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孤岛的鱼》 上海风云 楔子 如果说生命是一座孤岛,那么每个路过的人可能就是孤岛旁游曳的鱼。 在战争中的孤岛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沉没,就像不知道游曳的鱼是离开,还是死亡。 1934年,上海,冬。 上海的冬天总带着潮气,不是东北凛冽的酷寒,而是浸入骨髓的阴冷,令人招架不住。 在江海关(上海海关旧称)当课长的江啸海像路上的人一样,在阴霾的傍晚急匆匆地往家走。穿过街区时,听到地道的上海话在叫卖,看见风情万种的摩登女郎,这些都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直到一栋白色的二层小楼前,江啸海终于停下了脚步,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东北方向的天空,轻轻推开了家门。 这是上海中产阶级的聚居地,清一色的二层小楼,没有租界花园大洋房气派,可比弄堂宽敞许多。楼里一楼是客厅、厨房和小餐厅,二楼是相对的两个房间,楼门前有条很短的石头路,两边是小花栏。 江啸海看着自家的小花栏里被“妻子”种满了蔬菜,不禁轻哂:这位大姐还没改了习惯。可是想到传来的消息,他又笑不出来了。 推门进了屋,他把大衣挂在玄关的衣架上,抱起迎过来的“儿子”冬至,冲正在厨房忙碌的“妻子”喊了一句:“华姐,歇歇吧,我有话跟你说。” 于铭华,江啸海的“妻子”,纺纱厂的拉长,比一般的女工要轻松,不用没日没夜的纺纱,只要检查好出纱的质量就行。 这对夫妻好像是上海滩最常见的中产阶级一样,活的比贫民、工人好一点儿,又不如那些大买办家大资本家那么富足。 于铭华听到江啸海的声音,笑着说:“啸海回来了。你去拿三个碗,三双筷子。鸡蛋酱已经炸好了,面条再用水捞一下,咱们马上就能吃饭了。今天看见有卖黄豆酱的,我就买了些,想让你尝尝我的老家炸酱面。” 说着话,铭华就把一碗鸡蛋酱、一把水葱、一盆凉水面端到了小餐厅。 啸海听话地放下冬至,摆好了餐桌,看着她给自己挑了满满的一碗面,浇上了厚厚的鸡蛋酱,几次欲言又止。 铭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脸上的笑容满面淡了,“啸海,发生什么事了?” “华姐,我记得你说过你老家还有亲人吧?”啸海问道。 铭华的笑容彻底退下去了,“是啊,我娘和我弟还在东北老家,在哈尔滨……” 啸海低下头,不忍看着她:“今年8月份,日本人在哈尔滨宣化街东边成立了‘防疫部’,其实是一家细菌研究所。根据东北那边传来的消息,已经有很多少年人无故失踪,应该是被抓进去做实验了。” 铭华眼泪倏地滑了下来,落在了面前的空碗里,“我弟他……” 啸海拉住她的手,劝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们还有不少同志在东北。之前党组织已经和你家人接触过,同志们应该会照顾他们的。” 铭华止住眼泪,睁大了眼睛看着啸海。 啸海躲过了她的目光,放开她的手,把自己面前的炸酱面放在了她的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少年往事 江啸海其实不叫江啸海。 他本姓张,名天颢,字广博,生于民国元年,是光绪元年状元张謇的本家远房侄孙,祖籍江苏常熟。 张家在常熟算是大户人家。 张謇祖上移居长乐之后,家世逐渐没落,到了张謇这一辈兄弟五人都以务农为生。张謇行四,年少时曾陷入“冒籍案”;结案后,他复籍应考,一举夺魁。 张謇虽生于海门长乐,但是毕竟还是常熟张家的人。自打他中了状元后,惠及满门,常熟张家在当地的威望是更上一层楼。 张天颢的父亲张君龄生于清末。他虽然不是读书的材料,但为人善于变通,于是借着家族名望,费心经营了不菲的产业,在常熟也算是人上人。 张氏夫妇成亲多年,膝下只有二女芷兰、芷竹;张君龄又纳了一房妾孙氏,却无所出。 夫妇二人年近不惑生下了张天颢。父母中年得子,张天颢自然是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像所有世家子弟一样,他生来不愁衣食,更有族学教书先生启蒙,大一些又送到南京读书,接受新式教育。 在张天颢十六岁那年,家里把他从学校召了回来。 天颢刚进了院子,张母满心欢喜迎了出来,絮絮地和儿子讲话,说是给他定了一门亲,明天由张父带着天颢去陈家提亲。两家亲家见上一面,吃个定亲饭。 张天颢正是情窦初开年纪,读书的学校都是青皮小伙子,听说家里给定了亲,虽不自在,倒也不抵触。尤其在听说这未婚妻也是个大户人家女儿,姓陈,小字桂香,说是个雍容华贵的姑娘,肖似书里的宝钗姐姐后,他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期待。 第二天一早,天颢随着父亲带着礼物去陈府提亲。 在陈府,两位家主彼此寒暄,而天颢在陈家主母的默许下,隔着屏风见着了未婚妻半面,果然顾盼间很有几段风流。见了未婚妻的容貌已是满心欢喜,他当即红着脸向自己未来的泰山大人表达了愿意。 张陈两家一看这事算是成了,就按照习俗留下张家父子在陈家客房小住一晚,表示亲厚。 陈家上下早早备齐了订婚宴的酒席,陈家的少年子弟也聚在一起陪着这个新妹婿四处游玩。 傍晚时分,天颢和陈家子弟回到陈府大宅,陈父吩咐下人开席。 席间,张陈两家家主推杯换盏,天颢也被陈家子弟频频灌酒。 天颢到底是个未长开的少年郎,喝了几杯便觉得昏昏沉沉,找了个借口离了席,跌跌撞撞地往后院走,想要回房休息。 此时天色已晚,陈府又是个三进的大院,天颢走着走着就迷了路,误打误撞走到了西厢。 一把刻薄又尖锐的声音传到天颢耳朵里:“手脚能不能麻利点儿!小浪蹄子!”…… 张君龄性格活泛,但脾气暴躁,张家女眷断不敢争风吃醋口出秽言。所以天颢听到这句,好奇心大起,蹑手蹑脚地循着声音走到一扇半掩的门前,悄悄向里看。 就见正对着门口一张雕花牙床上面摆好了茶几,茶几上布满了烟盘、烟灯、烟枪、福寿膏,天颢的未婚妻陈家小姐斜躺在床上,看不清容貌。旁边一个小丫头战战兢兢地点上烟,脸上还留着鲜红的五指印。 天颢虽然被家里人捧着长大的,但是并不是不谙世事,尤其这大户人家的孩子怎可能没见过龌龊阴私。这陈家小姐在做什么,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就是自家浪荡子弟也常常做的“晚课”。 在南京读书这几年,他也看到不少人因这“福寿膏”家破人亡;学校里的老师也时常讲起这几十年来中国受尽鸦片之苦。 想到这些,天颢的酒意立刻散去,转身跑回大厅,扯起父亲就要回家。 满屋子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有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已经面沉如水,还有些晚辈开始窃窃私语。 张君龄脸上挂不住,急忙喝止:“天颢,怎地胡闹起来?”天颢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地拉着父亲往外走。 张君龄顿觉丢脸,但是考虑到天颢也算半个大人,不好在亲家面前教训,于是也不敢多言,草草向陈府上下赔罪,跟着儿子坐上回家的马车。 回家的路上,天颢也不说话,张君龄几次逼问也没有得到答案。父子俩一路沉默回到了家。 进了张家大院,天颢一言不发,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张君龄把事情的经过对妻子说了。夫妻俩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儿子遇到了什么事情,所以一筹莫展。 一家人熬到天亮,天颢跪在中厅,向父母要求退婚。 张君龄一听立刻火冒三丈,要祭出家法,却被妻子拦住了。 天颢索性不再隐瞒,将自己所见一股脑对父母说了。谁知,夫妻俩听完倒松了一口气。 张母扶起儿子,笑着说:“天颢,其实这事我们是知道的。哪个大户人家的儿女没点儿小嗜好,这陈家小姐模样好家世好,年纪也比你大三岁,尤其她舅舅还是政府要员。陈家也说了,陈小姐嫁过来带着的嫁妆够她抽两辈子的福寿膏。咱家虽说也是富庶人家,但是谁又嫌弃锦上添花呢?现在已是民国,状元爷也在两年前去世了,你再要走仕途怎能没个倚仗?” 张君龄也点点头:“你母亲说得对极了,陈家小姐娶回来,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了。要是她抽那个福寿膏生不出孩子,你再纳几房便是了,何必闹到要退婚?” 天颢听罢,愣愣地看着父母,仿佛不认识他们。 张君龄一看儿子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把父母的话听进去,心头冒起怒火,呵斥道:“好了!现在回到你的屋子好好想想吧!” 天颢一言不发,默默回到自己的屋子。可是他心里并不认同父母的说法,甚至越想越觉得可怕,甚至突然觉得自己的家和家人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陌生过。没有等到晌午,天颢匆匆离开了家,坐上了返校的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求学生活 回到学校,天颢的世交好友齐思明看见天颢,难免打趣:“我们的小新郎官回来了。” 天颢听了,满脸通红,扭头就跑,一路跑到教师办公室门前停下。 他今年才十六岁,在同学里是年纪最小的,长得又是青涩白嫩,老师们对其也是偏爱有加。 跑来的这一路,办公室里早有人看见,就等着他来。 天颢犹豫着敲了敲门,门立刻打开了,一个高挑的男人似乎等着他很久了。这个男人就是天颢的国文老师文家骅。 文家骅比张天颢大十三岁,也是个世家子弟,少年时代在国外求学,学成后回国和父亲一起开办工厂。于父是中国第一批实业救国的企业家,可惜军阀混战,再加上各种苛捐杂税,自家的纺织厂没有败于商业竞争,却毁于层层剥削。文父心灰意冷,举家迁往国外。文家骅面对满目疮痍的国家,他毅然留在国内寻求救国之路。 天颢看到了自己最为敬重的文老师,总算冷静下来。文家骅也不多言,把天颢让到办公室里坐下,在他面前放上一杯茶,静静地等他开口。 天颢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终于像下定决心似的,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说给家骅听。 家骅听过,问他:“那你是怎么想的?” 天颢想了想:“我不想成亲了。娶一个那样的女子,我的生活怕是也要被那福寿膏毁尽了。” 家骅点点头,又问:“那你家里人想让你在仕途上有所发展,你却要悔婚,合适吗?” “我不想去当官。这政府换来换去,老百姓也没过上个安稳日子。就说这福寿膏,老师,您说过从清王朝开始就屡禁不止,现在都是民国了,仍有大批量的鸦片运进国内,仍有人在吸食,仍有人为此家破人亡。那些当官的到底有什么用?”天颢激动地回答。 “那你有什么打算?”家骅把茶杯推向他。 天颢喝了一口水,思考了片刻,谨慎地开口:“老师,我读过您的诗,也读过您书架里的书。我觉得我要和您一样,做一个学者,做一个革命者,把在我们土地上为非作歹的侵略者赶出去!” 家骅听罢,沉默不语,拍拍天颢的头。 经过这次谈话,天颢和家骅的关系密切了起来。 家骅时常带他去听一些讲座,见识一些进步的青年。天颢的心里渐渐有了不一样的思想。 天颢从家里逃出来以后,可把张君龄惹怒了,没多久他就切断了天颢的生活来源。 天颢迫于无奈,只好向学校申请休学。 可是家骅却不同意他这么做,“天颢,人必须学习!只有汲取了更多的知识,眼界才会开阔!” “老师,我没有钱,父亲已经把我的钱财都断了,我连学费都交不起了!”天颢当然想念书,书里的星辰大海哪一样都是自己原来那四方天地里没有的。 “这你倒不用担心,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工作,但是恐怕要辛苦一些。”家骅早就看出天颢的窘迫,提前帮他想好了出路。 “没关系,老师只要能继续念书,什么工作我都可以做的!”天颢急切地回答他。 家骅拿出一封信,上面是自己签名的封缄,“这是一封推荐信,你可以去国立中央大学国学图书馆做个管理员。正好你也是要考这所学校,不如现在就去熟悉一下。” 天颢拿到推荐信,感激不尽,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图书馆的薪水不算丰厚,勉强够维持生活;天颢又找了几份兼职,再加上家骅施以援手,算是把学费勉强缴齐。 时间久了,张家也舍不得这根独苗苗,尤其是张母更是悄悄托齐思明给天颢带了几次衣物和钱财。 而齐思明也很好奇天颢回家发生了什么事,几次三番旁敲侧击向天颢打听;可是天颢却像封了口的牡蛎,打死都不透漏一点儿口风。 齐思明倒也不多做纠缠。不久之后,他的家里也给他订了一门亲事。他的妻子卓氏也是本地一家大户人家嫡女,三寸金莲,大字不识。 齐思明年少贪新鲜,和妻子你侬我侬了几日,又返回学校;回到南京这繁华盛地,没几日他就把妻子抛在脑后。 民国十九年(1930年),天颢十八岁了。 这两年,他身量抽高不少,容貌也硬朗了,虽然仍是白皙英俊,但是时常冒出的胡须说明他已长成男子汉了。 这两年,他一直也没有回家,不知道如何面对父母,所以一拖再拖,来来回回的书信钱物都是由齐思明帮忙转交。 这两年,他参与了几次学生运动,开办话剧社、写文章、给报社做兼职,社会生活把他的性格磨练得更加坚毅。 这两年,他和家骅的感情越发深厚,亦师亦友,并在家骅的介绍下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这日,家骅把天颢约到办公室,告诉他:“天颢,我这几日就要动身去青岛了。我接受了国立青岛大学的邀请,要过去教国文。你也快要毕业了,我知道你的堂叔在上海开纺纱厂,你可以毕业后先去找他。不管做什么,安身立命才是首要任务。到时候,党组织会和你联系的。” 天颢点了点头:“是啊,以前想法还是太简单了。还有几天就毕业了,我也想去上海看一看。” 入了秋,家骅动身去往青岛,天颢回了一趟老家。 走到两年未归的家门口,天颢一时有些犹豫。一个护院看见了天颢,惊讶的长大了嘴,转身向里面喊:“老爷、太太、二小姐,少爷回来了!” 天颢随着护院向院子里走,迎面看见了父亲、母亲、两个姨娘和本不应该出现的二姐芷竹。 张君龄看见儿子还是有些生气的,也不言语。可是张母却是忍不住扑倒儿子怀里痛哭:“你这个狠心的孩子,怎么就能两年不回家?”天颢也是满怀愧疚:“母亲,儿子不孝,让您挂念了。” 一家人又哭又笑,直到张君龄一声喝止:“大白天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快点儿进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冰释前嫌 进到中厅,张君龄坐在主位一言不发,张母坐在下首在不停地拭着眼泪。 天颢看这场面,实在反常,忍不住问道:“二姐,你怎么在家?”一句话,勾得张母和芷竹齐声痛哭。 芷竹比天颢大了十岁。早在天颢六岁时,她就依着婚约嫁给了扬州的王家做三少奶奶。 婚后,王家规矩森严,芷竹被锁在深闺,心情烦闷;再加上成亲多年,夫妻二人膝下无子,婆家对她更是百般挑剔。也正因如此,芷竹成亲后,出了回门省亲,十二年间竟再也没有回过娘家。 今日不知怎了,竟然出现在家里,着实令天颢意外。 孙姨娘素来爱说话,就告诉他:“别提了。本以为二小姐能够嫁个大户人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谁想到,二小姐刚嫁进去没几年,王家老爷就去了。丧事一办完,兄弟几个就分了家。姑爷本来就没什么营生,靠吃租也能过得安稳,谁想到这姑爷不知道被谁勾得染上赌瘾、吸上福寿膏,现在家里的祖产、二小姐的嫁妆变卖得差不多了,禽兽不如的姑爷又打起了二小姐的主意。可怜见的……” 话没说完,张君龄一拍桌子:“住口!就你话多!”吓得孙姨娘赶紧闭口不言。 天颢握紧拳头,但是没有发火,而是问道:“现在家里有什么打算?” 张母没个主意:“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芷竹毕竟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忍心让他回到那个禽兽身边?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张君龄看看面无表情的儿子,相较于两年前的冲动,心中暗叹:儿子长大了。他面上不显:“天颢,你说怎么办?” 天颢吃惊于父亲会问自己的意见,沉吟片刻:“王家老爷已经去世了,三兄弟既然能分家,说明彼此不和。王家现在最有出息莫过于王家大哥在裕丰盐号做管事,这也是王老爷生前筹谋的结果,并无其他倚仗。现在二姐提出离婚,一来姐夫不能自力更生善待妻子,合情合理;二来王家这辈现在没有出色的人才,也算不上兄友弟恭,不能像王老爷在世时官商两路吃得开,离婚一事不会受阻。” 张母泣不成声:“天颢长大了,能帮家里拿主意了!可是离婚一事毕竟对你二姐名节有损啊!” 张君龄也是这样考量:“离婚?不行!不行!张家乃状元之后,怎能学那些做派!” 天颢冷笑一声:“离婚损名节,也比二姐被姐夫卖到勾栏院或是哪个债主床上的名节干净!到时候,张家的脸面恐怕也没得了!” 一句话,引得芷竹又惊又惧,痛哭不已。张君龄低头饮茶,并未言语。 晚上,全家人各自休息,张君龄和妻子又谈起了二女儿的婚事。夫妻二人商讨半天,觉得天颢说的真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于是决定就按天颢所说处理。 可惜事与愿违。 天颢到家的第二天,扬州张家派了小厮来报丧。原来在芷竹走后的第二日,王家三少爷被人发现死在了大烟馆的后巷子里。现在尸首停在家中,张家大少爷让芷竹赶紧回去处理丧事。 芷竹本来就是一弱质女流,被婆家压榨多年,自己丈夫也不争气,多年生活磨得她现在就是个没什么大主意的人。这次却让她去处理丧事,可把她给难坏了。 天颢看芷竹如此为难,主动请缨要陪她去扬州。 到了扬州,这王三少的尸首已经停灵多日。亏得天气寒冷,再加上提前封棺,房子里有些尸臭味,却不算明显。 王大少看见弟妹回来了,心下大安,可算是把这烫手的山芋甩了出去。 芷竹本来以为松了一口气,终于摆脱了王家这个噩梦。 可是在王三少下葬后次日,王大少又敲响了弟妹家的门。 毕竟芷竹新寡,为了避嫌,天颢陪坐一旁。 王大少年过四旬,面容中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精明。 他端起茶杯,呷了两口,和姐弟俩云山雾绕。 听了半天,天颢总算明白了。王家因为芷竹膝下无子,怕她再嫁,就想把芷竹现居的宅子收回去;但王家也算是有些脸面,不会贪图芷竹的嫁妆……总归一句话,张王两家经此一事,再无瓜葛。 芷竹没了主意,看向弟弟。 天颢心下暗忖:姐姐嫁妆已被姐夫挥霍殆尽,现在也无法讨要;这宅子怕是早已抵押出去,姐姐自不必纠缠。 想通这些,天颢点了点头,芷竹也随着弟弟同意了。 王大少面露喜色,拿出早早备好的契约,只等芷竹签字。 王大少走后,芷竹摩挲着正厅的家什,喃喃自语:“想来这是最后一夜居住在此了。” 天颢只道姐姐不舍,便没有多言语。 待到芷竹离婚之事处理完,已经入了冬。天颢经此一事也与父母冰释前嫌。 小年那天,全家人凑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饭后,父子俩到书房谈话。 张君龄心有感触:“天颢,为父已过天命之年,你也长大成人,也该成家立业。家中皆是女眷,日后需要你多多照拂。” 天颢看到父亲老态尽显,心中难过:“父亲何出此言。儿子以前不孝,让您担心了。父亲身体康健,自然能够长命百岁。” 张君龄摆摆手:“莫拿那些话来哄我。之前也是考虑不周,经你二姐一事,可见这福寿膏果然害人不浅。话说回来,之前给你订的那门亲事……” 天颢一愣,似早就忘记了这档子事。 张君龄看着儿子的表情,叹了口气:“那陈小姐在她舅舅的介绍下,嫁给了个军官做填房,说是那军官位高权重,十分宠爱这陈小姐呢!不说她了,天颢,倒是你也该成家立业了。” “父亲,这也正是我要跟您说的事情。成家恐怕要缓个几年了,我现在已毕业,连年战乱,家里的营生也不如从前,莫不如我去上海闯闯。听说状元后人在上海开办工厂,我大可以去投奔他。”天颢也拿定了主意。 过了年,天颢就要只身前往上海,齐思明决定留在南京。相识十八年,终有别离时。临行前,天颢和思明找了家小酒馆喝了个酩酊大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初到上海 从1927年开始,南京国民政府借助人民革命的巨大威力,利用日本帝国主义在国际社会日益孤立的政治生态,进行了长达数年的交涉。 最后终于在1930年5月,签订了《中日关税协定》。 1931年1月1日,《海关进口税税则》正式实施,中国基本实现了关税自主。但此时的海关总税务司仍是英国人梅乐和,他还兼管债赔款项的事务。 尽管这样,中国的实业家们似乎还是看到了一线生机,但是也让国民政府未来的对日政策产生了错误的认识。 1931年3月初。 刚过完正月十五,天颢就到上海,找到了自己的堂叔、状元的后人张君明,说了自己想在上海谋生的打算。 张君明自己继承父业,仍在经营纺纱厂。他听了天颢的话,说了自己的想法:“天颢,与其你在我的纱厂谋生,不如我疏通关系让你去江海关工作。咱家棉线要进口,纱布也是要出口的,海关有自己的人总归能多行方便。” 天颢想到进入江海关更好地开展组织工作,就欣然答应了。 张氏企业在上海多年,人脉四通八达,和江海关各层官员多有交情,尤其和海关监督公署课长程建勋更是称兄道弟。 没多久,天颢就在江海关的税务课开始工作了。其间,啸海寻到一处好房子,二层小楼,周围也是清净,和房主交涉一番便买了下来。 天颢继承其父的八面玲珑,又有财主堂叔的银元支持,不久便在江海关甚至政府要员之间混得如鱼得水。 此时,天颢也与共产党在上海的负责人徐方展取得了联系。 徐方展是一个中学校长,要比天颢年长二十岁有余,出身于清朝官宦人家,历经了清王朝的覆灭、北洋军阀的混战、袁世凯的复辟,最终选择了共产主义救亡道路。他为人忠诚,性格沉稳,深受中共中央各级领导的信任,负责上海地区地下组织新人培养和情报传递工作。 在老徐的办公室里,天颢得知春节前上海的党组织收到了重创,党干部何孟雄、林育南、李求实等人被捕。2月被杀害。同时遇害的还有柔石、胡也频、冯铿、白莽等左翼作家。 老徐与天颢分析形势:“之前,党中央‘左’倾冒险主义的军事行动已经震惊了国民政府,国民党在去年年末开始了对中央苏区的围剿。所幸中央指挥得力,两次取得了胜利。但是蒋介石为了挽回个人声望,已经调集兵力准备发起第三次军事行动。” 天颢听罢,刚要开口说话,老徐摆摆手打断他:“天颢,你不要急,中央已经制定好了战略方案,你的任务重心是在上海。国民党几次军事行动都是有的放矢,组织怀疑我们的内部出现了叛徒。你的任务就是找出叛徒。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一个中学校长,与你职业并无太多关联,所以组织上决定给你增加两个同志一起开展工作。明天你到我家来,我给你介绍。天颢,你们张家在江浙一带影响甚大,我建议你改个名字,以便开展工作。你在日常生活中,还用你张家本名;在党组织活动中,你使用化名吧。” 天颢思索一番:“也好,我们在黄浦江畔,我就叫江啸海吧。” 次日傍晚,啸海依约来到老徐的家里,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 老徐招呼他:“啸海,来来来,快进屋,我给你介绍。这位是于铭华同志,是哈尔滨地区的党组织代表,跟着丈夫来到上海支援工作。可惜半路上两人分散了,她的丈夫胡永川同志目前下落不明。目前,铭华在纱厂做纺织女工。另一位是周天宝小同志,他是一个c.y(青年团),在纱厂做筒管工,也是我们学校晚课的学生。他们在纱厂以表姐弟相称。” 啸海客气地与二人握手。老徐安排三人落座:“咱们坐下说吧。这次工作是以江啸海同志为主,于铭华和周天宝要全力配合。党组织要求江啸海和于铭华假扮夫妻,啸海负责收集信息,传递信息的工作由铭华和天宝完成。”话音刚落,铭华秀气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铭华比啸海大三岁,家中还有个弟弟比啸海小两岁。 姐弟俩出生在农村,父亲早死,亲族要强嫁她的母亲,母子三人逃到了哈尔滨。母亲把铭华送到工厂里做童工,自己带着儿子租住在工房里给人家烧水劈柴、做饭送饭、浆洗衣服。 铭华进了车间缫丝纺纱,苦度光阴。一天来不见日、去不见天的,一站十二个钟头以上,头发晕、腿发麻,时间一长,这小脸愈加瘦削、苍白,但是也掩不住那惊为天人的五官。于是便有那各色人来叨扰,希望能把铭华收到自己的帷帐中来,可是又难抵这姑娘的倔强。这“敬酒不吃”的铭华只能常常“吃了罚酒”,干最苦的活,拿最少的钱。 弟弟于铭生日渐大了起来,眉如远黛,目若星辰,比姐姐更多几分颜色,更是招惹不少不怀好意之人。母亲不能再将他带在身边,就送他和姐姐一起在纱厂做工。 他们姐弟二人虽是童工出身,但母亲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擅长词赋。姐弟俩生来聪颖,多受母教,有了知识,就懂得了道理。 1923年,哈尔滨成立东北地区第一个党组织。在党派到纱厂去领导工人运动的胡永川的吸引下,铭华加入了童子团、工会、青年团(c.y),直到入党。1927年,在哈尔滨召开了东北地区第一次党代会,并成立满洲临时省委。就在这一年,铭华当选了党代表;也就在这一年,18岁的铭华嫁给了自己的革命引路人胡永川。 在这次前往上海支援组织工作的路上,铭华和丈夫本来是结伴而行。可是在进入杭州地区与省高官罗学瓒碰面时,遭遇了国民党特务。罗书记不幸被捕,而她的丈夫胡永川下落不明。铭华只得孤身一人前往上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致命名单 铭华和啸海其实都不情愿假扮夫妻。铭华看到啸海西装革履,洋场恶少的样子,与胡永川工人本质,大有不同,心里先有了三分排斥;而啸海见到铭华第一眼确实惊艳,觉得她容貌端丽、气质不凡,但那苍白的脸、淡漠的眉眼,都说明“妻子”满心的不乐意和他成为夫妻。 老徐申明组织纪律时,啸海半真半假地抱怨:“为什么别的同志组成夫妻,还有机会发展;我组成的夫妻可真真是对假夫妻,平白耽误我的姻缘。” 铭华冷哼一声,心想:这弟子孩儿怕与那些恶少没什么区别,贪图一身皮囊。 老徐嗔怪地笑了,轻轻拍了拍啸海的肩,悄声告诉他:“铭华同志已经怀孕了,你与她假扮夫妻,一定要保护好她。” 彼此怀着抵触的心思,这对假“夫妻”开始在啸海的家里生活。 铭华到“家”的第一天,二人就立好了规矩:在家以姐弟相称,恪尽礼数。在小洋楼里,啸海住在楼下客厅,铭华住在楼上卧室。 啸海通过张家的门路关系,让铭华在纱厂里当上了拉长,工作轻松不少,而且也比女工更自由。 周天宝按照约定的暗号,看见啸海家门口挂上报箱,就过来作客。时间一长,他不看见报箱也会来“表姐”家做客,孩子心性,其实是来啸海这里蹭吃的。 啸海薪水颇高,而且江海关时常发些花红、补贴之类的外快,所以日子过得很是富足。啸海记得老徐的交待,在吃喝上很是在意,充分保证了铭华的营养。这让铭华很是过意不去。 一日,天宝带来个消息,中央特科行动科负责人顾凤明没有回到上海复命! 早先由于顾凤明利用职务之便,沉溺于声色场所,中央有意将其调离情报岗位。上海方面有人提前将消息透露给顾凤明,让其产生了反叛之心。 啸海和铭华听完大惊失色,顾凤明掌握了大量的地下工作者的身份,如果真的叛变那将使中共地下党组织受到极大的破坏!然而更令人担忧的是,这件事表明上海地区的地下党组织中仍有叛徒! 时隔不久,武汉方面传来消息,国民党先一步找到了顾凤明,并得到了大量的重要文件,包括在上海的中共党员名单,以及顾凤明写给蒋介石的投诚信。 由于啸海和铭华到上海的时间短,顾凤明并不知道二人的存在,所以啸海和铭华现在是最安全的人。 当晚,徐方展让天宝把消息传给啸海。这份名单现在就在程建勋手中,啸海要尽快拿到那份名单,才能尽可能的保护更多的同志离开。 程建勋表面上是江海关的一个普通课长,实际上他是调查通讯小组成员,深受戴笠的信任与喜爱。此人江湖气息浓重,格外偏爱啸海这种机灵洒脱的年轻人,再加上张君明上下打点毫不心疼钱财,所以他对啸海也算照顾有加。尽管如此,从他手中拿到这份名单也难于上青天。 然而,没有等到啸海想到办法拿到名单,第一个坏消息传来了。 一年前,上海行动委员会书记云代英同志在开展工作时被国民党特务逮捕。为掩护身份,他化名为王作林,在狱中多次受到严刑拷打,受尽了非人虐待。中共地下党多方努力,积极营救云书记。根据情报,云书记在近几日就将被释放。 可是,顾凤明叛变后向国民党递交的第一个“投名状”就是云书记!蒋介石连夜派人核实云代英同志身份,在4月29日秘密枪决了云代英同志。 得此消息,啸海也不似往日胸有定见,而是面带愁容坐在自家沙发上,苦想如何能尽快拿到名单。铭华看到也是着急:“要是铭生在就好了。” 啸海好奇:“你弟弟?为什么?” 铭华告诉他:“铭生随母亲租住工房时,因为长得俊俏,常被人骚扰。纱厂旁边的学校里有个老先生为他出过几次头,看铭生聪明踏实,就教他读书写字。这位先生还有个绝活,就是变戏法,也都一并传给他了。” 啸海不禁失笑:“姐姐哟,这戏法要是真能隔空取物,那就直接取了顾凤明的狗命,还用得着偷那名单?” 说归说,可那名单就是定时炸弹。不久,为迎接梅乐和前往上海组织成立管理中英庚款董事会分会工作,江海关举办了一次舞会。 舞会定在了劳动节傍晚。 劳动节是民国政府规定的假日之一,在这一天江海关的职员们可以休息,有的部门比较有油水,还会得到个红包。今年的劳动节,江海关课长以上的职员都要携伴参加舞会,而且像啸海这样的小开也是在受邀之列的。 五月初的上海已经开始暖和,梅雨季还没有来,正是一年最好的时候。 舞会是在静安寺路的卡尔登(carltonltd)饭店举办的。这卡尔登正是程建勋参股的饭店,也是上海滩有名的不夜城。当日,静安寺路上车水马龙,卡尔登内衣香鬓影。本来铭华是要跟着来协助啸海的,可是啸海顾及铭华的身子,决定孤身赴宴。 啸海身长玉立,面容英俊,铁灰色的西服三件套衬托得他器宇轩昂,伴着音乐一进门,便吸引了全场女性的目光。 坐在沙发上与人交谈的程建勋远远看见啸海的到来,起身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说话。 啸海会意,穿过舞池走到程建勋身边,恭敬有加:“程课长,您好!” 程建勋哈哈大笑:“贤侄不必客气,叫什么课长,叫我一声程叔就好,快坐下!” 啸海礼数周全又不失亲密地应着:“程叔既然这么说,我就高攀了!” 程建勋拍着啸海肩膀说:“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齐思明齐老弟。齐老弟也是年轻有为,这次和梅总司一起来上海组建分会。” 他转过头刚要向齐思明介绍,啸海不禁笑了:“程叔,不用麻烦了,我和思明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会不认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巧获情报 齐思明也笑了:“是啊,状元后人、当年国立中央大学的大才子张天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啸海假装嗔怪:“程叔,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您和思明称兄道弟,我还尊您一声程叔,我这平白低了思明一辈啊!” 齐思明也是聪明人,立刻接上:“是啊,以后程课长也别叫我老弟了,我也尊您一声程叔吧!” 哥俩几句话把程建勋捧得飘飘然,开怀大笑。 三人说笑间,几拨人过来和程建勋搭讪。无论官职大小,财富多少,对程建勋都礼让三分。 齐思明想起临来时,调查科科长徐恩曾对他说的话,让其明面上听从程建勋的命令,暗地里仔细他的一举一动,及时向其汇报。可见,这程建勋的能量确实不小。 音乐稍停,身着西装革履的梅乐和扶着手杖走到舞台中央。年过花甲的他已经把持中国海关四十余年了,这次到上海也是他在中国的最后一程。 梅乐和清了清嗓子:“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很感谢各位赏光前来参加舞会,这是对我最好的礼物。也很感谢程建勋先生,为我们提供了美酒佳肴和动听的音乐,让我们不要辜负这美好的夜晚。” 说罢,他用英国老牌绅士的礼仪脱帽致意,程建勋也在台下点头微笑呼应着。 角落里,啸海和思明在说话。啸海问道:“你不是留在南京了吗?怎么会跟着梅总司到上海来?” 思明开朗地说:“唉,别提了,我本来是想继续念书的,可是家里非让我去找叔叔在政府里某个职位。我叔叔倒也神通,就让我去管理中英庚款董事会做秘书。这不就跟着梅总司来了。” 啸海笑道:“那我们还成了同事,都是梅总司的下属了。” 思明抓抓头发:“天颢,我可没你聪明,你要时常提点我啊!” 啸海笑笑没有说话。 舞会持续时间很长,程建勋也是一杯接着一杯酒喝着。本来上海关的职员们就知道程课长的后台很硬,只是不知道这后台是谁。今天看见梅总司在短短几句话中还特意提到了程课长,诸多人的心思便活了起来。轮番敬酒已是不在话下,更有人带着女伴就往程建勋眼前晃。 时间一长,程建勋就是海量也招架不住。始终伴在身边的啸海扶住他,关切地问道:“程叔,我带您休息一下吧?” 程建勋的确喝的不少,含糊不清地说:“天颢,扶我去二楼,那有我的房间。”啸海扶起他,跌跌撞撞地走上楼梯。 到了二楼,啸海按照程建勋的意思把他扶到了东侧尽头的房间,房间门上挂在“程经理”的铭牌。程建勋掏出钥匙,费力地把门打开,踉跄着走进房间,一头扎在了沙发上。 啸海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环视了整个房间。这间屋子和程建勋在上海关简陋的小办公室可不一样。这里装修的十分精致,最新潮的沙发、写字台、转椅、留声机、大书架一应俱全,更引人注意的是一台打字机和一台发报机,打字机上面还有一张纸。 啸海想起程建勋的身份,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 程建勋虽然有些醉意,但是基本的警觉还是有的,吩咐啸海:“大侄子,去给我倒杯水!”啸海应着,推门去了隔壁的茶水房。 赶巧茶水房里的茶杯都拿到一楼去招待客人了,只有几只红酒杯。啸海想了想,用两只红酒杯倒满了清水,端着进了程建勋的办公室。 刚进去,他发现程建勋坐在写字台前,看着那张纸上的内容。程建勋看见啸海这么快回来,有些措手不及,想把纸藏起来,可是那样更会引起注意。于是,程建勋若无其事的放下纸,想着隔着宽大的写字台,对面人是看不到什么的。 啸海很会察言观色,走到写字台前没有再靠近就坐下了,把酒杯推过去,体贴地说:“程叔,喝点儿水。” 程建勋伸长手臂,拿过酒杯,把清水一饮而尽,爽朗的大笑:“老了,喝点儿酒就不行了。” 啸海抿了一口水,盯着杯子,笑道:“程叔海量。” 程建勋狡黠一笑:“刚才被我酩酊大醉的样子骗到了吧?” 啸海抬头看着他,微笑不语。 程建勋拿手指点着啸海:“鬼灵精,就知道骗不过你!这楼下的人各怀心思,我要再不躲开,指不定什么人就要混到我身边了。” 啸海点头称是。 说话间,就听到门外传来齐思明的声音:“天颢,你在哪里?” 程建勋挥手对啸海说:“快去吧,你的小兄弟找上门了。” 啸海起身,礼貌地对程建勋说:“程叔,那我先出去了,您休息一下吧。” 程建勋回应一声,其实回忆刚才啸海全程眼睛都没有瞟向桌面,心里舒了一口气。 啸海走出去,看到思明迎面向自己走过来,于是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再向程建勋的办公室靠近。 思明没心没肺地问:“天颢,你怎么在这里啊?我还找你呢,散场后一起去吃夜宵啊!” 啸海笑着应道:“好好好,你就长个**神。” 程建勋在屋里听到他们离去的声音,明白是啸海把思明拦住了,心里对啸海的评价更上一层:是个识时务的! 舞会散了,啸海和思明又去城隍庙吃了一碗云吞,聊了彼此几个月的经历。 啸海说到自己已经结婚时,思明惊讶的大叫:“你真是新青年啊!自由恋爱啊!你宁可和父母闹翻也不娶陈家小姐,到了上海才两个月就已经结婚了!你告诉父母了吗?” 啸海压着思明,不让他那么激动:“你别叫,我还没去领婚书呢!” 思明睁大眼睛:“天啊,你可真时髦,我记得学校好多老师和师母都是没有领婚书就结婚生孩子了!你和他们一样呗?” 天颢有点儿尴尬地说:“呃,我是还没来得及领,不一样,不一样。” 思明笑着拿云吞汤碗碰了碰啸海的,说:“以汤代酒,祝贺天颢兄,改天我去拜访嫂子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破冰成友 一番折腾,午夜时分,啸海终于到了家。铭华早就上楼睡下了,啸海在楼下打开台灯,迅速地把名单默了下来。 在程建勋的办公室里,啸海的确没有看那张纸,但是当他放下酒杯时,发现透过酒杯纸上的字放大了,正是那份名单。 啸海和程建勋聊天过程中,啸海盯着杯子,迅速看完了那份名单,并牢牢记住了。写完名单,啸海把报箱挂在门口,轻手轻脚地回到客厅,铺床睡下。 翌日清晨,铭华想着啸海还没有起床,于是轻手轻脚地下楼。她看见写字台上的名单,思索片刻,轻轻推了推睡沙发上的啸海。 啸海睡眼朦胧,看见一个绝色女子在自己眼前,伸手抱了过去:“这梦真好!”话音未落,脸上就多了五指山,火辣辣地让啸海清醒过来。 片刻之后,啸海捂着脸端坐在沙发上,沉着脸一言不发。铭华看着他,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啸海心中更加委屈:“华姐……” 铭华忍着笑:“好弟弟,别生气,你这一伸手,我下意识就……” 啸海也知道这事怨不得别人,不好再发作,于是无奈地问道:“你叫我起来干什么?” 铭华抖了抖名单,说:“这是你写的?” 啸海把昨晚如何得到名单的事情告诉铭华。 铭华点了点头:“我猜这就是那份名单,可你这鸡脚字也太难懂了,这名单就这么给老徐,他也看不懂的。” 啸海老脸一红:“我知道我字写的难看,上学时,除了思明谁也看不懂。那时作业都是思明帮我誊一遍再交给老师的。” 铭华笑道:“罢了,你来读,我来写,咱们也誊一遍给老徐。” 铭华虽然书读的不多,但是在母亲的教导下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而她弟弟更有仿人字体的绝活儿。铭华丈夫胡永川虽然革命启蒙很早,但是文化程度很低,铭华曾手把手教他写字,时常惹得他不耐烦。 写好名单,铭华把原来的名单撕毁,对啸海说:“这份名单十分重要,也十分危险,我们不能让天宝去。我想,我自己去找老徐比较好。” 啸海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你去也一样危险,我觉得还是我……” 铭华打断啸海:“不妥,你和老徐没有交集,贸然前去肯定会使人疑窦,我去可以说是探听表弟学习情况,比你要稳妥得多。” 啸海权衡一番,只得叮嘱她注意安全。 傍晚时分,啸海下班看见多日不见的邻居林太太向他打招呼:“长远伐见,侬最近好伐?”啸海听地道的上海话是有点儿吃力的,林太太也看出他的尴尬,客气又问一句:“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啸海礼貌地回到:“承蒙您挂念,一切还好。最近怎么不见您和林先生了?” 林太太叹了一口气:“我家先生就是个教书匠,可最近总有政府找他谈话,扰得他做不得学问了。所以我们想搬到青岛,那是我家先生的老家。我们最近在忙着搬家,房子也托亲戚代售。我们明天就搬走了。” 啸海点点头:“那先祝您二位一路顺风了。” 林太太笑着说:“好的啦!我看见你表弟来了,你快进去吧!” 啸海微笑回道:“好的,再见!” 家里,铭华已经做好饭菜。 天宝端坐在椅子上,看见啸海回来,一声欢呼:“江大哥回来了,华姐,可以开饭了!” 铭华戳了一下天宝的头:“就知道蹭你江大哥的吃食!” 天宝做了个鬼脸,说道:“我可不是蹭吃的,我是看见报箱才来的。” 啸海拍拍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忘了忘了,你看我这脑子!” 铭华却不客气:“有报箱,这小馋猫要来;没报箱,小馋猫也要来。我看有没有这报箱没什么区别。哪天我们撤离来不及通知你,我看你来扑个空!” 天宝嬉皮笑脸夹起一块烧肉,“啊呜”一口吃了进去。 啸海为了让铭华不再纠缠此事,就问她:“华姐,那名单送去了?”铭华点了点头,但没有多说,啸海也不再问了。三人安安静静吃完了晚饭。 晚饭后,铭华有些疲倦,啸海主动去洗碗。 天宝关心铭华:“华姐,你怎么了?” 铭华想反正有些事也是迟早就知道的,于是就告诉他:“我怀宝宝了,所以最近总是有些累。” 天宝是寡母养大,十岁就出来做童工,长到十几岁也不清楚男欢女爱,听到怀孕的事就犯了糊涂,张嘴就问:“是江大哥的孩子吗?” 啸海正好从厨房出来,听到这句话,戏谑一句:“哪能啊?那是华姐丈夫的孩子。我哪里敢碰华姐?” 铭华一听,嗔怪:“啸海,别胡说八道。” 啸海怕铭华生气,笑嘻嘻的不再说话。 天宝嘟囔:“我也没碰过女人。” 铭华一听更是火大,扯着天宝的耳朵说:“小小破孩,还想起女人了!” 啸海看铭华真的发火了,连忙救下天宝,让他赶紧回家。 天宝走了以后,啸海给铭华端来牛奶,问她:“名单送去,老徐说什么了吗?” 铭华喝了一口牛奶,说:“这牛奶是稀罕物,你以后不要给我订了。今天我把名单给老徐以后,老徐问这名单怎么得到的?我说是你在舞会上拿到的,他听完反应很是奇怪,沉默不语。” 啸海也是不解,转念一想,突然明白了:“这名单上的人怕是不能全部撤离了。” 铭华放下杯子,看着啸海。 啸海解释道:“组织里的另一个叛徒很有可能是在这份名单上。如果老徐按照名单通知他们撤离必然会打草惊蛇,这个人就会发觉在顾凤明的名单之外还有其他同志。那么不在名单上的同志们就会很危险,我们整个组织甚至全都暴露出来。” 铭华也恍然大悟:“那老徐最可能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啸海抬手盖住眼睛,轻轻地说:“希望有些同志能够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吧。” 铭华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多事之冬 这时的啸海和铭华在紧张的工作中相处下来,彼此大为改观。 啸海觉得铭华虽然不乐意和自己成为“夫妻”,但工作起来绝不含糊。尤其铭华参加党的工作比较早,所以不管阅读文件,还是草拟提纲以及工作安排,她都轻车熟路,聪明果断。 铭华觉得啸海年纪虽轻,但举手投足之间自然透出一股威重之气,工作认真自是不在话下,为人处事也拿捏的极好,更懂得掩饰,会利用“洋场恶少”身份之便多为党工作。而且铭华拿啸海和自己的丈夫胡永川、弟弟于铭生悄悄对比过。因为啸海念过书的缘故,他比胡永川的思想境界要高很多;因为啸海家庭环境的影响,他比铭生的性格要开朗许多、为人也圆滑许多。 事实上,徐方展还是想方设法地让同志们撤离的,包括秘密致电中央,要求将部分同志派到其他地区继续开展工作,或是进一步隐藏身份。由于铭华、啸海、天宝并不在这份名单上,老徐并没有让他们参与到这项工作中来。 这项工作持续了一个多月,其间国民党已经派出大量特务前往上海,不断有同志被秘密逮捕。最令人震惊的是,6月22日,中共*****向忠发在上海被捕,24日天后枪决。他被枪决之后,地下党组织两处秘密机关遭到破坏。这两处秘密机关因何而被破坏?向忠发被捕后是否变节?又因何迅速被处决?这在当时留下了巨大的谜团。 然而,向忠发的被捕并没有结束国民党对共产党在上海的“清洗”,不断有秘密机关被破坏。抓捕的范围和查缉的机关也远远超过了顾凤明提供的名单。 这也就说明,上海地区的组织另一个叛徒的身份不但没有暴露,而且还很活跃。 进入7月,国民党对中央苏区的第三次围剿开始了。这期间,党组织工作越发艰难。中共苏区虽然取得了两次反围剿的胜利,但是由于中央领导层面的矛盾也越来越突出,第三次反围剿也越发艰难。 直到9月,东北传来消息,爆发了震惊世界的“九一八”事变。 1931年的秋冬似乎总是阴沉沉的,而此时啸海的家里,似乎比天气更阴郁。 铭华在楼上低声啜泣,啸海在客厅里踱步。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上海商界宣誓不买卖日货。 啸海的本家堂叔张君明也参加了这次活动,并拿出钱财支援。可是八天后,啸海在工作时接到了一份关于国民党总司令部训令军事机关要员不得参加反日团体的文件。随后国民政府监察院派员到上海找啸海谈话,审查数日方才作罢。 11月,黑龙江省城沦陷,铭华的老家彻底被日本侵略者占领了。得到消息,铭华心急如焚。多亏徐方展此时带来消息,哈尔滨党组织已经找到铭华的弟弟和母亲,并对其多加照拂。同时徐方展带来一个更大的消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在江西瑞金成立。 然而,消息传来没多久,徐方展被国民党特务逮捕。 啸海和铭华一下子陷入深深的自责。徐方展的被捕,仍然是由于叛徒的告密。而到底谁是叛徒,啸海和铭华依然毫无头绪。他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营救徐方展。 啸海和铭华现在还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就是铭华要临盆了,可是她的丈夫仍然杳无音讯。之前的几个月,啸海托了多方关系在江浙一带寻找铭华的丈夫,一无所获。 顶着12月的寒风,啸海匆匆和铭华告别。啸海怕铭华的身体吃不消,现在已经不让她上班了。每天早上,俩人就像平常夫妻一样,铭华准备好啸海上班的东西,把他送到门口。今天,铭华送走啸海后,看见隔壁空了半年的房子好像卖出去了,一群工人在忙活着搬东西,但是还没有见到主人。 啸海走进税务课的办公室,程建勋从门外踱进来,招呼:“天颢,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啸海应着,说自己向上司税务课长丁鑫礼请示后就来,程建勋摆摆手走了。 江海关的办公室都是套间,大办公室是职员们的办公区,小房间是课长的办公室。 啸海敲了敲丁鑫礼的房间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去和他请示。 丁鑫礼平时就对程建勋有几分不忿,本来这税务课是江海关最有油水的地方,丁鑫礼费尽心思上下打点,才当上这个课长。可是这风头全却被程建勋抢了。 现在津海关经过一年前中原大战,正缺个税务副司的肥缺,这人选就在丁鑫礼和程建勋之间。 丁鑫礼听到程建勋又找啸海谈话,冷言冷语:“年轻人,要脚踏实地,不要以为傍上一两个权势人物就可以横行了。” 啸海笑道:“丁课长哪里话,我年轻,对诸位上司都得言听计从。我是您的下属,自然唯您马首是瞻。” 几句话也算让丁鑫礼心里舒坦一点儿。 寻常人都有一些奇怪的心理,都觉得前朝好,老物件好。状元之后的身份给啸海抬了不少身价。他家世显赫又处世妥帖,江海关里众人对他交口称赞。虽然之前被约去谈话,但是不耽误他无量前程。 丁鑫礼自然知道啸海不可轻易得罪,敲打几句也就放他走了。 啸海到了程建勋的办公室,自然随便许多,给程建勋倒了一杯热茶后,坐在他对面。 程建勋问道:“这么久才过来,是不是‘丁尖’又为难你了?” 啸海笑道:“没有,程叔多虑了,就是手头工作没完成。” 程建勋冷哼一声,并不相信。“丁尖”是程建勋给丁鑫礼起的绰号,讥讽他为了当官削尖脑袋钻营。 啸海转移话题:“程叔,之前叔父的事情谢谢您了。叔父也是糊涂,被人撺掇着拿了钱财还吃了亏。”啸海是指10月时上海商界抵制对日买卖的事情。 程建勋呷了一口热茶,说:“你叔父的性格就像读书人一样,迂腐!赚了那么多钱,也没学得机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铭华产子 啸海不明白程建勋的话是什么意思。 程建勋放下茶杯,“七月时,南京就给东北方面发了电报,遇到日本军队不要强硬抵抗。我们没有能力对日宣战,要等着美、英的调停。调好了,日本人就不打了嘛!到时东北自然就收回来了。既然上头早有命令,这群人闹腾个什么劲儿?这不是和上头对着干吗?就说前两天,各地的学生跑到南京游行示威,要抗日。结果怎么样?开几枪,打死几个人就打老实了。再说了,这里离东北十万八千里远,大家还是消消停停过日子。” 啸海的拳头在桌下紧紧握住了,面上还是笑着说:“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程建勋起身把门关上,回过头对啸海说:“我们不讨论那些事,那些事轮不到咱们操心。” 啸海等他下文,程建勋踌躇了一下,继续说:“天颢,你也知道,之前我去南京开会,蒋先生二次下野,但是他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还是得到一致的认可。” 啸海沉默不语。 程建勋接着说:“是这样的,我一直是在给戴组长工作,江海关的这份工作就是安排个合适的身份给我而已。” 啸海犹豫开口:“程叔,您和我说这些不合适吧。” 程建勋哈哈大笑:“好小子,我就看好你这知进退、懂分寸的劲儿!今天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事。上海地界的共产党,咱们也抓了不少了,可总有那些不明事理的往枪口上撞,屡杀不绝。可你看咱们的人,一个个为了争权夺势……唉,不提也罢。我已经跟戴组长说好了,我这里需要人手,但不要那些老油条,所以你来帮我吧。” 啸海心里一紧,面色不改:“程叔,您说,需要我做什么?” 傍晚,啸海下班回到家,也看见了隔壁房子里亮起了灯。 进屋后,铭华对啸海说:“你看见隔壁搬来人家了吗?好像是个小伙子,就一个人在住。” 啸海把大衣挂在玄关衣挂上,边换鞋边应道:“嗯,晚饭后去拜访一下吧。” 话音未落,门铃就响了,啸海笑着说:“这时候来的,最可能是天宝那个小馋猫。” 可是门一打开,啸海就愣了,门外站着是自己的发小齐思明。 啸海把思明让进屋里,坐下后问道:“这大半年,你跑哪里去了?舞会结束后,你也不来找我,我去董事会找你,你又不在。” 思明笑嘻嘻地回答:“别提了,我出差去了。上个月刚回到上海,又到处寻住处,昨天刚买下隔壁的房子,今天就搬进来了。” 啸海惊讶:“隔壁搬进来的是你啊?”思明开心地点了点头,转脸看见大腹便便的铭华,跑过去握手:“这是嫂子吧?您这是……” 啸海介绍:“这是我爱人,于铭华;这是我发小,齐思明。” 铭华抽回手,微笑着把热茶端上茶几。 思明可不乐意了:“天颢,我还算你发小啊?你结婚生子这么大的事情一样都没告诉我!” 啸海轻轻搡了思明一下:“你这小皮脸,半年前就唠叨一遍了。这下不用我告诉你了,你把份子钱准备好就是了。” 思明像小时候那样环过啸海的脖子,笑闹起来。 铭华本来倚着饭厅的廊柱,看着小哥俩闹得正欢,突然腹中一阵剧痛,似有什么力量向下冲,心知不好,急忙喊:“啸……天颢,我可能要生了!” 正在玩笑的俩人瞬间呆住了。 啸海回过神冲到铭华身边,对思明大喊:“别愣着了,快点儿帮忙!” 思明这才回过神,向屋外跑去,边跑边喊:“天颢,你把嫂子抱出来,我有车!” 啸海横抱起铭华,急忙向外跑。 铭华挣扎了一天一夜,终于生下个儿子,方脸浓眉,煞是喜人。 啸海让铭华给孩子起名,铭华却说:“我的文化低,还是由你来起名字吧!” 啸海有点儿尴尬地说:“那怎么行?毕竟我不是孩子的父亲。”一句话引得铭华沉默下来。 看见铭华的样子,啸海心里不好受,就逗她开口:“好姐姐,别生气,我也在找姐夫,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证明他还没有落在敌人手里。” 铭华叹了口气:“是我软弱了。今天是冬至,孩子就叫冬至吧。” 啸海沉吟一下:“好,孩子就叫胡冬至。但是对外,冬至还得姓张,我家下一辈行‘致’字,这孩子入籍时就叫张致宁吧,取自‘非宁静以致远’。” 铭华悄悄落下泪来,孕后的女人总是多愁善感:“啸海,如果孩子的父亲找不到或是牺牲了,而我也不在了,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他。姐姐自私一次,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你。” 啸海倒是乐观:“华姐别说丧气话,找到姐夫,你们一家团圆;找到姐夫之前,冬至就是我的大儿子。” 啸海从医院回来,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隔壁齐思明的家里。刚按下门铃,他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人家讲只有白媳妇,呒没白媒人,中介费侬还是要拨格。” 思明沉默了一会儿,对对方说:“你先走吧,这事以后再说。” 门打开了,走出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矮个男人,看也没看啸海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啸海推门进屋,看见思明脸色未变,就问道:“刚才是谁啊?那么大声?” 思明全然没有生气的样子:“我买屋子的中介,已经给了一笔钱了,他说我给得少,又来要钱而已。” 啸海笑着说:“原来如此。我过来是谢谢你的,多亏了你开车送铭华去医院。” 思明笑嘻嘻地说:“咱俩谁跟谁,你咋这么见外。对了,你这动作倒挺快,来上海不到十个月,孩子都有了。看来你不娶陈小姐,是为了这位铭华姐吧。” 啸海满不在意地说:“你上学时就知道胡闹,后来又回家成了亲,都不留心学校里的女孩子。铭华是隔壁女校高我们几届的学姐。不为她,我也不会来上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故人重逢 思明促狭地说:“你这保密工作做得好啊!我都不知道你在学校就看上学姐了。看来陈小姐迭种古老十八代搿事体就勿要翻出来勒。” 啸海被他的怪腔怪调的上海话逗笑了:“现在政府里都流行讲官话,你的怪腔怪调就不要拿出来了,我也听不懂上海话。” 思明笑道:“难怪你现在说话都像北方人了。” 啸海心下一沉,表面上笑而不语。 啸海回到家,揉了揉额头。 铭华产子,老徐被抓,程建勋拉拢,丁鑫礼不满……一桩桩一件件,啸海毕竟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应对起来难免吃力。 不过不管怎样,救出老徐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次日,啸海把营养品像不花钱似的搬到病房,托了关系给铭华安排了单人病房。把一切安排好以后,他和铭华商量:“华姐,这几天你安心在医院养身体,我都安排妥当了。我暂时不能陪你左右了,我通过我叔父找到了上海滩有名的大状,也打点了几个法官,老徐的身份一直隐藏的很好,希望这次能把他救出来。” 铭华挣扎着坐起来,“啸海,老徐如果是叛徒出卖的,那他的身份不是已经暴露了吗?你这么奔走,不是也会……” 啸海扶着铭华,让她老老实实躺下休息,“你别担心。既然是叛徒出卖,那也看买家要不要买啊!” 铭华忽闪着大眼睛盯着啸海,“你是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啸海被铭华的眼睛吸引住了,一时愣了神。铭华轻轻推了推他,他才回神打趣:“总说自己没文化,这《韩非子》里的典故也会用了。” 铭华啐了他一口,他才收起嬉笑,“这次除了这些个大状和大法官之外,我还找到一个人帮忙。她对这件事帮助应该会很大。” 铭华眼前一亮,“谁有这么大本事?” 啸海略显羞赧的红了脸,“上海滩大亨,金龙。他现在是我以前未婚妻的丈夫。” 在这个下午,啸海把自己十六岁的爱恋和失望,在革命浪潮中的成长与感悟,和盘向铭华托出。而铭华也告诉了啸海,自己如何在母亲坚强庇护下和弟弟度过了颠沛流离的童年,如何在丈夫胡永川的引领下走进新的人生。 这次谈话,让俩人彻底没有了隔阂,更加惺惺相惜。 说到陈家小姐,啸海也是偶遇。 那日,啸海正在工作。课长丁鑫礼匆匆进来,招呼大家停下手头事,“今晚,上海滩的大佬金龙金先生请咱们全课室在上海国际饭店吃顿好的,parkhotel!大家穿的体面一些,尤其老张,伊身浪呒没一件像样衣裳,体忲得来。” 大家哄笑。 入夜,金龙在自家的上海国际饭店二楼摆了三大桌,自家门徒一桌,江海关的职员们一桌,金龙带着自家的三姨太、帮会骨干和江海关有头有脸的官员们一桌。 这席面是丁鑫礼牵线的,必不可能有程建勋。 啸海虽不是官员,可是到缘分,这缘分因三夫人而起,我以后就拜三夫人为义姐,算我在上海滩多门亲戚了。” 帮派间最讲究个兄弟姐妹情分。啸海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撇清了这前未婚夫的尴尬身份,还坐实了自己是金龙小舅子。 金龙对此甚是满意;而陈桂香有了啸海这样身份的亲戚,也是裨益多多。 一时间,席上气氛更是热烈。一顿酒席,吃得宾主尽欢。 金龙在上海滩是个传奇人物。他在蒋某人发迹之前就与之交好,曾收他做门徒,为他出头恐吓债主,免了巨额债务。 后来借着军阀混战的机会,金龙靠走私黄金、鸦片,在上海滩站稳了脚跟,建立帮派广招门徒,自比孔子拥有“三千弟子”。他在国民政府、上海租界之间游走,控制了上海的地下交易。 饭局过后不久,啸海就收到金龙的请柬。原来是金龙的生日到了,他邀请啸海去做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金家宴会 啸海到了金家位于龙门路均培里一号的三层别墅前,按下门铃。 佣人打开门,客气地把他让了进来。 进了别墅,啸海看见许多上海名流、政要、巨贾已经齐聚一堂。 金龙是个粗人,但是为了附庸风雅,还是办了个西式酒会。 客人们三两做堆,各自聊天。 金龙正在和张君明说话,一见到啸海,立刻招呼他过去。 “龙哥,叔父。”啸海走过去,双手递上礼物,“这是现做的鲜肉月饼,不知龙哥喜不喜欢?” 金龙出生于苏州,对苏式小吃格外偏爱,在这快入冬的时节能吃到鲜肉月饼,让他很是欣喜。他拍拍张君明的肩膀,“君明兄,你这侄子是个人才,聪明机灵,以后多带来跟我亲近。” 张君明微笑应着。 看准时机,啸海笑着说:“龙哥,既然收了月饼,那以后我少不得有麻烦您的地方。” 金龙戳着啸海的额头,“你这小鬼头,现在就要收回礼了?” 啸海看了一眼自己的叔父,寻思着这件事在这时说起来是否合适。但是错过这个机会,怕是没法子再开口了,他心一横,“是啊,我这儿真有一件麻烦事要拜托您。” 金龙在人际交往中一向占着主动权,多的是前来巴结的人。这啸海是他难得主动结交的人,所以一听这话就立刻大包大揽,“说吧,什么事?在这上海滩,还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 啸海赧然一笑,“还不是我那不省心的家主婆招的麻烦事!” 他这句苏州俚语引得金龙和张君明一阵大笑。“她有个小表弟在格致公学念书,学校里校长对这孩子一直多加照拂,与我们夫妻二人私交也是不错。早些时候,这位校长在学校里说了一些反日抗日的言语,结果就被抓了起来。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哪个衙门口抓的。小舅子整天赖在我家哭闹,老婆就和我吵,搞得我头都老大。” 金龙虽然在上海滩贩卖鸦片、开设赌场、合伙开跑狗场,酒色财气无一不沾,但是唯独在民族大义上仍有几分气节尚存。 听到啸海说了来龙去脉,他沉吟一下,“你们叔侄俩随意啊,我去和老程谈谈。天颢,你放心,龙哥一定给你个说法。” 啸海一拱手,“那先谢过龙哥了。” 啸海和君明叔侄俩在金家花园的角落里闲谈。 “天颢,你妻子是不是之前你和我提过的那个纱厂女工?”君明切开一只雪茄。 啸海给君明点上烟,“是啊,就是那个姑娘,她叫铭华。” 君明深深看了啸海一眼,“你跟我说实话,这位铭华姑娘是像你说的那样,是你读书时的学姐?” “并不是。对不起,叔叔,是我瞒了您。”啸海决定实话实说,“您知道,日本早在清末就占领了朝鲜,而朝鲜与东北接壤。事实上这十几年来日本人一直对东北虎视眈眈,时有骚扰。铭华与丈夫其实是抗日义士,逃至关内后,两人走散了。机缘巧合,我救了已怀有身孕的铭华,暂时以夫妻名义生活,既是给她个安稳环境待产,也是方便寻找他的丈夫。她现在快要生产了,叔叔,等孩子出生以后,您能来看看孩子吗?” 张君明听出啸海的话外音,“你准备让这孩子入张家族谱?” 啸海倒也没想那么远,“暂时我还没有考虑那么多。不管怎么样,先让孩子入了籍再说吧。万一找不到孩子的爸爸,这孩子总归还有个身份生活下去。” “天颢,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不管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君明踌躇很久,烟灰都掉到了地上,“你广交朋友是好事,这是情分;大是大非上一定要把握住自己,这是本分。家国天下,匹夫有责。我言尽于此。” 啸海感激地点了点头。 叔侄俩正说着话,金龙和程建勋走了过来。 君明识趣:“啸海,你和你的上司聊吧,我去和白老板打个招呼。”转身和金、程二人寒暄几句,便走远了。 程建勋看见啸海,轻轻擂了他肩膀一拳,“你这小子,和龙哥认识也不告诉你程叔一声!” 啸海佯装疼痛的样子,捂着肩膀,笑而不语。 金龙插话:“我和天颢老弟的私交,也要告诉你这老小子?还有我和天颢称兄论弟,你却跑来自认‘程叔’,这是想占我便宜啊?” 程建勋一听这话,脸一下子刷白。 啸海适时解围,“咱们各论各的。程叔是我的程叔,可龙哥却是上海滩的龙哥。” 金龙本就没有把这当成事,听到啸海这么一说,心情更是大好,“哈哈,还是读书人会说话。老程,别当真啊!咱们讲正事。” 程建勋借着台阶下了,“对对对,说正事。天颢,关于你那个朋友的事,刚才龙哥跟我说了,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啊!” 啸海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显,“这本是私事,也不牵扯什么共匪。就是文人牢骚多,活该受点儿教训,就没敢麻烦程叔。可巧遇到龙哥热心,帮忙打听一二。” 金龙哼笑一声,“你自己干什么的,不知道吗?沾了共匪俩字,谁敢找你们求情?” 彼时,蒋介石还没有下野。凭着金龙和此人的关系,程建勋是二话不敢说,只得冷汗直流。 而啸海听到徐方展并非由程建勋抓捕的,心里开始没底了。 1931年的多事之冬终于过去了。 虽然程建勋这条线索断了,好在金龙和程建勋都答应啸海继续帮忙。而且,根据后来程建勋的透露,抓徐方展的人很有可能是c.c.系的。 到了1932年1月,铭华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孩子也健壮了不少。腊八当天,啸海把铭华母子接回家。 本来啸海是要请个保姆照顾的,但是铭华拒绝了,原因是怕俩人的关系暴露。 啸海无奈,所有事只得亲力亲为。他把家里的壁炉烧得旺旺的,在阴冷的冬天不断地增加温暖。 这天晚上,铭华把冬至安顿睡了,下楼来和啸海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浑水摸鱼 啸海在医院时,把自己如何认识金龙、程建勋如何拉拢自己、徐方展可能被何人带走都告诉了铭华。 毕竟环境不合适,俩人的谈话仅是点到为止。 刚回到家时,啸海已经细细检查一番,确定家里没人进来过,这才放心和铭华说话。 铭华捂着厚厚的毛衣坐在壁炉边,“啸海,你说老徐会不会也被秘密处决?” 啸海这正是担心此事,“希望不会。现在已经知道老徐不是程建勋抓走的,那就和戴老板无关;c.c.系深植政府文教部门之中,这次应该就是他们做的。只是不知道,这次的话事人是谁?” “你还记不记得名单内容?你再把名单默一遍。”铭华觉得两人坐家苦想也不是个办法。 “好!”啸海听话地用自己的“鸡脚字”把名单写了出来。 “你竟然还能记得?!”铭华拿着名单,很是惊喜。 “嗯,我记性好,所以读书也不吃力。”啸海倒不必谦虚,这真是他的长处。 铭华仔细看着名单。这些名字大都是化名,就像啸海一样。即使啸海在这份名单之上,旁人也很难把他和“张天颢”联系起来。但是有心调查就不一样了,总会留下痕迹。尤其这份名单上,还有另一个叛徒,让老徐更不敢轻举妄动。 突然,铭华皱起了眉头,死死盯着一个名字,古小三。 啸海发现她的异常,探过头去看,“怎么了?” “这个名字之前就有吗?”铭华激动地抓住啸海的手腕。 啸海不知道铭华为何如此激动,“之前就是有的。” 铭华颓然放下啸海的手腕,“我早没注意到……你说的时候,我怎么没有注意到?” “华姐,到底甚么事情?你慢慢说。”啸海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古小三,你看看像什么?” 像什么?像什么?啸海端起自己写的名单,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端倪来。 “胡永川!”铭华一语道破谜底,“我以前教永川写字的时候,他总写不好,经常把自己的名字写成古小三。” “啊!”啸海又端起那张纸,如果是初学写字的人的确有可能这么写错。 铭华有些懊恼,“那天早上匆忙,你读了一遍,我写了一遍,就交给了老徐。我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个名字?倒是你写了出来,我就想起来了!” “或许是巧合呢!”啸海安慰她,“华姐,你先不要多想了。” 铭华却并没有把这番话听进去。她拉住啸海的睡衣,“啸海,我们一定要尽快救出老徐,老徐知道这个名单上所有人的真实身份,只有他知道!” “华姐,你不要着急,既然金龙和程建勋同意帮忙,救出老徐应该是没问题的!”啸海坐到铭华身边,像个弟弟一样,揽住她的肩膀。 铭华知道这事也急不得。 现在二人眼前需要解决的事情,除了救出徐方展,还有就是核实古小川的身份。 第二天一早,啸海刚出家门,就被两个壮汉拦住了。 啸海知道,这是金龙的手下。 他嘱托自己相熟的报童去给办公室送上请假条,自己跟着两个壮汉到了金龙小别墅里。 啸海进入别墅,看见金龙正在沙发上和陈桂香腻歪。他尴尬得不知道眼睛放在哪里。 金龙朗声大笑,拍了拍陈桂香的屁股,“去,让三姐做些好吃的,我和啸海有事要谈!” 陈桂香嫣然一笑,“好!正好我也要做‘早课’了!海弟,你和龙哥慢聊!” 陈桂香离开后,金龙指了指茶厅。 啸海会意,随他步入茶厅,顺手洗好茶具,焙好热茶。 金龙很是满意啸海识得大体、不卑不亢的风范,即使做些下人的活计,也仿佛名人雅士。 啸海倒好两盏热茶,静静等着金龙的下文。 金龙开门见山:“我想你也猜到了,这次是陈氏兄弟的人干的,负责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的上司丁鑫礼。” 啸海后背泛起冷汗。可是,他不露声色。 金龙呷了一口茶,“南京的徐恩和上海的程建勋手中各有一份名单,这也是对他们两个派系的考验。丁鑫礼和程建勋常年不合,急着立功,还没得了徐恩的命令,就开始抓人。” 啸海从这几句话里得到了几个信息:这份名单看来两个派系各有一份;丁鑫礼抢在程建勋之前动了手,现在除了徐方展,恐怕还有其他人也落在他的手里;而这件事,徐恩可能并不知道。 以他对程建勋的了解,如果把丁鑫礼的另一个身份曝光,程建勋必然会出来搅局,这潭水越浑,营救老徐越容易。 “所以,我看这件事就是他们为了争权夺势,互相拆台,瞎胡搞!他们也不敢得罪旁人,只会拿读书人逞威风!”金龙看早餐已经备好,带着啸海步入餐厅。“哎!啸海,听说你喜得贵子,什么时候我带桂香登门拜访。” “哟!我也想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能入大才子之眼!”陈桂香摆好早餐,听到金龙这句话,掩口娇笑。 “姐姐说笑了!”啸海坦坦荡荡拉了关系,“贱内不过是个外乡人,以前读书时认识的,形容粗鄙,不值得龙哥和姐姐屈尊。” 金龙和陈桂香也不会把他的话当真,一边吃早餐,一边定下拜访的时间。 从金龙家出来,已经过去了半个上午。 金龙何等精明的人,当然不会给啸海什么保证,但是他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啸海交了假条,也不再去上班了,而是转身回了家。 铭华看到啸海回家,十分惊讶,“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啸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进屋脱去外套,散了一身凉气,先去看了看熟睡的冬至,又把铭华拉到客厅里,和她讲了今天在金龙家得到的消息。 铭华和啸海最初想得一样,把水搅混,暴露丁鑫礼的身份。 啸海却在路上改变了主意:“不行,丁鑫礼是个‘真小人’,曝光他的身份,恐怕只会反咬一口。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离奇死亡 明华动了动脑子,也想通了啸海说的道理,心下着急,“这条路行不通,我们还能怎么做?” “我们不想暴露丁鑫礼的身份,金龙也不想。那天我们在金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程建勋是在现场的。以我对老程的了解,他肯定会把这件事和c.c.系联系到一起的,进而查到丁鑫礼身上。所以只要等着他去和丁鑫礼缠斗,我们就能找到机会。”啸海还有一条后路,“我叔父张君明找到了几位外国巨贾,他们或许也能帮上忙。” “那就好,那就好!”铭华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悲哀起来,“明明是中国人自己的事,却要找到外国人帮忙……” “你先别这么想了,华姐,把老徐救出来要紧!”啸海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而且你不是也急着知道古小三的真实身份吗?” 铭华不再纠结。 第二天一早,啸海到了办公室,就去找丁鑫礼销假,可是遍寻不见人。 办公室秘书赵美雅正好路过,看见啸海在丁鑫礼的办公室门口踱步,连忙拉过他:“天颢,你在这里做什么?” “美雅姐,我找丁课长销假呀!”啸海正在想事情,冷不丁被人一吓,惊得一跳。 “你还不知道吗?”赵美雅的表情比他还要惊讶。 啸海一脸茫然。 “丁课长昨天死在了家里!”赵美雅压低了声音,一双凤眼滴溜溜地转,观察周围是否有人。 “什么?!”啸海大惊失色。 赵美雅看啸海真的是毫不知情,把他拉离课长办公室门口,好像生怕沾染上什么邪性东西。“昨天一早,我拿着你的假条去找丁课长请假,可是发现他也没来上班。到了下午的时候,巡捕房的姜探长就上门了,说是丁课长死在了家里!” 俩人正说着话,头顶炸开一个声音,“天颢!上来!” 啸海和赵美雅抬头一看,是程建勋在楼上,伏在楼梯把手上。 “程叔,稍等!”啸海匆匆和赵美雅告别,三步并两步跑上了楼。 程建勋的脸色并不好看,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老对头死亡而显得幸灾乐祸。 啸海觉得这非常不可思议,这可不是程建勋的性格。 果不其然,程建勋看见啸海就迫不及待地抱怨:“这个‘丁尖’!真是死了也不让我舒心!” 啸海知道程建勋此话肯定另有隐情,所以佯装不解:“程叔何出此言?丁课长已死,津海关的税务副司可就是您的囊中之物了!” “津海关的税务副司的确是在我和丁鑫礼之间,现在他这一死,南京方面必定会怀疑到我的头上;即使不怀疑我,也不会容下我一人在江海关独大,必然会派来其他人牵制于我!”程建勋太了解戴笠的为人了。 这时候戴笠和陈氏兄弟尚未撕破脸皮,如果程建勋此时闹出什么难看,恐怕就是递把柄给陈氏兄弟。 啸海算是听明白了,程建勋是既想要津海关副总司的位置,又想要上海的势头不减,还想要戴笠的继续支持,还真是贪心不足啊! 程建勋突然凑近啸海,压低了声音:“昨天老姜过来的时候,跟我说了,丁鑫礼很可能是死于非命!” “此话怎讲?”啸海也很好奇。谁会在这个时候要了丁鑫礼的命? 程建勋抬手示意,啸海起身把门关上。 程建勋继续说:“昨天老姜告诉我,丁鑫礼家的窗户是从外面打破的,满地的碎玻碴;人死在客厅里,用匕首划破喉咙,一刀致命!” “那是家里进贼了?”啸海第一反应就是失窃。 程建勋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像,丢的东西虽然贵重,但都是私密之物,并非一般蟊贼可以做的。” “那周围邻居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丁太太又怎么说?”啸海觉得奇怪,打破玻璃,闯入一户人家,怎么可能不惊动其他人?更何况,这宅子还在权贵聚集的区域。 “老姜左右问了,都说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至于丁鑫礼的婆娘,她说自己当时正在楼上熟睡,什么都不知道。”程建勋当然也想到了,早就问过巡捕房的姜桥山。 “当时?‘当时’是什么时候?”啸海需要知道准确的案发时间。 程建勋却不能提供,“老丁他婆娘说,他平时早晨七点钟左右就会出门,而他死的时候却还穿着睡衣。所以,老姜判断很有可能是凌晨案发的。” 啸海听完,沉默不语。 “怎么?天颢,你觉得哪儿里有不对劲的吗?”程建勋看他神情略显严肃,知道他有了想法,“看你的脸色不对,你是觉得这案子另有什么隐情吗?” “程叔,我心里是有个怀疑,但是现在我也没见到现场,不敢说。”啸海也不敢把话说满,“您能不能带我去看看现场的情况?” “这我可办不到!”程建勋摇了摇头。 丁鑫礼的宅子在爱多亚路,属于租界地头,程建勋也不能擅自动作。 他想出一计:“不过我和老姜私交不错,可以想办法去向他要来照片看一看!” “那样也好!”啸海也只能如此。 “天颢,我跟你明说了吧,‘丁尖’这一死,上面肯定会怀疑我的。”程建勋给啸海画了大饼,“只要你要是能查出真相,我保你当上他的课长位置!” “瞧您说的!”啸海笑着说,“我能为程叔排忧解难,就是天大的幸事,怎么可能有所图谋呢?” “好小子,程叔没看错你!”程建勋听到这话,心里熨帖,“你等着,我现在就让老姜把照片送来!” 啸海知道程建勋急着破案,因为这样不但可以洗清他的嫌疑,还能展示他容人之量。这样程建勋无论是去津海关做副总司,还是留在上海扩大势力,都大有裨益。 当然,啸海觉得程建勋给他的诱惑也是不小。他坐上了课长的位置,以后要购买物资就要方便许多了, 啸海觉得时机成熟,现在正是向程建勋示好的时候。趁着等待的时间,他压低了声音,“程叔,我姐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蛛丝马迹 程建勋一时迷惑,“你哪个姐夫?” 啸海赧然一笑,“就是金龙,龙哥!” 程建勋哈哈大笑,打趣:“你这便宜姐夫还挺亲热,天颢,真有你的!” 啸海的脸皮倒也厚,“这不是为了跟陈家小姐撇清关系吗?再说,有门亲戚,以后行走也多了许多方便!” 程建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喝两口茶水压了下去,“说说,金老大跟你说什么了?” “还是为了那个校长的事情。”啸海做出不耐烦的样子,“龙哥跟我说,丁课长才是抓走校长的人!” “果真如此?”程建勋瞪大了自己的小眼睛。 啸海肯定地点了点头 程建勋激动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 啸海的一句话,透露出许多信息。 丁鑫礼虽然是江海关的税务课长,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权,怎么可能去抓捕“共党”呢?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丁鑫礼也有其他身份。看他时不时拆台下绊子,这‘丁尖’可能是陈氏兄弟的人! 程建勋想通了这一点,猛地一拍桌子,“我说的嘛,难怪‘丁尖’平时敢跟我叫板,原来是有后台撑腰啊!” “程叔,先别激动!人死为大!丁课长的案子要紧!”啸海赶忙站起身,安抚程建勋。 “对对对,你说的对!”程建勋顾不得和死人计较了,眼下的处境比之前预料的更加艰难,“你可提醒我了,这件事我更要洗脱嫌疑了!否则不就等于把刀子递给了别人,让戴组长难做吗?” 啸海知道这个“别人”是指陈氏兄弟,但是他也不能说破,“程叔深明大义!” “你小子真是个鬼灵精!”程建勋当然不是傻子,他知道啸海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目的还是有所求,“你也不用拍我马屁,程叔虽然脾气不好,但事理还是明白的!你帮我把这案子查得清清楚楚,我帮你救出那个校长,还助你当上课长!” 这条件实在够优厚! 啸海内心不是不打怵的。自己又不是巡捕房的人,却要抢人家饭碗,恐怕又要得罪哪路神仙了! ”老程,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一阵不那么规矩的敲门声打断了啸海的胡思乱想。 他抬头一看,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其实已经推门进来了,敲门声不过是走个过场。可是程建勋似乎完全不在意。 啸海站起身,恭顺地伺立在程建勋身旁,暗中仔细观察来人。 这个人应该年过不惑,细长条的脸上泛着青白色,三角眼睛闪着精明的光,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缝。整个人的形象和他刚才低沉的声音是完全不匹配的。 程建勋起身招手,“老姜,来来来,正等着你呢!”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租界巡捕房探长姜桥山。 程建勋拉过啸海,“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张天颢,状元张骞的后人,现在是海关的干将!” 姜桥山的眼神从啸海的身上扫了一圈,神色淡然,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好奇。 倒是啸海被这一眼摄得后脊发凉。姜桥山眼神之阴毒狠辣,是他以往没有遇到过的。 程建勋没有看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这就是咱们租界巡捕房的神探姜桥山探长!不管什么样的蟊贼大盗,到他手里之后,就没有不招供的!” 他的语气很是得意,自己有这样的一个朋友,与有荣焉。 啸海恭敬地对姜桥山执子侄礼。他心里明白,这怕又是一个不亚于程建勋心狠手辣的角色。 “照片带来了吗?”程建勋伸出了手。 姜桥山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个纸袋子,递给他。 程建勋抽出纸袋里的东西,是一沓照片。他翻看了几眼,就反手递给了啸海。 啸海接过来一看,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 照片上丁鑫礼陈尸在一楼地板上,周围满是碎玻璃碴子,睡衣的衣襟上也散落了几块碎玻璃;尸体脖子左侧上一道三寸左右的开创性伤口,前深后浅,明显是切断了动脉;血迹喷射得满地板,但其他地方却没有什么明显血迹;丁鑫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明显是死不瞑目。 “看出什么了吗?”程建勋迫不及待地问啸海。 啸海抬头看了看姜桥山,又看了看程建勋,不知道这话如何说是好。毕竟“神探”还在这,他表现得过于积极,似乎也不太合适。 “是啊,我也想听状元后人的高见。”姜桥山的一句话,使得场面气氛更加凝滞。 啸海实在无法揣测他的心思。 倒是程建勋大大咧咧地说:“是啊,天颢,有话直说,年轻人都聪明,有什么想法让我和老姜都听一听!” “我觉得凶手先杀死了丁课长,后打破了窗户,佯装外人进来行凶。”啸海把心一横,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此话怎讲?”姜桥山挑眉。 “对啊,你这是什么意思?”程建勋也迫切想知道答案。 啸海指着照片,“二位请看,丁课长的睡衣上有几块碎玻璃,如果凶手是先打破窗户,后进入到房间内,这里是不会溅上碎玻璃的;但是反过来,就不一样了。” 姜、程二人俯身仔细看了看照片,果真如此。 “凶手是屋子里的人,那会不会是他婆娘啊?”程建勋抬头询问姜桥山,“他婆娘怎么说?” 姜桥山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便透露。 啸海没有注意到这段小插曲,“不会。看丁课长脖子上的伤口,前深后浅,应该是一个比他高大强壮的人从背后制住他,一刀毙命。” “哦?这意思是说,老丁家里还有其他人?”程建勋对丁鑫礼的家庭情况摸得也算是清楚。 丁鑫礼的老婆并非他的原配夫人,他的原配夫人是大他十岁的表姐。丁鑫礼到了上海之后,把老妻留在老家赡养父母;自己在上海另纳了一房,是一户小商人的女儿,姓胡,闺名月琴。 三年前,丁妻因病去世,丁鑫礼没有把偏房扶正,而是续娶了一个女学生。这女学生不满意自己的婚姻,又拗不过父母之命,嫁人之后就一直病病怏怏,少有露面。 所以,丁家大事小情还是那个偏房的琴夫人操持。程建勋所谓的“老丁婆娘”指的也是这位琴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节外生枝 “或许是贼人早早藏在丁家,等着杀了人之后,再逃跑呢!”姜桥山提出一种可能性。 “不会,如果是外人干的,完全不用假装是家中进贼……”啸海说完这句话,在心里连连自打嘴巴,在姜桥山面前显什么能呀?这不是平白得罪人吗? “有道理,有道理,还是年轻人脑子转得快!”程建勋连连称是,打破了尴尬气氛。 姜桥山又看了啸海一眼,不见喜怒。 啸海从相片里还发现了很多东西,也有很多疑惑,但是此时此景他可不敢再多说了,只有等着姜桥山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查案了。 当晚回到家,啸海把今天的遭遇告诉了铭华。 铭华也略感担心,“巡捕房的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是的,道理我都懂!”啸海揉了揉额头,“希望姜桥山对我不要因此有什么成见。” 啸海本想低调避事,暗中找机会营救徐方展,可是事情总是奔着他来,躲都躲不掉。 没过多久,啸海早晨和铭华告别去上班,到街口再次被人拦住。 不过,这次不是金龙的手下,而是两个警察。 “张先生,我们姜探长有请,请随我们走一趟吧!”两个警察的态度倒也客气,不像是来抓他。 “请二位带路!”啸海知道,躲也躲不过,还不如认命! 肖海猜想的不错,二人果然把他带到了爱多亚路的巡捕房,姜桥山早就等在了那里。 “张贤侄果然赏脸!”啸海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被姜桥山抢了先。 也不知道为什么,姜桥山的语气中似乎总带着阴阳怪气的感觉。啸海听着是满心的不舒服,“姜探长客气了,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有贤侄这句话就好!”姜桥山桀桀怪笑。 啸海心里忍不住的嘀咕:“何来的贤侄?我啥时候认了这么个叔叔?” 直到过了晚饭时间,姜桥山才把啸海送了出来。 临走的时候,他还安慰道:“贤侄,不用担心!我已经给老程打过电话,他知道你在我这儿,不会怪罪于你!” 啸海表面上礼貌地微笑,心里恨恨道:“真是谢谢你啊!” 第二天一早,啸海回到江海关,还没来得及去销假,程建勋就把他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天颢,老姜找你什么事啊?昨天一大清早上就给我打电话,说是让你去帮个忙!” 啸海告诉他:“还是丁课长被害的事情。” “怎么说?”程建勋当然知道是为了这件事,但是他想知道细节。 啸海也不准备隐瞒:“姜探长带我去了丁课长的家里,我看到了案发现场,也和丁课长的二位夫人有了些许接触。不过,姜探长明察秋毫,我也不敢班门弄斧。” 啸海如此一说,程建勋明白他在姜桥山的面前还是有所保留的。 “你是怕老姜心有芥蒂?”程建勋看啸海的表情,也猜得出来,宽慰道:“你在程叔的面前不用掖着瞒着,跟我讲讲怎么回事!至于老姜那里,他能带你去‘丁尖’家里,也是看重你的。” 啸海对他的话,信一半疑一半。但就丁鑫礼遇害的这起案件而言,啸海倒不必对他隐瞒什么。 “有程叔这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现场的窗户玻璃打碎了不假,但是窗台和地板上都没有任何脚印;血迹只有滩在客厅地板上、喷溅到墙壁上,其他地方也全都不见;可见肯定不是贼人仓皇而逃。” “那问题还是出在这两位夫人身上了。”程建勋摸着下巴,似乎在想什么主意。 “按照现场痕迹,杀人的是个高大的男人,可两位夫人都矢口否认曾经结识这样的男人。”啸海照实回答。 “傻小子,你这么问,谁会承认呢?这不明摆着让她们说自己有奸夫吗?”程建勋失笑,“不过这个结论,只要巡捕房认可,其他的都不用考虑。” 啸海意识到程建勋是把主意打到了两个女人的身上,他想让其中一位丁夫人承认自己伙同奸夫杀了丁鑫礼,这样就能摆脱了自己的嫌疑。 啸海心下一惊。虽然他也很想破案,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因此把这罪过推给无辜之人,这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程叔,您也别着急。虽然现在这案子没有什么头绪,但是我有信心一定会找到线索的,丁课长的死保证不会成为无头公案。” 程建勋听了这话,抬眼也看了看啸海,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啸海介绍个小帅哥给我。现在他人死了,我的小帅哥也泡汤了!” “介绍小帅哥给你干什么?”啸海心不在焉地搭了一句。 赵美雅咯咯笑了起来,“好弟弟,你这都是结了婚的人了,还问这种话?” 啸海恍然大悟:“哦,原来是给美雅姐姐介绍男朋友啊!” “玩伴!”赵美雅风情万种地点了点他的额头。 啸海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丁课长要把谁介绍给你啊?” 赵美雅的妆容补妥了,慢吞吞地拿出销假印章盖上了,“说是丁夫人的弟弟,留洋回来的!” “丁夫人?没听说丁夫人有弟弟啊!”啸海昨天刚见过两位丁夫人。 “谁说那个姨娘了?我说的可是正牌的丁夫人!”赵美雅的脸色冷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不速之客 临近下班时间,啸海提前请了假,早退了一会儿。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又去了丁鑫礼的宅子。 昨天虽然有姜桥生带着他到案发现场转了一圈,但毕竟只是走马观花,很多细节他还没有注意到,仅仅是从现场的痕迹做出些许判断。 到了丁家宅子,他看见紧闭的大门上贴着封条,附近却没有警察把守。 爱多亚路现在属于公共租界,这里的警察并不归上海本地政府管理,所以一直保留着“巡捕房”的称呼。看现在这情景,八成是警察偷懒,不知去哪里逍遥了,这倒给啸海留了方便。 他小心翼翼地翻过栅栏,猫腰靠近窗边,仔细观察。 这里还是和上次看到的一样,窗台以及下边的青石板路上都没有任何脚印;这扇破碎的窗户,的确只是障眼法。 啸海从破窗往里看,正是原来丁鑫礼陈尸的客厅了。尸体当然已经搬走了,只留下满屋子污迹。 沙发靠在窗户边,茶几在沙发前,上面都只有零星的血点;雪白的墙上有喷射状的血迹,最高处的要比丁鑫礼的身高略高一些;地板上的呈现一滩暗红色……整个案发现场的血迹形状实在太过规则。 丁鑫礼被杀的时候应该是穿着睡衣,站在客厅中央,几乎可以说是毫无防备,也没有挣扎,被人从背后制住,一刀毙命。 什么情况能让他如此毫无防备? 身材高大,男性,熟人……啸海给出了几个条件。丁鑫礼不算身材矮小,凶手的身高更是不亚于自己或者姜桥山。 可是昨天姜桥山已经问过丁鑫礼两位夫人,她们都说家里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人。现在两位夫人各自回到娘家避事,想要进一步了解情况更是不容易。 丁鑫礼虽然在公共租界置办了宅子,但毕竟还是家财不够雄厚,房子的朝向和地点并不尽如人意。 这栋房子的客厅是个西向的,白天的时候无比暗沉,临近傍晚倒是满屋的残阳余光。 突然,啸海的眼睛被什么光亮晃了一下,仔细一看,原来在沙发扶手夹缝里有一颗碎宝石,浅粉色,显得无比娇艳,应是从某位夫人的首饰上掉落的。 丁家是有仆人伺候的,房间也是日日打扫的。那这颗宝石应该就是在案发前后出现的。 满怀心事的啸海在天黑前赶回了家。刚到巷子口,他就看见家门前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牌号是二号。 啸海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本是和金龙约定好的。他一拍额头,匆匆走进家门。 刚进家门口,啸海就听见金龙和陈桂香的笑声。可是他听得出,陈桂香的笑声里并无几分真心,相反倒有些敷衍和冷漠的味道。 啸海心下着急,扬声道:“铭华,我回来了!” “天颢,你回来了!”铭华的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她抱着儿子出现在玄关。 可见是等急了。 啸海挑了挑眉,什么情况? 铭华眨了眨眼睛,来了许久。 两个人默契十足。 啸海脱下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一边向客厅走一边对铭华说:“你先带冬至上楼,我看孩子已经困了,” “好,你陪金先生和陈家姐姐说说话!”铭华立刻会意,抱着孩子径直上楼,再没有出现在客厅。 啸海转进客厅,拱手作揖,“龙哥、香姐,我回来迟了,招待不周!” 金龙摆了摆手,“不相干,不相干,年轻人工作都忙!” 而陈桂香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看见啸海,勉强扯了扯嘴角。 啸海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二人的表情,着实有些奇怪。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端坐下来,给二人续上了茶。 金龙率先打破了沉默,笑道:“天颢好福气!没想到弟妹是一个如此的绝色美人!” 陈桂香的脸彻底垮了下来。 啸海头疼,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龙哥说笑了,拙荆不过是粗鄙的乡下人,略有几分姿色罢了。”话到此,啸海也不能谦虚自己的“老婆”是个丑八怪,干脆就顺着金龙的话往下讲。 “难怪大才子看不上我,原来家里藏着如此娇妻。”陈桂香咬着后槽牙说了一句话,让金龙的脸色冷了下来。 “香姐说笑了,铭华是我后来上学的时候认识的。”啸海赶忙打个圆场,他可不想让这公婆俩因为自己翻脸。 金龙冷哼一声。 陈桂香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不着痕迹地撒娇倚靠在金龙的身上。 “听弟妹的口音倒像是北方人。”金龙也知道现在不是跟小女子计较的时候,此次拜访其实是另有目的。 啸海微微一笑,“铭华家里祖籍是东北,年少时随父母到扬州,直至岳父岳母去世。她虽在此定居多年,可惜乡音未改,所以说话和我们大有不同。” “东北啊……最近那里发生了不少事情的。”金龙听到“东北”二字,冷不丁坐直了身子,晃得陈桂香一个趔趄。 啸海故作不察,“是啊,我也听说了。前些日子,叔叔还因为这件事受到了调查,也牵连了我许多,” “东北现在可是敏感地区,说不得,碰不得。你我等平头百姓,不要参与其中!”金龙好意规劝。 啸海在心里苦笑。金老大自称“平头百姓”,那街上或辛苦度日、或流离失所之人又算是什么? 可是面上又不能明说,他只能连连点头称是。 “说起东北,最近我倒发现一件事,你不觉得街面上多了许多日本人吗?”金龙此行目的就是想从啸海这里打探一些消息。 啸海最近正在忙于照顾铭华和营救徐方展的事情,并未注意到街面的状况,“有吗?日本人平时不就在虹口附近吗?” 金龙摆了摆手,“不是,不是,他们可越界不少。我的兄弟们跟我说,他们最近似乎都不太老实。” 啸海听到这里,心里也有了几分警觉。 日本最近和德意志、义大利交往甚密,在国际舞台上气焰正盛,对中国的野心绝对不满足东北一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山雨欲来 送走了金龙和陈桂香,啸海并没有松口气,而是陷入了沉思。 上海虽然有英、美、法三国租界,但并不能指望他们什么。日本现在势头正盛,吞下东北之后,补给充足,更是肆无忌惮觊觎中国其他地方。现在几波散兵游勇的试探,怕是以后要有大的动作。 “啸海,你在想什么?”不知何时,铭华坐在了他的身边。 啸海扯起个笑容,“冬至呢?” “已经睡了。”铭华看啸海心不在焉,提醒道,“晚饭已经备下了,你先吃点东西吧!” “也好!”这一下午焦头烂额,把吃饭这件事给忘记了,啸海拍了拍额头,起身随铭华去往餐厅。 “你在愁什么,能跟我说说吗?”铭华给啸海添了一碗饭。 啸海接过饭碗,“刚才金龙跟我说,街面上突然有许多日本人在活动……” 听到“日本人”三个字,铭华的眉头皱了起来。 啸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华姐,先别多想。这里毕竟离国民政府的大本营近的很,日本人想打过来,还差些时候呢!” 铭华以为啸海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里焦急,“啸海,你不知道!日本人比鬼还没有人性,我们吃了许多苦,很多人惨死;再说,现在整个东北都在日本人的手里……” 啸海看她急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伸手拉过她,让她坐下吃饭。 啸海何尝不知道这些事情?他现在所担心的也是日本人破罐子破摔,直接在上海引起武装冲突。 铭华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啸海不想让他担心,所以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在她碗里添了几筷子菜。 两个人食而无味地吃了晚饭,各自休息,一夜无话。 天没亮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客厅里的啸海吵醒了。 他迅速收拾好被褥,套上外套,走到玄关去开门。 结果门外是周天宝等在那里。 “你这孩子,这大半夜的干什么呀?吓我一跳!”啸海看见是他,松了一口气。 “外边……外边打起来了!”天宝在大冷天,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 “进来慢慢说……”啸海探头看了看外边,没有人跟过来,赶紧把门关上,带着天宝进到了客厅里。 “什么事情这么吵?把冬至都吵醒了!”铭华也抱着冬至下楼了,看见天宝愣了一下,“这时辰,你怎么过来了?” “外边打起来了!”天宝颠来倒去就是这么一句话。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了!”啸海给天宝倒杯热水,拿了一些吃的,让他填填肚子。 “外面有个巡捕被杀了!”天宝喝下热水,缓过神,急忙把情况告诉他们。 “什么?!”啸海和铭华异口同声地惊呼。 “今天半夜的时候,有几个日本人烧了三友实业社。当时我还在宿舍睡觉,就被工友叫醒了,大家一起救火……”天宝回想起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心有余悸,“巡捕过来帮忙救火,结果反倒被日本人给打死了!” “日本人为什么要烧三友实业社?”啸海很是不解。 三友实业社也算是上海的老纱厂了,天宝就是在这里工作,包吃包住,虽然工钱少,但也能安身立命。 天宝在一片混乱中,听得稀里糊涂,说也说不明白,“他们说,有个日本啥啥会社被抗日义士烧掉了,他们要报仇!” “报仇?那为什么会到租界这来?”铭华觉得事有蹊跷,“难道这抗日义士是你们工厂的工人?” 天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听他们的意思,不但要烧工厂,还要把我们的宿舍也烧掉,所以我就先逃了出来给你们报个信儿!” 啸海和铭华面面相觑。 日本人这打的是什么算盘? “你别害怕,先在这里住下,我先去工厂看看情况!”啸海看天宝的小身量,也不敢让他回去涉险,只能先让他安置在这里。 “好!啸海哥,徐老师迟迟不能出来,咱们的工作也没有办法开展,我好害怕!”天宝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遇到事情也会害怕。 “好孩子,别害怕!”铭华把自己的牛奶让给了天宝。 啸海在客厅的地板上铺了被褥,让天宝在这睡下;他劝铭华也再休息一会儿;而自己带着满腹疑问在沙发上躺下了。 想到昨晚金龙说的话,本以为是日本帮派和本土帮派之间的势力争斗,现在看来可能是真的另有阴谋。 天一亮,啸海没有吃早饭,就急匆匆地赶回江海关。 这件事恐怕还得从程建勋那里入手打听消息。 目前,在上海的中共势力已经被瓦解得几乎殆尽。如果日本真的向江沪地区发起大规模战争,剩下的同志们的处境恐怕会更加危险。营救徐方展的脚步得加快了! 到了江海关,果然不出啸海之所料,程建勋已经在办公室里多时了。 啸海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程建勋的办公室里好像还有其他人在。他没有贸然的上前敲门,而是悄悄地听墙角。 “老姜,这是怎么搞的?南京那边很不满意!”程建勋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我是租界的巡捕探长,可跟南京没有什么关系!”这冷冰冰的声音,原来是姜桥山。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日本人现在这么嚣张,你这巡捕房探长怕是也当不到头了!”程建勋对姜桥山的态度非常不满意。 “这你倒不必担心,不管外边的天怎么变,我姜桥山还是这管这片地!倒是你,赶紧问问你的戴组长,有什么应对之策吗?”姜桥山的声音满满地倨傲。 “唉,我也不知道。”程建勋急了,“不过听他的意思,好像南京政府已经和英美那边打好了招呼,这件事情毕竟是发生在租界附近,他们出面比咱们出面合适的!” 姜桥山怪笑两声,“日本帝国气焰正盛,国运正旺,英美法三国未必敢迎其锋芒。老程,我劝你一句,还是找为自己多做打算吧!“ 啸海听到这些,心里大概有数,这姜桥山和日本人已经有了某些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有心试探 啸海听见程建勋的办公室里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故意重重跺了跺脚步,假装是有人上了楼梯。 里面安静了下来。 咣咣咣……啸海敲门。 “谁啊?”程建勋的声音传了出来。 “程叔,是我,天颢。”啸海把声音提了一点儿,似乎刚刚走到门口的样子。 “进来!”程建勋扬声道,声音里带着些许的疲惫。 啸海推门进去。果然,姜桥山也在。他故作惊讶:“程叔早!姜探长也在?” 姜桥山冷冷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搭腔。 “你来有什么事啊?”程建勋没有像以往那样挂满笑容,脸色冷如冰霜。 “程叔,昨晚街头上打了起来。”啸海表情带了点儿压抑的惶恐,“今天早晨我们巷子口有几个受伤的人,还有日本人。所以我想向您打听打听……” 啸海家也离租界也不算远,冲突蔓延到他家巷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程建勋一直觉得啸海是个懂世事、知进退的年轻人,现在这么一看,本质上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需要历练。不过也好,这样的年人将来在自己手下更好控制。 他虽然略显不耐烦,但还是安抚啸海:“没事,没事,你过你的日子,好好照顾你家里人!遇到了什么,都不要管!” “有程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啸海脸色缓了下来,又变回那个彬彬有礼的张天颢。 姜桥山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对这样的啸海放下了几分戒心。“昨天晚上,租界东区的马玉山路上有几个工人闹事,打伤了日本人,引起了纠纷。我们巡捕房本来是想去调停的,反被这群闹事的流氓打死了一个,打伤了两个。” 啸海认真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信了他的话,心里却不以为然。这姜桥山张嘴就颠倒是非黑白,可想而知,他已经与日本人已经穿了同一条裤子! 说来讽刺,国民政府对于日本的咄咄逼人,寄希望于英美法三国调停;而英美法三国却对横行霸道的日本表现出退让和妥协。五个国家在小小的上海滩玩起了一场猫鼠游戏。 啸海语带感激:“多谢姜探长解惑。想来是没什么大事,那我就放心了。我们的巷子口离工厂区也是近,难免会有那么一两个流氓过来寻衅。以后我得让家里人安分一些,可别惹到他们,免受无妄之灾。” “知道就好!”姜桥山冷冷地说了四个字之后,再也不开口。 啸海试探出程建勋的态度,也不宜久留,跟两人敷衍了几句,就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啸海远没有刚才表现的那么轻松。 姜桥山的话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啸海认为日本人这次恐怕不是一个独立事件,而是一个开始。未来他们还会有各种动作引发冲突,就像当初在东北那样。 现在,徐方展在监狱里,另一个叛徒的身份还没有暴露出来。中共地下势力在上海根本发挥不了作用,也无法阻止日本人的进一步行动;而远在江西的中共中央还在遭受国民党无休止的打击。 这一切让啸海心急如焚。 “天颢,过来帮忙!”赵美雅甜美的声音从丁鑫礼的办公室传了出来。 啸海有些意外,她之前对丁鑫礼相关的一切躲闪不及,今天这是怎么了?但他还是及时应声,“来了!美雅姐!” 到了丁鑫礼的办公室,啸海看见赵美雅正和两个陌生人说话。 一位是年近而立的女性,面目清秀,身材高挑,书卷气极浓;而另一位是年轻的小伙子,和啸海年纪仿佛,也几乎等量身高,带副眼镜,文质彬彬。在冬天里,他穿着一件长款风衣,显得越发挺拔俊秀。 赵美雅也难得笑颜如花,“这是丁课长的夫人和妻弟。” 原来是丁夫人和丁夫人的弟弟。这个年轻人也就是丁鑫礼原来要给赵美雅介绍的男朋友,难怪她如此开心。 面对女眷,不便行西式握手礼,啸海拱手作揖,“我是丁课长的手下,税务科的张天颢,见过夫人。” 丁夫人没有说话,微微颌首;倒是她的弟弟非常热情地伸出了手,“我叫我顾枫白,是丁鑫礼的妻弟。这是我的姐姐枫华。” 啸海握住他的手,回礼,心中一动,“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没等顾枫白回答,赵美雅抢先说:“丁课长还有一些遗物留在这里,丁夫人和顾先生过来收拾一下,我们也给行个方便。” “当然,当然。”啸海微微一笑,“需要我帮忙吗?” “是啊,这里有个柜子打不开,不知丁课长平时把钥匙放在哪里,丁夫人和顾先生想要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赵美雅指着一方加了铜锁的木柜子。 啸海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那把锁,为难地说:“我也没有钥匙啊!” 赵美雅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傻弟弟,我当然知道你没有钥匙!我是想用你的小本事!” 啸海有些无奈,赵美雅指的是他的一项小本领——开锁。 之前赵美雅的化妆盒子锁上了,却失了钥匙,想尽一切办法也没有打开。可那盒子是一方完整乌沉木雕刻的,她也不忍心砸开,急得直掉眼泪。啸海看她为难,就用发卡将盒子的锁打开。这下子可是受到了她的崇拜。 现在顾枫白姐弟俩想要打开丁鑫礼的柜子,赵美雅立刻想到了啸海的本事。 可是啸海有些为难,“这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了?这可是丁夫人诶!除了她,谁还有资格打开这个柜子?有她在旁做保,你还怕些什么?”赵美雅实在太热情了。 啸海在心里忍不住翻起了白眼,赵大小姐真是被美色所惑,毫无脑子! “吵什么?吵什么?”程建勋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赵美雅回头看见是程建勋,也毫无惧色,“程课长,这是丁夫人。她来收拾丁课长的遗物,我让天颢帮个小忙。” 程建勋的眼神在顾氏姐弟俩之间来回打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暗中交锋 “既然如此……天颢,你就帮忙打开吧!”程建勋突然变了一张脸,笑语晏晏地说道。 既然程建勋这么说了,再有丁顾氏在旁作保,啸海倒没什么可纠结的,于是就向赵美雅伸手。 赵美雅立刻会意,从头发上拿下了发卡,递给了他。 啸海拿着细细的发卡,三下五除二地就打开了丁鑫礼的柜子。而这锁头竟然还是完整无缺的,甚至可以继续使用。 这一手露出来,让程建勋多看了他两眼。 这个柜子是个半人高的红木柜子,打开了以后,里面分了三层。 第一层是一个铜质小盒,可以取出来的,上面也挂着一把铜锁;第二层和第三层都是和红木柜连为一体的格子,没有上任何锁。 啸海开了锁以后就退了两步,不再靠前。 丁夫人端着手,也没有任何动作。 倒是她的弟弟上前,伸出左手拉开了第二层的格子,里面是一些公务文件和随身的私印;他又拉开第三层的格子,这里是他的委任状和公章。看来这些东西都是对他很重要的,那就更令人好奇,第一层的柜子里到底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啸海身上,给他唬的一愣,看我干什么? 赵美雅把发卡又递给了啸海,“天颢,你还得把这把铜锁也打开。” 啸海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的不可思议,除了丁夫人以外,那三个人有什么立场要看别人的私人物品? 可是看丁夫人的样子,也并没有反对。 啸海只能打开了铜盒子,里面是几根金灿灿的金条,还压着一封书信。令人意外的是,这书信的封皮竟然写的是日文。 日本人最近在上海干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在丁鑫礼的办公室出现了日文信件,这难免会让人心生疑窦。 啸海把发夹还给赵美雅,之后沉默地站在一边,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隐形人。 程建勋此时恐怕是后悔的。本来他就不愿意沾染有关日本人的事情,这下子可好,丁鑫礼的办公室找到日本人的书信,这让程建勋进退两难。 突然一只纤纤玉手伸了过去,绕过金条拿起这封书信。 丁夫人坦然地打开书信,仔细阅读了里面的内容,微笑告诉众人:“这是我家先生和舍弟的往来书信,都是一些问候之语。” 顾枫白也适时搭腔:“没错,我曾经给姐夫写了几封信,托他好好照顾姐姐。” 程建勋借坡下驴,“当然,当然,都是丁先生的家书,夫人尽可拿走。” “先夫的物件我当然要拿回去,有劳程先生了。”丁夫人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 程建勋似乎没有听出丁夫人的软钉子,而是笑呵呵地说:“夫人客气了,请您看看还有什么……” 啸海看这里也不需要自己,为免得碍眼,他悄悄地溜着门缝离开了。? 坐回自己的座位,啸海把刚才看见的日文默写在了纸上。 丁夫人所说的话,他才不相信呢!哪有姐夫和小舅子之间的书信会锁在柜子里?哪有姐夫和小舅子不用自己的语言写信,反而用外文写信?除非书信的内容是不能为外人所见的! 啸海小心翼翼地收好纸张,准备回家找铭华看看。 突然,他的肩头被人一拍,竟然是顾枫白。 “顾先生,您好!”啸海从容地站起身来,心里回忆了一遍刚才的情景,确认他没有看到自己默写的那张纸。 “张兄客气了!你我年纪相仿,以后可以兄弟相称。”顾枫白的长相清俊,性格倒是热情,已经几次向啸海示好。“天颢兄,听说您是状元后人,想来也是才高八斗!我这刚刚回国,对国内一切都不熟悉,有机会一起畅聊一番!” 啸海从善如流,“枫白兄,实在抬举在下了。我哪有什么才华可言,不过是蒙祖荫混口饭吃。你说,你刚刚回国,敢问什么时候抵达上海的啊?” “我昨天刚回国,下了船,就得知姐夫遇害。”顾枫白脸色垮了下来,“今天先陪着姐姐先去巡捕房了解一下姐夫被害的情况,接着又就到这江海关收拾一下他的遗物。” “请多劝慰夫人,节哀顺变。”啸海语气特别真诚,“不知枫白兄,之前在哪儿高就?” 顾枫白更加真诚,“我不如天颢兄出息,可以工作养活自己。我之前一直在念书,刚刚从日本回来。” “我看你的手受伤了,需要包扎一下吗?”啸海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事情。 顾枫白抬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洒脱地一笑,“应该是在船上弄伤的,已经快要愈合了。没有大碍,不劳烦天颢兄了!” “枫白,我们得走了。”丁夫人踩着高跟鞋款款而来,挽住顾峰白的臂弯,两个人施施然地离开了。 赵美雅看着姐弟俩的背影,由衷地感叹:“顾先生可真帅呀,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见……” 啸海心不在焉地说:“都在上海滩,就这么大块地方,以后肯定会有机会再见的!美雅姐,你就不要依依不舍了。” 赵美雅羞得满脸通红,一跺脚,坐回自己的座位。 程建勋也是反常,并没有像以往似的留在办公室里加班加点,而是没到下班时间就披上大衣、带上礼帽,急匆匆地走了。 江海关两个实权领导,一个死了,一个早退;其他关员当然也不客气,以各种理由离开了。 啸海到家以后,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默写的纸递给了铭华,“华姐,我记得你会些日文,帮我看看这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铭华接过纸,有些为难,“我的日语也不过是在东北时被日本人逼着学的,也没有多好。” “没关系,你先看着,实在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啸海现在谁都信不过,这信封上的内容还真不敢给人看。 突然,铭华拽住了啸海的衣袖,“你从哪里拿到的这张纸?” 啸海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激动,“我是从丁鑫礼的一些信件上誊写下来的。” “你知道吗?这上写的是‘川岛芳子’!”铭华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什么?”啸海对此人也是“久闻大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又陷困局 啸海这下子可发愁了! 如果丁鑫礼真的和日本那边有什么联系,他被害的案子恐怕会被姜桥山拿来大做文章。文章里的主角,毫无疑问就是抗日义士或者共产党员。如果不尽快找到凶手,日本会拿此事向南京政府要挟,到时候情势会更不可控了。 破案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寻求真相的需要了! “啸海,你怎么了?”铭华看见肖海呆呆地不说话,轻轻拍了拍他。 啸海回过神来,把现在的情况和局势跟铭华讲了清楚。 这让铭华也很是忧虑,“这可怎么办?现在国民党已经摆明了不会抵抗日本人。这件事如果扣在了抗日义士或者我们身上,那国民党会和日本联手,到时候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的!” “我也是担心这个问题,但是事情也不是毫无头绪,我心里倒是怀疑一个人。”啸海怕铭华影响心情,赶忙安抚她。 铭华眼前一亮,“哦,你说说看!” 啸海又被铭华的美目所迷惑,半天没缓过神来。 铭华时间久了,也知道啸海心无邪念,就是格外喜欢自己的眼睛,无可奈何地下了重手,掐了一把,直接把他给掐醒了。 啸海知道自己失态了,脸上沁出了红色,引得铭华暗自发笑。其实她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说正事,一天天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些什么!” “哦!哦!”啸海像是刚刚惊醒一样,稳了稳神,“我觉得顾夫人的弟弟有很的嫌疑。今天我看见他本人了,身高与我差不多,也比较强壮;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左撇子。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丁鑫礼的伤口在左边,前深后浅。” 铭华细细想了想,站起身走到啸海的身后,单手制住他,用左手在他的脖子比了一下,“啸海,不对呀!如果是在身后制住他,左撇子会是从右侧划过,这样的话,伤口会在右边,而且前浅后深。” 她又转过啸海的正面,伸手刺了出去,“如果站在正面,左手伸出去刺伤的也是右脖颈,怎么也不会在左边吧!” 啸海站起身来,“这个姿势非常奇怪,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有想明白。” 他在铭华的背后,却没有像铭华那样用手肘制住,而是用右手扶住她的肩膀,大概有半臂的距离,而左手伸直了,从她的脖子轻轻划了一下。 铭华恍然大悟,转过身来,震惊地看着啸海,“为什么会用这种姿势杀人?” 啸海提出了一个猜测,“我觉得应该是丁鑫礼的面前还有一个人跟他说话,或者有什么东西让他专注。” “会是什么呢?”铭华疑问。 “我不知道。”啸海摇了摇头,“现在我只是怀疑,还没有任何证据,所以还需要继续查证。” 啸海还有一件事没有说,这非常像使用日本短刀的手法。可是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凶器的线索,他也不敢轻易说出来。 铭华没有放下心,“就算你及时找到证据,姜桥山会相信你吗?” 这件事戳到了啸海担忧之处,“我何止是担心姜桥山不相信我,我更担心他也是杀害丁鑫礼的凶手之一!” 铭华听完,也觉得不是没有可能,更是担心,“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啸海有个乐观的想法,“如果这件事情能处理好,让日本人自己理亏,或许能缓缓日本对上海的觊觎之心。” 铭华却不是很同意啸海的想法,“啸海,你太不了解他们有多疯狂了。我们在东北和日本人打交道多年,他们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这种小事是不会让他们改变侵略计划的。” “我了解。”啸海知道她误会了,“我需要的是能给我们营救老徐争取些时间就足够了。” 两人吃过晚饭,铭华带着冬至上楼睡觉了;啸海拿出捡到的那个碎宝石,仔细观察。 这种嫩粉色和今天看见的顾枫华气质并不很相符,可是和胡月琴年纪又不相符。这粒碎宝石到底是谁的?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难道它的主人就是现场的第二个人? 第二天是江海关的公休日。 啸海没有像以往那样留在家里陪着铭华和冬至,而是吃过早饭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丁鑫礼的家庭情况被程建勋摸个底儿掉,但是他却也从来不知道有顾枫白这个小舅子。 顾家在上海不算是什么大家族,否则也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丁鑫礼。顾枫华和丁鑫礼毕竟差了二十几岁,顾家也是存了攀附的心思。 啸海刚走到巷口,就看见了发小齐思明急匆匆地往巷子里走。 齐思明也看到了他,“啸海,你这是做什么去?” 啸海没有回答,“思明,你随梅乐和先生到上海,我怎么没见你去江海关上班啊?” 齐思明笑嘻嘻地说:“我没有去坐办公室,而是被安排去了稽查队,平时都不用坐班的!” “那很辛苦吧!”啸海竟然不知道发小工作安排,有些愧疚对他关心不够,“咱们两个人虽然住在一个巷子里,却有一个多月没有见面!” “你不要放在心上,毕竟大家都很忙。弟妹刚生了孩子,我看到你几次早出晚归的,也就没敢叨扰。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大侄子?”齐思明还像年少时那么爽快。 啸海叹了一口气,“现在外边世道乱,本来想给冬至办个满月礼,后来也只能作罢了。不过想想也好,真要办起来,可还要劳烦你和其他朋友了!” 齐思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是不愿给人添麻烦,上学跟家里闹翻的时候就是这样!你有什么事麻烦,对别人也就算了,对我就直说!” 啸海心思一动,“如此说来,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要麻烦你。你在稽查队,平时跟巡捕房关系不错吧?能帮我查一户人家吗?” “谁家呀?”齐思明的手放了下来。 啸海和盘托出,“你可能也知道,我的课长丁鑫礼被人害在了家里。昨天,他的夫人和妻弟到办公室来清理他的遗物,可是程课长说没见过他的妻弟,让我了解一下情况。我又没有什么门路,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吗?” “当然可以,没问题!”齐思明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敌友不明 啸海和思明分开以后,想着自己不能在一颗歪脖树上吊死,让思明帮忙打探的同时,他去给老家拍了电报。 顾家祖籍也是江苏常熟人,和张家相隔不到二十里。父亲张君龄在老家经营多年,人脉甚广,或许会有什么消息。 从电报局出来,啸海没有回家,而是到租界附近的三友实业社。 昨天回到家,他并没有看到天宝。据铭华说,天宝待啸海走后,又回到工厂宿舍打探情况。 啸海还没走到租界,就听见那个方向人声鼎沸,似乎要发生冲突。 他担心天宝有事,赶忙跑了过去,费劲挤进人群。沿途他也打听到不少消息。 原来昨晚天宝跑得快,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这群日本人纵火烧掉了三友实业社的六间工厂和二十四台机器,还险些炸掉工人宿舍。他们为了阻止警察赶来,冲进租界警亭杀害了华人巡捕田润生,割掉了陈德胜的耳朵和朱伍兰的手指。 啸海的血冲上了头。这么大的事情,姜桥山却轻描淡写地把责任全都推给了工人。 啸海仔细观察这些群情激愤的人,应该是附近工厂的工人;而被他们围住的就是几个日本人看起来像是闲散人员,但他看的出来,都是军人伪装的。 啸海心里着急天宝的安危,于是又往冲突的中心挤了挤。 突然他的肩头被拍了一下,这感觉似曾相识,回头一看,竟然是顾枫白!“顾先生?” “天颢兄,又客气了!”顾枫白风度翩翩地笑道。 啸海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枫白兄,你怎么在这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请速速离开吧!” 顾枫白倒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天颢兄又怎么会在这呢?” “昨天我在办公室听说这里发生了冲突,拙荆一个远亲在附近居住。她担心孩子的安危,让我过来打探一下消息。”啸海直视着他的眼睛。 顾枫白在他的目光下,也不得不回答刚才的问题,“我有几个日本友人,据说被暴徒围攻,我过来看看情况。” 这时候,啸海身边挤过来一个小圆脑袋,是周天宝。 他老远就看见了高个子的啸海和与啸海等高的顾枫白,费力挤了过来,开口问道:“姐夫,你怎么过来了?” 啸海对这孩子的机灵劲儿很是满意,赶紧把他拉离冲突的圈子,“我过来看看你啊!” 没想到,顾枫白也跟了过来。他看着虎头虎脑的天宝,审视的目光一刻未离。 突然,他似有所指,“看来状元后人也有穷亲,没想到尊夫人的家里也有人在这里做工。” “世道不好,状元的名头也吃不了多久,还是得凭自己的这双手去讨生活。”啸海听了这话,也不尴尬,“倒是顾先生家宅丰厚,留洋多年,不比我等小门小户。” 也不知道顾枫白听没听懂啸海的软钉子,他坦然一笑,“好说,好说。都是求个生存。” 看似答非所问,但啸海也从中探究到些许信息,干脆不搭腔。他转向天宝:“你有没有参与到冲突中?受没受伤?要不先跟姐夫回家住一段时间吧!” 天宝拉住啸海的手,“谢谢姐夫,姐姐刚生完外甥,家里还乱着呢!我在这儿做工、读书还挺方便的,就不打扰你们了。” 可是啸海看着不远处吵嚷的人群,眼里充满了担忧。 顾枫白插话:“天颢兄,大可不必担心。我看这位小兄弟很是机灵,不会参与那些愚民之流,想来也是安全的!” 天宝一时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不敢搭腔;啸海搭在天宝肩上的手也轻轻地捏了捏,也是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顾枫白看着面前的两人并不搭茬,也不在意,“二位先聊着,我过去找找我的朋友。” “您请便!”啸海也不跟他客气,带着天宝就远离了风暴圈。 暂时没有什么好办法,啸海只能带着天宝先回家。 一路急匆匆地赶回家,已经是日落西山。俩人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响。 啸海虽然心事重重,但也不能饿着正在长身体的天宝。 他带着天宝先拐到了永安百货附近的弄堂里,找到一家卤味店,买了些熟食卤味给今天加菜。 两人回到家,铭华正在客厅给冬至喂奶,啸海立刻转身挡住了天宝的视线。 因为天宝矮小的身材被啸海高个子给挡得严严实实的,铭华没有看到他,只看到啸海惊慌失措的样子。她虽然有些害羞,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好了,赶紧过来吃晚饭吧,都在外面跑了一天了!” 啸海这才带着天宝走了进来,把卤味放在餐厅。 铭华看见天宝也是一愣,“天宝怎么过来了?你昨天回去以后,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天宝丧眉搭眼,蔫蔫地说:“昨天我回到那儿,看见厂房都被烧了,还听说有个巡捕被他们杀了。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把厂房清理出来。到了晚上,一个日本的中尉带着一队人又来了,说是我们打了日本人,非让老板交出凶手,还要把我们的宿舍炸了。” 铭华发现这情况越发不对劲,“那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天宝带了点儿小得意,“我发现了炸药包,捡起来扔出墙外,结果没能炸了我们宿舍,只是炸个土包。” 啸海在路上也听这孩子讲了这件事,告诉铭华:“我去到那的时候,三友实业社的一群工人正在和日本人发生冲突。天宝一个孩子在其中,再加上他昨晚的举动,我怕他被日本人记住,再受到伤害,所以就把他带了出来。” “你们两个人竟然全身而退?”铭华问出了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天宝懵懵懂懂,不知道铭华在担心什么。 而啸海和她心照不宣,“我也觉得很意外。冲突眼看着就要升级,可是警察也好,巡捕房也罢,还没有人过来控制局面;而我却能顺顺利利地把天宝带出来。” 铭华很是担心,“明显有人暗中相助!不知是敌是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时局纷乱 不管铭华如何担心,接下来的日子里,街面上不可避免地越来越乱。 日本人、租界巡捕、工人团体之间不断发生冲突,尤其是租界附近,原来灯红酒绿的繁华胜地,现在人人避之而不及。 更令人们恐慌的是,日本人的军舰开到了港口。原本以为有英美法撑腰的上海滩,现在也岌岌可危。 金龙作为上海滩的老大,都避开锋芒,不敢有所动作。 啸海把天宝强留在家里,不敢让他回到工厂开工。 程建勋每日催促啸海去找姜桥山,赶紧想办法找出杀害丁鑫礼凶手;可是姜桥山却推三阻四,把啸海几次拒之门外。 很快事情又起了变化。 1月25日,三友实业社的工人和租界的华人巡捕组织了大批学生、群众,给惨死的巡捕田润生举办葬礼,而且发起了游行活动。 可以想象,这次示威游行又捅了日本人的“肺管子”,再次发生激烈的冲突。 天宝在家急得要命,他想要参与到这次游行中。 但是啸海和铭华却把他拦住了。 一方面,他们害怕天宝的身份暴露;另一方面,在这次游行活动中发生的冲突也可能会伤到还是个孩子的天宝。现在上海的中共势力已经很薄弱了,他们经不起牺牲了。 果然不出啸海的所料,在1月25日的示威游行中,各方都有伤亡。各国势力严阵以待,造成了上海滩的局势空前紧张。 在江海关的办公室,程建勋焦急地踱着步。 上海造成今天的局面,国民政府却迟迟不给出态度,还在指望着英美的调停;可是英美官员躲在公共租界里,完全不与他们接触,任由日本人在租界外肆无忌惮。 更让他恼火的是,姜桥山话里话外一直拿丁鑫礼被杀这件事威胁着他,让他焦头烂额。 “天颢,过来!”程建勋走出办公室,看见啸海在座位上正在工作,一时气闷,干脆叫这个大侄子到自己的办公室,吐吐苦水。 “怎么了,程叔?”啸海进了程建勋的办公室,随手把门关上。 “你之前和老姜去查丁鑫礼被杀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程建勋示意啸海坐下说。 啸海也猜到他要问这件事,表情有些为难地说:”姜探长最近正忙着日本人在租界和工人们起冲突的事情,哪有时间来管这个案子啊?” 程建勋一拍桌子,“这个老姜,真是只可共享福,不可共患难!要好的时候,跟我是哥俩儿亲;现在有了麻烦,恨不得落井下石,踹我一脚!” 啸海心想,这老哥俩儿狼狈为奸多年,怎么突然间就翻了脸?可是看着程建勋激动的神情,他也没有多说话。 程建勋自己没憋住,告诉他:“这个姜桥山非得让我找几个共产党,把这件事扛下来,要不然丁鑫礼这个锅,他就要甩在我的头上!说实话,之前我们把上海的共产党都清洗得差不多了,连云代英都被我们抓到了,到哪儿给他找替罪羊去?” 啸海没有搭腔。 程建勋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现在之所以能被姜桥山威胁,原因也是在于南京政坛的变动。 去年年末,蒋介石辞去国民党主席的职务;戴笠成立的十人调查团迫不得已随着他韬光养晦;日本人扶持了广州政府,对抗南京政府……这一切让程建勋和姜桥山之间的交往,也出现了失衡状态。 姜桥山作为日本的代表,恐怕是拿着程建勋敲山震虎,威胁他身后的戴笠和蒋介石,让他们尽快给出个结论。而广州政府的汪精卫、孙科等人又时不时给南京下绊子,蒋介石现在真是受了夹板气。 丁鑫礼的死被拿出来做文章,和他与日本人之间的交往有没有关系?川岛芳子的信件为什么会出在丁鑫礼的遗物里?程建勋知不知道这封信的来源?丁鑫礼抓走徐方展,到底是陈氏兄弟授意,还是丁鑫礼自作主张,亦或是日本人的主意?金龙给出的信息,到底准不准确? 电光火石之间,啸海的心思百转千回。但他表面上不显,只是微微勾着头,让程建勋看不到他的表情。 “大侄子,你倒给我出个主意啊!”程建勋绝对不像他表现的这么没有城府! 啸海转念一想,“我觉得姜探长给的主意倒也是不错。只是我担心,即使咱们找出了替罪羊,恐怕也不能平息日本人的怒火。说到底,这件事我还是比较赞同蒋先生的看法,国际出面调停比较好。” 说到这里,程建勋眼前一亮,站起身打开了房门,确认了外面没有人,转过身,告诉啸海:“蒋先生很有可能会东山再起。” 啸海当然明白,蒋介石其实一直没有离开权力中心,所谓的“下野”不过是因为围剿红军失败,做出引咎辞职的样子。他恐怕也等着这次机会,再回到权力中心。 “如此说来,我们把这件事都算在共产党的头上,并非是上上之策。”啸海真诚地说。 “怎么说?”程建勋需要理由。 “您想,现在蒋先生最大的敌人,除了共产党之外,就是广州政府。如果我们把这件事放在了共产党的头上,那么蒋先生和广州政府之间很快就要短兵相接。而广州政府的靠山是日本人,就等于蒋先生和日本人对上了。”啸海掏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画了一张草图,“到时候英美想要调停,怕也是难做。不如我们就把这次冲突当做一起普通的社会事件去处理。这样大家还是有共同的敌人的,蒋先生也不至于和日本方面撕破脸皮。” 程建勋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大侄子,你说的有道理!但是现在姜桥山不使力气,丁鑫礼的案子破不了,他还是能够威胁到我!” 啸海看程建勋对三友实业社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倒是对丁鑫礼的案子更加重视,干脆主动请缨:“您如果有办法让我去调查这起案件,保证给您个满意的答复!” “你有把握?”程建勋意味深长地看着啸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事发突然 啸海的调查还没开始,上海的局势就再次升级。 1月28日傍晚,啸海一家三口和天宝吃完晚饭,一向乖巧可爱的小冬至却哭闹不止。 铭华心里着急,抱着孩子在客厅走来走去;天宝懂事地收拾好碗筷餐具;啸海觉得冬至的哭声很有问题,从药箱里拿出探热针,放在了冬至的腋下。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孩子也没有发烧,嗓子也没有红肿,怎么看都是健健康康的。 铭华更着急了,陪着孩子掉了一场眼泪,被啸海和天宝劝慰了几句。她听从啸海的劝告,早早抱着孩子上楼休息了! 天宝看着铭华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不禁感叹:“小孩子真是麻烦,没想到他这么能哭!” 啸海弹了弹他的脑门,“你自己还是小孩子呢!还那么多感慨!” 天宝就是一个半大孩子,根本不能理解为人父母的辛苦,揉了揉额头,不再言语。 啸海和天宝坐在楼下客厅里,讨论营救徐方展的事情,可是隐约间还是能听到从楼上传来的冬至哭声。 这间小洋房的二楼的面积、格局和一楼是一样的。二楼间隔出一间卧室和一个浴室,还有一间书房。 自从铭华搬了进来,啸海再也没有上楼。书房里的书和文件搬了下来,都堆放在客厅的角落里,除了一些跟共产党相关的机要文件以外。 今天冬至哭的声音实在是有些不对劲,啸海也顾不得避讳了,让天宝在楼下先睡着,自己三步并两步,上楼去看看那母子的情况。 到了楼上卧室门口,啸海也没敢造次,而是轻轻地敲了敲门,“华姐,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明华轻声说道。 啸海推门一看,铭华身着一袭粉色的丝绸睡衣,端坐在穿上。这套睡衣是啸海置办的,穿在铭华身上,整个人显得圣洁又美丽。 “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哭闹不止……”铭华愁眉苦脸,好像是对啸海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啸海伸过手去,“让我抱抱他吧!” 铭华知道,因为自己和啸海是假夫妻,身份一直很尴尬。所以啸海从来没有向她要求抱抱冬至。 可是今天这情况,他既然主动提出,铭华当然也没什么介意的,就把冬至递了过去。 抱起小小软软的冬至,啸海心里温柔得一塌糊涂,“你为什么哭呀?这么不让妈妈省心!” 小冬至说来也奇怪,到了啸海的怀里,就一动也不动,老实得要命,还拿那双和妈妈一样的大眼睛盯着啸海看。 铭华被气笑了,“这孩子,合着就是在欺负我一个人!到你的怀里乖巧得简直不像他了!” 啸海欢喜着,一时间有些忘形,“这证明我跟他有缘分,谁让我是他爸爸呢!” 听了这话,铭华笑容有些苦涩,嘴角扯开一些;啸海知道自己失言了,也不再多说。 突然,冬至的小手紧紧抓住啸海的衣襟,又开始咧嘴大哭。 这把啸海闹得一愣,刚想哄哄他,就听外面“轰隆”一声。 啸海和铭华都愣在原地,那是…… 楼下传来天宝的声音,“海哥、华姐,是炮声,是大炮的声音!” 铭华的脸色也变得苍白。没错,她对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在东北的时候听过无数次,她和妈妈、弟弟多少次在炮声中死里逃生。 啸海也很惊讶。他自小生长在江南,对这片环境实在太过熟悉。除了清朝入关之初以外,历朝历代对江南的地方势力都以拉拢为主;尤其当下,上海滩上还有其他三国势力,他也没想到真有人会直接一声炮响轰开上海的大门。 可是这声炮响并没有结束,接连的轰炸声,让啸海他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天颢,开门!” 啸海急匆匆地跑到楼下,把天宝撵上楼,让他藏身在楼上的书房里;自己到玄关把门打开,是齐思明。 “思明,你怎么过来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啸海看齐思明风尘仆仆。 “别提了,我刚刚下班。”齐思明看来不像是在说谎,“走到半路,就听见炮响,我一时害怕就赶紧往家跑,可是沿途看见很多人在逃命,听说是日本人打了进来。” “日本人?”啸海早有预料,被齐思明证实了。 思明以为他不相信外边在打仗,焦急地拽了拽他的袖口,“别发愣了,咱想想办法吧!要不你带上弟妹,咱们现在赶回老家吧!” 啸海惊讶的是,这三两天之间事情怎么会恶化到这种程度?老蒋不是还准备采取靖绥政策,向日本服软吗?怎么日本人还会变本加利,直接炮打上海? 晃神间,齐思明挤了进来,“别再发呆了,有什么主意赶快想一想啊!咱不能在这里等死吧!” 啸海苦笑道:“那有什么办法可想的?上海还有三国租界在,日本人根本不放在眼里,我们的主意根本在眼下都不能派上用场。” “那我们只能在上海坐以待毙了?”齐思明没想到最聪明的啸海也毫无应对之策。 啸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暂且只能寄希望政府能出面解决这个问题。至于逃回老家,恐怕也不可行,还不知道这一路上会遇到什么事情,冬至还小,我不能让他们母子俩冒险。” 齐思明眼中的眸光一闪,“你说的也对,除了政府,我们也信不到别人了!诶?弟妹呢?我侄子呢?他们母子俩没受到什么惊吓吧?” 啸海没想到他把话题转的这么快,被唬得一愣,“没有,没有,他们在楼上睡觉呢!” 齐思明挑眼往楼上的方向看了看,没有再说话。 可是啸海捕捉到齐思明的眼神,有那么些许的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打发走了齐思明,啸海才发现冬至的哭声早就止住了。这时候,他看到天宝的圆脑壳出现在楼梯口,“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个人走了吗?他是谁啊?”天宝壮着胆子下楼了。 “他是我的朋友。”啸海想了想,披上了衣服,“天宝你在家照顾好华姐和冬至,我出去看看情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夜奔偶遇 一整夜,外面的炮火声也没有断。好在啸海的房子在法租界附近,一时间日本人是打不过来的。即使这样,除了冬至,铭华和天宝都是一夜未合眼。 天色大亮的时候,啸海回到了家里,疲惫地瘫坐在沙发上。 天宝看见啸海,懂事地到厨房给他张罗吃的;铭华听见了声音,安顿好冬至,也下了楼。 “外边的情况怎么样?”铭华看啸海一脸疲惫,胡子拉碴的,有些心疼。 啸海强打起精神,颓然地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多说,“冬至呢?我走了之后,孩子还哭吗?” “不哭了,昨天你走了以后就不哭不闹,一直睡到现在还没醒。”铭华起身给他浸了一条热毛巾,让他擦擦脸。 “那就好!孩子哭得我都揪心。”啸海坐了起来,擦了一把脸,告诉铭华,“现在除了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以外,哪里都不安全。这几天,你和孩子,还有天宝都不要出去了,吃的用的等着我带回来!” “你这大半夜的去哪里了?日本人没有进城吗?”铭华担心了一夜,需要一个答案。 啸海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我出去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顾枫白。他开车带着我一起,这一夜都很安全。” “又是顾枫白!”铭华对这个名字不能说不熟悉,“这几次他都出现的很巧合,你不觉得这有问题吗?” “当然!但是我们没有什么证据……”啸海从上次开始就怀疑顾枫白和日本人之间有什么密切的关系,可惜无法证实。 “海哥,早饭做好了!”天宝在餐厅唤他。 “对,你先吃早饭吧!”铭华站起身,拉起啸海,“你这一夜没怎睡,吃完饭,睡下吧!” “好!”啸海应道。 吃过早饭的啸海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躺着;屋子里的铭华和天宝都蹑手蹑脚的,不敢吵醒他。 可是啸海也并没有安安稳稳地睡着,脑子里像走马灯似的闪过了这一夜所看到的一幕幕。 凌晨时分,啸海离开家里,并非漫无目的打探消息,而是准备直接奔向江海关。 刚出巷子口,他看见路灯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是齐思明。 一个小时前,齐思明刚刚从自己家出去,说是回了家,可是这时候他又准备去哪里? 啸海犹豫了,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去叫住他,没想到这时候一辆汽车停在了啸海的身边。 “天颢兄,这半夜三更的,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肖海借着微弱的路灯光看了一眼,竟然是顾枫白! 啸海看着这辆黑色的奔驰车,心里很惊讶。现在的上海滩,能买得起车的没几个人。上次齐思明送铭华去医院的车,也不过他从稽查队借来的而已。 “怎么愣住了?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顾枫白以为轰鸣的炮声让啸海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于是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啸海借着夜色掩住了脸上怀疑的神色,弯腰上了车,“枫白兄,你这是去哪?” “我在家里听到了外面炮火连天,心里担心朋友,所以准备去虹口看一看。”顾枫白轻描淡写地说,“没想到。可巧遇到了天颢兄,不知这是要去哪里?” 啸海此时已经稳住心神,“我和你一样,听见的炮声放心不下,要回江海关去探探情况,我还有许多文件放在那里,也不知安不安全。” 顾枫白语带笑意,“天颢兄果然是为党国尽忠效力,这世道如此混乱,竟抛下娇妻幼儿回去工作。” 两人的交情并没有深到彼此交心的程度,可是他却连自己的妻儿都打听清楚了,这样难免令人心生疑虑。 顾枫白发觉啸海不说话了,轻轻一笑,“我和思明兄也有几分交情,刚才从路口过去的就是思明兄吧?” 短短两句话,让啸海的后背一凉。 啸海也终于知道刚才为什么看见齐思明会感到不舒服,是眼神!他望向啸海的眼神是探究和怀疑,已经没有两人年少时的那种坦诚与信任。 思明在怀疑什么?啸海一时间也摸不到头绪。 恍惚间,顾枫白已经把车停在了江海关的门口,“天颢兄,用不用我陪你一起进去?我看看这大楼里并没有什么人。多一个人,多一份安全。” 啸海心想,有你才不安全呢!可是脸上还是笑容可掬,“多谢,我去看看情况即可,你请便!今晚真是多谢了!” “没什么,这一路走来,你也听到了这炮火轰鸣,你一个人真的不是很安全。”顾枫白不无担忧地说。 啸海随手指了指办公室的灯,“没关系,我的同仁们已经过来了,多谢枫白兄关心,日后定会专门答谢。” 啸海态度温和,但言辞坚决,顾枫白也就不再坚持。和啸海告别之后,他一脚油门,离开了江海关大楼门前。 啸海转身进了办公室。 果不其然,程建勋办公室的门大开,而他本人正在焦头烂额地打电话。 “程叔……”啸海轻轻地敲了敲门。 程建勋抬眼看见啸海,脸上有几分惊讶,也有几份如释重负的喜悦,“你怎么过来了?” “刚才我在家听见炮火轰鸣,怕这里出什么事儿,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程叔竟然也在这里!”啸海看得出来,程建勋恐怕一直没有回家。 “唉,还是你有心呐!”程建勋在这时刻正是需要人手,“你来正好,我正有事需要人帮忙!” “程叔,您请说,我定当义不容辞。”啸海原本就是想趁此机会取得程建勋进一步信任。 “这有一封密函,你马上送到真如车站19路军蔡军长和蒋指挥手中。”程建勋把一封火漆封口的牛皮纸信封交给啸海,“切记!中途不要打开,也不要遗失!楼下有脚踏车,你现在赶快去,天亮之前要赶回来!” “好!”啸海拿起信件,二话没说转身下楼。 大楼墙角果然有一辆同昌车行的脚踏车,啸海找到以后,直奔真如车站而去。 沿途炮火连天,啸海虽然遭遇重重危险,但也不做停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不眠之夜 到了真如车站,啸海看见这里已经变成了战时的指挥部。 啸海看了看,左右没人,干脆直接走进了指挥部里。 车站起这种事?! 张君明一时间没有说话,而把眼神转向了铭华,目光锐利。 昨晚,啸海在回家的路上,转进了张君明的家里。他求让张君明派人护送铭华母子俩回到常熟老家躲过这场祸事,而自己要独自一人留在上海。 为了让铭华在老家能够安稳落脚,自己准备让冬至入籍张家。 张君明离开后,啸海告诉铭华:“华姐,你准备准备,三天后就动身!” 说完,他把天宝从厨房里叫了出来,“天宝,如果你愿意,可以和华姐、冬至一起回常熟;如果不愿意离开,就和我一起在上海!” 铭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听到啸海这么说,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手,“我不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爱别离苦 啸海轻轻拨开铭华的手,“华姐,这次你得听我的!现在我们还没有把老徐营救出来,组织的工作没有办法开展;而另一个叛徒还没有暴露身份,我们也不知道他对你我的情况了解多少。 “你们母子俩留在上海,不但会受到战火波及,而且如果未来国民党向日本妥协,交出抗日义士,那你很有可能暴露出来。我不希望你白白牺牲,冬至还小,不能没有妈妈。我叔叔既然答应带你回常熟,必能保你们母子平安!” 铭华的大眼睛里溢出了泪水。 站在一旁的天宝心里也有些难受,“啸海哥,我不走!我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去哪里都是一个人。有你在,我还有个家,所以我要就在上海陪着你,帮助你!” 天宝年纪小,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直以青年团的身份在活动,想来他的信息并没有暴露多少。所以,啸海对他倒也不算很担心。 啸海微微一笑,心里暖暖的,他拍了拍天宝的肩膀。 他让天宝带着冬至回楼上,自己和明铭还有话说。 “华姐,不要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啸海掏出手帕,给铭华擦了擦眼泪,“没有了你和冬至的牵挂,我更能展开手脚。这次战争不容乐观,万一上海真的沦陷了,我至少保住了你和冬至的安全。” “是我拖累了你。”铭华止住了泪水,眼睛肿肿的。 “不是,我很感谢老徐让我和你假扮夫妻,让我认识了你,让我拥有了一个孩子。虽然,这个孩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啸海难得坦露心迹,“所以我也会全力去寻找你的丈夫,那么也请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冬至,等到姐夫和你们团聚。” 铭华听到啸海说起自己的丈夫,心中微微一动,“啸海,你知道,我一直怀疑古小三就是胡永川。如果你能救出老徐,一定要帮我打探清楚,最好能亲眼见一见他。” 啸海的嘴角带着几分酸涩的笑容,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是一定的!你放心,我一定努力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铭华眼神闪了闪,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而是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提起笔画了一幅画像。 啸海凑到跟前,看着铭华在一点点勾勒出一个人物画像。 画上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方形脸,有些络腮胡须;眉毛很是浓重,眼睛虽然不大,也是有神的;如果没有下半脸的宽鼻阔口,应该是一个长相不错的人,可惜现在看来却有几分粗鄙。 啸海没想到胡永川竟然是这样长相的人。 铭华又提起笔,在人像的眉心处点了一颗粗黑的痣。 啸海又端详了半天,牢牢记住这个人。 三天后的清早,张君明准时出现在啸海的家门口,并且带来了一份电报,是常熟老家传回来关于顾枫白的消息。 顾家在常熟只是一个中等门户,祖籍在江阴。 顾家本来只有一个女儿顾枫华。可是因为顾家家主娶妻纳妾,却年过中年依然后继无人,所以从姻亲中过继了一个儿子,取名顾枫白。 但奇怪的是,这个孩子并不是在幼年时期过继的,而是懂事之后才入了顾家的门,没养几年就送到国外念书了。 更加离奇的是,顾家宗族是在江阴,对于常熟的旁支情况并不了解;而这个顾枫白说是顾家姻亲的孩子,可是亲生父母始终不详,也就没有入了族谱。 人总不能凭空蹦出来。 啸海觉得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蹊跷,但是眼下铭华母子俩离开更加重要,他无暇顾及这个顾枫白的离奇身世。 啸海随着张君明一直把铭华和冬至送到车站。 张君明让啸海放下心来,自己一定把她们母子二人安全送到张家,也会跟张家父母说清楚。 啸海得了自己叔父的保证,也就放下心来。他挥别了三人之后,有些黯然神伤地往家走。 刚到巷子口,他就看见齐思明等在那里,“啸海,我刚才去你家,可惜没有人在。” 肖啸海打起精神,“是,我刚才送铭华母子俩去车站。我让他们回常熟老家避避风头,你也看到了,上海的局势不稳,我不能让他们冒险。” “这倒是个主意!”齐思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可是孩子那么小,坐车回去也不容易。说起来,我的家主婆还在老家,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啸海被他这怪腔怪调的上海话逗笑了,但是心里的疑惑却没有减少。 天宝跑哪去了?自己出来的时候让他留在家里,为什么思明说家里没有人? 齐思明没有注意到啸海的心不在焉,而是自顾自地说:“你回来正好,我找你有事情!” “什么事?”啸海暂时也顾不得天宝了。 “你让我查顾枫白的情况,我有了一些眉目。”齐思明拐住啸海,往巷子里走。 啸海今天刚从家里拿到了电报,对顾枫白的身世有了一定的了解,现在齐思明又查到了新的情况。 “顾枫白留学日本很多年,十几岁就出去了,最近才回来;谁想到,刚回来就赶上这种事情。他把寡姐现在接回家去住,可是他姐夫丁鑫礼的财产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分呢?”齐思明说着,眼睛里闪着光,好像已经知道丁鑫礼财富几何。 “这就不关咱们的事情了。”啸海没有注意到齐思明的表情,“既然这个顾枫白身份没问题,那我就赶紧和程课长回个话。” “等一下,别着急,话还没说完呢!”齐思明拦住他,“那天顾家姐弟俩把丁鑫礼的一匣子金条拿走了,现在丁鑫礼的二夫人胡月琴正在找人出面做话事人,要拿回一半呢!” 啸海看着街边喧嚣的人群和时不时走过的日本大兵,“她还有这心思呢?现在上海滩这么乱,还得三根两根金条,有什么用?” 齐思明调侃道:“你是大家子弟,口气自然大。这世道越乱,金条越有用!现在不光这位二夫人,丁鑫礼的老家也来人了,这下子他的身后事可有的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神秘访客 其实,啸海的心思不在丁鑫礼的身后事上,而是在于到底谁是凶手。 日本突然对上海发起进攻,让这起命案变得毫无水花。无论是姜桥山,还是程建勋,似乎都忘了这起命案的存在。 但是啸海还没放弃,他接过齐思明的话,问道:“你在稽查队,和巡捕房关系好,丁课长被杀这件事,现在有什么进展?” 齐思明听到这里撇了撇嘴,摇了摇头,“现在这世道,谁还能记得死了一个海关的小课长?有权有势的都在想着怎么攫取利益,老百姓都在想着保命为大。除了丁鑫礼的家人,没有人会在意这件事了!” 啸海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是他不能认同,便不再言语。 两人在齐思明家门口分道扬镳。 啸海回到家,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轻轻喊了一声“天宝”。 家里并没有人应声。 啸海急了,一边在家里四处寻找,一边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天宝!” 突然从楼梯的拐角处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果然是周天宝。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啸海伸手把他拎了出来。 天宝脸色煞白,神情有些害怕,“刚才有两个人过来要找你,其中有一个是日本人……” 啸海一下子警觉了起来,“来找我的人是什么样子?” 天宝吞了吞口水,继续说:“一个是那天和你一起出现在工厂附近的高个子男人;另一个是我曾经见过的日本人,年纪不大,个子不高,右脸上有条长疤。就是他,放火烧了我们的工厂和宿舍,我肯定不会看错!” 顾枫白带着一个日本人来找自己?! 啸海被天宝的话闹得一头雾水,“他们找我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天宝的情绪终于缓了过来,“我看见那个日本人几次潜入我们工厂,还打伤过我的工友。我就很害怕,没敢开门。” 啸海不知道天宝为什么怕成这个样子,但是现在也无暇多问,“之后还有其他人来找我吗?” “我当时太害怕了,就躲了起来了。之后有没有人在找你,我也不知道了。”天宝缓了缓神,“或许有吧,我好像听到了两次敲门声。” 看来齐思明来找自己的时候,天宝已经躲了起来,根本就没有见到他。那顾枫白和这个日本人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再混乱的局面,也不耽误程建勋的意气风发。 在日本进攻上海的第二天,南京传回消息,蒋介石再次担任中央军事委员,虽然不是委员长,但是再掌权柄也指日可待。 第二天一早,当啸海刚出现在江海关,程建勋就喜笑颜开地把他叫到办公室。 他示意啸海坐下,笑眯眯地问:“侄子媳妇已经回常熟老家了?” 啸海面色轻松地说:“回去了,昨天送走的。谢谢程叔,帮忙行了方便!” “客气什么!”程建勋一挥手,仿佛这事不值一提,“听说你叔叔这一次也跟着回去了?” 啸海点了点头。 程建勋语气亲昵,“应该的,应该的,有长辈照应总是好的!” 啸海知道他肯定不是过来专门跟自己拉家常的,所以只是客气地笑笑,静待下文。 果然,程建勋是有其他事情对他说的。“我把你的想法对戴组长提了,他也非常同意。现在丁鑫礼被杀这起案件不能直接扣在共产党的头上。尤其现在共产党的势力已经被咱们清理得差不多了,不足为患。 “但老丁的死又不能不给世人一个交代。按照戴组长的意思,老丁如果真是陈氏兄弟的人,还是要尽快的查清楚事情的真相,要不然他也南京也难做。” 啸海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 程建勋拍了拍啸海的肩膀,“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一声。丁鑫礼的二夫人胡月琴最近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找到了金龙,想要追回丁鑫礼那几根金条的下落。” 啸海抬眼看着他,程建勋略显心虚地撇开了眼睛。 这就是啸海的另一个不解之处。 以他对程建勋的了解,这几根金条当时就摆在他的眼前,他怎么可能会不动心?可是他竟然让顾氏姐弟那么轻易地就拿走了,事情一定另有内情。 程建勋突然慈祥地笑了,“天颢,侄子媳妇喜不喜欢吃醋?” 话题的急转弯把啸海晃得有些懵,苦笑道:“我们二人年少相识。我从头到尾只有她这一个爱人,我也不知道她吃不吃醋。” “那你真是幸福,你不知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程建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就像老丁家里,娶了两房夫人。这二房的琴夫人还是小门小户人家出来的,遇到事情一时想不开,很容易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听程建勋话里的意思,他是准备让丁鑫礼被杀的这口锅扣在二夫人胡月琴的头上。 啸海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程建勋很是满意,“那好。之后老姜再找你的时候,你记得跟他多配合!” 啸海不知道程建勋和姜桥山之间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竟然又重归于好。 他坐回座位上,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直奔程建勋的办公室。 赵美雅想要起身拦住,可是被他一身气势给镇住了,没敢进一步上前。 她悄悄蹑手蹑脚地溜到啸海的身边,“天颢,那个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嚣张?看起来像是个军人的样子……” 啸海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离开前线,木木地看着这个身影来去如风,喃喃地嘟囔一句:“他是十九军军长蔡廷锴。” 赵美雅眼里透出艳羡之光,“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呀!” 可是蔡廷锴刚走,又一个不速之客临门了,是顾枫白。 顾枫白的到来,再一次引起了赵美雅的注视。 可是,顾枫白却目不斜视地从啸海和赵美雅身边走过,直奔程建勋的办公室。 赵美雅的表情很是惊讶,“顾先生什么时候和程课长这么熟了?” 这个问题,也是啸海想要知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再次别离 啸海回到家里,发现天宝犹犹豫豫的,似乎有话对他说。 “天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啸海看他把饭都准备好,却迟迟不动筷子,干脆直接问他,“有话就直说,有什么还不能对我说的吗?” “是这样的……”天宝脸色有些为难,“啸海哥,今天我看到我原来的工友了。他告诉我说三友实业社又开工了,我想回去工作。” 啸海坐直了身子,“怎么?在我这里住得不习惯?” 天宝赶忙摆了摆手,“不是!我当然希望和你一直住在这里,能够遮风避雨。可是,一直住在这里,我没有办法开展工作,也不能打听到新的消息,还会平白无故给你增加负担。” 啸海明白,天宝的决定是为了自己考虑的,心里十分感动,嘴上却开着玩笑:“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还是养得起你个小孩子吧!” 天宝知道啸海误会了,赶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回到工厂才能了解更多的情况。攻击我们的工厂的和日本人情况还没有掌握,徐老师也没有救出来,我不能再躲在你的身后了……” 啸海静静地看着他。 天宝很少说这些肺腑之言,有些不好意思:“我躲在这里,虽然安全,但是却什么都不知道,恐怕就要成为一个无用之人,那样我就对不起徐老师的培养和信任了。” 天宝说到这里,啸海也理解了他的意思。 可见这孩子还是对时局是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于是也不再多做挽留,“既然你做了决定,那我尊重你的意思。以后咱们还是按着原来的约定,你看我家门前的报箱挂起来,就是有情报要交换。你这次回到工厂一定要多加安全,如果遇到危险,或者其他突发情况,记得一定要来找我!” “好,谢谢啸海哥!”天宝憨憨一笑。 啸海点了点盘子,“吃饭吧!你做的饭菜还蛮香的。” 他心里有些难受。天宝今年也十五岁了,可是常年的劳作和营养不良,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虽然参与到革命工作中,可是他对人世间却一片懵懂。 天宝放下筷子,“还有一件事,昨天晚上你拿出的那张画像——就是脸上有颗痣的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天,天宝正带着冬至在楼上躲着,并没有听到啸海和铭华的对话,也没有看过画像。只在昨天晚上,啸海铺开画像,正冥思苦想寻人办法的时候,天宝也瞄到一眼。 啸海一把握住天宝的手腕,“天宝,你真的见过这个人?在哪里见到的?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天宝看到啸海激动的样子,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我当时没有想起来,今天看见了工友,突然想起来。这人和我的工友有几分相像,只是我那工友的额头上没有那颗黑痣。” 啸海知道自己失态了,慢慢地松开了天宝的手腕。 天宝好奇地问:“啸海哥,这个人是谁啊?对咱们很重要吗?” 啸海知道事到如今也是瞒不住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告诉天宝:“那个人是华姐真正的丈夫。” 天宝一愣,“真正的丈夫?” 啸海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是的,华姐在从东北到上海的路上,和她的丈夫走散了。老徐为了保护她,才让她与我组成假夫妻。” “那冬至呢?”天宝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啸海气得用筷子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大脑袋,“冬至当然是华姐和她丈夫的孩子了!你一定要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这对华姐弟对冬至都很重要。” “我一定找到这个人!”天宝眼神很是认真,“我真的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啸海哥,明天我就回到工厂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傻孩子,我毕竟是个大人。”啸海揉了揉他的头,“倒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保存好自己的力量,为我们的组织多做工作,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天宝点了点头,转过身,偷偷抹一下眼泪。 兄弟俩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天宝背起自己的小包袱,和啸海告别后,走出了家门;剩下啸海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突然觉得无比地孤独。 天亮了,啸海打起精神,准备去上班,这时候家里的门铃响了。 门一开,竟然是姜桥山等在门口。 啸海的心里有些腻歪,自己家门口竟然变成了城门口,谁都能来一趟! 姜桥山阴森森地开口:“张大少,我和程课长已经说妥了,你来协助我们办理丁鑫礼被杀一案。” 在啸海的心里,姜桥山这个人远比程建勋更难对付。 他简单打理一下,就跟着姜桥山出了门。没想到,姜桥山竟然亲自开车,车上只有他们二人。 可是姜桥山却没有把他带到案发现场,而是直接带他去了丁鑫礼二夫人胡月琴的娘家,鑫龙商行。 啸海没有明白,这是唱哪一出?但他没有多问,而是沉默地跟在姜桥山的身后。 一进门,啸海就看出这是一家旧式商行改造的新商行。中式柜台后面架子上都是时下最时髦的洋货;柜台里面有两个伙计,年纪不算大,身着不合身的西服,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原来设立账房的地方,坐着一个年近不惑、容貌姣好的女人,她的神色郁郁寡欢。 姜桥山带着啸海径直走到那女人面前。 他单手敲了敲桌面,“二夫人,我是巡捕房的姜桥山,咱们见过面了!” 胡月琴听见他的声音,猛然地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啸海。 啸海微微低着头,没有直视着这位二夫人。他也想知道姜桥山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姜桥山对胡月琴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倒也算客气,“二夫人,这位张大少是金老大的把兄弟,也是他的小舅子。这次他也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胡月琴的眼神透露出惊喜,自己托人找金龙做中间人,却一直没得到对方的回应。没想到,姜桥山却把金老大的小舅子给找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车尘马迹 啸海心里涌现出一丝愤怒。 姜桥山根本不是找他来破案的,只不过是想借他和金龙的关系来给胡月琴一个交代,或者说是给金龙一个交代。 案发到现在,无论是姜桥山还是程建勋,亦或是丁鑫礼的两位夫人,根本没有人在乎他是怎么死的,他们现在想要的都是利益。 唯一想知道真相的啸海,现在却被他们利用了! 顾家姐弟到江海关的那天,啸海是睄了一眼那个铜匣子里的金条,并不知道里面的数量。 直到现在,啸海猜测现在这些人的作为恐怕不是和那封信有关,而是为了那箱金条。 下午上班的时候,他回到江海关,第一时间找到了办公室里消息最灵通的赵美雅。 “美雅姐,这是同成西饼铺子刚出炉的蛋糕,你尝尝……”啸海把一盒精美的蛋糕递给她。 赵美雅捻起一小块奶油蛋糕,放进嘴里,满意地笑了,“果然是天颢弟弟懂事,知道旷了半天工,现在来讨好姐姐。一会儿就把考勤给你补上!” 啸海有苦说不出。 他也不能告诉她自己上午半天去了哪里,只能陪笑道:“美雅姐说笑了。我有件事和你打听一下,那天你们在办公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美雅优雅地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上的奶油,有些迷惑,“哪一天啊?” “就是顾先生来陪他姐姐来的那一天。”啸海提醒她,“我打开铜锁之后,就离开了。” 赵美雅恍然大悟,“你说那一天啊!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原来丁课长竟然那么有钱!整整一匣子的金条,就连那个匣子里面都是金子做的,只不过外面贴了一层铜皮!” 啸海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赵美雅啧啧称奇:“那些钱啊,别说在租界里买所朝向好的房子,就算是买幢大公馆都绰绰有余!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住在那样的小洋房里。” 啸海心下有了几分计较。果然,这群人对丁鑫礼的身后事如此关心,都是从中有利可图的!这笔金子留下也不是一个小数目,难怪那天齐思明会那么说。 啸海从赵美雅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从抽屉里又拿出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面装的是他在现场发现的那颗小小的宝石,粉嫩娇艳。 啸海想起今天看到的胡月琴。如果她再年轻几岁,气质倒是和这颗小小的宝石相匹配。 “天颢,这是你从哪里得来的啊?”赵美雅的声音在啸海的身后响了起来,并且顺手拿走他手里的宝石。 还没等啸海制止,她惊讶地说的:“呀!这可是恒孚银楼的最新款式首饰上的,怎么就剩一颗宝石了?这应该是一条项链吧?你得送去让师傅修好!” “你怎么知道的?从一颗小小的宝石就能看出来这是恒孚银楼的东西?”啸海很惊讶女人对珠宝的见识, “当然了!”赵美雅有几分得意,“这种颜色粉嫩的钻石非常珍贵,恒孚银楼就做了一套首饰。一副耳环和一枚戒指被我买下了;项链实在太贵了,我没舍得买,不知道被谁买去了。看你这颗宝石,应该就是从那条项链上掉下来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美雅的一番话让啸海的调查有了新的方向。 赵美雅倒也没有继续追问这颗宝石的来历,而是问啸海:“天颢,还有三天就过年了吖!今年你回不回常熟老家呀?我听说你把妻子送回去了……” 啸海苦笑,家里这点儿事情,全海关都知道了似的。“是啊,叔父回老家过年,正好把我的妻子、孩子带回去,也是为了让他们躲躲战火。没想到,局势变化得如此之快,他们刚走的当天晚上,火车站就封锁了,街面上也戒严了。” 赵美雅一撅嘴,“我最讨厌打仗了,害的我好多地方不能去玩!听说,日本人提了四个条件,答应他们就是了,还是不要打仗了!” 啸海看着赵美雅娇嗔的神态,暗自叹气,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日本人提出的四个条件,国民政府当然答应了,可是依然阻止不了他们进攻上海的步伐。所有的条件不过是个幌子,侵略中国才是他们的目的! 可是上海滩的战事焦灼至此,南京政府依然把主要火力集中在共产党身上。 在第三次对苏区中央围剿失败后,南京政府授意在上海地区对共产党人持续进行清洗,即使在日本人兵临城下的现在。 “天颢,天颢!”赵美雅不知道啸海为什么发呆,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啸海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笑着对她说:“南京那边不是正在积极的组织抗战吗?你看见的蔡军长和蒋指挥也是非常出色的军事人才,有他们的领导,我相信很快就会把这场战争结束的!” 赵美雅听到这里,嘻嘻一笑,“那就太好了,我还要找男朋友呢!我还要出去玩呢!我还要办舞会呢!” 啸海心里不以为然,但是脸上还保持着微笑。 两人正在聊着天,突然办公室里闯进来一个人,竟然是姜桥山。 看着气势汹汹的姜桥山,赵美雅溜回了座位上。 啸海对他的到来也很是惊讶。两个人明明上午刚见过面,这傍晚时分怎么又来了? 姜桥山看见啸海,一把拉住他,不用分说地把他带到了程建勋的办公室。 程建勋正收拾文件,准备下班,看见闯进来的姜桥山和一头雾水的啸海,也是满脸迷惑:“老姜,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桥山并没有回答他;他又转向啸海:“天颢,今天上午你跟着姜探长去调查老丁的事情了吗?” 啸海点了点头。 姜桥山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流,“我来是跟你们说,今天下午发生的另一件命案……” “什么?”程建勋和啸海两个人把目光都聚集在了姜桥山的身上。 姜桥山嘴角勾起一条似笑非笑的弧度,“胡月琴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姑嫂秘密 啸海随着姜桥山到了胡家老宅。 此时的胡月琴穿着睡衣,横卧在客厅的沙发上,脖子上有一根皱皱巴巴的领带,和脖上的勒痕完全吻合。可见,她是被这条领带给勒死的。 胡月琴的父母年过花甲,在她嫁出去之后,就把商行的生意交给了胡父的侄子,也就是胡雪琴的堂弟胡静峰。现在胡氏商行做主的是胡静峰和他老婆常娇兰。 可是胡静峰夫妻俩却并不在胡家老宅居住,而是赶时髦在租界的附近买了一套洋房。 赶巧的是,胡氏夫妇早在腊月的时候就回老家过年。所以,丁鑫礼被杀之后,胡月琴一个人回到老宅居住。 姜桥山手下的巡捕已经将胡月琴下午的行踪了解了清楚。 在和啸海、姜桥山见过面之后,她在商行里又停留了半晌。未到傍晚,她就把事情交代给伙计,自己回到老宅。到家前,她还跟左右邻居打了一声招呼,看起来心情不错。 “除了胡月琴,还有谁常来胡家老宅?”啸海看见胡月琴穿着睡衣,猜想一定是熟人作案。 小巡捕看了看姜桥山,姜桥山点了点头。他才敢回答:“平时胡静峰和常娇兰也有这里的钥匙。” “找他们来问话了吗?”姜桥山问道。 小巡捕立刻回答:“我们去了胡氏商铺,他家伙计说胡静峰去了外地谈生意,常娇兰应该在家。我们已经有同仁过去调查了,应该快回来!” 说话间,另外几个穿着黑衣服的巡捕快步走了进来,看到姜桥山,匆匆行了个礼,“姜探长,常娇兰也不在家!” “嗯?她去哪儿了?”姜桥山没想到他们扑了个空。 “听说是在明美发廊正在做头发。”其中一个巡捕留了心眼,多打听了一句。 “我记得明美发廊离你家不远,咱们一起过去吧!”姜桥山亲昵地对啸海说。 啸海不知道姜桥山意欲何为,这一天变了好几张脸。 短短的时间里,丁鑫礼家死了两口人,的确是非常蹊跷,尤其那封日文信还没有头绪。啸海当然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线索,所以没有多说什么就跟着姜桥山前往明美发廊。 明美发廊也是啸海常来的地方。铭华刚到上海时,啸海曾经带着她在这烫了一个漂亮的发型。可是铭华看见自己时髦的发型,百般不自在,没多久又改回了温婉的低髻。 啸海知道她不喜欢,也就没再强求。自己还是经常来这里剃头。 “哟,这不是张大少吗?今天休息吗?”理发师傅乔师傅看见啸海,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明美发廊是家中档发廊。里面还有一个女工师傅,正在给一个中年妇女剪发;另外还有一个小工,正在照顾另一个顾客烘头发。 烘干机巨大的轰鸣声,让所有人说话时都不得不提高了声音,而那个顾客倒怡然自得地看着时髦杂志。 “乔师傅,哪位是胡家的少奶奶?”啸海看姜桥山不开口,只能自己问了。 乔师傅一指,“正在烘头发的顾客就是胡家的少奶奶。其实,还有胡家的大姑姑,也常在我这儿做头发。胡氏商行东西好又便宜,我们是手艺好,人和气,所以两家来往特别密!” 这个乔师傅平时就惯会说些迎来送往的客套话,听到啸海这么一问,立刻得意洋洋的给自己打了个广告。 啸海没来得及说什么,姜桥山在一旁冷笑道:“胡家的大姑姑恐怕以后再也不能来这做头发了!” 乔师傅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岔弄得一愣,“这位是……” 啸海介绍:“这位是巡捕房的姜探长,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和胡家的大少奶奶了解一些事情。” 乔师傅一听是巡捕房的探长,赶忙堆砌笑容,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失敬,失敬,姜探长以后剃头来找我们,全免,全免!” 姜桥山冷哼一声,没有应声。 乔师傅略微有些尴尬,悄悄地把啸海拉到一旁,“张大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啸海一想这件事迟早会传开的,于是就直接告诉他:“胡月琴被人杀害了,死在家里,我们来找他的弟媳妇了解一下情况。” 乔师傅吓得捂住了嘴,“天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乔师傅慌乱的神情引起了发廊里其他人的注意。 正在理发的中年妇女示意女工师傅停下来,问道:“几位先生,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乔师傅颠颠地跑到她的跟前,悄声地说:“月琴小姐被人杀死了!” 姜桥山并没有阻拦他们的行为,而是在一旁仔细观察。 那个中年妇女似乎也很惊讶,“月琴被人杀死了?!” 姜桥山上前一步,问道:“怎么?你也认识胡月琴?你跟她什么关系?” 那个中年妇女战战兢兢地说:“我和胡家是亲家,常娇兰是我女儿。” 乔师傅这才想起来,角落里正在烘头发的常娇兰。 他走到烘干机的前面,关掉了电源,“胡太太,刚才几位先生过来,说了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月琴小姐被人杀死了!” 常娇兰被人打断了,本来是很生气的;可是,她听完乔师傅这句话,也很惊讶,问道:“怎么会这样?我刚刚回过家呀,姐姐在家还好好的!”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姜桥山阴沉地问。 “我下午五点钟左右。”常娇兰努力回忆了一下,“我约了母亲在六点钟来这里做头发。” “那时候胡月琴还活着吗?”啸海问道。 “当然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常娇兰非常生气,“不过姐姐如果被杀掉的话,我觉得有一个人是很可疑的!” “什么人?”姜桥山盯着她看。 “反正姐夫也死了,我也不怕跟你们说。姐姐有个很要好的男朋友,平时总向姐姐要钱。我劝过姐姐好多次,不要相信他。”常娇兰不顾母亲暗使的眼神,自顾自地说,“我见过那个人,是一个身材不高、比较瘦弱的男子,他比姐姐年纪小好多。我觉可能是他又向姐姐要钱,姐姐不给他钱,他一气之下勒死了姐姐!” 姜桥山回头告诉手下的巡捕,赶快回到胡氏老宅,在周围迅速搜寻这个男人! 此时的啸海,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真相未白 姜桥山环顾了一下发廊里的人,每个人都噤若寒蝉,脸色十分难看。他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告诉常氏母女:“你们常家的人最近不要随意离开,我可能随时要找你们!” 母女俩站在一起,乖顺地点了点头。 “且慢!”啸海突然开口,“还是让胡太太现在就为我们解惑吧!我想,有些事情胡太太应该是很了解的……” 姜桥山有些不解。看着啸海这小子在自己面前从来不多言语,除了几次办案过程中提了几个关键之外,其他地方是完全没看出他有什么出风头之处。这时候他突然说话是为了什么? 啸海也看出姜桥山的不解,轻轻一笑,“我们刚才并没有说明胡月琴是怎么死的。” 姜桥山恍然大悟。 再看常娇兰的脸色变得煞白,头发一半做好了造型,另一半却披散着,显得尤为可笑。 乔师傅是很有眼力见儿的,赶紧让女工师傅把常娇兰的发型搭理了一下,并拿出一展纱巾给包了起来。 常夫人终于回过神来,拽住自己女儿的手,“女儿啊,他们在说什么?” 常娇兰哭得泪眼婆娑,“母亲救我,母亲救我!” 可是姜桥山却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之心。面对这个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妇人,他毫无怜惜之意,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套上了手铐。留在原地的两个小巡捕迅速上前,架住了常娇兰。 理发店里的其他人战战兢兢,不敢搭腔,只剩下常氏母女哭声震天。 常夫人一看姜桥山的表情,毫无回旋的余地;她把话头转向了啸海:“这位先生,我看你也是良善之人,求求你们,放过我女儿吧!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姜桥山嘴角勾起嗜血的微笑,“我们当然是良善之人,可你女儿却不是什么无辜之人?我怀疑胡月琴的这条人命就折在了她的手上!” 这可把常夫人也吓得不行,呆呆地松开了手。 常娇兰在挣扎嘶喊中被姜桥山一行人带回了巡捕房。 到了这一步,啸海就不能再过多参与了,姜桥山也很满意他识时务。 啸海和姜桥山恭敬地道别之后,一个人踱步回到了家里。 刚才在路上,姜桥山的脸上抑制不住的得意,“天颢,这次多亏了你,让丁家两条命案水落石出。姜某不胜感激!” 听到这话,啸海心里一沉。 恐怕胡月琴的死会给姜桥山一个突破口,把丁鑫礼的死一并算在常娇兰身上。 事实上,啸海认为丁鑫礼的死和胡月琴的死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常娇兰也未必是真正的凶手。 现在姜桥山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常家不过是小康之家,没有能力让他回心转意,常娇兰恐怕要蒙冤受屈了。 而自己能做的,就是要加快速度寻找真相。 回到家,屋子里一片寂静。 啸海懊悔地拍了拍脑袋,今天忘记给老家拍电报了,告诉他们自己不能回去过年这件事。 远处的炮火声还没有间断,战争也在持续着。 在蔡廷锴、蒋光鼐不断施压下,南京政府终于派来了增援的力量,十九路军不再是孤军奋战,蔡蒋二人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由于啸海在战争爆发当夜的表现十分优越,蔡廷锴对他印象非常之好。不但几次向他示好,还有心把他收入麾下,可是却被啸海婉拒了。 啸海摸黑开了灯,甩掉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点了些香油、酱油,草草地填饱肚子。 明天一早,他还要去珠宝行查找那条项链的下落;临近过年了,自己还得备下礼品,去拜访一下上海的各路“神仙”;也不知道铭华和冬至在老家过得怎么样…… 啸海胡思乱想着,抵不过身体的疲惫,很快就在沙发上就睡着了。铭华虽然走了很久,但是他还是习惯睡在沙发上。 天色刚亮,啸海家的门铃就响了。他打起精神,整理好客厅,穿上衣服,走到玄关开门。 门外是齐思明,他的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啸海赶忙把他让进屋来,倒了两杯热茶,“这一大清早的,天寒地冻,你怎么过来了?” 齐思明把行李箱放在了门口,走进客厅,问道:“天颢,我这里有两张今天回常熟的火车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啸海接过火车票,看了一眼,“你怎么会有火车票?我记得火车站都戒严了,只提供给军队使用……” “没错!”齐思明有几分得意,这可是啸海都没有办成的事情,“这是我通过一些门路找到了两张军属票,我们可以随着军属回常熟老家。” 啸海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但还是拒绝了,“抱歉,思明。你也知道,最近江海关发生了许多事。每个人都如履薄冰,我怎么敢轻易离开岗位?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常熟老家了……” 齐思明有些不高兴,“我这好不容易才弄来两张票,你竟然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再说了,你妻子和儿子不是还在老家吗?你真的不要回去看看吗?” “没关系,我父母会照顾好他们的!”啸海也很想念他们,但是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 齐思明再不高兴,也不能多劝。其实,他来找啸海,除了返乡这件事以外,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天颢,你和赵美雅的关系怎么样?”齐思明终于进入正题。 啸海不知道这二人有什么交集,愣愣地说:“还好,同事关系。平时你在稽查队,和同仁们接触不多,下次可以到办公室来,跟大家多熟悉熟悉……” 齐思明打断他:“我听说,赵美雅的父亲是胶海关的总司长。” “我也有所耳闻。”啸海有些尴尬地说,“但是我极少打听,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 齐思明长舒了一口气,“我这次回家的主要目的,除了探亲以外,就是想跟家里的妻子离婚,我想要追求赵美雅!” “啊?为什么?嫂夫人可有什么行为不妥之处?”啸海惊得张大了嘴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新年将至 啸海送走了齐思明,急匆匆地披上外套,赶到了恒孚银楼。 恒孚银楼江海关不远,也是上海滩比较知名的珠宝行。 恒孚的掌柜是一个四十多岁,精瘦的男人,看起来精明强干又不失儒雅。 掌柜也在观察啸海。这样丰神俊秀的青年在年根底下还来逛银楼,想来是要给心上人选购礼物,他自然是相当客气。 “这位先生,您需要什么?我帮您介绍一下?”掌柜的不卑不亢地应上前。 果然是大银楼的掌柜,见过世面,气势上比许多客人还要足。 “我是美雅小姐的朋友。”啸海脱帽,微微致意,赢得掌柜的好感,“她之前在您这儿买了一对粉色钻石的耳环和戒指,却没有买到项链,一直觉得非常遗憾。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想帮助美雅小姐弥补这个遗憾。” 掌柜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赵小姐的爱慕者,可是他提出的要求,着实让人有些为难。“这位先生,不瞒您说,美雅小姐喜欢的那条项链其实是被丁太太买走了。大家都是上海滩有脸面的人,我们也不能吃两头生意。” 丁太太……啸海捕捉到掌柜的话里关键,“是丁太太本人亲自来的吗?哪位丁太太?我可以和她先生谈谈。” 掌柜听到这些话,又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啸海。高挑的身姿,英俊的面庞,精致的西服和价格不菲的羊绒风衣,可见也是一个富贵子弟,追求女孩子更是舍得大手笔。 想到这里,掌柜的笑容更加热络,我不瞒先生说,这个丁太太就是江海关税务司丁课长的太太。不过,听说丁课长几天前遇害了,恐怕先生……” 啸海似笑非笑地说:“如果是江海关的那位丁课长,我记得他可是有两位太太的,买走项链的是哪一位?” 掌柜一愣,会心一笑,“上海滩当然只知道一位丁太太啊!” 啸海回到江海关,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多少人。眼看着过年了,大家都没有什么心思上班。 啸海也不着急处理手上的工作,而是一直坐在座位上,回想着早晨齐思明说的话,连带着看向赵美雅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探究。 赵美雅不耐烦家里母亲和长嫂二人不睦,言语间龃龉不断,所以跑到办公室里躲清静。 她看见啸海今天时不时地对着自己发愣,摇曳生姿地晃到他的眼前,“天颢弟弟,今天姐姐是不是特别漂亮?你都看呆好几回了!” 啸海回过神来,“美雅姐说笑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要问,你和稽查队的人熟不熟悉?” 赵美雅不屑地撇了撇嘴,“那都是一群吃斗模子乡巴佬,我怎么会熟悉?你怎么这么问啊?” 啸海赶忙赔笑脸,“美雅姐,别生气!稽查队有个相熟的人托我打听,说是舞会上见过你,我看他是喜欢上你了!” 赵美雅得意的抚了抚自己新做的时髦发型,飘出了上海话:“侬也真是‘裁缝师傅脱纽襻,木匠师傅脱凳脚’,还有心思来管人家的事情?自己的老婆都回了老家,侬还要管别人的炕头热不热?” 啸海脸上浮出一抹红晕,“我这也是帮人打听嘛!” 赵美雅掩口“咯咯”笑道:“我又没怪罪你。” 啸海看得出来,赵美雅对于自己的魅力还是得意的;只是追求者是稽查队的人,她是不太满意的。所以,齐思明的希望还是很渺茫的。 赵美雅挥了挥手帕,“不跟你讲了,我还约了姐妹去逛百货公司!拜拜!” 说罢,她更加风情万种,摇曳生姿地离开了。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啸海一个人。 明天就是除夕了,很多人已经开始自己给自己放假,置办年货去了。 虽然战争还在继续,可是日子也得过着。这个年恐怕会更加的艰难! “天颢,你怎么还在这里?”程建勋从外边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程叔,您么过来了?看着过年了,还不置办些年货?”啸海站起身来,跟他打招呼。 “甭提了,我怎么有闲着的时候?”程建勋的表情带着一种被信任、被重用的得意。 啸海微微笑着,静待他的下文。 程建勋神神秘秘地说:“我的想法被蒋委员和戴组长认可了!南京方面和广州达成一致,现在汪精卫同意增援上海,戴组长非常满意。” 啸海明白,他所谓的想法就是联合广州方面共同抗日剿共,免得他们在背后放冷箭、使暗枪,让自己腹背受敌。 既然何应钦带来了汪精卫的承诺,南京政府想必也会松了一口气。这个年虽然不好过,但总不至于剑悬头上。 可是,啸海对战争的认识不足,想法终归还是简单了。 1932年2月5日,除夕。 石邦藩带着中央空军第六队、第七队的九架飞机从南京赶来上海参战。可是经过昆山时,他们和日本发生了短暂的空战。副队长黄煜轩坠机牺牲。 蔡廷锴和蒋光鼐也接到了蒋介石的电报。蒋介石对第十九路军表达了慰问,并且表示可以亲自参战。这也让第十九路军焦灼的军心平稳了不少。 不管上海周边是如何战火纷飞,租界内还是一片歌舞升平。 啸海作为江海关唯一一个留值人员,一直等到天色擦黑,才匆匆锁上了大门离开。 大街上空无一人。租界里的外国人倒是入乡随俗,赶时髦,过起了中国年。他们都让佣人包几个饺子应景,或者借由头开起了派对。 路边犄角旮旯的乞丐似乎对于这样的节日毫无念想。只是在啸海路过的时候,他们会说上一两句吉祥话,求上几个小钱。 而与此同时,南京国民政府电调“九一八”事变前,带领国军第九师在江西剿共的蒋鼎文赶赴上海增援;国军第八十八师也在苏州集结完毕,准备随时参战,可是师长俞济时也同步致电蒋介石,称“职师经费元月份领到十天,给养断绝!” 这些都是啸海不知道的。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自己应该怎么应对眼前的金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除夕之夜 啸海从江海关出来,赶在电报局下班前给老家发了一封电报,向家里报了平安,也询问了家里情况。 回家路上,刚走到巷口,他就被一辆黑色的轿车拦住了。 这款轿车,上海滩总共只有两辆。啸海自然认识,这是金龙的座驾! 啸海跟着金龙的两个手下上了车,一路开到了上次来过的别墅门口。 金龙的管家钟伯已经等在门口多时了,看见啸海,满脸堆笑,“张少爷,您来了!先生和太太等了许久了!” 啸海也报以微笑,“抱歉,让钟伯久等了!” 进到客厅,他看见金龙坐在客厅里吸着水烟;陈桂香在餐厅使唤佣人摆放餐盘;金家另一房夫人唯唯诺诺地跟在陈桂香身后,时不时地搭把手。 啸海冲着金龙海作揖拱手,“除夕佳夜,叨扰了!不知,龙哥找我何事?” 金龙哈哈一笑,随手一指,示意啸海坐下,递过一杯茶,“明天中正先生会到昆山。他会与我见上一面,到时你陪我一起去吧!” 蒋介石?啸海不知蒋介石此时前来上海意欲何为,总不会是亲临战场,舍身杀敌吧? “蒋委员到此何事?上海此时战事吃紧,君子不利于危墙之地,他来这里难免有些危险……”啸海露出适当的担忧之色。 “中正先生到此的目的,我是清楚的。正因上海战事吃紧,所以他来鼓舞士气。但实际上……”金龙笑了,表情里带着几分了然,“这件事还是需要英美两国调停。日本撤兵最好,不撤也不能攻陷上海,否则南京政府脸面何存?” 虽然啸海对蒋介石很多做法都不认同,但这一句话说的倒也无可厚非,可是金龙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火冒三丈。 “中正的意思最好能把日军引入中原一带,最好让日本人灭了共产党。国民党还能保住江南一片。” 啸海强颜欢笑在金龙家吃了一顿晚餐,又难却盛情地带走一份饺子。 回到家里,房间一片漆黑。 啸海把饺子放在锅里,等着守岁。 活了二十年,这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守岁。即使在和父母断绝往来的那几年,他也会和自己的老师文家骅煮上一碗饺子。今年本来是有铭华和冬至陪伴的,可是世事难料;好在他们有父母照顾,也不算难过。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啸海没有熬到零点,胡思乱想之下,他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见亮。 啸海看了看表,赶忙起身洗漱,打理好仪表,就等着金龙的车来接他。 早上八点,金龙的轿车准时出现在啸海家门口。 “龙哥,新年大吉,万事如意!”啸海弯腰上车,嘴里说着客套话,看见金龙今天着装也十分考究。 金丝蟒纹大褂,水貂皮大氅,羊绒呢子礼帽,看起来威严又气派。如果啸海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看着装扮,真以为他是绅士。 金龙对自己这身行头也是非常满意,问道:“怎么样?哥哥现在可气派?” 啸海当然极力称赞,“当然!颇有些英吉利太平绅士的味道!” 金龙得意一笑,“那是当然,这身行头可是当年我被推举为青帮老大时置办的,就连你的桂香姐姐都没见着过!” 啸海微微一笑,表情十分真诚,眼中带着几分赞许。 金龙心情大悦,自然愿意多说几句,“唉,你小舅子的老师被抓那件事情,我有些眉目。” 啸海心中狂喜,可是表面上装作淡定,“是那位徐老师的事情吧?最近都没顾得上……” 金龙轻轻擂了一下啸海的肩膀,“你小子都把这事忘在脖子后了,哥哥我一个人在这尽心尽力!” 啸海连忙告饶,“不敢,不敢!我正是因为这件事麻烦了龙哥,我就不挂在心上了。您也知道,丁课长意外身亡,我最近可是忙得也是焦头烂额。” 金龙突然凑近他,问道:“我也听说这件事了。据说,丁鑫礼是被人杀死的?” 金龙既然提到这了,啸海也没客气,“没错,巡捕房的姜探长正在调查死因。他可说过,龙哥似乎还答应了丁课长的二夫人胡月琴做调停人。” 这句话多少有些冒犯,但是金龙没有生气,而是哈哈大笑,“这个姜桥山真是见缝插针,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啸海仿佛没有听到金龙的话。 金龙摘下了礼帽,抚了抚梳的平整光滑的头发,“二夫人胡月琴与我有些故交。丁鑫礼被杀,两房夫人都被巡捕房撵回了娘家,说是要封了丁府破案。可是几天过去了,谁也没见到巡捕房抓住什么凶手!更可气的是,江海关的老程不地道,竟然和大房顾氏串通好了,把一匣子金条统统拿走了。胡月琴什么都没拿到,当然不痛快,所以要找我出头。” “难怪如此!”啸海认真点了点头,看来胡月琴找到金龙也是为了那一箱子金条,“龙哥仗义!不过,程叔对这件事情好像也并不知情,倒是顾氏姐弟与日本人有些许关系,我想程叔卖的是这个人情。 啸海半真半假的说法,倒是唬住了金龙。 “哦,是吗?”金龙面露狐疑之色,毕竟现在“日本”这个词可是上海滩最为敏感的。“说到这里,我刚才还没有讲完,你托我打听的徐老师竟然是个日文老师!” 老徐,徐方展,竟然是日文老师! 啸海知道徐方展精通多国语言,在日常都是以中学校长的身份进行掩饰。没想到,在监狱里,他竟利用自己这优势,称自己是日文老师。 只听金龙说道:“这身份是真是假,且不管,但是沾上了日本,现在反而好办多了!” 两人就如何搭救徐方展研究了一路,可是终于赶到昆山,他们却没有见到蒋介石。 原来,蒋介石到昆山本就是虚晃一枪,而他本人由洛阳直奔南京浦口求援,以期拖慢日军进攻行程。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育长张治中前往迎接,表示愿率中央部队增援上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再遇恩师 在回上海的路上,金龙面沉如水,一言未发;啸海当然也不会去触霉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前面开车的司机和副驾驶的钟伯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恼了金龙。 到了上海,啸海和金龙告别的时候,听到他告诉副驾驶的钟伯,“回去把中正先生的拜帖拿出来还给他。” 啸海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秘辛,不敢多说话,安静地快步离开。 到了家门口,他碰到了一个人。 待他看清来着的模样,欣喜若狂,像个孩子似的奔了过去,一把抱住那个人,“文老师!” 文家骅也紧紧地抱住了啸海,“明明都可以独当一面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家骅的话虽然是埋怨,但其实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和疼惜。是他,看着像啸海从一个小小少年长成俊秀青年,独自一个人在上海支撑着。现在这年轻人看见自己,竟像个孩子一样,又开心又兴奋。 啸海把文家骅带到家里,“文老师,您什么时候来的?” “我都等你一天了!”文家骅看了看啸海的家,地方不大,倒也整洁,“今天是大年初一,你跑到哪里了?” 啸海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 文家骅听完,唏嘘不已,“实在难为你了!” “没什么,我的经验不足,才会觉得吃力。”啸海摆了摆手,问出自己的疑问,“文老师,从2月1号起,上海就被戒严了,您是怎么过来的?” 文家骅告诉他:“我早就回到了上海,但是我有别的工作,所以就没有跟你联系。” “文老师,那您知不知道老徐的事情?”啸海急着问道。 文家华点了点头,“没错,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老徐是一个非常有经验、也非常聪明的人,他之前就通过情报判断出日本近期可能发动进攻。所以,入狱后,他咬死没有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或者抗日人士,反而说自己是从日本留洋回来的。现在国民政府不敢惹怒日本人,老徐在监狱里变成了他们的‘烫手山芋’,我想老徐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的。” 啸海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本来想找到丁鑫礼被杀案件的真相,用来换老徐平安,可是现在这起案件越发地奇怪,他的二房夫人胡月琴在几天前也死于非命。” “我知道最近难为你了。”文家骅慈爱地拍了拍啸海的肩,“你刚刚投入到工作中,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事实上,组织已经让上海的其他同志们先要暂停不动,保存实力。不过现在好了,我来陪着你!” “是啊,看见文老师,我的心里就有了倚靠。”啸海有些为难地搓搓手,“不过,丁鑫礼和胡月琴被杀的案件,我想继续查下去……” 文家骅很支持他,“当然要查!你有这份能力,一定要发挥出来!不但是替死者申冤,而且也能让江海关的官员对你刮目相看。” “您支持我就好!”啸海看天色已晚,想起锅里还有昨天剩下的饺子,起身准备晚餐。 文家骅开起了玩笑:“孤身一人在上海,你连做饭都学会了!厉害厉害!” 啸海有些害羞地说:“这些事情平时都是铭华在做;她回到我的老家之后,就由我来做了。” 文家骅听到“铭华”这个名字,神色严肃起来,“天颢,我有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啸海背对着文家骅,没有看到他的表情,笑着打断他:“我在组织内部叫江啸海,只有对外才用回自己的本名张天颢。” 文家骅赞叹道:“老徐果然谨慎!也多亏他行了这步棋,才让你至今安然无恙。” 啸海听到这话势头不对,转过头来问道:“文老师,此话怎讲?” “知道为什么组织让同志们都暂时按兵不动吗?”文家骅神情严肃。 啸海猜测,“是因为还有一个叛徒的身份没有暴露吗?” “没错!而且这个叛徒应该是个新人,和顾凤鸣直接联系过的,手头上掌握着组织内部人的具体情况和真实身份,包括你的!”文家骅的话,让啸海知道危险就在眼前。 “为什么我还没有被程建勋怀疑?”啸海非常警觉。 文家骅冷笑一声,“因为他的‘投名状’没有交出去!” 啸海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文家骅,内心很是忧虑,“那这人就是个定时炸弹,如果有一天他手上的资料真的落到了关键部门手里,那我们的同志们岂不是危险了?” “没错,我已经对这个人有了一些怀疑。”文家骅对啸海毫无避讳。 “这个人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我能做些什么?”啸海从他的表情和他的话里,读出了不一样的信息,“您不会是怀疑铭华吧?” “你先别着急!这个人应该不是铭华同志。”文家骅安抚啸海,“老徐曾经跟我说过,顾凤鸣的身边多出一个人,而这个人从来不在老徐所掌握的工作人员名单中。” “那他所掌握的名单,也就是顾凤鸣掌握的名单,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份?”啸海发觉了不妥之处,“我和明华都是近期才和老徐接触上的,开展工作的时间也比较短,所以他应该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才对啊!” 文家骅没有回答他。 啸海突然明白了,“可能有其他的同志叛变了!” 这有些令人心寒,却又是非常现实的可能。的确,这条路艰难险阻,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坚定的信念走下去的。 “饺子好了,咱们先吃饭吧!”文家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啸海,我现在的身份是教育局的一个主任。如果有什么情况,你要及时跟我说!还有,不要再用你的家作为情报交换点了,尽快找机会告诉天宝小同志,情报交换点改到江海关身后的弄堂里。我在那里租了一个阁楼。” “那里人多嘴杂,岂不是更容易暴露?”啸海有些不放心。 “大隐隐于市!”文家骅自有考量,“那里离你工作的地方很近,而天宝出现在那里又不突兀,所以是个不错的选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师徒夜话 大年初二,应该是出嫁女子回娘家省亲的日子。 可是铭华带着孩子尚在常熟,啸海一个人独留上海,这一传统就不能成行了。 不过,啸海倒也不寂寞,因为文家骅和周天宝到他家,做了顿火锅。 火锅本不是上海的传统食物,有些川渝地带的人到埠上讨生活,把火锅传了进来,啸海非常喜欢;再加上家骅在北方多年,对北方火锅也颇有心得,两厢一拍即合。 在这悲喜交加的时节,有一顿美食,也算是心里的安慰。 天宝这只小馋猫从小到大第一次吃到这样式的食物,惊喜非常,直呼“好吃”! 家骅也趁此机会把情报交换地点变更的事情,讲给了天宝听。 天宝牢牢记下,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家骅看着瘦小的天宝,问他:“你认识字吗?” 天宝略显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脯,“我认识!以前徐老师教了我好多字!我没钱念书,徐老师就悄悄地给我安排到学校的晚班打杂,这样我可以跟其他人一起念书了!” 家骅有些心酸,“那你现在还在念书吗?” 天宝一下子泄了气,“没有了,徐老师被抓起来以后,学校怕惹麻烦,就把和徐老师相关的人都清出去了。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再继续念书了。” 家骅对他说的情况了然于心,“年后你去那个阁楼找我,我给你推荐个学校,你下了工以后可以继续去夜校读书了。” 天宝一听喜出望外,赶忙答应了,“谢谢文老师!” 家骅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如果没有战争,你们这群孩子应该幸福地坐在课堂里,随时都有火锅吃。” 天宝满足地一笑,“那样神仙的日子我都不想了,只要我现在能读书、能吃饱就行!多亏认识了徐老师和啸海哥,他们又让我读书,又给我带了好多好吃的!” 啸海心里也不是滋味,随手夹了一大筷子的肉,放到是他的碗里,“吃吧,吃吧,小馋猫!以后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 晚上,天宝已经睡了;啸海和家骅还没有睡意,师徒俩坐在客厅里聊天。 啸海激动的心情,经过这一天,还没有平复过来,“文老师,不知道中央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我和铭华、天宝现在就像被困在一座孤岛上,所有的消息都断了!” “没关系,不要着急!”家骅安抚地拍了拍啸海的肩,“苏区中央已经知道日本进攻上海的事情了,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再加上国民党的围剿军队还没有撤离,消耗了我们很多有生力量。但中央也积极联系苏联方面,希望能够取得他们的帮助。” 说到这儿,啸海神情严肃了起来,“那天我听金龙讲,蒋介石已经要参与围剿的第九师调回来支援第十九军了。” 家骅听到这个消息,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消息!希望老蒋这次能够以大局为重,共御外敌!” 啸海苦笑了一声,“文老师,老蒋的最终目的是让东三省牵制日本,关内国军把日军引到中原,最好能消灭了咱们现有的力量!” 文家骅又是诧异,又是气愤,“当下已是灭国亡种之际,他还有心思想这些?!” “您也别生气……”啸海给家骅的杯子里续上热茶,“我们要是能扛住这次战争,可以考虑和国民政府合作,毕竟日本对中国的觊觎不是一城一地,也不是一天两天。” “你说的有道理。”家骅喝了一口茶水,心情平复了许多,转移了话题,“明天初三,你要不要去拜访一下你的上司?” 啸海听到这,笑着站起身,打开了自家客厅的柜门,里面满满当当的是各种礼品。“我叔父在临走前都给我备好了。这份是给程建勋的,这份是给金龙的,还有有一些其他长辈和同僚的……” 家骅笑了,“我也听说你的叔父张君明先生对你帮助不小,对抗日运动也大有助力。” 啸海有些难为情,“是啊,早几年跟父母闹翻了,恨不得要彻底脱离张家;连带着和叔父也不联系了。这几年留在上海,叔父处处帮衬我;尤其在九一八事变之后,他更是积极投身抗日。我才意识到我对家里人了解还是太少。” “家国天下,家国天下!”家骅喃喃重复了两遍,“我们所做一切是为家人换取平安,当然家人永远是我们坚实的后盾!” “现在我也能理解了。”啸海重重点头。“ “天颢……哦,不,啸海,你真的长大了!”家骅老怀安慰,“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能独立开展工作了。” 啸海难得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我希望你们永远都在我身边。即使有一天,我们把侵略者赶出去了,我也希望我们能一起过上好日子!” 师徒俩聊了很久,直到夜深了才睡下。 第二天一早,天宝要回工厂开工,天没亮就离开了;家骅也要回去开展工作了。 匆匆道别,谁也没想到这是人生最后一次三人的相聚。 啸海看天色大亮,收拾好各种礼物,租了一辆黄包车,开始挨家挨户拜访。 到了金龙家里,所有人都像前天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一样。啸海对金龙依然恭敬有加,金龙当然还是豪气爽朗。两人闲谈几句,啸海就告辞了。 最后一站,啸海选择去拜访蔡廷锴和蒋光鼐二人 由于蔡、蒋二人都是广东人,啸海特地请广东的师傅制作了两盒粤式糕点送到了指挥部。 蔡廷锴看见啸海,很是高兴,问蒋光鼐:“还认识这位张老弟吗?日本人打进来的那天晚上,老程让他来给我们送密函!” 蒋光鼐一拍额头,“想起来了,他还给回函做了蜡封!滴水不漏!” “对!这位张老弟胆识过人,进退得度。”蔡廷锴笑道,“我在江海关见过他几次,同僚们对他赞誉有加!” “蔡将军谬赞了!”啸海拱手自谦。其实他心里很是疑惑,自己与二人的接触并不多,不知蔡廷锴对自己的欣赏是从何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心怀鬼胎 新年的假期只有三天。 大年初四一早,啸海就回到了江海关。 前方战事吃紧;江海关作为行政部门,在英国人的把持之下,所以整个部门的氛围并没有街面上那么紧张。 啸海到了办公室,先去了程建勋的办公室打声招呼:“程叔,开工大吉啊!” 过年时,啸海送给程建勋一块古玉。他非常满意,现在看见啸海,自然脸上堆上了三分笑,“天颢,快来快来,正好有事找你!” 啸海随手关上了门。 程建勋言谈中表现出和政府上层的熟稔,“这两天蒋委员和戴组长可是忙坏了,调动了大量的兵力,上海之困有望解决了!” “那敢情好!我也可以跟老婆孩子团聚了!”啸海面露喜色。 “唉,年轻人,别那么乐观!”程建勋一脸无奈,“我可是把我家里那几十口人都送进了租界。日本人再猖狂,我想也不敢对租界怎么样!所以他们在那里是安全的。倒是你老家那地方,日本人如果再打不下上海,难保不去那里……” 啸海的心里一沉。他知道,程建勋说得对,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既然日本的目标不仅仅是上海,那么打到江苏也是迟早的事情。 程建勋看他发愣,挥了挥手,“现在愁也愁不过来了,有一天过一天吧!” 两人谈论几句时事。 啸海压低了声音:“程叔,我有一件小事想要麻烦您……” “什么事啊?”程建勋还没被啸海麻烦过。 “关于丁科长的案子……” 啸海还没有说完,程建勋调侃道:“哟,大侄子还惦记这事儿呢?现在兵临城下,我以为都没人管了!” 啸海轻笑着摇头,“毕竟是咱们同僚一场,哪能眼看着他死于非命而无动于衷?” 程建勋似笑非笑,“仁义,仁义!我看姜桥山那个老狐狸都准备让丁鑫礼的死归因到内部家庭矛盾,莫非你有什么不同意见?” 啸海假装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是啊!” 啸海把他在年前查到现场的宝石十有八九是胡月琴所有的事情告诉了程建勋。胡月琴现在又同样死于非命,这起案件的线索几乎全断,现在能成为突破口的就是胡月琴的弟妹常娇兰。 程建勋现在对丁鑫礼的死是不感兴趣的。兵荒马乱的,没有人再去顾及他是怎么死的;当然也不会有人拿他的死给自己找麻烦;不过看见啸海对案件如此执着,程建勋也不愿意下了他的面子。 “天颢,既然你要查下去,我就和老姜说一说,让你继续跟着查办这起案件。”程建勋顿了顿,“不过啊,我觉得老姜也没有什么兴趣查下去。莫不如我让他给你行个方便,给你办下巡捕房的特别通行证,这样你行动起来也方便。” 这件事就比较有意思了。巡捕房的特别通行证是什么?是租界给外国律师调查案件的一项特权。 会审公廨制度虽然在五年前废止了,但是租界的法权还是在英美法三国手中,外籍律师执业也比华人方便得多。 也就是说,有了这个特别通行证,啸海可以向其他律师一样不经巡捕房,直接开展案件调查。 “那就谢谢程叔了,也算是我为丁课长尽到的最后一份心意!”啸海拱手为礼。 程建勋对他的做法其实颇不以为然,但话既说出口,也断不会食言的。 不过,他不是没有条件的。“天颢,听说你跟蔡、蒋二位将军关系甚好……” 啸海也是颇感费解,“不瞒程叔说,我与二位将军并无深交。只是那天晚上受您之命,送过一封密函;此后,我与蔡将军另有几年之缘。我三人完全谈不上什么交情甚好。” 程建勋听罢,点了点头。啸海所说与自己了解的差不多,所以他也没有想清楚为什么蔡、蒋二人会高看一眼。 不过,他现在关心的可不是他们对啸海的印象,他关心的是南京政府主席林森刚刚批下来的五万大洋军费。 林森这个人虽然是接替蒋介石成为国民政府主席,但在党内没有多少实权。这次划拨军费,是他和汪精卫联合电告第十九路军,点名拨付,也让上海前线士气大涨。 啸海没有明白程建勋对这五万元的军费为何如此感兴趣? 程建勋哈哈一笑,“日本进攻上海当日,你我也彻夜未眠,论功行赏也不该少了你我叔侄二人!” 啸海没想到他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上海前线的军饷捉襟见肘已不是秘密,第十九路军靠向行政部门化缘,勉力维持;日本人正想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万万没想到,程建勋却也想分上一杯羹! 这杯羹是他要的,还是他背后之人要的? 啸海沉默不语,程建勋以为他是难为情,于是拍了拍他的肩,“好侄子不用怕!这笔钱财是你我应得的!蔡、蒋二人一向与我关系平平,再加上这次军饷是林主席饬令财政部拨款,本来我还觉得此事困难重重。没想到,他二人对你青眼有加,这件事你从中调停,不让他们从中作梗即可。” 啸海听到这话,心里难以压制的愤怒,可是面上又不能有任何表现,“程叔,您这可是难住我了!此事非同小可,我在蔡军长面前,哪有此等力度?” 程建勋以为啸海不敢伸手,“不用你来出面!你只要劝阻蔡廷锴不要为难与我就好,剩下的我来解决!” 啸海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程建勋打断了,“好了,好了,你先去忙你的,有时间多和蔡将军沟通沟通感情,至于老姜,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啸海一头雾水,又满腹心事地离开了。 程建勋倒也遵守约定,不出三天,他就把特别通行证拍在了啸海的桌子上。 特别通行证上面“张天颢”的名字也换成了“peterchang”,身份也从江海关税务司职员变成了“dlapiper.英国欧华律师事务所律师”。 奇怪的是,程建勋却没有再提军饷的事情,啸海也乐得装作糊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又见常氏 啸海拿到特别通行证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了巡捕房的教化所找到常娇兰,准备问个清楚。 几天不见,常娇兰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原本很漂亮的头发,现在一片散乱地堆在头上;眼角、嘴角都是肿的;脸上还有几道抓痕。 “这里的教化员打你了吗?”啸海问道。按理说是不应该的,常家就算是家境仅仅小康,也会给常娇兰存些钱财,她不至于挨打。 常娇兰呜呜地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哭到不能自已。 啸海也没有催她,静静地等着她哭完。 常娇兰渐渐压低了哭声,抽噎着告诉啸海:“我进来十来天,根本没有教化员理我,是同监所的那群女人把我打成这样了!” 啸海知道,教化所里看管的女犯大都是传说中的“倚门笑”。 这群女人的命也是很苦,拿不到政府的执照,只能偷偷摸摸做生意。不但会被客人打骂,还会被地痞流氓敲诈勒索;走在路上被人认出来,就会投到教化所里;在教化所里还要自己花钱买吃的,时不时受巡捕或教化员的虐待。 就像动物本能一样,她们欺负更弱小的人也是一样的残忍。 啸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像常娇兰这种小康家庭的女儿,进到教化所里是最容易受欺负的。 但这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他还是要找寻真相,“常娇兰,你知道,那天你说的那句话是我找到的破绽,所以你就不要想撒谎瞒过我。今天,你要把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我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常娇兰听到这里,止住了泪水,急急忙忙地扯伸长了手,扯住啸海的袖子。没想到,“啪”地一声,站在常娇兰身后的印度巡捕一鞭子打到她的手腕上,立刻泛起了伤痕,没有出血,但是也是又红又肿。 常娇兰吓得哭都不敢再哭了。 啸海用英文对印度巡捕说:“ihopei‘mnotdisturbed.(我希望我不被打扰)” 印度巡捕眼神放空,理都不理他。 常娇兰应该是吃到过很多次教训,冲着啸海轻轻地摇了摇头。 啸海也很无奈,这副中国面孔,在租界是得不到他们的尊重的。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件事的时候,他告诉常娇兰:“你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你还能早一点离开这个地方!” 常娇兰双手捂脸,又开始痛哭,“月琴姐真的不是我杀的!” 啸海没有安慰她,而是冷静的看着她。 常娇兰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那天下午,我回到老宅就看见月琴姐死在客厅里了,脖子上还挂着那条蓝色领带,一看就是被勒死的。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赶紧往外跑。可是我和她关系不好,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回过老宅,我就说不清楚了!” 啸海捕捉到一个信息,“你和她关系不好?” 常娇兰忿忿地说:“对啊!她一个出嫁女,总惦记娘家家产,这次还要霸占老宅;我丈夫虽然不是名正言顺的儿子,可是他为胡家付出了很多啊!月琴姐这一回来,伯父伯母肯定会把宅子给她的!” “那你告诉我们说她红杏出墙,是否确有其事?”啸海对常娇兰当天的话产生了怀疑, “有的!有的!”常娇兰急着辩白,“姐夫……哦,就是江海关的那个丁课长续弦之后,月琴姐因为没有扶正一直郁郁寡欢。我们夫妻俩为了哄她开心,就把我远房表哥介绍给她。没想到,月琴姐和我表哥却成了情人关系……” 啸海心下冷笑。没想到?这对夫妻恐怕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吧! 常娇兰似乎看出啸海表情里的不屑,急忙解释道:“这都是我丈夫的主意,他也是为了哄月琴姐开心!侬也晓得,我丈夫得竭尽全力讨好他们三口人,才能保证伯伯把生意交给他搭理。” 啸海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而是直视她,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又说是你表哥杀了胡月琴?” 常娇兰被啸海突然变脸吓得瑟瑟发抖,“我也不知道月琴姐是不是我表哥杀的……” “那你就敢胡说?!”啸海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冰冷刺骨。 常娇兰生怕惹火了他,自己还要在这里蹲着,赶忙转移“战火”,“这事都怨我表哥!他的心太大了!他听说丁课长死了以后,竟然要和月琴姐结婚,拿回胡氏商行!那我丈夫就白白辛苦了吗?” 啸海听完这话,并没有同情她,“于是你就诬陷你自己的表哥杀了人?” 常娇兰顾不得鞭子再抽过来,又一次抓住啸海的衣袖,“我不是诬陷,我真的看见他了!我没有看见他杀人,但是我看见他从我们老宅里出来!” 啸海抽出衣袖,“你那天回到胡家老宅做什么?” “我……”常娇兰犹豫着不敢说出来。 “我劝你说实话,说了实话,我还能帮;你要是不说,你只能在这了!”啸海再次重复自己的条件。 常娇兰急了,“我不要!我不要在这儿!我那天回胡家老宅是为了是为了找月琴姐摊牌的!” “摊牌?摊什么牌?” “我要她放弃胡氏商行,放弃胡家老宅!不然的话,我就把她和我表哥苟且的事情说出去!”常娇兰咬牙切齿。 “丁鑫礼活着的时候,你不说;这时候你反倒要说出去?”啸海不解,这种花边新闻,除了当事人,恐怕没人关注吧? “丁课长活着的时候,有人养她,她是不会来争家产;现在她的丈夫死了,她一定会回到胡家!”常娇兰把自己夫妻俩的计划和盘托出,“如果这件丑闻宣扬开了,以伯伯爱面子的性格,一定会把月琴姐赶出家门的!我们就没有白白辛苦!” 啸海大致听明白了。就是寡居的姑姐引起了这对夫妻的警觉,生怕到手的肥肉没有了,所以千方百计想要除掉姑姐,拿到胡家家产。 他端起手臂,“你说看到了你表哥从胡家出来,我怎么相信你?” 常娇兰急了,“我一个女人怎么有力气杀死人?一定是我表哥干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出乎意料 常娇兰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啸海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刚离开巡捕房的教化所,啸海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竟然是多日未见的顾枫白。 “天颢兄,你怎么会在这儿?”顾枫白语气有几分惊讶。 啸海也想问这个问题。 顾枫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解释:“我留洋回来也不能整日游手好闲,就在租界的一家英资律师行找到了一份工作。今天来这里,就是会见我的当事人。” 啸海更是觉得他的话令人费解。能请得起律师的当事人,怎么会被关进教化所?早就交保释金回家了。 “天颢兄,你又是因为什么来这腌臜的地方?”顾枫白又一次重复了问题。 “哦,常熟老家一位旧友的遗孀家姐妹因故被关押在这里,我受她家人之托,过来探望。”啸海的话半真半假。 顾枫白一挑眉,“不知此等淑女能做出什么为非作歹之事?” 啸海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是尽个人情罢了。不知枫白兄的当事人所犯何事?” “我的当事人呐~”顾枫白停顿了一下,似乎故意卖关子,“他被人以为是共产党,所以关到了这里。” 啸海瞳孔瞬间放大,“共产党?我记得南京政府已经不允许他们在结党成派了吧?” 顾枫白赶紧拍了拍啸海的肩,“天颢兄,不用那么紧张。我说了,只是个误会。” “不知你的当事人姓甚名谁?或许我能知晓一二。”啸海神情舒缓下来。 顾枫白悠悠地说:“徐方展。” 啸海的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巧合吗?还是顾枫白有意而为之?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顾枫白似乎没有看出啸海的脸色,而是继续说道:“徐先生与我在日本时略有交情,他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能做事不理。” 啸海展颜,“原来是顾先生,我二人也是颇有渊源。” “哦?”顾枫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啸海解释道:“内子的表弟是徐老师的学生,平时获益颇多。眼下,徐老师蒙冤入狱,我们全家也是非常焦急。为此我还是托人情照顾一二。可是我不知道,这也关在巡捕房教化所里。” “据说,徐老师是在租界被捕…”顾枫白笑着解释。 啸海瞬间明白了,租界被捕只能由巡捕房关押。想来老徐的事情恐怕当时也惊动了各方,难怪自己多番营救,均不成功。“徐老师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还好。天颢兄请放心,我与巡捕房提出交涉,徐老师不日将会被释放。”顾枫白邀功。 “那就多谢顾兄费心了!”啸海拱手示礼。 顾枫白虚扶一下,“客气,客气,本也是我人情之所在。” 啸海与顾枫白分手之后,满心疑虑。这顾枫白到底何许人也?按理说,顾家并非显赫门第,为什么他在与各方的交往之中都能游刃有余? 啸海一边走,一边想,不料撞到了一个人,“天颢,想什么呢?都不看路!” 啸海抬头一看,已经到了家门口;撞到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齐思明。 “思明,你怎么回来了?”啸海看见朋友,心上还是有几分欢喜的,赶忙开门把他让进屋里。 “假期就这么几天,我在家停了两天就赶了回来。”齐思明随着啸海进了门。 啸海突然停下,回身问道:“上海的戒严结束了吗?” 齐思明一愣,很快答道:“没结束,可我是稽查队的,总有些特权吧!” 啸海不赞同他的做法,“上海情势现在还是很紧张,你应该在家好好照顾,急着跑回来做什么?” “乱世成英雄,这时候正是我辈展现能力的时候!”齐思明随口答道。 啸海不知道他话中所指是什么,也没有搭腔。 齐思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天颢,这是你家托我给你捎带的家书。” 啸海忘了刚才的插曲,欣喜地接过家书,“我说爹娘怎么不给我回电报,原来是让你把信带过来!” “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齐思明说罢,起身离开。 啸海目送齐思明,思绪万千。 从齐思明到上海之后,两个人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他做什么,自己完全不了解;同样,自己也身负许多秘密,不能告诉他。 啸海放下心思,打开了家书,漂亮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原来是铭华写的。 “天颢吾夫” 啸海知道,这是防止有人窥探家书的内容,但是他看见这个四个字,心里还是有一份窃喜。 家书的内容很简单,无外乎是报平安,还有就是描述了张家父母是多么喜欢冬至这孩子。 祖孙三代,其乐融融,跃然纸上。 啸海带着几分甜蜜,几分苦涩,合上了家书。 他何尝不知道铭华写下这封家书的沉重心情?谎言终有一天会被戳穿,到时候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父母,而父母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儿女情长终归是要放下,家国天下还是悬在心头。 顾枫白几次出现在意外之时,这次又与徐方展挂上关系,啸海着实心里觉得不安。 第二天,啸海提前出门半个时辰,趁着上班之前,转到后巷弄堂里。 他找到文家骅租下的阁楼,发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报箱。这个报箱和自己家的那个大小差不多,样式却很老旧,与周围的环境很是契合。 啸海默默地笑了,看来这就应该是情报交换的标志。 他环顾四周,确定左右无人,掏出钥匙,打开了阁楼的门。 阁楼很小,仿佛就是一间杂物房。四周窗户被木条封死,屋子里有些昏暗;窗子下堆着破旧的家具,积了厚厚的灰尘;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和两把条凳,倒是看起来干净许多。 啸海从八仙桌上拿起来一盏烛台,拧开底座,果然是中空的。 他取出里边的纸条,放进怀兜;又放进一张新的纸条,便匆匆离开了。 啸海的纸条是要给文家骅,里面内容是关于顾枫白和徐方展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敌友不明 啸海回到江海关,还没有坐稳,程建勋挽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笑着跟众人宣布:“来来来,大家停一停,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僚……” 啸海抬头一看,此人身高不亚于自己,浓眉大眼,方鼻阔嘴,眉间还有一颗痣。 他险些脱口而出:“胡永川!”可是细看,又有些拿不准了。 眼前这个人不像铭华所描述的胡永川那样,一个农民子弟脾气虽然不好,但性格憨厚纯朴;这个人脸上挂着笑容,眉间带着戾气,眼神更是有些许算计。 程建勋笑着对大家介绍:“这位新同僚,姓古,名德辉。今后大家就要朝夕相处了!” 又是一个姓古的?这姓氏可不是常见的。 虽然满腹狐疑,但啸海还是不敢肯定。即使有眉头这颗少见的大痣,可也难免有所巧合。 这么想着,啸海自然不敢贸然上前相认。只是程、古二人走到身边时,他客气地与这位新同僚握了手。 程建勋乐得炫耀自己手下的得意干将:“德辉,这位是张天颢,前朝状元朗的后人,也是咱们江海关的肱骨力量。他的老家是江苏人,你的老家是山东人,你二人一南一北,以后我们江海关就有了的就是古德辉? 远方而来,是敌非友! 他和铭华的丈夫长得十分相似,这又作何解释? 如果他真的是铭华的丈夫,又怎么会是敌人呢? 啸海再一次打开纸条,细细端详这几个字的笔迹。看起来,既不是文家华,也不是以前熟悉的任何一个人,但是情报放置的位置却又非常准确,可见是组织里自己的同志。 到底是谁?啸海实在是满心疑问,却毫无头绪。 为了解决心中疑虑,第二天一早,啸海请了一个时辰的假,去电报局拍了一封密文电报给老家的铭华。 回到江海关,啸海没想到古德辉竟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还翻看着自己桌面的。 啸海有些不痛快,声音沉沉的:“古先生!” 古德辉像被烫着似的,立马弹跳起来:“哟,天颢老弟,我正等你呢!” 他看见啸海的眼神盯着自己手中的书,赶忙放下,“闲着无聊,随手翻看,请别介意!” 啸海看见古德辉翻看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手边常看的书《资治通鉴》,也是自己和铭华常用的密码本。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原来古兄也是爱书之人,烦请不吝赐教,推荐些好读之物。” “天颢老弟开玩笑了!我大字不识一口袋!”古德辉豪爽地摆了摆手,“不要老叫我古先生!古先生多见外呀,程课长说了,以后我们都亲如一家,你就叫我德辉大哥,我就叫你天颢老弟!” 啸海微微笑道:“那岂不是冒犯了您?” “没得事,没得事,以后你我就以兄弟相称!”古德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哪天老哥做东,请老弟和弟妹在醉仙楼摆上一桌,也算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一定!一定!”啸海应的倒快,可是还有下文,“不过犬子年幼,和拙荆在老家修养。德辉兄的美意,恐怕要延迟一些时日了。” “不打紧,不打紧,有的是机会!”古德辉几句话,江湖气很是浓烈。 这时,一打子信从天而降,摔在了啸海的面前。 啸海抬头一看,竟是赵美雅气势汹汹地叉着腰站在他的旁边。 古德辉好奇地看了看赵美雅,又看了看啸海,似乎在揣测二人的关系。 赵美雅毫不客气地说:“听说稽查队的齐思明是你的发小?” 啸海愣愣地点了点头,“是!我二人颇有渊源。” “那好,告诉他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把这些东西给我收回去!”赵美雅咬牙切齿。 啸海探头一看,那一沓子厚厚的信,恐怕是情书。 他苦笑道:“美雅姐,这样的话,你叫我怎么说得出口?不如你当面跟他说的清楚啊!” 赵美雅掸了掸自己新做的发型,不屑地冷哼:“乡巴佬土包子,我才不会跟他说话!” 说完,她转身就离开了。 古德辉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撇了撇嘴,“没想到这江南女子也是如此泼辣,还不如北方娘们儿来的听话!” “你说什么?”没想到,古德辉这几句被赵美雅听到了耳朵里,转过身张牙舞爪地来和他撕破脸皮。 啸海一看闹得太难看,赶忙拦住赵美雅:“美雅姐,美雅姐,万万不可!这位古先生是咱们的新同事。昨天你不在,程课长向我们介绍的。” 古德辉看赵美雅对他毫无惧色,心下对她的身份也有了些猜测,赶忙虚晃着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怪我嘴贱,怪我嘴贱,小姐可不要生气!” 赵雅冷哼一声,扭头就走,似乎不屑与他再多说一句话。 啸海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对他的身份更加怀疑。 这样品行的一个人,会是铭华喜欢的人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迫在眉睫 赵美雅走后,古德辉拉住啸海问道:”刚才那位小姐是谁呀?看起来很是泼辣的样子!” 啸海还在沉浸在齐思明给予的震惊之中,心不在焉地回答:“哦,那是咱们办公室的赵美雅小姐……” “赵美雅小姐?”古德辉立刻反应过来,“她是胶海关总司长的女公子吧?” 啸海终于多看了他两眼,点了点头。 古德辉显然也没有心思继续再纠缠这个问题。 “天颢,过来帮忙!”赵美雅在自己的办公位子上唤了啸海。 “哎,来了!”啸海随口应道。 原来是有个箱子打不开了,赵美雅让啸海帮忙想办法。 刚刚两人之间闹了些许尴尬,古德辉急着挽回自己的形象,于是跟着啸海找到了赵美雅。 这个箱子不大,但是上面缠绕着麻绳,的确很难解开。 “这是什么东西呀?缠得这么密实?”啸海尝试了半天,都以失败告终于赶 “还是我来吧!”古德辉看见他无从下手,随手掏出一把匕首,三下五除二解开了赵美雅的难题。 啸海惊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匕首,闪着蓝光。 古德辉也注意到啸海的眼神,笑着甩了甩自己的匕首。“这是我在军中常用的贴身武器,很是好用。怎么,天颢老弟也有兴趣?” “哦,没有没有!”啸海回过神来,“我是看它的样式和日本短刀很相似。” 古德辉抬起自己的匕首,左右看了看,“或许吧,我都想不起来这东西是怎么到我手里的。” 啸海对他的话不予置评,且当真话听着,干脆转移了话题:“您什么时候到的上海啊?” “没多久,我之前一直在北方讨生活。”古德辉把话题终结在了这里,明显是不愿意继续深谈。 啸海也识趣地不再多问。 赵美雅的问题解决了,立刻“翻脸不认人”:“走开!走开!两个臭男人呆在这里干什么?我还有工作要做呢!” 两人苦笑对视一眼,都对这位“小公主”百般无奈。 啸海对古德辉的出现虽然一直很是疑惑,但是今天他第一次把这个人和丁鑫礼联系在一起。 最初他所猜测的一样,杀死丁鑫礼的人,身高一定不会太矮。啸海自己对于普通人而言,已经算是难得的高个子。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竟然连续遇到两个和自己等高的男人,而这两个男人似乎都与死去的丁鑫礼有些许联系,更像身负着许多秘密。 啸海曾经怀疑顾枫白与丁鑫礼的死有什么关系,可是顾枫白与他交往的全程丝毫没有破绽;相反,这个古德辉出现的时间显得如此巧合,啸海的目光不得不转移到他的身上,古德辉和丁鑫礼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啸海带着这些问题下班回到家里,又拿出铭华给他留的下的那张画像,仔细端详起来。 或许是因为铭华的笔下带着爱,画里胡永川的形象还是显得憨厚朴实;而今天的古德辉,除了容貌和画中人一模一样,眼神完全不一样。 啸海不敢与他相认,一是怕认错了人,二是怕人已经变了。 他今天发出去的密文电报,就是为了证实自己心里的想法。 此前,徐方展曾经给他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并告诉他,非到必要的时刻,不能联系对方。 啸海始终牢记这个原则,即使徐方展入狱,他都没有和对方联系过;而今天,为了铭华,他不得不发出这封密件。 等待是焦急的,可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除了眼前的危机,上海的危机同样是迫在眉睫。 新年过后,日军在吴淞遭到了挫败,此后连番向上海增兵,誓要攻下上海。 第三舰队司令官野村吉三郎中将曾对西方记者说:“日军渡过蕴藻浜之际,为日军行动终止之时,日军在吴淞踏平华君壕沟之日,为时不远。请诸君拭目以待,届时即可结束华东之抵抗。” 野村的嚣张同样惹怒了蔡、蒋二人,几次打退了日本人的进攻。 野村似乎为了验证自己夸下的海口,在2月11日下午,组织日军轰炸了闸北,并向蕴藻浜、曹家桥一线大举进攻。 日军源源不断,第十九路军猛烈抗击,直至双方干脆弃械肉搏,战况极其惨烈。 所幸的是,第十九路军不但击退了这次进攻,而且缴获了大量的枪支机械,极大地鼓舞了上海守军将士的士气。 可是日军哪里甘心就此溃败?野村立刻将消息发回东京,拿到了日本天皇批准的敕令,日军参谋总长载仁即令植田谦吉率领陆军第九师团火速增援上海。 2月16日,植田谦吉率领的陆军军团登陆了吴淞,并且接替了野村的统帅职务。 至此,日本侵略军海陆空兵力已达三万余人,舰艇数十艘集中于吴淞口,上海危在旦夕。 蒋介石也意识到了此次的危机已经到了家门口,已是灭国亡种之际。他连番致电张自忠和俞济时,要求他们与第十九路军共同一致,团结奋斗,并授命蒋光鼐为总指挥。 2月18日,植田谦吉向蔡廷锴发出最后通牒,要求他们25日下午5时前撤离上海,否则日军将对上海进行最后的轰炸。 蔡廷锴接到这封“最后通牒”以后,下令前线部队向日军阵地猛烈开炮,作为对植田的回答和警告。 此时的啸海正在和蔡廷锴、蒋光鼐在一起,也看到了这封“最后通牒”。 说来也是偶然,啸海依然是受程建勋所托,给蔡、蒋二人送去戴笠的密函。正巧,他赶上了植田谦吉的战书同时送到了蒋光鼐的手中。 蔡廷锴本是火爆脾气,接到了这封战书,几乎是暴跳如雷,恨不得赤膊上阵,奋勇杀敌;而蒋光鼐看完戴笠的密函,脸色也是阴沉难看。 内忧外患,二位将军被挤压的颇有一些焦灼。 说起来,南京的“刀子”毕竟现在还捅不过来,眼前的日本人可真的是要打到了家门口。蔡廷锴的意见是全力反击,而蒋光鼐却因戴笠的密函而略有犹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战事吃紧 “戴组长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他平时可是很少插手军中的事情。”蔡廷锴看蒋光鼐愁眉不展,忍不住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没钱呗!”蒋光鼐把信件递给蔡廷锴。 南京国民政府主席令虽然是林森,但实权已经逐渐回到了蒋介石手里。 连年战乱,还有去年江淮发水灾,再加上还在支付庚子赔款,国民政府常年处于捉襟见肘的状态。虽然政府和民间都极力发展民族工业,但是内有军阀割据、外有侵略者虎视眈眈,夹缝里求生存还是无比的艰难。此次如果与日本彻底全面开战,国民政府恐怕无力支持庞大的军费开支。因此,在这次守卫上海的战争中,如何打下这场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看法。 戴笠密函中主要意思也是如此。 蔡廷锴问啸海:“天颢,你怎么看?” 啸海一愣,“这……晚辈不敢妄言!” 蒋光鼐性格温和,摆了摆手,“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但说无妨!” 啸海沉吟一下,谨慎开口:“我认为‘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国民政府没有钱,原因是赔款也占了一大部分。此次如果对日本不战而降,那么赔款也是少不了的,长痛不如短痛,干脆背水一战。” 蔡、蒋二人对视一眼,年轻人虽然气盛,但不无道理。 啸海把二人表情看在眼里,“再说,中正先生也请英美两国进行调停。说不定我们可以避免这场战争,现在坚持住就好!” 蒋光鼐点了点头,年轻人说的有道理! 蔡廷锴一拍大腿,“我就说嘛!该打!早打晚打,都得打!” 意见统一了,蔡廷锴果断下令回击。 而啸海也没有再返回上海城内。 日本统帅植田没有等来投降,反而等来了密集的炮火攻击,更是恼羞成怒。 在2月20日的清晨,植田下令日军开展全线总攻,采取中央突破,两翼卷击的战法。日军的第九师团作为主力主突江湾、庙行结合部,北与久留米师团【注1】围攻吴淞,南与陆战队合围闸北,可惜均被守军给击退。 21日,植田亲自组织数千人在飞机、大炮的配合下,再次冲向驻军阵地;而中国方面,增援的中央军混编成第五军接防第十九路军阵地,连番击退日军的进攻。双方伤亡惨重。 此次战斗一直延续到23日黎明。 日军试图从江湾车站包抄江湾镇,可中国守军英勇抗击日军,生擒了空闲升少佐【注2】及士兵数百人,日军再一次被击溃。 这五天,啸海一直在前线与蔡、蒋二人并肩战斗,直至取得胜利。 蔡、蒋二人看啸海有勇有谋,多次暗示他是否愿意来军中效力,可惜啸海都婉言拒绝了。 蔡廷锴无奈地笑道:“既然天颢志不在此,那希望你以后再朝中步步高升,为我们军中兄弟多谋福利。” “蔡将军客气了!”啸海心中一直挂着程建勋意欲染指军饷之事,听到这话,赶忙拱手,“若有需要晚辈的地方,我必定竭尽全力!” 这一次打退了日本的进攻,守住了吴淞,换来了短暂的休战。 啸海精疲力尽地回到了城里,已经是二月底了。 与此同时,美国国务卿史汀生再次出面警告日本,重申《九国公约》必须维护,表示美国政府“不能承认任何影响我们政府及人民在华权利的任何局势,或任何该两国所订立的违反此等公约条款的条约或协定”。【注3】 说到底,美国还是担心日本占领上海,影响了自己的利益;但是他也表示美国并不赞成对日本的军事行动施以制裁。 通过国际调停而迫使日本停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在上海的程建勋一早就得到了啸海的消息,知道他因战事被困在前线, 程建勋对此情形还是心中窃喜。因为他认为,啸海与蔡、蒋二人关系相处越好,军饷分羹之事越有希望。 回到上海,啸海没有直接去江海关复工,而是得到程建勋的特批休息了几天。 啸海在这些天里得到了意外之喜,徐方展竟然真的被放了出来! “徐老师!”啸海在教化所的门口看见了徐方展,一个箭步冲上去跟他握手。 徐方展也大力地回握他。 还有一个人也在,顾枫白,是以徐方展律师的名义出现在这里。 顾枫白仔细观察着二人的表情,并无什么不妥,笑着搭话道:“这位天颢兄真是为人仗义,与徐老师关系虽不甚亲密,但受人之托,也是竭尽全力。” 啸海反应过来,收敛了表情,“内弟年幼顽劣,在校有徐老师多番照抚,我夫妻二人自然感激不尽。徐老师有难,我也是略尽绵薄之力。” 顾枫白抬手看了看表,“二位,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就不奉陪了。天颢兄,麻烦你将徐老师安全送回家。” “自然,自然!”啸海与顾枫白握手告别。 啸海把徐方展请上自己租来的汽车。他仔细观察徐方展脸上的伤痕,内疚地说:“徐老师,这几个月你受苦了,都怪我没有用!” 徐方展看着自责的啸海,安慰道:“别这么说,啸海。你已经尽力了!在我出事之初,你的工作思路是对的。这几个月,你也让我很是刮目相看。” “您过奖了,徐老师!”啸海根本不能接受这种称赞,“我想了好多办法,别找了许多门路,似乎都没有什么效果,给我急坏了!” 徐方展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这件事说起来应该怪我,应该多给你留些信息。” 徐方展有些自责,本以为啸海没有成长,铭华又是个孕妇,自己不敢把更重要的线索留给他们。没想到,自己深陷囹圄之际,却让二人陷入信息孤岛。 不过,啸海却能突破重重困难,采取了许多有效的行动。 啸海赶忙否定:“不不不,徐老师,您的做法是对的!我还没有找成长起来,不敢擅自行动。这次,我真的没有帮上什么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身份成谜 啸海还有一个疑问:“徐老师,这个顾枫白到底是什么人?他虽然是丁鑫礼的妻弟,但我从未听人提起过他。在丁鑫礼死后,他突然出现;更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他还作为你的律师……” 徐方展刚才已经听啸海把丁鑫礼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现在提到了顾枫白,他也一头雾水。“这位顾先生是半个月前拿着特别通行证来找我的,说自己是日本国承认的律师,他要替我跟国民政府递交保释申请,让我签字授权。” “他有没有说是谁委托的?”啸海很是疑惑,没有委托人,律师怎么可能去接手法律事务。 可是接下来,徐方展的话更让他吃惊——“他说是你委托的!” “什么?我没有!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您被关在教化所里。”啸海把这件事和盘托出,“之前我来教化所是为了查丁鑫礼的案子,看见了顾枫白也在,我没敢说实话,随便编了个诓过去了;当时,他告诉我他是您的律师,我也没有多想,没想到……现在看来,他根本不在乎这个谎话被拆穿。” 徐方展也陷入困惑,“这个人的出现很是神秘,虽然暂时看来是对我们有利,但不可掉以轻心。” 啸海郑重地点了点头。 啸海把徐方展送到了他所住的公馆附近,临分别时,问道:“徐老师,我听天宝说,您被抓走之后,学校已经把您除名了,而且相关的人都被学校清走了,包括天宝。这样的话,您不能再回到学校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方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到了眼下这种情况,我恐怕要再找一份工作了。但是短期内,我不能离开上海,否则会引起怀疑。” “我明白。”啸海当然知道,徐方展为了解除嫌疑,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会离开上海。 徐方展拍了拍啸海的肩膀,“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我还有些积蓄,能够坚持一段时间;也可以找些旧同学、旧同事再试着寻找一份工作。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先解决安身立命的问题,我还得继续为组织工作。” 啸海也笑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是,我也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让叔叔出面。对了,徐老师,您之前给我留的那个联系方式,我用了。” “哦,为什么?”徐方展知道啸海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江海关新进一位同僚,长相与铭华姐的丈夫十分相似,但是气质完全不同。”啸海停了一瞬,“我想核实这件事,给铭华一个交待。” 这回轮到徐方展惊讶了,“什么?胡永川来到上海了?” 啸海摇了摇头,“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胡永川。徐老师,名单上有一个人叫古小三,您见过这个人吗?” “我没有见过,这个人是个新人,是在顾凤明叛变之后才出现在上海的。按理说,名单上不应该有他。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徐方展不明白啸海怎么突然转移了话题。 “新来的这位同僚,名字叫古德辉。”啸海解释道,“铭华曾经给我留下一副胡永川的画像,这两个人几乎一模一样,连眉间的痣都在同一个位置,可是我不敢相认。还有,铭华曾经说过,胡永川因为不会写字,曾经用过古小三这个名字。” “胡永川……古德辉……古小三……你怀疑他们是同一个人?”徐方展明白了啸海的意思。 啸海没有否认,“是。可是我又怕认错了,反而暴露了铭华。” 徐方展沉吟了一会儿,“你说的对,啸海!对于这个人,我们先按兵不动,你应该先把丁鑫礼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虽然你暂时说服了程建勋,不把这盆脏水扣在我们身上,但是难免未来有人拿此大做文章;而且你说川岛芳子和丁鑫礼曾有书信往来,这件事恐怕不简简单单是一起命案,或许和这次日本进攻上海有关系。” “没错,我也是这样考虑的。”啸海突然懊恼起来,“可是顾枫白却经常出现在我的周围,不知是敌是友。他又是丁鑫礼的妻弟,我不得不多加戒备。” “你多加小心吧,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徐方展身陷囹圄几个月,消息闭塞,眼下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师徒俩分别之后,啸海把汽车还到了车行,自己步行回到了家。 在家门口,他又撞见了齐思明急匆匆的往外走。 “思明,你这么着急去做什么?”啸海叫住了他。 齐思明笑嘻嘻地说:“天颢,你说咱们就在一个巷子里住,却也见不上几次,有机会哥哥给你赔罪!今天我还有事,先走了!” 啸海拉住他,“思明,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我有事情要问你!” “哎呦,天颢,我真的有急事!来不及跟你细说了,这样,晚上我回来找你!”齐思明挣脱了啸海的手。 啸看也留不住他,只能任由他先走掉了。 这时候,啸海发出去的密文电报也回信了 啸海打开电报,一看对方给出了明确答案:胡永川的确早就到达了上海,但是他已经和组织脱离了联系,目前根本不知道人在哪里。 难道自己看见的那个人真的是胡永川?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要不要和他相认?他既然与组织脱离了联系,是否还对组织保持忠诚?他的出现实在令人存疑。 打退了日本的第二次进攻,国军的各方增援也逐渐到位,上海的气氛已经没有战争之初那么紧张了,戒严也即将取消。 铭华和冬至马上就要回到上海了。 如果胡永川真的叛变了,他迟早会发现铭华和冬至的痕迹,那么自己和铭华以及所有相关人的身份都会暴露出去,这无疑是十分危险的。 可是让铭华继续躲在常熟老家,也是不现实的。这样不但她的工作没有办法开展,对于铭华母子也是不公平的。万一胡永川没有叛变,岂不是错失了他们一家三口团聚的聚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险象环生 啸海头疼得紧。面对古德辉这个人,怎么做都不对!现在应该怎么判断古德辉这个人的身份?如果证实了他的身份,又怎么判断他对组织是否忠诚?万一他叛变了,又要怎么做才能不打草惊蛇? 啸海在胡思乱想中等了一晚上,也没有等到齐思明。 到了啸海复工的日子,一大早他又提前出门,悄悄到了江海关后巷弄堂里的小阁楼。 这次非常巧,他碰见了天宝。 “啸海哥,我可想死你了!自从换了地方,咱们见面都少了!”天宝看见啸海非常开心,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啸海抚了抚他的头,“傻孩子,咱们见面的机会多的是,现在这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很想你。”天宝从啸海的怀里挣了出来,拉着他坐下,“铭华姐和冬至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也想他们!” “快了!快了!”啸海笑着说,“对了,上次我放在这里的情报,你交出去了吗?” “我交出去了,我交给了文老师。”天宝挺了挺胸脯,他办事还是很保靠的,“文老师还给我安排了学校,我现在又能念书了!” 啸海也替他高兴,“那我再告诉你个好消息,徐老师也出来了,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他。” “真的呀?那可真是个好消息!”天宝笑得见牙不见眼,今天真是好日子! “你这次过来做什么?”啸海摩挲着天宝的肩头,补丁摞着补丁,心里暗暗叹气,一会儿得给孩子口袋里带些钱。 “哦,我也是过来交情报,现在直接交给你就好了!”天宝从怀里掏出一个布条,撕开夹层,里面是一张空白的纸。 啸海小心翼翼收好白纸,知道这可能是关于顾枫白身份的情报。“天宝,上次这烛台里的情报是你放的吗?” ”烛台里?”天宝一愣,他已经很久没有给啸海送过情报了,“不是我放的。奇怪,你们还有其他联络员吗?要不然,怎么会知道给你的情报要放在烛台里?” 啸海一听,心下也觉得蹊跷,但也不方便多说,“天宝,你不用放在心上,但也不要告诉别人!” 天宝看他的神情严肃,也不敢多问,认真的点了点头。 啸海给天宝留了一些钱,让他买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先行离开了。 啸海走出弄堂,就在巷子口撞到了一个人,竟然是古德辉! “天颢老弟,你怎么在这里?”古德辉看见啸海从弄堂里出来,很是惊讶。 “哦,我抄近路过来的,从弄堂里穿过来比较方便。”啸海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 “是吗?我还以为想天颢老弟这种身份的人,也会在弄堂里有什么穷亲戚呢!”古德辉哈哈大笑。 “德辉兄,说笑了!”啸海笑着拱了拱手, 古德辉像老大哥似的,一把揽住啸海的肩,向着江海关的方向走去,突然他回头向巷子里面看了一眼。 啸海也察觉到了,“德辉兄,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古德辉含糊其辞。 啸海不宜多问,继续与他并肩而行。 进入三月,国民政府向上海及周边地区增加兵力基本集结完毕。此时的日本已经占不到什么便宜了,加上国联的出面调停,日本暂时停止了进攻上海的进程。 3月6日,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推举蒋介石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他再一次重回权力的巅峰。与此同时,他下令戴笠把原先的调查通讯小组十人团扩大规模,组建力行社,成为能与cc系的中央情报处分庭抗礼的特务组织。 程建勋作为十人团的元老,此时正是志得意满之时。津海关的税务总司他已经不放在眼里,成为江海关的“一把手”也不在话下。 啸海坐在程建勋的办公室里,神情恭敬,面带微笑,看着他大吹牛皮。“天颢,这下子你我叔侄二人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我们也算是有了从龙之功啊!” 啸海好脾气地说道:“这主要是程叔眼光独到,与中央联系紧密。” 啸海这几句马屁算是拍到了程建勋的心坎里。他一向以自己和蒋介石、戴笠等人关系密切为荣,听到啸海这么讲,自然更加得意,“如此说来,军饷一事也更加便宜。” 听到这里,啸海收起笑容,“程叔,那日戴组长给蔡、蒋两位将军发去的密函…” “怎么了?我记得还是我让你送去的,结果你被困在前线。”程建勋不知道啸海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 “没错,当时蒋总指挥当着我的面打开了密函。”啸海钓足了他的胃口。 程建勋果然来了兴趣,“哦,密函里写了什么?” 啸海抬眼看了他,又迅速敛下目光,“戴组长的密函里写道,当下国民政府财政短缺,持续战争难以为继,让第十九路军速战速决。” “雨农这是什么意思?”程建勋有几分不解。 “或许是说军饷可能会缓些时日发放吧!”啸海斟酌着语句。 “是吗?那可糟了!”程建勋坐不住了,“增援部队越来越多,军饷就是那些,如果再不下手,恐怕这块肥肉被人分了!” 啸海一看,程建勋的脑子简直不转了,赶忙劝阻:“程叔,力行社刚刚成立,不知蒋委员长对我们作何打算,如果我们现在与军方发生冲突,怕是会让戴组长为难。” 程建勋终于明白啸海的意思了,“你的意思,这么大块肥肉放在咱嘴里不吃了?” 啸海笑着安抚他:“来日方长。想吃肉,以后有的是机会,切不可操之过急。日本还没退兵,蒋委员长又刚刚坐稳,力行社刚刚成立,现在最好还是按兵不动。” 程建勋得意的笑容终于收敛了,“你先出去吧,容我再想想!” 啸海起身致意,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他知道,自己可能说动了程建勋,第十九路军的这笔军饷算是保住了! 但是他并不准备向蔡、蒋二人提及此事。 日本在进攻失败之后,绝不会善罢甘休,短暂的平静后面隐藏着更大的风浪。他不能让指挥官在此时分心,只能是把情报传递到我方上层,再做打算。 可是今天早晨已经撞见了古德辉,不知阁楼是否还安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重返家乡 到了3月中旬,日本停止了对上海的进攻。此时,蒋介石兼任参谋总长,和日方商定24日在英领署举行正式停战会议。 整个上海松了一口气。 在城里,常娇兰的家里给姜桥山“进贡”了一大笔钱,把她保释出来。 啸海也没闲着,他很快找到常娇兰夫妇二人,让他们把那位远亲找到。不出所料,那个人不见了。当初姜桥山下达的抓捕令也不了了之。 丁鑫礼被杀一案又陷入了僵局。 上海局势缓和下来,啸海也接到了家里的来信。冬至即将过“百岁”【注】,张父张母对长孙十分看重,想在老家大摆筵席。一是弥补啸海和铭华成亲未办酒席之遗憾,二是给冬至定下名字,三是召集族中长老作证,让铭华、冬至母子俩入族谱定名位。 啸海接到家书,又是头疼不已。倘若真按着父母的意思办了,铭华等于改嫁,冬至也成了自己的儿子。 可是这个“胡永川”现在近在眼前,不知道怎么才能相认。 到了沐休日,啸海找个理由和文家骅小聚。 他把现在的困境讲给文家骅,想让他帮忙出个主意。 文家骅听罢,也觉得这件事情异常棘手,“先不要急着确定冬至的身份,应该尽快先解决胡永川的问题。” 可是啸海的意思却略有不同。虽然他希望铭华一家三口能够团圆,但是他也认为战乱在短期内不会结束,为了给冬至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还是让孩子认到张家名下比较好。 “这……如果以后和胡永川相认了,他能够接受吗?”文家骅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再斟酌斟酌。 啸海解释道:“我们都知道日本的狼子野心,战争可能会带走我们所有人的生命,但是我希望给冬至一个稳定的环境,让他能见到胜利的一天。退一万步想,如果胡永川是我们的同志,他不会介意;如果胡永川已经不是我们的同志,那么冬至最好不要知道他有这样一个父亲。” 文家骅理解他的想法,“你最好还是再问一问铭华的意见,不要擅作主张。不要让你们的同志感情,因为私事而产生裂痕。” 啸海被文家骅的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 三月末,中日正式签订了停战协议,上海也解除了戒严。 啸海握着一张火车票,回到了常熟老家。 自从到了上海,他还没有回过老家,算来也有一年多了。 刚一进家门,他就被院内洒扫的小丫头发现了,“天颢少爷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赶紧去跟老爷太太讲!” 啸海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小丫头转身就往里面跑。 没过多久,张母踮着小脚奔了出来,跟在后面的是抱着冬至的铭华。 “我的儿,你这一走也不回家看看!倒是把媳妇孙子给我送来了!”张母又哭又笑,拉着啸海絮叨着。 孙姨娘也跟着出来了,嘴上笑着:“我们的大少爷就是有能耐!离家一年多,孩子都有了!算算日子,怕是早就在上海有了安乐窝!去年回家过年的时候,你怎么不讲个清楚呢?” 话音一落,铭华脸上臊得通红。 “给我住口!”伴着一声喝斥,张君龄从内堂走到院子里,看着啸海,脸色阴沉,“跟我到书房来!” 孙姨娘被吓了个够呛,乖乖地不敢再开口,随着张母和铭华回到了内堂。 书房里,君龄张一言不发。 啸海捉摸不透父亲的态度,只能试探着问:“父亲,可有什么对我讲? “这个于铭华和孩子是怎么回事?”张君龄开口了。 啸海准备的这套说辞,早就与铭华对好了,就是拿来应付齐思明的那一套。“我和铭华早在校园里就相识,在老师的组织下举行了新式婚礼。本来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就想与你们说个清楚,可又赶上三姐突逢变故,就没有来得及细说。我们到了上海不久,铭华就怀有身孕,不宜于奔波,所以一直没能回来。” “成何体统?!”张君龄一拍桌子。 啸海理解父母的心情,肯定是有些不痛快的,老人家的想法一时难以改变。 张君龄看啸海沉默不语,叹了一口气,“别嫌父亲说话难听,你也听到你姨娘都说些什么了。这件事如果传出去,说好听是风流韵事,说难听就是无媒苟合。” 啸海不敢和父亲争论,只能静静地听着教训。 张君龄看儿子恭顺的态度,气很快就消了一大半,“听说这位铭华姑娘是北方人,在这里毫无根基。她对你未来仕途能有什么助力?” 啸海知道父亲对自己在仕途上的期许非常之高。但是自己和铭华身为共产党人,怎么可能去追求什么高官厚禄?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父亲,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问了一句,“父亲,冬至在家这几个月是否乖顺可爱?” 听到“自己”的孙子,张君龄的脸上绽出了笑容,“算了算了,千错万错,孩子没错!天颢,冬至这孩子真的是聪明伶俐,不愧是我张家的子孙!” 啸海心里暗笑,一个两三个月大的孩子会怎么聪明伶俐?怕是父亲和母亲爱极了,眼中的冬至无不是之处。 “说到冬至,我想在清明时节召集族亲,把这孩子写到族谱续上。”张君龄十分看重冬至,甚至愿意接受铭华,“你也和铭华姑娘也补个成亲流程,也算绝了悠悠众人之口。” 啸海从怀里掏出了婚书,双手递给了父亲,“父亲,这是我和铭华在上海的婚书,已经过政府的承认。当时我们举办的虽然是西式婚礼,但也名正言顺;再成一次亲,我怕会有些不吉利……” 张君龄接过婚书,看见了政府的红印,心里当然是信了;再听啸海担心成亲会不吉利,也就不再强求。 啸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 至于冬至入族谱的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而自己也乐见其成。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该怎么说服铭华,又该如何说明古德辉和胡永川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冬至入族 是夜,一弯残月挂在天上。 啸海在自己房间地上打好地铺,铭华带着冬至睡在床上。 “华姐,你睡了吗?”啸海轻轻地问道。 “冬至睡了,我还没有。”铭华是有一丝尴尬的。虽然她和啸海做了小半年的假夫妻,但今晚是第一次共处一室。 “华姐,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激动……”啸海压低了声音。 “怎么了?”铭华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显得尤为清楚。 啸海犹豫了半天,还是下定决心,“江海关新来了一位同僚古德辉,长相和你给我的画像十分相似。我不敢认他是不是胡永川,因为气质、神态完全不像你跟我形容的那样,反倒有些**的样子。” 床上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铭华披上衣服,坐起身来。 啸海转过头去,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铭华坐在床沿上愣愣地发着呆,却没有说话。 “华姐,你在想什么?”啸海不知道自己的话对她有多大的影响,只能试探地问道。 铭华没有回答,许久之后,她轻声地说:“胡永川是我的丈夫。” 啸海一时没理解铭华的意思,“这我知道……” “可是你却告诉我,他有可能叛变了。”铭华指出啸海话里有话。 啸海听到这里,连忙否认:“不,华姐,你别这么想!那个人有可能不是胡永川;可能是胡永川,但是和我一样,隐藏起身份为组织工作……” 铭华低声啜泣,并不打断他。其实早在“古小三”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铭华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在顾凤鸣叛变之后,一些组织内的新同志也接连出事,可见顾凤鸣之外还有其他叛徒。 啸海对着那份名单排查过很多次,最可疑的就是这个连徐方展都没有见过的“古小三”。 现在又出现一个古德辉。如此偏僻的姓氏却接连出现,铭华很难不多想。 想来啸海也是如此。 可是眼下的情况,啸海没心情详细分析。他更不想让铭华伤心,极力解释:“华姐,你别误会,现在还不能确定。我告诉你这件事的意思是想让你决定冬至的未来。你知道,我的父母想让冬至入我张家的族谱,可是现在胡永川可能出现了,他是不是应该回到亲生父亲的身边。现在需要你来决定!” 铭华听完这席话,半晌没有说话;啸海也不敢睡着,一直在黑夜里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让冬至入了张家族谱吧!”铭华深深叹了一口气,“啸海,是我自私了。不管冬至能不能回到亲生父亲身边,我还是希望在这乱世里,孩子能有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不用忧虑自己的来路。” “可是万一胡永川找到你们母子,到时又该怎么交代呢?”啸海知道冬至入了族谱,就算有了家族倚仗,可是也会淡薄了血亲。 铭华听到这话,也不知如何回答,最后有些伤心地说,“恐怕,到时还要难为你呢!” 啸海明白铭华的决定了。如果胡永川找到他们母子,他们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 “没关系,华姐,不要多想,一切都为了冬至好!”啸海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虽然还是有些失望,但暂时对自己的父母也有了交代。 只听铭华接着说了一句:“等冬至的‘百岁宴’办完了,我们回上海吧!我想要见一见这个古德辉。” 啸海心里有些难受,也有些自责。他觉得自己很卑鄙,告诉铭华这个“古德辉”看起来不像好人,这会让铭华的心里产生了隔阂;可是不告诉她,她要是未来贸然与此人相认,会陷入危险……啸海最终在这种复杂的情绪里,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负责照顾啸海起居的丫头一推门,看见他睡在地上,一声惊呼:“呀,天颢少爷,你怎么睡在地上?” 啸海还没醒,这一声却把铭华吵醒了。 铭华坐起身来,又俯下轻轻地安抚了一下在睡梦中不安稳的冬至,披上了外套,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 啸海这时候也醒了,揉揉眼睛,看着眼前的情景,对小丫头说:“我昨晚在床上睡,差点压到你家小少爷,被你的少奶奶撵了下来。” 他说话语气俏皮,也没有主人架势,逗得小丫头“咯咯”笑。“天颢少爷,你要敢压到小少爷,老爷和太太绝对不会饶过你!” 铭华也调整好情绪,微笑着看啸海逗弄小丫头。 既然已经决定了,啸海和铭华自然全力配合张家父母操办。 清明当日,张家举行了一个简单又庄重的仪式。铭华在族谱上登为“天颢妻张于氏”,冬至的大名就是当初那个“张致宁”。 过了清明,张君明和啸海一家三口回到了上海。 铭华心心念念地想见到古德辉,可是一直没有什么很好的机会。 四月中旬,国联特委会通过决议草案十四条,中日这场战争算是告一段落, 金龙在此时邀请了啸海和铭华“夫妻”二人参加了一场上海滩名流庆祝停战的酒会。 这场酒会聚集了上海滩的名流政要以及税务、海关、警察等多个政府机构的重要官员。更令人费解的是,这个酒会还邀请了很多在沪的日本知名人士。 令啸海意外的是,顾枫白也在受邀之列。 铭华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非常紧张。啸海在家细心传授了她许多关于宴会上的着装和就餐礼仪,以至她在此时镇定自若,不会手足无措。 但还是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铭华面对顾枫白俯身亲吻她的手,还是让她花容失色。 啸海不招痕迹地揽过铭华的手,“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顾兄。” 顾枫白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着痕迹地一笑,“天颢兄,终于舍得让绝色天香的张夫人走出家门了!” 啸海听到这话,心里不痛快,“顾兄开玩笑了!拙荆之前身体抱恙,实在不宜抛头露面。” 顾枫白也无言以对。 两人的话题聊到这儿,气氛显得十分尴尬。 铭华当然也觉察出不对了,悄悄拉了啸海的衣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对日宣战 因为铭华担心冬至,于是提议和啸海提前离场。 二人回到家,冬至已经睡了。 啸海让雇来的黄包车把张君明安排的保姆送走,自己和铭华坐在客厅里,复盘今晚的宴会。 “金龙举办这场宴会到底所为何事?我看大家都在七零八落地聊着天,没人说起什么正经事儿啊!”铭华没有参加过这种宴会,一晚上都在观察其他人,所以心里有许多疑问。 啸海告诉她:“在这种宴会上,一般是不会有人会说出一个主题的,大家不过是心照不宣地寻找自己需要的人和需要的信息。” 铭华蹙起好看的眉头,还是不理解。 啸海耐心地解释:“我听金龙说过,这个宴会主要是为了弥合日本和上海各界名流之间的裂痕,不让这场战争影响他们之间的生意。” “生意?”铭华语气里有些忿忿,“真是奇怪,外面打得炮火连天,城里却像没事人似的,在一起吃饭聊天。” 啸海苦笑道:“战争是战争,政治是政治。” “还有那个顾枫白看起来好奇怪。”铭华提到了啸海最在意的那个人,“他说是从东洋留学回来,可是看他既不是日本人的做派,也不像中国人的风格。我听他说话,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啸海更是无奈,“之前,我已经把关于顾枫白身份的情报发给了文老师;文老师也向上级汇报过。可是我们遍寻不到他的信息。这个人的确很神秘。” “那你是怎么想的?”铭华更想知道啸海的看法。 “我有一个猜测,但不敢验证……”啸海有些犹豫。 “什么猜测?说来听听!”铭华听过他几次提及顾枫白,对这个人除了“神秘”,几乎没有更具体的描述。 “我怀疑这个顾枫白根本不是顾家的儿子,真正的顾枫白或者已经死了,或者根本不存在。”啸海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猜测。 “不是真正的顾枫白?”铭华知道他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必然有他的理由。 “他的身手甚是矫捷……”啸海对顾枫白的了解很碎片,也不知道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有一次,我偶然发现他会使用日本短刀。这种武器和我之前推断杀死丁鑫礼的凶器非常的相似;更重要的是,我看过他虎口有一些陈旧的伤痕,那是使用日本短刀容易造成的一种伤口。可是顾枫白却告诉我,那些伤是他回国的路上造成的。” “这也不能证明什么。”铭华觉得啸海的想法还不成熟,“即使他会使刀,或许是他在日本那几年学的。” “当然也有可能。”啸海知道她说的也有道理。 铭华看啸海眉头紧锁,转移了话题:“如果这个顾枫白是假的,那他和丁鑫礼就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他是杀死丁鑫礼的凶手,那么理由是什么呢?会不会和那封信有关?” 啸海点了点头,“有可能,我接到消息,这次日本攻打上海。和川岛芳子提供的情报有很大的关系。” 铭华作为东北人,当然更了解川岛芳子,“她明明是一个中国人,还是满清的格格,却做出这种事!令人发指!” 啸海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华姐,今天我看你与陈桂香聊的倒是挺开心,都聊了些什么?” 铭华莞尔一笑,“都是些女人家的事,你不要多心。” 啸海被戳破,有些不好意思。 铭华也不多笑他,认真起来:“这位三夫人跟我说,丁家二夫人平常经常跟她们一起搓麻将,在夫人圈里很是活跃;倒是丁家大夫人,明明跟年纪更小一些,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进’。” 啸海没有在意,这些是他早就了解到的。可是铭华的下一句话却引起了他的兴趣:“她说,别看大夫人看着正经,其实在外面也是有些风流韵事的。据说还是一个军官。” 其实啸海对这些夫人太太之间的八卦也不上心,听完这话也是半信半疑。倒是这个军官引起他的注意。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交换了一下今晚彼此获得的信息,对现在上海的局势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国联的调停让国民党对于日本进攻上海的目的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妥协可以换取和平。所以,国民政府在具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依然同意了明显不公平的停战协议。 然而,事实上并不遂他们所愿。 4月21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在《红色中华》上发表了《对日战争宣言》。 蒋介石对此恼火不已。中共正面交锋的行为,立刻让国民政府陷入了不义之地。他调动第19路军撤离上海,转进福建剿共,蒋光鼐兼任福建高官。 临行前,蔡、蒋二人与啸海畅饮一番。 啸海对二人表达了自己由衷的敬佩,但是他心里知道,未来再见恐怕就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 中共中央的这一举措也直接引起了上海政界的震荡。 这件事却没有引起国联的重视。4月30日的国联大会上,经英国驻华公使兰普森修改的中日停战协议草案终于通过了,暂定5月5日在上海正式签订。 在江海关的办公室里,程建勋焦急地踱着步,啸海也不知道他在焦虑什么,坐在沙发上茫然地看着他。 “大侄子,老共这么一下子,可把蒋委员长给惹怒了!”程建勋终于停了下来,气呼呼地坐在自己的师座椅子上,“他让戴组长加紧对上海、南京一带的共产党清洗工作。咱们现在手上有一份名单,可是全是化名!你有什么主意,怎么才能找到这群人的真实身份和藏身之地?” 啸海的表情很是为难,“可是对共产党的清洗,咱们之前已经做过不少了。现在他们隐藏得更深,或者撤离了上海,我们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吧?” “我当然知道!可是中央任务下来了,我们怎么能没有动作?”程建勋一拍桌子,“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啸海心里暗道:看来是准备拿平民充人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停战风波 啸海终于在沐休日联系上了文家骅,以谢师的名义请他到家里来做客。 家骅甫一进门,啸海就迫不及待地就把自己的老师请到了客厅里。 还没等二人坐稳,他急忙问道:“文老师,中央为什么要发表《对日战争宣言》?我们现在哪有能力和日本正面交锋?” 家骅也猜到了啸海急着找他的原因,当然知道他的担心。 红军经过国民党的几次围剿,虽然都取得了胜利,但是元气大伤;现在又公开发表对日战争宣言,在国际社会看起来就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就连共产国际对此都不表示支持。 铭华也知道了这件事,从家骅进来之后,就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也等待一个答案。 家骅拍了拍啸海的肩,安抚焦躁的学生,“啸海,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我们对日宣战是有理由和有原因的。日本已经侵占东北……” 铭华在一旁攥紧了手里的手帕。她“九一八”事变前离开了家乡;当哈尔滨沦陷的消息传来,她已经临盆在即,根本不知道家乡的情况……每每想到此,她就担心自己的母亲和弟弟。 家骅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而是继续说道:“日本占领了东北,却并不满足。这次对上海的进攻证明了他们的狼子野心,如果没有军民的一致抗战,我们恐怕无法阻挡他们的侵略步伐。” 啸海点了点头,“的确,上海各界纷纷支持抗日,蔡蒋二位将军大挫日军。” 家骅对蔡廷锴和蒋光鼐也非常欣赏,对啸海的话深表赞同,可是他看到的是更深远的忧虑,“但是你也看到了,国民党绥靖政策政策已经丢掉了东北,不知还要丢掉多少土地,才能清醒过来,才能不再倚靠外交途径去解决战争问题。” “可是我们对日宣战又能做到什么呢?”啸海当然知道英美法各国并非真心实意从中调停,都是想从中捞取好处,可是他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共苏区能做什么,“我们得先突破国民党的重重包围和打击,才能正面交锋与日本军队。” 家骅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啸海此时动摇了信心,对中央的决策产生了怀疑,只得耐心解释:“中央一直在寻求停止内战,共同抗日的办法。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保证国民政府不能向日本全面投降!” 啸海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向日本投降?!” 作为一个炎黄子孙,他自小的概念里就是国家疆土辽阔,虽然历经战败和屈辱,但他从没想过国民政府会把她拱手送人。 可是铭华却能理解家骅的忧虑。她在东北亲历了苏日两国轮流发动战争;东北人民命如草芥,在列强的屠刀下朝不保夕;东北军阀混战,各自寻求侵略者的保护,却完全无视百姓的安全与生命。 啸海看了看家骅,又看了看铭华,沉默不语。 家骅知道啸海是一个聪明人,也不再多说,给他些时间,让他自己消化这个信息。 但是家骅还把纪律向啸海和铭华讲清楚:“啸海、铭华,不管你们理解,还是不理解,都要按照中央的命令去执行。你们要牢牢记住,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和国民党之间争个你死我活,而是要把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土地,让这片土地每一寸都属于中国人自己的。” 家骅的一番话也点醒了啸海,他郑重的点了点头。 进入五月,上海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了起来,街上的妇人们已经换上了轻薄的裙装或者旗袍。 5月5日,《中日停战协定》在上海签订。中方派出的代表是外交次长郭泰祺,而日方的代表是特命全权公使重光葵和最后挂帅的陆军中将植田谦吉。 这次淞沪抗战中,中国军队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蔡、蒋二人一战成名,但是他们没有看到胜利的结果,就已经被蒋介石调离上海,远至福建戍守。 这次抗战从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蒋介石和汪精卫之间的矛盾,让国民党各派系之间获得了短暂的团结;当然,也让戴笠的特务组织发展颇具规模。 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对外战争逢战必败,而在此战却屡挫日军,迫使日军三易主帅。 在此一片大好的形势下,由于英美法三国之间从中作梗,淞沪停战协议虽无割地赔款之条款,但内容对于中国而言却是十分不公平的。 其中最为引起公愤的一项就是协议中将上海划为非武装区,中国不得在上海、苏州、昆山一带驻军;而日本则可在此许多地区驻军。 停战协议一公布,举国哗然。除了上海名流窃喜于自己可以苟且偷安之外,几乎每个人都义愤填膺。 可以说,因为淞沪抗战激起的全国反日浪潮和爱国主义热情,被这停战协议泼下了一盆冷水。 5月9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发出《反对国民党出卖淞沪协定通电》,痛斥国民政府的卖国行径,号召全国民众进行民族革命战争,保卫中国的主权、独立和民主完整 中共苏区的这一通电再次把国民政府陷入了尴尬境地,引起了他们的仇视。宁粤两派再次联手,谋划对各根据地红军发动第四次围剿。 宁派蒋介石自认鄂豫皖三省“剿匪”总司令;粤派组成以何应钦为首的赣粤闽边区“剿匪”总司令部,准备多路人马合流,大举进攻中共苏区中央。 啸海在上海这个战争漩涡中心急如焚,心中也不免埋怨,中央苏区对日政策是否有冒进之嫌。 可是铭华却充分理解了家骅的话,时常劝慰啸海稍安勿躁。 人无远忧,必有近虑。 啸海还没有从国民党围剿的忧虑中解脱,天宝又给他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情报:顾峰白的身份似乎有了线索。 啸海得此消息,一早来到阁楼。关于消息的来源,他想找天宝问个明白。可是没想到,他在阁楼上却看见了天宝和古德辉在弄堂的巷口擦肩而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相逢不识 日本共产党成立于1922年;但是在日本全国****的思想下的笼罩下,于1928年被迫解散。很多重要领导人被捕,另一部分共产党员流亡海外。 其中苏联、中国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地。副总书记野坂参三投奔中共苏区;有一部分党员员潜入到上海等地开展工作,还有一部分人在东北参加抗击日本侵略战斗。 听到这里,铭华非常惊讶,“难道这个顾枫白是日本共产党?” 啸海点了点头,“很有可能。据我所知,顾枫白原本就不是顾家的嫡亲儿子。他们族谱里记载,顾枫白是在成年以后才被顾家收养的,原生身份一直很神秘。这次他回到国内以后,也未见他们顾家有什么举动,仿佛就没有这件事似的。现在看来,这古怪之处就出在顾枫白的身份上。” “需要我们去跟他接触吗?”铭华听了啸海的话,对日本共产党充满了同情,也对顾枫白感到好奇。 啸海制止了她的想法,“我认为暂时先不要这么做。现在我们接到的情报没有确认顾枫白就是这名到上海工作的日本同志;即使真的是他,可他独自一人脱离组织这么久,现在也不知是敌是友。” 话说到这里,戳到了铭华心底的痛处。脱离组织,她自然想到了胡永川。 啸海当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劝慰,只能沉默不语。 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起来。 铭华打起精神,告诉啸海:“可能是因为冬至的出生,让我对未来产生了忧虑……有的时候可能会显得比较软弱,你不要介意……” 啸海从她无措的话语里听出来苦涩,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海滩本来就不大,铭华和胡永川还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下见了面。 初夏时节,啸海和铭华假扮夫妻也快一年了。其间铭华怀孕生子,虽然有啸海和张家给她添置的时令服装,但还没有置办新款式的夏装,赶不上上海滩的太太小姐们的潮流。 再加上冬至已经半岁了,除了新年时节的金丝绒袄以外,还没有什么轻薄的衣服,同样应该添置一些衣服了。 啸海抽出休息时日,带着铭华,抱着冬至到了外滩附近的华丽服装店。 啸海平时经常在这里购买布料、制作衣服。这次他带着铭华和冬至找到了熟悉的师傅,安排仔细的女工替他们母子量体裁衣。 本来铭华是不舍得来那么高档奢华的店里置办衣服,只想随便找间裁缝铺子,扯两匹棉布,做些素静衫裙就可以了。 啸海告诉她,虽然华丽服装店上海滩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其实这也是他叔叔张君明的产业之一,花费不了自己许多。 铭华听了啸海的话,也不再纠结,随着他到了华丽服装店。 这家店面上下两层,非常讲究。第一层是售卖普通布料和平价成衣。二楼则是昂贵的锦缎、杭罗、绢纺、丝绸、乔其绒、金玉缎丝绸等布料,还专门为内眷们开辟了一间内室,是男士免进的。里面有专门的女工帮忙量体,看起来非常体面。 啸海坐在外间,听到女工不断地奉承铭华:“夫人的腰身好细啊,真是不比电影明星差!” 想来这几句话会让铭华不知所措、面红耳赤,啸海在外面听得也是暗自发笑。 “天颢老弟,你怎么在这儿?”啸海还在侧耳倾听内室的对话,门外走进来一个熟人,是古德辉。 啸海连忙起身拱手致意,“古兄,真是巧合。盛夏将至,我带内人和幼子过来置办几件衣裳。” “哦?传说张夫人是绝色美人,在下今日有幸可一睹芳容了!”古德辉说罢,哈哈大笑。 这几句话说得轻浮,啸海心下是非常不高兴的。 可是,古德辉总是自称行武出身,不懂规矩,以此为遮羞布,反而让啸海发作不得。 掌柜很是有眼色,看两人之间气氛紧张,赶忙给古德辉安排裁缝师傅。 古德辉离开之后,啸海却听内室毫无声音,走到门口,隔着门帘悄声问道:“可否裁量妥当?” 女工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张先生,小少爷睡了,夫人暂时不便出去。请您稍等片刻!” 啸海心下奇怪,这是唱的哪一出?事先也没有跟自己商量过呀!他观察四周,人来人往,的确不便多问,只能说道:“也罢,不要扰了他们母子。” 不远处的古德辉当然也听到了这些话。苦等半天,却没见到传说中的张夫人,他也略有些失望,向啸海拱了拱手,“看来今日是无缘相见。在下告辞,日后待为兄设宴款待弟弟、弟妹!” 啸海赶忙回礼,“自然,自然!古兄客气了!” 古德辉走后,铭华脸色苍白地抱着睡着的冬至从内室里走了出来,示意啸海先回家再说。 “一家三口”返回家中,一路无话。 进了家门,铭华把冬至放到客厅的竹床里,自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啸海看出她情绪不对,也不多问,舀了一碗早上煮好的冰糖莲子羹递了过去。 铭华看着这碗冰糖莲子,思绪万千。自己本是贫家女,千里迢迢到上海支援工作,却与这富家公子假扮夫妻。这年把时间,自己得到了多方照顾,不但诞下孩子,身体也比原来强壮许多。再想到,今天看见了自己的丈夫近在咫尺,却不敢相认。 啸海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她周身弥漫着悲伤,又把莲子羹向前推了推,“华姐,不管怎样,你先喝碗莲子羹,消消暑吧!” 铭华抬头,泪盈于睫,刚才的人真的是胡永川。 可是她不敢相认,也不敢告诉啸海。她在内室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隔着帘子悄悄地向外看,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不远之处。可是无论从言谈举止,还是眼神之中,她知道那不是以前的胡永川了;她甚至怀疑,那个拥有崇高理想的革命者胡永川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天宝遇险 铭华不忍心再瞒着啸海,还是找机会把胡永川的事情告诉了他。 啸海得知以后也陷入了为难。如果为了冬至考虑,当然是母子二人暂时不要与胡永川相认;但是如果铭华执意要弄个清楚,啸海也会想办法安排这件事。他权衡再三,还是把决定权交给了铭华。 这件事毕竟事关重大,啸海还是通过阁楼小屋里的烛台告诉了徐方展和文家骅。 徐、文两位老师也十分为难。因为这不仅仅是铭华的私事,更关乎到上海地区革命工作的开展和地下组织的安全。 虽然啸海在铭华的面前表现得豁达开朗,其实暗地里也在为解决这件事而感到忧心忡忡。 凌晨时分,他离开了家,独自到小阁楼里寻求清静。他看着徐方展和文家骅的信,一时间也是愁眉不展。 天大亮了,啸海正准备起身去上班,却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上楼,听声音应该是个少年人。果然,门开了,是周天宝。 “啸海哥,你快走!我在楼下看到了一队警察,正往这边赶来!”天宝气喘吁吁的。 啸海大吃一惊,“那你快走!我留下断后!” 天宝这次可没有听他的,反而是推着他往外走,“不行,啸海哥,这间阁楼里的情况你不了解,每一个人的每一份情报都在特殊的位置,你清理的时候是没有头绪的。这个工作必须我来做,我是联络员。你快走!” 啸海当然不肯,反手抱住天宝,“这种危险事情怎么能让你一个孩子独自承担?咱们一起清理!” 天宝急得满头大汗,“来不及了!咱们能跑一个是一个,也不能让情报落在他们手里!你也说了,我是个孩子,他们不会怀疑的!而且我出现这种穷地方,没人会觉得奇怪;你出现在这里就容易引起人的怀疑了,所以你快走!” 啸海从窗户已经看见警察拐进了巷口,马上就要到达他们所在的阁楼。他知道天宝说的有道理。 只见天宝砸破了一扇从未打开的窗子,“你从这里跳出去,后面是清理恭桶的地方,白天没有人,你可以顺着小路走。” 这时候,楼下已经是鸡飞狗跳,孩子哭,大人叫,警察的脚步声也是越来越近了。 天宝推搡着啸海:“你快走,没时间了!” 啸海一咬牙,从窗户跳了下去;他回头看见天宝向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也会从这条小路溜走。 啸海稍微放下心来。 今天上午是程建勋任职大会,啸海为了不引起怀疑,只能先回到江海关。 经上海这一战,戴笠的势力再次做大做强。程建勋作为戴氏嫡系,不可能再去津海关这种远离权力中央的地方。相反,在戴笠的运作下,他直接提任江海关的副总司;同时,啸海代理了丁鑫礼的课长职位。 在任职大会上,啸海注意到平时神神秘秘自成一派的稽查队都已悉数到场,他甚至看见了齐思明;可是胡永川却没有到场。 程建勋坐在主席台上,春风拂面;啸海坐在第一排,也极力表现出志得意满。其实他心急如焚,只盼着大会赶紧结束,他要想办法联系上组织的人去保护天宝。 可是他没有机会了。 赵美雅刚刚宣布会议开始,窗外一声枪响引起会场短暂的骚乱。 主持会议的赵美雅走到窗边,探头一看,尖叫一声。 程建勋很是不满,“美雅小姐,外面在吵什么?” 赵美雅战战兢兢地说:“我看见一队警察拉出个小孩子,那孩子好像已经死了。” 啸海的血都冲到头上,脸上的表情险些绷不住。 程建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种小赤佬不是偷就是抢,那些警察是在办案,不要管!不要管!” 小小的骚动并没引起人们的注意,任职大会还得继续。 梅乐和亲手把任职金章颁给程建勋,映得他的脸金光灿灿。 会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这时候门外进来了一个人,竟然是胡永川。他笑嘻嘻地走到了第二排,大大咧咧地坐下。 一向对自己面子看重的程建勋视若无睹,相反,还对他客气地点头示意。 啸海更加焦急了,这时间太凑巧了,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大会之后,当天下午江海关组织了一场电影,晚上还有酒会。时间安排得满当当,啸海完全没有机会脱身。 终于熬到晚上散场,啸海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雇了一辆黄包车,直奔自己叔父张君明的家里。 张君明与三友实业社的老板陈万运很是熟悉,听到啸海有所求,也不敢耽误,立刻联系上了陈万运。 可是消息没有这么快的反馈回来,啸海只能拜托叔父再想办法,自己又连夜赶往徐方展居住的公寓。 徐方展被释放之后,还在国民党的监视之下,一直没有找到新的工作。虽然组织工作还在开展,但生计却成了问题,所以他准备近期去往南方开展工作。 听完啸海的讲述,徐方展也认为天宝可能凶多吉少。现在已经半夜三更,他们没有什么更好的渠道获得信息。 徐方展劝啸海先回家,因为这次警察的行动非常突然,铭华和冬至在家也不安全。 啸海到家之后,冬至已经睡了,铭华因为他迟迟未归而没有睡觉。 啸海终于可以卸下了一天的伪装,表情悲伤而凝重。 铭华没见过他这样子,赶忙问道:“啸海,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晚上去了哪里?” 啸海一把握住铭华的手。夏日炎炎,他的手冰凉,“天宝可能出事了。” 铭华也是一惊,赶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天宝的事情?” 啸海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铭华。虽然极力控制自己,可是他的脸上还是布满了泪水,“刚才我已经让叔父联系了陈万运。如果真的是天宝出事了,警察或许在今天晚上就会找到三友实业社;我也告诉了徐老师,他会让组织里其他的同志想办法营救天宝,如果天宝还活着……” 铭华的眼泪也止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得知死讯 啸海、铭华二人一夜未眠。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门铃响了。 啸海打开门一看,门口是一个和天宝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他毕恭毕敬地递给啸海一封信,脆生生地说:“天颢少爷,这是我们张老板让我送给您的!” 啸海接过信,铭华适时地递上一包糕点,“谢谢小兄弟,这些糕点你留在路上吃吧!” 少年接过糕点,满心欢喜地走了。 啸海关上了门,颤抖着手打开了信封。里面是张君明写的一张便签,并没有说明天宝现在的情况,只是写了三友实业社昨晚被一队警察搜查一番,老板陈万运也接受了审查。 啸海知道,天宝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深深地插进头发里,内心充满了自责。 铭华看见啸海的模样,知道事情可能不容乐观,开解道:“啸海,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你先不能沮丧。这几天你不要表现出异常,否则会被人怀疑的。” 啸海抬起头,没有说话。 铭华起身给啸海准备了一些早饭,“一会儿你还是正常去上班,我带冬至出去打探一下消息。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或许不那么显眼。” 啸海推开饭碗,他实在吃不下,“这样也好。不过,你在上海虽然有一段时间了,可是一直也没有怎么出门,这次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铭华看着啸海面前满满的一碗粥,一口未动,心里有是难过,嘴上还是宽慰他:“没关系的,以前我还在张叔父的工厂做过工,对上海一些地方还是蛮了解的。说不定我会带回来好消息呢!” 啸海点了点头,“遇到危险,要首先保护好自己和冬至。因为汪精卫在北平的新闻发布会,现在国民党已经公开对外宣称‘攘外必先安内’政策了,对我们的清洗也会变本加厉。” 铭华知道这件事情。 如果没有天宝的事,徐方展这几天就动身前往广州,支援当地组织开展工作了。上海的组织在未来一段时间,恐怕力量将会非常薄弱,也是考验啸海和铭华的时刻到了。 啸海又嘱咐了铭华几句,自己上的时间也到了,匆匆离开家里,赶往江海关。 到了办公室,啸海就被程建勋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啸海照例帮他把热茶泡上,把办公室清整理一下,毕恭毕敬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开口。 程建勋新官上任,当然想烧起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是动人事。“啸海,现在正是用人的大好时机,你也顶上了‘丁尖’的位置,我也升了副总司。你看,我的那个课长位置安排给谁比较好啊?” 啸海一愣,“程叔,我觉得我资历尚浅,还不能妄言此事。” 程建勋呷了一口茶,“不打紧不打紧,就是你我二人闲聊,但说无妨!” “现在的江海关无论哪个部门,都为您马首是瞻;南京方面对您也是全然信任。这江海关上下的人事安排,当然由您定夺作为妥当。”啸海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马屁。 程建勋哈哈一笑,“说得对!我就知道你聪明!实话告诉你,我老早就跟戴组长打好了招呼,这江海关上上下下还真是由我程建勋一人说了算!” 啸海听到这里,给他续上热茶,表情更加恭敬,却又不再多说什么。 程建勋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你觉得古德辉这个人怎么样?” 啸海皱起了眉头,“德辉兄自然是成熟稳重,可是他刚到江海关,和您……” 啸海的话没说完,程建勋就已经理解了。这古德辉初来乍到,和自己到底是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呢? 程建勋担心的不止这个问题。古德辉空降到江海关,是陈立夫写信给戴笠安排的。虽然陈氏兄弟和戴笠之间矛盾重重,但还没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彼此之间行个方便也是常有的事。 思及此,程建勋对古德辉的兴趣退了三分。毕竟牵扯到陈氏,这古德辉是不是能为己所用,心里还不是很清楚。 “稽查队里有个小伙子跟你还是老乡,我看这人也不错!”程建勋又挑出一个人选。 啸海猜到他说的是齐思明。 可是齐思明如果进到了海关办公室里,日后势必会被程建勋拉拢到自己的派系中,这对他是好是坏,犹未可知。所以,啸海并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程建勋看一向爽利的啸海左也不是、右也不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干脆也不再多问。“罢了罢了,看你也没什么主意,还是我去和戴组长商量吧!” 啸海笑道:“我作为晚辈,当以程叔为主心骨。这些事还是程叔做主的好!” 程建勋也不为难他,闲谈几句,放他回到自己办公室。 午饭刚过,啸海托词冬至感染热伤风,提前请假回了家。 刚进家门,啸海就看见铭华坐在沙发上泣不成声;冬至躺在铭华的怀里,也是哇哇大哭。 “华姐,到底什么情况?你且跟我说一说!”啸海从铭华的手里接过冬至,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 冬至可能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慢慢安静下来,只剩下小声抽噎,不如刚才那般哭闹。 倒是铭华越发地伤心欲绝,哭到不能自已。 啸海心急如焚,看冬至已经熟睡,轻轻把他放在竹床里;走到沙发前,他揽过铭华的肩头,“华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给我讲啊?” 铭华勉强止住哭声,“今天,我带着冬至去了福州路……那里已经挂了一排尸体……底下都有警察把守着,说他们是‘共匪’……” 铭华讲得断断续续,啸海却听明白了。凭直觉,铭华接下来的话,一定不是他想听的,但是他却必须得听下去。 铭华抹了抹眼泪,“那里有我们的同志,也有我们不认识的人,还有天宝……” 听到这个名字,啸海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可是他自己仿佛并无感觉。 铭华看见一向刚毅的啸海竟也如此,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伏在他的肩头,失声痛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身后事结 啸海和铭华面临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如何收殓天宝? 天宝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这件事情成了新的难题。认领尸体的每个家属都要经过警察的多次审查。除近亲属之外,任何人不可认领尸体;亲属的身份也需要核实,有无通共的嫌疑。 对于天宝,无论是啸海、铭华,还是徐方展、文家骅,都与他的关系没有那么密切,所以是禁不住这样的审查。 啸海一时间的路都被堵死了,只能求助于自己的叔父张君明,希望他请求三友实业社能够出面把天宝收殓。 可是现在整个上海滩人人自危,生怕与共产党扯上一丁点关系。张君明听到啸海的请求,也很是为难。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的侄子只是一个热血的左派青年;但是看到啸海从上海守卫战到现在的种种表现,他有理由猜测啸海的真实身份是共产党。只是叔侄俩对此心照不宣。 啸海也知道这的确是强人所难,还是换了办法,“叔父,您说我去找金龙帮忙会不会更合适一些?” 张君明想了想,还是制止了他,“不好,不好。金龙虽然与你交情不错,但是这件事毕竟关系到共产党,他一定不愿意插手。尤其他和蒋介石现在的关系很微妙,更不敢破坏这种脆弱的联系。” 啸海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怎么办?再有一天,天宝就要送到焚化场,尸体烧掉之后,会当做垃圾处理。到时候,天宝的一生连一捧骨灰都没有了。 张君明看着啸海痛苦的表情,还是决定帮助自己的侄子尽力一试,“啸海,你先回去。这件事情还是交给我来解决!但是,你这段时间不要再有什么动作,免得自己也深陷是非。” 啸海认真地点了点头。其实,当下的时局的确是很难开展工作。 事情的最后,还是张君明慷慨解囊,交了警察局一大笔的赎金,由三友实业社的陈万运出面,把天宝的尸体赎了回来。 啸海在上海郊区一户周姓人家的坟茔地里买了一穴墓,让天宝有个归宿;并且承诺在合适的机会会把天宝接走。 这户人家也是厚道人家,知道天宝是个孤儿,倒也没怎么为难。他们收了钱,帮着啸海把天宝安葬了。 本以为事情了结,可是啸海的状态却越来越不对。夜夜不能成寐,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天宝对他的最后一个笑容。 很快明华就发现了啸海的不妥。有几次,她在半夜看见楼下的灯还在亮着;早晨起来,啸海的脸上还有着泪痕。 铭华也忧心忡忡。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凉。 战争带来的副产品就是瘟疫。其实从夏天开始,上海的霍乱疫情就越来越严重;进入秋天,死亡率居高不下。 啸海和铭华住在有清洁水源的中产住宅区,没有受到疫情的侵染;可是平民区的情况却日益糟糕。 张君明,三友实业社的各位董事,还有上海商会各行各业的商人,包括上海大亨金龙,都在这次疫情中同心戮力,有钱的出钱,有资源的提供资源,全力支援上海卫生所研发疫苗。 江海关此时也陷入了空前的忙碌之中。上海港口所有进出港的商船、货轮以及军舰都要登临检查;每个进出港的人都要进行疫情筛查。 忙碌中的啸海气色越来越糟糕。他的眼下出现了青色,脸色也越发的惨白;身材越来越瘦,本来个子就高,现在简直都像是一根竹竿了。 铭华决定要找啸海谈一谈了。 下班时间,啸海婉拒了已经成为情侣的齐思明和赵美雅的邀请,急匆匆地往家赶。早晨上班临行前,铭华告诉他,自己有话要对他讲。 啸海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冬至已经快十个月了,再有两个多月就要满周岁了。除了初夏那匆匆一瞥,他们一直没有再和古德辉见过面。 这件事情就像丁鑫礼夫妻被杀案一样,是啸海心头的大石头。所以,他听到铭华难得如此严肃地要求和他谈话,心底肯定是非常不安的。 “华姐,我回来了!”啸海甫一进门,就看见脚下有一只小团子在爬来爬去。他一把拎起来,抱在怀里。 冬至窝在啸海的怀里,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用小手拍打着啸海的脸,时不时还凑过去亲上一大口。 啸海的心底柔软了一些,神经也没有那么紧绷了。 “啸海,过来吃饭吧!”铭华在饭厅里喊到。 啸海抱着冬至到了饭厅里。 冬至看着桌子上的饭菜,伸出小手就要去抓,被啸海轻轻地拦回来了。 铭华舀出一碗滚烂的小米粥,吹得温凉,一口一口喂冬至吃下。 啸海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几次夹了空筷子放进嘴里。 铭华一边喂着冬至一边说:“冬至,冬至,你要好好吃饭。以后不要像你笑海爸爸那样,瘦得像根竹竿似的。” 啸海听到这话,抬头看着母子俩,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好吃着饭,怎么还扯到我了?” 这时候,冬至哼唧了两声,证明自己吃饱了。 铭华放下饭碗,抬头看着啸海的眼睛,“啸海,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 啸海躲开她的眼神,“哪有那么夸张?我没事的!” ”你还说没事?你有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从天宝牺牲到现在,也有两个多月了吧?”铭华语气也重了起来。 提到天宝,啸海的筷子一顿,赶紧转移话题:“好好的,提起天宝做什么啊?华姐,我还没有告诉你,徐老师已经动身去广州了。现在广州的形势也很严峻,徐老师这一去,不知道我们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再见面。文老师给你安排了一份工作,傍晚到夜校去教孩子们写字……” “啸海,我在很认真的跟你说话!”铭华声音严肃得很。 啸海放下筷子,表情有些泫然欲泣。 铭华知道,他对天宝充满了自责,自己对天宝的牺牲也悲痛欲绝。可是这个心结如果不打开,这种伤心、自责可能会伴随啸海的一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心结难解 啸海放下筷子,终于流下了眼泪,可是他的语气却很平静,“华姐,你知道吗?那天我找到天宝的时候,看见这个孩子手上绑着铁丝,铁丝已经嵌进了肉里;他的胸口和后颈各有两处枪痕,应该是在当天现场就已经牺牲了;即使这样,他们还不放过他,把他绑在那里,羞辱他!” 铭华听到这里,眼泪也流了下来。 啸海像是没看见似的,“我抱起天宝的尸身,已经开始发软了,简直就像一团棉花那么轻、那么瘦、那么小;身上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这十几年他过的是有多苦。可是,这样一个孩子没享受到一天好日子,却为了保护我而牺牲了……” 铭华每次看见天宝,就像看见自己的弟弟,她当然知道啸海心里这种苦。 啸海虽然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可是却是第一次直面亲近的人死亡,而且还是因他而死。 两人相顾无言,泪流满面。 突然,铭华怀里的冬至拍了拍她的脸,抚掉了她的眼泪,又把沾着泪珠的小手放进了嘴里。可能是眼泪太苦了,冬至皱起了小脸。 啸海看着这个代表着希望的生命,再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苦痛,伏案痛哭。 铭华再也没有劝他。她知道啸海哭过这一场,就应该重新振作了,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他沉浸在过去的悲伤里。 事实也如铭华所想。 当夜,啸海终于沉沉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啸海的心情虽然还是低落,可是精神已经好多了。 他必须得把这种悲痛隐藏在心里。革命尚未成功,更大的牺牲或许就在不远的前方,他没有时间再去伤心, 现在,整个上海地下组织成员已经所剩无几,随着徐方展的南下,上海的工作进入到比较沉寂的状态。 啸海、铭华以及文家骅以各自的身份,还在按部就班的生活。 随着冬天的到来,中共苏区中央向上海派来一位从苏联回国的盛亮同志,担任中央局宣传部长,与文家骅单线对接。 街面上,时髦的呢子大衣和昂贵的高帮皮鞋流行起来。 齐思明一大清早在巷子口堵住了啸海,“天颢,我最近手头紧,有没有闲钱借一些?” 啸海看着他青灰的脸色,不无担忧地问:“思明,你最近总是缺钱,到底在忙些什么?” 齐思明裹了裹大衣,告诉他:“我和赵美雅小姐正在热恋,你是知道的。有的时候,我总要给女孩子买些礼物嘛!我没有你那么好运,在学校的时候就骗到了学姐;我要追求的是富家小姐,当然要下一些血本了!” 啸海皱了皱眉头,“你要量力而行,不能因为追求赵小姐把自己弄得穷困潦倒,” 齐思明挥了挥手,“哎呀,啰嗦!我心里有数,你不要再婆妈了!赶紧把钱借给我!” 啸海无奈,只能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递给他。 齐思明接过来就要转身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哦,对了,马上就要到耶诞节了,江海关要举行一个舞会。还有,梅乐和先生马上就要荣休养老,临走的时候或许给我安排不错的职位,这次舞会可能就会宣布。” 啸海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这个兄弟,说他心无城府,却又喜欢搞些人际关系;说他心思深沉,可是行为处事又简单冲动。 但是这些都不是啸海发愁的,他真正发愁的是耶诞节的舞会。这种舞会是要带家眷的,铭华和胡永川恐怕要再一次见面了! 天宝牺牲那天的事情,啸海虽然怀疑胡永川,但没有掌握证据,所以一直没有告诉铭华;而铭华对胡永川的叛变,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啸海不想在天宝牺牲这件事上火上浇油,伤害铭华。 但是他却不能不告诉文家骅。 文家骅的意见是要尽快处理好这个问题。要证实古德辉就是胡永川,光凭铭华的听声识人是不够的;如果的确是胡永川叛变了,党组织必须尽快解决这个叛徒。 这次耶诞节舞会正式验证这件事的好时机,可是需要啸海和铭华两个人冒险与他正面交锋。 如果他们的身份暴露了,而胡永川却没有被解决,恐怕也是难以脱身。 啸海倒不担心这件事,“放心吧,文老师,我自有安排!” 文家骅看着自己的学生已经长大了,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啸海,我知道天宝的牺牲对你的打击非常大。虽然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你也没有完全走出来。” 啸海脸上的笑容都不稳了,“您怎么提起这件事了?” “天宝是个好孩子,牺牲在敌人的枪口下,保全了我们整个地下组织的安全。但是你……”文家骅重重地停顿了,“你不要一个人把这种自责和愧疚承担起来。” 啸海羞赧地笑了笑。 可是文家骅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感到无比震惊。“啸海,你要学会面对死亡!如果有一天,我落入了敌人的手里,请你一定要想尽办法了结我的生命,否则我自己也会这么做的。” 啸海大惊失色,“文老师,你为什么这么说?” 文家骅苦笑道:“你是知道的,我算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什么太多的苦。为了革命理想,我可以坚守清贫,但是我觉得我受不了屈辱。我怕自己意志不够坚定,受了苦痛,也会叛变;我也怕自己的心性不够坚强,受不了屈辱而失言……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结束我的生命。” 这一席话又勾起了啸海对天宝的回忆,一时间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文家骅看他的样子,知道这件事恐怕还要慢慢来,于是宽慰道:“我就是告诉你我的决心,或许没有那一天,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啸海点点头,嘴角勉强扯起一丝笑。 下了班,啸海没有回家,而是又踱到了华丽服装店,准备给铭华置办几件舞会能穿上的礼服以及冬天的棉袄。 没想到在服装店里,他又碰到了一个老熟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暗中交锋 顾枫华和顾枫白姐弟二人就站在不远处,精心挑选着昂贵的呢子大衣。 铭华抱着冬至,跟着啸海一进到二楼,就被顾枫白看见了。 “天颢兄,真的是好巧啊!”顾枫白风度翩翩地走过来打招呼。 啸海礼貌地回礼,“顾兄,果然是很巧!” 顾枫华随后也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铭华,看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眼里既有对年轻女性的艳羡,也有对她身份的好奇。 啸海轻轻地揽住铭华的肩,“这是内子。”随后,他有转向顾氏姐弟,“顾兄,你已经见过了;这是他的姊姊,枫华小姐。” 顾枫华对啸海的介绍很是满意。虽然世人都叫她丁夫人,但丁鑫礼死后,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寡妇的,一直比较抗拒“丁夫人”这个称呼,现在听人喊她一声“枫华小姐”,心里很是舒坦。 铭华颌首示意。 顾枫华笑道:“没想到张夫人竟是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这孩子也是乖巧可爱。张先生好福气!” “枫华小姐过奖了!您才是仪态万方。”铭华表情略带一些羞涩,看起来更加真诚。 掌柜适时出来,“二位女士不要再客气了!在我们看来,您二位都是天上仙女一般。这有上好的料子,让我们师傅裁些漂亮衣服才配得上二位。”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随着掌柜去挑选布料,剩下顾枫白和啸海两人有几份尴尬地站在那里。 顾枫白率先打破了沉默,“天颢兄,听说你之前帮福州路上的一个小朋友办理了身后事……” 啸海知道他说的是天宝,心中有了几份警觉,面上却不显,“是的,我与那孩子有过几面之缘,他也算是我恩师的学生。不管这孩子是什么身份,我与他总有几份人情在的。” 啸海的回答还是比较聪明的,把这个事情交代的清楚,既没有摘除自己,也没有承认什么。 顾枫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提起这个话茬儿,而是把话题转了一下,“徐方展徐老师,已经离开了上海吧?” 啸海点了点头,“没错,徐老师平白受了无妄之灾,在上海也没有办法继续工作了,不如选个合适的地方再谋生计。” 顾枫白无论问什么,啸海回答得都滴水不漏。两个人的对话一时间无法继续下去。 静默许久,顾枫白无奈地笑了笑,“天颢兄,大可不必如此。我们是朋友,不是敌人。” 啸海还是没有搭腔。 顾枫白只能另起话头:“你们江海关的耶诞节舞会,可是邀请了不少人。我也在受邀之列。到时候张夫人和她前夫见面,不知天颢兄该如何自处?” 啸海脸色一变,看向他的目光都凌厉起来。不管这个顾枫白是敌是友,他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是遮遮掩掩的,而今说起这件事,难道是在威胁自己? “顾兄说笑了!我都听不懂顾兄在说些什么。”啸海拱了拱手,“时候不早了,小儿年纪尚幼,怕也是要睡觉了,先行告辞。” 啸海走到内室门口,轻轻唤出铭华,离开了服装店。 回家的路上,啸海把顾枫白的话告诉了铭华。她的脸色变了变。 12月24日,江海关包下了公共租界的丽都皇宫大酒店,今晚的舞会就会在这里举行。 临行前,啸海带着铭华去了一家高级的发廊,请理发师给她做了一款时下最时髦的发型;还请来给胡蝶做造型的化妆师,精心打扮了她一番。 化妆师也惊讶于铭华的美貌,别出心裁地在她的眼角画了一颗小小的泪痣,整个人显得妩媚多情。 铭华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简直不认识了,恨不得马上去把脸洗干净。 啸海拦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铭华皱着眉头说:“这还哪有一点我本来的样子嘛?看起来就像那些时髦小姐一样!还有……还有一点儿不正经!” 这话把啸海逗笑了,“好了,华姐,不要多想。今天你到了舞会,如果有人问起你来,你就说自己姓余,姓人字头的余。” 铭华知道这是为了掩饰身份,谨慎地点了点头。 二人到了会场,立刻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啸海高大挺拔,一身西服显得风流倜傥;铭华的绝色容颜更是引起了不少的注目。 啸海环顾四周,今晚果然请到了许多上海名流。包括久不露面的金龙都已经到场了;当然也有英美法三国的官员、商人和律师;还有几个西装革履的,明显是日本人。 程建勋刚刚升职,这场舞会的主角当然就是他!看他春风得意地坐在主席上,接受着全场人的奉承和逢迎。 铭华紧张的挽住了啸海的臂弯;啸海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示意她不要紧张,以免露出破绽。 铭华稳了稳心神,亦步亦趋地跟在啸海的身边。但是,她却明显感受到场内有一丝不友善的目光紧随着她。她顺着目光找去,却又遍寻不到目光的主人。 啸海发现了她的异常,侧头问道:“你怎么了?” 铭华悄声告诉他:“我觉得有人在观察我们。” 啸海也警觉起来,再次环顾全场,却突然发现这里没有古德辉的身影。 这时候,一个人挤到了两人的身边,“天颢弟弟终于舍得把自己的‘金屋藏娇’带出来了!” 啸海抬头一看,一个衣着时髦、妆容浓艳的女孩站在两人面前,手里还摇着一个红酒杯,女孩身边站着老熟人齐思明。 他心里一松,“美雅姐,真会开玩笑!” 铭华随着啸海,也礼貌地唤了一声:“美雅小姐,你好!” 赵美雅斜着眼打量了一下铭华,不情不愿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齐思明这时候开口了:“好了,美雅,我们不要打扰他们小两口说话了,咱们去跳舞吧!” 赵美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但是看见啸海和铭华二人之间也插不进去其他人,于是只好应了齐思明。 这时候,啸海的肩头也多了一只手,“天颢兄,看来你要等的人还没有出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舞会再遇 啸海转身,不着痕迹地躲掉了肩头的那只手,“顾兄,来的倒是很早啊!” 顾枫白没有介意啸海的无礼,而是笑着把手伸向铭华,“张夫人,又见面了,你好!” 铭华对上次顾枫白“啃手”的事情还心有余悸,犹豫着伸出纤纤玉指。 顾枫白捏住她的手指,想故技重施。没等到他吻下去,另一只粗壮的手斜插过来,握住了他,“顾律师您好!真是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啸海一看,得了,他心里的主角今天晚上算是到齐了! 没错,来人正是古德辉。 铭华的脸色变得煞白,被啸海和顾枫白看在眼里。 “怎么?是不是衣服太单薄了?”啸海揽过她的肩头。 铭华定了定神,伸手拍了拍啸海的手,“我的确有些不舒服,我们去坐一下吧!” “好!”啸海转向另外二人,“不好意思了,内子有些不适,失陪了!” 啸海带着铭华走向雅座,他明显感觉出身后有两道冷飕飕的光芒。但是他已经顾不得了,因为铭华的状态恐怕很快就会露出破绽。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啸海招呼女伺,让她给铭华倒了杯热茶。 铭华喝下热茶之后,突然低声问道:“我会不会是误会他了?或许他跟你是一样的……” 啸海知道她在说古德辉,可是啸海没有回答。 既然铭华能认出古德辉;那么古德辉也是一样的,即使她做了容貌上的改变。 古德辉之所以没有当场拆铭华的身份,恐怕是也对铭华现在是否还坚持革命持有怀疑的态度;当然也可能是放长线钓大鱼,想钓出啸海的破绽。 啸海想通这些之后,拍了拍铭华的手,“你不要多想了,他既然没有在刚才戳穿你的身份,我们也最好静观其变。” 铭华点了点头,表情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两个人的悄悄话很快被面前的阴影打断了。 啸海抬头一看,竟然是古德辉站在自己的面前。怎么还追了过来?! “天颢老弟,我能小坐一会儿吗?”古德辉自说自话地坐下了。 啸海笑了,“古兄,见外了!” 铭华此时心也镇定下来了,手搭在膝上,挺直了腰背,端庄地点头示意,就像一个真正的官太太那样带着几分矜持和做作。 古德辉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妆容华贵的女人,“不知弟妹贵姓?” 铭华掩口笑道:“古先生,说笑了,免贵姓余。” 古德辉眼神一闪,“哦?是两横一竖的于吗?” 铭华微微一笑,似在嘲笑他的粗鄙,“当然不是,是‘送寒余雪尽’的余,季豫先生是我本家叔叔。” 听完这话,古德辉愣了,显然不知道这季豫先生又是哪位。 啸海解释道:“季豫先生就是北平辅仁大学的国文系余嘉锡教授,与内子颇有渊源。论礼,我们夫妻二人应唤他一声叔父。” 这话可把古德辉说得表情尴尬。看样子,他是真的不认识啸海口中之人。 这是啸海和铭华早就商量好的。余嘉锡先生是《清史稿》的编纂者之一,与文家骅交情甚笃,正好借来“扯大旗”。 他只能尴尬地笑道:“大家闺秀,弟妹是个大家闺秀!” 铭华矜持地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三人各怀心思,无话可说,正巧金龙带着陈桂香过来解了围。 “怎么?天颢终于舍得让我们大家一睹尊夫人的芳容了?”金龙开口就打趣啸海。 在他身旁的陈桂香轻轻捅了捅他,示意他不要乱讲话。 啸海和铭华脸上挂着同款客气的笑容,倒是一旁的古德辉看见金龙脸色大变。 铭华毕竟和金龙打过交道,知道他的喜好,自然放低姿态:“大哥说笑了,小妹粗鄙之人,本来是不敢给我家先生丢人的,现在您这样夸我,这让我怎么好意思?” 金龙被她这一声“大哥”叫得舒坦,“对对对,还是我妹妹会说话!” 在一旁的古德辉脸色由青变白,又从白变红,似乎对铭华的身份也不如刚才那么肯定了。 铭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嫣然一笑。 突然,众人听见一阵清脆的敲杯声,梅乐和登上了主席台,发表新年致辞。 梅乐和掌权中国海关多年,对英国而言是有功之臣,被英皇授予了勋爵。现在,他已经是总税务司,兼管债赔款项的职务,就职于南京政府。但他发迹于江海关,所以每年江海关的新年还会将他请回来充场面。 梅乐和走下主席台,今晚真正的主角程建勋携其夫人宣布晚宴开始。 刚才三三两两跳舞的人们都停下了;只见会场上的男仆女伺把美酒佳肴像流水一样摆在了两边长桌上,人们各自取拿,非常洋派。 铭华没见过这种和中国传统的圆桌饭、铃兰宴都不一样的西洋冷餐会,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啸海也不敢把铭华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二人都没有起身。 金龙挥了挥手,扈从立刻会意,从冷餐台上取了甜点与香槟,送到这一桌上。 桌上三男两女,共同举杯。 啸海、铭华与金龙、陈桂香互认兄弟姐妹,显得古德辉格格不入。 宴会持续到将近午夜,铭华实在担心冬至,悄悄拽了拽啸海的衣袖。二人借故先行离开。 回到家,啸海照例让黄包车把保姆送走;铭华把冬至哄睡,洗干净了妆容,忧心忡忡地坐在了啸海身边。 “华姐,你有话就直说吧!这一晚上你表现得非常得体,令我很是惊艳。”啸海由衷赞叹铭华的学习和适应能力,“你对今晚的事情怎么看?” 由于啸海从一开始认识铭华,她就怀孕、待产、照顾冬至,一直也没有走到工作前线。今晚,啸海也是有意地让她重新熟悉工作,为了今后打算。 铭华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说我上一次见到他,还抱有幻想;那我现在敢肯定,胡永川已经叛变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啸海很是好奇。 铭华没有做声。 啸海也不追问,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就不怕他把你我举报了?” 铭华直直地看着他,“你必然是做好了万全之准备。” 啸海意味不明地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风波又起 上海的歌舞升平并不能掩盖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危难。 就在江海关举办耶诞节舞会不久,日军占领了东北和华北的交通要塞山海关。可是南京国民政府根本对此视若无睹,仍然集中组织兵力准备围剿中共苏区湘鄂赣根据地。 上海的局势也愈发的紧张。江南一带的地下组织被国民党清洗殆尽,仅存的革命同志只能按兵不动。迫不得已,中共临时中央从上海迁至瑞金苏区,并且向国民党军队提议停止进攻,一切以一致抗日为主,却遭到了拒绝。 不仅如此,蒋介石还在年前亲赴南昌指挥“剿共”。 眼看着上海的地下组织势力越发单薄,啸海和铭华商量过后,决定今年不再回江苏老家,而是留住上海支持组织工作。 此外,啸海也在尽力寻找合适的保姆。参加舞会之后,铭华强烈要求恢复工作,可是冬至年纪还小,参与工作和照顾孩子两者不能兼顾。 二人商定之后,决定待请到保姆之后,铭华还是回到纺织厂去工作。一是纺织厂的女工比较多,铭华容易隐藏身份;二是在这种劳动力比较聚集的地方,也容易开展群众工作;三是纺织厂每天人流比较大,带来的情报量也比相应的足够多。 齐思明早在小年那天就动了身,并且把啸海的家书捎带了回去。他之所以回去那么早,是要和原配夫人解除婚姻关系,因为他要向赵美雅求婚。 啸海不是很赞同他的做法,可是也劝不动他,只能让他好自为之。 齐思明如此着急追求赵美雅,也是有原因的。程建勋上任之后,很快进行了人事调动。古德辉调入稽查队,担任副队长。这本是齐思明心心念念的官位,却被别人空降占据,他把这归结于自己没有后台。 可是啸海看得分明。这件事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古德辉得到这个副队长的位置,应该是陈氏兄弟打了招呼,恐怕另有所图。 此外,赵美雅对齐思明的态度也不是明朗,齐思明很有可能在自作多情。 这些话,啸海不能对齐思明挑明了;即使挑明了,他也未必听得进去。 在一片焦头烂额之中,啸海、铭华、冬至三个人忙里偷闲的过完了一个年。 年后不久,啸海烦心的事情就被解决了。 张家父母看到啸海的家书,知道他和铭华过年都无法回家,怕他们照顾不好冬至,就让自己寡居的二女儿芷竹到上海帮衬他们“夫妻俩”。 啸海和铭华这下傻眼了,俩人可是假夫妻啊!芷竹的到来会不会看出什么破绽?可是事已至此,二人只能见招拆招。 啸海在铭华的房间打了地铺,和铭华商定如何瞒过自己的二姐。 有了芷竹照顾冬至,铭华在张君明的安排下,到工厂的纺织车间成为拉长。 其实这种情况在上海也是很少见的。一般有些体面的官员的妻子是不会出去工作的,所以啸海和铭华一致口径,说是张君明的工厂人手不够,啸华作为家里人去帮衬一把。 这下坊间传言可就越来越不靠谱了。大多数人都认为,啸海是个怕老婆的,而铭华又是个野心勃勃的女子,把这捞钱的手都到张家的口袋里了。 啸海和铭华听到这种传言也是无奈,只能苦笑。芷竹看着弟弟“夫妻”似乎并没有因此有何嫌隙,也就没有多言。 可是没过多久,这种苦中作乐的日子就结束了。啸海得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文家骅被江海关的稽查队抓走了! 这个消息让啸海和铭华措手不及,又迷惑不解。江海关的稽查队还能与一个教育部门的官员扯上关系? 为了查清这件事,啸海上班直接到了程建勋办公室。 啸海和文家骅之间的师徒关系从来没有瞒着任何人,所以程建勋看见他急匆匆地来找自己,当下就明白是为了什么事。 “别着急,别着急,坐坐坐!”程建勋满脸堆笑。 啸海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程建勋的笑容分明是理亏心虚,“程叔,我也不绕弯子,麻烦您告诉我,稽查队为什么要抓文老师?” 程建勋呷了一口茶,慢吞吞地说:“天颢,我知道文家骅以前是你的老师,和你交情不错,可是你这个老师胆子很大,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啸海没有搭腔,静待下文。 程建勋虚咳了一声,“最近有一批进口药物从江海关进口的,那是要发给军校学生的,可是却被文家骅倒手卖给了江西。” 啸海有句话憋在心里,没好意思说出口。这不是你们这些人常做的事情吗?怎么却扣在了文家骅的头上? 程建勋当然也是心虚。这种“溜缝”的钱,哪个有点儿权力的人没有赚过?因为这事情抓了文家骅,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他又虚咳了一声,“这也不是程叔的决定,是稽查队副队长的主意。天颢,你别忘了,这批药卖到了江西,很有可能就是卖给共产党。‘通共’这罪名可就小不了了!” 啸海知道这道理是说不通了;同时他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道文家骅有没有这么做过。于是,他采取了迂回战术,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这是陈氏授意的吧?” 程建勋首先松了一口气,啸海没有再纠结文家骅被捕的事情,也就不会让他难做。 而啸海这么说,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借戴陈两派的矛盾,让文家骅这件事回到程建勋的手里,自己可以见机行事。 可是程建勋却把他的想法给扑灭了,神色冷淡了下来,“大侄子,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是这件事已经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 啸海听到这里,知道程建勋不想插手这件事上,自己再多说什么也已经起不到作用了。他收敛了情绪,一如往日的恭敬,“多谢程叔了,师恩难忘,但我也不能坏了咱们叔侄情分。我只求程叔让文老师少受些皮肉之苦。” 程建勋缓和了语气,“那是自然!我怎么也得看在你的面子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开诚布公 啸海满身疲惫地回到了家里,芷竹已经做好了晚饭。 “天颢,你回来了。”芷竹看见弟弟,露出亲热的笑容,“铭华早就到家了,正在楼上哄着冬至。你把她叫下来,吃饭吧!” 啸海心里非常过意不去,拉过芷竹的手,“二姐,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张家的小姐,现在让你过来帮我做这些家务事,我的心里确实难受。” 芷竹拍了拍弟弟的手,“傻孩子,二姐现在还算什么小姐呀?当初我在王家,什么委屈没受过?什么粗活累活没干过?那时候,家里什么钱都没有,一切都得自己来。” 啸海当然知道芷竹之前的难处,想来不过两年多,仿佛过了半辈子。 芷竹豁达地笑了,“现在我吃住在娘家,虽然爹娘不说什么,但族里的流言蜚语我也没少听,还不如搬来上海帮着你。你工作养家辛苦,我也替你分担分担。” 啸海皱了皱眉头,“要不你和铭华一起出去工作吧!叔父的工厂还有不少的岗位,我再另请其他人照顾冬至。” 芷竹脸色大变,“不要!不要!我比不得弟妹,她是读过书的,思想比较新潮。我不行,学不会的;再说了,我也不愿意抛头露面。在家看护冬至,我心里舒坦;工厂那种活计,我是干不下来的!” 啸海低头看了看芷竹的三寸金莲,知道自己的主意的确强人所难了。 “啸……天颢,你回来了。”铭华抱着冬至出现在楼梯口,神色有些恹恹的。 “爸……爸……”冬至现在有的时候会蹦出一两个字词,他从铭华的怀里挣命似的向啸海的身边够过去。 啸海伸手接过冬至,抱在怀里,“铭华,你怎么了?” 铭华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摇了摇头。 一家人沉默不语地吃了晚饭。 铭华在饭桌上,好像在偷偷的瞄着芷竹;啸海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就没有多问。 饭后,啸海收拾残席碗筷,芷竹在厨房帮忙,而铭华在客厅里哄着冬至睡觉。 芷竹看铭华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到厨房来,就悄悄地问啸海:“天颢,我看你现在也是什么家务都会做了。这成了亲以后,你们怎么没请个帮佣来照顾呢?” 啸海心里暗自苦笑:我和铭华的工作关系最怕暴露了,怎么敢请佣人?于是,他搪塞自己的姐姐:“之前家里的事情都是铭华在做,所以也就没想着请帮佣。再说了,现在我的薪水也不算高,还要养家养儿子,哪有闲钱请帮佣呢?缓缓再说吧!” 芷竹以为啸海还和父母置气,所以才不向家里伸手。她想劝说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晚上,啸海照例在铭华的床旁打了地铺。躺下之后,他轻轻问道:“华姐,你睡了吗?” 铭华的声音带些鼻音,喃喃地回答:“还没有。” “你有什么心事吗?一晚上都闷闷不乐的。”啸海听出来她的不对劲,但佯装没有察觉。 铭华半天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啸海以为她睡着了,也准备休息了,就听道:“芷竹姐受委屈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啸海不解。 “我看芷竹姐的言谈举止像是大家闺秀,本不是能做这些粗活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我,她可能在老家养尊处优……” 啸海没想到铭华愁的是这件事,开导她:“你不要多想,二姐来上海也有好处,她是愿意的。再说了,万一我们遇到危险,有人会把冬至照顾好;而且即使她看出你我有什么破绽,为了我的安全,她也不会说出去的。” 啸海没有多说芷竹的委屈,但是铭华知道他也是心疼自己的姐姐。 啸海为了不让她胡思乱想,转移了话题:“华姐,有一件事我恐怕不得不跟你说了!” 铭华彻底清醒起来。她知道,啸海的语气这么严肃,这件事恐怕是非常严重的。 “今天我从程建勋那里打听了文老师的情况。”啸海停顿了一下,床上的铭华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文老师是被稽查队带走的,而这件事情是古德辉决定的。” 他的一番话,换来了铭华的沉默。 啸海知道,虽然铭华口口声声说她觉得胡永川已经不是过去的胡永川了,可是心里还抱着幻想。今天,他必须打破她的幻想。 他告诉铭华,在天宝牺牲的前几天和当天,他都看到了古德辉;而且从多方面情报来看,古德辉已经投靠了陈氏兄弟。 许久,床上传来抽噎的声音。铭华尽管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哭声,可是啸海还是听见了。 啸海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渐渐地,床上的铭华没有了声音。啸海知道她已经睡着了,自己的心里大石头没有放下,迟迟难以入睡 事实上,他也无暇过多地顾及铭华的感受了。他的眼前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问题,他必须得去见文家骅一面。 文家骅和中共中央派来的盛亮同志是单线联系的。如今他被捕入狱,盛亮同志在上海将会变成“光杆司令”;而上海的其他同志又在蛰伏不动,整个上海地区的工作将会全面垮掉。 此外,他急着联系上盛亮还有一个原因。他必须把国民政府组织第四次围剿的消息传到出去,让中央苏区早做准备。 这个节骨眼还有谁能见到文家骅?啸海绞尽脑汁。 自己和铭华恐怕早已经被古德辉盯上,这次文家骅被捕入狱,恐怕等的就是二人自投罗网。 现在还有两个人选。 可以通过齐思明的内部关系,和文家骅进行消息联通。可是齐思明是否愿意出手相助?他是否还顾及自己和文家骅之间的师徒旧情?这些都是未知数,啸海不敢冒险。 还有就是赵美雅。这女孩子虽然贪玩,爱慕虚荣,可是还是很讲义气的。如果以胶海关税务总司家大小姐的身份,她对稽查队的施压,也未尝不可。可是,啸海很快也否定了这个想法。 突然,啸海灵光一闪,还有一个人值得冒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顾郎真相 啸海从罗兰咖啡厅的窗户外看到顾枫白坐在窗口,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咖啡杯,时不时地向门口望去。 他掏出怀表,一看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 这顾枫白来得可够早,啸海也决定不在钓着他,直接推门进去。 顾枫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啸海并没有迟到。他似乎把抱怨的话咽了回去,站起身,客气地伸出手,“天颢兄,竟然约我小聚,实属难得!” 啸海伸手回握,语气也颇有诚意,“顾兄,让您久等了!” 顾枫白微微一笑,“没有,我也刚到不久。不知天颢兄找我何事?” 啸海微微一笑,“我以为顾兄无所不知呢!” 顾枫白一看他并不准备和自己绕圈子,于是粲然一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啸海也笑了,“这话,以前有人和我说过。” 两人入座后,侍者很快迎了上来,递过水单,“先生,您好!请问您准备点些什么?” 啸海没有打开水单,而是直接告诉他:“请给我一杯清咖啡!” 侍者微微点了点头,彬彬有礼地说:“请稍等!” 侍者走后,二人的周围就清净下来。 顾枫白左右四顾,还是压低了声音,“听说文教授遭遇了牢狱之灾……” 啸海心下暗道:果然!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他的面上还是非常淡定,“没错!不过,我相信文老师应该是被人陷害,所以我想请顾兄担任老师的律师,或许稽查队会多行方便。” 顾枫白知道啸海想利用自己拿了日本国律师的优势,对稽查队施压。但是,他没有一口答应,而是神色微微泛苦。 这是啸海看到他的表情最生动的一次,“怎么,顾兄?是否有什么难处?” 顾枫白摇了摇头,“天颢兄,不是我不帮忙,而是这件事情的确不是我们能插进去手的!” “为什么?”啸海心下一沉,这是这两天第二次被拒绝了。 顾枫白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这件事说来话长……” 啸海知道,现在急也没用,干脆就听他有什么可讲,“顾兄,有什么难处,但讲无妨!” 顾枫白告诉肖海,文家骅被捕一事是陈氏兄弟授意上海的亲信,绕过戴笠在上海安插的特务机构,直接动手。而文家骅并不是他们的目的,而是要从他那里得到中央苏区派遣的盛亮同志消息。 顾枫白短短几句话,听得啸海心惊肉跳。 文家骅一直以来和盛亮的单线联系,只有啸海以及几个长期在上海工作的地下组织同事知道。 现在顾枫白不但知道了,而且自己更详细,可见他的身份是多么的关键。 啸海坐直了身子,把脸藏在夕阳的阴影里。 顾枫白看他的动作和表情,知道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苦笑道:“天颢兄……不,啸海同志,到现在你还在怀疑我吗?” 啸海意味不明地笑了,“你并没有跟我说过你的身份呢!顾家大少爷?” 顾枫白狡黠地一笑,“你不是已经调查过我了吗?我叫冈野林哲,是野坂参三的学生,也是日本共产党党员。我党成立不久,德田球一同志就被捕了,我的老师远走莫斯科。临走前,他让我到中国来寻找中国共产党,建立工人阶级同盟。” 啸海的心里是倾向于相信他的,可是面上却不敢表露得太激动。毕竟这里是租界,国民党的特务和巡捕房的巡捕不时地出现在周围。 他冷静地问:“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情?” “是伍豪同志介绍我来上海支援你们的!”顾枫白脸上露出崇敬的表情,“之前,我和徐老师也是单线联系。你在灯芯里发现的纸条也是我留下的,我想让你注意提防古德辉,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是胡永川。” 听到“伍豪同志”,啸海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这时恰巧侍者端了一杯咖啡,他呷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让他冷静下来。 “伍豪同志,受委屈了!”啸海憋了半天,终于说出这句话。 顾枫白声音压得更低,可是却带上了愤怒的情绪,“日本****已经把炮火打到了上海的门口,可是南京政府还有心思炮制构陷伍豪同志的事件。可见对于他们而言,正义与邪恶的较量远不如阶级之争来得重要!” 啸海当然也感同身受,但是不能那么激动,赶紧示意他:“你小点儿声!” 顾枫白也端起咖啡,掩饰地喝了一口。 “那你为什么会用‘顾枫白’这个名字和这个身份?”啸海觉得这个人还有很多秘密。 “因为顾夫人也是日本人,她是我的养母,但她跟我是不一样的。”顾枫白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啸海一口热咖啡差点喷在对方的脸上。“你等一下,我需要把事情从头捋清楚!” 顾枫白站起身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走吧!” 啸海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当然得听他的,于是披上了风衣,跟着离开了咖啡厅。 在黄浦江沿岸,顾枫白看四下无人,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告诉啸海,现在的顾夫人也不是顾老爷的原配,而是日本早期派到上海的一名特工人员。 顾枫白,也就是冈野林哲,原本是一名孤儿,被她收养后,带到了中国。顾夫人说服顾老爷收他为养子,又把他送回到日本学习。 在日本,顾枫白认识了日本共产党领导人野坂参三,受到了无产阶级思想的感召,加入了日本共产党。 啸海听着他离奇的经历,目瞪口呆。更惊讶的是,日本对于侵略中国的布局,远远早于自己的认知。 顾枫白有些无奈地笑道:“顾夫人的养育之恩,我是很难还清了。这些年,我在日本源源不断地给他们寄钱,让顾家从小门小户变成了富贵之家,我的心里也好受些。可是大是大非上,我是不能含糊的。****是要不得的,通过战争获取利益,最终也会因为战争而失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痛失良师 虽然文家骅是以通共的罪名被逮捕羁押,但毕竟罪名没有查实;再加上他在教育系统深耕多年,可谓是桃李满天下;更何况稽查队最近激进的做法也惹到了很多人的不满……种种原因,文家骅生前许多朋友多方奔走,并利用舆论施压,最后让啸海从稽查队的监狱里带出了文家骅的尸体。 在啸海接文家骅“回家”的那天,齐思明也出现在稽查队。 他的表情十分难堪,不敢上前;啸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啸海指挥雇佣的工人把家骅的遗体装殓后,搬回他生前的住处,搭建了一处简单的灵堂,停灵三日。 这三天,上海滩的文人学者、老师教授、左翼作家等文化人士络绎不绝地前来吊唁。可见,所谓“通共”的罪名,并不能够让众人望而却步,也不能折损文家骅的名望。 啸海从这一群人中注意到一个圆脸的男人,他携着一位带着眼镜的时髦女士,似乎和其他人也不熟悉,连着三天来给文家骅送别。 为了文家骅的葬礼,啸海请了几天假。 程建勋提醒他要注意影响。可是却被啸海婉言拒绝了,“程叔,文老师是我的恩师,就像您一样,同是我最敬重的长辈,我怎么能弃之不管呢?” 程建勋对最近稽查队也有些不满,这次啸海和他们“顶牛”,他心里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再加上他子嗣单薄,一直对啸海抱着几分舐犊之情,看这晚辈如此仗义,他心中很是欣赏。 说服了程建勋,啸海专心处理文家骅的身后事。 按照文家骅生前的意愿,将他火化,骨灰暂存在静安寺。 忙完这几天以后,啸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 铭华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因为她和文家骅的关系不够密切,只能安慰安慰啸海;而芷竹不知道啸海和文家骅之间的渊源,也不能体会啸海的难过,只是以为他的老师去世了。 晚上,即将入睡的铭华听见了一丝非常压抑的抽噎声。 她起身披上毛衣,下了床,看见躺在地上的啸海蜷作一团,藏在被子里,哭得不能自已。 在文家骅停灵的那三天,啸海完全没有哭,就像一个称职的晚辈一样,帮助自己的老师完成了人生最后的仪式。当文家骅的一生变成一捧骨灰的时候,他的心里空了。 他强忍着悲痛回到了家,面对毫不知情的芷竹,他还得压抑自己;只有在深夜,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哭出来,可是又怕吵醒铭华和冬至,只能蒙头大哭。 “啸海,你怎么了?”铭华轻轻推了推那个藏在被子里的人。 被子里的人停止了哭泣,半天没有回应。 铭华跪坐在啸海的旁边,也不敢再问他。 过了许久,啸海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坐起身,擦干了眼泪,勉强扯出一个笑,“华姐,让你担心了,你快回去睡吧!再说一会儿,冬至就要被吵醒了。” 铭华试探着伸出手,抚了抚啸海的脸颊。 啸海有些愣住了,但还是避过了她的手,“我真的没事!” 铭华收回了手。她知道,啸海两次亲手为自己的同志收殓尸体,这冲击实在太大了。尤其这次,牺牲的还是他最敬爱的老师。 “稽查队……还是胡永川干的吗?”铭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下定决心问出来。 啸海看着铭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同志、姐姐、伙伴,但她也是杀害文老师和天宝那个凶手的妻子。 如果说天宝的死是惨烈的,那么文家骅的死是悲壮的。 啸海在收殓文家骅的遗体时发现,他几乎是遍体鳞伤。所有的指甲都已经被撬开了;指骨和趾骨都被打断;掌心和脚心都被铁钉穿透了;髌骨被打得粉碎…… 在看见文家骅尸体的那一刻,啸海明白了他为什么选择自杀。这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也是文家骅无法接受的耻辱。 死亡对他而言不是逃避,而是一种归途。 痛哭之后的啸海依然要重新面对明天。所以第二天一早,芷竹和铭华看见的啸海还一如往常一样文质彬彬,举止得体。 在早餐桌上,铭华突然问出一句:“天颢,冬至入族籍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啸海一愣,把头转向了自己的姐姐。 芷竹不知道“弟媳妇”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点了点头,告诉她:“已经办好了,族长都签下了入族书。冬至这孩子的生辰八字也录进了族谱。” “谢谢姐姐费心了!”铭华客气地道谢,之后便不再言语。 啸海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这件事,但是他的心里还有其他事情,就没有过多在意。 吃罢早饭,啸孩刚走出家门,就看见齐思明等在那里。 啸海看见这个童年的玩伴,心里有些复杂,但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思明,你怎么在这儿?” 齐思明似乎还是没有走出愧疚,声音有些心虚,“天颢,文老师的身后事都处理完了吗?” 啸海点了点头,“都处理完了,我把骨灰也暂存在静安寺了。” “那就好,那就好。”齐思明说完这句话又沉默不语。 啸海看着他,“思明,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齐思明咬了咬牙,“天颢,我不是不想救老师,可是古德辉一口咬定老师通共,我也是人微言轻,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所以你不要怨我!” 啸海苦笑,“我怨你什么呀?你我都是老师的学生,所作所为就是求个心安吧!” 这句话让齐思明脸色有些难看,但他还是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像我说的,这次文老师遇难,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你我没有掌握更大的权利,只能让咱们上面的这些人为所欲为。” 啸海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齐思明一咬牙,“如果我和美雅小姐结了婚,我就是胶海关税务总司的女婿,到时候就会平步青云,再也不会让人随随便便到欺负到咱们头上,我们也会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前缘难续 听了齐思明的话,啸海心里有几分不耐烦,但是还不便多说什么,于是打断他:“时间不早了,先去上班吧!” 今天的啸海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对程建勋依然是恭敬有加;对同事还是彬彬有礼;时不时地和赵美雅开上几句玩笑;哪怕是再见到了古德峰,也能握手言和。 啸海现在心里还记挂着一件事,就是出现在文家骅葬礼上的那对男女。那天的现场似乎没有人认识他们,他怀疑这两人就是刚刚从苏联到上海的盛亮同志和他的女朋友秦影云。 可是怎么才能联系上他们?啸海又陷入了困境。 下班回家,啸海刚换好鞋子,芷竹就迎了上来,“天颢,今天早晨我看见思明在家门口和你说话。” 啸海漫不经心地答道:“是啊,现在思明在江海关的稽查队,我在税务司,我们算是半个同事。” “你知不知道思明家里的事情?”芷竹其实不是很喜欢齐思明这个孩子,从小就调皮,鬼主意特别多。 啸海停下换衣服的动作,看着自己的二姐,“对啊,思明之前说过,他过年回家是要和原配妻子离婚的。莫非二姐你知道什么?” 芷竹告诉啸海,齐思明回家之后,就要和妻子离婚,却被父母给劝住了。他离家两年,只有在去年过年的时候,匆匆回家看了一眼。齐家的里里外外都靠妻子操持着,父母也是她来照顾,怎么可能说要离婚就离婚呢? 可是齐思明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眼见不能顺利离婚,就对妻子非打即骂,逼着她在离婚书上签字。 啸海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 芷竹看弟弟有些不高兴,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也怕影响他和齐思明之间的感情,于是停住了话头。 啸海缓了脸色,告诉芷竹:“没关系的,二姐。你继续说吧!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芷竹深深叹了一口气,“本来,齐家世伯和伯母对儿媳还是比较袒护的。可是不知怎么,思明又劝动了二位老人。过完除夕,他们一家三口就一起劝思明的妻子主动回娘家。” 啸海眉头紧锁。芷竹不知道,他当然知道理由,恐怕齐思明拿赵美雅的身份说服了自己的父母。对于他们而言,乡下小门小户的儿媳妇,哪有上海大都市的千金小姐来的有面子? “天颢,你回来了。”铭华抱着冬至出现在楼梯上,“你怎么光顾着和姐姐说话,也不赶紧进来。” 芷竹也回过神,“对对对,我只晓得拉着你说话,都忘了饭已经准备好了。” 啸海笑了,伸手抱过冬至,逗弄起来。 这一晚上,啸海发现铭华心事重重,仿佛一直心不在焉。 夜里,芷竹带着冬至在楼下睡了;啸海和铭华在楼上的卧室里又搭起了“上下铺”。 两人沉默了许久,躺在地上的啸海问道:“华姐,你睡了吗?” 铭华没有回答,想要装睡,可是不规律的呼吸声出卖了她。 “你心里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告诉我。”啸海就当她醒着,“虽然现在又陷入‘孤岛’,但好在我还有你在身边。” 在他们这组工作中,虽然铭华入党时间更早,革命经验更多,但是主导者一直是啸海。这也是徐方展从一开始就给他们确立的方针。 铭华终于开口了,“胡永川找过我。” 啸海立刻警觉了。因为今天他们还在江海关见过面,也不知什么时候见过铭华,和她又说了些什么。 铭华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她还是鼓足勇气,“就在文老师葬礼的那几天,他到叔父的工厂找过我。” “他找你做什么?跟你讲了什么?”啸海的声音冷冰冰的。 铭华似乎被啸海的态度吓到了,“他想确认我的身份。” “确认你的身份?”啸海没搞懂他的举动意欲何为。 在当天的舞会上,虽然铭华化了妆,但是除了言谈举止有些刻意的伪装之外,身高体貌还是没有太大的改变,不至于让古德辉认不出来。 铭华披上毛衣,下了床,拧亮了油气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啸海。 “嗯?”啸海不明所以,接过来打开,里面掉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双人照。他认出那个浓眉大眼的男人是胡永川,眼睛里虽然有几分戾气,但表情还是真诚和淳朴的,与此时此刻的古德辉判若两人;而他身边的女人正是铭华,眉眼之间虽然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但是无论从表情到气色都显得无比的灰败。 啸海仔细看了看照片,再抬头看了看现在的铭华,恍然大悟。 现在的她,不但身上多了几斤肉,而且脸色红润,气质也与以前大不相同,少了过去的悲苦,多了生活的希望。 他们二人这两年形影不离。啸海没有察觉到铭华的变化,现在看到照片,他一时间也是无法相信照片上的人和眼前的人是同一个人。 “原来如此。”啸海自言自语,又抬头问铭华,“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我告诉他,我就是于铭华。”铭华的脸色有些苍白,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额外可怜,“我说我苦等他的消息,可是没有什么结果,只能隐姓埋名匆匆改嫁。好在嫁了状元之后,张家书香门第,并不知道我的过去。” 啸海没有说话。 铭华咽了一下口水,“我告诉他,我以后也不想再参与政治战争,只想好好和你过日子。” 啸海听完她这一席话,知道背后的意思。但是他却回避了,“你这么说,他会相信吗?” 铭华眼中的光暗了下来,“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但我希望以后冬至只有你这一个父亲。啸海,你能答应姐姐这件事吗?” 啸海这时才明白,铭华为什么问冬至入籍的事情;现在又听到“姐姐”二字,心下一震,郑重地点了点头。 铭华眉头舒展开来,拨灭了油气灯,“睡吧!” 黑暗中,啸海没有看到,她流下了两行清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柳暗花明 啸海还在一筹莫展的时候,皇天不负有心人,南方终于回信了。 徐方展到了广东之后,立刻与当地的同志们取得了联系,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展工作,国民党的特务机构也就对粤闽桂三地的地下组织进行了“大清洗”。 徐方展为了躲避国民党特务组织的抓捕,一直在广州城里居无定所,所以啸海的密函迟迟没能交到他的手里, 后来,组织上安排徐方展到福建工作。因为,蔡廷锴和蒋光鼐二人已与红军达成停战协议,福建现在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适合发展新的根据地。 而啸海的这封信几经辗转,终于到了福建;再送到徐方展的手里,已经是春天过后了。 徐方展不知道文家骅已经牺牲了,接到密函后痛哭一场。可是悲伤过后,还有更重要的事,他很快打起精神,把自己在上海的工作和从组织了解的情况悉数告诉了啸海。 更重要的是,他经过报请中央苏区同意,让啸海担任上海地区第二工作组负责人,并且提供了一名特殊同志的联系方式,告诉啸海可以通过此人与其他组进行串联工作。 唯独遗憾的是,对于盛亮的身份,徐方展也知之甚少,只能让啸海暂且稍安勿动,他与中央苏区想办法帮助啸海联系到这位同志。 此外,徐方展还交给他一个秘密的任务。 啸海读完徐老师的回信,在初夏的暖风里,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希望。 啸海回到家,刚开门,冬至就迈着小短腿在门口迎着,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爸爸”! 芷竹在厨房里听到冬至的声音,扬声道:“天颢回来了,今天回来可早!” 啸海先是抱起冬至,在他的小胖脸蛋上狠狠亲了一下,又回答自己的二姐:“今天下午办公室里的事情少,我就先回来了。” 芷竹一边擦手,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想接过冬至,可是却被这个胖小子拒绝了,反而紧紧搂住啸海的脖子。 芷竹气结,“这孩子,长得倒像妈妈一样漂亮,可是性子却像你一样,活泼得很!” 啸海笑而不语。 “铭华还没有回来。”芷竹接不过冬至,只能费劲地帮助啸海换下衣服、鞋子,“听叔父说,工厂最近正在赶工,铭华能干,有的时候要留下加班。” 啸海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 其实自从二人那次夜谈之后,铭华对啸海明显疏远了许多。 啸海知道她在逃避什么,可是自己又不能给出任何不负责任的承诺,只能以领导的身份暗示她,不要因为私人感情而影响到工作。 抱着冬至的啸海注意到孩子身上穿着一件碎花小裙子,哭笑不得地问芷竹:“二姐,这是哪儿来的?” “这是拿我的碎花小袄改的!”芷竹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还说呢!孩子都这大大半年都长高了,你也不想再给他去做几身新衣服!” 啸海点了点冬至的鼻子,却被他一口咬到手指,“是我大意了,上次给他做夏装还是一年前。小孩子三天一个样,的确是衣服不够穿。正好明天是沐休日,咱们四个人去叔父的华丽服装店,再裁几套衣服吧!” 芷竹连忙摆手,“我不要!我一个寡妇做什么新衣服?” 冬至还在学说话的时候,听到“寡妇”这个词很新鲜,赶忙学了几句“瓜瓜”! 啸海正色道:“二姐,你不要这么说!既然来了上海,总要穿的称头些;再说了,你才三十多岁,还能守一辈子寡呀?” 这句话把芷竹说得满脸通红,“呸呸呸,你这小子胡说什么!难不成还要姐姐嫁出去?” 冬至又学了两句“架架”! 啸海姐弟俩的对话也进行不下去了,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铭华在笑声中进了门,愣愣地看着这三个人。 芷竹收了笑容,语气轻快,“铭华回来了,快快快,开饭了!明天啸海带咱们去裁衣服。” 啸海看着自己的姐姐,心里有些安慰。芷竹虽然嘴上拒绝着,可心里还是想去看看外面的的世界。 冬至看见铭华立刻“移情别恋”,伸出小胖手,从啸海的怀里够向铭华,还嘟囔着“妈妈”。 铭华想伸手接过来,却被啸海拦住了,“你都累了一天了,哪能抱动这个小胖墩儿?你换好衣服,咱们先吃饭吧!” 第二天上午,啸海抱着冬至,后面跟着铭华和芷竹,一家四口悠闲地出现在华丽服装店的二楼。 今天二楼的生意不算好,只有一位年轻的女孩在选购布料。她看起来年纪与啸海相仿,穿着虽然不是雍容华贵,但是布料也极其讲究。 那女孩抬头看见眼前的四个人,露出惊喜的表情,“铭华,好巧啊!” 铭华看见她,也是非常开心,“刘英!没想到,在这能遇见你!” 啸海特别注意地看了一眼这个女孩,转向铭华,“这位是……你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铭华笑着说:“这位小姐叫刘英,在美亚绸厂工作。美亚绸厂和叔叔的纺纱厂是关联单位,平时工作中我们经常接触,时间久了就成为好朋友。” 啸海点头示意,又颠了颠自己怀里的小胖墩,“不好意思,不能跟您握手了。” 刘英莞尔一笑,“您就是铭华的丈夫张天颢先生吧?果然如她所说,真是个高大英俊的绅士。这是冬至吧,好可爱呀!” 芷竹在啸海的身后,听得目瞪口呆。一个年轻靓丽的女郎,就这样当着弟媳妇的面夸着自己的弟弟,这在家乡是不可想象的。 啸海被这女孩的活泼开朗逗得开怀,“好了,你们几位女士去选几个好看的花色,让师傅裁几件衣服,都记在我的账上。我去给冬至挑些绵软适用的布料。” 铭华和刘英拉着芷竹去挑选布料,留下冬至窝在啸海的怀里,无聊地吐口水泡泡。 刘英在临走前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啸海,啸海回以微笑。 这一幕被铭华和芷竹看在了眼里,两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郭四小姐 夏日午后,外滩咖啡厅里客气不多。 啸海坐在窗边,不紧不慢地喝着一杯清咖啡,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人。 不大一会儿,一个穿着素雅、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推开了咖啡厅的旋转门。 侍者迎了上去,“小姐,您好!请问几位?” “我已经有约了!”她一眼看到了啸海,“我等的人已经到了。” 侍者把她引到啸海的座位,并递上了菜单。 女孩摆手,“不用了,请给我来一杯卡布奇诺!” 侍者合上菜单,恭敬地离开了。 啸海站起身,伸出右手,“四小姐,你好!” 女孩“咯咯”笑了,“别这么叫,还是叫我刘英吧!我喜欢这个名字,英雄的英,英豪的英!” 啸海自然从命,“刘小姐,你好!我是江啸海。” 女孩的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没想到,第二工作组接任的负责人竟然是铭华姐姐的丈夫。” 啸海扶额,“我也想不到,引得上海滩青年才俊心心念念的郭四小姐竟然是我共青团省委交通【注】。你可是组织的心脏啊!” 刘英“噗嗤”一笑,“你说的太过了!铭华知道你的身份吗?” 啸海点了点头,“当然知道。铭华就是第二工作组的成员之一。” 刘英很惊讶,“哦?原来铭华在工作中用的是本名啊!” 啸海看侍者已经把咖啡端过来了,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而是站起身接过咖啡,递给她。“不,铭华真实姓氏是‘于无声处听惊雷’的于,之所以用另一个余字,是想与季豫先生沾上些关系,方便工作。” “原来如此!”刘英呷了口咖啡,沾得嘴唇上全是奶沫。 看她娇憨的样子,啸海被逗笑了。 刘英也意识到这有些不雅,赶忙掏出手帕,擦了擦嘴。 啸海看见那一方手帕愣住了,“你这手帕是从哪来的?” 刘英被他的样子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说:“这方手帕是我在华丽服装店买的布料裁制衣服,剩下布头做的。” “华丽服装店?”啸海心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刘英缓过神来,把手帕递给了他,“是啊,这方手帕的布料还是华丽服装店从英国进口的。我听掌柜的说,他们也只进了一匹布,整个上海滩没有几个人用这块布料。” 啸海翻看了一下这方手帕,问道:“这能送给我吗?” 刘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方旧手帕,而且要女孩手帕这件事很容易闹出花边绯闻的。但她相信自己的同志一定不是那种人,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的,于是点了点头,“没问题,我相信你一定是有用的。” 的确,有用!啸海发现这方手帕其实并不适合刘英这样的年轻女孩使用。这是一种藏蓝色织真丝面料,虽然柔软,但不够舒适,平时做成衣或者领带、领结等居多。更重要的是,这方手帕和杀死丁鑫礼二夫人胡月琴那条领带是同一款布料。他在案发之后,遍寻上海滩,也没有找到相同的布料。 为了寻找领带的主人,啸海已经穷尽办法,没想到却无心插柳,在如此偶然的情况下找到一丝线索。 这段插曲过后,二人谈话又步入了正题。 刘英插话告诉啸海:“你不要刘小姐、刘小姐的叫我,直接唤我‘阿英’就行。” 啸海笑了,这个女孩性格实在是开朗大方。“阿英,知道怎么才能联系上盛亮同志吗?文老师牺牲之后,第二工作组的工作就陷入了停滞状态。现在,我们必须先联系上组织,重新召集第二工作组成员开展工作。” 刘英略显为难,“盛亮同志最近不在上海,但是他的女朋友却在。你联系他,可不可以让他的女友知道?如果可以,我会安排你们见面;如果不行,这件事最好仔细再斟酌一下。” 啸海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也只能再缓一缓了。 按下这个话头,二人又聊了聊目前在上海的组织工作情况和工作流程。 啸海突然问她:“阿英,你知道顾枫白这个人吗?你在工作中遇到过他吗?” 刘英摇了摇头。 啸海心下一沉,莫非后这个顾枫白当时是在骗自己?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二人一直坐在窗边,突然听见有人在敲窗玻璃。 啸海转头一看,窗外站着的正是他们谈到的顾枫白。 啸海和刘英面面相觑。 这顾枫白一进来,就自来熟地坐在了啸海身边,热情地和刘英打招呼:“您好,我是顾枫白。” 刘英迷惑不解地看了看啸海,但此时也不便多问,颌首回礼:“您好,我是郭嘉琳【注】。” “郭四小姐,久仰大名!”顾枫白做出一副仰慕的神情。 刘英狡黠地一笑,歪着头问道:“不知我的哪个大名,能让顾先生久仰了?” 顾枫白一愣,很快就给自己解了围,“郭四小姐的美名,上海滩人尽皆知,哪个青年才俊不把郭四小姐视为梦中情人?” 刘英嗤笑一声,仿佛并不相信。 顾枫白也不再继续自讨没趣,而是把话头转向啸海,“天颢兄,家有如花美眷,怎么还约郭四小姐喝咖啡?你这是不给我们这等平庸之辈留些机会了吗?” 一句话把刘英给惹怒了。她站起身,愤而离席。 顾枫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啸海倒还从容,“顾兄,失陪了,我得护送郭四小姐回家了。” 啸海在咖啡厅的不远处追上了刘英,“阿英,你这是怎么回事?” 刘英冷哼一声,“他们这群纨绔子弟的脑子里只有这些龌龊的东西。这个顾枫白看就不像好人,你怎么会认识他?” 啸海叹了一口气,“据他本人所说,他本命冈野林哲,是日本共产党员。因为某些原因,他成为了顾家的小少爷,一直在中国境内开展工作,想尽一切办法联系我们的组织。可是,除了我以外,他似乎一无所获。你是咱们组织的交通,信息来源比较多,所以我才想问问你是否了解他的情况?” 刘英听到这里也很惊讶,“还有这种事?你等着,我一定把他查个水落石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误会丛生 啸海晚上到家时,芷竹并不理他,他也没有看到铭华和冬至。 他饥肠辘辘,也没有在意家里的异常氛围,看到厨房里还有些饭菜,赶紧热一热,填饱肚子要紧。 芷竹看着弟弟没心没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追到了厨房,“你还吃,就知道吃!” 啸海几口热汤喝进肚子里,这才缓过神,看见二姐脸色不豫,赶紧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有什么不舒服吗?我怎么没看到冬至和铭华呢?” 芷竹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有老婆孩子?” 啸海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没有忘!才离开几个时辰,我还不至于忘了你们!” 芷竹气得伸出手,敲了他一个爆栗,“就知道耍贫嘴,跟你说认真的呢!” 啸海揉了揉头,“好痛!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想学那齐思明的做派?在外面攀高枝,不认自己的原配啊!”芷竹斜眼看着他。 她深受不幸婚姻之苦,对不负责任的丈夫定是深恶痛绝的。 “这是说哪去了?我到哪里去找高枝啊?说起来,再高还有你弟弟高啊!”啸海嬉皮笑脸。 芷竹更加生气了,“少耍贫,你还不如齐思明,敢做却不敢当!” 这把啸海说得更加迷糊了,“姐姐,你有话直说嘛!我哪能猜得着你的哑迷?” “你与那个刘英是怎么回事?”芷竹一拍桌子。 啸海恍然大悟,可是还得装糊涂,“刘英?那是铭华的朋友吧?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 “不要和我打马虎眼!”芷竹真的生气了,“今天有人看到你们两个人一起在喝咖啡。我告诉你,这件事已经被铭华知道了!他连晚饭都没有吃!” 啸海心里一沉,莫不是顾枫白来过了? 他拍了拍芷竹的手,“我和刘小姐今天就是遇到了而已,你们不要多想。” 芷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怎么想,都无所谓的;问题是铭华不要多想。你要愿意娶三个四个回来,爹娘和我都不会有意见。可是,你和别的小姐恋爱,让已经生了孩子的铭华如何自处?” 啸海闷头吃饭。虽然他知道芷竹和铭华误会了,可是对于刘英的身份,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行,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他吃下最后一口饭,擦了擦嘴,“好了,姐姐,您别操心了,我保证把这件事做的漂漂亮亮!” 姐弟俩说着话,谁也没注意到楼梯一道阴影闪过。 啸海回到房间的时候,铭华带着冬至已经睡了,两个人也没有说上话。 接下来持续了好几天,啸海和铭华二人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是面不见着,话也说不上。 啸海对这种情况有些烦恼,可是更烦恼的还是徐方展交给他的任务。 这件事不得不与铭华商量。啸海走在街上,心下盘算着。 一会儿见到铭华,该如何跟她讲清这件事;还有看到叔父,还得向他要来华丽服装店的进出货的帐目,看看那块英国的布料到底被谁买去了。 走到工厂门口,他远远看见一男一女正在拉扯。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铭华和古德辉。 他想起之前铭华说过,古德辉曾经到工厂来找过她,看来此二人并不是第一次有接触了。 他赶忙快步上前,拦住古德辉的手,“古队长,不知您对内子有什么不满,或者是内子做了什么违法之事,值得您亲自大驾过来抓捕她?” 铭华被这眼前突发的情况惊了一跳,转过脸看见了啸海。 此时,啸海低头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的脸上挂满泪痕。 “你知道她是谁吗?”古德辉向前逼近了一步。 啸海微微一笑,“知道。她是我张天颢的妻子,国民政府发过婚书的合法妻子。” 古德辉闻言,冷笑一声,“那你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啸海放开他,回手揽过铭华的肩,风度极佳地回道:“当然。铭华身世颇为凄苦,她是从东北逃难而来,与我门不当户不对……这些我早已知晓,不劳费心了!” 这话说的倒也合理。铭华从东北而来,落脚在上海除了是共产党员以外,的确以战争难民作为公开身份是最为合理的。再加上她的绝色容貌,在这十里洋场傍上一个世家子弟作为长期饭票,也不是说不通的。 古德辉听了啸海的话,对于铭华之前所说的,更是信了几分。看来于铭华果真是颇有心计,骗了这个张天颢这个傻小子做了接手二老倌。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好了几分。 啸海一看见他那恶心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龌龊的事情,心里更添几分厌恶。“古队长,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请让我将内子带回家吧!看起来她受了不小的惊吓。” “走吧!”啸海低头对铭华温柔一笑,轻轻把人带走了。 铭华一路上都在无声地哭泣,直到家门口才勉强止住眼泪。 啸海看四下无人,扶住她的肩,“华姐,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这件事非常重要。可惜这几天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听了这话,铭华更加羞愧。这几天,她的确是在跟啸海闹别扭;可是啸海似乎根本就没有理会,只一心扑在工作上。 她难为情地点了点头,“这几天是我不对,你说说工作吧!” 啸海直起身,严肃地说:“我收到了徐老师的回信。经过中央情报组反复核实,古德辉,也就是胡永川的确是革命的叛徒!” 这个消息对于铭华而言,已经毫不意外。胡永川手上沾过了同志的血,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同路人。 啸海对于接下来的话,也有些难以开口,但他必须说:“徐老师给了一个重要的任务,我们第二工作组必须想办法尽快将他处决。不仅因为他出卖了组织,杀害了同志,而且在他手里还有我们很多其他人的信息。如果说顾凤鸣现在已经是反动派的走狗,那么他就是走狗底下的打手。处决他,就等于断了顾凤鸣一只臂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旧案重查 铭华听完啸海的话,愣愣地看着他,内心十分复杂。她终于意识到,重新组建的第二工作组接受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处决自己孩子的父亲。而眼前的这个人表情十分严肃,态度十分坚决,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的感受。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委屈,眼泪又涌了出来。 啸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华姐,现在已经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了!我希望你能放下个人的情感,为组织里的同志安全好好考虑考虑!” 铭华勉强地点了点头。 啸海见她已经想通了这件事,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刚才胡永川找你做什么?” 提到这里,铭华的心里又难过了起来。在她眼里,啸海固然无情,可胡永川就是无耻。 原来胡永川让铭华监视啸海,把他平时的一举一动都告诉自己,包括他得到南京政府的一些特殊消息,最好能给他安上一个“通共”的罪名。 因为胡永川是跟着顾凤鸣叛变组织,投靠特务机构,如果不立大功,是比不上像啸海这样的嫡系成员。现在他们已经把上海的地下组织的同志都卖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有把同僚拉下水,才能换取更高的利益。 啸海听她讲完,冷笑一声,这胡永川的算盘打得倒是很响。 啸海和铭华算是握手言和,芷竹以为“夫妻”二人冰释前嫌,心里的大石头也就放下了。 很快,张君明也给啸海回了消息。原来那块英国的布料,真的只有两个人曾经买过。一个是丁鑫礼家的二夫人胡月琴;另一个是郭家的大夫人,她买来给女儿郭四小姐做洋服的。 胡月琴?啸海听到这个名字时,疑惑了。在丁鑫礼的家里和胡月琴的死亡现场,他都没有见到过类似的布料。 这布料做什么用了?莫非胡月琴把这块布料送给了那个传说中的情人?看来这件事还得再找常娇兰问个清楚, 没等啸海着手调查这件事,刘英约他出来,告诉他一个消息,自己将被派往扬州开展新的工作,要跟他们道别了。 啸海这下急了,“我还没有接触上盛亮同志,你就不管我了?” 刘英被他的说法逗笑了,“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说着,她递给啸海一张名片,上面是一个地址和联系方式,“这是盛亮同志的地址和他的对外的身份。等他回到上海,你直接联系他就可以了。” 啸海这才松口气,“小女孩还挺靠谱的嘛!我还以为你没头没脑就要走了呢!” 刘英笑嘻嘻地反问,“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啊?” 啸海也是愿意与她开玩笑,“倒也不是。在我心里,你是个成熟稳重的大姑娘!” 刘英得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不过,你到了扬州,有没有落脚的地方?”啸海正色道。 刘英沮丧地摇了摇头,“还没有找到。扬州房子很贵的,现在我也在想办法筹钱。” 啸海给出了一个建议:“我倒知道一处房子,因为主人生前烂赌吸毒,所以房子被族里给收回去了。但是,那房子已经又老又破,想来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我可以给你贴补一些,把这房子买回来。” 刘英眼中一喜,“真有这样的房子?你又怎么会知道?” 啸海笑了,“那房子与我颇有渊源。本来我二姐嫁到扬州,与婆家分家之后,一直和丈夫居住在那里。可是我那姐夫吸毒烂赌,家不成家。他死后,族里就和我二姐签下了析产文书,收回了所以那幢宅子。不过,据我所知,因为宅子比较破败,再加上我姐夫死于非命,所以一直也没买出合适的价格。” “哦,原来如此!看来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刘英认真考虑。 啸海告诉她,房子里还有一个秘密。“我虽然只在那儿住了三天,可是把整幢宅子算是查了个遍。在后院的水井壁上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向村口。你们买下来,或许会有其他用处。” 刘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原来的主人都不知道吗?” 啸海冷笑一声,“我那姐夫好吃懒做,别说他让他去井里打桶水了,就让他从厨房端碗饭,他都会累死的!” 刘英撇了撇嘴,“那你的姐姐可够倒霉的!” “是啊。”啸海想起那段过往,“本来二人准备合离,没想到那姐夫因为欠了毒资和赌债,被人打死在城里的烟花巷。姐姐办完丧事,就被请回娘家了。” 刘英唏嘘了几句,“女人总是不易的!” 啸海缓过神,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女孩子一个,哪知道什么女人不女人的?你到了扬州,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啦,知道了!”刘英佯装不耐烦的样子,可是又没忍住,“江大哥,你在上海也要万般小心!” 二人像同志一样做了最后的拥抱,在黄浦江畔分开了,走上各自的道路。这也是最后一次愉快地相聚了。 刘英走后,啸海着实难过了几天。很快,他收起离愁别绪,继续追查着那块蓝色布料的踪迹。 啸海想办法又找到了胡月琴的弟妹常娇兰。 由于常家为她交了一大笔赎金,又加上上下打点,元气大伤;而胡月琴的堂弟又因她被关过教化所,所以很嫌弃,还以此为理由养了外室。几个打击下来,常娇兰现在疯疯癫癫的。 常氏父母看见啸海十分恐慌,“这位大人,胡家大姑姑真的不是我们家娇兰杀的,您怎么又来找她?孩子现在已经有些疯癫了,求您放过她吧!” 啸海看见不远处的常娇兰,眼神躲闪,嘴里还嘟囔着什么,的确是和之前梳着精致发型的富家小姐,有着天壤之别。 “二位不必担忧,我不是来找胡太太麻烦的。我是想找到你们的那位侄子,有事问个清楚!”啸海也觉得不适合和常娇兰沟通,直接问向常氏父母。 二人的眼神一下子惊慌了,“哪个侄子?我们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你家女儿给她姑姐介绍的情人!”啸海一眼看穿了他们的谎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海风云 情人现身 啸海再三保证,不会把常娇兰的事情说出去,常氏父母才勉强相信了他,把自己那个远房侄子刘宝通的行踪告诉了他。 很快,啸海就在进宝银钱坊找到了,正在赌钱的刘宝通。 这个刘宝通和常娇兰的形容相差无几。个子矮矮的,长相倒是有几分帅气,可惜又被那种贪婪好色的邪气给掩盖住了。 啸海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人,身上穿着劣质布料的西服,脚上踩着一双破皮鞋,可是胸前的口袋却有一方礼巾。 他的眼光停在刘宝通的口袋一瞬,问道:“你认不认识胡月琴?” 刘宝通眼珠子骨溜溜地一转,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他的反应在啸海意料之中,“那你认识常娇兰吗?” ”认识,认识,那是我的小表妹!”刘宝通知道这件事是瞒不得,稍微一打听就会知道。 “胡月琴是她的姑姐,你竟然会不认识?”啸海对这种泼皮无赖很是没有耐心,语气里已经带上几分不耐烦了。 “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不过,那不过是远方姻亲,我可不熟。”刘宝通笑嘻嘻地说,“这位先生,您老找她有事吗?那问我可是找错人了,我跟她都没见过几次。” “既然不熟,那你杀了她做什么?”啸海貌似漫不经心地说。 刘宝通像是愣住了,顿了大概有两三秒,才惊慌失措地说:“先生,这话可不敢乱说呀!我胆子小,哪里敢杀人?” 啸海从他口袋里拽出礼巾,“不敢杀人?还有你不敢做的事?”说着,他抖开这方礼巾,虽然样式和绣工都与刘英手帕不一样,可是分明是同一种布料。 刘宝通一把抢回礼巾,“这是我自己的!不过是普通手帕而已,随处可见!” 啸海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冷笑道:“吃软饭也要做做功课!这种布料只有华丽服装店进货,也只卖给过两个客户。一个是你的情人,胡月琴;另一个是郭家的人。你倒说说,你的布料是从何而来?” 刘宝通吓坏了。郭家在上海滩是豪门望族,别说自己敢从郭家拿布料,就算从郭府门口路过,都恨不得跪着走,当然不敢说这块料子是从郭家拿出来的。如果说出来自己跟胡月琴有关系,那他所做的事情也会暴露了。一时间,他陷入了两难之地。 啸海也不催他,就这么冷眼看着。 刘宝通左右瞄了一圈,三面都是死胡同,眼前这个大高个子还堵在这里,根本无路可逃。于是,他也只能认命,“我和胡月琴的确有点男女之事,但是我可没有杀她!” 啸海抢回礼巾,似笑非笑地抖了抖。 刘宝通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挣扎了,“那天我和胡月琴在胡家老宅幽会。中途听见门铃响,她就下楼开门,却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擒住了,好像是让她交出什么东西。我在楼上偷看到,没有敢出去救她,跳窗逃跑了,躲在后巷里很久,才敢离开。” “那天你就是穿着蓝色的西服?”啸海问道。 刘宝通点了点头,“没错。那套西服还是胡月琴给我买的,据说价格不低。可惜,我跑得匆忙,把领带都留在了那里。” “你说的那个高大的男人,长得是什么样子?穿的什么样的衣服?对胡月琴说了些什么话?他擒住胡雪琴之后又做了什么?到底胡月琴藏了什么东西?”啸海当然不能全盘相信他的话,只能不断在细节上追问,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刘宝通实在是被他逼得没办法了,只能破罐子破摔,“我就是偷人老婆吃软饭而已,我还不敢去杀人!如果我真的杀了人,哪里还敢在这逍遥?” 啸海没有再逼问他,“既然你知道是谁杀了胡月琴,那你表妹被巡捕房抓进教化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站出来为她澄清?” “这位先生,我那表妹是什么好人吗?”刘宝通咬牙切齿,“她为了自己,让我去陪那个老女人,我恨她还来不及呢!” “难道不是你自己去吃软饭吗?”啸海很是看不起如此怯懦之人。 “我这叫一饭两吃!我从表妹拿到些钱,又从胡月琴手里再拿些钱,日子不要过的太好哟!”刘宝通大言不惭,“可是自从胡月琴的老公死了,她想回老胡家和我成亲,看我表妹那脸色……巡捕房把她抓走,我乐不得呢!” 啸海有些无奈,这一家人都是什么品性?“行了,别跟我绕弯子了!既然你说你看见了凶手,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 刘宝通上下打量了一下啸海,“那人很高,比先生你矮不了几分;浓眉阔眼,眉间有颗痣。我躲在楼上看得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些。” 浓眉阔眼,眉间有颗痣……啸海觉得自己应该认识这个人。不会这么巧吧?他怎么会和胡月琴挂上关系? 刘宝通很会察言观色,看见啸海的表情,堆着笑试探:“这位先生,我说的这个人,您是不是认识啊?” 啸海乜斜了他一眼,“不该你知道的,少打听!今天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告诉别人。以后我要是找你,你最好随时出来见我!” 刘宝通很是不情愿,“这么做,我有什么好处?” 啸海冷笑道:“你的好处就是,我就当没见过你。否则,就凭我手里这块礼巾和你的领带,还有你堂妹、堂妹夫的证词……巡捕房一年没有破案了,正急不可耐,到时候杀人凶手就是你了!” 刘宝通吓得脸都白了,“这位先生,我和您好说好商量,您怎么还要把我送到巡捕房?” 啸海冷笑一声,没有理他。 刘宝通也耍起赖皮,坐在了地上。 啸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完全不将这套把戏放在眼里。 刘宝通最后也认命了,“好好好,您说怎样就怎样!以后要找我,就来进宝银钱坊。” 啸海把他的礼巾收进自己的口袋,“如果我见不到你,巡捕房就会来见你!不过,他们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