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武祖传人》 正文卷 序 我是个人。何楚想。 当然。 我是个活人。 没错。 我是个鲜活的人。 必须。 我是个鲜活的,比珍珠更加分明,比琉璃更加瑰丽,比金子还要稀少的人。 绝对。 我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绝不应该、至少不要,在长河派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呆一辈子。 那不能。 我有改变世界的雄心,更有改变世界的才情,再加上改变世界的你……只有世界这样一个伟大的舞台配得上我们俩! 为你我喝彩。 所以我强奸女子、杀人破门也当然是一件理所应当、不可指责、毫无问题、毋庸置疑的事情。 谁说你我跟谁急。 所以我拿走门派的宝兵,抢走门派的典籍,夺走门派的法器,这更是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简直太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何楚行走江湖,只有四个大字——堂堂正正! 清脆而好听的声音终究是没什么话说了,她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句,最后说了一个字。她只说了这样一个字,却简直比一百个字还要有力,还要有精神,还要有味道,还要有意思。 她说:好。 …… 何楚十七八岁,看上去普普通通,只是一双会发亮的眼睛和时而似笑非笑的嘴角,总能让人觉察出他十足的灵性。 他背着一刀一剑,腰间挂着一把铃铛,走在街道上的时候叮铃作响,十分欢脱。任何人看到这样一个少年,都不太会觉得他能做出什么既伤天又害理、会杀人能放火的事情,别说伤天害理、杀人放火,一个小女孩儿赶着一头鸡从旁边忽然跳出,这小子也吓得蹦跶了一下。 人们当然愿意相信,一个像他这样连一只鸡都害怕的男人——甚至是男孩子,一定是什么富贵名门之中走出的不谙世事的少爷公子。那一刀一剑虽然不是假货,却也一定没什么威慑力。 谁也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是远山县何家沟子的何二狗。 何二狗这个名字何楚早已忘记,但很多事情他并没有忘记。 他的身价是一袋米,他的愿望是吃白面,他的过去是黄土地上泥尘与粪水中生长的乡巴佬,他的未来是在酒馆客栈中听着旁人讲述江湖传说、武林神话的路人甲,他将平平无奇、普普通通地度过一生——每每想到这里,何楚便要捶胸顿足,像是心房里放着一头张牙舞爪的怪兽,想要呐喊,想要咒骂。 他觉得这世界对自己实在不太公平。 这种不公平体现在太多地方,比如他总自豪自己对入门的三山掌有特别领悟,在入门者中他总是进度领先。可这种奇特领悟到了进阶的五关掌便没了踪影,他学习起来往往比他人更慢,于是他疑心是有人对自己暗中嫉妒,施展了什么邪术咒法,毁了自己的禀性,夺了自己的人才。 他一开始还能抑制这种想法,但看着一个一个曾与自己同列的故交好友平步青云,他的心中便充斥着不满与荒唐。他没日没夜地问自己凭什么。偏偏他又擅长伪装,竟然谁也不知晓何楚心中的种种情绪。 以至于到了后来,何楚表面上与门派内外人人交好,实际上目空一切,谁都比不上他一根毫毛——至少本不该比得上他。 如此多年,心中便不免总有满腔的愤懑,满腹的牢骚,满心的怨念,满脑子的烦闷。 在十五岁那年,他被门派遣去阳州三省最边上的小镇作为镇守——每个小镇都有这样一个管事,以扩大长河派的影响力。大的镇子自然是安排大人物去,小的镇子自然是安排小人物去,何楚前往的镇子清晰无比地让他明白了自己的位置:嘿,那人好像一条狗啊。 他一下涨红了脸。 他顿时瞪大了眼。 他抬手想要拔剑。 他转瞬扯出笑脸。 最终何楚还是灰溜溜地离开了驻扎于阳州三省城之一的“阳关省”的长河派总舵,夹着自己的尾巴来到了这一个在地图上都很难看得清楚明白的一个小镇。 而现在的何楚十分确定相信,在千百年后的所有记载里,这一次的走马上任一定会被描写得惊人无比,也惊心动魄,更惊天动地! ——三年后,他发现了大宝贝! 这个大宝贝,就是支撑他完成下一系列壮举的根本。 他首先连夜回到了总舵。 得知门主不在,一路杀到了小姐的闺房。 不管其人正在安睡,直接掳走这白白嫩嫩的梦境中人。 抱着个人的同时,也顺带摸去门派的宝兵、典籍、法器,当夜逃走。 在路上找了间破庙,当场办了事情,办完之后感觉也不咋样,女人哭哭啼啼、又叫又嚷,话里话外看不起自己的样子,何楚心里仅有的一丝柔情像一根燃尽的蜡烛一样消失了,他一发狠就给了她一刀。 一刀就足以让她不再叫、不再嚷、也不可能再哭啼了。 他哈哈大笑,只觉得自己这一番先掳后抢,三奸四杀,简直潇洒自如,脑子里的声音都大声叫他“无毒不丈夫”“你是大大大大丈夫”,以后就照着这个路子走下去,不日就要成为一代枭雄、邪道巨擘矣。 如此直到今日,虽还未能踏足长河派势力范围之外,却也差不了多少路了。这一路追来的捕快、打手、护法、刺客……等等沽名钓誉之辈,大多被他一刀了了账,少数人撑到他用铃铛,再少数人才撑到了他用剑。越是杀下去何楚越是放心,他越是放心行为也越是松懈,到了后来已不再是隐形匿踪,他干脆是大摇大摆。 “若有能让我动用你的,便也算是个对手。”何楚这样对脑子里的声音说,“只可惜了我一番才情机智,若有个连你也对付不了的真正高手,才算有发挥的余地了。” 那声音连忙道,【不至于不至于……】 可惜的是,就算如此嚣张狂妄,追杀者、追捕人、公仇的、私恨的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而到了阳州之外的丹州、矜州、岳州……三个方向通达天下九州三十二个大势力,他有无数个选择,更有了不得的前途,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如鱼入海、如鸟投林。 一想到这里,何楚忍不住笑了笑。 今日若赶得急一些,其实也能连夜走出阳州地界,可惜他忽然不想走了。 又何必这样逼迫自己? 何楚停了下来。 他停在小镇最豪华的一间客栈前,从包裹里掏出一块没沾着血的碎银子,开了客栈最好的上房。放下东西之后,他又来到楼下大厅的柜台,询问小二一件事情——一个皮肤蜡黄、头发干枯、瘦了吧唧、活像是吊死鬼的小女孩儿是何人家? “客官说的是三叔家的小黄丫吧。”戴着话,却是个难嫁的赔钱货。” 看了看何楚一脸好奇的样子,又左右看了看,忽然埋低了声音,“客官,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大家都说啊,这妮子是他老爹用养鸡的方法才养成的这样,嘿嘿,指不定以后也成鸡了……您说是吧……” 他说着说着,低俗笑了两声,脸上绽放出一个很得意的笑容。仿佛他所说的话语是那样幽默、那样风趣、那样能逗人乐子。 “……” 何楚静静看着面前的小二,也不说话,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他就这么看着看着,过一会儿小二自己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然后他噗嗤一笑,拍拍小二的肩头,“哈哈哈,小二哥真个有趣。” “额呵呵呵,客官过奖过奖……”小二脸笑皮不笑。 真是个怪人。 何楚问清了小黄丫家的地址,便离开了客栈。 【吓唬人干嘛?】 “若不能使人惊吓,我便没有意义。”何楚告诉脑子里的声音,“真正的大魔头,便是该笑而不笑,该哭而不哭,该怒而喜悦,该静而求动……若能如此,方为至邪。” 【啊啊,真厉害哦。】 “当然,你是例外。”何楚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神情,“我对你的一切承诺真实不虚,我会为你重塑身体的。” 那声音也变得极为深情,【你我之间,自是放心。】 …… 小黄丫在巷子口看着自己的手指。 她刚才摔倒了,手指碰到了石头。乱跑的公鸡框在了旁边的箩筐上,她的手指流下了鲜血。 “痛痛飞走咯。” 蹲下来的道士捧起她的手,对着伤口轻轻呵气。 铃铛声响了起来,道士抬起头时,看到了何楚。在与何楚的目光交集的同时,他拍了拍身旁的女孩,“回家吧。” 小黄丫很听话,抱起了箩筐和公鸡离开了。路过何楚的时候她还认出了这是谁,小女孩儿流着鼻涕埋头,“对不起,叔叔。” “叫哥哥。” 何楚笑了笑,他懒散地站在巷子口,抱着双臂,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只有宽袍长服的年轻道士。 小黄丫的离开好像带走了这个地方最后的一丝温度和光明,明明也没有发生任何多余的改变,可这里就是莫名其妙冷了一些、暗了一些。 先开口的是何楚,“小道士,年龄几何啊?” 他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十六。”道士老老实实回答,“或者十七,我不太清楚。” “哦,厉害。”何楚挑了挑眉,以吹捧的口气道,“在这个年纪就能达到‘真气’境界的,很难得。在追杀我的人里面,多有三四十岁还困于百炼的废物,即使偶有能给予我压力者,也都难以与你匹敌——只可惜。”他又叹了口气。 道士其实很英俊,他双手空空,腰间挂着一柄浮尘,可好像并不准备用,“可惜什么?” “可惜你这样的天纵奇才,今日却要倒在我的剑下。”何楚脑袋微微探前,眼睛发光,笑着说出这番话语,那样子像是头豺狼,“我会用粪便埋葬你的尸体,等到你师门找过来的时候,你会被蛆虫腐蚀得面目全非,丑陋不堪肮脏无比得连你最好的朋友也不敢靠近。” 道士也叹了口气,“我没有朋友。” “……意料之内。”何楚有些微微的不爽,他最希望看到别人气急败坏愤怒无比,尤其是这样一个年轻的、气度不凡的、一看便出身名门的高手如此,而不是一副遗憾的样子。 没有朋友难道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吗?他妈的,老子也没有朋友呀。 “何兄,我要问个问题。”道士说,“若我猜得没错,你该是来杀死这女孩的?” “自然没错。” “为何动手。” “她之前也道过谦,那一次道歉的时候,她便用鼻涕脏了我的衣裳。”何楚道,“幸好这次没有。” “为何不动手。” “因为你来了,在你面前杀她有些麻烦,待我将你四肢打断,再去她家中肆虐。看你们这般恩爱,叫她为你吹一吹萧,让你这道士死前也逍遥逍遥。不过这样一来,等你俩尸体被人发现,想必也遗臭万年了。” 何楚嘿嘿冷笑,“——小道士,报上名来,何门何派?” “龙孽虎煞山持剑宫真传弟子,在下宁宣。长河派连夜告急,请动师门,出手缉拿你这要犯!” 道士面无表情,拱手道,“何兄,你此番言语着实狠毒。刚才我还不想杀你,现在我却已有些杀意了。” “呵,原来是龙孽虎煞山的臭道士……不是丹鼎派,不是五雷宗,在一群炼丹斗法、寻仙问道的人物中舞刀弄剑自甘堕落,难怪身为正派真传沦落到与老子对垒。” 何楚说到这里,却又疑惑了一下,“听说持剑派的道士若达到真气境地,门派便赐下一利剑宝兵,你的剑呢?” “在你手中。” 宁宣伸手一指,长袍从他手臂垂下,他的手纤细修长,指骨分明,“你那柄刀,是长河派的‘落日圆’。你那铃铛,是长河派的‘烟驼铃’。这都是你从长河派抢来的,可你不当有此能为。唯有你那柄剑……真气境高手亦不能当,那才是何兄依仗之根本。此剑神威如此,不能蒙尘啊。” 他说完这话,又收回了手,自信地一笑,“长河派打动门派之说正在于此,宁宣不日突破,本无宝剑——那便是在下所取之剑。” “你说,这是我依仗的根本?!” 何楚面无表情,忽然诡谲一笑,“小道士,你说了不该说的话,看来老子的大事业又算是有了颗够分量的垫脚石——今日宰了你,大书特书也!” 他手已经按在了刀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章 一个有点坏的好人 刀已在手。 落日圆已在手。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宁宣只眨了一下眼睛,长而微弧的刀锋已经狂啸着汹涌着落到了自己的头到这里,微微后仰,脸上已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能走到这一步,算你厉害。” 他的潜台词暴露无遗:我更厉害。 “你想得明白,着实无差。我是棋差一招了,还是被你反应了过来,你真了不起。” 宁宣点了点头,并不慌乱,反而闲得很诚恳,只是他的话语总有些那么若有若无的一点刺耳,“只是我仍有疑惑,这番推论思维缜密,细致入微,好像不应该由你这样的人说出来。你如何变得这般机灵,能再为我解惑吗?” 这番话让本来淡定得甚至有些得意的何楚瞳孔微微变化,他表情不变,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刀子一样的寒光。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解释。我的解释是……” 他慢慢靠近宁宣,脸上勉强维持着一个微笑,只是那笑容却狰狞得有些吓人,“……你快死吧!” 一伸手,少年的拳头就要砸到宁宣的脑袋上去。 这是最野蛮也最凶狠的一种杀人法,武劫杀人太过干脆利落,而现在何楚想要的是将面前这个总能惹怒自己的混账用最大的痛苦折磨致死! “你真准备杀我?” 宁宣忽然举起仅剩的一只完好手掌来,指尖夹着一张黄纸,上面涂抹着外人看不懂的符号,“不再好好考虑一下吗?我感觉咱们还可以聊一聊,这是五雷招来咒。” 这个名词让何楚的动作一顿,少年的表情精彩得像是头志得意满的花豹想要狩猎前方草丛中的猎物,可等到扒开草丛才发现那是一条有害无益、损人不利己的毒蛇。 他定定地看着宁宣,眼睛慢慢放大,表情也慢慢扭曲,过了很久之后才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说,“……你是个疯子!?” “我才不是疯子咧。”宁宣笑着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这是一种让人安心的苍白,“我只是……嗯,一个有点坏的好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杀死一柄剑 “虽然你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但我还是得给你介绍一下。我要介绍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防你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事情。”宁宣很温柔也很平静地说,看上去好像不是在和一个才要杀死自己的生死之敌面对着面,而更像是和一个人在讨论什么定义严苛的学术问题。 何楚厉声道,“你不必废话!” “五雷招来符,这或许不是龙孽虎煞山五雷宗最厉害的符咒,也不是龙孽虎煞山五雷宗最有名的符咒,却一定是所有初出山门的弟子最常用的符咒。” “符咒中潜藏真气所化的‘金木水火土五雷’之力,凶猛爆裂,没有达到真气境的武者根本没有防御的可能,只要稍加触碰,无一例外都会重创身死。” “最重要的就是它的制造也并不困难,小玄关境界、雷法修行有成,再加上一些并不珍奇的天才地宝,便可大批量地制造出五雷招来符。” 宁宣侃侃而谈,真的将五雷招来咒的来历底细交代了个清楚明白,简直像是在推销自家的产品一般热诚,“而要说这好货的唯一缺陷,就是它……” “它不辨敌友,而你自然挡不住这样距离的雷力轰杀,我却能够抵挡。” 何楚忽地眼睛一亮,似乎也找到了法子,渐渐恢复了平静,仿佛胸有成竹般咧嘴一笑,“我不信你敢释放这东西。” 宁宣看着一尺外的剑客说,“那你来杀我啊,你为什么不敢稍微向前走一步呢?” 他歪歪脑袋,亮出脖子,“对着这里砍一剑,似乎应该要近一些才对。” “……” 何楚并没有说话,脸色也没有变,他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聋子,完全没有听到这番话一般。 “你不敢杀我,你也不能杀我。因为我虽会死,但你起码也会重创。”宁宣露出笑容,像是完全看穿了何楚的心思,“长河派既然能找到龙孽虎煞山,当然也可以找到阳州其他的龙头门派。大斗天、不熄火,哪个都好。而咱们这场争斗已经足够隆重,传出的消息也足够明白清楚,你受了伤,你走的路线也很确定,你背后没有任何势力,你甚至还害死一名龙孽虎煞山的持剑宫弟子——你简直是这个江湖上最适合杀死的一个对象,不用担忧任何后患,还能获得天一样大的好处。” 他说到这里,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都恨不得找这样一个人杀一杀啊。” 就在这时,何楚悄然间退后了一步,宁易则几乎毫无差别地跟进了一步。 两个人配合得像是彼此事先说好一般默契,甚至那也不如他们的动作默契,他们之间的距离仍然不变。 “我知道你轻功肯定比我更加妙,但你并不是真正的真气境,你虽然有真气境的力量,却没有真气境的发力方法。就像一个孩子指挥着一座机关。” 宁宣面色不变,好像刚才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他适时补充了一句,“我跟不上机关的变化,却能够跟得上孩子的指挥,在你加速的瞬间使用五雷招来符并不困难。现在还只是一步,你应该庆幸自己只走了一步,而没有尝试使用轻功。” 何楚的脸色抽搐了两下,却不再有任何动作了。 然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何楚没有说话,他在思考。 宁宣也没有说话,他在等何楚思考。 “你当然可以继续来杀我。”何楚再次开口时,他的话语中已没有了任何伪装的风轻云淡,但也没有了任何的愤怒,恰是这种语气最是渗人。他死死盯着宁宣,眼中空空荡荡一片,眼神像一头狼,“我们今天本可以不相遇的。” 在说出这番话后,他忍不住将手中的剑握了又握,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比之前用力,也握得更紧。他的杀意也会更深,愤怒也会更烈,羞恼也会更浓。 这一切,迟早要还回来! “没错,你终于懂了,你终于理智了,你终于也明白了啊。” 宁宣则笑了,笑得很欣慰,像是看到了一个笨拙的孩子说出了一个正确的答案,“你看看,多不容易啊——丢下你手中的剑。” “……” “你有真气境的力量,我便不可能和你站在对等的地位上。你只有失去这股力量,我才愿意放下手中的五雷招来符。” 宁宣听出了他沉默之外的意思,为他解释,“你将剑丢到一个足够远的位置,我拿不到你也拿不到,这样我才能放心逃离。这样的话,就算你想要杀我,我也能逃出足够距离。你可以仔细想一想,我不可能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你也不用害怕我耍花招。” 说话间,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如面团般的残臂,意思是你就算力量退转,我也难以对你施加威胁。 何楚冷哼一声,“我不怕你任何花招,只怕你下次不来找我。” 他随手一甩,手中的长剑“武劫”如同一柄飞射而去的标枪,插入十尺之外的石墙之中,深深没入,只余半个剑身在外。这个过程几乎没有时间差别,这边一甩手,那边剑已插入其中,谁也看不清长剑飞行的轨迹。 ——也没有任何人去看。 几乎就在何楚动手的刹那,宁宣就已经像头三天没吃饭的野狗一般扑上去了。 真的是像头野狗,他没有了落日圆,也没有了一只可用的手臂,甚至再没有了任何的缥缈洒脱。他的动作丑陋畸形,俯下身子埋下脑袋用双腿发力,再加上被拖曳的手臂,江湖上各门各派都没有这样的法门。 但在这一个刹那,这一个地点,这一个场景,这却已是最快的步法! “早知道你心怀不轨!” 何楚抬起头,脸上却是狞笑,他的五指大张,猛向前伸,指尖系着一枚铃铛。 铃铃铃、铃铃铃…… 风沙的旋涡在何楚身后汇聚,有着一张娃娃脸的武者瞪大了眼睛,夸张着笑容,眼中放大着一个狼狈而凶狠的身影,“小混账,你果真中计!” ——刚才“她”已经提醒过何楚:要防备宁宣在事后再度偷袭,这家伙可不像是那种吃了亏能逃命便安心的主儿。他的疯狂不像何楚一样显露在表面,而是在骨子里,混合着鲜血、渗透到肌肤。 所以宁宣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虚张声势、构建印象、寻找松懈、最后忽然袭击! 这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道士既然能做出第一次,也完全能够做出第二次。 那就趁着第二次,送上自己的大礼罢! 而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并且反复以百炼境爆发真气境力量的宁宣,现在绝对是强弩之末。 这是最好的机会。 至于五雷招来符,这东西虽然危险无比,但并非是“武劫”那般完全随心自由施展的力量,而是一股外力,而且这外力甚至还需要一定的勇气才能使用:当一个人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使用两败俱伤的法门,临死前也要咬下一口肉来。 但在何楚退转回百炼境、宁宣选择偷袭的时候,在心理上,宁宣已经不再是那个“必死无疑之辈”。 相反,他可能还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 他甚至还可能认为自己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有这样心理的人,怎么可能就刹那之间的光景里,一下子毅然决然和对手拼命呢? 何楚要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时机。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决断是厉害。但在片刻之前,听完这番言说的时候,何楚心头其实还有些犹豫。 【放弃你,退转境界,与人拼命,这会不会太冒险?】 到时候若宁宣真的使出了五雷招来咒,以自己百炼境的肉体,根本无法阻挡,只能和这疯子同归于尽。 【这是拼勇气的时候了。】剑中的“她”却如是说,【你要赢他不是靠我,只有靠你自己。小何,若你今日连他也胜不过,哪有为我重塑肉身的时候呢?】 这句话让何楚下定决心。 于是计定! 果然计成! 我赢了!何楚眼看着面前冲杀过来的少年道士,脸上的笑容嗜血而野性。他身后百炼境最上层的沙将持着风刀,一跃而上。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一声,“我赢了!” “不,是我赢了。” 像是野狗一样拼命的身影忽然立住,然后做了一个姿势。 他庄重、肃穆、诚恳。 然后是静。 太静。 最静。 至静。 大静。 静得无声,静得无息。 一道刀光无声无息自上而下地劈砍。 那是纯净得难以用任何言语修饰的刀,也快得用任何方法都无法防御。沙将风刀在举刀的半途悄无声息地一分为二,在之后的刹那何楚勉强让过脑袋,一道刀光从他的左肩划过,然后便是一片争先恐后得如同冲破囚笼般的血光涌现泼洒。 猖狂大笑并没有戛然而止,只是尾音极为自然而转化为凄厉的惨叫。何楚的一条手臂也自然得像是案板上震飞的菜叶般飞上了天空。 “你他妈!” 何楚颤抖着身子,不敢相信地退后了两步。 其实他是能够战斗的,他的状态保持得很完好,就算不如宁宣能够临时爆发出真气境力量,也不会被一刀斩下手臂。 但他怕了,他畏了,他惧了,所以他也就慢了。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这家伙就算再强也已经遭受重创的时候,便已经被领先一步。 这当然不是差距很大的一步。 但在生死之间,慢一步就慢得太多太多。 何楚握拳,可一个拳头已经抢先打在了他的脸上。 何楚大吼,可突如其来的吼声已震得他浑身一顿。 何楚想要反击,他的膝盖分别中了两刀,只能跪下。 何楚想要咒骂,一只脚踩到了他的脸上,让他闭嘴。 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直到一切都静止下来,宁宣咳嗽的两声,才提醒出何楚这一切的结果。 而到了此时,他也终于反应过来,宁宣最后到底依仗着什么东西反败为胜。 是那一张黄纸。 ——正是那所谓的“五雷招来咒”。 刚才还随风飘摇的符纸,现在呈现出一种如钢似铁的坚硬。 纸面笔直地竖起,在道士能活动的手臂的指尖上延伸出大约一尺有余,就是这短短的“纸刀”破了他的沙将风刀,并给予了何楚接连地重创。 “显然,这并不是五雷招来咒。” 宁宣蹲下身子,似乎是一时间爆发出的力量太多太强,他的眼睛鼻孔耳朵都在流血,像几条小蛇蜿蜿蜒蜒,但他的脸色还算平静,说话也算通畅,“这是最普通不过的钢工符,高明的道士们将其固化为钢铁性质,然后搭建出属于自己的阵法与祭坛。对他们来说,这只不过是施展大型法术的一部分,而对我而言,却已经是难得的绝世兵器。” 他的脚还是死死地踩着何楚的脸,手上的纸刀轻轻地搭在何楚的脖子上,冰冷的触感威胁着少年。 “你骗我!你骗我!”何楚的脸和地面摩擦,他的声音愤怒无比,却不敢有任何动作,“你这个混账,你怎么敢!” “嗯,我骗了你,真对不起啊。” 宁宣随意地说,但真的很难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什么歉意。 【原来这才是你的‘计’……冒充真气境高手是迷惑,要逃命也是迷惑,这五雷招来符同样是迷惑。妾身猜测,这最后一重计谋不是提前想好的,但你准备好了道具,即便是随机应变将计就计,也有一定未雨绸缪的部分,小何输得确实不冤。不管是武功智慧,勇气意志,你都高他不只一档。】 正在这时,一个柔和而清脆的女声冒了出来,那声音来自于远处石墙上的剑。 何楚的脸色忽然变得无比苍白。 在这之前,他从未露出这样一张面容。他怒过,他急过,他惧怕过,他猖狂过,但现在这样一种失落落的、仿佛没了魂魄的神色,却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一张娃娃脸上。 剑中女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简直像是打击在了他的心头,践踏住了他的灵魂,剥夺走了他的精气,碾碎着了他的骄傲。 宁宣看着他空洞的双眼,感受着自己脚下所有反抗能力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从一头猛虎慢慢变成一只大猫,甚至觉得自己打败这小子十次,好像也不如这女声说一次这样的话来得厉害。 “我留他一条性命,正是想要问一问,他如何能够忽然变得那样聪明。”宁宣回头看了看那柄剑,“现在看来,我已经不用问了。” 【嘻嘻,你当然不用问了,因为你日后有任何疑惑,都会由妾身解答。】那女声笑得清澈,也尤为地诱惑,【小道士啊,你既已赢了,为何还不取下妾身?难道还要妾身来教你如何拿该属于你的东西?】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声音似嗔似怒又似娇,其中有无限风情。 宁宣却转过头来,看向脚下的何楚,“看来她已经好了准备弃你而去……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何楚过了很久才出声回答,他的声音像是丢失了所有的力气,与其说是人发出来的,倒不如说是一头快要饿死的小动物的呜咽,“你快动手吧……” 宁宣忽然打断了他,道士用很惊奇的语气说,“她对你毫不留情。你就不恨她?” “我不恨,我不恨!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何楚猛地放大声音,里面充满了不甘、愤怒以及仇恨,“她利用我便利用我了,你为何非要说得这么清楚?她抛弃我只不过是我无能罢了,而你也实在没什么必要得意的,因为你若不努力便是下一个被抛弃的人。你莫要以为自己真比我强了,你是堂堂龙孽虎煞山的真传弟子,我只不过是长河派的小小执事,若我有你这般的出身,现在站着的便是我,躺着的便是你……你迟早也会被另一个出身比你罕贵、比你更有能耐的人所杀!” “你错了。”宁宣有些啼笑皆非地打断了何楚,“你还真以为我是龙孽虎煞山持剑宫的弟子啊。” “……” 何楚骤然瞪大了眼睛,仿佛才意识到这一点。他勉强移动着脑袋,而宁宣稍稍放缓了脚力,让何楚能够回头看向自己。 【原来如此,小道士的功力没有真气境,所谓的‘五雷招来符’也是假货,而且他从未以贫道自称,还有他的刀法……哼哼,他可能根本就不会剑法,只会刀法,却要让你觉得他身为持剑宫弟子,连刀法都盖过你,以给予压力。】 【再加上他这种丰富的战斗经验和拼命打法,更不像是养尊处优的贵门子弟了。小何,看来他真的不是龙孽虎煞山的,你若能早猜到这点,或许便能想到纸刀的奥妙,当你持有妾身时,将能大获全胜。】 这一连串话语让何楚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后悔地握紧了拳头,眼神更冷,“你到底是?” 宁宣露出一个飒爽的笑容,“阳关省黑河帮帮主大弟子宁宣,为杀你而来。” 【黑河帮?那不是你们长河派手下的手下一个不知名的帮会么……那帮主的武功好像还不如你咧?】剑中女声却笑道,【嘻嘻嘻,小道士口花花惯了,这番话也未必是真啊。】 “……” 何楚却不再说话,他只是死死盯着宁宣看,看了许久许久,他终究是难以看出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 到了最后,何楚干脆不看,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你快动手吧。” 这句话的口吻近乎哀求。 若真输给了龙孽虎煞山持剑宫的真传弟子,他说是不服,其实是服气的。 但现在输给了黑河帮的……他根本不愿去思考那个可能! 宁宣点了点头,好像在为他人帮一个小忙般自然。 他动了动指尖。 纸刀送入了何楚的脖子,然后抽了出来。小股小股的鲜血像是溪流般流淌。 何楚死了,死的一点痛苦没有。 宁宣认为死就是死,那就是这个世界最恐怖的东西,没有痛苦的死亡和幸福的死亡之分。他既然带给了别人死亡,便也没有必要多加任何东西。 【好痛快,现在,却该你我之间的事情了。】武劫中的女子笑声清脆,就好像死的并非是自己之前的伙伴,而是一个陌路人。 “你我之间?”宁宣站了起来,毫无表情地看着这柄剑,“不,你我不存在任何关系,以前不存在,以后也不存在。” 女子一阵诡异地沉默,【……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要毁了你。”宁宣慢慢靠近这剑,一边靠近,一边用手帕擦拭脸上的血迹,“若你没有思想,那何楚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与兵器无关。但你现在的口吻,实在很难让我觉得他所犯下的事情和你无关,这其中必然有你的指示……你也是杀人者,你难辞其咎,我要杀了你。” 他说得极为认真,好像天底下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是谎言,唯独他的这句话绝对有可能实现。 【等等等等等,妾身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是为了妾身的力量而来的?】女子好像终于发现自己可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犯下的事、犯下的事……喂喂喂,你可千万别说,你是为了那死去的小女娃而来的?啊!?】 最后那一个“啊”字,她的声音徒然拔高,像是遇到了一个超越自己认知的怪物,话里话外都是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有何不可。”宁宣很自然地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杀人的何楚是坏人,杀人的你也是坏剑。” 他收起手帕,然后说,“我既杀了何楚,也当杀你!” 杀人之后,再杀剑。 何其圆满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他乡遇故知 “你……要杀我?”武劫中的女子似乎还不是很愿意相信,她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咀嚼一句陌生的语言,“你真要杀我!?” 在最开始的震惊之后,她也从未有什么害怕。说完笑了两声,她似乎是觉得遇到了什么非常有趣、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她好像有种没由来的自信,宁宣绝不会杀死自己。 宁宣却已经不说话了,他沉默着捡起了旁边的落日圆以及烟驼铃。最后在何楚的身上翻找片刻,总算找到了贴身藏用的长河派秘籍。 装订成册的表面有四个大字,《落日神刀》。 少年低声道,“真是个烂俗的名字。” “妾身同意。” “……” “妾身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武劫中的女子道,“你累了,是吗?” 宁宣还是不回应,他转过头,然后慢慢靠近石墙上的武劫。 现在的宁宣其实很狼狈。 他残了一只手臂,衣衫褴褛,神色苍白,遍体鳞伤。就连腰间雪白的浮尘,也肮脏得像是在泥巴地里滚了一滚,已沾满了尘埃。 正如女子所说,他太累了。 和何楚的一系列交锋虽然不凶狠,却激烈。 而遭受武劫的那一击更是让人难以承受,他不只是残了一只手臂,整个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如果不是何楚战斗经验和心理素质实在难堪大任,但凡在“纸刀”下撑过第一轮攻势,宁宣便再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 “你这样累,接下来可该怎么办啊?”女子忽地叹了口气,“你之前说过,你们闹出的动静已经够大了,免不了有接踵而至的投机者。你虽然杀了何楚,他们却不会感谢你,你反而会成为下一个何楚——而若没有妾身,你将如何面对他们呢?” 对这番话,宁宣只笑了笑,“我有刀啊。” 这听起来是一句很孩子气的话。 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刀。 落日圆虽然是长河派的镇派之宝,地位却远远不如烟驼铃来得重要。连长河派门主自己也只在意女儿的命与清白、落日神刀的秘籍、烟驼铃以及门派的面子,与这些东西相比,这柄刀仅仅算是添头。 持刀的人自然更称不上什么高手。 宁宣也好何楚也好,甚至是何楚杀死的那些人物,乃至于整个长河派……这些种种,吓唬这镇子上的普通村民还行,可连真气都没有,又怎能算是真正的高手?不是真正的高手,自然免不了受到人海战术的影响。 人不是高手,刀不是宝刀。 可不知为何,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这一人一刀,竟能给旁人一种极为奇特的信服感。仿佛他拿着这把刀的时候,说出任何狂言都是可信的。 他手中握着这刀,便仿佛握着整个世界。 “你的刀法在你这个年纪确实不错,竟能接近入道。”沉默许久以后,武劫中的女子不得不赞扬一句,“岂止是不错,简直是不错。” “我杀你可不是因为你是一柄剑。”宁宣却似乎误会了什么,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你是再好的刀我也要杀了你。” “哈哈哈哈……”这话激起了一连串的笑声,那笑声好听又清脆,悦耳又嚣张,好像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又好像看到了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而在这个过程,宁宣面色不变一步一步地靠近武劫,并且慢慢地、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刀。 即将斩下! 长笑忽然一收,女子的话语里却还残留着笑意,“你不会杀我的。” 她这句话是如此自信,自信得仿佛只要她说出来,便绝对没有任何人去怀疑,去质疑。 伴随着这句话,刹那之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无形波动,涌入宁宣的身体。 宁宣动作一顿。 莫名地,他的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容貌绮丽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粉唇似笑非笑,凤眼饱含春意,赤果的胴体上笼罩着一袭粉红色的轻纱,如同妖精的诱惑,无比地惹人怜爱。 她旋转着身体,蹦跳着步伐,似乎在邀请宁宣,又似乎在逃离宁宣。正是这般似而非是,若即若离,暧昧不清,反而增添了无数的风情。 “……” 宁宣呆呆地站立在原地,看着这女子的方位。他双眸放大,神色惘然,仿佛已看得痴了。 成了! 女子得意地在心头大叫,虽然这份手段对她这样的身份而言,实在有些不雅,但性命当头,怎么顾得了这些东西? 若不是有这一招在手,也哄骗不得那何楚上钩。既做得一次丢人事,第二次也就轻车熟路了。 宁宣脑海中的女子忽地靠近过来,魅力四射的面孔凑到面旁,紧接着便朝他耳朵轻声呵一口气。 这一口气仿佛也是粉红色的,充满着令人欲罢不能的情欲气息。热腾腾轻柔柔的气息打在宁宣耳旁的肌肤,叫他现实中的耳朵旁也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哎呀呀,小道士。”女子说话,声音嘶哑而低沉,充满压抑,却更让人联想释放的那一刻,“你现在可还想要杀妾身了?” “我不想杀你了。”宁宣叹了口气,“我怎可以杀你?我怎可能杀你?” 哐当一下,他直接丢下手中的刀,然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决态度,无比有力地握住了面前的剑柄,将长剑从石墙中抽出。 “从今天开始,我们便度过一生吧——老哥!” “……嗯!?” 在前半句话的时候,宁宣脑海中的女子还在微笑,可最后两个字眼,却让她的笑容一下凝固:“你说……什么?” “老哥啊,难道你不是吗?” 宁宣的脸上满是笑容,“我从穿越过来之初,就一直很疑惑,这个世界的很多文化为何与前世相同,比如这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又比如道家与佛家,再比如某些武学——我苦思冥想许久,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有我的前辈,早我多年来到这个世界,将前世的文化自然地传播了出去。” 他之前还很累,很疲倦,连多做一个表情的变化也嫌麻烦。 可现在却好像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精神,让他的眼睛在发光,脸上挤出笑容,兴奋得话也不见停。 “而直到刚才,我才发现,原来你就是那位前辈,或者那些前辈之中的一位。哈哈,那女子竟长着一张波多野结衣老师的面孔,虽然比波多野结衣老师更多了几分韵味,算是被你修改了几分,但我怎么会认错她。从那一刻我就确定了,你就是我的穿越者同僚老哥没错了!” “……就算确定了我是穿越者,你怎么能确定我是男人?” 宁宣感觉自己脑袋里的波多野结衣老师消失了,良久以后才传来一个很郁闷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而且还是个充满着磁性与男人味的声音。 “若前辈是女子,大概率当用自己的脸,即便用别人的脸,也不太可能用这种身份的女子,而该是更加体面一些的才对。” 宁宣仔细而欣喜地端详手中的剑,看也不看脚下的落日圆,“所以我大胆判断,你应该是个男人。结果果然如此——嘿嘿,你真会玩,老哥。” “哎。”回答宁宣的是一句很难说得清楚里面是什么情绪的叹息。 “怎么了老哥?” “哎!” 而这一声却比上面那一声更加复杂十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合作 “你还是个高中生?今年才十六岁就穿越了?” “嗯,我还在做作业的时候就穿越了……说到这个,当时那道题我解答不出来,等到了这边苦思冥想了一段时间,倒是找出了个答案。不过虽然是反复验算应该没问题,但没有老师打红勾,哎,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啊。” 这是另一座小镇,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了,少年换下了道袍,背着一刀一剑、腰挎一枚铃铛,模样和之前的何楚如出一辙。 但两人的气质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何楚总会给人以一种相隔着整个世界的陌生感,那并不是因地位高低、能力上下而产生的隔阂,而是有另一个源头,即他心比天高的傲慢与难以平复的孤高。何楚认为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他认为自己与身俱来有某种不凡的神采,他认为自己的前半辈子被埋没了——这样的一个人,即使在逃亡的时候掩盖脾性,也会让人觉得是贵胄子弟。 当然,他的出身并不如何了不起,所以这也只是他内心对自我的看法。 而宁宣给人的印象是另一种感觉,他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甚至还有些呆呆的。他有时会因为忽然想起来的某个笑话噗嗤一笑,有时又会因为路边的蚂蚁搬家而让开道路,有时还会和天上的飞鸟打招呼。他的特质是朴实的,所以即使拥有着同样的装扮,人们也不会觉得他是从豪门里走出来的少爷公子。 他更像一个江湖客,生于这方天地,长于这方天地。这种人连拉屎也一定不去厕所,而是在路边——当然,这其实是比喻,宁宣还是很讲卫生的。 宁宣找了间客栈,在屋子坐下,给自己的残臂缠上绷带、打上石膏,便乖乖将这柄武劫放到自己对面的座位上,一副要详谈的模样。 “说到这个,老哥你懂数学吗?你帮我看看那道题对不对……” 他一边说,一边还准备站起来去拿笔墨。 “停停停……别搞这些玩意儿污染我脑子。” 剑中自称“谢易”的男人急忙阻止,然后又有些怀疑地问,“十六岁就知道波多野结衣?啧,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小子你满口胡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糊弄我是吧?” “嘿嘿嘿,你这就小看我们年轻人了。我不只看那啥影片,还看网络小说呢,而且在我们班,大家都觉着看影片东西的比较正常,看网络小说的才是怪咖——毕竟都这年头了,正经人谁还看网文啊,是吧。”宁宣还是挺乖巧地坐了下来,嘻嘻笑着,好像真的把谢易当做了所谓的老哥。 他甚至在说话之余,还拿起桌上的茶壶和茶杯,倒了两杯茶水——仪式感是到位了。 “我倒是不清楚你们那年纪的人……也不想清楚。”谢易感觉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不舒服,在他的学生时代,用摩托罗拉和诺基亚看小说是挺正常的一件事情,有何不妥呢? 但他不准备过多纠缠,只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倒确实是个怪咖,不管在哪个世界。” “哎,我妈也常这样说。”宁宣双手撑着脑袋,脸颊两边有些婴儿肥的肉堆积起来,像是两颗被挤压的气球,他叹了口气,“以前我半夜看小说的时候,她总能发现我在熬夜,然后就拿着鸡毛掸子打我。她是个脾气不好的人,打人的是她可哭的也是她,打完之后又会抱着我说对不起我,总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话又说回来,这么久没经历这一遭,我还挺怀念的。” “你爹呢?就看着?” “我爹死了。” “……你不会以为我要对你道歉吧。”谢易沉默了一会儿说,“当然,安慰也别想了。” “没必要道歉的,也没必要安慰。”宁宣只是笑着,好像说出这番话一点儿心理负担没有,“老哥,你穿越多久了,想不想自己的妈妈啊?” “别给我搞这套,我在这边杀人全家都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了,你跟我讲这种小孩子才讨论的事情。”谢易的语气好像被一坨狗屎溅了一身,“好恶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虽然很想说‘你没有皮肤’……但这种抓语病的尬聊也没啥意思。”宁宣稍稍正色,放下了双手,在桌子上发出嘎达一下,“正好,谢老哥,你也说到了杀人……以后别这么说话了,咱们相隔这么多年还能在这个世界相遇,也算是缘分。我提一个意见:以后跟着我当好人吧,我们一起为民除害,怎么样?” 这番话其实很儿戏,但他说得很认真,那种认真会让任何人感受到里面的真诚。而那张年幼的面孔收敛了轻浮的笑容之后,居然也还能够拥有一份令人信服的力量感。 谢易叹了口气,“可惜我现在没有一张脸。” “什么意思?” “如果我有一张脸,你就只需要看到我的表情就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了。”谢易带着几分懒散、几分不屑、几分嘲弄,一字一字,也很认真地说,“你说的是蠢话,而我回答的是废话,这种话我说都懒得说。” “那就是不愿意咯。”宁宣点点头,又问,“为什么不呢?我会杀了你哦?” “如果你这么说,我会说我愿意,但这种话你也不会信的。所以我回答:为什么要呢?”谢易懒洋洋道,“而且我也不太明白你所谓好人的定义……你之前说要杀我,说得倒是斩钉截铁,知道我的来历之后便又当场改变主意。这样没有原则的人,也能够称之为好人吗?”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还是很喜欢你改变主意的想法的,咱们说归说,你可千万别忽然有原则了。” 这下轮到宁宣沉默了,少年想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当然,在老哥你这件事情上,我是没有什么原则。但我也没什么办法,在穿越之初,我每天半夜都会哭泣,那是一种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懂的感觉,只有你能懂。苏轼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张九龄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可即使是这些大诗人的千古佳句也没办法描述我在那一刻看到月亮时的想法,因为那根本不是我们熟悉的月亮,当我看到的月亮也和前世不一样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我和我妈永远不可能再见了。” 他忽然抬头看向面前的剑鞘,“永远啊,那是永远啊,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一丝一毫一点可能都见不到了……这种永远太可怕了,可怕得像是让我脱光了衣服走在雪地,孤独如同雪花一样狂涌而来将我吞没,我就是伸出手踮起脚也会被埋葬——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另一个在雪地里裸奔的人,我终于发现了这个世界上可能唯一一个的同类,那是一种怎样的大欣喜呢?即使那人并不是波多野结衣,我也想要和他拥抱啊。” “你的语文成绩一定不错,老师没少给你补课吧。”谢易为他鼓了两下掌,宁宣正要露出骄傲的样子,下一句话又让他焉了下去,“但老实说,两个裸体男人在雪地里拥抱……真是有够恶心的。” “抱歉。”宁宣干巴巴笑着,其实他的其他比喻更恶心,比如自己现在挺像劝鸡从良的……只是这话说出来只怕得要命,“不过不管有什么理由,老哥你说的没错,我还是违背了我的原则,所以我觉得要让你也做点好事,以后不能够随便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了。这样至少我也能说服自己,你说对吗。” “我可不做这种事情,那是何楚那小子的格局。”谢易冷笑,“我通常是灭门、屠城、烧山一条龙。倒是奸淫不常做,我脾气不好,床上的女人又哭又闹一不小心就捏死了。为了避免麻烦,我通常是直接拉去和男人一块儿宰了。” 宁宣想了想怎么洗地,“……额,你这叫男女平权,不差别待遇。” “我可以试着和你合作,但请记住这叫合作,不是你所谓的交朋友。你这混账不过是拿老子当心理安慰,可你对我来说是烂抹布一坨,我才没什么狗屁孤独感,也不会在雪地裸奔,你也好何楚也好对我没有任何区别,反正总归是交易而已。”谢易忽然道,“当然,何楚是需要力量,你是需要……安慰?算了你还是需要力量吧,反正你要做正义使者也少不了力量,我正好就能给你这份力量……” 宁宣哈哈大笑着摆手,“不至于不至于,老哥你这不都给封印到一柄剑里靠装女人过活了嘛,还吹什么改变世界的力量啊,我可不指望你……” “……我能够给予你那份力量的种子。”谢易声音的调子都不带改的,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宁宣这句话一般,“所以,你要帮老子重塑肉身!” 生气了?宁宣吐了吐舌头,“我的条件是……我需要一个朋友,但我无法接受这个朋友是个混账……所以你要成为一个好人。” “当~~~” “当?”宁宣皱眉。 “……当然。” “什么?”他没听清。 “当然可以。” “啊?”好快的四个字。 “我说我当然可以当一个好人。”谢易说,与其说是说话倒不如说是哼哼,这一句话在不到半秒钟跳出来,每一个字都挤压杂糅以至于整个句子成了一团儿。他说得很敷衍也很含糊——而这好像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谢老哥,能再说一次吗?” 谢易只冷笑,“不能。” “不能就不能,反正我听到了。”宁宣面色如常,“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做大事 地点是阳州边境数一数二的大城。 时间是解决掉何楚的第三天。 宁宣背刀负剑,风尘仆仆,迎着正午的太阳走在长街上。 他手里握着一串冰糖葫芦,时不时咬下一颗来,入口甜甜蜜蜜的糖衣下是酸酸涩涩的山楂肉,两者搭配起来回味无穷。他吃下一颗便忍不住笑了,眯着眼睛挤出一对酒窝,这时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少年就又会打一个喷嚏。 周围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头,来来往往的旁人看着这少年童趣的样子,都忍不住嬉笑。 百炼境界旨在修炼筋骨皮膜血肉、五脏六腑窍穴,宁宣彻底地完成了这项修行,早已经脱胎换骨褪凡去俗,虽然只是短短三天,却已经拆去绷带和石膏,勉勉强强能够正常活动了。 别说是正常活动,就算是和人稍微动动手也无妨,只是要小心何楚这般的对手而已。 “你倒是心闲。” 谢易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已经第三天了,何楚身死的消息也应该传了出去。距离你成为目标的日子也不远了,可你还在吃糖葫芦——这东西有这么好吃吗?” “其实不怎么好吃。” 宁宣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也在心底说,自从那一日之后,他便可同武劫轻松传递心话,“我打小吃不得酸。” “那你还吃。” “我吃的不是糖葫芦,是帮助别人的满足感。我做好事可不就是为了点这种东西嘛,还不准我享受了?” 宁宣摇头晃脑,嘻嘻笑着,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你刚才也看到了吧,那婆婆这样年长,还得出来摆摊做生意,多不容易啊。我一身钱财都来自于何楚,是不义之财,这样花出去岂不正好?哎,老谢你也不知道在这剑里呆了多久,是吃不到糖葫芦了。真可怜呀,以后我一定请你吃大餐。” 在前两天他还一口一个谢老哥,但自从昨天早晨的一番对话之后就变成了老谢。 彼时谢易询问宁宣现在的世界格局,在介绍过程中不免也说说自己的感想。他对自己的过往没什么想谈及的欲望。当然不管怎么看都是被封印到剑里边儿装女人过活的悲惨结果了,不想说也可以理解,宁宣再好奇也不太好意思强问,但从这个世界佛道文化盛行的源流也能听出这老前辈穿越的时间点所在,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久远。 他们在前世或许只是十六岁看波多野结衣和用诺基亚手机的差别,但在这个世界至少拥有远远超过了千百年的岁月差距。 而谢易对这个称呼不可置否。 宁宣不认为这是一种认可的表现,虽然他一脸自来熟地表示两个人是这个世界最亲密的同乡,但这说到底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而且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一厢情愿,只是他乐于如此而已。 人总要有点明知道不是很简单,但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没人想听你自吹自擂。” 谢易冷冷道,“只是我却没想到,你口中说着当好人、做好事,却终日花精力这些鸡毛蒜皮的地方。你昨日帮女人找小猫,前天为小孩捡风筝,今天给一老婆子送了点钱财,这便算是好事了吗?以你的本领——当然你也没什么本领——以我的本事,你就算做好事也该做大一些才对。” “比如?” “比如杀一些贪官污吏,再比如杀死一些恶人,再再比如杀……” “杀人杀人杀人,无非就是杀人而已。可我不喜欢杀人,夺走他人生命应该是最无奈的选择——就比如我对何楚,他确实是已经没救了。而你本来也没救了,只是我还不切实际地想要救你而已。”宁宣无奈道,他一直觉得老谢的脑子有点问题,不像个正常人。 虽然他也知道,这或许才是这个世界的武者的正常想法。 “那你练个屁武功。”谢易仿佛恨铁不成钢,“练武不做大事,你还不如回家种地。” 宁宣一脸惊奇,“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在阳关省郊外种地过活啊?” “……” 那边好像被这句话给镇住了,好半天没再出声。 下一秒,宁宣收起了惊奇的表情,正色起来的少年又咬下了一颗冰糖葫芦,稍稍思虑片刻,然后神秘地笑了笑。 做大事么? 他询问过谢易该怎样重塑肉身,谢易只随意糊弄般让宁宣先修炼到先天境往上,具体如何却一问三不知。 宁宣猜想他面对何楚也是一样说辞,这种话能够敷衍何楚,却敷衍不了他。 说到底,谢易还是那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老穿越者,他和宁宣可能有些共同语言,但这些共同语言也只是另一个时空里的记忆残留,肯定和真正心里的想法无关。宁宣对这方面一直很理智,也一直不对老谢抱有太高的期望。 而自从与老谢相识,宁宣心头一直就有一个疑惑。 既然何楚不是单纯获得了未知力量而冲昏头脑,他背后分明还有这样一头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老怪物前辈——那谢易为何允许何楚如此大动干戈呢? 在长河派可能真的不太适合何楚的发展,但掳掠杀人、夺宝背叛这种手段也太过激了一些。虽然何楚和谢易差点就真离开了阳州,但那也是好运罢了,长河派到底能不能找来一名比手持武劫的何楚更强大的真气境高手,既不是何楚这种边缘人能够判断的,也不是谢易这种古代人能够确定的。 虽然这一切从结果来看似乎没什么问题,可对谢易而言却有不必要的风险,他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冒险才对。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何楚一意孤行,但以宁宣的了解来看,谢易对何楚的影响力不是一般的大。毕竟何楚连武劫明目张胆的改弦易张也都毫无怨言,看上去真的是“一往情深、死心塌地”啊。 如果谢易真的需要,何楚纵然再想发泄小人得志的情绪,也恐怕会收敛起来。 综上看来,宁宣似乎能够得到一个看起来匪夷所思的结论:何楚奸淫、背叛、夺宝的一系列举动,其实是谢易默许的事情,起码没有反对过。 甚至再深入一点思考:谢易不乏有拱火的嫌疑,他好像巴不得何楚把这件事情闹大。 今天这番话更让宁宣加重了这个念头,谢易似乎也对自己故技重施,他非常期待宁宣做出和何楚一样的事情。 而何楚所做的一切和现在谢易让宁宣做的一切,两者只有一个共同点。 也就是说……杀人? 这和老谢重塑肉身的进度有关联吗? 正在宁宣思考的时候,谢易略显玩味的声音再度从心底扩散,“发现没有,左边靠后,有一个家伙盯着你。嘿,看来你已经被盯上了,风声好像比我想象中更快一些啊。” “我没发现。”宁宣皱了皱眉,动作顿了一顿,然后继续如常地行走,只是吃糖葫芦的频率略快了一些,“是真气境的高手?” “你已经是百炼境最顶尖的人物,连你都没办法发现,按说是这水平。但我也不能保证,因为我只是一把剑,我连眼睛都没有。” 谢易似乎在自嘲,又似乎在嘲弄宁宣,“要真还能有感知他人实力的本事,何楚也不会被你所骗,将你视作真气境的高手,因此而投鼠忌器、处处受制。” “这倒也是。”宁宣叹了口气,“这么看来,你这金手指老爷爷好像不怎么顶用。” “你当然可以选择顶用的方式,你拔出我来,我为你灌注元气真力,将你强行提升到真气境。以你现在的水平,能够比何楚承受多两倍以上的元气,即使在真气境也位极一流。” 谢易道,“小子,如果真是真气境,你就没有其他选择了——你只有让我出手!” 这句话有可能是真,有可能是假。这是某种意义上不可避免的阳谋。 宁宣继续咬下一颗糖葫芦,动作没有丝毫的变形。 现在看来,谢易想要自己……或者说任何人使用武劫的意愿已经足够强烈,他既然选择瞒过这件事情,就说明这对于使用者而言绝对有不良的反应——这时候宁宣想到了当时何楚拔出武劫时候的诡异外貌:双目发红,肌肤的边缘闪烁着金色。 但问题就在于,即使认清了这点,谢易所说的仍然有可能是宁宣目前最好的选择。至少何楚已不是第一次使用武劫,看上去除了脑子差点儿也没什么问题,说明这种不良的结果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偶尔用用也是无妨。而如果身后的追踪者真是真气境的高手,宁宣绝对没有任何还击的可能性,是绝对。 他将会如同何楚面对他一样脆弱不堪。 那该怎样选择呢?是遂了谢易的意思,还是选择面对风险? “不急。” 宁宣一边回答谢易,一边忽然停下了步伐。 他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而简单的处理办法,可惜这一章留下的余地太少,他没办法立刻执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大斗天的齐勇 齐勇人如其名,的的确确很勇。 他身长八尺,体大腰圆,赤手空拳,一身大斗天横练的功夫直达真气境,已然小有名气。这样一个人其实很不适合跟踪,但幸好这里是阳州的边境,没有人认识他的面目,也幸好他跟踪的对象只是一个年轻的百炼境武者,根本没有发现他的能力。 按理说是这样的。 但这个世界好像从来没有那么讲道理。 名叫宁宣的少年人维持很久的闲逛状态在某一个时刻忽然变了,他以一个好像完全不刻意、甚至看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动作,很自然地钻入了旁边大开的赌坊,身形果断迅速而又不引人瞩目。 齐勇在这事儿发生大约三个呼吸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刚把目光从路边摊上的一只漂亮鹦鹉身上移过来,之前锁定的身形便离开了眼睛。 草! 壮汉骂了一句,立马跟了上去。 真气境武者的特征就是内力种子爆发,真气磅礴流淌,充盈四肢百骸,强化五识六感,这在生命层次上与百炼境武者相比有质的飞跃。可这种飞跃还是没办法让他变成真正的神仙,他怎么可能隔着一道墙壁在狭小空间内的百来个人中精准抓住一个人的踪迹?就算有暴露的危险,也只能跟上去了。 更何况……齐勇隐隐有所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暴露。 这间“金钩赌坊”装潢华丽、色彩丰富,有玉石玩物,有金银饰品,有琉璃造的灯,有玛瑙做的帘,和整座城市质朴简洁的边境风格相悖,但生意却火红得吓人。而齐勇像一头从山林里跳出来的老虎一样横冲直撞到了门口,左右看了两眼,已经顾不得其他,大喝一声,如雷霆怒: “给我站住!” 隆隆作响,回荡不休! ——于是所有人都站住。 看场子的江湖人想要对他动手,拔刀论剑挥舞拳头的动作只到了一半,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凝固。 摇骰子的赌客们本来沉浸在刺激的情绪中,这一刻那对左边盲目右边麻木的红眼睛也给吓得怔了一怔,茫然地抬起头来。 不只是他们,收大了的庄家、得意的赢家、疯狂的输家……甚至还有带着朋友来“赚外快”的好人家,一个大厅内上百来人全被这一喝,一震,一定,所有目光齐聚到齐勇身上,像是一群首次看着鸿鹄扶摇而起的呆头鹅一般,硬生生就真地这么“站住”了。 除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除了一个声音。 齐勇闭着眼睛,耳朵微颤,心中一一默数回荡的声响:整个大厅一百三十七人,其中百炼境两人……而在这种情况还能够保持自我意识、甚至想要远离自己而非靠近的只有一个。 答案自不必说,他睁开眼睛,目光如炬,将将看到大厅另一个大门边缘,一个离开房间的衣角,和之前宁宣的淡蓝色长衫一般无二。 居然能硬生生抵抗住我的“叱咤雷音”!? 真难让人相信这是百炼境界啊。 大斗天的弟子咧嘴一笑,笑得像一只老虎一样威猛,然后他转头环顾四周,刹那间又露出一只憨熊般不好意思的神情,“真是叨扰了诸位,不过我不会赔钱的。” “赔钱?哪里哪里……” 庄家中的一人好像是领头的,大厅内另一名百炼境武者便是他,这时候站了出来,脸上带笑,“壮士有事罢了,怎敢说得上叨扰,钱财就更谈不上了。” 方今江湖,仇杀不断恩怨难清,朝堂早已经失去了对这个混乱世界的掌握能力,尤其是边境地带。 但久而久之,这样一个偌大的江湖反而衍生出属于自己的规则。 而像是这种赌坊、青楼、客栈……等等所在,皆有几处共识:要做这一行,非得傍个大腿、非得认清规则、非得有点本事不可。 这位领头人虽然惊讶于齐勇的本事之大,但也不是第一回碰到这档子事了,处理起来很有经验。 “不不不,马上就会有要赔钱的了。” 齐勇急匆匆摇头,然后也不等人回话,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动作。 那巨大得夸张的男人一踩地面。 如一座钟和另一座钟的相撞。 领头人本想说些什么漂亮话结交一下,可这一下却说不出口了。因为他很分明地感受到了整间屋子在动——还不是很简单的动,而是一种短暂而莫大、急促而宏伟,好像在颤抖又比颤抖大,好像在震动又比震动短的……嗯,“哆嗦”? 轰隆——整个赌坊,甚至不只是赌坊,还包括赌坊内内外外数百米的地面,在这一刻都好像是被一头猪拱了一下的小白菜、被一朵梨花压住的海棠一样,就这么“哆嗦”了一下。 所有人下意识地抓住了周围的某些固定物品,如柱子,桌子,同伴。 而齐勇已经飞了起来,或者说冲了起来。 一声哐当巨响,他像是一坨有千斤重的炮弹一样砸穿了房檐,以一个优美的弧线越过了狭小的空间,重重落到了楼宇之上。赌坊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到那一个沉重的踩在房檐上的声音,房间嘎吱了一声。 而这个过程则在房檐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洞口,然后稀里哗啦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建筑零碎就伴随着赌坊内少见的天光落了下来,堆积在了齐勇之前脚下的位置,被稀稀落落的光芒罩着,那里现在已只剩下了两个深深的脚印。 赌坊内沉默了好久好久。 “是大斗天的子弟。”一个看场子的江湖客好半会儿才说,“整个江湖,也只有他家有这样的轻功了。” “原来这是‘轻功’吗?” 领头人细细地看了看天上的窟窿,又看了看地上的脚印,脸上露出了一个好像要拉屎却拉不出来的复杂表情,“真是好俊的‘轻功’啊。” …… 这也能算轻功? 宁宣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他大概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正有一个人……或许也不止一个人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 五个呼吸之前,他刚刚从赌坊的另一道通向偏僻街道的房门离开,转而来到一处十分空旷的靠近城郊的位置。偏偏那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巨响,同时感觉到了身后的房檐之上,有一道目光锁定住了自己。 真气境的武者,若想要百炼境的武者感觉不到自己,百炼境的武者便感觉不到。 但当他们真正爆发出潜藏的力量、吐出那股苦心孤诣精炼而成的一口“气”的那一刻,他们便是无法忽视的太阳! 这目光锁定到宁宣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逃不了了。 当他升起自己逃不了这个想法的同时,一道身影已经如同轰炸机一样,轰然一声砸落到了他的面前。 这条街道虽然偏僻,却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但接二连三的异象蜂拥而来,任谁也知道是什么情况,现在这年头很少有人不会武,他们默契地远离了这个场地,最多只是惊讶和好奇,并不做多余的尖叫和慌张。 宁宣看着面前砸出一个大坑的壮汉,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大斗天的人。” “齐勇。”壮汉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对自己的登场习以为常,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一看就是惯犯了。 宁宣拱手道,“在下宁宣,龙孽虎煞山持剑宫真传弟子……” 齐勇一抬手,打断宁宣说话,“你不要扯瞎话,我知道你不是龙孽虎煞山弟子。你叫宁宣,你擅长用毒和刀法,而且有一招临时爆发至真气境的秘技……等等,你的剑呢?” 他瞪大了眼睛,本来胸有成竹的样子忽然被惊讶诧异所占据,看上去极有滑稽效果。 而那呆滞的目光衍生之处,本来背刀负剑的宁宣背后,赫然少了一柄武器,只留下了落日圆。当然,烟驼铃仍然在他的腰间挂着,但以宁宣的水平,根本难以发挥这法器威力,也不被放在齐勇眼里。 “藏在赌坊内的某人包裹里。”宁宣倒是毫不遮掩,然后挑了挑眉,有些纳闷儿,“你对我怎么这样了解?” “你把那玩意儿送人了!”齐勇失声道,他顿时移转脑袋,将目光重新投射到旁边的赌坊之内,目光一瞬间悔恨狂热交加。 “你的轻功倒是帮了大忙,本来这些人可能还会继续赌钱,那时候我也还要纠缠你一下,甚至用真气境的力量暂时逃跑拖延时间,让人员有时间进行流动。可没人会在破了一个大洞的房间里赌钱,他们应该已经被不知情的老板遣散了……当然,也未必会回家,可能会去其他赌坊,可能会买菜,可能会钓鱼,也可能会去青楼……” 宁宣笑着说,“总而言之,除了‘天下晓’的神算,只怕没有人能知道他们会去哪里。就连我也很难找到他。” 齐勇朝着赌坊迈出一步,然后忽然一顿。 他微微侧过脑袋,一片刀光从他面前擦过,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迹。随后又动动鼻子,闻到了空气中的焦臭味。 宁宣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落日圆,一股难以形容的热力自他掌中勃发、流淌、燃烧、升华,好像握着一团活着的火焰般灼人。这并非如何楚一般给人的虚假感觉,而是只有达到了真气境的人运用宝兵才有的真实力量。 真气真气,就是一种真实不虚的气力。 所有的异能、法术、符咒、神通……龙孽虎煞山的天师催动雷霆用的是真气,止戈寺的菩萨度化众生也用的真气,更不提历代武帝、各州诸子、龙头门派、隐世高人,他们用的都是真气。 这是一切玄妙万道之基础,自遥远过去的武祖时期便是如此,到可预见的未来可能仍然如此。 在这一刻,宁宣掌中落日圆的温度不说融金锻铁,也绝对超过了普通的火焰。 但只转瞬间,他身上灼热的气息又快速跌落下来,从货真价实变成似而非是,这又是百炼境的人催动宝兵的模样了。而自这个阶段下来之后,宁宣的脸色也不由苍白一分,好像刚才做出了某一件非常耗费心力的事情。 但他的刀锋却仍时时指向齐勇浑身上下的要害,刀尖微微颤抖得好似新手持刀,可在行家眼中反而难以借此判断出其动向如何。 这就好像一条待机而动的毒蛇,令人不安到了极点。 齐勇并不掉以轻心,他清楚的知道宁宣还能够再进入那样的状态,只是没必要时时维持罢了。而从刚才这一刀看来,这小子的精神意志也高度集中,远远超过百炼境应有的水平,自己也很难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个小小的百炼境,用这招爆发秘技用得不少,竟已拥有了一些在真气境才能有的习惯? 当然,作为大斗天的弟子要有足够的自信,齐勇相信自己绝对能赢,他也肯定宁宣也承认这点,否则不可能直接丢下武劫,选择迂回。但从现在看来,两人要分出胜负,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是足够赌坊那边变动的时间。 而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不急了。 齐勇哈哈大笑,“好小子,难道你知道怎么找到那人不成?” “我当然知道。”宁宣说,“我是为了活命才丢下了剑,可我若是真不知道怎么找回它,可能反而才会没命。” 他的意思明确:齐勇得问他,那剑到底在谁手中。 “只要那人不是外地人,我大可以收拾掉你,再慢慢寻找。反正你选择的对象肯定是毫无武功之辈,要有丝毫修行的痕迹,搭配上那柄武劫,你可能反而不是对手了。”齐勇道,“这样一想,我自己也能找到对方。啧啧啧,宁宣啊宁宣,你现在这条命好像也不是很有保障咧。” “你需要很多天,你能费得起这个时间吗?”宁宣提醒道,“既然大斗天的人来了,其他龙头门派自然也少不了。到时候你会有麻烦哦?” “龙孽虎煞山的弟子大概率不管这事儿,倒是不熄火……”齐勇怔了一怔,居然老老实实推断起来。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这一群住在火山里的疯子好像确实比较容易和这件事情产生牵连。 那这么看来,还真不能对宁宣下手——虽然他也没想过杀人。 宁宣却从中汲取到了有用信息:原来不熄火比较喜欢搞事,下次我换身份吧。 他随即笑道,“也就是说,剑可以给你,但我要活下来。你要保证我能够安全离开这里,我会给你留下提示的信息,这叫双赢……齐兄,如何?” 齐勇眯起了眼,“这是你的计划么,舍剑求生,倒是光棍。你不怕我抓你下来,对你严刑拷打,逼问你那人特征?” “你是大斗天的弟子,应该没什么刑法技巧,我试试能不能,“谁叫你已上了大当了呢。” 齐勇正自疑惑之中,忽然感觉到了赌坊之内,传来了一股强大的真气。 危险,凝涩,强韧,可怖。 他立刻有了三个想法: 一:这赌坊里怎么隐藏如此一个高手。 二:这小子感知为何比我还快。 三:我怎么就上了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我有九种弄死你们的方法,九种! 齐勇张了张嘴,可还没说出话来,就立刻感觉到金钩赌坊内强大的力量猛地爆发。 只听轰隆一声,一道金色的流光以和之前齐勇一般无二的方式从金钩赌坊之内破空而起,砸出一个大洞。 齐勇一眼看去,远远看去十来丈开外的房檐之上,已立着一个手持长剑、皮肤带淡金色、眼睛如宝石般殷红的身影。 那种金色像是在燃烧的血,那红色像流淌的火,两种令人印象深刻的色彩杂糅在一起,如同神祇涂抹在这个世界上的浓重一笔。 而齐勇瞪大了双眸,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画面——这神秘的、奇异的、古怪的真气境高手,竟然是之前那位看上去很是讲究体面的赌坊庄家。 他在不到片刻之前,分明还是货真价实的百炼境啊! 在齐勇看向那位赌坊庄家的时候,那赌坊庄家火星似的眼眸也看向了他。 那是一双让齐勇难以忘怀的眼眸,里面的欲望充盈满溢,是如此激荡又如此壮丽,好像从太阳里面捧起的一堆辉煌与灿烂的结晶,呈现云烟水雾的质感,却又时时刻刻都在剧烈的变化反应、膨胀发酵、流淌滚动、翻腾起伏。 这几乎不是人的眼睛,更该属于某种神圣而又伟大的兽。 齐勇下意识地让开了眼睛,避免了其中旺盛而灼人的力量。 庄家则微微一笑,然后他握剑,重重地握剑,用力地握剑,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贴合在剑柄上,几乎不存在任何缝隙,也连丝毫多余的空气也容纳不下。他的手和剑融为了一体,焊死、缝合、连接、交融。 剑成为了手的延伸,手成为了新的剑柄。 他用带鞘的剑指向齐勇,“祭品。” 语气轻蔑地像是从猪圈里找了一头最膘肥体壮的,今晚就吃。 齐勇愣了一愣,双手抱胸,哼哼冷笑。 百炼境和真气境的差距有若云泥,是武道的证明。任何一个真气境武者都自豪于这份身份,也正因如此,他更难以接受这种取巧者的挑衅。 话说回来,现在虽还是云里雾里,但他至少也知道这家伙的能力来源于何处了。 齐勇的目光停留在了庄家手中的剑上。 那是一柄看起来很普通的剑,乖乖地待在剑鞘之中,平平无奇。要说唯一的异样之处,就在于样式是古制的,但这也不能说明更多东西。 这件事情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关注,对大部分追查此事的人而言。这柄“奇剑”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不过现在齐勇多少算是知道了一些东西。 其实所有追查这件事情的人都知道何楚所得的奇剑有某种临时爆发出真气境战斗力的能力,但并非所有人死于剑伤,只有真气境的武者逼迫到何楚使用此剑,所以大部分人便更倾向于这是只能出一招的奇兵。谁也不知道这能力其实是灌注元力、催发真气,直接拔升一个等级,更不知道这剑居然能让人变成这一幅非人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一柄魔剑。”他双眼仍然盯着那庄家,却对宁宣问,“怎么落到了他手中。” 宁宣稍稍后退两步,脑袋靠在了墙边,抱起了双臂。 他的脸上收敛了最初的玩闹,略带着些轻笑,展现出一个旁观者应有的态度来。 “我选择的当然是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啊。”他摊开手,以甩锅者的姿态说,“看来是被这位兄台发现了,因而产生了变化,一定是意外吧。哎,真是时运不济,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露出一股子无奈且无辜的味道,好像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全然没关系。 齐勇面无表情道,“虽然我在面对这位高手和这柄剑,可我却总觉得属你恶意最大。” 他也不是傻子。 宁宣懒惰地笑了笑,“是错觉啦。” 齐勇却不准备说话了。 他已顾不得说话。 远处那浓重的铺天盖地的杀气和战意在某一刻忽然凝结起来,从无限辽阔远至天地尽头的尺度收缩成无限渺小凝结稳定的一点——这一点就在剑上。 好有杀气的剑。 将出未出的一剑,将发未发的杀机。战斗虽然还没有开始,可对方已抢占了致命的先机。 齐勇只感觉自己再说出任何一句话,再思考任何和战斗无关的事情,自己就会当场死去。他凝神静气,只当宁宣不存在一般看向前方,眸子锁定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上。 在两人说话的功夫间,庄家已经就地落下,来到了这条偏僻的街道尽头,距离两人不过十数丈。 他站在那里,像是隔绝了整个天地。 “你是祭品,用以养剑。”他重复之前对齐勇的称呼,然后又转头看向宁宣,“你是傻子,弃剑不用。” “是我没这个福分。”宁宣很认真地说,“它/他能找到你,我也很开心,祝你们幸福。” 他语言模糊,知心者如庄家知晓他说的是剑中之人,而无知者如齐勇则认为宁宣说的就是单纯的魔剑本身。 庄家愣了一愣,然后轻轻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此聪明,又如此有本事,或可为本尊门下的一只狗。” 能说出这句话,说明老谢还不想杀了自己? “多谢老兄,那这位呢?”宁宣忽然有些感动,他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旁边黑着脸的齐勇,“我很想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他当然不能。” 庄家笑着说,就好像回答了一个孩子太阳是否是圆的一般自信。 然后他出剑了。 宁宣先看着这一剑刺出。 随后才听到剑的长啸。 尖锐、刺耳、粗粝。 如果把声音视作一个固体,那这就是这个固体摔碎的声音,是声音这种东西被撕裂之后所发出的声音。 这说明庄家这一剑已经超越了音速,在不到十分之一个呼吸的时间他越过了十来丈的距离。被他身体挤压的空气就好像是一只只无形大手,朝着两边汹涌迅猛毫不留情地排开。路边排列齐整的青石板砖一一被掀翻推起,强大的冲击力将大量的泥土和草木吹飞甚至碾碎。 即使是相隔甚远、并非作为进攻目标的宁宣,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压力。 这位庄家比何楚更强,所以这一剑自然也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当日的宁宣接了何楚一招,到现在伤势都没有痊愈。但他却庆幸彼时面对的不是这位庄家,否则自己连痊愈伤势的机会都很难有。 在庄家出剑的瞬间,齐勇也几乎同时出手。倒不如说他的出手更快也更简单,不是拳法不是掌法,而是喉咙微微蠕动。 然后。 轰隆轰隆。 哗啦哗啦。 吱嘎吱嘎。 他的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气血、筋膜都在这一刻同时发出了响声,那响声连绵不断、争先恐后、你来我往,骨头的声音如雷霆霹雳,气血的声音如大江大河,筋膜的声音如张弓搭箭,它们竞相从齐勇的身体内跳跃出来,在刹那间拼凑、组合、构装成了一连串非常宏大而华美的声响,像是晨钟暮鼓,有种直击人心的伟大力量。 雷音叱咤!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雷音叱咤,比之前在金钩赌坊内部的那一喝更强盛五倍、十倍。 那巨大得夸张的身形的五脏六腑仿佛在进行一次极为了不起的运作,并且在眨眼间就达到了其最关键处。 这一刻无疑是“蓄势待发”四个大字最清晰也最分明的解释,蓄的简直是天惊地动的势,待的岂止是天旋地转的发。 实在很难想象这一招发出,将是怎样一种气魄。 但也只能想象了。 因为这一招尚未发出,武劫便已经来到了他喉咙前的三寸。 好快的剑! 齐勇面露惊讶,猛地收摄气力,体内所有的响动忽地一下全部消失。面部一阵潮红,在间不容发之际移动脖颈。剑锋从他脖颈处擦过,虽然还是中招,却不是要害。 鲜血流淌,一片冰凉,疼痛难当,但他眼睛眨也不眨,猛地一摆脑袋,就对着迎面而来的庄家额头一撞。 只听砰一下,两人的脑袋发出一声亲密的闷响。 大脑震荡之间,两名武者已遵循本能,同时发招。 一眨眼,齐勇拳头打向庄家胸膛,庄家也用足尖戳击他的腰腹。 他用膝盖抵挡庄家的足尖,庄家则用左手拦住他的拳头。 他变拳为掌与庄家纠缠,庄家却已经回剑挥砍…… 宁宣呼吸了三下,他们已经历了四十七次对攻。一时间气流撕裂,幻影横空,两个极具破坏力的身影在碰撞彼此,也在碰撞这个世界。一条街前前后后被不知道破坏了多少地段,宁宣的观战位置也从街头变成墙上,从墙上变成楼檐。 最后一招,两人同时击中对方,也同时为对方所击中,这是一记重创,却也同时未能伤筋动骨。 他们就好像是两条在半空中碰撞的毒蛇,在短暂的交战之后,便立刻拉开距离。 “他妈的!” 齐勇摇晃着脑袋后退两步,他摸了摸脖颈处的伤势,一手的鲜血。又趁势张口一吐,再一大口鲜血吐出。这是他刚才收回雷音叱咤的时候所产生的内伤,如鲠在喉,阻碍他精力神思,不吐不快。 在刚才的四十七手搏杀之间,强度不如最初一剑来得凶猛强悍。他已默默将这股内伤捋顺,等吐出这一口鲜血,便只损了些精气,却再无后顾之忧。 而看到这里,宁宣已低下头,叹了口气,“可惜了。” 和普通的百炼境不同,宁宣是屡次以奇巧登上真气境进行战斗的人,他能够看明白一些真气境武者对敌的关键,也稍微能够跟得上两人的思路。 他们两人是各有所长。 庄家和何楚有着类似的毛病,他们都是临时被灌注元气所产生的真气境,所以并没有将其熟练运用的能力。但庄家和何楚的肉体似乎有所异样,真气境武者的肉身和百炼境武者相似,没有这种直接突破音障的可怕坚韧度。这份变化必然和武劫有关,想必是其外貌之异变所带来的优势。 所以庄家的出剑虽然快到齐勇猝不及防,却反而在之后的肉搏战中未能占据上风。 这便是齐勇也发现这点,刻意将这场搏杀的方向引导为“招式变化”“互攻互守”,双方竞争的一大要点就变成了思维上对招式的灵活应用,这正巧是庄家的短板。齐勇以此长攻彼短,这才拖出了个回气缓伤的机会。 而另一边,齐勇不管在果断“回头”反击的时候,还是之后的肉搏战中,都逐渐挽回了最初的劣势,可说是招式熟稔经验老练,绝对是正牌真气境武者所应该拥有的水准。 但他对庄家的神速之剑仍然没有处理办法,现在拉开距离,再没有逼迫庄家的机会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武劫。 而宁宣之所以说可惜,是因为刚才短暂的交锋,他曾设想自己分别在双方位置。 而在这些设想之中,他都已经有了将对方给必杀的把握。两人没有抓住这些机会,对他们而言自然十分可惜。 其中庄家的方法比较简单也比较多样,宁宣甚至能给出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剑锋去势不尽,留下一丝回转余地,可变招斩杀齐勇。 中策是在这之后的齐勇以头回击、争取时间的刹那,他只要有与齐勇相似的反应,略略让开要害,拉开距离,也不至于陷入接踵而至连绵不断的互攻搏杀拼经验的环节,彼时齐勇的内伤找不到抒发机会,动作迟早出现滞缓,一招便可致胜。 下策是在搏杀战中不愿妥协,直接与齐勇以伤换伤、以攻对攻,齐勇撑不到两招就要毙命,而庄家最多只是重伤。 而齐勇的反击方法就少得多了,但也有至少一个。 “好可惜的一口鲜血。” 宁宣有些遗憾地看着地上那一口被齐勇吐出的鲜血,“若是我的话,根本不用等到事后吐出来,直接在搏杀中里面‘血口喷人’,既阻碍了对方动作,又舒缓了自己内伤,还打乱了固有节奏。以老谢选中的这位老哥对真气的运用之迟钝缓慢,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要被我卸下手臂,夺下武劫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我赢了 这一场战斗虽然不够长,却激烈到了极处。 而现在看来,也似乎已到最后的阶段了。 正在这个时候,庄家忽然开口了,“你真准备和我拼到死?愿不愿意休息一下?” 齐勇愣了一愣,“哦,你怕了?” “……怎可能怕了,你今天是走不出这座城的。”庄家的眼睛左转右转,最后还是道,“但我相信我的提议你不会拒绝,因为你休息的时候我并不会休息——与休息相反,我还要进行另一场激战,这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齐勇还没有反应过来,宁宣却已经笑了,“你想要杀了我?老哥,你刚才不是说让我当狗嘛,怎么现在又喊打喊杀了。” 在场三人,让齐勇休息,又要进行一场激战,自然是与宁宣作战了。 “不杀你,还能任由你渔翁得利不成。”庄家冷哼一声,“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看来这大块头确实不好对付,值得武劫使出全力。但另一方面,有你这么个狠角色在旁边看着,也总不能令人放心啊。” “这番话听来复杂,其实很简单就能概括:有人着急了。” 宁宣笑了笑。 他知道这话虽然是庄家说的,实际上却差不多是老谢下的命令。 他相信庄家之前对自己的承诺是打从心底的,因为在被老谢挖出了欲望和自大的这家伙眼中,宁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百炼境武者,根本没有插手到真气境的可能。 庄家怎样想的当然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老谢怎么样的。他当时没有提醒庄家,是自信宁宣已经闹不出事情也好,是觉得没必要对庄家说也罢,总能证明一个观点:老谢并不想杀了宁宣。 起码在刚才的战斗中,宁宣就有很多机会可以逃跑。 这似乎算是老谢刻意留给他的一项机会,对这个某种意义上的同乡,他有意或是无意之间,选择了视而不见。 但到了现在,老谢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就是宁宣居然还在这里看着这一切发生,而不是选择逃走。 所以他眼见不对,立刻提醒了庄家。 他要杀杀死宁宣,因为他容不下失误 即便宁宣一口一个老谢,一口一个朋友。 而宁宣对此毫不气馁也根本不挫败,他甚至有些惊喜。 老谢一开始没想过杀死自己,他就已经十分满足。甚至在现在才想要对自己动手,也已经让宁宣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了。 正常来说,老谢一找到新主顾立刻变脸,对自己喊打喊杀,其实也是很合理的发展。 庄家自然听不懂宁宣口中的潜台词,但脸色却变化了一阵……宁宣猜测他是被骂了。 这人似乎已经气急败坏到了极点,他再不多话,杀气凝聚,正要动手之际,齐勇忽然道,“你不能杀他。” “你说什么?”庄家眯着眼睛看他,齐勇却丝毫不惧。 “我说你不能杀他,起码现在不能。”这魁梧的男子有些憨厚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庄家,“这是我和你的事情——不,准确来说你还不配,这是我和我的剑的事情。” “你的剑!?”庄家像是忽然被人打了一个巴掌,脸皮抽搐了一下,然后开始涌现出一种奇特的涨红。 宁宣也以奇异的目光看向齐勇,“哦,老兄,你就不担心我渔翁得利?” 齐勇摇头,“我不喜欢旁观别人战斗,我更喜欢自己参与到战斗中——更何况这家伙已经疯魔了,而你持有此剑也不愿变成这般模样,足见你和他有本质不同,我宁愿让你渔翁得利,因为我相信你就算成了最后赢家,也最多只是拿走此剑,而不会杀我。” 说到这里,他又自信一笑,“更何况我也不认为我会输给你。” “好小子。” 宁宣咧嘴一笑,对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很聪明嘛。” 齐勇不知道这个大拇指的确切意思,谢易可没有理由在这个世界传播这种文化。 但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二,于是也做出类似笑容,反过来对宁宣也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彼此彼此。” 看着他俩的互动,庄家的眼神更加阴狠,冷冷看着齐勇,然后一字一字道,“你有种就再说一次!” “说一千次也是这样,这当然是我的剑,如果没有你的话,宁宣就会把这剑给我,所以这剑已经是我的了。”齐勇转过头,以一种自然而然的蛮横与自然而然的坦诚说,“你抢了我的剑,居然还这样嚣张霸道地对我说话,是真觉得这世上没有天理和王法了吗!你这靠着奇淫巧技登上真气境的废柴!” 宁宣吐了吐舌头:这老哥人是不错,但情商低了些,我也是靠奇淫巧技的废柴啊。 “我要杀了你!” 庄家气极反笑,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把你千刀万……”忽然脸色一定,忽然又看向了宁宣,眼中又冒出了屈辱和犹豫来。 宁宣知道,一定又是谢易出口了。 现在的局势就是这样有趣,庄家更想杀死齐勇,因为他觉得齐勇威胁更大也更可恨;齐勇想要杀死庄家,因为他觉得庄家已然入魔;谢易想要杀死宁宣,因为他自发现宁宣没有逃跑之后,便深深感觉到不安。 至于宁宣嘛…… “呔!” 就在这时,齐勇忽然抢先一步动了。 他动作大得吓人。 咔,脚下一块青石砖寸寸碎裂,齐勇一步跨出,像是腿忽然长了七八寸一样,一步就来到了庄家的面前。他的一拳一脚,都好像是一头大熊,大气磅礴地打去,除了以力量对力量,绝没有其他的选择。但细细看去,动作之间又留有余地,并没有真正去到尽头,随时都能够进行变招。 他动手之间,喉咙蠕动,接连几声大喝,如雷霆霹雳,有无上神威。 这次齐勇已经学得乖巧了,他再不蓄力发劲,以免被庄家找到机会,反而将雷音叱咤用以辅佐,而非主攻。这样在战斗的时候发出雷音,做干扰、助势作用,也是雷音叱咤的用法之一。 庄家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而雷音滚滚,最能打这种出其不意。 他本来就陷入了自己本心和谢易命令的纠结之中,现在被这一震,浑身忍不住地一颤,整个人的气血都被震散,大脑一片空白。 见此情形,齐勇当下心头一喜,没想到这庄家水得这样厉害,全没有自己平日里见到的平辈天才那般的细心谨慎、毫无破绽——这也难怪,若真有本事,何至于在这么偏僻的小城当一个赌坊的庄家? 有些人纵然有了能耐,也德不配位,难以长久。 眼看齐勇就要一招制敌了。 ——他忽然感觉到身后一股灼热,而且是一股并不陌生的灼热。这股灼热真实不虚,并非任何幻觉、假意,而是真真正正由内力催发的强悍热能。 什么! 齐勇大吃一惊,但纵然提前留了招式余地,也是针对庄家,却从未想过宁宣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没错,出手的竟是宁宣! 他爆发出真气境战力,在一个齐勇甚至是庄家都完全没想到的时机出刀,灼热的落日圆不知何时已经贴在了齐勇的身后,刀尖似触非触,闪电般吞吐一股微弱的刀劲。 只一瞬间,齐勇就已经落在了地上,浑身僵硬,不得动弹。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 “什……么!?” 庄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大退一步,小心谨慎地看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 而这时候在他面前的,却只有一个持刀的宁宣,一个倒地的齐勇。 “抱歉了,老兄。”宁宣很是歉意地陪笑道,“他和我做对手,我不怕他,可你和我做对手,我却很怕你。这场局一开始是为你所设,我可从未忘掉这件事情咧。” 他怕的便是齐勇。 “你吗的!”齐勇只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宁宣,让宁宣觉得他好像一只被绑住脚的鸭子,“你他吗的!” “你不怕我?” 庄家心中刚刚升起的劫后余生之庆幸立马被这一段话给浇灭,他的脸色又是很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然后轻轻抚摸手中的武劫,冷笑道,“小子,你是做了件好事……可惜没脑子。” “快动手!”他脑子里的声音大叫一声,“他一定有阴谋诡计。” 什么阴谋诡计也没用,我有绝对的实力。 庄家正想要这么说。 就在这一刻。 也就在这一个瞬间。 便就是这么一个刹那。 庄家忽然感觉到浑身上下很无力,那种无力感熟悉又陌生。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这种感觉像是从娘们身上起来的感觉。 之所以说是陌生,是因为这简直是从三十三个娘们身上奋战了三天三夜的感觉。 他内心中的得意还没有释放,眉眼里的嚣张还在酝酿,脸面上的耻辱还没有遗忘——可就在这一刻,他的体力已经在渐渐衰亡。 “你怎么了,你这是……”脑子里的声音顿了一顿,“毒药!这家伙早给你下了毒!嗯,什么时候?” 毒药,原来只是毒药! 庄家的心中的慌乱一下子有了底,真气境的武者与百炼境最大的区别,除了战斗能力的飞跃,还有祛毒能力、恢复能力的拔升。 能够对真气境往上武者产生作用的毒药少之又少,只有少数专研此类的门派世家有此奇品。而其中少数奇毒,更是需要下毒者本身以真气催化,才能起到作用。 而不需要真气催化也能对真气境武者使用的毒药,千金难买。 当然,这家伙什么时候下的毒也是一个疑问,自己真气布满全身,空气中的成分一有变化就能感悟,即刻转化为内呼吸,怎么可能被下毒呢? 现在其实也没必要思考这个,庄家心念稍沉。 果然,只是稍加感应,庄家就感觉到了体内的毒素性质,这果然只是一种无色无味、让人浑身无力的毒药,为了隐蔽甚至连毒性都难以致死。虽然自己好像不知不觉间已中毒极深,只需要不到两个呼吸,庄家就有自信以真气将其驱逐干净。 “放心,等下就宰了他。”他还得意地对着脑内声音说。 “等下?”声音的语气似乎已经变得有些古怪了,“不,你没有等下了……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真气境了吧?” 什么意思? 庄家努力想要了解这位大佬的想法。 下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因为他的手臂就飞上了天,这飞上天的手臂上还握着一柄剑。手带着剑落在地面,发出叮当一声响。 然后庄家的力量就开始退转。 他红色的眸子逐渐变得暗淡,恢复平常。他的肌肤丧失了光泽,如同往昔。他的力量也层层下降,从一个辉煌灿烂的魔影,变成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 “我说过,我不怕你。” 一瞬间的变化太快,他呆呆地抬起头,散发着真气境气息的少年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热力滚滚,令庄家无言以对,“因为你是假的,你明白吗?毒药在我刚进赌场的时候就下了,便是预料到了此时,但这其实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不过是让你分心的工具而已,你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只要没有了武劫,你就一无是处。” 他笑了笑,“要收拾你,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一件事情。” “好小子,居然下了毒。”边上的齐勇慢慢睁大眼睛,如果他的手脚能动,现在一定忍不住为宁宣鼓掌。 “……我、我……” 庄家很快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吞了口唾沫,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是受了这魔剑的诱惑……少侠你……” “当然,你是受了诱惑,这诱惑还是我送给你的。不过我之所以选你,也是因为你本身就该死……为赌坊工作罪不至死,但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贩卖人口,这些足够你死千百回了。城南卖糖葫芦的老婆婆,她的女儿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宁宣反而收回了手中的刀。在收回刀的同时,他的力量也在层层退转,从真气境一路往下,重新回到了百炼境。但他力量虽然退转,脸上的杀意却没有,还是那般冰冷无情。 他口中的话语,一句一句,斩钉截铁,让庄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越是无言以对。 “你……”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没办法继续了。 “我也受了伤,我也是百炼境。”宁宣将刀插回背后刀鞘,再将一只手放在身后,“我不用这只手,和你也差不多。我也不为你准备武器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用剑的,你应该是拳法专精吧,刚才有几招很精彩,就让我再看看吧?” 庄家愣了一愣,“……你……你竟能看出?” 那分明只不过是百炼境的武学,是被齐勇逼迫到了极处,本能施展出来,掺杂在剑招之中,以至于不伦不类。 甚至在与齐勇搏杀的四十七招中,唯有那几招最是败笔,让他落入下风。 他刚才还在想,杀了面前两人,之后便要忘却这些以前的玩意儿,重修剑道,问鼎天下。 “你虽是个混账,但到底是真武者。一码归一码,真的便是真的,假的便是假的,我自然能看清。”宁宣冷着脸道,“出手。” “好。”庄家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一个字来,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很好,非常好。” 庄家单手出拳。 宁宣单手拔刀。 七招之后,宁宣转身收刀,庄家呕血倒下。 他看着庄家的尸体、倒地的齐勇、断臂上的谢易,忽然笑了笑。 “我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朝廷鹰犬 宁宣从庄家的断肢中拾起武劫,有些玩味地看着这把样式奇古的魔剑,“真快,这就江湖再见了,老谢。” 谢易的声音适时地在耳边响起。 “你设计我。”他的声音冰冷,“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没错,面对齐勇老兄,我只能有此选择。” 宁宣在心里告诉他,同时看了看旁边躺在地上的齐勇,齐勇也瞪着他看,“以我的实力,根本无法正面与一位真气境高手抗衡。在这点上,必须让你出手,但我不愿意变成何楚那样,那会让我……很不安。因此我需要一个拿起武劫的人,而且这个人恐怕要死——最终我来到了金钩赌坊,找到了老婆婆口中最该死的那个人。” “你故意将我送给一个普通人,并且编出一连串瞎话。”谢易冷笑,“只因你知道,我肯定不会乖乖任由你取回,而是会找上在场唯一一位百炼境武者。如果你真的直接送给此人,反而会引起我的猜疑,所以你将我送给旁人,却又知道我一定会找上他。” “是的,但这一切的缘由是你骗了我。是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所以我才骗你。这次的计策不只是为了应付齐勇,更是为了试探你。” 宁宣说,“和我的猜想一样,你果然没有让这人带着你逃走,而是驱使他主动与齐勇战斗。这说明你所谓的找人重塑肉身根本是虚假的,你真正的目的在于‘让某个人经历足够多次的元气灌注并战斗’……”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如果我猜的没错,如果被灌注元气的次数过多,战斗的激烈度够大,宿主的体质将会永久性改变,到那时才到了你的终极目的——也就是夺舍宿主。” “……你连这点都想到了?” 听到夺舍这个词汇,谢易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说说你的猜想过程。” “首先是何楚的行事风格让我疑心,他持剑之后的外貌变化也让我疑心。这些对你而言都应当是极力避免的,可你反而毫不干涉。” 说到这里,宁宣看了看地上的中年男人的尸体,之前的庄家其实是个贪花好色、圆滑世故的男人,但在拿上武劫之后,就变得猖狂疯癫、不可一世,这显然不是没有原因的,“而在这次试探过程后,这人也呈现相同的特征。一次是巧合,两次便不是巧合,他们的变化和行为应当是你极力促成的,而你当下的目的别无而说,自然是脱困囚笼,重回自由。两者彼此联系,实在不能不让人心疑。” 他又摇了摇头,“只是我没想到,我们虽然说是同乡,却好像已经算不得同族——老谢,你已经不是人类了吗?” “人类么……哼哼哼,那当然也是人类。” 谢易不可置否说,他好像毫不在意自己的罪恶行径,而以一种令人惊诧的坦然与平静对待宁宣,“只是比常人更加优越、更加强韧、更加上等的人类,只有这样的身体能够容纳我的力量与意识。你说的没错,让持剑者的身体容纳我的元气,改变其肉身的本质,然后再鸠占鹊巢,这才是我最快能够重现人间的方式。” 宁宣皱着眉头,脑子里跳出了一个和谢易描述最符合的词汇,“基因……改造人?” “哈哈哈,我都快忘了这个词汇了。”谢易忍不住莞尔,“没错,在你的观念中或许是这样吧,因为你穿越不久。但我不同,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这是我的创造物,其中充满着我的巧思。其实相比起这个称呼,我更愿意叫它另一个名字:真人。” “真正的人……”宁宣一瞬间领会了谢易的意思,“有真就有假,老谢,你要当上帝吗?” “是已经当过了。”谢易纠正他的说法,“只是上帝已死,现在正在死灰复燃……却没想到,碰上了一个小撒旦。” 他好像颇为不爽。 “上帝和撒旦……好像和这个世界的画风挺不相符合的。” “那就佛祖和波旬吧。” “……老谢,你有兴趣讲讲故事吗?关于上帝造人的故事。”宁宣拐弯抹角地暗示,“我很想听一下。” “没那兴趣。” “额……那没关系。” 宁宣摇了摇脑袋,又眨了眨眼睛,再拍了拍耳朵,最后耸了耸鼻子。 他做出这么一连串的小动作,只是因为这消息好像有点吓人,不得不舒缓一下精神。 谢易当年到底是什么人? 除了真人之外,他到底还做过哪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他又是因为什么而被封印到了这样一柄古剑之中,成了这么一柄诱惑人心的魔剑?(甚至还需要扮女人) “你到底呆在那里看什么东西?” 这时候,齐勇有些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宁宣,你难道也中毒了,那我的穴道怎么办?” 宁宣转过头看向一旁的齐勇,身子却不动。他和这大块头大眼瞪着小眼,瞪了好一会儿,直到齐勇真的以为还有黄雀在后,眼珠子左右乱转试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的时候,他才忍不住笑了笑,“我只是在吓唬你而已。” 顺便也遮掩刚才的发呆,令其在旁人眼中变成一份恶趣味的表现。 “……你!”即使被点了穴,没办法做表情,但也都能看出齐勇很无语,“难怪情报里说你性格顽劣,闻名不如见面啊。” “我还以为你会遮掩一下呢,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坦诚地说了出来。你是真不怕我,还是有恃无恐呢?” 宁宣走到了齐勇面前,蹲了下来,带着些许意外,正对着大块头的脸,“说吧,齐老兄,你从何处知道我的名字,又从哪里清楚我擅长毒与刀法?” 齐勇不慌不忙,努努嘴,“衣服内衬第二个口袋里,去摸一摸。” 宁宣先又给齐勇多加了好几重穴道,才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一边慢慢摸索过去,另一只手则卡主齐勇的脖子。不管有任何意外、变化、闪失,他都相信出不了问题。 最后果然没有问题,宁宣摸出了一块令牌。 “哈,原来是朝廷鹰犬。” 令牌上赫然是一个大大的密字,宁宣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齐勇,“龙头门派的真气境弟子虽不少,却也不是发面馒头大头菜,而是门派的真正支柱。大斗天也不是和朝廷亲密无间的大贤学斋之流,你竟然会去做大晋朝的密探?” “因为我缺钱。”齐勇老老实实地说,“缺钱的人不想做缺德的事,便要学会稍稍弯下一些腰。为朝廷做事也没什么不好的。” 宁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你要钱干嘛。” 齐勇撇撇嘴,“这就别问了吧。” “明白。”宁宣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但看表情就知道齐勇没懂。 当今天下,掌握大权的王朝是晋朝。 据说在很久很久之前,武功也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江湖不过是庙堂的一部分,而且是不大的一部分。彼时的武林人士,只能够去做些刺杀、押镖、卖艺的勾当,上不了史书,登不去台面,更左右不了真正的天下大势。 当时的最,“我本想从他尸体上的伤势看看你的武功具体路数——可谁曾想,他的尸体就这么消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江湖错了 宁宣挑了挑眉,“消失了?” “是的,我当附近县城的捕快安置尸体,但等我到来的时候却发现尸体已经消失了。”即使现在回忆起这件事情,齐勇的语气和表情里依然带着一种如梦似幻的茫然,“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简直就好像是他的尸体自然蒸发,变成了空气。” “自然蒸发?”宁宣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了看远方的庄家。 “这和我无关。”谢易也很疑惑,“以我现在的元气,一个普通凡人要获得真人血脉,‘飞升’完毕,得看次数多少,战斗烈度高低。这一人只完成了一次,还未真正打完,何楚也只完成七八次,杀了七八个真气境,他们距离真正让我降临的时候还很遥远。我的元气离开他们的身体之后,自然更没有什么神异特殊之处。” “若是自然蒸发,可能与此魔剑有关。而若不是自然蒸发,想必就是被一位高手所截。”齐勇语气严肃,“一位远远比我厉害的高手。” “我想也该是这样,多了些齐勇兄。”宁宣若有所思,然后对齐勇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不过那玄关境的高手呢?” “那我便难知更多了。”齐勇苦笑,“这等高人,五识六感极为机敏,我这边产生恶意感知,他那边立即能有所悟。这消息都是他自己送上门来,露出破绽,其余更多便一无所知了。” 真是一波三折。 宁宣叹了口气,有些头疼。 他又重新走回了庄家的尸体面前,细细端详了一番。甚至到了后面,就不只是端详了,他还蹲了下来,撑开庄家的眼睛,摆弄庄家的手脚,抚摸庄家的心肺……用种种方法测试这一具肉身的不同之处。 “多余。”谢易冷哼一声,他知道宁宣不信自己的话。 齐勇莫名其妙又有些后怕地看着这少年做出这一番很诡异的动作,这让他想起上司经常所说的处理盘州巫蛊邪术的案子时经历的种种,然后便听见宁宣的自言自语,“没什么变化啊……” 好好好好好……齐勇稍稍安下了心。 然后这心又一下跳了起来。 因为下一刻,宁宣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卷柔软厚实的绒毛皮,绒毛皮包裹着一个精致的小玉瓶。他的动作很小心也很谨慎,仿佛那小玉瓶里边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怪物,吃人不吐骨头般凶狠残忍。 齐勇的脸色抽搐了一下,因为他几乎已经要猜到这珍而重之的小玉瓶里面是什么,更猜到了宁宣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宁宣有些肉疼地将小玉瓶内对准庄家的尸体,然后抖了一抖,一片粉末从中弹到了庄家的脸上。紧接着宁宣忽然气息一变,竟然拔升到了真气境,伸出一只手来,隔空发力,以真实不虚的能量推波助澜,化开药粉。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那粉末就好像真是一个小而恐怖的吃人的怪物,刚刚触摸到了肌肤,只产生了一点灰暗,但等到被宁宣力量一冲击、一荡漾,这灰暗便以一种火焰碰到了木头般的热情毁灭性地扩散开来,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席卷着整具尸体,所有被这灰暗给覆盖的血肉、骨髓、筋膜、脏腑……身体的种种器官,全都在一时半会儿,被消化腐蚀。 滋滋滋、滋滋滋,旁边的齐勇这角度看不到具体的变化,只听到一连串小老鼠偷吃食物的细嗦声音,随后庄家本来也算魁梧的身体就渐渐消瘦了下来,像是被扎了针的气球。 过了一会儿,宁宣收起小玉瓶。而地面上也终于只剩下了一地瘫软的衣服,以及衣服内大股大股流溢的黄水。 “宁家的毒功,你已学了十之七八。” 齐勇看得目瞪口呆,最后叹了口气,好似碰到了个漂亮得如天仙般的人儿,能歌善舞体察人情,令他极为欣赏。可一交谈起来却是只鸡,而且是九世野鸡,语气中十足的可惜,“但你这样的人,以你的刀法,以你的年纪,以你的脑子,又何必用这种阴损的法子?” “因为好用啊……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东西也有毒。”宁宣重新回到百炼境,转过头来,脸色苍白地告诫齐勇,“三个时辰之后再触摸这些东西,没有真气催动的‘化尸粉’,你摸摸倒是无妨,只是切莫让旁人碰了。” 齐勇脸色难看,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了宁宣的脸色,却又一怔。 “你看着我干嘛?” “你……你的脸……” 宁宣愣了一愣,摸了摸脸上,他的七窍又在溢血,像几条红胭脂涂抹成的蜈蚣,在脸上蜿蜿蜒蜒的成型。他用拇指轻轻地揩去,便又是个分明的笑脸,“没多大事。” “……是‘泣血法’。” 齐勇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转移话题,“何楚的消息让你醒悟了什么,包括这庄家刚才持剑的模样……这剑想必有什么秘密。” “你能猜到这点我不意外,但只要没有人有机会知道那具体是什么秘密,我就不愁。”宁宣摊手道,“其实老实说,连我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如果是这样的话,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个秘密。”齐勇说到这里,忽然反应了过来,“这么说来,那玄关境高手可能同此事有关?他便是因为何楚的尸体……更准确来说,是因为这柄魔剑而来!?” “那也没有办法,年轻了。”宁宣点点头,他承认自己的错误,但也没有太后悔,他不是个喜欢后悔的人。 “你准备怎样对付他?” “现在也没什么办法,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玄关境高手能帮忙。”宁宣无奈地摸摸下巴,“其实也不是没有,但那些人好像也巴不得我死。” 他说到这里,又颇为自信地笑了笑,“当然,他们到现在也没杀死我。” 齐勇本来不太相信这句话,可从他的话里说出,却又不得不相信了。 这方面好像没必要谈下去了,正如宁宣不喜欢后悔一样,齐勇也不太喜欢做一些无谓的安慰,他又不可能真的去帮宁宣,多说显得虚伪。 齐勇忽然又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我其实一直不太弄得明白你的路线,你好像准备回到……阳关省?” 宁宣点点头,以一种很自然地语气说,“我家在那,我师父在那里,我当然要回去了。” “这种话你就别骗我了,我知道你的底细,你的家从来不是阳关省,甚至不是阳州。就算你想要掩盖自己,继续做那个什么黑河帮帮主的弟子,可你手中的落日圆与烟驼铃,都是阳关高官河派的秘宝。” 齐勇强调,“他们不可能不争,你也不可能真的避开这一切吧。” “我当然可以避开这一切,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争呢?” 宁宣只笑了笑,摸了摸身后的刀,“这确实是把好刀,但这不是我的刀啊。” 他又摸了摸腰间的铃铛,“这就更不是我能用的东西了,我这辈子都没骑过骆驼呢。” 齐勇语气呆然,“你的意思是……还回去?”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不是很相信。但无论怎么解读,宁宣的意思好像都是这样。 “没错,我这次找上何楚,其目的就是还刀送铃。这东西反而是意外收获,我本来不准备收下它的。” 宁宣点点头,抚摸着武劫的剑柄,耳边听到了一声冷哼,“长河派的老爷子是个不错的人,我家师傅深受他的照顾。而阿七姐虽然和我不熟,平日里也是骄横刁蛮得有些讨人厌,但任何一个小姑娘也须得有这样骄横刁蛮的时候,这样的人至少不该死。现在她都没了命,我只能够为老爷子送刀回去了,否则老爷子也太惨了。” 齐勇目瞪口呆地看着宁宣好久好久,就好像看着一头从未见过的怪物。 “……你这样的人不适合闯荡江湖。”齐勇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非常不适合。” 宁宣脸色不变,只笑了笑,“那肯定是这个江湖错了。” 他转身离开长街,一路铃铛作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我要杀死你,你要夺舍我 “老谢,你说说,何楚的尸体到底被谁偷走了?” 直到走了很远很远,远离了这条街,最后和旁人打听了一下卖马的地方在哪之后,宁宣才问手中的剑。 “我不知道。” “可能是谁呢?” 谢易哼哼了两声,“我也不知道。” “那好。” 阳州的地形环境差异极大,靠南边的地方有森林,靠北边的地方有草原,靠西的地方是戈壁,靠东的地方有雪山,这种地方当然要靠马,也当然有卖马的地方,甚至在更极端的地方还有卖骆驼的。 宁宣本不想买马的,他不着急回家,来的时候是晃晃悠悠地来,回去的时候也是晃晃悠悠地回去,体验一下生命。 但现在肯定不能这样做了,一名小玄关境高手的追杀,足够让他买一匹马,而且必须是最好也最快的马。 最终他去买了一匹黄马,和旁边的马相比要矮个儿,但很壮硕,四肢看起来更有力一些。 他摸摸马的脑袋,马也蹭蹭他的手。他便上了马,动作娴熟。 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了下来,卖马铺子是靠近城门的一大片空地,暧昧的昏黄的光洒满了黄土浇筑的城墙,上面陈旧的痕迹在落日的余晖下分外清晰,有一种无言的历史的沉重感。 宁宣呆呆看着这些痕迹,好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分神了。接着他赶紧去买了些干粮,准备好了连夜赶路。 到了这时候,谢易似乎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你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 “我想杀你啊。”谢易的语气有些奇特,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平和地说出这句话,以至于连他自己说出来的时候都有些陌生,“可你对这件事情毫不在意。你不问我,不责怪我,也不咒骂我,你是觉得我想杀你是在开玩笑?你天真地认为我会顾念什么同乡之友谊?” “当然不。”宁宣回答,“你是真心想要杀我。” 谢易讽刺道,“你居然能领悟这点,真不容易。” “但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的,不是不能,而是不会,这点你很清楚。我也想用毁剑来威胁你,但我一开始就是从毁剑而改变主意,又怎会重新毁剑,这点你当然还是很清楚。” 宁宣无奈道,“你是聪明人,是非常非常聪明的人,我在这件事情上骗不到你,因为这是出于我本心的选择。我的心在发现你的那一刻就已经展露无疑了,无论我怎么掩饰只要我终究没办法对你下手那就是无用功,那就是我的最大弱点,如果这是一场牌局,我是直接在明牌打的。其实你反而应该用自己的命来威胁我,我真是比任何人都更想要你活着。” “……你这种话不该对我说。” 谢易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好像才发现自己的优势这么大,他和很多人勾心斗角过,可还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甚至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公平”,“明明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但我也想要改变你啊。” 宁宣笑了笑,“自爆弱点的确是蠢事,但这种事情你迟早也会发现的,我还不如敞开了说。我改变你的方式就是真诚,我相信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是用用算计能试探过你,但只有这份坦诚能收获你的友谊。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愿意接受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你会不想要杀我,反而想要救我。” 谢易忽然道,“你有龙阳之好?” 这话问得宁宣首次失态,他脸色一僵,“我自然不是,我是喜欢女人的。你问这个干嘛……难道你……” “我也不是。”谢易回答得也好快,“我肯定不是,我绝对不是,我当然不是,我上女人的时候像头下山猛虎。” 宁宣这才松了口气,“好好好好好好……哎哟。” 因为念得过快也过于放松,他还咬着舌头了。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要在思想上杀死我。”谢易将话题扯回来,给宁宣的话外之意换了个说法。 “非要这么说的话,也差不多是这样。” 谢易一字一字道,“你认为你这个穿越前的高中生,穿越后的少年郎,能够在思想上杀死我这个穿越前的社会人,穿越后的老怪物?” 宁宣只笑了笑,“我能。” “你很自信。” “我简直是自大了。” “你岂止是自大。” “我根本就是狂妄啊。” “而我会夺舍你。”谢易忽然道,“已经有人盯上你了,虽然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但如果是因为‘真人’血脉而看上你,那对你而言一定是非常了不得的威胁。你的小脑筋再怎么用起来,终究不过是个百炼境,你总会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也总会有把身体交给我的时候。到那时候我会教你一件事情:这个世界是练武的,不是玩下棋的。” “你要夺舍我。”宁宣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奇妙的神色,“而我要杀死你。” “你要杀死我。”谢易的声音也好像带起了一丝笑意,“而我要夺舍你。” “哈哈哈哈哈!” 宁宣哈哈大笑,他骑在马上,看着遥远的天际落日沉沦,远处的森林密布在高山上黑压压的一片,官道上别无他者,马蹄声传播得很远很远,他的笑声也传得极远极远,“真是场有意思的赌局啊,老谢!” 之前的话他都是在心头说,这一句话他却直接从嘴里冒了出来,也在天地之间回荡。 剑中的声音没有说话,宁宣知道这话到头了,便专心赶路。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倏然间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 “确实很有趣,哼哼。” 谢易说,然后笑了笑。 虽然只是哼哼一声,但和之前那些冷笑、嘲笑、怒极反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种真正的笑,是看到了有意思的乐趣、欣赏到了美景、拥有了幸福、掌握了欲望而自发从心底涌现出的声音。 止也止不住、按也按不下,心中想笑,于是便笑出了声。 这是宁宣第一次听到谢易的笑声。 …… 谢易其实很好奇宁宣要怎样逃过小玄关境武者的追杀。 一匹黄马当然做不到这件事情了。 他是个坦诚的人,所以便直接问了。 “事实上别说皇马,就算是巴萨、曼联、阿森纳、尤文图斯所有球员一起上,大概也不是小玄关境武者的对手。”宁宣是这么回答的,“三秒钟之内就会被杀光吧。” “……你去死吧。” “你看,这世界就你懂我说的什么,其他人都不懂。”宁宣嘻嘻笑着,“所以不管多么尴尬的冷笑话我都敢说出口,因为听得懂的就一个,就只有你一个。” “所以你到底要怎么做?” “首先,这位凶神恶煞的追杀者,大概率不会属于什么明面上的势力:比如大晋朝廷、世家、各大正派……”宁宣说,“即使在这些势力之中,以小玄关境的能力,也肯定能位居高职,这种境界打破性命玄关一窍、引动自然伟力洗练,一体皆通,距离大先天境界也只差天人合一这一步,甚至都很难说得上是不是人类了。” “他们当然是人类。”谢易打断他的说法,“都是些亦步亦趋的废物,全无自己的想法。这种废物我解剖过很多个,他们身体的构造和正常人类的区别歧视很少很少,更比不上我亲手塑造的‘真人’。” 宁宣脸色一黑,知道谢易是在恶心自己,但他现在也只能当做没听到,“反正这种人在江湖上足以称得上一流高手,他要是有某个可以明面上随意动作的势力做靠山,甚至都不用自己出手,势力本身的门下出动,便可轻松找到我的踪迹,绝对比齐勇更快也更不着痕迹。但现在的现实是,他不只进度落后齐勇,而且还反而被齐勇发现其存在,可见他确实是形单影只、孑然一身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他到底有没有后盾,这目前难以推断,可能性极多。既有真是散修的可能,也有他所在的势力难以在阳州横行的可能。或许是外族、魔门,甚至是妖类也说不一定。” “所以呢?” 谢易悠悠闲闲地说,他没有一点儿紧张感,好像完全不怕所谓的玄关境,“你知道了这点,又准备怎么做?玄关境的人虽然是废物,但也有点废物本事。他能够从一千人的大街里面清晰地分辨出自己要找的那一个人,也能够嗅闻出一个人三天前留下的味道——而今天距离何楚死好像还没有三天。” 宁宣叹了口气,“这样的人只是废物吗?” 谢易只是冷笑,“当然是废物,只是你更加废物而已。而你就算想要直接拉开距离也是没有用的,玄关境在打通性命玄关一窍之后,首先是肉体的耐受程度和肌肉组织都有相应进化,这种进化甚至要深入到细胞层次,足够支持其在战斗中超越音速了。长途奔袭肯定无法保持战斗中瞬间爆发的最高速,要超越你这匹便宜钱买来的小马驹还是足够的。” 他平日里其实很少评价当代武人,宁宣觉得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自矜,就好像一名王者看到了县太爷摆谱也只会笑笑一样,这反而才是真正的傲慢,傲慢得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唯我独尊。 但今天他的话却多了起来,越能够打击宁宣,越能够看宁宣笑话,他说得越起劲。 “别说是他,就算是我,在有限的时间也能够领先这匹小可爱。”在星光下,宁宣抚摸着身下的马,“所以我们肯定不能靠它,我只是拿它做一个短时间的替代品。我们之前所处的那座城太偏僻,我真正需要的东西得是去最近的大县城找。” “那地方有什么东西?”谢易很疑惑,“能让你如此自信?” “那地方有粪坑。” 宁宣还真的一脸自信,甚至是一脸骄傲地一字一字道,“我要去,泡大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泡粪坑 宁宣放生黄马,穿上了包裹里最初的那一袭道袍,腰间挂着浮尘,来到了风饵县的街头,并支开了手中的一块布。上书八个大字,“天马行空,道法无宗”。 他气质绝佳,长身玉立,年纪轻轻,却给人隽永秀丽、清丽脱俗的印象。虽然熬了一夜没睡,但百炼境的武者天然有充沛精力,远胜常人,现在也是神采奕奕,有非常人相。 不管是哪个世界、什么时代,大抵都逃不了看脸二字。他这卖相往那儿一站,便让人想起话本故事里仙风道骨、游戏人间的江湖道士。 只站了一会儿,便有人走了上来,半信半疑地询问他这八个字的意思。 “道长,嘛叫天马行空,道法无宗啊?” 宁宣回答,意思是我一身本领全靠自己思量,拜万物为师,法天地作祖,没有任何人教,却自成一派。 这话唬得人一愣一愣,紧接着宁宣便又胡言乱语,说这个人命中有一大灾大劫,须得送自己银钱万两,以作避祸。他说得煞有其事,引周易,说五行,道阴阳,讲八卦……一通乱七八糟的话语之后,那人脸上的怀疑越来越少,眼中也越来越多的信服,周围围拢上来的大爷大妈也渐渐窃窃私语起来。 最后,那人问,“道长,你有度牒吗?” 宁宣摇头。 那人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变,他抬起了头,声音嘹亮而冰冷,“抓野道士咯!” 周围的大爷大妈很有意识地将宁宣团团围住,不一会儿便来了两个公门衙役,将宁宣给绳之以法。 这个世界和前世的小说武侠世界观不同。 那些小说故事中的武侠世界里,武与道佛是相互成就,却又彼此独立。武学中有不沾佛道的象形拳,佛道也有不修武学的纯和尚、纯道士。 而这个世界则截然不同,因为这里的一切道佛都是由谢易亲自传播,传播的目的按他自己来说,是“以先贤的哲学思想推动武学发展”,所以将什么周易、孔孟、老庄、释迦等等经典抄袭了个遍,以奠定这个世界的部分武道之基。 “部分”的意思,就是指在这个世界人的眼中,佛门与道门只是武学中的一部分,不存在不练武功的道士和尚。 所有的道士,所有的和尚,都要有门有派、跟脚明白才行。 他们认为,佛祖肯定是修炼武功的,道祖也肯定是修炼武功的,因为最开始的佛经、道经,都是为了修炼武功而创作出来的,武道和道佛之间的关系紧密得是如此深入骨髓、难分彼此。 在这种情况下,伪道士、野道士、假道士,便是相当严重的一件事情。 所以任何人想要吃这口饭,都需要在大晋朝官方留下一纸文书,拥有官方公文。尤其是道家五派,除了位列邪门十二的“大罗山太平教”明目张胆地作造反事业外,其他四派对大晋朝大体秉持着支持的意思,很给朝廷面子,一向是朝廷拉拢的江湖门派势力。 大晋朝便严查伪道假道,既能够讨好道家四派,保持其高贵门槛,也能够维护秩序治安,实属双赢之事。 反倒是和尚,其经典之说便讲到“众生平等”“皆有佛性”,伪劣和尚若是口灿莲花,搬出这些言论来,给自己套上有佛性的帽子,朝廷倒不好插手。所以一般来说,江湖骗子都是扮和尚比较多,道士比较少。 而宁宣这样的假道士,说得再妙也自然逃不过一劫——家伙被扯烂,家当被没收,还被判了个半天的浸泡粪坑之刑罚。 他自然是没带刀没带剑也没带铃铛,重要的物什都放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然后就被带到了粪牢,脱了外衣道袍,跳进了一个空荡荡的铁牢里,然后铁牢下降浸入粪坑,一大片一大片黄的、红的、黑的、褐的玩意儿将宁宣淹没,只露出脑袋来。 一个看守的衙役站在粪坑上面看书,似乎还挺有进取意识,周围的粪牢空无一人,但并不安静,大量的苍蝇像是成建制的军队一样在这里面时飞时停,一会儿摆成一个大字,一会儿摆成一个人字,俨然一个游乐场一般,快活得很。 宁宣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昨天他为了赶路一夜没睡,虽然看上去还很有精神,实际上也很困乏了,现在正好打个盹。 他有点庆幸自己赶路得及时,如果是下午到风饵县,就要泡到晚上,如果是晚上来到风饵县,那就得泡到凌晨。而现在呢,他是早早地来到粪坑,接下来的半天内都不会出现降温的状况,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个好觉了。 若是过于冷了,百炼境的武者倒是不怕会折腾出病来,但那样到底还是难以保障睡眠质量,终究消磨了他的精神意志。 当然,即使如此说服自己,要真正睡去还是很困难的。毕竟除了冷之外,还有臭气,而除了臭气之外,还有苍蝇的嗡嗡声,再除了苍蝇的嗡嗡声外,还有一条一条蠕动活跃的、挤满了整个空间的蛆虫。这些活力四射娇艳欲滴的生命才是终极的大杀器,它们充盈在这样一个小小空间里,密密麻麻星罗棋布,毫无头绪也毫无意义地活着,展示着生机盎然精力充沛饱满旺盛繁荣茂密等等等等类似词汇的意思。 面对这一切,宁宣只能够忍耐。 幸好他擅长忍耐。 臭气闻多了就闻不到味道了,噪音听多了也好像能够习惯,就连那些大量的、拥挤的蛆虫,宁宣一想到了它们的生命如此微小卑贱肮脏还能如此有活力有生命力,心中也实在很难升起恶感。 如果是前世那个十六岁还在做作业的少年,大概只看这里一眼都会呕吐。可是宁宣不一样,他是穿越者,这件事情他没有经历过,却已有了类似的训练。 他不但能够在这里面睡觉,还能够在这里面吃饭。 甚至不只是吃饭,就算叫他去和一个女人在这里滚床单,只要有人给一张床单,他也不是不行。 所以很快,他就睡着了。 …… 宁宣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衙役用哨棒敲醒的。 “小子,你是不是上瘾了?”衙役已经用装置将铁牢拉到了粪坑的上空,然后用一种看待怪物的目光审视着宁宣。浸粪坑的他见多了,却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能在粪坑里睡觉的家伙。 “怎么可能。”宁宣摇了摇脑袋,苦笑道。 不说是粪坑,就算在普通的水里泡这么一段时间也是很要命的事情。饶是百炼境的身板,宁宣也脸色发白、浑身酥软、手脚无力、头昏脑涨、又渴又饿。 “还能说话,看样子倒有些练武的底子。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干嘛搞这些骗人的勾当。” 衙役捏着鼻子从旁边提起一桶热水,对着宁宣的脑袋冲刷下来,要不他也不敢继续和宁宣说话,“洗一洗,穿上衣服后自行去吧。以后别做这种自甘堕落的事情了啊。” 宁宣乖乖巧巧地应声,果然照做。 光是这样洗刷,当然也没办法真正去掉味道,宁宣冲了个两三次后,再换上衣服,身上还是一股由内而外的粪味。不过相比起粪坑里面的味道,宁宣这一身简直能称得上香气扑鼻了,他很满意。 看守衙役挥挥手,宁宣总算能够堂堂正正地离开了。 虽然又渴又饿,但他还是直接出了县城,一路动作很利索,脸上的笑容也很浓,像是一只小蝴蝶般轻快。 不过一路上碰到的行人,却都忍不住皱眉、恶心,避之不及。 这个计划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道玄关境高手到底何时能够追得上来。如果是在宁宣泡粪坑这段时间就跟上来,那确实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他也认栽。 但现在他已经醒了过来,仍是安然无恙。靠这一身臭气熏天加持,心中已有了八九成的底子。 风饵县北边有做小山,山脚有一处小河。 宁宣来到小河流前,一眼看到了今早凌晨放下的那一块半人大小的石头。他状似无意地走了过去,观察四周提早记下的种种特征,确信没有任何人搬开这块巨石,终于松口气般笑了笑,一脚踢开了石头,再一掌掀飞石头下看似平整的泥尘黄土。 若有人认真观看,就会发现这一小块土地的色泽明显和别处不同,有被挖掘又重新填满的痕迹。宁宣这一掌下去,泥土纷飞,露出了下面一个小坑。 武劫、烟驼铃、落日圆,乃至于一些盘缠干粮毒药和干净的水……都在其中。 这些物品自然也有味道,但宁宣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全用化尸粉滤过一遍。这玩意儿的刺激性其实比粪便也差不了多少了,要不是人类用不了,他真想给自己涂满个全身。 “你真是个人才。”重新见到宁宣,谢易感叹道,“虽然闻不到味道,但我已经有点佩服你了。” “谢谢夸奖。” “用刺鼻性气味干扰追踪,这的确是个好法子。”谢易评价,“当他跟踪到粪坑的时候,已把握不到你什么时候离开粪坑,离开粪坑之后又去了哪里。这就是玄关境武者的局限性所在,如果是先天境,就能够进一步发现你的踪迹。现在只要你去掉这一身臭味,你就能够逃出他的追踪了。” 宁宣说,“但还不够。” “哪里不够?” “他虽然无法用鼻子跟踪我,却还可以用脑子跟踪我。只要稍稍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公门衙役们就会把我离开衙门的时间告诉他们,如果有人留意得紧,连离开的方向他也可知道。” 宁宣一边说,一边踏入这条不算深也不浅的河流,任由自己整个人和包裹都浸入其中,然后顺流而下,“我直到这里还有一身臭气,但接下来顺着水流而去,气味随着水流散去,他便难以寻找位置了。可他看着这条河流,便知道我肯定用这法子,他只需要寻找这条河流的下游,也有可能知晓我的路线。” “但他对你味道的掌握已经被废,接下来就是真正公平的追踪了。”谢易说,“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我准备回到风饵县。”宁宣说,“我要看看,这个追杀我的人到底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武道历史 宁宣在水里泡了大约三四个时辰,并且在这过程中喝水进食,然后便是一路看着天空。 最终,他从河流的下游的某处离岸。 这时候天色已暗。 但见星洒满天,月挂高穹,黑暗的森林里静谧得很。清澈的月光和星光混成一片柔和如水的亮色,均匀而轻盈地铺在悄无声息的大地之上。 这么一天折腾下来,宁宣也有点累了。他上岸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呆呆地看着前面那块石头上扭曲变形的月光,幻想那是自己的女友,正在给自己煮汤圆。 谢易显然没什么共情能力,不耐烦地催促,“喂,走啦!” “哦。” 宁宣站了起来,沿着人烟的痕迹靠拢附近的一座小村庄,并且在那里偷了一套衣裳、一件背篓、一柄油纸伞。 带着一大堆东西去了村子里的僻静处,再走出来的时候他就这样成了个朴素干净的穷苦书生,甚至不只是衣服变了,而是连样子也和真正的书生差不多。 宁宣捏了捏脸,拍了拍手,耸了耸肩,他的脸就皱巴巴的,手也畏畏缩缩,肩膀更是矮了几分。这样一个年轻人,看上去虽然还是那张脸、那个身子,却给人不一样的神态和印象,整体好似大了几岁,沧桑了些,经历过许许多多的风霜。再配合上他一身书生长袍,木质背篓,看上去真的很有寒酸窘迫、郁郁不得志的味道。 “会易容术,爆发真气的秘技,以及毒药,当然还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反跟踪意识。”谢易看到这里,忽然说话了,“原来你并不只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穿越者。” “你现在才发现吗?” “不,是你迄今为止展现的特殊之处积累起来,直到现在才值得我提一嘴。”谢易时时刻刻不忘拔高他的身份,“但也只够一嘴而已,是而已。” “我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有十岁。”宁宣打扮着自己,走出了村头,“在这个世界多少还是过了六年日子,那并不是很美好的过去,但也让我学到了某些东西,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我对那个不感兴趣,只是你……不留下点银子?”谢易提醒他,“这可是偷东西哎,助人为乐的小宁兄不应该为主人家考虑考虑?” “到了这时候,我可不会留下任何多余的线索。如果追杀者发现了这银子的来处,就知道我现在是个书生了。”宁宣摇摇头,把剑柄——这应该是谢易的头——对着旁边的石头一磕,然后将其和落日圆、烟驼铃还有油纸伞一同放到背篓里,“你休想激将我。” 现在的谢易是巴不得追杀者找上门来,令宁宣不得不依靠他灌注元气,以打退敌人。一言蔽之,这老怪物的任何意见都不要信,他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你迟早会有用到我的那一天的,那就是第一次。”虽然诡计失败了,但谢易还是自信满满、成竹在胸,“然后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宁宣只笑了笑,不与他多做争论。 他背起背篓,朝着风饵县的方向前进。此地距离风饵县也有很长一段距离,现在过去大约还是凌晨到,和昨天差不了多少。 乡村通往县城的路倒是修得不错,宽敞标致,平坦规整,是条好路。 乡人多是靠着县城做生意的,此时便要起早,一路上三三两两,或是挑扁担,或是背背篼,充满生活气息。宁宣就这么一路星光为伴,乡人作友,迎面吹来又冷又涩的夜风,前后左右四周都是黑拉拉一片。他能看到路边大片的树叶在像是倾泻小雨般飒飒作响,也能够听到村野间的野猫跳野狗吠野鸟鸣的动静声响,当然还有前前后后乡人们的喘息私语,天地间的一切融成了一片柔软温暖的怀抱包裹着他,像是一个父亲包裹自己的孩子。 宁宣不紧不慢地走在这条道路上,以乡人的步伐和乡人的神态融入乡人的队伍中,他和前面那位大叔以及后面那位大妈并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都是为了生活而奔波的人。他时而看看前面大叔背上的小孩儿,时而看看后面大妈扁担里的核桃,小孩对他微笑,而他对则核桃微笑。 宁宣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宁静和安详。 然后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种宁静和安详。 “就悠闲吧你。” 如果说心是一片平如镜面的湖水,谢易的声音就是重重砸落进湖中心的大石头,“快点走行不行?” “哎,你不懂情趣。”宁宣叹了口气。 谢易叹了更大一口气,“哎,你到底是不是练武的人啊。你这样的人放我那个时代,我直接给你两刀。” “要不讲讲故事吧。”宁宣眨了眨眼睛,“老谢,你到底穿越到多久之前了?你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境界?又是谁把你封印到了这剑里面?这一切的一切,我真是再好奇不过了。” “你把我当消遣是吧?”谢易冷笑起来,“你这么聪明,尽可以猜猜。” “现在佛道宗门的历史好像远远比大晋朝都要悠久,而他们共同的祖师毫无疑问是你。不过这世界的普及教育不如前世,我还真不知道道门与佛门多久成立的。”宁宣还真的猜了起来,“老谢,反正你是肯定不知道大晋朝的吧。” “这个是当然了。”谢易冷哼一声,“算给你一个奖励,我所在的时代,朝代名乾。” “大晋之前是康,康之前是周,周之前才是乾。”饶是做了心理准备,宁宣还是吃了一惊,“你起码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人了。” “一千五百年。” 谢易愣了一愣,随后低吟一声,“已经一千五百年了……” 他语气莫名有些沉闷。 宁宣忽然心头一动,“一千五百年前、开创佛道、乾朝人士,莫非你是武祖?” “武祖,这是什么玩意儿,听起来好中二。”谢易疑惑道,“又中二又恶心,什么人会取这个名字啊?” 真不是? 宁宣解释道,“是这个世界为武道开天辟地的一位人物,据说史无前例地挖掘出了真气的存在,现在武道一系列的规则、成就甚至是道路的发展方向,都是由他所制定的。他放在我们前世,大概是物理学上牛顿一般的人物。” “而佛门道法也是同时期传递下来的,现在的人们对着两门武学之源流也有诸多猜测,有三世佛说、三清尊说、王子说、老庄说……等等等等。反正这两处源头一般被认为是在武祖之后数十年乃至百年,他们的地位大约是爱因斯坦和麦克斯韦。” “你别扯这些我都已经忘掉的名字了,反正那什么武祖肯定不是我。” 谢易懒懒道,“我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时候民间已经有真气了,我也是学别人的。不过那时候还没有武道这个称呼,最强者也就是真气境左右,后来我也算武林里一号知名人物,也的确让武道稍微拔高了一些上限,但要说什么武祖我是从来听也没听说过。至于佛道的确是我传下来的,但什么制定武道发展方向的人物肯定是胡说八道,这种事情只可能是千百年来无数武者的共同努力,哪有一个人物这么无法无天、唯我独尊的?” “照你这么说,是后来人牵强附会?” 宁宣思索一番,其实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个世界虽然武道昌盛,但要还原历史真相,恐怕比前世的考古技术要困难千百倍不止。而历经一千五百年以上的时光,又有谁能真正肯定彼时彼刻发生的事情呢? 好像也只有谢易这个当事人能说得上话了。 “当然是牵强附会。” 谢易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为此事盖棺定论,“哪有什么武祖,就算真有,所谓的武祖也不可能是一个人,而只可能是一群人。” “那你当时是什么境界?居然能灵魂恒常不灭,彼时便有这种锻造灵刃、寄宿魂魄的技术了吗?”宁宣又忍不住问道,其实他也对历史毫无兴趣,只是对谢易的故事……准确来说,是对谢易这个人有浓厚兴趣。 谢易虽然是老古董了,但在与何楚的相处过程中,也第一时间询问清楚了当下的武林格局。当然,何楚本人的见识有限,亦不能告诉他太多势力方面的秘密,但当下时兴的武者境界划分,也给谢易弄了个明明白白。 观想境、百炼境、真气境、小玄关、大先天、烘炉境、武道元神、道极境。 “我走的并不是这条道路,在真气境之后便截然不同。不过要将道路一一类比,我应该的确比不上道极境界。千百年来的积累和成就,不是我一个人能赢过的。” 谢易虽然一直不愿意说武道,但一旦起了一个头,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仅一点不急躁傲慢,甚至还有点理性客观中立,侃侃而谈,细致入微,这让宁宣吃了一惊: “何楚说烘炉境界是以自身为小天地,天地为大烘炉,将浑身上下一切精气神熔炼成一块‘胎芽孕种’,这种状态好像和我差不多,但我亦有可能能达到武道元神境界——这个其实不能说的很清楚,别说不同体系,就算是同一体系,境界高低只是成就上下,而非实战能力的差别。” “这点我深有同感。”宁宣点点头,他自从与谢易相遇,一路都是以弱战强,却又屡战屡胜,对这件事情再有发言权不过了。 “至于当时的技术嘛……这方面就更比不上你们了。” 谢易继续说,“我们那时候是没有符咒这种东西的,老实说这在我的概念里应该属于仙法而非武功,虽然我后来的境界也已经达到了许多仙侠小说没有的层次,却还是做不到这种事情。至于落日圆这样的宝兵、烟驼铃这样的法器,更是我所不敢想、不能想的东西。就像这柄武劫,除了有我之外,其技术含量是远远比不上落日圆的。” 宁宣若有所思,这才明白不管是武道还是科技,其实都是一步一步发展来的。 千百年前,最开始的武者连真气也没有,只能打熬筋骨、习练拳脚。等到后来真气时代来临,佛经道法传世,是武道之路千百年历史的第一个鼎盛时期。 这个鼎盛时期,无疑是谢易为首的一群人所带来的。 但这个时期的武者具体到了什么境界、什么水平,当下也是众说纷纭。 有人——大概率是佛门道派的子弟——都认定了这个时期的武者是远古天神、道祖、世尊的俗世化身,为愚昧世人带来救赎,实则真身远在此界之外,各个神通不凡、法力无边,远远不是这个时期的武者所能够企及的。 也有人说这个时期的武者平平无奇,只是先行者罢了。他们拿出的证据,往往是正史记载,武者当时的地位、俸禄、势力范围等等,都说明他们不足以与世俗军队抗衡。 还有人说这个时期的武者走的是另一条道路。他们拿出的证据则是野史居多,其中有什么破碎虚空之类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武学概念,被认为是潜藏在历史中的一条道路。 对此,谢易的回答同样充满理性: “这三种说法都有其道理。首先,道祖佛尊之说虽然不切实际,但要说天才横行,绝对不虚。你小子一路过来,走得是不简单,但你要知道他们只有你这水平的时候,面对何楚、齐勇之流,会做什么事情么?” 宁宣挑了挑眉,“哦,细说。” “他们会当场构思一种武功,或是突破境界,或是寻觅破绽,或是弥补攻守……”谢易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笑,“他们就算只是百炼境,也能够在真气境无敌。他们对武学的造诣,已经达到了一种你这样的人想也不敢想的程度,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在‘玩武学’‘耍武学’‘弄武学’了。” 百炼境也能在真气境无敌!? 宁宣暗暗咋舌,却不得不信。 他能看出谢易骨子里的傲慢,正如谢易从来不愿夸奖这个世界的武者一样。但现在这家伙却带着笑容夸奖那些和他同时代的人,就好像一个冠军展示着自己的奖杯,那是一种纯粹的骄傲和自豪。 到底是怎样一群了不起的人,能够让一个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穿越者一提起来,就感觉到骄傲和自豪呢? 谢易又嗤之以鼻,“其次,要说什么武者弱小,难以与军队抗衡,这更是狗屁不通。我当时武功初成,为了试试手段,三年内接连杀了当朝十三个皇帝,杀得一时朝野空荡,没人再敢称霸王、做天子,直到我觉得没意思了才平息下来。奇怪,这段历史为什么一直没有流传下来?” 想必是觉得太丢人了,让史官抹去部分信息吧……即便有野史流传,也因为骇人听闻、和同时代人相差极大,而被当做虚构?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前面那句。 宁宣耸了耸肩,“老谢,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炫耀你杀过多少人了啊。” “当然,除了少数一部分人以外,大部分武者还是那个水平,但不是他们的问题。是我们进步得太快,几乎是日新月异,前天还是真气境,第二天就是小玄关,一个月后便到了大先天,两三年就又到了全新的境地。” 谢易却不管宁宣怎么想,好像谈兴正浓般继续说道: “到了最后,这个世界对我们而言简直是个脆弱的玩具,于是我们干脆不和这些人玩耍了,潜心想要胜过彼此,普通的武者碰不到我们,自然不知道武道的世界有多广阔。” “至于什么破碎虚空,你该知道这肯定是我的一个想法,但很可惜,这是个失败的想法。可那时候哪有什么正确不正确的,大家都只不过在探索一条能走得够长的道路而已。我在研究破碎虚空失败之后,便开始研究‘真人’,这也是一条迥异于当下的武道之路。‘真人’的肉体强盛,能力出众,缺陷是杀戮欲和战斗欲强烈,自我意识浓厚,其实这在武道上也算不得缺陷。” 为自己的道路强辩一句之后,谢易又补充了一句: “而除了‘真人’之外,那时候的其他人也有很多很多道路,现在留下来的只是其中一条最正确的而已——我甚至都知道是哪个家伙留下来的。” 宁宣嘿嘿笑道,“反正不是你的。” “就算不是我的,也吸收了我的佛经道法。”谢易冷哼一声,“也不只是佛经道法,我早说过,玄关境这境界本身就有‘真人’的部分设计。这货拾人牙慧、鹦鹉学舌,‘真人’天生拥有超迈常人的肉身,他便硬要寻找一处‘性命玄关一窍’,以此也洗练肉身,达到类似效果,用两个境界达到我一个设计的效果,南辕北辙不知所谓,真是抄也抄不明白。” 宁宣随口问道,“他是将你封印的人?” 一瞬间,好像一团熊熊烈火忽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刚才还滔滔不绝、侃侃而谈的谢易猛地闭上了嘴,没了声音。宁宣倏然间感觉到这诡异的安静,连迎面的风都好像冷了一些,苦笑着摇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过了好久好久,谢易才以一种很用力很用力的语气,说出一个字,“是。” 他咬着牙、切着齿,仿佛要吃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我不是二次元我只是阿宅而已 “老谢,你怎么不讲话了?” “……” “老谢,我刚才其实什么都没听到。” “……” “老谢,我错啦,以后不问你这些了好不好,我好无聊,聊聊天呗。” “……” “老谢,你怎么没声了?那看来你这次是败得够惨的,可你得支棱起来啊。” “……” “老谢,说说话呗,你这样子好像是个委屈的小男孩儿,是不是我没把糖葫芦送你吃啊?” “……” “老谢,原来你是个被人橄榄的臭篮子,还搁这儿装你妈了戈壁的。穿越者的脸都叫你丢完了。” “……” 走在漆黑寂寥夜路上的宁宣加快了步伐,像是感受到了风刀霜剑、只想快步去到客栈里的温暖床铺,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正用百般手段骚扰着一柄剑。 谢易不说话,似乎完全不愿意搭理这触犯雷点的小子。 正常而言,在两人的场景中有了这样一个完全拒绝交流的态度,另一个若非情商低到一定境地,就该慢慢学会闭嘴。等到时过境迁,在另一个场景、另一件事情,他们避开此时的心境,便又会自然而然地重新交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本是世界上所有人交流的潜规则。 可宁宣却好像在此刻完全不懂这种规则,他就是那个情商极低的话痨,一路上唠叨不停、不见歇息。 他反复问谢易问题,而且方式也千奇百怪,有时候赔笑搭讪,有时候思路奇特,有时候阴阳怪气,有时候破口大骂,好像一时间化身了个问话的机器人,用十句、百句、千句都能去问。只要谢易不回答他,他就永远也要询问出个所以然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谢易幽幽叹了口气。 “哎……” 他一叹气,宁宣就闭嘴了。 于是轮到谢易说了,“我看出来了,你其实未必是好奇。” “毕竟你连一张嘴也没有,我想掰开它也伸不出手。所以事情具体是什么就不重要。”宁宣开玩笑道,“我只是想要让你别消沉,说说话,就是这方式有点对不起你。” 谢易冷哼一声,“你太对不起我了。” “我不会安慰人,这时候该说没事的,过去了就好了,咱们要看未来……之类的话吗?” 宁宣摇着脑袋说,“那我也说过了,对你没用,因为这个显得不够真诚。我以前在学校受了委屈,被人厕所踩头,回家不敢跟我妈妈说,她就拿鸡毛掸子打我。之后我就哭了,气得身体发抖手脚发冷,眼泪鼻涕挂了一大片儿,大声哭诉外边儿有人欺负霸凌我,你为什么也这样做,她说不这样做我不可能会说出真相。果然,我哭了之后就舒服多了,这才叫真正的安慰,这才是真正的真诚。” “……” “后来我明白了,小孩子就应该受了欺负之后哭诉着找爸妈,而不应该掩饰自己的心情还以为不给人添麻烦。所以我要挨打,我看了点屁电视剧就以为我是电视剧里懂事的孩子,其实我不是。我必须把这件事情要说出来,甚至我必须要看着我妈把那个欺负我的混账打一顿,这样我才舒心,这样我才过瘾。那是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候,可惜之后就没人敢招惹我了,这种快乐也只有一次。” 他抬起头看天空,然后又看月亮,他用像根草一样的语气说,“我真的好想我妈。” “妈宝男。”谢易骂了一句,“没出息。”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说的没错,伯……”他沉默了一会儿,斟酌了一下措辞,“……你妈是个很明白的人。” 宁宣满不在乎谢易的刻意冷漠。 “那你现在是想说点什么吗?” “不想说。”谢易拒绝道,但过了几个呼吸便又说了一句,“但你应该得意的,刚才说出来的话已经够多了,在我的预想中,这些事情本不该告诉这个时代的任何人。” “那是你内心就想要告诉别人,就好像一个孩子受了欺负就想要哭诉一样。”宁宣很恶意地笑了笑,道出诛心之语,“老谢,你一把年纪了,却和我十岁的时候差不多。” 谢易龇牙咧嘴的声音酝酿了半天,最后变成了一个字:“滚!” “嘿嘿。” 宁宣知道到这地步就够了,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我现在和你沟通的方法,颇有点类似于‘心心相印’之术,但这远远不是我现在能够拥有的成就,这其实就是你独有的武道的特征吧?” 这个世界主流的武道中,对“灵魂”的概念规范得极为严苛。 心心相印之术顾名思义,发出心语,不可观、不可测,却比一切语言更加直观、更加通达。不只能够交流隐秘信息,也可以在战斗中向敌方施展,起到扰乱、导引、震慑的作用。 这种神异能力,需要达到洪炉境才能够拥有。所谓洪炉境便是“以自身为小天地,以天地为大烘炉”,将世界一切视作炼化自己这一瑰宝的丹炉,最终练成一块“胎芽孕种”。 构成这“胎芽孕种”的主要部分便是灵魂意识,而未来则将演化为“武道元神”。 这是公认武道的说法,实际上在道门、佛家、妖族、魔派则各自另有一套自圆其说的东西。譬如道家将“胎芽孕种”称作“金丹”,将“武道元神”称作“元婴”;佛家将“胎芽孕种”称作“见因”,将“武道元神”称作“得果”;妖族有“妖丹”与“龙门跃”;魔门有“魔心”与“自在天子”。 但大致上并无本质区别,都是在洪炉境将自己之前的所有成就收束为一个种子,再使其茁壮成长,化作武道元神这一结晶果实。 而到达“胎芽孕种”的层次,便等同于灵魂的本质发生变化,修行的结果改变了整个存在的根本。除了心心相印之外,更能够灵魂不朽、轮回永生——但没有达到武道元神的境界,轮回转世也会有胎中之迷,难以破解的话便找不回真正自我,也是另外一人。 现在这江湖上,光是洪炉境也少之又少,各个都是镇派高人,被称作宗师。 而武道元神境则被称作大宗师。 这也是谢易认为自己或许是洪炉境,或许是武道元神境,模棱两可的原因。毕竟不管是何楚还是谢易,都没有真正见识过烘炉境的境界,无法比较,难有划分。 而谢易能与宁宣进行类似心心相印的交流,对宁宣这种连真气境都没有的普通武者而言,其实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他在今天之前,还不知道“另一种武道”这回事,现在知道了,于是才将这不可思议之事和老谢洋洋自得的“真人”体系联系在一起。 “……”谢易似乎一开始想要沉默,但又知晓逃不过宁宣的胡说八道大骚扰术,便很是高冷地发出了一个像是回答又像是敷衍的声音,“嗯。” “这条路还远着呢,咱们谈兴正浓,不如说说这个,学术向的东西总不会沾染你的伤心事了吧?”宁宣提议道,“你总归算个金手指,不说传我九阳神功,当个百度百科也好吧。” 这倒是让他非常怨念的地方,迄今为止谢易除了天天站在一个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位置指点江山之外,便没有任何作用。反倒是何楚和庄家,拿到了此剑便化身战神,其实宁宣也多少有些心里不平衡。 “传你武功,让你无敌?笑话。” 谢易冷笑,“你还不如让我灌注你一次元气,比传你九阳神功有更大好处。” “那是不可能的。”宁宣想了想话也不能说满,“起码现在不可能。” “那就来百度百科吧。”不知不觉,谢易倒也沾染上了一丝宁宣的无所谓,他退而求其次,侧面证明了自己的确谈兴正浓,刚才还没过瘾,“如果我没猜错,你准备问你现在所拥有的心心相印之能?” “没错,我还以为这是你单向赐予我的能力,但实际上我刚才废话的时候,你也没有收回我说话的权利,反而被我骚扰到不得不开麦。”宁宣说,“而且你既然能自如释放这股能力,就应该可以和路人这样交流,能给我造成很大麻烦,你也没有——我是刚才才反应到这点的,在这之前我以为是你的尊严让你无法做这种事情。” “我他吗都扮女人了,还有个屁尊严。” 谢易骂了一句,然后无奈道,“这是这柄剑的功能,所有摸过它的都会被留下一层印记,我只能和拥有这层印记的人交流。当然,现在摸过这柄剑的人里还活着的只有你,和那个路人。” 他所说的那个路人,是宁宣在赌坊留下剑时所选定的那人。谢易蛊惑那人把自己送到了百炼境庄家手中,却没有伤害那人性命,这不是他仁慈,而是当时时间紧急,没有必要杀人。 宁宣疑惑道,“不对,我最开始听到你的话语时,也没有摸过你啊。” “‘触摸’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真的‘触摸’,你当是网游绑定装备呢?”谢易无奈得好像是个水平不太高而且脾气暴躁的老师碰到了个笨蛋学生,正按捺着怒气一字一字解释,“何楚达到真气境之后,所挥洒的元气都来自于我,我当然可以依靠这点元气去‘触摸’别人了。你平时那么聪明,一碰到武学怎么就跟头猪一样呢。” 宁宣毫不在意谢易的辱骂,一下子恍然大悟。 “这么一说,这倒像是一种‘限制’。”他说,“是铸剑者对你的‘限制’。” 一说到铸剑者,谢易的怒火又重新收敛,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往事。他沉默了一会儿,很简短地做了一个回答。 “没错。” “这么说来,你还真有无限制联通他人心神,甚至让本不能够使用心心相印技术的人进入此种境界的能力。”宁宣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是诡o之x!” 谢易显然没听懂,“什么玩意儿?” “是一本小说,你没看过吗?”宁宣说,“我们那时候最火的……话说老谢,你那时候最火的小说是啥?” “额……佛本是道吧。”这问题诚心诚意而且无关此世,谢易想了想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去读了佛经道经周易……本来我读完了也就图一乐,根本记不住,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真气刺激大脑,反而把那些玩意儿全部想起来了。” “哎呀,你好落伍。”宁宣嘲笑道,“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书了。” “你说屁话……对了,你来自于我十年之后?” 谢易好像忽然才反应过来,之前的他不把这当回事,因为宁宣在他眼中是个迟早要死的人。可现在他忽然领会到了这个时间点的意义,宁宣就算要死也得延后死了。 宁宣点头,“差不多。” 于是谢易沉吟片刻,“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嗯。”宁宣很好奇,“是关于前世的事情吗?” “……算了还是别问吧。”结果话到临头,谢易又犹豫踌躇了起来,“我不问了。” “问呗,你这哪里算是武道初祖之一啊。”宁宣鼓动他,“你得有点冲劲吧。” “名侦探柯南……这玩意儿完结没有?”谢易一开始还有点拘谨,说出这名字的时候,磕磕巴巴的,好像不是自己这个身份能说的。 宁宣有点惊奇,“还没有。” 谢易滋了一声,又问,“那范马刃牙完结了没有。” 这次问得很快,把四个字一下子全念出来,这样就显得他好像没有说过漫画的名字一样。 宁宣挤了挤眼,“这个完结了,刃牙没打过勇次郎,但勇次郎认输了。” 他不准备告诉谢易之后还有个刃牙道。 谢易舒一口气,“这个你等下给我说说具体的……对啦,富坚义博的猎人还在更新没有?” 他这次便坦然了一些,宁宣感觉他不再像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武道强者,更像是在监狱里呆了多年,对外物有些陌生的邋遢大叔。 宁宣咧嘴一笑,“在你那个时代,你说的应该是嵌合蚁篇,那个已经完结了。现在还在更新过程中,可他又休刊了,下次不知道多久才再开呢。” 谢易骂了一句,“这狗杂种……那fate/hf线动画化没有?” 他是越说越自然了。 宁宣苦笑起来,“那个啊……那个可太火了。” 谢易点了点头,“嘿嘿,我就说会火的……剑风传奇完结没有?” 连语气都显得很和煦。 宁宣摇了摇头,“那个……也没有,我也看不到了。” 谢易叹了口气,“那太可惜了……东方呢,有没有动画化……” 他的兴致已经逐渐上来了。 宁宣则继续回答。 他们就这样一个问,一个答,一个问,一个答,谢易问得包罗万象,宁宣却又偏偏能够将其一一回答清楚。 这么一路下来,天光逐渐熹微,宁宣也终于靠近了风饵县,远方县城在还带着点灰色调的晨曦下像是一头巨大的、沉默的古兽。宁宣已经能远远看到这头古兽边缘的轮廓了,那是一圈黑色而世故的轮廓,由初开的城门和城门下来来往往初醒的人组成。 “我招架不住了。”说着说着,宁宣到了一个回答不上的地方,只能够苦笑着投降,“没想到老谢你还是个资深二次元。” “二……次元?”谢易好像似懂非懂,从意思上能明白这个词,但他从未用过,于是辩解:“我不是二次元,我只是个阿宅而已。” 他辩解的不算很激烈,却很坦然,好像只是在说一个很正常的称呼。甚至好像还有点……自豪? 阿宅…… 武祖阿宅? 宁宣先是扯了扯嘴角,然后是普通地笑了笑,接着忍不住大笑出声,最后才是笑得弯下了腰,使劲拍自己的大腿,几乎不成模样。 旁边的人以异样的目光看这个书生:莫非是考学不顺,终于疯了? “……闭嘴。” 谢易虽然不明白宁宣具体为了什么而笑,却好像能够大概明白他笑的点,男人发出一个很冰冷也很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错啦,对不起——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阿赖耶识 进了风饵县后,宁宣没有急着做任何事情。 要观察一个人,并不意味着要走到这个人的面前,亲自看这个人的脸,亲自和这个人说话,甚至还要摸摸他的拳头,看看他打在自己脸上的时候多痛。这并不是观察,而是作死。 宁宣不怕死,却不喜欢无所谓的作死。所以他乖乖地呆在客栈里,尽量避免和任何人的交流。 以玄关境武者的能力,即使是目光的触及、意念的审视,也会让他们有所感觉。所有直接的关联,对宁宣而言都是要尽力避免的。 观想境在体内四肢百骸三百六十五窍穴观想出不同内力种子,百炼境锤锻筋肉皮血骨膜髓等身体器官,真气境则是催化内力种子化作实体丹田,在这个过程中的武者已经能够强化五识六感了。 更别提在这之上的玄关境,打通性命玄关一窍的所得,便是能初步沟通天地伟力,以其不可估量的伟大和雄壮洗练自身一切,不仅是内力拔升至五倍十倍,就连肉身、感知等方面也都全部得到本质上的提升。这世上还能常常见到将百炼境提升至真气境的特例,因为真气境的内力种子早已埋伏在了武者体内,通过种种方式临时催化内力种子即可,但却极少有以真气境临时达到玄关境的方法。 那毕竟是天地之伟力的洗练,不是那么好容易代替的。 但宁宣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办法。 既然没办法直接观察,那就间接观察。 追杀者若追到了粪坑,几乎就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追问自己所接触过的人,以此找到自己离开的方向,而自己能够接触的人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所以等到适合的时候,宁宣就会再回去问问那几人——当然,追杀者若是聪明,亦有可能杀人灭口,但宁宣仍然能从尸体上发现蛛丝马迹,比如招式痕迹、各项能力等。 而如果他真的做事干净、杀人利索,那宁宣至少也能知晓“此人做事干净、杀人利索”这个信息,不管如何总不至于毫无所得。 所以在这段时间,宁宣便深居简出,偶尔下楼打探消息。 他连打探消息的理由都想好了:自己是个有些清高但又没啥本事的废柴书生,读书的路途坏了门路,索性退而求其次,来到风饵县寻一门靠文字吃饭的行当。而既然是清高的书生,自然会倾向于衙门方面的事宜,做个师爷、主簿、典史、文书……之类。 这其实不是个很切实际的选择,这根本不是退而求其次,而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对于一个酸儒而言,这种想当然却又能叫人信服。 可惜没人问宁宣,令他这精心构造的一切无用武之处。 除此之外,宁宣还顺理成章地与谢易继续交流关于这门“心心相印”之术的信息。谢易之前被他嘲弄了一番,其实是十分气愤,根本不愿意搭理他,但他这个人却有一项毛病,只要说起武道,一开了头,便滔滔不绝,有说不完的话语,和平日完全不同。 昨晚在乡道之上,他也是本不愿多说,却又不知不觉抖出了大片秘密,让宁宣大开眼界。 只能说毕竟是闭麦了一千五百年,有向人炫耀自己成就的机会,哪能不把握住呢? 在谢易口中,这门技术也是属于“真人”之道,却不叫“心心相印”,而唤作“阿赖耶识”。 “所谓心心相印,之所以需要等到‘胎芽孕种’成型后才能自如施展,乃是此术要点为以一种非常直接且霸道的方式,与对方的灵魂相勾连,以争抢对对方心灵的影响力。这种行为其实是非常危险的,若没有足够强大的魂灵,便难以攻破心防。” 谢易讲解道,“而我的‘阿赖耶识’则截然相反,是取下灵魂中的部分残片,以其作为载体,传输自我思想,这招的灵感其实是来自于前世的电话、手机。我将灵魂的波动拟作电子信号,这个过程其实经过了信息的独特处理化和翻译,也并非直接强赛给对方,更类似于现实中的‘说话’。” “原来还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宁宣是目瞪口呆了,他在武功上的修行还只仅仅只局限于本能的摸索,全然没有谢易这种开拓性的思维。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在这之前,他还对谢易口中的“玩武功”没有明确概念,现在却总算有了点想法了。 “两者类比,各有优劣。‘阿赖耶识’无需强大且旺盛的魂灵之火,因为输送信息的灵魂残片已经建立了一道桥梁,只要桥梁永远存在于那里,便能够一直进行灵魂上的响应。但这毕竟不是‘心心相印’那般直接且粗暴地想法灌输,而是通过一个媒介进行公平的交流,在地位上双方更加平等,不能像‘心心相印’那样以能力决定强弱地位。而另一方面,在速度上也是‘心心相印’更快,它和一个人念头一起一落一般快速——而这点优势,让‘心心相印’更多地使用在战斗过程之中,也更加强势,更加激烈。” “一个要求低、地位对等,一个应用广、倚强凌弱。”宁宣点头,“原来如此。”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老谢被自己这样烦扰还不闭麦,合着这桥梁虽然是老谢所造,但对方却并没有管理员权限。 而如果真有心心相印之术,谢易心念一动,就将宁宣念头一冲一撞,当即把他变成白痴。 “我也不是不会心心相印,可惜我的魂灵被囚禁剑中,还本溯源,无法展开类似‘胎芽孕种’的坚固形态。” 谢易冷哼一声,强调后者的要求对自己来说其实也不高,让宁宣千万别以为自己不会,“若我对你或者任何人强行使用心心相印,相当于神魂出窍,我自己也会受到冲击,灰飞烟灭。” 真够稳妥的。 “我忽然很想认识一下将你囚禁起来的那位。”宁宣叹了口气,“我太佩服他。” 出乎意料的,宁宣本以为谢易将会如之前一样当场闭麦,或者直接叫骂。却没想到谢易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当然是个最让人佩服的人,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太容易死的。即使是在一千五百年的时光里,他也一定是最闪烁的那一颗明珠。我在剑中千年,他也一定轮回转生千年……甚至脱出轮回,达到一个我还未曾了解的境地。” 谢易以一种很怀念的语气说,“宁宣,我真想再和他见一面,我想和他叙叙旧。” 宁宣愣了一愣,“这是……恳求吗?” “不,这是宣告。”谢易笑了,“我只是在说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阳关城 在第二天的下午,宁宣就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下楼吃饭的时候,听到两个人正兴高采烈、兴致盎然地述说着一件事情——衙门的县老爷被灌到了粪牢去。这两人虽然说得氛围热烈,但声音其实也不够大,宁宣凑近了两步细听,被人们用眼睛瞪着。 谁也不喜欢让人抓到自己说当地官员坏话的小辫子,宁宣耸了耸肩,知道追问也问不出啥。 但事情既然发生了,想知道细节是很容易的,他也不着急,而且现在还是吃饭的时候呢。 “饭点了说这话,两位也真够恶心的。” 不过被人瞪了也要还回去,宁宣对着两人一顿嘟囔,然后叫小二把饭菜送楼上去。两人想要说点什么,但旁人也都一脸类似的神情看向他们,慑于人多,只得敢怒不敢言。 “也亏你说得出来。”谢易嗤笑了一声。 宁宣吃了晚饭,又乖乖在房间翻看了一下《落日神刀》,直等到了入夜时分,才有进一步的动作。 …… 第二天早上,宁宣走出了风饵县。 装神弄鬼、威逼利诱、拷问恐吓……用各种手法忙活了一晚上,他已经知晓了追杀者的信息,顺便还睡了个觉,把时差倒了过来。 宁宣仍然一副书生模样,走在官道上,一副又穷酸又清高的样子。而谁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正整理着一个高来高去的玄关境高手的种种资料。 运气不错,对方并不是一个行为很细致的人。 过强的武力优势所带来的优越感,在面对宁宣独特的“屎遁术”时转变成了挫败感,追杀者似乎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他先到了粪牢,然后被衙役发现,起了冲突,之后为了泄愤把县老爷也丢到了粪牢里,总之是大闹了一场,连衙门都被轰塌。等到从几人口中逼问出那“道士”去往何处,便扬长而去,离开了风饵县。 县衙当然也有高手,但宁宣深夜探访的时候,只看到了好几具药房上躺着的伤者。 在心里说了句抱歉之后,便仔细研究他们的伤痕。 无一例外都是重手法造成的伤势,被硬生生打断、折断、扭断的,伤痕只有一处,却凶狠毒辣得无与伦比,与其说是人的攻势,更像是攻城锤进行的轰击。 结合几人的交底,宁宣知晓这位面对这些捕快好手时压根儿没有用心,只是随手以拳脚应付,主要是观看县太爷的粪池蝶泳,其实并未算真正意义上的狠辣手段。 只是他太强了而已。 而从外貌描述看来,此人高鼻深目,发色暗红发卷,口音蹩脚难听,应当是个北狄人没错。 这让宁宣有些意外,北狄和大晋关系紧张,平常商人还好,武林可就更加势如水火了。但有泄露,都是被群起而攻之的份儿。 这样一个外族人,居然敢在阳州如此嚣张,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依仗……或者说并非有依仗,而是关心则乱,令他一时冲动,顾不得思考太多? 宁宣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了自己那柄老太爷剑。 “我还是那句话。”谢易对宁宣的质问表示无辜,“一千五百年过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这话自然是可真可假,宁宣纵使不愿全信,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不过外族玄关境么……倒是好事。”想了想,少年决心不思考更多的东西,只沉吟片刻,着眼当下,“作为外族,他犯下此事,等同于是打了朝廷和本地江湖的脸面。现在又抓不住我的踪迹,留得久了,自有人对付。若我是他,在难以继续追杀的情况下,应当会离开阳州。” 他盘算一阵,脸上总算是露出微笑,像极了算出今日赚得几分钱的小货郎。 “若我是你,我就设计杀他。” 谢易似乎在冷嘲热讽,又似乎在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小子,你不该让这世界上有任何人威胁你的性命,不管他是有能力还是有想法。” 宁宣眨眨眼睛,以一种很纯良很无辜的神情问,“哎呀,那可糟了,我现在是那有能力杀你的人。老谢,你别杀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这其实是在说另一句话,宁宣在告诉谢易:他再不是当年那所向无敌的武道初祖之一,而是一个百炼境小屁孩儿也能想毁就毁的剑——还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绝世宝剑。 老穿越者沉默了一会儿,“……恶心人是吧?” 宁宣强调,“你先恶心我的。” 谢易忽然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当年怎么杀人的?具体细节我都还记着呢,有肠子的,有断手断脚的,有没了脑子的……你今儿个想听哪一出啊?” 他好像知道这是宁宣的软肋,少年人每次听到这个,都会尽量放空大脑避免思考。 这小子的天真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宁宣脸色一黑,随后又嘿嘿一笑,“老谢,你讲这个,还不如多讲讲当年创立武道的故事,让我知道知道你当年多么威风八面呢。你好像已经十分钟没有讲你的武道历史了。” 其实也从来没有讲过。 他说完这番话,吐了吐舌头,好像那并没有吃下什么东西的味蕾上正在绽放一种特别的独有的很难吃的味道。 在剑中的谢易如果有实体也会做类似的事情,其实就算只有灵魂,他也在假装自己能吐灵魂的舌头。 太恶心了。 两人同时在心头想。 …… 为了防止追杀者可能的小心眼儿,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宁宣还真的长时间扮演着这一名经历由他虚构的书生。 直到半个月后回到了阳关省,他才褪去一切伪装,重新背刀负剑,腰悬铃铛。 阳关省坐落在阳州之冬,靠近岳州、海州、矜州,此处春冬有雪,夏日亦凉,不仅是阳州内部最繁华的省城之一,同样也是天下有名的消暑好去处。 而在阳关省最负盛名的,除了各处名胜福地,便是此处武风之胜,远迈阳州他处。 这全赖天下三十二龙头门派之一的龙孽虎煞山坐落在阳关省东边不远,这山分两头,形似一龙一虎,既有龙争虎斗相争之气,也有龙盘虎踞蛰伏之意,看来实在韵味深长,雄壮瑰丽,气势磅礴。 而龙孽虎煞山三大支派,孽龙头顶是五雷宗,煞虎嘴间是持剑宫,而龙虎交汇处的一片平台,便立着丹鼎派天师殿。 虽然龙孽虎煞山向来自诩钻研修真问道、兵解飞升之学问,但须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们这些道士也并非真正的地上神仙,只是会持剑弄咒、炼丹说法的江湖人罢了,怎逃得出江湖? 故而三大派系之间,也犹如东风西风,彼此倾轧,互相争斗不休,恰有龙争虎斗之意。 而阳关省便是龙孽虎煞山三大支派斗争的小小缩影。 长河派支持五雷宗,名剑山庄支持持剑宫,而魁星门支持丹鼎派。这龙孽虎煞山的三大附属门派,在阳关城也是相互争斗,不让分毫。 世人皆知,其中长河派德高望重的掌门人,唤作“撞天塌”的张傲老来得女,此女自小相貌姣好,聪明伶俐,天资非凡,因而受宠无数,是天仙般的儿女。近些年来,虽愈加有骄纵之气,却也通晓大是大非,颇有侠气。 可近日却闹出一番事端,长河派一个派遣去往边境小县城的执事“何楚”,一天忽然回到阳关城,趁着张傲前往他处的空子,占了个大大的便宜:不仅拿了先祖自龙孽虎煞山所得的宝兵、法器,还取了张傲独女的清白与性命。 ——在发现这女子痛苦而扭曲、肮脏而赤裸的尸体时,便已注定这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将成为阳关城最大的可怜人和笑柄。 在这事情最开始的时候,人们感叹之余也有些羡慕,这虽是个胆大的畜生小子,却也赖着了这绝世的好机会,才能犯下这等大案。 可无人能够想到,在张傲得知此事,震怒得颁布诛杀令后,这小子居然仍能屡次逃得性命,甚至趁着追杀者的怠慢,将其一一反杀——原来这不是好运的小子,而是个真正的狂徒! 可他一个何楚何二狗,被一袋米面从乡下买来的下贱胚子,狗一般的东西,怎能有此实力? 到了这时,事件便二度发酵,多种说法传遍了大街小巷。 有人说何楚有了绝世武功的秘籍,还有人说何楚服下一颗仙丹,当然也少不了说何楚祖上便是龙孽虎煞山当年的叛徒云云……人们的目光从张傲独女所经历的悲惨事实,逐渐转移到了何楚这一身本领的来源上。 若这本领到了我的手中,该如何呢? 没有哪个江湖人会逃开这样想法的诱惑,一时之间追杀何楚之事已不局限于张傲报酬。甚至到了后来,连宁宣、齐勇这样的人,也都各自运用自己的消息渠道,知晓了何楚特异之处,全是来自于那柄“武劫”。 到得这个境地,即便何楚被人杀了,落日圆、烟驼铃、《落日神刀》也大概率回不来了。 长河派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而对张傲比较慰藉的大概是,在如此局势下,何楚被杀的可能性自然大增。 但很可惜,那已经是数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终究没人杀得了何楚,正如没人知晓他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一样。 何楚一路杀业无算,其中不仅有长河派的人,更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江湖人士。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死在何楚手中。虽然到了最后,何楚自己也死在了宁宣手中,但尸体神秘失踪无人知晓,齐勇也不乱传消息,至此反而让人们觉得何楚终于冲破了长河派的阻碍,去往了更广阔的天地之间。 是丹州呢,还是矜州呢? 无人知晓。 何楚现在便如此了得,以后再出江湖,是否会对长河派展开彻底报复呢? 这也无人知晓。 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那长河派掌门人,如同一头白毛雄狮般的老人张傲,在最近这几个月老得特别快。 他像是忽然被时光所击倒,于是过去十年未曾出现在他身上的老态一一跳了出来。他的说话声变得含糊不清像是时时刻刻含着一口痰,他的背脊再没有过去那般挺拔反而带着种衰落的弯曲,他的手不再如同手握落日圆斩杀马贼般稳妥冷静而是变得颤抖不停,他那张以前时时刻刻保持豪迈笑容的面孔现在也已经很久没有变化了…… 不少江湖人都叹了一口气:看来此番这老狮子反而是被这年轻的何楚给撞了个天塌地陷。 直到这一天。 据说当张傲率领着徒儿、亲戚打开大门的时候,那刀、那铃铛,还有那一本《落日神刀》就在堂前。 刀还是往常那般挂着,铃铛也如同往常那般悬着,《落日神刀》也乖乖巧巧地放在桌子上。身强体健即使到现在也不像是个老人的张傲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如梦似幻。他身后的徒子徒孙们屏住呼吸,不敢相信。 良久之后,老人深深呼吸一口气,他颤抖着身子去握住落日圆,然后发出了一个同样也在颤抖的、夹杂着哽咽的声音。 “多谢。” 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定定看着手中长刀,喃喃重复这一个词汇,“多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黑河帮 长河派秘宝失而复得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阳关城。 好些个看笑话看得神清气爽、兴高采烈的人一听,着急了,仔细打听。却原来是有个神秘人,不知是杀了何楚,还是从何楚手中偷盗,弄到了那两样法器。可他不只不据为己有,反而将那落日圆和烟驼铃两样宝物,都送回了长河派中。 这样的义举,让人一听之下都几乎惊疑:哎哟,这莫不是编的吧? 直到列举出更多证据,张傲的表现、长河派的变化、甚至是名剑山庄和魁星门的会面,如此种种,才将信将疑,最终逐渐确凿无疑。 多少也算是个好结局。 人们说是这么说,然后便啧啧嘴巴,心想倒是个好结局了,却怎么有些不太过瘾啊。 本来何楚这样一番折腾,长河派丢了面子,死了精英,没了法器,损了威风,已注定要矮上名剑山庄、魁星门那么一截儿。这三大门派鼎力的局面其实也维持了许久许久,趁此良机,说不定就有些大事儿发生,让看客吃瓜吃得饱、看戏看得爽。 偏偏现在有了这样一个峰回路转的局面,不说是力挽狂澜,也总算给长河派摇摇欲坠的局面打上一剂强心针,不至于就此人心浮动、分崩离析了。 这样一下,本来局势紧张的阳关城,也好像一下子被降了温、没了气,恢复到了往常那样的时光。 这对大多数事不关己的人而言,其实是很没劲的一个结局。 但不得不说,这对张傲而言,确确实实是老天开眼。 这头老狮子自十六岁那年靠着一柄大刀行走江湖,不欺上不辱下,待人一以贯之,从未趁人之危,也没有耍过任何阴损手段。不说完美无瑕,他有过与人争端将其打死的污点,但也问心无愧,没少了在天灾来时捐献赈灾的善举。 可说是个真真正正的汉子、明明白白的江湖人。 他到此为止,其独女遭遇凄惨,只属于个人的悲哀,总算没有晚节不保、成为门派不可磨灭的耻辱,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如是盖棺定论,旁人的目光很快便脱离了此事。 没有了可供人浮想联翩、津津乐道的话题度,他们的移转注意力的速度,就好像是一个老练的嫖客从女人的身体拔出那啥一样无情,更没有丝毫留恋。 只用了不到半天,他们窃窃私语的对象,就从“名剑山庄、魁星门什么时候对长河派下手”“龙孽虎煞山什么时候把长河派一脚踢开”之类的话题,变成了另一个疑问。 这神秘人又是谁呢? 武功不用说,至少比长河派手下和大部分阳州的武林人士要高。 更让人惊奇的是他的素质——这年头,拾金不昧这成语放个人品德上来说,起码也是大先天级别的罕见度了。更别说落日圆也不只是金,其人之行为好像一下子已经去到了烘炉境的地步。 有人觉得,肯定是张傲所认识的某位江湖故交。重情义、轻法宝,一诺千金,厮杀敌手,浑身鲜血地送回宝物。 这是刚出江湖的少年人。 也有人指出,或许是张傲从龙孽虎煞山五雷宗请出的高人。久居深山、不问世事,轻描淡写取敌首,宝物在前不动心,世俗与他无牵挂,人去宝留悄然间。 这是对江湖各大势力有所向往的青年人。 还有人觉得,多半是某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侠——而且还是很帅的那种,笑起来带着一种纯真,眼睛里面有星辰,用的应当是剑法,皮肤当然也一定白皙,衣着也必然是华贵的。 这当然是对自己未来丈夫充满幻想的侠女们。 也更少不了有人认为,应该是那蜂拥而至、看准了何楚奇遇而来的投机者,之所以不将法宝据为己有,实在是因为让何楚如此胆大妄为的秘密已经足够满足此人了,又或者他刻意为之,只是为了“下一盘大棋”,在这之后,“大的便要来了”。 这是在酒馆茶肆里郁郁不得志、自诩看透人世间阴暗面的中年人。 一千种人,便有一千种想法。 而谁也不知道,这个神秘人已经走进了阳关城的一间占地巨大的豪宅。 …… 黑河帮驻地。 “真不知道是谁杀了何楚,我这一路才走了一半,就风闻一些同行说何楚被杀,不得不返程了。”宁宣一副遗憾的样子,“没想到此人还如此高洁,想必肯定是个又帅气又潇洒又英武又俊朗又美好的人吧。” “确是个不错的人,说不定是本帮主的哪位旧友,不告而助,不动贪心,真高士也。”黑河帮的帮主三四十岁,却是个秃头汉子,大腹便便,虎背熊腰,一副凶神恶煞、油腻中年的模样,一巴掌拍在宁宣脑袋上,“小宁,你就算了吧。你没遇到何楚算好,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去追杀那恶贼何楚,还差的太远啊——快,去练功。” “是,帮主。”宁宣点了点头,然后被赶到了院子里开始练功。 黑河帮帮主名叫王有财。 就好像他的名字一样,王有财是个挺有钱的人。 他的曾祖父参与过百年前针对北狄人的战争,因指挥有功而被朝廷大赏。他的祖父自幼读书,头脑不错,考取了不错的功名,在阳州某处县城为官多年,名声很好。他的父亲则选择从商,抓住人脉,售米卖肉,亦有了不错的成就。不管是哪个领域,王家当代都算得上一号人物。 但同样,这些选择其实也是被迫。 战争兴起,当然只能战争。身体衰弱,当然只能读书。口舌灵巧,更只有去当商人这一个选择。 而到了他这一辈,王有财的父亲便这样说:有财,你简直是我们王家的异数,你有太多太多的选择了。我们王家往上数多少代也没有你这样优渥的环境,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 于是王有财从小发愤图强,立志要成为如同曾祖父、祖父、父亲一样人人称道、一样了不起的人物。 在十岁那年,他想要参军。 这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大晋和北狄的大规模战争停歇了多年,但彼此关系却从未缓和过,边境却也时常有小范围的摩擦。王有财练武艺、读兵书,在二十五岁那年以百炼境上了战场,却发现自己不仅思维僵化、纸上谈兵,被敌人耍得团团转,真正面对那成千上万冲锋的部队时也胆小怕事、没了威风,根本和想象中冲杀战阵的时候不一样。 在一次害死百来人小队、唯独自己死里逃生之后,他放弃了参军。他的上司告诉他:这是好事。 当然,这和他对宁宣说的版本不一样,他说的是自己功劳被抢,看淡了阴谋,又几经杀戮,厌倦了鲜血,于是自愿放弃在军中的职位。 而在这之后,王有财决定去读书。这同样也是一条出路,虽说自武道昌盛以来,文士之风颇受压制,但也有以武道入文道的先例,甚至双管齐下,成就武圣文圣,也并不矛盾。而以他孔武有力的双臂、面黑如炭的五官、豪爽吓人的笑容、炯炯有神的眸子、壮如熊虎的躯体,怎能不去考取功名、为民请命呢? ——在读了两年的并且发现自己还是只会人之初性本善之后,王有财放弃了这条路。 再然后,他选择了从商。 王家老爷子一听他要从商,欣慰地断了气。王有财在唢呐声和漫天的白纸里讲述自己未来的决议,周围王家商号的骨干们脸上都满是“笑容”。 这条路其实算是成功了,王有财虽然不如自己父亲那样灵慧,但从小耳濡目染,总算也知道一些东西,不至于败尽家财,只是偶尔亏上那么一点。而如果照着这样的速度亏下去,起码一百年才能亏掉他的家产,这岂能不算是一种成功呢? 但这样也未免太无聊了。王有财想:一点儿也不是我想做的大事,也一点儿也没办法成为我想成为的大人物。 于是,在成为一名成功的王大员外十年之后,三十七岁的王有财最后结交上了当时的张傲,他也有些武功底子,达到百炼境的水平,一向是妄尊自大,结果和张傲一交手,自个儿却败得一塌糊涂。 什么是大人物啊,原来这才是大人物!王有财非常佩服张傲,并产生了想要组建一个帮派的想法。 长河派手下的黑河帮应运而生。 “也就是说,一个想要玩票的富二代?”谢易听完宁宣的介绍,有些无语,“按你所说,他算是长河派几个金主之一,张傲的好兄弟。至于所谓黑河帮,其实并没有任何盈利手段,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帮派,究其本质就是让王家商号养着的……练武俱乐部?” 他说完叹了口气,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等一群人开创的武道,现在是这么个情况。 “算是这样吧,他喜欢教人,这边包吃包住,只需要练武不怠、耐得住苦便行。王有财也算是我的师傅,不过我事先给他说明,我有另一个师傅,所以便叫他帮主——他也答应。” 宁宣在院子里扎着马步,一边随口回答旁边人的问候,一边和谢易介绍周围的一切。 所谓的黑河帮,大概就是一座大宅子,里面养着二三十个人,多数是乡里乡外的年轻人,和宁宣对外的身份一致。 王有财将他们一一排序,按照收徒顺序而非年龄顺序,宁宣是大师兄,脸上有雀斑的那个是二师弟、扎着辫子的是三师妹、眼角下面有颗泪痣的是四师弟……可惜王有财也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神功宝典,只能教他们扎马步、打木桩,练习最基础的东西。 这样的练法,是做不到以观想法塑造内力种子这一阶段的,除了少数天才,都是只能够先打熬身体,在武道的门槛之外缓慢进步,熬炼工龄,说不上任何境界。 宁宣只稍稍展现自己的本事,便得到了王有财的大力赞赏。但老实说,他距离前去追杀何楚,显然有一段肉眼看得见而且也很难逾越的差距。 不过王有财还是允许宁宣出发了,他料想宁宣这没出过远门的怎么也不可能真正找到何楚,而这个弟子能够有如此愤慨之心,也让他颇为欣慰,不能不满足了。果然,宁宣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其实如果不是自己本事不够,王有财都恨不得自己亲自出马了。 而黑河帮的成员,除了大多数其实就是来混日子的弟子之外,便是几位供奉。 其中多数是阳关城的散修,有的是在某些武馆花钱进修的,这种地方的师承关系比较单薄,可以自己出来谋生;有的是家传武学,自学成才,出来闯荡江湖,最终稳固江湖地位;也有的干脆是长河派的门人弟子,被张傲请来,给王有财壮一壮声势。 就这样,黑河帮也算在阳关城有了一定名声。就连何楚这样的人,也多少叫得出他们的名字——虽然这名声多少有些诡异。 师弟师妹们对扎着马步的宁宣倒是很热情,问他外边儿的世界怎么样。 宁宣说了些风沙戈壁、黄马夕阳、高手如云……诸如此类也算亲身经历的事情,但降低了其中惨烈程度,以此糊弄过去。 如此日渐沉沦,到了歇息时候。 宁宣和师弟师妹们不一样,自己有住处。 于是报告帮主,得了应允,在城门关闭之前,先离开了阳关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我的师傅王冬枝 宁宣一边哼着歌,一边离开了阳关城。 “你似乎很开心。”谢易在耳边说,“这并不是回家的开心,因为你回到阳关城的时候就没这样过,这是另一种情绪。” 宁宣笑眯眯地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沿着乡间的小路,来到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坡。小山坡被茂密的林叶覆盖,山林间有一条小溪,小溪旁有一座房屋。每天从这座房屋走出来,正巧能看见不远处的阳关城,在这宏大的阳关城前,小屋像是一头巨兽脚边的蚂蚁,但另一方面,也可认为阳关城不过一幅画卷,站在此处才是看画的人。 恢弘与精巧,其实各有妙。 此时已是日落黄昏。 一片片、一缕缕像是金色混合着红色又剥离了其中的黄色的光辉,细细地从叶子之间的缝隙穿透下来,在小溪和房屋之间形成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光斑。晚风一吹,树叶子飒飒地响,像是一连串的雨打芭蕉,清脆悦耳,而光斑也闪烁开合、时亮时灭,别有情趣。 宁宣快步走到房屋之前,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步伐。步伐显得轻快而跳脱,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武者应该有的步子,这步子不仅面对不了突袭,也相当于在告诉别人自己的所在位置。 所以他很快就感觉到了一种“目光”。 这当然不是什么实质性的目光,却也象征着有人关注到了他。 于是宁宣脸上的笑容更浓,因为他就是要让别人——准确来说,是房屋里面的那个人,关注到自己的到来。 又或者说回来。 他动作不停,很快来到了房门前。 他来到房门前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房门之后站着一个人。 他敲了敲门。 门几乎在立刻打开。 这是被人拉开的,但那种自然而然的变化却不像是被拉开,而像是这门太过于轻,宁宣只是用手指关节碰了一下,它就直接被打开了。 只有一个人站在门后许久许久,一直等待着宁宣敲门,在他敲门的声音发出的第一瞬间就开门,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你还知道回……”那是一个很矫揉造作的声音,好像很想生气,可却生气得很有一种刻板生硬的味道。 宁宣知道这种味道该怎么形容,前世有个词叫做“棒读”。这就是棒读——一种在心里复读了千百次,想要让自己显得很生气,其实一点儿生气的感觉都传达不出来的声音。 当然,比较重要的是,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当然,比较疑惑的是,这个女人的声音骤停。 “师傅,怎么了?”宁宣看着面前这个很好看的女人说,女人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目光停留在了他背后的白布条上。 那长度,那宽度…… “这……” 女人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捂住了嘴巴,一双杏仁般的眸子瞪得大大的,然后在转瞬眯了起来。 “送我的?”她忍不住笑了笑,笑得像一只花,已经伸手去拿了,“我猜肯定是一把刀!” “额……”宁宣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只觉得眼前一花,白布条落到了女人纤细白皙的手掌中,接着就被扯开了——下一瞬间宁宣缩了缩脑袋,他同时听到了一声质问和一声咒骂,耳朵和脑袋都一阵疼。 “这是什么?” 质问是女人发出来的,她在看到白布条里面的剑之后,就一脸愤怒地抬起头,看向宁宣。然后顺手将长剑一丢。 “我是你爹!” 咒骂是谢易发出来的,他在被丢开的同时也被女人徒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 到底是练武的,宁宣顺手就接住半空中旋转的武劫,将差点脱鞘的长剑锋芒送了回去,握在手中。 然后少年无奈地抬起头,女人看了他一眼,忽然向里面走了过去。 宁宣赶紧跟了上去,“师傅,什么情况啊?” “你还敢问我什么情况……这是谁送你的!”女人走到房间里,看到宁宣也走了进来,就快步向更里面走了过去,“你又不用刀,我也不用刀,这肯定是哪个相好的送你的!” 进了房间是一个大厅,大厅两边的回形走廊包裹着一个姹紫嫣红小巧玲珑的院子,她走到了院子里,仿佛看不见宁宣才能说话,声音隔着几颗花树,看不清人脸。 宁宣接着跟了上去,解释道,“没人送我,我抢来的。” 女人看见宁宣来了,接着又跑,“你骗我,你骗我。”她看起来好像愤怒了一些,但语气其实已经比之前平复了,“你从小没抢过人家东西,你怎么偏偏今天抢了人家东西!” 宁宣进了院子,她便从院子里走了出去,来到旁边的厨房,两人再次相隔一段空间。她动作像是在逃避宁宣,宛若逃避一头吃人的猛兽 宁宣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苦笑着解释,“我打小也没骗过你啊。” 女人过了一会儿闷声回答,“凡事都有第一次,你肯定学坏了。” 厨房有两个出口,宁宣从此处进,她就从彼端出。然后沿着走廊快步走,这次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卧室里。 宁宣赶紧跟了上去,“我这次出去不是要教训那个叫何楚的吗,这东西就是从他手中抢来的。我没忘了你教我的刀法,我也没有和任何其他的女孩子说过任何话。” 他踏进了卧室,女人终于停了下来,她再无别处可去,只已经坐在了床边,就这么看着他。她身上的服装其实很朴素,像是个农家女孩,只是其容貌身材太过出色,令人忽略这些外在饰物的普通。 她的脸色可怜兮兮的,却早没了愤怒。她侧着脸,眼神游动,有些想要看宁宣,又有些不敢看宁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躲着你。” “因为你发完脾气之后,在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些事情。”宁宣笑道,“你知道自己理亏了,所以躲着我。” 女人皱了皱鼻子,又冷起了一张脸,“你既然知道这点,为什么要解释得那么清楚。你就不能够吃吃亏,非要让我承认这一点吗?” 宁宣慢慢走了上去,“因为我想看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女人的脸慢慢红了,红得像是一抹粉洒在了脸蛋上,她似乎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怎样的位置,她缩了缩身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你师傅,你不能够……至少不可以……” 说是这么说,可她却像是木桩一样坐在原地,动也不动。若细心观察,还能发现她也不是完全动也不动,她的双手稍稍往下放了放,甚至反而挺了挺胸,像是在炫耀什么,或者说展示什么。 “我知道。”宁宣道,“我非但知道你是我的师傅,还知道很多很多东西……”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看了看手中的剑。 宁宣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非常奇妙的神色,好像是一个人拉屎拉到一半,忽然发现自己没有脱裤子。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冷笑声,在听到这个冷笑声的一瞬间,他赶紧把手中的剑丢开了。 “我好想你!” 另一边,等了许久不见动静的女人已经不耐烦地扑了上来,她一把把宁宣抱住,然后将宁宣甩在床上。 女人像条蛇一样趴在他身上,迷离的双眼带着醉生梦死的欢愉,那张姣好精致的面孔则深情地凑了上来。她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出某些不该让任何其他人听到的话,却更加诱惑,“小宁,别看你那破剑了,快来生孩子吧。” “暂时生不了孩子了。”宁宣躺在床上,扭过脑袋,以一种纯然的拒绝姿态叹了口气,他虽然丢下了剑,可脑中还是充满了一个冷笑的声音。 那声音里面充满了得意,也充满了嚣张,好像一个总是吃瘪的仇人,有朝一日终于找到了复仇的机会 任何人在做那件事情的时候,大概都很难接受自己的耳边会出现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或许会点评此事,或许会干扰此事,甚至或许会说出一些不只是针对自己的污言秽语……总之,宁宣宁愿再去泡一次粪坑,也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做这样的事情。 “你东西坏掉了?”女人抬起头来,一脸震惊,然后伸手就要摸。 宁宣以手作刀,下意识横切出去,截住她的手。她一脸不爽,同样也是化作相似的手刀,以手掌的边缘擦着宁宣的手掌一划拉——宁宣感觉到了一阵来自于珠圆玉润的肌肤所传来的刺痛,他的手下意识地一缩。 但那只是精神上的刺痛。 宁宣立刻变招,化截为戳。 女人不屑一笑,纤细的手掌如游鱼般快速地晃动了一下,一股弹抖的劲力震住了宁宣,打得他手掌一麻。 “好刀法。”耳边冷笑的声音忽地一收,变成了些许赞许和惊奇,“她内力比你强,境界比你高,但胜你不用任何东西,只靠对同一套刀法的领悟。这女人是个人才。” 宁宣哪听这些东西,他正神色紧张,接连变招,可每每都被女人所破。两招他就落入下风,五招他就双手齐出,可女人还是单手弹刀。 十招过后,女人像是拍黄瓜一样随手把他的两只手掌甩开。 宁宣门户大开,再难防备,他无奈地闭上了眼。 女人有些紧张地伸出了手,摸了一摸,又抓了一抓,再揉了一揉。 然后她愣了一愣,觉得不太对劲。 她其实已经做好了那玩意儿软绵绵的准备,可结果却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等到她娴熟地扒开裤子真真正正看到了那玩意儿的模样,立刻就抱怨了一声,“有什么问题啊,这不是比以前还要充满活力吗?” 刚说完这话,她忽地怔了一怔,然后脸上的一切红色都一下子消融,变成了一种苍白,像是丢掉了魂魄。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定定看着宁宣,也不一会儿便变得闪晶晶、水灵灵的了,看上去还有种朦胧胧的美感,“你、你还是外边儿有人了?” “哎。”宁宣叹了口气,又开始了。 被这样反复折磨,即使是他这样的脾气,现在也很想骂人了。 所以他真的骂了,“王冬枝,我有你妈!” “啊?”女人吓了一跳,“我妈!可我哪有妈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奇怪的交易 在接下来,王冬枝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胡言乱语、梨花带雨。 她其实是个极美的女子,而且美得很有特色。她杏圆的眸子瞪大的时候极大,可在眯起来的时候又有一种狐狸似的狭长,转而让那爽朗大方的气质变得魅惑而清冷。她的鼻梁笔直,不管从正面、侧面、上面还是下面看都极为完美,比刚毅略显柔和,比小巧略显大气。她的唇形薄厚适中,只是嘴角下吊,天然带着几分严厉,但等到笑起来的时候又带起脸颊旁的酒窝,看起来便十分可爱。 任何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都觉得她是个高冷、强硬、不苟言笑的女子,有压人的威风、迫人的气势。 等到接触片刻,便会发现她的个性其实极为慵懒、大气,她并不是一个极具攻击性的角色,反而颇为随遇而安。外人眼中她的冰冷强势,其实不过是一层脆弱的保护外壳。 而如果真正能够深入她的内心,女子那纯真宛若孩童的笨拙本质才会展现出来。她虽是宁宣的师傅,也比宁宣大了八岁,可在生活上的事情却一窍不通,是个标标准准的……巨婴。 就像现在这样。 王冬枝用了一连串语言表达宁宣外边有了人这件事情,并且以超乎寻常的逻辑扒拉出宁宣这次去找何楚是个借口、几个月前做菜多放了盐、刚才看自己的时候避开了目光代表心虚……等等证据。 在这种时候,她的言辞简直比她的刀法更加让人难以招架。 用了很长很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宁宣才不太清楚地解释了关于武劫和谢易的事情——这其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各种形式来表达“我爱你”这三个字。 直到天色黯淡,星夜降临。 在宁宣信誓旦旦的表整下,王冬枝将信将疑地去触摸这柄剑,她脸上的眼泪还没有擦掉,一张像是花猫般的脸皱着眉头、拉着嘴巴、垮着脸颊,像是一个小孩子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去触摸一坨狗屎般,轻轻巧巧地碰了一下武劫。 “她可以信任。”宁宣这时候说了一句话,既是用语言对王冬枝说,也是用心话对谢易谈。 其实最初的时候王冬枝也是碰过武劫的,但当时的谢易看不清楚情况,并没有准备将她拉入阿赖耶识,王冬枝也不觉得这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长剑有任何的异样。直到这一刻,有宁宣这么一句话,谢易也不准备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建立起了彼此联系。 “有我在,别想享受了。”谢易的声音同时响彻在两个人的耳边,现在他们三人同在一处桥梁之上,“除非先给我找到肉体!” “……真的会说话?” 王冬枝十分震惊地瞪大眼睛,像是发现一坨狗屎会说人话。 “你不是要夺舍我吗?”宁宣则纳闷,“怎么现在又变成帮你找肉体了。” “他要夺舍你?”王冬枝一皱眉,一变脸,看向手中长剑的眼神便阴晴不定,杀气四溢,她还不会以心话传音,当场讲这话说了出来,“小宁,你干嘛留他性命?我看这剑也不是多好,干脆毁掉算了。” 她一伸手,就要去直接将这破铜烂铁扭曲撕裂。宁宣却抢先一步伸手夺剑,然后对她摇了摇头。 王冬枝脸色一黑,却再没动手,只恨恨看着宁宣手中的剑。 “此一时也彼一时。”谢易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王冬枝的话,也没有见到王冬枝的动作,悠悠然道,“你都知道了夺舍之事,那我就理所当然地退而求其次。” “说是退而求其次,但要真有夺舍的机会,你肯定还是不会放过。”宁宣笑了笑,“老谢,你挺坏的。” “我可没说我放弃了夺舍你,说了你也不信。反正我本身就不是好人,你从一开始就该知道这点。”谢易冷哼一声,“怎么,你后悔了?” “不至于,这点我是迟早要做的。我也很想和活着的你见见面,说说话,这本身就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宁宣倒是坦诚地点头,“而且我也不是一个迂腐之人,随便哪个恶人的身体当了你的新肉身,我都觉得是他罪有应得。但我得考虑自己的能力,没有应付复活之后你的自信,我是断然不会将此事提上日程的。” “应付我……哼哼。”谢易听闻此话,却完全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我看你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我当然很清楚。”宁宣也呵呵地笑,笑道很温柔也很可爱,“那就拭目以待吧。” “哼哼哼。” “呵呵呵。” 这一人一剑就这么对着开始笑了起来,其实除开最开始的笑声是有的放矢,到了现在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但对方在笑自己也要跟着笑,气势不能输。 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他们。 “等等,既然你这么说……那在小宁比你强之前,我都没有性生活!”王冬枝一脸的不能接受,“那我什么时候能生孩子?” 她拍拍自己平坦的肚子,“我不能没有孩子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宁宣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剑,“那怎么办,现在大家好像僵住了。我是不可能妥协的,即便有点对不起师傅,但如果我不够强大,我还是不会帮你寻找肉身。” “我也不妥协,你要么丢了这剑,要么帮我重塑肉身,要么杀了我,否则你永远也别想有性生活。虽然这其实挺下三滥的,但我连装女人这事情都做过了,也不在乎这点了。”谢易倒是无所谓,“那事情就很简单了,我们交易吧。你之前不是嫌弃我当不好金手指吗,现在我可以帮你提高境界,等你到烘炉境……不,武道元神境,就帮我找个肉身,如何?” 王冬枝愣了一愣,“洪炉境?可是小宁你……” “好的。”宁宣制止了王冬枝说接下来的话,点了点头,“非常好。” “合作愉快,你要早说这么明白,我早就传你神功了……不过有件事情我要问一下。”谢易道,“……你们俩到底什么情况?神雕侠侣吗?” “什么虾驴?” 王冬枝没听懂,她怀疑地看了看剑,又看了看好像很明白的宁宣,总觉得这两货有点自己不知道的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在今天之前,小宁从来没有瞒过她任何事情。 “这种事情也很常见吧。”宁宣像是在解释什么,“我们俩就差八岁而已。” “而且小宁的能力很强。”王冬枝补充一句,脸上不禁洋溢起幸福的光辉,“经常能让我死去活来的。” “额……这个就不用说了。”宁宣红了红脸,王冬枝对欲望的坦诚是十分惊人的,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女人——但老实说,这也是这个世界的常态。武功能够弥补男女先天的差异,一些肌肉含量对依靠着真气的武者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所以男女之间的关系相对于前世反而更加对等。 妙我山的姑娘们便是最大的明证,人人都说,她们上男人就好像是吃甘蔗一样简单——这个比喻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她们上过的男人也和没了汁水的甘蔗渣没什么区别。 “……我只是一把剑,别跟我说这些。” 谢易有点懵逼,他还是不明白自己间接创造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说正事儿吧,你要什么武功?” “等会儿,我还没有说话呢,你们怎么就自顾自地说上了?” 王冬枝忽然打断了两人的话语,“你要教小宁,起码得问过我这个正牌师傅吧?我从最开始就看你不爽,一直没说而已。你这也不知道多少年的大叔了,封印在一把破铜烂铁里边儿,也没见有什么本事呢,口气倒是大得很。” “师傅……” “小宁给我闭嘴,他这话就是在挑衅我作为你师傅的身份。”王冬枝瞪了宁宣一眼,“你真把我当你老婆了?我先是你师傅呢,是你帮我生孩子,不是我给你生孩子,我才是当家做主的,你明白吗?” “草……”宁宣翻了个白眼,“行行行。” “你除了是个妈宝男,居然还是个气管炎。”谢易在剑中如果有实体,大概也翻了个白眼,“我真服了,不会打女人啊?” “打不过啊。” 宁宣苦笑了一声,抬头一看王冬枝举起了手刀,于是又补了一句,“打得过也肯定不愿意打,没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尊重老婆的男人。” 就在这时候,谢易忽然道,“女人,你觉得自己的刀法境界很了不起?” 王冬枝愣了一愣,然后女人那张艳丽精致的面容便绽放出一个满是骄傲的笑容,“也不是很了不起,只能说很厉害吧。” 宁宣给她举了一个大拇指,她的笑容便更加浓烈了。 谢易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如果我是宁宣,我起码有五种方法杀你。” 王冬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宁宣也狠狠看了一眼武劫:挑衅就挑衅,你带上我干嘛! “不用放狠话了,直接试试手吧。”谢易的态度还是那般洒然自信,“你们俩以手为刀也好,用普通木刀也好,你出招,我指挥宁宣破招。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求着让我教宁宣武功了。” 王冬枝当即点头。 片刻之后,她嚎啕大哭,稀里哗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武道演法 “小宁,我输了,呜呜呜,我输得好惨啊……我像个小丑一样……” “哎,没事儿、没事儿,咱们会赢回来的……” “哼哼哼!” 夜空星月之下,这遗世独立、岁月静好的小木屋内,正发生一场颇有些热闹的戏码。女人在男人的怀里又哭又闹,男人温柔地安慰着女人,而两个人的脑子里又同时浮现出嘲弄的笑声。 一听到这笑声,王冬枝哭得更是稀里哗啦、哗啦稀里。 她之所以哭,并不只是因为自己输。而是因为自己输得彻底、输得丢人、输得一塌糊涂。 这在她的人生中是极少出现的事情——说是极少,其实压根儿是没有。 她也不是没有输过,但对手要么拥有精良的神兵法宝,要么年龄远远比她大境界也远远比她高,在同一个层次、同一个年龄、同一个境界,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敌手。 在她的人生中,每每遇到的其实都是赞美、奉承、颂扬,而非冷嘲热讽,更不是如今天一般的一败涂地。 宁宣一边敷衍般安慰她,一边却在体会刚才击败王冬枝的那几手破招之法的奥妙。再次看向旁边的武劫时,已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 他知道老谢厉害,但直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这位一千五百年前开创武道的祖师级人物的厉害之处。 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失败。 谢易用了最羞辱的方式,狠狠地践踏了王冬枝的尊严。 在整个比武的过程中,王冬枝除了最开始的两招以外,其他所有的思路、变化、反应,都在谢易的掌握之中。老穿越者只是稍稍熟悉了一下女人的刀法,就将其中的种种全盘掌握清楚。 而王冬枝一开始还没有发现这点。 她只觉得被谢易指挥的宁宣虽然本事上来了一些,却还是没有击败自己的机会。她以为自己占得上风,于是自顾自洋洋得意,可却不知道自己的一切举动,其实只是在展现刀法的全貌罢了。 王冬枝传宁宣的招数名为《至清太静大无虚空刀》,有清、静、无、虚、空五大境界,是非常了不得的刀法。宁宣只达到了“静”字境界,王冬枝亦只有“无”字境界。 但这两重境界,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他们同辈应有的水平。 这一对师徒在刀法上的领悟,都极为出彩,说出去都会被人称颂为天才人物。 达到“无”字境界后,王冬枝一刀斩去,便空空蒙蒙、缥缈灵动,既不够快,也不会慢,甚至像是根本没有挥出这一刀。 平日的两个武者对垒,并非是寻常的懒汉撕扯般粗鲁,一场高明的武者之争比棋局更加复杂。 其中最显著的特征,便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精神、真气、气势相互勾连,将产生所谓的“气机”。 气机作用下,两个对敌的武者们都是这边牵引,那边便动,一切全凭千锤百炼的本能,在瞬息之间完成所有动作,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而王冬枝的每一刀却都没有干扰到气机的流转,她就好像全然没有动作,一切真气藏匿于“无”处,这一刀却是个无影无形、无踪无际的第三者斩出。与她为敌的人,如果纯以真气的运行、气势的转变、精神的变化作为评价标准,就会发现她由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作,一直站在原地。 但肉眼却能分明看见,王冬枝一刀斩来,毫不留情。 若不能将自己武者的本能抑制住,将对气机的变化反应抛之脑后,从两种矛盾的感知中选择最正确的一种,往往便会中她一刀。 而中了一刀,就免不了第两刀,第三刀,乃至于第无数刀,最后败局已定。 有这一层境界在,即使王冬枝不使用真气,和宁宣处于同一水平,她也是百战百胜。甚至就算宁宣临时爆发出真气境威能,而王冬枝仍保持百炼境水平,宁宣亦难说自己的胜率超过五成。 “在我们那个年代,这叫入道。你是接近入道,这女人是已经入道。”谢易了解到这刀法全貌之后,如是评价,“可入道,也不过只是刚刚走进门槛。” 他说完这番话,便转变了攻势。 从一开始,谢易只是慢慢以“八卦”的形式说几个动作,指挥宁宣面对王冬枝的“无”之刀。宁宣虽然很想放水,可这些指挥王冬枝也听得见,她必然不允许此事,于是宁宣只得乖乖临时充当一个工具人,放空自己的一切思想,以作二人争强好胜之用。 而就当王冬枝占得上风,就要出言挑衅的时候,却发现宁宣的刀法猛然一变。 虽然仍是“静”字境层面的“至清太静大无虚空刀”刀法,可不知为何,宁宣的刀法简直像是能够未卜先知一样,看破了王冬枝的所有变化。他的刀不快也不慢,却总能够出现在让王冬枝最难受的地方,发出让王冬枝需要更多体力才能拦截的攻势,或者以最省力的方式将王冬枝的攻势化解。 而这其中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王冬枝最熟悉不过的“虚空刀”刀招。她曾经亲手教导宁宣这些刀法的奥妙,可现在宁宣手中却总能出现她未曾想过的变化和用法。 如此七刀,王冬枝手中的木刀便飞了出去。 这是王冬枝的第一次失败:谢易在让她展示了“虚空刀”的全貌之后,再以临时掌握的“虚空刀”将王冬枝击败。 在短短时间,他对“虚空刀”招式的理解之深,竟然有了一种让王冬枝高山仰止、难以追及的窒息感。 王冬枝目瞪口呆,才知道这破铜烂铁里面的一坨狗屎原来不是狗屎,起码是龙屎! 但仅仅是一次失败,她自然不服气,她没那么容易一蹶不振。 “你确实有当小宁老师的实力,刚才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以后你想怎么教导,就怎么教导。”她坦坦荡荡地说,“然后,我要重新挑战。这次是另一回事了,我可不是甘心接受失败的人。” “当然可以,我本来就是奔着羞辱你来的,一次哪够啊。”谢易无可无不可,“千百年来,质疑我武学水平了还能活着,也就你了。” 宁宣叹了口气,“还得让我当工具人吗?” “小宁,你愣着干嘛。”王冬枝对着他讨好一笑,然后像只母鹌鹑一样摆摆身子跺跺脚,撒娇道,“快点啦。” 谢易沉默了一会儿,“……恶心。” 王冬枝也不是毫无准备地重新挑战,她仔细思量了一下谢易的刀法,发现谢易的刀法也不是没有破法。 虽然其中一招一式都切中要害,让人极为难受,可入道的刀法是需要刀意、刀势、刀心搭配的。“虚空刀”的“静”字境已经触摸到了这个领域的门槛,但宁宣终究没有太成熟,他刀意空乏、刀势混乱、刀心稚嫩,完全是靠精妙的招数变化击败了王冬枝。 所以,王冬枝准备变化思路,扬长避短,以意为先,放弃招数变化上的胜负,转而寻找气势上的赢面。 当然,这思路也只是对宁宣用用。如果真是谢易本人操控这个身体,或许王冬枝再怎么也没有机会。但现在是他口述给宁宣听,宁宣照本宣科地当个临时复读机,他的招式很多都会失真、变形、无气、去力,难有真正的神髓,有许多空子可以钻。 王冬枝念及此处,对这一战多少还有点把握。 ——十一招后,她手中的木刀就飞掉了。 “一门刀法用一次就行,刚才你们那玩意儿我已经忘了。这一次我用的是落日神刀,我现在也已经忘掉了。” 谢易的语气就好像是随手拍飞一只蚂蚁,他甚至都没有对王冬枝说话,而是对宁宣说话,“宁宣,你要记住,习武之人练的是武道,不是武术。如果你要朝着武道元神境界努力,那这世上除了某些特殊的‘法有元灵’的招式外,其余招式都没有资格进入你的脑子,你要先把自己看得高贵,才能成为一个高贵的武者。” 他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和之前那扮女人、被算计、总吃瘪的老穿越者好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或者说,只有到了谈武道的时候,这剑中展现的才是谢易真真正正的模样。 宁宣疑惑道,“法有元灵?” “这个以后告诉你。”谢易道,“现在先看看这女人吃瘪的样子,好看不?” 确实好看。 宁宣只敢在心里这么说说。 再次惨败,王冬枝僵在原地,目光空洞,脸已经红了,那并非之前面对宁宣的像是铺了一层粉一样的娇羞的红,而是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寻找着地上可以钻的地缝的臊红。 其实宁宣没有对王冬枝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攻击,这场切磋到王冬枝手上的刀飞走便算是结束。可看她的样子,简直像是被人抓着领子打了十个耳光、按在厕所里面踩了十次脑袋一样孱弱无助、羞愤难当。 因为她非常清楚,其实刀意、刀势、刀心上的对决,已经不是招数的范畴,没有真气的人是很难体会到这种抽象的概念的。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王冬枝虽然还是处于百炼境,却已经拿出了超乎这个境界的东西。 她就算赢了,这也已经沾上了作弊的名头。 ——可她非但赢不了,反而还失败了。 往往就是这样的失败最令人难以接受:你手段尽出,卑鄙下流,只为了拿得一点场面上的挽回,可对方却堂堂正正、毫无阴霾地将你最后的希望碾碎。 这虽然并非嘲弄,可已经胜过所有的嘲弄了。 宁宣想了想还是决定安慰一下,可还没有来得及张口。 王冬枝先一步咬牙,“再来!” 她捡起刀,再次面对宁宣。 宁宣也不得不拔刀应对。 这一次王冬枝收起了刀意、刀势和刀心,重新走回了招式变化的老路。她放下了“无”字境,已经尽力让自己学习前次谢易对“虚空刀”的妙用,这种选择从一开始就不抱有对胜利的渴望,她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态度罢了:我认输了,我只是想要重新公平地交战一次,认清你我的差距,再正式地认输。 而这一次,谢易的应对又有不同:他干脆拿出一套剑法,放弃劈、砍、剁,以刺、撩、截为主。 以刀使用剑法,宁宣动作的误差更大,出现了极多失误,这几乎是王冬枝最接近胜利的一次。可她还是只坚持到了第十七招,便被宁宣用刀背拍了拍脖子,剑的锋刃有两面,她沉默着自己放下了刀,表示投降。 而这时的王冬枝,眼睛已经有些发红了。 如果谢易以虚空刀将她击败,她此刻一定愿意认输、俯首称臣,可惜谢易的态度太敷衍了,他根本没有将这个自诩天才的女子放在眼中,只是将这一场比斗视作玩乐。 这是真真正正的蔑视,王冬枝红着眼睛嘶哑着嗓子道了一声: “再来!” “好啊。”谢易饶有兴致地说,好像抓到了一个可以玩很久的玩具,“这次我们用棍法。” 宁宣叹了口气,但自王冬枝坚定的眼神下,只得继续充当工具人。 棍法用了十一招,胜。 “再来!” 斧法用了十三招,胜。 “……再来。” 铁锏十五招。 “……再来。” 拂尘二十八招。 “再来。” 腿法二十二招。 “来!” 掌法三十一招。 “……来。” 指法二十九招。 “……”她终于不说话了,只咬着唇瓣,持刀对向宁宣。 宁宣挥刀砍去——或者说点去。 从短兵器到长兵器、从硬兵器到软兵器,甚至从兵刃到搏击之法。 宁宣想也没有想过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刀,能被谢易玩出这样多的花样。 而且每一样都玩得这样出彩。 原来一把刀其实可以看做不是一把刀,而是一把扁平一点的短棍、一把细长些的斧头、一把轻一些的铁锏,甚至是抬得高一些的腿、大一些的手掌、宽一点的指头…… 原来武功是这样一种玩意儿! 一开始宁宣还有些担心王冬枝,但到了后面,他的心神就完全沉浸在这些万变不离其宗的武道演法之中,他既在寻找每一招每一式的共通之处,又在不同的视角下观察它们之间区分彼此的差异。这其中的变化妙趣横生,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 最后等到他想要自己真正来试试手之后,抬头一看,练武室却已经空空荡荡,没了旁人。 之前在王冬枝手中的木刀,正乖乖巧巧放在旁边的兵器架上。 “她早走了。”谢易回答他说,“一开始还很生气,可到最后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就好像是一具丢了魂的行尸走肉,有气无力地离开了。” 宁宣叹了口气,却也不怪谢易,只为王冬枝辩解一句,“她这样的天才,是没有经受过这些的。” “她不是天才,她最多只算人才,而且是最下等的人才。”谢易强调道,“我才是天才。而你算不算天才还得再看看,但肯定比她有前途,你要是经历这些说不定还有些让人惊喜的变化,而她嘛……啧啧啧。” 他最后的声音挑剔而不屑,好像宁宣前世的老妈在市场上看到了售价极高但不怎么新鲜的蔬菜。 宁宣哭笑不得,“你还划分级别上了,有没有绝世天才、超级至尊之类的啊……我先不跟你扯了。” 动动耳朵,宁宣已经听到了些许端倪。他穿过了院子里的花树,来到了厨房。打开房门之后,便能听见漆黑的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声尽力掩盖却又掩盖不住的哭声。 王冬枝正蹲在厨房的角落,把脑袋埋在膝盖里。 她已成了个泪人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所谓武道 又是好一番安慰,王冬枝总算是收住了哭声。 宁其实她只是哭得累了、倦了、没了气力。因为当王冬枝收起哭声之后,便顺势躺在宁宣的怀里,她的脑袋靠着宁宣的心脏,头发散开,有极好闻的味道。当然她也没有真正睡着,在这种距离下,宁宣能够清晰感受到她的心跳、脉搏、呼吸,并不激烈,也不微弱。 她只是想要静一静。 宁宣也不说话,只轻轻抚摸她的脑袋,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在昏黄的烛火下,男人抱着女人,两人身体贴近靠拢,像是互相把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这确是一场哭泣最好的收尾。 过了一会儿后,宁宣听到怀中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和他的身体靠得太近,以至于他怀疑这该是自己听到的,还是声音的颤抖传递到了身体里,让自己感受到的。 “小宁,对不起。”王冬枝轻声说,声音带着些放肆哭泣后的沙哑,“我多胡闹啊,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师傅,你骂我两句吧。” “嗯,你这个臭傻逼。” “你才是傻逼。” 王冬枝抬起头反驳了一句,然后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但并不是生气,就只是这么一直盯着而已,只是像一只猫儿般专注。 宁宣任由她看,她看了一会儿后忽然站了起来,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脸上绽放出一个贤妻良母应有的笑容,“我给你做饭……今天吃元宵好不好?” “谢谢师傅了。”宁宣也笑了,“多加点糖,我爱吃甜。” 厨房不一会儿传来了生火的声音,这间屋子一般来说是宁宣做饭,但如果王冬枝觉得自己做错了,她便会去主动做饭,以示道歉。 而很显然,今天就是后者。 ——当然,洗碗还是宁宣去做。 吃完了元宵,洗刷了碗筷,王冬枝烧了一壶热水,端来一口木盆。两个人挽起裤脚,脱下鞋袜,将四只赤脚伸入到热气腾腾的木盆里。 王冬枝的双脚小巧而精致,但并不会给人瘦骨嶙峋的感觉,也不会太肥满,以至于摸不到足肉的起伏弹性。她正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足形,既有质感,也能形变,凹凸有致,肉感适中。她的脚后跟是柔软而肥嫩的,而偏偏到了前半部分又细致精巧起来,五根脚趾白皙而饱满,像是五颗放大之后的米粒,上面的指甲则是五片晶莹的贝壳,有着完美的形状。 她很喜欢用自己的脚来挑逗宁宣,比如抓、挠、戳、按、挤,而宁宣往往在这时候也予以反击。他们会用脚趾互相打架,将水打在对方的腿上,又或者打着打着纠缠起来,像是小猫小狗般依偎在一起,然后两个人嘻嘻的笑,像极了两个傻子。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谢易咳咳两声,两人才恢复正经。 他们抬起脚,擦干净,倒了洗脚水,最后两个人乖乖缩在被窝里,面前的四条腿或立或斜地,她一边伸出手来。 女人的手白皙而纤细,五指并拢,形如一刀。她轻轻举起,倏然间重重落下。 这是一刀,但和之前的刀不一样。王冬枝将所有的刀意收敛,只表现出自己的真气属性。她这一刀发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既没有惊天动地的气魄,也没有惊心动魄的威势。 两人正对面的墙壁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宁宣叹了口气,“败家娘们儿。” 王冬枝想要装作很有底气的样子,“怎么跟师傅说话呢……又不会塌掉。” “原来如此,从这条路走向真气么?”谢易沉思片刻,“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 “所有真气是不存在的,之所以能出现在人体内,都是借假修真、由虚返实、自因得果……换句话说,要得到真气的力量,最重要的是由虚幻转化为实质的这一刻,之后的一切神异都由此而来。”谢易说,“而不同武道,这个过程也自然不同。你们所修行的道路,是以观想内力种子作为基础,观想是虚,真气是实,内力种子就是介乎于虚实之间的半虚半实,而百炼境的肉体则在这个过程中作为内力种子的培养载体。” 他说完之后,笑了笑,“因为凝聚真气的过程困难,就将其划分为三个不同阶段,稳则稳矣,对天才却是耽误……真是给庸人的把戏。” 旁边的王冬枝眨眨眼,她大概能猜到宁宣捡回来这把剑或许有个不俗的来头——千百年流传的故事都这样。 但真正听到如此刻薄的评价,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 现在流传的武道,公认是千百年前的武祖创立,经过如此多年的完善,也不是没有人对其质疑,但这种行为从未有成功的先例。可现在这把能用不让人过性生活这种卑鄙手段的“下剑”,居然有如此大的口气,将其称之为“庸人的把戏”。 但仔细想想,这也确实没错。 观想境只是构建内力种子,作为真气境的铺垫,对战斗力的提升其实毫无作用,至多不过因观想而头脑清晰、灵动一些。 像是宁宣和王冬枝这样的杀手,在培养的初期根本没有学习观想法的机会。他们最先接受的训练就是百炼境的范畴,只有能够在百炼境有所成,能够展望真气境的部分人员,才会被反过来传授观想境。 这其实和谢易所说的东西暗合。 “……如此说来,的确是这个道理没错。”宁宣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再问,“那你的真人道呢?” “恰恰相反。” 谢易自豪一笑,“真人道首先要经历的是肉身变化,由一个够强的武者灌注元气,或者引入恶劣环境中的天地之气,按照各自功法洗练肉身。每炼一次,便接近真人一分。视个人资质不同,经历千锤百炼,便能够在真气境之前先获得比拟玄关境的肉身。有此肉身,根本无需什么内力种子,一旦积累足够,便就水到渠成、真气自生——不过就是有点危险。” 听上去好像不止一点。 “那我还是修炼观想道吧。”宁宣苦笑,这第一步就是把自己的身子送入虎口,哪有这样的玩法,“对了,说回武功……你对星火观想法有什么看法?” “隐蔽而爆发,是刺客道。”谢易对宁宣的拒绝毫不在意,仍然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但其实不算是真正的武道,也没有资格称之为真正的武者。” 宁宣和王冬枝齐声道,“为何?” 他们练得是同一套功法,王冬枝也是杀手,而且远远比宁宣更加有名。 “在一个领域钻得越深,就会越忘却领域的本质。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固然洒脱,但一个刺客只需要思考两点:一点是如何增加自己的隐蔽性,另一点就是如何增加自己刺杀那一颗的威力。”谢易说,“这种思考方式,其实回避了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又恰恰是成为真正武道宗师所不可避免的。” 宁宣愣了一愣,“可武道的本质不就是将敌人击倒吗?” “那只是武术而已,你千万记住,道和术是不一样的。”谢易冷声道,“我们千辛万苦将术变成了道,让武人拥有无比荣光的地位,可不是让你重新回去变成那种盲目愚昧、依靠本能的猪猡的。任何一种冠以‘道’之名的技艺,都进入到了学术性的范畴,这是知识,不是手段,知识可以提升手段,手段无法达到知识,你得明白这个道理,更要有这种自觉。” “武道的本质是文人,你在开玩笑?”王冬枝觉得很荒谬。 “……” 宁宣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正色道,“老谢,你比我想象中厉害很多。” 他之前曾将武祖比作牛顿、爱因斯坦,心中却从未将两者真正放在一起。可现在的谢易,却好像真的能够在武道这件事情,拥有类同于此二人的话语权了。 “别奉承我。”谢易冷哼一声,然后继续道,现在的他和平日里比起来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正因如此,武道是一个应该用尽所有精力去挖掘、去探索,比物理更现实,比数学更精准,比哲学更深邃,比文学更优美的学科。刺客道只是武道中的一种,而且是及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那一种。制造挖掘机的是意中人,开挖掘机的是另一种人,你想要当哪一种?” 王冬枝完全听不懂谢易在说什么了,她迷茫地摇了摇头。 但宁宣明白。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就只有他明白谢易此时此刻在说什么,正如只有谢易能够明白他的内心一般。 宁宣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放弃刺客道?” “不用放弃,武道并不是和刺客道矛盾,物理学会和材料学矛盾吗?你只需要做到更多就行,其实你的积累已经完全足够了。你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也拥有一种临时达到真气境的妙法,你对真气境的熟悉不比许多初入真气境的武者差,你早应该突破了。” 谢易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停留在百炼境?” “可我突破到百炼境也才两年。”宁宣辩解道,“就算是历史中的天才,在百炼境的时间也要停留至少一年半。” “那你停留的意义又何在呢?只是单纯地熬工龄吗?我说过武道的本质是知识,知识就是有更好的方法就能更快理解的东西,你达到了这个位置,就直接去拿王冠,为什么要站在原地等呢?” 谢易以一种信手拈来的口吻道,“这样,你把那什么观想法全文告诉我一遍,我三天之内给你做几个改版,你分别试试效果行不行。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应该能立马见效,之后你挑一个自己喜欢的用就行,我保证你一个月内真气自生。先把这个根本功法确定,之后我们再谈谈你的新刀法。” 他的态度干脆利落,犹如快刀斩乱麻,好像并不是在谈武学这种精妙绝伦的东西,而是一个神医治疗一个小小的感冒,有一种手到擒来、无往不利的自信感。 王冬枝其实从后半截就逐渐听不懂谢易的话语了,但她还是被这份自信感染,有种谢易所言不虚的感觉。 宁宣也不得不叹了口气,为他鼓了两声掌,“这就叫专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一个夜晚 “不过话说回来。”宁宣又有些好奇,“你口气那么大,做起事来倒是谨慎。” 他指得是谢易所说的三天期限。 实际上,按照刚才谢易对至清大静太无虚空刀的武道理解,这老穿越者就是几个时辰内找到《星火观想法》的新可能,将其从刺客道中解放出来,也未必不可能。 莫非是老穿越者也有摸鱼划水的心思? “内功和招式到底有所不同,外功是万变不离其宗,尤其是在你们这刚刚入道前后的招式,和千年前没多少变化……如果是更高层次,达到了‘灵’‘法’‘神’的阶段,我或许还有耗费一点时间。” 谢易却不觉得自己谨慎,“而内功恰恰相反,随着武道的发展,越是基础的内功,其根本性的变化越大。我并不是在研究这什么星火观想法,而是要先研究出观想法是个什么东西,再研究这门具体的功法。” 宁宣愣了一愣,“这样一说,你似乎又太狂妄。” 一个人要在三天之内,吃透一千五百年以来的武道变化,这显然是比什么虚空刀更困难千倍、万倍的课题。 谢易冷哼一声,“武者不狂还练武做什么?” “还可以生孩子啊,对吧小宁。”王冬枝赶紧截住这老剑灵的剩下所有话,虽然被打击了很伤心,但她对武学其实没有那样热诚的心思,只是不习惯被人压过一头而已。 所谓嫁鸡随鸡,她也跟着宁宣喊了老谢。 谢易立马不说话了。 在已经达成合作关系后,谢易也就没有太执着于骚扰宁宣和王冬枝的床上生活了。 说到底,那不是什么真正有力的威胁,听起来也像是个几个孩子之间开玩笑一样幼稚。 这种幼稚的玩笑之所以能够成功,只不过是宁宣本来就有为他重塑肉身的意愿,而他也本来就有给宁宣传授武学的想法,两个人互相愿意做好自己的工具人、金手指,所以他们的合作才能成功。 但这种话没必要明说。 宁宣不愿意将朋友的关系变得这样赤裸,一个看起来可笑的理由也能让他觉得比较舒服一些。 谢易不愿意让自己传授武功的行为变得像是对宁宣认输,他必须要自己来威胁宁宣,而不是宁宣来威胁自己。 人与人交往就是这样,有时候,“这件事情”和“那件事情”看起来一样,但实际上就是不一样。 关于这点谢易很清楚,宁宣很清楚,就连王冬枝同样非常清楚。 当然,她的清楚不在于她能够充分理解宁宣和谢易二人之间的关系,她只是明白宁宣对谢易的态度而已,宁宣说不捏了这破铜烂铁,她就知道不捏。 只要宁宣决定的事情,她从来不多说什么。 不过王冬枝还是看这剑不爽,顺带又提出一点,“不过你也别让老谢呆屋里啊,总觉得……有点咸湿。小宁,你把它换个地方。” “什么咸湿,你把我当什么人,这种男女之事,我是从来不放在眼里的。”谢易赶紧出声自证清白,他练武多年,杀人无算,还没人说他咸湿的,这个必须得说清楚,“更不要说我现在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已经完全绝欲了。你们两要瞎搞就搞,别侮辱我,否则我重返人间,必要杀你们全家。” 一把剑自然没有男女之欲,一个活了一千五百年的灵魂自然更没有了。 宁宣完全没搭理谢易,想了想,“也是……那放哪儿?” 按照谢易所说,阿赖耶识一旦连接,天涯海角也能贯通相连。现在的谢易纵然没有那个水平,数里之内也能正常通信。 但这种相连,其实是针对“心语”而言的,只要宁宣和王冬枝做那挡子事的时候,不特意在心里对着谢易哼哼唧唧就没关系。 而在物理意义上,谢易虽然也能感受到音波的震动,但那其实和普通人的听觉差不了多少,离得够远也就听不见了。 “放茅厕里吧,茅厕这几天门闩坏掉了,你就让老剑灵暂时为咱们家做点贡献。”王冬枝安排得头头是道,好像真如一个看惯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乡村姑娘,只是过于漂亮了些,“你不是说他姑且算你的长辈嘛,也算咱家人了,为咱们家做点事也是应当的,大不了明天给他买块磨刀石,让他舒服舒服。” “淦!” 旁边的谢易忍不住骂了一句,“狗男女,你们两个狗男女!” “有道理。”宁宣还是当没听到一般,抬手将武劫带到了茅厕去。 离开房间之后,他立马换了一张脸,看着手中的这柄剑,有些羞涩地笑着,“老谢,别让我难做啊……小别胜新婚啊。” 宁宣这一做派,恰恰反而是谢易最吃不住的那一套。 老穿越者噎在嗓子(大概是剑柄位置)的三十八句国骂被他咽了回去,然后剑中发出了一个有些不善处理又有些受用的生涩声音,“……嗯。” “不愧是你!” 宁宣以好像供奉神灵一样的姿态,万分崇敬且崇拜地将他卡在了茅厕的门闩上。 本来夜里嘎吱嘎吱响的茅厕门立刻安安分分了起来。 宁宣像一只马上能吃到胡萝卜的兔子一样急匆匆回到了卧室,而王冬枝乖乖躺在床上朝着他笑,也的确像一根马上要被兔子吃掉的胡萝卜一样安静。 在熄灭烛火之后,黑暗彻底笼罩了房间,宁宣给她讲了一个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随着最后一句“公主和王子从此之后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落音,他等待着王冬枝的反应。 温暖而黑的被窝里安静了好久好久,然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笑声,噗嗤。 “这是个好笑的结局吗?”宁宣觉得很疑惑,“明明很美好。” “不,我不是因为结局好笑而好笑,我是因为这故事终于结局了所以才笑。”王冬枝一把往下摸了过去,话语里笑意不断,“终于到做正事的时候了,我怎能不笑!” 宁宣红了红脸,“刚刚讲完白雪公主,现在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王冬枝正气凛然,“男欢女爱是天地正理,那什么公主殿下和蛮夷王子的幸福快乐生活,想必也是如此。” 宁宣有些佩服地说了一句,“师傅,你真色。” “我才不色,我是良家女子。”王冬枝还是笑着说的,仔细听还能听出一点娇羞,“你才色,你抓我……嗯?” 说到最后,她皱了皱眉,发出了一声低吟。 然后她如恼似怒地看了宁宣一眼,猛地钻进了被窝。 “是你先抓我的。”宁宣辩解了一声,也跟着把脑袋钻进了被窝里去。 几个呼吸后,床嘎吱嘎吱地动了起来。 “啧,这块设计真够拉胯的,创造这功法的人什么狗脑子啊……不过这到底是千年以后的功法,有些地方好像还真挺先进的,居然比那家伙预想的还成熟……” 茅厕那边,谢易还在全心全意地为宁宣完善功法,沉浸在跨越千年的两种知识的碰撞之中。 也幸好他只是一把剑,在幽幽的夜风吹来时,至少闻不到茅厕里的那一丝清奇的味道。 …… 次日,宁宣醒来的时候,他和王冬枝像两滩烂泥一样纠缠在床上。 清晨的阳光正好,一寸一寸地穿过窗户,以一种像是压得踏实的泥土一样的紧密厚实铺满整个房间。 宁宣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旁边的女子,“师傅,今天要做什么?” “种地,浇水,施肥,除虫,喂路边的小猫,逗林子里的小鸟,看河里的小鱼。”王冬枝还在迷梦之中,听到这话时歪了歪脑袋,嘴角溢出了口水,“还有生孩子,嘿嘿。” 宁宣强调一句话,“买磨刀石。” “嗯,买磨刀石。”王冬枝含含糊糊地回答,说话的时候眨巴眨巴嘴,口水更多了。 宁宣俯下身子,伸出手去,将王冬枝嘴角边的口水清清楚楚地揩拭一遍。 然后他才站了起来,“我先穿衣了,师傅。” “你做饭,我再睡会儿回笼觉。”王冬枝用手擦擦嘴上被宁宣弄得糊开了的水痕,滚了滚身子,这个过程她仍闭着眼睛,似乎和宁宣正常对话,又似乎还身处梦境,“等会儿我洗刷碗筷。” “行。” 宁宣穿上衣服,洗脸漱口,在厨房生起火,然后又跑到了茅厕拿起武劫。 谢易倒是没说什么。 做完了早餐,是非常普通的家常菜。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王冬枝其实还没有真正起床,宁宣走过去看她的时候,她半躺在床头,正一脸沮丧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一抬头,脸上的表情苦得像是苦瓜成了精,“小宁,按《六甲阴经》所说用真气探查一番……我的肚子还是没有留住种,我是不是生不了啊?” “那就下次吧,咱们相处还短,只有一年呢。”宁宣只能够这样安慰她了,“起床吃饭吧。” “我吃不下,你喂我。” 王冬枝神不守舍地说,“我要再用真气探查一番。” 宁宣又应了一声,鞍前马后地做事。 “好恶心的婚姻生活,这就是你喜欢过的日子?”谢易叹了口气,“你们俩已经够恶心了,可这日子过得简直比你们两个人还要恶心。” 宁宣好奇道,“你没结过婚吗?” “我不结婚。”谢易说这话的时候还挺自豪,“只风流过几个女人……而且都是好女人。” “洒脱。”宁宣对着剑柄比划了个大拇指,“风流这词用得雅致。” “哼哼,那是。” 谢易说完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迎合起宁宣的话来了,他赶紧改口,“你奉承我也没用,快把你家娘们搞定。” 宁宣真的把王冬枝搞定了,他一边喂王冬枝吃饭,一边给王冬枝讲笑话,王冬枝不一会儿就被逗得合不拢嘴,完全忘掉了之前的事情。她穿上衣服,便又飞快地去洗碗,然后从厨房里挑了根锄头。 小屋之后是一片被开垦的荒田,不大,只有些野菜瓜果之类。 神京朝堂之上的大贤学斋有诸子百家,其中“农家”向天下传了一门《孕土育种》,是以真气催化农作物生长的本领。在决心退隐之前,王冬枝特意找来了这门功法,这片土地一月一熟,够他们两人吃穿用度了。 穿上了粗布衣裳、用荆钗盘起头发,一点不染妆色的王冬枝扛着锄头的样子,像极了个真正的农家女。 谢易对此的评价是,“笑点低,样子土,谁娶谁是二百五。” “老谢,你酸我。你肯定想和那几个女人中的一个结婚。” 宁宣也不生气,笑嘻嘻用白布将武劫裹起,便正式离开了这间小屋,朝着阳关城出发了。 谢易愣了一愣,“……你放屁!” 他这一句话虽然在骂人,但语气并不激烈。与其说是骂人,更像是在回忆什么。 以至于连那屁字,都是一个充满了青春和美好的屁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大简至繁,落日神刀 来到黑河帮驻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师弟师妹们在此演练了,但王有财还没到。 一个供奉在驻地门口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假寐,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茶,听着声音抬头一看,朝宁宣打了个招呼。 他已不算年轻,脸上很多皱纹,但笑起来的时候很有朝气,一双眼睛亮堂堂的。 宁宣笑道,“李二哥,今天起得早啊。” “哎,别说了,昨天打牌输给了老四。”供奉叫李仲文,其实是独子,练的是鸳鸯连环腿,因为这个名字被人称作李二哥,他的腿在假寐时也有节奏得抖动,“他今天好偷懒,让我来给他管班。” 他口中的老四倒是真的家中排行老四,唤作赵岳平,练的一口长枪。 赵岳平说是老四,其实年纪不小,年轻时嫉恶如仇、请缨村子剿匪,也出过一阵名声,结果反而被马贼报复杀了全家,后来为了不连累村子,黯然离开了家乡。 经此一役,他性格沉闷了许多,也惫怠了不少,再不复往日的豪情,本有往真气境的武功也几乎寸步难进。 他现在在黑河帮也是醉生梦死,混混日子。 “辛苦了。” 宁宣走进内院,人人都朝他问好,他也以和睦的态度,询问他们乡里的农活、伯父伯母之间的关系、最近的爱情是否成功……最后才问到各自的武学进展、疑惑、见解。 有人问他背上的白布裹着的长条物是什么,他说是一柄油纸伞,最近雷雨时节颇多,家里的妻子叮嘱带着的。 旁人解了疑惑,便笑着说了两句嫂子细心。 若听他们的对话,只怕会认为这是什么附近几里农家子弟的市集。 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 这个世界毕竟是武道昌盛、文明发达,保守估计,阳关城内武馆帮会大大小小也有超过八十所,各大馆主头领之中,不乏有迈入真气境的武林高手。 王有财的水平在这些高手面前,仅能算是勉强立足。 一个市场越是成熟,竞争压力越大,就越难有浑水摸鱼的存在。他这样一个人,靠着包吃包住能吸引来的,自然也只有别人挑剩下的。 不过王有财毕竟财大气粗,属实玩票型选手,不追求开枝散叶、传承武学,根本无需强行下场争抢。 他见找不来天资聪颖、禀赋俱佳的人才,便转而考教加入者的心性道德、品质修养,武学资质如何都无所谓,只要性子忠厚,不是烂人,便可加入黑河帮。 如此一来,入了帮会的,其实也多是附近乡里的纯朴农家孩子。 谢易评价,“更像是练武俱乐部了。” “我是大师兄,收徒的门槛由我把关。我比帮主更加苛刻,便是起码要有个认知,切记自己并非适合踏入武林之人,只是来到这里吃吃白饭,陪帮主耍一耍,解解闷。” 宁宣笑道,“我时常给他们讲讲故事,告诫他们,学点东西傍身固然不错,但江湖是龙虎狮豹的地盘,而不是小白兔的去处。如果做不到几件特别困难的事情,还是回去继承先人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手艺比较好。” 谢易又评价,“那就连练武俱乐部也算不上了,只是个废物养殖基地而已。” “嘿,你这说的……” 宁宣摇了摇头,知道跟他说不清楚,便闭口不言,开始练习武学。 虽然是大师兄,但王有财也没有对宁宣区别对待,他和所有人一样,要乖乖去宅子后院的练武场上,对着木人桩练习。 这练武场也算阔气,长十来丈,宽十来丈,约半个足球场大小。是个比平地略高的台子,里面铺满了软垫,边上还有各种跌打膏药,以及数位值班的供奉。 即便有二三十来个人在这其中练武,再穿插各种练武用的物什,也并不显得拥挤。 宁宣进了练武场,从旁边兵器架上挑了一柄竹刀,空挥几下,似在体悟王有财自创的黑河刀法——当然,说是自创,其实是他花了大价钱请来好几位真气境高手联袂创造的,只是冠了他名。 其实宁宣觉得王大员外被人坑得不轻,只因就他看来,这刀法并未有精心雕琢,只有个看起来气势非凡的花架子。 别说让谢易出手,就是宁宣苦思数日,也能根据虚空刀招为源头,创造出比这更好的玩意儿来。 黑河刀法之外,还有掌法、轻功、锻体法、剑法等等配置,除了最关键的观想法和内功,几乎可以说是配置拉满。由此可见,王有财对武道还是极为热诚的:这花的钱可不少。 而现在的宁宣,也只是做了个黑河刀法的架子,其实内蕴的道理是昨日谢易所指点的至清大静太无虚空刀的新变化。 “你领悟这个是没有意义的。”谢易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动作,“这是破之破,你还不如想一想落日神刀那段的变化呢。” 宁宣愣了一愣,“破之破?” 他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 “……哦,那是我们的专有名词,你不知道是正常的。”谢易随口说,“我在每日练功闲散的时候,会给自己规范时间条件,思索如何用一门武功在招数变化上破掉这门武功本身,这只是一项打发时间的消遣。这种破之破的一切变化都是为破而破,只对你自己的刀法有用,对其他的刀法还不如原来的招数好用呢。” “就像数独?”宁宣打了个比方。 数独其实也是个游戏,根本算不上数学专业性质上的成就或是难题。但如果一个人能够轻松创造数独、解开数独,这个人也一定有一套自己对数学规律的独特理解。 而如果有人想要用数独去解决什么开创性的数学难题,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谢易沉默了一会儿,“……数独是什么?” 虽然已经过去一千五百年了,但他不可能记不得数独,以他的境界早已可以观过去如掌上纹,所以才能传下各种各样的前世经典,让这个世界有佛道传承。 他既然不知道数独的存在,只能有一个答案,他在前世也不知道数独。 “额……就是那个东西,以前各种杂志上的小游戏,划分格子然后填数字……” 宁宣稍微解释了一下。 于是谢易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那确实差不多。” 宁宣点头道,“知道了就好。” 谢易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其实玩过,只是不知道那玩意儿叫数独。” 这句话一出,宁宣忍不住笑出了声。 “……” 谢易仿佛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接下来任凭宁宣怎么呼唤,那边都再没有了任何声音。 “简直像小孩子闹脾气了一样。”宁宣故意这么说,可武劫还是没有回应他,他摇摇头,似乎还是放弃了骚扰这脸皮嫩的老江湖,转而专心练刀。 不过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宁宣却还是披着黑河刀法的皮,演绎着虚空刀的变化。 “你好像很想恶心我。” 谢易忍不住说,他一看见一个人胡乱练武,就好像得了什么病一样浑身不舒服,难受得要死,“宁宣,你是不是想死啊。”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凶狠,还真的吓了宁宣一跳。 “我只是也想要玩玩数独而已。”宁宣很陈恳地说,“虽然我日常胡说八道,但这次是认真的。这什么‘破之破’的玩法,听起来的确是非常有趣的,” 这好像确实很有道理,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谢易被他憋得难受,好半天了骂了一句,“艹!” 然后便不说话了。 宁宣笑了笑,还是老老实实放下了虚空刀的变化,按照谢易的说法,体会起落日神刀来。 落日神刀是标准的配套宝兵的刀法。 这句话的意思是,它虽然威力不小,却未必有多深奥。 这种刀法往往是要借助宝兵先天而生的奇特性质,或兵器为主体、功法为辅助,或功法为主体、兵器为辅助,令人兵之间融合为一,达成远远大于功法或兵器本身的效果。 这样的刀法,单拿出来其实并不出色。 如这里面的很多招式,都默认对手被落日圆灼热之力影响,正常的刀兵自然没有这个效果。 甚至真气篇的绝招之中,还有一式唤作“焰浪流火”的招式,这一招是以大量真气模拟出热量扩散的大范围爆破性质刀气,也可以将其集中起来攻破守势,其中威能无边。 但如果没有天然自带热力的落日圆,这一招便不免损耗真气甚巨,实用性大打折扣。 谢易的目光洞若观火、一针见血,他改编的这版落日神刀,便着重修缮了关于过度依赖落日圆的问题。 他操控宁宣身体展现的,只是其中的三分之一。 这显然并不是谢易小气,只是王冬枝水平欠佳,难以逼出剩余的三分之二。 但即使只有三分之一,也足够让宁宣细细品味其中的一招一式了。 这刀法其中每一个地方简直都充斥着奇思妙想,任何一个简单的动作,所能演化出的变化都繁复到让人无法想象,蕴含的信息量远远比原版的落日神刀更多十倍不止。 可这其中的内容,却又并不杂糅冗余。 宁宣苦心孤诣地去寻找其中多余的地方,惊讶的发现以自己对刀法的理解,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累赘。 没错,虽然招式变化万千、收摄万象,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门刀法又非常简单。 因为它的一切内容,都是围绕着一个核心紧紧收束、紧紧包裹的,没有丝毫外溢和散漏,只要通晓这个核心的刀意、刀势、刀心,所有的招式便一通百通、运用自如。 大简至繁。 宁宣的脑子里跳出了四个字。 用最繁杂的内容,去堆砌出一个最简单的主题。 他练到了一半,动作一顿,忽然叹了口气。他有些不敢练了,因为越练下去,越害怕自己难以维持黑河刀法的表象,反而展露出这落日神刀的真正威力来。 这时候,武劫中又传来了一声冷哼,“识货了?” “我宁愿不识货。”宁宣无奈道,“这样我至少有东西可以练习,现在我练习什么呢?” 虚空刀练着没有意义,落日神刀又不敢练。 总不能去练昨天谢易展现的那些斧钺钩叉、拳掌指腿吧? 正想着呢,练武场门口,忽然远远传来了一个声音,“小宁、孙锤子、天哥儿,帮主那边出事了,快过来。” 是李仲文的声音,之前看来有些懒散的李仲文现在一脸严肃,身旁站着一个小厮,对宁宣以及周围的供奉招招手。 王有财出事了? 宁宣皱了皱眉,放下竹刀,并且选出一位行事沉稳的师弟,让他督促大家练习武功,反正不管出什么事情他们也起不了作用,然后跟着两位供奉一起跑了过去。 孙锤子是个矮胖壮硕的男子,他人如其名,行止坐卧都带着一柄大铁锤。 天哥儿则穿了一身很修长的长袍,看上去是个教书先生,连手都被笼罩在长长的袖袍之下。 “怎么了,李二哥?” 宁宣走到人前,一个照面便问。 他是王有财的大弟子,而且行事颇为成熟,所以供奉们也愿意让他掺和此事。 李仲文示意那灰帽子的小厮说话,宁宣认得这人,是王有财生意场上的一个亲信。 “主子今早起来,正要来此,在路上被名剑山庄的人拦住了玄武街。” 那小厮赶忙说道,说话条理清晰,详略得当,显然是早已在心理反复整理,“那人自称叫‘一气剑’雷剑胆,说是名剑山庄一个叫邱鹤的被杀了,那邱鹤前几日因为张傲老门主的事情和主子发生了冲突。雷剑胆说是近日以来,邱鹤只有这一家梁子,怀疑是主子杀了他。” 他刚说完,没等宁宣反应,李仲文又开口了。 “邱鹤和帮主的事情,是在你离开阳关城的时候发生的,武林中人解决纷争都是打擂台,五局三胜。” 武林方面的信息,那小厮是着实不懂,所以李仲文特意做了补充,“除了邱鹤自己出手,他还找来了两名真气境高手,我们连败三阵。帮主被迫赔礼道歉,丢了大面子,被城内武林人士取笑了许久,只是没对你说。” 此事说出来,旁边的孙锤子露出了羞耻的神色,天哥儿也叹了口气。 “一气剑”雷剑胆和“狂雷剑”邱鹤是名剑山庄庄主的左膀右臂,真气境的大高手,自然不是这些混口饭吃的普通江湖人能比的。 “这下帮主是惹上真正的麻烦了。” 宁宣脸色一沉,他虽然是借王有财隐藏身份,但也并非对这土财主毫无感情,“那我们赶紧先过去?” 而且他相信王有财是做不出这种报复事情的人。 “我来带路。”李仲文也不说废话,然后又对小厮叮嘱,“你去找老四、木姐,让他们也都到那边去。” 小厮应声,然后迅速跑开了。 宁宣则去旁边的兵器架上,选了一柄带鞘的真刀。 这是王有财斥巨资打造的一柄利器,专门授予这第一位大弟子,名字颇有禅意,唤作“断去”。虽比不上落日圆那般玄妙力量,却也吹毛断发、杀人不见血。 他跟着三位供奉一离开宅子,就立刻施展轻功,飞奔前往玄武街。 不过宁宣思忖雷剑胆也是一号人物,不至于对着王有财这种圈外人直接动手,王有财危则危矣,暂时也应当没有大碍。所以他也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水平,过一会儿便落后于三个心急如焚的供奉。 果然,他一来到玄武街的街头,还没真正见到王有财,便听到了那一个非常标志性的粗犷的声音。 “老子真想给你两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一气剑雷剑胆 “老子真想给你两刀!”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阔气、很洒脱、很不可一世,但如果真的仔细听,还是能听出其中的一丝丝色厉内荏、一丝丝底气不足的。 转过街角,便发现街道已经被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和小城市不同,大城市的闲人们眼界要高得多,他们见到了这些江湖人打架斗殴,往往会精准地把控距离。若是玄关境往上的一流高手,隔着三两条街也觉得不安全,但如果只是几个真气境甚至是百炼境的人物,凑近一点看也无妨。 宁宣瞧准了几个毫无武功在身的好事之徒,从他们身后进去。 他走过去的时候,那几人立刻感觉到有一股奇妙的力量。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们身子就不由自主这么一动、一滑,面前便多了一个人,可还没等到他们骂出去,那人却又消失了。 他们立刻收回了骂声,这显然是个高手——这年头,谁不懂点江湖门路啊? 宁宣像是游鱼划水一样,从拥挤的人群中“划”了进来。 中央的空间倒是留的不小,里面有大约两拨人,一方领头的自然是皮肤黝黑、身量高大、大腹便便的王有财,面露激动愤慨的神色,握住腰间的大头刀刀柄,而另一方嘛…… 李仲文对着宁宣招手,“小宁,过来。” “嗯。” 宁宣慢慢走到王有财身后,审视着这阳关城内鼎鼎大名的“一气剑”雷剑胆。 这是个中年男人,虽然身穿俗家装扮,但看上去却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宁宣的第一印象是,他很高,很清瘦,下颌嘴边的胡须很长,鬓边的两缕发丝很长,背上的剑自然也是长的,剑柄上的剑穗还是很长。 他的胡须、头发、剑身、剑穗……这一切很长很长的毛发和装饰,自上而下地垂下来,就像是柳树那柔顺而细长的树枝。 风一吹,雷剑胆浑身上下,起码有七八处这样的“树枝”都在随风而起、而动、而舞。这让他的举手投足,看起来都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总让人疑心他照常说着话、做着事,下一秒就要乘风而起。 但这绝不代表他是个温驯的人。 “王老板,你没必要威胁我。” 雷剑胆说话的口气与其外貌毫不相符,虽不至于气焰嚣张、咄咄逼人,却也有种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感觉,“你的威胁苍白无力,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会叫我更加怀疑你。你最好还是好好说话,并且要好好地听在下的话,否则我们只有用剑说话了。” 他身后还有两人,一个头发枯黄,衣着简单,是个断臂的男子,身后却背着两把剑。仿佛是考虑到他独臂单手,所以二剑并排斜放,而非交叉。 另一个则是年轻剑客,腰间有一剑,有些害羞地低下头,眼珠子左右转着,不敢与人对视。 “这人说话的口气像你。”宁宣悄悄对谢易说。 谢易冷哼一声,“也不能说完全不一样,就是一点儿都不沾边而已。” 王有财自小就是家里的霸主,长大了是外边儿的财主,哪里受过这种明目张胆的威胁和欺压,他气得整个人身子颤抖,张口就要吐出污言秽语,“你这……” 就在这时,天哥儿忽然朗声道。 “我们帮主说了多少遍了,那邱鹤的死根本和帮主无关。” 他对自己的老板深有了解,知道任由王有财说出来多半会坏事,所以抢先一步打断,“我家帮主也不是没有名头的人物,这么多年来在阳关城土生土长的乡亲们都知道他,他有没有心机、是不是恶人,这都不是需要解释,因为谣言止于智者。若他对‘狂雷剑’心怀恨意,只会当场爆发,哪里会有那般事后报复的手段?雷护法,你还是再调查调查,莫冤枉了好人,反让真凶耻笑啊。”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旁边一些人便忍不住叫了两声好。 只因王有财的确是行为高调,肚子里面瞒不住事儿的一个人物。说难听点,叫做没有脑子,本就做不出这般狠辣的事端。 王有财听了这两声好,本来怒气勃发的面容一怔,然后摸摸肚子,又点点头,嘿一声,笑了出来。 他没听出天哥儿说自己没脑子,倒听出了点别的东西。 其实王有财之所以接连从军从文从商从武,便是只求一个“名”字。现在有人声援,便令他顿觉是黑河帮草创至今日,总算侠名远扬,当下颇得安慰。 一时之间,王有财也顾不上面前的雷剑胆,只刻意收敛了笑意,微微仰着脑袋,朝四方拱手,作风轻云淡、理所应当的模样,“多谢,多谢诸位厚爱。” 谢易评价,“像范伟老师。” 宁宣回答,“他比范伟黑。” 不过也就是这样一番作态,反而博得许多人的喝彩,一时之间都叫嚷着名剑山庄不辨真伪、难寻真凶反倒迁怒他人。 天哥儿则松了一口气,他以前是个教书先生,武功是江湖二流,但是人情世故方面却是一流。遇到这样的事情,一般都由他出头处理,也总能取得话语权。 雷剑胆微微一笑,捋一捋自己的长须,然后伸手指了指天空。 他的手指也很长,很好看,是一只持剑的手。 “世人皆知,皇天响雷之前,总有阴云骤雨。可也有晴空万里一声雷,没头没尾响彻天。” 中年男子悠悠开口,声音听起来不大、也不响,却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闭上自己的嘴,听他说话。 于是人们便真的收声了。 这整个过程就好像是止住了一块石子激起的湖中波浪,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中往外将所有的纷纷扰扰起起伏伏全部一一抚平。过不多久,整个街头巷尾便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能说话,可以说话。 “天道即人道,天有晴雷,人有无常。须知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一种状况:在某些时候、某个地方、某件事情,遭遇了以前从未遭遇过的羞辱,于是便怒从心头起、怒不可遏、怒气冲天、怒得恨不得在街上随便找两个人,给他们两刀。” “常是定势,而无常便是定势中的变数,是心头的魔障,是孽情煞欲。” 雷剑胆侃侃而谈,“大部分人有这样的无常,却都能抑制下去。但王员外呢?他肯定和常人不一样,他有财,这是肯定的。他有人,这自不必说。他有怒,这更没有什么可质疑的。” 他说得的确有道理,旁人听入耳中,也得点头承认,任何人在某时某刻都有某些阴暗的想法,只是未有能力实施罢了。 别说他们,就连王有财自己听了,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只觉得这话若非是说自己,很难不支持。 “那诸位说,王员外有没有可能不想生闷气,就是想要把这气发一发呢?又有谁能肯定,他之前从未做过类似事情,只是因为从未有人如邱兄般得罪他呢?” 雷剑胆一边说话,一边用目光看向王有财,双目随着话语的声音逐渐锐利,目光仿佛剑光,有摧枯拉朽威能。 王有财被他目光一逼,忍不住后退两步,“你要干嘛?” 一时之间,边上的围观群众又纷纷向他投去怀疑的目光,将之前的判断抛之脑后。 “我不做什么,只是想要带走王员外,将整件事情仔仔细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调查个遍。” 雷剑胆脸色不变,王有财退了两步,他便跟着进了两步。 他走近这两步的时候,手虽然没有抬起,却已经在用力了。 那修长的手提前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小指、无名指、中指回握,食指笔直,拇指虚扣中指指盖,掌心中间形成了一个空缺。 光这样看起来是很奇怪、很突兀、很不美,但如果在他掌心中放下一柄剑,那便再合适不过了。 他这手势,正缺了一把剑! ——他的“一气剑”已经蓄势待发,剑虽然还在鞘中,可气已经溢了出来。 天哥儿叹了口气,摆了摆自己很长很长的袖袍,如同一片云。 李仲文虽然站得很直,脚尖却已经忍不住轻快地敲击起地砖,像是在数着一个倒计时。 孙锤子最是直接,他没怎么用力地轻喝了一声,然后抬了抬手中的大铁锤,一声风的呼啸从旁边的人脸上刮过,打得人脸皮一疼。 就连王有财的脸皮都跳了一跳,光溜溜黑漆漆的脑袋上跳起了一条一条狰狞的青筋,像是充了血的蚯蚓。他本来松开了腰间的刀柄,现在又重新握了上去,就像是握住自己的命根子一般有力,并且再也不愿意放手。 看到了王有财这边厢的动作举止神情气度,围观群众们点评来点评去的声响忽然渐渐停歇了。 他们之所以没有立刻停下,大抵是观看之前双方争辩,觉着自己已然拥有了评价此事的权利,孰是孰非都得等自己说完了才算完。 可直到那冲天的杀气弥漫、森然肃穆的氛围染开,才忽然反应了过来,原来这两伙人根本不需要围观者给出任何结论。 在江湖上,真正决定一切的,还是拳头大小。 于是人们立刻慌忙散开,像是一群被无形的水冲开的蚂蚁,生怕被殃及池鱼。 这一散开,却就散了一个大大的空间出来。起码有三四丈宽、七八丈长的地方,只站着名剑山庄的三名剑客、王有财、三名供奉,还有一个宁宣。 宁宣和剩下两名剑客都没有做出手的准备。 真正参战的是雷剑胆、王有财、李仲文、孙锤子、天哥儿。 ——雷剑胆以一敌四。 不,是敌六。 “吃我一枪!”天上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一柄铁枪和一把短剑同时从左右两边的房檐之上落下,宛若两道匹练横空,带着不可抵挡的威势,朝着雷剑胆袭击过来。 这一动,雷剑胆面前的王有财、李仲文、孙锤子、天哥儿也一起动作。 王有财大喝一声拔刀出手,像头猛虎一样扑了上去。 李仲文的腿比不上猛虎的威势,但速度却也不比一头豹子慢,甚至更加灵巧机敏。 孙锤子的锤子简直正应了雷剑胆的那个比喻,此时天上无云无雨、晴空万里,可他一动作,大地上却响彻起一道雷声。 天哥儿的长袍一卷,缓缓走向雷剑胆,虽落在所有人之后,却仿佛随时可以接应前方任何一人的动作,弥补他们任何一人露出的破绽,支援他们任何一人所面临的危机。 “这又是哪一出?” 谢易发出像是看戏看到了精彩处的声音,“好啊,好啊,好啊——嘿,跟你这么久,总算来点刺激的了。” “是赵老四和木姐。” 宁宣却叹了口气,“但即使六人合击,他们也很难赢,须得配合无间,而即使勉强赢了……” 他把目光转向了雷剑胆身后的两人,又摇了摇头,“他们俩好像比雷剑胆更难对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真气境的针弃(第一更) 六人合击雷剑胆。 雷剑胆却叹了一口气。 是真的一口气。 一口辉煌而灿烂的气,像烟如云似雾地从他的口鼻之间悠悠然地冒出来。这股气配合上他长长的须发、长长的剑身、长长的剑穗,气与人合,人随气意,就好像是从一副道家仙人的画像中走出来的一样。 他站在原地,慢慢叹完这一口气。好像即将面临的不是六个高手的合击,而是六个孩童的玩闹。 这时候,赵岳平的枪已经到来。 赵岳平的枪是出了名的疯乱,人人都说他出枪的时候不像是出枪,反而像是枪在出人,枪一动,便带着人走,再也不为他所控制。这枪就如一条活动的巨蟒蛟龙,随时准备翻云覆雨、滔天倒海,而他只不过是在尽力抑制这条巨蟒的凶性、化解这条蛟龙的蛮横。 ——这是他博百家之长自创的枪法,本没有名字,宁宣为他命名为“龙蛇演义”。 演义是一种小说体裁,任何一个小说家都应当对自己的作品内容有绝对的把控。一条猖狂的龙也好,一条凶祟的蛇也罢,到了我的演义,便只能由我演绎。 换言之,这枪法的精妙之处,其实不在于如何杀敌,而是在于如何自控。 赵岳平的枪看似狂乱、疯魔,实则条理清晰、目的明确,甚至是细致入微的。 而在一旁的宁宣便看得清清楚楚,赵岳平的枪势之下,隐藏的便是木姐的短剑。他的一招一式,都在给木姐作掩护。 他们二人想必是被小厮通报之后,来到此处,却看出情势不对,于是突然袭击,意在打出一个措手不及的效果。 木姐的短剑是一柄比匕首略长、比长剑略短的武器,剑身单薄轻巧,剑柄上镶嵌一颗宝石,非常的漂亮、精致。任何人看到这样一柄短剑,都难免会觉得这是玩具,而绝不会认为它具备任何杀伤能力。 这当然错了。 简直大错特错。 这柄“红玉”不仅能够切金断玉,也绝对能够隔着一片豆腐伤人而保证豆腐完好无损。 这当然不是红玉本身奇特,这宝剑虽好,却并非宝兵。这份能耐只属于木姐自己,只属于她的剑法。 剑有锋芒,可她的剑法并不锋芒毕露。 这反而是一种非常柔和、温软、细致的剑法,以钝力伤人,以阴力克敌,好似一场绵绵细雨,烟飞漠漠,露湿凄凄。 这剑法就名为“藏锋”。 他们二人合作,一个演绎龙蛇,一个宝剑藏锋,一个看似疯狂而不乱,一个仿若刚猛而质柔,竟有种浑然天成、恰到好处的感觉。 而王有财等四人则稍稍落后,但也只差分毫。 可有时候,分毫的差别其实可以很大。 非常大。 沧浪一声,雷剑胆面前的气忽然一动,他身子没有动,可肩头上的长剑已经直飞入空。 刺啦,与此同时,赵岳平长枪如龙似蛇,这枪有龙一样的威猛霸道,有蛇一样的诡谲变化,气流在雷剑胆的面前撕裂,令他的衣裳鼓荡、袖袍起伏。 雷剑胆轻哼一声,“可笑。” 他的须发一跳,面前的气又一动。 以急速飞上天空的长剑忽地一下止住,又忽地一下落地。这一止一落,好像是有什么无形的重量,眨眼间在剑身上加重、加重、再加重,直接加到千斤万斤十万斤重,才能有如此突兀的变向。 轰隆一声剑落。 这简直不是剑落,而是剑砸,剑射,剑去,剑撞! 这一柄因纤细而显得修长、因修长而又显得纤细的剑,像是一根针一样刺穿了空气,甚至将空间也给刺穿了。 这柄剑就叫做“针弃”。 真气境的雷剑胆,拥有名为针弃的剑。 当他脱离真气境时,他的气就是他的剑,这柄剑亦要被他所弃。 针弃直坠而下。 赵岳平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眨哪怕一下眼睛。在这么快的攻势下,他根本没有眨眼的机会。 可这柄剑就这样出现了,就这样拦截在了他的枪尖前,那种拦截精准无比,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一切都刚刚好,就好像并不是飞射而来,而是在某种奇特的伟力作用下凭空传送至此,传送到一个恰好的位置。 铿锵一声,金铁交击,气流四射。 赵岳平脚下一沉,玄武街坚固而齐整的青石砖表面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裂痕。 雷剑胆脚下却平静如湖。 赵岳平是一条九尺高的大汉,他手中的长枪纯由生铁打造,两者加起来数百斤的重量,在这一柄细长的、看上去不过几斤来重的剑面前,像是一座石狮子飞起来去撞击一座小木门。 这当然应该是摧枯拉朽的。 但也只是“应该”。 所谓武功,常常就能做到“不应该”。 赵岳平只觉得在与针弃接触的刹那,浑身上下连同手中铁枪的所有力量,在顷刻间朝着那柄细剑涌现过去。可针弃只在半空中凝固不动,身后的云气忽然层层涌来,汇聚于细剑之后,像是一群簇拥天子的臣民。 针弃闪烁了一下。 赵岳平大叫了一声。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沛然大力打得他倒飞而回,一直飞到五六丈之外。 咕咕咕。 而另一边,剑身上闪烁的火花被翻滚的气给吞没,细长的剑像是被蜻蜓点了一下的荷叶,在半空中微微一颤。 雷剑胆看也不看,以一种很自然的状态伸出手,正好握住剑柄。 他握剑的手势一如之前,其他四指紧贴剑柄,食指伸得笔直。 当他握住剑柄的同时,木姐也来到了他的左侧。 刺啦! 红玉的锋芒如同一道刺穿太阳的雪亮的光焰,它一个逼射,便瞄准了雷剑胆的腰身。这一瞬间,木姐有把握在雷剑胆的腰间连续穿刺十五下,每一下都能让这老剑客毙命。 偏偏在这时候,雷剑胆呼出的“气”又不知怎地,就到了木姐的面前。 这“气”到了,于是“剑”也跟着到了。 雷剑胆神色平淡,须发依然在随风而起、而动、而舞,眼神也只是看着远方的赵岳平,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一个人已经威胁到了自己的要害。可他手中的针弃却像是自有一股生命力一样,循着某种奇特而灵性的轨迹,自然而然地来到了一个已经确定的地方。 他的剑到了,于是他的手也跟着到了。 那根本不像是一个有意识的人的动作,反而更像是放松浑身上下的所有力量,让剑牵引着自己行动。 但就是这种状态,反而无比快速。 红玉碰上了针弃,好像一抹闪电刺入了云层。 木姐眯了眯眼,她并不算是白皙的五指贴在红玉的剑柄上,忽然扭动了一下手腕。 这一扭动,本来直刺过去的红玉,便一下子变换了力量的方式。本来的直,变成了曲,本来的刺,变成了打,本来利用的锋刃,现在利用的却是剑侧。 凶猛的闪电变成了迷离的细雨,融入了云层之中。 “哦。” 雷剑胆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并不惊讶。他以奇特手势握住的剑也跟着木姐一起变化,那种变化同样是自然而然的,好像他和木姐拥有着同一颗心灵,当木姐的心念有所变化时,他这边也同样有所变化。 他的变化是倒转剑柄。 剑柄倒转,同样也丧了锋芒。木质的剑柄和红玉的剑侧轻轻一撞,发出一个有些闷又有些响的敲击。 “我的娘!” 就这一声敲击,木姐眉头一挑,整个人都在发麻。 她感觉自己在红玉之中所有潜藏的劲力,种种变化、一切柔和,都在这一撞之下,变得零散、迷乱,像是一堆没了头绪的毛线团,胡乱粘粘在了一起。 她的手忽然不合常理地隆起,手中的红玉脱手而出,左脚下面发出了一个像是屁声的声响,一块砖头变成了破破烂烂的数个部分,她整个人也像是害怕触摸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忽地一跃数丈而去。 红玉跳入半空,嗡嗡嗡,传来一声声蜂鸣般的声响,高速旋转着落下。 “去。” 雷剑胆再吐一口气,凌空打在了红玉上。 红玉的旋转猛然一停,一定,却已经调转方向,飞射向木姐。木姐脸色一沉,却不肯躲开。 一名剑客,哪有躲开送上门的佩剑的道理! “兔崽子,你敢伤我!” 她双眼瞪得凶狠,笔直地伸出手来,想要拦截宝剑。 可在此之前,一片白布却已经笼罩住了那凌空的宝剑。那是一片长而宽的袖袍,刮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罡气,罡气包裹着红玉,就好像是用纱网来拦截飞蛾。 红玉落入木姐的手中,像是没有了力气的飞蛾,要稍稍歇息。 “别做傻事。”天哥儿掠过木姐的身子,已加入前方的战局。 “呼,多谢。”木姐狠狠握了一下手中的剑,像是在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然后她再看向前方,“嘿,老四,老四!” 在她面前,王有财、李仲文、孙锤子和天哥儿如期而至,已经纠缠住雷剑胆了。 雷剑胆能轻松对付两个百炼境,能够压制三个百炼境,却还是要被四个百炼境所牵制。他的“一气”虽快,“针弃”再强,却还是在接踵而至的攻势之下,显得疲于奔命。 一时之间,仿佛已经露出了败相。 “我在。” 赵岳平在一旁站起身子,深深呼吸一口气,“我还能打。” “不止要打,还要打得他哭!”木姐狠狠对着空气打了一拳,咬牙切齿道,“拿我的剑刺我,老娘要他哭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一气剑之奥秘 眼看着木姐带着赵岳平冲了上去,谢易吹了个口哨。 “啧啧啧,这女人挺辣。” “木姐一家世代在阳关城打铁练剑,每一代传人出道都要自己选铁,为自己打造一柄剑。她虽然只是个铁匠,却比所有剑客对自己的佩剑更为关爱呵护,甚至将其视作自己的孩子。” 宁宣道,他一边和谢易对话,一边却死死盯着看着面前的厮杀,好像不肯错过其中哪怕分毫的精彩,“雷剑胆拿她自己打造的红玉攻击她,已触犯她的信条了。” “好一个认贼作父,背刺亲妈。”谢易阴阳怪气地说,“很有戏剧张力嘛。” 要不是面前的战斗太精彩,宁宣真想翻个白眼。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雷剑胆已经和黑河帮的六人斗了起码十五六招——并不是总共十五六招,而是每人十五六招! 片刻便是八九十招的出手,对真气境高手而言,其实也算一种挑战。 每过五六招,雷剑胆就要吐出一口气来。 随着吐出的气越多,他的脸色也就越苍白。如此到了现在,虽然他仍然是一招未败、一伤未得,却还是让人能感觉到他的气颓、势去、意消、神退。 所谓旁观者清,更何况宁宣这么一个旁观者本身就拥有着真气境高手的视野,他看到现在,已经逐渐有些了解所谓“一气剑”了。 “真气”——这其实是和前世的内力很不一样的概念。 在这个世界的真气,是一种真实不虚的力量。 说是真气,其实更像是法力。 张傲老爷子是真能从落日圆中迫出火焰,齐勇也能够用真气改变身体构造发出叱咤雷音,而面前的雷剑胆自然更不用说。他的真气直接运行于体外,以剑为质,而自身反而成了剑的附庸,几乎和常人所知的武学常识背离。 宁宣猜想,他的内力种子,只怕是在观想境时,就种在剑中。如此一来,方有这份神乎其神的灵敏。 所有对雷剑胆的攻势,都在第一时间激发他身旁那像烟如雾似云的真气的反应。 而真气有所反应,便会映射到“针弃”上。 这种变化极为虚灵,省去了所有人避免不了的反应时间,快得无所顾忌,所谓“一羽不能落,蝇虫不能加”,便是如此。 雷剑胆的气,看似空空如也,实则充盈满载。 雷剑胆的剑,仿若剑随意转,原来人随剑动。 一气剑! 原来这就是一气剑! 不过黑河帮六人好像也看出了这点——或者说他们并非看出这点,而是早就知晓。 一气剑毕竟是声名遐迩的高手,阳关城内混江湖的没几个不知道他的名号。而江湖便是这样,一旦一个人出了名,他就很容易被人研究,他的强势会被人避免,他的弱点也会被人找到。 一气剑当然也有弱点,他的要点根本不是剑,也不是人,而是那一团团辉煌而灿烂的气。 只有对这些气发起攻击才能赢。 王有财平日看起来是个不着调,可一旦动起手来,却有着不输给赵岳平和木姐的威势。 他的黑河刀法,说来是名字土气、乙方敷衍,可放在他的手中,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毛笔在半空中龙飞凤舞,每一招每一式都大开大合,也都挥洒出一条自在的黑色长河,恰如大泼墨式的书笔。 李仲文则选择扫腿。 他的扫腿其实很聪明,也很不要脸面,当雷剑胆面对前方的攻击时,他就朝着正后方来上一腿。当雷剑胆面临后方的攻击时,他又从王有财的胯下钻出来朝上踹击。他像是个根本停不下来的陀螺,浑身上下充满着精力,他所选择的时机总是那样妙,也总是那样巧。 区区一个百炼境的后辈,一气剑怎么也反应得过来,但即使再怎样快速,针弃也只有一把。 面对这聪明的小子,雷剑胆不得不亲自闪避、移动,甚至是出手招架。 双拳难敌四手,单剑自然也防不住一刀一腿,以及一柄大铁锤子。 没错,还有孙锤子的锤子。 赵岳平的铁枪纯铁,已然不轻,可在他的锤子面前简直是玩具。即使是百炼境最上层的孙锤子,要挥舞这玩意儿也不简单,他的攻击往往是最慢的,却也是最凶猛的。雷剑胆的气能够抵御旁人五六招,面对他的时候却往往只能够抵御一两招,便烟消云散。 当然,雷剑胆也不是没有反击。 他的针弃一打,简直堪比雷电入体,其中的真气肆虐,也绝对让任何百炼境都难以承受。 偏偏有个天哥儿拦截住他的所有反击。 看上去像是个教书先生的天哥儿大部分时间都站在原地不出手,但他一旦出手的时候,恰恰就是三个主力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的宽袍材质也是不俗,居然能够传导真气,引流去力,令他能勉强接下一招半式。而当三人都不需要帮助、雷剑胆又疲于奔命的时候,他便又会忽然出手,长袍如云舒云卷,遮天蔽日地打过来。 在这种配合无间、通晓弱点、各有特色、兼备防具的攻击下,雷剑胆隐隐有了败势。 这才有了木姐那句“要将他打哭”的豪言。 可说来奇怪,赵岳平和木姐加入这场战端之前,雷剑胆就已经差不多是这个状态了。但当这两股力量加入其中之后,他好像也没有变得更糟,依然是这么一个状态。 将输,却又未输。 似败,偏就不败, 就好像一座看似构造得很是精巧、复杂、细致的高楼模型,被不断地加注重量,便一直颤颤巍巍、摇摇欲坠,好像随时可能倒塌。于是你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眼睛也一直死死盯着,呼吸也逐步加重,你甚至能够想象到那一声轰隆巨响之后的所有场景:那精巧的构造支离破碎,漫天散射,如坠乱雨。 可不管重量加了多少,它也只是始终逼近那个极限,而未曾真正到达。 久而久之,再是提心吊胆也只会变成麻木习惯。 “很好奇吗?”这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关于雷师兄不败之事。” 宁宣朝着左边看了看,却是那名剑山庄的断臂剑客。 另一个年轻而羞涩的剑客跟在他的身后,和宁宣只对视了一眼,便红着脸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好像是个委屈的小媳妇。 断臂剑客脸上有几道刀疤,头发枯黄,嘴角时常带着浅笑,好似个颇有江湖经历,沧桑意味的人物。他笑着看向宁宣,似乎对宁宣很感兴趣的样子。 “如何说?” 宁宣不冷不热地问,他其实早知道了雷剑胆为何不败,谢易扮女人、骗宿主那一套闭口禅从来没有半点是用在了武学身上。当宁宣只产生了一丁点疑惑的时候,谢易就好像是个大喇叭一样,将其中的玄妙合盘托出,甚至说得可能都比当事人自己还清楚。 “你叫宁宣是吧?我听王有财说过你,你的身子骨不错。”断臂剑客倒是毫不在意宁宣的态度如何,他用唯一的左手对着自己指了指,又指了指旁边的年轻剑客,“我叫常飞,他叫马黄叶。” 马黄叶似乎是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诚惶诚恐地朝着宁宣拱手,“宁、宁兄,在下马黄叶……” 他自我介绍的时候,眼睛仍然不敢看旁人。 “‘慧剑’常飞,还有……马?” 宁宣挑了挑眉,这两个名字同样让他惊诧,“名剑山庄‘张弓搭剑’马赤弓庄主是你的……” 常飞愣了一愣,然后怪异地看了一眼宁宣,他本以为宁宣不知道自己的名头,才能如此镇定,“正如你所知那般,马赤弓是他父亲,也是雷师兄和我的大师兄。” 说起马赤弓,马黄叶也微微抬起了头,脸上稍稍带了几分舒缓,仿佛这名字已能让他安下心、放去神。 宁宣倒是反应剧烈,面带笑容对着他拱手说了两声久仰,虽然马黄叶总觉得那久仰久仰得有点虚假,但还是颇为受用,对宁宣印象好了不少。 “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字,就该知道我很看好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不管王有财和邱鹤之事有没有关系,总归和你没有关系。” 一番如此交流后,常飞稍稍正色,对宁宣很是认真地说,“我看你筋强体健,四肢修长,而且还长得这样帅,你天生是个用剑的好料,就应该加入名剑山庄的。” 合着是来挖人来了…… 宁宣面色古怪,却知道常飞不是在逗弄自己。 “慧剑”常飞是名剑山庄庄主座下“三奇剑”之一,和出身名门的雷剑胆、邱鹤不一样,他出身普通,却天生自带一股狠劲,早年在江湖上厮混过,当马贼、做土匪,杀人放火,好不痛快,彼时已有了不俗的名气和能耐。 谁料后来一次剪径,招子没放得对,竟遇上了上一任名剑山庄庄主,跟着卖命的老大老二老三全都就此了了账。 常飞本以为自己也要跟着魂归西天,结果那庄主发现常飞天资聪颖、本性不坏,竟天赐机缘,愿意收他为徒。 经此生死之间的一番起落,常飞还真就痛改前非,若干年后突破到了真气境,嗜好如当年庄主对他一般,四处寻找那身在迷途的可怜人儿,点化他们进入名剑山庄,成为自己徒弟。 因这个中缘由,人们便给他起了个慧剑的名头,他也乐得接受。 “抱歉了,在下已有了师傅,哪能轻易间改换门庭?”宁宣笑着摇摇头,“据说慧剑先生已有三十六门徒,此数大吉,破了不美啊。” “你不止知道我的名头,还知道这么多。”常飞眨了眨眼,好像很惊奇宁宣的态度。 他刚才以为宁宣不知道自己名头,后来又觉得宁宣或许还因为雷剑胆而对自己带有敌视,现在发现宁宣话语内不仅对自己颇为了解,谈笑间也毫无芥蒂,怎么还能如此沉得住气、稳得住神? 难道这个平平无奇的黑河帮小子眼中,自己堂堂真气境高手,竟配不上一声惊呼、一句赞叹! “是的,我知道很多。”宁宣看了看面前,“我不仅知道常兄你的名头和弟子,甚至还知道一气剑不败之奥妙。我不仅知道一气剑为何而能不败,甚至还知道他何时能胜。” 嘿,这小子! 常飞和马黄叶惊奇地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宁宣忽然又开口了。 他说,“你看,他就要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雷剑胆之胜(第一更) 雷剑胆非但不会输,还会赢。 而且马上就会赢。 宁宣得承认,关于这点,并不是自己看出来的。 他的招法超迈同道不虚,他的眼界高过百炼无假,但这都是有理由的。 他的招式境界,一方面的确是因为他天资聪颖,另一方面也是王冬枝教学有方,他们师徒相得益彰、天赐良配,因而才让他年纪轻轻,得以在百炼境界进入清静无虚空五字中的“静”字诀境界。 他的眼界视角,更是来自于常年使用泣血法以得到在真气境的运用经验所制,这种损耗身体元气、临时催生内力种子的奇特秘法,不管在哪个时代,也都是少之又少的秘传。 换言之,宁宣并非那种天命眷顾的真正天才,他走到今天,是借势而得,借力而成,甚至是借运而起。 谢易已经很看好他了,亦只是将其称作“人才”。 所以一开始,宁宣眼见雷剑胆在黑河帮四人配合无间、攻守具备的围杀之势下,似乎已经是危如累卵、岌岌可危,便心中有了判断。而接下来木姐和赵岳平即将参战,自然不可避免地加速这个过程,令雷剑胆难逃一败。 而在这个时候,谢易却说,“你快准备好给你们这伙的人收拾一下吧。” 宁宣一愣,“什么意思?”他误会了谢易的意思,隐蔽而全面地打量了一遍当时的两位旁观者,二人对雷剑胆的处境似乎毫不在意,“难道他们要出手……但我听说一气剑极为倨傲轻慢,他不会接受其他人的帮助,名剑山庄其实也不太好意思……” “我不知道他们厉不厉害。”谢易说,“忘了吗?我只是一把剑而已。” 宁宣眨眨眼睛,谢易的话很有跳跃性,他的思想凝滞了半个呼吸。 然后他明白了。 宁宣将目光重新移动回战场中的雷剑胆,“……你的意思是,雷剑胆不会输?” 谢易只是一把剑而已,这是老穿越者多次强调的事实:他只能够观察到物质层面上发声的事情,比如齐勇的跟踪,却无法看清齐勇的境界如何,只能从宁宣无法感受到齐勇之事上推论出齐勇的水平。 当年的封印者对他的限制太大。 而既然谢易只能够“看”——其实也不是看,而是一种类似于看的观察——到所发生的事情,那么他所说的当然也只有发生的事情,黑河帮不会被任何人收拾。 雷剑胆就能收拾他们。 听了宁宣的疑问,谢易似乎很得意,“哼哼,不知道了吧。” 宁宣笑了笑,“老谢,请指导我。” “嘿,你真当我是你什么人了?”谢易嗤笑一声,“我巴不得你死。” “求求你了,我太想知道这事儿了。”宁宣收敛了笑容,作恳求语气,可惜没有去掉话语中的笑意,“我知道你不愿意说,可是我真的很想听。老谢,你就大发慈悲一下吧。” “……” 谢易沉默了一会儿,即使知道宁宣在装腔作势,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而且他一开口就直接一句话连续不断毫不停歇地说了一连串,从原因到过程到结果到其中的每一个逻辑每一处细节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干干脆脆,就好像是一个窒息了许久的人总算有机会呼吸一口气一样,既快又急,既忙又乱,却偏偏又能忙中无错,乱中有序。 说完之后,他啧啧嘴,带着些过瘾和痛快,最后不忘加上一句,“拿着我的东西滚去装逼吧。” “是是是。” 宁宣再抬起头时,已经能够将这场战局看得很清楚了。 不只是清楚,他甚至有些乏味。 就好像是一个人看一部电影,如果只是单纯地看电影,那么这个人一定会为其中的跌宕起伏而牵动。可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将电影的制作流程掰碎了嚼烂了地告诉他,并且剧透之后的每一个情节的关键转折点和每一个演员的表演过程,而这电影甚至还没有足够的水准,那这观影体验一定会显得苍白无力、味同嚼蜡。 现在的宁宣甚至能一定程度上看清楚这场战斗的未来,虽然这其中任何一个人对上宁宣,他也没有绝对胜过的把握,可他还是觉得这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秘密,被自己洞悉得清清楚楚。 常飞和马黄叶自然不知道个中缘由。 他们惊讶于宁宣的判断之精准,更惊诧于宁宣的态度之自信。 他们虽然自信雷剑胆肯定会赢,但其实很难说准何时能赢。要做到这种事情,不只要看出雷剑胆留有余力,更要准确判断出雷剑胆此时的状态、心意,知道雷剑胆什么时候不留余力。 这种高屋建瓴的目光,似乎只应该出现在名剑山庄庄主马赤弓、魁星门门主吴寒臣、长河派派主张傲等人的身上,而不应当是一个小门派的黄毛小子身上。 这少年人好奇怪。 他们刚升起这个想法。 这个想法的念头升起,还没有一个切实的形状,甚至那股疑惑还没有升起对宁宣的质疑、嘲笑或是更多询问……仅仅只在那一个疑惑的念头产生于心湖之中,而并没有落入湖面,激起一阵阵的思绪的时候。 就在这样一个间隙与间隙之间,变化产生了。 宁宣说话的时候,雷剑胆面前是孙锤子的大锤,左边是李仲文的连环腿,下阴处有木姐的红玉,长枪幻化出道道枪影封锁他的一切后退,而头顶便是王有财如同墨水书笔、划出一条长长黑河的鬼头大刀。 宁宣话音一落,常飞和马黄叶的心绪起了变化,也就在这个时候,雷剑胆临危不乱,踏步向前,忽地大喝一声。 这个胡须长、头发长、剑身长、剑鞘长、剑穗长的中年男人,在这场战斗之前的阶段简直像是个哑巴。 这是他从头到尾第一次大喝出声。 真气境高手一旦大喝出口,口舌间暗含真气,肺腑和丹田发力,气神与势意潜藏,这一切力量爆发出来,骤然一响一动,不啻于一道万钧闷雷爆响当空。 王有财等六人听此一响,不免震了一震。 但也只是一震。 他们该刺的继续刺,该砸的继续砸,该出枪的出枪,该横扫的横扫,王有财的刀也挥舞得更像一条从天而降、扑灭一切光明的黑河。 不仅威势不减,反而斗志更浓! 原来雷剑胆此法虽是真气境的独特象征,却成不了武功。 武功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那只是本能,就好像一个人一抬手一样的本能。 真正运用声音的“音杀”“言灵”之术,都是成体系的心法。如齐勇的“雷音叱咤”,真气裹着声音、声音运着力道,两者混合撬动自身骨髓气血筋膜,就是真气境的人听了,都不免脑袋一轰、神思一空,五脏六腑都犹如遭了一次重击。 名剑山庄自然没有这样的心法,雷剑胆的大喝也只是大喝。 所以他大喝一声时,声音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接下来的动作。更准确来说,雷剑胆这么一个“一气剑”,甚至连他身体上的任何变化都应该算作次要,真正重要的,仍是他身前那像烟似雾如云的真气。 ——那真气果然变化。 它突兀地一下翻滚,翻滚之后膨胀,膨胀得像是里面有火在烧,有电在蹿。 一股比火焰更加猛烈、比闪电更加徒然的力量,应了那一声大喝,在其中爆发开来。 本来只有手臂环抱大小的一团真气,在一瞬间成倍地扩散开来。 雷剑胆仿佛整个人陷入了云气的环绕、雾雨的笼罩之中,他站在这真气里,朦朦胧胧、似有若无,好像是人融化成了气,又好像是一个气凝固成的人。 他长长的须发、长长的剑,都好像和真气难分彼此、融为一体。 而这个时候,五人的攻势恰到。 雷剑胆抬剑便撩。 目标是面前的孙锤子。 剑一动,气也跟着动。 真气被剑锋所荡,自然而然地排开,气与气之间挤压、塑型、构造,竟又产生另一道剑气。 这剑气似虚是实,无形有质,一凝聚出来,便笔直地刺向了旁边一人。 这一人是木姐。 本来就很像针的针弃,与孙锤子手中的大铁锤一对比,便越发像极了一根真正的针。可就是这样一根真正的针,却一下子点在大铁锤上最无力的一处,其中的力量荡漾传播,大铁锤的锤头就好像是一下子从铁变成了棉花。 铁当然不可能变成棉花,这只是一种感觉,因为大铁锤不住地颤抖。那种颤抖会让人觉得它的所有硬度,都在这一下便变软了,变柔了。 孙锤子接了一剑,手上不住地颤抖,这种颤抖传递到了他的身上。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大地连续震动了八下,是他接了一剑,连退八步。 他的每一步踩在地上,就深深印出一个脚印。八步下去之后,青石板转上出现了八个深邃如刀刻斧凿般的脚印。而这最后一步,孙锤子甚至仍然难以站稳,矮壮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趴一声坐倒在了地上。 看到了这一幕,最外边儿的天哥儿脸上却带着笑。 雷剑胆毕竟是真气境,就算他不善气力,一剑过去也是万斤之力,难以人力可挡,这本就是预料之内的。但这一道剑锋送给了孙锤子,那一道剑气送给了木姐,他自然便难以招架李仲文、王有财、赵岳平的攻势了。 已经赢了。 这便是天哥儿的想法。 ——他满意地看了战局一眼,只看了一眼,眼睛却几乎瞪了下来。 原来,就在刚才的一点之后,雷剑胆身旁的云气忽然又在激荡,竟然又生出了另一道剑气。这剑气如雨,自一激生,便与旁边枪如幻影、龙蛇并存的赵岳平撞上了。 现在竟有了两道剑气,一道飞射木姐,一道泼洒赵老四。 而雷剑胆面色不变,手中剑去势也不变。 因为这招本来就并非直刺,而是向上的斜撩。当孙锤子退开之后,这一剑继续按照既定的方向前进,便剑指天上的王有财。 一跃而起的人本来就是追求最大的威势、最猛的力道、最强的气概,而缺陷便是难以转向变动,一旦决定攻击,就难以改变去势。王有财心中清楚这点,索性咬牙一声大喝,将全身真力灌注手中,鬼头大刀如一条铺天盖地的黑河浇灌而下。 这一下交锋轻而巧,在空中发出了一个蜂鸣般的轻盈。 雷剑胆收剑。 王有财大叫。 他本来大开大合的动作忽然一下凝滞,像是一只被射中的飞鸟。他脸上的表情也忽然变得难看,像是裤裆里塞了一块冰。 轰一声,他就这么僵直着身体被打飞了出去,撞入了旁边一座高墙之上,将高墙砸得碎裂垮落。 而另一边,雷剑胆这一收剑,身旁的真气翻腾起伏,竟又生出了一道剑气。 这一道剑气柔和,变化多端,目标自不必说,赫然是李仲文。 孙锤子和王有财被雷剑胆一剑退敌。 而木姐、赵岳平、李仲文三人,野各自面对雷剑胆所激发的剑气,竟然也丝毫不能抵挡。 木姐儿手中的红玉被剑气一触,就再次被打飞,她人狼狈一滚,剑气擦着头皮而过,在地上划出一道极深而极宽的痕迹,切了数百根头发,她也脑袋一震,一下晕了过去。 赵岳平手中的狂龙巨蟒在半个呼吸后便规矩得如同半截死龙、一条残蛇,不再有疯性、不再有迷乱。赵岳平持枪站立原地,表面上看上去没有伤势,许久之后才呕出一口鲜血,瘫软在了地上。 李仲文倒是意识清晰,却只抱着右腿咬牙切齿地躺在一边,右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流淌得正开心。他本来是个怎么也停不下来的男人,可现在却满脸是汗,安静得像是连放声痛哭的余力也没有了。 于是,雷剑胆今朝—— 出一剑,退两敌! 激发三道剑气,击溃五人攻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认输和喝彩(第二更) 这一切的变化太快,谁也想不到本来以气驭剑的雷剑胆,竟然在关键时刻逆反了常人对他的推断,转而以剑驭气。 他只出了一剑,却在出剑时激发一道剑气,过程中激发一道剑气,收剑时再激发一道剑气。 在他的手中只有一柄剑,可没在他手中的剑却有三柄,甚至更多。 “所有人都以为,雷师兄以气驭剑,只要制住他的真气,便能令他毫无威胁。”常飞抱着一只手臂摇头,“但这样的人从来没有想过,雷师兄当年在百炼境的时候,可没有以气驭剑的本领。他那时候怎么退敌,现在又怎么可能忘掉。” “既能以气驭剑,亦能以剑驭气。” 旁边的马黄叶低声道,“剑名针弃,实际上就是‘真气’。雷师叔手中的‘针弃’是剑,身旁的‘真气’也是剑。” 这便是名剑山庄嫡传的《天玄地黄上一玄气剑》的真貌。 而他们都清楚,若能打通玄关一窍,引动天地伟力,针弃将会真真正正化作真气,常伴雷剑胆左右,便是天地之间任何东西,也不能将他们分开。而到了那时候,雷剑胆才是真真正正的一气剑。 按说这些秘密是不能随便说的,他们之所以特意说出来,是说给宁宣听的。他们说的时候,甚至忍不住用眼睛看了看宁宣,希望得到宁宣的一点反应。看看这个小子到底是歪打正着,还是真的明白。 而答案是,宁宣面色平静,仿佛一切早有预料。 “这不是普通的真气境了吧。”他们不知道,此时看似平静的宁宣,正悄悄对谢易说,“齐勇和师傅对上这老头会怎样?” 其实雷剑胆并不老,至多不过接近四十岁。否则常飞和马黄叶也不敢期待他有突破玄关境的可能,他的年纪不如“张弓搭剑”马赤弓,而境界甚至在马赤弓之上,只不过马赤弓常年与名剑山庄宝兵相伴,拥有类似宁宣般跨越境界的眼界和能力,才能压雷剑胆一筹。 但宁宣也不管这些,他看雷剑胆的胡须太长,几乎拖到膝盖,而且仙风道骨,反而显老,便自然而然地称呼老头了。 “你的师傅刀法领悟、招数变化是胜过他的,功力境界略逊一筹,但这家伙出手其实留有余地,那并不是有意操控结果,而是下意识留力不敢杀人,看来是个在宅子里研究武功的。他俩战斗,狭路相逢勇者胜,你师傅杀心浓厚、出手果决,有八成把握战而胜之。至于那傻大个儿,境界和实力皆不如他,但也不能妄判两者之间的胜负,我看是五五之数。” 谢易说,“毕竟那家伙是出身名门,那一个奇特的运用全身发出声响的功法,其实远远比这什么气来气去剑来剑去花里胡哨的基础运气法门更深奥。” 他想了想,“大概深奥三点七五三倍。” “有这么精准么……”宁宣干笑两声,觉得自己根本揣测不了这老江湖的思维到了何种境地。 不过这个结果他是信服的,一气剑虽然在常飞和马黄叶口中听来,是玄之又玄,仿佛天下第一妙法。实际上名剑山庄在阳州也排不上号,更逞论天下三十二龙头之一的大斗天。 “就是有这么精准,起码在我认知的体系是这样……你不懂,不和你说这个了。” 谢易转移了话题,“不过我没想到你还真去装逼了,你真准备出手了?” “这也没办法啊,我是黑河帮的人,既然帮主们要输掉了,我等下就要出手了。”宁宣无奈道,“总不能真让名剑山庄带走帮主吧,他是张傲老门主一派的,被名剑山庄带了过去,不管是不是真想要调查所谓真凶,反正拿回来是要费一番功夫的。名剑山庄说来是门派,其实是黑帮,逼人就范屈打成招的手法可不少。” “你不想隐藏身份了?” 谢易的口气惊奇地好像是遇到了一个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人,甚至都不是人,而是一头不可能存在的怪兽,“就为了助人为乐?” “无所谓的,有你在,我本来就未必能够隐藏多久的身份。而且我既然能从岳州到阳州,自然也能从阳州到丹州。”宁宣道,“师傅也绝对愿意和我一起走的——只因当年若不是我助人为乐,她也未必出得来。” 谢易愣了一愣,领会话外之意,“她还要你来救啊?” 宁宣笑了笑,英雄救美总是让人津津乐道,他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也有自己非常得意的事情,“怎么?是不是很惊讶,我一个小小的百炼境,居然能做这样了不起的事情。” “我是很惊讶。”谢易说,“我真想不到,以她的武功境界,到底要怎么废物到被一个百炼境救下来。” 一个是百炼境界强大到救下真气境界。 一个是真气境界废物到被百炼境界救。 有时候稍稍调换一下顺序,一句话的意思就好像变了。恰似女大学生当鸡是自甘堕落,而野鸡接客不忘读书上大学是感人肺腑一样奇妙。 宁宣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他忽然明白自己不应该在谢易面前炫耀自己的武功的。 这简直就好像是谢易在他面前说前世的事情一样,是标准的自曝其短。 于是他首次决定对谢易闭麦。 而另一边,黑河帮五人,眨眼前还气势汹汹,出招后便躺的躺、伤的伤、呕血的呕血、身残的身残。 现在,这一方唯一保持战斗力的,也只有天哥儿了。 而雷剑胆的脸色更白。 一剑激发三道剑气,并且还要有击退三个百炼境的高手,对他而言亦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但不管再如何消耗体能、内力,雷剑胆依然只是疲乏、困倦,而非受了伤。 于是他也依然只是弱了一点的真气境,弱了一点的真气境还是真气境,面对百炼境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输掉的。 他看着天哥儿,天哥儿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歪七扭八的同伴们。 天哥儿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嘴,按说接下来便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长篇大论大论以换取舆论支持,又或者以话语作为掩饰进行最后的偷袭来博取一线生机。 可他脸色变来变去,到了最后却只激动而又无奈、气愤而悲怆地骂出一句,“草。” 口水落在了尘土飞扬的战场上,非常显眼。 这个文化人、旧书生,战斗的意志本来就不够强大,对胜负的渴望也不够热烈,他根本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武者,只是个恰好会武功的人。但这种人才是现在江湖的常态,或者说从古到今大部分江湖人都是这样。 “……我们认输了,心服口服。” 天哥儿拱拱手,自认败北,“你带走帮主吧……只是希望雷大侠不要做得过分,我此次回去,自会向张门主禀告此事。” 他说完这番话,便低下了头,去搀扶旁边的孙锤子。 谁也不知道,他是因为搀扶人而低下了头,还是因为不敢看雷剑胆而低下了头。 “张傲……呵。” 雷剑胆挤了挤眼睛,似乎在嘲笑,又似乎在接受,他随手将手中的针弃朝着天空一掷,然后转过身子,朝着王有财的方向不多不少地踏出三步。 他刚走了三步,针弃便落了下来。 这细长的剑落下时,竟恰好进入了雷剑胆身后的剑鞘之内,雷剑胆没有没有丝毫停顿,动作也没有丝毫呆滞。他自然地迈步,甚至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剑鞘沉了一下,两者的配合规整得如同经过了精准丈量、反复演习过后的戏法表演,找不出一丝一毫的违和感。 这表演简直精彩绝伦,那些跑江湖卖艺的汉子们,谁也找没有这样精巧的手法,谁也弄不出这样曼妙的景致。 无论任何卖艺者拿出这一手来,都绝对能博得满堂喝彩。 “好!” 宁宣真的喝起彩来了,他甚至还鼓起了掌,一下,两下,三下,然后慢悠悠地说,“您这剑啊,可耍得真好看。” 雷剑胆倏然回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撞天塌张傲(第三更) 别说雷剑胆在回头,就连旁边的常飞、马黄叶、天哥儿听了,都忍不住看向宁宣。 不要说常飞、马黄叶、天哥儿了,就连没了力气的木姐、坐在地上的孙锤子、脸色苍白的赵岳平、躺在地上的李仲文,也都一起忍不住看向了宁宣。 连坍塌的墙壁下埋着的王有财,都好像因为听到了这话,大腿抖了一下。 至于那些围观者里,听得到宁宣这番话语而把目光投给了这个少年更不知凡几。 谁也想不到,这么个看起来像是黑河帮拿来见见世面的后生,居然在这个本来已经结束的战场中,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无异于是给一场本来已经燃尽的火,添了一把大大的柴。 雷剑胆死死看着宁宣,脸色很不好看,任何一个剑客被人说成是耍剑的,其实都不会很好看。 “你该庆幸我不屑于杀你。” 他对宁宣说,“否则你这句话就会要了你的命。” 你可要不了我的命。 宁宣正想要反唇相讥。 可一个声音却截断了他的回答。 那是一个很苍老,却也很有力很豪迈的声音,声音从边上的房檐上传来,“雷老弟,他说的没错,你的剑着实是耍得相当好看。” 宁宣愣了一愣,抬起头,心想,“真正的老头来了,看来轮不到我出手了。” 谢易适时打击,“那你这逼也装早了啊。” 宁宣想想也是,随后又笑了笑,“也无所谓,没出手的话,最多只是被怀疑一下,而且应该也只有慧剑和那小年轻怀疑我。” 常飞脸色一变,他赶紧牵着马黄叶离开了宁宣,来到了雷剑胆身后。长久以来的江湖经验让他知道,既然这人来了,接下来双方应该到了互相站队的时候,宁宣怎么也应该算是敌对方的人,自己和他站在一起是很不合适的。 马黄叶被牵着走了,也没忘对宁宣生涩一笑,打个招呼。宁宣愣了一愣,心想这小子还真礼貌。 “张傲……”雷剑胆眯着眼睛,看向房檐上一个逆光的身影,一口将其来历道破,“张门主。” 他口中说着门主二字,语气却冷淡得像是见了一个陌生人。 那是个狮子一样魁梧、看不出丝毫老气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已经来到了房檐之上。他逆着阳光,披散着头发,太阳的光辉为他画上一个金色的身体轮廓,显得更加华贵、尊荣。他坐在房檐上,身旁一把带鞘长刀,一身长袍,金边璀璨,坐姿霸气而潇洒,好像这个位置天然便应当由他所坐,他不坐在这里,便让人觉得不舒服、不合理一般。 果真是长河派门主,“撞天塌”张傲。 他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一跃而下,气势强盛,活力充沛,谁也想象不到他竟然是个超过六十岁的老人。 撞天塌当然不是一般的老人,六十岁对真气境的高手而言也绝对不老。但谁都知道,在数日之前,落日圆、烟驼铃和《落日神刀》还没有失而复得的时候,张傲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老人。他没了精力、丧了精气、无了精神,简直像是行将就木、半步入坟。 王有财甚至在一次酒后失言,宣称要为张傲选择最好的棺材、最好的风水、最好的良辰吉日,亲自为他送葬。 ——即使公认王有财是张傲的密友,这话也几乎让长河派的弟子持刀找上他了。 但正因如此,反而更衬出张傲死而不远、活而难得的尴尬境地。 可世事就是这样奇妙,一个神秘的“弃刀人”,竟将送上门来的落日圆等秘宝还了回去。一时峰回路转,张傲虽然还是丧了独女,却终究保全了镇派之宝。他个人是难以圆满,可长河派却还是幸甚至哉。 不过到了他这个年纪,已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子女,他的境界也自然再难寸进。人人都以为,张傲挽回了颜面,但自己还是很难振作起来。 可谁能想到,如此不过数日,张傲竟然又重新变成了那头不老的猛兽。 他内心的强大可见一斑。 咚。 张傲一跃而下,持刀落地,发出一个不轻也不重、很殷实的声音。 这其实是非常奇妙的,因为那房檐距离地面,起码有五六丈的距离。这种距离落下来,水平差一些的,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水平高一些的,则是轻盈无声如羽毛。 但张傲落下所发出的声音,却像是一个普通人从半丈高的土墙上跳下来,所发出的那种声音。有点厚实、短促、有力,但又不怎么震撼。 甚至不用心听,是很难注意到的。 好像这五六丈的距离,对他而言也不过只有半丈。 刚才在房檐之上,张傲还面目模糊、形象不清。等到他落地下来,人人都能看到他那一头标志性的散乱白发,一张狮子般威猛的面孔,以及一身长袍,长袍上环绣着一圈长河起伏、翻滚不休的画面,长河中一轮落日沉沦,意境深远。 “老爷子好。”宁宣笑着招了招手。 天哥儿自从张傲到来便很轻松,他将孙锤子安放好,对张傲抱胸道,“张门主好。” 张傲先对天哥儿摇了摇头,很是不满意,“小书生,你的武功还不够啊,领这份薪资是够了,但总不能一直混着这日子吧。” “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没有旁人的七情六欲,自然也没有旁人的刻苦求进。”天哥儿苦笑,“虽想用功,终究是力有未逮,力有未逮啊。” 意思是让我混着吧。 张傲笑骂一句,“混球。” 然后他走到了宁宣身旁,“好小宁,许久不见了。”伸手摸了摸宁宣的脑袋,言语间有些感慨,“自从阿七归天,我就没有和你下棋了……” 张傲的棋艺一坨狗屎,却酷爱和宁宣下棋,每每下到生死处,要么有“今日门派有要事”的变化,要么便是“不明高手以震力击翻棋局”之理由。两人认识以来,张傲的胜率保持在九成以上,就输过最开始时要脸面那十来局。 宁宣不直接宽慰,指了指旁边躺着如同具尸体一样的王有财,转移话题。 “今日带着帮主回去,正好凑上一局,我教你如何杀他。” 这话让张傲稍显沉闷的神色一亮,他也不是什么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的江湖半大小子,心中虽悲,却不纠结。他哈哈大笑,拍了拍宁宣的肩头,“今日不行,但明日咱们可以好好杀上一整天,教你看看我棋艺之精进。” “张门主,你真以为出入无人之境么?” 雷剑胆站在原地不动,却忽然出声,“你是否已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明不明白你在为怎样一个人强出头?” 宁宣看着张傲神色一下变得阴沉,像是一个想象着美好甜品的人嘴里被塞了一坨凉透了的腊肉。 “雷老弟啊,我看你是多虑了。我张傲一生行事,哪有不问清楚来龙去脉便横加干涉的,又不是你们名剑山庄。” 张傲转过头,表情却已经带上了笑,一种脸笑皮不笑、很是虚假的笑容,“据我所知,不就是邱鹤嘲笑我老人家死了女儿、丢了秘宝、出了大丑么,这的确是事实啊,有财也不该罔顾事实,和邱鹤邱先生起了冲突。幸好最后倒也是江湖规矩,有财赔礼道歉,双方罢了两清。怎么,莫不是狂雷剑还有没说够的,想要多骂两句?叫他出来吧,老头子我倒是受得。” 天哥儿在一旁听得有些目瞪口呆,他一向觉得自己言辞已经算尖利了,但现在却觉得自己在说话上还差得远呢。 “好损的老头。”谢易也在宁宣耳边评价了一声。 “你……”雷剑胆听得目眦欲裂,浑身发抖,连那长胡子也跳动起来。 他和邱鹤从小一起学艺,情同兄弟,怎么受得了这种嘲弄。 偏偏那张傲说的邱鹤辱骂嘲笑之事也不假,王有财和邱鹤冲突这件事情上,再怎么江湖规矩,邱鹤也绝不能算理直气壮。 连旁边的常飞也好像不是很有滋味地叹了口气,就是马黄叶一下子红了眼圈,好像并没有听懂般提醒了一句,“哎,张门主,您有所不知,邱师叔……邱师叔他已经死了。” 这话一出,天哥儿忍不住莞尔,而雷剑胆和常飞两个人的脸色同时别扭地变化了一下,常飞赶紧抓住马黄叶的后领,凑到他耳边细细说了两句。 马黄叶这才慢慢懂了,一时眼圈红完,脸又发红。 “哦,邱鹤死了啊。”张傲收敛了笑容,好像有些悲伤,“这样一位了不起的英雄死了,真叫人难受呢。不知道又有没有哪位英雄,对着雷老弟你骂上两句,说你保不住自己的师弟呢?” 任谁也听得出来,他简直太难受了。 他没办法大笑出声,肚子可不就痛得难受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邪功吸心(第四更) 到了这时,雷剑胆的脸色已经冷若冰霜了,甚至比冰霜更加冷。 他的目光对着张傲手中的落日圆扫了一下,“张门主,拔刀吧。” “你如果神圆气满、状态安好,或许还真能让我拔刀。又或者叫马赤弓把‘月下美人’赐你使用,亦能让我拔刀——不过他显然不可能给你了。”张傲轻慢一笑,“现在,你想让我拔刀,还是叫慧剑和小黄叶一起来吧。” 就在这时,偏偏又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老鬼,我就知道你不老实。” 这是个硬气的声音,这人说的每一句话,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一个一个从嘴巴里蹦出来的一样,任谁听了这样一句话,都会觉得这是个很无趣的人,“叫你来解除误会,不是让你趁机报复的!” 这声音来自于人群之中。 声音的主人也从人群中走出来,人们无意识地让开了位置,像是避开神祇的海面,从中便走出一个男人来。所有让开来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何忽然往左边、右边走了两步。 这是个中年男人,俊朗、帅气,鬓边有两许斑白,却更增加了一丝沧桑感,他背着一把大弓,像是一个将军,却没有骑马,也没有穿军装,浑身上下更找不到一根箭的痕迹。倒是他的腰间放着一柄剑,那剑不长不短、不宽不窄,剑柄的末端刻着一朵花。 宁宣看了两眼那花,知晓那是昙花。 “又是谁啊?”谢易似乎很不爽,“打了半天不死人是吧,过家家呢。” “当下的江湖秩序是这样的,各大城市都有自己稳定的结构,打了小的,大的就出来站台。”宁宣劝慰他,“有机会你看我去杀那些没后台的山野贼人,保管一杀一个准儿,杀得你过足瘾。至于这位嘛……” 宁宣刚想说说,就见雷剑胆、常飞两人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庄主好。”声音齐整得好像经历过千百次排练。 马黄叶一张口,一个“爹”字叫了一半,见到两位师叔的样子,也低下脑袋,“庄主好。” 显而易见,此人就是阳关城三帮会之一名剑山庄庄主,“张弓搭剑”马赤弓。 张傲看到了此人,总算不做那膈应人的模样了。 他冷哼一声,“马赤弓,你来得倒及时,若你不来,雷剑胆起码要去一只手。” 这样一说,其实也就相当于是放弃了动手的打算。 宁宣有些惊讶,张傲性子狂傲,天不怕地不怕,就算以一敌四也不是不敢,这个时候更应该对马赤弓挑衅才对,为何竟然有了避战的打算。而且这种避战并非是认怂,反而是一种“我知道打不起来”的奇妙默契感…… 而且没记错的话,刚才马赤弓说的是……叫你来解除误会? “庄主。”雷剑胆一听这话,眉毛一动,“这老匹夫欺……” “闭嘴!”马赤弓厉声呵斥,然后看了看四周的战场,目光又接连扫过几个伤员,眉头紧锁,“你找王有财麻烦,为什么不告诉我?” 之前那个以一敌六、倨傲而强势的雷剑胆,被他像是小孩子一样当众训斥。 远处的人群已经有了窃窃私语,张傲也发出一声耻笑。 “我……庄主你不该处理这种事情。” 这下不是马黄叶脸红了,而是雷剑胆那张久战而苍白的面色,逐渐变得羞红,他试图解释,“我刚知道王有财涉嫌邱师弟的死因,这个王有财是近日来唯一一个和他发生过冲突的人物,此人家财万贯,不难找到厉害杀手……” 马赤弓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他不是凶手。” “为什么!那又有何人与师弟有仇?又有何人有能力威胁师弟?”雷剑胆这脾气也不逊色张傲多少,此时是终于忍不住了,发出尖锐的质疑声,“难道师兄你怕了这老匹夫,竟不为师弟报仇!?” “我当然不可能怕张傲老鬼,有你们三人在,不管怎么看我都没有怕的理由。” 马赤弓仍然面无表情,他甚至也没有发怒,话语也显得很理性,“但这确实是误会,而且打也打不出结果的。你冷静一点,明白吗?” “我……” 雷剑胆张了张嘴,还尤有不甘,想要说些什么。 这时候,旁边的常飞忽然开口了,“雷师兄,别说了。我看啊,庄主和张门主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的凶手是谁。” 宁宣暗暗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都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这话还真不错。既然都叫慧剑了,免不了有些脑子。”张傲忍不住嘲弄道,“至于叫什么一气剑的,倒也不假。自然也是上下贯通成一气,脑子直接连接上屁股的货色。” “老匹夫,你!” “不要说了,师弟!” 雷剑胆和马赤弓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马赤弓压制了雷剑胆之后,无奈地看向张傲,“老鬼,你别说话了。这事情已经够出丑的了,你还要让这些人看多久的笑话,又要让小姐和将军等多久?” 前一句话说出来,张傲还一脸不在意,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就是要让你名剑山庄多出出丑、多让人看看笑话”之类的话。但后面提到的“小姐”和“将军”二词,却让他神色一凛。 “好,走吧。” 张傲言简意赅地结束了这场乱战,又想了想,拍拍宁宣的脑袋,“小宁,你跟我来。” “你带他这么一个后生做什么?” 马赤弓也招呼起自己的属下,然后看了宁宣两眼,却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更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长河派真气境高手。 “他是王有财的大弟子,有财被雷剑胆给打晕了,总要给个交代吧。”张傲大大咧咧道,“他不是那种随便糊弄的人,面对任何事情都要追根究底,与其后来烦我,不如让他的弟子给他说个明白……放心,他嘴很严的。” 马赤弓怀疑地看了看宁宣,宁宣立刻懂事地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我倒不是怀疑你。”马赤弓看他的动作,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却也解释了一句,而且话语里还是有点无奈的情绪的,“我只是对你们帮主的嘴巴不太信任,你回去之后,记得看住了。”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离开了。 从头到尾,他没有对马黄叶说过任何话语。 而另一边,张傲吩咐天哥儿雇人处理王有财等人,也伸手一抓,抓住宁宣后领,跟上了马赤弓一派人。 就这样,一场大战烟消云散,只留下黑河帮五人,和数着银子算怎么处理王有财的天哥儿。 很快,张傲就带着宁宣就来到了一处城南的秘密庄园。 而在这个过程中,张傲也给宁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原来,邱鹤并不是第一个意外横死的人。 在此之前也有数人死去,只是消息未曾如邱鹤这样展露出来而已,其中还包括官府里的几位高手,甚至是龙孽虎煞山留在阳关城的前任执事,都是真气境的高手。 尤其是那位前任执事,境界和三大帮主、雷剑胆之流相差无几,却死得悄无声息。 他们的死相类似,都是看似平平无奇,但解剖开身体之后,就发现心脏部分极度萎缩,像是晒干了的柑橘皮,皱巴巴的。 显然,这是有邪道高手,拿他们的心脏精血练习魔功邪法。 这件事情引起了龙孽虎煞山的注意,他们立即派下了新任执事调查此事,朝廷这边也对此给予高度重视。龙孽虎煞山毕竟本就是三十二龙头里少数倾向于朝廷的盟友,今日我帮你,他日你帮我,虽然这对朝廷而言挺心酸的,却无疑是这个江湖门派主导的世界正常的发展情况。 就这样,龙孽虎煞山的执事和本地知府联合起来,再算上三大帮会的头目,这几日一直在秘密聚会,对此事进行调查和分析。 说到这点,张傲的表情还有点微妙。 这老江湖大概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和对手合作。 而经过几日的调查,基本已经确定,凶手是外来人,可能来自于岳州和丹州,因为这两地地处偏远,朝廷掌握能力弱,恰好有数个邪派龙头镇压,其中不乏有能造成符合死者描述伤势的邪功。 在这其中,马赤弓当然是三大帮会对此最用心的,毕竟其他两大帮会屁事没有,只是被龙孽虎煞山和朝廷招来做点事儿,而他却还搭上了一个骨干,三奇剑之一的“狂雷剑邱鹤”。 因为害怕打草惊蛇,所以聚会的消息连雷剑胆这样的亲信也不知道。 不过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雷剑胆却将此事误认为和黑河帮的王有财有关,找上了王有财的麻烦。其实这种事情闹大了对调查没有任何影响,说不定反而能够迷惑凶手,让对方觉得安心。可偏偏王有财是张傲的密友,这头能撞得天也塌陷的老狮子发起疯来,是谁也止不住的,于是这边消息传了过去,那边就只好让张傲过来处理一下。 马赤弓是了解张傲的,寻思了让这疯老鬼一个人过来也不对劲,便也跟了过来,总算是化解了一场可能的大战。 当然,这件事情的当事人,如雷剑胆、常飞、马黄叶、宁宣等人,也自然就搭了个顺风车,理所应当地加入了这场会议之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阳关城的大人物 听得这来龙去脉,宁宣才知晓自己卷入了一件大事。 “汲取心脏精血的奇功……”他下意识地询问谢易,“老谢,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你是真当我是百度百科了啊?”谢易没什么好气,“就算在曾经那个时代,我也不敢说通晓天下功法。更逞论历经千百年,无数江湖人所创建的功法不知凡几,又有谁能够尽知武学道理,光凭一部分特征就推论出答案呢?” “哈哈,我好像真有点太依赖你了。” 宁宣忍不住莞尔,“凡事能有人交流,这感觉有点太不错了。” “好啊,你就继续吧。”谢易无所谓道,“你继续这样,早晚会死。死了之后,我便自由。” “若你继续去伤人害命、杀生放火,那我只怕难允,既然如此,我这条烂命好像也比以前要珍贵上那么一倍了。”宁宣笑了笑,“而我想活的意志,想来也会比以前强上一倍的。” 他们俩如是斗嘴吐槽之时,张傲已经带着宁宣停到了这一处汇聚阳关城真正高手的庄园之外。 因为要带着宁宣赶路,张傲落后马赤弓许多,想来名剑山庄的人已经进去。 这座庄园的门庭看来并不宏大,也不阔气,上面的牌匾有两个字“庄府”,字迹颇有磨损。旁边的墙上满是爬山虎,枝繁叶茂,绿油油的一片,看上去充满陈旧、古老、荒芜、寂静的气息。 “张门主,大家等候多时了。” 一个年老的道士守在正门,眼看着张傲昂首阔步而来,含笑道。他的头发花白,身穿一袭玄色道袍,脸上有几点老人斑。 “多有耽搁。”张傲看到此人,眉眼低了一低,声音按了一按,拱拱手,以一种很小心、很和善的态度说,“得罪、得罪。” 这还是宁宣自认识这老头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这么规矩。 宁宣不由忍不住看了那老道士两眼,可还是觉得怎么看怎么普通。 张傲带着宁宣走进门内,宁宣迈了几步,倏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思前想后,也没有琢磨出是哪里不对劲,只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宅子的正门,不知何时已经从内部关上了。 可这个过程好像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而那老道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那里一样。 紧闭的大门静静矗立在那儿,简直像是一个大大的问号,和宁宣脑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老爷子,刚才……”宁宣愣了一愣,几乎以为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梦,以至于连脱口而出的惊异之中,都带着几分迟疑。 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刚才自己迈出那几步之后,这老道士便关上了大门,以一种谁也弄不明白的方法离开了此处。 可他的感知又告诉他:根本觉察不出令这推论成立的证据。 玄关境么……宁宣眯了眯眼,这种感觉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玄贞道长有点急而已,他这样的人,看门守宅算是屈才。现在所有人都进来了,自然要回到厅里去。” 张傲则毫不意外,以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小宁,我们不急,便慢走吧。” 宁宣点头,迈步跟上张傲。 走进这间宅子,更觉此地久无人居,当头一片大大的花池内院,却随处可见破墙烂瓦、杂草扎堆,毫无遮掩地展现出自然曼妙的情趣,见不得丝毫生人的气息,似乎早已荒废。这一路上来,也没见什么仆从、来人,一切都空空寂寂、冷冷清清,好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实在很难让人相信,阳关城最负盛名、最有能耐、身份最高的几人,都选择此地聚会。 宁宣跟着张傲走过这破败空寂的庭院,忽然问道,“此地主人姓庄?” 张傲走在前方,点头道,“是姓庄。” 宁宣想了想,“老爷子,我记得本地知府、大将等诸多官员,好像没有庄姓。” 张傲笑道,“自然是龙孽虎煞山的那位——这是她家遗址,她本就是阳关城出身。因得了天命,拜了道祖,入得山上,成了仙真,她的父母家人,也早被接去山上,便舍了此处,多年来也就荒无人烟了。此次前任执事离奇身死,她便过来代替,适才那一位道长也是她带来的。” 宁宣想起了刚才马赤弓所说的“小姐”,“是个道姑?” 张傲动作顿了一顿,稍微给宁宣纠正了一下,叮嘱道,“更准确来说,是位坤道,等下你切莫说错。” 天乾地坤,坤道又名女冠、女黄冠,意思是女道士。在道家正统的称呼里面,并没有道姑这种说法,世俗称呼道姑,对坤道而言非常不敬。 张傲并不是个注重礼节的人,但他此刻简直比最讲究的老学究还要追求规矩。 说话间,张傲带着宁宣穿过前堂、内院,已靠近了里边儿的大厅。 远远的,宁宣已听到了人声。 相比起这一路上来那诡秘的寂静,这声音虽然不多、不杂、不响、不乱,却也有了点人的味道,让宁宣倍感亲切。 迈过门槛,一眼看去,大厅内有九个人。这大厅大体上仍是荒废了许久的模样,但几处桌椅、地面还算收拾得干净,可供人议事。九个人或站或立,早早在大厅里面等候。其中两人似乎正讨论着什么,眼见宁宣来了,也没有停歇。 而在这九人中,有四人是名剑山庄的。马赤弓、雷剑胆、常飞以及马黄叶。 另有五人,其中一个正是之前见过的那老道士。 老道士站在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后,仿佛女人的仆从一般乖巧顺从。 那女人也身穿道袍,坐在椅子上,正低头用一把小锉刀摩擦着自己的指甲,动作不急不缓,十分用心。但她的坐姿其实并不雅致,一只腿盘起放在另一腿下边儿,隆起的膝盖则用来抵住手肘,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慵懒、颓废,没有任何精气神。 宁宣这个位置,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隐约发现她所坐的位置似乎是大厅的正中央。她的椅子旁随随便便的放了一柄剑,剑穗是桃红色的。 而周围的人,都处于一个随时可以观察到她动向的位置和状态。 显然,这就是此地的主人,龙孽虎煞山的代表,新来的执事。 女子和老道之外,还有三人。 一个是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一身看起来简约却并不便宜的便服,大约四十岁上下,嘴角处有两撇小胡子,身上的衣服都整理得很干净、很齐整,他的皮肤白皙而细腻,保养得很好,笑起来有种感染旁人的力量,是个很容易让人喜欢的男人。 宁宣认识这个男人,以王有财的身价,从来都是别人请他,他请别人的很少,可这男人恰恰就是王有财甘愿出钱请其赴宴的之一。宁宣跟着赴了几次宴,从旁人口中听得了他的名号。 此人虽然看起来像个文士,但他实际上却是阳关城的将军,姓唐,手下统御着镇守整个阳关城的兵马。 而唐将军身后,则站着一个面容冷峻的黑衣男人,那男人站在那里,身子笔直,旁边有一道梁柱,他似乎就和梁柱的影子融为了一体。 他双手空空,悬在大腿两侧,看起来毫无威胁,却好像随时可以对着在场任何一个人动手。 不知为何,这男人的眉眼分明,毫无遮掩,可一眼看他过去,却让人有种看不清年龄的感觉,说他是中年好像也对,说他是青年好像也不错。宁宣此前从未见过此人,今日只看他一眼,就愣了一愣,怔了一怔,然后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因为他已经看出,此人是个杀手,而且是很高明、很厉害的杀手。 杀手这个行当,就好像是狼。一只羊、一头老虎、一匹马想要看出狼是很难的,可一只狼却能很容易辨认出自己的同类,那种骨子里的味道会形成某种共鸣。 黑衣男人也看了宁宣一眼,他愣了一愣,眼睛收缩了一下,闪过一丝了然。宁宣一看这便知道,对方也已经认出自己的本质了。 ……歹势。 他朝着黑衣男子笑了笑,却知道自己的笑容一定很难看。 从这一刻起,宁宣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此事再怎么勾人心弦,此次自己也绝对不多管闲事,待到今日回家之后,就赶紧叫上王冬枝一起溜。 而最后一人,则是大厅内争吵声的源头之一。他看上去是整个大厅内最平平无奇的那个人了,他长得有几分苦相,衣着也很朴素,看上去不像个武林人士,更像是市井中的织席贩履之辈。 而现在这个人在和雷剑胆争吵。 虽然宁宣也没有见过此人,但以他极其精妙绝伦、智慧高超、聪明绝顶、难言奇妙的排除法,又如何无法确定此人身份? 无非是三大帮会最后的代表,魁星门的门主,人称“一串星”的吴寒臣。 只听吴寒臣慢理斯条道,“……我再说一遍,如果凶手真是特意找我们的麻烦,肯定特别注意当下的各类情报。你们闹得那样大的风波,他迟钝了自然更好,他若真是觉察出了半分,就不免打草惊蛇。所以我仍是提议,你们名剑山庄和长河派干脆趁此良机,化被动为主动,彼此约战一场,尤其是马赤弓以及张老鬼两人,更要亲自出手,务必要动用宝兵,假戏真做,以减少外界的怀疑。若有机会,说不准能引出此人前来,咱们正好将其制服,岂不美哉?” 他这话说来正儿八经,一副认真的架势,任谁听了都觉得他是在为大局考量。 而雷剑胆还没说话,张傲就扯大了嗓子,骂出了声,“你放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龙孽虎煞山的少爷 他当然在放屁,别说张傲了,在场的没有几个人不觉得是这样的。 这个吴寒臣说是什么为了捉住凶手,可话里话外,却显然是巴不得名剑山庄和长河派拼个你死我活最好。 老实说,这其实颇有扯虎皮拉大旗的架势。 而“虎皮”唐将军笑了笑,“大旗”女道士更动也不动。 另外一个势力首领马赤弓像是个哑巴,他甚至都没有坐下,而是和雷剑胆等人一样站着。 当然,他身上那一张大弓也实在很难让他坐下来,相比起边上笑而不语的唐将军,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从沙场里拼杀出来的将军。 “张老鬼,我放屁在哪里?”吴寒臣坐在椅子上,依然是不缓不慢,说话很有条理,“你或许要说我有私心,我确有私心无错,但公私何须分明。我们争斗多年,难道还是个秘密。我若既有机会完成执事和将军所托,又能够削弱你们两家的力量,为什么又不能用?” 他说得既坦诚,又自然,有种奇妙的说服力。 张傲愣了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雷剑胆抢先一步,须发飞扬。 “吴寒臣,你好大胆,不只是利用二位大人,还敢在此狡辩歪理。”他的眼睛放着光,似乎是觉得自己抓住了吴寒臣的命脉,“你可知罪?” 吴寒臣哈哈一笑, “利用?这可不叫利用,只能叫做因势利导。所谓因势利导就是,你雷剑胆做错了事,而我吴寒臣帮你弥补此事,于是我获利,你吃亏,这是我的本事,亦是你的疏漏。” 他看上去平平无奇,可说起话来却十分自信,“而真正的大人物自然绝不在意小人物的因势利导,他们只在意此事能不能成,有没有可行性,是否有所漏洞。张老鬼、马庄主,这才是你我应当注意的事情,而不是纠缠什么用心、讲究什么诚意,二位大人谁都清楚你我三人的德性,我们比谁都想要统一阳关城的黑道。可即使你我争斗再凶再烈,最后仍然臣服于朝廷、屈服于山上,他们又何须在意这臣服的是一个还是三个,屈服的是姓吴、张还是马?” 这一番话说来,几分示好认低,几分真诚道理,而他脸色也一点都没有变。 “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一套一套的说得漂亮,不就是当狗嘛,当狗也当得这么乖巧,还练个屁武功。” 谢易在宁宣耳边唠叨,“现在混江湖的都成这逼样了!?草,宁宣,我好恶心啊,我好恶心啊,我好恶心啊……” 宁宣叹了口气,他忽然有些后悔和谢易构建了这么个“阿赖耶识”。 有这么一把剑,这才是真正的恶心! 雷剑胆一愣,似乎再想要说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看了看旁边的张傲,张傲退后了一步,目光游离,作观赏四处风景状,仿佛刚才那句“你放屁”不是自己说的,自己也从来没有反驳过吴寒臣的意思一样。 于是雷剑胆又看向了旁边的唐将军、女道士。 而唐将军依然笑而不语,女道士仍旧充耳不闻。黑衣人仍然站着如同一根木桩,老道士则偶尔会端来一壶茶,为女道士上茶。 这仿佛已经成了一种默认。 于是雷剑胆看来看去,最后也只能看了看马赤弓。 面对师弟的求助,马赤弓则不得不站了出来,“吴门主说来有些道理,此事的确是我们可利用的一个点。但恕在下浅见,我不觉得这样的处理方法合适,大体上如此可得,细节上仍有可供修改的余地。” “何解?”吴寒臣看上去还是那样正经,好像真的只是在讨论一个学术问题般。 两人这就开始唇枪舌战了起来。 这是很奇怪的一幕。 一方面,他们两人几乎已经挑明了,即使在唐将军、女道士的集结之下,依然不能够放下争斗之心。但另一方面,他们却也在齐心协力做成同样一件事情,要服务于相同的目标。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幕:吴寒臣很客观地对两人说“你们俩打一架,打得两败俱伤最好”,而马赤弓也很有道理地回驳“我们俩不能打得两败俱伤,这绝不是因为我怕你事后阴我”。 当然,最后还有张傲参战,这个老滑头虽然是当事人,却不知何时,好像已经全然置身事外,化作了理客中。他有时候支持吴寒臣,好像真要和马赤弓死磕到底。有时候又轻飘飘吐出几个字,刚刚好帮了马赤弓的忙。他以一种非常微妙细致的方法,将话题调整到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一时之间,这个会议反倒成了三人的主场,三个人你来我往,好不精彩,但一时半会儿好像也停不下来。 谢易从头看到尾,连续念叨了三百句“好恶心”,最后以一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聊的三个人”作为闭麦结束语,然后自称去推演星火观想法了。 而宁宣围观了一会儿,也不由分神。他看了看左右,发现女道士不知何时,居然掏出了一本薄薄的话本故事,细细翻看起来。而另一边的唐将军,也招来了那黑衣人,细细交谈起来,时而还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宁宣。 他俩念叨了一会儿之后,那老道士耳朵一动,也忽然对女道士说了两句,女道士也首次抬头,似是好奇地看了宁宣一眼。 而宁宣也终于看到她的全貌,只见她的目光纯粹而清澈,好像春日清晨里一道切入密林针叶的辉光,其中的亮色明媚、黯色柔倩,配合上没什么有精气神的耷拉着的嘴角,混杂着些许冷漠的感觉,比冰柔,比风冷,比雪暖,却是个少见的气质美人儿。 现在看来,他们四人都知晓了宁宣的底细。 对此宁宣只能报以苦笑,有这议会在,不日之后张傲也该清楚自己是杀手出身了,而张傲既然清楚了,那王有财似乎也就不远了…… 幸好他早有了逃离的心思,自诩本就是个漂泊无根的命,不奢求什么稳定生活,也没有太过反常的表现。 眼看三个帮派老大还在纠缠不休,宁宣听都听得口渴了,就直接跑到了老道士跟前,问了问自己能不能泡茶喝。 其实除他之外,在场的其他人都有些口渴。但女道士不主动说,谁也不敢妄动。 眼见他做出这般举动,雷剑胆胡子又是一跳,常飞用断臂摸了摸下巴,马黄叶也怔了一怔。旁边三个人争论不休的声音也停了一停,止了半止。 老道士则不愠不怒,先请示了一下女道士,女道士愣了一愣,却也没有受了冒犯的反应,而是仿佛才想到别人也可能口渴的问题,让老道士立刻去买几套茶具来。 “是,三少爷。”老道士很是知礼数,然后便离开了。 就是这称呼让宁宣愣了一愣。 难道是女扮男装,也没有啊? “好似是失了礼数。”她则好像很少说话一般,一边细细翻开一页话本,一边对宁宣有些困难地说,“在山上都有人处理类似事宜,贫道却是不懂。” 哦,原来龙孽虎煞山的弟子过的是这种日子啊…… 曾经假扮过这身份的宁宣暗暗记下细节,然后问,“执事大人,少爷是……” 他看得出来,这女道士其实并非倨傲,而是真真正正的不通世事。对这种人,就别搞什么潜台词了——刚才吴寒臣说的那一套,她的充耳不闻,只怕和唐将军是不一样的,她是真真正正的充耳不闻。 “贫道的前世是男人。” 只见女道士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接着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这话合盘托出,“当年那个‘我’入了龙孽虎煞山时,便收了自家的仆人作自己的道童——也就是老杜,他便一直叫那个‘我’是少爷。后来那个‘我’遭逢大难,于是转世重修,变成了现在的我。而我自被山上发现,收入门下,他也就一直跟着我,长久以来,忠心耿耿,事事允我,件件依我……” 她说着说着,抬头看了看门外,似乎害怕老杜站在那里,然后便露出了一个又难受,又埋怨的表情,“就一处别扭,无论如何,唯不愿叫我一声小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大厅中 “转世者?” 谢易的惊叫出现在宁宣的耳边。 宁宣疑惑,“在你的时代,是没有这样的人物?” “……是没有。”谢易似乎不太想承认这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一开口也就通顺地说了下去,“那时候能修炼到这种境界的寥寥无几,我的真人道不讲究这个,而其他修此道的,要么还没有到寿命将尽的时候,要么就是作为我的对手被我打死而灰飞烟灭。所以我只是理论上知晓,将灵魂化作‘胎源孕种’之人能够转世重修,但实际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 他们刚刚交流到这,宁宣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年轻人,你要哪一套茶具?” 这老迈而徐缓的声音传来的过程简直毫无征兆,在它传出之前,宁宣压根儿感觉不到身后有任何人的存在。即使在它传入耳中之后的现在,宁宣也觉得身后空空荡荡、毫无气息。 这对于任何一个有一定水平的武者而言,都是极为敏感、极为不安的一件事情。 宁宣怔了一怔,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子。 入目的果然是那被张傲称作“玄贞道长”、被女道士叫做“老杜”的老道士。 这短短一两句话的功夫,他已然是去而复返,手中托着一张盘子,盘子上齐齐整整的两三套茶具,八九个杯子,叠罗汉般放置起来,稳稳当当。其中有陶瓷、有玉石、有木牙……林林总总,无一类同,不知道是逛了多少家铺子,找了多少个老板,都是精美而崭新的器物,看上去甚是干净。 而老道士也气不喘、脸不红,只和善地对宁宣笑着,笑起来的时候咧着嘴。他缺了颗牙,看上去竟有些可爱。 ——宁宣却只感觉到可怕。 他叹了口气,脑子里在飞快地计算一件事情。 他被张傲抓着带来,是知道附近地形的。距离“庄府”最近的一个市场,也有两三条街远,一公里往上。而这老道士就在不到二十个呼吸的短短时间内,在这其中走了个来回。 抛开挑选购买的时间,这老杜真正动作起来,几乎是眨眼便到。 这速度…… 宁宣猛然想起了那被武劫灌注元气的庄家,他倾注全力挥舞剑锋所能够达到的音速,大概才能达到这份标准。 什么是音速,当然是超越声音的速度。但或许这样说很难理解,若用前世看得着的某样东西举例,老杜的时速绝对超过一千公里,是任何一辆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超跑的十倍,这还只是保守估计。 而真正可怕的绝非这点,还在于老杜的动作不慌、不乱、不大、不急,他几乎无声无息地完成了这一切,这就是庄家所难以做到的事情了。 这还是一辆能够隐形的音速战车! 宁宣郑重地说了一句,“辛苦道长了。” 然后他看了看老道长手中的盘子,伸手想要拿最上面那个。 老道士却收了收手,“别拿这个。”他看了宁宣一眼,“这并非你喜欢的,是么?” 宁宣愣了一愣,“是的。” 他喜欢木杯子,但瞄准的目标却是陶瓷杯子。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几个杯子放在那里,宛若金字塔一样叠放,互相形成一个平衡的状态,若抽取下边的任何一个,势必都会打破这种平衡,宁宣只能选择最上面那个。 “你拿自己喜欢的。”老道士却只笑道,“想拿哪个拿哪个,不碍事。” “是。” 宁宣悉听尊便,然后伸手去拿最下面、最边上的那个木杯子。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木杯子被宁宣抽走,上面的玉杯子便自然而然地跌落下来。按说这玉杯子的上面、左边、下边、右边,各种各样的杯子,也自然而然会发生接踵而至、争先恐后的乱潮、变流。 可在老道士的手中,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玉杯子斜斜栽倒下来,眼看要落得一个危险的境地,但没等到它杯身触碰盘心,老道士忽然对着这杯子吹了一口气。 这口气的力道不大不小,刚刚好。 杯子的边缘受力,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重心险之又险地变化了一下,便像是个喝晕的醉汉,歪七扭八、摇头晃脑,朝着相反的方向再倒过去。 这一倒,本来是过犹不及的。 刚才是从左侧撞在盘心,这下子也无非是从右侧撞在了另一个杯子上,仍然是要打破杯中的平衡。 这么一撞,撞在了旁边一个石杯子上,另一个石杯子也因此发生了变化。而这个玉杯子反受其矫正,就此一止,立在原地,和宁宣抽取的那只木杯子之前的位置相比,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而被撞击的那个石杯子,自然也是一歪。 这一歪,便影响了它头了。 这十只杯子,各自材质不同、重量不同、做工不同、重心不同,想要计算出其中的变化,对现在的他而言几乎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他抬起脑袋左右看了看,除了女道士之外,周围的人都和他有相似表现,连那个黑衣同行都深锁眉头,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唯有唐将军依然一脸正常,好像根本没发现其中的妙处。老杜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挑选了那只玉杯子。 当然,另一个脸色不变的还有那转世重生的女道士,她仍是低头看书。 “老杜又在炫耀。”她看书的时候,宁宣耳边却传来了声音,是传音入密,“他虽然上山许久,现年八十,却还是俗情不了,心如稚童。每次下山,都免不了施展一番手段,令他人一惊一乍,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宁宣愣了一愣,他倒不是意外老杜的心理,而是意外女道士居然会为自己解释此事。 他又看了看女道士手中的话本,心中某个猜测忽然有了底细。 那话本他看过,是个江湖故事,讲的是一个深山老林、练就一身武功的女侠,一日下山,结交了一番朋友,闯荡出一番名头。在这个世界还挺火的,大致算是《读者》《萌芽》之类的玩意儿。 他忽然指了指自己,“道长,我叫宁宣。” 女道士愣了一愣,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宁宣,却也不说话。 宁宣又问,“你呢?” 女道士回过神来,脸上也没怎么变化,依然是那呆滞中带着慵懒、慵懒中带着呆滞的表情,先低下了头,手指捏着那纸张犹疑片刻,“……我叫庄梦。”手指一下捏紧纸张,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不对……贫道号玉幽。” “原来是玉幽道长。”宁宣低声念叨两句,然后笑了笑,从旁边拿起茶壶,“玉幽道长,若想要结交他人,其实可以大方一些。” “……你说什么?” 女道士猛一下又抬起头,宁宣却已经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水离开了。 他们的对话虽然压低了声音,那边三大帮会的争吵声也仍在,但这屋子人少空旷,人人又都是一方高手,耳聪目明,怎可能听不到其中话语。于是一时之间,好几个人目光投向庄梦,或者说玉幽子。 她神色不变,仍然是那般空空寂寂、冷冷清清的样子,周围人的凝视对她而言,仿佛只是拂面清风、不用在意。 她眸子对着宁宣的背影闪烁了两下,又皱了两下眉毛,随后低下了头。 “好家伙,你倒是胆大,居然敢这样对山上的人说话。”宁宣刚找了个椅子,慧剑常飞面带笑容,和马黄叶一起走了过来。 经过了这么久,他也渐渐明白这个大厅,其实就只有三大帮会的首脑算是用心。 唐将军姑且算是局外人,毕竟朝廷内部本身就错综复杂,他现在这作态,估计是没什么心思为那几个朝廷死掉的高手报仇。而这次过来,也更多是来辅佐龙孽虎煞山的决议,表一个态度而已。 而真正意义上的首脑,这个龙孽虎煞山下来的女道,却俨然不是个领导别人做正事的主儿。 由此看来,这所谓的议会其实松散得可怕。 于是他也索性放开了一些。 “常先生谬赞。” 宁宣道,他倒不是刻意为之,只是想着自己马上要跑路,当时口舌又干渴,所以也不用管那个女道士到底什么性格,就去讨一杯茶喝。现在看这个玉幽子似乎很渴望和旁人交流,而他的坦诚作态和大胆风格却正迎合了对方。 但老实说,这只是歪打正着而已。 而有些事情恰恰是无心能成,有心反而不成。 宁宣觉察到这点,干脆不和玉幽子聊了。先不说自己已经拿定主意离开,没有聊的必要,就算宁宣真想要继续在阳关城生活,有心巴结龙孽虎煞山,可双方生活差距这么巨大,也不知道要聊什么。 要就这么生硬地聊下去,宁宣其实也只是在作践自己,曲意逢迎,玉幽子不是傻子,自然也有觉察,到时候不免不美。 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要恰到好处为最妙。 “你说自己没有朋友,果真没错。”谢易说,“要是我就已经拿下了,今晚就能上她的床。” 宁宣压根儿不信,“你就吹牛吧。” “嘿,宁小子,你不准备对我们说些什么吗?你之前怎么知晓的雷师兄秘诀?” 常飞对宁宣还是兴致盎然的模样,倒是旁边的马黄叶,从宁宣进入庄府再次看到他到现在为止,这小子好像一直明里暗里偷看那庄梦。这边过来,只对宁宣点了点头,便神不守舍,眼睛或多或少往边上看。 “大概是因为我经常锻炼武学,又精通养生之道吧。” 宁宣胡说八道糊弄了一句,又怕多问,赶紧转移话题,“常先生,你不会还想要收我为徒吧?” 常飞对这回答愣了一愣,倒也不纠缠。 “你也知道,我有三十六个徒弟。我一开始收徒,是眼见一人走入歧途,明明天资聪颖、心怀正途,却难以施展、只能埋没,我不免想起自己的过往,更不忍他的才干被这世俗磨灭,所以将他收入门下。” 他一脸认真,“自此之后,我一发不可收拾,连续收下三十六个徒弟,每一个都是我眼中的人中之龙,每一个都是未来名剑山庄的栋梁之才。长此以往,我反而好像对青年俊才有了种奇特的感应——宁小子,我从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感觉你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有能耐,我非要收你为徒不可。” 宁宣不知道是夸他眼光好还是说他魔怔了,只辩解道,“抱歉,常先生,我还是那句话,我已有师傅了。” “王有财?我猜不是。” 常飞却只笑了笑,“他的武功虽算不错,却难称得上高手。你的身手如何,我并不知晓,但只看你目光气度,就不是他所能够调教出来的了。” “是另一人没错。” 宁宣只好道,“身份我就不说了,只是我们师徒情分深厚,目前并无改换门庭、另投他处的打算……” “哎,你这年轻人懂什么……” 虽然如此说了,但常飞还是纠缠不休,反正现在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闲聊。 他一会儿以武功诱惑,一会儿说出名机会,一会儿又讲奢华享受,一会儿再说师兄弟之间的情谊……总之是无所不用其极。一时之间,倒不像是要收宁宣为徒,更像是要烦死宁宣。 宁宣却我自八风不动、我自心如磐石,常飞说什么东西,他就认认真真、耐性十足地探讨什么东西,一点儿也不烦躁,也一点儿也不妥协。 他们这般聊着,从天文聊到地理,从武学聊到哲学,从经济聊到民生。 常飞惊讶地发现,宁宣不只是气度不凡,他的知识储备也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他不仅知道天下各地的地形、风情,了解各大门派的招法、手段,还有哪里的人有哪里的习惯,哪里的地方有哪里的风俗……其中有些偏门的东西,连常飞这种喜好四处游历的老江湖都不知晓,如今首次听来,也觉得恍然大悟。 马黄叶在一旁只听了一会儿,脑袋就嗡嗡作响,难以为继。 就这样,一开始是为了招收徒弟没错,可到了后来,常飞反而有了一种和宁宣聊天受益匪浅的感觉。 他们两在这边聊着,雷剑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身旁,唐将军也偶尔转头过来侧听,然后和旁边的黑衣男子耳语讨论,而另一边的老杜听得更是用心,看着话本小说的玉幽子也偶尔抬头,心思早不在指尖的话本上了。 唯有那三大帮会的首脑,还是在唇枪舌战个不停。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直到黄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刀对刀 时间飞逝,直至夜幕降临,这所谓的议会也没有讨论出一个所以然来。 这只有十个人的大厅里,大约有半天时间,都充斥着三个以上混乱的声音,你来我往、争先恐后、互不相让,可就宁宣听来,其中有价值的地方实在不多。 到了最后,庄梦终于咳嗽了两声。 她咳嗽的声音清脆得像是咬下一口梨,又好听、又甜美。 她一咳嗽,所有人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也看向了她。 宁宣眼看着她将看完的话本小说收了起来,然后抬起了头,目光清澈而坦然,“嗯,诸位辛苦,我看你们今日的讨论也算有所收获,以此来看,不日就要将那贼人生擒。那便就此散去,明日继续如何?” 有所收获? 听到这个词汇,宁宣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眼角,他心中却知道,真要让这女子讲述到底有什么收获,她指定是讲不出来的。 要说些江湖故事、浪漫情怀,估计能倒出一箩筐来。 现在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女人压根儿是个混子! 她自幼上山习武,根本不通人事,对整个世界的看法只怕和一个普通的十六七岁少女并无任何区别——宁宣想象了一下自己穿越前陪着长辈喝酒的时候,便也和面前的女子这个下午差不多状态。 ——用“状况外”似乎有点过分,那就用“完全不相干”吧。 这点谁也看得出来,就算一时看不出来,这会议在今天之前,也已经开了这么久了。在场的诸位也不是傻子,想必到了现在,心里也都明明白白的。 做任何大事,最忌讳的就是遇上了这么一个领头人。 可她身份又颇高,还代表着龙孽虎煞山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谁又能忽视她的意见呢? 不管是三大帮会,还是朝廷,在这件事情上都必须过问于她。可她压根儿不想管事,也没有能力管事,所以三大帮会干脆自己来做事——于是这又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最后做成的事情,到底是谁拿功劳,谁做牺牲,谁得奖赏,谁坐顺风车。 到了这时,宁宣已经知晓,今天这番争吵,恐怕不是第一次了。 当然,之后也肯定少不了。 于是一切不变,在场诸人皆是赞同,张傲、马赤弓、吴寒臣三人对庄梦站得笔直,齐齐应声,让这冷冷清清的女孩也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虽说她脸色不变,但任何人都好像能从她的目光中看出,她恐怕还觉得自己的团队很和谐、很热闹、很有氛围。 …… “原来这就是龙孽虎煞山。” 十人各自散去,宁宣跟着张傲走出了两条街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老爷子,你们这样,真能抓住凶手?” 他语气讥讽,是不自觉上的。 此时虽然只入夜不久,但庄府本来偏僻,两人还特意走了一条罕见的小道。只见月光照在街头巷尾的地面上,映出一连串水银般的柔光,前后一览无余,空寂冷清。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相伴而行。 “这其实是挺无奈的一件事情,我在第一时间听了,是很想抓住凶手的。毕竟这是官府和山上委托的重任,咱们三家有一口饭吃,也是赖着他们容忍。”张傲走在前方,声音老迈,却不糊涂,“但我在发现这玉幽子道长如此懈怠的时候,就立即想到,可不可以利用这次事件,施展些微手段,对付吴寒臣和马赤弓。” 宁宣点点头,“既然你想到了这点,他们自然也想到了这点。” “对,到这时候其实我动不动手都没得选择了,他们一定动手,所以我不如先下手为强。”张傲冷笑道,“同理,他们也肯定是这样想的,也肯定会这样做……这种发展是必然的,想都不用想。” “……真聪明。” 张傲当然知道宁宣不是在夸奖,“你觉得难以理解吗?” “不是难以理解,只是有点不敢相信。”宁宣叹了口气,“我没想过,一个棋艺这样拙劣的人,会有这样的眼光。” “嘿,你就不忘挤兑我。” 张傲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忽然收起了笑容,“你对我很失望,是吗?” 宁宣顿了一顿。 前方张傲的步子却不停,于是他马上又跟了上去。 “也不能算失望,你本来就是混黑道的,做这样的事情挺应该的。”宁宣面无表情,“只是有点不习惯,你下棋的时候很好相处,但今天……却有点让我陌生。” “为什么陌生?” “因为有人死了,而你裹着死者的名义却又枉顾死者,只在意自己的利益。”宁宣紧紧盯着张傲的背影,一字一字道,“那些死者,何其无辜也。” 张傲动作流畅,毫无停顿。 “有些事情是势必要这样做的,就好像是有一个人操控了你的一言一行一样,我也好、马赤弓也好、吴寒臣也好,我们都很清楚,这个凶手必须缉拿,可我们又都不会真正集中全力对付那人,因为我们都是江湖人。你知道什么叫江湖人吗?” 张傲忽然笑了笑,笑得苍凉,又仿佛自嘲,“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马赤弓曾杀了我最爱的徒弟,我当时恨不得将他生剐活剥,后来我也杀了他的师弟。但当必要的时候,我们仍然能够合力对抗吴寒臣。我第一次抑制自己愤怒与他合作的时候还很难受,当晚用拳头捶断了三根大树,我发誓我必杀马赤弓。但第二次做类似的事情就熟稔太多了,更别提还有第三次、第四次,现在的我见到他一点心理波动都没有,也根本不会想起那个誓言,冷漠得简直让我自己都怀疑我是不是和他没仇。” 宁宣愣了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张傲讲起以前,“那马赤弓呢?” “在这方面他比我有天赋得多,他的妻子、兄弟、师弟、师傅……全都死在了江湖的拼杀里。我杀了他师弟的第二天,他就大摆宴席,请我喝酒,对我道歉。当时我觉得这小子是个软蛋,直到三个月之后他悄无声息吞了我一处地盘,将我当地的手下屠杀干净,让我的弟子尸首挂在城楼,我才恍然大悟,他的硬朗全在骨子里,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干小看他了。” 宁宣沉默了许久,“……你恨他吗?” 张傲对此的回答是一声自嘲的冷笑。 “一开始嘛,当然是恨的,但伪装得太多了,恨又如何呢?恨是会淡的,会散的,会消的,会去的。这种感情太需要激烈地发泄了,一旦你没有发泄,你就算是想恨也恨不起来,因为太累了。” 张傲的语气带着些疲倦,“人人都说江湖好,江湖回首人已老。不知何时,我早已经不是那个泼洒热血、拔刀相助的年纪了,我现在是恨也淡薄、爱也浅柔,自阿七死后,我只想要壮大门派、光耀门楣,但我为何做这些事情,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到最后我能得到什么呢?这问题更是个不解之谜。” 宁宣忍不住说,“……老爷子,你已经被这社会给异化了。” “那是什么意思?” 宁宣抓了抓脑袋,“解释起来很麻烦。” “那就不要解释了。” 张傲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我曾想要你做长河派的少主人?” “……啊!?” 宁宣愣了一愣,惊了一惊,怔了一怔。 难道是我的武功暴露了?这是宁宣的第一个想法。 但张傲的下一句话,让他稍稍安心。 “当然,你的武功是不够,但有宝兵在手,就算是头猪也能有一定自保能力。” 张傲说,“我是没办法生孩子了,阿七也死了,我举目望去,弟子虽多,却没有一个靠得住。相反,你虽然是个乡下出身的小子,我却能看出你很沉着稳重,是个可塑之才。再加上王有财的资助,你待我百年之后,应当也能独当一面……又或者,就算将长河派败个精光,也已经是我死之后的事情。” 他一贯说了下去,仿佛在印象中,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后,宁宣应当惊喜无比,当场跪拜。 他看向宁宣,“怎么样?” “挺好。” 宁宣却黑着一张脸,任何人被说成一头猪,他心情也不算好,“可我不答应。” 张傲愣了一愣,回头看向宁宣,“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入江湖。”宁宣自然而然道,“我要站在江湖之外,我绝不肯像你一样异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好狂的话。”张傲苦笑了起来,“小宁,有财说你看起来老老实实,实际上心比天高,我之前还不懂,现在总算明白了。不过你可千万别因为我的话而误会自己真有什么能耐了,你的天资和刀法进度有财都向我报告过,或许比一般人强,可也没到惊世骇俗的地步。我之所以找你,只是因为我虽有众多弟子,也有个乖巧的女儿,却恰恰少了个儿子……” 他大概是真怕宁宣被自己捧了起来,连忙打击这看起来热血上涌的小家伙。不过说着说着,话语中也动情起来。 宁宣赶紧打住,“我爹早死了。” 他说的是实话,前世今生的两个父亲都死掉了。 张傲被堵得说不出话,“……” 恰在此时,他们也走到了分岔路口,一处前往张傲的宅子,一处通往城外。 月光揉碎,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好像千百块镜子的碎片。 两个人同时停下了步伐。 宁宣道,“看来我们是到此为止了。” 张傲疑惑道,“到此为止?” 他听出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没错,到此为止。”宁宣笑了笑说,转过头看向张傲,“毕竟不是同路人,老爷子,以后不能一起下棋了。” 张傲愣了一愣,皱着眉头看宁宣,就在刚才那一句话中,宁宣在他眼中的姿势忽然变了。那种变化是说不清而道不明的,不是气质也不是灵魂,只是几个简单的拿刀的手法和站立的姿势。 那是高手的手法和姿势。 他露出好像首次认识宁宣的神色,他又看了看宁宣身后背着的白布包裹着的条状物,再深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忽然有了个猜想。” “请说。” “那显然是一柄剑。”张傲指了指宁宣的背后,又摸了摸下巴,“这玩意儿是你最近才佩戴上的,而有财报告你回来的时候,恰恰和我重新得到落日圆的时间相合。另外,何楚那畜生得到的奇遇也恰好是一柄剑,听说他的尸体被人盗走,那柄剑也不翼而飞……小宁,你说我会不会想多了?” “当然没有,老爷子你想得不多不少,刚刚好。” 宁宣微笑道,然后转过身,“真的到此为止了哦,江湖再见吧。” 数个呼吸后,宁宣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慢慢拔刀的声音,同时亦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力量正蔓延着。那就好像一个初生的太阳正在自己身后逐渐攀升到顶点,并不可避免地走向落日的终点。 而那落日的一刻,也是所有积蓄的力量爆发的一刻。 他笑了笑,忽然止步,手按住了“断去”的刀柄,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敲击,亦在心头悄声默念。三,二,一。 宁宣大喝转身拔刀踏步。 刀光如雪,一刀破空。 斩斩斩斩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一场败北(第一更) 斩斩斩斩斩。 好快的五连斩。 宁宣连斩五刀,虚空之中因他过快的动作,而产生五道虚构的残影。 那影子模糊、淡薄,但又带起风的涟漪、气的撕裂,那是近乎达到人体极限的力量和速度的结合。 这五道虚构的残影,像是从他的双手延伸出来,又好像是从虚空之中凝聚出来,以至于能从各个方位扑击张傲。 这其实是一种很违背常识的感知:一个人手中当然只有一把刀,而一把刀在同一时间当然也只能出现在同样一个位置。 一个人可以在极短时间内连出数刀,但这个动作是接连发生的,是有先后顺序的,而非同时存在的。换言之,只要其中一刀被截击,其后的所有变化都应当停歇才对。 可宁宣现在偏偏就有五刀同出。 而宁宣五刀齐出时,张傲却连一刀都没有出。 他只是抚摸刀鞘,内蕴刀势,空气便不自主膨胀扭曲,显是他腰间的落日圆热力膨胀至澎湃,几乎就要化作了一轮真真正正的残阳。 于是现在这一幕,看上去竟好像是五种神话中的生物自蛮荒的大地忽然拔升崛起,朝着海天间的半轮落日包裹过去,要将这大日拖曳抓住,将其中的所有热量和光芒都给吞噬殆尽。 张傲一时之间有了种奇妙的感觉,如果截住左边那一刀,剩下的四刀会分别砍中自己的头、胸、肩、肘、腕。如果截住右边那一刀,自己的脑袋能保住,可在胸、肩、肘、腕之外,老腰也得挨上一刀。同理,其他选择也都是如此,截住其中任何一刀,剩下的四刀都会如约而至,不差分毫地攻袭自己的要害。 这五刀竟然是真真正正的“同时”而出,在那一瞬间这个天地是真的存在五把刀。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真气”就是一种能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力量! “果然是如假包换的弃刀人。” 张傲瞪大双眼,哈哈大笑,须发皆扬起,如虎啸山林,“好,吃我一刀!” 他说完就拔刀。 其实这次攻击宁宣,是他先动手。 虽然在动作上看,宁宣已经于眨眼间真气凝结,拔刀五斩,而张傲依然怀抱残阳,抚摸刀鞘。但真正的武者对决起来,第一个想动手的人其实并不代表着先手,而先手的人更未必能够先到。 所以张傲先想动手,却被宁宣抢先出手。 所以宁宣抢先出手,却被张傲后发先至。 在五道刀光切到张傲之前,一股热力已经打在了宁宣脸上。 宁宣怔了一怔,再猛地一晃脑袋,脑袋后面的墙壁忽然出现了一道斜斜的痕迹。这痕迹深入墙身,像是一个大力士用一把斧头奋力劈砍了好几天。 这墙壁一碎,他面前的五把刀影也跟着全部都破碎了,破碎的刀影之后是一轮辉煌而灿烂的光日。 张傲手中的落日圆滑出三寸。 一抹具备着难以形容的毁灭力量的光映照在宁宣的脸上,也照在了他的眼中。 宁宣仿佛看到了一头浑身是火焰的怪兽,本来被囚禁于牢中,浑身绑满了锁链,可现在这锁链寸寸断裂,那毁天灭地的怪物也即将如鱼入海、如鸟行空,天地之间再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将其抵挡、将其遏制。 他忽地收刀,护住胸口。他这一动作之快,简直比他出刀的时候还要更迅捷三成。 但这也只是将将跟上落日圆的热力。 只听铿锵一声! 宁宣的刀刚放到胸口,就感觉到什么东西“撞”了上来,一股巨力涌来。他整个人也就退了一步,这是第一刀。然后他又退了一步,因为第二刀接踵而至。 令人窒息的攻势接连不停的到来。 宁宣一路退避,过得十三五招后,便发现自己已经靠在了墙壁上。 退无可退,他忽然大喝一声,整个人一下子化“动”为“静”。一道无比素净的刀光劈出,正是“至清大静太无虚空刀”。 “好!” 张傲双眼发光,首次退避。 他被一刀逼退,宁宣也总算有了喘息机会。 少年贴紧墙壁,紧得好想要和墙壁合体。 刚才这片刻的交锋,他根本没来得及思考,现在回想起来。他脑子里也根本整理不出思绪,只有数个词汇。 力量。 太阳。 坠落。 还有张傲,张傲,张傲,张傲以及张傲! “张!傲!” 宁宣抬眼一看,张傲已经再次重整刀势。刀如烈风,朝着他席卷过来。 至清大静太无虚空刀消耗真力极大,宁宣难以反复使用。 但他也不只会虚空刀,更通晓落日神刀。 刚才形势紧迫,宁宣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一切只在本能,而落日神刀又恰恰是最近新学,所以没能够念及此事。而现在,他总算可以以此为基点了。 宁宣将心神一定,却就发现张傲气势虽猛,但招式之中起码有十八处破绽。 这还只是一眼看去,无暇细想,若是吹毛求疵,反复琢磨,更无异于千疮百孔。 以宁宣对刀法的理解、对落日神刀的领悟,他有十成把握利用这些破绽,制造出以弱胜强的机会。更何况他现在背后是一堵墙,几乎左右两边也一片坦途,躲闪便要陷入危机,还不若抓住破绽,正面对攻,漂亮地赢下一切。 他几乎就要出刀了。 ——幸好只是几乎。 一种奇特的本能抑制了宁宣的冲动,那是自幼训练而成的刺客之心察觉到的不对劲。他的想法在瞬间改弦易辙,猛地吐出一口气来,背部骤然发力。 轰隆一声,在张傲的刀到来之前,宁宣身后墙壁的中央,却首先好像是埋藏着炸药一样四散迸射,开出一个大洞来。 宁宣趁机一缩身子,浑身上下的骨头变形、肌肉收缩,整个人近乎是个被针刺了的充气娃娃,极度神奇地缩成了一个球,钻进了洞中。只眨眼间,便来到了墙壁的另一边。 他和张傲就此相隔一堵墙。 而他和张傲相隔一堵墙的时间,只有不到半个呼吸。 宁宣刚刚落地,那股猛烈的、雄浑的、凶悍的热力,就再度打在了他的脸上。他抬头一看,面前的墙壁已经变成了稀巴烂,一个刀锋在砖头里转动了两下,于是正面墙壁就垮塌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的面前。 一个手指就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他愣了一愣,身上的气息层层退转,然后举起了双手,施展法国军礼。 “投降。” 宁宣只能破坏出一个大洞,张傲的动作却几乎将整座墙给拆了。 宁宣的破坏方法像是在墙内埋了炸药。 而张傲的破坏方法,却好像把整座墙当做了黄油,用一把烧红的刀子插入黄油,都不用去特别用力,一切便会自然而然地溶解。 到了这时候,宁宣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刚才自己的本能不让自己正面强攻了。 没错,张傲的动作大开大合,招数并不精巧,但配合上那一把刀,配合上那一身狂猛的内力,竟然相得益彰、天衣无缝。如果宁宣刚才真的和他正面接触,以宁宣现在半吊子的落日神刀,最后他的结果纵然不是这堵墙的样子,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好身手。”张傲也不继续攻击,本来这就只不过是看看宁宣的水平如何,“但这身手可对付不了何楚,他杀掉的许多高手都比你强。” 宁宣终于有机会看到现在张傲的样子了,展现出真实实力的老门主背对着那一座烂墙,身量魁梧而巨大,浑身上下黑得看不清晰,反而更像是一头活生生的猛兽。他手中的落日圆灌注了真力,亦呈现那宛若实体火焰、流光溢彩般的模样。 这野兽般的人持着火焰般的刀,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人与刀的界限。 那持刀的到底是人,还是兽? 那掌中的到底是刀,还是火? 宁宣深深呼吸一口气,老老实实地说,“我用了点计谋。” “以弱胜强,智也。千里追凶,勇也。弃刀不取,义也。为他人善,仁也。”张傲赞赏般点头,“小宁,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在你这个年龄没见过比你更懂事的,包括哪些山上的人——但你有个致命弱点,你知道吗?” 宁宣愣了一愣,“愿闻其详。” 张傲毫不留情,“你太弱了。” “那可真奇怪啊。”宁宣苦笑道,“我在隐藏实力的时候,反而被你看好为长河派的少主人。可我展示真正实力的时候,你却又说我实力不济。我明明变强了,你的评价怎么变低了?” “因为那时候的你还只是孩子。孩子只要看未来即可,你的表现让我觉得足可期待。” 张傲说,“但现在的你是一个高手。而且还恰恰是一个有所坚持的高手,我并不认为你说的是对的,但我佩服你,我走这条路是因为我很弱,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所以我不得不屈从于这个它。你有胆子对它说不,这就是让我佩服你的原因。但你如果继续弱下去,这佩服就会变成嘲笑,你明白吗?” “……老爷子,你说的对。” 宁宣不得不承认这点,“要是说了大话之后被现实干趴,那我就太丢脸了。” “所以加油吧,臭小子。” 张傲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长刀收回刀鞘,“你现在算是个很弱很弱的高手,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变强,变强到可以让我知道我错了,那时候我就一定会向你认错的。我是真把你当孩子看待,只是我留不下任何产业给你,便只能留给你这一句话。你说的没错,咱们今日是到此为止,以后是江湖再见……” 收了这刀,张傲的身子似乎矮了一些,也再没有那野兽般的体魄了。月光洒落下来,照亮了他白发遮掩下的苍老面容,宁宣甚至能看出几许垂垂老矣的模样,直到现在他好像才真的像是个过六十岁了、前段时间还死了女儿的老人。 这老人说着说着,神色惆怅片刻,忽地长舒一口气,“真的再见了。” 他说完这话,便转过身。 道不同,不相为谋。又或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这两句话听起来似乎很有火药味,但其实本意并没有那种意思,就好像相忘于江湖不是忘恩负义一样。这世界本来就有千条道路、万种人心,与其用千言万语去讲述心中的美好世界应该怎样,还不如用实际行动去证明自己的道路是正确的。 “……再见了,老爷子。” 宁宣静静地看着张傲离开许久,才说出口来,“多谢照顾,我会加油的。” 然后他又看了看周围,忽然明白张傲为什么跑得这么快了。 这是别人家的院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家门前的一柄剑(第二更) 不一会儿,院子家的主人就叫嚷着赶来了。 幸好宁宣对着形势看清得早,一路奔逃,没被人抓住把柄,总算平平安安出了阳关城。 “那老头儿说的没错,他其实是个看得挺通达的人。”一路上谢易又开口了,“武者的世界就别搞那些复杂的玩意儿,这有抒情哪有感动什么的,太搞笑了。一句话,谁强谁做主,清楚明白。” “那我就做最强吧。”宁宣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尽量啊。” “前一句话还行,后一句话就拉了胯了。”谢易哼哼道,“连吹牛的胆子都没有,丢人。” 宁宣又沉默了一会儿。 “……老爷子的话是有点打击到我了,我只是不愿意和他说而已。” 他忽然对谢易说,“但我在投降的那一刻真的好不甘心,我一点儿也不想输。老谢,你帮我赢回来吧。” “还是一样拉胯了,你不想输就不想输啊,我也不想输的,可我还是输了。”谢易懒懒散散地说,“输了就输了嘛,又不是死了。没有低谷哪有高山,没有挫折哪有成就,我和你不一样,我那年头谁有个爆炸性的想法,武功突飞猛进一阵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很有可能你今天比他厉害三倍,他明天就比你厉害七倍,大家伙儿哪个敢言无敌,何人敢称不败,谁没有输过呢?但你和我说这个干嘛,你不想输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我帮你赢回来?先不说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帮你赢回来的,算你赢吗?”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当然,你愿意让我灌注元气,改造真人,我还是挺乐意的。” “也对。”宁宣愣了一愣,然后笑了笑,“嘿,老谢,你其实很会开导人呢,我一下子舒服了很多。” “是吗?”谢易好像也愣了一愣,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等会儿,你不会在嘲笑老子吧。” “我只是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而已,不过涉及到理念对错和尊严的事情你置身事外可以,平日你该给点好处还是给点好处啊,这毕竟是交易。你重塑身体的事儿还放在我身上呢。” 宁宣还是提醒两句,别真让谢易这金手指成天当逗哏混日子了。 “知道啦知道啦……”谢易不耐烦地说,“等会儿回去复盘一下今天这场战斗吧,我这边看得清清楚楚,到时候给你微秒级分析……”他话语忽然一顿。 “怎么?” “有人跟着你。” “跟踪?”宁宣动作不停,脸色也没变,只有极为细心才能从他眼睛眸子某一刻忽然窜动了一下,发现他的变化,“我又没有发现,不会又是真气境高手吧?” “我只能给出我的信息,剩下的你自己推断。”谢易说,“有两个目光,追踪者是两人。” “真气境的两人组,而且还特意追踪我……”宁宣眨了眨眼,“该不会是常飞和马黄叶吧?他们还不死心吗。” “恐怕是这对基佬二人组。”谢易赞同宁宣的猜测。 他对今天议会大厅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称呼,雷剑胆因为《天玄地黄上一玄气剑》被称作是“老头乐”,常飞和马黄叶因为常常混在一起被称作“基佬二人组”,庄梦被称作“人妖”,老杜是“老跑腿”,马赤弓被称作“面瘫”,吴寒臣是“丑比”,唐将军是“娘炮”……总之,任何人一听到这些称呼,大概就或多或少能了解到一个被囚禁千百年的人有多愤世嫉俗了。 宁宣对这些称呼不可置否,反正只是用来交流用的而已,外人又听不到。只是偶尔将这些称呼和真人联系在一起的时候,让他觉得还挺搞笑的。 一念及此,他忽然止步,放大了声音,“两位还是出来吧。” 四周一片寂静,宁宣脸上表情不变,继续道,“不用怀疑我在歪打正着了,我真的是在叫你们二位。” 过了好一会儿,旁边的树林里才蹿出两个身影。 “奇怪,你怎么发现我们的?”说话的是常飞,果然是他们两人,他现在一脸困惑,“以你的水平,不应该啊……你果然不是黑河帮的人,你到底有什么身份?” 马黄叶也歪着脑袋看宁宣,他虽然羞涩得像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但也是货真价实的真气境高手,自然对武功方面的事情颇为好奇。 他也对宁宣的表现很是疑惑,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小两三岁、却又成熟好多岁的少年,为何总能做出这些让人觉得惊奇的举动呢? “这个是秘密。” 宁宣神秘地笑了笑,“秘密肯定不能随便说的……倒是你们二位,跟踪在下有何用意?慧剑先生收徒之心还未死么?” 常飞摆手道,“死了死了,你都拒绝我那么多回了,我也没有那么死皮赖脸啊。我这次只是想看看你家住何处,以后能有机会和你见一见,感觉你人还是挺不错的,江湖人嘛,结交朋友而已。” “顺便也见见一下我的师傅,对吗?” 宁宣笑道,“慧剑先生,我看你那收徒之心就算死了,也只是假死。看起来像是个尸骸,其实心跳脉搏呼吸一应俱全呢吧。” 常飞哈哈一笑,“怎么可能呢。”转过头看向马黄叶,“我对小宁兄可算是赤诚以待了,这点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对吧黄叶。” 马黄叶怯生生地说,“师叔,你之前还说宁兄的师傅或许有是‘吸心魔’的可能……” 吸心魔是庄梦对此案凶手的称呼,她身份最大,其他人自然也就跟着这么念了。 “嘿……”宁宣转过头看向常飞,“慧剑先生可真赤诚啊。” “我就不该告诉黄叶这件事情……” 常飞的脸色倒是很精彩的,他一边要面对马黄叶无辜的眼神,一边又要面对宁宣似笑非笑的调侃目光,最后还是咬咬牙,“算了,我就承认了吧。我是想要调查一下你。我本来对你没什么怀疑的,只是想要找个借口看看你的师傅到底何许人也,请教一番授业心得。但是你刚才和张庄主动手了吧?当时我看二位结伴而行,便离得极远,却在后来发现了你们战斗的痕迹,其中落日神刀的灼痕一家独门,但之后又发现你完好无损,这实在让我不能不怀疑你。” 他说着说着,态度也变得警惕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随和。 旁边的马黄叶眼神也逐渐锐利了起来,两股气势同时锁定了宁宣。 他们在这方面的用心程度,倒是比三大首脑高一些。仿佛只要宁宣的回答一个不对,他们立刻就要动手了。 “……只是误会而已。”宁宣没想到常飞能想象这么多东西,他摇了摇脑袋,“算了算了,反正看两位的架势,就算我解释了此事,你们还是要跟到我家中来……既然如此,到时候再解释吧,说起来两位吃饭了吗?” 常飞回答,“额,还没有……” 马黄叶则摸了摸肚子,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的脸忍不住又红了。 宁宣笑了笑,今天在那大厅扯了一天皮,就算都是高手也顶不住啊,“那就来我家吧,我给你们下厨,顺便给你们解惑。” 他已经拿定主意要走了,所以也不在乎说点东西出去。 而且话又说回来,自己本来也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现在这里自然只能够依着他们了。等回了家中,有师傅在,反而有斡旋和商量的余地。 面对这个提议,常飞和马黄叶对视一眼,还真答应了。 于是接下来,便是三人结伴,一路闲谈,很快便回到了家门口。 “真够雅致的……”常飞看见那宅子的环境,忍不住眼前一亮,“是尊师设计的嘛,果真气象不凡,是真雅士也。” “是我让城北的赵工匠设计的,要不少钱呢。” 宁宣老老实实地回答,常飞愣了一愣,立刻像一颗被霜打了的茄子般泄气了,他大概对“宁宣师傅”这个形象寄予很高的厚望吧。宁宣打击完这收徒狂魔,就来到房门前,准备敲门。 他的手刚刚放到门口,还没有来得及敲下去,门就开了。 门一开,里面就有一柄剑刺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荒川宁家 宁宣上前的时候,常飞和马黄叶两人站在稍远之后。 从他们的视角来看,只见到宁宣开门之后,一柄剑刺了出来。 他们耸然一惊,马黄叶踏前一步,手按剑鞘,几乎就要冲上去动手了,但偏偏就在这时,一只手已经按住了他的手。 是常飞拦住了他。 这时,宁宣也忽地好似未卜先知般一顿,恰好躲开了那剑。 他顺手想要拔刀。 可剑锋之后却立刻蹿出了一条身影,再刺出气势森严、凌厉刚强的一剑,恰恰是宁宣拔刀之处。 宁宣一收手,又退。 那人自然再追,连连挥出数剑,每一剑都极为关键。宁宣几次三番想要拔刀,却都被他所阻,只能一直躲闪。 “正好看看他的身手如何。”常飞细细打量两人的战局,他自然能看出偷袭者并没有达到真气境,“不管是看出雷师兄底牌的眼力,还是和张门主交手的底气,都已经叫我万分好奇了——再说,若真要出手也轮不到你,我出手比较安全。” 他把那“安全”二字,咬得极重,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会害羞的孩子,而是一个杀伤力极大的武器。 “嗯。”马黄叶一听这话,也乖乖巧巧地放下手中的剑柄,然后把目光投向了面前,静观其变。 只见宁宣躲闪几步,倏然一仰头,剑锋从他鼻尖险而又险地擦过,而他身子却顺势一扭,把这剑锋当做一个中心,自己却旋转起来。而在这旋转之中,一道靓丽至极的匹练忽地在空中一闪,一逝。 那匹练凝如光气、阔似瀑布、透如镜湖、薄如云雾。 这刀光一起,那边的剑便骤然一收。 宁宣瞧出破绽,乘势拔刀,并短暂逼退了偷袭者。但只转瞬之间,偷袭者又复出剑,一连十三剑,他剑如毒蛇,杀气四溢,毫无征兆,变化诡秘,总能找到一个让人防不胜防的时机进行攻击。 一时间两人又乒乒乓乓斗了起来,光看样子,短时间好似分不出胜负。 马黄叶看到这里,双眼一动,轻声道,“这人是个杀手。” 他在平日,说一个字都得喘一口气,说一句话都得要半条命。可现在这一句话,几个字,却咬得很流畅。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之前在藏拙。 常飞也并不意外,马黄叶向来如此,只要一旦谈到武功,就和平时不一样了。 “没错,他并非真气境,却能瞒过你我的感知。这说明他在那一刻,已经将身体的一切正常代谢,降低到了一个非人的程度。”常飞点点头,“只有特意训练刺杀道的死士、杀手、刺客,才能有如此特征。” “而且他们互相对对方的武功都非常了解。” 马黄叶又说,“宁宣之所以能拔刀,是瞅准了那偷袭者的破绽。而那偷袭者没有被宁宣一刀击溃,反而重整攻势,也是依靠着某种先觉。他们不只是对对方的武功了解,对对方也很了解,也一定交手过很多次。”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极为肯定的姿态。仿佛只要是他说出来的,就没有问题,在此刻的马黄叶身上,拥有着一种平日不见的自信感。 常飞愣了一愣,他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是这样没错。” 如果没有马黄叶提醒,他还真没办法发现这点。 不过常飞对马黄叶的洞察力并没有任何意外,他只是叹了口气,“不过看到现在,这两位的水平虽然超迈同列,但终究只是百炼境而已,我还以为宁宣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呢……啧,看出雷师兄的底牌大抵是见多识广或者查阅过雷师兄的履历,而张傲老门主那一场……嘿,难道是刻意放水,但那又有什么作用?” 他在这苦思冥想中,旁边的马黄叶却低下了头,他有一句话没有说: 这两人看上去势均力敌没错,但实际上,偷袭者的剑法中凝结了杀意,是真真正正出了全力。而宁宣虽然出了表面上的全力,却还是收着势、留着意,并没有真真意义上抱着杀人的心态比武。 一个杀手出手的时候带不带杀心,完全是两回事。 他们的武功虽然差不多,但如果是宁宣先偷袭对方,对方只怕会死得很快。 这是马黄叶的判断,他从出生到现在,对所有武功、所有武者的判断都很自信。他之所以不说这句话,是因为他还有一件事情判断不出:宁宣要杀对方,需要用几招? 没办法说出肯定的话,马黄叶觉得还不如不说。 他一向自卑,认定自己是个无用的人,唯在武道上稍有自信。正因如此重视武道,自然更不能够在这方面放言高论、信口开河。 歹势。 另一边宁宣暗骂一声,倒不是因为自己遭遇了危险,而是他已经认出了偷袭者是谁。 正因为认出了偷袭者是谁,他反而不好直接动手了。这当然不是因为宁宣是个圣母,别人要他性命,而他却要心怀恻隐。他之所以不出全力,只是自己水平不够,难以保证对方的性命,无法调查出自己心中的诸多疑惑。 铿锵一声,金铁再度碰撞一回。 宁宣奋力一刀逼退来人,然后大叫一声,“制住他!” “什么?”马黄叶还沉浸在两人的招式搏杀中,将自己代入其中任何一人,尝试应付对手。一听这话,却愣了一愣。 “他要我们帮忙。”常飞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走了上去。 他只手独臂,却负双剑,唯一的右手往后一抓,便精准地握住了靠上面那一把长剑的剑柄,“宁宣的师傅没了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这人肯定对付不了宁宣的师傅,换句话说背后应该有另一个人,黄叶,小心点。” “是。”马黄叶一听,神色肃然,手再次按在了剑柄上。 在武功、眼力、知觉上,他比常飞高得多。但在江湖经验上,马贼出生、又常常四处游历寻找弟子的常飞,恐怕比雷剑胆和马赤弓加起来都要丰富。 马黄叶和这位喜欢到处跑的师叔自小聚少离多,但却有种天生的感情,他非常尊敬对方的任何意见,反而比和马赤弓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 长剑剑身在剑鞘的内壁摩擦,发出一个细细的好像是风在低声轻吟的响动。 常飞慢慢拔剑。 这是一柄看起来很华丽、很花哨的剑,剑鞘上装饰着各种宝石,剑柄上镶嵌着琉璃和玛瑙,连剑穗也是阳州最名贵的丝绵制成,常飞将其命名为“欲剑”。 另一柄才是“慧剑”,慧剑看起来很是普通,其实本质上也真的就是一把普通的剑。那是常飞在其他州府游历的时候,随便找了个村里的铁匠打的,那铁匠平日里只会打菜刀、钉耙、锄头、镰刀……等等农人的农具或是生活用品,常飞用了十倍的银子才打了这么一口长剑。名剑山庄的人都会赏剑,前任庄主说过,这是一把充满生活气息的剑。 面对面前的两人,常飞自然用不着慧剑。 他只用欲剑就行。 而这一剑拔出,空气忽然一滞。 武者的感知力极为虚灵,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能清晰感知,宁宣一下子就感觉到了空气的变化。他抬头一看,偷袭者的目光闪动,动作犹疑,显然也受到了这份影响。两人同时停手跳开,看向一旁变化的中心。 那自然是常飞,他拔剑在手,长身玉立,站在两人面前,并没有真真正正的出手。 可宁宣也好、偷袭者也好,却也同时感觉到了“风”的变化。 不对,那不是风,而是某种“气”。 这个气不是真气的气,而是风水之说中的气——一种运、一种势、一种脉,一种玄之又玄、难以描述的对自然万物和生命个体之间关系的总结和描述。 宁宣和偷袭者同时有了种奇特的感觉,那就是这一块地区领域,已经好像已经成了常飞这个人。 这边的一块木板,那边的一坨石头,前面的一抹花树,后方的一抔黄土……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常飞意志的延伸,与他形成某种不可脱离的关系。 在这种状态下作战,时时刻刻都要受到影响。 这听上去有点像是引动天地伟力的小玄关,甚至是天人交感的大先天。可常飞自然不可能是这种级别的强者,这种感觉只是类似于小玄关和大先天某部分特征,但真实层次上却差了许多。 当然,这也已经足够了不起了。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看两人停了手,常飞却笑了笑,然后看向偷袭者,“世俗的一切表相是欲,年轻人,你有看破欲相的智慧吗?” 常飞一边说,一边随随便便转移了一下手中剑的方向,偷袭者忽然后退了两步。 这是因为他感觉到危险。 但他刚刚退了两步,常飞又动了动剑锋,他立刻又有那种危险的感觉了。 偷袭者知道自己摆脱不了现在的状态,倒也脸色不变,抬抬头道,“你们两个是谁?” 之前这偷袭者,到这时候,旁人才看清他的面容。这是个和宁宣年轻相似的英俊年轻人,一身黑衣,像是融入黑夜,手中的那把剑纤细而单薄,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和他给人的感觉很像。 “好嚣张的年轻人。”常飞挑了挑眉,又看了看宁宣,皮笑肉不笑道,“宁宣小哥,你到底惹上了什么角色,口气这样大。” 宁宣笑道,“先生怕了?” “我当然很怕,毕竟这个江湖很大,我也不准备为名剑山庄招惹什么麻烦。”常飞很老实地说,“更何况,我现在对你们两也一无所知。虽然我先认识你,也对你印象不错,但连具体情况都不清楚,怎么能够妄自判断孰对孰错呢?” 他不仅老实,还很理智。 偷袭者冷笑道,“听来好像你判断出了孰对孰错,就敢对我动手一般。” 常飞皱了皱眉,却不搭理此人,只看向宁宣。 “他是宁业,算是我的……兄弟?” 宁宣想了想怎么解释,“我们在岳州的荒川宁家生长,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宁家抓走,自小服毒训练,以作死士杀手。现在我逃了出来,而他嘛……应该是来追杀我的。” “错,他并不是来追杀你的。” 这时,一个女声从里面传了出来,“他对你有杀意无错,但我们自小习练的武功,其实并不需要真正想杀一个人才能凝聚杀意,这你也是知道的。所以业儿并不是想杀你,我们这次过来,其实是另有目的,而且并非恶意。当然,他是想试试你的身手无错。” 听到此话,宁业哼了一声,让开了身子,“不识好人心。” “你肯定不算好人。” 宁宣反唇相讥过去,然后抬头看了看,脸色一沉,“我没想到你也来了……难怪师傅这么规矩。” 一个明丽动人的女子,从门中慢慢走了出来,来到宁业的身旁。她的脑袋后面有一根麻花辫,双手背在身后,一身纱青色的长衫,看上去别有一番飒爽雅致的味道。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武器,好像是个大家闺秀,可身上去却又一种大家闺秀所不具备的洒脱和大气。 常飞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马黄叶只看她一眼,便低下了头,心脏砰砰直跳。 “那这两位可以走了吧,接下来的事情和他们无关。”女子看了旁边两人一眼,她脸上带着笑容,但双眼却平静得很,“宣儿,送客吧。” “是的。”宁宣听她说话,便乖乖巧巧地转过头,看向了两人,“常先生,马兄,咱们就此一别吧。” “荒川宁家我也耳闻过,岳州近百年崛起的一大势力,好像是一对姐弟,姐姐成了‘干戈洞’某位高层的妻子,弟弟便借势而起,发展壮大。是比三个名剑山庄加起来还要厉害那么一些,这么看来,你们确实不像和夺心魔有关。” 常飞笑了笑,“不过这是公事,公事结束也可以说私事。毕竟我不是名剑山庄,面前这两位也不是荒川宁家。宁宣,你如果觉得我插手不好,也可以拜我为师,这样我自是名正言顺了。” 他还没忘掉这一出呢。 那女子笑着摇摇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言论。 她的目光直接跳过了常飞,停留在马黄叶身上,准确来说是马黄叶那只握剑的手上,然后陷入了沉思。 她停留了一会儿,目光就再度回到了宁宣身上。 “如果只有宁业在,我会拿所有家当请二位抓住他,并且说破他所有自杀的方法,以防止他身死。” 宁宣也微笑道,“但既然她来了,那就是真的不用打了,我是信她的。” “那挺遗憾的,我原本想就是成不了你的师傅,起码也要吃一吃你的菜。”常飞摇着脑袋,“真不知道你的厨艺是自己吹嘘的,还是真有那么些水平。之后若有机会,我会再来吃的。” 他一边摇头,一边已经收剑回鞘,转过身去。 马黄叶恋恋不舍地看了那女人最后一眼,也跟着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不做狗 夜色如墨,天凉如水。 宅子里寂静无声,烛火通明,一个布衣荆钗、朴素干净的女人正坐在桌子前,双手抱胸。她面前的桌子很平整,上面放着一把刀,刀柄在右,那是一个最好的拔刀位置。 她当然是这间宅子的主人之一,王冬枝。 王冬枝正在等人。 她一边等人,一边调心、凝神、静气。或者说尽力做到调心凝神静气,尽力的意思就是做不到而想要做到。 王冬枝虽然看上去神色平静无碍,但她已然心乱如麻。 作为宁宣的师傅,她当然也是刺客出身,她当然也知道,做刺客最重要的一点其实并非武功多高,而在于要能够精准地控制住自己的心中情绪。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王冬枝实在不算一个真正合格的刺客。她天生脾性跳脱,而且因为天赋异禀,所以颇受看中,自己又肆意妄为,从来不在意什么专业训练。 偏偏杀手的世界又是个最为务实的世界,不管你在专业能力上是否达标,你能杀死敌人就是个好杀手。 荒川宁家内部都知晓,“刀弄云”王冬枝虽然完成任务的成功率极高,但她的行动一向是没有经过任何周密筹划的,她不会隐藏杀意、不会按捺杀心、不会易容改面、不会潜伏伪装。她的杀人法一向是能打得过就能杀,不能打得过便杀不了,简单而粗暴,直接而赤裸。 若非她还能算是合格的刀客,她根本吃不了这碗饭。 但即使如此,她吃得也并不安稳,并不坦荡,并不舒坦。 所以王冬枝逃了。 任何一个组织的内部成员无故逃遁,不管是否对原本的组织造成了利益损害,不管是不是对原本的同伙抱有一定恶意,这组织都没有轻饶了他们的理由,否则怎能服众。所以既有人逃,自然便有人追。 而现在,追兵就来了。 这追兵恰恰是王冬枝打不过、杀不了的那一个。 王冬枝耳朵一动,抬起了头,她脸色冷硬,像是一尊雕塑。 紧闭的门口同时传来了脚步声,门开了之后,三个人接连鱼贯而入。 “……师伯厉害,名剑山庄那两个剑客叫嚷得再嚣张,也对您是俯首称臣啊。”其中一个王冬枝很熟悉的声音,正带着一种她不太熟悉的谄笑说着恭维的话,“由此足见咱们宁家是日益壮大、渐有所强,再有师伯师弟这样的栋梁之才辅佐,往后赶追各大世家,跻身龙头门派,也是指日可待了。” 宁宣当头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展露出笑声,走到了王冬枝面前看了她一眼,“师傅,你没给师伯烧水沏茶吗?” 走在最后那一身漆黑的宁业冷哼一声,“你这辈子都活得这样假吗?” 宁宣没搭理他,只看着王冬枝。 “感应到宁业的时候,我本来要下手了。但等秦师姐进来之后,我就再也没动。”王冬枝老老实实地说,“我一动,恐怕就要激发师姐的杀意。我连说句话都得提防着她,更别说沏茶了。” “师傅,你怕了。”宁宣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你以前不是这样贪生怕死的。” “我不是贪生怕死。”王冬枝很认真地说,“我是怕临死到头都没看你一面,所以要等你回来一起死,我们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才行。” 宁宣同时听到了两个骂人的声音,一个来自于谢易,另一个来自于宁业。 两者不同的地方在于,谢易骂了一声矫情,宁业叫了一声恶心。 “……”宁宣则充耳不闻,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挠挠脸,“别说这话啊,这儿有外人呢。” “我也算外人吗?阔别近一年,师妹和师侄怎地已变得这样绝情啊。” 那梳着一条大辫子,看上去非常成熟雅致的女子听到这里,不禁莞尔。 她进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去旁边关上门,她的动作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威胁性,脸上也带着和睦温情的微笑,看上去正如她的称呼一样,只是一个和师妹师侄久别重逢的长辈而已。 做完这些事情,她很自然地坐在了王冬枝的对面,王冬枝下意识抖了一抖,手掌摸到了旁边的刀柄上,她厉声道,“秦清,你!” “你要动手?” 宁业瞪大眼睛踏前了一步。 “不至于不至于……” 宁宣则左走了两步,正好拦住他,可他手中的刀却又是可以指向那名叫秦清的女子的方向。 最后动作的是秦清,她没有做任何出格的动作,她只是抬起手放在了桌子上,随手摘了一只茶杯把玩,然后看了看王冬枝,再看了看宁宣,她的目光平静而玩味,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减少。除此之外她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可宁宣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猛退两步,王冬枝瞳孔则收缩了一下,握住刀柄的手掌一紧,却随后又慢慢松开。 宁宣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摸了摸那里,然后惊奇地抬头看向秦清,“哎哟,师伯……” “你用泣血法用得有些多了。” 秦清则叹了口气,单手继续把玩着茶杯,好像坐在这里面对的并非两个高手,而是两个孩童,“最近一段时间你起码用了三次,而且每一次对手都不容小觑,让你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经受了很大的冲击。宣儿,你现在感觉如何?” 宁宣笑了笑,“气血通畅,有所好转。” “你隔空以‘真气’梳理他的暗伤……” 王冬枝一听这话,虽然心头早有猜想,却终究还是一下子失了魂、丧了魄,她忍不住喃喃道,“难道你已经达到了小玄关?” 秦清摇了摇头,“还差一点,一点点。” 她既然说了是一点点,那就肯定是真真正正的一点点。 宁宣虽然还在笑,可心头也是一沉,但他看王冬枝魂不守舍的样子,知道这答案对她的冲击也不比对自己来得小,王冬枝肯定已经没心思搭话了。 便连忙明知故问,别让局面陷入诡异的沉默中,“哦,怎么说?” “我已经不算是真气境了,体内的丹田和真气都受到过天地伟力的洗练,褪凡脱俗,纯澈干净。”秦清低眉,端详手中的茶杯,“但我又没有真正修成性命玄关一窍,距离玄关境高手也有一定差距。任何玄关境以下的人我都有把握收拾,任何玄关境往上的人,我都绝对打不过。现在的我到底算是什么情况呢,连我自己也不好描述了……” 她一边说,一边好像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 “您这叫半步玄关。”宁宣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师伯,高!师伯,硬!师伯,又高又硬!” 他说的其实也不算错,如果将小玄关视作一个门槛,秦清已经一只脚踏入门内了。接下来另一只脚跟着踏进去,显然也只是时间问题。 “别贫嘴了,话归正题吧。” 秦清忍不住噗嗤一笑,笑得明媚动人、极为魅惑,然后才稍稍正色,“宣儿,你这次拐走师妹,让长老们很是气愤。自荒川宁家的招牌立起来开始,便没有人做过像你这样的事情,你是首例叛徒。我这次出马,就是要拿你是问,严惩不贷。” “和小宁无关,是我自己要逃走的!”王冬枝听到这里,急忙忙道,“师姐,你把我们两都杀了吧,我不要和小宁分开,我也不要回去。” 她之前等待宁宣,是估量自己和宁宣合力,能与秦清、宁业对抗一下,拼个惨烈战死并不过分。 但现在秦清展现出自己的实力,王冬枝清楚自己连选择死亡都很难了,就算秦清一个人面对他们两人,再来两个王冬枝、两个宁宣,只怕都能轻松生擒。 武道有时便是这样,境界高一线,差距如天堑。 宁宣这时候听到了谢易吐槽的声音,“她怎么满脑子和人家拼死拼活的?一般来说,应该是自愿束手就擒,说服这女人饶过你才对吧。” “那就太天真了,我师傅虽然很够天真了,却只是其他事情上。” 宁宣苦笑,“这是杀手式的天真,不管她杀人手段上多么单一、技术含量多么低劣、生活上多么笨拙,这种天真唯独在执行任务上展现出残忍和成熟来。在她的观念里,师伯是肯定不会放弃执行任务的,我们俩合力也绝对不是对手,所以最好的结局也是和我一起死掉了。” “不错嘛,还有种残酷的美,末路人的浪漫。”谢易冷笑,“不过可惜了,老子最喜欢打碎别人的浪漫。有这女人在,你总算避免不了我了吧……嘿嘿,在真气境无敌么,我这就让她见识见识一个能杀了她的真气境。” 对此,宁宣只摇了摇头,“你未必有机会。” “什么意思?” 宁宣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站在一边,看这对师姐妹的对话,“秦清师伯刚才说了,她来此没有恶意,而是另有目的。她没有必要说谎,也不喜欢说谎,我猜或许另有转机。” 和宁宣宁业一样,王冬枝和秦清也是宁家被收养的孤儿,自小培养为杀手。 她们比宁宣宁业高一辈,而宁家选拔的女性条件和男性其实有所不同,在武学资质上没什么要求,在容姿身材骨相上自然就要精益求精。她们会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统一训练各种讨好男人的技巧,上得了台面的如琴棋书画,上不了台面的自不用多说,等长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发放到岳州乃至于九州各地,以结交权势、散布眼线。 正因如此,她们要保持外姓,否则旁人见了这样多姓宁的才色双绝的女子,怎会想不出其中的干系? 王冬枝和秦清一开始也是这种定位,但中途却变了。 比如王冬枝,她在刚进宁家的时候,就被发现了武学资质出众,连忙被调入杀手院,从眼线转为杀手,和男孤儿位数同列训练。秦清则在她之后不久,也跟着进入杀手院,脱离了成为娼妓、卧底、线人的悲惨遭遇。 她们两人在刚进来的时候相识,后来进了杀手院又是脸熟,因此时常相伴。而在这个过程中,王冬枝多次和秦清交手,从来是输多赢少,但她也从未气馁嫉妒,而是愿意和秦清互动有无、交流武学。 这份感情别说在宁家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是对普通人而言也十分珍贵了。 但很显然,这份感情在长久的训练所带来的服从性面前,其实是很脆弱的。 秦清放下了茶杯,在桌子上发出轻巧的一个响声,她正色道,“师妹,你不能想怎样就怎样,我不会杀你们,只会拿你们。如何处置是长老们的选择,我无权插手。这话就不用再提了,在动手之前,我们谈谈其他事情吧?” “……有什么好谈的。” 王冬枝失魂落魄地念叨了一句,然后抬头用眼睛看了看秦清,然后转头看向旁边的宁业,“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接下来动起手来,会全力攻向宁业,这混账刚才偷袭了小宁是吧,我现在只要他死!” 她说最后几个字眼,说得是咬牙切齿,杀气四溢。 宁宣立刻感觉到,王冬枝全身上下,都被真气盈满。她虽然手中无刀,但只要念头一动,就能立即拔刀起身飞斩宁业的人头,这整个过程宁业绝对眨不了一下眼睛。 “……” 宁业面色一沉,他知道这女人不是真的恨自己,只是气急败坏、随便迁怒而已。 如果可以,王冬枝肯定想要与秦清死拼,正因为连和秦清死拼的资格都没有,才来找自己的麻烦。 但这么一个杀手前辈的杀人宣告,其实已经远远比任何刻骨铭心的仇恨甚至是货真价实的攻击都更令人心惊胆战了。就算有秦清在,其实也未必真能够保住自己。 想到这点,宁业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脚步却悄悄退后了一步,再不说一句话。 宁宣发现他的小动作,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宁业的脸色更黑了两分,却还是一句话不说。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秦清则完全不管此事纠纷,还是盯着王冬枝看,“你为什么要逃?” 王冬枝愣了一愣,然后再看了看旁边的宁宣,然后说,“……因为我忽然发现,我要活着。” 秦清疑惑道,“活着?你呆在宁家,有享不尽的荣华,有受不完的名气,还有接触‘干戈洞’这无上武学秘境的机会,而你唯一要做的只是杀人而已,这怎么不算活着了?” “这就不是活着,那只不过是生存而已。这是小宁教我的,活着和生存有很大的不同,他说的是对的,你说的是错的,而且是大错特错。” 王冬枝看着宁宣说,“这杀人得来的银子沾满鲜血,做狗得来的名气内藏鄙薄,什么‘干戈洞’的武学秘籍更是狗扯。我王冬枝生来在这天地间,练我的刀、走我的道,纵然得来的成就不如干戈洞,但这所得的一切也都是我自己的珍宝,要什么干戈洞高高在上赏赐他们的狗粮!呸!” 她说到这里,宁宣则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她眼中忍不住也流出了些笑意,紧接着深吸一口气,“——还有。” 秦清眨眨眼,“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了好男人,就要当个好女人。我当上了好女人,他才能当好男人。” 王冬枝抬头挺胸,就好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一样,她又热情、又大方、又骄傲、又夸耀地说出这一句话,“外子不想娶一条狗,我怎能辜负他的期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魔兵(第一更) 此话一出,房间顿时沉默。 秦清好像完全陷入了这段话语之中,她的表情不变,可眼珠子却时而闪烁,仿佛在思考着其中的道理。 过了许久,王冬枝才叹了口气,“动手吧。” “何必动手,我本不是来抓你们的。”秦清却站了起来,笑眯眯地对王冬枝说。她站起来的过程中很自然地扬了扬头,大辫子像是长鞭般从身前甩到身后,然后她背负双手,长身玉立,文静而温柔,素净而清澈,看上去极有书卷气质。 宁宣目光闪烁,而旁边的宁业也终于冷哼一声,“知道自己错了吧!” 他看起来像是嘲讽,可说完这番话,却又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秦清要抓的人不是他,宁家要对付的也不是他,可现在他却表现得比宁宣和王冬枝还要安心。 那是因为从头到尾,王冬枝就连在说出刚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时,刀意刀势依然瞄准了宁业。 直到此时此刻,秦清说出这番话,她才稍微分神,片刻松懈。 她一松懈,宁业也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就好像一直背着一座大山,时刻不能放松,直到此刻这座大山才被搬走,顿感天广地阔、呼吸自在。 最重要的是,他也知道此行目的如何,所以在这种境地下连拼死一搏的斗志也没有,因为这本身就是很荒谬的误会,他们压根儿没必要拼死拼活。偏偏秦清又要故弄玄虚一阵,而他也绝对不敢先于秦清道明真相,只能一直把所有想说的话闷在心里——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憋死他了。 王冬枝还愣着呢,“……你不是来抓我们的?” “准确来说是来抓你们的,但我不会动手。” 秦清温润如水般笑着,“师妹,我们的感情不说是生死之交,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真的要杀你,我也绝对会谎称不去,但我还是来了。” “师姐……你……” 王冬枝的眼睛不敢相信般慢慢放大,其中满满都是惊喜,“我真不知道你原来……” 宁宣却察觉到王冬枝所没有察觉到的地方,他皱眉问道,“师伯,你翻山涉水过来,却没有带人回去,那怎么交代?” “我不需要交代,因为此事根本不需要我来承担。” 秦清收敛了笑容,然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宁宣,最后感叹了一声,“宣儿啊宣儿,李长老说你比师妹更危险,我一开始还不解其意,现在我是真有点明白了。” “李长老……哪个李长老?”宁宣脸色一僵,旁边的王冬枝脸上的喜色还没有完全出现,也是一褪。 他其实是明知故问,而且是不太愿意听到正确答案的明知故问。 因为两人都知道,宁家根本没有第二个姓李的长老。 秦清无奈地揭露事实,“就是那个李丞长老——现在你也该明白我为什么不用担心交代的事情了,因为这次来到阳州,不是我带领队伍,而是李长老带领队伍。他是货真价实的玄关境,因为破关在即、实力下降,那次没有能拦住你们,所以对你两人是怀恨在心、恨之入骨的。这次行动本没有必要让他出马,可他还是自告奋勇前来。” “这当然不是自告奋勇。” 宁宣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对付我们根本不需要勇气,一只老虎对付两只兔子,只需要食欲就行,勇在何处?” 刚才王冬枝唉声叹气、心态不好的时候,宁宣是嬉皮笑脸。而现在宁宣心态也被这突如其来以大欺小的李丞长老弄得十分糟糕,王冬枝反而知道不能够任由他这般下去,此番轮到自己来安慰自己的小丈夫,她瞪大了眼睛,脑子仔细开始思量。 不过她说俏皮话的功力不怎么样,憋了半天只冒出一句,“母兔子要大一些,还有爪子呢,嘻嘻。” “……” “……” “……” 三个人包括一直状态外的宁业都一脸惊奇地看着王冬枝,仿佛一起奇怪她那张漂亮脸蛋下到底是怎样一个脑子。 “别担心了,有李长老负责的好处就在于,即使拿不住你们,我也不会受到惩罚。”秦清咳嗽两声,“既然如此,那我干脆先一步找上门来,让你们现在就跑来得好。” 王冬枝咧嘴一笑,“原来如此,真是好师姐!我们今晚就出发逃走!” 宁宣却没有她那么开心,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秦清,“师伯真有这般好吗?不是我不领情,实在是我不愿意相信。你和师傅的关系众所周知,你来她便逃,这无疑是拿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我们的性命,你如何会担这样的风险?” 彼此都是刀山火海、阴谋诡计里走出来的杀手刺客,宁宣相信这对师姐妹的感情不假,却绝不至于能有这样深。 “现在看来,你们两人里,倒是你这个徒弟为主,她这个师傅为辅。” 秦清再次审视了一遍宁宣,似乎意外他的冷静,最后也老老实实承认了,“你说的没错,我这次找你们,虽是通风报信,也是另有目的。李长老虽然绝对愿意来抓你们,但家族不能浪费资源,他这次也另外兼具一个任务,恰好也在阳关城。” 宁宣皱一皱眉,“任务?” “没错,夺取一柄‘魔兵’的任务。” 秦清侃侃而谈,“据说是干戈洞上层的指示,你该知晓干戈洞号称‘兵起干戈、洞中藏凶’,自诩为战争之源、兵祸之起。而古语有云,‘上兵伐谋’,所以他们真正可怕的并非自古流传的武学、训练有素的洞兵、千锤百炼的兵刃,而是谋算天道、洞察天机之法。” 宁宣没有说话,魔兵二字震得他不清,“……” 秦清却继续说,“而这次,就是某位干戈洞中的大人物,算得阳关城有一柄远古时期的‘魔兵’现世,他有心夺了此兵,但又不愿意为他人所知,担心自己一动,惹得平日里的对手也把目光聚焦此处。因此到了最后,便找到了李长老出手,令他借着拿你之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想了想又说,“事实上,来到此处之后,我们调查一番,也知道了魔兵下落的可能,要么是前番大闹的‘何楚’事件,要么是今朝名剑山庄和长河派之间爆出的‘夺心魔’事件——当然,它们二者也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应当是城里盛传的那位解决前者之事的‘弃刀人’。” 宁宣脸上的表情不变,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肌肉也没有多余的变化,他好像完全不懂秦清所说的是什么。 实际上,他真实的内心之中,却早已经翻江倒海了。 如果不是他在如何控制心跳等身体特征上的能力一向不错,任何一个百炼境武者,都别想在这个房间掩盖自己的心绪。 秦清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这个少年吸收完这番惊天动地的信息。 宁宣许久之后才说,“而师伯现在来此找我们的目的,无疑也和‘魔兵’有关。” 他一字一字,说得很是认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并不是认真,而是为了精准,要不然他真的很怕自己说错话。 “没错,那位大人物虽然谋算隐秘,但到底不是天衣无缝。我这边也得到了另一位干戈洞中大人物的指示,来干扰李长老的行动,我倒不用夺取魔兵,只需要不让李长老得了魔兵即可,关键时刻动手毁掉也不在乎。” 秦清将幕后真相娓娓道来,“而目前还不知道魔兵下落,所以最好的干扰就是让你们走。李长老所修炼的‘燎原火心经’,与常规武学越练越静相反,一向是动中求静,火中求道,一旦有了一丝火星般的念头,就要挥洒心火,肆虐气火,若不能够烧遍心头一切杂念,行事便有偏颇。而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到底是龙孽虎煞山的地界,李长老再厉害,若不能小心行事,也不免功亏一篑,惹出事端。” “最好是惹出事端来。”王冬枝恨恨道,“让龙孽虎煞山派出个道士,将他人头斩了。” 秦清笑了笑,然后看向宁宣,她现在已经习惯和宁宣对话了。 经过这番交流,秦清已经很清楚,在这对师徒中,宁宣才是真正的话事人,“宣儿,你现在还有什么疑惑?” 宁宣摇摇头,“没有了。按照师伯所说,两位虽然是利用我们,却也是相助我们,我们俩师徒实在没什么好说了的。现在看来,我们当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跑。” “没错,马上跑。”秦清点头道,“最好是如师妹所说,今晚就走。” 宁宣应声,“好,我们当然要今晚就走。但在离开之前,我还得了解一件事情。” “你说。” “为什么你们知道我在阳州?”宁宣死死盯着秦清,“难道是两位大人物卜算得知?” 他觉得不应该如此,如果那魔兵真的是武劫的话,秦清自然不会饶过自己。换言之,秦清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武劫。 秦清款款浅笑,看上去不像是个武学高手,而该是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他们自然不可能对你上心,这件事情说来巧合。他们知道魔兵在阳关城,后来才有人对宁家传来消息,说你也在阳关城,他们便将这两件事情混淆,让李丞带着我前来此处,以你作为掩盖。但你处于阳关城的具体位置,宁家还不得而知,我也是苦苦追寻,才找到了现在的地方。” 这么说来,在别人眼中,自己应当压根儿和“魔兵”毫无关系。 宁宣皱眉道,“有人传来消息?是谁?” “是官府。”秦清说,“是官府的密探主动送上来的,算作给我们一次人情。” 宁宣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好像有点不敢相信,又好像有点愤怒,最后便是一些羞恼。 他耳边传来了谢易的嘲笑声,而且是很得意、很张狂、很幸灾乐祸的嘲笑声。 “这就是好人的下场啊。”谢易故作可惜,“哎呀呀,好人啊……” 宁宣收敛了一切情绪,但收敛得过了。 他冷冰冰吐出两个字,“送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活着(第二更) 秦清和宁业离开了宁宣的家。 两人一连走了两三里路,眼看着来到了阳关城外,都看得到阳关城的城门了。这座古老的城门,在黑夜之中看上去像是个沉默的巨人。两个小小的人类在这巨人面前,显得自然渺小。 星夜洒下月光,照出他们两长长的影子,投射在二三十丈高的城墙上。这两道影子,又让他们显得非常巨大。 这时候,走在前方的秦清忽然止住了步子。 她一止住步子,后面的宁业也跟着止住了步子。 宁业疑惑道,“师傅?” “嗯,没事儿,只是我刚才一直在想些事情,有些想不通。”秦清背负双手,抬头看了看天空,皎洁的月光照耀在她娟秀的容颜上,几乎比月亮更美,“不是正事,是师妹说的那些话,那什么活着、生存——你怎么想?” “无稽之谈。” 宁业倒是一点儿不动摇、不疑惑。 他是个冷峻而锋芒毕露的少年,这个少年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那不屑也是同样冷峻而锋芒毕露的。 “是家族给了我们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机会,家族教我们武功,是莫大的恩泽,我们回报家族性命,是应当的果业。这哪里不算活着了?他们无非是看不惯有人压在自己头上,自己又不愿意努力在家族内力争上游而已。” 他一边说,一边抱着双臂,从鼻子里哼出声音,“宁宣这个人和我睡过一张床铺,我得承认一点,他在训练期间是一颗明星,什么都做得好、做得对,但真正到完成任务的时候,就泯然众人矣,不是这里出了意外,就是那里有了岔子,让人失望得多。这家伙恐怕就是由此产生了心理落差,于是便憎恨家族,怨天尤人,自暴自弃,逃避责任了——他或许有天赋、有能耐,却没有极大的毅力、智慧和决心,这样的人即使留在家族,也迟早死在任务之中。” 他一席话语说来,是那样的理所应当,是那样的合该如此,简直像是已经把宁宣给看得通透明白,懂完了。 秦清看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笑,“你从来没这么多话,唯独对他好像不太一样。我听说他在训练期间,受了许多同时期人物的追捧和崇敬,我们这些正式杀手也有所风闻,业儿,莫非你也是这些人的一员?” 宁业在第一时间张嘴想要否定,可看着秦清那清澈得和月光分不清彼此的目光,却一时之间,怎么也没办法说出违心之语。 他只得偏过脑袋,故作不在意般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他怎能配得上?” 秦清笑而不语,转移话题,“那师妹呢?你觉得师妹何以会离开家族?” “王冬枝我不太了解,是师傅这一辈的人了。不过就我所知,她倒恰恰相反,在平日训练的时候只通武道,不学任何其他技术,但真正执行任务的时候,反倒是个杀星。你们这一辈里,在二十岁出头就能到达真气境的,她是一个,你是一个,也就你们两个了。” 宁业一边回想,一边说,“但就刚才看来,她武功虽高,脑子却不怎么灵通,反而容易被人蒙骗。或者说,正因为她把心思都用到了武学上,才有了如今的成就。而宁宣那家伙说话总有几分本事,恐怕是想要找个保镖,于是花言巧语把她带上了贼船。但自此之后,她就懈怠下来,远远落后于师傅你了,若非如此,这次行动反而不能这样顺利。” “你说的不错,很不错。” 秦清赞赏般点了点头。 对此评价,宁业那张冷漠的面容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意。 这得意的笑意,让他一下子从一个杀人无算、气势凶猛的刺客,变成了一个待他人夸奖的男孩。 但他并没有注意到,秦清只在他评价王冬枝的时候说出这句话。 而前番对宁宣的评价,她却弃而不顾,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宁业并不知道一件事情,王冬枝在刚接触宁宣的时候,就对亲密的师姐讲述过自己这个新弟子的独特之处。 秦清现在还记得当时师妹的表情,王冬枝眉飞色舞,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有些目标,他明明能杀,却要装作不能杀。有些事情,他明明能做,却要故意做不了。我亲眼看过他面对一个武功拙劣的书生,一挥手就能杀死对方,却一脚踩在地上滑倒,放任那书生逃去。但另一方面,他若想杀人了,就算是一个真气境中的高手,也要无所不用其极、拼了命都将对手杀死。” “我有时候没事儿做,就莫名其妙偷偷跟着他,一路看他完成任务。他任务失败的时候居多,但每一次完成任务的时候,都会长长舒一口气,好像是一个刚算完了一笔账的人。师姐,我真想知道他在算什么账,更想知道他算完了那笔账之后,又会去做什么。” 宁宣在算什么账? 他算完那笔账之后,又会去做什么事情? 秦清继续迈步,她在心里念叨着一个词汇。一个自听入耳中之后,就一直在她脑袋里边儿盘旋的词汇。 “活着。” 她想,“一定是活着。” …… 秦清和宁业翻身越过城郭,好像两只大一些的鸟雀,轻巧而无声地落入城墙。 武道世界的城墙自然也有些不同,首先就是高度。三十来丈的高度,不是一般武者能够越过的。其次就是墙壁的光滑度,在十五丈以上的位置,墙壁都会盖上一层光滑的铁皮,以掩盖那些可供着力的地方。最后则是墙壁最高端的地方,有连接着铃铛的红线,有陷阱,有经过训练的恶犬,有尖利的刀墙以防止钩锁……总之,是尽力在防备那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士随意进出。 就是宁宣想要进出这里,也是靠着和守城士兵相熟,对方知道他背后有黑河帮,又住在城外,所以网开一面而已。 当然,这一切凶险在秦清看来,其实都不在话下。 而宁业则差得远了。 他得依靠秦清拉着,才能够翻过这城墙。 他们翻过城墙,落入街头巷尾,却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先来到了这城市中彻夜不歇的某条街道。 只见这街头巷尾都是亮堂堂、明晃晃,周边每一座楼宇都亮着大红灯笼,亮如白昼。街道上也时不时有行人,要么是男人形单影只急匆匆来去,要么是男女相伴,浪语淫声。举目望去,周围的楼阁之前,都有着“红装轩”“毓秀楼”之类的牌匾。 显然,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应该明白的地方。 “我在下面等。”秦清停了下来,面色如常地对宁业说,“你去找白日看好的那几位。” “是。”宁业点头,然后快步走入一处“蔷薇亭”内。过得一会儿,他从中领出三位女子,一个眸如秋水高不可攀,一个笑得甜蜜活泼可爱,一个胸前丰腴腰肢纤细。 “啊呀,这位姐姐……”她们三人虽各有特色,见了秦清,都不经自惭形秽。 “跟我们走。” 秦清看到了她们,面无表情。她和宁业也不多言,就这么领着三位青楼女子,一路左拐右拐,找到了城南一座偏僻的小宅子。宅门紧闭,好像其中的人已经沉沉睡去了。 秦清莲步轻移,走到小屋前,伸手叩击两下房门。 门开了。 里面闪烁出一个若寒星般的目光,一闪而逝。 “长老,不是旁人,是秦师伯和业师弟。”门再度关上了,里面随后传来了声音。 “今日怎么这般晚?”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个声音响起来的时候,门就开了。这种开法,好像并不是一个人从里面打开的,而是一种无形的力量,从秦清那个位置由外而内地将其推开。 三个女子啊了一声,知道是武林高手要泻火,但也十分疑惑,因为门内分明只有一个年轻人。 另一个声音又在何处呢? 秦清、宁业和三名青楼女子迈步其中,刚刚进入,那宅门便立马嘎吱一声,关上了。三名青楼女子正惊讶间,那开门的年轻人带着宁业去了一个房间,里面燃着灯火,还有几个男人的身影,正在闲谈。 而另一边,秦清和三名青楼女子,则去往了另一个房间,里面也燃着灯火,窗户间只透露出一个身影。 一个盘坐着的身影。 “长老,找来了。今日调查了一些关于师妹和宁宣的事情,所以耽搁了些许。”秦清来到房间面前,她低垂着眼眸,也不将手放在身后了,也不做那一切尽在掌握的势态了。 现在的她,柔弱得乖巧,乖巧得可怜。 “放她们进来。”那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秦清,你也进来。今日用了忒多时间,本长老非要罚你不可。” 秦清动作一顿,“是。” 她打开房门,带着三名女子进了去。只见房间简陋,看来只是临时住所,床铺之上正盘坐着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老迈身影,干瘦得犹如一只野猴,那身影抬起头来,也露出了一张和那身材、那声音相得益彰的老迈面孔。 秦清走入房间的正中央,三名女子在他身后一应展开。 他上下打量了那三名女子,道了一声,“好,脱衣。” 秦清比任何人都快地伸手解开衣裳,旁边的三名女子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位姿色出众、面无表情的佳人,心想这原来是个同行。 她们一愣神间,秦清已经将外袍解下,露出其中一条浅水色肚兜,肚兜之外则是一片光滑柔嫩的肌肤,其中有精致小巧骨肉均匀的锁骨,如玉雕冰砌莲藕般的两只手臂,当然还有平坦紧绷的小腹,以及小腹中那一粒可爱迷人的小肚脐。 她身上的气质既不高贵,也不可爱,更无性感,但却带着一种天然的静秀雅致。 她浑身上下,好像每一处都精巧得如同天工制造,找不出丝毫的瑕疵。现在俏生生立在那里,登时给人一种凄楚又动人的感觉。 这三个青楼女子在阳关城内,也是小有名气,平日里互不相让,可看到秦清的身材相貌,却都升起了怜惜的心思。 一时之间,她们愣在原地,竟也忘掉了手中的动作。 “你们也脱。”那老人伸手一指,手指上指甲竟长达半尺,十分骇人。 三女看得害怕,连忙继续脱衣服。 他又看着秦清,咧嘴笑道,“不过她们脱了,本长老也只看你。这些庸脂俗粉,毕竟还是比不得你百玩不腻。” 秦清只浅笑道,“长老不日将能找回师妹,便体会远胜于我的风情。” “哎,本长老绝非贪花好色之辈,你莫怪我。”老人摸摸自己一下巴的花白胡子,又装模作样叹气道,“只是为家族效力,练了这一身武功,心念驳杂、欲壑难平。现在又一时找不到王冬枝和宁宣两个叛逆,心火一气、意火一烧,便近乎发狂发疯,非得要多个女子才能止得住。此事实非我愿,一切仍得怪罪那逃窜的师徒。” 一旁的三个女子听到这里,虽不懂得什么高深武功,也不知道这两位有什么来历,却都忍不住暗骂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深知长老之困。” 秦清深情款款地走上前去,一伸手已在老人脸上轻柔地抚摸,她像是既没有看到那老人斑,也没有看到那灰白的头发,更看不到那一脸的皱纹,脸色如常道。 “若非师妹桀骜不驯,不愿意为长老分忧,长老一年前那一次也不至于走火入魔,到如今境地。而她受了那宁宣蛊惑,师徒相恋,大逆不道。此番又东躲西藏,引发长老的心火,自然也是他们的错。长老为了家族而备受折辱,他们自私自利不愿奉献,两相类比高下立判,清儿焉能不知?” “好好好。”老人李丞连笑三声,显然大为受用,“如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不亏是门中新生一代最负盛名的‘解语花’——秦清,你为我宽衣吧。” “解语花”是指能善解人意的花朵,秦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仇人也爱她三分,又娇俏如花,因而有此外号。 秦清只笑了笑,便带着三名女子,共同为李丞脱衣。 当蜡烛熄灭,五人齐齐入了床铺之后,她那甜腻的笑容收了一收,她那柔和的眉毛跳了一跳,她那深情的双眸冷了一冷。 她的脑子里突兀地、猛然地、骤然地出现了一句话。 活着。 她问自己:你这样,能算是活着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活得低劣(第一更) 秦清一边接受李丞的蹂躏,一边仔细地思考一个问题。 这种思考她早已习惯,习惯到贯穿她的生命始终。如今生命于她而言既是一场意外,更是一场庆幸。 她和王冬枝一同进了宁家,但在进宁家之前,两人却是天差地别的不同。 这份不同之处在于,王冬枝之前只是一个在街头巷尾扒拉着垃圾叫唤着老爷的乞丐女,整天想的是馒头、稀粥、铜板和过冬用的棉被。 而她却是货真价实的官宦子弟,武林名家,只是父亲被人迫害,一时家道中落,卖入青楼,又被宁家选中,当天服下毒药,送往此处。 彼时的秦清不知未来如何,当晚便不免辗转反侧,脑子里想的既有复仇,也有迷惘。 一时之间,纷乱如麻,浮想联翩。 王冬枝当时就在她的旁边,两个小女孩分作了一间房,她一进了屋子,便睡得呼声大起,不一会儿琼鼻上里冒出一个鼻涕泡泡。 秦清好奇地过去,戳破那个泡泡,然后被睡梦中的王冬枝打了一巴掌,她被打得一惊,又一愣,最后看着这个睡得如此安稳的小乞丐发痴。 她在想:这女孩看着比我年小,却几乎有大将风度,都是吃下毒药、前途未卜,可我和她相比起来,实在有天壤之别。真是既叫人惭愧、又让人敬佩,我也应当向她学习,八风不动、一心稳坐,万万不能折了家门威风。 第二天她才知道,王二丫——当时王冬枝的名字,王冬枝这三个字自然是秦清帮她取的——之所以沉沉睡去,并非有什么沉稳气度,仅仅是因为小女孩儿并不知晓自己遭遇了什么,她还以为那毒药是什么糖果。不过即使到了后来,王冬枝知道自己吃下毒药,受制于人,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她的生命像是一头野兽,为了活着而活着,为了生存而生存,她根本不在乎任何东西。 这样的认知状态,反而能够无心插柳柳成荫。 比如那一日。 每一个宁家收养的女孩,都有“那一日”——在进了宅子两三年后,大约十三四岁、十五六岁的时候,便有精通房中术的高手前来,为她们“醍醐灌的那样理所应当,也那样逻辑清晰。就连声音都清清脆脆,像是一颗被咬下的甜梨。 她杀人用的是刀,一把被放在小屋内的剪刀。 此事引起了宁家高层的震动。 王冬枝很快被几个面黑的男人带走了,小女孩们都在疯传一个消息:这个大家都喜欢的小家伙,这次只怕是活不了了。而若是大家再反抗教习的“教导”,恐怕将和她有一样的下场。 当然,也有人疑惑一件事情:王冬枝怎么杀的教习? 教习虽然只是专精奇淫巧技的旁门,但既然混迹江湖,怎么也通晓武艺,不至于正式踏入门槛,起码也等闲三五人近不了身。为何会在这小小的一个乞丐女孩儿手中栽了跟头? 秦清知道为什么:王冬枝是天才。 她知道这点的原因很简单:秦清也是天才。 这院子里也有其他高手,这些高手闲来无事,便会切磋招法,不多,一两次。但只需要偷偷看一两次就足够了,秦清惊讶地发现,以前对武功敬而远之的自己真正偷偷观察起那些招法来,其中的关隘、机巧,就好像是压根儿没有任何秘密一样,完完全全展露在自己的眼中。而让她更惊讶的是,王冬枝在这方面的领悟,比自己更加灵性、更加高妙。 ——尤其在刀上。 她虽然没有内力,但却对如何用刀、如何挥刀、如何舞刀,有一种天生的禅道之悟。 所以秦清对她更有知己之感,她越发觉得,自己和王冬枝的相遇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她们就这样,以一两次偷学到的武功残招,互相之间拼凑招法、试炼武学、举一反三,最终竟互相得到了一套虽简陋却成体系的招式。 秦清为此而高兴,她这才明白,自己或许正是个天生该走上武学道路的人。当然,王冬至也是。 但她没想到,王冬枝运用这些招式的时候,竟来得这样快。 在跟着进屋房间,看到这个女孩沐浴在阳光下、身上沾满了血迹、手持一柄剪刀的画面时,秦清甚至都能想象到她用的哪一招、哪一式。而看着王冬枝被打晕带走,感受到那些黑衣男人的强大,秦清甚至不敢多嘴一句。即使她非常清楚,这位和自己一同成长的挚友即将就这么死去,她也一语不发,仿若旁人。 她害怕。 她害怕得浑身发抖。 她既害怕王冬枝因此被杀,也害怕王冬枝偷学武功的秘密被揭发,更害怕自己也因此而受到牵连,而以上一切的害怕加起来,都比不过心中最害怕的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是——自己竟然隐隐期待着家族快点处置王冬枝,最好让她一句话说不出来就死,千万不要连累了自己! 她没想过自己是这样低劣的人,但她偏偏就是。 所以这一切的害怕,其实都是虚妄。她真正害怕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死! 她是见过死的,自己的父亲哀嚎,自己的母亲悲鸣,家中的仆从断了手,门前的老狗头飞掉。死亡的恐怖像是一道阴影一样笼罩在这个小姑娘的心头,以至于让她屏住呼吸在死人堆里呆了一天一夜,最终逃得性命。 她绝不想死。 她要活着。 活着才能报仇! ——没错,我是为了报仇才想要活着的,我是因为活着才要怕死的,我并不低劣,我是忍辱负重。 秦清说服了自己。 然后,她发现了活着的“出路”。 此事一出,其他几个教习们看着同僚的尸体,也都面色发白。他们的害怕好像也不比秦清少一些、缺一点,但这些人也是宁家的人,他们应当是、也绝对是说得上话的——这是秦清的想法。 其实这些人对宁家而言,根本没有任何作用,随时可以将其抛弃,也随时可以再找。他们根本算不上宁家的人,更说不上任何一句话。 但当时的小女孩眼中,没有这些区别。 教习就是宁家,宁家就是教习。既然得罪了宁家,那么就去讨好教习。 当这场醍醐灌顶、指点迷津之会恰在这尴尬境地的时候,她第一个站了出来,并且主动找上了其中一位教习。她热情而大方,她娇羞而勇敢,她主动牵着教习的手来到了房中,以至于教习从头到尾都僵直着身子观察她的手脚和动作,生怕这女孩也跟刚才那疯婆子一样给自己来一下——然后,这僵直着的身子就软了。 被秦清给“化”软了。 秦清的身子、容貌,简直像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一把火,可却只能让人感觉到舒服。她能够融化一切冰冷,却又不会灼伤任何人。 当然,秦清本人并不舒服。 她要一边竭尽全力地讨好对方,这当然舒服不起来。 但至少可以安心,秦清那颗因恐惧而颤抖、因痛苦而悲鸣的心总算平静了下来,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仿佛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分开了。她的灵魂却在思量着如何保住性命。她另一边却理性得好像机械。她审时度势,花言巧语,引导着教习的情绪。 虽然间或、偶然、时而,她那内心中的理性与理性之间,会迸射出一些奇妙的、好像对不起谁的罪恶感。 但理性又会很快告诉她:你没有做错啊,王冬枝只是自己倒霉而已。 最后,她非常顺利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教习曾教导她们“男人在床上最容易答应女人的话”,现在亲身成为了这道理中的实例。他骄傲地告诉秦清,只要有自己,秦清绝对不会出任何事。 秦清完全地安心下来了。 她付出了很多,但得到了生命,那么这一切代价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直到第二天碰上了王冬枝。 那个神气活现、锦衣玉罗,邀请她前往杀手院的王冬枝。 她非但没有受罚,反而受到了赏识。她不但没有受死,反而还一步登天。 当王冬枝一眼看来,秦清的表情既惊讶,又庆幸,既痛苦,又愤恨,既难受,又开心。她第一时间想笑,随后又有些想哭,王冬枝便伸手为她揩去泪痕,问她怎样了。 她只得回答:我为你而开心,也为自己而开心,我终于能堂堂正正地练武功了。 虽然这堂堂正正来得迟了一些。 但后来,她又发现其实这段经历也并非完全的无用功。有些事情一旦多一种选择,解决起来就会比别人快一步。她进了杀手院之后,才知道原来男人就是男人,教导杀人法的教习,和教导房中术的教习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他们也同样需要女人,甚至也同样喜欢在床上答应女人的话,而且很少食言。 她本来和王冬枝交流武学,是一个得博、一个得精,她对所有武学的领悟都很得心应手,而王冬枝唯独对刀法是得天独厚。 但如果再加上教习床前的一些承诺、一些丹药、一些传功,她就能做到既博又精,即使在刀法上也能和王冬枝分庭抗礼了。王冬枝因此而对她崇拜有加、佩服有加,她表面上受着,却总觉得有些刺耳。 在这段时间,王冬枝也不是没有受到过教习们的暗示。但她从来是无所求的。 无所求的人,便不会受到任何约束。 同样是遇了瓶颈,秦清会让人为自己运气导脉,而王冬枝则拿着一把刀去打坐。 同样是遇了疑惑,秦清会找人在床上询问一天,而王冬枝则拿着一把刀去杀人。 同样是走火入魔,秦清会有大量丹药补足元气,而王冬枝则躺在床上哀嚎挣扎。 秦清越是看她,越觉得她活得干净。 王冬枝的干净,衬出自己的低劣。 每每此时,她仍不忘用当年那句话回答自己:我是为了活着,我并不低劣,我是忍辱负重。 但她到底避免不了一股理性与理性之间,油然而生出的贼恶感。她只能些微明白这罪恶感来自何处,那并非对王冬枝的罪恶感,而是对自己对自己的摒弃,自己对自己的愧疚。但王冬枝却是这其中一面至关重要的镜子,她的存在映照出了这一切。 自此,秦清与王冬枝渐行渐远。 看不见王冬枝,便见不着自己的低劣,也就不会有什么罪恶感了。 时至今日,她们两已然功成名就,成了那一代宁家杀手中最负盛名的双子星,甚至是渐而走入了真正宁家上层的视角,乃至于干戈洞这种龙头门派的眼眸。但秦清却知道,王冬枝睡觉的时候可能还会有鼻涕泡泡,自己却再不可能去将其戳破了。 只有在偶尔的午夜梦回,她还是恰如刚进宁家时一般辗转反侧,就好像现在一样,思考一个问题。尤其是今天,被那“活着”所激,这问题更是越发难以逃避,简直像是深深镌刻在她脑中的一句话。 这个问题是:我是否活得低劣? 她想着想着,目光迷离,唇齿微张,有种奇特的魅惑感。 李丞看得目眩神晕,实在忍不住,对着她嘴里吐了一口口水,然后像一只禽兽般钻入她的怀中。 她面带微笑,一边安抚着这位近乎疯魔的长老,一边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这时,另一个房间内的宁业还没有睡觉。 他双手抱着脑袋,两眼看着天花板,听着自己师傅的低吟,心中有火在烧。 火烧得久了,便不免爆发。 他忽然有了个决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背叛(第二更) 次日,秦清睁开了眼睛,阳光照得她眼睛疼,一阵酥软从四肢百骸传来。她摇了摇脑袋,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被点了穴道、捆在床头,一时之间居然不得动弹。 她抬头一看,李丞像是一只怪猴般坐在一张椅子上,正面无表情,用一种极为渗人的目光盯着自己。 “长老,您这是……” “你想想自己做的好事。”李丞冷冰冰地说。 她这时候才发现,房间里除了李丞和自己,还有四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人。 死掉的人当然不能算是人,昨晚那三个招来的青楼女子,现在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成了三具尸体。她们的脖颈、四肢,都呈现出诡异的扭曲,脸上则还带着欢好时诡异迷离的表情。 秦清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人死在了李丞手中。 李丞的《燎原火心经》,一旦兴起就要杀人,这并不出奇。 在来到阳关城后,他每天杀掉的青楼女子都不少于三人,否则也不用每天去寻找新的伴侣。 所以这显然和自己被绑没有关系。 于是秦清的目光放到了除了李丞和自己之外,房间内唯一一个活着的人。这个人站在李丞身后,他一身黑衣,手持一剑,看上去冷漠而骄傲,轻蔑而刻薄。 一看到他,秦清就忽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很多很多。 “业儿……”秦清似乎在叹息,又似乎只是单纯地阐述,“你居然背叛我。” “这不叫背叛,这叫弃暗投明。”宁业凝着眸子,里面倒映着秦清不整的衣衫,他满是不屑和冷笑,“秦清,你这自甘堕落的臭婊子,哪有资格当我的师傅!” “你是受了‘九黎’的教唆,还是‘任女’的指使!”李丞斥责道,“胆敢干扰‘霸王’的天命,何其大胆!” “哎,此事我怎可能道出。”秦清摇头道,“李长老,你莫要白费功夫了。。” “我知道你的嘴很硬,我有的是手段炮制你。”李丞冷笑道,“不过先不说魔兵一事,我此次前来,主要目的可仍是你那亲爱的师妹和师侄哩。” 秦清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看向宁业,“宁业,你还将这件事情都告诉了李丞?” 她似乎非常愤怒,以至于称呼都从业儿,变成了宁业。 宁业只笑了笑,“和盘托出。” 他笑得还有点骄傲。 秦清狠狠地皱了一下眉,但随后又很快舒展了眉,“他们已经走了。”她很自然地说,“在昨晚,我们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时,他们早已遁去别处、远走他乡。至于李长老你,或许能借助玄关境之能,靠着残余味道捕捉他们的踪迹,但魔兵一事就在阳关城,你可离不开半步,也追不上去。” 她半身赤裸,但面对一个自己的徒弟,一个年岁足以做自己爷爷的老人,却一点儿也不害羞,反而坦然得像是身上穿金戴银、十分气派。 “哼哼,关于这点,老夫早和宁业有所商量。”李丞站了起来,来到窗前,看向房外,一抹阳光照亮了他,才发现这是个极矮、极瘦、几乎像是个孩童的老人,“那个宁宣,好像在这阳关城加入了个什么帮派是吧?” 他伸出手,轻轻敲了敲窗台。 只是轻轻敲了一下,也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举动。 但宅子的另一端,昨晚宁业进入的房间的门,却不知道何时已经打开。 那道房门打开的时候,没有一点儿声音,也没见到任何人走出来。 但转头一看,院子里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十来个黑衣男子。这十来个黑衣男子,每一个都站得笔直,一眼看过去,像是十来杆黑色的标枪。 李丞笑了笑,“去将那什么帮派的首脑抓去六合楼,同时昭告整个阳关城的武林同道,‘不老火仙’李丞要代表宁家铲除叛逆,手段略显激进,还望多多包涵。”他这番话刚刚说完,院子里就又一下子没有一个人了。 李丞非常满意地转过头,看了看房间内。 秦清和宁业正隔空对视,这对师徒没有说话。 秦清的目光带着一种坚韧和执拗,而宁业则截然相反,他贪婪地审视着秦清雪白的肌肤,眼中欲火满溢。 李丞喜欢这样的眼神。 他走上前来,伸手一扒,扯掉秦清的衣服。他的身高太矮,即使秦清坐在地上,也只需要探一下头,就能埋入她的胸口。 直接一咬,撕扯下一口肉来。 秦清闷哼一声,胸前鲜血淋漓。 “臭婊子!叫你蒙骗老夫!” 紧接着他又顺手给了秦清两耳光,又重重踢她一脚,最后才站起来,“宁业,老夫去处理一些事情,你此番有功,接下来就好好用一用你的师傅吧。注意点别弄死了,等我料理完宁宣的事情,就在她面前亲自玩王冬枝。” 说完此话,他对着秦清展露一个笑容。那笑容将他脸上的所有皱纹都挤出来了,像是将一片橘子皮忽然变成了橘子皮干,让这张脸不仅丑陋,而且恶心。 然后他离开了。 “是。”宁业点头,静静等待李丞离开,接着走过去关上了门,再闭上了窗,最后才转头看向秦清。 房门关上、窗户紧闭,房间被一种奇异的黑暗笼罩了,宁业的面孔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阴暗和恐怖。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操你。”他忽然开口,一开口就直截了当,“你又知不知道,我见过多少人操你。师傅,我是再也忍不了了。” 秦清苍白着脸,此时此刻她已经鼓不起一丝一毫的真气,基本的筋骨动作也受到制约,就连普通的女子都不如。 但她仍然可以微笑,“如果我没猜错,你多半是见了师妹和宁宣的关系,才忍不住的。你一边骂他是个大逆不道的畜生,可一边却又学他呢。” 宁业居然也笑了笑,只是眼睛里散发着阴冷的光,他还很客气地说,“师傅,你是人尽可夫,我是大逆不道,咱们俩岂非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他一边脱衣服,一边慢慢靠近了秦清。 不一会儿,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声痛苦的低吟。 房门之外,李丞眯着眼睛看着墙壁。 他离开了房间,却没有走远。在宁业和秦清的感知中,他绝对已经远去。可他实际上却只走了两步路,然后便关上了门,很自然地走到了墙壁的某个位置。 他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任何气息的泄漏。 任何玄关境以下的人,都绝对不知道他的动向。 然后他紧紧盯着这一面墙壁,于是切实存在的物质在他眼中化作不存在,李丞能够清晰看到宁业对秦清所做的任何事情。 他看了许久许久,看得非常仔细,甚至包括每一个表情的变化、每一处动作的力度,甚至穿过了皮肤,看到了血液的流动、心脏的挤压,乃至于大脑的运动。 最终李丞得出结论:没问题。 他终于放下了心来,转头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疑点和对话 日头正盛,天朗气清。 阳关城城头的二楼,常飞正在喝酒。 他是个生活很规律的人,每过一个月,就会依次观看自己尚未出师的弟子们,演练一遍各自的看家功夫,给予指正点拨。 自收下第一个弟子迄今,已有十五六年,常飞从未改变过这个习惯。 “这是一种责任。” 他常常对别人说,“我现在的一切成就,都有赖于我的师傅。而我的师傅,也有他的师傅,他的武功也是他师傅传下来的。现在轮到我为我的弟子传承了,他们也会为他们的弟子传承下去,这就是一脉相承,师徒情谊。如果我自己得了武功,就不为门派着想,这无疑是在逃避我应有的责任。” 在他看来,责任这两个字重若泰山。 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上,是天生背负着责任的,这些责任或许会带来痛苦,但也必须要去履行。 这种履行过程,不仅很有必要、也很重要,甚至还带点神圣的意味。 常飞在观看这些演武的时候,会先沐浴更衣、静坐冥想,因为他要保证自己对弟子的指点绝对正确,不能出一点差错,也要保证其中的每一句话都切中要害,避免累赘。他看起来在持斋受戒,实际上却是在养神存气,因为仔细地观察别人的功夫并且给予指点,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耗神的事情。 即使提前养好了神、存好了气,他如此一番,也元气大伤。 所以他来喝酒。 他一边喝,一边在观看脚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们。 看着那些熙熙攘攘、鲜活市侩的市井之徒,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眼中也流露出琥珀色的醉意,他的精神完全放松下来,他的身体也松弛了下来,这是常飞人生中少数可以感受到舒服和惬意的时候,他要好好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本来是这样的。 但一个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常飞抬起头,“有事?”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因为这是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书生。 莫非是来拜师的?常飞毕竟是阳关城的名人,他每月来这里喝酒的习惯也很多人知道,时常有人心向武道、前来拜师。所以常飞打量了两眼就准备继续喝酒,但只刚刚低下头,随后又猛地再次抬起头,“是你!?” “是我。”宁宣笑了笑,他现在是个蜡黄着脸的书生,身后的背篓里放着断去和武劫。 如果不是气息相似,常飞根本无法将这个看起来接近三十岁、穷困潦倒的男人,和昨天那个总是面带笑容、仿佛什么困难都能解决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他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宁宣的脸,最后忍不住摇了摇头,“啧,还是看不出来。” “慧剑先生有兴趣,我可以教你。”宁宣坐了下来。 “倒也不客气。” 常飞笑了笑,为宁宣斟一杯酒,“找我干嘛,你不会反而要拜我为师吧?” “我想要你帮我一件事情。”宁宣说,“这件事情可能和夺心魔有关。” 常飞动作一顿,又抬头看了宁宣两眼,笑了两声,他虽然刚才还满脸醉意,但现在却冷静得好像喝下去的只是水,“你要利用我。” “哦,怎么说?” “昨晚宁家那两个好像真的所言不虚,没有让你缺胳膊少腿,但他们来找你们,恐怕也不是就问声好就了事。宁家分明是要抓住你们的,但他们没有,那只能说明那两人和宁家的立场不一,起码和其中一部分人的立场不一样。”常飞为宁宣斟完了酒,又给自己斟酒,“如果我猜得不错,恐怕是宁家内部的某些斗争,要拿你作棋子使。” “不亏是慧剑。” 宁宣赞了一声,“我们师徒二人,现在就是棋子。” “人情练达是智,世事洞明为慧。”常飞哂笑,好像这推论不值一提,“我也并没有读过什么书,只是走得多了,看得多了,就莫名其妙有种直觉。其实我缺乏什么直接性的证据,但就是一看那女人的脸色,便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 “能看看这壮丽的河山,见见这世间的众生,确是一件幸事。” 宁宣听他描述,也露出憧憬神色,“先生这么一说,让我也很想去走一走、看一看了。” 常飞敲敲桌子,“话归正题吧,你到底要我帮你做什么事情,又到底有什么关于夺心魔的消息。” “这两件事情,根本是一体的。”宁宣肯定地说,“我相信,师伯找上门来的目的,就和夺心魔有关。” 接下来,他将昨天秦清和自己的交流和盘托出。 他说的很快,其中的信息却保留得很完整,一听就知道是经过了一段深思熟虑之后的发言,在自己心头说过千百遍,只有这样才能这么流畅。 他说话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在旁人眼中,宁宣根本只是在不停地开口,可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知道,这是常飞的本领。他索性也不压低声音了。 常飞静静听完,当宁宣讲完之后,他却叹了口气。 宁宣问,“为什么叹气?” “因为我已经不能喝酒了。”常飞看了看桌子上的美酒,眼中流露出遗憾的神色,“在接下来的过程中,我要保持冷静和理智,但我劳累了一上午,却喝不了酒,你说我为什么不叹气呢?不过我除了叹气之外,也不免心生疑惑。” 宁宣眨眨眼睛,“我当然能为你解惑。” 常飞抬起头看向宁宣,“第一,你为什么不逃?” “因为师伯没有对你出手。”宁宣说,“她如果真的想要保住我们的性命,肯定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来找过我。可她对你们两个有可能将消息泄露出去的人却毫不在意,这很不寻常,因为这也关乎她的性命。” 常飞皱起了眉,“她为何要这样做?” “我目前认为,她想要李丞发狂。”宁宣说,“李丞当年修炼武功的时候,想要让我的师傅……‘辅佐’,结果那时候我们俩刚好设计逃走。你应该听说过岳州‘不老火仙’变成‘不死疯魔’的传闻,这件事情就和我们师徒有点关系。” “原来是这样。”常飞感叹道,“早听说不老火仙性情大变、近似疯魔,每日欲望如火,熊熊燃烧,不得不或杀人、或**、或大快朵颐、或施虐成性,以此种种作为发泄情绪的手段,令人骇然。原来是你们招惹出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想要去拿酒。但动作到一半,他就去抓了片牛肉吃。 脸上的表情,则味同嚼蜡。 “其实李丞原本就不是个正常人,只是他从前善于伪装,仙风道骨,而现在难以伪装,本性显露。”宁宣嗤笑一声,“而师伯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说明一件事情:她既给李丞留下线索,又让李丞抓不住目标。她正在撩拨李丞心里的那一把火,她想要李丞癫狂而疯魔、疯魔而暴虐,到时候在现在的阳关城,肯定会惹出麻烦——以此看来,她在找上我们的同时,其实目的根本不在于我们,我们只是用来撩拨李丞的工具而已。” 常飞回忆着昨天见到的那个女人,很难想象如此雅致清丽的她有如此深沉的心机,“这两人有私人恩怨?” “我不知道。”宁宣摇头道,“或许有,或许没有。但这其实不重要,因为师伯并不是一个会把私人恩怨放在台面上的人,这件事情一定是‘公务’。” “怎样都好吧。” 常飞又想了想,“但这好像恰好和你没有了关系,你没有理由回来。” “我必须回来。”宁宣说,“因为如果师伯真的想要如此算计李丞,你也好、马黄叶也好,甚至是黑河帮、长河派的诸位,都会被她拿来作为撩拨李丞的线索。这危险无比的玄关境高手就像一头猛虎,却会被她用名为‘宁宣’的绳索牵着,她想要老虎咬谁,老虎就咬谁。这件事情多少和我有些关系,我是万万忍受不了的。” 常飞只笑了笑,“听起来像是养狗。” 他是在笑着,只是这笑容有点僵硬、有点冰冷,像是在遇到一件完全不好笑的事情时,强迫自己笑出来,以表现出自己的勇气。 不过任何一个人在知道玄关境高手即将对自己动手时,还能够笑得出来,其实已经算是胆大了。 然后他又深深看了宁宣一眼,“如果真是这样,你其实是以身涉险,只为救人。黑河帮、长河派也就罢了,我和黄叶可才和你相识一天呢……” 他说到这儿又补充一句,“虽然是挺愉快的。” “要让我死,去换别人的命,我才没那么伟大。” 宁宣耸耸肩,“但这件事情也不一定非要我的命,我只需要告诉你们,让你们提前做好防备,一起对付李丞,他想要在阳关城闹出风波、大开杀戒,也实在不那么容易。” 普通的真气境对付不了玄关境,但如果是张傲、马赤弓这种拥有宝兵的真气境,还是能够对玄关境造成威胁的。 更何况,在他们背后,还有龙孽虎煞山的玄贞道人老杜。 “其实还有一种发展。”常飞忽然道,“我现在就抓住你,把你送给李丞,岂不是皆大欢喜?” 他说完这句话,就盯着宁宣看。他的独臂也恰在此时,一下子放在了桌子上,五指呈现出一种舒展的状态。 这是一个随时都可以拔剑的状态。 宁宣只微笑道,“这就是我一个人独来,而让我师傅驻留的原因。如果我真的遭遇不测,她就自行离去算了。李丞见不了她,也只会见到我的尸体,虽然结果上他赢了,但有时候输赢对不同的人而言有不同的概念。一个玄关境高手被一个百炼境的人愚弄,这已经是输大发了,他只怕还是忍不住狂性大发,更顾不得你送我过去的事情。” “……别说了,其实我只是想要吓吓你。”常飞抬起手,挠了挠脸,有些郁闷地说,“你莫要误会,我才不做这种事情。不过你这准备这样充分,搞得好像我是怕了这种发展才回心转意的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宁宣则笑得越发灿烂,“我知道慧剑先生不是那样的人,我也只是想吓吓你而已。” “你这小子……” 常飞哑然,苦笑一声,“那第二,这事情和夺心魔的联系在何处?” “按照师伯和李丞来到这里的时间计算,夺心魔的消息,恐怕和那柄宁家看中的魔兵有关。” 宁宣正色道,“而干戈洞中的大人物敢派遣李丞不远千里,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寻找一柄武器,还是在龙孽虎煞山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眼皮子底下,他是怎样来的自信?我觉得唯一的答案就是,那大人物不只是卜算到了位置,恐怕还卜算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换言之,李丞的手中就掌握着一部分魔兵的线索,而这也极有可能就是夺心魔的线索。” 他经过一晚上的思考,已经能够排除武劫和魔兵之间关联的可能了。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武劫其实根本不能算是在阳关城内。 李丞和秦清来到阳关城应该有一段日子了,宁宣昨天才刚回来。而之前何楚得到武劫的时候,又是在偏远的小镇里。自武劫重见天日,只在阳关城呆了两日——这还得算上何楚星夜赶回、夺兵抢宝、先奸后杀的那一天。 如果真有这样的卜算术,那也不知道该说精准,还是粗劣。 说精准,是指能够精准抓住武劫来到阳关城的时间点; 说粗略,是指居然算不出宁宣身上就有武劫。 说到卜算术,虽然和此事无关,但宁宣也询问过谢易关于卜算之术的事情。他很想知道,在谢易看来,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到底算是武道的哪一类。 谢易则开始讲述起在一千五百年前,有人眼见武道之神妙,于是以武道初创卜算之术时的两种构思。 这两种构思,一个叫做求签法,一个叫做推演法。 求签法,顾名思义,就是如那些普罗大众、信男信女们祷告神祇,然后得到种种寓言,只需要解答寓言就能够得到命运的启示。 但很显然,这是错误的。 因为这种方法,需要一个绝对的至高无上存在,这个存在是个体也好,是神祇也罢,甚至称之为天道也无妨,总之就是一种能够真正意义上掌握所有生灵命运、真理答案、过去未来的特别存在,如此才能从这个存在的身上摘取信息,获得预言。 但这个世界的武道不是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的,根本不存在一个所谓的天道意志。 真正正确的卜算术,是推演法。 即是搜集森罗万象、世界底层的各种细小信息,从这些复杂纷乱的信息之中探寻到彼此之间常人难以理解的隐秘联系,最终得出似而非是的种种结论。 最后谢易支持相信推演法的武者,把坚信求签法的武者全杀光了——按照他的说法,这是对真理的尊重。 顺便说一句,这些坚信求签法的大多数是佛道信徒,而谢易当时传播佛道则分别用了两个身份,被两大教派奉为活圣人。他杀死的那些人,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全都是他自己最忠实的信徒。 谢易对此倒是毫不在意,他认为那些愚笨的蠢货跟他没什么关系。 “我是用另一个身份杀他们的。”他还安慰宁宣,“放心,不会破坏感情的。” “我在意的是这个东西吗?”宁宣只能苦笑,但他也实在没办法为一千五百年前的一群人,责怪自己的同乡,只能叹息一声,安慰自己以后不会让谢易随便杀人了。 而现实中,听完宁宣的猜测,常飞沉吟片刻,“这听起来很正确,但终究是你的猜想,没有切实的证据。而且听起来……很像是你要借此让名剑山庄与李丞为敌,解开你现在所处的危机。” “我不否认这种想法,如果可以的话,我肯定不愿意颠沛流离,被一直追杀的。”宁宣说,“但我所说的是诚心诚意的话。” “我就权当你说的是真话吧。”常飞又敲了敲桌面,发出一个轻巧的声音,“第三,你为什么来找我,而不是去找张傲?” 这个问题让宁宣沉默了一会儿。 “……我和他不是一路人。”他最后这样说,“这并非我们之间有了什么仇恨,只是我看不上他的选择,他看不起我的本事。所以我在没有能耐做到我想要做的事情前,还是避免和他见面来得好。” 常飞恍然,“哦,这就是你们那天动手的原因?” 眼见宁宣无奈的表情,他歉意地笑了笑,随后转移话题,“最后一点疑惑,你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调查一个人。”宁宣说,“一个叫齐勇的人,大斗天出身,他真气境,个子……身量……相貌……”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给常飞比划模样。 “大斗天的人在阳关城。”常飞愣了一愣,“你确定?” 阳关城是龙孽虎煞山的地盘,大斗天的势力按说涉及不到此,一般的大斗天弟子也不会来到这里才对。 宁宣一字一字道,“我非常确定。” 这份确定,并非是没有理由。 宁宣在最初从师伯口中听闻是官府传去自己的消息以引来宁家的时候,的确是十分失望、难受和气愤的,尤其是有谢易在耳边反复嘲弄猖狂大小的情况下。 但这一晚上,他也仔仔细细想了很多很多。最终却从与秦清的会面之中找到了三个疑点,而经过一番思考,其中的两个都有了答案——虽然不是很确切的答案,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宁宣只能有如此的猜测。 疑点一:秦清任由常飞知道宁家的事情。 答案是:秦清想要令李丞发狂惹事。 疑点二:魔兵到底是不是武劫。 答案是:魔兵不是武劫,而应当和夺心魔事件有关。 而最后一个疑点,却暂时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疑点三:齐勇既然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宁家,为什么秦清好像完全对武劫毫不知情? 现在的宁宣能想到两个可能:一个是齐勇想要再夺武劫,所以只说宁宣,不讲武劫,引来宁家,试图浑水摸鱼、趁机得利;另一个则是齐勇身不由己,被上级的意志所逼迫,但他还是特意遮掩了宁宣最重要的部分秘密,只讲出官府所需的那部分。 但不管是哪个可能,宁宣相信齐勇都会来到阳关城。 他很想见一见此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再见齐勇,阴谋真相 齐勇在酒楼坐了一天,天将入夜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这间小屋是租来的,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高高大大的男人为什么要特意租这样一间连进屋都有点勉强的房子住,但这些疑问在齐勇摆出的银子面前其实也算不得疑问。房东知道这男人的来历可能有点古怪,因为他对这房间的潮湿、阴暗、逼仄、低矮都不在意,他对房东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把租房的消息往外传。 日头昏黄,斜阳下的风是从北方的酒楼传来的,仿佛还带着些许醉意。两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相伴着在街角,好像两三片孤零零的残叶,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挑选了一束花和几文铜板放在他们面前,于是齐勇先给了乞丐几钱银子。而等到路过小姑娘的时候,也愿意再送上了几钱银子,买一朵花。 看着那小姑娘脸上欣喜的表情,他闻了闻花,那张憨直的脸上也会露出笑容。 小女孩的脑袋深深地埋下来,“谢谢叔叔。” “是哥哥。”齐勇脸色僵硬了一下,然后摸摸她的头发。 拜别了小女孩,他便若有若无地哼着小曲,捏着一朵紫黄色相间的小花,前往了自己的小屋门前,准备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但在距离小屋十来步的时候,他闲适轻松的表情忽然一紧,小曲消失了,他低下头,发现自己不自觉地一用力,手中的花朵已经被捏得粉碎,白皙的掌心染上了些奇特而芬芳的杂色。 他拍拍手,摇摇头,本来紧锁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从里面打开了,他走进小屋。 小屋内部闪烁着烛火的光芒,颜色明黄。 一个齐勇不认识的中年书生坐在桌子后面,齐勇皱着眉头观察他很久,可还是没有认出他是谁。唯一有点印象的是他那张蜡黄而陌生的面孔上的笑容,那种好像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这或许是世界上最难受的一种感觉,某种东西在记忆和知识之中呼之欲出,可又只能捕捉到一点残留的印象,无法形成切实的形状。 齐勇敲敲自己的脑袋,然后坐在了书生对面,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但随后他就知道了,自己并非老年痴呆。 书生一说话,他就想起了这是谁,因为那个声音和腔调太让人熟悉了,“嘿,齐勇兄,许久不见了。” 齐勇脸色一变,他再次仔仔细细观察了这书生一番,才有些苦涩地说,“是你啊!?” 书生洒然一笑,“是我。” “你居然能找到我。”齐勇叹了口气,“那老头儿,还是把我租房的信息传了出去……淦!” 他所说的是房东。 “如果你不加那一段话,或许他还不太会在意此事。但你偏偏要多此一举,让他不要传出去,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越是让他不要做,他反而印象越深。我们遣人一问,他就倒豆子一样一股脑说了出来,还以为你是江洋大盗,特意记得非常清楚咧。” 装扮成中年书生的宁宣摇头失笑,“其实你若是低调一些,我也未必能找到你,起码不会这样快。我也没想到当天让人询问,不到半天就知道了你的信息,名剑山庄不愧是多年的地头蛇,做事真个利索。” 齐勇露出略显苦闷的笑容,“我没做过类似的事情,怎叫我低调?” “朝廷的密探不要训练这方面的能耐吗?” “我是被收编的密探,重要的是动手能力。”齐勇举起手,比划了一个拳头,“我之前的任务,都和咱们上次邂逅时差不多,用拳头就能解决。” 说完这句话后,他忽然将拳头分开,五指伸展,按在了桌子上。 他这个动作,看上去相当普通,也相当寻常。 宁宣却好像见到了什么非常危险的事物一般,看了那手掌两眼,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你好像正要对我动手。” “还没有动。”齐勇平静地说,“但也差不多相当于动手了。” 宁宣忽然加快了语速,像是生怕发生什么事情一样,“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齐勇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看向宁宣,然后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我知道——因为我出卖了你。” “这其实也不能算出卖,你毕竟是公家的人。”宁宣还是死死盯着齐勇的手掌说话,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与分神,“但我还是很难受,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难受。” 齐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却还是忍不住黯然道,“这算是我对不起你。” “不,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因为你就算没有做出任何承诺,我当时也不准备杀你。生命毕竟是那样重要的东西,能不动还是不要动为好。我其实也做好了官府知道我的信息,宁家找上门来,大不了逃跑就是,我本来也没想过在阳关城能呆一辈子。”宁宣诚心诚意地说完这句话,然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我难受的地方不在于你对不起我,而是在于你对不起你自己。” “……” “你说愿意为我遮掩此事的时候,我是真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这世界上有这样的人,让我很开心。”宁宣老老实实地说出肺腑之言,“但我现在却发现,我好像错了。原来这个世界容不下好人,原来这不是个我所想象中那样美好的天地,这才是我难受的地方。” 轰隆。 宁宣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一个雷声,整间屋子都像是抖了一抖、震了一震。 “喂,你不要说了!”齐勇呼一下站了起来,他狠狠地用那只放在桌子上的手拍了一下桌面,刚才那雷鸣般的声音就是这样发出来的,“我们才只不过见了一面而已,不要说得好像很熟一样,你根本不了解我!” 他说是这么说,但之前放在桌子上的手掌却顺势放了下来。 他试图站直了身子,脑袋几乎顶在了低矮房间的天花板上,因此不得不稍稍埋下脑袋,一双黑洞洞的眼眸定这宁宣,显得更加狰狞和恐怖。 宁宣却忽然笑了,“看来,公务员还真不容易。” 在昨晚,宁宣被谢易嘲弄之后,他对此事有两种可能性的分析。一种是齐勇试图浑水摸鱼,夺取武劫,所以才既告诉了宁家宁宣的所在,却又没有告诉宁家关于武劫的信息;另一种则是齐勇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只告诉了宁家宁宣的所在,把武劫的信息隐瞒下来,试图让宁宣留下反抗的余地。 但这两种可能之中,宁宣其实还是更愿意相信后者。 只是有谢易在,他实在不愿意冒然判断,再次被打脸了,所以才将二者搁置,视作同等可能性。 而直到现在,这一番对话之后,他最终决定还是相信自己最初的判断:齐勇并不是那种要利用宁宣、谋夺武劫的人。 齐勇压根儿听不懂公务员三个字,凶猛的气势为之一滞,“什么?” “没什么,我走了。” 宁宣笑着从一旁提起背篓,背在身上,然后离开。 他直接越过了看起来恐怖无比的齐勇,齐勇愣了一愣,为他让开了道路。 他的脑袋一向不太灵光,直到宁宣走到门口了才反应过来,一转身,质问道,“你到底来做什么的?你不问我为什么要租这间屋子吗?” “你又不会告诉我。”宁宣止住了一下步子,很是悠然自信地说,“我打又打不过你,也说服不了你,那多问一句话也只是费点口水,有什么作用呢。而且我有十足把握相信,如果你的上级真的对我有什么性命威胁,你恐怕也不会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既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危险,那这件事情恐怕是针对宁家的,对吧?” 齐勇愣了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你可算错得离谱了!” 宁宣闻弦歌而知雅意,“哦,那就是魔兵了。” 齐勇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羞恼的表情,“……你!” 宁宣在心里偷笑,在近距离再次与齐勇相遇后,他的心情就忽然变好了。 这当然不是他和齐勇真有什么感情,正如齐勇所言,他们也只有一面之缘而已。要说多熟悉多有感情,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他开心的地方和他难受的地方相同,不在于齐勇和自己的关系,只在于齐勇这个人是个怎样的人。 这世上就是有种奇妙的性格,看到了一个和自己或许没什么关系的人做了件好事,就会开心,而同样看到这个人做了件坏事,就会不开心。宁宣就有这样的性格,他的前世今生都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看到了好人会开心,看到了坏人会伤心的人。 而更重要的是,从昨晚开始就在自己脑子里叫嚣的那把臭剑,在于齐勇见面之后的短短时间,就慢慢没声了。 谢易虽然有千般性格缺陷,但唯有一点好:他是个相当尊重世界客观事实的人。 显然,他也认为齐勇确实不是个心机深沉的阴谋家。纵然他之前一直坚持这点,并且以此反复打击宁宣,现在也乖乖收声,一点儿也不嘴硬。 这亦是宁宣心情变好的最重要因素。 不过这点当然也不必告诉齐勇,宁宣只笑了笑,“既然如此,咱们就江湖再见了,齐勇兄。不过我该说不说,还是得多嘴一句,你这种性格的人,好像不太适合当密探啊。” 这句话恰好和前次齐勇对宁宣所说的话相似。 “你真记仇。”谢易不忘怼他一句。 说完这番话,宁宣继续迈步离开,齐勇看着他毫无防备、背在身后的背篓,脸色怔了一怔,最后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和黑河帮有点联系。”他说,“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当然,这不代表我要站在你这边了,因为这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开,我不说你也会知道。那就是李丞已经对王有财下手了。不久前,黑河帮遭到一群武功高强的神秘人洗劫,据说死伤惨重,王有财也被掳走了,你是宁家的人,你应该知道他们是谁吧。” 这就是齐勇自进入城中之后,每日去那家酒楼的原因,那家酒楼也有朝廷的线人,他的上级让他等着接受这个消息。 上级好像非常能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李丞肯定会对黑河帮的人出手,只是迟早的事情。 齐勇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但他就是如此自信。 宁宣顿了一顿,他的声音里的笑意忽然消失了,变得很低,“死了人?” “是的,死了人。”齐勇叹了口气,他好像也很难受,尤其在这件事情在某种好像已经预料的轨道上时——这代表着齐勇其实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是他终究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得这样激烈,“起码死了五个人,伤重的更多,这还是因为那些弟子武功不精,难以引起关注,才只死了这么多。若非黑河帮那几名供奉在昨天才各自重伤、正在养病,死掉的人只怕还要有两倍。” “宁缺毋滥,宁缺毋滥。”宁宣咧嘴笑了笑,可眼中没有一点笑意,“他妈的宁缺毋滥!” 宁缺毋滥! 这边是宁家的杀手组合,当年的秦清和王冬枝都是从这组合里面出来的人。之所以取名“宁缺毋滥”,其中的含义就是“宁愿空缺,也不愿意降低标准”。 换言之,这里面都是杀手中的杀手、刺客中的刺客、精英中的精英。 宁宣一听齐勇的描述,就知道大约是这群人出手了。 不过老实说,这也在意料之中,还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管的事情。 宁宣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件事情的发生,看来早在你的上级的预料之中。若我猜的没错,他和秦清是合作伙伴。” 在之前,宁宣还称呼秦清为师伯,但现在却直呼其名。 而到这时,齐勇也不知道该不该掩饰这件事情了,他最后还是点点头,“……是。” 他说完之后,叹了口气。 那毕竟是五条人命。 “这么看来,我似乎懂了。” 宁宣一边想一边说道,“他是朝廷负责阳关城周遭事宜的密探,也是你的上司,他可能和秦清背后的大人物有关系,于是也得知此事,要在此次行动中和秦清合作夺取魔兵。” “而就在这时,他恰恰又从你那里知道了我和宁家的关系,于是他用这个消息引蛇出洞,让李丞背后的大人物有的放矢,却又趁机在队伍中加入秦清,以作内应。” “最后他在暗处,秦清在明处,我是诱饵,黑河帮是牺牲品,以此让李丞成为众矢之的,最终身死。” 他又想了想,“但他们如此想要李丞死,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极有可能惹来龙孽虎煞山的目光,这其实已经超脱了排除竞争者的范畴。我猜测,要不是魔兵其实已经到了李丞手中,要不就是李丞身上有着拿到魔兵的重要线索,能够保证他们杀死李丞,整件事情就快速结束……你说是不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他不让我知道更多。”齐勇听得目瞪口呆,还在想着宁宣话里的逻辑,“不过你说的好像是挺有道理的……” “我还知道一件事情。” 齐勇失声道,“你又知道了?” “我知道的这件事情是,他们都是混账!” 宁宣冷声道,“齐勇兄,我明白你现在一定在为难要不要把我们俩这次见面告诉你的上司。你不必为难,直说就好——顺便,我也有句话让你帮忙带给你的上司。” 齐勇点头道,“这倒可以,什么话?” “你妈死了!” 丢下四个字,宁宣就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两树梅花 “啧啧啧,有人急咯。” 耳边传来了这样一个声音,是谢易的声音。他还是一贯地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宁宣反而笑了。 他是气极反笑,“我是急了,这又如何?” 他一字一字说,“这世上只可能有一种人对什么事情都风轻云淡,那就是你这样的人。因为你根本不在乎任何事情,这个世界是怎么样对你来说也不重要,你只在乎你自己!还有你那自鸣得意实则狗屁不通的武道!你这个、你这个……” 他气得一时间都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汇去描述身后这把剑了。 “嘿,你这就玩不起了?”谢易的脾气也不好惹,“你骂我就算了,干嘛侮辱老子的武道,你这个小崽子……” 宁宣直接打断了他,“你武你马勒戈壁,你这臭傻逼也就整天在我脑子里叫唤了,自己被人家打成一条死狗还整天武道武道以为自己是个人物?我就明白告诉你了,你的武道没一点儿传下来,你这种人一辈子也没有朋友,一辈子也没人关心,你死了之后所有人都拍手叫好!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令人奇怪的是,如此一番破口大骂,谢易居然也没有反驳。 他闭口不言,好像成了聋子,又或是哑巴。 宁宣说完这番话,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凌厉地继续迈步,他穿过这片矮小屋子前方的小巷,融入人群之中。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名剑山庄,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去黑河帮看望那些师弟师妹,宁缺毋滥极有可能会留下人在那里看守。 现在能帮助自己的只有名剑山庄的人。 当然,名剑山庄能帮到的部分,也只有关于夺心魔的时候。这后面有龙孽虎煞山背书,他们不惧怕李丞。但面对齐勇这官府和大斗天双重靠山的人物,常飞也只能明哲保身,不愿意跟着宁宣前来,生怕为名剑山庄惹上麻烦。 所以宁宣也只能和齐勇对话一番,甚至要接受齐勇将这一切告知他那神秘上级的事实。 可以说,经过和齐勇这一番对话,形势是明朗了一些,但却并没有好转。 宁宣只是找到了方向,可那方向上却有一块巨石挡路,他能否将其冲破,仍要看自己的本事。 两人之间安静了许久之后,谢易才悠悠然说,“我猜你现在已经想要向我道歉了。”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那番话。 宁宣面无表情,“呵,是吗?那你猜错了。” “哎,别呵了,你就是这样的人,哪能骗过我呢?所以说做好人、老实人有什么好处啊,你本可以就此离开,陪着你家的娘们逍遥法外、自由自在,反正你只不过是个诱饵,作用已经起到了,死的不过是黑河帮的人罢了。结果你偏偏还是要多此一举,为了一群根本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人以身涉险。” 谢易不紧不慢地说,“这个且不说了,就是现在这桩事情你也做得不漂亮,就算名剑山庄不敢与朝廷作对,帮你真正出头,你也可以设下机关,爆发真气,还是有抓住齐勇的把握。现在却偏偏又是一个人过来陪他聊天,他能跟你聊完算是他厚道,可如果我是你——当然,请忽略掉我的武道造诣,否则连那李丞也就是土鸡瓦狗臭鱼烂虾——就用上各种手段动手,就算齐勇嘴巴再硬,我也有一百种方法让他说出实话。” 宁宣冷冷道,“你骂我烂好人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我最烂好人的地方,好像是留下了你的狗命。” “哎呀,你这话说的。” 谢易的脾气好像莫名其妙变好了,被宁宣连番辱骂,居然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怡然自得,“咱们是同乡,自然不能和别人相提并论。就算我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你也毫不在意,不是吗?” “那是我蠢没错。” 宁宣脸色白了一白,最后叹了口气,“……可这个世界它本不该这样的。” “你怎么总把锅甩给世界啊,世界就在那里呆着,天天有你这种人往人家脑袋上扣锅,它多无辜。” 谢易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醒醒吧,你是练武的人,你练的是武道,而且是我们当年创下的武道,这种话你说出来不嫌丢脸吗?你什么都对,可你这样弱,那对的地方又有什么用。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如果你够强的话,你让我去吃屎我就会去吃屎,如果你够强的话,你让所有的恶人向善,他们也绝对向善——你不要去纠结什么对错,你要思考的是如何变强,明白吗?” 他虽然被宁宣反复侮辱武道上的成就,但真正说起来还是一口一个武道,仿佛这已经是他唯一相信的东西,别人怎么说他也不在乎。 宁宣忍不住反驳,“那对错就不重要了吗?” “对你来说重要,对这个世界一点儿也不重要。”谢易说,“当然对我也不重要,我也就提一嘴,毕竟你这样下去迟早要死。但以你的能耐如果能活下来,其实还真有可能为我重塑肉身,如果你死了,我还得流落辗转、各种哄骗人,那太累了。” 宁宣沉默良久。 谢易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宁宣才慢慢道,“我知道你在偷换概念,我没有停过变强,我在黑河帮练刀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琢磨刀意,只是到我这个年纪、我这个条件,走到这一步也已经很困难了——所以你讲的这一切,听起来道理多多,无非是想要让我接受你的元气灌注而已。” “当然,我也没有否定这一点。”谢易老老实实地说,“我一直都是这个想法没变,你该不会以为咱们相处一段时日,说话时熟悉了一点,便真算是朋友了吧?” “抱歉,我好像真这么想了。” 宁宣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容,但他随后收起了这笑容,严肃而认真地说,“不过你虽然心怀不轨,但说的也正是最颠扑不破的真理。老谢我答应你……在必要的时候,我会用你的。” 好耶! 哪怕只有灵魂,谢易的灵魂也差不多跳了起来。 他说的这样一段话,严格来说并非阴谋,而是阳谋,谢易将宁宣所面临的一切赤裸地述说给他,于是宁宣便只有接受这一切。 “当然,我知晓你的苦楚,也没忘了帮你推演功法。”谢易抑制住心头喜悦,语气舒缓道,“现在的进度已经到一半以上了,再过一天我保证你的星火观想法能够得到进步,你就做好进军真气境的准备吧。相信我,若你到了真气境,再运用我的元气灌体,变化为真人体质,就算是玄关境的也别想把你如何,你到时候肯定破除一切阴魔鬼祟,抱得美人归啦。” 他大抵也知道自己这一番阳谋话术,宁宣心中肯定有所感伤,所以对未来描绘得极好极妙,像极了白手起家者的经典画饼。 他说到一半,似乎能察觉到宁宣低落的心情,又忍不住安慰道,“当然,你所想所思,其实都没什么问题。谁能说这些是有问题的呢,只是天不遂人愿、人不遂人心,你非要有所坚持,自然免不了被世事人情倾轧……” “你闭嘴好吗?” 宁宣无奈地应了一声。 “行行行。” 谢易向来不做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事情,立刻很懂事地闭上了嘴,“别说闭嘴,让我道歉也行,刚才不该嘲讽你的,对不起啊宁宣。” 宁宣冷笑一声,“你这话现在听来不像是道歉,更像是嘲讽。” 恰在此时,宁宣已经到了名剑山庄之前,这是一座偌大的庄子,庄子前有两座非常气派的石狮子。即使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庄子前也是络绎不绝,时而有人进出,各色人等是不一而足,说话声音也不绝于耳,显得非常热闹。 但在庄子不远处,却有两树梅花。 这时节,梅花尚未绽放,它们孤零零俏立此处,枝节上只一个又一个零散的花苞,那些花苞都忧郁地蛰伏在初春的怀抱之中,呈现出或灰或黄的暗色。远远看去,像是两截枯枝,凑近了看,也是一对树骨。 宁宣走到一半,停了下来,却静静地远望那一对花树。 名剑山庄这边热闹非凡。 但就这么轻移几十步,就能见到一片孤寂冷清。 短短数十步的距离,就好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想象,仿佛这一对孤零零的梅树,一个是自己,另一个就是王冬枝。他们二人相依为伴,孤独而绝望地旁观这个世界。 不过他随后又笑了笑,其实王冬枝也没这种纠结,她只不过是爱屋及乌,跟着宁宣胡闹罢了。 真正在意这一切的,仍然只有宁宣而已。 我这算什么,自我感动么,还带着师傅一起自我感动,其实她根本只是迁就我而已……宁宣有些自嘲地想。 “这两树梅花……” 这时候,他耳边传来了谢易的声音。 宁宣心头一动,莫非老谢也有了和自己类似的感悟? 谢易接续下去说,“孤独寂寥,冷冷清清,可说是意境隽永,好似能化成两门武功。” 宁宣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 “你知道个屁。”谢易说,“左边这骨干正直却又矮小可怜的,是你,另一个奇形怪状却肆意伸长的,是你老婆。它们俩分别看来,都是烂花烂树,可结成一起,便连绵缠绕、互为依靠,反而丑得出奇,奇中见美,美中有意,意中得境。” 他又补充一句,“如果我创出这门武功,你们两人各自使用,心意与招法合一,威力只怕不俗。” 宁宣听得目瞪口呆,“我以为你这样的人,绝没有这种共情。” 谢易以一种理所当然的与其说,“只要牵扯上武功,我就什么也有了,老子便是这样的天才。所以我一向对你那什么自怜自艾的态度看不惯,我穿越到这个世界,是恰如其分、老天有眼。” “老谢,我不是说武功,我的意思是,我刚才也认为这对梅花是我和我师傅。”宁宣忍不住说,“我还以为是我自作多情,没想到你也这么想,这说明我的想法……” 谢易打断了他,“嗯嗯嗯,你能闭嘴等我看完好吗?” 宁宣立刻乖乖巧巧地住嘴,“啊……行。” 乖乖站在原地,等谢易观赏完这两树梅花意境之后,道一声好后,宁宣才背着背篓走上前去。 门口的名剑山庄弟子拦住了他,上下打量一番,拱手问,“是哪位前辈?” “在下暴雪书生。” 宁宣老早捏了个身份出来,因此并不慌乱。 那弟子眨眨眼睛,有些迟疑,“前辈的名号……” 显然是并未在阳州这地界儿听说过这什么暴雪书生。 宁宣只哈哈大笑,“我与‘百花错拳’玉碧生、‘驾临天堂’任大先生、‘万恶罪魁’索公子等人并称于岳州,你这小辈,自然是难知其中奥妙。放心,我不会骗你,你只管回去告诉你家慧剑常飞先生,我来找他喝酒。” 这一番绰号人名是煞有其事,别说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弟子,就是旁边一大片人也被宁宣震慑,纷纷朝他投向目光。 其中或有怀疑,或有观察,或有试探,或有信服。 一时之间,也讨论纷纷。 “是!” 看门弟子知道慧剑常飞常常游历江湖,有些天南地北的好友,实属常事。因此立马得命而去,而宁宣便在门口等着。 果然,不到一会儿他便回来,心悦诚服地邀请宁宣入内。 宁宣跟着看门弟子一路前行,只见左右两边,都有剑客练剑,但都是木剑,声音敦厚而沉闷。 “听说名剑山庄,最擅长的不是武功,而是库藏大量宝剑,以至于有‘庄内弟子,人皆配宝剑,持剑皆英雄’的说法。” 宁宣有些好奇,“怎地这些贵庄剑客,都一个个用木剑?” “我们这一门的观想法乃是龙孽虎煞山持剑宫所传,唤作‘激剑气’。”那弟子倒也不怕泄露消息,直言不讳,“修炼者需要一柄宝剑,人与剑合、气与意合,几乎将自己一颗心灵,与宝剑其中的剑心相互糅合、融汇。到了此种境界,人与剑相似,剑与人混淆,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若是用真剑,剑气一相激荡,宝剑自有相争之心,只怕引动人心,令局面难以收拾。” “说来玄乎,大致就是一种自我催眠的手法,幻想自己是剑而已。这倒不错,但幻想到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也不知道是人在练武,还是剑在练武,连人都算不上了,还是练武吗?” 谢易不屑道,“拙劣不堪,自欺欺人,一坨狗屎,掺点牛粪。” 宁宣尽力让自己别笑出声。 紧接着,他们来到了一处院落,那弟子把宁宣带到场内,便告别离开,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院落之中有一座石桌,桌上有黑白棋子,常飞和马黄叶正在专心对弈,似乎没有察觉到宁宣的到来。 而除他们两人之外,却还有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正在一旁舞剑。 只见落花纷纷,环绕着这个少年,衬托出其人之俊、剑之利。 宁宣在隔着老远听到剑声的时候,还有些惊诧。那看门的弟子刚说完名剑山庄没人佩真剑练功,怎么这就有一个人现身说法,当场打脸了? 但他走到这院落之中,看了这少年的武功,却一下醒悟过来为何如此了。 “好烂的剑法。”谢易也开始骂,“说是狗屎都抬举他了,这简直是一条狗反复吃下去又拉出来又吃下去反复十三次之后的产物。” 难怪他敢舞剑,名剑山庄那一柄一柄的名剑都是杀人无算、午夜自鸣的真货色,要感知到了这份剑法,只怕也没有一点儿拼杀的兴趣。 宁宣本来就在憋笑,此时一听谢易说话,也深有同感,忍不住喃喃自语,“真的好烂。” 他这话一出,那舞剑的少年神色一变,忽然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遗世独立、相依为命 “你说什么?” 那少年脸色一变,停下了手,瞪大了眼珠子,以一种仿佛不敢相信的目光看向宁宣,“你说我的剑法烂?” 这句话的断句很奇怪。 如果是其他人说,就会强调“我的”二字。 可他强调的地方,却在“烂”这一个字上。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剑法烂,因此在愤怒之前,先出现的是奇怪。 而在奇怪之后,瞧他的样子,那愤怒却也好像想要涌出,却又好像不知道该不该涌出,显得无所适从。就好像对他而言,被人评头论足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体验,以至于事到临头,反而难以真正愤怒。 “你从小到大,就没人敢说真话吗?”宁宣笑道,“那我再说一次,你的剑法拙劣不堪,烂极了。” 这短短两句话,让旁边沉溺于棋局的两人抬起了头,两人看到了宁宣和那少年起了冲突,脸色也都焦急。 他们正要站起来——却在还没有站起来之前。 少年一挥手,制止两人,同时问道,“你是谁?” 他问话的时候,看也不看那两人,只盯着宁宣喝问一声。 这其实是一种非常不尊重的行为,任何一个江湖上的高手,按说都难以接受这样一个剑法支离破碎、武功未入门道的少年的侮辱。可常飞和马黄叶二人却仿佛甘之如饴,脸上非但没有愤怒,反而恭恭敬敬,乖乖巧巧,就好像是这一句话是什么圣旨一样。 ——只这一个表现,宁宣就已经明白,自己或许又惹到了什么大人物。 他在心头叹了口气。 却也升起了好奇。 到底是怎样身份的少年,才会得到这阳关城数一数二的两位高手的尊敬对待? 常飞并不是一个很简单就会折下腰的人,他纵然很会审时度势、谨言慎行,但在面对宁家的时候,也不卑不亢,并未被那庞大得足以比得上整个阳关城的力量所惊吓。 马黄叶就更不用说了,宁宣这两天搜集了一下资料,才知道他虽未入得名剑山庄“三奇剑”的行列。却几乎算得上阳关城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甚至在老一辈中也排得上号,家世出生自然更不用提,成为下一任名剑山庄庄主也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两个人完全有资格进入阳关城权势地位排行前二十的位置。 可他们在这少年的一句话面前,却连反驳的声音都好像发不出来。少年要他们闭嘴,他们就闭嘴,少年要他们收声,他们也收声。宁宣看这两人的动作,甚至怀疑少年要他们现在立马脱光了衣服跳舞,他们也绝对能够照做不误。 宁宣再次打量这个少年。 少年长相其实相当英俊,唇红齿白、器宇轩昂,但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一个少年,第一时间注意到的都绝非他的容貌——而是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 一种逼人的贵气! 他站在那里,手持利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却给人一种贵气凌人、发号施令的感觉。一时之间,好像任何人都天生该听他的话,他要问宁宣是谁,宁宣就必须说出自己是谁。 是个二代?而且恐怕不是普通的二代。 宁宣心中的好奇越来越浓了。 他好奇,于是便反问,“你是谁?” “我?”那少年有些猝不及防地皱皱眉,然后看了看旁边的常飞和马黄叶。 两人正要说话,他抬抬手,制止他们。再看向宁宣时,目光已好像是在看一个完全不懂事的孩子。 他略略昂起脑袋,淡淡道了一声,“我是唐凤华。” 他并没有做过多的介绍,仿佛唐凤华这三个字只要一出来,任谁都明白他的地位、他的靠山、他的背景。他在说完话之后,便不看宁宣了,只是很是矜持地笑了笑,再背着手转头去看旁边的花树。 这作态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他已经知道宁宣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会如何转换态度,如何趋炎附势,如何巴结自己,并且他正等待着宁宣的道歉,至于之后是宽容地饶恕还是严厉地惩戒,这就要看他心情了。 宁宣“哦”了一声,拱拱手,面色不变,好像这只是个稀松平常的名字。 再然后也跟着抬抬头,淡淡道了一声,“在下暴雪书生。” 说完之后,他也不看看唐凤华了,并且也背着手去看旁边的花树,脸上的笑容和唐凤华如出一辙。 不过他的架子、势态、气魄,虽然是模仿唐凤华,但做出来的效果简直像是比唐凤华更出尘十倍,更狂傲十倍,更高贵十倍。 唐凤华一时居然一愣,以一种惊疑不定的神色审视宁宣,“暴雪书生……” 他仔细思量了一会儿,但还是难以确定,便又看了看旁边的两人,“黄叶,常老师,这该不是城里的高手?” 马黄叶都压根儿不知道此事,疑惑地摇摇头,然后去上上下下审视宁宣,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神色。因为他能够看得出来,宁宣体内真气空空荡荡,好像并非真气境,可这口气怎么这样大? 常飞则面带苦笑,“是在下岳州来的好友。” 他是和宁宣约好了见面,但唐凤华带着马黄叶忽然拜访,再加上他痴迷棋局,居然没在第一时间发现两人的冲突。 “那就难怪了。”唐凤华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仿佛自己早猜到了这点,“难怪不知道我的身份。” “你无非就是唐将军的儿子,我如何不知。”宁宣却摇头笑道,他听到唐字就想到了此节,在整个阳关城能够稳压名剑山庄的势力只有两处。 一个是龙孽虎煞山,一个便是朝廷——而且还要是军中将士。 像是阳州这样的地方,远离中原地带,武将文官很难说是一体的。 当然,除了这两者之外,还有深藏不露隐秘至极的密部,独立一切之外、专门处理江湖事宜,和军部、文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而阳关城内,军部势力极大,几乎由唐将军一手遮天,连理论上管辖他的文官,都受他所制。像是参与到那逮捕夺心魔的议会之中,唐将军也只是象征性给点面子,到场聊天便是,实际上划水程度不下于庄梦。 宁宣却又指了指自己,“我知道你,但你不知道我暴雪书生的名头,可算是孤陋寡闻了。” “阁下是岳州来的,我不知道有什么孤陋寡闻的?”唐凤华冷哼一声,虽说迟钝但总算也走上了正轨,开始生起最开头的气了,“话题不要扯开,阁下辱我的剑法差劲——若非有真材实料,想来也说不出如此狂言!我有意与阁下一试身手,阁下是否有胆应声?” 他一边说,一边轻弹手中的剑锋,那柄宝剑不住地颤抖,发出龙吟般的轻唱。与此同时,他则转头看向宁宣,面色作炫耀状。 边上的两人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宁宣打断。 “无可无不可。”宁宣耸耸肩,“不过我事先说明,我并无恶意,只是道出真相罢了。” 听到前半截话的时候,唐凤华还觉得宁宣要势弱了。但听到后半段话的时候,他就恶狠狠地看了过来,直接用剑锋一指,对准宁宣,“废话少说,你用什么武功?” “我当然也用剑。” 宁宣说完这话,便丢下了身后的背篓,从中一摸,便摸出武劫,“相信我,看到了我的剑法之后,你就会放弃学剑了。” 虽然这场争端来得突然,但他其实早已经做好了使用一个新身份的准备,否则李丞立马就会像是闻到鲜血的蚊子一样找上门。 而这个剑法奇差无比、却好像还自我感觉良好的少爷,不正好是个制造出新身份的好垫脚石吗? 如果是之前的宁宣,绝不会和他产生冲突。虽然这小子带些骄横之气,却也不是什么恶人。 但恰恰是这样,现在的暴雪书生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成为一个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江湖人,才能让人不会怀疑到宁宣去。 关于这点用意,虽然没有明言,但常飞还是多多少少能有体会的。 但他听闻此处,还是忍不住愣了一愣,心中泛起一层忧虑。 他并不是怕宁宣输。 他知道宁宣是用刀的,而且宁宣的刀法之好,确实远远超出同道。 以这样的刀法境界,就算是以剑使刀,也自然能轻松胜过这个不学无术的唐凤华。 常飞也并不是怕唐凤华纠缠不休。 唐凤华这小子他是知道的,可能是整个阳关城最显赫的贵公子了,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唐将军一生戎马,长子死在战场,次子死于刺杀,这幼年的孩子就是唐凤华,已经是个独苗。唐将军不忍心让他重蹈覆辙,便将其送往自己的家乡隐姓埋名地生活,却恰恰耽搁了学武的黄金年龄。 只等到唐凤华成年之后,唐将军也从战场前线急流勇退,再不必担心类似事件,才将唐凤华接到了阳关城。可这时候他的起步已经远远落后旁人,再加上他热情有余、坚韧不足,武功成就注定也高不起来。 而恰恰就是这样,越是不能得到的东西,便越是向往! 唐凤华一练功就怕苦怕累,但不练功又始终爱听那些江湖传闻,因此养成了一身结交江湖人士的好习惯。纵然没办法成为高手,他也绝对有能力让所有高手围绕着自己转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便是个更加年轻、更有权势的王有财。 而且他自小长大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虽然来到阳关城后逐渐染上了一些娇贵气质,却也并非一个蛮横无理的富二代,反而有种质朴天然的味道。 常飞和马黄叶都算是受此影响,与他结交,关系不错。 所以常飞认为,只要宁宣展现出足够的武艺,唐凤华也还是不会过于纠结之前的无礼的。 他真正担心的是马黄叶。 以马黄叶的目光,极可能看出宁宣以剑施展刀法。 以马黄叶的目光,甚至都有可能从宁宣施展“剑法”的动作,判断出暴雪书生就是宁宣本人。 马黄叶对剑的领悟,就是这样得天独厚。 他无疑是剑中的天才。 但一个专业领域的天才,往往就是其他领域的蠢货。就像是把其他领域的能力挪移叠加到一起一样,马黄叶对剑法之外的任何事情,都好像天生要迟钝一些,他的反应能力和脑力之差,自然想不到宁宣为什么要变成暴雪书生。 ——而他要是把这事儿点破,让唐凤华得知,那就更不得了了。 马黄叶只是理解能力不够,但还守得住事情。 可唐凤华却连事情都守不住,他但凡知道宁宣要参与的是多么刺激的一场明争暗斗,当天就会忍不住去相熟的人面前炫耀。不用一天,整个阳关城的上层都会知道他所知道的一切秘密。 而这种秘密传播出去,当天李丞就能找上门来,一掌把宁宣脑袋打烂。 常飞在第一时间有心告诫一下马黄叶这事儿,可刚一动念,就听唐凤华嗤笑了一声,“这也能算剑?” 他随手丢下手中的剑,轻飘飘说了一句,“黄叶,去你们家库里找一柄轻一些的剑来,我手中这把手感不好——另外,也给暴雪先生送上一柄如何?” 他手中的剑,其实也算是罕见的利刃了。 可对他而言,这好像只是一柄可供替代的玩具。 而整个名剑山庄的宝库,似乎也不过是一处惊喜多多的玩具库而已。 马黄叶刚点了点头,宁宣却又摇了摇头,举起了武劫,拔剑出鞘三寸,“我就用这把剑。” 常飞虽然把心思牵扯到如何给宁宣遮掩身份的事情上,马黄叶纵然已经开始思考到家中宝库哪一柄剑比较适合唐凤华的需求——可在看到武劫的剑身时,仍忍不住看了那剑两眼。 不是这剑好,而是这剑的制造工艺太烂了。 简直几乎和唐凤华的剑法一般的烂。 这种剑,放到名剑山庄这种赏剑、认剑、养剑之所,在常飞、马黄叶这样的著名剑客面前,就和在古董店里发现一颗玻璃珠一样离奇! 宁宣却已经摆好了架势,对心头说,“来一套剑法,老谢。” “嗯,就刚才外边儿那象征着你的梅花所演,已成了一套剑法。” 谢易说,他现在终于有了一些金手指的架势,“而另一枝头,则化作一套刀法。你师傅能用,你也能用。而等你融会贯通,刀剑各成,一手刀一手剑,一同施展出来,才是它们真真正正展现出自己威力的时候。” 宁宣颇有些期待,“名字呢?” “剑式名‘遗世独立’。” 谢易说。 “刀法作‘相依为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弃剑 马黄叶也是个武痴。 武痴的意思,就是一旦想到了比武,看到了比武,或者有机会看到比武,就会比平时做任何事情都要热诚一些。 他此番得了唐凤华下令,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堂堂庄主之子,被使唤得像是个小厮一般,而是飞快地点点头,脸上满是好奇而期待地离开了。 常飞张张嘴想要止住这小子,却又看了看旁边的唐凤华,终究只能哀叹一声,希望宁宣聪明一些,不露破绽。 宁宣低眉垂眸,眼观鼻鼻观心,看似在静默,实则却在当场学剑。 他的耳边传来一句句的指导,同时也在心头悄然演化出两个小人,对应谢易口中所讲述的所有招式的变化、劲力的吞吐、心意的糅合。 这是王冬枝教给他的速学法,王冬枝曾经告诉宁宣,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招式,都能够分为式法、劲法和意法三者,从这方面解析一门武功,最是有效迅捷。 而这三者层层递进,一门武功是不是够深奥、够精妙,就看能不能兼备三者,各有比重。 任何一门武功,都好像比是一本书、一幅画、一首曲子,其中的起承转合都要合乎道理、有迹可循。 比如虚空刀,这就是一门十分高明的武学,是由干戈洞传下给宁家、宁家再传下给王冬枝的刀法。 此刀如其名,重意境,有“清静无虚空”五字境界。其次是式法,在清字境界就有一百零八式,繁复奥妙、精巧细致。唯独在劲力上的雕琢平平无奇,算是一大败笔。 只因这门武功,本就是一位军中的刀法高手所创,他早年是杀人无算、以一敌万的军中杀神,是以杀气满溢。而他晚年之后,却又参道悟佛,将自己一身杀气洗涤干净,回虚返空,才创出来这门至清大静太无虚空刀来。 不过后来,这杀神被干戈洞一位高手干掉,因其刀法出彩,令人在意,于是一番收集编撰,反而成为了干戈洞中一大绝式。 这位杀神在军中冲杀,自然刀法精妙。而晚年又贯通佛道,理当意境悠远。但他一生纵然坎坷,起于微末,缺乏对上层内讧法门的运用,一生的经历足以推动他创立出惊世绝学,却终究少了劲力上的领悟,最终是人惨死、刀法也难以圆满。 王冬枝曾夸下海口,她若是武功有成,就要弥补这门武功的缺陷,令其真真正正完美无暇。 而今日宁宣一观谢易所传的这一门剑法“遗世独立”,也并不是真正完美无瑕的武功。 对此谢易很是坦然,“今天虽有触动,但是以你为主,不是我心我得,我思我想,做不出太高的成就。” 不过这样也足够了。 等到宁宣收拾剑法,抬起头的时候,恰恰看到了提着一柄黑鲨皮鞘黄金吞口金丝剑穗宝剑的马黄叶赶到,同时也瞧见了紧锁眉头和自己挤眉弄眼的常飞,以及观赏旁边花海中姹紫嫣红的唐凤华。 “准备好了吗?”唐凤华伸手接剑,用眼角看宁宣,脸上带着倨傲,已尽力做出一副见惯了场面的模样。 只是在场三人,任谁都能瞧见,他的右手小指,在接剑的时候,已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并不是紧张,他还没有那份自知之明。 这是兴奋。 他看起来风轻云淡,却好像兴奋得要死。这种兴奋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却从他的神态、眼睛、面容、动作的每一个地方,都溢出来了。 别说是站在旁边的常飞和马黄叶,就连站在他对面的宁宣,一时之间都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两人并非是两位江湖小辈,而是在整个阳关城赫赫有名的大高手。 甚至这场决战也自然不是一时口角而产生的无聊拼斗,而好像是决定了什么整个阳关城未来格局的惊世一战。 他很想笑,但这时候笑出声就是宁宣了,而暴雪书生则一定不会笑。 于是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抬起武劫,“出手吧。” ——他刚说完,唐凤华就出手了。 唐凤华在一瞬间刺出了三剑,好似三枚飞星,分袭宁宣的眼眸、喉咙和心脏。 宁宣晃一晃脑袋,走开了一步,用带着鞘的武劫随手扒拉了那么一下。三剑分别落空,不是少了一寸,就是差上三分,看得唐凤华差点想要大叫失误。 唐凤华真的大叫一声,他在半空旋转了一下,又一剑回首,夺宁宣的眉目,动作煞是好看。 宁宣扬起脑袋,剑尖从他的鼻子上擦过。 唐凤华又出七剑,再争五剑,更抢十一剑,最后剑势一去,洋洋洒洒化作数十道银光倾泻。一时之间,剑未至,剑锋破空的声音已此起彼伏,如敲冰戛玉,比分金切石,好像是山雨欲来之前,一场疏狂不羁的风。 但这风的劲头纵大,雨却是一场小雨。 宁宣倾听风声,雨中漫步。 他迄今为止尚未出剑,他手中的武劫还藏在剑鞘之中。那剑鞘本不该能够与唐凤华手中万中无一的宝剑锋芒所比的,但每每宁宣用剑鞘去格挡时候,就有一股十分奇妙的卸去的力量,将唐凤华志在必得的一击所化解。一时之间,唐凤华围绕着宁宣又蹦又跳,而宁宣却只需要最小的动作、最小的力气,就能消去唐凤华的一切攻势。 马黄叶本来期待的目光,却慢慢变得黯淡了。 他分明看得出来,宁宣剑虽未出鞘,但其中动作举止,每一次与唐凤华的交锋,都几乎藏匿着一个杀势——而要完成这个杀势非常简单,宁宣只需要拔出手中那柄剑即可。 他也看得出来,这位“暴雪书生”之所以没有击败唐凤华,并不是有意耍弄,只是没有办法。 “暴雪书生”要么杀死唐凤华,要么就只能够防守。 这并不是剑法的问题,这门剑法非常严密谨慎,找不出明显缺憾。如果是马黄叶使用,一招就能败下唐凤华。 不过要他老实说来,这剑法的招式虽然不俗,却也并不出奇,只能算是中,或者中下。只是对上了漏洞百出的唐凤华,以至于显得玄妙不可言喻而已。 但如果不是“暴雪书生”对剑法的掌握死硬刻板,这门剑法也早已击败了唐凤华。 正因为“暴雪书生”没办法灵活运用剑法,所以才会要么杀、要么守,而无法败。 这人并不是个高手。马黄叶判断:难道只不过是师叔的酒友? 他之所以对宁宣饱含期待,原因有二:一来,暴雪书生是常飞的朋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然不可能是一般角色,二来,暴雪书生言谈之中颇有气度,足见自信。 但现在看来,这期待是落空了。 旁边的常飞也看出了这点,脸色也终于慢慢平复。 呼,宁宣的剑法虽然低劣,却终究没有以剑用刀,还是会一点的。常飞则是这样一个判断:看来他作为杀手出身,用刀作为主要武器的同时,也并不是没有练过剑。 他总算是放下了心,不用担心宁宣的身份被揭破了。 其实常飞所想的也不能说不对,宁家的某些杀人的技巧中,的确是要杀手习练百家武艺,能够用最多的方法杀人。但百家武艺太过繁杂,需要博众家之所长,属于杀手行业内卷化发展出来的技巧,宁宣这种小年轻前途无量,根本没有那个精力和时间练习这种发展前景极小的能力。 真正练习这种杀人法的,莫过于那些武功境界停滞不前、又害怕在任务中死亡的中年杀手。 他们两各有判断,其实唐凤华也有了个自己的判断。 “你竟然敢小看我!?”他的判断是这个,第不知道多少招之后,唐凤华收回一剑,却不再攻,而是喝骂一声,“你好大胆!” “我胆子当然很大,且看看你的胆子如何。” 宁宣忽然横着举起了手中的武劫,他扬眉、轻笑,“来,斩我一剑!” 武劫还是没有出鞘。 唐凤华的脸色从涨红到青蓝,再从青蓝变成涨红,第一次涨红是累着的,第二次涨红却是怒着的。他咆哮一声,便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动作却凝固了一瞬,整个人浑身上下的所有实实在在的力量,都仿佛顷刻化为一种存在的液体,沿着两只胳膊,汇入剑中。 他眨眨眼睛,有一瞬的惊慌失措。 而剑身却震动起来,发出了一声声蜂鸣般的轻吟。 一股森然而凝滞,凌厉而野悍的意味,忽然从中散发了出来。 他们一人一剑,本开始人操控着剑,剑捍卫着人。现在却不知道是触发了怎样一个开关,竟然变得人匆忙、剑张狂,好像一切都反过来了,所有的力量都支撑着剑独立于虚空中,人不过是搭在上面的被剑所操控的傀儡。 “居然动了剑心。”马黄叶愣了一愣,“激发了剑气。” “这柄‘堂皇’的主人在被杀死的时候,好像也是如此被碾压戏弄。”常飞刚刚才舒缓下来的眉毛又皱了起来,“它主子的真气伴随着怨念,成就了这柄宝剑的剑心,居然也一直潜藏了下来。此时被唐公子的情感一引动,却就激发出来,化作了一道攻势……黄叶,你怎么偏偏选了这柄剑!?” 马黄叶也只能苦笑,“我、我实在不知……” 他们两人一边说,一边各自一步,已准备打断这场胡闹的战斗。 其实“堂皇”之内的剑气,并不是很了不起的力量,一个濒死垂危的真气境能够留下的力量,相当于其主人的全力一击。而在这一击之后,这柄剑恐怕也要剑心破碎,沦为废品了——当然,这同样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是宁宣能不能挡住这一击。 马黄叶的判断,常飞的认知,都认为他挡不住。 他们一动作,几乎就能够在一眨眼的时间内干涉其中。 但好几个一眨眼后,他们还没有动。 这并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刚刚踏出一步之后,他们两个人同时感觉脑袋一阵眩晕,皮肤一阵刺痛,步伐也不由自主地一止然后一顿。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移转目光,从那剑气浓密强烈的“堂皇”之上,看向了旁边的宁宣。 他们以一种惊讶的目光审视着宁宣,就好像看到了一只猫猫狗狗,忽然变成了一条鳄鱼。 还是一条能自由上岸、并且跑得比豹子快的鳄鱼。 宁宣的动作则不变。 他好像根本看不到唐凤华的变化,依然维持着那个横举剑鞘的姿势。他的动作已经不是停滞,更像是凝固。似乎有一股无法动摇的力量,止住了他一切变化的趋势,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宛若是个冻住的冰块,又仿佛是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他的目光凝注前方不变,疑如在看着唐凤华,又可能在看着比唐凤华更遥远的地方。 而常飞和马黄叶却同时能够从这个动作中,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力量。 一股充斥在宁宣全身上下的力量。 那股力量大而且震撼,强而且静谧,雄而且恢弘,壮而且沉默。 这股力量,让宁宣变得好像一个隔离于整个世界的独特存在,甚至于去尘脱俗、超凡入圣,羽化而登仙,禅静而涅槃。 宁宣竟全然成为了一个天外的来客,浑身上下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和这个世界全无联系,陌生无比。这个世界想要容纳他,可他天生拥有这个世界无法接受的东西,于是便难以容纳。 他成为了一个在这世界,却又不存在的人。 人人都能看见他的存在,但一闭上眼睛,却又很难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种感觉对任何一个高手而言,都是危险的讯号。 常飞和马黄叶一时迟疑顿步,他们不敢引发那股力量。 也就是这一迟疑,唐凤华手中的“堂皇”啸叫了一声,好像一头野兽发起了进攻的号角。周围的花树簌簌作响,好像有无形的大手将它们摇曳,而在花雨纷飞乱去之际,风也涌向了宁宣。 声、花、风,一切都变得好乱。 唐凤华一剑斩下。 一切又都静下来了。 空气中自上而下地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肉眼可见的线条。 这线条出现的时候剑锋已经碰到了武劫的剑鞘上,但看到那一条线条的时候,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能清晰分明地在脑中呈现出这柄剑划破虚空、斩却下来的全过程。 空气一荡,发出一个清脆的声音。 清脆的声音不是来自于武劫的剑鞘,而是来自于堂皇。 那啸叫着的堂皇,竟发出了一个清脆的像是熟鸡蛋磕碎蛋壳的声音。而伴随着这个声音,剑身上竟然也出现了好像是熟鸡蛋的蛋壳破碎的裂纹。 咔咔咔咔咔咔……那声音在一顿之后,忽然大作,接二连三,轰轰烈烈。 裂纹也在顷刻间蔓延开来,一片片的金铁自上而下地剥离,像是无数颗星辰坠落,洋洋洒洒,支离破碎。过不多时,这数斤重的宝剑,便只剩下了一二两的剑柄。 宁宣摇晃了一下脑袋,终于动了一动,放下了手中之剑。 常飞和马黄叶又是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因为他们都能看出,暴雪书生并没有发挥出超过真气境的力量,此人是纯以百炼境的力量,对抗唐凤华或者说堂皇的一击。 这全依赖那一门剑法,或者说那一招剑法。 那剑法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却是内含劲力,覆盖全身,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物外之境,道家称作无极,佛家称作寂灭。一旦有任何人朝他进行攻击,便等同于打破这无极、惊动这寂灭。 于是这一切无极之力、寂灭之能,都化作一道无剑之剑,竟骤然反扑。 就好像宁宣不愿与这污浊世间同流合污,可这世界却又要干扰他的清净,强逼他走上自己不愿意走的道路,他不愿妥协,怒从心起,一股自内而外的震力,便如是爆发。 而这一爆发,针对这污浊世界、肮脏道理,势要破除一切,几乎有开天辟地、扫清玉宇的气势。 一切所有干涉他的外力,都将被这反扑爆发的力量给震碎。 这一招在招法上拙劣,却在劲力、意境上极为隽永深远,就是让人琢磨一辈子,恐怕也觉得意犹未尽。 而最恐怖的是,暴雪先生使用这一招的时候还有至少两处限制,首先就是他并没有真正出剑。这一股震力若是用在真正的剑上,便顺势出招,彼时不是无形反震,而是一招真真正正的绝代杀着。 其次就是,那所有的震力其实全都是百炼境的肌肉力道,等到暴雪先生达到或者拿出真气境的力量,更不知道是如何一发不可收拾的凶猛强悍——说是拿出,是因为马黄叶看了这一招,更认为他是藏私了,而常飞这边,虽然知道是宁宣,却也不太肯定宁宣是不是真的百炼境了。 “这一招你没有用到位。”他们却不知道,谢易是如此评价宁宣的这一招,“你的确有遗世独立的意境,但后面那股不甘污浊、意欲反扑,以至于毁天灭地的力道,却没有爆发出来。” 宁宣则吐槽道,“主要是这听起来好中二,我没办法贴合心境……这肯定是你掺加了自己的私货。还有,这居然是从梅花里面悟出来的一招吗,哪来的这么暴力的梅花啊?” 唐凤华则呆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或者说剑柄,又抬头看了看宁宣。 他沉默着想了想,丢下了手中剑柄,“你说的对,我不想练剑了。” 他看了那一剑,已丧失了练剑的勇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布局、棋局和剑局 唐凤华只沉寂了片刻,他丢下了剑柄,就好像丢下了一个全然不在意的东西,随后便精神重焕。 常飞和马黄叶的脸色却怪怪的。 这武功拙劣的大少爷全然没关注到这件事情,又打量了一下宁宣,比划了一个大拇指,“暴雪书生,你果然厉害,这一招剑法意境悠长,深入我心,足见你这书生是个方外的高士。除此之外,竟也能不忘善心,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候,居然留我性命,不错不错,是个良人。” 他虽然没有常飞和马黄叶对剑法的领悟,却是当局者,以最直观的方式体会到了遗世独立的威力。 这一败之后,唐凤华反而似乎对宁宣有些服气了。 不过他这话乍听像是在赞赏宁宣,可细细一品,里面又好像是充满了一种赏识。 赏识和赞赏是不一样的,赞赏可以是平等的,可赏识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价。只有上位者,才能赏识一个下位者。 ——这个唐凤华长了这么俊朗一张脸,这样漂亮一个个头,却似乎还没有学会怎样说话,甚至连表达情绪的方法都很欠佳。 宁宣不搭理他,低头捡起了那剑柄,“唐少爷,这东西是不能丢的。”他说完,将剑柄还给了常飞和马黄叶,“此剑已成,别具一格,剑身虽去,剑心不失,若能找上龙孽虎煞山的道长们,当能重铸为一柄宝剑。” 唐凤华脸色一僵,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得讪笑。 马黄叶则非常郑重地接过剑柄,不多时便唤来了一名弟子,扫走了那地上一堆堆、一片片的宝剑碎片,将这些搜集起来,只需要有高人倾注力量,就能重铸此剑。 做完了这些事情,马黄叶再看向宁宣的时候不由态度变化,虽还多少有些一贯的害羞,却也多了几分温度,他很礼貌地行了一个礼,“不知道暴雪先生前来与师叔相会,却是何故?” 他是个尊重剑的人,所以也喜欢和他一样尊重剑的人。 虽然宁宣其实并非是尊重剑的人,只是尊重他人尊重的事物。但现下暴雪先生这一身剑法如此桀骜不驯,遗世独立,几如天人,自然应该有一些狂热魔怔的气质,马黄叶的理解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宁宣沉吟片刻,又看了旁边眼巴巴瞅着这边的唐凤华,却不知道该不该说。 常飞忽然笑了笑,他一说话,宁宣就知道自己不用说话了,“他是高人。” 唐凤华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一看就是!” 常飞又道,“我也是高人。” 唐凤华这次的言语很斟酌,“也许吧。” 常飞愣住了,“大少爷,什么叫也许?” 唐凤华大大咧咧地说,“慧剑先生,你虽然名头很响,但我没见过你的本事。不过暴雪先生这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我却是见识得清清楚楚,他一出手,起码也是整个阳关城排名前三的好手。” 这句话当然不对,宁宣出一百次手,其实也不可能是阳关城前三的人物,起码现在不是。 不过唐凤华只需要说这一句话,就足够让任何人知道他肯定是彻头彻尾的外行人了。 外行人说内行话,这就叫贻笑大方。 所以在场的三个人都笑了。 宁宣苦笑,马黄叶偷笑,常飞则憋笑。 他一边憋笑,一边深有同感地点头,“是极是极,少爷的眼力着实不错,几乎能比得上神目杨家了。近几年本人也确实没打过什么硬仗,难怪少爷看不清楚弄不明白——不过想来过不多久,我也不是没有机会在少爷面前露上一手。” 唐凤华道,“哦?”他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又补充一句,“你要和人交手?” 常飞笑道,“是的。”他指了指宁宣,“暴雪书生是个高人,我也是个高人,高人找上高人,通常来说都会有很重要的事情。而近来整个阳关城最重要的事情当然只有一件。” 唐凤华在这时候的反应倒是很敏捷,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们有夺心魔的线索!?” 旁边的马黄叶也吓了一大跳。 宁宣则立刻点头,他看了常飞这番作态,就知道告诉唐凤华此事也无妨,“本人正是来找慧剑先生,以定夺夺心魔之事的机要。” 常飞紧接着说,“但是让我定夺,不如让唐公子、唐少爷来定夺。” 宁宣傲然说,“其实找他定夺的意思,是让他的父亲来决议。” 常飞又摇头道,“我找唐少爷讨论此事,不在于他的父亲是谁,只在于他有什么能耐。” 宁宣不屑道,“他能有什么能耐?” 常飞说,“他有勇气。” 宁宣道,“还有呢?” 常飞又说,“他有毅力。” 宁宣有些惊讶,“除此之外?” 常飞接着说,“他还有决断。” 他又看向唐凤华,用一只手拱手道,“有勇气、毅力、决断之少年,恰恰可在风云际会时乘风而起、借云飞攀。所谓夺心魔一案,弄得人心惶惶、众说纷纭,恰似是造就了一个时势,这时势中必有英雄诞生。以我来看,此番非唐少爷助力,便不能成事。” 宁宣故作疑惑,上上下下打量了着唐凤华,好似在审视他的分量,看看他是不是真如常飞所说那样有本事。 唐凤华被他们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弄得不自觉般挺直了胸膛,又不自觉般抬起了脑袋,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显得不再那么骄傲而傲慢,而是有了一些不好意思,再加上一些窃喜和兴奋,“谬赞谬赞、岂敢岂敢、多谢多谢。嘿嘿,哈哈。” “好,看来你虽然武艺不精,却是个能谋善断之人。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狮子。” 似乎真的从那几个字眼里瞧出了一些英雄的风采、能人的风姿,宁宣那充满着不屑和轻蔑的神色也骤然一收,正色道,“唐少爷,这是万民之福祉,阳关之幸事,还望你好好传达给唐将军。我非常肯定,作下案子的夺心魔,极有可能今日掳走城内黑河帮一派的人有关。这是他唯一一次不以夺心魔的手法做事,抓住这条线索,一定能有所成。” 事实上,宁宣非常清楚,也不用特意去抓什么线索。李丞之所以抓走王有财,就是为了逼迫宁宣回来送死,所以非但不会遮遮掩掩,反而一定会对此事大书特书。 线索也自然会自己流出来。 不过,先让宁家的长老李丞大书特书王有财被抓,宁宣这个宁家的叛徒再将李丞和夺心魔有联系起来,便或多或少都会引来怀疑,认为他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但如果是暴雪书生来说出李丞和夺心魔有关,李丞再自散播消息,反而就没有这种麻烦了。 到时候宁宣隐藏身份,李丞自以为来救王有财的是宁宣,却只会等到三大帮会、军中悍将,甚至是龙孽虎煞山。 而宁宣则能够以暴雪书生的身份混入其中,再伺机寻找到秦清、宁业,以及那个引发一切开端的齐勇的上级,来处理他们之间的事情。 常飞和宁宣两人一顿彩虹屁下去,令唐凤华这草包少爷一时五迷三道,当即拍板答应此事,要在跑腿告家长这种事情上,展现出自己的大勇气、大毅力、大决断来。 而整个过程,马黄叶一直在旁观,他不是蠢货,也没有聪明到堪破宁宣的身份。所以从头到尾,对这件事情是将信将疑,半信不信。 不过他至少能明白常飞的眼神——常飞让他规劝着唐凤华,确保此事能成。 既然师叔这样说了,那肯定没问题。 马黄叶从小到大都有这个认知。 于是就这样,马黄叶带着唐凤华离开了,院落间只剩下宁宣和常飞。他们俩眼见两个小年轻离开了,便自顾自走到了一旁的石桌子上,那残局还未结束呢。 “多谢你帮我。”宁宣看了残局两眼,提起黑子便下,“现在看来,事情虽然有我所未想到的发展,却终究不错。” “你家的长老抓走了王帮主?”常飞直到现在才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刚才现在没有表现出来而已,他端详棋局片刻,用白子下,“这是你从那位大斗天弟子口中得知的消息?” 他还不知道齐勇是朝廷的人,只隐约猜出两人之间恐怕有什么矛盾。 “没错,此番对话,我已经确定他是敌非友。下次见面,我们俩恐怕就要分出生死。”宁宣说,“他现在应该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而且应该会更加隐蔽。你别让门下弟子再去寻找他的踪迹,要不怕会有生命危险。” 常飞点点头,又问,“他知道你是暴雪书生,这会不会有问题?” “这是刻意露出的破绽。” 宁宣说,“如果他背后没人,我们当即就能分出生死,也没必要隐瞒。如果他背后有人,那人肯定能知道我是暴雪书生,之后一定有所反应,他有反应我就有对策。” “就好像钓鱼。”常飞有些忧虑,“你拿自己作饵,但大鱼上钩的时候,也必然是有得胜之机会、能胜之把握。你必然要给他真能咬下你这饵食的错觉,他才会咬下来,可他真正现身之后,又如何能够料理他呢?” 宁宣笑了笑,“谁让我还有一个师傅呢。” 他心中想的却是:师傅其实未必靠得住,谁让我还有个老乡呢。 常飞点点头,“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你那位了不起的师傅的风姿。” 他一直以来,都认为宁宣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的能耐气度,和其师一定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他的观念里,一个弟子成不成器,和这个人的师傅有很大关系。就好像虎父无犬子一样,弟子再怎么厉害,都超不过师傅。而宁宣已经几次三番令他高看,宁宣的师傅更不知道在他心头有多高了。 他虽然与其人素未谋面,可语气上却已经分外敬仰。 “到时候会见的,毕竟能有此局,也算有慧剑先生斡旋之功劳。”宁宣说,“若从秦清的口中得到关于魔兵的线索,先生是第一个得知的。” “倒不必非要是我,是名剑山庄的任何一个人都行。”常飞却好像对此浑不在意,他懒散地笑着说,“我不在乎什么魔兵什么功劳、什么武功什么秘诀,我只想要安安分分地教导弟子,光大门楣,开枝散叶。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能认识一些有前途的后辈,有能为的前辈,有意思的剑法,我也是非常愿意、乐意且快意的。” “这也是我找上你的原因。三大帮主都有负担,马黄叶又太年轻,雷剑胆太激烈,唐将军我看不透,庄梦太惫惰,只有你我有把握说服,又愿意相信。” 宁宣说完这句话,又看了看棋局,“好像是平局。” 常飞却摇头,“我知道我输了,你硬说是平局。” 他一挥手,在棋局上空像是涂抹什么东西一样划了一下,棋盘上的棋子都好像变魔术一样,被一股奇妙的力量推飞起来,规规整整地落入一旁的棋瓮之中。 这算弃局认输。 然后他倒是站了起来,目光看向了宁宣腰间的武劫,里面闪动着见猎心喜的光,“布局是以你为主,棋局是下不过你,但我们还可以论一论剑局,你说呢?” 他本来是不准备和宁宣动手的,因为他根本不认为宁宣和自己在同一水平线上。 但看了刚才那一招,他却不这么认为了。 宁宣点点头,也跟着站了起来,“我看你和马黄叶的目光,就知道早晚有这一遭。” “你遭了黄叶,就未必能遭上我了。即使你能活着和我交手,你的招式也未必能够发挥稳定。”常飞以一种肯定的口吻说,“所以我要快,最好是现在。” 宁宣露出好奇的神色,“他的剑法有那么厉害?” 常飞只微笑,“那不是厉害,厉害都难以形容他的剑法。若说找一个合适的词汇,用‘毁灭’二字最是恰当——说来,你的剑法好像也恰恰有此意境。” 他显然也看出来了,宁宣并不是剑道造诣有多高,而是剑法厉害。按说一个宁家的叛徒杀手,是不会这种以静制动的剑法的,因为杀手本来是要以快打快,而不是等着别人来打自己。 但常飞也不问。 “快问他两相比较,结果如何?”谢易听到这里,忽然冒出了个声音。 宁宣只好问,“你觉得他的剑法和我的剑法比怎么样?” 常飞沉思片刻,“剑法你胜,用剑法的人你输——剑和人加在一起,我还是认为你输。” 这个回答简直正应了谢易的心思。 宁宣听到了耳边嚣张得意的笑声,只好苦笑,“你我的剑局,怎么一直在谈他人。慧剑先生,拔你的剑吧。”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常飞笑着点头,然后抬手拔剑。 他只有一只手,却有两把剑。这两把剑中,一把是欲剑,一把是慧剑。他成名依靠的是慧剑,但其实那“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万物表相所化的欲剑,也并不可以小觑。 他的手放在了身后,手指像跳舞一样挑选着剑柄。 一会儿来到靠上面一点的欲剑,握住了,却又松开。 一会儿又摸到了靠下面一点的慧剑,拔出了两寸,却又放下。 来来回回几次三番,却始终没有确定。 而他的脸上,也带着一种懒散、随性、好像一切都不用在意的笑容,配合上他唏嘘的胡渣、洒脱的长发、不修边幅的衣着,再加上他的动作尽显优柔寡断、毫无果决,明明这场这场战斗都开始了,居然都没有想好到底用什么剑出招,如胡闹一般,看上去简直一点高手的风范也没有。 难怪唐凤华一直怀疑他的本事。 宁宣却闭上了眼睛。 ——常飞看起来还在挑选犹疑,其实已经出剑了。 他知道宁宣见识过欲剑,所以宁宣一定会提防那将四周的一切表相融入自身的剑意。但同时,慧剑才是他的看家本领,所以宁宣也一定暗中警惕他的慧剑。 在动手的时候,宁宣的心情虽然同样是紧张的,但面对常飞不同的剑的时候,却还是会有些微的不同。 一个是知道但难以应付的紧张,一个是不知道所以面对未知的紧张。 所以他不妨停留在这两种紧张的界线中央,反反复复地挑选剑柄。 而这恰恰是战斗最折磨人的时候。 要是在战斗中,一个真正的武者其实根本没有机会想太多,一切都由千锤百炼的动作和刹那迸射的灵光作用和左右,心境纯粹得不含有一丝波动。 要是在战斗后,不管此战结果如何,一个人还能思考都已经够庆幸的了,一切尘埃落定,战斗战了,是喜是悲是乐是哀都算不上折磨。 唯有在战斗之前的那种心情,患得患失、起起伏伏,这是最折磨人的。 一时之间,好像抓到了最好的状态,却又转瞬即逝,于是便不免后悔。 一时之间,发现自己分神走心,一边庆幸此时没有开战,一边害怕在自己庆幸的时候开战。 一时之间,想着战斗结束能够获得多大名望,不枉此生,又因而害怕战斗结束后自己身首异处,多么可悲。 这段时间越长,就几乎越是多想。 越是多想,越是容易慌乱。 所以才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这是兵法的道理,也是剑法的道理,武功本来就和军阵差不了多少。 这几乎是人类的本能,宁宣还没有办法克服本能。 所以他闭上了眼睛。 他不愿意再看常飞挑选剑柄的动作,但也不愿意主动出击。 因为他是属于弱势的一方,而且并不清楚对方的虚实。 所以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常飞的眼中露出了赞赏的神色,这和唐凤华眼中的赏识不一样。这并非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评价。 虽然实际上来说,他是有这个资格的。 他有慧剑的名头,有马贼的出身,有游历天下的经历,有教导许多弟子的经验,他看待任何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其实都可以拿出赏识的态度。而且他拿出这种态度,宁宣其实也不会太愤怒,但他没有。 因为他深知,如果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面对宁宣,一定会输,而且会输得很难看。 他才不想输。 这种不想输,其实恰恰是对对手的一种尊敬。 一个人打赢了不想输的人,就说明这个人已经将对方的一切征服,这种战斗的魅力,是非武者所不能明白的。 所以他用计。 常飞无声无息地张开嘴,一缕缕的气流从他的口中吐出。那气流一缕缕的落出去,又缓又慢,又轻又柔,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逐渐靠近了宁宣,好像是一个又一个脚步声,这脚步声来到了宁宣的左边。 然后他很小心也很谨慎,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宁宣的右边。 挑选剑柄是慧剑的第一剑。 故布疑阵则是第二剑。 而常飞拔剑的这一剑,其实已经是第三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慧剑真相 常飞出剑。 常飞出剑的同时,宁宣如梦初醒般睁开了眼睛,自然而然地朝着右边拔剑。 这一剑的轨迹像是弯月的边缘般曼妙,以一个完美的弧度迎接来袭的常飞。这个动作仿佛并非是他自己控制的,而是一种无形的由内而外释放出来的力量牵引着他的剑他的手乃至于他整个人体,变化为一个恰当的动作,随后定格不动。 其实在这交手的刹那,定格的时间实际上颇短,但不知为何,任何人一看宁宣的动作,就好像他好像拔剑于此许久许久,起码有六百年那样久远。 有三百年参禅,又三百年悟道。 他已经遗世独立,身体内的所有劲力化作一个独立的系统,任何试图干涉其中的动作,都将引来毁天灭地的反扑。 常飞变招快如闪电,本来电射而出的一道银光忽地消失,他突兀无比地从动变化为静,骤然收剑并退后两步。 然后他笑了笑。 好像接下来可以看看什么非常好笑的笑话一样。 宁宣听到了一个声音,一片落下的花瓣倏然间无声无息地碎裂开来,他心中警觉,却未来得及反应。只听啵啵啵啵啵,竟然是之前那一缕缕的无形真气,在宁宣的左手边猛地爆炸开来,就好像是有一连串的鞭炮被点燃鸣放一般,轰轰烈烈、凶猛狂暴。 其中爆破之力,竟然堪比真的火药! 宁宣瞳孔收缩,立刻深呼一口气。 那爆发的劲力四散开来的同时,便又被某种更加强大、更加雄浑的力量,给强行镇压收摄。 空气在刹那方寸之间的变化复杂精妙,先是一阵似火焰般的汹涌膨胀,可在膨胀彻底爆发之前就又先一步如真空般的极速收缩,两种矛盾的现象在宁宣的体表上一涌而一陷,随即便没有了任何变化。 一时之间,只听一声声沿着他身体表面的爆炸响动,激起了漫天花飞,动荡着烟尘起伏。 常飞眼见此着,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却更见玩味。 他并未急着追击,而是将手中那柄看起来极为朴素甚至简陋的剑重新插回身后,单手只臂空空如野,却给人一种他随时能够拔出任何一柄剑的感觉。 花雨散尽,烟尘死去,宁宣站在原地,衣衫尽在,毫发无损。 他若有所思,“原来刚才左边那一下才是你的主攻。这是‘一气剑’?” “我没有雷师兄一心求得‘气就是剑、剑就是气’的野心,他摒弃一切只求剑与气的合一,而对我而言,这‘天玄地黄上一玄气剑’对只是可用的一招,自然也无所谓主攻不主攻的。你若防备那离体真气,我就本人进攻。你若料得我本人进攻,我就引发那隔空气劲。当然,你若头尾都难顾,我也不妨齐头并进双管齐下。” 常飞懒洋洋地笑着说,“此招打你进退维谷、势成骑虎,算作一次试探。” 宁宣感叹了起来,“慧剑的切磋也充满机心,不知试探的结果如何啊?” 常飞点头道,“第一,你的感知灵敏程度远迈一般的百炼境,居然能够在闭着眼睛的情况下,发现我的动作。” 宁宣只好承认,“我的感知一向灵敏。” 这其实是谢易的帮助,宁宣闭上了眼睛,但谢易没有,他仍然能够如常人一般观察周围的一切,就好像时时刻刻有一台摄像机,而且还是有智能会提醒的摄像机。 “第二,你的此招剑法,以静制动,却是一式妙招,竟让我有种无法破解的感觉。即使我以真气强攻,攻破与否也是五五之数,我本就以强击弱,不好冒险,只能收手期待‘一气剑’的功效了。” 宁宣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身子,“但你的期待好像已落空了。” 常飞对此也毫不在意,继续道,“第三,我能肯定你是没有受伤,但我也瞧出了端倪,这‘一气剑’看起来是被你的剑招反扑之力所抵御,实际上不然。整个过程有两处变化,空气膨胀是攻势生效,空气收缩却是另一股真气。” 说到这里,常飞的语气极为笃定,“如此一来,我总算确定你昨日为何对雷师兄亦有跃跃欲试之感了。听说有些奇特的功法,能够以一定代价,短暂地催生内力种子,让百炼境的人拥有真气境的战力,是也不是?” 宁宣只好苦笑着点头,“不亏是慧剑先生,你的战斗风格真的很有智慧。” 是智慧而不是聪明。 聪明是一个人的智商,而智慧则包括经验和能力。 一个年少的天才,可能很聪明。但只有一个经历了许多世事人情、见识过不少艰难险阻的人,才能拥有智慧。 “这个人和那老头乐不同,是个实战派的。”谢易对宁宣说,“那老头闭门造车,虽然也勉强算是可以骑着走的自行车,有点成绩。但真要打起来,却未必打得过这不靠车的。” 宁宣得承认这句话,常飞绝对是能够和雷剑胆站在同一级别的高手。 事实上也如此,名剑山庄三奇剑的威名,早已传遍阳关城。 “如此一看,你起码暴露了一个弱点,一张底牌。”常飞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弱点是,你的遗世独立并不能对你没有意料到的攻势进行反击,如此一来,我完全能够以快打慢、以多欺少、以众敌寡、以动制静。底牌则是,你能够在短时间内,达到真气境界,但这想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起码不能一直维持。接下来我只要针对你的弱点,避开你的底牌,设下计谋,我就已经赢了。” 他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你认输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非常诚恳的。 一来,他们之间的争斗,本来就怀着试探的目的。因为他一直记挂着宁宣最初似乎想要和雷剑胆一试高低的模样,现在见了遗世独立之后,更好奇宁宣的本事能耐,以及这小子到底能否与真气境为敌,又是凭什么来的自信。 现在结果是出来了,宁宣能够通过某种秘法,短暂爆发出真气来。 二来,他之所以争斗,其实也是因为自己是个武者,所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宁宣前世那些没练过武的看看小说都要斗一斗设定、争一争高低,现下这么个真实拥有武道的世界,又有谁没有点争强好胜的心呢? 现在结果也出来了,常飞有自信胜过宁宣,而且绝对比雷剑胆容易。因为雷剑胆会以一气剑与遗世独立硬拼,而常飞却懂得避其锋芒。 既然如此,那这场切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所以常飞认为,可以到此为止。 这也是他分明有机会在宁宣以真气抵御爆破真气的时候趁机进攻,却反而将剑收回身后,静观其变的原因。他认为自己已经赢了,那就没有必要穷追猛打。 ——可宁宣却摇了摇头,“我不认输。” 他紧接着又补充一句话,“我还没有输。” 常飞愣了一愣,然后笑了笑,“年轻人就不要逞……” “你才应该认输。”宁宣继续说,“因为我刚才也已经看出你的破绽来了。” 常飞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转变为一种疑惑,“……你说什么?” “第一,你的功力不够强,在我见过的所有真气境中,都算是比较平庸的那一种。你能够登上三奇剑,恐怕全靠的是一场场的实战,但每一场实战,都有一定以弱胜强的成分。而任何一场以弱胜强,其实都不免有运气的成分,起码是不可以复制的。” 常飞深吸一口气,他本太想听宁宣的话,可听来着实还有那么点道理,“还有呢?” 当然,只有一点道理。他想。 “第二,你的意志也不够强,你认为一场切磋,没有必要打生打死,所以便没有想要引发我的反扑之力,与你的真气硬拼。但实际上这只是借口而已,因为这只不过是一场切磋,就算失败了又能如何?又不会要人命。你之所以不动手的真实原因是你畏惧失败,你之所以畏惧失败的真实原因是你觉得自己的三奇剑得来不正,并没有切实根基。正因你有此想法,所以近几年都渐渐不再出手,以致于连唐凤华都小瞧于你。” 常飞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看了,他用独臂习惯性地摸着自己下巴,但摸着摸着,却用指尖捏下来一根。 一种刺痛从下巴蔓延,蔓延到了心里去,然后点燃了火。 不知怎地,他忽然大笑三声。 “好好好,好小子,我也是今日才发现,原来我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名利给架住了……你说的没错,我是有点害怕了,以至于畏首畏尾的。” 他收起了笑容,然后道出三个字,“继续说。” “第三,你的慧剑根本没有任何特异之处,你唯一一把宝剑就是欲剑。你之所以要用两把剑,只是给旁人施加心理上的压力而已。与其说那是慧剑,倒不如说你才是慧剑,你一旦进入到战斗之中,任何一个举动都充满了算计,你的人是慧剑,你的剑是欲剑,你看破了欲望所以就成就了智慧。但这对我而言是幸运,因为我只需要小心一把剑即可。” 常飞听完这一番话,又愣了一愣。 “没想到这也给你发觉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是不是该把慧剑这名头让给你了。” 宁宣却继续道,“第四……” 常飞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还有第四?” 他那样子就好像是在说:我这么一个老江湖了,都只能在这一招之间看出三点来,你却能够看出四点?凭什么!? “第四,你不该让我认输,那是对我的侮辱。” 宁宣说,“你想要赢,我也想要赢,没有人会想要当输家。我认识一个失败者,他一旦说到自己输掉的事情就好像是整个人都没了魂。我也曾经失败过,我输给张老爷子时的心情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输掉的感觉很不好受,很不好受,如果可以我想一直赢下去,而你绝对没有这份心境,你让一个还不想认输的人认输——于是我认定,你反而会输!” 这番话一开始说来,常飞还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服气和怀疑。 他不服气宁宣能够在这上面盖过自己,并怀疑宁宣之所以提出第四点,就是为了争一个面子。 他甚至都想好了,宁宣这个理由有哪怕一丁点的牵强,自己都要将其驳斥。 但随着宁宣一一道来,越说越多,他脸上的不服气和怀疑也就越来越少,到最后像是阳光下的冰雪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宁宣,一双眼睛像是在看一个让自己不知道该讨厌还是该喜欢的复杂玩意儿,于是沉默了许久。 他最后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我好像成了个反面例子,既是武道上的,也是老师上的。” 一个武者,惧怕失败而不敢面对失败,这自然是反面例子。 一个老师,居然让只有自己一半年龄的孩子教育,这同样是反面例子。 他又补充了一句,“幸好,我不认为我在这场剑局上还会成为反面例子,我还是认为我会赢。” 宁宣也笑了,以剑锋指向常飞,“出手吧,老常。” “老常是什么?我可不老。” 常飞嘟囔了一句,“但的确很长。” ——这句话就够中年大叔那油腻的味儿了,还不老呢? 宁宣在一瞬间想说这个。 抬头一看,常飞已经来到了面前,张口一吐。 像是一道雷霆混杂着霹雳打到了闪电上。 宁宣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凌空打来的气雷,又听到沧浪一声。 那华丽无比的欲剑出鞘,幻化作九天之上一条无数繁星构成的银河缓缓流出。 在这一剑面前,宁宣却只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后面一阵凉意。 他脑后有一颗被劲风带动着摇曳的花树,那花树摇曳起伏之间,竟好像也蕴含着常飞的剑气,感染了常飞的剑意,成了一柄又大又长又宽又软的剑,朝着宁宣悄无声息地打来。 好一个慧剑,还是老三样是吧!他冷笑。 一招鲜,吃遍天,有什么不好?常飞也在冷笑:后生仔,学去吧你。 正常来说,一个真气境的高手根本没有必要和百炼境争抢先机,但常飞面对的遗世独立却恰恰是个例外。 因为这一招的精妙之处只在于劲力和意境,而这两者都是一念即动、一念即生的,常飞要拔剑踏步前冲出剑,这一套动作就算再一气呵成,也快不过宁宣体内千锤百炼的功力运转,更何况宁宣也有踏入真气境的手段。 所以他用话术令宁宣分神,之后再同时发出三重攻击。 以真气化雷炸裂突袭、拔欲剑出鞘正面攻袭、化花树为剑背后偷袭。 如此一来,这三种攻势,几乎和宁宣的念头一样快。 宁宣的应对还是遗世独立,他的剑法也只有遗世独立。 他震剑,入禅、凝道。 但正如常飞所言,遗世独立已经不容面对三股力量的交击,常飞已有了破解的方法,就是以多欺少、以众凌寡、以快打慢、以动制静。他这番出手,抢占先机,就是为了在一个瞬间能够构建出三方几乎同时出击的攻势,以扰乱遗世独立那威能莫测、沛然难御的反扑之力。 最后他自然成功了。 宁宣身后的花树一声巨响,被一股悍然爆发出来,如山崩海啸、似天惊地动的力量炸成了碎片。 宁宣面前的虚空再次膨胀又收缩,他的面容在扭曲的空气中变得极为可笑,但恐怖的力量也被消弭于无形。 最后,宁宣手中的武劫和常飞手中的欲剑交击了一下。 没有发出声音,大音希声。 空气定格了一瞬,又转而流畅。 宁宣的脸色一变,变得涨红。他当下惨叫一声,飞了出去。 常飞的脸色也一变。 因为他觉得这飞出去的手感不太对,同时这飞向的目标好像也不太对。宁宣刚飞出去的时候像炮弹,可一个呼吸之后就已经轻盈得如同羽毛。 这羽毛飘飘扬扬,落到了地上。 他的面前是自己的背篓。 宁宣半跪于地,嘴角溢血,抬手一震,背篓即刻四分五裂,“还是这个趁手。” 一把刀旋转着出现在他面前,宁宣手一抹,弃剑而拿刀,刀柄刚入手,耳边的谢易骂声不绝,人还尚未起身,常飞已经到了面前。 宁宣拔刀出鞘。 然后就是—— 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又一次赢了 静。 静之后就是动。 宁宣的动作突兀得好像没有中间的过程,他拔刀的那一刻就是他出刀的那一刻,他出刀的那一刻就是刀中的那一刻。 刀与剑击,却没有发出声音。 像是一块冲击力无限巨大的石子从八百米的高空砸落下来,却进了一片柔软的棉花之中。 常飞面带微笑似佛陀,欲剑柔弱无比地一引。空气之中引起了一阵无形的波澜,宁宣的气势一止、动作一顿,随后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跟着一动。 不只是他在动。 风也在动,花也在动,气也在动,势更在动。 常飞这一剑不像是防守,倒像是牵引着什么东西来进攻,他猛一收了剑,于是宁宣也跌跌撞撞朝着他冲了过去。常飞则面色一变,笑容顿失,忽然变得极为沉重、谨慎,好像用一根擀面杖伸入大量粘稠面团之中,动作看起来轻柔而温软,实际上任何方寸之间的变化都要经过极为细致精巧且奋力的拉扯和计算。 他退退退退退,连退八步,然后一扯。 他手中的欲剑就好像和宁宣的断去完全地化作一体,宁宣也进进进进进进,连进八步。 ——然后便踏入陷阱。 宁宣立时感觉身后身前身上身下四面八方六合八荒全都有剑朝着自己刺来,那既是风剑,也是花剑,更是枝头剑,泥土剑,芳香剑,天上剑,地中剑,云上剑,心头剑。 剑剑剑剑剑,森罗万象都对着他发动攻势。 从外界看,常飞只是维持着一个牵引宁宣的动作,就好像是拉着一条或者数条无形的丝线一般。他没办法动,宁宣也没办法动,可在宁宣身体周围,却又冒出了无数针刺般的感觉。他就好像一个受刑者般难以动作,而所有即将到来的无形剑气,都无疑是天赐的刑罚。 “这也算剑?”宁宣苦笑,“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魔杖。” 他笑声一收,然后大喝。 猛地一声大喝,手中的刀立刻亮起璀璨的光亮。 这一道光之亮之强之猛之徒然,如雷霆点着了霹雳燃烧着闪电,火山一下喷发到太阳上去,流淌的冰光融化了月亮,一头恐龙大叫着撞下星辰。 只属于生命的本能竟一下从刀中涌现。 断去在眨眼间快速颤抖了一十三次,好像变成了一条要飞腾跃动的龙。 欲剑再降服不住这条猛龙,两者的交接处发出一声轻响,登时分离。 “落日神刀,张门主连这个也传给了你……” 常飞眯了眯眼睛皱了皱眉,但并不惊慌错乱。 可不到一秒之后,他立即露出像是发现自己裤裆里藏着一枚炸药般的表情,尖叫了一声,“不,这不是——” 后面一句话还未说完。 一声巨响掩盖了常飞的所有话语,他面前轰隆一声,断去的表面竟然已爆发出一阵来势汹汹的金色,一时之间整把刀像是被火焰熔炼的金子堆积起来一般,无量的光激起了无量的热,光与热之间形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太阳,这太阳便是那把刀。宁宣手持断去,像是捧着一个太阳,体内的真气将他与刀联合在一起,如同太阳神驾驭天球,汹涌澎湃地行挂苍穹,大气磅礴地灼烧万物。 常飞急退、速退、猛退。 他一边退一边瞪大了眼睛,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神色,简直是在看着一头长出了翅膀的老虎。 落日神刀,落日神刀……这也叫落日神刀? ——什么时候“落日”一词的意思,竟并非是即将落下的太阳,而是落入人间的太阳啊! 嗖嗖嗖嗖嗖,四面八方袭击过来的剑气在宁宣的身体上留下三十八道细小的伤口,鲜血溢出的瞬间就被高度的热量蒸发成气流。这些气流朦朦胧胧,似明如空,宁宣身在烟中雾里,若隐若现,只一把刀鎏金光色,醒目着眼。 这些剑气,宁宣本可以将其一一抵挡,现在却不在意般全部承受。只因他的真气爆发有限,更应该用在进攻上。 但在他进攻之前,常飞先进攻。 常飞神色肃穆,眼眸中闪烁五光十色。 “天地水云风,神佛妖魔空!”他以剑指宁宣,念念有词。每说一字,眼中立刻失去一道光色。 他一边说话,也一边剑舞。他的动作优美而疯魔,前五字优美如花前月下的风雪流霜,后五字疯魔如神龛前的扶乩蛊降,两者一柔美一奇诡,画风截然不同,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动作。十个字一共用了不到一个呼吸,几乎是转瞬即逝,可不知为何却又让人听入耳中,觉得字字清晰、自知其意。 十字念完,常飞定格一个动作,双眼看着宁宣,“森罗万象照剑咒,去!” 声音未落,这天上地下水里云中风间一切虚空,竟分别涌现出五尊圣灵。一者华贵天神,一者智慧佛陀,一者诡秘妖邪,一者霸道凶魔,最后一者却是空空荡荡,似乎根本不存在,又似乎无处不在。 五尊圣灵一经出现,登时或威严神圣、或慈爱祥和、或邪性诡奇、或张狂凶狠、或神秘莫测地朝着宁宣包围过来,要将他绞杀毁灭。 “天地水云风!”宁宣环顾此种五灵,也是一声大吼,然后天地一静,玉宇澄清。 五尊圣灵的动作一顿。 宁宣再念五字,“去你妈的去!” 一字如天动,一字如山崩,一字如海啸,一字如雷鸣,一字如风涌。 五字又再变,天上大日行,山中残阳落,海上落日生,雷里金乌藏,风间署雀去。 一时间,宁宣念一字,出一刀,五字一落,五刀齐出。 这五刀是静中取动,动中藏静,一切阳力,寄托虚空——在宁宣掌中,虚空刀竟结合起落日神刀,达到一种全新境界。 这五刀止不住、停不下、留不尽,快似闪电,起如流星。最后一个去字出口,五刀真如被斩了出去一般,从刀中跃动而出,幻化作空中五道金色光芒激射。 五道金芒碰上五尊圣灵,两相撞击,眨眼间宛若激荡了一场小小的地震,这院落之间的树木摇曳、泥土翻滚、气劲涌动、波涛起伏,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这狭小空间再进行上下起落,势要将其毁灭一般。 而在这摇曳之中,宁宣也猛一踏步,如一道利箭扑射常飞。 他先斩,再切,又割,更剁,还刺。 常飞则撩、截、削、挂、洗。 一连五十五刀,五十五剑。 五十五声雷从地中起,炸在天空,裂在风中,死在烟里,埋往尘去。 常飞知道宁宣是临时爆发,不能长久。所以他一直留力招架,应付躲避,就是为了支撑过这段时间,对丧失力量的宁宣予以重击。可到底多久算长久,却也是个未知数。 而这种想法,反而让他变得被动难堪。 两个水平相近的人,谁能占去先机,谁就能攫取胜机。 而有所余地的人,便会不由自主保留自己的余地。 而没有余地的人,反而能够倾尽全力去发挥自己的一切。 泣血法的后遗症发作不止数次,宁宣的五脏六腑早已火烧刀绞,可这股燃烧的痛苦、刀绞的残酷,又被他截取至刀法之中,反而助长了他的气势。 他的眼耳口鼻一时都流下细如小蛇般蜿蜒的鲜血,可这些鲜血刚刚流下,却又一时蒸发,形成他身边一缕缕升腾的热气,更让他威风无阻。 他看上去像是随时可能倒地,可又仿佛能够永远这样战下去。 “何必如此?” 常飞在接二连三的猛攻中,忍不住问宁宣,“你何必如此!” “我想赢。”宁宣回答,“因为我想赢,我太想赢了。我不只是想要赢你,我更想要赢尽所有,因为我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他妈的,我想得简直要疯掉了!” “好!”常飞被这言语一激,心头竟然也升出热血一股,“老子我也不管你的状况了,谁想当输家,你要生要死、要活要亡都随便,我可不会迁就你!剑咒去、斗、破、杀、灭!” 他们一刀一剑,如此一拼,便更见凌厉和锋芒。 一时之间,这两人从地上打到天上,从天上打到人间,打得四周犹如被无数炸药轰炸一般,树木倒塌、石砖起落、烟尘四射、泥土飞溅。 这哪里是两个人在比斗,简直是两头人形的猛兽在喷吐锋芒。 而自常飞使出“森罗万象照剑咒”时,整座名剑山庄都感受到了那五尊圣灵的气息,在名剑山庄稍有履历者,都知晓这是长久以来未尽全功的“慧剑”时隔多年的全力出手。一时之间,纷纷呼朋引伴前来观战,围拢四周。 但却站得很是遥远。 不过遥远也不怕看不见全貌,因为四周的几座柱子、几处屋檐,也都被这疯魔般的两人给拆掉、推倒、毁灭了,一切景象都清清楚楚,只需忽略残垣断壁。 之前的看门弟子连忙拦住众人,道出宁宣是常飞友人,两者只是切磋。 如此一来,又过五十五招。 宁宣出三十五刀,常飞却要用五十五剑。 他到底是失了先机,更让宁宣迫出生命潜力,已招架得很是吃力。 “这真是师叔的友人?”有人提出质疑,“我怎么看他的一招一式,都凶狠霸道,朝着要命的地方去,要不了命也拆了房子——而且还用刀,他怎么敢在这里用刀!?” 那看门弟子则犹豫了起来。 看他一时踌躇,周围人又群起而响应,“是啊是啊……”“怎么会是友人?”“就算是友人,也不定也反目成仇……”“用刀的人怎配和师叔为友?”“还有房子,我的床被他们拆了!”“你说他们是什么意思,还包括师叔吗?”“哦,肯定是那人拆的!” 一时之间,数十名手持木剑的弟子们,都群情激愤,很有一种插手此事的想法。 他们其实未必是真的认为如此,只是看见常飞要输了,想要维护师门荣誉,于是本能扯出一个由头罢了。 不过关于这点想法,或许连这些人自己都不知道。 这世间本就有很多人,是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做一件事情,只是有一种冲动、一种欲望、一种想法,于是便这样做了而已。 这骚动只持续了片刻。 “是友人切磋无错。”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却是去而复返的马黄叶走出来朗声道,他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向两人之间的比武,而周围人却朝着他躬身行礼。 别人对他行礼,他也忙不迭点头鞠躬,一个一个招呼过去,既客气、又紧张。 等到回礼结束,他面对那众多目光,才红着脸、细声道,“这位暴雪先生,据说是岳州厉害人物,与数位高手打出名号,齐名于江湖。他虽长于刀法,却也精修剑法,是位不可多得的贤者高士。” “原来也是个剑客!”周围人一时间神色缓和,也不再意动,安安分分看起了比武。 这些名剑山庄的弟子,受“激剑气”观想法的影响,在初步阶段心与剑合、难以自拔,一个个虽然是人类,却把自己当剑一样活着,一向不喜欢刀这种武器,更对剑是情有独钟。 于是不多时,就又有人说起话来。 “等等,你们看边上那把剑,多可爱的一把剑啊,却被他丢掉了。” “这剑除了有点烂、有点破、有点不锋利、有点难看之外,也没什么缺点啊……” “我一向明悟剑心,自各位真气境高手往下,数我最懂剑了,这柄剑简直在哭泣,她一定有一颗忧郁明媚的灵魂。” “我真是气得发抖手脚冰冷,为什么明明是刀剑双修,却这样对待一柄剑?” “他弃剑而取刀,原来是个渣男。” “兄弟们,我被恶心到了,我要和他拼命……” “你也打不过他啊,不过咱们也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一起上……” “住嘴。”马黄叶忽然出声,声音很轻很柔,也很客气,“别打扰我看比武。” 四周的声音总算一停,而且再也不敢冒出来了。 任谁都知道,马黄叶平日里羞涩得像是个比长相还小五六岁的孩子,可在武功上却独树一帜,几乎已达到名剑山庄排名第二位的位置。他固然年纪轻轻,性格弱势,但自出道以来,被他毁掉的真气境高手就不下于十人。 没了这些聒噪的声音,马黄叶继续观战。 他看着看着,心中奇怪:这神秘无比的暴雪先生的刀法,好像有些长河派落日神刀的痕迹。 不过比起落日神刀日迟暮色出、夜来光明隐的意境,却又大气开阔许多,竟藏有日鼎盛时大阳行天、日坠落时潜藏山中,日迟暮时沉沦入海、日隐约时藏于雷鸣、日攀升时乘风而起多种意境…… 起码比落日神刀高明三点八九六倍!马黄叶心想。 刚才的剑法“遗世独立”,已然令马黄叶心惊胆战、颇为诧异,现在这刀法更叫他觉得难能可贵、惊喜无比。一时之间,他虽看着两人的战斗,却又忍不住慢慢抚摸自己腰间的剑柄。 而这段对话间,又再过五十五招。 这时节,宁宣只出十五刀,常飞仍用五十五剑。 他已疲于奔命,终显败局。 纵能接受宁宣的身份和能耐,名剑山庄的弟子之中,依然有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哎,师叔要惨败了。” 马黄叶却摇头,“还没有。” 他一字一字地说,脸上像是在放光,眼睛像是在着火,平日里害羞的少年,说起武功的时候,却自信得如同一名宗师,“看起来要惨败的,往往不等于真的惨败。尤其是对师叔这样的人而言,你永远也可以对他的最后一招放心。” “最后一招!”名剑山庄的弟子们两眼也反应过来,“没错,师叔的最后一招,一定能够胜过这渣男!” 最后一招。 ——终于到了最后一招。 宁宣只出了一刀,常飞也只出了一剑。 这一刀之中,藏有五十五刀的意味。其中二十二刀是静中取动,二十二刀是动中藏静,最后一切归于一刀,这一刀动与静容纳不分彼此,虚空刀与落日刀宛若一体两面,太阳寄托于虚空,藏于天地水风云之间,化作神佛妖魔空一切。 “不差的刀。”连躺在一旁的谢易也忍不住赞叹,虽然为了不打扰宁宣一战,这一句话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常飞这一剑却真的只是一剑而已。 这一剑,他的神与魂全然消失了,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个木偶、一具傀儡,他的双眼黯然、力量去尽、灵性全无、真气化散。一刹那间,他仿佛已经死了,可这死掉的人却还在出招。 “不错的剑。”谢易又忍不住赞叹,不过这一句话同样也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宁宣却一下子感觉自己丧失了敌人。 他心中茫然。 人没有了灵魂,就如同天地的任何一块石头。任何一个武者的武功,都不是来对付一块石头的。当然,一块石头也绝对威胁不到任何武者。 但隐约间,这块石头却又猛地化作了剑。 而且是一把凶猛强烈、恢弘霸道、锋芒毕露、摧枯拉朽的利剑。 宁宣立时有了目标。 但它刚化作剑,又在下一刻重新变成了石头。 宁宣心中重新茫然起来。 常飞这一剑使出,竟同时处于活物与死物之间,石头和剑之间,攻势凶猛和毫无威胁之间。 欲剑能够以自身剑意融入天地,化天地之间的一切为剑气。这本是小玄关、大先天才有的境界,常飞能够在真气境模拟其中一丝真意,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当在此境更进一步时,他选择将此剑之真意,逆转来练。 他将自己也化作天地的一部分,既然自己是天地间的一部分,欲剑自然也能够操控自己。他以自己为,发出剑意,以自己为终点,逼迫剑气。 他的气与剑与意完全地融合为一,并且随意转换。 但宁宣的刀也让常飞感觉难破。 他的变化石头,是真的变化石头,连自己也要骗过,才能真真正正化自己为剑气。所以常飞一会儿假死,一会儿复生,他的思绪也在死生之间来回跳转,时断时续。而他也恰恰借助这起死回生、生则转死的力量,来回叠加积蓄自己的剑势,就如同一个人要跳得更高,就要弯下双腿一样。 但即使有这股来回跳转、生死不灭的力量,他却依然只能从宁宣的刀中感觉到两个字:苍茫。 宁宣从他身上感觉到迷茫,那是无法理解的迷茫。 他从宁宣身上感觉到苍茫,那是难以对抗的苍茫。 就好像一轮太阳,普照大地,无处不在,寄托虚空。 这是寄托虚空的太阳,和一块既死又活的石头(或者剑)之间的对抗。即使在一向眼高于顶的谢易眼中,这一刀一剑的对决,也依然称得上是不差、不错,虽然也没人听得到他的评价。 一刀一剑碰撞。 大音希声。 两个人站住不动。 周围的弟子们忍不住屏住呼吸。 马黄叶看了两眼,摇了摇头,“现在是输了。” 他说完这番话,走上前去。 一二三四五,马黄叶走了五步,来到了常飞的身旁,并且伸出了手,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也就在这时,常飞身子一颓,就好像一块搭建好了的建筑,忽然被抽掉什么非常重要的柱子一样,当即就要倒下。 一只手就这样出现在了一个位置,刚刚好搀扶住了常飞,动作精准而自然,一寸不多也一寸不少。好像这只手提前预料到了所发生的一切,并且经过了千百次的训练,非常明白且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样地,接住了这常飞。 “谢谢……” 常飞在马黄叶手上勉强稳住动作,脸色苍白地想要道谢,可说到了一半的时候,却呕出一口鲜血来。 “师叔!” 旁边的弟子们齐声道,都忍不住朝着宁宣走来。 “你们要做什么……”常飞用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朗声道,“这次比武公平无比,结果他胜我败,我是心服口服,别无二话!” 宁宣也站直了身子,他散去功力,脸色也不比常飞好多少。 事实上,由于泣血法的存在,他真正受到的伤害只会比常飞更多。 但胜利的喜悦足以冲淡这一切,他的精神头可比常飞好太多了。宁宣手中的断去散尽光色,重归于鞘,他提刀在手,看环顾四方,目光过处,一个一个本来不服气的目光,全都变得畏畏缩缩。 他笑了笑,“我赢了。” 然后他再说,“我赢了。” 最后他大声高呼,“我赢了!” ——刚说完这话,宁宣就轰然一声,倒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拉胯条 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权衡利弊 在宁宣和常飞这一番大战时,马赤弓和雷剑胆并不在名剑山庄内。 他们去了庄家院子,照旧和吴寒臣、张傲等人进行交涉,呆了足足半天。直到月起星升时才回到名剑山庄。 这一回来,却是目瞪口呆。 雷剑胆性子急、脾气躁,眼见这一地的残垣断壁、乱树碎花,还以为要么是夺心魔四处劫掠,要么是长河派伺机报复。直到马赤弓安抚他两句,指出弟子们都安然无恙,才一时按捺下来。 过得一会儿,马黄叶搀扶着常飞前来见过两人,并由常飞一一阐述前情。 只听了基本几句话,马赤弓沉思片刻,邀三人一同去了书房,准备细细详谈。 名剑山庄的书房都建立得靠近院落,只因为不管闲聊议事、读书思武,一抬头就能瞧见那弯弯垂下的柳树、树间起落的鸟儿、鸟儿衔着的紫花,不免心旷神怡、赏心悦目。 本来是这样的。 现在虽有保存得完整的书房,但往窗外看去时,却难有风花雪月姹紫嫣红,只剩下了一片凋残枯败、凄冷清秋的荒唐景致。 雷剑胆刚一坐下,便斥责一句,“常师弟,你怎能在自家地界儿败给外人!?”他没等常飞回答,又紧跟第二句,第三句,第四句,“败就败了,还这样动静!那些弟子们会怎样想?传到了外边儿,庄子的名声又往哪里去搁?你好糊涂!” 这话一出,为四人点亮烛火的弟子们赶紧兔子般逃开了。 常飞坐在一旁,神色有些颓然,他的伤势还没有好,而心中遭受挫败的打击恐怕比伤势更重。 此时更不免露出苦笑,单手抬了抬,“抱歉了,师兄。我为门派丢人了。” 马黄叶想要开口说说什么,但常飞说话时,却朝他隔空使了个眼色,令马黄叶终究制住了说话的冲动。这在场人中辈分最小的一个剑客,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马赤弓,想要看看父亲的态度如何。 但马赤弓却好像全然没听两个师弟之间的对话,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常飞,表情不变。 马黄叶神色失望。 雷剑胆又咄咄逼人了几句,他先说常飞的武功定然是有所疏漏才败给外人,又劝常飞以后不要自不量力与人争斗,再点出常飞此事没有考虑到名剑山庄的颜面……这一连串话语的口吻,无不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好像自己和常飞并不是同列于三奇剑之中、地位公平对等,而是一个大人一个孩童一般。 而常飞居然也一一承认接了下来,乖乖巧巧老老实实,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 马黄叶在一旁听得反复皱眉,他很想大声告诉雷剑胆:常师叔武功不比你低,就算你对上那个暴雪书生,也未必能够做得更好。 但他性格羞怯,一鼓作气再而衰,再加上也知道自己辈分最低,雷剑胆听了只怕就更有脾气,此时也不好再开口了。他只好再次期待马赤弓说上两句,可马赤弓好像也很认同雷剑胆一般,并不对此有什么异议。 “好了,雷师弟。” 眼见雷剑胆隐有滔滔不绝之势,马赤弓才总算开口了。 他一说话,雷剑胆立马闭上了嘴。 马赤弓又对着常飞道,“师弟能肯定,这位暴雪书生身世清白、来历无碍?” 常飞此时也忍不住松了口气,连忙道,“我能肯定。” “他现在何处?” “正在客房安睡养伤。” “很好。”马赤弓评价了一句,“你当时也应该昏迷了过去,难以主持大局,弟子们没有一拥而上、以多欺少,是很好的事情——谁遣人这样做的?” 常飞连忙回答,“是黄叶。” 马黄叶听到这里,忍不住直了直身子。他本来坐在最靠末尾的地方,烛火轻盈柔和,四散的暖黄色只照亮了他一半的脸。但他现在却忽然把脑袋往前探了一探,尽力想把另外半张脸也露了出来。 与此同时,脸上则做出风轻云淡、仿佛本该如此的表情。 “做的不错。” 这夸奖是马黄叶想听的,可他听到耳中却忍不住失望。 因为说出话的人是雷剑胆,他露出了和面对常飞时截然不同的宽慰表情,抚摸着自己的长胡子夸赞道,“师弟已败了武功,就不可败了山庄的气度。黄叶此番做得很好,你在武功上一向令人放心,只人情世故方面欠奉了几分,今次是难得有进步了。” 雷师伯,我唯独不想被你称赞人情世故……马黄叶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然后把半张脸收回到阴影里,最后才翻了个白眼。 马赤弓则抛开这个插曲,甚至连看也不看马黄叶一眼,继续询问,“他所说的那件事情有没有可信度?” “这点尚难确定。”常飞很是谨慎保守,“但这也是目前为止唯一有关于夺心魔的线索了。” 马赤弓又问,“他知不知道,那位荒川宁家的长老,为什么掳走黑河帮的王有财?” “这点实难确定。”常飞说,“但在我们大战不久之后,门下的弟子也传来消息,这事情是属实的。的确有一群不知名的高手,大闹了黑河帮驻地一番,并且掳走了王有财。” 马赤弓再问,“你去过岳州,你对荒川宁家有多少了解?” “荒川宁家是个庞然大物,和我们名义上依附于‘山上’不同,他是根植于龙头门派‘干戈洞’门下的组织,甚至可说是‘干戈洞’的势力延伸,这种联系更为紧密。”常飞说,“我们庄子、长河派和魁星门合力下来,亦只能掌握阳关城附近一片的各种龙蛇混杂的势力,而宁家却能服务于半个岳州的杀手、娼妓、情报、走私行当,是个彻头彻尾的庞然大物。” 这一系列介绍,听得雷剑胆大皱眉头,而马黄叶则在心头冷哼了一声。 他虽然天生羞怯内向,但也是个高手,而且是个年轻的高手。年轻人气盛、高手自尊,他是即气盛又自尊,并不是很害怕什么庞然大物,反而颇有挑战权威的倾向。 马赤弓听罢再问,“那位长老是玄关境高手?” 常飞说,“暴雪书生是这样说的。” 马赤弓若有所思,“一个这样庞大且严谨的势力内一个这样厉害的高手,是不可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他来到阳关城,肯定是有的放矢。而近来阳关城发生的事情,唯有夺心魔最为醒目,如此一看,他还真可能有夺心魔的消息。” 现在轮到雷剑胆问了,“但他背后的宁家?” “他有宁家,我们也有执事大人。夺心魔若是小事,自不必闹出大矛盾;夺心魔若是大事,山上更不会袖手旁观。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只管放手去做。”马赤弓淡淡道,“我从未担心过惹不惹得起他,只在意怎么惹。” 常飞接过话茬,“庄主说怎么惹?” “明日一早,你请来那位暴雪书生,再找人联系张掌门和吴门主,我们一起去请示执事大人。注意一点,不要邀请唐将军,这件事情名义上应该先告诉执事大人的,虽然你们已经先告诉了唐凤华,但我们还是必须把这事儿当做第一次告诉他人一般。” 马赤弓说完这话,没等常飞回答,或者说根本不需要常飞回答,只看了看旁边两人。 雷剑胆和马黄叶都很懂事地站了起来,离开了房间。 他们都知道,这是马赤弓要和常飞说一些私下的事情。虽然他们并不明白,这件事情上还有什么东西需要私下里说,但庄主下令,还是号令如山,须得唯命是从。 等到两人离开,马赤弓则转过头看着一旁的烛火,忽然开口,“那人隐藏了身份。” 常飞徒然一惊,他立马先说一个字,“是。” 然后疑惑道,“庄主何以看出来的?” “你之所以游历江湖,就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实属幸运,所以想要见识见识各地高手。你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厉害的朋友,肯定早会告诉我,更何况他还有这样一堆齐名江湖的朋友。”马赤弓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我从未听说过暴雪书生、百花错拳玉碧生、驾临天堂任大先生、万恶罪魁索公子等人的名头。” 常飞只好叹一口气,“他的口气太大了。” 马赤弓却一下收敛了笑容,“你还是不准备说他的身份?” 对他而言,常飞这句话本不该这样说的,而应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将那什么暴雪书生的真正来头讲出来。 常飞只好又说了一个字,“是。” 马赤弓的表情已变得非常冰冷,“为什么?” 常飞道,“我大概知晓师兄你的意思,你想要借他之口,对张掌门、吴门主道出某些错误信息,引他们入你的陷阱,是也不是?” 马赤弓眯着眼睛,“错了。” 他紧接着说,“那太明显,张傲和吴寒臣不会上当,我恰恰要触怒他、逼迫他,令他觉得我不可靠,然后在这件事情上靠拢另外两人,可我在这个过程中早已告诉他错误的布置,反而叫张吴二人深信不疑。如果他是善人,我就视人命为草芥,如果他是恶人,我就优柔寡断——事实上,这也的确使我性格中的某一部分,只有这些最真实的东西,才能够激发出真实的反应。我需要自己有什么性格,就表现出怎样的性格,这甚至都很难称之为欺骗。” 常飞又叹了口气,“没错,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杀人,就忍不住躲在被窝里痛哭……但第二天,你就能够继续毫无阻碍地杀人,并且杀完人之后再次哭泣。你哭泣的时候真情流露,你杀人的时候坚决果断,两者同样是真实的你,却简直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样。” 马赤弓面无表情,“这只是一种很简单的控制自己的方法而已。” 他一字一字说,“当一个人能够把自己的情绪也当做一种招式的时候,这个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强大。这是一种怎样的武功也比拟不了的强大,因为这世界终究还是人与人的世界——除非能够成了神、仙、佛、妖、魔。” 常飞忽然道,“你对黄叶的冷漠,也是你所发的‘招’?你到底想要将他变成怎样一个人呢?” 马赤弓则打断他,“话归正题。” “……好吧。”常飞看了好一会儿马赤弓,才道,“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个消息,原因是,他的真实身份,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知晓,现在城内还有另一个人也知道这件事情,他是为了找出这个人,并且将其诛杀,才如此大张旗鼓的行动。所以你不能知道这件事情。” 马赤弓定定看了常飞许久,才道,“听起来像是个儿戏的玩笑?而且你为什么愿意帮他?” “这不是玩笑,我很肯定。我之所以愿意帮他,可能是因为……投缘。他本可以不掺和这件事情,但他还是来掺和了,这种观念我很欣赏。我一向觉得人们没有责任心,他就很有责任心。”常飞说,“你认同我说的话吗?” “我不认同,但我认同你。”这下轮到马赤弓叹气了,他拍了拍常飞的肩膀,“师弟,你既然如此想,我就不和你多做争执了。” 他一边说,一边做出一种很无可奈何的表情,站起来离开了。 这似乎是常飞的胜利,他的坚持,战胜了马赤弓的意志。 但坐在椅子上的常飞看着马赤弓离开的背影,一颗心却越来越低、越来越重了。 如果马赤弓骂他、斥他、迫他,他还有一肚子的话可以据理力争,就算最后闹翻了,常飞也酣畅淋漓、绝不后悔。 事实上,雷剑胆就是这样的性格,他总是嫌弃常飞疲懒惫怠,总是觉得常飞武功不够高,总是认为常飞丢了名剑山庄的面子,这固然让常飞觉得嘴脸讨厌,但也不是不能够接受,并且承认对方的真诚。 可现在,马赤弓在确定了他的态度之后,甚至都没有问更多的东西,就不再关心此事了。 这算什么? 这反而让常飞觉得荒谬而可怕。 马赤弓就好像料定了,如果他再有坚持,常飞说不定会和他大吵一架,到时候马赤弓是既没有办法借宁宣算计张吴二人,也可能和常飞心生嫌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在一番权衡利弊之后,马赤弓很轻松地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想法,他选择保留了和常飞的感情。 ——但这种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真是觉得这段感情胜过一时的冲动吗? ——又或者说,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好用的副手还能用、一件有用的工具还可以有用? ——这就是江湖吗? ——还是我们太弱了,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来保全自己和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夜深,人去,楼静。 常飞沉思许久之后,才站起来吹灭了蜡烛。 房间里烛光一下消却,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黯淡了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老道士的自信 宁宣次日醒来,以暴雪书生的身份参见了马赤弓后,便跟着马赤弓、雷剑胆、常飞和马黄叶四人前往庄家宅子。 在这过程中,雷剑胆最是烦人,一直在主动和宁宣搭话。他性格急躁而高傲,说话时要么给人咄咄逼人的强势感,要么是居高临下的俯视感,总归不是个讨人喜的家伙。 在和这个外地来的不知名姓的高手交谈时,雷剑胆也不管双方是合作的关系,话里话外都将宁宣当做后生晚辈般点评。 大致意思是:宁宣虽然险胜了常飞,却也只是打败了名剑山庄真气境四大天王中最弱的一位,不要洋洋自得、小瞧了名剑山庄的英豪。 除此之外,夺心魔的消息也有赖于名剑山庄的渠道、地位才能够传播出去,到了龙孽虎煞山那边须得将自己当做名剑山庄的人云云…… “杀了他吧。”谢易提议道,“要不就狠狠打他脸,把他踩地上吐两口口水。” “你多多少少沾点心理变态了。”宁宣本来是这么说的,但抬头看了一看对着自己吹胡子瞪眼的雷剑胆,也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不过说真的,听起来好过瘾。” “好啊,立马动手。”谢易说,“有我在,就是再加上旁边那个庄主,也可以一起端了!” 宁宣只好又说,“有些事情只是听起来过瘾而已,我可不敢做。你要觉得不好就再说一次吧,我听着就觉得好爽。” 谢易便骂他,“胆小鬼,臭傻逼,可怜虫……” 宁宣不在搭理他,只是打断了雷剑胆的长篇大论,“雷兄,你的叮嘱我记在心头,这些道理听来真叫在下振聋发聩、恍然大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所以什么时候咱们来一场吧?” 即使要打败雷剑胆,也应该由自己亲手去做,而不是借助谢易的力量。 毕竟是没仇没怨,又不分出生死,切磋即可。 常飞和马黄叶对视了一眼,双双苦笑。不过苦笑的地方是不同的。 常飞苦笑在于,之前那个温和洒脱的宁宣,怎么易容变装之后,就真的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变成了这一个锋芒毕露的暴雪书生。 马黄叶苦笑在于,雷师叔本来脾气不好,碰上了这么一个暴雪书生,两个人只怕真要闹出事情来。 雷剑胆愣了一愣,不怒反笑,像一头发现小白兔对着自己张牙舞爪的老虎,“你很自信。” “我当然自信。”宁宣牢记暴雪书生的人设,一张蜡黄而平凡的面孔上,竟轻而淡、淡而柔、柔而清高、清高而孤傲地一笑,笑出了几许书生意气、志大才高,天不怕地不怕的飞扬感来。 然后探手抚摸自己背后的武劫剑柄,抬头与雷剑胆双眸碰撞,竟颇有跃跃欲试、信手拔出的冲动,“我的自信就好像是我的剑一样锋利。” 今天要去见张傲,他为防被看出端倪,所以没有带上断去,只带上了武劫。 雷剑胆打量了一下他背后的剑,“可我却听说,你的刀法更胜剑法。” 宁宣笑道,“当我拔出刀时,那就不是自信,而是自大了。” “你已经够自大了。” 雷剑胆笑容倏然一收,然后转过了身子,他极长的须发、衣服都伴随着一转身而离开宁宣的视线,只露出身后那长长的剑柄、剑鞘和剑穗来,“若非我知晓昨日战事,还以为你如此自得是战胜了何方了不起的神圣呢?你现在伤势未愈,我就不与你多做计较,否则今夕我也非得见识见识你一下你的自信和你的自大,到底是有的放矢的真货色,还是虚假的一触即溃的泡沫!?” 常飞的脸色还是苦笑,只是苦笑的神色变了一些东西。之前是旁观者的苦笑,现在却变成了一种当事人的苦笑——雷剑胆那话的意思,无非是宁宣战胜的不过是常飞而已,吹什么牛逼呢。 “会有机会的。” 宁宣瞧了一眼常飞的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了,耸了耸肩。 马赤弓却在这时,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宁宣,“你为什么不带上刀?” “因为我等下要见张傲。”宁宣直接把理由说了出来,双手抱臂,坦然而洒脱地笑着,“张掌门的落日神刀享誉江湖,在下也早有耳闻、心向往之。我的刀法也取自同源,所攫之意境却相反,非落日沉沦,而是大日行天。马庄主也深谙剑法,自通刀理,想必明白我们这种刀剑之家,瞧见了和自己同源歧途的高手,心头该是何等异样吧?我不带刀,正是考虑至此,回避一二。” 没等马赤弓回话,雷剑胆先冷笑一声,“一言蔽之,害怕张傲出手动你。” “错,我是害怕我动他。”宁宣反唇相讥。 这话也不是全然虚假,宁宣还记着那次失败呢。对他而言,那算是人生第一场正式的失败——排除那些在训练时面对教习的失措,作为杀手的宁宣,还从未有过一次生死尽入人手的经历。 即使很清楚张傲并不会杀他,但有那一次失败,已足够令宁宣印象深刻了。 因这份真情实感,这话听来很是有力,也很激昂。 整个阳关城,能够说出这样一句话的也不多。 马黄叶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深有同感之情,对宁宣更是大增好感——他也早想要领教三大帮会帮主的能为了,可惜一个是他的父亲,另外两个也自重身份,没必要和他较量,他自己更是胆怯羞涩的性格,难有主动挑战的勇气。 马赤弓在一旁听入耳中,脸上不变,眼睛也不变,只继续走在前方,“佩服公子的壮志和情怀。” 他这反应,看得宁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这理由算是说服了他,还是没有说服他。这个马庄主城府之深,简直是宁宣生平罕见,其内心的情绪简直像是被封锁到了一个箱子里,叫人根本看不出他心中任何的东西。 “这或许是一种武功。”谢易这样告诉他,“我的武学感应雷达这样告诉我了。” 宁宣大皱眉头,“什么叫武学感应雷达。” 他还真以为这是谢易什么得意之作,能够感应出武学出来,最多是名字烂一点——反正那什么遗世独立、相依为命就够烂的了。 “如果我能够说清楚,就不会这么说了。”谢易说,“就是为了防止你吐槽我是女人,所以我才不用‘直觉’这个说法的。” 宁宣愣了一愣,然后叹了口气,“你真了解我。”他听了前半句话,正想要这么吐槽呢。 …… 不一会儿,他们这一对人马,就浩浩荡荡来到了庄家宅子。 宅子的门口紧闭,只墙头冒出几株明艳艳的红花,春风送暖,枝头泛绿。马赤弓当先走上前去敲了两下大门,咚咚。 大约等了数个呼吸,大门就打开了,一个老道士站在门后,看样子似乎没有做出开门的动作,但门就是以一种很自然的方式打开了,好像是老天在这一刻要打开它一样。 在老道士的身后,则仍是一片破败陈旧的景象。 不过老道士站得标准,脸色却有些惺忪,耷拉着眼睛,“今日怎么……哈……”说到一半,打了个哈欠,“怎么这样多人啊?” 宁宣注意到他一边说话,一边却在穿裤子,先是一愣。 随后反应过来,不由暗暗咋舌——这老道士当然不可能提早在这里穿裤子玩。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情,在马赤弓敲门的时候,他还在睡觉。当这敲门声传播出去的时候,他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并且立马来到此处打开大门。 而这一切,只用了数个呼吸的时间。 玄关境的武者和真气境界虽然只差了一步,可这一步却简直是天壤之别! 马赤弓上前去窃窃私语一番,老道士一边穿裤子一边点头,“几位先过去候着吧,贫道马上传唤张居士和吴居士前来……”补充了一句,“这位暴雪书生留下,贫道有话要说。” 马赤弓皱了皱眉,却也很是尊敬地点头应声。 其他人鱼贯而入,最后只剩了宁宣一人,玄贞老道笑眯眯地看了两眼宁宣,阳光连脸上的老人斑都好想要化开一样,“居士该知晓贫道为什么独留下你吧。” 宁宣点头,“因为道长见过我。” 这点是可以预料的。 玄关境高手脱胎换骨、去凡褪俗,宁宣隔着几日留下的味道都能作为被追杀的依据,更逞论玄贞老道还曾经对他亲眼所见。他来到这里,本就是抱着玄贞老道会点破自己身份的可能性前来的。 不过也不能因此而不来,因为宁宣就算以暴雪书生参与此事,也迟早要面对李丞,而整个阳关城能面对李丞的也就只有玄贞。 他不能不见玄贞。 当然,如果有了玄贞的庇护,就算李丞知道此事也无妨了,只是少了引齐勇上司出洞的作用。但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事情,宁宣自有随机应变的把握。 玄贞老道士点头,“聪明,正因为少爷对居士印象不错,老道才给局势留了面子……所以居士这是弄得哪一出?” 宁宣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还是和常飞见面时的那一套,除去武劫相关的推论,他几乎将所有的事情说了个遍,尤其是关于朝廷的密探一事——这是宁宣有信心获得玄贞庇护的根本。 龙孽虎煞山说是正派,也的确和朝廷关系亲密,但这不代表就不是江湖门派了。 朝廷密部一向有“监天下武、收武林锋、聚江湖水、拢九州气”的口号,被视作当年盛武帝当朝时所设置的“武盟”的延续。自大贤学斋帝师被天道宫宫主所击溃,盛武帝在壮年突兀驾崩,“武盟”这一设想便中止下来。 之后数百余年,屡有类似盛武帝的天子皇帝,意图继承此项基业,却都不幸而死。久而久之,“武盟”便有了不成文的规定,是个朝廷庙堂之上不能提起的词汇。 但“武盟”虽然成了个不切实际的梦,可朝廷试图掌握江湖的力量和欲望依然不死,不知是何时,这力量竟在暗地里演化作了密部这一神秘严苛的组织,成了一股潜伏在江湖中的暗流。 天下九州三十二龙头门派,没有一家会允许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出现密部的踪迹。 因为密部的所有行动,都必将是针对江湖门派而做。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肯定会造成武林人士的损伤。 这几乎是天下九州所有武者的公论。 所以宁宣从来不担心关于密部的厉害,他只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玄贞老道即可,这也是他弃张傲而不顾而选择相对疏远的名剑山庄的原因——其实名剑山庄和张傲在这件事情上起到的作用相同,只在于作为宁宣和玄贞的沟通媒介而已,自然也没什么差别。 在这种情况下,宁宣既不想和张傲见面,当然就选择名剑山庄了。 如果没有那一番常飞的主动搭讪,其实就算找上魁星门也是可行的。 玄贞听罢,果然脸色一变,随后又冷笑起来,“嘿,干戈洞那群战争狂里居然出了条与密部勾结的狗,此番是丢了大人了……” 宁宣小心地问,“不知道道长想要怎么处理此事?” 玄贞很理所应当地说,“当然是我来处理。” 宁宣又是很小心地斟酌了一下用词,“需不需要报告山上……” 玄贞哈哈大笑,拍了拍宁宣的肩膀——他还踮了踮脚才能拍到,“居士真会开玩笑。” 他以一种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口吻说,“贫道处理这件事情,就好像从一片清晨的荷叶上发现一滴露珠一样简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一条虚假的街 “这件事情很重要。”宁宣试图让玄贞老道重视一下,他觉得还是报告龙孽虎煞山上比较好一点,“干系到很多人的性命,如果可以解决的话还是要尽快尽善尽美地去……” “不是如果,是肯定能够解决。居士就不用担心了,贫道能够料理一切事情。”玄贞老道笑着将宁宣推往宅子里,然后朝他眨了眨眼睛,“居士就只管和少爷多聊聊就好,她在山上很孤独呢,你能让她聊得开心,便是最好了。” “额……” 宁宣半推半就地走了进去,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玄贞老道,要说该的话,总觉得好像太过容易了,密部敢在龙孽虎煞山的眼皮子低下闹事,极有可能已经玄贞的反应算计在内,说不准就有什么后手。可硬要说不该,好像又有点太小看玄贞了,而且李丞这么一个散修出身、还曾经被自己和王冬枝搞得境界残缺不全的不老火仙,按说也不是玄贞这么个根正苗红龙头门派出身的玄关境的对手。 不过他至少知道了一件事情,对玄贞而言,黑河帮那群人、夺心魔所害的人的多条性命,其实还比不上玉幽子的心情好坏。 ——他不想留下来也有部分这点的原因,他生怕自己要是再纠结此事,就忍不住要和玄贞道人争执起来了。 “玄贞道长并不是个讨厌的人。”宁宣对谢易说,“他身份高,实力强,却还能够以仆从的姿态、和睦的笑容对待比自己弱小年轻的人,甚至连我这样的小辈也相处甚欢,就像一个邻家的老爷爷一样。而对于玉幽子而言,他只怕也是世界上最好不过的一个人了,没有谁会比他更在乎玉幽子的心情,我觉得这样的人很可爱——可他终究也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如果我有那种选择,即使被掳走的不是黑河帮人,只要我能帮得上,我就一定会立马找上龙孽虎煞山的。” “别我们了,我和你也不算同类。”谢易傲然道,“当然我也和那跑腿老头儿不一样,我会第一时间打上门去,看看这搞风搞雨的家伙是什么水平。对我而言,黑河帮的性命算不得什么,那女冠的心情也算不得什么,我只在乎我自己的武道是否有所成就。” “是是是。”宁宣无奈应声,深感对牛弹琴。 他进了大厅,就听见一个说话的声音,是马赤弓正在对玉幽子报告什么。 仔细一听,是一些邀功表忠心之类的说法,比如全赖名剑山庄调查来的暴雪书生和这事儿的关系、这件事情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山上之类的。 玉幽子依然如之前一般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脑袋,垂着眼眸低着眉角有些慵懒地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很没有精神的样子,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将这些事情听进去。 宁宣走进去,站在一边。 马赤弓立马为他做了介绍。 玉幽子这才有了些反应,她稍稍抬起了头,一下子露出了纤长如天鹅般白皙若玉瓷的脖颈,用一对黑黝黝几乎没有光泽却又很深邃的眼珠子瞥了宁宣两眼。 宁宣的表情则很微妙,他好像很不屑玉幽子,却又不太敢把这种不屑表达出来。以至于他的动作中带着一丝卑微,表情却又潜藏一份倨傲。 又一个应声虫。 玉幽子在心头叹了口气,一想到她接下来数年内在阳关城都要见类似的人,就感觉到从骨头里发散出的不情愿。 但也没办法,她只好摆出了一番很官方很正式的架子,清清冷冷地说,“此番多谢前辈送来情报,阳关城内内外外的众多武林人士,无不深切感恩前辈之大恩大德。事了之后,万望前辈停驻片刻,贫道自会代表山上奉送一份大礼,以答谢前辈大恩。” 龙孽虎煞山的大礼么……听起来很诱人,不过处理完这件事情,我可真要跑了咧。 想是这么想,宁宣表面上还是抱了抱拳,“在下可不是挟恩图报之人,我是为了自己的私仇处理此事,恰好李丞又在搅动风云,因而借势借力罢了。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已有所取,还望执事大人不要小看了人。” “哦,那就这样吧。” 玉幽子很轻巧地点了点头。 对她而言,刚才那番话不过是作为执事的公式化表达,宁宣做任何答复都引不动情绪。她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有一种经历风风雨雨之后的恬静漠然,好像普天之下再大的事情在她面前都波澜不惊。 虽然才十五六岁,可这么个小小的女冠,却好像已经将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热情都灌注到了其他地方,以至于活像是个其五六十岁的人。 名剑山庄的众人好像已经很习惯了这点,宁宣则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他是真尴尬,谁能想到这个玉幽子是这么干脆的家伙。 她倒真像是她那个名字一样,生在梦中,故名庄梦。 “等一下其他两大帮会的人吧,你们随处就坐,先喝一喝茶。”玉幽子紧接着又说,“然后让老杜带你们去做事情,他肯定能处理好这件事情的。嗯,这一切也总算可以结束了……” 说完这番话,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便似好不容易完成一个任务般从旁边的桌上取下一本话本小说来,津津有味地看着。 而这一等,却没有等到两大帮会的人。 准确来说,是只等到了吴寒臣和老道士。 “张傲出事了。”看起来平平无奇、身穿一袭布衣的吴寒臣和玄贞走了进来,开头第一句话就是这样一个让在座者惊讶的事情,“他的弟子说,他今天一大早就接到了一封信,离开了门派驻地,不知去往何处。谁也没有看过那封信的内容,但张傲的只言片语泄露,那信件应该是掳走王有财的人所发,他们似乎让张傲去寻找那个叫做宁宣的黑河帮子弟,张傲却一时找不到人,只好叮嘱弟子,自己则前往寄信者一处拿人——诸位知道那宁宣到底有什么底细吗?” “那人应该是宁家的叛徒。” 宁宣赶紧走出来给自己洗白白,免得别人把自己当夺心魔了,“掳走王有财的人也是宁家的,他们本来是捉拿叛徒,却和夺心魔一案扯上了干系。现在,这小子应当是远离了阳关城,不知去了哪里逍遥快活,和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 “这位就是享誉岳州的暴雪书生了吧?”吴寒臣供一拱手,他显然已经被玄贞老道科普过了部分来龙去脉,对宁宣的存在并不意外,“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兴致在阳关城一谋发展?在下魁星门的副门主前日为张掌门叛徒一案狙杀叛徒而亡,正空缺一个位置,现在等来了阁下,恰如其分,不可不遵循天意。” 他一脸认真,以礼待人,看上去甚是真诚。 不过宁宣是见过他之前那副尖酸刻薄、伶牙俐齿模样的,现在一看他这老老实实的样子,还真有点受不了。 “先谈正事,先谈正事。”宁宣连忙摆手,“我与那宁家带头的长老李丞有血海深仇,若不能结果了他,恐怕与你也是不便。而且张门主虽然厉害,却不太可能是不老火仙李丞的敌手,此番只怕凶多吉少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看旁边玄贞的表情。果然,玄贞老道一脸不屑,好像宁宣吹嘘的“不老火仙”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坨不臭狗屎。 果然,吴寒臣还待纠缠时,玄贞老道却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老道士踏前一步,干净利落地说,“贫道捕捉到了张居士的气味和去向,此番把吴居士带来,只是为了告诉诸位这件事情,顺道一问,有谁愿意和贫道一同前去惩戒凶魔?” 他说话时,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自信满满的神情,一抬手,道袍旋飞,啪一声,在空中产生一个极为有力的声响,一时颇有大家风范、非凡气度。 这直让人觉得他所谓的“惩戒凶魔”四个字,并不是大家一起去惩戒凶魔,而是大家一起去看他惩戒凶魔。 这提议一出,除了玉幽子没有人不应声的。在场的都是真气境的高手,也不是没有突破真气境的野心,谁不想要见识见识玄关境一展身手呢? 唯有玉幽子好像全然提不起兴致,懒洋洋地说,“诸位一路平安啊。” “是,少爷。”刚才还威风八面的玄贞老道立刻低下了头弯下了腰,先为庄梦倒了一杯茶,“先委屈少爷一段时间了,这番过去,非得耽搁一会儿不可。” 玉幽子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嗯嗯嗯。”几个声音急促而短暂,从鼻子里哼出来。 可她看上去甚至好像都没怎么听清楚玄贞老道在说什么。 老道士皱着眉头站直了腰,然后转过头,“出发!” 他咬牙切齿,脸上满是怨气。 于是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宁宣则走在人群的最后一个位置,每过一处,便悄无声息地留下记号。这个记号的意思,是让人跟上来,却又不要跟得太紧,以免被人发现。幸运的是,一路跟着玄贞走过去,居然并没有离开阳关城,在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这样就算被跟踪的是玄贞老道这样的高手,也应该不会被发现。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条很偏僻、很破旧的街道。 街边的两头,都是枯败腐朽的老树。老树下,又是一处又一处破房烂瓦。房间之中进进出出的,则是一些看上去很是贫穷的乞丐、小贩、女子、孩童和老人。 这一条队伍,即使是衣着最差的吴寒臣,也绝对比他们任何一个人穿得好,他们站在这条街前,就好像是一堆金子洒在了一片泥土上。 周围的人的目光都忍不住朝着他们看来。 这些目光极度复杂,像是一锅被添加了各种食材的大炖汤,其中满是人间的各种滋味,复杂微妙得难以形容。 其他人都泰然自若,唯有马黄叶的脸不禁红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宁宣的脸也红了起来,但他不是害羞得发红,而是一种愤怒的涨红。 因为他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些工匠、小贩、女子、孩童和老人里,起码有一半已经不是本人了。 ——可这些人和周围的真人交流起来,言谈举止都并不生疏,反而像是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他们的身份自然是真实无虚的。 ——可这些人的表情虽然自若,但在一张一弛之间,还是有些僵硬。 他们的脸都是假的。 假的脸,真身份。 宁宣皱起了眉,心中已经明白了很多。 他忽然升起了杀意,自与何楚、庄家交手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升起杀意。在中间这段过程中,他和很多人交过手,却从来没有想过杀人。事实上,他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数年,他杀过的人都没有多少。 但宁家的训练也从来不白瞎,他自己决定要杀的人也从来没有杀不掉的。一旦到该杀人的时候,他一向是绝对不手软的,就好像面对何楚、庄家的时候一样。 ——而这一条虚假的街道上,这一个一个虚假的人,其实和何楚、庄家又有什么差别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马赤弓的弓,吴寒臣的星,马黄叶的剑 宁宣非常肯定,这条不算很长的街道的人家中,起码已有十户是被“宁缺毋滥”所控制了。 被控制的人要么已经被杀,要么迟早葬送。这是宁家杀手的习惯之一,一旦有了一项足够重要的任务,其据点周围都要安插暗桩,保证有自己的眼线人马,以防任何不测。 他们的组织绝对严密,他们的行动也绝对齐整。 若非如此,宁家也绝不能够在短短百来十年截然而起成就现在这一大家、立住如今这一繁华。 宁宣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从怀中掏出几两白花花的碎银子,捏在手中把玩,脸上带着有几分散漫的笑,“大爷我累了,你们谁帮大爷们买点干果蜜饯,这东西都是赏你们的。” 周围的人愣了一愣,然后眼睛凑到了那银子上发红起来,立马蜂拥而至,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狼一样围拢了宁宣。 这里面当然有不想要围拢过来的人,但他们却已经不能不过来了。 而以玄贞老道为首的众人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雷剑胆正要喝问什么。 玄贞老道却一抬手,眯起了眼睛,“看看这位……叫什么来着?” 马赤弓低声道,“姓名不详,人送外号暴雪书生。” “嗯,看看这位暴雪书生居士要做什么。”玄贞老道也低声道,然后伸出食指放在嘴角,眼珠子从左往右转了一下,又从右往左转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窃笑,“嘘,小声点儿,别叫人发现了。” 眉眼之间,尽是期待。 这个看上去七老八十、满脸老人斑、行将就木的老家伙,现在的神色却似乎和一个少年郎没有什么区别。 瞧他模样,身旁众人也只能都循着他的动作,稍稍后退两步,像是要将舞台的正中央留给宁宣,坐看他的表演一般。不过他们的架子大、气派足,各个戴刀佩剑、皮肤细腻,一看就是地位高高在上、享受着荣华富贵的武林人士,那些生活在阳关城内最卑微处的人们也根本不敢靠近。 宁宣正吩咐下去要什么玩意儿,送来何处,大大小小,多多少少……一众事宜,正说着呢,忽然神色一变,好似被推搡了一下,踉踉跄跄几步。 “谁推我?” 他似跌倒非跌倒,摇摇晃晃,然后稳住,勃然大怒。 可根本没有人回答他。因为人虽是稳住了,他手中的银子却好似个天花乱坠、细雨迷离地散开了,然后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瞬。 又好像一匹白马穿过极为狭小空间一般,极为流畅自然且迅速地驶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满地的碎银子上。白白亮亮的银子映着青石砖路上的裂缝,就好像是一大团雪洋洋洒洒地点缀在青菜叶子上。 那些本来规规矩矩如同这个世界上最乖巧最可爱的穷人们,在这一刻都同时呼吸了一下,而且是重重地呼吸了一下。那呼吸声很用力而且还很用力,像是在为自己加油鼓气,去做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 “别抢!” 宁宣大喝一声,他说是“别抢”,却简直在说“快抢”——这一句话就引爆了人们心里的炸弹。 有人在抢! 有人抢银子! 我不抢就晚了! 我不抢别人也会抢! 我抢了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大家都在抢,发现不了我的! 我抢了就走,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电光石火的一瞬,无数个简单却递进的逻辑在朴实的大脑里跳跃闪烁,像是镌刻在石头上的诗句般深切。最后得出结论:先下手为强! 于是所有人都动了。 其中大部分人都在低头、埋身、大叫、哄闹。 但却也有少部分人,看似在做和周围人一模一样的动作,甚至脸上的表情也那样狂热欣喜。可只要稍稍注意他们的眼角,就会发现他们的眸子提得很高,他们一直在暗暗观察宁宣那张慌乱的脸。 而在那一瞬间,他们发现,那张脸竟闪烁出某种机敏的表情。 宁宣笑了,而且笑得很狡猾,甚至是可以说很血腥。 ——他的笑简直不是笑容,而是一把刀! ——不只是笑容像是一把刀,宁宣也真的在拔出一把刀。 他身后虽然是一柄长剑,可拔出的那一瞬间,却展开了一抹亮丽繁华、浓墨重彩的刀势! “宁缺毋滥”们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可已经晚了。 宁宣以剑用刀势,一剑劈砍之势,就当头砍死两人。 他剑势凌厉,面色愤怒,大叫一声,“让你们这些贱皮子犯大爷的太岁!看我杀尽你们这些狗一样的东西!” 一说话,又连砍两刀。 这两刀却未见成效,只在人群中传出了两个轻巧的金铁交击的声音。 宁宣眼睛一凝,将这些声音听入耳中,已大致能判断出出手者用的功夫。 然后他脚尖一点,从人群中跳了出来,哇呀呀大叫着。只见这蜡黄脸的书生满脸狰狞,双手高举长剑,作力劈华山势,以一种很气急败坏的口吻咆哮,“我杀!” 人们见此状况,哪里还敢抢银两,当即大叫一声,“杀人啦!” 他们朝着四面八方过去,像一群被泼了水的蚂蚁一样,跑得飞快。 而其中的“宁缺毋滥”甚至已经不只是快,还隐秘,而且精巧。他们躲藏在那些无辜人中,借助那些人的身体掩盖自己。他们当然不是对付不了宁宣,只是他们也看得出来,宁宣绝对算不上这伙人中最厉害的那一个。 ——那老道士才叫人心惊胆战呢! 到了这时,阳关城本土的高手们也总算反应了过来,原来这一街的行人中早有李丞的手下埋伏了。 他们一个个虽然都已经是真气境,但真气境和百炼境的差距还没有到玄关境那样可怕,他们也难免被肉眼所蒙蔽。 事实上,在江湖大众之中,真气境就是普遍意义上高手的代名词。宁家能做杀手生意,自然要瞒过真气境的耳目,才算做得下去。 一想到自己刚才毫无防备地走在一街杀手身前,众人一时之间都感觉抹了一把冷汗。 任何人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心生怒火,他们眼见这一群精锐的死士逃跑的时候,已经像是被剥去羊皮的野狼,立时一起出手,不将其视作野狼,只当野狗一般。 就要痛打落水狗! 宁宣的动作则没有停歇。 他左边一斩,右边一削,剑势凌厉而凶狠、极端而强势,是劈砍切削而非挑刺撩截,不像是剑,更像是刀,可来来回回数剑下去,却始终再没有最初的战果了。事实上,他的动作也非常离奇,非常突兀,没有什么连续性,往往是先出一剑,随后莫名其妙连跑出几步,又来到相隔甚远的地方,再出一剑。 这分明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行动,剑锋距离任何一个人都相距极远,甚至有一些攻击都要打在真真正正的无辜百姓身上。可宁宣却以一种非常忙碌、非常紧迫的状态完成了这一切,他全神贯注,专心致志,甚至连额头都已经留下了一层细汗。 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而相比起他的动作,其他几人的战果更加辉煌,只稍稍出手,便已杀死所有人。 外号“张弓搭剑”的马赤弓正在张弓,却没有搭剑。 他取下大弓,拿在手中,既没有瞄准,也没有蓄力,不仅没有剑甚至也没有箭,这个面无表情、做事稳重、给人一向严谨印象的一方领袖,现在的动作却是随意的、散漫的,乃至于是敷衍的。 他用两指勾动弓弦,像是扯动一块橡皮般直接拉满成圆,动作随心自如,眼睛只瞥了两眼,然后空放。 空气震了一下,发出轻轻的嗡鸣。 空拉弓弦对弓而言,其实是一种极容易造成损耗的行为,蓄满的力量得不到释放,完全由弓弦承载,宛若用一柄大锤敲击弓身。马赤弓以弓闻名,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仍然空放满弓。 因为他的“箭”——或者说“剑”,已经发了出去。 所有积蓄的力量,已经化作无形有质的存在,完全地释放。弓身的弦在回弹的时候宛若轻盈的月光、流溢的雪水一样柔和,规规整整地停留在最初的位置,然后一只手搭在了弓弦上。 一个本来动作敏捷的人忽然顿住、惨叫、倒下,身上找不出伤口,却已经七窍流血。 马赤弓则再勾动弓弦。 他几乎是拉一弓,便杀一人。短短时间,便杀了五人。 而“一串星”吴寒臣的杀人速度也不比他慢。 阳关城的三大帮会,每一家都有其镇派的宝兵。长河派是落日圆和烟驼铃,名剑山庄是马赤弓腰间剑柄有昙花印记的宝剑“月下美人”,而魁星门的宝兵则正如其的称号一般,是四颗星星。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这是北斗七星的斗身部分,被称之为“魁”。 这就是魁星门的魁。 吴寒臣手一扬,掌间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口袋,他从口袋里拿出了四颗“星星”——那是四个小而精巧的法宝。 天枢是一片精致的金属桃花瓣,天璇是一颗圆球状的黑色物体,天玑是一柄袖珍匕首,天权则是一枚戒指,却没有戴在指节上。四样东西各有容器,装得很是用心。 他小心地取下天玑来,将其他东西收入囊中。 天玑是一柄又袖珍,又玲珑,又精巧的匕首,看上去并不怎么装饰华丽,可却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神圣感。 常飞的欲剑装饰华丽无比,宛若金雕银砌,玉琢钻嵌,看上去已经足够夺人眼球,可和天玑一比,就好像是一个土财主碰到了王公贵族,完完全全落入下成。 吴寒臣念叨了一句。 这么多年来,谁也不知道要驱使魁星门这四颗“星星”具体需要说什么,那可能是某种神秘的咒语,又或者只是迷惑人心、故作姿态的呓语。整个阳关城,公认最神秘的就是这四颗星星,也只有龙孽虎煞山上来的执事和魁星门门主自个儿清楚其中奥妙了。 唯一能肯定的是,当吴寒臣念完这短短几句咒语之后,他手中的匕首忽然啸叫起来。 那叫声欢喜雀跃,像是一只得回天空的小鸟,一尾入了湖海的游鱼。 嗖! 匕首化作一道空中若有若无、又细又长的流光,从吴寒臣手中飞逝而去。 那像是冬夜里的流星,远山上的飞雪,以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灿烂和辉煌,划出一道亮丽的轨迹,飞袭人们的性命。这灰暗而枯败、陈旧而古拙的街头,像是被一道爆射而出的光华所照亮,竟也显得不同凡响起来。 “天玑星”飞射而至,宛若一道银线,在空中游动扩散,它轻轻掠过之处,便转瞬袭取五人的性命,死者的伤痕只在喉咙间一处小小的伤口。 杀人之快,与马赤弓伯仲之间。 而在这段时间,雷剑胆、常飞、马黄叶三人也分别出手。 他们没有宝兵,自然相形见绌。 雷剑胆鼻子一哼,吐出一口白气,身后的长剑一震而飞,宛如苍龙入天。 他脚下一动便入了人群,针弃恰在此时入手,顿时人剑气浑然一体,任何一个动作都激荡剑气,任何一处剑气都摧枯拉朽,以一敌二,只用了五招杀死两人。 常飞则单手独臂,拦住了一个方向,面前也有两人。 两人警惕地看着他背后的两个剑柄,常飞闪电般抬手,似要拔剑出鞘,脚下却踢飞一块石头,石头化作齑粉,污人双眼,同时只听沧浪一声,常飞人与剑合剑与意合,也趁势攻杀两人,用了七招令人授首。 马黄叶也守住了一个方向。 但他并没有拔剑,他只是站在那里,像是一个羞答答的大姑娘。他低着脑袋,红着脸,好像不敢看别人。而他面前的两人,也已经是所有混入这条街头巷尾里最后两名杀手了。 两个人眼看着同伴已死,悲愤交加,大喝一声,各自拔刀出剑,不顾生死地杀来,如两股旋风般交错。 这两人恰好是抵挡住宁宣劈砍的那两人。 他们反应很快,技艺也很纯熟,否则以宁宣的偷袭之徒然,虽然已经是第二招攻势,却也至少能够伤到别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很聪明。 因为他们此招杀来,看似是大喝,其实并没有出全力,旨在威吓——他们非常清楚,自己就算宰了面前这个家伙,也冲杀不出去。那老道士还没出手,其他人已经将同伴料理了个干净,这群人根本不能力敌! 所以他们意在擒敌,而非杀敌。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要杀敌就得做出擒敌的模样,要擒敌的时候反而要做出杀敌的模样。两个人觉得马黄叶气势不如其他人强烈,但能够一起混迹来找宁家麻烦,只怕也有两把刷子,于是做出以死相逼的模样,只为了博得马黄叶的一丝退让。 有了退让,才有更进一步的擒拿机会! 但他们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马黄叶面对两人拼命的姿态,不仅不退,反而更进一步,并且猛然抬头。 这一下抬起头时,他脸上一点儿羞怯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满满的认真执着,他瞪大了眼睛,定定看着面前两个人的动作,从里到外从大到小从细节到整体都看得清清楚楚,最后皱了皱眉,叫了一声,“可惜!” 说完这两个字他就收剑。 收剑的意思是,他已经拔剑。 但在场除了玄贞老道之外,竟没有人能够看出他何时拔出的剑。 他的动作之快,简直让人产生了一种矛盾的想法:似乎在马黄叶的身体表面,还有另一个马黄叶的虚影。他的实体已经在收剑了,他的虚影却还在拔剑,两个马黄叶同时存在于同一个空间,他们的动作也间或交错,彼此覆盖。 最后渐渐归于一处——那个低着脑袋,腰间的宝剑乖乖巧巧呆在剑鞘内的马黄叶。 而在马黄叶的面前,宁缺毋滥的最后两个精英,则一直像是两座冰雕一样凝固,维持着抽刀拔剑的动作,却双眼涣散、毫无神采。一,二,三,三个呼吸后,冰雕哗啦一下,倒了下来,一个脑袋和身体分家,一个胸前破了个大口子。 这一系列动作说来冗余,实则都发生在短短三五个瞬间,马黄叶收剑的时候,宁宣也已经停了下来。他浑身都冒着烟气,好像刚才那几个动作,已经耗费了他极大的体力。而周围的普通平民也已经跑得干干净净,不知道是要去报告官府,还是逃向远方,总之这条街道是一下子清净了许多。 当然,宁宣丢下银子的地方,倒也是干干净净。这些穷惯了的人,脚固然快,手也不慢。 宁宣忍不住赞叹一声,“好厉害的剑法。” 马黄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玄贞老道却在这时候拍手鼓了鼓掌,“居士的剑法虽不咋样,刀法却还可以。”然后又认真地说,“不过在场诸位中,我却觉得居士最为了不起。” 宁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心脏从剧烈跳动中渐渐平复下来,他还没有用泣血法,目前都是真本事,否则第二击也不容被人抵挡。 他谦逊道,“谬赞了。” 玄贞老道说,“其实居士只要告诉大家这回事,他们自然会处理掉这些家伙,但那时候这群孽障都散布在一整条街上,要杀得干净很难。所以居士你用计将他们聚拢,他们为了伪装不暴露,只能够跟着平头百姓一起围拢起来。但这样一来,还有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不误伤平民了。所以居士出的那十八剑,每一剑都是起到了保护平民的作用,而狙杀孽障的事情,则交由其他几位居士处理。” 宁宣还没说话,雷剑胆却冷哼一声,“道长,若按这种标准,常师弟也不会输给此人。” 刚才宁宣展现的武功水平最为拙劣,他是个标准的以武论人者,自然更加看这蜡黄脸儿不顺眼了。他认为常飞也能考虑到平民百姓的死活,也能有施展类似计谋的策略,不会输给宁宣。 吴寒臣一边收起天玑星,一边听着这番对话,面色不变,只是一双眼眸闪烁。 “因为他还有更不错的地方,那就是没有叫贫道出手。” 玄贞老道也不生气,只微笑道,“如果让贫道出手,就算这群孽障在一条街上散布,也一定会被贫道处理得很干净。但他此番做派,就是不让贫道出手,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让贫道出手吗?” 这话让在场的众人一下愣住了。 马赤弓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慎重,“莫非……道长你现在不能出手?” 玄贞老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很严肃的表情,“没错,贫道的气机已经和一个人撞上了,他发现了我,我发现了他,他就在街尾那栋房间里,随时准备向我发动攻势,贫道也亦然。在这种情况下,贫道是不能够冒然出手的,否则就失了先机。” 雷剑胆听到这里,忍不住看向宁宣,“你……你怎么发现的?” 马赤弓忍不住斥责雷剑胆乐,“不可失礼!” 玄贞看了看宁宣,又遥遥望向远处,就是街尾那一座孤零零的宅院,忽然高声道,“那位同道,只怕这也是你想要问的吧?” 那边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声,却响在了每一个人耳边,“说。” “真要说吗?”宁宣露出了很为难的神色,他当然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武劫中有个谢易,谢易虽然不修这一番道,却也知晓现下武道中洪炉境往下的种种特征。 刚才正是谢易告诉宁宣,小玄关境界的武者,已经有能够隔着百来米距离隔空感知的能力了——事实上,以玄贞老道的表现,百来米的距离几乎是瞬息而至,完全处于他们的打击范围内,也算不上“隔空”二字。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进了这条街道后,就最好不要让玄贞老道出手。 玄贞摇摇头,“其实也不用非要说。” 雷剑胆也闭上了嘴,他刚才也是过于激动,并不是真要宁宣暴露自己的秘密。江湖中人,谁没有一点秘密呢?就算要泄露,也绝不能让不老火仙听了去啊。 宁宣则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得让马黄叶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好熟悉的笑容,“其实也不是不能说啦……” 远处的声音冷冷道,“那就说!” 宁宣像是吓了一跳,“好好好,我马上说我马上说。”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放大声音,一字一字地说,“因为你是一条被碾死的野狗啊——知道狗吃屎还得需要理由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燎原火心经 这话一出,场间静了一静。 “大胆!” 一声怒喝! “你也就说说这种屁话了。”宁宣也是一声大喝,“我草拟吗!” 那声音又是一愣,随后怒意更盛! “混账!” 宁宣正要反唇相讥,可变化骤起。 其时恰在正午,天光正好,日色绝佳,周围本来就尸横片野,血流成河,又有微风轻送,落叶纷飞,本就有一种极为冷厉凄美之感,可宁宣却觉得世界好像扭曲了一下,一切忽然变化了。 而且是急变! 那些地上的尸体、四周的寂景,一下子都好像图纸上的画影,并且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抽离了其表面的颜色。 首先是血液中涌动着的暗红,然后是枝头间翠而洁的新绿,除此之外还有四周墙头上的灰褐、瓦楞的黄绿、灰扑扑的穷人布衣、青石砖、黄泥土、美丽的天光、辉煌的明辉……光怪陆离,姹紫嫣红,无数种颜色光影像是一个又一个人影,忽然从各自的载体中跳跃出来,涌入了宁宣的视野之中。 那些光色通明、闪烁、明艳。 并且耀眼、刺目、灼人。 “嘿,燎原火心经么,我还是第一次尝试。” 宁宣摇晃了一下脑袋,昏昏沉沉地走了两步,难以形容、不可名状的色之盛充斥他的双眸,他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已经变形扭曲,“有点像……发烧?” 他竟好似已经失去了视力。 不,并不是失去,而是被“烧毁”! 那并非是一下子被剥夺,而是一种先是缓慢随后急促然后猛烈最后汹涌不可止其势的“烧毁”——就好像一点点星火招招摇摇、四下零落,忽地染上了一根杂草,转瞬间便成了通天的火光、遍野的辉煌,轰轰烈烈又喧喧嚷嚷,互相碰撞再互相迸射,燃烧一切内蕴的热情热量热力热光,最后渐熄渐灭,只剩下一片灰烬、苍茫大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宁宣现在就是这片原野。 李丞以四周的“光色”为机,以“眼觉”为引,将这股“燎原心火”注入宁宣体内,势要将他焚烧殆尽成渣。这就是李丞的《燎原火心经》,不是落日圆那样的热力扩散摩擦空气引发的真火,而是心中火,无形火,意念火。 而视力被烧毁,亦只不过是开始而已。 接下来,这股“火”将会愈来愈浓、愈来愈烈,真如一点火星入了一片草原,不将天地间一切焚灭殆尽便不罢休。先是眼耳口鼻神五感,再是五脏六腑,最后是骨肉皮血,由内而外,由虚而实,将宁宣活活变成一堆无用的灰烬。 “这……你……妈……草……” 宁宣忽然听到了一连串声音,他侧过脑袋,集中倾听,模糊间辨认出好像是谢易的声音。谢易在非常急迫地说出什么,可宁宣却难以听清其中的每一个字。 “@#%……&……!!” 最后谢易好像语气激烈地骂了一句什么,宁宣很想要听他骂的是啥,要是有道理自己也不是不能改,可惜怎么也没办法听清。 他知道,自己的听力也被烧毁了。 如果是独身一人遇到李丞,这隔着数百米的一招下来,宁宣就已经输了,甚至已经死了——但幸好,他不是一个人。 “不是大胆,是好胆。” 宁宣感觉到自己的肩头出现了一只手,然后一切模糊不清都变得清晰可闻,眼前各种浓艳膨胀涌现翻滚的光色也渐渐褪去,玄贞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 老道正抚掌大笑,拍手叫好,“也不是混账,只是滑头。” 他说话间,轻轻抬起了左手,手势优美如飞鸟,缓缓升起,动作极慢,却给人一种曼妙轻灵、随风而去、飘飘欲仙的感觉。 而当他手抬到眉心上三寸七分的时候,另一只手却猛然一拍。 啪! 这只手不仅不优美,反而张大五指,苍劲有力地按着空气,而且急促快速,沉重无比,掌缘划过空气的时候气流撕裂震动,如闷雷凌空一炸,轰然一声巨响。 他一只手轻灵缓慢,另一只手沉重迅疾,两者节奏、招法、力度是截然不同的。 可是它们却在同时达到了类似的位置:轻灵的那只手,来到了眉心上三寸七分。沉重的那只手,去往了丹田下三寸七分。这一高一低,一轻一重,一阳一阴,一眉心一丹田,恰似构成了一个天地。 他的左手如清气上升,神于天,右手如浊气下沉,圣于地。 看着他这个姿态,一时之间,众人忽然有了种错觉。 仿佛这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神。 开天辟地。 玄贞道人维持着这个姿态,风吹起他的道袍,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的身体边缘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他定住不动,凝固如同彩塑泥偶,隐隐中有种莫名的神圣。 旁边的常飞忽然低声念叨了一个词汇,宁宣听入耳中,乃是《开天辟地玉阳神诀》几个字。 “多谢道长。” 宁宣退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面对“宁缺毋滥”的时候,玄贞老道不能够轻易出手,那么反过来说,李丞其实也不能轻易对宁宣出手。所谓气机相交,就是互有勾连,形成了一个互能干涉的整体。 一方分神去力,另一方就乘胜追击。一旦打破了平衡一点,就将定胜负、分输赢。 宁宣之所以说那番话,绝对不只是为了开一开玩笑,而是为了激怒李丞。因为他非常了解李丞的弱点——这个修炼《燎原火心经》的老不死,虽能控制心火、掌握意气,却也被自身的七情六欲所控。 李丞每一天都要宣泄自己的怒火和欲火,他要女人,更要杀人。 事实上,这老东西成这模样和宁宣也脱不了干系,他半年前刚来到王冬枝所在的驻地,就看上这块美肉,当晚要求她来侍奉,甚至都没有丝毫防备。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些宁家下等的死士、杀手之流,本不该对自己有任何拒绝,别说他们,就算是宁家本家嫡传的少爷小姐,对自己也多有尊崇。 王冬枝是个好货,李丞一眼就看出她眉锁腰直、颈细背挺,竟然还是处子之身。 为了尽享当晚的无边春色,他并没有为自己准备任何女人,自顾自便进入了打坐。 没想到恰逢当时的宁宣也规划着逃走一事,王冬枝被他那一套理论说得怦然心动,根本没有搭理李丞。两个人偷走了驻地内大部分家当,还给的李丞赏了一记“玄武北辰光”符咒,李丞静坐入禅,并未发现外界变化,等到发现符咒之力蔓延,整间屋子化作冰窖时却为时已晚,体内的欲火得不到发泄,怒火得不到宣泄,难以自持,竟然走火入魔。 听说这冰窖在第二天才爆出一声轰天巨响,一个赤裸着的老头儿从中炸了出来,一边呕出鲜血一边在城中狂奔,一连杀了三百余人才算止住杀意。 这半年里,宁宣多多少少也预料到李丞的复仇,早在暗中打听这人的消息了,对这一切更是门清儿。 既然他杀性这么大,那自己就送给他动手。他一动手,紧绷的精神一泻,必然引得玄贞趁虚而入,抢占先机。 三五个呼吸之后,玄贞老道松开了这个开天辟地的姿势。 李丞却已没有了丝毫的声响。 玄贞回头一看,第一句话是对着宁宣说的,“居士做得很不错。”然后又看了看其他人,说出第二句话,“贫道先下一城,且去擒贼!” 他刚说完这两句话,脚下一点,整个人飘然而起,像是没有丝毫的重量一般。这个过程还挺缓慢的,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跳跃的高度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比普通的老头要有活力一些,但也有一个下降的趋势。 差不多一个呼吸,玄贞道士就要落下。 然后他就消失了。 那种消失很突兀,好像这老头不过是世间一个剪影,现在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拿走一样。他在这里起跳,落下时却已经出现在了他处。 在场的所有人愣了一愣,随后一同转过脑袋,锁定了远方街角那一处宅院。 没等他们心念一动,那边忽地一下产生撼天震地的巨响,伴随着巨响的则是一场难以形容的巨大爆炸,强悍的冲击力直接掀飞了宅院的墙瓦,一时泥土飞溅,砖瓦四起,好像从中间有万斤火药藏匿其中,然后在同一时间爆破开来一般惊天动地。 而紧接着又是一道通天的火光汹涌而起,其势之猛之烈,简直像是要直冲云霄把这云翻雾滚的湛蓝苍穹也化作火海一般。但只片刻,这火光又仿佛被一只自上而下的手掌所掐灭一般,无缘无故就消却在半空中,只留下一片遥远处也可见的黑色烟气。 ——显而易见,这场玄关境高手之间的大战已经开始,并且一下子就进入了最高潮处! 众人不约而同,齐齐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刚才我中了《燎原火心经》的时候,你好像在说什么吧?”宁宣也落在后面,但他知道玄贞多半已经占据了上风,于是心安理得地询问起谢易来,“你说了什么呢?” “我说让你直接动手宰了那家伙,这次我不会把你改造成真人,而是用另一种手法,只因我不想和你讨价还价了。”谢易没什么好气地说,“我免费帮你代打,就用你的武功对付别人,这次不会注入任何外力,只是用我的意识代替你,但这种代替全然处于你的控制之中,你随时都能够替代回来,所以不会忧虑被我夺舍的问题……不过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这老头应该已经快拿下了。” “还有这一手啊?”宁宣愣了一愣,将信将疑,“你有这么好心,为什么。” 他不得不怀疑谢易说这番话是不是又一个陷阱,这家伙可是有前科的。 “我乐意而已。”谢易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有些烦躁地说,“你管那么多干嘛,快做正事。” 宁宣又皱了皱眉,有些奇怪,“什么正事?” 他不是不明白谢易的意思,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谢易对这件事情这么在意。其实一直以来,谢易对宁家的纠葛都秉持着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这件事情也确实和他无关,怎么现在又这么真情实感了呢? 谢易则以一种好像吃下美食的时候看到了其中有一只苍蝇般的恶心感说,语气是又急促又烦躁又嫌弃又厌恶,“他的武功太拙劣了,但武功设计拙劣也就算了,反正我这一路也没见过什么真正的好武功,偏偏还配上这么个名字,你都不觉得恶心人吗?” 宁宣又愣了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他忍不住笑了笑,“和这个世界的人呆久了,我都差点没领会到——这样一说,李丞可算是连犯你两次禁忌,他今日应当是非死不可了。” 谢易冷声道,“知道了就快去做。” “是是是。” 宁宣一边应声,一边在心头涌现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老谢是个绝情绝性的烂人。如果不是因为同乡的关系,宁宣早就将这柄剑给人道毁灭了。可现在他才忽然觉得自己或许错了,一个能够根据他人心性境遇创造武功的人,非得对人心人情有超乎寻常的感知才对,怎么可能真的无情冷血? 谢易所创造的遗世独立,除去自行添加的毁灭意境之外,几乎完全和宁宣的心境相符,即使临时学招,也让他感觉到浑然天成,这招正该给自己用。 他对宁宣看起来毫不关心,只是想要个工具人。可如果真是如此,又怎能对宁宣的心境把握如此精准? 自己所看到的那个老谢,是真的老谢吗? 莫非真有人看起来绝情绝性,实则是大情大性! 宁宣对谢易的过往,对谢易这一个人,是越来越好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开天辟地斩(五千字) 等到众人来到宅院的时候,已只见一地的碎石瓦片之中,立着一个垮了一半的小小的房屋,透过间隙,能看到其中有一个人影忙不迭跑出来,抓着两个身影,逃去数十米外的远处观战。 而另一边的院子里——或许根本难以称得上是院子,因为院子是四方墙壁围拢而成的一个空间,但现在周围却根本没有了墙壁,着大地上除了乱石成堆外,空旷得一目了然。 在这不远处,则有两个老人的身影,正在厮杀拼斗。 他们一个高大一个矮小,一个慈眉善目,一个神情阴狠,可算是鲜明的对比。 这两个老人自然是李丞和玄贞老道,他们一经接触,便战得焦灼,杀得激烈,斗得凶狠,拼得厉害。 玄关境的高手,已初步引动了天地外力,可滋生出惊天动地的声势。但声势再浩大,若不能攻敌制胜,也只是白费功夫。 他们这样的人,虽然能够以自己的力量引发各种异象,却又偏偏不能够肆意妄为地滥用这些天象之力。 玄关境一向被称作尴尬的高手,就是因为往上一点,有大先天高人们,挥手自有无穷无尽的先天真炁,足以狂轰滥炸过去,杀敌于千百里外;往下一点,百炼境、真气境,本来就是比拼拳脚功夫,近距离搏杀,玩得是江湖底层那一套。 玄关境呢?往下他们觉得真气境不配合自己对敌,但往上却又难以挥洒自如,真正和大先天们相提并论。 没办法,卡在这里了。 所以当真正面对同级别的高手、进入生命中最激烈的战斗时,他们的举手投足间浩大的威势反而会渐散渐去,变得返璞归真起来。 但偏偏就是这种看来如百炼境般的拳脚功夫,却比那些气象万千的风火雷电更加凶险万分! 原因很简单——他们的交手,全都超越了声音的速度。 所有的内力、真气、心法、功体、精力、气元都凝结在一体,化作了身体各个细胞、各个部位源源不断的最单纯的力量,以至于将两具老迈腐朽的残躯,推动至人形暴风的层次。 数十万斤往上的力道。 一个呼吸间跨越接近半里的移动速度。 还需要什么风火雷电?如此单纯的力量,怎能不比那内力所化的火焰更强百倍! 这两个快得模糊的影子,在极为靠近的狭小处交战,可每一招每一式,都好像是两个身高数丈的巨人施展出来的一样一样,在隔空数百米的尺度上搅动风云。 时而是这边击出一拳,那边的一间房子轰隆一声倒塌。 这边扫出一腿,那边的一道墙壁就嘎吱一下炸裂。 他们的每一次交击,都造成了好像是时间暂停,然后叫上一百个身强力壮的工匠,每个人拿着一柄大锤沿着拳风、腿风一路砸个两三百米,然后时间才继续发展的恐怖效果。而一个呼吸之间,这两人如是的交手,就起码有数十次。 轰隆,轰隆,轰隆。 大地不断震颤,每一次震颤,都有千亿颗尘埃和碎石颤抖着跃飞。 而还没有落下,就又有一次震颤,下方的尘埃已经撞击上来,与前者相碰撞、相激荡,互相崩解、四溅、飞射、碎裂。 在这样一个过程中,以两个老头为中心,大地产生了无数条向四周衍生的像是蛛网般的裂缝,而他们的战斗中心却是向下凹陷的——好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自上而下的数十万斤的石狮子,一下一下地砸出来,每一下都砸得惊天,而且动地,甚至是泣鬼神! 以马赤弓吴寒臣为首的一群人,站在稍远的距离观战,同时也暗中包围住那从小屋中逃出的四个身影。 但主战场战事未平,他们也只是阻碍了其退路,并没有引发什么新的争端。 毕竟有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在前,没有哪个人是愿意分神的。 宁宣也在观战。 但老实说,以他的能力,其实根本看不清战斗的过程。这两道影子实在是太快也太乱了,他刚才又中了以“色”为机、“眼”为引的一记“燎原心火”,虽然被玄贞老道救下,却也只感觉双眼晦涩。 索性他还有泣血法,虽然这玩意儿后遗症有点严重,但到了这时宁宣也不管不顾起来了。 他当即运转泣血法,脸色稍稍发红一些,并爆开体内一粒又一粒的内力种子,将这些虚假幻想的存在一点一滴化作真实可用的真气,最终流入双眸。 面前的一切清晰起来。 嗖嗖嗖。 忽然,李丞五爪凌空而下,卷着他的长袍,带动他的衣衫,呼呼作响间,好似五片厚重的云,其中藏有闪电、隐着雷霆。 “好火!” 面对着看似平平无奇的爪功,玄贞老道赞了一声,忽地道袍猎猎响动,无形间退后了两步。他以长袍一拂,面前即刻生成一面气墙,阻碍李丞再度进犯。 李丞落地,抬爪,指尖带着火,眼中掠着光。 他五爪过处,在空中留下五道久久不息的靓丽的色痕,再然后渐渐扩散开来,并在日光下如雪消融,无影无踪。 气墙上忽然生起了一片火,随即焚灭。 那是种很妖异的火,在指尖跳跃着,闪烁星与虹般的亮彩斑斓,所划过的空间,都留下痕迹,看上去更绚烂得如同街头艺人掌中的万花筒,其中有浓的蓝、炽的红、艳的绿,五光十色,缤纷迷离,美得难以形容。 但这五道痕迹延伸处,地上的杂草却一根一根,从头到根部地萎靡、垂落,乃至于变得干枯。 甚至连靠近一些的石头,都在无声无息地冒出白烟,一点一点被消融掉。 就好像沾染上了什么无形的猛毒,因而被腐蚀、侵蚀一般——但要说是“燃烧”,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周围的诸多高手,只看那亮色一眼,都感觉浑身不舒服,头脑眩晕,从心头冒起了一股无名的虚弱之感,好似体内的精气都被燃烧。他们立刻明白,那是火。 并非是真实存在的烈火赤焰,而是一种心神之上的无形火,灼人心神精气。 只要看一眼,就会中招! 裹挟着这份燎原心火之力,李丞再起攻势。 玄贞老道眯了眯眼,却忽然立住不动。 他又摆出了那个姿势。 左手在眉心上三寸七分,右手在丹田下三寸七分。 这个姿势叫做“撑天立地桩”。 玄贞一手撑天,一手立地,取自道家典籍中元始天尊化作盘古开天而辟地的意境,盘古破开鸿蒙、劈出混沌,斩杀出来一个天地,为免天地再合,于是便撑天而立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也日长两丈,如是一万八千岁,天去九万里! 当李丞指尖利爪火色袭前的时候,这个姿势又一动。 演化撑天掌。 蜕变立地手。 每有外力袭击的时候,左手以一种轻灵曼妙的姿态回击,即使在回击的时候,也时时刻刻处于温和轻柔的状态。而右手则重而沉、利而猛,一出再一收,凝固在格挡的瞬间,然后又在下一瞬间出现在另一个攻击处。 这两只手都很快,但两种快却不同。 撑天掌取自开天的清气,快似清风。 立地手取自辟地的浊气,迅如山崩。 一时之间,玄贞道人就摆出这么一个架势,也就这么两只手来应付。但不管再怎么厉害的攻势,碰上了他这两只手,就好像是碰上了天与地的隔膜、自然生出的克星。 一时之间,李丞竟怎么也攻不破、杀不进、犯不了、伤不着。 “好一头老乌龟。” 李丞大骂一声,忽然身影一定,不再动手。 他一停下,玄贞也不进攻,两个老头对峙着。 “你这贼子,骂人干嘛?”玄贞老道愣了一愣,好像遇到了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有些纳闷儿地说,“好歹也是小玄关镜的高手,放眼天下也算一流人物,怎么说话这般没水准啊?” “哼,你这要死的人了,还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么?”李丞脸色涨红,仿佛要滴出鲜血来,眼睛却在发着亮、燃着火,“接下来再看我一招。” “他已经黔驴技穷了。”宁宣刻意避开那爪间的燎原心火,心中已做了判断,“接下来必然是惊天动地的最后一击,若能打败这一击,老道长应当就是完胜。” 他这话刚在心头念叨完,谢易冷哼一声,“你在问我?” 眼见仇人将死,宁宣眉开眼笑,乐盈盈喜滋滋地说,“对啊,不是问你是问谁?我的判断怎么样,老谢?” “应该没错,你可真厉害啊。” 谢易的语气冷得像一坨冰,“除了问我这个举动外——因为我根本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 宁宣这才反应过来,谢易的一切感知被武劫封印,虽然能够隔空观察他人、感知目光,但这种观察和感知都和普通的武者无异。宁宣都需要泣血法才能够看清对方动作,等同于普通人的谢易又怎能看尽其中奥妙呢? 而这件事情对谢易而言,只怕真是一种最大的煎熬了,他正是一碰就炸呢! 宁宣吐了吐舌头,决定暂时不搭理这火药桶。 而另一边,李丞的绝招已出。 只见他收起指尖妖火,看起来既可笑又丑陋三寸丁谷树皮一样的矮个儿忽然展开,身形配着手法,手法配着步伐,步伐配着心意,竟一下化作数十个身影围绕着玄贞老道,疾风骤雨般地狂攻。 这一个一个的身影,既是虚幻,也是真实。 和曾经宁宣一连五刀斩相似,乃是以真气所化的身影,只是李丞经历过天地洗练的内力更加强盛壮大,甚至能够支撑数十个自我同时发动攻势。 而他的每一招每一式,也都几乎去到了招式变化的尽头,达到了一种无法无形、万法万形的境地,并且还接二连三、毫不停歇,大有将玄贞老道搏杀的气势。在场的众人只看其中一鳞半爪、冰山一角,将自己与玄贞老道易地而处,都觉得无比难受,仿佛自己是无边无际大海之中面临黑压压云头狂风骤雨的一叶扁舟,孤独无依且伶仃凄寒,随时都灭顶之灾。 但玄贞老道仍然是一手撑天、一手立地,目光不动不摇,身子不斜不晃,连表情都不咸不淡,好像并非是在战斗,而是在练习某种入静冥想的方法。 如果他也算是在大海风雨之中飘摇,那肯定绝非一叶孤苦伶仃的扁舟,而是一条翻云覆雨的蛟龙。 恰在这时,左边数个李丞旋转着身子连续施展出三个变招,五种攻式,七种手法,十六种打击。 这每一招、每一式、每一法、每一击打出来,李丞身后的地面,都有一尺的青石砖刺啦一声,忽然龟裂开来。一连三十一招出击,他身后一连三丈一尺的青石砖全部寸寸碎裂,化作齑粉。 右边的九个李丞则以双手为刀、枪、剑、戟、棍、棒、斧、钺、钩、叉等十八般兵器袭来,杀气凛然,凶猛无匹。 这十八般兵器的杀气之盛,每一柄兵器打出,数百米外街道旁的某处人家院子里的一棵树都会簌簌发颤、摇摇欲坠,只用了不到半个呼吸,茂密的树梢像是被某种吸走了生命的精华一般,花瓣全数落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光秃秃一根树干,落在地上的花瓣也枯萎灰暗。一连十八柄杀气流溢而出的兵器斩杀过来,整条街的花树都失了色,落了花。 头顶上的四个李丞自上而下,化作鹰击、凤飞、鸾翔、雀落。 天上的飞鸟看到这四个动作,忽然都莫名其妙地飞得快了一些、有效一些,它们那简单的小脑袋并不理解,为何一个没有翅膀走在地面上的人类,却比自己这些飞禽还要懂得怎么飞得更好更快更节省力量?而它们更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四个动作中蕴含着怎样的奥妙,只要按照这个动作飞翔,就算有再娴熟的猎人来捕杀它们,也要做好丢一只眼睛的准备。 正面的七个李丞则一步一震地走来,直来也直去,迎面就是穿心一爪,七个李丞的动作开始时各有不同,到达穿心一爪时却又完全重合为一,拥有七倍的杀力。 大音希声,这一招反而没有了声音。但那更像是有力得将声音也吸收了进去,成为了其中的力、气、性、意,化作一记精彩绝伦、惊世骇俗的妙招。 这是繁的变化、兵的凶蛮、禽的意境、简的凝练,将所有招法囊括在内的合力袭杀。 这其中任何一招,都叫周围真气境的人物们自觉难以抵挡,更逞论还彼此配合、前后夹击、接踵而来、连绵不绝,务必要让玄贞老道葬送在这让人窒息的攻势中。 宁宣皱了皱眉,以他的目光看来,玄贞老道的现在的状态只怕还真接不下这一次攻势。 但玄贞老道所修行的功法却是《开天辟地玉阳神决》,而非撑天立地桩。 撑天立地只是一种静态,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当需要其中的力量爆发出来的时候,撑天立地就即刻转化为开天辟地。 开天辟地。 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 那是一种整个世界蒙昧混沌,黑暗笼罩一切,一个初生的意识震怒再奋起,奋起并提斧,提斧而开天,开天更辟地的伟大力量! 岂止是伟大,简直是伟大! 玄贞老道在静中忽然变动。 而且动得极快,快得惊人。那种速度简直不是速度,而是力量。 在常人眼中,速度和力量是分开的,可是速度的本质其实就是力量,尤其是在现在的玄贞老道的身上,他的浑身上下简直不是一个人体,而像是内蕴有无穷大的宇宙,并且早已经积蓄已久,到达了一个创生世界、造化苍生的契机。 于是便爆炸。 这一爆炸,他的浑身上下,每一个动作也简直像是炸出去的一样。 这样一来,就快到了极致,甚至比极致还快。 他踏出一步,这一步不像是踏出去的,更像是一种巨大的力量推动他的步伐,驱使他的身体,让他在转瞬间调整出这么一个动作。 他双手一举,这一举也不像是他自己想要劈出去的,而更像是一个无形的人强扭着他的身体摆出了这样一个姿势,他几乎没有控制自己身体的权利。 他大喝一声,这一声是出自他自己的意志,但这声音之中却充满了无奈、充满了愤怒、充满了不甘,像是对这个世界的控诉,像是在怒吼,流泪,哭诉,叫喊。 所有的动作都在勉强,所有的力量都被控制,所有的意志都是三个字: 不情愿! ——原来盘古并不想开天地。 ——因为他知道一旦开辟天地就会死。 ——这世界又有谁愿意去死,又有谁愿意送死呢? ——但没有盘古的死,又哪里来的这个世界?没有盘古的开辟,又哪里来的天地。 大喝到了最后,忽然拔升。 盘古的叫声,从无奈愤怒不甘,到寂寞犹豫恐惧,最后一切消失。 只有勇气。 只有勇气! 只有勇气!!! 玄贞踏出一步双手一举大喝一声从头到尾一气呵成流畅自如毫无阻碍。 他!劈!了!下!来! 那几乎是一瞬间的动作,可那一瞬间玄贞的身体变化,却几乎被所有人给观测到了,他好像全然变成了一个透明的人,所有人都能够透过他的肌肤看到他皮肤之下的骨头、脏腑、大脑……乃至于更多部分的奇怪东西。 而在这种视角下,所有人也清清楚楚看得见,他的气息变成了风云、他的声音变成了雷霆、他的双眼变成了日月、他的四肢变成了东南西北四极、他的肌肤变成了辽阔的大地、他的血液变成了江河、他的汗水变成了雨露…… 玄贞劈开了混沌,成了整个天地。 一道数十丈之高、纯净得简直没有任何杂质的光芒从这化身天地的老道士的掌中劈天砍地地斩杀出去,这道光芒有一种无比凝结无比凝练的感觉,就算是李丞的所有招式合力加在一起遇上了这一劈,都好像是虚假的纸片碰上了三维血肉的存在一般无味。甚至不只是李丞,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自己的虚假,整个世界只有这一道光芒是真实的。 光芒自上而下地一砸。 李丞所有分身一定。 玄贞站了起来。 于斯一斧。 天地初开。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再见秦清(五千字求票) 那宏伟的一劈斩下,宁宣的第一反应就是跃走。 他不跃走,就走不掉了。 在那一个巨大得真如宇宙破碎、天地初开的轰鸣声中,以玄贞道长为中心的方圆数十丈,忽地发起一阵偌大的震动。 他周围的一圈地面,先猛地一下凹陷碎裂,无数的泥土化作微尘升腾又落下,地面整个儿被削下一层。李丞和玄贞都凭空矮下了一截。 然后又是往外的一圈,也发生了类似的变化。就好像是一块石头落入平静湖心所激起的涟漪一样,如此一劈斩下来,大地就一圈一圈次第连绵地传递着一股力量,那是一股摧枯拉朽、沛然莫御、强大无匹、恢弘至极的震力。这股力量所过之处,没有任何物质能够阻碍,整条街道方圆的所有建筑、地面、树木,都层层给震碎、轰塌、坍陷。 每一声轰鸣,这力量就扩大一圈,破坏也就大一层。 宁宣也好,其他人也罢,都在这力量传递开的一瞬间开始急退。 一连急退三百尺,名苑止步那经久不衰、震撼人心、惊天动地的轰隆响动,才总算停了下来,力量止步宁宣之前,咔咔咔,地面碎裂坍塌,形成一个台阶。 而此时,场中已然是尘埃满天、风烟不尽,浓浓的雾霭遮掩了一切视野。而再过许久,这些尘埃风烟散尽,才能见到之前那条虽破旧却齐整、虽贫穷却生气的街道——却已彻底难以称之为街道了。 只剩下一片废墟。 就好像沙滩上的城堡被小孩子一拳捣毁,然后吐一把口水,再踩了两脚一般的废墟。 废墟整体而言,是比周围要来得低一些的,与其说是废墟不如说是废坑,各种乱七八糟的残垣断壁在上面歪歪斜斜地安放。而除此之外,其中还有一道非常清晰可见的道路。宽数丈,长数十丈,两边的墙壁平整、踏实,切口非常光滑,通道的形状上宽下窄,呈现一个v字形,宛若一柄无比巨大的斧头挥舞下来,开凿所得的痕迹。 风烟残尽,里面许久没有响动,只有寂静。 寂静得像是秋后的一场梦。 宁宣慢慢从梦中醒来。 他先是长长吸了一口气,脸上写满了迷茫,以一种好像梦呓般的口吻说,“这算什么?” “武功啊。”谢易也总算看清了那一招,这样的一招太过于惊天动地,反而让普通人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故而他的坏心情也好像好了一些,但到底好了多少,谁也说不准,“还不错。” “这是还不错!”宁宣下意识都忘了谢易一直以来的标准有多高,忍不住失声道,“这哪里是不错,这简直是……这简直是……” 他一时语塞。 在宁宣过去的经历中,还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感受。 那是一种在单纯的力量面前,嘘声、惊诧、恐惧、自卑的感觉,甚至还有点想尿尿。 “你别勉强自己去形容了,高中的语文老师应该没教过你类似的形容词。”谢易说,“但你也不用形容,你迟早会见惯这种力量的,甚至你用不了多久也会有这样的力量。” “用不了多久么……”宁宣似乎想笑,但勉强地扯出的笑容很难看,“我可没那么自信。” 不过现在局势也还不错。 宁宣左右看了看,玄贞老道这一招开天辟地下去,几乎半个城市都听得到那一声巨响。无数人围拢了过来,站在废坑旁边观望,却不太敢下去——下去毕竟是要命的。 只见废坑旁的一圈上,不知何时已站上了许许多多的人。 宁宣在人群中和一双漂亮的眼睛对上了,他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原地,那眼睛的主人也跟着点了点头。 宁宣深吸一口气,跳入了这废坑中。 不多时,他寻来觅去,已来到一片空地,除了作战的两个玄关境高手外,其余众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他——还包括那四个从木屋逃出的身影。 分别是宁业、秦清、张傲和王有财。 准确来说,并不是四个人从木屋逃出,而是一个人从木屋逃出,但他手里抓着三个人质。 其中张傲和王有财是昏迷的,秦清的双手被绑坐在地上,宁业则一身黑衣阴沉地看着众人,马赤弓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显是已将他给制住了。 宁宣见此,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最怕的无异于王有财和张傲有失,那自己的目的可就打水漂了。 不过他也对秦清和宁业的情况有些发蒙:这一对师徒前来找自己的时候还亲密无间,怎么再次见面的时候,秦清却已经束手就擒了? 他到来的时候,秦清正向众人解释此事。 “……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救宁宣和他师傅……宁宣你们认识吗?却没料到这逆徒背叛了我,令我反被李丞所制住……啊,李丞就是那与道长交手的凶人……” 她坐在地上,却不慌不乱,以一种冷静的口吻阐述起来。周围的人围她作一团,却没有一个鲁莽到为她解穴,只看着她说话。 她说话间,宁宣走上前来,先看了看旁边的宁业,又转过头来看她。 这个绑着一根乌黑油亮大辫子的女子,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气派非凡、智珠在握,有掌控一切局势的气度。可现在见面的时候,浑身上下却只剩下柔弱了。 她别着腿,曲着身子,单薄的长袍贴在婀娜多姿凹凸有致的身体上,像是个囚笼中待售的奴隶。她的唇很白,没有血色,眼中带着几丝疲惫,给人一种楚楚可怜、无依无靠的感觉。她说话虽然还很冷静,可话语却轻得像是雨夜后第二天的清晨里荷花上滴滴答答落下的露珠,又清澈又冰凉,柔和得仿佛要化成水融入别人的心底。 那大辫子落在了她的足踝,沾染上了尘埃,也从那种纯黑色变得稍微有些脏灰。 马黄叶看了她两眼,又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脚尖,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宁宣则眯了眯眼睛,“解语花?” 暴雪书生当然不能喊师伯了。 秦清也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道,“你竟也来了?” 宁宣看得出宁缺毋滥的易容,秦清自然也能看出他的易容。当然,她并没像玄贞道长那样,能直接看出宁宣的真容,只能看出宁宣某些表情中变化的僵硬,但这也已经足够了。 ——在这个场景下,忽然出现的以易容法修改本身容貌的男子,能思考的选择自然不多。 “自然是我暴雪书生。”宁宣冷笑道,“若非是我一路寻来,怎能有今日李丞的死期。” 秦清脸色不改,眼神复杂而微妙,忽地幽幽一叹,“哎,你又何必……” 周围的人左看右看,总判断出他们之间有故事。 而马黄叶则神色一僵。 宁宣则面色自然,他就拿准了秦清不会暴露自己身份。因为秦清和齐勇上司是一伙儿的,他们的目标是干掉李丞拿到关于魔兵的消息,而自己不过是引李丞闹事的棋子而已,秦清现在接近成功,自然不会节外生枝。 又看了看旁边的宁业。 宁宣忽然怒哼一声,直接走上前去,啪啪两个巴掌,用力极大,直打得宁业脸色发红,嘴角溢血,“混账东西,竟然背师弃友!真是我岳州之耻!” 这两个巴掌打得他心中大爽,算是报了前次被偷袭之事。 宁宣虽然脾气好,但一向公平。想要杀他的人他就会反杀回去,不想要杀他的人他也留人一命。宁业对他的偷袭早记在了他的小本本上,他迟早要还回来! 宁业一句话不说,只死死盯着宁宣。 “你还瞪着我?”宁宣冷哼一声,一抬手又想打下去了。 旁边的马黄叶看得心中不忍,连忙止住宁宣的手,“暴雪兄,消消气、消消气……” 到现在其他人也不知道“暴雪书生”的原名,马黄叶就知道这样称呼他了。 “我是宁家的人,越界的只是李长老,而非我。诸位杀了李丞,谁也说不了你们的不是。”宁业忽然道,“但我不同,我愿意束手就擒,有什么责罚让宁家给我就是,以后见了诸位门人,我宁业愿避而远之,以示歉意,请诸位高抬贵手。” 他说完这番话,忽然转头看向宁宣,然后一字一字、杀气凛然道,“但你——暴雪书生,今天这两巴掌我记住了。” 面对这双狼一样阴狠鹰一样锐利老虎一样凶猛的眼睛,宁宣洒然笑道,“我等着咧。” 心中却在想,他到底看出我来没有? 他之所以对宁业动手,还有个理由就是,想要看看宁业的反应如何。 说话间,宁宣瞥了地上的秦清两眼,秦清正好也在看他,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很礼貌的笑容。 宁宣皱了皱眉,他看不透宁业,也看不透这女人。 秦清肯定是伪装成这样的,要不无法让李丞知道宁宣和王有财的关系,但她是否面对宁业的时候也伪装了呢? 而面前的宁业到底是真心背叛秦清,只是被秦清借以用计,还是和秦清配合无间,一起戏弄李丞呢? 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在秦清的眼中,自己绝非什么重要的主角,只是一枚棋子。她之所以用计是因为打不过李丞,而宁宣和王冬枝加一起她也能对付,按说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恶意。 “如是看来,事情已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常飞这时候忽然提议,“不知道为何,玄贞道长一直未曾出来,大家带人进去看看吧?” 众人应声。 这时候,秦清忽然开口,“我穴道被封,不便行动,望有人能够搀扶一下。” 说话的同时,她已经勉勉强强站了起来,柔柔弱弱地靠在了宁宣身上,苍白的脸上露出娇嗔之色,“还愣着呢,我说的有人就是你。” 秦清靠上来的时机非常突兀,宁宣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当即脸色一僵。 他感觉到,一根手指已经搭在了自己的要穴上。 “原来是我啊。”他叹了口气,“哎呀,我真幸福。” 在旁人眼中,这哪还有什么别的解释,两人在岳州只怕有旧。 这暴雪书生还炫耀上了! 马黄叶听到此话,更是遭受重创,一时失魂落魄,垂头丧气。常飞拿单手拍了拍这师侄,悄声告诉这怀春少年,反正你还有龙孽虎煞山那执事大人作为目标云云…… 至于张傲和王有财,则由雷剑胆一手抬着一个。 这长胡子的剑客有些不爽,但在场人中宁宣抱走了秦清,吴寒臣和马赤弓的身份自然做不了这事儿,常飞一只手更不方便,马黄叶虽然年轻但也是少庄主,雷剑胆自不好让他动手。 最后一来二去,这自命不凡、自视甚高的剑客,便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苦力大叔。 而宁宣和秦清则刻意等人们走远了,才慢慢出发。 他人虽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却还真以为他们是久别重逢的旧人,干脆也不坏人好事,特意没去倾听。 宁宣低声问道,“师伯,手指能移远一些吗?” “哈,不是岳州来的李丞仇敌暴雪书生吗?”秦清淡淡一笑,调侃道,“怎地叫起了师伯,我没记得我有这么个师侄啊。” “我知道你的情况。”宁宣不愿意和她打马虎眼,声音一下变得凌厉,“你对我说了很多,但也隐瞒了很多。密部根本不是为了所谓让宁家欠一个人情才找上你们的,反而是你背后的干戈洞兵主在密部有同伙,所以才以追杀我和师傅的理由,让另一个兵主名正言顺地派出李丞。如此一来,那位兵主就能肯定带队者是和我有仇的李丞,而你则能借我的信息杀李丞,对不对?”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还特意将齐勇的名字隐去。 秦清愣了一愣,“你倒是想得透彻,难怪李丞还没有把掳走王有财的消息传播出去,你就已经带人找上门了。” 她又眯了眯眼睛,“不过也确实该如此,若非你是这样的人,也不能带走师妹。” “你好像一点儿也不准备掩饰。”宁宣冷笑道,“如果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众人,你只怕要从假点穴变成真点穴了。当然,你现在是可以动手,但我还是奉劝师伯一句,不要小看我,真把我当做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我知道你的能力不俗,业儿认为你是那种学习时能力出众,做事时泯然众人的人,他对你很失望,更觉得自己已经超过了你。但我却恰恰不这么认为,越是和你接触,就越是发现你的能耐,我是一点儿也不敢小看你的。”秦清很认真地说,“但我指你要穴,也并不是为了用性命威胁你,我也并不想要杀你。我只是想要借机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没离开?”秦清一字一字地说,“师妹在哪里!?” “的确是一个问题,你真正在意的只是后者么?”宁宣笑了笑,然后他收敛了笑容,“我来到任何一个地方,师傅都肯定不离不弃。当然,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离得不近,我已让她在外边儿等着了。” 秦清皱了皱眉,忽然骂了一句,“你好蠢。” “嗯?”宁宣指了指自己,“我蠢?” 他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好像头一次听人这样说自己——准确来说,是头一次听老谢之外的人这样说。 老谢当然也经常说他蠢,不过那都是牵扯上武道方面的东西了。 在这领域上,宁宣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比起老谢来,好像还真有点蠢。 秦清声音低而急促,“这件事情本来就和你们无关,也不需要你们亲自过来。其实李丞抓走张傲之后,我就有把握让业儿去引来龙孽虎煞山的人,到时候你们依然没有后顾之忧——你在不该回来的时候回来,还不叫蠢!” 宁业果然还是听命于她! “哦,如此一听下来,杀李丞只不过是一个开端罢了。接下来是什么‘不该回来的时候’……”宁宣则顺藤摸瓜,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那就是到争夺李丞身上魔兵消息的时候了是吗?你害怕师傅在这过程中受到威胁……嘿嘿,你们师姐妹倒一直有些真情,虽然你也的确利用了她。” 秦清则怔了一怔,“你连这点也知道?” 她还以为宁宣认为自己杀李丞,是为了让李丞找不到魔兵,却不知道宁宣已经猜出了李丞身上有魔兵的消息。 宁宣淡淡一笑,“我当然知道,我若不知道这点,如何引来的龙孽虎煞山的人?” 秦清没有立即说话,而是默默看着宁宣,眼神数次变化闪烁。她没料到宁宣能猜到这份儿上,并且在猜到了之后还敢过来。 “……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你蠢不蠢了。”过了好一会儿,秦清深吸一口气,也平静了下来,“你既然已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带着师妹过来呢?难道你也想要分一杯羹?”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连她自己也不信的,她的口吻也只当开了一个玩笑。因为她绝对不相信以宁宣的武功,能在这种局面下做任何事情。 就算加上王冬枝,亦不过是从做不了任何事情,转为至少可以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多一个人哭两声,叫唤两下。 宁宣则好像没听出这点意思,很认真地摇摇头,“不,我也不要什么魔兵。” 这年轻人固然有能力,可好像没遭受过挫折,过度的能力也好像会带来过度的自大…… 秦清皱起了眉,开始了猜测,“那你是要拿这消息威胁我们什么……让宁家不再追杀你?加入我们?武功秘籍?神功宝典……对了,你用了这样多的泣血法,肯定需要……” 宁宣又摇了摇头,“不,这一切外物我不需要。我要的这东西,拿不下、抓不了、握不住,比天大,比地阔。” 秦清不解,她没在阳关城发现这样一种东西,“你在说什么?” 宁宣说,“我说的是公道。”他一字一字地说,“师伯,我这次过来只要公道!” 秦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重复了上一句话,“……你在说什么?” 两句话完全相同。 但她的语气却截然不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杀生石(第一更) 你在说什么这样一句话可以解读出很多意思。 秦清现在用的两句,前者是在问宁宣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后者问的却不是公道这个词具体意思,她还听得懂人话。 她的潜台词是: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宁宣回答,“我很清楚,非常清楚。” “公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从宁家出来的人会说这样一个词汇。”秦清叹了口气,“现在这个世道,说这样一个词汇的人已经不多。而我相信,其中绝大部分人其实也只能算是说说,都是不大会信它的。” “我信。” “你当然信,你是怪胎,也是异数……你和我们都是不同的,我只见过你两面,却已经对你印象深刻。”秦清以一种异样而复杂的目光审视宁宣,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她咬着唇瓣半响,忽然低声骂了一句,“他吗的,师妹怎么能碰上你!” “啊?”宁宣愣了一愣,“你骂我?” 他倒是不怎么在乎被人骂,但是像秦清这个女人,在印象中好像不该和“他吗的”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她本该是那种就算与人为敌也温文尔雅、就算一时得势也进退有度、就算落入险境也冷静自若的人,王冬枝很是仰慕并敬佩她的风范,宁宣也早听说过“解语花”的大名——可现在的她一张嘴却如此粗俗。 简直快和我一样了……宁宣想。 “和我比差一点。”谢易则洋洋得意,自从发现秦清之后,他的心情便好了一些。就好像隐隐约约之间,已经预料到了一场大幕降至,之前的所有沉闷所有憋屈,恐怕都要在这一刻爆发——这恰恰是他所乐意见到的。 而在此之前,他大可看好戏。 “我当然要骂你,如果你没出现就好了,师妹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境地。”秦清语气之中已经毫无暖意,这当然不冷酷也不冷峻,但就是听来让人心头发寒,“她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练完武杀人,杀完人练武,或许会杀几个不想杀的人,或许也会痛苦疑惑不甘失落,但总归不会像现在这样——总归是不会死的。宁宣,我奉劝一句,你现在还有一个最后的机会,总算我和她自幼一起长大,有几分情义,你如现在就此离开,带着师妹,还有一线……” 宁宣打断了秦清的话,“你错了。” 秦清怔了一怔,“我错了?” “你小看了师傅,她并不是受我左右的人,她是自由的人。你总觉得她规规矩矩,是我蛊惑了她,我却要道个冤枉。她离开宁家是因为她本来就和宁家性子不合,即使没有我她也迟早离开。”宁宣说,“如易地而处,我要是遇上师伯你,任我怎样巧舌如簧,你还是八风不动、稳若磐石,我也说不动你跟我一起逃走,是也不是?” “……当然。”秦清移开脑袋,语气淡漠,“我和你们不同,我怕死,而且还有大仇未报,自然离不开宁家——但这件事情和你们现在逃命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看你不知道就顺口提一嘴。”宁宣嘻嘻一笑,“反正我们是不会走的,起码在看到后续发展之前不会走。” 秦清皱了皱眉,无奈道,“看你的模样,让我觉得我们好像是在讲笑话、说故事,我都很怀疑我的手指是否点着你的穴道了?” “因为我也知道你不敢动手,你之所以让宁业迎合‘暴雪书生’的身份,也是怕节外生枝。”宁宣说,“到了这个时候,你们唯一要对付的就是玄贞老道,我很好奇你有什么把握。” 他说话时,再次环顾四周触目惊心的废墟,脸上露出了疑惑,“老实说,师伯你是个厉害的角色,我不敢小看了你,但我还是想再确定一下——你真的要和一个能创造出如此奇景的人作对吗?” 秦清自然不会回答此节,那张苍白而柔弱的面孔只笑了一笑,好像这问题根本算不得一个问题,“我更好奇,你已然被我拿在手里,任人鱼肉,生死由哟,为何还能如此镇定?” “看来我们都有后手。”宁宣耸了耸肩,“而且是很自信的后手。” 这个动作让秦清看着愣了一愣,这是个非常现代化也非常潇洒的动作,在这个世界上算是头一遭。她似笑非笑地学了一下,也耸了耸肩,“各看本领咯。” 他们两这样走走谈谈,远远跟着大部队,总算慢慢接近了废墟的中心处。 烟尘散去,除了一路走来的马赤弓等人之外,中央还坐着两个身影。 准确来说,坐着的是一个身影。 另一个身影躺在地上,已浑然是个无力的玩偶,像一堆被打得细细密密的肉糜,那自然是李丞。他的全身上下好像没什么伤口,只一双眼睛无望而怨毒、恐惧而愤恨地瞪着天空,但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觉得他简直是个死人了,只有仔仔细细一听闻,才发现他仿佛还有一线呼吸,若有若无、隐隐约约。 坐着的身影自然是玄贞老道,他还是一身道袍,也还是那样老迈,只是脸上的老人斑似乎更重几分。 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脚踩这李丞的身上,并闭目养神、凝元聚气。 看来刚才那一招对他而言,亦是要元气大伤。 “我留了他一命,点了穴道。”等到宁宣到来,他才缓缓睁开眼睛,那一双眸子之中竟然还隐隐像是日月轮转不息,释放出两道盈盈亮的神光来,有开天辟地演化万物的意境,看得人人望而生畏,“老道我对刑罚这一套不太明白,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尽快问吧?” 他说完这番话,又紧接着闭上了眼。 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秦清踉跄走了两步,忽躲在了宁宣的身后。与此同时,宁宣也感觉到点住自己穴道的那根手指内的所有力量忽然泄退收拢,凝聚合一,化作秦清体内一个体积无限小的点。 宁家有催生真气的泣血法,自然有将真气化归为内力种子的藏一法,连玄关境都无法发现她的端倪。 马赤弓和吴寒臣对视一眼,吴寒臣退了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这却是马庄主的主场了。” 马赤弓仿佛没听到其中的讽刺意味,面无表情道了一声,“是。”然后走上前去,搜搜点了李丞两下,先解开他说话的穴道,“——说,你来到阳关城,闹出这样大的风波,到底和夺心魔有什么关系?” 李丞并没有立即说话,他第一时间一歪头,一张嘴,就立刻哇一口,呕出一口大鲜血来,里面掺杂着许多脏腑之间的东西。褐的红的,乱七八糟。 马黄叶不忍看下去,移开了目光。 宁宣却看得饶有兴致。 “说!” 马赤弓厉声喝道,忽然伸手一掌,拍在了李丞身上。 李丞本来还在呕血,被这一掌按住,却也不呕血了。 但他的脸却变紫了。 那是一种极为可怖的紫色,整张脸像是变成了风干的茄子。在这之后,他的额头忽然急生出大量的白毛细汗,他想要说什么,可满是鲜血的嘴里却只能发出呜呜声。 马赤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用手掌持续不断地输入内力。 李丞先是激烈无比地对着马赤弓发出声音,像是想要怒喝咒骂,眼神也充满杀意、愤怒和怨毒。 可过不多久,这一切就消失了、消散了,只剩下了哀求。就连发出的声音也不再激烈,而是绵软凄惨,也活像是一只被阉割的公鸡发出来的呜咽。 “你说不说?”大约三五个呼吸,马赤弓便松开了手掌,停下了力。 李丞脸上的紫色快速消退,他的嘴唇不住发抖,传来一个极为细小也极为虚弱的声音,“我……我说……你搀、搀扶……我起来一下……” 马赤弓点头,伸手揽住李丞的背脊,但刚一施力,李丞体内又自生出一股磅礴的力量。 这简直是他最后的一股力量了。 啪! 这两股力量相合,李丞的身体表面的气流直接炸裂,将马赤弓给弹开。随后李丞大喝一声,整个人像是一条巨蟒般窜起。 之所以说他像是巨蟒,是因为他浑身上下的骨头几乎都散了,四肢百骸皆无法驱动,只有嘴巴能够说话。即使真力涌动之下,也只能操纵躯干,进而带动四肢,自然像是一条巨蟒。 以其起落的威势判断,即使是现在,这条无手无脚、以头带动的“巨蟒”想要杀死普通人,依然如同呼吸般轻松。 可惜,在场没有一个普通人。 李丞自然也不是为了杀人! ——这条“巨蟒”脑袋一歪,整个人嗖一下飞射出去,竟瞄准旁边的一块巨石。 眼看他一种决绝的姿态,硬生生撞了上去! 偏在这时,一只手接住了他,像是微微吹拂的清风,又像是江心上流淌的月光。 这只手缓冲了李丞所有的动能,最后轻轻一抓,已逮住李丞的后领。 “在贫道面前,居士是求死也难啊。”玄贞老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李丞的身后,他的眸子已经恢复正常了,不再是日月轮转起落,而是平平常常一对黑色眼珠。 然后他一丢,李丞像条没有了任何力气的死虫一样落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李丞的动作快若闪电,只有玄贞老道反应了过来。足见对于玄关境高手而言,即使在生死一线的边缘,也难让真气境的人来鱼肉。 但经此一撞而未死,李丞眼中最后的光彩也消失了。 他甚至连绝望的情绪都没有,眼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空荡荡的黑色。 宁宣本来觉得看这家伙的倒霉模样很有趣,可看到了现在,却也觉得没啥意思了。但他耳边却传来了一个稍微重了一些的呼吸,他偷偷侧眼看去,近在咫尺的秦清看着李丞的模样,眼睛瞪得很大,很圆,也很亮。 而且很兴奋,甚至是亢奋。 这是宁宣从未见过的秦清的表情,那个雅致的女子,现在像是一个饿死鬼吃下了一顿大餐,近乎贪婪地品味着李丞现在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节,像是要把这一切记在心里,一辈子也不忘。 玄贞老道再次示意了一下马赤弓,马赤弓走上前去,蹲下来对李丞道。 “你眼看是活不了了,但若我们有心,仍能在这段时间让你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你不想说,只能受此折磨。你若说了,还能够死得干净利落。这其中好坏,你自己斟酌?” 李丞长舒了一口气,却没有看马赤弓。 “所……所谓夺心魔,应该是……是魔兵……‘杀生剑’的宿主……”他闭上眼认命般说,兴许是下了决定回光返照,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尤为顺畅,“——而我有感应杀生剑之灵宝‘杀生石’,就在我怀中。” “怀里?” 马赤弓一愣,然后伸手摸索,最终从李丞怀中掏出一个小盒。 他先向玄贞老道示意,才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层天鹅绒毛垫,垫子上放着一颗核桃大小的袖珍玲珑白骨骷髅头。 这骷髅头的头骨内部,有一点浓浊如墨的黑火,凭空而燃,长久不息。 魔兵杀生剑。 灵宝杀生石。 宁宣听到这里,忍不住上前几步,他和旁人都一样,想要端详一下这玩意儿的模样。 恰在这时,李丞移开目光,碰上了他的面孔,当即愣了一愣,从嘴里跳出一个字眼,“你!” 虽然之前他已经向宁宣出手,但他也并不知道这人就是宁宣,只以为是哪个以前为敌的路人。直到现在亲眼得见,才真真切切见到了那张易容材料后的脸。 就是这张脸! 这个致使自己走火入魔的混球小子,也是自己日夜想要将其击杀的蚂蚁一样的东西。 只在转瞬间,他的神色几度变化,最后凝固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扭曲和苦涩。他忽然转过头看向马赤弓,“杀了我!” 声音艰涩如石头摩擦。 在场人也对他们之间的反应没什么奇怪的,暴雪书生本就和李丞有仇,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不过为何宁宣与李丞之间竟这样势如水火,偏偏和同是宁家一员的秦清却关系尚可,这其中的纠葛好像很有探究的余地。 “杀了吧。” 玄贞老道一伸手,已经捏住了那小小的白骨骷髅头,细细端详起来,看也不看李丞一眼。 他说话间,体内真力运转,注入这白骨骷髅头之中,哗啦啦,头颅最内部的黑火陡然间一个暴涨狂涌,便汹涌浪奔而出,宛如一条长蛇般遥遥探头,指向北方。 那边马赤弓得了指示,一掌下去,给了李丞一个痛快。 恰在这时,北方传来了一阵人员杂动。 好像人数还不少。 众人皆侧目。 “原来是唐将军。”玄贞道长愣了一愣,便收起了白骨骷髅头,黑火也自然消散。尔后他又念了一次,若有所思,“原来是唐将军。” 他刚说完这番话,身后忽然冒出了一道光。 那是一道剑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联手偷袭(第二更) 一道笔直的剑光,自玄贞道长身后不远处的建筑后迸射了出来。 在这道剑光展现之前,竟然没有人发现那儿有一个人存在。 这剑光雪亮,如闪电,似浪奔,气势凝练,转瞬之间就来到了玄贞的身后。远远看去,好像一条细而长又笔直的线条忽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延绵前后数十丈长,将整个废墟都给切割成两截。 “贼子!” 玄贞老道回头一声怒喝,看似挡者披靡摧枯拉朽的剑光倏然顿住,已经被他一只手抓取,五指牢牢锁住剑身。 指间只是渗血。 但这柄长剑却在一连串嘎吱嘎吱声中破碎开来。 他的另一只手化掌、出拳、成爪、凝指,在转瞬间出了十三招。每一招击出,都四方风起云动,气流像是被击穿的纸张一样在他手下支离破碎层层炸裂,肉眼都可看到空气中一圈一圈扩散的波纹。 但这十三招却全给对面接了下来。 偷袭者是个戴着白骨面具的黑衣男子。 他以剑袭杀玄贞道长,可手中的功夫好像不比剑法更差。 男子手中长剑一抖,只剩下半截的残剑竟然以气凝剑,再长出那么凝结而有力的气剑来,紧接着去势不止,又向玄贞老道攻来。 玄贞道长正想要回击,身后却又传来一个看似微小却无比有力的气劲。两者前后交击接踵而至,竟不给他任何回气的余地。 身前来的是剑法。 身后来的却是指法。 指法来自于秦清的手中。 在那道剑光迸射的时候她已经出手,而她一出手,所要攻击的就是在场的所有人! 女子体内藏匿的真气在瞬间膨胀壮大扩散全身,她纤长的双手十指轻颤起伏波动一阵,忽然闪电般抬手甩了两下,就好像一个人在屋檐下接了两把雨水,握在掌中丢出去般潇洒。 十道气劲四射而出,组成天罗地网,威慑在场。 秦清抢占了先机,不求杀人,但求阻碍他们一瞬,难能帮助到玄贞道人。 她这一出手,所有人才知道为何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要被李丞亲自拿住穴道、遣人看守。 因为她根本不柔弱,非但不柔弱,而且还强得可怕!可怕得一塌糊涂! 几个阳关城有名的高手,面对她的随手一击,都感觉自己像是面对滚滚而来的攻城石。那小小的气劲,充塞他们所有的视野,像是汲取了周围所有的力量,甚至让人窒息。 他们全神贯注,也根本顾不得他人。 若非如此,这一击的结果就不是阻碍他们一瞬,而是将他们授首当场了! 常飞武功最差,几乎是在拔剑的瞬间,就被一股凌空的力量打在剑柄上。他所自得的那柄装饰有各种华丽宝石、黄金、玛瑙、珍珠的欲剑,竟荡一声,当场支离破碎。 只听哗啦啦一连串响声,上面的宝石黄金玛瑙珍珠四溅而去,如乱石飞射。 常飞亦连退好几步,脸色发白,单手颤抖个不停,虎口溢出鲜血。 雷剑胆则口鼻一吐,一道白色朦胧雾气迸射而出,针弃紧随其后如影随形般地一刺。但只见两者一碰,结果也没有比常飞乐观到哪里去:他所唤出的真气只一触碰过去,便全然破碎、炸裂,像是拿着鸡蛋去碰石头般脆弱。 指劲继续袭来,雷剑胆胡子一跳,以细而长的针弃尖端与之碰撞。火花一下迸射,一股庞然大力打来,针弃竟直被打得从雷剑胆掌中被击飞出去。 他不敢相信地呕出一口鲜血,近乎面无人色——修炼到他这个境界的,本就是人与剑合,剑与气合,人握着剑,剑迸发气。 一个人随手一招就能打得他剑飞离手,那么要杀他也就最多只需要两招了。 另外三人的表现相对而言,还好一些。 吴寒臣连连退却,忙而不乱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星星”——那是名为“天权星”的戒指。他戴上戒指,然后握拳一挥,以戒指中心的宝石去与那指劲对撞。这一对撞,说来也是奇怪,那指劲竟悄然无声间泥牛入海,化归为无。 但吴寒臣的脸色却发白、发寒。 他戴着“天权星”的那一根手指,忽然变得极为酥软、绵柔,就好像用高温蒸煮后发酵的米面,血肉在沸腾,骨头在发酸。在这个过程中“天权星”上的宝石则慢慢降低光芒,吴寒臣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彻底无光无华的“天权星”摘下,而他的那根手指也已经像是蓬松的面团般发肿发胀并且无力了。 马黄叶面对此招,唯一的选择也就是拔剑。 他的拔剑和之前不同,之前是快到产生某种尚未拔剑的幻觉,而这次是完全的慢,沉重,有力。他的双眼紧紧盯着那无形有质的指尖气劲,手中的长剑拔出的时机位置速度力量,恰好与那气劲飞到面前的时候相当。 他找到了一个接招的最佳时机,他刚拔剑,气劲便到。 看上去像是他在迎接袭来的气劲一般。 但即使如此,也接得勉强。剑锋与气劲一撞,气劲既灭,长剑也狂震,发出一连串的嗡鸣,好像有了人性,并且狂乱而疯魔,非得脱手不可。 马黄叶不愿松手离剑,目呲欲裂咬牙切齿地看着手中的剑,以至于右臂也跟着不住狂颤。他大喝一声,以左手按住右手,右手操控长剑,这才勉强止住这一击的余威。 然后他有些狼狈地抬起头,额头上一层细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而马赤弓面对指劲,则闪电般持弓在手,然后直接拔剑——是拔剑而非拔箭。 在这之前,他空放弓弦以杀敌,但面对秦清的随手攻势,他也要拔出月下美人,以此一射! 这一射,拉满了弓,凝满了力,蓄满了势,聚满了气。 像是周围空间的空气都被吸入在这一剑上一样,空气凝固了一瞬,然后他松弦——只听轰隆一声,剑柄上绣着昙花的宝剑“月下美人”瞬间跨越数丈距离,与秦清的隔空气劲一撞,竟然是首次取得上风,将其斩破刺穿。 马赤弓再轻拉一下空弦,“月下美人”一声清啸,竟然犹如有生命般换转方向,重回他的掌中。 他皱了皱眉,瞳孔微缩。 他是所有接招者中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人,但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月下美人”上竟出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划痕。 如此种种,说来繁杂,其实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在所有人之中,秦清并没有对宁宣发指劲,因为她是直接动的死手。面对其他人不动死手,是因为时间紧迫,可宁宣就在她的手中,她就捏着此人的要穴,又怎么需要隔空指劲呢? 两个人说归说,真正动起手来,她绝不会留情。事实上,秦清相信宁宣与自己易地而处,也会有相同决绝。 她一动手,指尖一涌力,宁宣果然当即倒下。紧接着才发出隔空气劲,袭取众人。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毫不拖拉。 而现在,秦清已经来到了玄贞道人身后,并指如剑,自上而下地一划。这一划,像是用剪刀裁开空间般干脆利落。事实上,秦清的一切招式都是如此有效而直接的,一点儿也不复杂,反而又有一种简约的美感。 但恰是这种简约,结合了力量、时机、速度和气势等等要点,反而可怕得一塌糊涂。因为它是最恰当也最应该的一次攻击。 前后夹击,玄贞道长围而不乱,一手在眉心处举起,另一手绕到身后,处于丹田。 他再次构成了撑天立地桩。 只需要构成此桩,玄贞道长即刻就能演化撑天掌、蜕变立地手。 而这一清一浊、一阳一阴、一动一静的两门功法,自我构成天地,在防御面上效果极佳,若非够强的正面攻击,否则不管多少个敌人前来,玄贞都有把握无碍。 经过短暂的交手,他已经料定,这两人虽然武功不俗,已经某种意义上超脱了真气境,但却没有踏入玄关境。 ——他们同可算是“半步玄关”。 正因如此,所以秦清随手一击,其中真气的质量都不是马赤弓等人能够比拟的。她与真气境对敌,就好像是用金石去打竹木,完完全全是降维打击。 但玄贞对他们而言,也是同样的概念。 若非此番他施展出“开天辟地斩”这一极为耗费元气的一击,别说是这两个人了,就算再来五六个类似的角色,他也完全不放在眼中,一并以“开天辟地斩”斩下便是。 但现在不同,玄贞元气大伤,不能速胜。 那就缓胜。 只要能构成撑天立地桩,他就还有缓胜的把握。 更何况在他之外,还有马赤弓等人。所以一时之间,玄贞道长对接下来的事情,还是颇为安心的。 他面前,撑天掌柔和而轻灵,时时刻刻贴在锋芒毕露、凌厉刚猛的气剑之上,让对手如何出剑也不能得势。 他身后,立地手迅猛而有力,如雷霆一闪般猛地一截,点在秦清手腕处,秦清一下气血不畅,不得不收回了手。 玄贞道长哈哈一笑,自觉稳妥,便再近一步,主动对面具人发起连环三掌。 笑声一止。 他的右手掉在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玄贞之败(六千字) 鲜血在半空洒落。 切断手掌的是另一只手掌。 手掌没有刃,本不该能切断东西。但有些人的手掌,却偏偏比天底下任何神兵都要锋利。 那面带白骨面具的男人佯装出剑,可另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探了出来,手掌并拢如剑,迅捷如雀啄般在玄贞道长的手腕处轻轻一切。 这与其说是一切,倒不如说是一点、一触、一碰。 可就是如此轻轻巧巧平平淡淡的一下,竟然毫无征兆好像切豆腐一样,当场将玄贞道长的右掌当场切下。这个过程是那样的无声无息,也是那样的浑然天成,简直就不像是切断本来联系在一起的整体,而是玄贞道长自己的手掌本就是断裂的,只是勉强拼合在一起,被他沿着那一条拼接的痕迹重新断去一样。 这甚至不像是被“切去”,更像是被“拆开”。 这个过程之奇妙,就连玄贞道长自己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痛处,直到眼见那轻盈的鲜血在空中跳跃飞溅,才发现自己竟遭了偷袭暗害。 “你的手!” 玄贞道长只一瞬间就止住了痛处和喷射而出的鲜血,他神色不变,带大坚忍,大决然。 猛踏出一步,道袍哗啦啦作响,好像不管山高水远,这一步都绝对能够抵达。伸手一拿,是面对这两人首次的主动进攻,也好像不管是太阳、月亮还是星星,他一伸手就能摘下一截、取下一片。 他已判断出,此招并非武功的范畴,而是另一种奇妙的力量。 这不是人的手! 身后的那女人还好,她的水平虽然已超过真气境了,但也只是能将将参与到针对自己的战斗而已——可面前这个面具客拥有的,却是威胁自己性命的能力! 必须先解决这人。 这一步踏出,固然气势磅礴,志在必得,但玄贞道长动作间也失了几分风度。如果说刚才的玄贞道长还有些游刃有余,那么现在他已经有些着急了。 可世事偏偏总是急不来的,一个人越是着急,就越是容易做错事。 而这种“错误”,在这两个人面前,几乎是致命的。 面具客忽然回防。 秦清则骤然猛攻。 他们的动作协调一致,几乎在那断掌飞起、玄贞道长放下防守以快打慢的同时就完成了转变,好像早料到了玄贞道长由此一招变化一般。 玄贞老道不顾身后的安危,如狼似虎般一扑、一杀、一打,接连三招。 他没了撑天掌,只以立地手发出攻势,却反而更见凌厉。 像是天翻而地起,一条龙蛇腾跃而出,呼啦啦,玄贞老道一掌过去,体内真气爆涌狂流,身后的风都汹汹地往前吹去。 这一下似乎不是在出掌,而是在以自己的手掌带动身后的残垣断壁、烟尘雾霭,将其中的所有风、云、气、变、天、光、色、影……如是种种无形无质却又切实存在的森罗万象,全部拉扯牵引,握在掌中。 拿捏着半个世界,砸了过去! 面具客一时之间,眼见红尘滚滚、江山妖娆,全都在朝着自己倾轧过来。 他一喝,剑上气劲骤然一下变化。 本来青色的剑芒褪去色来,化作了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苍白,所有的青色都凝聚在了一起,在剑锷部分化作了一个无比狰狞可怖的白骨骷髅头。 ——随即被一掌拍得粉粉碎。 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抵御那裹挟着半个世界森罗万象的猛烈一击。 面具客又是尖啸一声,以自己刚才那无声无息切去手掌的左手迎敌。 这一下玄贞老道可看清楚了,面具客的左手探出时,上面的皮肤竟骤然一收,紧紧贴在了骨头上,凸显出那干瘪的骨相来。一只本来好好的纤长白皙的手掌,一下就如同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吸干了其中的精气、血肉,令人觉得尤为可怕。而这样一只皮包着骨、骨盯着皮的手,刚一亮相就给玄贞老道一种奇特的感觉。 芸芸众生,竟山穷水尽! 世事万物,更断港绝潢! 充沛而红润、红润而白皙的生之手,在这一瞬间转化为这干瘪狰狞、恐怖扭曲的死之手。 这简直是一只死者的手,要将生者也拉入死的境地。 但他的左手纵然再有古怪,面对一个比自己境界更高的强者,也只能攻其不备,打一个偷袭而已。 即使现在还不清楚那一只手掌的底细,但在眨眼间,玄贞老道也依然轻松地绕过了他手掌的变化。两只手掌根本没有接触,面具客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肘一麻,然后一只手掌已经来到了胸前。 砰一声,快而重的立地手幻影般连续变化七次,点崩截摘夺打拿,七重打击接踵而至,面具客身子一震两震三震连续七下震动。 只感觉像是七座大山接连镇压过来,势要叫他上天入地无生处。 他面具之下,登时溢出鲜血,闷哼一声,整个人退退退退退,脚步拖着一条长长的痕迹,像是被一个无形的拳头推动般猛地撞在一旁建筑的墙壁上。只听轰隆一声,那硕大的建筑在这冲击下就好像豆腐和沙子堆砌而成般松软,竟被他整个人深深印入其中,好像成了一幅壁画。紧接着又听咔咔作响,墙壁上出现了一连串密密麻麻次第传开的裂纹。 ——即使到了这个境地,玄贞道长仍然有三招将面具客压制甚至重创的实力! 但他并不兴奋,反而焦躁。 这一击没能将此人打死,反而被其泄力脱开,虽是重创,却已让自己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玄贞道长正待乘胜追击,忽地一愣,咆哮一声。 他试图转过身子,抬手一掌。 之所以说是试图,是因为他扭转身体到了一半,整个人却像是忽然打滑、踉跄了一步,居然就此栽倒。那抬手凝聚的真力,自然也不了了之,就此散去。 倒下的玄贞身后,站着的自然是秦清。她发丝四散,脸色泛红,缓缓舒了一口气。 就在玄贞老道连出三招、变劲七重的同时,秦清也发出一指。 玄贞的动作,比秦清更快不止一倍。但他如此一系列动作,秦清也不该只发出一指。 但这一指绝对不亏,因为它简直倾注了她的所有力量,自那纤细而青葱的指尖冒出一道火似汹涌的劲芒。那一道劲芒燃着跳出,可出招的时候又像是九天上划过的一道流星、冬夜里闪烁的冰光,一灼,再一闪,如一根针般直直没入玄贞道长的背脊。 位置自上而下,是第三节脊骨。 脊椎,人体控制的中枢。 即使是小玄关境的高手,引动天地伟力洗涤自身杂质,也没有能够违逆人体的本能的程度。他们依然需要吃饭喝水,依然需要睡觉呼吸,甚至也会疲乏。而秦清这门武功,就是针对这样一个要害所用,以真气干扰脊椎的信号传递,就连玄贞老道这么个大杀四方的人物,也在她一招之下,终于是难以控制自己的身躯平衡。 他还能够转身一半,已经是反应极快、体质极非人了。 饶是如此,现在玄贞老道也只觉得自己浑身发麻,难以自控。 他栽倒在地上,数度想要挣扎起身,却好像个穿着滑不溜秋的鞋子踩上冰原的人一样,怎么也起不来、站不稳。 秦清看了他两眼,知道他目前来说怎么也不是对手了。 这一招并不在于如何让玄贞老道受损,事实上单纯论及创伤,这一招甚至还比不上那削去断手的一击。若按照真气、体能、斗志等等计算,现在的玄贞老道起码也能打上三个秦清。 但事实上是,无论多么强大的力量,他无法控制,便等同于没有这股力量。 玄贞老道已经无须在意了。 当然,在场的阳关城高手仍有不少,但他们更无足轻重。 这一切变化,都在瞬息之间,他们虽然反应很快,试图支援玄贞老道,但中途秦清只再凌空给出几指,指成轻拢慢捻抹复挑,势如铁骑突出刀枪鸣,便杀得几人难以招架,根本攻不过来。 只差那么几个呼吸,玄贞老道便已经倒下。 “你好大胆!”常飞站起身来,咆哮一声,“你竟然敢对龙孽虎煞山的人动手,你怎么敢!你怎么该!” 他的欲剑损坏,又见宁宣已经扑倒,玄贞遭到暗算,几乎件件事情都让他乱心,处处所见都叫他烦躁。一时之间,即使被称作慧剑的他一向冷静,更明知道这种废话在这种情况下徒惹人笑,也忍不住无能狂怒起来。 “……” 秦清侧头看了他两眼,眯了眯一只眼睛。但她其实根本没有看常飞,常飞还不值得她看。 她只是在看阳光。 现在恰是正午时分,日头正好,天色正佳。这片玄贞老道开辟而来的废墟中烟尘四起,朦朦胧胧,于是那天穹之上普照四方的太阳,就穿过层层雾海云深,带着一点似有似无、隐隐约约的残色余晖,照射在秦清的脸上。 只照了半张脸,她半张脸在阳光下,眯着眼。 另外半张脸在阴影中,眸色深。 她摇摇头,退后一步,全然进了那阴影之中。四起的烟尘像是拥抱伙伴一样拥抱住她,令她有了一种难言的安心感和暖意,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远处的人事杂动声也越来越近了,但听声响,只怕还要个片刻时分。 秦清这一笑,常飞看在眼中更是勃然大怒,其他几人也认为她这是不屑而得意的笑容。 吴寒臣忽然踏前一步,一脸的关切,“秦姑娘,你大好年华,一身武功,不要铸成大错啊……”他说话情真意切,语气柔和,看来好像完全为秦清考虑一般。 “大错,我可没错。”秦清嗤笑一声,忽然目光一扫,皱了皱眉,声音徒然拔高,“业儿!小心暗算!” 抬指一送。 宁业早就趁乱远离了众人,处于极为安全的位置,此时正冷笑着看戏。但忽然听闻此声,心中警惕大起,万幸他的右手永远搭在腰间的剑柄上,此时心念一动,一道剑光瞬间从他握剑的手臂自下而上地飞射而起。 在距离他五六尺的地方,秦清的气劲和什么无形的东西相撞,然后是轰隆一声。 一阵小规模的爆炸。 原来在刚才,马赤弓已经和吴寒臣以眼神沟通。他们相斗多年,现在成了队友,也互有默契,知道既然秦清并没有被点穴,又好像要争夺那李丞怀中的“杀生石”,并且冒出个面具客来,只怕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人设立的局。换言之,宁业肯定也是秦清一伙儿,现在最好就要擒拿此人,这才是唯一胜机。 所以,在吴寒臣以沟通为由吸引注意的同时,马赤弓则提着弓,将弦往身后放,轻轻一拉,已发出针对宁业的暗箭。 但他们没料到的是,秦清正是暗算杀人的专业人士,对这些门门道道是机敏无比,根本不会中计。 暗箭不成,那就明枪! 爆炸声起的瞬间,马赤弓等人猛地再动,秦清却早有预料,再度连弹数指,指气四溢,将他们纷纷拦下。 嗖嗖嗖嗖,一时之间,她的隔空气劲密集如雨、汹涌如浪,打得阳关城众人这边难以招架。尤其是常飞,他没了欲剑,只能拿着慧剑左支右挡,马黄叶不得不护住他,更让这单手独臂的老江湖更加丢人没面了,气势颓然。 而在这过程之中,秦清也绝不好受,她的额头之上,已经见得一连串的细汗,精致琼鼻之下,更流出两条小蛇般蜿蜿蜒蜒的血流痕迹,显然是使用了泣血法。 泣血法这种秘法,以让五脏六腑承载压力,能让凝聚出内力种子、体魄健硕的百炼境提前引发丹田,达到真气境的水平。 这是干戈洞传宁家,宁家再传宁家杀手的秘法。她自然也会。 只是到了真气境,这种揠苗助长的法子却再不能如此立竿见影地提高战斗力了。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作用,起码还有一点:那就是当一个人精疲力竭、几乎难以为继的时候,还能够鼓足最后一口真气,战上最后一段时间。 虽然在围攻玄贞道人的时候,秦清并非是受击的主力。但那一式“燃火流星冰光指”对她而言,就如同“开天辟地式”对玄贞道人而言,是极为消耗精神气力的绝招,一经施展,体内的真气犹如贼去楼空,空空如也。 而现在要拦截这群阳关城的高手,她亦只有挖空心思支撑一段时间了。 在这段时间,宁业从爆炸的烟尘中脱身而出,已慢慢来到了秦清身后。他担忧地看着秦清的身影,忽地朝一旁怒吼一声,“你是否死了,快来帮忙!你没见到我师傅的模样么!” “见到了。” 这是个古怪的声音,艰涩而难听,好像两块石头摩擦,明显是假音。 面具客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宁业身后,他手中无剑,声音像是从宁业的心底响起,“她还没死,怎么了?” 宁业愣了一愣,后退一步,脸上露出了一种似畏惧又似愤怒的表情,“你……” “呼……” 眼见他到,秦清松了一口气,总算止住了汹涌不停的指劲,“现在要怎么做?” 她倒不像是宁业那般无礼,也并不在意面具客的言外之意。因为她非常清楚,面前这人虽然并未在岳州有任何职位,但却和干戈洞里的那位“兵仙”关系匪浅。 面具客站在那里,秦清纵然停下了手,其他人也不敢有所寸进。 刚才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那只左手一切,玄贞老道的右掌就好像是豆腐一样被切开了。那只断掌现在也分明地落在一旁,彰显着这个神秘男人的可怕,让人不由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杀了这些人也无用。”面具客低头看向地上的玄贞老道,“干掉老道士就是,不用管更多东西。”说罢已经蹲下身子,在玄贞老道身上摸索,不一会儿便找出了那枚小小的“杀生石”。 他紧紧捏住那颗白骨骷髅头,面具下的眸子透露出一丝狂热来。 然后,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 “你……你……”玄贞老道瞪大了双眼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却怎么也只能发出一个残缺不全的声音来。周围的人看在眼中,之前那个威风八面、一时无两的龙孽虎煞山道人,只在不到片刻之后,竟就变得如此凄惨,不经心头悲凉。 他们忍不住或是劝说,或是指责。既有马赤弓这样担忧龙孽虎煞山怪罪的,也有马黄叶这样心中怜悯的,但面具客却一个不理。 “我赢了。”面具客还是看着玄贞老道,很温和地说,“你是想说这个吗?” 刚说完这番话,他一甩手,挣脱玄贞老道那只苍老干枯的手。 然后他手握成拳,自上而下砸落。 眼看玄贞老道就要命丧当场。 面具客忽然跳跃起身,像是忽然触电一般来到数丈之外。 只因不知何时,一柄剑竟悄无声地从他身后劈砍过来,这虽然是剑,用的却是刀法。若非面具客刚才跳得极快,这一剑已经将他枭首。 “他说的是,你没赢。”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声音,出现在了此时,“你不只没赢,而且马上就会输。” “你没死?”面具客回过头,慢慢站起身来,看向面前这个男人……不对,少年。 他身上的异状已经让他的易容完完全全的暴露了,因为他的双眸如同血一样发红,皮肤却泛着淡淡的金蓝色。这种由内而外的蜕变,好像是一层火焰,将他脸上的涂装、色彩全都挤压下来,所谓的暴雪书生也再不复存在。 现在任谁都能看出,这少年就是那跟着张傲屁股后面的王有财门下的混吃等死的一个青年——他就是宁宣!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秦清和宁业也包括在内。 面具客转头看向秦清,语气有些怪异,“我没想到你还会对他留手。” 秦清也不敢相信地审视宁宣,“我……” 她分明记得,自己不只是点了宁宣的死穴,更还补了一击心脉上的重手法,宁宣不该不死才对? “师伯当然没有留手,如果是正常人类的话,她出手的瞬间我的确已经死了。”宁宣哈哈大笑说,“但我不是正常人类啊,我早就不做人了。当然这里面要解释起来就太复杂了,你们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就行。” 面具客语气轻松,他并不认为宁宣没死就能如何,“哦?” “复!活!宁宣,复活!” 宁宣大声道,“宁宣到底因何而活?他又有什么自信?可怖的面具人又有什么来历?为什么声音这样难听?杀生剑的主人是否就是夺心魔?可怜的玄贞老道士爷爷又到底能不能把自己的五姑娘接回去呢?精彩精彩精彩!刺激刺激刺激!” 我再说什么啊?他想。 直到真正改造为“真人”之后,宁宣才明白为什么何楚成了那个鸟样。 他现在也感觉很不对劲,什么东西都在脑子里跳跃,整个世界都在和自己舞蹈,天上的云都会变成诗歌下来和自己睡觉,周围的石头一边劝说自己不要撸管一边播放天线宝宝,奥特曼在和自己的脚丫子一起打超级赛亚人,我爱我老妈,谢易君其实我也是二刺猿! 感觉还……不错。宁宣忍不住笑了笑:不过我要说什么来着? “不要啊,面具人!”没等周围人怪异的目光过去,他又紧接着道,“如果你没办法打败面前这个又英俊又温柔又可爱的小帅哥的话,也就没办法杀死玄贞老道士,那样等他养好伤就会带着龙孽虎煞山上的大佬爆你菊花了。拜托了面具人,千万不要死啊!你要是在这里倒下的话,你的野心怎么办?你的计划怎么办?支撑过这一回的话,你一定能够赢下所有的!” 不对,不对,我到底要说什么来着? 宁宣又摇了摇头,然后若有所思地念出一段话,“下一章,面具人之死。” 对,是这个。 他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面具人之还没死 宁宣出剑如用刀,一剑斩去时,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要燃烧起来,几乎每一颗细胞都充斥着力量,并且释放着力量。这股力量之强,简直比之前的时候更加厉害十倍、百倍! 真人道的确是一条极为成熟的道路,和迄今为止盛行的武道体系有决然不同的地方,甚至隐隐间更为优越。 现在的武道,思想的核心是“借假修真”——因为这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存在实际意义上的经脉和丹田,所有的幻想力量都是虚假的。 所以他们便通过虚假的内力种子,传递四肢百骸,又通过百炼境的锻炼手法,将那些内力种子催生为真气,最后以这些真气凝结出典籍中所描述的“丹田”。 这些武者们都是借助虚假的观想,才能催生出真实的真气。再借助这些真气,打开性命玄关一窍,以天地之间的伟力来洗练肉身,这样才能踏入非人境地。 先有真气,再有丹田。 先有虚假,才有真实。 而真人道,却是从一开始就改变了肉身的结构。 那是谢易对人体精细无比的掌握、对武道超乎寻常的理解才能完成的体系。就好像要发现微观世界的量子力学,必然要建立在对宏观物理的经典力学之上一样,谢易必须要有一定的能力去干涉人体,才能完成一个最基础的真人。但只要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之后的改造人体就会越来越高效,越来越精妙。 到了现在,仅凭武劫中蕴藏的一股元气,他亦能够在短时间内改造宁宣的身体构造。这股改造宁宣的力量,与其说是来自于谢易,不如说是宁宣本身的力量,只是被谢易高屋建瓴的目光所撬动、所挖掘、所寻觅出来,再被用在了宁宣自己身上。 如是,他成了真人。 原来这就是真人! 一具完全用于战斗的躯壳:大量比之前更优越十倍百倍的肌肉纤维结构,高效的新陈代谢生命体系,几乎不会出现除了杀戮战斗欲望之外的情感中枢,极强的生命恢复能力……在宁宣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好像全然变了模样,竟然是一块一块的冰凝结而成的,没有一点温度。 唯有自己,是火。 这团火一念即动,一念即至。 普普通通的武劫抬起时还在数丈之外,斩下的时候已经落到了面具客的胸前。 起落间,已带着一道极为夸张巨大雪亮辉煌的刀芒。 面具客心中小瞧宁宣,又见他说话疯疯癫癫,没头没尾,根本未将其放在眼中。可这下声势浩大的一击过来,才知晓原来这小子竟然不只是个一直被人拿捏的棋子,反而极可能是一场掀翻棋局的巨大地震! 他猝不及防遭受如此一击,一时吃惊愣在原地,似乎根本来不及反应。 嗖! 武劫止住在面具客胸前。 这止住极为突兀,像是一场点到为止的切磋,彼此都有默契。剑锋割裂了面具客的衣裳,刃尖与面具客的肉体稍稍一触,然后便停顿下来。 哗啦啦! 而随后,面具客才听到那一声随剑而来的尖啸。那尖啸锐利得如同烧得沸腾了的开水,又好像是破烂的风箱,却又比这两者加起来都更加猛烈汹涌。 劲力一吞一吐,面具客身前没有任何损伤,衣袖却忽地飞扬,身后刮起了一阵无形的狂风。 那是刀劲。 以及剑气。 一连串的刀劲剑气,以断金碎玉、削铁切石的气势,一路摧枯拉朽无物不破地斩去。刹那后,面具客身后的残垣断壁、斜墙冷树等等一切,都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笔直的黑线,那线肉眼难辨,细如发丝,延绵数十丈,渐歇渐止。 到这时,面具客又急退猛退,身子一连化作数个幻影来到远处。等到他止步时,第一个幻影将将消失,宁宣却没有追击。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宁宣,忽然道了一声,“好!” 轰隆隆,他这一声叫出来,之前所在的地方之后便又一连串的巨响,那些建筑、物件之上的黑线逐渐加深加重,并且一个个全都左右分离、滑落,紧接着砸向地面,发出响动。 而对应的地面上,则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刀痕,这刀痕极深,难见其底,又极为规整,找不出半点歪斜,精准得如同用仪器丈量过。 到了此时此刻,旁人才看出来,原来宁宣这一剑看似以剑锋制敌,实则却是以剑中深藏的内劲制敌,只是这一点被面具客捕捉到了,果断卸去其中力量,致使宁宣这一剑只能斩去数十丈的天地,并未伤及面具客的分毫。 这是以内劲伤人而非以实体伤人的弊病。 面具客问,“你为什么不再进两寸,以剑锋杀我?” 宁宣神色不变,“关你屁事。” 面具客却不怒反笑,“我知道为什么。” 他伸手一指,却指在宁宣剑上,“你虽然变成了这副模样,进入了真气境,并且力量强大,几乎和完好无整的我与秦清相仿。但你的强大处不在真气,而是一种肉体的力量,强盛得堪比玄关境的怪物。而既然是肉体的力量,那自然和你手中的剑无关。你之所以不用剑锋杀我,是因为你怕以此剑伤我,纵能杀我,恐怕也反要被我挫伤剑锋——可你又为何如此在意这把破剑呢?” 说完这话,他收起手,面具后的双眼紧紧盯着宁宣的表情。 他专注地观察着那张有着血色眸子的一张脸的表情变化,如一个在野兽的爪牙下的猎物观察这头野兽何时睡着般细致。 宁宣不急不慢,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说,“对啊,那你说说是为什么呢?” 面具客本来期待说出这话,能让宁宣心急、慌乱,可现在宁宣露出的表情和态度,却反而让他感到模棱两可、难以捉摸。 他眯起了眼睛,试探般说,“答案就是——你现在这一身的功力,都来自于这柄剑!” 宁宣笑着点点头,“恭喜,你猜对了。” 他的表情,就好像是一个老师,面对孩童的回答给予赞赏一般。在那张笑脸下,居然有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意味,让面具客相当不适。 面具客冷笑起来,“那这样一看,只需要针对此剑,你就未必这么厉害了。” 宁宣继续点头,理所当然道,“没错,以我现在的英明神武,帅气阳刚,威武雄壮,强而有力,的确都来自于此剑,你既然看出来了,我也懒得遮遮掩掩了,那你就来针对这剑啊——你来杀我,斩我,破我,灭我啊!” 面具客瞳孔收缩,却不说话了,“……”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宁宣为何敢如此托大,将这种弱点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旁边的秦清也皱起了眉,她也多少听出了一些端倪,只是仍然还有些不信——她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张狂的男人,竟然是之前那个谨小慎微的宁宣。 宁宣一字一字道,“我就算告诉你,你也杀我不得、斩我不死、破我不解、灭我不掉!” 是的,他的理由相当简单。 因为他强! 这本不是宁宣的模样,这也不是宁宣的性格。如果是之前的宁宣,就算拥有同样的处境,一旦被识破了弱点,也不会肯定此事,反而会虚张声势、捕风捉影,借此迷惑他人。那时候的宁宣,即使占尽了优势,也宁愿让自己只尽可能地隐藏在安全的地方。 可现在的宁宣不是这样。 他强! 更狂! 他自信! 简直自大! 他说完这番话,忽然大笑一声,向前面的面具客冲了过去,“看我杀你。” 可他手中的剑却往后一挥。 “师伯,你也过来!” 一道刀气如天上落下的长河,其中卷着一轮烈日,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地扑向秦清。 秦清脸色一变,却发现自己退不得、躲不开,心中眨眼间有千变万法,唯一的解法就是向前进攻。 宁宣人向面具客,剑向秦清。 这也没有任何计谋,更没有任何机巧。 他就是单纯地想要以一敌二! 不,不是想要以一敌二。 他就是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我的道 眼见宁宣如此托大,竟然以一敌二,而且空门大放,面具人心头不由一怒。 怒之后便是喜。 好啊,你敢如此小看我。他想:连玄贞道人这个货真价实的玄关境都在我的手上吃了亏、败下阵,你一个得了些许奇遇的狂徒,也敢于此时造次?如果你抓准我们俩功体损耗、伤势未愈的时机专攻一人,我和秦清毕竟是临时合作,立场不一,到底难以毫无滞碍地合力对付你,还真要被你抓住机会。但现在不同,你以一敌二,腹背受敌,自己找死!怨不得任何人了! 他指尖一引,做了个宛若拈花般优美柔和的手势。周围的地面早已经是一地狼藉、满目疮痍,四处都是碎石碎片,面具人这一个动作下去,内力凌空而摄,一片长条状的碎木条腾空跃起,正正落入指间。 这木条形状,恰如一枚剑柄。 只听沧浪一声,空气被倏然升起的青色剑芒一刺,竟然是木条上延伸出来的真气,宛若湖水波纹,微微荡漾。 这是“气剑”。 面具人握剑在手,忽然警觉,快速地摇晃了一下身子。 两枚暗器发出尖啸从他身旁擦着边儿飞射而去,穿透重重阻碍,打在了数十张外的墙壁上。然后又是轰隆两声,两栋建筑被打得轰然倒塌,分崩离析,宛若被两枚炮弹击垮。 暗器从宁宣手中发射。 那是两块石子。 他在给秦清凌空一剑之余,也同时以悄无声息的手法,对面具人发射暗器。若非面具人一直以来都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临时灵光一闪,恐怕就要在这一招下吃大亏。 “我犯错了!”面具人虽躲过此招,心中也是一惊,“他和玄贞老道不同,他是杀手出身。虽然现在不知为何好像变了个人,但那曾经的经历并未抹去,他一边放狂言要以一敌二,一边却也不吝暗中偷袭。这小子捉摸不透,我绝不能以面对玄贞老道的态度面对他!” 这一个念头闪烁间,宁宣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自上而下。 忽然止住身子。 就好像是时间刹那间暂停一瞬,宁宣本来来势汹汹、一往无前的身影顿住,并且顿住之后绝无任何惯性,直接从最高速变成了静止状态。但那些带动他身体的能量却没有消失,而是被他以一种特别的手法,全部转移在了攻击上。 他的攻击,是用右手发出的。 而在这一刻,宁宣的身体和右手,就好像完全成了两个部分。身体凝固在半空中,右手却消失了。 起码是看上去消失了。 一阵模糊的刀光剑影从宁宣的右手处延伸出来,像是在那一刻整只右臂分裂成了七八个部分,每一个部分都跃出狂风骤雨般的杀机。它们如一团乌云般当头笼罩住面具人,倾泻出无数道闪烁的银光,这剑势之密集、刀法之森严,就算泼一盆水上去,只怕也绝难通过一滴出来。 而面具人面对这汹涌而来的攻势,只吸一口气,再吐一口气。 拔剑一刺。 好像一线洞穿乌云的曙光,这道曙光笔直而锐利,刺破云霄,直达天际,天地间都没有什么能够抵挡得住它。 那一层一层漆黑黯淡的铅云固然厚重,所倾泻的风雨纵然凶猛,但在这一道曙光面前,却只不过是一只剪刀面前的千层纸张,一戳下去或多或少总能戳破一些,而剪刀却永远不可能被纸张磨损。 在那幻影之中,有一道恒常不变的光。这光过处,所有的幻影都破碎,都崩溃。 旁边众人都看得清楚明白,这是面具人力从地起,而宁宣腾空而跃,再加上宁宣始终不愿意让武劫触碰面具人的气剑,所暴露出的弊病。宁宣凌空施展剑势刀法,固然增加了气势,却也难以持久,而面具人站在大地上,随时都有后退的余力。现在他更将全身的功力灌注到气剑之上,此剑便无坚不摧、万物难破,宁宣的招式再多、气势再猛,没办法与他以剑对剑较量劲力,也是难以为继。 如此说来看似简单,但要在实际上瞬息而至的战斗中做到如此冷静,更要有勇气倾注自己的所有力量,这怎能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知道,对一般的武者而言,出招保留余力已经是一种本能了,除非是到了生死相拼的时候,否则怎么也要有一丝变招的可能。而面具人现在却是瞅准了宁宣的两大弱点,于是果断全部押注。一时间周围的阳关城高手看在眼中,自诩易地而处,也未必能够做得如他这样干净利落。因为说到底宁宣不愿意用武劫正面对敌,也只是一种猜测,如果这种猜测错了,面具人就要当场授首! ——而现在看来,他果然是赌对了。 而宁宣却笑了。 他变式。 乌云再变,烈日浮现。他的剑势不再是密集,刀法也更失了严密,取而代之的是烈日当空、普照四方的大气磅礴。 四散的模糊的手臂幻影倏然间消失,只剩下了一只手臂。狂风骤雨般的剑势刀法也跟着一道道消却,只剩下了一道真实的光芒。宁宣单手持剑,自上而下地一斩。 这一招动中藏静、静中纳动,动静结合,虚空之中寄托大日,无限之中容有无量。 正是虚空刀与落日神刀结合的那一招变化。 一线曙光微弱地射向烈日,一触碰就被那辉煌而壮丽的光辉所无声无息地吞没,连一点涟漪也没有激起。 面具人瞳孔一缩,当即闪避不及,闷哼一声。 刺啦,他的右手飞上了天空。 “这一刀……”他踉跄后退几步,内心中的打击甚至比肉体上所受的创伤更大,“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宁宣剑势不变,他像是整个人被这凌厉剑势所带,手中的长剑划着一个圆,整个人也在半空中翻转一百八十度,头下脚上地看向身后。 秦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这个本来优雅的女子,现在正七窍流血,指尖燃着一截光气。她抵御了那一道落日般汹涌的剑气,便如影随形,从后突袭宁宣。 而这一招,正是她适才对付玄贞老道的“燃火流星冰光指”。 宁宣看了她一眼,现在的秦清在他眼中也是倒着的,“去。” 他口中道去,手中的剑也一去不返。 嗖嗖嗖,空气中连续三声锐利的破空轻响。 这三剑却已经不是刀法了,而是真真正正货真价实的剑法,正合轻灵为用。 之前的宁宣灵思敏捷,早已经在与常飞的实战之中,将虚空刀和烈日神刀完完全全地结合在一起,几近一门新的刀法。 而到了现如今,他以剑使刀,这新结合出来的刀法又染上了剑法的灵动,再配合上充沛的真气、恐怖的肉体,让宁宣的招式竟然又产生了新的变化。 秦清本来就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现在反复运用泣血法,几乎是强弩之末。 如今的她碰上圆融无碍的宁宣,恰是一个低谷碰上了高峰。如是一来,前几日还让宁宣有种高山仰止、深不可测的师伯,现在在他随手几剑之下,竟然就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宁宣反而是越打领悟越深,忽然长啸一声,使出一招全新的变化来。 这次却不是虚空刀和落日神刀的变化,反而更进一步。 开头是斩,斩到了半途,却又变成了刺。 就好像是一轮烈日汹汹撞向地面,可越靠近地面就变得越小、越变越小,最后竟然消失了,藏匿在虚空之中,与这个世界相互隔绝、再无关联。 在那动中藏静,静中藏动之后,宁宣再度将遗世独立也纳入招法变式之中。 秦清眼见这一击到来的威势,其中气象万千、意境深远,就不是现在的自己所能够比拟的。 但如果不阻碍宁宣,面具人只怕有性命之危,到时候任务失败,仍然逃不了一死。她也不是没有决断的人,登时鼓足真气,大喝一声,携带大灭绝、大凶戾、大崩灭、大勇力,泣血法运转到了极致,浑身上下眼耳口鼻都渗出鲜血,将浑身上下一切总总凝聚一体,汇聚成一指点来。 这一指缓缓点出,周围的狭小范围内所有空气,都好像一时凝固,并且朝着中央聚拢。 它们并非是形成了这一指的助力,反而是一层一层的阻碍。 这些阻碍并不只是单纯的空气,甚至还形成了意、势、神、形等等一切抽象虚构的存在,好像一生的诸多关隘、大小壁垒,全在此刻凑齐,成了秦清路上的一块又一块绊脚石。 但一指点出。破!破!破! 一切皆破。 每一次破除关隘壁垒,这一指上的力量就更增三分,眨眼间连破八重阻碍,秦清指尖之上,一道像是在燃烧的火,又像是天边的流星,也像是融化的冰光的指劲飞射而出。 “哦?” 宁宣忍不住叫了一声,然后首次退避。 要说威力,他这一刀势剑气自诩不会弱于此招。但秦清这一招是只有威力,却几乎放弃了任何其他的部分,没有变化的可能也没有回防的余地更没有速度,只是单纯的困兽之斗、一时之勇。 她只是想要撑过此刻而已。 宁宣犯不着与这样一招斗死斗活,消耗真力。只需要稍稍退让,躲过此招,秦清的力量自然消失。 他一个翻身落地,再看向秦清的时候,秦清已经摇摇欲坠。 宁业赶紧走上前去搀扶住自己的师傅,然后以极为复杂的目光看想宁宣。 在宁宣身后,指劲破空而去,眨眼间撕裂数十丈,在极遥远处炸裂开来,又将一道残破的墙壁炸得粉碎。这一击的威力,不可谓不大。 但这也是秦清的最后一击了。 “师伯,你们输了。”宁宣道,“等下再料理你们两个。” 说话时,他脚下忽然一动。 就好像是鞋子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他朝着前方抬起腿,然后猛地向后一踢——砰,一枚石子被他踢得飞了起来。 在宁宣身后的天空上,面具人施展轻功逃遁的身影正巧被这飞射而来的石子打中,身子停滞一下,被点中了穴道,像是一只飞鸟般落下。 “你逃不了!” 宁宣一跃而起,紧随石子而来,到了面具人身后,一脚将他踢翻过来。然后一伸手,想要抓住面具人脸上的面具,“让我看看你到底是……” 话音一断,他忽然一皱眉,手上的动作也刚刚摸到面具人的面具上,就顿住不动。 “你到底还是大意了啊!” 面具人一抬头,咧嘴一笑,竟然动作无碍,丝毫没有被点穴的痕迹。 而他的左手也不知何时,已经成了那血肉尽退、干瘪枯败的骨架模样,悄无声息地按在宁宣的胸前。 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就是按在宁宣的胸前,好像不需要做更多的事情了似的。 也确实只要按上去就够了,因为这一只以杀生剑秘法练就的“死手”,天生是任何血肉、生灵、活力的克星。即使连面具人自己,也不敢让自己的左手沾染上自己浑身上下任何一个其他部分,就算是玄关境的玄贞老道,被这一只手碰到了也要断掌。 而被这样一只手按在胸口,宁宣焉能不死? 焉能不…… 面具人愣了一愣,然后眼看着那只本来停顿在自己面具上的手,慢慢收了回去,将自己的左手撇开。 而面前宁宣的脸上,则露出了一个有些难受的,好像是吃下了什么坏肚子东西的表情。 宁宣皱着眉,闷闷地说,“有点犯恶心。” 面具人慢慢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害怕,他只是觉得有些荒谬可笑,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确施展出“死手”没错。 然后他抬头,第一时间不是跑,而是问,“你到底是不是人?” “应该不算了吧。”宁宣想了想说,“但我觉得我是。” 面具人甩甩手,左手充盈起来,却忽然不再那样慌乱了,反而镇定得可怕,“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跑?” “为什么?” “因为你不敢杀我了。”面具人道,“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声音。” 宁宣眨眨眼睛,点头,“嗯,我听到了,是军队的声音……很近很近,是唐将军的人马?” 远处已经传来了一个又一个声音,而且很近了,最多十来丈的距离。 面具人已经露出了微笑。 虽然没办法看到他的面容,但只看他眼睛的变化,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现在在笑,而且一定是在得意地笑。 他笑着说出一件事情,“你知不知道,马赤弓和吴寒臣为什么一直没有参与战斗?” “因为他们也已经猜到了,你恐怕和唐将军有些关系,因为那杀生石判断出的杀生剑位置,正好和唐将军的位置差不多。所以他们在保住玄贞道长的时候很努力,但在对你动手的时候,却没有跟上来。”宁宣道,“说起来,你来头可真够复杂的,又和干戈洞有联系,又是密部的人,还和军部有关系。” 面具人笑眯眯地说,“我的秘密可比你想象中要多呢,但你的秘密也不少,也实在让我好奇,咱们可以找个机会交流一下。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并不讨厌你。要说咱们也没啥根本上的矛盾,我只要杀了玄贞老道和那个执事即可。” “哦。” 宁宣意味悠长地说了一字,然后眯着眼睛看他,“这件事情算是朝廷和龙孽虎煞山的暗流?” “哪里哪里,只是我私人的事情而已,朝廷哪里会因为一柄魔兵和龙孽虎煞山决裂?” 他满是笑意地看宁宣,好像双方已经很是熟稔了,“我只是恰好太需要这玩意儿,又恰好找到了一个机会,再恰好认识了一些人,而且这些人又恰好愿意帮我而已。若有机会,我可以与你细说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要做怎样的事情,我怎样把这群人耍得团团转。其实我也非常佩服你,以你做过的事情来看,我们俩大致上也算是同类,这次你不过来闹事的话,你本可以自由离开——但我也不怪你。” 宁宣看了看他的右手,那里已经止血了,但仍是空荡荡的血肉模糊一片,“你不怪我?” 面具人浑不在意,“我有办法复原,不过这件事情嘛也是个秘密……” 宁宣问,“不能说?” 面具人哈哈大笑,“当然说不了,起码现在说不了。” 宁宣又问,“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吗?” 面具人摇头,“自然是不能多说,但我们可以聊聊你的想……”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被宁宣一脚踢翻,踩在地上,然后眼看到宁宣高高举起了剑。 面具人挣扎两下,才有些茫然地看向宁宣,“你……你要做什么?” “问题都问完了。” 宁宣答,“那当然是杀你啊。” 一剑斩下。 …… 一剑斩下时。 有个声音说,剑下留人! ——他不管。 一道气劲来,汹涌澎湃。 ——他不顾。 剑在斩下的时候,演化了刀。 刀在劈下的时候,践行了道。 我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谁是叛逆 武劫的锋芒像是从天而降的雷霆,以不可阻挡之势自上而下地刺落。 但没有发出声音。 剑身并没有贯穿面具人的肉身,而是在面具人胸腔上一触即止,一止即手。宁宣的动作轻巧得像是用沾满墨汁的毛笔轻轻一点书画,然后他飘逸地收剑还鞘,剑锋在半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看上去不像是在杀人,更像是在起舞。 宁宣还是尽量避免以武劫去触碰这种半步玄关境的人物的肉身,须知就连百炼境界的宁宣,都有把握毁掉这柄封印着老谢的奇剑,更逞论面前的面具人?但这绝不代表他就杀不了面具人,只是杀的方式要变化一些罢了。 地上的面具人发出一声闷哼,他的肉身忽然起了一种奇特的变化。 以刚才宁宣一剑刺下所接触到的点为中心,面具人的胸腔忽然凹陷了下去,像是被无形的重拳狠狠殴打了一下。随后,一股波浪般的起伏伴随着这凹陷传递到了他的整个身体,如同风吹过麦浪,只是这麦浪表现在人体上,却怎么看怎么让人不安。面具人的双拳握紧砸着两边的地面,双眸瞪大发出狼一般的嚎叫,整个人更疯了一样试图挣扎。 但宁宣一脚踩在他的身上,持续传递真力,他再怎么挣扎也是无用。 这股波动像是头小老鼠般飞快地往上窜去,很快就传递到了没有衣物遮蔽的地方,从面具人的脖颈到面具人的下巴,从面具人的下巴到面具下的地方,再然后到了双眼,到了大脑。 面具人的动作一顿,一瞬间凝固得好像是在冰天雪地赤裸裸呆了一晚上般僵硬,然后立马松懈了下来,也松弛了下来。 紧握的拳头放松,身体也变成了一个更加舒缓的姿势。 他的双眼还睁着,只是里面的神采涣散成了灰色。 “若非你本领太大,不好用武劫杀你,你应该也不会遭遇这番痛苦。”宁宣看着地上的面具人,心中的斗志和兴致则渐渐消失了,“这么一看,武功太高也不是好事。” 似乎在杀死一个人之后,真人道给予宁宣的影响,便渐渐降低了。 不过宁宣也并没有就此取消真人道,他知道,事情还没完。 少年转过身去,只见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宁宣的身后。一个是个宁宣认识的人,他姓唐。 正是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不像武将像文臣的唐将军! 不过此番的唐将军和上次见面却截然不同,上次见面他神情恬淡、面色平静,好像天地间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他在意。但这一次,他却面色阴沉,双眸深刻。 他手中有一柄折扇,这也是一个非常不将军的武器。 折扇从他的手中刺出,却拦在半空,被一柄刀给挡住。刚才若不是被这柄刀挡住,宁宣就要遭受重创了。 唐将军问向刀的主人,“阁下是?” 他看起来怒到了极致,但一说起话来,还是显得很礼貌、很文雅。 “我是他师傅。”刀的主人说,这是出现在宁宣身后的第二个人,她声音清脆而娇俏,带着一股子天性自然、理所应当的意味,“你又是谁?” 此女手持一柄长刀,荆钗布衣,朴实无华,看上去却仍是明媚洒脱、艳丽动人,像是一朵冬天料峭寒时里的枯枝,光秃秃一截儿,却盛满了雪,比放花时更加靓丽。 当时宁宣明知道唐将军想要救下面具人,却仍然义无反顾,就是心知有王冬枝的存在。 他全身上下的真力用以封锁面具人的动作,手中的剑更要挤出一份凌空释放内劲的机会,这一杀看起来杀得简单,实际上却是聚精会神之作。老实说,如果没有王冬枝的存在,他是没有余力做任何反击的,面具人还真会被唐将军救下。 “在下是本地的军部大将,按说只是抵御外敌,一般不会干涉你们这些江湖人士。但今天闹的动静太大,不是我出马,处理不了你们。”唐将军扫了扫周围的一干人等,包括阳关城的众人,以及秦清宁业,还有玄贞道人——他已经被吴寒臣搀扶了起来,“阁下师徒可否解释一下此事?” “你的手下就是夺心魔。” 而宁宣已经揭开了地上面具人的面具,不出所料,是当日唐将军身后站立的那个黑衣人,“你应该知道宁家的事情,宁家人来这里是为了一柄‘魔兵’,那柄‘魔兵’就在你这名属下手中,迄今为止阳关城周边发生的诸多命案,都和他脱不了干系。而他这柄‘魔兵’虽然厉害,却欠一枚‘杀生石’,所以他借刀杀人,引玄贞道长和李丞相斗,再渔翁得利。” 他一边说,一边从黑衣人的尸体怀中掏出了杀生石,握在手中。 和之前不同,这枚内蕴鬼火的白色骷髅头此时正呈现出另一种状态:它内部的鬼火大盛,居然在没有外力真气激发的情况下,自行溢出,灼在宁宣指间,却是冰冰凉的。 应该是靠近了杀生石? 宁宣大为好奇,问谢易,“这玩意儿有什么原理?” “我不知道。”谢易说,“这千百年来,谁知道发展出了怎样的技术。反正我们那个年代,是没有什么宝兵法器符咒之类的外物的。” 宁宣一边听着,一边暗中防备唐将军动手。 他刻意将杀生石拿在手中,其实是想要以此为诱饵,因为杀生剑既在唐将军手中,他恐怕才是那个真正的夺心魔。 宁宣就是要引他心动,试试看能否找到一线破绽,再和王冬枝合力破之。 但出乎意料的是,唐将军看到了杀生石之后,并没有丝毫的神情上很明显的变化。 “原来如此。”他只是若有所地,喃喃自语一句,又看了看一旁死去的黑衣人,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悲怆来,“他……若真如你所说,确是他的错误,他死得应该。” “哦?”这话大出宁宣的意料,“将军大人还挺讲道理啊。” “阁下好像已假定在下是敌人了。”唐将军冷哼一声,用折扇打在手中,“但你也不要以为就没事了,要事实真相真是如此,此事就如此事了。可如果不是这样,阁下与我恐怕还有一番纠缠——说吧,那杀生剑在何处?” 这话不只是让宁宣愣了一愣,旁边的人们也都在心头翻了个白眼,暗念你装什么。 他们旁观至此,虽然从头到尾只打了个酱油,却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的杀生剑在何处——那不正是在唐将军的手中吗? 可宁宣看着唐将军诚挚的模样,心中却想起了面具人临死前所说的话,莫非这家伙真的对此一无所知,“按说那剑应当在你手中,他为了靠近此处,不被杀生石所发现,所以不能带上杀生剑。” 唐将军好像听到了个什么天大的笑话,“我手中?”他摊开双手,掌中只一把折扇,再无他物,“哈,我何来的剑?” “你的手下呢?”宁宣举起手中的白骨骷髅头,将其中满溢甚至沸腾的鬼火给唐将军看,但他仍然暗中防备警惕,“我不会激发这法宝,所以现在没办法判断出杀生剑的方向。但看它模样,杀生剑就在附近,不在你的手中,就在你的属下手中。” 唐将军看了两眼,皱了皱眉,最后也没说话。 拍了拍手。 清脆的拍手声在废墟里传出很远很远。 一阵细细索索,四面八方的残垣断壁之间,不知何时已经充斥着一个很宏大的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及大。这声音说是一个,其实是很多个,只是太过于齐整规范,起落之间几乎成了一体,让人有了它们不分彼此的错觉。 这些声音除了是很多个,也是很多种类。 其中有金铁交击甲胄起伏的声音,有整齐的步伐踩在地面上共振的声音,还有呼吸声,兵器声,以及更多更多别的声音……但无一例外,这些声音都整合在了一起,近乎成为了一个整体。 不多时,一群人已经包围了进来。 这是一个上百人的方队,身穿龙鳞玄铁甲胄,头戴圆顶紫金冠,脚踩重甲大铁靴,每个人都活像是一团钢铁铸造的机关人。同时他们也都腰间悬挂一弩,佩戴一短枪、一砍刀、一匕首、一圈暗器、一袋箭矢,装备精良,配置完备,令人触目惊心。他们列成一个队伍,站在唐将军身后,一眼看去黑压压一片,气派逼人、威势极大,几乎有若一座大山压在心头。 光看他们举手投足,一个一个都已经达到了百炼境的上层,再加上那精良的装备、配合和战术…… 宁宣和王冬枝本来是很有自信以二敌一的,他们看得出来,唐将军虽然深不可测,但绝非玄贞老道那样的玄关境界,否则王冬枝也挡不住他那一下。可现在,他们却不太敢有这种硬碰硬的想法了。 以二敌一当然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可以二敌一百好像就不那么爽了。 “说来,你们是谁?”唐将军吩咐下去,检察每一个人的行囊,不准有一人离开,同时忽然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地看向宁宣,“我知道你,你和张傲有关系?当时我就看出你有问题,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然后他打量一番,脸上又露出狐疑的神色,“但你的模样……” “当然,我是宁家的人。” 宁宣连忙消去真人道状态,眸中的血红,肤色的金黄,都渐渐褪去,他整个人也从那狂气四溢的状态中,重新变回了之前那个看上去阳光而随性的少年郎,“我师傅也是宁家的头号杀手,我们是来铲除叛徒的。”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一指旁边李丞的尸体,意思是这家伙就是叛徒。 反正死人不会说话。 这话让周围人一愣,秦清也苦笑起来,宁业则目瞪口呆一阵,忍不住说,“喂,你们……” “对,我是宁家的头号杀手‘小刀’,你去岳州问一问就是,一向是有口皆碑的。”王冬枝也很懂事地接上了话茬,“我们这次行事是师出有名,你要和我们作对,起码得斟酌一下咱们的后台。” 喂,师傅,意思是这个意思,但你的表达方式好像有些问题…… 宁宣叹了口气,然后看了看旁边的宁业秦清,又大声说,“他们两人是一对师徒,结果师傅爱上了弟子,你说说多么大逆不道啊,我真恨不得把他们拉去浸猪笼了!” 王冬枝在一旁起哄,好像真的对这种事情深恶痛绝一般,“浸猪笼!浸猪笼!” 宁业登时露出了踩在地上的一坨屎一样的表情,想要说点什么。 秦清却抢先一步按住了他,只静观其变。 她很清楚,现在和宁宣争执这些没有意义,唐将军到底是阳州的人,可能会因为岳州的荒川宁家而忌惮,却不可能为了荒川宁家做什么事情。既然自己这边哀求不到唐将军的帮助,那做这件事情便没有益处,还不若反过来看宁宣两人的表演。 思索间,她转头看去,正好对上王冬枝的双眼。王冬枝朝着她咧嘴一笑,她也笑了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圆满结束?(第一更) 宁宣眼看着一个一个军人列队走出,并且拿出杀生石一一检测,杀生石中的黑火却始终只维持那满而不溢的状态。 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还是警惕着唐将军,但对方却非常规矩。 眼见最后一个军人走出,却还是没有引动杀生石的变化,宁宣只好得出一个结论,“唐将军,杀生剑果真和你没有关系,但那人现在还在周围,否则此石不会有此变化。” 唐将军也松了口气,那张自一出现后便阴沉着的脸上,也首次展现出几分笑容。他想必是非常不愿看到另外有一个手下和面具人同流合污吧。 那发自内心的笑容衬着他眼角的皱纹,非但不显老态,反而更有一种风流自如、随性洒脱的沧桑感,“那人和唐山语合作,知道能够知道我们何时出动的消息,也是理所因当。所以他的同伙就混在那人之中,以引起你们的猜测,若是他袭杀玄贞老道未果,逃走便是,我和龙孽虎煞山自然会爆发更大的冲突……不过,他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听他的口吻,唐山语就是那个黑衣人。他虽然面带微笑,但说到此人的时候,眼睛仍止不住看向旁边的尸体,脸上笑容不变,可不知为何却好像苦涩许多。 宁宣耸了耸肩,“只因他是密部的人。”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宁宣不准备私底下说此事,他反而就是要在所有人面前说出来。 对包括龙孽虎煞山和军部在内的明面江湖而言,密部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喊出他们的底细,那就正应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 那个拿着杀生剑的人还躲在暗处,周围都是百姓,动静如此之大,人来人往之间,他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暴露的。而宁宣手握杀生石——这是他的战利品,按照江湖规矩,是没人可动的,但持剑者要是还保留着剑石合一的想法,也是必然对宁宣出手的。 这事儿还没完呢。 所以他拿定主意,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绝不能让自己成了下一个李丞或者玄贞,被这群远不如自己的人硬生生算得一死一伤。 “密部……他竟然是密部的人!”唐将军怔了一怔,大惊失色,然后忽然把脑袋埋低,靠近了宁宣,以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暗中是密部的人。” 宁宣愣了一愣,然后又领会了其中的一死,“暗中的意思,就是他没告诉你。” “他有自己的想法,这很正常。他是我从战场上捡来的孤儿,我培养了他这一身武功,我两个儿子都早夭,只有他一个人活着。但因为我厌倦战场,所以只好跟着我当一个小小的护卫,从来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唐将军的眼中流露出回忆来,“暗中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我也没有告诉他我知道这件事情,我一直在等着他自立门户。可他可能到生命的最后关头,都不知道我对他的期待。” 说到最后,他悔恨般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之中,蕴含了太多太多的回忆,深而遥远,像一句诗。 宁宣听得有些不自在。 “我杀他是正当防卫。”他忍不住说,“你别指望我会对你有什么歉意。” 唐将军愣了一愣,却也笑笑,“你居然还在乎这件事情,倒真像是个年轻的小孩儿了。其实你若真对我有什么歉意,我反而受不住了。战场和江湖看起来不同,却有着相同的一条规矩,那就是人命算不得人命。一个人做什么选择,就承担什么结果,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他还要害我。” 说到最后,他对宁宣眨眨眼,脸上的笑容虽还在,可眼神却变得冰冷起来,然后一字一字道,“我从战场下来,是为了享受生活。而任何打扰我享受生活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你不杀他,我也要杀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 宁宣的身体忽然一僵,因为他感觉到了货真价实的杀气,那股浓郁而浓烈、浓烈而浓重的杀气,直令他有种身处尸山骨海、腥风血雨的战场上的错觉。 其实自交谈而来,宁宣本来都有些不太理解,面前这个看似温文儒雅、随和自在的男子,怎会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堂堂将军。纵然他有一身高强的武功,但那礼貌周到的行事作为,也不太能让人联想到战场两个字。 但他现在联想到了,而且很真切。 真切得就好像光是听他一句话,都有种肌肤刺痛的感觉。 宁宣目光一凝,注视着唐将军,嘴里慢而谨慎地开口,好像面对这一头会吃人的老虎,“明白,明白。” “你能明白就好。” 唐将军杀气一收,用折扇在掌中拍一拍,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声音也放大开去,让所有人都听得见,“宁小哥,这件事情你算立功,杀生石本该交由朝廷,我也就不过问了。但密部和我们军部没什么关系,他们的选择如何,我是管不住的,这个还得由你自行应付。” 宁宣只好苦笑,“但愿能应付吧。” 唐将军为他开解,“想来是没关系的,如此杀局你都破开来了,更何况其他。哎,我家那混小子若有你这般能耐……嗯,似乎扯远了,那这件事情就这样吧。” 宁宣点头,“悉听尊便。” 唐将军这才走出几步,忽然露出一个好像才发现的惊讶表情,“哎呀呀,这不是玄贞道长吗?您怎么躺在地上,快快快,扶起道长来……” 玄贞道长在地上不住地翻白眼,光看眼神也知道他情绪激动,好像心里有很多话想说。 宁宣则带着王冬枝走到了秦清宁业师徒面前,先直接动手点了他们的穴,然后才面带微笑地说,“是你们自己走,还是我带着你们走?” 秦清和宁业对视一眼,然后由秦清发言,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去哪里,我们跟到哪里。” “聪明!”宁宣咧嘴一笑,对秦清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可爱。”王冬枝捏了一把师姐的脸,放鼻子面前闻了一闻,然后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张俊俏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喜滋滋的笑容。 …… 接下来,宁宣分别和几人聊了聊天。 先是常飞,他主要是表达谴责,认为宁宣之前和自己交手,原来没有拿出全力。 再接着是马黄叶,他没急着说话,而是先对秦清露出了遗憾的表情,然后又请教了王冬枝的名字,最后才悄悄问宁宣,“我记得他们才是抓人的,你和你师傅才是跑路的,你说的师徒孽情该不会是……” “嘘。”宁宣只是用食指堵住自己的嘴唇,“小声。” “好好好,我不说。”马黄叶很郑重地点头,然后又很佩服羡慕地说,“宁兄,你真了不起……啊,我是说武功。” 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说武功。 接着是马赤弓和吴寒臣,他们的话语很公式化,大抵是恭喜恭喜,结交结交之类的,并没有多少温度。大概他们也清楚宁宣牵扯到不少超过阳关城所能容纳范围之外的东西,所以并没有很热情,不过这反而是在江湖上生存的法则。 最后才是雷剑胆。 他犹豫了许久才走过来,来到面前之后,用那双眼睛先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下宁宣,又从下到上地打量了一下宁宣,最后一抱拳,“佩服。” 宁宣本来以为他过来是放狠话的,没想到这老头儿还挺理客中。他也只好态度缓和,将满肚子的污言秽语藏了起来,“多谢。” 就这样,这场本该很惨烈的阴谋,到此只死了一个李丞,一个面具人,就此圆满结束。 …… 唐将军回到了自己的宅邸。 他处理完了很多事情,包括为玄贞道长化解身上的伤势,包括吩咐阳关城三大帮会和属下部队料理废墟,同时也包括对自己名义上的上司——即城首对这场惊天动地的爆炸的回复……总之,很是忙碌了一段时日,才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虽然如此忙碌,但他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却还带着微笑,看上去甚是风雅,甚是潇洒,一点儿也不着急。 这也是唐将军现今生活的常态,他昔日在战场上有多骁勇善战、雷厉风行,在阳关城就有多散漫慵懒、不温不火,人人都说像是他这样的人,前半生已经把后半生该拼的命都给拼掉了,现在也只需要安安静静地享受生活就行了。 直到走回了自己的家中。 在踏入门槛的第一步后,唐将军的脸色就变了,他的动作也变了。 他像是一个心中隐藏着炸药的男人,并且那个炸药马上就要引爆了,却又不能暴露出引线,直到现在没有人会看到自己了,才能够展现出一点端倪。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凝重,他的眼神也忽然黯淡了一下,变得很深邃,很可怕。 他的步伐也变得很急,也很匆忙,像是某件事情不去做就会立马出乱子一样。 最后,唐将军来到了一间书房。 一个少年正在书房内研磨,执笔,在白纸上涂抹着。 唐将军一见这个少年,脸色更加阴沉,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剑在你手中?” “什么剑?” 少年转过身,一脸童真地问,“父亲,你在问什么?我不是说了吗,自遇着了暴雪书生之后,我已经不用剑了。” 正是唐凤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画中剑,剑中杀(第二更) “凤华,你别想骗爹。” 唐将军以一种很是复杂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亲生儿子,“和山语合作的人就是你,对吗?因为我们整个队伍中,只有你是事到临头,忽然离开的。按照那宁宣所说的‘杀生石’隔空感应之变,现场却又没有一人有所反应,‘杀生剑’便只能在你手中了。” “什么杀生剑杀生石的?”唐凤华好像给吓着了,“父亲,您所说的宁宣又是谁啊?我怎么全听不懂哩。” 看他这煌急的神色,唐将军只眯着眼睛又问,“你真不知道?” 唐凤华一脸理解困难的模样,“哎啊,我之所以离开队伍,是因为临时内急,这不是说过了吗。倒是父亲您,怎么忽然质问我这件事情了,那场废墟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怎地如此惊天动地?” 他说话时,瞪着极大的眼珠子好奇地看过来,纯真得像一头只知道吃睡的野兽。 唐将军细细看去,怎么也看不出破绽,心中的担忧稍去,却仍然没有放心,再问一句,“你昨日为何忽然没由来地前往名剑山庄,并且带回关于宁家李丞的消息?” 今日唐山语的离开,其实是为了给算计杀生石作最后准备。他以宁宣为诱饵,引来手握杀生石作感应之机的李丞,又借助李丞的心火欲火齐动,令其作出不智之举,让整个阳关城唯一能够对付李丞的玄贞道长出手,最终两败俱伤渔翁得利。关于这个计划,唐将军在刚才也询问对照多人,虽不能尽知其中细节,却也大致摸索出了个脉络。 而在这个计划中,计划者最没能料到的,就是宁宣竟然没有一去不返,反而化作暴雪书生,主动引来玄贞道长一举。 虽然结果没差,还是一番激战,李丞死,玄贞伤。 但这事儿的发展,其实是出乎唐山语预料的,在唐山语的计划中,应该是李丞慢慢散播消息,先抓走王有财,再发信给张傲,循序渐进,甚至说不定要将三大帮会招惹个遍,才能引来玄贞出马。 换言之,唐山语本来是能够肯定玄贞出手的时机的,因为李丞肯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但现在却不能够了,在李丞闹出大事之前宁宣就先带了路,而这也是宁宣刻意主动出击的缘由,他本就想打乱节奏。 按说这样一来,唐山语是不能够出现在那里的,可他还是出现了。 不过这仍在宁宣的计划之中,他之所以主动找上齐勇,就是为了刻意显露出暴雪书生的身份。之所以展露出暴雪书生的身份,就是为了让齐勇的上司主动来试探自己,对方得到信息,自己却得到有人找信息的信息。 这是阳谋。 到了现在,计划虽然仍是计划,李丞还是不免要和玄贞对上,但节奏却把控在宁宣的手中,是他来控制两人交战的时间,而非唐山语。唐山语必须要知道这个时间点才行,否则只能跟在事后看着玄贞老道收起杀生石,并且养好伤势,到那时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为此,他必然要亲自或者派人试探宁宣。 而这个人,就是唐凤华。 当然,宁宣当时是没想到这个人是唐凤华的,但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从事后往前推理,秦清的合伙人和谁最有关,谁的嫌疑就最大。所以宁宣在观察唐将军许久,判断此人确实没有问题之后,就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唐将军——毕竟也是唐将军的家属,如果能够内部处理,宁宣也乐得清静。 他甚至都在考虑,等到找到了杀生剑,就把杀生石和杀生剑一并交给龙孽虎煞山,或可能够让干戈洞和龙孽虎煞山扯皮一阵,减少对自己的关注。 现在当然不行,他还有寻找杀生剑的任务,而杀生石是寻找杀生剑所必不可少的。 而对宁宣所说的以上一切,一开始唐将军是万万不敢相信的。他怎么不了解自己那个草包儿子? 但他毕竟也是在战场军部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了,也知道做任何判断,都应该排除个人情感。沉下心思前想后,他发现事实果真如宁宣所说,无论是怎样判断,唐凤华都是去向不明的杀生剑唯一可能的去处。 所以唐将军一回到家,就直接找到唐凤华,并且拿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唐凤华一脸自然,“是山语哥儿让我过去看看,他说我的剑法没有得到名剑山庄洗练,只怕欠缺几分锋芒……对了,爹,山语哥儿人呢?” “他……”唐将军一时语塞,“他……没事。”他又道,“倒是你,山语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比如一柄剑?” 唐凤华想了想,“倒是有。” 唐将军大喜过望,“在哪儿?” 唐凤华努努嘴,原来一旁的椅子上就摆着一柄剑,只是处于一个死角,令唐将军一时没有看到,“喏,就在这儿呢。山语哥叫我要好好保管,生死不离,我连跟着爹去耍威风时也带着呢。” 唐将军这才想起,唐凤华当时腰间果真别着一剑。 不过这小子一向练剑喜剑,虽然昨日一脸哀愁地说是再不用剑了,却终究是儿戏一般的话语,没叫人放在心头,也没人注意那柄剑到底是不是以前那一柄剑。 好家伙,原来一直近在咫尺! 唐将军越过唐凤华走上前去,一伸手便拿出那柄剑,沧浪一声一拔剑,却一愣。 因为这柄剑其实相当普通,他一眼看去,怎么也没看出一丁点儿魔兵的迹象。非但没有奇特的力量,甚至连锻造工艺都很拙劣,看上去甚至比宁宣那柄奇奇怪怪的武劫更加平庸。 这是杀生剑,还是…… “爹,您看错了。”唐凤华的声音适时响起,“我说的是这儿呢。” 唐将军顺势看去,唐凤华的手正搭在桌上。那只手修长纤细,但并不白皙柔嫩,看得出一些做农活的痕迹,以前的唐凤华在乡间长大,确是个做农活的。 桌上有白纸。 白纸沾墨迹。 这是一幅画。 唐将军瞪大了眼睛——这是一幅剑的画! 只见雪白的宣纸上别无他物,只一柄孤零零、空落落的带鞘长剑,置放在画面的正中央。其笔触相当写意飘逸,以或浓或淡的墨白,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个形状来,甚至隐隐可见一股杀气、一股死意、一股寂静、一股灭绝,令人印象无比深刻。 而在剑柄上,则有一个详尽无比、几可乱真的骷髅头。 说来奇怪,这柄剑的其他部分都尽量以留白来凸显出剑的形体,笔法曼妙、缥缈而灵动。唯有这骷髅头描绘得相当真实,一对黑洞洞的眼睛窟窿,似笑非笑的颌骨,不仅像是一个真的骷髅头,甚至还能够让人想象出一张人脸。 唐将军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一定是一张充满嘲讽和轻蔑的人脸。 恰在这时,唐凤华长吟一声,“斩伐须先计,杀生当用心。” 哗啦啦,那雪白的宣纸,像是忽然从白纸,变成了一片幽幽的深潭。唐凤华的手掌一陷,没入了其中,白纸上也出现了一圈一圈柔和的波纹,慢慢荡漾开来。 波纹的传播很慢,但他的动作却很快。 而且很流畅,赏心悦目。 他竟然从一幅画里,拔出了一柄货真价实的剑。此剑就如同画中所描绘的那样,剑柄上有一个白色骷髅图案,但细心一看,那图案却是凹陷下去的,好像缺了什么东西嵌合上去。 唐凤华拔剑在手,顺势一刺。 这一刺,恰如一朵遗世独立的寒梅,与天地万物皆在不同的秩序、不同的势态,化作一种道境禅心。却反被世事无常所压所迫、所欺所凌,道境打破、禅心碎裂,怒火不由积蓄积蓄积蓄再积蓄,竟至于一时爆发,毁天灭地。 这一剑的指向,便是唐将军。 唐凤华一气呵成地完成从画中捞剑,再拔剑杀人的动作,其中竟没有丝毫的烟火气息,自然得如同不是杀自己的父亲,而是在给夹一筷子菜、拿一只笔、讲一个笑话、送一件礼物——如同这样一般杀人。 画中有剑,剑中有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父子战 “逆子!” 唐将军在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剑锋送至他的喉前,才勃然大怒,大骂一句。而在这句话传递出去之前,他的身体却已经先有了动作。 他的动作也达到了比声音更快的境地,几乎比唐山语、秦清二人都要圆融无碍。 一柄并拢的折扇从下而上地冒了出来,恰恰抵住了剑锋。看似柔软的折扇,却好像一块大铁盾般,抵挡住了锋利无比气势非凡的剑尖。 “去!” 唐凤华却再一送手中的杀生剑,将其中遗世独立的劲力给骤然引发出来。 这当然只是模仿,因为宁宣的遗世独立,需要是先构建一个自我的独立体系,再以别人攻来的招式劲力的方向做出反应,敌人用拙力,这边就用巧力,敌人用巧力,这边就用拙力。而唐凤华的劲力,却是主动释放,并没有根据敌人攻来的力量进行变化,徒有其形而无其神。 但这已经足够惊人了。 整个阳关城都知道,唐凤华是个一等一的二代草包。他对武学虽有无穷的热情,但在武功上是从来不愿意努力、也绝没有天赋的,这样的人和武功唯一能搭边的地方,大概只有用他父亲的身份、地位和权势,能够招蜂引蝶一番,但也仅此而已。 没有任何武林人士看得起唐凤华,常飞看不起,马黄叶同样看不起。 但他们绝想不到,唐凤华的武功竟能如此之高! 事实上,别说他们了,就连唐将军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在自己眼皮子低下成天正事不干游手好闲的儿子,居然还有这样一身武功。 而且这武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宁宣更加难能可贵。 因为他这一击是在和唐将军比拼内力功底。 现在这个时代,年轻人和老江湖对抗早已不是新闻,如马黄叶就能够和三大掌门同列,而宁宣更能够和唐山语、秦清交手,但他们的成就也只是弯道超车而已,马黄叶在剑法上有得天独厚的领悟,宁宣则获得了来自于武劫内的真人道改造。换言之,他们的争胜是以此之长攻彼之短,多年沉淀下来的功力就是他们俩的短板,其实放眼整个江湖,也是大多数后生的短板。 可唐凤华却不同,他的功力之强悍、澎湃而汹涌,一经交手,就给唐将军一种沛莫能御、难以抵挡的感觉。他简直不像是在和一个人对抗功力,而是在和十个身手不凡的高手一同交手。 在场的两人,动作凝固了一瞬。 砰,唐将军脚下打磨得极好的石砖忽然发出好像充满了气的气球爆炸的声音,然后龟裂开来,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细致无比的纹路。他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急退,只听咔咔咔咔咔咔几声,唐将军后退所踩下的每一步都深深陷入地面,将一块一块的石砖像是豆腐一样踩碎。直到最后,在一声简直像是让整个唐府都震动一下的巨大响声中,唐将军不由自主地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并且整个人都深深陷入其中,好像一枚是被铁锤凿进墙壁的铁钉子。 轰隆隆,以唐将军身后的墙壁为中心,一股奇异的震动骤然间传播到了整个房间内。 四周的墙壁、地面,一时之间都产生了大大小小枝丫般的裂缝,看上去好像一颗无比茂密的树木的影子投射在了房间内部。甚至也不只是室内,那股力量转瞬间蔓延到书房之外的回廊、院子、池塘,前一秒还风平浪静的宅邸,下一刻就地动山摇,在一声声震动中裂开无数的裂缝,宛若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地震。 一时之间,整个唐府内内外外,都响起了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号。 “哦,卸力了。”唐凤华并没有追击,而是拍了一下手,一脸的笑容,“好,不愧是你。” 唐将军从墙壁中一步一步走出来,他毫发无损,全身上下不住剥离落下大大小小的水泥漆片,落在地上发出比雪花还轻盈的声音。 他脸色难看,但一点儿也不坏,好像刚才遭受的不是一下重击,而是一场拂面的微风,不能够给人带来任何伤害,但那风来自厕所,令人恶心。 “你的功力很强,但不是自己修炼成的,驳杂难控,这给了我转嫁力量的机会。”唐将军以一种极为陌生的眼神看向面前的少年,像是今天才头一次认识他,“在你打来的磅礴功力中,我能感觉到有邱鹤的内力,也有我们军部中人的内力,还有那死掉的龙孽虎煞山前执事的内力……凤华,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爹,我知道,我在吃人啊。”唐凤华点头,然后笑了笑,“对这个回答你很伤心,是吗?” “我当然伤心,但更有杀心。”唐将军眯起了眼,然后又看了看唐凤华掌间的杀生剑,“这是这柄剑的法力所致,是么?你练武晚了,难成大器,就以此剑掠夺他人精气,以弥补自己的先天缺陷……山语没有理由为了这种能力拼死拼活,他看似一切的主导者,我和宁宣都以为你只是被他所控,但现在看来,杀生剑真正的主人是你,唐山语也只是你的棋子而已。” “不,不是棋子那么简单。”唐凤华浅笑着摇头,他到这时仍然展现出一种天然的贵气,其实若和唐将军对比就会发现,这股贵气甚至比唐将军更甚,“是傀儡。” 唐将军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等你自己成了下一个唐山语的时候,你就懂了。”唐凤华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子,做出一个冲刺的模样。这个模样很丑陋,却丑得有一种别样的力量感。 震撼人心的力量感。 哗啦,唐将军一展手中的折扇。 他的折扇收拢起来很小,很精致,三指宽,手掌长,但一旦展开,却宛若孔雀开屏,骤然间扩散三五倍。这折扇上画着一副山水画,左边是一片将军生涯,右边是一个洒脱书生,中央两行字。 往事那堪追记忆。 此后不再问前因。 他忽然一叹,叹气的同时唐凤华已经到了眼前,并且展开自己的剑法。唐凤华的剑法其实不太凌厉,技巧也不怎么精细,这个少年的武功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强、高、厉害! 自闹出夺心魔一案以来,所有死在夺心魔手下的高手,他们的精血元气,全都借此剑为媒介,充分融入唐凤华的体内。 所以他大可以做出任何挥洒内力的事情,事实上即使他想要收束内力,做出任何精细一点的操作也是白费功夫。因为这些人的内力虽然同样灌注到了唐凤华体内,但却终究有不同的源头和不同的性质,无法不分彼此地融合为一。唐凤华只能够将它们尽数灌注到掌中然后倾泻出去,但这样的做法偏偏也已经很厉害了。 他这一展开剑法,刷刷刷三道剑影来到了唐将军的面前,像是三道闪烁的雷霆,分别刺向他的双眼和眉心。 而与此同时,整个房间内的所有物体,都好像是被一种莫大的力量所吸引,开始纷乱地飞舞跃动,好像那看起来轻巧的杀生剑有千钧之重,一动便能风起而云动。 但这只是死力。 唐将军用扇面接住剑锋,然后微微一按。他的内劲一吞一吐,并不是全然灌输出去,而是稍稍一触便收回。 但这反而起到了一定引发的作用,好像对着一大堆不稳定的炸药,只需要点燃一个火星,炸药自身就会爆炸,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唐凤华本来感觉自己此剑一出,好像火山喷发般不可收拾,但现在却感觉飞腾的熔岩还在火山内就开始爆炸,杀生剑的另一端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大手牵扯着自己,不由自主般踏前一步。恰在这时,唐将军也踏出一步,两个人从相距一丈开外瞬间拉近到三寸之内,唐凤华正想要挥剑回防,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喉咙。 他却大喝一声,唐将军的手刚刚触摸到唐凤华的喉咙,就感觉自己握住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块钢铁,而且是高速震动猛烈挣脱的钢铁。唐将军一个拿捏不住,唐凤华的左手已经袭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左手? 本来红润白皙的手掌,忽然变得毫无血色。本来充盈的血肉,忽然一收,变得干瘦而枯竭。这一只手掌,一瞬间从正常人的手,变成了一只好像是皮包骨般的骨头架子。 唐凤华以这左手直往唐将军面门一刺。 这一刺无比地拙劣,与其说是攻击,更像是想要抚摸一下唐将军的脸。其中没有任何精巧的变化和凶猛的气劲,有的只是速度。 好像只要摸到了唐将军的脸,他就不用做任何攻击了一样。 唐将军只感觉心头警铃大作,提醒他千万不能被这一只“死手”触碰。他手中的折扇忽地一下毫无征兆地飞出,挡在面前,而他则一个转身,陀螺般来到唐凤华身侧,想也不想一掌打出。 这一变招,又是大大出乎唐凤华的预料。他来不及反应,硬生生受了一击,身子一震,踉踉跄跄踏前几步,忽然跪倒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而借此反作用力,唐将军又后退几步,恰恰又来到了之前的书桌旁边,他一伸手,便拿到了那一柄唐凤华用以掩盖耳目的长剑。他拿剑便拔剑,拔剑便出剑,他的剑法不知道比唐凤华高妙多少,一剑分作十三剑,十三剑却又合而为一剑,凝练无比地刺向唐凤华。 然后剑锋破碎。 背对唐将军的唐凤华一抬手,几乎是本能般以那只死手抓住了剑锋。他并没有如何发力,也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只是单单纯纯地抓住了剑而已,但那只手以抓住剑身,唐将军立刻感觉自己手中的剑已经“死”了。 一种无上的力量捕捉到了它的关窍,就好像找到了这个存在个体最关键的死穴,并且抽出了那一根维持整个形态的丝线一样。 哗啦啦,长剑自然而然地碎了一地,那并非被捏碎、被打碎、被崩碎,而是像本来就是无数个铁片临时拼接而成一样,现在只不过是还原成了原本的模样。 “这是什么妖术!” 唐将军目瞪口呆之余,反应也是极快,手中虽然只有剑柄,但内力一灌注,剑柄上却又暴涨长三尺青芒,继续贯彻之前的剑势而动。 唐凤华却一抬手,又抓住气剑。 下一瞬间,唐将军顿时感觉自己的气剑也“死”了。 所有的真气一时间都好像是忽然丧失了唐将军赋予它们的意志,复返自然、重归天地般溃散了,空气中出现了无数肉眼可见的细小粒子,它们四散开来,唯独躲着唐凤华那只皮包着骨、令人恐惧的灰色左手。 “你也拿他没办法啊。”唐凤华嘿嘿一笑,站起身来,眼中光芒不定,“看来只有宁宣能克制此招了。” “宁宣是能克制这一招没错,但你怎么知道?”唐将军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关于唐山语的死手,他也从宁宣口中听闻,连玄关境高手的肉体都能切开,绝对是危险无比的招数,但这一招和他没有关系,“逆子,你所说的傀儡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虽在质问唐凤华,可双眼骤然间爆发出的杀意,却好像已经明白了一些东西。 “当然就是字面意思了,我以杀生剑控制他的心魂灵魄,他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他的武功就是我的武功。”唐凤华道,“他根本没资格做我的棋子,因为他连棋子都算不上,只是一具我的臭皮囊而已。”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纵然已经猜到些许,但真正听闻此消息,唐将军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目眦欲裂,“他虽没有名分,却也相当于是你的义兄啊!凤华,你还算是人吗?” 对有些人而言,最痛苦的一件事情,就是自己冤枉了一个本来无辜的人。 现在唐将军才知道,或许唐山语根本就没有想过害自己,他之所以涉及此事,只是被唐凤华暗中操控而已。而如果没有和唐凤华的这样一番对话,唐山语到死也还是要背负着夺心魔的身份,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而现在真相,既让唐将军愤怒,又让他后怕。 面对唐将军的质问,唐凤华却回以奇怪的目光,最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怎么到了这时候,你还认为我是真的唐凤华呢?” 唐将军一愣。 唐凤华忽然快走了几步,接着又一字一字道,“醒醒吧,老不死的东西,你亲儿早在五岁那年,就死在老子手中了。这么多年以来,你以为的儿子,其实都是邻村里一个孤儿,你知道吗?” 骤然听闻此事,唐将军摇晃了一下身子,眼中竟暴露出一丝不敢相信,之前那个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的气度非凡的书生,忽然间就变得脸色苍白,心神动摇,他喃喃自语,“我儿……你……” 你竟然杀了凤华! 唐将军万念俱灰之余,心头一点怒火涌起,正要杀掉面前这个假扮货色。 一抬头,面前便是死灰色的手掌,清冷如水般的剑锋。 糟糕! 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唐将军一时之间,居然放松了警惕,全然没有注意到唐凤华的靠近和偷袭。 只听刺啦一声,他摇晃了一下身子,然后瞪大了眼睛。 剑锋从他的腹中贯穿。 死手按住了他的口鼻。 唐将军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间,然后倒下,露出了他身前的唐凤华。唐凤华虽杀了强敌,但脸上并没有什么大喜之色,只是呆呆看着唐将军的尸体,最后才笑了笑。 “你又不是我爹。” 他举起手中的剑,一剑刺下,正中唐将军的胸口。 “来吧,来吧,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想一想……” 唐凤华的脸色也不好看,这如果是一场公平战斗,他无疑是要败给唐将军的,他似乎也有些神志不清了,故而有些魔怔地喃喃自语起来,“计划失败,没拿到杀生石,老道士也没死,封锁不了向龙孽虎煞山的消息,迟早会发现我的端倪,我已经在阳关城待不下去了……” 他念着念着,眼睛逐渐明亮起来,“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快打快,去宁宣那里抢走杀生石,再远走高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狗 在前事结束之后,宁宣带着王冬枝、秦清和宁业回到了自己城郊外的宅子前。 一路上王冬枝搀着秦清,宁宣抓着宁业,两对师徒走在路上,男的俊女的俏,很是惹眼。 王冬枝神态自若地和秦清交流起来,两个人并不像是一守一囚,而真像是一对阔别良久的师姐妹一般,说起了曾经的些许经历回忆。宁宣听了一会儿,尽是嘻嘻哈哈的声音,便收回精力,放到了自己手中的宁业手中。 宁业一脸冷漠,那边两个女师傅聊得热火朝天,这边两个男徒弟却生疏得像是两个陌生人。 不过他们当然不是陌生人,非但不陌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很熟呢。 宁宣忽然开口,“宁业,就你这本事,也想掺和在这种事情上么?现在沦为阶下之囚,心情如何呢?” “……”宁业脸色抽搐了一下,好半天扯出三个字来,“我乐意。” “你的这份乐意会害死你的。”宁宣说,“即使我不杀你,李丞一死,唐山语也死,杀生剑落到了龙孽虎煞山手中,师伯的靠山也保不住她,而欲求杀生剑的另一位‘兵主’只怕怒意更大。不过师伯的价值很大,还能保住性命,可你命如草芥,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你能不能活着,宁家不需要一个小小的百炼境杀手,但却很需要一个名义上的替罪羔羊。” 这番话让宁业露出了奇妙而复杂的神色,他转过头,却没有看宁宣,而是越过了宁宣看向一边的秦清。秦清对他的目光有所感知,回过头朝着他看了看,于是他笑了笑。 “我不怕死。”宁业笑完了后,带着些傲然说,“宁宣,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我确实怕死。”一听这话,宁宣忍不住露出了奇妙的神色,“这实在没什么好掩盖的,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忽然这么骄傲。莫非宁家培养些杀手死士,还能培养出什么勇猛气概、视死如归的蠢货来?” 宁业冷哼一声,“这种人或许是蠢货,但至少不是难以面对危机险境,于是避重就轻、混吃等死的懦夫。” 宁宣沉思片刻,尝试着问,“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否认为我出道之后,是害怕生死交战才屡屡任务失败?” “你难道不是?”宁业冷笑道,“你岂止贪生怕死,你连家族的惩罚也怕。若非如此,你怎敢蛊惑王冬枝离开家族,还不是给自己找一个临时的靠山用一用而已。” “哦,靠山,你好。”宁宣朝一旁的王冬枝招招手,可宁宣和宁业的对话没有半天隐瞒的意思,她们也听得清清楚楚,“我为了逃避险境危机而逃走,于是蛊惑了你,现在你知道这件事情了,要怎么办啊?” 王冬枝笑着举了个拳头回他,娇滴滴回了一句,“我回家就杀了你哦。” 宁宣再转过头看向宁业,“哎呀,糟糕,宁业你的计策成功了,离间了我和师傅,我的一大靠山没有了,我好恨你。” 好恶心的家伙! 宁业恨恨看了宁宣两眼,又恨铁不成钢般扫了两眼王冬枝,最后哼了一声,闭口不言。 即使是他也知道绰号“小刀”的王冬枝脑筋不太正常,根本没办法交流——其实现在看来,宁宣好像也已经有这个趋势了。 反正宁业只模模糊糊地从宁宣身上感觉到一种哭笑不得和无可奈何交加在一起的情绪,就好像一个大人对着一个小孩的无知言论一般,他清晰地接收到了这股情绪,也无比讨厌这种情绪,但却很难理解到宁宣的情绪从何而来。 不过他不说话,宁宣却对他很有兴致,紧接着又问,“所以呢,就算我做了这样的事情,你这么讨厌我干嘛?以前咱们多少也算朋友,我教你暗器手法的时候你还给我做过饭呢。” “你也知道那是以前。”宁业看了一眼宁宣,眼中透露出一种浓浓的不屑和轻蔑,“我以前很佩服你,但现在即使你武功有成,在我眼中也只是好运而已。家族教导我们武功,管理我们吃住,你连帮家族杀几个人都不敢,怎么做得了这事儿?若人人都是你这样自私成性的性格,这世间哪里有这样宏伟的文明来,又哪里有千年的世家?你这样的人,就算武功再好,我也看你不起。” 他说着说着,神情激烈起来,忽然吐出一口口水,宁宣摇晃了一下脑袋,躲过这口口水。 但这也很让宁业痛快了,他猜想宁宣应该会给自己一巴掌,但抬眼一看,却愣住了。 在这个过程中,宁宣脸上的笑容早已经消失了,他静静地看着宁业,那种寂静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悲伤。好像是看着一个本来很纯粹的东西变得支离破碎、浑浊肮脏,甚至让宁宣的眼中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和怒火。 不知为何,宁业不觉得那怒火是对自己的。 可又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就算那怒火不是对着自己的,却好像比对着自己更让有压力,更让他心虚。 宁宣看着看着,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着调的问题,“你姓宁?” 他这一问,那股庞大的压力顿然消失。 宁业嗤笑一声,“我不姓宁姓什么。” “不,你不姓宁。”宁宣平静地说,“你之前对我说过,你本家姓张。你应该叫张业而不是宁业才对,你的父母都是城里的乞丐,于是你一出生也是乞丐,在咱们最初认识的时候,你会在繁重的练武课程后的半夜对我讲你的未来,你说你想要当一个好官,让自己的城市再没有任何乞丐,然后为自己的父母竖一座碑,这样天下人都会知道他们有了一个多好的儿子——可我现在听来,你好像已经全然忘掉了这些事情,你是不是真觉得自己是个宁家人了?” “……那也只不过是以前的戏言而已。”宁业沉默了一会儿道。 “这是戏言吗?好,那我说说不是戏言的东西。”宁宣又问,“在你的心中宁家这样伟大,可我眼中怎么是另外一幅一样。是啊,你现在是功成名就了,但我们这一批孩子又有多少个能活着出来呢,有练习毒术的时候被蝎子毒死的,有练功不用心被活生生打死的,还有被变态的教习看中不愿就犯就消失了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他们都是和我们说过话讲过自己故事的人,他们也都可以半夜聚在一起偷偷畅想自己的未来,我还能牢牢记住曾经的你们,可你好像却连以前的自己都忘掉了,你总得对得起他们吧。” 听到这里,宁业也叹了口气,有些伤感,但口中却念道,“他们自己不努力,没有那个福分,又怎么能够让宁家的规矩迁就他们……” 他好像也不是不对那些人的死去而伤心,可他却还是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宁家的规矩……”宁宣这下是真气笑了,“好啊,一臭暴发户还立了什么规矩了,他们不想迁就别人,就让别人用命来迁就他们是吧。” 宁业皱着眉头不解道,“不是这样还能怎样?武功岂是那么容易练成的。” “我没有在说武功的事情,我是在说生命……算了。”宁宣试图想要说清楚自己的想法,可眼见宁业的神情,还是放弃了,他已经决定不说这件事情了。 可宁业反而开始乘胜追击,“你也别试图用你那套歪理说服我了。你越是如此,反而说明你越是心虚了。” “我太心虚了!” 宁宣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精彩,这个宁业简直油盐不进,他根本说不动对面。 忽然间宁宣转过头,看向旁边的秦清,对着她很认真地说,“师伯,原来这世上真有一种人,被当了狗一样地驯养着,却还觉得当狗是一件很高尚的事情,甚至还当得有滋有味,当出了荣誉和辉煌咧。” 秦清只苦笑,她不好明说自己的态度,其实她是想要听宁宣聊下去的,但不能道出此言。 因为她目前也在当狗,而且是一条不太清楚能不能活着回去的狗。 “你骂谁是狗!”宁业这下倒是明白得比谁都快。 “我骂你是狗。”宁宣直接接过话茬,“而且你这条狗当得非常好,不仅自己吃屎吃得平安喜乐,见了别人想当人也又叫又咬,确实是一条好狗。” “你……”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们的骂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大人,时代变了 “说,你滴,背后滴,到底是什么滴干活!”宁宣拿着一根胡萝卜对着被点了穴道的秦清,比划来比划去,“老老实实给我交代清楚,否则我就嘿嘿嘿……” 他们已经回到了宁宣在城郊外的木屋里,两个人被点了穴道绑在杂物房,而王冬枝则去做饭。 在长时间的亲切交流之后,宁宣领悟到和宁业讲道理完全是白费功夫,这小子接受的就是宁家的教育,所以成长而得的认知也是扭曲的。醒悟之后,宁宣将他的哑穴点上,然后一脸惊讶,“你怎么不讲话?哦,原来你已经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哎,年轻人就是嘴上不服输,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也要面子的,我原谅你了好吧。” 如此算是结束。 即使到现在,宁业也有口难言,只能一脸憋屈的样子呆在一边。 看着宁宣装模作样地威胁,秦清忍不住笑了笑。 她说,“我会说的。不过在说之前,我要先问几个问题。” “请师伯明示。”宁宣神色稍正,将手中的胡萝卜一丢,砸在了旁边宁业的脑袋上。 宁业的眼睛更红更热了,如果不是绳索够有力,点中的穴道也包括封锁肌肉力量的几处,他现在就算是能动嘴都想要咬宁宣两口。 “第一,我要是说出来了,你会留我性命吗?” “当然不会。”宁宣明言,他知道瞒不过秦清,也不想瞒着秦清,“我喜欢平静的生活,而你恰恰是那种会打扰到我平静生活的人。更何况你还杀过我,虽然没有成功,但我不报仇也不太好意思,您说对吗?” 秦清也不太意外,宁宣到底是从宁家出来的人,他就算有点异类,也绝对不会优柔寡断。宁家一向是该杀便杀,该动手就动手,无所不用其极,才能在近两百年的时间内一跃而起,成为当下岳州最有势头的一个新兴世族。 宁宣虽然是宁家的叛徒,是宁家要肃清的敌人,但他毫无疑问是在宁家学会了很多东西的,恰是这些东西让他一直活到了现在。 “道理是这个道理。”秦清还是不死心,“但实际情况却不一样,我对你们并无恶意,也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当时的情况下我杀你是迫不得已。如果你饶过我,我以后一定饶着你们走。” “正好是你这种性格让我觉得很危险,没有在乎的东西,也就没有弱点。”宁宣却摇头,“像是李丞那样的家伙,就算武功再高,一旦暴露了自己的信息,展现出自己的弱点,都会被算计到死。他因自己的弱点而可以被以弱胜强,但你虽然比他弱小,却只能用更强的力量去战胜。我是开了挂才能赢你们,如果我没有得到奇遇,现在一定是另一种局面,所以相比起李丞我更害怕你。” 秦清愣了一愣,苦笑道,“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承认吗?” “是的,所以我必杀你。”宁宣看着秦清说,“现在就看你能不能忍受痛苦了,马赤弓对李丞做的事情我也能对你做,他会的手法我也从宁家那儿学了几招。你的选择不是生与死,而是生不如死和痛快去死。” “更何况我还是个女人。”秦清道,“女人除了痛苦之外,还可以面临很多男人不必承担的屈辱。” 她说完这番话,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你不用提醒我,我恰恰不会做这种事情,不管是自己亲自上还是让人上。”宁宣却淡淡道,“我知道你的风评,听说你会某种在床第间借用他人真气的手法,虽不至于采阳补阴,但要借助那股真力冲开自己穴道也还是很简单的。” 秦清低下的面孔上瞳孔一缩,然后她抬起头,脸上也不免带上了一些不好意思,“瞒不过你,是师妹告诉你的,她还知道这事儿啊?” 边上的宁业听到这段对话,脸色渐渐涨红起来,他看向宁宣的目光更加凶狠,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想要咬宁宣,现在却好像要将宁宣撕成碎片煮成一顿烂肉嚼碎了吃下去。 但宁宣只当这不存在。 “是我自己调查得知的,你的裙下之臣入幕之宾虽不算多,但也不少。他们当然不会有意地乱说,但一个男人上了一个女人之后,对她的态度总会有些变化,他们总觉得自己征服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就变成了那个女人的男人,那个女人在他们面前做任何事情的时候,他们也都不免做出更男人的反应。” 他笑道,“但实际上却恰恰是那个女人征服了他们,他们并没有成为任何人的男人,甚至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件道具而已。” “调查?”秦清愣了一愣,“你调查我做什么。” “我没有特意去调查你,我只是在调查任何一个有可能追杀我的人。”宁宣道,“我从最初在宁家学艺开始就一直想着要逃走,我从未改变过我自己的想法。我在宁家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和逃跑有关。学习易容术是为了逃走,学习刀法是为了杀追杀者,学习龟息功是为了装死,学习追踪术是为了反追踪,当然也包括各种可能有用的信息,这些都是准备,我做这些准备只为了逃走。” 他一口气说完这番可能从来灭有对任何人说过的话,然后说,“总而言之,在其他人想着成为第一杀手、名震天下、武学宗师、宁家长老的时候,我一心只想着离开宁家这个地方。我就是这么个窝囊的人,对我而言幸福的过日子就最好了。” 秦清也笑了起来,这次是有些佩服地笑了,“我和你在这次事件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面,你竟然比与我一直长大的师妹更加了解我。其他人纵然有再大的宏图壮志也完成不了,你的想法听来可笑,但只有我们这些深陷其中的人,才知道你的决定多需要勇气,但没想到居然也给你走出了一条卜算短的路。”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厉害,厉害。” 宁宣也笑得很灿烂,“岂敢,岂敢。” 他客气一番,又赶忙将话题扯会正轨,“说了这么多,师伯准备怎么回答我的疑惑呢?” 秦清目光闪烁了一会儿,“师妹的意思是……” “她当然不愿意杀你。”宁宣说,“但我说要杀你,她再不愿意也不行了。所以她离开了这里,她不想看着你惨叫哀嚎的样子,更不想看着你不成人样的时候。你也是宁家的人,所以你也应该人的精神是有极限的,尤其是以真气作用于体内直接给予大脑的机制,能直接模拟出各种痛苦来,再怎么坚韧的精神也没办法撑过去——因为我不需要说服现在的你,只需要把你搞成疯子,再从疯掉的你口中知道信息就行。” 直接供给给大脑的刺激,自然比通过刺激肉体再传递给大脑要直接粗暴许多。因为疼痛本身不是一件坏事,是人体提醒某些危险的必须感知,甚至到了真正极端的危险,还会有痛得晕过去这种保护手段。 但在借假修真而得的真气面前,自然造就的人体结构就好像是孩童手中的玩具一样漏洞百出,任人把玩。 除非是修成烘炉境界的“孕种源流”,将魂魄给结晶化,能够隔绝外界影响,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真我道心,否则再怎么神圣伟大的人,也会在大脑的作用下变成一条狗一样的东西。 在这种技巧下,什么用烧红的铁条插入肛门,拔出指甲往里面的嫩肉滴入烧热的铁水,把眼皮给割掉任由看着强光三天三夜……一系列刑罚,也不过是入门级别的痛苦。 宁宣曾亲眼看着自己的刑术教习演示这门技巧的过程:一个被折磨得没了一只眼、满口无牙、手指上插满了针、屎尿齐出、浑身颤抖却还能对宁家破口大骂的热血青年,只用了不到半刻钟,就变成了一个几乎算不得人的畜生——他亲自将教习带来的自己的亲妹妹弓虽至死,小女孩的哭闹和他的眼泪成为了宁宣和当时所有的宁家死士们永世不忘的一幕。 而他做出如此违背良心的事情,要的东西甚至不是名利、权势和地位。 他要的只是死而已。 这恰恰是宁宣最恐惧的地方,人类追名逐利、争权夺势的样子纵然丑陋不堪,却仍可算是本能,这种事情是可以理解的。但一个人做出了自己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却只是为了一个违背本能的死亡的结局,这简直已经将人的本质都给扭曲掉了。 ——在神乎其神、超速发展的武功面前,人已经不算是人了。 而这场教学,也成了宁宣唯一一次想过放弃逃走的时候,他真的很害怕自己的逃跑行为失败,然后也成为那样一个不像自己的人。当晚他躲在被窝里哭泣,一边痛骂自己的无能,一边深深祈祷谁来拯救自己。自此之后,他大概有半年的时间都是麻木的、迷茫的,就好像一具行尸走肉。 而他终究明白任何人都救不了自己,于是最后他走出了这个状态,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掌握并了解了这门刑法。 当然,也同时学会了如何自杀的手法。 现在宁宣甚至要感谢那一课,他因为恐惧而做足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不管是死亡的准备,还是抵抗的准备。而在这其中,如李丞的武功缺陷、秦清的隐秘私事之类的信息,都只不过是准备的百分之一二罢了。 他能走到今天,那一课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功劳。 谢易对此,也忍不住发出了感叹,“还有这招啊……” “你们那年头没这招吗?”宁宣疑惑地问,其实这种招数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以谢易平日的眼界和谈吐,应该不难做到啊。 “不是做不到,而是想不到。答案是想象力。”谢易叹了口气,好像有些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屈辱感,“老实说,我所会的那些手段放这什么宁家面前,好像也不过是杀人不过头点地的层次了……他吗的,现在这年头连当个大魔头也要内卷吗?” 宁宣安慰他,“老谢,别想着当大魔头了,就你那老三样是混不下去的,还是去找个班上吧。” 谢易冷哼一声,“这算安慰吗?” “当然是。” 对宁宣的描述,秦清是再相信不过的了,她非常清楚那种逼疯人的手法虽然可能会漏掉一些东西,但起码在折磨人上是绝对完全的强大。除非是一块石头变成的妖怪,根本没有痛觉神经,要不然怎么也不可能抵挡得住这一手。 这不是任何信仰、坚持、韧性所能够抵挡的痛苦,因为没有达到洪炉境的人在,都没有办法脱离物质。 像是现在的谢易,就不怕这一手,他即使身处剑中,没有大脑,也能用灵魂的状态展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他的魂魄脱胎于人体的大脑,却又超越了物质的结构,虽然走的不是洪炉境的路子,却得了洪炉境的真意。 以天地为烘炉,锤锻出一个非凡的自我来。 对宁宣的一席话语,旁边的宁业也是首次没有表现出很抗争的态度,他像是一头斗败的公鸡一样低下头,脸上充满了认命的感觉。 别说是他了,纵然以秦清一贯的镇定,也不禁脸色白了一下,非常勉强地笑了笑,“好,我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兵主·谋圣 接下来秦清老老实实地讲出自己所知道的事情。 她的身份不算低,但也不算高,了解的事情有限。 在这其中的大部分信息,都和她最初向宁宣交代的一样,而少部分则与宁宣自己猜测的一致。 干戈洞的上层人士被称作“兵主”,这一势力主要以先古时期的兵家杀伐术作为武道核心观想,内部和龙孽虎煞山一样分出各大派系,有谋林部、军山部、战火部和争风部。 而其中每一部都各有数位兵主领导,他们修炼不同的观想法,成就不同的武道,以先古时期典籍中传下的一位一位传说人物为号,如九黎、任女、霸王、兵祖、兵圣、兵仙、谋圣、大鹏、武圣、人屠等等。 宁宣之前身份太低,虽然知晓宁家和干戈洞有关,却从来不知道干戈洞内部的情形。 所以他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些东西,那一个个似而非是的名号入了耳中,每一个都令他觉得分外微妙,而用屁股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他好笑地问谢易,“老谢,你把这些东西传下来做什么?” “我在这个世界上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把武术变成武道。”谢易回答,“而彼时周围的竞争者也多有类似想法,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让我倍感压力,而为了摘得第一枚桂冠,我必须总结自己的人生总总、过往一切,将其中全部融入武道中,才能求得一丝丝的可能性。就好像一个画家,他画得超凡入圣,以至于为求突破,是不管也不顾、不想也不思,要把所有可能有用也可能没有用的东西都掺加到一幅画中来才对,当时的我就是这样。” 宁宣愣了一愣,他对武道一向是能用则用,能学则学,很难想象并理解到这种非理性的狂热状态,“听来挺魔怔的。” “你是很难体验到了,即使你现在的水准其实比我尝试着把军武之术加入武道的时候还要厉害,但你走的是前人的路,而我开辟的是未来的路。巨人太多,你得先爬上所有巨人的脑袋,才能看到那会当凌绝完这番话的时候,也忍不住笑了一笑,那是一种万事休矣、放下最后一口气的笑容。 宁宣打开了房门。 果然,唐将军和王冬枝站在门外。 唐将军的脸上也带着一股笑容,那是一种和宁宣相似的笑容,同样是万事休矣、放下了最后一口气。 “总算好了。”他看到了宁宣,露出了一个很热切的笑容,“找到你一切就都好了。” “没错没错,我家小宁绝对把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啊呀,师姐你哭了?”那边的王冬枝看到了秦清的模样,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 宁宣却觉得这些声音距离自己很远。 他一看到面前的唐将军,一看到唐将军脸上的笑容,就有骤然间感觉到了一种安静。那种安静像是一个人身处冬日雪后的森林里,所有的嘈杂声音都在传递的过程中被雪花缓冲,变成了一种无声而静谧的悄然。 而这安静之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油然而生。 谋圣出生自阳州一个偏远的小村子……宁宣忽然想起了秦清所说的这样一句信息,并且从这一句话联想到之前的另一件事情。 ——唐凤华的幼年,好像也是在一个偏远小村子长大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章 幕后黑手唐凤华 当想到这点的时候,宁宣的脑子里忽然又冒出了另一个早已察觉到的异状。 这异状来自于唐山语身上。 这个三十来岁阴沉而凶狠并且杀气四溢的男人,在和宁宣交谈的短短时间内,不知为何总给宁宣一种他很年轻的样子。他的语气之中无不蕴含着朝气,虽然这么个褒义词不太应该出现在彼时的他身上,但宁宣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这些东西。 他对未来很有期望,对自己的能力也很自信,好像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这个开始已足以令他满意。 老实说,这是一种很有违和感的态度。 在和唐将军对话之后,这种违和感就更严重了。 唐将军的描述中,唐山语应该是一个志大而才高、胸廓而气壮,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重用的人才,他的前半生应该充满了怨念和郁卒。可在和唐山语的对话中时,宁宣看到的又是满眼的春风得意、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而非满腹郁郁不得志而一朝得到释放的畅快。 宁宣本来没有将这点违和感放在心头,因为这种程度的推测毕竟只是常理的推测,世事百变,或许唐山语心底就认定自己是个少年呢? 但现在他看到了面前的唐将军,心头忽然就闪电般回想到这违和感。 虽然这违和感和已知的信息夹杂在一起,仍没有让宁宣想到确切而实在的东西,但一种不妙的语感,让他下意识闪电般抬手,一瞬间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很敏感嘛。” 唐将军看了宁宣握住刀柄的手一眼,有些意外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兴奋,好像还有点惊喜,,“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周围的几个人忽然察觉到了那气氛中微妙的变化,秦清的双眼一瞬间有一些锐利的光从朦朦胧胧的泪花中刺出来,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唐将军,脸色平静中隐含期待,眼中的期许之情好像是煮了许久的汤锅,正在沸腾而跳跃。但不管如何,她身上的软弱一下子都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一样。 如果不是在场众人都亲眼看过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简直没有人相信她这样的女人会哭。 宁宣听到了唐将军的这番话,握住刀柄的手更用力了,他发现自己实在不该握住刀柄,而应该直接去握住身后的剑。 他死死地盯着唐将军,好像在这一刻不管对方做出再微小的一个动作,身体有再轻柔的一个变化,他都会看在眼里一样。 他以一种很慎重的语气,一字一字地说,“你是唐凤华!” “我是唐损,也是唐凤华。”唐损就是唐将军的名字,他继续笑着说,“唐损虽是唐凤华,但唐凤华却不是唐损,你能理解吗?” 他一边说一边挥手,这个动作很轻很柔,一点儿也不会给人一种威胁感,既好像是抓住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然后轻轻送过来给宁宣看一眼,又好像是很礼貌很周到地给宁宣打一个招呼。 但宁宣脸色一变。 而且是剧变。 一道无形的气劲从唐损的手中甩了出来,是真的甩了出来。唐损只是抖动了一下手腕,那空气中便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像是长鞭子的形状,拖曳着一道流光在空中一闪而逝。 刀光也跳跃起来。 空气中传来一声嗡嗡嗡像是蜂鸣般的叫声。 宁宣闷哼一声后退一步,他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断去”,但这柄由王有财斥巨资打造的利器现在只剩下了一半断刃。而失去的那一截刀刃则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力量给撕碎、坼裂,变成数十份四散的碎铁,好似飞射的羽毛箭矢,在一连串嗖嗖嗖声中插入杂物间的四面墙壁。 这些千锤百炼的好铁插入墙壁地面天花板后,便弹性十足地晃动着,好像余力未去,它们体内仍有这一股震动不止的力量。 这股力量奇妙而强悍,它们一边晃动,一边还因这晃动,自外而内地出现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纹路来。 竟然还二度地碎裂。 咔咔咔,数十份的碎铁,又因此像是被拆开的玩具一样,化作数百份落下的碎铁渣。出乎预料的,这些看似零零落落嘻嘻索索没有了任何力气的碎铁渣落在地面上,却好像丢入豆腐一样,无声无息地陷入坚硬的地砖之中。 刀碎了之后,碎掉的刀片还有力量。 碎掉的刀片再裂一次,可裂了第二次的碎铁内部,仍有一股力量。 而宁宣的身体看似无碍,但过了一会儿,脸上却慢慢显现出一道发红的印子,那印子的形状是长条状的。 “好巧妙的手法。”他眯着渐渐发红的眼睛,而脸上的印子也渐渐消了,一股淡淡的金色取代了那白色肌肤里透出的红,“原来这才是唐损的真正实力,他当年是用鞭子的。以长鞭打碎一柄刀当然不难,但要让四散的刀片还保留着鞭子里的力道,使其在飞射而去后再次碎裂,这就已经很困难了。而要让这二度碎裂后的每一枚碎片仍然保留着一股力量,使其锋芒毕露、无坚不破,这更是难上加难。” 他一边说这话,一边丢下了手中的断刀。 在这段说话时间内,王冬枝似乎也大概明白了什么。她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慢慢移步到宁宣身旁,转头看向唐损——或者说唐凤华。 披着唐损模样的唐凤华也并不阻拦她的行动。 “我这身手若说出去,虽然很了不起,但其实人们也能理解,可我却已经有点不能理解你了。” “唐损”惊异地打量着宁宣,“唐损这一招‘离间’,本来是一鞭子打到人的身上,除了一次重击,其中的劲力还会渗透到人的体内,影响到四肢百骸、血肉筋骨、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的,令其自生混乱。这些器官虽是人体,但各司其职,当它们各自的职责发生冲突的时候,一个再强大的人也不免伤了病了。但碰到了你的身体,却好像是碰到了浑然一体的顽石……” 他说到这里,却又苦笑了起来,“不过也对,你连‘死手’都不怕,自也不怕这一手‘离间’。” 宁宣也笑了笑,“原来是你。” 他的另一只手从身后转过来,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武劫,“没想到真正和谋圣合作的是你,而非唐山语。如我所料未错,他所转世重生的村子,大概就是你所被寄养的村子吧。” “哦,你还知道这点……”“唐损”看向了秦清,“是这女人告诉你的?” “是。” “基本算是如此。”“唐损”道,“不过你有一点错了,我和他……也就是你口中的谋圣,是相识的挚友,但我不是被寄养的唐损幼子,我的真正身份只不过是一个村子里泥瓦匠的孩子。若非我隔壁家出生了一个这样了不起的大人物,我的一辈子也走不出村子外三里地。” 宁宣愣了一愣,“你不是唐凤华?” “我不是,但也是。”“唐损”笑道,“我的身体血脉,自然和唐损没有任何关系。但自五岁那年,我就成为了唐凤华,并且整个阳关城所有人认知中的唐凤华都是我。这个世界上若真有一个唐凤华,那也只能是我了。” 宁宣皱着眉头,“那小孩儿呢?” “唐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是死了。” 宁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忍不住怒问,“他那时候才多少岁?” “当然也是五岁。”“唐损”哈哈笑道,“我知晓你有妇人之仁,但你且放心,他死得无声无息,没有一点儿痛苦。这也得怪唐损,他当年树敌过多,两个儿子接连死于非命,居然让这最后一个儿子寄养在远山小村。却不料碰上了好友转世重生之胎,唐损留下的护卫引起他的注意,他知晓此事真相之后,就想要布下一着闲棋,最后便选中了我这一枚棋子。” 他说出棋子二字的的时候,好像很骄傲。 甚至连目的都没有,只是漫不经心的一道闲棋么…… 宁宣却已经不说话了,他只是握住了手中的剑柄,阴沉着脸看向面前的“唐损”。 “哎呀呀,似乎触碰到你的逆鳞了。”“唐损”轻笑两声,忽然问,“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么多东西?” 宁宣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唐损”,“……” “唐损”浑不在意,自问自答。 “因为我并不讨厌你,在我眼中你和我是一样的。” “我在一开始成为唐凤华时,也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很不适应,很不应该,很迷茫。我也很可怜真正的唐凤华,仅仅因为一个人随意的想法就要改变自己本应拥有的命运,就此无辜地死掉了。我甚至有一段时间都在想,我虽不能够背叛我的朋友说出真相,但至少可以以这个身份去孝敬唐凤华真正的父亲,让他不再遭受更多的苦痛。” “但在以唐凤华的身份来到阳关城后,我的想法就变了。我能感受到将军之子的人生多么华贵,也能够看到我本来的命运有多么悲哀。唐损对我很好,他为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消耗的金钱,几乎都相当与我们一家一年的吃穿用度,这种好是我亲生父母一辈子也给不了我的。但这种好是我偷来的、盗来的,这不是真实的,而是虚假的,这种好随时可能变成灭顶之灾。我做了错事,我不应该享受这一切。” 说到这里,“唐损”的语气忽然一变,变得慷慨激昂起来,“——可为什么我享受这种日子就不应该,而唐凤华就是理所当然?唐凤华是无辜,我是卑鄙,可他又做过怎样伟大的事情了,能够让上天如此眷顾他!所以我委屈,我愤慨,我怨恨,我不甘!我要夺” 他看着宁宣一字一字地说,“我想问凭什么,我就想问凭什么这个世界有这样多的不公平?谁规定的这一切?谁允许的这一切?” “这个世界凝固成了这番畸形怪拙的模样,就该有一个人将其打碎。” “我就要成为这样一个人!” 迎来的却是冷漠和平静。 “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宁宣问,“你该不会认为我离开宁家,是因为眼红那些宁家的嫡系子弟的生活吧?” “唐损”转瞬间收敛了激荡的情怀,深深地看了宁宣一眼,眼中有一种很恨铁不成钢的心绪,“你真是榆木脑袋啊……”然后又摇了摇头,好像很失望的样子,“我本以为你做出叛逆宁家的事情,又能揭破我的算计,今日听完这番话,应该会有所感悟的……看来我失策了,你也是被这个凝固的世界所禁锢的愚者。” “你可拉倒吧。”宁宣冷笑起来,“你这不到二十岁的一个小屁孩儿也敢妄谈世界的模样!多读读书好不好。” “你怎能懂我的思维之高妙!”“唐损”十分没有兴致地说,好像已经不准备聊下去了,“交出来吧,杀生石,还有那柄奇剑。” “我不交呢?”宁宣昂着脑袋,“你要打就……等等,暂停一下,问个问题。” 他的脸色忽然从跃跃欲试想要和“唐损”打一场,变得非常古怪而微妙。 “唐损”顿了一顿,“你说?” “你现在和唐损之间的关系,算是夺舍吗?” 宁宣有些不太愿意地问出这个问题。 这是老谢让他问的,这种操作身体的手法显然是他们世代所未有的,谢易也没有看出来其中的端倪。 若非现在自己要运用着这股真人道的元力,宁宣是绝对不会让谢易知道其中的道理的——想也知道这家伙会用来对付谁。 可没办法,这灌注元气、改造真人的手段,是现在支撑宁宣对付唐凤华最重要的一点。宁宣平日里大可等谢易对自己百般威胁进入真人道,可现在却是他求着谢易不要断了粮。 “夺舍么?与其说是夺舍,不如说是操控。” “唐损”居然也真的回答了,“人有魂魄,互相勾连。我将一人的神魂置放于杀生剑内,而将其人的灵魄留在原体,而我则在远方以杀生剑干涉神魂,再以神魂影响灵魄。” “好。”宁宣先说了一个字,然后说了一句话,“那你就去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阳谋 宁宣一刀斩去。 他这一刀,如天上落雷霆,地上生莲花,既有毁灭之意,亦有生生不息。动与静,虚空与太阳,遗世独立和普照世间,皆在一刀之间。 这是将虚空刀和新落日神刀以及遗世独立同时纳入一招的刀法。 名为“圆缺”。 圆如日,缺是空,这一刀看似充盈真气,达至满溢之境,实则虚无空荡,随时可以转变形态。攻时为普照天下、大日横空,这是一个内容性的圆,守时如遗世独立、自我圆满,这则是一个结构性的圆。 而连接两个圆的,就是缺,也是空,即是至清太静大无虚空刀的刀意。 圆缺一刀,是既残也满,既生也死,矛盾之间,反见真理! “好。” “唐损”瞪大了眼睛,手上则迅速一动。 一条长长的蟒蛇一样的无形气鞭从他的指尖延伸,在空中跃动着弹射出去。这弹射的动作自然而然,不着痕迹,周围的空气一震、再震。 离间再出。 空气中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层层波纹,这些波纹就好像是簇拥着王冠的臣民,反凸显出一条长长的透明的无形纹路,这纹路的尽头像是有生命般,一下子缠绕在了宁宣手中的武劫上去。 那种缠绕非常自然也非常迅速,并没有多强大的力量和速度,但就是那样精准地把握到了宁宣刀法的轨迹。 宁宣皱一皱眉,手中长剑用力一绞,可长鞭也越紧。 两人各自输入一股内劲,以凌空的气劲长鞭默默对抗。在外人看来,宁宣是举起长剑不动,“唐损”是抬手对着空气做了个握住的姿势也不动,看来十分玄虚可笑。但在场的人都是高手,就算是最弱的宁业也有眼光、有见识,自然清楚两人看似凝固的动作,其实却隐藏着巨大无比的危险。 武劫到底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难以承受两股强大气劲的冲突。彼此的力量到达一个阈值,宁宣猛一变动,将真气逆向转变。 他的力量从猛冲,变成了急收。 刹那间,“唐损”的真气也尽数注入宁宣体内。 噗嗤一声,宁宣的脚下青石砖寸寸碎裂,周围的空气如同被强烈的力量推飞出去一样,强硬而猛烈地打在了墙壁上,竟然将木屋的墙壁给直接打得凹陷出去,好像那并非是木头,而是橡皮泥。 咔咔咔,整间杂物房也因此而结构动摇,摇摇欲坠。 宁宣和“唐损”的眼中却别无他物。 宁宣以自身受了“唐损”的劲力,只是脸色白了一白,真人道的强大肉身远不是半步玄关境的内力所能撼动的。而“唐损”得胜一招,但效果不佳,自然更要乘胜追击。 他大喝一声,踏步前冲,抬手一射,手中的气劲凝结而成的无形长鞭如同一条真的蟒龙般飞袭而来。 这一射,他面前的空气忽然一下收束,竟然产生了肉眼可见的一种变化。 那是一种爆炸。 在一个极微小的瞬间,从“唐损”掌中开始,便迸射出一圈一圈透明的波纹,这波纹沿着一条无形的方向一路爆炸,而这种爆炸却又是无声的。一时间,起码数十圈接连出现的气劲爆炸围绕着一道无形的气劲,朝着宁宣吞噬过来。 这简直不像是在出手,更像是在甩出一连串肉眼所看不见的炸药。 刚才那一鞭是打内劲,唤作“离间”。 这一鞭是“铁骑”。 铁骑突出刀枪鸣。 宁宣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他脑子里却仿佛已产生了一声虚幻的啸叫。 好快的鞭法!宁宣瞳孔收缩,猛地抬起左手一握。 铁骑碰上了宁宣的左手。 像是一条蛇咬了一口火焰。 蛇受惊般弹射回去,“唐损”握住气鞭,皱眉看向宁宣。而宁宣则左手一下不自然地抖动,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一般,面色一沉,踉踉跄跄后退两步,最后沉重一下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轰隆隆,一声巨响,整个房屋本就摇摇欲坠的结构,终于遭遇到了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当即自上而下地溃散倒塌。 大大小小零落的碎木,就这样将众人掩埋。 战场安静了一会儿。 沉默得就好像是在积蓄力量。 只听一声轰隆雷霆巨响,两个身影从碎木中跳跃而出,一人持鞭,一人拿剑。鞭影和剑光交织,鞭影三十七,剑光四十四,两人自下而上一路交手,窜到了半空之中,离地十来丈之高。 只见气劲挥洒,虚空震荡,夹杂着各种异彩流光,像是从地面上升腾起的两朵烟花般迤逦。 他们不是宁宣唐损又是谁? 在最初的两次试探之后,宁宣又全力施为,总算确定了“唐损”的本事高低。那唐凤华的杀生剑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居然真能够复制出所操控傀儡的力量和技巧。“唐损”的武功招式之灵动精妙,全无半点受人操控的意思,反而圆融无碍、运用自如,再加上他浑厚强劲的真力,宁宣草创的圆缺刀法竟然丝毫奈何不了他。 这一次不再是面对秦清和唐山语两个消耗真力的残兵,而是一个真真正正身经百战,甚至比前两人更强的半步玄关境,宁宣不得不陷入了苦战。 “唐损”则更加惊讶。 他惊讶于宁宣的韧性。 本来宁宣对武劫施加保护、遮遮掩掩,这在生死拼斗之中,其实是一种非常不讨好的行为。“唐损”的招式上不输给宁宣,真气上远胜过宁宣,只需要寻找机会破除宁宣的招式,瞄准武劫施加打击,宁宣是怎么也要陷入被动的。 可宁宣在这时候却展现出他真正的强势处。 不是刀法,刀法只是草创,因这几日的机遇领悟而创造出来,并未真正完善。 不是境界,境界只是借用,循着此番的真人改造以乘势而起,难免有所欠缺, 那就是肉体。 骨肉如铁,形骸似钢,不死不灭,难伤难亡。 “唐损”几次三番占得上风的所发的重击,若换了其他半步玄关境界的高手在,也总要伤一伤、颓一颓。可他再强的打击碰到了宁宣,都难以造成真正有效的打击。 谢易所研制出的真人道,完完全全走的是与这个世界现行武道相悖的道路。 不是借假修真,再以真传性。 ——而是我本人就变成一头真实无比的超自然生物。 在经历过短暂改造之后,宁宣的气血、筋肉、骨骼、体脉……几乎每一处,都坚韧得超过了同级别高手的五倍到六倍有余。离间的内部气劲无用,铁骑的螺旋撞击也对他无用。 “唐损”的任何一招碰到了他,都好像是一支支箭矢碰上了铜墙铁壁,难以将其攻破。 一时之间,两人倒是陷入了一个僵局。 而他们这一路打来,每一道力量的余波传递出去,打在周围,都好像是一枚炸药。一时之间,这边的屋出自己的理由,“我倒是觉得小宁会赢,那家伙迄今为止还没让小宁受过伤呢。他的本事再强,也是要消耗精力的。而小宁的肉体强大,只需要维持这个状态就难以被打破。双方打起持久战来,小宁难道还能失败不成?” “如果仅凭这方面来看,的确如此。或许整座阳关城内,只有我、唐山语、唐损之中任意两人合力,或者让李丞与玄贞其中一人,才有望将宁宣击败。” 秦清道,“但输赢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有时候看起来一个人打败了另一个人,可实际上却是前者输了。师妹,你我都是做杀手的,杀手最重要的是冷静,不要打得兴起了,就忘却了本质的东西。” 王冬枝愣了一愣。 “本质……”她思索片刻,眼中渐渐明亮起来,点了点头,“我好像明白了一些,就算小宁杀了唐损,也杀不了唐凤华。但这充其量只是不能赢,怎么能算是输掉了呢?” 秦清言简意赅,“因为那是唐损。” 她这边刚说完,远处就渐渐有了人声。 那声势浩浩荡荡,粗略判断,起码上百个人已快速地接近此地,要不了多久就将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破阳谋 宁宣也发现了此番惊变。 场上的局势便不得不发生变化。 本来是宁宣斩不开“唐损”的防守,“唐损”攻不破宁宣的肉体,两人只能僵持。但宁宣体质非人,力量充沛,只会越战越勇,而“唐损”则恰恰相反,且不管以杀生剑牵引神魂灵魄是否真能毫无代价,光是半步玄关境本身的真气虽强更猛,却终有尽头。 更别提宁宣这边还有王冬枝压阵,她虽远不如“唐损”,但在这关键时刻,也是一枚重大砝码。 而自一开战,宁宣摸透了“唐损”的武功水平上下,虽强于自己,但压不倒自己,一时便已胜券在握。 可现在情况变了。 那幕后的唐凤华算计如此之深,怎么可能没有后手。 这些人就是他的后手! 如果所料未错,他们就当是前次所见的阳关城精锐。虽然只是上百名普普通通的百炼境界高手,但他们披甲执锐、装备精良、配合默契、不惧生死,即使是秦清唐山语那样的高手,也当在他们的阵势下被生生磨死。 当然,宁宣是不怕他们。但宁宣不怕,不代表王冬枝不怕。 而若王冬枝失守,秦清也得到解放。之后秦清再和“唐损”合力,两大高手夹击,即使是真人道肉体的宁宣也无力回天。 不可力敌! 跑! 宁宣在一瞬间思虑这些变动,立时长啸一声,手中的武劫一下变招。 长剑划着一个曼妙的轨迹,忽然灵动至极地旋转了两下,好像一只飞禽伸长了脖子试探面前的高度。 圆缺作云雀。 那本来充盈力量的内圆,构造天地的外圆,连接两者的虚空空缺,三者都忽然一下消缺。好像烟成了云,云化作雾,雾成了一只鸟儿,飞还惊掠而去。 这招云雀,乃是宁家所传另外一门刀法中的守招。要的就是以佯攻作防守,似进实退,攻守兼备。 宁宣刷刷刷三下,面前凝就三道剑光,或斩或撩或刺飞射,随后整个人与剑融为一体,朝着身后一掠。他要和王冬枝汇合在一起,他要带着王冬枝一同离开此处,否则被围杀起来,后患无穷。 三道剑光被“唐损”手中的气鞭击碎打飞,而他也狞笑一声,脚下一踩,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直扑而来,势要追上宁宣。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大喝。 “喝!” 大喝声来自于王冬枝。 她是蓄势良久,只等一个机会。现在宁宣和“唐损”一个跑一个追,一个前一个后,两个人都正处于没有防备的时机。在以“小刀”绰号打响出去的王冬枝眼中,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出招时机。 她哗啦一下拔出长刀,像是从黑云中取了一截雷霆,从远山上裁下一段青黛,从烈日中拔出一团火花。 力量速度技巧的结合,再加上斗志杀意精神的调料。 王冬枝拔刀在手,自上而下。 她斩! “唐损”的心湖之中忽然闪烁了一道无比雪亮的光,但他并没有来得及反应。他只能感觉到一阵空空蒙蒙、缥缈虚无的东西在心魂中闪烁了一阵,而那是不是刀光却难以肯定,甚至连那是不是攻击都无法确定。 他的感知告诉他,王冬枝好像还没有拔刀。 到达这种境界的武者,几乎都依靠本能行动,他的本能告诉他迎面而来的一刀并非是刀。 于是他只好中刀。 “唐损”的身子一顿,在他的肩头腰腹位置有一圈光芒闪烁了一下,下一瞬间血光四射,一条臂膀飞上了天空。他像一只被射中要害的飞燕,本来高速飞逝的动作凝固住了。 这是虚空刀中的大无一诀。 这一刀不着痕迹,介乎于出刀和没有出刀之间。“唐损”不敢相信地抬头,只见远处的王冬枝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却收刀在手,好整以暇,像是从未出刀一样。她扶刀而立,表情冷漠,神态清澈,像雪之魂,月之魄,花之灵,玉之华。 然后她大叫一声,“上啊,小宁。” 说完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好像刚刚才搬了一天砖头,累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但她的神色却很畅快,咧嘴一笑,满心畅快。 宁宣猛一踩地借力,呲呲呲,地面上出现了一道极深的痕迹。而他已然顺势回头,抬剑便斩。 两人的动作似乎是完全一体的,宁宣逃走的时候王冬枝冲上前来一刀断臂,王冬枝坐下的时候宁宣回首拔剑补刀,这两个变化的节点几乎像是不存在沟通的过程一样,顺滑流畅自然得如同排练过千百次。 云雀一变,又成圆缺。 雄浑的大日昭昭烈烈,凶狠霸道。 宁宣手中的武劫像是忽然从一截钢铁变成了某种力量的化身,那是一种无时无刻不在膨胀不在扩散不在散发着自己的影响力的力量,那种力量又凝结又庞大又磅礴又汹涌,以一种无法形容的气势扑杀而来。 他一瞬间来到了“唐损”面前,一道光芒一闪而逝,武劫先斩再撩后劈更刺,接连变化四次。 宁宣先斩。 “唐损”抬手一射,气鞭缠上武劫。 宁宣再撩。 气鞭落空,“唐损”以手招架。 宁宣后劈。 刺啦一声,武劫自一个中线切开“唐损”的右手,直至小臂。 宁宣更刺。 “唐损”惨叫一声,武劫顺势刺中他的胸前,一路穿胸破膛,停留在了心脏前的一处。 “杀了他!”王冬枝欢呼一声。 “是该杀他,但等下再杀。”宁宣苦笑道,“师傅,你不该动手的,这反而趁了这家伙的意。我们现在最好的动作是逃跑而不是杀人……你不要动!” 他忽然爆喝一声,是对“唐损”说的,“你要向前我就后退。” “你懂得很快嘛。”“唐损”也笑了笑,他面色苍白,但眼睛却亮得有些渗人,“可你现在不对我动手,我也随时可以自毙。你我之间的交手,动静何其之大,已远远被人所关注,到时候谁都知道,杀了‘唐损’的是你。我这次过来,不带一兵一卒,就是要造成这样的效果。‘唐损’一死,唐凤华也会名正言顺地走上台前,是百利而无一害也。” “而过不了多久,整个阳关城都会知道我杀了‘唐损’的消息,我和师傅将会成为真正的夺心魔。”宁宣眯着眼睛说,“这对你而言是最妙的结果,因为你不只是需要杀生石,更需要一个人为你背锅。这个人本来是唐山语,但唐山语一死,杀生石还没有落到你的手中,你不得不和我再争斗一番,不管输赢你总要再惹人注意,必然还会让人知晓真正的夺心魔另有其人,唐山语只是一个表面上的弃子。所以你干脆让‘唐损’送死,以此将我打成这夺心魔,我要先杀了‘唐损’,这身份就已然坐实。”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到了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你又整了一个大大的阳谋。你这小子年岁不大,心里头倒是鬼灵精得很。我现在不杀你,但迟早也得杀你了,我就是想问一问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我会告诉别人,经过我的一番调查,原来这里面有个好大的阴谋。”“唐损”的笑意更浓,那是一种聪明人的想法得逞的笑容,他一边笑一边咳血,“你这个卑鄙心机的夺心魔,从宁家偷了杀生剑到我们阳州过来,却还是被宁家的杀生石追踪到了此地。你为了免除后患,便先杀人制造夺心魔之灾厄,再以夺心魔的消息利用玄贞道长帮你出手,连唐山语都被你魅惑,却反被你过河拆桥,自己内斗将其杀死。” 他一边咳血一边说,“我唐损发现些许端倪,找上门来质问于你,却还是魔高一尺,被你所杀。幸好我儿唐凤华及时带人赶到,其中不只是有精兵良将,更有三大帮会的各大真气境高手,他们包围此处。而唐凤华原来自小隐藏了一身武功,此刻终于有了发挥的余地,配合这些高手精锐,总算将你这心怀不轨的小魔头杀败。当然,这大大的孝子唐凤华,怎么也得哭上一哭,泪上一泪,而他立下如此功劳,未来的阳关城自然也有他一分地位。” “若龙孽虎煞山事后要问杀生剑和杀生石的消息,你怎么办?”宁宣忽然问,“你总不会把东西交出去吧?” “你手中此剑就是杀生剑啊。”“唐损”用裂成两截的手指了指宁宣掌中的武劫,“若非如此,你一个普普通通的百炼境杀手,何以有了现在这番惊天动地的本事。你就是以杀生剑吸引他人精气,才能推动你走到现如今的境地的。”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几乎可以和宁宣相媲美了。 “你要把武劫送给龙孽虎煞山?”宁宣很懂他的意思,“你倒是大方,万一武劫是什么远古神兵利器,你岂不是亏死?” “材料如此水平,让你畏手畏脚,不能尽情施展,怎可能是什么真正珍贵的神兵利器?纵然有些神异,我也是取杀生剑而不顾它的。” “哎,真的吗,这柄武劫我用得可上手咧。”宁宣叹了口气,“我才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比他更厉害的神兵呢。” “等下你就可以见到了。”“唐损”哈哈大笑,“宁宣,你是个好对手,可惜无法与我合作。我便只有下狠手毁灭你了,你就不要再做挣扎,准备好迎接好整个阳关城的武力吧……” 宁宣点了点头,又问,“生气了吗?” “唐损”愣了一愣,“什么?” “我没问你。”宁宣凑近了掌中的剑,在心头问它,“喂,老谢,你生气了吗?” “我才没有生气,你别想对我用激将法啊,我不吃这一套。”一个悠闲的声音对他说,“你要想让我帮你,就求我。” “求求惹。” “哼,你也有今天。”谢易非常畅快,哈哈大笑,然后说,“你去死吧,我不帮你。” “呜呜呜我死了。” “……怎么没吓到你。” “因为你根本不可能让我死。”宁宣笑道,“就好像我不可能杀你一样,我们可是这个世界上对彼此来说唯一的老乡啊。” “别老乡啊,我和你真不熟,我只是不愿意把自己送给龙孽虎煞山被人研究而已。这杂种要是换个说法,我或许就看着你死了,我没骗你。” 谢易意兴阑珊地说,好像一个恶作剧没成功的小孩子,“现在,把你的灵魄让出位置,只留下神魂即可,剩下的让我处理。” 宁宣闭上眼睛,感觉一把刀插入了自己的脑袋,正在里面搅动,将一些东西挖出来。 而伴随着这个挖掘的过程,他慢慢地飞上天空。 这是杀生剑以神魂操纵灵魄的技巧,谢易听闻之后,也想要试一试。但和“唐损”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宁宣是活人,而唐损是死人,唐凤华是活人,而谢易是一把剑。所以宁宣感觉自己飞上了无穷高的高处,却随时能够取代回来。 他没有回去,而是坐在半空,露出一副看戏的面孔。 片刻之后,“宁宣”睁开眼睛。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又低头踩了踩地面,再一伸手,抓了一把周围的风,放在鼻间嗅闻。 嗯,这个阔别千年的世界,仍然是那样…… 等等,面前的人还在絮絮叨叨说什么几把呢? “你若后悔了,还有机会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共谋大事,我可以将你介绍给……” 他听也不听,抬手一剑。 一剑便砍掉“唐损”的脑袋。 ——好,这个阔别千年的世界,只要安静一些,仍然是那样的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前奏和等待 活着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对宁宣而言,活着就是有尊严且自由地过好自己的每一天。 对王冬枝而言,活着就是和宁宣在一起成为一个自己从未成为过的真正的人。 对秦清而言,活着迄今为止还只是一个无法捉摸到答案的未解的谜题。 而对于谢易而言呢?对于这个在一千五百年前大地还不存在武道的时期穿越而来的男人,对于这个一手开创了武道并且专心向武用心研武一心练武的男人而言,活着的答案是什么? 他的答案是,呼。 然后吸。 “宁宣”一剑砍翻唐损,接着便站在原地,先呼一口气,再吸一口气。 他呼气是长长的呼,吸气也是长长的吸,好像要将这瞬息间呼吸的过程之中所经历的种种滋味,变成自己心头重复千百次也不厌倦的一种体验。他对呼吸这个所有正常人一天进行数十万次的动作,以一种近乎品味甚至是供奉地姿态去完成。 活着真好。 他除了呼吸,什么也没有做。 他非但在呼吸,而且呼吸得全神贯注,好像在这一刻天地之间只有呼吸是让他最在意的事情。 “小宁,你杀了他……那现在怎么办?”旁边坐在地上的王冬枝则大惊失色,她自斩出那一刀来,虽说是成功令唐损身形一滞,但也伤了真力,不至于受到多大的损害,却也全身绵软无力,现在正是个无助的时候。 “宁宣”却不搭理她。 “喂,小宁……”王冬枝勉强站了起来,走到宁宣的侧面,还想在说什么,忽然眉头一皱,手上的刀握紧了一下,“你不是他。” “是,我不是他。”“宁宣”回头看了一眼王冬枝,表情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漠然,他好像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咱们说过话的,女人。” “……我知道你。”王冬枝愣了一愣,脸色忽然一变,“你已经把小宁的身体夺舍掉了!?” 她说话间,掌中的刀锋忽然对准了“宁宣”。 王冬枝咬着下唇,她的眼睛发红,其中隐有泪光。可在泪光之下,她的意志之坚决,杀意之旺盛,斗志之凶猛,却又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但她刚才那一刀,本来已经将自己全身上下的力量用光用尽,才能以偷袭的姿态拔得一筹。现在的王冬枝体内体外,皆是空空如也,全无力量。 甚至若细心去看,就会发现她持刀的手掌,竟好似在微微颤抖。 她这样一个杀手,竟然像一个初次手握兵器的孩子一样握不住自己的兵器。这已经不是真气的匮乏和肉体的绵软所能达到的效果,只有在精神上莫大的打击,才能让她变成这样弱小。 旁边的秦清和宁业看着场上的变化,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他们反应也是极快,一瞬间瞄准了“宁宣”掌中的武劫,心中隐有所悟。 “虽然很想试试说了之后你能怎样,但这身体我确实没拿下来。宁宣很完全,我们俩的事情细水长流,还有得谈呢。”“宁宣”平静地说,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面前的刀锋,“至于你,我懒得搭理,就自己滚一边儿去看着我的表演吧。” 他说话很随便,动作也很随意,就是轻轻地弹了一下刀锋,声音都很清脆。 如此轻弹一下,“宁宣”收回了手。 王冬枝一听到宁宣很安全,虽然只是将信将疑,但到了这种境地,她宁愿相信这样一句话。所以一时之间,她那沉下去的心也满满升了起来,她手上的颤抖、心头的不安,也都渐渐平复。 可刀锋仍然颤抖。 这次的颤抖,和王冬枝没有一点儿关系,而是刀自己在颤抖。而且其颤抖的幅度、频率,远远高于王冬枝之前手持刀时的程度,好像这刀已经不再是一柄刀,而是一个生龙活虎、精力充沛的真正生物。 她大惊失色,正想要收束这异变,这颤抖却已经到了最旺盛的时机,迸发出一股挣脱的猛力。 现在的王冬枝怎能抑制不住其变化,手中一下子握持不住。长刀好像一条下山的猛虎、腾飞的巨龙般跃动而起,脱离了她的掌握。 刀旋转着飞上天空。 “给我变。” “宁宣”伸手一指,轻声一喝,好像一个皇帝在命令自己的臣子般理所应当。 刀果然一变。 这柄刀本来极大,有三只手掌宽,五尺长短,名曰“龙象”,是王冬枝以“小刀”之名得到的宁家赏赐下的神兵。龙象本来是佛家的用语,水中龙力最大,陆上象力最大,所以这是一柄宁家宝库之中最勇最凶最猛最强之刀。 但刀跃到了半空,却咔咔声响,自“宁宣”刚刚轻弹之处,产生了一种变化。 那是裂缝。 先是极为细小的裂缝,但随即扩散。那扩散的速度之快,幅度之大,像是一阵狂风骤雨,一旦起势,便席卷全身,不可停滞。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龟裂纹路,顺便扩散到刀身全部,然后一片一片剥离下来。 这忽然间的跳跃,在半空中的旋转,旋转之中的剥离,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刀落下的时候,整个已经瘦了一圈。 “宁宣”抬手一拿,刀柄落入他手。 这柄本来极大极宽极厚重的龙象大刀,现在已成了另一柄匀称、干净而光滑的刀。这柄刀的形状模样几乎无可挑剔,刀刃锋利得如同一面薄薄的冰晶,看上去好像是一个人精心打造,任谁都很难想象,它竟然是从另一柄刀之中“诞生”的。 王冬枝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刀就这样改头换面,成为了另一个模样和形状。 她本来对“宁宣”的话将信将疑,准备静观其变,现在则忍不住委屈地叫了一声,“啊,我的刀!” “是我的刀。”“宁宣”满意地看了看掌中的利刃,听了这话,则皱着眉头抬头看了王冬枝一眼,露出了一种被冒犯的神色,“什么叫你的刀,你的刀已经没了,这就是我的刀。你指着我的刀说是你的刀,你要不要脸啊你?” “你……”王冬枝伸手一指“宁宣”,浑身又颤抖起来,气得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刀名‘干戈’。”“宁宣”已经不搭理王冬枝了,他欣喜地看着掌中此刀,点了点头,“好铁,好手法……” 虽然现在这柄“干戈”是他所打造,但其内部结构,依然是来自于龙象的根基。“宁宣”只是以外力将其改换形状,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打造者。而他在千年之前,还从未见过如此锋利的一把刀。 事实上,当年因为凡物承受不了自己的力量,谢易等一批武学宗师到得最后都得弃刀封剑,以拳脚对敌。 他们不是没有经历过飞花摘叶草木竹石皆可伤人的阶段,但万事万物都有螺旋上升的发展阶段。当真气强大到一定阶段,普通的物质怎么也承受不了,还是得靠千锤百炼的肉身互博。就算是剑神,也是以自己的双指为剑。 不过现在就不必如此寒酸了,经过千年的发展,或许在真正的武道,“马庄主,今日清晨那一战,我见‘慧剑’常飞常先生断了剑,‘一气剑’雷兄也真气受损,他们不出手比较好。不过张兄讲得也在理,若你名剑山庄不出全力,难免让将军小看。依我浅见,马庄主不如让两位上阵,而我再派出两人配合保护,想来有我方作为主力,那贼子武功再高,也威胁不到两位了吧?” 他看上去好像很在意名剑山庄的存亡。 “你叫你的手下保护我?”雷剑胆气极反笑,“好一个保护……” 他话语未落,被常飞拉了一下身子,劝慰几句,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马赤弓面色冷峻,拱手道,“感谢门主好意,我看不必了。我不怕庄主笑话,若非将军下了死令,两位师弟根本不必来此。我与两位师弟情深,不愿让他们身处险境,接下来就在下与犬子出手即可。” “马庄主情深而义重,吴某佩服!”吴寒臣又赞了一句。 好,这下马赤弓只有两人出手,只需要在城内传出消息,名剑山庄在这次行为中肯定没有魁星门来得出彩了。 让老三拼死一战,再让老二收敛锋芒。 这样一来,老大的位置就固若金汤了。 吴寒臣心满意足,抬起头,昂着胸,只感觉浑身都是劲与气。现在的他看上去忽然不再那么平凡普通了,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神采。 而随着他心境的变化、精气神的变化,他也感觉面前的这条杂草丛生的道路随之变化。好像不再那么狭**仄、歪七扭八,反而显得那样宽阔而敞亮,甚至还隐隐走向一个无比辉煌的尽头来。 那当然是一个很快就能走到的尽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十箭(第一更) “老谢,我拜托你一件事情啊,接下来你不要乱杀人。”宁宣对谢易说,“千万不要乱杀人,我还要在这个世界混呢,不要陷入敌人的阴谋圈套,让我想一个办法怎么来解决这件事情……” 他说话的口吻像是在叮嘱一个让人不太放心的孩子。 谢易则根本不回应,只用宁宣的面孔做出了一个嗤之以鼻的表情。 宁宣还想再说,立刻感受到了大量从谢易那边输入过来的信息资料,他怔了一怔,从中感觉到了一种熟悉和陌生……这是星火观想法。 而且是全新的星火观想法,和以前注重凝就力道、灌注一击的星火观想法有太多不同。大约五六千字的功法总纲里,起码有三千字是全然翻新了的,剩下一半的字数里也大多有了新的诠释和道理。 宁宣一下子沉浸其中,竟然忘了继续说下去。 “闭上你的嘴。”谢易摘下旁边的一朵花,然后一口将其吃了下去,慢慢咀嚼,体会着其中的芬芳,“我不是天生的强者,也不是一个没有心智的孩子,我已经一千五百岁了。即使不算这一千五百年的时光,我在人世浮沉中也有数十年的光景,我被人追杀过,也陷入过阴谋,我由弱而强,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我懂得怎么处理事情的,你接下来尽管看看我的处理方法就好。” 宁宣愣了一愣,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嘿嘿,那我是小看你了。” “知道就好。” 谢易冷哼一声,然后看向远方,“来了。” 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在了小木屋前的一片空地。 而这边,只有一地狼藉,再加上坐在地上尽力恢复元气的王冬枝,被点了穴道绑得严严实实的秦清宁业师徒——再来就是占据了宁宣身体的谢易了。 他赤眸金肤,怀抱双臂,将干戈和武劫分别绑在左右腰间,嘴里一口一口嚼着花朵,站在土坡之上,看着面前的众人。 而十大真气境高手、百余百炼境甲士,也都看着他一个人。 很多人认识他,知道这人叫宁宣,也有很多人不认识这个少年。而不管是早有印象,还是初次见面,他们在看到这一刻、这一个地方的宁宣的时候,心头都升起了同一个词汇。 奇怪。 因为这个宁宣的眼神,那是一种只能用奇怪二字来形容的眼神——他打量着众人。 “打量”是一个很微妙的词汇,它不像观察,观察太冷,也不像端详,端详太敬。 打量是一种既高且轻,如蔑似贬的目光。 “宁宣”在第一个人映入自己眼帘的时候,就打量过去。 而到最后一个人映入眼帘的时候,他已经收回了目光。 这个过程很短,也很流畅。像是一曲流水,顺滑而自然地淌过所有人的身体。 在短短时间,他一眼看遍面前一百三十三人,其中每一个人被他打量过之后,都有一种自己的隐私被人窥视得干干净净,再没有了任何秘密的感觉。 甚至不只是被“看清”。 他们还都感觉自己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没有人说得明白,只隐隐约约间觉得,那东西必然十分珍贵。 “这样啊。” “宁宣”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然后他笑了笑,那是一种任何人看了都想要生气的笑容。 即使没有人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而接下来,他便心满意足地看向他处的花花草草,像是一个吃了午饭后散布打嗝、晒着太阳的老太爷。甚至一边观赏花草,他还一边摇了摇头,好像今天刚吃下的饭菜都很难吃,没什么绝佳的味道。 他做这一系列举措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防备。 但所有人又都莫名地没有动手。 张傲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熟悉的孩子。 马赤弓面色铁青,自从第一眼看到宁宣,手就一直放在自己腰间的剑柄上没松开过。 吴寒臣本来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也缩了缩身子、低了低眼眸、息了息心火,好像凭空间已经矮了几分,看向宁宣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忌惮和猜疑。 “爹!” 就在这时,那边忽然爆发出一个巨大而愤怒、愤怒而悲痛的声音,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唐凤华忽然三两步跳了下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谢易脚边唐损的尸体。 “厉害啊。” 真正的宁宣欣赏着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每一处肌肉都恰到好处,将其中的悲痛欲绝不敢相信表达得恰到好处。若非自己听了唐损自报家门,已知道唐凤华的真实面目,竟也看不出端倪来。 他忍不住拍了拍手掌,赞叹一声。 而唐凤华这一声,算是提醒了在场的众人。他注视的所在,也一时成为了在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将军!” “已没了声息!” “死了?唐将军死了?” “他就是宁宣,唐将军此次是来找他的!” “是他杀了将军。” 唐损麾下的甲士们也忍不住群情激愤,一时之间,有无数道能杀人般的目光,同时集聚到“宁宣”的身上,好像无数把锋芒毕露的刀。 他们也真的拔刀了。 一个个铿锵有力错落有致的刀锋出鞘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那声音有力得像是将刀锋内深藏的杀气杀意也一同拔出来一样。山林之中忽然鸟飞兽惊,连这些动物们都感觉到了那山雨欲来的气势。 一个凄厉的声音高呼,“列阵!” 他们怒而不急,井然有序地排列开来,像是一道自然而然盛放的花朵。只一眨眼,就从一团簇拥在一起的铁甲士兵,变成了一列又一列排开的阵势。 武道昌盛多年,而士兵们当然会把如何对付那些高来高去的武道高手作为必会的一项课程。在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能乱,不能急,要占据优势处,以逸待劳。 如果从高空去看,这个画面就好像看着本以为是一团泥巴的什么东西,忽然变成了一百只分解开的蚂蚁一样神奇。 一部分人拔刀之余,更张弓搭箭,一支一支雕翎箭对准了“宁宣”,都是蓄势待发。 “诸位不急。” 吴寒臣忽然制止众人,他看到唐损已死,面色一变,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其实唐损的死活也跟他无关,只是连这样一个人也死了,他隐隐约约觉得好像牵扯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里面了。 不过在这种情况,细想便容易错失机会。尤其是好不容易有压制张傲和马赤弓的时候,更不能够犹豫踌躇。 当即身子一掠,已经来到“宁宣”身前,对其拱手道,“宁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杀了唐损。”“宁宣”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观赏这个每一分每一寸都让他分外珍惜的世界,“怎么,你要对我动手吗?” 他说话风轻云淡,不像是在说杀死了一个半步玄关境的朝廷命官,更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 吴寒臣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宁宣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他感觉头皮发麻。 他之所以感觉头皮发麻,不是在于“宁宣”的坦然——当然,“宁宣”的坦然自然也很让人惊异了。但对吴寒臣而言,当务之急还不是“宁宣”,而是身后。 他听到了一阵嗡嗡声,然后猛一打滚。 嗖嗖嗖嗖! 一连串的雕翎箭从四面八方袭射而来。 原来那些唐将军的属下们,一个一个听了宁宣的回答,顿时都按捺不住杀意了。所有持弓者都在“宁宣”话音落下的瞬间发箭,一时之间松弦的嗡嗡声四起,这才是吴寒臣动作的地方。 ——这群军汉愤怒之下,竟然丝毫没有将他一门之主的身份放在眼里,将他也纳入了射击范围! 草! 这也不是普通的射击,因为每一个射击箭矢的人,都是起码百炼境界的高手。而作为唐损的精锐,他们不只是拥有百炼境界的肉身,更精修刚柔巧拙繁简六重劲力的变化,其中每一人都不比黑河帮的供奉差上半分,彼此配合更强出数倍。 所以一时之间,这些蜂拥而来如雨而至的箭矢,也千奇百怪,各有其妙。 有的如一道流光骤然袭来,有的是本来缓射到某个阶段便徒然加速,有的是高抛而来藏在死角,还有的是撞击别的箭矢变幻角度,更有的贴近地面到了宁宣脚下忽然上扬…… 但它们都有同一个特征。 那就是都射向“宁宣”,而且是射向要害。 吴寒臣很是无辜地也成了一部分箭矢的目标,但那只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十之八九的攻势,仍在宁宣那边。他赶忙变化身姿,施展步法,才很是狼狈地从中逃脱出来。虽然没有受伤,但衣服上也多少有了些泥巴,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农人了。 他刚刚站定,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以防止别人嘲弄自己。但这种补救按说只是自我安慰,他自己也知道这点。 可下一瞬间,他听到的不是嘲弄声,而是惊呼。 吴寒臣愕然地抬眼看去,远处的“宁宣”没有被射成想象中的筛子。 浑身上下,自然也没有泥巴。 “宁宣”好像没有做任何大的动作,甚至也没有抬头,只是走了两步,伸了伸手。 他所走的那两步其实不是很难做到,用的力量很小;他伸出的手更是没有什么精妙和特殊的地方,也只是好像去摘一枝花一样轻柔。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箭矢恰恰被他的身子躲了过去。它们就好像是雨一样密集,可“宁宣”却就能够找到雨水和雨水间的缝隙,并且莫名其妙地钻过。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手一捉一拿。 箭雨中,“宁宣”的手中已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把箭。 一共十根箭矢,齐整更完整地握在他的掌中。 可这简直比躲避那些箭矢还要让人觉得恐怖,因为躲避那些箭矢还是真气境的高手能做到的,更不提“宁宣”早已展现出与半步玄关境高手媲美的能力,没人会觉得他会在此而死。 但也没人能想象到,他能够一边躲避箭矢,一边攫取箭矢。 并且还那样随意而自然。 他甚至还在低头看着花草。 要知道,弓箭本来就是兵器中的异数,能够以全身的力量,只考虑进攻所迫出的一击与一力。不管是刀枪剑戟,都没有箭矢来得猛烈和纯粹,在武道尚未盛行的时候,真正的军中战神、武圣,传说中的英雄、半神,都是以箭闻名、以弓传世的。 这些箭矢中的每一根,都起码带着七八百斤的攻城车全力冲刺撞击的冲击力,都足以将一匹高头大马带动着飞出好几丈。 这些箭矢对真气境而言也绝不是那么好接下来的。 可它们一接触到“宁宣”的手,其中恐怖的力道却好像消失了,不见了,更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就是你的处理方法吗?”“宁宣”耳边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这下怎么办,这下怎么办啊……我早知道不该相信你的!” “放心,我不会做错事的。” “宁宣”面无表情,抬手将手中的一把箭轻轻送了出去,“你就看着好了。” 这根本不像是发力的动作,更像是把手中的东西给人拿去看。他在动作的后半截松开了手,箭矢本该落下,却像是凭空有了一种无形但庞大的推动力,自己猛然加速脱离,笔直地飞射而出,并且还各自有各自的方向。 速度比来的时候更快,力量比来的时候更强。 空中有十道绮丽的流光一闪,再一逝。 所有人心头一紧。 这一共十只箭矢,分别射杀向十人。 这十人分别是魁星门的四人,名剑山庄除去常飞的三人,长河派的两人,以及唐凤华。 ——四,三,二,一。 加起来就是十。 “宁宣”朝着在场的十大高手射出自己的十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十支箭飞袭如星。 魁星门的三位真气境高手,胡子半黑半白的老人家叫王如鹤,枯黄着脸的年轻人是李先知,徐娘半老的美妇人唤步环尘。 他们三个与名剑山庄的三奇剑、长河派的三大真气境高手齐名,这阳关城的三大势力中,名剑山庄的武功来自于持剑宫,长于剑法,长河派的武功来自于丹鼎派,长于法器,而魁星门的武功则来自于五雷宗,长于内功。 这三人也都是阳关城首屈一指的内功高手。 他们面对射向自己的箭矢时,也以内功高手的方式应对。 王如鹤的脸很老,手也很老,上面全都是一层一层的皱纹。 可他面对袭来的锐箭利矢时,浑浊迷离的眸子一动,一出招,一发力,脸上的皱纹居然好像一下子消失了。那些干瘪的、紧紧贴着骨骼的皮肤,一下子好像充满了气的气球,鼓起并变得如婴儿般光滑,简直可以让任何女人都嫉妒。除了长相,他本来佝偻着的身子、颤颤巍巍的动作、半黑半白的头发,也一下子全变了。 身体变得挺直,动作变得灵活,连头发也从花白变得乌黑光亮。 一个前一秒还垂垂老矣的老头子,现在却已经变成了一个看上去至多不过三十岁的年轻人。 而他的接下来的举动,更是世上九成年轻人所做不到的。 箭矢瞬息而至王如鹤的胸前,距离胸前三寸三分时,王如鹤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捏成了一个圈,正正好将箭矢套了进去。 他凝神,退步,牵引,拉扯。 身子侧去,沉臀坐股,脚尖一划,两指构成的圈儿围绕着自己的身形转了一转。 他名字如鹤,这一套动作也恰如一只真正的仙鹤般优雅。 也恰恰是这样一套动作,一圈一圈真气、一层一层内力,以螺旋的状态从他的两根手指之中震荡着传了出来。就好像湖面上惊起的波纹,朝着中间箭矢影响,一点一点削弱其中的力量。箭矢进入其中,好似进入了一处泥潭,本来锐不可当摧枯拉朽的气势一去,变得越来越慢,也越来越重,甚至被王如鹤引导其中的力量去向,只不到三个呼吸,便无力而坠。 王如鹤一握,箭已落在他的手中。 这一套“天罡自然圈”,便是魁星门自五雷宗传下的一门绝学。其神奇无比,最擅长卸力封力存力借力等技巧,配合“仙鹤观想法”更有奇效,缺陷就是修炼的时候,要将所有精气封存在自己的体内,外表加速衰老。 整个魁星门,也只有王如鹤敢选择这门武功,也只有他练成了这门武功,能够在短暂的时间内,显现出自己真实的年龄。 若到了玄关境,他就能够真正回到自己的本来面目。 而若达到大先天,他便会越来越年轻,即使七老八十,也年轻得如同一个少年。 为纪念此功,他连名字都改成了王如鹤! 这样一个有毅力决断的人,怎可能光接下招式就算完! 王如鹤面带挑衅地看向远处的“宁宣”,抬起手来正要将封存在剑中的力量回返给“宁宣”,却只听咔嚓一声。 掌中的箭矢倏然间断裂并迸射,变得千万片纷飞的木屑,四散炸开。 只听惨叫一声,王如鹤反应不及,整个人的半张脸都被木屑所刺,他摇晃一下脑袋,整个人再次变成了那胡子半黑半白、人也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当即倒地昏迷。 …… 在王如鹤接招之前,李先知咳嗽了两声,眯着眼看着飞袭而来的箭矢。 他那张蜡黄色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好像是遇到了一个难题,并且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解法。他露出这神情后,便不再看那箭矢一眼,好像已经完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箭矢飞射面前,就要将他洞穿。 李先知忽然脚下一动,啪嗒,竟踢起一块石子。 这一块石子腾跃而起,正正好打在了箭矢上,砰一声,石头粉碎,竟然将箭矢打得微微偏离。 说也奇怪,这一石子飞起来的速度其实不快,力量也没有多强大,但就是达到了一个标准:刚刚好。 刚刚好截住箭矢,刚刚好打在了箭矢最易受力的位置,也刚刚好拥有着能够让箭矢偏离的力量。李先知所做出的一切举动,都好像是重复了千万次之后得到的最优解,任何人都不能够做得比他更好了。 这一套“先天玄妙真隐易数”,搭配“心知观想法”,便是李先知的得意绝技。他天生多病,身体孱弱,反而极为聪慧,拥有常人数倍以上的计算能力,因而能够在瞬息间计算出任何招数的破解之法,时刻以最小的力量产生最大的效果,以达到招的极限。这一门功法,同样是整个阳关城独属他一人会的得以绝技。 箭矢偏离,刺啦一声,像是进入豆腐一样插入李先知脚下的泥土,直直没入四分之三以上,只露出尾羽,像是在俯首称臣。 李先知低头看着这箭矢,蜡黄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满足的神情。 他这样一个先天孱弱的人,即使武功有成,一日没有达到玄关境,也不敢说能活多久。他生命之中的乐趣不多,而只有在征服一个又一个的难题和挫折的时候,才有那么一丝丝成就感,才能够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然后李先知发出了一声惨叫,瞪大了眼睛,满足的神情没有了,像是遇到了一头活生生的鬼魂,表情凝固成一种惊讶甚至是惊骇。 一枚石头也凝固在他的额头,和他的表情一样深刻。 ——这箭矢落地的瞬间,竟擦着一枚石子,朝着李先知自下而上地飞袭而来! 石子突如其来,一下子便重重砸在了李先知的眉心处,甚至发出了一声旁人都听得清楚的骨骼碎裂声。李先知一仰头颅,整个人退后一步,两步,三步,踉踉跄跄地仰面倒下。 …… 最后的便是步环尘。 这个看起来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的少妇,说话间巧笑嫣然,柔媚无比,好像本应该出现在青楼妓寨,而非这样一个充满凶杀气息的地方。 但她面对“宁宣”射来的箭矢时,却比王如鹤、李先知加起来都要“男人”,都要直接,都要干脆。 甚至连她脸上的柔媚、笑容也一下子消失了,这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美少妇真正战斗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是冰冷的,甚至是傲慢的。 冷得如霜,傲得似雪。 箭矢射来。 步环尘一抬手,袖子就打了出去。长长的袖子像是一朵一朵层层叠叠的云,波澜壮阔并且气象万千地打了出去。 她穿着的是一身杏黄色的罗裙,上绘有芙蓉,镶金边,嵌银丝,看来及其华贵。而她的手上的袖袍则很大很宽,走起路来长袖长裙拖尾曳地,整个人看上去都好像飘飘欲仙一般。 但就是这样有仙气的衣裳,被她一下打出去的时候,却那样有力量。 空气啪嗒一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长袖一下子笼罩住了箭矢,然后一卷。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步环尘动作一顿,抖一抖袖袍,袖袍之中便有大量的木屑,零零散散地落了下来。 她很骄傲、很得意地轻哼一声。 但这哼声却在最后一截徒然上扬,变得别扭。 她脸上也倏然间一变,并瞬间显现出了一种痛苦。 就好像一个人本来捡了钱很开心,一路哼着歌嘚嘚瑟瑟地走回家,可一不留神便踩到了路边的牛粪,那时候的表情便和步环尘差不多。 “去!” 步环尘一跺脚,一咬牙,左边的长袖忽然一下舒展得打出。 砰一声,她左手边隔着数丈远的一处巨石,在一声轰然巨响中,忽然爆炸开来,化作满天的齑粉。 步环尘脸上的苦痛稍缓。 然后她一抬右手,袖子自然垂下,露出一截儿如莲藕般清丽的玉臂来。 但手掌中心,却有一处淤青。这淤青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步环尘却怎么也没办法将这只手合拢,她几次三番试图动一动手指,却毫无回应,只感觉好像是失去了这只手一样。 步环尘面色铁青,咬着银牙。她当然知道,这是凌空柔力。 在箭矢之中藏匿,在适当时机爆发! 最可恶的是,这招的技法完全和自己的“至柔极刚水云秀”异曲同工! 也就在这时,她的左右两边传来两个声音,步环尘左右一看,只见王如鹤一个“爆炸头”倒地,李先知一个“三只眼”扑街。 王如鹤的倒地,倒在了他所自信的运力技巧之中。 李先知的扑街,扑在了他所自得的算术易学之上。 “真够丢人!”她叹了一口气,却知道若非自己以左手导力运劲,她也将和这两人一样的命运,倒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之内。 这时候她抬头一看。 “宁宣”正扑杀向唐凤华。 …… 除了魁星门的三人遭遇此节外,这十箭分别射向的其他几位高手,也都有类似体验。 在这一瞬间,他们所面临的虽然只有一箭,但这一箭之中却蕴藏着自己的最得意之处的功夫。 虽然那功夫不是完全的一脉相承,但其中理念相似,完全是刻意而为之! 谁也不知道这个“宁宣”怎么知道了他们的得意之处,也没有人知道他怎么会的这样多风格的功夫,更没有任何人能够解释得了,他怎么在一瞬之间射出十箭,箭箭都有不同意。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宁宣”的恶意和强大。 在一个人最得意的地方将这个人击败,这样造成的挫败感岂止一星半点,说是永生难忘都不为过。尤其像是这些高手,个个都是一方豪强,走在哪里都叫人尊崇有加,哪里遭受过这样的羞辱? “宁宣”的行为,简直是要将一个武者给毁掉。 但他也是真正的强大。 他的武功,简直是一天一个台阶,一次一个面貌。这相比起他性格面貌上的些许变化,更让人惊讶无比。 唐凤华本来对杀生剑信心满满,可看到了现在的“宁宣”,看到了现在那一把“武劫”,脑子里却冒出了一个想法:莫非本以为是个小喽啰的家伙,其实拥有的东西反而远远比我追寻的更好! 唐凤华是完好无损的,但他并没有暴露自己的武功。 被这一箭击溃的有王如鹤、李先知、雷剑胆以及张傲门下的陈轩昂。 除了魁星门的两人外,雷剑胆被箭矢中迫发的剑气所伤。而以“狭刀”为名,因天生左撇子而练就了偏门刀法的陈轩昂所面临的箭矢则忽然变向,中了他的肩部,令他无法继续为战。 撑过一招的则有六人,是三大帮会的门主,还有马黄叶、步环尘以及唐凤华。 其中面对唐凤华那一箭非常单纯,因为谢易真的没有看出他的武功路数,更没有陪他玩的意思——在这些人看来的“毁灭武道”的行为,其实在谢易看来,就只是玩一玩而已。 事实上他和唐凤华见过不止一次,上次在名剑山庄他们也有过见面,当时谢易也没有看出唐凤华的底细。以谢易对真气道的了解,唯有一个解释:唐凤华是真的没有练过任何武功,就好像将唐损的神魂藏于杀生剑一样,这小子的内力恐怕也藏在了杀生剑中,否则绝不可能隐瞒自己。 若没有杀生剑,他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普通人。 所以“宁宣”唯独针对唐凤华的时候,发出了最朴实无华但也最凝练强大的一箭,若能一击将其杀之最好。 ——但这一击,却被吴寒臣所抵挡。 吴寒臣激发了天玑星匕首以护住唐凤华,而他自己则再次激发了“天权星”戒指,戴在手中吸收了箭矢中的动能。这和唐凤华的武功底细一样,同属于“宁宣”所无法理解的领域,他那个时代还没有法器这种玩意儿。 所以十箭之后,吴寒臣和唐凤华反而是最完好无损的一人。 除他们之外,其他四人虽然大体算是无碍,却多少有点损伤,如步环尘的右手一般。马黄叶、马赤弓和张傲三人,一时都多少有些颓然。 他们都无法阻碍“宁宣”的动作。 而以上种种,都发生在一个极小的瞬间。 就在这极小的瞬间发生的下一个瞬间,“宁宣”果断出手,直扑唐凤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三大镇派至宝! “宁宣”直杀向唐凤华。 他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又出现,像是忽略了中间的过程一样,已跨越了中间十五六丈的距离,出现在了唐凤华的身前。唐凤华好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道光在他眼前刷一下展开了。 那是剑光。 “宁宣”的手像是动了又像是根本没有动,武劫却倏然一下自动探出,如一道有自我意识的光芒般,比电更快,比风更轻,比雨更密,一瞬间在唐凤华的面前组织出极为凶猛的攻势。 这一剑之快,超过在场任何人的预料。 唐凤华心中一惊,一时竟难以拔剑。 自见到“宁宣”起始,他的手本来时时刻刻按在杀生剑剑柄上,一旦“宁宣”有任何动作,他立刻拔出杀生魔剑,当即从毫无武功的普通人一跃而起,到拥有那夺心魔一案中所有受害者加起来的庞杂内力。 这份内力的加持,虽无法与真正的高手相媲美,但他相信也绝非“宁宣”三招两式所能够杀害的,足以让周围的人帮到自己。 可现在“宁宣”剑速之快,动作之徒然,简直比之前更强不止一个档次。唐凤华明明只需要一用力,激发自身与杀生剑的联系,就能够瞬间接收到其中涌现的真力,可“宁宣”的动作,却仿佛比他的念头更快,竟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事实上别说是他,在场众人也没有一个能够反应过来的。 这其实不是“宁宣”快。 起码不是单纯地快。 要说快,真人道的肉体能够突破音速,确实比同境界的人更迅捷一筹。但这种快,周围的几大高手也并不是不能够觉察到,更不会到反应不过来的境地。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宁宣”不只是快,更是自然。 他的动作一动,恰恰在所有人接了自己那一箭时心神放松、力量难涌的时机。就好像是一条流淌的河水底一处凸起的石头一样,石头完美地融入到河水之中,从肉眼去看根本发现不了任何端倪,只有在伸手没入水中之后,才能够触碰到这块石头。 “宁宣”就给人以如此流畅的印象。那不是一个人在发出攻击,而是一个婴儿自然地舒展拳头,天上不知不觉地落下雨水,草木的根芽悄无声息地生长。 这已经不是术、招、式的范畴了。 而是意、势、法! 唐凤华甚至连面露绝望的机会都没有,他的脸上还保持着警惕,可武劫却已经来到了他的喉咙前。 他就要死去。 ——而变化也就在这时候出现。 虽然在场的任何人都反应不过来,可不是人的东西却不受“宁宣”的剑招所影响。 一道精巧的金属桃花瓣,忽然从唐凤华的兜里飞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旋转着落到了武劫之上。 “宁宣”眨了眨眼,面露疑惑之色。 天枢星。 吴寒臣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但他布置在唐凤华身上的魁星门四大法器之一的“天枢星”却已经发动了。“宁宣”只感觉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天枢星”接触到武劫的那一个点传递出来,一念间便传递到他整只右臂。这股力量不是猛烈,不是变化,不是阴损,不是柔和。 它甚至不是任何“宁宣”所了解的真气运劲类型,而这就是“宁宣”所苦手的近千年来发展的新领域:法力。 而这奇异的法力只有一个作用。 重重重重重! “宁宣”的右臂徒然一沉,他的剑尖上载着一朵桃花,就好像是接住了万斤、十万斤乃至于更大数值的重物,整个人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偏了一偏。 唐凤华见此一阻,总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脸色一变,忙不迭后退开来。 他都能够反映得过来了,周围的几大高手更不在话下,也瞬间围拢上来。 人人都知道,魁星门的四大法宝之一“天枢星”看起来只是一片小小的金属桃花瓣,却可以制造超过十万斤的重力。常人碰了这股重力,只怕立刻就要变成肉酱。“宁宣”纵然眼看是已超越了半步玄关的范畴,隐有真正玄关境的恐怖,但只怕依然要阻碍一下。 就是这一瞬间的阻碍,马黄叶拔剑刺来,步环尘一袖击出,张傲拔刀冲锋。 三人已经围攻上来。 除此之外,吴寒臣屡次使用法器,脸色苍白得吓人,大口喘着粗气,一时没有出手。而更远处的马赤弓则轻轻抚摸腰间拥有昙花印记的一柄宝剑,眯着眼睛观看“宁宣”,也没有出手。 但这已经足够了。 三个真气境顶尖高手的袭击,受袭击者还正处于招式用老、身处限制的状态。按说就算是真正的玄关境,只怕也得伤在这样多这样猛的突袭下。 幸好“宁宣”不是。 所以他也没受伤。 纵然对降临在自己身上的重力毫无解决的头绪,但重力也是力量。“宁宣”对任何流淌过自己身体的力量,掌握得都好像是指尖的玩具一般。 最多不过是个外国进口玩具罢了! 既然来到了我的肉体,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我的东西就由我说了算! 就此创立一式新招罢。这一招的名字叫——“如果有人用重力压制对付我的右手我就用借力左手进行反击”第一式! “宁宣”创造此招的时间,比想招名的时间都短。 他的右臂下沉,左臂就顺势抬起。 他的长剑一顿,长刀便趁机拔出。 剑光一沉,刀光一起。 这刀光和剑光又有不同,如果说剑光是快而巧,刀光就是疾而精。 快和疾是同义词,但却也有略微的差别。 快是无声而无息,疾却要带着莫大的声势。好像天上的雷霆,地上的火光,猛一下炸裂、迸射。 巧和精常常用来组成精巧,但彼此间还是有所不同。 巧是繁复的、缭乱的,而精却天生有一种凝练的味道。就好像本来分散的雷霆,忽然凝成一截货真价实的雷光,本来四射的火花,聚拢成一团辉煌灿烂的光焰。 而这股迅疾而精炼的力量,就来自于“宁宣”的右手。 他看上去像是完全和自己的右手脱了节,做出了一个非常丑陋的动作。他的右手很低很低,低得像根本不是手,而是一对新的双腿。而他的左手却抬起一刀,则好像是从一片无比沉稳的大地上拔升而起的高山,力量雄浑,不可抵挡。 只一眨眼,“宁宣”的状态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某种令人惊奇的怪物:一个习惯用右手支撑自己,用左手当兵器,身体的其他部分则是躯干的怪物。 这一招浑然天成,那本来干涉他的重力,反而成了他的助力,更让他这一刀凶猛无俦、摧枯拉朽。 干戈在空中快速地颤抖了三下,三道光影分毫无差地产生并且飞射而出,分别迎上马黄叶、张傲、步环尘三人。 四人的兵器在半空中闪电般交击。 五招之后,围攻的三人的脸色就好像是秋天的枫叶一样干枯了。 他们本来的气势非常,马黄叶一剑如电光,张傲一刀落日圆,步环尘一袖水云天。 可“宁宣”摸到刀的时候,他们的气势就起码去了一半。 在“宁宣”拔出刀的时候,他们的气势简直就完全消失了。 等到了兵器交接的时候,他们第一招就沦陷为“宁宣”的附庸,一招一式都给“宁宣”当陪衬、做练习。他们惊愕地发现,“宁宣”的第一刀只做守势,而且在不同的人眼中看来,恰好都处于自己最好发力、最好出招的一个位置,他们在这一刻面对“宁宣”的招式,就是他们此生最强的一剑一刀一袖。“宁宣”就好像是特意要看一看他们的水准如何,所以让他们出手,可他们还是攻不破“宁宣”的守势。 而第二招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出招,马黄叶的剑成了“宁宣”的剑,用来刺张傲。张傲的刀也变成了是“宁宣”的刀,用来斩步环尘。步环尘的袖子倒还是她的袖子,可她的袖子一时变成了刀的形状施展刀法,一时变成了剑的模样使用剑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武功。 第三招的时候,三人脸上同时有了羞惭,他们这时候才发现了“宁宣”在和自己玩闹,“宁宣”的脸上有斗志却没有杀意,有狂热却没有敬佩,有笑容却没有温度。他好像不把面前的三大高手当成人看,而是将他们的武功当做猫猫狗狗,而自己现在正撸狗吸狗,不亦乐乎,过瘾之极,充满热忱。 第四招的时候,“宁宣”脸上的热情如同春天化雨的冰雪般消退了,他就好像一个刚上了女人的男人般进入了贤者时间,前一秒还对他吸引力无比巨大的三人的武功,在这一刻就被彻底且无情地抛弃了。他已经厌倦了三人的招式,里面的一切东西都被他看得清楚而透彻、透彻而明白、明白而干净,就连一点秘密也没有了。 第五招的时候,“宁宣”已经在用干戈分别施展三人的剑法、刀法和袖法了,而且比三人自己所施展地更好更妙,甚至可以说他的一招一式不像是在进攻,而像是在教学。 但这种教学,却更加打击人。 如此,“宁宣”五刀下来,第一招引导,第二招借用,第三招挖掘,第四招看透,第五招教学。面前的三人遭遇到了他这五招,几乎只在短短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心情却无起而大落落落落落落。 五招之后,他再出一刀,一刀面向三人。 这一刀既是刀也是剑更是袖,蕴含了三人武功的精要,看得人如痴如醉,难以自拔。 “给我去!” 不远处的吴寒臣忽然大叫一声,他脸色更白,煞白如一个死人。 “宁宣”脸上突现愕然之色,他右手剑尖的桃花山光芒一闪,竟坠落下来。 顿时,他整个人又好像从千钧之力施加于身的状态,一下子变得毫无负担,轻松自在。“天枢星”施加的重力,竟然又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宁宣”之前的动作都建立在自己已经遭受重压的状态下,他的发力、重心、气劲甚至是心理准备,都正好是受限制的情况下。在这个时候偏偏接触他的限制,反而又让他的动作变形、失序、扭曲、歪斜。 “宁宣”本来是以剑为发力之基,可现在的右手剑却一下子飞扬起来。 他的双手同时上扬,带动自己的身体,整个人飞了起来,看上去简直像是舞蹈。 这样的动作看起来是好看,可在战斗中简直是送死。 吴寒臣的“天枢星”能够操控重力,也能够消去重力。而真正运用之妙,则在于时而施加力量时而消去力量这个过程中的变化无常、起伏波澜,这绝对是任何武者都难以习惯的战斗状态。 他用出这一变式,即刻又呕出一口鲜血,脸色竟红润了一些。并且再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最后一样至宝。 那一颗黑色的弹丸“天璇星”。 吴寒臣用力地握着这一枚弹丸,用力得就好像是要将自己的生命都给灌注进去。 而远处的马赤弓看到了这一幕,也终于抬手拔剑。 “月下美人”在手。 张弓而搭剑,弓满而剑指。 蓄势待发! “为我父亲报仇!” 这时候,跑到边上的唐凤华眼见“宁宣”身前是三人没有动作,立即大喝一声,“张掌门,马公子,步姐姐,你们还不速速动手!” “动手!”马赤弓也跟着下达指令! 马黄叶本来面露犹豫、难以决断,听到此处身体却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挺剑一刺,电光一闪。 步环尘眼中不乏欣赏和佩服,动作却丝毫不停,继续打出连环水云袖功,空气中一道道波纹荡漾,笼罩“宁宣”。 而张傲也长叹一口气,面露决绝之色,却后退一步,从腰间掏出了一枚铃铛。 烟驼铃也在手中。 铃铃铃,一阵轻响。 狂风席卷着黄沙而来。 阳关城三大帮会的镇派至宝,同时指向了“宁宣”! 而半空中的“宁宣”,他处于这样一个无法变化的活靶子状态,即将面临众多高手的围攻,一时间竟也有所变化。 他张开嘴巴 “哈……” 打个哈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 变化 “宁宣”打了个哈欠。 一个人只有在无聊的时候才会打哈欠。 此时此刻,对他而言就是非常无聊的时候。 这并不是因为对手不厉害,其实对手恰恰还是很厉害的,起码对于“宁宣”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要对付这些人也实在不容易。可这种厉害不是属于他们的,如果说一个人的武功也算是一张脸,那么现在这一刻,“宁宣”面对的对手中,起码有一半的人都换了自己的面孔。 面目全非。 和这样的人打起来有什么意思呢? “宁宣”已经看出了所谓法器的真正面目——这就是蕴含着一种“武中真意”的外物。 每一件法器的背后,都隐藏着一门武功。 虽然不知道是怎样炼制而成的,但当吴寒臣、张傲、马赤弓三人凝就真力于法器之上的时候,“宁宣”确确实实是感受到了另外几股气息。 他一向是以武功来判断这个世界的人的。他认为一个人不管练成的武功如何,都深深镌刻着这个人最本真的生命本质,就好像是指纹一样,自己是可以通过一个人的武功来看透这个人的。 而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就好像是你正沉浸在一场游戏中,可一抬头,之前和你打生打死的对手却忽然换了张面孔,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这对于“宁宣”而言,是一件非常无趣的事情。 啊,我也是代打,那没事了。 不过相比起远处筹备的三大镇派法器,近处的马黄叶和步环尘的攻击无疑更快。 马黄叶的剑似流星,而步环尘的长袖如翻腾起伏的浪潮,一倾尽全力一接踵而来,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的武功都不输给帮主级别的人物,只是少了镇派秘宝,因而暂时来牵制“宁宣”。 但他们绝不甘心只是作为马前卒、牺牲品甚至是前菜。 “宁宣”不知为何,武功之高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们扪心自问,纯以单打独斗而论,恐怕整个阳关城除了李丞、玄贞以及神秘莫测的转世者庄梦小姐之外,便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可现在的“宁宣”身处半空,而且无处借力,招式用老,正是一个最为虚弱的时候。 任何武者都应该把握这样的机会,乘乱而得胜,再乘胜而追击! “我乱了?” “宁宣”却摇了摇头,“傻孩子,我骗你们的。” 本来身在半空的少年,忽然松开掌间的一对刀剑,然后伸出指节,在左右两边的“干戈”“武劫”的剑柄刀柄处,轻轻一下叩击。 就是这看起来轻巧而灵动的叩击,却让两柄本来自由落下的刀剑,骤然一下加速。 刀剑激射,直刺左右两边的马黄叶和步环尘。 与此同时,“宁宣”也借此力量,整个人也神奇无比地硬生生就此拔升三寸,从马黄叶和步环尘的攻势杀网之中脱离出来,令两人攻势落空。 而另一边刀剑到来,马步二人只好回防。如此凌空一下交击,一股强大的真力自刀剑上突兀传来,震得他俩气血翻涌,攻势一止,“干戈”“武劫”也自落下。 而眼看着“宁宣”没了武器,马黄叶和步环尘对视一眼,立刻重整杀势。 但他们刚刚踏出一步,却又收起一步。 本来落下的“干戈”和“武劫”,竟然在半空中又弹飞起来,好像有两只无形的大手捏着它们,并实战无比精妙的刀招剑法,朝向他们二人再次一斩一刺。两人面色一凝,勉强接过一招,再次将刀剑击去,才发现这刀剑是如何再起攻势的。 自然还是“宁宣”! 他人在起码三丈之外,如鹤般轻盈落下,却仍不断凌空弹指,发出气劲,接连打在了刀柄剑柄之上。那些气劲并没有多么猛烈的力量,却轻巧迅捷无声无息,拥有刚刚好将“干戈”和“武劫”打飞撼动的力量。而他以这气劲,竟然隔空施展出了各种刀法剑招,每一招都打得马黄叶和步环尘难受至极。 一时之间,这两柄遵循着自然定律下落的刀剑,就好像是被两根无形的绳索牵扯,上下翻飞、起落无常,如舞蹈般变化多端,甚至因为没有握住刀剑的手,反而能够使用许多常人的身体构造所不能够使用的招式。 这一下千变万化的凌空刀剑,竟成功阻碍了马黄叶和步环尘的步伐,甚至隐隐将二人压制。 而就在这短短时间,“宁宣”先弃刀而脱剑,再凌空操纵刀剑,已经占得上风时,远处的三人已经有了变化。 所谓法器,正如“宁宣”所判断的那样,是武中真意的浓缩。 魁星门的四件法器中,看似金属桃花花瓣的天枢星能够制造超过十万斤的重力,这是《万钧三山震》;作为一件袖珍匕首的天玑星能够以真气隔空操控杀伤敌人,这是《凌空燕回飞刃》;能够戴在指尖的戒指天权星则能够吸收各种有形或无形的力量气劲,并短暂储存起来,以身体的某个部分承载其中的力道和伤害,这便是《海纳百川究竟一通》。 吴寒臣已经将四件法器中的三件都用了出来。 最后的一件“天璇星”,现在就在他手中。 那是一枚又黑又小、甚不起眼的圆球,像是一枚果核,又像是一颗泥丸。 吴寒臣将其握在手中,握得用力、很紧,眼睛都释放出一条一条的血丝。他好像在导入自己的真气,从这“天璇星”中获取或交流什么,而随着时间流逝,他整个人本来苍白着的脸色竟然慢慢地红润了起来,呼吸渐渐放缓,整个人体内的气息、声势,也好像一下子从虚弱无比的模样,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强盛状态。 而现在他再看向宁宣的时候,已经是神采奕奕的模样了。 而在他张开的手掌之上,“天璇星”则再不复之前的饱满圆润的状态,而是变得皱皱巴巴,好像缺了水而发了霉的枣子。 吴寒臣手一抹,“天璇星”已经收入他的囊中,而掌间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柄旋转着的袖珍匕首。 他抬手一射,匕首如远天流星,袭击“宁宣”。 这一门天璇星所蕴含的武中真意,唤作《裨补缺漏大周天神功》。原本的神功是在体内构造出第二丹田,拥有相比起同境界人双倍的浩瀚内力真气。而当其化作“天璇星”后,这又黑又小的圆球,就成了吴寒臣在关键时刻依仗的内力补充剂。 其中就好像有一个储存内力的浩瀚空间,他在平日运气导力之时,总会为这“天璇星”输入内力,而等到自己力量损耗殆尽时,便又从其中导出力量。如此一来,吴寒臣一旦陷入长时间的战斗,便可拥有等同于他人两倍的体能和续航,让他拥有更多余力。 但这魁星门的四件法器,数量多则多矣,功效却大部分长于辅助。 天枢星是限制,天璇星是续航,天玑星是攻击,天权星是防御。即使是以攻势为主的天玑星,也没有真正强而有力、摧枯拉朽的伤害能力,那一把袖珍匕首真正玄妙之处,还是在于其攻击距离和方式。 吴寒臣“一串星”之称号的来历,就在于他能够活用四大法器。 对魁星门的弟子而言,自家有这样多的法器,自然是非常值得自豪的。 但另一方面,这也道出了一个不太中听的事实:这四大法器加在一起,才能与另外另外两个门派的两大镇派法器相抗衡。 月下美人和烟驼铃。 这是两件单纯以威力见长的法器,虽然没有什么妙用玄虚,却可以纯粹的暴力将魁星门的四颗星辰轰个稀巴烂。以至于魁星门的门主,一向是韬光养晦,中立姿态。 而不管是谢易还是宁宣,都见过烟驼铃的能力。 说来可笑,这东西本是他们送还给张傲的,现在却要由张傲拿着对付他们。 烟驼铃在宁楚手中时便展现出惊人的变化,能够临时制造出略弱于真气境的风刀沙将。而落入了张傲手中后,便更显出强了十倍不止的威势威能,只见张傲念念有词,须发苍白,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江湖上骗人为生的老神棍。 可这老神棍却真的神! 满天忽然刮起了狂风黄沙,笼罩在张傲的头顶,并汇聚千百万道滚滚烟流,慢慢缠绕向张傲的身体——然后下一刻,张傲满是痛苦地狂吼一声。 他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 那一层一层的黄沙风流,竟然围绕着他那具本就雄壮强健的身体,化作了一件无比硕大的甲胄。那甲胄不只是贴合在身体上,更从张傲的眼耳口鼻之中流入,深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四肢百骸,丹田大脑……他身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每一个部分,都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黄沙狂风所占据,并改造。 等到那烟气消弭时,再出现于“宁宣”面前的,便只有一个无比高大威猛、身体被一股流动的黄沙所造的甲胄覆盖的甲士。 就连掌中的落日圆长刀,都被一股风流所缠绕,若隐若现。 “嘿!”连见多识广的“宁宣”,也为这变化所惊诧,“这算是啥,钢铁侠?” “不。”宁宣反驳了他,“更像浩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请假 θ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无穷无限无尽无量(第一更) 风罡沙岚体! 一身沙之甲胄覆盖的张傲大喝一声,浑身上下的气息焕然一新,宛若热火着油,熊熊燃烧。 他一步踏出。 这一步踏出之前,他距离“宁宣”起码还有二三十丈。可一步踏出之后,他那雄壮得像是一座小山般的身子,就已经来到了“宁宣”身前,并且持刀而立,势若远山,自上而下地一斩。 这一斩还未斩下,光是高举长刀,他掌中的热力不住膨胀勃发,四周登时掀起滚滚热浪,周围的花草都一一卷曲枯萎。 落日圆也被一股股无形之风所包裹,整个扩大了两三倍。但现在连那周围的风都汹汹燃起一抹鎏金般的亮色,瞬间扩散到一整柄刀身之上,这之前还分明只是兵器的一柄长刀,现在却像是一团风包裹着的太阳。 而张傲的动作也同时气势更增,气魄更强。他看似穿着上了一层甲胄,和周围的小兵士卒差不多,可实际上那根本不是冰冷的钢铁,而是活体的风沙! 一股一股沙的脉流、风的气劲,都萦绕在张傲的肌肉、骨骼、气血关键处。张傲做出任何一个动作时,这些风沙立时跟动,发出某些微妙的变化。就好像是一个无比精妙的机械,张傲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会启动其中的关窍,大量的风沙立时聚集在一起,共同发出自己的力量。一时之间,他像是和风沙成了一体,人与风与沙一起催动着掌中的太阳。 这股威力,简直不可想象! 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都和之前截然不同……竟有些真人道的气象。 “宁宣”此时才刚刚落地,立刻遭到张傲的袭击。抬头一看,一道雄立的黑影几乎笼罩面前的整个世界,张傲整个人像是黄沙塑造的一尊巨人甚至是巨神般傲立,“宁宣”的鼻尖嗅到了一股风沙焦灼、热浪滚滚的气息,这气息蕴含着极大的毁灭力量,竟令他首次有种灭,你是猪!” 宁宣也认识到了情况的危机,他连忙大叫一声,“是是是,我是猪!” “好!” “宁宣”踏步前冲,右手的剑掌绵软无力,左手却穿花蝴蝶一般,轻巧而灵动地探出。嗖一声,倏然到了张傲的胸前。 既能以掌为剑,自然也能以手为刀。 手刀·相依为命。 对这一招,张傲鼓起内劲,凝神聚气。 他不像“宁宣”一样只能够拼死一搏,现在正在回气之中。而“宁宣”这一击再怎么厉害,有风罡沙岚体抵御,就算是一座数十万斤的巨石砸落下来,也会被层层抵御消解,至多只能造成轻伤,他根本无惧。而自己紧随而来的一斩,却可就此斩下“宁宣”的头颅! 以伤换死,怎么着也是赚了。 在这刹那,张傲已经做好了杀死“宁宣”的准备,因为在这种层次的对决下还要留手,这本就是一种天真的想法。他不愿杀死这个小子,但江湖就是这样,生死不过寻常事。 手刀刚刚接触到张傲的身体表面的甲胄,厚达半尺的风沙立时缠绕上去,化解其中的所有力量。 “宁宣”的动作一顿。 张傲刹那间举起落日圆,电闪般一刀而下。 刀停留在了“宁宣”头顶,张傲眼中骤然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目光,竟然不能动作。 在他胸口前,一股螺旋的力量猛然突进,以一种摧枯拉朽、无坚不摧的势态,直至五脏六腑,呈现出一个凹陷的涡流状态。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刀光从张傲的身后突破出去,像是一道高速旋转的风暴,瞬间将周围的所有风沙气劲全都搅入其中。 他像是被两个无形的漏斗所贯穿,一个是前方风沙凹陷的空漏斗,一个是身后风沙搅动的风沙漏斗。 那看似被风罡沙岚体阻碍的一下手刀,里面的真气竟然不是一股,而是两股。 这两股真气彼此交错,痴痴缠缠,成螺旋状般钻动,风罡沙岚体那柔和韧性的化解力道对这股气劲竟然全然无法抵御,直被一钻而破。相依为命之刀势贯穿了张傲的所有防备,从身后突破,搅动风云,一下子令张傲的所有变化都烟消而云散。 下一瞬间,“宁宣”浑身上下的气势顿去。 “看你的了。”“宁宣”说,“看你的武了!” “接棒!” 真正的宁宣再次回到身体,他抬眼一看,面前的张傲身体凝固,已被破去了风罡沙岚体。 两人一时都跌落了至强状态,宁宣嘿嘿一笑,“看来这次是我赢了,老狮子。” 话语间,张傲怒喝一声,浑身真气爆涌,再要一刀斩下。 宁宣同时施展泣血法,进入真气境,然后左手成刀,右手化剑。 刀剑合击。 体内的所有力量,一时化作了两股。其中一股凝就道家无极、佛家寂灭之境,另一股却在体内自击自破。前一股力道顿时化作四亿八千万份,成倍增长,后一股力道却也作无极寂灭状,再被前者相破。于是后者也成四亿八千万份。 ——我破吾,吾变强。 ——吾破我,我变强。 吾就是我,我就是吾。 自破自立,自成自强,直达无穷无限无尽无量之地。 这下局势逆转,张傲刀只微动刹那,宁宣已连出十三刀九剑,一时刀光剑影如狂风骤雨。他最后一刀斩出,张傲惨叫一声,被轰飞出去,重重落下,砸得土地松软。手中的落日圆也握持不住,一跃而落。 而宁宣长啸一声,如大鹏振翅,提气踏空,踩刀而行,当下一跃八丈。 八丈之外,就是干戈与武劫所在之处。 吴寒臣凝神静气,顾不得痛骂老狮子无用,只顾着操控天玑星阻碍宁宣。 但宁宣体内那无穷无限无尽无量之力还在,此时绝不能与往日相提并论。当下这一剑掌截去,宛若天神震怒射下的一道雷霆电闪,只听轰隆隆一声响动,空气震荡不休地排开,登时逼退天玑星。 再一伸手,就拿到干戈和武劫。 体内元气通道再次打通,本来还归原型的大大小小细胞骨骼,又有变化的可能。 宁宣疲惫地笑了一笑,赶紧取消了泣血法。 “老谢,我指定是不行了。” “做的不错。” 落地再转身,刀剑皆在手。 猖狂大笑,不可一世,“老子又来曹你们吗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接箭 “这是什么怪物!”吴寒臣眼看“宁宣”持剑在手,刚才渐渐消弭的精气神便又好像浇了一把热油的火焰一般旺盛起来,并且仿佛比之前更加猛烈强盛,不由暗骂一句。 马黄叶和步环尘也慢慢后退,以一种仿佛无法理解的目光看向“宁宣”。 在杀死半步玄关境的唐损之后,又接连战十人,再然后就连阳关城公认正面作战能力最强的张傲都被他以那奇妙的刀剑合击、逼迫潜力的妙法给击败,接下来又有谁能够阻止这恐怖的猛兽? 恰在这时,“宁宣”看了吴寒臣一眼。 只看了一眼而已,吴寒臣好似突遭雷击,脸色一变,心脏猛跳,额头出汗,下意识调整真力,鼓动内劲,以真气操控天玑星化作一道银线挥舞编织起来。这并非进攻,而是防守的势态,天玑星所化作的银线甚至没有脱离吴寒臣三丈之外,像是一条条水珠连成的帷幕,朦朦胧胧、波光粼粼。 自看了刚才那手刀掌剑合力、臻至无穷无尽无限无量之境界的一击,吴寒臣已经彻底丧失了与“宁宣”对敌的勇气。 可“宁宣”面带讥笑,只看了他一眼,却根本没有出手。 “你已经没有指望了。”“宁宣”背负双手,以一种高高在上,就好像是教书老师看了学生的作业,然后就点评其一生的口吻说,“都已经这把年纪了,天赋不好,武功不佳,境界没有,领悟为零,再加上心思过重,对武学的热情诚挚也基本没有。你来练武,就纯粹是个混子,这条道路上有你没有你都一样,你还练什么武呢?放弃吧。” 他的眼神很诚挚,就好像是完全站在吴寒臣的立场上说话,一切语言都是为了吴寒臣着想一般。 但这些话一字一句说出来,声音清朗爽快地传遍周遭,被上百来人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眼词汇都好像是在抽打吴寒臣的脸面,让他那张本来因真力消耗而渐渐发白的面孔又再度染上了一层恼恨的羞红。 可他也只是臊红着脸,却不发一语,也没有放弃和“宁宣”对峙的意思。 “哼,愚蠢,看来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你要么为了某个追求而死,要么为了自己的性命连尊严也不要了,你这既靠着武功逞能,又成不了真正的高手,既自诩智慧,又无法抛开面子思想就此认输……你这样不上不下,真真是活得乱七八糟、莫名其妙,你这样地活着,真是浪费你爹你娘当年那场云雨所浪费的汗水。” “宁宣”摇头晃脑地说了一通,不等吴寒臣反驳,便转过头,再不看此人一眼。 好像自此之后,吴寒臣已经再没有让他看上一眼的价值。 他再看了旁边的马赤弓一眼,这次目光认真了一些,“你为什么始终不出箭?” “因为我没有找到出箭的机会。”马赤弓维持蓄势待发、拉圆弓满的姿势已经有一会儿了。 这柄弓大得夸张,好像一头伸展开来的野狼,即使是高大健壮的马赤弓拿着也很有违和感。“宁宣”一眼看去,判断出这是一柄至少三十石的强弓。 而马赤弓自一开始维持着拉弓的姿态,动作像是完全凝固,稳定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即使到了现在开口说话也镇定无比,如一尊佛像般安安稳稳。 即使在看到张傲的惨败,他也仍然保持冷静,至少是表面上的冷静,“我一开始想出箭,那时候你面对黄叶、张掌门和步姑娘,再有天枢星的重力压制,我不出箭比出箭有用;再之后我也要出箭,那时候吴门主祛除天枢星之武中真意,让你难以变招身在半空,我本想要出箭可发现你凌空以真力反对我发射无形气箭,令我无法出箭;再然后,等你面对全胜状态的张门主的时候,你的杀气消失,总算没有了后顾之忧,我终于下定决心出箭,可你却始终躲在张门主的身后,令我难有机会下手……” “那不是我在躲,是宁宣在躲。” “宁宣”纠正了一句,“你们的配合的确厉害,尤其是这些法器,算是我所掌握不到的异数。我能做的事情纵然已经够多,但如果没有宁宣在那一刻正面与张傲对敌,我现在已经败了。这一次的胜利,不是我独自拿到手的。” 果然是另一个人…… 在场众人都有恍然大悟之感,刚才那一刻宁宣和谢易之间的交流虽然不为外人所知,但在场的都是武林高手,对精神气势极为敏感,各有知觉,自一见到“宁宣”的变化,几乎有目共睹,怎能不有所猜测。 而现在得到“宁宣”的正面答案,人们才知道原来这狂态大发、如一个孩子般任性自我的人,竟然是某种寄托而夺舍的残魂。 “不管是不是独自拿到手的,胜利就是胜利。”马赤弓叹了口气道,“张掌门溃败,吴门主战意已失,黄叶和步姑娘拦不住你,周围这些兵将们也还差了一筹,我更不可能是你的对手。这场大战是你赢了,而即使是你和宁宣一同出手,也是以少胜多。” “也是以寡凌众。”“宁宣”摇了摇头,“我对付你们,已经是在欺负人了。” 以寡凌众。 这话简直比之前的任何话都更加傲慢,似乎在“宁宣”面前,这个世界本就是人少比人多更加厉害一般。可他这一番表现下来,任何想要反驳这种强词夺理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马赤弓继续道,“但你始终没有对我们下杀手,这是我现在最大的疑惑……” “我就在等你这句话。”“宁宣”抱着双臂说,“我来解释什么来龙去脉之类的太蠢了,还不如让你们来问我。反正只要你们不都是蠢货,应该能注意到我能杀人而不杀人。如果光顾着解释,反而有苦难言,但现在就算我说我杀了唐损,你们也拿我没办法——这时候我再告诉你们,唐损的死另有内因,你们信不信?” “我们当然信。”马赤弓快速而迅捷地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所有人都毫无异议,却忽然又问,“如果我们没有注意到的话……” “那就没办法了,那我就输了。”“宁宣”摊开手,“可我不喜欢输,所以到时候我估计就要耍赖了。” “耍赖……”在场众人连同潜藏意识深处的宁宣都怔了一怔,然后苦笑起来。 以谢易迄今为止表现出来的武学素养、行为举止,任谁都觉得他起码也是武学宗师一样的人物,可这样的人却一张嘴就是耍赖,实在让人觉得很是脱线。 但强者就是这样,不管说什么话,只要他够强就没有任何人敢有异议。 “内情是什么?” “别让这小子走了。”“宁宣”看了看旁边面色逐渐变成铁青色的唐凤华,然后转头看向马赤弓,“再然后,你这一箭蓄势如此之久,一直被我堵着,如果贸然收力,反而自损——既箭在手,为何不发?” 既剑在手,为何不发! 他最后一句话大喝出声,如暮鼓晨钟,当头棒喝,打在马赤弓心头,激起了千万朵浪花。 马赤弓剑意一动,却又强自按捺,“你准备接箭?你可知我这一剑的威力?” “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要一试啊。”“宁宣”很自然地说,“你这尽是废话,我又不是未卜先知,不实践能出结论吗?不过不管你这威力多高,也不可能伤得了我。” 他甚至都没有说杀得了我,而是说上得了我。对“宁宣”而言,对这一箭,最夸张的想象也就是伤他了。 马赤弓露出了肃然神色,知道对“宁宣”这样的人而言,是没办法做任何解释的。 他只好一点头,“请!” 然后他以一种好像背负着千万斤的重物,然后终于可以将重物卸去的神色,将手中弓弦一松。 紧绷的精神一泻。 如大潮奔涌。 只见在那松弦的刹那,马赤弓的浑身上下,同时涌动五种肉眼可见的色彩溢出,并瞬息汇聚到掌中宝剑之上。这五种色彩分别为白青黑赤黄,即是金木水火土,也是肺肝肾心脾,更是魄魂精神意。 这五者合成五气,便是道家“五气朝元”的境界。 月下美人所映照的武学,就是《五方五老五帝五气朝元剑》! 但见长虹一射。 这一箭蓄势太久太久,一箭既出,所有累积的力量全然勃发甚至是喷发而出,像是势若万钧的雷霆从远天的深云中劈下。 空中瞬间逼射出一道无比粗而无比长、气象万千而又凝练笔直的光芒痕迹。 虽然现在时日正好,但这一箭出,却好像是周围本来黯淡无光、漆黑朦胧,忽地有一道雷光闪烁,照亮大千一般。 一条痕迹从马赤弓的指尖起,至“宁宣”的胸前落。 这就是“月下美人”的一箭。 “宁宣”抬头,瞳孔微缩,凝聚到眼球深处的剑尖之上。 月下美人。 这是昙花的别称。 昙花一现,刹那芳华,那是一种极短而极盛的美。 这一剑也是这样,五气朝元汇拢于剑以成昙花,便是聚拢持剑者所有的精气、意志、斗力、灵魂、气血……所有可以称之为生命本质的东西,生命的一切表现,都浓缩在这一剑中。 于是尤为地辉煌灿烂,美不胜收。 同时这也不只是剑。 它还是箭。 箭本身就是浓缩力量、一击而去的武器。前面数代的名剑山庄庄主,都以剑法御使月下美人,但到了这一代马赤弓才以弓御使,他自幼对军武颇感兴趣,尤其擅长弓射骑乘之术,因而首次突破名剑山庄传承多年的旧习,得以以箭法御剑法。 这一剑出,真正做到了神与意合,天与人合,气与力合,带有必中之势、必成之势、必杀之势。 中! 一瞬间,时空都好像凝固了,这个画面竟莫名其妙地同时出现了三把剑。 一把剑在宁宣身上。 一把剑在半空之中。 一把剑从大弓射出。 这一剑之快之猛之疾,简直贯穿了前一瞬、这一瞬和下一瞬,让三个时空的自己,都成为了彼此独立的个体,以至于让人分不清先后顺序。 于是—— 宁宣闷哼一声埋下了头。 一道灼热的流光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马赤弓手中饱满如圆的强弓崩地发出一个清脆有力而坚实浑厚的声音。 ——然后一切又瞬间从极静转化为极动。 在大弓一松回弹的刹那,马赤弓像是全身上下失去了所有骨头一样,全然没有了任何支撑的力量,就地摇晃一下身子,踉跄着半跪于地。 空中的箭痕流光也慢慢消散,扩散出五种色彩,黑白赤青黄,一轮一轮地朝着四周的虚空蔓延,其色渐白渐无,像是一朵极尽瑰美绮丽的昙花慢慢凋零枯萎。 “宁宣”埋着脑袋,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胸前一握,却什么也没有握住,手中空空如也。一柄剑已经深深没入他的面门,他低着脑袋,久久不语,仿佛精气神就此散尽。 然后他抬起头。 唇齿之间,咬着月下美人的剑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章 凶性 “宁宣”将口中的长剑吐出,月下美人叮叮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制服这贯日射月的一箭,还没等再有反应,忽然见“宁宣”一跃而起,一声暴喝,“想走?” 他说完这话,身形却不动了。 人们眨眨眼,才发现那凝固在原地的身影并不是真正的“宁宣”,只是一道幻影。一阵风吹过,幻影便扭曲并消失,再转头看去,才发现“宁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出现在了十来丈之外,抓着唐凤华的肩膀。 唐凤华也早已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看样子是想要逃走而不能。 现在的他早已不是之前那纨绔子弟、不谙世事的模样,反而眼神深沉神色阴狠,一只手握住腰间的长剑,另一只手则盖在自己肩头上“宁宣”的手掌上。 两个人两只手接触,就这么动作不变,僵持在原地。 这动作一点儿也不像搏杀,看上去好像还有点亲昵,但在场的都是武功高手,谁都能看出来,这反而是比任何招数都更为危险的内力对决。 “你还想要对少爷动手!”他们这边还在短暂地僵持,旁边的军士们却已经极为愤怒地大喝出声,“大胆贼子,就算武功再高,也不该和朝廷作对!” 人潮如流水般包围了上来,其中唐损门下的军人最为热诚激进,第一时间围拢两人。 三五个呼吸后,几个身高明显比旁人高大一些的男人已披甲执锐地冲了上去,手中都是长枪大戈,动作威猛得像一只猛虎一样,剩余的人则留待身后,各个都是灵动机巧的人,手持短刀匕首,以作接应。 但他们还没有真正靠近过去,只踏出两三步,当头的一人便忽然动作一晃,整个人凭空矮了一截。 他脚下的泥土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极为松软,一脚踩过去就深深陷下三五寸,朝着四周泥巴一样大量扩散出去。 原来这片区域的泥土,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宁宣”和唐凤华的力量给彻彻底底地震碎、震软,变成了一种看起来和之前差不多,实际上结构大异的状态。 这人这么一踩,整个人脸色忽然惊变,仿佛遭受雷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哇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不要动!”跟上来的步环尘本来也想继续阻止“宁宣”,但一看他的样子,自己也连忙止步。 旁人动作一顿,都不敢再有进犯。 而那呕出鲜血的一人不只是不敢前进一步,就连退一步也都不敢了。他痛苦得扭曲,眉头深深皱起一道川字型的痕迹,简直像是踩中了一道旁人看不见的无形的炸药,遭了一击无形的轰炸。 与此同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稍有动作、无论进退,会不会触发到更多的炸药。 “这两人在比拼内力,这一片区域已经成了他们的内力场。旁人稍有涉足,都会激发他们两人的力量,一起将来者先行击溃。”步环尘一边走上来一边解释,“你们退开,现在只有拥有内力者能够救他了。” 她一边说,一边来到了那一脚陷入地面的军人身后,观察了一阵,然后挥出自己的左手。 她的动作很慢,神色也很用心,像是在面对这一个随时可能产生剧烈爆炸的危险物品。那一双纤纤玉掌从袖子里伸出来的姿态,像极了春天雨夜后沾满了露珠的杨柳枝,以一种似垂落非垂落,似抬高非抬高的优美姿势,轻轻地搭上了那军人的肩头。 就这么一触。 步环尘轻叹一声,动作极快地抬手,好像刚才不是在碰一个人类的肩膀,而是碰到了一颗长满尖刺的刺猬,又或是热力滚滚的火球,被一刺或是被一灼,根本没办法久触。 那人也一声呜呼,像是被什么东西推走一般,一脚从泥坑中拔出来,踉踉跄跄地栽倒下去,并被自己的战友所扶起。 “竟仿佛是唐公子占了上风?他的武功怎么这样高?”步环尘越过众人,不管他们,只以一种疑惑的目光看向众目睽睽之下、凝固不动的两人,“只是那份内力怎地有些熟悉……” 她刚才一手触摸那军人的身后,以一种间接的方式试探这个场域之中内力气机的变化,结果却大出所料。 在这两人的交锋之中,竟然不是唐凤华危在旦夕,反而是他的内力更加强盛、丰富、强悍、凶猛,以一种围剿之势,将“宁宣”的真气打得溃不成军。 “唐公子竟有这一身武功?”吴寒臣很惊讶地接过话茬,他漫步走来,身后则是搀扶着马赤弓并捡起月下美人的马黄叶。 倒下的李先知、王如鹤、张傲、陈轩昂、雷剑胆则留在原地,同样留在原地的,还有秦清宁业,以及守在他们身旁不动而不摇的王冬枝。 王冬枝之前一刀斩破唐损的去势,已经是真力大损,而现在动手的虽然是宁宣的身子,但里面不是“宁宣”本人,她是一点儿提不起兴趣的——她就是这么一个性子,看起来大大咧咧、随和大方,实际上却冰冷自私、独断专行,从来只在乎自己所关心的东西。 旁人再好再强,和她没关系,她也舍不得去看哪怕一眼。 步环尘看向吴寒臣,“师兄,现在该怎么办?” “唐公子竟然一直在藏拙,不知道他有何用意……不过宁宣是早晚要死的。”吴寒臣盘算道,“现在唐公子武功这样高,暂时压制住了他,我们正好可以合力施展攻势,以图一击得胜。” 马赤弓的脸色苍白,说话都好像要费一些力气,“吴掌门,你注意到没有,唐凤华的内力很磅礴,很驳杂,但也很熟悉。” “熟悉?”吴寒臣皱了皱眉,再看向那场中僵持住的两人,却是越看脸色越奇怪。 到得最后,他低声一句,“奔雷剑……” 他这一句,步环尘和马赤弓脸色都是一变。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是不知道的。 “夺心魔杀人而夺心,死者精气消损、面色干枯,一直为人所疑惑,看来现在这死状已有了个答案。”马赤弓道,“自想到师弟之后,我我再看去,又发现了那真气中几股熟悉的气息……” 他的声音同样很低,力求让周围的唐将军士卒们听不到。 “不要再说了!”吴寒臣忽然冷冷道,“‘宁宣’既然承认了自己杀了唐将军,不管其中内情如何,谁对谁错,总归是杀人凶手,我们不能饶他。就算唐公子有罪责,那也是朝廷和山上之间的事情,和我们无关。你名剑山庄是死了人,但别说只是猜测,就算真的被唐家的人明目张胆杀了,也不该由我们做什么,马庄主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对步环尘使了个眼色。这女子叹了口气,多走了几步,处于一个时时能够威胁马赤弓的位置。 吴寒臣也轻轻抚摸自己的宝物袋,深深地看着马赤弓。 马黄叶年轻气盛,想要有所动作,马赤弓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我不做这种事情。”马赤弓说,“但我也不阻止你,我和黄叶都不出手。” “你害怕?”吴寒臣嗤笑一声,“他纵然武艺不凡,体质奇特,但一身真气还是之前那‘宁宣’的水平,现在是比拼内力的时候,怎容他再逞威风?我看他被唐公子压制的模样,就算没有我们,也难逃一死。” “我只是趋于保守而已。”马赤弓眸色一动,“倒是你,自刚才‘宁宣’道出那番话语之后,你的神色就不太对劲,你会否太过激进?” “你不要迷惑我了,我相信我的判断!”吴寒臣脸色一恨,他还记挂着之前‘宁宣’的嘲弄,紧接着又深深看了马赤弓一眼,“倒是你,你是不是就想要等着唐公子将他解决,令我毫无功劳?这样一来,你我倒仍在一条线上,不至于就此被压制过去。” 马赤弓面色一顿,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来自此之后,阳关城再无三大帮会了。” 吴寒臣看他模样,心知自己全然说中,当下哈哈大笑,再对着步环尘使了一个眼色。 两人一跃而起,从两个截然不同的方位,同时袭击向“宁宣”的背后。一道水云长袖,一人手持天玑星匕首,杀力凝练,很是迅猛。 马赤弓深深地看着两人的动作,没有说话。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怜悯,就好像看着一头冲着刀山火海闷头直撞的野猪,已经预见了这头野猪死去的样子。 马黄叶在这时忽然出声,“吴叔叔死了,是吗?”他说,“父亲,你不是在迷惑他,你是在激将他,对吧。” 马赤弓倏然间回头看他,脸上有些惊讶,“你怎么……” 马黄叶笑了笑,“我毕竟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好。”马赤弓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特的表情,那并不是一种说好时应该有的表情,反而皱着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你……变了?如果是之前的你,会提醒他的。” “您知道我为什么变了吗?” “为什么?” “您知道,我一向是不愿意对这个世界妥协的。” “你看起来随和,但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更加骄傲。” “您想过教导我阴谋诡计、心机百变,但我从来不学,我不只不学,反而叛逆。” “因为你看不起我的手段。” “没错,外人都以为你对我严格要求,我对你唯唯诺诺。但实际上只有我们父子才知道,真正骄傲的是我,真正自卑的是您。我就像是一只凤凰,而您是凡鸟。所以您不用自己的种种成见约束我,反而放任我去做我任何想要做的事情,不愿意让我重复您的老路。我以前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但后来才知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如此有气度的……可惜的是,我虽然心怀感激,但因为不好意思一直没对您说。” “但我知道。”马赤弓的语气仍然如往常一样冷静,只有最细心地人才能听出其中的欣慰,“你在慢慢变化,虽然你没有对我表现出来,但我能感受到,我比任何人都关心你。” “可这一切的变化,都没有今天来得大。” 马黄叶轻声道,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宁宣”,他的眼神很复杂,然后忽然笑了笑,那是一种苍凉的笑,“到了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您错了。” “……我错了?” “我并非凤凰,只是一介凡鸟。我并不该自傲的,在真正的凤凰面前,我和你其实没有任何区别。”他低下头,声音中不由带了几分黯然,“爹,我见了他的模样,这辈子又怎能飞上天空、” “黄叶……” 马赤弓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他看不到马黄叶的表情,但他能看到马黄叶垂下头后,地面上落下的一滴一滴泪水。 “差距,太大了——差距太大了啊!” 马黄叶埋着脑袋,哽咽着说,“爹,我再也不任性了!” 这算是……好事? 马赤弓拍了拍马黄叶的脑袋,再抬头看向远处。 他正好看到唐凤华颓然退下,呕出鲜血,倒在一旁的模样。 同时也看到了“宁宣”与吴寒臣、步环尘的对峙,他在刚才受了两人的一击,嘴角也有鲜血。 但气势反而更盛。 “我屡次饶你性命,你居然还敢送死。”“宁宣”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狞笑着说,“我这边和那小畜生正玩得开心,你们来掺和干嘛?” 吴寒臣成了首个将“宁宣”击伤的人,自诩自己那一招真气运转,只怕这小子根本遭不住,当下心神大定,正气凛然地一指,“你杀了唐损将军,再袭击唐少公子,我身为阳关城的……啊!” 徒然一声惨叫。 “找死!” “宁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吴寒臣的身前,脸上凶气一现,伸手一折,将他的手指直接扯了下来。 吴寒臣猝不及防,惨叫一声。他正要予以反击,可“宁宣”动手比他更快,一拳碰一下打在吴寒臣面门,打得整张脸稀里哗啦,血肉模糊。 他一边惨叫,一边怒吼,招来天玑星反扑。 而“宁宣”看也不看,抬手一把捏住飞来的匕首,卡啦一下,将其捏得粉碎,然后一把丢出,大量的铁片像是满天星星一样嵌在吴寒臣血肉模糊的脸上,他更是痛苦无比地哀嚎一声。 听到了这惨叫声音,“宁宣”嘿嘿凶笑一声,再抬掌进步,一掌猛地打在了吴寒臣胸口,当即骨骼碎裂,一下子凹陷下去。 吴寒臣摇晃身子,满身七窍流血,根本来不及反应,几乎就成了一个废人。 而“宁宣”仍不满足。 他再抬手一掌,自上而下一砸,好像是一柄大铁锤一样,竟硬生生将吴寒臣的一整个脑袋,都砸进了他那畸形的胸腔里面。 他这三招两式,不知为何,看上去也没有比之前快到哪里去,也没有更有力量,甚至连技巧都很简单,就这么直来直往的几下,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摧枯拉朽、无可阻碍的凶狠意境。 只一瞬间,就让这阳关城的一方豪强当场了账。 这一杀之快,在场的其他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果然留手了。”饶是马赤弓心性极佳,遇事一向沉着,这下也看得心寒胆战,眉头直跳,更庆幸自己没有跟着上。 他之所以判断“宁宣”留手,不是其他,只在一点:虽然之前“宁宣”几次险象环生,看似将自己的本事用尽,但从头到尾,其招法里面都没有杀意。 发出十箭的时候,“宁宣”只是在以一个老师的身份进行“考试”。 以一敌三的时候,“宁宣”只是在玩武学、耍武学、弄武学。 独战张傲的时候,“宁宣”甚至都不用出手,只是宁宣出来即可。 接箭的时候更不用说了,其他人不知道五气朝元箭的威力,马赤弓最清楚无比,那一招比张傲全力一击的破坏力更强一筹,可“宁宣”却接招接得不着痕迹,甚至远远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 但他也没有想到,“宁宣”一旦发狠,居然就是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这个之前看起来还有一代宗师派头的男人,真正杀起人来,却又能够凶似魔、邪如鬼,令人不寒而栗。 连马黄叶也抬起头来,盯着自己眼中的凤凰,才发现那好像不是一头寻找圣人踪迹的凤凰,而是一只伤人杀人灼人的金乌。 一个呼吸后,旁边的步环尘惊慌失措地退去,尖叫起来,“你杀了师兄。” “聒噪!” “宁宣”正欣赏着面前的无头尸体,一听这话,眉头一皱。 只见身影一晃,“宁宣”就跟着来到步环尘身前,掌成手刀抬手就是两下,光芒一闪。 步环尘身子一僵,那张千娇百媚的脸上骤然一破,露出两条交叉的又长又深的刀痕,鲜血四溅,接着栽倒下来。 “宁宣”又杀一人,脸上却露出了意犹未尽的神色。 杀一人也是杀,杀两人也是杀,既然开了杀戒,他也懒得搭理自己和宁宣的约定了——这群东西也配让我解释? 干脆杀光了事。 “宁宣”抬眼看向周围的人,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神色,体内真气狂涌,运劲于掌。 “你到底在做什么!”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宁宣怒吼一声,“你不是说好不杀人吗?” “这也叫无辜啊,那是自己犯贱。”谢易哼哼一声,很是慵懒地道,“怎么,他们是你爹啊,杀不得?”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宁宣强忍着怒气说,“算了算了,我早该知道你的,这两人也确实有错,杀了倒是无妨,还是做正事……” “做你妈个头,你管那么多干嘛?”谢易哈哈大笑,“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已成众矢之的,除了我没人能够救得了你?你对我说三道四、指点江山呐?杀人怎么了,我就杀就杀就杀就杀就杀,周围的人我全要杀光一个不留,我还分批次地杀,我还用各种方法杀,我要有计划地杀,我要有规律地杀,我还要……” “滚!” 宁宣骂了一句,直接踢开谢易的灵魄,以自己的神魂重临身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逃走! “嗯,接下来改杀谁呢?” 这该死的谢易! 宁宣站在原地,仍背负双手,做出和谢易一样傲视英雄、目空一切的表情神态,并环顾四周,好似挑选菜市场的瓜果蔬菜。 这狂态令周围众人一时心惊胆战,警惕地看着他举手投足间的任何一个动作。 谁也不知道,这看似张狂的男人,心中却在匆忙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即使是以泣血法催生真气达到真气境,他也和真人化时相差甚远,更遑论于达到谢易神魂降临的层次了。而直到现在亲身重临身体,宁宣更感觉到浑身上下的疲惫酸疼,每一颗细胞的力量都被榨干取尽,呼喊哀嚎着要休息,几乎达到了肉体的极限。 完全无法想象谢易是怎么操纵这样一具身体与人对敌,甚至还能威慑群雄的。 “好胆!”谢易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从心头传来,带着些惊讶和玩味,“你是真不怕死?” “我是怕死,但你不遵守我们的约定,我怎么可能对你屈服。若有了第一次情急之下的屈从,就再有了第二次,紧接着就是第三次第四次,我迟早会成为你的傀儡。”宁宣冷哼一声,他还是对谢易的做法很气,“到时候就算你实际上没有夺舍我,也和真正夺舍我没有任何区别了。老谢,你不是说过力强者胜嘛?起码在我的身体里,我比你强,你是没办法改变我的。” “说的很帅嘛。”谢易几乎没有感情地笑了两句,“那你准备怎么解决现在的问题吗?你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先杀了唐损,再杀了那两人。就算你想解释,就算别人会相信,但总归要给个交代才行。更何况还有唐凤华的存在,他内力驳杂混乱,被我寻到破绽击伤,但你体内的真气还是力有未逮,造成伤势不够,他保持反扑的能力。而他是绝对不管你解释如何,都要杀你的。” 他说话间,宁宣正抬头远眺,似有感悟。但其实他却暗暗以双眸的余光偷看唐凤华的模样,唐凤华收敛气息,躲在远处,看似重伤不醒,但宁宣却知道他体内的真气圆满磅礴,护住他大小骨骼血肉,生命力顽强得很。 再看了看四周,马赤弓父子正紧张地看向这里,周围一百来位精兵强将也凝固不动,人人都为他的威风所慑。 但这是谢易的威风,而不是宁宣的。 如果他们发现这点,这些看起来像是小白兔、小松鼠、小猫小狗的乖巧男人,就会立刻变成暴龙、猛虎、风暴、海啸,不带有任何慈悲地将宁宣给吞噬撕碎。 “你说的没错。”宁宣苦笑,“看来我只有暂时逃走。” 至于唐凤华……料想此人此番暴露出来的东西已经足够,接下来要么是龙孽虎煞山来处理,要么是自己来处理。 在刚才谢易以一敌众、以少欺多、以弱凌强的时候,他也没有闲着。那改编版星火观想法的种种真意在他脑中过了三四遍,宁宣看到了这些才知道谢易之前说的是真的,自己早就能够突破真气境了。 有此关键性地一推助力,他有绝对把握在数天内完成突破。 “逃走我是赞同的,打不过就逃走,这是成为真正强者的第一步。”谢易倒是把情绪收敛得很快,这也是他让宁宣觉得很矛盾的一点,一方面他尊崇现实并且顺从现实,另一方面他却又肆意妄为自大到极致,人性和兽性二者能从他的言行中看到某种和谐的统一状态。 然后他很随性地笑了两声,“祝你成功。” “你不生气?”宁宣忍不住疑惑起来,现在的谢易好像一下子儒雅随和得可怕,他本来已经做好了与其纠缠的准备,“我看你刚才的样子,好像是吃人一样。” “我当然生气,但生气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一个人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不够快乐,但我现在体会到的快乐已经足够了,这是千年来我第一次闻到尝到品味到触摸到某些东西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你们这种人无法想象的。”谢易道,“我现在不生气,是因为我根本不想生气。一个人能够骗过自己吗?我真的很想骂你,但一想到之前所发生的我就想笑,我生不了气,只想去回味那份自由的快乐——当然,你要是继续让出身体的操控权,我也不是没有继续代打的想法。” 他说的好像的确是真的,宁宣简直能从这话里听出一种要跳舞的感觉。 “那算了吧。”宁宣赶紧道,“之前是必死的局面,但现在场上能打的也就马家父子和唐凤华了,马家父子察觉到了唐凤华的异变,只怕不会轻易站队,而师傅那边想必战力已经恢复,我不是没有一搏的机会。而正如你交给我的改编观想法所记述的一样,我之所以不能突破,就是以往太过于执着刺客道,而没有钻研武者道。我从来都避免让自己处于一个危险的环境,而这恰恰成了我的一个阻碍。” 谢易冷笑道,“哼哼,长大了一岁啊。” 说话间,唐凤华却忽然间一个翻身而起,以一种从疑惑渐渐变得笃定的目光看向宁宣。 宁宣暗叫糟糕,知晓自己的变化已经被人发现。 这其实不难发现,只要达到了真气境,就能够感知他人体内的气劲。若非如此,之前的暴雪书生也不会让人给小瞧,直到一场硬仗之后,才能让人高看一眼。唐凤华一直在暗暗观察宁宣,提防这个既实力强大、又行事恐怖的家伙,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这点端倪。 绝不能让他先发制人! “好小子,还敢送死!”宁宣作哈哈大笑状,然后全力催生体内的真气种子,浑身上下瞬间暴涨狂涌出大量的力量。 他持刀握剑,踏出一步,浑身上下的刀意剑气似乎满溢。 在场众人,心中立时又想到了他之前抬手杀两人,宛若蹂躏两个玩具般的模样。 唐凤华目光一顿,下意识身子瑟缩,抬手一挡。 刀剑未至。 “不对!”他旋即脱口而出,但为时已晚,宁宣佯攻势露,整个人似前撞却又往后冲,在半空中打了一个诡异的折返,却又自然而然,令人难以察觉其中的突兀。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个威风八面、无人能敌的宁宣,怎地一下子不再进攻,反而后退了? 眨眼间,宁宣一鹤冲霄,已跨越了八九丈的距离,来到了王冬枝的身旁。 唐凤华反应过来,当即下令。 “拦住他!” 轰隆,话语之间,他抬手就是一掌! 再踏步进足,第两掌! 又连环出手,第三掌! 一掌,二掌,三掌,接连出手,几乎是以将内力当做砖头、瓦片、泥块给丢出去的一种方式,三道肉眼可见的恢弘气柱凝固成型,像是劈空的雷霆、朝天的炮火、奔腾的马匹一般追逐宁宣的身后。 哗啦啦,大量的气浪排开,好像真有三道无比沉重的东西被唐凤华打了出去、砸了出去、甩了出去一样恐怖。 这三掌所携带的内力,简直像是三道万斤重的巨石。如此砸过去,摧枯拉朽、沛然莫御,就算是一座占地数十米的庭院,也得被一招尽毁。 马赤弓和马黄叶同时一惊,这三掌在他们看来纵然用力粗糙,简陋无比,徒有形而无意,但在简直五六倍于他们的惊人内力支撑下,光是一个形状也已经足够惊心并且动魄甚至还能吓死人了。 眼看三道掌力降至,宁宣刚刚立定,长啸一声,一转身便以刀连续三斩。 这三斩仍取一个静字,却在静中跳脱出全新变化,动中取静而静中得动,互相转化,难以稳定。这已经跳跃出虚空刀的招数了,王冬枝就在宁宣的身旁,瞪大了眼睛,眼看着自己这位弟子斩出这独当一面的一刀,那刀法闪烁的光彩令她一时也为之夺目。 三斩接连而起,每一斩都截取气劲中最精妙处,如尖刺戳破气球般将其击溃。宁宣只是看似轻松地对着空气挥舞了三下,紧接着他面前就出现了三个巨大的空气破裂的变化。 哗啦啦,大量的空气汹涌地四散蔓延,如千层浪起,打得周围草飞泥翻,宁宣也发丝狂舞,衣袂飘飘。 “——拦住他!” 这时候,唐凤华之前的大喝才传播出去,再传播回来,在山林之中形成一个回音。 周围的精兵良将被此番惊变一吓,却终究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本能的反映已经是围拢上来,断绝宁宣的后路。而远处的唐凤华也神色阴沉地走了上来,直接越过了马家父子——他也知道自己露出了马脚,此番事了就到了龙孽虎煞山进场的时候,到时候恐怕这只军队也不会听他的了。 现在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不准备掩盖任何东西,只想要杀死宁宣。 “走,师傅。”宁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着身后的王冬枝道。 “小宁,你回来了!”王冬枝听到熟悉的语气,一时惊喜,但同时也醒悟不是说话的时候,站起来再问,“那师姐怎么办?” “杀!” 宁宣眼看着众人围拢上来,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抬手两剑,没等秦清和宁业反应,就将他们当场了账,然后将手中的干戈顺势一丢。 王冬枝正看着一眼师姐的模样,怔了一怔,随即毫无障碍抬手接刀,嘟囔了一句,“我的宝宝,你总算回来了,看你那坏叔叔把你饿得多瘦啊。” 有时候我真够佩服你的神经大条的…… 宁宣苦笑着持剑在手,当头冲锋。虽然他剑法不如刀法,但也能从刀中勘破剑的用法,从剑中寻觅刀的灵感,二者一定程度上互相转化——如果用游戏一点的说法,大概是一百点刀法修为转化成四十点剑法修为、一百点剑法修为转化成四十点刀法修为的样子。 总之,两把兵器中,宁宣能用剑,王冬枝只能用刀,自然是应该如此分配。 他两人就这么刀剑合力,朝着围拢过来的军人中最薄弱处冲杀。 一进入到军阵之中,宁宣才惊觉朝廷步下的阵法的过人之处。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进入的不是人群,而是大片大片的金属构成的绞肉机,几乎是每一秒都有数十次张弛有度分配合理的攻击同时朝着他浑身上下的各个要害进行打击,其中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也根本不给人思考的余地。 一时之间,宁宣是真认识到了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 幸好他不是双拳,还有另一双拳头。 虽然敌人也远远不只四手,但有时候多一双手就足够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了。宁宣和王冬枝背靠着背,几乎如让胶水粘粘在一起般,全当对方是自己的一面墙壁,根本不考虑从身后过来的攻击。 一个人要面对身前身后的攻击,和只面对身前的攻击,这是两种概念。如此一来,宁宣和王冬枝居然还支撑了下来。 这还是他们的第一次联手对敌,而且还是以寡敌众,但彼此之间的配合竟然天衣无缝。 这不仅需要能力,更需要信任。宁宣和王冬枝把自己的性命完全地交给对方来处理,如此才能够在绝境中寻求到一线生机。 但他们毕竟一个疲惫,一个脱力,都并不是全盛姿态,还是不免要受上一些伤势。他们只能够依靠各自的经验去判断这些伤势对接下来战局的影响,并全力避免其中负面影响最大的一些伤势,而接受其中负面影响较少的一些伤势。 而那潮水般涌来的军人之中,也有不少损伤,一时间血流成河、尸横片野,宁宣纵然不想杀他们,但在这关键时刻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偏偏就在这时,唐凤华追来了。 唐凤华也受了伤。 他被谢易所伤,脸色苍白,但双眼却血红。那血红和真人道燃烧般的赤瞳不同,而是被一种仇恨、愤怒、杀意所感染而成的红色,他的计划被宁宣破坏得干干净净,到现在也不知道杀生石是否在宁宣身上,但不管在不在宁宣身上,他的底细已经暴露,不可能任由他人来盘查,此事后也要逃走。 这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目标如不老火仙这样的玄关境都命丧当场,如玄贞老道这种龙头门派的支柱也被算计,可一切功亏一篑,居然死在了宁宣这么个从未在意过的小棋子上! 他是誓杀宁宣不可,不杀不足以解恨! “宁宣,你这个麻烦的家伙!” 唐凤华如同一只苍鹰大鹏捉走野兔细蛇般的气势,从后面以爪而成势,飞袭而来,“我要让你再也成不了任何人的麻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