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锦簿》 正文卷 第一章 花朝节 二月的鹤州,春寒浅,料峭减。在暖阁里窝了一个冬日,昏昏沉沉的。 花朝节的来临倒是给人提起了几分精神,鹤州的各家女眷都兴冲冲穿了绣花纹云的对襟小袄,梳理妆发,亲手做了各式各样的花糕欢欢喜喜地准备出门游春。 花朝节,二月十二,正值花道吉日,各家贵主贵女们纷纷套了马车朝城外的玉案山驶去。 玉案山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正好,绯红的、粉嫩的、纯白的,沉甸甸压了一树。 微风拂来,吹落一地的花瓣,拂了一身还满,深深浅浅,远远望去,正是一派好春光。 于花下设行障坐席,饮上几杯冬日酿下的梅酒,甘冽清香。再送入一口花糕入喉,冬春两季的美妙,皆在腹中。 各家交好的贵女们结伴游春野步,兴致勃勃,走上一段,有些乏了,便索性挑了个山色烂漫的好地段。差小奴们将各家的宴幄围在一处,在潺潺流水边一同烹茶赏花,笑语不断。 往年都忙着饮酒赋诗,今年却懒得赋诗,忙着闲话家常,话语之间怎么也绕不开一个名字——余月亭。 “瞧她平日里目中无人那样子,没想到刚过门三日,连阿郎和阿公都敢打。真是个泼妇!”一个面若桃花的少女绞着手帕恨道,眼神中有几分嘲弄。 “碧霄姐姐,这回她算是丢了个大丑了。看她还敢不敢那么嚣张!”宝珠应和道。 霍碧霄眉头微蹙,鹤州四大商号,余家第一、霍家第二,也不算差。 众人提起鹤州却只想得起余家,生意如此,这余月亭又事事压自己一头,为人又嚣张骄纵。叫她如何不讨厌。 “走,到余家走一遭。”霍碧霄道。 “做什么去?”郭宝珠问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去问候问候了。”霍碧霄眼眸一亮,勾起嘴角浅笑。 ······ 提起这个余月亭这个名字,鹤州大街小巷就没有不知道的。 此乃鹤州首富余德尧的独女,余德尧与夫人姜氏膝下育有二子,唯独没有女儿,成了二人的心病。 夫妇二人屡屡上玉案山上的海源寺求了许久,香火钱都不知散了多少,几年后才得了这么个女儿,宝贝得紧,自小便是娇娇的养着,生怕磕了碰了。 整个鹤州城都知道余德尧经商多年雷厉风行,唯独在女儿面前半点脾气也无,说什么是什么,小时候将余月亭举在脖子上看花灯,烟花响起,余月亭受惊,一把将他胡子拽了大半下去,余德尧也忍痛受着,半句重话也无。 余德尧顶着半面长须,没少被人笑话,他也不恼,只笑眯眯地捋捋长须说道,“我儿手轻,疼惜老父,这不,还给我留了一半呢。” 余月亭今年年满十六,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余德尧千挑万选,将她嫁与世交沈世修之子沈天均。 沈家乃是书香门第,世代都是读书人,祖上也曾出过状元,官至三品,如今虽没落了些,但多少还算般配。 却不曾想,二月初五方才过门,二月初八这小夫妇二人便和离了。 沈家门楣上的喜绸还挂着,余家二郎余青圆便套了马车拿着和离书气冲冲地将妹妹接回余家大宅,走前叉着腰堵在沈家门口好一顿臭骂,闹得满城风雨。 沈家一向看中家族名声,容不得旁人在背后议论纷纷。沈天均之母胡氏索性书贴一封张贴在安仁坊前的大榜之上。 大意便是新妇凶悍,成婚不足三日,便掌掴丈夫,不敬公婆。沈家乃是书香世家,容不下此等行为放肆,眼中无有礼数之人。 话里话外便是连着余家一起骂了,明里是责其教女无方。暗里指余家铜臭商人,读书甚少,不懂礼数。 此贴一出,余家二郎又是一怒,当即便跨了一匹高头大马奔到沈家门前叫嚣,直骂沈天均无有大丈夫风度,对妹妹动手在先,居然还倒打一耙。 余青圆向来莽撞,此话又坐实了余月亭掌掴沈天均此事不虚。 余月亭落了个悍妇之名,余、沈两家世交之情算是彻底决裂了。 这几日整个鹤州城大街小巷无不在议论此事,成婚三日和离是闻所未闻,新妇胆敢动手更是罕见。 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此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满城议论纷纷,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本来好好的一桩喜事却闹成如今这副模样,谁人经过门前都指指点点,这几日两家都锁了大门,闭门不见来客,想来也是头疼万分。 …… 余家大宅。 阍室前挤了不少家仆,手里拿着帖子焦急地朝紧闭的朱门张望着。 人群中有人向阍侍问道,“何四,你家郎君再不开门见客,我家郎君就要急死了,这买卖还做不做?” “是啊、是啊。”人群中响起一片哀怨的附和之声。 何四站在阍室门口朝众人拱手行礼,赔着笑道,“对不住各位了,近日我家郎君身体欠佳,许多事务难以亲自操持,有劳各位移步我家永和街的银实茶庄,我家大郎在茶庄内操持着呢。” “走吧走吧。” “快些找大郎去吧,晚了又耽搁事了。” 众人埋怨着,赶紧捏着帖子匆匆朝永和街赶去。 何四站在原地赔着礼,也懒得再回阍室,等着迎接下一拨人马。 远处刘管事匆匆骑马奔驰而来,刚至近前,何四赶紧上前勒马,伸手扶刘管事下来。 刘管事手中紧紧提着一个食盒,何四不禁好奇地问道,“刘管事您这是做什么去了?” 刘管事皱紧了眉,看着食盒叹了口气,“唉,小娘子不怎么吃饭,郎君都快急死了,赶紧差我去买些小娘子素来爱吃的小食来。这不,玉露团、金乳酥、盏口糕……,这些都是小娘子出阁前最爱吃的东西。” 提及“出阁”二字,两人皆是皱紧了眉。 刘管事赶紧打岔道,“我不与你闲扯了,须得快些送过去。” 何四也赶紧应和道,“刘管事快些忙去吧,我就不多扰了,省得误事。” 两人匆匆一点头,算是行过礼。 刘管事进了门,穿过内外宅,生怕食盒里头的点心凉了,加快步伐赶紧朝后花园赶去。 穿过水榭歌台、假山奇石,刘管事走进湖边的碧亭,恭敬地将手中食盒递给余德尧。 余德尧身形伟岸、两鬓染霜,但依旧神采奕奕,身着一套简朴的家居常服,仅腰间系了一条简单玉带,但自有几分雍容威仪。 余德尧接过食盒,紧皱的眉头舒开,挤出几分笑容,朝着亭下斜倚在贵妃榻上浅眠的纤细身影走去。 不忍扰她清梦,还是狠了狠心,伸手轻轻拍了拍,轻声唤道,“月亭,吃些东西罢。” 那身影渐渐醒转过来,眼帘轻动,睁开霁月般的一双美目,清丽无双。 看见余德尧坐在榻边,绽放出浅浅笑颜,娇娇地开口喊道,“阿爹。” 余德尧捏了捏她有些微凉的手,将锦被又掖了掖,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有些嗔怪道,“怎么不回房睡?” 余月亭揉揉眼睛,眼中清明,透着一股子机灵俏皮,扁着嘴向父亲撒娇道,“这亭子是后花园最好的观景台,女儿欢喜在此处吹吹风,春风渐暖,不留神睡着了。阿爹莫要再责怪月亭了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道缘由 就这么一个宝贝娇儿,怎么会忍心责备呢? 余德尧摸摸女儿脑袋笑笑,将手中食盒小心打开,将精致的小点心一样样取出来放在一旁的桌上,哄着她道,“月亭,这些素来都是你爱吃的,尝尝吧。” 余月亭眨眨眼,拥着锦被坐起身来,随手拿了一块玉露团小口吃着,依旧是甜糯可口,她眯起眼睛有了笑意。 看着女儿露出笑意,余德尧心下也舒坦许多。 糕点甜腻,余月亭皱皱眉,偏过头去倒新开坛的梅子酒,酸甜解腻,最好不过。 刚偏过身,如缎的乌发垂下,散落在脖颈两侧,愈发衬得她肤白如玉,脸颊更是粉团一般娇嫩。 余德尧目光沉下来,眉头紧锁,仿佛看见那粉腮上的红掌印,不禁怒骂道,“沈家小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刚成婚几日便敢动手!” 自己放在心尖尖上捧着的珍珠,自小便宠得娇滴滴的女儿,刚交到这千挑万选的夫婿手里,便敢对她动手,余德尧一想此事便怒从心头起,恨不能活剐了他。 余月亭闻言身形一滞,转过头来,浅浅地朝父亲笑道,“阿爹不必动怒,女儿未曾吃亏。” 那日沈天均那一耳光落下来的时候,余月亭毫不犹豫反手便还了他一巴掌,养了多年的长指甲立时折断在他脸上。 沈天均脸上不过是刮破了几道血痕,胡氏便哭天抢地大嚎了起来,立时使过来几个家仆说是要教训教训新妇。 当沈家家仆手持棍棒将自己团团围住,沈母咬着牙说,“今日非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妒妇!”时,余月亭只觉万般无奈,若是早知沈天均心有所属,自己并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只不过因为阿娘终日愁眉苦脸在自己面前叹着年岁到了该成婚了。 而沈家当年对阿爹有救命之恩,阿爹一直铭记在心,总觉得对沈家有所亏欠。 自己便说不挑了,既然沈家上门求亲,便嫁与他家了吧。 而当自己身陷棍棒之中时,沈天均抱臂在一旁冷笑,仿佛同自己有莫大的仇恨,余月亭只觉得莫名其妙。 后来仔细想想,想起了一个名字。 杜若雨,成婚当晚他口中喃喃低语的仿佛就是这个名字。 那时余月亭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看着烂醉如泥的沈天均,心下有些失望,毕竟坊间传说中的翩翩公子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好看。 愈发觉得他浑身的酒气恶臭难闻,不愿靠近,便另寻了几床锦被铺在地上将就着睡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自己还未开口,沈天均便满脸怒色地与自己分了房。余月亭乐得自在,便爽快答应了。 没成想第三日就出了事,沈天均身后躲着一个娇弱女子捂着脸哭哭啼啼,自己还未来得及开口,他暴怒骂道,“好个妒妇!”扬手便是一耳光,打得余月亭耳中嗡嗡作响。 她自幼没受过委屈,不作他想,当即反手便还了一巴掌,指甲立时折断。 指尖隐隐作痛,余月亭只有些可惜自己好生养了多年的指甲。 不多时,沈母胡氏带了一群人呼天抢地地围过来时,看见沈天均脸上的血痕,更是又哭又闹。 余月亭头疼不已,只觉得烦躁得很,揉了揉耳朵,将散乱的长发结成长辫甩在脑后,淡淡然扫了周围手持棍棒的众家仆一眼,挑眉轻飘飘说道,“谁敢?” 沈家家仆有些退缩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余家不说在鹤州城,便是在整个北周也是数得上名号的。 余德尧为人仁厚仗义,广结善友,与漕帮、马队、附近州府关系都极好,鹤州城明府也时常一同饮茶吃酒,不是今日的沈家得罪得起的。 胡氏叉着腰冷笑道,“姓甚名谁?既嫁了我沈家,自然就是沈家的人,便是余家之姓,也须得排在我家沈字后头,沈家余氏,你说可是?” 余月亭扫了她一眼,并不理睬,转身坐在高椅之上,对身旁的家仆吩咐道,“我与这沈字八字不合,去请你家郎君来,我要和离!” 听得和离二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胡氏横在余月亭身前,指着她的鼻子咬牙切齿道,“你敢?” 余月亭低头拨弄着劈裂的指甲,抬起眼皮看她一眼,轻蔑地笑了一声,“沈家娘子,我知你是乡野田舍的出身,没读过几天书,识不得几个字,你做不得主,我与你说不着。” 她抬头淡淡扫了一眼,略过沈天均,“看来沈家明理识趣的也只有阿叔一人,我只同他说话。” 沈母气极,上来便要与她撕扯。 “你试试。”余月亭冷冷看着她,“我既敢赏你那宝贝儿子一个耳刮子,未必不敢赏你。” 胡氏大声嘶叫,“好个新妇!刚过门便敢动手打公婆了!真是好利害的新妇!”说着瘫倒在地蹬着腿又哭又叫地撒起泼来。 沈天均指着余月亭怒然大骂,“如此悍妇!休了也罢!” 余月亭最受不得别人这么指着自己,正要发作。 “放肆!”沈世修匆匆赶来,怒喝一声,衣着简朴得体,一惯儒雅谦和的脸上满面怒色。 胡氏顿时噤了声,瘫坐在原地。 “还嫌不够丢人吗?!”沈世修瞪了她一眼,咬牙道。 胡氏拍拍屁股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指着余月亭便是大声喊道,“阿郎啊!新妇如此凶悍,如何行得!” “闭嘴!”沈世修低喝道。 胡氏方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缩在他身后。 沈世修瞥见沈天均身后的女子,脸色一沉,沈天均挺了挺腰,将女子遮住,脑袋却垂下来,不敢直视父亲。 “月亭。”沈世修皱眉开口。 “阿公不必多言。”余月亭打断他,起身屈膝朝他一拜,该有的礼数半点不少,不教他留半点话柄。 “跪下!逆子!”沈世修朝沈天均大喝一声,“谁教你的?胆敢动起手来了?!” “这悍妇还打天均了呢!”胡氏窜出来护着儿子。 沈世修又要发作,沈天均拦住母亲,面色冷冷,不发一语,立时跪下。 旁边纤弱的女子泪眼连连,贴着他跪下。 “若雨……” 沈天均紧紧握住女子的手,两人苦命鸳鸯一般依偎在一处。 沈世修看不过眼,高声说道,“谁人放这不知哪里来的女子进府的?我沈府护院都是死的么?” 沈天均护在女子身前,狠狠地看了一眼余月亭,转向沈世修道,“父亲,您本已答应了我与若雨的婚事。到头来又要迫我娶余月亭,可曾问过儿愿不愿意、欢不欢喜?” 余月亭挑眉,怎么?到头来却是自己棒打了鸳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受罚 沈世修脸色愈发难看,正要发作,余月亭轻声笑起来,“阿公,月亭既还称您一声阿公,我与沈天均这夫妻之名便还是在的。” 沈世修一愣,不知余月亭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听得她称自己阿公,想来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忙轻声开口,“月亭,你道如何?” 余月亭端了盏茶慢悠悠品着,“眼下我与天均并未和离,他仍是我夫。” 她抬起眼帘看了那对苦命鸳鸯一眼,勾起嘴角,“那此夫妻内帏之事我能做得主吧?” “自然做得主。” 沈世修坐在她旁边,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沈天均,“此子无礼,月亭你想骂就骂,要是不解气,打两下也是使得的。堂堂儿郎,对女子动手,就是混账!” 她朝余德尧摇摇头,敛了些许笑意,“阿郎与我之事,稍后再做打算。” “倒是这位小娘子,不知是何处来的?怎么进了沈府这深宅内院?月亭倒是有几分好奇。” 余月亭目光如炬定定望向杜若雨。 沈天均对自己暴怒动手时,此女正在他身后哭得梨花带雨。 自己刚入沈家,沈天均不会无缘无故斥骂自己“妒妇”,多半是这柔弱女子吹了耳旁风了,看来也是个有手段的。 可惜,用错了地方。 余月亭看向地上的一对苦命鸳鸯,暗自笑笑,要怪,就怪你们惹错人了,整个鹤州城都知道,她余月亭向来最是记仇。 余月亭目光落在两人紧紧交叠的手上,摸摸脸,觉得因为这么两个人挨了一巴掌真是不值。 她起身走近,俯身看着二人,向沈天均道,“如此亲密。这是阿郎新娶的妾么?” 世人都知他二人刚成婚三日,若是传出娶妾之事,沈家势必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人心凉薄。 这个道理沈天均懂,胡氏也懂。 沈天均不发一语,胡氏抢先答道,“怎可能是天均的小妾。” 余月亭点点头,“我也道不是,否则小妾进门,我这个正妻怎能不知?” 按北周律例,凡娶姬妾,须得正妻应允,否则一律按通奸处置,徒一年半。 听懂她的弦外之音,胡氏脸色一变,说不出话。 余月亭打量着跪在地上垂头不语的二人,依旧十指交缠,还真是情比金坚啊。 她笑笑,自己向来是愿意成人之美的,可惜,也向来是睚眦必报的。 余月亭转脸向沈世修问道,“阿公,那此女可是府中婢子?” 沈世修皱起眉头,不知她意欲何为。 余月亭回身落座在高椅之上,懒洋洋地说道,“婢子犯上,引诱主上,依律杖责三十,逐出府去。” 她晃了晃手中茶盏,搅得杯中茶叶四散,幽幽道,“我新嫁入沈家,方才三日,眼皮子底下便有这等事情。 本不愿理睬,但我虽是新妇,也是主上,若不重罚,难免让下头的人看了笑话,以为沈家家法是个摆设,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到主上头上来。” “如此一来,不重罚倒是不行了。” 余月亭啪地将手中茶盏摔碎在地,脸色一变,厉声呵斥道,“婢子作乱!来人,杖责五十!逐出府去!” 杜若雨脸色一白,朝沈天均身后一缩,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家仆面面相觑,看看沈天均,又看看余月亭,不知所措。 “哦?方才阿公将此事交由我做主,尔等不认我也就罢了,连家主之话也不作数么?” 她看向沈世修,语带嘲讽,“看来阿公实在是仁慈,才由得府中仆婢如此放肆,连家主的话令都不听从。” 沈世修皱眉微微使了个眼色,众家仆走到沈天均旁边,“对不住小郎君了。” 沈天均蹭地站起怒目而视,“谁敢动她?” “放肆!” 沈世修重重一拍桌几,“你可还把老父放在眼里?!” 沈天均又再跪下,苦苦哀求,“父亲,你知道若雨不是府中婢子,何故要平白受这份辱?” “哦?原来不是婢子?” 余月亭睁大眼睛摇摇头,叹了口气,“私闯他人府宅是为贼,那看来只有见官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拿绳索来拿住贼人送去衙门见明府大人?!”余月亭呵斥左右。 “余月亭,你不要太过分!”沈天均指着余月亭大吼。 “过分?” 余月亭笑了,“那倒请阿郎解释一下,这位小娘子是妾、是婢、还是贼?” 沈天均皱紧眉头不发一语,这三个身份,怎么选都是错。 她朝杜若雨扬扬下巴,“小娘子,阿郎不愿说,不如你自己好生交代,免得叫人说我滥用私刑,折辱他人,回头在外头落了个凶悍无度的骂名。” 杜若雨唯唯站起身,咬紧嘴唇不说话。 “既然你二人都不说话,那我也不问了。但看你二人如此情形,多半是不清不白的。 若此事就这么过了,传出去也叫人说我无能懦弱,想必你也听说过,我余月亭素来是个爱面子的。” “要么报官,要么认罚。小娘子自己选吧。” 她转脸向沈世修问道,“阿公,此事如此处置如何?” 知道余月亭就是想出出气,此事本来也是沈天均有错在先,动手不说,竟然不知何时将这女子弄进府来藏着。 沈世修饱读诗书,却不想教出这样一个儿子。 沈家如今江河日下,本指着与余家结为姻亲,能一借东风之力,却不想小儿眼界如此狭隘,为了这小门小户的女儿,成婚三日便与余月亭闹得如此难堪。 他摆摆手,“月亭,此为你夫妻内帏之事,你看着处置便可。” “小娘子自己选吧。” “要罚罚我。”沈天均站起身来,挡在杜若雨面前。 “哎呀呀,这怎么使得。” 余月亭摆出一副可怜模样,“阿郎为夫,我怎敢对你动手?自古以来,夫为妻纲,我怎敢犯上?”语气满是讽刺。 胡氏啐了一口,暗自骂道,真是个会做戏的,说得好像方才那一巴掌不是她打的一样。 想起那一巴掌,胡氏又是一阵恼怒,自己自小放在掌心里的独苗苗,她伸手就是一巴掌,仿佛那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一般,胡氏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咬牙恨恨看着余月亭。 杜若雨脸色惨白,也不挣扎,眼里噙泪默默望了一眼沈天均,垂头站起来,只紧紧咬住嘴唇,哑着嗓子道,“是我痴缠了,与沈郎无关。” 余月亭静静望着,心里冷笑,真是好一出苦情的戏码。 她走到杜若雨面前,伸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眼中满是阴狠,冷声开口,“经此一事,小娘子可要长些教训了,以后自己的事情可千万莫要牵累旁人。” 一语双关,杜若雨蓦地抬头看着余月亭,忽而发觉这个名声在外的富贵娇小姐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无知单纯。 余月亭轻轻抬手,杜若雨白着一张脸被两个身材魁梧的家仆拖拽下去。 沈天均被沈世修派人紧紧按住,坐在堂内听着院落中板子落下时女子隐忍的痛吟,双手紧紧攥住衣襟,骨节泛白。 沈天均双目赤红,牙槽紧咬,余月亭瞥了他一眼,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记住,这便是惹恼了我的下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和离 适逢余德尧外出不在城中,余家二郎听得妹妹差人前来说要和离,两人心下皆是一沉。 余月亭平日虽任性恣意了些,但也不是不懂规矩,定然是在家沈家受了天大的委屈,才说出这等话来。 两人二话不说,撂下手头差事立马赶到沈家。 二郎余青圆,自小便是个急性子、暴脾气,静不下心经营各方关系,余德尧便请了武师教习武功,让他跟随余家商队往来于各地采办。 余青圆怒气冲冲闯进沈府,见得堂内众人挤得满满当当,脸色铁青,疾步上前就要发怒。 被余家大郎余言溪拦下,余言溪年长余月亭十岁、年长余青圆六岁。 自小便成熟稳重,余家生意交了大半与他打理,他周旋在各地商帮、官府之中游刃有余,见过多少三教九流,早早修出一颗七窍玲珑心,任由心中算盘打得飞快,脸上依旧如三月春风拂面,半点不改色、丝毫不挂脸。 眼见沈家乌压压坐了满室,沈世修沉着一张脸、沈天均满脸怒色、沈母也是横眉冷对,家仆拿着棍棒围了个密不透风。 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余青圆到余月亭身边护住,悠悠然拂了拂广袖,施然朝沈世修夫妇一拜,眼神朝众家仆手中棍棒之上一扫,朗声笑了起来,“怎地如此大的阵仗?难不成阿叔家中进贼了?” 沈世修脸色愈发难看,忙指了座与他,“世侄,喝茶。” 余月亭朝瘫倒在沈天均怀中脸色惨白的杜若雨扫了一眼,极鄙夷地说道,“倒也不知道是不是贼?却也不知道哪里疏漏了,府中竟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看上去倒是与阿郎相熟亲热得很。” 一句话轻飘飘丢出去,余家两兄弟即刻明白余月亭的意思。 余青圆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厌恶地瞥了沈天均一眼,皱紧了眉。 真是下作的东西,新妇进门才几日,这便忙着勾搭起来了。 余青圆毫不掩饰脸上的厌弃之色,沈世修脸色更是难看,但始终不想失去余家的庇护,忙起身躬身行了个大礼。 “世侄,天均一时犯了浑,老父我教子无方啊。” 余言溪心中早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忙起身作了个扶他的样子,却未至近前,动也不动,只面上摆出三分惊讶道,“阿叔这是做什么?折煞言溪了。” 沈世修又羞又愤,重重叹了口气,“沈某人教子无方,愧对祖宗啊。”说着将方才之事细细说了。 余青圆气得跳脚,啪地一拍桌子跳起来就要上去踹打沈天均,“沈天均!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月亭动手!” 余言溪忙拉住他,纵是素日修养再好,现下也装不出好脸子了,看了一眼沈世修,语气冷了下去,“依沈叔父之言,此事该当如何处理?” 听得他对自己的称呼立时客套生疏许多,沈世修心中一紧,看来此事是不好了结了,忙袖着双手说道,“小儿无礼,方才已同月亭说了,要打要骂随她,只要她出气了,我沈家上下绝不多言半个字。” “阿郎……” 听得此话,胡氏忙拽了一下沈世修的衣袖焦急的低声喊道。 余言溪冷眼笑笑,瞥了胡氏一眼,还了个揖,“此事是我余家不对,对不住沈家了。” “余言溪你放什么屁呢!” 余青圆听得兄长胳膊往外拐,不好好教训沈家,反倒是说起自己的不是来了。 不由地有几分生气,蹭地站了起来,抬脚就要踹余言溪。 余言溪不理会他,余月亭费了好大气力才拉住余青圆,示意他坐下。 大哥心中定然有自己的安排,她并不慌乱。 兄长们自幼便是惯着自己的,余月亭幼时贪玩,性子又调皮,也不少惹祸,父亲舍不得责骂,每每都是姜氏出面训斥,姜氏家风极严,对余月亭自然也十分严苛,余月亭甚是怕她。 姜氏一发怒,两位兄长便赶紧揽下黑锅背着。 尤其余青圆,数不清从小到大替余月亭挨了多少回打。 每回被打完之后还总买糖糕给泪眼婆娑的余月亭,朝她眨眨眼睛哄她道,“别哭了,阿兄不疼。” 有他们在,余月亭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果不其然,余言溪朝沈世修施礼开口道,“既沈弟早已心有所属,与他人定了终身,是我沈家鲁莽应下这婚约,反倒夺人所爱了。确是沈家确有不察之失、有目无睹了。” 话里话外暗骂沈家欺瞒在先,余家有眼无珠、识人不清才应了这桩婚事。 此话一出,便是素来粗莽的余青圆都暗自叹好,要论拐弯抹角、阴阳怪气,还是大哥厉害。 沈世修脸色青白一阵,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事已至此,小儿我已然责骂过了,看看月亭如何才能解气,如何惩罚都是使得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小两口子新婚燕尔,散到这鹤州城里的喜饼还没吃完呢……” 意思很是明显了,新婚便闹和离,传出去倒成了天大的笑话,于两家颜面有失,都不好看。 见余言溪不说话,他接着试探地说道,“言溪,你是有了儿女的。你也知道,小夫妇过日子哪里有不闹别扭的,难免有拌嘴打闹的时候。气急了莫说是和离,再严重的话也说的出来,气头上的话,是做不得数的。” “哦?”余言溪正色道,“是新婚不错,小夫妇吵架也不稀奇。我家月亭自幼娇惯,有时是任性些。但她自进沈府之门,可曾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 但凡她错了,我兄弟二人绝不说一个字,既她无错,凭什么要白白受你家折辱?” 他看了沈天均一眼,目光冰冷,转向沈世修道,“沈叔父,便是走到大街上平白受了旁人不明不白的一耳光,也不是道两句抱歉就可以了事的罢。” 沈世修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有些焦灼,“世侄,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方才我还与月亭说呢,只要她解气,怎么罚天均都使得。” “不必了。”余言溪冷声回绝。 “我余家好成人之美,既沈弟无意于月亭,便就此和离,从此两不相干!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言溪——” “沈叔父不必多言,”余言溪扬手打断他,“便是我父在此,此事也是如此了结。月亭是我余家掌上明珠,不是非嫁你家不可,就算我这个当兄长的养她一世,也断不能叫她在旁人家里受了委屈!” “这还差不多。” 余青圆小声嘀咕一句,继而摸摸余月亭的脑袋,有些不满余言溪方才的说辞,俯身对余月亭悄悄道,“小月亭,二哥也能养你一世。” 那厢余言溪说完便领着二人要走,刚走几步,忽而想起什么,折身回来说道,“依照北周律例,夫妇和离,嫁妆应当双倍奉还妻方。 我余家陪嫁的东西折算成银子约摸有十万两,沈家为大族,这点银子算不得什么,想来也不必筹备了,那便请明日与和离书一同送到余家吧。” 余青圆看着沈世修阴沉的脸色,心中暗笑,总算是解了心头之气。 脸上也不遮掩,仰起头横了众人一眼,故意笑道,“沈叔父留步,不必送了。” 又朝余月亭招了招手,“走了走了,哥哥带你回娘家。” “不对。是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打赌 一行人刚走,胡氏便呼天抢地起来,又骂余言溪到底是奸诈的生意人,如今自家亲妹子都要和离了,受尽人耻笑,他却还要拿来发一笔横财。真是黑心商人,满脑子除了钱没别的。 沈世修听得胡氏满嘴咒骂,心烦不已,但也折起长眉,有些犯愁。 如今沈府江河日下,祖上基业败得差不多,沈世修是读书人,看不上务农经商,靠着沈家百亩良田佃租过活,本倒也富足,但要维持住着表面风光,开支也不少,沈家如今早已是个空架子了。 翻倍奉还嫁妆便是二十万两,着实不是个小数目。 胡氏叉腰上前,忿忿地说道,“余德尧是什么身家,能看得上这区区二十万两?这余家大郎心也忒黑了,本就是丑事一桩,也不怕为这点钱丢了余德尧的面子。” “无知妇人!你懂什么!”沈世修斥骂道,只觉太阳穴突突的疼,烦躁不已。 余家自然不缺这点钱,余言溪将沈家架得进退两难。 若给,眼下实在拮据。 若不给,难免惹来闲言碎语,道他沈家家基薄弱,这点银两都吃力。 余言溪此举分明是要沈家难堪。 沈母看着他愁容满面,自己也犯了愁,转身看着瘫在沈天均怀中的不省人事脸色惨白的杜若雨咬牙切齿道,“狐媚子东西!狗皮膏药一样粘住我儿,真是好生不要脸!若没有你,也不会平白生出这许多事情!” 沈天均沉着脸抱起杜若雨转身就走,刚走出两步,回身冷声说道,“我要娶她。” “混账东西!” 沈世修抬起手,胡氏忙挡在儿子身前。 沈世修咬牙切齿地收回手,对胡氏冷声道,“他这般任性,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 ······ 第二日沈世修亲自携了沈天均登门拜访,对脸色铁青的余德尧拜了又拜,歉声连连。 本欲与余德尧好生商量将余月亭接回沈府,岂料余德尧也是半分不让,没一句好声气。 除了和离,再无他法。 余德尧为人厚道,一向与人为善,不愿为难沈家,嫁妆也不要沈家退还,权当是还了当年沈世修的救命恩情,从此两家两不相欠,再无牵连。 只催着沈家父子二人快些写了和离书,便将二人送出府去了。 那厢,胡氏气不过余青圆大清早的就跑到沈府门口辱骂,便差人修书一封贴于安仁坊的大榜之上,斥责新妇凶悍,故而和离。 待沈世修知晓之时,已闹得满城风雨,他连忙揭了书贴,赶往余家致歉之时,余家早已朱门紧闭,谢绝见客。 沈世修是儒生,涵养礼数还是有的,本不愿闹得同余家彻底决裂,却不想沈母如此莽撞。 匆匆回家斥责了一番,但也迟了,别无他法,本是好事一桩,却闹了这么个下场,终日唉声叹气,闭门不出。 …… 余月亭呷了一口梅子酒,酸甜可口,心情也好了许多。 这几日闹得满城风雨,城内城外人人皆在议论此事,说什么话的都有,要说半点不受影响是假话。 她素来又好面子,不知从前闺阁里头的那些贵女们背地里是怎样拿自己取乐呢。一想到这里,心上就如乌云掩盖,烦闷不已。 故而从前她最爱出门玩乐,自打从沈府回来之后,已经整整五日没有出门了,胃口也不大好,急得余家上下团团转。 姜氏匆匆从后厨房走过来,身后的小婢端了个青皮绿釉碗,姜氏坐在女儿身边,挤出几分笑意,“月亭,阿娘给你煮了阳春面,吃上两口罢。” 余月亭不愿拂了母亲的一片好意,勾起嘴角笑笑,拿筷挑了几根送进嘴里,勉强地咽了下去。 余德尧不免责怪起姜氏,“都是你,催着成婚,到头来闹成这样,白白让月亭受了委屈。” 姜氏一听此话,眼泪连线般地扑簌簌地落下来,急忙背过身去掏出帕子拭去泪痕。 倒不是因为自己委屈,而是心疼女儿,心中也一个劲儿地后悔,若不是自己催促,任由女儿慢慢寻个自己心中欢喜的,成婚迟些便迟些,也不至于刚三日便挨了耳光,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余德尧见夫人如此,也是心疼,又怪自己嘴快。 出这档子事,也不是她愿意的,也怪不到妻子头上。 赶紧上前接过帕子为姜氏擦去眼泪,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还好和离了,不然不知道日后还要闹出多少事呢。” 余家二位小郎也赶来看望妹妹,余青圆慢了一步,正巧在门口遇见霍碧霄,霍碧霄上前微微行礼,“兄长好。我来看看月亭。” 余青圆不常在鹤州城中,对鹤州贵女圈中那些争强斗胜并不知晓,只记得从前常见她与月亭在一处,便想着有小姐妹前来宽宽月亭的心也是好的。 “我记得你与月亭自小就在一处玩,你来正好,帮着劝劝她,又不是多大的事情,还有我呢。”余青圆一面对霍碧霄说着,一面将她带进府中。 余月亭看清来人,刚好了几分的心情又没了,斜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来做什么?” 余德尧薄斥出声,“月亭,不得无礼。” 余月亭不耐烦地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乌木凳,正眼也不看她一眼,“自己坐。” “月亭!碧霄年长你二月,不可失了礼数。” 余德尧皱眉出声,余家与霍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对礼数更是十二分地看重。看来真是将女儿娇惯坏了,总耍小孩子脾气。 见余德尧沉了脸,余月亭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扁着嘴刚准备对她行礼。 霍碧霄急忙上前,一把拉住她,亲热地同坐在贵妃榻上,含笑对余德尧行了个礼说道,“月亭年纪小,不懂事。阿叔莫要责怪。” 余月亭一听她分明是来拱火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一下甩开霍碧霄的手,“两面三刀!你当我不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滚出去!” “啪!” 余德尧怒气上来,重重一拍案几,“月亭,你也是成过婚的人了,这任性的脾气也该收敛收敛了!” 余月亭没见阿爹发过这么大的火,当下心中又难受又委屈,鼻头一酸,眼泪涌出来,但见霍碧霄还在,万不能叫她看了笑话,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骨碌碌在眼中打转。 “成过婚又如何,左右夫婿是你们挑的!又不是我哭着喊着要嫁!早知如此,不如上玉案山当尼姑子,也不会有这许多麻烦!” 她仰着脖子将头扭到一旁,死死咬着嘴唇,半句话也不说。 余德尧知道,她这是倔脾气又上来了。见她如此,也是心疼,叹了口气,坐在一旁。 霍碧霄看热闹不嫌事大,赶忙说道,“月亭,你也别生气,阿叔也是为了你好。此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阿叔比谁都心疼你。” 余月亭心里烦躁,根本不想理她,她霍碧霄从来就没有那么好的心,说是特意来看自己,其实就是趁机来看笑话的。 但碍于阿爹在,懒得与她再起矛盾,半个字也不搭理她。 余月亭脾气暴,又是个牙尖嘴利的,要是往常早就跳起来骂人了。 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霍碧霄假意宽慰余月亭,“月亭,这几日你就在家中好好休养,莫管外头那些碎嘴子胡说八道。” 说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余月亭的脸色。 余月亭脸色一沉,开口问道,“外头说我什么?” 果然,上钩了。 霍碧霄十分难开口的样子,吞吞吐吐地说道,“外头···外头说你是悍妇、无有修养。还说什么···给人使过···二嫁女,便是陪嫁万贯家财也没人会要···” “放屁!想娶我还得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他们那张老脸配不配,我余月亭还轮得着旁人挑三拣四?” 余月亭素来自负,她生得貌美,家中又富庶,一向看人都仰着头的。 这几日外头的风言风语也传了些进来,但还没听过这般难听的,一下就黑了脸。 余青圆拍桌而起,“他娘的!什么人说的?瞧我不打断他的腿!” 霍碧霄一副怯怯的模样,小声道,“外头···外头都这么说。” 余德尧脸色铁青,不发一语。 “阿爹,我倒是有个主意。” 余言溪的声音响起来,他一向是个主意多的,“如今鹤州城中风言风语甚多,月亭总不可能一辈子闭门不出,不如让月亭上外头转转,看看各处山水,眼里风景宽了,心也就阔了。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再回来。” 余德尧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 忙征询余月亭的意见,“月亭,崖州、沂州、乾州等地都有庄子和宅子,你可愿出去转转,小住一段时间?” 余月亭思忖片刻,舒展开眉头,轻轻吐出两个字,“青州。” 余言溪笑了,自己这个妹妹倒是会选地方。青州景色秀丽但有些偏远,余家在青州不过是有些良田有个宅子有几个铺面,生意开展的并不多,想来也不会有人知晓此事。 余德尧大手一挥,十分爽快,“好,青州的田地、宅子、铺子都给你,你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阿爹再给你备上些银钱,那处没有钱庄子,银票不好使。你只管玩乐,要是缺什么短什么,跟阿爹说,阿爹给你置办齐。” 霍碧霄浅浅道,“真是羡慕月亭,有这么好的父兄,方才青圆阿兄还说呢,大不了他养你一辈子。若是此事出在我家,以我阿爹那个要面子的来说,怎可能如此纵容我,莫说养我一世。怕是立时就要被撵出府去了。” 她这话倒是不假,余家就余月亭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霍家她霍碧霄为长女,又是庶出,平日里并不受霍万堂看重。 “月亭你真是命好啊,若没有这么好的父兄,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旁人没有听出,余月亭可倒听出来了,她这话明褒暗贬,无非就是说余月亭离了余家什么都不是。 霍碧霄不服气许久了,她自小上进,吟诗作对琴棋书画织绣女红样样都好,也算是鹤州城中有名的才女。 可一提起,众人还是只记得住那个飞扬跋扈的余月亭。她有什么?要不是生在余家,她什么也不是。 自己什么都好,霍家亦是大族,身家也不差。只因了自己是个庶出,母亲是家中婢子出身,便什么都矮了人一截。 如今自己也到婚配的年纪了,给自己相看的却全都是余月亭看不中、挑剩下的。 她不服,明明从小余月亭什么都不如自己,却那么轻易就能得到一切。 青州的产业不算少,余德尧却眼睛都不眨就给了她。只是为了哄她高兴而已。 而自己下月就要嫁到建州,这几日家中还在为了嫁妆的事情吵翻天。 若是家里穷些也就罢了,可偏偏不是拿不出这点钱,却还要如此。半点没考虑过,嫁妆薄了夫家该如何看轻自己。 “你不服气。”余月亭说道,她这点心思自己也清清楚楚。 “不如我二人来赌一赌。” 霍碧霄一愣,继而勾起嘴角,“赌什么?” “你方才话里话外,无非是说我离了父兄养活不了自己。就赌我到底能不能养活自己。” “你方才也听见了,我阿爹要将青州产业悉数给我。做生意没有本钱不行,这些东西便当我向阿爹借的,一年之后我必连本带利奉还,还要叫你看看,来日进了青州城,人家认不认得我这一号人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答应 即便是没有霍碧霄这一激,余月亭也早就想好了,什么成亲生子、侍奉夫家,简直无聊透幽州呢,怎么倒提起这茬来了?” 余德尧一挥长袖大步走开,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言溪,让他双倍赔偿!再将他这月月钱扣干净!半个子儿都不许留!” “别啊——” 余青圆委屈地丧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余德尧远去的背影。 又转脸过来看着一旁抱臂看热闹笑个不止的余言溪,扁着嘴喊道,“阿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余言溪耸耸肩,摊开手一副无奈的样子,“阿爹方才说半个子儿都不许留,青圆你是知道阿爹的脾性的,余家家法严苛,你这月便勒勒裤腰带罢。”眼里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说完也甩甩衣袖大步走开。 “还怎么活啊——” 余青圆的哀嚎响彻余家天际。 …… 一提到前往青州,余月亭来了劲,不过两日便收拾打理好东西就要往青州赶。 临行前姜氏眼泪抹了又抹,眼圈通红。 余月亭拥住她笑了,“阿娘这是做什么?月亭又不是出嫁,又不是不回来了。” 姜氏皱眉细细叮嘱道,“可千万不能惹事啊,若有什么,便差人给家中来信,你父兄自会解决照应。” 余月亭笑笑,“阿娘,月亭可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顾好自己,不必事事仰仗父兄。” 姜氏还是不放心,趁余月亭与余德尧告别之际,细细叮嘱陪月亭一同前往青州的婢子, “含烟,凡事你多长点心,权当是替小娘子多长了双眼睛,遇事多思量思量,切不要冲动,小娘子性情有些冲撞,你多拦着些,莫得罪了人。” 含烟一一应了,姜氏还是提着一颗心,又继续嘱咐道,“月亭一日三餐你盯着些,她高兴起来什么都欢喜吃,心中不痛快一粒米也不愿进肚,如此不是养生固本之法,对身子不好,不得长久。 天气变化也留神着些,衣裳什么时候添什么时候减,你多看着些,莫让小娘子染了风寒,她自幼不爱吃药,拖久了可不行……” 姜氏掉了魂似的絮絮说着,眼圈又是一红,背过身去掏帕子,肩头微微抽搐着。 含烟郑重朝姜氏拜了个礼,“娘子放心,含烟定会好好照看小娘子,断不会叫她受了半点委屈。” “那就好、那就好。” 姜氏勉强扯出半点笑意,不多时,又纠起眉毛,叹起气来了。 余月亭自小养在自己身边,头一回出远门便去的这么远。什么时候回来也没个准头儿,怎能叫人不担心? 那厢余德尧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封手书递给余月亭,笑眯眯地看着余月亭,“如何?这手书可还满意?都是按着你的交代写的。” 余月亭打开三两眼略略看完,笑弯了眼,“就知道阿爹最疼月亭了。” 余青圆在一旁抱臂有几分委屈,“月亭,你怎不要阿兄送你前去?我都找贺阿叔告好假了。” 不等余月亭开口,余言溪便开口嘲道,“谁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若你送月亭前去,定然又趁机四处玩乐去了,没了三月五月的你舍得回来?” 余青圆白他一眼,嘀咕道,“就你话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新家主 说闹了一会儿,余德尧特挑了一辆不起眼的青不准哪日就坏了余家的名声。 余月亭存了个心思,倒要看看,家主不在,这府宅之中都养出些什么大人物。 “买卖?” 那小阍侍冷笑一声,“说什么笑呢,可知这是谁家的大宅?” 余月亭正色道,“知道,鹤州余家,家主是余德尧。” 小阍侍抱臂斜眼看着二人,“知道余家的名号,还不快些走开?余家做的可是大买卖,你等这些山货野味,我们不收,没工夫耽误时间。” 说完不耐烦地摆摆手,“快走快走,莫要杵在门口碍事。” 余月亭耐住性子,压着脾气,依旧含了三分笑,“还是劳烦小哥通报一声罢,我等今日前来确是有要事要与管事相商。” 余家规矩,见客三分笑。 这些余月亭多少是知道些的的,府中大小事务交由管事打理,凡有人求见管事断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依矩应当客客气气领了进来,如若买卖做不成也应当是客客气气送了出门,半点不能挂脸。 小阍侍一脸不耐烦,紧瞪双眼,正要使个手段打发这二人走。 一旁的乌色大门忽而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华服、微胖身形的男子走出来,阔步朝外走去。 “曹管事好!” 小阍侍扯着嗓子恭敬朝男人高喊一声,也不管他听没听见。 抱臂缩在一旁,没好气地朝余月亭说道,“你二人不是找管事的么?这便是我们家曹管事。” “曹管事留步!”余云亭高声喊道。 曹管事转过身来,皱眉看着她。 “崖州青玉。” 余月亭扫了一眼曹管事的镶玉腰带,挑眉说道,“曹管事好生气派。” 曹管事有几分自得,拍拍肚子,“没想到是个识货的,小子找我何事?” 余月亭踱步上前,狡黠一笑,“自是找曹管事谈谈生意,我手头上正好有一桩好买卖,不知管事有没有兴趣?” 曹管事大笑起来,有几分轻蔑,“你手上能有什么买卖?” 余月亭指指曹管事的镶玉腰带,勾起嘴角,“曹管事可莫要小瞧这桩生意,说不准能改变曹管事的命数也不一定。” “哦?” 曹管事挑挑眉随口应道,“那敢问是十贯钱的买卖?还是二十贯钱的生意?” 此话说得小阍侍都捂住嘴直笑,显然这曹管事没把余月亭放在眼里。 余月亭笑笑,看了一眼含烟。 含烟将余德尧亲笔书写的手书掏出来递过去,“余家二郎亲临,曹管事,眼前这位自今日起便是你的家主了。” 曹管事脸色一白,身形晃了两下,一把夺过含烟手中的手书,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差点没厥过去。 赶忙垂下头躬着腰连连赔不是,心中暗自纳闷道,都道余家二郎是有了名的神武,一身的好功夫,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怎么如今亲眼得见,却是个文弱的清秀少年?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模样,与传闻中大相径庭。 可这手书又确凿无疑是真的。 余月亭看了他一眼,指指他手中的手书,笑眯眯问道,“曹管事,如何?现下可愿与我谈一谈买卖了?” 曹管事脸上青红一阵,苦笑道,“小郎君快别拿小的打趣了。” 说罢赶紧将余月亭迎进府中。 …… 余月亭高坐在花厅朱色楠木高椅之上,满宅满院的家仆规规矩矩地挤在堂下,直挤到院子里去,谁也弄不清楚这个小郎君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余月亭正色道,“我父手书相信各位也看得分明,从今日起这宅子连同青州的其他产业便归了我用。” “我,便是你们唯一的家主。” “各位,可听明白了。” 这新家主颇有几分气势,堂下齐刷刷地赶紧应道,“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查账 余月亭端起茶盏,撇了撇浮沫,眼角有几分厉色,“明白便好。我既为新主,自然要盘一盘旧账,瞧瞧我这些铺子、庄子是盈是亏。看看手底下养着的人是为主上分忧解难的,还是领了月钱混日子的!” 她眼神朝堂下众人一扫,众人后脊背发凉,直叹新主雷厉风行,怕是个不好相与的,之后的日子也不知好不好过。 众家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存的心思都差不离,脸色都不大好看。 含烟朝朝曹管事催促道,“烦请曹管事将府中账簿拿来。” 曹管事身形一滞,迟疑一下,赶紧答应道,“曹某人这便去取。”说罢匆匆退了堂。 余月亭瞥了含烟一眼,含烟会意,三步并做两步跟上曹管事,片刻不离,防着有人偷摸寻空在账面上动手脚。 余月亭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等着,招招手唤过一个年幼的小家仆,淡淡问道,“你唤为何名?” 小家仆怯怯地答道,“瑞生。” “供职何处?” “瑞生是府内杂役,平日里做些杂活儿。” 虽还是有些怯生生的,口齿却清晰伶俐,眼中透着一股子机敏。 “瑞生,你去后厨将食账拿来给我瞧瞧。”余月亭淡淡吩咐道。 瑞生应了声是,飞快地跑向后厨,不多时手中抱着厚厚一册食账回来,身后跟了个粗织布衣裳的中年男子,一脸紧张的模样,两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 “小郎君,这是后厨主事梁立。” 这瑞生心思倒是缜密,连着厨子一齐领来了。 余月亭打开食账细细看着,嘴里轻轻念道,“金乳酥烤猪、御黄七宝饭、通花软牛肠、脆酥光明炙虾……” 她拢了拢眉头,宅子不大,家仆拢共也就百人,这吃食花样倒是不少,食账几乎与鹤州家里的一般厚了。 家主不在,这管事便是半个家主,若只是吃穿好些没什么大干系。 就怕这管事是个偷奸耍滑的,若只是揩几个钱没什么大碍,就怕年深岁久生出颗贪心,在外打着余家的旗号行欺凌霸弱、见不得光之事,他日东窗事发,毁的可是整个余家的百年声誉。 经商入市,声誉二字是立足之本,万万不可被败坏了。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余月亭挑眼故意向那厨子模样的男子问道,“梁主事,府中吃食拢共就这些花样吗?” 梁立擦擦额上的汗,心安了些,暗骂自己愚钝,没早发觉小郎君一身风尘,面露倦色,想来自鹤州赶来疲累不堪,怕是早就饥肠辘辘了。 鹤州富饶,自然吃食花样也多,想来怕是看不上青州食账上的这些东西,他忙开口讨好道,“回小郎君,府中家常吃食就这些,另外根据四季时令另会准备些应季的吃食。” 余月亭半眯着眼懒洋洋地问道,“眼下有些什么?” 梁立袖着手弓腰向前小跑两步,两眼亮光,谄媚地说道,“后院倒是还有几头春猎来的麂子,依照青州本地的做法,腌制之后放在瓮中炙烤,外焦里嫩,别有风味。若是小郎君想尝尝,我这就去准备。” 余月亭脑海中闪过曹管事腰带上那块崖州青玉,这管事的日子倒是过得舒服。 远在青州无人管束,又有佃租使着、家仆伺候着、山珍野味吃着,连珍贵的崖州青玉都能两眼不眨买了那么大一块。 这账目若是能对得上,自己就算是没长脑子,愧对了头上得清楚明白,几个账房先生悄摸看了看曹管事,迟疑着不敢上前,脸色十分难看。 余月亭尽收眼底,接过婢子递过来的热茶掩面漱了漱口,拿起帕子轻轻点了点唇。 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此对账,也不是我信不过大伙儿,而是要大伙儿明白,不只是青州如此,余家各处行事都是如此,宅子中各处相互协作、相互监督,向来没有谁能一手遮天、独揽大权,他也遮不了、揽不住。” 众人屏息聚气,不敢言语。 余月亭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敲打着,慢悠悠说道,“只是有一样,各位须得明白——自己到底是为谁当差、为谁办事。” 此言一出,再不敢有人迟疑,纷纷埋头认真对起账簿来。 余月亭伸了伸懒腰,有几分乏,唤人备下热水自己洗去一身疲惫。 不一会儿,府中的廖妈妈领了两个婢子过来,让好生服侍小郎君沐浴。 余月亭一语回绝,她用不惯旁人,照旧让唤含烟来伺候。 廖妈妈嘴上答应着,眼神有几分复杂,这小郎君怎地用男子伺候沐浴,莫不是,有断袖之癖吧? 余月亭生得清正,身着襦裙,细细梳妆,长发委腰时,自有一番清丽。 不施粉黛时,眉宇之间的那一股子英气便愈发显现出来,旁人只当是个生得清秀的少年,不疑有他。 此番刻意做了男子装扮,一来是和离风波未定,怕有人再认出来,絮语不断,甚是心烦。 二来女子主家毕竟还是少之又少,自己若真心想学习经商之道,免不了四处打交道,日后也还是男子身份方便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查错账 余月亭洗去一身乏累,含烟伺候着换了一身新置办的男子家常寝衣,在卧房内直睡到日落西山,暮夜挂星,这才悠悠醒转来。 挽了男髻,披了一身月白色长衫,对镜自顾,镜中分明站了一个霁月清风、眉目疏朗的少年。 她推门抬步出去,含烟一动不动守在门外,见她出来,赶紧拿过一早准备好的兔毛围领披风罩在她身上,“小郎君,晚来风急,还是穿暖和些好。” 余月亭莞尔一笑,“你一向妥帖,有你在,我甚是省心。花厅那头账目对得如何了?” “傍晚便已核对清楚了,看小郎君睡得正好,便没有来搅扰,想着等小郎君睡醒了,再做处置。” 处置? 余月亭眼睫轻动,“看来账目的确是有问题了?” 含烟脸色微沉,秀眉微凝,压低了声音,“的确有问题,不是个小数目。” 余月亭不怒反笑,“无妨,待我前去瞧上一瞧。” 含烟自小伺候她,这幅表情自己是熟悉的,余月亭自小娇惯,但心思深沉,别有一番自己的心思。 她总是含笑,气也含笑,怒也含笑,叫人摸不透喜怒,但心中比谁都清明,又是个极记仇的性子,经常谈笑之间就把人收拾了。 鹤州城好几个与她交恶的贵女,没少吃这种亏。每每提及,直骂余月亭奸滑如猫,不可相交。 余月亭自小在余德尧身边长大,学了不少本事,只苦于没有用武之地,此番到青州放手一试,果然有效。 这查账之法也是从余德尧身边看来的,如此查对,自上至下层层监管、互相掣肘,又省力省心,十分高效。 更重要的是不仅错账、漏账无处遁形,而且从根本上杜绝了查出之后相互推诿责任的可能。 但凡是朱门绣户、衣锦之家,钱财损失不是什么大事,一旦问责,难免牵扯出一连串的人事纠纷,凡有变动,之后又牵扯无数庄子、宅子之间的事务,纷杂不说,十分误事。 每每出事,都要闹个鸡飞狗跳,搅得人头疼不已。 但若手上长了烂疮,就必须要管、必须要治。否则时日长了,难保整只手臂都保不住了。如此因小失大,岂不是太得不偿失了。 青州常年无人过问,下面的人没了拘束,难免背着主家捞些油水,生出几多事端。 既自己现在成了正二八经的家主,眼里就断然容不下这些事。 刚至花厅,撩帘入内,一干人等齐刷刷地站起来,满脸惶恐不安,查出错账的赏银齐齐放在桌上,也没人敢拿。 余月亭笑了笑,扬扬手,“坐吧,叫各位来无非是盘盘账,不必拘束。” “既有赏银,必有错账。来吧,谁人先说?”她举目朝堂下望去。 几个主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身条纤瘦的男子大步走出来,表情肃穆,“小郎君,我先说,我是附近禄鼎乡庄子里的主事,二轮查账时查出这青州几处铺子的账都有问题。” 余月亭点点头,“你说下去。” 男子呈上几本账簿,一一翻着指给余月亭看,一处处细细说得清清楚楚,旁边几位铺子里的主事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说得十分清楚,余月亭听得分明,心中暗叹,真是山高皇帝远,一没人管束,底下的人一个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各处铺子都有做空账、假账,吃了不少钱。 除此不算,男子心细,还注意到宅子里和铺子里的家仆、伙计月钱支出虚高,经年累月算下来,单月钱就是一笔大支出,更遑论这些伙计采办中吃的钱。 曹管事脸如黑铁,上前分辩道,“府中婢子杂役中有不少穷苦孩子,还要供养家中老父弱母,我疼惜他们讨生活不易,月钱便多拨了些,破了规矩,是我不对。” 余月亭微微蹙眉,心神一动,差人将府中的花名册取来,对曹管事淡淡笑笑,“曹管事有此番善心,自然是好事,我断然不会怪罪。 只是须得好好看看到底有几个这样的婢子杂役,若真是家中困难得厉害,差人每月去家中探望探望,封几锭银子,也算表表我余家的心意,再怎么说都是为我余家做事,自然不能亏待。” 曹管事脸上有几分抽搐,极不自然地扯扯嘴角笑了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余月亭又再将满府满院的家仆召在一处,命瑞生按着花名册上一一点名,点中退到堂外。 瑞生花名册还没翻到最后一页,花厅便已是空空荡荡,除了对账的主事和账房再无一个家仆。 余月亭点了点数目,朝曹管事扬扬下巴,眼眸尖锐,“曹管事,这上头的名字可还有足足二十三个未念呢。怎么?这些人是同乡?家中起火了?都告了假了?” 曹管事踉踉跄跄上前,一下跌倒在地,浑身只冒冷汗,不住地朝余月亭磕头,“小郎君,老奴错了、老奴知错了……” 人都是如此,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事情兜不住了,这方才一五一十交代实情。 其实不用他交代,余月亭也知道他耍得什么手段,无非是凭白往花名册上加了这些个并不存在的名字,每月多领的月钱就都归了他的腰包。 怪不得能佩崖州青玉。从主家身上揩油,自然半点不心疼。 曹管事交代完之后涕泪横流,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哀求余月亭绕他一回。 余月亭有些烦闷,让他嚎叫得头有些疼,忙差人将他看在一旁,待稍后一同处置。 “就这些?” 余月亭盯着账簿微微蹙眉,这点数目远远对不上查出来的亏空。 “还有!” 见曹管事失了势,其他主事没了顾忌,纷纷上前陈述自己查出来的错账、漏账。 大多都与曹管事有干系。 饶是一惯含笑的余月亭,面上也有了几分怒色。 原来这曹管事在青州一手遮天行了许多不义之事。不单是虚报了家仆数目,冒领月钱。 还借着这管事身份的便利,将自家沾亲带故的亲戚悉数安排进了各个铺子、庄子,里应外合,做空账簿,盗用了不少公户上的钱财。 后又嫌如此来钱太慢,索性挪用了许多钱打着余家旗号,私下在外放贷,利息之高,远远超过余家别处的钱庄子,民怨四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服众 余月亭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气定神闲地看向曹管事,淡淡道,“曹管事,你还有何要分辩的?” 曹管事扑通一声跪下,涕泪横流,哀求道,“老奴、老奴再不敢了,银子这几日内老奴便悉数补齐,老奴在各处替余家当差已有十二年了,这、冷不丁到了青州,没了管束,一时财迷了心窍,小郎君再给一回机会吧!” 余月亭挑了挑长眉,美目微眯,语气也冷了下来,“你便是这么给余家当差的么?你是老管事了,我父敬你、信你,方才把青州的产业悉数交由你打理。你便是这般糟蹋主上的信任么?” 曹管事跪爬向前,连连叩首,“不敢了、再不敢了。老奴知道错了,对不住郎君。求小郎君给老奴一个赎罪的机会!” 余月亭差左右将他拖下去,厉声说道,“滥用家主信任谋一己之私,置家主声誉于不顾!此等背信弃义之人,最为我余家所不耻,我余家断断容不下。 即刻送官,滥放银贷、挪用公户、诈领月钱,这一桩桩、一件件,自有明府大人决断!” 众家仆闻言噤若寒蝉,没想到这新家主看着年岁不大,却有如此手腕,分明是杀鸡儆猴,做给众家仆看的。 随即一一盘点了曹管事这些年来安插在各处敛财的亲戚密友,又牵扯出背后的一干人等来。 余月亭命人悉数看管起来半步不得离开,待明日天色一亮,便拟状纸,同曹管事一起扭送见官,并将一干人等的姓名贴于城门前的大榜之上,即刻逐出余家,永世不再录用。 这般败坏家主信任之人,自然旁人也不敢用。 余月亭丝毫不留半点情面,前后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光景,这一干人等命数便全然不同了。 站在堂下的众家仆有瑟瑟发抖的,也有不少素日里被曹管事欺压的、看不惯他只手遮天又无能为力的,此刻只觉得十分解气,心中更是赞叹这少年家主行事清明公允,又有雷霆手段的。 “府内人事总管何在?总账房何在?” 余月亭喉咙有几分沙哑,端起茶盏来痛饮一口润了润喉,但脸上厉色依旧不改。 “奴、奴在。” 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跑出来,规规矩矩地站在堂下。 余月亭清清喉咙,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曹管事犯下这些事,二位难道就没有一点觉察么?” 两人让她盯得后脊一阵发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磕磕巴巴说,“知、知道。” “哦?” 余月亭淡启朱唇,轻言慢语,说出的话却叫二人发抖,“领着余家的月钱,对这等事视而不见,尸位素餐,你二位也不必多留了。” 两人连忙分辩道,“小郎君,都是那曹管事一手遮天,又多番威胁,我二人也是处处受他钳制,也实在是没了法子……” “没法子?鹤州那面可是半封书信也没见来过,到今日我查账之前,也是半点风声都没漏过。他姓曹的就有那么大的能耐?!你们到底是给他姓曹的当差,还是给我余家当差?!”余月亭面有怒色,厉声说道。 余月亭朝堂下众人扫了一眼,视线再度落回二人身上,“二位,月钱不是那么好挣的,古语有云,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无论在何处做事,都离不了这几个字,你二位扪心自问,可做到了?” 二人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余月亭扬扬手,“罢了,结了这个月的月钱走吧。我余家庙小养不起二位闲人。” 二人面面相觑,羞愧难当,又无从辩驳,只得讪讪离开。 这一番折腾,便到了半夜。 余月亭拿过放在一旁的赏银,淡淡笑着依照查账情况将赏银分发到各人手中,“今日有劳各位了,助我理清府内冗事杂账。多亏了各位认真细致,才将这账务梳理清楚。 日后这府中我主事,凡有问题各位可直接找我,大家安安心心做事,再不会有人以权谋私、只手遮天,各位主事就请安安心心收下这赏银。” 她将站在堂外的婢子婆子等家仆悉数唤进来,花厅内又是站得满满,不过比起之前,人数明显少了许多。 含烟捧了许多纱囊上前来,纱囊轻薄,里头的金银锞子,一眼望去看得清清楚楚,个个一样多少,绝不厚此薄彼。 余月亭浅浅笑道,“各位才是在府中踏踏实实做事的得力之人,繁事已了,今日是主仆第一回见面,自当备些薄赏,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说罢含烟领着两个婢子一个一个挨个上前分发打赏。 一众婢子婆子小杂役见状皆是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赏赐的份儿,更没想到新家主如此大的手笔。 到底是家主,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头回见面便是如此大的手笔。 又经今日之事众人对余月亭更多的是信服,原以为新家主不好相与,现下看来倒是个清明公允、赏罚分明之人。但凡踏实办事,必然不会亏待。 瑞生紧紧捧着手中的赏银,有些愣神。 自己从没受过如此大的赏赐,自小在府中做事,身份低微,受尽白眼,眼圈忽地就红了,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淌,他抽抽鼻子使劲憋回去。 余月亭闻声朝他看去,有些奇怪,怎么受了赏反而哭兮兮的,不禁有几分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瑞生憋红了脸,哇地哭出声来,磕磕巴巴地说道,“瑞、瑞生是个粗鄙下人,又识不得几个字,怎、怎受得住赏赐?” 余月亭瞧着他哭兮兮的模样有些好笑,但转念一想,这泪水之中不知含了多少辛酸苦涩。 于是正了正色,向他也是向众人说道,“我余家世辈经商,除却诚信以外,这‘仁义‘二字也有不二地位,为人要善、为富要仁,方能广结朋友,在这世上立足。” “你们记好了,往后在这府宅之中,无论何人,一律论功行赏、论过行罚,无有粗鄙、尊贵之分!” 此话一出,从内到外无有不服的,都打心眼子里对这新家主服气,不亏为余家小郎君,这等格局和境界,岂是寻常的小门小户能有的。 于是皆齐刷刷地跪地伏拜,“家主仁慈,一切谨遵家主吩咐!” 听得一地跪拜之声,余月亭浅勾嘴角,将手中冷茶泼了,伸出纤手续了一杯新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挑人 春色正好,余月亭有些贪觉,或是因为离了纷纷扰扰的鹤州城的缘故,又或是青州春暖浓浓,不比鹤州还有几分清冷。 初次来到青州,第一夜,便心中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直到日上三竿,方才悠悠醒转过来。 摸不清新家主的脾性喜好,婢子翠之和浅玉未得传唤,也不敢贸然进入景园内室,天色未亮便规规矩矩站在门前候着。 余月亭惯性地唤了声含烟,含烟早换回了婢子装扮,罗衫襦裙,眉目清秀,匆匆从廊下走来。 廖妈妈得见,想着自己昨日心中暗疑小郎君有断袖之癖,不禁臊红了脸,直直骂自己昨日里瞎了眼了,竟然把这么个清秀小婢看做小少年。 忙迎上去含笑问道,“含烟丫头,你忙得过来么?可要这两个婢子一同进去伺候小郎君梳洗?” 含烟想了想,摇了摇头,朝廖妈妈拜礼笑笑,“小郎君用惯了我了,初来青州,想来一时之间用不惯其他婢子。劳廖妈妈先给妹妹们派旁的活儿吧。” 翠之和浅玉年岁小,胆子更是小,本就怕新家主难伺候,现下含烟这么一说,两人可算是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跟在廖妈妈后头走了。 含烟推门进去,余月亭一身素白亵衣端坐在镜前,一头乌发散在脑后,正拿了乌木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梳着。 余月亭从小娇养于闺中,吃穿用度皆是上等,十余年细细将养下来,润出一身娇嫩皮肉。 好生睡了一觉,散去昨日的疲乏,整个人神采奕奕,仿佛雨后新荷。 对镜望去,镜中人眉目清朗、星眸奕奕,眼波流转之间,自有一番疏朗风流。 余月亭眉眼轻动,微微挑眉问道,“那曹管事一干人等可送官了?” “都安排好了。” 含烟初来乍到,从前都跟随自己在内宅,也从未处置过这些事情。 余月亭想了想问道,“谁人安排的?” 含烟凝神细细想了想,“昨日庄子里那个主事,好像是附近那个禄鼎乡庄子里的。” 余月亭对他有印象,此人耿直,查出错账时半点不顾忌曹管事的脸色,又心细如发,敏锐地发觉府中用度过高,月钱也比寻常开得多。 他主事的庄子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没有半点错账、漏账的庄子,可见此人严谨非常。 “陆挺。” 余月亭轻念出声。 “小娘子说什么?”含烟有些不解。 余月亭把玩着垂在耳边的长发,开口解释道,“那位主事,名唤陆挺,不是青州本地人士,打临近的乡里过来讨生活的。。” 含烟有些纳闷,昨日也没听见那位主事自报家门,小娘子是如何得知他的名号的呢?真是奇怪。 “府中可不能缺管事的,含烟,待这位陆主事办妥曹某一事,你去请他前来。” “是。” 含烟拿来一身品月色蝶纹织金锦裙,笑盈盈说道,“这身衣裳自做了来,小娘子还未上过身呢,冬日里太寒,春日回暖穿这个正好。 今日风有些急,含烟又再去给小娘子取了件褙子来,石青色与这裙子极相配。” 余月亭扬扬手止住含烟,“还是取长袍来吧。” 含烟有几分诧异,都到青州家宅了,还是要穿男装么? 不过向来也不多嘴,将裙裳收拾起来,取了一身银线白袍的男装来。 余月亭随意将长发挽了个男髻,身着白袍,玉带束身,倒是颇有几分翩翩少年气。 昨日清退了几十口子人出去,府宅之大,也不能无人可用。 余月亭简单用了膳,大开府门,命人贴了张招工的告示在门前,自己在阍室旁支了个座,简单设了个围幛,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前来应招之人。 小阍侍薛原脸色憋得铁青,心中是百万个后悔,昨日怎么也没想到眼前之人是家主。 就一夜的光景,这宅子里头就变天了。 眼下看余月亭打着哈欠盯着人来人往,自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别别扭扭地站在她身后,大气儿都不敢喘,只默默地给她换茶。 “烫了。”余月亭眼皮子都不抬,淡淡地说道。 薛原赶紧忙不迭地重新换了茶来,余月亭伸指轻轻碰了碰茶盏,微微蹙眉,“凉茶伤身,你要坑害我?” “小郎君纵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 薛原又泼了茶盏,又再续上一杯。心中知道这小郎君因昨日的事情记恨自己,换着法子折腾自己呢。 却也不敢言语半句,低声答应了一声,又赶紧换了一盏上来。 余月亭不说话,淡淡抿了一口。 薛原舒了口气,站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余月亭瞥他一眼,懒洋洋地开口,“苦了。” “我这就重新换。”薛原提着茶壶急匆匆朝里跑去。 ······ 罗主事坐在阍室内,依了来人所应招的职位细细一个个审核着,觉得差不多的,便命婢子领了人去给余月亭看。 余月亭也是一时兴起,初到青州,手头上没事做,索性自己亲自把关筛选所用之人,顺便看看这小城景致。 鹤州大宅中的家仆,没有三百个也有二百个。 她自己不会做什么差事,可自小是被伺候着长大的,眼色极毒,什么人是干活的,什么人是油嘴滑舌混日子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余家向来不吝月俸,余月亭出手也十分阔绰,开价比青州其他朱门富户都高,招工告示刚贴出来,阍室门前便排起了长队。 又听闻是余家二郎亲自招工,对这高门大户的贵公子十分好奇,便你推我搡地挤在余家阍室门前,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这余家二郎到底长了什么模样。 故而一时之间,真心前来应招的、挤进来凑热闹的,在余宅门头挤了个水泄不通。 余月亭心静如水,自然也就不觉得吵闹,伸出长腿搭在桌上,自己躺在椅上,脸上覆了本打发时间的话本子打盹,悠悠然看不清面容。 罗主事忙得不可开交,婢子一趟一趟领了人过来,余月亭轻轻将话本子拨开一条缝,懒洋洋地吐出一个“可”字,婢子便带人进去登记造册,分配活计。 若是吐出“不可”二字,婢子便好言好语将来人送走。 忙了一大下午,门前的人可算是少了些。 余月亭估摸着空缺的职位也补的差不多了,总管事和人事总管、总账房,这几样都急不得,只能慢慢观察挑选,须得用信得过的自己人。 旁的零零散散的都差不多全了。 她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裳,正欲唤罗主事。 忽而眼前一亮,方才涌上的几分困意一扫而空。 人群中,好像有个面容俊朗的小郎君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顾氏 一个秀逸挺拔的男子立在人群当中,眼神清润,面如冠玉。 看来约摸二十一二的样子,单着了一身简陋的粗布衣裳,却无半分怯怯之色,神色淡淡地跟在应招的队伍之中。 可惜了。 余月亭暗叹,这样一个人物,若不是生在了寒门之家,定然有一番大作为。如今却要到府中应招讨生活。 余月亭留心看了看他的手,并不似京都和鹤州城中的世家公子那般未经风霜,细腻白皙,犹如女子一般,反而有几分粗糙。 落实了他真是寒门小户的出身。 余月亭素来喜欢好看的,好看的衣裳、好看的首饰,她都喜欢。故而花钱如流水,半点不心疼。能买来自己开心一阵,倒也算是这钱花得值了。 可她最喜欢的,还是好看的人。 嫁与沈天均当夜,见他并不如自己想的风度翩翩,模样还没有自己那个缺心眼的二哥好看,当下心中便有几分失望。 再见他酒后丑态毕露,心中更是反感,远远地躲在一角将就了一夜。 余德尧说她任性,也多半是因了这个缘故。好看的衣裳不管合不合身,一定要买回家;好看的首饰也多半是锁在妆匣里,总也不见她戴一回,下回瞧见好看的却还是要买。 但凡余月亭出街,鹤州城内的大半商户都开心极了,卖的什么东西都不要紧,好看便可。 余德尧发迹时吃了不少苦,也是寒门出身,一向教导子女要勤俭,不可浪费。 却拿这个女儿没有半点办法,只能自我劝解道,“穷养儿富养女。” 儿子有两个,娇滴滴的女儿却只有这一个,还能怎么办?只有惯着呗。 余月亭瞧那男子眉目俊朗,当下的困倦之意一扫而空,定定瞧着。 没想到小小的青州竟有这番人物。 薛原眼倒是尖,敏锐地发觉自己面前这小郎君有几分愣神。 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薛原也不得不承认,虽身着布衣,这男子却好似霁月清风一般,俊逸无比。 薛原看看余月亭,紧紧皱起眉头,小郎君,怎么对男子这般专注的神情? 怕自己眼花,薛原揉揉眼睛,悄悄又看了余月亭一眼,见她面上含笑,一动不动盯着那男子。 心中有了数,暗道,大户人家子弟大多有些特殊癖好。好男色,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从前听说养**的倒也不少。 薛原定了定神,自觉知道了余月亭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心中有些激动。 又想着昨日已然得罪了这小郎君,既然得知他有此癖好,眼下不正是最好的讨好他的机会吗? 于是擅自上前,自作主张地略过罗主事的询问,径直将男子领到余月亭面前,有几分讨好道,“小郎君,我瞧着他不错。” 余月亭瞥他一眼,这薛原倒是个会看眼色的。 余月亭拿捏着家主的身份,敛了几分笑意,只淡淡向男子问道,“你前来应招什么?” 男子饶有趣味地看着余月亭,双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地问道,“依小郎君看,我能做什么?” 余月亭翻翻面前满满当当写满名字的几页纸,都几乎满员了呢。 她仰脸向男子问道,“可识得字?” 男子淡淡答道,“念过几本薄书。” “可曾过了童试?”余月亭又再问道。 男子轻轻摇头。 余月亭微微蹙眉,生了一副好皮相,看来书念得倒不怎么样。 当杂役却又有些可惜了。 她又不死心地问道,“可会武功?” 男子略略一点头,“练过些拳脚功夫。” “好!” 余月亭猛地一拍桌子,蓦地站起来。 “好什么?” “我恰好缺一个贴身护卫!”余月亭笑眯眯。 男子笑笑,“这可是个重要差事,小郎君可要试试我的武功?” 余月亭摆摆手,“当今北周太平盛世,哪儿来的那么多贼匪,我不过是图个心安。” “走吧。” 余月亭心情大好,提步就朝府内走去。 心情一好,忽觉腹中辘辘,突然想吃甜甜的马蹄糕。 刚走几步,身后却没有动静。 她回身去看,男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朝余月亭淡淡笑了一笑,“小郎君,咱们还没谈月钱呢。” “哦?”余月亭折身回去瞥了一眼贴在门上的招工告示,各个职位的人数、月钱写得清清楚楚。他这是,嫌少? 余月亭也来了兴趣,自己不是个扣扣搜搜之人,这还是头一回遇见讨价还价的仆人。 她扬起下巴指指门上的告示,“不知小郎从前在何处高就?想来我竟薄待了小郎?” 男子轻笑,如霁月清风,“并未干过这等差事,正因第一回,所以珍贵。” 他扫了一眼告示,淡淡道,“这个价钱买我,未免有几分便宜了。” 余月亭挑挑眉,来了兴趣,这还是头回见把自己当买卖做的人。 她饶有兴趣地抬眸打量着他,啪地合上手中话本,“哦?小郎君觉得自己值个什么价?”自己倒要看看他如何讨价还价。 男子伸出手掌,默然看着余月亭。 “翻一倍?” 男子微微摇头。 “五倍?” 男子笑了,又翻过手掌,“十倍。” 余月亭微眯长眼,这人,有点意思。 “可。” 男子指指桌上白纸,笑道,“口说无凭,烦小郎君白纸黑字写下来才作数。” 余月亭一愣,冷眼看着他,“你可知这是谁家府邸?” “知道。”男子淡淡笑着。 余月亭抬起下巴,“既知道。我余家名誉在外,不会短了你这几个子。进去册子上登记,月底找账房领钱。” “如此不合规矩。”男子淡淡说道。 “如何不合规矩?” 男子指指院中正登记的人,淡淡含笑,“我与他们不同。” 余月亭被他这风轻云淡的口气惹得有些恼,这人未免太过自负,于是脸色也不大好看,反唇相讥道,“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你如何就不一样、高人一等了?” 男子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小郎君曲解了。他们为余家办事,自然是找账房拿钱。我既为贴身护卫,贴的是小郎君的身,这差事只为小郎君一个人,旁人也指使不着我,我管不着旁人,自然是找小郎君拿钱。与小郎君写契书。” 余月亭凝神细想,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下笔如风,三两下将契书递给他。 男子接过看看,眉头先皱后又舒展开来,有几分玩味,“五年?倒也不是不可以。” 余月亭抱臂看着他,自己也不是傻子,这人心思多,若是坐地起价,自己还真没招。索性一次性将其契期写死,省得他再生事端。 男子也没有再说什么,握着笔头也不抬地在契书上书成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顾云安。 余月亭挑挑眉,怎么?竟是和当朝的顾皇后同姓么? 似是看破余月亭心中所想,男子笑笑,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句,“朗州离此地万里之遥。” 顾氏皇后出身朗州,家族显赫,顾氏一族世代以来都是朝廷柱石,军功赫赫,戎马一生皆是为北周安定,深得民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俗话 北周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总角幼童,人人都知一句俗话,“南有顾家军,北有刘归敬。” 二者都是守护北周的坚墙,二十八前,南疆起乱,顾家阿祖虽已年迈,但仍道,到底是第一回当差,有些规矩不知道倒也情有可原。 其实到底还是看脸,才情有可原。 余月亭一手支在小方桌上,小口啜饮着青玉菊瓣纹带盖碗里头的菊露茶,生出几分惬意之感。 用过晚膳,天色正好,天际挂了流火一般的红霞,艳丽万分。 府中各处也陆陆续续掌起灯来,星星点点,散落在府中。 华灯初上,余月亭还未有困意,换了身简单的家常便裳,撩帘入了花厅,命含烟将主事及婆子唤来。 今日她略略在这府宅之中走了一圈,此处虽没有鹤州家中宽敞,但在青州也绝对算得上拿得出手的了,修缮的十分大气。 外宅内院,府宅大门楼高二层,屋出来,无非是为了卸下众人心防。 众仆也不是不知道,见她笑脸迎人,原先有几分紧绷的脸都舒展开来,昨日见她雷霆手段,还以为是个难相与的,未想到这新家主如此平易近人,心里不由地添了几分好感。 余月亭浅浅含笑,正是要如此。 父亲常说,做生意是世间顶简单的事情,如何做人,才是要终身学习的功课。 第一日给了个下马威,是为分个高低,凡事不可无有规矩,家主不可无有威信。叫人领教了自己的手段,方才不会叫下人欺负到主家头上。 这世道,人都活成了人精,一个比一个会看眼色,凡摸出你是个软柿子,之后可就尽挑着你捏了。 但以威吓人,长久下来,难叫人心悦诚服。若要他人甘愿为己所用,须得有颗善心,将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德服人方是长久之道。 恩威并济、宽严并施,这各中分寸,须得好生把握。哪一头儿未拿捏好都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闲话 婢子端来就茶的茯苓糕、酥子饼,余月亭从高椅上下来坐在左面的木胎镶牙交椅上,与众人平起平坐,面上始终含笑。 众人又是一惊,饶是曹管事也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何曾下堂来平起平坐? 余月亭见众人惊骇的眼神,捻了块茯苓糕,悠悠说道,“余家不过是个商户,又不是什么高门贵族,不过衣食好些罢了,并没什么尊位,没什么稀奇的。他日借了东风,说不准在座各位还飞得更高些。” “小郎君可真是爱说笑。”廖妈妈忙躬身笑笑道。 余月亭顺势侧过脸向她问道,“廖妈妈管理后宅各处的婢子可辛苦?” 廖妈妈是个没心眼的,素来又爽朗,大手朝腿上一拍,“嗨呀,都是些小丫头子,半大的孩子不懂事,乖起来柔顺得很,不听话起来倒能把人气得肝疼!” “哦?还有这事?”余月亭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茯苓糕,入口皆是甘甜。 “可不是嘛,像浅玉就乖巧柔顺些,翠之那丫头性子活泼些,鬼主意一个接一个的,净添乱,搅得我脑仁疼!”廖妈妈想来就生气,一气饮下一杯热茶,顺口埋怨道。 众人心里都是一紧,看向余月亭。 廖妈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往回找,“不过就是调皮了些,算不得什么大事。这丫头正经事儿上头可半点没耽搁过。我也就随口当玩笑跟小郎君这么一说,小郎君可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余月亭笑笑,神色未变,“廖妈妈说笑了,她二人都是十二三的年纪,我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贪玩、贪吃都是常事,不必认真。” 见她这般说话,廖妈妈这才舒了口气,心里担忧这小郎君莫不是来套话的吧? 又觉这小郎君行事作风不像个气量小的,犯不上与小婢子过不去。 余月亭打量着廖妈妈的脸色,见她有些不安,将她心思猜了个大半。 笑着说道,“廖妈妈不必多虑,我为男儿郎,这点容人的气量还是有的。方才不过是说闹而已,廖妈妈不必太过介怀。” 自己暗自揣测的心思被她猜中,廖妈妈脸上青白一阵,热得发烫,此番是自己心窄了,她忙臊着脸小声说道,“小郎君气量自是大,是老婆子心窄了。” “不妨事。”余月亭淡淡道。 今日的确是套话,不过却不是想套底下人当差如何。而是要看看堂下这些管事之人如何,这些人各管一方,手中自有几分权力。 若是个心术不正的,欺辱手下人,以权谋私。日后必成大患。 这廖妈妈倒是个实心眼子热心肠,没多少算计,又一心护着底下人。多少是靠得住的。 余月亭又与众人闲话几句,又扭脸朝罗主事说道,“听闻罗主事家中爱妻身怀有孕,若有什么我帮得上的,罗主事可千万别客气。” 众人齐刷刷朝罗主事看去,神情有些惊异,罗主事心下暗自纳闷,此番家妻是二胎,胎像方才稳定,不过四月而已,知道的人并不多。 罗主事只得起身朝余月亭拜礼道谢,“多谢小郎君记挂,家妻现下一向安好。” 余月亭微微点头,“那便好。后厨今日得了桶鲜牛乳,最是滋补,你带回去给她补补身子。” 罗主事道谢愣愣坐回椅子上,暗叹这小郎君刚来不过两日,却已知道。想来私下里将众人都摸得清清楚楚了。 这一番落在众人眼中却只觉小郎君心思细腻,对底下人关怀备至,愈发生出亲近之意。 闲话一阵,余月亭理理长袖,眉眼温和,“说来惭愧,余家在青州置办了这些产业,却一直拖到现在才分神出来打理。亏得各位治理有道,方才将这府宅各处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下齐整。” 虽知她说的是客套话,众仆子却也十分受用。人人都是满脸红光,笑容满面。 “今日我新招了不少人进来,多半还年轻,劳各位辛苦些,费些心力,好生调教调教。” 此话一出,众仆忙道是分内应尽之事,家主只管放心。 余月亭点点头,“我初到青州,许多事情劳各位费些心。往后既是亲亲的自己人了,我也就直来直往了。 如今诸事有所变动,我也就依情况拟了份细则,有了规矩,日后若有纷争,各位管束手底下的人也好有个裁决,方显公平。 各位且听上一听,有什么不合适的,觉着委屈的、不合理的,只管言语。” 往前这府中一向是曹管事说了算,诸多规矩也是他在前就定下的,必然有不妥之处。 初来乍到,余月亭虽想改,但亦不想让众仆觉着自己咄咄逼人,心中若是不服,日后调度起来必然多有不便。 故而今日先话家常铺垫一番,待紧张的气氛消解,众仆对她接纳了,方才不抵触新规。 她这一招甚为有效,她本就穿得随意,拿出一副有商有量的态度,降低众仆的戒备之心,又经过方才一番铺垫。 立规矩的话她又说的极客气,规随情变,老话说得好,无有规矩,不成方圆。自然是要有几分管束的,众仆心中也就觉得理所当然。 余月亭看了含烟一眼,含烟拿出袖中早已备下的细则,字正腔圆地宣读起来。 细则大抵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府中的人事变动及各处的职责划分,一条条分得甚为细致,这是为了避免日后做事出现纰漏,各处互相推诿,难以判责。 第二部分是主要是针对账务而设,经商之家,最要紧的就是钱账清晰。她专在每处庄子和铺子和府宅里设了账务监察处,日后每笔账目,主事报由账房签字,账房再报由监察审查签字,若查出账目有问题,三人连坐,平均担责。 为防互相包庇,不准三处之人有亲友睦邻的关系。不定时抽查账簿,照旧同头日一样,随机由府宅、庄子或是铺子里的三轮互查。 细则写得清晰明了,问题及日后的解决措施都写得清清楚楚。 含烟宣读完毕,众仆皆明白了自己的管辖范围、职责所在。 不由地叹堂上的小郎君虽是年纪轻,但心思甚为玲珑细腻,各种可能出现的问题都考虑得十分周到。 “若没有异议,日后便劳各位多尽些心力。既进了余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想必各位都是晓得的。” 昨日小郎君出手甚为阔绰,众人便知她不是吝啬之人,是个赏罚分明的主儿。 当差主事多年,个个都是人精,许多话也不用捅破,自己心里便有了数。 况且敢胆大妄为跟着曹管事乱来的,一应都轰了出去。剩下的都还算老实本分,从前又被曹管事一党欺压惯了,有冤无处诉。 两下相比,这新家主公允得很,但凡踏踏实实做事,也不会亏了自己,众人自然不会自找麻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上巳节 待这一番折腾完毕之后,已入亥时,余月亭浑身酸软疲惫。 照旧还是避退了左右,仅留含烟一人伺候梳洗。 余月亭微闭双眸,托着下巴杵在镜台前养神。 含烟捻起骨梳轻轻梳理余月亭的长发,缠了几缕发丝在骨梳之上,没留神手下一用力,余月亭吃痛,秀眉微蹙,缓缓睁开眼睛。 方才显然是睡着了,现下有几分愣神,定定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恍惚间还以为置身鹤州家中,直看到自己身上的男子寝衣,方才反应过来在千里外的青州。 第一回离家这么远,又是自己立宅,刚来不过两日,竟然就有些想家了。 余月亭苦笑摇摇头,暗叹自己到底还是没摆脱小女儿心性。 父兄常年在外,跑遍了整个北周,时常一去就是几个月,去时秋风飒飒,来时寒风冽冽。 山迢路远,千里路途的艰辛不必言说,还要协调各方关系,笑面挂脸,难以想象个中是经了多少挫磨,才修得这样一颗八面玲珑心。 自己来前只想着父兄踏遍山河、纵览山月,惬意十分。 自己方才掌这青州家宅两日,这两日心中又是盘算账务,又是调动人事的,虽每日脸上含笑,但心中机算不停,实在是有些疲乏。 这方才知道父兄之辛苦,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从前不能为父兄分担一二,终日在后宅里头只知道玩闹,还时不时使些小性子,要他们为自己担忧,属实不应该。 身后的含烟没按捺住自己心中的疑惑,小声开口问道,“小娘子,咱们已然到了青州,怎地还要着男装啊?” 原先为路上方便故而扮做男子,如今到了青州家宅中,已无安全之虞,怎地还要扮做男子? 且余父亲写得手书之中,也是称余家二郎余青圆前来执掌青州。 为何要假冒余二郎的身份?含烟怎么也想不通。 余月亭望着镜中不施粉黛的自己,施施然向含烟解释道,“青州久久无人管束,府宅中的仆子们多少有些懒散,暗下里不服管的也有几个。 我以阿兄的身份出面才好在众人面前立威树矩,众人才会少生事端。待日后众人真正信服于我,真正心悦诚服为我做事,认下我这个人了,这男女之分才不重要。 眼下咱们刚到青州,不是好时机,我和离之事估计也差不多传来了,若以我自己身份出面,只怕这些当差多年的老主事们不服气,难以管束。” 自家小娘子是个有本事的。含烟是知道的,但也免不了借男子身份行事,含烟不由地感慨道,“女子行走世间到底不如男子容易。” 余月亭回头望住她,眉若远山,眸若星辰,神采奕奕,“所以啊,若想成为父兄那般的人物,须得更加用心努力才成。” 她拂袖笑笑,灿若星河,“无妨,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 掌家方才发觉琐事碎屑居然有那么多,余月亭每日忙得团团转,只觉时间不够用,恨不能一日掰作两日使。 没发觉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是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暮春时节。 余月亭惧寒,故而这几日天气渐暖,她睡得十分香甜,懒懒睡到午后方才醒转过来。 待她收拾梳洗完毕,午膳已整整齐齐布在桌上了。 按照余月亭的吩咐,每日菜式花样不用多,也不用繁复,每顿三两道菜便得了,她一人吃不下太多东西,多了也是浪费。 今日桌上摆放着的是桃花熏鱼、栀子酿肉、清蒸鳜鱼、玫瑰羹,刚落座就是一阵扑鼻的香气。 余月亭有些好奇,问道,“怎地今日不是花就是鱼的?” 一旁的廖妈妈笑着上前答话道,“春日里的鱼最为鲜美,晚春时节花也开得正好。再过一月可就吃不着鲜鱼,花也该败了。 故而厨房动了心思,特地做了这几样菜。还望小郎君将这满桌春色都吃进腹中才好。” 余月亭听得兴起,狡黠一笑,逗起了趣,“今日我便将盘底都舔干净,不叫这春色漏了半分出去。” 余月亭刚举筷,忽而想起什么,随口问道,“今日初几了?” 廖妈妈正等着她问呢,拿起帕子捂着嘴神神秘秘地笑了,“小郎君,今日正是三月初三。” 余月亭让她这反应弄得有些糊涂,“三月初三,怎么了?” 含烟忙上前解释道,“小郎君,三月初三,是上巳节。” 余月亭恍然大悟,继而有些好笑,暗叹自己这几日忙昏了头,竟将这日子忘了。 上巳节,正是外出踏青郊游的好日子。 继而有几分雀跃,都说青州山水怡人,自打到了青州之后,自己还未出过府宅呢,自然要出去领略一番湖光山色。 余月亭从前就爱出外游玩,这几日半步未出府宅,真真是憋坏了,也累得够紧。 当下便吩咐含烟去套马车,备点心,用完饭即刻就出发,到郊外走上一遭。 廖妈妈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个精美的食盒,笑眯眯地对余月亭说道,“老婆子我早就给小郎君备好了,桃花酥、玫瑰糖饼,都是今日新鲜出炉的。” 余月亭瞧她比自己还兴奋,不由地打趣道,“廖妈妈,不过是出门踏青,怎地您比我还高兴。” 廖妈妈凑上前来,神神秘秘地对余月亭说道,“小郎君有所不知,这上巳节在青州又唤做‘桃花节……” 话未说完,便又捂着嘴直乐,乐得余月亭摸不着头脑。 廖妈妈笑眯眯接着说道,“小郎君呐,这桃花节也是女儿节。凡是今年成年待嫁的女子,悉数都会到江边去参加成人礼。正是选妻择婿的好机会。 老婆子瞧着小郎君也到了年纪了,此事也改当考虑考虑了。这青州城中倒是有几户人家的小娘子生得娇俏可爱,门第也登对,都会前去。 小郎君大可去看看,有没有合乎心意的。日后庄子、铺子里头的事情繁杂,这内宅之中没个掌事的娘子可不成。” 心知廖妈妈心直口快,原是好心。但听得这话,余月亭还是浑身打了个激灵,有些哭笑不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廖妈妈却满脸兴奋,这大宅之中,也该添掌事娘子了。 薛原进来正好听见这番话,见余月亭脸色微变,暗叫一声不好,廖妈妈还不知道小郎君无意女色呢,这番话岂不是正戳小郎君痛处吗? 廖妈妈平素待自己不错,薛原想了想,找了个借口将廖妈妈喊出来,拉到没人的地方,一阵耳语。 廖妈妈脸色又是一白,继而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先前我并未走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沐春湖 还好廖妈妈走开了,否则余月亭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接廖妈妈这话,这几日亲近起来,廖妈妈话也渐渐多起来。 她一向是个热心肠,又上了些年纪,有几分絮叨,人倒是个心好的。 余月亭生怕她揪着自己刨根问底,匆匆用了饭便出了门。 为着出行方便,身边只带了顾云安一人。 照旧还是乘了那辆青是护卫,他日遇到危险,保不齐将自己先推出去挡刀,他好逃命。 余月亭想了想这场面,心中有几分后悔,别的不说,拳脚功夫应当试一试他的,若真有几分真本事,这钱也算是花得值了。 现下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权且先吃着这哑巴亏吧。 她不是第一回如此了,从前在鹤州的时候就如此,自己的车夫、护卫、教书先生,一应都要挑长得好看的。 她心想男子家中的婢子都要挑好看的,自己身边伺候使唤的人,都挑好看的,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她带着一众眉清目秀的男仆在鹤州城内招摇过市,惹来不少人风言风语,对她颇有微词,风评也不那么好。 余月亭那时却满心的不在乎,嘴里时常挂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那会子大大咧咧,毫不在乎旁人指指点点,直到和离之后,真正闹得满城风雨,方才体会到什么叫做人言可畏。 说到底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有些人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了,嘴巴恶毒得很。 余月亭自到了青州以来,心中好过了些。现下反应过来,有些不甘心,只觉自己那时候还是懦弱了些,旁人若是背地里说,就由他们说去。 若是敢当面指指点点,自己就还拾回来从前那副泼辣性子,上去就撕烂他的嘴。 …… 耳边的车马声不断,皆是朝郊外照壁山去的,一路上耳边说笑不断,热闹得很。车多走得也慢些。 余月亭心想早知道应该骑马来的,既可以好生赏赏这大好的春日风光,也比马车快些。 直到未时,这才赶到照壁山。 余月亭撩帘下车,入目便是满眼翠色,群山怀抱了一汪琥珀似的碧水清泊。这汪小湖泊不大,但十分清澈灵秀,名字倒是应了这时节——沐春湖。 湖水清澈见底,水波泛泛,岸边一水儿的嫩芽青柳,微风一动,扭着细长的枝条朝水里送。 依泊斜躺的照壁山上,深深浅浅的翠色叠了又叠、摞了又摞,空气中满是花甜草香。暖阳和煦,天色碧蓝,无有一处不是好风光。 还是春光最为好看啊,满目皆是勃勃生机,叫人心情也雀跃起来。 只可惜早几日未曾想起来,现下依山傍水的地方都被当地有几分声望的人家提前占满了。 现下偌大的东岸,行障帷幕紧密相连,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可见青州本地的富贵人家们早早就派人来选好地方、占好场子了。 行障帷幕将贵人们与寻常百姓区隔开来,车道旁车马喧闹,行障帷幕附近却清净许多。 只时不时瞧见几个身着绮罗华服、腰佩香囊、玉带的小郎、小娘子自帷幕中走出来,信步行走走曲江池畔,一面赏着美景,一面说笑着。 赏景最好的地方被帷幕遮了个结结实实,余月亭只得退而求其次,朝西面走去。西面翠树青柳少些,景致也不如东面。 但比东面热闹得多,小孩子们脱了鞋袜、挽起衣袖站在浅滩之中,兴奋地争着、抢着去捞上游的人们顺水投下来的煮鸡蛋、大红枣、桂圆和其他各色小果儿。 手脚利索的抢到之后立时就剥了壳塞进嘴里三两下咽进肚里,还不忘朝没抢到同伴比个能气死人的嚣张鬼脸。 根据青州当地的风俗,抢到这些便是抢到福气,是家中人丁兴旺的吉兆。 若是家中有新婚夫妻更是会往此处来,抢一两个红枣、桂圆吃下,祈求多子多福。 没抢到的小娃娃扁着嘴,冲着爹娘哇哇地哭上两声,扭头便忘了难过了,伸出脚丫子与小伙伴踩水玩得不亦乐乎。 余月亭瞧着不禁露出了笑意,瞧了一会儿,小孩子们泼水玩闹起来。 怕殃及自己,这身衣裳可是新做的,她忙走开了。 顺着西岸继续往前走,眼前出现一条僻静小道,两头皆是茂密的树林,树叶交相掩映,遮得天光晦暗。四周一片寂静。 余月亭抬头看看,只觉这密林像是话本里写得精怪藏身之地。脑子里胡思乱想,脚下不由地有几分胆怯。 “小郎君,你若是怕了,咱们就沿来时的路折回去。”顾云安看着她微蹙的眉头,抱臂懒洋洋地说道,言语之间有几分戏谑。 听出他话语中的嘲讽,余月亭倔脾气上来了,挺了挺脊背,横他一眼,手中折扇轻摇,气定神闲地说道,“谁说我怕了,真是笑话。”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密林深处。 顾云安瞧着她嘴硬的样子笑笑不说话,缓步行至余月亭身旁,也不靠近,只不紧不慢地走着。 密林半点人声也没有,与喧闹的沐春湖畔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余月亭有几分好奇,又有几分害怕,想折身回去。又怕被身旁这个嘴毒的顾云安看扁了,毕竟自己现在顶着的可是余家二郎——余青圆的名号。 余青圆是何等人物? 自小习武,八岁就跑遍南疆各处,性子急躁,一言不合就开打,那可是半个鹤州都知道的莽撞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惊吓 余月亭低头看看自己,即便是着了男装,不上来。 “真是对不住,冲撞了两位小郎。” 老农约摸七十来岁,面色黝黑,两鬓斑白,神情有些惶恐,眼前二人身着华裳,风度不凡,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自己这回算招了祸了。 老农忙叉手向二人鞠躬告罪,神色慌张,嘴里不住地道歉。 顾云安忙上前将老农扶起来,温和地说道,“无事,老人家,我二人不曾受伤。” “让二位贵人受惊了,真是罪过!”老农说着又弯下腰告罪。 顾云安伸手扶住他,“老人家如此,便是折煞我二人了,我二人可不是贵人,可当不起您如此大礼。” 老农被他止住,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手里盘弄着鞭子。 顾云安看了看余月亭,笑着对老农柔声道,“只是这牛有千钧之力,若是伤了人可不得了,还是看紧些好。” 那老农被这么一说,更是不好意思,满脸涨得通红,连连称是,沙哑着嗓子道,“实在是对不住。今日实属意外,原本正犁地呢,小童顽皮,跟在牛后头放了个炮仗,这牛一惊,就发狂钻进这片树林里来了。” 余月亭也笑着道无事,老农一脸歉疚,再三赔罪后才牵着牛离开。 刚走出几步,又蹒跚着脚步折回来,掏出两个糖饼递过来,一脸诚恳,“两位小郎受惊了,老头子我也没什么东西可赔罪的,你们尝尝这糖饼,我家老婆子做的,香着哩。” 那糖饼沾了老农手上的泥灰,看上去有些脏,余月亭脸上挂笑道谢婉拒,并不上前去接。 顾云安却没看见似的,两手接过糖饼,朝老农灿然一笑,“闻着就十分香甜,那便多谢老人家了。” 老农搓搓手,有几分不好意思,朝二人点点头算是行礼,吆喝着牛离开。 顾云安闻闻糖饼,轻声说道,“我倒真是有些饿了呢。” 说着分了一个给余月亭,余月亭摇摇头,不接,“我不饿。” 顾云安咬了一口,称赞道,“还真是清香软糯,甜而不腻。” 他又再递过来,“小郎君,你不尝尝么?” 余月亭偏过头,“不了。” 顾云安收回手,大口大口吃起来。 余月亭犹豫再三,拽了拽他的衣袖,轻声说道,“瞧着不太干净,还是少吃些吧,万一吃了闹肚子……” 顾云安笑笑,看向远处,神色有些落寞,“小郎君,若你曾经历过我的生活,你就知道,在某种境地下,只要有口吃的就就不错了。为了活着,什么都咽得下去。” 余月亭看着他低垂的神色,默不作声,想起他在门前的那天,一身粗布麻衣,孤寂地立在人群之中。 如今太平盛世、衣食无虞,想象不出该是经历过怎样的人生,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自己从小衣食无忧,食不果腹四个字离她实在是太遥远了。 她起了怜悯之心,只觉他寂寂的神色有些可怜,全然没想起这人的月钱现下是全府最高的。 顾云安掂了掂手中糖饼,耸耸肩,“况且这糖饼是真的很香甜,比许多装在精美食盒里的点心都好吃。” “走吧,看来前面是田地,领你去瞧瞧粮食是怎么长出来的,好教你知道盘中餐的辛苦。”顾云安大踏步上前,朝着方才老农的方向走去。 余月亭赶忙跟上去,“等等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争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密林,眼前渐渐明亮起来,天色蔚蓝得正好,几只燕子叽叽喳喳叫着冲天际划过,稳稳地落在远处的青灰色屋檐上。 此地应是当地的村庄,满目尽是阡陌纵横的田地,一直延伸到远处。 田地里三三两两地站着几头水牛,背上挂了犁,一双湿润的圆眼友善地看着人,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驱赶着烦人的蚊虫。 农人们头戴草帽,裤腿直挽到膝上,满脚泥污,一面吆喝着水牛向前,一面把住犁,稳稳翻动着土地。 余月亭自小生在富贵人家,衣食无忧,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亲眼见过耕种的景象,不禁睁大了眼。 顾云安看着满眼的田野,悠悠说道,“这才是个开始,犁地、育苗、插秧、收割,哪一样不劳累,粒粒皆辛苦不是句假话。” 余月婷不言语,顾云安接着悠悠说道,“如今已然好很多了,只要手脚勤快些,只要有田地在,总不至于饿死。 从前战乱的时候,弩族阴狠,打到哪里烧到哪里,一把火将地全燎了,战火燎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百姓休养生息却要花上百倍千倍的时间。” 余月亭有些动容,“感谢这太平盛世。” 这话她是发自肺腑的,余家本来世代生活在北境,二十多年前战乱四起,弩族大举进攻,一时之间,哀鸿遍野。 战乱年代,连口饱饭都吃不上,无奈之下,阿爹带着胎相刚稳的阿娘朝南逃去,一直流亡到鹤州,阿娘临盆在即实在是没法子走了,这才在鹤州定下来。 这段故事阿爹时常提起,每每提起,总是感慨万千,一提起弩族就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剐了他们。 他眼中总有泪光隐隐,总是叹着气说道,月亭啊,你不知道,战乱害死了多少人,多少人再没能回到故土。 余月亭彼时年幼,尚不能理解阿爹话语中的沉重,只是听到有人回不了家、见不到阿爹阿娘就伤心难过,也跟着哇地一声嚎哭起来。 每每这时,阿娘就埋怨阿爹,说月亭还小,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阿爹把眉一横,脸冷下去,身为北周人,自然要铭记北周历史,若本国历史都不知道,这等忘祖失德之人,又怎配为北周子民,怎配受到抗击弩族、保家卫国的英雄将士们的庇护? 余月亭不禁有些疑惑地看向顾云安,他这口吻颇像阿爹,可他年纪尚轻,看来也不过同二哥一般年纪,二十出头而已。 与他年龄相仿的世家公子都正忙着玩乐呢,他怎地如此感慨良多,真是个老成的少年。 余月亭正要开口打趣他,看了看顾云安落寞的神色,硬生生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顾云安看着四下里忙忙碌碌的农户,嘴里喃喃道,“这太平盛世,值了。“ 半晌,他垂下头又深深叹了口气,看不清神情,只喃喃自语道,“值了啊—” 什么意思······ 余月亭听得一知半解,正欲再问,不远处田埂边上传来了一阵阵喧闹争执的声音。 二人顺着看过去,只见田埂边围了一小圈人,抱着两臂,不停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显然是正在看热闹。 余月亭来了兴趣,赶紧拽着顾云安挤上前。她也是个爱凑热闹的。 走近后,争吵的声音愈发清晰,余月亭只觉其中一人声音甚为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挤进人群方才认出那个眉头紧皱的精瘦男子正是陆挺。 陆挺眉头紧锁,指着脚下的田地说道,“张二,你若再如此敷衍了事,这田地你家就不要再种了!” 张二叉腰犯起了浑,“你是整个禄鼎乡十村八店的主事,如今吃香的喝辣的。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睁眼瞧瞧,我何曾敷衍了事?!” 陆挺沉声道,“我吃的是香是苦跟你没有半点干系!我也是农户出身,干活不比你少,你莫把人当傻子。 当初把田地给你种,是念在你家老娘年迈,你家兄弟两个又没有旁的本事。粮食四六分成,已然不算苛待你家了。 耕牛、农具那一样不是主家的?你倒好,跟我玩起了心眼,盘算着种得够吃够用就开始糊弄人!一亩地产的粮不如别人的六成,你别当你那点小心思我不知道。” 张二脸一下涨得通红,强撑着道,“我没有!” 陆挺拍拍胸脯,怒声道,“你说话做事要对得起良心!若没了这几亩田地,你一家子吃饭都困难。你不愿种就趁早滚蛋,有的是佃户。别浪费了这几亩良田。” 张二见陆挺动了真格的,语气软下来,赶紧腆着脸上前,嘿嘿笑着说道,“老陆、老陆,我就同你逗个趣,你怎地还当真了?” 陆挺拂拂衣袖甩开他,挑眉沉声道,“谁拿此事同你说笑?!” 张二讪笑两声,搓着手道,“是。” 又死皮赖脸地贴上去,可怜兮兮地道,“老陆,咱俩可是同乡,我家老娘的身子你不是不知道,早几年就下不来床啦。” 陆挺不说话,偏过脸去。 张二接着道,“你别忘了,当年你娘上山采药草摔下山去,你远在外地,可是我家兄弟两个发现送医的······” “行了!”陆挺打断张二。 张二两眼微眯,挺直脊背,仰头看着陆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悠悠道,“我可救过你娘一条命。” 陆挺咬咬牙,“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今年,若是上交的粮食数目还是不如人意,我便收回田地,你家喝西北风还是西南风跟我再无干系!” 张二扬眉笑开,这是他意料中的结果,“好。” “不好。” 人群中传来一个锐利的声音。 余月亭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二人中间。 陆挺脸色一沉,上前拜了个礼,恭敬地道,“小郎君好。” 余月亭微微点头,拍拍陆挺肩膀,淡淡道,“陆主事,你念着同乡情、念着救命恩情,你是个老实人。可惜,他不是。”她扫了一眼张二。 “故而此事如此处理,不妥。 我余家是生意人,心里、嘴里念的都是一个利字。这厮用过往恩情拿捏着你,想来也不是第一次了,从前他不会改,往后也不会。” “我余家家产,一寸一金都不是大风凭白吹来的,也是我父兄打拼出来的。为何却要拿来做你的顺水人情?” 陆挺面皮微黑,但也能看出有几分红,他有些歉疚,低声道,“小郎君教训的是。” “陆主事,公事私情还是分清些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纠葛 “为商要讲利。但我家祖训里头还有一条,为人,要讲仁。”余月亭话锋一转,双目灼灼,看向陆挺。 陆挺不解,“小郎君的意思是?” “如今你为我所用,又是个实心眼子的,遇上了泼皮无赖,身为家主,此事我自然要为你解决。” 余月亭看着张二,“我知你是个贪得无厌的,若是使点银子就能打发,陆主事也不会三番两次被你拿捏。” 张二搓搓手,扬起下巴指指陆挺,笑了,“小郎君这话说得难听了。陆主事仁义孝顺,我二人又是同乡,自小一块儿光着屁股蛋子玩泥巴长大的,亲亲的兄弟一样。 眼下实在困难,老娘卧病在床,央同乡兄弟帮帮忙,怎么就成拿捏了?” 说着张二红了眼,抹了抹眼泪,声音有些发颤,“可怜我那老娘,病痛难忍,日日在床上痛吟。我弟兄二人没本事,医不起,只能管老娘一口热汤热饭。眼下看来这口热饭也保不住了。” 余月亭淡淡说道,“不管你家谁卧床,左右你没救我老父老娘,我不欠你这个人情,你这出苦情戏对我不好使。” 余月亭指指陆挺,“他也不能被你这么一直讹下去,吃一辈子的哑巴亏。” “那小郎君倒是说说,这救母之恩如何还得清?”张二也不绕圈子,索性明明白白赖到底。 余月亭冷笑一声,“你救陆母一命,我保你老娘后半生有热汤热饭吃。 这二亩地今日起产多少粮便都归了你,足够你一家活得下去,你种多少收多少都是你的,手脚勤快些,粮食卖了得的钱也一概是你的事情。 从今日起,陆挺与你的友谊恩情一笔勾销,你若再敢拿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与他纠缠不清,留神你的两条腿!” “陆挺,今日与他交割清楚之后来府中一趟,我有事与你说。”余月亭交代陆挺。 陆挺垂下头,有几分歉疚,“我公私不清,自是该罚,交代完手上的事情就离开余家。小郎君为我亏了的,我会补上,定然不叫主上因我吃了亏。” 余月亭摇摇手中折扇,慢悠悠地朝沐春湖折回去,“你以为辞了这主事差位,此事就了了?哪有这般容易。” 陆挺走在余月亭身后,一脸羞愧,“是我乱了规矩,该如何处罚小郎君只管说,我绝无二言。” 余月亭折扇轻点鼻尖,略一思忖,漾开笑容,嘴角梨涡浅浅,“那便罚你到府中道,“其实,我也是个行事公允、认真负责之人。” 余月亭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用不起,光是护卫一职,你都快要将我的家底掏空了。若你当了管事,只怕到时候这满宅满院的人连同我自己都要被你卖到黑市上去了。” 顾云安轻笑,“这婢子婆子倒是值几个钱。小郎君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什么活计也不会做,只怕是倒贴钱也难出手。” 余月亭也不恼,笑意盈盈地问道,“敢问顾小郎师承何处?竟练得这样一张巧舌如簧、骂人不带脏的巧嘴。” 顾云安瞧着她明明生气却要挤出笑脸的别扭样子实在好笑,气定神闲地答道,“无师自通、自学成才。” 余月亭说不过他,白了他一眼,嘀咕道,“好大的脸,你倒真是打蛇随棍上啊。” 两人一路有一句没一句斗着嘴折回去,倒觉得回来的路比去时快的多。 走出密林,沐春湖畔的人群散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热闹。 远远看见东岸几个云鬓螺髻的华服少女,正悠闲地坐在秋千架上,高高低低地荡着,荡得高些的,止不住地惊叫,惹得旁边的女伴一阵笑。 余月亭看着不禁勾起了嘴角,自己出阁之前也时常同女伴结伴踏青,那时候最爱荡秋千。 胭姝胆子小,时常被自己推得高高的,吓得尖叫不止。 只可惜自己离开鹤州之前,她正要出嫁,不便出门。满天蜚语,自己也不好前去严府,免得给她多添麻烦。 听说嫁与了鹤州明府的侄子,她亦出身书香门第,倒也般配。只愿遇个良人,待她如珍宝。疼她爱她,敬她重她。 余月亭忽而想起什么扭头向顾云安问道,“还未问你,可曾婚配?” 顾云安挑眉,“怎么?小郎君包分配?” “呸!孩子要不要我替你生?” 顾云安眉眼晕笑,“那敢情好,一步到位。” “美死你!”余月亭白了他一眼。 朝秋千架走去,坐在架上,用力一蹬,秋千荡上空中,仿佛回到小时候,再没了烦忧,余月亭放声大笑起来。 …… 东岸。温家行障内。 方鸿脸色怪异地看向远方,定定端着手中酒杯。 温衍扔了一个红果过去,正砸在他眉心,不耐烦地催促道,“方四,你若是做不出对子来就麻利些将酒喝了,莫要拖延时间!” 方鸿双眉紧纠,扬起下巴指指,“温衍,你看,那头莫不是有个小郎在荡秋千吧?” “这才几杯酒,方四你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小女子才玩那个呢!”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自觉地朝方鸿所指的方向看去。 看清之后,温衍也是一愣,两人眼神怪异,齐齐看着远处一个眉目清正的少年郎正坐在秋千上,发出一阵……银玲般的笑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误会 余月亭一时忘了自己的男儿身份,玩得正兴起,忽而瞥见贵女中有个峨眉秀目的美貌少女躲在女伴身后羞怯地看着自己,乌黑的鬓旁簪了几多娇嫩的桃花,粉腮却比桃花还红。 身上着一条胭脂红的对襟长褙子,长褙子下头配了条绯色纱裙,纱裙轻薄又不失垂顺之感,少女行走之间,如踩于花端云间,好比神仙妃子。 余月亭再移不开眼,自秋千架上下来,轻摇折扇缓步朝少女走去。 少女见偷看小郎君朝自己含笑而来,心里漏了一拍,羞红了脸,直往柳树后头躲。 旁的几个贵女见状,偷笑两声。这少年来荡秋千多半就是来吸引女子注意的。见了心仪女子,前去打听是谁家姑娘、芳龄几何,也不奇怪。 今日是桃花节,适龄的小郎君、小娘子们本就是借此机会择佳妻良婿的。 兼之北周民风开放,当众示爱、写情诗、唱情歌都是常见之事,不足为奇。 几个女伴相互使了个眼色,抽出丝帕捂脸偷笑着走开了,偷偷在远处探长了脖子观察着情况。 见她越走越近,少女愈发羞赧,垂眸赤耳,又再往后缩了一缩。 被这样灼灼的目光看着,任谁都会脸颊发烫,更何况她本身就是个脸皮薄的。 余月亭紧跟上前,身上的栀花清香钻进少女鼻间,少女垂眸羞怯地后退几步,却退无可退,紧紧贴在柳树粗糙的树干上。 余月亭愈发贴近少女,打量过来打量过去,一双眼睛珠子几乎要长在她身上。 便是顾云安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了她一把,“小郎君,别唐突了这位小娘子。” 余月亭将顾云安撵开,“我们说些悄悄话,你听不懂,快些走开。” 少女听得她说这话,无形中拉近两人距离,莫名变得亲密许多,扬起一双杏眼偷偷打量眼前的少年,眉目清朗,鼻梁挺直,一双桃花长眼,似笑非笑,好个风流少年郎。 余月亭打发走了顾云安,复又看向少女,少女急忙移开视线,内里一身纱裙紧贴着肉身,只觉这位小郎君的视线穿透衣裳看到身体里去了,看得自己浑身发烫。她不禁背过身去,将褙子朝胸前扯了扯。 余月亭低下头鼻尖几乎挨上少女的螺髻,怔怔看着少女,不禁叹道,“真乃上境仙人也。” 少女脸颊飞上一抹红晕,微微屈膝行礼,垂眸柔声道,“小郎君谬赞了。” 余月亭目光灼灼。 少女双颊绯红,羞怯地偏过头去。 余月亭愈发靠近,凑近少女耳边,几乎触碰到那白嫩的耳垂,鼻息灼热,轻轻开口,“在下心中有个疑问,想向小娘子讨教。” 少女脸颊愈发滚烫,心里有几分紧张,赶紧移开视线,娇娇地说道,“小郎君想问什么?” 话才出口,心里更是狂跳,风流少年大多如此,轻挑却不轻薄,如同这风中细柳一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心。 他想说什么自己心里也猜得差不多,无非也是些借机与女子亲近的轻挑话语。但为何两颊还是滚烫? 少女只觉肩上一热,余月亭将手搭在其上,挑起绢衣,轻声问道,“敢问小娘子这身轻纱绢衣裙是何处买的?真是好看得紧。” 少女脸色一变,抬起头来,“衣…衣裙?” 余月亭捏着衣角两眼放光,嘴里啧啧惊叹,“轻绢薄纱,绵软无比,我从来未曾见过这样的好料子。” 少女紧了紧褙子,一把将余月亭推开,又羞又臊,“好个登徒浪荡子,竟敢戏耍于我!” 说罢提裙疾步走开,钻进一个写着“温”字的帷幕之中,没了踪影。 顾云安懒洋洋地走过来,“小郎君,你这是又惹了什么祸啊?” 余月亭寻不见少女的身影,心中怅然若失,“这衣裙真是很好看啊。” …… 少女如今的男子阴柔俊美,可他这未免也太过头了吧。 方鸿憋不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温衍握紧拳头瞪了他一眼,他才收声,细细打量了余月亭几眼,一本正经地说道,“生得眉目清朗,细看下来竟比我还好看些,兰珏好眼光。” 知他是故意说这话,温衍瞪他一眼,“成家为夫、为父,须得有男子气概,有责任、有担当,哪里能够只看那一张脸。再说如今这是什么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是兰珏再喜欢,我这为兄的也得替她把把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试探 “走!方四,权且试他一试。” 方鸿疑惑地跟上温衍,“试什么?” “先试这小郎君的家底,再试这小郎君可有几分男子气概。” 温衍回身朝帷幕内打了个手势,家仆小风牵着几匹高头大马走过来。 温衍朝正立在湖畔的余月亭走去,高喊一声,“小郎君,可有兴趣一同玩马球?” 眼前小郎君眼生得很,想来不是本地人士,本地豪绅大族家的公子哥,自己大多认识。 他虽是一身华服,但身边没有半个侍从,亦未设围幛,保不齐是扮做世家公子前来各家贵女面前打肿脸充胖子出一时风头的。 马球近些年风靡整个北周,却不是寻常人家能消遣得起的。 打马球需要宽阔的场地、良马、月杖,骑马所需的窄袖短锦衣、牛皮小靴,哪一样花费都不少,寻常百姓家是无能问津的。街巷之中的人家最多只能以蹴鞠代替过过瘾。 顾云安回过身来,正欲替余月亭回绝。 见了头牛都吓得直哆嗦的人,哪里有胆子上马打球。 “好!” 身后的余月亭双眼发亮,爽快地答应道。 顾云安疑惑地扭头看着她,忘记自己刚才那怂样儿了? 余月亭不理他,她正愁此地没有朋友,闷得无聊呢。 她上前利索地翻身上马,手拉缰绳,马鞭一挥,嗖地向前跑去,转眼之间跑得老远,在远处的空地上朝几人招手大喊道,“快来!此处打球最为适宜。” 答应得如此爽快,看来也曾练过,家底不错。温衍看了看围幛中的妹妹,泛起笑意,至少门当户对这一项是占了的。 二来没想到这小郎君看着阴柔却如此爽朗,温衍心中的好感加了一分,心想这小郎君兴许方才是好奇,才上了秋千架吧。毕竟看着年岁不大。 直到余月亭在远处招手,温衍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一旁顾云安,刚才只一心注意着那位惹得妹妹面红耳烧的小郎君了,却没有早些看到这般人物,温润如春风,含威不外露,说不出的气宇轩昂。 温衍如同其父,有一双如鹰锐眼,看得出眼前男子刻意敛了光华,却还是掩不住眼中的锐利。这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将养出来的。 温衍拱手向顾云安行了个礼笑问道,“这位小郎君可有兴致一同玩上一圈?你我两头正好四个人,分为两队,两头一攻一守,刚好合适。” “那就献丑了。” 顾云安躬身微微行礼,撩袍上马,朝着余月亭的方向驰马而去。 此地恰好有一处广阔沙地,中间没有半点遮挡,四下浑然天成地由高树形成围场,倒正是个打马球的好地方。 温衍与方鸿纵马上前,温衍环视一周,指了指两侧的树木,两队以树为门洞,以一个时辰为限,进球多者赢。 余月亭撩起长衫系在腰间,两条长腿紧紧蹬住脚蹬,左手紧抓缰绳,右手紧握月杖,目不转睛地盯着木球。 小风高喝一声,将手中的木球高高抛出去。 木球尚未落地,四匹骏马撒蹄疾驰而去,余月亭一马当先,紧盯木球,瞅准时机伸出月杖俯身迎击,抢占了上风。 温衍不禁暗叹一声好,他倒是个有勇有谋的。 温衍也是个中高手,策马挥竿,疾驰而去,紧拉缰绳侧下身子,手中动作快如闪电,只三两下,便将余月亭月杖下的木球截下。 而后将球轻轻一挑,抡圆了月杖向空中击去,木球如同弹丸一般冲天而起,直朝余月亭方的球门飞去! 周围众人看热闹的众人大叫一声好!这球打得漂亮。小风也颇为骄傲,挺直了身板,折了根柳条捏在手上,准备朝地上写着“温”字的框上插,以记作分数。 忽闻众人惊呼一声,余月亭这头的球门前蓦地杀出一个身影,勒马悬缰,高头青马扬起前蹄凌空长啸一声,顾云安高扬月杖,反手狠狠一击,准准拦下木球! 木球在空中飞旋几圈,复又落在场地中央。 顾云安驰马轻轻走开,神情轻松,半点不费力的样子。也不上前抢球,只悠悠策马绕场踱着步子。 众人叫好声愈发热烈,量谁都没想到这最后关头还能有此反转。 温衍也不由叫了声好,随后驱马上前,复又与余月亭争夺起那木球。 方鸿躲得远远,抬袖掩住双眼,不敢细看,嘴里嘟囔道,“太激烈了,落马受伤了怎么办。我就是个防守的,你们自己抢去吧……” 余月亭见顾云安拦下温衍的击球,心下雀跃,愈发来劲,双脚紧夹马腹,朝马球飞驰而去。 温衍手下有力,余月亭马术亦不错,凭着一个巧字,与温衍纠缠许久,倒是打得十分精彩。 木球被打得时而飞起时而落下,月杖忽合忽离,木球骨碌碌滚到温衍马腹之下,余月亭瞅准机会,俯身弯腰贴近马腹,她腰肢柔软,十分自如,奋力一挥,木球直冲温衍一方球门滚进去。 好——! 众人雀跃起来,方鸿也叫起好来。 温衍朝余月亭鼓鼓掌,朗声大笑,“没想到小郎君球技这么好!” 余月亭拱手笑笑,“小郎承让了。” 温衍看着随同众人叫好得正来劲的方鸿,哭笑不得,朝方鸿喊道,“方四!你这是上球场看热闹来了?!怎么守的门?” 方鸿嘿嘿笑笑,“技不如人守不住嘛。我这就去捡球,将功赎过。” 几人趁此机会简单休息一下,余月亭朝顾云安笑开,“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功夫。练过啊?” 顾云安笑笑,“碰巧而已,运气好罢了。” 他接着说道,“倒是小郎君你,跟方才在密林中倒是判若两人,现下倒真有几分英武之姿。” 余月亭得意地笑笑,“那是自然,我自小跟随兄长们学习骑射,马球是二哥亲传的,虽与军中将士、马球队比不得,平日闲来随便玩一玩还是可以的。” 说完才反应过来,顾云安正拿方才密林遇牛之事调侃自己,他口中照旧并没有半句好话。 余月亭挑眉,扬起马鞭朝顾云安座马上狠狠一抽。 马儿吃痛撒蹄朝前飞驰而去,顾云安浅笑两声,轻轻勒住缰绳,稳稳坐在马背上,半点没有摇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害羞 方鸿将球捡回来交给小风,小风朝地上不情不愿地插上一根柳条。 朝场子中比了个手势,准备重新开局。 温衍止住,方才跑得满身大汗,燥热得很,索性脱了上身的衣衫丢给小风。 一身结结实实的肌肉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周围围观的女子们惊呼一阵,躲到垂柳后头,这叫人怎么好意思呢。 但又悄悄从柳树后头探出头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齐刷刷看过去。 毕竟,自己看得是比赛嘛。这有什么可害羞的。虽然脸烧得通红。 余月亭也偏过头去,拉着缰绳后退几步,移开视线,嘴里胡乱打着岔道,“今日天气倒是不错。” 顾云安悠悠策马上前,看着她又看看温衍,有几分好笑,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是不错,天气愈发暖和了,我也打得浑身出汗。”说着便伸手去解上身的衣裳。 余月亭伸出月杖拦住他,耳朵有些发红,含含糊糊说道,“你脱什么脱。” 顾云安一脸无辜,“我也热啊,衣裳都透了。” 余月亭心里暗骂温衍,打得好好的球,非脱什么衣裳,他光溜溜的,一会儿自己还怎么与他近身抢球。 是看球呢?还是看人呢? 脱一个尚且了不得了,这顾云安再脱了,这还怎么玩? 心中想着,却不自觉地朝顾云安身上瞄了一眼,看上去温润清瘦,不知衣服里头是不是…… 她脸上烧起来,咬咬牙,对顾云安喊道,“不准脱!”他守在球门口,都没挪过几步,哪里来的满身大汗? 顾云安看着她通红的脸蛋,一脸担忧,“小郎君,你脸都热红了,不如你也……” “我不脱!你也不许脱!” 顾云安一脸无辜,“小郎君,你这可就有点不讲理了。” 余月亭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轻声说道,“春风尚凉,你若是着凉当不了差,还怎么护我周全?不许脱!” 余月亭暗笑,自己真是个天衣无缝的好理由。 “遵命。” 顾云安含笑,策马上前,轻声道,“小郎君也打累了,不如退后守球门,我来与他打一会儿。” 余月亭正愁一会儿开赛面对温衍不知如何是好呢,自然立时答应了,调转方向朝球门走去,离得温衍远远的。 小风示意双方准备好,一声令下,再次将木球抛出。 温衍一马当先高喝一声策马上前,顾云安默不作声跟在原地,待温衍获球之后,顾云安蓦地策马上前,自后抄上去,狠甩马鞭,马匹疾速上前,横在温衍面前。 温衍急忙勒紧缰绳,无暇顾及其他,顾云安不慌不忙奋力一击,动作快得众人都没看清,木球便稳稳落入球门之中。 不过是短短一瞬之间,小风惊得两眼发直,直到顾云安冲他吹哨一笑,才回过神来在地上再插上一根柳条。 温衍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明显感觉此番此上一场打得吃力得多。 眼前男子不显山不露水,却举重若轻地就赢了自己,且赢得毫不费力,明显只是打着玩玩而已。 他自小尚武,难得遇见了这般高手,心中对顾云安自然万分崇敬。 顾云安懒洋洋地玩弄着马鞭,又俯身摸了摸座下青马溜光水滑的鬃毛,向温衍赞叹道,“温兄家中这几匹马倒是不错,匹匹都是难得的良驹。” 温衍擦擦额上的汗,豪爽一笑,“若是小郎君喜欢,便赠予小郎君了。” 顾云安轻声笑道,“这怎么使得。” “宝马配英雄,小郎君这身手非常人所能及,纵是我自小习武,也知不是小郎君对手,心内十分钦佩。一匹马换结识个好友的机会,可谓是十分划算了。”温衍摆摆手豪爽一笑。 顾云安也不再推辞,“那便多谢温兄了。” 远处小风又举起手中木球,温衍朝顾云安笑道,“时辰未到,今日真是要向小郎君好好讨教一二,小郎君切莫谦让于我,须得尽兴,方才有意思。” 顾云安微微颔首,朝温衍抱拳,“互相讨教。” 小风又皱眉扯着嗓子高喝一声,嗓子几乎要喊劈叉了,又再将木球高高抛起…… …… 这恐怕是余月亭打过的最无聊的一场马球,顾云安甚至没让温衍到己方球门近前,每每都是温衍刚跑过中场,顾云安便干脆利落地夺了球直射他方命门。 看他玩得倒是不亦乐乎,自己骑在马上百无聊赖,与对面的方鸿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无奈。 一个时辰时间总算熬过去了,满地的柳条,没有一根落在“温”字上头。 余月亭挑挑眉,寻了空悄声向顾云安埋怨道,“会不会做人?好歹给人家留点面子啊?” 顾云安凝神想了想,“难道小郎君觉得九比一要比十比零好一些?” 余月亭想了想,倒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不会多让着些?” 顾云安摇摇头,一脸认真,“我这人不会撒谎。” “更何况,我向来心眼窄,输不得,也从未输过。” 余月亭一时语塞,反唇相讥,“行了行了,知道了,优秀不是你的错。” 顾云安不觉有异,“自然不是我的错。” 温衍输了比赛却没半点不高兴,随意披上衣裳,敞着胸膛,大踏步朝两人走来,眉开眼笑,“哈哈,今日这场马球真是打得痛快!” 他向顾云安拱手一拜道,“小郎君武艺高超,温某真是万分佩服!不知师承何处?” 顾云安淡淡笑道,“无有师承,胡乱打着玩的,今日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险胜温兄。” 见他不愿透露,温衍也不勉强,或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吧,行走在外,哪能那么容易透了家底,倒也可以理解。 问话被顾云安淡淡回绝,温衍倒也不恼,大手一挥,倒是个豪爽的性情中人,大笑着地答了一句,“哈哈,小郎君真可谓是奇才。既是天赋异禀,老天爷赏的饭吃,我可真是羡慕都没用啦。哈哈哈。” 对顾云安一番夸赞之后,见余月亭站在一旁,又转向余月亭笑道,“这位小郎君也是个聪慧之人,使杖运球,无处不透着一个巧字,刚上场我就败在小郎君手下。二位真乃妙人啊,今日得以相识,真是有缘得很呐!” 余月亭自来就是个爱面儿的,听得温衍这一番夸赞,高兴起来,嘴里不住谦让着,脸上却半点不遮掩,笑得花儿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赔罪 夸完二人,温衍指了指后头慢悠悠走着的方鸿,朝二人笑道,“这位仁兄今日倒是不一样。” 方鸿听得提及自己,乐呵呵地小跑上前,等待夸奖,“怎么个不一样?” 温衍瞥他一眼,“往日都是在场外看人打马球,今日倒好,你上场子里头看热闹去了。” 听得温衍嘲讽自己,方鸿也不恼,朝余月亭二人笑笑,对温衍说道,“温衍你向来自负,难得今日遇见对手,不对,是高手。你都承认技不如人了,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就别上前自取其辱了,好好欣赏得了。” 温衍无奈,“头一回见人把守不住门说得这么好听。” 见两人斗嘴,余月亭与顾云安对视一眼,轻笑起来。 温衍有些不好意思,朝余月亭二人伸手热情地邀请道,“想必二位小郎君也乏累了,不如移步我帷幕中饮些热茶,消解身上疲累。” “如此甚好,多谢温兄。”余月亭答谢道。 一行人朝温家帷幕走去,小风撩开帷幕,众人入内,温兰珏抬起头来,见余月亭入内,脸色一变,双颊好不容易消解下去的红晕,蹭地又跃到面上。 余月亭见她心下一喜,快步上前,“原来你在此处。” 温兰珏狠狠瞪她一眼,甩下一句“登徒浪荡子!”撩帘而出。 余月亭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温衍也让妹妹弄糊涂了。 方鸿急忙上前打圆场,呵呵笑着说道,“兰珏一向面皮薄,许是见到生人害羞,不妨事、不妨事。二位小郎君快请坐。” 温衍只有这一个妹妹,自幼便是宠着的,见她说出这话,心下却起了疑心,莫不是受了唐突。 他为人耿直,也不绕弯,直视着余月亭说道,“小郎君,我这人说话直,你莫要嫌我说话难听。” 方鸿悄悄伸手扯了扯温衍的衣角,一面笑着岔开话题道,朝小风高声喊道,“小风,案桌上这茶凉了,快重新泡一壶莲子茶来,你家小郎君爱喝这个,清热消火。” 温衍不理他,依旧看着余月亭, 余月亭也莫名其妙,半天没想明白,但心中坦荡,亦不恼怒,对温衍笑笑,“温兄你只管说。” 温衍敛去脸上笑意,眼中有几分锐利,“还请小郎君如实说一说,对我家兰珏可有什么冒犯?兰珏自小念书,不是个无有礼数之人。不会冒然出口骂人。” 余月亭心内坦荡荡,便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说与众人听。 她也委屈,一拍大腿,扁着嘴说道,“我真是见令妹衣裙好看,料子又清透,从未见过,便想着我也买一件呢。” 见众人眼神怪异,她自觉失言,赶紧补充道,“买给我鹤州的妹妹,她素来最喜欢这些好看的东西。” 她话音一落,众人哄堂大笑,方鸿捧着肚子大笑道,“怪不得兰珏生气呢,若我是姑娘家,只怕立时大耳刮子就扇下来了。” “为何?” 余月亭还是不解,自己不过是打听一下衣裙出处,怎地就冒犯她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方鸿轻笑,“小郎君看着年岁不大,心思也单纯,不了解女子心思也不足为奇。” 余月亭点点头,勾唇浅笑道,眉眼弯弯,“是,我不太了解女儿家的小心思。” 顾云安瞧她一眼,不作声,轻轻抿了一口琉璃盏中的热茶。 温衍大笑着指指方鸿补充道,“他可是正儿八经的浪荡子弟,不知暗地里招惹了多少姑娘呢,。” 方鸿轻摇手中折扇,轻轻摆手,潇洒含笑道,“尽瞎说。”却没有再否认。 温衍瞧他一副自得的样子,赶紧瞅准机会接着补一刀,“如此了解姑娘心中所想,我看说你是半个娘们儿也不为过。” “诶,对了。” 方鸿正在兴头上,没听清便顺口答应下来。 余月亭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赶紧掩面转过头去。 “胡说什么呢你!” 方鸿伸手推了一把温衍,温衍拢拢搭在肩上的衣裳,笑得腹疼。 方鸿背过身不理他,接着对余月亭道,“小郎君,你为男子,且还是个相貌俊秀英朗的少年郎。你这么两眼发直盯着人家姑娘,谁都会以为你是对她心中有意。 谁曾想你盯着人家看半天,结果只看上人家的衣裳。你说,哪个姑娘丢得起这个面子?自然以为你戏耍她。” 余月亭忽而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忘了是男子身份,行为举止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有些失格,有几分不好意思,忙站起身来,“我这就去与小娘子赔罪。” 方鸿一把将她拉回坐下,笑道,“小郎君,你就别添乱了,你上前再将此事说一遍,她这薄脸皮怎耐得住?” 余月亭一想也是,此事是自己冲撞了,忙拱手朝温衍赔罪,“此番唐突了令妹,真是对不住了。” 温衍素来是个性情豪爽中人,当下便一挥手,笑道,“回头我与兰珏解开误会便没事了,先前兰珏说那话,我还以为小郎君是个轻浮之人……” 温衍心直口快,口无遮拦地说出心中所想,方鸿悄悄拐他一下,温衍这才惊觉失言,忙拱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误会误会……” 余月亭笑着打断他,“本是我冒失在前,若有人这般对我妹妹,只怕是我比温兄还气恼呢。” 见她也是个爽朗之人,温衍心中只觉与这二人性情相投,认真问道,“二位倒是面生得很,想来应当不是青州本地人士,未请教台甫?” 余月亭拱手正式拜礼,笑道,“小姓余,名青圆,字昉乐,鹤州人士。” 温衍一惊,“你便是余家二郎?” 余月亭笑笑呷了口茶,“正是。” 方鸿将手中折扇一合,朝余月亭笑道,“青州近来都传余家二郎雷霆手段,刚到青州第一日,便将近半数的仆子送进公堂。我与温衍正好奇是什么人物呢,未等上门拜见,今日便得见真颜了,真是幸会。” 余月亭起身尽了礼数,“算不得什么手段,只是寻常的治宅之法,身为家主总不能让底下人辱了去。” 温衍点点头,“自然应当如此。” 又笑着向顾云安道,“敢问这位郎君台甫?” 顾云安只略一拱手,淡淡道,“顾云安。” 再无他话。 温衍一愣,笑笑问道,“顾兄可是青州人士。” “他也不是。”余月亭抢答道。 “他是我家表兄,与我一同前来青州,准备在此游玩一阵。” 余月亭瞒下顾云安是自己雇下的护卫的事实,这世道,人人都是势利眼,亲贵踩贱,索性拿余家这名号给他个庇护。 没来由地,余月亭不想他被人看清。 或许,是因为他偶尔流露出来的,眼底的落寞吧。 他从前,一定经历过许多不好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家底 众人一一自我介绍了,这温衍家中亦是行商之人,余月亭初来之时,曾将青州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听过这温家名号,在青州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 行商之人,大多利析秋毫,这温衍却十分豪爽,是个性情中人,想来还未接掌家中事务,心思还有几分单纯。 青州方家的名号也是听过的,是青州本地的世家大族,青州本地四大家族,方家不算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一副悲观的样子啊! 你忘了?是谁说的,如今面上虽是太平,可朝堂时局早就从内里烂透了。 结党营私、势力争斗、贪污腐败……这一桩桩、一件件,到最后受罪的还是百姓啊! 你不是说你要改变这种局面吗?你可不能泄气啊!” 方鸿谨慎地扫他一眼,温衍看了余月亭与顾云安一眼,朗声道,“二位小郎一见如故,若不是一路人,也聊不到一处去,都是自己人,不妨事。” 余月亭对方鸿笑笑,举杯一饮而尽,一切都在杯中,无须再多言。 顾云安抱臂轻轻问道,“方兄,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身处局中之时,许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的。” 他提过酒壶倒了一杯在杯中,悠悠问道,“倘若他日你身在朝堂,身处权力漩涡之中,各方势力撕扯,你将何去何从?” 方鸿一怔,许久才说道,“朋党之争,于朝堂、于社稷,百害而无一利。若果真如此,我愿损已之利,不忘初心、独善其身。” “好一个独善其身。”顾云安仰天长笑,端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方兄,如今这世道已经很难做到这四个字了。更难得的是,你心中有这四个字。就冲这个,我敬你。愿你有朝一日,青云直上,还能不忘初心。” 方鸿心潮澎湃,站起身来,折了一根柳枝,激昂地对着青天立誓,“我方鸿以柳为誓,若日后得上青云,定然以顾公、刘公为表率,心系苍生百姓,当竭尽全力以报效家国为己任,绝不以权谋私、结党营私。若背此誓,有如此柳!”他面色潮红,蓦地折断手中柳条。 “别别别。”温衍上前拦住他,“你这誓啊,发早了。” 温衍重折了一根柳条下来,塞进方鸿手中,“你先说说,你这乡试还要再考几回才能过?给个期限。若此期限内考不过,亦如此柳一般,如何?” 方鸿让他激得酒气上冲,愈发激动起来,一把将温衍推开,大声喊道,“老温,你等着!明年八月便是乡试,我要是再不过,我是你儿子!” “诶,乖儿,那阿爹就等着到时候你回家给我打洗脚水了啊!”温衍丝毫不放过任何一个占他便宜的机会。 方鸿一下抽出腰间折扇砸过去,温衍躲开,万分得意,“没打中——” 两人追打起来,余月亭摇头笑笑,果然男子无论多大都像小孩。 天色渐暗,顾云安忽而转过头来,淡淡笑着看她,“那么,小郎君,你在这世间的初心又是什么?” 余月亭眨巴眨巴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跑到沐春湖畔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大喊,“我要成为北周首富!” 沐春湖回荡着她的声音。 余月亭叉腰,什么成亲生子哪里能有钱有意思。 她回头朝顾云安弯眼一笑,毕竟,钱能买来好多东西呢。 他,也不例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热闹 几人投契,烹酒煮茶,足足畅聊至日落西山,仍意犹未尽,本想回到城中继续寻个地方喝酒,不醉不归。 但温兰珏在身边多有不便,余月亭也有些乏,于是几人套了马车前前后后朝城里驶去,到了城门拜别几句,便各人回各人府中去了。 前几日孤身一人在府中不禁有些想家,今日结交了新友,便将此般念头一股脑抛到脑后去了,满心都是欢喜。 余月亭自幼结交的都是豪门贵女,今日头回与男子以兄弟相称,余月亭只觉新奇极了,又觉这几人相处起来十分和洽。当下便愈发喜欢青州,愈发觉得此地热闹好玩。心下打了主意第二日再上外头转转。 还不等她出门,第二日午后,温衍便递了帖子来,称要做东一尽地主之谊,晚间在宝安坊设了宴邀余月亭与顾云安二人前去,算是为二人接风。二人自然欣然前往。 余月亭嫌马车麻烦,妨碍她欣赏周围景致,于是顾云安牵了匹马出来,余月亭高坐马背之上,顾云安牵马徐徐而行。 行了半柱香的功夫,转过朱雀大街,前头便是人声鼎沸的宝安坊。 北周朝风气开放,设有数个坊市供日常贸易。在这青州城中要数东市的宝安坊和西市的义宁坊最为热闹。 寻常百姓生活无非就是衣食住行这些琐事,两坊内商户林立,生活琐事都可一并解决,可谓是大大的便利。 两市的北边儿坐落着鼓楼,楼上置有巨鼓一面,每日有人击鼓,以晨钟、暮鼓之声,决定开坊、闭坊的时间。 晨间击鼓百下是为开市,各家商铺开张接客。 娘子们逛街喜欢进绸缎衣帽肆、珠宝首饰行、胭脂花粉铺。郎君们直奔骡马行、刀枪库、鞍辔店。学堂学生们可以去书肆农夫挑着果菜米麦进市卖掉,再买走铁锄陶碗…… 街上有杂技百戏拉琴卖唱算命卜卦的,走得渴了饿了,有酒楼、食店、果子铺。 北周民风开放,直到亥时方才宵禁闭坊,再击鼓百下,灯熄火灭,更夫报时,城卫巡夜,不准通宵玩乐。 故而这个时辰正是热闹的时候。夜幕将垂,华灯初上,宽阔的街道两边,行人如织。 一路行来,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叫卖的东西种类各异——妆奁首饰,针线布匹,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真真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虽说各处都有坊市,但地方风情不同,细细品来各有滋味。许多小玩意儿余月亭见也未见过,早就一跃下马来,这边瞅瞅,那边瞧瞧。 这样也想要,那样也想要,索性全都买了。不一会儿,手里拿得满满当当,尽数塞给顾云安,顾云安一样样收拾整齐挂在马鞍上。 忽而一个小贩嘹亮的声音响起,“豆皮饼——” 余月亭眼睛一亮,忙跑到他摊位面前,闻得香气扑鼻,咽了咽口水。 小贩极会看眼色,撤了张豆皮摊开,一面朝里头裹各式菜品,一面问道,“小郎君加酸还是加辣?” 余月亭想想,“辣!” “好咧!” 小贩手上麻利地加上佐料,卷起薄如蝉翼、晶莹透亮的豆皮饼,在油案上煎得油滋滋、金灿灿方才递过来。 余月亭正要张口,忽而瞥见身边的顾云安,也不好意思自己吃着,叫他看着。想了想,将豆皮饼一分两半,递过去。 顾云安倒也不客气,接过就往嘴里送。 余月亭才吃了一口,就听得顾云安咳个不停,眼中都咳出泪来,一面喊道,“辣、辣……” 余月亭捧腹大笑,“你吃不了辣你不早些说。” 顾云安捂口咳个不止,断断续续地埋怨道,“你也没问我…能不能…吃辣。” 余月亭笑个不停,“你这人真小气。好心请你吃豆皮饼,反倒成我的不是了?” 抬眼瞥见一旁有买桂花露的,又递了钱过去买了碗桂花露递给他,顾云安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仿佛余月亭欠他似的。 余月亭万般无奈,自己这是花钱请了个祖宗么? 两人一路走一路玩,忽而想起来快到赴宴的时辰了,忙快步朝百华街走去。 依照温衍豪爽的个性,定然不会小气,寻着最大、装潢得最豪华的门楼进去,寻过店小二来一问,他二人果然在楼上的雅间等候。 二人推门进去,温衍、方鸿二人笑起来,不约而同地开口,“迟到,罚酒!” 顾云安笑笑,也不推脱,仰脖便是三杯。 方鸿抚掌大笑,“顾兄好酒量。” 又转头看向余月亭。 顾云安拍拍方鸿,“二位老兄选这个地儿吃饭想来是别有深意。” 温衍、方鸿对视一眼,看着顾云安,“看来顾兄去过?” 顾云安笑笑,“久闻其名而已。” 方鸿大笑,“那今日一定要带顾兄探一探此地的真面目。” 余月亭听得云里雾里,正要举杯喝酒,顾云安轻轻拦下她,“你急什么?一会儿有得你喝的。” 温衍道,“也是、也是。先吃饭,喝酒不急。” 温衍招招手换店家上菜。 转瞬之间,桌上便布满了蟹粉狮子头、干煸黄鱼、红烧牛尾、脆皮乳鸽、水晶蒸腊、香淋葱醋鸡、桂花糯米藕、金银玉露团等吃食。 温衍忙招呼两人落座,方鸿闻得一阵异香,抽抽鼻子,闻得顾云安两人身上一股子豆皮香,打趣道,“好啊,你二人是怕温衍小气,清茶淡饭吃不饱肚子,提前还吃了豆皮饼垫肚子呢!” 说得余月亭脸上一臊,顾云安看她一眼笑着回方鸿,“我二人是怕我们大肚量吃怕了你们,日后再吃不着了,何止吃了豆皮饼,在府中吃了一席才来的呢。” 一句话说的众人哈哈大笑,举杯动筷,吃得十分热闹。 夜市渐渐热闹起来。推杯换盏之间,耳边不时有对街的丝竹管弦伴着欢声笑语飘过来。 方鸿放下手中的骨筷,有些心痒,两眼不住地朝对街瞟过去。 余月亭看见不禁有些好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对面纱帐轻幔掩住门窗,其中却歌舞不断,甚是热闹的样子。 她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方鸿神秘一笑,“此地是青州有名的销金窟,昨日酒没喝痛快,今日便同二位小郎君喝个不醉不归。” 余月亭迫不及待,“那还等什么?即刻便出发吧。” 余月亭一把拉起埋头正细细剔鱼刺的顾云安,“还吃?你真是个大肚量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都知 一行人出了酒楼,却不是奔街对面而去,方才酒楼对着的乃是侧苑。要入正门,须得重新穿街走巷。 好不容易停下脚步,余月亭抬头一看,眼前乌门青院,俨然是一处人家。无有门匾,只在门前挂了个“舒”字木牌。 余月亭暗自纳闷,这哪里像什么销金所在?分明是哪户人家。 她正想开口问温衍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只见方鸿大步上前,轻轻一推,大门戛然而开。这大门原是虚掩着的,并未上门闩。 跨过门槛,一个笑意盈盈的婢子站在眼前,向众人柔柔行礼,对方鸿却是灿然一笑。俨然是老熟知了。 婢子引着众人朝里走,一路穿厅过院,只见堂宇宽静,院中精心种植着各色花卉,深深浅浅,在灯火烛影之下,凭生出几分旖旎。 小园中一角设有怪石,看来倒是十分风雅,半点不俗。 余月亭不禁起了好奇之心,难道这销金窟与自己想真是不一样? 再往前走,小堂垂帘,茵榻帷幌无一不华丽,空气中有淡淡的脂粉香。 方鸿紧走两步,撵上打头的婢子,笑问道,“金莲,今日崔都知在吗?” 被唤作金莲的婢子回眸浅笑,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亦是带钩,嗔道,“方四郎今日走运,崔都知今日在府中,你们刚好赶上了。” 方鸿雀跃起来,回身朝几人激动地低喊道,“今日算是咱们走了运了,一会儿就能见到崔都知了。” “真的?”温衍惊讶道,继而高兴起来,“我来这舒五家好几回了,方才得见这崔都知一回。今日真是运气好,误打误撞居然碰上了。” 余月亭让他们说的云里雾里,也大致猜到了此处是青州有名的妓馆。许是个中规矩吧,妓馆不挂门匾,只挂各家鸨母的名号,今日进的这套宅子便是“舒五”家的。 至于那位崔都知,大概是有名的妓娘吧。 见余月亭一脸疑惑,方鸿笑着向她解释,与余月亭猜测的大致相同。 方鸿道,“妓馆中地位最高的称为都知,这舒五家妓娘共有十来位,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这崔都知,但凡她一露面,其他妓娘都得服服帖帖低头听管教,便是鸨母也得让她三分。” 余月亭来了兴趣,“想来应当是位绝色女子了?” 温衍神秘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婢子领着众人进了用来摆宴开席的大堂。此处热闹得多,几人挑了个临窗的席位落座,温衍掏出一个银角子递给金莲。 金莲招招手,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子上前,娇声软语,柔顺地在一旁侍酒。 一个女子将酒递到余月亭嘴边,柔柔唤了句,“郎君请用。”满眼皆是娇媚。 余月亭浑身不自在,伸手接过酒杯,朝她笑笑,“我自己来。” 女子也不恼,垂眸一笑,雏鸡自己见得多了,头回来一个比一个青涩,几杯酒下肚就露了原形,扯着袖子不松手,等到进了房里,更是什么穷形丑相都现了出来,丢一只鞋过去让他叼回来,就没有一个不听话的。 女子不急,镇定自若地坐在一旁,只慢慢给余月亭倒着酒。 一双纤纤玉手有意无意地掠过余月亭的肩膀,余月亭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不动声色地朝里挤了挤。 顾云安微微挑眉,伸出手中空杯朝女子晃了晃,女子极有眼色,指尖挑着酒壶坐在顾云安身旁,倒酒之际一下歪倒在他怀里。 顾云安搂着怀中女子轻笑两声,“怎么还没喝就开始醉了?”说着将酒杯送至女子唇边,女子娇羞着饮下,面色绯红,更显娇媚。 顾云安笑着俯身在女子耳畔低语,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女子娇笑连连,坐起身来伸出粉拳轻轻捶在他肩上。 余月亭在对座看得目瞪口呆,如此娴熟,老手啊? 余月亭看了看四周,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席中,嘟囔道,“这花酒也不好喝嘛。” 温衍看她无聊,凑身过来,“可是入不了余兄的眼?待开席之后,崔都知露面,那便有趣了。” 一番话勾得余月亭对这崔都知更加好奇,在此地如坐针毡原打算寻个借口开溜,现下又耐着性子坐下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四处看。 酒至微醺,堂上乐声四起,仙乐飘飘,丝竹悦耳,余月亭闭目欣赏,随着节奏微微晃头,曲子不错,倒不是什么俗曲,她放松下来,脚下跟着打着拍子。 忽而乐声停止,一声高喊,“开席——!” 众人停了嬉闹,齐齐朝重重纱幔看去。 金莲端着乌木托盘挨席过来,席间有人拍出大笔金帛置于托盘之中,金莲浅笑连连,身后跟了个小婢,将席位和钱财记在册上。 金莲走到面前,温衍也不吝啬,解下腰间玉佩放进托盘之中,金莲眼前一亮,“温郎好大手笔。” 温衍笑笑,“在崔都知面前,不值一提。” 金莲笑笑,悉数将席位走遍,有的掏不出钱财来的,也只是笑笑,并不强求,权当捧了个人场。左右席位钱已经交过了。 金莲朝乐队打了个手势,方才那声音又高喊起来,“请崔都知——” 席间众人兴奋起来,无一人出声,伸长脖子紧盯纱幔。 没过多久,只听得环佩叮当,一个袅娜身影隐隐现于纱幔之后。 两个婢子自左右撩开纱幔,只见那人身穿了轻柔似烟雪的春衫,下身着玫瑰紫色薄裙,纤纤细腰里紧紧束着一条长穗五色宫绦,飞仙髻上簪着宝珠凤钗,那凤钗的凤嘴处衔着三串米粒般的莹白珍珠,行走之间左右摆动,自成一番风情。 素手之上却偏偏执了一柄鹿纹图案的团扇,将面容挡住,看不清真容,只微露一段白皙的脖颈。将众人的胃口吊得足足的。 余月亭一心想看这美人姿色如何,也伸长了脖子朝纱幔那方看去。 乐声再起,团扇微移,自下露出尖尖的下颌,一寸一寸上移,曲终扇移,终将全貌露出。 却只是一张素净的脸,没什么特别。说不上多么好看,甚至还比不上顾云安怀里的女子明艳。 余月亭有几分失望,不禁低落地嘀咕一句,“这就是都知啊?” 那面容白净的崔都知闻言微微偏首,勾了勾嘴角,附耳对身边婢子低语几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行酒令 那小婢扬声高喊,“崔都知今日选已六桌、未五桌!” 方鸿一愣,看了看席位,俨然写着“已六”两个字。他兴奋地高举起手,“是我们!” 另一头也举起一只手。 小婢走上前,作了个请的手势,笑盈盈说道,“请各位随我上雅座。” “我们?全部?”余月亭有些犹豫,脸色不大好看,“那么多人,一起啊?” 小婢有些疑惑,“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今日两席加起来才十位郎君,还怕不尽兴呢。” 余月亭愣住,紧了紧衣裳,“我…我就不去了吧。” 方鸿折扇朝手心一拍,朝余月亭笑道,“难道余兄今日不愿喝酒?咱们昨日可是说好的不醉不归的啊。” “噢?喝酒啊。” 方鸿挑挑眉,有些疑惑,“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余月亭噎住,极不自然地答道,“没…没什么。” 顾云安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小郎君,人不大,心思倒是不少。” 余月亭耳根蹭地涨红,白他一眼,“胡说什么呢。” 几人随小婢进了雅室,雅室与大堂布置差不多,只不过不再分席,地毯上放满蒲团,每人面前有一个矮案几,上呈上好的瓜果小食、美酒佳酿。 崔都知自雅室内帐出场,满室皆春。奏乐开宴以后,依照青州的习惯,喝酒之前得行个“酒令”。 若行得好,众人称赞,若行不好,则要罚酒。 有奖惩,自然要有裁判。裁判负责宣令、行酒、判对错。自然是由崔都知来担任此角,此角称为“席令官”。 有判对错的,自然也要有行罚的,此角称为“酒令官”。 崔都知缓步站起来,淡淡扫视一周,对余月亭款款一笑,“这位小郎君看着眼生得很,想必是头回来,就劳小郎君担这酒令官,也好熟悉熟悉规矩。” 余月亭只得起身拱手行礼,接过她手中的令官手牌。 最后还缺一个明府大人,此人负责当监令,负责监督整场酒令活动,便以称呼县令的尊称叫他“明府”。 也是奇了,平日不得直呼官讳,在这妓馆之中逗趣却不是什么大事。 席间的人除了余月亭与顾云安这等新人,其他大多是熟客。 兼之崔都知身在风月场中左右逢源,自然练就了一身过目不忘的本事,每个客人的名号、喜好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款款走到一个微黑面皮的精瘦细眼男子面前,“劳胡掌柜了。”这胡掌柜在东市经营一家古董字画铺子,生意不小,为人严谨,颇有几分声望,由他担任明府,再合适不过。 明府拿出一双骰子、一只酒杓,由他负责掷骰子,开始行酒令。 席令官则掌管着一面小旗、一组筹子、一只小纛。 虽是掌管,但却是余月亭捧着,崔都知只在要用时来拿,拿完照旧还给余月亭捧着。 崔都知令旗一举,先饮下一杯酒,笑着说道,“得罪诸位了,今日既坐在此处。酒令如军令,诸席不论尊卑,不分老幼,皆惟我是主。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 她微微含笑,话语娇柔,说出此话并不得罪人,反而将规矩先立在前,稍后一切以她论断为主,若是有人借酒生事,也好处理。 崔都知凝神想了想,笑道,“今日有新人,便从个简单的开始罢。” “如今春日妍妍,便以春为令吧。春字打头,作句可,引诗亦可。”崔都知轻挥令旗,用小纛指向方鸿,示意从他开始。 方鸿笑笑,指指窗外,“春月如雾霭霭光。” 此时正是云雾蔽月,倒也应景。 崔都知微微笑笑,手中小纛指向一个瘦弱男子,“张郎,到你了。” 那姓张的小郎君,想了想,答道,“春风拂岸裁细柳。” 崔都知笑笑指向温衍,温衍答道,“春日消尽漫山雪。” 崔都知忽而指向左首一个衣冠锦带的微胖中年男子,男子显然没想到会指向自己,不加考虑,脱口而出,“春宵一刻值千金!” “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崔都知笑着摇了摇头,“赵郎,此春非彼春,这春宵可不止是三月桃花开的时节才有啊。” 说罢啪嚓”一声,一根竹筹丢过去。 余月亭拎着酒壶上前,男子自认倒霉地张开嘴,余月亭不大懂规矩,倒酒入喉,却手下却失了轻重,一气给他灌了半壶下去,呛得他眼泪直流。 男子脸色涨红,有些恼怒地瞪着余月亭。 崔都知悠悠笑笑,打了个圆场,“这半壶春酒便算给赵郎君今夜春宵助助兴罢。” 这话她说得倒是坦荡,半点不见害臊。 男子的怒气被她这话消解殆尽,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大声笑一声,“我这老夫老妻了,还要什么春宵来。”说罢堂内又是哄笑。 众人吁了一声,男子摆摆手,告饶道,“得了得了,各位兄弟莫要排揎我啦。” 崔都知又举起令旗,席间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余月亭捧着筹子看了几轮,心觉妙趣横生。不禁佩服起这崔都知来,来逛妓馆大都是自恃才高的文士,名妓们无论是宣令、指斥还是判罚,都必须说得又敏捷又巧妙又风趣,言辞雅驯有理有据。 兼之什么脾性、什么地位的人都有,要周旋其中,要顾忌各人身份脸色,又要使在同一席中的各色人等都玩得尽兴,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今方才明白为何她姿色不算出众,却能稳坐都知之位,看来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 余月亭不禁有些佩服,再好的皮相多看几眼也就腻了,这满腹文采周身风华却是恒久的。 怀着这个念头再看那崔都知,只觉她面容清秀,别有一番韵味。 又结束一轮之后,崔都知将酒令官换与温衍当,对余月亭说道,“想必小郎君也知晓规矩了,便入席来一同玩一轮吧,不必拘束紧张,不过是图个开心而已。” 余月亭入席,只听得崔都知娇声说道,“便来个难些的吧,诸位选个字,拆开需为两个相同的字,所说东西颜色也需一致。” 众人凝眉细想,半日想不出一个,顾云安开了口,“我先来吧,给诸位打个样。” “林字拆开两个木,一木是松,一木是柏,松柏同是翠色艳。” “好!”众人鼓掌叫好,直叹他酒令行得好。 崔都知赞许地点点头,手中小纛依次向下指。 又有人开口,“吕字拆开两个口,一口是水,一口是酒,水酒本是空无色。” “出字拆开两座山,一山有锡,一山有铅,锡铅同是乌黑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作令 轮到方才说出“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赵姓郎君,众人齐刷刷看向他,他咳嗽两声,慢悠悠开口,“炎字拆开两个火,一火是灯一火是烛,灯烛同是亮堂堂。” “好!” 有“春宵一刻值千金”在前,此刻他能对出这个令,众人不禁为他叫好。 赵姓郎君得意起来,一撩衣摆,慢慢坐下。 他下首坐着的便是余月亭,众人目光移到她身上,见她生得白净清朗,想来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小郎君。 她又是新来的,至今还未开过口,众人眼中满是期待。 “说呀!” “说呀!” 众人急不可待,催促着。 余月亭蓦地站起身来,昂首挺胸,双手背后,朗朗开口。 余月亭朗朗开口,“二字拆开两个一。” 她扫了一眼众人的神情,众人满是期待,胃口被她吊了一半,“继续说呀。” 方鸿呷了口酒,也满是期待地看着余月亭。 余月亭硬着头皮大声说道,“二字拆开两个一,一个乌龟一个鳖,龟鳖本是同一色,同样都是王八绿!” “噗!” 方鸿嘴里的酒还未入喉,一下喷了满地,脸色铁青。 “哈哈哈哈——” 众人笑声几乎要掀了房与诸位共乐。” 众人笑了,“别又是什么‘王八‘绿吧?” 顾云安不答,淡淡开口,“朋字拆开两个月,一月下霜,一月下雪,霜雪欺月白,漫天皑皑色。” 众人一愣,“好令、好令啊。” 余月亭想想自己的“王八绿”,再念念他的“皑皑色”,有些羞愧,只恨没有好好跟先生学习,如今倒教底下人比自己还厉害,如此以后怎拿得住他? 但看看悠然坐在席上与众人谈笑风生的顾云安,忽而反应过来,这人好像从没有把自己当下人啊。 “小郎君,一壶可免,一杯难逃啊。”明府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说道。 温衍递过一杯酒,侧过身子挡住明府视线,悄声对余月亭说道,“余兄,我给你少倒些,这酒烈,烧得很。” “不准作弊。”顾云安悄无声息站在两人中间,对余月亭说道,“小郎君,我都为你挡下一壶了,你总不至于一杯都要作弊吧?” “谁作弊了?” 余月亭受不得激,夺过酒壶,仰颈一饮而尽,抹抹嘴说道,“谁要你替我挡了?我自来守规矩,该是一壶,便一口都不少。” 众人见状,欢呼起来,又是一阵喧闹。 酒令行完,喊了舞姬前来助兴,推杯换盏之间,又是一阵阵酒香。 余月亭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心想这温衍的酒量还不如自己呢,这酒入口甘香,哪里有他说得那么烈。 乐起舞动,她倚着墙用脚打拍子,眯着笑眼赏舞。 跳的真好啊,这是几个人来着? 余月亭觉着胸口有些烧,凝神去数舞姬的人数,一、二、三……六…八…十…… 眼前渐渐有些模糊,怎么也数不清楚。 余月亭伸手使劲揉了揉眼睛,脑袋昏沉沉的,正想去端茶盏,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 “小郎君、小郎君……” “该回府了。” 余月亭悠悠醒转过来,整个雅室静悄悄,崔都知手里端了碗醒酒汤,正一勺一勺往自己嘴里送。 温衍一脸焦急,“青圆老弟,你可算是醒了。” 方鸿朝余月亭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道,“不愧是余二郎,那可是舒五家埋了五年的陈酿啊,你居然一气全喝了!真是厉害。” “快别说风凉话了,快来帮忙。”温衍将余月亭扶起,对方鸿说道,“你与云安扶住青圆,我背他走。” “不必。”顾云安稳稳扶住余月亭,“她清醒了些,搀到门口就行了,我们骑了马来,不必背她。” 崔都知抬眸看了余月亭一眼,也劝道,“是啊,此处到前门可有好一段儿呢,眼下趁着清醒快些搀出去吧。”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男子不知轻重,恐伤了人,还是小女来搀吧。” 几人觉得她说得有理,崔都知刚伸出手准备前去搀她。 “不用搀。”余月亭两手一挥,觉得自己脑海无比清醒,“说什么后劲儿足,我看这酒也不过如此,我不过躺了一会儿就好了。” 崔都知无奈地摇摇头叹道,“难受的在后头呢。” 崔都知扶住她,余月亭大叫起来,“不必扶,我自己能走!” 说着抬腿就往前迈,两条腿却不听使唤,叫它朝西它偏朝东。 只得软绵绵地依在崔都知肩上,半搀半拖地扶到前门去。 顾云安将余月亭交与温衍二人扶着,自己去牵马。 凉风一吹,余月亭清醒许多。 直听得不远处隐隐有吵闹之声,她推了推温衍,“温衍,你听,什么动静?” 温衍不以为然,“无妨,多半是小子们喝了酒正闹呢,不是什么稀奇事。” 酒后生乱,自古便是常事。 余月亭微微点点头,不再理会,顶多推搡几下,一时半刻也就消停了。 余月亭又半眯起眼发愣,忽而争执的声音越来越激烈。 余月亭蓦地惊了一下,只觉得有些不对劲,推了推也有几分微醺的方鸿,“不行,方四,你去看看,到底发生何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酒醒 想了想,半是好奇半是忧心,摇摇晃晃跟在方鸿身后,朝起事的方向看去。 只见得两个男子周身都是酒气,都是绸衣。想来也不会是欺凌之事,多半真是醉酒闹事。 余月亭心中正嘀咕,两个男子推推搡搡,嘴里骂骂咧咧,依稀听得见几句,“韩信石!这话可是玉儿自己说的,你半点本事没有,一个臭抓药的,嫁与你做什么?” “你放屁!你终日缠着她,谁不知你一副色心色肚打得什么主意!我警告你离她远些!” 被唤作韩信石的男子身材魁梧,听得这话怒气上冲,上前推了另外的男子一把。 那男子不服气,反手指着被唤作韩信石的男子怒骂起来,什么下作的话都说出来,便是方鸿这般浪荡子弟,都觉得不堪入耳。 方鸿拉了余月亭一把,“走吧,别管了。原是两个小子借着酒气为姑娘争风吃醋而已,常有的事儿。” 余月亭有些不放心,“若是真打出事可怎么办?” 方鸿摆摆手,一脸笃定,“马上就到宵禁的时辰了,巡城卫马上就来了,,余月亭方才将一颗心放在肚子里东摇西晃地跟着方鸿走开。 恰好顾云安骑马过来,一把将余月亭拉到身后稳稳当当坐着,拜别了温衍与方鸿,策马朝余府奔驰而去。 马蹄哒哒,余月亭坐在马上直觉五脏肺腑都要颠出来了,好不容易消解下去些的酒意,现在又翻涌上来,脑袋昏昏沉沉,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咚地一头朝顾云安扎过去,脸颊紧紧贴在他背上。 顾云安身形一滞,轻唤了两声,“小郎君?小郎君?” 身后一片寂静,无人应答,心知她的醉意又上来了,怕她跌下马去。 顾云安轻叹一声,重新上马,将余月亭护在身前,放慢速度朝府中赶去。 …… 余月亭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刚刚翻了个身,便只觉头疼欲裂,不禁皱起眉来。后劲大,果然不是骗人的。 她唤了声“含烟”,含烟推门进来,一脸焦急,“小郎君,你可算是醒了。” 说着忙递了杯清水过去给余月亭漱口,余月亭只觉自己浑身都是酒臭,但头疼得厉害,便只简单擦擦身,换了身干净衣服,忙推门去后花园中风,想将酒气吹散些。 刚在落霞亭中坐下,便见池边一个身影翻动,手执一柄银剑,身姿行云流水,剑术却厉辣阴狠,锋芒毕露。 那人手中轻动,一阵银影闪过,剑气寒意四起,所到之处,草断花折。 纵是余月亭对武功一窍不通,也不禁暗叫了一声好,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那人转过身来,顾云安那张霁月清风般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素来身上自带一股温润,看来便像是哪个世家大族出身的温柔郎君。 却没想到剑使得这般肃杀,干脆利落,半点不拖泥带水。使得顾云安身上平添了几分锐利锋芒。 许是练武练得燥热,顾云安只着薄薄一身白衫,余月亭偷瞄一眼,耳朵发烫,身形倒是不错,想来他练武的年岁不短。 顾云安见余月亭懒洋洋坐在落霞亭中,大步进来坐在她身旁,还未开口先带几分笑意。 笑得余月亭发恼,“你瞧着我笑做甚么?是我脸上有笑话还是我长得像笑话?” 顾云安倒是不急,掏出白绢细细擦着手中银剑,慢悠悠说道,“我是钦佩小郎君,昨夜那一壶老酒,我都喝不下去。” 他不说,一说余月亭只觉得脑仁被人狠狠攥住一般,疼得厉害,不禁皱起了眉。 顾云安瞧她这幅模样,眉心一动,漫不经心地说道,“小郎君可还记得昨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余月亭蓦地抬头看着他,自己的酒品向来不好,又头一回喝那么多,做了什么自己也不大有印象,不禁心有点虚,小声问道,“可、可曾酒后失态?” 顾云安认真点点头,眉头紧皱,“何止是一般的失态。” 继而摇摇头,一言难尽的样子,“我都说不出口。” 余月亭脸上烧得厉害,硬着头皮问道,“是…我唐突别人了?还是别人唐突我了?” 顾云安定定看着她反问道,“这两者有区别吗?” 余月亭愣在原地,心中慌乱。 顾云安继续说道,“其实倒也说不上唐突……” 闻言,余月亭心中稳了一些。 “只不过就是小郎君昨晚喝多了一个劲儿说酒烈,非要脱了长衫上前与舞姬斗舞,拉也拉不住……” 余月亭方才安定下来的心又是一阵狂乱。 脱衣……舞? “小郎君,我可真是拦你了,愣是没拦住……” 不听他说要,余月亭头也不回地跑回景园。 居然脱了衣裳?那岂不是…… 她伸出双臂紧紧抱在胸前,不敢往下想,一张脸绯红如霞,脑袋一片混乱。 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涌上来,脱了衣裳,还当着那么多人?那不是暴露了吗?以后还怎么见人了? 越想越臊,赶紧寻来含烟,又不好意思直问,旁敲侧击地问道,“含烟,我昨日怎么回来的?” 含烟有些奇怪,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但也如实答道,“顾云安同小郎君一道回来的。” 余月亭又吞吞吐吐地问道,“衣冠可还整齐?” 含烟心思细,又侍候余月亭这么多年,一下猜中她心中所想,忙宽慰她道,“小郎君放心,衣冠整齐,身份并没有败露。” 这一句话反倒是提醒了余月亭了,自己现下女扮男装,若是昨日真有失态之举,身份早就败露了,众人包括他顾云安也不应当是这样寻常的反应。 这才反应过来受了捉弄,咬牙一拍桌子,“作弄主上,他顾云安真是好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门外却传来“咚咚”两声。 余月亭没好气地问道,“谁?” “我。西市有家茶馆,解酒甚好。我带小郎君去。” 顾云安的声音响起来,余月亭一惊,反倒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心虚了一下,方才的气势全无,赶忙答了声,“好。这就出来。” 脑海里突然想起,昨夜马上,似乎是倚在他怀中回来的,胸膛温暖。 她忽而想起方才白衫下影绰的身形,觉得自己的脸烧得更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茶馆 “话说那少将军,虽是年少,却十分勇武,虽只二八,却半点不输阵前老将,见得万川城中破败如此,残火不断,横尸遍野,便是老幼妇孺也未曾放过,俨然已是死城一座。当下便断喝一声,‘弩贼拿命来!‘ 携二百精将,手挑银枪,策马直冲弩贼大营而去。不料这正是弩王索达姆的激将之法,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那顾少将军前来,便势要将他生吞活剥! 那少将军满腔愤怒,一气奔到望城坡前的一处密林,听得树叶沙沙,忽觉事情有异……” 说书的映南先生眼神一闪,戛然而止,不再说话。 茶馆中人忙催促道,“后来呢?发生何事?” 映南先生手中惊堂木一拍,嘿嘿一笑,“自然是——明日再续!” “呸!” 众人狠狠一啐,瓜子皮、蜜橘皮一齐飞上去。 “我看你是没想好怎么编!” 映南先生忙抱着头乱窜,“都说了明日!明日再续啊!” 余月亭笑了笑,这茶馆倒是热闹。 “听说了吗?那王掌柜又纳了个美妾。” 耳边传来隔壁桌的人说闲话。 另一人冷哼一声答道,“哼,王启东就是个老色鬼,都多大年纪了,还娶那二八小娘子!” “你这话说的,男人,哪怕是八十了,总也还想娶那十八嫩龄的。” 那人又是冷哼,“说是这么说,可那老色鬼手段未免太下作了些。前几年看上常家老二的女儿,使了个计,找人勾着常家老二去赌,常家老二正巧做买卖亏了钱,想着碰碰运气,挣两个零花子。 开先倒是手气好,一把接一把赢钱,这一赢钱心也就大了,眼又贪了些,将几日里赢来的钱全押在那上头,又找赌场借了好些钱,指着一把翻身。却没想到输了个精光,欠了一屁股债。 只剩了一个老宅是祖上基业,无论如何也卖不得,就将那水灵灵的姑娘抵给了赌场。 常家娘子知道了以后急得半死,刀抵脖子,逼着常家老二将老宅抵债,将女儿赎回来。 才发现女儿不知何时进了那老色鬼府中,老色鬼爽爽快快将人送回来,说那小娘子已用过了,没了新鲜头儿,便还给常家。 这老宅倒是还没住过,也要去尝尝鲜。 常家老二这才知道,那赌场原来是与王启东勾结在一处的。 那常家女儿回家后发现老宅也没了,自己平白受人一番凌辱,当夜就跳了河,常家娘子一病不起。常家老二找明府去告。 王启东轻飘飘一句常家老二自己心甘情愿。此事就这么了了,老常家白送了一条人命,一间大宅。” 先前那人应和道,“可不是嘛。此事老常也告不赢,又拿不出证据证明赌场让人动了手脚,其他事这么一看,可不都是自愿得嘛。王启东自然会说,又没人逼着老常去赌、去买女儿、抵大宅。说到底还是有了那股子贪念,不贪就不会着人家的道,中人家的计。” 余月亭听得牙痒痒,心中暗骂那王掌柜下作,但转念一想,这二人说得也有道理。 王启东对人心这点贪念倒是拿捏得准。 若那常家老二没存那点侥幸,也就不会去赌;若没存那点贪心,也不会将老宅输出去;若不贪大宅,舍了去,到头来至少保得住一家人齐齐整整、平平安安。 正因了这一点贪,却在冥冥之中酿成这等惨祸,余月亭不禁摇了摇头。 顾云安似是看透她在想什么,将杯中酽茶一饮而尽,嘴里满是苦涩,凝神淡淡说道,“凡进了赌场,就没有想空着手出来的。赢了想赢得更多,输了想翻盘。世人皆如此,但凡尝到点甜头,心中那点贪念就不再是念,非要变着法的把它换成实实在在的钱。” 余月亭若有所思,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余家二郎!” 余月亭愣了一下,循声而去,却是昨夜“春宵千金”的赵姓郎君,他家中经营一个金铺,故而余月亭笑笑,朝他拱手一拜,道了声,“赵掌柜好!” “诶,太见外了,青圆老弟,叫我老赵便可。”赵掌柜坐过来。 昨日玩得尽兴,互通了姓名,这赵掌柜为人爱结交朋友,也就不再客气,直呼余月亭假借二哥余青圆的名头,一个劲儿叫他“青圆老弟”。 这一叫倒是引起了隔壁桌一个浓须大汉的注意,身边一个小弟模样的凑上前瞥了一眼余月亭低声对大汉说道,“刘总领,是余家二郎。” 大汉目不转睛,两眼直勾勾瞪着余月亭。 余月亭只觉得背后一凉,刀刮背脊似的,扭头回去,正对上大汉恶狠狠的眼神。 她压低声音朝赵掌柜问道,“赵掌柜,可知那头坐的都是些什么人?怎地这样盯着人?” 赵掌柜回头瞟了一眼,大笑一声,“嗨,那是当地的马队,专门帮人走货的。诺,那个凶神恶煞的,就是他们的领队。你不用理会他,他那个人就这样,瞧谁都是一副欠了他钱的样子。” 说着凑过来压低声音对二人说道,“听说原先是山上的马匪,身上背着几条人命呐。” 余月亭有些好奇,“那怎么下了山走马队来了?” 马匪都是些好吃懒做之徒,大刀一扛,把道一截,白花花的银子就到手了。怎么会愿意组马队?一路风吹日晒、风餐露宿,赚那么点微薄的辛苦钱。 刘掌柜摇摇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管他呢,兴许是夜里噩梦做多了良心不安吧。” 余月亭偷偷瞄了一眼,那大汉身量高大,浑身肌肉虬结,无比魁梧,坐在那里好似一座铁塔,看来就叫人心中压迫得很。 余月亭不再理会他,向赵掌柜问道,“方才听人说起王大掌柜,此人如何?” 赵掌柜皱了皱眉,压低声音,“这人可不太好打交道,小郎君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好。” 余月亭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那大汉,只见那大汉脸上一道长疤贯穿左右,一双眸子现在更是寒冰一般,直射过来,看得余月亭浑身不舒服。 纵是她从前在鹤州嚣张跋扈惯了,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她也不愿多生事端,与刘掌柜随意寒暄了几句,便与顾云安出了茶馆。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余月亭留心细看,这青州城还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当铺、各式铺子一应俱全。 “走,瞧瞧自己的铺子去。” 余家在此处一共置了三处铺子,上回查账出来,账面都是亏损的,眼瞧青州也不算穷乡僻壤,怎么这生意就做不起来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整理 到了铺子一看,一处绸缎铺、一处粮食铺、一处杂货铺,皆是萧条,真真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青州的铺子、宅子、田地是余德尧早年间盘下的,后来也抽不出空来打理,铺子、宅子空着也不行,索性将全权交给了原先那曹管事。 不是自己的买卖,自然也就不上心,终日变着法捞钱,三个铺子都只是维持而已。 余月亭总算知道为何父亲眼都不眨地就将青州的产业全拨给了自己。眼下三个铺子的生意没做起来,便是亏,也亏不到哪里去。 真是好生意人啊。 陆挺将账本递过来,余月亭摆摆手,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情况。 青州本地最大的绸缎庄是祥芙庄,自家的绸缎庄无论是成色、价格还是名气都比不上,自然吸引不了人。 余月亭伸手摸了摸积了灰的布匹,对陆挺说,“低价处理了吧,再这么放下去,非要让虫蛀了不可。” 杂货铺也是一样,并没有半点优势,青州群山环抱,仅南面有条河道,水患频发,水路不通,陆路又极难走。杂货铺若是能收进些外地的新奇玩意儿,兴许还有点用。 现下无非是卖些本地的山货及日常用品,这种铺子每隔十步就有一个,并不稀奇。 但是山路崎岖,进出不便,想来那曹管事更嫌麻烦,不愿意组建商队搜集外地新奇货品。 “这个也关吗?”陆挺问道。 余月亭点点头,“我手上本钱有限,拿来做这两桩生意不合算,只是维持着铺子不倒着罢了,没什么意义。” 余月亭一直惦记与霍碧霄的赌约,她向来争强好胜,从不愿认输。自进了青州城盘了账面之后,知道靠这几处铺子是挣不了钱的。 心中就一直盘算着拿手头的钱做个什么买卖,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 本钱有限,来前路上又花了不少出去,纵她一向是个手散的,为了赢这赌局,也不得不好好筹划一下手里的钱该如何花了。 眼下这几个铺子开着就是赔钱,进货、铺货,哪一样不要本钱?卖不出去又要积压在铺子中,本钱收不回来,照样又是一笔亏损。 眼下来说,实在是不划算。货殖之道,有舍才有得。 余月亭轻轻叹了口气,一行人朝粮店走去。 粮铺也没好到哪里去,粮米倒是都是上乘的好货,就是来客寥寥,小伙计杵着下巴在柜面上打瞌睡。 俗话说得好,米面粮油乃是民生之本。 若这些个必需品都卖不出去,那可就真是有猫腻了。 余月亭捧起手中晶莹剔透的米粒,“咱们铺子里卖多少?” 小店中的主事张奎忙不迭地答道,“去年是歉年,收成不好,斗米五钱。与外头各大米铺都是一个价。” “五钱?太高,鹤州尚且只卖四钱。便是收成再不好,也没有这个卖法。如此谁吃得起?” 余月亭将手中的米倒回去,皱眉说道,“重写价牌,今日开始斗米四钱。” “小郎君……”张奎欲言又止。 “如何?” “米铺中卖的米大多都是余家在青州的百亩良田产的。每亩地与佃户三七分成,这样算下来我们店中的米并不多。再降价,抛了开销,赚不了几个钱。”张奎说道。 余月亭笑了,“地是死的,人是活的。没米卖张主事不会去田间地头收吗?”话到最后,隐约有几分怒意。 张奎不是听不出来,他幽幽叹了口气,“小郎君初来青州,有所不知。这米收不着的。” “拿着钱还买不到东西?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余月亭愈发奇怪。 张奎拱手道,“您有所不知,在青州,唯有陆管事管辖的庄子是与佃户分成抵扣佃租。”他看了一眼陆挺。 又继续说道,“其他都是有定额的,明年每亩应交多少粮。时候一到,佃主便派人来收。” 余月亭道,“这办法不错,如此一来就不会出现张二那般浑水摸鱼的无赖。但也有问题……” 她反应过来,看向张奎,心中大概知晓了为何收不到粮食。 张奎瞧她这神情,点点头,“小郎君聪慧,去年青州遭了灾,收成不好,许多人都交不上定额的粮食,有的勉强能交上,但交了之后,自家就要饿肚子。 于是没了办法,纷纷找佃主商量,毕竟是天灾,人也无能为力,能不能少收些定额粮。 佃主们却统一了口径,咬死不肯松嘴,非得要按时按量交出粮食来。否则就收回田地,第二年再不让种了。 庄子里的农户又没有什么手艺,就指着种田吃饭,没了这一亩三分地,不就相当于断了活路嘛。” “然后呢?”余月亭问道。 顾云安皱眉接过话头,“然后无非就是交钱抵粮。” “这位小郎君说的不错。”张奎点点头。 “粮都没有,哪里有钱?”余月亭说道。 张奎眉毛拧成了八字,“有缺钱的自然就有放贷的,那王启东主动将所有佃户召集在一处,说愿意帮佃户们度过难关。” 早上在茶馆刚听过这个名字,余月亭有些反感,怎么又是他。嘴里不自觉脱口而出,“他会有那么好心?” 张奎说道,“王启东出了名的贪财,为人又阴险狡诈,怎么可能那么好心,自然是有目的的。 他以高利放贷给佃户,佃户们没了法子,若是不要,交不上钱,来年种不了粮,就没了活路。 只能硬着头皮向王启东借了贷银,拿去补给佃主。 却没想到此事是王启东与众多佃主联合起来设的局,王启东将收回的利钱分了两成给佃主。 佃主不仅没有因为天灾少了进项,反而还能分到额外的利钱,自然高兴得很。 这王启东打得算盘更好,他放的贷银是高利,农户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才挣几个钱?定然是如期还不上的。还不上这钱就滚雪球一样欠得越来越多。” 余月亭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自小阿爹就说商人但不可眼中只有一个“钱”字,要讲仁义,方才能走得长远。 如今一听王启东这等趁人之危的行为,她心中怒起,大声道,“趁人之危,真是丢了商者的颜面!” 她又道,“王启东如此做法定然激起民怨,农户没了活路,那还不起事与他拼命?” 张奎幽幽说道,“要不怎么说王启东奸滑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悬济堂 “王启东假模假样地免了逾期的利钱,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农户卖粮都要悉数卖给他。只不过这收粮的价格嘛,自然压得极低。 农户们两相权衡一下,实在是吃不住利滚利,永远还不完,只得将粮食卖给他。 王启东收过来之后又翻了几倍卖给粮铺,利润翻了不知几个倍。 不仅这贷银连本带利收回来了,还靠着粮米赚了个盆满钵满。你说他这生意是不是做的划算?” 余月亭冷笑一声,“他自然是个好生意人,如此做法却不长久。” 闻言陆挺也叹了口气,“小郎君,你不知青州这青山绿水底下是一片败絮,早就烂透了。你以为那王启东为何如此胆大包天,在青州一手遮天可不只是靠那点钱。”陆挺犹豫再三,住了口。 话说到此,已然说的很透了。 余月亭不说话,照旧指指插在米粒中价牌,“改价,斗米四钱。” “小郎君——,不是赚钱、赔钱的事儿。” 陆挺无奈地说道,“现如今九成的粮铺的粮米都出自王启东手里,佃户没得选,只能卖给王启东。粮铺掌柜们也没得选,收不到粮,又不敢得罪,只能由着他扒一层皮、吃一道利。这五钱的售价是王启东亲自定下的。” “是啊,小郎君,若如今降价,便是公然与王启东作对,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张奎忧心忡忡。 余月亭笑了,轻摇折扇,“我余家向来就没怕过谁。我就不信,他王启东还能管得了这城中百姓拉屎放屁!” “管他王启东还是牛启东,我可不怕招惹他。”余月亭拿过价牌,下笔锋利,“斗米四钱。” 想想还觉得不够,贴了张大红宣纸在铺子门上,“斗米四钱,即刻生效。” 之后一撩长袍,转身出了粮铺。 张奎看着余月亭远去的背影,摇摇头无奈,“这一番怕是要惹事了。” 他抬起头看着隐隐发青的天空,喃喃自语道,“要变天了。” 未留神铺子门前经过一个身影,那身影扫了门头的大红宣纸一眼,冷哼出声,“不自量力。” …… 余月亭打道回府,陆挺紧紧皱眉,忧心忡忡。 余月亭看他一眼,笑道,“陆管事,你两条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 陆挺看看余月亭,依旧不安,“小郎君,你没有同王启东打过交道,那人是条恶犬,心毒着呢。” 余月亭笑笑,指指自己的鼻子,“陆管事,你也没有同我打过交道,我这人也记仇着呢。” 正说着,天色忽变,狂风四起,雨点子噼里啪啦砸下来,落在身上砸得生疼。 没了法子,几人慌慌忙忙朝街边的铺子钻进去。 进去方才发现是家药铺子,火上正煨着药,药罐子扑通扑通作响,传来一阵药香。 一个小伙计跑过来,客客气气地问道,“几位是前来抓药的么?可有方子?没有也不打紧,铺子里有坐堂的大夫。” 余月亭拱手拜礼,“小哥,外头雨急,借贵处避避雨。” “那里头坐吧,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小伙计将一行人让到里屋,拿了几个矮凳过来。 “天冬。给几位客人盛几碗药汤。” 一个身穿布衣的精瘦老儿撩帘出来,浑身满是药味,手中拿着一杆药秤,正在对方子配药。 方才那个小伙计应了一声,“好咧,掌柜的。” 撩帘进了内室,不一会儿端着托盘出来,上头满当当放着三碗药汤。 “几位身上都湿了,喝点药汤驱驱寒,免得落了病。”天冬将药汤递过来。 得避雨已然不错了,余月亭不好意思正想婉拒,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老儿抬起眼皮看看她,“瞧吧,这就开始打喷嚏了。湿衣裳又紧紧捂在身上,今晚你非发烧不可。天冬,取火盆来。” 余月亭道了声谢,接过药汤一气饮尽,只觉浑身发热,手心也暖乎乎的。 “如何?”见他们将药喝下去,老儿跑过来紧紧盯着。 如何? 余月亭犯了难,这药汤又不是菜肴,难不成自己还能尝出个咸淡来? “腹中如火,顷刻之间,身上便逼了汗出来。先生这药汤药效甚好。”顾云安将药碗放回去,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老儿自得起来。 他伸长脖子看了看几人的脸色,点点头,有些开心,“看来新方子不错,你几位算是走运了,我这方子开出来可还没有给旁人试过呢。” 余月亭心下一惊,原来是拿我们几人试药来了。 老儿看着余月亭的脸色哈哈大笑,“你不必惊慌,老儿行医几十年,手下是知轻重的。” 天冬跑过来笑道,“人家都说我家掌柜是神医呢。” 闻言陆挺朝药铺牌匾看去,赫然三个大字“悬济堂”。陆挺赶忙起身一拜,“方才慌不择路,未发现进了大名鼎鼎的悬济堂。莫非老先生就是有圣手之称的韩神医?” 天冬颇为骄傲,“可不就是我家掌柜嘛。” 人没有不爱听恭维的,听得陆挺这一番话,他捋捋长须眯眼轻笑,“诶,什么神医不神医的,老儿我还差得远呢。 人人说我是神医,经验无非有二:一曰准,症状要看准,望闻问切,四步下来就要说出是何处的病灶; 二曰狠,下药要够分量,保证一次根治彻底。 这第一个,凡是医者,没有做不到的。老儿我与其他大夫不同就不同在这第二个。 老儿我舍得下狠手,其他医者未必有这样的胆量。 有些大夫,不能说他医术不高,但是他心里边打了拐,算计的是:每一次我少给你一些,让你病情有好转,就是不能根治,下一次你还得来我这处。 这一去而来,药钱就出来了。这样的作为,先在医德上就欠了一筹。 还有的大夫,胆小谨慎,生怕用错了药,本来该下两剂重药的,他偏只下一剂,总想着等有些起色,再加量。 可是人生病这东西,一次要不根除,拖的时间久了,免不了有别的疾患挤进来。这样陈陈相因,真是害人不浅。” 听得他这一席话,几人心中都颇有感悟。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离不开这个道理。瞻前顾后,既顾虑这个又顾虑那个,到头来什么也做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陈猴子 “老儿瞧瞧这副药汤的药效到底如何。” 说着韩神医朝陆挺伸出手,陆挺挽起袖子伸过手去,韩神医捻着长须闭眼切脉,微微点头,“不错,这回药猛,服上几剂,身体底子也养起来了,一般的风寒、瘟病也不那么容易染上。回头我多熬些,天冬你们支个棚子给百姓们散去。” “韩神医真是好心肠。”陆挺赞叹道。 韩神医摆摆手,一脸认真,“不过是医者的本分而已,老儿一身朽骨,又没有别的本事。这两年年岁不好,地里收成不好,不少人家都揭不开锅了,病了也吃不起药,看着让人心里难过。 听闻官府请了浔州无边寺的高僧前来做法事,祈祷灾年过去,保佑今年一切顺遂。到时老儿便支药棚施药汤,也算是功德一件。” 余月亭朝韩神医恭敬一拜,“韩神医真是有慈悲之心,到时我愿前来帮忙,尽一点心意。” 韩神医笑起来,“那自然好,我替受灾百姓谢过小郎君。” 余月亭摆摆手,“同韩神医此举相比,我实在是惭愧。” “这份心意便是最好的,如今的世家公子只知道吃喝玩乐,旁的一概不问,哪里知道民生疾苦,更妄提有什么善举了。” 韩神医一面说着,一面给陆挺把脉,笑了笑,“小郎身体不错啊,结实得很。” 陆挺也笑,“不瞒韩神医,我家中微寒,自小没少下地做农活,活计做得多了,身体也就结实了,没生过什么病。” “好生养着,活到八十八、九十九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韩神医话音刚落,惹得满堂众人大笑。 陆挺拱拱手笑道,“哪里有那样的福分。” 在一旁配药的小伙计闻言兴奋地跑过来,“师父、师父,您瞧我能活到什么岁数?” “竹苓,整日里不好好干活。哪里有热闹你倒是第一个往上凑。”韩神医瞥他一眼。 竹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笑,韩神医继而拍拍胸脯叉着腰傲娇地说道,“你有师父我呢,保你活到九十九。这便是当我徒弟的好处,虽然师父保不了你大富大贵,但长命百岁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天冬凑上来,嘻嘻笑,“师父,那我和竹苓老弟的寿数差不多吧?” 韩神医瞪他一眼,神神秘秘地说法道,“天机不可泄露。” 天冬扁着嘴走开,一脸不开心,“师父就是偏心眼。” 天冬?竹苓? 余月亭笑笑,这韩神医倒是有意思,铺子里的学徒、活计都起了药材的名字。 韩神医走到余月亭面前,余月亭卷起一段袖子,将手递过去,韩神医刚搭上脉,脸色一变,脱口而出,“阴脉……” 旁边的人没有听清,陆挺只见韩神医脸色一变,还以为余月亭身体有恙,急忙上前问道,“如何?韩神医?可是我家小郎君哪处不好?” “你家小郎君?” 陆挺点点头,有些着急,但还是认真答道,“这是余家家主,我家小郎君。” 听陆挺说完,韩神医心中有了数,多半这主事的不知道自家“小郎君”是女儿身。 多年行医养成了一张守口如瓶的嘴,这“小郎君”多半有自己的苦处,她既有心隐瞒,自己也没必要戳破。 余月亭含笑定定看着韩神医,眼帘轻动,笑着问道,“请问韩神医,可是余某身体有恙?” 韩神医抬眼瞄她一眼,微微摇头,“无事。好得很。” 余月亭道了声谢,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 顾云安自觉地伸出手递给韩神医,韩神医脸色也不好看,看了一眼顾云安,低声说道,“小郎君若是有空,回头来老儿这处坐坐,还须好生调理一番。” 顾云安瞥了一眼身边,余月亭正在与陆挺说话,丝毫没注意自己这边。 顾云安缩回手,朝韩神医笑笑,“那便劳烦韩神医了。” 韩神医凝眉点点头,想了许久,压低声音说道,“那半枫丸太损基底,小郎君还是不吃为好。” 顾云安点点头,有些讶异于这个怪老头儿的医术,看来确实不负神医之名。 韩神医正要说什么,忽而外头进来一个头戴斗笠人影,天冬笑着上前迎客,待那人摘去斗笠,天冬脸色一变,小声喊了句,“师父。” 韩神医走过去,神色肃穆,直挺挺挡在铺前,“陈猴子,你又来做什么?说了那祖宅不卖,出多少钱也没用。” 陈猴子拍了拍身上的水珠,盯了韩神医一阵,忽然笑开。因身形瘦削,又高又瘦,怎么也吃不胖,被人唤做“陈猴子”。 陈猴子躬身笑开,眼里多了几分奸诈,他伸手搂住韩神医的肩膀,“猴子我又不是听不懂话,既神医说了,祖宅不愿卖,我向来也不强人所难,此事便罢了。今日我是来抓药的。” 天冬上前一步,挺了挺胸膛,一脸愤怒,“此处不做你的生意,快些滚开。” 陈猴子斜他一眼,看向韩神医,“哟,我听说医者仁心,是不会置病人于不顾的。如此作为,怕是有违‘悬壶济世‘”这四个字吧。” 说着陈猴子扬扬下巴,指向悬济堂内的牌匾,笑眯眯看向韩神医。 业内有规矩,医者仁心开张做生意,病患上门,没有往外轰的。 韩神医皱眉伸手一请,自己率先大步坐在旁边的诊堂前,拿过案上的白纸黑墨,头也不抬,沉声问道,“身上何处不爽?” 陈猴子也不避讳,撩开遮蔽的厚帘,故意大声说道,“前几日杨六家新来了个小倌,年方二八……” 听得“杨六家”几个字,这是青州有名的妓馆,比之别的妓馆名声更大,但却是因为馆中出了名的露骨下作,颇为别家妓馆所不耻。 韩神医皱了皱眉,打断他,“无人愿意听你这些破事,何处不舒服,你直说。” 陈猴子歪在凳子上,抓抓胸口,眯着眼笑道,“哟,韩神医急什么,且听我慢慢道来。话说那小倌生得水灵灵,一双眼睛勾人得很,只那么一眼,就把多少男人的魂勾去了。 杨六奸滑,见这小倌可人,便公然叫卖小倌的初苞。引来乌泱泱一片人竞相出价,我陈猴子是什么人,哪里能让这些人比了下去,费了好大劲儿,出了一百两银子,才将这小倌的初苞拿下。定的是今夜前去一亲芳泽。” 陈猴子越说越来劲,脸上猥琐之相浮现出来,他本就生得丑陋,现下更是叫人一阵恶心。 他丝毫不遮掩,故意炫耀似的,扯着嗓门大声说,余月亭胃里一阵恶心,侧脸过去闭上眼缓着劲儿。 韩神医也忍不了,皱眉说道,“此事与你的病有何关系?你莫要与我绕圈子!” 陈猴子嘿嘿一笑,凑至近前,“自然有关系。” “我来便是要问问韩神医,你医术这般高超,可有什么方子,能使我今夜威风百倍、一夜不倒。或是能让那小倌情动媚语的药。我这银子总不能白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吃人嘴短 韩神医气得长须微颤,狠狠一拍桌子,怒道,“陈猴子,你滚出去!莫要存心来恶心我!悬济堂不卖这等下作的东西!” 陈猴子悠悠站起身,啐了一口,轻蔑地扫了韩神医一眼,“药都配不出来,老头子还有脸担着这神医的名头呢?我看趁早摘牌子回家种田得了!” 天冬气不过,上前推了他一把,却被陈猴子反手抓住手腕,狠狠一甩,摔倒在地。 陈猴子虽然身形瘦,却是实打实跟武师学过几年的,是青州出了名的泼皮无赖,物以类聚,他纠集了几个混子,一群人在青州为富商大户催米催粮催债,日子居然也过得不错。 药铺子里头的伙计都是斯文人,是骂也骂不过他,打也打不过他,一时真拿了他没办法。 竹苓赶紧上前将天冬扶起来,恨声道,“若是信石阿兄在,怎容得他如此放肆!” 信石是韩神医膝下独子,生得威武雄壮,又是个急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纵是陈猴子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陈猴子听得竹苓这话,冷笑两声,“你且等着他回来吧。” 竹苓觉得这话说得蹊跷,又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狠狠地看着陈猴子,“你不过是个街溜子,替大户们狂吠的一条狗,神气什么!” 陈猴子脸色一沉,冷声说道,“那便让你看看我这街溜子的本事。” 说着拿过一根扁担重重捅向“悬济堂”的牌匾,一边捅一边骂道,“连药都开不出来,我看这块牌匾也没必要挂了!” 三四下捅上去,牌匾一颤,歪了半边,悬在门头上。 韩神医气得直跺脚,上去就要与他拼命,但年岁已高,天冬怕他出事,赶忙紧紧抱住他。“掌柜的,您可不能去啊。” 韩神医愈发气急,“难不成让我眼睁睁看着人家把我这祖传牌匾摘了?!老儿今日便与这无赖拼了这条命!” 陈猴子拿着扁担哈哈大笑,叉腰道,“老头儿,与我拼命?小心闪了你的老腰!” “啪!”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甩在他脸上。 陈猴子看着瘦削的余月亭,摸了摸脸颊,咬牙道,“你敢打我?” 余月亭看看天色,淡淡扫他一眼,“今日天气不好,我心情不好,看见你,更是糟透了。怎么看你怎么不顺眼,不打一耳光实在是无法消气。” 陈猴子哪里受过这等气,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即反手就朝余月亭打去。 手还未落下,便在半空中被紧紧钳制住,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现在面前,面上含笑,眼中却是狠厉。 他回头看了余月亭一眼,对陈猴子微微一笑,“巧了,今日我看你也不是很顺眼。” 顾云安抬脚一踹,陈猴子跌跪在悬济堂门前,狠狠磕在门前的石槛上,嘴中一疼,吐出一颗门牙。 竹苓抱臂笑得开心,“陈猴子,怎么成了漏风嘴了?现下成了豁牙猴了,哈哈哈!” 陈猴子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满脸怨恨地瞪着顾云安二人,紧紧捏拳,手上骨节捏得泛白。 但他不是个莽撞之人,方才短短的交锋,陈猴子心中清楚,自己绝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 今日自己孤身一人,若要硬来,只会吃亏。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陈猴子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将嘴中血水吐出,转身离开。 “喂!猴子!”竹苓大声喊道。 陈猴子回过身来,竹苓晃了晃手中,“你忘了拿你的牙了!” 陈猴子愤怒地走开,没走几步又折回来,一把夺过竹苓手中的牙齿,一个挨着一个扫视了个遍,咬牙切齿道,“你们等着!” 竹苓看着陈猴子落荒而逃的样子捧腹大笑,“他陈猴子如此狼狈的模样!真是好笑!” 余月亭唤陆挺帮忙一同将牌匾重新定好,韩神医走上前来道谢,余月亭笑眯眯地指这空荡荡的药碗,“吃人嘴短,怎么能袖手旁观。” 余月亭好奇地问道,“那泼皮招惹您做什么?” 一旁的竹苓快人快语,气鼓鼓地说道,“那无赖也不知哪里来的钱,非要买师父家的祖宅。师父不愿意,那猴子便日日来痴缠,被信石阿兄收拾了一顿,这才安分些。 这几日信石阿兄出外采买药材还没回来,多半这泼皮知道了,又买不了祖宅,就上药铺里胡闹,给我们眼里使钉子呢。” 韩神医叹了口气,“祖宅和这铺子是我老韩家的基业,怎能卖与他。”说着又对余月亭三人深深一拜,“多谢几位,今日若不是几位仗义相助,只怕我家这百年牌匾就被那猴子卸下来了,招牌扫地,我如何对得起家中先祖?”说着背过身去抬袖抹了抹眼角。 见他已是高龄,却还要受这等无赖折辱,余月亭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不忍,赶忙岔开话题,笑笑道,“老先生医者仁心,我等十分敬佩,也想出一份力,回头布施药汤的时候,老先生只管使唤,我们也愿出一份力。” 一番寒暄之后,雨也停了,雾也散了,余月亭等忙拜别韩神医,朝余宅走去。 刚行至门口,薛原远远地便迎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小郎君可有受凉?内屋已然烧好火炭盆、煮好姜汤了,快进去暖暖身吧。” 见顾云安站在余月亭身后,薛原心里拐了个弯,不敢厚此薄彼,也赶忙迎上去照样问了顾云安一遍。 期间也不敢怠慢陆挺,生怕被余月亭说是拜高踩低。 余月亭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一触,他如今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心眼也不见得坏,只不过从前跟错了人,学了些坏习气,现在纠正也还来得及。况且这几日自己已经给足了他苦头吃。 自己在这般年纪的时候,是鹤州城里出了名的娇纵任性,想来许多人见到自己也是头疼得很。所作所为未必不比他初次见面的时候惹人厌弃。 想到此,余月亭有几分心软,但还是板起脸问道,“薛原,在你眼中,余家家业如何?” 薛原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想了又想,方才开口,“余家是有名的商贾之家,世家大户,家业自然是数一数二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清仓 余月亭正色道,“莫看如今余家尚有些名号,三十年前也是籍籍无名,我父是北境战乱时逃难至鹤州的,原先在北境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农户而已。” 她顿了顿,“放在如今,只怕你也要嫌他穿的寒酸,不配进这高宅大院。” 薛原脸涨得通红,低头小声嚅嗫了一句,“不敢。” 余月亭看他一眼,淡淡笑笑,“人性本如此,你也不必羞惭。只是人生还长,有人当下窘迫,日后未必不能直上青云。” “小郎君说的是。”薛原低下头。 余月亭定定看着他,“这道理反过来也是一样。就好比你,你当下依仗余家看不上微门寒户,若没了依仗,逐出这门去。从前你看不上的那些人,也未必会给你好脸色。” 余月亭话重,挑眼瞥了薛原一眼。 薛原极会看眼色,听懂她的弦外之声,心下一骇,赶紧“扑通”跪下哀求道,“小郎君,我知错了。求你莫要逐我出府,我家中还有父母兄弟都指着我这份差事养活!”说着眼圈一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抬袖起来不住地揉着眼睛。 他年纪本来也不大,被余月亭这么一唬,心中慌乱,后悔不已。 余月亭见他如此,心内暗道,效果达到了。 待他哭得肩膀直抽,这才伸手手去扶他。 薛原眼睛红通通地站好,余月亭方才说道,“我今日与你说此话,不是要逐你出府。而是要教你明白,一来以貌取人乃是最无知的行为; 二来依仗旁人不如依仗自己,靠山山会倒,借势势会散,唯有靠自己才最可靠。你是男儿郎不得借他人之势欺人,有能耐的,就靠自己坐到那青云之上。那方才叫作本事。” 薛原眼泪巴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余月亭朝他招招手,“以后你跟着瑞生做事。” 瑞生谨慎又机灵,两人年岁差不多,在一处当差相互有个照应,也不怕旁人暗地里欺辱。 余月亭让陆挺将阍侍换了个憨厚稳重的,开门做生意,说到底靠的还是人,主顾上门,没个笑颜色怎么行? 阿爹曾说过,无论买卖做得再大,也不能忘了自己是靠谁养活着的。对自己的衣食父母无论何时都不能挂脸。 …… 粮铺。 天色尚早,张奎刚下了板准备开铺,看着大红色宣纸上“斗米四钱”几个字,他暗自叹了口气,心中只觉不安。 刚打开门,一个黑色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张奎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方觉失态,忙拱手朝那人一拜。 那人微微点头,朝价牌扫了一眼,“斗米四钱?” 张奎点点头,“是。客官要多少,我去给您量来。” 那人扫了粮铺一眼,粮铺不算大,但地段不错,处于一个交叉路口,又是闹世,人来人往。 黑衣人皱皱眉,“你这铺子里有多少米,我全都要了。” 那人朝柜上咚地丢出一个包袱,包袱歪了一角,露出白得闪眼的银锭。 “够吗?” 那人抓了把米细细看着,正眼都不看张奎一眼。 张奎吃力掂了掂手中包袱,“够、够。” “现在就装车,半粒米都不能漏了。” 那人走到门口吹了声口哨,几个布衣壮汉拉着马车过来,一言不发,三下两下将粮铺中的粮食搬运上车。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整个粮铺便搬得空空荡荡,唯留桌上的一包银锭。 一会儿小伙计进门来看见愣在原地发呆张奎吓了一大跳。 小伙计蓦地跳起来叫道,“张主事,莫不是被抢了吧?!怎地四下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您可有受伤,我这就去报官!” 说着小伙计就往外跑,张奎一把将他扯回来,指指柜桌上摆着的银锭,将方才的事情与他一说。 小伙计先惊后喜,眉开眼笑,“这就都卖出去了?看来小郎君的点子不错,顷刻之间便售罄了。” 张奎皱眉摇摇头,“我总觉着这事后头有猫腻,没那么简单。” 小伙计一拍大腿,“哎呀,张主事,粮米卖光那是好事,我这就去将各处庄子里的存粮调来,趁热打铁,再卖一波。” 张主事犹豫再三,小伙计急了,“我的主事大人啊,粮铺没米,还做什么生意?来一两个主顾咱们没米,来十个八个还没米,如此下去,都道我们是空壳粮铺,价牌写得再低,没东西卖哪又有什么用?” 张主事一想,他说得也有些道理,于是摆摆手道,“去吧。” “回来的时候留神其他粮铺的情况。”张主事仔细交代道。 “好嘞,您就放心吧。” 小伙计套了马车一溜烟跑了,十分雀跃,店中的生意一向惨淡,如今忽地红火起来,他也高兴,想着月底能多得些赏钱,手中皮鞭甩得啪啪响,马车跑得飞快。 不过两个时辰便拉了满满当当一车粮食回来,热火朝天地往铺子里头卸。 “其他粮铺可有什么异常?”张主事忧心忡忡。 小伙计挠挠头,满脸纳闷,“没有啊,都跟往常一样啊。” “粮价可有变化?” 张主事又接着问道。 小伙计心中最记挂这件事,回来之前特意进各大粮铺打探了。 他笑着说道,“都是斗米五钱,还是数咱们铺子最便宜。”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张主事喃喃道。 小伙计上前宽慰道,“兴许是哪户人家看粮价降了,想着多屯些呢。这么多粮每斗便宜一钱,也能省下不少呢。” “不对,此事定然不对劲。”张主事皱眉说道。 “清仓。” 张主事话音刚落,早上的黑衣人又出现在眼前,又丢了一包银子在柜桌上,多的一个字都没有。 小伙计高兴得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好、好。我这就给您装上车。” “慢!” 张主事厉声说道,按住了小伙计的手。 “敢问贵客买这么多米粮何用?”张主事看着黑衣人问道。 黑衣人冷冷看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过去。 小伙计两眼放光,咽了咽口水,这一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两呢。 张主事一动不动,依旧定定看着他。 “嫌少?”黑衣人又掏出两锭银子丢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涨价 黑衣人抬起眼皮挑了张奎一眼,冷声说道,“我买粮米回去是喂猪还是喂鸡与你无关,你只管做你的买卖。” “话不是这么说的。”张奎皱眉看着他。 黑衣人沉着脸说道,“听你这话的意思,这送上门的生意你是不打算做了?” “自然是要的。” 一个珠玉落盘般的声音传来,余月亭笑眯眯地站在粮铺门口。 她上前皱眉对张奎说道,“张主事,快些将粮米装车交与这位哦贵客。” “可是······”张奎心中焦急,不自觉出声阻拦余月亭。 余月亭瞪他一眼,厉声说道,“你是家主还是我是家主?送上门来的买卖不做难道等着喝西北风?!” 那黑衣人笑笑,“看来这位小郎君才是明白人。” 余月亭拱手一拜,笑道,“日后还要多多仰仗贵客呢。” 黑衣人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慢慢说道,“好说。” 才从庄子里调过来的粮食顷刻之间又被买空,余月亭笑着将黑衣人送走之后,张主事忙不迭地上前说道,“小郎君,此事必然有古怪啊。” “我自然知道,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余月亭慢悠悠说道。 “各处庄子里头可还有余粮?”余月亭向小伙计问道。 小伙计摇摇头,“去年本就收成不好,旱了大半季,地里头的收成少得可怜,如今除却留在府中自用的,仓中已然没有余粮了。就今日这一日,已然被这人悉数买干净了。” “无妨。到底要耍什么把戏明日便见分晓了。”余月亭眸深似水。 ······ 三日后。王家大宅。 一个身躯肥硕、头戴青色锻钉金绣华帽、身披蓝布大氅的中年男子歪在孤叶堂中的黑漆描金椅上,这便是青州一霸——王启东。 现下他正眯着眼细细看着一大扇白玉所制的屏风。 白玉屏风足足有巴掌厚,居然被能工巧匠雕镂为七层,花鸟鱼虫、奇禽猛兽极尽头极尽妍态、栩栩如生。 尤其出奇的是玉上本不着墨,这扇屏风上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什么珍奇的墨汁,细细描了一首诗文在其上。细细看来,一言一语皆是恭维谄媚。 通读诗文,王启东满意地笑笑,他本就是个胖子,养尊处优养出一身肥肉,现下一笑,两只眼睛更是看不出是大是小,都被肥肉挤成了一条缝,只是眼风一扫,双眸锋利,却是非常精明。 王启东用粗肥的手指一指那屏风,发话道,“好生放在前厅,小心注意着些,莫让那个不长眼的打了。” 随即转过脸来看着堂下的人,脸上肥油一动,开口问道,“吴缺,你都打听清楚了?” 吴缺躬身行了个礼,认认真真答道,“主上放心,都打听清楚了,余家粮铺里头那些粮都叫我们收干净了,现下铺子里、庄子里一粒余粮都没有了。” 吴缺答完抬起头来,竟是前几日在余月亭粮铺中买粮的那黑衣人。 ”很好。“王启东微微点头,十分满意,拿过一只青龙玉酒樽迎光赏玩着,悠悠说道,“不管他是什么余家二郎还是朱家二郎,在青州地界上,只有我王家说了算!”话语落地,竟是带了几分阴鸷。 “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传出去,即日起,所有粮价上涨两成。”王启东说道,“我看他有几分能耐。” ······ “掌柜的,这粮价怎地又涨了?斗米七钱···谁家吃得起?”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牵着一个扎着冲天揪的男娃站在永和粮铺门口,手里紧紧攥着几个大钱,满脸愁色。 “呸,这是怎么手气!” 掌柜皱眉翻着手里的叶子牌,不耐烦地说道,“去年遭了灾你不知道吗?如今粮食紧俏,物以稀为贵这个道理你不知道吗?走开!走开!买不起走来,莫要拦着我做生意。” 妇人捏了捏手里那只温软的小手,狠了狠心将手中大钱递过去,“掌柜的,二斗米。” 面黄肌瘦的小男娃见阿娘递了钱过去,开心地拍拍手,将紧紧抱着的米袋递过去,冲掌柜的乖乖地喊道,“谢谢阿伯。” 又抬起脸对妇人说道,“阿娘,今晚不用喝红薯汤了吧,楠楠喝了好几日了,楠楠肚子饿。” 掌柜的身子微微一滞,推开正在量米的小伙计,嘴里骂骂咧咧,“瞧你那手抖的,连米斗都拿不稳,我来!” 说着拿起米斗舀了一大斗放进米袋子中,不耐烦地递给妇人,“快走!快走!莫要耽误我做生意。” 妇人接过米袋子一愣,牵着男娃走开,走了几步,小男娃又颠颠地跑回来,对掌柜的深深一鞠躬,脆生生地说道,“阿娘让楠楠谢谢掌柜阿伯。” 掌柜头也不抬,继续翻着手里的叶子牌,唔了一声,摆摆手让小男娃快走开。 掌柜抬头瞥了一眼那小小的身影,嘴里嘟囔着,“倒霉孩子,瘦骨嶙峋的,怕是长不高啊。”心里却莫名的烦躁起来,手里随意丢了一张牌出去。 “赢了、赢了!” 小伙计兴高采烈的将手中叶子牌一扔,伸手朝掌柜要钱,“掌柜的,我可算是赢了你一回了。” 掌柜掀袍起身,衣角勾住小方桌,桌子打翻,叶子牌混在一处, 掌柜不耐烦地叉腰大喊,“毛头小子,怎么你就赢了?赢个屁!重来重来!” 小伙计一面弯腰去拾叶子牌,一面埋怨道,“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耍赖呢。” ······ 余月亭盯着手里帖子上的大印,方正气派的一个“王”字,一脸纳闷,她侧过脸朝陆挺撅着嘴埋怨道,“怎么人家的大印如此气派,我的那枚就刻得歪歪扭扭,一点都不好看。陆管事,你回头打听打听,这是找哪家的工匠刻的,我也要刻一枚。” 陆挺一脸焦急,“小郎君,你可别跟我逗趣了。明日分明就是鸿门宴,可千万去不得啊。” 余月亭懒洋洋道,“难不成他王启东还能烹了我做菜不成?” 陆挺上前劝道,“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余月亭笑了,“陆管事,你可莫吓我,吃人可是犯法的。” 陆挺急得团团转,“小郎君,不是这么个吃法。” 余月亭瞧着他这副焦急的模样来了劲儿,托腮问道,“那是怎么个吃法?清蒸还是红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鸿门宴 看着陆挺焦急的模样,余月亭开口安慰道,“无妨。陆管事且安心,不过是去吃顿饭而已,不会怎么样。我自有分寸。” 既答应了赴宴,余月亭当下便回了贴送到王家大宅之中。 第二日傍晚,余月亭翻身上马只身赴宴,准备前去会会这个人人谈之色变的王大掌柜。 王家大宅在城南,余府在城东,说远不算远,说近也不算近。 行至半路,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顾云安驱马跟上来,不紧不慢地与她并肩行走着。 顾云安看着她开口道,“陆挺说是鸿门宴,既是鸿门宴怎能让你一人赴险。说好了护你周全的,便一刻都大意不得。”还是一贯的温润笑眼,此刻看来有几分妥帖。 见有人担心自己,余月亭心中还是有几分暖意,绽开笑颜。 见余月亭笑开,顾云安又顿了顿,话锋一转,“万一小郎君你真出了什么事,谁付我月钱?我这一个月岂不是白干了?” 余月亭白了他一眼,“你真是掉钱眼里了。” 顾云安抖抖袖子笑道,“两袖清风、兜无两子,自然万事先谈钱,小郎君多担待些。” 言语之间,二人便到了王家大宅。抬头看去,大宅飞檐抱势,勾心斗角,屋脊连成一片,看不见边。可见财力之厚。 余月亭暗叹一声,这架势也堪比高官贵王了。 转念一想,这王启东可不就是青州霸王嘛。 余月亭摇摇头,与顾云安二人一前一后朝阍室走去递过贴去,阍侍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引着二人朝内走去。 忽而听见几声痛苦的呻吟,余月亭四下张望,忽然发现隔着一个月门,门内有一棵合抱的大树,树上影影绰绰仿佛吊着一个人。 余月亭惊呼出声,还以为是什么人上吊自尽,连忙发声提醒。 那阍侍扫了一眼,不以为然,“不打紧,不过是一个小毛贼,今晚在此吊一宿,明日再送官法办。”眼珠子却紧紧盯着余月亭,留心看着她的神情。 如此倒吊一宿,不死也没半条命了,再凝神细瞧,那身影身上有斑斑血迹,地上也凝了一小滩黑红血迹,那人有气无力地呻吟着。显然已经被打过了,下手还不轻。 余月亭不禁皱眉,“这人被打得皮开肉绽,想来是偷了王大掌柜什么要紧的东西人赃俱获了?” “那倒也不是。” 阍侍顿了一下,继而仰着脖子瞥了那人一眼,有几分轻蔑地说道,“这人悄悄窥探我们宅院,拿下他问,又说不出个缘由问,如此行迹鬼祟,不是贼人难道还是菩萨?” 说着拾起一旁的长鞭,扬鞭又要朝那人身上抽去! 余月亭连忙快步上前挡在那人面前,阍侍措不及防,忙收回长鞭。 余月亭回身看了一眼被倒吊在树上的人,脸上斑斑血迹将面容掩住,看得人心惊肉跳,沉着声音道,“就一句窥探宅院便要拿人入罪,这未免太过儿戏吧!” 阍侍不以为然地看她一眼,“家主说了,任何人胆敢觊觎王家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片树叶子,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眼风一扫,翻起眼皮看了看倒吊在树上奄奄一息的人,意有所指,“这便是同王家作对的代价。” 这话余月亭瞬间明白了,这出戏原是唱给自己听的,自己降低粮价,在长期垄断、扼住青州各项生意命脉的王启东面前,就是公然与他作对。 余月亭冷笑一声,“杀鸡儆猴,倒是一出好戏。” 阍侍笑笑不答话,只伸出手在一旁引着路,“小郎君,这边走。” 进入宴厅,空无一人,阍侍拱手笑笑,却不见得有多恭敬,十足的敷衍,“小郎君稍候片刻,我家家主马上就到。” 阍侍退出厅去,却未离开,在门口观察着余月亭的神色,被晾在一旁,眼前的小郎君却没有不快之色,神色始终淡淡,悠悠然展开手中折扇,与身旁男子有说有笑。 顾云安看看余月亭,颇为兴趣地问余月亭道,“这王启东将你晾在此处,连一壶热茶都不上,分明就是有意折辱,你怎地不恼?” 余月亭莞尔一笑,“既是鸿门宴,咱们便安心看戏,这不过是个开场,待会儿方才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大掌柜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顾云安笑笑,“你倒沉得住气。” 余月亭偏头悠悠看向窗外,方才的月门遥遥正对这宴厅,那个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 余月亭眼色一沉,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正对着门口的案桌前,窗外场景一览无余,冷声说道,“他既要我看戏,我就看个清清楚楚!” 门外的阍侍听得话语落地,眼底一沉,匆匆朝孤叶堂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闻得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余家小郎前来,真是有失远迎啊!” 一个肥硕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一双眼睛精光四起,精明无比。只这双眼睛都能肯定来人便是王启东。 余月亭不卑不亢,微微拱手,“王大掌柜,久仰大名。” 王启东大步走到堂上主位一屁股坐下,众仆鱼贯而入,顷刻之间各个案几之上朝摆满了四湿四干八个果盘,一盘通红的荔枝还带青叶,下头用冰镇着。 各色菜式陆续上桌,一样比一样还花哨复杂,看得人眼晕。 王启东道,“久闻鹤州余家之名,未得机会前去拜访,如今小郎君远赴青州,王某也才得知,未曾尽地主之谊为小郎君接风洗尘,真是失礼、失礼。我先自罚三杯。”说着仰脖一气将三杯酒一饮而尽。 余月亭暗骂一声,真是老滑头,三言两语之间便分了主次先后,言语之间,便是在这青州地界他王启东是主、余月亭是客。 顾云安在她耳边轻声道,“此人不善,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莫要轻举妄动。” 余月亭拍了拍顾云安桌下的手,示意他自己不会莽撞。 举杯起身对王启东一笑,“王大掌柜这话说的可就客气了,余家在此有宅有地,此番我也算是回家,回自己家怎能劳烦王大掌柜接风洗尘呢?这不合规矩。” 她抬眼看了一眼府宅,有些遗憾地说道,“想来当年我父置宅之时,也曾来看过王大掌柜这处宅子。后来不合眼缘,便弃了未买。” 余月亭仰头定定看着他,两人都清楚那句没说出的话。 你这处宅子是我余家当年挑剩的,你在青州置宅立根在我家之后,如今同我摆什么主人架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交锋 王启东自然听出了余月亭的弦外之音,脸色微微一沉,不紧不慢道,“青州可是个好地方,小郎君初来乍到,若是要找什么好吃的、好玩处,只管问我。我在此地多年,就没有哪处是我不熟的。”你且睁开眼瞧瞧,如今这地界谁说了算。 余月亭笑笑,不接他这话,抬眼朝窗外看去,眼神落在那倒吊的身影之上,气定神闲地开口,“王大掌柜好生厉害,居然在家中设起公堂来了。 北周律法,不准用私刑。王大掌柜难不成是想在家中开县衙吗?那,这买卖可做大了啊。”余月亭语带挑衅。 王启东不以为然,无视她话中的威胁,慢悠悠说道,“小郎君这话严重了,王某人怎有这个胆子。这人身上之伤可不是我打的,是这贼人私翻我家院墙时不小心摔的。” 满嘴胡言,方才那阍侍还说那人不过是在门前是窥探,现下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成了私闯他人家宅了。 余月亭扫了那人一眼,捻起茶盖撇了撇杯中浮沫,一言不发。 王启东会意,继续笑着开口,“倒吊着他也是为了好好搜查搜查他身上可有藏匿赃物,现下府中各处已经去盘点有无遗失东西了。 盘查清楚之前自然不能放他走。如今没盘查清楚送去见官,若他真没拿一针一线,岂不成了我诬告了? 我可是守法百姓,有悖律法之事,可是半点也不敢干啊。” 余月亭看着他嘴皮一开一合,暗自骂道,真是巧舌如簧的一张嘴。 见余月亭不发一语,王启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酒杯问道,“听闻小郎君粮铺中斗米只买四钱?” 老狐狸,终于切入正题了。 余月亭看着他道,“我虽刚至青州,可听说青州刚遭了灾,收成不好,如今粮食天价,担心苦寒人家吃不上饭,便降了自家粮价。 否则买不起粮,吃不上饭,民怨四起,将来闹出了事,也不好收拾。我此举也是为明府大人着想。” 余月亭不与他绕弯,反声问道,“却不知王大掌柜将我粮铺中的粮米尽数收购、又操控粮铺涨价两成是何用意?王大掌柜此举恐有垄断粮市、哄抬粮价之嫌!青州刚过灾年,生计不稳,难不成王大掌柜还怕民怨不够沸腾?!”语落最后,声声厉色。 王启东不怒反笑,“小郎君这可就是冤枉我王某人人。收购粮米乃是明府大人所托,我此番是公差,有官契为证。” “哦?”余月亭挑眉看他。 “看来小郎君对王某人有些误解。管家!去将官契取来,交与小郎君看个明白。” 管家应了一声,立时将一封官契拿来递给余月亭。 方方正正的青印在其上,不会有假。 量他王启东再有胆量,也不敢伪造官印。 余月亭展开官契一字一句看完,脸色一变,“代购军粮?!” 王启东点点头,脸上含笑,一双小眼将余月亭打量了个遍,“不错。” 余月亭一拍案桌怒然起身,“如今太平盛世,购哪门子的军粮!” 王启东轻轻抬手,站在一旁垂手侍立的美婢上前,缓缓朝余月亭杯中满上一杯酒。 王启东故作愁容,一拍桌,“小郎君,你可知道弩族?” 余月亭皱眉,他突然提起弩族是何意? 却也还是按捺住心中疑问,微微点了点头,“弩族屡次进犯北周,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二十八年前被顾家军打败之后便偃旗息鼓,安安分分,再未听见过有什么异动。” 王启东双眸微利,“安分?只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罢了。军中密报,近年来又再发现弩族行踪,不过飘忽不定,难以攻破。” “既有弩族又再犯,何以没有听见半点风声?”余月亭有些不解。 “看来小郎君年岁不大,许多往事想必也未曾听说过。”王启东笑了,打量一下眼前的小郎君,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涉世未深,只不过仗着年轻气盛、空有一腔热血便以为什么都扳得倒。真是笑话。 自己年轻时何曾不是这样,不知道摔了多少回,才知道世道凶险、才摸索到立世之道、身后才有了依仗。 王启东看了一眼余月亭,年轻人,便让我来告诉你世道有多艰险吧。 不过在那之前,须先将没讲完的故事讲完。 王启东喝了杯酒清清嗓子,慢悠悠开口道,“弩族进犯时,正值北周国内动荡,社稷不稳。趁虚而入、从内击破,这招他们使得很好。许是筹备了多年,又逢北周国力衰微,弩族大举进犯,南北夹击,来势汹汹。 几百年前弩族战败被高祖逐到苦寒之地,便一直觊觎北周肥沃的土地,被北周压制数百年,自然心中怨恨。好不容易破了城门,定然好好报复一番。 弩族人生性残暴,嗜血成性,听说兄弟还可共妻,这样的民族,谈何伦常礼教。破一城,便要将整城屠戮干净,不留一点生息。便是狗也不留一条活的。就这么一路杀过去…… 有些城中府台大人为保百姓,自愿降城。已然交涉好降兵不杀,不动城中无辜百姓一根汗毛。 城门一开,这话哪里还作数。整座城都成了弩族刀下亡魂。此战缠绵两年,最终败在骁勇的顾家军手中,但代价极为惨痛,民众死伤不计其数,十万顾家铁骑,归来时只有三千……” 他语气平淡,余月亭心中重如千斤,光是听这些话语,已经感觉到窒息,难以想象当时那是怎样的惨状。 战乱一直持续了两年,战火直烧到了北境。不难想象一路哀鸿遍野,白骨满地。 阿爹便是从这样的人间炼狱中逃出来的吗?若是当年稍有差池…… 余月亭不敢细想,身上一阵颤栗。 王启东也敛了笑意,难得地有几分认真,“我是城中唯一的活口,你可知道我在一摞摞烂臭的尸体之中藏了多久……” 顾云安也沉着脸不说话,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那一场场杀戮,就发生在自己面前。 过了许久,王启东回过神来,又是脸上带笑,“现下小郎君知道弩族是何等凶残了吧。如若弩族又现行踪的消息走漏,那将造成多大的恐慌,不用我说,相信小郎君也明白。” 王启东走过来,悠悠拿起案上的官契,“朝中密令,边境各州秘密练兵囤粮,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小郎君还要控我垄断粮市么?” 王启东微微眯眼,余月亭只觉面前站了一条人形毒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打赌 呸!真是好生狡猾! 听得他一副云淡风轻地拿军粮当挡箭牌,余月亭心中只觉憋闷。 民以食为天,粮米是根本。他却一夕之间操控所有粮铺涨价两成,如此一来,必然生乱。 余月亭心中暗怒,王启东分明打着代购军粮的旗号,垄断粮源,高价抛售。 可他有官契在手,分明与官府一个鼻孔出气,即便他操控粮市已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自己也奈何不了他。 余月亭想了想,长呼一口气,似要将胸中郁结尽数吐出。 继而端起酒杯笑盈盈起身朝王启东客客气气一拜,“素闻王大掌柜经商有道,富甲一方。晚辈初涉商场,有个问题想向王大掌柜讨教一二。” 王启东看余月亭态度转变,心中冷哼,这小子还不算傻,看见官契总算知道知难而退了。 于是语气松下来,挑了一眼余月亭,眼皮耷下来,看不出情绪,末了懒懒说道,“小郎君请讲。” 余月亭轻笑,脆声开口,“还是这粮米之事,依王大掌柜之见,这粮价可降得下来?” 王启东眸子一收,蓦地抬眼,余月亭站在面前,面如三月春风,眉宇之间却带了几分坚定。 小小后生,这是又要玩什么把戏了。 王启东冷笑一声,“去年收成不好,如今粮食紧俏,价格比往年高也实属正常。要说这降嘛,依照王某人经商多年的经验,怕是降不下来。涨慢些就算不错了。” 余月亭目光如炬,朗声说道,“我的想法却刚好与王大掌柜相左。” “哦?” 王启东打量着她,漫不经心地随口答道,“想来小郎君怕是没做过买卖,不懂这货殖之道,才说出这等荒谬之言。”说着与管家一同轻蔑地笑起来。 余月亭上前一步,“晚辈却觉得这粮价不出十日,必然会下跌。既然王大掌柜与晚辈想法不同。不如,你我二人打个赌?如何?” 王启东暗道,这后生好大的胆子!真是仗着自己是余家的人便敢这般嚣张么?!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直面挑战王启东了,王启东脸上肥肉一颤,啪地一拍桌子,冷声道,“以此为赌,王某人自然有兴趣。只是不知小郎君想怎么个赌法?” 余月亭一笑,“王大掌柜是生意人,余家亦是经商多年,生意人之间,自然是赌钱最实在。” 自己正愁着各处铺子也亏损,宅子中开支也大,手中钱紧做买卖施展不开呢。 余月亭暗笑,心中打定主意此番要从王启东捞些本钱。 “小郎君倒是直言直语。” 余月亭笑笑,“与王大掌柜这等爽快之人来往,自然无须拐弯抹角。还是直爽些好。” 王启东举杯,举杯仰脖又是一杯,“我就喜欢小郎君这样快人快语的。这样吧,我以白银百两为注,如何?” 余月亭皱眉摇摇头,脸上浮起一分不屑,“都道王大掌柜是青州巨富,没想到出手如此小气,区区百两也说得出口?看来我是看错人了。” 余月亭脸上现出几分嘲弄,一拂衣袖,“百两不过是块翠玉的钱,忒没意思了。既然如此,赌约之事,算我没说。” 余月亭坐回案桌之前,悠悠呷着杯中美酒,扫了一眼堂内富丽堂皇的装饰,微微摇头。面上又浮起一分不屑,虽不发一语,眼神中却满是轻蔑。 顾云安看着王启东脸色微变暗自笑笑,附耳在余月亭耳边低声说道,“小郎君这激将法倒是用得不错。” 余月亭端起酒杯低声道,“他拿杀鸡儆猴这招与我斗法,我回他一招也不算过分。” 两人眼神相对,默契地将戏演下去。 王启东坐在主案上见两个少年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喝酒说笑,不时朝堂中指指点点,脸上一副嘲弄的表情,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何曾受过这等折辱,伸出手掌朝余月亭翻了一翻。 顾云安轻轻拍了余月亭一下。 余月亭反应过来,眼前一亮,立马开口将他的话截住,“王大掌柜果然有气魄,这便翻了百倍。好!就依大掌柜之言,赌注万两!” “胡说!” 阍侍开口喊道,“我们家主说的分明是千······” “住嘴!” 王启东斥道,君子一言,犹如千金一诺。这余家小郎把话说在前头,自己若要改口,赌注只能比万两高,否则传出去脸面何在。 王启东招招手对管家轻蔑地说道,“你准备好,记得十日后找小郎君收钱。”在青州地界上与自己赌,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慢着!” 余月亭开口止住。 “怎么?小郎君后悔了?”王启东挑眉问道,冷笑一声,“若是现在怕了,后悔还来得及。王某人我从不强人所难。也是,明摆着的结果,小郎君没必要孤注一掷。” 余月亭轻笑,“王大掌柜误会我的意思了。既然是赌,总得有人见证吧,不然这光是你我闷声打赌,却没旁人知道输赢,那有什么意思。” 她又想玩什么花样? 王启东微微蹙眉,不过任她怎么闹,也翻不出自己的手心,索性看看这毛头小子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如此一想,王启东随意摆摆手,“小郎君是客,自然听小郎君的。想必小郎君心中已然有合适的见证人人选了吧。” “王大掌柜心思细腻,猜得不错。如若王大掌柜不介意,我想请马队的刘总领前来作为见证人。王大掌柜意下如何?”余月亭笑眯眯看着王启东。 见王启东脸色微变,余月亭知道,自己赌对了。 那日在茶馆中,那马队头子看着自己目露凶光,但听人提及王启东时脸色更是铁青得难看。 这两人不是有怨就是有仇,王启东这般好面子,一旦他输了,不消自己费力,这刘总领自然会将消息传得满城风雨。 王启东在青州如此嚣张,挫一挫他的锐气也好。 “怎么?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余月亭一脸无辜不解的模样。 王启东朝管家挥挥手,“去!叫明元来。” 管家道了声是,不一会儿领来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 小男孩十分孱弱,脸色蜡黄,不时咳一两声。一双眼睛葡萄一样,十分机灵,他进堂来拱手依次对众人拜礼,口中恭恭敬敬地唤着“阿叔“。看上去聪明有礼,十分谦和。 王启东脸色也难得松动许多,挥挥手,小男孩笑着跑上前与王启东坐在一处。 王启东亲手剥了荔枝喂给他,又耐心地嘱咐莫要将核吞下去。 余月亭看着小男孩与王启东亲近的样子有些疑惑,这难不成是他的孩子吗? 可二人眉宇之中半点相似也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无赖 小男孩手中拿着两个荔枝玩着,王启东将他轻轻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笑着说道,“明元,办阿爹帮件事情可好?” 小明元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王启东笑笑,“明元去马队将那刘阿叔找来。” 小明元朝王启东怀内缩了缩身子,脸上露出几分惧色,怯怯地问道,“是那个脸上有疤的阿叔吗?”小明元伸手朝脸上比划了着。 余月亭皱了皱眉,那刘总领生得面目可怖,自己看了都害怕,更遑论一个年幼的孩子。 小明元有些畏惧,犹豫着不开口应答。 王启东拍拍膝盖,哄着他道,“明元看,阿爹腿又疼了。明元替阿爹跑一趟吧。” 小明元看看王启东,从王启东身上下来,小声说道,“阿爹腿疼,莫要抱明元了。”又小心翼翼地朝王启东膝盖上吹了吹,仿佛那样能消解病痛一般。 小明元紧紧捏着手中荔枝,“明元这就去请刘阿叔。” 王启东摸摸他的脑袋,欣慰地笑笑,“真是好孩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明元颠颠地跑回来,小小的身子后跟了个魁梧的身影。 正是马队的刘总领。 刘总领快步跟了几步,小明元听得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吓得赶紧跑,脚下步子一急,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着急忙慌地躲到王启东背后。 刘总领赶忙放轻脚步,有些无奈地看了小明元一眼。 进得堂来,方才发现余月亭坐在案桌前,脸色一变,沉着脸看着余月亭。 先前在茶馆就是这般,这回余月亭倒是见怪不怪,照旧笑着朝刘总领笑着拱手行礼。 自己与这刘总领素昧平生,他每回见到自己却都是这副表情。 余月亭存了点私心,也是想借这次机会与他攀上话,探一探个中原因。 王启东三两句将赌约之事向刘总领一说,刘总领眼神怪异地瞥了余月亭一眼,点点头低声说道,“十日为期,此事我清楚了。” 王启东还是一副笑脸,摸了摸身边的小明元,“刘总领见证此事,可得公平公正啊。” 刘总领看他一眼,“马队行走四方,靠得就是雇主的信任。信义二字,大过天。” 他似乎不愿多留,事情问清楚之后起身就走。停留不过片刻,又没了人影。 余月亭目送他离去,眼神又落在那个树上吊着的人影上头。 眉心一动,决定当一回无赖,又再对王启东笑言,话风一变,“今日承蒙王大掌柜相邀,真是开心。王家大宅真是华贵万分,许多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真叫人大开眼界。素闻王大掌柜慷慨得很······” 她收住声不说话,朝王启东浅浅含笑。 王启东听她话有蹊跷,冷声说道,“小郎君看上什么便开口吧,不必同王某人绕圈子。” 这小少年够无赖的,拿话激自己与他打赌不说,现下还厚起脸皮要起东西来了。 余月亭笑笑,“倒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放在王大掌柜这处也没用。” 余月亭指了指树上的人影,“小生想同王大掌柜讨那个人。” 王启东眼睛一斜,“这可是贼人,要拿了送官的。” 余月亭笑笑,“他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怕是个误会。” 王启东冷笑,“我府中可还没有盘点清楚呢。小郎君这定论莫要下得太早。” 见王启东存心不愿放人,余月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小郎君这是什么意思?一锭银子买一个人可不够。”王启东说道。 余月亭轻轻一拜,“王大掌柜误会了,这锭银子是代王大掌柜给的。说来还是为了王大掌柜好。” “你什么意思?” 余月亭指指自己的嘴巴,笑道,“我这人有个毛病,管不住嘴。今日打王大掌柜府中出去,说不准一个激动就将这人的事情漏了出去。 即便王大掌柜与我都明白未动私刑,伤是他自己跌的,吊起来也是为了找他身上可有偷盗的东西。 可事毕竟出在王大掌柜府中,我这张破嘴再这么一说,难保有人便添油加醋地传开了。 到时候人人都道王大掌柜滥用私刑,即便官府那头没问题,这事一传十、十传百,难免对王大掌柜的名声不好。” 王启东暗暗骂了一声,年龄不大,倒是牙尖嘴利。 余月亭又接着说道,“我这是为王大掌柜买了个‘仁’字。生意要做大,可不能少了刘总领口中所说的仁义二字。” “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小郎君了?”王启东语带嘲讽。 余月亭一摆手,“无妨无妨,今日吃了王大掌柜的饭,总要替大掌柜做点事情。” 王启东看她一眼,这小郎君是装傻听不懂好赖话么? 那人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本就是借此机会杀鸡儆猴,就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看看,得罪了自己是怎样的下场。 那人也是倒霉,自己正想着要如何在这余家小郎面前演出戏,他就自己送上门来了,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张望,此时不收拾,更待何时。 管家将奄奄一息的人从树上放下来,余月亭拨开他散乱的头发,是一个寻摸十四五岁的少年,浑身都是鞭痕,血迹斑斑。 余月亭暗骂,这王启东真是睁眼说瞎话,都把人打成这个这个样子了。还敢说没动私刑。 少年迷迷糊糊醒转来,身子虚弱无力,嘴里却喃喃着什么。 顾云安凑近,只听得少年有气无力地骂道,“王…启…东,你还我姐…姐……王八蛋……” 王启东就站在不远处,顾云安赶紧背起少年要走,若是让王启东听见,可就救不下人了。 余月亭见状匆匆拜别王启东,两人赶紧上马要走。 马背颠簸,那少年神色清明了些,模模糊糊看见王启东站在不远处,神色一变,怒目而视,挣扎着就要下马去与他拼命,“王…启…东!我跟你…拼了!” 余月亭见状赶紧就要跑。 “小郎君留步!” 忽而响起王启东的声音,余月亭只得抓紧缰绳,回脸笑道,“王大掌柜还有何事?” 王大掌柜幽幽道,“只是提醒小郎君,莫要忘了这万两赌约。毕竟,十天为限,可不算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救命 余月亭将那小少年安置下来,喂了些热粥,少年渐渐醒转过来,神色渐渐清明,看清身处的环境之后,哇地一声哭嚎起来。 余月亭只由着他哭,也不问缘由,哭累了递碗清水过去,又拿了金疮药递过去。 那王启东下手狠,小少年身上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皮肉翻开来,看着十分可怖。 余月亭皱皱眉,唤来瑞生帮他上药。 小少年疼得哼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瑞生轻声宽慰他,“小郎,上了药好得快,你且忍耐些。” 小少年不说话将嘴唇咬得发白,良久才低声开口,“谢谢。” 余月亭笑笑,“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我不是谢你救我。”小少年低着脑袋开口,“我是谢你救了我却不问我。” 闻言余月亭看他一眼,微微蹙眉,“怎么?难不成你真偷了王启东的东西?” 小少年咬牙啐了一口,“谁稀罕那老色鬼的东西!我便是饿死也绝不做偷盗之事!”说着挺了挺胸膛,昂着头,颇有几分气节。 余月亭打量着他,心知他这句是实话。他年纪还尚小,面庞青涩,一双眼睛清澈无比,身上带几分书卷气。她知道读书之人最重名节,断不可能做出偷鸡摸狗之事。 小少年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断然不能欺瞒于你。我不是盗贼,我是山匪。” 余月亭心中一惊,旋即镇定下来,“既我救了你,你欠我一个人情,便得听我一句劝,往后少做伤天害理的事。” “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小少年激动地支楞起身子。 见余月亭面色平静,对他并没有恐惧也没有鄙夷,重重叹了一口气,“上山为匪,也实非我所愿,实在是没了法子。” 小少年打开了话匣子,原来他名为林杉,自幼丧母,家就在青州城边的新发乡,家中佃了几亩薄田。去岁遭了灾,佃主又不肯让步,非逼着按时足额交粮。没了法子同别人一样,找王启东借了高利的贷银。 祸不单行,今年老父却又病亡。前脚刚料理完丧事,后脚王启东便派了人来,说什么也要逼着还钱,片刻不容。 说还不上钱便将姐姐拉去抵债,卖与王家,林杉自然不肯,准备卖老宅还钱,那些人却片刻不容,硬将姐姐拉走。 林杉人小力薄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被拉走。正四处筹钱想法子救姐姐,钱还没凑齐,便听说姐姐被王启东强逼着娶了当小妾。 余月亭叹了一声,原来那日在茶馆听见的,便是眼前这小少年的姐姐。 这又是一个被王启东耍的阴招坑害了的一家人。 林杉眼中满是怒意,两手紧紧握拳,“原以为读书可以济世救国,可到头来连家人都护不住,我便上了黑石头山为匪!” “那为何却又出现在此地?”瑞生不禁开口问道。 余月亭心中却明白,山匪奸淫掳掠无所不做,林杉毕竟是读过书的人,心地还纯良,怎么下得去手。 多半是偷溜下山,想去解救姐姐,却被王启东扣住,打了个半死。 见林杉不发一语,余月亭知道自己多半是猜对了。 她对林杉问道,“你偷溜下山,寨子中是容不得你了。又没救出姐姐,你现下做何打算?” 林杉只恨自己没有本事,眼看着贼人掳了姐姐去,却没有半点办法,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眼圈又是一红,从身上摸出一把短匕,咬牙道,“我这就去与那老贼同归于尽!” 说着挣扎着起身就要往外走,被余月亭一把按回去,“你现在这幅模样,走不到王家大宅就死半路上了。” 她顿了顿,“我有个主意,可助你救你姐姐出来。” 林杉一愣,“真的?” 余月亭笑道,“我从来不骗人的。” 林杉爬下床,咚咚地给余月亭磕了两个头,一脸激动,“只要小郎君能救我姐姐出来,我愿意给小郎君当牛做马!” 余月亭扶起他,“当牛做马倒是不必了,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林杉睁大眼睛忙问,“小郎君只管说,只要我办得到,我绝无二话!” 余月亭指了指他,“这条件便是,你安心养伤,不得出去给我添乱。” 林杉愣住,这算哪门子条件? 他心中一阵澎湃,眼前这小郎君是真的有颗善心,这种人,在如今这凉薄世上,已然太少了。 林杉想了想,朝怀中掏了一张羊皮子递过去,“这是黑石头山上五虎帮寨子中的地图。” 他垂下头,“我刚投入寨子中便后悔了,日夜想辙逃出来,他们看我年岁不大,对我不设防,我各处都去过了,为了逃跑方便,绘制了这张地图。 我身无分文也没有旁的东西,这张地图送你,就当是谢小郎君救命之恩。” 余月亭不接,“你姐姐还没救出来呢,何来救命之恩?” 林杉双手将地图奉上,“经此一事,世态凉薄我也看透了几分,我姐姐被拖走的时候,乡里的人就在边上,不少是我家亲戚。可,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伸一把手。” “小郎君你我素不相识,你有心帮我。就冲这份心,我便欠你一条命。随时记在账上,他日你用得着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余月亭只得将地图收下,嘱咐他好生休养,退出门去。 顾云安看了她一眼,“你真要替他救他姐姐?” 余月亭点点头,表情凝重,“我阿爹从北境流亡过来的时候,多亏了一路的好心人,否则哪里能活着到鹤州。我阿娘生我阿兄的时候正值冬日,又冷又饿,差点生在路边。 幸亏遇见一猎户好心收留,又将存下来过冬的鹿肉炖与我阿娘吃了,否则哪里撑得过来。” 她看向远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阿爹时常说,做人要有颗善心,今日你帮人,来日人帮你。这便是佛家所说的种善因得善果吧。 当初那般艰难的年月,好心人尚且那么多。我就不信,如今日子好过了,反而人心凉薄起来了。” 顾云安看着她笑了,这小娘子有点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开始 自己原先不过是路过余府门口,被看热闹的人群挤了进去,正愁无法脱身,就被带到一个女扮男装的俏丽小娘子面前。 瞧着她言行举止有趣,自己这一阵闲来无事,便索性进了余府,应了她,当她的贴身护卫,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没想到倒是有几分男儿胆色,青州无人敢惹的老虎屁股她偏要去摸一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今日她对王启东放出豪言,立下赌约。 自己倒真的很好奇,到底谁会赢呢? …… 花厅之中。 原本来寻余月亭喝酒的温衍,此时一脸凝重,“青圆兄,你当真与王启东立下赌约了?” 余月亭点点头,伸出手,“万两白银为注。” 方鸿跳起来,扯着嗓子喊道,“什么?!这可不是笔小数目。青圆老弟,你有多少钱呐,怎经得起你这样挥霍?!” 余月亭摇摇头笑笑,“反正白银万两,我肯定没有。” 她朝方鸿竖起眉毛,“挥霍?文卿老兄这是认准我不会赢了?”她佯装生气,喊着方鸿的字。 方鸿摆摆手,“青圆老弟,不是我看低你,这个赌约你胜算真是不大。” “这可未见得。”余月亭笑着给二人添了热茶,“这不,二位正好来了,便与我出出主意。” 二人有心帮忙却想不出好计谋,两人对望一眼,叹口气,无奈地对余月亭摇摇头。 余月亭见状也不慌,饮了口茶,悠悠开口,“他王启东敢坐地起价,无非是仗着自己掐着本地粮农、粮铺的脖子,垄断了粮源,自然他说什么价就是什么价。这法子不是破不了,只要我从外地购得粮食回来,破了他的粮源垄断,自然就不是他说了算。” “这招虽不错,可他有官契在手,尽可收购粮食,你买多少他收多少,你有多少钱与他斗? 到头来粮食一颗没进百姓肚子里,反倒全都低价进了他王家的口袋。 粮价降不下来,你折损了粮食不说,还要白白赔他万两白银,这才叫得不偿失呢。”方鸿敏锐地发觉了破绽。 温衍忧心地看向余月亭,“方四说得有道理。” 余月亭笑笑,“所以才请二位前来,帮我个小忙。” “你说吧,能如何帮你?我哥儿俩定不推辞。”温衍一口答应道。 余月亭轻笑,对温衍说道,“我记得温兄家中养了快马,可否借我一用?” 温衍有些不解,“这马有何用?” 余月亭笑道,“借这好马替我去一趟浔州。” …… “你可亲眼看见了?”王启东怀中搂着两个美婢微微眯眼看向管家。 管家点点头,“余家小郎身边那个护卫套了车朝西去了。” 王启东摆摆手,“无妨。西边无非就是浔州、容州、廉州。 浔州富足但自浔州来我青州必要过黑石头山,那里山匪闹得凶,除非有官军压阵,否则从没有商户敢从那边过来。 廉州路远江急,山雨一来,满车的粮米都要作废。 就剩了一个容州,自己都吃不饱肚子还能卖给他?他买不了多少。放心,此番他输定了。” 粮铺门口。 张奎看着依着车辕的顾云安有些愣神,“顾小郎,这…这是从哪里买来的粮食?” 顾云安笑笑,“容州。” “快来人。”张奎使唤着伙计,准备将粮米从车上卸下来。 顾云安伸手止住他们,“不必那么费事了,待会儿自然有人包圆了。” 顾云安指指价牌,“旁人都卖斗米七钱。我们这米又不比别家的差,把价格涨上去。” 小伙计眨巴眨巴眼,在价牌上写上“斗米七钱”。 顾云安上前擦去,“我们这可是上好的米。” 说着将价牌上的字擦去,重新写上“斗米八钱”。 小伙计有些骇然,“斗米七钱城中百姓都叫苦不迭,还涨价?这还卖得出去吗?” 顾云安拍拍他,“放心,日落之前,必然清仓。” 果不其然,不到一刻,上回那个黑衣人又出现了,看了看价牌,冷笑一声。 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柜桌上,招招手叫过几个人来卸货。 “喂。” 顾云安懒洋洋地喊住他,“这位仁兄何必这么麻烦,你再加我二十两,连车带货一块儿拿走,还省得你搬来搬去麻烦不是?” 黑衣人看顾云安一眼,“看来你早就打好主意卖与我了。” 顾云安笑笑,扬起下巴指指价牌,“除了王家,谁家吃得起这么贵的米。自然是为王大掌柜准备的。” “很好,不过你们也笑不长了。”黑衣人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顾云安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谁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不一会儿余月亭进门来,看着空荡荡的粮铺,满意地点点头,朝顾云安说道,“走吧。” 张奎跑上前来,一脸忧心忡忡,“小郎君,我知你与王启东打了赌。可眼下他故技重施,打着购军粮的旗号,将散碎粮食收了个干净,咱们铺子里的也让他买完了。 到时候只有他手中有粮,那还不都是他说了算?届时他反手再将粮价涨上去,十日之后,怕是粮价只会比现在还高。” 余月亭反问道,“谁说只有他手中有粮?” 张奎手里掏出一把米,“这是方才咱们粮车上的米,瞧这成色,是容州米。从容州拉过来成本有多高且不说,小郎君有多少钱从外地一直买米与王启东斗法? 这两样都不说,容州也不是什么鱼米之乡,产量有限,自己都不够吃,拿什么卖给你?” 余月亭笑笑问道,“张主事,我且问你,咱们青州本地就没有粮米了吗?” 张奎急了,“小郎君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本地的粮米都让王启东压价收了,哪里还有?” “若没有,佃户们吃得是什么?”余月亭反问道。 张奎一愣,“那可是佃户们留着自己吃的粮啊,都他们的命根子,怎么可能拿出来卖给你?” “我且问你,不卖粮米,贷银到期是不是要还?”余月亭循循善诱,“贷银以日计息,滚如雪球,哪里有尽头?” 张奎叹了口气,小郎君说的也是。“可是卖了粮米,日后怎么办?买米吃吗?这么高的价格,说是抢人也不为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涨价 余月亭答道,“张主事,佃农被压价的原因归根结底就是那笔高额的贷银,若无贷银也不会被王启东胁迫贱价将粮食卖给了他。眼下我有一个法子,能帮助佃户将贷银还清。” 说着在张主事耳旁耳语一阵,张主事皱起眉头,“小郎君怎么有把握王启东一定会来收粮?” 余月亭笑语,“因为他已经赢了太久了,绝不允许自己输。” …… 余月亭和顾云安来到附近的八里庄,依次游说佃农将家中粮米卖给自己,却无人愿意。 乡长指着他二人斥骂道,“你二人安得什么心?如今粮价这么高,我们拿这个价格卖给你们,回头我们再买那高价粮食吃,你当我们没长脑子吗?” 众百姓一听都愤怒起来,将二人围在中间指着鼻子骂。 余月亭急忙分辩,“各位,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趁现在粮价高,赶紧出手,赚来的钱刚好够还贷银的。再等几天粮价降下来了就没机会了。” “放屁!你说降下来就降下来了?这大半年都没降下来,这两天反而涨上去了,卖了粮米我们吃什么?” “不卖、不卖,快些走开!” 众人催促着二人离开,余月亭还要再说,看着众人手里拿着锄头、铁锨愤怒无比,也只好闭了嘴。 顾云安挡在余月亭身前,朝众人一拜,温和地说道,“各位百姓也不必生气,我们也不强买。现下有个法子,各位若有心想发财搏一搏的,便到我们粮铺来,将粮米寄存在我们店中,由我们代卖。 卖出去的钱我们分文不收,赚了多少按册子悉数奉还给各位。若是众位觉着卖不出去或是不想卖了,随时到铺子上将粮米拉回去,绝不勉强。” 他这话一说,喧闹平息了许多,许以高利,就没有人会不心动。 眼下有了退路,即便反悔也没什么损失,自然有人蠢蠢欲动想试一试。 余月亭看他一眼,没想到他脑子还挺好使的,居然想出这么个办法来。 但方才众人都信誓旦旦绝不卖粮,现下谁也不好当第一个出头的人,都站在原地不说话。 顾云安看出来,拱手一笑,“我们就在青州城内东头的宣阳坊,招牌写着青圆记的那家就是。” “青圆记?那不就是余家的粮铺吗?”有人发问。 余月亭笑笑,“正是。” 顾云安这一招不错,刚开铺,便有人拿了粮米来,都不多,每户就一二麻袋。 张奎照着余月亭的吩咐,笑脸迎人,一一登记造册。正午时又重新开市,价牌上头又涨了一成,“斗米九钱”。 引得不少人纷纷驻足观看,一面看一面嘀咕,“斗米九钱,谁吃得起?” 有好事的大声向张奎道,“张主事,你家铺子这卖得是金米还是银米啊?那么贵。” 张奎手摇蒲扇笑着道,“去去去,别添乱,贵米自然卖给贵客的,跟你没关系,快走开、快走开。” “当真?他反倒涨起价来了?”王启东睁开微眯的眼,向堂下的吴缺问道。 吴缺躬着身子答道,“我看得真真切切,这小子是拿准了咱们会收粮,故意憋着劲儿呢。” 王启东若有所思。 吴缺上前低声问道,“家主,他都涨到这份儿上了,咱们还收不收粮?” “收!”王启东看吴缺一眼,“自然要收,我要这坊市上一粒米也没有,届时便是斗米百钱也是我说了算。” “可,眼下已然收了许多了。”吴缺有些担忧,“这么收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啊。” “他自容州购来的粮已经被我们买完了,相比那万辆白银,这才几个钱。去,查清楚,他哪里来的米?”王启东沉声道。 “是。”吴缺答道。 这时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家主、家主,不必查了,我知道余家小郎君哪里来的米了。” “何处?” 管家急匆匆说道,“我、我瞧见附近庄子里的农户朝他们粮铺仓库里正运米呢。这,好像是他们囤着自己家用的粮。也不知那余家小郎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说服他们悉数卖给了余家小郎······” 看着王启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管家声音也渐渐消下去,到末了没了声音,袖着手站在一旁。 “这些刁民!好大胆子!”王启东怒然一拍,榆木桌面砰地一响。 吴缺和管家缩了几步,低着头不敢出声。 “真是群不识好歹的东西,忘了交不上定额粮的时候是谁贷给他们的银子了?” 王启东怒极反而冷笑两声,“既然这群刁民忘恩负义,联手那小子坑害于我,便别怪我王某人心狠手辣了。这回,定要你们血本无归!” 王启东把眼一瞪,“吴缺,你去一趟马队,将刘总领请来。” 王启东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冷笑,“就说,我与他有要事相商。” 刘总领漠然站在堂下,冷冰冰地说道,“你找我何事?” 王启东递了杯热茶过去,笑着说道,“刘老哥,你我二人是老相识了,你怎地说话还如腊月寒冬一样冷冰冰的。来,喝杯热茶暖暖胃。” 刘总领抬手截住他,也不接那杯茶,语气半点没变,“你不必与我绕弯子,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王启东皱眉叹了口气,“唉呀,这事情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王启东定定看着刘总领脸上的刀疤,眼里满是算计,“我与那余家小郎的赌约你也知道,我这人呢,素来不爱输,便将他铺子上的粮全都买了。” 刘总领看着他,冷声道,“你二人的赌约,与我有什么关系?” 王启东笑了一声,“既我请你前来,自然是有关系的。若一直如此,我收完他铺子里头的粮米,再买那九魂丸,可就手紧了,你也知道,这药丸可断不得······” “你什么意思?”刘总领抬眼看着他。 王启东却不紧不慢坐下,吹了吹茶盏中的热茶,不看他,“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还请刘大总领,将事情办麻利些!” 刘总领出身乡野,又混迹过山林,但归根结底心地不坏,他心中清楚余月亭与王启东打赌,也是看不惯他垄断市面,搞得民怨四起。 打心中他是希望余月亭能赢得这赌注的,好杀杀王启东的锐气。 他抬头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王启东,心下万分无奈,可惜,自己身不由己。 他冷声应了一句,“知道了。”转身退出去。 心里暗叹,余家小郎,你自求多福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意外 自打有人尝到甜头之后,便源源不断地有附近十村八店的佃农们将粮米寄存在余月亭粮铺中代卖。 照旧是每日开门之后吴缺便准时来,将粮铺中的粮米买光。 余月亭笑眯眯地上前朝他一拜,“多谢这位贵客捧场,小铺生意才如此兴隆。” 吴缺已然将背后的猫腻摸清楚了,冷笑一声,“听闻小郎君代他人卖粮,连个辛苦费都不收,白给他人做买卖,一个铜板都不赚,何来生意兴隆这一说?” 听得他这么说,余月亭倒也不奇怪,照旧笑眯眯地说道,“谁说做生意只是赚钱,我给这小铺赚了个人气,自然也是兴隆啊。” 吴缺眼如幽潭,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便恭祝小郎君长盛不衰。” 余月亭还了个礼,脸上笑意半点不减,“借您吉言。” 吴缺扫了粮铺一眼,招招手带着辆车离去。 余月亭站在廊下拥着大氅,抵挡夜里袭来的寒意,距离赌约结束还有三天,纵是身子再乏,也没有半点睡意。 她看向夜空中的月色,十五将将过了几天,圆月又缺,她不禁思绪万千,说不担忧是假的。但凡中间出了个差错,这个赌局自己都赢不了。 含烟看出她脸上的忧色,上前宽慰道,“小郎君,且放宽心,定然会赢的。” 含烟不过是无心之言,余月亭心中有事,便不由地追问了一句,“为何会赢?” 含烟一愣,想了一下,复又说道,“因为家主从前说过,从商之人须得有几分侠气,有几分胆气。” 听得含烟此言,余月亭如拨云见日,是啊,阿爹从前曾对阿兄们说过,生意人要有几分冒险精神,没有几分胆色,何处去寻富贵。 见她还在沉思,含烟开口宽慰道,“小郎君不必多虑,便是此番输了,也权当是买了个教训。 还有家主和两位小郎君在呢,有他们为你撑着,遇见什么事都不必惊慌。大不了咱们回鹤州去,照样同原来一样,无忧无虑,没有这许多烦忧。” 余月亭却摇摇头,难得地严肃起来,“我与王启东有一处相同,你可知是什么?” 含烟有些诧异,失声笑道,“那等奸猾之人,小郎君与他怎会有相似之处呢?” “自然有。”顾云安照旧一副慵懒的模样,披着长衫懒懒地走过来。 对二人笑笑,“真是巧了,我也出来赏月来着。” 余月亭看他一眼,顾云安继续说道,“小郎君与王启东自然有相似之处。” “你说。” 顾云安狡黠一笑,“这个嘛,简单。你们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 余月亭白他一眼,抬腿踹去,“废话!若这些不一样,我长八个眼睛四条腿,那我还是人吗?不成妖精了。” 嘴里虽是骂着顾云安,但心里却叫他这玩笑搅得松快了许多,面色也不那么凝重。 顾云安灵巧闪开,笑得有些得意,见余月亭正瞪着自己忙正了正衣襟,淡淡说道,“你二人,的确相似,都是争强好胜的主儿。又好面子,绝不容许自己输。” 他佯装叹气,“唉呀,真是倔得很啊。” “不过都是倔性子倒是有好处。”顾云安又说道。 “什么好处?” 顾云安看着她,“都是倔脾气,不服输的性子,反倒让你更了解他了。” 余月亭点点头,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他所说的正是自己心中所想,若不是拿准了王启东的好胜之心,佃农因王启东的贷银造成的亏损,也没法子再经由卖粮给王启东补上。 她向含烟解释道,“正因我也是个不容输的人,我绝不会给自己留退路。鹤州那面我也是与霍碧霄打过赌的,绝不能让她看了笑话。 再者若是整日想着大不了回家找阿爹、阿兄帮忙,那我便什么也干不成。人一旦有了退路,便不会全力以赴。” “哟,鹤州打得什么赌?”顾云安凑上来打趣道,“小郎君怎么这么爱与人打赌,你莫不是在赌场生的吧?” “与你何干?”他靠得太近,唇瓣几乎挨着自己耳朵,有几分灼热。 余月亭没来由地有些心慌,将他一把推开,扁嘴说道,“不该问的别瞎问。” 顾云安后退几步,也不恼,笑着摇摇头,“好,你不说,我便不问。” 站在月色下,月色清朗地洒在他身上,月辉淡淡,给他平添几分清贵之色。 偏偏他又一脸不羁,一副散淡模样,分明一个风流贵公子。 余月亭脸上又是一烧,心中暗骂,该死,刚好是我喜欢的那一型。 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男儿装束,有几分懊恼。 若现在为女儿之身,必定要使出全身解数将他拿下。 余月亭向来大胆,她一向信奉,人生短短数十载,若不能快意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自己喜欢的人,那活得有什么意思。 记得儿时阿兄带自己去看打马球,人群中也是有个眉目俊朗的小小男儿郎,年岁稚嫩,却眉目深锁,一副老成模样。 那时候她尚且年幼不懂事,上去拽住小郎君便大声说我欢喜你,惹得众人一片哄笑。 余月亭不管不顾,趁着那小郎君愣神之际,吧唧就朝他脸上啃了一口。那小郎君的脸立时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扭身便跑了。 余月亭却咯咯笑个不停,只是后来再怎么寻也寻不到他,也没打听出谁家的,不知现在是否还如孩童时一般好看。 一直没寻得到他,余月亭心中颇为遗憾了几年。成亲前听人说那沈天均也是个俊俏郎君,自己头脑一热就答应了,揭下盖头看清之后,心中有几分失望,却也来不及了。 如今好不容易又寻着这么一个看着顺心顺眼的,待回头将青州的事情理顺了,自己名正言顺地公开女儿身份了。 届时一定将他拿下,反正签了契书,还有五年时间呢,有的是时间。 想着想着余月亭不由地轻笑起来,顾云安伸出手指戳了戳她,“小郎君,傻乐什么呢?” 被一句“小郎君”喊得回了神,余月亭压低声音,又再扮作男嗓,敛了笑意,“没什么。” 此时却听得陆挺急忙跑来,高声喊道,“小郎君,不好了!粮铺失火了!” “什么?”余月亭脸色一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起火 余月亭朝东面看去,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漆黑的夜色,隐隐听得见嘈乱的人声。 顾不得多想,衣服也来不及换,她披着大氅便匆匆出门朝火光之处赶去。 火势最烈之处正是自家的粮铺,火舌舔舐着青墙,空气中散发出粮米的焦糊味儿。 众人正提了水来救火,人声嘈杂,烟熏阵阵,眼前忽而清晰忽而迷蒙,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余月亭蓦地反应过来,铺子中一向有驻店活计留守。她心下一惊,粮米烧了便烧了,伤着人可是大事了。 余月亭脸色唰地一白,赶忙四下去寻张奎,见张奎正提着水桶朝火里冲,她上前一把紧紧抓住张奎。 张奎见她脸色惨白,一下就反应过来,赶忙说道,“小郎君,还好没人在粮铺,值守的活计恰好今日告了假。” 余月亭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看着冲天的火光沉默不语。 张奎焦急地说道,“怎么办?全烧了……” 余月亭定了定心神,“可有烧及旁人房屋?” 张奎垂下脑袋点点头,“东头的有一些。” 余月亭立即说道,“火是从我们铺子里头烧出去的。去,寻店家来,统计损失。所有损失我们来承担。莫要让人明日闹上门来太难看。” 她转头看了一眼粮铺,“再安抚好在铺子里头寄卖粮米的佃农,按斗米九钱全部赔偿给他们,务必让他们放心。” 小伙计史勇闻声赶来,恰巧听见余月亭这话,忿忿不平地说道,“凭什么我们赔?火又不是无缘无故起的,分明是有人故意纵火坑害咱们铺子!” “闭嘴!”张奎厉声斥道。 余月亭也淡淡看了他一眼,史勇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余月亭开口交代道,“若明日明府派人来查,不许说什么纵火不纵火的,更不准说有人蓄意为之。只说咱们铺子里头不注意落了火星子,才引起这一场意外。” 史勇不乐意了,“小郎君,咱们做什么要替旁人背黑锅啊。” 张奎见四下里人多,赶忙将他拉到一旁,无可奈何地戳了他脑门一下,“你白长那么大的个子,怎么半点不长脑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谁干的,问题是你有证据吗?有人瞧见吗? 明眼人都知道贺明府与王大掌柜什么关系,你去告他,不是点贺明府的眼吗?就不怕被治个诬告之罪?” 史勇这才明白过来,唉地叹了声气,咬牙一把夺过张奎手中的水桶朝粮铺的火光之处冲去…… 张奎站在角落里朝余月亭点了点头,余月亭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看着火势渐灭,唤了含烟过来回了府。 王启东,明日便送你一个惊喜。 …… 将将开市,吴缺便懒洋洋地上街转悠,直奔青圆记粮铺,看着烧得不成样子的粮铺和看不出招牌的幡布,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朝正在洒扫收拾的张奎吹了个口哨,故作吃惊地问道,“哟,张主事,这是怎么了?遭了贼了?” 史勇看他那一副虚伪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开骂,不就是你家家主这个恶贼的手笔吗! 想起昨日夜里张奎说的话,硬是将到嗓子眼的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只紧紧捏着扫帚瞪了吴缺一眼。 史勇性情耿直,心思又简单,张奎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又闯了祸。见他咬了咬腮帮最终默然不语,心知他讲将自己昨日说的话听进去了。 这才算放下心来,转脸对吴缺拱手行了行礼,淡淡道,“贵客,真是抱歉,铺子里出了些意外,今日没有粮米卖了,劳您到别处看看吧。” 吴缺笑了,“看这样不只是今日,这铺子怕是十天半月才能修缮好。天不遂人愿啊,前几日刚祝贵铺长盛不衰,不想今日便出了这等意外,真是世事难料啊。” 张奎微微点头,“贵客说的是,的确是世事难猜测,前头有什么谁又能预料到呢。” 说罢对吴缺笑了笑,继续洒扫收拾铺子去了。 吴缺一路上前,心情大好,拐了两条街看见一个粮铺之后却脸色一变。 粮铺门口贴了张大红宣纸,上头明晃晃地写了四大字——“斗米九钱”! 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些粮铺想造反吗? 吴缺怒然上前,粮铺掌柜看见吴缺走近便知道他的来意,初时有些慌乱,继而凝神想了想,赔上一张笑脸迎上去。 “谁准你乱改价牌的?”吴缺厉声说道。 掌柜袖着手挺了挺腰,“吴主事,这粮米可不是从王家买来的,也是我花了大力气才从别处寻来的,成本高,自然卖得贵些。我买别处进的粮米,总不见得还要按王大掌柜那价格吧?” 既是别处的粮米,就算王启东再豪横,也限制不了。 吴缺无处反驳,只狠狠瞪了他一眼,“好!你有种!你可记好了,往后可别想再从王家进米卖。卖完这茬,你这粮铺就可以关张了!” 那掌柜的听吴缺如此说话,气也上来了,也懒得再与他客气,冷声道,“哼,我这铺子何时关张轮不着你说了算!还请吴主事挪个地方,莫要挡在门前,妨碍我做买卖!” 吴缺愤然甩袖离开,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步子一变,匆匆赶向另一家粮铺。 店里的小伙计有些害怕,向掌柜的小心问道,“不会将王启东惹恼了吧?会不会回身报复咱们?” 掌柜咬牙将柜桌啪地一拍,“那余家小郎说得有道理,既货不是从他王家进的,粮源这块儿再不会让他王启东掐着命脉,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眼下咱们做的又是无本买卖,那些佃农的粮食放在咱们铺子里头卖,咱们分文不出,还在中间白得了一道代卖费,何乐而不为? 报复?眼下青州的粮铺都是如此行事。我还就不信了,纵是他王启东有天大的本事,难不成还能一把火将青州所有粮铺都烧干净不成?” 小伙计闭了嘴,诺诺地站在原地。 吴缺将东西两市转了个遍,所有粮铺无一例外,门口都贴上了大红宣纸,齐刷刷写着,“斗米九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四娘子 王启东脸色铁青,沉默不语地听着吴缺说完。 吴缺忿忿地说道,“家主,想不到这余家小郎如此狡猾,要就将佃农的粮食分到了各个粮铺售卖。他们粮仓中只有面上那一层是粮米,底下都是空的,咱们中了那小子的算计了!” 见王启东紧紧捏着茶盏不说话,吴缺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乡王启东问道,“家主……怎么办?还收粮吗?” 王启东将手中茶盏砸了个稀巴烂,咬牙说道,“收!” 自然要收,只要这城中售卖的粮米不是打自己的粮仓中出去的,自己就无法掌控价格变化。 不知道这毛头小子背后耍了什么花样,但他既然有本事让众粮铺一夜之间一起按照他的价格售卖他手上的粮米。 难保十日之期那日,各大粮铺都齐刷刷跌价,届时粮市价格下跌,自己不仅白收购那些粮米,还要白白输出万两白银出去。这才叫亏大了。 “吴缺,你这就去将市面上凡是别人供的粮都给我收回来。这点钱比起那一万两银子可是小数字,今日务必要收完!”王启东咬牙吩咐道。 “是,家主。” 吴缺领命转身退出去。 “慢着。” 王启东喊住他。 “你安排几个人,在城门外头堵着,凡是运粮进城的佃农,一律揽下来,不准他们进城。” 吴缺赶忙拍马屁,“还是家主想得周到。” 王启东摆摆手,他赶忙退出去。 王启东肥手捏拳,自己,已经很久不知道输是什么滋味儿了。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初到青州便敢挑战自己,那就让你输个痛快。 他看向地上破碎的瓷片心中有些不痛快,起身便后宅的凝月堂走去。 门口候着的两个小婢见王启东过来,一左一右,赶忙撩开纱帘。 王启东入内,见桌上碗筷依旧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个菜盘中的菜动也没动过。 王启东挑眼看了一旁的小婢一眼。 小婢赶忙答道,“四娘子还是不肯吃东西。” 王启东眼神愈发冷,“那就跟前天一样,熬了稀粥灌下去!” 他大步进入内室,一个纤弱的身影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听得王启东的脚步声响起,更是抖如筛糠,恨不得将头埋进臂弯之中。 王启东一把抓住她后脑勺的乌发,女子吃痛,低低呻吟了一声。 王启东揪着女子的头发,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一张清丽的脸出现在眼前,女子面如芙蓉,眉若远山,口赛樱桃,是个美人。最难得的是一双微挑的桃花眼,若有似无地勾出几分媚意。 现下她受了惊,兼之两日水米没打牙,脸色有几分惨白。这幅小鹿受惊之态,反倒给她平添了几分楚楚之姿。落入王启东眼中更是一副美景。 林妍若早知道她的美貌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定然死也要毁了这张脸。 林妍颤抖着声音哀求道,“王大掌柜,贷银我会加倍奉还的,求求你,放了我吧。” 王启东笑笑,松开紧紧揪住她头发的手,几缕青丝缠在手上,他伸出肥厚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林妍的脑袋,轻声道,“真是傻,哪里还有什么贷银。” 他凑近林妍的耳边,喘着粗气道,“难道你忘了,已经把自己卖给我了吗?四娘子……” 话语刚落,王启东咬住林妍耳垂,两手大力一扯,罗衫撕裂,大好春光展现在眼前。 林妍使出全身力气推搡着他,疯狂地挣扎着,王启东的肩膀被她抓出几道血痕。 王启东怒意大起,捏住她尖巧的下颌,反手狠狠就是几个耳光! 林妍头晕目眩,摔倒在地,王启东也懒得折腾,欺身而上,索性想就地解决了她。 两个小婢识趣地退出去,将门紧紧关上,一左一右候在门口。 内里传来女子凄厉的惨叫声,两个小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地摇摇头,掏出绢布将耳朵紧紧堵住。 良久,王启东推门而出,浑身锦衣撕了个破烂,他皱眉指使道,“重新给我拿一身来。” 微微侧头对着身后躺在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道,“女人就是下贱,在我府中好吃好喝,跟我装什么。” 但从未见过这么刚烈的女子,前几房也有过这样的,但都没有这个厉害,将自己身上到处抓的是血痕。 王启东龇了龇牙,只觉背上火辣辣的疼。 她家的贷银也不算少,就这么用一个女人一笔勾销,王启东想想还是觉得有点亏。 更何况换来的不是千依百顺的温香软玉,整天板着张脸,看着就让人心烦。 不过他对付这种女人有的是办法。 他差人将陈猴子找来。 陈猴子一脸谄媚地恭维着王启东,“王大掌柜,看着气色甚好,又上哪儿发财了?” 王启东不耐烦地打断他,“莫要废话,眼下有件事要你去办。” 陈猴子赶忙答应道,“王大掌柜只管吩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定然给大掌柜办妥。” 王启东面露淫色,“此事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难。” 他指了指凝月堂虚掩着的门,“四娘子就在里头,你多找几个弟兄来……” “真的?”陈猴子惊喜地问道,四娘子花容月貌他垂涎已久,不禁咽了咽口水。 王启东拍拍他的肩膀,“女人嘛,睡透了才听话。现在跟我立贞节牌坊,经了十个、二十个男人之后我看她还要什么脸。保准乖得跟小猫一样,比杨六家的小倌还缠人。” “谢王大掌柜,此事我一定给大掌柜办得妥妥帖帖。” …… 陈猴子推开凝月堂的门,林妍惊骇地睁大双眼,以为是王启东去而复返,浑身止不住地哆嗦,紧紧抓住衣领。 陈猴子狞笑着走近,一脸猥琐,“四娘子,这也是为了你好,今日,你且受着些吧。” 林妍爬起身就要跑,被陈猴子一把抓回来,拿出绳索绑在床上,他拍拍手,屋外进来四个人高马大的男子。 “透、透、透!”男子的嬉笑声盖过女子凄厉的哀嚎。 …… 林妍赤身躺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双眼空洞,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不发一语,眼中也再流不出泪来。 一个妩媚女子走近,小婢恭敬地喊了声,“三娘子。” 女子示意两人噤声,她默默走进去,眼中皆是悲悯,拾起地上的毯子轻轻盖在林妍赤裸的身体上。 “不必了。” 林妍双目空洞,骷髅一般,哑着嗓子开口,“我没有什么需要遮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见分晓 见王启东派人在城门外头拦堵,史勇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告给余月亭。 余月亭摇摇头,“无妨,粮市的价格原就不指望靠这些粮米调下来,这些也只是为了让佃农们利用眼下的时机赚王启东一笔,好偿还欠他的贷银罢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倒也不算亏。” 史勇就算是心思简单,但也知道无论是什么东西,都逃不过多贱寡贵这个道理。 眼下四处城门都让王启东派人严严实实堵住了,一粒米都进不来。 若是他咬咬牙再打着置办军粮的旗号收了半数米去,那这粮米在城中可真就是天价了。 明日就是十日之期了,史勇光是想想都觉得着急,却看余月亭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在是按捺不住上前催促道,“小郎君,您倒是想想辙啊,再没有米进来,可就输了,白银万两,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余月亭伸了个懒腰,拍了拍他悠悠说道,“急什么,明日事、明日再说。” “瑞生、薛原!” 余月亭唤道。 两人忙不迭地跑过来,手里的纸鸢还来不及放下,赶紧朝身后藏去。 余月亭瞄了一眼,伸出手,“拿出来。” “小郎君,我们知错了。” 两人垂着头,将纸鸢递过去。 余月亭摆弄着手里的纸鸢头也不抬,极其嫌弃地说道,“当然错了,就你俩这个办法,能放得高才奇怪了。看我给你们露一手,从前鹤州春日里斗风筝,就没一个斗得过我。” “走,上后花园玩去,我给你二人传授一下我的绝技。”余月亭招呼瑞生、薛原朝后花园走去。 “诶,小郎君——” 史勇心中急得像蚂蚁咬,见她拿着纸鸢高高兴兴地朝后花园走去,忍不住喊了一声。 余月亭回过头来,笑着吩咐道,“明日无边寺的高僧就要到了,你去打听一下,在何处诵经祈祷,准备些香火。再去悬济堂找一下韩神医,上回他说了去施汤药,咱们也去,问问他可要准备什么东西。” 史勇心里着急,可也没有办法,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余月亭伸手遮住阳光,仰脸看着直上云霄的纸鸢,将手中线轴递给一旁欢呼大笑的薛原与瑞生。 自己坐在落霞亭中看着他二人玩闹,眉头微蹙,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 含烟走上前来,余月亭忙问道,“映南先生从浔州回来了吗?” 含烟点点头,“今日一早已先回来了。” 余月亭点点头,“茶馆少了他可就没意思了,这几日人人都吵着让他回来说书呢。” 含烟继续道,“无边寺的莲池大师一行人明日便可抵达青州。” 余月亭笑着递了个钱袋子给含烟,“此番映南先生辛苦了,让他买些好药,润润喉,别坏了嗓子。” “是。”含烟答道,又有几分担忧,“小郎君,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吧?” 余月亭看向碧空如洗的天空,“那就没办法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要看天意了。” 一夜无梦,还好这回老天爷没有辜负余月亭。 ······ 今日便是赌约揭晓之日,吴缺一大早便上街市上转了一圈,各大粮铺价牌上头都写着“斗米七钱”。 吴缺堵在青圆记粮铺门口,冷笑着说,“看来赌局已定,世上没有奇迹,请小郎君依约兑钱吧。” 余月亭笑笑,“急什么,这才刚开市,今日还未结束,怎么就急着下结论了呢?” “小郎君,早上还是晚上都是一样的,不必做无谓地挣扎。”吴缺抱臂说道。 余月亭将史勇买回来的线香递了一把给吴缺,笑道,“听闻无边寺的莲池大师今日抵达青州,三日后便开始诵经祈福,我给王大掌柜也买了把线香,劳你送去,想必届时他心中定然有事相祈。” 吴缺一把接过,看了他一眼,“又玩什么花样?” 余月亭双手合十,认真道,“佛祖在上,不敢欺耍,怎么敢玩什么花样。吴主事快些送去,王大掌柜定然明白我的一片好心。” 吴缺将线香递给王启东,挠挠脑袋,“这余家小郎定然在玩什么花样,只是我实在是愚钝,未能明白。” “我王某人生来就不信神佛,对着一个泥塑的大石像祈求庇佑?简直可笑!命运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命由我不由天,是好是赖我自己说了算,与这天地、神佛没有半点关系!”王启东轻蔑地将线香扔到一旁。 “将这玩意儿扔出去,自我生下来就没烧过香拜过佛!” 他仔细琢磨着余月亭的话,“无边寺,听着好生耳熟。” 吴缺赶忙答道,“这是十大古刹之一,也是离咱们青州最近的名刹,就在浔州。” “浔州?” 王启东脸色一变,暗叹不好,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浔州过来得经过黑石头山,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出家人怎么敢来?” 吴缺又道,“大掌柜,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山匪也是讲规矩的,过路僧尼一律不准动手,一来僧尼身上就一个化缘的破钵,其他什么值钱的都没有。二来平日里缺德事情做多了,本就怕遭报应,怎么还敢抢到佛祖头上去?” 王启东微微点头,吴缺接着说道,“更何况这回是督台大人亲自下的令,亲自指派了浔州官军护送莲池大师一行。 浔州官军本就勇猛,黑石头山上的不敢硬碰硬。万一真是动起手来,那可就是谋反,死一百回都不够的。这回得了消息,估计山都没下,缩在寨子里头睡大头觉呢。” 闻言王启东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 “怎么了?大掌柜?”吴缺问道。 “这是何时下的令?我怎么不知?”王启东站起身厉声问道。 吴缺让他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的话怎么惹恼了他,赶紧小声说道,“督台大人上月下的命令,大掌柜您在外地,想着平日里您对神佛之事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再跟大掌柜说。” “不、不好啦!”管家着急忙慌地跑进来。 “大掌柜、粮价、粮价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胜负 “怎么回事?”王启东忙问道。 管家气喘吁吁地说道,“两个时辰前莲池大师一行进了城……” “这我知道,说重点!”王启东怒斥道。 管家赶忙接着说道,“他们一行进了城,可后头跟了几队浔州来的粮车,有浔州官军压阵,咱们安排在城门外头的人也不敢拦。 这几队粮车进了城门就开始互相竞价,将粮价越压越低。见他们如此,粮铺的掌柜们怕自己生意被黄了,纷纷开始抛售,就这么一上午的功夫,粮价已经到了四钱。 也不知是哪里放出去的消息,都说咱们青州粮价高,引来了这么多粮车。听说这还只是头一拨,大头在后头呢。” 王启东脸色一白,完了,千算万算将无边寺这事儿算漏了。 余家小郎这时间倒是掐得好,平日里浔州的商队也不敢来,这回借了官军之力才敢前来。 卖了货身上装了钱,自然也要借官军掩护一同回去,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若短时间无法将粮米脱手就不好办了,自然会竞相降价,以求最短时间内卖完粮食脱身。 “好!”王启东咬牙恨声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几日引着自己满城收粮,却原来是声东击西的障眼法! 王启东只觉这几日被人牵着鼻子走实在窝囊,这小郎君胡子都没长全便敢戏耍自己,真当自己好说话么! “不、不好了!” 一个小婢失魂落魄地闯进来。 王启东上前一耳光将她扇倒在地,怒声道,“谁准你进来的?!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王启东将所有怒气都发泄在小婢身上,看着小婢脸上现出几条红肿的指痕,仿佛这巴掌是扇在那可恶的余家小郎身上,心里这才觉得舒坦几分。 现在还能有什么事比粮价降下来更糟糕,自己不仅要掏出万两巨资出去,前几天高价收回的粮米也算砸手里头了。 想到这里,他心情愈发不好,上前狠狠踹了跌倒在地的小婢一脚,不耐烦地问道,“何事?!” 后宅之中能有什么大事,无非是几个女人争风吃醋罢了。 小婢却抬起惨白的一张脸,颤抖着声音说道,“四娘子、四娘子投井了……” 王启东脸色一沉,一脚将小婢踹出去,狠狠咬牙沉着声音说道,“捞起来!剥了衣裳吊树上!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没那么简单!” 小婢紧紧捂住肚子,疼也不敢哼一声,赶紧爬起来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王启东朝地上啐了一口,“呸!下贱的东西,敬酒不吃罚酒,脏了我的院子!” …… 余月亭看着各家粮铺价牌跌到“斗米三钱”的时候,心里这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此时才算是松弛下来。 脸上也有了笑容,搬了张椅子坐在粮铺门口悠悠晒着太阳,对含烟说道,“含烟,你去将林杉叫来,今日便可以救他姐姐了,叫他放心,我答应了他的事情,一定做到。” 含烟笑眯眯地答了声是,就知道自家小娘子一定能赢,她自小就如男儿一般,天不怕地不怕,难道还会怕一个王启东? 史勇自打粮价开始降就没有歇着,听得外头嘈乱,他心里难受得像蚂蚁咬,一上午的功夫朝外头跑了七八趟,伸长了脖子看各家粮铺的价牌。 听得跌到“斗米三钱”,他急忙跑回来,一张黑脸跑得通红,对着张奎不住地笑。 笑了一会儿见余月亭没反应,只悠悠摇着折扇,半句话也不问,实在是憋不住,凑上前去问道,“小郎君,你到底是从哪儿变出这么多粮来?” 余月亭微微一笑,“这可不是我变出来的。重利之下必有勇夫。说来还要感谢映南先生,若不是他前去浔州走一遭,青州斗米高至九钱的消息也传不出去,便也引不来那么多粮商。” 张奎也不禁佩服起来,“能想到让映南先生散出消息,小郎君真是聪明。” 余月亭将折扇啪地一声合拢,狡黠一笑,眼波流转,“论嘴皮子,天底下谁能比得过说书先生呢。” 史勇也佩服无比,忙问道,“小郎君是如何想出这个抬高粮价吸引粮商的计策的呢?” “你给我倒盏茶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史勇忙不迭地倒了茶递给余月亭。 余月亭悠悠说道,“我阿爹年轻的时候,刚刚开始做买卖,什么也不懂。 那时候战火还未消,四处是战乱,那时候有个富庶之城被攻,富户们纷纷仓惶出逃避难,逃到一处偏远的乡子里。 到了乡子里,才发现乡子没多少吃食。富庶之地,日日有市,天天有集,富户们平日家中也没有囤积粮食的习惯,兼之逃得仓惶,没带多少吃的东西。 战乱时分,也没人敢冒险前去售卖。富户们手里捏着钱都使不出去。 那时我阿娘刚刚生下我阿兄,家里两张睁眼就要等着吃饭的嘴,我阿爹没了法子,便决心赌上一把。 采买了烧饼馒头咸鸡鱼干等吃食,冒险去了那乡子里。 乡里众人个个饿得两眼冒金星,纷纷上前询价要买吃吃的。 我阿爹是个仁厚之人,一时也犯了难,不知要多少价合适,高了吧,不仁义。低了吧,也不行,毕竟冒着生命危险做的买卖。 但看着其中也有穷苦人家的孩子饿得脸色蜡黄,他刚有了孩子,心中怜悯万分,也实在是张不开口要高价。 索性指着一车的烧饼让众人看着给,实在没钱的,白拿也行。 自己紧一紧还能过,眼下这群人再没吃的,眼见就要饿死了。 一听不要钱,人群中还真冲出几个饿急了的,伸手抓了个烧饼就要跑。 一见有人动手,其他人也蠢蠢欲动,原本兜里有钱的,也都将钱塞了回去,都想白吃白拿。 不是有那么句话嘛,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眼见众人跃跃欲试,我阿爹哀叹一声,心想这一遭权当是行善积德了。 一旁的几个脚夫不依不饶,拽住我阿爹的衣领子,说什么也要让他立时将脚力钱结了。 这时,人群中却突然走出一个衣衫整洁的威严老者,抓住方才白拿馒头那几个人,伸手就朝每人脸上给了一巴掌。 老者扫了一眼众人,指着烧饼说道,你们只管抢,能抢多少抢多少。这就是最后一顿饭,吃饱了肚子好上路! 众人谁也不敢动了,老者原是个有头有脸的富户,在人群中颇有声望,他说的话没人不听。 老者说道,你们今日将这年轻人的货抢了,顶多够吃三五天。他此番买卖吃了亏,定不会再来。至多五天之后,大家一同等着饿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兑现 “然后呢?”史勇迫不及待地追问。 余月亭接着开口说道,“然后老者掏出一锭金子拿了一个烧饼,掰了一半拿给人群中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孩,自己慢条斯理地吃完剩下的烧饼。” “多少?一锭金子?!换一个烧饼?!”史勇瞠目结舌,瞪着眼睛说道,“这老儿莫不是饿疯了吧?” 张奎也拿了板凳坐过来好奇地听着。 余月亭悠悠说道,“其他人见老者掏了金锭子再不敢上前哄抢,呆呆站在原地。我阿爹也吓得不轻,只这一个金锭子,我阿爹这一遭就算没有白来。 老者吃完烧饼慢条斯理地走到众人面前说,知道我为什么花一锭金子买一个烧饼吗? 底下众人想了想,说什么的都有,我阿爹道,老人家是怕之后我不来了,五日一过可就真的麻烦了。 老者点点头,所以哪怕这车东西真不要分文,我也绝不会白吃你的。” 听到这里张奎和史勇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张奎道,“这老者真是有远见,赚不着钱下回谁还来。自己要想不挨饿也得让旁人受利。两方受利,各取所需,如此以来才长久。” 余月亭点点头,“张主事说得正是,生意从来讲究的就是各取所需,能做到双方共赢自然更加长久。 若只盯着自己利益,将对方榨得半点不剩,如此虽说能能上几次快钱,却永远做不大,都是一次性的买卖,时间一长便没人愿意同他合作了。” 史勇有些纳闷,挠挠头,“纵是如此,花一锭金子买一个烧饼这也太贵了些。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不说多的,便是一两银子也算是出手阔绰了。” 余月亭弯起眉眼,“这才是那老者的高明之处。 你这个问题我阿爹当时也问过那个老者,一个烧饼何至于用一锭金子来换? 那老者捋捋长须答道,如此高价购买一个烧饼,此事定然会传得沸沸扬扬。知道的人越多,为谋利运粮食来卖的人也就越多。届时我们不必讲价,粮商之间互相竞争,价钱也能自己降下来。 所以第一回我们看似吃了大亏,不过日后来卖粮的人会越来越多,价格会越来越低,其实是不吃亏的。 听完老者的话,富户们纷纷出钱买烧饼馒头、咸鸡鱼干,这些富户本来就不缺钱,有塞银锭子的、塞银票子的、有的索性将手上的珠宝首饰抹下来塞给我阿爹。 这一大车吃食,不到半日便卖了个精光。这趟冒险换来的便是我阿爹的起家之本,我阿爹凭借此行赚的钱财慢慢打下了如今的江山。” 史勇恍然大悟道,“噢,我明白了,所以小郎君抬高粮价,又借映南先生之口将青州粮米价高的消息放出去,便是效仿这老先生的做法。” 余月亭笑着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不错,正是如此,阿勇你开窍了嘛。” 史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叹息地说道,“可惜粮仓起火了,我们赔了那么多钱出去。还好这回赢了王启东那一万两银子,否则真是个不小的损失,明明卖粮的钱咱们分文不取,却还要倒赔那么多钱。” “真是个呆子!”张奎摇摇头叹道,“你这几日与我洒扫铺子,难道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史勇有几分委屈,“没有啊,哪里不正常了?” “附耳过来。”张奎无奈地揪着他耳朵,在耳旁低语一阵。 史勇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兴奋地抚掌大笑,“这么说,只有面上一层是粮,底下都是空的了?” 他朝余月亭竖起拇指,兴奋地说道,“小郎君真是料事如神,这都能想到。” 余月亭摸摸下巴摇摇头,“这回倒不是我想到的,是顾云安提醒我的。吴缺日日来收粮,日日还有新粮,那王启东又不是个傻子,定然不愿白花出那么多钱去。 肯定会对粮米下手,为转移他的注意力,照旧还是做出一副粮仓满当当假象,暗地里将粮米转移到各大粮铺售卖,佃农急着赚钱,我们粮仓烧毁了,无法再代卖。 此时交由其他粮铺代卖,佃农们尝到了甜头,从钱里抽出一部分作为费,他们自然也不会不同意。 此举对佃农与粮铺来说都是好事,更制约了王启东,他敢放火烧我们一家粮铺,我就不信他敢冒着众怒将所有粮铺都烧了。” 史勇鼓掌叫好,“好啊!好计策!” 这时余月亭远远地看见含烟带着林杉走近,起身拂了拂衣袖,笑道,“走,咱们上王家大宅走一遭,赌期已到,他王大掌柜也是时候该履行诺言了。” ······ 王启东看着满面春风的余月亭,心中暗恨,年纪轻轻便如此会算计,粮仓中满满的粮米算是砸手里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小郎君真是心急啊,这就急着来要钱了?不过是区区万两,怎么还劳小郎君亲自登门,派个仆子过来就得了。传出去倒叫人看了笑话,余家也算是高门大户,这点钱还用主上亲自来要?” 听得他话中带刺,余月亭也懒得与他计较,王启东称霸青州多时,自视为一方之王,如今却输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丢了面子的滋味,余月亭知道不好过。 她也不与他多纠缠,起身拱手一拜,朗声道,“王大掌柜与晚辈十日之期已到,粮市现下是什么情况,想必王大掌柜也知道了。 晚辈运气不错,这一回赌赢了,今日前来却不是为讨那一万两银子。” “哦?”王启东觑眼看着她,“那小郎君来做什么?” 余月亭朗声道,“晚辈自愿放弃那万两白银,不过,要另向王大掌柜讨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余月亭将林杉拉过来站在身边,“这位少年姐姐的自由。” 林杉一惊,原来小郎君是要用万两白银的赌注来帮自己救出姐姐,他心中百感交集,不知何以为报。 但现下在王启东府宅当中,讲话不方便,他心中又记挂着姐姐,只用眼神表达了对余月亭的感激之情,便转头对王启东怒声道,”你快放了我姐姐。” 王启东眯眼瞧着他,从林杉眉目中看出几分林妍的影子,他冷笑一声,“原来上回你在我府宅门口鬼鬼祟祟是为了这个。” “人,我可以给你。”王启东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尸体 “小郎君你可要想好了,你要舍了这万两白银换这么一个残花败柳?”王启东的笑容颇有几分捉摸不透,余月亭看着心中只觉有些怪异。 她定了定心神,对王启东勾唇一笑,缓缓吐出几个字,“人命无价。” “好!好一个人命无价。”王启东笑着拍了拍手,“小郎君,你可不要后悔。” 余月亭挺直腰背,眸子幽深,“绝不后悔。” “好,来人,将四娘子请出来。交由他们带走。”王启东吩咐道。 余月亭没想到居然会如此顺利,虽说王启东眼中定然是钱财更为重要,林妍再美,也不值得为她舍了万两白银。 但此番他输了赌约,在青州城中失了颜面。本以为他会为难一下自己才把人交出来,却没想到答应得这么爽快。 一旁的林杉有些激动,许久没见姐姐,终于可以将她从虎口之下救出来,他紧紧攥着衣角,又转向旁边的余月亭,满是感激,一时说不出话来。 余月亭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别急,一会儿就见到你姐姐了。”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来,林杉不禁有些急,两眼死死盯着门口。 不一会儿,只见两个小婢一左一右撩起帘子,紧随其后的却不是姐姐,而是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仆,手中抬着一卷草席。 两只赤裸的、苍白的脚从草席中伸出来,林杉脸色一白,脚下一虚,只觉浑身使不上劲儿。 他不敢细看,只颤着手回身指着王启东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我姐姐呢?!”心里希望得到别的答案。 王启东笑了笑,扬起下巴一指,“内弟,你再仔细瞧瞧。那不正是你心心念念的姐姐吗?” 两个男仆将草席铺开,一具不着一物、湿哒哒的女尸躺在草席之上,脸泡得肿胀发白,嘴唇青紫,没有半点生气。 余月亭只觉腹内翻江倒海,一阵作呕,支着墙干呕了半天,胃里直泛酸水。 余光瞥见地上赤裸的身体,只觉一阵悲愤,对王启东怒目而视,眼神中似要喷出火焰。 王启东对上她的目光,似乎正等待着她这幅神情。他惺惺作态地抬袖点了点眼角,朝地上的尸体喊道,“唉呀,你说你,放着好好的四娘子不做,寻什么死。你上月方才过门,你我二人,正是新婚呐。” “王启东!你害死我姐姐!我跟你拼了!”林杉双目赤红,朝王启东冲过去。 未至身前,就被王启东身前两个膀大腰圆的护院拦住,如一堵肉墙,坚实地挡在王启东与林杉中间。 王启东从后头探头对余月亭喊道,“真是不巧,小郎君,你来迟一步,我家四娘子昨天夜里投的井。” 又转脸轻蔑地看着如同小鸡子一般被左右紧紧钳制住的林杉,故意拉长声音道,“内弟,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四娘子是自己跳的井,与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林杉拼命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喊道,“若与你无关,好端端的,她跳井做什么?!” 王启东摊开手,状似无辜,“或许是夜里失足也未可知。你若怀疑是我,大可去衙门告我,让明府大人做个决断。” “呸!”林杉狠狠朝他啐了一口,咬牙道,“你二人狼狈为奸人人皆知!我去告你,难道他贺知舟能给我半分公道吗?!” 王启东幽幽道,“内弟慎言,你怎么骂我没关系,贺明府可是朝廷命官,不可妄语,你可留神些,当心逞一时口舌之快,惹半生牢狱之灾。” 林杉冷声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二人勾结在一处,暗中做了多少事,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若不是他在背后,你能威胁所有佃主死都不松口,半点不少定额粮?” 王启东扫他一眼,脸色深沉,“看来你真得进去蹲两天了。” 余月亭脱下身上外衫,一步步走上前,覆在林妍身上。 王启东实在阴狠,活着的时候定然百般折磨她,现下人死了也不放过,不着一缕,叫府中众人看了个遍,死也要将她践踏成泥。 余月亭一把将林杉拽到身后,“不必与他多言。我们走。” 若是林杉口不择言将他惹恼了他未必不敢使别的法子对林杉下手。 余月亭拦住林杉,拽住他就要走。 王启东幽幽说道,“何必如此着急,内弟坐下来,你我二人商量一下,四娘子的丧事该如何办。” 林杉红着眼啐了他一口,“我不是你内弟,她也不是你四娘子,我们林家与你姓王的没有半点关系!” 余月亭拦住他,“莫与他纠缠了,我们带你姐姐回家。此地腌臜,她定然不想多待片刻。” 林杉紧紧咬牙,恨不能立时将王启东撕成碎片,但却被人钳住,动弹不得。他只恨自己无能,读那么多年圣贤书又有何用,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手刃。 看着王启东脸上露出的得意笑容,林杉心中怒火万丈,却无处发泄,扭头看见姐姐冰冷的尸体,悲愤交加,哇地一声吐出血来,喷了王启东一身。 林杉哀叫一声,感觉浑身心血都被掏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王启东解开外衫扔在地上,皱眉道,“晦气,拿去烧了。” 张奎将林杉扶到一旁,余月亭定定看着王启东,“王大掌柜,但愿你夜里睡得安稳。” 王启东轻蔑一笑,“看来小郎君还是不够了解我,我这人向来不信神佛鬼怪,你放心,夜里睡得好得很,从不失眠做梦。” 余月亭面无表情,“那就好。” 总有一天。你总会有夜深无眠的一天的。 …… 先前打赌,余月亭都只觉王启东这人是恶人,今日方才发觉,他视人命如草芥,是何等阴狠。 打听到三日后莲池大师在圆通寺祈福,余月亭想着替林妍去拜上一拜,愿她安息。 林杉昏沉沉睡了半日才醒,醒来两眼空洞,怎么也不愿相信一月有余,姐姐就这么死了。 但推门出去,看见棺木中躺着的那个身影,他泪如雨下,说不出话。 余月亭走过来,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心中也十分难受。 林杉跪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抹去眼泪,“谢小郎君救我姐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他这么一说,余月亭心中更加难受,忙将他扶起来,“我去迟了,没能救下你姐姐性命,我不应等到赌约到期,若我再早一些……” 余月亭垂下头,鼻间酸涩,那姑娘看着不必自己大几岁,正是花容月貌的年纪,转眼却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她低声喃喃道,“若我早一步,或许就不是这般结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喝闷酒 林杉又重重拜谢余月亭,“我姐姐是王启东害死的,小郎君为救我姐弟二人做到如此,已经是仁至义尽,此恩此德,我今生必定偿还。” 余月亭心中不好过,又放心不下,不禁担忧地问道,“那你此后有何打算?” “先带姐姐回家。”林杉抬头看着棺木,心中又是一阵痛楚,今年春日未过,短短一瞬,家中却已无人,只留自己一个人孤身在这广袤的天地间。 阿爹、阿姐转瞬之间已是天人永隔,念及此处,不禁悲从中来,又流下两行清泪。 余月亭递了块帕子过去,林杉接过道了声谢,背过身将眼泪擦干。 余月亭道,“不若你回家安顿好姐姐之后来我这里,若你不嫌弃,我府中还差个使唤人。” 林杉知道眼前的小郎君是好心怜悯自己,但此番已经欠下了人情,万不能再给小郎君添麻烦,于是开口婉拒。 余月亭也不好再勉强,掏出五十两银子递过去,嘱咐他好生操办林妍的后事。 林杉不愿收,推脱再三,余月亭道,“你就让你姐姐安心去吧,左右你都已经欠了我一个人情了,不差再欠一个。日后若是有机会,再一齐还了吧。” 她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林杉也不再推脱,只得接了银两,再三道谢之后,雇了车马将棺木安置妥当,与余月亭拜别,套了马车回家。 “小郎君不必记挂我,我先安置好姐姐。来日方长,我与王启东的账慢慢算!”林杉恨声道。 余月亭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急忙说道,“王启东慢慢收拾,不是一时之间能扳倒的,你现在年纪尚轻,莫要冲动,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听得韬光养晦,以待来日八个字,林杉心头如同拨云见日,霎时心中清明,心中有了方向。 经此一事,他深知空有一腔孤勇解决不了任何事情,要想打垮王启东,他需要权力…… 明年秋闱,便是自己的机会。 他眼神变得坚毅,扬鞭朝马背上狠狠一抽,轻尘四起,转瞬之间,人已到远处。 …… 送走了林杉,余月亭心神不宁,一时悲愤难当,一时心中又懊悔不已。顾云安告了假不在府中,不知道该与谁说,她拿了壶梨花酿坐在落霞亭中独自喝着,排解心中的苦闷。 “青圆,原来你在这儿,叫我一通好找。”温衍与方鸿大步进来。 方鸿笑着朗声说道,“我下午去茶馆喝了壶茶,听那映南先生讲了个极精彩的故事,特来拜见主人公。” 温衍也称赞道,“青圆老弟,你还是真是厉害,王启东还真输给你了。” 方鸿笑道,“你原先与我二人只是大略说了一说,没想到里头有这么多故事。你今日哪里也不许去,须得将此事原原本本说给我二人听一听。” 走近却见余月亭一脸愁容,没精打采地靠在朱红柱石上。 温衍关切地问道,“青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余月亭扯扯嘴角笑笑,“你们来啦?” 方鸿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壶,“不许喝了,闷酒伤身。发生了什么什么事?你与我们说,我们帮你想法子。” 手中一空,余月亭无力地垂下手臂,“什么都改变不了了,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方鸿急得直跺脚,“你说出来心里多少舒坦些,总比现在这样喝闷酒强吧?” 温衍也催促道,“是啊、是啊。” 余月亭被他两人催得没了法子,伸手支着脑袋,将林杉林妍姐弟二人的事说与他二人,林妍为何自尽多半能猜出来,不难想象生前受了多少折辱。 两人听完心中也是一沉,温衍伸手拍拍余月亭肩膀,“青圆,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你已经尽力了。换做他人,不一定愿意帮他姐弟。就拿那万两赌注来说,万两白银不是个小数目,没几个人愿意舍了唾手可得的钱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方鸿也道,“此事怨不得你,那林家小郎应当感激你,他现下没有对抗王启东的能力与本事,也没个计划,就上王家莽莽撞撞就要救人。” 他有些蔑视地道,“若不是你,那个冒失小子的小命多半也保不住。还救他姐姐?拿什么救?他要是那夜吊树上死了,他姐姐也活不下去。到头来两条性命白白没了,人家王启东照样过得滋滋润润,吃香喝辣。 这毛头小子,真是不知世间深浅,若此番没有得救,死了也是怪他自己没本事!” 温衍有些听不过耳,出言制止道,“方四,你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了些!” 温衍为人良善,心中只觉林家姐弟可怜,听方鸿说这话一下恼了起来。 方鸿不以为然,“事实本就如此,难道我说错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有多大本事就做多大的事。若是我,便不会救他。” 温衍反言相讥,“啧啧啧,你可知道善有善报?如此心肠怪不得一直中不了举。” 平日里开玩笑这事可以随便说,方鸿从来不恼,现下看温衍认真说出此话,方鸿脸上一烧,也翻了脸,“你有能耐你去啊?你为人如此耿直简单,没半点机心,如此没心没肺,怪不得阿叔不愿将家中铺子放手交由你管!” 温衍瞪起眼,“你说什么?” 方鸿半点不示弱,反身笑道,“怎么?说不过你还要动手不成?” 温衍哼了一声,“我对病秧子没兴趣。” “你……” “哎哟,别吵啦!”余月亭打断两人,怎么好好说着就斗起嘴来,见两人气鼓鼓,赶紧打圆场,“意见不和嘛,很正常,一千个人有一千个想法。哪儿能都一样,各人的屁还不一样臭呢。” 逗得二人再也绷不住笑出声来,方鸿一脸嫌弃,“青圆,你看着是个俊俏小郎君,怎地张口如此恶俗?” 温衍开口反驳他,“恶俗个屁!就你高雅,你不放屁?”虽还是斗嘴,气却已经消了大半,故意接方鸿的话,现在想找个台阶下。 方鸿却一脸不饶人,“那我放的屁也比你的香!” 余月亭笑出声,“哎哟喂,你二人就别再斗嘴啦,再斗嘴天都黑啦。我叫人做几个好菜,咱们今日好好喝上几杯,明日一同去圆通寺听莲池大师诵经,再帮韩神医一同施汤药。” 这是好事,两人欣然答应。三人坐在花厅之中,直喝到月上柳梢方才醉醺醺地各自归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因果 莲池大师须发皆白、青鞋布袜,手捻一串迦南念珠,盘腿而坐,双目轻闭,嘴里低声念着经文。 身后无边寺的几个僧人并圆通寺的僧众一同在后盘腿而坐,跟随着莲池大师一同念着经文。 青州的百姓将圆通寺挤了个水泄不通,有真心前来上香祈福的、有来凑热闹的,一时之间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瞧了一会儿,发现就是在念经颂文也没别的,没了兴趣,也就散了一大波。 余月亭跪在外围的蒲团上皱着眉,有些头疼,昨日酒喝多了,又总记挂着今日要来为林妍上柱香,夜里睡不踏实,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举目四望,人群中没看见温衍和方鸿,大约是醉过去了。 余月亭沉下心,静静听着莲池大师诵经,听着呢喃的诵经之声,躁乱不安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一些下来。 外祖母信佛,幼年她抱着自己时常念佛经,耳濡目染,余月亭也认得一些,索性盘了腿跟着莲池大师念了一阵。 不一会儿腿脚发麻,她赶紧伸手拽着含烟爬起来,揉了揉腿,自言自语道,“当和尚也不容易啊。” 悄然转了一圈,也没发现韩神医的踪迹,余月亭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在这里施汤药?” 含烟扶着她道,“前几日史勇去悬济堂时就没找着他,这几日药铺也落了锁,兴许是有什么事吧。” 余月亭点点头,也有这个可能。 她在后山树下坐了一阵,莫名地觉得在圆通寺心里平静许多,兴许是因为远离喧嚣吧。 又或许为林妍诵了经,心里多少有了几分心安。 没等到温衍、方鸿,也没等到韩神医,自己难得静静坐一日也很好。 到青州这段时间,发现世界与自己想象的有许多不同。原来自己生活在高墙大院之中,自小娇生惯养,那时只觉得每日吃什么、穿什么、到哪里玩……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烦忧。 从没想过同样的天空之下有人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现在渐渐发觉吃喝玩乐好像也没那么开心了,原来外头真的有人吃不上饭、真的有卖儿卖女的、权势真能将人压得透不过气、对有些人来说人命果真是如草一般轻贱。 她又想起林妍的那双不甘的眼睛,那么美丽的一个姑娘,第一面相见居然是这样。 她心中如压了千斤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不得不叹一声气,好疏解自己心中的烦闷。 含烟在一旁拾了根树枝逗着寺院里头的小白猫,知道小郎君因为林妍之死近来心情不好,便也不上前打扰,只轻轻挠着小白猫的脑袋。 那具尸身自己见过,着实吓了一跳。小娘子从小娇生惯养,定然吓得不轻,回头得好生给她熬些安神汤,让她睡踏实些。 直坐到天色黑沉,余月亭才拍拍打盹的含烟笑笑,“我们走吧。” 两人信步走去,却正巧遇见几个人进来,在寺庙中的池子里点了两盏莲花灯又匆匆离去。 夜色沉沉,莲花灯随波微颤,显得十分好看。 余月亭看着莲花灯漂亮,便拉着含烟上前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 身后忽而传来一声叹息,余月亭回头看去,莲池大师站在身后,眼神正落在忽明忽暗的花灯之上。 余月亭赶忙行了个礼,指着花灯问道,“大师,我能供奉一盏这莲花灯吗?” 莲池大师还了个礼,“听本寺方丈说来此地供奉莲花灯之人,大多心中有所求。” 余月亭有些奇怪,供奉莲花灯能求什么? 想发财供财神爷、想生子供送子娘娘,这供奉莲花灯是求什么? 莲池大师看出她的疑惑,道了声阿弥陀佛,轻轻说道,“求心安。” 余月亭霎时明白了,青州山高皇帝远,面上是锦绣之地,暗里腌臜一片,不知多少人做了亏心的事。 含烟小声在余月亭耳旁嘟囔道,“如此看来我看那王大掌柜才是应该前来供奉莲花灯呢,将这一池子都放满也不为过。” 余月亭笑笑,“他若是有半点不安,也做不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他什么都不信,所以什么都不怕。” 余月亭想了想,还是决意供奉一盏莲花灯,不为别的,就为了林妍。 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向莲池大师轻声问道,“大师,世间果真有因果吗?” 昨日方鸿说的有一句话扎痛了余月亭,若自己没有救下林杉,他早已经被吊在树上打死了,林妍也不会独活,两条命没了,到头来王启东照样吃香的喝辣的,看见谁家姑娘好看,说不准照样使了什么法子去偷、去抢。 有贺明府包庇奈何不得他,难道说,那些人就白死了?因他谋私欲造成的千般恶果难道也只能说是那些佃农倒霉?他人受尽千般罪,到头来他却依然醉梦温柔乡。 余月亭也不是个信佛之人,但此刻却前所未有地希望世间有因果报应。 她将王启东如何联合放贷银、如何谋取高利、如何将林妍强行掠走、林妍又是如何惨死愤怒地说了出来,心中这才痛快些。 莲池大师微微一笑,“所谓因果轮回,皆看世人心中如何看待了。” 余月亭一愣,“大师此言,实在是难解。” 莲池大师双手合十笑笑,“此番我受督台大人之命,前来青州诵经祈福。祈求今年丰收,不要再似去岁,害得佃农受苦,百姓挨饿。 可要说去岁之灾祸,如今听小郎君说来,归根结底还是人为原因更多些。那我此番起来祈福,祈的是什么?祈求老天爷惩治恶徒,让他遭报应?这事儿像不像个笑话?” 余月亭彻底愣了,“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莲池大师捋捋长须,“所谓因果报应,许多并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他看着余月亭,“人活一世,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怒怨,这些都有,才算叫是个人。 你还年轻,我劝你什么放下、什么宽容慈悲、都是放屁! 要我说哪儿有那么广阔的胸襟。到头来还是大仇得报最是痛快,哪里有那么容易放下的?若不痛快了,就想法子让自己痛快些。” “大师此话何意?” 莲池大师将余月亭手中的莲花灯一把夺过来丢进水中,“要我说,等什么因果报应!揍他娘的!” 余月亭嘴角一抽,这大师,还真是个暴脾气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叫卖 余月亭疑惑地看着莲池大师,莲池大师笑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失态失态,小施主见谅。” 说罢悠悠踱步走开,照旧是一副出尘大师的模样。 余月亭笑了,这莲池大师,有点意思。倒是颇对自己的脾性。 只是王启东不是一下能扳倒的,慢慢来吧。 …… 余月亭起了个大早,上东市转了一圈,悠闲地买了个酥饼啃着四处溜达。 远远看见一个人拉了车山货,站在市集交叉路口,向往来行人赔着笑。 余月亭看他脸熟得很,前几日在圆通寺这人就在自己旁边,经文念得比自己还熟练。 看他在集市上站了好几天了,身后的一车山货却没见少下去。 余月亭上前与他攀谈,才知道这人姓刘,原是山上的猎户,上山打猎的时候遇见了山匪,腿上挨了一刀,行动不利索,就上不了山了。 村子里头的猎户们一合计,为了帮衬他,就将进青州城卖货的这个肥差交给了他,往年都是上廉州卖货,今年廉州发大水,过不去,便改道到青州卖货。 老刘是个实在人,众多猎户相信他,他也实诚,从不暗自吃些油水,卖了多少就老老实实在册子上写多少,只等着回去分自己的一份脚力钱。 余家做生意最是讲诚信,余月亭向来也最是敬重诚信的生意人,伸手掀开油布去看他这一车山货。 余月亭自小吃穿用度都是好的,眼毒,打眼一看、一摸,就知道这老刘没有撒谎,这是一车上好的山货。 当老刘在街上站了两天了,却没有卖出几样去。车上依旧堆得鼓鼓囊囊。 “这几日来询价看货的人倒是不少,实打实掏钱买货的人却没几个。” 老刘愁着一张脸,连声哀叹,“这可怎么办呐。一个村子的猎户都眼巴巴等着我回去呢,这一趟挣不到什么脚力钱都无所谓。 大家这么信任我,为了帮我才将此事交给我,我怎么好意思空着两只手,再将这车货原模原样拉回去。” 余月亭看了看堆积如山的车,摇摇头,“刘阿叔,如今天气渐热,你这车货要是再原模原样拉回去,半道上就得烂了。” 听她这么一说,老刘更是急得团团转,“那怎么办?我们都是实诚人,这一车可都是上好的山货,费了好大力气才上山找来的。” 他愈发心急,想着村子中众人还眼巴巴地等着自己拿钱回去,眼泪都急出来,忙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一把将眼泪抹掉。 余月亭仔细看了看,他这一车都是上好的兽皮、珍稀药材、野味等,如此质量,按说应当是抢手货,不应当卖得这么不顺手。 余月亭想了一下,对老刘说,“阿叔,你若信得过我,我带你上另一个地方卖,保准你这车货今日就能卖七八成,你明日就能起身回家。” 老刘睁大眼睛,“这位小郎君,你莫不是在逗我玩?” 余月亭笑了,“你看我像是在逗你吗?” 老刘胆小谨慎,还是有些犹豫,站在原地不说话。 余月亭甩甩衣袖,漫不经心地道,“原只是好心帮阿叔出个主意,既然阿叔信不过我,那便罢了吧。阿叔你慢慢在此地卖,左右卖不出去也跟我没多大关系,又不是我亏钱。” 说着余月亭作势就要走。 “诶,别别别。”老刘赶紧拉住她。 有些不好意思,“小郎君,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介意,劳烦你帮帮忙,带我前去将这车山货卖了吧。” 老刘想了想,接着在此地站着卖结果也不会变好,索性听一听这年轻小郎的,试一试,说不定结果会好得多。 “那就快走吧。”余月亭催促道。 余月亭带着老刘来到了春明门附近的昭阳坊内,此地是青州本地富户的家宅。 老刘是个实诚人,从没有见过这等华丽的府宅,仰头看着两侧高大的青墙,瞠目结舌地感叹道,“这、这是大老爷们住的地方吧。” 余月亭示意他放声叫卖,老刘急得脸通红,连连摆手道,“使、使不得,怎么敢打扰大老爷们休息,将他们惹恼了还不放狗出来咬我啊。使不得、使不得,小郎君,你就不要逗我了。” 余月亭看着他一脸害怕,哭笑不得,赶忙拽住拉着车要跑的老刘,“阿叔,又没人规定坊街内不准叫卖,你怕什么?” 老刘还是要走,余月亭赶忙拦在他车前,问道,“走了你又去哪里?还是回市集上卖吗?你都卖了两日了,可卖出过三样东西?” 老刘不说话了,站在原地重重叹了口气。 余月亭忙说道,“阿叔你可知在市集上为何卖不出去?” 老刘摇摇头,“要是知道,我也不至于道今日这车上还是满满当当的。” 余月亭耐心说道,“那是因为阿叔没有找对买主。青州不是什么大地方,不像京都、鹤州等地,遍地都是富户。 去市集的多半都是些普通百姓,买不起的。或者是高门大户的小仆,对采买这些东西做不得主。 阿叔你这一车山货都是好东西,虽然你卖得已经不算贵了。但对市集上的百姓来说,也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得起的东西。所以这几日前来看货询价的人多,掏钱买货的人少。 这正是因为你卖错了人,找错了地方,再好的东西都卖不出去。” 老刘微微点头,眼前的年轻人年龄虽小,讲得却很有道理。 余月亭见老刘被说动了,赶紧趁热打铁,“唯有此地,富户云集,买东西不看价钱,只要是好货,定然照单全收。阿叔,你试试,今日若卖不出去,你这车货,我全收了。” 老刘连连摆手,“那怎么使得,小郎君好心帮我这老头,就算卖不出去,又怎么能让小郎君兜底,这样不厚道。” “那阿叔就快些叫卖,看看我这法子到底有没有效。”余月亭笑着催促道,老刘是余月亭在青州遇见的第一个如此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她是真的想帮他。 老刘有些不好意思,此处不是家中的小村庄,他实在有些张不开口,前几日在市集上就难以启齿,现在置身各个富户的高门大院之前,就更加张不开口了。 嘴颤抖着大张了半天,脸也涨得通红,却半个字都憋不出来。 “阿叔你倒是喊呐!”余月亭比他还急,心里直痒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卖货 余月亭急了,扯着嗓子大声喊道,“貂皮、兔皮、狐皮来喽!” 她这一嗓子出去,院里头的狗受了惊,嗷嗷叫唤起来。 老刘胆子小,腿脚一哆嗦,拉着车就要跑。 余月亭一把将他拦下,见他一脸惊慌失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阿叔,你这胆子还没我大,我都没跑,你跑什么?” 老刘哆哆嗦嗦压低了声音,“咱们快走,待会儿惹急了,人家报了官,可是要吃板子的!” 余月亭一把拽住他的车,“不怕,跟你说了没事,官军闲得慌吗?谁有功夫管这个,而且依照北周律例,这也没犯法,怕什么的。” “阿叔你快喊!我嗓门细,声音小,只招来了狗,没引来人。”余月亭笑着催促道。 见余月亭镇定自如,老刘心里也有了点底,在余月亭三番两次的大气之下,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兽皮、山参、新鲜的麂子肉喽!” 老周声音浑厚嘹亮,到底是干活的人,就是中气十足。 一嗓子出来,吓了余月亭一大跳。 “谁啊?” “谁呀?” “干什么的?” “叫唤什么啊?” 老刘这一嗓子出去,坊街内顿时热闹起来,有几家开了侧门探出头来张望着。 见有了效果,余月亭忙催促老刘趁热打铁将招牌吆喝出来,买山货的人多了去了,要让人家记住,必然得有自己的招牌。 老刘犯了难,“我就是个买山货的,哪里来的什么招牌。” 急坏了余月亭,忙问道,“你这一车东西是打哪儿来的?” 老刘不明所以,“我们村后头有座山,山上的东西好得很,以前还挖出过千年人参呢。” 余月亭听得着急,狠狠朝车上拍了一下,“阿叔,那山叫什么名字?” “茂岭山。”老刘答道。 “好,你就拿这个当招牌,使劲儿吆喝。只要今天将东西卖出去了,你这茂岭山的山货也算是小有名声了,下回你来只消喊茂岭山的山货来了,保准有人跟在你屁股后头买。”余月亭说道。 老刘听明白之后,更加来劲儿,扯着嗓子高声喝道,“茂岭山的山货来喽!红狐皮子,又绵又软!做围脖!缝围领!” “茂岭山的麂子肉来喽!鲜嫩美味!吃了第一口还想第二口啊!” 老刘满心想着赶紧将货买出去,喊了一嗓子之后越来越顺,也越喊越溜起来。 余月亭含笑在一旁看着,原本寂静无声的街巷也热闹起来。 有个管家从侧门探出头来,伸手向老刘找了找,“那货郎,说你呢。你过来,我看看你那红狐狸皮,我家娘子要做围脖。” “好嘞、好嘞。”老刘兴奋地跑上前,将狐皮翻出来递给管家。 管家拿到手中细细一看,果然是好东西。 “我家要了。” 老刘一愣,价都不问就这么爽快地买货的,这是这几天遇见的第一个。 管家又问道,“你那还有什么东西,拿出来我瞧瞧。” 老刘赶忙将油布掀开,搓了搓手笑道,“您看,可有什么看得上眼的?” 管家翻捡着,眯起眼睛,“唔,你这黄精可是真不错,比我上回在别家买的都好。我全要了,我家郎君这味药正巧吃完了。下回有这样的,再给我捎些来。” 老刘忙不迭地点头,“诶、诶,回去就给您采办去。” “要跟这个一样好的啊。”管家一面掏钱一面嘱咐道。 老刘赶忙答应,“大管家您放心,我们茂岭山上的山货可都是好货,坏的、差的,我们从不往外卖。” “那就行,点点吧。”管家将钱递过来。 老刘细细点了两遍,赶忙道谢,“多谢大管家关照。” 又赶忙歪歪扭扭地在册子上记下来,狐狸皮是谁家的,卖了多少钱。黄精又是谁家的,卖了多少钱。 那管家刚要走,另一户人家的管事闻声而来,喊了他一声,“胡管家,做什么呢?” “哎哟,何管事。” 胡管家忙拱手一拜,何管事也忙拱手回礼。 胡管家指了指手中的狐皮,“这货郎的山货不错,刚好有条上好的红狐皮,我家娘子命买了做围脖。” 说罢他指了指老刘车上的一只大山兔,对何管事说道,“上回你不是说你家郎君有风湿嘛,你将这山兔买回去,山兔皮做护膝,可管用了。这山上的兔肉让厨房黄焖,别提多香了。” 何管事让他说的心动不已,忙上前提了两只山兔,又从车上寻摸了些好东西,爽快地买下来。 坊街中前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富户人家出手又爽快,一个上午的时间,老刘车上的山货便卖得差不多了。 老刘数好钱小心将钱塞进钱袋子里,将钱袋子贴身放在怀中,一扫早晨的愁眉苦脸,眉开眼笑地向余月亭道谢。 老刘从大车上放出一大袋子山核桃塞给余月亭,有些不好意思,“小郎君,其他猎户的东西我不敢随便处置。这是我家大郎上山找的山核桃,个大满仁,晒干了当个零嘴儿吃也行,剥了仁熬粥也甜得很。就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你务必要收下。” 余月亭摆摆手,“收不得,我不过动了动嘴皮子,给你出了个主意。这山核桃也是你们上山一点点找回来的,得来不易,我怎么能收。” 老刘不听,硬是将一大袋子山核桃塞给余月亭。 余月亭只好谎称提不动,照旧还是先放在老刘的车上。 今日货卖得很快,但也还是剩了两成没卖完。 余月亭问老刘要全部卖完才回家,还是这就打道回府。 老刘道,“这几日出来太久了,大家伙儿都急等着用钱呢,老是不回去没个交待也不行,人家还以为我卖了钱吃酒赌钱去了。须得赶紧回村子,这些卖不完也没法子了,只能先带回去,下回再拿来卖。还好都是些放得住的东西。” 余月亭皱眉道,“那多麻烦呀,你带回去,车上那么重,下回又要带着来。” 老刘笑笑道,“那也没法子呀。” 余月亭忽然想到了个两全的主意,朝老刘灿然一笑,“谁说没法子?” “阿叔,你跟我来,我再带你去个好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代卖 余月亭想起顾云安提出在粮铺代卖粮米的法子,忽然反应过来,自家铺子既然能代卖粮米、别的自然也可以卖。 反正除了粮铺,现下还有两个铺子空着,于是她想了想,挑了间地段好的,将老刘径直带到铺子门口。 将自己的想法与老刘一说,老刘也高兴得很,自己空车回去轻便,下回来还能多装些山货,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老刘掏出怀里的钱袋子,对余月亭说道,“小郎君,总不能让你白帮我,这有些银子,你拿着,否则我老汉良心可过不去。” 余月亭将铺子里的伙计叫出来,认真将老刘车上的东西单独登记列册,又将东西放在铺子中最显眼的地方。 余月亭蘸墨大笔一挥,在大红宣纸上写了”茂岭山山货“几个大字,贴在铺子门口。 余月亭这才对老刘笑了笑,“阿叔,谁说我是白帮你了?我也是有私心的,你这车山货比别人的都好,一来二去,我这铺子也能借光赚些人气,有了人气,之后做什么生意都顺手些。” 这是余月亭的真心话,她决心要将“青圆记”做出点名气来。 先前与王启东打赌算是迈出了第一步,有了点小名气,让人看见了“青圆记”与别家铺子不一样,是担得起”勇“这一字的。 往后就要让人看到”青圆记“的诚信,凡是铺子里头的东西,以次充好的不要、质量过不去关的也不要。 再怎么说,“青圆记”也算是余家在青州的小招牌,自己断不能影响了父兄多年积攒下来的声誉。 老刘摆摆手,摇头道,“老汉我不懂这些东西,我就知道一个道理,你帮了我,我不能让你白吃亏。” 余月亭想了想,店铺的主事、伙计都要吃饭领月钱,自己也不能往里头贴钱。 于是开口向老刘道,“这样吧,阿叔,我也是个生意人,咱们就把这事当生意聊。你将东西放在我这里代卖,每笔买卖我抽一点代卖费。保证尽最大力将东西给你买出去,一个月内卖不出去,这东西我自己掏腰包买下来,怎么样?” 老刘笑笑,“能卖多少是多少,听天由命,老汉不勉强。” 余月亭正色道,“阿叔,既是做买卖,便是事在人为,没什么天命、天意的。 现下你我二人便好好谈买卖,不讲人情,也不讲其他。 我保证你这山货能销得出去,你嘛,则要保证你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不能以次充好。” “那是自然。老汉我虽然识不得几个字,但也知道,无论多大的买卖,哄了主顾一回,人家下回定然不再找你了。就为这这’长久‘二字,也请小郎君放心,从老汉我手上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差的。” 老刘掷地有声,将胸脯拍得砰砰响。 余月亭笑了,命伙计将那袋子山核桃也摆到柜台上。 老刘赶忙一把抓住,“小郎君,生意讲完了,也该讲讲人情了。老汉我没有什么值钱东西,这袋子山核桃说了是送你尝尝鲜的,你怎能往货架子上头摆?” 老刘想了想松开手补充道,“小郎君若是不想吃,要卖了也可以,这袋子山核桃就不用入册了。卖多少都是小郎君的。” 余月亭拗不过他,只得将册子上那一行字划掉,将山核桃拿出来,向老刘道,“那就谢过阿叔了,我这就拿回家自己尝尝鲜了。” 老刘这才露出笑容,与余月亭拜别,套了车,准备回茂岭乡。 余月亭在铺子里头交代完毕,这才提着那袋子山核桃悠悠打道回府。 刚走到门口,远远地就瞧见顾云安的身影,他告了三日假,余月亭也不知他上哪儿去了,起初还以为他跑了,现在见他回来,余月亭赶紧张口喊了他一声。 顾云安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倚在门边等着余月亭。 余月亭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冲着他指了指手里的袋子,“没瞧见我提着这么沉的东西啊,也不过来搭把手,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顾云安笑着打趣道,“方才小郎君可是健步如飞呢,怎么偏生一见我就走不动道了。小郎君可真是会挑时候。”话虽这么说着,手里却半点没闲着,顺手将余月亭手中的袋子接过去,推开门让她先走。 余月亭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他一眼,揶揄道,“哟,几日未见,气色越发好了。怎么?难不成这几日是会小情人去了?” 顾云安也不害臊,既她一个姑娘家都好意思说这话,自己身为男儿,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顾云安笑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小郎君真是好眼色,这都让小郎君猜着了。” 余月亭余光瞥见他腰间系了一个藕荷色的香囊,针脚细密,显然出自一个贤惠女子之手。 余月亭一下想起那日在舒五家,他熟练地搂着那妩媚的侍酒女子的样子,不知怎么,心里有些不好受。 又听他此时说去会小情人,更是胸闷。 念及此处,不禁冷哼一声,横了顾云安一眼,指了指他腰间的香囊,冷声道,“顾郎还真是风流啊。” 顾云安低头看了一眼,将香囊取下来凑近鼻尖轻嗅,一阵幽香袭来,一旁的余月亭也闻见了这别致的味道。 顾云安将香囊放在手中把玩着,对余月亭笑道,“这小娘子甚是手巧,这香囊是她亲手绣的,里头的香也是自己做的,听她说用了十几种花才研制出来这么一点香。小郎君若是喜欢,下回我给你讨一个来。” 余月亭打了个喷嚏,嫌弃地看了一眼,“熏得厉害,谁要这种东西?这么浓郁的花香,这小娘子不会有体臭吧?啧啧啧。”余月亭捏着鼻子走开。 顾云安在后头朗声大笑,“没想到小郎君如此刻薄。乐潼可是个好姑娘,生得肤白貌美,又温柔贤淑。” 余月亭撇撇嘴,“既是你心上人,自然觉得她百般好咯。” 她转过身来站定,看着顾云安道,“有些姑娘家面上看着挺好的,实际上可不一定。女人呐,藏得深得很。你可要睁大眼睛看好了,省得回头娶回家又后悔。” 顾云安走上前,“噢?听小郎君这话有故事啊。难道曾被哪个小娘子伤了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私会 余月亭白他一眼,“胡说什么呢。” 只不过自己身为女子,最是清楚女子心中想什么呢,姑娘家心思重、肚子里弯弯绕绕最是多。 就好比那霍碧霄,有话从来不直说,非暗里绕几个圈,暗地里给人使好几个绊子。自己吃了她好几回亏这才长了记性,扬起马鞭揍过她一回,她才不敢给自己下套。 “我看小郎君有感而发,还以为曾为情所伤呢。小郎君不必害羞,若是真有伤心事,大可对我说,我定不外传。”顾云安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余月亭赶忙躲开,余光瞥见他腰间系着的香囊,心里来气,伸手一把将香囊拽下来,“绣样儿不错,归我了。你下回再找那小娘子要一个吧。” 顾云安笑了笑,“好。小郎君喜欢便拿去。” 两人坐在落霞亭里,顾云安挑了几个个头大的核桃剥出仁来,丢了一块进自己嘴里,“嗯,果然不错。”这才将剩下的剥出来递给余月亭。 余月亭伸脚踹了他一脚,一脸自得,“喂!我与王启东赌赢了。”余月亭眼里熠熠发光,满脸期待。 顾云安低着头光顾着与核桃较劲,漫不经心地答道,“噢,听说了。” 余月亭有些失望,这算什么嘛。温衍和方鸿听见这消息的时候都很激动的。 许是注意到余月亭沉默不语,顾云安抬起头来,递了满满一帕子核桃仁过去,看着别别扭扭的余月亭笑着耐心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小郎君一定会赢的。” “真的?”余月亭开心起来,接过他手中的核桃仁塞进嘴里,傲娇地说道,“还算你有点眼光。” 顾云安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像一个赢了比赛的小孩,他嘴角也不禁上扬,开口夸赞道,“小郎君既敢招惹王启东这条地头蛇,就说明小郎君心里已然有了应对之策。否则小郎君岂不是成了有勇无谋的莽夫?这不符合小郎君性格。” 余月亭不经夸,听他这么一捧,顿时飘飘然起来,“那是自然,我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这回也只是给王启东一个小教训而已,若他日后还是横行霸道,那才要狠狠收拾他呢。” 余月亭挺直腰杆说,但经了林妍一事,说这话她自己也有些虚。 余月亭忙将话题岔开,“你这几日真是去会小情人了?没别的事?” 其实余月亭心有不甘,不问个明白心里憋得慌。 顾云安这一型,她实在是喜欢。第一眼看见就喜欢。 从小她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喜欢的人也一定要争上一争。 顾云安低着头跟核桃较劲,“那还能有假?这几日一直在乐潼家,别处哪儿都没去。” 余月亭脸色突变,都住在小娘子家中了,想来两个人关系不一般。 余月亭噌地站起来,将手中的香囊丢在他身上,叉腰瞪着他骂道,“呸!顾云安,你好生不要脸,还没娶人家呢,都住到那小娘子家中去了。” 顾云安见她如此愤怒,也不再逗她,无奈地说道,“你想什么呢?乐潼家是我家故交,她的祖父是早已归隐的大夫,此番林大夫找我有事相商,我一直住在林家药庄之中。” “那乐潼?”余月亭试探着问道。 顾云安摸了摸下巴,“她倒的确是对我有那么点意思,不过嘛……” 余月亭忙追问,“不过什么?” 顾云安看她一眼,“不过我也觉得她不错。” 余月亭急了,“她真是你小情人啊?” 顾云安伸手点了她额头一下,“你这脑子整日都在想什么呢。” 余月亭一把拽住他刨根问底,“到底是不是?” “我这般风流倜傥,怎么会有小情人?在一颗树上吊死,那多傻啊。”顾云安将她的手掰开,漫不经心地说道。 余月亭松了口气,“不是就好。” 顾云安挑眉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小郎君这话什么意思?你我都是男儿,可不能啊……” 余月亭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嗤笑一声,“想什么呢你。我只是怕你心中牵挂太多,影响你干活,我这月钱可不是白给的。这回你请假三天,实际走了五天。月钱减半!” “瞧你那抠门样儿。”顾云安丢了个核桃轻轻砸过去。 余月亭不理他,甩了甩衣袖,有些懊恼,若不是被现下的男儿身份拘束,自己的招数可多了去了。 现下空有一身本领使不出来,心里难免着急。 归根结底还是需要在青州尽快站稳脚跟,将“青圆记”做出名堂来。到时候响当当的招牌放在面前,只要事情做得好了,谁管后头的掌柜是男是女。 眼下还不行,若自己真实身份暴露,本来风评就不好,再加上和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更没人敢与自己做买卖了。 正出神想着,阍侍引着一个布衣布鞋的中年男子过来拜见。 此人余月亭认得,正是八里庄的乡长,上回自己与顾云安前去游说众佃农将粮米拿出来售卖,还被这乡长斥骂了半天。 今日看他脸上表情却与那日完全不同了,他上前恭恭敬敬朝余月亭拱手拜了个礼,余月亭也依样还了个礼。 没等余月亭开口,乡长便开口谢道,“郎君与王启东打赌的事情如今青州城传得沸沸扬扬,如今才知道小郎君是为了帮我们佃农从王启东手上赚点银子,好去补从他手上贷来的高额贷银的亏空。小郎君一片好心,实在是无以为报。” 这么一说余月亭便清楚了他的来意,她翻过册子,八里庄是此番卖粮最多的,看来赚得不少。 余月亭拱手贺他,“看乡长今日满面红光,想来赚了不少银子吧。” 乡长摆摆手,“不单是我,庄子里许多佃农都赚了一笔,原本被王启东的贷银压得喘不过气,如今也总算是翻了个身了。” 余月亭点点头,“那就好。” 乡长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过几日是庄子里头的社日,佃农们都一致说要请小郎君去玩一玩,让我们借此机会款待小郎君一番。” 他转头看了一圈余月亭的府宅,心里有些虚,“我知小郎君生在富贵乡中,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 怕是看不上这些乡野间粗俗宴会。但今日还是厚着脸皮前来递张帖子,望小郎君收下这帖子,去不去的无妨。” 余月亭眼睛一亮,“社日?好玩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社日 乡长两手一拍,兴奋地说道,“当然好玩啦,社日每年举办两次,三月份举行“春社”来祈丰年,八月份举行“秋社”来庆收获。 是各个乡社里头最重要的节日,每逢社日,乡社里头烹猪宰鸡、裁剪新衣、载歌载舞,整个乡社的大人小孩都出来庆祝,别提多热闹了。” 余月亭听得心动不已,忙对乡长点头如捣蒜,“我去。 乡长笑开了花,显然没有想到这小郎君居然答应这么爽快。忙将手中的帖子掏出来,请余月亭拿来笔墨,签上自己的名字。 余月亭打开帖子,上头已经写了几个名字,余月亭不禁有些好奇,从没见过这样递帖子的。 于是一面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上头,一面向乡长问道,“乡长,为何还要写名字?” 乡长笑着解释道,“如此叫做‘转贴‘,这帖子与平日里头的帖子不一样,一来是为了方便统计人数,好提前准备吃食及桌椅板凳。二来这帖子上头写好了时间和地点。” 乡长伸手朝帖子上指了指,又再提醒道,“喏,这个地方,七日后在圆通寺门前会合。如果帖子上的人迟到了,要罚酒一角;如干脆一直没去,要罚酒半瓮。 这个帖子我一家家去发,各人签了名字之后,还要将这帖子交回,作为处罚依据。” “噢,原来如此。”余月亭恍然大悟,赶紧扯扯一旁的顾云安,“你也快将你的名字写上吧,旁人我不管,你定然是要与我一同去的。” 顾云安笑笑,“若是我去,定然迟到许久,好向乡长讨几杯酒喝。” 乡长大笑,“顾小郎放心,我们八里庄别的没有,酒水管够,只要顾小郎喝得下去,喝多少都是有的。” 顾云安从余月亭手中接过笔,朗声大笑,“那我此番真是有福了。” 余月亭本想将温衍、方鸿的名字一并写上。 但前几日温衍派人送了口信过来,说是对失了圆通寺之约致歉,并说明自己上回酒后不小心着了凉,受了风寒,这几日不便出门,怕传与余月亭等人,待风寒痊愈定然设宴赔罪。 方鸿那头也没了消息,余月亭心中记挂着,派瑞生去看了几回,都被方家的阍侍打发了回来,只说是这几日方家忙着处理族中事务,方家小郎君这几日不便出门。 本来想着人多,能一块儿热闹热闹的,只好作罢,又只有自己和顾云安前去了。 听得乡长方才说需要提前准备,余月亭忙问都要准备些什么。 乡长笑笑,“也没什么,无非就是社宴的酒食,其他没有什么要紧的,吃是头等大事,小郎君与顾小郎又是头等贵客,自然要好好准备、好生招待。” 余月亭连忙摆手,“若是为了我二人这社宴与往日不同,还要特地重新准备的话,那就太麻烦各位乡民了,我二人宁可不去。” “你二人是贵客,自然要好生招待好,这是礼数呀。”乡长也着急起来。 见两人僵持不下,顾云安看看余月亭,笑着对乡长说道,“乡长,小郎君自小锦衣玉食,什么好的没见过,她此番前去,就是图个新鲜好玩。故此你们往年怎样办这社日,今日还是怎么办。 别因了小郎君要去,便大动干戈、劳民伤财。这样一来,麻烦不说,原本社日的乡野趣味也就减少了,小郎君更加玩得不尽兴。” 余月亭赶紧点点头,“是啊是啊。” 这乡长是个耿直之人,先前误会余月亭与顾云安二人不怀好意的时候,他跳出来为了佃农的利益据理力争。 现下佃农因为余月亭出的主意赚了钱,乡长更是万分感激。余月亭就怕他为了答谢自己,又多花出许多不必要的钱。 她看了一眼顾云安,方才顾云安的话倒是说得滴水不漏,就看这乡长想不想得通了。 只见那乡长看看余月亭,有些不好意思,忙拱手拜礼道,“那委屈小郎君了,乡野田间的普通吃食,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小郎君多多包涵。” 余月亭连忙还礼,“乡长客气了。” …… 既定好了要去八里庄好好玩上一天,余月亭便拽着顾云安早早等在圆通寺门口。 她最近有些乏累心烦,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将所有不开心都抛到脑后,准备不管不顾地好好玩上一天。 顾云安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倚靠在一旁打盹,耳边尽是余月亭欢快的声音。 “诶,顾云安,你从前有没有参加过这样的社日?”余月亭有些欢脱,高兴得像个小孩。 顾云安闭着眼一脸无奈,“没有。” 余月亭不依不饶,凑到他面前好奇地问道,“这不是乡社里头的传统吗?怎地你却没有参加过?” 顾云安依旧不动不摇,继续闭目养神,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家乡比八里庄贫困多了。乡里人自身温饱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心思办什么社日。” “噢,原来是这样啊。”余月亭若有所思。 看着顾云安双目紧闭,以为他不愿意提及家乡之事,赶紧岔开话题,一屁股坐在顾云安旁边,轻轻拐了他。 压低声音道,“我还没问你呢,前几日你去药庄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顾云安睁开双眼,犹豫一下,对余月亭笑着说,“我也不瞒你,我去药庄是配一副药。” 余月亭睁大眼睛,“你有病啊?” 顾云安轻咳两声,脸色不太好看,“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对不住啊,我换个说法。”余月亭想了想,再度开口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啊?” 顾云安轻声道,“是之前留下的病根。” 只说病根,若不说到底是什么病,余月亭更加好奇,连连追问道,“什么病啊?” 顾云安沉默不语,余月亭坐直身子,拍拍他,眼中满是同情,“懂了、懂了。” “我半个字没说,你懂什么了?”顾云安反倒让她说得摸不着头脑。 余月亭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要么是此病不好开口,要么是发病的地方不好开口。我懂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福酒 见顾云安一脸错愕,余月亭自以为猜中,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你放心,我不歧视你,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顾云安微微挑眉,“是吗?小郎君既出此言,想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不妨说说我得的是什么病。” 余月亭脸上一烧,抓着手上的衣带转来转去,“这…这怎么好说嘛。” 顾云安凑近,“既然小郎君也说不会歧视我,那你我之间,便没有什么说不得的。” 余月亭看着面前这张好看的脸心中暗自叹息,可惜了,生得这么好看,怎么就…… 她试探着开口,“难道是不……” “小郎君好生准时!” 余月亭的话被乡长打断,她迎上去对乡长笑笑,“出来玩自然要准时。” 乡长大笑一声,“希望今日小郎君尽兴。” “那是自然。” 上回来八里庄的时候匆匆忙忙,今日细细看来是个秀丽的小村庄。 余月亭跟随着乡长一行顺着乡道慢慢走过去,身边一个扎着小辫的小牧童坐在牛背上神气地挥着鞭子往家里走去。 乡长上前拍了拍牛背,笑眯眯地对小牧童说道,“小飞,你再不快些将牛赶回去,一会儿就赶不上看杂戏咯。” 小童一惊,抓住乡长的衣袖蹬着两条胖胖的小腿耍赖,“林阿爷,不行!说好了的要等我。上回我就没看见耍杂戏,小虎他们都看见了,就我没看见,被他们笑话了好几天。一定得等我!” 林乡长被他磨得没了办法,赶紧笑道,“好好好,等你、等你。” 小童挥了几下牛鞭,牛还是不紧不慢地在乡道上走着。 小童急得脸通红,从牛背上跳下来,拽着牛鼻环就赶紧朝家里跑,惹得后头的人一阵好笑。 “社日”主要有两大项活动:一是祭祀“社神”和“稷神”,二是祭祀以后的社宴。 离着社日还有一天,乡社中的人提前将祭祀场所打扫布置好、挖坑准备掩埋祭品、安排祭祀者和仪式用品的位置,同时主持和参加祭祀的主要人等要提前斋戒沐浴、修整身心。 乡长将众人带到八里庄一边的一处宽敞地方,此地一东一西分别有两棵百年古树,被村庄里的人称为“神树”,祭祀便在此地举行。 天色还未亮的时候,便早已经有人将作为祭品德牲畜宰杀烹住好,放在树下的祭祀器具当中。 两棵“神树”分别指代“社神”和“稷神”。东边的“神树”指代“社神”,西边的“神树”指代“稷神”。 树下设置了二神的席位,坐南朝北,案上放着烹好的牲畜。 乡长示意众人依次排开,对着神树跪下。 余月亭平生不信神佛,她只信事在人为。但今日她也跟着跪下身去,双手合十,同其他人一起祈祷,期盼今年、明年、每一年都风调雨顺。 下雨刮风这些事情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老天爷高兴了,便赏地上的农人几口饭吃;老天爷不高兴了,发个洪水、招个蝗灾,横竖吃亏的都是这群脸朝黄土背朝天、勤勤恳恳靠劳动吃饭的人。 因此庄子里头的人们对祭祀这件事情是十分诚心的,他们认认真真跪下身去,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 一排身穿黑底红纹广袖长袍,脸上画着奇怪图案的男人走出来,他们带着水器酒杯等器物,设在二位大神祭席的北边。 正式开始祭祀。 这一队人先在东边的“社神”树下手拿铜铃摇晃出忽高忽低却异常整齐划一的乐声,绕着神树低低哼唱着些什么,余月亭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清。 旁边的顾云安摇摇头轻笑,他坚决不跪,站在一旁抱臂看着众人。 余月亭瞪了他一眼,如此场合,怎能发出笑声? 顾云安走近,蹲下身子,伸手拽了拽她垂在耳边的头发,轻笑道,“小郎君,跪着看别人跳大神,好玩么?” 余月亭将头发从他手中抽回来,白了他一眼,“严肃点,祭祀呢。好玩个屁。” 那一队人忽然高喝一声,将酒杯里的酒朝天空狠狠一抛,酒水洒在神树面前的土地上。 几人又依照刚才的方法,在西边的神树上也完完整整来了一遍。 最后分别抓取了两棵神树下的灰土混在一处,一把扔进案桌上的酒坛子里头。 再将酒分倒了数碗,几人每人拿了一碗对众人齐刷刷高声喝道,“请喝福酒!” 说完仰脖咕噜噜一气将杯中“福酒”喝了个干净。 余月亭看得目瞪口呆,几人倒了“福酒”朝众人走来,众人得了“福酒”都万分欣喜,仰脖毫不犹豫将碗中“福酒”喝了个底朝天。 一人端着碗朝余月亭走来,笑眯眯地说道,“小郎君请喝福酒。” 余月亭看着浑浊不清满是泥沙的“福酒”,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笑得比哭还难看,磕磕巴巴地道,“不、不必了吧……” 人群中有人认出余月亭,高喊一声,“余家小郎君可是我们的贵客啊!” 端酒的人想了想,对余月亭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将余月亭手里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的酒碗拿了回去。 余月亭松了口气,心中暗叹,可算是逃过一劫了。 却见方才拿着酒碗走开的那个人又重新朝自己走过来,手里满满登登抓着一把泥土,朝余月亭笑着道,“方才没注意到贵客,贵客光临,福气多多。” 他伸手将手中泥土重新放进手里的酒碗之中,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在酒碗中搅了搅。 这才将酒碗递给余月亭,笑眯眯地说道,“小郎君,请喝福酒!” 余月亭一脸生无可恋,自己本就有些洁癖,衣裳上头溅了个泥点子就不穿、吃食不新鲜就不吃。 余月亭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昏黄不清的酒水,一脸苦笑,抬起头来向那人哀求道,“这位大哥,不、不喝行不行啊……” 那人依旧笑眯眯,将酒碗朝余月亭面前又递了递,高声喊道,“小郎君,请喝福酒!” 余月亭颤颤巍巍地接过酒碗,觉得自己的脸色跟这碗福酒应该差不多。 她咬了咬牙,喝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社宴 余月亭看着周围众人殷切的目光,咬了咬牙,闭眼暗道,喝吧,那么多人都喝了,应该喝不死人。 她将酒碗送至嘴边,闭上眼准备一口干了。 忽而手中一空,她睁开眼睛,只见顾云安仰头将酒一气喝干,半点眉头都不皱,将空碗递了过去,“福酒虽入我喉,希望小郎君福气满年。” 余月亭愣了一下,站起身来看着他,赶紧应和道,“对,福气满年。” 围观的众人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忙说了几句“祝小郎君福运连连”之类的客套话,便散开了。 见余月亭盯着自己,顾云安摸了摸脸,“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余月亭点点头。 “什么?” 余月亭认真道,“美貌。” 顾云安笑起来,“我又不是女子,何来美貌。看得过眼而已。” 余月亭有些担忧,“咱们回去看大夫吧,那酒实在是不干净。” 顾云安摆摆手,“没事,他们喝得,我也喝得。” 顾云安看了她一眼,“既然小郎君不知道如何拒绝,那只有我替你喝了。” 他叹了一口气,“谁叫我领着你的月钱呢。这世道,赚钱不易啊。” 祭祀之礼还未结束,面上有花纹的那队男子口中念念有词,在神树下挖了个坑,将案上早已经烹好的牲畜埋进坑了,踩得严严实实,跪下朝神树重重磕了几个头,请神树享用。 最后领着众人一起念颂祈望丰收、感谢神佑的祝词。 人群中的几个小孩早就站不住了,心急得很,没等念完祝词,便跃跃欲试,想上街去看塞神。 终于等到领礼之人高声说“礼毕”。 话音未落,几个小孩有如脱缰的野马,呼朋引伴朝街上冲过去。 赛神与鹤州的庙会差不多,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在八里庄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余月亭被满面欢欣的人群感染,也笑着上街,去看游街的彩车。 彩车用宝盖彩幡装饰,周身插满各色的花朵,神佛塑像端坐其上,在村内镇外大街小巷巡行。 前后有舞狮舞龙、踩跷奏乐,诸般杂耍,热闹非凡。 锣鼓队咚咚咚的强烈鼓点震撼着人们的心绪,撩拨着乡民的情绪,乡民情不自禁地跟着鼓点跺脚、鼓掌、踏歌起舞。 青州本就民风开放,乡民们丝毫不扭捏,随着乐声起舞,一个身穿鲜衣的少女将长辫衣甩到脑后,毫不扭捏地伸臂舞动起来,她杨柳细腰,舞姿优美,引得众人一片叫好。 忽而少女手腕轻动,拽过旁边一个少年,少年又将身旁的男子拽过来,一个接一个,乡民们臂连臂,腿并腿,在彩车前连成一片,整齐地踏着简单的舞步,整条街道欢声笑语一片。 一个小男孩伸出白嫩的小手扯住余月亭的衣摆,余月亭伸手牵住他,看着一旁看热闹的顾云安,反手一把拽住他,加入欢歌笑语的人群当中。 余月亭本就爱玩,留心看了几眼,便学会了舞步,在人群中跳得起劲,放声大笑。 她扭过头看右手边的顾云安,他脸上一贯云淡风轻的笑容消失不见,眉头紧皱,怎么也踩不对拍子。 他笨拙地跟着学,却怎么也学不会,别人抬左脚他抬右脚,别人跳一步他跳两步。 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皱眉吃力地跟着余月亭的步伐。 余月亭大笑,“没想到你平日看着聪明,功夫也好,却原来这么不协调。” 她的声音被喧闹的人声掩盖,顾云安抬起头一脸疑惑,“你说什么?” 余月亭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垫起脚在他耳边说道,“没事,随便跳吧,开心就好!” 唇瓣拂过顾云安的耳垂,心神一动,看着灿若桃花的余月亭,顾云安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满是笑意。 正是陵阳百姓将何福,社舞村歌又一年。 农人们平日劳作辛苦又枯燥,在这一天尽情释放自己,会唱歌的便放声歌唱、会跳舞的便尽情舞蹈,整个八里庄热闹无比,欢歌笑语直到黄昏方才休止。 林乡长组织着乡民将长桌连在一处,足足连了二十条长桌。 在村口埋锅设灶,庄里的大厨撸起袖子炒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儿,一盘盘飘香的热菜端上桌来,将众人腹中馋虫都勾了出来。 余月亭揉揉肚子跑到灶台旁边看着,都是些简单的乡间小菜,没有家中做的那般复杂,但胜在新鲜。 鸡鸭都是乡民自家养的,各色青菜都是刚从菜地里摘出来的,野菜也是从山上挖的。 在这热锅热油里头一炒,无须多么复杂的烹饪方式,自有食材本身的鲜香。 其他乡民也没有闲着,各家各户纷纷回家端了早早准备好的拿手菜出来,一一摆上长桌。 转瞬之间,二十几张长桌便让酒菜摆得满满当当,邻里之间相互呼喊着坐在一处有说有笑,几个小童手里举着鸡腿吃得满嘴流油。 忽而不留神,一只大黄狗摇着尾巴跑过来,将小童手里的鸡腿叼走,小童眨巴眨巴眼睛,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一面哭一面去撵那只大黄狗。 跑得跌跌撞撞,一不留神让地上的石头绊了脚,摔了个狗吃屎,满嘴是泥,哭得地动天摇。 一个乡妇赶紧上前将小童抱起来,轻声哄着,小童哭声渐小,搂着阿娘的脖子抽泣几声。 余月亭与顾云安也跟着入了座,听着身边的乡民们聊着播种收成、打谷碾麦、盖房娶亲、家长里短,议论着今年社日哪支锣鼓队点子正,哪家百戏艺人耍得好。 越说越高兴,酒也越喝越上劲。 酒碗刚空,便有人赶紧上前满上,菜盘刚空,就又有人端上一盘热菜。 顾云安端起手中的米酒,看着落日的余晖,口中轻轻,“如此简简单单的生活就很美好。” 他看着一点点西沉的落日,微微叹息,永远也数不清这简单平凡的生活背后是多少人用血肉筑成坚实的保护墙。 夜幕降临,有人挑了灯笼过来挂在屋檐上,灯火昏暗,余月亭喝得满脸通红,跳到桌上指着一个少年叉腰大喊,“居然敢与我拼酒?老娘今天就把你喝趴下!” 少年大笑,“还说自己没醉,都自称老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拼酒 余月亭喝得高兴,一把拽住小少年,非要与他拼酒,“杜群,这么干喝没意思,你我二人拼一拼,看谁能将这壶米酒先喝完。” “好啊,我杜群在这八里庄从来没输过。怕你啊。”杜群噌地站起身来,提起酒壶就要干。 “慢着。” 余月亭喊住他,勾唇神秘一笑,“不如,我们赌上一赌。” 顾云安提着她后脖颈的衣服将她提溜下来,“小郎君,你还真是在赌场生的啊。” 余月亭已然喝了不少,有几分微醺,两手吊在顾云安身上,笑出唇边的小梨涡,“你来了。” 她伸手指着杜群,向顾云安嗔怪道,“他非说我喝不赢他,我今日就让他看看,我在鹤州可不是白混的。” 余月亭摇摇晃晃,顾云安伸手拦住她的腰,将余月亭搂紧,轻声哄道,“月亭,今日喝得够多了,我带你回家吧。” 余月亭没听清他唤自己什么,只听得他要拦着自己喝酒,长袖一挥,犯起倔来,“我不,今日不将这小子喝服气了,我就不姓余!” “别磨磨唧唧的,要喝就快些,要是怕了,我一个同你们两个喝!”杜群催促道。 上下扫了两人一眼,“你们两个大男人贴那么近做什么?也不怕人说闲话。” 顾云安淡淡说道,“夜凉,暖和。” 余月亭提着酒壶气鼓鼓地凑上前,“喝就喝,今日不将你喝趴下,我跟你姓。” 她提起酒刚要往嘴里灌,林乡长赶忙上前一把抢下来,“小郎君,使不得。你已经喝得够多了,少喝些吧。” 说着瞪了杜群一眼,“就你能喝?这可是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这一壶酒下去喝出好歹来怎么办?” 他三两下将杜群手中的酒夺下,将他轰走,“去去去,上别处玩去,别傻站在这儿碍事。” 杜群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开。 余月亭见他要走,扯着嗓子高声喊道,“喂、喂。杜群,别跑啊,酒还没喝呢。” 顾云安拦住她,无可奈何地在余月亭耳边低声道,“他说他喝不赢你,认怂了。” 余月亭这才得意地笑笑,“我就说嘛,我何时输过。” 见余月亭这副模样,林乡长赶忙煮了解酒汤端过来,“小郎君喝些解酒汤吧,农家土酒后劲足,一会儿该头疼了。” 余月亭酒劲儿慢慢泛上来了,脑袋昏昏沉沉,愣着神不答话。 顾云安接过碗,对乡长笑了笑道,“林乡长,我来吧。” 顾云安吹了吹汤,自己抿了一口,不烫嘴,这才一勺一勺送到余月亭嘴边。 余月亭眯着眼睛乖顺地张开嘴,啊呜一口将解酒汤喝了个干净,酸酸甜甜,十分可口。 她弯起笑眼,“好喝!” “啊——” 余月亭又张开嘴巴,顾云安勾起嘴角,又送了一勺在她嘴里。 解酒汤喝得余月亭胃里暖乎乎的,酒意消解成乏意,余月亭双眼迷蒙,一头栽进顾云安怀里闭着眼小眠。 恍恍惚惚之间,身上有几分寒意,余月亭本能地朝顾云安怀里钻进去,寻求着温暖。 顾云安将外衫脱下将余月亭盖了个严严实实,余月亭只觉身上温暖,鼻间有一股好闻的木樨花香,她舒展开眉头,睡得无比安心。 顾云安背着风动也不动,生怕惊醒了她这一刻的好梦,垂眼看去,怀中的人脸颊粉嫩,睫毛如羽扇一般浓密,唇瓣犹如桃花。 一双美目醒着的时候,眼波流转之间是坚毅、是狡黠,见到什么热闹都想凑上去,见到什么不平都想去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满腔精力和热血。 从没有一个女子如她这般。 自己起初只是好奇,在她身旁静静看着,想看看她到底有多无所畏惧、面对王启东那样的一方势力到底会不会怕。 却发现她是这般无畏和善良,丝毫不像传说中那个蛮横任性的娇娇女。 慢慢地,自己对她越来越有兴趣,看她笑、看她闹,心里如同喝了一杯热茶,温暖无比。 不愿看她皱眉头落泪。 不过她不是寻常女子,甚至比许多男儿还要坚强刚毅,从未见过她焦虑不安,也还未见过她落泪。 顾云安伸手将她脸颊的乱发拨开,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眉头,目光温柔如水,自己愿尽毕生之力,护她今生平安,愿她永无烦忧苦闷。 怀中人突然惊缩一下,眉头微蹙,似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顾云安伸手将她轻蹙的眉头抚平,有些心疼。 即便是梦中,也不愿让她烦忧。 忽而余月亭嘿嘿一笑,嘴巴微张,口水流了顾云安一袖。她嚅嗫着嘴巴,喃喃自语,“好吃、好吃。” 顾云安皱起眉头,看着湿了一大片的衣袖。 忽而往旁边一挪,余月亭失了倚靠,一下摔倒在地,惊醒过来。 余月亭惊魂未定,一骨碌爬起来惊恐地问道,“发生何事了?” 顾云安一脸无辜,“小郎君许是做噩梦受了惊吓了吧。” 余月亭揉揉摔得生疼的屁股,龇牙咧嘴道,“没有啊。明明是个美梦来着。咦,你袖子上怎么有水?” 顾云安面无表情地甩了甩衣袖,“无事,方才酒水打翻了。” “哦。” “放天灯啦!放天灯啦!”小飞兴奋地喊着。 余月亭抬头望去,天上徐徐升起一盏盏天灯,整个夜空无比美丽。 乡民纷纷拿出早已经制作好的孔明灯向河边走去。 余月亭也拽着顾云安上前凑热闹,站在岸边仰头看着漫天的灯火,眼中星光熠熠。 林乡长走上前,笑着递了两个自己早已经扎好的孔明灯给余月亭和顾云安,又将笔递过去,示意他们将心中愿望写在灯上。 余月亭想了想,弯着眼笑笑,悄悄躲到一边写完,将孔明灯放在背后,探着身子看顾云安朝灯上写了什么。 却见灯上一片空白,“你怎么不写?” 顾云安定定看着她,轻轻笑了,“因为心之所想,已在身边。” 余月亭白了他一眼,“又装深沉。真无趣。” “既然你不写,便将这个给我写,我一人许两个愿!” 余月亭抢过顾云安手中的孔明灯,一本正经地写下——“一夜暴富” 却没留意,顾云安在身后,将第一个孔明灯上的“云安之处皎月停”看进心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意外 余月亭也跟随着人群将孔明灯放上夜空,夜空中星星点点的光亮,远远看去有如繁星满天,美不胜收。 余月亭仰头一面看一面笑,但愿美梦成真。 余月亭脑袋有些晕乎乎,余月亭走到河畔边,躲在岸边,伸手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神思清明了些。 余月亭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对着河面,以河水为镜,梳理着有些散乱的头发。 在漫天的天灯映照下,余月亭只觉河面中自己脸色有些惨白,她皱眉贴近河面细细观察着。 忽而一阵风来,水波轻动,一个东西划破水面露出来,与余月亭面对面,几乎碰触到她的鼻尖。 余月亭定睛一看,一张泡得惨白发胀的人脸出现在面前。 “啊——” 余月亭吓得一屁股惊坐在原地,心中狂跳不止,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大喊道,“死人!死人啦!” 乡民们呼啦围过来,顾云安将余月亭扶起,余月亭才发觉自己两腿发软,站都站不稳。 余月亭趴在顾云安肩上,缓了半天神,忽然想起方才那尸体有些眼熟,虽说是人已经死了好几天,泡得肿胀变形了,却还是看得出尸体的眉目五官。 余月亭只觉后背一阵发凉,紧紧抓住顾云安的衣袖,咬牙说道,“好像…好像是韩神医……” 林乡长组织乡民将尸体打捞上来,韩神医是远近闻名的大夫,八里庄中不少人还找他看过病、抓过药,都认得他。 见韩神医两眼圆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都在议论为何韩神医突遭不测。 余月亭定了定心神,拨开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向林乡长道,“乡长,发生如此大事,此事不是你我能够处理的,快些报官吧。” 林乡长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说罢赶紧差人去县衙请明府大人过来,自己找来一句白布,将韩神医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阻绝住周围好奇的目光。 他也百思不得其解,韩神医一来为人和善,从不与人为恶,干得又是一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买卖,怎么想也想不通这样一个良善之人会在哪里得罪了他人? 二来韩神医的悬济堂开在青州城内,韩神医并非八里庄人士,与这八里庄没半点干系。又怎么会死在这里? 不一会儿的功夫,远处火把亮起,一队官军急匆匆来到面前。 余月亭远远看着有些奇怪,官军数量太多,办案用不着这么多人啊。 她还来不及深想,为首的叫做袁群,他上前探查了尸体之后,命人将尸体抬走。 转过脸来看了看八里庄的众人,狞笑两声,“全都给我拿下!” 一队手持尖刀的官军迅速上前,将一众乡民团团围住,火光冲天,围成了一个火红的包围圈。 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小孩子们被这幅虎狼之势吓到,又见明晃晃的尖刀近面前。 哇地一声哭起来,一个哭,剩下的便跟着放声大哭。顿时哭声一片,搅得人心惶惶。 这哪里是来查案,分明是故意找事。 林乡长急了,赔着笑脸上前,规规矩矩地拱手一拜,讪笑道,“各位官爷有话好说。” 他看了一眼围成一圈的凶神恶煞的官军,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种地的农民,这、这又是为何啊?” 袁群冷笑一声,指着韩神医的尸身道,“人死在你们八里庄,没错吧?” 林乡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那不就结了?”袁群亮出明晃晃的官刀,掏出帕子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既然事儿出在此处,你们便都有嫌疑。给我即刻带回衙门候审!” 八里庄的乡民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只知道种地的老实人,一辈子规规矩矩、遵纪守法,听得要进衙门,不仅是小孩,这回大人也害怕起来。 乡妇们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低声啜泣,“天老爷啊,这是什么世道!一辈子规规矩矩却要进大牢啊。” 袁群让他们吵得心烦,不耐烦地挥挥手,大喝一声,“还等什么?!全都拿下!” 一众官兵闻声上前,三两下将众乡民拿下准备带走。 “慢着!” 顾云安高喊一声。 袁群转过身来看着他与余月亭,反手给了身边的小兵一耳光,不耐烦地骂道,“你是干什么吃的?!漏了两个!” 小兵十分委屈,捂着脸道,“大人,他二人不是八里庄的乡民。方才仵作大略验了验尸,死者不是今日死的,他二人是今日才到这八里庄来的,没理由抓他们。” 袁群扫了一眼两人,眼里有深意,却也没有想抓二人的意思,轻飘飘答道,“哦?既然如此,那就不管他们了。将庄子里的人全都带走!” “慢。” 顾云安声音不大,却足够袁群听到。 袁群转过身来,将官刀横在顾云安颈上,冷声道,“你可知道阻碍衙门办案是何罪?” 顾云安不偏不倚,定定站在原地,直视袁群,“我未阻碍,你也不是办案。何罪之有?” 袁群胡须轻动,手中官刀又近了一分,“你再说一遍。” 顾云安不退反进,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嘴角含笑,眼中却满是肃杀之意,声音一如往常,如春风和煦,话锋却满是威胁,“官爷手可莫抖,若是偏了一寸,伤了我,可就有好戏看了……” 袁群一向暴戾凶残,在青州地界谁也不怕,看着顾云安冷如冰霜的眸子,心下却有几分退缩。 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此人面如冠玉,周身却满是肃杀之气。 直觉告诉自己,这人得罪不起。 袁群将官刀放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府大人只说要给八里庄这帮无知乡民些颜色看看,这二人虽是余家之人,但非八里庄中人,还是不要裹挟进来为好。 袁群不耐烦地摆摆手,“此案与你二人无关,速速离开,莫要妨碍办案。” 顾云安轻轻笑了,伸手拍了拍袁群的肩膀,“若我说,此事与我有关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看来不是个好打发的,袁群一愣,“你什么意思?” 顾云安反问道,“方才这位官爷说韩神医是死在八里庄的,事儿出在八里庄,所以八里庄的人一个也脱不了干系,全都要带回衙门候审,可对?” “不错,是我说的。” “很好。”顾云安说道,“官爷如此认真负责,小民着实该敬官爷一杯酒。” 他转头扫了一眼被官军压制住的众人,转过头来对袁群说道,“官爷应当好生查一查,天色昏暗,难免有漏网之鱼,要是让他跑了,可就不好了。” 被钳制住的众乡民先见顾云安两次三番阻挠袁群将人带走,心里还以为他要施手相救,却没想到现下他说出这话。 纷纷扭头啐了一声,有个胆子大的说道,“原以为是什么好人,却没想到好生当贵客招待了一日,这当官的一来,他就上赶着给人家献计收拾咱们去了。” 这话一出,乡民们怨气四起,纷纷对顾云安怒目而视。 林乡长大喊一声“闭嘴”,又看向顾云安,他前后举动矛盾,想来应该是有什么计策。 能出谋划策设计王启东这条地头蛇的人,绝不会是一个畏惧强权的人。 这些话眼下不便说与众人听,林乡长听着众乡民埋怨顾云安心中焦急,却也只能让乡民闭嘴而已。 顾云安看了林乡长一眼,林乡长默默对他点了点头,表明他相信顾云安。 余月亭更是心急,这一群官军来势汹汹,摆明了不是为办案而来,多半一开始就是冲着八里庄的乡民而来。 又见袁群一脸凶悍,那把锋利的官刀离着顾云安脖颈不到一寸,她悬着一颗心,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袁群放下官刀,她伸长了脖子去看,确认顾云安身上没有伤痕,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袁群没想到顾云安开口说出的居然会是这样一句话,他愣了愣神,“不用小郎提醒,我自然一个也不会放过。” “走!全部押回衙门候审!” “慢!” 顾云安高喊一声。 袁群没了耐性,“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云安笑着道,“官爷别急,我这也是为了官爷好,执法办案须得严谨,稍有不慎,违背北周律例之规定,官爷可是要担责的。轻则充军,重则……官爷应当比我清楚,这项上人头到时候可就不是自己的了。” “你想说什么?”袁群被他明是提醒实则威胁的话语一惊。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官爷所说之话的一个漏洞。方才官爷说这韩神医死在八里庄,因此八里庄的所有人都要带回衙门候审。 但这句话有一个错误。方才那位官爷也说了,仵作验身以后确定这韩神医至少死了两天以上。 那么也就是说,韩神医极有可能是死在别处,然后抛尸到八里庄的八里河中的。如此一来,事儿不是出在八里庄。” 顾云安指了指身后的一众乡民,“因此,你不能带他们走。” 袁群眸子一利,好小子,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顾云安不给他半点开口的机会,接着说道,“北周律例,疑罪从无,无有确凿证据,不得认定为嫌犯。 方才官爷却说将这一干人等全都带回衙门候审,这候审二字,所针对的对象正是嫌犯。 唯有嫌犯才需候审,眼下官爷尚且不能认定韩神医到底死在何处、因何而死、他杀还是自杀。便要冒然带走这一个庄子的百余口人。 如此,怕是不合规矩。”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巧嘴!”袁群冷哼一声。 顾云安微微颔首,不紧不慢,依旧含笑,“官爷过誉了。” “你……”袁群被他噎住。 一个小兵不合时宜地上前来焦急地问道,“大人,怎么办?放人吗?” 袁群被顾云安当众发难,失了面子,正愁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反手给了小兵一耳光,“放个屁!” 小兵又挨了一耳光,愈发委屈,喃喃道,“放个屁?到底是放人还是不放?” 袁群看着顾云安大笑两声,眼中却冷如刀霜,“没想到顾小郎对北周律例如此熟悉,依顾小郎的才干没有入仕为官倒是可惜了。” 顾云安不紧不慢地答道,“小民哪里有什么才干,不过恰好识得几个字,明得几个理罢了。” “北周律例所写清清楚楚,官爷打算何时放人?”顾云安步步紧逼,不打算与他绕圈子。 “小郎你这是急什么?方才是我不对,言语有失。”袁群一副笑面虎的模样。 他话锋一转,“不过嘛,这人,还真是不能放。” “律法清清楚楚,为何却不放人?身为官军,难不成要知法犯法?”余月亭再也忍不住,上前厉声质问道。 顾云安将余月亭拽到身后,轻轻按了按她的手心,示意她安心,自己会处理。 袁群扫了余月亭一眼,冷冷答道,“我说了,方才我言语有失。各位随我走一遭,不是候审,而是协助办案。毕竟,八里庄是发现尸身的第一现场。” 袁群转脸对顾云安说道,语带讥讽,“如此,不违背北周律例吧?” “自然。”顾云安答道。 “不过,此番一去就是百余号人,官爷打算如何处置?”顾云安悠悠发问。 “既是协助办案,将这百余号人塞进地牢里头怕不合适。县衙除了地牢没有可以安置这么多人的地方。那就只有划拨官费包两间青州城内最大的客栈下来了。 青州城内最大的客栈,一家是翠玉居、一家是同安客栈。分别有二十五间客房,每间客房住两人,刚刚够。 正巧这两家客栈我都住过,既然是协助办案,想必掌柜的也会谅解,定然不会按上房的价格收钱,取中间的价格计算,两家全包下来,一天也得五十两银子。 一百余号人协助办案,没有十天半个月问不完。就按十天计算,光是房费就要支出去五百两。我这还没算这一百号人的伙食、协助办案的银钱补助。 这么随便一算,没个七八百两银子可不行。 明府大人果然是大手笔,光是协助办案便能花出去一年多的官费。佩服佩服,真乃是本朝包公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顾云安面带挑衅,不屑地看向袁群。 周围乡民听得顾云安这般说,也反应过来,只要占了法理,就不信他敢随便处罚这一百来号人。 有几个胆大地也跟着附和,“没事儿,既然是协助查案,大家伙儿就跟这位官爷走上一遭,老子还从没有住过翠玉居呢。” “走啊!小虎,回家把你祖母喊来,让她也上那好地方舒服舒服!” “官爷,咱们出发吧!再不走城门就关了!” “是啊、是啊……” 经顾云安这一番话,众乡民拿准了袁群奈何他们不得,纷纷跟着起哄,情绪高涨,方才愁云惨淡的愁容一扫而空,一个比一个来劲儿。 “安静!都给我闭嘴。”袁群拔出官刀威吓众乡民。 这回却没人害怕了,一个个对官军怒目而视,“国有国法,官爷要动刀也要说清楚讲明白我们到底犯了什么法?!” 见方才还如待宰羔羊瑟瑟发抖的乡民顷刻之间变了样子,一个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满脸愤怒,袁群满腔怒火,“好啊,一群刁民!难不成要还要反了?!” 身旁一个眼色精明的小兵跑上前来,赶紧拦住袁群,在他耳边说道,“头儿,不可冲动啊!来之前明府大人嘱咐过了,吓唬吓唬这群刁民就行了。下月督台大人前来巡视,万万不可节外生枝啊。” 他这一说倒是提醒了袁群,袁群摆摆手,示意小兵退下。 袁群缓缓将官刀收起,扫了众人一眼,咬牙吐出两个字,“收队!”说罢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一队官军离开。 “呸!不就是明府身边的一条狗,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看着袁群一行远去,有人朝地上狠狠一啐。 “行了,别闹了,回头传到袁群耳朵里头,又惹来事端。”林乡长制止道。 那人嘟囔一句,“我又没犯法,我就不信他能拿我怎么样!” 林乡长叹了口气,“明着是不能将你怎么样,可这人阴狠,防不住他背后捅刀子,他到底是官家的人,惹不过也躲远些,不必自讨苦吃。” 林乡长这话提醒了他,日后进出青州城免不得与官军打交道,没必要撕破脸,给自己找不自在。 于是那人讪讪地闭了嘴,垂头挤进人群之中,没了 林乡长上前拱手向顾云安道谢,“多谢顾小郎方才仗义出手,否则被袁群带走,不知明里暗里要遭多少罪呢。” 顾云安轻声笑笑,“他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么多人呢,他未必真敢拿你们怎么样。” 余月亭有些歉疚,她已看出来今日这一出是王启东在拿八里庄乡民撒气。 她与王启东打赌之时,就数八里庄这处的乡民们拿去代卖的粮最多,让他白白高价收购了这许多粮米,平白遭了那么多损失。 就以王启东这睚眦必报的性格,定不会随意放过八里庄的众乡民。 归根结底还是余月亭招惹 念及此处,余月亭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上前对林乡长拱手一抱歉,“林乡长,真是对不住……” 她还要再说,却被顾云安拦住,暗中用力捏了捏余月亭的胳膊。 林乡长也笑了笑,“小郎君这话严重了,若今日二位不在,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经这一番吵闹,时辰反倒真是耽误了好大一会儿,再不走,城门可就关了。 余月亭与顾云安匆忙拜别了林乡长与众乡民。急匆匆准备打道回府,。 正牵了马匹打算翻身上马回府,却被热情的乡民拦住,说什么也要让她拿些东西回去。说着众人都朝家中跑去,一人捧了一堆东西出来朝余月亭和顾云安怀里塞。 余月亭拗不过,一一道了谢,这才朝府中赶去。 两人一人跨一匹高头大马,紧赶慢赶,险些进不去城。 回到府中余月亭口干舌燥,一气喝了一壶菊花茶这才缓过来。 她一面查看着乡民送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一面好奇地向顾云安问道,“方才你为什么拦着我?” 顾云安手执茶盏悠悠道,“想必小郎君也看出来了,今日之事大抵是王启东在背后捣鬼,多半是因为上回打赌,八里庄乡民拿出自家的余粮交由我们代卖,叫王启东闷声吃了个大亏。”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余月亭说道,还是没有弄明白顾云安方才为什么拦着自己,不让自己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顾云安叹了口气,“小郎君还是年轻,看不透人心之复杂。 我且问你,可还记得今日社日为什么给你拜贴子?” 余月亭不假思索地说道,“因为上回出的主意帮他们赚到钱了。” “不错。”顾云安点点头。 “社日邀你是因为你帮他们赚到钱了,送你这些东西,是因为今日我们拦住了袁群,官军没能将他们带走。” 余月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顾云安继续解释道,“可反过来,若他们想明白为何官军今日前来找茬,你觉得他们会将心里的怨气向谁发泄?若今日真的被带走,但凡少了根头发丝他们都不会饶了你。 所以我才拦着你,不让你将话说破,将个中缘由点破。否则今夜你我二人也没那么容易能从八里庄回来。” “可上回卖粮也是为了帮他们呀。”余月亭急匆匆地说道。 顾云安摇摇头,“人就是这样的,只谈利益。你上回让他们获利,他们自然笑脸相迎。若今日他们因你受难,才不会管缘由呢,也不会念你从前的好。一个个都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人与人之间啊,唯有利益二字最为永恒。” 余月亭听得心情低迷,明明知道顾云安所言不错,心里还是不舒服。 不再说话,推说自己困了,便回景园睡觉了。 顾云安独自一人坐在花厅当中,看着外头漆黑的夜,微微摇头。 小姑娘,你真正的挑战这才开始呢。 人心并不非黑即白,对他人以真心相待,也并不是总能换回真心。 是时候该睁开双眼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了,唯有看清人心之复杂、人性之善恶,才算是离开了原来被保护得太好的那个保护罩,才算是真正来到这个人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第二日余月亭醒来,顾云安又没了影,含烟说一大早便有人前来找他。 余月亭漫不经心地问道,“男的女的?” 含烟想了想,“一个中年男子,约摸四十来岁,一身布衣,想来怕是他家中亲戚。” “哦。”余月亭梳着乌发,将长发高高束起戴了个紫金冠,换了身朱砂红色的短打小衫,脚蹬牛皮短靴,十分利索。 近来天气越来越热了,她懒得左一件又一件往身上套,长袖宽袍,繁冗得很。 简单喝了碗玫瑰碎冰米露之后,余月亭忽而想起,昨日有个乡民送了自己一壶药酒,说是治风寒最为管用。 她挑出来拿着,准备上温府走一趟,将这药酒拿给他。没想到他看着人高马大的,却原来也是风一吹就倒。 刚要出门,忽而想起温衍还有个妹妹——温兰珏,上巳节的时候自己无意冒犯了她,至今没有机会赔罪,今日便一并向她赔个罪吧。 余月亭重新折返回来,见桌上放了一盏灵巧的小宫灯,样式小巧可爱,于是便一并拿着,跨马朝温家奔去。 听得余月亭在门外,温衍赶忙出来迎接,远远便笑着道,“青圆兄,还想着我去府上拜见你呢,你怎么来了?” 余月亭将手中的缰绳递给温家阍侍,笑着问道,“温兄捎信来说染了风寒,小弟我放心不下,赶来看看,温兄可曾好些了?” 温衍朗声一笑,“无大碍了,有劳青圆老弟记挂。” “早知温兄已然痊愈,昨日八里庄社日就叫温兄一同前去了。虽是乡野社集,却别有一番意思。” 余月亭伸拳锤了温衍肩膀一下,“你也真是,既然病好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来找你吃酒。” “嘘——” 听得余月亭说“吃酒”二字,温衍赶忙将他拉到一旁,“青圆老弟,可莫要在我家中提吃酒二字。” “这又是为何?”余月亭有些奇怪。 温衍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释道,“家父今年来身体不大好,有心将家中生意交由我打理。许久没去找青圆老弟便是这个原因,这段日子正跟着阿爹学习呢。” “这是好事啊,恭喜恭喜,转眼你也成掌柜的了。看来以后见温兄还须得尊称一声温大掌柜了。”余月亭笑着打趣道。 温衍连连摆手,“青圆老弟,你可别排揎我了。什么掌柜,还差得远着呢。这几日跟随我阿爹学习诸多事宜,一个头两个大,从前没发现做买卖怎么那么复杂。” 余月亭笑着打趣道,“那也得看是什么买卖。你家家大业大,买卖多铺子也多,自然复杂。你看城角卖烧饼的小贩,也是做买卖,他生意就不复杂。 温兄你可知足吧,温阿叔给你打下了这么多基业,你如今只要好好守住这江山就好了。可比当年父辈在商场厮杀容易得多。” 温衍正色道,“青圆老弟你说的是。只是说来惭愧,从前年少无知,只顾着玩乐,半点没有管过家中生意,如今从头再学方才晓得后悔。 也正是因为从前只知道花天酒地,我阿爹现在一听见喝酒二字就要拿我发火。青圆老弟,你可万万记住,一会儿见着我阿爹,千万不可在他面前提起。” “好。”余月亭赶紧答应道。 既然家中长辈在府上,自然要先前去拜见。且温梅山也是青州有名的富商,也是自己一点点从无到有打拼出来的。 虽不及后起的王启东,但二人口碑云泥之别。 许多龌龊手段王启东用的得心应手,其他有底线的商人可未必下得去手。 王启东在青州发家极快,仅仅三年时间,便将温梅山踩在脚下,一跃成为青州首富。个中猫腻,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青州百姓只知从此王启东在青州一手遮天,权力极大,青州明府换了几回,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温父温梅山正在书房当中翻看账簿,身着一身简单的家居服,踏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将他面容滋养得极好,不见老态,依然神采奕奕。 听管家通报又有少年前来找温衍,他只道是有如前几天那几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哥。 温梅山眉心微拢,不怒自威,向管家问道,“可是方家那个四郎?” 那孩子也是个无所事事的,哪里的花酒好喝倒是门清。 管家摇摇头,“方家四郎我认得,今日这个从未见过,年纪要更小些,生得倒是精神。” 温梅山眉头更紧,“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要事儿办得漂亮才算是本事。” 话语刚落,温衍带着余月亭两人有说有笑穿过前厅走进来,进来的少年一身鲜衣,脚蹬马靴,一看便是富贵子弟。 不知道又是哪家的纨绔子弟。温梅山心下有些不快,轻咳两声,正要提点温衍。 温衍上前恭恭敬敬一拜,恭肃道,“父亲。” 又开口介绍身后的余月亭,“父亲,这便是我同您说过的余家小郎——余青圆。” 温梅山眉心一动,轻拢的眉头散开,“哦?你便是前些日子与王启东打赌的余家二郎?” 余月亭上前恭恭敬敬一拜,不卑不亢地答道,“晚辈余青圆拜见阿叔。” 温梅山微微抬手还了半礼,轻轻应了一声,“坐吧。” 余月亭也不扭捏,向温梅山拱手一拜,端端坐在下首的交椅之上。 “听温衍说,小郎君来自鹤州。” 余月亭笑着朗声答道,“是。余德尧正是家父。” 温梅山微微颔首,“虎父无犬子。小郎君虽是年轻,但这胆识魄力却半点不输你父亲,颇有他年轻时的英姿。” “阿叔认得家父?” 温梅山难得地笑了一笑,“很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之后世事浮沉,便两散了。” 温梅山早先便听得余月亭与王启东打赌之事,对这般有勇有谋的年轻人心中暗喜,今日又见余月亭生得眉目清正,气度不凡。 与温衍从前结交的世家子弟半点不同,不由地高看一眼,心中更是喜欢。 温梅山看了一眼温衍,对余月亭道,“若我儿有小郎君一般胆识,老父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余月亭笑了,“温兄不仅有胆色,更是个十分仗义之人。此番我能赢了王大掌柜,全靠温兄帮忙。” 温梅山有些疑惑,看了温衍一眼,“哦?他竟有这种本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余月亭笑道,“多亏了温兄为我护送映南先生到浔州,此去浔州虽说不远,但途经的黑石头山却不是个善地。温兄不仅有侠义心肠,更有胆色,换了旁人,也没几个做得到。” “衍儿,此事怎么从未听你说过?”温梅山面色软和了些,看向温衍,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温梅山一向认为温衍不学无术,素来对他严厉,何曾有过好脸色,更罔提赞许。 现下忽而听得父亲语气软和下来,温衍先是一愣,继而有几分不好意思,搔搔头道,“主意不是我的,我也就做了这么一件小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哪里值得拿到父亲面前一说。” 温梅山微微点点头,算是应了一声。 适逢铺子中的主事进来议事,余月亭起身行礼告退。 温衍也相陪着出去,笑容满面,“青圆老弟,你可不知道。我阿爹平时惜字如金,听说了你与王启东打赌之事,连问了我好几回呢。” 余月亭眨巴眨巴眼,嘴边梨涡浅浅,“看来这王大掌柜人缘不好,温阿叔也看不过眼了。” 余月亭忽而想起什么,忙问温衍,“温兄,今日令妹可在府上?” “在府上。兰珏自幼不爱出门,就爱在家读书写字。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回门,上回上巳节去踏春,还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哄出去的。”温衍无奈地笑笑,眼中却满是宠溺。 “怎么?青圆老弟找兰珏有事?”温衍问道。 余月亭有些不好意思,“上回上巳节不留神得罪了兰珏妹妹,昨日社日热闹,得了个小玩意儿,今日正好拿着前来给兰珏妹妹赔罪。” “赔罪倒是言重了,我这就差人将她唤出来,王启东这事她也听我说过,对你好奇得很,终日缠着我问呢。今日你正好过来,她定然开心得很,就让她当面问问你。”温衍一面说着,一面使家中仆子去唤兰珏。 “青圆老弟你第一回来我家,晚上就在家中吃饭,新来了个京都厨子,有几样小点做得不错,你尝尝。”温衍笑着说道。 “好。那我可要敞开肚皮吃了,温兄可莫要心疼。”余月亭也不与他客气,与他逗趣道。 温衍朗声大笑,“青圆老弟你这个小身板,大风吹来就能刮去似的,你才能吃多少。” 两人笑着,温衍带着余月亭在外宅逛了一圈。温府修缮得颇为别致,小桥流水、曲径幽深。 不像旁的富商大户之家一般富丽堂皇,反倒有几分书香之气。 想来这温梅山也是个儒商,自然看不上王启东那副暴发嘴脸。 两人说笑着,温衍忽而想起来,向余月亭问道,“今日怎么不邀云安兄一同前来,人多也热闹些?” 余月亭撇撇嘴,这顾云安愈发过分了,半日未见了,有事也不知道说上一声。 难保又是去找那个什么乐潼了。 余月亭心里有些不快,于是酸里酸气地说,“谁知道他跑哪里去了,想必是会相好的去了吧。” 温衍耿直,没觉着余月亭这话语有什么不对,只笑笑打趣道,“云安兄是个儒雅斯文之士,没想到也是个风流少年。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更何况云安兄那般标致人物。” “云安兄真有相好的?”温衍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开口问道。 余月亭有些赌气,扁着嘴说道,“谁知道呢?成天看不见人影,兴许还不止一个呢。” “小郎君这就说笑了。”温衍笑着拍拍余月亭的肩膀,“说来我还偶然见过云安兄两回,都是在城东郊外的龙川山那边的茶铺里头。 倒是没见他身边有什么女子,只有一个中年的布衣男子。他二人似是在商量什么事情,神情看着严肃得很。我也是接货路过,喊了他两声他没听见,我也不好上前打扰,就走了。” 又是中年布衣男子。 余月亭心中起了疑虑,若只是寻常亲戚或是家中有事大可上府中寻他,何必跑那么远?非要约在郊外见面,难不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这不过两月的光景,顾云安便悄悄往外头跑了那么多回,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温衍没注意余月亭变幻的神色,继续说道,“依我看呐,还是方四这小子最是风流。前些日子还让我约你们出去喝花酒呢,想必是魂又让舒五家哪个小倌勾着去了。” 温衍这么一说,余月亭这才惊觉,也很久没见方鸿了,不由地开口问道,“温兄,说来也许久没见方兄了。我差人去寻了他好几回,阍侍都说是方家有事,不便见客……” 余月亭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赶忙问道,“方家不会真出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这话一出口,余月亭方觉失态,赶忙住了口。 温衍叹了叹气,将左右跟随的家仆散去,两人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温衍这才慢慢开口,脸色有些为难,“小郎君,有些话本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 但方四,也着实是个苦命的人。面上看来他是方家响当当的四郎,进出前呼后拥,看上去是个无忧无虑的世家公子哥儿。其实也有他的难处。” “这其中又是有什么缘由?”余月亭听温衍这话,不禁开口问道。 温衍深深叹了口气,“唉,说来话长。这方四看着整天嘻嘻哈哈,其实也是个孤苦的人。 方家是当地大族,人丁甚多。但方四的阿爹、阿娘在他小小的时候便去世了,方四从小就没了爹娘,便由二舅方兰音接回方家生活。” “等等。二舅?方鸿是随母姓?他为方四,那前头的几个兄弟姊妹呢?” 温衍叹了口气,“方鸿被他母家舅舅接回家中,便跟舅舅为一家,排行老四,前头的都是他的表兄弟、表姊妹。方鸿的生身父母,从始至终便只有他一个孩子。说来也可怜,方鸿被接回方家的时候才一岁,什么都不明白呢。” 余月亭想了想,很快想明白其中的蹊跷之处,不由地开口问道,“若是父母逝世,被母家舅舅接回家中抚养也不奇怪,只是,为何连姓氏都要改回母家之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温衍点点头,神情有些凝重,“此事是方家不愿提及的丑闻,被方家视为家族污点。也唯有在此事面前,方家抬不起头。 方鸿的母亲方玉词是方家最小的女儿,娇纵貌美。那时候方家养了许多门客,其中有一个周姓书生,颇有几分才气,写得一手好文章。 深得方家家主喜爱,家主时常在家中举办诗会,这书生出了几次风头,有了几分名气。 又是门客,难免与方玉词见过几面,攀谈过几句。一来二去,两人便好上了。” 余月亭点点头,“郎才女貌,难免会出这样的事情。”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那周姓书生是个心眼极多的,想着借方家东风之力,青云直上。便将家中已有妻子之事瞒下,甜言蜜语哄骗方玉词与他相好。 方玉词年岁小,又未经过什么事,一来二去铁了心就要嫁与他。方家自然不同意,那书生缺德,诱着方玉词,说是生米煮成熟饭,便由不得家中不同意。 方玉词听信书生之辞,还未出阁,肚子就大了起来。 方父发觉之后,勃然大怒,怒斥方玉词败坏门庭,一怒之下便将她与那书生一起撵出方家。 起初那书生想着方父气过了也就好了,毕竟方玉词是方家最小的女儿,从小受尽宠爱。怎么舍得会舍得将她逐出方家,在外受苦。 可过了几个月,眼见孩子都要落地了,也不见方家口风松一点。书生就知道此事不成了,待方玉词生下孩子之后,书生推说回家将母亲请来照顾方玉词,便一走了之。 方玉词痴痴在家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自己前去寻他,这才发觉那书生已有妻室,家中还有一子,刚刚三岁。 方玉词万念俱灰,本欲轻生,又放不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勉强撑了下去,将孩子养到一岁那天。将书生邀来家中,毕竟是他的骨血,也该让孩子认认爹。 书生心中一软,便应邀前来,因这一年方玉词也从未去找他吵闹过,书生想来她也不会纠缠,毕竟从前是方家最高傲的女儿,怎么也做不出乡村野妇才会的撒泼打滚之事。 方玉词准备了一桌好菜好酒,将方鸿打扮得漂漂亮亮,头戴虎头帽,身穿锦袄,脚蹬小靴,样样都是上好的。 席间方玉词绝口不提被书生抛弃之事,只一首首念着从前书生给她写的诗。酒菜中下了药,书生三杯酒下肚,倒在桌上。 方玉词不管不顾,自顾自念着,念到最后一首,手起刀落,将那书生项上人头砍了下来…… 之后方玉词写了封书信差人送到方家。 她将孩子托付给最宠她的二哥,书信中说若是父亲见不得这孩子,掐死也罢、溺死也罢,只要死了照旧与她埋在一处便可。 自己生养他一场,实在是下不去手。 方家人接到信赶到的时候,书生的头颅端端正正被放在桌上。 方玉词穿戴整齐,平静地躺在孩子身边,早已断了气。 整个家中唯余不明所以的孩子蹬着腿在床上开心地玩闹。 方父伤心欲绝,一病不起,方鸿照着方玉词的意思,被交由方家老二方兰音抚养,收为第四个孩子。 方家仆子都称他为方四郎,背地里却人人嘲笑他,叫他孽种……” 余月亭听得心惊,半晌才开口,“没想到方兄身世如此曲折,原以为他只不过是个寻常的公子哥儿。” 温衍皱眉道,“方四这些年来在方家日子也并不好过,如今这世道,人人都是势力眼子。 他无父无母的,纵是舅舅待他再好,也不可能时时护在他身边守着他。没有庇护,底下人谁正经将他当回事儿?这些年他虽不说,我也知道他在方家受尽白眼,心中苦闷。” “青圆老弟,你道他为何总去喝花酒?那就是心中苦闷无处言说啊。”温衍叹了口气,皱着眉说道。 余月亭也垂头不语,方鸿无错,生来如此,也非他所愿,却要因此受尽委屈白眼,换做是谁,心中都苦闷得很。 话说到此,余月亭又问道,“那这几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方鸿人都出不了门了了?” 温衍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方家老家主今年来身体不太好,或许是……” “家产之事。”余月亭脱口而出。 温衍点点头,“老家主这年身体不好口口声声念着方玉词,听说方家这几日就是为着方鸿到底如何处置吵得不可开交。” 余月亭若有所思,“若是将方玉词单独划分一份出来,就得划分五份,方鸿一人便可以继承方玉词名下的所有财产,光是他一人就占了五分之一。其他舅父们自然不愿意。 若是方鸿归属于方兰音家中,大不了每家再分些给方兰音,也总比多出个方玉词得的要多。” 温衍点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余月亭笑笑,“温兄,若你是方鸿你希望如何处理?” 温衍脱口而出,“在方家受尽白眼多年,现在自然是希望自己独分一份,扬眉吐气。你呢?” “我自然也是如此。这么浅显的道理方家人自然也明白,所以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方家庞大家财划分不均,有人若是拉拢方鸿不成,只怕是会对他不利。”余月亭表情凝重起来。 温衍让她这话一惊,“不会吧,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吧……” 余月亭定定看着他,“温兄,你最了解方鸿的处境。若你是方鸿,你可会将他们当至亲至爱之人?” “我……”温衍语塞,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千百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最后只低低说了一句,“我…我也不知道。” “温兄,怕是改天我们要想个辙去看看方鸿了。”余月亭有些担忧。 温衍想了想,“方家二舅方兰音倒是不错,只是这几年来体弱多病,许多事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怕,只要能想办法能进方家,给方鸿递个口信,让他自己小心些就行。”余月亭说道。 温衍想了想,“好,我父亲与方兰音交情还算不错,我打着父亲旗号去探望阿叔,想必进入方家不是难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有了主意之后,两人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了些。 余月亭依旧眉头轻拢,温衍宽慰他道,“青圆老弟不必太担忧,应该没什么大碍。” 余月亭微微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件事。温兄可记得,上回莲池大师来祈福时,我与你、方鸿约好,要帮悬济堂的韩神医一同施药汤?” “记得。”温衍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可惜我二人失约了,说来真是有些对不住青圆老弟。” “无妨。那天韩神医也没有去,后来我派人去瞧过,悬济堂已经闭门歇业了。原来想着或许是韩神医临时有事,直到昨日我才发现,韩神医已经死了多时了。” 温衍吓了一跳,“怎么会?” 余月亭赶紧将昨日八里庄一事讲与温衍听,讲完眉头更紧,“王启东借官军之力刻意要为难一下八里庄的乡民我想得通,可我现在就在想,这韩神医之死,会不会也与他有什么关系?” 温衍认真思索了一下,“韩神医与他没有什么生意往来,素来为人也低调。应当没有产生过什么冲突,这王启东再横行霸道也要讲个度。应当只是借韩神医这案子吓唬一下八里庄的乡民。” 余月亭也理不出头绪,只好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阿兄。” 一个少女娇俏的声音传来。 两人抬起头来,温兰珏端端站在面前,一身雪灰色锻绣四季花卉蓝纹薄裙,朱唇雪肤、明眸皓齿,一双美目顾盼流连,瞥见余月亭时有些害羞,赶紧移开视线。 又悄悄抬起眼眸打量余月亭,见她今日一身绯红短衣,冠发高束,颇为俊朗潇洒。 不禁悄悄红了耳根,原先只当这俊朗的小郎君是个纨绔轻浮子弟。 自从他与王启东打赌赢了,青州城中的粮价跌至三钱,百姓再不用勒着裤腰带卖粮米,人人都赞这小郎君有勇有谋。 便是她久居深闺,也有所耳闻。温兰珏自从有一回出街偶遇王启东,让他那色眯眯的眼睛盯了一路之后就对他心生厌恶,愈发不爱出门了。 听得有人将这一方恶霸收拾了一番,她便缠着阿兄问是谁,听说是上回那个俊俏小郎君,心里又惊又羞,自己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不仅缠着阿兄多问了几句。 余月亭见温兰珏来,忙起身拱手一拜,面带歉意,“小娘子,上回唐突了,今日特前来赔罪,望小娘子宽恕,莫往心里去。” 余月亭不提还好,一提温兰珏脸上又是一烧,双手攥着帕子,低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温衍是个大大咧咧的,没看出来温兰珏脸上的羞怯之情,将温兰珏一把拽过来笑道,“兰珏,你不是总问我青圆兄是如何与王启东打赌的吗?今日他来了你想问什么便当面问他。” 温兰珏看余月亭一眼,脸上更是一烧,扁着嘴躲到温衍身后,拽着温衍的衣角,轻声嗔怪道,“阿兄——” “都是自己人,你就当青圆兄也是你阿兄,害羞什么。”温衍宠溺地笑笑,将温兰珏拉出来。 余月亭笑笑,对温兰珏道,“有什么之后再慢慢问,我细细说与你听。兰珏,我昨日去八里庄得了个小玩意儿,我看着精巧得紧,想着你应该会喜欢,今日特拿来送你。你瞧瞧可合你的意。” 说着拿出小宫灯递与温兰珏,温兰珏垂着头接过,伸手轻轻抚摸灯面,上头花鸟虫鱼描得活灵活现,倒颇有几分雅趣,能瞧出来是用了心特意挑的。 温兰珏微微一福,行了个礼,面若桃花,“兰珏谢过兄长。” 余月亭微微一愣,头回被人唤作兄长,还有些不适应。见温兰珏看着自己,微微点头,算是答应。 余月亭趁没人注意又瞄了一眼温兰珏,心里对上回那身衣裳还是贼心不死,但现下为男儿之身,也实在是问不出口,心下有些惋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未来一段时间算是彻底告别女儿装扮了,兰心阁的口脂、芳芙记的香粉……都已经好久没用了,偶尔手还有些痒痒想好好装扮一番呢。 她不自觉摸了摸脸颊,仿佛是比在鹤州之前粗糙了些,看来是好好润一润了。 “城东陈记铺子。”温兰珏站到余月亭旁边,声音轻轻。 “兰珏,你说什么?”余月亭不明所以地问道。 温兰珏还是有几分羞怯,声音低低,“我阿兄都同我说了,上回兄长不是有意唐突…那衣裳你是想买来送与妹妹。” “嗯?哦、哦,对。”余月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回编的瞎话。 “布料是城东的陈记铺子中买回来的,找平日里做衣裳的裁缝给重新做的。兄长若需要,下回、下回我带兄长去。”温兰珏垂下头愈发害羞。 余月亭眼睛一亮,“多谢兰珏妹妹。我妹妹定然很喜欢。” 温兰珏微微一笑,“天气渐热,这料子拿来做衣裳但是颇为适合,轻薄丝滑,又不黏身,如身披云雾,故而此料名为云锦。兄长到店之后跟掌柜的说买云锦,掌柜自会拿出来给兄长挑选。” “多谢兰珏妹妹,我记下了。”余月亭说道。 “难得有如此心细的阿兄,令妹真是好福气。”温兰珏笑着说道。 余月亭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当成二哥余青圆答道,“我家中就这一个妹妹,阿爹阿娘老来才求得了这个女儿,极尽宠爱,我与大哥常年在外,无论到哪里有好的都想给她带一些。若是哪回回家空着手没给她带礼物,她还扁着嘴不开心呢。” 温兰珏也笑起来,“我可就没有这个福气。” “小丫头,胡说什么呢。”温衍听见大步过来佯装生气道,“难道阿兄对你不好么?” 温兰珏偏过头,“哼,你每回都是说得好听,上回你去京都,让你给我带一盒兰心阁的口脂,走之前左右跟你说了三四天,你答应得倒是好。 回来的时候照旧两手空空。方四让你带桂花酒,你倒是一口气捎了三四坛子。” 说着温兰珏小性子又上来了,伸手狠狠拧了一下温衍的胳膊。 余月亭在一旁看得好笑,逗趣道,“对,使劲儿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温衍委屈道,“青圆老弟,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余月亭眨眨眼,“我娘生我的时候正逢隔壁办庙会,所以温兄你还真说对了,我这人就爱看热闹。” 余月亭在温家逗留一日,用了晚饭这才徐徐归家,温家新厨做的饭菜果然一绝,只可惜如此美食,却没有美酒相伴。 余月亭总觉得有些心痒痒,她连说了两回花生酥好吃,温兰珏留了心,悄悄叫厨房又做了一份,放在食盒中,余月亭走的时候递过去给她。 余月亭与温衍交好,自然也不与温兰珏退让客气,她素来也不是个扭捏之人,性子爽利,接过食盒道了谢,跨马而归。 余月亭独坐在落霞亭中叫人温了一壶酒就着花生酥小酌几杯,十分惬意。 “哟?吃独食?还是喝闷酒?”顾云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轻轻给了余月亭一个脑栗子。 余月亭揉了揉脑袋,晃了晃杯中美酒,“哟?你还晓得回来?你这般当差,月钱怕是不想要了。” 顾云安身形一滞,又是满面笑脸,“小郎君通融通融,回头我补上,定然半步都不离你。还等着月钱养活家中老娘呢。” 他这般没个正形,一听就是假话,余月亭懒得与他分辩,扭头又饮了一杯入喉,本想问他去龙川山做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等着下回他再玩消失,自己就去抓他现行。 正喝着,杂货铺的赵信主事前来拜见余月亭请她复账。 余月亭有几分微醺,脸颊红红,挑眉问道,“怎么这么晚了来复账?” 赵主事认真道,“小郎君难道忘了?此前是小郎君自己亲自定下的规矩,我们杂货铺每月十五复账。哪怕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要复账。 今日一早我来的时候小郎君已经出了门,陆管事说小郎君到温家去了,我便在府中等到下午,铺子上有事回去了一趟,听说小郎君回府了,就赶紧过来请您复账,半点不敢耽误。” 叫他这么一说,余月亭有几分不好意思,自己定下的规矩,如今却是自己带头违反,如此一来如何服众? 她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赵主事,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地向赵主事赔罪、道了不是。 赵主事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去扶余月亭,“小郎君你这是做什么?” 余月亭一脸严肃道,“规矩既然已经立好了,又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没遵守规律是我有错,自然该罚。 这银子是罚银,还请赵主事带回铺子上,日后若还有此事发生,就照样罚我。待攒够了数,就拿这钱请铺子上的兄弟们去好好吃一顿酒。 规矩既然立好了,就是让人遵守的。若个个都将规矩视若无物,这铺子还怎么开?” 余月亭的话说到这份上,赵主事也不好再推辞了,只得将罚银收在怀中,“既然小郎君这么说了,那我回去就将银子登记入册,日后花了多少,怎么花的都好有个明细。” “瑞生——”余月亭开口唤道。 瑞生忙不迭地跑过来,“小郎君,唤瑞生何事?” 余月亭挑眉吩咐道,“叫厨房煮醒酒汤过来。赵主事今日等了我一天,我今日便定要将账复完。今日事、今日毕,此事绝不能拖延到明日。” 赵主事有几分不好意思,“无妨,小郎君,我明日再来也可。” “不行。”余月亭将手一摆,“规矩是我定的,我必须守,这事绝不能拖到明日。” 余月亭喝了几杯浓茶入喉,撑着眼皮细细查账,越查越清醒,抬头诧异地问道,“铺子里头的生意这么好?” 一提这事,赵主事喜上眉梢,连连点头,“还是小郎君的法子好,那茂岭山的山货没几日便断了货。后来那老刘又来了两回,都是上好的山货,进了城就直奔咱们铺子来了。 青州城中众人也都知道要买上好的山货就得买茂岭山的,要买到正宗的茂岭山山货,那还是得认准咱们青圆记。”赵主事说着有几分骄傲。 他接着补充道,“其他也有几个做买卖的找到我要求咱们代卖,慢慢地也都销出去了。我看呐,这买卖可做。” 余月亭点点头,有些意外,自己无心插柳,没想到效果居然还不错。 “只不过还有件事情,思来想去,还是要请小郎君定夺。”赵主事想了想,认真开口道。 “何事?”余月亭看着赵主事一脸认真急忙问道。 赵主事说道,“事情是这样,老刘来了几次,有些小生意人见状便也将货品放在我们这处代卖,一来二去,他们挣了钱,又建立了信任。 到日子了,索性也懒得来拿货款,就由着放在铺子里,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时候再来取。这样做的人不在少数。 眼见着铺子里已经攒下了不少钱,为着生意长久也,我也不能催他们来取钱。况且这么多人,也不知道他们家在何处,一个个上门去送也不现实。 所以眼下为了这事我也是头疼得很,特请小郎君定夺。” 余月亭眼前一亮,大好的机会送上面前,自己若是抓不住那可就真是个傻子了。 那么多人将银子放在自己铺子里头,自己不就成了钱庄子了吗? 这天底下难道还有比钱庄子更为赚钱的买卖吗? 余月亭两个眼睛直放光,一把拽住赵主事,“赵主事,自然不能赶着将钱退给他们。” 余月亭认真想了想,开口说道,“这样吧,凡是不想来取钱的,就由他们,这些钱你单独登记立册,按照一厘的利息给他们计息,到时候一并拿给他们。” “我这就去信给阿爹,申请在青州设立余家钱庄分号,再请他派两个有经验的管账师傅过来,如此这个钱庄也算是规范起来了,日后要展开拳脚做什么买卖也才不会被束缚住。” 赵主事微微点头,随后摇摇头,“不对,有一个问题。” 余月亭开口问道,“什么问题?” 赵主事眉头渐渐紧起来,缓缓吐出两个字,“山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章 第七十一章(合并在一起更) “原先只是黑石头山闹山匪,近来听说城东龙川山那头也闹起山匪,出了两回事,虽说没劫到什么,但这两回闹得人心惶惶。城中这几个月都不敢朝那边走。 若要在青州开钱庄子,庄子里必得有现银供人兑付。银车只能从城西或者城东走,现下两头都闹山匪,这一路上实在是太危险了。” 闻言余月亭微微一笑,“我当是何事。原先城西黑石头山那头闹山匪我还有些担心,现下听你说东边也闹山匪,我反倒是不急了。” 听她这话赵主事有几分奇怪,这又是何缘故? 余月亭看出他脸上的疑惑,轻轻笑笑道,“这一州明府也不是好当的,哪儿能光领饷,不做事。 如今青州城最主要的两条交通要道都闹山匪,进的进不来,出的出不去。这一州父母官若是半点举措都拿不出来,这官椅怕是也坐不长了。” “不急,赵主事,你先回吧。账目没问题,既然铺子上存银多,这几日加人手看紧些。这青圆记刚起了个好头,大买卖在后头呢,万万不可出事。”余月亭叮嘱道。 余月亭心中打好主意要将家中钱庄开到青州,这铺子刚有了些起色,断断不能出问题。 闹山匪一事她心中已然有了些眉目,或许这回还能顺手再个王启东个重拳也不一定。 具体办法嘛,还须得慢慢想一想。 现下先解决另一个问题。 余月亭起身伸了伸懒腰,若无其事地溜达到顾云安身边打量着他。 方才赵主事说了两回自己才反应过来,城东龙川山,温衍在那里见过他两回。 他与山匪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余月亭素来心思谨慎,难免起了疑心。 顾云安呷了一口酒,偏过头笑看着余月亭,“怎么?小郎君,有事?” 方才赵主事说龙川山闹山匪的时候并没有避着顾云安,余月亭想了想不宜打草惊蛇,便挨着顾云安坐下,笑眯眯看着他,“你尝尝这花生酥,温衍家新请的厨子做的,味道不错,我特意带回来下酒的。你我二人饮两杯?” 绝口不问他今日到底去了哪里。 余月亭不动声色地将附近的家仆撤下,给顾云安杯中斟了一杯酒,“还没问过你呢,你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怎地还没成家?” 余月亭脸上含笑,脑子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顾云安武功身手都不错,但身世神秘,每次问他都问不出个所以然。 余月亭心中有些后悔,暗骂自己贪图美色,当初看他生得好看,便不管不顾,就连底细都没盘清楚就将他收入府中了。 头个月他倒是安安分分,也不往外跑,终日跟着自己在青州城内转悠,现在看来,不会是在打头阵踩点吧? 这念头一生出来,余月亭心中有些害怕,却控制不住脑海中翻飞的思绪,越看顾云安越像山匪。 心下暗自盘算,说不准这个月他频频外出就是去龙川山那头传递消息。 余月亭心中越想越真,身边的顾云安惬意地品着酒,余月亭却笑得两颊僵硬,心中发虚。 顾云安随口答她,“我一无钱、二无权,拿什么娶妻生子?” 这话一听就是随口说来搪塞人的,余月亭极不自然地笑笑,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家中就你一个吗?可有兄弟姐妹,若一个都没成家,想来家中父母该着急了。” 顾云安看她一眼,有些有些疑惑她今日怎么忽然对自己这么好奇起来了。 余月亭看出他脸上的疑惑,赶忙讪笑着推他一把,“哎哟喂,随便问问嘛。再说了你我那么相熟了,我还不知道你家中几口人、地有几亩良田呢?” “没有。”顾云安干脆地回答道。 “没、没有?”余月亭睁圆了眼睛,“是没人?还是没田地?” “都没有。”顾云安头也不抬,面上没有半点波动。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余月亭,见余月亭满脸不解,又开口细细说道,“家中穷,小时候便将我卖了,人贩子本要将我卖到壁州做苦力。我半道跑了,到处讨生活,今年方才到鹤州来。” 见余月亭脸有疑色,顾云安接着说道,“小郎君可还记得,初次见面那天,小郎君对我的姓氏还有几分好奇。” 余月亭点点头。 顾云安说道,“我生身父母叫什么我已然记不清了。有一回顾家军路过,我只记得他们威风凛凛,心生敬慕,便随了顾家军的姓氏,自己取了云安二字。” “没想到你也是个身世飘零的可怜人。”余月亭有些可怜他,从小自己一人在这世界上艰难讨生活,难以想象他吃了多少苦。 顾云安脸色渐冷,似是想起了从前往事,心中不快。 他放下酒杯,拱手向余月亭一拜,转身离开。 余月亭看着他一脸沮丧,心下有些后悔,早知道不问了,自己整天瞎想什么啊。 她欲追上前去安慰顾云安两句,余月亭眼神掠过顾云安背后衣摆上的几点血迹,忽而脸色一白,眸子一冷,愣在原地。 顾云安。这个名字是真是假都不一定。 那几点血迹在余月亭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只觉背脊一凉,浑身血液好似停滞。 心下无比害怕。自己猜测得果然不错。 余月亭站在原地思索再三,将瑞生和薛原唤来,认真叮嘱道,“你二人这几日盯紧顾云安,他每日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晚上都告诉我。” 薛原嘴快,不自觉问出口,“小郎君,是出了什么事吗?” 瑞生伸出胳膊轻轻拐了拐他,示意他闭嘴。 薛原后知后觉地垂下头不说话。 余月亭也未恼,语气淡淡,听不出半点情绪,“没什么事,你二人按我说的照做就行了。” 此事没完全确定之前,她不想告诉任何人,眼下府中还没有她完全信任的人。 陆挺虽算一个,可他为人老实耿直,又是个忠主之人,若是知道了顾云安有可能会对自己不利,他脸色行为举止定然有所异样,会被人察觉。 廖妈妈是个碎嘴子,守不住秘密;张奎又在粮铺当差,管不到宅子里头。 最不起眼的就是这两个半大杂役了。 余月亭想了想又叮嘱道,“此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二人留神些,莫要让他发现。” 瑞生乖顺地道了声“是”,带着薛原退了出去。 出了落霞亭好远,瑞生才向薛原嘱咐道,“薛原,我们是下人,主上说什么便做什么,莫要多问,省得惹恼了主上。” “噢,知道了。”薛原吐了吐舌头,“记住了,下次不敢了。” 两人顺着长廊走了一段,薛原忍不住开口猜道,“瑞生,你说小郎君到底为什么让咱们看着顾云安啊?” 瑞生面色严肃,“你又不长记性了,我方才说的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薛原说道,他凑近瑞生一脸嬉笑,“最后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若是旁人我倒也不这么好奇,主要这回是顾云安,我实在是好奇得很。你还不知道吧,小郎君和顾云安是那种关系。”薛原神神秘秘地说道。 瑞生一脸不解,“什么关系?你什么意思?” “啊呀,你这个人有时候挺聪明的,怎么有时候却是个榆木脑袋。”薛原急得直拍大腿。 “俯耳过来。”薛原在瑞生耳边耳语一阵。 瑞生眉头紧皱,“不可能吧。两个男子……” 薛原砸巴砸巴嘴,把眼一瞪,“怎么不可能?有钱人家都有些怪癖。你是没看见小郎君刚见着顾云安时那眼神,乐得跟朵牡丹花似的。” “那是主上的私事,不要妄议。做下人的,最忌讳嚼舌根子。有时候你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传来传去,若是让外头的人听了什么去,总归对主上不好。” “知道了,我就跟你说那么一嘴,你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薛原有几分不耐烦,甩袖大步朝前走去,将瑞生甩在身后。 瑞生摇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这也是为了你、为了主上好。” 说着赶紧快步上前,“薛原,等等我。” …… 第二天一早,余月亭在茶馆点了壶茶,静静等着温衍过来,两人再一同前往方家。 还喝不到两口茶,马队的刘总领大踏步走进来,看见余月亭坐在一旁,一愣,扭过头去,挑了一张远些的桌子坐下。 余月亭却不紧不慢,反倒是主动高声向刘总打了声招呼,“刘总领,早啊。” 刘总领没想到余月亭会主动与自己说话,他朝余月亭方向扫了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不想与余月亭有太多交集。 头回见面他就是如此,对自己怒目而视,其中定有什么隐情。 不过今天,余月亭不是来探这隐情的。 与他之间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解决呢。 刘总领缩在角落里,离得余月亭远远的。 余月亭却自顾自地提了茶壶过去,撩起长袍一屁股坐在刘总领旁边。 也不管身边的刘总领是什么脸色,她旁若无人悠悠品了一杯茶,这才转过头与眉头微皱的刘总领说话。 “来,刘总领。尝尝我这壶茉莉花。”余月亭斟了一盏茶递过去。 “多谢。” 刘总领惜字如金,微微皱眉,弄不清楚这小郎君要做什么,却也不好撵他走。只品着茶静静等下文。 余月亭却好像只是要与他扯些闲话似的,悠悠说道,“刘总领的马队近来生意可好啊?” “尚可。” 刘总领简单答应道,这几月闹山匪,对别的行当来说是不利,自己的马队可就生意兴隆了,从前商家自己就敢进货、出货,现在不依仗马队都不敢出门了。 “刘总领过谦了,我看您近来是发财了。”余月亭说道。 刘总领摆摆手,“尚且过得去而已。” 余月亭笑笑,“既然过得去,你我之间有笔帐,可就要好好算一算了。” 刘总领神色不变,面色如常,呷了一口杯中热茶,“是吗?可我不记得与小郎君曾有什么生意往来。” 余月亭笑了笑,“刘总领,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小郎君此话何解?我年岁渐长,莫不是有什么忘记了,还请小郎君明示。”刘总领淡淡说道。 余月亭笑眯眯看着他,“刘总领,你上个月刚将我的铺面一把火烧了,此事到今天,不过也才二十几天,怎地刘总领这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呢?” 余月亭语气依旧淡淡,犹如春风,话语落地,刘总领一向镇定的脸色微微一变。 刘总领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小郎君真是说笑了,你说这话,我怎么半个字都听不懂。” 想来他也不会承认,余月亭并不惊慌。 只杵着下巴幽幽叹道,“刘总领,铺面烧了倒是不可惜,只可惜了我满满当当一仓库的粮米。那可都是附近的佃农们原打算囤积自己吃的粮米。这一把火下去,什么都没了……” 余月亭拖长声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刘总领。 他不抬头,也不去碰余月亭递给他的那盏茶,只面无表情地说道,“听闻官府的人去问过,小郎君当时也说了,是无意落了火星子在院子中才导致起火。 若小郎君如此笃定是我做的,为何当时不向官府告发我?却今日在此处与我攀扯。” 余月亭抬头望见温衍站在茶馆门口正在对自己招手,她不紧不慢地起身,口中轻蔑一笑,“呵,告发?刘总领这话说的真是幼稚。难道不知青州官府是什么做派?” 她伸手拍了拍刘总领的肩膀,俯下身子,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我心中都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王启东,但我知道你心底不是个恶人。” “今日我说这事,也不为了别的,只想让刘总领记住,我的铺子是你烧的,你欠我一回。来日若有所需,刘总领是要还回来的。” 说罢余月亭拂袖而去,径直走向门口的温衍。 “青圆老弟,怎么?你认识马队的刘总领?”温衍有些好奇地问道。 余月亭笑笑,“不熟。方才无聊,上前与他攀谈几句罢了。” 温衍微微皱眉,“他性子古怪,相貌又生得丑陋恐怖,除了马队的人甚少有人愿意与他交谈。你倒是个例外。” 余月亭笑笑,“是吗?可我觉得他似乎是个良善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余月亭、温衍两人径直来到方兰音府宅门前,阍侍远远看见温衍的马车,便赶忙上前笑道,“温家小郎君,真是稀客,今日怎得有空前来?” 手中却没有扶他下车的意思,面有难色,为难地说道,“真是不巧,我家四郎前几日染病卧床,如今还未好呢,现下还在休养着,小郎君今日怕是见不着我家四郎了。” 这一套说辞说得磕磕巴巴,显然是新想的借口。 他只不过是个做不得主的下人,也没必要为难他。 温衍笑笑,“我今日不是来找方四,是来拜见方家二叔,听闻方家二叔身体有恙,我父特命我前来看望,还劳小哥进去通报一声。” “这……”阍侍有些犹豫,两个小郎君特意交代了不能让人前来接近四郎君。 这温家小郎君与四郎君一向交好,本欲将他拦住,却没想到他是来拜见家主的。 这是拦?还是不拦?阍侍有些犹豫。 温衍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此番是特意代我父前来看望阿叔,若是我身份不方便也就算了,回头我与阿爹说一声,让他亲自登门罢。” 说着摇了摇头叹气道,“只可惜阿叔与我父交好,待我亦如亲子,如今身体抱恙却不能看望一二,传出去该叫人说温家人情凉薄呢……”说着命车夫调转马头就要走。 一面幽幽说道,“亏我还特意请了个神医前来,想着为阿叔号号脉。” “小郎君且慢。” 阍侍赶忙将温衍喊住,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叹了口气,“温家小郎君,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同你说了实话吧,家主近些年来本就体弱,这几月来更是病重。一家上下焦心得很。既小郎君有法子,便请带神医进来,为我家家主诊治一二吧。” 温衍从别人跳下,抬袖扶着余月亭,“神医,请下车吧。” 余月亭笑而不语,走下车来。 阍侍一愣,“如此年轻?” 余月亭笑笑,“只要有法子治你家家主的病,年轻不年轻又有什么干系呢?” “劳小哥带路吧。”温衍打断阍侍探询的目光,面有不悦。 “好、好,二位请随我来。”既然是温衍带来的,想来应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见温衍脸色不悦,阍侍不敢再问,赶紧将两人引进内宅。 “等等。”温衍喊住阍侍。 “温小郎有何吩咐?”阍侍回头问道。 温衍看看左右,“避着些人,神医不喜人多。” “好嘞。”阍侍答应道,正合自己心意,自己还不想让人看见温衍呢,省得府中几位小郎君又责备自己。 于是阍侍带两人从侧门进去,挑了条僻静的小路绕到后宅静心堂中,刚入内,便是浓浓一阵药汤味。 屋内帘布紧闭,不见天光。 青天白日,却点着几盏微弱的小灯,整个屋中昏暗无比。 余月亭四下看了看,看来这方兰音的病情比自己想象的严重。 方家老家主年纪大病痛缠身,尚属无可避免。这方兰音正值壮年,却也缠绵病榻。看现下这幅模样,若是熬不过去,只怕是还要走在老家主前头。 也难怪家中几个小郎君这几人不让外人进入,方鸿眼下如何安置老家主尚且犹豫不决,若是方兰音再撒手人寰,那家产族主之争就更处下风了。 阍侍上前在方兰音耳边耳语一阵,随后退出,向余月亭道,“请大夫进去为我家家主号号脉。” 余月亭朝温衍使了个眼色,温衍咳了咳向阍侍说道,“你退下吧,身子诊治时不喜有旁人在场。此处有我给你看着。” 阍侍赶忙退了出去,余月亭一步一步上前,撩开床帘,一个枯瘦的男子躺在床上,沉重地喘着粗气,眼眶深陷,面色蜡黄。 年轻时候的如画眉目被病痛磋磨得半点不剩,即使身穿锦衣华服,也难以掩盖华裳之下逝去的生机。 温衍探过头来,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从前只道他体弱,但从未见过如此衰容。 温衍试探着唤了一句,“阿叔?” 方兰音睁开眼睛,眼神中有微光,看向温衍,扯出一丝笑容,声音沙哑,“衍儿来了?” 温衍急忙上前,握住他从锦被中探出的一双枯手,“阿叔……” 只这么一句,温衍便再开不了口,眼圈红红,这是方家最和善的人,小时候常将自己与方鸿抱在膝头哄着,时常给自己糖果。 温衍小时候最爱到方家玩耍,阿爹太严厉,这个阿叔与他全然不同,一副笑模样,又最爱与小孩子玩耍。 但幼年不明白,如此好的一个人,怎么人人都笑他懦弱。 他生性懦弱,素来优柔寡断,做过最坚决的事情,便是将方鸿接到身边抚养。 见温衍来了,方兰音精神头好了些。 仰头看看昏暗的四周,哑着声音道,“现在是几时了?” 温衍道,“阿叔,午时了。” 方兰音闭上眼,重重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许久没人来瞧我了。” 余月亭挑了挑眉,这场面与阍侍所说的全府上下焦心不已可不太相符啊。 转念一想,或许焦心的只是切身利益罢了。 她想了想,对这府中人来说,方兰音活着还是死了,利益更大呢? 她看了看这久久无人在病榻前的房间,或许,答案是后者吧。 余月亭叹了口气对方兰音说道,“只要家主能放下心头忧虑,病也会好得快些。外头天气渐热了,家主病好了便能出去看满山翠色了。” 方兰音重重叹了口气,“我自知时日无多,但唯独放心不下这几个孩子。” 余月亭靠近,“家主膝下两儿一女,女儿已外嫁。两个小郎君与方鸿水火不容。家主可是忧心此事?” 方兰音疲惫地闭上眼睛,紧皱的眉头代替了他的回答。 余月亭继续说道,“两个小郎君现下正忙着将方鸿压制住,几人归为您这一户,好多分些家产。可即便多分了,以后方鸿手里又能分到一砖一瓦吗? 说难听些,您百年之后,方鸿可还有一隅安身之处?他也是个体弱之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该如何过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反过来,也一样。若是老家主一个心血来潮,心心念念那个早亡的女儿,您那可怜的妹妹方玉词。 单将方鸿提出来,以方玉词之名分家产与他。单方鸿一人之财力便可压制您两个儿子。从前他们是怎么待他的,想必您也知晓一些。 以方鸿那个倔脾气,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就为争一口气与他二人斗到底。斗到最后两败俱伤也未可知。” 余月亭眼神清明,认真看着方兰音,“家主,这便是您的心病吧?” 回答余月亭的是一片寂静。 许久才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不错。” 余月亭静静说道,“晚辈不才,倒是能医家主的心病。” 闻言,方兰音黯淡的眼神闪过一阵亮光,犹如烟花一闪而过。 “家主。是一个两全之法。”余月亭轻轻补充道。 方兰音转过头来,眼神如炬,“你想要什么?” 余月亭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若此事能成,于我也有利。家主放心,我是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 “但我有一个要求。” 方兰音定定看着她道,哑声道,“你说。” “我要将方鸿带走。起码,我要保证他的安全和自由。”余月亭开口,却暗藏试探。 自从进入方家府宅,余月亭就发觉不对,虽然为了避开他人耳目阍侍带了条隐蔽的小路。 但也不能避免地在在每个内院门口看见集合身形魁梧的护院。 护院通常不入内宅,即便是有,也不会那么密集地分布在每个内院。 她与温衍一路过来脸色越来越沉,只觉情况比自己想象得严重得多。 方鸿的处境怕是不太乐观。 余月亭静静打量着方兰音的神情。 方兰音看了余月亭一眼,转过头定定看着头顶的锦帐。 余月亭与温衍对视一眼,方兰音这反应,让两人现下心中确定,方鸿确实被钳制住了。 “你走吧。” 沉默良久,方兰音轻声开口。 余月亭一愣,继而苦笑两声,“看来方鸿被放弃了。” 方兰音闭眼不答,扭头背对余月亭,只听得见他胸腔中沉重的呼吸声。 “既然如此,那就不再打扰了。” 余月亭站起身来,“温兄,我们走。” 温衍进入方家之前,从没想过事态会如此严重,心中万分担忧方鸿,他方才偷偷出去外头探了一圈,怎么也寻找不到方鸿。 温衍实在不想就这么离开,上前对方兰音又再哀求道,“阿叔,你听一听我们这法子。于方鸿于二位阿兄都是好事。” 方兰音一动不动,声音闷声闷气地传来,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 温衍急得团团转,“那又是为何?” “因为他不相信我们,更不相信方鸿。”余月亭打断温衍说道。 方玉词是老家主生前最心爱的女儿,后自尽离世,因自始至终没有婚嫁仪式,故而一直保留在方家本族名谱之中。 以方家书面资料记载来看,仍是未出阁的少女。 未曾出嫁,仍是家女,依照规矩,自然有分得家产的权利。 方鸿生得极像他母亲,老家主一见就伤心,故而方鸿在方家并不像别的有爹娘疼爱的孩子。他只是偶尔才能有舅父的两句关怀。 近几年,尤其今年老家主大病当前,卧病在床,人活一世,前半生种种过往闪现在面前。 老家主悔不当初,总觉得若不是自己,方玉词也不至于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于是越是病重就越是频繁召方鸿前去,左看看右看看,每每看见方鸿就是老泪纵横,仿佛看见了那个命运悲惨的女儿。 没过多久方家内宅之中便传出了方鸿要以方玉词之之名参与家产分配的流言。 若方鸿此时前去,在老家主面前装一装可怜,哭一哭穷,这事儿说不准就成真了。 这也是为什么方兰音两个儿子要将方鸿死死控制在家中的原因。 即便是方鸿在老家主面前哭诉一下这些年来的委屈,也够方兰音这两个儿子受的。 方兰音便是为了这两个儿子即将得到的财富,对他们将方鸿软禁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余月亭冷冷对方兰音开口道,“方家主,看来你对方鸿并不了解。依照他的性子,方家的钱,他一分都不会要。” 方兰音哑着声,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 余月亭与温衍默然不语,两人退出房外。 温衍忧心忡忡,抬头看着方家的深墙大院,温衍又重重叹了口气。 余月亭拍拍他的肩头,“温兄,事在人为。” “嗯。”温衍漫不经心,随口答道。 随后反应过来,“青圆老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月亭无所谓地耸耸肩,向方家的高墙深院扫视一圈,向温衍笑眯眯地说道,“温兄,既然你我二人好不容易才进得这方家府宅,若不好好转上一转,岂不是白费?” 温衍让余月亭这话吓了一跳,“青圆,你的意思是要去救方鸿?” “温兄说什么呢?人家在自己府上好端端的,哪里需要咱们救?”余月亭勾起嘴角说道。 余月亭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温衍一脸疑惑,余月亭摊开手狡黠一笑,神情却是一脸无辜,“啊呀,我这也是头一回上方家来,哪里知道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进呀。” 她悠悠补充道,“若是无意进了什么地方,方鸿又碰巧在里头。那可真就是巧合了。非我们故意为之,温兄你说可是?” 温衍大笑,“你这张嘴啊,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两人避着人,躲过几个护院,闪身进了几个屋子,都没有找到方鸿。 余月亭仔细观察着,几个护院都是把守在几个巷道中,把守的是从内宅出去的各个路口,防止有人逃脱。 可对进入内宅各个内院的路却有些松懈。 余月亭轻轻展开微拢的眉头,呵,原来防出不防进啊。 余月亭肚子忽而咕噜噜一声响,余月亭抬头看看正当中的日头。 唔,饿了,到了吃饭的时间了呢。 吃饭?! 余月亭浅浅一对温衍说,“我知道方鸿在什么地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五章 余月亭正说着,远处几个黄衣小婢提着食盒过来,正准备分发给几个护院。 “温兄,靠你了。”余月亭对温衍悄声说道。 “嗯?什么意思?”温衍尚未反应过来,转过头来看着她。 “对不住了。”余月亭对温衍灿然一笑,毫不犹豫地抬起脚狠狠用力,一脚将温衍踹了出去。 “我去!” 温衍来不及防备,一下冲出来将一个黄衣小婢撞翻在地,食盒被摔得老远,饭菜泼撒出来。 “谁?!” 附近的两个护院三步两步跑过来,凶神恶煞地看着温衍,冲上前又是一脚,温衍一屁股摔倒在地,两人麻利上前,一人手中一根长棍,将温衍叉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是何人?在此地鬼鬼祟祟,意欲何为?”一个护院高声喝问道,手下用力,长棍紧紧压在温衍肩上,硌得生疼。 自己是光明正大进来看望方阿叔的,故而温衍倒也不慌,看着远处闻声赶过来的几个护院,温衍忽而明白了余月亭使得这招调虎离山之计。 温衍躺在地上讪讪笑道,“诸位误会了,我今日是来看望家主的,出来之后见这院子修缮得雅致漂亮,便逛了一逛,没想到迷了向,竟摸到这里来了。方才不留神被石头绊了一跤,出了洋相,真是惭愧、惭愧。” “我问你是何人?”一个黑脸护院问道。 还没等温衍开口,另一个魁梧护院不耐烦地说道,“管他是谁,在此鬼鬼祟祟,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拿几条粗麻绳来将这厮一捆,往衙门口一丢,听凭明府大人发落。” “翠英,拿麻绳去!”魁梧护院转头向一个黄衣小婢吩咐道。 温衍急忙喊道,“我真不是贼,你们不信大可去问家主,直接捆送衙门,一路招摇过市,我这脸还要不要?!” “家主卧病,小郎君吩咐了,不准前去打扰。至于你的脸面,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们无关。” 说着魁梧护院手中的长棍愈发用力,温衍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 “慢着、慢着。”被唤作“翠英”的黄衣小婢挤进来,看清温衍的相貌后,急得直跺脚。 “还不快放开?这是温家的小郎君!” 两个护院一愣,“今天也没见有人进来啊?但手下不自觉松了劲儿。 黄衣小婢上前将两个护院推开,赶忙将温衍扶起来,惊慌失措地问道,“小郎君没有受伤吧?” 两个护院脸色一变,急忙上去扶过温衍伸手忙去将温衍身上的灰土拍去,躬身向温衍赔罪,嘴里不住地说道,“冒犯了小郎君,真是对不住,还望小郎君海涵。” 温衍朗声一笑,“不妨事不妨事。此事怪我,原只是在花园中转一转,却不想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实在是冒犯。” 扭头看见滚落在黄衣小婢脚边的食盒,顾云安弯腰拾起,嘴里说道,“真是对不住。”食盒中的饭菜已泼洒大半。 温衍对黄衣小婢吩咐道,“泼洒了这么多出去,这个食盒中的要不成了。再重新做都什么时辰了。 你们就不必再四处分食盒了,将剩余这几个食盒的饭菜并在一处,将其他的护院大哥寻来,先凑合吃一顿。” 温衍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魁梧护院,笑着道,“真是对不住,小小心意,请这位大哥带诸位弟兄吃顿酒去。” 那魁梧护院推脱几下,便心满意足地收下了。 回身吩咐那黑脸护院将其他几处的护院叫来一起吃饭。 黑脸护院有几分犹豫,眼神下意识地朝西面轻轻一飘,“大哥,这……不太好吧。小郎君吩咐了不能离开。” 这动作落在余月亭眼中,余月亭微微一笑,十分满意,自己正愁找不到方鸿呢,他就为自己指明了方位。 温衍也看见了黑脸护院的动作,也顺着黑脸护院的视线看过去,故意打趣道,“怎么?难不成府里有什么稀奇的宝贝?离不了人看守?那我可真要过去开开眼了。” 温衍佯装要走上前,魁梧护院踹了黑脸护院一脚,“不过是吃顿饭的功夫,这府宅里又没有其他人,去把他们叫过来一起,出了事我担着!别磨磨唧唧的!” 黑脸护院哦了一声正要朝西面跑去,被唤作“翠英”的黄衣小婢叫住他,“我去吧,我正好要去那头送饭。” “那就麻烦翠英姑娘了。” “嗨,同我还客气什么。”黄衣小婢稳稳提着手中食盒朝西面走去。 余月亭躲在暗处跟着她直走到一处偏僻的十字小道口,两面有三处小院,小道口两个高大的护院守着。 她闪身躲在树后,远远看着黄衣小婢同两个护院说笑两句,两人朝温衍所在的长廊走去。 黄衣小婢扭身进了最左面的小院,余月亭静静等着,黄衣小婢很快反身出来,手上食盒没了,脸上十分愤怒,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呸!一个外姓野种!还真当自己姓方了?谁认啊!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黄衣小婢十分不愿在这里停留似的,加快脚步离开了。 余月亭看看四下无人,从地上寻了根足有胳膊粗的枯树干捏着,朝黄衣小婢方才走出来的小院溜进去。 小院十分破败,狭窄得很,只一方废弃厢房,与方府四处富丽的修缮格格不入。 厢房里头传来愤怒的声音,“我呸!往日里一口一个野种,现下反倒来拉拢我了?往日里看见我跟没看见一样,现在又发现我是这宅子里的一个活物了?” “滚你的!方士觉!方士优!我告诉你俩?若是阿舅出什么事,我绝不会饶过你们! 你们以为你们那点龌龊心思我不知道?!铁定是盘算着阿舅没了,你二人上外祖面前嚎丧装可怜,再多骗些家产!只要我活着,你二人就休想如愿!” 余月亭静静听着,她从来没有听见过方鸿发这么大的火气。 她上前轻轻叩了叩门,里头的暴怒戛然而止,余月亭正纳闷,忽而反应过来不对,赶紧闪过身子,食盒几乎是贴着脸颊从门洞飞出来,狠狠砸在地上! 余月亭拍拍胸口,还好自己幼年恶作剧做得多,有所警觉,不然可就破了相了。 她扭头看看沉重的食盒摇了摇头,不对,不只是破相,以他这力度,被砸中脑袋必然开花,说不准今日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听得没有砸中,方鸿在里头冷笑一声,“哼,躲得倒是挺快。” “方鸿——” 余月亭压低声音喊道。 里头反应了一阵,试探地问了一声,“青圆?” “是我。” 余月亭点点头,从门缝中看过去,只见方鸿蓬头垢面坐在屋中,不过半月多未见,方鸿与往常的翩翩公子判若两人。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双目赤红,浑身又脏又臭,屋内也是一股股恶臭。 想来方家两个小郎君为了将他困在这一方小屋中,吃喝拉撒睡都在里头。 余月亭有些不忍,方鸿毕竟是个有气节的读书人,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辱。 于是忍下心头的不适、胃里涌上来的一阵又一阵恶心上前对方鸿说道,“你莫着急。我这就救你出去。” 说着余月亭抡起手中枯木朝门锁狠狠砸去,奈何女儿之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力气。 雷声大雨点小,她涨得满脸通红,门锁却纹丝不动,半点没有松动的迹象。 “青圆兄,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怎么找过来的?” 方鸿在里头一句接一句问道,有些激动。 “还有窗……” “闭嘴……” 余月亭龇牙咧嘴,又一次憋得满脸通红,高举起手中的枯木棍狠狠劈向门锁…… 门锁却半点动静没有,依旧在原处一动不动。 余月亭累得满头大汗,拄着枯木气喘吁吁。 心中却有些焦急,虽是温衍会想尽办法为自己争取时间,但是也拖延不了多久,用完饭两个护院便要回来了,到时候就算门打开也跑不出去了。 方鸿从里头弱弱地说了一句,“青圆老弟,砸窗户要省劲儿些。” 说完方鸿自嘲地笑笑,“不过也没什么用,我也跑过的一回,外头有两个高大威猛的护院看守,跑不掉的。” “咦?不对啊,青圆老弟,你是怎么进来的?”方鸿一脸疑惑地问道。 “出去再说!”余月亭咬牙举起粗重的枯木棍,狠狠朝窗户砸去,连砸几下,窗户应声而破。 窗上的窟窿小了些,幸亏方鸿体瘦,否则都钻不出来。 余月亭一把拽住他,“来不及多解释了,赶紧走。” 方鸿点点头,跟在余月亭后头跑出去。 余月亭将小院的大门合得紧紧,生怕两个护院回来看见一地狼藉心中起疑心。 两人刚走出几步,两个高大的护院有说有笑地回来。 两人忙闪身躲在墙角。 两个护院探头朝小院看了一眼,没见有什么异样,照旧守在道口前,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嘿,大户人家的公子出手就是阔绰。说几句捧他的好话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可不是,这几句话的功夫,一人赏了咱一两银子,出手倒是大方,人傻钱多啊。” “听说跟这院子里关着那位倒是关系不错。” “要不说他人傻呢,当着满城那么多世家公子不去结交,就因为小时候同窗两年,就死心眼子地跟这野种当什么兄弟。唉呀,真是笑话。他能有什么出息。” 方鸿脸色一白,眸子一紧,余月亭赶紧一把抓住他,压低声音道,“方鸿,别听他们的。你清醒些,留在这里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有出去才有机会改变当下的情况。家主尚在,方家两位小郎君就敢将你幽禁,以后还了得?” 方鸿眸子渐渐深沉,“你放心,我清醒得很。” 他调转方向,“那边有条小路,我带你走。” “不行。”余月亭说道,“温衍还没出来。” 正说着,前头过来两个黄衣小婢。 余月亭情急之下,一闪身朝一旁跑去推开方兰音的房门躲在厚厚的床帐之后。 方鸿看见床上骨瘦如柴的方兰音,心里一颤,咬了咬牙,也学着余月亭躲在床帐之后。 “咦,门怎么没关好?”一个黄衣小婢走进来。 “快些走吧,管家催着呢。”走在前头的黄衣小婢催促道。 余月亭抖了抖床帐,黄衣小婢朝外头应了一声,“就来,姐姐你先走吧。” “那我可不等你了。” “好。” 见床帐轻动,黄衣小婢以为是家主有什么吩咐,赶忙上前,“郎君可是要喝水?” 方兰音缓缓睁开混浊的眼睛,室内一片昏暗,看不太清。 黄衣小婢见他没有反应,以为是没有听清,又上前走近了些,“郎君?郎君?可是要喝水?” “砰!” 还不等她问完,黄衣小婢应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余月亭紧紧握着手里的木棍,讪讪笑笑,“第一次动手,没什么经验。好像……下手重了点。” 刚说完就动手去扒黄衣小婢的衣服,方鸿一个箭步奔出来,一把拉住余月亭的手,严肃地说道,“余二郎,你要做什么?!君子好色,也不是这么个好色法!” 余月亭一愣,什么跟什么啊? 随即反应过来,急得直拍大腿,哭笑不得地说道,“方鸿,我是那种人吗?你想哪里去了?我这是要扒下她的外衫,扮做小婢,好去知会温衍!” 方鸿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小人之心了,对不住……” 余月亭刚要脱,忽而耳根一红,躲到房门背后去换外衫。 方鸿坐在方兰音床前,看着他蜡黄的病颜,咬牙哽咽道,“阿舅,没想到连你也下得去手!” 方鸿看了一眼落灰的桌面,“这屋连仆子都没有一个,想来你的药汤也被他们停了吧。大夫说过,离了那药汤,你的病……” 他紧紧握住方兰音的手,“阿舅,我会照顾好你的,他二人如今心歹得很,那日你不过为我说了两句话而已,便将你的汤药停了……” 听得这话,余月亭在门后突然想到,若是方兰音活着,无论老家主分了多少家产下来,也还是落在方兰音头上。 只要方兰音还记挂着方鸿,便永远有方鸿的一份。 若是他死了…… 若是方鸿也死了…… 余月亭不愿继续想下去,叹了口气看向方兰音,可怜他还在记挂着两个儿子,甚至默许两个儿子为了在老家主面前以自己的名义争得更多家产将方鸿囚禁。 却没想到两个亲生儿子已经起了杀意。 “阿爹……” 门外忽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方士觉推门进来,迎面只见一个黄衣小婢端端站在案桌面前,垂着头曲膝朝自己行了个礼。 方士觉微微皱眉,有几分警觉,高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黄衣小婢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似是有些胆怯,颤着肩小声说道,“方才门没关紧,奴怕进风。顺便进来看看家主可有什么吩咐。” 闻言方士觉微微颔首,扫了她一眼,“面生得很,新来的?” 余月亭将头缩得更低,作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抖着声音小声说道,“是,奴新来没有几日,不懂规矩,望、望小郎君宽恕。 方士觉看得它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些心烦,摆摆手道,“出去。” “是。”黄衣小婢躬身退出将门关上。 方士觉微微有些晃神,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仿佛看到刚才那个黄衣小婢嘴角含笑,微微抬头,瞥见侧脸,似乎生了副好相貌。 房门被轻轻关上,屋内又重新归于一片昏暗。 方士觉环视了一周空荡荡的房间,幽幽走到方兰音面前,冷眼看着床榻中那个枯瘦的人影,冷声开口,“阿爹好,觉儿来给阿爹请安了。” 方兰音睁开凹陷的眼睛看着他,知道这个儿子恨极了自己。 自己病重以来,他暗中停了药,许久未曾来看过自己,今日前来,应是有话要说。 方士觉脸上隐隐有怒气未消,额上青筋暴起,想来是刚从老家主府中回来。 果不其然,方士觉满脸怒意地开口,“祖父已经不行了,就这一个月的事了。我真是不明白你们怎么想的,那个养不熟的野种到底有什么好? 祖父这两月以来日日念着他,满心记挂着他,方家祖产分了又分、改了又改。 阿爹你知道吗?若以祖父现在手中的那份遗书,你名下才分到多少?姑母都死了多少年了,她丢尽方家全族颜面,生下的野种儿子得到的却比我们所有人都多!这公平吗?!” 公平? 方兰音暗自苦笑一声,脸上却只是微弱地牵动了一下肌肉,脸颊微微颤动一下,重新恢复面无表情。 他嘴唇嚅嗫一下,费力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却不打算说话。 他与儿子说不清楚,祖父心里的打算从不是考虑什么公平不公平,而是历经半生,渐渐老去,也想通了许多事情,从前年轻时觉得无比重要的东西,老了才发觉是无比可笑。 比如,规矩。 比如,颜面。 自己的老父亲,这个孙辈眼中一脸肃穆的祖父,曾不止一次红着一双眼,涕泪横流、捶胸顿足地同自己倾诉心中的后悔。 他后悔自己当年那么狠心地将那个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从家中赶出去。 他后悔在她生产之前妻子无比心疼偷偷找了产婆、送了银钱前去,自己得知一脸暴怒,指着她和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怒然大骂,骂她败坏方家的颜面、是方家世代的耻辱。 自己离开之后,女儿脸色苍白,生下一个不足月的病弱男婴。 那男婴长得很像她,白白净净,眉目如画,好看得紧。 只是体弱病多,自己这几年每每看到他便在想,若不是自己,他在母胎中平平安安长大,或许就不是如今这幅病弱模样。 听说他最崇敬顾家军,最想当一个提刀跨马的护国将士。若不是自己,也许这愿望能实现。 他也后悔在女儿找到自己认错,并哀求自己,她实在是无法养活孩子,寻求帮助的时候,自己冷漠无比地将她赶出去,并且不允许她走正门,怕让人看见又成笑话。 若重来一次,自己一定将这些无关紧要的颜面都抛到脑后。亲自接她回家,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害怕,阿爹永远会为你遮风挡雨。 只要回家。 只要活着。 其他都不重要。 那个会撒娇、会耍赖的娇滴滴的女儿,自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娇娇儿,死的那年不过也才双十年华而已啊。 方兰音无法向儿子们解释祖父对姑母的感情,他将年轻时积攒到现在的所有后悔之情都化为对方鸿的补偿。 这种歉疚,是无法用公平与否来衡量的。 方兰音解释不清楚,也与他们说不清楚当年自己第一次看见方鸿时内心的触动。 那么粉雕玉琢般的一个粉团儿,不明所以地站在床榻边拉着母亲冰冷的手臂。 小粉团脸上、手上一片殷红,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沾染上他父亲头颅的血迹的。 方兰音无法解释自己内心的触动,他深爱妹妹、也疼惜妹妹。 更可怜这个双眼好似葡萄的懵懂稚子,他生得这样好看、这样单纯,本应该同其他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开开心心地长大。却偏偏被安排如此命运。 方兰音庆幸他还小,记不得当年那样血腥的场面,那满墙、满地的血色,一个身穿白袄的无辜小儿,左手牵着母亲冰凉的手,右手指着父亲被放置在桌面的头颅鸽鸽直笑,拍手叫好。 那样的场景他永生难忘,当下就忙将那无辜稚子抱起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这些年来,自己每每想起那个天真无辜的小童置身那样一个血腥的场景之中,心下就无比惊骇、无比心疼。 只想对这小小孩童好一些、再好一些,弥补给他一个正常的人生。 当年见过这场景的人不多,但此案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 这小小孩童长大之后势必躲不过世人在脊梁背后的指指点点。 方兰音一念及此,就无比心疼,这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生在这世上也不是他自己选的,这些恶语与后果却从生下来那天就要开始背负。 方兰音脑中百转千回,看着一脸愤怒的儿子,好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指着在方鸿还是小小孩童的时候,第一个指着他脊梁骨谩骂的人就是自己的两个儿子。 两个儿子指着他瘦削的脊梁恶狠狠地说道,“野种!” 自己将两个小孩吊起来打了一天,也没有问出来这个词到底是从谁口中学来的。 年幼的方士觉恶狠狠地朝自己吼道,“我没说错!他生来就是野种!” 万千思绪化为一声深深的叹气,最终什么也没说,看了看儿子,转过头盯着天花板,觉得人生有时候真是荒唐得很。 方士觉却越说越激动,坐到床边俯身对着方兰音怒吼,“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你也一样!那野杂种没来之前我们一家好好的! 我和士优、士莹是你最疼爱的孩子,咱们一家其乐融融,有什么不好? 自从他进府,你一心扑在他身上又当爹又当娘,他哭一声你就眉头紧皱,他一笑,你比什么都高兴! 我们兄妹三人这二十五年来,你可有认真看过我们兄妹一眼?士莹为何迟迟不嫁?她的脸为何成今天这幅样子难道你不知道?” 方兰音痛苦地闭上眼,将头偏向一旁。 这是方兰音心中永远的痛。 青州城中老一辈的人都有些奇怪,方兰音年轻时候是有名的美男子,却不知道为何女儿容貌可怖如斯,至今无人求娶。躲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方士觉看着父亲如此神情还不够解气,他就是要将他心里的伤疤一次又一次揭开! 这是他欠他们的,他也许是一个好舅舅,却永远不是一个好父亲! 方士觉俯身下去,在方兰音耳边咬牙说道,“阿爹,我看你是忘了,那我便再与你说一遍那日的事。 那年寒冬,你在床前守着那个病秧子。说来他也可怜,没爹没娘,连副好身体也没有,三天两头不是这病就是那痛,能活到今天也算他命大。 那年是青州最冷的一天,你从外地回家,刚进门话都顾不得与我们说,便直奔他床前。 亏得我们兄妹三人日日在门口等你,进门却只有一个冷脸,甚至正眼都没看我们一眼。 士莹伸手扑上前要你抱抱,却被你拂到一边,跌坐在雪地里。她那年才五岁,还满心期待阿爹给她带礼物。 你总说方鸿没了爹娘一人活在世上可怜,要我们多让着些他。 你可曾想过,从小到大,你待我们冷漠如斯,我们何尝不是如同没有父亲?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咳咳——” “咳咳——” 闻言方兰音胸闷得很,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 方士觉抱臂冷眼看着,心中没有半点波动,药汤已经很久没煎了,他也不打算再煎了。 毕竟,很快就用不上了。 没注意到身旁的床帐微微颤动了一下。 方鸿在床帐后紧紧捏拳,恨不能立时冲出去,此时咳嗽声慢慢停息下来,他也冷静下来,现下出去也没有半点作用,道,“方才门没关紧,奴怕进风。顺便进来看看家主可有什么吩咐。” 闻言方士觉微微颔首,扫了她一眼,“面生得很,新来的?” 余月亭将头缩得更低,作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抖着声音小声说道,“是,奴新来没有几日,不懂规矩,望、望小郎君宽恕。 方士觉看得它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些心烦,摆摆手道,“出去。” “是。”黄衣小婢躬身退出将门关上。 方士觉微微有些晃神,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仿佛看到刚才那个黄衣小婢嘴角含笑,微微抬头,瞥见侧脸,似乎生了副好相貌。 房门被轻轻关上,屋内又重新归于一片昏暗。 方士觉环视了一周空荡荡的房间,幽幽走到方兰音面前,冷眼看着床榻中那个枯瘦的人影,冷声开口,“阿爹好,觉儿来给阿爹请安了。” 方兰音睁开凹陷的眼睛看着他,知道这个儿子恨极了自己。 自己病重以来,他暗中停了药,许久未曾来看过自己,今日前来,应是有话要说。 方士觉脸上隐隐有怒气未消,额上青筋暴起,想来是刚从老家主府中回来。 果不其然,方士觉满脸怒意地开口,“祖父已经不行了,就这一个月的事了。我真是不明白你们怎么想的,那个养不熟的野种到底有什么好? 祖父这两月以来日日念着他,满心记挂着他,方家祖产分了又分、改了又改。 阿爹你知道吗?若以祖父现在手中的那份遗书,你名下才分到多少?姑母都死了多少年了,她丢尽方家全族颜面,生下的野种儿子得到的却比我们所有人都多!这公平吗?!” 方士觉推门进来,迎面只见一个黄衣小婢端端站在案桌面前,垂着头曲膝朝自己行了个礼。 方士觉微微皱眉,有几分警觉,高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黄衣小婢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似是有些胆怯,颤着肩小声说道,“方才门没关紧,奴怕进风。顺便进来看看家主可有什么吩咐。” 闻言方士觉微微颔首,扫了她一眼,“面生得很,新来的?” 余月亭将头缩得更低,作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抖着声音小声说道,“是,奴新来没有几日,不懂规矩,望、望小郎君宽恕。 方士觉看得它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些心烦,摆摆手道,“出去。” “是。”黄衣小婢躬身退出将门关上。 方士觉微微有些晃神,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仿佛看到刚才那个黄衣小婢嘴角含笑,微微抬头,瞥见侧脸,似乎生了副好相貌。 房门被轻轻关上,屋内又重新归于一片昏暗。 方士觉环视了一周空荡荡的房间,幽幽走到方兰音面前,冷眼看着床榻中那个枯瘦的人影,冷声开口,“阿爹好,觉儿来给阿爹请安了。” 方兰音睁开凹陷的眼睛看着他,知道这个儿子恨极了自己。 自己病重以来,他暗中停了药,许久未曾来看过自己,今日前来,应是有话要说。 方士觉脸上隐隐有怒气未消,额上青筋暴起,想来是刚从老家主府中回来。 果不其然,方士觉满脸怒意地开口,“祖父已经不行了,就这一个月的事了。我真是不明白你们怎么想的,那个养不熟的野种到底有什么好? 祖父这两月以来日日念着他,满心记挂着他,方家祖产分了又分、改了又改。 阿爹你知道吗?若以祖父现在手中的那份遗书,你名下才分到多少?姑母都死了多少年了,她丢尽方家全族颜面,生下的野种儿子得到的却比我们所有人都多!这公平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余月亭出门去寻温衍,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路,避着人绕了一大圈才在廊下找着人。 他还在同那魁梧护院攀谈着,眼神却飘忽不定。余月亭远远给他挥了挥手,温衍却没有一点反应。 余月亭看见自己的黄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身黄衣,难怪他认不出来。 但离近了又怕其他人看出端倪,只好走近几步躲在朱红柱石后头,尖着声音喊道,“温小郎,我家家主有请。” 温衍闻声走过来,余月亭闪身躲在拐角对温衍赶紧招手,温衍一看她的装扮乐了,“哟,青圆兄,你真是生了一副好皮相,扮起姑娘家比男儿身还好看,粉面桃腮,活脱脱一个二八少女。” 余月亭胡乱搪塞着他,“嗯…我长得像我娘,从小别人都说我长得娘。” 温衍还在笑,余月亭一把将他扯过来,“别笑了,快走吧。” “找到方鸿了?”温衍收住笑容,急切地问道。 余月亭点点头,“找到了,快走吧。万一被人发现了,咱们谁都跑不掉。” “他人呢?”温衍扭头四处张望。 余月亭正要开口,两个仆子走过来,余月亭急忙低下头伸手引路,“小郎君请随我这边来。” 两个仆子也都认得温衍,忙低头向他行礼,温衍赶紧摆摆手,大步上前,走在余月亭身边,将她面容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两个仆子也没多心,举步离开。 两人松了一口气,余月亭赶紧带着温衍走向方兰音的卧房。 卧房门窗紧闭,余月亭贴耳听了一阵,内里静悄悄,没有半点动静。 想来方士觉应当走了。 她食指放在嘴边朝温衍嘘了一声,试探着轻轻敲了敲房门,无人回应。 “衍儿。”里头传来方兰音疲惫不堪的声音,“进来吧。” 温衍与余月亭对视一眼,温衍应了一声,走过来推开房门,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朝余月亭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 方鸿从床帐之后走出来,温衍大吃一惊,“方四,你怎么成这幅模样了?” 方鸿不答,脸色有些苍白,脑中一直回想着方士莹常年用黑纱挡住的那张脸。 他脑中一直回想着刚才方士觉所说的话,难怪从小方士觉他们看自己就像仇人一般。 若换成自己,只怕只会更过分。 难怪外头的人都说阿舅惧内,笑他懦弱,士莹出了这事,阿舅心中定然愧疚,舅母心中也肯定有怨气。难怪这些年舅母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从不反对,都是热脸相待,而舅母纵是一副冷脸。 方才在小院怒骂方士觉的那股子劲儿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方兰音挣扎着身子要起来,温衍急忙上前扶住他,方兰音叹了一口气扯着沙哑的嗓子对方鸿说道,“鸿儿,你莫要多想,那是个意外,与你无关,是阿舅没有照顾好士莹。” 方鸿愣了半天不动,余月亭轻声催促道,“咱们快些走吧,一会儿被发现了就走不掉了。” 方鸿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地给方兰音磕了三个头,开口声音已经沙哑,“阿舅,鸿儿就此别过,您多年的养育之恩鸿儿已是无力回报,如今怎么还有颜面接受外祖父多年苦心经营拼下的家产。” 他垂下脑袋看不清表情,低低说道,“我唯有离开才能保得自身安全,阿舅,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鸿儿还没来得及孝敬您。” 方鸿垂下眼眸,“告诉士觉,方家的一个子儿我都不会拿,让他放心。” 方兰音心中一咯噔,拼出胸腔中的全部力气,“你也是方家人……” 方鸿苦笑两句,“阿舅,只有我不是方家人,你我才会安全。” 方兰音没有开口,他不知该说什么,也知道他说的不错。 眼下的情况,自己已经无力保护他,他这副模样不知道这段时间受了多少苦。 士觉是自己自小看着长大的,知道他是个心狠的,自小又与方鸿不合,现下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方鸿也是个有心性的,与士觉势同水火,从小受他不少折辱。自己也怕老家主一朝补偿他巨额家产之后,他一朝得势,与士觉、士优两兄弟矛盾愈发被激化。 于是自己才压了一下方鸿,想着将他归于自己家中老四,如此分配家产,方鸿其他两个阿舅也不会太针对他。 自己还打算着撑一撑,等老家主分配到自己宅子中之后,自己再分给方鸿,哪怕分少一些,收收佃租,够他衣食无忧也好一些。 眼下自己病重,见不到老家主,无法同他说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越是偏袒方鸿,方鸿日子便越不好过。 儿子将他囚在宅中,若是几日后老家主口风依然不改,士觉、士优再加上他们两个虎视眈眈的阿舅,在方家如此庞大的家产面前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如此一看,现下果真只有方鸿嘴里的这条路了。 只有他不是方家的人,才能保住自己。 方兰音无奈地摆摆手,疲态尽现,“走吧。” 方鸿起身握住他的手,“阿舅,你务必保重。” “衍儿——” 方兰音急切地唤道。 “阿叔,我在呢。” 温衍赶忙上前。 方兰音紧紧攥住温衍的手,凹陷的两眼满是哀求,“衍儿,鸿儿…你多关照些。” 温衍反握住他的手,满脸诚恳,看着他枯瘦的脸满是心酸,认真地承诺他道,“阿叔,你放心。我一定将方四照顾好,有我一口吃的,就一定饿不这他。” 余月亭听得门外有些躁动,赶紧催促道,“来不及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走……” 方兰音使出全身将方鸿的手推出去,急切地催促道,“快走……” 余月亭瞄了一眼床帐后的黄衣小婢,来不及管那么多了。 她将自己的男子外衫赶紧塞给方鸿换上,自己照旧穿着黄衣小婢的婢子服装,推门走在两人面前,垂着头朝来时那条小路走去。 阍侍正好守在侧门,温衍一惊赶紧走在最前头,挡住方鸿和余月亭。 “温小郎,如何了?”阍侍赶忙迎上去。 又朝温衍身边的垂首的男子焦急地开口问道,“大夫,我家家主怎么样?开了什么药?怎么吃?我这就去抓药!” 听得此话方鸿想起阿舅那副枯瘦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酸,阿舅身体本就不好,现下被方士觉停了药汤,身体愈发虚弱,看方才那副样子,能挺过这个夏天就不错了。 他心中一阵酸楚,眼泪控制不住地溢出来,他赶紧背过身去,抬袖拭去眼中泪水。 温衍赶紧上前一步挡住阍侍探询的视线,叹了口气微微摇头,“唉,大夫说了方阿叔这是心病,还须先将心结解开,病才好得起来。否则……”他摇了摇头。 闻言阍侍也摇摇头,叹道,“这心病如何解得开嘛,一面是亲生骨血,一脉相承;一面是自己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外甥,都有至深感情。帮谁,都不是两圈之策。” 阍侍眉头也紧紧皱起,一脸为难,仿佛处于两难境地的人是自己,他摇摇头叹气道,“唉,这叫人如何选择嘛。” 温衍赶紧一把拦住他,搭着他的肩膀道,“可不是嘛,要是我,我只怕也是愁的睡不着呢。” 手中却比着手势,示意余月亭和方鸿赶紧离开。 身边的阍侍听见动静扭过头去,余光只瞄见一抹黄色。 温衍忙对他笑道,“我二人出来时找不着路了,便随处寻了个小婢带路,这不,绕了好几圈这才出来。嗨呀,若不是得见这小婢,我与大夫怕是这会儿还在里头绕圈子呢。” “原来是这样啊。”阍侍神情松动了些。 见阍侍神情松了几分,温衍又一本正经地对阍侍说道,“方才神医说了,家主的病是心生,你们无事不要在他眼前瞎晃了。去抓几副宁心静气的药来,好生煎与家主吃下,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阍侍正要说话,余月亭出门去寻温衍,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路,避着人绕了一大圈才在廊下找着人。 他还在同那魁梧护院攀谈着,眼神却飘忽不定。余月亭远远给他挥了挥手,温衍却没有一点反应。 余月亭看见自己的黄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身黄衣,难怪他认不出来。 但离近了又怕其他人看出端倪,只好走近几步躲在朱红柱石后头,尖着声音喊道,“温小郎,我家家主有请。” 温衍闻声走过来,余月亭闪身躲在拐角对温衍赶紧招手,温衍一看她的装扮乐了,“哟,青圆兄,你真是生了一副好皮相,扮起姑娘家比男儿身还好看,粉面桃腮,活脱脱一个二八少女。” 余月亭胡乱搪塞着他,“嗯…我长得像我娘,从小别人都说我长得娘。” 温衍还在笑,余月亭一把将他扯过来,“别笑了,快走吧。” “找到方鸿了?”温衍收住笑容,急切地问道。 余月亭点点头,“找到了,快走吧。万一被人发现了,咱们谁都跑不掉。” “他人呢?”温衍扭头四处张望。 余月亭正要开口,两个仆子走过来,余月亭急忙低下头伸手引路,“小郎君请随我这边来。” 两个仆子也都认得温衍,忙低头向他行礼,温衍赶紧摆摆手,大步上前,走在余月亭身边,将她面容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两个仆子也没多心,举步离开。 两人松了一口气,余月亭赶紧带着温衍走向方兰音的卧房。 卧房门窗紧闭,余月亭贴耳听了一阵,内里静悄悄,没有半点动静。 想来方士觉应当走了。 她食指放在嘴边朝温衍嘘了一声,试探着轻轻敲了敲房门,无人回应。 “衍儿。”里头传来方兰音疲惫不堪的声音,“进来吧。” 温衍与余月亭对视一眼,温衍应了一声,走过来推开房门,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朝余月亭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 方鸿从床帐之后走出来,温衍大吃一惊,“方四,你怎么成这幅模样了?” 方鸿不答,脸色有些苍白,脑中一直回想着方士莹常年用黑纱挡住的那张脸。 他脑中一直回想着刚才方士觉所说的话,难怪从小方士觉他们看自己就像仇人一般。 若换成自己,只怕只会更过分。 难怪外头的人都说阿舅惧内,笑他懦弱,士莹出了这事,阿舅心中定然愧疚,舅母心中也肯定有怨气。难怪这些年舅母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从不反对,都是热脸相待,而舅母纵是一副冷脸。 方才在小院怒骂方士觉的那股子劲儿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方兰音挣扎着身子要起来,温衍急忙上前扶住他,方兰音叹了一口气扯着沙哑的嗓子对方鸿说道,“鸿儿,你莫要多想,那是个意外,与你无关,是阿舅没有照顾好士莹。” 方鸿愣了半天不动,余月亭轻声催促道,“咱们快些走吧,一会儿被发现了就走不掉了。” 方鸿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地给方兰音磕了三个头,开口声音已经沙哑,“阿舅,鸿儿就此别过,您多年的养育之恩鸿儿已是无力回报,如今怎么还有颜面接受外祖父多年苦心经营拼下的家产。” 他垂下脑袋看不清表情,低低说道,“我唯有离开才能保得自身安全,阿舅,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鸿儿还没来得及孝敬您。” 方鸿垂下眼眸,“告诉士觉,方家的一个子儿我都不会拿,让他放心。” 方兰音心中一咯噔,拼出胸腔中的全部力气,“你也是方家人……” 方鸿苦笑两句,“阿舅,只有我不是方家人,你我才会安全。” 方兰音没有开口,他不知该说什么,也知道他说的不错。 眼下的情况,自己已经无力保护他,他这副模样不知道这段时间受了多少苦。 士觉是自己自小看着长大的,知道他是个心狠的,自小又与方鸿不合,现下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方鸿也是个有心性的,与士觉势同水火,从小受他不少折辱。自己也怕老家主一朝补偿他巨额家产之后,他一朝得势,与士觉、士优两兄弟矛盾愈发被激化。 于是自己才压了一下方鸿,想着将他归于自己家中老四,如此分配家产,方鸿其他两个阿舅也不会太针对他。 自己还打算着撑一撑,等老家主分配到自己宅子中之后,自己再分给方鸿,哪怕分少一些,收收佃租,够他衣食无忧也好一些。 眼下自己病重,见不到老家主,无法同他说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越是偏袒方鸿,方鸿日子便越不好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章 余月亭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阍室门口,垂着头看着面前的门槛叹了口气,怎么这么高啊。 刚抬脚准备迈过门槛,面前却伸过来一只手,有个客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小娘子找哪位?我好进去通报一声。” 余月亭反应了一下,这是府里的阍侍老王的声音。 她垂头看见自己的黄色衣裙,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将垂散的头发高高束起,抬起头来,“老王,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老王凑近一看,吓得一激灵,“小…小郎君?!” 老王也不敢多问,赶紧将手缩回来赶紧让余月亭进去。 余月亭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恶狠狠地说道,“今日之事不准外传!” 老王眨巴眨巴眼睛,“今日何事?我不记得今天有什么事。” 余月亭眯起眼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老王看着她远去,舒了口气,又回头瞥了一眼那抹明黄,皱着眉摇摇头,啧啧叹道,“啧啧啧,现在的小年轻都是什么癖好啊。” 他叹两声,若有所思,“不过居然还挺好看的。”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老王摇摇头,斥骂自己。 老王原先还不信郝妈妈所言,如今看来怕是真的,如此看来这小郎君的角色还是…… 都穿上女装了,二人这角色属性还不明显吗? 老王叹了口气,“如此,那顾云安占了便宜了……” …… 余月亭走了几步,嫌这身衣裙累赘,一会儿万一遇见郝妈妈,她嘴碎,又啰嗦,定然又要拉着自己问半天,想想就头疼。 她索性闪身躲在假山后头,伸手去解衣裙。 “小郎君,你是有多急,再走几步就到茅厕了。”顾云安抱臂出现在一旁,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余月亭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怎么哪儿都有你?” 她将套在身上的黄色裙裳脱下,丢给顾云安,大步走开。 “啧啧啧,小郎君怎么有穿女装的癖好?”顾云安拿着衣裳跟在余月亭身后。 余月亭瞥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青州向来民风开放,我有点癖好怎么了?这年头没癖好才不正常呢。” “哦?还有这种说法?那敢问小郎君还有什么癖好,我也学习学习、培养培养。”顾云安抖了抖手上的衣裳,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有了共同癖好,咱俩回头也好共同交流。” 余月亭挑了挑眉,“没听说过交流癖好的,听着怪恶心的。” 她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步,紧紧跟在其后的顾云安差点撞上来。 余月亭叉腰抬头看着他,“你跟着我干嘛?” 顾云安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道,“小郎君许久没吩咐我做事了,出门也总是自己一个人出去。”话语间竟有些委屈。 余月亭有些警觉,自从看见他衣裳上的血迹以后,余月亭就刻意疏远了许多,也刻意没给他安排事务,事情少了、空闲多了,前段时间总往外跑的顾云安反倒安分下来,安安静静待在府中。 瑞生和薛原悄悄跟了他几天,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每日就是在府中闲逛、练剑,大门都没踏出去半步。 安分得过分。 与此同时,龙川山那头,前些日子闹得人心惶惶的山匪也突然没了踪迹,像是从未出现一般,也不再露头了。 余月亭实在无法不怀疑顾云安。 她咳了咳,朝顾云安摆了摆手,若无其事地说道,“近几日无事,放你几日假。你可以去会那个叫什么潼的小情人了。” “乐潼。”顾云安补充道。 “对对对,就是她。”余月亭说道,“去吧,你上回那香囊不是让我抢……不对……拿了嘛,你重新让她给你做一个去。三天?够不够?不够就放你五天!” 顾云安站着不动,觉得今日小郎君有些反常。 “放假都不愿意?”余月亭看他不动,挑眉问道。 顾云安嘿嘿笑笑,“我还是愿意干活,有钱拿。” 噢,在这儿等着我呢。 余月亭爽快地掏出两锭银子递过去,“带薪!” 顾云安眼前一亮,笑得无比灿烂,露出白牙,毫不犹豫地接过银子,“多谢小郎君。” 话音刚落就跑没了影,一眨眼消失在府门口。 真是财迷。 余月亭努努嘴,转念一想,哪儿有山匪不爱财的。 真是可惜了,长那么一张温润的脸,所行之事却半点不沾边。 余月亭摇摇头,将瑞生和薛原唤来,叫他们盯紧顾云安。 只要一有证据证明他与山匪是一伙,自己便毫不犹豫将他交出去,否则日后牵连自己。 至于这个家伙,多行不义必自毙。 只是,可惜那张脸了。 …… 第二日一早,余月亭起了个大早,却不慌着赶到温府,而是慢悠悠晃到西头的城门,听说挨着城门有一家姓米的早点铺子,里头的馅饼做得极好。 她晃悠到城边,果然有一家铺子,高高挂着幡子,其上端端正正一个“米”字。 光闻着满鼻的酥香,余月亭就知道找对了地方。 天色还早,铺子面前却已经三三两两站了几个前来买馅饼的,余月亭看看招牌,点了个肉馅的,凑到炉子面前与店家攀谈着。 店家是一对极为爽利的年轻夫妻,妻子和馅,丈夫烙饼,配合得十分默契。 余月亭凑到面前笑着,“大哥生意不错啊,这么早就有人排队。” 店家手上动作不停,极为利索,抬脸朝余月亭笑了笑,高声说道,“这还算好?嘿,这段时间闹山匪,没有多商队、马队往这儿过了,要不然这时辰都排到那头那家包子铺了。” 大哥努努嘴,指了指门前半个人影都没有的包子铺。 包子铺米家老板听见从铺子里出来,笑着啐了他一口,“你神气个屁,过几天再没生意,大家都一起关张,卷铺盖走人!” 米家馅饼的大哥大声笑道,“哈哈!那有什么可怕的!就凭老子这手艺,走到哪里去生意都比你好!” 说罢对自家店前的众人笑着说道,“你们瞧瞧,我同他一起拜的师傅,我学馅饼,他学包子,算起来他还是我师兄,比我还多学两个月,那包子做的,狗都不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对面包子铺老板又不乐意了,“你放屁!老子门前没人那是因为懒得做,限量供应!” 米家馅饼的大哥笑了,“真会给自己找理由。” “小郎君你可拿好了,薄皮大馅的酥香肉馅饼——” 米家馅饼的大哥将馅饼拿油纸包好递过来,余月亭摸出钱放在炉子旁边的罐子里。 余月亭捧着馅饼站到一旁,一面啃得满嘴流油一面盯着城门,已经开了许久了,却只有寥寥几个农户经过。 余月亭等了一会儿,掏出帕子擦擦嘴,正打算离开。 几个人押送着一车丝帛走过来,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余月亭忙问店家,“怎么还有押货的马车敢出城?” 那大哥努努嘴,“你没看见是王启东家的车吗?” “怎么?山匪劫车还分人?不是越富得越劫吗?”余月亭彻底蒙了。 等馅饼的几个人袖着手挨过来,“一看小郎你就不是本地人,要不哪儿会问这个问题。” 另一人接过话头,“是啊,你瞧瞧押车的是那全安马队刘总领的心腹。那刘总领就是山匪头子的出身,那黑石头山的多少要卖些面子给他,凡是他家马队的东西,没人敢动。” 余月亭更加惊奇了,“那其他商队找全安马队押送货物不就行了?怎么这城门口如此冷清?” “看来你真是个外地人,那全安马队同王启东签了契,算是被王启东买断了,只准运送王家的货物,不准接私活。” “真是奇怪了,那王启东给的价也不够买断的,在外头单干多好,挣得也多。不知道这刘总领怎么想的,干嘛全包给王家?” “可不是嘛,或许是有什么把柄被王启东捏着吧。” “对对对,山匪头子的出身,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有小辫子在他人手里是正常的。” 余月亭在一旁静静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心里有了底。 上前撒了一把大钱进炉子旁的钱罐里,对米家馅饼铺子的大哥笑道,“你家馅饼好吃,这几位大哥我请了。” 方才那几人转过身凑过来纷纷笑道,“哟,今日还得了个便宜,怎么还有人请吃饼?” 余月亭笑笑,“我才是得了大便宜,诸位慢用。” 说罢,转身离开,径直朝温府走去。 赶到温府,刚由阍侍引着进门,就见温梅山迎面而来,满脸怒意,身后跟了个身着锦衣的主事诺诺地低着头不敢言语。 温梅山低声呵斥道,“用我温梅山的信誉作保,这批货已经往后延迟了两回了。到现在连个准信都给不出来!张掌柜那批货到底什么时候能到青州!” 他身后的主事小跑几步上前跟着温梅山,小心翼翼地答道,语气有些为难,“家主,张掌柜那头也是没了法子,现下没有马队敢接来咱们这儿的活。 今年黑石头山的山匪格外猖獗,都劫到周边的方城去了,前两天有两个马队打方城过,抢得连根鸡毛都不剩了。听说张掌柜那头加了双倍钱,也没人敢来。” 温梅山心中焦急,自己交货期限一推再推,现在连个准日子都说不出来,这头可是多年的老主顾,若失了信誉,这多年积攒下来的口碑可就毁于一旦了。 听得自家主事为张掌柜说情,温梅山气不打一处来,但到底是多年的生意人了,也未失态,只微微挑眉,低声呵斥道,“莫主事,你不去想辙,反过来为那张掌柜说情,莫不是吃了他的回扣?!” 莫主事心中一惊,自己倒是没吃回扣,但说情的好处倒是拿了些,心中一虚连连向温梅山告罪。 温梅山偶然这么诈他一下,却见莫主事脸色微变,心知事情有异,语气冷下去,“莫主事,你仔细掂量掂量自己领的是谁家的银子,管的是谁家的铺子?!若是想不明白,现在就去找账房结钱,今后不必来了。” 莫主事连连告罪,“家主,我对温家绝无二心呐,只是那张掌柜怕此事影响,您绝了之后与他的买卖,这才托我与他说说情。” 温梅山心情微微好了些,自己给的报酬绝不算少,他若是还背着自己吃回扣,敢动主家利益,这人就绝不能留。 莫主事见温梅山不发一语,赶紧上前求情,刚张口又要说话,温梅山抬手止住他,“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有这求情的功夫,不如想想到底现在怎么办好!” 说完拂袖大步走开,朝门口走去。 “阿叔好。”余月亭开口唤道。 温梅山走近这才认出余月亭,轻轻扯扯嘴角笑道,“又来找温衍吧?温衍在房中,叫个仆子领你去吧。” 余月亭笑笑,“阿叔,此番晚辈也是来找您。” 温梅山微微挑眉,有些讶异,“找我?” 继而轻轻摇头,“眼下有桩急事要处理,小郎君且等一等吧。”说着就要出门。 余月亭微微笑笑,向温梅山问道,“阿叔可是要出门找马队去方城接货?” 温梅山止住脚步,“不错。” 余月亭认真拱手拜礼,“并非晚辈有意听墙根,方才看阿叔面色焦急,这才留心一二,无意听见,真是冒犯。” “无妨。”温梅山摆摆手,又要继续走。 “且慢。”余月亭喊住他,“阿叔此番出门也是徒劳,没有人敢接这差事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温梅山有些恼,转过身来看着眼前面色平静的少年,一字一句说道,“做生意做重要就是诚信二字,允诺了买主,就一定要办到。办法终归是人想出来的,许以重利,必有人敢前去。” 余月亭轻轻一笑,“利再重,也须得有那个命消受。有去无回的差事谁敢接?” 余月亭这些话落在耳中,似是讥笑,温梅山心下有些不快,这小少年未免太过自傲。 温梅山不欲再与他多费口舌,不再接话。 余月亭看出他脸上的不满,朝他微微躬身,拱手一拜,“阿叔,青圆别无他意,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因为,我有一法,可解阿叔之急。” 温梅山微微扬头,见余月亭一脸认真,并无儿戏,这才开头问道,“你有何法?” 余月亭狡黠一笑,“我这法子必然可解阿叔之由,只不过我想拿这法子与阿叔做个交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余小郎随老夫到书房吧。” 温梅山定定地看着余月亭,张开口缓缓说道,眼神十分犀利。 余月亭被这样的目光逼视难免觉得有些压迫,方鸿只是讲偏过头轻轻笑笑,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 余月亭若无其事移开视线,过了一会儿余月亭又抬头轻声向温梅山说道,“劳烦阿叔将温衍和方鸿也唤来,此事若要成,还真离不了他二人。” 温梅山眉心微拢,心下有些方家的人昨日在自家门口守了一夜,说是要带自家四郎君回家。 可温衍说方鸿喝醉了已经歇下了,死活就是不放人。 自己只当是方鸿因为近日之事心中苦闷,前来找温衍喝酒排解,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将方家的人打发走了。 眼前的少年既然知道方鸿在自己家中,说不准此事背后还有隐情,说不准这主意就是他出的,眼下方家分家产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温梅山微微皱眉,在这节骨眼上,这少年人到底要做什么? 余月亭只轻轻笑笑,跟着温梅山进了书房。 直到方鸿进了书房,她这才缓缓开口,“我希望阿叔与我能率先出面出钱剿匪。” “出钱剿匪?” 听完余月亭之话,温梅山从软椅之上站起来。 余月亭点点头,“不错。这便是我与阿叔的交换。” 温梅山冷笑出声,“待剿匪完毕,我这买卖都黄了,我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小郎君,你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余月亭也不急,只淡淡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道,“阿叔这桩买卖着急,晚辈自然是知道的。剿匪是为了之后青州城长久的安稳,毕竟阿叔不是只做这一笔买卖吧。 青州不安稳,谁都做不下去,时间久了大家都得耗死,总得有人先出面。 我财力不足,只能前来与阿叔商量,只有有人率先出面,其他商户大族才会一同出力。若不齐心,此事难成。 至于这回买卖,只要阿叔愿意配合出钱剿匪,钱不用多,我只图个名头。我自然有办法能让阿叔今天就启程前去方城将货安全无虞地接回来。” 温梅山心里满是怀疑,却不形于色,半点情绪不外露,伸手捋捋长须不接话。 余月亭见状知道温梅山心中不信,却不急着解释,越是急切他越是不信,须得耐住性子,等待他自己主动开口问。 就好比钓鱼一般,须得耐心等待鱼儿上钩。 鱼儿刚吃第一口时别急着收线,耐心等待它多吃两口,钩子牢牢钩住再慢慢收线。此时任它是什么鱼都跑不掉了。 余月亭觉得有时候人与这鱼也一样,需要耐心地等待他上钩。 温梅山一直不问,余月亭便一直不答,若无其事地端了一杯满脸怀疑,胡须轻动,“方才你也说了,就算我许之重金,如今也没人敢接押货的差事,怎么一扭脸却又有法子了?” 余月亭笑笑,“如今满城买卖都停摆,却只有王启东家的车队进出无虞,阿叔可知为何?” 提及王启东,温梅山眉头又是一紧,心下不快,冷哼出声,“自然是因为那疤脸。” 疤脸就是刘总领,因为他脸上的一条可怖长疤,相比刘总领,青州城中的百姓更愿意叫他“疤脸”。 余月亭点点头,“若这疤脸为阿叔将货从方城押回来呢?” 听得余月亭这话,温梅山一愣,继而笑起来,“余小郎,这法子可不是只有你想过,之前有人试过,哪个不是吃了闭门羹。你可知那疤脸不是用钱就能使得动的?” “我知道。”余月亭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全安马队同王启东签了契书,全安马队如今已经被王启东买断了,旁人的货绝不能押。” 这回温梅山不说话了,他在等待余月亭开口,既然这少年心中什么都清楚,那么必然有相应的对策,否则怎么敢如此理直气壮地要与自己做交换。 见温梅山看着自己,余月亭知道他在等着自己的答案,于是也不再卖关子,认真地开口,“马队虽是被王启东买断,但可买不断那疤脸的行动自由,我有法子让他为阿叔走一遭。请阿叔相信我。” 温梅山想了想,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不如信一回这小郎君说的话,即便是没成,左不过是自己也不算损失太大。 余月亭突然开口补充道,“此番押货,疤脸一个子儿都不会要。” 见温衍、方鸿也吃惊地看着自己,余月亭笑笑解释道,“他欠我一个人情。” “疤脸?!欠你人情?” “你这才到青州两月啊!” 温衍与方鸿吃惊不已,大叫起来。 温梅山倒是淡定得很,眼前的小少年说出什么话自己都不惊讶了。 他捋捋长须,开始认真考虑剿匪的事情,微微皱眉道,“这匪,也不是不是不剿。只是……” 余月亭赶紧说道,“剿匪也是为了青州百姓们的安全,匪贼一除,浔州与青州往来也方便。青州也不会被封在这几座大山后头,消息如此闭塞。整个青州的生意命脉也不会被诸如王启东这样的霸商垄断。 就如上回的粮米之事,若没有浔州的粮商过来,王启东一发狠将整个市面上的粮米购入,那之后百姓就真的只有从他家铺子买米了,到时候就真的是他说卖多少就是多少了。唯有青州活泛起来,买卖才有的做。” 温梅山摇摇头,“余小郎,我是生意人,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 “出钱剿匪也不是不行。”温梅山说着露出怒意,咬紧腮帮,“只是这贺明府是个贪得无厌的,但凡钱过了他的手,必然要让他刮一层下来。我实在是不愿意往这种人手里送钱。” 听得这话余月亭也叹了口气,“阿叔,眼下受他管制,也实在是没办法。事情孰轻孰重想来阿叔也知道,为了剿匪,现下权且让他过些油水吧。” 温衍也劝道,“当官的,哪儿有不贪的。没有好处,谁给你办事?” 方鸿一直在旁边听着,怒气四起,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当官本就应当为民请命,什么时候为民办事非得要银子才使得动了?” 温梅山淡淡笑笑不说话,方鸿还年轻,还有一腔热血,这一腔热血不应当被浇灭。时间长了他就知道现在自己说的话是多么稚嫩。 但这未尝不是一个遗憾,若官场中人都还记得自己的那颗初心,那一腔热血,官场也未必是如今这一派乌烟瘴气了。 温梅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向余月亭道,“你去寻疤脸吧,我愿出资剿匪,助你完成计划。” 他扭头向方鸿说道,“方鸿,若你今后真能步入官场,愿你莫忘了今日之言。” 余月亭起身朝温梅山一拜,“多谢阿叔。” 三人从温府出来,余月亭忽然向温衍问道,“从方城押货回来要多久?” 温衍想了想,“听阿爹说这回货有点多,车队走不快,今天出发去接货,大概三天左右吧。” 余月亭狡黠一笑,“我有个主意。你找几个胆子大的,我们诈王启东一笔去……” …… 三人商量好之后,兵分三路,方鸿直奔茶馆,余月亭直奔全安马队而去。 刘洲英捏着手中的草料脸色一黑,沉着脸斥骂道,“今日谁喂的马?给我滚出来!” 一个年轻男子跑出来,脸色涨红,“刘总领,今日、今日轮到我……” 刘洲英将草料一把扬到他脸上,“这么粗怎么吃?!” “我……” 年轻男子还来不及解释,就被刘洲英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刘洲英狠狠骂道,“你这人丧良心!你省这点草料钱能做什么?是要见你。” 余月亭扫了一眼被刘洲英踹倒在地的男子,他三步两步上前跌倒在刘洲英面前哀求道,“总领头,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刘洲英定定看着余月亭,不为所动。 老周默不作声地使了两个身材高大的哨头上前,三两下将那年轻男子拖下来。 年轻男子刚张口想要呼叫,一个哨头麻利地伸手朝他嘴里塞了块黑布,两人毫不犹豫地将男子扔出门外,随即丢了锭银子出去,冷冰冰说道,“滚!” 阍侍将大门啪地关上,将外头的喊叫声隔绝在外。 余月亭转向刘洲英笑笑,“刘总领好厉害的性子。” 刘洲英淡淡看她一眼,不知道今日这小郎君前来寻自己所为何事。 刘洲英一面将草料清出马槽,一面答道,“行船走马三分命,我们吃这碗饭的,马是根本,饿着自己也不能饿着马。这人看不透这一层,我马队里就容不下他。” 余月亭笑着点点头,“是,坏了规矩的人留不得。” 刘洲英放下手中东西,扭脸看着余月亭,依旧是沉着一张脸,冷声说道,“小郎君找我有什么事?” 余月亭笑笑,“的确有事。我今日前来,是讨债的。” 刘洲英定定看着余月亭,余月亭淡淡道,“上回那把火我知非你心中所愿,但我一间铺子没了,这笔账虽应当算在王大掌柜身上,但你多少也欠我些。” “你想怎么样?”刘洲英抬起眼看着余月亭。 余月亭笑弯了眼,“请刘总领头上方城走一遭。” “什么事?”刘洲英看了余月亭一眼。 余月亭笑笑,“刘总领头也不必做什么,我请刘总领头到方城玩几天,今日启程,后日回来。” 刘洲英一听方城,心里便清楚是什么事了。 前些日子黑石头山上那群人越发胆大包天,流窜到方城那头去了,劫了两个商队,闹得人心惶惶。这几日城中商队都急得不行,那头的货过来,这头的货过不去。 这小郎君多半也是有东西压在那头了。 他话说得含蓄,只说请自己到方城玩几日,想来也是弄清楚了这全安车队已经被王启东买断之事,自己也不能擅自押别家的货,才找了这么个名头。 上回纵火之事自己做得很隐蔽,不知是怎么被他发觉的。 自己确实不想做这种事,但确实如今受王启东的牵制,许多事不想为而又不得不为。 既然被他戳破,也没什么好怕,火确实是自己放的,他家铺子确实是自己烧的,确实是欠他一回。 到方城走一遭也不是什么难事,权当还这小郎君一回。 刘总领头摸不清这个小郎君的来头,但目前看来,这小郎君似乎并没有什么坏心思,眼下看来只是个无所畏惧的年轻人罢了。 刘总领头已经很久没看见有人公然挑战王启东了,心下对这小郎君并不反感,若不是如今的处境,或许自己会主动结交这么个有勇有谋的朋友。 “走吧。” 听完余月亭说的话,刘总领头毫不犹豫举步便往外头走。 余月亭没想到刘洲英那么爽快,一愣,赶紧大步上前跟上刘洲英。 余月亭没忍住,开口向刘洲英问道,“刘总领头就不好奇?” 刘洲英站住回头看向余月亭,依旧是面无表情,“小郎君邀我去方城玩,衣食住行都有人安排,那还有什么可问的?难得有人请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余月亭看着刘洲英,好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似的。 刘洲英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端倪。一双眼睛如水一般幽深清明。 余月亭看他这副神情,心中便清楚他大抵已经知道此事是何事了,带着刘洲英径直向温家侧苑走去。 铺子中的伙计早已经套好了几辆马车在侧苑门口候着。为刘洲英准备的是一辆天青色马车,与一行的其他马车都不一样,马车都是清一色的灰色小蓬车。 这种马车都不是专供人出行的,而是专供铺子、商队装货的篷车。 刘洲英一看便心中清楚,一下跃上马车,驱着马车就要走。 余月亭上前拱手一拜,“有劳。” 温衍跟过来,递了个钱袋子给刘洲英,“多谢刘总领头。” 刘洲英倒也不客气,将钱袋子塞进怀中,看了余月亭一眼,“两清。” 余月亭轻轻笑笑,“自然。” 刘洲英低声喝了一声,驾着马车离开。 身后几个小伙计驾着马车就要跟上前去,被余月亭拦下,嘱咐他们只远远跟着就行,到了方城之后也在远处的客栈给刘洲英开一间上房,不要与他同住一个房间。装好货喊他出发就是了,货车在前,离得远远的,让刘洲英在后押着。 “这又是为何?” 温衍不解地问道。 余月亭皱眉解释道,“全安车队与王启东签了契书,五年内都只能为王家押货、运货,里头的领头、哨头自然也不能在外头接私单。 王启东为人阴狠,若叫他发觉,免不得又要想出什么招数来折磨人。 如今咱们钻个空子,借这刘总领头同铺子里头的伙计同行,算是给自己一个余地,也给刘总领头留下一点余地。 若是之后被王启东发觉,他也没什么说的,左右没有让刘总领头押货,问起来也可以说是赶巧了,只不过是与温家一同同行罢了。” 温衍听完余月亭所言恍然大悟,“还是青圆老弟思虑周全。” 于是赶忙吩咐伙计依照余月亭所言行事,几个伙计赶紧道了一声“是”,温衍点点头,神情有些凝重,“此事是方家不愿提及的丑闻,被方家视为家族污点。也唯有在此事面前,方家抬不起头。 方鸿的母亲方玉词是方家最小的女儿,娇纵貌美。那时候方家养了许多门客,其中有一个周姓书生,颇有几分才气,写得一手好文章。 深得方家家主喜爱,家主时常在家中举办诗会,这书生出了几次风头,有了几分名气。 又是门客,难免与方玉词见过几面,攀谈过几句。一来二去,两人便好上了。” 余月亭点点头,“郎才女貌,难免会出这样的事情。”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那周姓书生是个心眼极多的,想着借方家东风之力,青云直上。便将家中已有妻子之事瞒下,甜言蜜语哄骗方玉词与他相好。 方玉词年岁小,又未经过什么事,一来二去铁了心就要嫁与他。方家自然不同意,那书生缺德,诱着方玉词,说是生米煮成熟饭,便由不得家中不同意。 方玉词听信书生之辞,还未出阁,肚子就大了起来。 方父发觉之后,勃然大怒,怒斥方玉词败坏门庭,一怒之下便将她与那书生一起撵出方家。 起初那书生想着方父气过了也就好了,毕竟方玉词是方家最小的女儿,从小受尽宠爱。怎么舍得会舍得将她逐出方家,在外受苦。 可过了几个月,眼见孩子都要落地了,也不见方家口风松一点。书生就知道此事不成了,待方玉词生下孩子之后,书生推说回家将母亲请来照顾方玉词,便一走了之。 方玉词痴痴在家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自己前去寻他,这才发觉那书生已有妻室,家中还有一子,刚刚三岁。 方玉词万念俱灰,本欲轻生,又放不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勉强撑了下去,将孩子养到一岁那天。将书生邀来家中,毕竟是他的骨血,也该让孩子认认爹。 书生心中一软,便应邀前来,因这一年方玉词也从未去找他吵闹过,书生想来她也不会纠缠,毕竟从前是方家最高傲的女儿,怎么也做不出乡村野妇才会的撒泼打滚之事。 方玉词准备了一桌好菜好酒,将方鸿打扮得漂漂亮亮,头戴虎头帽,身穿锦袄,脚蹬小靴,样样都是上好的。 席间方玉词绝口不提被书生抛弃之事,只一首首念着从前书生给她写的诗。酒菜中下了药,书生三杯酒下肚,倒在桌上。 方玉词不管不顾,自顾自念着,念到最后一首,手起刀落,将那书生项上人头砍了下来…… 之后方玉词写了封书信差人送到方家。 她将孩子托付给最宠她的二哥,书信中说若是父亲见不得这孩子,掐死也罢、溺死也罢,只要死了照旧与她埋在一处便可。 自己生养他一场,实在是下不去手。 方家人接到信赶到的时候,书生的头颅端端正正被放在桌上。 方玉词穿戴整齐,平静地躺在孩子身边,早已断了气。 整个家中唯余不明所以的孩子蹬着腿在床上开心地玩闹。 方父伤心欲绝,一病不起,方鸿照着方玉词的意思,被交由方家老二方兰音抚养,收为第四个孩子。 方家仆子都称他为方四郎,背地里却人人嘲笑他,叫他孽种……” 余月亭听得心惊,半晌才开口,“没想到方兄身世如此曲折,原以为他只不过是个寻常的公子哥儿。” 温衍皱眉道,“方四这些年来在方家日子也并不好过,如今这世道,人人都是势力眼子。 他无父无母的,纵是舅舅待他再好,也不可能时时护在他身边守着他。没有庇护,底下人谁正经将他当回事儿?这些年他虽不说,我也知道他在方家受尽白眼,心中苦闷。” “青圆老弟,你道他为何总去喝花酒?那就是心中苦闷无处言说啊。”温衍叹了口气,皱着眉说道。 余月亭也垂头不语,方鸿无错,生来如此,也非他所愿,却要因此受尽委屈白眼,换做是谁,心中都苦闷得很。 话说到此,余月亭又问道,“那这几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方鸿人都出不了门了了?” 温衍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方家老家主今年来身体不太好,或许是……” “家产之事。”余月亭脱口而出。 温衍点点头,“老家主这年身体不好口口声声念着方玉词,听说方家这几日就是为着方鸿到底如何处置吵得不可开交。” 余月亭若有所思,“若是将方玉词单独划分一份出来,就得划分五份,方鸿一人便可以继承方玉词名下的所有财产,光是他一人就占了五分之一。其他舅父们自然不愿意。 若是方鸿归属于方兰音家中,大不了每家再分些给方兰音,也总比多出个方玉词得的要多。” 温衍点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余月亭笑笑,“温兄,若你是方鸿你希望如何处理?” 温衍脱口而出,“在方家受尽白眼多年,现在自然是希望自己独分一份,扬眉吐气。你呢?” “我自然也是如此。这么浅显的道理方家人自然也明白,所以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方家庞大家财划分不均,有人若是拉拢方鸿不成,只怕是会对他不利。”余月亭表情凝重起来。 温衍让她这话一惊,“不会吧,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吧……” 余月亭定定看着他,“温兄,你最了解方鸿的处境。若你是方鸿,你可会将他们当至亲至爱之人?” “我……”温衍语塞,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千百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最后只低低说了一句,“我…我也不知道。” “温兄,怕是改天我们要想个辙去看看方鸿了。”余月亭有些担忧。 温衍想了想,“方家二舅方兰音倒是不错,只是这几年来体弱多病,许多事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怕,只要能想办法能进方家,给方鸿递个口信,让他自己小心些就行。”余月亭说道。 温衍想了想,“好,我父亲与方兰音交情还算不错,我打着父亲旗号去探望阿叔,想必进入方家不是难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余月亭与温衍站在茶馆门口看着方鸿口若悬河,温衍笑道,“从前没发现方四这小子这么能说。” 余月亭定定看着方鸿一阵,转过脸来向温衍笑道,“世上比说书先生还能说的,恐怕就是这读书人了。” …… 方鸿站在堂上,皱眉高声道,“又话说上回来城中卖山货的那朱姓猎户,新成婚一年,妻子刚生下一个女孩儿,粉雕玉琢,可爱得紧。 家中妻子本就体弱,生了孩子以后更是虚弱,这年轻猎户日日早出晚归,每日上山打山货回来换了钱买些好东西给妻子补身体。 这日上山之后,运气不错,看见一只麂子,年轻猎户铆足了劲追了两个山头才追上那只麂子,一箭倒在地,完完整整剥了皮拿进青州城来卖了钱。 高高兴兴买了妻子最爱吃的东西和她一直想要的胭脂,给女儿买顶绣样精细的虎头帽,出了城打道回府。 刚走到半道上,就遇上了黑石头山上下来的山匪,那年轻猎户身上也没有几个钱,按说给了他们便罢了。 偏生山匪中有几个看见那顶虎头帽,摸清了那年轻猎户家中有个将将生产完、年轻貌美的妻子。 几人言语下流,惹怒了那年轻猎户,拿出别在腰间短刀,猛地朝那个口无遮拦的山匪挥刀刺过去,一刀过去,寒光闪过,年轻猎户一刀将那人耳朵削了一半下来……” 堂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有几个年轻到账啦c额嘚嘚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方鸿紧拢眉头,向众人说道,“所以我今日来此,是为了向在座诸位说明如今剿匪态势之紧急,匪不可不剿!在座诸君都是青州有头有脸的商贾大户,望诸君有力出力,共同出资剿匪!” 一提到钱,堂下无人应声了,有人抱怨道,“剿匪那是官军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出!” 堂下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一个眉目清朗的小郎君站起身来,扫了堂下的众人一眼,“唇亡齿寒,如今山匪都敢在城外点起了天灯,若我们再一味退缩,那他们只会更加嚣张,他日就是劫城也未可知!” 温衍站起身来,“温家也出!官军上山剿了两回,均没有成功,武器也让人给缴了,士气低迷,也耗了不少资。若是再不合力剿匪,那帮子山匪说不定还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温衍一脸愤怒,砰地狠狠朝案桌一拍,怀中的银票掉落在地,身后的人探长脖子瞄了一眼,票面上是万永钱庄的一张千两银票。 温衍身后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紧紧盯着那张银票。 温衍拾起地上的银票,从怀中又掏出两张银票捏在一处拍在方鸿面前的案桌上。 那几人纷纷咂舌,直叹温家出手阔绰。 “我、我也出!” 郝掌柜扶着桌子站起来,“早日将山匪剿灭,我们也好早日得个清净。” 方鸿拱手一拜,朝众人深深鞠了个躬,正欲说话,底下突然高喊一声,“诶!方家老四,都让我们出钱剿匪,你自己出多少?你方家也算是这青州城的世家大族,总不能风头让你出了,钱却都是我们出吧?” 满茶馆人都知道方家这几日为了家产一事闹得不可开交,眼前方家四郎不知分了多少钱?不知他是按照他娘方玉词名下这户分的?还是按照养育他的这方兰音名下这户分的? 既他敢前来公然召集众人出钱剿匪。自己不拿也不合适吧?趁此机会也正好可以公然打探一下到底什么情况。 众人齐刷刷看向方鸿,什么眼神的都有,有探询、有好奇、有讥讽、有不怀好意,大多抱臂冷眼站在一旁看热闹。 素日里方鸿瞧见人家探询他的眼神,都躲躲闪闪,他自己也不愿被人指指点点。 今日他却挺直了腰板,不躲不避任何眼神,双目炯炯有神,看着众人,伸出两手面向众人,“我方鸿两手空空,身无二字,出不了钱,就只有多尽尽心。”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所说之后是什么意思,方鸿继续说道,这回脸上挂着笑意,向在座众人说道,“相信在座诸位都知道我的身世,父母早逝,幸蒙舅父心肠软,养育了我这么些年。 养育之恩尚且无以为报,怎么能因过眼” 正值正午,城中正是热闹的时候。 这个边陲小城原本并没有那么热闹,但自从去年涌进大批溃兵之后,一下子热闹起来,嬉笑怒骂一刻不停。 远远地,一辆两匹白色高头大马拉着的青盖马车朝百华街驶来。车盖四角垂下绛红色的流苏缨子,随着马蹄起落摇晃不停,来者定然非富即贵。 郁轻舟伸长脖子从街角探出头来,定定地盯着街边一抹瘦弱的背影。 那身影又瘦又小,单薄的身体支撑着脑袋,活像一根柴火棍。 “柴火棍”紧紧攥住衣角,手心全紧张地渗出汗来。 感觉到从街角投来的视线,“柴火棍”转过身来朝郁轻舟方向走了几步,姿势十分怪异。 行走之间高高低低,分明是一个瘸子。 瘸子唇上刚冒出青色的胡茬,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但他瘦得皮包骨的脸上镶了两个漆黑的大眼珠子,水汪汪地看着你,清澈又迷茫。 明明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唯独那双眼睛却没长大似的,清澈的眼睛又大又忧伤。 不知道一个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忧伤的眼睛,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瘸子一瘸一拐地朝郁轻舟拐过来几步,脸上显现出为难的样子。 郁轻舟摆了摆手,朝小瘸子使了个眼色,半是威胁,半是鼓励。 小瘸子接收到来自街角的威胁,停住了脚步,犹豫地转身,拖着残腿朝街道中央一步一挪地走过去,又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郁轻舟。 郁轻舟微微扬了扬嘴角,朝他点点头,小瘸子看着前方行驶地越来越近的马车,找准时机,在马车即将擦身而过之际,咬紧牙关往前一扑,“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全速疾驰的马匹受惊,急忙收回前蹄,长啸一声定在原地。 车夫从车上摔下来,看见马前躺了一个衣着破烂的人影,正要破口大骂。 郁轻舟抢先一个箭步飞奔过去,十分焦急地扑到小瘸子身边,“弟弟!弟弟!你怎么样了?!” 小瘸子紧闭双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声音有些发抖。 郁轻舟站起来反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车夫,指着鼻子就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没长眼睛?!那么宽的大街非要往人身上撞!” 车夫无声地大张着嘴,被眼前不知是从哪儿突然杀出来的人整懵了,心想这不是我的词吗?怎么反倒被他给抢先说出来了? 但毕竟行走世间多年,什么样儿的事没遇过?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 车夫扫了一眼地上躺的端端正正双眼紧闭的小瘸子,又横了一眼来势汹汹的郁轻舟,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眼下多半是遇见骗子了。 于是冷笑着高声说,“是啊,这么宽的街你偏偏往我的马车上撞做什么?” 周围哄然围上来的的人群听懂了车夫的言外之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个不停,不时对两人指指点点。 小瘸子紧紧把眼睛闭成一条缝,耳根子涨得通红,大气都不敢出,双手紧紧揪住衣袖,依旧躺的端端正正。 郁轻舟横了车夫一眼,双手抱在胸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位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这百华街上人来人往,你不知道把马车放慢些也就罢了,怎么现如今伤了人反倒阴阳怪气地说起我们的不是了?” “你......”车夫正要反驳,马车里传来一个男人慵懒的声音,“何天,出什么事了?” 车夫连忙小跑过去,掀起车帘毕恭毕敬地小声说道,“老爷,遇上两个泼皮赖上咱们了。” 郁轻舟把小瘸子扶起来坐在一边,听见车夫这话又不高兴了,皱着眉说,“这位大哥说话好生难听,明明是你先撞了我弟弟,怎么我们反倒成了泼皮无赖了?! 弟弟,你出来,让这位大哥好好看看,你都让他撞成什么样了。” 小瘸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站起身来朝前迈步,右脚刚落地,就十分痛苦地低声凄喊了起来,“哥哥,疼!脚疼!” 说着两只圆眼凄凄地看向郁轻舟,眼里蒙上一层水雾,眼泪骨碌碌地在眼眶中打转,样子十分可怜。 郁轻舟闻言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拿捏着小瘸子的脚,摸到脚踝时,轻轻一捏。 小瘸子会意,嗷地一声大叫起来,在眼眶打转了多时的眼泪恰到好处地喷涌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忽而外头长廊响起脚步声,贺明府眉心一跳,缓缓睁开眼睛,高文台焦急站在面前,一脸欲言又止。 贺明府皱眉喝道,“呆站着做什么?又出什么事了?!” 高文台急忙上前,言语却吞吞吐吐,“明府大人,派去容州的人回来了……” “啪!” 贺明府将手中核桃朝桌上一拍,有些焦急,“人呢?快传进来!” “是。” 高文台头也不敢抬,走到门口轻轻招了招手,一个身着官军服饰的年轻男子跨门进来,向贺明府拱手一拜。 眼下山匪一事已经成了贺明府心头大患,若此事再不解决,闹不好头上官帽都保不住了。 贺明府心中焦虑不已,也顾不得这些繁文缛节,急急站起来,跑到那年轻男子面前赶忙问道,“容州那面怎么样了?” 年轻男子低下头,也十分犹豫。 贺明府愈发心急,一跺脚催促道,“你倒是说啊!” 年轻男子低下头去,声音微弱如蚊子般,“容州葛明府说,官军可以借调……” 贺明府心下大喜,容州葛明府是出了名的铁腕,手底下的官军也厉害得多,若他愿意借调官军协助剿匪,此事便成功了大半,自己这颗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大半了。 这是好消息,但打容州探听回来的年轻男子脸上却没有半分笑容,脸色发青,眉头紧皱。 贺明府心下立刻了然,借调官军没有那么容易的。如今做官反倒像是做买卖一般,人人都不做亏本的事情。凡事先将利字摆在前头,有利可图才动手。 为官者反倒成了最大的商人,将手中权力换成实实在的真金白银,这才是最暴利的无本买卖。 容州的葛明府无疑是个中高手。 自己方才也是一时欣喜上头了,居然以为葛明府如此便将容州官军借调给自己。 现下静下心来想想,真是笑话。 贺明府将双手往身后一背,冷哼一声,看向年轻男子,“说吧,葛明府有什么条件?” 年轻男子叹了口气,“明府大人,葛明府…分明是在为难我们,他就等着看笑话呢。” 贺明府眉头紧皱,这道理自己自然懂。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他扬了扬手,垂下头看不清表情,说道,“说吧,他有什么条件?” 年轻男子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葛明府说官军剿匪也是冒了生命危险的,要想他们实实在在出力,每人给点辛苦钱也是应该的。只是这要价…实在太高,每人至少这个数。”年轻男子伸手比了个数字。 “五十两?”贺明府开口问道,心里暗存几分侥幸,希望他摇头否认。 年轻男子点点头,“不错。” 贺明府咬牙道,“他倒是真敢开口,依目前的情况,剿匪至少借调二百官军,下来就是一万两银子,再加上这二百官军一路的补给,衣食兵器等。” 年轻男子边听边摇头,“一万两银子只是个开始而已,衙门划拨下来的官费一年也不过七八百两,上哪儿弄这么多钱!” 贺明府咬牙恨声道,“这葛明府不想借官军就明说,何必如此刁难于我?”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高文台悄然走上前,凑近贺明府,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明府大人,小的不才,倒是有个想法。” “你说。”贺明府催促道。 高文台看了看四周无人,这才开口道,“此事可求助于那王大掌柜……” “得了!” 贺明府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摆摆手打断他,“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此事他断然不会帮忙的。休要再提。” …… 正值正午,城中正是热闹的时候。 这个边陲小城原本并没有那么热闹,但自从去年涌进大批溃兵之后,一下子热闹起来,嬉笑怒骂一刻不停。 远远地,一辆两匹白色高头大马拉着的青盖马车朝百华街驶来。车盖四角垂下绛红色的流苏缨子,随着马蹄起落摇晃不停,来者定然非富即贵。 郁轻舟伸长脖子从街角探出头来,定定地盯着街边一抹瘦弱的背影。 那身影又瘦又小,单薄的身体支撑着脑袋,活像一根柴火棍。 “柴火棍”紧紧攥住衣角,手心全紧张地渗出汗来。 感觉到从街角投来的视线,“柴火棍”转过身来朝郁轻舟方向走了几步,姿势十分怪异。 行走之间高高低低,分明是一个瘸子。 瘸子唇上刚冒出青色的胡茬,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但他瘦得皮包骨的脸上镶了两个漆黑的大眼珠子,水汪汪地看着你,清澈又迷茫。 明明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唯独那双眼睛却没长大似的,清澈的眼睛又大又忧伤。 不知道一个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忧伤的眼睛,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瘸子一瘸一拐地朝郁轻舟拐过来几步,脸上显现出为难的样子。 郁轻舟摆了摆手,朝小瘸子使了个眼色,半是威胁,半是鼓励。 小瘸子接收到来自街角的威胁,停住了脚步,犹豫地转身,拖着残腿朝街道中央一步一挪地走过去,又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郁轻舟。 郁轻舟微微扬了扬嘴角,朝他点点头,小瘸子看着前方行驶地越来越近的马车,找准时机,在马车即将擦身而过之际,咬紧牙关往前一扑,“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全速疾驰的马匹受惊,急忙收回前蹄,长啸一声定在原地。 车夫从车上摔下来,看见马前躺了一个衣着破烂的人影,正要破口大骂。 郁轻舟抢先一个箭步飞奔过去,十分焦急地扑到小瘸子身边,“弟弟!弟弟!你怎么样了?!” 小瘸子紧闭双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声音有些发抖。 郁轻舟站起来反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车夫,指着鼻子就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没长眼睛?!那么宽的大街非要往人身上撞!” 车夫无声地大张着嘴,被眼前不知是从哪儿突然杀出来的人整懵了,心想这不是我的词吗?怎么反倒被他给抢先说出来了? 但毕竟行走世间多年,什么样儿的事没遇过?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 车夫扫了一眼地上躺的端端正正双眼紧闭的小瘸子,又横了一眼来势汹汹的郁轻舟,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眼下多半是遇见骗子了。 于是冷笑着高声说,“是啊,这么宽的街你偏偏往我的马车上撞做什么?” 周围哄然围上来的的人群听懂了车夫的言外之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个不停,不时对两人指指点点。 小瘸子紧紧把眼睛闭成一条缝,耳根子涨得通红,大气都不敢出,双手紧紧揪住衣袖,依旧躺的端端正正。 郁轻舟横了车夫一眼,双手抱在胸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位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这百华街上人来人往,你不知道把马车放慢些也就罢了,怎么现如今伤了人反倒阴阳怪气地说起我们的不是了?” “你......”车夫正要反驳,马车里传来一个男人慵懒的声音,“何天,出什么事了?” 车夫连忙小跑过去,掀起车帘毕恭毕敬地小声说道,“老爷,遇上两个泼皮赖上咱们了。” 郁轻舟把小瘸子扶起来坐在一边,听见车夫这话又不高兴了,皱着眉说,“这位大哥说话好生难听,明明是你先撞了我弟弟,怎么我们反倒成了泼皮无赖了?! 弟弟,你出来,让这位大哥好好看看,你都让他撞成什么样了。” 小瘸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站起身来朝前迈步,右脚刚落地,就十分痛苦地低声凄喊了起来,“哥哥,疼!脚疼!” 说着两只圆眼凄凄地看向郁轻舟,眼里蒙上一层水雾,眼泪骨碌碌地在眼眶中打转,样子十分可怜。 郁轻舟闻言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拿捏着小瘸子的脚,摸到脚踝时,轻轻一捏。 小瘸子会意,嗷地一声大叫起来,在眼眶打转了多时的眼泪恰到好处地喷涌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明、明府大人,不、不好了……” 一个衙役从门口惊慌失措地跑过来。 贺明府正在气头上,见状不由地烦躁起来,拿来人撒气,大声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舌头捋直了说话!我好生生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 衙役叫他这么一喝,愣在原地,忙开口认错,“呃…小人知错。” 见他脸色不好,心里暗叹不好,怎么今天当值的偏偏是自己,看明府大人这脸色,今天又要倒霉了,但偏偏今天这事不上报也不行。 只有又搓搓手赶忙上前,硬着头皮上前汇报道,“明府大人,衙门外头有城民纠集在一处,闹得厉害,请愿官军、官军上山剿匪……” “纠集?!” 这两个字触动了贺明府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他心中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贺明府沉下脸,思绪有些纷乱,“纠集了多少人?” 衙役想了想,开口答道,“衙门口现下已有一百余人,高举请愿书,大多是些商户。” “一百余人……” 贺明府紧紧皱眉,捏着手中的玉核桃,手心沁出冷汗,脸色十分不好看。 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事这么快就发生了,原想着将容州官军借调来,容州官军骁勇,这事想必很快就能平息下来。 却没想到本是理所应当的两城协办却被当买卖做来做,现如今容州的葛明府又将自己一军,明摆着要跟自己讨价还价,且不说自己给不了这些钱,就算是掏出钱来了,这么大的数额,落在葛明府手中又是把柄,将来以此为由参自己一本,上头要是查下来…… 现如今哪个官经得住查?贺明府想想愈发头疼。 外头现下又闹起来,此事必须快些解决,拖一天,这些商户就越发闹得厉害。 而且本地商户关系错综复杂,与本地几个大族富户都有关系,也不可冒然处置。 青州山高皇帝远,许多事情不是依照法理规矩就可以的,若现在随意处置了这些前来请愿的商户,日后保不齐其他事情他们使绊子、不配合。 时间紧张,再去附近其他州城借调官军也来不及了。 一瞬之间,贺明府心中百转千回,脑海中闪过各种念头,越想越乱,只觉此事无解,头疼不已。 心中焦虑,脸色自然也是阴沉。 高文台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想来是因为最近城东、城西意外频发,有几户商户损失惨重,剩下的这段时间进货进不来,交货的送不出去,面上不说,心里一个比一个急。所以现在有人一煽动,就纠集起来了。 高文台沉思一阵,向前对贺明府献计道,“明府大人,与其这群人在县衙门口闹得如此难看,不如咱们早些安抚,也好叫他们散去,不再在此地纠集,省得引来更多人,也不好收场。” 他说的话在理,贺明府听进去了,微微颔首,大步上前,向县衙门口走去。 衙役忙跟在后头,一路小跑才跟上贺明府的脚步。 还未到门口,只听得门外一阵冲天的喧嚣声。 外头传进来一波比一波大的愤怒的请愿之声。 “山匪作乱,民不聊生。 请求官军,上山剿匪。 青州百姓,重得安宁!” 随即一波更整齐、更嘹亮的口号声又再响起, “山匪作乱,民不聊生。 请求官军,上山剿匪。 青州百姓,重得安宁! …… 林家军!行进!” 为首的一个号令兵高喝一声。 林家军夹杂着溃兵们浩浩荡荡向城门口走去。 新的军服尚未制好,溃兵们身上的旧军服依旧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但夹杂在这些精锐中间,也受了鼓舞,不自觉地昂首阔步走出气势来。 队伍行至城门,城门兵居然自觉地让出一条宽阔大道,纷纷屈身低头半跪行礼。这种礼遇是以往从来未曾有过的。 百姓们见林家军军旗高举,也兴奋起来。 纷纷跟在队伍后头向前走,半是为林家军激动欢呼,半是来看热闹。 溃兵们许久未受过这等礼遇,不禁激动起来。 胖子先前所从是家乡的一支小小地方军,既不出名,也没打过一天胜仗,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他大张着嘴巴激动地拉着瘌痢头颤抖着喊道,“天啊,我的祖奶奶诶!这林家军好大的威风!” 瘌痢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甩开胖子紧紧拉住自己胳膊的手,没好气地嘲笑道,“乡巴佬就是乡巴佬,这点小阵仗都没见过。” 胖子丝毫没听进去他说的是什么,继续一把抱住癞痢头的手臂,好奇地四处张望,“秃子,秃子。你听,他们在欢送我们呢。人人脸上都是笑意,他们喜欢、崇敬我们。我的姑姥姥诶,这怎么可能!” 瘌痢头再一次艰难地甩开他,“我说胖子,你这么惦念你祖奶奶、姑姥姥,她们知道么?” 胖子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有些羞涩地开口,“我就是没见过嘛,从前我那军中只要一过街,你是不知道要被人扔多少臭鸡蛋!乡党们都气坏了,我们那可是一天胜仗都没打过啊!领军饷的时候我自己都心虚。不过我也没领过多少次,我们军中的校尉大人便没了踪影,丢下我们这一群人,没头苍蝇似的乱窜。那时候哪曾想过还有今天,还能进入这大名鼎鼎的林家军。” 说着又对着周围欢呼的民众嘿嘿傻笑起来。 看不下去胖子几乎快要流出口水的那张笑脸,瘌痢头嫌弃地扭过头去,嘴上虽是嘲笑着胖子没见过世面,但他心中又何尝不激动。 效忠林家本就是他的夙愿,此刻身处其中、享受万民敬仰,自然感觉更加不同,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林家军专属的军服。 乍眼看来,他们依然与昂首阔步的林家军精锐有些格格不入。 队伍中不乏和他二人一样心情的人,都悄悄摸摸地交头接耳起来。 林家军精锐中走出几个士兵,一脸严肃地站在一旁,扯直了脖子对有些小动乱的队伍大吼,“肃静!保持军纪!拿出杀敌的气势来!” 他们快步在溃兵队伍周围跑着,一面跑一面喊着以维持纪律,很快队伍的小小动乱被彻底消灭,所有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开大步走去。 很快溃兵的队伍变得和精锐们一样肃静,只有齐刷刷的踱步之声。 顾宗怀驱马来回踱步,神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他眼中悲愤,高声大喊道, “西京之耻犹未雪, 万民之怒不灭息。 岂敢卧雨听闲风, 枕云酣眠至天明。 明朝夺得缨红旗, 噬骨饮血未尽兴!” 算不得是什么好诗,但通俗易懂,一下将人群得激愤勾起来。 整个队伍都哇啦哇啦跟着他高声大喊起来: “.......明朝夺得缨红旗,噬骨饮血未尽兴!......” 人群扯着嗓子喊得群情激扬,仿佛下一刻就真的能将西凉大军的缨红旗夺下,将那群豺狼虎豹一样凶恶的大军赶出大周。 “.......明朝夺得缨红旗,噬骨饮血未尽兴!......” 人群一刻不停地嘶吼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 温衍近来刚学着执掌家业,前段时间听说闹匪贼闹得厉害,温梅山便命他亲自带队去城东、城西接了几回货,故而官军出城剿匪这事他是知道的。 见众人静静听着高文台唾沫横飞地说什么“血战到底”“殊死搏斗”之言,他不禁摇摇头笑了。 余月亭见状,凑过去压低声音开口向他问道,“温兄因何而发笑?” 温衍抱臂冷哼一声,“我笑这高文台真是生了一张巧嘴,明明是官军素日散漫惯了,都没走到那黑石头山就让前去探哨的山匪发现了,三下两下打得落花流水。 到了他嘴里居然就变成为了百姓殊死搏斗的英勇前锋了!这嘴皮子真是厉害!” 余月亭一听这话来了兴趣,两人悄悄溜出人群,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低声交谈起来。 余月亭向温衍问道,“温兄方才所言是真?” 温衍耸耸肩,“自然是真,官军出城那日我也正好在城东,不一会儿就见他们夹着屁股灰溜溜回来了。” 说着温衍笑了起来,对余月亭道,“按贺明府这脾性,若是剿匪还不闹得人尽皆知,巴不得青州城人人都知道。青圆老弟,你知道为何此番却如此安静,许多人都不知道有剿匪这回事吗?” 余月亭也笑了,个中原因自然不难猜到。 她淡淡笑着开口,“想来是打了败仗脸上无光。” 温衍憋着笑,“不止是打了败仗,此事若传出去,只怕是官军的脸都要丢到外祖家去了。” 温衍来了兴趣,眉飞色舞地说与余月亭听,“那日我出城正好瞧见一队官军灰头土脸地从东边回来,远远望去为首有匹高头大马,浑身乌黑鬃毛,跑得飞快。 远远只见驮着一个白白的东西过来,天色有些暗,那东西格外显眼。我还想着莫不是官军缴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便留了心,闪身躲在树林中看着。” “哈哈,那温兄可看清了?到底是什么东西?”余月亭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问道。 温衍抚掌大笑,“我不细瞧还好些,走近细细一看,才瞧清楚,那马上驮着的哪里是什么东西?!” 温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按着肚子笑说道,“分明、分明是个被山匪扒了裤子的官军!那官军被牢牢捆在马背上,一个白花花的屁股露在外头,哈哈哈哈!” 余月亭噗嗤大笑出声,所幸温衍不是喝茶吃饭时说的,否则可就失态了。 两人笑得肚皮发酸,温衍一面比划一面说道,“若是这幅模样进城被青州城百姓瞧见,那衙门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啊!” 余月亭也憋不住,捂嘴笑个不停。 温衍回头看了一眼口若悬河的高文台,嗤笑一声,朝余月亭扬扬下巴,“青圆老弟,现在你知道我为何笑了吧?” 余月亭回头看了一眼衙门口黑压压的一众人群,不敢大声,脸憋得红扑扑,笑着点点头。 温衍逗趣道,“你别说,马背上那人,倒是挺白的!” 温衍瞥见余月亭粉嫩嫩的脸蛋,突然想起方鸿昨日说的话,忽而想起余月亭是个姑娘家。 赶紧闭了嘴,暗骂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他悄悄打量余月亭,只见余月亭面色如常,笑得正起劲,这才放下心来,自己反倒是臊红了脸。 两人又再混进人群中间,只听得高文台说道,“所以,剿匪之事须得慎重、须得小心,须得好好计划,望诸位包涵见谅。此事明府大人已然在部署,请诸位静待佳音。” 众人渐渐平息下来,贺明府松了一口气,本不愿暴露官军受挫之事,周边几个州城若是知道了,保不齐也学容州葛明府一般趁火打劫,那自己可真是吃不消。 现下说出去,让民众知道,官军并非毫无动作,也好往后拖两天,得两天清净。 眼见众人安静下来,贺明府刚想转身回书房,忽而听得外头又是一声暴喝,“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说话全凭这一张嘴,出没出力、剿没剿匪都由你们说,要是官军真出城剿匪了,这么大的动静,难道还能真一个人都没看见?” 这可难住高文台了,官军两次剿匪,两次败北,灰头土脸回来,又被贼匪折辱,不敢叫人看见。 叫他这么一问,反倒是哑口无言,一时不好辩解。 众人又闹起来,没人注意有个文弱男子悄悄绕到后门,递了张纸条进去。 …… 贺明府看着手中纸条,侧脸对身边的衙役问道,“当真?他真是这么说?” 小衙役点点头,“是,那人说他能解大人之忧,助大人剿匪。” 贺明府再打开纸条看了又看,眉心舒了又结,结了又舒,“权且信他这一回。” 贺明府对身边人吩咐道,“带进来。” 看着外头闹得不行,自己今日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于是整了整衣襟,跨门出去,含笑站在众人面前,“诸位稍安勿躁,如此闹哄哄的,也说不清事情,不若推选一位出来,与本官进去议事堂,详细说与本官听。” 他这么一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偃旗息鼓,没了动静。 众人一同请愿,是打是罚都一块儿,俗话说人多势众,只要有个度,那么多人,想来衙门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可现下摆明了要找个人开刀,谁都不可能往前冒头。 “若诸位不嫌,就由晚辈去吧。”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一个白面小生走出来,眸若星辰。 贺明府看了又看,只觉这少年人面生得很,从未见过,年纪又轻。 众人却纷纷叫好,将他推出来。众人叫嚣得再厉害,终归也怕自己成了那个拿来开刀的出头鸟。 既然眼下有人出头,何乐而不为呢? 余月亭大步走到贺明府面前,不慌不忙,拱手向贺明府一拜,“晚辈见过明府大人。” 贺明府有些诧异,转念一想,这些商户一个比一个精,方才一个比一个叫嚣的声音大。现下多半是随便推了个少年人出来顶着。 贺明府也想快些息事宁人,于是招手将余月亭唤进来,一面连哄带骗将众人哄散了。 温衍有些担心,余月亭回头朝他笑笑,跟着贺明府转身进了议事堂。 温衍混在人群当中,静静听着人群议论,心下判断着情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 余月亭跟在贺明府身后朝议事堂走去。 贺明府清了清嗓子,向余月亭问道,“少年人,看你面生得很,怕不是青州本地人吧?” 余月亭微微颔首行礼,“明府大人,草民自鹤州而来,刚到青州不过三个月。” 鹤州? 贺明府身形滞了一下,偏过头问道,“莫不是鹤州余家小郎?” 余月亭微微一笑,“回明府大人,正是草民。” 贺明府眼神一变,眸子尖利,他听王启东提过这余家小郎,听来会耍些小伎俩。 贺明府打量余月亭一眼,看着清正温润,一双眼睛却透着三分狡黠,看来便知是个有主意的。 贺明府不禁挑眉细想,这少年人瞧着不像是胆小怕事之人,今日出头到底是被人推出来亮话。” 贺明府定定看着余月亭道,“听闻今日众商户在衙门口闹事,是受了方家那小郎君的煽动。” 眼前这余家小郎君既然知道方四在此处,想必他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 “一派胡言!”余月亭正色道,“不瞒明府大人,今日我也在茶馆,那方家四郎可不曾煽动,只是对那黑石头山上的悍匪好生骂了一通! 若他不说,我们可都不知道这贼匪如此凶悍残忍,居然都敢将人当天灯点了!这青州官军冒着生命危险剿匪,可真是不容易,真叫草民心生敬意。” 余月亭狠命将官军一通夸,贺明府自己心里清楚官军溃不成军,反倒叫她这话堵住,说什么话都不是。 “砰砰。” 门外衙役敲了敲门。 “何事?” 贺明府皱眉向门口道。 门外传来声音,“明府大人,这方家四郎闹着要见大人。” 贺明府扫了余月亭一眼,余月亭说道,“明府大人,既这方家小郎君就在门外,今日到底是不是他煽动众商户闹事,将人叫进来一问便知。” “唤进来!” 议事堂的门吱呀打开一条缝,方鸿被人一把推进来,进来看也不看余月亭,目不斜视看着贺明府拱手一拜,“草民方鸿拜见明府大人。” 贺明府目如鹰隼一般锋利,还不待他发问,方鸿扑通跪下,脸上却无半分惧色,“今日之事是草民所为,却不为煽动,而是为了帮明府大人破了眼前这困局。” “你帮本官?” “准确地来说,草民想与大人,做一笔交易。” 方鸿抬起头,微微含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章 “方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贺明府语气有几分危险。 方鸿抬起头,双眼清明,语气笃定,“知道。” 他接着开口,不卑不亢,“草民相信,这次交易对明府大人来说很合算。” 贺明府看着他,眼如鹰隼,话却是轻飘飘地落下来,“既方才你说你有法子剿匪。那便就说说看吧,你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说罢贺明府微微抬了抬手指,示意他起身。 “明府大人在青州任职多年,想来知道草民的身世。”方鸿起身漫不经心地说道,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嗯。” 贺明府低低应了一声。 青州城只不过是个偏远小城,方家又是本地大族,这些事情藏不住的,几乎半个城的人都知道。 “实不相瞒,我家祖父身体愈发不好,舅父也病重,日后没人再为我遮风避雨,现在总得未雨绸缪,为自己打算打算。 草民没多少本事,念书也没念出什么名堂,功名也指望不上了,总得趁早为自己找条活路。” 方鸿仰起头自嘲地笑笑,言语之间甚至有几分戏谑。 贺明府抬头看他一眼,这方家四郎自小在方家不受待见也是出了名的。 虽与旁的小郎君一样锦衣玉食,但上上下下都不把他当回事,就是个普通仆子背地里也都看不上他。 听说年幼的时候被仆子捉弄,还曾将他与看院的狗关在一处,与狗同吃同住。 一个仆子尚且敢如此,不难想象同辈的小郎、小娘子们欺辱他到什么程度了。 他被欺负的事情自己一个外人都听过许多,这些事也不过是冰山一角,想来他在方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贺明府听出几分端倪,捋捋长须,同方鸿打起了太极,说道,“这人活一世,活法有很多,就看方家小郎你想谋个什么活路。这年头找个活路不难,要想活明白了才是不简单。” 方鸿笑笑,“草民虽是贱命一条,但也心有所志。草民愿尽毕生所学,为朝廷、为百姓分忧解难。” 这话说的很直白,方鸿定定看着贺明府,看他作何反应。 贺明府微微皱眉,却挂着笑脸刨根问底道,“不知小郎君想怎么个分忧解难法?”他故意绕了一下,笑着道,“听说小郎君一直在认真念书,既说这话,可是明年秋闱胸有成竹了?” 方鸿摇摇头无奈地笑笑,“草民并不打算参加秋闱。” “那小郎君言下之意是要?”贺明府停下来住了口,自己不说那两字。 方鸿笑着点点头,“捐官。” “草民愿跟随明府大人,谋碗饭吃。” 一听此话,贺明府心中有了主意,若他真要捐官,想来就可以解决容州葛明府那面狮子大开口的问题。 可贺明府心中有几分迟疑,他捐官却说愿在自己手底下谋生,想来手头没多少钱。谁家捐官都是往高处走,没有听说过愿在一个小小明府手下讨差事做的。 方鸿自幼在方家看人脸色过活,最是会看眼色,看贺明府低下头没有言语,便看出他腹中种种的弯弯绕绕。 方鸿正了正色向贺明府道,“虽说捐官,可草民现下身无分文……” 贺明如意算盘落空,脸色一变,沉着脸重重一拍案桌,指着方鸿呵斥道,“你这后生好大胆子!莫不是拿本官寻开心?” “草民不敢。” 方鸿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在手中晃了晃,“只是草民觉得此物现下堪比千金。” 方鸿恭敬地将羊皮地图呈上前给贺明府。 贺明府打开一看,看清地图上头的的内容着实一惊,瞠目结舌地问道,“这…地图…可是贼匪寨子中的地图,你从哪里弄来的?” 方鸿看他一眼,一句话将事情遮了过去,只轻轻答道,“自然是草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来的。” 贺明府有些狐疑地看着方鸿,咳了两声,慢慢挺直了腰背,拉长声音道,“此物是真是假尚未可知,若是假的,冒然出兵又平白折损官军,岂不是得不偿失。” 余月亭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暗叹,这个老狐狸真是会找借口,既想要地图,又不想允诺方鸿半句。 只东拉西扯着说这地图的真假,方鸿的事儿却半句不提。 方鸿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平静地说道,“若是不出兵上山剿匪,哪怕草民现在将胸脯拍得砰砰响作保证也无济于事。现下明府大人只有放手一搏,赌上这一回,才能知道答案,到底是真是假。” 贺明府心中自然也清楚,不过是与他周旋一下。 眼下方家正在闹分家,自己不信他手上一点钱都没有,要吃这碗官饭,可不是拿一张破地图来就可以行得的。 这地图若是在官军头的剿匪之前拿来,或许可以,这事还好办。 眼下只有地图,没有官军,也无济于事。 还须想辙从葛明府那头借调官军过来,借调官军的费用自己正愁没地方弄呢。 谁料这方家小郎君自己送上门来,既然想谋个好差,自然要让他出点血,断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贺明府将地图折起放在身旁的案桌上,叹了口气,一脸忧色,“倒也不是本官不愿前去剿匪,只是……” 方鸿与余月亭都不开口,知道这老狐狸定然又要下套,外头商户一闹,就不信他不急,还有耐心在这里讲条件。 除非现下官军出不了兵,否则他没理由拿着如此有力的东西,却不出兵剿匪。 果不其然,贺明府幽幽开口,“只是眼下官军受挫,不宜再战。” “除非……”贺明府双眼在二人身上一扫。 方鸿会看眼色,顺着他的意思开口问道,“明府大人有何良策?” “要想尽快解决此事,除非借调官军。” 贺明府顺势将葛明府狮子大开口的事情与两人一说,将这剿匪之责往外一推,左右不是自己不愿剿匪,而是青州官军受损严重,容州借调代价太大,这个数自己给不起。 一会儿出了县衙,方才聚集的商户定然要问这二人到底什么情况,届时他二人将此话照样一说,众人可就怪不到自己头上来了,这民怨多少也能消解些下去。 方鸿微微皱眉,心中是真的起了担忧之情,“如此下去可不是办法,黑石头山上的贼匪两败官军,现下正是肆无忌惮嚣张跋扈的时候,若不能施以重击,只怕日后越来越嚣张,若是惹出大事,只怕收不了场。” “是啊,各大商户背后关系复杂,谁也不清楚他们手里头到底做得谁的买卖,若是误了事或是碰上贼匪,上头查下来,只怕到时候明府大人处理起来更加棘手。”余月亭也附和道。 余月亭从怀中掏出请愿书递过去给贺明府看,“今日方郎茶馆之举,虽对官军、明府大人多有得罪,但也是为了帮助明府大人剿匪。” 贺明府细细看着,“这是?商户们自发出钱剿匪?” “正是。”余月亭将腰间的银袋子解下递了过去,对贺明府点点头。 “若不是方家四郎激起众商户对贼匪的怨怼,这些人素日里一个比一个精,谁也不肯掏钱助明府大人剿匪。只是我们想到剿匪需要钱,却没想到这葛明府狮子大开口居然要价这么高。” 葛明府翻了翻请愿书,解开手中的银袋子,差得太多,这要是青州官军上山剿匪倒是够打点了,可眼下是拿钱去借调容州的官军,这点钱不过是杯水车薪。 三人看着钱袋子叹了口气,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想了一会儿,余月亭开口说道,“草民倒是有一个想法,或许可助明府大人顺利借调到容州的官军,咱们也不必花这么多钱。不知明府大人可愿一试?” “说来听听。” 听得不用花这么多钱,就能将官军借调过来,贺明府自然愿意试上一试。 现下是他掏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否则只要能将此事平息下去,自己这官位舒舒服服坐下去,花钱算不得什么。 “从今日在茶馆众商户的反应可知晓,他们一个比一个心急,更是一个比憎恨山匪,要他们出钱不难,但是要看是谁去要。”余月亭解释道。 “听闻去年也曾由明府大人发起,鼓动城中各大商户出钱剿匪,但效果甚微,最关键的是账目没有公开,导致各大商户对官军、对明府大人失去了信任。 现在这关口城中百姓本就有怨气,认为官军未及时剿匪,才导致山匪如今这般嚣张。若是由明府大人出面鼓动商户们出资的话,只怕收效甚微。” 贺明府心中暗骂王启东,去年刚提出要剿匪那阵,自己还纳闷呢,他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突然要发善心了。 后来才弄明白,原来是他铺面现银不足,这才想了这法子,借剿匪之名,行谋利之事。事后王启东说是大人命令,他现银不足,谁知是真是假。 故而贺明府知道,余月亭此话在理,真要筹钱借调官军,也绝不可能由自己出面。 这少年人倒是将这一层看得清楚。 贺明府点点头,“所言有理。”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方鸿,“早上在茶馆是你鼓动了人心,各大商户才会在请愿书上签字、掏钱,此事自然也是由你继续做最为顺理成章。” “是。” 方鸿答应道,见余月亭看了自己一眼,又再补充道,“为免账目不清、多生事端,我会将所有明细书写成帖,每日张贴于城门外的大榜之上。” 贺明府微微颔首,又再看向余月亭,“若本官没有猜错,如何让容州葛明府降低价钱的法子也大致相同吧?青州官军受挫,贼匪凶悍,青州百姓无奈之下向容州明府求助,请求借调官军,是吧?” 余月亭点头笑笑,“草民正有此意。” 贺明府捋捋长须,悠悠盘着手里的玉核桃,玉石相磨,声音却清润,他扬起下巴打量着余月亭,悠悠开口,“小郎君此计不错,官与官之间的关系和官与民之间的关系自是不同的。 本官与葛明府平级,无论是他想敛财还是想刻意刁难本官,大可随意找个借口。 可若是百姓奔赴请求借调官军,他自然半个子儿也不会要。不对,是不敢要。否则此事曝出,他敛财至此,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杀的。” 余月亭接着说道,“其实明府大人眼下这困境,就是因为生怕城中百姓知晓官军剿匪失败,有损官军威严,影响日后执法。” 余月亭尽量将话说得婉转些。心中却暗自翻了翻白眼,分明是官军被辱,这老狐狸怕丢了自己的面子才不敢将消息对外说。 “想必那葛明府就是拿准了明府大人不愿对头透露官军剿匪失败之事,急着剿匪将如今混乱的局面平息下去,这才敢向明府大人狮子大开口的。”余月亭轻声说道。 “要破了眼前的进退两难的局面也不难,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将青州官军剿匪失败,现下青州官军无有战力之事透露出去。 到时候让一个平头百姓以此为由,前去容州搬救兵,求葛明府借调官军。百姓出面,事态又紧急,这葛明府说什么也会将官军借调过来的。” 贺明府一面说着,一面心里舒服起来。这葛明府不知从何处知晓青州官军败得落花流水,笃定自己因为 “明府大人,容州毕竟是友邻,日后来往甚多,此事不可做得太绝,为着明府大人日后与他往来面上过得去,多少肯定还是要给些。”方鸿低声说道。 贺明府看了他一眼,不敢应答听闻去年也曾由明府大人发起,鼓动城中各大商户出钱剿匪,但效果甚微,最关键的是账目没有公开,导致各大商户对官军、对明府大人失去了信任。 现在这关口城中百姓本就有怨气,认为官军未及时剿匪,才导致山匪如今这般嚣张。若是由明府大人出面鼓动商户们出资的话,只怕收效甚微。” 贺明府心中暗骂王启东,去年刚提出要剿匪那阵,自己还纳闷呢,他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突然要发善心了。听闻去年也曾由明府大人发起,鼓动城中各大商户出钱剿匪,但效果甚微,最关键的是账目没有公开,导致各大商户对官军、对明府大人失去了信任。 现在这关口城中百姓本就有怨气,认为官军未及时剿匪,才导致山匪如今这般嚣张。若是由明府大人出面鼓动商户们出资的话,只怕收效甚微。” 贺明府心中暗骂王启东,去年刚提出要剿匪那阵,自己还纳闷呢,他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突然要发善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二 第九十三章 余月亭与方鸿相识笑笑,有人出头将借调官军这个难题接过去,贺明府自然心情大好。 他上前拍拍方鸿的肩膀,一副欣慰的模样,“方小郎,你年纪轻轻却有这般胆色,又心系百姓,倘若入仕,必是百姓之福。” 方鸿听得这话心下也有了几分底气,想来自己与贺明府的这笔交易差不多了。 贺明府悠悠收回手,拉长声音,拖长腔调,有意无意地扫了方鸿一眼,漫不经心地将话锋一转,“不过嘛,入仕为官也是要看能力的,不是光耍耍嘴皮子就完事儿了的。” “那是自然。”方鸿躬下身子去,垂首说道。 贺明府唔了一声,偏过头对余月亭睁大眼睛,拿着腔调,“如今光打雷不下雨的人多了去了,话说得比花还好,一到正儿八经办事的时候,简直一塌糊涂!” 话是对着余月亭说的,三个人都知道,这话却是说给方鸿听的。 贺明府扫了方鸿一眼,他与方家其他人关系并不太好,眼下城中关于方家家产怎么分又传得沸沸扬扬。 想来这年轻人多半是脑子一热,想争个面子,给方家的人瞧瞧,他离了方家也能混出个样子来。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到自己这里换个差事。 这年轻人脑子活泛,给他个机会不难。可如今世家子弟大多只知道风花雪月,实际做事如何,却还须得再看一看。 这年头没点本事在哪里都待不住脚,在自己这处也一样。献了黑石头山匪窝子的地图又如何? 若借调官军这事办成了,一切好说,大可寻一份差事将他塞进去敷衍着他,反正干好干赖与自己也没有干系。若是此事办不成,趁早打发了也好。 方鸿对他的打算更是心知肚明,躬身行礼一拜,面上云淡风轻,依旧是恭恭敬敬。 余月亭有些听不过耳,顺着他的话开口说道,“明府大人说的是,如今有的是嘴皮子厉害的人,靠着坑蒙拐骗混饭吃的人不在少数。 此番借调官军为的是青州数万百姓的安危,城中众多商民的利益。 不是儿戏,方家小郎君读书万卷,是个明事理之人,与外头那些纨绔子弟不同,想来此番能够为明府大人解忧。” 贺明府笑笑,“本官瞧着方家小郎君也不是个酒囊饭袋,那本官就静候佳音。” “定不负明府大人所望。”方鸿神色肃穆。 话说得差不多,余月亭与方鸿退了出来。 刚走出县衙,温衍赶忙迎上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余月亭冷笑一声,“这当官的人一个个都是成了精的狐狸。” 她这一说,温衍更是着急,“怎么?这主意不成?有了那贼窝子的地图,要是还剿不下来匪,那这群官军当真是吃干饭的了!” 方鸿苦笑一声,“要是有官军倒是好了,眼下官军都要咱们前去容州借调。” 余月亭开口说道,“但也还好,本来我也担心,就想凭着一张地图怎么与他做交换,现下他将这难题跑过来,我反倒是心里踏实了。瞧贺明府方才那意思,此事只要办妥了。方兄,你的事儿也就妥了。” 方鸿忙拱手向余月亭一拜,“真是有劳青圆兄,为我如此费尽心力筹谋。” 余月亭笑笑打趣道,“方兄言重了,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我既然想在青州地界做买卖,日后免不得与官府打交道。以方兄的才干,日后出了头,我还要劳烦你予我些方便呢。” 方鸿摆摆手,“青圆兄又拿我开玩笑呢。” 温衍在一旁听得一知半解,忙插口问道,“停、停、停。你们这说的是什么意思?怎么又要去借调官军了?” 两人忙将要去容州借调官军之事说与温衍。 温衍点点头冷笑一声,“我倒是忽略了,就咱们青州这等草包官军。莫说是没有折损过半,便是上回全须全尾从黑石头山回来了,也不见得能抓住半个山匪。哪里见过打个仗,反倒是叫敌人将自己裤子扒了的士兵!” 温衍这一说,余月亭又笑起来。 方鸿不明所以,温衍又绘声绘色重新说了一遍,三人笑做一团。 既有了策略,也不过是多跑一趟容州,三人心情还算不错,商量着就要开始行动。 温衍说道,“上午聚在县衙门前闹事的商户们还在等消息呢,一个个都气得够呛,直骂这贺明府尸位素餐,空拿官饷,打官腔、说官话、捞钱倒是极拿手。唯独一到正事上头,一点能耐没有。”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余月亭,赶紧对温衍说道,“此事算是与贺明府的交换,咱们无论想什么办法都将这官军借调过来,这才能为方兄谋个差事。 城中百姓大多都对贺明府不满,商户被他找了些名头收了几回税,更是心中憋着气。此事万万不可透露与他有半点关系,否则此事难成。 毕竟那葛明府还不知是个什么脾性的,若他真黑了眼要钱,咱们也没办法。” 方鸿也点点头,“他对贺明府开口就要五十两一个人,这般黑心之人,想来平民百姓前去他也不会放过,多少还是会刮一层油水下来。” 商议好了之后,三人提步朝茶馆走去。 温衍突然想起什么,开口向方鸿问道,“方四,你早晨说的点天灯那事,可是真的?” 方鸿摇摇头,“是我胡乱编造的,若不将事情说严重些,激不起商户们的愤怒之情,他们怎么会愿意出钱剿匪。只不过现如今这钱的数目与我心中想得差得太多了。” 听他这么说,余月亭更加好奇,不禁开口问道,“既是胡编乱造的,怎么那郝掌柜会如此激动?” 方鸿笑笑,“事情虽是胡编乱造的,但这人可是真有其人。那猎户也曾上方家卖货,我曾见过几回,我被关起来之前还曾听方府一个与那猎户同乡的仆子说过,那猎户上山打猎逐鹿时,不慎摔下山崖,丢了性命。 今日刚进茶馆,正好听得这郝掌柜说这猎户许久没来,他交了定钱,定了只麂子,都好长时间了,也不见送来。 我这就明白了,这郝掌柜并不知道这猎户出事了。正好便借着这猎户编了这么个故事。 人自来就是这样的,你说个半点干系没有的人的事儿,只当是只当是一个热闹,听过了也就罢了。所以我才借了这猎户的身份,说了这么个故事。” 温衍叹了口气,“虽此事是假,但山匪残暴却是真。我前段时间押货,听人说黑石头山上这帮山匪算是附近几个州城中最凶残的了,许多山匪不愿惹事,劫了货就撤,不愿背人命。 这帮山匪却异常残暴,有时只为了寻个开心,便下山来,将村民当活靶子射,也不射致命要害之处,专门捡着腿肚子、手臂来,死是死不了,这活罪可是遭得够够的。” “真是该死!”方鸿听得愤怒无比,咬牙恨声道。 “不仅这贼匪该死,这葛明府也是该死!当官不为民做主,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敛财,我瞧这北周朝堂里里外外算是烂透了!就没一个将百姓放在心上的!” “嘘——” 温衍赶紧一把捂住方鸿的嘴,“方四,这话可莫要在外头说,回头回了家你爱怎么说怎么说。现下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说不准就被有心人听了去,到时候你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方鸿一把将温衍的手掰开,疼得温衍嗷嗷直叫。 方鸿有些激动,“瞧瞧现在,父母官手中的权力被他们换成真金白银,关起门来数钱数得高兴,对外头的民生疾苦一概不知!这叫哪门子的父母官!” “哎哟,方四!叫你小点声,你还说不听了?”温衍又跳过来将方鸿的嘴捂住。 余月亭也上前伸手帮着将他拽到角落,认真道,“方兄,我们知道你心中不好受,但是若要改变这种现状不是发两句牢骚就能改变的。 只要有了能改变这种境况的能力,才能一步步将这些事情改变。才能真正做些有用的事,做些好事。” 方鸿紧紧攥住衣襟,向余月亭和温衍说道,“我方鸿发誓,若此番事成,我削尖了脑袋也要往上爬,势必要将这些尸位素餐之徒全都从那把官椅上踢下去!” 温衍叹了口气,“可叹如今官员,十个中有八个都是如此,想要改变怕是难呐。” “温兄此言,我不同意。若人人都如此想,过不了多久北周就烂了。十个中至少还有两个踏实做事的,咱们还年轻,万万不可有这想法。 少年强则国强,近年来科考也选出了不少年轻新官,为朝堂输送了不少新鲜血液。 有几个雷厉风行十分不错,若能不忘初心,不被权力带来的巨大欲望和虚荣所吞噬。日后官场风气必然有所清正。” “青圆老弟说的……”温衍说出口看着眉清目秀的余月亭突然有些别扭,赶紧改了口。 “…唔…青圆兄说的也有道理,世上最难的还是初心二字。” 方鸿拍着胸脯说道,“我就不会变。” 他有些不屑,挥挥手道,“有权之后又能怎样?用权生钱吗?有那么些钱又能怎么样?不外乎是美女、美酒、锦衣玉食,这些东西才是所谓身外之物,也就痛快那么一阵,过了也就过了,没有就没有,也不见得日子就活不下去!我不爱这些东西,必然不会变。” 余月亭摇摇头,笑了笑,“权力二字哪儿有那么简单。” “权力能带来的不只是金钱,更是自由。” 方鸿有些不明所以,“自由?” 余月亭笑了笑,看看自己的双手,摊开手抬头对方鸿正色说道,“别人的自由。权力能将他人攫取在手中玩弄。” 余月亭猛地上前,伸手掐住方鸿的脖子,“权力就像这只手,能扼住人的咽喉。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 她松开手继续说道,“自古以来,那么多人醉心权力,并不只是冲着钱来的。要得是可操纵天下的掌控权,可操纵他人命运的自由。” 余月亭伸手整了整方鸿的衣领,笑笑道,“依我看来,懂得节制手中的权力,比获得权力要令人敬佩得多。” 温衍接话道,“人人追逐权力,恨不能人人都当皇帝老子操纵天下,又怎么会有人愿意节制?” 余月亭笑笑,“有吧,或许权掌天下也没有咱们想得那么开心。” 温衍大笑道,“那怎么不开心,万里河山全是自家的,要什么有什么。” 温衍压低声音向两人问道,“若有机会让你们当皇帝,你们想做什么?” 余月亭想了想,“我不愿意。” “为什么?”方鸿问道。 余月亭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要得太多,当皇帝满足不了我。” “哈哈哈哈,你还真敢说。那你倒是说说,你都想要什么,居然当皇帝都满足不了?” 余月亭掰着手指说道,“那可多了,什么长生不老啦、长命百岁啦……” “得得得,你这愿望当皇帝还真不够,只能上海源寺多烧几炷香,祈求上苍保佑多活几年了。”温衍无奈地笑道。 三人一句说笑,很快走到茶馆。 刚进茶馆,众人唰地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向余月亭问道,“怎么样?” “怎么样?” “贺明府怎么说?这匪到底剿不剿?” 有个年长些的掌柜神色肃穆,上前来向余月亭问道,“少年人,明府大人没有难为你吧?” 这老掌柜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早晨人人退缩,不敢出头,是这看上去年岁还不大的小郎君解围。 于是改了口风,纷纷关切地问道,“是啊,是啊。小郎君,你没事吧?” 余月亭微微一笑,这正是自己想要的效果。 自己主动替众人出头,在众多掌柜面前留了个好印象,如今行商做买卖靠的就是人脉。 若自己要在青州开钱庄的分号,势必要先博得众人的好感与信任。 这年头的人,命可以给你,钱可不会轻易给你。 更何况青州是个小地方,许多老掌柜保守得很,对钱庄不信任,宁愿在庭院中挖个坑将银子埋进去,也不愿意放在钱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无标题章节 余月亭笑笑向众人道无事之后,将青州官军受挫严重、一时之间无力剿匪的话说与众人。 众人一下炸开了锅,“这、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呐?” “是啊、是啊。买卖还怎么做?” “贼匪现下都嚣张成这样了,若再拖下去,那还了得?!” 方鸿也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止住众人,高声道,“此事必然不能拖了,若大家信得过我,便由我前往容州向葛明府借调官军?” 有人高声喊道,“小郎君若愿意替我们这些老骨头走这一遭自然好,” 只是……” “只是什么?” 众人催促着问道。 方鸿叹了口气,将容州葛明府的条件说出来。 众人纷纷斥骂,方才那位老掌柜更是狠狠将手中的手杖敲得咚咚响,皱着一张脸骂道,“这还是官吗?分明是强盗!依老身看,剿匪第一个就应当先剿他!” “雷老掌柜,人家是明府大人,吃官饭的,可不敢胡说。”有人上来劝道。 方鸿开口说道,“我只不过一个平头百姓,想必葛明府条件不会那般苛刻。只不过剿匪所费巨大,不得不先做打算。” 方鸿一说这话,众人交头接耳有些犹豫。 山匪不能不剿,迟一天买卖就得多拖一天。 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先说话。生怕自己掏多了钱,吃了亏。 那个雷姓的年长掌柜颤颤巍巍站起来,“剿!必须得剿!山匪一日不灭,青州一日不宁。既然本地官军无能,我们就须得自救,不能坐以待毙!” 众人躁动起来,还是怕吃亏,没有先应声的。 早上也无非就是郝掌柜、余月亭、温衍三人先出了钱,其他人倒是起哄起得热闹得很。 方鸿想了想,拿出方才在茶馆旁买的大红厚纸将余月亭三人的名字写上,对众人说道,“大家放心,所有钱都会写得清清楚楚,如何开支也都将一笔不剩地写明白。” 一面说着,一面将三人捐的钱数写上,余月亭钱袋当众点清楚,有现银二百两。 郝掌柜的银票是五百两,温衍手中两张银票,每张千两。 正写到温衍,温衍忽而喊停,上去耳语一阵,对方鸿说,“你等等,我这就回去取。”说着出了茶馆。 众人哗然,惊叹温衍好大手笔。 方鸿看了看余月亭,余月亭将手中茶盏放下,起身对众人说道,“为大家安心,账目自然是应当公开,只不过不只如此,我认为应当将这账目张贴在城口大榜之上,好教百姓们知道,咱们青州的商户是能担事的、是能担责的。做好事是应当留名让城中百姓知道的。” 她这一说众人心思又变了,若真将每人捐了多少数目写清楚张贴在大榜之上,可就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事。 出钱不仅能借调官军过来剿匪,还免费做了个招牌。百姓必然会看那些商户出了钱,出钱多的自然排在上头,也最能让人记住。 众人松了口,也不再犹豫,纷纷改了口风,说要为民除害,兼之自保,赶紧将山匪剿灭。 只是谁都不甘落于人后,又怕出多了钱,都纷纷伸向怀里掏钱,却又犹豫着不肯上前。 余月亭缩在角落,抬袖掩面喝茶。 忽而人群中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要我说,此事知晓的人就这一屋子几十个,应当将这事告知城中百姓,人多力量大,筹钱也筹得快些。” 这声音一出,众人都纷纷称是。 许多人都听懂了此话背后的深意,要出钱也得城中大户富商先出一回血,掏空了腰包也比不过人家从牙缝里挤出来那点碎钱。 既然如此还费这个心思做什么,不如先观望着,看几个大户谁掏得多,自己捡个热闹得了。 几个小商户交换了眼色,都是这个意思,将伸出来的手又放回去。静静抱臂躲在人群当中看着热闹。 有人回头张望,想看看是谁家的小娘子,反应如此敏捷,顺着声音来处望去,却只见几个大腹便便的商户站在角落里,哪里还有女子的踪影? 余月亭咳嗽两声,将手中折扇放下,润了润喉。从墙角又挤出去,这几个大哥身形实在健硕,站在自己身前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半点看不见外头,光瞧得见几个大哥的后脑勺了。 众人商议着先将红纸贴在大榜之上,将此消息告与城中富户大族们。 若有自愿出资剿匪的,便找方鸿将钱统一交到他手中,由他统一收取保存,并整理好了之后书写在大榜之上,将具体账目每日向青州全城百姓公布。 众人七嘴八舌商议好了之后便拥着方鸿朝大榜走去。 青天白日,一伙人热热闹闹,有说有笑,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的小郎君去说媒呢。 果不其然,刚将大红厚纸贴在城口的大榜之上,附近的百姓哗啦一下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争着向向方鸿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瞬间将方鸿围了个水泄不通。 奔走了这一日,又累又饿,余月亭走进附近卖羊肉汤的铺子,要了一碗羊肉汤,两个烧饼,一碟小菜。 …… 青州城下了入夏的第一场雨,雨水噼啪地落在瓦檐上,吵得人睡不着觉。 城里城外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影影绰绰之间颇有几分诗意。 一场绵密的小雨刚停,青石街道上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 正值正午,城中正是热闹的时候。 这个边陲小城原本并没有那么热闹,但自从去年涌进大批溃兵之后,一下子热闹起来,嬉笑怒骂一刻不停。 远远地,一辆两匹白色高头大马拉着的青盖马车朝百华街驶来。车盖四角垂下绛红色的流苏缨子,随着马蹄起落摇晃不停,来者定然非富即贵。 郁轻舟伸长脖子从街角探出头来,定定地盯着街边一抹瘦弱的背影。 那身影又瘦又小,单薄的身体支撑着脑袋,活像一根柴火棍。 “柴火棍”紧紧攥住衣角,手心全紧张地渗出汗来。 感觉到从街角投来的视线,“柴火棍”转过身来朝郁轻舟方向走了几步,姿势十分怪异。 行走之间高高低低,分明是一个瘸子。 瘸子唇上刚冒出青色的胡茬,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但他瘦得皮包骨的脸上镶了两个漆黑的大眼珠子,水汪汪地看着你,清澈又迷茫。 明明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唯独那双眼睛却没长大似的,清澈的眼睛又大又忧伤。 不知道一个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忧伤的眼睛,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瘸子一瘸一拐地朝郁轻舟拐过来几步,脸上显现出为难的样子。 郁轻舟摆了摆手,朝小瘸子使了个眼色,半是威胁,半是鼓励。 小瘸子接收到来自街角的威胁,停住了脚步,犹豫地转身,拖着残腿朝街道中央一步一挪地走过去,又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郁轻舟。 郁轻舟微微扬了扬嘴角,朝他点点头,小瘸子看着前方行驶地越来越近的马车,找准时机,在马车即将擦身而过之际,咬紧牙关往前一扑,“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全速疾驰的马匹受惊,急忙收回前蹄,长啸一声定在原地。 车夫从车上摔下来,看见马前躺了一个衣着破烂的人影,正要破口大骂。 郁轻舟抢先一个箭步飞奔过去,十分焦急地扑到小瘸子身边,“弟弟!弟弟!你怎么样了?!” 小瘸子紧闭双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声音有些发抖。 郁轻舟站起来反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车夫,指着鼻子就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没长眼睛?!那么宽的大街非要往人身上撞!” 车夫无声地大张着嘴,被眼前不知是从哪儿突然杀出来的人整懵了,心想这不是我的词吗?怎么反倒被他给抢先说出来了? 但毕竟行走世间多年,什么样儿的事没遇过?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 车夫扫了一眼地上躺的端端正正双眼紧闭的小瘸子,又横了一眼来势汹汹的郁轻舟,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眼下多半是遇见骗子了。 于是冷笑着高声说,“是啊,这么宽的街你偏偏往我的马车上撞做什么?” 周围哄然围上来的的人群听懂了车夫的言外之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个不停,不时对两人指指点点。 小瘸子紧紧把眼睛闭成一条缝,耳根子涨得通红,大气都不敢出,双手紧紧揪住衣袖,依旧躺的端端正正。 郁轻舟横了车夫一眼,双手抱在胸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位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这百华街上人来人往,你不知道把马车放慢些也就罢了,怎么现如今伤了人反倒阴阳怪气地说起我们的不是了?” “你......”车夫正要反驳,马车里传来一个男人慵懒的声音,“何天,出什么事了?” 车夫连忙小跑过去,掀起车帘毕恭毕敬地小声说道,“老爷,遇上两个泼皮赖上咱们了。” 郁轻舟把小瘸子扶起来坐在一边,听见车夫这话又不高兴了,皱着眉说,“这位大哥说话好生难听,明明是你先撞了我弟弟,怎么我们反倒成了泼皮无赖了?! 弟弟,你出来,让这位大哥好好看看,你都让他撞成什么样了。” 小瘸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站起身来朝前迈步,右脚刚落地,就十分痛苦地低声凄喊了起来,“哥哥,疼!脚疼!” 说着两只圆眼凄凄地看向郁轻舟,眼里蒙上一层水雾,眼泪骨碌碌地在眼眶中打转,样子十分可怜。 郁轻舟闻言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拿捏着小瘸子的脚,摸到脚踝时,轻轻一捏。 小瘸子会意,嗷地一声大叫起来,在眼眶打转了多时的眼泪恰到好处地喷涌而出。 郁轻舟松开手卷起小瘸子的裤腿,脚踝上赫然出现一道青紫色的淤痕,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口,“这是让马踩着了吧!看样子伤得不轻!” 众人闻言纷纷朝小瘸子脚踝看去,人群又重新交头接耳起来,人群中又有声音响起,“人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赶紧送医馆!” “是啊是啊,快些送到医馆瞧瞧!” “这白马膘肥体壮,让它踩上一脚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位小哥还是快些送你兄弟去找大夫吧!” 闻言,郁轻舟朝众人一拱手,脸上露出愁苦的表情,“各位说的是,我作为兄长又怎舍得兄弟受这种罪,但我弟兄二人进这永安城原就是为了找个活计,讨口饭吃。 如今世道不太平,这活计还没找到,又遇见这事,身上再翻不出半个子儿,实在也是有心无力啊......”说着眼圈一红,忙回过身抬袖去擦。 车夫抱臂冷眼看着眼前二人,冷哼一声。 心中暗自腹诽,终于说到正题了,费那么一番力气,横竖不就是为了钱么。 车夫走上前弯身蹲在小瘸子面前,抬眼斜睨了郁轻舟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巧了,我家祖上出过大夫,这望闻问切我也会些,事态紧急,不如我来给这位小兄弟看一看吧。” 小瘸子咽了咽口水,赶紧把右脚往回缩了缩,慌乱地看向郁轻舟。 郁轻舟不动声色往小瘸子身前一挡,淡淡一笑,“我们弟兄贱命一条,怎么敢劳烦大哥动手,脏了大哥的手,也污了车中大老爷的名声。不过是求几个铜板找个山野郎中瞧上一瞧罢了。” 车夫回身望了望马车,有些犹豫,他已经肯定这两人就是骗子,只要让他看一看小瘸子的脚,就能将这二人骗子的身份揭露在众人面前,但眼前这骗子的话倒是提醒他了。 老爷身份尊贵,自己作为府中人,怎可众目睽睽之下为这个比乞丐还卑贱的人查看他那脏兮兮的脚呢,岂不是侮了老爷的门脸。 于是长叹一口气就要作罢,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往怀里去解钱袋。 郁轻舟偷偷对小瘸子眨了眨眼,小瘸子读懂这是即将成功的信号,不由地也兴奋起来,脸涨得更红。 车夫掏出钱,面色冷冷地说,“今日是我家的两匹白马冲撞了两位,这点钱就算是对两位的赔偿。”说完扫了扫小瘸子的脚,将钱丢给郁轻舟。 一声惊雷落下,惊醒几个正在酣眠的人,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天色将有几分亮色,嘟余月囔着翻了个身。 余月亭披着外袍,站在廊下,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回首瞪了一眼一闪而过的闪电。 天色未亮,整个庭院寂静无声,她抬脚一脚将面前紧闭的房门踹开,房内空无一人。 桌上只孤零零躺着一把顾云安的折扇,床铺整整齐齐,余月亭坐下,伸手探过去,冷冷冰冰,看来晚上又没有回府。 城东龙川山那头的山匪一闹,顾云安就不在府上。还真是巧了。 余月亭脸色有些难看,脑海里回想着前几日瑞生前来汇报的话。 近来自己刻意疏远了顾云安,他手头也没多少事情,便空闲下来。 瑞生与薛原没日没夜盯着他的行踪,还真查出些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 ,朱门锦簿 玉瓶见王启东脸色一沉,忙娇娇着解释道,“阿郎难道忘了,上回明府大人来府中喝酒,阿郎曾拿出来给他瞧过那银狐皮子。” 玉瓶这么一说,王启东表情松动了许多,挑着玉瓶下巴笑道,“库房里头的东西你随便挑,就是这张皮子不能动,这是我好生放着的,等回头进京都的时候要进献给霍大人的。” 玉瓶柔顺地垂下头,见王启东心情似乎不受影响,想了想开口道,“如今夏日了,奴家房中空荡荡的,连个花瓶也没有。” 王启东想了想,“库房里头那个青釉的花瓶去拿来放在你房中,回头池塘里头的莲花开了,让人剪上一支插上,青釉衬红花,甚是好看。” 玉瓶扁着嘴,“莲花有什么好的,笨笨重重的一大朵,又没什么香味儿,奴家不喜欢。” 王启东瞧她眼波轻动,捏着玉瓶下巴笑道,“瞧你那样儿,眼珠子转来转去,瞧好了什么东西就直说。” 玉瓶娇声笑了,“真是瞒不过阿郎,奴家瞧着库房里头那个金瓶珍珠花树景做得甚是精美,放在房中定然十分好看。” “真是个财迷,尽捡着贵的要。”王启东笑着说道。 玉瓶搂紧他的脖子,“那阿郎到底给不给嘛?”说着故意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在王启东面前晃了晃。 “玉瓶今日下厨辛苦,自然要给。”王启东顺势将手探进玉瓶的薄罗轻纱之中。 玉瓶媚眼半眯,倚在王启东怀中娇娇笑着。 王启东低头朝那红唇上亲了一口,两手上下游走,“你这财迷,莲花嫌味儿不香,你倒是说说,这珍珠做的花是什么味儿?” 玉瓶搂住王启东,红唇在他脸上一点,拨弄着自己的长长的金耳坠子笑道,“阿郎这话问的可笑。珍珠花…自然是钱的味道了。” 王启东让玉瓶撩得不行,一把解开玉瓶的轻纱罩衣,吻上肩头。 一旁的婢子们见状不动声色地退出房间,将门关好,听着里头女子肆无忌惮的笑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微微皱了皱眉。 玉瓶衔了一块糯藕,刚送到王启东嘴边。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闯了进来。 两个守在门口的婢子拦不住二人,赶紧跪在地上连连告罪。 两个男子刚要说话,眼神落在玉瓶身上,面色一怔,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玉瓶早已习惯,她一向自负于自己的美丽的面孔和身体,引得男人如此目光自然也不奇怪。 玉瓶施施然从王启东腿上下来,拾起地上的罩衣披在身上,正眼也不瞧两个男子一眼。 看那两人的神情就知道又是出了什么急事,玉瓶是个识相的人,她勾勾手将两个婢子唤出了门。 刚出了门对二人说道,“方才家主的话都听明白了吧?去将库房里头那个金瓶珍珠花树景搬来我房里。” 随即系紧纱衣扭着腰肢回了房,管他出了什么事,反正只要有王启东在,天就塌不下来。 玉瓶并不担心,她只在乎自己手头上有多少钱。 玉瓶内心盘算着这回该使个什么法子将这金瓶珍珠花树景换成现银。 王启东面色不悦,沉着脸看着两人,低声呵斥道,“你二人怎么回来了?你二人不是去送货吗?” 两个男子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王启东瞧二人畏畏缩缩的模样,心中知道出了事,重重一拍桌子,“哑巴了?!说话啊!” 桌上瓷碗摔碎在地,两人更是惊得往后一缩,虽身材高大,却丧眉耷眼,活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面皮黑些那个嚅嗫着开口,“货、货被人劫了……” “劫了?!”王启东站起身来,一脸不可置信,“放屁!十州八县居然还有人敢劫我王家的货?” “掌、掌柜的,当真是被劫了。” “在哪里被劫的?”王启东怒然起身。 两人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就在黑石头山前头……” 王启东不可置信,“黑石头山?” 若是在别处被劫自己还多少想得通,这黑石头山正是刘洲英原先的地界,王家的货车在黑石头山地界闭着眼走都没事,更何况自己出手从不小气,每次走货都给那群吃人的山匪些过路钱。 怎么也没理由劫自己的货啊? 王启东看着两人,眸子微利,开口问道,“你二人…是不是将过路银私吞了?” 虽有刘洲英压阵,但山匪性情暴虐,一个个都是亡命徒,自己不愿生事,向来守规矩,过路银只会多不会少。 可若是,有人坏了规矩,可就不好说了。 王启东定定看着两人,眼神愈发犀利。 两人赶紧摇摇头,“家主,便是借我二人十个胆子,我二人也不敢啊。” “那刘总领头何在?你二人出发之前我说过,这批货必得要他亲自压阵!”王启东脸色冷下去。 两人当中口齿伶俐伶俐些的面皮微黑的男子赶忙解释道,“刘总领头昨日出了城,车队中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走前只说是三天就回来。” “那同你们一道押车的是谁?”王启东高声喝道。 两人更加心虚,不敢说话,心里一个劲儿地后悔不该起那点贪念。 王家的货由铺子里头的伙计和马队的哨头一同押送,送货的脚力钱四六开,伙计四成、哨头六成。 昨日两人前去马队找刘总领头,刘总领头不在。刘总领头素日里几个心腹也都不在马队里。 马队中的小厮正要去找人,却被拦住,二人合计了一下,自从押货以来就没有见出过事。 连满城闻风丧胆的黑石头山的山匪,也不过给点过路银就能打发,从来也都是眉开眼笑的,不见有多么凶悍。这一路不过是辛苦些而已,从来也没觉着有多么凶险。 两人这么一想,便对脚力钱起了贪念。 若再叫几个马队的哨头一同前去押送,这脚力钱可就要平白被分走六成。 若是两人悄悄将这活儿接下来,两个人就可以将这脚力钱分了,每人多分三成,够去喝好几回花酒了。 这么一来,两人就拦住了那马队的小厮,悄声退了出去,两人押上一车货出了城,没想到却在素来最熟悉的黑石头山出了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朱门锦簿 瞧两人吞吞吐吐不说话,王启东起了疑心。 凡起纷争,十人中有九人半都会互相推诿责任,如今世道主动担责的人少之又少。 更遑论伙计们都是自己刻意寻了穷苦出身的、没读过几天书的,这种人才好掌控,才会为自己卖命。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眼里、心里藏了什么都瞒不过自己的眼睛。 眼前这两个空有一副高大身材的男子也是一样,驭人,先要驭心。 眼下自己正要分辩到底是铺子里伙计的过错,还是马队里的哨头的过错。才好论错处罚,该赔钱的赔钱,该挨板子的挨板子,该逐出王家的就逐出王家。 如此时候,按说这两个伙计应当一脸愤怒地跳起来指责马队里头的哨头的过失才符合常理。 这两人却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显然心中有鬼,不好直说。 王启东扫了两人一眼,食指叩得桌面扣扣作响,咬牙说道,“没事,你俩大可以闭着嘴、一个字不说也没关系。” 王启东将管家喊来,冷声吩咐道,“你去一趟马队,将马队的册子取来,瞧瞧今日都谁出了趟,跟谁出的趟。给我一趟趟看仔细了!” 管家领了命转头就要走,两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告罪。 “到底怎么回事?!”王启东怒声喊道。 两人伏在地上,颤着声音将事情说了出来。 “你二人好大的胆子!”王启东怒然上前,一脚将二人踹倒在地,“你二人可知这车货是送给谁的!” 两人趴在地上颤抖着不敢说话。 王启东又急又怒,下月齐大人家的独子过生。 齐家小郎君好音律,自己费了好大力气才集齐了古时的一套古琴,统共也就六张。 前几日收到信,这小郎君今年不在廊州过生,跑到了京都游玩去了,路程远了一倍。 青州闭塞,山路难行,一来是怕路上颠簸,颠坏了古琴。二来若走平时的路线,一路越过三州六城,群山无数,等东西送到,齐家小郎君的生辰早就过了。 齐大人老来得子,膝下就只有这一个独子,自小宠溺,给这小郎君惯得恣意妄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浪荡性子。 若没把这小郎君哄高兴,这纨绔子弟发作起来,自己往后的买卖可不好做了。 好不容易才想了个法子,将这几把古琴运到春州,过几日正好有一批运送官粮官船自春州经过,自己托了人说好将古琴放在官船上运到京都。 却不想这二人为了多得几个脚力钱丢了六把古琴,误了自己的大事。 王启东一把拿过墙上挂着的马鞭,抬手就朝两人抽去! “知道你二人误了我多大事吗!” 王启东发了狠,一鞭子下去,衣裳被劈得破破烂烂。 没见血,不足以平息王启东的愤怒。他狠狠攥住马鞭,使出全力又狠狠抽了一鞭子下去,两人皮开肉绽,哼都不敢哼一声,脸色发白,冷汗直流。 王启东却没有停的意思,一鞭接着一鞭,打得二人伤痕累累,跌倒在地,昏了过去。 管家看两人没了动静,怕闹出人命,赶紧上前拦住王启东,“家主、家主,您再打这二人也没用,咱们还是想个办法赶紧将古琴找回来吧。若这两天找回来至少还赶得上春州的官船。” 管家这一句话瞬间让王启东清醒了不少,他住了手,将马鞭扔到一旁,将桌上的茶壶提过来,抬手将茶水浇在二人脸上。 一人悠悠醒转过来,只觉脊背火辣辣地疼,火烧火燎的。茶水打湿了衣裳,破烂的衣裳紧紧贴在伤口上,又潮又疼,他不仅痛哼出声。 王启东面无表情地踏在他伤痕累累的脊背上,“古琴是怎么被劫走的?”他还是有些不信,黑石头山的山匪会不认得王家的货车。 如今时局,自己不敢与山匪走得太近,但除却刘洲英的关系,自己一向也做得算是周到。按之前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群山匪不像是那么不讲规矩的。 山匪之间也有自己的信义,达成了的契约,如若双方都遵守,也不会一夜翻脸。 这次必定事出有因,这次出了事,以后也必然还会再有,自己做起买卖也不是高枕无忧了。 这回劫货之事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 王启东脚下用力,脚下之人又再痛哼一声,王启东移开脚,皱皱眉看了一眼自己被血迹沾污的鞋。 管家心领神会,赶紧拿过一方锦帕蹲下身去擦鞋。 王启东止住他,拿过锦帕,蹲下身轻轻擦拭着,抬起眼皮看了地上的男子一眼,吐出一个字,“说!” 地上的男子艰难地睁开眼睛,虚弱地说道,“我、我二人昨日押了货刚走到黑石头山前,便冲出五六个恶狠狠的蒙面大汉。 孙康押货,我上前送过路银给那为首之人。那人一把将钱夺过之后,却没有放我二人走的意思。几人冲上前来对我人拳打脚踢,我二人敌不过,他们三两下连货带车夺了过去。 我与孙康赶忙对那几个山匪说,这是王家的货。那几个大汉却回身朝我二人身上补了几脚,将我二人踹倒在地,嘴里叫嚣着,管你哪家,老子想抢就抢,难不成还要看日子?回去告诉你家掌柜的,从此这黑石头山改姓了,就是雁过也得拔根毛,管他是哪家的,都一样!” 王启东起了疑心,“你确定真是黑石头山上的山匪?” 山匪之间也有自己地界,向来不会互相窜地界。 可听这伙计之言,这作风又实在不像黑石头山的山匪。 看来有必要上山一趟了。 王启东瞥了地上的身影一眼,淡漠地对管家吩咐道,“拖下去,灌几碗参汤下去吊着命,莫让这二人死了。明日去黑石头山上认人。” …… 青州城下了入夏的第一场雨,雨水噼啪地落在瓦檐上,吵得人睡不着觉。 一声惊雷落下,惊醒几个正在酣眠的人,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天色将有几分亮色,嘟囔着翻了个身。 余月亭披着外袍,站在廊下,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回首瞪了一眼一闪而过的闪电。 天色未亮,整个庭院寂静无声,她抬脚一脚将面前紧闭的房门踹开,房内空无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含烟看看四下无人,从侧门将男子带出去。男子驾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向城门走去,城门刚开,路上人少车稀。 男子心情大好,掂了掂手中的钱袋,重甸甸的,分量不少。这还只是一半。 看着空荡荡的城门口,男子忽而有几分犹豫,思来想去,龙川山,终归是个闹山匪的地方。自己孤身一人,多少有些不安全。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钱袋,有些不舍。而后咬咬牙,钱再多,也得有命消受才行。 男子上前笑笑,掏了几个碎角银子递给守城的小兵,而后将马车停在城门角,自己回身跑向城中。 …… 城中平南坊中角落里头的一个破旧房屋之中,鼾声四起,盖过了渐渐消失的雨滴声。 房内没有什么家当,就一张破得不能更破的长桌,上头还放着几只粘着饭粒子的碗。 挨着窗是一排大通铺,十来个黢黑的汉子脚都伸不开,人贴着人睡得鼾声连天。 年前青州大雪,压塌了城东的一个百年老庙,因着先皇在世时南巡至青州曾进过这庙中避雨,在此点过一炷清香。 这本要废弃的百年老庙就此保留了下来,前前后后换过几任明府,每任明府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修缮这座庙。 青州远离朝堂,地处边陲,本朝皇帝也并不怎么重视,慢慢地这座老庙又懒得打理了,破旧不堪。 可曾得先皇亲临,当今皇帝又是个至孝之人,这老庙也不好就这么废弃。只得再重新修缮。 说是修缮,这老庙都塌得没形了。事实上也就是再费钱费力重新在老庙的地圈上头再重新起一座新庙。 因着夏季雨季来了以后就不方便动工,开春雪消之后,贺明府就催着赶工期。 贺明府是个雁过拔毛的,这等差事怎么能便宜了外人。就索**给了自家堂兄,两人联起手来分划拨的官费。 贺明府那堂兄更是个心黑的,为人又抠搜,贺明府催了几回工期,他嘴上应着,却舍不得再找伙计。 照旧用着手下这几个,钱也还是那几个子,干活的时间却翻了个倍。 这些伙计大多都是外乡人,在青州城无依无靠,又不识得几个大字,就靠卖这一身的力气过日子。 虽说苦了些,但也都不敢轻易撂挑子。咬牙干着吧,多少还有几个大钱。 每日累了一天回来,人人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扒拉着饭就睡着也是常事。 这个破旧的房子,就是贺明府那扣扣搜搜的堂弟给伙计们找的住处。 乡下人也不讲究这许多,能遮风避雨就行。 这一屋子除了这十来个汉子,旁的什么值钱东西都没有,值钱东西汉子们都贴身放着呢,大罗神仙来了也摸不着。 故而门也没有上锁,天气热的时候经常大敞着门。 毕竟十来个汉子住的地方,味道好不到哪里去。 难得的雨天,接连干了十来天,人人都累得不行,今日人人都呼呼大睡,不一觉睡到晌午,绝不起床。 男子刚到院外就听见了这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皱皱眉,暗自说道,这也能睡得着? 他抬手敲了敲门,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呼噜声跟打雷似的。 男子撸起袖子正要使劲,手上刚发力,门应声而开。 又没锁门。 这倒是方便了。 男子刚踏步进去,差点被熏出来。 他翻了个白眼,捏着鼻子仔细分辩着这一群黢黑的汉子中,自己的同乡在哪里。 来回找了三圈才认出人来,看着几人的脸,男子一惊,这活儿也太磨人了,这才一月不见,不仅黑了一圈,一个更比一个瘦。 他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个汉子,汉子半点反应没有。依旧大张着嘴,咂吧咂吧嘴,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显然睡得正香。 男子想了想反身折出去,在院子中折了一根细枝,进房来朝几人的脚心搔了搔。 汉子一个激灵坐起来,见男子的脸凑在面前,伸出手不耐烦地推开他,又躺回去,嘟囔道,“老四,这一大早的,你干嘛啊。” 老四急忙将他拉起来,“老二别睡了,快起来帮我个忙。” “不帮,今天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起不来。”被叫做老二的汉子蹬了蹬腿,翻了个身接着睡。 老四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真是遇见急事了,要是不急能这么早来找你们吗?” “我不管。”老二嘴上虽是这么说,可却让他这一句话说得没了睡意,睁眼打量着老四,见他一脸焦急,额头上汗珠子都出来了,都是拜把子的兄弟,也不好不管,坐起身来穿鞋。 老四掰了一截树枝给他,老二心领神会,两人如法炮制,又喊了两个汉子起来。 两个汉子嚎了一声一下坐起来,惊醒了不少人,屋子里头的汉子们纷纷骂起娘来。 老四、老二两人赶紧捂住两个汉子的嘴,拿着鞋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几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跟在老四身后,老二一面系着腰带,一面嘟囔道,“这大早上的,难得今日下雨不出工,还想舒舒服服睡一觉呢,又叫你给喊醒了,老四你这是做什么?忙里忙慌的也说不清楚,到底帮你什么忙,非得大早上出城,那么紧急啊?” 眼见就要走到城门口,老四忙向老二“嘘”了一声,示意他闭嘴。 老四上前对守城官兵道了声谢,示意几人上城,拉着马车出了城。 刚一出城,狠狠扬了扬马鞭,马撒开蹄子跑了起来。几人在马车里头颠得够呛,幸亏肚子里头没东西,否则非要吐出来不可。 老二又开口向老四埋怨道,“我们兄弟几个水都没喝一口就跟你走了,你倒是说说到底什么事儿啊?” 老四回头笑了笑,“我要是说了,你们可不许跳车啊。” 老二啐了一口,“呸,你小子别跟我玩这套。你要是不说,我们现在就跳车走人。” “别别别。”老四连忙拦道。 随即讪讪地笑了笑,挠挠头发,转过头来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让哥儿几个陪我去个地方。” 老二好奇地问道,“什么地方啊?” “龙川山。” 一阵静默之后,马车中爆发出一阵吵闹声,“下车!下车!现在就撤!”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九十九章“诶、别别别!”老四放慢了马车的速度,对众人笑着压低了声音,“弟兄们帮帮忙,陪我走这一遭,定不加弟兄们空手而回。” 听得这话,老二抱臂哼了一声,“不叫我们空手而回?怎么?老四你要加入龙川山的匪帮?” “老二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四皱眉说道。 几人都是同乡,便按生辰排了大小,只不过平日说话随意,并不以兄相称。 见老四皱眉动了气,老大赶紧调解,对老二怪道,“别的事也就算了,这是入罪的,也能拿来玩笑?你这嘴上怎么总没有个把门的?” 老二缩回马车当中,嘟嘟囔囔道,“不过是句玩笑话,至于么?” 老大又赶紧安抚老四,笑着说道,“他,你一向是知道的,就爱胡说,耍嘴皮子耍惯了。你别放在心上。” 但老大心底里也存了自己的小心思,自己与老二、老三几人都是卖劳力的。 几人之中就数老四混得不错,这回这修缮老庙的活计,也都是老四托了关系才替几人安排下来的。 故而老大并不想得罪老四,毕竟自己在青州地界无依无靠,日后有什么事情还要靠着老四呢。 老四也知道自己反应有些过激,赶紧就坡下驴,笑笑道,“咱们哥儿几个那是什么关系,怎么可能真的生气?” 他从怀中掏出银袋丢过去,“有钱大家一起赚,我怎么可能让弟兄几个白跑一趟。” 老二眼疾手快,一把将银袋拾起来,只觉手中银袋分量不轻,他赶忙解开看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这么多钱?”这么多钱,够自己干一年的了。 在一旁眯着眼打盹的老三一听,也两眼放光,挤过来伸长脖子看,“我瞧瞧、我瞧瞧。到底有多少?” 老二将银袋打开,露出一角,老三也瞪圆了眼睛,“这么多?到底干什么活?既是在龙川山那险恶地界,不会有危险吧?” 老三这无心的一句话反倒是提醒了众人,纷纷探出头去看向老四。 老四索性勒紧缰绳,将马车停靠在路旁,压低了声音将事情说了出来。 不说还好,一说几人更是一头雾水。 “所以,这么多银子,就只是让你将这几把琴毁了抛到龙川山去?” 老四点点头。 老三有些狐疑,“没让干别的?” “没有。”老四答道,“正好这地方没人,咱们一块儿将这几把琴毁了,到龙川山的时候丢下去赶紧回来。毕竟那地方也不安全。” 老二好奇道,“快,让我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古琴?” 几人纷纷下了车,老四将古琴拿出,将裹着古琴的布揭开,几人期待的目光转为失望。 “就这?原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如此看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嘛。”老二失望地说道。 老四掏出一把短匕,挑刀将琴弦割断,一面催促几人,“快别说闲话了,帮帮忙一起动手,快些去快些回。” 几人七脚八手地将车上的古琴拿下来,老大留了个心眼,没有解开古琴上头的布,悄悄将古琴拿到一旁,绕了一圈,便说自己砸完了,躬身上了马车,不动声色地将古琴放在自己身后。 若这几把古琴真是不值钱,何必要费尽心机毁了又抛到龙川山来。 老大心中盘算着悄悄将这古琴带回去,回头找个懂行的人瞧一瞧,能卖点钱也不错。 老四没察觉有什么异样,几人将琴弦挑断,在琴身上划了几刀,此地幽深,也不敢多停留,赶紧上了车,匆匆朝龙川山驾车扬长而去。 远远地望去,眼看就要到龙川山地界了,几人心中都有些发怵,将马车停得远远的,不敢往里去,毕竟这是山匪地界,马车目标太大,若是引起他们的注意,瞄上了马车,那今日可就是完蛋了。 几人一商量,决定下车,几人一人抱了把古琴,老二与老三跑得快些,两人每人拿了两把古琴,几人朝前跑去。 老大故意放慢了脚步,见他们跑没了影,自己一跃跑到附近的小树林中,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古琴匆匆埋下,掏出短匕在附近的树上做了个记号,赶紧匆匆离去。 他折身回去的时候,其他几人已经站在马车前,纷纷埋怨他怎地如此慢。 老大赶紧解释道,“方才内急,一下没忍住。哥儿几个包涵包涵。” “老大,你拉屎也不瞧瞧地方啊,这是龙川山!若是咱几个真遇见了山匪死这儿了怎么办?你倒是活够了,老婆孩子都有了。我可还没成亲呢!”老二埋怨道。 “对不住、对不住。”老大讪讪笑笑。 “都别吵了,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吧。”老四开口催促道。 “是啊,难道还真想把山上的招来啊?”老三也开口说道。 事不宜迟,几人站在此地都觉得腿抖心慌,赶紧上车,头也不敢回,飞也似地离开。 好在还算顺利,几人飞奔回了青州城,将银子一分,就分了手,老二老三又回家倒头睡大头觉去了。 老大推说要找人帮忙往家中带一封家书,老大一向顾家,家中又有个年幼的儿子,他有了钱就往家中带,自己身上就留点饭钱,其他多余的一个子儿都不留。 老二老三心领神会,他定然是找人将今天得的这笔钱带回家去。于是老二老三两人也没多说什么,相约着二人回去睡个大头觉之后,上东街赌上两把,试试手气。 老大留了个心眼,悄声跟在老四后头。见老四径直去了一处精致的府宅,神情鬼祟,并没有从正大门拜见,而是跑到侧院,敲了敲门,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侧门出来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丫头,将老四领了进去。等了许久老四才出来手中又多了一个银袋。 老大暗暗咬牙,好啊,老四,我们哥儿几个豁着命陪你去走这一遭。你却还还留有后手。 老大忍了忍,绕到府宅前头,抬头看了看上头的门匾,上头赫然写了两个字——余宅。 …… 含烟向余月亭匆匆走去,附耳说道,“妥了。” 余月亭点点头,扬手示意她退下。 含烟刚转身要走,余月亭忽而想起什么问了一句,“这人可靠得住?” 含烟点点头,“是昨日那几个人找来的,想来是可靠之人。”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一百章运送官粮的官船眼看就要到春州,错失了这机会可就再也赶不上了。 这刘洲英左也不回来,右也不回来,王启东心急不已,忙派人去方城寻,寻到以后让他赶紧上黑石头山与自己回合。 时间不等人,方启东叫了几个马队的人带着将打得皮开肉绽的两个铺子伙计一同上了黑石头山。 黑石头山如其名,岩石漆黑。此地之所以叫人闻风丧胆,是因为这险要的地形。 黑石头山中间有一条大峡谷,是途径黑石头山的必经之路,明眼人打眼一看都知道此地易守难攻,是个险恶之地。 此地不是出小贼就是出恶匪。 显然现如今属于后者,出了搅的整个青州城难以安宁的恶匪。 平日虽然总路过这黑石头山,但从没有出过事,时间一长也就不觉得此地凶险可怖。 如今骤然出了此事,再走此路,难免有些心慌。 更何况今日是上黑石头山去找茬的。 马队的两个哨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换了换眼色,咽了咽口水,都有几分怯意。 扭头看了看坐在身后的王启东,他面无表情,抱臂闭了眼闭目养神,没有半点波动。 但两人多少也心定下来些,不似方才慌得那般厉害。 “站住!” 忽而从头顶传来一声断喝,王启东睁开眼,一个小喽啰站在山上的一块嶙峋怪石之上亮出明晃晃的大刀。 王启东笑笑,仰头朝小喽啰高声喊道,“好汉,这是王家的车。” 王启东故意表明,想试探一下,是否双方达成的契约不做数了。这山匪不论来者,雁过拔毛。 两个哨头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向车辕,准备抽刀。 “你们俩站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二人什么心思。”小喽啰将刀指向两个哨头,“站到这片空地上来,蹲下!抱头蹲下!” 两个哨头没王启东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眼下自己在明,敌人在暗,也无法硬拼,慢吞吞挪着步子向前走,盘算着该怎么脱身。 “你二人不必打什么心思,此地到处都是我们的弟兄,没我的命令,你二人但凡动一动手指头,都是个死字。” 两个哨头只得依言乖乖蹲下。 小喽啰这才转过脸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王启东,悠悠说道,“我知道这是王家的车。” 王启东递上过路银笑道,“怎么如今我们也不让过了吗?是怎么个缘故?万事好商量嘛。”王启东眼神朝过路银上头扫了一眼,又看向小喽啰笑道。 “规矩还是一样,王家的车可以过。”小喽啰说道。 “那好汉何故拦我?”王启东依旧挂着笑。 小喽啰挥了挥手中的大刀,“你自己睁眼瞧瞧,这是上山的路。允你们过峡谷,但没说可以上山。” 王启东下车拱手一拜,“好汉,我没走错。确是要上山走一遭,见一见当家的。” “你算老几?当家的也是你想见就见的?”小喽啰不耐烦地把手一摆,“快些走开,否则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王启东望着小喽啰笑道,“这位好汉,我便是王家掌柜的,今日来此,确是有要事求见当家的。还劳烦好汉通融一二,带我上山。” 小喽啰忽地身后钻出几个人来,站在前头的一身短打,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王启东身上溜过来溜过去,怪声怪气地说道,“你就是这青州城内出了名的巨富王启东?” “巨富谈不上,只不过日子稍微舒坦些罢了。”王启东答道。 “少来!”那人一双三角眼一瞪,“我们每日瞧着你的车跑进跑出,你这买卖做的可不小啊。” 王启东低着头,“都是挣些辛苦钱,没多少的。” “你与他废话做什么?”头先那小喽啰不耐烦地开口说道,“任何人无命令不得上山,这是规矩!管你是哪家掌柜,回去吧!” 王启东几次三番好言好语,这小喽啰却如此目中无人,王启东脸沉下去,冷声说道,“我与当家的达成契约,每回打这黑石头山过,都规规矩矩交了过路银。没一回食言,你们当家的可倒好,扭脸就把我的货劫了。如此小人作风,依王某人看来,实在不配为首领,连个喽啰都不如!” 小喽啰气急败坏,手中大刀一刀劈向身旁的枯松,“放你娘的屁!居然敢对我们当家的如此不敬!” “王某人只敬该敬之人!” “我一刀劈了你!”小喽啰愤怒地叫嚣着,被身边的那三角眼拦下,“得了,那姓刘的在中间,王家与当家的的确有契约,这人不能随意杀,省得生事。” 那三角眼对王启东高喝一声,“你快些离开!方才之话我就当没听见过!莫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看来没了刘洲英,想要上山见这黑石头山当家的都难,王启东也没法子,只好与两个哨头一同返身打道回府。 驾着马往来路转回,走出能有二里地,王启东想了又想,沉声吩咐:“今日不回青州,转道朝方城去,我去找刘洲英。” “家主,”两个哨头有些为难,“今日怕是赶不到方城,不如我们到南边十里处,那里有几户人家可以投宿……” 王启东又急又怒,积了满腔的怨怒正愁无处发泄,一听这话立时暴怒起来,一脚将两个哨头踹下车,抬脚狠狠踹去,“我说到方城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到方城,老子给你们发着月钱,不是让你们好吃好喝的,是让你们听话的!” “是是是。”两个哨头连忙连声答应道,“今日不眠不休,一定赶到方城。” 王启东喘着粗气整了整衣裳,皱眉看着衣袖上头的污渍,心烦不已,又脏了。 两个哨头小心翼翼上前,刚要拨马向南,就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二人凝目望去,就见从峡谷里跑出一匹快马,马上坐着的正是方才那小喽啰。 两个哨头脸色一变,定然是方才王启东那番话惹急了这小喽啰,现下前来报复了。 这些人杀人不眨眼,两个哨头互换眼色,心领神会,准备丢下王启东逃命去。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一百零一章两个哨头年纪轻,仔细论起来,也只十七八岁,跟着车队走了这么多回,山匪不说客客气气,向来也有个好脸色看,哪里见过今日这般凶神恶煞的。 两个哨头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想不到这黑石头山的土匪还真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这怎么办? 两人下意识走到车辕之处,下意识地抽出藏在车辕底下的大刀,一面想着对策。 小喽啰冷笑一声,抽出手中鞭,还不等两个哨头举刀,一根长鞭抽过来,狠厉地抽在两人手腕之上。 两个哨头吃痛,手腕一抖,手中大刀掉落在地。小喽啰身后快马跟上来几个山匪,还不等小喽啰使眼色,几个山匪便下马将二人的刀缴了,手脚麻利地将两个哨头绑在树上。 王启东也有几分慌神,没想到这山匪半点不看自己的面子,心中盘算着眼下怎么逃跑才好,还不等他想出法子来,小喽啰骑着那匹快马已到近前。 王启东赶紧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打算赔情说好话,谁知那小喽啰并不下马,用马鞭点指王启东,“你回来,随我上山。” 又扫了一眼王启东身后躺着的二人,朝其他几个山匪吹了一声响哨,让几人将平板车上的两个伙计也一并带走。几个山匪多的半个字都没有,悄无声息地上前,迅速将车上两个伙计带走。 王启东又惊又喜,多半是方才那个三角眼通报了当家的,当家的唤自己上山去。 但瞧着这小喽啰阴冷的表情,王启东也不敢多问,随着那小喽啰又回到方才峡谷的位置。 他一路沿着小喽啰顺着往上走,小喽啰将他带到一天蜿蜒的小路,蜿蜒曲折,遍地都是碎石子,稍不留神,脚下就打滑。 王启东随着小喽啰一路往上,越到后头越狭窄。上山的路一开始还算好走,越到后来越险,最窄处只容二人错肩,还有好几个地方需要借助绳梯上下。难怪之前剿好几回匪都剿不下来。 王启东本就体胖力虚,刚没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好几回眼前一黑,脚下一滑,差点就滚下山去。 小喽啰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肥掌柜,我瞧你是平日里山珍海味吃多了,养得这么白胖。纵是身边伺候的人再多,平日也还是多走动走动,这才几步路,你就喘成这样了。” 王启东讪讪笑笑,“是、是。好汉说的是。” 王启东一面累得气喘如牛、汗如雨下,一面竭力挤出笑容答道。 王启东身后跟了几个山匪,拖着、架着王启东铺子里头那两个伙计一路跟着王启东和小喽啰走过来,也折腾得满头是汗,呼呼直喘气。 小喽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中的马鞭,催促众人赶紧继续向前走,王启东咬牙迈着沉重的步子,跟在小喽啰的身后重新举步向前走去。 穿林过石,也算不清到底走了多长时间,王启东只觉两腿发抖,眼前黑晕一阵又一阵恶心,胃里一阵翻滚,差点将胃里头得东西一气吐了个干干净净。 “歇歇再走,好汉啊,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刚刚爬过一山岬,那地界,王启东现在想想还是有几分后怕。但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腿一软,险些瘫在地上,一个山匪眼疾手快,快步上前,连忙搀住他。 小喽啰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中的马鞭,撇撇嘴说道,“还歇什么,过了前面的索桥就快了,之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王启东大惊失色,原以为走过了这一段就快到了,却没想到后头还有那么多路。 王启东讪讪笑了笑,“好汉,走了有一半了吧?” “我说肥掌柜,你怎么那么多事,让你走就走,你管到底有多少路程呢?在山下叫嚣着要上山的是你,现在嫌路远的人也是你。你若是不愿上山,大可以现在转身下山去,我保准不拦着你!”小喽啰愈发不耐烦,脸上也有了几分怒意。 他话说到这,王启东还真怕他将自己轰下山去,那自己这一番可算是白来了。 况且当务之急是将六把古琴找回来,快马加鞭送到春州去,千万不能误了官船。 王启东伸手将怀里的那张五十两的银票掏出来,赔着一张笑脸上前塞到小喽啰怀里去,“好汉,莫要生气,这点钱算是我的心意,请弟兄们喝酒。” 见得王启东如此圆滑,小喽啰十分受用,低头瞥了瞥怀里的银票,懒洋洋地对王启东说,“念你是头回上山,我再容你歇一会儿。” 王启东拱手向小喽啰拜了拜,直觉心跳的快得很,像是有只小兔子在胸腔中狂蹬。口干舌燥,额上冒出了汗。 小喽啰见他如此,脸色软下来些,从腰后摸了只牛皮水袋丢了过去。 王启东一把接住,向小喽啰道了谢,仰头大口大口喝下去,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也敢伸出头打量这黑石头山了。 王启东眯眼细细看着这日落余晖。就见这片崖壁上绿翠嵌入崖际,踞石而生,对面崖壁上凸出一块十丈见方的平台,上有天然形成的浅池,泉水泻下,叮咚作响,搅动一池红晕,真是绝佳妙境。 再往远处看,隐隐见到“烟霞顶”三字摩崖石刻,树丛中隐有屋脊炊烟,想必就是那黑石头山群匪的山寨了。 心中暗叹这帮山匪真是会选地方,这般神仙洞府却沦为他们茹毛饮血的地方,实在可惜。 但从地势来看,又是个绝佳的好地方,易守难攻,若要攻破,想来只有了解内部的详细情况才行,外头布置的无懈可击,但世事无完美,想来破绽就在山寨内部。 王启东顺着远处的山寨望过去,只见得黑石头山密林层层,无边无际。 王启东又探出头顺着脚下狭窄的小道看下去,是深不见底的峡谷,一个错步落下去必定摔得粉身碎骨。 王启东向来畏高,心中一惊,不禁摇摇手,赶忙缩回来,牢牢地抓紧了身边的绳索。 小喽啰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他这王大掌柜的名声在外,整个青州城的人都要让他三分,却没想到其实这般胆小如鼠。 也是,这般富贵安逸的人好日子还没过够,自然怕死,不像干自己这一行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天天在刀风剑雨中穿行,靠的就是这一身胆气。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 王启东身后的几个山匪也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他们不禁要自己上山,还得带着虚弱无力,让王启东打得只剩了半条命的两个伙计,自然累得满头大汗。此刻倚在山壁上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喽啰朝两人血痕斑斑的身上扫了一眼,抱臂冷笑一声,对王启东说道,“没想到掌柜下手如此之狠。” 王启东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冷声说道,“对待不守规矩的人,自然不必讲什么情面,下手自然得狠厉些。否则让底下的人骑在头上,还当什么掌柜的。” 听得这话,小喽啰笑笑,这脾气倒是与当家的相像,看来也是个狠人。 休息了一阵,那小头目见他身子肥胖,实在挪不了步,只得使了个山匪搀扶着他,重新上了路。 一行人又顺着狭窄的小道走了许久,直登到一处平缓的地方,这才停下脚步。 小喽啰掏出几块黑布,扫了王启东一眼,“掌柜的,多有得罪了。” 王启东连忙笑笑,“这是规矩嘛,我懂。” 说着正要伸手接过黑布打算自己蒙住眼睛,小喽啰却收回手去,“不劳掌柜的亲自动手。”话是客气的,语气却冰冷无比。 说着就要绕到王启东身后自己亲自动手为王启东绑上黑布。 王启东不必问心中都清楚,过了这索桥就是黑石头山山匪的根据地,一切秘密都在那里。 他们定然是怕被外人瞧去了山寨的地形、布防,滚木礌石、箭矢弓手的防守机密,所以才将自己的眼睛蒙上,不许视物。 人就是如此,越是不让做的事情越是要试一试。 王启东心中也越发好奇,眼前黑布还有一丝缝隙,他情不自禁从索桥的方向望去,想要看个明白。 身后的小喽啰却仿佛看透了自己心中所想,又将黑布在双眼上缠了一圈,手下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狠狠用力一勒,王启东眼睛生疼,不自觉痛哼一声。 小喽啰将黑布绑了个难解的花扣,又将两个小伙计的眼睛也依样蒙上,拿出一根绳索塞进王启东手机,这才带着一行人继续前行。 踏上索桥,一阵猛烈的穿堂风吹过,吹得桥身摇摇晃晃,身后的两个小伙计连连惊呼。 王启东素来畏高,暗自庆幸自己的双眼被蒙住,否则此时看见索桥摇摇晃晃,下头就是万丈深渊,自己非吓得腿软不可。 现下双目不能视物,王启东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象脚下是怎样一副骇人的画面,心中一个劲地想着那六把古琴,心中无比期盼就是被黑石头山的山匪抢走了,这样起码今日还能将古琴找回来。 但又怕被山匪销了赃,没了踪迹,自己怎么找。 这个念头一起,王启东心中也有几分慌乱,连忙转念安慰自己,这古琴刚丢没几日,要销赃也没有这么快的,况且那古琴瞧上去十分不起眼,看着甚至有几分破旧,若不是内行人,还真瞧不出那古琴的玄机所在。 这么自我安慰着,王启东心急这才算慢慢安静了许多。 没平静多长时间,王启东转念一想,这黑石头山上头的山匪都是些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哪里会认得这般风花雪月的东西。 莫不是被当成没用的东西被丢下山去了吧? 这么想着,王启东刚刚平复没有一会儿的心又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心中紧张不已,这一阵下来,身上出了一阵冷汗,黏答答地贴在身上。 王启东顾不上难受,心里一瞬之间闪过了千百个念头,心情起起落落,脸色忽明忽暗。 好不容易怀着一颗起伏不定的心走过了索桥,又由小喽啰带着走了一阵,隐隐约约听见人声。 眼睛看不见,耳朵就分外好使,王启东只听那小喽啰和一个陌生的男声互有问答。 两人曲曲折折连着对了几个口令,小喽啰都不假思索地打上来,这才听见吱呀一声。听着倒是像山寨大门打开了。 只听得方才与小喽啰对口令那个人开口向小喽啰问道,“大寨主不是说严加戒备,不许外人上山,怎么又准了这几个人上来?” 小喽啰耸耸肩,指了指王启东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还不是这个什么王大掌柜,死乞白赖非闹着要上山见当家的,实在是磨人。我都轰出去了,不知当家的怎么知道了这人前来寻他,又命人传了令子下来,让将这人带上去。” 那人压低了声音,“今日那口袋先生来了,正在里头点东西算钱呢。这回瞧当家的这脸色,倒是十分开心。” 听得口袋先生四个字,王启东十分熟悉。 这口袋先生也是买卖人的一种,不过与寻常买卖不同,他们专门做强盗山匪的生意,专做这销赃的买卖,因为做前来土匪窝子里头做买卖的时候拿一只深不见底的大口袋,故而得了这个称呼唤作“口袋先生”。 解开吧。” 一声令下,王启东的眼罩被摘下。他揉揉眼,向四面望望,发觉自己身处山顶一处长方形的大广场上。这广场是山顶地势稍缓的岩石土坡经人工开凿而成,上面用石块填实击平,看来是做集合演练之用。广场的一头便是一处大山门,左右有吊斗箭楼,一队山匪正在门前左右巡视。 自己身边边上放着一个大条桌,有一个穿跑马裤系牛皮板带、敞胸露怀、胸口一撮黑毛的矮胖子,正指挥着几个小土匪把箱子里的东西往桌上摆。 “他娘的,都给老子精心着点,打坏了一样,剁下狗爪子来赔。” 矮胖子口中骂骂咧咧,一见身边的口袋先生皱眉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立马叫道:“祝胖子,这回咱哥俩把山寨的好玩意儿都搬出来了,你要是敢压价,回头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当铺。” “三当家,您看您说哪儿去了,和贵寨做买卖,我岂敢玩花样,莫非不要脑袋了。”口袋先生哈哈腰,赔笑道。 三当家见小喽啰带来一个身穿锦衣华服的人不卑不亢往那儿一站,也不给自己行礼,立时就瞪着眼,目露凶光:“这小子是干吗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一百零三章小喽啰低头哈腰向三当家的拜了一拜,赶紧说道,“三当家的,这是青州城的王家掌柜,上山来拜会大当家。” 王启东朝口袋先生面前的金银珠宝扫了一眼,东西都快堆成山了,看来最近所获颇丰。 “噢,原来他就是青州城王家掌柜。”三当家开口说话,却是朝着小喽啰说的,半眼没看王启东,仿佛这人不存在似的,接着说道,“过路银倒是给的不少,出手还算是阔绰。” 王启东朝三当家拱手一拜,“见过三当家。” 三当家头也不抬,半句话也没应他。这些富商大户平日里一个个趾高气昂,恨不能用鼻孔看天。他最见不得这幅嘴脸,但凡遇见这些大户,都要叫他们瞧瞧,在自己面前这一套不好使。任他多有钱,看见自己照样得恭恭敬敬,乖得跟羊羔子似的。 王启东吃了个憋,抬手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他一贯在青州颇有威望,便是明府大人也要让自己三分,今日这三当家和小喽啰倒是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百般折辱。 王启东心中暗自不爽,咬了咬牙,笑容继续僵硬地挂在脸上,缓缓放下手背在身后。 这些山匪占山为王倒是自得其乐得很,倒真是谁都不放在眼里,难怪如此嚣张。 小喽啰叮嘱王启东在此地等待,自己一路小跑去寻大当家的,十分谨慎地不让他进去寨子内部,只叫王启东在空地上等着。 王启东道了声是,规规矩矩站在原地,看着那口袋先生验货。 三当家的也懒得理会他,不愿意与他多说什么,转过头继续催促口袋先生验货。 口袋先生在一旁听见自己旁边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大掌柜,不禁扭头过来打量,微微笑笑,准备上前与王启东攀谈几句。 还未开口便被王启东喝住,狠狠扫了那口袋先生一眼,手指桌上摆着的那些珠玉宝贝,不耐烦地催促道,“死胖子,快些验货。” 口袋先生放下手中的东西,从口袋中掏出笔墨纸砚,嘴里朝三当家讨好地笑笑,手下却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将纸张展开,仔细地分辩着每一样东西。 每拿一样,便将成色好坏一并报出,说出收购价格,细细登记在册。 “青玉寿星立象山子,外壁有损,下等。五两银子。” 王启东也算略懂,这口袋先生在三当家面前虽说看着唯唯诺诺,但内里也是个胆大之人。 这东西他转手一卖起码翻五倍,在如此凶神恶煞的山匪面前,他居然将价格压得这么低。 王启东朝三当家看去,只见三当家撇撇嘴,皱起浓眉,看了看那青玉寿星立象山子,表情透出几分狐疑。 王启东瞬时反应过来,这口袋先**猾着呢,他收东西多年,自然一眼就知道好坏。 这山匪大多是些大字都识不得几个的,终日只知道打打杀杀,识得些好东西,但也有不识货走眼的时候。 这青玉寿星立象山子不怎么常见,这三当家的自然分不出好坏,这口袋先生便是捏准了他不识货,辨不出好坏,肆意压价。 见得三当家脸上露出狐疑之色,那口袋先生赶紧作出一副为难的神情,“三当家,咱们打交道多年,我给的价可是最公道的了。有钱大家一起赚,你总要给我些空间,让小弟我也吃口肉吧。” 嘴皮子倒是利索。 那三当家是个大老粗,最烦絮絮叨叨,让这口袋先生一磨,不耐烦地摆摆手,“行行行,三两就三两,拿走吧。” 口袋先生忙向三当家拱手一拜,“多谢三当家体恤。” “别跟我整婆婆妈妈的这一套,快些验货。”三当家是个急性子,一会儿的功夫催了好几回。 口袋先生这一回挑了个金饰,当土匪强盗的,最熟悉的就是黄金,他刻意给了个极公道的价格,又如此接连拿了几个三当家能分辨好坏的东西,都给了好价钱,哄得三当家心情大好,打消了三当家的疑虑。 那三当家一高兴,脸色好了许多,语气也软下来,可依旧改不了自己的急性子,一直在旁不断催促,他越是催,口袋先生越是看得细致,故意拖延时间似的。 琳琅满目三大箱当物,耗费的时间当然不短,小半个时辰过去,才看了半箱而已。 三当家不耐烦自去了,留下两个山匪看守,一个看着口袋先生,一个看着王启东。 口袋先生笑笑,这些小喽啰更不懂货,也不上心,左右卖出去的钱也分不到自己头上。便由着口袋先生信口说价,半个字也不往回还,还帮着口袋先生将东西收拾好。 王启东在一旁静静看着,这口袋先生倒是有几分本事。 于是开口向口袋先生说道,“先生一双慧眼,识货鉴宝倒是厉害。” 口袋先生正把玩着一只珊瑚嵌金珠镯,闻言抬起头来向王启东笑笑,也不谦虚,“小人不比王大掌柜家大业大,就指着这一双眼睛吃饭呢。” 王启东笑笑,又再开口,“我在青州有间当铺,正缺个朝奉,不知先生可有意?” 口袋先生两眼滴溜溜一转,花花心思泛上来,王启东的当铺在这十里八乡是叫的上名号的。 朝奉每日过手的东西也不少,但凡是有东西过手,自然是捞得着些油水的。 若是能将这山寨的东西与当铺结合起来,那这买卖可就更好做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王启东,只见他一张肥脸之上双眸犀利,嘴角却是含笑,就知道他也打得一样的主意。 口袋先生腹中花花肠子多,说起话来也不直爽,将手里的镯子看了又看,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小人识不得几个字,怕耽误了王大掌柜的买卖,大掌柜还是另寻高人吧。” 王启东也不是吃素的,一眼就看破这狡猾的口袋先生的小心思。 左不过就是月钱的问题。 但眼下在这山寨之中,这等事自然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只拱手向口袋先生拜了一拜,“我家的朝奉先生眼力不行,总把废物当宝,亏了不少银子。若先生愿意,到我铺子上指点指点,也权当是交了个朋友。”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一百零四章口袋先生拱手对王启东笑笑,“指点谈不上,向王大掌柜学习学习。” 小喽啰也不知去哪里找大当家的,许久没回来,王启东心中焦急也没办法。 口袋先生就这样一样样看过,上好的丝绣,名贵的宝石,就这样一样样看过,上好的丝绣,名贵的宝石,珍稀的古董字画一一过眼,等看到第三箱时,口袋先生拿起一块黑黢黢的物件,忽然不言声了。 王启东抬眼一看,就见口袋先生手中拿了一块砚台,正在沉吟不语。 “先生……”这几箱看下来,不管多贵重的当物,口袋先生也能静心细辨,脸色未曾稍变。为何遇了一块小小砚台却如此动容? 口袋先生闭了闭眼,声音极轻,也不知是说给古平原听,还是自己在追忆往事。 “这砚台是我先师的旧物。当年他四方游走,到青州沐春湖时,忽而见水中有异样光彩,便打捞出来,却是一块奇石。 背上恍若一蚕,腹上却似百蝠齐飞,若是看久了,那蝙蝠呼之欲出,如同石中藏着成千上万一般。 蚕口有一小洞,能注水而入,蚕躯盘成一圈,恰成一砚。用此砚磨墨,凡品能出奇香。后来先师家族落难,于是当了此砚。恩师待我恩重如山,我曾百般追寻此砚的下落,却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见了?” 王启东见那砚边隐有字迹,轻轻接过细看,果然有铭文在上,笔体一丝不苟,显见得主人对这砚台的爱惜。 “怎么样,看好了没有?”三当家一嘴酒气推门而入,敢情他是去喝酒了。 “马上就好。”口袋先生放下砚台,回身答道。 三当家一眼看见了,嗔道:“那块破石头有什么好看,送给你也行。我这儿有好东西,你一并估价。” 说着,他让一个山匪抱了十几根棍子往地下一丢:“看看,这玩意儿比石头值钱。” 祝晟一瞅吓一跳:“三当家,这个不能当啊。” “怎么不能当?”三当家喷着酒气逼上前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问。 “咱们当初可是说好的,这火药不能当,有违律例,小铺实在是担当不起。” 王启东也看清楚了,这撂在地上的是火药,朝廷明令不许流入民间的东西,一旦查出来,便可能摊上谋逆的官司,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放心,没有人追查。做买卖胆子要大些。” 口袋先生连连摇头,心想这批火药指不定从哪儿抢来的,万一是得自官府手中,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果然三当家骂骂咧咧说:“你他娘的别一个不当,百个不当。告诉你,这火药没麻烦,几个月前过了一官军,被咱爷们劫了,一个陷坑加上尖木桩,这帮孙子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了阎王,尸体丢到后山喂狼,这事儿谁也不会知道的。 口袋先生笑笑推脱道,“三当家,你就别为难小人了,这东西我收了卖给谁去?小的哪儿有那个胆量私卖火药啊?” “瞧你那怂样。”三当家醉醺醺地说道,“走,我带你悄悄去,这官军头头都叫爷们给虏来了。” 三当家醉醺醺往前走,王启东和口袋先生半是好奇半是无奈地跟在他后头。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烟霞,见十几个照面过去,三当家难以取胜,那些喽啰各拿刀枪,一拥而上。 刘三手中的家伙不趁手,又要护着那两个人,顿时险象环生,要不是大当家吩咐抓活的,他只怕早就被砍倒在地了。 刘三急中生智,回手“嘭”地一把抓住了那根黑铁旗杆,两膀一较力,大喝一声,硬生生将那深埋入地足有五尺的旗杆拔了出来。 他左右一抡开,把那些喽啰打得是七倒八歪,近身不得。刘三得了意,哈哈大笑,可把三当家气坏了,吩咐一声:“弓箭手,给我射,把姓刘的给我射成马蜂窝!” 刘三一愣,这么长的旗杆要说舞得密不透风能挡箭矢,自己可没这份本事。 这时从分金厅传来一声高喊,且慢!” 众人左右一分,走进一个身躯伟岸的中年汉子。这人紫脸膛,连鬓胡,豹头环眼,他大踏步地走到刘三与三当家中间。 “大哥,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要是轻饶了这小子,弟兄们怎么能服气。”三当家冲着这人怒冲冲道。境却镇静自若,并不见惊慌的神色。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 王启东眼看情况有些不对,悄悄朝角落里头挪了挪步子,生怕被刘三认出来。 这刘三王启东是认识的,在贺明府身边当差,是个莽撞的性子,为人又好赌,听说是贺明府妻家的表兄弟。 贺明府早年穷困,成婚头几年都是靠着岳丈接济生活才过活得下去,好在后来可算是熬出头了。 贺明府念旧恩,向来对岳丈客客气气,向来也是开不了口拒绝,才答应将这表兄弟安排到身边当差的。 否则以刘三这个急性子,怎么是吃官饭的料? 眼下看着这刘三被五花大绑成这副模样,也不知是怎么得罪了这群山匪,自己今日单枪匹马上山来,刘洲英又不在身边,万一一会儿与这大当家谈不拢,自身都难保,现在还是不要与刘三沾上什么关系的好,省得多生事端。 再说这刘三,得知这山匪如此嚣张之后,气从心起,但他头脑简单,为人也莽撞,两次安排官军剿匪,贺明府都没有选他。 气得这刘三哇哇直叫,贺明府却不管不顾,就是不叫他去,若是他剿匪出了什么事,自己那岳丈绝不会轻饶。 但这刘三甚是磨人,贺明府听闻容州葛明府不愿借调官军,开出了每人五十两的价格为难自己,心中正在烦躁,虽说此事推给了方鸿,让方鸿想办法筹措,去往容州借调官军,但此事一天没有尘埃落定,贺明府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哪里听得刘三在身边终日念叨个没完。 后来高文台出了个主意,贺明府便将刘三打发到廉州,让他找廉州明府借调官军。 这刘三跨上快马,着急忙慌向廉州跑去,半是着急半是高兴。着急的是如今山匪闹得厉害,他看在眼中也十分焦急,高兴的是自己自在贺明府身边当差以来,从没有交给自己这么重要的差事,这回说什么也要完成。 这刘三着急忙慌跑到廉州,廉州明府也不愿借调官兵,刘三吃了个闭门羹。 但这廉州明府想了想,人不借,东西多少还是可以借些。正好手头批了一批火药在手,便随口应了一句答应给刘三一些。廉州明府手头差事也多,只那么说了一句,让他去找管火药的手下的几个小官,自己便没再过问。 那几人却是势利眼子,没把刘三当一回事,又欺他是个外乡之人。刘三也耿直,死活没想起来给两人使几个钱,就这么犟着,被两人撵出去好几回。 刘三在廉州耗着,心急如焚,一日无意撞见两人勾肩搭背进了赌场,心里有了主意。 刘三也是个好赌之人,这赌徒最是了解赌徒的脾性,刘三也跟着摸进了赌场,看两人赌红了眼,心中便知这两人赌瘾也是不小。 便上前激了二人两句,两人受不得激,便跟着刘三进了黑赌场。 这黑赌场的东家心最是狠,也是个好赌之人,而且赌得极是硬气,谁若是在他这里作弊,那就将作弊赢来的银子融成银汁灌入此人喉中,让他烫破肚肠而死。 所以这黑赌场开赌,从来没人敢玩花样。这也是刘三赌了这么些年赌出来的经验,人生地不熟,冒然与人赌,中间容易有猫腻。这黑赌场都不是些好招惹的,但在这“赌”字上头也是最公平的。 黑赌场有规矩,赌钱赌个现,从不赊欠。 这黑赌场东家如今甚少出手,一来没人敢同他赌,够资格与他对赌且有这份胆子敢赢钱的人也不多。 这刘三偏偏瞎猫遇上死耗子,有一日被这两人拒之门外之后,喝了几口酒以后,不知怎么闯进这黑赌场中来,不管不顾地与这东家玩了两把,运气也真是不错,赢了东家几个钱。 东家看他也是个性情中人,甚为投契,于是便熟悉起来。故而这刘三才将这两人带到黑赌场中来。 刘三为激二人,语气极为嚣张,赌场中人不分男女老幼直至后院仆子都可下注,上不封了算,如此玩法最是公道无欺。 但这二人也是滑头,尤其其中眼神精明如鼠那人,他自有自己的本事,这倒是个绝招,他会算。 这人几十年手里不离骰子,用他的话说,是“骰子也有骰子走的路”。 下得桌来,刚刚玩过十来把,他就能看出今天的路数,虽然不是百发百中,但是输少赢多。 黑赌场众人前几日都见过这刘三将东家赢了,又见今日刘三话语如此豪横,只当他有什么绝招,纷纷都押了他的注。 却没想到居然如此,叫那满眼贼光的男子赢了大半。 半天下来押注众人已是输得脸色发青,看看摆在台面上的银子,那男子已然进账了几百两银子,这回没有赌红了眼,而是赌得眉开眼笑,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得意,还挑衅似的冲刘三挑眉笑笑。 但终归是赢了这黑赌场的众人许多钱,他怕黑赌场这群人输得眼红不放自己走,所以与那东家商量一致决定,从初更黄昏赌到四更鸡鸣,此后无论是谁输谁赢,赌局结束,谁都不能再多赌半刻,即时结清赌资,然后一刻都不多待,双方都必须立时走人。 这一场恶赌,眼见已经三更天了,除了黑赌场东家本钱厚之外,其余人都输得口袋里快没银子了。 廉州这人也是第一次硬赌而手风这么顺,心下得意,不免面上就带了一些出来,语气上也有些骄狂。 黑赌场的都是江湖中人,本来就输得心头火起,再看他这个样子,更是冲他横眉立目,但“钱是人的胆”,赌场里认钱不认人,没钱就没话,只得暗地里咬牙切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 这刘三也是心下又急又难受,却不是担心输出去这许多钱,而是一个兵没借来,贺明府好不容易给自己派了个差事,自己怎么能空着手回去。 看了一眼对面得意洋洋的两人,心下更是怒意四起,这廉州明府都同意借火药了,偏生这两人要为难自己。多为难自己一日,山匪就多猖獗一日,说不准还要有多少人遭殃。 见刘三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那精光眼斜眼看了刘三一眼,“兄弟,不行就算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再赌下去,我怕你连裤衩子都要输在这里。” 刘三却发了狠,憋着一肚子火气,暗自发誓今日一定要赌赢他们俩,拿到火药。 刘三平时也去赌场小玩玩,却从不赌大,今天他输了这么多,却还是不肯收手。 “接着来!”刘三咬牙说道,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将霉气驱除,搓了搓手,重新将骰子抛出去。 东家将桌旁的赌官一把推开,自己亲自将海碗一把盖住,朝长桌两头各自扫了一眼,“可想好了,这把赌多少?” 刘三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都以为刘三输得就剩这身破衣烂裳了,却没想到他居然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银票,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周围众人好奇起来,呼啦一下全围上来伸长了脖子去瞧,这银票到底是多少面额。 却见得银票之上赫然写了几个大字——“一千两”。 众人一片哗然,赌了这么长时间,那两人也不过赢了刘三及下注的众人统共七八百两银子。 现下刘三一把掏出一张千两银票,难不成,这是要一把赌了? 黑赌场的东家看了刘三一眼,两眼幽黑深邃,他面无表情地问道,“赌多少?” 刘三伸出手,大手一拍桌上的银票,“全部!” 黑赌场中的众人听得刘三这话纷纷侧目,无一不瞪大了双眼看向刘三。 两千五百两!这也算一记大注,恶虎沟众人无不侧目。说来也怪,刘黑塔无心赢钱,可是自打他一上赌桌,这庄家就变了“霉庄”,一口气输给刘黑塔好几万两。旁边的头目喽啰都看出刘黑塔是盏明灯,有心跟着他打庄,可是没了本钱,只好在旁边馋得直咽唾沫。刘黑塔赢得兴起,觉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讲义气,主动把赢来的钱往外借,自己手里只留着那两千五百两的赌本,其余的银子赢进来就借出去,不多时扯起一面大旗,擂鼓助威似的,冲着庄家三番五次地冲锋,连吕征都跟在他后面押注。 顾青城一开始还满不在乎,后来手气越来越背,只听每一开注,恶虎沟众人聚在刘黑塔身后便是一阵欢呼,顾青城抹抹头上的汗,便付出去一笔银子。分金聚义厅里欢声雷动,顾青城赌到最后手都发颤。好不容易熬到四更,歇摊一算账,打从刘黑塔上来,顾青城一共赔出去三十几万两。他暗自骇然,幸好是定了时限,若是赌上一天一夜,自己连城里的赌场都得赔进去。想想这盏明灯还是自己带上山的,只得自认两千五百两!这也算一记大注,恶虎沟众人无不侧目, 顾青城一开始还满不在乎,后来手气越来越背,只听每一开注,恶虎沟众人聚在刘黑塔身后便是一阵欢呼,顾青城抹抹头上的汗,便付出去一笔银子。分金聚义厅里欢声雷动,顾青城赌到最后手都发颤。好不容易熬到四更,歇摊一算账,打从刘黑塔上来,顾青城一共赔出去三十几万两。他暗自骇然,幸好是定了时限,若是赌上一天一夜,自己连城里的赌场都得赔进去。想想这盏明灯还是自己带上山的,只得自认倒霉。 刘黑塔见有人上来要还自己的银子,豪气干云地大手一摆,“不要了!”这下子,恶虎沟那些山匪看刘黑塔的眼神马上不一样了,就像看赌神菩萨一般无异。其实刘黑塔也不是穷大方,他是觉得这些银子都是用古平原的银票赢回来的,觉着拿着心里别扭,索性都给了山寨众人。 吕征也喜爱这条大汉,便留他在山寨盘桓几日,等到看了刘黑塔的武艺,更是心头大喜,想要邀刘黑塔入伙,答应给他把二当家的金交椅坐。可是刘黑塔顾忌常四老爹不许作奸犯科的家训,所以迟迟没有答应下来。吕征希望他能回心转意,所以一直不放他走,刘黑塔也没处去,就一直待在山寨。三当家为此对刘黑塔恨之入骨,连同手下的一帮人始终想除掉他,今天总算是逮到机会了。 来到三当家面前,咧嘴笑道:“今儿来拜山,没带什么礼物,赏你个透心凉吧。”说着就要下手。 古平原到底是君子仁心,见三当家毫无还手之力,上前拦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已经受了伤,不会碍咱们的事儿,还是留他一命吧。” 黄一丁打量了古平原一眼,笑了笑:“要不是你,方才大家都得死在一处,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不过这小子一副豺狼相,你不杀他,当心将来他杀你。”说着一弯腰,嘴里嘟囔着:“老子给你修修相!”就听三当家一声惨叫,鲜血喷出,原本一对的耳朵现在成了金鸡独立。 大队人马都去前山布防,外面只有几个人把守,刘黑塔一个人就能对付,更何况张宗禹和黄一丁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几个人趁乱冲出厢房,杀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刘黑塔领路,大伙儿随他往后山土匪聚居的一大片房子里跑去。 山顶毕竟地方有限,住着这么多人,房挨房,房挤房,中间仅有窄道相连。路上也有巡哨的,看见他们过来,立时打起呼哨挥兵刃拦截。古平原和祝晟都不会武,只能看着他们在前面厮杀,遇到岔路便夺路而逃。就这么三蹿两蹦,喊杀声渐远,两个人却迷了路,再想回去找刘黑塔,已经是两眼漆黑找不到道儿了。 古平原心里发急,现在天黑着还好办,万一天亮了,自己和祝晟但凡被人看见,就难逃一死。二人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团团转,前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巡哨的山匪!”古平原心里一紧,握紧了手里从路边捡的一根木棒,打算万不得已时便拼了。 “吱呀”一声,边上一座小院落的门忽然开了,一只手伸出来冲着两人招了招手。这时候古平原别说是门缝,就是山开条缝他也钻进去。当下一推祝晟,两个人同时进了那院子,反手关上了门。 “你是谁?”古平原一眼就看向那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 王启东乍然被大当家喊了一声,不自觉颤了一颤,抖了一抖,这才回过神来,走到大当家面前。 大当家对他这反应十分满意,有些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这名贯青州的大掌柜也不过如此嘛。 王启东这才察觉,自己在他面前露了怯,赶忙敛了神色,将来意说与大当家的。 大当家微微挑眉,“你是说,我的人,劫了你的货?” 王启东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奄奄一息的两个伙计,“当日押货的就是这二人。” 大当家扫了二人一眼,大手一挥,“此事好办,既他二人说是被我寨子中的兄弟劫了货,今日便一个一个过来叫他二人认一认,若找出来破了我规矩,私自劫了大掌柜货的人,我绝不包庇,现下就将他一双手给剁下来泡酒!” “你二人认得出来吗?”王启东故意向两个伙计问道,不愿如此较真,既事出在黑石头山,自己此番起来要的是这大当家一个承诺,承诺依旧之前定下的契约依然有效,王家的车打这儿过依旧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毕竟黑石头山的山匪凶悍至此,自己也不愿意得罪了他们,往日里也就罢了,今日身在人家的地盘说话,可得万分小心。 却没想到这两个伙计如此耿直,尤其是其中年长些那人,听得大当家如此说道,十分激动,抬起头来用尽全身力气说道,“认得!” 听得这伙计这么说,大当家不由分说将寨子里头的人召集起来,直到夜色深深,那伙计脸色发白,依旧对面前的山匪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小,“不是……” 大当家挑眉看了一眼王启东,“王大掌柜,两个伙计可看了一圈了,没有我寨子中人,你看,这件事如何是好?” 王启东笑笑,抓住这辨认山匪的小伙计就朝寨子外头走去,大当家不明所以,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山匪赶紧跟上前来。 王启东身子肥胖,手上力气也不小,伸手一把将那小伙计从山崖上推下去,小山匪也看呆了,探出头去往下看,只见云山雾罩,哪里还看得见什么踪迹,山崖如此之高,摔下去早就成了一摊肉泥了。 另一个伙计吓得跪倒在地,王启东朝大当家的躬身一拜,“真是对不住大当家,既是我铺子中的伙计认错了人,污了大当家的名声,我这就将这两个造谣生非的清理干净,我铺子中也容不下这等生事之人。” 众山匪也被王启东他这举动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商人如此狠辣。 大当家只冷眼静静看着,瞥了一眼王启东,对身边的心腹笑了一声,说道,“王大掌柜的处理自家家务事呢,我们不可插手。” 王启东一把拽起吓得瘫软在地的小伙计,连拖带拽往山崖边走,小伙计吓软了腿,本来奄奄一息,现下也使出全身力气来抵抗,与王启东扭打在一处。 小伙计一面拼命反抗,一面扯着嗓子大喊,“我二人真的没有骗人,货就是在黑石头山前五里地左右被劫的,劫货的人甚为嚣张!还叫嚣着黑石头山从此改姓了,管他哪家的货都要劫,就是雁过也得拔毛!” 听得这话,大当家的眸色一深,拦住王启东,“王大掌柜且慢!” 王启东停下手中动作,小伙计飞也似地向山下跑去,却被一旁的两个小喽啰抓了回来,一把扔到大当家面前。 “你将那日的事重新细细说来。”大当家吩咐道。 地上的男子艰难地睁开眼睛,虚弱地说道,“我、我二人昨日押了货刚走到黑石头山前,便冲出五六个恶狠狠的大汉。 孙康押货,我上前送过路银给那为首之人。那人一把将钱夺过之后,却没有放我二人走的意思。几人冲上前来对我人拳打脚踢,我二人敌不过,他们三两下连货带车夺了过去。 我与孙康赶忙对那几个山匪说,这是王家的货。那几个大汉却回身朝我二人身上补了几脚,将我二人踹倒在地,嘴里叫嚣着,管你哪家,老子想抢就抢,难不成还要看日子?回去告诉你家掌柜的,从此这黑石头山改姓了,就是雁过也得拔根毛,管他是哪家的,都一样!” 大当家脸色一沉,对王启东说道,“王大掌柜,看来你可以饶了他一命了,此事另有蹊跷。” 小伙计松了口气,又听得大当家对一众山匪说道,“弟兄们可曾听说龙川山那头新起了一个寨子。” “听过。”众山匪齐刷刷地回答道。 “按照规矩,我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互不干扰。可如今这群人野心不小,居然跑到咱们地界上撒野,弟兄们说,该当如何!” 三当家自来最爱打架,高声喊道,“自然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是啊!” “是啊!” “要叫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居然打到咱们家门口来了,这还得了?!”一众山匪一下沸腾起来。 大当家伸出右手,一众山匪顷刻之间安静下来,静静听着大当家说话。 大当家从虎皮大椅上站起身来,高声喝道,“弟兄们,今日整装,好好休息,明日摸黑随我上龙川山!杀他个片甲不留!” “杀!” “杀!” 众山匪怒气冲冲地叫嚣道。 大当家转向王启东说道,“那就劳烦王大掌柜在山上歇一日,明日随我们一同上龙川山问个明白。若此事真是那群山匪所为,你放心,我纵横一生,还从没看见有人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我自会收拾他们,给王大掌柜一个交代。” 王大掌柜拱手一拜,“那便劳烦大当家了。” 天色不早,折腾了这一日,也都疲乏了。王启东便随大当家安排睡下了。 刚刚灭了灯,忽而想起刘三还吊在院中,自己与贺明府关系不错,今日刘三又看见自己了,他生怕刘三说错话,说漏了自己前几回出资剿匪的事情,明明是为了敛城中几大家族的财,却叫这黑石头山的山匪误会了,以为自己与官府有什么勾结前来剿匪,此番上山也是别有用心可就不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一百零八章王启东推开门,蹑手蹑脚地来到刘三面前,远处几个守卫的山匪都已闭眼睡了过去。 王启东轻手轻脚地将刘三晃醒,刘三睁开眼睛,“王、王大掌柜。” 今日刘三倒是看见他了,但拿不准他是因何上的山,不敢贸然出声,生怕自己连累了他。 眼下见王启东过来,以为是来搭救自己,赶忙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别管我,你快跑。” 王启东一愣,敢情这刘三以为自己是来搭救他的。 刘三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王启东伸手掏出几张银票,刘三朝王启东低声说道,“劳烦王大掌柜将两张带给我娘。” 王启东看了看手中的三张银票,刘三有几分不好意思,“还有一张麻烦带给那姑娘,叫她另寻个好人家嫁了,此番我不一定能活着回去了……” 王启东将钱塞进怀中,“事儿我可以替你办,但你的嘴,你可得把严实了。” 刘三有些疑惑,王启东压低声音说道,“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明白吗?” 刘三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王启东这人他是知道的,要不是没有其他人可托付,自己也不会选择王启东。这也是自己人生中最后赌一把,不知道他会不会把这些银子交给母亲和她?以王启东的德性,揣进自己兜里也不是不可能。 不管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 第二日王启东随着大当家一行乔装打扮,快马加鞭活活走了半日才到龙川山地界。 山匪队伍训练有素地迅速分散开来,一队人马顷刻之间就剩了两三个,跟随在大当家和王启东身后。 王启东刚走几步,忽而看见一旁的矮树中有个熟悉的东西,走上前一看,正是自己费尽心思找来的古琴。 琴弦和琴身都已经坏了,想来是这山匪不识货,劫了之后怒从心起,费尽力气却只弄来一堆破烂,于是随手抛在此处。 他四处绕了一圈,没费多大力气,又找到几把。这回拿什么送往京都? 王启东怒从心起,于是赶紧告诉大当家,这便是自己被劫的货。 于是这便坐实了龙川山山匪到黑石头山地界劫货的事。黑石头山的一众山匪本就看不惯这新起的山匪,都叫嚣着要上山将他们灭了。 于是一众人分了几路攻上山,黑石头山的山匪在青州附近扎根十余年,青州方圆百里没有他们不熟悉的地界,很快找了一处守卫薄弱的地方攻了上去。 轻轻松松便破了寨子,将寨子中毫无防备的众人拿下,三当家得意洋洋,“也不过如此嘛,这么简单便被破了,还好意思学人当山匪。” 大当家笑笑,环视周围一圈,忽而觉得不对劲,大叫一声“不好。” 话音未落,不知从哪里铺天盖地跑来几十个训练有素的山匪,打开机关,大当家将三当家推开,自己却中了一箭,退到后头与龙川山山匪苦战。 身边的弟兄却被俘了不少,越来越少。 不多时一个身形矮小却双目狠辣,被众人围在中央的男子出来,斜睨着众人,冷哼一声,“都是些有勇无谋的蠢货!” 三当家见状怒得双目血红,“哇呀”一声叫,冲过来挥着鬼头刀冲那矮子就是一刀。 未及近身,便被人撂翻在地,矮子来了兴趣,对身旁的人笑笑,“你去会会他。” 身边一个蜂腰猿背的汉子点点头,此刻手里也不知从哪儿拽着一条铁链,抡起来也是“呼呼”挂着风,就与三当家战在一处。 山匪可没有单打独斗这一说,见十几个照面过去,那汉子难以取胜,那些喽啰各拿刀枪,一拥而上。 三当家手中只有一把夺来的大刀,使着不趁手,顿时险象环生,要不是那矮子吩咐抓活的,他只怕早就被砍倒在地了。 三当家急中生智,回手“嘭”地一把抓住了寨子中央那根挂旗的黑杆,两膀一较力,大喝一声,硬生生将那深埋入地足有五尺的旗杆拔了出来。 他左右一抡开,把那些喽啰打得是七倒八歪,近身不得。三当家得了意,哈哈大笑,可把大汉气坏了,吩咐一声:“弓箭手,给我射,把人给我射成马蜂窝!” 三当家一愣,这么长的旗杆要说舞得密不透风能挡箭矢,自己可没这份本事。 “攻山了!” 忽而一个小厮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三当家一蹦多高,“大哥,必是弟兄们等不到我们下山,发兵来救!” “对,他们来的好!”大当家虽然受了伤,始终气定神闲,王启东一同被俘在人群之中,只觉得这大当家倒是有几分气度。 “那我们里应外合冲出去。”大当家夺过一把鬼头刀递给三当家。 王启东躲在几个山匪后头,“他们眼下重兵防守山寨大门,我们人少势薄,要是正面冲出去,万一被人抓了俘虏,那岂不是添乱……”他心中后悔,早知道刚才就留在山下,现在跑也跑不掉,搞不好还要丢了小命。 “我有办法。”大当家站出来道,“山匪一贯都会在后山留逃跑的路,不可能只有这单进单出的一个大门。后山必然有下山的路。” “那咱们就从后山撤出去,然后再与他们会合。” 主意已定,三当家发了狠,一刀将那汉子砍翻在地,三当家咧嘴笑道:“今儿来拜山,没带什么礼物,赏你个透心凉吧。”说着就是一刀。 说话之间寨子已经被攻破,几个人趁乱冲了出去,因怕被人捉了当人质,影响大队人马攻寨。大当家的领路,大伙儿随他往后山土匪聚居的一大片房子里跑去。 山顶毕竟地方有限,住着这么多人,房挨房,房挤房,中间仅有窄道相连。 路上也有巡哨的,看见他们过来,立时打起呼哨挥兵刃拦截。几人一路厮杀过去,遇到岔路便夺路而逃。就这么三蹿两蹦,喊杀声渐远,大当家点点头,“应该就在这附近。” 几人跟在大当家身后,不多时来到一片连檐房屋的边上,其中两座房屋之间有个木栅栏,有一面铜丝网门拴着个铁扣,凑近了只觉得恶臭难闻,王启东几乎吐出来。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一百零九章王启东养尊处优惯了,猛地闻到这污秽之气,从胃里直恶心到心里,在一旁干呕不止。 山匪们是在刀尖上讨生活,倒不觉有什么,大当家看了一眼,这里是山上倒泔水马桶的地方,想来应该无人把守。 大当家指了指,“我们从这里下去”。 “这里能下去吗?”王启东急急问。 三当家接过话头,“外面是悬崖,上面确实有条采药人留下的路,不过极险,听说猴子若是不小心都能从上面掉下去。 大当家解开铁栓扣,往外探了探头,觉得山风狂猛,吹得人摇摇欲坠。 他一咬牙,回头对王启东说:“王大掌柜,这回中了埋伏,不知何时走漏了风声,这龙川山上的早已经设下埋伏,现在不得不拼一下了,哪怕摔死呢,总好死在这里吧。” 现在趁乱还好办,万一天亮了,但凡被人看见,就难逃一死。现下外头肯定四处寻找他们,若是被人找到,抓了当人质,可就麻烦了。 大当家受了伤,三当家扶着大当家小心翼翼地踏上了这条逃往山下的路,王启东断后,四处张望,心中发慌,生怕有贼匪追上来。 这路险峻,初时走起来,不容二人错肩,越走越险,最险的地方不容双足并立,好几处地方只能贴着崖壁踮着脚尖一寸寸往前挪,稍微一弯腰就会落入万丈深渊。 三个人这一路上屡次险死还生,特是王启东,养尊处优惯了,平路多走几步尚且嫌累,走起这险峻山路满心慌张。 一身肥肉颤颤巍巍,走平地尚且看不到脚尖,何况是在漆黑的山里走这么险的山路,要不是大当家叫三当家招呼着他些,每每在关键时刻拉他一把,他早就摔死了。 三当家也烦他,看着膘肥体壮,却没多少力气,崖壁都扶不稳,身子一晃就着急忙慌过来拉扯自己,自己倒是几次险些被他拽得摇晃身躯,惊出一身冷汗。 心里暗骂,这磨人的死胖子。 三当家脸上也满是怒火,要不是王启东这破事,他们也不会上这龙川上,也不会中了埋伏,现在如此狼狈。 这三当家是个暴躁性子,一路越想越气,好几次都差点将王启东从山崖上扔下去,让他自生自灭。好在被大当家拦下了,否则现在就躺在崖底了。 “你同王大掌柜置气有什么用?是咱们轻了敌,想来这群兔崽子到咱们地界挑衅的时候就设下了埋伏。”大当家说道。 三当家仍然有几分忿忿,指着王启东说,“那此事也是因他而起。” “胡说!”大当家有几分生气,“男子汉大丈夫,难不成就这点气量?若这龙川山上的要设埋伏,变着花样都会给咱们下套。再说人家挑衅到家门口来了,难不成忍着?此事咱们也没错,只不过是太冲动了些,没有部署周全。” 三当家狠狠瞪了王启东一眼,这才闭了嘴。 “不过大哥这龙川山这群山匪倒是有些奇怪,山寨中不见道上劫来的东西,也没看见被绑的人质,兵马倒是不少。方才交手下来,也觉得他们身手整齐划一,感觉有些不寻常。”三当家对大当家说道。 大当家略一思忖,忽而腿上的伤口疼痛袭来,他皱了皱眉,“此事回头再说。” 几个人死里逃生下到山下,天色已然大亮,他们慌不择路,好不容易寻了一处市镇,雇上一辆驮轿回了青州城,几人分道扬镳,王启东打道回府,几人在城外探听剩下队伍的消息,一同回了黑石头山。 后来王启东略一打听,攻山只是虚张声势,过了小半天就偃旗息鼓撤了兵。王启东心想,如果黑石头山大当家、三当家要是陷在山寨或者丢了性命,这黑石头山的山匪们一定不肯善罢甘休,看样子两人一定是与山匪们会合上了。 刚进青州城,王启东忽而发现今日城中热闹许多,都围在城门大榜之前,他没有多想,这大榜是城中通告各大事项的地方。 但这青州城是一小城,向来也没有多少大事,久而久之,谁家丢了鸡跑了狗,谁家两口子又闹了矛盾,谁家小郎君又与娘子闹了矛盾了,都书贴贴在这大榜之上。 见众人围在大榜之前,王启东只当是又出了什么香艳轶事,他懒得去看,匆匆回了府中。 进了府宅之中,王启东一想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古琴就让那龙川山上的恶匪毁了,眼看着官船就要赶不上了,他心中又急又躁,心烦不已。 兼之从龙川山后山那小路下来,浑身满是恶臭,王启东进了内室更衣,管家听闻他回了府着急忙慌地找过来。 王启东唤他进来,一面不耐烦地斥道,“你是我府中管家,我若是不在府中,你就是老大,府中一应事务都等着你处理呢。如此慌慌忙忙像什么话?!” 管家忙垂头站好,“家主教训的是,小的知道了。” “你找我何事?”王启东挑挑眉不耐烦地问道。 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家主从城外回来可曾看见大榜上头写的什么?” “我看那东西做什么?你看我像是没事做的样子吗?”王启东大手一挥,“是谁家娘子又跟着相好的跑了?”青州城中多的是这些野闻野史。 “那倒不是。”管家摇摇头否认道。 管家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王启东的脸色,低声道,“是剿匪的事儿。” 一提剿匪,王启东就想起那几把古琴,心中怒火四起,恨不能将龙川山上的那群恶匪即刻剿杀干净,一个不留! 于是啪地一声拍向屋子中的小桌子,心中怒火四起,“该死的贼匪!早他妈该好好治一治了。” 继而反应过来,“官军都剿了两回了,死伤惨重,我瞧那官军头领袁群这二月以来闭门不出,官军势力损失惨重,现下东西两头的贼匪两头闹,就这么几个散兵游勇,拿什么剿匪?!” 管家轻声叹了口气,“家主,小的前来找您正是为了说这事呢。” 王启东挑眉看着他,“怎么?又出了什么事?” 管家压低声音道,“眼下城中正闹着借调官军呢?” “借调?” 王启东问道,“贺明府前往容州借调官军不是没借成吗?”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管家犹豫一下,“这回,不是贺明府前去容州借调。” “不是。”管家摇了摇头。 “那是何人?”王启东问道。 管家开口说道,“这回,是城中百姓。” 王启东微微一愣,管家忙将事情缘由说与王启东。 王启东眼神微眯,“这么说,此事是方家四郎煽动的了?” 管家点点头,“那大榜上的名字按照各家捐款多少,自上而下往后排,每日都重新更新。现如今城中大户和有头有脸的商户们都暗地里骂他呢,这些大户不愿出这个钱,但又都不愿丢了这个面子。其中几户人家更有些过节。谁也不愿意叫对方比了下去。又都怕吃了亏,每日暗中较劲呢。” 王启东冷哼一声,“他弄这大榜是给我上眼药呢。” 管家自然也知道,要说富,王大掌柜当属青州第一,这方家四郎出了这么一招,王家势必要出钱,不仅要出还要出到榜上第一。 眼下大榜上头的钱一天比一天多,王大掌柜要出的钱只会更多。 管家是了解自家王大掌柜的性子的,一件事情,若能以最低的成本做成,那他是半个字也不愿意花的。 果不其然,王启东的脸色沉了沉,咬牙说道,“去领银子,如今全青州城的百姓都看着,这个面子我丢不起!” 管家闻言有些诧异,没想到王启东答应得这么爽快,不禁抬起头看了看王启东。 王启东不耐烦地说道,“还不快去!” 要按平日,王启东也不一定会那么爽快,但这贼匪夺了自己的古琴,误了自己的大事,若是此番将官军借调过来能将他们一锅端了,那这钱也不算花的冤枉! 钱? 提起钱,王启东忽而想起还有一件要事没办,于是开口将管家唤回来,“等等,还有件事,你快些去办。” 王启东将刘三拿给自己的银票递了过去,“这里有三千两银子,你拿两千两送去给刘三的娘,送一千两给他那未过门的妻子。” 管家愣了愣,“刘三?” 心中暗自纳闷,刘三不是被打发到廉州去了吗?怎么会和自家的大掌柜有牵扯? 刘三向来也与自家大掌柜并不相熟,却托付了这么多银子让自家大掌柜转交,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情? 刘三是个实诚人,管家一向对他印象不错,不自觉地开口问道,“刘三怎么会将这银票拿给大掌柜呢?” 王启东叹了口气,“你别问这么多了,他被黑石头山上的那群山匪给虏了,多半是回不来了。” “什么?”管家惊呼一声,随即捏紧手中银票,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我还是先去通知他那未过门的小娘子吧。” 管家一面说着一面摇摇头还在叹气,“真是可惜了,那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是个难得的美人,又善音律,弹得一手好琴。” 王启东听得这话冷笑两声,“就刘三那模样?五大三粗的,直性子,说话都不会拐弯的人,能娶到这般模样的小娘子?” 管家赶忙说道,“那小娘子小的曾经见过,真真是个美人,听说从前是个大家闺秀,大户人家的出身。后来家中出事,没落了,便到青州来投靠亲戚。” 王启东还是不信,“若真如你说的那般貌美,就凭这幅花容月貌也能嫁个好人家,又为何会跟了刘三那不懂风月的糙汉子。” “此事说来话长,听说那小娘子在城外时被几个色胚子劫上了车,欲行不轨。正巧刘三进青州投奔贺明府,在路上遇见了,这才将那小娘子救下来。也许是因了这救命的缘故吧,这小娘子进城来投奔的亲戚日子也不好过,住一时还行,时间长了,可就没有好脸色了。对这小娘子来说,嫁给刘三也算是不错的选择了。至少是个知冷知热的,心也善,成婚之后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精通音律,善抚琴是吧?”王启东眼眸微沉,嘴角却泛起笑意。 自己正愁不知送什么东西到京都去,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哪儿有风流少年不爱美人的呢? 王启东向管家吩咐道,“你过来,捐了银子以后赶紧去办一件事。” …… 如余月亭所料,王启东爽爽快快掏了银子。整整一万两。 上回打赌赢了,白叫他躲了一万两银子的赌约过去。这回说什么也要想个办法让他出一出血。他平日里在这青州城也没少做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回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贺明府没想到这么快就筹足了钱,足足一万五千两银子,远远躲过原先定的一万两。肚子里头那点小贪虫不由地勾起来了,想在这多的钱上动点心思。 却不料方鸿说此番账目一分一毫都不能少,多的钱待剿匪成功后组建一支卫队,配合官军守卫青州。贺明府只得打消了这点心思。 剿匪之事不可耽误,方四一路紧赶慢赶,赶紧赶到容州。 刚进城,只见一路上游人如织,路上不仅有行人,还有各种做小买卖的,卖香烛的,卖糖人的,摆茶摊的,支酒缸的,间或还有理发剃头、打把式卖艺的,让人目不暇接。 除了游人和做生意的买卖人,此外还有在路边设棚的香会,香会分为文武两种,文的设“施粥棚”“提灯棚”“补衣棚”等,以神前做好事来求得神佑。 武的更是花样百出,有舞钢叉的开路会,有勾连化妆穿彩衣彩裤的长拳会,还有专拼力气的中幡会离黄帝祠五里有一座牌坊,那里挤得人山人海,就是为了来看中幡会的“仙人过坊”。 方鸿挤在人群中,就见一个赤裸上身的彪形大汉,头上稳稳顶着一根三丈三的硕大毛竹幡旗,大步流星走来,这花样叫作“霸王扛鼎”。 眼见他离牌坊越来越近,众人屏气凝神看着,就见这大汉将过牌坊时,将头上中幡用力抛过牌坊顶,人从牌坊下面跑过去,身子后仰,用胸膛接住了那根直立的幡杆。 葛明府身着公服正在里面主祭肃穆大典。轩辕黄帝是华夏先主,与孔子一样一向受万民敬仰。 一时来观礼的人们鸦雀无声,直等到司仪喊“信至礼成,馨香祷祝”,人群这才活络起来。方鸿随着人流拈了香,磕了几个头,算是成了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一章还好在庙中得见这葛明府,否则自己到衙门去寻定然扑了一个空。眼见得身边如此热闹,方鸿不禁向身边的容州百姓打听,原来这每月十五,葛明府都会亲自前来这庙中拜祭,以求风调雨顺。 见得容州如此热闹的光景,而青州却是一片萧条,两地相隔不过三百里地,却是截然不同。方鸿心中难免落寞。 为官不力,受罪遭殃的是一方百姓。自己曾到春州游玩几日,那春州明府克己奉公,春州也是一派融融之色,百姓凡有大事小事,皆上门去找明府大人,官民亲如一家。 哪里像青州这贺明府,尸位素餐,大事小事能躲则躲,能避则避,躲不过、避不了,这才敷衍行事。 就如同这回剿匪,官军素日里疏于训练,如今剿匪失败也是意料当中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如此丢脸,那官军领头袁群居然被扒了裤子,光着个腚绑在马上撵回城来。 虽说城中百姓大多不知道此事,但是袁群这两月以来闭门不出,想来心中实在是憋屈。 方鸿一路跟着葛明府,直到太阳将落,他身边人才少了些,才得以近身。 方鸿赶紧挤上前去求见,要说他这运气也实在是不错,要是在往常,葛明府定然不会理会他,如此布衣烂裳的一个少年人,其貌不扬,实在平凡。 今日在外,众多百姓都看着,这爱民如子的样子还是要做足的。 葛明府挥挥手将守在身旁的官军散开,笑容可掬,将方鸿召上前来,“这位小郎君求见本官何事?” 方鸿规规矩矩躬身一拜,“拜见葛明府,草民名叫方鸿,是青州城中百姓,此番前来,特向葛明府借调官军,助我青州剿匪。” 葛明府闻言心中暗骂这青州得贺明府实在是奸猾,拿不出钱来,居然派了个平头百姓过来借调,这分明是为难自己。 葛明府清了清嗓子,故意装糊涂,高声说道,“这位方家小郎,借调官军是两州府之间的事,依例应当由青州贺明府向我容州发牒,百姓是不可插手的。这样吧,你先回去,让你们贺明府发牒过来,本官自会安排……” 这葛明府也是只老狐狸,揣着明白装糊涂,若是贺明府能借来官军,还需要自己一个平头百姓前来做什么?他分明是不想理会此事,打算再次将此事敷衍过去。 “明府大人。”见他迫不及待想将自己打发离开,方鸿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打断了葛明府正在说的话。 葛明府一怔,这少年人胆子还真大,自己尚未说完,居然出言打断。 不由地有几分愠怒,挑挑浓眉,看向方鸿,“怎么?少年人有什么高见?倒是说出来让本官学习一二。” 听得他话语中带刺,语气阴阳怪气,方鸿知道自己此番是彻底得罪了这素来有笑面虎之称的葛明府。 不过如今事态紧急,借调官军才是正经事,方鸿来不及想那么多了,也顾不上这笑面虎了,赶紧上前说道,“明府大人,我也不同您打哑谜了。我们青州贺明府前段时间向大人借调官军之事,如今青州城内外都知道了。” 葛明府脸上依然挂着笑,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微这贺明府真是奸猾,拿百姓来压自己。 方鸿见他表情一变,但这也是没法子了,若不这么说,这老狐狸又要变着法赶自己走,既然这老狐狸将借调官军之事当作生意做,那自己自然也将此事当作生意做,奔波几日风尘仆仆才来到容州,当然要好好与他砍砍价,于是方鸿笑笑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明府大人,这价格您看是否可以再商量一二?” 听得方鸿这么说,葛明府横了他一眼,顾左右而言他,“且不说这借调官军是大事,须得本官考虑一二。这剿匪,可是要担性命的。” 既然这方家小郎君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自己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这银子半分也不能少。 方鸿听明白葛明府的言外之意,笑笑说道,“明府大人,这官军的性命是性命,我青州百姓的性命也是性命。 官军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百姓,守卫国土,若是过于顾惜官军而将百姓置于不顾,全然将万万百姓的安危抛于脑后,只怕是本末倒置了吧。” 葛明府冷笑一声,“小郎君倒是生了一张巧嘴。但可惜都是些大话空话,既然小郎君也将此事视作生意,可知本府培养这些悍勇的官军是花了多少精力与金钱?这个成本可是不低,若因前去青州剿匪,折损了一个官军,要你五十两银子,这可不算贵吧?” 葛明府话锋一转,“还是,小郎君认为这一条人命连五十两银子都不值?” “明府大人这笔账算错了?”方鸿冷冷开口,目不斜视地看着葛明府。 “噢?”葛明府漫不经心,眼神飘到远处,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答道,“那依方家小郎君之意?这账应当如何算?” 方鸿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山匪作乱害人,青州百姓深受其害,亦是受害之人。若官军此行有失,此账自然应当算在那害人的山匪头上!” 说完他不等葛明府开口,掏出怀中一方红布,“砰”地跪在葛明府面前,“砰砰砰”三声,脑门磕在地上,声音响亮。 方鸿将红布举过头顶,上头密密麻麻都是大大小小的人的名字,笔迹不一。 “你这是做什么?”葛明府有几分慌张。 现下还在容州城内,自己只不过是在此地休息一下,虽是现在人没有中午的时候多了。但依旧有不少人在大街上来来往往,听得有动静,行人纷纷投来探询的视线。 “快些起来!”葛明府半是威胁半是劝。 方鸿巍然不动,挺直了身子,“草民此番前来虽只身一人,身上却背负着青州万万百姓的期盼。草民代表青州众多百姓恳求明府大人,请您帮一帮青州,救一救青州的万万百姓吧!” “你先起来!”葛明府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出来两个官军,上前架住方鸿。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这是做什么?”葛明府故作惊讶地说道,“本官也没说不借调官军给你。” “只是,”葛明府拉长了声音。 方鸿心中暗道不好,这老狐狸要讨价还价。 果不其然,葛明府开口说道,“只是嘛,这五十两一人还是有些低了。毕竟我容州的官军都是可是京都刘将军麾下的旧将,勇猛万分,以一当十。” 方鸿没想到这葛明府胆量如此之大,本以为以百姓之身前来借调,他迫于百姓身份不敢要这么多银子。 现如今想来,自己与余月亭全是想反了。 这葛明府多半想着区区一个百姓,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方鸿沉默着不说话,他知道自己千万不能开口问,他心中的价格。因为他想要的只会越来越多。而且一旦自己开口询问,葛明府便知,这个钱,自己能付,也想付。到时候要再想压价可就不容易了。 见方鸿不说话,葛明府也不着急。 只不过今日他屡屡语带挑衅,自己很是不喜欢。倒是要给他几分颜色看看。 葛明府使了个眼色,身边两个魁梧的随从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 方鸿依旧不说话,沉默一阵,忽然猛地挣扎开两人的钳制,那两人本来也没防备,一下被他推开。 只见方鸿一气跑了出去,转眼没了踪影。 葛明府先是一愣,继而笑开了,原以为这小子有点本事,居然敢只身一人从青州跑到容州来找自己借调官军。 没想到却是个怂货,这便被吓丢了魂,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葛明府笑了两声,对身旁一个随从捋捋长须笑道,“你出去瞧一瞧,看看这方家小郎君如此仓惶,莫要跑掉了鞋。” 方鸿疾步跑了出来,手里紧紧拽住红布,跑到城中人群密集之处,高举手中红布,对人群大声喊道,“各位容州的父老乡亲,我是来自青州的一个平头百姓。青州眼下遭了难,特来容州找葛明府求援,希望葛明府能施以援手,可是……” 话还没说完,忽而被子魁梧大汉捂住嘴,拖了回去。 周围围观的人群一时之间沸腾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便是你求援的态度?!”葛明府勃然大怒,这小子居然敢跑到大街上四处宣扬此事。 方鸿眨了眨眼,有几分无辜,“什么态度?难道明府大人觉得草民态度有问题?” “放肆!我看你是不想借调了!”葛明府将手中茶盏狠狠摔碎在地。 方鸿平静地看着他,“明府大人动这么大怒做什么?草民此举就是为了借调官军。既然大人说了,要加钱,草民现在折回青州筹措也来不及了,不如将当下困境说与容州百姓听一听。听闻容州百姓乐善好施,说不准能为草民筹措些银两。” “你……”葛明府让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是他有求于自己,必然拿得他死死的。 却没想到这个小子是个硬茬,居然反过来使这招威胁自己。此事若叫容州百姓知道了,定然引起众怒,自己苦心经营的慈官形象也就毁于一旦了。日后再要做什么事情,可就没有眼下顺当了。 最重要的是,有的人必须闭嘴了。 葛明府表情有几分阴狠,看向方鸿。 方鸿看着葛明府表情变幻,自然猜出了他到底什么心思,冷笑两声,“明府大人,我也不怕得罪了您。实话告诉您,此行从青州来了十个人,都分散在容州城内各处。若今晚我没有安然回到客栈,今天这一出,明日照样会上演。” 葛明府脸色愈发难看。 方鸿笑笑,“现在,明府大人可有兴趣与草民好好谈一谈此事了?” …… 余月亭在城中无聊,索性溜达到杂货铺去看一眼。 铺子里头比原来货物多了许多,有帮人代卖的,也有铺子里头主事发现上门的客人要得多的东西,便前去进货来卖。 近些日子进城的人也少,许多货也紧缺,一时生意也萧条起来。 余月亭看了一圈,却让主事的前去热闹的地界寻几个铺子,再开几家一样的杂货铺。 主事有些奇怪,“眼看眼下的生意都不好做了,怎么还要开?” “我此举自然有原因。” 余月亭坐下,“我打个比方说,如果你与隔壁的店铺同时卖相同的东西,每家店铺每日卖的东西价格大体相同,所卖出的物量也不相上下,这样的买卖十年二十年做下来,是你赚得多,还是隔壁赚得多?” 主事毫不迟疑地答道:“这自然差不多。” “对了,别说十年八年,就是百八十年地做下去,结果也都一样,他赚一些你也赚一些,勉强维持生意罢了。” “小郎君,你到底想说什么?”主事被她绕晕了,有些困惑地问。 余月亭先不理他,自顾自说下去:“就假设这东西是马草。忽然有一天,朝廷要在附近用兵,要大批的马草,只要你能供得上,朝廷照单全收不说,价格还一律从优。这时候你与隔壁店铺会怎样?” “当然是争先去收马草然后卖给官军喽。” “那要是这个消息你知道,隔壁却不知道呢?” “那,那我自然赚的比他多,而且还要多许多,这笔买卖做完,说不定我就能把他的店铺给并了。” 余月亭笑笑:“那为什么你能并了他的店铺呢?” 不待余月亭回答,他先就自答道:“因为你的消息比他灵通,你的反应就比他快,你的反应比他快,自然能比他先赚到钱。更何况,马草要是被你抢先一步收光了,他就是知道了消息也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赚大钱。所以一个消息,可能就决定一家店铺的存亡,就看你是先知道,还是后知道,或是根本不知道。” 说到这儿,主事慢慢听出点门道了,试探地问:“小郎君是要借这杂货铺打探消息?” “不错。” 余月亭肯定地点点头,“杂货店里来往的人最多最杂,消息也最广最快,我把店铺安排在城中最热闹的街里就是此意,等将来我们的生意慢慢做大了,我还要把店铺开到九州八城去,那才真是四面八方的消息灵通呢。”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三章主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古做生意的人最讲究的就是消息的灵通,凡事都要快人一步,这生意才有的做。 就好比王启东,他之所以生意做的好,整个青州城没有几个比得过他,就是因为他的消息灵通,有什么动向都能及时掌握。 究其根本,这原因这青州城人人都知道,就是王启东与官府关系甚好。要说他与贺明府关系好,可细细看来好像也不止如此,两人似乎有更深的渊源。 有时候甚至贺明府得听从王启东的,一个明府大人,乃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要听从一个商人的话,这可就有些蹊跷了。 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王启东身后倚靠的那棵大树,也是贺明府想要攀附的。只是幕后到底是谁,这就不敢乱猜了,也都猜不到。 主事静静想着,余月亭猜到了一部分,只道是这主事叹王启东消息之灵通,远胜过青州几乎所有商户。这主事眉头紧皱,或许是在想自己这杂货铺能起多大作用。 余月亭不知主事心中想法如此曲折,开口笑笑,淡淡道,“做生意嘛,各人有各人的法子。探听消息也一样,各人有各人的法子。不一定我探来的消息就不如人家从官老爷那里探听来的贱。 那官老爷打听过来的消息不一定就有我这处的好。一个人一个路子。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天底下的生意多了去了,我就不信了,这王启东还能将这天底下的大大小小的生意买卖都做绝了不成?”余月亭挑了挑眉,她还真是不怕比不过王启东。 主事赶忙点点头,余月亭又说道,“一旦有了机会要把握住,可是若无机会呢,就一直等下去?” 主事不明所以,让她问得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悠悠摇了摇头,“自然不是。” 余月亭笑笑说道,“对了。有时候,机会是人创造出来的。” “眼下就有一个机会。”余月亭笑着吩咐主事,“这几人你去进一些青州本地有特色的,又方便携带的货。眼下进城出城的人流少了大半,许多人没什么生意,东西不会太贵,正是进货的好时机。” “是,我这就去办。”主事答应道,但心中有疑问,不禁开口问道,“小郎君,这是要卖给谁去?” 青州本地特产,自然青州本地的百姓见怪不怪,自然都不会买。这些都是一贯拿来卖给外乡人的。 青州虽然是小地方,可是风景秀丽,引得不少人前来游玩。这些东西一贯都是拿来卖给这些外地来青州游玩的公子哥、文人雅士们的。 眼下青州城东西两头都有山匪盘踞,想进的进不来,想出的出不去,人流量比从前活活少了一大半,进城出城的也不过是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们,兜中没几个大钱,怎么可能会花钱买这可有可无的东西呢?更何况东西还不便宜。 余月亭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既然余月亭这般说了,主事也不好多问,心中默默盘算起来青州到底有哪些东西,渐渐有了眉目。 青州有几个有名的药庄,气候又相怡,最适合种植药草不过了。 有个药庄精心研制了用各种药草汁做成的酥饼,入口非但不苦,反而有几分回甜。吃了之后不仅不上火,反而有补身之效。一经研发,深受百姓喜爱。 后来周边的药庄也纷纷效仿,因为其中有味药草难以人工培植,唯有在青州地界成活得多。故而这药饼慢慢也就成了青州本地特产。 除此之外就是青州腊肉,也是因为气候的原因,青州腊肉腌制出来极其味美,不似别的地方,要么就是太咸,要么就是盐放的少,肉腌不好,往往腌制过程中就腌坏了。 主事心中细细盘算着有哪些东西现下可以采购,怕自己忘了,在柜前拿了纸墨一一写下来。 余月亭见这主事做事稳妥,自己也放下心来,走出杂货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着,想了想,决定去温兰珏所说的陈记铺子去瞧一瞧,那布料实在是精巧,自己实在喜欢。 本来前些日子就想前去看一看的,奈何事情太多,不是这样,就是那样,一忙就忘了。再加上心中有事惦记着,便没有这份兴致。 如今方鸿前去容州借调官军,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待官军借调来了,再加上自己那副地图,上头细细写着黑石头山上的布防,到底是读书人,画得十分详细。 这回剿匪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待剿匪成功后,方鸿也有后路了,不必再裹在方家这家产之争里,往后凭着自己也能闯一闯了。 没了山匪盘踞的隐患,自己也能放开手脚去做事情了,细细算来,要做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但也是剿匪之后才能去办的了,也是因为如此,余月亭久久悬着的心,这才安稳下来。 也才有了心思去四处逛一逛了,余月亭心情大好,信步悠悠朝城东走去。 忽而一打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对街,仔细看来,却是薛原的身影。 只见薛原眉头紧皱,怀了紧紧抱着一个包袱。余月亭微微皱眉,他最近频繁告假,问他去哪儿他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莫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余月亭这么一想,眉头一紧,余家家规向来严格,越是大家世家,府中的规矩就越是严。 因为府里的仆子婢子都是顶着这整个府宅的名声,若不出事还好,若是出了事,这家主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百年基业,一世清誉,都很有可能毁在一夕之间。这就是所谓创业容易守业难的缘故。 越是家大业大,身后越是有千百双眼睛盯着。 若只是揩几个钱没什么大碍,就怕年深岁久生出颗贪心,在外打着余家的旗号行欺凌霸弱、见不得光之事,他日东窗事发,毁的可是整个余家的百年声誉。 经商入市,名声二字,可败坏不得。 自己虽然在青州为家主,可头上到底顶着一个“余”字,自己可不想因自己一时疏忽,让人指着整个余家骂。 余月亭想了想,闪身躲在暗处,悄悄地跟上前。 这薛原到底在搞什么鬼?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四章余月亭跟着薛原在城中穿梭,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偏僻的坊内,薛原加快了脚步,闪身进了一处院子。 余月亭快步跟上前去,伸长脖子探头往里看去。 那是一处三面土墙的小院,一间正房左右开间,院子里有鸡舍,还有一处谷仓。 余月亭视线一扫,发现在小院外面隔墙盖着一个黄土打坯的矮屋,上面铺着油毡纸,压着十几块瓦,门便是斜搭的一块木板。 余月亭暗自看着那矮屋嘀咕道,“这样的猪舍倒从没见过,放在院外不怕被人偷了去?” 却听得薛原的声音响起来,“阿嫂,是我,小原回来看你和哥哥了。” 余月亭放下心来,原来是来看兄嫂,听说这薛原早早便没了父母,想来是兄嫂拉扯大的。 余月亭刚想离开,转念一想,既然都到了门口了,自己作为家主,多了解了解手底下人的生活也是好的。 只是来得仓促,手中没有来得及拿东西,有些无礼。 正在余月亭举棋不定,没想好到底进不进的时候,忽而从墙角蹿出来一只黑色野猫,吓了余月亭一跳,一下跳的三尺高,惊声尖叫一声。 “谁?”薛原警觉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却看见余月亭站在门前,脸上有几分尴尬,“小郎君,你怎么来了?” 余月亭愣了愣,“路过。”声音十分没有底气。 薛原先是一愣,继而赶忙伸手将余月亭往屋内迎进去,“来都来了,小郎君进屋来喝杯茶吧。” 余月亭举步迈进去,视线又落在那方矮屋之上,指着问道,“怎么光见猪舍,却不见其中有猪?” 薛原脸上一红,有些尴尬:“小郎君,这是我住的屋子。” 余月亭愣住,脸上直烧到耳朵根后头去,讪讪笑笑,硬着头皮说道,“真是对不住。” 薛原笑笑,解释道,“想必小郎君也知道,我家中父母早亡,是靠兄嫂拉扯大,我自小与兄嫂一同住。如今大了,平日住在小郎君府宅中,回来之后仍是住在嫂子家,但怕惹人闲话,所以在外面搭个土棚子。” 余月亭一愣,这矮屋如何能住人? 她走上前,推开木板,弯着腰向里一探身。 发觉蜗居虽小,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一领草席铺在地上,别处连个草梗都不见,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好,枕边放着几册书和一盏油灯,还有一个席地而坐的蒲团。 余月亭上前翻了翻,上头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 “这是?” 余月亭转头向薛原问道,“你这是在学读书写字?” 薛原摸摸脑袋,有几分不好意思,“都是顾大哥平日里教的,他说年轻人要读书识字才会明理。我也想多读几本书,识几个字,学一身本事,兄嫂养育我一场。我还未曾报答呢。” 余月亭心里一阵感动,双目不由得潮湿了。 薛原把余月亭让进小院,听得外头有声音,一个女子开口问道,“阿原,是来客人了吗?” 薛原看了看余月亭,向内里答道,“阿嫂,是我当差的家主。” 听得此言,内里匆匆忙忙出来一个年轻妇人,虽然穿着朴素,可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布衣荆钗不掩秀色,柳叶眉、丹凤眼,双瞳剪水,体态姣好,确实是个美貌的妇人。 旁边有个双目有些痴呆的男子蹲在一旁,双眼无神,身上却也干干净净。见到陌生人来家中有些紧张,站在门边双手连连搓动,显得很不自在,不时用眼看向自己的妻子。 “没事的,是阿弟的客人。”薛林氏软语安慰道。 那男子却突然紧张起来,大叫着拼命朝头上抓去,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三两下让他抓散,他披头散发地跑到一旁,伸手抓起一把肮脏的污泥,张着嘴就要吃下去。 余月亭这才明白,这人多半是患有疯疾,这时发作,以秽为食。 薛林氏见状赶忙上前欲一把夺下,但是人的力气恰恰是疯了之后最大,因为不识礼教,不避恐惧,一身蛮力便可全然激发出来。 反而受惊,两眼直勾勾盯着余月亭,余月亭心里一阵发毛,那男子冲上前开一把紧紧抓住余月亭。 薛林氏见状赶忙上前去撕扯男子。 薛林氏是个柔弱妇人,本就不善用力,所以虽然使足了力气,却也制那疯子不住。 幸好这时候薛原从后头跑过来,拦腰把那疯子抱住,口中还不住地叫:“大哥,大哥你快住手!” 薛原虽然身形削瘦,但终归是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正是力气大的年纪。两个人合力,终于制服了那疯子,却也累得通身是汗,赶紧连连向余月亭告罪。 薛林氏好生安抚着那男子,拉着自家阿郎的手领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薛原将余月亭迎进屋中,连忙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十分抱歉,不好意思地说道,“小郎君,压压惊吧。” 余月亭深吸了一口气,借着四下打量平伏着心绪,这才发现薛原家家徒四壁,所用器物皆为残旧之物,几间房屋经年没有修缮,到处是漏风的裂纹,仅用牛皮纸糊墙勉强维持。 古平原正在四下看着,忽然鼻端闻到一股药味飘过来,想必是为了治疗薛原兄长的疯疾,这也就难怪家里如此寒酸,阿嫂不便抛头露面,薛原平日十分节俭,想必一年辛苦所得,都送给了这药罐子。 薛原素日里在府中当差都是站着,此刻余月亭坐下。他也就习惯性地站在余月亭身旁,叹了口气,向余月亭解释。 原来薛家两兄弟,长兄叫薛年,弟弟叫薛原,音同圆,是父母希望二人年年圆满,心想事成之翼。 他们父母早亡,哥哥一向在祁县做事,从前读书也极其有天分。但要抚养薛原,便放弃了,没有再继续读书而是外出做事,因为哥哥读书有天分,读书也多,许多大户人家都喜欢他,他在祁县给人都当过账房先生。 嫂子薛林氏极是贤惠,不仅支持哥哥抚养小叔,而且还攒下私房钱预备为小叔子娶妻成家。薛林氏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美女,自从嫁了薛长兄,便专心家务,照顾丈夫子女,实在是妇人中的楷模。 “可惜呀,老天爷大概是嫉妒我大哥妻贤子孝,居然让他得了离魂症。”薛原脸上一阵黯然。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朱门锦簿 那是三年前,薛年在祁县当差的张家家主忽而去世了,家主仁善,素来待薛年不错,薛年大概是因为悲伤过度,忽然发了疯,谁也不认,谁也不理,打人毁物,口中还念念有词,结果被张家捆起来送回了家。 薛林氏大哭一场,只得悉心照顾,可是薛年的疯症不时发作,一不留神就跑到外面乞讨度日,可把薛林氏给苦坏了,一边要带孩子,一边还要不时寻找疯丈夫。 薛年发起疯来不管不顾,原先一家子跟随薛年在祁县生活,但因为他这疯症,到哪里都被人指着骂,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没办法一搬再搬,薛林氏娘家帮衬着这才在青州城内安了家。 这薛原也大了,上余府谋了个差事,薛林氏平日里也做些针线活,又帮人家洗洗涮涮,日子这才好些。 薛原苦笑一声,“小郎君你也知道,现在人都势利,若是让人知道,现在这差事我都可能保不住了,我也不是有意隐瞒。” 薛原心思灵活,见余月亭突然出现在面前,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自己近些日子的确告假太多,有些说不过去,小郎君多半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于是薛原指了指桌上的包袱,慢慢解开。 余月亭这才看清,原来包袱里头是一剂、一剂的药包。 薛原有几分不好意思,却认真地解释道,“小郎君方才也看见了,近来我阿兄的病症又严重了,我这几日频频请假就是四处抓药去了,原先开的那几味药还有点用,现在愈发不管用了。也许是喝了太多的缘故,我只能重新找大夫抓新药,希望有用。” 余月亭叹了口气,这薛原也不容易,但自己听说凡是心病,大多是心中郁结未散,这药汤恐怕作用甚微。 薛原没有注意余月亭的神色,继续说道,“我这几日出去四处打听,其实也是想认识些名医,看看能不能找到治我哥哥的好药。 我又听说这离魂症若是常常被人叫名字,时间长了,三魂六魄就会被喊回来,虽然是巫医的不经之谈,但何妨死马当活马医,我与阿嫂日夜呼唤,期盼阿兄的疯症能好一点,可似乎也收效甚微。” 余月亭忙开口安慰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用新药才不过几日,哪里那么快能见疗效的,但只要坚持继续用药想必痊愈是指日可待。” “借小郎君吉言了。” 薛林氏安置了丈夫,回到屋中正听到这句话,对着余月亭躬身福了一福。 “唉,可惜这药材太贵,其中还要用上老山参,眼下我正想法筹钱呢。”薛原面上泛上一丝忧色。 “对了,大弟,你去向我阿叔家借钱,他怎么说?”薛林氏问道。 “别提了。”薛原摆摆手,微微皱眉, “到底怎么样?”薛林氏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十分坚定。 薛原脸上露出几分犹豫,吞吞吐吐不肯说,抬眼看见薛林氏肃穆的神色,却又不得不开口,声音低如蚊虫,“阿叔、阿叔他不但不借钱,还出了个馊主意。” 薛原脸色一沉,没半点好声气。 薛林氏凝目望着薛原,一言不发,目中却满是询问之色。 薛原见阿嫂如此坚定,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才幽幽开了口,“阿叔说,按照目前这境况,也养不活这一双儿女,不如……” “不如怎么样?”薛林氏咬住下唇,直勾勾地看着薛原。 薛原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小,“他说大哥的一双儿女,可以留下个男孩子传宗接代,小丫头就……” “不行!”不等他说完,薛林氏摇摇头,双目坚定,语气中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薛原见状赶紧说道,“阿嫂你莫着急,我也是说不行,再困再难怎么可能将这一双儿女买了?!” 薛原抬眼看看嫂子,这话就在嘴边却吞吞吐吐,脸色不大好看,“这阿叔真不是个东西,不借钱也就算了,居然说出这等话来。” 薛林氏看出端倪,这薛原脸色不对劲,薛原自小就是她带大的,如嫂如母,他心里想什么,她自然都知道。 薛林氏开口问道,“阿原,阿叔还说什么了?” 薛原一怔,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支支吾吾else额地说道,“没、没有。阿叔没再说什么了。” 薛林氏苦笑两声,看向薛原,“阿原,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一向是藏不住事的人。阿叔还说什么了?你直说就好。” 薛原垂下头,手里紧紧攥着衣袖结结巴巴,说了半天也说不明白个所以来。 薛林氏心中了然,脸色一白,颤抖着开口问道“是不是要卖我?”虽是青天白日,她脸色却一黯,眼里没了神采。 “皇天在上,阿嫂,我可绝无此意。我当时就说:‘宁可把自己卖了,也绝不会打这个主意。”薛原急忙辩白道。 “所以我才说阿叔不是个好东西,自大阿兄出了这事,患了疯疾以后,阿叔便一直盘算着让阿嫂改嫁,他好从中间捞一笔钱呢。”薛原忿忿地说道。 薛林氏失魂落魄地走了几步,腿一软坐在炕上。这时从隔壁传来玩耍的声音,是薛年年和他的两个孩子在玩,若不是他的声音不同,听上去还以为是三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在做着游戏。薛林氏听着听着,脸上现出苦涩的笑容。 她忽然站起身,冲着薛原双膝一跪,把薛原吓得蹦了起来:“阿嫂,你快起来,我怎么受得起。” “大弟,卖我就卖我吧,不然我的孩子迟早会饿死,你大哥的病也无钱买药。我只求你替我照顾好他们,我也就心安了。” “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事情还没到推车撞壁的地步。再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你卖给别人,那这个家不就散了吗?” 薛林氏跪在地上,只是垂泪,抽泣着说道,“马上就要交租子了,你阿兄的疯病越发严重,每月的药钱都是一大笔开销,我每月缝补衣裳所挣的钱也没有多少,更何况、更何况出了那事……”薛林氏哭得愈发伤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朱门锦簿 听得薛林氏痛声大哭,薛原脸色也不好看了,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世道自己做人本本分分老老实实,不代表别人也会本分老实,这世界有的是心如污泥之人。 前些日子那陈猴子不知怎么见到了薛林氏,又打听到了薛年患有疯疾,色迷心窍,便伙同几个小混混一同上门来找茬。 几人拿了几件衣裳来到薛家说起让薛林氏缝补,有活计找上门来,薛林氏自然高兴。 接了衣裳,几个浪荡子弟却有不见离去的意思,不仅不走,反而跨进了薛家的院子。 薛林氏有些害怕,又不敢得罪,缩在角落里。 薛年在里屋听得人声嘈杂,心里慌张,一急,又犯起了疯病,从里屋冲出来,乱吵乱闹。 陈猴子是个心思阴狠的,躲闪到一旁来,不作声,直到薛年在薛林氏的柔声安慰之下安静下来,陈猴子这才开口。 “薛疯子,你好福气,有这么漂亮的娘子,还不回热炕头陪她睡觉去。” 借着与那薛年说话,其实是在调戏薛林氏。 与陈猴子一道的几个小混混也是浪荡子弟,几人此番前来本就没有安什么好心思。 听得陈猴子这么一说,几人心领神会,抱臂笑着附和道,“是啊,薛疯子,你几天没陪娘子睡觉了,可别在外面找了野汉子你都不知道,白白便宜了外人。” 薛林氏听得这污言秽语,急得浑身发抖,赶紧将他们的衣裳塞回去,急忙说道,“我薛家与几位小郎君无冤无仇,几位小郎君何必出此秽语折辱于我?” 陈猴子歪嘴笑了笑,“小娘子何必动怒,不过是说着玩罢了。” 薛林氏气得浑身发抖,急忙说道,“哪里有拿妇人的清白声誉说着玩的?几位小郎君的生意我不做了,还请快些离去吧。” 说着将几人撵出去,陈猴子坏笑一声,“哟?小娘子不做我几人的生意,那做何人的生意啊?莫不是隔壁那满脸麻子的货郎吧?我可听说他没少上这院子中来。” “你……你……血口喷人!”薛林氏急得指着他大喊,但到底是柔弱妇人,又读过书,也只是声音大了些,再怎么也骂不出什么污言秽语,一张俏脸急得通红。 陈猴子几人看着她焦急得说不出话的模样,反倒是笑成一团。 陈猴子对薛年扬扬下巴说道,“嘿,薛疯子,听见了吗?你这漂亮娘子可没少在外头做人家的生意!你若是再不赶紧陪你这漂亮娘子睡觉,把她伺候舒坦了,她可上外头同别人睡觉去了啊!” 薛林氏又羞又急,她手上无力,撵不出这一群浪荡子弟,只好捂着耳朵拉着薛年转身进屋,惹不起还躲不起嘛。这群人越理会他们,他们就越是来劲。 可那薛年是个疯傻之人,哪里晓得这些道理,一听陈猴子一行说这话,那薛疯子听了不服气地大声道:“我、我刚才刚和她睡完觉,一觉睡到大天亮。” 几个浪荡子弟顿时哄笑声四起,笑声入耳只觉十分刺耳。 那薛林氏本就心中悲苦,又见自己的丈夫坠入圈套,自己清白良家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这样羞辱,不禁又羞又气地抽噎起来。 几个浪荡子却又有话说:“薛疯子,你看她哭了,这自然是不承认你的话,就凭你一个疯子,也能娶到这么好看的媳妇儿,莫非你在吹牛不成?” “我吹牛!” 薛疯子恼羞成怒,一把拉起那薛林氏,竟是要撕她的衣服,薛林氏惊叫一声,扭着身子躲避,却不及自己的丈夫力大,挣扎间一件枣色小袄的扣子已被纷纷扯落,露出里面的绣花紧衣,几个浪荡子见了俱都拍手大笑叫好。 “你们做什么?!”幸得薛原回家来送药,正好得见这一幕,赶忙上前解围。 三下两下将薛年按住,又忙将身上外衣脱下来背着身递给薛林氏。 陈猴子却显然没这么好打发,几人上前将薛原团团围住。 薛原让薛林氏将薛年带回里屋,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小混混,只觉胸中有一团怒火。 “怎么?小子,瞧你这眼神,看样子是想与我哥儿几个比划比划?”陈猴子冷笑着说道。 薛原朝他啐了一口,陈猴子没有防备,猝不及防被薛原吐了一脸的口水,顿时恼羞成怒,指着薛原大骂一声,“臭小子,今天不给你几分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我的厉害!” 薛原又狠狠啐了一口,“呸!欺辱一个妇人算什么本事!” 陈猴子也不受激,冷笑道,“我不仅欺辱妇人,我还欺辱里头那个傻子呢!你这大哥又痴又疯,抱着这么一个漂亮娘子也没用,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便宜了我陈猴子。正好我还未娶妻,我也不嫌你这阿嫂是个用过的。钱少不了你,你这阿嫂嫁到我陈家当个二房,如何?” “呸,你想得美!”薛原只觉满腔怒火喷薄而出,冲上前去就要揍陈猴子。 陈猴子早有防备,左右冲出去两个人,三下两下将薛原踹倒在地,两人将薛原一左一右架起来,陈猴子上前对准肚子就是一拳。 薛原疼得说不出话来,浑身冷汗都下来了。 陈猴子还要再动手,忽而被人从后一脚踹倒在地,薛原定睛看去,原来是顾云安。 顾云安见陈猴子一伙鬼鬼祟祟,便跟上前来,正巧看见这一幕。 陈猴子自然也认得顾云安,他脸上不自觉地抽搐两下,上回自己的牙就是叫面前这人打落的,现在说话都漏风。 但陈猴子自上回简单的交手之后也知道面前之人身手不错,陈猴子十分有自知之明,他一个人打自己这一行小混混那是绰绰有余。 陈猴子不愿吃这眼前亏,二话没说赶紧带着人走了。薛原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上前向顾云安道谢。 自从这事发生之后,薛原也不敢叫薛林氏再接这缝补的活计,生怕有人居心叵测,再招惹了是非。 毕竟兄长痴傻,家中没有个能担事的男人也不行。 自此,这一家主要生活来源可就全指着薛原了。 余月亭叹了口气,“薛原,你怎么不早些与我说?” 薛原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小郎君心善,但这都是我自家私事,我是男子,自然要靠自己的手脚过日子了,靠别人的怜悯过得了一时,过不了一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七章“我有手有脚,自然能养活兄嫂孩子,只要勤勉,总有出头之日,阿嫂也不必担忧,不必听阿叔之言,过于忧虑,万事有我。”薛原向薛林氏安慰道。 没想到这薛原年纪轻轻,却是这般有担当的小少年。 也是不容易啊。 余月亭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去解钱袋,被薛原拦住,对余月亭笑道,“小郎君,我从前不懂事,冒犯了小郎君,小郎君不计前嫌仍留我在府中当差,薛原已然是千恩万谢了。万万不可再为薛原破费,薛原能养活兄嫂。” 薛原面上虽然含笑,语气却十分坚定。 瞧这样子,他是不会要的。余月亭松开了钱袋。 同时让余月亭诧异的还有顾云安,这种种实在是不像一个山匪的行径。只是当下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回头再说吧。 余月亭对薛原笑着说道,“世上路千条万条,一路不通还可以走另一路,总归是能想出办法的。” 余月亭思索了一下,心里有了主意,对薛原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能解你之困。” 薛林氏这样的妇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立时便觉得有了希望。她擦擦眼泪站起身,用希冀的眼神望着余月亭。 “你来。”余月亭招招手,将薛原召上前来,附耳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薛原慢慢皱眉,有些不解,“卖青州的东西?” 余月亭点点头,“不错。从今日起你不必在府中当差,你和瑞生年龄都不大,在府中当杂役可惜了,我此前没有注意,今日这才想起来,你二人该学些本事,往后日子还长,有本事傍身,路才走得长。” “你二人去杂货铺帮忙,跟着主事学习。此事由你和瑞生去办,采买货物、卖货,这些都由你去办,若能压低采买价格,多余的钱归你。卖货也是一样,你与瑞生卖出多少,我提一成给你二人。” 薛原愣住,有些不好意思,“小郎君,这怎么可以……” 余月亭笑笑,“我是生意人,生意人自然也想多挣些钱,光指着主事一人,卖不出去多少,提一成也算是激励你们,有钱大家一起赚,有何不可?” 听得余月亭这话,薛原十分感动,但有些担心,“眼下青州城中人少,卖给谁呢?” 余月亭又笑起来,“你可真是个死脑筋,你当方家四郎做什么去了?很快就有人来了。” 薛原想了想,“小郎君是说,那些容州的官军?” 算他反应还算快,余月亭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些东西正是要卖给官军的。” 薛原有几分怀疑,“能卖出去吗?” 余月亭喝了口水解释道,“容州那葛明府如此爱财,容州官军的月俸不会有多少。也只是面上风光罢了,要养家糊口背地里也不好过。所以时常出现官军巡城抓小商小贩的事情,其实就是使这个方法捞点钱,否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一旁静静听着的薛林氏赞同地点点头,插嘴说道,“小郎君说的这话倒是不错,莫说是容州,就是青州也一样。 隔壁那货郎就是这样,说来也算他倒霉,前几日正走街串巷卖货呢,到了城东却被巡城的官军拦下来,死活说他卖的东西有问题。货郎好说歹说都不放过,非要捉了他回去见官。 那货郎害怕,将兜里的钱全掏出来递给那伙官军,这才算了了此事。 那货郎害怕了,想着避开这伙官军,到城西去卖货,却不想到了西头,又遇见另一伙官军,如法炮制,上前就抓人,死活说他东西有问题。 那货郎一天才挣几个钱嘛,全被城东的官军搜刮走了,哪里还有钱给这伙人。这西头的官军死活不信,将货郎全身上下翻了个底朝天,这才相信。 但闹了一场,什么都没捞着,自然心中不痛快,就将货郎那一担子货全都拿走了,说是拿去查验,实际上就是几人瓜分了。 那货郎急了,他就指着这担子货吃饭呢,上前说理,将那几个官军缠烦了,索性将他拖到巷子里头打了一顿。那货郎又气又急,回来就病倒了,这几日都下不来床。” 薛原有些吃惊,“居然还有这种事。” 余月亭倒是见怪不怪,如今明府们都如此,心中只有一个利字,丝毫不在乎百姓死活,底下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余月亭点点头,“所以咱们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容州葛明府是个黑心的,借调官军都敢明目张胆要钱,这些钱必然也不会落到官军手中。 这些容州官军跋涉而来,一路辛苦,定然不愿意这么两手空空回到容州,若是沿途贩卖些私货,赚点行脚喝酒的钱儿,明府大人当面撞上也不会说什么。所以这是一笔极为稳妥的买卖。” 余月亭坐在桌旁侃侃而谈,拉过薛原坐着相陪,不让他再站在身边伺候。 “官军一路快马而来,身上带不了太重的东西,寻常东西无非就是些烟叶、碎米什么的,没什么赚头。容州百姓富裕,也肯使银子,若是打着青州特产的名号带回去卖,这容州城中的百姓图个新鲜都会竞相去买,也不在乎钱多少,转过手来利润就大了。” 薛原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对余月亭竖起大拇指,“连官军此番前来剿匪也可以做生意,小郎君真是厉害。要换了我,定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余月亭笑笑,“这也是跟父兄学来的。我父亲常说,这世道勤勉、努力自然可以成事,但在做买卖这事上,光是勤勉还不行,须得有胆色,要善于抓住机遇筹谋,方才能够成功。可惜我差得太远,还不及父兄之万一……” 薛原若有所思,细细想着余月亭所说之话。 余月亭看着他笑笑,觉得薛原有几分可怜,不过十二三的年纪便要背负这许多。 自己在他这年纪,尚且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幼稚小孩呢。 这芸芸众生虽然生活在同一片天空,命运却如此不同,余月亭自觉自从来到青州之后比从前沉稳了许多。 从前自己不屑的东西,如今看来,不知是父辈多么努力才换来的。如今也懂得珍惜了。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八章“这好像是什么山营堡垒的布防图。”林翼老军伍了,一看就认了出来。 他是容州官军将领,生得是五大三粗,为人极其仗义,刚听得青州来人借调官军剿匪,他头一个嚷嚷着要来。 此人身份不凡,曾救过总督大人一命,总督大人看得生得悍勇,便将他提进了容州官军之中,便是葛明府,也须得给他几分面子。 “是黑石头山土匪山寨的布防图。”这图是当初那个自杀身亡的女人的弟弟交给余月亭的,余月亭一直没有机会用便带在身上,直到这回拿给方鸿捐给贺明府。 “有了这张图,能不能攻破土匪山寨?”方鸿急急问道。 “太能了!” 林翼问明情况一拍大腿,“我带二百人去,半宿工夫就把这黑石头山平了,到时候功劳簿上你是头一份。”方鸿舒了一口气,只要能剿匪就好。 又过了几日,林翼带着二百军卒前往青州境。 这一次他可得意得很,一路上经过的地方官都知道这人救过总督一命,总督赏了他一块青玉,高升是指日可待,伺候好了结个人缘,就算不能结交也千万不能得罪,所以地方官亲自接境送境,安排驿站好吃好喝,这一趟虽不过是三四天走下来,林翼的肚子又大了一圈。 林翼带队从容州城边沿着小南里,过了一个浅滩,刚要扎营,忽然来了一个仆人打扮的人,迎着军队走上前来,手中拿着一份打了火漆的密信,说是要直呈林大人。 柯总兵沉吟一下,放下酒杯,“我知道你要去攻打黑石头山,不愿让你徒劳往返,所以把你请到这儿来了。” 林翼大吃一惊,身子一仰连酒杯都打翻了,直直地盯着柯总兵。 “呵呵,不必如此嘛,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你是在我山西境内行军,要做什么岂能瞒过我这一省的总兵。” 林翼稍稍镇定一下,“大人言重了,这黑石头山的盗贼狡猾无比,标下是担心走漏了风声被他们逃了去。” “不会,不会。”柯总兵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冲山下指了一指,“你看,那是什么?” 林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山下一探头,此时天色已暗,就见十几支火把排成一线,正在往山上走来。 “大人,这是……” “就是你说的黑石头山的盗贼,本县富户王启东一心为国,前几日帮助官府招降了他们,眼下是来此受降的。” 大人这么说,王某实在愧不敢当,为朝廷效力是理所应当之事嘛。”说着从山神庙里走出一个干瘦老头,一出来就把豺狼般的双眼牢牢钉在林翼身上,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歪戴帽子抱着双臂的汉子。 “王启东……”林翼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凉,就知道今日之事绝非偶然,敢情自己和余月亭的计划都被人家知道了。 “怪不得说宴无好宴!”林翼也不顾二品红顶子的总兵在座了,一声冷笑。 “邓千总,你的脾气未免太急了。”柯总兵看了一眼王启东,“这位王掌柜可是一心想要结纳你,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你不要会错了意。” 这时黑石头山那十几个匪徒已经上了山,林翼虽然愤怒,但还是很识大体,不愿让这群匪徒看见朝廷命官之间起了争执,于是阴沉着脸站在一旁。 柯总兵摆出官威,伸手冲为首那人一指,“你就是大当家。” 来的正是“紫面虎”大当家,他本不愿就这样降了官军,但是他的表弟那个又黑又胖的三当家极力撺掇,说是过了这村没那店,他被说得心烦意乱,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大人,小民正是大当家。” “花名册拿来了吗?” “就在这里。”大当家把花名册交给了三当家,递上前去。 “好,如此可见诚心。明日你把匪众都带下山来,廷,为你请封,一个五品游击是少不了你的。” 大当家心里一松,这花名册是新造的,因为有些人不愿意投降,已经连夜逃下山去,不得已另造一册,没想到这样轻易就过关了。他向上磕头道:“多谢大人成全。” “罢了。”柯总兵端着总兵的架子,说了几句场面话,又道:“招降就如同古时歃盟,无酒显得心意不诚。来,我们人人干了此杯,往日是匪今后是官,从今往后要为朝廷忠心效力。” 这里他官儿最大,他先举杯,自然人人都要跟从,连林翼带来的那些兵都各自饮了一杯酒。 林翼心情烦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明摆着人家早有防备,再接下去不知该如何去做。他心绪不宁,别人只喝一杯,他又自斟自饮再喝两杯,柯总兵笑眯眯在旁看着他。 林翼想赶紧下山去找余月亭,站起身刚要告辞,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这酒好大的劲儿……”他扶住额头,只觉得手脚酸软无力,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觉。 “酒倒没什么,蒙汗药却是安南产的,见效最快。”王启东悠然说了一句。 什么!”大当家也觉得身上不对,勉力一抬头看向柯总兵,就在这时,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三当家一咬牙,猛地拔刀在手,那刀闪着一道寒光劈了下来。 要在平日,这一刀大当家都未见许能躲开,因为出刀的人是他万万没有防备的一个人,何况如今蒙汗药发作,更是避之不及。 只听“噗”一声,大当家人头飞出去一丈远,颈子里的血喷洒出来溅到宴席之上。三当家看都没有再多看一眼,转头过去左一刀右一刀开始砍杀山寨的弟兄,这些人也有武艺在身,可是想逃腿脚发软,想拼手臂无力,只能惨叫连连任人宰割。 “你……”林翼就知道不妙,怒目指着柯总兵。忽然觉得头颈一紧,强自挣扎向后看去,勒住自己脖子的正是那个歪戴帽子的人。 “不识时务也来当官儿。”柯总兵摇了摇头,王启东念了一句,“往日是官,今日是鬼。”冲着老歪一使眼色。老歪用力一扭,林翼空有一身本事却无从施展,脖子登时被折断,人软瘫在地,嘴里吐着血沫,腿蹬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林翼真是死不瞑目! “这些兵一个也不能留!”柯总兵看了一眼林翼带来的人,王启东冲着老歪扬了扬下巴。 土匪戮官,手段凶残,要不是三当家及时反正,只怕我和王翁也要遭了毒手。”柯总兵站起身,冲着已经还刀入鞘的三当家说,“不过你毕竟匪气未消, 先在王大掌柜那里住上一阵,过些日子我给你补个军功,你再来上任,免得营里兄弟不服。” “全靠大人栽培!”三当家感激涕零地说。 “这次的事儿全靠你消息准确,这笔账查起来不得了,连巡抚大人都躲不开干系。” 王启东当然明白,他倒是希望连军机大臣都脱不开干系那才好,无论什么时候,头顶上这把伞都是不嫌大的。 “我这个护院会把事情处理干净,绝不会留什么痕迹。” “官兵和匪徒互有死伤,这是常有的事儿,蒙汗药又验不出来,天王老子来查也不怕!”柯总兵一哂,“倒是你的那些账还要处理得干净些。”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林翼想了想,这仆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况且其人到底如何与自己有什么干系?不过是听过一乐也就罢了,于是便没有再理会,只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声。 那仆子见林翼神情缓和许多,于是开口说道,“此番小人前来,便是想着各位官军大人一路辛苦,此地到青州城再没有驿站了,一路也吃不好。 便命小人邀各位官军大人们前去离此地不远的一处地方休整一二,一来休息休息,我家掌柜早已经命小人备下了好酒好菜。 二来各位官军老爷们可以好好休整,雄赳赳气昂昂进青州城,叫咱们青州百姓好生欣赏欣赏各位官军老爷的英姿。” 这一番话倒是正中林翼心中所想,他在此处休息正是因为不想灰头土脸进青州城。 没想到这传说中的王大掌柜居然如此心细,居然想到了自己心中所想,此番安排正合林翼的心意,本来林翼倒也不觉得疲累饥饿,一听有好酒好菜,肚子忍不住咕咕直叫起来。 再看周围的各个弟兄,两眼发亮看着自己,想来也是饿了。 于是便应了那仆子之邀,一行人朝前走去。 此地大概只有十分熟悉各处的青州本地人才能找到,林翼刚率领各位官军到达便直叹此地灵秀。 看来青州景美,不是虚名。要找到这个地方,想来也是花了心思的。 离开方才准备扎营的地方往南不过约摸七八里地有一座凤凰山,满山翠色,只有山正中处露出一块石壁,山根碎石杂乱,有泉一泓从石壁流下,水流在碎石中冲出一条小溪,蜿蜒数百米隐入地中。 就在泉水隐没的地方是一大片松林,如今内里靠溪水的一侧,有一半被砍伐一空,留出一个极大的空场,外头是棵棵交相掩映的松树,既有几分隐蔽,不易被人发觉,内里却十分宽敞,十分适合安营扎寨。 渐入夏季,许多官军行军一日,身上出了大汗,一身黏腻,正是难受得很。 刚到此地,见得有一处小溪,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捧起水朝脸上泼去,顿时清凉无比。 靠边搭着个遮风挡雨的凉棚,棚子里有两椅一桌,都是广式的做工,椅子上铺着苏绣的垫子,两边侍女各一人,正在垂手侍立。 桌上摆着四湿四干八个果盘,红绿相衬煞是好看,最难得还有一盘带叶荔枝,下面镇着冰。 桌子旁边铺了一大张油布,上头摆放了许多食盒,掀开盖子,里头尽是青州城内各大酒楼的招牌菜,“葫芦鸡”、“商芝肉”、“奶汤锅子鱼”……有肉冒着蒸蒸热气。 琳琅满目摆满在油布上,尤其是出了名的老童家腊羊肉,光闻见这味儿就令人垂涎欲滴。 酥香红润的羊肉切片切块,真是打嘴巴都舍不得丢下。听说这三锅羊肉不提前十天别想订到,想来这掌柜的是尽了心了。 再看对面更是惊人,居然用砍倒的树搭起来一个十丈方圆的大戏台,官军们可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戏台,何况还是在这荒郊野岭的无人之地,只瞧得呆住了。 这是唱得哪一出? “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方才那老仆从戏台那头迎着一个身躯肥硕、身披蓝布大氅的男子进来,林翼便已看出此人必是传说中的王大掌柜。 王启东本就是个大胖子,脸上的肉一走一颤,两只眼睛看不出是大是小,都被肥肉挤成了一条缝,只是眼风一扫,却是非常精明。 此刻他尽力收起他眼中的精明与算计,尽量挤出和蔼可掬的笑容迈着步子走过来。 “林大人好。”王启东也十分恭敬地向林翼拜了一拜。 林翼一路过来哪处的官员不是这般恭敬,故而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只扬了扬下巴,朝王启东微微一点,算是应声。 王启东笑笑,对林翼说道,“林大人辛苦,我特叫了个戏班过来给各位军爷解解乏。” “林大人请。”王启东将林翼请到凉棚中,一旁侍女赶紧煮茶倒水伺候着。 身后的官军们早已经如饿狼扑食一般,纷纷涌上前抓起食盒中的食物就往嘴里塞。 林翼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叫人看见像什么话,还以为容州官军是小地方的官军,没见过世面、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呢。 林翼咳了咳,眼神朝身后一扫。 后头的几个机灵的官军心领神会,赶紧组织着众多官军们,放轻手中的动作,尽量慢条斯理地吃着。 王启东笑笑,“林大人真是训军有素,真叫小人佩服。” 林翼说道,“身为容州官军,自当时刻注意军容军貌,不可丢了身为官军的那一分肃杀之气,露了松懈容易让敌人趁机进攻。” 王启东赶忙恭维道,“久闻容州官军骁勇,今日一见,方知林大人训练有方,严师自然出高徒。” 世上没人不爱听好话,林翼自然也是一样,心中十分受用,端端坐在软椅之上。 王启东拍了拍手,“点戏!” 话音刚落,就听锣鼓点子一响,一班已然扮上了行头的戏子浓墨重彩走上台来,生旦净末丑各端架势站在那里,有个掌班打扮的人走过来,手里托着个大本子,恭敬地一弯腰,向着林翼说道,“请林大人点戏!” “请林大人点戏。”台上众戏子齐声道。 饶是林翼也不算是没见过世面的,但出身毕竟贫微,没进过几回戏院,也不怎么会点戏。 “这……”林翼还真没见过这阵势,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京都四大班之首的三庆班,班里所有的名角儿都被我找了来,特意请来让官军兄弟们乐一乐!” 林翼是个粗人没觉着有什么异样,一旁的官军文台李福彬深深吸了口气,心里一时不辨滋味。 别看王启东轻描淡写几句话,可是要建这么大戏台,要把这么有名的戏班子不远千里搬到这儿。这要花多少心思,又得费多少银子? 李福彬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难怪葛明府爱财,这有了钱自然是舒坦,京都名角可随意请来取乐。 李福彬看了一眼王启东,想来此人身家不菲。只恨自己出身贫寒,不然谁不想如此挥金如土。 王启东拿过戏本点了几出,众人津津有味地看着。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口袋先生沉吟一下,放下酒杯,“我知道你要去攻打龙川山,不愿让你徒劳往返,所以把你请到这儿来了。” 大当家大吃一惊,身子一仰连酒杯都打翻了,直直地盯着口袋先生。 “呵呵,不必如此嘛,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我干得就是这一行,消息不灵通些还怎么做买卖。” 大当家有些狐疑地看着口袋先生,心中盘算着,莫不是这小子向龙川山告的密,那龙川山上的才有所防备。 心里这般想着,却含笑说道,“先生此话怎讲?” 口袋先生笑笑,“大当家可知,从容州来了一队官军,说是来剿匪的。” 大当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口袋先生不以为然,“所以我说大当家不必费这许多心思,龙川山那头的,自然有官军收拾。” “你莫不是在诓我吧?” “不会,不会。”口袋先生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冲山下指了一指,“你看,那是什么?” 大当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山下一探头,只听隐约有唱戏的声音传来,广阔的空地上一二百个身着官军服装,正襟危坐的官军。 “这是……” “这就是从容州借调来的官军,是城中那余家小郎煽动着百姓,前去容州借调过来的,刚刚抵达这里。” 大当家这才明白为什么口袋先生将自己约在这偏远无人的凤凰山。 “王大掌柜特意让我来给大人报信,劝大人早些换个寨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看见了官军,大当家心里反而踏实起来,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前几回也派过官军前来剿匪,还不是让老子打回去了!这几个碎催算什么,还不够爷爷玩儿得呢!” 口袋先生耐心地劝道,“大当家,这回是容州的官军!” 大当家愈发不耐烦,“管他是哪里的,便是那顾家军来了,爷爷也能将他杀回去!你莫不是忘了我黑石头山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界!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口袋先生还欲再劝,可总不好说容州官军手上有布防图,这大当家又是个疑心病极重的,说不清楚是哪里来的,搞不好以为是自己告密,一刀将自己砍了。 口袋先生看了一眼一旁若有所思的三当家,朝三当家使了个眼色。 三当家走上前来,说道,“大哥,眼下咱们刚中了算计,你还受了伤,寨子中人心涣散,弟兄们一听是容州官军,都不想打,不如就此降了,降者不杀,再加上王启东从中斡旋,保命是没什么问题的。说不准还能赏个当一当。” 大当家沉默不语,良久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大当家是个火爆脾气,若是坚决不同意想必早就跳起来大骂了,想必是有转圜的余地,见状三当家赶紧朝一旁的小匪问道,“花名册拿来了吗?” “就在这里。” 小匪把花名册交给了三当家,递上前去。 口袋先生伸头瞥了一眼,“如此可见诚心。若是将匪众都带下山来,届时王大掌柜为大当家请封,一个好差定然是少不了的。” 大当家一看这花名册已经造好,跳起来指着三当家大骂,“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早就准备投降跟着那姓王的王八蛋当狗去了吧!我就知道你是个没胆的,老子从来就没有怕过。你怕!刘洲英怕!老子从来就不怕!要么给老子打趴下!要么被老子打趴下,招降?门都没有!” 三当家赶紧抱着头说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大哥若是不想降,咱们就跟他们拼了!” 说着他先举杯,一饮而尽,大当家心情烦闷,花名册上人不少,说明寨子中人心已然涣散,这三当家和这口袋先生看来是留不得了,回头要想个法子处理了才是。 他看了一眼三当家,他虽是软弱了些,但自小就跟着自己,如同亲弟弟一般,实在是下不去手。罢了,给点银子散了他吧。 他心绪不宁,别人只喝一杯,他又自斟自饮再喝两杯,口袋先生笑眯眯在旁看着他。 “走!”大当家看了一眼三当家,想赶紧回寨子部署,站起身刚要告辞,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这酒好大的劲儿……”他扶住额头,只觉得手脚酸软无力,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觉。 “酒倒没什么,蒙汗药却是安南产的,见效最快。”口袋先生悠然说了一句。 什么!”大当家也觉得身上不对,勉力一抬头看向口袋先生,就在这时,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三当家一咬牙,猛地拔刀在手,那刀闪着一道寒光劈了下来。 要在平日,这一刀大当家都未见许能躲开,因为出刀的人是他万万没有防备的一个人,何况如今蒙汗药发作,更是避之不及。 只听“噗”一声,大当家人头飞出去一丈远,颈子里的血喷洒出来溅到宴席之上。三当家看都没有再多看一眼,转头过去左一刀右一刀开始砍杀山寨的弟兄,这些人也有武艺在身,可是想逃腿脚发软,想拼手臂无力,只能惨叫连连任人宰割。 “你……”大当家就知道不妙,怒目指着口袋先生。忽然觉得头颈一紧,强自挣扎向后看去,勒住自己脖子的正是三当家 “不识时务。”口袋先生摇了摇头,念了一句,“往后是官,偏偏选了这么条路,今日便是鬼。”冲着三当家一使眼色。 三当家用力一扭,大当家空有一身本事却无从施展,脖子登时被折断,人软瘫在地,嘴里吐着血沫,腿蹬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大当家真是死不瞑目! “这些兵一个也不能留!”口袋先生看了一眼大当家带来的人。 “山匪手段凶残,要不是三当家及时反正,只怕我和三当家日后也要遭了毒手。” 口袋先生站起身,冲着已经还刀入鞘的三当家说,“不过你毕竟匪气未消,待招降之后先在王大掌柜那里住上一阵,过些日子王大掌柜给你补个军功,你再来上任。” 三当家点点头,朝大当家身上啐了一口,有些厌弃地说道,“你自己想死,还拉着我们弟兄们一同做什么?”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口袋先生笑笑,三当家招招手将大当家及其随从的尸体收拾了。 “那寨子里头劫来的那些货?”口袋先生摸摸胡须。 三当家是个极会看眼色的,谄媚地朝口袋先生笑笑,“那些个劳什子东西,在我这里也是累赘,就劳烦王大掌柜和先生帮忙处置了吧。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原先王启东上山询问古琴被劫一事,姿态放得极低,这三当家颇有几分看不起他。 直到袭击龙川山那伙子失败仓惶逃下山,他那喏喏的样子,自己还以为他真是个懦弱之人。 没成想过了几日后,他反而上了山,将自己捉来那个运送火药的几个口出狂言的狂徒一把火活活烧死了,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 容州官军在凤凰山安营扎寨,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入了城,贺明府把官军送安置到泰裕楼下,事情安排完毕,便携几个捐款最多的头几个掌柜在盛祥饭庄摆了一桌,将容州为首的林翼及文房等几个官军将领请来一同入宴。 因为怕走漏风声耽误了剿匪,容州官军此行是秘密进城,林翼安顿好这二百来号人,出了门匆匆朝饭庄走去赴宴。 这家同盛祥老饭庄真是名声在外无人不晓的百年字号。林翼只稍一打听,便在不远处寻到了这家起了二层半楼的大饭庄子。 贺明府与王启卫琴早已等在楼下的散座,众人寒暄几句,便一同入了二楼的雅座包间。 这几个人其实都没什么胃口,心里各自打着主意,的脸色阴晴不定,林翼也是直犯嘀咕,王炽更是一头雾水,只有贺明府谈笑风生,让四喜当提调,不断招呼伙计上着好酒好菜。 酒是本地特产的西凤酒,产于陕西凤翔,故此得名,凤翔就是唐玄宗避安史之乱,暂以此为都的“西京”所在。同盛祥财大气粗,把当地产高粱的柳林镇上最好的酒窖都包了下来,号称要喝最醇的西凤酒,非到同盛祥不可。贺明府倒也不怕花钱,用一百两银子买下来一坛乾隆三十二年的陈酿,来表示自己敬客之诚。果然,泥封一启,真个是闻香十里,连楼往的行人都直抽鼻子。 “这是本店收存最久的一坛酒了。”跑堂的伙计无不嘴皮子利索,越是大饭庄越要雇能说会道的伙计来拉住顾客,此时见贺明府是豪客,伙计打叠精神伺候着,一边给众人斟酒,一边嘴上不停夸着西凤酒的好处。 “西凤酒陈酿有陈酿的醇,新酿有新酿的香,滋味不同各有妙处。几位老客,您要是喝了老酒还想尝尝新酒,也要到我同盛祥来,实不相瞒,如今西安城中,也只有我们家才有新酿的西凤酒。” “这我可不信了。”四喜抢着道,“老酒还罢了,新酒人人能酿,凭什么只有你家有?” 伙计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不慌不忙道:“人人能酿那是往年,今年可不同了,通省的产粮大户,收成都被商人收购用作军粮,可惜一把大火烧成了灰。没了高粱怎么做酒?” “那你家又有?”四喜追问道。 “嘿嘿,实不相瞒,我杨四自幼随父亲吃黄土喝黄土,走村串巷做货郎,这方圆千里的沟沟坎坎没有我不熟的,哪条沟里藏了几户人家我都知道,种了哪怕一垄高粱我都晓得。就为这,掌柜的派我出去收高粱,我随便转了一小圈,靠着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就 贺明府是主人身份,含笑不断劝酒。林翼没喝过这西凤酒,虽然入口甘甜,却不知后劲如何,喝了三杯后不肯再饮,贺明府却也不勉强,笑吟吟地又招呼他们吃菜。 王炽有些忍不住了,旁敲侧击地说道:“古掌柜,时候可不早了,此刻日升昌等商号必定都在大作准备,咱们是不是也……” 林翼听了没答话,只是把眼睛瞟向对面的贺明府。 贺明府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刚要答话,李钦在旁“啪”的一拍桌子。 “你做什么?”贺明府知道他要发作,抢先把脸一沉。李钦还真怕她,一句呵斥憋在嗓子眼里转了半天,才嗫嚅道:“我、我看看这桌子结不结实。” 一句话,连满腹心事的林翼都被逗笑了,他在座中拱了拱手,“苏公子,我这伙计失礼了,实在抱歉。不过酒过三巡,是不是也该谈谈正事了。” “好啊,我是主随客便,你要谈,咱们便来谈。”贺明府点点头。 “古掌柜,就像你这伙计说的,日升昌等大票号都在做准备,时间紧迫,我们彼此不必绕圈子,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一次晋商在西安商界风云际会,为的无非就是康家的产业。你知道康家在全省的铺子加起来值多少钱吗?” 这个数字,一路上林翼与王炽已经反复算过多次了,此时对视一眼,王炽微微摇摇了头,林翼却毫不犹豫地一口道出。 “二百多万两银子。” “是二百二十七万四千八百两。”贺明府跟上一句,王炽露出惊异的表情,他自认为这是个独得之秘,是自己几日几夜废寝忘食从康家近年来汇兑银票的细目中算出来的,没想到贺明府却也知道了。 林翼知道眼下人家在暗处,自己在明处,一句句说下去吃亏的终究是己方,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 “苏公子,这顿饭是鸿门宴不成?” “这说的哪里话,我昨儿说过了,是来帮你的。” “愿闻其详。”林翼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贺明府微微一笑,“康家的产业就是再折价贱卖,也不会以八十万两成交,要是被你用这么点银子买了去,那他就不是个大商人,而是个大傻瓜。”她顿了一顿,向四喜看了一眼,四喜拿出一个锦线密缝的绸布包放在桌上,贺明府往林翼身边一推。 “这是何物?” “你不妨拆开看看。” 林翼向跑堂的借过一把小刀挑开针线,贺明府接着说:“据我所知,日升昌和蔚字五联号准备的银票都超过你手中银两的一倍之数,你没有机会的,除 非……” 她唇中吐出两个字:“合作!”与此同时,出现在林翼眼前的东西也让他瞧呆了。 厚厚的一摞银票,都是同等数额,每张两万两,看样子足有四五十张。这种票子很少见,但林翼和王炽都认得,那压着金丝花边,上面还有一串花花绿绿图案的银票既不是晋商中任何一家开出的票子,也不是京商四大恒或者南边徽商钱庄的票子,而是英国怡和洋行发出来的本票,绝对的凭票即付,信用没有半点问题。 “你我两家合作,别看我拿的银子多,可是成功之后对半分,这个条件古掌柜意下如何?” 这一笔巨资加上泰裕丰的八十万两,就可以正面与日升昌和蔚字五联号抗衡,赢面一下子大了许多,林翼也不禁怦然心动。他一边思索一边把银票往前一推,“事情可以慢慢谈,钱财不易露白,请苏公子先收好。” “不!你要是答应了,现在就把这些银票拿走。” “现在?”林翼愕然。 “对,只要你说一声愿意与我们合作谋利就行。” “古某人一句话居然能值这么多钱?”林翼笑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 贺明府凝视着他,“我信得过你。” 林翼心头一震,也回望着贺明府,只觉得她目中并无欺瞒作伪之色,反倒是一片诚挚。 “啪!”李钦第二次一掌击在桌上,这次他可再忍不住了,一蹦多高,狠狠瞪着林翼。“我信不过!这钱是我大平号的钱,我不同意和这姓古的合作。信得过他?笑话,他不过是个穷光蛋、臭流犯,凭什么把一百万两交到他的手上。” “再说。”李钦把目光转投贺明府,“张大叔让咱们干什么来了,你这么做不是南辕北辙嘛!”说着,伸手就要去拿那一摞银票。 贺明府寒着脸,折扇啪地一敲,正打在李钦手背上。“哎哟!”李钦一缩手,贺明府疾声道:“古掌柜,这里是我做主,他说了不算。” 李钦一时拿不准是不是就这样和贺明府翻脸,只憋得满脸通红,最后恨恨地一跺脚,“蹬蹬蹬”快步走下楼去。 就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已然够林翼想很多事情了,那种对于危险与生俱来的警惕又一次浮上心头。他先是想到了李钦的话,“南辕北辙”,这么说张广用意,不由得暗暗心惊。 贺明府没有理会离去的李钦,而是将目光牢牢望住林翼。“一百万两银票,古掌柜应该不会怀疑我的诚意吧?” “心诚则灵。”林翼字斟句酌地说,“可是我这座庙只怕太小,装不下这尊神像。告辞了!”说完把装着银票的袋子往贺明府面前一丢,霍然起身再不犹豫,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等等。”贺明府一直很从容,这时才皱了皱眉头,“古掌柜,我知道你自身还有许多麻烦,若是多了我这个朋友,无论什么事,我都能帮你。” 林翼并非没有动心,贺明府看上去确实是个很厉害的盟友,自己一路坎坷,势单力孤是个很大原因,如果有贺明府的帮助,那局面就立时不同。但是一想到贺明府与京商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我不勉强,生意场上不是有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将来你若是后悔了,也可以回来找我。” 贺明府站在二楼看着林翼走远,问四喜:“你说,他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 “我看他像个聪明人。”四喜一笑,“大概是猜到了小姐想做什么吧。” “不,他既是疯子也是傻子,很快我就会让他后悔拒绝我。既然敬酒不吃,那就让他吃杯罚酒!”贺明府这一次想好了一箭三雕之计,其中之一就是收服林翼为己所用。 四喜看着贺明府那张在烈阳下仿佛罩了一层寒霜的脸,心里不由得一悸,知道这位小姐一计不成,第二计只怕就没有这么和风顺雨了。 果然,贺明府指了指桌上,“那半坛西凤酒林翼不喝,你就找个人替他喝下去。”说着,压低声音,细细地吩咐了一番。 四喜听完脸上顿时没了血色,讷讷地说:“小姐,这、这不是白白要人一条命吗?” “你说什么?”贺明府也不恼,伸出手去抬了抬四喜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问。 “没、没什么……”四喜不敢看她的眼睛。 “听好了。我要走的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一条血路,路上的血不是别人的就是我自己的,要是有一天遭了报应,我也绝不后悔。”贺明府目光决绝地看了一眼四喜。 “我、我就是觉得那个人有点可怜……” “世上没有可怜人,只有被可怜的人!”贺明府手一扬,一直被她手中捏在手里的酒盅落在街面上,登时摔了个粉碎。 “这位苏公子是什么来头?”王炽跟在林翼身后一步远,酒楼上一直没有出声的他,忽然开了口,“我说句实话,咱们这一次要办的交易实在是千难万难,能和此人联手,即使是对分一半的利,我想王大掌柜也说不出什么,应该会满意。” 林翼没有回答他的话,倒是回了句,“看样子你在王大掌柜面前很能说上话。” 王炽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实不相瞒,我是他的侄儿。” “哦……那倒一向失敬了。”林翼早有预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二人刚要分手各自行事,就听对面大街上人仰马嘶,还夹杂着不少哭喊之声。他们所在的这条大街是唐朝留下来的御路,称为天宁街,是全城最为宽敞笔直的一条大道,直通南北两个城门,所以一眼望去视野开阔。林翼就看见前面遥遥来了一队人马,一字排开长长一串,看上去拉开了足有一里长的距离。骑马的全是官兵,走路的却是有持刀押解的兵卒也有被绳索捆绑的妇孺。这些人没有穿罪衣,也没有戴镣铐,只是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把双手绑了起来,前后相连,脚上穿着麻鞋,一步步艰难地挪动着。 这么多犯人,足有好几百,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女犯,更是引来百姓夹道围观,不多时就把一条宽阔的道路堵得前拥后挤。 这么多犯人,足有好几百,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女犯,更是引来百姓夹道围观,不多时就把一条宽阔的道路堵得前拥后挤。 转眼间队伍已经来到面前,林翼仔细一瞧,这虽然表情悲苦,可是大都面目和善,不像是作奸犯科之辈,身上的衣着也并非寻常的贫苦人家。王炽拿手一指,就见有几个女人身上还戴着金银首饰,林翼更是发觉路边百姓眼中都有不平之色,但都是敢怒不敢言,就越发识不透这些人是什么路数了。 时已近午,金乌逞起淫威,路上蒸腾出重重热浪席卷而来。坐在阴凉处吃瓜摇扇尚且满头是汗,更何况这些犯人口焦唇裂、步履蹒跚,更是被炙烤得两眼发花。其中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少妇,早就走的直打晃儿,等走到了林翼近前,身子一栽,咕咚倒在了地上,看样子是中暑昏了过去,犯人们都是捆着连在一起,她一倒下其他人也走不了,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人群登时就是一乱,就见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费力地从人缝中挤出来,飞跑到那女子的身边,边哭边唤:“娘、娘,你怎么了,你起来呀。”稚嫩的童音夹在人群的纷杂中,听了格外揪心。 那小孩儿叫了两声,转身扑到林翼身后的一处豆腐坊前,对着掌柜连连作揖,“求求阿爷,给口水喝,给口水喝吧。” 那掌柜迟疑一下,还是回身用粗瓷碗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口袋先生笑笑,三当家招招手将大当家及其随从的尸体收拾了。 “那寨子里头劫来的那些货?”口袋先生摸摸胡须。 三当家是个极会看眼色的,谄媚地朝口袋先生笑笑,“那些个劳什子东西,在我这里也是累赘,就劳烦王大掌柜和先生帮忙处置了吧。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原先王启东上山询问古琴被劫一事,姿态放得极低,这三当家颇有几分看不起他。 直到袭击龙川山那伙子失败仓惶逃下山,他那喏喏的样子,自己还以为他真是个懦弱之人。 没成想过了几日后,他反而上了山,将自己捉来那个运送火药的几个口出狂言的狂徒一把火活活烧死了,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 容州官军在凤凰山安营扎寨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整装早早入了城,贺明府把官军送安置到泰裕楼下,事情安排完毕,便携着几个捐款最多的几个掌柜在盛祥饭庄摆了一桌设宴,将容州为首的林翼及文房等几个官军将领请来一同入宴,算是为容州官军接风洗尘了。 因为怕走漏风声耽误了剿匪,容州官军此行是秘密进城,林翼安顿好这二百来号人,换了便衣出了门匆匆朝饭庄走去赴宴。 这家同盛祥老饭庄真是名声在外无人不晓的百年字号。林翼只稍一打听,便在不远处寻到了这家起了二层半楼的大饭庄子。 贺明府、方鸿与王启东等出资多的掌柜早已等在楼下的散座,众人寒暄几句,便一同入了二楼的雅座包间。 这几个掌柜其实都没什么胃口,心里各自打着主意,各人的脸色阴晴不定。毕竟这官军倒是请来了,可到底能不能将山匪剿了,毕竟还是个未知数。毕竟自己腰包里头掏出去的钱可不算少,若是没能剿匪成功,这点钱可就算是打了水漂了。 这王启东倒是个例外,满面春风笑得得意洋洋。 林翼倒是谈笑风生,让文台当提调,自己也不客气,不断招呼伙计上着好酒好菜。 酒是本地特产的西凤酒,产于凤翔,故此得名,凤翔就是唐玄宗避安史之乱,暂以此为都的“西京”所在。同盛祥财大气粗,把当地产高粱的柳林镇上最好的酒窖都包了下来,号称要喝最醇的西凤酒,非到同盛祥不可。 贺明府倒也不怕花钱,左右这银子也不是自己掏的,用一百两银子买下来一坛三十二年的陈酿,来表示自己敬客之诚。果然,泥封一启,真个是闻香十里,连楼外过往的行人都直抽鼻子。 “这是本店收存最久的一坛酒了。”跑堂的伙计无不嘴皮子利索,越是大饭庄越要雇能说会道的伙计来拉住顾客,贺明府并未着官服,一桌的人都是标便衣常服装扮,故而伙计并没有将贺明府认出来,此时见贺明府是豪客,伙计打叠精神伺候着,一边给众人斟酒,一边嘴上不停夸着西凤酒的好处。 “西凤酒陈酿有陈酿的醇,新酿有新酿的香,滋味不同各有妙处。几位老客,您要是喝了老酒还想尝尝新酒,也要到我同盛祥来,实不相瞒,如今这青州城中,也只有我们家才有新酿的西凤酒。” “这我可不信了。”文台抢着道,“老酒还罢了,新酒人人能酿,凭什么只有你家有?” 伙计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不慌不忙道:“人人能酿那是往年,今年可不同了,粮食都大多被收购用作军粮,没了高粱怎么做酒?” 这伙计话说得婉转,本来还想补一句,这可不就是那王大掌柜闹出来的事儿嘛,他仗着一纸代购军粮的官契无限制地采购粮食,又因了去岁贷银之事,低价收购了农户的粮食。 后来又闹出来与余家小郎打赌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再后来打赌失败,余家小郎也借机引入了外地的粮商,这粮价刚降下去些。 却没想到这两个月又闹起了山匪,外地粮商进不来,王启东抢先抄底,又收了许多粮食。 这回更是过分,他将高粱高价卖给酒肆,这酒肆没了高粱做不出来酒,没了酒还算什么酒肆,一来二去就只能关张。 各家酒肆没了法子,只好硬着头皮从王启东那头买些高粱回去。 他高价收购的粮食因了这山匪近来闹得厉害的缘故,他如今又高价卖给酒肆,想来也回本了,也是天意难测,没有亏钱。 这伙计说得极其婉转,但在场的都是商海中沉浮的生意人,个顶个都是人精,个个都生了七窍玲珑心,浑身都是心眼,虽那伙计只这么随意说一句,众人结合当下的时局,立时想到了这一层,不动声色地纷纷看向王启东,探究着他脸上的神情。 这同祥盛饭庄也是十分奇怪,虽是百年老店,自从前些年换了个新掌柜之后,却换了规矩。只分楼下大堂中的散座和上等包间。 上等包间不轻易对外开放,须得提前预定,单是有钱也不好使,这包间就这么几间,先到先得,订完了也就没有了,讲究得是先来后到,不是钱多钱少。 这倒是颇有意思,众人趋之若鹜,越是订不着包间,越是对此地趋之若鹜,凡是订着包间的,脸上仿佛也有些光,洋洋得意起来,生意反而更加红火了。 再加上这么个百年老店的名头,此地俨然成了青州城中的上层所在。 其实要这么说也不客观,这同祥盛饭庄的散座却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 这王启东起初也图新鲜,想到这同祥盛饭庄去尝尝先,但他与在座诸位掌柜一样,钱多了就讲面子,吃穿用度自然不能和寻常百姓一样,非得要高出一等才好。 就好比这吃饭,王启东也绝不会去坐散座,同那些脚夫、小商小贩们一同吃,自然是要订包间的。 可一连订了两回都没订上,只说是都让人给订完了,没有余席,加钱也没用,只认先后顺序。 王启东也好面子,这青州城中谁不卖他几分面子,却没见过这同祥盛新掌柜这般不会圆滑处事的,一气之下,王启东索性再也不来了。 这伙计想来也是新掌柜新招来的,王启东没有上此地吃过,他想来是没认出王启东,才会不留神说出这么一句话,话里话外倒是听出了几分鄙夷。 众人纷纷看向王启东,也是抱了看热闹的意思打量着王启东的神情,想看看他这一张肥脸是黑还是白。 宴席间一时变了味儿,除却贺明府与林翼、文台,其他几个掌柜眼中都带了几分探询的意味儿。 王启东却只扯扯嘴角笑笑,并没有众人臆想之中的一张脸又红又青,难看得很。 那是因为王启东与他几人心中想得不一样,众人都想着这小伙计语带埋怨,王启东脸色定然难看。 却不想王启东压根便没有将此事当一回事,看他脸上反而颇有几分得意。 王启东洋洋自得,这便是他的本事。 一个生意人,最重要的是要有眼光,方才能在在逆境中反败为胜。 就好比是这一回,先输给那乳臭未干、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余家那小子,在青州城丢尽了颜面,高价买入了这许多粮食,悉数都砸在了手中,让青州城内外的这些大大小小的掌柜们看尽了笑话。 王启东面上未言语一声,心中也气得半死,怎么能忍自己吃这哑巴亏。 于是刚发现山匪两头闹,外来的粮商都进不来之后,他便想出了这么个招数,将手中的粮食又卖了出去,价格也不低。算是打了一个翻身仗。 这么一来,也算是扳回一成了。 众人一看王启东这般脸色,也看明白七七八八,顿感无聊,纷纷收回视线。 “那你家又有?”文台追问道,他不知道这个中原因,只听得这小伙计方才说的这话,起了好奇之心,这才赶紧开口追问道。 听得这话,王启东脸色反而有几分不好看,各大酒肆为了保住招牌、维持买卖,就算是现如今也得豁出去了,哪怕是吃了亏,也没法子,否则就得换关张,更是要命。 唯独这同祥盛饭庄不一样,它这里头也卖自己的酒水,甚至它自家的酒还算是一绝,却从没有找王启东买过这高价的粮食,没赚到它家的钱,王启东自然有些不高兴。 那小伙计却没发觉,洋洋得意地开了口,一开口就是一阵自吹自擂,“嘿嘿,实不相瞒,我杨四自幼随父亲吃黄土喝黄土,走村串巷做货郎,这方圆千里的沟沟坎坎没有我不熟的,哪条沟里藏了几户人家我都知道,种了哪怕一垄高粱我都晓得。就为这,掌柜的派我出去收高粱,我随便转了一小圈,靠着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就收回来许多粮食。” 听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王启东脸色有几分不好看,更是挑眼看了一眼那小伙计。 菜肴很快就上来,一道道热菜冷盘摆了满桌,阵阵香味从桌上飘散过来,勾得人腹中的馋虫都出来了。 贺明府是主人身份,含笑不断劝酒,一杯接着一杯向林翼敬酒。 林翼没喝过这西凤酒,虽然入口甘甜,却不知后劲如何,此地又不是自己容州的地界,人生地不熟,他到底是官军出身,心中时刻有几分戒备,只喝了三杯后不肯再饮,贺明府却也不勉强,笑吟吟地又招呼他们吃菜,这贺明府席间朗声大笑,风花雪月、风土人情什么都聊得热火朝天。 这林翼进城前见过王启东一面,对王启东印象不错,进得城来之后看见大榜上头的,又是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心中当下自然就将王启东当作倾力剿匪的主力。 林翼随口开口夸赞了王启东几句,周围的其他众掌柜脸色却都不好看了,也不知道王启东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这官军将请愿剿匪全然看做王启东的功劳,对他大加夸赞。 众多掌柜心中都不大痛快,这在座众人个个也都是掏了真金白银的,也都是情绪激昂地在请愿书上头签了字的。 到头来他王启东却坐享其成了,林翼与他推杯换盏,聊得甚好。 贺明府也是一样,酒喝得倒是痛快,却唯独对这剿匪之事却半个字都不提,仿佛全然没有此事似的。 几杯酒下肚之后,兴许是古话所说的“酒壮怂人胆”的缘故,郝掌柜有些忍不住了,提起酒杯来旁敲侧击地说道:“明府大人,这林大人必定早作了剿匪的准备,咱们是不是也得帮些忙……” 话是朝明府说的,实际上却是问林翼的。贺明府为官多年,那是何等圆滑,怎么可能没有听郝掌柜的弦外之音。 贺明府笑笑,倒是也没有说什么,也听了没答话,只是把眼睛瞟向对面的林翼。 林翼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刚要答话,文台在旁“啪”的一拍桌子。 “你做什么?”林翼故意借文台要发作,抢先把脸一沉。其实他不是不愿意聊正事,只是他向来是个性子直爽之人,喜欢有话直说,从不喜欢有人这般弯弯绕绕,于是一时有几分不痛快。 文台还真怕他,一句呵斥憋在嗓子眼里转了半天,才嗫嚅道:“我、我看看这桌子结不结实。” 文台这一句话,连满腹心事的众多掌柜被被逗笑了。 没想到林翼居然向座中拱了拱手,“我容州文台失礼了,实在抱歉。不过酒过三巡,是不是也该谈谈正事了。” “好啊,我是主随客便,你要谈,咱们便来谈。”贺明府点点头。 “就像你这伙计说的,日升昌等大票号都在做准备,时间紧迫,我们彼此不必绕圈子,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一次晋商在西安商界风云际会,为的无非就是康家的产业。你知道康家在全省的铺子加起来值多少钱吗?” 他们所在的这条大街是唐朝留下来的御路,称为天宁街,是全城最为宽敞笔直的一条大道,直通南北两个城门,所以一眼望去视野开阔。林翼就看见前面遥遥来了一队人马,一字排开长长一串,看上去拉开了足有一里长的距离。骑马的全是官兵,走路的却是有持刀押解的兵卒也有被绳索捆绑的妇孺。这些人没有穿罪衣,也没有戴镣铐,只是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把双手绑了起来,前后相连,脚上穿着麻鞋,一步步艰难地挪动着。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其实不必绕圈子,这位小郎君费心弄来了布防图。”林翼指了指方鸿。 众人吃了一惊,不过想起前几日方鸿那一副瘦削模样,想来就是在忙着弄这布防图,想来遭了不少罪。 众人只觉方鸿格局十分大,方家其余人等都忙着准备分家产,满城都知道此事,人人都在暗中揣测,却没想到卷在风暴中心的人却在冒着危险搞山匪寨子里头的布防图。 众人纷纷对方鸿高看了一眼,没想到他与其他世家子弟如此不同。 “剿匪要讲究策略,方案我已经准备好,文台你讲与他们听一听。”林翼吩咐道。 文台皱着眉头将方案详详细细说了一回,众人听得一知半解,但也都皱眉不语,纵是听不太明白,但也发现这剿匪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这黑石头山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着实不是个三两下就能被拿下的地方。 “但以我从前剿匪的经验,山匪大多疑心病重得很,凡事都给自己留下退路,寨子里头不仅是机关肯定还设有各条脱身保命的道路通往后山或是别处,只要找个知道他们将寨子扎在何处并熟悉地形的人来好好研究那处地形,定然有突破口。”林翼思索一二说道。 “这还不简单?此事王大掌柜就能办了。”林翼话音刚落,有人脱口而出。 一时席间众人都顾不得去分辨此话是谁说的,齐刷刷地看向王启东。 王启东心中一惊,难不成自己上回去黑头山找对峙那六把古琴到底是不是被黑石头山上的山匪劫走的时候被人看见了? 王启东不动声色地琢磨着,若是被人瞧见,现如今这境况还真有些解释不清楚了。 众人目光灼灼地看向王启东,见他不说话,林翼也开了口,“王大掌柜,既然你熟悉那处的地形,不如说与我听一听。” 王启东讪笑几声,伸手拍拍胸膛,有些不自然,借咳嗽声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咳咳,真是说笑了。那黑石头山险恶至极,我不过也只是自家走货得时候过了几回山脚,那里处处是山匪把守,我也不曾上过山去,哪里就知道地形了。” 方才那人一拍大腿,急了,“王大掌柜,你是知道的呀!” 王启东恨恨地看过去,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人,“这位掌柜莫要胡说,我哪里就知道地形了。” 那位掌柜看着王启东如此反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只说了一半,难怪王启东是这副神情,他伸出手来朝脸上拍了拍,起身向王启东躬身一拜,算是向王启东赔罪。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再向王启东伸手作揖再次赔罪,心中有些后悔,自己真是心直口快,这王启东可不是自己吃罪得起的。 于是想了想,赶紧开口向王启东解释,也是说给宴间众人听,“王大掌柜误会了,众位掌柜们也误会了。我说的不是哪个意思。大掌柜与我们都一样,都是规规矩矩、安安分分做买卖的良民,怎么可能与那黑石头山上头的山匪有什么勾结,自然不可能知道黑石头山上上头的地形是什么情况。 我说的是为王大掌柜家中押货运货的马队领头刘总领头!” 他这么一说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称是,这王启东也才放下心来。 林翼和文台并不是这青州本地人,对本地人士并不清楚,依旧是一头雾水。 见两人一脸懵状,王启东笑笑,对二人解释道,“林大人,我反倒是将这人忘了。这人是最适合的人选,除了这群山匪没有谁比他更熟悉黑石头山了。” “噢?此话怎么说?”林翼有几分好奇。 刘洲英脸上有一道长疤,青州城中人人背地里都管他叫疤脸,这长疤看着十分骇人,刘洲英自己却不以为意,这长疤恰恰救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这刘洲英原本是个军人,前些年打完弩族之后,退回老家,也就是这青州城,娶妻生子,过得不错。 尤其这人还屡屡立下军功,在前线是十分悍勇,也是一员猛将,曾救过军中主帅一命,上头嘉奖,要赏他官当,刘洲英不愿入朝为官,便拒绝了。 朝廷便赏了金银,赏了他一张免死令,这点赏钱一层层下来,到他手上也没有多少了。 刘洲英又是个豪爽之人,当时还未成家,不懂得省钱,三两下便请军中好友酒肉逍遥,没一阵就挥霍掉了。 战争结束回家之后,刘洲英凭借这一身武功,自己拉扯组了一个马队,替众多商户押货送货,虽是辛苦慢慢日子也好过起来。 娶了妻生了子,过得也十分幸福。 可美中不足的是孩子天生孱弱,丝毫不似父亲,生来心上便带了病,四处求医也无用,只是续着一口气而已,钱倒是如流水一般花出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家那娘子生了孩子之后元气大伤,也落下一身病,又为这孩子的病殚精竭虑,操劳万分,也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后来一天夜里睡过去就再没有醒过来。 这刘洲英伤心欲绝,却也没有法子,还有这个孩子要照顾,只能强忍着伤痛继续过日子。 那时候黑石头山的山匪有些猖獗,遇见刘洲英却没法子,近不得他身,每每还带了一身伤。 久而久之,城中各大商户、富贵人家就都知道了此事,纷纷请刘洲英押货。 山匪劫不到钱,也没有法子,想来想去,既然敌不过刘洲英干脆拉他入伙。 那刘洲英立时就拒绝了,他是军营出身,一身正气,总不可能变兵为匪。 山匪邀他不成,于是就将主意打到了他家中人身上,孩子孱弱,经不得颠簸,刘洲英平日在外头不可能时时刻刻将孩子带在身边,请了个嬷嬷帮忙照顾着。 那群山匪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将那孩子绑了带上黑石头山,想要以此要挟刘洲英入伙。 刘洲英娘子已去,就只留了这么一个血脉在人间,刘洲英万般无奈之下便答应了。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四章入伙之后他手上其实没有沾过人血,只是素日里帮着训练这群散兵游勇一般的山匪,教他们从战场上学来的各项技能和阵法。很快便被奉为这黑石头山上的二当家。 后来一日,一队便衣散军经过,这黑石头山上头的山匪没有认出来,叫嚣着冲出来将这队散军围了。 却没想到三下两下被这队散军打败了,直攻到寨子中去。 到了寨子当中反而吃了亏,寨子中设有各项机关,这一队散军被伏,大当家当即就要将人斩杀。 刘洲英认出这一群身着布衣的汉子是军武出身,自己也是战场上回来的人,不由地起了怜悯之心,便上前为这一队散军求情。 这三当家素来不服刘洲英,借机生事,三两句话不合,非要今日将那一队散军剐了,抽出刀来就朝这散军头头砍去。 刘洲英下意识去拦,脸上挨了一刀,却顾及孩子尚在寨子之中,没有还手,就这么由着三当家给了他脸上一刀。 此时不料这散军只是打头阵,后头还有一队,见前头出事,攻上山来,大当家几人仓惶逃窜,一把火将寨子烧了,刘洲英去找孩子,便没有逃成,跟其他小喽啰一同被伏。 但也正因了他站出来替那散军头领挨了一刀,勾起了那头领的主意,当下并没有杀他,审问之后才知道他这一段经历,他与这黑石头山上头这些山匪为伍也是被逼无奈。 兼之他有一张免死令,便没有仔细追究此事,仍旧将他和孩子放回城中。 可这刘洲英此时在青州城中的口碑可就一落千丈了,谁会放心将自家货物交给一个与山匪为伍的人呢? 这刘洲英没了收入来源,这孩子 天宁街,是全城最为宽敞笔直的一条大道,直通南北两个城门,所以一眼望去视野开阔。林翼就看见前面遥遥来了一队人马,一字排开长长一串,看上去拉开了足有一里长的距离。骑马的全是官兵,走路的却是有持刀押解的兵卒也有被绳索捆绑的妇孺。这些人没有穿罪衣,也没有戴镣铐,只是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把双手绑了起来,前后相连,脚上穿着麻鞋,一步步艰难地挪动着。 这么多犯人,足有好几百,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女犯,更是引来百姓夹道围观,不多时就把一条宽阔的道路堵得前拥后挤。 这么多犯人,足有好几百,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女犯,更是引来百姓夹道围观,不多时就把一条宽阔的道路堵得前拥后挤。 转眼间队伍已经来到面前,林翼仔细一瞧,这虽然表情悲苦,可是大都面目和善,不像是作奸犯科之辈,身上的衣着也并非寻常的贫苦人家。王炽拿手一指,就见有几个女人身上还戴着金银首饰,林翼更是发觉路边百姓眼中都有不平之色,但都是敢怒不敢言,就越发识不透这些人是什么路数了。 时已近午,金乌逞起淫威,路上蒸腾出重重热浪席卷而来。坐在阴凉处吃瓜摇扇尚且满头是汗,更何况这些犯人口焦唇裂、步履蹒跚,更是被炙烤得两眼发花。其中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少妇,早就走的直打晃儿,等走到了林翼近前,身子一栽,咕咚倒在了地上,看样子是中暑昏了过去,犯人们都是捆着连在一起,她一倒下其他人也走不了,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人群登时就是一乱,就见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费力地从人缝中挤出来,飞跑到那女子的身边,边哭边唤:“娘、娘,你怎么了,你起来呀。”稚嫩的童音夹在人群的纷杂中,听了格外揪心。 那小孩儿叫了两声,转身扑到林翼身后的一处豆腐坊前,对着掌柜连连作揖,“求求阿爷,给口水喝,给口水喝吧。” 那掌柜迟疑一下,还是回身用粗瓷碗那掌柜迟疑一下,还是回身用粗瓷碗端过一碗水递给那小孩儿,孩子小心翼翼走过来,刚要蹲下身喂给母亲,旁边冷不丁抽过一鞭子,正打在小孩的胳膊 上,顿时绽开一道血线,碗自然也拿不住,掉在地上摔成八瓣。 “活腻歪了是不是,谁让你给他水喝!”那用鞭子抽人的士兵一步跨过来,用鞭鞘指着豆腐坊的掌柜开骂。 “是、是,小老儿知错了,给军爷赔罪!”掌柜的脸色惨变,扑通跪下咚咚磕起响头。 小孩见打碎了碗,也顾不得身上痛,急得双目迸泪。他年纪虽小,也看出掌柜和其他人绝不敢再给他一碗水,往地上看看,石板路的缝隙里居然还有些水,他趴在地上用嘴去吸,吸了小半口水,跪爬到娘亲身边,嘴对嘴哺了进去。也不知是这一点点水的功劳,还是孩子呼唤母亲的声音,这少妇还真的悠悠转醒,抬眼看了看,发觉孩子在身边,连喘了几口气,勉力说:“孩儿啊,我不是叫你不要来嘛!回家去,快回家去。” 孩子很懂事,不敢违背母命,万般舍不得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往人群外走去。 “醒了还躺着,是不是找打?!”那挥鞭子的士兵过来喝骂,少妇用力想要起身,却是疲惫无力难以支撑,那小孩子回头见了,咬了咬嘴唇,终于又跑过来,把手架在母亲的腋下用力向上抬着。 小屁孩,滚开!”那士兵过来一推孩子,把他推得倒退几步倒在地上,然后一弯腰拉住少妇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啊!”那少妇忽然一声尖叫,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力气,居然把那又高又壮的士卒狠狠推了开来。众人冷不防都吓了一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那士兵退开两步,脸上忽然浮出一丝淫邪得意的笑容,想是方才拽少妇时,手脚定然没有老实,那少妇猝然受辱,才有了这样的举动。 “老天爷,我们这是做了什么孽!”少妇忽然嘶声大呼,奋力往前一冲,额角碰到豆腐店前卖货用的木架子上。她是瞅准了那处棱角撞上去的,只一下便血流满面昏厥不醒。 人群又是一阵乱,几个士兵本来笑嘻嘻看着,见事情闹大了,忙过来维持秩序,那个始作俑者的士兵拔出腰刀把绳子砍断,将少妇弃在路旁,一挥手就像没这回事似地,“走,继续走!”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五章时已近午,金乌逞起淫威,路上蒸腾出重重热浪席卷而来。坐在阴凉处吃瓜摇扇尚且满头是汗,更何况这些犯人口焦唇裂、步履蹒跚,更是被炙烤得两眼发花。其中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少妇,早就走的直打晃儿,等走到了林翼近前,身子一栽,咕咚倒在了地上,看样子是中暑昏了过去,犯人们都是捆着连在一起,她一倒下其他人也走不了,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人群登时就是一乱,就见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费力地从人缝中挤出来,飞跑到那女子的身边,边哭边唤:“娘、娘,你怎么了,你起来呀。”稚嫩的童音夹在人群的纷杂中,听了格外揪心。 那小孩儿叫了两声,转身扑到林翼身后的一处豆腐坊前,对着掌柜连连作揖,“求求阿爷,给口水喝,给口水喝吧。” 那掌柜迟疑一下,还是回身用粗瓷碗那掌柜迟疑一下,还是回身用粗瓷碗端过一碗水递给那小孩儿,孩子小心翼翼走过来,刚要蹲下身喂给母亲,旁边冷不丁抽过一鞭子,正打在小孩的胳膊 上,顿时绽开一道血线,碗自然也拿不住,掉在地上摔成八瓣。 “活腻歪了是不是,谁让你给他水喝!”那用鞭子抽人的士兵一步跨过来,用鞭鞘指着豆腐坊的掌柜开骂。 “是、是,小老儿知错了,给军爷赔罪!”掌柜的脸色惨变,扑通跪下咚咚磕起响头。 小孩见打碎了碗,也顾不得身上痛,急得双目迸泪。他年纪虽小,也看出掌柜和其他人绝不敢再给他一碗水,往地上看看,石板路的缝隙里居然还有些水,他趴在地上用嘴去吸,吸了小半口水,跪爬到娘亲身边,嘴对嘴哺了进去。也不知是这一点点水的功劳,还是孩子呼唤母亲的声音,这少妇还真的悠悠转醒,抬眼看了看,发觉孩子在身边,连喘了几口气,勉力说:“孩儿啊,我不是叫你不要来嘛!回家去,快回家去。” 孩子很懂事,不敢违背母命,万般舍不得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往人群外走去。 “醒了还躺着,是不是找打?!”那挥鞭子的士兵过来喝骂,少妇用力想要起身,却是疲惫无力难以支撑,那小孩子回头见了,咬了咬嘴唇,终于又跑过来,把手架在母亲的腋下用力向上抬着。 小屁孩,滚开!”那士兵过来一推孩子,把他推得倒退几步倒在地上,然后一弯腰拉住少妇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啊!”那少妇忽然一声尖叫,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力气,居然把那又高又壮的士卒狠狠推了开来。众人冷不防都吓了一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那士兵退开两步,脸上忽然浮出一丝淫邪得意的笑容,想是方才拽少妇时,手脚定然没有老实,那少妇猝然受辱,才有了这样的举动。 “老天爷,我们这是做了什么孽!”少妇忽然嘶声大呼,奋力往前一冲,额角碰到豆腐店前卖货用的木架子上。她是瞅准了那处棱角撞上去的,只一下便血流满面昏厥不醒。 人群又是一阵乱,几个士兵本来笑嘻嘻看着,见事情闹大了,忙过来维持秩序,那个始作俑者的士兵拔出腰刀把绳子砍断,将少妇弃在路旁,一挥手就像没这回事似地,“走,继续走!” 等这一支队伍走远了,才有人赶过去拉起那趴在母亲身上哭得浑身抽搐的孩子,“孩子,赶紧回家报信去吧,快请大夫指不定还有救,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孩子撒腿如飞跑了,众人一阵叹息,慢慢也散了。 这还了得,这是官兵还是土匪!余月亭一脸怒容,身旁的王炽也气得不轻,攥拳说道:“就算是罪孥,也不至于受这样的凌辱。” “什么罪孥,她们都是本地商人的亲属。地上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是康家大爷的二儿媳呢,从前多光鲜体面的一个人儿,谁能想到现如今得了这么个下场。”豆腐坊掌柜不住摇头叹息。 “啊!”余月亭惊讶得嘴半张开,王炽连连眨眼,不敢置信地问:“您说什么?她是陕西首富康家的儿媳,那些人都是商人的家眷?我、我没听错吧?” 掌柜的小心翼翼往两边望望,“两位是外地客商,可能不知道内情,难怪会惊奇。这些商人得罪了僧王,也就难免有此劫难。” “我们知道一些,不就是失火烧了军粮嘛,怎么把家眷折磨成这个样子?” “僧王逼着这些商人通赔损失,光还钱还不行,必须把货物补上。那可是百万之数,谁有这份能耐?还不上,僧王就派人把商人的家眷都拘了起来,每日游街示众,直到清欠为止。” 蒙古兵虽然凶蛮,却有一样好处,不喜欺侮老弱妇孺,也嫌每日押解犯人游街酷热难当,于是把这活儿派给了绿营官兵,这下可糟了。绿营的军纪最坏,得了这么一桩差事,视为发财的好路子,每日向那些商人勒索钱财,否则就虐待囚犯。即使这样,每日游街之时,依旧会有官兵接着押解的便利调戏妇女,可怜这些女人在家中也有丫鬟仆妇伺候,一般的锦衣玉食,可是沦落至此,就只能忍气吞声受人欺,不然就只有像方才那少妇一般,一死全了名节。 “这两日又出花样了。”掌柜的看样子也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只是把声音压得低如蚁鸣,“听说绿营的营官开始卖名额了。” “什么名额?” “我也是听说啊,说是给十两银子就能得一天押解的差使,很多城里的恶少都争抢去买呢。” “有什么用呢?” “嗨,还不是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儿,方才那一幕想必二位也看见了,若不是眼下这情形,一个当兵的能摸到康家的二儿媳?那可是西安城里有名的美人儿。” “我要是这些商人,就到僧王面前告上一状!”王炽声音不知不觉变大了,把掌柜的吓了一跳,四面看看没人注意,这才放下心。 “没用的,僧王早就有话,说汉人都是阴柔狡诈之辈,商人更是汉人中的奸邪小人,他们的家眷受罪。有这么句话放着,他能管这事儿?” 余月亭早就听得忍无可忍,等听了这句话,如同被人重重打了两记耳光,觉得浑身毛孔都在发烫。 只要是个正经的商人,听了这句话都不会不动怒,连王炽那么深沉的人也是如此,就见他眉毛渐渐立起来,张口刚说了半句:“这和土匪有什么……”忽然觉得一只手重重地压在肩头。 余月亭仔细听来,原来县外有个油芦沟村,去年遭了一场“寡妇瘟”。村中死了不少青壮年,余下老弱妇孺无力耕田,今年年初借了一笔钱,打算种枣树为生,偏偏又遭了一场农灾,实在过活不下去了。 去年秋收时,油芦沟村有人从甘肃买了一头半大的牛犊,原想着开春耕地使唤,不料这头耕牛从买回来就生病,连带着把附近人家的牛都染了病,不到半月工夫连死了十几头牛。庄户人家最看重的一是天时,二就是牛,这下子起了恐慌。偏偏村里有几个嘴馋的二流子,把当天埋下的牛半夜又挖出来煮了吃,结果人也染上了病。这瘟疫来得又凶猛又古怪,大家都得病,可就是青壮男子死得多,请来的大夫说这叫“寡妇瘟”。 眼看着一个几百户的大村,转眼间就死了一百多人。消息传出,附近都起了恐慌,县里派差役封了进出村的道路。但也不是就让村民等死,朝廷遇上这种事,按例有赈灾的款项,买来药发给各家各户,只是那药对这瘟疫并无效果。等到入冬时,村里的青壮年已经死了大半,家家有哭声,户户添坟头,黄纸白纸飘得满村都是,乍一看如同鬼界。 “幸好这瘟疫到了冬天就停了,可是咱们这村子也已经元气大伤,我的父母也不幸病故。”乔温氏哀哀地说,眼角滴下泪来。 “死者已矣,活人的日子可也要过下去。但是村里没了耕牛和劳力,这来年春耕可怎么办呢。”乔鹤年接过话。 转机来自一个胶东商人,他有一批枣树苗,愿意先贷给村民种,将来枣熟后亦由他负责买去,顶完买枣树的钱,余者就归各户所有。这本来是好事,保长带着全村各户的户主与那商人签了契约,趁着前些天冻土消融、雪水润地的好时机,便种下了这批树苗。 “也不知老天爷怎么想的,就是不肯放过我们这些穷苦人家。树苗种下没几天,一场鸡蛋大的冰雹如雨点打下,把刚长芽的枣树全毁了。偏偏县衙里的钱谷师爷带着差役又来催去年欠的粮,谁家不交就要出一人入大狱,据说入狱就不给饭吃,直到完粮为止。村头葛九爷是个老独户,火气大些,年初通知清欠陈粮时,他顶了差役几句,就被抓到大牢里,一个多月前尸体送回,人都饿成了一把骨头。眼下村里家家欠债,户户欠粮,简直是被逼到了绝境。” 一头是商人催着还债,一头是官府逼着完粮,又是人财俱无,难怪要卖儿鬻女了。余月亭想起在狱里见过的饿了好几天又被撑死的“九爷爷”,心里暗暗点了点头,明白这油芦沟村果然是到了家破人亡的境地。 “既是又遭了一场大灾,何不再向朝廷申请赈灾?灾情重的地方按例是可以请藩台报户部,酌免该纳的钱粮。” “保长去问过,县里说一年之内不能二次赈济,也算我们倒霉。”乔鹤年摇了摇头。 余月亭讶然失笑道:“哪有此事!要照这么说,春旱秋涝是常有的事儿,要是只能择一赈济,老百姓早反了十遍八遍,这恐怕是哪个恶吏不愿多事,随便拿话搪塞你们。” “有这事儿?”乔鹤年挺直腰板,急急问道。 “你是老老实实的读书人,一心只在四书五经上,哪里知道三班六房的花样。他们既贪且懒,什么时候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余月亭站起身,“我这就回去禀报主簿大人,只怕他还被蒙在鼓里呢。” 许主簿听了余月亭略带兴奋的回禀,出人意料地没动声色。站起来在屋中踱了几步,依旧是默然不语。 “大人。”余月亭以为他没听清自己的话,“只要向朝廷申请赈济,两边的事儿就都能解决了。” “这我岂能不知,我早就向陈明府提过此事了。” 余月亭大出意外:“贺明府大人怎么说?” “他说什么如今朝廷频繁用兵,军费如流水,户部和藩库早已捉襟见肘。咱们身为臣下者,不能不替君父分忧,纵有困难也要担待着些。还说要是赈济粮讨来了,捻子打过来却没有军粮,朝廷怪责下来,谁也吃罪不起。” 许主簿涩涩一笑:“哼,他拿这顶大帽子压下来,我是承受不起,不然也不至于去找泰裕丰想办法。”一边糊弄百姓说不能“一年两赈”,一边又对官吏说要为“君父分忧”,余月亭心里一琢磨,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鬼。 “我也觉得蹊跷,大概他是怕境内灾害之事太多,年底吏部考查,妨了他的‘卓异’吧。”许主簿不屑地说。 “那怎么行,人命至重!总不能为了升官,就眼看着部民妻离子散吧。” “这道理我自然懂,奈何向省里上书报赈,需要贺明府的大印,我双手空空,尽管着急也是无济于事。”许主簿摊了摊手。 “贺明府大人在不在衙中?我去求见于他。” “你想替油芦沟的村民陈情?算了,我已经在他面前说过几次都如泥牛入海,你去了又管什么用。再说贺明府如今正有一件挠头事,心烦意乱得很,你去触他的霉头,只怕要挨板子!” 余月亭想起,方才王启东匆匆出门,说是明府有请,莫非就是此事? 许主簿点点头:“应该是吧,这件事应对得不好,他恐怕就要摘顶子了。” 余月亭心想,这样的官尽早去了才好,换个好官来,只怕油芦沟还有救。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朱门锦簿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六章月入大暑,雍州的天气热得让人难以入眠,云层中总是隐隐传出雷声,却始终密云不雨,三伏这几日更是虫息音、鸟飞绝,看门狗也浑然忘了自身的职责,找个背阴处一趴便眯着眼睛吐舌头,静谧中仿佛要出什么大事一样,惹得人心头烦躁,直想扯开嗓子大吼一声。 街头巷尾,处处都有打着扇子不停摇晃的老人们在交口叹息,说是有一甲子没遇过这么蒸腾的溽暑伏天,今年的收成只怕难保。这是街面上可以堂而皇之议论的话题,至于私底下的话就只有深更半夜在老街坊邻居自家的杂合院里才能听到了。 “别看天热得出奇,指不定是老天爷帮忙呢。” “这话怎么说?” “我也是听街底儿药铺里的坐堂先生说的,”说话的这个人别看是在自家院子里,依旧小心翼翼往两旁瞅了瞅,听话的也识趣地往前凑凑。“都说漠北人打草原来,不耐热,这些天尽有发痧子的,病倒了不少,照这样下去……”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只怕是要不战而退了。” “不会吧?”听的人表示了怀疑,“捻子要攻城不是子虚乌有的事儿,光上个月就试探了好几回,这时候撤兵,朝廷也不能同意啊。” “啧!这你就不懂了,人地不宜只是徒耗兵粮而已,何况还遭了热瘟,这时候正该派南边的部队来助剿才是正办,比方说湘军或是淮军。” “要真是曾大人或者李大人来了,那就好了,都不是不讲理的官儿,哪像这个魔王……” “咄!噤声,你不要命了!”对面传来的是惶急的语气,只差没一把捂住那人的嘴。 口出“魔王”二字的那个人悚然而惊,脸色也是大变,不知不觉就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院门,虽然是一片寂静,可是漆黑中却仿佛有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两个人彼此望了一眼,同时打了个冷战,许久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僧格林沁真是魔王!”与此同时,城中一座古刹的僧舍里,传来一声怒喝。这座寺院虽然不在深山而在闹市中,但禅林幽深,青砖铺院,禅房门窗洞开,小沙弥不时打上井水浇在院中青砖上,丝丝凉意沁入房中,是个难得的避暑胜地。每逢傍晚,城中许多居士檀越都汇聚在此讨个清凉,这些人中自然是以有钱做布施的商人居多,时日长了,自成一体,都聚在大雁塔下的几间大禅房里品茗闲谈。说是闲谈,其实很多人焦灼在心见于颜色,并无闲谈的兴趣,说来说去总是离不开眼下雍州商界的一场浩劫。 “多言贾祸,多言贾祸!”边上一个穿长衫马褂的人不住声地劝,手上端过一碗莲子茶,“来,喝一碗消消火。” 口中咒骂连声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矮胖子,略微有些罗圈腿,常跑马帮的人都认得他是专门做马草生意的商人,姓龚,一个大字不识,说话却很冲,家中行二,人称“龚二爷”,劝他的那位是他每年最大的主顾——澄江马帮的徐财东,长得一脸团团相,出了名的老好人,因为自知性情无法御众,故此将祖传的家业交给几个马帮头领,自己安心在家纳福。 去潇洒不羁的男人,将手中折扇一合,插言道:“这是春州太谷县‘泰裕丰’票号的楼澈古掌柜。” 龚二爷也是场面上的人,常赴堂会,雍州商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都认得,就是外省与雍州商人有生意往来的富商他也识得十之**,此时看那站起身的年轻人面孔虽生,可是后面插话的这位蓝衣秀士可不得了,这不是春州祁县乔家堡,人称“亮财主”的苏抚之乔东家嘛! 真是“人的名,树的影。”苏抚之家财万贯,在生意场上号称“三分春商有其一”,虽然是邻省商人可是名声却不局限于春州一省,春陕密迩,雍州商人对其更是熟识。龚二爷一见是乔东家的朋友为自己解围救场,脸上顿时像飞了金一般,连连拱手致意。 “古掌柜,久仰久仰。”龚二爷尽了礼数,接下去又聊起那桩百年不遇的新鲜事,要说这件事,确实是新奇得很,龚二爷又是亲见亲闻,绘声绘色之下,众人不由自主听得入了神。 事情起在十几天前,因为城里的草料断绝,龚二爷事先谈好的几处生意都交不出货来,被几个驴贩子撵到家中,央告得六神无主。人家宁可出几倍的价也要弄到草料,因为牲口不能挨饿,饿一天就掉膘,时间长了非血本无归不可。龚二爷双手一摊,实在是没法子,就是有草料也要先顾着澄江马帮这第一大主顾,连马帮的草料都供给不上,更何况是几个驴贩子呢。 吵来吵去,眼看要撕破脸了,忽然从门外跑来一个驴贩子的同伴,低声说此刻有人愿意收一批大叫驴,价格还算公道。眼下愁的就是牲口卖不出去,驴贩子们一听有主顾也就不再与龚二爷纠缠,赶忙着去做生意。 “龚二爷,龚二爷!”马帮的徐东家在一旁也听呆了,此刻才想起来还有要务在身,急忙凑上来连呼。等到他把来意一说,龚二爷眉头都没皱一下,但也没接他的话茬,反倒是出人意料地开始破口大骂僧格林沁。 他口中骂的僧格林沁是统兵亲王,如今正在雍州剿捻。他受朝命节制陕甘春三省文武大员及一切兵马,威权在这三省中比皇帝还重。说他权比皇帝大,这非是虚言,无论官民犯了罪,皇帝要处置也要经过刑部,大案还要三法司会审,若是判斩要全堂画诺,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儿。可是僧格林沁要杀谁,只要请出王命旗牌便是立斩不赦,因为他有便宜专断之权,可以先斩后奏。就是这么个位高权重的王爷眼下因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儿而无法出兵,在大营中整日暴跳如雷,索性在这西安城里开始“平捻”,大肆搜捕捻子奸细,凡是有一丁点嫌疑的都被抓起来严刑拷打,三木之下迫出一个“是”字,立时用黄标鬼头刀一刀斩讫,悬头高竿,搞得城里人人自危,道路以目。 徐东家胆子小,看龚二爷居然敢把矛头指向杀人不眨眼的僧格林沁,口中魔头长魔头短,吓得是面无人色,不住地解劝,但是龚二爷不听,依旧是站在地当中骂不绝口。徐东家搓着手心直打磨磨,不知道是应该一走了之,还是等龚二爷骂够了再与他商量补偿损失的事情。 “大诈似直。”楼澈与身边坐着品茶的苏抚之看了半天了,此时相顾摇头,楼澈轻轻吐出四个字。 “不错,无非是借着骂霍将军吓人罢了,要是那位老实的徐东家还不知趣,只怕看上去直肠子的龚二爷就要拉他去军营‘讨债’了。”苏抚之点点头。 “到了那时,还不把老实人吓得尿裤子,那一笔账更是再也休提。”楼澈似是不愿再看下去,站起身走到寺庙的院落之中。 夜色深沉,点点星光之下,古城中有名的大雁塔近在咫尺,如一根巨大的降魔杵立在寺院中。此时夜入中宵,一阵风吹过稍稍有了点凉意,带动塔刹四周的塔角上的铜铃作响。楼澈举头望着“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的大雁塔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听得身后有脚步声,知道苏抚之也出来了。 “都说这大雁塔的地宫中有唐玄奘带回的佛经,能降妖除魔,也不知是真是假?”苏抚之的语气中有掩不住的讽刺,西安就是古长安,汉唐时的古寺存留最多,一座大雁塔号称可以镇煞十方邪魔,最是百毒不侵,想不到被一个人间魔头搅得是天翻地覆。 “乔东家,方才屋中的事情你都看见了,十几年的老相与,被僧格林沁逼得‘白首相知犹按剑’,这是诚信经商的商人之大不幸。我弃儒从商,心底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商人能够像读书人那样被人家瞧得起!,要做到‘瞧得起’这三个字,说难也不难,全靠一个‘信’字,可眼下西安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商人被逼得如龚二爷那样出此下策,商界德行一败如斯,我若袖手旁观,今后就再也无法以商人自傲了!” “以商人自傲”!苏抚之出身商贾世家,可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动容了:“我知道,你不仅是为了雍州的这些商人,还是为了我苏抚之,为了雷大娘、为了我们春商……” “还为了那位常四老爹。”楼澈见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欣慰地一笑,“乔东家,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自蹈死地,就算要死,也一定死得顺心快意!” 苏抚之双目噙泪,可又被他说得不由一笑,摇摇头:“古掌柜,你这个人……” “开门!快开门!”苏抚之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禅寺的寂静忽然被一阵疯狂的擂门声打破了,古、乔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情知不会是什么好事。值夜的知客僧连忙打开寺门,迎面扑进来一群虎狼兵,就见这群一脸杀气的士兵旋风般冲到院子里,带队的营官大声喝道:“去认,是哪个混蛋敢骂王爷?” 他冲着一个小个子说话,这时屋中人自然也都纷纷走出,一看这小个子心头就都是一紧,这是街里有名的流氓无赖,方才他也在屋中听闲,转眼不见了踪影,原来是告密去了。再看那营官,也有几个人认得他,是僧格林沁的亲兵营官,别看是营官,官衔可不小,是个四品都司,名叫铁哈齐。 龚二爷眼睛瞪得大大,心里跳得像打鼓,自己骂僧格林沁也是无奈之举,这笔债要是能还上,何用出此下策得罪十几年的老主顾,只是眼下被僧格林沁逼得没法子,骂他一是逃债,二是泄愤,却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夜深人静的广大禅林中,居然还有为了钱去连夜报官的王八蛋。果然那小个子一指:“就是那个姓龚的!”龚二爷眼前一黑,差点昏厥,立马过来两个士兵把他抹肩头拢背膀捆上,推到当院。 “还有吗?”铁哈齐又问,在场众人的心又一次提到嗓子眼,多说一个就多领一份赏钱,这小子已经丧良心了,会不会信口开河再咬出几个? “这……”小个子先看了看方才在屋里帮腔的楼澈,有心想指出来,苏抚之见势不妙,横跨一步挡在楼澈身前,双目一瞪冷冷地看向小个子。小个子也不是疯狗,在心里打了一个突,乔家,他惹不起!于是把目光又移向面孔团团的徐东家。其实他也不敢指认徐东家,澄江马帮往来陕甘青海,与马匪常打交道,帮中武艺高强之辈着实不少,小个子并不敢惹这个麻烦。但是他这一犹豫可坏了,徐东家素有心疾,看小个子凝目望着自己,脸上不由得发黄,由黄转白,就在这时,铁哈齐暴喝一声:“到底还有没有?” 就听“咕咚”一声,徐东家一头栽倒在地,口角流涎,一股难闻的气味从裤裆传出来,知客僧赶过去看时,人已经被吓破了苦胆,纵使华佗再世也难施救。“哼,汉人,胆小鬼!”铁哈齐不屑地骂了一句,转过头问龚二爷,“是你方才在骂王爷吧?” “我……”龚二爷欲待争辩,谁想到铁哈齐根本就不听,“我”是个开口音,等他把嘴巴一张,铁哈齐抽出一把尖尖的匕首,一刀捅到嘴里,刀没送尽只进去寸许长的刀尖,在龚二爷嘴里搅了搅,顺势往外一带,就见一个血糊糊的肉块伴着一声含糊不清的痛叫,“啪”的一声落在了青砖地上, 龚二爷双臂被缚,只疼得是双足乱蹦,啊啊呀呀叫着,鲜血从口中大股大股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 众人眼见方才还在谈说杜二寡妇嚼舌自尽的龚二爷转眼间就被人割了舌头,不由得都心惊胆战。铁哈齐看众人噤如寒蝉,满意地笑了笑,双手一拍,过来两个身手矫健的士卒按住龚二爷。 “奉王爷将令,此人是捻子奸细,家产籍没充公,至于本人嘛……”铁哈齐顿了顿,扫视全场,“这些日子把你们这些汉狗的狗头挂在高竿上,看起来效用不大,王爷说,干脆把这个人悬在大雁塔的塔刹之上,让全城的汉狗都看看,以儆效尤!”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个子也不是疯狗,在心里打了一个突,张家,他惹不起!于是把目光又移向面孔团团的徐东家。其实他也不敢指认徐东家,他们与马匪常打交道,帮中武艺高强之辈着实不少,小个子并不敢惹这个麻烦。 但是他这一犹豫可坏了,徐东家素有心疾,看小个子凝目望着自己,脸上不由得发黄,由黄转白,就在这时,铁哈齐暴喝一声:“到底还有没有?” 就听“咕咚”一声,徐东家一头栽倒在地,口角流涎,一股难闻的气味从裤裆传出来,知客僧赶过去看时,人已经被吓破了苦胆,纵使华佗再世也难施救。 “哼,胆小鬼!”铁哈齐不屑地骂了一句,转过头问龚二爷,“是你方才在骂将军吧?” “我……”龚二爷欲待争辩,谁想到铁哈齐根本就不听,“我”是个开口音,等他把嘴巴一张,铁哈齐抽出一把尖尖的匕首,一刀捅到嘴里,刀没送尽只进去寸许长的刀尖,在龚二爷嘴里搅了搅,顺势往外一带,就见一个血糊糊的肉块伴着一声含糊不清的痛叫,“啪”的一声落在了青砖地上, 龚二爷双臂被缚,只疼得是双足乱蹦,啊啊呀呀叫着,鲜血从口中大股大股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 众人眼见方才还在谈笑的龚二爷转眼间就被人割了舌头,不由得都心惊胆战。铁齐看众人噤如寒蝉,满意地笑了笑,双手一拍,过来两个身手矫健的士卒按住龚二爷。 “奉将令,此人是弩族奸细,家产籍没充公,至于本人嘛……”铁齐顿了顿,扫视全场,“这些日子把你们这些贱民的狗头挂在高竿上,看起来效用不大,将军说,干脆把这个人悬在塔刹之上,让全城的百姓都看看,以儆效尤!” “军爷,这万万不可!”这里闹得天翻地覆,方丈早就被惊动了,急匆匆赶过来,正听见这最后一句话,急得袍袖抖动,慌忙阻拦。 “朝廷处置犯人自有法度,方外之人不敢妄议,可这千年古刹连先帝都曾来此礼佛,怎么能用作刑决之所。” “不行?倒要让你看看行不行!”铁齐本是孙将军的家奴,随着将军南征北战,学到了一身的骄纵之气,性子也与他的主子一样暴戾凶残。 一挥手,一队披挂整齐的士兵齐刷刷拔出钢刀挡在僧众之前,那两个健卒推拉着龚二爷来到古塔下,抬脚踹开塔门,推搡着将龚二爷弄了进去。 塔高七层,取的是佛家七宝之意,每一层都有信众供奉的长明灯,所以三人沿木梯上塔的身影透过四面的拱券门洞看得是清清楚楚,龚二爷失血过多,走到后来人已经半昏了,由两个士卒搓弄着拽到第七层,其中一个士卒从窗口攀援而出,另一个怕龚二爷突然挣扎,拔刀用刀柄在他头上猛力击了两下,头骨碎裂之声清晰可闻,随后将其递出去,二人合力将龚二爷挂在了塔刹边上悬铜铃的檐角上。 龚二爷穿的是一身白衣裤,血溅其上本就醒目,此时悬在高处,灯火一照看上去真是触目惊心。 “阿弥陀佛!”僧众悲愤万分,不想这净土竟无端端遭此亵渎,在方丈一声佛号高宣后俱都随之下拜,更有人哽咽出声。 “哈哈哈……”铁齐却是狂笑不止,将手一挥,“怎么,你们同情这奸细?哼,看来俱是同党!把这些和尚都抓起来,在这寺里细细地搜,看看是不是容留了弩族奸细。” 群僧闻言大惊,这古刹流传千年,西来佛宝和历朝历代皇帝御赐的珍宝不计其数,敢情这铁齐是起了劫掠之心。 院里这些人都是吃斋念佛的居士和持戒修行的出家人,怎么能容铁齐这样胡来,人群呼啦往上一围,愤慨之下想去与铁哈齐理论。 院子里只有两个人纹丝没动,一个是张抚之、另一个就是楼澈。 楼澈笑笑,没有打到七寸上的把握,那就干脆不要出手,否则必招反噬。 铁哈齐的心比蛇还毒,他嘴角挂着一丝狞笑,只等众人冲到眼前就要下令士卒“洗剿贼匪”,之后掠去寺内的金银财宝,干脆一把火烧了这千年古刹,到时候死无对证,试问眼下的城中谁敢为叛逆出头来得罪孙帅。 铁齐的手已经抬了起来,眼看寺就要遭劫数,忽然栖息在四周禅林的鸟群惊鸣而起,一时遮天蔽日,众人正瞧得发呆,古塔四周悬挂的二十八个硕大铜铃居然无风自动,同时发出“哗啷啷”刺耳的巨大响声,震得人心神大乱。 “这是……”一干僧众连同那些刀剑出鞘的士兵都面面相觑,彼此还没来得及问句话,忽然大地颤动,脚下不稳。 众人只觉得仿佛深陷泥沼。张抚之脚底下软绵绵地无处借力,幸好这时候楼澈就站在他身侧,二人把臂支撑,好不容易站稳了,周遭人等可就是像喝醉了酒一般,踉踉跄跄栽倒一片。 惊呼声中有两声特别尖厉,古平原眼角向上一抬,就见古塔也宛如风中墙草摇摆着,而那两声尖厉的呼声就来自于方才那两个上塔的健卒。 本来他们能够抓紧塔檐的话还不至于有事,但地动之威非同小可,他们身处佛塔之上还以为是报应速至,吓得心胆俱裂,扎手扎脚想要躲回塔中,其中一个不留神失手跌落塔下,另一个被同伴的呼声骇破了胆,脚一软也坠了下来。 地震不一会儿就停了,古塔建筑牢固,连爿墙都没有裂开,但听得四下里惨呼声不断,就知道民房倒塌,受灾的人必定不在少数。 铁齐虽是悍将,面对这巨灾也没了先前的威风,也不再提搜查一事,叫人抬走了两个士卒的尸体,自己带队眨眼走得不见踪影。 众人还在为方才那场地震心眩神迷,张抚之与楼澈带着两个张抚之家的仆子已到了塔上,将龚二爷解下来一看,人已经没救了,只得将尸身抬到禅院里放在廊下。 人群围拢过来,脸上都有不忿之色,龚二爷心直口快爱得罪人不假,却不是什么恶人,就这样送掉一条性命真是不值。 “天象示警!孙帅也不能不听老天爷的,咱们应该去督台那儿请命!”有人高声喊起来,众人都觉悲愤十分,民心一齐,有人振臂一呼,众人皆响应,“呼啦啦”一大群人中间还夹着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涌出寺门向城西的总督衙门而去。 寺院里转瞬间又变得冷冷清清,要不是塔身下还留有几大摊灿然的血迹,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仿佛没有发生过。 张抚之没有随众人而去,他一直在望着龚二爷那双闭不上的眼睛怔怔出神,思绪回到了几年前,那时他也这样望着一个人的眼睛,而那个人也是一样的死不瞑目! 二人本就是借雍州之道前往青州,见天色完了,打算停留一夜再赶路,却没想到饭后出来闲逛居然见到了这样的事情。 二人回到客栈,楼澈拿出最近常常翻阅的一本。书是佚名所著,书页早已泛黄。 张抚之认得这是自己受了楼澈之托从旧书市上买回来的本朝文人笔记中的一本。 楼澈闭门读书,他有一目十行之能,几个月里看过的书足有上千册,终于从中发现了一点线索。 张抚之指着书中的一段话,让四喜来看,四喜不知不觉念出声来:“贼恣掠夺,聚精华运藏一处,如董卓之郿坞。贼死,所有迺归亢氏。某岁,有人于亢氏所居左右设典肆,人流不息甚是侵扰。一日,有以金罗汉一尊典银万半,翌日又如之。月余,资本将完,大惧,叩其故,则答曰:‘吾家有金罗汉五百尊,此月间方典至三十尊,尚有四百七十尊未携至也。’主人侦访之,知为亢氏,与之商,取赎后匆匆收肆去。” 张抚之咋舌道:“乖乖,五百尊金罗汉?!” 楼澈点点头:“每尊典值万半,也就是五千两,既是入了典当,必然折价,金银器都是有分量在那里的,折价也不会太狠,算他六千两的实价,五百尊那就是……” “三百万两!不就是前朝逆太子带走的那笔赤金的价值吗?”张抚之惊呼出声。 “小声点。”楼澈扫了她一眼,张抚之赶紧闭嘴。 “那我又不明白了,楼兄你不去找姓亢的,却去青州做什么?” “要真能找到就好了。这两天我四下打听过,亢氏自打从前人丁不旺,后来渐渐族人四散,老宅也被一把天火烧成了瓦砾,现如今已然寻不到一个有钱的亢氏人。” 张抚之失望地说:“那不是没处找了?”那可是一笔巨财啊。 楼澈摇头:“金罗汉一定还在!我也查到了,亢氏式微的同时,几大富户几乎同时崛起。” “楼兄的意思是?” “这几家里一定有人接收了亢氏的财富,只是不晓得是哪一个。我只要制造一个机会,一定不难弄明白。”楼澈说着,“唰”地把扇子一合。 第二日两人一早便朝着青州出发,一路上无事,随着路上黄土渐多,地势也崎岖难行起来,好在有一条官道,车马能靠着这条路走,终于在第五天深夜来到了自古以来便是通州大邑的容州城脚下。 容州城墙的高大雄伟不亚于京都和鹤州,城楼上刁斗森严,灯光晃动下,看去宛如一座横亘高山。 车马在城门外停住,张抚之下了车,回过头就撇撇嘴对楼澈埋怨道:“黄昏时路过那镇子也不歇店,非要赶路,这下好了,被困在城门外,倒是满意了?” 楼澈左手牵着缰绳,面带笑容地往路边一指,“这座城我来过好几次了,那边有个客栈,可以投宿打尖。” 张抚之往他指的方向看看,果然有一间小店,院内几座矮房,门口也没修路,想必是下半晌刚下过一场雨,门前泥泞不堪,两旁的灯笼也浇灭了一个。 “这哪里是客栈,分明是大车店,我不住!”张抚之发了脾气。 这一路上晓行夜宿疲于奔命,与他此前想的轻车缓行沿途观景简直是天差地别,食宿上全无半点照顾,粗茶淡饭吃得如意苦不堪言,早就气得咬牙切齿。 楼澈连眼皮都没撩一下,看样子是压根就不想搭理,只是笑。 张抚之道:“楼兄,这附近还有没有好一点的客栈?” 楼澈摇摇头微微一笑,“将就些吧,这是小事,左右一夜而已,明天日头一起咱们就进城,城内的贵宾楼自然宽敞明亮,包张兄满意。” 说着走近张抚之面前,微微拱手,口气温和地说:“还请张兄看我的薄面,委屈一夜。” 张抚之叹了口气,“又上了你的当,说好的一路游山玩水呢?” 楼澈笑笑,看着他一脸不开心,自己愈发开心。 张抚之刚刚洗漱完毕,挑眉一脸嫌弃地看着这大通铺,忽听夜色中马蹄声响,敢情是后面又来了几匹健马,还有一辆双拉马车,这车装饰得异常华美,车厢镂刻浮雕,车窗上嵌七彩琉璃,就连马缰绳的护手都是用豹皮所制而非寻常的牛皮,拉车的枣红马也是神骏,四蹄踏雪,昂首长嘶。 车厢门开处,先是跳下一个俏婢子,然后又回首招呼着,指挥着几个下人,拿出一件硕大的牛皮帐篷搭了起来。 楼澈笑笑,对张抚之伸手道,“请吧,张少掌柜,你当我还真让你住这大通铺啊。” 好一顶金顶大帐,比起王公所用之物也不差到哪儿去,张抚之一贯是个风流销金的公子哥儿,吃穿用度皆是上乘,方才一想要住这大通铺,是满心的不情愿,眼下看见这金顶大帐,这才高兴起来,抚掌大笑,一骨碌钻进大帐之中。 楼澈站在帐外,嘴角含笑,眼眸却无比深沉。 半晌他才笑笑,撩帐进入,朗声对张抚之打趣道,“你父亲可交代了,出外行商不得奢靡浪费。住好一点的客栈就要多花银子,这大帐花销不小,可用的是我的银子,回去记得找你爹给我报账啊。” 张抚之笑起来,“得了吧,这几个钱我还是有的。”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明月高挂,清辉弄影,不远处传来噼啪的声音,是苏紫轩的牛皮大帐外两支硕大的火把发出的声响。 天气炎热,古平原越想越是心烦,一骨碌翻身爬起来西安这一个夏天出奇的热,古平原一路劳顿,先是困倦而眠,但很快就被夜里的暑气逼醒了,这一醒就再也难以入眠消息是,眼下西安城里陈兵十五万,这些兵大爷每日在城中横冲直撞,衙门的人根本就不敢管,以至于市面坏极了。这里面有五万是蒙古亲王僧格林沁的马队,人吃马嚼,每天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笔钱都落在百姓头上,简直不堪其扰,日日盼望他们拔营。可是大军进驻西安已经三个月了,却迟迟不能开拔发兵。 并不是僧格林沁不愿发兵打仗,事实正好相反,他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出城去,把那些在城边纵马飞驰,不时小股侵扰的捻军杀个落花流水。僧王生平最厌汉人,但自从洪杨乱起,长毛叛军席卷长江以南,塞尚阿被授以“遏必隆刀”统兵平乱却大败而归之后,旗人里就再没帅才可以担当方面之任,十几年下来兵权几乎尽归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等汉人之手。对此僧格林沁极为不满,认为不是满蒙铁骑无能,而是朝廷里亲贵耳根子太软,被汉人哄了去。他一心想要在西北立威,重振满蒙铁骑的赫赫威名,没想到偏偏天不尽如人意,就在他集结大军已毕,踌躇满志地准备点将发兵之际,忽然出了一场绝大的变故。 西安城西有一片荒地,传说是秦皇阿房宫的遗址,因为地基犹存,特别适合划地,被采办此次军需粮草的商人用来当作仓库所在,谁知上个月一个闷热的午夜,忽然起了冲天大火,火势如流云飞瀑一般无法扑救,据说当时西安全城都被映红了。所有的军粮和马草都被这场火烧了个精光,一同遭殃的还有放在一个大场里的马车、被服、火药、伤药等辎重物品,都被火神娘娘收了去,光拉车用的骡马就烧死了一千多头。 “是意外,还是……”古平原对当地的事情也知晓不少,知道僧格林沁是来剿捻,那么粮草被烧,莫不是捻子动的手。 “不知道,没逮到人。不过这下子,陕西的商人可倒了大霉了。” 朝廷对于大军虚靡军饷却不能出兵剿捻很是不满,频频下旨来催,把个僧王气得火冒三丈,军中日日都行军法 僧格林沁带了多年的兵,深知缺粮断水谁也带不起兵,就算成吉思汗再世,忽必烈复生也没用,别说打仗,不出三日非哗变不可。军饷可以欠,兵粮却欠不得,还有战马,要是不上草料,蹄子就软,更是上不了战场。看起来非向眼前这个人低头不可了。他忽 第二天入了城,古平原把如意和常玉儿主仆送到泰裕丰西安分号住下,事情安排已毕,便携王炽一同来赴宴。苏紫轩说得不错,这家同盛祥老饭庄真是名声在外无人不晓的百年字号。古平原只稍一打听,便在三晋会馆不远处寻到了这家起了二层半楼的大饭庄子。苏紫轩与李钦早已等在楼下的散座,众人寒暄几句,便一同入了二楼的雅座包间。 这几个人其实都没什么胃口,心里各自打着主意,李钦的脸色阴晴不定,古平原也是直犯嘀咕,王炽更是一头雾水,只有苏紫轩谈笑风生,让四喜当提调,不断招呼伙计上着好酒好菜。 酒是本地特产的西凤酒,产于陕西凤翔,故此得名,凤翔就是唐玄宗避安史之乱,暂以此为都的“西京”所在。同盛祥财大气粗,把当地产高粱的柳林镇上最好的酒窖都包了下来,号称要喝最醇的西凤酒,非到同盛祥不可。苏紫轩倒也不怕花钱,用一百两银子买下来一坛乾隆三十二年的陈酿,来表示自己敬客之诚。果然,泥封一启,真个是闻香十里,连楼下来 往的行人都直抽鼻子。 “这是本店收存最久的一坛酒了。”跑堂的伙计无不嘴皮子利索,越是大饭庄越要雇能说会道的伙计来拉住顾客,此时见苏紫轩是豪客,伙计打叠精神伺候着,一边给众人斟酒,一边嘴上不停夸着西凤酒的好处。 “西凤酒陈酿有陈酿的醇,新酿有新酿的香,滋味不同各有妙处。几位老客,您要是喝了老酒还想尝尝新酒,也要到我同盛祥来,实不相瞒,如今西安城中,也只有我们家才有新酿的西凤酒。” 晓之以理已见成效,接下来便动之以情。 “大哥,你这些年攒了多少银子?” “我不吃空,全靠那点饷银和赏钱,大概有一千多两吧。” “太少了。”古平原毫不客气地说,“起屋卖田倒是够了,可是想让老太太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一大群丫鬟仆妇伺候着,好几个儿媳孝敬着,儿孙绕膝,走到哪儿都做首席,只怕是远远不够。” “那是自然,要想像兄弟你说的那样,除非有几万两银子在手里。” “这一次,大哥和我搭伙做这一笔生意,事成后可以分两万两银子的红。” “多少?!”邓铁翼一口酒险些呛在嗓子里。 “两万,只多不少。” 邓铁翼脑子里登时就浮现出古平原方才描绘出的那一幅画面,他把酒咽下去,“想不到我们邓家还有这一天。” 她唇中吐出两个字:“合作!”与此同时,出现在古平原眼前的东西也让他瞧呆了。 厚厚的一摞银票,都是同等数额,每张两万两,看样子足有四五十张。被请的人也糊里糊涂,不明所以,等到一进了古平原住的客房,这人先就腿一软,咕咚一声跌坐在地上,目瞪口呆望着眼前。 眼前是一堆小山一样的元宝,二十两一个的足纹京锭,一共一百个,层层码在桌上,闪着釉面青光,活脱脱勾人的眼睛。 不!你要是答应了,现在就把这些银票拿走。” “古平原也不禁怦然心动。他一边思索一边把银票往前一推,“事情可以慢慢谈,钱财不易露白,请苏公子先收好。” 现在?”古平原愕然。 “对,只要你说一声愿意与我们合作谋利就行。” “古某人一句话居然能值这么多钱?”古平原笑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 苏紫轩凝视着他,“我信得过你。” 古平原心头一震,也回望着苏紫轩,只觉得她目中并无欺瞒作伪之色,反倒是一片诚挚。 古平原心头一震,也回望着苏紫轩,只觉得她目中并无欺瞒作伪之色,反倒是一片诚挚。纵有千金又如何,还不是枯骨千年,瓦砾成堆。都说做生意是为了钱,就算真的赚到了帝王一样的金山银海,然后呢……也修这样的大房子,娶天下最好看的美女,日日笙歌,夜夜纵情,这就是生意人最好的结局? “这两日又出花样了。”掌柜的看样子也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只是把声音压得低如蚁鸣,“听说绿营的营官开始卖名额了。” “什么名额?” “我也是听说啊,说是给十两银子就能得一天押解的差使,很多城里的恶少都争抢去买呢。” “有什么用呢?” “嗨,还不是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儿,方才那一幕想必二位也看见了,若不是眼下这情形,一个当兵的能摸到康家的二儿媳?那可是西安城里有名的美人儿。” ,每日游街之时,依旧会有官兵接着押解的便利调戏妇女,可怜这些女人在家中也有丫鬟仆妇伺候,一般的锦衣玉食,可是沦落至此,就只能忍气吞声受人欺,不然就只有像方才那少妇一般,一死全了名节。 “我要是这些商人,就到僧王面前告上一状!”王炽声音不知不觉变大了,把掌柜的吓了一跳,四面看看没人注意,这才放下心。 “没用的,没用的,僧王早就有话,说汉人都是阴柔狡诈之辈,商人更是汉人中的奸邪小人,他们的家眷活该才不过短短一霎,古平原的脸色已经霁和下来,他冲着王炽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多说无益,这不是咱们眼下该管的事儿,照咱们刚才商量好的,各自办事吧。” 王炽叹了口气,依言走了,古平原却没走,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一队“犯人”远去的方向,脸上如木雕泥塑般,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他是一个性格极其要强的人,既然决定从商,就要当一个日升昌的雷大掌柜亲自出迎。古平原一听立时动容,这个面儿给的不小,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大门左右一分,一个人款款迈步出来,笑吟吟说了句:“古掌柜,久闻你的大名,今日可算是见到了。” 晚了,急匆匆走进绸缎庄。这家庄子也是一条街上的大门脸,四扇排板门,一丈多长的黑漆柜台,柜台后一个个方格里整齐有序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布匹,有宁绸,有湖里纺,有步云纱,有万县锦缎,甚至还有一个用西洋玻璃做的橱窗,里面展示着各地的绣工,蜀绣、苏绣、湘绣、粤绣各有几幅,都是令人啧啧称奇的精工。 一名伙计引着古平原穿过前柜,沿着院落中的石板路走到第二重院看得出主人家也是一番苦心经营,铁干铜枝的老树遍布满园,都是碧叶虬结,霜皮突兀,怒根出土。院中无明池却有暗泉,但闻泉水滴答声,听久了心静自凉,又能发人怀古幽思。 “好去处!”古平原不觉赞叹出声。 “三百年的老园子,没别的好,就是一丝火气不带,最是消暑。”阴影中有人边答话边走了出来。 一打眼间,古平原还以为出来一位地仙。就见这个人年纪比古平原大着几岁,身穿蓝绸衣裤,足登散底鞋,辫子盘两圈甩在脑后,手中一把折扇,双目炯炯有神,脸上挂着一丝漫不经意的微笑。 见是这样的俊雅人物,古平原不敢怠慢,抱了抱拳道:“在下古平原,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找我前来有何事见教?” “坐、坐,天太热,哪能一到就谈正经,先喝一杯大红袍解解暑再说。” 那蓝衣人一句不答,指了指树荫下的石桌石椅,请古平原坐下。“这人还真爱说话,古平原几次想插嘴都插不进去,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听他一个劲儿地往下说。 “你算是有口福,正宗的大红袍树一年只产八两菜茶叶,自打乾隆爷那会儿被雷击死了半边,就只剩下了四两。如今都在我手里,轻易是不给人尝的。”他这么一通夸,古平原还真起了好奇心,端过沏好的茶水,用舌尖一点,又呷了小半口,慢慢地品,最后舔起一片茶叶在齿间细细嚼着。 “如何?”蓝衣人带着笑问。古平原注目于蓝衣人,他却宛如浑然不觉,只是向紫砂壶中注水,将一小块白炭轻轻拨亮,动作就像新郎在拨开新娘子凤冠上的流苏,饶有兴味又一丝不苟。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