,已是孑然一身,与其充为军户,吃了上顿没下顿,倒不如跟着李松等人搏一丝生机。 至少能吃饱肚子,更不用被当下等人看待。 但谁想,大帅依然如战时一般,发了军饷不说,竟还是这般贵重的东西? 更没想过,此生还有能成家,能留有各大脉子嗣的那一天? 所以这些兵打心眼里感激李承志。 感觉自己只是尽了本份,从没想过让白甲营的将士感恩待德。 但想想昨夜,再看看今天,效果竟然这般好? 没有比较,就没有长短…… 李承志心中感慨不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挥了挥手:“这般大的风,说不定稍后还会有语,就莫让兵卒在这里受苦了,回营吧……” 李松应了一声,让令兵摇动令旗。 台下陆续传来呼喝声,各营陆续散去。也就半刻钟,五千士卒便已全部回营。 感觉身上一轻,之前被风推着,止不住的想后退的那种感觉好似消失了,李承志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旗好像不飘了…… 嗯,不对……风,竟然停了? 李承志看了看已然陆续入帐的士卒,气的想骂娘。 感觉这老天在故意跟他做对一样? 难不成还能把士卒全召出营,再训一遍话? 算了,不折腾了…… 李承志摘下大氅,交给身侧的李睿,又指了指营中的毡帐,对李松说道: “河西风多,夏秋两季自是无妨,有帐就可住人。但冬春两季风大,毡帐就不怎么合用了……你还是要早做打算,未雨绸缪。” “风大?” 李松狐疑着,又抬头看了看天,“这十余日,雨倒已下了两次,但有大风的时节,今日还是头一遭……而且也没见多大啊?” 没见多大? 李承志止不住的冷笑。 那是你没见过沙尘暴之威。 从河西属汉地始,就有了沙尘暴的记载。 河西出土的西汉时的简牍记载:日不显目兮黑云多,月不可视兮风非沙…… 又有:送使渠犁校尉幕府掾迁,会大风,折伤盖檐十五枚,御赵定伤…… 二月中送使者黄君,遇逢大风,马惊折死一匹…… 特别后面这两段,清楚的记载了行走至半路,遇到了沙尘暴,大风先是掀掉车盖,而后掀翻马车,砸死马的经过…… 与之相比,刚才的那场风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真大风来了,吹跑几顶毡帐不要太轻松。 也是见了鬼了。 自古到今,但凡传世的诗词中写到风,必会依季节而变化,比如写到东风必是春天,南风是夏天,西风则指秋天,北风自然就是冬天。 但只要轮到描写河西和西域诗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西风、西风、西风。 要么就是北风、北风、北风。 从无例外! 所括后世也一样:晴天时刮的是西风,阴天或下雨天刮的还是西风。 微风习习时刮的是西风,狂风大作、乃至沙尘暴的时候还是西风。 哪天能见到回下山风(南风)或东风时,李承志感觉就跟过年似的…… “如何交待你便如何做,不然真等深秋时节大风来了,你哭都来不及……” 李承志斥着李松,又沉吟道:“便是流民至此,合士卒足有上万众,但建房已是来不及了……那就就地取材,挖窑……” 挖窑? 李松的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郎君,仆早试过了……这里不似关中,尽是黄土,而是土中带沙。不管窑口挖多深,只要深入丈余,窑顶必塌……” “不是横窑,而是坚窑,便如这种……嗯,你们也过来看……” 李承志抽出佩刀,就地给李松等人划着图:“选地势高坦之处,向下挖掘成池,顶部担以木椽、树枝,再糊以湿泥盖顶,它还能怎么塌? 若是还怕窑壁垒陷,那就用砖石垒砌,或直接用粘土糊墙。而后再在出口处挖一斜道,可供人上下进出……” 众人听着眼睛一亮。 这听着,似是再大的风都能防止? 除非风大到能吹着车轮大的石头砸塌顶的程度。 而且比平地造房简单了不止一倍,连墙都不用垒,更不用发愁哪里去寻找大树,好用来架梁立栋。 众人眼神灼灼的看着李承志,心里佩服的不要不要的:网首发 郎君果然是神授之人,随手一指,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虽然不是每一次被这些人崇拜了,但李承志的脸依然有些烧。 什么化腐朽为神奇,就如那炼钢锻铁一般,这是正儿八经的前人智慧。 这种窑洞俗名地窝子,专用来解决地质沙化较严重的区域的居住问题,在西北极其普遍。 再往西北方向一二百公里,就是罗布泊,也就是后世的酒泉卫星发射基地。没对外公开之前,无论公文还是私信中,那里只有一个名称:地窝堡(音‘铺’)! 钱学森,钱三强等元勋,就是住在这种地窝子里,造出的原子弹和导弹。 由此正西约两百多公里,就是玉门,当年也叫地窝堡,铁人王进喜就是住在地窝子里,开发的玉门油田。 再往西,一直到新疆,叫地窝铺的地方不要太多,都是因此而得名。 比如乌鲁木齐的地窝铺机场…… 感觉李彰总是比人慢半拍,李松李亮等人已然在计划哪一营去伐木,哪一营去拉粘土,哪一营挖窑时,他才想明白这“地窖”是何物。 他皱着眉头,冷不丁的问道:“窑外连墙都无,若是下雨,岂不是全流进去了?” 李承志绝倒。 天气虽是死的,但人总是活的吧? 他无奈的叹着气:“地窑四周可以垒坝阻水,也可以挖渠导水……但凡有口气在,谁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水流进自个家里?” 李彰一愣,转眼间一张脸就羞的发紫。 众人再无异议,众人一致决定,就造这种窑。 而后李承志又给他们讲了讲如何防火,以及冬于取暧时防炭毒(一氧化碳)的一些事项。 也就堪堪说完,听到一阵马蹄踏地的声音,李承志下意识的一扭头,看到一骑正从营北奔来。 走近一看,却是李聪。 李聪不是一大早就被李松派去,看着铁倌儿(老铁匠)带着徒弟,去起炉了么? 这才小半天,至多也就是刚建好炉,等炉烧干,怎么也到天黑了。 李承志心里一跳:难不成是炸炉了? 不然李聪不可能这么早就跑回来,还这么急? 遭了,估计是粘土的耐火度不够…… 光是路上就要十天,李承志不敢在这里耽搁太久,自然没时间等着李松从临泽(张掖辖县之一,距此一百余里)拉来高粘土之后,再教铁匠如何起高炉炼矿。 权宜之下,他就让老铁匠在河岸边挖了些红土,又在里面掺了些石墨,用来烧砖起炉。 这东西是从祁连山上冲下来的,其中高岭土的含量比重不低,按理说是够用了。 但谁又能保证一点意外都不出? 也不知伤到人没有,更不知伤了几个…… 李承志心中微沉,看着越奔越近的李聪,心里猜疑着。 本以为听到的会是噩耗,但看李聪,脸上仿佛带着喜色? “郎君,出铁汁了……” 李承志都被惊呆了,差点骂出声。 扯什么鸟蛋? 这炉都没建好,矿石都还没炼,哪来的铁水? 再说了那可是铁,又不是蜡? 连焦都没来及炼,自己甚至还没把添加助熔济的秘决教给老铁匠,他如何能把铁水给炼出来? “郎君,是真的……” 李聪呲着牙,笑的好不开心,“烧炉封盖之时,铁倌儿说是闲着也是闲着,就丢了几块磁石(矿石)进去,说是看能不能炼化…… 但哪想,还不到半个时辰,炉底竟然就流出了铁汁……是真的铁汁。就连铁倌儿都惊呼神迹,他那帮徒弟都快跪下来了……” 李承志心中一震:竟然是真的? 见了鬼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去看看!” 见李承志跳下点将台,李松李亮等人也紧随其后,打马奔向两里外的正义峡口。 峡口一侧的平地上,立着一座约两人高,两头细,中间粗,像是一只大腰鼓一样的高炉。 高炉半边在外,半边用土围住,建成了一座高台,以供铁匠操作。 整体看起也就半间房屋大小。 这是正儿八经的高炉,并非如坩埚炉一样,光抬了个名头。 往上追溯,其实西汉时期的汉人,就已经会修建大炉子用来烧炼铁矿石了,不过修的比较臃肿,至少有眼前这一座的五六倍大。 但到宋朝时,高炉技术就已经很成熟了。不但能将渣水(铁水和炉渣)分离,甚至会热鼓风(空气加热)。 而这些技术,基本已是人力炼钢技术的巅峰,所以往后的一千年,至工业炼钢普及之前,技术基本再未进化过。 包括建国之后的大炼钢时期,造的高炉也罢,炼铁的技术也罢,大都和宋朝的技术没多大区别。 因此,宋朝的造甲技术已相当先进了,有时宋兵和金国的铁浮屠作战时,需披三层步人甲,但全重也才七八十斤。 所以,大宋之所以被人说怂,绝不是大宋百姓的锅,应该问问赵氏皇氏才对……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七章 收智商税 峡口一侧的平地上,立着一座约两人高,两头细中间粗,像是一只大腰鼓一样的炼铁炉。 高炉半边在外,用来鼓风、出渣,以及出铁水。半边用土围住,建成了一座高台,与炉口齐平,以供铁匠操作。 整体看起也就半间房屋大小。 这是正儿八经的高炉,并非如坩埚炉一样,光抬了个名头。 但要论工序,将矿石炼成块炼铁,要比坩埚炼刚简单的多。 无非就是粉碎矿石——入炉——混和催化剂并焦炭烧,然后烧出铁水。 这样炼出来的块炼铁,十之八九是生铁。 而且已经除了一次磷和硫,品质比当初李松和胡保宗比高平镇买来的高多了。 剩下的自然就是除碳,或和以熟铁,用坩埚炉炼成钢。 之所以不用坩埚炉直接烧炼矿石,是因为坩埚炉不好除渣。 往上追溯,其实西汉时期的汉人,就已经会修建大炉子用来烧炼铁矿石了,不过修的比较臃肿,至少有眼前这一座的五六倍大。 但至多到宋朝时,高炉技术就已经很成熟了。不但能将渣水(铁水和炉渣)分离,甚至还会鼓热风(空气加热)。 而这些技术,基本已是人力炼钢技术的巅峰,所以往后的一千年,至工业炼钢普及之前,技术基本再未进化过。 包括建国之后的大炼钢时期,造的高炉也罢,炼铁的技术也罢,大都和宋朝没多大区别。 因此,宋朝的造甲技术已相当先进了,有时宋兵和金国的铁浮屠作战时,需披三层步人甲,但全重也才七八十斤。 所以,大宋之所以被人说怂,绝不是大宋百姓的锅,应该问问赵氏皇氏才对…… …… 一群铁匠围着地下的那滩铁水,就真如见了神迹一般。 从未见过,铁这般容易就炼化的? 怪不得郎君不远千里,也要让白甲营遁到此地? 原来是有好东西…… 看到李承志和李松等人,一群铁匠飞快的散开,让出路来。 李承志走到近前,凝神一看,眼睛猛的一鼓。 虽然已经凝结,但他哪里能认错:这绝对是块炼铁(初级铁料),而非烧结块(炉渣)。 再说了,如果炉温不够,也根本炼不出烧结块。 不应该啊…… 李承志捏着下巴,狐疑的看着老铁匠:“如何炼出来的?除了磁石外,你是否还往炉中加了其它物事?” 他怀疑,老铁匠是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扔了块石英石或是石灰石进去。 如果催化剂足量,不用焦或是煤,也确实能把矿石炼化。 特别是石英,一般的磁铁矿中往往有伴有石英矿脉,被老铁匠误当成铁矿石很正常。 老铁匠更懵逼。 他仔细的回忆着:“再无加过任何物事啊?就是小老儿从哪堆磁石中随便捡了几块,扔到了炉中……” 等于是问道于盲? 算了,还是自己去看吧…… 李承志暗叹一声,又道:“磁石在哪,带我去!” “朗君请!”老铁匠领着李承志到了高炉之后。 不大的一堆石头,有黑有黄,还有的反着光。 只是随意瞅了一眼,看到夹杂在其中,或白或紫,或绿或黄的一堆碎石渣时,李承志猛的一愣,竟“哎哟”一下叫出了声。 什么石英,这特么是萤石。 李承志都想给自己两耳光。 亏自己还是资源勘查工程专业的高材生? 还哪里有脸说,这是前世的老家,踏遍了每一寸土地的地方? 知道老家有金、有铜、有铁、有煤,还有粘土,怎么把老家还有萤石矿这一点给忘了? 也可能是因为关中没这东西,再加用处好似不怎么广,自己一时没想到。 其实用处还是有好几样的。 炼钢时能当催化剂和助熔剂使,助熔的燃点比石英要低,同时还能除硫除磷。更新最快的网 这个作用其实可有可无,虽说各地都有,储量还极大,但大都埋在地表以下。 相比较起来,只要有沙子的地方就有的石英砂,岂不是更容易得到? 李承志觉的稀奇的是,这玩意可是能用来蚀刻玻璃的…… 想像一下,发给士卒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子上面,要是再能多出一副龙、凤等神兽,或是山川河流的图纹,这个年代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绝对能被抢疯…… 更关键的是,带绿的荧石,夜里可是会发光的,在太阳底下晒个十几分钟,足足就能亮一晚上。 除了吸收光源后会发亮之外,这东西发热后也会发亮。 李承志记的小时候,捡这么两块东西藏在被窝里一阵乱磨,随着一股焦臭味和一阵石渣子乱飞,被子里就会被照亮的情景…… 然后,一晚上都会被扎的死去活来,睡不安生。 而且十之八九,第二天还得挨老娘的一顿好打…… 所以,古代所谓的夜明珠,其实就是这玩意。 包括孙殿英从慈禧嘴里挖出来,新世纪后被拍了八个亿的那一颗,主要成份和李承志手里的这些绿色石渣绝对一模一样,都是氟化钙。 而后世被从荧石矿中挖出来的,一吨也才几千块…… 但谁让那一颗是文物呢? 这东西在古代之所以那么贵,其实和铜在唐以前也很贵是同样的道理:被开采出来的极少。 而且荧石的强度也不高,只要风沙稍大一些,用不了多长时间,裸露在地面上的荧石就会少一小半。 不见的那一小半,已然被风沙吹碎,变成李承志手里的这种石渣了。 拿块普通的玻璃用来拍这东西的话,萤石全碎了,玻璃还好好的。 所以能被这个时代的人发现,并且很大块、足以用来打磨成珠的非常少。 就算能发现一两块,以古代的技术,开采时如何保证其完整性是第一关,长途运输是第二关,如何打磨是第三关。 最关键的是第四关:这玩意这么软,把玩的次数越多,镜面越粗糙,时日一长,别说夜里,照在太阳底下都不怎么反光。 几相一叠加,存世的一少,自然就贵了…… 不过事在人为,李承志觉的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别说多,能雕磨出来个百来颗,估计就能把半个关中买下来…… 再加上用荧石蚀刻出的玻璃珠子,这样的东西不管对汉人来说,还是对鲜卑人来说,绝对是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 而且这玩意还能用来造假:随便找块石头,粘上一层绿色的萤石粉,就会有夜明珠的效果。 比如后世的那些夜里能发光的塑料工艺品…… 想到这里,李承志连炼铁刀铁甲的心思都淡了几分。 与其近似授人以柄、或资敌一般的锻炼兵器和甲胄用来换粮,还不如拿这样的东西收收智商税? 虽说胡商珠宝玉石多,但这样的东西,绝对是没有的,见了绝对会很稀奇。 至于胡商会贩往西域,还是贩往中原,又或是多久会穿帮,李承志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干就干,李承志当即就将李松叫到了一边:“派人出去找……顺着合黎山往东至多七八十里,定然能见到如我手里一般的石渣……找到后立刻知会我……” 看李承志隐隐有些兴奋的模样,李松哪还不知郎君发现了宝贝? 他一边点头,一边狐疑的问道:“郎君,这是何物?” “一时半会予你说不清楚!” 李承志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你只需记住,这东西利用好了,绝对比之前炼出的陨铁刀还要值钱……” 李松差一点就叫了出来:“神兵?” 李承志脸一黑。 神兵个鸟毛? 满脑子都是刀刀枪枪,打打杀杀? “哪有那么多的神兵……是如琉璃珠一般的物事……” 原来是珠宝? 李松虽还在稀奇,但脸上的神色还是不由自主的淡了几分。 在他看来,再绝世的宝贝,最终也得换成刀刀枪枪…… 刚派完人,李承志又把李松叫了过来:“过几日,等安定一些后,让李亮或皇甫让想办法混进酒泉城,看能不能买一些羊脂玉,或是酒泉玉也行。” 李承志是觉得,既然已决定收智商税了,那不如多收一些。 也是想看看,能不能造出真正的夜光杯,也就是到了夜里真正能发光的那一种。 而非史书和诗中的那种西贝货:从来没有哪本史书里说过,所谓的夜光杯,在没有光源的前提下,可以自己发光。 大多都是如十五这样的夜晚,照着月亮比较好看一些的薄胎玉杯而已。 想想也能知道,这玩意这么脆,以后世的技术,都没有办法用萤石量产镜片,只能合成,更何况用荧石来磨制酒杯? 想到这里,李承志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玻璃镜片。 造珠子的时候,因为手边材料不太全,再一个时间不够,所以他就没有试,看能不能造出无色玻璃。 不过原理他懂:无非就是挑选不含金属元素的石英砂进进烧练,或是将石英砂中的金属无素除尽。 相对比来说,第一种方法应该更简单。 只要能烧出无色玻璃,剩下的无非就是打磨成镜片而已。 真要能把这东西造出来,李承志做梦都能笑醒:根本就不是能不能卖钱的概念,而是能造出望远镜来。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八章 意外 方圆足有三十平方公里的一座萤石矿,即便被风吹的再碎,还是会在地表上留下不少痕迹。 刚过正午,李丰就派人回报,说是发现了许多如郎君所说的,那种花花绿绿的石渣。 李承志大喜,当即就令全营出动。 一营守寨,四营挖矿……合黎山下人多的就跟蚂蚁似的…… 看着堆积在眼前的荧石越来越多,李承志浑身上下的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在笑。 就说么,上千年来,谁都不知道这里有这样的好东西,怎可能不便宜自己? 发了……真的发了…… 别说杏果大的夜明珠了,最大的一颗,足足有篮球大,雕颗夜里能发光的碧玉西瓜都够了。 李承志努力的压制着兴奋,低声给李松交待道:“明日我先走一步,你后面想办法派人,将这东西运过来,能运到陇东地界即可……” 以李松的能力,不管是扮胡人也罢,还是扮商队也罢,也就只能运到陇东了。 只要能到陇东,就等于进了自己的地盘,李承志再想办法运进关中,接下来找玉石工匠雕磨,以及如何卖出去,卖给谁等等,都不算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他又给李松交待了一些如何采挖、如何动输,以及防破损的细节。 等交待了个大概,天也近黑了。 数千士卒护着两辆马车,不紧不慢的回营。 这两车之中,全都是拳头大以上的荧石晶体,什么颜色的都有。光是带绿的荧石,足有半车。 不过都是原始矿石,还要筛选挑拣,肯定雕不出这么多的夜明珠。 但只要能雕出半车的三分之一,李承志做梦就能笑醒…… …… 夕阳西下,月上枝头。 山下刮着微风,胡杨树随风摇曳,树影忽大忽小,忽长忽短,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这座毡帐是李松些几天才从一支卢水胡部落那抢来的,所以味道有些重。 不过很大,足有上百个平方。 里面刚燃过柏枝,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倒不是李承志娇柔,连点羊膻味都受不住,而是用来防蚊子的。 越是水草茂盛的地方,这东西就越多。 要是不燃些烟,不说人会被叮成什么样,那烛焰炸的就跟放炮仗一样,不大的功夫,烛台下就能落一堆。更新最快的网 除了蚊子,还有虻。 好家伙,拇指大的牛虻见过没有? 比蜜蜂还大,一嘴下去人脸就能肿成猪头,保证亲妈来了都认不出来。 被咬只是其次,这东西还会传染寄生虫病。 李承志千交待万嘱咐,让李松谨记,不管是营中士卒,还是过两月就会被运来的流民,统统不许喝生水、吃生食。 而且不到万不得已,比如闹粮荒的时候,坚决不得食用病死的牲畜。 开什么玩笑?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一场普通的痢疾,就有可能让一家灭门。 还有就是旱獭,营地四周到处都是这玩意,那个多的呀……还不怎么怕人。 这种家伙不是一般的肥,吃起来还贼香…… 李承志知道可能禁不住,但他还是要说:除非饿死,否则就绝对不能吃。 白甲营可不像牧民,一死只死一家,真要染上鼠疫,就等着绝营吧…… 交待了一些琐事,李承志又开始挨个秘授机宜。 四尺长的方案上摆满了纸张,有图有字。 对面坐着李松,瞪着眼睛竖着耳朵,恨不得把李承志说的每一个字都刻在脑子里,神情要多严肃有多严肃,要多郑重有多郑重。 李承志抓着一枝比食指还要稍粗的铅笔,边给李松讲解着,边画着图,并将一些要点记录了下来。 别奇怪,石墨虽不常见,但并不是很难得,而且比起炼钢锻铁,造几支铅笔就轻松多了。 也就是没时间,不然李承志肯定会看着李松等人,将这些图纸,这些要点全部记得滚瓜烂熟,再烧了图纸之后,他才会放心离开。 但很可惜,最迟明日一早,他就必须得走了。 无奈之下,李承志也只能拆中一下:先写出来交给他们,等这些人记熟之后再行销毁。 也并非是将所有的知识教给每一个人,光是炼矿、炼钢、锻甲这三种工序的绝窍,他就分成了三部分,每全人只教三分之一。 比如李松,李承志只将如何炼焦、如何配制炼矿、炼钢时的催化和助熔剂等方法教给了他。 第二个是李亮:如何烧制耐火砖、如何制坩埚、如何将矿石炼成具有生铁属性的块炼铁,或是用炒钢法一炒到底炼成熟铁,再用坩锅将二者中和成钢。 剩下的一些技术含量比较低的工序,比如起炉、烧炼、锻锤、切割等,则全都教给了老铁匠。 这样做的坏处很多,导致效率低下是肯定的,而且李松和李亮这两个人只要有一个不在,这钢就炼不起来。 好处只有一点:防止泄密,更或是发生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幕:背叛! 防患于未然吧,总比有一天让他含泪清理门户的强…… 除了炼钢,便是制硝了。 李承志想了又想,考虑了不得考虑,最终还是不敢在他不亲自盯着的情况下,让李松、李亮等人造火药。 哪怕只是制硝的方法,都是他咬着牙,在心里劝了自己一百遍,才下定决心教给李亮的。 这是真正的潘多拉魔盒,完全可以巅覆这个时代的大杀器,李承志更不想因为自己的贪婪或是放纵,让这个世界变成地狱…… 除此外,便是一些惠民、垦田之类的技术,这样的知识自然是学到的人越多越好,李承志干脆将百多个军官全召集起来,上起了公开课。 讲的有些杂乱,基本上是李承志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但却极其有用。 比如曲辕犁。 其实并非完全如后世所说,短辕犁是唐朝才发明出来的,而是南北朝时期就有。 不过还是直辕,名字就叫”吴人尉犁“,应该是三国时期时从江南一带传过来的,与唐朝时的曲辕犁的出处差不多。 将直辕改成曲辕后,李承志又稍微做了一下改进:比如在犁尾加个轮,牛马耕地时何止省了一半的力。 再比如将犁铲与犁架设计成分离式,就可以随时调控耕犁深度。 也并不是他有多渊博,多全能,李承志觉的,只要是农村娃,只要是初中毕业的,看一眼就知道这东西该怎么改。 当然,前提是你得有合格的钢铁…… 但就是这几处轻微的改动,却完全颠覆了这个时代的人的认知。 图纸刚画完,下面这一群族人就已忍不住想跪下来,给李承志磕头了。 这样的犁,除了想深耕就能深耕,就浅耕就能浅耕之外,甚至没有牲畜的时候,换一柄细一些的犁铲,单人就可以拉着耕地…… 李承志不得不感慨,“知识才能解放生产力”这句话是多么的正确…… 这一讲,便一直讲到了子夜。若不是顾忌到黎明时就要启程,且要急行近两千里,李承志绝对能讲到天亮。 得知郎君要走,一百多军将心中再是不舍,也只得含着泪默默拜别…… 李承志严令,任何人不得送行,包括李松。 …… 星光闪耀,月沉西天。 东方已开始发亮,天地之间仿佛连着一道金线,越来越粗,越来越亮。 又像是藏着一条火龙,即将腾空而起。 微风习习,刮着树叶哗哗做响,偶尔又传几声虫鸣。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水汽,还夹杂着几丝青草的味道和野花的淡香,清新而又幽凉。 多好的地方,就如那节外桃园。 任重而道远啊…… 李承志静静的看着静谧的营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 他抱起拳,朝着寨门内的李松微微一拱:“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回去吧……” 李松一脸的幽怨。 千里? 你让仆连寨门都不让出好不好? 下次再见郎君,至少也是两三月之后了…… 随着李承志催马,两百五十甲骑紧随其后,悄无声息的跟在了后面。 得知李承志来时竟然只带了五十个护卫,李松吓的魂都快要飞出来了。 正是因为河西人汉人少,所以胡贼和马匪才多。大部分杂胡部落都是半牧半匪,如果遇到小型的粟特人商队,那是必抢不误。 当然,粟特人也不是什么好鸟,若是凑巧遇到杂胡小部落,顺手抢一把简直再正常不过。 所以,不管是马贼也罢,还是西域胡商的商队也罢,蛤要出现在丝绸之路上的,就绝对没人百骑以下的。 也根本不是李睿和五十亲卫能不能打得过上百马贼或上百胡商的问题,而是怕乱战之中,伤到李承志…… 留在泾州的族人少,来的时候想多带几个护卫都不可能,李承志也是不得己而为之。 但走的时候就没必要冒这个险了,自然是小命要紧。 除了五十护卫,李承志另多带了两百甲骑,又让李亮带队,顺便路上闲瑕时,再让他巩固巩固土碱制硝和坩埚炼钢的知识…… 两百五十人皆是一马三骑,还俱是精挑细选、精心伺养的凉州大马,日行千里有些夸张,但一天跑两百公里以上,还有没多大问题的。 这还是李承志怕伤了马,并没有让马放开跑。而且最多跑一个小时,就会让马缓一阵,会喂一把豆料和淡盐水的前提下,不然还能更快。 就这样走走停停,至黄昏时,已经到了张掖郡删丹县培内。 算一算,从出营到现在已近十五个小时,行程已过四百里了。 李承志决定就地扎营。 以防泄露踪迹,李承志特意将营地扎到了县城以北二十里左右。 其实删彤县内并没有多少人,李承志防备的是县城以南三十里的河西马场。 也就是新中国之后,国内唯一的一座军马场:山丹军马场。 上好的养马地,绝对排中国前三:河套认了第一,山丹必认第二。 剩下的一个在新疆伊利。 不然就不会有“凉州大马,冠绝天下”的谚语。 眼下这些亲卫胯下骑的战马,十匹中有五六匹就是从河西马场买来的。 这也是除敦煌镇之外,朝廷唯二设立在河西境内的军事组织。 孝文帝未迁都洛阳,河西马场未搬往河阳之前,河西马场号称养马百万,每年可向朝廷供战马十万匹以上。 即便是眼下,也养马超过五万匹,每年至少可驯战马五千。 按李承志之前的设想,这块养马地,迟早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但现在? 看看就好…… 根本不用李承志操心,李亮安排的妥妥贴贴,两百余亲卫井然有序。 游戈的游戈,扎帐的扎帐,找水的找水、找柴的找柴,喂马的喂马,立灶的立灶。 还没一个小时,李承志就喝上了热腾腾的肉汤。 其实很简单,就是将羊肉煮熟晒干,再磨成粉,行军途中烧点水一冲,顶多再煮一煮,就是这东西。 或是将粮炒熟磨成炒面,条件允许的或再混点油脂,就是上好的行军粮。 其中还掺了不少的盐,所以根本不怕坏。 自然也都是李承志从后世照搬回来的…… 巅了十多个小时,李承志感觉骨头都要散了,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边跑着肉汤嚼着肉干,边给李亮讲着课。 李亮的悟性不可谓不高,也就是短短的一两天,竟然就将生熟铁的原理和特性理解了个七七八八。 不是死记硬背,而是吃透……但问题是,李亮可是纯纯正正的古人啊? 李承志吃惊之余都有些怀疑,如果有时间,让李亮跟在自己身边,至多两三个月,自己可能就没东西可教了…… 感慨了一阵,李承志将李亮撵走,让他自行回去温习,然后拉过酒囊灌了两口,准备好好的睡一觉。 但酒囊都还没沾到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响。 敌袭? 李承志有些懵。 这荒效野外的,哪来的敌袭? 自己一路上防了又防,慎之又慎,不但多派斥候前探后巡,更是能绕则绕,按理根本不可能被人发现行迹? 定然是哪里出了意外……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杀个干净 李承志虽惊却不慌。 就算是敌袭,即便敌人不少,但就凭卫营俱是一骑三马,想逃还是很轻松的。 除非四面已被围死。 李承志戴好兜鍪,快速的出了帐。 今天是四月十二,月亮很亮,即便营内各处已熄了明火,但李承志依旧能看到个大概。 怎么也算是久经阵战,亲卫备箭的备箭,抽刀的抽刀,很是镇定。 李承志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见李亮快步奔了过来,恭声报道:“刚有斥候来报,说是发现删丹县城以东二十里左右有马贼与胡商接战。 马贼近有三四百骑,胡商寡不敌众,一触即溃,正往西逃窜……马贼在后紧追不舍,最多两刻,便会追至县城周围……” 原来不是冲自己来的? 但李承志还是忍不住的脸一黑。 胡商这是在逃命,而且还是夜里,那有什么方向和章法可言? 更不可能只朝着县城的方向跑。不出意外,九成九会有溃散的商队护卫逃到这个方向来。 也绝对不用怀疑,肯定会有追兵追到这个方向来。 不管是想躲,还是想走,都已然来不及了……想要隐藏行踪,悄无声息的遁回关中,竟已成了一句空话? 也是见了鬼了? 大半夜的,从哪里冒出的马贼和胡商? 还好死不死的,恰好就被自己撞上? 你说你大白天打不行么,非要挑在这个时候? 但凡早上一两个时辰,巡探的斥候定然会发现的更早,自己也早就做出规避了。 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李承志脸色微沉,快速交待道:“此地如此空旷,藏都无处可藏。算了,就地防御吧……另外,备好官旗,以备不时之需……” 李亮有些纳闷:郎君竟然要亮官旗? 那可是伙马贼,而且兵力近有自己的两倍,一见官旗,岂不是饿狼见了肥肉? 稍一狐疑,无意间瞥到李承志正在隐隐冷笑,李亮福至心临,恍然大悟。 怪不得斥候来报时,并无提到删丹城内有什么动静,好像连烽台竟都未点燃半座? 这伙马贼,十之八九就是官兵假扮的…… 不然为何离县城这么近的地方,竟然有马贼出没? 而且除了县兵,县城以南就是河西马场,那里可是有一座主官高至正五品的典牧府衙,用来放马的牧户足有上千。 这可是上千户,一户至少有一丁,骑上马,背上弓,就是上好的骑兵。 哪来的马贼这么大的胆子,不怕被典牧府衙给剿了? 李亮有些无奈,暗叹运气不好,恰好就撞上了这样的破事。 但对于官兵扮匪之事,却并不怎么惊奇。 这个年代,官兵明目张胆的抢掠平民都不鲜见,更何况只是假扮马贼抢劫胡商? 再正常不过了。 他也算是明白了郎君为何要亮官旗。 要真是官兵假扮的马贼,只要看到关中镇守府的令旗,肯定会做贼心虚,十有八九会打马就逃。 除非有把握将这两百余骑亲卫一个不剩的灭口于此…… 李亮其实还不知道,李承志不但备有官旗,怀中可是真有关中镇守府的出关文书和令信的。 不然他不可能带着五十护卫一路畅行无阻的走到河西,更不可能在西去的途中,明目张胆的跑到武威城下窥探。 李亮领命而去,不多时,亲卫就用骑枪在营外四周布了一座周长约一里左右的拒马阵。 紧贴内阵,又立了一层披着甲铠的战马,而后才是甲兵,个个持弓负囊,严阵以待。 李承志被围在最中间,正胯在马上,扬首向东眺望着。 旁边立着一杆接起来的旗杆,足有两丈高。底下挂了一盏灯笼,必要时候就会点亮升起,以亮明身份…… 不时,便有斥侯回营急报,说是已有许多溃兵在往这边逃来,后面还有不少追兵 李承志止不住的直叹气。 想到就会是这样的结果:根本藏不住了! 但还能怎么样? 只能先稳住,惊走这伙“马匪”之后,再立即动身,连夜赶路。 只要遁出山丹地界,不要惊动了足能武装上千骑兵的河西马场,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 想来也不会有人联想到,不知突然从哪冒出来的这伙关中镇守府的骑兵,里面竟还有个李承志? 正转着念头,不远处又响起了号角声。 这不是敌人,而是李亮派出的斥候。 铜哨属李承志麾下独有,就连奚康生的亲卫甲骑都还未开始配装,为免暴露白甲营的身份,李松早就不用了。 李承志的亲卫也更不可能在外敌已近的情况下用铜哨示警,自然会换成短号。 号声连吹了三声,又短又急,表明已有敌骑奔至百丈之内。 都不用刻意侧耳,李承志已然能听到清晰的马蹄声,以及有人叫喊和嘶吼的声音。 李亮一声沉喝:“举!” 一声令下,东翼的五十亲卫齐唰唰的举起了弓箭,半引半放,蓄势待发。 也就八九息,李承志就看到,约摸二三十骑正往这边狂奔而来。 后面追兵有多少不知道,但只是听马蹄疾奔的阵势,也能猜出在五六十骑以上。 李承志很是无奈。 这伙胡商被追的上天无门,下地无路,连脑子都不会动了? 只知道朝着有亮光的地方跑,但怎么就不想想,这种时候,越是有亮的地方,就越是危险? 李承志暗叹一声,轻吐一口气:“鸣锣,点灯,放箭……”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就如在平地里响起了一声惊雷。 而后又是“嗖嗖嗖”的一阵,像是有数不清的飞鸟从耳边疾飞而过,又似是捅了蜂窝,数百只马蜂倾巢而出,挤作一团,发出阵阵怪鸣。 几乎在同一时间,不远处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就像是待宰的活猪被按到了案板上,嚎的嘶心裂肺,刺的耳膜都似是要破了。 也有部分警醒的快,猛靳马缰,试图从枪阵的两翼绕过。 但凡胡商,手上就没有不沾汉人的血的,既然都已经动手了,李承志又怎会心软? 只听他一声冷喝:“再放!” 两翼的亲卫没有半丝停顿,也不瞄准,只是顺着马阵的空隙向外攒射。前阵也再次拉弓引弦,数十支箭抛向半空,又斜斜落下。 只听弓箭落地的“噗噗”声,一匹接一匹的马栽倒在地。骑士刚一落马,至多也就叫了半身,又有数不清的箭支激射而来,钉到了身上…… 眨眼前还嚎叫逃窜的胡商,没过几息,就像是被攥住了鸡鸭,竟已没了多少动静?更新最快的网 就只有几匹马还在挣扎,试图站起来。 死了……那些胡商的护卫,眨眼间就全死了? “停……停……聋了,给爷爷停……吁……” 追兵骑阵中传出一阵气急败坏的喝骂声。 只听一阵吁吁的急呼,估个个都将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用力的靳着马缰。 只听马嘶声此起彼伏,李承志甚至还看到有几匹马竟然人立而起…… 骑术不错嘛? 借着追兵手中的火把,看着停在约十多二十丈外的那队骑兵,李承志连连冷笑。 若只看表像,谁都觉的这是一伙胡贼:有光着上半身的,也有穿皮袍的,还有穿着像是羊皮缝制的、像是马甲一样的衣物的。 头发也是乱哄哄,就像烂毡片一样,虽隔着二三十丈,但还是能闻到浓郁的羊膻味随见飘了过来。 但就算不会说胡语,你倒是把口音改一改呀? 好家伙,关中话说的比自己还地道? 李承志已然确定,这是一伙官兵无疑。 但并不是县内的守卒,十之八九是河西马场的牧兵。 因为那一身羊膻味,绝不是临时能假装出来的。 而且马术如此精湛,也不是普通的守卒能练出来的。 李承志在打量这伙马贼,这伙马贼也在猜忖眼前这伙人的来历? 马贼也就五六十骑,有一个算一个,惊的魂都要飞出来了! 这兵阵……从哪来的? 就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突然就冒了出来? 头目更是隐隐发寒,连握着马缰的手都止不住的抖了起来。 那映着月光,散发着点点寒芒,且密的让人头皮发麻的东西,难道不是矛枪? 而且整齐的就像是用尺过划过的一般…… 还有那亮的如同一面面镜子,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堵铁墙,但偶尔可见轻微晃动的东西,难道不是一匹匹披着全铠的甲马? 还有马与马的缝隙之间,以及马身之后,同样闪烁着寒光,同样如同镜子,不过小了许多的物事,难道不是披着全甲的兵卒? 而且不管是枪阵,还是甲马,更或是甲士,都不止一面,却是四面合围? 人有多少看不出来,但光看这阵的大小,还有其中马头攒动的阵势,光是马,好似就有近千匹? 但这么多的马,这么多的人,为何却如死物一般,连半丝的动静都不见发出? 这是何等强盛的配装,何等严明的军纪? 县境内何时来了这等强军,山上竟连一丝风声都未听到过? 这绝不马胡匪,更不是胡商…… 讲什么笑话? 马匪和胡商要有这等配装和军纪,别说删丹县城,连河西马场都早被抢了…… 头目已然隐约有了些猜测:不出意外,这伙人的来历和他们差不多,都是干脏活的……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害怕:对方如此强盛,会不会将自己等人灭了口? 别说灭口,趁势攻入马场都有可能…… 头目又惊又俱,眼角崩的隐隐发疼,也就几息,额头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刚要低呼一声“走”,但话都到了嗓子眼,却又被硬生生的压了回去。网首发 除了令人心颤的寒光,那阵中,好似多了一些光亮? 头目定神一看,对面竟升起了一盏大灯笼。 等再看清灯笼上的字,头目猛松一口中气,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精气神,身子猛一萎顿,当场就矮了好几分。 关中镇守府! 对方敢亮明旗号,只代表着一个意思:爷爷知道你们的来历,更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识相的话,就赶快滚…… 头目如蒙大赦,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拱了拱,颤着声喊道:“多谢……” “谢”字刚出完,又听他一声急呼“走”。 数十个手下才回过神来,使出浑身的力气扯着马缰,生怕慢上一步就会丧命于此…… 这些兵还真没猜错。 若不是怕捅了马蜂窝,李承志真有那么一丝杀人灭口的冲动。 看那伙马贼越奔越远,最后已无声息,李承志黯然一叹:“拔营吧!” 这地方,已然是不能待了…… 李亮恭声一应,飞快的下着令。 阵中先是奔出了几匹马,去给游戈的外的斥候去传令,让其先行探路。 阵中的亲卫收枪负弓,飞快的收拾着营帐和辎重…… …… 删丹县城往东五里。 数百骑兵紧紧的围着一个圈,将百余驮马、骆驼、车队等紧紧的围在中间。 大概百十个胡商尽皆跪地,嘴里喊着乱七八糟的语言,有胡语,有汉话、也有的喊着粟特语,似是在求情。 一部分兵卒正在挨个绑人,绑一个便会搜一个。还在一部分在搜寻马车,但奇怪的是,搜的好像不是财货,倒像是人一般。 宇文元庆端坐马上,立在一处小丘之上,有些兴奋的盯着不远处的战场。 也不知道,其中有无夏州刺史高猛交待的那两个人? 若是碰巧被自己找到,绝对算是帮了高家的大忙。 不说能落多大的人情,托高猛到他叔父高肇高司徒那里求求情,将自己调回洛阳,还是无任何妨碍的…… 正思量着,一骑自阵中奔出,疾驰而来。 走至近前,亲信又往前靠了靠,将嘴贴到了宇文元庆耳边,低声说道:“秉都尉,车队中确有女眷,但只是几个胡姬……” 只有几个胡姬? 宇文元庆眉头一皱:“搜仔细了没有?” “属下已来回搜了三遍,不但搜了马车,就连那些被射死,被斩杀的,都挨个摸了一遍……确实只有几个胡姬,并无汉家女子……” 宇文元庆的心猛的往下一沉。 竟然杀错人了? 但杀都已经杀了,还能让其活过来不成? 索性杀个干净……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章 心照不宣 生怕有遗漏,数百兵卒挨个逼问着,问商队中有无汉人女子。 但所有胡商都说没有。。 看来是真的杀错了…… 宇文元庆暗叹了一口气,举起手,用下的往下一挥。 数百骑兵齐齐的拉开了弓…… 只是一轮攒射,百余胡商便已没几个还能跪直的了,甚至连呻吟的声音都已听不到几声。 怕留下活口,射完箭后,又有百余骑兵下了马,提着刀挨个往下剁着首级。 不多时,阵内的就像是下了血雨一样,鲜血积成了汪。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就如此时…… 尸体自有县兵料理,无需宇文元庆操心。他让亲信收拢驮马、车驾等,准备回山。 刚下完令,身边的亲卫突然提醒道:“都尉,好似有号角声?” 号角声? 宇文元庆侧耳一听,脸色猛的一变。 这分明是斥候发现了强敌的警讯…… 强敌? 哪来的? 再看眼前的乱相,宇文元庆眼角都要崩裂了。 赶车的赶车,牵骆驼的牵骆驼,拾捡财货的拾捡财货,甚至还有许多兵卒正在尸体上摸索着、以及剥着死尸身上的衣物。 就这乱成一锅粥的模样,敌人只需一个冲锋,就能冲溃…… 宇文元庆脸上青筋暴起,几乎用上的浑身的力气,奋力嘶吼着:“强敌来袭……列阵……快快快……列阵……” 士卒一阵愕然,愣了好几息,才听到西北方向连续不断的传来的号角声。 真有强敌? 数百士卒骇然色变,能揣进怀里的就往怀里揣,揣不进去的就扔。 但等手腾出来的时候,却忘了马在哪。 然后便是乱抢。一时情急抢不到的,要么翻身上了还驮着财货的骆驼、驮马,要么一顿刀乱砍,解着拉车的驽马。 好家伙,何止是乱成了一团麻? 完了…… 听着越来越近的号角声,宇文元庆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下马去。 嗯,不对…… 听着只有号角声,好像没几匹马? 若真是有强敌来袭,早就蹄声如雷了。 号角声越来越近,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出只有四五十骑,好似是之前派出往北追击溃敌的那一队手下。 再往后看,也不见有烟尘升腾…… 意思是敌人没追上来? 宇文元庆心下大定。 刚刚差那么一丝,他就带着亲卫先逃了……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朝身边的亲卫喝道:“亮旗!” 看到灯笼,那四十五骑当即就朝这边奔了过来。 都还离着七八仗,幢将就开始喊了:“都尉,府兵……关中镇守府的府兵……” 宇文元庆稍稍一愣。 关中的兵,跑河西来做什么? 不对……这是官兵,又不是敌人,你发什么警讯? 宇文元庆的脸都气绿了,他不是不信手下所说的话,而是气恼手下慌报军情,差掉让数百骑兵不战自溃。 “都尉,对方足有上千甲骑,且阵形极严,定是百战之师。除此外,再不见一匹驮马,一辆车驾…… 所以属下估计,这些人绝非是关中府背着朝廷派往敦煌或西域行商的商队。而十之八九,做的是与我等同样的勾当……” 宇文元庆刚举起了鞭子,听到这句话,就跟冻住了一样,竟怎么都抽不下去了。 甲骑? 人马俱甲的才会被称为甲骑……而且足有上千? 扯什么鸟蛋,朝廷的虎骑才有多少? 估计是属下一时心惊胆战,无形中先把自己给吓住了。 又怕这些关中府的兵真把自己人等当成杂胡马贼给剿了,所以才吹响了遇敌的号角…… 但看来是杞人忧天了,对方明显猜出了自己等人的真实来历。 不然不可能轻轻松松的就将这些手下放回来,还亮明了身份? 看来,这些人干的真是和自己一样的勾当:跑到河西帮高肇来找人了…… 但宇文元庆有些想不通:奚康生一直与高肇不合,也历来都不会假以辞色,这突然间,竟为高家的事情这么上心了?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算了,反正自己哪个都招惹不起,想这么多做什么? 既然遇到了,就结个善缘吧。也不能光自己吃肉,却让人家干看着,连口汤都喝不上…… 宇文元庆沉吟着:“嗯……去挑几驮财货,随我送过去……” 挑明身份是肯定不能挑明的,只能算是心照不宣。 也有向奚康生示好的意思…… 手下应了一声,打马而去。不多时,就赶了几峰骆驼和驮马过来…… …… 二十里的距离,即便是夜里不敢快马急行,至多两刻也就到了。 但宇文元庆却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 不是他走不快,而是根本不敢走快…… 刚绕过县城,突然就响起了响箭和号箭。 而后又听到了几声如同蛇行鼠窜一般的动静之后,离他不到十丈的草里,竟冒出了几个骑兵? 若不是宇文元庆早就亮了官旗,也并没有隐藏行迹,怕是被射死在马上都不知道,那箭是从哪里射出来的? 亮明了身份后,对方也不做阻拦,只说要回去向上官秉报,需先行一步。 宇文元庆便觉的,这下总该畅通无阻了吧? 但往前走了还没三里,又突然冒出来了第二波。 然后是第三波,第四波…… 直到明确接到李承志同意放行的军令之后,李睿才收拢了斥候,领着宇文元庆走往营地。 但即便是让宇文元庆快马急行,他也已没那个胆量了。 这些兵,太怪异了,就跟鬼一样…… 等接近军阵,看到那闪着寒光,如同一堵铁墙一般的马阵时,宇文元庆更是惊疑。 手下说的,竟然是真的,真的是人马俱甲的甲骑? 虽然并非如手下所说甲骑近千,看阵势至多只有三百甲士,甲马也应该只有三百,剩下的俱是备骑,但也够让宇文元庆心惊了。 他又不是第一天带兵,岂能看不出这些兵身上隐隐透出的杀意? 虎狼之师! 不出意外,九成九应该是奚镇守的亲卫营…… 就是不知道,为何对自己这般防备? 自己也就带了四五十骑,但这些甲骑为何如临大敌一般,连自己身边都不敢靠近? 宇文元庆哪里知道,李承志是怕被他看出珠丝马迹来。 这近八百匹马,其中至少有四百匹,都是李松从宇文元庆手里买回去的…… …… 李承志的手里一块布。 应该是临时从身上撕下来的,上面沾着血盖了个印,隐隐还能闻到一丝血腥味。 河西典牧府! 来的不会是宇文元庆本人吧? 毕竟心心念念好久了,想着何时把河西马场弄到手,所以李承志还真知道宇文元庆是谁。 更何况,还买了人家那么多匹马? 当朝太仆卿宇文福之子,河西典牧都尉,正五品的官,与达奚同级。 但这只有官府印,却无官职印,看来与自己只打关西镇守府的牙旗,却不打代表官职及个人身份的号旗同出一辄。 无非就是心照不宣,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谁,咱谁也别告谁的状,告了反正我也不会承认的意思。 想来这几驮财货,就是宇文元庆分的赃。 李承志有些哭笑不得。 好好的赶着路,突然就遇到了这样的破事? 要认真说起来,两波人还真有些狼狈为奸的意思。 毕竟李承志也算是动了手了…… 如此看来,宇文元庆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凭卫营的阵势推断,怀疑自己绝对是奚康生的亲信…… 不然人家哪会这般恭敬? 不过算是好事,至少暂时不用担心自己的行迹会被泄露。 李承志又瞅了瞅那几驮财货。 全是好东西。 不是丝滑如玉般的帛锦,就是摞上三五层,都能看到身上哪里长着痣的那种轻纱…… “去应付一下吧,记得把脸蒙上……” 李承志给李亮交待着,“不要弱了气势,至少要让对方相信,我等确实是奚镇守的亲信……” 至于奚康生为何会派这么多的亲信跑到河西来? 随便宇文元庆去猜吧…… 过了两刻左右,听到一阵马蹄声往南而去,李承志就知道宇文元庆走了。 稍倾,李亮便来复命,说是宇文元庆并未起疑。 其他再说多说,只说代他向奚镇守问好…… 李承志止不住的冷笑:老子躲都来不及,问个鸟毛? “让李睿盯紧了。嗯……一个时辰后,若无异常,再行启程……” 即便觉的宇文元庆演戏的可能性不大,但李承志还是做了防备。 …… 等再次启程已是寅时初,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连急行了一天,又折腾了半夜,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已疲惫不堪。 李承志决定,等天亮后,定要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让士卒好好歇上半天。 即便月光很亮,但总归是夜里,怕伤到马,更怕伤到人,李承志令斥候与卫兵全部缓马慢行。 他的用意也并非是急着赶路,而是以防万一,以免留在原地被人给围死了。 李承志困的眼皮都不想抬。 但在马背上睡觉的本事他还没学会,要摔下去的话,即便摔不断骨头,估计也得挨上几马蹄。无奈之下,李承志只好强打精神,没话找话的和李亮说着话。 “你说,宇文元庆哪里来的胆子,敢在县城下劫杀胡商?这和明抢有何区别?” 李承志是真想不通。 胡商可是有官身的? 再依这驮马的数量、携带的财货来看,也定然不是小型的商队,头领至少也是一州萨保这个级别。与泾州昭玄寺的大维那玄会,也就是印真、印光等人的师傅,以及泾州太平观观主郭守正的级别一样,与大郡郡守同级,正五品! 再者元魏朝一直都以汉家正统自居,处处彰显中华风仪,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说成蛮夷,所以,宇文元庆干的这件事情,性质真的很恶劣,朝廷定会追查到底…… “估计是财帛动人心……” 李亮心不在焉的说道。 李承志没说话,只是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只是为财? 不见得吧? 这么大一座马场,而且亲爹宇文福就是直管上司太仆卿,宇文元庆隐报一些马匹、牛羊的数量不要太轻松。 不然李松怎可能那般容易就能买到上千匹马? 但除了这个原因,一时半会,李承志也想不出再会是什么理由。 心里犯着疑,察觉到马儿好似慢了下来,李承志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前队好像停下了? 应是斥候发现了什么异常,但不算什么大问题,所以李睿就没有吹号。 他往东一瞅,隐约看到一骑正迈着碎蹄,小跑着往这边奔来。 果然是李睿…… 走到近处,李睿并未像往常一样大声禀报,而是下了马,往李承志的身边凑来。 离着这么近,李承志看的很是分明:那两只豆豆眼亮的吓人,就跟夜里见到了狼一样。 再一细看,不知为何,李承志总觉的李睿脸上的表情有些……嗯,猥琐…… 到底发现了什么? 李承志正在问,李睿几乎贴到了他的怀里,把一样物事往他手里一塞:“仆在一里外,捡到了这个……” 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 李承志顺手接住,本能的捏了一下。 半软半硬,像是布,又像是革,好像还带着一丝脂粉香…… 等看清是什么东西时,李承志的猛的一愣。 这分明就是一只鞋,里面还有些潮,摆明是刚穿过不久的。 而且还是一只女人的绣鞋…… 李承志恍然大悟:估计是那队胡商落下的。 随即他又脸色一黑, 可能不单只是这只鞋,说不定是人…… 看李睿的表情就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是胡姬,还是汉家女子。 “抓到人了?活的还是死的?”李承志疑声问道。 李承志差点一鞋底扇到李猿儿的脸上。 怪不得这混账表情那么猥琐? 李承志恍然大悟:估计是那队胡商落下的。 可能不单只是这只鞋,说不定是人…… 看李睿的表情就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是胡姬,还是汉家女子。 “抓到人了?活的还是死的?”李承志疑声问道。 李承志差点一鞋底扇到李猿儿的脸上。 怪不得这混账表情那么猥琐?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像好人 “是一处水塘……仆本想偷闲饮饮马,但刚至塘边,突然从草里冒出来了个东西,打着滚的掉进了塘,还边滚边叫……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女人……” 李睿的语气好不夸张,表情还怪,逗的李承志差点笑出来。 “之后呢?” “之后仆便让人将水塘围住了,来秉报时,仆顺便瞅了瞅,发现还有一路脚印,绝对也是女人,但好像藏在水里?” 李亮有些奇怪:“水里怎可能藏人?” “再正常不过了!衔根芦管,藏个把时辰都无问题……” 李承志笑道,“去看看吧……” “诺!” 李睿应了一声,走在前面带着路。 不远,就在卫营行进之路往北一里左右。 水塘不大,也就五六丈方圆,应是雨水冲积而成,且年代久远,四周长满了水草芦苇。 怪不得斥候探查时没发现有人,李睿又说自己被吓了一跳? 李承志下了马,拨开比人还高的芦草,走向塘边。 水塘被围的严严实实,看到李承志,亲卫恭身让开了路。 岸边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被几个亲卫围在中间。想来就是李睿所说的“打着滚的掉进了塘里”的那一个。 听到声音,那人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亲卫刚要喝斥,李承志轻一摆手:“慌什么?灯笼凑近些!” 李睿将灯笼往前一杵,差点戳那人脸上。 身形不高,似是还不足五尺。脸上染着泥沙,但依然能看出皮肤很是白净。 小脸粉嘟嘟的,还有些婴儿肥,一双眼睛灵动有神,一看就是个机灵人物。 李承志扑愣着眼睛,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这分明就是个半大小孩么? 身上穿的是男衫,脚上的皮靴也穿的好好的。头发也是包起来的,脸又长的这么中性化,从上到下还一秃噜平,李睿是如何看出这是个女娃的? 他狐疑的问道:“你上手了?” 李睿急的嘴唇直打哆嗦:“天……天大的冤枉?” 白甲营的军纪是摆设?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就是误杀了都无所谓,要是李睿敢胡乱伸手,李承志能把爪子给他剁了。 李承志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李承志。 看到那张脸,像是从画里跳出来的人儿似的,魏瑜吃惊之下,竟像是僵住了一般。 李承志看了看水面,又看了看魏瑜,好奇的问道:“你为何也不藏进水里,反而是藏在草中?” 若是她也藏在水里,李睿还真不一定能发现她们。 听李承志问话,她才回过神来:“我不小心,将吸气的铜管丢到了水中,憋不住气,只能上岸……” “铜管?” 李承志越看这张肥嘟嘟的脸越觉的喜庆,忍不住调笑道,“果然,脸大的都是蠢蛋。铜管掉了,你就不会折一根芦管吗?” “啊,芦管?” “呐,就是这个……”李承志顺手折了一根,递给了他。 魏瑜一声惊呼:“哎呀……我不知道啊……” 看他蠢萌蠢萌的,李承志差点笑出来。 就这么两句,魏瑜心中的惊惧消失了大半。她越看李承志越觉的好看,又惊又喜的问道:“你们真的是汉人?嗯……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只是瞬间,李承志的脸黑的跟锅底一般? 女你妹? 合着我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你就没听出来? 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里装的全是粪? 这要不是个女的,还是个半大小孩,他保准一脚就上去了。 故意斜着眼睛:“你又是男的还是女的?” 只是这一句,就差点让李亮和李睿破了功。 从来没见过郎君有过这种与人质气,近似斗嘴的模样。 看来是被这女子给气坏了。 听到是男是女的这一句,又看到那双比女人还要漂亮的眼睛,来来回回的在自己身上打量着,魏瑜牙都要咬碎了。 这分明就是嫌自己没长大。 她怒声辩道:“我才十三……” 意思是还有的长。 “别人十三时,娃儿都已吃奶了,你呢?”李承志眼睛一斜,像刀子似的往她胸前一戳:“怎的,难不成还要我夸你两句?” “登……登徒子……”魏瑜眼前一黑,差点气的晕过去。 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委实有些不合适,李亮轻声提醒道:“郎君!” 李承志怒气犹自未消:“下次再要听到有人说我生的美艳、靓丽,问我是男昌女,脸给他打肿了……” 不怪他恼羞成怒,恶语相向。在李承志看来,夸他漂亮,问他是男是女这样的话,侮辱性实在太大,比骂娘还恶毒! 李睿心里嘀咕着:这不是事实么? 实话都不让人说? 李承志懒的浪费时间,也更没功夫逗小孩玩,只是大手一挥:“拿枪杆捅,再不出来,就给我射!” 郎君的话就是命令,当即就有亲卫倒转枪予,用枪纂往水里扎着。 还有一部分亲卫解下了弓,取着箭,拉弓上弦对准了水面。 魏瑜都被惊呆了,直愣愣的看着李承志:“你们不是汉军吗……不对,你们是谁?” 李承志哪想到这句话中有语病,只是冷哼了一声。 汉军又怎么了? 顺手能救你一把就不错了,难不成还要我请神拜佛一般的请你出来? 真要不知好歹,射死也就射死了。 看李承志脸色突然就冷了下来,魏瑜吓的小心肝直颤。 她年岁虽不大,但又不蠢,哪还看不出来,这些兵,还有眼前这个长的比姐姐们还要漂亮的男人,根本就不是来救她们的。 不然何至于问都不问一声,说杀就要杀? 魏瑜一声惊呼:“不要……” 但话都还未说完,又听水中“啊”的一声娇呼。 顺声一看,一颗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 “姐姐……姐姐……” 魏瑜急声喊着,想要扑过去。但脚下刚动,头上就伸来了一只大手,然后猛的一重,就像是有一座山压了过来。 只听“噗通”一声,李亮扭头一看。 那女子的脑袋正被郎君按在手下,脸紧贴着地面,就像是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两只小胳膊和两只小短腿扑腾的飞快。 但李承志的力气何其大? 任魏瑜如何挣扎,却连脑袋都抬不起来。 也不知这女娃在呜哩哇啦的喊着什么,但李承志觉的好不爽利:让你再说我不像男人…… “给我闭嘴……再敢胡乱叫嚷,把你也丢下去……”他厉声吓唬着魏瑜,又往水里一指,“再搜!” 根本不用亲卫逼迫,水中那女子已然知道藏不下去了,非常配合的往岸上走着。 看身形,竟很是高挑。 但刚踏上岸,就听士卒一声惊呼:“手里好像有东西……是刀,刺客?” 当即就有亲卫举起了横刀,做势要捅。 但不知为何,那女子竟一点都不慌,神色清冷的说道:“某乃高文君!” “爷爷管你是谁?” 一听有刀,李睿一惊,快步扑了过来,怒声喝道,“再不扔了,连手一起剁下来……搜仔细了……” 高文君脸色一白,心中又惊又疑。 看着像是官兵,但自己已然报上了姓名,他们为何就像没听过一样?更新最快的网 不对……这些人,不是来救她们的…… 只是瞬间,高文君的脸上就没有了任何血色,只见她银牙一咬,猛的将匕首横到了脖子里:“谁敢?” 几个亲卫都愣住了,上手也不是,不上手也不是。 李承志眼神微动。 此情此景,想来这女人装模做样的可能性不大,是真的敢自尽的。 只是搜身而已……这么烈的么? 他轻声问着李亮:“高文君……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自己到哪里去听? 李亮本能的摇了摇头。 李承志稍一沉吟,又冷声说道:“身可以不搜,但刀必须要扔……” 高文君闻言,心下稍松。 这是地地道道的关中口音,绝对是汉军无疑。 也只是能让她稍松一口气。 边塞的军将性情如何,她也耳闻过,未尝就做不出来奸尸灭迹的行径。 不过看这些士卒的神情,脸色虽然冷厉,但眼中并无多少淫邪之意。 也更没有胡乱伸手之辈,看似军纪颇为严明…… 心里忐忑着,高文君一咬牙,终究还是扔了刀,在李睿的示意下,朝李承志走去。 看那女人光着一只脚,李承志便知道,李睿捡到的那只鞋是从哪来的了。 即便天这般黑,李承志还是能看出,那脚上的皮肤很白,还隐隐泛着莹光。 看往上看…… 只是一眼,李承志竟有些流鼻血的冲动? 女人穿的不少,不该露的地方一样都没露,但偏偏比一丝不挂还要让人浮想联翩? 一袭绸衣紧紧的贴在身上,将身材完美的勾靳的出来,一双腿又直又长,又圆又润…… 再看那张脸,虽然蒙着面巾,但只凭轮阔,依然能看出相貌定然极佳。 听到李睿吞口水的动静,李承志暗叹一声,解下身上的大氅,往前一递:“披上吧!” 说着又一扭头,朝李睿说道:“去,找双靴子来……” 他不是怜惜这个女子,而是怕手下人把持不住。 但只是这么一个看似很随意的举动,却让高文君心头一暖,鼻子一酸。 被劫一月以来,何曾有过如此被怜惜的时候? 那胡商萨保虽对她百般恭维,除了不放她走,其它皆是予取予求,但高文君哪还不知,无非就是怕自己会自尽或是自残,卖不上好价钱…… 热泪夺眶而出,高文君咬着嘴唇,盈盈往下一拜:“谢过……将军!” 魏瑜糊着一张泥脸,又气又恨。 这个登徒子……对自己那般恶劣,但见了姐姐,就如换了一个人? 难道就因为姐姐长的大? 但她怕李承志再把她按到泥里,别说多嘴,连大气都不敢出…… 听“高文君”这三个字,好像是汉人的名字。看这女人汉活说的这般流利,万福拜的如此标准,也觉的应该是汉人。 但再看穿着、发式,以及这脸上的面巾,分明又像是胡人女子的打扮? 李承志也拿不准了,疑声问道:“胡姬?” 高文君心中一黯:果然。 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但之前听那胡商萨保之言,分明是已有人来救自己了? 一时间,高文君心乱如麻,一双妙目紧紧的盯着眼前这张漂亮的不像话的脸: “妾身出自渤海(今山东德州,河北景县一带)高氏,家父是当朝太乐丞高曹,妾身也是太常寺的乐官,因擅弦琴,在洛京微有薄名,所以之前才有此一问…… 一月前,与小妹赴琴肆选琴,一时不察,被胡商所掳……” 说到这里,高文君又往下一拜:“妾身谢过将军搭救之恩……” 渤海高氏? 李承志仔细的回忆着。 这也是非常有名的郡望世族,渊源流长,传言是吕尚(姜子牙)的后人,朝中为官的族人也不少。 就如李唐说自己是老子后人一样,当朝司空高肇也罢,之后的北齐皇室高欢这一系也罢,都自称出自渤海高氏。 不过世人皆知高肇之父是孝文帝年间才从高句丽迁过来的,应称高丽高氏才对。 说高欢出自渤海高氏倒有那么几分可能,至少人家祖上世居山东。 李承志心中微动,温声问道:“女士既是宫中乐官,想必知道李承先?” 李承先是李承志的堂兄,大伯李始良的嫡长子,如今为太常寺正八品的协律郎,所以李承志才有此一问。 高文君的瞳孔微微一缩。 怪不得第一眼时,她就觉的眼前这男子有些眼熟? 此时再看,竟与那李承先颇为神似? 她心脏跳的通通直响,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恭声应道:“李承先是协律郎,与妾身同署为官……” 看来这女乐官是真的。 李承志微一点头,又轻声一叹:“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二位若是会骑马,就随我等同行吧……” 高文君心里止不住的发凉:若是不会骑马,是否就会被抛在此处? 元魏民风彪悍,官宦家的女子鲜有不会骑马的,高文君和魏瑜都会。 见她点头,李承志又让李睿牵来了两匹马。 但魏瑜只说害怕,非要和高文君同乘一匹。 李承志无可无不可…… 卫营继续行进,吩咐李睿给二人各找了一件御风的皮袍,李承志就不再理会了。 但没敢安置的太远,离他的马身不足五丈远,还有十个亲卫专门守在前后。 也就刚刚开拔,又有亲卫来报,说是从水塘之中捞出了一具尸体。 刚刚才大战过,附近有尸体出没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具尸体的身份和死因。 看着手中的令信和匕首,李承志有些出神。 京邑萨保果毅都尉! 还真没猜错,这伙胡商,还真不是一般的货色。 京邑指的就是洛阳,本就比地州要高一品。果毅都尉是萨保府的副帅,等同于奚康生麾下李韵这个角色。 而且胡商以经商为主,走的尽是穷山恶水多刁民的地方,都尉定然是久经阵战之辈。 但这样的人物,竟被一个弱女子给杀了? 李承志带着李亮和李睿,亲自去比对的伤口,绝对没错:就是用李承志手里的这把匕首杀的。 只捅了三刀,但刀刀致命…… 而这把刀,之前就握在高文君手里…… 自己到底救了个什么样的人? 看着前面那道窈窕的身影,李亮隐隐心惊。 只道那女子是绝色,却不料竟也是心狠手黑之辈? 这两个,绝对不是普通人物…… 郎君难道真要将这两个女子带往关中? 到时又该又该如何处置? 难不成放了? 可郎君那句“女士可知李承先”,与自爆身份又有何异? 这要是让人知道李承志去过河西,进而知道李承志更是河西藏了雄兵,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李亮一万个想不通,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郎君……这高女士,好似多有言而不实之处?” 李承志很想笑。 看李亮拧把着一张脸,为难的跟什么似的,就知道他肯定忍不住。 不过也能看出,李亮的心性宽仁许多。 这要换成李松,早劝着自己一杀了事了…… “何止是言而不实?” 李承志往前扫了一眼,又冷笑道,“你且先看那魏瑜:若是平常的半大女子,猝然经了这么多苦难,再猛一见到如此多的执刀持弓之辈,哪还能保持这般镇定? 没有吓的瘫软在地,当场失禁就不错了,这女娃却还能与生人调笑斗嘴,谁给他的勇气? 再看那高文君:准备自尽时,握刀的手都不见抖一下,可见性情之刚烈?但该折腰时,却无半点为难,可见见机之快,心机之玲珑?再看那三刀……” 一说到这里,李承志就止不住的直呲牙:“连郎君我都不敢保证,是不是每一刀都能扎这般准……可见,这高文君绝对是杀过人的,而且九成九还不止一个……” 毫无来由的,李承志想起了后世的一句段子:这娘们不像好人呐…… 李亮狂喜。 原来郎君什么都明白? “敢问郎君,那该如何处置?” “放是绝对不能放的!” 李承志捏着下巴沉吟道,“护我到了河东,等你折返时,就将他二人带回表氏……至于以后如何,再看吧……” 确实不能放,但也不好杀,至少不能在这里杀。 这也不单单是他能不能狠下心,能不能下得了手的问题。 众目睽睽之下,杀两个无辜女子,让这些手下怎么看? 也不要觉的李承志过于小心了,不看那些枭雄,不管心多狠手多黑,又干了多少脏事,但哪个不是处处彰显自己的“仁义之风”? 若只看史书,二十四朝的开国皇帝,哪个不比圣母还要圣母? 但事实却是,个个都是杀人如麻之辈! 除了占据大义,收拢民心,让天下归顺外,也有对内的原因: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 这才是李承志不好下决心,让李亮先将人带回表氏的原因。 原来郎君早就有了决断? 李亮心中一舒,郑重的往下一拜,斩钉截铁的说道:“郎君放心,仆一定会安置妥当……若是高女士被人碰了半根手指,郎君尽管拿仆试问……” 不会让人碰半根指头? 李亮这分明是将自己当成了好色之徒,以为自己是看上了那高文君,才如此做态? 李承志脸一黑,一鞭子就抽了下去:“郎君我是那样的人么?” “仆绝非此意……” 李亮脸上讪笑着,举着臂甲挡着鞭子,心里却在犯嘀咕:见到那高文君时,郎君眼里的精光,都快溢出来了…… …… 一大一小挤了一匹马上,不断的四处乱瞅。 魏瑜还小,见识不怎么广,暂时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但高文君越看越是心惊。 堂兄高猛贵为夏州刺史,使持节,都督夏州诸军事,叔父高肇更是贵为司徒,权侵朝野。但不知为何,感觉眼前的这些甲骑,似是比堂兄和叔父身边的近卫都还要强悍许多。 军器、甲胄、马匹都好说,有钱就能置办,但军纪呢? 这行进了足有半个时辰,她竟未听到这些甲士未发出半丝多余的声音? 不敢说身边的那几骑个个都能目不斜视,但绝对是规规距距,连自己身边都不敢靠近。 高文君自然知道,这些士卒自然不是视自己如洪水猛兽,而是日常的军纪极为严明,甚至已刻到了骨子里,下意识表现出来的行径…… 这些兵,还有那美的不可方物的少年将军,到底是什么人? 怀里的魏瑜拱了拱,压低声音问道:“姐姐,为何不能表明身份?” 表明身份? 高文君黯然一叹:“他们不是来救我们的……” 其实是他在顾忌李承志的身份。 陇西李氏,与叔父高肇是死仇…… 其实魏瑜远没有李承志所说的那么蠢,知道其中定是有什么干碍,便没有多问。 她想了想,又红着脸说道:“那郎君生的真好看,竟不比姐姐差。还那般知礼,竟没让姐姐摘下面巾?” 高文君哪还不知,这丫头是思春了? 她笑了笑没点破,只是揶揄道:“生了那般绝世的一张脸,每日照镜子就够了,便是见了绝色,也不会好奇了……” 听她说的有趣,魏瑜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就李承志没听到,不然非将他二人扔回塘里去……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曲肝肠断 天亮后,找了处僻静之地,李承志让全营歇息了两个时辰,而后急行。至天黑前,就已到了武威城外。 还如上次西行时一般,李承志并未入城,只是在城外扎营时,亮出了关中镇守府的牙旗。 李亮有些担心:“郎君,一旦亮旗,岂不是暴露了你的行踪?” 李承志无所谓的摆摆手:“放心,我早有安排。关中这么大,只要我不亮号旗,不公开露面,谁知道咱们是关中哪一州、哪一郡派出来的?” 确实早做了安排。 李承志至少要离开十数天,其中难保不会出现变故:比如奚康生突然有召,或是杨舒、达奚,甚至奚康生亲自跑到萧关视察的情况发生。 到时这些人要问起李承志去哪了,张敬之怎么说? 张敬之自然会答:李承志已被他派往河西探路,以备两月后押送乱民之行。 要是没人问,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见李承志早已安排妥善,李亮心中一松,又专心致志的替李承志摆弄着吃食。 李承志则抓起了一样物事,煞有兴趣的研究着。 是一只琵琶和一支唢呐,就是从救出高文君和魏瑜的那处水塘附近长到的。 李承志当然不会弹,更不会吹。 他就是见猎心喜,更有些好奇:这两样东西,竟然在北魏时期就有了? 琵琶无所谓,但唢呐绝对是个好东西。 千年琵琶万年筝,唢呐一响全剧终…… 唢呐一响,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这玩意之所以被称为“乐器之王”,就是因为它够响。 再要论曲调多变,铜哨在这东西面前,简直就是个弟弟。 所以李承志就想,看能不能研究研究,用来战阵之时传讯或是下令。 当然,前提是他必须得会吹。 李承志擦了擦哨簧,刚要往嘴里送,又见李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郎君,武威城里来了一伙人,抬着十数头剥好的羊,还有几坛酒……头领自称武威郡尉,说要请见上使……” 自己算什么上使,西贝货罢了。 再者,他也绝不可能露面。 “回绝了吧!”李承志回道,“就说我等有上命在身,不敢耽搁,也不会入城。至多明日天亮就要启程。嗯……羊也让带回去,省的还要浪费时间验毒……” 无事献殷勤,肯定是有什么目的。李承志怀疑,这是武威郡官见自己兵强马壮,且纪律严明,便动了请自己帮他剿剿马贼胡匪的心思。 “诺!”李睿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高文君看了看那群抬着肉食,原路返回的郡兵,眼中精光微动。 过城不入也就罢了,竟连抬来的肉食,都原封不动的让抬了回去? 到底说这支兵的纪律太过严明,严明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还是说那个少年将军太过谨慎,来历不明的东西半点都不敢让兵卒入口? 但不管是哪一样,都绝非普通人能做出来的…… 魏瑜盯着那面牙旗,喜上了眉梢:“姐姐,真是官兵,而且还是关中府的兵?” “是啊,真是没想到呢……”高文君也笑了起来。 不只是关中兵肯定比河西的边兵要纪律严明、应该不会对她们二人如何的原因,最重要的是,这支骑兵,九成九是要回关中的。 堂兄高猛治夏州(今延安以北,内蒙古巴彦卓尔以南,治所在今陕西靖边县),与关中近在咫尺,只需一封书信,堂兄就能派快马,将她们送回洛阳。 总算是逃出生天了…… 想着想着,高文君就眼中就闪起了泪花。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歉疚,想着是不是误会了那位十之八九出自陇西李氏的少年将军…… 魏瑜却不是一般的没心没肺,正踮着脚尖伸着脖子,使劲的往不远处瞅着。 出于各种原因考虑,不论是行军时,还是扎营,李承志都不敢让她们离开视线之内,所以两帐离的不远,也就三四丈。 所以魏瑜看的很清楚,李承志正在摆弄一只苏儿呐(西域音译,此时就这个叫法) 早间才来过这么一回,害得自己觉都没睡好,又来? 魏瑜小脸一僵,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耳朵。 果不其然,先是“嘟”的一下,仿佛吹响了号角,而后又是“支儿”一声。 就好像拿着锅铲,不停的刮着锅底的声音,不是一般的刺耳。 而且还响,就如魔音灌耳…… 魏瑜若着脸,眉毛鼻子皱成了一团:“实在受不了了……姐姐,求求你,去教一教他吧,至少不要这般难听……” 真实出身不论,高文君这乐官却是名符其实,而且级别不低,宫中鲜有她不会的乐器。 教习李承志这样的新手,自是手到擒来。 “哈哈哈……”高文君不由失笑,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笑了好一阵,高文君才停了下来,看着李承志,一双妙目深如秋水,皎如明月:“似他这般心志高远之辈,岂会沉迷于此等小道?他只是一时兴起,好奇罢了……” 意思是根本不用她教。 “心志高远?” 魏瑜歪着小脑袋,好奇的问道:“这还不到一日,姐姐如何看出来的?” 高文君微微一笑,再没有解释。 自己相貌如何,她还是有几分信心的。但那少年竟似看都不多看一眼? 至于“他只需照镜子就够了”之类的话,只是敷衍魏瑜的笑谈之言。 再看这一日行来,那些兵卒、军将对他的态度也能看出,绝非只是因为身份高低的原因,而是出自内心的敬畏和佩服。 不出意外,这支骑兵军纪之所以如此之严,就是因为这个少年之故。 如此将才,自是看不上这等小道…… 心里想着,高文君更生出了几分好奇,眼神微微一动:“也好,去看看吧……” “好呀好呀……” 魏瑜高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 李承志鼓着腮帮子,正和那支唢呐较着劲。 以他的气息之足,吹响这玩意简直不要太轻松。 如何吹曲成调也不难,李承志虽不是太懂音律,但歌至少听过,稍加练习,吹几曲出来也非难事。 不见后世,民间那么多曲艺大师,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乐器玩的比专家还溜。 特别是监狱里,看乐谱就像是在看天书,但吉它玩的比乐队的吉它手玩的还好的人才,比比皆是。 李承志觉的有些难的是,如何将曲调演化成军令,且要简单易懂。 他边转着念头,边摸索着音调。吹出的声音也一声比一声细,一声比一声尖,简直刺耳欲聋。 魏瑜捂着耳朵,一张小脸扭成了苦瓜。 她终于知道,什么叫“穿云裂石”之音。 别说魏瑜,就连高文君也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太难听了! 李亮握着调汤的勺子,忍了好几忍,才没有砸出去。 何止是鬼哭狼嚎? 堡里到年节时,好几头活猪同时宰杀时,嘶嚎的声音都比这好听…… 就近的兵卒无不紧紧的捂着耳朵,战马狂燥不止,不停的晃着脑袋挠着蹄,像是实在受不了了,想要逃走的模样。 可见李承志这唢呐之威! 就当连马儿无法忍受的时候,唢呐猛的一停。 众人无不侧目。 扭头一看,李承志竟停了下来,正歪着脑袋,好似的回忆什么。 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心想郎君终于消停了,耳朵终于不用再遭罪了。 也从来没想过,普普通通的一只乐器,到了郎君手里,竟然有啸营之威? 但心里的念头都还没转完,又听李承志吐气开声,竟唱起了歌来:“大河向东流啊……” 都还未来得及回味这歌好不好听,又是什么意思时,竟又看到郎君再次将哨簧含到了嘴里? 众人脸色狂变:还来? 就当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捂住耳朵时,只听唢呐曲调一变:“……………………” 这分明就是郎君刚刚唱过的那一句? 但竟说不出的好听? 一群大老粗,能懂什么音律,也就只能用“好听”这样的字眼来形容。 但高文君可是正儿八经的乐官。 这曲音尽量豪迈大气,绝对是极为上乘的曲乐,但自己为何从未听过? 正当高文君紧皱眉头,苦苦思索时,曲音又是一变。 曲调幽凉悲伤,不知为何,只听了一句,竟让人忍不住的悲从心中起。 魏瑜正听的如痴如醉,感觉脸上突然一凉。她还以为下雨了,下意识的一抬头…… 高文君眼中满是泪水,不大的功夫,竟然浸透了面巾,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着。 “姐姐……” 看她如此悲伤,魏瑜如同感同身受,紧紧的抱住了她,眼中也泛起了泪花。 “无妨!”高文君咬着嘴唇,轻声回道。 真的无妨么? 幼时丧父,少时丧母……嫁了三次,但三次皆是连门没未入,夫婿便惨遭横死…… 孤鸾(天煞孤星)之名早已传遍洛京,遑论世人,便是至亲都视自己为灾星…… 心中何等悲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越想越是悲伤,任凭她如何克制,双眼就如大河断了堤,泪水夺眶而出…… 正当凄凉心酸而无法自拔时,那唢呐的曲调又是一变。 这次竟又变的欢快了起来,音调吹至高亢之处,说不出的宛转轻灵,朝气活泼! 不知为何,心中的悲意竟轻了许多? 高文君举起袖子擦着眼泪,正准备辩一辩这是何曲时,唢呐又是一停。 等再次响起时,毫无来由的,高文君只觉尾脊椎一颤,浑身一凉,全身的汗毛都像是要坚起来。 何止是她? 听到这一曲,两百余兵卒只觉脑中一蒙,一股热血自心头奔出,瞬间流遍全身。 手中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武器,心中杀意盈天,竟似要控制不住,纵马砍杀一般。 也就吹了三四句,唢呐就停了。 但所有人都好像深陷其中,还沉浸在热血,肃杀之中…… 高文君身体微颤,心中又惊又疑,一双妙目紧紧的盯着李承志。 从来不知道,唢呐竟还能这样吹? 魏瑜捏着粉拳,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唢呐竟能吹的这般好听?嗯……不对,他早间时都还不会,连吹都吹不响?” 高文君惊诧不已,却不说话。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连魏瑜都能听出来,何况是她? 曲子虽好听,但李承志绝对是初学者无疑。 高文君惊讶的是,这些曲子,好似从来都未听过? “去看看吧!”高文平犹豫稍许,轻声说道。 李承志正在骂李亮:“即便盐多,也不能这般用啊?来,你尝尝,这汤苦的都赶得上汤药了……” 李亮的脸有些红。 都怪郎君先前吹的太难听,跟鬼叫似的,他惊吓之余手一抖,就难免多放了一些。 给李承志加了些烧开的水,李亮又惊疑的问道:“郎君习这唢呐,莫不是想奏军乐之用?” 他还是听到最后一曲时想到的。 心性沉稳如他,听到那一曲时都不由自主的热血沸腾,心生杀意,更何况普通兵卒? 这样的曲乐用来做战曲,比战鼓强了何止一倍? 李承志想了想:“虽不中,亦不远矣……” 确实可以编几曲军乐,用来阵战时激发兵卒士气。 就他所知,唢呐配以战鼓,有许多曲乐都可以演变成军乐。 比如《将军令》,也就是电影《黄飞鸿》之中的《男儿当自强》。 还有《小刀会序曲》,也就是周星驰的电影中,专用来重要人物出场的那一段。 还有他刚刚吹奏的那一段《耍猴儿》,平时听了都会不由自主的热血上头,更何况是在列阵交战之时?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起反效果:比如敌人听了,也会跟着热血上头之类的…… 正思想着,看到高文君和魏瑜与守帐的近卫说着话,似是要过来,李承志轻轻挥了挥手:“让她们过来吧!” 亲卫放行,等两人又走近一些,看到一大一小俱是红着眼眶,像是哭过的模样,李承志竟有些得意。 自己只是随随便便吹了一下,就将她们感动成了这个样子? 没听过吧,那一曲叫《秦雪梅吊孝》!网首发 嗯,也就是灵堂之中必吹的那一段……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三章 春天般的气息 PS: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网首发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四章 玉面桃花相映红 绝世佳人俏郎君,玉面桃花相映红。 只是眨眼间,高文君的脸上就蒙上了一层淡红,就像是扑了粉。 秀眉之下,一双妙目清澈如水,顾盼生辉。眼波流动时,又如明珠起晕,美玉生莹,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那道如同实质一般的目光,仿佛刺入了高文君的心底,又轻轻的挠了一下。她只觉心脏一缩,又像是平静的湖面上丢入了一块大石,荡起层层涟漪,经久不息。 此时无声胜有声,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只是彼此看了一眼,为何……会这般? 英气不输男儿,手刃仇人时连眼都不带眨的飒爽女子,此时却敌不过李承志的一双眼…… 高文君眼帘轻垂,娇首微低,长长的睫毛颤的极快,俏脸已然羞的粉嫩欲滴。 看着二人僵立当场,四目相对,似是在放光一样,李亮暗叫一声:完了! 想想都觉的好笑,郎君嘴上那般坚定,左不承认,右不服输,但到头来,终究还是没逃过这一关…… 察觉身边一静,连风儿都好似冻住了,魏瑜下意识的扭过了头。 看着二人四目相对,仿佛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一般的模样,不知为何,魏瑜感觉刚刚还如山珍海味一般的珍馐,突然就不香了。 她吧叽了一下嘴,舔了舔嘴角的残汤,疑惑的看着高文君:“姐姐,你脖子不酸吗?” 似是当头浇了一盒胭脂,刚刚只是粉,高文君此时的脸色却成了红中带紫,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小屁孩,怎么哪都有你? 李承志狠狠的瞪了一眼魏魏瑜,又干咳一声,指了指身侧的两个草团:“高女士,过来坐吧!” 高文君心乱如麻,轻轻的“嗯”了一声,连头都不敢抬,莲步轻挪,坐到了李承志的对面。 没叫她,但魏瑜不是一般的自觉,抱着比她人头还大的铁碗跟了上来,坐在了高文平的身边。 “高女士好风姿,实乃某生平仅见!” 李承志大大方方的夸了一句,又看了看她系在领角的面纱,“怪不得女士会以纱遮面……” 他之前真的不知道,高文君这面纱是可以摘下来的。只以为如小说桥段中,摘下了会有什么干碍。 比如像天龙八部中的木婉清。 此时再看,高文君戴这面巾,果然是极有道理的。 所谓的“红颜祸水”,也就如此了…… 想必被胡商劫掠,也定然与她生的极美有很大的关系。 至于旁边吧唧着嘴,正吃的万分香甜的那一个,估计连搭头都算不上…… 也就不知道李承志在这样想她,不然魏瑜明知道打不过,也绝对会跳起来拼命。 一提到面巾,高文君心里一痛,像是针扎了一样,心中的旖旎一扫而空。 自己是孤鸾之命…… 她竟似坐不稳一般,身体微微一颤,低着头,紧紧的咬住了嘴唇:“将军过奖了……将军恩重,待妾身回到洛阳,必有厚报……这几日,就要劳烦将军了……” 说着,她又站起身来,深深的朝李承志一拜:“妾身用好了,将军慢用!” 李承志一脸愕然。 他看的很清楚,只是提了一句面纱,一秒前还娇羞欲滴的高文君,面色瞬间煞白如雪,眼中竟泛起了泪花? 有什么不对么? 女人的心思着实难猜…… 听到响动,李承志又下意识的一回头。 不是魏瑜还有谁?更新最快的网 她边追着高文君边喊着:“姐姐,等等我……” 即便这般急,走的时候,竟都还没忘了端走那只还剩半碗肉汤的铁碗? 好吃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李承志失笑般的摇了摇头。 看他神色淡然,好似并无多少失意之色,但李亮还是有些担心。 郎君果然不是普通人物! 一般的少年,早就心不所属,怅然若失了…… 好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李承志轻轻一叹:“放心,郎君我分的清轻重……最多后日,便能到黄河东岸的金城郡,也该是你回返的时候了,到时一并带回表氏吧。至于以后……再说吧!” 李承志再精虫上脑,也不可能失智为了一己之私,将数千将士、李氏族人,乃至父母至亲隐入险地的程度。 确实是绝色,但如今……看看就好! 叹了一口气,李承志起身往毡帐走去,边走边交待道:“交待一声,你也早些休息……”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五章 开过光 皓月当空,清辉似水。 晨雾渐渐浓起,天地间变的朦朦胧胧,仿佛被罩了一层轻纱。 兵卒拆帐的拆帐,喂马的喂马,造饭的造饭,井然有序。 李承志掀开帐帘,一股凉意扑面而来,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北地向来如此,特别是河西、西域等地,正午时热的沙子里能烫熟鸡蛋,黎明时,却哈一口气都能看的到白雾。 李承志紧了紧大氅,出了毡帐。 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像冻住了一样,正呆呆的望着天空。 天上能有什么好看的? 李承志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原来是起了月晕。 月亮像一只银盘,温润如玉,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四周围着一道光环,五彩斑斓,像是一座圆型的虹桥。 怪不得这两个这般稀奇,跟两樽望夫石一样? 中原地区天气潮热,很少会看到月晕,所以会当成奇景。 北地却很常见。 李承志记得,前世的时候一到夏天,特别是收麦子的时候,这种现像尤其多,被称作毛月亮,那道圈又叫做风圈。 “将军!” 看到李承志,高文君担忧的说道:“月晕首,星不明,箕分,不利于客……” 什么玩意? 李承志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高文君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连星相都算不上,至多也就是气候现象,绝对和什么主客、凶吉没一丁点的关系…… 李承志笑了笑:“放心,至多也就是刮场风……” 说着他又一回头,给李亮交待道:“知会下去,午时可能有风,十之八九是东风,让士卒备好帷帽(围有轻纱,防止风沙入眼的斗笠)。” “你还会看星相?”魏瑜好不诧异,“但为何会是东风?” “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 李承志往天上一指,“高女士称‘月晕首,箕分’,指的便是晕环东边的那处缺口,因此会刮东风……” 对比月晕,李承志更好奇,河西一年都不见得刮一场东风,竟让自己给撞上了? 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 听到这两句,高文君的心脏猛的一跳。 月晕也就罢了,但日晕在历朝历代中都有记载,均被视为大凶,是君王易位、臣下弑主之兆。 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日晕)…… 荆轲刺秦王,燕太子见白虹贯日不彻,曰:刺秦不成矣…… 但到了少年将军口中,却只是夜晚会下雨的征兆? 高文君的眼睛越来越亮,连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将军……不信星相命数?” 我信个鬼! 李承志不说话,只是笑了笑,转身就走。 他准备交待李睿,今日率斥候探路时,绝对不能走太远,更不能过于分散。不然万一风大,很可能失散。 李承志这一笑,分明就代表的是肯定的意思。不知为何,高文君觉的心脏好似被狠狠的攥了一把,像是擂鼓一样的跳了起来。 他不信命数? 他不信命数…… “还未说完,你莫走啊?”魏瑜急的大叫,“为何你懂的这般多?” 李承志哪有时候给他解释,边走边冷笑道,“我懂的东西多了,要不要每样都给你教一教?”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时,魏瑜就跟冻住了一样,颊间升起了两抹红霞,不多时,一张小脸涨的就像一只大号的圆茄子。 李承志都走的没影了,她才反应过来,银牙咬的咯咯吱吱:“登徒子……” 根本不用到午时。 天色刚一破晓,就刮起了东风。 风虽不大,但天却不是很睛。总感觉天上蒙着一层雾,连天色都看的不是很真。 魏瑜佩服的不要不要的,早将李承志无意中调戏了他一句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姐姐,真的起风了唉,还真的是东风?” “是啊,没想到呢……” 高文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心里浮现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连眼神都有些涣散。 他不止是不信命数,也并非不懂装懂…… 心里纷乱如麻,高文君星眸微转,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李睿正在向李承志禀报:“那郡尉称,自半月前,郡内时不时的就会有大股胡骑出没,都在百骑左右,且大多佩甲,一看便知是吐谷浑军,而非小部落的杂胡…… 有时,还会靠近郡城窥探……据他推测,吐谷浑可能会大举攻城,所以想请我等多留几日……” 李承志不由的冷笑了一声。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昨日黄昏,那群郡兵抬着羊肉和酒来时,他就猜到可能是武威郡官遇到了麻烦,想请自己助他守境或守城。 但先不论自己着急赶路,早回泾州一日便能早一日心安,即便是从公处论,他也不可能留下来。 他是泾州的官,哪有替凉州守城的道理? 再说了,朝廷设立专门用来防范吐谷浑的鄯善镇(今青海乐都),抱罕镇(今甘肃临夏),离此也就四五百里,快马一日就到了,哪轮的着自己? 李承志冷声说道:“去回绝了,即刻起程!” 李睿应了一声,打马而去。 李亮却有些担心:“树敦城(吐谷浑都城)离此不远,说不定真有大股吐谷浑骑兵出没……” 意思是那郡尉可能没说谎,也更说不定,他们行军途中就可能会遇到……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 何止是不远? 郡城往南不足百里就是祁连山,翻过山就是青海湖。武威城离吐谷浑的都城,比离鄯善镇还要近。 再加河西的汉人越来越少,无主之地越来越多,就如张掖属国的杂胡一般,原本属魏境的祁连山北麓,早就成了吐谷浑的放马地,武威境内见到吐谷浑的牧民再正常不过。 一心想要收复中原的元魏朝廷,却一直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只要吐谷浑不明目张胆的侵占土地,不攻伐郡县,不劫掠胡商,朝廷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但突然出现上百的制式骑兵,还是很少见的,特别是吐谷浑刚刚才和南梁合谋欲攻关中,但最终事败的节骨眼上…… “肯定不是为了攻城,不然骑兵不会只是游荡,而是早就围城了……” 李承志捏着下巴,突发其想道,“会不会也如那宇文元庆一般,想从胡商那里收收买路钱,提前派出来的探子?”更新最快的网 “不会吧?”李亮嘴里含混着,但神情异常坚定,“便是想劫路,也总该装扮一下吧?” 也对! 就连宇文元庆都知道候装成马贼,吐谷浑怎可能不明白? 况且,对元魏朝廷而言,阻断了丝绸之路,怕是比攻占了河西境内的州城的性制还要恶劣,朝廷十成十会举兵讨伐,伏连筹(吐谷浑现任君主)绝对能想到。 那还能是为什么? 算了,不想了…… 李承志摆了摆手,“停留是不可能停留的,至多也就是绕一绕……嗯,知会李睿,绕过武威城后,依边墙(武威至银川的汉长城)行进……” 这已经偏离了进往关中最快的丝绸之路,但绕路总好过与吐谷浑的大股骑兵遭遇。 李亮恭身一应,跑去传令。 …… 风越来越大了,越至正午风沙越大,若非戴着帷帽,绝对连眼睛都睁不开。 风小时,马儿还能小跑,到后来,连缓步行进都有些困难。 这样的天气,已然是无法行军了。 行至一座废弃的墩城,李承志当即下令入城扎营,等风沙停了再走。 并命李睿将斥候也撤了回来,又令李亮将马匹连缰,结成了马阵,以防有马受惊走散。 士卒抓紧时间扎着帐,李承志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正研究着一副地图。 这是他参照朝廷的舆图,并根据前世的记忆绘制的。简单易懂,一看就会。 也就是没时间堪察,不然他都想做一副河西和关中的沙盘出来。 依然如之前一般,高文君和魏瑜的营帐,就扎在李承志的中帐约十步远的地方。 魏瑜正举着袖子,使劲的擦着脸上的沙土。 自小到大,何是受过这个罪? 该死的胡贼…… 越想越是委屈,眼泪禁不住的就流了下来,在小脸上冲出了两道泪槽。 “就怪我没用,竟没帮上姐姐……那胡贼落水时,我也该帮着姐姐捅上两刀才对……” 高文君哑然无语,看她将脸擦的跟花猫一般,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感动。 她解下面纱,轻轻擦拭着魏瑜脸上的泥沙,温声安慰道:“最多明日就能行至金城(兰州),一过黄河,便无这般大的风沙了,且忍忍吧……” 魏瑜乖巧的点了点头,看着满头灰土,连头发都成了土黄色的高文君,低声说道:“姐姐,能否要些清水,也好洗洗脸……” 高文君闻言一顿,又摇了摇头:“忍一忍吧,等天转睛,找处有水的地方再洗也不迟……此时要水,他会生气的……” 他为什么要生气? 魏瑜很是不解,下意识的转过头。 李承志还在看地图,一边看一边拿着一块帛巾,沾着口水擦着脸上的泥沙。 擦两下,“呸”的吐一口,再擦两下,再“呸”的吐一口。 魏瑜牙一呲,满脸都是嫌弃:“好恶心啊……” 话都未说完,高文君就在她脑勺上拍了一下:“不能这样说……” 魏瑜不懂,她又怎可能不懂? 一骑三马,备马驮带的水囊不算少,不可能连供他这个主将洗漱的水都省不出来。 只是因为连他也不知道,会被困在这个地方多久,所以才会以身做则,能省则省。 看他风仪,再看言吐举止也能知道,平日定是养尊处优之辈,但到必要时,却能做到与士卒共甘苦,这又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这样的人,天生就值得属下拥戴,世人尊敬…… 魏瑜一下就红了脸,心中愧疚不已,眼中更是闪起了小星星:“他好厉害啊……所以姐姐才说,他志向高远?” 高文君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魏瑜年岁小,自然不如她心细,也根本没有发现,就连平时里的吃食,他与普通士卒都并无二致…… …… 怎可能百分百的没区别? 不然连李亮和李睿都不会答应:自己饿上几顿都无所谓,但郎君的用度若是差上半份,他们都会自责不已。 风太大不好生火,也不好找柴,所以士卒只能就着凉水吃炒面。 李承志则嚼着肉干,心里泛着古古怪怪的念头。 高文君还真长了张好嘴:月晕首,星不明,箕分,不利于客…… 对河西而言,自己等人不就是客人么? 也是没想到,从来不知道,河西的东风也能刮这么大? 他之前以为,至多刮上一阵小风,或是刮一阵就停了…… 心里腹诽着,李承志指了指地图,对李亮和李睿说道:“若是天一直不晴,就必须进城,如今有两条路,要么撤回武威城,或是依边墙继续往前,再行约六十里,便可到魏安县……” 他这是未雨绸缪。 谁也不知道,这场风会刮几天,更或者是越刮越大,最后刮成沙尘暴。 再不济,若是突然来一场雨,风雨交加之下,感冒的兵卒一多,直接就不用走了…… 李亮和李睿早就形成了习惯,恭声应道:“全凭郎君决断……” “那就继续往前走!”李承志一锤定音,“魏安县也有驻民,武威城能补给的,魏安也能被给到,而且不用走回头路…… 稍时,等风小一些,便抓紧时间启程,不要惜马力,尽量快行……临行之前,记得将药酒分发下去,让每人喝上两口,也好御寒……” 李亮和李睿齐齐称是,但头都还没点利索,耳边突听一声锣响。 帐内加李承志,只有三个人,但就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的,一个赛一个懵逼。 白甲营轻易不敲锣,一般不太确定,或是小股的敌情,大都是吹哨传讯。 如今虽然不用哨了,但换成了号角,作用都是一样的。 但锣只要一响,就代表有重大敌情…… 真就见了鬼了,这种鬼天气,哪来的敌人? 李承志下意识的看向高文君的毡帐:你这张嘴,开过光吧?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六章 来时好好的 锣响便是军令。 根本不用上级军官下令,锣声刚响,各伍各什便做出了应对。 但虽惊却不乱。 士卒第一时间扔下手中的吃食、水囊,抓起兜鍪、刀枪、弓箭,鱼贯而出。 不足百息,二十什的兵卒就已全部出了帐,呈双排五列,在各自帐外列的整整齐齐。 而那五十近卫,也就是离李承志的中帐最近的那五什,早已列成圆阵,将李承志的毡帐紧紧的护在了中间。 高文君俏目圆瞪,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 从头到尾,她都未听到任何一丝喝呼声和下令声? 这些兵卒,竟全是自发而至,在如此快的时间内集结成阵? 这分明已是将如何应对的本能刻到了骨子里,反应的速度甚至比将官下令的速度还要快…… 他的这些兵,是如何练出来的? 惊疑未去,又听一声暴吼,响如闷雷,竟将风声都压了下去: “李亮,率甲队结枪阵,守住北燧门与豁口……李睿,率乙队备马,随时准备突围……卫什,随我登墙……” 这是那少年将军的声音…… 高文君定睛看去,李承志已奔出毡帐,飞快的往燧梯奔去。 五十余近卫紧随其后,边往城墙上走,边解着弓箭。 要打仗了? 魏瑜小脸一白,紧紧的抓住了高文君的胳膊:“姐姐……” “莫慌!”高文君展颜一笑,眼中满是坚定,“你好好待在帐中,哪里都不要去……我去助他守城……” 怎可能不慌? 魏瑜的眼中已噙满泪水,身体已开始发颤,但终究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又乖乖的钻进了毡帐。 高文君一掀袍襟,扎在腰间,紧紧的跟在了队尾。 但都还未踏上燧阶,她就被拦了下来。 一个高壮的兵卒刀鞘横栏,冷冷的看着他:“闲人后退!” 高文君边兵都不是,只要李承志不松口,就绝不可放上城墙的。 “我会开弓,会射箭……”高文君朝着李承志的背影大声叫道。 李承志下意识的一回头。 大魏民风彪悍,女子会骑马、会舞刀弄枪、会开弓射箭的比比皆是。 乃至会领军打仗的都不鲜见,所以李承志一点都不奇怪。 再者,看那三刀,刀刀不离心口,扎的又准又狠,他也能想到,这女人绝不是个善茬。更新最快的网 不过这都是其次……高文君不出声他还想不起来,竟忘了派专人看着她? 卫营之中,还是有不少秘密的…… “让她上来吧!”李承志微一摆手,又看向了城下。 不怪燧台上的斥候直接敲的是锣? 接天连地的骑兵,正顶着风牵着马,几乎是一步一挪,从西北方向往燧城走来。 最近的兵已还不到三十丈。李承志甚至已能看清那随风飞舞发辫,和身上幽黑的札甲。 还真是胡族的制式骑兵? 只是眼中能看到的就至少有上千骑,天知道后面还有多少? 也根本不用猜,方圆百里内,就只有脚下这一座燧亭可以容纳数百到上千人避风,这些胡骑,绝对就是冲这里来的…… 李承志一万个想不通。 武威郡尉不是说,这十多天,他见过的大都也只是百骑左右么。为何轮到自己,就他娘的上千了? 真是日了鬼了…… 他都没时间去细想,这般多的胡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本在祁连山以南的吐谷浑骑兵,又为何出现在了数百里之北的边墙之下? 李承志满脑子都是:如何逃命? 只看眼下的敌军,就已然超过自己的五倍,凭这几截破边墙,就凭这两百余兵,根本守不住。 自东汉末年起,长城就已失修,至今已有三百年,早已破败不堪。其余地方不论,只说这处燧亭,不但东西两侧不足五里处就各有一处豁口。而且南北两面的墙倒塌了不止一处。 用来防风还凑合,但要说用来御敌? 就跟讲笑话一样。 稍一耽搁,就是被四面围死的下场,而骑兵一旦在四野之地失去机动性,就跟待宰的猪羊没什么区别。 眼下只剩逃这一条路了,但逃也不是那么好逃的,必须要想出万全之策…… 李承志眼中精光一闪,拉过一个亲卫,低声交待道:“交待李睿,用最快的速度,先将所有马匹牵出墩镇,至于毡帐之类,能移出多少算多少……另,让李亮速来见我……” 亲卫领命而去,李承志又低声吼道:“先莫露头,等敌骑走近些,听到锣响后再放箭……” 几个亲兵什长小声应着,交待各自的手下隐藏的身影。 看到越来越多的胡骑,高文君的脸色有些发白,心知今日十之八九已不能幸免。 但不知为何,明知可能会死在这里,她心里却不是很怕。 高文君揽了揽被吹乱的发丝,戴好了面纱,朝丈许外的李承志盈盈一拜:“妾身也是习过武艺的,也请将军给我一张弓,一壶箭……” 李承志不由的侧目:胆色倒是挺足? “给他!”李承志给亲卫摆了摆手,又万分郁闷的说道,“你还真是铁口直断!” 铁口直断? 高文君稍一转念,就明白了他说的是“箕分,不利客”那一句。 根本就不是这样理解的。 反过来再讲,与之相比,墙下的这些胡骑才是客人…… 高文君的眼中精光隐现:“看来将军真的不信星相命理?” 我信个鬼! 穿越前的几分钟,崆峒山上那老道士还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说自己福星高照,泽缘深厚,肯定会儿女成群,而且全是栋梁之才,还说自己至少能活九十。 结果,转了个身的功夫,就特么的over了? 李承志越想越恨:“一群野牛鼻子编出来哄人骗钱的把戏,谁信谁是傻子……” 听他说的好笑,高文君没忍住,笑的如同银铃一般。 李承志心下诧异,忍不住的多看了她两眼。 此情此景,这女人还能笑的出来? 可以啊? 他伸手一指,指着密密麻麻,快要走到墙下的胡骑,好奇的问道:“你不怕?” “不怕!” 高文君的脸上还挂着笑,语气虽轻,但异常的坚定。双眼清亮如炬,烁烁生辉: “被掳当日,妾身就已发誓,若真被掳到了西域,污了清白之身,还不如一死来的痛快。与之相比,能死在汉地,且能保全名节,妾身便是死了,也已无憾……” 听她说的如此坚决,李承志心中一动。 不论男女,只要是个人都能说出这样的话,但好死不如赖活着,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他猛的想到,初见高文君时,只是因为搜身之故,她便要横刀自裁的那一幕, 好刚烈的女子…… 刚刚踏上燧台的李亮无奈的看着面露佩服的李承志。 郎君啊郎君,她这般说,难道是为了让你心生敬意的? 高文君纯粹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郎君压根就没听出她话语中的隐意。 一个女人无缘无故的,怎会给一个男人说什么“名节还在”之类的话? 李承志哪能想到这么多? 便是想到了,怕也只会苦笑一声。 命都快没了,还哪来的心情谈风论月? 看到李亮,李承志一指高文君:“派人去给她找副甲……嗯,给魏瑜也找一副。另外给她们配副长鞍,省得急行时坐不稳,掉下马来……” 李亮一听就知道,李承志这是决定要突围了。 给高文君和魏瑜备甲,也不是让她们用来打仗的,而是用来逃命…… 情势已到了如此地步? 他探头一看,头皮猛的一麻。 之前在墙下布阵,李亮根本无瑕探察墙外的实况,再者想看也看不真切。他根本没预料到,胡骑会有这般多:边墙往北,密密麻麻全是黑点,怕不是有两三千? 极目望去,不断还有骑兵自风沙中走出,好似无穷尽一般…… 李亮总算知道,郎君为何会令李睿并其余亲卫,即刻撤出墩城了。 只要敌骑不过千,两百余卫骑靠着出奇不意,甲坚马快,以及回马箭等战术,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但双方的兵力相差达到十倍以上,能左右战局的因素,就已不是配装是否齐备、战术是不是新奇。 而是兵少的一方,有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最终能不能逃出生天。 “敌骑离的远,且顶着风,应该未听到那声锣响,不然不会依然往此处挺进……以此推断,不管胡骑有多少,定是会到这里来避风的,而不会顶着大风越过边墙…… 所以,这是我等为数不多的机会,能否逃出一条命,就要看眼下了……” 说到一半,李承志的瞳孔微微一缩:“你在这里守着,先拖上一刻,等我布置妥当,再予你传令……” 李亮脸色一白,竟连话都利索了:“郎……郎君……” 需要李承志亲自去布置的,还是能是什么东西? 天雷! 也就是之前与刘慧汪对峙时,李承志埋入营寨之中,准备给叛军一个惊喜的那几颗。 之后没用到,等局势安定下来后,李承志又悄悄的挖了出来,带到了表氏。 回返时,李松怕他路上遇到变故,又让李承志带了几颗,以防万一。 李承志也觉的以防万一的好,心想若是用不到,再让李亮返程时带回去就是了。 但谁能想到,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哪还不知李亮想说什么,没等他“还是由仆去吧”之类的话出口,李承志眼睛一瞪,冷声问道:“若是换成你,你有无把握让我安然撤出墩城?” 只是这一句,就将李亮顶了回去。 李承志虽然教过他怎么用,但李亮却从来没有实操过。不说能不能选对位置,只说万一失误,没等李承志撤出墩城,地雷倒先炸了呢? 等于人还没逃出来,倒先被后路给断了! 这样一想,断后的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李亮一脸赧然,愧疚的说道:“仆明白了!” “听我号令,千万莫要耽搁……”李承志沉吟道,“令全营收起号角,换成铜哨吧,至少能传的远一些……” 看李承志转身要走,不知为何,高文君心里猛的一慌:“将军……” 但刚喊了两个字,就被李承志给堵了回去。只见他笑吟吟的说道:“高女士不是要杀贼么?留在此处,自是最为合适……” 说着,他又给李亮使了个眼色,李亮秒懂,会意的点了点头,意思是他会看好的。 李承志脑子又没被驴踢,这个时候淡情说爱? 当然是为了将高文君留在视线之内,好方便看管,才将她带上了墙。 明知李承志不可能走到哪里都带上她,高文君还是有些不舍,心想即便是死了,若是能离他近一些,死在一起也是极好的…… 可惜,李承志还没活够呢。 不说像那老骗子所说的活到九十多,至少也要活个六七十吧? 再想想,这来了这么久,竟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李承志就心酸的想流泪。 亏到姥姥家了…… “老子还没活够呢……” 李承志神经质一般的念叨着,双手抱着一个线轱辘,边往后退,边放着导火索。 两个心腹亲卫亲随其后,各拿一个铁碗,半跪在地上,往引线上盖着沙土。 倒不是怕被发现,而是怕被马踩断…… 地雷只有四颗,想炸死多少敌人无疑于痴人说梦。李承志的目的,只是想吓退胡骑。 至于效果……西晋末,同样在河西,马隆用几车磁石,就吓的秃发树机能的数万铁骑一败涂地,何况是这种与天降神雷一般无二的神器? 李承志觉,九成九会成功。 只要吓退这一波,让其不敢尾随追击,自己逃走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即便是倒霉到家了,有可能会遇上下一波,但只要不是前有阻敌,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凭着一马三骑,摆脱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一想到这里,李承志就说不出的怪异。 来时好好的,别说制式骑兵了,一路上连杂胡的牧民都没碰到几个。 但回去的时候,怎么意外一波连着一波? 先是宇文元庆,这又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胡骑,等逃过这一波,是不是还会遇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七章 白甲贼 风竟然小了许多? 虽然旗仗依旧被刮的猎猎做响,但至少再无沙石扑面,眼前已能视物。 看着离自己还不足二十丈的边墙,慕容青孤心中五味陈杂,两行浊泪流出眼角,在脸上冲出了两道沙槽。 终于不用再受罪了…… 翻过长城,最多再走二百里,就是祁连山。 翻过祁连山,就是吐谷浑的王庭。 老天有眼,终于逃回来了…… 该死的南梁……该死的高车……该死的伏连筹……该死的刘慧汪…… 慕容青孤喜怒交加,边流着泪,边将害的他到如此地步,且能想到的所有人,挨个骂了一遍。 嗯,还有那该死的白甲贼……有本事你追过来啊,追过来啊? 李氏小儿,不将你碎尸万段,爷爷誓不为人…… 咬牙切齿了好一阵,慕容青孤才醒过神来,向身侧亲信下着令:“尽快收拢各部,入墩城稍做歇息。另,派快骑往北接应父汗……” “诺!”亲信应了一声,又转过头看着墩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方才时,不知属下是否听岔了,竟好似听到墩城上传出过金锣之声?但此时再看,城内空空荡荡,墙上却也鸦雀无声……” “这荒天野地,能从何处而来金锣之声?” 看了看空荡荡的门洞和那处断墙,慕容青孤冷笑道,“便是你未听岔,十之八九也是墙上的落石滚落下地,发动的响动……莫要大惊小怪……” 世子都这样说了,亲信自然不敢多置喙。 他恭身一应,快速的分派着手下,一部分去各处传令,收陇被风沙吹散的各部向墩城集结,一部分快马向北,去接应率部断后的慕容定。 想着最多到了夜里,就能喝上香喷喷的奶茶,吃上肥嫩的羊肉,慕容青孤顿时兴奋起来,高声喝道:“随我入城……” 若只听声音,还以为他攻陷了多大的一座城池…… 李亮越看越狐疑。 不对啊,看这些胡骑的模样,怎像是刚刚才恶战了一场? 其中确实有武威郡尉所说的穿札甲的制式骑兵,但十骑中至多有两三骑。 而大多数骑兵都是衣衫褴褛,萎靡不振。许多身上还有血,分明是不久前受了伤,还在往外渗着。 看这些兵身侧的战马,十匹有九匹都是皮包骨头般的模样,连白甲营拉车的弩马都不如,一看就知是狠狠的掉过膘。 这若是深冬初春季节也就罢了,但此时已值盛夏,正是水草丰美之时,本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才对…… 等再近了一些,看到马身上的箭伤,以及明显要长一截的蹄甲,李亮心里猛的一跳。 “速去禀报郎君:这伙胡骑至少奔袭了千里之上,且是一股溃兵。之前不知,但至多昨日,定然是接过战的……不过人数应该不少,至少也该在两千骑往上……” 亲卫低声一应,猫着腰,尽量拿轻脚步,顺着燧墙往南奔去。 高文君虽博学,也算见多识广,但连仗都没打过一天,自然看不出这么多细节。更想不通,只是几眼而已,这位军将为何就能看出,这伙胡骑已然奔袭了千里,还是一伙溃兵,而且接战的时间,定然不超过一个对时? 她是真的好奇,也更加佩服:平时看着只是替那少年将军端饭送水,鞍前马后奔走的随从一般的人物,竟也这般出彩? 先不说他看的准不准,只是这份镇定自若,大敌临前却无半丝惧色的模样,就不由的让她心生佩服。 高文君由衷的赞道:“将军慧眼如炬!”更新最快的网 李亮淡然一笑:“女士过奖!” 这算什么慧眼如炬? 要是换成李睿,他连眼都不用睁,只需吸一口气,就能判断出这些胡马中有几成是公马,几成是母马。多久前喂过食,又多久前饮过水。 甚至连马儿之前吃的是干草还是鲜草,加的是豆料还是粟粮都能闻出来…… 心中讪笑一声,李亮向往墙内看了一眼。 墩城内已然一空,不说毡帐,就连立帐的木橛都没给胡骑留下半根。 用郎君的话说,老天爷真够给面子。这风若是早停上那么半刻,李睿都不可能将营撤的如此干净。 接下来,就看能不能如郎君所愿了…… 李亮朝对面断桥上的两什兵摇了摇旗令,意思是即刻就要发动。 而后,他又回过头,看着身披白甲的高文君说道:“一旦接战,某定然无瑕顾及,还请高女士保重……” 只是想让自己保重么? 分明是怕自己捣乱,警告自己要谨遵号令…… 高文君轻声笑道:“将军放心,妾身晓得轻重!” 晓得就好! 李亮微一点头,又深吸一口气,抓紧了手里的劲弓。 要发动了…… …… 李承志一脸懵逼。 这伙吐谷浑兵,竟是一支溃军? 从哪来的? 此地往北尽是魏境,一直到与柔然分界的受降城,足有近两千里。 而这些胡骑跑的再快也不可能一日行进两千里,所以如果李亮没有判断错误,昨日与其接过战的,只能是魏军。 而且十之八九,是设立在北地的那几座军镇:要么是黄河北岸的六镇中的哪一座,或者是黄河东岸的薄骨律镇今宁夏灵武。 但李承志怎么也想不通,盘踞祁连山以南的吐谷浑,怎么被人从北境撵了回来? 就跟后世的日本人从中亚打进了新疆一样…… “莫不是我等猜错了?”李承志捏着下巴,突发其想道,“这伙就不是吐谷浑兵,而是北地的高车兵,更或是再往北的柔然兵?” 李睿被吓了一跳:“六镇叛变了?” 李承志脸皮一烧,狠狠的瞪了李睿一眼。 自己确实问了个蠢问题。 只要六镇没有集体失陷,或是集体叛变,怎可能让北地的胡族深入到魏境两千里以内? 不想了,管他是从哪来的? 李承志脸色一冷,低声交待着李睿:“予我留十骑便可,其余甲骑并备马,你尽皆带走。但听雷响,就给老子狠狠的冲……” 既然知道了这是伙溃兵,不但人因马乏,而且还被风吹的四零八落,根本不成阵势。李承志哪还不知道随机应变的道理? 不敢说一冲即溃,但绝对能让这伙胡骑惊出一身冷汗,也更会疑神疑鬼,猜测是不是中了埋伏,是不是碰到了大股的魏军。 到时自己再逃时,胡骑统帅只是没蠢到家,就绝对会怀疑这是不是诱敌之计,九成九是不敢追的…… 李睿悚然一惊:“只留十骑?” “脑子秀逗了?”李承志怒声骂道,“我有神器在手,便是一骑都不留,又能如何?” 哪还有什么神器? 只有四颗地雷,三颗已被他埋进了墩城,也就剩了一颗。 但数千骑的野战,就算把这仅剩的一颗当手雷使,又能杀死几个敌人? 可李睿不知道啊? 他心里一松,心想这神物连城墙都能炸塌,何况血肉之躯? “记往,能冲多快,就冲多快,绝不可恋战!” 李承志沉声交待道,“等你折向由西往东,就直接奔往墩城往东五里左右的那处断墙,我与李亮在那里等你……” “仆知道了,郎君保重!” 李睿郑重的一抱拳,转身几声低呼,近两百骑,并四百备马,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往东而去。 看着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最后就剩了十个,李承志又暗叹一声。 本就兵少,他哪里还敢分兵? 再者,将乃兵之胆。要连他这个主将都没有放手一搏的魄力,又怎可能让手下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气? 如今,便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李承志检查了一遍火折子,又给专门点火的几个亲卫再次交待了一番。等回身时,他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个拖油瓶。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眼泪,自下了墙见到魏瑜到现在,李承志就没见她脸上干过。 泪水和着泥沙,早将脸蛋糊的跟猫似的,再加那双大的异乎寻常,且泪汪汪的大眼睛,李承志看见一次就想笑一次。 “我……我怕……”明知李承志在笑话她,但魏瑜就是忍不住,泪水涌的反而更快了。 “我知道,谁又能不怕呢?”李承志难得的没有逗他,伸手揉了揉魏瑜的小脑袋。 大战在即,一个不慎就会陷入绝境,怕才是正常的。 更何况魏瑜还是个半大女娃。 像高文君那一种,才是异数。 想到这里,李承志豪气顿生:连一介女流都能视死如生,自己好歹已死过一回,还是死而复生之人,难道连高文君都比不过? 李承志朗声笑道:“放心,我定然会让尔等安然无恙……” 话音都未落,猛听几声惨嚎。 李承志浑身一震,眼中冒出了精光:“来了……” …… 风基本不大了,但或许是心理作用,慕容青孤总觉的,只要进了这座墩城,就定然会比墙外舒适些。 他兴冲冲的胯上马,冲向燧亭的门洞。 还有百多骑,已然顺着那数丈长的豁口进了墩城。 也就还有三五丈,慕容青孤催着马,心想等入了燧亭,要不要杀掉部分伤马,好让士卒吃顿饱饭…… 正自盘算,耳中突然一声轻响。 “嘣……” 声音有些脆,带着“嗡嗡嗡”的颤音,不是很大。但听到慕容青孤的耳中,却仿佛平地里炸响了一道惊雷。 弩…… 身体的反应速度甚至超过了大脑思考的速度,当脑中冒出“敌袭”这两个字时,慕容青孤的脑袋就已经低了下去。 那一箭擦着眉梢,钉到了慕容青孤的盔沿上。 只觉脑中一震,有如被人迎面砸了一锤,慕容青孤仰头就倒,栽下了马。 那一箭,竟直接钉到了慕容青孤的头盔上。 可惜了…… 李亮暗叹一声。 看四周胡骑拱卫的架势,他就猜出这定是胡将无疑,所以早早就瞄准了慕容青孤。 但运气不好,就差了那么一丝…… 心里可惜着,李亮飞快的扔掉了手里的弩,伸手一探,抓起了脚边的弓与箭,飞速的拉弓上弦。 “绑绑绑……嘣嘣嘣……” 像是同时敲响了数十面小鼓,门洞之上和断墙两翼,响起此起彼伏的弓弦声。 又如烧滚的油里被浇了一勺凉水,墙下顿时炸了锅,人嚎声、马嘶声、惊叫声、痛呼声等交织在一起,喊的撕心裂肺。 敌骑每中一箭,就会飚出一道鲜血,就如洛京的光风园皇家园林中,那些迎风怒放的花朵,又鲜又艳…… 高文君脸色煞白无血,身体微微发颤,心更是跳的如同擂鼓一般。 但她双手却动的极快,只听“嘣嘣绑绑”之声,高文君一箭快似一箭,竟有连珠之势。 而且每一箭都不会落空,即便射不到胡兵身上,也定然会钉到马上。 李亮都被惊呆了。 这女人不但会射箭,还这般厉害? 这手射术,连他都望尘莫及,遍数全营,也就李丰、李睿等有数的几个能及得上,估计郎君都要差一些。 当然,力气肯定是及不上郎君的…… 再仔细一看,高文君面无血色,身体轻颤的模样,分明是第一次经历战事,但诡异的是,她不但不怕,还越杀越勇,与僧贼攻至堡下,郎君第一次经历战事时何其相像? 二人是不是绝配,李亮暂时不好说。他就是好奇,若真有那一日,若是高文君见到了夫人郭玉枝,二人又该如何? 想想都让人心生向往…… 李亮一心二用,李亮飞快的往下射着箭,一边默默的同情着李承志。也就射了七八箭,耳中突然听到一声哨响:“咻……哔!” 声音拉的极长,说不出的悠扬顿挫,清脆动听。 李亮神情一紧,一声大吼:“撤!” 说着,他又飞快的抓起脖子里的铜哨,又快又急的连吹了三下。 哨声又尖又响,竟连胡骑嘶喊和惨叫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刚刚爬起来,正要胯上马背的慕容青孤猛的一僵,眼角的横肉不受控制的抽动了起来。 脸上煞白无血,眼中惊恐至极,如同白日里见了鬼…… 白甲贼……竟然是白甲贼? 这种哨声,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早已刻到了骨子里…… 这绝对是白甲贼! 正文卷 第二八五十八章 打不过就叫家长 白甲贼……真的追过来了? 慕容青孤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这可是河西腹地,离吐谷浑的王庭,只有将将三百余里…… 李氏小儿,简直欺人太甚! 数日间狂追不舍,追的父汗与自己狼奔豕突,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也就罢了,如今都已到了我吐谷浑的龙庭之下,白甲狗贼还敢如此嚣张? 当我慕容鲜卑全是泥捏的? 慕容青孤心中猛的生出一投戾气,狠狠的一咬牙,飞身跨上了马: “龙庭在即,前有大汗的十万铁骑接应,后有父汗的数千精锐强援,区区数百白甲贼何惧之有?儿郎们,莫在畏敌,随我杀……” 嘴里吼声,慕容青孤“噌”的一下拔出了佩刀。 不知为何,感觉这刀好似比平时亮了数百倍,一抹寒光映入眼帘,刺的慕容青孤眼仁生疼。 不……不是刀光…… 慕容青孤猛的一抬头:一道雷光闪过,猩红色的火焰瞬间绽放,仿佛一朵妖艳的花朵。网首发 又如一颗巨大的光球猛的炸开。只听一声震天般的巨响,热浪夹杂着飞沙走石,击打在人与马的身上、脸上。 刚刚因李亮率部撤走,不再放箭而停歇的惨嚎与嘶吼,再次响了起来。 滚滚浓烟如同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一般腾空而起,古老的城墙就像垂垂老矣、苟延残喘的巨人,发出无力而又痛苦的呻吟。 也就几息,断墙与门洞轰然倒塌,仿佛地龙翻了身,大地狠狠的晃了几下。 不是没有人见打过打雷,但何时见到雷劈的如此之近? 真正的撼天动地,地震山摇! 除了惊惧恐慌,所有人都自然而然的冒出了一丝念头:天地之威,非人力可挡…… 人只是怕,但马却是惊! 百马齐嘶,声音之尖利,仿佛将天都要撕开个口子。任凭骑术再高超的骑士,此时都已无法控制胯下的战马。 离爆炸之地越近的战马惊的越快,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一阵“噗通噗通”的乱响和惨呼,足有上百骑士被掀下了马背。 一时间,燧亭之下乱成了一团。 刚刚跨上马还没超过十息的慕容青孤,再次被马掀了下来,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后背如同针扎,若是往日,慕容青孤即便没有狂呼惨叫,也绝对痛的呲牙咧嘴了,但此时他竟吭都未吭一声。 甚至连马蹄踏来,慕容都不知道躲闪。 幸亏亲卫头目眼疾手快,一枪扎在了战马身上,马儿吃痛之下挪过了蹄。 就差那么一丝,慕容青孤的脑袋就被踩爆了。 亲卫吓的魂飞魄散,飞一般的跳下了马,将他扶了起来:“世子……世子?” 慕容青孤却恍若未闻,脸色苍白无血,双眼暴突,嗓子里像野兽一般,发出“嗬嗬嗬”的嘶鸣声。 不,这根本这不是天雷! 自己离的最近,看的最是分明:这雷,绝对是从平地里炸起来的! 但大乘法王刘慧汪亲口说过: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平地而生的天雷…… 李承志炸塌了安武城那一次,也绝对不是天雷,而是不知用的何术,人为造出来的…… 就如此时一般! 但如此之威,与天雷又有何异? 而这样的敌人,又如何能胜? 只是瞬间,无究的惧意袭遍全身,慕容青孤像是吓疯了一样,猛的鼓起眼睛:“不是天雷,是白甲贼……是李……” “李承志”这三个字都还未喊利索,就被一阵尖锐悠长的声音遮盖了下去。 两百只铜哨同时吹响,就如千鸟出林,鹰啼鹤唳。别说慕容青孤的厉喝声,就连上百匹被爆炸声惊的长嘶的马声,都被压了下去。 蹄声如雷,黑压压的骑阵就像一道铁崖,自东往西压来。 不但骑士身上闪动着寒芒,就连马身上都披着铁甲,看其阵势,怕是有上千骑? 虽然换成了黑甲,但两千余胡兵永远都忘不了,那独树一帜的铜哨声。 这绝对是人马俱甲的白骑,而且足有上千。 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想起左谷蠡王(慕容定)前几日才感慨过的一句话:白骑不满千,满千不可敌…… 慕容青孤猛的想起了那一夜,五千吐谷浑精锐,被一千白骑撵的如同狗一样的过往…… 他又想起了数天前,自己与父汗辗转六镇,好不容易躲过北方数镇的截杀,绕过高平试图从陇山遁往河西时,如鬼一般冒出来的那数百白骑…… 只以为,前半月已是受尽磨难,历尽凶险了。岂不知,从那一天起,才是噩梦的开始? 半月走遍六镇,麾下折损都才数百。却在最后的这五六日内,只是在五六百白甲贼骑,带着一帮刚学会骑马的乌合之众的追击下,死伤了近两千…… 慕容青孤猛的一个激灵,仿佛突然就惊醒了一般,心中再无半丝如之前般的决然和豪迈,头上如同被泼了水,汗珠顺着发辫,连着串的往下滴。 这若是被冲个正着,怕是一座铁山,也得被撞个粉碎…… 他几乎用起了全身的力气,厉声嘶吼:“是白甲贼骑……吹号……所有人入城……” 跨上了一匹无主的战马,慕容青孤刚刚跨过燧墙,黑甲骑阵就如一道钢铁洪流,从身后一冲而过。 也就几息,城外又响起了胡兵此起彼伏的惨嚎…… …… 李亮正顺着燧墙往南急奔,听到身后的厉吼,他惊的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下燧墙。 方才雷响时,他都无这般惊慌失措。 白甲贼骑? 他看了看身上黑亮的钢甲…… 自那夜遁入陇山后,所有将士就将钢甲外的麻布毡衬全部撕尽,白甲营早就不穿白甲了! 但这些胡兵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心里正自惊疑,听到身后一阵嘶喊,李亮猛一回头,看到数余胡骑竟似疯了一般,狂声嘶嚎着冲进了墩城。 再往前一看,往南至多十余丈的那处断墙处,郎君横枪立马,一脸傲然。 而身侧,竟然只有十来个亲卫? 明知郎君这是诱敌之计,但李亮还是被惊的汗毛倒竖。 他一声厉吼:“快快快……” 傲然个毛线? 李承志纯粹是被惊呆的。 白甲贼? 好久违的称呼…… 但问题是,这里是河西,而不是泾州,甚至包括自己在内,就没一个兵卒穿白甲,这些胡兵是怎么认出来的? 不对……传令的时候,各部用的都是白甲营独有的铜哨。只要与白甲营接过战的敌贼,就一定能对上号…… 等再看到那些胡兵穿的又脏又乱,胯下的战马瘦的皮包骨头,再想起李亮的“这是一伙溃兵,且至少奔袭了千里之上”的推断时,李承志头终于知道,这伙从北而来的吐谷浑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 这分明就是与刘慧汪一起造反的那一伙。 李松率部遁逃之时,怕这些胡骑添乱,被皇甫让和李丰撵到泾州以东了,此后李承志就再未管过。 他还以为,早被泾州以北的高平镇、薄骨律镇,或六镇给剿干净了。 哪知,这伙胡贼这般顽强,竟硬生生的突出重围,逃了回来? 这何止是冤家路窄? 更关键的是,这可是人家的家门口…… 山不转水转,今日怕是要轮换过来,轮到自个被撵的像狗一样了…… 李承志在懵逼,慕容青孤更懵逼。 一座点火燃烟、瞭望传讯的燧亭能有多大? 十丈方圆顶天了。 如鹤立鸡群,刚一冲进燧墙,慕容青孤就看到了那道傲然的身影。 眼中所见,满打满算就只有十数骑,离自己至多只有十丈,只需一个急冲,就能将其斩于马下。 但不知为何,慕容青孤心中猛的一寒,头发都好似要竖起来。有如福至心灵,脑中突然冒出了四个字:大祸临头! “吁……” 慕容青孤一声大喝,像是将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用力的靳着马缰,堪堪停到了与李承志至多十余步远的地方。 二人近在咫尺,慕容青孤甚至能数清,李承志的下巴上冒出了几根胡茬。 昨日见时,不都还是长须飘飘么。今日再见,为何突然就这般老了? 不对…… 二人虽像,但昨日见到的那个,比眼前这个丑多了…… 慕容青孤的脑中突然冒出了有关李承志的传言:品貌绝世,智勇无双…… 这才是真正的李承志…… 这是李承志? 一股滔天般的恨意涌上心头,慕容青孤恨不得将这天都捅个窟窿出来。他怒声吼道:“狗贼,拿命……” “来”字都还未喊出来,察觉李承志猛的一动,慕容青孤瞳孔一缩,目眦欲裂:“尔敢……” 李承志冷声一笑:屁话真多? 其余胡兵大都穿的破破烂烂,便是穿甲,也只是半身札甲。但就只有这一位,不但披的是鱼鳞全甲,胯下的战马甚至还是半身铠…… 如此显眼的靶子,他怎会错过? 甚至都未经过大脑,李承志的身体自然而然的就做出了反应。 解弓、抽箭、拉弦……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嘣”的一声,一支铁箭有如流星,直射慕容青孤面门。 一声“尔敢”刚刚出口,话尾都未落地,慕容青孤也就将将抬起了双臂,堪堪挡住了面门。 “嗤”的一声,一股血花飚起,又听一声嘶嚎。 铁箭穿透臂甲,射穿了慕容青孤的左臂,又钉到了第二层臂甲之上。 虽未再次穿透甲叶,但余力极大,竟将慕容青孤撞下了马。 这已然是慕容青孤第三次落马了…… 李亮一声长叹:可惜。 方才在北墙之上,若是换成郎君,哪还有这胡将的命在? 不过这贼头也真是命大,连着挨了两次冷箭,却都被他逃了过去。 高文君惊的妙目圆瞪,两只眼珠子跟定住了一样,好似转都不会转了。 “那胡将,穿的可是铁甲?” 李亮不由失笑:“女士难不成以为,那是纸糊的?” 郎君的配弓,虽不如奚镇守赠予他的那一把,足有四石之重,但也是两石强弓,而且佩的还是特制的钢箭。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射穿至多也就是熟铁程度的甲叶,并不奇怪。 “他……他哪来这般大的力气?”高文君颤声问道。 以前只是听闻,称太武皇帝便有如此神力。本朝中,好似就只有关中镇守奚康生最为神勇,用的是三石弓,足一斤重的铁箭。 但那只是听闻,而今日,却是亲眼所见…… 李亮心中猛的生出了一丝古怪:郎君哪来这般大的力气? 当然是遗传自夫人…… 也不知,等夫人日后知道,郎君竟然又与一年近双十,且不知有无嫁过人的女子看对了眼,会是如何景像? 听闻因张司马之侄女之故,郎君差点就被二郎和夫人按在祠堂,一顿烘捶。 那等见了这一个呢? 虽知不应该,而且还是在此情此景之下,但李亮还是忍不住的期待起来…… “李承志……你欺人太盛……” 慕容青孤披散着头发,两只眼睛殷红似血,状若疯魔。 但不管口中喊的如何凄厉,心中恨意再是滔天,他却只是躲在马后,别说上马,连头都不敢往外露…… 这近两旬以来,自己与父汗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受了多少磨难,五千余儿郎死的已然不足两千,才堪堪逃到了这里。 眼见归家在即,马上就能与妻儿团聚,李承志竟然阴魂不散,又如拦路虎一般的挡在了必经之地? 这是要将自己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都要断绝了…… 慕容青孤觉的胸间就似燃起了一团火,似是将胸口都要烧炸了。 “吹号……予父汗吹长号……” 李承志不由的冷笑了起来:父汗? 应该就是被伏连筹派去,襄助刘慧汪起事的吐谷浑左谷蠡王慕容定。 那眼前这一位,想必就是其子慕容青孤? 想想也是可笑:大哥,你好歹也是堂堂吐谷浑左汗之世子,打不过,就要叫家长么? 但都还未笑出来,李承志头皮猛的一麻:不对! 看这架势,胡兵根本不止眼前看到的这些。 那慕容定,分明还在后面……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九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PS: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给我找个地儿,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这边请!” …… 李承志坐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晨阳照散了炊烟和雾气,照的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远处的弱水如同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这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 后世,老家县政府在黑河边上修了一座唐僧师徒取经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结果小侄子非要闹着让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看他神思悠然,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家将,无不面带喜色。 本以为彻底被砸傻了,没想到只是失去了点记忆? 真是万幸…… 家将头目将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进屋吧,外面露气太重……” “不用!”他摇摇头,“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来了,速来报我……” “是!”头目应了一声,当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将。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又看了看头目贺扬,还有他身后那两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身确实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废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个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与父母,还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从六品的卫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协律郎。 只有父亲无官身…… 家境还好,洛阳城外有几个农庄,城内有几家店铺。 在李承志看来,原身简直能称得上神童:十四五时就颇有诗名,更勇武过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与其它三位有才学、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当朝尚书崔休称赞为“风流宽雅四公子!” 看到车厢里的东西,元承平眼睛一眯。 一支曲颈的梨形琴,还有一只喇叭……呸,唢呐。 现在才是公元六世纪初,就有了这些东西? 元承平伸手一指:“琵琶,唢呐?” 贺扬高兴的满脸都是褶子,头点的跟吃米的鸡:“对对对,批把,苏尔纳!” “我还会乐理?”元承平惊的是这个。 “大郎好音律,郎君好奇,跟着学过几天……” 哦,忘了,堂兄就是专管音律的协律郎。 元承平也算是知道了,贺扬所说的短铜管,指的就是唢呐上的铜哨。 他将唢呐提了起来,心中转着念头。 好像明朝的时候,军队就拿这玩意当军号使,比现在大魏军中用的牛号角,强了十倍都不止…… 心里想着,手上就动了起来,不大的功夫,唢呐就被他拆成了五六片。 工艺极其简单,绝对能量产…… 但眼下还顾不得这个。 铜哨这么短,怎么用? 自己昨晚被贺扬捞上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河边有芦苇……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章 卑鄙无耻 PS: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网首发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给我找个地儿,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这边请!” …… 李承志坐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晨阳照散了炊烟和雾气,照的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远处的弱水如同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这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 后世,老家县政府在黑河边上修了一座唐僧师徒取经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结果小侄子非要闹着让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看他神思悠然,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家将,无不面带喜色。 本以为彻底被砸傻了,没想到只是失去了点记忆? 真是万幸…… 家将头目将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进屋吧,外面露气太重……” “不用!”他摇摇头,“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来了,速来报我……” “是!”头目应了一声,当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将。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又看了看头目贺扬,还有他身后那两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身确实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废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个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与父母,还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从六品的卫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协律郎。 只有父亲无官身…… 家境还好,洛阳城外有几个农庄,城内有几家店铺。 在李承志看来,原身简直能称得上神童:十四五时就颇有诗名,更勇武过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与其它三位有才学、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当朝尚书崔休称赞为“风流宽雅四公子!” 看到车厢里的东西,元承平眼睛一眯。 一支曲颈的梨形琴,还有一只喇叭……呸,唢呐。 现在才是公元六世纪初,就有了这些东西? 元承平伸手一指:“琵琶,唢呐?” 贺扬高兴的满脸都是褶子,头点的跟吃米的鸡:“对对对,批把,苏尔纳!” “我还会乐理?”元承平惊的是这个。 “大郎好音律,郎君好奇,跟着学过几天……” 哦,忘了,堂兄就是专管音律的协律郎。 元承平也算是知道了,贺扬所说的短铜管,指的就是唢呐上的铜哨。 他将唢呐提了起来,心中转着念头。 好像明朝的时候,军队就拿这玩意当军号使,比现在大魏军中用的牛号角,强了十倍都不止…… 心里想着,手上就动了起来,不大的功夫,唢呐就被他拆成了五六片。 工艺极其简单,绝对能量产…… 但眼下还顾不得这个。 铜哨这么短,怎么用?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一章 奇阵 PS: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更新最快的网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二章 声东击西 怕火是动物的天性,虎狼如此,马亦然。 两百余备马越奔越快,越快火就越大,就如一道巨大的火龙,狂奔往东。 如此火马齐奔、一往无前的奇景,冲击感一点都不比地雷爆炸时弱。 根本不用胡兵靳缰,胯下的战马当即就止住了冲势。好在这一次兵少,阵势也无方才整齐。残部虽然再一次的不战而溃,但胡兵被撞落马下,又被后骑踩踏的惨相不是很多。 但要命的是,除了调头往东,根本再无处可逃。 北边有边墙阻挡,南边是相差不过十数丈,还在不停朝备马射箭,以免火马靠的太近,波及到的白骑。 胡骑只能再次转向,直冲向东。 东边可是骧卫本阵…… 马上的胡兵肝胆欲裂,有心控马,但无论是刀砍、枪戳,胯下战马只知道加速,却头都不敢偏一下。 就只有马被射瞎了一只眼的慕容青孤,如孤胆英雄,一骑绝尘,毅然决然的冲向了火马阵…… 李承志双脚踩蹬,腰杆挺的笔直,往东极目张望。 此时,那队精锐已变阵向南,像是要正面拦截白骑。 他不由得有些佩服。 不得不说,胡骑的将领反应够快,而这些制式骑兵也不愧是精锐,阵形说变就变,却不见一丝乱像。 要是知道这些精骑是吐谷浑的镶卫,李承志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就如元魏的虎骑、隋时的骁果卫、唐时的玄甲军,举吐谷浑举国之力,骧卫也才万骑左右。 之所以不比元魏的虎骑少,并不是因为吐谷浑国力强盛。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没那么多的铁,锻造技术更差,所以也只能从数量方面弥补。 骧卫的骑兵只有半身札甲,而战马连铁甲都没有,只能披皮甲。 但要比骑术,白骑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看那队精骑数量不多,好像至多千骑左右,李承志猛松了一口气。 骑兵战中,以五围一的可行性看似很大,但别忘了,两百多白骑皆是人马俱甲。 更何况,他还有一半的火马未用。 又往前奔了五六十丈左右,看那些胡骑竟然在分兵,甚至断开了阵墙,好像给白骑留出了东进的通道时,李承志恍然大悟。 胡将这分明想将白骑从中截成好几截,而后逐个击破。 本就兵少,若是再被断开锋矢的阵形,白骑的冲击力还剩多少? 谁敢往那些空开的豁口里钻,谁特么就是傻子…… 李承志眼神一冷,抓起铜哨用力的一吹。 哨声一响,各骑就有了反应:先是猛一拉缰,让马转向朝正东,然后掏火折子,拔铜盖,点火。 马尾刚点燃,骑兵就松开了备马的缰绳,而后或是抽刀,或是用箭,朝着备马用力的一扎。 备马吃痛之下,猛一偏蹄,自然而然的与战骑拉开了距离。 同时骑兵用力的一拽战马的缰绳,战马的行进的方向突然往北一偏。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快的根本没给胡将反应的机会。也就几息的时间,白骑竟然再一次的一分为二,火马朝东,直冲骧卫而去,战骑却朝东北狂奔。 而好巧不巧,副将刚刚才下令本阵南移,恰好将东北角空了出来。 此时的溃兵以及紧随其后的火马,正朝着空档往东急奔,等于在给李承志在前面开路。白骑只需后面,就能畅通无阻。 更有甚者,为阻击李承志,副将统属的前阵也罢,还是布置在两里之后的后阵也罢,全摆的是由南至北的长阵,如果不变阵,绝对会被火马冲个正着。 副将又惊又怒,气的头发都快要冒烟了。 自以为已将所有的可能都考虑到了,哪知李承志竟弄出了个火马阵,将他所有的战术布置全部打乱了。 眼看那火龙越冲越近,副将只能先求自保,想办法不让火马冲击骑阵,然后才能考虑阻击白骑。 “变阵……向东,快,向东……各部放缓马速,让火马先过……”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如果不想像残部一样,被火马追着屁股撵,副将只能让骑阵各部尽开能的空开距离,给火马阵让出通道。 但这一阵耽搁之后,天知道还能不能追的上李承志? 副将牙齿咬的咯吱直响,却又无计可施。 胡骑在变阵,白骑同样也在变阵。 “合!” 李承志一声沉喝,李亮用力的吹响了铜哨。 随即,充当矢锋的李睿迅速的降下了马速。 紧随其后的两骑猛一催马,急速前插,并行在李睿左右。 后面的骑兵也做着同样的动作,不多时,原本只剩一条单兵线的骑队,又成了三列并行的锋矢阵。 阵长原来近有两里,眨眼间就缩到了至多百丈。阵中再无一匹备马,皆是人马俱甲。 至此,能用的手段算是用尽了,除了拼命,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根本不用李承志下令,骑兵各抽弓箭,就连高文君都抽出了弓。 “不要命了?” 猛边身侧一声怒喝,高文君一转头,看到李承志冷着一张脸,正怒目而视。 李承志还不知道高文君箭术奇高,但就算知道,他该骂照样会骂。 高文君的怀里还有一个魏瑜,举弓抽箭时怎可能不受影响? 骂了一句,李承志低身一探,从战马腹钩上摘下了弓。等直起腰时,他竟然发现这女人在笑? 还是在直冲着他,笑的傻呵呵的那一种。 脑子坏掉了? “护好魏瑜,莫要多事!”他又斥了一声,转过头,紧紧的盯着矢锋。 李睿离燧亭往东六七里的那处断墙,已然不足百丈了…… 再往前数十丈,负责帮他开路的胡骑也罢,还是紧追其后的火马也罢,竟都没有意识到,不远处还有一条通道,依然依着惯性在往东狂奔…… 再往南,那队精骑虽已放缓了马速,准备让过火马阵之后再加速,但行进的方向依然是正东。 李承志心中狂喜。 哈哈,没想到吧? 这可是逃命,李承志怎会只朝着一个方向逃? 决定突围时,他就已经想好,前期尽量将胡骑主力引往正东,白骑则急速穿过这处断墙,之后可以逃往北方,更甚至是可以向西绕回武威城都行。 等胡骑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中间有边墙挡着,不管是绕路找到下一处缺口,或是转向追击,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三章 所向披靡 火马还离着几十丈,副将的坐骑就已经狂燥不安,几乎无法控制。 不怪马会惊。 两百多匹火马狂奔而来,就像一道急速压来的火崖,又如一条全身都喷吐着火焰的巨蛇,连这些精锐胡兵都骇的头皮发麻。 原本以为,马有强有弱,跑的自然就有快有慢,火马阵的阵线也就不会太宽、太密,只要骧卫各部留出的通道够多,够宽,就能将火马阵让过去。 但谁想,火马之间竟然还用缰绳连着? 等于说,两百多匹马几乎全挤在一块,除了几匹头马外,其余火马眼中看的到除了火就是烟,根本无方向可言,只会顺着缰绳的牵引、或是惯性往前狂奔,而不会折向朝南或是朝北。 不说火阵有多长,光是阵宽就有十多丈,仿佛一柄巨大的火镰,所过之处,人马不留…… “两营各向南北,分开……分开……”副将狂声嘶吼,手里马鞭抡的飞快,在马臀上抽出一道道的血印子。 这些胡骑不愧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骧卫的反应极快。从天上看,原本整整齐齐的骑阵就如在中间劈了一刀,在极快的时间内分成了两半。 又像一只巨大的漏斗,先细后宽,眨眼间就空出了足有二十丈的通道。 火马擦着骑阵的两个犄角狂奔而过,甚至有不少火星子溅到了阵角的胡骑脸上。 差那么一丝,就被火马阵给裹进去了。 也怪不得残部只知道往前逃,却不知朝两翼躲闪? 压根就来不及…… 副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头上的冷汗一茬接茬的往外冒。 “合阵,急速向东……” 副将猛的一声大吼,又本能看向东北,心中还祈导着:但愿白骑没有跑太远,自己还能来得及…… 但头都还没转利索,副将猛的一愣。 人呢? 白骑呢? 眼中看到的只有依然狂奔往东的溃部和第一队火马,压根就没有半只白骑的影子。 难不成还能从天上飞过去? 副将又往西北看去,瞳孔猛的一缩。 虽然还是没有找到人,但那么长一截断墙摆在那,豁口处依然还有尘烟飘荡,他怎可能看不到? 白骑,竟从那处断口越过了边墙? 副将狂喜。 哈哈,左汗王就在就在边墙以北,麾下足有骧卫千骑,李承志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嗯……不对? 刚笑了半声,声音戛然而止,像是冻住了一样,笑容僵在了副将的脸上。 再往北五里,还有另外一支白骑…… 这是要兵合一处? 左汗王不是说,这两部白骑之间互不知晓么,李承志怎么知道墙北有援军的? 完了……完了…… 左汗王绝对想不到李承志会突然向北,猝不及防之下,九成九会被冲个正着。 万一北边的那支白骑再突然南袭,前后夹击之下,左汗王不溃都难…… 刚刚消下去的冷汗“唰”的一下又冒了出来,副将面白如土,上下牙直打架。 “吹……吹号……向汗王示警……” 哪还用的着吹号? 墩镇东西数十里,能翻过边墙的地方,就只有破败的燧亭和左右两处断墙,慕容定自然要重点把守。 但再重点防备,防的也是北边那一支白骑。谁又能料到,原以为是十拿九稳,手到擒来的李承志,竟突然能从墙南翻了过来? 被慕容定派来防守东边这处断墙的胡将被惊的双目狂突。 李承志比他还懵逼。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原以为翻过墙以后就是一马平川,再无阻碍。需要考虑的也只是能不能跑的过追兵,要不要重骑变轻骑,将甲胄抛弃。 但根本就没料到,墙北竟然也有伏兵阻截? 遭遇的太突然,此时想躲都来不及…… 许是被吓懵了,也可能是在等李承志下达调头转向的命令,矢锋的马速明显慢了下来。 李承志惊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李睿想什么呢? 此时再转向,等于是在给这些伏兵反应的机会,敌人只需稍一催马就能追上来。 重骑对轻骑,跑都跑不过。 此时才是真正的狭路相逢,除了往前,再无第二条路…… 李承志目眦欲裂,一声厉吼如同惊雷:“杀……” 声未到,箭先至。 魏瑜仿佛又看到了流星,一道寒芒从头顶激射而过,准准的钉在了一个胡兵的脸上。 见一朵血花飚出,李睿才听到了那声厉吼。仿佛是催命的丧钟,他吓的浑身一抖,身体本能的就做出了反应:双腿用力的一夹马,双手快速拉弓上箭。 “蠢货……换枪……”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厉喝。 太突然了…… 这些胡骑离边墙也就二十丈,以马此时的速度,二十丈的距离至多十秒就到,撑死了只能射一箭,等再抽枪,两方怕是已撞到一起了。 最好的作战方式是现在就换骑枪,连戳带撞的冲过去。 李睿猛一回头……不是郎君还有谁? 他一个激灵,飞快的将弓往马腹下一挂,左手往后一抓,将后背上的方盾甩到了胸前,又往里一伸,将手臂套进了盾背面的绳扣里。 盾虽是方形,但盾背却是四个斜面,敌军的骑枪戳上来,可以抵消相当大的一部分冲击力…… 挂好了盾,他又俯身一探,骑枪就到了右手。 与白甲营的步兵长枪相仿,骑枪足长丈五,尾部配有铁制的枪攥,可以让骑兵尽可能的将枪伸长。 枪攥往前三尺左右,还配有皮制的背带,冲锋时枪杆夹在腋下,背带则套在胳膊上,用来增强冲击力,还能抵消反冲力。 而且枪头还是活的,与枪杆间配有折铁,只要反冲力大到一定程度,枪头就会自动折向,不但可以防止撞折枪头和枪杆,而且只需顺着惯性,轻轻松松的就能从敌人身上拔出长枪。 要是冲击的力道过大,连枪头并折铁全都捅进了敌人的身体,骑兵顺势可以将骑枪横摆,更或是直接摆到身后,然后丢手。 这个时候,连在枪攥尾部和马腹下铁环上的另一根皮索就开始起作用了。即便甩不脱,至多也就是拖着敌人尸体往前跑,而不会把枪给丢了。 当然,骑兵也只能换刀了…… 千万不要小看这几样,特别是连接枪头与枪杆的那道折铁。 蒙古人纵横天下的时候都还没这东西,这玩意最早的记载,已是清朝了…… 不过汉朝时的骑兵就已在枪尾配绳套了,一是用来行军途中固定骑杆,二则是冲锋时配合马力,使长枪的冲击力更强,三可以抵消反冲力,以免骑兵被撞下马或是丢了枪…… 所以李承志一直想不通,丝绸之路开通了那么多年,为何欧州人就没学会在枪上也绑个绳连到马上? 都十七世纪的时候,欧州人的骑枪还是一次性用品,冲一次就扔…… 李睿都已俯下了身体,将枪尖伸过了马头,对准了直对着的那个胡兵时,才猛的反应了过来:郎君怎么来了? 这里可是矢锋…… 还能是怎么来的? 李睿降了马速,李承志却不敢降。 马速不但没降,反而催的更快,他自然就跑最前面来了。 整个骑阵中,就没有比矢锋最危险的地方了,但李承志能怎么办? 连他都以为,躲过近两千溃兵,一千多精骑,再翻过长城后,基本可以算是逃出生天了。 但千算万算,根本就没算到墙后竟然还有一支伏兵? 这对士气的打击何其重? 连他都如此,那普通士卒呢? 看看李睿不知不知觉就降下了马速,就能知道他心里有多失望,畏战的情绪有多强烈? 如果不想被围死,不想死在这里,李承志只能身先士卒,尽可能激发兵卒的士气…… 这个道理李承志明白,李亮也明白。所以他没敢多说一个字,只是用力的催着马,护在了李承志左侧。 李睿惊慌之下猛一催马,自然而然就并到了李承志右侧。 至此,营中级别最高的三位,并列为矢锋。 李亮与李睿无所谓,但李承志不仅仅是李氏郎君,还是白甲营的主帅…… 看李承志身先士卒,其后的两百余骑眼珠子突然就红了。心中似是点了一把火,全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若非严明的军纪早已刻到了骨子里,此时早已全部冲上上去,与李承志并肩杀敌了。 李承志俯身贴马,一手持盾一手夹枪,声如洪钟:“狭路相逢勇者胜……杀!” “杀!”两百余白骑紧随其后,吼声如雷,震彻四野。 白骑就如神兵天降,惊的胡兵毛骨悚然。 慕容定统率骧卫防备的是北方,此时的马头自然朝北。再加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还到换近战兵器的时候,所以十个胡兵手中九个都还拿的是弓。 再是精锐,也要有时间反应才行。 手快的也就是刚刚将马头转过来,手慢的连马都不来不及调转,只能手忙脚乱的举起了弓和箭射了出去。 但又有什么用? 猝然之下,胡骑根本没料到这些白骑和前几天遇到的那些不一样:前者钢甲木甲参半,而眼下这一支,别说人全披的是钢甲,连马都是。 也不可能人人都力大如李承志,更不可能个个都是奚康生。吐谷浑的骑兵佩的大都是五斗短弓。这样的弓至多也就能射穿皮甲,射到钢甲上,就跟挠痒痒一样…… 箭如蝗雨,一阵叮叮当当,就如摇响了数百只铃铛。 但只听响动,却不见半丝效果。 一轮箭雨三四百支,竟没伤到白骑的一个人,一匹马,十之箭中有八九支被钢甲崩飞了出去。 只有运气极好的嵌到了甲锋里,但力道已消,根本无多少杀伤力。 只是射了一轮箭的时间,两方已然不足五丈,胡兵骇的头发直立,连摘枪抽刀的时间都没有,白骑的骑枪就扎到了眼前。 李睿边调整着骑枪,边在心里佩服着李承志:郎君的眼睛太毒了…… 白骑如果不换枪,也如胡骑一般开弓射箭,虽然能射杀一部分胡骑,但等射完箭再换抢,双方的马早已撞在一起了。 那会像此时,白骑的枪头都捅进了第一排胡骑的身体,或是已将胡兵撞下了马,敌人的刀和枪都还没抽出来…… 李睿双脚踩蹬吃着劲,上半身紧贴马背,枪尖准准的朝一个胡兵的胸口扎去。 此时的马速至少也在时速二十公里左右,骑枪的冲击力何其大? 只见一溜火星冒出,胡兵直接被撞飞了出去。李睿猛觉右臂一麻,差点将枪震脱。 他狠狠的一咬牙,将一大半的力气都用到了右臂上,夹紧了长枪,左手猛带马缰,战马往左一偏,避开了已然无主的胡马,从两个胡骑中间插了进去。 李睿是刺,李承志是劈。 他将长枪往右一斜,临近胡骑时又猛的往左一抡,当即就有两个胡兵被他扫下了马。 但问题是,打仗不能光凭力气大。 因用力过猛,原本要顺着两个胡骑间的空隙钻过去的战马被他带的一偏,刚刚正正的就撞了上去…… 只听“砰”的一声,就像骑着自行车被汽车撞了一样,马势猛的一慢,李承志身体止不住的往前一扑。 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斜刺里突然冒出一根枪杆,横在李承志面前。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李承志本能丢了左手里的盾,抓住了枪杆止住了跌势。 刹那间,李承志被吓出了一头的冷汗,心跳的咚咚直响:好险,差点就成了绊马石…… 伸过来的是李亮的骑枪。 形势再危极,李亮也没有忘了郎君还是个菜鸡的事实。 泾州城墙上的那一次不算,至多只能算伏杀。这一次,才是李承志正儿八经的第一次实战。 而且还是骑战…… 心知郎君几乎无作战的经验可言,李亮早早就解下了骑枪以防万一,没想真有了万一。 要不是他拦这一枪,李承志即便没有被马踏成肉酱也差不多了。 这才是李亮不敢让李承志担任矢锋的主要原因…… 李承志下意识的想松手,猛觉手里一轻,那枪竟到了他手里。 他扭头一看,李亮早已抽出了佩刀,一刀斩向了迎面的那个胡兵。 只听一声惨嚎,胡兵的脸直接被劈下来了一半,血不要钱一般的往外飚着,人也一个跟头栽下了马。 李亮顺势往前一冲,又一刀劈向了第二个胡兵。 看着左手枪尾处的断绳,李承志脑子里冒出古古怪怪的念头:双枪将? 也不是不行…… 他将双枪夹在左右腋下,两腿一磕马腹,继续往前冲去。 李承志这次学乖了,知道马这种生物相当有灵性,只要前面有点空隙,十之八九是不会撞在一起的。 他这次改劈为抽,尽量不干扰战马的行进方向。 但李承志的力气本就大,马又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高头大马,壮的不能再壮,两者配合之下,竟是所向披靡,无一合无敌。 其实还是占了长枪的便宜。 胡骑的骑枪本就短,只有一丈,再者没白骑这么壕,还有实铁的枪攥平衡重心,所以实战时至少要在腋后留三分之一,能用来作战的部分就更短了。 李承志的枪头都已抽到了胡兵的头上了,胡兵的枪尖还在李承志的五六尺外,连李承志的坐骑的头都够不上…… 他左抡一枪,右抡一枪,一枪扫过去,至少也是两三骑落马……一时间,以李承志为中心,方圆丈许之内竟无一个人敢靠近? 不管是身后的白骑,还是远处的胡兵,全都看呆了…… 仗还能这样打? 但谁让郎君力气大呢…… 李睿和李亮既激动又无奈,更不敢靠过去,生怕被李承志误伤。所以只能乖乖的落后一个马身,替李承志补着刀。 李承志越杀越是兴起,两杆长枪抡的飞快,就像风车一样。但抡着抡着,突然就抡了个空…… 他定神一看,眼前竟然没有人了? 哈哈哈,竟然杀穿了…… 李承志狂喜。 胡兵的骑阵怎么这么薄,感觉都没怎么冲? 他飞快的往左右瞅了一眼,才发现这处骑阵好像没多少人,撑死也就四五百。 其实连四五百都没有…… 慕容定只留了一千骧卫,但能穿过边墙的地方只有三处,而且相互间还离的不短,无奈之下他只能分兵。 他率四百骑守燧亭,左右两处断墙自然只能各派三百。 以两百重骑对三百轻骑,而且轻骑还是猝然不防,静止不动的前提下,所以才感觉胜的好轻松…… “杀!” 李承志犹豫都没犹豫,又返身杀了回去。 不是他不想逃,而是没办法逃。 不将这一队胡骑彻底杀溃,不把两百近卫全部解放出来,谁护着他逃命? 凭他自己? 开什么玩笑? 慕容定随随便便分出个几十骑,然后一骑三马或四马,轻轻松松就能把李承志追着狗…… 所以明明已经听到了胡兵召集援军的号角,李承志还是毅然决然的杀了回去。 他兜着马绕了个圈,也就好好完成转向,突听阵中一声惊呼。 声音又尖又细,分明是魏瑜的声音。 李承志头皮一跳,抬头望去,那匹专为高文君和魏瑜准备的黑马上,哪还有人的影子? 这两蠢不知怎么搞的,竟然跌下马去了。 仔细一瞅,李承志的瞳孔猛的缩成了针眼:一个胡兵已经举起了刀,正准备高文君的头上砍去……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四章 两支白骑 PS: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五章 苟延残喘 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 李承志想列阵突击,但敌人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慕容定冒着全军覆灭的风险,从达奚的眼皮子底下潜行至李承志北翼,难道是来看李承志表演的? 听到李承志没有直插向北与达奚汇合,而是在抢马。达奚也依然在观望,甚至墙下杀声震天的时候,都没有半丝南进的意图,慕容定便断定,这两部依然互不知晓。 自己还有机会! 他也不敢再奢求生擒李承志了,甚至割不到李承志的首级都行。只要能将李承志斩于此地,他就能保下一条命来…… 听到白骑的哨声,慕容定眼神一冷。 还是被发现了…… 不过只有一里之地,李承志再是诡计多端,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猛吐一口气,大声喝道:“全军加速:备马前移,连缰。战骑居后,两翼前突合围,中军殿后……” 备马前移的用意,自然是为了防止重骑的集团式冲锋,一是可以有效的阻挡重骑的冲势,二是可以尽量减轻骑兵的死伤。 只是重骑失去了机动性,在十倍以上的轻骑面前,跟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 顿时便有十数骑从慕容定身边奔出,往各部传令。 两千备马在前,两千战骑在后,就像一道巨崖,朝李承志压来…… 一里有多远? 五百米而已。 就算胡骑阵形过于庞大,冲锋的速度不会太快,再加上相互传令和协同的时间,用时也绝对不会超过三分钟。 李承志瞳孔如针,浑身冰寒刺骨。 已经没有列阵的时间了。 即便能列起阵,也冲不透足有十数层厚的骑阵。 更见鬼的是,慕容定好像还列的是连环马阵? 逃不掉了…… “不要管马,上墙……上墙……五什亲卫随我殿后……” 仿佛用上了所有的力气,他喊的声嘶力竭,脸上浮现出病态般的潮红。 李亮牵着两匹空马,飞一般的奔至李承志面前:“郎君……逃吧……” “逃你娘……” 李承志长槊一横,差一丝就戳到了李亮脸上,“给老子上墙……再敢多嘴,老子当场斩了你……” 怎可能逃的出去? 北边这一支光是兵就足有两千,阵线足宽一里多。等自己提起马速,怕是早有上百骑在前面等着了。 而且南边还有一支,正在墙南以逸待劳。等于前后左右几乎全被围死了,自己再是悍勇,冲上去又能杀几个? 左右是死,还不如死的壮烈一些…… 想到此处,李承志瞳孔猛的一缩。 自己要死了? 要死了…… 那这穿越一场,岂不是穿了个寂寞? 老子好好的公务员当着不香么? 心中猛的生出一股戾气,恨不得将这天都捅个窟窿出来,李承志猛提长槊,朝天一指,声如惊雷:“老子干你大爷……” 就像是在配合他一样,只听轰隆一声,天上突然就打了一声雷。 这才是真正的天雷,声音大的无法形容。雷响之时,天地间再听不到任何一丝其它的声音。 一道耀眼的电光把天空和大地照得通亮,李承志仿佛看到了激光,眼前一白,竟什么都看不到了。 毫无征逃的,一股强风袭来,差点将李承志吹下了马。 好好的战马猛的嘶鸣起来,竟有原地惊散的架势。 李承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的收回了槊枪。 差一点啊,就当了人型避雷针…… “郎君?”李亮一声大吼。 李承志转过头,适应了好几秒。等眼中能视物时,发现李亮双眼暴突,目露精光,嘴唇哆哆嗦嗦,看着他就像是看神仙。 “不是我……”李承志脸一黑,“别人不知,你难道也不知?” 意思是你家郎君会不会引雷,难道你不清楚? 不是你引来的么? 李亮一万个不信。 他猛的往北一指:“郎君你看!” 李承志猛一回头,表情像是冻在了脸上。 胡兵的备马,竟然惊了? 不,不止是惊了。 怕李承志再玩什么妖蛾子,或是如之前一般悍不可挡的杀透骑阵,从而被他逃出生天,所以慕容定令各部将备马的马缰连到了一起,连成了连环马。 两千匹马,阵势铺开足有两里方圆,就如是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罩了过来。 李承志再厉害,也不可能冲破马阵,除非插上翅膀飞出去。 但谁想,天上突然会炸响如此大的一道雷,不但声音极大,还极亮,人和马连眼都睁不开。 而且还哏见了鬼似的,又刮过来了一道强风? 几相一叠加,马怎可能不惊? 有的想停下,有的想快跑,有的想向东,有的想向西……相互较力之下,不但就地停下了许多,还被拉到、绊到了不少。 紧跟在后面的战骑还不成还能飞过来? 这一耽搁,至少也能替白骑争取好几分钟的时间。 难不成就连老天都在帮自己? 李承志斜眼看了看天。 心中虽然狐疑,但不至于惊的让他乱方方寸。李承志大声下着令:“带上干粮水囊赶快上墙,将马也拖上去几匹……活的不行就宰了,卸开往上拖……另外再将所有甲马的马尾点燃,将其惊走……” 说实话,李承志已是黔驴技穷了。 他很清楚,即便有足够的时间让所有人上墙,也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但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多活一秒是一秒…… 李亮嘴唇嚅动了一下,却不知该怎么说。 有心不让郎君断后,但万一郎君还有其他的后招呢? 就比像刚才的那道雷…… 李亮猛一咬牙,转头就走。 脑子里全是东来之时,李松与他秘谈的那些话:郎君若非天授之人,又怎可能在千里之外,悉知河西之事? 连哪里有山,哪里有河,哪里有盐,哪里有铁,以及哪里有夜明珠……等等等等,全都一清二楚? 李亮已经铁一般的认定,那雷,就是郎君引来的。 不然何至于这般巧,郎君张嘴一骂,老天就有反应了? 不但有雷,还有风? 又为何吹的恰好就是胡马,而非白骑? 脑子里正冒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身边突然闪过一道白影。 两百余骑,就只有高文君和白瑜披的是白甲…… “还不上墙?”李承志冷悠悠的问道,“怎么,不想活了?” 看着如山一般压过来的胡骑,高文君心中冒出一丝念头:又能活过几天? “妾身不怕死……” 她满脸含笑的看着李承志,眼中精光四溢,亮如明珠,“但是死之前,有几句话想同郎君讲!” 怕又是与她身世来历有关之类的。 这女人还挺固执? 李承志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双眼紧盯着乱的跟一锅粥似的胡骑,根本没注意到她叫的是“郎君”。 知道他没心思听,但高文君还是要讲。 至少死而无憾了…… “妾身幼时丧父,少是丧母,之后一直寄居在叔父高肇家中……” 幼时丧父,少时丧母? 确实很可怜…… 听到前半句之时,李承志下意识的一叹:果然是红颜多舛? 但听到后半句,他猛的一愣:“谁?” 高文君当然听道他问的是谁:“当朝司徒,高肇高首文……” 李承志就跟冻住了一样。 他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实。 当今皇帝的小姨子,当今皇后的堂妹,当朝第一权臣的侄女,还是养在府中数年的侄女,竟然被胡商掳到了河西? 扯淡呢? 他猛的想到初时高文君之时,感觉她骄傲的就像个公主。 还有与李亮商量如何处置他时,自己随口说过的那一句:便是公主又如何? 没想到一语成谶…… 李承志一脸的古怪:“那魏瑜呢?” “当朝奉朝请魏子建之长女,也是我已故伯父之子、高司徒之侄、今夏州刺史高猛之姨表妹……” 李承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身世这么牛,看着也不像蠢到家的样子,是怎么被胡商得手的? 但他现在没心情理会这个。 “你想说什么?”李承志狐疑的问道。 还是那句话,别说只是小姨子,就算真是皇后的老婆,也绝对不可能放了高文君的。 当然,死了自然一了百了…… 高文君猛的抬起头,眼神灼灼的看着李承志:“感念郎君恩重,妾身无以为报……” 说着,她又猛的咬紧了嘴唇,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竟然当场见了血。 李承志狐疑的看着他,只见高文君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样物事,递给了李承志:“妾身命运多舛,不敢奢望此生,只望来世有缘,做牛做马以报郎君之恩……” 头发? 而且还是好长一段。 再一细瞅,高文君的头发明显断了一截…… 李承志眼珠子猛的一鼓。 对这个时代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这辈子不好说,就算想发生点什么,也要等活下来再说。 高文君托付的是下辈子,近似于“若违此誓天遣之”…… 看李承志默然不语,高文君脸色一白:“郎君……不要?”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李承志心中微动。 高文君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以她的性情,但凡自己摇一摇头,怕是血当场就能溅到自己的脸上…… 算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估计已是十死无生的结局,何必为难她? 李承志还是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将那束头发接到了手中。 高文君泣声一笑,如梨花带雨:“妾身谢郎君之恩……也请郎君放心,若真到了最后一刻,妾身会自我了断,不会让郎君为难……” 为难? 李承志眉头一皱,瞬间明了。 意思是她会以死殉节,更多的在保证:她便是死,也不会被胡人生擒,更不会泄露“天雷”的秘密…… 想来她早已猜到自己绝不会轻易放过她,所以才会说出“为难”之类的话。 李承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鬼使神差的冒出了一句:“没想过杀你灭口,至多也就将你藏起来……” 藏起来? 高文君的双眼猛的一亮:“然后会如何?” 李承志的脸猛的一红。 还能如何? 便是见色起意又怎样? 李承志怒声骂道:“都快要死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这分明恼羞成怒了…… 高文君感觉像是吃了密,眼睛笑成了两弯儿,又深深往下一拜:“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若世不可为,自会有妾身陪着郎君……” 看着高文君打马而去的背影,李承志有些恍忽。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哪有什么黄泉? 活着发生点什么不好么? 对啊,穿来这么久,竟然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原本以为十死无生,跌落低谷的心情突然就活泛了起来。 想要爷爷的命,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李承志猛一提枪朝北一指,厉声喝道:“祖居李承志在此,慕容匹夫,可敢一战?” 高文君猛一回头,两只眼睛亮的吓人,好像点亮了两颗星星。 …… 看着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李承志,慕容定气的牙都要咬碎了。 这一番耽搁,却又让李氏小儿苟延残喘了半刻。 九成的白骑已然上了墙,便只剩李承志、李睿与十数骑亲卫。 所有的干粮,水囊、箭矢也全部运上了墙,而且连推再拉,竟然将战马也拖上去了几匹。 甚至还有几顶毡帐。 怕被胡兵剥走钢甲,剩余的甲马也被兵卒点着了马尾。 怕被波及,慕容定哪里敢拦。任凭两百余甲马狂奔四散…… 李承志这分明是要坚守? 若是以往,慕容定有的是办法让李承志乖乖滚下城墙,但眼下,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心急灵焚之余,慕容定心中更是隐隐发寒。 毫无征兆的,天上突然降下了一道惊雷,刮起了一股强风? 难道真是李承志之故? 不,绝无可能…… 就算和李承志有关又如何? 自己已无回头路了,莫说只是一道雷,一股风,便是天神下凡,也先砍了再说…… 慕容定脸色阴沉似水,令旗往前一挥:“套马、拉墙……” 李承志脸色一白,一腔豪情被惊到了九宵云外。 他就知道,便是上了断墙,也坚持不了多入…… …… PS:抱歉! 没有卡文,更不是写不下去了要太监,而是突然有事。 这一章是用手机码的,好在赶了出来。 另,明天可能要请一天假,最多后天就处理完了,我尽量多更。 最后,再说声对不起!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骑可敌千军 PS:这一章是防白票的,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给我找个地儿,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这边请!” …… 李承志坐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晨阳照散了炊烟和雾气,照的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远处的弱水如同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这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 后世,老家县政府在黑河边上修了一座唐僧师徒取经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结果小侄子非要闹着让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看他神思悠然,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家将,无不面带喜色。 本以为彻底被砸傻了,没想到只是失去了点记忆? 真是万幸…… 家将头目将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进屋吧,外面露气太重……” “不用!”他摇摇头,“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来了,速来报我……” “是!”头目应了一声,当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将。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又看了看头目贺扬,还有他身后那两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身确实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废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个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与父母,还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从六品的卫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协律郎。 只有父亲无官身…… 家境还好,洛阳城外有几个农庄,城内有几家店铺。 在李承志看来,原身简直能称得上神童:十四五时就颇有诗名,更勇武过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与其它三位有才学、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当朝尚书崔休称赞为“风流宽雅四公子!” 看到车厢里的东西,元承平眼睛一眯。 一支曲颈的梨形琴,还有一只喇叭……呸,唢呐。 现在才是公元六世纪初,就有了这些东西? 元承平伸手一指:“琵琶,唢呐?” 贺扬高兴的满脸都是褶子,头点的跟吃米的鸡:“对对对,批把,苏尔纳!” “我还会乐理?”元承平惊的是这个。 “大郎好音律,郎君好奇,跟着学过几天……” 哦,忘了,堂兄就是专管音律的协律郎。 元承平也算是知道了,贺扬所说的短铜管,指的就是唢呐上的铜哨。 他将唢呐提了起来,心中转着念头。 好像明朝的时候,军队就拿这玩意当军号使,比现在大魏军中用的牛号角,强了十倍都不止…… 心里想着,手上就动了起来,不大的功夫,唢呐就被他拆成了五六片。 工艺极其简单,绝对能量产…… 但眼下还顾不得这个。 铜哨这么短,怎么用? 自己昨晚被贺扬捞上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河边有芦苇…… 元承平稍一沉吟,把铜哨递到一个家将手里:“用炭火烧,把它掰弯……小心别弄折了……” 然后,他又钻进了马车。 好东西不少,大约近百斤的铜锭、十几斤银豆子,竟然还有两块狗头金和两斤多金砂。 “哪来的?”元承平奇道。 之前才问过贺扬,偌大的大魏朝立国百年,竟然还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官员的俸禄都是以绢、粟发放。 原因就是铜太少,没办法铸币。 金银就更不用说了。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七章 气吞万里如虎 数千胡骑仿佛是风暴大作、海浪滔天的大海,那杆又烂又旧的大纛就如海面上的一叶扁舟。每一次大浪袭来,扁舟都会被淹没,似是被拍进了海底。但眨眼后,又奇迹般的浮了出来…… 无论是南边的李亮、李睿,还是北边的达奚,张信义等,早已被李承志一往无前、誓死不悔的悲壮之举激的浑身战粟,热血狂涌。 单枪孤骑战千军,而且还是主动迎敌冲锋…… 史书中从未记载过这种典故,甚至是野史志异中都无类似的桥段。 便是霸王复生,也就如此了…… 五百余白甲营旧部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像疯了一样的催打着战马,生怕下一刻,那杆又破又旧的大旗就会淹没在胡军之中,再也无法挺立。 大帅,挺住啊…… 每个白甲兵都在心中呐喊,祈祷,身体烫的似是用烧开的油滚过,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里全透着冲天般的豪情:有幸遇此上官,此生无憾矣…… “我儿就该顶天立地,气吞万里如虎……” 李始贤突然就想了郭玉枝曾说过的一句话,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嘴里一遍一遍的骂着“逆子、蠢货、为何如此冲动”之类的话,但手中的刀背一记快似一记的抽在马股上,恨不得以身替之,将陷入敌阵中的李承志换成自己…… 慕容定看了看在阵中左突右冲,猛如虎狼的李承志,又看了看越奔越近,转眼即至的白骑,一时间万念俱寂。 来不及了…… 他很想杀了李承志为自己报仇,为慕容青孤报仇,但就是杀不了。 不是李承志有多神勇,而是数百胡骑就如此时的他,已是百念皆冷,心如死灰。 其中的大部甚至还不如他,心中已无半丝锐气,砍出的每一刀,刺出的每一枪,软的都像是布条…… 慕容定也深知,此时这些亲卫心中,对自己的恨意怕是早已超过了李承志,没有返身杀了自己以解心中怨气,已算是相当理智了。 一步错,步步错,是自己将他们带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也将自己逼入了死地…… 但就算是死地又能如何? 贪生怕死如慕容青孤,真到最后一刻时都敢独骑冲向火马阵,我慕容定身为吐谷浑的左谷蠡王,难道连这个逆子都不如? 无数的念头奔涌而至,慕容定心中纷乱如麻。 死就死吧……伏连筹看在自己未苟活降敌,未丢他颜面的份上,至少会为自己留下一支血脉…… “让开……” 三两念之间,慕容定就有了决断,猛的大吼一声,骑枪直指李承志:“李氏小儿,老夫就是慕容定,你不是叫嚣要与我一战吗,来啊……” 慕容定? 左谷蠡王慕容定? 冰冷的像是一头机器,满脑子只剩杀杀杀的李承志,突然就醒了过来。 这可是慕容定…… 他闪电般的一枪将一个胡兵抽飞,厉声喝道:“谁敢阻我?” 两人的举动出奇的一致,皆是发髭俱张,皆是奋力抽打刺杀着阻路的胡骑,仿佛即便有千山万水阻隔,也挡不住他们靠在一起的决心…… 李承志早就杀疯了,更是猛如天将,悍不可敌。一众胡骑早被杀的心惊胆寒。若不是心知逃回去也是一死,慕容定的亲卫早溃了。 但谁能料到,左汗王竟然也疯了,连自己人都杀? 至此,一众亲卫哪还有半分誊护之意,竟纷纷催着马让开了路。 瞬间,骑阵中间就空开了一条足长十数丈的通道,二人眼中再无其它,只有彼此,都如疯了一般的催着马,直朝对方冲去。 近了…… 更近了…… 只要杀了李承志,就是死也值了…… 慕容定心中生出一股战意,马槊笔直的朝李承志扎去。 李承志猛提左臂,方盾侧斜,想将慕容定的槊枪磕开。同时长槊高举,像一道闪电,直劈而下。 但谁能料到,到了立分生死的最后一刻,慕容定都还能使出虚招? 那长槊就如长了眼,猛的往里一斜。枪尖擦过钢盾冒出一串火星,又如毒蛇吐信,刺向李承志的胸口。 一刹那,李承志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洞穿胸口,鲜血狂涌的画面。 便是刺不穿甲叶,也会被顶落马下,躲不过去了…… 身体的速度竟然超过了大脑的反应,李承志的双脚猛踩马蹬,硬生生的拔高了一截。又猛的往左一倒,身体竟然成了横向。 慕容定的槊枪错过了胸口,扎到了李承志的胁下。 两匹快马的对冲之力何其之大,桑拓木的枪杆当即就被顶成了两截。李承志的坐骑猛的一顿,硬生生的被顶的止住了冲势。 枪尾狠狠的顶在慕容定的腹甲上,身体猛的往后一倒,竟被顶飞了出去。 就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李承志的长槊快如闪电,变直劈为横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慕容定的颈上一扫而过。 一颗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李承志甚至看到了那双眼中还残留着惊惧的目光。 两匹战马错肩之时,断腔中的鲜血才飚射出来,像是下起了漫天血雨,淋了李承志一头一脸。 但他眼睛都未眨一下,只是紧紧的盯着冲至姐姐,又跌落下来的人头。 左手闪出般的一探,人头就到了李承志的手里,其上还戴着镶着宝石的兜鍪。 这就是慕容定? 哈哈……赚翻了…… 就是死了也值了…… 心中突然一松,像是泄掉了最后一口气,身体猛的有了知觉,所有的毛孔当中好似都有烧红的钢针攒刺,感觉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 李承志眼前突然一黑,差点栽下马去。 即便要死,老子也要站着死…… 凭着脑中最后一丝意识,李承志双腿紧夹马腹,右手中的槊枪用力的扎向了地面。 马儿一声长嘶止住了蹄,当即停了下来。 李承志头往下一垂,再无任何意识…… “左汗王死了……” “汗王被李承志斩了……” 胡骑中响起震天般的嘶吼。 不知是不是被慕容定最后一刹那的壮烈所感染,竟有十数骑当即就围杀了上来,好像要为慕容定报仇。 “谁敢?” 奔至最前的张信义一声厉吼,振劈一扬,一杆标枪似是一道白练,疾射而出。 一时间标枪如雨,将冲向李承志的那十数骑尽皆顶落马下。 五百白骑像是从中斩了一刀,硬生生的从中裂开了一道缝隙,绕着李承志疾奔而过,又围成了一个圈,将他牢牢的护在了中间。 看着肃立不动李承志,张信义目眦欲裂,浑身狂颤。 眼中的泪水似是断了堤的洪水一般往外狂涌,想喊一声“大帅”,嗓子里却像是塞了一块布,半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李承志端坐马上,只是低着头,就像睡着了一样。 右手紧握长枪,枪攥直入地面,牢牢的支撑着他的身体。右臂下垂,手里还抓着慕容定的人头。 身上钉满了箭支,就像是一只刺猬。连人与马,就如同被洗出来的一般。 血水顺着甲片流下来,就像是暴雨过后,雨水流下了屋檐,在地上溅出一个接一个的小坑。 右肋之下,还钉着一杆断枪,一尺有余的枪头竟已穿过甲缝,直没至根。 血就像水一样,哗哗哗的往外流…… 而背上那杆又破又旧的大纛却没有歪斜半分,依然立的笔挺。 旗面早已被血侵透,竟连那个硕大的李字都已看不真切。 数百悍卒,怕是刀砍到脖子上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但此时却都跟个孩子似的,盯着李承志哭的呜呜咽咽…… 李始贤“嗡”的一下,就如被五雷轰了顶,脑中一片空白。 脸上已无半点血色,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儿子……死了? 儿子竟然死了? 不可能…… 李始贤的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了出来,口中嘶声哭喊:“承志……承志……” 声声泣血,悲如鹃啼! 看他竟然冲向了李承志,张信义猛的一个激灵,寒毛都竖了起来。 大帅虽拄枪而立,但身体却是向前倾斜,但凡那马稍稍动一下,他就会正面栽下来。 肋下的那支断枪,只会被顶着插的更深…… 张信义的眼泪当即就被吓了回去,他甚至忘了眼前这位是大帅的父亲…… “停下……快停下……” 李始贤置若罔闻,竟然还在往前催着马。 “爷爷让你停下……” 张信义一声低吼,猛提骑枪,一枪杆就抽到了李始贤的肚子上。 李始贤一声闷哼,差点被抽下马。 “不要动……李都尉千万不要动……” 达奚狂奔而止,用起全力靳住了马缰。战马一声长嘶,竟然人立而起。 马儿都未落蹄,达奚就飞一般的跳下马,小心翼翼的朝李承志走去,口中还低声急吼着:“不要动,谁都不要动……但凡马一惊,害承志落下马,那断枪只会扎的更深……” 李始贤如梦初醒。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李承志的腹下扎着半截断枪 眼前一黑,竟直挺挺的从马上摔了下来…… 看着浑身是血的李承志,达奚根本控制不住,眼泪像水一样的淌了下来。 为何能惨烈到如此程度? 你不要死啊…… 你他娘的不要死啊…… 爷爷答应过你,要带你去洛京好好见识一下艳名满京城的大魏第一名妓的风采…… 你还答应过我的,那两坛好酒没有兑现啊…… 眼泪“扑簌扑簌”的直往下掉,达奚只觉双腿重如千钧,半步都不敢快走,生怕发出异响惊了马。 那马仿佛有灵性,蹄都不挪一下,马身更是像冻住了一样,半丝不晃。 达奚终于扶住了李承志,立时便有数骑急奔过来,连马都未停稳,骑兵就跳下了马。 几人合力,将李承志抬了下来。 达奚如闪电一般抓住了李承志的手,脉搏虽弱,却异常清晰。 活着? 哈哈哈…… 达奚破涕而笑,怒声吼道:“还活着……医吏……医吏……” 两个医吏各持利刃,小心翼翼的剥着李承志身上的甲叶。 甲叶剥完又是内衬、中衣、亵裤…… 不多时,李承志就被剥的赤条条的,就像一头光猪。 让人惊喜万分的是,随着甲叶剥开,那些箭矢竟全都离体而去。身上箭伤虽多,但大都不深。 更惊喜的是,医吏用酒精擦洗伤口时,李承志竟然还有反应? 李始贤、达奚、张信义……围在四周的几个沉身一震,止不住的颤了起来。 老天保佑李承志……一定要保佑…… 清完腰侧的血迹,医吏仔细一瞅,又抻出手指在扎入肋下的枪刃处一比,信心笃定的说道:“枪刃扎的虽深,但未伤到脏腑……” 达奚双眼一突,激动的声音都变了:“当……当真?” 怎么可能会有假? 白甲营的医吏全是李氏族人,且是李承志亲手调教出来的。与刘慧汪时战时停的那两个多月,这些人再什么事都不开,只研究那些战死的乱兵。 他们过过手的尸体没一千也有八百了,绝不会看错。 郎君之所以昏迷不醒,一半的原因伤虽不重但极多,血也流了不少,自然会昏。另一半的原因是杀脱力了,就如泾州城墙上的那一次…… 若不是怕担干系,这两个医吏甚至敢当场将那断枪拨出来。 李始贤的眼中猛的亮起了一丝光,颤声道:“几成希望?” 按郎君所授,这样的伤至多算是中伤。只要不感染,九成九能活下来。 有郎君亲配的药酒,再以郎君强悍的体质,至少七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医吏猛的一点头:“至少七成!” 这也传自李承志,说几成就是几成。甚至有的时候,会将五成说成九成…… 李始贤喜极而泣,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就像是疯了一样,哭的撒心裂肺:“我儿有救了……我儿有救了……” 李承志这爹,显然已是靠不住了…… 迎上医吏求询的目光,达奚猛一咬牙:“拔!” 医吏使劲的点着头,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里不停的催眠着自己:这不是郎君,也不是大帅,只是个普通士卒…… 心中稍缓之时,医吏猛的伸手握紧断枪,“噌”的一下就拔了出来。 李承志虽未睁眼,但竟然呲着牙闷哼一声。 达奚狂喜:李承志这分明是即将要醒的征兆? 他猛的站了起来,狂声笑道:“二位只管尽手施救,只要承志无碍,尔等各赏百金……” 两个医吏都还未来得及点头,达奚的笑声都还未散去,阵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达奚的脸上猛的浮出一丝厉色。 如此关头,就敢有人在阵外喧闹? 当我奚某人的刀不如李承志的利么?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八章 两个女子 PS:这一章是防白票的,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给我找个地儿,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这边请!” …… 李承志坐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晨阳照散了炊烟和雾气,照的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远处的弱水如同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这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 后世,老家县政府在黑河边上修了一座唐僧师徒取经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结果小侄子非要闹着让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看他神思悠然,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家将,无不面带喜色。 本以为彻底被砸傻了,没想到只是失去了点记忆? 真是万幸…… 家将头目将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进屋吧,外面露气太重……” “不用!”他摇摇头,“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来了,速来报我……” “是!”头目应了一声,当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将。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又看了看头目贺扬,还有他身后那两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身确实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废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个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与父母,还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从六品的卫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协律郎。 只有父亲无官身…… 家境还好,洛阳城外有几个农庄,城内有几家店铺。 在李承志看来,原身简直能称得上神童:十四五时就颇有诗名,更勇武过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与其它三位有才学、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当朝尚书崔休称赞为“风流宽雅四公子!” 看到车厢里的东西,元承平眼睛一眯。 一支曲颈的梨形琴,还有一只喇叭……呸,唢呐。 现在才是公元六世纪初,就有了这些东西? 元承平伸手一指:“琵琶,唢呐?” 贺扬高兴的满脸都是褶子,头点的跟吃米的鸡:“对对对,批把,苏尔纳!” “我还会乐理?”元承平惊的是这个。 “大郎好音律,郎君好奇,跟着学过几天……” 哦,忘了,堂兄就是专管音律的协律郎。 元承平也算是知道了,贺扬所说的短铜管,指的就是唢呐上的铜哨。 他将唢呐提了起来,心中转着念头。 好像明朝的时候,军队就拿这玩意当军号使,比现在大魏军中用的牛号角,强了十倍都不止…… 心里想着,手上就动了起来,不大的功夫,唢呐就被他拆成了五六片。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工艺极其简单,绝对能量产…… 但眼下还顾不得这个。 铜哨这么短,怎么用? 自己昨晚被贺扬捞上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河边有芦苇…… 元承平稍一沉吟,把铜哨递到一个家将手里:“用炭火烧,把它掰弯……小心别弄折了……” 然后,他又钻进了马车。 好东西不少,大约近百斤的铜锭、十几斤银豆子,竟然还有两块狗头金和两斤多金砂。 “哪来的?”元承平奇道。 之前才问过贺扬,偌大的大魏朝立国百年,竟然还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官员的俸禄都是以绢、粟发放。 原因就是铜太少,没办法铸币。 金银就更不用说了。 一两金,足以换一百匹绢,这些金子加起来足有五斤,就算精炼后剩四斤,也能换六千四百匹绢。 自己是从七品,年俸才是一百匹…… 贺扬瞅了瞅左右:“郎君镇守盐场时,高车国的盐商送的礼……” 高车国,不还是匈奴么? 意思就是自己镇守盐场时,匈奴盐商送的礼? 卧槽…… 元承平吓的跳了起来。 “郎君……”贺扬猛的按住了他,低声劝道:“给高车国卖盐铁是朝廷默许的……高车与柔然是死敌,高车越强,柔然就越弱……” 原来不是里通外国? 但这贪的也太多了吧? 元承平稍定了定神:“你不是讲,先皇所定:贪绢一匹当杀,百匹夷三族么?” 贺扬鄙夷的撇了撇嘴:“若真如此,何止满朝文武,怕是连乡里的里长都剩不下几个!” 元承平被噎的哑口无言…… 贺扬又宽慰他:“世事便是如此……也请郎君宽心,大人得的何止十倍……” 意思即便天塌下来,也有皮演这样的高个顶着。 好吧…… 除了金银财货,剩下的就是书了,估计有三四十本,什么类型的都有。 五经自不必说,还有《史记》《汉书》《三国志》等史书。 剩下的便是一些佛经和道家典籍。 元承平叹了一口气。 碰上这种学古通今,文武双全,还懂变通的原身,他压力好大…… “收起来吧!”元承平摇摇头,跳下了马车。 贺扬有些奇怪。 郎病这一病,好像对财货淡泊了许多…… 回了房里,正好碰到几个仆妇在上早食。 元承平瞅了一眼,又懵了。 除了一盘冷切牛肉,那盆里装着的,难道不是汤揪片? 看他盯着饭盆愣神,贺扬误以为他正在努力的回忆,高兴的提醒道:“郎君,这是羊肉汤饼……” 闻着略有些熟悉的味道,元承平眼眶一热…… …… 看着机灵许多的元承平,皮演心怀大慰。 元承平年少却稳重,更是智勇双全,迟早都会显赫,所以皮演不只拿他当臣属看待,更抱着几分看重和喜爱,这三年来,没少调教和点拨他…… 听元承平要去昨日接战之处,皮演下意识的皱紧眉头:“要去寻槊?一杆槊枪,有何值当寻的,我送你一杆就是……” 马槊虽贵,但那是针对寒门子弟而言,对世家来说,真心不算什么。 元承平恭身答道:“主要是想到昨日接敌的地方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一些事情……” “砰!”皮演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吓了元承平一跳。 他还以为自己的应对出了差错,被皮演看出了马脚。 等皮演张嘴骂人,元承平才安下心来。 “贼球攮的,宇文元庆从哪里找的庸医,怎没有想到这个? 我要等朝廷的邸报,你能在七天之内回来即可,你若是能骑马,去酒泉驻所都无妨……但要小心,莫蹈我覆辙,我再派两什卫骑予你……” 从河西到洛阳,两千里有余,就算是六百里加急,来去也要七天以上。 再一个,经昨日之战,敦煌、武威两镇正是戒备森严的时候,不用担心再发生昨天那一幕,所以皮演才会放心大胆的放他出去。 元承平狂喜。 他还想着,想个什么办法,能让皮演同意他出去转悠两天,却是皮演先帮他想到了。 就是这两什卫骑有些麻烦…… 元承平怕出岔子,不敢多嘴,只是深深一揖:“多谢大人……” 回了后院,他当即就交待贺扬,让他带足十日的口粮,再准备一些东西…… 贺扬觉得很奇怪。 郎君让自己准备这么多绳子做什么? 还备了一副新鲜的羊肠和两只陶缸? 贺扬又自做主张,宰了三只羊。 应够足够郎君吃七天了…… …… 等到披甲的时候,元承平才明白,“勇武过人”指的是什么。 足重四十二斤的全铠挂在身上,就像穿了一件棉大衣,没感觉到多重。 贺扬还说,他是天生神力,用的那杆马槊,足重二十四斤,勇冠敦煌镇…… 北魏的计量略重,一斤约有后世的530克,这两样加起来也就35公斤,和后世士兵长途拉练时的负重差不多,但在这个时代能背着走不喘气的,已能算是壮丁了。 更何况,披着四十五斤的重甲,还能把十二公斤重的马槊耍的如臂使指,真不是一般人物。 他决定,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好好练一练武艺。更新最快的网 这可是保命的本事。 至于文采? 也不知道跟女朋友在一起时,顺风灌耳记下的那几首诗,能不能用的上? …… 准备妥当后,元承平坐着马车,率四名家将并二十卫骑,出了都牧府衙。 往西二十里的弱水南坡,就是昨天交战之处。 战场在夜里就已打扫完,死人就地掩埋,死马都被拉回了典牧府衙。但草地上依然可见黑红的血渍和战斗过的痕迹。 偶尔还能看到从土里伸出来的手…… 也不知是不是已在昨天见识过满地死尸、肠穿肚烂的景像,元承平没有感觉到一丝不适。 原身落水的地方,刚好是个凹口,当时贺扬和三个家将像是疯了一样,就差跳进水里去找他了。 但冲到河边,却发现元承平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呆愣愣的站在河里,露着一个脑袋…… 元承平敢肯定,当时他脚底下踏着的,绝对是车顶…… 到了那处凹口,让家将和卫骑散到四周,他走到水边,往下瞅了一眼。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九章 天机 明月一出天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 圆月高悬,似一只玉盘,散出万道光华。又如银芒泻地,辉映千里。连绵起伏的祁连山仿佛一把把倒悬于地的利剑,直插向天。 凉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的鲜味和不知名的花香。树影摇曳婆娑,叶绿草低。鸟啼与虫鸣相互交织,如管弦齐奏,清脆悦耳,优美动听。 夜色很美,却无人欣赏…… 李始贤与达奚立在帐外,望着映在幔布上的那两道人影,满脸忧色。 沉默许久,达奚微一摇头:“并非良配!” 李始贤心知他说的是高文君。 他又何尝不知? 先人常言:气数有定,应该便是如高文君这般…… 不提高肇与陇西李氏、与关中士族的过节,便是这女子“孤鸾之命”、“连克三夫”的过往,李始贤也不敢让李承志与她有任何纠缠。 但问题是,儿子能不能听的进去? 就算暂时听进去了,以后能不能记在心里? 知子莫若父,世人都道承志如何狡诈,如何铁石心肠,但李始贤哪还看不出来,这逆子的性情完全随了夫人,看似冷厉威严,实则心慈手软,连自己十分之一的心狠都及不上。 比如这次,若换成自己,管他有无过错,又是何种原因,便是为了防微杜渐,李睿和李亮也早被自己给斩了。 承志倒好,非但不杀不罚,反倒宽慰起了这两个? 简直妇人之仁,糊涂至极…… 也是没想到,那女子竟能为承志殉情?以承志的心性,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不日他就要听召入京,这远在千里之外,身边无人提点于他,真要发生点什么,你让爷爷到时哭都来不及…… 当然,十之八九,应该是自己和达奚想多了。 高肇如日中天,怎可能看的上祖居李氏这样的小门小户? 李始贤猛吐一口气,怅然叹道:“稍后我会与他分说的……” …… 李承志撮着牙花子,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额头上不停的往外渗着冷汗,帛巾拭过不久,又会冒出一层。 疼! 不是一般的疼! 伤口多也就罢了,关键的是用来清洗伤口的药水全是拿烈酒与精盐勾兑的,包扎伤口的药纱也是用烈酒和大蒜浸泡过的…… 伤口上撒盐,不知道疼的只可能是死人! 高文君不停的给他擦着冷汗,心疼一阵胜过一阵,柔声劝道:“不若再喝一些吧……” 她说的是烈酒。 李承志用力的摇了摇头。 缝合伤口时已经喝了好多,虽然已睡了两个时辰,但酒气根本未散。这要再喝,怕是又得醉死过去。 稍后达奚与父亲定会来与自己议事,还是保持清醒些的好。 李承志吸着凉气:“说说话吧,也好分分心……” 说着,他又看了看魏瑜,呲着牙调笑道:“不哭了?” “哼!”魏瑜白了他一眼,扬起傲娇的小脑袋,理都不想理他。 竟说自己的脑袋里装的全是水,就算天天流眼泪,流一辈子都流不干…… 还说自己脸已经很大了,这一哭肿之后,更像个肉馒头…… 太可恶了! 我有那么丑么? 看两人一般无二的少年心性,高文君莞尔一笑,心中又暗暗一叹。 郎君对儿女之事太迟顿了,你将小瑜儿当小孩儿,但她却不想你将她当小孩啊? 她稍一沉吟,摸了摸魏瑜的后脑勺,柔声说道:“很晚了,你先回去睡吧?” “啊?” 魏瑜小脸上露出浓浓的失望。 她还想多留一会呢…… 猜到姐姐可能与他有事要谈,魏瑜乖乖的点了点头。 李承志喊了一声,让李睿将魏瑜先送回了帐。 帐内只余他二人,高文君不闪不避,一双妙目盯着李承志,眼波如水,似是藏着千般愁绪,却无法启齿。 李承志心中一动,又悠悠一叹:“不用做什么保证,也不用发什么毒誓……要是连你都不敢信,我又能信谁?” 李承志是真觉的没必要。 若是没遇到达奚,他肯定不敢放走高文君和魏瑜。但现在,难道还能把达奚也给灭了口? 想来,张敬之对自己的河西之行定然做了妥当的安排,不然父亲早都慌神了,哪会这般镇定。 至于其他秘密,好像也就剩一个“指天引雷”了…… 但当时看到的又何止高文君与魏瑜? 那么多的胡兵被俘,怕是父亲与达奚,甚至部分兵卒都已经知道了,多她们两个不多,少她们两个不少 而且他也相信,高文君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一个女人,能心甘情愿的为一个男人去死,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这对李承志的震憾何其之大……他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连这样的人都要防备,他日后还敢信谁? 高文君心头一暖,滚烫如炙。 可是,我又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害了郎君? 高文君心痛的像是在针扎一样:“妾身是孤鸾之命,注定会孤苦一生……曾被今上指婚三次,但三次均未纳吉,三人便死于非命……” 她话都没说完,就被李承志一声冷笑给堵了回去:“简直扯淡!” 若是不知这三位是谁,李承志说不定就会怀疑那么几分。 但当达奚以“你要大祸临头”一般的口吻讲给他听时,李承志除了冷笑,还是冷笑。 高文君哪是什么天煞孤星,好像谁敢娶她她就克谁。其实全都是人祸。 这三个,前两个是当今皇帝初登帝位时的辅命亲王之子,也就是皇帝元恪的堂弟。 最后一个是皇帝的亲弟弟。 无一例外,都是被皇帝猜忌,最后不得不反。而结局大致都一样:前两个是连死因都没有的暴毙而亡,最后一个被迫自杀…… 别人能不能猜到不知道,但李承志有九成九的把握肯定,高文君是受了无妄之灾。 想深一点,应该是被皇帝或是高肇当成了堵住悠悠之众的借口之一…… “郎君为何就不信呢?” 高文君心急如焚:“妾身孤鸾之命,是国教天师请旨钦批……” 李承志一声冷笑:“国教祖师爷寇谦之还给他的两个亲传弟子批过命呢。太武皇帝的批语是:寿终正寝、子孝孙贤、国祚百世……司徒崔浩的批语是:子孙满堂,与国同休……但结果呢?” 太子刺杀太武皇帝,事败被诛,太武帝又被近侍刺死于朝堂之上。 这叫哪门子的寿终正寝和子孝孙贤? 至于国祚百世……仔仔算算,好像连三世都挺不过去了。 崔浩更不用提,被太武皇帝诛尽了满门,别说子孙,连家里鸡都没放过…… 牛鼻子糊弄人的话术而已,谁信谁是傻子! 高文君猛的一滞,绞尽脑汁,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李承志悠悠一叹,眼神深遂而又坚定:“你若信我,就耐心等等……事在人为而已!” 事已至此,就算很难,又能怎样? 李承志做不到将甘心为他去死的女人拱手让人,此等行径特么的比禽兽还不如…… 话语平平无奇,但听在高文君耳中,却字字如针,比任何誓言都要震憾,比什么情话都要动听。 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自己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意中人,不就是这般么? 鬼使神差的,明知千难万难,高文君还是将头点了下来:“妾身相信!” 相信就好…… 李承志正准备再给她增加点信心,隐约听到帐外传来一声咳嗽,顿时哭笑不得。 达奚啊达奚,你怎么比我亲爹还要着急? 李承志温声宽慰道:“早些去睡吧,莫要多想,一切有我!” 高文君低低一应,起身离去。 凝望倩影,李承志无声一叹。 确实很难,但还是那句话:事在人为! …… 正值子夜,已是月上中天,帐外分外明亮。 离帐约十步左右,伫立着两道人影,身形一般高大,但铠甲一金一黑,很是好认。 高文君停下脚步,深深一福。 达奚忙不迭的回着礼,口中高呼:“女官有礼!” 但等他起身,却发现身边的李始贤别说回礼,竟连头未点一下。 达奚一惊:“你疯了?” 李始贤脸上的横肉直抽抽:我疯个鸟? 为何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且愈发强烈:这女人迟早都会被承志收入房中…… 那我还回个鸟的礼? 李始贤猛吐一口气:“进去了!” 李承志要起身行礼,却被李始贤给摁了回去。 “也无它事,便是出兵萧关之时,奚镇守曾令:若是半路巧遇,一应军事尽皆转交于你,我与奚中郎也需听令于你…… 另外,我与奚中郎商议,还是要尽快撤军的好,宜早不宜迟……” 李承志猛吐一口气。 竟连奚康生都已知道自己来了河西,看来张敬之早已安排的妥妥当当,不用自己担心。 至于领不领军,退不退兵都只是其次。 李承志下意识的点点头:“就是委屈父亲与奚中郎了……” 李始贤冷声打断道:“兵事为重,有何可委屈的?” 说着他又转过头,朝达奚拱了拱手:“奚中郎可还有交待?” 达奚一愣:我还能有什么交待的,无非就是劝李承志不要色急昏了头…… 刚想了一半,他又猛的一愣。 李始贤这分明是在赶自己走? 达奚都快气冒烟了:好你个李始贤,爷爷进帐后,说半个字了没有?网首发 但仔细一想,还真什么可说的。 即便要劝,也是李始贤劝过之后再看…… 达奚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李承志有些讶异:看来父亲与他相处的挺融洽? 正猜测着,又听李始贤说道:“数日前,奚镇守已迁为父为萧关都尉!” 李承志狂喜。 怎可能……无缘无故的,奚康生怎么突然给父亲升了这么大的官? 这可是萧关,关中四大关之一,都尉虽是从七品,但少则率兵一营,多则三军,兵权比正七品的郡尉还重…… 自己之前眼睛都盼蓝了,想着当这个萧关都尉而未能如愿,没想竟落到了父亲头上? 但为何父亲脸上,竟无半点喜色? 正要问,李始贤又道:“也是几日前,朝廷诋报就送至了泾州,令你即日回京候赏……不要多想,这是好事,也是朝廷惯例:州郡但出人才,便会被召入京中。考察属实后,大多会委以重任……” 李承志心里暗暗叫苦。 这算哪门子好事? 自己还计划着给李松偷人呢……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朝廷一纸召令,却将自己所的筹划全部打乱了? 但还能怎么办,难道还敢抗令不成? 只能徐徐图之,重新谋划了…… 他也算是知道,父亲这个萧关都尉是怎么来的了:自己一走,泾州白甲兵算是群龙无首了。不管出于稳定军心士气、还是安稳过渡的目的,李始贤都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李承志尽量装出一副高兴的模样:“恭喜父亲!” “喜个屁,惊还差不多!” 李始贤瞪眼骂道,“我且问你,那高文君,你待如何?” 就知道躲不过去…… 李承志心中暗叹,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高肇,可是与我家有仇?” “想什么好事呢?人家皇亲国戚,当朝第一重臣,连皇帝的叔父、兄弟都是说杀就杀,说砍就砍,知道祖居李氏是哪根葱? 也莫说陇西李氏,你去问问陇西、关中等地所有受过高肇迫害的豪族,哪个会说与高肇有死仇?都是傻子么,谁不知道高肇只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 李始贤大马金刀的往下一坐,又冷笑道,“你也莫要那般幼稚,认为你救了高文君之故,李韵、杨舒、张敬之就会对你疏远。 对世族而言,根本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世仇,传承才是硬道理……要真那般耿直率真,任性而为,他能传得过三世,爷爷跟他姓…… 反过来再讲,你要真有本事娶了高肇的侄女,再说动高肇睁只眼闭只眼,对关中各族高抬贵手,稍稍循循私,李韵、杨舒、张敬之等人对你感激都来不及……” 李承志狂喜:“能行?” “能行个鸟毛?” 李始贤脸都气绿了,差点给李承志一巴掌,“那女娃克夫,克夫……你有几条命够她克的?敢动半丝念头,爷爷打折你的腿……” 哈哈哈……李承志差点笑出声。 原以为是最难的一关,没成想根本不算事…… 他又哪里会被李始贤吓住? 李承志面色一肃,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父亲,她那孤鸾之命是假的……” “放屁……” 刚骂了半句,李始贤又猛的一愣,狐疑的转着眼珠,“那可是当代天师钦批……” 一听“道士”这两个字,李承志就来气,止不住的冷笑道,“儿子要说那天师连屁都不懂,父亲你信不信?” 李始贤狂震。 天师是真懂还是假懂他不知道,他也管不着。但自己的儿子,可是喊一声“雷来”,雷就真来了…… 而且是真雷……亮彻天地、闪瞎人眼、狂风大作、惊退千军的那一种…… 再想起李承志曾说过的那句“时机未到”的话,李始贤哪还能坐的住,激动的手都抖了起来:“你从未见过当代天师,又是如何知道的……不对,你还知道什么?” 李承志一时语塞。 他确实知道的挺多,但哪一句敢往外胡说? 以为李承志在防备他,李始贤气的肺都要炸了。 “好你个逆子……我是你亲爷,竟不如张信义一个外人……真以为为父就那么草包么?莫以为我不知,李松就藏在河西…… 为父还未问你,你怕是连河西的地图都未见过,但为何跟长了天眼一般,是如何指点着李松等人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半点路都未绕的逃到河西的……” 李承志眼神一滞:又来诈自己? 上次就是这样,吓唬自己说从李睿脸上看出了破绽,所以猜出李聪、及他兄弟之父都活的好好的。 后来一问才知道,李睿压根就连父亲的面都没见着……自己当时气的都想扇自己两巴掌。 自己这爹,用“奸滑似鬼”都不足以形容…… “不信?”李始贤眼睛一斜,冷声笑道,“为父甚至能猜出,李松就藏在临泽以东,弱水左近……” 李承志狂震,差点被吓尿。 一时惊惧,他连疼都忘了。 父亲这一张嘴,竟然就将范围锁定在了百里之内? 绝不可能是李亮、李睿,及那两百亲卫漏了口风。 要连这点把握都没有,他也罢、李松李亮也罢,怎敢让让这些人往返泾州与河西? 但父亲是怎么猜出来的,其他人呢,比如达奚? 看他被吓住了,李始贤一阵得意:“为父镇守河西近十载,哪一寸地方未去过?瞅一眼你那马蹄就能知道,夹缝里积的是哪里的泥。 不过你也放心,莫说达奚,便是遍数大魏,也无几个能有为父这般的见识和眼力的……” 李承志狂松一口气。 原来是看到了马蹄缝中的红泥? 临泽往东的丹霞地貌是国内独一份,只要见过的自然就能认出来…… 心里也止不住的佩服着李始贤:果然名不虚传,自己这爹不但奸诈,能力更是不差,至少比李松强出了不止一筹。 而且是生父,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会害他、背叛他,也绝不会有李始贤。 要是他不要这么早急着造反,该有多好…… 念头一旦生出,就如打了激素的野草一般疯长,瞬间遮天蔽日。 李承志吞了一口口水,狠狠的一咬牙:“父亲,时机还不到啊……” 李始贤的双眼猛的一亮,仿佛通了电:“上次就是这般说法……那到底还有几年?” 几年? 至少也该等到六镇起义吧? 李承志默默一算,伸出手掌来回翻了三下。 怕他嫌久,李承志一狠心,又加了一句:“也不一定就要等十五年……今帝至多还有五年的寿数……” 儿子竟连这个都知道? 李始贤浑身狂震,身体抖的如同筛糠:“太子去年已夭,今帝再无子嗣,那继位的是谁?” 李承志用力的吐一口气,声音几不可闻:“是胡保宗的族姐,充华胡仙真之子……” 李始贤瞳孔猛的一缩。 怪不得承志对安定胡氏、对胡保宗这么好,好的都有些不可理喻了,原来是在提前下注? 但即便主少母壮,牝鸡司晨,但终究还是今上血脉。这大魏的天,十之八九还是不会变的。 看来要等足十五年…… 但到那时,老夫都已知天命了,能不能活到那时都还是未知数…… 想到此处,李始贤脸色突然一白。 儿子万般防备自己,是否就与此有关? 但他哪里敢问? 卦者不算己,医者不自医,更何况是这等天机? 看李始贤面如土色,好像吓的抖了起来,李承志一脸狐疑:“父亲在怕什么?” 李始贤狠狠的咬着牙:“为父怕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你也莫要多嘴……” 稍稍一顿,李始贤的眼神突然一厉,单手指天,竟发起了毒誓:“泄露天机,必遭天遣。为父以后绝不再多问半个字,便是你娘,你也决不能露半丝口风……” 李承志一愣:这算什么天机? 不对……虽不是天机,却胜过天机。不然自已提点李松等人时,为何要那么隐晦? 但借机哄一哄父亲,还是没什么心理负担的…… “父亲放心,儿子知晓轻重……” 李承志万分郑重的应了一声,又看了看手掌。最后一咬牙,竟全摊了出去,“也请父亲宽心,你与母亲,寿数均至朝枚之年(八九十岁)……” 怎可能? 盯着李承志的五根手指,李始贤的脸上竟浮出一抹诡异的潮红。 他今年三十有五,夫人还要小两岁,今年三十三,都要加上五十年的话,不就是八十多么? 到那时,承志都已六十余岁了,大事早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始贤猛的笑了起来,竟笑出了眼泪。 没想到啊……我李始贤,竟有活着当太上皇的命? 天佑我李家…… 也就笑了三四声,声音戛然而止,李始贤紧紧的咬住了牙关。 得意便会忘形……稳信,一定要稳住…… 他用力的呼出了一口气,双眼如同火炬:“今晚,你什么都未同为父讲过……” 李承志眼珠子一突:什么意思,这就要走了? 还没说到正事呢…… 他一声急呼:“父亲,那高文君之事……” 高文君? 李始贤下意识的一顿。 承志若是天授,那所谓的孤鸾之命自然也就是假的,包括今上驾崩、胡氏女之子登其后,高肇必然不会有好下场等等,承志也必然已料到了,不用自己多嘴提醒…… 问题是,这女娃都十九了,比承志还要大两岁? 再说了,这样的事情,是自己能做的了主的? 就算加上儿子也不行…… 他捏了捏下巴,仿佛有些心虚,眼睛眨的极快:“此事,还是要问过你娘的……” 李承志都被惊呆了。 你……你……你这岂不是亲口承认了? 在儿子面前大言不惭的承认怕老婆……自己怎会有这样一个爹? 男子汉大丈夫,你拿出点气概来呀…… 别人都是儿子坑爹,但轮到自己,怎么就反过来了? “嗯,此事再议……” 耳中轻飘飘的传来了一句,等再看时,哪还有李始贤的影子? 李承志差点喷出一口血……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章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碧空如洗,纤云不染。远处青山如黛,近处和风送暖,好一个艳阳天。 李承志穿着一袭白袍,肤色白皙如玉,说不出的风姿神秀。 其实不能算是白袍,是一件披甲时穿在里面的内衬。不过李承志的甲衬是丝制的,当白衫穿也挺合身。 至于脸白……当然是因为失血过多。 李始贤和达奚小心翼翼的挽着他出了帐。 身上好像压着一座山,双脚重若千钧,每挪一步,腰侧的伤口就扯着疼,李承志满头都是汗。 “若不算了!”李始贤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实在不行,就让各营依次来此见你……” 李承志坚定的摇了摇头。 那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再者,瘫坐在地的白甲营主帅,与策马驰骋的白甲营主帅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坚信,只要自己骑着马露一面,哪怕今日真有吐谷浑的上万精骑来袭,麾下这两千余儿郎也绝对敢拼死一战,而不会输了士气。 “走吧!”李承志吐了一口气。 李睿见状,当即牵来了一匹大马,走到李承志面前,又见他将嘴贴到战马的耳侧,嘴里咕咕囔囔,好像与马儿在说话一样。 而后在马颈上捋了几下,又在马鞍上一按…… 那马……竟然屈着蹄跪下去了? 达奚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马这东西睡觉都是站着的,鲜有听说竟能跪下的? 他惊声问道:“李睿如何做到的?” 李始贤冷哼一声:“他父、祖,都是养马的好手,到他这一代,两兄弟驯马之术更是炉火纯青……不过也就这点微末本事了……” 养马的马倌? 达奚说不出的古怪:李承志还真是百无禁忌,让马倌做亲卫幢帅? 心里狐疑着,他又与李始贤扶着李承志上了马。数位甲士护在左右,以防李承志不慎落马。 达奚与李始贤跨上了各自的坐骑,分立左右。 高文君和魏瑜就在其后不远处,二人已换上了白甲,骑在一头大马上。 魏瑜睁着眼睛,使劲的看着李承志。 “姐姐,他是几品官?” “八品吧!”高文君想了想,“好像是仓曹!” “才八品?”魏瑜撇了撇小嘴,“还没姐姐的官大呢!” “不能这样说!”高文君拍了拍魏瑜的小脑袋,“郎君人中龙凤,如今就如龙潜于渊,阳之深藏,又岂会久居人下?” 口中轻斥着,但高文君也有奇怪:论出身,郎君肯定是及不上达奚的,毕竟奚康生依然为八部大人之一,更是国之柱石。而祖居李氏即便放在关中,也只能算是微末世族。 论官职,朗君更要差达奚三品六级,但为何两人相处时,看着反倒是达奚隐隐透着恭敬之意? 再看郎君的那两百余甲卫,军容竟比朝廷的羽林、虎骑还要齐整,战力绝对只强不弱。 而这等悍卒,本不该出自于门楣即坠的祖居李氏才对? 越是深想,就越觉的郎君身上处处都透着神秘。 不过迟早都能知道的…… 高文君紧了紧连在她与魏瑜腰间的甲带,低声笑道:“你且先忍一忍,郎君早间说,已派人去武威城借车,到时你就不用再受这颠簸之苦……” “能坐车吗?”魏瑜顿时兴奋了起来,“到时能不能与他同乘一辆?” “应是可以的吧?”高文君不确定的说道,“他不用领军,还受了这般重的伤,定是需要人照顾的……嗯,到时我去问一问……问一问奚中郎,想来他不会拒绝……” 魏瑜笑了起来:“好呀好呀……” 也不知她还想说什么,后面的话被一声鼓响淹没。 “要启程了……”高文君下意识的往前看去。 她与魏瑜依然被护在中军之中,往前不远就是中军的金鼓旗阵,李承志、达奚、李始贤,并一众偏将、军主等,均立在旗仗之下。 几个旗兵正在升旗,最高最大的自然是关中镇守府的牙旗,其下就是主帅、偏将和各营的号旗。 这些她多少都懂一点,也只是被鼓声吸引瞅了一眼,高文君本能的就要收回目光。更新最快的网 但无意间,她突然发现了一丝异样。 关中镇守府的牙旗之下,竟不是达奚的官旗,而是一杆……破旗? 旗面暗红,好像不是布,而是革。风吹上去,竟有些吹不动? 旗面比较硬,四面旗角都是展开的,更诡异的是,旗上竟然无名无字? 不,应该有字,不过应是颜料太重,将字给遮住了。 从未听过,一军帅旗会是这种模样? 好奇之下,高文君仔细的瞅了瞅。 旗面上隐约还能看出些笔画的痕迹,很是苍劲,看轮阔,好是个“李”字…… 高文君猛的一滞。 这旗……她见过! 昨日,郎君亲负此旗,独骑单马杀入敌阵,取了吐谷浑左谷蠡王慕容定的首级…… 这旗绝不是革制,而是布。这上面的暗红色也不是颜料,而是鲜血。只因血染的太厚,旗面才那般硬。更将那硕大的李字遮的快看不清了…… 高文君的满脸都是不可思议:这支大军的主帅,竟然换成了郎君? 再往左右一看,那杆血旗左右,才是“关中镇守府·从事中郎奚”、“萧着都尉·李”之类的号旗…… 竟连达奚与郎君之父,都要受郎君节制? 为何会这样? 他分明只是个八品仓曹…… 正恍惚间,阵中奔出十数骑,皆是口中含哨,用力的一吹。 并无前几日听到的那般尖锐,反而如鸣佩环,又似滚珠落盘,很是动听,也要中正平和许多。 李承志在数个甲士的护恃下,跟在了哨令兵之后,达奚与李始贤依然陪在左右。 “他们要做什么?”魏瑜好奇的问道。 高文君一瞬不瞬的盯着李承志,低声解释道:“临阵易帅,须要召告全军……郎君这是要巡营……” “换帅……巡营?”魏瑜念叨了一句,猛的一声尖叫,“他成了主帅?姐姐不是说,他才是八品官么?” 高文君明眸含光,只是不语。 姐姐也不知道啊…… 护恃中军的,就是昨日最先冲到李承志身边的那五百白甲战兵。 看到居于牙旗之下的血旗,将士脑中突然就浮现出李承志背负大纛,身中百矢,断枪贯穿腰腹,却依然端座马上的场景。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然战死了,那杆又破又烂的大旗,再也不可能迎风飘扬了。 白甲营,也已成了绝响…… 但今日,大纛竟突然立了起来? 大帅没死? 数百战兵双眼一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定睛一看,旗仗之后,奚中郎与李都尉分立左右,居中的那一骑,竟然真的是大帅? 马走的很慢,李承志身上也未穿甲,只穿着一件甲衬。透过纱制的衬服,还能看到被备浸透的药布。 所有兵卒猛觉心中一烫,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又流过全身。眼眶不由自主的一热,胸中顿是生出万丈豪情。 大帅没死,大帅还活着…… 天佑我白甲营! 每个人都恨不得冲天狂吼一声,更恨不得扑到李承志身边,但军法早已刻到了骨子里,兵卒便是激动的浑身直抖,也不敢逾越半分。 仿佛马儿都感受到了无形中的肃杀之气,竟分外安静,即不刨蹄,也无响鼻。 一时间,仿佛天地都为之一静…… 便是箭扎的不深,那也是二三十个窟窿,况且腰下那一枪还刺了个通透。 李承志痛的脸色青白,额头上的冷汗细细密密,五官早已变了形。 他很想抬手做个揖,但身体抖的竟坐都坐不稳,双手只能紧紧的抓着马鞍,半点都不敢松。 竟废物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多久能好? 李承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咬牙说道:“亮旗吧!” 旗兵高声应诺,猛的催马,挚着血色的大纛奔出了旗阵。 这是在召告将士,自此,全军由李承志接管。 白骑旅帅一声厉喝:“下马!” 像是操练过千万遍,五百甲骑整齐的就像是一个人,齐唰唰的下了马,单膝往下一跪,右手猛敲胸甲。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而后又是一声震天般的巨吼,响彻山野:“大帅……” 每一个兵卒都用起了全身的力气,喊的声嘶力竭,脸上青筋暴起,精光充斥双眼,紧紧的盯着李承志。 做揖做不了,喊又不敢喊,他只能点点头,再笑一笑。 便是这一笑,眼泪突然就从兵卒的眼中冒了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李承志也跟着心头一烫,眼眶发热,竟连疼入骨髓的痛感都好似感觉不到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我李承志一手带出来的兵。 血色大纛所过之处,就如狂风扫过的麦田,一旅接一旅的白甲兵跪的整整齐齐。 兵卒无一不是泪流满面,狂吼“大帅”的吼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将天都要掀翻。 达奚止不住的头皮发麻,更是暗暗心惊:从父领军数十载,便是其亲卫营都绝无这般强的军心和士气。 而自昨日,亲眼目睹李承志孤骑杀入千军万马中夺敌帅之首级、且宁死不折的那一幕之后,怕是皇帝亲自来,也再别想收服这些白甲兵。 还好,李承志要去洛阳了…… 李始贤早已被激的热血沸腾,双目充血。 从军二十载,他何时见过这等令人心潮澎湃,遍体酥麻的场景? 这些才只是白甲辅兵,而真正的战兵虽只有五千之数,但假以时日呢? 一冒出这样的念头,李始贤的心就跳的跟擂鼓一样…… 高文君被震的娇躯狂颤,眼中热泪夺眶而出,纤手紧紧的捂着檀口,生怕忍不住惊叫出声。 这些士卒分明全是百战之卒,怕是比朝廷的中军也不逊半分,但他们却称郎君为大帅? 但他只是八品仓曹,而且只有十七岁? 魏瑜被吓的声都颤了:“姐……姐姐,这是……他的兵……” 高文君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明知不可能,但此情此景,又能如何解释? …… 大军即刻拔营往南,计划穿过边墙后自丝绸之路再东进。 行至那处豁口,李承志令全军暂停,说是等张信义从武威城借来车驾后再启程。 这是应有之义,谁都知道,若是让李承志骑着马回去,能不能活着走到泾州都还是个问题。 兵不下马,将不偃旗,五千骑兵暂驻于边墙之北。 李承志带着李始贤,并五百白甲战兵,走到了断口之处。 边墙被拉塌了数十丈,中间只耸立着孤零零的一截,垛口上还套着几根绳口,墙上扎满了箭矢,像只巨大的刺猬。 墙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五十余具尸体。 这些都日昨天跟着李承志跳下墙,战死于此处的亲卫。 早间天还未亮,李承志就命李亮来此收拢了尸体,而后让他率剩余白骑回了表氏。 甲已被剥走,身上只穿着内衬。有的身上扎着箭,有的脖子里套着绳扣,有的胸腹上还扎着骑枪。 更有甚者,嘴里还咬着敌人的耳朵…… 便是这五十多个连马都没有的白甲兵,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留下了上百胡骑…… 李承志的鼻子猛的一酸: “父亲,白甲营自成军至如今,没有出过一个怯战之卒,更没有过一个逃兵,他们已经尽力了……还活下来的那些,只是因为运气,而不是偷生怕死畏战。所以,不要再责怪他们了……” 李始贤蠕动了一下嘴唇,却发现根本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可能正是因为在自己看来如“妇人之仁”似的行径,才让白甲营那般归心,视儿子如神邸! 他盯着李承志的侧影久久无语,最后化成了一声长叹。 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就地安葬。五百余兵小心翼翼的抬下尸体,又用墙砖、夯土垒成了五十多个坟丘。 仿佛只有疼到极致才能将仇恨记在心里,李承志不让任何人扶他,硬是咬着牙,提着一囊烈酒,绕着坟丘洒了下去。 谁劝都没用,包括李始贤。等洒了一半,李承志身上的白衫就已被血染透了大半…… 高文君心如刀绞,飞身下马,跌跌绊绊的冲了过去。 莫说是你,怕是郭夫人亲至也劝不住的。不然李始贤何至于牙都咬碎了,却只是站着不动? 达奚怅然一叹,也下马往坟边奔去。 就要走到时,他猛的一滞。 李承志话语虽轻,但传至达奚耳中,就如晴天霹雳:“不报此仇,我李承志誓不为人……吐谷浑,等着灭国吧!”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一章 相见难时别亦难 PS:这一章是防白票的,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 矿区监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还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矿区,就在戈壁滩上的化工园区,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着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这,一群混蛋说他升官了都不请客,说是要吃大户,闹着要野炊,还要野营…… 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周末,带着他们来了山丹军马场。 结果羊肉都没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车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车里,惊奇的是,车却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这个被染的跟血葫芦一样的衰货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妈不至于老无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长,还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侍奉在旁的医师:“当今是哪一朝?”网首发 医师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大魏!” 战国,三国,还是异世界?更新最快的网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晋朝?” “皇帝姓什么?” “司马!” “司马懿的司马,曹魏之后的晋朝?” “对!”医师欣喜的点着头。 他还以为李承志想起来了一些。 李承志脸却黑的跟锅底一样。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门到都不见电视剧演的那一种。 当艳史趣闻看来的那些历史知识,不知道能顶几根鸡毛用? 印象中,这个由鲜卑族建立的朝代,虽然终结了五胡乱华,但依然乱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没有,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 纲常伦理也崩溃的一塌糊涂: 皇室内血亲乱伦! 皇后贵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与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饭! 太后公开养面首! 皇帝生不出儿子,派皇后出去借种,借种生出的儿子,照样当了皇上! 觉得当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观能碎到地球外,风气开放简直冠绝宇宙…… 就这,网上都还有人说“最美不过南北朝!” 绿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了,皇族姓什么来着? 拓跋还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医师把腰都快弯地上了:“小人委实不知!” “去找个最熟悉我的人进来!” 医师快步走了出去,还没十秒钟,就冲进来了四个浑身是血,还披着重甲的军将。 四人单膝跪地,齐声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脸懵逼。 ……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宇文元庆。 竟然给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玩意挡了枪?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张掖郡守,竟然去抢一介八品县丞的小妾? 结果被县丞引为奇耻大辱,暗通柔然,谎称马场的一千重骑被调回了武威镇姑臧城,然后哄来了五千胡骑,直捅宇文元庆的老窝,想抢走河西马场那近十万匹战马。 却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驾。 胡骑看到四品官旗,只以为是宇文元庆,兜头就杀了过来…… 贼球攮的,不认字也就罢了,连数都不识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闹这么一出,朝廷肯定会派钦使来查问,说不定还会起兵征讨。 自己至少也要等钦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这个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许久,皮演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报吧!” 宇文元庆的上官是武威镇将,他即便心里有气,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镇将,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备了六百里加急文书,马上启程!” 宇文元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是被吓的。 臣服数年的柔然,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个不好引发的就是国战,这么大的锅,他哪里能背的动? 不论这个,就是那十万匹战马,真要丢了,也断然不会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马场有了防备,才没让大祸落到头上来。 但宇文元庆估计,他这个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当到头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天色已微微发亮,直到胸口隐隐做痛,皮演才惊醒过来。 “给我找个地儿,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这边请!” …… 李承志坐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晨阳照散了炊烟和雾气,照的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有如珍珠,远处的弱水如同一条玉带,蜿蜒而下。 这就是弱水,后世又称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横跨这条河,去印度取的经。 后世,老家县政府在黑河边上修了一座唐僧师徒取经石雕,足有十多米高,声称此处就是晾经台。 结果小侄子非要闹着让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龟…… 看他神思悠然,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家将,无不面带喜色。 本以为彻底被砸傻了,没想到只是失去了点记忆? 真是万幸…… 家将头目将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进屋吧,外面露气太重……” “不用!”他摇摇头,“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来了,速来报我……” “是!”头目应了一声,当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将。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又看了看头目贺扬,还有他身后那两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身确实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废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个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与父母,还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从六品的卫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协律郎。 只有父亲无官身…… 家境还好,洛阳城外有几个农庄,城内有几家店铺。 在李承志看来,原身简直能称得上神童:十四五时就颇有诗名,更勇武过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与其它三位有才学、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当朝尚书崔休称赞为“风流宽雅四公子!” 看到车厢里的东西,元承平眼睛一眯。 一支曲颈的梨形琴,还有一只喇叭……呸,唢呐。 现在才是公元六世纪初,就有了这些东西? 元承平伸手一指:“琵琶,唢呐?” 贺扬高兴的满脸都是褶子,头点的跟吃米的鸡:“对对对,批把,苏尔纳!” “我还会乐理?”元承平惊的是这个。 “大郎好音律,郎君好奇,跟着学过几天……” 哦,忘了,堂兄就是专管音律的协律郎。 元承平也算是知道了,贺扬所说的短铜管,指的就是唢呐上的铜哨。 他将唢呐提了起来,心中转着念头。 好像明朝的时候,军队就拿这玩意当军号使,比现在大魏军中用的牛号角,强了十倍都不止…… 心里想着,手上就动了起来,不大的功夫,唢呐就被他拆成了五六片。 工艺极其简单,绝对能量产…… 但眼下还顾不得这个。 铜哨这么短,怎么用? 自己昨晚被贺扬捞上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河边有芦苇…… 元承平稍一沉吟,把铜哨递到一个家将手里:“用炭火烧,把它掰弯……小心别弄折了……” 然后,他又钻进了马车。 好东西不少,大约近百斤的铜锭、十几斤银豆子,竟然还有两块狗头金和两斤多金砂。 “哪来的?”元承平奇道。 之前才问过贺扬,偌大的大魏朝立国百年,竟然还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官员的俸禄都是以绢、粟发放。 原因就是铜太少,没办法铸币。 金银就更不用说了。 一两金,足以换一百匹绢,这些金子加起来足有五斤,就算精炼后剩四斤,也能换六千四百匹绢。 自己是从七品,年俸才是一百匹…… 贺扬瞅了瞅左右:“郎君镇守盐场时,高车国的盐商送的礼……” 高车国,不还是匈奴么? 意思就是自己镇守盐场时,匈奴盐商送的礼? 卧槽…… 元承平吓的跳了起来。 “郎君……”贺扬猛的按住了他,低声劝道:“给高车国卖盐铁是朝廷默许的……高车与柔然是死敌,高车越强,柔然就越弱……” 原来不是里通外国? 但这贪的也太多了吧? 元承平稍定了定神:“你不是讲,先皇所定:贪绢一匹当杀,百匹夷三族么?” 贺扬鄙夷的撇了撇嘴:“若真如此,何止满朝文武,怕是连乡里的里长都剩不下几个!” 元承平被噎的哑口无言…… 贺扬又宽慰他:“世事便是如此……也请郎君宽心,大人得的何止十倍……” 意思即便天塌下来,也有皮演这样的高个顶着。 好吧…… 除了金银财货,剩下的就是书了,估计有三四十本,什么类型的都有。 五经自不必说,还有《史记》《汉书》《三国志》等史书。 剩下的便是一些佛经和道家典籍。 元承平叹了一口气。 碰上这种学古通今,文武双全,还懂变通的原身,他压力好大…… “收起来吧!”元承平摇摇头,跳下了马车。 贺扬有些奇怪。 郎病这一病,好像对财货淡泊了许多…… 回了房里,正好碰到几个仆妇在上早食。 元承平瞅了一眼,又懵了。 除了一盘冷切牛肉,那盆里装着的,难道不是汤揪片? 看他盯着饭盆愣神,贺扬误以为他正在努力的回忆,高兴的提醒道:“郎君,这是羊肉汤饼……” 闻着略有些熟悉的味道,元承平眼眶一热…… …… 看着机灵许多的元承平,皮演心怀大慰。 元承平年少却稳重,更是智勇双全,迟早都会显赫,所以皮演不只拿他当臣属看待,更抱着几分看重和喜爱,这三年来,没少调教和点拨他…… 听元承平要去昨日接战之处,皮演下意识的皱紧眉头:“要去寻槊?一杆槊枪,有何值当寻的,我送你一杆就是……” 马槊虽贵,但那是针对寒门子弟而言,对世家来说,真心不算什么。 元承平恭身答道:“主要是想到昨日接敌的地方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一些事情……” “砰!”皮演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吓了元承平一跳。 他还以为自己的应对出了差错,被皮演看出了马脚。 等皮演张嘴骂人,元承平才安下心来。 “贼球攮的,宇文元庆从哪里找的庸医,怎没有想到这个? 我要等朝廷的邸报,你能在七天之内回来即可,你若是能骑马,去酒泉驻所都无妨……但要小心,莫蹈我覆辙,我再派两什卫骑予你……” 从河西到洛阳,两千里有余,就算是六百里加急,来去也要七天以上。 再一个,经昨日之战,敦煌、武威两镇正是戒备森严的时候,不用担心再发生昨天那一幕,所以皮演才会放心大胆的放他出去。 元承平狂喜。 他还想着,想个什么办法,能让皮演同意他出去转悠两天,却是皮演先帮他想到了。 就是这两什卫骑有些麻烦…… 元承平怕出岔子,不敢多嘴,只是深深一揖:“多谢大人……” 回了后院,他当即就交待贺扬,让他带足十日的口粮,再准备一些东西…… 贺扬觉得很奇怪。 郎君让自己准备这么多绳子做什么? 还备了一副新鲜的羊肠和两只陶缸? 贺扬又自做主张,宰了三只羊。 应够足够郎君吃七天了…… …… 等到披甲的时候,元承平才明白,“勇武过人”指的是什么。 足重四十二斤的全铠挂在身上,就像穿了一件棉大衣,没感觉到多重。 贺扬还说,他是天生神力,用的那杆马槊,足重二十四斤,勇冠敦煌镇…… 北魏的计量略重,一斤约有后世的530克,这两样加起来也就35公斤,和后世士兵长途拉练时的负重差不多,但在这个时代能背着走不喘气的,已能算是壮丁了。 更何况,披着四十五斤的重甲,还能把十二公斤重的马槊耍的如臂使指,真不是一般人物。 他决定,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好好练一练武艺。 这可是保命的本事。 至于文采? 也不知道跟女朋友在一起时,顺风灌耳记下的那几首诗,能不能用的上? …… 准备妥当后,元承平坐着马车,率四名家将并二十卫骑,出了都牧府衙。 往西二十里的弱水南坡,就是昨天交战之处。 战场在夜里就已打扫完,死人就地掩埋,死马都被拉回了典牧府衙。但草地上依然可见黑红的血渍和战斗过的痕迹。 偶尔还能看到从土里伸出来的手…… 也不知是不是已在昨天见识过满地死尸、肠穿肚烂的景像,元承平没有感觉到一丝不适。 原身落水的地方,刚好是个凹口,当时贺扬和三个家将像是疯了一样,就差跳进水里去找他了。 但冲到河边,却发现元承平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呆愣愣的站在河里,露着一个脑袋…… 元承平敢肯定,当时他脚底下踏着的,绝对是车顶…… 到了那处凹口,让家将和卫骑散到四周,他走到水边,往下瞅了一眼。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二章 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未到耳腮边 军将披着鱼鳞铠,身形很是魁梧。唇下蓄着须,看年岁与达奚差不多,也就二十三四。 刚一入帐,军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主位上的李承志。 看到那张脸,他先是在心里一赞:好俊俏的郎君? 随之目光下移,透过半敞的薄衫,看到那密密麻麻的箭痂和腰下的伤口时,军将头皮猛的一麻。 都是沙场征伐之辈,比这还重的伤他不知见过多少。 军将惊的是:原以为是奚镇守和刺史说笑间的夸张之辞,没想竟然是真的? 单枪匹马,与万军之中取敌帅之首级,断枪穿腹,身中百矢,却定死不折…… 心里惊疑着,军将的腰不由自主的就弯了下去,双手一揖:“李帅!” 之后又是达奚,魏瑜,最后才是高文君,军将则称呼的是“娘子”! 三人都有反应,便是李承志也拱手回了一句“有礼”,高文君却无动于衷,一双明眸亮如秋水,只是盯着李承志。 李承志黯然一叹。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原本父亲率军先行时,就该让她一同随行的,这已然拖了五六日了…… 他转头过,温声说道:“明日天亮,便启程先行吧!” 便是这一句,高文君的眼圈突然就红了。她背过家臣,紧紧的咬着牙,硬是挤出了一声:“好!” 若听声音,只以为还是那个孤傲高冷,性情坚毅的奇女子,但也只有李承志与达奚才能看到,高文君硬忍着眼泪的模样。 达奚暗暗叫着苦:可悠着些啊…… 但凡让那军将看到高文君此时的模样,也就等于让夏州刺史高猛、当朝司徒高肇,乃至高皇后和皇帝知道了。 这也并不止是克夫不克夫的问题,而是高文君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帝国戚,皇帝的血亲表妹,皇后的血亲堂妹。 看之前予她赐婚的那三位,不是亲王就是郡王,便知皇帝和皇后对他的喜爱…… 军将只顾着惊叹李承志之悍猛骁勇,自是未看到这一幕。又代为表达了高猛对李承志的谢意,便被李睿带着去安营了。 帐内便只余四人,李承志双眼微眯,盯着达奚。 达奚哪还不知这是要让他避一避的意思,他神情一肃,微微动了动嘴唇。 虽无声音传出,但李承志看的真真切切,达奚说的那两个字是:三思! 知道他在担心自己,李承志心中一暖,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魏瑜。 哪知魏瑜就像是脚上钉了钉子,死死的抱住了高文君:“我不走……打死我也不走……” 李承志气的想咬牙…… 达奚刚走,高文君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妾身当日……当日只以为再无幸理,便想着来世再报郎君之恩……却不想,竟将郎君陷于不义之地……” 意思是她只求老天保佑,下辈子能在一起就够了,没想竟活了下来? 但是,难道这辈子她还能嫁给别人? 不可能了,她宁愿孤独终老,更或是一了百了都绝无可能。 也更不敢奢想让李承志娶她:想想孤鸾之命,再想想叔父、表兄、堂姐……这与逼着郎君自杀有何区别? 所以这几天,她真的当成了与李承志最后的时光…… 李承志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 怪不得她如此模样,原来是当成了生离死别? 确实如离文君所想,这事可能很难! 也可能不是一般的难,但又怎样? 穿越来之后,他的目的确实只是想活下去。但活下去的同时也得做点什么吧? 不求事事顺心如意,但至少不能昧了良心,更不能抱憾终生。 比如之前悍然起兵,比如眼下的高文君! 这种事情都要是能三思而行,死了都不甘心! 她竟然以为会害了自己……李承志猛的想起高文君毅然决然的扎向心口的那一刀,心头一热,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 当堪堪挨到高文君的发丝时,他猛的一顿:旁边还有个大灯泡呢…… 刚要缩回手,猛觉胳膊一重,高文君牢牢的抓住了他的手,已是泪流满面。 感受着流下指间的热泪,似是打翻了酱铺,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李承志轻声笑道:“那日才答应过一定会信我,才短短五六日就食言了……嗯,有无读过《诗经·邶风·击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郎君这般说,与指天发誓有何区别? 高文君猛的一滞,身体抖的如同筛糠,眼泪似是泉涌。 旁边还有那么大一只灯泡,两只眼睛睁的就真的跟灯炮一样。发誓之类的,李承志委实有些难为情。 他微微一叹:“早间才答应你的,我予你写首词吧……” 说着朝帐外喊道:“笔墨!” 就像是一只幽灵,李睿无声无息的冒了出来,摆好了几案,又摆了笔墨纸砚,又如鬼一般的消失不见。 李承志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郎君……心意,妾身已知……” 为了每年一会,织女能等千年,自己难道就等不得? 高文君的心酥的像是要化了,眼中扑簌扑簌的流着泪,像是捧着无上珍宝,小心翼翼的将纸折好,藏进了怀里。 魏瑜的眼睛都不会转了,只是盯着高文君的胸口,目光恨不得戳破衣衫。 直到被高文君牵着走出了帐,她脑子里还是那首词…… …… 又是一个艳阳天。 太阳渐渐升出地平线,晨光越来越炽,大地如洒金光。 数人聚在城下,相互作别。 达奚发现,高文君突然就不一样了。网首发 不复前几日般的温宛如水、清雅绝尘,浑身上下都透着勃勃英气,刚强坚毅。 李承志干什么了? 但看这二人的模样,又好似一切如常? 不……明显不一样了。 二人的眼神一般清明,澄澈如镜,竟无半点之前还有的眉目传情的迹像? 不称呼“郎君”是应该的,但这救命的大恩,高文君竟也再不说个“谢”字? 高文君的笑容好不明朗,往下一福:“妾身先行一步,将军珍重!” 李承志微微一笑,轻轻一点头:“珍重!” 还是如之前一般二人共乘一骑,但高文君准备转身时,竟发现拉不动魏瑜。 就跟个球一样,她死死的拽在原地,只是盯着李承志,眼中闪着泪花。 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猛听她喊道:“我也要!” 李承志眼角的肉直抽抽:话不能说清楚么,什么东西你张嘴就是“你也要”,给你个鸟你要不要? 我都还没和你算账呢:要不是你个电灯泡死活撵不走,我差点连手都没牵上…… 达奚差点一头栽地上。 李承志干什么了被她看到了? 正当满脑子飘着乱七八糟的画面,又听魏瑜叫道:“我也要‘纤云弄巧’那样的诗……你要写给我……” 李承志一愣。 《鹊桥仙》? 你以为是大白菜? 你毛长齐了没有,知不知道那诗是什么意思? 心里都转起了这样的念头,李承志竟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盯着魏瑜冷哼道:“‘纤云弄巧’没有,夸你的倒有,要不要?” 这些天都快被欺负出条件反射了,看他脸色,魏瑜隐隐猜出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但好奇心还是战胜了理智,她咬着银牙犹豫道:“你且先说……” 要是说出来,难道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李承志冷冷一笑:“天平地阔路三千,遥望双眉云汉间。未出堂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几回拭泪深难到,留得汪汪两道泉。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未到耳腮边……” 高文君幽怨的瞪了李承志一眼。 郎君既然已知小瑜儿的心意,怎还将她当小孩儿一般作弄? 其实她还真错怪李承志了,他纯粹是想到就脱口而出,根本没想过魏瑜这种小屁孩能有什么心思,只以为她是在凑热闹。 也根本未深思这诗中的“相思”这个词对魏瑜的震憾何其之大。 魏瑜就跟冻住了一样,脑子都好像是木的,除了“相思”两个字,再多余半丝念头都无。 就像是个木偶一样,任高文君将她托上了马。两个脸蛋红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心跳的跟擂鼓一样。 达奚反应倒是快,就是才思不够,足足琢磨了两三遍,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承志分明在说魏瑜脸大脸长,还受哭。 不过倒是挺贴切…… 双方道别,高氏家将率着骑队启程。马儿都已走出十数步,魏瑜才心神稍松。 她满脸迷醉,准备再好好回味一下。 几回拭泪深难到,留得汪汪两道泉。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未到耳腮边…… 越想直是不对,越想越是不对……魏瑜“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好不凄厉:“李承志,我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元元传来的哭声,李承志只觉浑身的毛孔都一轻,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让你再当电灯泡……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三章 绝世猛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伤虽一日好过一日,箭痂大都脱落,腰下的伤口也已拆了线,但内伤犹在。颠簸稍大,李承志就感觉腰子在扯着肉疼。 快马加鞭是别想了,便是骑马也只敢信马由缰。走走停停,又过了四日才到了陇山之下。 五百白骑护着车驾,顺着丝绸之路往萧关行进。 这便是有名的萧关古道,也就是汉武帝派张骞打通的最早的那条丝绸之路。 再往南那一条则绕过了陇山,沿渭水经大散关横穿秦岭,经天水至武威,如今称之为新道,唐朝时最为兴盛。 再再往南还有一条,是南北朝时期特有的产物:从建康(南京)出发到益州(成都),再由南朝与吐谷浑交界的龙涸(今四川阿坝),过青海湖之畔的吐谷浑王城,再到张掖,而后西行。 这条路线专做的是南朝人的生意,但路不是一般的难走。大多数的时候,粟特人还是会经魏境从萧关古道或新道向西。 高肇命人截断洛阳通往西域的所有通道,都没有找到高文君和魏瑜的原因也在这里:那队胡商根本没有向北,而是向南,从梁境和吐谷浑到达张掖的…… 一路上,时不时的就会碰到戴着有如绿教寺庙中那种特有的穹顶形帽子的粟特人。有的是驮队,也有的是车队,几十到百人不等,带的大都是丝绸。 看到白骑,商队不论大小,大都会远远的避开。等再看到关中镇守府的牙旗,商队的首领萨保十之八九都会过来拜见,再送上一些琉璃珠子或是银制锡制的酒杯等器物。 酒器不难做,而且汉人能做的更薄。达奚就不怎么在意,倒是半透明的玻璃珠子很少见,达奚很是新奇。 李承志很是大方,只说一颗都不要,全留给达奚。 “这种可是稀罕物,便是洛京也不多见!”达奚拿着一颗大如鸽子蛋,红绿交加的珠子说道,“拿去送人也是极好的,女娃儿最是喜欢。” 说着还眨了眨眼,分明在暗示他,送给高文君都够了。 一旁的李睿止不住的直撇嘴。 郎君在河西时赏给最普通的士卒的,都比这不知好了多少倍,让他拿来送给高女士? 用郎君的话说:都丢不起这个人…… 李承志只是摇头:“你留着就好!” 看他真不要,达奚也不矫情,让亲信收了起来,又怅然叹道:“想来,你与高文君都已是铁了心了?” 不然还能如何? 李承志反倒宽尉起了他:“放心,我非莽撞之人,自是有分寸的!” 一听这话,达奚脸上的肉就忍不住的直抽抽。 你有分寸个屁? 要真有分寸,就该离那高文君越远越好…… 但他深知李承志的性情,一旦有了决断,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怕是李始贤和郭玉枝都拦不住他。所以达奚只能干着急。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离萧关也越来越近。 离着一两里,李承志便令骑队停了马,派李睿到关下递交了通关令信。 这是应有之义,就如大军无令不得擅自入城等等,都是先秦时就有的规距。 李承志法度极严,且时时以身做则。就算如今镇守萧关的是他亲爹,他也不会坏了规距。 但李睿回来后却说李始贤不在,反倒是奚康生留有手令,命李承志与达奚入关后,将白骑留驻萧关,让他二人去崆峒山南麓的卧龙山寻他复命。 再一问,奚康生竟带着文武百官在山下打猎。 李承志觉的好不惊奇。 泾州满目疮痍,奚镇守竟有如此闲情? “正是因为百废待兴,所以才要安定民心!”达奚解释道,“看来你是忘了,如今已是五月初?” 李承志猛的一滞。 屈指一算,自出萧关之日算起,至今竟已是一月有余? 都到端午了! 李承志有些恍忽:“会不会赛龙舟?” 会不会赛龙舟? 你莫不是在笑话我? 达奚仔细一看,才发现李承志好似在魂游天外,也不知在回忆什么。也并非在讥讽鲜卑人不会划船。 “自是要赛的,但大都盛行与黄河以南……北人还是喜打猎……” 其实只是鲜卑人不喜欢,比如奚康生和达奚。 端午本就是重大节日之一,赛龙舟也是由军事活动演化而来,做梦都想南进的元魏朝自是不会错过。 也不止是赛龙船,还会放纸鸢、包叶粽、烧艾草、缠五丝、挂黄符、饮蒲酒…… 与一千多年后没任何区别。 李承志猛的想到,前世一近端午,就累的跟狗似的过往。 回不去了…… 他萧索的说道:“走吧!” …… 过了萧关,往北是朝那,再往南则是祖居县。 祖居县以前叫泾阳,也就是如今陇东郡的治所泾阳城名字的由来,大概是西汉末年时举县搬到了咸阳。 西汉末时关中大乱,又有县民自咸阳迁徙于此,便以“祖居”命名。 奚康生打猎的卧龙山,就属祖居县治下,也是泾河的源头所在,离宋家堡不足十里,离李家堡不到四十里。更新最快的网 山上群峰叠峦,曲桥幽径,山下翠碧千里,一望无垠,风景美不胜收。 近百匹马儿来回奔驰,马蹄奔过之后,地里的粟和黍,麦和菽,尽被踏了个稀巴烂。 离的远远的,李承志就能听到男女的笑闹声,头顶上还有几只风筝正在迎风高飞。 骑着马放风筝? 这是能的要上天啊。 纵马践踏青苗可不是小罪,也不怕奚康生找你们算账? 刚吐槽了半句,李承志猛的一愣。 他才想起来:胡家的那十万亩地先不论,这崆峒山下的四万多亩良田,此时可还是姓李的。 而且是奚康生亲口答应,不论秋时收息多寡,半斤的税都不用给官府交,全抵作李承志起兵平叛时的度支。 这些被马踏的稀巴烂的,全是爷爷的田? 他一指远处,冷眼看着达奚:“这怎么算?” 达奚先是一愣,随即也反应了过来:这些田,全是李承志的三弟李承学的外岳家宋氏的……哦……不,明年才会还给宋礼深,今年还是李承志的。 达奚朝远处望了望,十分笃的说道:“便是行军途中,从父都会严令士卒不得践踏良田,违令者斩。何况是行猎之时?” 李承志也觉的不可能。 曹操以发代首的故事可不只存在于演义之中,而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可见历朝历代对青田的重视。 估计是这些王八蛋玩疯了。 听那越来越近的娇笑声,再仔细一看,当先那十数骑个个都是锦帽貂裘,李承志哪还不知这是一伙纨绔子弟。 再想起平定刘慧汪之时,那些饿的皮包骨头,不得不易子互食的流民,李承志心中猛的冒出了一丝邪火。 他朝达奚冷笑道,“遮住脸,莫要做声,看爷爷如何教这些王八做人……” 达奚幽幽一叹。 李承志这是又要准备坑人了。 而且他还是苦主,便是官司打到皇帝面前也是他占理。 也确实该好好治一治,不然传出去,都还以为是奚康生纵容的。 达奚点了点头,放下了面甲。 那十几骑越奔越近,转瞬间就已到了李承志十丈左右。男的轻衫薄裘,女的披红戴翠,竟全是些少男少女。 最先一骑尤为显眼:身形却不是一般的壮,足有七尺(一米九)。但就如李承志一般,嘴唇上黑茸茸的却没几根胡须,至多也就十六七岁,还是个少年。 少年背负长弓,一袭黑衫,头上戴一顶黑貂尾帽,帽尾迎风飘扬,好不威风。而且骑术极佳,两只手放着风筝,只用双腿控马,少年竟还有瑕回头欢呼:“小瑾,看,我们的最高……” 模样也很是周正。李承志当即就想到了李彰和李显,也是这般虎背熊腰,不过长的没眼前这一个顺眼。 少年也看到了李承志,也看到了那数骑白骑,只以为是奚康生麾下那一个属官的子弟,还是不怎么显赫的那一种。 不怪他眼拙。 一是此次陪护行猎的除了奚康生的亲卫营,还有驻扎与萧关的两千白甲兵,所以看到白骑时,少年便错以为李承志等人也是行猎的随官家誊。 再看卫兵背上的号旗,竟连个名号都没有? 便是无官无职,只是官誊子弟,至少也该有个姓氏才对。若是什么都没有,只能说明连士族都不是。 再加连日赶路,风餐露宿,李承志再是丰资神秀,此时也不足往日里的一二分了。 身上穿的还是那身甲衬,沾着一层沙土,看着白不白黄不黄灰不灰,说不出的寒酸。 脸上也落着厚厚的一层灰,估计抠一下就能抠出一道泥槽来。 身后的五六骑比李承志还不如,几乎被泥沙裹了出来。特别是达奚,近一月没有修理,一脸络腮胡子就跟长疯了的野草似的从面甲底下挤了出来。 上面还有吃饭时不小心沾上的残物,夹着泥沙缠成一缕一缕,说不出的落魄和邋遢。 少年当即便以为,这是行猎时到了最后面吃了不少灰土,再看马上半只猎物都无,心中更是鄙夷:一群废物。 看那七八骑竟不闪不避,少年一声冷喝:“让开!” 话刚出口,猛见对面一骑竟在张弓搭箭,少年心中一惊。 若论箭术,李睿若认了第二,李氏族人也罢,白甲营上下也罢,绝对再没有人敢认第一。 只听“嗖嗖”几声,那五六只风筝竟全翻着跟头的落了下来。 特别是少年手里那一只,一箭正中龙骨,风筝直接被射成了两截,连个跟头都没打就栽了下来。 少年就跟冻住了一样,呆呆的看着跌落马前的那只风筝。 这几日以来,他饭没吃好,觉没睡好,手不知被扎破了多少次,好不容易扎好了这对鸳鸯,哪知都还没未讨得瑾瑜展颜一笑,却被人一箭射成了两截? 少年双眼一红,心中猛的生出一股邪火。 心中虽恼,却还没有完全理智,知道这是关中,不是夏州,更不是梁州。 便是在父亲曾做过刺史的梁州,他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杀人。 少年心一横,直冲李承志撞去。 敢射断我的鸳鸯,那我就将你擒下马…… 男人最愤怒的时候,莫过于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被折了颜面,更何况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便如眼前这一位…… 达奚魂都被惊出来了:李承志被断枪穿腹才过了几日,哪能受的住这一撞? 他想都没想,闪电般的摘下了骑枪,一枪就捅了过去。 少年被惊的瞳孔一缩:这病殃子一般的少年的护卫怎如此悍猛,上来就是要人命的杀招? 心中还在惊疑,身体就有了反应。少年身体猛的一斜让开了枪尖,同时丢了手里的弓,竟握住了枪杆。 达奚用力一抽竟纹丝不动。 哪里冒出来的,力气竟不比李承志小? 骇然之下,达奚当即弃枪抽马,一刀就劈了过去。 少年下意识的举起枪杆挡了上来。 丈五长的骑枪,桑拓木的枪杆比鸡蛋还粗,一刀只砍进去了三四分,达奚反倒被震的双手发麻。 少年一声厉呼:“哪里来的鼠辈,真是好胆……” 话都没喊完,猛的飞过一道白影,胁下猛的一痛,仿佛被砸了一铁锤。 李睿用尽全力的一撞,少年哪还能坐的住,翻身就往下倒,李睿顺势跟着一扑,“噌”的一下就抽出了腰刀。 后背重重的撞在了地上,少年疼的呲牙咧嘴,下意识的就要翻坐起来。但猛觉身上一重,脖子上突然一痛…… 身后多了一个瘦猴一般的甲士,手里倒握着一把横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里。而此时,竟有血液顺着刀背在往下滴? 抬头迎上李睿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杀意,少年心中猛的一寒,仿佛看到了一头饿狼…… 这人竟要杀了自己? 他怎么敢? 达奚惊魂未定,飞快的往右一瞅。 李承志竟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只是盯着地上少年,似是若有所思。 “哪里冒出来的野人,竟敢跑来关中撒野?”达奚怒声喝骂,伸手提起了倒插在地的骑枪。 他很肯定,关中绝对没有这号人物。 力气太大了,不但夺了自己的枪,差一点就将自己掀下了马。 但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绝对大不过李承志…… “李睿,放开他!”李承志看了看少年腰下的箭壶,又看了看掉落于地的长弓。 弓有多重不好说,但李承志九成九敢肯定,那壶中,全是铁翎箭。 开不得三石硬弓,谁敢用这样的东西? 而自己见过的,好像也就一个奚康生。再加上他自己,今日这是第三个。 这样的人物,怎可能一点印像都没有? “以多胜少,算什么英雄?” 少年满脸怒色,张嘴就骂,达奚举起枪就想往他脸上抽去。 “算了吧!”李承志摆了摆。 不是怕达奚抽坏了少年,而是怕枪再次被这少年夺了。 李承志有十成把握,若单打独斗,再来三个达奚绑一块,也不是这少年的对手。 估计把李显和李彰绑一块也不行。 那两个力量虽然够了,但过于笨拙,灵敏不足。碰到眼前这种力量不但大还敏捷如猴的,根本就不是对手。 猛将啊! 就是不知道自己伤好后,与这少年谁强谁弱? 思量间,后面的那十数骑少男少女也奔了过来,其后还有六七十号卫骑,但看穿束,好似不是关中的兵。 少年急的大吼:“魏瑾别过来,这些人凶的很……” “你怎样了?”一个穿绿衣的少女担心的叫道,而后举起鼓槌一般的胖手朝李承志一指,“你们是何人,为何射我们的风筝?” 那里来的胖丫头,看起来还挺凶? 看她像个领头的,李承志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 婴儿肥、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深眼窝、短胳膊短腿…… 五官倒是挺俊,而且挺耐看。就是脸太肥……真正应了那句话:一胖毁所有…… 嗯……不对? 李承志越看越是疑惑。 这丫头怎么越看越像魏瑜,就像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一样? 他猛的想到这少年刚刚还称呼过她的名字。 韦锦? 应该是魏瑾才对…… 李承志脱口而出:“魏瑜没走?” 魏瑜要是还在泾州,那高文君呢? 九成九也没走。 “你怎知我姐姐没走……” 话都没说完,小丫头无意中看到了旗兵背后血色的大纛,脸色一变。 李承志? 一想到这个名字,魏瑾就想到姐姐魏瑜那双哭的跟桃子一样的眼睛,猛的一咬牙:“羊侃,起来帮我打他……他就是李承志……” 但那少年就跟冻住了一样,直愣愣的看着李承志,惊的舌头都颤了:“你就是……万军中取吐谷浑左汗之首级的李承志……” 好在已有了些城府,不然李承志比他还震惊。 这是比奚康生还要猛,堪比关张、项羽一般的绝世猛将。 《南史》记载,羊侃骑射时都用的是六石强弓,能双手各提一只五六百斤的石人对碰。 还说他能“蹋壁直上至五寻,横行得七迹”?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四章 闲着也是闲着 《南史》云:“侃少雄勇,膂力绝人,所用弓至二十石,马上用六石弓……” 这就有些扯谈了。 历朝历代一石都是一百二十斤,而北魏、隋、唐、宋等时期的一斤都在六百克左右,那二十石是多少? 看地上那一把弓,三四百斤之力应该是有的,不然绝对射不动铁翎箭。 《南史》还说“侃蹋壁直上至五寻,横行得七迹……” 意思是他一个加速跑,能在直立的墙上踏上五步高,还能朝左或朝右再跑上七步。 这更扯淡,不但反人体学,还反重力学,牛顿的棺材板就是有十层厚都压不住。 不过至少说明羊侃身体的协调性极佳。 相似的记载还很多,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个人勇猛只是其次,羊侃领兵打仗,治理地方都是一把好手,不论是南朝还是北魏,对他的评价都很高。 其中说的最多的一点就是性情宽厚。 唯一不好的,就是豪侈奢靡。 意思就是特能造:吃顿饭都能耗万金(真金),光是奏乐的乐姬就有上百个。 但那都是以后了,此时的羊侃也才十四五岁,正是青春年少,血气方刚之时,能有多少经验和成府? 但再是少年,也不是一般的少年啊。如果不长歪,这可是堪比关张的猛将! 李承志自知没有王霸之气,做不到虎驱一震,天下英雄便能俯首称臣。 只是抱着闲着也是闲着,有枣无枣先打一杆子再说的态度而已。 反正又没什么损失。 李承志转了转眼珠,看了看那些被踏毁的青苗:“知不知尔等已犯了罪?” 羊侃一骨碌翻起身来,朝着李承志就是一揖,满面羞愧:“侃实不知是将军,更不知将军受过伤,因此才冲撞了将军……” 李承志阴阴一笑:谁和你计较这个? 若揪着这么点小事不放,传出去都不够丢人的。 “只当我射了尔等的纸鸢,却不知已有百亩青田尽被尔等毁于一旦……便是一亩只产两石,也是两百石,知不知到了冬日,这两百石粮能救活多少人?” 达奚猛吸一口凉气。 毁坏百亩青苗都够得上杀头了。但问题是,被这些人踩坏的青苗至多有百丈长,横竖加起来也就两三亩。而李承志这一张嘴,就是百亩? 这是要往死里坑啊?网首发 而且达奚一点都不怀疑,如果有必要,等天黑后,李承志再派些人过来帮着踩一踩也不是不行…… 毁了百亩青田? 魏瑜被唬的一愣一愣:“李承志,你莫骇人,这分明就是狗尾草……” 李承志一声冷笑:果然与那魏瑜一模一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嘴馋好吃还任性、没一点眼色……谁告诉你这是草的? 这是粟,是粟! 李承志懒得和这样的熊孩子计较,只是盯着羊侃。 羊侃也被吓了一跳。 还真不是他横行无忌,是真没认出来。 行猎之初,奚康生倒是警告过不得践踏良田,违者必责。但他们也只以为有人家、有农庄的地方才会有田,哪里想到这十数里连个人影都不见的地方,也是田地? 魏瑾又说这是狗尾草,他也只以是狗尾草。 也莫说这些高管子弟,便是后世信息那么发达,认不出青苗期的稻子麦子是草还是粮的城里人一抓一大把。 再加就在山下,且紧挨着泾河,土中水分极足,田中连道浇水的沟渠、拦水的田埂都无,没种过田的,还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看你一身武艺出类拔萃,想必也是名门之后,他日也应是有作为的。但更要懂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道理…… 若不明社稷之重,不知万民疾苦,便是志有天高,也只是无根之萍……” 说到最后,李承志怅然一叹:“言尽于此,你自己思量吧……” 说完便打马而走,竟半点都不留恋。 魏瑾愣愣的看着李承志的背影! 这仇都没报上,却先被训了一顿? 心里气的想咬牙,却也慌的不行。 虽都是纨绔子弟,连是草是粮都分不出,但基本的法与理还是门儿清的:真要有人追究,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至少一顿鞭子是别想免掉了。 特别是带头的羊侃和魏瑜。 “如何是好?”魏瑾急声问道。 一群少男少女七嘴八舌的出着主意: “定是要先去央求李承志,求他莫要上告……” “不会的!”有关中子弟摇头道,“李承志……嗯李仓曹虽法度极严,但只是带兵之时。平时还是很和善的,且极惜兵,也极爱民,对属下部曲也极其宽容,泾州上下都是人尽皆知的……” “如此再好不过……那就尽快找到苦主将其安抚,多赔以财货,便是多赔几倍也无妨……” “对,要尽快找到苦主……只要苦主不追究,此次便能万事大吉……” 刚说到这里,一个关中子弟猛的一声惊咦:“这田,好似就是李仓曹的……” “怎可能?”魏瑾眼珠子一突,举手一指,“若这些全是粮,怕不是得有数万亩?” “还真就有数万亩!”关中子弟解释道,“这些原都是僧田,僧民作乱后,是李仓曹雇佣祖居、朝那二县之民抢种的。 之后奚镇守念他为了起兵平叛、抚慰百姓、安置乱民等而耗尽了家财,便将这些地今年的收息抵于李仓曹充作度支……” “我知道我知道……”又一个泾州本地的少年喊道,“李仓曹虽未推辞,但说过:无论今年收息多寡,所得之粮皆会用做赈济受僧贼迫害的灾民……” 这可是数万亩良田啊,一亩便是只产一石,也是整整数万石…… 一群少年少女肃然起敬。 若别人说拿数万良田的收息赈济灾民之类的话,他们怕是会笑死,但李承志说出来,没人敢怀疑半个字。 这样的事情,李承志还真能做的出来。 他悍然起兵平乱,为安置僧户及乱民而耗尽家财的事迹早已听了不止一遍了…… 还有诸如兵卒应征,便先会安抚家人老小,分其田、助其耕等等等等。 种种行径,已与他们从书中读到的“圣人之举”无限接近…… 羊侃原本满脑子都是“不明社稷之重,不知万民疾苦,便是志比天高也如无根之萍”这一句,听众人议论,心中更是羞愧,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朝着李承志离开的方向深深一拜…… …… 明知李承志没安好心,但达奚却猜不透他的用心:“就这般轻松的放过了?” 李承志暗暗冷笑:怎可能? 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心高气傲,但只要能让他折服,绝对能服气一辈子。 而越是傲气的人,就越是有担当,想必就算自己想轻飘飘的放下,羊侃都不答应。 所以,绝对还有机会的:就好比此时只是捡到了一颗种子,李承志也只能先把种子种到土里。 想要有收获,还要浇水、施肥、除草等等等等。也说不定果子还没熟透就被人提前摘走了,所以李承志得先想个办法,打个记号…… 这些不能讲给达奚,李承志也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 穿过数里长的青田,便是奚康生的狩猎之处。 别的朝代李承志不知道,在北魏,不论是民间还是官方举办的狩猎活动,九成九都是将行猎当练兵对待的,游玩的性质只占很少一部分。 就比如眼下:只见锦旗飘扬,锣鼓震天,天上鹰啼隼唳,地上马嘶犬吠,各营奔走呼喝如同练阵,与打仗一样无二。 不是一般的热闹,再加离的远,李承志也认不出哪只旗是奚康生的,更不好冒然走近,只得远远观望。 但好似有人认出了他,一队骑兵奔出猎阵,大概有近百骑,打着一只硕大的号旗,策马而来。 正猜测是谁,头顶忽的闪过一道黑影,又听“唰”的一声,就如一刀从头顶斩空带出的风声。 什么东西? 李承志猛一抬头,看到一只硕大的鹰从他的头上疾飞而过。 好家伙,那对翅膀展开足有两米长。大成这样,怕是连狼都不是对手。 应该是奚康生那一只,李承志也有耳闻过。 鲜卑八部兴起于大兴安岭,个个都是玩鹰驯狗的好手,达奚氏尤其擅长。达奚还问过李承志,要不要帮他熬只好雕,驯只好獒。 李承志倒是挺稀罕,但深知没时间侍弄,最后就做罢了。 “从父那只比这只更大!” 达奚手搭凉棚,双眼微眯,竟认了出来,“这应是廷容公那一只,虽稍小些一些,但也异常凶猛,我亲眼见它生撕过活狼……” 李承志有些诧异。 杨舒也玩鹰? 再一深想也不奇怪。 杨氏兄弟在宫中当了那么多年的侍从官,先是侍奉冯太后,之后又是孝文帝。这两个都是极能折腾的主,杨舒便是不会,也被逼着学会了。 李承志一直仰着头,看到那只鹰在天上打了个旋,落到了当先奔来的一匹马上,仔细一瞅,已能认出是杨舒的身形。 从哪里算杨舒都是长辈,且予他助益良多,双方都还离着十数丈,他就早早的下了马,准备给杨舒行礼。 今日的杨舒好不精神:穿一件黑丝官袍,外罩一件绯色大氅,艳红似血。头带双梁进贤冠,脚蹬牛皮厚底靴,跨下战马毛皮黑亮,无一丝杂色,就如披着一层黑锻。 身后足足跟着百十骑护卫,皆是貂帽薄裘、背负劲弓,腰悬横刀,个个胯下骑的都是高头大马。 李承志有些狐疑:感觉这老倌儿很少讲排场,但今天的派头突然就大了起来? 等到骑队再近一些,能够看清那号旗上的字时,李承志猛的一懵:陇东郡守杨!更新最快的网 杨舒升郡守了? 哈哈,怪不得这老倌儿如此精神,脸上的得意遮都遮不住? 杨舒的马都还未停稳,李承志就往下一拜,高声呼道:“恭贺延容公!” “老夫便是刺史也做过,一介郡守有何可贺的?” 老倌儿嘴上硬绑绑的,好似有多看不上,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早已表明他有多受用! 李承志直撇嘴:老凡尔赛了! 看到李承志,杨舒也极是感慨,飞身跳下马,轻扶着李承志的肩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瞅了一遍,看他至多也就是脏一些,精神萎靡一些,其余俱无大碍,才猛松一口气:“你这次可是老天保佑啊……” 是老天保佑的么? 李承志真没觉的:达奚但凡早出现那么几分钟,自己也绝不会是差点被射成筛子的下场…… 他只是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又问道:“奚镇守可在左近,晚辈正要寻他复命!” “就好围住了一头熊,正在与高刺史比箭,想必快要分出高下了。” 杨舒捋着胡须,笑吟说道,“正好,你也去洗一洗,抽空换身衣衫!” 李承志眼神微凝。 高猛竟然也没走。 接高文君之时,那家将倒是说过高猛也来了泾州。李承志以为已带着高文君和魏瑜回洛阳或是夏州了。 但没想到,不但魏瑜和高文君没走,高猛竟然也未走? 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留下来的,不过应该和自己没关系。 只要忍一忍,尽量不要与高文君过于亲近,想来不会有什么妨碍…… 他微吐一口气,又看了看杨舒。 杨舒应该知道自己救了高文君的过往,但并未从他脸上看出半点不虞或上疏离的迹像。看来如父亲所说,像李韵、杨舒等人,对种小事就根本不在意。 达奚还在,也不好问,李承志做了个揖,自去找地方洗濑换衣。 老倌儿还和他开起了玩笑:“换完衣衫后,也大致近夜了,径去宋氏主宅便可,镇守今晚要在那里设宴。但切记,莫要去太早……一群贵妇及娘子正在那里浴兰汤,小心腿被打折……” 李承志气的直翻白眼:我是那样的人么? 浴兰汤也是端午习俗之一,其实就是用带有香味的花或药草煮汤或泡汤沐浴,与烧艾草、戴黄符以及喝蒲酒的性质差不多,有驱虫避邪之意。 李承志突发奇想:什么时候将香皂弄出来? 这玩意贼简单,香草烧灰泡水,再加点碱,和烧化的猪油混合凝结,就是这东西。 不说能不能赚钱,自己用起来也方便。 有兴趣的话还可以造点香水。 也不难,和蒸馏酒精的方法一模一样……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五章 夜宴 浴兰汤也是端午习俗之一:就是女子用带有香味的花草、药草泡汤沐浴,与烧艾草、戴黄符、缠五丝以及喝蒲酒的性质差不多,有驱虫避邪之意。 李承志突发奇想:什么时候将香皂弄出来? 这玩意贼简单,香草烧灰泡水,再加点碱,和烧化的猪油混合凝结,就是这东西。 不说能不能赚钱,自己用起来也方便。 有兴趣的话还可以造点香水。 也不难,和蒸馏酒精的方法一模一样…… 心里转着念头,他就来到了崆峒山下的僧庄,也就是起兵之初,在山下训练过白甲兵的那处校场。 昭玄寺都还被封着,这里自然也还是无主之地,一直都是白甲营的操练之所。 果然还有兵丁驻扎,李承志带着达奚入了营。达奚嚷嚷着要泡汤,李承志便让兵卒去操办了。 伤还没好利索,李承志哪里敢泡水,只是擦洗了一番,穿了一件中衣半靠在榻上,等着李睿帮他去李家堡拿衣物。 想到李家堡,李承志才想起来,竟没问问杨舒,父亲是否也在狩猎。 还有母亲呢? 一想到郭玉枝,李承志就觉的头皮有些发麻。 母亲若问起高文君,自己如何解释? 脑子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李承志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哐哐哐……”外门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李承志睁眼一看,天都近黑了。 屋里已点上了大烛,灯火通明。再往窗外看去,一层淡淡的银辉照在窗棂之上。月如蛾嵋,斜斜挂于西天。 手边放着新衣,叠的整整齐齐。鼻间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扭头一看,案上摆放着一只香炉,正燃着袅袅青烟。 哪来的? 校场里就没这东西,把李睿全身的骨头拆散了也绝找不出半份雅性。 谁弄的? 母亲? 李承志一骨碌翻坐起来,惊声问道:“谁?” “将军!”门外有人应了一声。说着话,人也走了进来。 身形高挑,翩若惊鸿。杏脸桃腮,玉貌花容,好一个美娘子! 青丝如绢,高高挽在耳后,鬓角上还挂着一只小小的玉符,随着莲步轻挪,轻轻晃动着。 身上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留仙襦裙,就如后世的百褶连衣裙一样,细腰微束,盈盈不堪一握。袖口宽大,玉臂轻露,上面还缠着五色的丝线。 人本就生的极美,又添了几样如玉符、五丝等只有端午时节才有的饰物,更是美上加美。 应是才浴过兰汤,肤如凝脂,温软如玉,一股淡淡的香草味直冲李承志的鼻腔。 女人什么时候最美?更新最快的网 诗人已经写了千八百年:灯下、月下、花前、浴后。 竟似将这几样全占完了,李承志都看呆了,许久后才回过神来:“京……京墨?” 张京墨盈盈往下一拜:“夫人让我来给将军束冠!” 夫人……束冠? 男人这冠,可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束的。 若非母亲和张敬之松口,便是张京墨再不顾礼法,也断然不会容她做这种事。 而且她本就是极庄重的女子,又岂会随意轻贱自己? 李承志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母亲答应了?” 张京墨香靥凝羞,脸上顿时升起一层粉晕,玉首轻低,微不可察的点了一下。 李承志狂喜:怎可能? 远去河西之前,李承志都还试探过,说是等他回来之后,想请父亲母亲到崆峒山下,朝那城外游览一番。 李始贤稍粗疏一些,只以为是李承志要带他们看看当日的起兵之地,自是满口答应。但郭玉枝何等细腻,哪还不知儿子是想让她们见见张京墨。 她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但听那几声冷笑,李承志便知这事还有的磨。 哪知才过了一月,事情突然就有了转机? 想必是父亲和舅舅背后使了不少力,也更说不准,是父亲回来后提说了高文君之事,母亲着急了。 但不管从哪里论,这都是天大的好事。 至少先搞定了一个…… 李承志欣喜万分,情不自禁的抓住了张京墨的手,激动的说道:“难为你了!” “我不为难,倒是郎君……”回了半句,张京墨就说不下去,看着李承志的胸口,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衣衫半敞,胸腹的箭伤密密麻麻,深一些的足有半寸,浅一些的也有一两分。全都似被硬生生挖掉了一块肉,极是狰狞。 张京墨心如刀割,转瞬间已是泪流满面。 李承志心里突然一慌,就好似被撞破了奸情。 虽说这伤不是高文君之故,但与高文君私定终身却是事实。 一时间,李承志竟觉的自己像个渣男。 还是有些不适应啊,总以为还是后世…… 李承志轻轻一叹,握了握张京墨的手又松开,颇有些踌躇的说道:“酒宴应是快开了,你先帮我束发,正好有桩事要予你解释。” 解释? 张京墨星眸微滞,轻轻一点头,绕到了李承志身后。 李承志用力的呼了一口气,慢慢的讲起了如何遇到高文君,如何遇到慕容定,如何逃出生天,直至高文君自刎殉情的那一幕。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甚至连他与高文君私定终与,此生不渝的经过都讲了一遍。 “这世上……竟有这等视死如归、性情刚烈的奇女子?” 听她赞叹,又觉脖子上一凉,李承志猛一回头,发现张京墨的脸就跟洗出来的一样。 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刚感慨了一句,李承志又察觉不对:再是赞赏,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吧,都跟下雨似的了? 你是张京墨,又不是落泪比呼吸还轻松的魏瑜? 张京墨娇躯轻颤,越抖越快,似是站都站不稳了,身体往下一低,紧紧的伏在李承志的肩上。 张京墨的身体不是一般的烫,李承志感觉背上就像贴了个火球。若不是能感觉到她额头清凉,都以为她病了。 “便是……便是成亲,我也只是妾而已……郎君……无需解释的……” 李承志心中一暖。 原以为是被高文君的事迹给感动的,搞了半天,竟是被自己给感动成了这样? 妾又怎样,也是老婆啊? 李承志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笑道:“要和你过一辈子的,怎能不解释?” 便是这一句,直接让张京墨破了防,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两腿直发软,“嘤鸣”一声就软倒在了李承志怀里。 春至人间花弄色,温香软玉抱满怀…… 李承志心里一荡,浑身都跟木了一样。 正当动情之极,忍的好不辛苦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娘子,郎君,奚中郎与二郎怕是等急了……” 李承志当即被惊出了一身汗。 一时意乱情迷,竟不知门外还守着张京墨的姆妈? 还好没发生什么…… 嗯……二郎? 此二郎非彼二郎,张敬之竟然也在庄里? 李承志悚然一惊,张京墨却比他还快,飞一般的起身,但脸从已勃子经到了耳根,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猛吐一口气,温声宽慰道:“明日我便去求母亲与司马,赶去洛阳前,先将婚事议定!” 婚仪有六礼,知时之间成亲是别想了,动身之前能将前四礼议完,将婚事定下来,李承志就已心满意足。 张京墨低如蚊吟般的应了一声。 …… 其实也没等多长时间,张京墨的手脚不是一般的麻利。给他束好发,又帮他换好衣衫,也还不到两刻。 张敬之与达奚正坐在堂中饮酒,看到联袂进来的李承志和张京墨,两人的眼睛同时一亮:好一对璧人! 达奚止不住的叹气:自己长的好看也就罢了,挑的女人也是一个赛一个艳丽,你让旁人怎么活? 等走近一些,看到张京墨竟肿着眼睛,达奚又好不疑惑:好好的,怎哭成了这样? 怕张敬之误会,李承志连忙解释道:“束发之时,予京墨讲了几件途中的过往。” 过往? 张敬之两眼微微一眯。 途中发生的事情,李承志在由李始贤代来的那封信中讲的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哪一桩往事能让张京墨泪中带笑,喜中含羞,眼中的情意浓的似水一般? 李承志这分明就是答应了京墨什么,说不定还做了什么承诺…… 张敬之心中一动:“你予京墨讲了何事?” “啊?” 李承志愣了一下,压根没想过张敬之还真关心这个。 不过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张敬之已知道,达奚更知道。 他轻轻吐了三个字:“高文君!” 张敬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既有些感动,又有些担心。 李承志予他修书一封分说利害是应有之义。毕竟自己与他之间只有京墨这一条纽带,突然再冒出一个高文君,还是高肇之女,若自己敏感些,说不定就会多想。 但你予京墨解释是何道理? 说直白些,只是一个妾而已…… 可见李承志是真心喜欢京墨,也怪不得京墨会感动的这副模样。 感慨之余,张敬之又有些担心:李承志也太多情多义了一些。 之前是张京墨,眼下又多了一个高文君,也绝不止这两位,日后女人越来越多,难保李承志不会慢慢折了锐气,深陷温柔乡而无法自拔…… 但此时委实不是讲这种道理的时候,张敬之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达奚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李承志这女婿当的…… 看这副模样,李承志分明已将与高文君私定终生之事与张敬之讲过。 知不知道张敬之和高肇有仇? 诡异的是,张敬之竟也不恼? 收拾停当,数人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往宋氏主宅行去。 …… 夜明星朗微风过,锦帘轻拂朱门锁。 残月尚弯环,筝萧齐奏乐! 都还离着近里远,李承志就听到了隐隐传来的弦乐声。 庄外站满了军士,防守极严,所有马匹车驾一律不得入庄,便是入庄的人员,也会一一辩认。 进度有些慢,足有四条入口,但马队车驾全排到了百丈以外。 许是认出了达奚,兵卒竟给他们这一队另外开了一条路。数骑并马车畅通无阻的驶向宋氏坞堡。 顿时就有人不愿意了:“这是何人,尔等为何要厚此薄彼?” 声音有些熟悉,李承志掀开窗帘往外一瞅,不是魏瑾还有谁? 旁边有关中子弟提醒她:“这是奚镇守的从子达奚将军……” 哪知魏瑾根本不吃这一套:“我兄长还是高猛呢,达奚又如何?” 正质问着,她又一声惊咦:“羊侃,快来看……看那大胡子,是不是今日差点将你一枪穿心的哪个野人?” 达奚鼻子都快要气歪了:你才是野人,你全家都是野人…… 怪不得李承志那般不待见魏瑜,这姐妹二人的嘴竟是一般的臭? 羊侃定睛一看,可不就是? 不是李承志的亲卫么,怎又摇身一变,成了奚康生的从子,正五品的将军? 那马车里坐的又是谁? 正自狐疑,听那守路的军将一声嗤笑:“这与达奚有何关系?你要有一骑破千军,于万军之中取敌帅首级的本事,莫说厚彼薄菲,爷爷跪下背你过去都行……” 听他说的有趣,李承志差点笑出声。 达奚给他解释着:“此人是我族兄,什么都好,就是嘴太臭,不然何至于才是个亲卫队主?” 猜到了,那一脸大胡子与达奚简直是一脉相承…… 看李承志下了车,那军将恭声往下一拜:“李帅!” 未交军令,怀中还揣着半枚虎符,李承志自然还是李帅。 他也不娇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但几个未见过李承志真实面目的少男少女都惊呆了。 白日里只觉的他高风亮节,深明大义,却不知,便是仪容都这般出众? 魏瑜张着小嘴,就跟冻住了一样。 怪不得姐姐食不知味,夜不成寐?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六章 相映成辉 “李帅重伤未愈,还是乘车入内吧……也莫要理会宵小之语!” 李承志摆手笑道:“不用,依规距吧!” 知他法度极严,军将不好再劝,只能将这一路的速度催快些。 临走时,他还狠狠的瞪了魏瑾一眼,意思是都怪她多嘴。 听军将骂她是宵小之辈,魏瑾难得的没有回嘴,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又不知车里坐的是他?” 想找羊侃诉诉苦,扭头一看,羊侃就跟冻住了一样,一双眼睛直戳戳的盯着不远处的李承志。 “想什么呢?” 羊侃猛的回过了神:“哦,没什么!” 怎可能没什么? 那军将想来身份不低,不但直呼达奚之名,便是到了达奚身前也无多少恭敬之色,连手都懒的拱一下。 但轮到李承志,却毕恭毕敬,眼中的敬意都要溢出来了。 又想到白日里,贵为高门之子,官至正五品的达奚都对李承志言听计从,近似随侍护卫一般时的情形。 难道他们敬的是李承志微末世族的出身,或是只有八品的官职? 自然不是,而是李承志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值得他们心生敬意。网首发 想到此处,羊侃只觉热血上涌,胸中生出万丈豪情:大丈夫当如是…… 眼中满是狂热,就如后世的脑残粉见到了偶像。心里更是暗暗发着狠:若是连知错就改的担当都没有,何谈凌云壮志,一展千里? …… 也就一刻左右,李承志就入了庄。 刚进坞堡,他就禁不住的吸了一口凉气。 宋礼深真是好手笔,竟将一座坞堡拆成了一座偌大的厅堂! 两进的宅院已然拆通,中间不见半堵隔墙,足近二十丈方圆。 园中的树木全部挖空,花草俱都修剪过,无草的地方也铺着毡毯。 临近正堂的地方摆放着上百张案几,梅果干脯摆的琳琅满目。 泾州的文武、豪族尽皆请在此,足有二三百号。无论男女,个个华冠丽服,锦罗玉衣。 或三五个成群,或七八个一伙,或笑谈,或吟诗,或抚琴,或奏萧,或对奕,或握槊(双陆,一种棋),或斗草,或投壶。 竟还有在硬地上打陀螺的? 李承志觉的好不惊奇:这比后世的联欢会还热闹呀? 怪不得说南北朝时期最是糜华无度,奢侈成风? 李承志叹着气,仔仔细细的瞅了一遍。 人委实太多,怕不是有数百,也不知父亲母亲在哪一处,也更不知高文君是否也在这里。 不好多耽搁,他便准备先与达奚向奚康生复命。 奚康生最是显眼,端座正堂之前,身边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着好多男男女女。不知说着什么,时不时的就会传出一阵哄笑。 张京墨竟有些紧张:“我……我还是不过去了……” 怎可能? 李承志止不住的叹气:怎么就不想想,你孝都未除,为何母亲非要专程将你请来? 难道就是为了给我梳个头? 这分明就是想让高文君看看:我儿已有妾室,且绝不会只是张京墨一个。便是你能受得,你那做皇帝的表兄,做皇后的堂姐也绝不会答应。 所以,知难而退吧! 李承志深知,今日他若不带着张京墨露露脸,明日就等着跪祠堂吧。 还有张敬之,虽只提说了一两句,但李承志已然猜出,他这提前来一趟,分明是受了郭存信和郭玉枝所托,来规劝自己的。不过深知无用,便未说出口…… 这都还没见到面,母亲这计就一套连着一套,天知道她还准备了多少招,打算用到儿子头上? 李承志嘴里直发苦,脸上却半点不显,笑吟吟的说道:“迟早都是要见的……正好,看镇守此时兴致颇高,让他见见你,我也好乘机向他讨份诏令……” 张京墨俏脸一红,张敬之却老怀大慰。 李承志这是准备请奚康生下一道诏令,让张京墨先除孝,而后才好问亲…… 几人径直走向奚康生,所过之处竟然随之一静。 委实是二人太出众了,分明屈于张敬之与达奚之后,但感觉那两人反倒像是陪衬,就跟在前面带路的仆从一样。 大多数人的脑中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两个词: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听到左近静了许多,围在奚康生四周的人本能的转过了头。 看到与李承志连袂而来的张京墨,就连奚康生都忍不住狠狠一赞:还真是天作之合,张敬之好眼光! 走到近前时,张敬之与张京墨退到两侧,李承志与达奚踏前一步,抱拳一拜:“见过镇守!” 看李承志手里握着虎符,知是他要复命,奚康生微一点头:“不急!” 语气很轻,也极是随意,也就看着李承志的眼睛稍亮一些。 但如达奚、张敬之这种极其了解奚康生的人才知道,越是刻意显的风轻云淡,才越说明奚镇守有多激动。 也不看看李承志给他挣了多大的脸面? 慕容定纵横北地数千里,流窜半月有余,沃野、薄骨律、高平三镇数万精兵皆是拿这伙吐谷浑溃兵无可奈何。但一入泾州遇到白甲营之后,便丢盔弃甲如丧家之犬一般。 更遑论慕容定都已逃到了吐谷浑的王庭之下,却让麾下一个八品仓曹单枪匹马的斩于万军之中? 每每想到此处,奚康生便情难自己,恨不得仰天狂笑三声:李承志真虎将也,真奇才也! 就是可惜了,原本想将他留在麾下,稍一调教就是左膀右臂,却不料就如那锥置囊中,藏都藏不住? 奚康生暗叹一声,指了指近侧:“坐!” 李承志哪会这般没眼色。 他向奚康生见了礼,又往左右一瞅。 自奚康生以下就只有七八位配有几案,其余人等尽是席地而坐。而这七八位中就有杨舒,想必都是各郡太守之类的人物。 再往上,仅居奚康生之左的案几后,却坐着一个年轻人。至多二十五六岁,高大威猛,相貌堂堂,姿仪很是不凡,一双虎目如炬,定定的看着李承志。 看他相貌三四分像高文君,五六分像魏瑜,李承志哪还不知道这是何人。 他抱拳往下一揖,朗声道:“见过高刺史!” 高猛也不应声,先是往他身后看了看,在张京墨的身上打量了好几眼才挪回目光,神色不善的看着李承志:“听闻你很会作诗?” 李承志“咯噔”的一下。 自己在泾州也算是小有作为,经典的诗词也抄了好几首,颇有几分“擅诗”之名,高猛略有耳闻也不算奇怪。 但你夸就夸,冷着一张脸也就罢了,往张京墨身上瞅什么? 难不成,“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首诗被高猛知道了? 但想想又不可能。 若真被高猛知道了自己和高文君的事,再看到自己携美赴宴,便是没有暴跳如雷怕也是脸色大变了,哪里还能坐的这般安稳? 李承志略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几分。 应该是“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未到耳腮边”的锅。 果然是熊孩子,屁大点事就告家长…… 心里骂着魏瑜,李承志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高刺史过誉了!” 高猛只是点了点头,便再不理会他,又与奚康生笑谈起来。 李承志也懒的拿热脸去贴冷屁股,领着张京墨随意寻了个无人的角落。 达奚也不喜与一帮官吏虚情假意,与李承志凑了一桌。 也就刚刚坐稳,猛听不远处一声尖叫:“李承志?” 李承志猛一回头。 魏瑜甩着短胳膊短腿,就像一只扑愣着翅膀的肥鹅向他扑来。 还边跑边叫:“你几时回来的?竟也不来寻我们……” 声音何其兴奋,引的不周的宾客频频侧目。 李承志却置若罔闻,只是盯着其后的那道倩影。 皎若明月灿银河,洁如芙蓉出清波! 白衣胜雪,裙裾随风轻轻摆动,飘然如仙。双眸流盼生辉,眼波柔情似水…… 便是落难之时,高文君都如空谷幽兰,出尘而不染,何况是此时? 被魏瑜那声尖叫吸引来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高文君的身上。 也是巧了,今日的李承志也恰恰穿了一件白衫。二人就如珠璧交映,相映成辉。 再看看温婉似玉,又如浮翠流丹一般的张京墨,一时间达奚竟分不出这三人该是谁最好看。 任魏瑜喊破了嗓子,李承志只是不理。反觉的这小孩不是一般的讨厌,怎么回回都有她? 他下意识的就想推开,但手都未伸出,眼前一动,张京墨已先他一步,拦在了魏瑜身前。 那知魏瑜却不是一般的莽撞,一头就撞了上来。一只纤手快如闪电,稳稳在抵在了魏瑜的额头之上。 就像撞上了一座山,魏瑜猛的止住了势,下意识的一抬头。 不知为何,就如福至心灵,魏瑜心中突然升出了一丝明悟。 张京墨明明美的如仙似画,但魏瑜就是生不出好感,反倒隐隐有一丝讨厌。 她用力的瞪圆了眼睛,高高的仰着头:“你是谁,为何要拦我?” 张京墨收回手,又浅浅一笑:“将军伤未痊愈,受不得冲撞!” 皎若明月灿银河,洁如芙蓉出清波! 白衣胜雪,裙裾随风轻轻摆动,飘然如仙。双眸流盼生辉,眼波柔情似水…… 便是落难之时,高文君都如空谷幽兰,出尘而不染,何况是此时? 被魏瑜那声尖叫吸引来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高文君的身上。 也是巧了,今日的李承志也恰恰穿了一件白衫。二人就如珠璧交映,相映成辉。 再看看温婉似玉,又如浮翠流丹一般的张京墨,一时间达奚竟分不出这三人该是谁最好看。 任魏瑜喊破了嗓子,李承志只是不理。反觉的这小孩不是一般的讨厌,怎么回回都有她? 他下意识的就想推开,但手都未伸出,眼前一动,张京墨已先他一步,拦在了魏瑜身前。 那知魏瑜却不是一般的莽撞,一头就撞了上来。一只纤手快如闪电,稳稳在抵在了魏瑜的额头之上。 就像撞上了一座山,魏瑜猛的止住了势,下意识的一抬头。 不知为何,就如福至心灵,魏瑜心中突然升出了一丝明悟。 张京墨明明美的如仙似画,但魏瑜就是生不出好感,反倒隐隐有一丝讨厌。 她用力的瞪圆了眼睛,高高的仰着头:“你是谁,为何要拦我?” 张京墨又浅浅一笑:“将军伤未痊愈,受不得冲撞!” 魏瑜鼻子一耸,微微一哼,好像在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张京墨也不在意,轻轻的往后退了一步。 虽只分开了短短几日,但高文君却感觉过去了一千年之久。浓浓思念 皎若明月灿银河,洁如芙蓉出清波! 白衣胜雪,裙裾随风轻轻摆动,飘然如仙。双眸流盼生辉,眼波柔情似水…… 便是落难之时,高文君都如空谷幽兰,出尘而不染,何况是此时? 被魏瑜那声尖叫吸引来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高文君的身上。 也是巧了,今日的李承志也恰恰穿了一件白衫。二人就如珠璧交映,相映成辉。 再看看温婉似玉,又如浮翠流丹一般的张京墨,一时间达奚竟分不出这三人该是谁最好看。 任魏瑜喊破了嗓子,李承志只是不理。反觉的这小孩不是一般的讨厌,怎么回回都有她? 他下意识的就想推开,但手都未伸出,眼前一动,张京墨已先他一步,拦在了魏瑜身前。 那知魏瑜却不是一般的莽撞,一头就撞了上来。一只纤手快如闪电,稳稳在抵在了魏瑜的额头之上。 就像撞上了一座山,魏瑜猛的止住了势,下意识的一抬头。 不知为何,就如福至心灵,魏瑜心中突然升出了一丝明悟。 张京墨明明美的如仙似画,但魏瑜就是生不出好感,反倒隐隐有一丝讨厌。 她用力的瞪圆了眼睛,高高的仰着头:“你是谁,为何要拦我?” 张京墨收回手,又浅浅一笑:“将军伤未痊愈,受不得冲撞!” 她用力的瞪圆了眼睛,高高的仰着头:“你是谁,为何要拦我?” 张京墨收回手,又浅浅一笑:“将军伤未痊愈,受不得冲撞!”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七章 去时激如霹雳,来时如沐春风 四五丈之外,坐着一群泾州城的官吏和豪族,并几个贵妇,俱是满脸羡慕,不停的夸着李承志。 “令郎好风仪!” “也是好福气,竟能纳得张氏嫡女为妾?便是张家大娘子这份姿容,也能称的上冠绝泾州了……” “更是好武艺和好运气,斩了那慕容定且不说,竟恰好就救了高女史?令郎怕是要飞黄腾达了……” 李始贤看似不住的点着头,心里却是不停的骂着娘。 你才要飞黄腾达,你全家都飞黄腾达…… 我李始贤的儿子,何至于要靠一个女人才能出人头地? 心里骂着,李始贤微一侧目,看着银牙暗咬,眼冒凶光的郭玉枝暗叹了一口气。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早都同夫人讲过,那一招对儿子没用,你偏不信? 也不看看是谁的种? 承志要连坐享齐人之福的能耐都没有,何谈逐鹿天下? 心里正得意着,猛觉臂上一痛,李始贤猛吸一口凉气,脸拧成了一只苦瓜。 郭玉枝的两只手就似两个铁箍,紧紧的抓着李始贤的胳膊,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听李始贤痛的闷哼出声,她才猛然惊醒。 “李怀德,你生的好儿子?” 郭玉枝恨恨的骂了一句,脸上看似笑吟吟的,但两排银牙早就错的咯咯直响了。 她一万个想不通。 女人天生善妒,下至八岁,上至八十,无一例外。 李氏后宅之所以如此安宁,只是因为郭氏的门第高、她郭玉枝的学识足、武力强、手腕妙……当然,最重要的是处事公允。 不然李怀德何至于对她又敬又爱,经年不衰? 但这轮换到儿子身上,突然就不一样了。 只看这两个女娃的仪容,就知是何等出类拔萃的人物。而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才对。 遇到差一些的,大多还能忍一忍,就如自己。但美貌一般无二,气质一般高雅,李承志对张京墨还那般疼惜,这高文君竟能无动于衷? 你可是后族贵女啊? 莫说嫉妒,高文君竟好似连攀比的心思都无,正牵着张京墨的手聊的好不开心。 还有这张京墨,你也太没出息了,那女娃要抢你男人你知不知道? 越想越是坐不住,郭玉枝豁然起身,施施然的往那边走去。 郭存信悚然一惊,急声提醒道:“姐夫?” “放心,你姐姐是何等人物,怎会行那泼妇之举?” 李始贤不但一点都不担心,反倒幸灾乐祸的笑着,“不过承志就惨了,明日少不了得挨一顿打……” 郭存信气的直翻白眼:承志倒了八辈子霉,摊上你这么一个爹? 李承志正与魏瑜较着劲。 魏瑜指天划地的发着毒誓,说她从未向任何人告过状,也未向任何人提说过任何不该说的事。 说她小,说她笨,或是说她反应慢、没眼色等等,也只是李承志以为,其实她一点都不笨的…… 魏瑾之所以一见面就要打他,是自己伤心之余,在魏瑾的面前哭了几回,念了几句“未出堂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几回拭泪深难到,留得汪汪两道泉……” 李承志都懒的说她。 你姐妹二人一般模样,这诗还如此的形象生动,那魏瑾一听,岂不是感同身受? 真要传唱开来,你姐妹二人怕是就被定了形,那魏瑾不恨我才怪? 说你笨,你还不情愿,本是笑谈之语,你非要予旁人说? 李承志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算了,就予你抄……嗯,作一首。但只此一首,日后再莫要烦我……” “真的?”魏瑾猛的一喜,眼睛眯成了两条缝,“我也要‘纤去弄巧’那般的……” “做梦!”李承志讥笑道,“至多也就是违心夸你两句,莫要真让你落个‘胖丑’之名就不错了……” 魏瑜气的直鼓腮帮子,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我哪里胖了,哪里丑了?” 李承志斜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冷声笑道:“对,你哪里都不胖……” 哪里都不胖? 魏瑜又羞又急,两瓣嘴唇直打哆嗦,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正恨的想扑上去咬李承志两口,无意间看到款款而来的那道丽影,魏瑜猛的一滞。 今日这是怎么了,竟好似进了洛京内宫,倾城之色一个接着一个? 就比如眼前这一位:雍容尔雅,秀媚婉丽,竟说不出的贵气? 嗯,怎这般相像,就似李承志换了女装? 但真的好美啊…… 魏瑜言由心生,竟是脱口而出:“好漂亮的姐姐!” 真是没见识,见谁都说漂亮? 他瞪了魏瑜一眼,正准备扭头看一眼,却见张京墨慌了似的站了起来,又见达奚使劲的给他使着眼色。 李承志心里一跳,猛的一回头。 不是老娘还有谁? “母……母……母亲……” 像是结巴了一样,李承志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连喊了三四声,一声母亲才算是喊囫囵了。 郭玉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先朝高文君略略一揖:“高女史!” 哪知高文君竟似不受,飞快的一侧身,躲开了这一拜之后才点了点头:“夫人有礼!” 碰到李承志,还能以救命之恩做借口,但换成郭玉枝就不行了。高文君也只能点点头…… 郭玉枝的瞳孔猛的一缩。 她那还看不出,这高文君已是铁了心了,不然何至于连她这一揖都不敢受? 李承志啊李承志,你还真是好本事? 正气的眼睛里都要冒火了,身前一阵窸窣,郭玉枝下意识的一低头,看到一个面如满月,脸似银盘,珠圆玉润的女娃正一脸惶恐的往后退着。 圆圆的脸蛋上绯红似血,眼神惊忽不定,都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自己有哪么可怕? 再看她似是要去抓李承志的衣角,却又不敢的模样,郭玉枝心里一动。 这般情形,与自己当年初见公婆时何其相像? 再想到李始贤回来时与她说起过,儿子昏死之时,两个女娃伏在他身上大哭的场景…… 郭玉枝双眼一亮。 “可是魏娘子?” 魏瑜慌乱的点了点头,心跳的跟擂鼓一样。 鬼使神差的,竟叫了一声“姐姐”? 郭夫人怕是要恼了…… 但谁能想到,李承志的母亲竟这般年轻,看着比文君姐姐就没大上几岁? 她越是慌恐,郭玉枝就越是顺眼,就连儿子都不理,半弯下腰,笑容可掬的问道:“魏娘子方才唤我什么?” 魏瑜羞的都快要钻到地里去了,有心不承认,但喊的那么响,郭夫人怕是早听到了。她心一横,音若蚊吟:“好漂亮的姐姐……” “哈哈哈……呵呵呵……” 心中那点对儿子的不满和怨气竟是不翼而飞,郭玉枝以袖遮面,笑的梨花带雨,花枝乱颤。 李承志都被惊呆了,不敢置信的看着魏瑜。 你是有多不要脸,才喊出的这声“姐姐”? 平时蠢的跟头猪似的,今日为何突然就这般机灵了? 简直是神来之笔,母亲怕是高兴坏了…… 果不其然,郭玉枝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双目亮如点漆,脸上尽是慈爱。 “好有福相的娘子!” 嘴里夸着,郭玉枝伸手一探,将头上的金钗取了下来,顺手就插到了魏瑜的发髻。 “生生受了你这一赞,无以为报,这只步摇就当回礼了!” 说着还帮魏瑜理了理鬓角。 一时间,几人竟都没反应过来。 魏瑜微微的晃着脑袋,借着烛光看着步摇映在地上的倒影,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夫人……竟不生气?” 母亲生气才是见了鬼,此时怕是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 看着郭玉枝越走越远的背影,李承志猛松一口气:多亏了魏瑜,不然说不定就得出场丑,比如被拧耳朵之类的…… 看了看正摇头晃脑的魏瑜,又看了看正在后怕的直吐气的李承志,达奚心中痒如猫挠,恨是得劈开李承志脑袋好好看一看。 平日那般聪慧,但一遇到男女之事,就蠢的跟猪似的了? 还好意思骂魏瑜,说她是榆木脑袋? 分明就是一对蠢蛋…… 你后怕个屁呀你后怕。怎不想想,无缘无故的,你娘为何刚一见面,就送了魏瑜一支金钗? 世族之间确实有见面就会送礼的习俗,但送这般重礼的还是很少见。更何况还有那句“好有福相”的夸赞。 郭夫人此举分明带着深意…… 若从面相看,魏瑜确实是好福相,再一深想,还真不怪郭夫人这般属意。 魏瑜世出名门,还是嫡女。其父魏子建官虽不高,却清而又贵,且名誉朝野,官声极佳……就连达奚都觉的,魏瑜比高文君要合适无数倍。 奈何李承志不开窍,只当她是小孩? 算了,顺其自然吧,还是莫要多嘴的好…… 达奚摇了摇头,又暗叹一声。 …… 看着去而复返的郭玉枝,李始贤好不得意。 “看到没有,你姐姐去时何等的气势凌人,就如老虎一般。这来时,却又如春风拂面,暖意盎然?不但没训到承志,反倒拆了一支金簪……真是笑煞老夫……” 郭存信瞪了他一眼:有能耐,你等姐姐回来再笑呀? 但他也是一头雾水,好不奇怪:“那圆圆润润的女娃又是谁?” “愿原太尉从事中郎,当朝奉朝请魏子建之嫡长女……” 郭存信双眼微眯。 巨鹿魏氏? 原来姐姐和姐夫抱的是这样的心思? 不然何至于要专门提说:“嫡长女?” 看着倒是挺有福相…… 正思量着,看到李始贤起身摆着手,再往远处一瞅,好似是李承志要过来见礼,被姐夫拒了。 看夫人还有好几步才到,李始贤又压低声音,飞快的说道:“之前未找到机会,没予你提说……你也莫要受你姐姐蛊惑,高文君之事尽量莫要多置喙,承志自有分寸!” 郭存信心里一突:那女子可是“孤鸾之命”? 难道承志知道什么? 一想到外甥早就料定奚康生必会兼任泾州刺史,郭存信的心脏就止不住的跳了起来。 “他还说过什么?” 李始贤哼哼一声:“记不记得你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打死我也不说!” 郭存信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 ……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风气本就散漫,便是皇家宴会也没有多么正式。就如曹植《箜篌引》中的一段: 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 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 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 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 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 意思想吃肉,想喝酒喝酒,想听曲、看舞、游乐均可,并无固定的仪式程序,尽兴就好。 再加奚康生出身鲜卑,最耐不得规行距步,喝个酒还那么多屁事。他没将草原上那一套照搬过来就不错了。 所以宴席间的气氛好不热闹。 上的是醴,也就是甜酒,度数又低,酸酸甜甜很是好喝,李承志就多贪了几杯。 达奚却喝的没滋没味,问李承志何时把答应他的那两缸烈酒给兑现了。 李承志直翻白眼:还两缸,有两坛就不错了。 高文君是有心事不愿喝,张京墨是有孝在身不能喝,就只有魏瑜杯来盏空。 喝着喝着,李承志就发现不对了:这熊孩子怎么老往自己身边挤? 再一看,魏瑜的眼睛竟有些发直。 醉了? 她才几岁,就敢让她喝这么多,高文君也不说劝一劝? 他伸手一夺,就抢过了酒杯。 魏瑜刚要来抢,李承志眼睛一瞪:“再喝那诗就没了!” “诗啊!”魏瑜吃吃吃的笑着,双眼亮如点漆,“那你现在就作给我?” 现在? 也不是不行,反正已经答应过她了,早一时晚一时没什么区别。 李承志端着酒杯,微一沉吟。刚要念出来时,一道健壮的身影走到几案前,朝着李承志深深一拜,竟是羊侃。 “将军之言,令侃如醍醐灌顶!将军之所为,更令侃高山仰止,铭佩五内……侃特来向将军请罪,也请将军教我……” 教你? 李承志嘴角一勾,心中好不舒畅。 果然没有看错,就知道你不会那般没担当。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八章 时无英雄 羊侃觉的头皮有些发凉。就如暗中有支箭隐隐的指着他,似是汗毛都要倒坚的那种感觉。 他下意识的一抬头,看到一双眼中闪着寒芒,冷冷的钉在他脸上。 魏瑜咬着银牙:“羊侃,你瞎了眼?” 李承志一愣。 方才还似坐都坐不稳的模样,软绵绵的靠着自己打盹,为何突然就这般精神了? 只以为魏瑜是因为羊侃差点将自己撞下马而打抱不平,李承志摸了摸她的小脑瓜,温声说道:“别闹!” 便是这一声,眨眼前还如小老虎一般的魏瑜,眨眼后就乖的像是一只小奶猫。 达奚止不住的直叹气。 羊侃有没有眼瞎不知道,反正李承志绝对是瞎了,都快没救了…… 羊侃都还有些懵,猜想魏瑜为何骂他,又听李承志问道:“你想让我如何教你?就如午后见你时讲的那些大道理?” 李承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朗声笑道:“圣贤书里多的是,慢慢看就是了。” 意思若是想听夸夸其淡的大道理,是个人都会讲,也轮不到他李承志。 羊侃一点都不慌,又往下一拜:“确如将军所言,天下知理者甚多。但如将军知行合一,止于至善者,却如凤毛麟角。 侃益慕圣贤之道,却患无硕师名人与游,今得将军指点,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故侃冒昧,肯定将军答应:允侃盘桓泾州之时能在将军左右侍奉,一为请罪,二为请教……” 他都还没说完,四周就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什么是“止于至善”? 那是《大学》的开篇之言,意指圣人的最高境节。 李承志才几岁? 说直白些,还是连冠都未立的黄口孺子。 特别是这样的话从羊侃口中说出的时候,让人分外觉的不可思议。 泰山羊氏可不是普通世族,虽不敢称高门,却也是山东一流的门阀。自羊侃之父羊祉之下,同辈兄弟为官者最低也是一州别驾。而与其联姻的大都是五姓高门中同为山东世族的崔、卢、郑、王这四家,可见门第之高。 关右世族本就比山东世族低一头,再加祖居李氏已属微末之流,两者间的差距更是大了一倍不止。所以听到这样的话,宾客就觉的很是怪异。 羊侃难道不是在说,他父辈兄弟也罢,与羊氏联姻的崔、卢、郑、王四姓也罢,竟找不出一个德性可以超过李承志的人? 怎可能? 在这些人里面,认为李承志绝不是什么好鸟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比如安定胡氏…… 站在不远处的羊深肺都要气炸了。 听闻泾州人言:李承志桀骜不驯,百无禁忌,又听羊侃说要来给李承志请罪,担心弟弟吃亏,所以他就跟了上来。 但没想到,竟看到了这样一幕? 侃益慕圣贤之道,却患无硕师名人与游……你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将整个山东世族都骂了进去? 他正要喝斥,身边的一个男子将他拦了下来:“文缘莫急,李承志都还未有应对,你有何可恼的?” 听到这一句,羊深硬是忍下了一口气:“好,就听神俊所言!” 骂弟弟就等于是在打羊氏、更甚至是山东士族的脸,能忍且忍。但李承志但凡冒出半句狂放之语,就别怪自己出言不逊…… 李承志都愣住了。 这羊侃也真敢吹:知行合一,止至至善? 记得这句话是王阳明说的,好像先秦时的曾子也有过类似的言论:知其意,悟其理,守其则,践其行……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李承志压根就没想当君子! 虎狼横行的时代,当鱼肉一样任人宰割么? 但也没想到羊侃这么配合,自己正想着怎么给他打个记号,他就主动跑来了? 允侃盘桓泾州之时能在将军左右侍奉,一为请罪,二为请教…… 说严肃些,李承志但凡点点头,以后说羊侃是他弟子都不为过。 但自己都只是半调子水平,能给他教什么? 阴谋诡计,奸诈油滑么? 李承志失笑般的摇了摇头:“羊侃,莫要以为时无英雄……某行事素来只求不眛心瞒己,不欺良丧知而已,你说的那是圣人,而非我李承志,所以,圣人的道理肯定是教不了你的……” 本以为李承志要拒绝,羊侃满脸沮丧,但又听他话峰一转:“我所学虽博,但大都杂而不精。六艺只是粗通,道释阴阳只是略知一二,法、名(百家之一,主刑名诉讼)、农、杂、纵横等也只是稍有涉猎。 唯有兵阵与百工之技略有些心得,除此外,也就会几篇诗词文章……你若真想请教,也只有这三道或许可以指点你一二……” 听到这里,众人皆是一脸古怪。 李承志这话听着好像在自谦,但再一细想,简直狂的没边了。 常言先秦有诸子百家,但那只是泛指,真正形成流派的也就:儒、道、兵、农、法、名、墨、纵横、阴阳、杂等十家而已。 但听李承志所言,竟好似没有他不会的? 这些人都还未来得及吸一口凉气,猛听一声厉斥:“好大的口气?” 两个三十左右的男子拨开众人向李承志走来。 李承志都有些懵。 自己已经说的够谦虚了,都有人跳出来? 仔细一看,他顿时猜到了几分。 后面那一个很是俊秀,不过一脸的无奈,好似是被硬拖进来的。 前面这一个却与羊侃足有七分相像,分明就是其叔父或是兄长之类的人物。 再想想“侃益慕圣贤之道,却患无硕师名人与游”这一句,李承志恍然大悟:羊侃这句话自谦的有些过头了。 就好比李承志向别人说:我李家没一个好人,看李始贤会不会打折他的腿…… “那是羊侃二兄羊深,擅经史、知玄学、好文章,曾师从崔光,今为堂兄(高猛)之行台右丞(刺吏都督军事的佐官之一,正五品武官)。 其后为李神俊,泾阳县子李遵之弟,博学多闻,艺文礼乐皆有所长,曾师从刘芳……素来与羊深交好,今为堂兄之军师祭酒(幕僚之首,参考曹操之郭嘉)……” 李承志眼神一凝。 这两人虽未听过,但都被高文君赞成这样了,学识能差到哪里去? 而且这二人的老师的名头不要太响亮。 前者是崔浩、也就是一手奠定元魏汉化基础、三朝权臣崔司徒的外甥。 后者是清河崔氏的主家。 先不论这二人的出身,也不提二人均已是位极人臣,就说二人曾先后任过国子祭酒一职,均是闻名于世的儒学巨擘,这教出的弟子得有多厉害? 羊侃啊羊侃,你这等于是要把我李承志架到火上烤啊? 李承志疑声问道:“他们想干什么?” 高文君竟也不担心,反掩口笑道:“自是要让郎君知道:并非时无英雄,自不会让竖子成名……” 李承志顿时了然:意思是来打自己的脸了。 同属陇右李氏,已离着这么近,李始贤不好装看不见,只好与郭存信、郭玉枝等走了过来与李神俊打招呼。 此时李承志才想起来,高文君刚刚提到了李遵。 要从李始贤这里论的话,自己还得称呼他为世叔? 刚准备见礼,李神俊却先笑着摆了摆手:“话说的太满了!” 态度摆明是拿李承志当晚辈看,意思是羊深该如何如何,他肯定是不参与的。 私谊是私谊,但也更没有帮着外人欺负自己家人的道理。 李承志也没矫情,还是拜了下去:“世叔说的是!” 嘴上这样说,但他心里还有很不以为然。 这羊深也是可笑,话都是你弟弟说的,你却要把怨气撒到我头上,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来就来,我还真不虚。 孙子云:避其锐气,击其惰归…… 无非就是扬长避短而已。 有本事来打一仗啊? 也就是受着伤,不然打一架岂不是更好? 让你两只手…… 摆明没想讲和气,羊深也没虚情假意,先是劈头盖脸的骂了羊侃一顿,又转过头神色不善的看着李承志: “自入泾州,某便常听李仓曹之威名,世人皆赞李仓曹谋略百出,勇武非凡,文才更是过人。文渊不才,特来讨教一二……” 李承志瞳孔微微一缩:这是真跑来打脸了? 他微微一拱手:“讨教不敢当,羊右丞请示下!” 羊深的脸上挂上了一丝冷笑:“听李仓之言,似是知无不会?某又听闻祖居李氏以《韩诗》传家,李仓曹更是擅诗之名,也曾师从刘祭酒粗研《毛诗》(研究诗经的流派之一)?” 羊侃觉的头皮有些发凉。就如暗中有支箭隐隐的指着他,似是汗毛都要倒坚的那种感觉。 他下意识的一抬头,看到一双眼中闪着寒芒,冷冷的钉在他脸上。 魏瑜咬着银牙:“羊侃,你瞎了眼?” 李承志一愣。 方才还似坐都坐不稳的模样,软绵绵的靠着自己打盹,为何突然就这般精神了? 只以为魏瑜是因为羊侃差点将自己撞下马而打抱不平,李承志摸了摸她的小脑瓜,温声说道:“别闹!” 便是这一声,眨眼前还如小老虎一般的魏瑜,眨眼后就乖的像是一只小奶猫。 达奚止不住的直叹气。 羊侃有没有眼瞎不知道,反正李承志绝对是瞎了,都快没救了…… 羊侃都还有些懵,猜想魏瑜为何骂他,又听李承志问道:“你想让我如何教你?就如午后见你时讲的那些大道理?” 李承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朗声笑道:“圣贤书里多的是,慢慢看就是了。” 意思若是想听夸夸其淡的大道理,是个人都会讲,也轮不到他李承志。 羊侃一点都不慌,又往下一拜:“确如将军所言,天下知理者甚多。但如将军知行合一,止于至善者,却如凤毛麟角。 侃益慕圣贤之道,却患无硕师名人与游,今得将军指点,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故侃冒昧,肯定将军答应:允侃盘桓泾州之时能在将军左右侍奉,一为请罪,二为请教……” 他都还没说完,四周就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什么是“止于至善”? 那是《大学》的开篇之言,意指圣人的最高境节。 李承志才几岁? 说直白些,还是连冠都未立的黄口孺子。 特别是这样的话从羊侃口中说出的时候,让人分外觉的不可思议。 泰山羊氏可不是普通世族,虽不敢称高门,却也是山东一流的门阀。自羊侃之父羊祉之下,同辈兄弟为官者最低也是一州别驾。而与其联姻的大都是五姓高门中同为山东世族的崔、卢、郑、王这四家,可见门第之高。 关右世族本就比山东世族低一头,再加祖居李氏已属微末之流,两者间的差距更是大了一倍不止。所以听到这样的话,宾客就觉的很是怪异。 羊侃难道不是在说,他父辈兄弟也罢,与羊氏联姻的崔、卢、郑、王四姓也罢,竟找不出一个德性可以超过李承志的人? 怎可能? 在这些人里面,认为李承志绝不是什么好鸟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比如安定胡氏…… 站在不远处的羊深肺都要气炸了。 听闻泾州人言:李承志桀骜不驯,百无禁忌,又听羊侃说要来给李承志请罪,担心弟弟吃亏,所以他就跟了上来。 但没想到,竟看到了这样一幕? 侃益慕圣贤之道,却患无硕师名人与游……你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将整个山东世族都骂了进去? 他正要喝斥,身边的一个男子将他拦了下来:“文缘莫急,李承志都还未有应对,你有何可恼的?” 听到这一句,羊深硬是忍下了一口气:“好,就听神俊所言!” 骂弟弟就等于是在打羊氏、更甚至是山东士族的脸,能忍且忍。但李承志但凡冒出半句狂放之语,就别怪自己出言不逊…… 李承志都愣住了。 这羊侃也真敢吹:知行合一,止至至善? 记得这句话是王阳明说的,好像先秦时的曾子也有过类似的言论:知其意,悟其理,守其则,践其行……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九章 佳节、佳人、佳酿 看高猛拦着不让羊深出头,更是将羊侃也叫了回来,奚康生说不出的婉惜。 可惜了,看不到泰山羊氏和高肇的脸被李承志打的啪啪做响的场面了。 多好的机会啊……这高豹儿也太鸡贼了? 奚康生冷冷一笑,将酒杯往前一递:“羊文渊,这酒你也喝过,觉得滋味如何?” 羊深一愣。 好端端的怎说起了酒? 他下意识的一点头:“甘冽醇香,入口生津,实乃无上至品……” “哈哈……李承志酿的!” 奚康生呵呵一笑,又伸手一探,只听“噌”的一声,只觉眼见一亮,仿佛有一道白炼闪过。 一把横刀映着瘆人的寒光,横在羊深三尺之前:“这刀见过没有?” 照着刀面,羊深就像在照镜子:“白刀?莫非也是李承志所冶!” 见奚康生点头,羊深瞳孔猛的一缩。 高猛腰里就有一把,是高平镇将阎提所赠,可斩金铁,异常锋利,世所罕见。 阎提只说此刀亮如白雪,便称白刀,但对来历却讳莫如深,但竟是李承志所冶? “即知白刀,那就也应知白甲之名,更应听闻过白甲军!便是李承志散尽家财所创,屈指算算,从征兵之时到如今,也就三月而已……战力如何,且看慕容定下场如何……” 听奚康生所言,羊深就跟冻住了一样。 白甲军竟是李承志所创? 怪不得他能以八品仓曹之职,行三品左将军之事,连奚康生的从子,正五品的从事中郎都要听令于他? 更怪不得三弟对他这般推崇备至…… 以为这就完了? 奚康生冷冷一笑,收起刀又抬手一指,指着躲在人群后,看着李承志满脸落莫的胡保宗:“你泰山羊氏与安定胡氏都与高司徒交好,想必相互也是熟识的。 你去问问,僧贼在州城起事之时,胡保宗被人切开了腹腔,肠子都甩了出来,最后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李承志自称对兵事与百工之技只是略有心得,但所创之军只以三千之数就能杀得慕容定近万精骑丢盔弃甲,如丧家之犬,所锻之刀兵甲胄,更是甲于天下…… 他也称对农事只是略懂,但看这上品美酒便知,只是略懂么? 而他妙施医术,救活了必死的胡保宗,又不知救活了多少乱兵流民,你又可听他提到‘医家’之术?” 奚康生怅然一叹,晃着酒杯看着清如泉水的酒水,又想起了李承志的那几万亩田。 也是见了鬼了,不知李承志是如何指点的,全关中良田何止万倾,但就数李承志的庄稼长势最是喜人,一亩怕是能产三石? 好在李承志是真君子,而非假仁义,说要用这些粮救济泾州百姓,那就绝不会食言…… 想到这里,奚康生更是婉惜:这样的人才,自己竟然留不住? “羊文渊,你虽自恃博学,但自问与杨延容相比,孰高孰低?” 羊深瞳孔一缩:和杨舒比? 杨氏七兄弟名闻朝野,声隆天下,更何况是文才最甚的杨舒? 估计是腻了,杨舒文才虽高,却偏偏不喜文事。若能专心做学问,成就绝不比刘芳、崔光之流差…… 看他不做声,奚康生又道:“那你以为杨延容为何放着自己不教,非要逼着李承志收他幼子入门?自是因为他深知,李承志年岁虽不高却才情绝世,比他杨延容还要博学。 也莫要以为你羊文渊自少便开始带兵。但要论武艺韬略、阵战征伐,十个你绑一块也不是李承志的敌手…… 我无心予你絮叨,要想知道李承志有何功业,自去问豹儿(高猛小名),但须知:用兵之道就如自身武艺,除了自家传承多寡,还要看天赋……” 奚镇守是当世名将,有勇且有谋。武艺也罢,韬略也罢,若他认了第二,连杨大眼都不敢称第一。 连他都这般夸李承志,还能有假? 羊深就跟冻住了一样。 原来李承志那句“略通百家之技”的话真的只是自谦之语,他不但懂,而且是样样都精? 世上竟真有如此博学多才之人? 怪不得刺史会骂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听奚康生叫自己的小名,又将羊深训的跟孙子似的,高猛也不恼。 羊深丢人,总比自己丢人,更或是叔父高肇丢人的要好。 但也没想到,自己已经够重视李承志了,没想竟还差着好远好远? 能被奚康生如此夸奖,能被杨延容如看重,这李承志难不成还真是个绝世奇才? 他瞟了一眼李承志,又一指羊深羊侃:“滚下去!” 两兄弟一个惊一个悔,耷拉着脑袋乖乖的退到了后面。 高猛一掀袍襟,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高声喝道:“李承志!” 李承志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朝着高猛拱了拱:“请高刺史示下!” 示下? 高猛看了看与李承志只隔着一个张京墨的高文君,又看了看偷眼看着自己,眼珠滴溜溜转的魏瑜,额头上青筋暴起,两只眼角抽的生疼。 还敢让我示下……你干的好事! “李承志,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打我高氏的主意?也罢,就先让我高景略看看你有几分胆略和学识,敢有如此登云之志?” 奚康生正端着酒,听到这句时不由的一顿,狐疑的看了看高猛,又看了看羊侃。 高猛这分明是想为难李承志? 泰山羊氏早已附庸高肇,高猛说这少年是高家的人也勉强说的过去。但也只是个少年郎而已,而且还是他自己跑去求着李承志指点他的,李承志何来的“不知天高地厚”? 难不成羊祉这第三子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奚康生正盯着羊侃猛看,压根没发现李承志就跟僵住了一样。 羊侃算哪门子的高家人? 何况自己又不是要让羊侃改姓李,何谈“不知天高地厚”? 还有这最后一句:“登云之志”? 高猛这句摆明是意有所指,意指自己痴心妄想,更在质问自己哪来的底气敢做这样的黄粱美梦? 高文君! 李承志猛一回头,看到高文君脸色煞白,紧紧的咬着嘴唇,分明是与他猜到一块去了。 高猛果然指的是高文君…… “莫慌,万事都有我!”李承志低声宽慰道。 他还真不是在故做镇定。 既然相情相悦,自然要光明正大的将高文君娶进门,李承志就没想过瞒谁,也没必要瞒。 他不想给家人增添心理负担,想着先把老娘搞定,等看洛阳后再看如何搞定高肇、甚至是皇帝皇后,因此才没有大肆宣扬。网首发 所以对李承志而言,高猛早一时或晚一时知道,关系并不大…… 他就是有些想不通:“你堂兄是如何知道的?” “妾身……也不知……” 李承志又转头看着魏瑜,狐疑的问道:“该不会是你说漏嘴的吧?” “不是我……我发誓……” 魏瑜急声辩道,但刚喊了一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魏瑜脸色一白,就跟纸一样,上下两排牙直打架: “前……前日,堂兄问我……哦不,问姐姐为何整日都是一副茶饭不思、魂不守舍的模样,还问我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我只说是被吓坏了…… 之后,堂兄又去问魏瑾,魏瑾就说了你写诗……写诗骂我的事……” 李承志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我就说哪里露了破绽,原来又是你? 你把高猛当傻子糊弄呢,吓坏了和害相思病是一个模样么? 以高猛这等人物的心性手段,一旦起了疑,都不需向别人打听,只需多观察观察高文君,再有意无意的套套话,就什么都能推断出来…… 嗯……不对! 高文思害相思和我写诗骂你有什么关系? 脑子里刚冒出了个线头,好似立马就能抓到手里,猛听高猛一声冷喝,念头就被打断了。 “李承志,为何不做声,莫非是怕了?”高猛讥笑道,“也罢,既然无胆,就早些断了念想,也省的有人一叶障目,不知泰山之高……” 九成九的人都以为高猛说的还是羊侃,但问题是,更有人知道他这分明就是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想糟? 老娘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说自己不如人,以及“无胆”、“无能”…… 李承志眼皮一跳,抬眼一看,果不其然。 郭玉枝俏脸含霜,似是要做势起身,李始贤与郭存信悚然一惊,一人抱住了她的一支胳膊。但李始贤还好,郭存信都已被她提了起来,眼看就要被甩飞了…… “母亲!” 李承志一声清喝,又直灼灼的看着高猛:“高刺史意欲如何?” 高猛恨的牙都快咬断了。 好一句意欲如何? 他硬生生的忍着怒气,冷声笑道:“你不是做的一首好诗么,即能夸人也能骂人……好,且先做几篇出来……” 李承志一听就知道,怕是连“纤云弄巧”都已被高猛知道了,不然他说话不至于这么酸。 高猛一顿,又骂着羊深:“便是再无能,你也是崔中书的弟子,出几道题的才能还是有的吧?给我出题,有多难出多难,难不住李承志我唯你是问……就先以她为题……” 听着前半句,李承志冷笑连连:这分是想刁难自己,让自己知难而退。 还有多难出多难,难不住都不行? 你算哪根葱,说作我就作? 便是皇帝的表弟加小舅子再兼妹夫又如何? 但看他手指一戳,又指到了自己身边,而且指的还是张京墨的时候,李承志猛的一滞。 人家还真是根葱,从高文君这里论,这也是妥妥的大舅子。 再换位思考,要是有头猪明目张胆的惦记自家的白菜,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不说,还挑畔一般的带着另一颗白菜来自己面前示威,自己分分钟把三条腿全给他打折了…… 在自己看来,高猛咄咄逼人很是过份,但在高猛看来,自己今天的所做所为更过份。 算了,考较就考较吧,不然也确实有些委屈高文君。 也让高猛、高肇,乃至皇帝皇后都好好看看,我李承志绝不是绣花枕头。 眨眼的功夫,一口怒气就消了个七七八八,李承志先朝郭玉枝点点头,意思是让她安心,又给高文君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自己有分寸,让她放心。 而后嘴角一勾,李承志笑吟吟的朝着高猛一揖:“诚无才,不亦难乎?但高刺史有命,志只能勉力一试……” 这句话分明是自谦之言,但从李承志的嘴里说出来,为何就这么刺耳? 高猛越想越是不对味:李承志难道不是在说,有本事你就来? 怪不得泾州有言:祖居李氏子桀骜不驯,行事横行无忌? 这都要狂到天上去了…… 看高猛气的直抖,奚康生差点叫出一声好来。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如此,能不能胜且不说,坚决不能弱了气势。 想到此处,奚康生有又些担心。 羊深可不是无名之辈,而是有真才实学的。李承志要输了,丢的不止是祖居李氏的脸面,还有关陇士族的,更有他这个关中镇守奚康生的…… 奚康生朝杨舒招了招手,将他叫到了身边:“李承志行不行?这光被人出题考较也太吃亏了些……” 确实很吃亏,但不如此,如何才能显出我关陇世家子的风姿? 杨舒微一沉吟,轻声笑道:“镇守放心,李承志素有急才,而这羊文渊也算是个要脸的,想来不会太过为难李承志……若他真连脸都不要了,敢出稀奇古怪的题目,那就别怪我反客为主,让他先解一解……” 也对! 奚康生顿时放下了心,安心的看起了好戏…… 羊深不知高猛为何非要以李承志的姬妾为题,但至少知道,高猛真不是虚言恫吓,是真敢唯自己是问。 但怎样才能将李承志难住? 毕竟是人家的姬妾,羊深不好盯着猛看,只是飞过的扫了一眼。 张京墨穿一身绿裙,拿着一只酒杯似是要给李承志斟酒,手边放着一把团扇,身后不远处是一扇纱窗…… 真是好绝色! 羊深心里先是一赞,又沉吟道:“佳节、佳人、佳酿,碧衣、碧扇、碧窗……” 似是觉的不够,羊深又加了两句:“夏夜又花香!”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章 寒纱绕柱恋轩榥,暖薰缠烟怨暮长 “佳节、佳人、佳酿,碧裙、碧扇、碧窗……” 听到这里时,已经有人开始狐疑:一首诗而已,怎的这般多的事物? 羊深却还嫌不够,指着旁边的几个贵妇,又看了看月落西山,快要消失的月光,朗声说道:“艳妇素手拈玉爵,南风笼雾遮月芒,夏夜又花香!” 佳节、佳人、佳酿。 碧裙、碧扇、碧窗。 艳妇素手拈玉爵,南风笼雾遮月芒。 夏夜又花香。 听完羊深所言,无人不竖起眉头:只是题目就已成诗,正诗得作多长,才能将如此多的事物囊括进去? 怎么也得十多二十句吧…… 正当众人在替李承志发愁的时候,又听羊深说道:“吴声、商韵、隐字、七言、八律!” 李承志双眼猛突,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我律你妹。 哪还以为羊深出的是楹联,觉的也就如此,脑中正想着应对之词,哪知羊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所谓的吴韵就是一韵到底,也指每句都要压韵……这都好说,以李承志的诗词储备量,东拼一句西凑一句也不是凑不出来。 “隐字”也好说,无非就是诗中不能出现羊深所说的“佳人、艳妇、碧裙、轻雾”之类的字眼,但必须要把这些东西体现出来。 这也好办,无非就是换种代称,对李承志来说也不算难。 难的是剩下那三点:商韵、七言、八律。 商韵就是每句都要压“ang”,七言指每句七个字。八律指的是三种格式要求: 一是只能作八句。 二要将羊深提到的这此事物全部写进去:佳节、佳人、佳酿,碧裙、碧扇、碧窗。艳妇、素手、玉爵,暖风、薄雾、月光。以及夏夜和花香、……足足十四种。 三是对仗必须工整,句句都要蕴含对偶。 也就是上句里有天,下句就必须有地,上句有红,下句就必须有绿…… 这让他上哪里去抄? 看他脸上突然就没有了笑,高文君心里一慌:“郎……将军?” “莫急……” 李承志摆了摆手,猛吐一口气。 抄已是不可能了。 全诗要含有十多种事物,还要句句压商韵,句句有对偶,他估计回忆到天亮也凑不全。更新最快的网 所以要么不作,一口回绝,要么就……现编。 李承志猛的一咬牙:熟记唐诗三百首,不会作来也会周……脑子里记着的诗词何止是三百首? 所谓的工仗对偶,无非就是: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雷隐隐、雾蒙蒙、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你当我诗词专业博士的女朋友是白交的么? 还是说那些年的古文资料是白查的,或是那么多的语文课件是白备的? 李承志眼神微凉,脑子转的飞快…… 听完羊深的要求,郭存信想都没想就放弃了,反正他是不可能做的出来,至少天亮之前是别想了。 他又扭头看向郭玉枝,只见郭玉枝脸色乌青,紧紧的盯着羊深,似是要冒出火来。 郭存信心里一紧:看来姐姐也放弃了? 至于以诗传家的姐夫……呵呵呵! 别说郭存信和郭玉枝,便是杨舒也觉的难之又难,更深知羊深就是在难为李承志,才提的这么多的要求。 律诗又称新体诗,为南梁著名诗人沈约所创,包括七言、八句、音韵、对偶等格律方面的要求在南梁也才兴起不久,在座的大部分人怕是都还不知这些要求的具体含义。 而祖居李氏赖以传家的是诗经,哪怕读出花来也无这些东西,按常理,李承志定然是作不出来的。 但看他默然不语,好似在酝酿,杨舒又有些意动:难不成还真的能行? 多有人言,李承志是天智神授,杨舒也是这么怀疑的。不然其余皆不论,李承志从小长大连泾州都没走出去过,从哪里学会的南词? 一想到这里,杨舒竟隐隐欺待起来…… 奚康生再是不擅诗,看其他人的神色也知道这有多难。他脸色一黑,指着正与高猛窃窃私语的羊深说道:“让他作!” 杨舒暗叹一口气。 此题虽刁钻,更是难上加难,但还称不上古怪。想来羊深必是有备而来,已然防着这一手了…… 果不其然,杨舒都还没来得及张嘴,又听羊深说道:“听闻李仓曹有曹子建之才,竟能七步成诗,羊某心悦诚服。某也曾作过一首相似的拙作,但足足用了七刻……若是李仓曹不嫌,可否为羊某点评一二……” 杨舒神色一冷:这羊深打了左脸还不够,竟要逼着李承志把右脸也要凑上来? 还七刻? 你要七个时辰能做的出来,我杨延容拜你为师。 他微一侧目,看到李承志的脸都好像气绿了。 李承志总算知道高猛会何要拿张京墨做题引了:你李承志诗名如此之盛,竟为心爱的姬妾连首诗都做不出来?也罢,你既然做不出,那我就帮你来作…… 这不但是想在众人面前羞辱自己,更想让高文君看看:你就这样的眼光,竟挑了个草包? 简直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到家了,老子的女人轮的你来品头评足? 一股怒火直往头上涌,刚刚对高猛生出的那丝好感瞬间消散。李承志牙齿咬的咯咯直响:老子还就不信邪了? 这一豁出去,脑子好像突然间就开了窍: 诗中不能见“碧”,那翠呢,青呢,葱茏黛柳绿呢? 不能见裙就用裾,不能见扇就用羽…… 这不就有了么? 哈哈哈…… 李承志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心中虽怒,脸上却是笑吟吟的:“羊右丞过谦了,晚辈才薄智浅,不敢与曹植相提并论,至多也就是偶有一得。 晚辈更不敢点评羊右丞之佳作,倒是羊右丞若何时手短,晚辈说不定就能尽点微薄之力……” 羊深脸色一变,刹那间通红发紫,仿佛染了一层血。 李承志将方才那一句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什么时候点评你老婆的时候,我说不定就能帮点忙…… 便是气的肺都要炸,羊深还偏偏发作不出来。 论岁数,他今年三十有四,与李始贤一般大小,李承志自称晚辈并无不妥。 但就是这声晚辈将他逼到了墙角里:李承志分明在骂他以大欺小,臭不要脸…… 高猛顿时一喜:李承志都气的骂人了,说明是作不出来恼羞成怒了。刚要出言相讥,但嘴都还没张开,却见李承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一声清喝:“好酒……” 众人猛的瞪大了眼睛:这是……要开始了? 李承志真作了出来? 他虽未踱步,但这前后有没有七息? 一众宾客似是撞到了奇景一般,不由自主的往前挤去,生怕错过了看热闹的好机会。 李承志放下酒杯,看到张京墨正拿着一把绿团扇给他扇着风,四目相对之时,俏脸上升起一抹羞红。 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 一刹那,李承志文思如泉涌,灵感似井喷。他一指张京墨:“翡裾轻摇衬娇娘,翠羽稍摆引微凉……” “好诗!” 刚念了两句,猛听赞声如雷……是真的如雷,震的人耳膜隐隐发痒的那一种。 众人怒眼看去,才发现是奚康生。 “镇守?” 杨舒满脸怒色,恨声怒道,“即兴作诗最忌受扰……” “啊……哈哈?”奚康生竟也不恼,讪讪笑道,“一时兴起给忘了……嗯,李承志这诗好不好?” 合着你都未仔细听? 杨舒一脸无奈:“才只两句,还看不出来。但听着尚算工整……” “哈哈……工整就好!” 确实很工整:裙代裾,扇代羽,翡裾对翠羽,而且极压韵。 已有好事者开始给李承志计算了:“写了几种?” “碧裙、佳人、碧扇……三种了……” 羊深与高猛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都难成这样了,李承志还能作的出来,而且还这般快? “才只是两句而已……”高猛冷声哼道。 已然有了腹稿,即便真的天降惊雷也影响不到李承志。听到身侧传来倒酒的声音,他微一回首。 高文君一手执杯,一手提壶,酒液似一道银钱,直流而下,玉手、玉杯、酒光、月光相映成辉。 灵光一闪,李承志朗声吟道:“芊芊柔荑执瑶觞,潺潺琥珀漾银光。” 郭存信激动的拳头都攥了起来,颤声数道:“柔荑对素手,玉爵对瑶觞,琥珀对佳酿,月芒对银光……七种了……” 李始贤看着李承志,就跟看神仙一样:“恂祖附体了?” 知他说的是祖居李氏始祖李恂,郭玉枝银牙恨咬,差点给他一耳光:“魔障了,这是你儿子?” 李始贤兴奋的直打哆嗦:废话,我还能不知这是我儿? 问题是,儿子为何能出口成章,而爷爷我却连半句都想不出来? 李承志接过酒杯,齐齐打量着高文君和张京墨,暖暖一笑:“倾城、绝色贺端阳!” 旁人都只道李承志是酝酿之故停顿了一下,但高文君与张京墨却知,倾城与绝色分别指的是她二人。 这次就连高文君的脸都红了。 李承志端起酒杯浅啜一口,又抬臂环指,指着那些眼中狂放精光的贵妇娇女:“满园姝丽赏芬芳!” 而后他又回过身,先指柳树后的那扇纱窗,再指已落至一半的残月:“寒纱绕柱恋轩榥,暖薰缠烟怨暮长!” 一时间,满园寂静。 郭存信手握笔管,却抖的拿都拿不稳,墨汁甩的到处都是。像是生怕忘了,口中还不停的念着: 翡裾轻摇衬娇娘,翠羽稍摆引微凉 芊芊柔荑执瑶觞,潺潺琥珀漾银光。 倾城绝色贺端阳,满园姝丽赏芬芳。 寒纱绕柱恋轩榥,暖薰缠烟怨暮长! 郭氏本就是世儒之家,郭存信更负才子之名,便是李承志之作再惊才绝艳,也不该哪此失态才对。 但只有他在内的寥寥数人知道,李承志的这首诗有多难得。 不说诗有多工仗,遣词有多华丽,意境有多深远,只论先决要求有多苛刻,用时之短,隐意之深,这也是绝对的佳作。 寒纱绕柱恋轩榥,暖薰缠烟怨暮长! 这分明是在告诉高猛:高文君和张京墨他都喜欢,两个都要…… 郭玉枝正激动的两眼放光,恨不得拍案以和,朗声高歌,但听到最后两句时,身体一僵,就跟冻住了一样。 寒纱、绕柱、轩榥窗户,暖薰夏风、缠烟、暮长! 这每句都隐含一男二女,且又是恋又是怨…… 像是拧断了的树枝,郭玉枝硬生生的扭过了脖子,惊恐的看着李始贤。 李始贤也与她一样,满脸惊疑,分明是听懂了最后那两句诗的用意。 在此等场合作这种诗,与公诸于天下有何区别?便是此时反应不过来,但事后稍一琢磨,品出深意的人大有人在。 开弓没有回头箭……好个李承志,你这分明是要将老娘往墙上逼! 郭玉枝气的杏目圆睁,柳眉倒竖,指着李承志一声低叱:“好你个逆子……” 李始贤眼睛都直了,心里止不住的佩服着儿子,赞着真是好胆。嘴上却给李承志圆着场:“夫人息怒,承志或许指的是魏瑜……” “李怀德你瞎了心,连老……连我都哄?” 郭玉枝硬生生的将一句粗口忍了下来,怒声骂道,“那逆子就是个榆木脑袋,真要对魏娘子属意,方才哪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那女娃贴他那么近?他分明还把魏瑜当稚子……” 看郭玉枝十指捏的咯咯直响,李始贤明智的闭上嘴。 儿子啊儿子,你自求多福吧…… 哪需到事后? 杨舒越琢磨那最后两句越觉的不对味。 到底是李承志一时情急,生拼硬凑之下恰好就作了这么两句,还是他有意为之? 若是有意为之,其一定然是张京墨,那剩下那一个呢? 杨舒仔细一瞅,眼神一凝。 高文君与张京墨并肩而座,一般的倾城绝色,就如双茱并蒂。 但同样也是一般的粉面桃腮,含羞欲滴…… 杨舒又是佩服又是担心:怪不得高猛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李承志,此诗一出,怕是更要火上浇油? 但也太莽撞了,不提高猛,你又置张奉直于何等境地? 心里想着,他又扭过头去,却发现张敬之竟然在老神在在的喝着酒? 杨舒双眼狂突:原来早就知道……张奉直,好你个老匹夫……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不为难你 羊深一动不动,仿佛一樽雕塑一样。 吴音、商韵、七言、八律,条条都合规,物物都不落……不管怎么找,哪怕是吹毛求疵也寻不出半丝差错。 他敢发誓,莫说是刘芳崔光,便是将南朝文坛领袖、律诗的创始人沈约请到此处,也绝快不过李承志。 自己也算是才华横溢了,竟不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口孺子? 好不甘心啊…… 突听一声虫鸣,羊深猛的惊醒,茫然四顾,已是月隐山藏,只余满天星芒。 他狠狠的一咬牙:“方才若是我不出碧窗与南风,换成残月与虫鸣,你又该如何做解?” 羊深说的是诗中最有意境的那最后两句,意思是换成另外两种事物,李承志又是否作的出来,便是作出来,还有没有与原诗一般的深意? 换成残月与虫鸣? 也不是不行! 李承志稍一沉吟:“素峨低眉眷西江,蟋蟀浅唱唤俪伉!” 羊深猛的一震,脸色苍白如土,仿佛毕生的信念都崩塌了一样。 这何止是七步成诗,这分明就是脱口而出。便是曹植复生也就如此了。 一个人的人才思为何能敏捷到如此程度?自己便是再学二十年,怕是也比不过…… 羊深黯然一叹,深深往下一拜:“羊某心悦诚服!” …… 杨舒差点叫出一声好来。 寒纱绕柱恋轩榥,暖薰缠烟怨暮长。 素峨低眉眷西江,蟋蟀浅唱唤俪伉! 素蛾是月,峨眉还是月,同样也代指女子。况且蟋蟀这东西本就是一夫多妻……因此李承志口中的峨与眉,俪与伉,指的还是高文君和张京墨。 细细一琢磨,这两句与前两句一般无二……嗯,好像意境还要更深远一些。 若是将这四句相合就更好了,就如比翼鸟三飞,花好月圆夜景美的画面跃如纸上…… 赞到一半,连杨舒自己都愣住了:比翼鸟三飞? 这……这……这……第一次遇到这样作诗的? 算了,比翼三飞就比翼三飞,高肇的侄女也无不可,至少我关陇世族的脸面今日算是长足了……哈哈哈,太解气了! 一看到羊深心灰意懒的那张脸,又见满堂宾客瞠目结舌,万分佩服的看着李承志,像是恨不得跪下来拜一拜的模样,杨舒似是在三伏天里饮了甘泉,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崔光佳徒又如何,山东世族又如何? 我关陇之地也是有奇才的…… 大部分宾客都是被李承志后加的那两句给震住了,震憾甚至比之前八句更甚。 还能这样的:题你随便加,诗我随口作? 而且该隐字依然隐字,该压韵还能压韵,该对偶照样对偶,更能与前诗相合? 反应慢的惊叹李承志才思之敏捷,文笔之隽美,反应快一些的,是真恨不得给李承志跪下来。 更佩服李承志的胆气:便是皇亲国戚又如何,该娶的我一定会娶,而且肯定会娶两个。该怼的时候我也绝不会软半句…… 园中女客至少上百,但凡是反应快一些的,无不双眼放光,牢牢的钉到李承志身上。 她们羡慕的不是高文君,而是张京墨:说白了,她只是个妾而已。 但即便在高猛面前,李承志都能将她与身为皇亲国戚的高文君一视同仁,那私下里呢? 一个女人遇到这样的男人,这一辈子还有什么遗憾的? 羡慕之余,她们也暗暗的在为李承志担心。 高刺史那张脸,委实是太难看了…… 高猛都懵了:羊深败的好不干脆? 他一直以为曹子建七步成诗的传闻不尽其然。便真是七步而成,也是因为曹植受其兄曹丕逼迫日久,心中早就有了“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怨念。等于早有腹稿,作时自然就能出口成章。 况且曹丕令曹值作诗时,也只让他七步成诗,却无吴音、商韵、隐字、七言、八律之类的规定! 李承志呢? 他哪料到自己会突然发难,所以是真正的事发突然,羊深所设之题更是千难万难,但李承志却是出口即解? 这就也罢了,问题是,李承志从未习过律诗,但即兴作出的诗,比创出律诗、被誉为当世第一诗曲大家的沈约都不差? 高猛突然想到了有关李承志的一则传闻:天智神授! 他又想到奚康生、杨舒等人对他的赞言与器重,以及这几日来他暗中打听,密访到的这数月以来李承志的过往,不由自主的脸色一变。 其余有无夸大暂且不知,但李承志单枪匹马于万军之中取慕容定首级,身中百矢、断枪穿腹却宁折不弯之事却是千真万确。 如此一来,这李承志岂不真就是博学又多智,文武又双全的旷世奇才? 品性也不差,相貌气质更是如人中龙凤,也不怪那一大一小都跟丢了魂一般。 就是太狂了一些。 在大庭广众之下作出“寒纱绕柱恋轩榥,暖薰缠烟怨暮长”也就罢了,还要雪上加霜的再来两句“素峨低眉眷西江,蟋蟀浅唱唤俪伉”? 果真是桀骜不驯,横行无忌,若非自己别有心思,今日怕不是真得被气断肠! 奚老贼怕是高兴坏了吧? 想到此处,高猛脸色一沉:输人不输阵,还就不信邪了?便是退一步,至少也要逼一逼李承志,试试他的上限在哪里,到时也好予叔父分说…… 奚康生不擅诗,暂时品不出此诗好不好、那里好、有多好,但他至少会察颜观色。 看杨舒霜眉微挑,胡须轻颤,就知道他已是激动不已。再看高猛脸色阴沉,更是将他的猜测印证到了九成九。 好个李承志,算老夫没有看错你,果然够涨脸…… 奚康生放声狂笑:“高豹儿,如何……” 未等他说完,杨舒眼皮一跳,猛拉了奚康生一把。 可莫要再火上浇油了,不然高猛非得当场发疯…… 听着杨舒贴耳低语,奚康生脸色先是一沉,稍后又是一展。等听了几句,奚康生的眉毛、眼睛、鼻子等等竟全挤作了一团,两眼直愣愣的盯着李承志,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不但要娶,还两个都要娶? 李承志啊李承志,老夫以往怎就没看出你这么狂?莫说高猛了,你这是连高肇都没放在眼里啊? 你娶个鸟毛? 怪不得高豹儿脸都被气绿了?换老夫是高肇,不把你个狂妄小儿生撕了? 奚康生知道的要比杨舒、张敬之等人多的多,深知便是没有今日这一出,这高文君八成是娶不回来的。不但娶不回来,九成九还得吃点苦头……高肇的脸是那么好打的? 危险倒不至于。此时的李承志已不仅仅是祖居李氏的李承志。其论不论,陇西李氏、弘农杨氏,以及他达奚部肯定都是要力挺的。 不过让他吃点苦头也好,省的他少不更事,不知天高地厚……更新最快的网 奚康生越想越是畅快,不但不担心,反而满脸的幸灾乐祸。 缓了好一阵他才忍住笑,佯怒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滚下去……” 高猛一愣。 什么意思,就这样做罢了? 你还真是会见好就收? 他气极反笑,一声冷喝:“且慢!” “景略莫恼!” 还以为高猛要翻脸,奚康生脸上挂满了笑,连高猛的小名都不叫了,指着李承志骂道,“黄口孺子口无遮拦,景略又何必与他质气?喝酒,喝酒……” 高猛差点被气炸:你个老贼前几日是怎么说的? 此时的阿承志又成黄口孺子了,不是非池中物了,也不是栋梁之才了? 这分明就是占了便宜就想跑……奚康生,你要不要脸? 高猛怒道:“这才考较了一题就完了?” 一听这话奚康生倒不急了,只要不当场闹起来,高猛想怎么比都行。 他斜眼看着高猛:“还来?” 意思是你就不怕脸被打肿了? “为何不来?”高猛一指李承志,“大人有大量,我暂且先不为难你。至多再出三五题,可不压韵,也可无律,诗曲骈赋由你。但至多限你三息……作的好既往不咎,若是作不好……” 高猛的脸色微冷:“哼哼哼!” 三息? 换成曹值,够不够渡出三步? 这还不叫为难?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突:高猛这明显是要翻脸…… 也就只有从头到尾都在冷眼旁观的张敬之看出了来点端倪。 感觉高猛不是在生李承志的气,反倒像是在和奚康生较劲…… 那到底是三题还是五题? 李承志刚要问话,却被奚康生给骂了回去:“啰里啰嗦,就说能不能作?” 奚康生以为李承志又要出言不逊,还伸着手指虚点了几下。 意思是让他悠着点,再莫刺激高猛。真要当场翻了脸,对谁都没好处…… 有什么不能作的? 那么难的都作了,再难又能难的哪里去? 怕就怕高猛没完没了…… 李承志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郭玉枝哪还顾得上生李承志的气,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了过来,满脸都是担心:“莫要再猖狂……我儿可是不日就要去洛阳的……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便是低次头又如何?” 意思在关中无所谓,高猛高肇的手伸在再长,只要李承志不犯错他们也无可奈何,但到了洛阳可就不一样了。 要是没把握,觉的三息太短太为难,向高猛服个软也无所谓…… “母亲放心!” 李承志嘴里应者,心里也在腹诽:用不着服软,三息而已! 但我也不是一根筋。便是从高文君这里论,也不好与高猛硬刚。 他就是觉的有点不对劲。 高文君刚刚告诉他:堂兄素来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谋定而后动…… 能做到这一点的,九成九都是老阴比,但今日的高猛却不是一般的冲动? 来不及了,只能事后再琢磨……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略略一拱:“请高剌史示下!” “好!” 高猛指着魏瑜,“先予瑜儿作一首,但不算在三五题之内……原因你知道!” 还能什么原因?无非就是“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未到耳腮边”的锅。今夜之后,李承志定是诗名大盛,若不趁机替魏瑜正名,怕是得被人笑话一辈子。 李承志瞪了魏瑜一眼,魏瑜却笑的牙根都呲出来了。 看他二人如此时候都还有闲心眉来眼去,高猛脸色一沉:“一息!” 我…… 李承志恨不得爆一声粗口,稍一转念,举手一指。 先是魏瑜,而后是天上的云,其次是园中的花、堡楼之下的石槛,最后一指西山。 随着他环手四指,诗也来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暖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四下顿时想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就连高猛都禁不住的眼皮猛跳。 真就三息? 而且是信手拈来,好似早已在心中细琢了千万遍,全诗浑然天成,不露一丝造作之痕。仿佛字字珠玑,妙语生花。 但再看李承志,不但无半分得意,反而在叹气? 能不叹气么,这可是李白写给杨玉环的,遍观诗仙全作,此诗也绝对是上品。 就这样被这个包子脸给浪费了,简直是糟蹋东西…… 看李承志竟似在可惜,高猛心里一动:怕是以前就作好的吧,就如羊深之前出的那题一般…… “这诗不算。”高猛一声冷笑:“诗虽极妙,但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诗送给谁都合适?”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诗都不行,摆明了是在为难李承志。 生怕李承志沉不住气,郭玉枝也罢、李始贤也罢,郭存信也罢,都又急又慌的给他使着眼色。 李承志暗暗一叹。 既然都已决定立身扬名,而且今日这机会也确实难得。至少短时间内再想碰到这种高官贵胄满堂,且极为应景的场面怕是不太容易,索性就多做几首。 如此一想,心中的怨气竟消散了不少。李承志笑吟吟的问道:“那高刺史觉的如何才合适?” “自然要应景才行!” 高猛冷哼一声,看了看魏瑜的穿着与打扮,沉吟道:“朱裙、五丝、玉符……嗯,就以端午为题,其余随你!” 正文卷 第二八十二章 满座皆惊 既然已经点出了五丝、玉符这种端午特有的饰物,不以端午为题都不行。 这一次李承志想的久了一些,差不多有十息,直至看到魏瑜额头上微微出汗,又从发间传来一阵淡淡的兰草花香时,他才眼睛一亮。 苏轼的《浣溪沙·端午》? 也就三两息,他稍改动了一下,又朗声吟道: 轻汗微微透赤纨,今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泾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倾城欢。 最后一句原本是“佳人相见一千年”,意喻男欢女受,天长地久。但写给魏瑜不合适,他就临时改了一下,成了满城佳人一同庆欢,正好和上半阙的“满泾川”相呼应。 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夸赞,如何佩服李承志了。就连高猛都像是被震住了一样,盯着魏瑜愣愣的发着呆。 朱裙、五丝、玉符、端午、泾川、甚至还有魏瑜透过衣纱的薄汗,以及午时沐过兰汤的淡香。 这分明就是现作的,而且绝对找不出比这更为应景的了…… 看满园俱静,李承志暗暗思忖:这就被震住了? 震住就对了。 如果将描写美女的诗人词人排个号,苏轼怎么也该排进前十。 排第一的当然是曹植,《洛神赋》堪称前无来者,后无古人。不然何来的“天下之才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的称赞? 众人都在回味,就连高猛都好似消停了,李承志施施然的坐了下来。 刚一坐定,一双纤纤素手捧着一支白盏,轻轻的放到了他面前。 四目相对,张京墨脸上又泛起一层淡淡的粉晕。 看他一身碧衣罗裙,五丝缠臂,玉扇轻摆,李承志微微一叹:刚才那诗要不改,送给张京墨多合适? 他接过酒杯,温声笑道:“记不记得我与你初见之时?” 张京墨羞赧的点点头,眼神轻动。 那已是仲春之时,月圆之夜。 叔父当晚宴请郎君,却突然让自己侍奉,自己当时就已猜到了几分。 但谁又能想到呢,郎君如此多情,竟将自己与身为皇亲国戚的高女史一视同仁? 想到此处,张京墨的心就已要化了似的。 李承志浅啜一口,缓缓吐着酒气:“我予你也作一首吧,专作给你的……” “啊?” 张京墨一声惊叫,眼中蕴出了一层水光。 李承志微一思量,找了一首觉的最为合适的: 宴后朱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年开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京墨初见,白衣淡裙素衣,双瞳剪水说愁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众宾客:。。。。。。………… 诗刚念完,张京墨泪如珠帘断线,滚滚而落:“郎君待妾如此恩重……” 李承志轻轻一挥手:“要过一辈子的,说什么恩重不恩重?” 不说倒好,这样一说张京墨的眼泪掉的更快了。 李始贤看的好不感慨:“比这好听的话老夫能说好几箩筐,但为何从不见这般感人?” 郭玉枝柳眉一竖:“你会作诗吗?” 还好意思说是以《诗》传家的李氏家主? 别说作,抄都不会抄! 像是被照脸扇了一巴掌,李始贤一张脸涨的通红,胡子抖的哆哆嗦嗦。 郭玉枝也不理他,拿胳膊碰了碰郭存信:“别写了……” 郭存信置若罔闻,心潮澎湃如海,口中念念有词,手下奋笔疾书。 再一看,落笔之处正是李承志刚刚作给张京墨的那首词。手边还摆着几张纸,墨迹未干,自然是李承志之前作的那四首。 自己这弟弟已然是没救了。 郭玉枝暗叹一声,扭身朝后低语了几句。立时便有一个女孩儿满面含羞的起身,凑到了郭玉枝身边。更新最快的网 看夫竟也起了身,李始贤眼皮一跳:“夫人去往何处?” “还能去往何处?” 郭玉枝冷哼道,“那逆子能予外人作得,为何就不能为表妹作得?” 说着又瞪了一眼李始贤,引着郭怀淑施施然朝李承志走去。 李始贤眉头一皱:夫人到底是如他嘴上所说,只是想让李承志给怀淑作首诗,还是说她就没死心? 但想也不可能啊? 也不看看那张京墨和高文君都多大,怀淑又多大? 再看那魏瑜,猪都能看出来这女娃的心意,为何就儿子看不出来? 罢了,随她去…… 其实郭玉枝早就死了心了,此时确实只是想让李承志给表妹扬扬名。真要论起来,怀淑还真不比张京墨和高文君差。 知子莫若母,郭玉枝哪还看不出李承志已是铁了心,非娶高文君不可,才有了今谁管种种诸般。 狷狂也好,数息成诗也罢,全是在为扬名立世做准备。所以这诗,自然不会只作这几首。 不看那逆子正与高文君窃窃私语,怕是下一首立时就有了。 看了看被感动的泪珠如断帘,梨花似带雨的张京墨,郭玉枝不由自主的冷哼了一声:这逆子还真是一视同仁啊? 她还真没料错…… 满园宾客二三百,怕是有大半的目光都落在他三人身上,便是意坚似铁如高文君,都竟有些吃不住。脸上布满娇羞,连说话时都躲躲闪闪,似是连李承志的眼睛都不敢看。 李承志好不惊奇:“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个?” “能一样吗?” 高文君有些羞恼,偷一般的白了李承志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高猛,满脸担心,“妾身怕恼了堂兄,害了郎君!” “放心!”李承志温声笑道,“只是多作一首诗而已,高刺史不会恼的。” 既然之前未恼,之后也定是不会再恼……李承志已然猜出来了一点,那高猛似是别有用心…… 看李承志如此自信,高文君猛的就多了些信心,含羞笑道:“那就先谢过郎君!” “你们这不是恩重就是谢,也不嫌麻烦?” 李承志无奈的摇摇头,打着着高文君,朗声笑道:“且听好: 薄妆桃脸,薄怒却似花靥。柔情多,绶带盘金缕,轻裙透素罗。 含羞眉乍敛,微语笑相和。不会频偷眼,意如何?” 念了半阙,他稍稍一顿,指向园中的那处荷池, “暧宵星明,一朵荷花初发。照前池,摇曳熏香夜,婵娟对镜时。 蕊中千点泪,心里万条丝。恰似轻盈女,好风姿。” 不提一众宾客早已惊如木石,便是郭玉枝都是满脸讶异,惊诧不已:这逆子今夜怎就如曹子建附体,绝美的诗词一首接着一首,还那般快,都不待稍歇的? 若说这些全是他往日旧作……根本不可能。 仔细算算,儿子开智至今也就刚刚四个月,这百余天他不是忙着平乱,就是忙着抚民。便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作的也大都是如“梦里挑灯看剑”之类主征战杀伐之诗,哪有时间,也更无会作这种香香艳艳之词。 再者,这几首一首比一首应景,一首比一首贴切,分明就是即兴之作…… 郭玉枝又想起李始贤领兵归来,提起高文君时予她说的那几句话: “儿子智同天授,岂能不懂‘孤鸾之命’所谓何意?要真有何妨碍,承志自然会避凶化吉……” 智同天授,避凶化吉? 郭玉枝的心狠狠的一跳:夫君这分明就是在暗示自己…… 看她走来,几个女子哪里还敢坐,早都站了起来,准备与她见礼。 但郭玉枝就跟冻住了一样,愣愣的站在半路上发着呆,李承志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此时再看这高文君时,都好似顺眼多了? 郭玉枝难得的没有客气,只是笑了笑,招过郭玉淑,又冷眼瞪着李承志:“这是怀淑你怕是早记不得了……为娘看你诗兴大发,就予她也作一首……嗯,不要拿‘花想容’那般的来糊弄……” 老娘也来凑热闹不提,就连“花想容”都看不上?这分明是不但要贴切,还要应景…… 李承志却有些挠头。 写女子的诗,八成以上不是相思就是别离,包括李清照写的也一样。剩下的两成全都是写给舞女歌妓的,词不但艳还淫。 像李白写给杨玉环的那种是少之又少,他若敢一字不改的念出来,表妹就别想嫁人了。 那就只能改…… 郭存信被赞为“风仪冠绝泾州”,况且还有郭玉枝这个大号的翻版摆在这里,郭怀淑不是一般的漂亮。 不是李承志夸张,表妹再长两三岁,容颜绝不输张京墨和高文君。 他又仔细打量了几眼。 郭怀淑穿着一身粉裙,似一朵牧丹盛开,衣摆上还绣着两只彩蝶。头上插一支珠花,脸上施着淡粉。可能是沐过兰兰汤不久,身上的香味很浓,还飘着一丝薰香的味道。 虽只十三,但肩削腰细,比魏瑜不知出脱了几倍…… 李承志微一思量就有了腹稿: 双蝶绣罗裙,端午宴,再相见。 朱粉不深匀,珠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珠如玉,柳腰身。 沐兰已黄昏,来时衣上薰。 诗念完时,郭怀淑已是满脸绯红,娇羞欲滴。一双妙眼时不时的就会往李承志的身上偷瞄。 但李承志就像眼瞎了一样,只当看不见。 魏瑜初时还有些担心,但看了几眼后,心中先是一松,又是一酸。 李承志看他表妹时,就如平时看自己一样,分明是当没长大的小孩呢…… “好诗,好诗……” 郭玉枝好不满意,脸上挂满了笑。笑了几声,她又满含深意的看着李承志:“我儿诗虽作的极妙,但脂粉气太浓,归家后,还是要与你父亲多多请教……” 众人都以为郭玉枝在提点李承志,觉的他诗中的温柔气太重,难免就会失了锐志。 初时李承志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但看到郭玉枝双脚就似被盯住了一样,既不走也不坐,双眼挪来移去,在高文君、张京墨,甚至魏瑜的身上来回打量,眼中竟然尽是羡慕。 到最后,又将目光挪到自己身上,满含期待的模样,李承志心中一动,恍然大悟。 这分明是怪父亲才思不够,不会作诗,不会像自己哄这高文君等人一般作这么好的诗哄她开心。但又很是羡慕,所以想让自己当枪…… 李承志忍着笑,拱手一拜:“母亲放心,明日归家,儿子定会向父亲请教,请他指点……” 要是没有诗作,何来指点可言。 郭玉枝顿时便知儿子听懂了她的潜意,双眼笑的弯成了两道月牙,连声赞着:“好好好……” 这分明是怪父亲才思不够,不会作诗,不会像自己哄这高文君等人一般作这么好的诗哄她开心。但又很是羡慕,所以想让自己当枪…… 李承志忍着笑,拱手一拜:“母亲放心,明日归家,儿子定会向父亲请教,请他指点……” 要是没有作品,何来指点可言。 郭玉枝顿时便知儿子听懂了她的潜意,双眼笑的弯成了两道月牙,连声赞着:“好好好……” 这分明是怪父亲才思不够,不会作诗,不会像自己哄这高文君等人一般作这么好的诗哄她开心。但又很是羡慕,所以想让自己当枪…… 李承志忍着笑,拱手一拜:“母亲放心,明日归家,儿子定会向父亲请教,请他指点……” 要是没有作品,何来指点可言。 郭玉枝顿时便知儿子听懂了她的潜意,双眼笑的弯成了两道月牙,连声赞着:“好好好……” 这分明是怪父亲才思不够,不会作诗,不会像自己哄这高文君等人一般作这么好的诗哄她开心。但又很是羡慕,所以想让自己当枪…… 李承志忍着笑,拱手一拜:“母亲放心,明日归家,儿子定会向父亲请教,请他指点……” 要是没有作品,何来指点可言。 郭玉枝顿时便知儿子听懂了她的潜意,双眼笑的弯成了两道月牙,连声赞着:“好好好……” 这分明是怪父亲才思不够,不会作诗,不会像自己哄这高文君等人一般作这么好的诗哄她开心。但又很是羡慕,所以想让自己当枪……网首发 李承志忍着笑,拱手一拜:“母亲放心,明日归家,儿子定会向父亲请教,请他指点……”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三章 落叶无声 PS:这一章是防白票的,估计会有龙精虎猛的神仙书友出没,说声抱歉,请稍等五六分钟再看。 …… …… …… …… …… …… ……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马场美不胜收,远处山如眉黛,近处花海金黄。 暖阳泼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许长的鱼儿时不时的就会跃出水面。 近两百重骑护着八辆马车,沿着弱水南岸的官道向东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车上的绣旗飘起,依稀可见“敦煌镇将皮”的字样。 居中的一辆车厢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随即,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鬓角斑白,憔悴苍桑的脸。 皮演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祁连山:“承平,离都牧府衙还有多远?” 车边一位俊秀的将领弯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赶到。” “嗯”,皮演应了一声,正准备放下车帘,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李承志靳紧缰绳,顺声望去。 一个斥候站在北岸的一处小丘上,正举着一杆黑旗,快速的挥着旗语。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一变:“敌骑、约五千,离此五里……” “五千敌骑?贼球攮的……”只骂了半句,皮演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像是拉风箱一样,胸腹间传来“赫赫”的怪响。 马场地处凉州腹地,四面有三镇六郡二十八县拱卫,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骑镇守,敌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关键是,从哪来的? 要是从敦煌镇的防地放进来的,他别说回京荣养,脖子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往还是两说…… 一阵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皮演何时才能缓过来,李承志不敢耽误,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飞快:“医师,照看好大人……贺扬,率一伍轻骑,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帮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着,念头转的更快:有弱水拦着,敌人渡河都得一阵,若是丢车弃甲纵马狂奔,未必不能先敌骑一步赶到典牧府衙。 但问题是,就皮演眼下这状态,等颠到典牧府衙,还能剩几口气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撑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李承志飞速的往四处一瞅。 往东北二三十丈,紧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处高丘…… 他马槊往那里一指,大声吼道:“往高丘处,卸车,架盾,御敌……” 刚刚架好车盾阵,耳中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骑有如一道黑崖,直扑而来。 当听到几声号响,看敌骑一分为二,一半奔往马场,一半向这边扑来,别说李承志,就连皮演的脸色都变了。 “御敌!”李承志一声怒吼,将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 近两千胡骑,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挤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车顶,血水正顺着铠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还好,全是敌人的。 他后手一撤,马槊从一个胡将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喷来,李承志微一偏头,躲过从斜刺里扎来的一支枪尖,然后槊枪平扫,连枪杆带敌骑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网首发 敌人的惨叫还未喊出,他第三枪已扎向了另一个敌人。 皮制的头盔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槊枪扎穿,又扎进了敌人面颊……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三十,还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来,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死便死吧,杀一个是一个…… 正咬牙振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嘀,随后又响起一阵号鸣,曲调顿挫,又快又急。 是援军! 李承志大喜,顺手一枪,刺进一个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来。 “承平小心……”车阵中心的皮演一声厉吼。 话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脑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车来,骨碌碌的往下一滚,跌进河里,溅起一团水花…… ……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昼。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让医师检查着伤势。 地下剥着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渗透,头盔上还陷着一个坑。 皮演又喜又忧的坐在床边。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铠,外伤不重,能站能走,也就头上那一个肿包看着吓人一些。 忧的是,脑子好像被砸坏了,谁问都不应,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师告诉皮演,八成是得了离魂症…… 他紧紧的盯着李承志:“承平,记不记得本官是谁?” 李承志如同雕塑,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记不记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还是不动。 皮演心里一紧:“难道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见李承志张了张嘴唇:“不记得了!” 皮演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吃饭喝水可还知道?” 李承志轻轻点了点头。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丢掉些记忆算什么,只要人不残不傻,都不算大问题。 等咳声缓下来,皮演想再宽慰几句,发现李承志正定定的盯着他。 之前他自称本官,对自己又这般关心,应该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个……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万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声长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其它的,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承志点了点头,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旁边一个披甲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内的几个医师和仆妇,厉声喝道:“照看仔细了!” “诺!” …… 李承志瞅了瞅房顶上的雕梁,又扭过头,看了看床头边的牛油蜡烛,还有穿着絮里嗦啰讲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妇……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 在县安监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轮了个遍,终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长。 依然是科员,说白了还是个干活的,干的还是最脏最累最危险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