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繁春正茗》 正文卷 第1章 忠心殉主 钟唯唯跪在龙榻之前,泪眼模糊地看着只剩一口气的永帝。 永帝死死抓住一旁的太子重华,竭尽全力指向钟唯唯,喉间“格格”作响。 重华半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一切思绪,冷漠得就像是九天之上的神祗。 永帝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苦笑,看向一旁伺立的近侍,近侍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交给钟唯唯:“钟大人接旨吧。” “臣接旨,谢主隆恩。”钟唯唯拜倒,高举双手接过圣旨,眼泪和着高悬的心一起落了下来。 永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阖上了眼睛。 詹成尖着嗓子一声哭喊:“陛下殡天啦!” 殿内殿外,哭声整齐划一地响了起来。 钟唯唯红着鼻头,无声地抽泣着,悄悄将圣旨藏入怀中,再悄悄看一眼重华。 重华跪在永帝榻前,紧紧抓住永帝的手,头埋在永帝身上,宽宽的肩背无声颤抖,悲痛欲绝,并没有立刻就找她算账。 钟唯唯继续痛哭,入宫四年,永帝待她不薄,一朝诀别,她真的很难过。 “狠心的陛下呀,您怎么就这样走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韦皇后带着妃嫔和皇子皇女们,潮水一样地涌上来,恶狠狠地把钟唯唯挤得老远,团团围住了死去的永帝和即将登基的重华。 混乱中,不知是谁狠命推了钟唯唯一把,她一个没挺住就摔了下去,将两手和膝盖摔得火辣辣的疼。 挣扎着站起,还没站稳,又被人使劲推了一把,不受控制地朝柱子上撞去,当即眼前一黑,星星乱跳,匍匐倒地。 昏昏沉沉间,只听得尖利的声音响起:“钟起居郎忠心殉主!” 她才没这么想死呢,到底是谁在害她? 钟唯唯愤怒地抬头,想要找到那个想逼死她的人。 却见跪在永帝榻前的重华慢慢抬起头来注视着她,黑幽幽的眼里满满都是怒意和憎恨。 钟唯唯的心顿时漏跳了半拍,竟然忘了不能直视龙颜的规矩,只管愣愣地对上重华的眼睛。 重华唇角勾起,冷酷地道:“把这个……” 温热的液体从发间流出来,再沿着额头一直往下淌,又痒又麻,怪难受的。 钟唯唯也顾不得是否失仪,收回目光,伸手一摸,血糊了满脸满手。 她有晕血症,当即脸色一白,眼睛一翻就往后倒去。 “嗤……”不知是谁笑出了声。 “谁敢对先帝不敬?拉下去掌嘴二十!” 韦后大怒过后,和颜悦色地看向钟唯唯:“钟起居郎真是忠义,不枉先帝对你如此宠信。难得你如此忠心,本宫总要成全了你才是,来人啊,给钟起居郎赐白绫殉葬……” 钟唯唯硬生生又被吓清醒过来,韦后毒辣,看她不顺眼已久,这是要趁机弄死她啊。 她匆忙爬起跪倒,死死抓住怀中的永帝遗旨,哭着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先帝厚恩,微臣万死难报其一,理应追随先帝于地下伺奉左右,但是先帝尚有遗愿未了,微臣得替先帝了却遗愿才敢去死……” “如此胆小薄情、贪生怕死之辈,也配谈忠义?别污了父皇的地宫!” 重华不屑冷笑,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拖下去,不许她到灵前来,看着就烦!” 宫人惯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见韦后和重华母子如此厌恶钟唯唯,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抓住钟唯唯纤细的胳膊,想要把她拖出去。 “我自己走!” 钟唯唯人到末路,风骨却在,狠狠推开前来拉她的内侍,摇摇晃晃地起身走了出去。 老皇驾崩,宫里乱成一团乱麻,谁也顾不上她,太阳又大,头上的伤口疼得厉害,钟唯唯两眼发黑,腿软走不动,就在墙根阴凉处坐下歇气。 伺候她的小棠急匆匆跑来,焦急地使劲摁住她的伤口,一迭声地问:“大人你要好些了吗?” 钟唯唯被这一摁痛得死去活来,眼泪汪汪:“死不了。你怎么来了?” 小棠哭丧着脸道:“是詹总管来通知奴婢的。奴婢先扶您去哪儿歇一下,再弄点药来止血。” 钟唯唯应道:“我的值房离这里不远,屋里有伤药,歇就不必了,拿了就赶紧走。” 虽然永帝遗旨许她随时辞官离去,任何人不得为难她。 但这宫里阴谋诡计那么多,视她为眼中钉的人也不少,赶紧逃命才是上策。 小棠扶起钟唯唯往值房去,走不得多远,突然听见后面脚步声乱响,回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上牙磕下牙:“不,不好了……” 几个带刀侍卫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为首那个板着脸大声喝道:“太子殿下着我等监督钟起居郎即刻出宫,不得停留!” “正愁无人护送呢,可巧你们就来了。”钟唯唯转身往外走,重华说不想见到她,就真的不要她在这宫里多停留片刻,就连拿药和歇口气都不许。 可惜了,她那值守房里还藏有一包先帝赏下的银子呢,也不知要便宜了谁。 几个侍卫铁面无私地一直催促着她往前走,钟唯唯摇摇晃晃走到宫外,不忘和他们道辛苦,回到家里一头栽倒在床上再起不来。 等到醒来,伤口已经被小棠处理妥当上了药,还换了干净舒适的家常衣裙。 天已经黑了,窗外黑黝黝的,唯有金银花的香气幽幽地从窗缝里透进来。 她动了动手脚,觉得又有了力气,便大喊出声:“小棠!” 小棠飞奔而至,手里还捧着一碗黑黝黝的药汤:“大人醒了啊,快快喝药!” 钟唯唯一口饮尽汤药,苦得打了个寒战,皱着眉头问:“我藏在怀里的先帝遗旨呢?” 小棠一拍脑袋,从床边柜子里取出一卷黄绫:“喏。” 钟唯唯如珠似宝地把黄绫紧紧抱在怀里:“掌灯,研墨铺纸,我要写辞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章 奉旨办差 钟唯唯是第五次跑吏部了。 第一次来吏部没开门,据说是集体给先帝哭丧去了。 第二次来,据说又是集体听新帝训话去了。 第三次她找到专门管这事儿的吏部郎中,但是吏部郎中不敢做主,让她找吏部侍郎,吏部侍郎又踢皮球让她找吏部尚书,而吏部尚书在伺奉新帝,并不在衙门。 第四次她找了点关系,终于把吏部尚书堵在了门口,但是吏部尚书说他肚子疼,硬是从她面前跑掉了,她追都追不上。 真是欺负老实人,钟唯唯很忧愁,觉得再留下去要出人命,必须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一次她学乖了,不和人讲道理,只管把辞呈和官印拍在吏部郎中面前,转过身就跑。 一口气跑回家,小棠已经雇好马车,见她来了就叫她:“可以走了。” 钟唯唯惆怅地看向她的小窝,小小的院子,装饰简朴,到处都透着穷酸气,唯一看得过去的就是那架已经结了绿果的葡萄,还有正在盛开的金银花,很符合她从六品起居郎的穷酸身份。 一别苍山四年,在这京城里居住了这么久,说起来是先帝跟前的红人,却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小棠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劝道:“能脱离苦海就很好了,从此以后姑娘再不欠他家的,回去后接了小少爷过咱自己的日子。” “正是这个道理。”钟唯唯和小棠上了车,车夫扬鞭赶马,吆喝一声:“走咯……” 却见一群士兵拿着刀枪冲了过来,须臾之间就把小院和马车团团围在中间。 韦后面前的红人杨尽忠带着两个小宦官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道:“钟大人这是要去哪里?畏罪潜逃么?” 钟唯唯心底发凉,只管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一人做事一人当,和我的侍女没有关系,有事只管找我。不过我有一问,杨总管说我畏罪潜逃,那我畏了什么罪?” 杨尽忠掏出块绣花帕子擦擦唇角,轻笑一声:“钟大人不愧是咱郦国唯一的女官,单凭这份胆色就很多男人及不上。不过今儿你犯下的这个罪可大了,私藏先帝起居录算不算大罪?” 起居郎的职责是记录皇帝平时的言行大事,季末时送交史馆载入史册。 钟唯唯的确有一份记录了永帝最后时光的起居录,不过她已经亲自送到史馆封存了,这个罪名真是来得莫名其妙。 她冷淡地道:“我早已送交史馆封存,收条在我手里,史馆也有存根,杨总管要看吗?” “看什么看?史馆根本没有,由此可见你手里的收条是私造作假!你肯配合那是最好,不肯配合的话……有得你的苦头吃!太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就是要严办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 杨尽忠狰狞了脸色,大吼一声:“给我搜!” 众士兵一拥而入,翻箱倒柜,掘地三尺,转眼间就把原本整洁干净的小院弄得一片狼藉。 钟唯唯冷眼旁观,她倒是要看他们能搜出点什么来。 自入京入宫以来,她行得正站得直,从未做过任何欺心之事,就算是想污蔑她也得好好想个借口才行。 一无所获之后,杨尽忠把目光投向小棠,小棠紧张地抱紧怀里的包裹。 杨尽忠狞笑一声,指着小棠怀里的包裹:“我怀疑先帝起居录就在那里面!” 士兵如狼似虎地冲过去,将包裹打落在地,清脆的瓷器破裂声随之传来。 小棠嚎啕大哭,蹲下打开包裹,珍贵的墨玉牙瓷茶具已经跌落成粉,再不复之前的美丽。 钟唯唯涨红了脸,用要吃人的目光恶狠狠瞪向杨尽忠。 杨尽忠心虚地后退了一步,冷笑:“这是御用之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夹带私藏!” 两大颗眼泪从钟唯唯眼里跌落出来,她蹲在地上,无声地流着泪,小心翼翼地想要把那些碎瓷片拼凑起来,却怎么也拼不整齐。 杨尽忠把将碎瓷片踢得到处都是:“还以为你是先帝面前得宠的女官吗?告诉你,你的好日子来了!” 下巴一扬:“把这个欺君罔上,心怀不轨的狐媚绑了!” “我和你拼了!”钟唯唯突然爆发了,她抱起一只小木箱子使劲朝杨尽忠砸去。 箱子是樟木所制,四角还包了铜皮,坚硬无比,杨尽忠惨叫一声,头破血流。 看着手心里的嫣红,杨尽忠害怕地往后连退几步,气急败坏地指着钟唯唯道:“给我打!打!打死这个坏东西!” “谁敢?”钟唯唯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神却很坚毅凶狠: “我是先帝亲封的六品起居郎,就算有错有罪也该朝廷审判,再由陛下定夺。区区阉奴,谁给你的胆子,居敢对朝廷命官妄言生死!就不怕剐刑吗?” 她在永帝跟前伺候四年,红人的威风尚存,原本已经围拢的士兵被她的凛然正气所迫,竟然没人肯听杨尽忠的,只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杨尽忠大怒,朝自己带来的两个小宦官一抬下巴,两个小宦官立刻冲过去抓钟唯唯。 钟唯唯示意小棠快跑,大声道:“我有先帝遗旨,谁敢动我就是违逆抗旨!” 两个小宦官被吓得后退了一步,杨尽忠心里有些打鼓,但想到韦太后的吩咐,就把心一横: “骗谁呢?我还有太后娘娘的懿旨呢!拿的就是你这矫旨谋逆的东西!给我上!” 钟唯唯见他目露凶光,知道这次断难善了,什么先帝遗旨都不管用,便瞅个方向,转身就跑。 左闪右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逃出包围圈,还不及喘口气,就见一队刀枪森严的御林军把去路堵住了,不由哀叹一声,就连老天都要她死啊。 带队的御林军副统领郑刚中越众而出,神色冷淡严肃:“陛下旨意,召犯官钟唯唯入宫觐见!” 落到重华手里总比落到韦太后手里好。 钟唯唯靠在墙上喘粗气,杨尽忠凶神恶煞地追上来,扬起拂尘就朝她砸去。 钟唯唯不及闪躲,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郑刚中挥刀而出,将拂尘砍成两截:“奉旨办差,得罪。” 杨尽忠暴跳如雷:“你敢?” 郑刚中面无表情:“我不敢,陛下敢。” 杨尽忠不敢擢其锋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钟唯唯被带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章 还我遗旨(1) 然而钟唯唯并没有见到重华,郑刚中把她带入宫中之后就问她要走了先帝遗旨,说是让她等候宣召,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钟唯唯有些支撑不住了,为了赶路,她早起只吃了两个包子一碗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冒金星。 总不能在这墙根下站一夜吧?她很快找到熟人:“陛下此刻在做什么?” “陛下在太后娘娘宫里,陪娘娘进晚膳呢。”熟人的消息倒是灵通,奈何帮不了钟唯唯什么忙。 钟唯唯只好继续痴痴的等。 好不容易听见御驾来临、闲人避让的鞭响声,月已上中天,她伸长了脖子,使劲往前看。 一串灯笼迤逦而来,重华高高坐在龙辇之上,身上的玄色帝王袍服浸入夜色里,整个人模糊不清,高不可攀。 钟唯唯打起精神,深呼吸,静候,算着仪仗离她只有十步远的距离,猛然冲了出去,口里高呼: “臣,钟唯唯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仪仗毫无停留,响鞭太监手里长长的鞭子像毒蛇一样地朝着她狠狠抽了过来。 钟唯唯吓得捂着头脸转身就往后跑,等她跑到安全的地方,重华的仪仗也越过她往前去了。 这是当上皇帝了,要特意摆一摆威风? 钟唯唯抬头看向龙辇,跪下再大喊一声:“臣,钟唯唯奉旨参见陛下!” 重华的背影巍然不动,端坐如松,根本不理她。 重华很快进了清心殿,除去贴身伺候和值日的宫人之外,所有人都离开了,场院里空荡荡的,只剩下面无表情的侍卫和又累又饿的钟唯唯。 钟唯唯揉着膝盖站起来,忿忿不平。 肚子饿得厉害,她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的,吃没吃好,睡没睡好,加上先帝驾崩时还受伤流了不少血,这一跪一站之间,她居然承受不住,一个踉跄就摔了一跤。 再爬起来就觉得很丢人,欲盖弥彰地狠狠踢了地砖一脚,小声抱怨:“这谁扫的地,这么大块石头都看不见……这不成心坑人吗?” 边说边偷看周边侍卫的表情,见大家都没注意她才算好受了点儿。 忽见一个内侍从清心殿里快步而出,站在台阶上大声喝道:“陛下问,罪臣钟唯唯,你是对朕不满吗?” 钟唯唯吓了一跳,这人不是坐在殿里的吗? 怎么她摔个跤,踢地砖一脚,他都能知道? 果然是把她弄进宫里来折腾出气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态度很好地否认: “回陛下的话,罪臣是身不由己,老弱病躯它不听话。” 内侍去回话,钟唯唯不肯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一扑扑到台阶下,准备往里冲:“陛下,陛下,先帝遗旨……请陛下允许臣辞官回家。” “哗啦”一声响,侍卫手里的金枪一架,硬生生把她逼得后退了一步。 钟唯唯狼哭鬼嚎:“陛下,陛下,您不能不认账啊,先帝亲口允诺,又立下遗旨,白纸黑字……”迟差就没把父债子还说出口了。 回答她的是无边无际的沉默,侍卫除了不让她进清心殿之外,并不管她做什么,完全就是无视的态度。 钟唯唯喊了一会儿就不喊了,因为她实在是饿得没精神了。 她泄气地在最下一层台阶上坐下来,抱着肚子愁眉苦脸。 空气中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钟唯唯翕动鼻子,双眼放光。 一队貌美宫女迤逦而来,每人手里端着一只装满了食物的银盒,虽然盖子盖着,香味儿还是止不住的从缝隙里飘出来。 御厨能干,就算是素食也做得极好,钟唯唯陶醉地嗅着香味儿,分析着用了什么汤料,什么食材,煲了几个时辰,饿得简直想撞墙。 大殿的门敞着,钟唯唯能清晰地看到重华独自一人坐在席首,面前摆满了无数的珍馐美味,他却一直阴沉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钟唯唯看到他的样子就来气,这么多好吃的还不满意,那是要怎么样! 要是换了她,一定吃光吃光全吃光! 她突然意识到,重华之前不是到韦太后那里去吃晚饭了吗? 怎么这会儿又吃上了?莫非,这母子俩又吵架了? 钟唯唯天马行空地乱想着,口里一点没闲着:“陛下,陛下,莫非您没有收到先帝赐给臣的遗旨吗?郑副统领拿给您的,您还记得吗?” 重华猛地一拍筷子,阴沉着脸恶狠狠地瞪向钟唯唯,冷声道:“出去!” 钟唯唯早有准备,可怜兮兮地大声求饶:“陛下,臣无意冒犯……要不,您先把先帝遗旨还给臣,等您心情好了咱们再商量? 您是天子,是天下的表率……先帝尚且尸骨未寒呢……不能这样……” 侍卫不顾她的挣扎,只管拽着她的胳膊往下拖。 钟唯唯看着重华冷漠的脸,怎么凄惨怎么来,瞟见郑刚中过来,立刻朝他伸手,凄厉地喊:“郑大人,郑大人,你快告诉陛下,你的确拿了我的先帝遗旨……” 郑刚中正要开口,就听重华冷笑着问:“什么先帝遗旨?郑刚中,你看到了吗?你拿给朕了吗?” 郑刚中脸上浮起一层薄红,抱歉地看看钟唯唯:“回陛下的话,臣没看见,也没拿到。” 钟唯唯目瞪口呆,生气地说:“郑副统领,你怎么能这样呢?今天早上你问我要的,说是陛下要看,我相信你就给你了,你还说陛下让我等候宣召,喏,就是在那儿给的。” 郑刚中眼看着地砖,声音小得和蚊子哼哼似的:“记不得了。” 钟唯唯急了:“郑副统领,咱们也是好几年的交情了啊,做人不能这样的!你是记不得了,还是不敢承认?” “郑刚中?”重华的声音冷冰冰的,能让人在三伏天里打冷战。 郑刚中把心一横,大声说道:“钟起居郎,您确实没有把先帝遗旨交给我,根本没有这回事!” 重华面无表情地看着钟唯唯,钟唯唯立刻从他的眼神里解读出他的话——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她和他的确没什么好说的,钟唯唯只管死死盯着郑刚中,希望他能良心发现,郑刚中索性把脸转开,不给她看到他的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4章 还我遗旨(2)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重华既然不肯放过她,那就如他的意吧。 钟唯唯毫无滞顿地跪下请罪:“罪臣钟唯唯,向陛下请罪。恳请陛下大人大量,高抬贵手,饶了罪臣。” 重华沉默片刻,冷声道:“钟唯唯,你后悔吗?”声音既远又高,像是从九重天上而来,里面透着彻骨的寒意。 钟唯唯毕恭毕敬,分外惶恐:“回陛下的话,罪臣后悔极了,如果时光能倒流,臣愿拿十年阳寿换回那一刻,啊,不,二十年!三十年!” 当年,她离开苍山进京,重华曾撂下狠话:“钟唯唯,记住你所说的话,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会叫你悔不当初。” 现在终于到了悔不当初的时候,她却不后悔。 再给她一万次机会,她还是会离开。 重华冷笑:“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吃。” 钟唯唯点头,十分诚恳地建议:“的确,所以请陛下把臣驱逐出京或是赐臣一死,以免污了您的眼睛。” “你做梦!只要朕活着,你就别想称心如意!朕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重华越加愤怒,一脚踢翻面前的案几,转身就往里走。 “陛下别走,陛下息怒……”钟唯唯喊得惶恐,重华却越走越快,转眼就不见了影踪。 钟唯唯无奈叹气,她的态度不够恭顺吗? 他要她后悔,她便立刻后悔了,要她惶恐,她就立刻惶恐了,这样还不满意? 那是要她怎么办? 郑刚中鬼鬼祟祟地走过来,蹲在旁边好心劝她:“我说小钟,你不要这样倔好么?陛下又没说要怎么处置你,你就安安心心地待着,何必非得惹怒陛下?出去了又有什么好?今天要不是我到得及时,你就吃大亏了。” 钟唯唯摇头:“老郑,你不懂。” 她和重华之间的恩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她就算认输,也只是因为被逼无奈。 郑刚中叹气:“难道你就这样不吃不喝跪一夜?等到明天,你这膝盖就废了。” “那你去替我求情啊。”钟唯唯翻个白眼,神色却缓和了许多。 她的膝盖有毛病,小时候她一个人带着弟弟过得辛苦,看到河里的鱼馋得和什么似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哪里管得是冬天还是夏天,只要能抓到鱼吃就很好。 一来二去,竟然留了病根,每逢天气变化就疼得厉害,更是不能受寒受累。 义父给她调理了好几年,始终没能去掉病根,先帝怜悯她,特许她不用经常跪拜,还常常赏药。 现如今那两个关爱她的人都不在了,只有郑刚中记得她这个毛病。 郑刚中愧疚地道:“刚才的事对不起啊,我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赵宏图帮你说两句好话。” “谢了。”钟唯唯已经不怪郑刚中帮着重华说假话了,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郑刚中也难。 郑刚中飞快地塞了两个鸡蛋给她:“快吃。” 钟唯唯泪眼婆娑:“老郑,你真好。” 郑刚中越发羞愧:“是我对不起你。” 清心殿大总管赵宏图的声音陡然响起:“陛下问郑副统领,当值时玩忽职守该受什么惩罚?” 郑刚中火烧屁股地跑了:“臣惶恐,这就去巡查。” 钟唯唯咽下一口鸡蛋,挑衅地看着赵宏图。 既然重华什么都看得见,那她倒要看看接下来是不是要把她的鸡蛋给没收了。 赵宏图却是视若无睹地转身走了。 钟唯唯又跪了一会儿,又有人来赶她了:“陛下要就寝了,不许清心殿外有闲杂人等逗留喧哗,钟起居郎早前一直在先帝座下当差,难道不懂得这些规矩吗?” 不由分说,把钟唯唯拉起来赶到了一旁。 钟唯唯没地方去,只好尽量靠墙根站着,把自己往阴影里藏。 她不敢走出清心殿的范围,就怕一出去就会被藏在暗影里的人用麻袋套上打死了。 那些人还不肯放过她,吆喝着赶她:“快快,赶紧找地方待着,别叫我们难做。” 钟唯唯只好硬着头皮往外走,结果脚还没踏出清心殿的宫门,又被侍卫的金枪给拦住了。 好嘛,既不许她出去,又不许她在这庭院里待着,是要她上天吗? 钟唯唯转过身,将手扒着宫墙作壁虎状,用力往上纵,一群侍卫和宫人都奇怪地看着她:“钟起居郎这是要做什么?” “我没地方去,只好爬墙上天了。” 有人看不下去,好心提醒她:“钟起居郎在宫里不是有值房的?” “还空着的?”钟唯唯颇有些意外。 之前她奉命记录先帝的起居言行和国家大事,经常要伴驾,是以先帝特意在清心殿后指了两间屋子给她住。 只是因为皇帝换了重华,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又摆明了厌恶她,她自然认为这屋子已经换了人住。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钟唯唯立刻利索地往后面跑去了。 屋子里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每件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放在原处。 钟唯唯一阵狂喜,直奔屋角隐秘处搜寻她藏的银子,一摸一心凉,整包银子不翼而飞。 “天杀的恶贼,姑奶奶我赏给你买药吃。” 钟唯唯肉痛不已,摸索着在铜壶里摸到了半壶冷水,狂喝一气之后随便洗了洗,蜷着身子躺下去,胡思乱想许久才睡着,睡着了又总是做梦。 一时梦见阿爹阿娘带着她和弟弟在上巳节游玩,阿爹手把手地教她辨认茶叶茶香,阿娘送她珍贵的牙瓷茶具,夸她有茶道天赋。 一时梦见义父抚着她的发顶轻声道,从此后你便有了家,有我在,便有你姐弟一日平安。 一时梦见她和重华在苍山里设网捕鸟烤了吃,她馋,被烫着了手,重华把她的手指放在他的唇边吹,口里怪她不争气,眼里却全是怜惜。 一时又梦见弟弟抱着她哭,说,阿姐,可算等到你回来了,我好想你,我想吃肉,不要吃药,不想和阿姐再分开。 窗外四更鼓响,钟唯唯睁开眼睛,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下床洗脸梳头,打开门坚定地走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5章 还我遗旨(3) 清心殿里灯火辉煌,宫人有条不紊地进进出出,重华已经起身,很快就要出去早朝。 钟唯唯扶着墙根摸到清心殿外,跪下去,大声说道:“罪臣钟唯唯,向陛下请罪。求陛下开恩,把先帝遗旨还给罪臣,许罪臣辞官归家。” 这回倒是没人来赶她走,不过也没人搭理她。 食物的香味从殿内传出来,再钻到钟唯唯的鼻腔里,那是重华在用早膳。 钟唯唯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叫了一声,在这个安静的清晨显得特别大声。 钟唯唯无比痛恨自己敏锐的嗅觉,恨不得把鼻子塞上才好。 “啪啪”有人击了两下掌,这意味着重华就要出来了。 钟唯唯连忙跪直身体,等到殿门一开,就又大声喊道:“求陛下把先帝遗旨还给罪臣!” 重华面无表情地走下台阶,视若无睹地从她身边走过。 不远处停放着龙辇,只要他坐上去,她就再也别想追上他,也许这一等,又是一天。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钟唯唯咬咬牙,猛地扑上去,抱住了重华的大腿。 “陛下,陛下,二师兄,师兄,求求您了,放我回去吧,当年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不该意气用事,和您说什么死不相见的糊涂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重华眼里有寒光闪过,赵宏图一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往人堆里藏了又藏,恨不得自己平地消失才好。 钟唯唯浑然不觉,将眼泪擦在重华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上,哭得天都要塌了。 “师兄,二师兄,求您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看在吃了我六年烤麻雀的份上,看在咱们当年……” 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耷拉着眼皮子,有气无力:“您要如何才能消气?” 重华面无表情地使劲掰开她的手,大步走了过去。 钟唯唯再扑,他冷喝一声:“赵宏图,你是死人?” 赵宏图一个激灵,快步上前拦住钟唯唯,好声好气地求她:“钟大人啊,您不要为难咱家,好么?” “陛下……师兄……我错了……” 钟唯唯看着重华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徒劳地伸手想要抓住他,却被两个宫女给拽住了:“钟大人,请吧。” 钟唯唯有气无力地靠在宫女身上,有气无力地问赵宏图:“赵公公,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我一个外臣总在宫里待着不合规矩。” “钟大人这话不要再说了,你早前伺奉先帝时,怎不说外臣留宿宫中不合规矩呢?” 赵宏图沉着脸,态度很差:“这话让陛下听见了,会怎么想?” 钟唯唯哭:“我怕再留下去就要饿死了。” 赵宏图就像没听见似的,吩咐那两个宫人:“把钟大人扶回房去。” 钟唯唯抱着空瘪瘪的肚子,扶着墙回了房间,呆坐半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真是傻啊,没人给她送饭,她不会拿钱买吗? 她肉痛地从贴身的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再扶着墙根走出去,找到相熟的侍卫方健。 扔银子过去,挤眉弄眼,像松鼠似地将两只手做着往嘴里塞食的动作。 方健给她抛了个眼风,她立刻麻溜地跑回去了。 过了没多会儿,一个纸包从窗户里扔进来。 钟唯唯大喜过望,飞扑上去,颤抖着手打开纸包,见是个冷馒头,三口两口下了肚,还是嫌饿。 缩着手脚蜷到床上,糊里糊涂又睡到中午,生怕方健换值,其他人不肯给她弄吃的,就又赶紧跑出去,再扔一块银子给方健,画了个椭圆,表示想要个鸡蛋。 方健朝她摇头撇嘴,表示这宫里吃食贵得要死,她这点银子还是只能吃冷馒头。 钟唯唯忍住心酸,再抠一块银子扔出去,方健摊摊手,表示只能两个冷馒头。 钟唯唯想到这点银子还要做盘缠的,实在是舍不得了,冷馒头就冷馒头吧。 但她还是只得到一个冷馒头,钟唯唯大怒,把方健堵在了门口:“还是不是哥们儿了?那两块银子怎么也有个一两吧?一两银子买个冷馒头?你当我傻子?” 方健苦笑:“人家知道是你要吃,硬生生涨了价,就这一个冷馒头,还是我涎着脸陪了无数好话,又贴补了二十个大钱才能有的。” 宫中自来捧高踩低,人家知道她倒了大霉,能不为难她吗? 钟唯唯给方健赔礼:“对不起啊兄弟,我还你钱。” 方健不要她还:“算了,谁还没个遭难的时候呢。你留着用吧,谁知道你要在这宫里留多少天,用钱的地方多了。” 钟唯唯悲从中来,症结还在重华身上,除非重华开口,不然这重重宫墙,她此生想要走出去,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她再塞两锭银子给方健,求他:“你去瞧瞧小棠怎样了,能帮就帮她一把,我若能活着,一定想法子还你的大恩。” 方健没要她的钱:“我先给你垫着。” 钟唯唯拿着那个冷馒头,寂寞地回了值房,越吃越饿,恨不得把手指头都吃下去。 靠着墙发了一个下午的呆,又花一两银子和个小宦官换了半碗饭和半碗飘着几颗油星的青菜汤,然后跑到墙根阴影里蹲着,等重华回来。 重华却没回来,钟唯唯等得眼睛发花也不见他回来,仗着人熟打听了消息,知道重华下午曾回来过一趟,换了衣服就出去了。 好像是京畿大营出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真是要了卿命啦。 三天后,钟唯唯看着空了的荷包,捏捏自己饿得明显小了一圈的脸,唉声叹气。 重华再不回来,她就真的要饿死了。她决定认清现实,等重华回来,她一定要牢牢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他。 她不能死,弟弟还在苍山等着她回去呢,还有小棠,听说是被杨尽忠带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但重华还是没有回来。 钟唯唯已经堕落到一顿只吃半个馒头了,看什么都能联想到吃食上面去。 她眼冒绿光地盯着在庭院里散步的麻雀们,决心设个圈**几只来填肚子,哪怕就是吃生的也行。 她省下一点馒头屑,用几根系了线绳的毛笔撑起官帽,躲在花盆后面,手拽着线绳、聚精会神地等着麻雀进圈套。 好容易到了关键时刻,喜滋滋地正要拽动线绳,就听前面一阵鞭响,麻雀“呼啦啦”全飞走了。 钟唯唯气得鼻子都歪了,猛地反应过来,扔了线绳就往前冲,重华终于回来了! 四年来,她第一次对他的回归感到如此欣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6章 还我遗旨(4) 钟唯唯一口气冲到前面,正逢重华下了龙辇。 两人的目光不期然间对上,钟唯唯讨好地冲他一笑,看到他比前几天瘦了好些,眼睛下的青影很重,似乎好几天没有休息的样子。 一定是京畿大营出了大问题,毕竟重华不比其他皇子从小长在京城,突然回来就继了位,难免有人恶意给他添堵。 活该啊!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钟唯唯还没幸灾乐祸完,就饿得一阵头晕,差点没栽倒在地上。 她定一定神,迎上去,堆了满脸的笑:“罪臣恭迎陛下回宫!陛下辛苦了!” 重华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 钟唯唯瞅准机会,准备再次扑上去抱他的大腿:“陛下,大慈大悲的二师兄……” “你们都是死人?”重华冷喝一声,侍卫噤若寒蝉,上前一拦一拨。 钟唯唯被拨得原地转个圈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重华进了大殿,再传了很多很多好吃的美味珍馐,馋得她差点没发疯,眼睛都发了绿。 她没得吃,他也别想吃舒服了。 钟唯唯守在殿外嚎:“求陛下还臣的先帝遗旨……” 赵宏图出来求她:“钟大人啊,陛下几天没合眼没好好吃喝了,您能不能让陛下歇口气?” 钟唯唯撇嘴,她也好几天没吃好喝好睡好了,怎么就没人可怜可怜她呢? 赵宏图压低了声音:“陛下若是不好,您能得到什么好?信不信立刻就有人把您带走?” 韦太后不就等着要她的小命吗? 钟唯唯果断后撤:“那我等陛下休息好了再来。” 回了后头,她继续用官帽捕雀,还真给她逮着了两只。 还没来得及薅毛,就听宫人敲着铜锣宣告:“先帝薨逝不过百日,宫中不许杀生食荤,违者杖二十,当众行刑。” 啊呸!钟唯唯不能不猜测这恶政就是冲着她来。 皇家守孝,以月为年,虽说全宫都要吃素,但贵人们吃的豆腐是用火腿汤煨的,笋子是用鸡汤吊的,蔬菜是用海鲜蛤蜊什么的调的鲜。 她饿得快要死了,弄个生麻雀果腹怎么了? 这规矩一出,好几双眼睛立时盯死了钟唯唯,俨然是只要她敢下嘴,就敢疯扑上去把她按翻在地的意思。 钟唯唯干笑一声,摸摸麻雀的翅膀:“哟,小朋友,一段日子不见,你又长胖了。” 手一松,麻雀扑棱棱飞上了天空。 忽听人冷笑一声,幸灾乐祸地道:“哟,这不是钟起居郎吗?我还以为你只懂得泡茶辨茶,读书写字呢,原来你和扁毛畜牲还是朋友,果然是物以类聚啊。” 穿着正五品女官服饰的尚寝李琵琶走进来,粉白的脸上满是讥诮。 手一挥,指定了钟唯唯所居的值房:“就是这里,我要住这里。这里最方便伺候陛下起居了。” 清心殿副总管孙守荣皮笑肉不笑地朝钟唯唯一点头:“对不住了,钟大人,太后娘娘命我给李尚寝安排住处,看来看去,只有您这里最合适。您不会让我为难吧?” 李琵琶早就和钟唯唯不对盘了,只不过那时她是先帝宠信的外臣,李琵琶则是韦太后的心腹内宫女官,两人就算不对付也没直接冲突。 现在就不一样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她被困在这宫里出不去,重华又讨厌她,李琵琶想收拾她简直是顺理成章。 钟唯唯却不肯吃了这个哑巴亏,她总不能睡院子里吧? 她温柔地回了孙守荣一个笑,甜腻腻地道:“对不起啊,孙总管,不是我要为难你,而是陛下有令,非得要我住在这里不可。我不敢抗旨呢。” 孙守荣想到新帝暧昧不明的态度,也有些拿不准了。 毕竟做皇帝的真不想见到谁,真要谁的命,那人绝不能在这宫里活到第二天,更别说像钟唯唯这样冲上去近身抱个大腿,再弄个官帽抓麻雀什么的。 孙守荣这一犹豫,李琵琶不干了:“别假传圣旨了,陛下那是政务繁忙,顾不过来收拾你。你好歹也是先帝跟前的大红人,先帝刚殡天就收拾了你,多少有点过不去。 你等着,等陛下闲了,第一个就要收拾你!来人那,帮钟起居郎搬一下东西!” 立刻就有几个宫人冲进钟唯唯的值房里去,把她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 一个荷包落到李琵琶的脚下,李琵琶微笑着用脚踩上去,狠狠碾压,再虚情假意地哈哈一笑:“对不起啊,一个没注意就踩上了。” 钟唯唯朝她呲牙一笑:“没关系,李尚寝瞎眼了嘛,不怪你。” 李琵琶可找到借口了,尖尖的手指戳向她,厉声道:“你骂谁?再骂一声试试?” 钟唯唯一字一顿地道:“我说,李尚寝的眼睛瞎掉了,所以不怪你没看见这荷包是御赐之物。” 李琵琶一凛,飞速扫一眼地上的荷包。 只见那荷包素青色的缎子打底,上面绣着一枝最普通不过的棠棣花,缎子不是内造之物,棠棣花也针脚普通,根本就是外头大街上十几文钱随便买的普通货。 当即冷笑一声,不屑地又踩了几脚:“我可真佩服你,钟唯唯,这种随便就戳破的谎都敢撒。真是嫌命长了。” 钟唯唯笑得越发灿烂:“是啊,李尚寝说得对,你是嫌命长了。看在咱们认识几年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收敛着些,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看你是找死!” 李琵琶猛地推了她一把:“你以为你还是先帝面前的红人吗?叫你一声起居郎,那是看在先帝的面上,你的官印呢? 听说你早就连着辞呈一起交给了吏部,所以你现在就连最下等的宫人都不如。我要弄死你,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钟唯唯饿了几天,压根不是李琵琶的对手,被这一下推得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李琵琶哈哈大笑,将两根手指压在她的眼皮上,使劲往下抠:“听说你这双眼睛最招人,我要是一不小心弄瞎了它,会怎样?” 钟唯唯拔下发簪,手起簪落,准确无误地刺进李琵琶的大腿里。 李琵琶凄惨地嚎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伤处哭嚎:“贱人竟敢谋刺御前女官,还不赶紧拿下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7章 给你个机会(1) 宫人一拥而上,钟唯唯气定神闲拉起李琵琶的裙摆擦拭簪子,睥睨众宫人: “陛下还没许我死,谁敢取我的命?” 众宫人被定在原地不敢动弹,钟唯唯拍拍手,起身,整整衣裙,不急不躁地捡拾她的东西。 收好了要紧的东西,再蹲到棠棣花荷包前,先问一旁看热闹的孙守荣:“孙总管啊,若是有意践踏陛下名讳,算什么罪?” 孙守荣不确定地道:“那是大不敬,杀头株连的重罪。” 钟唯唯把荷包翻个身,露出下面绣着的重华两个字,拍拍手: “烦请孙总管报上去吧,李琵琶不敬陛下,明知是御赐之物还要恶意践踏,居心险恶,其罪当诛。” 孙守荣的脸色变了又变,李琵琶也忘了疼痛,大声道:“你陷害我,你陷害我!我要告诉陛下,我要向太后娘娘申冤……” 不敢再追究钟唯唯的罪过,捂着伤口带着她的狗腿子一溜烟跑了。 钟唯唯笑一笑,斜睨着孙守荣:“孙总管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你不去前头告发李琵琶,是怕被她牵连吗?” 孙守荣咽一口唾沫,堆起笑容:“误会,误会,都是误会。钟大人啊,咱们好几年的交情了,今天我也是听命行事,没办法,你能体谅我的,对不对?” 钟唯唯哼哼:“唉,我是相信这事儿和孙总管没关系的,不过我今天刺伤了李尚寝,我怕有人不饶我,借机生事呢。” 孙守荣立刻赌咒发誓:“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半个字,让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钟唯唯温柔一笑,替他理理衣领:“我是相信孙总管的,也相信李琵琶不敢乱说,但我饿得糊涂了,就怕头昏眼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孙守荣闻音知雅意:“您放心,我马上就让人给您送吃的来。” 钟唯唯叹息:“吃了今天没明天,迟早还是会饿糊涂啊。” 孙守荣牙痒痒:“只要您在这宫里一日,就饿不着您。” 钟唯唯笑得见牙不见眼:“饭食里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您知道的,我这个人没什么长处,就是舌头和鼻子最好使了,一点点异味都尝得出来。” 孙守荣认怂:“和我吃的一样,可以了么?” “您忙,您请。”钟唯唯心满意足地去收拾东西。 哼哼,正愁没机会拿捏人解决这口饭食呢,可巧的李琵琶这个蠢货就送上门来了,真是不利用一下都对不起自己。 收拾好了房间,钟唯唯就坐在屋里等孙守荣送饭,然而等到暮色降临也没见人来,她饥肠辘辘,决意去找孙守荣算账。 有两个宫人拿着饭坐在角落里边吃边低声交谈,其中一人手里还抓着个白面馒头。 钟唯唯飞快走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走白面馒头,撕下宫人咬过的小半截还回去,再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 “你们看见孙守荣了吗?” 宫人并没有想要反抗或是找她算账的意思,而是放了碗筷跪在地上拼命给她磕头: “钟大人饶了奴婢们吧,您大慈大悲,饶了奴婢们吧。” 钟唯唯咽下一口馒头:“你们干嘛?我又没怎么你们。我就是和你们打听下孙守荣的消息而已。” 宫人小声说道:“孙守荣被带到慎刑司去了,大概永远都回不来了。” “哦。”钟唯唯默了默:“李琵琶呢?” “李琵琶被剥去品级穿戴,丢在掖庭里打板子,好多人都去观刑了。” 李琵琶和孙守荣都是罪有应得,只是她又要饿肚子了。 钟唯唯厚着脸皮想要再从宫人那里弄点饭食,宫人死死趴在碗上求她: “钟大人饶了奴婢们吧,不然若是陛下知道我们给了您东西吃,说不准就把奴婢二人送到慎刑司去了。” 钟唯唯味同嚼蜡地嚼着剩下的小半个馒头,拖着步子回了房间,眼看着暮色一点点地降临,前头的清心殿仍然安静如斯。 今天能有李琵琶找事儿,明天后天就能有张琵琶赵琵琶寻衅,不是每个人都像李琵琶这样好对付的,身无分文,没有吃的,强敌环伺,她不能坐以待毙。 钟唯唯洗了个脸,认认真真地把头发梳了一遍,没有胭脂就使劲捏脸颊,再抿抿嘴唇,舔一舔,觉着自己要精神许多了,就走到前面去。 先问重华是否起身有空,再请人通传:“罪臣钟唯唯诚心诚意向陛下请罪,万望陛下开恩垂怜,给罪臣一个赎罪的机会。” 她的态度太端正,通传的小黄门虽然十分诧异,最终还是往里传话了。 等了约有两盏茶的功夫,终于有人来叫她进去。 钟唯唯低眉垂眼的往里走,重华独自一人坐在案后批折子,听见她进去也没有抬眼,更没有搭理她。 钟唯唯规规矩矩地跪下来,三拜九叩,行君臣大礼。 重华不理她,她就自动坐在腿上,安静等待。 但真是饿得不行,眼瞅着旁边放着的糕点,整个人魂都没了,手先于思想行动,等她意识到不对,已经抓住了糕点。 反正都错了,这会儿再收手也来不及了,她偷瞟一眼重华,迅速将糕点滑进袖中,再一本正经地坐好。 重华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他专心地批着奏折,眉眼映着灯火,减少了几分凌厉冷硬,凭添了几分温柔。 钟唯唯怔怔地看着他,想起了那些温柔的岁月,由来一阵心酸。 他曾和她许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虽然后来被证明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但她却记得他给过她的那些温暖和温柔。 生计艰难,弟弟病得快要死了,她迫不得已将爹娘留下的唯一遗物——那套珍贵的墨玉牙瓷茶具卖掉,从没想过还能找回来,他却辗转几个州府,默不作声地寻回来送给她庆生。 可惜,那时有多温柔珍重,后来就有多锥心刺骨。 所以那套墨玉牙瓷茶具她怎么都留不住,哪怕就是精心保留到现在,也要被杨尽忠给打碎了再踢飞,就连残骸都找不回来。 真像是个不得善终的预言。 钟唯唯低垂了眼想着心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想流泪,全然没有注意到重华停下笔墨,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 肚子不争气地响了一声,钟唯唯被惊醒,睫毛动了动,重华立时垂下眼,抿紧了唇,一脸投入地继续处理奏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