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孤忠李定国》 作品相关 参考文献 1.磻 2.磻 3.棬л 4.棬л 5.n磻 6. 7.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一 聚反王荥阳大会 遇知己金兰结义 崇祯八年春正月,寒风凛冽。 自天启七年爆发陕西民变至今,天下已经整整乱了八年。昔日沃野千里的中原大地,如今却是遍地烽火狼烟。军民尸骨露于荒野,千里不闻鸡鸣。 初五日,高迎祥、张献忠、老回回、曹操、革里眼、左金王、治世王、争世王、过天星、闯塌天、射塌天、薛仁贵、混天王十三家,以及改世王、横天王、混十万、九条龙、顺天王等七十二营,共计二十余万义军突然从四面八方云集到了荥阳城下,方圆百里人声鼎沸,倒是让原本冷清的荥阳,有了些许过年的气息。 各路义军的连营便设在荥阳城外,一时间大大小小的营寨犹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在索河两岸的河滩上搭建起来,绵延数十里,蔚为壮观。 就在这一片忙碌之中,却有十余骑巍然屹立于河西岸的土坡上,但见为首之人,头戴白色毡帽,身披猩红战袍,胯下一匹乌骓马。身形长瘦而面略微黄,两道倒眉斜插入鬓,髯须长约二尺,容貌出群,不怒自威,令人过目难忘。又见其身后大纛书有“西营八大王张”六个大字,此人便是名震天下的义军首领,人称“黄虎”的张献忠。 只见张献忠举鞭远眺,目光所视之处一骑白马由远及近疾驰而来,不消片刻已来到身前,从马上飞身跃下一位身高约八尺的俊朗少年。少年抬手一抹额上的汗珠,朗声禀报道:“父帅!二十里外官庄村发现官军活动!烟尘蔽日,不知有多少人马,是否迎敌,请父帅定夺!” “定国,可曾给俺老张看清了?究竟是哪路官军?”张献忠俯身倚着马背,声若洪钟。 这位叫定国的少年本姓李,五年前张献忠在陕西举义时,在一群逃难的饥民中偶然发现了年方十岁的定国,察其气质不一般,又是贫苦出身,心中十分喜欢,便将其收为螟蛉之子,改为张姓,自是用心栽培。定国自此跟随张献忠南征北战,甘为驱驰,忠心不二。 见张献忠问起,定国抬起头,不慌不忙地答道:“孩儿看清了!还是左良玉那条甩不掉的尾巴,这左总兵倒也奇怪,老跟在咱们屁股后头转悠,估摸着现在眼瞅咱们义军云集,更是不敢向前了。” 张献忠听罢直起身子,捋着长髯怒骂道:“他娘的,这左良玉打个仗婆婆妈妈的,真是让人不痛快!俺老张都替他害臊!” “明日老子要去荥阳大会,你与文秀、能奇就随你王叔留守老营吧!”张献忠望着定国,扬了扬手中的马鞭,继续说道,“其他也没啥事了!赶紧回营歇息去吧!” “谢父帅!”定国向着张献忠一抱拳,随即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次日天还未亮,张献忠便带着义子张可旺以及西营主要将领,连同闯王高迎祥、曹操罗汝才等人进城议事去了,只留下总管王尚礼坐镇老营。 一阵人马纷乱之后,老营中又渐渐恢复了平静。然而定国却是整夜辗转未眠,眼瞅着时候差不多了,他悄悄起身换上一件破棉袄,打扮成灾民的模样,又将一把匕首藏于怀中,摸黑来到三弟张文秀的帐前,双手捂住嘴,模仿了几声老鼠的叫声:“吱吱吱,吱吱吱……” 这是他们兄弟间一直以来的联络暗号,不稍片刻功夫,文秀便钻出了营帐,也是一身灾民打扮,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满身补丁粗布袄,抹了一脸锅灰的小姑娘。定国有些诧异:“三弟,不是说好只你一个人嘛……咦,香莲妹子?是你?” “哼,昨晚就见你们俩嘀嘀咕咕的,果然有事瞒着我!捉舌头这么好玩的事,居然不带上本姑娘,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说话的是张文秀年方十二岁的妹妹香莲。自崇祯三年,文秀被张献忠收作义子,年幼的香莲也便随着哥哥来到了西营之中。这些年来四处转战,在老营女眷和亲兵们的言传身教下,香莲女红没学会多少,倒是练就了一身不输男儿的好功夫。 文秀无奈地耸了耸肩:“我这妹子,二哥你也不是不知道,哪有事能瞒得过她?不过或许有她这个女娃在身边,咱们行事反倒方便。” 定国思忖了片刻,还是不大放心:“可是……” “别可是了,天马上就要亮了,要是待会儿撞见王叔,咱们可就去不成啦!”香莲凶巴巴地瞪了定国一眼。 定国撇了撇嘴:“此番可不是郊游,妹子,你若是要去,可得跟紧咱们,万一……” 香莲不耐烦地嘟着嘴,一脸的不服气:“好了好了,知道啦,哪有那么多的万一,果真碰上事,还不知是谁保护谁呢!” 定国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随即摆手示意大家都别再说话。三人各自束紧衣袖,蹑手蹑脚地避过巡逻队,摸黑溜到寨墙边,趁着巡逻队走远,四下没人的功夫,迅速从木栅栏下方一个稍大的空隙钻了出去。 出了大营,不远处就是片树林,去往官庄村需沿这片树林一路北上,还得绕过最北边闯王高迎祥的大营。昨日定国在回来途中早已将路线默记于心,今日走起来自然是轻车熟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出了树林,此时天已经有些微亮了。 “再往前,可就是官军的地盘了……”定国回头提醒了一句,不曾想话音未落,一名手执钢刀,身穿官军红胖袄的清秀少年突然从草丛里窜了出来。 “哪来的奸细!敢在小爷的地盘鬼鬼祟祟!看刀!”不等定国反应,钢刀已然朝着他的面门劈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定国几乎是下意识地一闪身,刀风从脸颊旁呼啸而过。一切只在分毫之间,容不得半点犹豫,第二刀又接踵而至,直指哽嗓咽喉,定国忙不迭一个后仰下腰再次躲过,随即迅速一个后撤步,算是站稳了脚跟。红袄少年见偷袭未果,便不再急于进攻,侧身提刀摆好架势。 文秀兄妹此时也从先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正欲上前相助,却被定国一把拦下:“三弟!妹子!你们且先退下,让我会会他!”定国边说边脱下破棉袄,甩给文秀,只穿一件粗布短衣,又将怀中的匕首也扔在了一旁。 见此情景,红袄少年也将钢刀往地上一掷:“嘿,好小子!有胆气!小爷也不占你的便宜!且让你尝尝小爷拳脚的厉害!” 说话间,两人几乎同时上前,打作一团。就这般你来我往一连斗了有上百个回合,却是难分胜负。定国心中不禁暗暗称奇,这些年随义父东征西讨,什么阵仗没有见过,倒难得遇到如此这般的对手。此人一身红胖袄,显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看来官军中还真是卧虎藏龙啊!念及到此,定国忍不住脱口道:“可惜了!” “可惜啥?”激斗正酣,突然听到定国没由来的蹦出这么一句话,少年不禁有些愕然。 “可惜你一身好武艺,却甘心做朝廷的鹰犬!”定国一脸的惋惜之情。 此话一出,少年更是一愣神,招式稍稍一顿,被定国一拳正中胸口。少年吃痛,捂着胸连退了好几步,这才稳住了阵脚:“咋?你们不是官军奸细?” “呸!瞧你一身官军的皮,我看你才是奸细哩!”香莲在一旁见定国迟迟未能取胜,早已是心急如焚,此时得了空子,忍不住嚷嚷道。 “打住!打住!”文秀赶忙上前一步,挡在了定国与少年之间,面向着少年询问道,“兄弟,你究竟何人?” “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闯营李来亨是也!”少年毫不示弱的自报家门。 听到李来亨这个名字,定国忍不住重新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随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你笑甚?小爷的名号很可笑吗?”李来亨被定国这一笑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原来是高闯王帐下一只虎李锦将军的义子来亨兄弟!失敬失敬!”定国含笑施礼道。 不曾想定国的示好,却让李来亨没由来地恼了起来:“呸!我义父的名讳也是你小子能叫的?到底何人,快快报上名来!小爷之刀,不杀无名之人!” 见李来亨误会,文秀连忙上前,当起了和事佬:“兄弟莫恼!我们是西营的人,这是我二哥张定国,在下张文秀,这是我妹子香莲。” “张定国?莫非……莫非是西营人称的小尉迟……张定国?”听到张定国的名字,李来亨白净的面庞刷的一下瞬间变得通红,“哇啊!我说你们仨这大清早的,鬼鬼祟祟在这林子里瞎转悠,小爷还以为是从哪儿跑来的官军奸细哩!” “还好意思说我们,也不看你这身啥打扮……”话说一半,香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地掩住了脸,“啧啧,我说你们俩这么冷的天光着膀子,凉快呢!” 经香莲这么一提醒,定国和李来亨方才想起,刚刚打斗正酣,一身臭汗淋漓,倒是把上衣全给扒了。说话时还不觉得,现在回过神来,不禁有些冻得瑟瑟发抖,赶忙手忙脚乱地穿起衣裳,相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经过那番打斗,二人心中早已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了。 “早知西营小尉迟的名号,仰慕许久,却始终无缘相见。如若不弃,在下愿与二位兄弟歃血为盟,结金兰之好!”李来亨提议道。 “正有此意!”定国、文秀没有片刻犹豫,当即附和道。 “只可惜今日事有仓促,没法备齐三牲祭品。”定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遗憾的神情。 “这不咱们还有香莲妹子在嘛,好歹有个人证!”文秀边说边指了指香莲。 顺着文秀手指的方向,三人几乎同时看向了香莲,香莲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哼,你们想结拜就结拜呗,看我作甚?” 定国于是取过匕首,三人依次将各自手掌心割开一道口子,让鲜血渗透进脚下的土地,然后同时并排跪地,朝天立誓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有李来亨、张定国、张文秀三人在此义结金兰,歃血为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齐心协力,澄清宇内,以安黎庶!若违此誓,天人共戮!不得好死!” 誓毕,三人按照年龄排辈,李来亨今年十六,四人中年龄最长,拜其为兄,定国次之,文秀为弟。 经此耽搁,已是正午时分了。 定国率先起身,对李来亨道:“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且先行告辞!他日再与兄长相聚,把酒言欢,不醉不归!”三人当即拜别李来亨,继续赶路,约莫又走半个多时辰,前方官庄村方向袅袅升起的炊烟已然清晰可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二 定国巧施美人计 献忠夜审小旗官 三人在距离村口不远处的土堆后蛰伏了许久,然而始终没能遇到落单的官军,眼瞅着时间不早,文秀不禁有些着急起来:“二哥,总这么窝着也不是办法,平日里父帅总夸你鬼点子多,可有好办法?” 定国皱了皱眉,计上心来:“咱们这不是带着香莲么。” “啥?”在这儿一动不动地蹲了这么长时间,香莲此刻早已是昏昏欲睡,突然听到自己名字,不由一愣神:“这咋又与我扯上关系了?” 香莲还在懵懂,文秀却已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果然还是二哥有主意!” 定国示意二人凑上前来,便是一番耳语吩咐。不稍片刻功夫,只听村口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少女尖叫,一队巡逻的官军很快闻声而至,发现了独自站立于路旁的香莲。 “咦,这是哪家的小姑娘,模样真俊!我说小姑娘你喊啥呢?来来来,告诉你兵大哥,大哥帮你!”领头的是一个小旗官,只见他带着一脸淫邪的笑容,伸手就朝香莲脸上摸去。香莲虽说年龄不大,但这么多年战场上摸爬滚打的经验,对付一个兵痞还是绰绰有余的,她故意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往后一缩身子,灵活地躲过了小旗官的咸猪手,小旗官用力过猛,不禁一个踉跄,一招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栽倒在地。 “哈哈哈……”众官军见此情景忍不住哄堂大笑,小旗官在自己手下人面前折了面子,心中很是不爽,爬起身怒目一瞪,众人笑声戛然而止。趁着小旗官分神的功夫,香莲瞅准时机,朝他裆下就是狠狠一脚,随即头也不回地撒腿往河边跑去。 “哎呀!”小旗官一声惨叫,痛得差点没跪在地上,多亏了冬日里穿得厚实,不然凭这脚的力度,可真就该断子绝孙了。小旗官平日里哪吃过这亏,这回真是恼羞成怒了,眼见香莲要跑,踉踉跄跄地直起身,忍着疼痛,招呼手下人赶紧去追。 自打去年跟随左良玉来到河南,每天遇到的除了兵就是匪,大半年时间,连个女鬼的影子都没见着,更别提活人了。今天突然从天上掉下来这么个清秀可人的小姑娘,小旗官此刻早已是春心荡漾,哪还顾得上细想是否有诈。 小旗官一瘸一拐地跟在后头,才刚追出没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大声喝住前面的人:“慢着!此乃贼兵调虎离山之计!你等不必再追,速速回营!若是混入贼兵奸细,总兵大人可得拿我等是问!” “不追了?老大,那你呢?”众人被小旗官这一嗓子吼住,纷纷回头,一脸不解。 “老子的事,何时轮到你们来管!赶紧给老子滚回去!”小旗官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呵斥道。 大伙也不傻,顿时明白了小旗官心中的小九九,虽有怨言,但还是各自领命回营去了。 却说那小旗官这会儿功夫浑身也不觉得疼了,一路追赶着香莲,很快就来到了河岸边,湍急的河水拦在面前,香莲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身倚着一块大石,左顾右盼好不着急。 “跑啊!小美人,看你还往哪儿跑……”小旗官舔了舔嘴唇,一脸谄笑地慢慢朝香莲走去,不料话未说完,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经从背后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刺骨的寒意让小旗官两腿不禁一软,颤颤巍巍地说道,“好汉,饶……饶命!” 只见定国手执匕首,刀锋顺着小旗官的脖颈慢慢绕到了他身前,文秀此刻也从香莲身旁的那块大石后侧走了出来。 “哥!”见到定国和文秀,香莲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转而愤愤道,“你们俩个混蛋!怎么这时候才出现,再不来,姑奶奶可真得跳河了!张定国!你说你出的这都是啥馊主意?可把我给害惨了!”话说一半,一眼瞥见小旗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朝着他的裆下狠狠又是一脚。 “哇呜……”小旗官杀猪般的惨叫声还没来得及喊出口,文秀已经抢先一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小旗官被捂着口鼻,既说不出话又喘不上气,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直往上翻白眼,不消片刻,竟昏厥了过去。 文秀回头瞪了香莲一眼,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妹子,别瞎闹!这儿离敌营不远,若是动静太大,招来官军可就麻烦了!” 香莲嘟着嘴一脸不服气:“哼,一点儿都不好玩,以后就是八抬大轿请姑奶奶,姑奶奶也不来了!” 定国和文秀二人顾不上搭理香莲,匆匆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草绳,三下五除二将小旗官捆成了粽子,然后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块破布,将他的嘴也给塞了个严严实实。 “喂,醒醒!”做完这一切,文秀用力拍了拍小旗官的脸,想把他唤醒,可小旗官却没有丝毫反应,“这家伙咋这么不经折腾,轻轻一脚就晕了?二哥,看来咱们可得费点儿力气,才能把他弄回去了。” “不必这么麻烦。”定国边说着,边把小旗官拖拽到河边,猛地把他脑袋给摁进了水里,在冰冷河水的刺激下,小旗官瞬间清醒过来,使劲挣扎摇摆着身子。定国见差不多了,抬手把他脑袋从水里提了出来,笑着问道,“怎样兄弟,清醒了没有?清醒了就跟咱们走吧。” 小旗官嘴被堵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回应,满脸惊恐的神色,生怕定国一不高兴,就把自己给宰了。三人于是收拾妥当,押着小旗官原路返回。 还没到老营门口,就见总管王尚礼领着一队扈卫朝他们围了过来,王尚礼勒马横立于三人面前,扬起马鞭一副黑脸:“好你们几个臭小子,真是长本事了!未经许可便擅离军营,可知何罪?” “闲着也是闲着,孩儿这不也是想为咱们西营做点儿事嘛!”定国指了指一旁五花大绑的小旗官道,“王叔您看,这是今天捉到的舌头,还是个小头目哩!” “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老子不吃这套!若每个人都如你们这般来去自便,咱们西营与那市集又有何异?军法无情,如何处置,自有敬帅决断!你等不必多言!”王尚礼绷着脸,没有一丝表情,“来人!将张定国、张文秀二人,连同这舌头一并带下去!分头关押!刘香莲既为女眷,且护送回帐!未经许可不许离营!” 众扈卫平日里虽与三人厮混得熟,然而王尚礼军令已下,也只得执行。遂将定国、文秀二人分别套上绳索,象征性地绑了个活结,与小旗官一并押解带走,而香莲也在两名扈卫的陪同下被送回了自己帐中。 待张献忠归营,已是三日后的深夜了。刚回到老营,张献忠没顾得上歇息,便立刻擂鼓聚将。诸营大小将领头目听闻鼓声纷纷聚集到中军大帐之内,老营中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张献忠端坐于大帐正中,环视了一眼诸将,问道:“怎么不见定国、文秀?” 王尚礼上前一步,拱手禀报道:“张定国、张文秀二人私自离营,触犯军纪!现押于后营,待敬帅发落!” 张献忠将手一挥,王尚礼心领神会,大声传令道:“带张定国、张文秀!” 不消片刻功夫,四名扈卫便押着定国、文秀走进了大帐。听罢二人的陈述,张献忠捋着自己的长髯,脸上神情看不出丝毫变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把那个舌头给俺老张带上来。” 众扈卫对定国、文秀自然是客客气气,换成小旗官可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这小旗官也是活该倒霉,几天前还在手下人面前颐指气使,不曾想莫名其妙就成了阶下囚,心中怨气无处发泄,又被人这么一路推搡着进了大帐,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给我跪下!”身后一名扈卫举起刀鞘,朝着小旗官两腿窝就是重重一击。 小旗官吃痛,顺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抬头刚想继续骂,一眼瞧见主座上张献忠那张凶神恶煞般的脸。四目相对的瞬间,小旗官浑身猛地一个激灵,顿时没了刚才的气焰,磕头如捣蒜:“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张献忠呵呵一声冷笑:“没骨气的东西!也罢,只要你把官军的布防一五一十的给咱们大伙说说,俺老张或许一高兴,就不为难你了,如何?” 小旗官此刻哪敢说一个不字,当即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吐了出来。 “都说完了?”待到小旗官把话说完,张献忠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在……在下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小旗官微微抬起头,哆哆嗦嗦地瞄了眼张献忠。 “咱们几十万义军在河南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娘的官军才来这么点人马!真是无趣!”张献忠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既然说完了,那就推出去砍了吧。”众扈卫皆跟随张献忠多年,一见他摸鼻子的动作,便已明白了意思。话才刚出口,早已一拥而上,架起小旗官就往帐外拖。 “大王!你不能言而无信!大王饶命……饶命啊……啊……”小旗官一路哭喊着被拖了出去,声音由近及远,伴随着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处决了小旗官,张献忠言归正传,命张可旺将荥阳大会所定下的作战方略转达给了营中诸位将领、头目。 原来这两日的荥阳大会上,诸路义军对下一步的拒敌方略始终争执不决,后来在闯将李自成的一番鼓动下,方才决定采纳其“一夫犹奋,况十万众乎!官兵无能为也,宜分兵定所向,利钝听之天。”的建议,兵分数路,四出击敌。革里眼、左金王当川湖兵,横天王、混十万当川陕兵,曹操、过天星等,扼河上,当开封、归德兵,老回回、九条龙等往来策应。而张献忠所部西营则与闯王高迎祥合兵攻略东方。 待张可旺把话说完,张献忠当即对接下来西营的行动做出了部署:“张可旺!刘进忠!命你们二人为正副先锋!领五千精骑,三更造饭,五更出发!与老回回、扫地王、太平王合兵攻取颍川!” “领命!”张可旺、刘进忠二人大步出列,接下了军令。 张献忠又把头转向定国与文秀身上:“张定国!张文秀!你们两小子胆大包天,无视军纪擅自离营!老子本该重重打你们一百军棍,不过看在你们活捉舌头,也算功劳一件,暂且将这顿棍棒记下!命你二人随可旺出征!攻略颍川,将功折罪!听到没有!” “谨遵父帅令!”定国、文秀二人一听有仗可打,不禁喜上眉梢,朝着王尚礼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领命道。 “其余诸将明日卯时前,务必整顿好本部兵马,与高闯王合兵东进,搅他娘崇祯个天翻地覆!”张献忠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虎目直视前方。 “搅他个天翻地覆!搅他个天翻地覆!”众将的情绪瞬间被点燃,异口同声地虎吼道。 正月初十,天方才蒙蒙亮,荥阳城外、索河两岸的义军便纷纷拔营起寨,按照先前议定的部署,朝着四面八方分头进发。一时间中原千里,北至大河,南至楚界,蔓延皆是义军。而官军,南阳陈永福,新安、渑池左良玉,汝州陈治邦,兵皆数千,分地责成,坐甲自保,不能协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三 尹知州困守孤城 赵通判沉潭殉国 张可旺、刘进忠率五千精骑与老回回马守应的三千人马汇合后,当即马不停蹄地直奔颍川,当天夜里便抵达了颍川城郊。 “传令下去,所有人束马衔枚,分散进树林,原地歇息,不可发出半点声音!有违令者斩!”张可旺勒马传令,然后回头招呼了一声老回回和刘进忠,“马叔!老刘!咱们一起去城外转转,探探官军虚实。” 临出发前,张可旺又喊来了定国和文秀,向他们嘱咐道:“二弟、三弟,哥哥去去便回,这儿交给你们了!” “大哥尽管放心,有咱们哥俩在,出不了岔子。”定国按捺着内心的兴奋,小声应道。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张可旺匆匆返回军中,当即召集诸将,随手掰断一根树枝,以地为沙盘,让众人围上前来,借着月光布置下作战方略。 次日清晨,颍川西门方才刚刚打开,城门官揉着朦胧的睡眼,不可置信地发现一片黑压压的骑兵正从四面八方朝城门冲杀过来。 “贼兵!贼兵来了!关城门!快关城门!”眼瞅着义军快要冲到城下,城门官这才反应过来。然而一切只在顷刻之间,没等城门关闭,已有十余骑跃马突入城中,领头一人手起刀落将城门官劈作两半。 按照昨夜的部署,张可旺领三千人攻北门,老回回、扫地王领两千人攻南门,刘进忠、太平王领两千人攻西门,另有张定国与张文秀二人引兵一千,埋伏于东门外官道两侧的树林中,只待官军突围时截杀。 颍川知州尹梦鳌从睡梦中惊醒,得报西门失守,连忙带人赶往督战。刚登上城楼,就见城外义军如潮涌上,数十面各色号旗伴着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和雷霆般的喊杀声响彻天际。尹梦鳌从最初的慌乱中回过神来,当即指挥弓箭手拦击还未入城的义军后队。他每挥动一次手,就有大批义军中箭落马。虽然受到不小的杀伤,义军却仍然士气高涨,奋不顾身地向前冲锋。 见情势危急,尹梦鳌又命军民自城垣上滚放礌石,大小石块劈头盖脸地朝城下的义军砸去,一时间矢石交加,义军损失不计其数,锋芒受挫,攻势稍稍减弱。失去后队的支援,先前入城的义军也在官军的围攻下渐渐落入下风,被迫退出城,官军随即夺回了西门。 与此同时,北门的战况也十分激烈。由于这里是义军主攻的方向,张可旺在此投入了最多的兵力。得知北门摇摇欲坠,尹梦鳌刚刚稳定住西门局势,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北门,同时又让人从署衙中搬来了城中唯一的一门大炮,居高临下架在城楼之上。尹梦鳌避于城垛后面,仔细观察了一番城下情形,只见义军阵中有一人,衣甲鲜明,在百余骑的簇拥下,正手举令旗发号施令。尹梦鳌料定此人必是主将,扭头冲着炮手高呼道:“往那儿,放!”炮手执香,点燃引信,朝着尹梦鳌手指的方向猛烈发射。 张可旺此刻正督军攻城,突见城头火光一闪,紧随一声沉闷的轰隆声,心中暗道不妙,刚想躲避,炮弹已在他身旁落下,黑烟弥漫,四周一片血肉横飞。张可旺被爆炸的冲击波掀翻落马,扬起的尘土瞬间埋住了他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 周围侥幸没被炸死的亲兵见主将落马,赶忙一拥而上,把张可旺从土里给刨了出来,仔细检查一番,只是些皮外伤。张可旺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功夫,猛然坐起身,一把抹去脸上的尘土,怒骂道:“他娘的,大意了!给老子传令下去,所有人不许后退!率先入城者,赏银百两!” 然而在尹梦鳌的指挥下,义军猛攻一日却始终未能攻破城池。相持到天黑,义军方才稍稍退去。尹梦鳌唯恐义军趁夜偷袭,下令军民严加把守,同时把署衙也直接搬到了城楼之上。 上半夜相安无事,见丑时已过,尹梦鳌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整日的激战让他疲惫不堪,此刻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便想少憩片刻,打个盹儿。 “天明之前,贼军应该不会攻城了。传令下去,让将士们抓紧时间歇息。”尹梦鳌朝左右吩咐了一声,随即转身走进城楼,和衣朦胧睡去。 才睡了没多久,猛听得一声轰隆巨响,尹梦鳌不由倏地坐起身,匆匆套上鞋子便往外走,不想却与磕磕绊绊跑进来禀报的参将撞了个满怀。只见参将一脸惊慌,气喘吁吁道:“大人!大事不妙!贼兵夜掘城脚,乌龙潭附近城墙倾陷数丈!” “快!召集兵马随我来!务必堵住缺口,不可放贼兵入城!”尹梦鳌一把抓过佩刀,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大踏步走出城楼,招呼军民赶往增援城墙缺口。 由于土城疏松,待尹梦鳌赶到时,城墙两边还在哗啦啦地不停倒塌着,尹梦鳌忙下令用土包封堵缺口,不料又是一声轰隆巨响,烟尘滚滚,不少人躲闪不及,被再次坍塌的土城给生生埋住。 眼见城墙坍塌,隐蔽于城外树林里的义军顿时一片欢呼雀跃。张可旺当即翻身上马,亲自带着一支精骑风驰电掣般地飞奔出林,朝缺口冲杀过去。守城官军忙用弓箭阻击,然而这支骑兵来得太快,很快就逼近了城下。 形势危急,尹梦鳌站在城头,拔出佩刀,振臂高呼道:“大明将士们!给我杀!”守城官军于是纷纷弃了弓箭,举起刀枪,争先恐后地跃出缺口,双方就在缺口外围展开了厮杀,一时间,只听见各种兵器的撞击声和沉闷的拼杀喘气声。义军在张可旺的带领下奋勇向前,官军背靠城墙,亦是不肯退后一步,双方皆是死伤累累,城下尸体枕藉,污血满地。 守城的百姓哪见过这种阵势,先是城墙坍塌,现在又见到义军攻势猛烈,越发惶骇。纷纷丢下手中武器,掉头就跑,城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见此情形,尹梦鳌连忙下城挡在路中,跪求百姓重新上城坚守,然而仅凭一人之力哪里挡得住,百姓竟在瞬间溃散。 尹梦鳌心知最后的时刻已然到来,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轻轻拂去官服上的尘土,又正了正头顶的乌纱帽,独持佩刀爬上缺口,昂首立于城墙倾坏之处。此刻,城外的官军已经全部战死,张可旺一声令下,义军纷纷下马,缘城而上。尹梦鳌居高临下,挥刀连杀十七人,但义军依旧源源不断地蜂拥向前,尹梦鳌渐渐不支,且战且退,待退至乌龙潭边,已是无路可走。环顾四周皆是义军,尹梦鳌闭上双眼一声长叹,抬手将佩刀往地上一掷,双脚一迸,转身跃入潭中,沉潭而死。 城中激战正酣,而定国、文秀却在东门外官道两侧的树林中无所事事地窝了一日一夜。 “二哥,这战都快打完了,咱们却连半个官军的影子都没见着,真是气煞人也!”天色渐亮,听着城中越来越微弱的喊杀声,文秀心中虽是直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定国刚想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赶忙示意大家做好战斗准备。不消片刻功夫,只见官道尽头出现一支数百人的官军骑兵,看方向正是朝颍川而来。 原来数日之前,尹梦鳌派通判赵士宽前往寿州公干,这世道兵荒马乱,尹梦鳌唯恐途中有失,于是派了两百骑兵随行扈卫。不料才走到半道,便听闻义军围攻颍川,赵士宽心急如焚,当即调转马头,一日夜驰三百里回援颍川。 “他奶奶的,就这么几个人!还不够咱们塞牙缝!罢了,麻雀再小也是鸟!有肉总比没肉强!”文秀自我安慰了一句,当即攥紧拳头,蠢蠢欲动,“二哥,打不打?” 定国摇了摇头,小声道:“这儿地势开阔,若是在此处交战,官军必然溃散,到时收拾起来反倒麻烦。传令下去,放他们过去,我军尾随追击,堵住城门,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却说赵士宽一路赶到颍川城下,只见城门洞开,守城军民早已逃散得一干二净。就在此时,定国、文秀突然率军从后方树林中杀出,突如其来的敌军让赵士宽有些措手不及,连忙让众人赶紧进城,旋即紧闭城门,据城楼死守。定国兵临城下,也不攻城,只是将城门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城中情况不明,但见城北署衙方向一片火光冲天,赵士宽心念着知州大人安危,又看城外义军并没有攻城的打算,于是将两百骑兵一分为二,留下一百人守住城楼,自己则带领剩余的一百骑赶往支援。 一路往北,沿途到处是背着包袱四散奔逃的百姓,越往前越是混乱难行。好容易走了几条街,眼瞅着离署衙不远了,道路却又堵塞不通,迎面逃来的百姓告诉他们:北门和西门都已被攻破,知州尹梦鳌也死于乱军之中了。至此,赵士宽知道形势已无法挽回,于是不再往前走,就地停了下来,对身边人言道:“事已至此,尔等且自寻生路吧!” 众扈卫含泪不愿离去,齐声道:“愿随大人共死!” 赵士宽摆了摆手:“吾乃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守土自是责无旁贷,今城破,焉能独活?尔等父母妻儿皆在城中,赶紧回家去吧!”在遣散身边随从扈卫后,赵士宽思忖妻女尚在城中,若是被贼兵俘获,难免一番折辱,当即调转马头直奔城南家中。 刚跨进家门,抬头便看见夫人崔氏与两个女儿皆是一身盛装打扮,早已自缢于大厅横梁之上了。见此情景,赵士宽不禁拊掌大笑道:“好!好!好!尔等且在黄泉路上等老爷,老爷随后便来!”言罢,赵士宽上前一步,抱住悬挂在半空中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把她们从梁上挨个放了下来,整齐排放于大厅中央,又从灶房取过火把,点燃了大厅四周的帷帐,整间屋子顷刻便被熊熊大火所包围。 他抛下火把,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提刀翻身上马,径直朝着北门而去。刚行至乌龙潭,便撞上了一股义军,众义军见是当官的,当即将其团团围住。 赵士宽毫不畏惧,挥舞佩刀跃马向前,一连砍翻三四名近身的义军,然而他毕竟文官出身,很快就身中数刀,跌落在马下。若不是义军一心想要活捉,此刻怕早已是身首异处了。赵士宽身受重伤,持刀倚靠在潭边一块大石旁,颓坐于地。眼见义军步步逼近,他拼劲全身仅有的一丝气力,猛地一侧身,倒头栽入潭中,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想要去捞,但水面除了一抹淡淡的涟漪,哪还有人的踪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四 父子血溅家宅院 闯献定计袭凤阳 先前义军突然围城,居住于城内的原兵部尚书张鹤鸣尚未来得及出走。一早惊闻贼兵破城,其长子张大同深知在劫难逃,不由分说便让人帮父亲换上一身平民装束,又唤来一名贴身奴仆,保护老爷离府暂避风头。 奴仆带着张鹤鸣一路随着逃难的人流奔往东门,没曾想才到城门口,张定国已然率兵将城门堵了个严严实实。见出城无望,他们只得折返回来。此刻,城内早已乱作一团,二人逆着人潮向西而行,也不知何时,那奴仆竟在混乱中不见了踪影。张鹤鸣孤身一人,眼瞅着前方杀声四起,连忙躲藏进了一处无人的民舍中。 张可旺领兵入城,得知张鹤鸣还在城内,亲自带着一哨人马直奔张宅。还离着老远,便看见张宅大门紧闭,门上悬挂着一副巨大的白布,上书:张大相公书房在此。 “老子平生最恨就是这文绉绉的方块字!弟兄们给老子撞开大门!莫跑了张鹤鸣!”张可旺勒马挥手,身后部下当即下马,将白布扯到一旁,破门而入。 众人冲进大厅,只见张大同瞪目怒视,正襟危坐于大厅正中。于是一齐上前将其擒住,随即又搜遍府院内外,然而除了女眷家仆,根本没有见到张鹤鸣的踪影。张可旺此刻也已步入大厅,一屁股坐在了刚刚张大同坐着的那张椅子上。 “跪下!”众人齐声吼道,张大同却依然昂然挺立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张可旺微微一愣,随即站起身,满脸堆笑地走到张大同面前,连身抱歉道:“久仰颍川张氏名门傲骨,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先生请坐,先生请坐!咱们义军都是粗人,不懂规矩,还望先生不必计较!” 然而张大同并没有理会他,既不坐,也不正眼看他,只是一言不发。 张可旺讨了个没趣,满脸尴尬,自我解嘲地重新坐了下来:“也罢,既然先生不肯坐,那咱们就站着谈吧。”边说张可旺还边把椅子朝前挪了挪,尽量做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不知老大人身何在?咱们有事,需与老大人商议。” 张大同一脸厌恶地转过头:“尔等蕞尔蟊贼!要杀便杀,吾父不可得也!”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厅外快步走到张可旺身旁,附耳一番言语,张可旺听罢大喜过望:“速速把人带上来!” 不消片刻,只见两名义军引着一人走了进来,张大同扭头一看,此人居然是先前护送张鹤鸣离府的那个贴身奴仆。只见这厮扑通一声跪倒在座前,埋着脑袋,哆哆嗦嗦地禀报道:“大王,在下知道老爷藏匿之处,愿为大王领路。” 张大同见到此人已知不妙,听其把话说完,顿时炸了锅:“你这个挨千刀的狗奴才!吾等父子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 张可旺一阵哈哈大笑:“先生不必动怒,稍后便让你们父子团聚。”言罢转头朝着部下使了个眼色,部下会意,当即押着那个奴仆离开了大厅。 不到半柱香功夫,张鹤鸣就被五花大绑地带了回来,只见他披头散发,身穿破棉袄,满脸锅灰,一副狼狈模样。张可旺迫不及待地命人向其拷问索要藏金之所,没想到张鹤鸣倒是硬气,无论怎么拷打都只是一句话:“没有!” 张大同在一旁亦大喊道:“勿伤吾父!家财悉我所掌,与吾父无涉!” 堂堂兵部尚书,竟会没钱?张可旺哪肯相信,当即下令将府中翻了个底朝天,然而除了些古玉、陶器,哪有什么金银财宝的踪迹。继续严刑逼问,张鹤鸣干脆紧闭双眼,一言不发。张可旺恼羞成怒,一把抢过身旁部下的钢刀,径直朝张鹤鸣脑门劈了下去。这一刀可是用尽了浑身气力,竟硬生生将张鹤鸣劈成了两半,鲜血喷溅了周围人一脸。 见父惨死,张大同一声悲鸣,旋即奋臂大骂。张可旺气急败坏,挥刀又要去砍张大同,就在此时,却听门外一声大喊:“刀下留人!” 张可旺举刀停在半空中,扭头一看,原来是定国和文秀。 走进大厅,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定国皱了皱眉,快步来到张可旺跟前,摁下了他高举的钢刀:“大哥!既已杀其父,姑且留下其子!只需令其献上金银赎命即可!切莫再伤人命!” 文秀在一旁亦附和道:“张鹤鸣曾在陕为官多年,素有廉名,还望大哥三思!” 张可旺尚在犹豫,张大同突然破口大骂道:“无胆鼠辈!吾父既死,吾义不独生!” 张大同愈骂愈大声,张可旺面色铁青,不再理会定国、文秀二人的劝说,下令将张大同拖下大堂,生生拔光须发,然后用刀背猛砍其面颊。尽管整张脸都已经血肉模糊,嘴也被砸得稀烂,可张大同却依旧操着含糊不清的嗓音,对着张可旺骂不绝口。 张可旺气急败坏,一声令下,遂将其碎尸万段。肢解了张大同,张可旺还是不解气,随即又将张府一家上下,一门老幼尽数屠了个干净,未留一个活口,就连那个通风报信的奴仆也没能幸免。顷刻间,整个张宅笼罩在了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颍川的陷落,在皖北引起了强烈震荡,临近州县纷纷采取措施加强守备。元宵佳节将近,往年这时候,街上已经到处是各色灯具,家家户户皆燃放烟花爆竹,街头巷尾观灯者自晚达旦,络绎不绝。不过今年,为了提防义军混入,各州县都张榜贴出告示,严禁城内士民游玩赏灯。 然而,距离颍川四百多里外的中都凤阳却依旧热闹非凡,充满了节日的喜庆气氛。守陵太监杨泽虽已接到颍川陷落的急传文报,不过他料想义军还离着老远,根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城内街上处处张灯结彩,笙歌彻耳。留守朱国相与知府颜容喧亦穿梭于城内各户富绅名流之中,忙于各类节日应酬。 就在此时,张献忠、高迎祥的大队人马也已进驻颍川,并连夜召开了军事会议。在会上,二人听完探马的禀报,一致决定采取远程奔袭的作战方案,趁元宵之夜夺取凤阳。做出这一决策的依据是,凤阳守军力量薄弱,留守司只有四个卫所的兵力,且毫无戒备。同时如若能攻破大明朝的中都,政治上的影响更是非同小可。 为保证此战万无一失,高迎祥思忖再三,决定派出一支先遣队,乔装打扮潜入城内,作为内应,张献忠当即表示赞同。 回到老营,张献忠先是唤来定国、文秀和能奇三位义子,向他们下达了作战方略。不过转念一想,总觉得有些不太放心,于是又让人把匠作营总管王应龙也给喊来了。 王应龙今年五十有余,须发斑白。他本是工匠出身,善制弓,五年前追随张献忠于陕西起义。虽目不识字,但一向憨厚正直,献忠甚爱之。而献忠的这几个义子打小便对刀枪棍棒颇感兴趣,终日厮混于匠作营中,看着工匠们打制兵器。久而久之,自然跟王应龙熟络了起来,王应龙也十分喜欢这几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眼瞅着他们渐渐长大成人,心中更是有着别样的情愫。 “老哥哥,咱们义军马上就要打凤阳了!闯王已经答应,此番攻取凤阳的重任就由咱们西营当担!但有件事,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能成。”王应龙刚步入大帐,张献忠已然热情地迎上前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王应龙有些为难地咧了咧嘴:“这打战的事,我也不懂啊!” 张献忠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拍王应龙的肩膀:“老哥哥,俺老张怎么舍得让你这把老骨头去冲锋陷阵呐!”张献忠边说着话,边将王应龙拉到一旁的椅子前,示意他坐下,然后继续说道,“凤阳毕竟是老朱家的祖坟所在,若一味强攻,怕是要折损不少兄弟。先前我与闯王议定,派一小队人马潜入城中,里应外合。原本是想着让定国他们几个娃娃历练历练,不过几个娃娃毕竟阅历太浅,关键时候难保不出什么岔子。所以还需要老哥哥你亲自出马,护着这几个犊子哩!不知老哥哥意下如何?” 王应龙听罢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朗声抱拳道:“敬帅,您如此说就见外了!只需敬帅一声令下,王某自当义不容辞!” 张献忠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望向三个义子:“你们几个娃娃,给老子听好了,此番前往凤阳,一切行动皆由你们王伯伯做主,不可擅作主张,更不可擅自行动,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定国、文秀、能奇三人齐声虎吼道。 张献忠随即又让王尚礼在老营中精心挑选出一百五十名精干伶俐之人交予王应龙,命他们于明日卯时前赶至东门外集合,众人领命而去。 次日清晨,闯营与西营共计三百余骑,皆穿着各式行头,化装成了商贾以及和尚、道士、乞丐,在颍川城东门外集结完毕。定国一眼就瞧见了打扮成翩翩公子的义兄李来亨,当即领着文秀、能奇二人催马上前打招呼道:“大哥!” 见到定国和文秀,李来亨也是十分欢喜:“二弟、三弟,多日不见想煞哥哥了!昨日听义父说西营是你们来,可真把兄弟我给高兴坏了!”李来亨瞧了眼旁边的张能奇,觉得有些眼生,不禁问了一句,“这位小兄弟是……” 见李来亨问起,定国于是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咱们的四弟,张能奇。” “李哥。”张能奇挠着脑袋,一脸的腼腆。 哥几个正在说着话,突然只听有人一声虎吼:“来亨!还在磨蹭什么!快走!” “是!”李来亨扭头答应了一声,这才发现就在说话的功夫,其他人早已整装出发了。李来亨无奈地耸了耸肩,“那位便是我义父!”听说是大名鼎鼎的李过,定国他们几乎同时抬眼望去,只见李过骑在一匹枣红大马上,正朝着他们招着手示意,一身淡灰色装束,显得干净利落。 “时间紧迫,赶紧走吧!待破了凤阳,咱们兄弟再把酒言欢不迟!”说罢,李来亨猛地一抽马鞭,调转马头飞驰而去,定国、文秀、能奇三人相视一眼,也一并追了上来。 一个时辰后,张献忠亦率领着西营大队人马离开了颍川,他命令全军隐蔽行踪,昼夜不停,快速行进,绕过沿途各府州县,直驱凤阳。 经过一昼夜的疾驰后,义军先遣队在李过的带领下,于十四日晌午抵达了凤阳北郊。众人将马匹藏匿于树林中,只留下几人看守,其余人等则化整为零,相继潜入凤阳,分投各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五 英雄救美陷囹圄 知府避难藏大狱 王应龙本是工匠出身,相貌粗犷,此番伪装自然是干回了老本行,而定国、文秀、能奇三人年纪轻轻,外表皆是白白净净,若走在一块总是有些突兀。王应龙于是嘱咐他们几个分头行动,待入城之后,再到城南的城隍庙集合。 由于风水原因,凤阳虽是中都,外城却没有城郭,不过城门倒是不少:正南是洪武门,左右还有两个小门,曰:南左甲第门和前右甲第门;北偏东方向是北左甲第门;西面是后右甲第门;正东是独山门,长春、朝阳两门拱卫两侧;还有正西的涂山门。中间则是皇城,其中正南中轴线上由南至北有三道门:分别是大明门、承天门和端门,其他三个方向各一门,曰:北安门、东安门、西安门;皇城中央还有一道内城,也设四门:南边午门,北边玄武门,东边东华门,西边西华门。 定国独自一人大摇大摆地从北左甲第门进了城,慢悠悠地沿着皇城根往南边逛。这凤阳不愧是大明朝的中都,尽管城外赤地千里,城内却仿佛世外桃源,依旧繁华如昔,可谓家家热闹,户户喧哗,一片太平景象。沿街酒肆茶坊,不计其数,青年男女忙着逛街、购物、约会和赏风景,往来锦衣花帽之人,络绎不绝。 自打十岁那年跟了张献忠,每日所见皆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哪曾见过这般富丽繁华的大都市,定国今天可算是开了眼,到处东摸西看,瞅啥都新鲜。 才刚走到国子学附近,也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竟招来了不少围观群众,把整条路都给堵了大半。定国心中好奇,也跟着凑了过去,这一看不打紧,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富家阔少正带着十来个奴仆,嬉皮笑脸地围住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那阔少哈喇子流了一地,也不管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噘着臭嘴便往小姑娘脸上凑,不料却被小姑娘狠狠一巴掌扇得是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围观的众闲汉见此情景不禁哄堂大笑,阔少恼羞成怒,招呼奴仆们一齐上前。 见此情景,定国当即拨开人群一把掐住阔少的胳膊,将他的肩胛扳了过来,大喝一声道:“光天化日,竟敢调戏良家少女,该当何罪!” 小姑娘正不知所措,突然听到声音,抬头一看,顿时兴奋地喊道:“宁宇哥哥!救我!”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定国不禁一愣,仔细再看,那小姑娘不是别人,居然是香莲。 原来临出发前夜,香莲无意听文秀说起,明日将要潜往凤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香莲知道此番哥哥定然不会带上自己,于是干脆偷偷整理好包袱,打扮成一个小乞丐,混在了队伍中。爱美是女孩的天性,香莲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独自跑河边洗干净脸上的锅灰,重新换回女儿装,又是一番精心打扮,这才兴致勃勃地进了城。不曾想,才刚逛了没多久,就被这位阔少给撞上了。 见定国既不动手,也没有放手的意思,阔少有些莫名其妙:“小子,干你甚事?快把老子放开!”众奴仆见主人被抓,也纷纷弃了香莲,一齐拢了上来。 定国在千军万马之中尚且不惧,哪会怕了这几个奴仆。不待他们靠近,定国突然松开阔少的胳膊,朝着他屁股就是一脚猛踹,阔少措手不及,踉踉跄跄地往前栽去,与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奴仆撞了个满怀。趁着这伙人人仰马翻,乱作一团的功夫,定国已然近身上前,三拳两脚就将那些没倒下的,也全给打趴下了。 一群人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大街上,哀嚎声呼天喊地,阔少更是摔得鼻青脸肿,老半天爬不起身。生怕再挨揍,阔少干脆躺在地上,忙不迭地作揖告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定国没顾得上搭理他,径直走到香莲面前,一脸疑惑道:“妹子,怎么会是你?” “这……这个说来话长……”香莲不敢正视定国的眼睛,说话也是吞吞吐吐。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定国顺着声音的方向一看,心中暗道不好,原来刚刚这番闹腾动静太大,居然把巡城的官军都给引来了。 “赶紧走!去城隍庙找你哥和王伯伯!”定国一把拽住香莲,对她低声嘱咐了一句,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反方向推出了人群。见官军到来,围观人群当即一哄而散,香莲被人潮裹挟着,根本无法停下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定国被官军追上。 见援兵到来,阔少也在众奴仆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重新恢复了之前嚣张模样,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快!快抓住他!他是贼兵的奸细!” 那伙官军领队的长官似乎跟那阔少很是熟络,不由分说便下令将定国围了个严严实实。眼见官军人多势众且有兵刃在手,定国思忖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干脆装傻充愣,两手一摊放弃抵抗,任凭官军将其五花大绑,押往了大牢。 虽是白天,凤阳府的大牢中却是一片漆黑,只有墙头烛台上几根烧了大半截的蜡烛,发出些许忽明忽暗的光。空气中到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臭味,定国屏住呼吸,仔细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只见里头有数十间牢房,每间仅有巴掌大,却黑压压的挤了十来个人,瞧着个个面黄肌瘦的模样,应该都是些逃荒的灾民。关了这么多人,可出人意料的是,在这阴森森的牢房中除了呼吸喘气声,居然听不到一点儿其它声响,到处一片死寂。 狱卒打开一间牢门,将定国推了进去,随即又重重地把门锁上。定国一个踉跄往前跌了几步,不过很快站稳了脚跟。再一看,这间房内还关着七八个骨瘦如柴的囚犯,看情形应该有好些天没吃上一顿饱饭了,一个个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就连有人进来,也没人抬头看上一眼,皆是自顾自地低头发呆。 定国本想向他们打探打探城内的情况,可一连招呼了几个人,却没一个搭理的。百般聊赖之下,也只好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靠墙坐了下来,随手拨弄着地上铺的稻草,不一会儿,竟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定国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大牢内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也不知这声响究竟是来自城外义军攻城的炮火,还是城中庆祝元宵的焰火。正欲起身舒展筋骨,却听见牢房外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在说话:“快!赶紧去找两套囚服来!” 这大过节的,居然有人想自个儿穿囚服玩?定国心中颇感好奇,当即缩回身子,把脑袋凑到牢房的木栅栏旁。窥目望去,先前还在外边值守的狱卒,此刻早不见了踪影,只瞧见一名身穿绯红色官袍的长须老头在一名年轻公子的陪同下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冤家路窄,那年轻公子居然是白日里调戏香莲的阔少。再看老头官袍上的补子,竟是四品云燕图案!思来想去,在这凤阳城府中够资格穿这身官袍的,除了知府颜容喧,还能有谁? 只见这颜知府在阔少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将官袍扒下,然后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身脏兮兮的囚服,也不嫌脏,二话不说便往身上套。 “爹,这儿这么多囚犯,人多嘴杂……会不会……”阔少转身环顾一眼四周,附耳小声地对颜容喧提醒了一声。 听这一声爹,定国不由暗自吃惊,不曾想这阔少居然是颜知府的公子,难怪先前在街上竟是如此嚣张跋扈。不过这父子俩放着好端端元宵节不过,怎么有雅兴跑到大牢里来了?定国百思不得其解,干脆躲在角落里继续看他们表演。 颜容喧好不容易换好囚服,此刻方才稍稍定下神来,他摆了摆手,气喘吁吁地说道:“你瞧这群蔫不拉几的家伙,半死不活的模样,怕个甚?我说,你个兔崽子还磨磨蹭蹭个啥?想坑死你爹啊!赶紧把这身皮给我换了!” 颜公子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看了眼地上脏兮兮的囚服,犹豫了片刻,这才弯下腰提着衣服的一个角,小心翼翼地拎了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穿在了身上,然后选了间稍稍干净的牢房,捂着鼻子,与颜知府一同躲了进去。慌乱间,怕是早已忘了定国也被关押在这大牢中。 不一会儿,外边又冲进来几个人,领头的是位女子,只听她一进大牢便扯开了嗓门,大喊道:“宁宇哥!你在哪儿?” 这声音不正是香莲么!定国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倚着木栅栏爬起身来。往门口的方向一看,果不其然,进来的这班人中除了香莲,还有李来亨、张文秀和张能奇。 “快!快!我在这儿哩!”定国抬起手腕上的镣铐,用力砸向木栅栏。大伙听到声音,当即一拥而上砸开牢门,将定国从里边放了出来,又七手八脚地帮他除去身上的镣铐。定国拂袖抖去衣服上的碎稻草,然后张开手臂狠狠地伸了个懒腰,也不着急揭穿颜容喧父子,而是仔细地向李来亨他们打听起这一夜凤阳城中发生的变故。 原来定国在被官军带走后,香莲便匆匆赶往了城隍庙。张能奇素来脾气火爆,听说定国被擒,二话不说就要去救人,却被王应龙一把摁下。待众人聚齐,四下里一合计,料定今日正是元宵佳节,官老爷们忙于应酬,无暇旁顾,定国在牢中一时半会儿没有危险。待夜里义军攻城,城内大乱之际,再行营救也为时不晚。 当夜凌晨,大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张献忠亲率义军主力突然来到凤阳城下,随即发起猛攻。李过与王应龙见时机已到,一面派遣李来亨、张文秀、张能奇和刘香莲带着几名亲信弟兄赶往大牢救人,一面又命其余潜伏在城中的义军四处放火,并高声大喊道:“义军已经进城,大家莫要慌乱!” 凤阳城的居民何时见过这般场景,顿时乱作一团,四散奔逃。这些人边跑还边大声疾呼,没多久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再然后,守城的官军也军心大乱了。 仓促间,留守朱国相带着指挥袁瑞征、吕承荫,千户陈宏祖、陈其中,百户盛可学领兵迎战,一路收拢溃散的守军,得兵四千余人。在洪武门下,双方展开激战,不消片刻,官军就被杀得七零八落,朱国相见大势已去,唯恐被俘受辱,挥剑自刎。剩下没死的一千五百多守城官军没了主心骨,纷纷跪地口呼千岁,乞求饶命,号称中都的凤阳,就这样落入了义军手中。 听完众人的叙述,定国方才明白这一夜自己竟然错过了如此好戏,而这一切皆拜颜家公子所赐。想起颜家公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领着众人来到那间牢房前,望着里头面如死灰的父子俩,一声大喝道:“知府大人,您老与贵公子就别藏了,赶紧出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六 义军火焚明祖陵 亨九合兵入河南 颜容喧父子面色惨白,被从牢房中像两条死狗般拖了出来。紧接着众人又将监狱牢门一一砸开,尽数释放狱中囚犯,而后一把火将大牢烧了个一干二净。 经过一夜厮杀,整个凤阳城中除了守陵太监杨泽畏罪自杀,凤阳巡抚杨一鹏不知所踪外,其余大小官员皆死的死,伤的伤,全都成了瓮中之鳖。 待至天色微亮,国子学前的广场上已然密密麻麻地跪满了指挥程永宁、千户陈永龄、百户盛可学等四十一名大小官员,以及一百多号被西营义军抓获的诸生和太监。 无数逃难的灾民和城中百姓,亦纷纷聚拢到了广场周围的空地上。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原本不可一世的颜容暄父子身穿一件脏兮兮的囚服,被一路推搡着,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广场中央,四名手提木棒的彪形大汉分立于身后两侧。 “跪下!”也不知是谁突然吼了一嗓子,四名彪形大汉当即向前一步,将这父子二人狠狠地按跪在了地上。 颜容暄挣扎着抬起头,朝前看去,只见正前方是一座临时搭起高台,上有一张从国子学中搬来的楠木大案和一张宽大的太师椅。 先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反贼张献忠,右靴踩在太师椅上,侧身架着胳膊,正冷冷地盯着自己。四目交汇,颜容暄冷不丁一个哆嗦,赶忙又把脑袋埋了下去。 张献忠猛地一拍惊堂木,面无表情地审问道:“颜老贼,汝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今日苍天有眼,落在俺老张手里,可还有话说?” 没等颜容暄开口,定国已然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只见他面向张献忠,伸手指着颜容暄,朗声言道:“父帅,这狗官坏事做尽,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孩儿以为再审也是多此一举,直接将其斩首示众也就是了!” “老二所言极是,不过,孩儿以为光砍脑袋不够!为起到震慑作用,必须将这狗官凌迟处死!唯有人人饮其血,啖其肉,方能解百姓的深仇大恨!”张可旺也跟着附和道。 一听要将自己凌迟,颜容暄顿时吓得屁滚尿流,磕头如捣蒜,痛哭流涕,忙不迭地求饶。 倒是颜公子死到头,反倒硬气了许多,梗着脖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爹,事已至此,咱们横竖都是一个死字,又何必求他?到时传给人听,不过徒添笑柄而已!” “咦?”张献忠听罢,忍不住又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颜公子,不怒反笑道,“好小子,先前老子倒小瞧了你!也罢,今日俺老张就破回例,饶你不死!” “来人,将他拉到一边!”张献忠朝着颜公子身后的两名彪形大汉使了个眼神。 两名大汉当即一人架起他一只胳膊,将颜公子拖拽到了一旁。 哪知颜公子根本就不领张献忠的情,一路不停地高喊道:“狗贼!吾自幼饱读诗书,今日陷于你手,自当取义成仁!快快杀了吾!” 张献忠根本不理会颜公子的辱骂,转头望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颜容暄,顺势抬手,摸着自己的鼻子,冷哼一声道,“刀斧手何在?且将那狗官颜容暄推出去,先杖打二十,尔后枭首示众!” 在围观百姓的阵阵欢呼声中,两名彪形大汉当即将颜知府就地按倒,裤子往后一扒,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毒打。 可怜这颜知府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哪受过这罪,等二十大棒打完,早已是皮开肉绽,有出气,没进气,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颜容暄咽气,其中一名大汉迅速从旁人手中接过鬼头刀,另一名大汉一把拽住颜容暄花白的头发,顺势将头颅往后一拉,拿刀大汉当即挥刀奋力向下砍去,但见血光闪过,堂堂知府大人竟是身首异处。 “爹!”眼睁睁看着父亲惨死,被拉到一旁的颜公子踉跄着爬起身,哭喊着冲回到颜容暄的尸体旁,摇晃着那具还在往外冒血沫的无头尸身,愤恨地伸手指向高台上的张献忠,破口大骂道,“狗贼!今日若不杀吾,他日吾必取尔等狗头!” “找死!”尽管张献忠不以为意,可张可旺脾气火爆,哪里忍得了这个,当即大喝一声,拔出佩剑,快步冲下高台,径直朝着颜公子心窝就是一剑,鲜血溅了张可旺一脸。 “住手!”张献忠抬手刚想要阻拦,奈何张可旺出手太快,颜公子早已倒在了血泊中,气绝身亡。 “既答应留他一命,你杀他作甚?”张献忠恼怒地责怪张可旺道。 张可旺二话不说,一把抹去脸上的血迹,将佩剑往地上一扔,拱手跪于高台之下,大声说道:“此人辱骂父帅,罪不容恕!孩儿气愤不过,杀了这厮,还请父帅治罪。” 张献忠望着张可旺义正言辞的模样,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道:“杀都杀了,还治个屁罪!赶紧起来吧。” “谢父帅!”张可旺于是重新站起身,继续说道,“孩儿以为,这在场大小官员、太监诸生皆是助纣为虐之辈,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必须立刻将其斩尽杀绝!” “大哥此言差矣!首恶既除,其余这些人原本也并非罪大恶极之人,倒不如宽恕了他们,以彰显父帅仁慈之心!”定国望着那些跪在台下,瑟瑟发抖的诸生和太监,心中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鸟!仁慈个屁!老子杀人如麻,何时有过恻隐之心?”张献忠不以为然地说道。 “可是父帅!”定国还想要再劝谏几句,哪知话才出口,抬头看到张献忠铁青的面庞,又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定国啊定国,为将者万不可心慈手软,俺老张这些年白教你了?你看这班该死的书呆子,一不会种田,二拿不动刀枪,整日只知道抱着本破书念劳什子之乎者也,留着除了浪费粮食,又有何用?”张献忠愤恨不已地数落道。 见张献忠眼中透着一股杀意,张可旺心领神会,当即挥手示意刀斧手行刑。 众刀斧手于是一齐上前,手起刀落,将广场中跪着的几百号官员,以及诸生、太监全给杀了个一干二净,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空气中泛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让人不禁作呕。 张献忠举目环视了一眼四周惶恐的围观百姓,抱拳高声言道:“俺老张平生只杀贪官污吏!对百姓自是秋毫无犯!诸位父老乡亲莫要害怕!” 说罢张献忠转头望向定国吩咐道:“定国,开仓放粮之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别给老子办砸了,听到没有?” “父帅放心,一切包在孩儿身上!”定国忙不迭地答应道。 听说义军要放粮,百姓中瞬间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 在百姓雀跃声中,张可旺上前一步,提醒张献忠道:“那皇帝老儿的祖坟又该如何处置,还请父帅示下!” 此时,在血腥的空气中,广场周围百姓的狂热情绪全都被激发起来,没等张献忠开口,众人已然齐声高喊道:“烧了它!烧了它!” 伴随着百姓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张献忠从太师椅上缓缓站起身,将握紧的右拳高高举过头顶,虎吼一声道:“好!那就烧了它!” 愤怒的烈火顷刻在中都凤阳城蔓延开来,怀着对腐败朝廷的愤恨,义军不但挖毁了朱元璋的祖坟,还砍光了皇陵的几十万株松柏,随后又一把火焚烧了老朱家祖坟的享殿,以及朱元璋出家的龙兴寺。 在张可旺的授意下,还有人在一堆瓦砾的皇陵废墟上,竖起了一面大旗,上书:“古元真龙皇帝”。 烧完了明祖陵,张献忠依旧觉得意犹未尽,又让张可旺领兵,屠尽城中的富户士绅,家产尽数充军,并放火焚烧巡抚、府署衙门、鼓楼。 谁知夜里骤起大风,火势瞬间失去控制,祸及民房,百姓死伤无数,两万多间民房皆毁于一旦。待至次日清晨大火熄灭,曾经繁华的中都凤阳早已沦为了一片焦土。 踏着黎明的曙光,闯王高迎祥率部赶至凤阳,与张献忠会师。 凤阳沦陷的加急塘报在三日后送至京师,朝野上下皆震恐不安。崇祯帝气得大哭不止,当即决定罢朝一日,身着素服布袍,亲自跑到太庙,跪在祖宗牌位前,向列祖列宗请罪。并下诏罪己:“流氛震惊皇陵,祖恫民仇,罪实在朕。凤阳被攻克,皇陵被焚毁,是古今未有之奇变,国家已处于君辱臣死之秋。” 为以儆效尤,崇祯帝派出缇骑,逮捕临战脱逃的凤阳巡抚杨一鹏至京,论死弃市;守陵太监杨泽尽管畏罪自杀,但也难逃其咎,照章议罪;巡按御史吴振缨因未及时奏闻,削职为民,永不叙用;兵部尚书张凤翼亦受到戴罪视事的处罚。 然而崇祯帝这一番雷厉风行的操作却并未起到丝毫作用,自凤阳之役后,各路官军畏惧义军,唯恐被其歼灭,皆不敢正面与义军交锋,各地州县官吏,也没有守御之策。义军所到之处,从者如市,一时间局势糜烂,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由于凤阳既是大明王朝的中都,又是大运河漕运的重镇,在处罚完大批官员后,崇祯帝不得不重新考虑对付义军的策略和部署。他急调出关辽东铁骑三千,由祖宽统领前往剿贼;同时命山东巡抚朱大典接替凤阳巡抚,移驻凤阳;总兵左光先控制临洮、巩昌、西安、汉中,曹文诏扼守南阳;又命洪承畴统率秦兵出关,节制诸路镇抚,务必在六个月内扫荡廓清,立颁上赏。 接到崇祯帝的谕旨,洪承畴深感皇恩浩荡,亦觉重任在肩。在他看来击退各路流寇虽说不难,但若想将其一举全歼却是难上加难。饥民遍地,倘若有漏网之鱼逃脱,不知何时又将卷土重来,一旦呈星火燎原之势,必将陷入流寇越剿越多的死循环中。 正当洪承畴愁眉不展之时,崇祯帝的第二道谕旨又到了。 原来崇祯帝担心洪承畴无法驾驭那各路骄兵悍将,又授予了他便宜行事之权,若有巡抚大臣不服从调遣、违犯军纪者,分别参治;督抚诸臣,立置重典,可先斩后奏;巡按御史不及时上疏奏报的皆一并惩处。 一日内连续两道圣旨,崇祯帝的迫切心思洪承畴又何尝不知,他当即召集军中诸将议事,筹备军械粮草,并于三日后在西安誓师出征,率军出关赶赴河南。 左良玉、曹文诏、张应昌、秦翼明、邓祖禹等各路官军,以及从辽东边境及各地新调来的祖宽、左光先、尤世威诸将亦相继聚拢而来,合军七万余,对外号称大军二十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七 亲兵酒后惹祸事 献忠南下围庐州 且说高迎祥率军进驻凤阳,顾不上歇息便带着闯将李自成以及数名亲兵,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张献忠的老营。 听说高迎祥来了,张献忠赶忙起身走出中军大帐,快步迎至辕门外。见到闯王,张献忠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摊开双手,大踏步向前,给了高迎祥一个大大的拥抱:“闯王啊!闯王!俺老张是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哥哥你给盼来了!” “敬轩,你凤阳这战打得可真不赖!崇祯老儿的金銮殿都被你震了三震,哈哈哈!”高迎祥用力拍打着张献忠宽厚的肩膀,脸上写满了掩饰不住的兴奋。 “哥哥,外头天寒地冻,快快随我进帐,烤火取暖!”一番寒暄后,张献忠一把拉起高迎祥的手,径直往中军大帐方向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张献忠忽然停下脚步,扭头叮嘱定国道:“闯营的这班弟兄们,你可得给老子安顿好了,若有差池,老子剥了你的皮,听到没有?” “遵命!”定国忙不迭地答应一声,随即快步迎了过去。 站在定国面前的是一名身高约有八尺的青年将领,只见他头戴北方农民常见的白色尖话间,一名提着淌血钢刀的西营将领也跟着走了进来,定国扭头一看,原来是老营总管王尚礼的副将刘成敏。 只见刘成敏大大咧咧地向着李自成拱手作了个揖,然后径直走到小太监面前,像拎小鸡般把小太监从地上提了起来,嘲笑一声道:“看你小子还往哪里跑?” 说罢,刘成敏不顾小太监的苦苦哀求,转身就要将他往帐外拖。 见到刘成敏目中无人的模样,一旁李自成的亲兵队长牛二怒了,他一把抓起桌案上的酒碗,重重往地上一摔,然后借着酒劲蹭的一下站起身,手中抱着的酒缸都没顾得上放下,便径直冲上前,横身挡住了刘成敏:“住手!”。 刘成敏见只是一名亲兵,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大声吼道:“好狗不挡路,给老子闪开!” 这一句话可惹了众怒,闯营众人当时就不干了,呼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愤怒地盯着刘成敏:“你说谁呢!说谁是狗?” 刘成敏也不含糊,举着那把带血的钢刀,指向四周,不屑地说道:“老子说的就是你们!咋了?此番打凤阳,咱们西营的在前头冲锋陷阵,你们闯营的却在后头喝酒吃肉享清福!今日有哪个不服的,尽管上来跟老子比划比划,看看究竟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定国见形势有些失控,赶忙起身上前劝解。 然而刘成敏仗着自己是西营的老人,根本不把定国放在眼里:“娃娃,这儿没你的事,给老子闪开!” 牛二怒气冲天,将嗓门提得老高:“放你的狗屁!老子今日就是看不惯你这般欺凌弱小!你是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这小太监,老子是救定了!” “够了!”一直坐在一旁静静喝酒的李自成忽然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呵斥一声道,“牛二你给老子退下!” “是……”见李自成发了话,牛二只得强压下怒火,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侧身准备往旁边让。 没曾想就在此时,那名小太监突然猛地一下挣脱开刘成敏的手,跌跌撞撞就往帐外跑。 “站住!”刘成敏见小太监要跑,连忙拔腿去追,谁知在情急下,竟然跟面前的牛二撞了个满怀。 牛二身壮如牛,刘成敏这一撞,仿佛撞上了一堵墙,一时立足不稳,踉踉跄跄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也活该他今天倒霉,这一退不打紧,万万没想到,一脚却绊在了营帐正中的火盆上。 就在刘成敏倒地的同时,牛二手中那大半缸酒也顺势洒在他的身上,紧接着倾覆的火盆也跟着不偏不倚地倒扣下来,顷刻燃起熊熊大火,将刘成敏烧成了火人。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刘成敏惨叫挣扎着在地上来回翻滚,定国愣是见过许多大场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是目瞪口呆,他赶忙冲出帐外,提来一大桶水,想要把火浇灭,谁知这桶水下去火非但没灭,反倒烧得更旺了。 就在大伙一筹莫展间,刘成敏在火中渐渐停止了挣扎。 牛二很快就被五花大绑地捆到了张献忠的中军大帐中,李自成及一众闯营亲兵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牛二,你该死!”闹出了这么大的祸,高迎祥怒气冲冲地一脚踹翻了单膝侧跪的牛二,然后转头望向张献忠,“事已至此,一切但凭敬帅发落。” 高迎祥在心中暗自思忖,这牛二不过是失手误伤人命,但凡自己稍稍给个台阶,张献忠就可以借驴下坡,化解此事。 哪曾想等了半天,张献忠竟然没有丝毫反应,瞬间的冷场让高迎祥一时好不尴尬。 “敬轩?”高迎祥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啊?”张献忠这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不紧不慢地言道,“哥哥,这牛二是您闯王的兵,俺老张怎好僭越?是杀是放,全凭哥哥决断。” 张献忠摸了摸鼻子,重新又把球踢回给了高迎祥。 这下轮到高迎祥为难了,他只得转向李自成,求助道:“自成兄弟,牛二既是你的部下,就交由你处置吧。” 李自成心里可不糊涂,各路义军间本就是各怀鬼胎,互相火并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刚刚张献忠虽然并没有言明,但这帐中杀气腾腾围着的几十号人,已然摆明了他的态度。如若不杀牛二,今日包括高迎祥在内闯营的这五六号人,怕是别想走出西营半步。 也只能是弃车保帅了!兄弟莫怪,哥哥这就给你个痛快!念及至此李自成一咬牙,猛地抽出佩剑,反手朝着牛二就是一剑。这一剑径直贯穿了他的心窝,牛二吭都没吭一声便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哎呀!自成老哥,俺老张也没说要杀他,你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张献忠万没想到李自成下手竟是如此决绝,一时反倒有些乱了方寸。 “牛二酒后杀人,罪不容赦,该死!”尽管心在淌血,但在表面上李自成依旧是一副淡然的神情。 张献忠很快从慌乱中恢复过来,故作姿态地安慰道:“也罢,人死不能复生,事已至此,且将这个兄弟抬出去,好生安葬了吧。” 张献忠处理此事的态度令高迎祥颇为不悦,可在脸上却没露出半分,只见他淡淡地说道:“这点小事就不劳烦敬帅了,今日天色已晚,我等不再叨扰。待休整两日,咱们便分头进军。天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罢,高迎祥转身带着李自成及众亲兵,护住牛二的尸首,径直退出了张献忠的中军大帐。 两日后,闯营便开拔离开了凤阳,同西营分道扬镳,兵锋直指河南,而张献忠则一路南下,杀向了庐州。 庐州位于南直隶中部,地处南北冲要,是皖南的重镇,全城设有七门,皆重兵防守。城墙高二丈有余,厚四丈,护城壕东深一丈九尺,西深二丈五尺。正可谓城高池深,易守难攻。 张献忠刚出凤阳,知府吴大朴这边就得到了斥候的探报,他连忙加强防备,连夜组织军民在城上搭造窝铺,搬运砖石,并于城头多多堆置灰瓶、火炮、药枪、喷枪,以及滚木等防御工具。 一切准备妥当,可吴大朴还是不放心,又组织军民将城内街市也用砖石包檐环砌,壁间多留小窗,挑选强壮的军士手持长矛藏身其中,以备城破时巷战之用。 二十二日凌晨,西营义军浩浩荡荡地开至庐州郊野,并于城外五里处安营扎寨,将庐州城围了个严严实实。 根据先前的作战部署:张可旺、张定国、张进嘉为攻城主力率部围北城;张化龙、张广才、祁三升率部围东城;张文秀、刘进忠、马元利率部围南城;张能奇、冯双礼、白文选率部围西城。 入夜时分,各路兵马趁着月色,从四面开始向庐州城发起了进攻。 庐州城防严密,城墙坚固,每门皆外设有吊桥。加上知府吴大朴身先士卒,带着城中军民轮番防守,城头上的百子炮更是大显神威,西营义军虽个个奋勇向前,然而在坚城利炮之下却是徒劳无功。 见久久无法攻上城头,二大王张进嘉不禁有些着急,只见他将身上盔甲一扒,打着一身赤膊,举刀高呼道:“弟兄们!不怕死的跟老子上!” 眼瞅着张进嘉翻身下马,带着大约八百名弟兄组成的敢死队,顶着门板冲出了战阵,张可旺和张定国也不敢怠慢,连忙挥军跟上接应。 听闻北门吃紧,吴大朴匆匆带兵前来增援。 站在城头张目四望,只见城下密密麻麻全是火把,几乎烧红了整片夜空。攻城义军虽在火炮及滚木下死伤惨重,却仍旧前仆后继,始终不肯后退一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八 二大王中炮身死 困坚城无奈东走 二大王张进嘉身先士卒,带着八百敢死队头张进嘉阵亡,张可旺一时间悲愤难当,两眼一抹黑,差点儿从马上坠落。 定国心中虽也不好受,然而情势危急又岂是悲伤的时候,他赶忙伸手一把托住张可旺的后背,将他扶稳,然后回身对着众将士高声疾呼道:“弟兄们!随我杀进城去!活捉吴大朴,为二大王报仇!” 大批西营义军鱼贯杀入城中,谁知通往登城马道的四周民宅,门窗皆被新堆砌的砖石封堵,加上道路狭窄,马不得回旋。 事先埋伏于屋内的官军趁机从预留的小窗内伸出长矛往外捅刺,义军骑兵猝不及防,纷纷被刺落马下。 见前队遇袭,定国急令大伙举枪反刺,奈何这窗实在开得太小,根本无法对藏身在屋内的官军造成丝毫伤害,反倒又折损了许多弟兄。 张可旺此时已从悲恸中缓过神来,他催马赶上前来,仔细观察了一番官军的防御工事,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原来他发现,官军预留小窗位置差不多都在人胸口的高度,这个高度对付骑兵正好可以刺杀马匹,对付步兵又能够直中胸腔要害。 然而官军却忽略了致命的一点,窗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只需稍稍猫下腰,这道防御措施便瞬间形同虚设了。 “大伙听我命令,全体下马,跟我上!”在张可旺的带领下,众人贴着墙壁,弯下腰快速前行,果然毫发无损地通过了官军摆下的长矛阵。 一路驱散沿途官军,杀至登城马道下方,只见官军依托着土包,据城而守。土包上方还架起了一门百子炮,炮口正对着马道下方。义军连续几个冲锋不是被翻滚落下的檑木所伤,便是被炮火轰退,始终无法前进半步。 “二弟,平日里就你鬼点子多,可有什么主意?”官军占着地利,张可旺紧皱双眉,却是一筹莫展。 鏖战一宿,此时太阳已从东方升起,刺眼的阳光正好照在脸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有了!”定国面向着阳光,忽然一拍脑门有了主意。他当即下令众人将盾牌、盔甲、刀剑等所有一切能够反光的物件全都集中起来,调整好角度,将阳光全部都反射向登城马道上方的官军阵地。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官军被晃得根本睁不开眼,瞬间成了瞎子。 趁此短暂机会,定国亲自带队再次向城墙上方发起了猛烈冲锋。待藏身土包之后的官军在一片光亮中隐约看见人影时,那一杆杆长枪早已经洞穿了他们的胸膛。 官军的防线虽被攻破,但却并没有溃散,只是稍稍后退,依旧一层一层地聚拢在吴大朴身边,重新组织好了第二道防线。 张可旺登上城墙,直奔向被炸毁的月城城楼,徒手在一堆瓦砾废墟中挖了起来。 挖了许久,这才在废墟下方发现了二大王张进嘉那具残缺不全,烧得半焦的尸体。亲眼见到尸体的那一刻,张可旺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尸体号啕大哭。 哭毕,张可旺一把抹去眼泪,红着双眼,随手从身旁地上抓起一把钢刀,怪叫着朝官军的方向杀了过去:“都给我去死!” 就在此时,城外忽然传来了“铛铛铛”鸣金收兵的声音。原来其余各路攻城义军皆由于精疲力竭,相继停止攻势,张献忠担心张可旺这路人马陷入重围沦为孤军,连忙下令给他们发出撤退的信号。 然而张可旺早已经杀红了眼,对张献忠的号令竟是充耳不闻,依旧死战不退。随着从各个城门增援赶来的官军陆续到达战场,形势渐渐开始逆转。 “大哥,快撤吧!再不走咱们可就被人包饺子了!”定国一把拽住张可旺,不让他再往前冲,然后命令所部亲兵留下一百人负责断后,其余将士护住二大王张进嘉的遗体,迅速与敌脱离接触,朝城门方向退却。 这一百名亲兵尽管对留下来的结局心知肚明,但依然义无反顾地朝着官军冲了上去。 待众人退出城门,城头上的喊杀声也在此刻渐渐平息下来。喧嚣一夜的战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尽管谁都清楚这突然的死寂意味着什么,但谁都没有说破,大伙一路默然无语地退回了营寨。 经此一役,各路攻城义军共计阵亡四千余人,伤者不计其数,可谓元气大伤。张献忠怒不可遏,下令全军休整半日,随后继续攻城。 然而连续攻了七个昼夜,城中守军在吴大朴的带领下见招拆招,随机应变,西营义军在城下丢下了堆积如山的尸体,竟愣是无法攻下庐州城。 就在义军人困马乏之际,又传来了漕督朱大典率部来援的消息,形势对张献忠来说可谓是越来越不利了。 面对困局,二十七日夜间,张献忠在老营擂鼓聚将,紧急召开了军事会议。 张献忠瘫坐在帅案后,抬起头,用手微微揉搓着酸痛的双眼,一脸疲惫地问道:“都说说吧,咱们是打还是撤?” “兵书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官军援兵将至,咱们正好可以来个围点打援,先一举将其援军歼灭,然后再返身继续围攻庐州!到那时,城中守军见援军已溃,必将闻风丧胆!庐州城自是即日可下!”大将马元利站起身,信心满满地说道。 张献忠没有表态,挥手示意马元利暂且坐下,然后继续问道:“大家还有别的意见么?” “父帅,我军数日来坐困于坚城之下,实乃兵家大忌!现敌援军将至,不如撤围东走,攻敌薄弱之处。”说到这里,张可旺起身手执烛台,来到地图前,将手指向了庐州城右下方不远处的巢县。 “巢县?”张献忠从帅案后站了起来,几步上前凑近地图,借着烛台的火光,在地图上摸索起来。 待张献忠看得差不多了,张可旺方才继续说道:“据斥候回报,那崇祯老儿听闻凤阳城破,已责令洪承畴节制各路官军合兵进剿,我军若继续坐困庐州城下,届时各路官军聚集,来个里应外合,则大事去矣!而巢县守军不过千人,知县严宽又是个酒囊饭袋,没有丝毫戒备,取巢县当不费吹灰之力。巢县一破,我军一可以恢复休整,补充钱粮,二能够避敌锋芒,另做打算。还请父帅定夺!” 张献忠将目光转向帐中其他诸将,征求道:“你们说说,可旺之言如何?” 诸将从张献忠对刚刚马元利提出的,围点打援方案不置可否的态度,都明白了他心中的真实所想,加上这些天来伤亡实在过大,大伙都有些心灰意冷,当即纷纷表态道:“我等皆无异议!” 听完诸将的表态,张献忠终于不再犹豫,下定了撤围的决心:“好吧!那就暂且撤围,转攻巢县!大家各自回营准备,明日三更造饭,五更悄悄拔营,切不可惊动城内守军,违者军法处置!” “诺!”诸将同时起身,向着张献忠一抱拳,随即四散归营。 二十八日清晨,天尚未大亮,四面围城西营义军几乎在同时悄然撤围东去,转向巢县。 城内守军苦苦煎熬七个昼夜,几近崩溃,难得这夜居然相安无事,自是睡得异常香甜。待至晌午时分发现城外异样,再派出斥候出城打探时,却哪里还寻得到西营义军的踪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九 严知县掩耳盗铃 张敬轩将计就计 张献忠率军从庐州撤围后,随即转向江北,不动声色地向巢县逼近。义军近在咫尺,然而知县严宽却并没有丝毫察觉。 这日晌午,严知县独自一人坐于后衙的凉亭中,对着几盘小菜独酌自饮。正悠哉游哉,却听衙前堂鼓咚咚咚地响了起来。 这堂鼓怕是有些年头没被人敲过了,骤然响起,严知县吓得差点儿没从石墩滚到地上,酒也瞬间醒了三分。 不一会儿,就见一名衙役匆匆跑进凉亭,一脸慌乱地禀报道:“大人,有城郊乡民击鼓示警,声称有重大敌情相报。” “敌情?什么敌情?胡说八道!这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哪里来的敌情?真是扫兴!”严知县忿忿地抱怨道。 依照大明律令,非重大或紧急情况不得敲打堂鼓,但凡有人敲击堂鼓,衙署官员则必须立刻放下手中事务外出接待。严知县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满和抱怨,也不得不放下酒杯,回里屋换上官袍,紧赶慢赶地走进县衙大堂坐下,那些三班六房的衙役也渐渐聚拢过来,分班成左右两列站好。 严知县正了正自己的乌纱帽,一拍惊堂木,尖着嗓门大喝一声道:“堂下何人击鼓?” 只见一名衣着破旧的老汉匆匆走进大堂,俯身跪在公案前,焦急地禀报道:“小人乃是城西十里金家湾人,今早本欲前往殷王村省亲,谁知刚翻过龟山,便在那二郎庙附近发现一股流寇,约莫百来号人,在庙中生火造饭。小人情急之下躲在土堆后,却见那远处更是烟尘四起,似有千军万马。军情紧急,小人不敢怠慢,特来禀报青天大老爷,望老爷早做防范。” 谁知严知县听完竟是勃然大怒:“不过是些零星响马罢了,何来的流寇?大胆刁民!你可知乱敲堂鼓该当何罪?” “青天大老爷,万历年间,小人便在辽东吃粮当兵!这分明是流寇,绝非普通响马啊!大老爷明鉴!大老爷明鉴啊!”见知县大人不肯相信自己,老汉急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 “好你个刁民,不但乱敲堂鼓谎报敌情,还敢咆哮公堂!来人,先给我鞭笞三十,然后轰出去!退堂!”严知县将惊堂木重重往桌上一拍,然后从公案上的签筒中抓出三支红色头签,一把扔于案前。 在一班衙役“威……武……”的唱喝声和老汉被皮鞭抽打的惨叫声中,严知县大摇大摆地走进屏风,回到凉亭,继续品鉴起他的美酒了。 几杯酒下肚,酒劲上头,严知县就这么伏倒在凉亭下的石桌上,呼呼大睡起来,等到被人从睡梦中推醒,已是傍晚时分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耐烦地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搅了老爷的清梦?” 话音未落,却见师爷正哭丧着脸对着自己,连声催促道:“老爷啊,别睡啦!赶紧逃命吧!流寇距离北郊只有二十余里啦!” 严知县被师爷的一席话,吓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连忙一把拉住了师爷的衣袖,追问道:“什……什么?流寇?流寇真的来了?可曾看清来者何人?” “老爷,流寇旗号上写着‘西营八大王张’,分明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张献忠啊!”师爷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着,若不是衣袖被严知县拉住,他早就已经跑路了。 “张献忠?”听到这个杀人魔王的名字,严知县吓得是魂不附体,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老爷!您不走,小人可得走了!”说罢,师爷一甩衣袖,撇开了严知县,转身撒腿就跑。 师爷这一跑,严知县也顿时反应过来,连忙喊来轿夫,带上一班衙役,乘着轿子一路奔向北门。 城门官见是严知县来了,连忙迎上前去,将官轿拦了下来,好心提醒道:“知县老爷,城外有流寇活动,不太安全,您还是别出城了,赶紧回衙门去吧!” 谁知严知县却是破口大骂道:“胡说八道!哪里来的流寇?赶紧给本官把门打开,本官还赶着要去北郊二郎庙上香!” “二郎庙?那破庙不是都荒废了几十年了么?上得是哪门子香?”城门官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他也不敢得罪严知县,见他一意孤行,也只能吩咐守城士兵将城门打开,放他们出城。 城门刚一打开,严知县便连声催促道:“快走!” 轿夫们于是立刻抬起官轿,在衙役们的簇拥下,仓狂奔逃出了城。 此时,张可旺与张定国正带着数十名亲骑来到城外勘察地形,碰巧遇上了这伙人冲出北门。 “大哥,快看!大鱼自个送上门了!”定国笑着指向严知县逃跑的方向,提醒了张可旺一声。 张可旺顺着定国手指的方向看去,亦是一乐,笑逐颜开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却之不恭了!” 说罢,二人几乎同时扬起马鞭,带着众亲骑呼啸着冲杀过去。 眼凑着义军朝这儿杀来,那些衙役和轿夫当场作鸟兽散,只留下严知县一个光杆司令,呆若木鸡地坐瘫坐在官轿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知县老爷被生擒活捉,守城的官军哪还有抵抗的心思,当即打开城门迎接西营义军进城。张可旺和张定国二人仅以数十人的兵力就轻而易举地拿下了巢县。 严知县又重新回到了那间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县衙大堂,只不过这回他变成了跪在堂下受审的人犯。 张可旺正襟危坐于大堂之上,头上戴着从严知县那儿抢来的乌纱帽,定国则坐在一旁师爷的位置,两名亲兵手执钢刀护于身后。 那班在城外四散逃窜的衙役也被定国叫人给一一抓了回来,安排他们继续手执水火棍,分立于大堂两侧。 只听得张可旺猛地一拍惊堂木,衙役们赶忙扯开了嗓门高喊道:“威……武……” 严知县被惊堂木的声音一吓,浑身忍不住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伏倒在地,颤颤发抖。分明是想要开口求饶的,却愣是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张可旺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 见张可旺问起,严知县赶忙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小人严宽,本县父母官。” “呸!什么狗屁父母官!这世间哪有你这般不顾儿女死活的爹妈?居然还敢枉称父母?该打!”张可旺猛地一拍惊堂木,随即将目光扫向了公案上的四个签筒。 只见签筒上分别写有“执”、“法”、“严”、“明”四个字,而且每个签筒里面,头签的颜色还各不相同。 张可旺伸手在四个签筒上方来回转悠了老半天,却弄不明白这些颜色有何讲究,于是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衙役:“你,过来。” 那衙役不敢怠慢,连忙快步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猫在张可旺面前。 “你倒是跟老爷我说说,这些个颜色都是啥意思?说好了,老爷大大有赏。”张可旺探身向前,笑嘻嘻地询问道。 “回老爷的话,这‘执’字筒里的绿头签是捕签,用来捕人的。那白头签、黑头签和红头签都是刑签,动刑用的。白头签每签一板、黑头签每签五板、红头签每签十板。”衙役小心翼翼地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张可旺听完很是满意,他示意衙役退下,然后一把将“明”字签筒中所有红头签全都给抓了出来,顺手往堂下一撒,喝道:“来人,给这狗官剥去狗皮,重打一百杀威棒!” 众衙役平日里被知县老爷呼来喝去,早已心怀不满,此刻又想着讨好张可旺,怎可能手下留情?当即将严知县的官袍往上一掀,露出白花花的屁股,按在地上,举棒就是一顿猛打。 这每一棒可都是用尽了十二分的力气,下去就是一片血肉横飞,严知县的屁股瞬间被打得稀烂。刚开始他还会哭爹喊娘地鬼叫,几棒过后,就只有呜呜呜的微弱呻吟声了。 这一百杀威棒才刚打了不到三十,严知县已是歪着脑袋没有了动静。其中一名衙役弯下身,往他的鼻子上一探,旋即起身禀报张可旺道:“老爷,这狗官他断气了。” “什么?死了?这也太不经打了!”张可旺意犹未尽地长长伸了个懒腰,“罢了!趁着父帅未到,我可得好好补上一觉。二弟,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张可旺起身绕过屏风,进了后衙。 待张可旺离去,定国嘱咐众衙役将严知县的尸体抬下大堂,去城外找个地方好生掩埋。然后又派人赶往大狱,放出了关押在牢中的两百余号囚犯。这些人中,凡是愿意参加义军的,皆发给衣服和武器,不愿参加义军的则发给路费,自行归家。 一个时辰后,张献忠到达了巢县。他并没有在城中多做停留,而是挥军继续出发,沿着巢湖南岸,一路向着庐江方向杀去。 听闻流寇将至,庐江城中的士绅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去衙门找知县商议御敌之策,不料刚到衙门口才发现,知县早跑路了,衙门内哪还有半个人影。 为了保住家当,士绅们聚集在衙门大堂碰头商议。商议来商议去,最终还是决定东拼西凑出一批金银珠宝,派人送给张献忠,乞求义军高抬贵手。 两大车珠宝很快就运到了张献忠军前,看了眼进献宝物的清单,张献忠不禁暗自骂娘:“好家伙,拿这点儿东西就想打发俺老张,真把俺老张当叫花子了?” 张献忠心中恼火正要发作,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只见张献忠将清单随手揣进自己怀中,换上一副笑脸对使者说道:“这些东西俺老张笑纳了,你且回去转告诸公,俺老张既然拿了你们的东西,自然一诺千金,不打你们的庐江也就是了。” 使者千恩万谢,当即兴高采烈地回城报信去了。 待使者回到城中已是半夜子时,众士绅在衙门大堂内翘首企盼了整整一日,终于等到了人,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使者于是将面见张献忠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大家,顺便添油加醋地炫耀了一番自己的功劳。众士绅大喜过望,当即重赏了使者,然后各自散去,安安稳稳地回家睡觉去了。 谁料这才丑时刚过,一阵喧闹的马蹄声骤然响彻庐江城上空,城中瞬间到处火光冲天。更有人高声惊呼道:“贼兵入城了!” 这一嗓子把整个庐江城都炸了锅,一时间哭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只要是富户人家,义军皆是破门而入,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全部屠尽,然后将府中值钱的物件尽数运出,集中搬至县衙大院中,登记造册。 很快,县衙大院中便堆满了各式各样如小山高的金银珠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十 张献忠奔袭入陕 洪承畴汝州定策 张献忠在庐江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他先是向东打下无为,随后兵锋再次转向西南,接连拿下了潜山、太湖、宿松等城,所到之处连连告捷,沿途官军皆望风而逃。 与此同时,闯王高迎祥和李自成的队伍在进入河南后,也取得了节节胜利。 洪承畴原本打算调集大军到河南分堵合击义军,结果被张献忠在江北这一闹,反倒暴露了长江中下游地区官军防备虚弱的窘况。 江南乃大明王朝的财赋之地,自然不容有失。洪承畴不得不重新调整兵力部署,召集陕西、郧阳、四川、湖广、山东、山西、河南各地官军,试图将义军的活动范围逐步压缩至湖广地区,之后再合力歼灭。 为达成作战目的,洪承畴率秦军主力出潼关,抵达河南信阳,各路官军也在洪承畴的催促下相继赶到。 得知洪承畴出关,张献忠下令全军在南直隶与江西交界处的宿松县稍作休整,随即召集各营主将入城,在宿松县衙共同商议下一步作战方略。 这样重大的军事会议,定国尚未有资格参加,闲来无事,定国于是召集来众亲兵,在营中操练了起来。 经过庐州一役,张定国手下的亲兵折损大半,目前仅存的只有三十八人。人数虽少,但皆是百战余生的精锐。 “老靳,咱俩来练练?”定国站在一旁,见大伙练了老半天,一时技痒,当即卸下战甲,只穿一件灰色粗布衬衣,朝着一个大个子亲兵挥了挥手。 此人名叫靳统武,是定国的亲兵队长,每每作战皆是冲锋在前,勇猛无比,因此深得定国喜爱。大伙见老大亲自出马,纷纷停止了操练,聚拢过来,围成一个圈,将二人围在了中间。 定国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扎下马步拉开架势,示意靳统武先攻。 靳统武也不跟他客气,第一拳便向着定国胸口打去。定国见势双手一扬,架住他的手腕,轻松化解。靳统武当即以退为进,往回一撤手,双拳又直奔着定国太阳穴而去,定国不慌不忙往下一蹲,再次躲过。 “好!”围观众亲兵见两人见招拆招,你来我往,忍不住鼓掌连声叫好。 定国深吸口气,调侃了一句:“老靳,你小子有两下子!小爷我可要认真了!” 说话间,只见定国突然改换了架势,一个开山炮向靳统武打来,靳统武一惊,忙不迭往后侧身躲避。定国见其稍稍露出破绽,迅速抢上前一步,抓向他的前胸。 靳统武不得已,又往左侧躲避,谁知定国这一击只是虚招,他陡然撤回右手,右腿一横,朝着靳统武的双腿扫去。靳统武左躲右闪,正有些站立不稳,加上这扫堂腿来得太急,如何还能躲开?只听哎呀一声,靳统武竟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众人见到靳统武那副狼狈的模样,纷纷哄堂大笑起来。 “笑啥笑!不许笑!有本事你们来!”靳统武涨红了脸,挣扎着就想从地上爬起来。 定国连忙伸手一把拉起靳统武,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道:“老靳,你小子可以啊,这些时日功夫大有长进。” “哼!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迟早有一天,我会打赢你的!”靳统武双手叉腰喘着粗气,脸上写满着各种不服。 “好啊!小爷就等着你!可别再让小爷失望了!”定国冲着靳统武嘿嘿一笑,随即转身又朝向人群,吼了一嗓子道,“李永成、李春铭、陈玺、张成均给我出来!” “在!”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即应声出列。 “来吧,你们四个一起上!”定国稳住下盘,再次拉开了架势。 四人领命一齐上前,将定国团团围住。但见四人高举双拳,如车轮般围绕着定国,连转了好几圈,却始终没有贸然出手。 定国用眼角余光的观察了片刻,忽然嘴角微微扬起,上下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没有丝毫预兆地突然一掌拍在陈玺肩膀,顺势将其往前一带,紧跟一个扫腿,陈玺猝不及防,当场摔了个狗啃泥。 就在电光火石间,定国回身一肘击倒张成均,然后闪身躲过李春铭的攻势,趁对方门户大开,一把抓住李春铭的衣襟,抬膝朝他面门上一送,紧接着又是一个扫腿,将李永成也给撂倒在地。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眼瞅着上一秒还生龙活虎的四个人,下一秒已然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哀嚎鬼叫,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直过了许久,方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大伙于是一齐上前,将四人从地上搀扶起来,帮他们拍去身上的尘土。 定国也正准备上前安慰几句,却听有人在身后喊他道:“好你个张定国!几日不见,又在这儿欺负兄弟们!真是不害臊!” 都不用抬头,只听声音定国就知道,定是香莲来了。 大伙一看到香莲,皆相视会心一笑,当即一溜烟全跑了个精光,只把定国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哎,我说你们干啥呢,别走啊……”定国满脸尴尬,拔腿就想去追。 见定国也要跑,香莲赶忙一把将他拽住,笑嘻嘻地说道:“宁宇哥哥,你跑啥?我有事找你呢!” “唔,有啥事,你说吧。”定国偷偷暼了眼香莲美丽的面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自从离开凤阳,定国还是头一回见到香莲,只见香莲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了一个被红布包裹着严严实实的东西,一把将它塞进定国手中:“喏,这是给你的。” “这是啥?”定国好奇地将红布一层层打开,原来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白色玉佩,“我说香莲妹子,这东西可贵重了,你是哪得来的?” 听定国问起,香莲脸色微微一红,小声说道:“宁宇哥哥,上次凤阳的事……一直想要谢谢你。不知送你些啥,碰巧前些日子在庐江县衙过道上捡到了这个。”香莲偷偷瞥了一眼定国,又继续说道,“昨日我进城问了算命的先生,说这东西能保平安,所以我就想着,平日里天天打仗,刀枪无眼的,不如就把它给你……宁宇哥,你可别嫌弃。” 等到香莲把话说完,定国捧起玉佩,凑近仔细端详了一番,只见在那玉佩之上雕刻着一个精致的倒置宝瓶。 “喏,你瞧这倒置的瓶子,算命先生说寓意着平安到了。”香莲指着玉佩上面的图案,跟定国解释了起来。 定国若有所思地将玉佩又放回了红布内,重新将它包好,一本正经地对香莲说道:“香莲妹子,算命先生的话你听听就好,可别当真了。你想,这东西若真能保平安,它先前的主人,又怎会生死不明,这玉佩又怎会被你捡到呢?” “这……这我倒是没有想过,不过这玉佩多多少少都有些吉祥平安的寓意,戴在身上总不是坏事嘛!”瞅着定国不解风情,香莲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不悦的神情。 “可,这东西实在太贵重了……”定国手里握着的玉佩,就好像一个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瞧着定国这副模样,倒是香莲突然恼了,一把将红布包裹着的玉佩从定国手中抢了回来,气哼哼道:“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不要拉倒!姑奶奶我还不稀罕!” 说罢,香莲头也不回,转身就跑。 “香莲,我不是那个意思……”望着香莲远去的身影,定国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心中暗道,“莫不是我说错了啥?” 就在定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时候,却见靳统武快步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二将军,敬帅有紧急军令下达,命咱们即刻拔营向西,经湖广走郧阳故道入陕。” “好呀!这是要打回老家了!”定国听罢心中忍不住一阵狂喜,早把香莲生气的事给抛在了脑后。 原来,就在刚刚的军事会议上,张献忠采纳了张可旺避实击虚的战略,决定趁洪承畴的秦军主力离陕,向西长途奔袭,经霍山、英山入湖广汇合马守应、过天星等部,然后经枣阳、襄阳,循郧阳故道,夺占官军兵力空虚的商州。 当天夜里,张献忠所部义军便悄然离开宿松,不知所踪。紧随其后的官军再度扑了个空,洪承畴的围剿计划又一次宣告了破产。 四月初,洪承畴在汝州召开军事会议。 在会上,洪承畴总结了近期围剿失利的原因。他认为制贼当有长策,先前官军追到河南,义军便去陕西,官军追到陕西,义军又重新退回湖广、河南,如此来回折腾,空耗钱粮不说,却始终无法消灭义军。若想扭转这一被动局面,必须改变策略。 为此,洪承畴命左良玉、尤世威、邓祖禹诸军专门扼守陕西和河南、湖广边界的关隘道路,阻截义军流窜,同时又命山西巡抚吴甡严守黄河渡口,防止义军由陕入晋。 在封堵了各个入陕的咽喉要道后,洪承畴亲率曹文诏、贺人龙、艾万年、张应昌等官军主力,向着陕西进军。 尽管心中明白胜败之数未可知,但洪承畴还是决定孤注一掷。 五月,张献忠与高迎祥再度合兵,只不过此番合作,双方心中都有了芥蒂。为了争夺联军统帅的位置,张献忠、高迎祥二人更是争执不下,始终无法达成统一的意见。 最终,双方只得各让一步,约定从东西两个方向攻打凤翔府,谁先破城便奉谁为主。 哪知这凤翔却是块难啃骨头,军民死守城池,闯营和西营两路义军愣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依然没能撼动这座孤城。 面对眼前这座难以逾越的屏障,李自成无奈地向高迎祥劝谏道:“闯王,再打下去除了白白折损弟兄们的性命,又有何意义?算起来洪承畴大军应该离此不远了,咱们不如赶紧撤吧!” “也只能如此了,传令下去,入夜咱们便撤。”高迎祥原本心中正有此意,没想到倒和李自成想到了一块,他当即点头表示了同意。 “临出发前,咱们需要通知西营么?”忽然想起张献忠,李自成于是随口问了一句。 高迎祥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且让敬轩替咱挡住洪承畴,岂不妙哉?”话一出口,高迎祥与李自成二人皆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次日天亮,张献忠正欲继续率军攻城,却有斥候来报说,闯营已连夜退兵。再一打听,洪承畴大军居然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前锋距此只有半日路程了。 “他娘的,俺老张玩了一辈子鹰,临了倒让鹰给啄了眼!通知弟兄们,赶紧撤!”张献忠可不想独自跟洪承畴的官军主力面对面硬拼,当即忿忿不平地下达了撤军的命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十一 漫天烽火照西京 共襄连营战关中 张献忠在凤翔城下被闯王高迎祥狠狠摆了一道,差点儿没被洪承畴包了饺子。哪知这才刚撤出凤翔,高迎祥又派来信使联络,邀他前往会盟,信中言语恳切,态度谦卑。 原来此时入陕的各路义军皆已汇聚到了西安城下,但西安毕竟是陕西省城所在,城防坚固,重兵云集。而在诸路义军中,也就数高迎祥和张献忠两支队伍最为强悍,倘若张献忠不来,单凭高迎祥,想打下西安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此时,洪承畴大军正在回援途中,大伙儿全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合则生分则死。 大战一触即发,张献忠也顾不得先前的恩怨,当即下令全军掉转向东,朝着西安进军。 随着张献忠的加入,汇聚于西安城外的各路义军总兵力达到了整整二十万,连营五十里,声势浩大,烽火照西京。 西安若失,天下震动。虽说这群流寇除了高迎祥和张献忠外,其余大多都只是乌合之众,可洪承畴还是不敢冒这个险,他赶忙将主力官军及后勤辎重队暂时交予贺人龙统领,并千叮万嘱,务必日夜兼程回援西安。 贺人龙自是满口答应,洪承畴随即带着曹文诏连同其本部一千精锐轻骑,先行一步,星夜抄近道赶回西安,布置城防。 洪承畴前脚刚入城,义军后脚便将西安围了个水泄不通。顾不上庆幸,洪承畴立刻召集城中各级文武官员,共商御敌之策。 众官员七嘴八舌地争论了老半天,还没等他们商议出个所以然,城外义军就对西安发起了猛烈的攻势。按照先前议定的作战方略,西营义军的主攻方向是北面的安远门。 由张可旺率兵五千打头阵,张献忠自领大军在后压阵。 张可旺踌躇满志地领兵来到护城河边,然而城头上的官军却没有半点儿动静。张可旺不知是否有诈,于是分兵一千为前队,将扶梯架在护城河两岸当作浮桥,过河后,前队义军又将梯子竖起,沿着城墙一字摆开,随后鱼贯向上攀爬。 眼看着就要登上城头,可官军却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张可旺心中暗想道:“难道是官军弃城而逃了,不然怎么半天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正在胡思乱想间,忽听得城上一声炮响,一时间飞矢如蝗,更有官军两人为一组,端着铁锅,稍稍倾斜,将烧热的火油浇灌下去。 火油所到之处,惨叫哀嚎声不断,攀爬的义军悬在半空,猝不及防,不断有人从扶梯上跌落,摔得粉身碎骨,更有人见火油将至,干脆两眼一闭,自己跳了下去。 其余过河的义军,不是被乱箭射死,便是在慌乱撤退途中被水淹死,最终逃回对岸的竟不到百人。 见义军退去,官军立刻将架在城墙上的扶梯尽数扯上城去,劈碎烧毁,又有人缒下城,取了跌死城下的义军首级,号令于城楼。 首战就折损了一千弟兄,在后压阵的张献忠惊愕之际,忙令张可旺收兵回营。 回到营中,张可旺人不卸甲,马不离鞍,一脸不甘地请战道:“父帅为何突然收兵?孩儿刚刚一时大意着了官军的道,这便重新组织人马攻上城去!” 张献忠摆了摆手:“那火油着实厉害,白日里爬城,若城上再打出火油,恐难以躲避。且让弟兄们吃饱喝足,待天黑之后再做计议。” 待至子时,张献忠仍让张可旺领兵五千前去攻城。再次来到护城河边,张可旺又派出一千人去打头阵,照先前办法过河,然后将梯子靠着城墙,一齐往上爬去。 在一片黑暗中,张可旺抬头见那城上并无灯火,许多人相继爬进了城垛,心中不禁大喜道:“这回可算是成了!” 谁知就在此时,听得城上一声炮响,霎时间,城头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登城义军全都陷入了官军预先布置好的,挂满倒钩的大网中,失去了反抗能力。 不消片刻,登城义军就被官军斩杀了个干净,人头尽皆抛下城来。 张可旺正在懊恼间,却见身后老营方向忽然火光冲天,他暗道一声不好,赶忙收兵回救老营。 原来就在张可旺攻城之际,曹文诏带着一千精锐轻骑趁着夜色,只打开一个城门缝,依次牵马悄然出城,在城外集结完毕后,便对张献忠的老营发起了突然袭击。 张献忠此时正在中军大帐内盯着沙盘,焦急地等待着张可旺破城的消息,骤然听见外头杀声四起,知道情况有变,连忙从王尚礼手中接过自己的“天赐飞刀”,大踏步朝帐外走去。 刚走出大帐就看见整个老营已然陷入了一片火海,火光中到处是骑在马上,来回穿梭砍杀的官军骑兵,混乱间一时竟不知到底有多少敌人。 张献忠一连将两名近身的官军砍翻下马,正想着继续上前拼杀,却被王尚礼给死死摁住。 王尚礼拽着张献忠的胳膊,冲他大吼道:“敬帅,敌情不明,不可贸然行事,不如暂避风头,再做打算!” 说罢也不管张献忠同不同意,招呼着众扈卫赶紧架起张献忠撤退。 等到张可旺引军回到大营时,曹文诏早已带着官军呼啸而去了。 在王尚礼和十余名扈卫的拼死保护下,张献忠一路向西狂奔了十几里,直到遇上了赶来救援的张定国和他所部三十八骑亲兵,这才终于勒马停了下来。 西营这边攻城屡屡受挫,其他几路围城的义军也没能好到哪去,在洪承畴和曹文诏的严防死守下,二十万义军在西安城下碰得是头破血流,根本没有讨到半点儿便宜。 眼瞅着贺人龙的官军主力渐渐逼近,众义军首领碰头一议,决定不再执着于攻打西安,各路人马当即化整为零,分头行动。 六月,闯王高迎祥西攻平凉,谁知曹文诏率轻骑一路紧随其后,咬着不放,给闯营义军造成了巨大伤亡。 见曹文诏脑袋发热,孤军深入,高迎祥于是在宁州湫头镇设下埋伏,一举歼灭了曹文诏和艾万年的数千精锐骑兵。 曹文诏、艾万年阵亡的噩耗传回西安,洪承畴心如刀绞。 到了九月,高迎祥与张献忠再度合兵,与洪承畴大战于关中。 洪承畴率军南渡渭水,前部一万人在南岸背靠着渭水扎下营寨,其余主力尚在北岸。 张献忠端坐于马上,远眺着官军的渭南大营,信心满满地对身后诸将言道:“都说洪承畴熟读兵法,老谋深算,老子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如今官军前队背靠着渭水,已是无路可退,只需我军一个冲锋,定能将其全部赶进河里喂鱼!” “时不我待,若是官军尽数渡过渭水,再想要击败他们,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张可旺当即向张献忠请战道,“父帅,孩儿愿率兵夜袭,一举捣毁官军的渭南大营!” 张献忠点头表示了同意:“今夜,你且与定国率三千人马偷袭敌营,若不能胜,提头来见!” “诺!”张可旺与定国异口同声地抱拳领命道。 当夜,三千西营骑兵,马衔铃人含枚,悄然摸到了官军渭南大营前。只见营寨内灯火昏暗,巡哨官军更是东倒西歪地倚靠着木栅栏呼呼大睡。 见此情形,定国不禁有些怀疑,提醒张可旺道:“常听人说洪承畴治军极为严谨,如今大战在即,官军营寨却是如此疏于防备,其中必然有诈!” 张可旺却是不以为然地哈哈一笑道:“老二你多虑了,从河南至陕西,洪承畴一路跟在咱们屁股后头,早已是疲惫不堪,又何足惧哉?” “大哥,兵不厌诈,还是小心些为妙。”定国忧心忡忡地又劝了一句。 “也罢,给你留下五百人在外接应,其余弟兄随我杀进去!”说罢张可旺不顾定国的劝阻,一马当先直奔官军渭南大营而去。 一路上并无官军阻拦,很容易就冲到了寨门,张可旺毫不犹豫地拍马冲入寨中,杀散巡哨的小股官军,撞进中军大营,却见其中空无一人,张可旺心中暗道不妙,连忙调转马头连呼撤退。 此时,四处突然火光四起,张应昌、祖宽、左光先三路官军一齐杀出,将张可旺这数千人团团围住。张可旺左突右杀,奈何官军人数太多,纵然他勇猛无比也难以招架。 眼见身旁弟兄一个个倒下,张可旺不禁仰天长叹道:“吾命休矣!” 就在这紧要关头,官军后方一阵人马纷乱,转眼间只见一哨骑兵硬生生地将包围圈撕开一个缺口,杀了进来,领头一人高喊道:“大哥,快随我冲杀出去!” 张可旺定眼一看,原来是定国。 二人当即合兵一处,抓住官军包围圈稍稍露出的破绽,拼死冲了出去。 数日后,官军主力尽数渡过渭水,进驻渭南大营,至此官军已经完成了全面攻击的准备。 洪承畴于是命张应昌、秦翼明率川陕两路官军为前驱,自己在后压阵,浩浩荡荡地向着义军阵营压了过来,张献忠和高迎祥亦不示弱,亲领西营和闯营两路义军应战,双方旋即在渭水南岸平原展开了激战。 大战正酣,不料祖宽所部辽东军突然从义军后侧杀出,义军腹背受敌,顿时阵脚大乱。 眼见无法取胜,为避免全军覆没,张献忠急令定国领三千精锐在后阻击官军,自己则带着主力护住老营,与闯营一道迅速脱离与官军的接触,向东退却。 “弟兄们,随我上!”面对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定国毫不迟疑,领着众亲兵及三千精锐迎着官军杀去,数万官军瞬间如潮水般将这三千人吞没。 陷入重围中,定国却并不慌乱,只见他下令以三人为一个作战单位,互相倚着背,分散开来各自作战。官军虽然人多,陡然遇到这般战法一时竟是束手无策,围攻了半晌,却始终没能占得上风。 战了约有半个时辰,眼见主力已经走远,定国这才命令众人慢慢朝自己方向靠拢,然后兵合一处,瞅准官军两路人马中间的空隙,奋力突围而出。 义军主力已然走远,即便歼灭眼前这一小股人马也是无济于事,洪承畴长叹一声,下达了鸣金收兵的指令。 自打入陕以来,在洪承畴的围追堵截下,义军屡屡受挫,加上陕西天灾人祸,到处一片萧条,后勤补给极为困难,为了不被困死在此,张献忠与高迎祥、整齐王、闯塌天、扫地王、一字王、顺天王等部一致决定联营杀出潼关,分十三营东进。 一时间,二十万义军向东齐头并进,尘横四十里,老弱在内,精骑在外,络绎百里。 左良玉、祖宽两军相距七十里,当义军路过他们防区时,眼见义军势大,两人皆只在各自山头遥望,任凭义军大摇大摆过境,然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撤兵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十二 来朝弃军孤身走 世威兵败朱阳关 合兵冲出潼关后,十三营义军当即化整为零,抄击诸路,截烧官军粮草,一时间官军粮道为之断绝。 张献忠与老回回一路,先是在灵宝县驻扎,做出一副准备从茅津渡河,窥取山西的架势。这一着吓得山西巡抚吴甡连忙调集全省之兵,在蒲解一带防守。 趁此机会,张献忠忽然虚晃一枪,掉头翻越华阴南原绝岭,进入了陕西与河南交界处的卢氏县境内。 朱阳关守将尤世威与其兄弟尤世功、尤世禄三人素以作战勇猛著称,因其所部皆是精兵悍将,故洪承畴命他与参将徐来朝分别扼守雒南兰草川及朱阳关天险,并反复告诫道:“此两地皆是流寇出入陕西的门户重地,你二人切不可掉以轻心!” 尤世威领兵赶至朱阳关,时刻将洪承畴的嘱托铭记于心,当即着手修整关隘,囤积军械粮草,积极备战。 这日,突然听闻流寇犯境,尤世威迅速点齐了五千精兵出关阻截。 且说西营义军一路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来到卢氏县境时早已是精疲力尽。还没来得及休整,不料尤世威突然引军杀至。仓促应战下,西营义军死伤无数,不得不退往商州、雒南一带山中。 为了预防张献忠卷土重来,尤世威一面下令全军驻扎在野外山中,将唯一的出山通道牢牢堵死,一面派人联络驻防雒南的参将徐来朝,欲图两头堵截,彻底将张献忠困死在这大山之中。 正当张献忠进退维谷,狼狈不堪之际,上天竟在此时送给了他一份大礼。 原来徐来朝在得到张献忠兵败,正朝着自己辖区逃来的檄报后,立刻点齐三千人马,由自己亲自统领,前往迎敌。 谁料军中粮饷匮乏,加上山里条件艰苦,没走几日士兵皆怨声载道。徐来朝立功心切,对此不闻不问,众官军士卒群情激奋,吵闹起来,竟再也不肯前进半步了。 说也凑巧,这一幕偏偏被奉命下山打探军情的义军斥候看在了眼里,斥候立刻赶回军中,向张献忠禀报。张献忠听后大喜过望,当即催动大军杀向山下。 西营义军居高临下,如疾风骤雨般从山中杀出,官军阵脚松动,眼瞅着就要顶不住了。徐来朝见势不妙,抛下三千官军,一溜烟自个儿逃跑了。 主将带头一跑,其余官军更加没有了斗志,顷刻土崩瓦解,四处逃散,不到半日居然全军覆没。 张献忠在雒南打得热火朝天,尤世威那边的日子也不好过。 此时已是入秋,山里昼夜温差极大,官军身着单衣,加上各种毒虫侵咬,军中竟爆发了严重的病疫。趁着尤世威所部官军战力大损之际,张献忠再次翻过大山,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逼近官军营寨。 凄厉的号角声打破了夜幕的宁静,张献忠身先士卒,跃马横刀率先冲进官军寨门,张可旺、张定国引军紧随其后,顷刻间杀声震天,响彻夜空。 陡然遇袭,然而这支官军竟不同以往,他们很快自发组织起了抵抗,各自依托寨中各种有利地形,与西营义军展开激烈拼杀,双方混战在一起,陷入了僵局。 尤世威从睡梦中惊醒,顾不得披甲,赤脚拖着长刀冲出大帐,加入战阵。 尽管官军拼死抵抗,但人数远远不及义军,又受疫病影响,战力大不如往昔,渐渐不支。尤世威唯恐张献忠分兵偷袭朱阳关,连忙下令全军后撤,退往关城,凭险据守。 官军且战且退,而张献忠却是紧追不舍,双方将战火一路烧到了朱阳关下。 由于朱阳关地势狭小,不利于大规模作战,张献忠于是让张可旺和定国为前驱,引军五千,对朱阳关发起进攻。 朱阳关位于卢氏县南部,南通襄郧,西接关陕,是豫陕鄂三省交汇之地,既为西入陕西商洛之门户,又为南下宛襄之咽喉,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退回关城的官军尚有两千余人,加上先前留守的五千,共计七千人。亏得朱阳关周围大山环绕,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且守关不比守城,不用担心敌人四面合围,只需守住正面即可,因此官军虽有折损,可在局部人数上,反倒还占据了优势。 为确保万无一失,尤世威将中军行辕建在了关城城楼之上,亲自督军坚守,另派人紧急向洪承畴飞檄求援。 而西营义军方面,经过渭南惨败,先前缴获的十几门大炮尽数被丢弃,没有炮火的掩护,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强攻了。 张可旺和定国当即各自点齐兵马,从关城左右两侧,向城墙发起了猛烈攻击。 尤世威坐镇城楼,下令将弓弩手分作三队,第一队站在城墙垛口前,拉弓握箭,瞄准城下;第二队蹲在女墙之后,隔着瞭望孔,双目凝注;第三队则整齐排列在登城楼梯上,仰头挺胸,随时待命。 见义军进入射程范围,尤世威一声令下,第一队与第二队弓弩手轮番起身,交替放箭。一旦有人倒下,则第三队立刻有人上前补位。 “收弓,滚石檑木准备!”眼见西营义军拼死冲到城下,尤世威把手一挥,弓弩手纷纷退后。 与此同时,大量石头、檑木从城墙垛口上扔出。 攻城义军有的被砸得脑浆迸裂,有的被巨石压住下半身,还没来得及挣扎,又被紧随而至的檑木砸死。 由于缺乏攻城工具,加上尤世威奋力拒守,张可旺和定国整整攻了一日也未能够拿下关城。 趁着夜里,尤世威命五百壮士缒城而下,欲图偷袭义军大营。不料张献忠对此早有防范,五百壮士陷入重围,全部战死。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从此尤世威更加坚定了自己固守待援的作战方略,任凭西营义军在关下如何挑衅,都不肯再出关半步了。 尤世威不肯出关,张可旺只得让定国继续攻城吸引官军的注意,自己则带着五百人一路悄悄将地道挖至关城下方,并将炸药塞进了坑道。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城墙瞬间被炸出了一个缺口。 见城墙倒塌,攻城义军欢呼着一拥而上,想从这里冲进关城,谁知尤世威对此早有防备,城墙后居然被挖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壕沟,沟内布满了削尖的竹刺。 最先冲进城的西营义军见状赶忙停下脚步,但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仍在继续往前,人头攒动间,许多前面的人被挤下壕沟,送了性命。 官军弓弩手也在此时就位,朝着缺口方向乱箭齐放,入城的西营义军乱作一团,死伤无数,在壕沟和缺口内丢下了无数的尸体。 张可旺不得不再次下令退兵,等到西营义军退去,官军迅速用土包将缺口重新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老二,若不能尽快突破朱阳关,等洪承畴援军一到,我们就要真被困死在这里了。”各种办法想尽,也没能拿下朱阳关,张可旺不禁有些垂头丧气了。 “大哥,事已至此,且给我五百人,让我再去试一试吧。”定国双眉紧锁,决定亲自带队冲城。 听说定国要亲自上,张可旺忙摇头阻止道:“老二啊,万万不可!你若有个闪失,我该如何向父帅交代?” 二大王才死没多久,为此自己还挨了张献忠五十军棍,张可旺可不想再次重蹈覆辙。 然而定国主意已定,毅然决然地说道:“大哥,如不能尽快突破朱阳关天险,大伙全都得死在这里,就让我试一试吧。” 见劝不动定国,张可旺猛地一跺脚,咬牙说道:“也罢,这刀山火海,哥哥今日陪你一起闯!” 二人随即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刚经过一场恶战,正在歇息休整的西营将士面前,振臂高呼道:“弟兄们,有谁愿随我二人死战攻城?” 西营将士们倏忽一愣怔,知道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在一片慷慨激愤的吼声中,一支五百人的敢死队片刻间便组成了。 众敢死队员一齐卸去衣甲,赤膊着上身,手执一把短刀,以十个人为一个单位,抬着五十把梯子,怒吼着,像发疯的公牛般,朝着关城冲去。 城头上的官军被西营义军这般不要命的攻击给惊呆了,一时竟忘了放箭,任凭这支敢死队冲到城下,迅速架起了梯子。 “弟兄们,随我上啊!”张可旺与定国二人身先士卒,高呼着口号,率先攀上了城头。 官军弓弩手此时也回过神来,纷纷扔下手中弓箭,拔出刀剑,与登城义军战在了一起,双方在狭窄的城墙上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 定国一面砍杀着近身的官军,一面朝着身后陆续登上城墙的敢死队员们高吼道:“弟兄们,给我杀!” 话音未落,只见定国弯腰从一名死去官军的身边捡起一块盾牌,将短刀往嘴里一叼,纵身从城楼上跳下,杀向了城门。 受到定国的鼓舞,敢死队员们个个如打了鸡血般,以一当十。城门很快就被定国拿下,随着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大股西营义军旋即蜂拥而入。官军死的死,逃的逃,全军溃败。 尤世威及游击刘肇基、罗岱也都身负重伤,幸亏亲兵拼死护卫,方才突围而出。 随着朱阳关被攻破,洪承畴意图封堵义军于陕西的作战方略再次宣告了失败。 崇祯帝眼见洪承畴仅陕西一隅之地都穷于应付,现如今义军大举出关,想必更是力不从心。于是下旨由卢象升总理直隶、河南、山东、四川、湖广诸省军务,赐尚方宝剑,专门负责中原地区的防务,洪承畴戴罪立功,只需管好西北地区的防务即可。 至此,东西两方各自负责,不再进行大规模的跨省围剿,而是分头进攻所辖地区的义军。 自卢象升就任军务总理以后,立刻对军事部署做出了重大改变,他调集官军主力,以祖宽、祖大乐、李重镇的辽东军为中坚,其余各部配合,固守于洛阳。 十月,张献忠经阌乡抵达灵宝,与此同时,祖宽率领的三千辽东铁骑也朝着灵宝奔来。 得知这股官军只有三千人,张献忠心中颇不以为然,心想自己有十几万大军,几十个人对一个,难不成还能打输了不成? 因此,张献忠并没有将祖宽放在眼里,当即摆好阵势,准备一举击溃辽东铁骑。 然而事态的进展大大出乎张献忠的意料,祖宽率领的三千辽东铁骑只用了一个冲锋,就将自己十几万大军冲了个七零八落,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直到这时,张献忠方才醒悟,自己这十几万拖家带口的军队,在辽东铁骑面前,只不过是群待宰的羔羊。 在这危急关头,张献忠作出了一个极其明智的决定,跑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十三 草木皆兵九皋山 风声鹤唳圪料镇 面对祖宽的追击,张献忠一路向东败退,不想竟意外碰见了老熟人,闯王高迎祥。 两支义军汇合后,总兵力达到了三十万,张献忠顿时又有了与官军一较高低的底气,他与高迎祥一合计,决定主动攻打阎乡,扭转目前的不利局面。 阎乡本就是穷乡僻壤,加上这几年兵荒马乱,更是人烟稀少,仅凭区区一千乡兵,哪里抵挡得住三十万大军的进攻,不到半日功夫,就被义军攻陷。 得到阎乡失守的塘报,卢象升急忙飞檄祖宽和左良玉出兵围剿流寇。 祖宽率领的三千辽东军全是骑兵,而左良玉所部皆是步兵,行军速度本就相差很大,加之左良玉对剿贼之事一向不太积极,一路走走停停,犹如郊游,等祖宽到达阎乡时,左良玉所部竟还在离出发地不远的地方转悠。 见祖宽孤军深入,高迎祥立刻派遣李过抽调两万精锐骑兵,穿插至祖宽与左良玉中间,将两路官军的联系拦腰截断。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高迎祥和张献忠并没有将主力大军压上围攻祖宽,只是让张可旺领兵三万前往拦截,自己则攻打陕州去了。 结果这边才刚拿下陕州,那边祖宽和左良玉也已将阻拦他们的李过和张可旺打得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高迎祥与张献忠此时正打算继续攻打洛阳,不想后方传来败报,他们不得不停下了进军的步伐。 洛阳是不能再去了,如果祖宽和左良玉率领大军杀到,义军必将陷入内外夹击、腹背受敌的境地。两人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分头行动,毕竟祖宽和左良玉这两个家伙就算再厉害,手里也不过几万人,绝不可能分兵追击。 谁知这回他们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在得知义军分头逃窜的消息后,左良玉与祖宽迅速分兵,由左良玉追赶高迎祥、李自成,祖宽则继续围剿张献忠。 自打被崇祯皇帝调入关内,三千辽东铁骑从河南追到陕西,又从陕西回到河南,一连数月来回奔波,即便这支军队再强悍,到了此时,也多少有些熬不住了。 祖宽心想张献忠带着老营行动迟缓,自己休息一夜也不打紧,于是下令全军就地安营扎寨,待次日再行追击。可他转念又一想,万一跑了张献忠,对上头不好交待,保险起见,还是让副将祖克勇领兵一千继续追击,不必交战,只须一路尾随,不让张献忠逃脱即可。 尽管也是筋疲力尽,但祖克勇在接到命令后,还是二话不说地领兵出发了。 经过一夜奔袭,在黎明时分,祖克勇终于在葛家庄附近追上了张献忠的老营。见西营义军疏于防备,祖克勇当即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玩命追了一夜,祖克勇心中正憋着一肚子气,现在刚好全都发泄在了张献忠身上。伴随着马蹄声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义军从睡梦中惊醒,想要抵抗却哪里来得及,顷刻就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望着丢下营寨落荒而逃的义军,祖克勇却并没有下令追击,毕竟到了此时,辽东铁骑早已是强弩之末,想要再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张献忠吃了败战,一路逃进嵩县九皋山,这才总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依托着九皋山的险要地势,张献忠暂时在此安顿下来,招兵买马,恢复元气。 再说祖宽,率兵追至九皋山脚下,当即传令全军安营扎寨。虽然他也很想将张献忠一网打尽,但西营义军不但人多势众,还居高临下占据了险要地势,又是在山里,骑兵的优势大打折扣,单凭他这区区三千人,是无论如何都攻不上九皋山的。 既然无法强攻,那就只有智取了,一场诱敌深入的大戏随之拉开了帷幕。 这日清晨,定国带着一小队义军正在山中例行巡哨,忽然发现一支由数百人组成的官军在山涧中穿行,为首一员将领身材魁梧,衣甲鲜明。 定国曾在战场上几度与祖宽打过照面,今日虽然隔着老远,但还是一眼便认出,此人必是祖宽无疑。 定国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言自语道,“这祖宽居然脱离大军独自上山,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念及至此,定国一面让人继续跟踪官军行踪,一面亲自赶回老营,向张献忠禀报军情。 这几个月来,张献忠过得很是窝囊,明明自己有着十几万大军,却被祖宽的三千辽东铁骑撵着四处奔逃,如今更是被逼躲进了九皋山中,这若是被其他义军首领知道,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张献忠心中早就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这回好不容易赶上有落单的官军,领头的居然还是那尊煞神祖宽,自然不肯轻易错过。 只见张献忠一拳重重捶在了帅案之上,愤然言道:“俺老张横行天下这么多年,从前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个曹文诏算是对手!可如今曹文诏已死,本以为可以过上几天舒坦日子,没想到却又来了个祖宽!” “擒贼先擒王,今日这祖宽自寻死路,倒是怨不得我等!父帅赶紧下令吧,孩儿这就带兵过去,一刀结果了他的狗命!”张可旺迫不及待地请命道。 哪知张献忠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张可旺的肩膀,一脸自负地说道:“小子!这回可不成!俺老张必须亲自出马,亲手将祖宽的脑袋割下来,当夜壶用。” “父帅,祖宽突然出现在这里,孩儿担心有诈!还是小心点为好!”定国总觉得这股官军出现得太过蹊跷,似乎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上来。 张献忠听罢却是哈哈大笑道:“若是在平原也就算了,如今进了山,那骑兵能顶个屁用?俺老张这十几万张吃饭的嘴也不光是吃素的!定国,你且留守老营,可旺随我出战!” 随着战鼓声隆隆敲响,张献忠亲自带着数万西营义军从山上冲了下来,准备一举消灭这支落单的官军。 可让张献忠感到意外的是,这支官军看到成千上万的义军朝他们冲来,非但没有被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反倒杵在原地,淡定地注视着西营义军由远及近。 难不成是这些官军都被吓傻了?就在张献忠纳闷之际,埋伏在四周的辽东铁骑突然冲杀出来。 这些天,西营义军已被祖宽打出了阴影,一见辽东铁骑杀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时间竟是草木皆兵,哪还有接战的勇气,纷纷丢盔弃甲,四散逃命。 张献忠想要喝止,但兵败如山倒,却哪里阻拦得住。 祖宽也没有心慈手软,带着人马一路尾随着逃跑的西营义军向山上杀去,沿途遇人就杀,不留一个活口,稍稍跑得慢的,皆成了辽东铁骑的刀下亡魂。 有溃军在前带路,官军更是一鼓作气杀进张献忠的老营,随之奔逃下山的义军,又在官军的包抄下溃为两路,老回回和九条龙一路东走偃巩,张献忠一路南逃汝州。 将义军驱赶下山后,祖宽依旧不依不饶,继续分兵追杀。 辽东军疾行如风,赶在张献忠的前头,在必经之路姑家庙设下了埋伏。 张献忠猝不及防,再次大败亏输。好在辽东铁骑人数不多,之前又分了兵,因此尽管又折损了不少将士,但好歹还是建制完整地冲破了祖宽阻截,继续朝着汝州方向夺路狂奔。 待退至圪料镇,张献忠正打算收拢溃军,重整旗鼓,谁知却再次遭到了辽东铁骑的围击。 “吾命休矣!罢了罢了,俺老张竟也有今日!”眼见老营被官军冲了个七零八落,家眷死伤无数,张献忠心态瞬间崩了,这回他是哪也不想去了,就这么径直往地上一坐,闭眼等死。 这可急坏了身旁众人,张可旺、张定国、张文秀、张能奇兄弟四人连忙一齐向前,不由分说架起张献忠就往外冲,老营总管王尚礼也带着五百扈卫紧紧护住两侧。 也不知跑出去多远,好不容易摆脱了官军,正在庆幸之际,却只听张文秀哎呀一声惊呼:“香莲还陷在老营!” 听说香莲有危险,定国心急如焚,他让张可旺护着大伙先走,自己则与文秀一道,带上靳统武及众亲兵,返身折了回去。 此时圪料镇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官军主力都派出去追杀溃散的义军,镇子只有少数人在打扫战场,数百名老幼家眷则被麻绳拴住,圈坐在一起,旁边有五六个官军看守着。 张定国一马当先冲散留守官军,将众家眷全部解救下来,然而仔细一看,在这些人中并没有香莲。 “你们有谁见到了香莲?”张文秀焦急地问道。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继摇了摇头。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定国于是让文秀及众亲兵保护家眷,先行追赶大部队,自己则独自留下继续寻找香莲。 “二哥,我就香莲一个亲人,可就拜托你了。”临行前,张文秀含泪嘱托道。 “香莲何尝不是我的亲人,三弟你就放心吧!她平日里行事机灵,肯定不会有事的。”尽管心中也是万分焦急,但定国还是强自镇定,拍着文秀的肩膀安慰了一句。 目送众人走远,定国旋即翻身上马,在镇子及附近郊外搜寻了起来。只见方圆几十里尽是伏尸遍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香莲!”夜幕降临,定国骑在马上,边走边喊,直喊到喉咙干哑也没得到一点儿回应。 正当定国心灰意冷之际,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宁宇哥,是你么?” “香莲?是我!你在哪里?”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定国瞬间振奋起来。 “我在这儿!”香莲用尽浑身最后一丝气力大喊了一声,便再也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寻声而至,定国终于在一个泥泞的大坑中发现了蜷缩在地的香莲,只见她浑身是血,也不知究竟伤到了哪里。 定国飞身下马,快步冲到香莲身旁:“香莲,你醒醒!不要吓我啊!香莲!” 然而摇晃了半天,香莲都没有丝毫反应。眼见香莲气丝游离,定国不敢耽误,赶忙将她从坑中抱起,驮于马背之上,飞快地朝着义军退却的方向赶去。 老营中,老神仙的营寨内灯火通明,定国与文秀二人焦急地在帐外来回不停地踱着脚步,心急如焚。也不知等了多久,老神仙终于一脸疲惫地掀开帐帘走了出来。 “香莲怎样了?没事吧?”定国与文秀不约而同地冲了上去。 “小姑娘不过只是些皮外伤,加上在野外受了些风寒,现如今已无大碍,很快便能醒来。二位将军,你们就放心吧。”听完老神仙的话,定国于文秀隔着帐帘,远远望了眼躺在帐中沉沉睡去的香莲,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数日后,义军在龙门、白沙一带再次与祖宽相遇,这一回张献忠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与辽东铁骑拼死一搏。辽东铁骑尽管凶悍,但毕竟人少,在十几万人不要命般的冲击下,不得不让开一个缺口,将西营义军放了过去。 总算逃出生天,张献忠随即下令,全军继续东进,向南直隶转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十四 赠良驹国能收徒 抱不平文秀踹营 摆脱了辽东铁骑的追击,张献忠率军进入南直隶地界,一路南走,在江北同闯王高迎祥、闯塌天刘国能等部义军再度会合,连营数十里,拥众数十万。 与此同时,后金皇太极突然叩关南侵,东北边境告急,崇祯帝急诏洪承畴、卢象升、祖宽率军北上驰援。一时中原大地官军力量空前薄弱,各路义军压力骤减,终于有了难能可贵的喘息休整时间,洪承畴与卢象升先前的努力,尽皆前功尽弃。 这日,定国正在营中操练亲兵,趁着歇息的功夫,亲兵李永成忽然嬉皮笑脸地来到定国身边,打趣道:“老大!这些日子总是看你练拳,好没意思!不如今日用兵械耍上几招,给咱们众弟兄开开眼如何?” “好!老大耍几招!耍几招!”大伙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跟着起哄道。 定国腼腆一笑,招呼一旁的靳统武道:“也罢,那我就献丑了,舞上几刀给大伙助兴!老靳且去帐内把我佩刀取来。” 靳统武兴奋地答应了一声,当即跑进帐中,捧来定国的随身佩刀。 定国右手接过刀,左手轻抚一遍刀身,继而刀身向上扬起,身子顺势往后一跃,刀随影动,便舞弄了起来。 只见钢刀在定国手中左右回旋,上下开合,竟不露丝毫破绽。众人围在一旁观看,皆是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定国舞得正高兴,却听见营门外有人忍不住喝彩道:“好刀法!” 众人闻声纷纷扭头去看,定国也把刀往侧身一收,停了下来。 只见喝彩之人约摸三十七八岁,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络腮胡,头有客人上门,定国忙从帐中迎了出来,抬头一看却是香莲,赶忙上前,关切地询问道:“香莲妹子,怎么是你呀?伤都还没好利索,咋就到处乱走?瞧这天寒地冻的,快进帐烤火,暖暖身子!” 定国忙不迭地让开半个身子,把香莲迎进帐中。火盆里的火烧得正旺,在火光的映衬下,香莲的脸显得格外通红。就着火,香莲烤了烤自己冻得有些发紫的手,过了片刻,手指方才渐渐恢复了血色。 “伤口还疼么?”定国率先开口,打破了空气中的尴尬气氛。 香莲微微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不疼了,谢谢你宁宇哥,那天若不是你,我怕是……” 定国连忙打断了香莲的话:“别说那些不吉利的,没事就好!你可是我最亲的妹子,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在你心中,我仅仅只是你的妹子么?”香莲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声。 香莲的说话的声音太小,定国一时没有听清,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妹子,你说啥?” “没啥。”香莲原本就是通红的脸瞬间又红了几分,“宁宇哥,你喜欢我么?” “傻丫头,当然喜欢啊!”定国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道。 “我说的不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你懂不懂?”见定国半天没有开窍,香莲心中不禁又气又急。 香莲的反应让定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那是啥?” “宁宇哥,如果说……我是说如果,让你娶我,你会愿意么?”这种话从一个姑娘家口中说出来,总感觉有些奇怪,但对香莲来说,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啊?”定国根本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事,陡然被香莲问起,顿时语塞,“我……我一直当你是亲妹妹,怎么会有这种心思?” “好的,知道了。”香莲将头微微向上仰起,强忍着不让眼泪从眼眶中流出,“就当是我自作多情了吧!”香莲随即一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营帐,留下定国一人呆呆地望着火盆中窜起的火苗,不知所措。 “张定国!你给老子滚出来!”没过多久功夫,就听外头传来了张文秀的声音。 “三将军,三将军!老大正在歇息!”在陈玺的阻拦声中,张文秀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张定国的帐中。 只见定国躺在军榻上,呆呆地望着帐顶,文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翻了火盆,扭头对着跟进来的陈玺说道:“你且出去,我跟他有话要说!” 陈玺朝定国吐了吐舌头,做了个自求多福的表情,然后怏怏退了出去。 文秀上前一把将定国从榻上拽了起来,怒目圆瞪道:“张定国!你是不是欺负香莲了?自打从你这儿回去,她便一直哭个不停,什么人也不肯见!” 定国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鸟!你倒是说话啊!”文秀当场就急了。 望着文秀焦急的神情,定国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香莲她……她让我娶她!” “咦,这是好事啊,怎么?你拒绝了?”听定国这么一说,文秀啥都明白了。 “这……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换谁,谁能接受的了啊!”定国一脸的委屈,“况且你是知道的,一直以来我都只把香莲当做亲妹妹,从没有往那方面想啊!” “张定国!跟你说,我可就这么一个亲妹子,既然她看上了你,你就不能委屈了她!这事就这么定了!现在咱们就去找父帅!”文秀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拉定国。 “可是……”定国还在犹豫。 见定国婆婆妈妈的样子,文秀当场就不乐意了:“可是什么可是?我就问你,到底喜不喜欢香莲?” “自然是喜欢,可……”定国有些语无伦次。 “喜欢不就成了,还可个屁啊!走,找父帅去!”也不管定国答不答应,文秀拽起定国便出了营帐。 谁知在才走刚到寨门口,却意外撞见了香莲。 “哥!你跟我回去!”香莲双眼红肿,语气却是十分坚决,“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十五 老神仙妙手回春 刘香莲夜探情郎 崇祯九年,年方十七岁的张定国已然长成了一个相貌英俊的大小伙子,由于平日里坚持自学兵法、地理、天文,熟读《通鉴纲目》,加之言谈举止间对人谦逊有礼,颇有儒将风范,故在西营中,人皆呼其为“小柴王”,又因在作战中与四弟张能奇同以勇猛著称,得外号“万人敌”。 正月初六,张献忠与闯王高迎祥、闯塌天刘国能等部义军再度合兵,聚众三十万,围攻滁州城,但见义军环山为营,前后百余里,场面蔚为壮观。 次日,各路义军从四面八方对滁州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一时间滁州内外炮声隆隆,杀声震天,攻城梯铺满了整个护城河。 滁州城城防坚固,周长九里一十八步,筑有下水关,三拱洞。共有东、南、西、北四座大城门楼,以及小东门、小西门两座小城门楼,分别为东门化日门、小东门环漪门、西门永丰门、小西门观德门、南门江淮保障、北门拱极门,四周护城河阔两百余步,深两人没并无多大作用,若在南北两面激战正酣之时,咱们出其不意地突袭东门,或许反倒能够取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话虽如此,但为谨慎起见,还需再观察一番城内官军的布防,方可决断!”白文选随即将马鞭指向环漪门外不到五里的一座小山包,“我看那儿不错,正好可以居高临下,观察城内官军的布防情况。” 顺着马鞭所指的方向望去,文秀一脸担心地提醒道:“那儿好是好,就是离城太近,正是炮火覆盖范围,倘若被官军发现,不堪设想!” 定国听后却是微微一笑:“不碍事,此刻夜色正浓,咱们悄悄摸上去,官军定然发现不了。” 拿定了主意,三人当即带着靳统武及三四名亲兵,趁着夜色悄悄登上了那座小山包。 从山上往下看去,护城河内侧是一圈又深又宽的壕沟,并置有各种鹿砦障碍。而在壕沟鹿砦的后面,还有由各式桌椅门板堆砌而成的一圈屏障,想必已经浇满了火油,一旦义军突破鹿砦,城上官军便会放火将其点燃。 再放眼朝城内望去,只见夜幕下,滁州城内灯火通明,整座城仿佛是一个方圆十里的巨大火焰方圈。借着月色,隐约可见城墙上旌旗错落,更有鼓声阵阵,摄人心魄。弓弩手、炮手,皆藏身于垛口之后,严阵以待,大小街道亦布满有序间隔的步兵方阵,负责阻挡突入城中的义军。 城中央的署衙广场上更是临时搭起了一座十余丈的高台,战时主将可以在此发号施令,调度全局。 “滁州守将究竟何人?”看了半晌,白文选忍不住赞叹道,“你且看这城中布防,虽因匆忙略显简陋,却是严谨异常,若想攻下滁州,非得十倍以上兵力不可。” 看得正入神,忽然只见城头火光一闪,靳统武心中暗叫不好,可哪里来得及,一发炮弹正不偏不倚落在了人群正前方。 黑烟渐渐散去,大伙七手八脚地将伤员从土中刨了出来。 “二哥!”文秀发现定国满脸是血,一动不动地躺倒在地,吓得是魂飞魄散,赶忙冲上前,一把将定国抱在怀里,拼命摇晃着他的身子,“二哥!你醒醒啊!可别吓我啊!” “我还没死!哭丧呢!”定国刚刚被炮弹的冲击波震晕,被文秀这么一晃,顿时醒转过来,见文秀抱着自己嚎啕大哭,忍不住跟他开了个玩笑。 “呸,好你个张定国!居然装死匡我!”文秀气急败坏,一撒手便把定国重新扔回了地上。 “啊!”摔在地上的瞬间,定国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剧痛,伸手往后一摸,湿漉漉的一片全都是血。 “老大,你受伤了!”借着月光,靳统武发现由于失血过多,定国的脸色竟有些惨白。 就在这时,城楼上的炮又响了。如果说刚刚那炮只是试探,这回官军可就是玩真了的,十几发炮弹几乎同时落在了山头上,直炸得火光冲天,地动山摇。 “快!护住两位少将军!速速回营!”在隆隆炮火中,白文选大声嘶吼着,指挥大家保护定国与文秀一路撤下小山包,退回了营寨。 “医官何在?快来救人!”一进营寨,白文选便大吼大叫地喊来了营中的医官。 哪知医官看了眼定国的伤势,当即一摇脑袋,焦急地对众人说道:“二将军的伤太重,小人无能为力!必须立刻送往老营,请老神仙救治!若是迟了,怕老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很快,定国便被连夜送进了老神仙的营帐,老神仙检查了一番定国后背的伤势,双眉紧锁,当即将众人全都轰出帐外,帘布一盖,忙活起来。 在睡梦中骤然听闻定国受伤,张献忠自是心急如焚,顾不上点灯,随手抓起一件长袍披在身上,立马朝老神仙的营帐赶了过来,就连穿反了鞋都没有察觉。 听白文选讲述完定国受伤的经过,张献忠忍不住破口大骂道:“鸟,让你们佯攻,就老老实实的佯攻,逞什么英雄好汉!” 骂完了白文选,张献忠还不解气,又冲到寨门口,冲着滁州城的方向怒骂道:“待明日俺老张进了滁州城,定让尔等鸡犬不留!” 直到天色发白,老神仙这才掀开帐帘,一脸疲惫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见老神仙出来,众人赶忙一拥而上,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 “我说老神仙,定国这小子没事吧?”张献忠的脸上写满了从未有过的焦虑和不安。 “放心吧敬帅,这娃娃命硬,死不了。”老神仙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都散了吧,刚敷了药,睡得正香呢。” 听说定国无恙,大伙皆长舒了一口气。 “鸟!老神仙的话你们没听见么?还杵在这里干啥?都给俺老张听好了,这几日,除了送饭换药的,谁也不许过来打搅定国!违者军法处置!”说罢,张献忠背着手,穿着那双反了的鞋,有些滑稽地踱步离开了。 大伙把心装回了肚中,也随之相继散去。 夜色渐深,老营中的烛火相继熄灭,只有几支巡哨的扈卫在其中来回穿梭。 忽然,只见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黑衣人先是在几个稍大的营帐外仔细观察了一番,随即又转向别的营帐,一连找了七八个营帐,最终在定国养伤的帐前停下了脚步。 黑衣人正欲掀开帐帘,陡然听见身后巡哨扈卫一声大喝:“站住!什么人!” 黑衣人大吃一惊,转身就想跑,谁知众扈卫早已将他团团围住,哪里还逃得掉。 其中一个小头目手举钢刀,指向黑衣人,厉声道:“小子,老子盯了你老半天了,这么明目张胆地闯进来,还真当我们这些人是瞎子么?” 听到外面的声响,定国也忍着伤痛,挣扎着从军榻上爬起,穿鞋走了出来。 “且让我看看你究竟何人?”小头目边说边用刀将黑衣人脸上的黑布撩开,黑布挂在刀尖上,一张清秀的脸庞随之露了出来。 借着火光一看,定国不禁大吃一惊:“香莲?怎么是你?” “咦?刘姑娘?”见到是香莲,小头目也很是吃惊,“我说大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打扮成这副模样干啥?我还以为是官军派来的奸细哩!” 定国挥手示意小头目带着众扈卫退下,等大伙走后,他方才开口询问道:“妹子,我说你这演的是哪一出呀?” “呸,张定国!你还有脸问?还不是因为你,让本姑娘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不然姑奶奶用得上这么偷偷摸摸的么?”香莲气鼓鼓地将一个巴掌大的白色陶瓷小瓶扔给了定国,“喏,这是上好的金疮药,这玩意可金贵了,老神仙那儿都没有,拿去敷伤口,很快就能好!” “所以,你这大半夜的,就是来给我送药的?”定国拿着药,心中不禁有些暖洋洋的。 “不然呢?”香莲没好气地瞥了眼定国,“你这个人,从头到尾,就不懂说一个谢字么?” 定国刚想开口,却见香莲把食指往嘴边一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好了!别谢了!我走了!” 说罢,香莲忙不迭地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次日清晨,张献忠正打算继续大军继续攻城,忽然得到斥候急报,卢象升率总兵祖宽、游击罗岱,以及杨世恩等诸道兵驰援滁州,前锋距离城东五里桥只有二十余里了。 “卢象升?祖宽?他们不是都被崇祯老儿调出关了么?咋回来得这么快?”再次听到这两个煞神的名字,几个月前的梦魇又重新笼罩在了张献忠心头。 城东是西营的辖区,官军援军的出现令张献忠不敢掉以轻心,当即传令全军暂缓攻城,为了防止官军里应外合,张献忠让张能奇领兵三万围北门,张文秀领兵一万围东门,此外还给王尚礼留下三万人守老营。 一切布置完毕,张献忠又命张可旺率一万骑兵火速向东,务必抢在官军之前夺占五里桥,将卢象升的天雄军堵在桥头,自己亲率马步军七万随后就到。 诸将各自回营调兵遣将,定国则因为伤势未愈,被留在了老营中。 大战在即却不能上阵杀敌,定国自是焦急万分,不知前线战况如何,只能眼巴巴地伫立在营门前,朝东面战场的方向不停张望着。 大约过一个时辰,有传令兵飞马而至,但见传令兵浑身血污,必是刚刚经历过一番血战。 定国赶忙迎上前去,一把抓住传令兵的马缰,焦急地询问道:“战况如何?” “二将军!敬帅与官军大战于城东五里桥,眼瞅着已占了上风,谁知辽东兵突然出现在身后!我军腹背受敌,大败!敬帅担心老营安危,让小人即刻赶回报信,让老营迅速向北退却!” “快!随我去见王叔!”定国知道情势危急,顾不上自己身上有伤,当即领着传令兵,快步奔向老营总管王尚礼的营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十六 分兵驰骋河南境 皆为乡里各默契 在击溃张献忠五里桥的阻击后,官军分为南北两路,向滁州城外围的义军发起了全线进攻。 且说卢象升亲率两万天雄军,一路杀至位于滁州城南二十里的闯军营寨前,抬眼望去,只见高迎祥将大部分营寨都建在了山中密林,卢象升不禁哈哈大笑,对着左右说道:“当初陆伯言火烧连营七百里,不想今日贼兵竟重蹈覆辙,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随着卢象升一声令下,天雄军火箭齐发,火借风势,闯军营寨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在一片惨烈的哀嚎声中,卢象升一骑白马,如天神下凡般身先士卒冲杀进来,闯军连营俱溃,四散奔逃。 闯王高迎祥兵败如山倒,带着残兵败将向西北方向退却,先是攻凤阳不克,随后经怀远、蒙城,入河南。至二月,又被官军击败于七:“诸位,如今河南正闹饥荒,百姓多剥树皮,嚼草根度日,食人之事亦不绝于耳。如此境地,再去河南,除非能打下开封、洛阳几座大城,否则我们拿什么去供养数万大军?诸位!且扪心自问,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如何啃得动开封、洛阳这两块骨头?这个问题,少将军可曾想过?” “这……”张可旺一时语塞,诸将也纷纷陷入了沉思。 这时,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定国站了出来:“父帅,孩儿以为入河南之计可行,但必须化整为零,分兵游击于豫楚两省交界处,此处官军力量最为薄弱,正可以一面获得湖广的粮草补给,一面牵制两省官军,使其疲于应付。” 听完定国的话,张献忠终于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转身走回帅案,环顾一眼四周道:“分兵袭豫鄂,定国这个主意不错,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众人一阵交头接耳,尔后纷纷摇头,张献忠于是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无异议,诸将听令!” 见张献忠要发号施令,帐中诸将皆挺直腰板,竖起了耳朵。 “张可旺、张广才,令你二人领兵一万取夏邑!张文秀、刘进忠、马元利,你三人领兵一万取砀山!张能奇、冯双礼、白文选,你三人领兵一万取太康!张化龙、祁三升、窦名望,你三人领兵一万取归德!”张献忠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扫地王,“一川兄,你且与俺老张一路,取虞城!咱们五路人马齐头并进,让官军首尾不能相顾!” “父帅,那我呢?”见诸将都得到了作战指令,唯独没有自己,定国赶忙追问道。 “定国啊,你伤势还没痊愈,就继续跟着老营行动吧!这冲锋陷阵的事,暂时就不用你操心了。”见定国还想开口,张献忠当即摆了摆手,不给他丝毫反驳的机会,“好了,大家各自回营准备去吧!明日卯时出发!” 次日,西营义军浩浩荡荡地从永州城外拔营起寨,兵分五路分略河南。 由于饥荒,自打进入河南地界,饥民皆纷纷相从,西营义军又很快如滚雪球般壮大起来。 面对前来围剿的官军,张献忠胜则趁势长驱,不胜则散金于地,美其名曰买路钱。而驻防河南的官军皆是秦兵,与西营义军多为同乡,临阵之时往往互诉疾苦,只待他们抛下牲口及辎重,便放任其离去,官军将领无力阻止,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越往河南腹地走,眼前景象越是惨不忍睹。所到之处皆饿殍遍地,那些曾经的田地早已荒废,土地干裂,庄稼枯萎在地里,沿途村落更是人迹罕至,一片荒芜。 定国带着众亲兵在老营前方五里外开路,途经一个废弃的村落,“二斗金”忽然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原地不停打转,不愿再前进一步。定国心中纳闷,于是下马查看,路旁是一户破败的房屋,定国走上前,正欲推门,谁知那扇房门竟砰地一声自己掉了下来。 “二斗金”受了惊吓,转头就想跑,可缰绳攒在定国手中,跑也跑不掉,只得不停嘶鸣着。 就在这时,隔壁屋子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缝隙,一个皮包着骨的瘦弱男孩从里面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找谁啊?” 望着男孩那双饿得发蓝的眼睛,定国一时心如刀绞,连忙让靳统武取来干粮,递到男孩手中。眼见男孩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定国赶忙又给他递上一壶水,连声安慰道:“慢点吃,别噎着!” 等到男孩把干粮吃完,定国这才俯下身,关心地询问道:“你的亲人呢?” “没了。”男孩小声说道,“娘把吃的留给我,饿死了。爹爹后来吃多了树皮,拉不出来,肚子涨得老圆,最后也死了。” 听了男孩的话,定国紧握住双拳,强忍着不让眼泪从眼眶中流出:“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 “我叫大春,刚十岁。”男孩怯生生地望了眼定国,发现定国也在看他,赶忙收回眼神,重新低下了头。 “遇到义父那年,我也与你这般大。”定国忽然想起了那一天,那是崇祯三年,他还只是一个吃不饱饭的孩子,在采树皮时,遇到了义父张献忠,此情此景恍如昨日,“大春,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能管饱饭么?”大春挠了挠脑袋,满脸期待地望着定国。 “放心吧,顿顿管饱!”靳统武一把将大春搂在怀里,泪如雨下。 至四月,张献忠由勋襄入兴安、汉中,再度与闯王高迎祥合兵,进驻川陕一带山区休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十七 狩野味定国献技 走子午闯王遇难 由于缺粮,在川陕山中的这些日子过得很是艰苦,加上四处闹饥荒,山里的野味也比往日里少了许多,经常蹲守一整天,依旧空手而归。 这日,文秀与定国再次相约进山狩猎,定国提着弓弩,文秀手持匕首,两人顺着一条被杂草覆盖的小径,慢慢朝深山里走去。 “三弟,快看!”定国正在前面走着,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忙蹲下身,招手示意文秀过来。 文秀快步上前一看,原来在前方那片烂泥地上,有串一直延伸至不远处树丛中的大型兽蹄脚印,这串蹄印形状完整,应该是刚刚才留下不久的。 文秀用手量了量蹄印的尺寸,居然有两个巴掌大,心中不禁暗暗称奇道:“可真是奇怪,平日里这附近最多也就有些山鸡、野兔出没,今天倒遇上了个大家伙!” 定国虽然也有些紧张,但面上依旧表现得沉着冷静,他拍着文秀的肩膀,安慰道:“别怕,这样的大家伙,可不是咱们想遇到就能遇得到的,若果真被咱们撞上,正好让它试试小爷我弓弩的威力。” 两人正在说话间,不远处的树丛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定国一面示意文秀噤声,一面不动声色地抬起弓弩,机警地注视四周。当细微的声音再次传来时,定国迅速将弓弩瞄向声音发出的位置,文秀也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匕首。 毕竟还不知道树丛里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凶恶猛兽,定国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在一片寂静中,只听见自己心脏快速跳动的砰砰声。 定国向文秀使了个眼色,两人当即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向前靠近,这时沙沙声再次传来,还伴随着“哼哼”的奇怪叫声,脚下的泥土也明显有被动物拱过的痕迹。 “野猪?”虽不知这家伙到底有多大,但起码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只野猪。 然而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着实有些尴尬,与野猪还有着一定距离不说,视线还被树丛遮挡,弓弩根本无法瞄准。文秀转头看了眼定国,用眼神征求他是否继续靠近。 定国点了点头,然后屏住呼吸,继续往前挪动,文秀也紧随其后。 拨开眼前的树枝,终于见到了野猪的真身。好家伙,只见这只野猪的毛色乌黑发亮,体形约有两个成人大,正背对着他们,用那又长又尖的鼻子不停拱着土,似乎是在翻找食物。 头一次见到这么大只的野猪,文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野猪十分机警,尽管两人已是小心翼翼,但仍旧被它察觉,立刻抬起头转向他们,鼻子里发出“哼哼”的怪叫,身上的鬃毛也全都倒竖了起来。 见野猪就要攻击,定国端着弓弩没有丝毫犹豫,嗖的一箭就射中了野猪的面颊。然而这野猪皮糙肉厚,非但没有倒下,反而暴怒着冲了过来。 “二哥快跑!”文秀脸色大变,赶忙催促定国逃跑。 定国知道,此时此刻想逃已经来不及了,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于是再次举起弓弩,一口气将箭袋中五六只弩箭全都射了出去。 野猪身中数箭,却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很快便冲到了定国面前。定国于是将弓弩往野猪脑袋上狠狠一砸,顺势一个翻滚闪到一侧,躲过了野猪的攻击。 “匕首!”定国冲着文秀大喊一声,文秀忙不迭地一甩手,将匕首抛了过来。 定国当即飞身跃起,一把接住空中的匕首,又是一个侧翻,贴近野猪身后,朝着它的腹部狠狠扎了进去。 野猪哀嚎一声,终于轰然倒地。 “这畜生,可算是死了。”定国长吁一口气,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回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不禁也有些后怕。 “厉害!”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就看见一个穿着胖红袄的少年鼓着掌,从树丛里钻了出来,“二弟,瞧你这身手,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定国闻声看去,原来是自己的结拜义兄李来亨,只见李来亨手中拎着几只刚打的野兔,正满脸欣喜地望着自己。 “大哥,你今日的收获不小啊!”看着李来亨手中的野兔,张文秀忍不住直咽口水。 “呸,你小子别得便宜还卖乖!我就算再打上一百只兔子,也不及你们这一头野猪!”李来亨满脸忿忿不平的神色,“我咋就遇不上这般好事?真是苍天无眼啊!” 张文秀伸手接过定国手中的匕首,指着地上的野猪尸体,嘿嘿一笑道:“大哥莫恼,小弟这就去给这只黑毛畜生扒皮去毛,咱们今晚好好开开荤!” 李来亨听后顿时来了兴致,当即迫不及待地说道:“哈哈,这可真是太好了!不过咱们也不能光吃肉,实在是太腻了!我且回营去寻些其他食物!” “大哥那你可得快去快回了,若是回来迟了,到时候就只有骨头留给你了!”定国撸起袖子,边拔着野猪尸体上的弩箭,边对着李来亨玩笑道。 李来亨佯装生气道:“呸!你们敢?不怕小爷打爆尔等的狗头!” 文秀正在一旁费力地生着火,刚想反驳几句,谁知刚一张嘴却被连呛了两口浓烟,当即不停地咳嗽着,就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见到文秀这副狼狈的模样,定国与李来亨皆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跟你们说笑了,小爷我这就下山回营,你们可要等我回来再吃!听到没有!”李来亨收起笑容,故作严肃地叮嘱道。 定国向前推搡了一下李来亨,不耐烦地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快回吧!这野猪皮糙肉厚,没这么快收拾好,你就尽管放心去吧!” 李来亨这才放心地拎着野兔,猫腰钻进了树丛。 没过多久,文秀就将一条清理干净的野猪腿分切成块,然后用从野猪身上拔下的弩箭,将肉串好,又撒了点盐,放在火上炙烤起来,一阵阵肉香随之飘散在夜晚山林的空气中。 定国嘴里叼着一根树枝,倚靠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眼睛死死地盯着篝火上的肉块,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大快朵颐一番。 “大哥咋还不回来?不如咱俩先吃点,尝尝味道如何?”文秀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眼瞅着肉已烤熟,两人决定不等李来亨,先行享用美食。 刚从篝火上取下肉,却听见黑暗中传来了李来亨的声音:“好啊你俩!不等我来,便要偷吃!” 循声看去,只见李来亨怀抱着一个大酒坛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笑嘻嘻地说道:“有肉无酒,岂不可惜?” “咦,大哥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美酒?”一见有酒,定国与文秀顿时来了兴致。 李来亨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嘘,小声些!这可是我从郝摇旗,郝叔那儿偷偷捎来的,莫要让他知晓。” “郝叔向来嗜酒如命,他的酒想必差不到哪去!”文秀笑嘻嘻地接过酒坛,将封泥拍开,仰头就是一大口,然后将酒坛递给定国,定国喝完一口后,又把酒递回到李来亨手中。 喝了酒,三人索性扔掉串在肉上的箭杆,一把抓起才刚刚出炉,还在滋滋作响的野猪肉,顾不上烫手,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大哥,昨日听父帅说起,闯王欲效法三国时魏文长的子午谷奇谋,袭取关中?不知可有此事?”定国边咀嚼着嘴里的肉,边忧心忡忡地向李来亨打听起闯营的情况。 “可不嘛!这些天,大爷爷为了这事,都跟闯王闹翻了!每次军事会议都吵得不欢而散,可无论大伙怎么劝,闯王都听不进去。哎!”提起这事,李来亨收敛起了笑容,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表情。 定国一脸惊愕地望着李来亨,就连塞了满嘴的肉也都忘了咀嚼:“所以闯王还是决定入子午谷了?” 李来亨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事已至此,大爷爷再怎么劝,闯王也是不听,最终闯王还是决定分兵一半进入子午道,留大爷爷带兵在谷口接应。” 定国摇了摇头:“这子午谷道途险路长,谷口纵有千军万马又如何接应得上?闯王糊涂啊!”。 “可我听闻闯王一向都是虚怀若谷,从不刚愎自用,这回实在太不像他了!”文秀在旁边听了半天,也忍不住插嘴道。 定国猛地用力折断一根树枝,随即发出了一声叹息:“子午道艰险难走,耗时日久,岂能不走漏风声?一旦官军有备,在谷口设下一支伏兵,我军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必将陷入绝境!” “这我又何尝不知,但闯王主意已定,哪还有转圜的余地,也只能祈求上苍保佑一路顺利,能赶在官军察觉之前冲出子午谷了。”李来亨用树枝来回不停拨弄着燃烧的篝火,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五月,高迎祥不顾张献忠和李自成的劝阻,留下李自成部守住子午谷入口,独自率军北上,欲袭取西安。 见劝不住高迎祥,为吸引官军的注意,张献忠遂引兵复归湖广。 得到军情探报,卢象升迅速集结本部天雄军、祖宽的辽东军,以及在河南境内的其他各路官军,齐聚豫西洛阳一带,打算堵住张献忠折返中原的通道。 而高迎祥才刚入子午谷没两日,坐镇西安的三边总督洪承畴就已然知晓了他的行踪。陕西各路官军随即迅速行动起来,负责围剿高迎祥的重任,自然落在了陕西巡抚孙传庭的身上。 中原战事如火如荼,与此同时,远在辽东的皇太极也没有闲着。为了缓和与汉族人民的敌对情绪,冲淡宋金对峙历史的回忆,同时又由于“清”字有“廓清天下”之意,且依据五行学说,“满清”带水,而“朱明”含火,正符合水能克火、清能胜明的吉兆,于是将女真族改为满族,同时宣布将国号从“大金”改为“大清”,自称皇帝,改元崇德,以这年为崇德元年。 七月,经过一个多月的艰难行军,高迎祥终于走出了人迹罕至的子午谷,不曾想迎接他的,却是孙传庭在盩厔南边黑水峪布下的天罗地网。 面对绝境,很多人动摇了。 在马召原战斗中,干公鸡张二与一斗谷黄龙为了活命决定出卖高迎祥。他们趁着雨后大雾,高迎祥下马张弓射敌之际,偷偷将其坐骑拉走。 待高迎祥察觉,已成孤家寡人,他不得不脱下甲胄,隐蔽于草丛中,却仍不幸被贺人龙俘虏,后押送至北京遇害。 闯王高迎祥死后,李自成虽在部将的拥立下承袭闯王,但毕竟此役损失太大,特别是失去了像高迎祥这样有着崇高威望的领袖,闯营士气大为低落。 待至九月,辽东烽烟再起。清军入关,崇祯帝急调卢象升的天雄军驰援京师,一时间,湖广境内再度空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十八 立军令星夜奔袭 列奇阵巧取襄阳 十月,趁着中原官军驰援京师,湖广兵力空虚的间隙,张献忠自均州,老回回马守应自新野,蝎子块拓养坤自行唐,三路义军号称二十万,齐头并进,向着襄阳进军。 大军开拔在即,诸将聚集于张献忠的中军大帐,共商作战方略。 “此番攻打襄阳,诸位谁愿为先锋?”张献忠端坐于中军大帐帅案之后,目光如炬。 如今官军主力虽然不在,但襄阳毕竟是一座天下闻名的坚城,想当初不可一世的蒙古人,在襄阳城下也被足足拖了六年时间,大伙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张献忠见没人答话,正欲发作,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最末端传来:“父帅,孩儿愿往!” 张献忠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义子张定国。 “噢?定国,你小子想打头阵?”张献忠吃惊地看着定国。 “父帅,此战关系重大,二弟缺乏领兵经验,还是让我去吧。”张可旺看出了张献忠的迟疑,随即也站了起来。 张可旺人送外号“一堵墙”,从这个外号也能看出,他善于坚守防御,但攻城略地绝非其所长。然而除了张可旺,一时间,似乎也找不出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张献忠犹豫了片刻,带着商量的语气问向定国:“定国啊,襄阳毕竟是湖广省城所在,不如……” 没等张献忠把话说完,定国当即异常坚决地表态道:“父帅,孩儿愿立军令状!如若无法拿下襄阳,甘受军法处置!” “军中无戏言,你此话当真?”虽然心中对定国的表态颇为赞许,然而张献忠的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 “自是当真!”定国稚嫩的声音,却是掷地有声。 “好!笔墨伺候!”孩子毕竟已经长大,是时候放手让他历练一番了,念及至此,张献忠最终改变了主意。 很快,定国就将写好的军令状递了上去,张献忠看过之后,随手将状纸收入怀中,肃然言道:“即然如此,张定国听令!” “末将在!”张定国朗声应道。 “张定国,本帅命你为先锋!拨付给你两万精兵,即刻出发,袭取襄阳!”张献忠从案上签筒中取出一枚令牌,伸手递向定国,就在定国上前准备接令时,张献忠忽然又把手微微往回一收,望着定国,目光凛凛,“莫要让俺老张失望!” “父帅放心!定国必不辱使命!”定国忙不迭地答应道。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张献忠这才郑重其事地将令牌交给了定国,定国紧握令牌,抑制住心中的狂喜,朝着张献忠一抱拳,随即转身,大踏步走出了中军大帐。 回到亲兵营中,定国唤来亲兵队长靳统武,对他吩咐道:“老靳,快把弟兄们都喊来,我有话跟大伙说。” 没过多久,定国麾下的一百多名亲兵便在帐前列队完毕,靳统武立于队伍的最前面,在他身后还站着李永成、李春铭、陈玺、张成均四个亲兵头目。 “弟兄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定国将目光扫向众人,故意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父帅已经答应,此次攻打襄阳,由我做先锋!” 众亲兵听罢,皆是一脸喜悦,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此番出征,我已向父帅立下军令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诸位皆是定国最亲的兄弟,这次作战,拜托诸位了!”说罢,定国抱拳朝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老大!尽管放心吧!我等弟兄皆愿誓死追随左右!”陈玺高举拳头,率先站了出来。 “誓死追随老大!誓死追随老大!”在陈玺的带领下,大伙群情激昂,一齐跟着虎吼起来。 “老靳!”定国踱步至靳统武面前,嘱咐道,“我这便前往大营调兵,你让大家即刻收拾行装,然后赶去大营与我汇合!” “遵命!”靳统武答应道。 将亲兵营安排妥当后,定国随即马不停蹄地赶往大营。此时,两万西营精锐早已在副将祁三升的带领下,列队等待主将的到来了。 验过了令牌,祁三升随即闪身退到一侧,将令旗交至定国手中,拱手言道:“两万先锋营将士已集结完毕,请将军检阅!” 定国朝着祁三升微微一颔首,随即将令旗举过头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张献忠来了,皆纷纷拖家带口,弃城而逃,然而秦明冀却并不想逃,武将的荣光当是马革裹尸,战死于沙场。 他拿定主意,先是让副将率一千将士护送襄王朱翊铭一家老幼出西成门至谷城暂时避难,随后又写下绝笔书信,让一名得力亲兵乔装打扮成难民模样,将信送回自己老家。 安排完这一切,秦明冀点齐城中全部两千骑兵,出阳春门迎战,其余的两千步兵则留守城内。 此时,西营义军前队五千人,这才刚刚渡过汉水,而后队尚在对岸,见官军骑兵突然从城中杀出,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将军,快上船撤回对岸吧!末将带领弟兄们在此为您殿后!”眼瞅着官军骑兵转瞬即至,祁三升焦急地催促定国赶紧上船。 谁知定国却是异常的镇定,淡然言道:“祁将军,你下过象棋么?” “都什么时候了,将军还有功夫说这个?再不走,待官军杀至,可就来不及了!”大战在即,突然听定国问起这些不相干的事情,祁三升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定国见祁三升没有回答,于是自顾自地说道:“在象棋中,过了河的卒子可有办法退后?” 祁三升顿时急了眼:“将军,你是车!不是卒!王国仁!你还在那儿愣着干啥?赶紧带着将军过河!” 王国仁犹豫地望向定国,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所有人的目光皆聚焦在定国身上时,却见定国突然高高举起了马鞭,朗声下令道:“我张定国今日在此,与诸位共存亡!至本将以下,若有敢后退一步者斩!若有再动摇军心者斩!若有畏敌不前者斩!” 定国的话字字铿锵有力,西营将士终于不再惊慌,纷纷肃然而立,举起手中兵刃,面向越来越近的官军骑兵,齐声高喊道:“杀!杀!杀!” 定国目光坚毅地望向前方,镇定自若道:“传我将令!全军背靠汉水,面朝牌楼阁,列雁翎阵迎敌!” “官军皆是骑兵,我军却以一字排开的雁翎阵背水拒敌,似有不妥,请将军三思!”祁三升对定国的军令很是不解,小声提醒道。 定国转头看向祁三升,加重了语气,再次重复道:“传我将令!列雁翎阵迎敌!” 见劝不动定国,祁三升于是不再勉强,当即舞动令旗,示意全军变阵,很快西营义军就背靠着汉水,将队形一字排开。 “弟兄们!贼兵立足未稳,大家随我冲杀过去!把他们全都赶下汉水喂鱼!”秦明冀见西营义军背水阵迎战,心中不禁大喜,心想这回可算是老天开眼,非但死不成,说不定还能白捡一场功名! 在秦明冀的带领下,官军骑兵冒着箭雨飞矢,如风驰电掣般冲杀过来,眨眼的功夫已冲到了距离中央大阵只有一百步的地方。 “传令中央部队向两翼运动,让出中路!”定国不慌不忙地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在令旗的指挥下,中路义军迅速向两边散去,官军骑兵冲得正欢,陡然发现眼前竟是茫茫汉水,勒马想要停下,已经来不及了,冲在最前头的几百骑兵,连人带马翻入了江中。 趁着官军人仰马翻,一片混乱之时,定国又下达了第三道命令:“传令两翼包抄!合围敌军!” 直到这时,秦明冀才猛然发现,原来中了张定国的圈套,只在须臾片刻,自己反倒成了陷入背水绝境的一方。 然而这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在西营义军猛烈的攻势下,这两千骑兵不是被驱赶下江喂了王八,便是被歼灭在了江岸边,总兵秦明冀也身中数箭,死在了乱军之中。 “将军用兵如神,末将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就全歼了官军两千骑兵,祁三升对定国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面对祁三升的夸赞,定国很是腼腆,稍稍一笑,随即又恢复了威严的神情:“祁将军,命你即刻进军阳春门,一鼓作气拿下襄阳!” “遵命!”祁三升虎吼一声,纵马而去。 当祁三升挑着秦明冀血淋淋的人头出现在城墙下方时,城头上的官军皆吓得魂不附体,哪还有抵抗的勇气,当即打开城门向西营义军投降,定国于是兵不血刃,进入了襄阳城。 听闻定国只用半个时辰就拿下了固若金汤的襄阳,张献忠大喜之下,直接将祁三升的这两万精锐尽数拨给了定国指挥。 定国于是将这支部队命名为龙骧营,并以祁三升、靳统武为副将,又选李永成、李春铭、陈玺、张成均四人为偏将,各领五千人马,亲兵队长则由王国仁接任。 襄阳陷落,湖广震动。 十二月初六,献忠亲率大军继续沿江东下,一举攻陷随州,直逼应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十九 定国阵斩光头将 献忠乘胜攻云梦 听闻张献忠逼近应城,城中军民慌忙登上城楼,躲在垛口之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城外义军的动向。 然而奇怪的是,义军却似乎并不想攻城,只是大张旗鼓,自东往西,绕城而过。见义军渐行渐远渐,城中军民以为张献忠只是路过,顿时欢呼雀跃,弹指相庆,纷纷下城回家去了。 其实,义军只走到距离城西门十里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张献忠一面传令大军就地安营扎寨,一面让人将定国喊了过来。 “父帅,您喊我?”定国风风仆仆地闯进了中军大帐,朝着张献忠抱拳施礼道。 见到定国,张献忠当即双手一撑帅案,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定国面前,突然重重一拳锤在了他的胸口,笑着问道:“嘿嘿,好小子,几日不见又壮了许多!怎样?独自领军的感觉不赖吧!” 定国腼腆地挠了挠脑袋,想了半天,就蹦出了两个字:“挺好!” “听说你还给起了个名,叫……叫啥?对了,龙骧营!这名字挺好,威武霸气!”张献忠双手抱胸,慢慢踱步到定国身后,和颜悦色地继续说道,“定国啊,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你机灵,就交给你去办吧!” “听凭父帅吩咐!”听说有任务交给自己,定国一改刚刚腼腆的模样,瞬间兴奋了起来。 “你小子先别忙着高兴,这事若没给老子办妥,老子非把你脑袋拧下来当夜壶!听见没有?”张献忠猛地转过身,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定国的后颈。 “父帅,孩儿办事,您啥时候不放心了?尽管说就是!”定国强忍着疼痛,龇牙咧嘴地说道。 张献忠哈哈一笑,把手松开,走回到定国身面,让定国把耳朵凑上前来,对着他就是一番耳语吩咐,定国听得是连连点头,喜笑颜开。 待张献忠吩咐完毕,定国当即朗声言道:“父帅放心,孩儿这就去办!” 第二日清晨,定国便带着一千名西营将士,换上一身破衣烂甲,再次来到了应城城外。 听说义军又回来了,城内军民再度紧张起来,赶忙各自抄起家伙,登城防守。 谁知这群义军一整日只是在西门和南门外徘徊观望,丝毫没有攻城的迹象,眼瞅着马上就要天黑,定国随即下令撤兵回营。 城上的军民顿时全都傻了眼,这伙流寇既不打,又不走,到底是想干什么? “定是见咱们防卫森严,害怕了!”黑暗中,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 大伙一听,纷纷点头附和道:“就是,不过是一群吃不饱饭的叫花子嘛,乌合之众有何惧哉?” 伴随着阵阵哄笑,城上的军民随即各自散去。 谁知次日,天才刚蒙蒙亮,定国带着西营义军又来了。 城上军民眼瞅着下面这群人,啥也不干,就只是在城下烤着火,干耗到天黑,然后收兵回营。 如此持续了三天,天寒地冻,天天在城头上吹风挨冻,应城军民皆是怨声载道,疲惫不堪,而负责城防的参将陈世远更是怒不可遏,他认为眼前这群流寇衣着破烂,跟叫花子没啥两样,只需自己杀出城去,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杀个七零八落。 念及至此,陈世远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当即点齐一千守军,大喇喇地杀出城来。 “将军,城里面出来一个光头!是打还是撤?”见官军出城,祁三升连忙跑了过来,向坐在大树下烤火取暖的定国禀报道。 “鸟!这么多天可算是出来了!撤!”定国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然后让大伙按照事先的安排,各自扔掉手中武器,脱下身上盔甲,顺便将各种金银细软、锅碗瓢盆,一路散落扔在地上,然后撒开脚丫子就跑。 官军紧随其后,一连追出去好几里,然而丢掉盔甲和武器的西营将士各个身轻如燕,跑得贼快,这些官军哪里追得上? 众官军于是干脆不再追赶,纷纷回过头,捡拾起满地义军丢弃的物资,一时间众人你争我夺,顿时陷入了混乱之中。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一声炮响,只见无数西营义军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定国也调转马头大喝一声:“你这秃子,不下马投降,更待何时?” 陈世远勃然大怒,挺着手中的梅花枪就向定国胸口刺来。 只见寒光闪过,冷气逼面,定国坐在马背上,顺势将身子往后一仰,在躲过这一刺的同时,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枪杆。 借着惯性,定国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抡起佩刀从下往上朝着陈世远脖颈处劈去。 陈世远大叫一声不好,想要躲闪,可手中的梅花枪被定国死死抓住,一时慌乱间竟忘了撒手。但见刀光一闪,一颗光秃秃的脑袋便骨碌碌地滚落在了地上。 定国将梅花枪握在手中,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这枪长约九尺,全身通体透亮,枪尖寒光凛冽,使人仿佛瞬间置身于寒冬之中,而枪头上的那簇红缨,就像是在冷风中盛开的一朵红梅。自打跟随刘国能练习枪法以来,定国四处寻觅了许多长枪,可却始终没能找到一把趁手的,没想到今日倒在这里遇上了。 定国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手里的梅花枪,真是爱不释手,越看越喜欢,心中不禁暗道:“常听师父说起,这把梅花枪又叫丈八平蛮枪,据说乃上古炎帝所持,后被汉武帝在无意中得到,并在册封霍去病为冠军侯时赐给了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如此名枪居然落在一个庸人手中,这些年真是白白埋没了它的英名!” 定国于是将佩刀插回鞘中,双手紧握梅花枪,一夹“二斗金”的马肚,挺枪继续向着官军杀去。 自打主将被定国杀死,残余的官军更加无心恋战,纷纷四处逃散。在消灭了城外的官军后,西营义军趁胜追击,一鼓作气冲到城下,旋即开始猛攻城池。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城楼上的守军全都傻了眼,等他们回过神来,西营义军早已经攀着梯子登上了城墙。 “贼兵入城了!”城中军民瞬间陷入一片恐慌中,听说东门和北门外没有义军,不少人纷纷跑向城门口,将门栓砸烂,争先恐后地逃出城去。 十二月初十日,定国率西营义军开进城中,他立刻下令贴出安民告示,不可惊扰百姓,更不可滥杀无辜。 在定国的努力下,应城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秩序,许多出城逃难的百姓听说义军秋毫无犯,也陆续回到了城中。 安顿好城中百姓,定国带人迅速将县衙团团围住,只见县衙大门紧闭,里面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听衙役们说,自从破城后知县老爷就躲进了县衙,再没有出来过,定国于是让众衙役向里头喊话,催促知县立刻放弃抵抗,开门投降。 可谁知喊了老半天,也没听见有人回应,定国等得有些不耐烦,当即下令撞开县衙大门。 当县衙大门轰然倒地,众人赫然发现,知县身穿一件褪色的补丁官袍,脖子上挂着官印,早已在公堂上方悬梁自尽了。 听闻知县殉国的消息,城中百姓纷纷聚拢过来,更有不少人偷偷抹泪。定国困惑不解,让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位知县本是一位清官,在此为官五年多来,一直颇受百姓的爱戴。 “可惜了!”定国听罢不禁长叹了一口气,立刻下令部下将知县从梁上放了下来,又派人从城中富户家中搜来一口上好的棺材,将其好生收敛,运至城外安葬。 在应城休整了八日后,张献忠率领义军离开应城,杀向了距此六十余里的云梦县。 大军正在行进途中,忽有斥候飞马来报,说云梦县城内并没有官军驻防,仅有三千多刚刚临时招募的乡兵。 张献忠听罢哈哈大笑道:“妥了!让弟兄们加快行军速度,今天咱们就进云梦县城吃晚饭!” “父帅,这战咱们该怎么打?”张可旺跟在张献忠马后,边走边问道。 “还问个鸟,刚刚斥候的话没听到么?乌合之众罢了,全军一齐压上便是。”没有了卢象升天雄军和祖宽辽东军的压力,张献忠感觉整片天空都显得分外的蓝。 云梦县城很快就被西营义军团团围住,在张可旺的指挥下,西营将士头顶牛皮冲到城下,并用撞木猛砸城门。 然而,城中乡兵的抵抗却是异常激烈,他们不断从城墙上扔下炸药和石头,义军一连几波的攻势都被相继击退,只在城墙下留下了堆积如山的尸体。 眼见天色渐暗,张献忠只得下令鸣金收兵,大军后撤十里安营扎寨,待明日再攻。 “区区三千乡兵都拿不下来?你他娘的打得是什么屁战?”在中军大帐中,张献忠对着张可旺大发雷霆,狠狠一脚将帅案踹翻。 “父帅息怒,今天是孩儿轻敌了!只需再给一日……不!半日!孩儿必将拿下此城!”张可旺冷汗淋漓,忙不迭地拍着胸脯向张献忠保证道。 “滚下去吧!明日若再拿不下云梦县城,自己提头来见!”张献忠气吁吁地一屁股坐在翻倒的帅案上,没好气地说道。 “孩儿定不辱使命!”张可旺慌忙答应了一声,随即一溜烟跑出了中军大帐。 哪曾想,第二天张可旺又领兵整整攻了一日,仍是没能攻下县城。军令如山,这回张可旺可真是急红了眼,他跳下马背,随手将盔甲一脱,拔出佩刀就要赤膊上阵。 “将军!万万不可!”白文选见状连忙一把将其拉住,大声喊道,“将军您身为一军主将,岂可孤身犯险?” 张可旺怒目圆瞪道:“给我闪开!如果今日拿不下云梦县城,老子如何向父帅交代?”说罢,张可旺一把推开白文选,提刀就冲了上去。 见拦不住张可旺,白文选只得催军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张可旺光着膀子,率先攀上扶梯,谁知才爬到一半,就被一支流矢射中了右臂,张可旺吃痛,一时立足未稳,竟从梯子上跌落下来。 “快!保护将军!”见张可旺受伤,白文选赶忙催促西营将士上前抢救。 在盾牌的掩护下,大伙一拥而上,很快就将浑身是血的张可旺给拖了回来。 “不用管我!继续冲!”张可旺摔得是七荤八素,嘴里仍在不停地说着胡话。 “撤!”白文选却是无心恋战,也不管张可旺是否同意,当即让人抬起张可旺,退回了大营。 一连两日,非但没能拿下云梦县城,反倒伤了张可旺,张献忠气急败坏之下,不顾诸将阻拦,决定亲自领兵攻城。 谁知一连打了八日,云梦县城依旧巍然屹立,张献忠终于彻底绝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二十 细石岭西营受阻 聚义军转战江北 没能拿下云梦县城,张献忠心中虽有不甘,但再继续打下去,除了损兵折将,空耗粮饷外,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最终他还是一咬牙,决定撤围而去。 回到应城过完新年,正月十六日,张献忠汇合整齐王向黄冈进军。 行至细石岭,有斥候来报,秦翼明、张天经两路官军,大约五六万人,在岭下当道列阵,堵住了大军前进的道路。 “白文选!冯双礼!命你二人为前部,率两万精骑,从中路突破官军!”张献忠端坐于马背之上,依次向诸将下达作战指令。 “诺!”白文选和冯双礼二将勒马上前,答应了一声,随即带领骑兵脱离本队,呼啸而去。 “窦名望!整齐王!命你二人各领本部人马,向敌左右两翼运动,包抄官军后路!”张献忠手执马鞭指向二人,继续下令道。 “诺!”窦名望与整齐王领命后,立刻引着各自兵马,迅速向左右两翼出击。 张献忠随即又将目光扫向身旁的两位义子,命令道:“张文秀!张能奇!命你二人迅速利用辎重及马车,原地构筑防线,护住老营家眷,不得有丝毫差池!” “诺!”二人齐声答应道。 “可旺伤势未愈,尚不能骑马,你兄弟二人务必保其周全!听见没有?”张献忠有些不太放心,忍不住又啰嗦了一句。 “父帅尽管放心吧,有我们兄弟在,大哥定然毫发无损!”张文秀拍着胸脯,向张献忠保证道。 张献忠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定国,冲着他大吼一声道:“定国!带上你的龙骧营,立刻随我上山!” 说罢,张献忠一夹马肚,纵马跃出本阵,朝着细石岭一侧的山径小道飞驰而去,定国见状赶忙也催军尾随跟上。 一路往山上走,定国让祁三升将兵力分散布置在沿途各个路口,待走到山道:“罗将军明鉴,鄙县城内狭小,容不下这么多人,还请您将兵马暂驻于城外,只带少数亲兵入城,稍后自会有犒劳送往营中……” 没等张邦言把话说完,定国猛地把铜盔一掀,露出里面义军的帽饰,大喝一声道:“狗官,且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小爷我是何人?” 没等张邦言反应过来,定国已然挺身一枪将其戳死。 踏过张邦言的尸体,定国一马当先,大呼一声道:“弟兄们,随我杀进城去!” 城内守军根本没想到会发生如此变故,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舒城也旋即落入了西营义军手中。 张献忠前脚刚进舒城,左良玉、马爌、刘良佐三路官军便杀至了城下。 西营义军据城死守,官军连攻了几次皆被击退,眼见天色渐暗,于是各自鸣金收兵。 谁知到了夜里,舒城内残存的官军竟趁着西营义军疲惫不堪,呼呼大睡之际,偷袭夺回了城门,引左良玉入城。 张献忠在睡梦中惊醒,见城中火光四起,知事不可为,只得在定国的护卫下,一路冲出南门,跑了两百余里,这才在潜山北郊天柱山中的天王古寨安顿下来。 应天巡抚张国维催促左良玉入山追剿,谁知那左良玉根本没把张国维放在眼里,非但不去进剿,反而四处纵兵掳掠妇女。 在舒城囤驻了一个多月,直到河南监军太监极力催促,左良玉这才慢悠悠地离开了舒城。 而此时张献忠早已恢复了元气,得知左良玉要来,张献忠当即率军向北,继而西进英山,在这里据险而守,种起地来。 至于左良玉,先前因剿贼不力,被崇祯帝下诏革职留任,此番六安、舒城破贼有功,很快便又被重新恢复了官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二十一 丰家店官军尽殁 安庆城可法死守 总躲在英山种田终究不是办法,张献忠耐不住寂寞,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三月,张献忠率部杀出英山,连破太湖、蕲州、黄州等地,至安庆城外安营扎寨,打算次日攻城。 得知史可法正在回援途中,都督洪正春当即令总兵许自强领兵三千,连同两千乡兵趁着夜色悄悄出城,想来个里应外合。 谁知,官军才刚出城,就被隐藏城外的义军哨探发现,张献忠于是命张可旺统军两万阻击史可法,然后亲率五万大军向这支官军包抄过来。 且说许自强领兵出城,刚行至丰家店,忽见西营义军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合围过来,许自强暗道不妙,连忙下马,从亲兵手中接过火把,登上旁边一座小山包,向着后队高声示警道:“贼兵来了!速速迎敌!” 只在须臾片刻,西营骑兵已如疾风骤雨般杀到面前,将许自强及数十名亲兵,切割包围在了这座小山包上。 许自强带着亲兵想要冲下山坡,但西营义军人数实在太多,连冲了几次都没能成功,随着身边亲兵一个个倒下,许自强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一把抹去脸上的血污,又正了正头盔,然后虎吼一声,手提大刀,冲进了义军阵中,刀锋所到之处,尽皆人头落地。 一连砍杀了上百人,直砍到刀刃起卷,虚脱无力,仍将刀身死死撑住地面,用含糊不清的嗓音大喊着:“杀贼!”。 西营义军见其勇猛,不敢轻易上前,于是换上弓弩手,朝着包围圈中一齐放箭。尽管被乱箭射成了刺猬,许自强却依旧巍然站立,直过了许久,方才轰然倒地。 就在许自强与西营义军殊死搏杀的同时,西营义军对包围圈中的官军也展开了猛烈的攻势。两军才刚短兵相接,参将潘大可便被一支流矢贯穿咽喉,当即殒命。 副将程龙也被西营义军团团围住,自知无法突围,随即用火把点燃马车上的火药,望着渐渐燃到尽头的引信,程龙的脸色忽然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程龙连同围在他身旁的十几名西营义军全都被炸得粉身碎骨。 三名主将皆已阵亡,然而官军的抵抗却并没有丝毫减弱。 游击陈于王身长七尺,先祖曾在大明立国之初随太祖皇帝东征西讨,累功授苏州卫千户,得世袭。只见他手执一把大刀,在乱军丛中如摧枯拉朽般搏命拼杀,尽管身受重伤,却没有丝毫退缩。 “真乃英雄也!”见陈于王死战不退,定国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他令部下停止攻击,让开一条通道,欲放他离去。 “老大!万万不可,若让敬帅知道,必将责罚于你!”靳统武提醒道。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定国冲着陈于王抱拳,道,“在下西营张定国,敬佩将军英雄气概,将军且请自便吧!” 哪知陈于王听罢却是哈哈大笑,笑毕,他蹒跚着站直了身子,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张定国,肃然言道:“男儿大丈夫,自当马革裹尸,报效国家!岂有他哉?不想在流寇之中竟还有此等人物,不能为国家效用,可惜了!” “当今天下,朝廷昏聩,贪官横行,饥民暴尸于荒野,将军堂堂豪杰,又何必陪那崇祯老儿殉葬?”定国素来敬佩英雄,不忍陈于王就此死于非命,不禁又劝了一句。 听完定国的话,陈于王又是哈哈一笑,随即用刀身死死抵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义正言辞地说道:“吾本以为汝与其他流寇有所不同!不想听汝此番言论,却不过是老调重弹!可叹!可笑!想我大明朝立国两百余年,历经磨难而屹立不倒,是天不绝大明也!如今虽有重疾在身,但还远远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吾皇乃圣明之君,若假以时日,必能够重整朝纲,中兴我大明!尔等既身为大明子民,不思报国,却聚众造反,犯上作乱,又有何脸面在此大义凛然,惺惺作态?” 定国本就不善言辞,被陈于王这一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搭话。 见定国低头默然不语,陈于王仰天发出一声长啸,继而正色言道:“小兄弟,你的好意吾心领了!吾家世受皇恩,今日此处便是吾葬身之地,甚好!甚好!” 说罢,陈于王转身朝着京师的方向摆了四拜,旋即拔刀自刎而死。 望着颓然倒地的陈于王,定国一脸惋惜的神情,又想起刚刚与他的那番对话,更是思绪难平,当即吩咐部下将其好生掩埋。 “老大今日对其如此厚待,却不知他日,我等倘若落在官军手里,怕是难逃凌迟之刑。”靳统武心中不解,忿忿说道。 “但求无愧于心吧!”定国拍了拍靳统武的肩膀,随即挺枪跃马,继续朝着不远处仍在负隅顽抗的小股官军杀了过去。 在西营义军的猛烈攻势下,这股仅存的官军,也最终全军覆没了,其中: 把总唐世龙,马失前蹄,跌落马下,被乱刀砍死; 把总王希韩,血战到最后,力竭而死; 把总詹鹏不愿被俘,撞石而死; 把总王猷力,力能举鼎,杀敌最多,被合围生擒后,遭凌迟处死; 守备莫显骅,是今年的新科武举,自请出征,陷阵而死; 还有周嘉、王定远、张全斌、俞文夔、顾应宗、蒋达、潘象谦、季靖等大小四十余名将佐,尽数阵亡,无一人投降。 大战结束,在打扫战场的时候,西营义军在死人堆中意外发现了重伤昏迷,一息尚存的守备王宏猷。 王宏猷很快被抬到了张献忠面前,他悠悠醒转过来,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被张献忠一把按住:“将军有伤在身,快快躺下!俺老张平生最敬佩的就是像你这样的英雄豪杰,将军英勇无比,又何必为那腐朽不堪的朝廷白白送命?不如跟随着俺老张,从今往后吃香喝辣,岂不快哉?” 没曾想王宏猷听罢却是破口大骂:“你这杀不尽的流贼!想让你爷爷我投降?做梦!你爷爷我今天落在你手中,就没想过能活到明日!只可惜不能亲手宰了你这狗贼,将你的狗头丢入长江喂鱼!哈哈哈……痛哉!惜哉!” 张献忠没有防备,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不禁恼羞成怒:“岂有此理!好你个不知好歹的朝廷鹰犬!来人,给我把他的双腿给卸了!” 很快便有人抬着锯子走上前来,两个彪形大汉一齐按住王宏猷的上半身,另外两人分别抓住锯子的两侧,朝着他的大腿锯了下去。 王宏猷本就重伤在身,又被两个彪形大汉按住,根本无法动弹,但见鲜血四溅,两条大腿就这么被硬生生卸了下来。 虽然疼痛难忍,但王宏猷却依旧不停地破口大骂着,直至最后失血过多,气绝身亡。 眼前的惨烈景象,加上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纵使营中诸将皆是身经百战,一时半会儿间也难以忍受,纷纷反胃作呕起来。 此役尽管官军五千人全军覆没,但却为史可法争取了时间,就在张献忠把目光全都聚焦在丰家店的时候,史可法率领的三万援军,也在同时突破了张可旺的防线,一鼓作气冲入了安庆城中。 聚歼丰家店之敌后,张献忠又重新包围了安庆。 都督洪正春欲请史可法领兵出城,往西线门户集贤关驻守,牵制西营义军,史可法以贼军势大,无法分兵为由拒绝,只是让城中军民据城坚守,不可贸然出战。 安庆背靠长江,西营义军没有水军,无法从南面围城,而官军却可以依托长江,源源不断地往城中运输物资。 张献忠知道此番打安庆必须速战速决,时间拖得越长,对自己越不利,他先是让人沿着江北岸四处收罗各类民船,得船数百艘,然后又命张可旺领兵两万,沿江布防,并用民船载兵封锁江面,阻止官军的水路增援及补给运输。 布置完一切,张献忠将大军全面压上,从北、东、西三个方向对安庆发起了猛攻。 听说西门吃紧,张献忠急令张定国率龙骧营赶往增援,待赶至西门,这里的战斗已陷入了白热化阶段。 城墙上方的守军抵抗得十分顽强,不断用弓箭和火铳向下射击,阻止西营义军靠近城墙,并用滚石和檑木,朝正往城墙上攀爬的义军砸去,不断有人从扶梯上跌落,城墙下堆满了阵亡者的尸体。 定国勒马张目望去,只见城墙上,站着一位身穿红色文官服,手持宝剑,满脸血污的中年男子,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佥都御史,巡抚史可法。 在付出巨大的伤亡后,西营义军终于登上了城墙。 史可法看了眼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西营义军,又回头望向身后众多前来帮忙救治伤员,搬运滚石檑木的百姓,虽然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害怕,可却没有一个人退后。 史可法眼眶微微一红,手举宝剑,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弟兄们!在你们的背后,就是我们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守护他们,就是守护我们自己!所有将士听令!凡是登城贼兵,一律格杀勿论!若有怯战而逃者,督战队就地正法!” 在史可法的鼓舞下,城中军民的士气皆为之一振,各自抄起手中家伙,不顾一切地冲杀过去。 其中一个身受重伤,难以行动的士兵,也咬牙挣扎着爬起身,拖着残损之躯,猛地扑向一个离自己最近的西营义军,死死将其抱住,然后侧身一发力,两人一齐坠下城墙,同归于尽。 登城的西营义军竟是全军覆没。 靳统武驻马于定国身旁,全程目睹了城墙上的惨烈一幕,见攻城不利,当即向定国抱拳请命道:“老大!让我去吧!” 可定国却是半晌没有反应,靳统武以为定国没有听到,于是又大声重复了一遍道:“老大!让我带弟兄们冲城吧!” 定国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不用了!” 靳统武以为定国不相信自己能够攻上城墙,当场就急了眼,虎吼一声道:“老大!我愿立下军令状!如若不能拿下安庆,愿受军法处置!” 谁知定国并没有理会靳统武的请求,只见他缓缓将右手紧握着的马鞭,高高举过头顶,传令道:“鸣金收兵!” 从丰家店的陈于王,再到安庆的史可法,一个个铮铮铁骨的汉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信念,让他们宁愿为这个腐朽没落的王朝,而流血牺牲?莫非真的是天不绝大明?定国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一连苦攻了十四日,安庆眼看就将不保,巡按张煊急请总兵牟文绶派兵增援。安庆若失,自己也难逃其咎,牟文绶不敢再作壁上观,当即携刘良佐率步骑九千人,对外号称五万,赶往增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二十二 杨嗣昌面圣献策 常游击血战浮桥 四月十八日,牟文绶与刘良佐率领官军在挂车河击败西营义军,张献忠向南奔走湖广,安庆之围旋解。 与此同时,身处紫禁城的崇祯帝也没有闲着,他再次在乾清宫中召见了兵部尚书杨嗣昌。 杨嗣昌才华横溢,机敏便捷,对历史掌故了如指掌,每每面圣之时皆能思如泉涌,侃侃而谈,与前任兵部尚书张凤翼的呆滞木讷迥然不同,故而崇祯帝对其几乎言听计从。 待杨嗣昌礼毕起身,崇祯帝让司礼秉笔太监王承恩搬来了一张几凳。 皇上赐座,杨嗣昌不禁受宠若惊,赶忙再次磕头谢恩,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到几凳上,身体前倾,只坐了半个屁股。 “当今天下,建奴袭扰于外,流寇祸乱于内,国家危难,不知卿有何破局良策,尽可知无不言。”崇祯帝忧心忡忡地询问道。 “皇上,微臣心中有个构想,不过尚不成熟……”杨嗣昌欲言又止。 崇祯帝眼睛一亮,满脸期许地说道:“卿但说无妨,今日这里只有你我,没有君臣。” 见皇帝都这般说了,杨嗣昌也便壮足了胆,向崇祯帝说起了自己构思已久的作战方略:“皇上,依微臣看,当今天下,好比人的躯体,京师是头脑,辽东是四肢,中原是腹心,如今形势是烽火出现于四肢,流寇祸乱于腹心也!” 崇祯帝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卿的这个比方倒是特别,不过也算贴切。” 见杨嗣昌停了下来,崇祯帝连忙伸出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杨嗣昌点了点头,接着分析道:“皇上,外患虽然乘之甚急,然而内忧更不能忽视,如果听任腹心流毒,脏腑溃痈,徒有完好的四肢又有何用?” 这话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只见崇祯帝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依卿之见该当何为?” 趁着皇帝兴趣盎然,杨嗣昌当即提议道:“微臣以为攘外必先安内,倒不妨遣使去往关外面见皇太极,多赏赐他们些金银珠宝,暂且将其稳住,然后再集中兵力,一鼓作气荡平流寇!” 为了能够达到这个目的,杨嗣昌建议必须增兵十二万,其中步兵七万四千人,骑兵三万六千人,并通过均输、溢地、寄监学生事例、驿递四个途径,增饷银二百八十万两。 崇祯帝听后对与清廷议和之事不置可否,只是同意了加派剿饷和练饷的提议。 随即,杨嗣昌又向崇祯帝阐述了自己构思已久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作战方略。所谓四正,就是陕西、河南、湖广以及江北四个正面战场,这四个地方的巡抚,以围剿为主,防御为辅;六隅,则是延绥、山西、山东、应天、江西、四川六个侧面战场,这六个地方的巡抚,以防御为主,围剿为辅;另设置总督、总理两个大臣,根据义军行迹,专事征讨。总之,总督、总理负责随敌剿杀,各地巡抚负责四面合围,大家各司其职,不论主战场在哪,都必须围成一个罗网,这就是十面张网的意图。 在解释完自己的作战方略后,杨嗣昌拍着胸脯向崇祯帝保证道:“皇上只需下三月死功夫,便可了结十年不结之局!” 崇祯帝听罢,激动得连连拍案叫绝,叹道:“朕悔恨用卿太晚矣!” 在杨嗣昌的推荐下,崇祯帝决定起用熊文灿总理南京、河南、陕西、四川、湖广五省军务。 熊文灿走马上任后,大力推行先抚后剿的策略,瓦解各路义军。 七月,张献忠派遣定国率龙骧营为先头部队,兵锋直指扬州。 接到军令,定国当即回到营中,召集来副将靳统武、祁三升及其他大小头目。 待众人在营帐中聚齐,定国踱步走到大伙中间,环顾一眼四周,伸手示意大家坐下,又让亲兵从外面抱进来了一个大西瓜,在大案上用刀切开。 定国指着案上的西瓜,笑着对众人说道:“来来来!大家不要客气,先吃西瓜!吃完咱们再说正事!” 定国边说边抓起一片西瓜,顺手就往嘴里送,众将都知道定国没有架子,也不跟他客气,纷纷凑上前来,瞬间便将案上的西瓜分了个一干二净。 眼瞅着大伙都吃得差不多了,定国将脏手往身上随意一抹,双手叉腰,喜滋滋地说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回东进扬州,父帅令我们龙骧营为前锋!不知大家对此次行动有何想法,尽可知无不言!” “二将军!怎么打咱们都听你的!你就下命令吧!”祁三升嘴里还塞着西瓜,只见他嚯地一下站起身,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噗呲噗呲地说道,西瓜汁喷溅得到处都是。 定国赶忙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接着继续说道:“好吧,既然大家都想听我的想法,那我可就说啦!依我看,欲打扬州,必须先拿下六合!先前据斥候探报,城内就只有不到一千官军,力量薄弱!但六合乃是南京的门户,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咱们若是兵马去得太多,走漏了风声,到时候南京援军一至,再想要夺下此城可就得费不少功夫了!” “这可不好办了!咱们这儿距离六合还有好几百里路,大军开拔想要不走漏风声,实在是比登天还难!”靳统武皱着眉头,连连摇头。 等靳统武抱怨完,定国清了一下嗓子,又继续说道:“我思来想去,决定只带十余骑精锐,连夜出发,赶在黎明之前抵达六合,打官军个措手不及!” “什么?十对一千?老大,是我耳朵坏了,还是你疯了?”靳统武听得是目瞪口呆,帐中诸将也是议论纷纷。 “老靳,你没有听错!正是十对一千!南直隶要地,四处都是官军的眼线,想要出其不意,只能如此!”定国目光凛冽地扫向众人,最后落在了祁三升身上,“祁将军,此次奔袭由我亲自带队,营中之事尽皆交付予你!大家且各自回营准备,待明日寅时拔营,赶往六合与我汇合!” “二将军,你身为一军主将岂可孤身犯险?还是让我替你去吧!”祁三升连忙站起身劝了一句。 靳统武也跟着站了起来:“老大!这种冒险的事,还是让我去吧!” “我去!我去!”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起身,异口同声地高喊道。 定国将双手往下一压,示意大伙安静,而后目光坚定地说道:“我意已决,大家不必再争,速速归营去吧!” 见劝不住定国,诸将也只好各自散去。 十八日黎明,定国带着十七骑悄悄到达了六合县西郊,见城门尚未开启,定国于是让大伙先在附近树林中埋伏下来,不得暴露行踪。 又过了好一会儿,天色渐亮,城门这才缓缓打开了。 城门官打着哈欠往城外瞅了一眼,这一瞅不打紧,却见一哨义军骑兵如风驰电掣般径直杀到面前,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城门官就被定国一枪给扎了个透心凉。 听闻有小股义军夺占城门,游击常威急忙点齐三百兵马赶往迎敌,谁知官军常年缺饷,人心浮动,又听说进城的是杀人魔王张献忠的部队,沿途竟逃散了大半。 在西门前的牌坊口,双方遭遇了。 常威不相信这十几个流寇就敢攻城,担心在他们后面还藏有张献忠的大队人马,因此并没有主动出击,只是依托着牌坊布阵防御。 尽管这十七骑义军勇猛异常,但毕竟人数太少,冲了几次皆不得入。 定国正在焦虑,忽然心生一计,只见他忽然大喊一声:“王国仁!官军已被我牵制,速速通知大军攻取东门!” 跟在定国身后的亲兵队长王国仁猛地一愣神,咱们哪来的大军?正在困惑之际,忽然看到定国冲着他微微一笑,顿时明白过来,赶忙答应道:“遵命!” 这边定国与王国仁配合默契,常威那边哪会知道,竟信以为真,连忙分兵去守东门。眼见官军阵脚动摇,定国猛地一夹“二斗金”的马肚,挺枪跃马径直突入,身后十七骑亦一齐跟上,官军大乱,自相踩踏者不计其数。 常威见抵挡不住,朝着牌坊后围观的百姓连声大呼道:“城池守不住了!各位父老乡亲速速走南门出城!我为尔等阻挡贼兵!” 百姓不明所以,顿时大溃,纷纷向南逃散,常威带着残余的官军挡在逃难百姓的身后,一路且战且退,待退至城南龙津浮桥时,在他身边就只剩下了五个人。 见百姓皆已逃至桥南,常威这才松了口气,他让部下赶紧过桥,与留守浮桥南岸的两百官军汇合,然后翻身跳下马背,一面右手执鞭抵御追赶的西营义军,一面左手抽拔浮桥的木板。 一名西营骑兵率先冲至桥头,手举钢刀朝着常威面门劈来,常威一个躲闪避于马下,顺势用鞭扫向马腿,西营骑兵跌落马下,未及站起,脑门上又被常威补上一鞭,瞬间脑浆迸裂,丢了性命。 这座龙津浮桥延袤十余丈,用木板平铺于铁索之上建成,如今桥板虽被常威拔断,但铁索仍在。常威退到桥南,本想撤离,又担心西营义军攀着铁锁过桥,思来想去,只见他猛地一跺脚:“罢了,今日这儿便是我的葬身之地!”说罢,他手执佩刀,与这残存的百来号官军一齐,牢牢地钉在了桥南。 很快定国便带人杀到,浮桥已断,双方于是隔河相持。 常威一路拼死保护百姓,定国全都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感慨不已,对着他喊话道:“这位将军,我等义军只杀贪官污吏,不伤无辜性命,你可自行退去,不必让这些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大言不惭!谁人不知你们八大王送外号张屠夫!死在他刀下的无辜百姓还少么?常某人既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坐视你等流寇荼毒百姓?”常威隔着河回怼道。 常威所言,定国又何尝不知,竟不知该如何搭话。倒是王国仁率先回过神来,下令众人一齐对准常威放箭,常威忙挥舞着鞭子,奋力拨打飞来的箭矢,然而又如何挡得住,先是右股中了一箭,紧接着又有一矢洞颈而过。 见常威重伤倒下,身后官军赶忙将其救起,由四人抬着,一路向芜湖退去,不曾想还没来得及到芜湖,常威便已疮口迸发而死。 趁着对方失去主将,阵脚不稳之际,张定国调转马头,退出去数百步,随即转回马头,策马疾驰,连人带马一下跃过了浮桥。 见定国如天神下凡般从天而降,守桥官军瞬间大乱,四散逃命。 次日,张献忠率军进驻六合,对贪恋家财而留守城中的富户官绅,大开杀戒。 一时间,附近州县但凡有小儿夜啼,父母只需呵斥一声:“莫哭,流贼来矣!”哭声即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二十三 敬轩乔装扮官军 可旺拼死救义父 六合陷落,南京震动,官军迅速从附近各州县抽调兵马围剿,官军势大,再去打扬州有些不切实际,于是张献忠在地图上大手一挥,全军向西撤退。 撤出六合后,张献忠先是带兵攻打庐州,谁知庐州城防坚固,久攻不下,继而转攻安庆、和州,却都没能打下来,反倒折损了不少人马。无奈之下,张献忠只好又撤围去攻滁州,也活该他倒霉,这才刚围城没两天,左良玉的十万大军杀到了。 在官军的猛烈攻势下,西营义军抵挡不住,死伤惨重,张献忠带着残兵败将狼狈而逃。 由于一直以来义军都是流动作战,全靠攻下城池后夺官仓之粮解决给养问题,如今一连打了几座城都没能拿下,后勤补给一下出了大问题。在杨嗣昌四正六隅十面张网这套组合拳的打击下,张献忠犹如丧家之犬,处处挨打,根本无处栖身。 至八月,张献忠带着西营义军好不容易进入湖广地界,却又遭熊文灿的拦截,军队锐减至七万人。好在熊文灿一心想着招抚,不愿赶尽杀绝,张献忠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冲出重围后,张献忠下令全军原地休整,并召集西营主要将领,在路边地上铺开作战地图,大伙聚拢在一起,围成个圈,共同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他娘的!怎么俺老张到哪里,这官军就跟到哪里!跟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连吃败战,面对身后紧追不舍的官军,张献忠忍不住爆了粗口。 冯双礼亦是忧心忡忡地向他禀报道:“敬帅,军粮告罄,弟兄们这些时日皆是忍饥挨饿,人困马乏已经到了极限,现如今又有左良玉大军紧随于后,却该如何是好?” 见诸将皆陷入了沉默,再没有一个说话,定国于是伸手指向地图上南阳的方向,向张献忠提议道:“父帅,听闻近日南阳城中兵力空虚,不如咱们一鼓作气拿下南阳,以解给养不足的燃眉之急。” 张献忠顺着定国手指的方向,将目光移了过去,看着地图思忖了片刻,不放心地问道:“定国,这个消息是否准确?” “在得到消息后,孩儿放心不下,又让陈玺乔装打扮,再去打探了一番,千真万确!”定国拍着胸脯向张献忠保证道。 “即是如此,倒不妨一试。”天无绝人之路,如今除了去南阳,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张献忠当即表示了同意。 “不过南阳毕竟城池坚固,咱们只可智取,不可强攻。”张可旺插话道。 “这倒不难!让弟兄们全都换上缴获来的官军衣甲,打着左良玉旗号,自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南阳。”说罢,张献忠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神情。 数日后,张献忠亲率西营义军,乔装打扮成官军模样,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南阳城下,并在南门外驻扎下来,准备等到天黑之后,再伺机夺城。 南阳知府陈振豪闻报,说左良玉领兵已至城外,赶忙带着城中大小士绅出城犒军。 听说陈知府出城,张献忠拍案而起,大喜过望道:“好呀,本想着等天黑再摸进城去,没想到你小子倒自己送上门了!擒住了你,何愁拿不下南阳?” 张献忠立刻下令,在中军大帐外布置下刀斧手,随即快步往帐外走去。 刚一出帐,就看见定国匆匆赶来,拱手言道:“父帅!这陈知府暂时动不得!” “如何说?”定国的阻拦,让张献忠有些意外。 定国于是对张献忠解释道:“父帅,您想,这南阳府乃是唐王的封地所在,去岁虽有朱聿键勤王被废之事,然朝廷已改封其弟朱聿鏼为王。乱世中死个知府,皇帝或许不会治罪,但一旦失藩却是死罪难逃,城中守备岂肯为一区区知府,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听完定国的话,张献忠一时有些犹豫不决,就在这时,老营总管王尚礼大踏步走了过来,小声禀报道:“南阳知府陈振豪带着城中士绅数十人,押送犒军钱粮共计一十五车,已至辕门外,如何应对,请敬帅速速定夺!” 张献忠摸着自己的鼻子,又看了眼定国,最终还是把手慢慢放了下来:“且让刀斧手都撤了吧!俺老张这就去会会那知府大人!” 待张献忠走出辕门,陈知府及众士绅已经在外头翘首恭候了大半天了,此时正逢酷暑时节,烈日炎炎下,一行人皆是大汗淋漓,衣衫从里到外湿了个透。 见张献忠气宇轩昂,目光凛冽,陈知府认定此人便是左良玉,急忙上前施礼道:“下官南阳知府陈振豪,拜见镇台大人!” 张献忠阴沉的脸庞陡然换上一副笑脸,一把托住陈知府的手,客气地说道:“府台大人多礼了,俺老左就是个粗人,平生最敬佩的就是你们这些知书达礼的读书人!快快里面请!” 张献忠吩咐定国将十五车钱粮拉进后寨入库,然后热情地拉起陈知府的手,将众人迎入中军大帐。 “府台大人,请上座!”张献忠拽着陈知府就往帅案上拉,陈知府见状忙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镇台大人乃一品总兵官,下官区区一个四品知府,怎可僭越?” “让你坐,你便坐!再推三阻四俺老左可就生气了!”张献忠双目一瞪,陈知府浑身一个激灵,不知怎么着整个身子瞬间就软了,吭哧一下坐在了中央帅案上。 张献忠于是走下帅案,坐到一旁,又邀请众士绅一并入坐,就着案上的酒肉吃喝起来。 不曾想就在此时,左良玉领着先头部队一万骑兵也进入了南阳地界,在南阳城外非但不见张献忠的兵马,却出现了一座打着左良玉旗号的官军营寨,这让左良玉感到好生蹊跷。 左良玉举起马鞭,指向前方营寨,问向一旁的左梦庚:“梦庚,你有听说咱们哪部分人马驻扎在南阳么?” 左梦庚挠着脑袋想了许久,还是困惑地摇了摇头:“孩儿未曾听说。” 左良玉托着下巴,思来想去,明明方圆这几十里内,就只有自己这一路人马,这群左营官军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左良玉心中起疑,挥手召来一名传令兵,吩咐道:“你且去那营中替我问问,统兵大将究竟何人?让他速来见我!” 且说张可旺,伫立在张献忠的中军大帐外,听着里头喝酒吃肉的欢笑声,心中颇为不爽,他当即将定国拉到一旁,低声抱怨道:“我说老二,你小子到底跟父帅说了些啥,咋还好吃好喝的给他们供上了?若换作是老子,刚刚帐外埋伏些刀斧手,直接咔嚓一刀,把这些猪狗全都剁了,然后再提着知府的脑袋往城下一晃,何愁拿不下南阳?非得整这些婆婆妈妈的东西,真是让人憋得难受!” 定国正打算跟张可旺解释一番,却见祁三升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祁将军,怎么了?”看到祁三升这副表情,定国就知道事情有变,连忙询问道。 祁三升见到定国,气喘吁吁地告急道:“大事不好了!左良玉大军距离此地只有二十里了!刚有官军传令兵前来,说要召咱们的统兵大将前往左营相见!” “鸟!这倒好,咱们这回是李鬼遇上李逵了!刚刚若是帐前一刀把那狗知府给宰了,此刻咱们早已经进了南阳府,居高临下,又何惧那左良玉?”张可旺没好气地又抱怨了一句。 军情紧急,定国顾不上听张可旺的抱怨,当即快步走进中军大帐,来到张献忠身后就是一番耳语,张献忠听罢脸色瞬间大变。 陈知府正喝得高兴,忽见张献忠神情有异,不禁关切地询问道:“镇台大人,发生了什么?” 不曾想张献忠径直站起身,两步凑上前,从帅案后侧屏风旁的剑架上抽出宝剑,但见寒光一闪,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便骨碌碌地滚落到了中军大帐正中央。 众士绅此刻都已经是八九分醉意,醉眼朦胧间看不清这黑乎乎的是个啥玩意,还道是府台大人的官帽被风刮跑了,皆一齐哄堂大笑起来。 笑声未落,已有数十名扈卫拥入中军大帐,手起刀落,将他们尽数斩尽杀绝。 望着遍地污血横流的景象,张献忠迅速转头对着定国喊道:“快!赶紧去杀了那传令兵!切莫让其走脱!” 吩咐完定国,张献忠又把张可旺给召了进来,让他悄悄传令各营收兵卷旗,立刻绕城而走。 左良玉坐在马背上正等着传令兵回来,谁知却见城外营寨中忽然一阵大乱,似有拔营逃跑的迹象。 “不好!这些是贼兵!快随我追上去!莫放跑了贼首张献忠!”左良玉大吼一声,率先纵马冲出了战阵。 官军骑兵转瞬杀至,西营义军顿时陷入大乱,在千军乱马之中,左良玉一眼就望见了骑在乌骓马上,头戴白色毡帽的张献忠。 眼瞅着左良玉朝自己杀来,张献忠心中一慌,急忙调转马头,催马奔逃。 “反贼休跑!吃我一箭!”左良玉张弓搭箭,对准张献忠就是“嗖”的一箭。 张献忠听见弓弦声,下意识地回头来看,却被一箭正中眉心。张献忠大喊一声,忍着痛将箭拔出,不想左良玉第二箭又已射至,正中他的右肩,张献忠痛不可当,几乎落马。 左良玉眼见张献忠中箭,怕他逃脱,当即把弓往马鞍上一挂,催马向前追赶,张献忠急忙伏于马鞍之上,疾驰狂奔。 官军马劣,很快被拉开了距离,只有左良玉骑着“玉花骢”渐渐赶了上来。 发现身后只剩下了左良玉一人,张献忠大呼一声道:“鸟!俺老张跟你拼了!” 就见张献忠猛地勒马转身,举着“天赐飞刀”就向左良玉冲了过来,不料还未及冲到左良玉面前,乌骓马突然前蹄踏空,陡然向下一蹶,张献忠猝不及防,向后仰去。 趁此良机,左良玉二话不说举刀便砍,张献忠大惊失色,急忙侧头躲避,刀锋从他左颊掠过,划出一道寸长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左良玉见一刀没能砍中张献忠要害,正准备砍第二刀,就在这危急时刻,张可旺与定国带着数十名扈卫及时赶到。 “老二,护住父帅快走!这儿有我挡着!”张可旺朝着张定国大喊一声,随即带着众扈卫冲上前去,拼死挡住左良玉。 “大哥小心!”定国回应了一声,当即一夹“二斗金”的马肚,挺枪挡在张献忠身后,护着他往小路而去。 眼见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左良玉气急败坏,然而面前的张可旺招招皆是以命相搏,左良玉纵然武艺了得,一时半会间也无法将其击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献忠渐渐跑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二十四 陈洪范网开一面 熊文灿谋划招安 定国护着张献忠一路向西撤退,左良玉则与陈洪范合兵一处,在后紧紧追赶。 虽有张可旺一路节节抵抗,但老营毕竟拖家带口,行动迟缓,最终还是在郧西县境内,被官军给追上了。 面对如潮水般呼啸杀来的官军,张献忠无路可走,只得将全部人马拉进了一片山林之中,官军尾随而至,旋即将这片山林团团围住。 夜色渐暗,见官军暂时没有进攻的意图,张献忠于是吩咐各营多置哨探,加强警戒,随后在附近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一面让亲兵为自己包扎伤口,一面询问起张可旺的下落:“定国,有可旺的消息么?” 定国手握梅花枪,守护在张献忠身旁,见父帅问起,当即把枪一横,拱手禀报道:“孩儿已派出斥候四处打探,暂时还没有大哥的消息。” 张献忠微微叹了口气,又问道:“这是何地?” 定国接着答道:“父帅,这儿已是郧西地界,再往西不远,就是咱们陕西老家了。” 听说快到陕西,张献忠顿时陷入了沉思,直过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只见张献忠往边上稍稍挪出一个位置,拍了拍石头,示意定国在他旁边坐下。待定国坐定,张献忠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仰起头望向天空,若有所思地问道:“定国,你可知我日日供奉的那尊木雕人像,究竟何人?” “记得年幼时,孩儿曾问起过父帅,父帅说是您的救命恩人,却似乎并未告诉过孩儿他的姓名。”定国在记忆中搜寻了老半天,最终还是摇头放弃了。 张献忠苦笑了一声,随即告诉定国道:“他叫陈洪范。” “什么?陈洪范?那个与左良玉合兵追剿咱们的陈洪范?”骤然从张献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定国有些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 张献忠点了点头,而后自顾自地说道:“正是他!想当年,俺老张还是总兵王威麾下的一员部将,后因犯事,论罪当斩,亏得当时身为参将的陈洪范拼死求情,俺老张这才保住一条性命。没有他陈洪范,俺老张又岂能活到今日?每每念起他的恩情,这才在军中刻其雕像,日日供奉,敬之如再生父母。” 没想到身为西营义军统帅的张献忠,军中日日供奉的,居然会是与之不共戴天的官军将领,此时此刻,定国的心情如五味杂陈,久久不能平复。 张献忠并没有注意定国的反应,仰天一声长叹道:“如今我等坐困于此,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思来想去,恐怕唯一的机会就在他陈洪范的身上了。” “父帅打算如何?”定国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中,心不在焉地随口问了一句。 张献忠轻捋着长髯,凄然一笑道:“若只是你我率小股轻骑突围,任凭他官军再多来十倍,又能奈我何?然而老营家眷在此,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今之计唯有赌上一把了!” 直到这时,定国方才回过神来:“父帅,莫非您是想向陈洪范求情,请他放出一条生路?” “定国,老子准备亲自前往陈洪范营中见他,如今可旺不在,军中大小诸事皆暂且交付于你了!”张献忠伸出受伤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定国的肩膀,然后用左手撑住大腿,费力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万万不可!此事太过冒险!假若陈洪范不念当年旧情,拿住父帅邀功请赏,却该如何是好?还是请父帅您写下一封书信,让孩儿代您去吧!”听说张献忠要独自前往陈洪范那儿谈判,定国不禁大惊失色,赶忙起身想要阻止。 张献忠一把将定国重新按坐在大石上,反复叮嘱道:“这事谁去都不成!事已至此,有机会说动陈洪范的,恐怕也就只有俺老张了!定国,你给老子记着,倘若天亮前不见老子回来,让大伙不必再做无谓牺牲,各自散去吧!只是可惜,从此世间再无西营的名号!” 说罢,张献忠毅然决然地一转身,只带着两名亲兵,便钻进树丛,朝着陈洪范防区的方向而去,三个人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张献忠走后,定国立刻下令全军严阵以待,一旦有张献忠被陈洪范扣住的消息,便立刻出兵救援,然而斥候派出去了一波又一波,却始终没能带回张献忠的消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夜空中忽然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有人!紧急戒备!”不知是谁低吼了一声,所有人瞬间提高了警惕,全部目光都汇聚到了树丛中。 不一会儿,就看见三个黑影从树丛中钻了出来,其中一人头戴白色毡帽,黄面长髯,脸颊和额头上还包裹着几层带血的粗布,不是张献忠还能是谁? 见张献忠平安归来,定国喜形于色,赶忙迎上前去,激动地说道:“父帅,您可算回来了!可真是急死我了!” 张献忠脱下毡帽,随手递给定国,又从一旁亲兵手中接过牛皮水袋,咕咚咕咚地猛喝了一大口水,然后用力一抹嘴,咧嘴笑道:“好啊!俺老张就知道,那陈老哥还是讲义气的!定国,赶紧让大伙集合,咱们连夜就走!” 随着一声令下,包围圈中的西营义军纷纷熄灭火把,人衔枚,马摘铃,向着东面陈洪范的防区缓缓移动。 其中,定国率龙骧营三千人在前开路,冯双礼、白文选各引兵两千,护卫老营左右两翼,张文秀、张能奇一万人为中军,跟随王尚礼拱卫老营,又有窦名望带三千人负责断后。 按照张献忠与陈洪范事先的约定,定国到达官军营寨附近后,立刻让人燃起一支火把,左右不停地晃动着。 营寨内的官军望见号火,当即打开前后寨门,然后也举起火把,向着树林的方向晃了晃。 定国收到对面信号,立刻带领西营将士冲出树林,在黑夜的掩护下,迅速穿过了官军营寨。 见前军并未受到阻拦,老营与左右两翼人马也相继冲出树林,穿过陈洪范的防区,顺利跳出了包围圈,并将金银珠宝及各种辎重全都丢弃在了道路两侧。 估摸着老营差不多走远,窦名望这才按照事先的安排,下令负责断后的西营将士高举火把,扯起嗓门,呼喊着口号从树林里冲了出来,陈洪范部官军亦配合着敲锣打鼓,朝天放炮,然后目送着这支断后的西营义军通过了防区。 待西营义军全部通过,陈洪范这才慢吞吞地点了三千人马,出营假装追赶了一阵,随后立刻率军折返,打扫战场,捡拾张献忠丢弃的各种物资。 左良玉在睡梦中听见东面炮火轰鸣,杀声震天,生怕陈洪范抵挡不住,匆匆带兵赶来支援,可等他赶到时,哪还能看到一个义军的踪影。 十月,闯王李自成入川,兵困成都二十余日,围城打援,全歼增援官军数万人,毙总兵侯良柱,副总兵罗象乾。 张献忠也于沿途收拢溃军,并在麻城、蕲州一带与闯塌天、革里眼、老回回等部汇合,再度拥兵十余万,声势复振。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杨嗣昌认为兵、饷事宜都已就绪,于是制定了三月平贼的计划,正式上疏请求崇祯帝下达总围剿令。 一时间,各路官军汹汹压来。 大兵压境,总理熊文灿觉得此刻正是招降各路义军的大好时机,十二月初五,他派遣生员卢鼎安进入麻城白果村,打算招降驻扎于此的张献忠。 张献忠对招安之事,心中犹豫不决,于是先将卢鼎安顿住下,随即召来西营诸将商议此事。 “招安!招安!招个鸟安!依老子看,直接一刀子把那姓卢的狗头剁了,给那熊文灿送去,好让他从此断了这份心思!”窦名望拍着桌案,气吁吁地骂道。 “咱们杀了那么多朝廷命官,还顺带刨了他老朱家的祖坟,那崇祯老儿能有这么好心?能有这么大气度,既往不咎?别人信,我可不信!”张可旺不相信朝廷会真心招安,当即表示了反对。 “是啊,是啊,必是那熊文灿的诡计,诓骗咱们放下武器,然后一网打尽!敬帅,你可不要上当了!”白文选跟在一旁附和道。 张献忠环顾一眼四周,询问道:“那么大家的意思,都是不接受招安咯?” “招安,也未尝不可!”忽然有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众人闻声望去,原来是定国。 “噢?定国,你是怎么想的?”其实张献忠心里想的也是招安,可等了老半天也没等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好不容易听定国说可以招安,当即情不自禁地往前探了探身子,一脸期许地望着他。 “父帅,如今杨嗣昌四处张网,步步设防,欲将我等活活困死!然而与他却下错了关键的一步棋!”说到这里,定国故意卖了个关子,扫视了一眼帐中诸将,这才继续说道,“那就是熊文灿!此人一直推崇以抚代剿,杨嗣昌却把他放在总理军务的关键位置,这便是这张大网最大的漏洞!” “老二,你的意思是……诈降?”张可旺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 “正是,如今咱们粮饷紧缺,坐困在此已是死局!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假意接受招安,而后名正言顺地向朝廷索要钱粮,休养生息,待日后时局有变,再重举大旗!孩儿愚见,请父帅定夺!”把话说完,定国又重新坐回了位子上。 “话虽如此,但咱们毕竟不同于别人,别忘了,咱们可是烧过皇陵的!若朝廷招安是假,剿灭是真,到时咱们岂不都成了待宰的猪羊,如之奈何?”马元利双眉紧锁,心中充满了忧虑。 诸将亦是议论纷纷,有的支持定国诈降,有的支持窦名望硬抗。见大伙吵了大半天,也没能吵出个所以然,张献忠心中烦躁,于是命诸将全部退下,独自一人坐在中军大帐之中,思虑了良久,这才让人把卢鼎安给喊了过来。 见到卢鼎安,张献忠满脸堆笑地让他回去禀告熊文灿,说自己愿意接受招安,只不过还需要一些时日准备,并说服军中诸将。 卢鼎安本就是熊文灿派来打探张献忠口风的,心中已然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没想到张献忠竟说自己愿意接受招安,卢鼎安不禁大喜过望,当即拜别了张献忠,喜滋滋地赶回襄阳,找熊文灿邀功请赏去了。 打发走了卢鼎安,张献忠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就在他犹豫之际,忽闻左良玉大军来袭。 张献忠想着保存实力,日后好跟熊文灿讨价还价,自然不愿意跟左良玉硬碰硬,当即带着西营兵马,悄悄抛下其他诸路义军,冒着雨雪,日夜驰行七百余里,奔谷城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二十五 遇美人献忠劫亲 破困局可旺行贿 崇祯十一年正月,新野丁举人妹妹出嫁,接亲队伍浩浩荡荡地行走在新野往南阳瓦店镇的官道上,不巧正逢张献忠率军前往谷城,途经此地。 “父帅,前方有情况!”张可旺眼尖,一眼就望见远处有一队人正沿官道,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莫非是官军?”毕竟距离太远,张献忠张目远眺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为了保险起见,他让全军暂停前进,分散隐蔽于道路两侧,然后又派出一名斥候,悄悄去前面打探情况。 不一会儿,斥候就回来了,只见他满脸堆笑地跑到张献忠面前禀报道:“在下已经探明,不过是一支接亲的队伍,不是官军!” “接亲?”张献忠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心中却多了一丝别样的想法,只见张献忠一夹马肚,跃马出阵,“定国,留守老营!可旺,带上五百人,随我前去一探究竟!” “诺!”张可旺怎会不明白张献忠的想法,当即点了五百骑兵,跟随张献忠呼啸而去。 接亲队伍正在唢呐声声、敲锣打鼓的一片欢声笑语中朝前行进。 “不好,流寇来了!”忽然有人大叫一声,众人闻声纷纷抬头看去,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一片黑压压的骑兵,眼瞅着就要杀到面前了。一时间,现场一片混乱,送亲队伍四散而逃,马蹄声、哭喊声,还有西营义军由远及近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送亲的马车也受到了惊吓,原地乱转,丁小姐坐在车里,惊恐地扶着车窗,不知该如何是好。 渐渐外面没有了动静,丁小姐壮着胆,掀开盖头,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一看,但见眼前尘土飞扬,接亲仪仗丢得满地都是,却连一个活人也看不到。 “看!新娘在那儿!”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丁小姐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躲回车里,慌乱地重新盖上盖头,双手抱膝,无助地抽泣起来。 很快,马车就被西营义军团团围住,张献忠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车前,掀开车帘,用刀一把挑起丁小姐头上的盖头,一位哭得梨花带雨的大家闺秀,陡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抬起头,给俺老张瞧瞧!”张献忠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小命攥在人家手里,丁小姐哪敢不从,怯生生地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双眼,让人看后格外心怜。 “真是个美人啊!”张献忠仔细打量了一番丁小姐的模样,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父帅,这小美人该如何处置?”张可旺在一旁笑嘻嘻地询问道。 “什么美人?美人是你小子叫的么?真是没大没小!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义母!去!别傻愣着了,赶紧让人把车拉走,俺老张今晚便要拜堂成亲!”说罢,也不管丁小姐愿不愿意,当即就有人一跃而上,驾起马车,将她送去了老营。 正月初九夜,张献忠率部抵达谷城,听说在王家河一带有小股军队驻扎,张献忠二话不说,当即派张可旺领兵从浅滩处骑渡襄江,趁夜偷袭,将这支部队驱散,并强占了对方的营寨。 结果清晨打扫战场时才发现,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支驻军是闯塌天刘国能的队伍,双方的梁子就此结下。 张献忠兵临谷城,谷城知县闻风而逃,西营义军得以兵不血刃地进驻谷城。 当此时,各路官军皆向谷城汇聚而来,情势危急下,张献忠得知陈洪范也在围剿的官军之中,立马有了主意。 张献忠派人在谷城县城中贴出告示,曰:“本营志在匡乱,已逐闯兵远遁。今欲释甲归朝,并不伤害百姓,尽可安居乐业,毋须恐慌。” 随后又让张能奇将当地乡绅耆老一并拘禁至营中,说是来此间商议就抚,须为其具结作保后方可离开。并派遣张可旺带着各种金银珠宝前去面见陈洪范。 献上金银珠宝后,张可旺毕恭毕敬地对陈洪范言道:“镇台大人,在下义父时刻念着您当年救命的恩情,虽然造反多年,但始终在神龛上供奉着您的木雕人像,朝夕相拜。义父亦曾多次对在下言道,此命乃镇台大人所留,却始终无缘以报!做人必须恩怨分明,不可忘本,近日听闻熊总理主持招安事宜,然我西营十年劫掠,仇家甚多,不敢轻易信于人,枉送性命。义父这才派遣在下来见大人,求大人向熊总理引荐,一是为了报恩,二是信任大人,方敢以性命相托,望大人成全!” 张可旺此话说得是冠冕堂皇,那陈洪范原本就有招抚张献忠的打算,不想今日竟然自请来抚,言语间说得又是如此情真意切,喜出望外之下,当即满口答应,亲自领着张可旺,前往襄阳拜见熊文灿。 见到熊文灿,张可旺倒地便拜,言辞恳切道:“罪人张可旺受义父张献忠之托,拜见制府大人!我等西营将士迷途知返,皆愿为朝廷效力,还请大人成全!” 没等熊文灿开口,立于一旁的湖广巡按御史林铭球却上前一步,厉声诘问道:“先前袭扰凤阳皇陵,僭用皇家鼓吹,可是尔等所为?” 张可旺早知道今日必会有人提起此事,在来之前就已准备好了应对之策,见林铭球问起,当即叩首言道:“此事皆因饥乱之民混于军中,不受节制之故,确是我西营约束不严!只盼日后能够追随制府大人,立功自赎,从此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林铭球冷笑一声,刚想再问,却被熊文灿一声咳嗽制止了:“咳咳,皇上已有明旨,但凡流寇,若肯招安,前罪皆可赦免!西营诸将今日既能痛改前非,亦是难能可贵!何必苛责?你且退下吧。” “是。”林铭球只得把话打住,向着熊文灿深深一躬,然后心有不甘地退了出去。 等林铭球出去后,熊文灿往前探了探身子,悠悠地对张可旺说道:“皇上虽有旨意,但张献忠毕竟为寇十年,劫掠七省,所获珍宝万计,眼红者甚多。如今正是招抚的关键时刻,不宜惜此身外之物,而遭至杀身之祸。” 张可旺何其机灵,一下就听出熊文灿是在索贿,连忙从怀里摸出两块尺长碧玉和两枚径寸珍珠,恭恭谨谨地递到熊文灿面前,低声轻语道:“制府大人的大恩大德,我西营上下铭感五内,这不过是些许见面薄礼,待事成之后定有大礼相赠。” 有卢鼎安复命在先,再加上陈洪范的担保,熊文灿对张献忠投降的诚意自是深信不疑,又见张可旺奉上碧玉和珍珠,当即对着张可旺和颜悦色道:“尔等军纪欠缺,老夫也是多有所闻,今日正好来了襄阳,不妨先观瞻各营,回谷城后依样操练,待日后军纪好转,再行调用!” 说罢,熊文灿往身后太师椅上一靠,朝张可旺使了个眼色,张可旺心领神会,当即退后一步,叩首而出。 待张可旺走后,熊文灿端详着手中的碧玉和珍珠,真是爱不释手,对张献忠的好感又不禁多了几分,立刻研墨执笔,向崇祯帝上表,大大夸赞了一番张献忠的忠心,以及其身不由己的难处,建议朝廷尽快招抚张献忠,并推荐张大经为其监军。 事关重大,为了能够说服崇祯帝,熊文灿又找来监军太监刘元斌共同商议。那刘元斌也收了张可旺的打点,唯恐事不能成,坏了自己的财路,当即决定亲自带上奏折,八百里加急赶往京师面见崇祯帝。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很快传到左良玉耳中,听说张献忠欲降,左良玉连夜赶往襄阳,面见熊文灿。 见左良玉不期而至,熊文灿热情地将其迎入会客厅,并让仆人端上好茶。 左良玉一路奔波,口渴难耐,拎起茶杯喝了一口,却觉得茶杯有些小了,于是干脆放下茶杯,直接从桌上抓起茶壶,顾不上烫,张口对着茶嘴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舒服!”左良玉一口气把整壶茶喝完,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一抱拳,算是行过礼了。 “昆山今日所来为何?”熊文灿手中把玩着张献忠进献的珍珠,明知故问道。 左良玉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风闻张献忠向朝廷乞降?可有此事?” 熊文灿捋着胡子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左良玉进言道:“制府大人可知,那张献忠与李自成皆是流寇中的死硬分子,不论是谁降,良玉都信,唯独这两人,就算是天塌了,也断不可能真心归顺朝廷!” 常年与义军交战,左良玉对每位义军首领的秉性皆是了如指掌。 “昆山啊,你话不要说得那么绝对嘛!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张献忠正是穷途末路之际。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但凡聪明人,都知道此时该作何选择。”说到这里,熊文灿突然挺直身子,朝着京师的方向一拱手,继续说道,“托皇下洪福,此番若能顺利招降张献忠,剿贼之事也便成功了一半。” “制府大人!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养寇为患!待他日张献忠降而复叛,又将如何向收场?”左良玉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依我看,不管这回是真降还是假降,不如趁此机会诛杀张献忠!将其所部一网打尽,彻底永绝后患!” 熊文灿听罢连连摇头:“不可!断断不可!杀降不祥,将军莫做此想!” “书生意气,愚蠢!愚蠢至极!”见说服不了熊文灿,左良玉怒气冲冲地离城而去。 再说刘元斌,一路日夜兼程,很快就到达了京师。在看过熊文灿的奏报后,崇祯帝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让王承恩连夜召杨嗣昌进宫。 杨嗣昌在睡梦中被人唤醒,匆匆换上官服跟随王承恩赶至乾清宫,刚要行礼,却被崇祯帝一把托住。 崇祯帝直接将熊文灿的奏折递给了杨嗣昌,询问道:“虚礼就免了吧!你且看看熊文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张献忠乞求朝廷招安,爱卿对此如何看?” 杨嗣昌接过奏折快速翻看了一遍,心中担忧张献忠假降,将来养虎遗患,当即向崇祯帝提议道:“皇上,臣观献贼此人反复无常,此番怕是诈降!必先令其袭杀李自成及马守应,以此为投名状,之后方可许其招安,否则厉兵剿杀之!此乃驱虎吞狼之策,不论真降还是假降,皆可以削弱其势,而朝廷坐收渔利!” “万岁爷,杨大人此法不妥。”说话的正是刘元斌,他看了一眼杨嗣昌,继续说道,“堂堂朝廷,何有江湖投名状之说?张献忠狡黠彪悍,非其他流寇可比!如今真心归顺朝廷,杨大人此议岂不让人心寒?倘若因此徒生事端,战事再开,又将拖延日久,空耗钱粮!与其如此,何不将其树立为榜样,其余各贼见万岁爷宽宏大量,自会望风而降。” 刘元斌这番话,听得崇祯帝是连连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二十六 张献忠谷城受抚 刘香莲私定终身 且说杨嗣昌等到刘元斌把话说完,正想要反驳,却见崇祯帝摆手言道:“卿所议虽好,然不战而屈人之兵,更善。” “若是献贼诈降,朝廷精心布置的三月平贼方略必将功亏一篑!皇上三思!”见崇祯帝起了招安张献忠的念头,杨嗣昌不禁心急如焚。 但崇祯帝担心剿而不胜,反倒错失招抚机会,当即驳斥道:“卿多虑了,既然张献忠诚心归顺,朝廷自当给其悔过自新的机会,岂有他来投降,便说一味剿杀之理?” 见无法说动崇祯帝,杨嗣昌只得摇着脑袋,无奈退下。 先前与张献忠结下梁子的闯塌天刘国能,听闻张献忠打算接受总理熊文灿的招安,自是不甘于后,奉母之命,率先一步在随州投降了河南巡抚常道立。 不想其部下听说要归顺朝廷,却是群情激昂,五六万人竟在一夜间散去,最终跟着投降的只有不到五千人。 二月,闯王李自成引兵入陕,总督洪承畴与孙传庭定计,设三伏于潼关南原,大破闯营义军,李自成身受重伤,妻女辎重皆失,仅与刘宗敏等十七骑突出重围,藏匿于商洛山中。 轰轰烈烈的中原农民大起义,一时陷入了低潮。 至四月,监军太监刘元斌终于带着崇祯帝的旨意从京师回来了,崇祯帝在诏书中言明,由总理熊文灿全权负责招抚张献忠,若非发生重大变故,皆可以相机行事。 熊文灿领旨谢恩后,当即派遣心腹张大经前往谷城县与张献忠接洽招抚的具体事宜。 听说张大经要来,张献忠急召各营诸将至他公馆后院的节堂,共同商议应对之策。 众人汇聚一堂,分坐于帅案两侧,张献忠倚靠在帅案后的太师椅上,目光转向一旁的张可旺,抬手示意道:“可旺,由你先说吧。” 这些时日,张可旺奉命游走于湖广各级官员之间,上下打点,趁机结交了不少官场上的头脸人物,对于这次前来接洽谈判的张大经,自然也是再熟悉不过。 见张献忠点到自己,张可旺当即从椅子上站起身,踱步走到节堂中央,环顾一眼四周,不紧不慢地说道:“诸位!依我这些时日在襄阳的观察,那总理熊文灿不但贪财,还是草包一个,如今他在崇祯老儿面前夸足了海口,打满了包票,已是骑虎难下。假若招抚失败,就只有死路一条!” 张献忠轻捋着长髯,笑道:“依你所言,岂不是咱们提什么要求,他都不敢拒绝了?” “哈哈,看来这老儿是上了咱们的贼船,无路可退了!”冯双礼也笑着附和道。 在冯双礼的带动下,堂中诸将也纷纷哄笑起来。 等到众人笑毕,张可旺这才继续说道:“咱们再来说说这个张大经,此人乃是熊文灿的心腹,为了拉拢他,这些时日我在襄阳,没少在他身上下功夫,如今这小子早已把我引为知己,更是将熊文灿的谈判底线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 “如此说来,咱们岂不是可以狮子大张口了?”张献忠饶有兴致地往前探了探身子,“可旺,且跟大伙说说,这制府大人的底线究竟是什么?” 张可旺也不打算再卖关子,继续向大伙介绍起来。 原来先前熊文灿曾招抚过海盗头子郑芝龙,事后不但从中大捞一笔,还被朝廷记了一功,这次招抚他又想着故技重施,因此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颇为积极。 说到这里,张可旺转身望向帅案后的张献忠,拱手禀报道:“张大经已经跟孩儿言明,只要父帅肯接受朝廷授予的官职,同意招安,其余条件都可以提,哪怕是不接受改编和调遣都无关紧要,这就是他熊文灿的最后底线!” 张献忠听罢一拍帅案,大笑一声道:“嘿!这制府大人是把俺老张当成了郑芝龙!不过正好,咱们就来个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众人听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果不其然,张大经一到谷城,就向张献忠和盘托出了熊文灿的招抚计划:授予张献忠副总兵之职,让其继续屯驻谷城,同时许诺张献忠,如果能够将军队精简至两万人,还将为其拨付军饷。 张献忠客客气气地接受了副总兵的官职,同时表示自己部下皆是百战精锐,且都愿意留下为朝廷效力,无需再做裁撤,并献上十万人名册,请求熊文灿尽快发放十万人的军饷,并划襄阳作为屯兵之地。 事关重大,张大经无法做主,于是连夜返回襄阳,向熊文灿汇报。 熊文灿听后,觉得张献忠的要价实在有点太高,但毕竟这些时日从张献忠那儿得了不少好处,拿人手短,且从清理上说,又不好直接拒绝,于是干脆拖着不予回应,只是上报给朝廷,由朝廷定夺,这样一来既不会得罪张献忠,又把锅给甩了出去。 初八日,双方在谷城达成协议,张献忠正式接受了总理熊文灿的招抚,但依旧保持自身的独立性,且拒绝朝廷的改编和调遣。而作为妥协条件,张献忠同意张大经为监军,常驻于军中。 随着张献忠在谷城受抚,湖广一带战事初定,附近各州县稍稍有了些太平景象。 这日闲来无事,张定国带着一群亲兵出了谷城西门,沿官道一路向西,之后拐上一条蜿蜒小径又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在一间小院前驻马停下。 这一带的村落由于战乱多已经荒废,现如今随着张献忠的进驻,又被修葺一新,成为了老营家眷的暂居之地。定国吩咐众亲兵在门外等待,随后翻身下马,上前轻轻推开半掩的柴门,走进了小院。 只见小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扫开的落叶全都堆在墙边的角落,院内几间小茅屋静悄悄的,清晨的阳光均匀洒在屋你欺负我!” 定国也站起身来,满脸委屈地看着香莲:“大姐,冤枉!是你一见面就又打又杀的好不!” 香莲一听就不乐意了:“大姐?你叫谁大姐呢?” 定国知道自己口误,赶忙作揖求饶:“妹子,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弟我这回吧。” 见定国服软,香莲这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态度还差不多,说吧,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本姑娘了?” 定国挠了挠脑袋,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好的借口:“也没啥,就是许久不见,想来看看你……” 没等定国说完,香莲顿时就乐了:“噗,你想我啦?” 定国忙不迭地连连摆手:“不,不是……我是,我是想说,看看你的……” 看到定国慌乱的模样,香莲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悸动,双眼一闭,紧咬嘴唇将脸猛地往前一凑,一张小嘴瞬间就贴在了定国的下颚,瞬间又像触电般弹开了。 “宁宇哥哥,我……”亲完定国,香莲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太过主动,又羞又臊,连忙转过身,背对向定国,攥紧拳头,竟不知如何是好。 定国也被香莲这一吻给亲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望着眼前背对自己的曼妙身影,往日种种皆浮上心头,一时无法自己,从背后一把将香莲搂住,低声轻语道:“你的心思,我又何尝不知?对不起,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香莲喜极而泣,在定国怀里蹭过身,面向定国,将脑袋贴在他结实的胸口,听着他飞快的心跳声,低声呢喃道:“宁宇哥哥,你可知道这些时日我有多想你?” “我知道……对不起,前些时日战事吃紧,一直没能顾得上你。”定国愧疚地低下头,望了眼怀中的香莲,然后紧紧将她搂住,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放心吧!我这便跟义父去说,让他替咱们做主!” 伴随着柴门外“二斗金”的一声嘶鸣,定国抬起头仰望苍穹,天空竟是格外的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二十七 谷城县招贤纳士 襄江畔虚以委蛇 自从受了朝廷招安,张献忠便安心将部众屯驻于谷城四郊,大肆招贤纳士,与举人王秉贞、诸生徐以显、土豪方岳宗等人皆打得火热,夜夜在公馆中饮酒作乐,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这日夜里,张献忠刚喝完酒,正欲上榻歇息,忽有亲兵进来禀报,说有一应城生员,自称潘独螯,连夜前来求见。 张献忠醉眼朦胧,哪有心思见客,于是喊来定国,让他前去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打发走。 定国从张献忠的后宅中出来,并没有着急赶人,而是蹑手蹑脚地来到前厅,躲在屏风之后,悄悄观察起这个应城来的秀才。 只见潘独螯头戴方巾,身穿一袭白袍,独自一人正襟危坐于椅上,手拿一把折扇,一面品着茶,一面自顾自地低吟着那些定国从未听过的诗句,吟到高兴处,还会情不自禁地摇头晃脑起来。 这秀才倒是十分有趣,定国心中暗想着,随即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张将军到!”厅中亲兵吼了一嗓子。 潘独螯一听,以为是张献忠来了,赶忙放下茶杯,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将折扇一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低头抱拳作揖道:“在下应城生员潘独螯,拜见敬轩将军。” “父帅酒醉未醒,有什么事跟我说吧。”定国伸手一把托住潘独螯。 潘独鳌闻声抬起头,这才发现,原来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位年轻俊朗的八尺少年。 定国微笑着将潘独鳌扶回了座位上,然后侧身在他旁边的位置上也坐了下来。 早就听闻张献忠收了许多义子,个个智勇双全,却不知眼前这位是哪一个,潘独鳌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面向定国微微一躬身,随口问道:“在下冒昧,敢问您是哪位少将军?” “在下张定国,先生喊我定国即可。”定国谦虚地回答道。 “哎呀!原来您就是名震天下的小尉迟定国将军,失敬失敬!”潘独螯对定国十七骑袭取襄阳的事迹早有耳闻,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得见真人,潘独螯忍不住又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定国,心中暗自称奇,脱口而出道,“果然是少年英雄,名不虚传!” 定国不习惯被别人夸奖,腼腆地笑了笑,连忙转移话题道:“先生此来所为何事?” 见定国问起,潘独螯不禁长叹了一口气,随手从桌上拿起茶杯,送至嘴边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将茶杯重新放回桌上,继而娓娓诉说起自己的经历。 原来潘独螯本是应城县的一个小地主,半年前因与同县土豪争田,结果知县收了土豪的贿赂,硬是把田判给了土豪。输了官司,潘独螯走投无路,加上心中气郁难平,当夜便带着刀摸进土豪家中,一刀把那土豪给宰了。既已杀人,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潜入县衙,把知县也给杀了,如今被官府四处通缉,已是走投无路,只能跑来谷城投靠张献忠。 “哎,想不到先生一脸文弱模样,却是一位狠人呐。”听完潘独螯的诉说,定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哎,有谁生来就想造反?还不都是被那些贪官污吏给逼的!若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又有谁愿意干这掉脑袋的勾当?”潘独螯忿忿不平地说道。 定国赞同地连连点头道:“先生这话,说得在理!” “定国将军,不知在下何时能够见到敬轩将军?”聊了一会儿,潘独鳌有些坐不住了,只见他心不在焉地四下张望着,心心念着想要早些见到张献忠。 定国见到潘独鳌这副猴急的模样,不禁抿嘴一笑道:“先生莫要着急,今日时候已经不早,还请先生暂住厢房,待明日父帅酒醒,定国再为先生引荐!” “也好,有劳了。”潘独鳌知道今天是见不到张献忠了,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定国深深一躬。 定国连忙跟着起身回了个礼,然后招来亲兵,带着潘独螯去了旁边的厢房歇息。 次日中午,张献忠刚一酒醒,就派人将定国唤了过来。 当定国走进来时,张献忠正侧身靠坐在八仙桌旁的几凳上,手中抓着一盏茶壶,仰头往嘴里灌着茶水。 “父帅,您醒啦?”定国站在张献忠面前,关切地问道。 张献忠放下茶壶随口骂了一句:“鸟!自从老子进了这谷城,整日醉生梦死,长了好几斤膘!在这样下去,不出半年,怕是连马都骑不了!” 定国听着张献忠的抱怨,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臭小子!笑个鸟!信不信老子揍你!”张献忠佯装发怒地抓起茶壶,装模作样地就要往定国身上砸。 定国赶忙作揖求饶道:“父帅!父帅!孩儿知错了!” 张献忠这才笑着重新放下茶壶,随口问道:“俺老张好像记得,昨天是不是有个秀才?怎样,打发走了么?” 经张献忠这么一提醒,定国方才想起来,那潘独鳌还在厢房中等着张献忠的召见呢。 念及至此,定国赶忙对张献忠推荐道:“昨日孩儿替父帅见了那位秀才,此人的确不同凡响,父帅不妨一见。” “哦?能入定国你法眼的人可不多啊!此人现在何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俺老张倒还真想见一见这位不同凡响的秀才到底长得是个啥模样。”张献忠轻捋着长髯,好奇地说道。 在定国的安排下,很快潘独鳌就被亲兵从厢房中带到了张献忠的后宅。 这一见面不打紧,张献忠与潘独鳌二人两人竟是气味相投,聊得火热,张献忠见潘独螯颇有才华且精通兵法,对其颇为欣赏,当即决定把他留在帐中效用,并将军中各种文书一应交付给他撰写。 至此,张献忠以王秉贞为谋主,徐以显、潘独螯二人为军师,总算是有了自己的智囊团。 这日,张献忠正与王秉贞、徐以显、潘独螯三人商议军务,忽有心腹大将马元利匆匆进来禀报:“敬帅,湖广巡按御史林铭球送上拜帖,说是下午要来拜会。” 提到这个名字,张献忠不禁皱了皱眉,他对此人非但没有一点儿好感,而且颇为怀恨。当初就是林铭球这家伙与左良玉密谋定计,想要在接受招抚谒见熊文灿之时袭杀自己。多亏张献忠警惕性高,没有前往,方才让其计划落空。 虽说心中厌恶,但想要演好这出招安的戏码,又不得不对其表现得客客气气。无奈之下,张献忠只好喊来张定国,让他先行一步,去码头准备,自己随后便到。 定国领命,当即带着一百亲兵出了谷城东门,由仙人渡浮桥过汉水,然后顺着汉水北岸的官道一路来到了襄江岸边的半扎店码头。 一到码头,定国便马不停蹄地召来了当地驻将王镇。 “二将军!”听说是定国,王镇急忙骑着马,匆匆赶来。 时间紧迫,定国来不及寒暄客套,当即向王镇下令道:“王将军,命你即刻点齐三千将士,沿江岸一字排开,同时将所有大小船只沿江停靠,每只船桅杆上皆悬挂红旗!并在码头备好官轿一顶,轿夫、鼓乐手若干,再放置三门虎蹲炮,做为礼炮!” “这阵势,咋滴?是熊文灿要来?”王镇听罢不禁吐了吐舌头。 定国顾不上跟王镇说笑,一脸严肃道:“速速去办,要快!” 王镇脸色一禀,当即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张献忠也在公馆中换上了全副金漆山文甲,背上橐鞬,腰悬宝刀,翻身跃上乌骓马,带着王秉贞等一干谋士及两百亲兵,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码头赶来。 当张献忠来到码头时,林铭球的船队距离岸边就只有不到二里远了,其中为首一艘船的桅杆上,悬挂着“湖广巡按御史林”字样大旗,几个亲信幕僚站在船头,正眺望着岸边,交头接耳地不知说着些什么。 船舱外还有一群身穿皂衣的衙役,高举“回避”、“肃静”虎头牌,以及各种仪仗和一对写有官衔的纱灯笼。 “好大的派头!”定国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随即转身,对着旁边的王镇耳语吩咐了一番。 王镇一抱拳,立刻举起令旗,向着码头上的炮队发出了信号。 林铭球正坐在船舱中悠然自得地哼着小曲,品着好茶,陡然听到三声震耳欲聋的炮响,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径直从椅子上跌坐在地上,茶杯也摔得粉碎,只见他浑身颤栗,结结巴巴地问道:“张……张献忠反了?” “老爷,那是码头上欢迎咱们的礼炮!”一旁的幕僚见状赶忙上前,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林铭球见在众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洋相,心中对张献忠的记恨不禁又多了几分。 就在这时,船队靠岸,码头上顿时鼓乐声大作,张献忠抬手正了正头上的铜盔,然后从马上跳下,来到码头前,肃立恭迎。 定国扭头望了眼张献忠,张献忠冲着他一点头,定国于是快步走到船头,大声禀报道:“谷城驻军主将,副总兵官张献忠恭迎按台大人!” 传事官员当即转禀舱中,林铭球听后并没有作声,只是挥了挥手,传事官员于是走出舱门,对定国说道:“按台大人让张总兵上前说话。” 这架势让定国很不舒服,心中忍不住咒骂了一声:“狗官!” 不过定国还是转身跑回到张献忠面前,禀报道:“父帅,那狗官摆架子,不肯下船。” “哼!不下船拉倒,就让他在船上窝着吧!”马元利忿忿不平道。 “俺老张纵横天下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今天倒要低三下四的迎甚鸟官。”张献忠亦是火冒三丈,右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悬挂的“天赐飞刀”。 见张献忠眼露杀气,王秉贞连忙上前一步,死死按住他握刀的手,低声劝阻道:“敬帅!敬帅!不可鲁莽!大局为重!” 张献忠瞥了眼王秉贞,渐渐冷静下来,只见他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低声骂了句道:“狗东西,下次再干这事,俺老张就不是人养的!” 骂毕,张献忠忙换上一副笑脸,快步跳上大船,站在舱门前躬身一拱手,声如洪钟道:“卑将张献忠参见按台大人。” 在张献忠面前找回了面子,林铭球心中洋洋得意,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竭力装出威严的样子,从舱里走了出来。不料头一回见张献忠,一时太过紧张,竟忘了低头,乌纱帽被舱门一顶,竟滚落在了地上。 张献忠强忍住没笑,赶忙上前一步,弯腰捡起乌纱帽,轻轻拍去帽上的尘土,然后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递还到林铭球面前,顺便微微抬头瞟了一眼那张白白净净,略微发胖的面孔,一股恶心反胃的感觉不禁涌上心头:“你这肥头大耳的狗官,定是吃了许多民脂民膏,待他日俺老张再度举兵,定将你这肥猪头悬挂在谷城城楼示众!” 林铭球狼狈地从张献忠手中接过官帽,重新戴上。 张献忠满脸堆笑着侧身让出一条路,恭恭敬敬地言道:“卑将已在谷城署衙备下接风酒菜,请按台大人移步。” 林铭球大声清了清嗓子,试图掩盖气氛的尴尬,然后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在亲信的搀扶下走下船,然后一头钻进码头上早已备好的官轿。 待林铭球上轿,张献忠也从亲兵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跟在官轿仪仗之后,离开了码头。 待大队人马走远,定国于是让王镇发出号令,鼓乐声随之戛然而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二十八 敬轩分兵驻四野 在田茶棚收义子 监军张大经率领谷城地方官绅在城郊恭候了整整大半日,等得是腰酸背痛,两腿发麻,一直挨到傍晚时分,这才看到林铭球坐着八抬大轿,晃晃悠悠地来了。 林铭球一行人被安置在与张献忠公馆一墙之隔的察院之中,稍事休息,张献忠便与张大经领着西营诸将及地方官绅正式前来参见,并在察院中为其举行了盛大的接风酒宴。 待酒宴散席,张献忠醉醺醺地回到了公馆,立刻让人将张可旺和张定国二人给召了过来。 张可旺正在宅中抱着新纳的小妾温存,被窝都还没有捂热,就被张献忠喊来,心中多少有些牢骚。 张献忠醉眼朦胧,并没有注意到张可旺脸上的不满,只是借着酒劲不停地咒骂道:“他娘的,林铭球你是个啥玩意,还想讹诈老子!” 定国忙从桌上拿起茶壶,将茶杯倒满,然后端起茶杯递到张献忠面前,随即好奇地问道:“那狗官都说了些啥?” 张献忠从定国手中接过茶杯,在嘴唇边咂了一下,继而将茶杯放回桌上,忿忿说道:“那狗官跟老子打听自成的下落哩,说甚有人向熊文灿密报,闯王来了咱们谷城,就藏在俺老张的公馆之中!简直就是放屁!别说那自成没来,就算是真来了,俺老张又岂能干那不讲义气的勾当?老子是对天起誓了半天,这才糊弄过去!真他娘的窝囊!” 听张献忠把话说完,定国忧心忡忡道:“父帅,这林铭球可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货,依孩儿愚见,咱们还是得多提防着点朝廷,毕竟与那些官老爷不是一路人,万一哪天崇祯老儿翻脸,来个突然袭击,咱们西营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可旺也连声附和道:“二弟所虑极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咱们西营本就是诈降,若被朝廷识破,可就危险了!依孩儿之见,与其全都窝在谷城被人一锅端,倒不如把鸡蛋散在四个篮子里,分兵驻于四郊,守住道路要冲,如此一来,既可以提前预警敌情,又可以缓解谷城的粮饷压力,可谓两全其美。” 张可旺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中却有着自己的小九九,毕竟在张献忠眼皮子底下,许多事都不方便做,要是能够离开谷城,天高皇帝远,岂不是更加逍遥痛快。 张献忠听后深以为然,待送走林铭球,当即对谷城驻军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调整: 他先是在每座城门口各增派士卒数十人,表面说防盗,实则监视城中官绅行动。 又改城东十里的王家河为太平镇,由张可旺领兵一万驻扎,一方面防备官军从仙人渡进攻谷城,一方面在此设置关卡,征收沿途客商货款充作军费;另派张定国领兵一万驻城西刘家湾;张文秀领兵一万驻城北白龙岗;张能奇领兵一万驻城南郑家湾。 此外,为了积草屯粮,张献忠还在城外十五里的白沙洲,造起房舍数百间,招募流民耕种,同时将西营兵马扩编至十万人,下令军中工匠依照潘独鳌所画的图谱,日夜打造三眼铳、狼牙棒、埋伏连弩等各式军器,又让徐以显按照兵书上的图式,结合戚继光练兵的经验,日日操练西营将士,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且说这日,石屏土司龙在田奉总理熊文灿之檄调,与副将许名臣一道,率五千滇军入湖广,将至谷城境内。 久闻龙在田的大名,得知滇军即将入境,张献忠自是欢喜异常,当即带上军师徐以显,飞马赶往位于刘家湾的定国大营,这儿是滇军北上襄阳的必经之路。 来到刘家湾时,定国正在校场上操练士卒,见时间尚早,张献忠于是不让寨门前的守卫通传,与徐以显一同下马,悄然走到校场边观看起来。 只见在定国的带领下,龙骧营将士精神抖擞,分为几队各自操练,有的在练习驰马射箭,有的在练习贴身肉搏,还有的在演练攻防阵法。 张献忠看得兴起,时不时转头与一旁的徐以显交流几句。 “老大快看,是敬帅来了!”还是靳统武眼尖瞅见了张献忠,赶忙小声提醒了一下定国。 听靳统武这么一说,定国陡然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张献忠正与军师徐以显伫立在校场旁边看着自己。 定国连忙将手中的梅花枪往靳统武身上一抛,一路小跑着来到张献忠面前,抱拳施礼道:“父帅、军师!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 徐以显微微一笑道:“怎么?宁宇将军是不欢迎咱们来?” “这怎么可能?军师您可别冤枉我!”定国嬉皮笑脸地说道。 张献忠当即亲切地一拳锤在定国胸口,打趣道:“刚刚徐军师还跟老子夸你小子出息呢!别说,你这兵练得还真是不赖,不愧是俺老张的儿子!” “这……没什么,父帅您夸奖了。”见义父表扬自己,定国不禁害羞地挠了挠脑袋。 就在说话间,只见马元利飞驰入营,来到张献忠面前,下马禀报道:“敬帅,龙老将军已经快到谷城县境了!” 张献忠当即拍了拍定国的肩膀,吩咐道:“快!换上甲胄,点齐两百亲兵,随我一起去迎龙老将军!” “诺!”定国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转身跑向靳统武,让他召集亲兵,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帐中,换上一身金漆山纹甲,然后骑上“二斗金”回到了校场,此时两百人的亲兵队伍已在辕门外集结完毕了。 张献忠望着坐在马上,大口喘着粗气的定国,忍不住笑骂道:“瞧你这慢吞吞得像只狗熊!下次再这么慢,信不信老子让你屁股开花!” “军师!救命!”定国知道张献忠是在开自己玩笑,赶忙向一旁的徐以显使眼色求助道。 徐以显摸着八字胡哈哈一笑,转头对张献忠说道:“好了敬帅,别逗咱们二将军了,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 张献忠亦是爽朗地一笑,随即翻身上了乌骓马,扬起马鞭,大吼一声道:“走!” 在众亲兵的簇拥下,一行人如风驰电掣般纵马离开了刘家湾大营。 再说龙在田率领滇军刚走到刘家湾村口,就有张献忠派来的使者恭候在道旁,邀他去前方不远处的茶棚一叙。 在云南时,常听人说起杀人魔王张献忠,龙在田也想见见这真人究竟是啥三头六臂的模样,于是传令全军原地歇息,只带了两名亲兵,便在使者的引领下,转向了茶棚。 见龙在田策马而来,张献忠赶忙带着定国与徐以显从茶棚里迎了出来。张献忠有在最前面,只见他快步来到龙在田马前,毕恭毕敬地对着他深深一躬。 龙在田赶忙跳下马,伸手一把搀起张献忠,连声说道:“龙某远道而来,本不想惊扰地方,谁知走漏风声,让敬轩将军在此久迎,实在是愧不敢当。” 张献忠连连摆手道:“龙老将军一个愧字折煞我也!末将早听闻龙老将军的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实乃末将之幸!外面风大,还请老将军移步茶棚叙话。” 在张献忠的引领下,众人一同步入茶棚,龙在田让张献忠先坐,哪知张献忠一脸谦逊,弓着身子,用手轻拂去木凳上的尘土,客气地说道:“龙老将军在此,晚辈怎敢先坐。” 龙在田一再推迟,张献忠一再谦让,见实在是拗不过张献忠,龙在田这才无奈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张献忠也跟着在一旁客位坐下,茶棚的主人随即端来热茶,摆在两人面前。 张献忠再次起身,端起茶碗,向龙在田敬茶道:“龙老将军请。” 一路行军赶路,龙在田已是口干舌燥,他于是不再客气,端起茶碗,喝了半口香茶,随后将茶碗放回桌上,拈着花白的胡须对张献忠说道:“龙某奉朝廷调遣,率兵至湖广,归熊总理节制。此番远道而来,需劳烦敬轩将军的地方还有很多,日后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将军多多海涵。” 听龙在田这么说,张献忠赶忙躬身道:“不敢当,龙老将军只要是用得上末将的地方,末将必当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敬轩将军,你也太客气了!”龙在田微笑着按着张献忠的手臂,示意他坐下,“将军不必拘礼,听闻自打归顺朝廷,将军便在此招募流民,鼓励农桑,士民皆相贺于道,实乃国家幸事!不知将军现有兵将几何?” 见龙在田问起,张献忠稍稍有些迟疑,随即朝前欠了欠身子,附耳小声道:“不瞒您说,约摸有十万人。” 龙在田若有所思道:“十万人,真不是个小数目啊!如今天下动荡,人心思变。将军若能真心为天下黎庶着想,休兵止戈,将来定能名垂青史。” 张献忠亦慷慨言道:“末将虽识字不多,但大道理还是懂些的,只要制府大人肯拨付十万人所需的粮饷,末将自然愿意保郧阳、襄阳、荆州三府平安。” 龙在田当即拍着胸脯言道:“将军尽管放心,此番去襄阳面见制府大人,龙某定会为将军禀明实情。” “如此有劳龙老将军了。”张献忠再次起身,朝着龙在田深深一躬。 “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可见外间所传皆是流言,不可凭信。”张献忠的言行举止让龙在田颇为受用,对他的好感不禁又多了几分,当得知张献忠今年仅有三十三岁,龙在田不禁感叹道:“敬轩将军真是年轻有为啊!” 言及至此,张献忠忽然临时起意,极其恭敬地向着龙在田行了个跪拜大礼道:“如承蒙老将军不弃,献忠愿拜您为义父。” 龙在田没料到张献忠竟会如此,见他伏地不起,赶忙起身去搀,连声说道:“龙某何德何能?敬轩将军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见龙在田尚在犹豫,献忠当即毅然决然地说道:“龙老将军如若不答应,献忠今日就跪死在这里。” “也罢,承蒙将军错爱,龙某答应便是,赶快起来吧。”龙在田心中本就有意,稍稍推辞,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张献忠自是欣喜若狂,赶紧转身喊来定国:“臭小子,还愣在那儿干啥,快过来拜见你干爷爷!” 定国回过神来,当即上前一步,也跟着跪在龙在田面前,朗声道:“干爷爷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敬轩,这位是?”龙在田望着眼前这位少年英俊的面庞,心中亦是十分喜欢,连忙伸出双手,将张献忠与定国一起从地上扶起。 “此乃献忠螟蛉之子,名唤定国。”张献忠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伸手指向定国,为龙在田介绍道。 “嗯,不错!是个当将军的好料子!”龙在田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了一番定国,竟是越看越喜欢,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二十九 贿权贵可旺献宝 终眷属定国接亲 张献忠与龙在田二人越聊越投机,竟是相见恨晚,起初张献忠还有些客套拘谨,到后面熟络起来,各种粗话俚语也渐渐多了起来,好在龙在田为人豪爽,并不在意。 不知不觉聊了许久,眼见天色渐暗,龙在田当即起身,向张献忠告辞道:“敬轩啊,天色不早了,为父还要赶往襄阳,就不在此叨扰了!” 听说龙在田这就要走,张献忠赶忙连声挽留道:“义父,襄阳城近在咫尺,快马扬鞭一日便到,云南过来走了这么多时日,也不必急于这一两日的功夫!倒不如您就在此歇息一晚,咱们爷俩把酒痛饮,待明日天亮再渡襄江也不迟。” 龙在田捋着花白的胡须,思忖了片刻,旋即点头答应道:“如此也好!你我二人一见如故,今夜当不醉不归!” 张献忠大喜,赶紧吩咐站在一旁的定国道:“臭小子,别愣着了!速速去将刘家湾大营腾出一半的营帐,供滇军将士歇息!” 定国忙不迭地应了一声,随即快步走出茶棚,喊来靳统武,让他尽快赶回刘家湾大营,动员龙骧营将士尽快空出营帐,分与龙在田的滇军将士过夜。 龙骧营基本都是些一路从陕西跟出来的老伙计,随着靳统武一声令下,大伙皆争先恐后地让出了自己的营帐。 待至入夜时分,在安顿好入驻的滇军将士后,定国又让人在校场空地上点起几堆篝火,两军将士聚在一起把酒言欢。由于滇陕两地民风都是质朴豪爽,双方相处竟是其乐融融。 至五六月间,有义军十闯天部奔唐邓一带,途经襄阳近郊。 熊文灿手中兵力捉襟见肘,只得檄调张献忠领兵四千协助剿贼,答应尽数拨付军资粮饷,并让监军张大经多加催促。 谁知张献忠竟以对方皆是从前聚义弟兄,倘若刀兵相见,伤了旧谊,以后难以招抚为由表示了拒绝。 而张大经也早被张献忠收买,书信回复熊文灿曰:“西营受抚日短,安集未定,不可轻动。” 见张献忠拒绝出兵,熊文灿也只得作罢,谁知张献忠反倒得寸进尺,欲请七至九月之粮饷养兵,否则就要亲往湖广各州县去打秋风。 崇祯帝的脾气熊文灿不是不知道,当初张献忠是自己招的安,若是被逼急了重新扯旗造反,可没他熊文灿的好果子吃,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打碎钢牙往肚里咽,东挪西凑出了十几万两银子,派人送往谷城安抚张献忠。 张献忠走到辕门外,见到那满满的十几车饷银,当即对着左右哈哈大笑道:“尔等且看,老子送出去的礼,这不连本带利全都回来了么!” 众人听后,也跟着一齐大笑起来。 笑过了熊文灿,那些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张献忠于是亲往沔阳港拜谢熊文灿,在他面前说了一堆恭维的话。被张献忠的马屁一拍,熊文灿不禁有些飘飘然,瞬间就把先前对张献忠的种种不满,尽皆抛诸于脑后。 搞定了熊文灿,张献忠又派张可旺带着各种奇珍异宝北上京师,拜见首辅薛国观,并依照徐以显写好的名单,挨个给京师各部衙门官员送礼。 收了张献忠的重贿,众官员纷纷卖力地在崇祯帝面前说起张献忠的好话。正所谓三人成虎,在众官员齐心协力的忽悠下,崇祯帝也觉得张献忠真心不错,至此对其不再防备。 转瞬已到九月,这日外面的天才刚朦朦亮,香莲就被一阵杂乱的鸟叫声给吵醒,她起身披上衣裳,揉着朦胧的睡眼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灰色的喜鹊正站在篱笆上,蹦蹦跳跳地吱吱叫着。 “香莲姐,你今天咋起得这么早?”睡在隔壁屋的女兵秀姑听到动静,跟着走了出来。 “秀姑,你说这喜鹊是不是飞错了地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香莲盯着喜鹊疑惑地问道。 秀姑听后噗呲一笑道:“我说香莲姐,喜鹊叫可是好事啊!你怎么还盼着它飞走?” 香莲没有搭话,只是仰头望着天空,长叹了口气,自打那天定国走后,一连几个月竟是杳无音信,回想起当时的甜言蜜语,心中难免有些惆怅。 “那日的话,想必他是忘了吧。”香莲自言自语地轻声呢喃道。 “香莲姐!”女兵九贞突然满脸兴奋地推门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冲着她喊道,“香莲姐!喜事!大喜事!” “咦,我说这也太灵验了吧!这喜鹊才刚来,就真有喜事上门了?九贞,快说来听听!”秀姑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去去去,没你啥事,哪凉快哪呆着去!”九贞调皮地朝着秀姑吐了吐舌头。 “哼,不说就不说呗,我还不想听呢。”秀姑气鼓鼓地一转身,跑回了屋子,却在墙脚边蹲了下来,把耳朵贴在墙上,悄悄听了起来。 九贞环顾一眼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故作神秘地附耳对香莲说道:“香莲姐,这话只能告你说,你听后可不要打我!” “我才不听你的鬼话哩。”香莲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屋子里走。 九贞连忙一把拉住香莲,咯咯地笑了好一阵子,这才小声说道:“香莲姐,你要成亲啦!” 听了到九贞的话,香莲的脸瞬间红到了脖颈,慌乱地一拳锤在九贞胸口,然后死死揪住她的耳朵:“你这个疯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信不信我揍你!” “哎呦,松手!快松手!疼死我了!”九贞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香莲姐,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啊。” “你都听到了些什么?”香莲松开拧着九贞耳朵的手,呼吸急促,脸上写满了羞涩和期待。 “真的!香莲姐,这事在老营都传开啦!昨日在敬帅的寿宴上,定国将军当着大伙的面说要娶你!敬帅听后当场就同意啦!”九贞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说道。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真是太好啦!”躲在墙后偷听的秀姑,听到这个好消息再也藏不住了,满脸欢喜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那神情简直比自己嫁人还要激动。 而香莲依旧满脸通红,低着头一言不发,羞涩与幸福感混合在一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阵子,香莲才渐渐平复过来,但仍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地发热。 就在这时,院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是宁宇哥?”香莲心中一喜,赶忙推开柴门跑了出来,定眼一瞧,却是自己的哥哥张文秀。 “哥,怎么是你?”香莲心中的期待落空,不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怎么?这还没成亲呢,就不要你哥啦?”文秀笑嘻嘻地从马上跳下来,快步跑到香莲面前。 “宁宇哥哪去了?怎么不见他来?”香莲朝着文秀身后又瞧了好几眼,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文秀嘿嘿一笑:“傻丫头,别看了,就我一个人。也别怪定国,按照风俗,新娘子出嫁之前,新郎是不能来见新娘的。” 香莲听后,不禁撇了撇嘴:“怎么,你们日子都定好了?我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可不嘛,昨日父帅一高兴,当场让徐军师查了黄历,说三日后便是大吉之日,这不日子马上就定下来了。”说到这里,文秀突然怅然若失道,“咱们那可怜的爹娘,若是在天有灵,知道这个消息该有多高兴啊!” 听文秀提起爹娘,香莲的泪水不禁也跟着流了下来。 成亲当日,按照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风俗,一大早众女兵便七手八脚地为香莲梳好头,然后又在她脸上施了粉,搽上胭脂。 “香莲姐,你今天可真美。”望着眼前这位光彩动人的新娘,秀姑不由得看痴了。 “别犯花痴,赶紧给新娘换好衣裳,再磨磨蹭蹭,待会儿姑爷可就要来了!”九贞在一旁催促道。 大家于是拿来红缎绣花袄为香莲换上,又给她系好红缎绣花百褶裙,戴上镶满珍珠的凤冠和云肩霞帔。 看着打扮好的香莲,大伙不禁嘻嘻哈哈地议论起来:“香莲姐,你这一打扮,就好像天上的仙女!” 一女兵反驳道:“不对不对!那仙女穿的可都是白色的衣裳,香莲姐这一身大红裙可赛过仙女百倍!” 又一女兵好奇地问道:“秀姑,听说你见过咱们姑爷?快跟姐妹们说说,是不是真跟传说中的那样一表人才?” “可不嘛!那天姑爷就在咱们这院子里,有这么高,模样可俊啦!”秀姑用手比划着,满脸的自豪。 “那姑爷和香莲姐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啊呀。”女兵羡慕地说道,“啥时候,我也能遇到这样的好姑爷?” “听说香莲姐的哥哥,文秀将军尚未婚配,不如你让香莲姐帮你引荐引荐?”九贞在一旁打趣道。 听着大伙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香莲却是一言不发,紧张地拽着手中的大红丝帕,和往日的活泼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了阵阵鼓乐声,是接亲的花轿到了。 香莲于是扶着床沿坐下,凤冠霞帔重重压在头上,似有千斤重,连转头都困难,加上整个身子都被束缚在红缎绣花袄中,别提有多别扭了,香莲在心中不禁暗暗嘀咕道:“这衣裳中看不中用,还是平日里的衣服穿着舒服!以后就是求着本姑娘,本姑娘也再也不穿了!” 过了好一阵子,鼓乐声终于进了院子,接亲的人们开始在院子里放起了鞭炮,一时间,鼓乐声和鞭炮声响彻天际。 随着花轿被抬进院子,香莲被用一方红缎盖上了头,平日里穿习惯了布鞋,今天头一回穿着大红绣花鞋走路,难免有些跌跌撞撞,秀姑与九贞两个女兵赶忙在左右搀扶住她,慢慢站了起来。 听着头上凤冠银铃的摇动声,香莲忽然又想起了当年爹娘惨死时的模样,如果他们能够活到今日,该有多好。 念及至此,香莲一时竟不能自己,躲在红缎盖头下面,哽咽着低声哭了起来。 见新娘从屋子里出来,一身新郎官装束的张定国当即笑盈盈地迎上前来,柔声言道:“香莲妹子,我来接你了!” 知道心上人就在跟前,却无法拥入他的怀里寻得安慰,香莲哭得愈发伤心了。 秀姑和九贞示意定国让到一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香莲扶进花轿,又用红线将轿门缝上几针,避免走在路上时被风刮开。 “起轿!”一切准备妥当,随着一声吆喝,花轿被四个轿夫抬了起来。 于是鼓乐在前开路,定国骑上挂着大红花的“二斗金”走在轿前,接亲队伍跟在轿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谷城县城的方向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三十 新人共秉洞房烛 瞎子一语破天机 在鼓乐声和阵阵鞭炮声中,花轿被接亲队伍从谷城县西门一路抬到了定国的宅院前。 这儿本是当地名士方岳宗的别院,为巴结张献忠,方岳宗将这座幽静的宅院赠给了张献忠,碰巧赶上此次定国成婚,张献忠于是又将它转送给了定国。见花轿到了,街坊邻里纷纷聚拢过来索取吉利钱,靳统武站在台阶上,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抓起一大把铜钱,向空中抛撒,王国仁也站在一旁,手执竹篮,将里面盛着的谷物、果子往门前撒去。 随着花轿穿堂落地,喜娘立刻迎上前来,将轿门临时缝住的红线扯断,掀开轿门,把已经坐麻半边身子的香莲从轿中扶了出来。 秀姑与九贞连忙上前,接替喜娘搀住香莲,并将香莲手中扎有大红绣球红绸子的另一端,交到了定国手中,两位新人各执红绸子的一头,并排走向大堂。 大堂正门的门槛上被摆上了一副搭有红毡的马鞍,见新郎与新娘行至马鞍前,喜娘随即在一旁大喊道:“请新郎新娘过鞍!” 围观众宾客也跟着齐声高喊道:“岁岁平安!” 在喜娘的指引下,两人一起跨过门槛,进了大堂,径直来到天地桌前,天地桌上摆着一具粮斗,里面装满了五谷杂粮、花生、红枣、桂圆、莲子等物。 随着新人停下脚步,院子里的鼓乐声戛然而止,大堂外聚集的大量宾客,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由于香莲和定国两人皆是孤儿,张献忠身为定国的义父,自是与其正妻高氏端坐于上首,接受定国与香莲的拜见。 伴随着喜娘的赞礼声,两人先是朝着大门方向拜了天地,而后又转身回来拜了张献忠夫妇,张献忠笑盈盈地轻捋着长髯,微微一抬手,身旁就有人立刻将早已经备好的礼品递了上去,不用定国去接,自有人代为取过。 最后二人面对着面,互相对拜。 “礼成!”伴随着喜娘一声嘹亮的赞礼,堂外众宾客再次欢呼起来。 走完这一整套流程,定国的额上早已是大汗淋漓,而手中的那条红绸子,也被他揪得是湿漉漉的了。 拜过天地,繁缛的拜堂仪式就算是结束了,在众宾客的哄闹声中,两个小丫鬟手捧红烛在前引路,定国手执红绸子,引着香莲离开天地桌,步入洞房,一直走到床沿边坐了下来。 坐在床沿边,定国伸手取过漆盘红绸上的喜秤,去挑新娘子的红缎盖头,原本闹哄哄的洞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双拿惯了刀剑的手,握着轻飘飘的喜秤,一时竟仿佛有千斤重,定国稳住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头,新娘秀美的面容瞬间展现在了众宾客面前。 “可真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啊!”也不知是谁突然吼了一嗓子,洞房内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香莲羞涩地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夫君,却见定国僵硬得像块石头,一脸拘束地冲着屋里的宾客们不停傻呵呵地笑着。 简直太丢人了!香莲连忙轻咳一声提醒定国,见他没有反应,又悄悄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定国的大腿。 “哎呦,你掐我作甚。”定国吃痛,扭头不解地望向香莲。 看着定国这副傻乎乎的模样,香莲不禁偷偷一乐,也不搭话,垂首暗咬粉唇。 就在这时,喜娘呈上了合卺酒,两人按着习俗,在喜娘的引导下,手臂交错,抵首交饮,然后将空酒杯重新放回到托盘之中。 喝完合卺酒,婚礼仪式就算是基本结束,众宾客闹了会儿洞房,便欢呼雀跃着撤了出来,偌大的洞房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夫妻二人相视而坐。 在满室红帐的暧昧气氛烘托下,定国望着新娘周身红服曲裾,不禁有些心猿意马,然而按照惯例,新郎官还得出去应酬宾客,也只得暂时收敛心神。 定国低下头,轻吻了一下香莲的额头,柔声道:“娘子,你且先行梳洗,待我去前头应酬,片刻便回。” 说罢,定国起身退出洞房,轻轻掩上房门,往大堂照料宾客去了。 规规矩矩坐了一整天,终于可以放松下来,香莲揉着自己酸痛的腰背站起身,走到铜镜前,先是取下凤冠,而后卸掉云肩霞帔,脱去套在外面的红缎绣花袄和红缎绣花百褶裙,又将大红绣花鞋往旁边地上一蹬,光着脚丫走到水盆前,用水洗干净脸上的脂粉。 “可算是舒服了!”摆脱掉那些沉重的束缚,香莲感觉浑身上下一阵轻松,每一个毛孔仿佛都能够重新自由自在地呼吸了。 此时,大婚流水席的几十张桌子已经在前院整整齐齐地摆开了,待至众宾客相继落座,定国于是端着酒杯,走到各桌前,依次向每一位宾客敬酒。 客人实在太多,尽管定国每杯酒都没有喝满,只是咂上一小口意思下,可到了后面,还是不胜酒力,有些顶不住了。 靳统武见状连忙站了出来,跟在定国身边,帮着他一起喝酒。 总算挨到宾客散去,定国带着一丝薄醉推门而入,随后反手将门关上。在红烛的映衬下,只见香莲穿着一袭薄衫,正趴在梳妆镜前打着瞌睡,怕是累坏了。 定国心疼地走到香莲身后,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就在这时,香莲悠悠醒转过来,见到自己正被爱人抱在怀中,小脸顿时一红,连忙将头埋进了定国的胸口。 定国将香莲放到床上,低头在她耳畔轻语道:“这次,我们永远都不再分开了。” 听了这话,香莲一时泪盈于眶,定国心中一慌,连忙低头吻去她眼角泪珠,香莲也不再躲闪,任由他一路吻下去。 定国于是回身放下床幔,只留一对红烛,在空气中静静摇曳。 定国大婚也算是了却了张献忠一直以来的一桩心事,这日张献忠正在院中与王秉贞下棋,忽有斥候来报,说曹操罗汝才接受了熊文灿的招安,被授予游击将军之职,目前驻于房山、竹山一带。 听到这个消息,张献忠顿时没了下棋的兴致,放眼当今天下,也就是闯王李自成、曹操罗汝才还有自己西营这三股义军的实力最为强劲,可李自成兵败潼关南原生死未卜,现在就连罗汝才也降了朝廷,莫非自己真要在这小小的谷城里憋屈着窝一辈子? 就在张献忠举目彷徨之际,王尚礼匆匆走了过来:“敬帅,门口有个叫王又天的瞎子求见,弟兄们撵了他老半天也不肯走,说非要见您。” “什么?王又天?是王先生来了?胡闹!太失礼了!快把他请进来!”一听说是王瞎子来了,张献忠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王尚礼领命正要离去,却被张献忠喊住:“等等!还是俺老张亲自去迎!” 原来这王又天是个江湖术士,双目失明,善批八字,本在张大经门下做清客,总理熊文灿曾请他来算过几次,结果皆被其精准预料,如此一来,王瞎子的名号自是大噪,成为了襄阳城中达官巨绅们的座上客。 张大经到谷城后,也曾向张献忠推荐过王瞎子,可不巧他被熊文灿请回了襄阳,故而一直都没有晤面的机会。 张献忠快步走到门口,只见一个穿着青衣大褂的算命瞎子正盘腿坐在石狮旁的台阶上,张献忠赶忙迎上前去,连声抱歉道:“不知王先生大驾光临!献忠失敬了!” 听到张献忠的声音,王瞎子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摸索着爬起身来。 “王先生,快里面请!”张献忠搀起王瞎子的胳膊,扶着他一路走到正厅中央,在一把太师椅上坐下,又让亲兵赶紧上茶。 王瞎子端起茶杯,轻轻咂了一口,随即与张献忠攀谈起来,聊了几句后,张献忠便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给王瞎子,请他帮忙算算。 王瞎子掐着指头,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忽见他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诧的神色,连忙眨动着瞎眼皮,又重新推算了一遍,然后示意张献忠把左手掌伸过来,在上面来回摸索了好一阵子。 “王先生,算出了什么?”望着王瞎子阴晴不定的神情,张献忠心中忐忑,不由自主地询问道。 “妙啊!敬轩将军,您的八字真是妙不可言!”王瞎子放下张献忠的手,惊喜地站起身,对着他附耳轻语道,“在下行走江湖大半辈子,所相之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却从未见过将军这般的八字!” 张献忠听后却是连连摇头,叹了口气道:“俺老张漂泊半世,一事无成,如今被困在这小小的谷城,王先生你可不要诓我啊!” 见张献忠不信,王瞎子当即一本正经地说道:“还请将军屏退左右,在下有话要说。” 瞧着王瞎子一脸神秘的样子,张献忠连忙挥退左右。 待四下无人,王瞎子突然朝着张献忠的方向深深一揖,而后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在下只送将军四个字,贵不可言!” 张献忠疑惑不解,还想细问,却见王瞎子重新坐回到了太师椅上:“此事关系重大,敬轩将军切勿泄露!” 见王瞎子不肯再说,张献忠也只好作罢,于是留他下来吃午饭,并让王秉真、徐以显、潘独螯,以及自己的大舅子丁举人作陪。 这位丁举人便是先前被张献忠抢走成亲的丁小姐的哥哥,原本丁举人痛恨妹妹失身于贼,视之为奇耻大辱,可后来张献忠受了朝廷的招抚,丁举人立刻态度大变,多次跑来谷城与张献忠攀亲戚,此番又借口小外甥满月,特赶来致贺。 大家从王瞎子叫张献忠屏退左右的神秘态度,以及两人对算命结果守口如瓶的态度上,都猜到了张献忠的八字必是“贵不可言”。 念及至此,在座诸人皆是各怀鬼胎,心思纷纷活络起来:王秉真身为举人,投靠张献忠本就是迫不得已,他指望着张献忠能够像本朝太祖皇帝那样改朝换代,如此一来,自己便不再是从贼,而是新朝的从龙之臣;徐以显平日里总把自己比作诸葛孔明,政治野心极大,自然希望将来某天能够当上开国宰相,建立不朽功业;潘独螯则是被官府逼上梁山,当然也盼着江山易主;至于丁举人,他倒没啥野心,只想妹妹日后成为娘娘,能给他个逍遥快活的皇亲国戚当当。 托王瞎子的吉言,大伙心中对未来的前景瞬间敞亮起来,在酒宴上轮番向王瞎子敬酒,使他应接不暇,亏得王瞎子酒量了得,这才没有被灌倒。 待到酒宴结束,众人各自散去,张献忠同王瞎子又说了好一阵子话,然后让亲兵用托盘捧出五十两银子作为谢礼,王瞎子一面拒绝,一面将银子揣进怀里,满脸堆笑着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三十一 李自成冒险探营 徐以显暗藏杀机 张献忠刚送走王瞎子,就见白文选迎面而来,附耳低语一声:“闯王来了。” 张献忠不由一惊,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朝着白文选使了个眼色,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往后宅走去,白文选连忙紧随其后。 直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眼见四下无人,张献忠这才停下脚步,小声问道:“闯王在哪里?” 白文选把身子往前一凑,声若细蚊:“西门外茶棚等候。” 张献忠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且差人,帮我将徐军师和定国喊来。” “诺!”白文选领命转身而去。 再说徐以显,这时才刚回到府中,却见传令兵火急火燎地跑来,说张献忠找他,徐以显料定必有大事发生,连忙转身,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才刚到大门口,就见定国骑着“二斗金”从另一个方向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两人一齐下马,将缰绳交予门口的扈卫,然后并排大踏步走进了公馆。 在等待定国与徐以显的这段时间,张献忠一直在思考着该如何安置李自成,城中朝廷耳目众多,若是把他接进城,难免走漏风声,但若是不接,又难免被李自成看轻,觉得是自己害怕朝廷,思忖再三,张献忠终于还是拿定了主意。 张献忠命王尚礼立刻在公馆附近的大街小巷派出暗哨,但凡遇见可疑人员,一律格杀勿论。而后让丫鬟将后院闲置的阁楼打扫干净供李自成居住,又吩咐众扈卫不准一切闲杂人等靠近后院。 待一切安排妥当,定国和徐以显正好也到了,张献忠示意二人凑上前来,然后轻声低语道:“走,咱们去接闯王!” “闯王?他怎么来了?”陡然听到这个名字,徐以显一脸惊愕。 张献忠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具体情况咱们路上边走边说!” 三人于是快步走出公馆,各自上马,朝着西门外飞驰而去。 沿官道一路向西,离着大老远,定国便瞧见了执刀守卫在茶棚外的李来亨,李来亨也看到了定国,两人久别重逢,四目交汇间,皆是莞尔一笑。 行至茶棚前,三人翻身下马,闯王李自成也从茶棚里迎了出来。 见到李自成,张献忠满脸堆笑着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亲切地说道:“自成啊,还是你有胆气!” “敬轩,为何这么说?”李自成有些没明白张献忠的意思。 张献忠突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神情:“如今你李自成可是朝廷点名通缉的要犯,竟敢跑来谷城,就不怕俺老张翻脸不认人,把你捆了,送给熊文灿邀功请赏?” 李自成心中一惊,却是不动声色道:“若敬轩你是这种人,今日我也不会来谷城了。” 张献忠听罢哈哈大笑道:“老伙计!还是你了解我!别说,这些日子,为了打探你的消息,俺老张也不知撒出去多少点子,总是不得实信!有人说你阵亡了,老子是一万个不相信!这下可好,见到哥哥,俺老张终于是放心了!” 李自成长叹了一口气,连连摆手道:“别提了,潼关这一战打下来,咱就只剩下了十七骑,被那官军追得东躲西藏,在商洛山中窝了大半年,这才缓过劲来,哪有敬轩你在谷城过得潇洒自在。” “哎,哥哥你是有所不知,这谷城四处皆是朝廷的耳目,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俺老张别提多难受了!对了哥哥,这回来谷城,你带了多少人?”张献忠边说边往李自成身后瞟了一眼,似乎就没看到几个人影。 “人多目标太大,就带了双喜、张鼐、来亨三个娃娃。”李自成用手指了指身旁的三位少年,坦言道。 “许久不见,没想到这些娃娃都长得这般高了!”张献忠感叹了一声,随即又向李自成打听起了闯营主要将领的情况,听说大家都没事,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趁着天黑,李自成被张献忠秘密迎进公馆,张献忠又让亲兵在后院阁楼中摆下酒菜,为其接风洗尘。 两人在一张八仙桌前相视而坐,待酒过三巡,张献忠突然站起身,踱步走到李自成身后,按住他的肩膀,嘿嘿一笑道:“我说哥哥,不如你也跟着俺老张投降朝廷吧,怎么不比那商洛山里来得逍遥快活?” 李自成没猜透张献忠突然说这话的用意,回过头望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我李自成一息尚存,便不会轻易认输!” “我的好哥哥,你是真打算一条道走到黑?”张献忠心中一凛,不禁暗道,“待日后老子夺了天下,这李自成真是个强劲的对手啊!” “既然当初选择了造反,哪有反悔的道理?”李自成没有察觉张献忠脸色有变,大义凛然地说道。 张献忠于是将几凳挪到李自成身边,重新坐下,随即张口问道:“好啊!俺老张就知道你李自成定是不肯服输的!哥哥,咱们兄弟今天打敞开天窗说亮话,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敬轩,我想先问问你,你有何打算?”李自成不着急回答,却是反问了一句。 见李自成问起,张献忠拍着肚皮打了个饱嗝,然后哈哈一笑道:“老子当初造反,不就是为了过几天舒服日子么?现如今俺老张娶了八个老婆,只想着在谷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种掉脑袋的勾当早就不想干啦!” 李自成比谁都要了解张献忠,知道他在说反话,莞尔一笑道:“果真如此?” 张献忠目光狡黠,拈着长髯说道:“信不信由你。” 李自成止住笑意,诚恳地说道:“敬轩,咱们不开玩笑!如今鞑虏深入京畿,朝廷调兵勤王,内地空虚,正是咱们重新起事的大好时机。” 张献忠一脸疑惑地望着李自成:“可你的人马不是全都打光了么?” 李自成自信满满地说道:“朝廷已尽失人心,加之灾荒连年,饿殍满地,只要我重树起‘闯’字大旗,人马要多少有多少!” 听李自成这么一说,张献忠猛地一拍大腿,伸出一个大拇指,夸赞道:“哥哥,你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当初高如岳死后,大家推你做闯王,老子还有些不服气,现如今看来,你还真不愧这个‘闯’字!” 面对张献忠的夸奖,李自成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敬轩,你想想,这些年咱们杀了多少贪官污吏?可那贪官污吏却是越杀越多!为啥?因为这个朝廷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无可救药了!若不将它连根拔起,吏治是不会清明的!我知道你想在这儿喘口气,可是你在整练人马,那左良玉也在整练人马,你能瞒得过熊文灿,又怎能瞒得过他左良玉?” 张献忠不禁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哥哥,你不明白,俺老张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奶奶的,这班狗东西,黑眼珠只看得见白银子,句句忠君爱民,事事祸国殃民。老子把几年的积蓄都快掏空了,也填不满他们的无底洞!别说老子是假投降,就是真投降,被这么敲诈下去,也非得重新造反不可!” 李自成看出了张献忠的无奈,于是继续劝说道:“敬轩,想当初你焚毁了凤阳皇陵,与崇祯老儿那是不共戴天之仇,一旦等鞑子退出长城,朝廷空出手来,又岂能容你?” 张献忠当即拎起酒壶,替李自成满满地斟了一杯酒,拍着胸脯保证道:“哥哥,你就放心吧,就算今日你没来,俺老张迟早也是要反的!” 李自成举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然后用两眼死死地盯住张献忠:“你打算何时动手?” 张献忠笑道:“哥哥,你倒是说说俺老张该何时举事好?” 李自成思虑了片刻,对张献忠言道:“依我看,若是明年麦熟后举事,你西营就不愁没有粮草了!” 张献忠当即表示了同意:“嗯,我看行!谷城大约四月间开始割麦,不如就端午节前后一两日举事!” 见张献忠答应举事,李自成大喜道:“敬轩,此事关系重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你可不要中途变卦了!” “俺老张向来一言九鼎,啥时候说话不算话了?”话说一半,张献忠突然将手中酒杯重重摔在地上,起誓道,“若有反悔有如此杯!” 李自成当即拍案而起,兴奋地说道:“太好了!敬轩,如今咱们大事已定,为免节外生枝,明日我便回商洛山,到时咱们共同举义旗,搅他个天翻地覆!” 话说到这里,张献忠忽感觉尿意难忍,于是同李自成打了声招呼,而后晃晃悠悠地出了屋子,朝茅房走去。 徐以显已经在茅房外边等候多时了,好不容易等到张献忠出来,他赶忙迎上前去,一把将张献忠拉至暗处,小声问道:“敬帅,咱们何时动手?” “动什么手?”献忠愣了一下。 张献忠的反应让徐以显感觉很是奇怪,他试探地问道:“敬帅,您把李自成领进公馆,难道不是为了杀他?您真打算放他走?” “咱们兄弟久别重逢,又不是摆鸿门宴,杀个屁。”张献忠听得是莫名其妙。 眼瞅着张献忠并没有要杀李自成的意思,徐以显心急如焚:“敬帅,若放走李自成,将来后患无穷!大明王朝已然行将就木,将来能与您争天下的唯有李自成!今日若不动手将他剪除,日后恐怕再无此良机了!” 听了徐以显的说辞,又回想起早上王瞎子的话,张献忠的心微微一动,却并没有马上回答。 见张献忠沉吟不决,徐以显赶忙接着说道:“敬帅,不要再犹豫了!自古以来争天下者,兄弟父子尚且互相残杀,何况朋友?想那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弑兄囚父,仍为千古英主,楚霸王鸿门宴一时心软,放了刘邦,终得自刎乌江!自您起事以来所杀之人无数,为何今日倒生出了妇人之仁?” 张献忠仍是沉默不语,徐以显于是继续怂恿道:“倘若您担心此事传出去有损英名,只需点个头,今夜我便悄悄派人将李自成一伙尽数活埋,神不知鬼不觉,又会有何人知道?” 徐以显的话令张献忠猛地一个激灵,不禁瞥了军师一眼,随即连连摇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说罢,张献忠丢下徐以显,返回阁楼陪李自成喝酒去了。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说服不了张献忠,徐以显不禁捶胸顿足,忽然他转念一想,当即转身出了公馆,直奔张可旺府邸而去。 不料,两人在茅房外的这番对话,竟碰巧被躲在暗处的定国给听到了。一边是义父,一边是义兄,定国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三十二 张定国通风报信 李闯王连夜出逃 在张献忠的安排下,李双喜、张鼐、李来亨兄弟三人在距离李自成住所不远的一间厢房中安顿下来。 夜深人静,三人正躺在榻上互相打趣开着玩笑,突然只听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短促的敲门声。 李来亨示意大家噤声,然后轻轻跳下床榻,踮着脚尖来到门口,隔着门警惕地问道:“谁?” “是我!”屋外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人发觉。 李来亨觉得声音耳熟,连忙将门打开,只见一个黑影闪进房内,反手把门轻轻带上。 尽管光线昏暗,但李来亨还是一眼认出,来人正是自己的结拜兄弟张定国:“定国,怎么是你?” “宁宇哥!”李双喜、张鼐见到定国也是一阵欢喜,异口同声地打了声招呼。 “兄弟,这大半夜的,我说你鬼鬼祟祟做贼呢?”李来亨一拳打在定国胸口,打趣道。 然而定国却是一脸严肃:“来亨,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快去通知闯王,赶紧走!” 李来亨有些犯糊涂了:“这大半夜的走去哪里?闯王跟敬帅喝完酒,刚睡下了。” 定国见他们不明所以,当即言简意赅地述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刚才巡哨时,我看见徐军师在茅房附近徘徊,一开始我并没在意,可等巡哨回来,发现他还在那儿,我感觉事有蹊跷,便藏到暗处观察起来,谁知竟真有大事发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双喜迫不及待地问道。 定国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原来徐军师一直在等着义父,见义父出来小解,便将他拉到一旁,怂恿着要除掉闯王,以绝后患。” “他奶奶的,小爷我第一眼见到徐以显,就觉得此人眼神阴险,绝非善类,果不其然!”张鼐轻轻一拍桌子,恨恨地说道。 “敬帅该不会是同意了吧?”李来亨有些不敢置信。 “这倒没有,义父顾念兄弟之情,当场拒绝了,不过据我观察,军师必不肯善罢甘休,我见他匆匆出了门,怕是搬救兵去了。”说罢,定国再次催促道,“趁着军师还没回来,赶紧带闯王走吧!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好兄弟,今日若不是你,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我这就去找闯王!”李来亨向着定国深深一躬,当即轻轻推开房门,朝着阁楼跑去。 “你们也赶紧准备,待会儿从后门走,我已安排亲兵守在那儿!我且去前面,想办法拖住追兵!”定国吩咐了李双喜和张鼐一声,随即出了厢房,穿过前厅,快步来到公馆正门。 才刚到门口,就见徐以显与张可旺二人带着一队甲士浩浩荡荡地朝这儿过来了。 定国连忙迎上前去:“大哥,军师,大半夜的,你们这是?” “定国,没你啥事,赶紧让开。”张可旺眼中透着一股杀气。 “奉父帅口谕,府中戒严,闲杂人等不准入内!”定国伸手拦住了张可旺的去路。 “定国?你是傻了吧,老子算闲杂人等么?快给我让开!”张可旺边说边要去推定国。 徐以显连忙上前拉架道:“二位少将军,兄弟一场,切莫伤了和气。” 徐以显先将张可旺劝住,然后回身向定国作了个揖,客客气气地说道:“宁宇将军,您也知道,今日府中有贵客,在下担心守卫兵力不足,方才通知可旺将军前来支援,劳烦将军放我们进去,不然今夜若有意外发生,咱们都不好交代。” 不想定国却依旧没有放行的意思:“军师,没有父帅手谕,恕难从命!” 徐以显见来硬的不行,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他与张可旺耳语了一番,随即带着甲士掉头离去。 待离开定国的视线,徐以显立刻下令所有人迅速绕过院墙,向后门包抄,准备从后门而入,直取李自成。 谁知等他们进入院中,阁楼内早已是人去楼空。 “不好,让李自成跑了!”张可旺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禁捶胸顿足。 “他若不逃,反倒棘手,如今城门未开,料他李自成也插翅难飞!我这便去找敬帅,请他下令搜城!”徐以显不慌不忙地说道。 张可旺摇了摇脑袋:“父帅顾念着与李自成的情义,断然不会赶尽杀绝,此事还得先斩后奏。” “可旺将军,你且放心,山人自有妙计。”徐以显附耳向着张可旺吩咐了几句,随即直奔张献忠的后宅。 刚喝完酒,张献忠正搂着刚纳的八夫人呼呼大睡,陡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多年战斗生涯养成的习惯让他迅速翻身下床,随手披上一件裘袍,隔着门问了声:“什么人?” “敬帅,是我!老徐!”徐以显答应了一声。 听见是徐以显,张献忠连忙一把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反手关好门,问道:“军师,你不睡觉,咋跑到俺老张这来了?” 徐以显故作慌乱地禀报道:“敬帅,大事不好了,那李自成酒后乱性,非礼了府中的一名丫鬟,还将她杀死在阁楼中,目前李自成已负罪潜逃了!” “鸟!区区一个丫鬟,自成若是看上,老子赠与他便是,何故做此勾当?”张献忠将信将疑道,“这自成也是,杀就杀了呗,俺老张还能因为一个丫鬟怪罪于他不成?跑个啥?” “敬帅,在下以为李自成并非轻佻之人,即便酒醉也干不出这等龌龊之事,除非……”徐以显抬头望了眼张献忠,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徐以显的话,张献忠听得是莫名其妙。 徐以显见勾起了张献忠的好奇,这才继续说道:“那丫鬟想必是在不经意见发现了什么,这才被人灭了口!” “嗯?你是说李自成他故意制造了酒后乱性的杀人现场?”张献忠是越听越糊涂了。 徐以显欲擒故纵道:“这一切只是在下的猜测罢了。” 张献忠面色阴沉,当即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裘袍,低吼一声道:“老徐走!随老子看看去!” 当张献忠推门走进阁楼,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随之扑面而来,只见在昏暗的烛光下,一具不着片缕的女尸横卧在血泊中。 张献忠捂着鼻子走了进去,借着烛光环顾一眼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女尸紧握着的右拳上,张献忠连忙吩咐一声左右道:“这手里有东西,去掰开看看!” 立刻就有一名扈卫快步上前,用力掰开了女尸僵硬的手掌,从里面抠出了一张碎纸。 张献忠接过这张残缺不全的碎纸,凑近烛台一读,依稀可见上面断断续续写着几行字:“……孤身犯险……露行……刀杀……灭西……” “老徐,你过来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些啥?”张献忠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于是将纸递给了徐以显。 徐以显也凑了过来,接过纸低头看了片刻,忽然大喊一声道:“这个天杀的李自成!” “嗯?军师你看出了什么?”张献忠急忙问道。 虽然这一切皆是徐以显的布置,但此刻他却装出一副震惊的神情,向张献忠解释道:“敬帅且看,这李自成分明写的是‘吾孤身犯险,潜入谷城,故露行踪,借刀杀人,除灭西营!’” “鸟!好你个不知好歹的李自成!亏得老子不计前嫌,真心实意的待你!你却在背后给老子捅刀子!”借着酒劲,张献忠不禁火冒三丈,目露凶光。 “城门未开,李自成必定还躲在城中!如何处置,请敬帅定夺!”徐以显见自己计谋得逞,心中窃喜,脸上却不露分毫。 “定夺个屁!你李自成不是想故意暴露行踪坑老子么?老子这便将计就计逮了你献给熊文灿!给老子传令下去,就说有闯贼潜入,全城戒严,就算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把李自成给找出来!”张献忠摸着自己的鼻子,怒不可遏。 整个谷城县城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大街小巷上四处奔跑着高举火把的西营士卒,个个神情肃穆,如临大敌,在张可旺的带领下,挨家挨户搜查李自成的下落,并在四座城门分别设卡抓捕。 李自成带着李双喜、张鼐、李来亨兄弟三人,被困在城西关帝庙对面的一条小巷中,无处可去。 李自成也很郁闷,先前自己明明跟张献忠聊得挺好,怎么才须臾片刻,对方便起了杀心。刚刚被李来亨从睡梦中推醒,这小子二话不说架着自己就往外跑,在与李双喜、张鼐汇合后,四人一路奔逃向西门。哪知天色尚早,城门还未开启,这时从远处又传来了纷乱的马蹄声,无奈之下,四人只好暂时躲进了这条小巷中。 就在此时,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一哨骑兵在关帝庙前驻马停下,在为首将领的指挥下,很快就有一小队人举着火把冲进关帝庙搜索起来。 李自成怕躲在巷口不安全,正准备往巷子深处退去,李来亨却认出了领头的将领正是张定国。 李来亨连忙将大拇指与食指放在嘴边,模仿鹧鸪的声音,朝着定国吹了几声哨,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约定危急时用的接头暗号,没想到竟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定国听到哨声,猛地一转头,发现了躲在巷口冲他招手的李来亨。 “王国仁,封锁街口,不准任何人通过!”李定国招呼了亲兵队长王国仁一声,而后迅速下马,闪进小巷,来到了李自成他们面前。 在刚刚逃跑的路上,李自成听李来亨说起,这回全靠定国通风报信,如今见到定国,李自成不禁感激地深深一躬道:“今日自成若能逃出生天,必不忘将军大恩。” 定国连忙伸手托起李自成,焦急地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料定你们必走西门,故特地赶来寻找你们。” “城门紧闭,四处都有追兵,如之奈何?”李自成叹了口气。 “如今北门和西门皆是重兵布防,由冯双礼和白文选各自坐镇,不过负责南门防务的祁三升却是我的人,可保闯王安然出城。”定国边说,边让亲兵将事先准备好的四套小兵服饰捧了过来,“还请闯王委屈一下,尽快换上西营装束,在下护着你们出城!” “那就劳烦定国将军了!”李自成再次抱拳施礼道。 待四人换装完毕,定国于是让他们混在自己的队伍中,迅速向南门方向赶去,一路自是畅通无阻。 见定国到来,事先得到密报的祁三升连忙从卡口后快步走出,来到定国马前拱手道:“二将军!” 定国跟祁三升使了个眼神,祁三升会意,转身向城门打了个手势,伴随着轻微的嘎吱声,城门被悄悄推开了一条细缝,在黑夜中,若没有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定国跳下马,走到李自成面前,抱拳道:“从这儿一路南走便是保康县,从那儿再转道向西,路途虽远了些,却可保无事!闯王,快走吧,迟则生变!” “定国将军,咱们就此别过!日后相见必有重谢!”李自成又是深深一躬,随即招呼着李双喜、张鼐、李来亨三人赶紧出城。 李来亨走在最后,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定国,泪目道:“兄弟,后会有期!” 说罢猛地一回身,钻出城门,追赶李自成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三十三 阮之钿密奏无果 刘香莲身怀六甲 张可旺将整个谷城都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未能找到李自成,待至天明,眼瞅着聚集在城门口,要求出城的百姓越来越多,张可旺只得怏怏回来向张献忠复命。 “以目前的情况看,或许李自成已不在城中了。”听完张可旺的汇报,徐以显轻抚着自己的八字胡分析道。 “老徐,你不是说城门四闭,就算插了翅膀,李自成也断无可能逃出去么?”张献忠强压着心头怒火质问道。 见张献忠发火,徐以显心中一慌,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辩解道:“是在下失策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有人暗中偷放李闯出城。” “怎么?你是说咱们这里有人私通李自成?”张献忠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查,给老子彻查到底!俺老张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若是逮到,定要将其抽筋剥皮,方解心头之恨!” 徐以显继续说道:“双方既已闹翻,将来见面便是你死我活,在下以为,当前第一要务是追杀李自成,若让他逃脱,后患无穷!” “都跑了这么久,还能追得上么?”张献忠捋着长髯,一双鹰眼死死地盯着徐以显。 在张献忠凌厉的眼神下,徐以显冷汗淋漓,连忙说道:“李自成落荒逃跑,没有骑马,想必并未走远,只需派一队骑兵朝着商洛的方向一路追赶,必定能够追上!” 听徐以显这么说,张献忠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转向张可旺,吩咐道:“这回老子谁也不信,就信自己!可旺,立刻点齐五百骑兵,随老子出城追赶李自成!” “诺!”张可旺大吼一声,领命而去。 哪知这边正要整装出发,谷城知县阮之钿却乘着四抬小轿赶来了。 轿子落地,阮之钿躬着身子从轿里走出,抬手连声喊道:“敬轩将军留步!学生有话要说!” “原来是知县大人,不知有何指教?”张献忠虽然着急出发,但还是不得不停下脚步,向着台阶下的阮之钿随意作了个揖。 阮之钿快步来到张献忠面前,深深一躬道:“昨夜城中鸡飞狗跳,听闻是李闯潜入,学生身为一方父母官,身负守土之责,故特来向敬轩将军了解详情,好向上峰回禀!” 张献忠听罢淡淡说道:“知县大人消息倒是灵通。” “昨夜那么大的动静,学生若是再不知道,那也枉为父母官了。”阮之钿陪笑道。 不料张献忠却是脸色一变,厉声道:“大胆阮之钿!本将军现在怀疑你私通闯贼!” 阮之钿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声辩解道:“敬轩将军,您可不能开这种玩笑啊!学生我对朝廷一向是忠心耿耿,怎么可能通贼?” 张献忠指着阮之钿的鼻子,大声斥责道:“李闯潜逃,本帅正欲率兵出城缉拿,却被你阮知县无故阻拦在此,不是私通李闯,却是为何?” 被张献忠这么一说,阮之钿下意识地赶紧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不等阮之钿再开口说话,张献忠当即飞身上马,一扬马鞭,带着张可旺及五百骑兵飞奔向西门,身后只留下一道滚滚黄尘。 多亏有定国的指引,李自成一路向南,方才躲过了张献忠的追兵,待过了保康县,继而转道向西,仓皇狂奔走六百里,投靠至老回回马守应营中,李自成满腔愤恨,竟是一病数月。 当此时,清军入关,进攻高阳,帝师孙承宗殉国,督师卢象升兵败钜鹿,身死。崇祯帝急诏洪承畴入卫勤王,孙传庭为兵部侍郎督援军同行,一时间中原大地官军势力再度空虚,张献忠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出现了。 这些时日,阮之钿通过与张献忠的接触,料定张献忠必反,数次密报熊文灿,熊文灿只当他是挑拨离间,回信怒斥莫要无事生非。阮之钿不肯罢休,又直接向崇祯帝上疏,然而崇祯帝早在群臣的忽悠下,认定张献忠真心归降,加之最近又被清军入关搞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心去管这事,直接将阮之钿的奏疏扔在一边,置之不理。 始终得不到朝廷的回复,阮之钿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与张献忠周旋。 这日张献忠正与徐以显在花厅议事,忽然有扈卫进来禀报,说知县阮之钿求见。 潜伏于襄阳城中的斥候,早已把阮之钿告状之事报告给了张献忠,张献忠对此颇为恼怒,正打算让扈卫将阮之钿轰走,却被徐以显给拦了下来。 徐以显凑近张献忠的耳畔,轻声低语道“”“敬帅,在下以为还是见见的好,看看他有何话说?” 听到阮之钿这个名字,张献忠就觉得恶心,当即摆手拒绝道:“鸟!见个屁!不见!老子怕到时候一时忍不住,一刀宰了他!”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听听这父母官今日有何见教,又有何妨?”徐以显又劝了一句。 见徐以显如此坚持,张献忠最终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勉强点了点头,对着扈卫吩咐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阮之钿就从外面匆匆跨进了门槛,一见到张献忠和徐以显,他当即深深地一躬道:“学生阮之钿拜见敬轩将军,拜见徐先生!” 张献忠看都没看阮之钿一眼,直截了当地讥讽道:“知县大人,朝廷廷议怎么说呀?” 阮之钿不明张献忠所指,满脸堆着笑,拍马屁道:“敬轩将军忠于朝廷,皇上倚重,他日必将封侯!” 张献忠听罢不禁哈哈大笑:“哈哈哈,你这话俺老张爱听!托你吉言,若是封侯,必有重酬!” 阮之钿不知张献忠是在说反话,竟信以为真,赶忙连声道谢,又继续拍起了张献忠的马屁。 张献忠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当即脸色一变,大喝一声道:“别婆婆妈妈的,有屁快放!” 阮之钿吓了一跳,不敢再拍马屁,连忙躬身言道:“敬轩将军,今日学生前来拜谒,其实是有要事禀报。” 张献忠冷哼一声道:“不敢当,您才是父母官,有事尽管吩咐,俺老张必定照办。” 阮之钿偷偷瞥了一眼张献忠,犹豫了片刻,这才咬牙开口说道:“敬轩将军您有所不知,近日有贵部有少数将士不守军纪,在城外公然抢劫,学生不便介入军中事宜,只能前来告知将军,将军身为全军主帅,务请从严究治,以肃军纪,而安地方。” “竟有此事?”张献忠不禁皱了皱眉头。 派人扮成盗匪打劫富户地主本是他张献忠自己的主意,没想到弟兄们一时疏忽大意,竟被人暗地里追踪,查出了底细,这让张献忠多少有些挂不住面子。 阮之钿言之凿凿道:“千真万确,县衙近日收到多次指名控告,还有乡民当场抓住盗匪,刑讯之下已经承认是白文选将军的部下,学生不敢再审,已将其交还给了白将军处置。” 听说还是人赃俱获,张献忠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徐以显见状连忙站出来打圆场道:“知县大人,您有所不知!这朝廷老是不发军饷,总不能让弟兄们空着肚子喝西北风吧!您是没带过兵,不知道咱们敬帅的难处,那些弟兄想必也是饿得没办法,这才被迫向众乡亲借粮充饥,待朝廷粮饷一到,在下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人抢劫了!” “这……”徐以显的这番回怼,让阮之钿一时语塞。 “好了,这事俺老张已经知道了,父母官就请回吧!本将军还有军务在身,恕不能奉陪了!”张献忠摆脱了窘境,当即起身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无奈之下,阮之钿也只能是摇着脑袋离开了。 “老子迟早要宰了这狗官,把他脑袋挂在城头上祭旗!”望着阮之钿离去的背影,张献忠恨恨地说道。 从春节到元宵,一连半月皆是大雪纷飞,好不容易等到雪停,定国召集众将士在刘家湾大营中恢复操练,才刚练了没一会儿,却见秀姑骑马匆匆闯入营中,见到定国,秀姑顾不得下马,便焦急地说道:“姑爷,赶紧回家一趟吧,夫人她晕倒了!” 听说香莲晕倒,定国再无心操练,连忙飞身上马,与秀姑并辔而行,往谷城的方向赶去。 寒风呼呼地从耳畔刮过,定国骑在马上,大声地询问道:“夫人到底怎么了?” “什么?”秀姑转过头,示意自己没有听清。 “夫人到底怎么了?”定国提高嗓门又重新问了一遍。 “夫人这两日总是身体不舒服,浑身无力,吃不下东西。”秀姑扯着嗓子向定国回喊道。 “怎么不去找大夫?”听说香莲已经病了好几天,定国忍不住责备道。 秀姑却是撇了撇嘴,一脸无辜的表情:“姑爷军务繁忙,夫人不愿意惊扰,故而一直没让我们去找大夫。” “真是荒唐!”这香莲还是真不让人省心呐,定国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两人很快回到府中,一下马,定国便飞快地冲向后宅,才刚到门口就被九贞一把拦下:“姑爷,稍安毋躁,老神仙正在里面为夫人号脉呢!” 定国无奈,只得在门外来回不停地踱着脚步。 “姑爷,您在这走来走去的,把我眼睛都晃花了。”九贞嘟着嘴抱怨了一句。 定国抱歉地赔了个笑,随即转身走到台阶旁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老神仙提着药箱从屋中走了出来,定国赶忙起身迎了上去,焦急地问道:“老神仙,夫人所患何病啊?” “二将军安心,夫人没病。”老神仙捋着白花花的长髯,淡淡地说道。 “没病?那为何会晕倒啊?”定国满脸的疑惑。 老神仙也不想卖关子了,嘴角微微上扬,拱手贺喜道:“恭喜将军,尊夫人是有喜了。” “什么?”定国陡然一愣神。 “尊夫人有喜了!”老神仙加重了语气,重复说了一遍。 定国一把抓住老神仙的衣袖,追问道:“您可当真?” 老神仙呵呵一笑,示意定国赶紧放手,然后加重语气,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不敢诓骗将军,确确实实是尊夫人有喜了!” 听老神仙这么说,定国顿时乐开了花:“这么说,我就要当爹了?” “恭喜姑爷!”九贞和秀姑听到这个消息,也是由衷地为香莲和定国感到高兴,一齐连声道贺。 “尊夫人身体疲惫,已然睡下,莫要进去惊扰。老夫这就去配些安胎的药,你且跟我来。”说罢,老神仙当即提着药箱,示意定国跟上。 定国不放心香莲,又探头往屋里望了一眼,只见香莲安静地睡在床上,由于有幔帐隔着,看得并不太清楚。 “姑爷,你就放心去吧,这儿有我们呢。”九贞拍了拍胸脯,向定国打保票道。 “那就有劳二位姑娘了。”定国拱手一抱拳,随即转身找老神仙取药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三十四 叛形显良玉告警 骑虎背文灿泄密 四月,随着张献忠叛形愈显,谷城知县阮之钿写下绝命血书,让亲信火速送往襄阳,房县知县郝景春亦拼命向熊文灿请求援军。 一时间,湖广局势剑拔弩张,就在此时,左良玉再一次来到了襄阳。 “昆山,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熊文灿端坐在太师椅上,捧着手中的青花红彩花卉茶杯,轻轻地咂了一口香茶,随即抬起头望向手按刀柄,风风火火走进大堂的左良玉。 左良玉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熊文灿身旁,随手取下佩刀,往桌上重重一拍:“制府大人!都火烧眉毛了,您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品茶?” 熊文灿低头瞥了一眼左良玉拍在桌上的佩刀,转头吩咐丫鬟道:“还愣着干嘛?赶紧给昆山将军看茶!” “茶就不必了!”左良玉一摆手,阻止了丫鬟,随即将身子往前一探,焦急地说道,“制府大人可知道,那张献忠正将大批军械运往房山,他想干什么?这不明摆着要造反么!” “昆山啊,你多虑了!前些时日,李闯混入谷城,若敬轩真想反,又怎会大张旗鼓地全城抓捕呢?”熊文灿笑着摆了摆手。 “哼,说不定是两贼分赃不均起了内讧,贼永远是贼!”左良玉恨恨地说道。 “既然同朝为官,又岂能因为人家出身流寇,就总抱有成见呢?俗话说得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瞒你说,运送军械这件事其实是老夫的安排,昆山你就不要再风声鹤唳啦!”熊文灿边说边将茶杯放回桌上,起身拍了拍左良玉的肩膀。 “制府大人,运送军械是您的安排?”左良玉一脸狐疑地望着熊文灿。 熊文灿背着手,在左良玉面前慢慢踱着步:“不错,老夫寻思着李闯绝非池中之物,受此挫折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为防其突袭襄阳,老夫这才让敬轩在房山中新建一座大营,多置军械,以为前哨。” “果真如此?”听熊文灿说完,左良玉依旧将信将疑。 “昆山啊,你说老夫骗你作甚?”熊文灿轻捋着胡须,若无其事地说道。 “末将还是无法放心,这便带兵上房山瞧瞧,一旦张献忠稍露反迹,休怪本镇刀下无情!”左良玉撑着膝盖从太师椅上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佩刀,转身就要走。 “昆山留步!”见左良玉要走,熊文灿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拦住。 “制府大人还有吩咐?”左良玉停下了脚步。 熊文灿满脸堆笑地拉着左良玉:“昆山啊,老夫知你忠君爱国,但现在已是中午了,此去房山路途遥远,你且在府中用过午膳,再走不迟。” 左良玉思忖片刻,想着熊文灿毕竟是自己的是熊文灿派来的人,扈卫不敢怠慢,留其中一人在门口看住赵之煊,另一人飞快地闪身进门,通报去了。 不一会儿,那名扈卫从里面出来,走到赵之煊面前拱手言道:“敬帅有请,随我来。” 在扈卫的引领下,赵之煊穿过前厅,径直来到大堂。 见到张献忠,赵之煊朝着他深深一揖道:“在下赵之煊,拜见敬轩将军。” “不知制府大人今日有何见较?”张献忠坐在太师椅上捋着那略带棕黄色的长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赵之煊开门见山道:“今日左帅来到襄阳,状告将军偷往房山运送军械,不知可有此事?” 张献忠听其所言,脸色不禁一变,捋着长髯的手瞬间停在了半空中,站立在一旁的白文选见此情形,当即将右手死死按在佩刀之上,双眼盯住张献忠,只待他一声令下,就要拔刀斩杀赵之煊。 见张献忠神情不太自然,又看到旁边的白文选目露凶光,赵之煊顿时明白过来,左良玉所料不差,这张献忠是真的要反。 赵之煊心中惊恐,但在表面上依旧是一副淡定的神情,继续说道:“左帅声称将军图谋不轨,正欲领兵前来一探究竟。” “你是说左良玉要来?”听到左良玉的名字,张献忠脸上和手臂上的伤口又不禁开始隐隐作疼起来。 “敬轩将军放心,制府大人自是信任您的,已将左帅暂时稳在府中,特命在下赶来提醒将军一声,请将军务必谨慎,莫让左帅揪住了把柄。” 运送军械之事,张献忠自以为做得隐蔽,不料部下行事不周,竟还是让左良玉给察觉了,不过这事从始至终熊文灿都毫不知情,今日却帮着自己圆谎,这让张献忠有些始料未及。 正在犹豫间,张献忠回头看到白文选刀已出鞘,连忙把眼一瞪,严厉地说道:“毓公!你这是做什么?贵客在此,还不快把刀收起来!” 白文选不敢违抗,于是将露出的半截刀身慢慢插回鞘中。 “制府大人怕是拖不了多少时间,在下曾在行辕见过左帅几次,若在这儿被他撞见反倒不好,还请将军速做准备,下在这便告辞了。”赵之煊硬着头皮把熊文灿的口信传达完毕,一把抹去额上的冷汗,朝着张献忠作了一揖,随即匆匆离去。 送走赵之煊,张献忠立刻让人喊来王秉真、徐以显和潘独鳌。 听张献忠讲完刚才的情况,王秉真一脸困惑道:“这熊总理啥时候倒成了咱们自己人?” 潘独鳌摇着折扇,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依我看熊文灿此举,实乃自保之策。” “潘军师,此话怎讲?”张献忠好奇地询问道。 潘独鳌嘴角微微上扬,啪的一声收起折扇,并用扇身有节奏地拍打着自己的手心,不紧不慢地说道:“招抚敬帅乃是熊文灿最大的政治资本,若敬帅重新扯旗造反,他熊文灿必死无葬身之地,这便是咱们这位总理大人最大的死穴所在!” “是了!”徐以显拊掌接过话茬,“熊文灿深知左良玉与敬帅不和,如今左良玉告咱们谋反,这制府大人心里虽也敞亮,但已是骑虎难下,只要咱们一天不起事,他就能多过一天舒坦日子,你说,这胳膊肘能不往外拐么?” “老徐,听你一说,俺老张倒是可怜起这位制府大人了。”张献忠脸上狡黠的神情一闪而过。 “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应付左良玉吧!”王秉真提醒道。 经王秉真一说,张献忠拍着脑门连声说道:“对对对!要不是老王你提醒,差点忘了这码事!如今举事的准备尚未完成,这关键时刻千万别出了纰漏!” 潘独鳌环顾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依我看,咱们必须做两手准备,假若左良玉没有看出破绽,咱们依旧按原计划行事,倘若被他看出破绽,则必须果断举事!先以伏兵消灭左良玉,而后迅速夺取房县,形成掎角之势,再图襄阳。” “秀才所言不赖,为保万全咱们还需寻求一个人的帮助。”说到这里,徐以显忽然把话打住,卖了个关子。 见徐以显话说一半突然停住,张献忠冲着他一瞪眼:“老徐,都什么时候了,有屁赶紧放!” 徐以显见张献忠不买自己的账,赶忙说道:“敬帅,此人就是您的义父龙在田老将军,若是开战,咱们不求滇军能出兵相助,只需作壁上观,这赢面就又多了几成。” 张献忠听后连声称是,心想反正已被左良玉察觉,干脆下令定国不再遮掩,加紧往房山运送军械,另让张可旺前往樊城拜见龙在田,请求其在谷城举事之时网开一面。 龙在田念着往日的交情满口答应,并派遣副将许名臣,易服随张可旺来到谷城,向张献忠当面承诺,若谷城举事,滇军自会按兵不动。 当此时,在清晨的阳光下,位于刘家湾的龙骧营驻地,营帐密布,军旗猎猎,定国头戴铜盔,身穿金漆山纹甲,外罩一件红锦战袍,手执梅花枪,翻身跨上“二斗金”,带着十余名亲兵开始了每日例行的巡视。 守营将士看到定国前来,皆是肃立致敬。 巡视了一圈营寨,定国随即吩咐众亲兵回帐歇息,然后独自一人纵马出营,来到了附近村庄旁的一条小河边,只见河水在朝阳的照射下,泛点金波,有几名浣衣少女,正在河对岸一边聊天打趣,一边搓洗着衣服。 听到马蹄声,众少女纷纷抬起头,闻声看去,陡然望见马背上青年将军的俊朗面庞,皆是脸色微红,各自害羞地重新埋下头,边继续洗着衣服,边时不时地偷偷抬起头,瞄着定国看。 定国驻马停下,旋即纵身跳下马背,卸下马鞍,然后又从挂在马鞍上的牛皮袋中摸出一把短毛刷,为心爱的“二斗金”梳洗起那枣红色油光可鉴的毛发。 刚洗完马,却见亲兵队长王国仁飞马来到河边,大呼一声道:“老大!有敬帅派来的传令兵正在大营等候着您呢!” 定国冲着王国仁点了个头,随即快速将马鞍挂回了“二斗金”的马背上,飞身上马,与王国仁一道赶回了刘家湾大营。 刚一进中军帐,传令兵便迎了上来,抱拳禀报道:“定国将军,敬帅命你即刻组织人手,加紧往房山运送军械,此事关系重大,不可怠慢!” 在送走了传令兵后,定国立刻召集诸将,将龙骧营分作十队,每队一千人,又以每三队为一营,其中一队装车,一队押运,一队接收,各司其职。三营轮番作业,日夜不歇,通往房山的小径上一时车马络绎不绝。 再说左良玉,他早已认定张献忠要反,又岂会傻乎乎的去谷城自投罗网,在总理行辕吃完酒菜后,他又醉醺醺地在熊文灿面前一番慷慨陈词,然后便带着亲兵打道回府了。 毕竟对左良玉而言,自己已经劝谏过熊文灿好几次了,是他熊文灿不肯听,若张献忠果真造反,这监察不力的黑锅,当然也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暗流涌动之下,战事一触即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三十五 阮知县身首异处 张献忠谷城举事 到了端午节,张献忠命人打造龙舟数艘,邀城中富绅尽数前来观看。待众人到齐,张献忠突然一声令下,西营将士一拥围上,将在场人等全部拿下,押入营中向家属勒索钱财,但凡有交银不足五千两者,尽皆派去拆卸城垣,很快将谷城城墙拆出了数十个缺口。 初九日清晨,张献忠率领大军从四面八方开进谷城,兵围县衙。 义军冲入县衙后院逢人便杀,院中奴仆家眷四处逃散,顷刻间就被杀死了数十人。 从这几日张献忠的言行举止,阮之钿已知其近日将反,自料必死,于是昨日夜里在其卧室壁上提下绝命词曰:“读尽圣贤书籍,成此浩然心性。勉哉杀身成仁,无负孝廉方正。”后面的落款是,“谷城小臣阮之钿拜阙恭辞。” 提完字后,阮之钿又大声诵读了一遍,觉得十分满意,当即命仆人端上几坛美酒,独自一人在屋内对酒浇愁,竟喝得是酩酊大醉。待至此刻,尚在呼呼酣睡。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卧室门被人狠狠撞开。阮之钿眼睛还没睁开,随手抓起枕头,朝门口摔了出去,狠狠骂道:“大早上的,是谁扰了老爷的清梦!” 话音未落,只听一人淡淡说道:“知县大人该起床了,在下有要事禀报!” 阮之钿霍然从床上坐起身,揉着糊满眼屎难以睁开的眼睛,骂了一句:“若不是张献忠造反,莫来烦我!” “知县大人眼屎太多,去给他眼睛扒开。”那人却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片刻间,就有四只大手猛地按住阮之钿的脸颊,将他两眼强行扒开,眼睫毛连着眼屎被连根拔起,疼得他是哭爹喊娘。 阮之钿正欲发作,陡然看到张可旺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正矗立在他床前,怒目圆瞪地望着自己。 “怎么是您啊,可旺将军。”阮之钿强忍着疼痛,赔笑着从床沿边站了起来。 阮之钿这副似哭似笑的表情让张可旺觉得有些恶心,他将视线从阮之钿脸上移开,悠悠说道:“知县大人,城中有人造反!” “是……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阮之钿故作镇静地问道。 “便是咱们西营八大王!”话音刚落,就见张可旺上前一把抓住阮之钿的头发,二话不说就往门外拽。 阮之钿鬼哭狼嚎地被张可旺一路拖到了县衙大堂,只见张献忠一身亮甲正襟危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手执兵刃的西营士卒分别站立于公堂两侧。 见到张献忠,阮之钿反倒没有了最初的慌乱,只见他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轻轻拂去衣服上的尘土,然后把披散的长发往后一拢,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张献忠。 张献忠用嘲笑的口吻问道:“父母官,如此这般,俺老张还能封侯不?” 谁知阮之钿并不搭理张献忠,只是轻轻地冷哼了一声。 阮之钿的反应让张献忠有些诧异,他抱着手臂撑在公案上,身体微微前倾:“知县大人,死到临头,你就无话可说么?” “事已至此,无话可说。”阮之钿两眼一闭,不再去看张献忠。 “嗯?没想到你倒是硬气!也罢,且让你死得痛快些。”张献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来人,拖下去砍了祭旗。” 立刻有两名彪形大汉端着鬼头刀大步走上公堂,一左一右架起阮之钿的胳膊,将他拖至县衙门口的台阶下,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当即滚落出数米远。 处死了知县阮之钿,张献忠在西营将士的簇拥下走出县衙,站在台阶上,向围观的百姓宣布自己正式重举义旗。 监军张大经很快也被西营义军五花大绑着来到了张献忠面前。 见到张献忠,张大经赶忙跪倒在地,颤声求饶道:“敬轩将军,小人虽是监军,但皆是奉命行事,且这些时日里并没有为难将军半分,还请将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小人一命吧!” 张献忠假装惊愕地向着左右斥责道:“大经兄乃是俺老张的朋友,怎可如此待他?快快松绑!” 左右将士答应了一声,当即用刀将捆绑在张大经身上的麻绳割开。见张献忠并没有杀自己的意思,张大经大喜过望,赶紧躬身道:“谢将军不杀之恩。小人现在可以走了么?” 张献忠哈哈一笑道:“怎么?上了贼船还想走?你毕竟当过熊文灿的幕僚,不如就留下给俺老张做个军师吧!” 看着张献忠杀气腾腾的模样,张大经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只能是勉强点头答应了。与张大经一同归降的还有陈洪范派来谷城联络的参将马廷宝和徐起祚。 张献忠于是下令纵火焚烧县衙官署,劫库纵囚,并在县衙前的照壁上大书道:“逼反献忠者,熊文灿也!” 写完后,张献忠又将笔连同账册一并递到了身旁的张大经手中,吩咐他将那些曾经向自己勒索过金钱的官员名单以及得钱数目一一写在照壁之上,公之于众,以此作为加入义军的投名状。 大军开拔在即,然而香莲此时已有七月身孕,行动不便,为了让她免受舟车之苦,定国派亲兵在城中搜寻了许久,这才在一富户家的柴房中找到了一辆破旧的带蓬马车。 定国高价将马车买下,又从龙骧营中挑选了两名骑术高超的弟兄负责驾车。 一切准备妥当,定国方才匆匆赶回家中。 定国让马车停在门口等候,随即翻身下马,推门而入。 一进院子就看见香莲双手撑腰,挺着肚子,正在前厅的屋檐下指挥大伙搬运打包着屋里的东西,大大小小十几个箱子将本就不大的院子堆得是满满当当。 “我说夫人,怎么有这么多东西?”定国惊得合不拢嘴。 见是定国回来,香莲冲着他微微一笑道:“这可不比以前,咱们在谷城住了这么长时间,不知不觉就攒下了一大堆东西。我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可还是整整装了十几个箱子。” 定国来到香莲身边,扶着她走进前厅,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然后蹲下身,轻抚着她隆起的肚子,满眼的宠溺与温柔:“这才几日不见,咱们儿子都这么大了?” “还说呢,一个月见不到你回来两次,接下去又要行军打战,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香莲幽怨地望着蹲在面前的夫君,长长地叹了口气。 定国不知该如何安慰香莲,于是转移话题道:“院子里的那些箱子,装的都是些啥啊?” “大多是咱们成亲时宾客送的贺礼,对了,还有咱们儿子的衣服,占了整整三个箱子,是这些日子里,老营姐妹们一针一线抽空缝制出来的,崭崭新新的,你说我怎么舍得扔呢?”香莲也知道行军打仗带着这么多东西不太合适,但就这么全都丢弃,实在是有些心疼。 “这样可不行,听我的,只留几套换洗衣服,其余东西全都分给城中百姓,一样不带!”定国站起身,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香莲欲言又止。 “别可是了,打起战来全是累赘,若老营行动迟缓被官军冲散,到时候,别说是这些东西,就是命都保不住。”定国安慰地拍了拍香莲的肩膀,继而言道,“这倒是提醒了我,我这便去找义父。” “好吧,全听你的。”香莲心中虽有不舍,但还是咬着牙,点头答应了。 “夫人,马车已在门外备好,我把大春和十个亲兵也留给你,在路上好有个照应!”临走前,定国低头亲吻了一下香莲的额头,嘱咐道,“记得照顾好自己,不要逞强,有什么事就让大春去找我,听到了没有?” “你也是,多多保重。”自打成亲以来,一对新人聚少离多,如今又要面对分离,香莲不愿让夫君见到自己的眼泪,赶忙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定国又喊来大春吩咐了几句,随即转身出门,跃上“二斗金”,飞奔向张献忠的中军行辕。 此时,张献忠正与徐以显商量着离开谷城后的作战方略,见定国匆匆闯进来,张献忠示意徐以显暂且打住,继而询问道:“定国,你怎么来了?” 定国走到张献忠面前,抱拳言道:“父帅,孩儿有要事禀报。” 张献忠点了点头:“时间不多,你捡紧要的说吧。” 定国在心中整理了一下思路,随后说道:“流动作战,重在兵贵神速,如今大伙在谷城的舒坦日子过得久了,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财产,若就这么跟搬家似的全都带上,打起战来,官军一个冲锋,大家全都得完蛋!请父帅明鉴。” 张献忠听罢深以为然,转头望向徐以显:“老徐,你说呢?” “还是宁宇将军考虑事情周全,这几日在下尽想着作战方略,倒把这些关键的细节给遗漏了。惭愧!惭愧!”徐以显露出了一丝愧疚的表情。 张献忠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传我军令,全军一律轻装出发,违令者斩!” 传令兵领命而去。 定国正欲退下,却被张献忠喊住:“定国,你来得正好,刚刚俺老张还跟军师提起到你,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听说有任务,定国不禁大喜,当即挺直腰板道:“请父帅吩咐。” “咱们先前已与那曹操相约今日共同举事,合攻房县,然而直到现在也未收到曹营那边的消息。你且率龙骧营提前出发,赶往房县,沿途顺便给我打探打探,若是罗汝才这厮有啥花花肠子,也千万别跟俺老张客气,给他往死里揍!”张献忠一掌拍在桌上,大声地说道。 “诺!”定国虎吼一声,转身出了中军行辕,没有回家,而是出南门直奔刘家湾大营。 此时,龙骧营已在靳统武的整顿下列队完毕了,随着营门外传来响亮的马蹄声,定国骑着“二斗金”疾驰而来。主将既到,众人纷纷打起精神,不再交头接耳。 待定国下马走上高台,靳统武立刻将令旗递向定国。 “老靳,人都到齐了吗?”定国接过令旗,随口问了一句。 “回将军,骑兵三千八百二十三人,步兵一万两千一百六十二人,将校一十三人,副将两人,俱已到齐,请将军检视!”靳统武声如洪钟地答道,随即转身走下高台,回到队列之中。 定国独自伫立于高台之上,扫视一眼台下,朗声激励众人道:“此番敬帅将首战交给了龙骧营,这是咱们莫大的荣耀!尔等定要全力以赴,不负敬帅之望!” “杀!杀!杀!”在定国的鼓舞下,台下众将士齐声高喊着,皆是斗志高昂。 “好!出发!”随着定国令旗一挥,全军将士排着整齐的队列,以骑兵为先驱,步兵紧随其后,迅速离开了刘家湾大营。 当此时,驻扎于房山与竹山一带的曹操罗汝才也在同日举事,并将当初假意裁撤,其实化整为零分散隐藏于郧、均等地百姓家中的军队重新集结起来,得兵四万。按照事先的约定,罗汝才率军先往房山大营补充军械,而后也奔向房县去了。 房县知县郝景春得知张献忠与罗汝才皆反,大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三十六 郝景春据守房县 黑衣人夜探西营 张献忠与罗汝才合兵一处,气势汹汹地朝着房县而来。 大战在即,知县郝景春见城中兵少饷缺,料定事不可为,一面命主簿朱邦闻负责从仓库中调拨灯笼、油料、石灰、长枪、弓箭等守城工具,又让游击杨道选召集城中强壮男子和精壮妇女上城,另安排老人和小孩负责救治伤员、收集物资等后勤工作。 一切布置妥当,郝景春再次写下告急血书,遣人缒城而出,去往襄阳向熊文灿求救。 二十五日,义军围城。 按照举事前定下的作战方略,张献忠与罗汝才兵分两路。其中西营以白旗为号,从东绕而向南,攻南城;曹营以红旗为号,从北绕而向西,攻西城。 为了减少损失,在攻城前夕,张献忠请军师潘独鳌写下一封劝降信,遣信使送入城中。谁知郝景春竟是看也不看,直接将劝降信撕毁,义正言辞地说道:“吾身为一方父母,头可断,城不可让也!” 语毕,郝景春下令将信使割去双耳轰出城去,然后脱下官袍换上一身甲胄,亲自登上城楼,摆出与义军决一死战的架势。 当被割去双耳,满脸鲜血的信使出现在张献忠面前时,这位号称“黄虎”义军统帅彻底震怒了。 “诸将听令,尔等守住本阵,前锋营随我攻城!”张献忠怒吼着拔出佩刀,纵马跃出战阵。 见张献忠竟要亲自冲锋,张可旺当场就急了眼:“父帅!箭矢无眼!还是让孩儿打头阵吧!” 徐以显、潘独鳌等人也纷纷劝谏,然而张献忠并不为所动,执意言道:“再有劝阻者斩!” 眼见张献忠亲自领兵出战,诸将皆心急如焚,但碍于军令却是无能为力,还是徐以显率先反应过来,当即下令阵中擂起战鼓,全军一齐为张献忠呐喊助威。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西营义军头话,张可旺不禁怒目圆瞪道:“你敢威胁我?” “老实点!”见张可旺不肯配合,黑衣人握剑的手稍稍一使劲,张可旺的脖颈上瞬间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你且带我去找张献忠,见到你义父,我便放了你,如何?” 张可旺吃痛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黑衣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张可旺于是假意答应道:“也罢,答应你就是。” 张可旺答应得如此干脆,倒是出乎了黑衣人的预料,他暗暗想道:“世人都说西营一堵墙悍不畏死,今日一见,言过其实。” “不过你这副打扮可不成,一下就被人发现了,得先换上咱们西营的服饰。”张可旺提醒道。 他在心中盘算着,待会儿黑衣人更换衣服,自己正可以借机脱逃,谁知黑衣人听罢却是微微一笑,当即将身上的黑袍用力一扯,从里面露出义军的服饰。 “不劳可旺将军费心,小人早有准备,赶紧带路吧!”黑衣人边说着话,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抵在张可旺身后,然后收起长剑,冷声说道,“若敢使诈,定在你身上捅出几个透明的窟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三十七 郝知县慷慨就义 诸首领歃血定盟 这日正是定国值夜,夜深人静中,忽见张可旺领着一人,步履匆匆朝这边走来,定国连忙迎上前去,将二人拦下,拱手言道:“大哥,父帅已经睡下,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 “我有要事禀报,等不到明日,必须立刻见父帅!”张可旺边说着话,边使劲向定国使着眼色。 见张可旺表情古怪,定国心中起疑,借着昏暗的月光,往后瞥了一眼,只见张可旺身后那人虽然身穿西营服饰,但却把头深深地埋在一老二啊,老子就是讨厌你这般婆婆妈妈的菩萨心肠!在乱世之中,哪来那么多仁义道德?正所谓无毒不丈夫,不论用什么手段,只有笑到最后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张可旺拍了拍定国的肩膀,也不管他有没有把话听进去,当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大,这刺客的尸体该如何处置?”待张可旺走后,王国仁上前请示道。 定国又是一声叹息,摆手言道:“既是壮士,且去找口棺材,抬到营外好生安葬了吧。” 就这么折腾了一整夜,待至天明,忽有消息传来,曹营已经攻破了北门。 原来在接受朝廷招安的那段时间里,罗汝才曾与镇守房县北门的郧阳卫指挥张三锡有过一段交情。见久久未能攻克房县,罗汝才于是派人潜入城中与其取得联络,两人很快达成了默契。 当日清晨,罗汝才率军来到北门外,派人高举旗帜大喊道:“南城陷矣!义军入城了!” 听城外义军这么一喊,守城军民不明真假,顿时惊恐起来,张三锡趁机打开城门放罗汝才进城。 游击杨道选死于巷战之中,郝鸣鸾手执一把大刀,独自一人守在通往县衙的牌坊前,数百名曹营义军转瞬即至,将其团团围住。 虽然郝鸣鸾犹如天神下凡般,接连砍翻了一百多人,但终究还是寡不敌众,力竭被俘,知县郝景春及主簿朱邦闻不愿弃城逃跑,端坐于县衙大堂之上,皆被曹营将士生擒活捉。 当张献忠带着张可旺、徐以显以及五百名亲兵策马来到南门时,城门已被曹营义军缓缓打开了。 张献忠骑在马上,轻抚着自己受伤的左腿,恨恨不已道:“鸟,真是丢人!白白折损了这么多弟兄,倒让他曹操取了头功!” 入城后,张献忠下令张榜安民,开仓放粮,很快城中就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处理完这些琐碎事务,张献忠当即马不停蹄地赶至县衙,罗汝才已在衙门前等候多时了,两人见面后一阵寒暄,随即携手步入县衙,并排坐于公堂之上。 落座后,张献忠猛地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道:“来人!把咱们这位父母官给老子押上来!” 不消片刻功夫,知县郝景春与其子郝鸣鸾,还有仆人陈宜便被一群刀斧手五花大绑着推上了公堂。 “跪下!”身后刀斧手举着鬼头刀,齐声大吼道。 郝景春不为所动,轻蔑地望着公案后的张、罗二人,横眉怒目道:“吾一跪天,二跪地,三跪君上,四跪父母,你却是何人?” 见这三人立而不跪,张献忠当即向着刀斧手使了个眼色。 刀斧手心领神会,二话不说举起刀背,狠狠砸向三人的膝盖,尽管双膝被砸得鲜血淋漓,双腿也在剧烈的疼痛下不住颤抖,但三人却依旧紧咬牙关,巍然站立,任凭血水流淌到脚尖,也不肯屈膝分毫。 “罢了,不想跪就别跪了。”罗汝才心中起了敬佩之意,连忙下令停手,又示意刀斧手解开三人身上的绳索,继而问道,“义军所到之处,各州县皆是望风而降,汝为何不降,而敢拒敌?” 谁料郝景春竟是全无惧色,厉声反驳道:“吾皇圣明,为使苍生免受刀兵之苦,赦尔等死罪,准予招安!然尔等言而无信,降而复叛,又侵吾城池,屠吾黎庶!吾宁死于刀下,何敢降耶?” 张献忠听罢不怒反笑:“你小子是读书读傻了吧,文绉绉的放得是什么狗屁?崇祯老儿若果真圣明,为何有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跟着俺老张扯旗造反?你倒是给俺老张说说!” 张献忠的一席话说得郝景春是哑口无语,罗汝才以为他改变了主意,于是再次劝降道:“郝景春,只要你答应投降,便可免死,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 张献忠亦爱惜郝鸣鸾英勇,又对着郝鸣鸾劝说道:“我义军围城数日,那熊文灿却是不闻不问,见死不救,汝又何必为其白白送了性命?倒不如归顺我义军,杀贪官,除污吏,替天下百姓打出一个太平盛世,岂不快哉?” 郝鸣鸾恨朝廷任用非人,在张献忠的劝说下心有所动,不禁转头望向其父,不料郝景春却是仰着脖子,傲然屹立于公堂之上,慨然言道:“毋须考虑,忠臣不事二主,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见父亲如此决绝,郝鸣鸾当即也报定了必死的决心,两眼一闭,不再言语。 张献忠见郝景春软硬不吃,忍耐已到了极限,他猛地拍案而起,伸手指向郝景春道:“好你个不识抬举的狗东西,将这三人给老子拖下去,乱刀砍死!” 三人被刀斧手推至公堂之下,一路叫骂声不绝于耳。 刀斧手先是乱刀砍死了郝景春,其子郝鸣鸾扑倒在地,一把抱住父亲的尸体,边哭边骂,刀斧手再次手起刀落,将郝鸣鸾和陈宜二人也一并砍死。 随后,刀斧手又将主簿朱邦闻给推了上来,见到公堂台阶下郝景春父子血肉模糊的尸体,朱邦闻心中悲怆难忍,猛地挣脱开身旁的刀斧手,一头撞向立柱,瞬间脑浆迸裂而死。 其家人听闻老爷殉国,亦不愿独活,纷纷悬梁跳井而死。 定国在堂上目睹一切,感念四人忠义,回营后于是吩咐王国仁带着几名亲兵,趁着夜里悄悄潜回县衙,将其父子,与陈宜、朱邦闻一并装殓收葬。 在夺占房县后,为了扩大声势,张献忠与罗汝才派信使至均州,邀先前接受朝廷招安的惠登相、王国宁、常德安、杨友贤、王光恩五营重新举事。 五营首领在接到张、罗二人的书信后,一时无法决断,于是相约聚在一起,商议何去何从。 王国宁率先发言道:“当初咱们造反,不正是为了求得一口饱饭么?说句心里话,大伙在均州都过了一年多的安稳日子,弟兄们也大多不愿再回到之前那饥一顿饱一顿的苦日子,还有不少人讨了媳妇,有了家室,再造反咱们图个啥?” 惠登相虽然不想再反,可也不想得罪张献忠和罗汝才,他悠悠地说道:“理是这么个理,可如今八大王与曹操来信相邀,咱们向来是同气连枝,如若拒绝,将来见面岂不是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众人议论纷纷,杨友贤转头对着王光恩说道:“何去何从,还是大哥您拿主意吧!” 见大伙将目光全都转向了自己,王光恩抱拳言道:“承蒙各位兄弟看中,既然让我说,我就跟大伙说说掏心窝子的话吧!做人得讲良心,自打接受招安,朝廷可曾亏待过咱们?再说了,如果反了,咱们不过是跟在八大王和曹操后面,吃些残羹剩菜,如果不反,朝廷反倒会更加看重我等。因此权衡利弊,我觉得还是不反为妥,诸位以为如何?” 听完王光恩的分析,在座诸首领皆是连连点头,但出于对张、罗二人的积威的恐惧,仍有部分人迟迟不愿表态。 见此情形,王光恩霍然起身,大声言道:“大丈夫各立门户,今献忠反,吾辈亦反,是出其裤下,吾不为也!” 在王光恩的鼓动下,其他各位首领也不再犹豫,纷纷表示了同意。紧接着五人当场咬破手指,歃血定盟,并上书熊文灿表明立场,承诺不会再重新造反。 然而他们虽然有意献忠的,但熊文灿被张献忠和罗汝才搅得是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不久惠登相等四营相继重新扯起了反旗,只有王光恩一营未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三十八 罗副将遇伏被擒 左总兵逃出生天 得知张献忠复叛,总理熊文灿感觉大祸临头,慌忙下令左良玉领兵进剿,然而左良玉认为这一带尽是大山,路途险阻易守难攻,且运粮不易,若是被张献忠沿途设伏兵,官军很难全身而退。 但熊文灿自知无法向朝廷交代,只有寄希望于侥幸取胜,方能够将功折罪,坚持要求左良玉立刻进兵。 熊文灿这边急着进剿张献忠,哪知道张献忠那边也盯上了他的襄阳城,为了迷惑官军,从而达到出其不意袭取襄阳的目的,张献忠四处放出风声,扬言义军将走兴安、汉中,直逼川陕。 熊文灿不知这是张献忠的声东击西之计,急檄湖广巡抚、郧阳巡抚、陕西巡抚、四川巡抚各自统兵据守其境,又命陕西总督郑崇俭出兵围剿义军。 待郑崇俭率兵抵达兴安,然而方圆百里内却并没见到义军的一兵一卒。 七月十五日,在熊文灿的连番催促下,左良玉率领一万两千人马,从襄阳启程,冒着酷暑向房县进军。结果才走了两日,军中便断了粮,将士们饥肠辘辘,不得不沿途采摘山中野果为食,更有人偷偷宰杀军马充饥,一时间军中怨声载道,士气极其低落,左良玉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着没有看见。 得知左良玉引兵前来,张献忠与罗汝才合计后,决定放弃房县,向西退往山中。 待义军走后五日,左良玉大军这才姗姗来迟,官军在房县休整补充一日后,左良玉携副将罗岱又继续追击,一路追到了房县以西八十里的罗猴山。 眼前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树木极其茂密,左良玉骑着“玉花骢”,跟在队伍中间,不断抬头观察着两侧的山势地形,忽然只听左良玉大喊一声道:“传我将令,全军停止前进!” 传令兵得令,一边朝着前队纵马飞驰,一边大喊着:“左帅有令,全军停止前进!停止前进!” 整个队伍很快就停了下来,副将罗岱不明所以,飞马从队伍最前方来到左良玉面前,询问道:“左帅,为什么不走了?” 左良玉手握马鞭,指向远处狭窄的山径,忧心忡忡地说道:“罗将军且看,再往前就是罗猴山了,这儿林木茂盛,山路崎岖难行,若是流寇在此设下一支伏兵,我军将首尾难顾,进退失据。” 罗岱听后却是不以为然:“那张献忠、罗汝才见左帅犹如老鼠见猫,听闻左帅大兵将至,早已是闻风丧胆,望风而逃了!哪还有什么伏兵?若是不放心,末将愿以两千人马为先锋,左帅引大军坐镇于后,可保万无一失。” 左良玉思忖了片刻,点头答应道:“如此也好,将军记得谨慎小心,切莫贪功,大意轻敌!” 罗岱领命,当即点齐两千精兵继续沿着山径前行,左良玉则率主力大军在山口原地待命。 大约走了二三里,忽然只听一声哨响,树林中陡然杀出一支人马,为首将领乃是白文选,罗岱见状不禁大笑道:“原来这就是流寇所谓的伏兵?左帅实在太过谨慎了!” 笑毕,罗岱当即引兵与其交锋,战不过几个回合,白文选大败而逃。 赶跑了白文选,罗岱继续率兵前行,哪知才刚转过一个山坡,迎面又遇上了张能奇,双方只战了不到十个回合,张能奇的这支人马也被杀退了。 “尽是些乌合之众!何惧之有?”罗岱连胜两阵,不禁有些志得意满,连声催促将士快速前进,追赶逃跑的西营义军。 一路追至播箕寨,已近晌午,烈日炎炎,酷暑难耐。见西营义军已经跑远,罗岱于是下令全军埋锅造饭,原地歇息片刻。 一听到休息,官军士卒皆如释重负,赶忙将兵器往地上一丢,纷纷躲进一旁的树荫下乘凉,有的甚至脱去衣甲,光着膀子仰卧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 罗岱眼见众官军士卒一个个丢盔卸甲,瘫倒在地,如同败兵一般,不禁勃然大怒,举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朝躺在地上的人打了下去,不想才打起来这个,那个又重新躺了下去。 就在无奈之时,却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罗岱转头看去,但见张定国独自一人,挺枪骤马,奔着自己而来,口中大呼道:“罗岱小儿,速速下马受死!” 罗岱听了,心头不禁火起,也挥刀来迎,两人才打了十几个回合,定国突然虚晃一枪,掉头便往山上走。罗岱杀得兴起,见定国要跑,不加思考,撇下身后士卒,也跟着向山坡上追去。 不料,这条山径上藤萝密布,定国先前早已带着“二斗金”熟悉了地形,走起来自然是如履平地。但却苦了罗岱,一不留神马腿就被藤萝死死缠住,饶是他骑术了得,竟也连人带马重重摔在了地上。 见罗岱摔倒在地,定国当即调转马头,朝着他哈哈大笑道:“罗将军,不必行此大礼,快快免礼平身!” 罗岱又羞又怒,挥刀砍断马腿上的藤萝,上马继续追赶,谁知这条山径岔口众多,罗岱被绕得晕头转向,却寻不见了定国的踪影,就连刚刚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再往前走,一片茂密的藤萝将上山小径遮蔽得是严严实实,无奈之下,罗岱只得弃马步行登山。 才走了不到半里,忽然伏兵四起。见深陷重围,罗岱大喝一声,举刀搏杀,然而西营义军人数众多,加上道路狭窄难以施展,最终还是力竭被擒。 再说左良玉,在得知罗岱遭遇流寇伏击的消息后,唯恐他兵少不敌,下令大军迅速开拔增援。谁知走到播箕寨,却看见遍地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官军的尸体,罗岱的两千精锐居然已经全军覆没了。 还未等左良玉作出反应,只听山中一声炮响,瞬间就有木石不断从两侧山上滚落下来,将前方山径堵了个严严实实。 左良玉大惊,心中暗道不妙,急令全军后撤,哪知后面的山径也被西营义军用木石阻塞,大军被困在这条狭小的通道中,进退无路。 张献忠驻马于山罢,定国一夹马肚,挺着梅花枪,向着左良玉杀去。 左良玉这儿才刚刚逃出生天,正惊魂未定之际,忽见这股西营义军从斜地里冲出,不禁大惊失色。 就在这紧要关头,却见参将张铤横刀立马,拼死挡在左良玉身后,并不时回头高喊着:“左帅快走!这儿有末将挡着!” 这张铤招招只攻不防,竟是以命相搏,一时间定国与他打得是难分难解。趁此机会,左良玉夺路狂奔而逃,就连自己的兵符印信都给弄丢了。 待击杀了张铤,回头再去追左良玉,却哪里还追得上。眼见功亏一篑,定国自是捶胸顿足,心中好不懊恼。 再说左良玉,一口气跑出去不知道多少里,眼见后面再没有追兵赶上,这才一把勒住“玉花骢”停了下来,放眼四周,居然连一个都亲兵找不到。 又过了好半天,左梦庚带着数百残兵找到了左良玉。见儿子安然无恙,左良玉不由热泪盈眶,于是收拢溃兵,向着房县撤退。 这一战,西营义军可谓大获全胜,一举歼灭了一万多精锐官军,缴获军械更是不计其数,最终跟随左良玉逃回房县的,只有不到一千人。 且说罗岱,被五花大绑着推进了张献忠的中军大帐内,虽被捆得严严实实,但罗岱口中却是不停地喝骂着,只求速死。 张献忠轻捋长髯,得意地望着罗岱,笑问一声道:“罗将军,别来无恙?” 罗岱只是冷眼相对,却并没有答话。 张献忠也不动怒,吩咐左右为罗岱松绑,而后和颜悦色地劝道:“罗将军勇猛过人,俺老张早已有所领教,如今大明气数已尽,将军何不弃暗投明,归顺我西营?他日必将封侯拜相,成就一番功名!” 罗岱昂首伫立,驳斥道:“笑话,吾乃堂堂朝廷命官,岂能降贼?只可惜当初在南阳城下未能杀你!今日既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这么说,罗将军是一心求死了?”张献忠收起笑容,肃然言道。 “大明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罗某但求一死!”罗岱抬着头,毫不犹豫地答道。 见罗岱慷慨赴死,张献忠不禁惋惜地叹了口气,随即冲着帐外挥了挥手:“既然如此,俺老张便成全了你!来人,将罗岱推出去,斩首示众!” 当即就有两名刀斧手应声步入帐中,上前一左一右按住罗岱,谁知罗岱突然大喊一声道:“且慢!” “怎么?罗将军改变主意了?”张献忠猛地抬起头,一脸期许地望着他。 却见罗岱一把推开刀斧手,整了整身上的衣甲,慨然言道:“老子自己会走!” 说罢,就见他径直一转身,毅然决然地向着帐外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三十九 张定国喜得贵子 杨嗣昌自荐督师 罗猴山一战不但折了罗岱、刘元捷两员悍将,官军死伤更是数以万计,战死者的尸骨堆积于山道两侧,无人来收,任凭在初秋炎热的空气中渐渐腐烂,臭气飘散数十里,直至数月后入冬方才渐渐消散。 左良玉的败报被飞檄传回襄阳,熊文灿阅后先是呆若木鸡,随即捶胸顿足道:“本以为左昆山能够大败张、罗二贼,使老夫得以将功折罪,不想竟遭如此惨败,吾命怕是休矣!” 为求活命,熊文灿除了将败报上奏朝廷之外,又先一步用八百里加急向杨嗣昌送去了一封私函,乞求他能为自己在崇祯帝面前美言几句。 不料这几日正逢杨嗣昌丁忧被崇祯帝夺情留任,而遭满朝大臣攻讦,说他是贪恋权位,方才不肯去职奔丧守制。 弹劾奏折犹如雪片般飞至崇祯帝的御案前,无奈之下,崇祯帝只得暗示杨嗣昌暂且辞去兵部尚书之职,专任内阁首辅。 虽有崇祯帝的器重,但毕竟总是人言可畏,此时此刻,杨嗣昌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又哪里敢为熊文灿辩解,当即将这封私函放至烛台上,烧成了灰烬。 再说张献忠与罗汝才大破左良玉后,本打算挥军入陕,然而陕西总督郑崇俭扼守于兴安。义军于是避实击虚,转道入川,连克兴山、太平等县,屯兵永宁关。 四川巡抚邵捷春得知张、罗二人引军入境,赶忙亲率两千川军,同副将王之纶、方国安,分地拒守。 八月间,官军于汤家坝大败,王之纶战死,义军得以突破官军防线,长驱直入。 这日,香莲正挺着大肚子坐在马车中,跟随着老营行动,由于地面坑洼不平,车身忽然猛地一阵颠簸,香莲身子一侧,差点儿没坐稳跌倒。 刚刚把腰挺起,香莲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一把抓住坐在身旁的九贞道:“九贞,我的小腹有点儿疼。” “不会是要生了吧?”九贞和秀姑顿时紧张起来,九贞连忙起身,将脑袋探出车帘,对着外面赶车的亲兵喊道,“快停车!” 随着马车“吱呀”一停在路边,九贞回头再看车里的香莲,只见她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整个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大春,夫人怕是要生了!这附近可有民宅能够接生?”九贞隔着门帘焦急地问道。 大春骑在马上,环顾一眼四周,冲着车里喊道:“这荒郊野外的,连个破庙都没有!” “来不及了,看来只能在马车里凑合了!秀姑你快去把何大姐请来!这儿有我看着。”九贞心急如焚,连声催促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秀姑去请何大姐。 何大姐本是一名稳婆,在张献忠攻打六安时,跟随丈夫参加了义军,老营中但凡有女眷生孩子,皆会找她帮忙。 秀姑答应一声,忙不迭地跳下了马车。待秀姑走后,九贞稳了稳心神,随即麻利地将床褥在车上铺开,然后扶着香莲慢慢躺下。 做完这一切,九贞再次从车里探出头,冲着大春喊道:“大春,别愣着了,快去通知姑爷!” “是!”大春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扬起马鞭,扬尘而去。 此时,定国刚刚率兵击溃了一小股偷袭的乡兵,正准备继续向前追赶龙骧营主力,却见大春骑着马从后面飞奔而来。 见到大春,定国连忙勒马回头,迎了过去:“大春,你怎么来了?” 只见大春满头大汗,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焦急的神色:“夫人要生了!” 定国一惊,赶忙对着靳统武嘱咐了几句,然后让大春在前面带路,马不停蹄地去寻香莲。 来到马车前,见就只有秀姑一人在外面站着,定国迅速翻身下马,焦急地上前询问道:“夫人何在?” “姑爷,何大姐正在车里为夫人接生咧。”见定国伸手要掀车帘,秀姑赶紧一把将他拦住,“姑爷!接生的时候,男人不能进去!” 定国一愣神,手停在半空中,隔着车帘朝里面喊道:“夫人,感觉如何?” 一听是定国的声音,香莲强忍着疼痛回应道:“我没事,还撑得住!” “我就在外头候着,有什么事,唤我便是。”定国接着喊道。 这时却见何大姐的脑袋忽然从车里探了出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夫人这才刚刚开始,还没到用力气的时候。将军,您这么跟夫人喊来喊去,到真生的时候,可就没力气了!” 定国抱歉地挠了挠脑袋,询问何大姐道:“夫人现在如何了?” 何大姐安慰了定国一句:“夫人的底子好,应该很快就能生出来,将军您也不用太过担心。” 听何大姐这么说,定国顿时放心不少,点了点头,当即不再说话。 香莲无助地躺在马车里,刚开始,疼痛的间隔时间还长,感觉也不是太强烈,咬咬牙也就捱过去了,可到后来,这疼痛竟是越来越剧烈,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香莲害怕定国在外面担心自己,硬是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何大姐也在一旁不停地鼓励道:“夫人,您尽量熬一熬,这一喊,力气就散了。” 香莲感觉自己整个肚子都在剧烈钝痛着,那种感觉,仿佛是要把人生生撕成两半,终于她还是忍不住一松牙关,喊了出来。 定国双拳紧握,正在车外焦急地来回走动着,突然听到车中传来这一声喊,心中一抽,刚想问问里头的情况,但想起何大姐嘱咐,也只好忍住。 这时,只见何大姐从车中递出一条沾血的帕子,秀姑连忙伸手将帕子接过,放入水桶中,用温水揉洗干净,然后重新递了回去。 “夫人出血了?”定国看着沾血的帕子,心中慌乱,忍不住脱口问道。 “我说姑爷,哪有生孩子不出血的?”秀姑边说边提起水桶,递到定国面前,“我这儿实在走不开,劳烦您去把这桶水给换了吧!” 多年戎马生涯,尽管见过太多的鲜血,但这次却让定国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心不在焉地接过水桶,临走前,又朝车里望了一眼,因为有车帘挡着,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一时间,各种紧张不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定国心如刀绞。 “夫人,马上就要出来了,再加把劲!”九贞坐在香莲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时用帕子替她擦去身上的汗水。 香莲无力地冲着九贞微微点了点头。 在何大姐口令的引导下,香莲将腹中孩儿一点点地往外挤,突然只觉腹中一空,接着就是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听到哭声,在场所有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恭喜夫人,是个男孩!”何大姐抱着婴儿,大声贺喜道。 “让我看看。”香莲勉力抬起头,轻声说道。 何大姐连忙将婴儿抱到香莲眼前,由于还没有擦洗,婴儿的身上还带着许多血迹,浑身皱巴巴的,正闭着眼睛哇哇乱哭。 定国打水回来,陡然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大喜之下,将水桶往地上一扔,快步跳上车,掀开车帘钻了进来。 眼见到婴儿的瞬间,定国的心仿佛融化了一般,再也挪不开眼。 “将军、夫人,可看好了?还需将孩子身上的污秽擦去,裹上襁褓,免得着凉。”何大姐一面安抚着婴儿,一面提醒道。 定国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何大姐劳烦您了!” 在何大姐擦洗婴儿的时候,定国上前握住香莲的手,轻抚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言道:“夫人,受苦了。” 香莲浑身无力道:“我太累了,想睡会儿。” “别说话了,快休息吧。”定国低下头,心疼地轻吻了下香莲的额头。 香莲精疲力竭地点了点头,随即闭上眼,仿佛全身所有的力气都随着婴儿的出生被抽走了,不一会儿,她便沉沉地睡着了。 不久后,等到婴儿满月,定国正式为这个孩子取名叫溥兴。 而此时,熊文灿败报的奏疏也已传到了京师,崇祯帝急召杨嗣昌进宫商议对策。 一见到杨嗣昌,崇祯帝便恨恨不已地说道:“熊文灿那个蠢才!天天嚷嚷着招安,招来招去,招出个啥?白白空耗钱粮不说,却是养虎为患,深负朕望,着实可恨!朕定要将其拿问,置之重典!” 当初正是自己将熊文灿推荐给了崇祯帝,陡然听皇帝这么一说,杨嗣昌不禁惶恐异常,连忙跪下叩头谢罪道:“熊文灿妄言招安,方有谷城之变,臣无知人之明,所荐非人,亦不能辞其咎,还请皇上责罚。” 崇祯帝望着匍匐在地,浑身颤栗的杨嗣昌,心中一软,当即宽慰道:“此事与卿无关,卿也不必过于自责,赶紧平身吧。” 见崇祯帝并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杨嗣昌长长地吁了口气,当即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如今左良玉新败,朝廷在湖广一带兵力捉襟见肘。值此危急关头,必须有得力之人替换熊文灿,前往襄阳主持大局,方能够扭转颓势。” 如今卢象升已死,洪承畴正在辽东,而孙传庭也被下了大狱,一时间竟是无人可用。 崇祯帝注视着杨嗣昌,眼中充满了期待:“卿以为何人可当此重任?” 杨嗣昌又何尝不知道皇帝的意思,当即毛遂自荐道:“臣不才,愿自请督师襄阳,替皇上剿灭流贼,荡平天下,略赎前罪。” 崇祯帝愁眉不展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丝笑意:“卿能有此想,朕心甚慰!然朝廷诸事繁杂,朕实不愿卿离开,但湖广局势甚急,却是非卿不可。” 崇祯帝的看重令杨嗣昌感激涕零,连忙再次叩首道:“皇上圣眷恩重,臣铭记五内,岂敢不报效?” “王承恩,给杨阁老看座!”崇祯帝示意杨嗣昌平身,待其在几凳上坐定,方才继续说道,“此去湖广,朕欲授卿督师辅臣之职。切记,献逆曾惊祖陵,罪在不赦,其余流寇是剿是抚,卿自可便宜行事。” 杨嗣昌坐在几凳上,面向崇祯帝拱手答道:“臣谨遵皇上圣谕。” 崇祯帝心中对杨嗣昌自是万般不舍,继而言道:“卿还有何求,尽管说来,朕即谕各有司供办。” 见崇祯帝问起,杨嗣昌于是提议道:“臣确有一请!左良玉虽然新败,但此人乃大将之才,乞皇上格外施恩,给他些封赏,好使其感激涕零,死心塌地为朝廷办事。” 崇祯帝思忖片刻,知道杨嗣昌此举是为了收服左良玉,使其日后能为之所用,当即表示了同意:“那就依卿之言,封他为平贼将军吧。” 九月六日,崇祯帝正式下旨,诏兵部尚书杨嗣昌以阁臣督师之职赴襄阳,赐尚方宝剑及“督师辅臣”印一枚,以便宜诛赏,另从内帑中拨银五十万两,以为军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四十 崇祯帝平台赐宴 张献忠回师湖广 晌午时分,崇祯帝在平台赐宴,为杨嗣昌饯行。 杨嗣昌由司礼太监方正化一路引至平台后殿,光禄寺已在殿中摆下筵席,杨嗣昌叩谢后入席,向北与崇祯帝相向而坐。 在鼓乐声中,方正化将一杯御酒端至杨嗣昌席前,尖着嗓子高喊道:“皇帝陛下赐督师辅臣杨嗣昌御酒一杯。” 杨嗣昌诚惶诚恐,急忙离开坐席,跪捧着接过托盘中的金杯,拂袖挡在身前,仰首将酒一饮而尽,而后毕恭毕敬地将金杯重新放回托盘,叩首拜谢道:“谢圣恩!” “爱卿平身,昨夜朕特意写了一首诗,为卿践行。”崇祯帝示意杨嗣昌起身,随后举着御杯,面带微笑地低声诵读道:“盐梅今去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 杨嗣昌听罢,匍匐在地,边哭边拜,哽咽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平台赐宴虽是隆重,但只是走个过场,待撤去筵席,殿内只剩崇祯帝与杨嗣昌二人,崇祯走至杨嗣昌面前,托着他的手谆谆嘱托道:“卿远赴襄阳,千斤重担皆系于卿身,朕所望甚厚矣。” 杨嗣昌感动得再次叩拜道:“臣蒙皇上隆恩,不胜惶恐,惟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次日清晨,在进宫辞行之后,杨嗣昌坐轿径直出了广宁门,首辅薛国观率京城内六品以上文武百官在城郊为其践行。 在三声礼炮和鼓乐声中,杨嗣昌下轿,依次向首辅、众阁臣、六部尚书和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三品以上官员拱手还礼。 紧接着,首辅薛国观代表全体同僚向杨嗣昌敬酒三杯,杨嗣昌接过酒杯,一口气将酒饮毕,随即把酒杯往托盘上一放,头也不回地上轿登程,踏上了那条不归之路。 当此时,随着王之纶部在汤家坝覆没,原本与之形成犄角的方国安部瞬间成为了一支孤军。 张献忠和罗汝才拥兵十余万,自然不会把这区区一千多川军放在眼里,为了打通入川的通道,张献忠命张可旺领兵五千为前锋,攻打方国安。 方国安得知西营义军来袭,于是在三尖峰上布下伏兵,待张可旺进入包围圈,两边埋伏的官军一齐放箭,将西营义军截住大半,首尾难顾。 趁着西营义军混乱之际,方国安又令士卒齐声呐喊,伴随着山谷的回声,张可旺不知到底有多少伏兵,惊慌之下不敢恋战,掉头夺路而逃,方国安趁势率军掩杀,五千西营义军尽数覆没,张可旺仅以身免。 击退了张可旺,方国安知道张献忠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拨出一百士卒去往黑水河上游驻扎,用麻袋填装沙土,作坝阻水,其余士卒则退过黑水河,在河对岸的山谷之中再次埋伏下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张可旺便又领着五千人马,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 见有河水阻路,张可旺让斥候前去试探河水深浅,不一会儿,斥候回来禀报,说河水只有三尺深。 有了上回的教训,张可旺这一路走得是极其小心谨慎,然而没想到,竟然连一个官军的影子都没遇着,张可旺如释重负,料想方国安兵力薄弱,定然已经乘胜退军了,当即下令全军淌水过河,继续进军。 谁知过河才走了大约二三里地,忽然只听一声炮响,埋伏在山谷两边的官军突然杀出,一齐用火箭发射,点燃了事先布置在道路两侧的枯草,烈焰腾空,烟雾弥漫。 西营义军再吃败战,一路退至黑水河,张可旺担心被官军追上,手执马鞭,催促全军尽快渡河。一时间,河床上密密麻麻皆是过河的义军。 见西营义军开始过河,方国安站在山岗高处,令旗一挥,守在上游的一百官军士卒立刻将麻袋扯起,决堤放水。 大水怒吼着从上游奔涌而来,顷刻就将数千正在过河的西营义军冲了个七零八落,最终活着逃回对岸的竟只剩下两百余人。 “你这个无用的东西,接连两番损兵折将,居然还有脸回来?刀斧手何在?给老子拖出去砍了!”两场败战折损士卒一万人,张献忠暴怒不已,冲动之下,当场就要将张可旺斩首示众。 张可旺被刀斧手五花大绑着拖到辕门之外,只见他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身旁刀斧手见时辰已到,高高举起鬼头刀,刀身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 就在此紧要关头,忽然有人高喊一声道:“刀下留人!” 刀斧手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张定国。定国快步走到刀斧手面前,拱手施礼道:“请老哥稍等片刻,待我去找八大王,请他收回成命!” 刀斧手本就不想杀张可旺,无奈军令难违,如今有定国挺身而出,自是求之不得,当即点头答应。 “老二,救我!”见到定国,张可旺犹如见到了救星,忙不迭地冲他喊道。 “大哥不用担心,我这就去求父帅开恩!”定国俯身安慰了一下张可旺,随即转身飞快地奔进中军大营。 张献忠虽有严令,求情者一律不准进帐,但众扈卫皆认得定国,见是他来,自然没人阻拦。定国径直闯入中军大帐,扑通一声跪倒在张献忠面前,紧抱双拳,焦急地说道“请父帅收回成命,大哥杀不得!” 其实话刚出口,张献忠就已经开始后悔起刚刚冲动的决定了,但军令如山,若是朝令夕改,将来恐难以服众,眼瞅着开刀问斩的时间越来越近,张献忠自是坐立不安。 就在这时,忽见定国匆匆赶来求情,张献忠心中不禁暗自窃喜,可脸上却不露出分毫。 张献忠端坐在帅案之后,凝视着伏跪在面前的定国,佯装发怒道:“张可旺损兵折将,自有军法处置,如何便杀不得了?” 定国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答道:“父帅息怒,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官军此番占尽天时地利,故能够侥幸获胜。大哥虽用兵凝重,冲锋陷阵无往不利,但奇谋变化非其所长,方才一时不慎着了方国安的诡计,还请父帅宽恕,使其能够将功赎罪。” “听你这么说,倒是俺老张用人不当了?是否应该把老子也一并推出去斩了?”张献忠猛地一拍帅案,站了起来。 “孩儿不敢。”见张献忠发怒,定国赶忙将头埋了下来。 张献忠伸手指向定国,怒目圆瞪道:“不敢?老子看你是胆大包天!” 定国低着头,虽没有看张献忠,却是声若洪钟:“父帅息怒!想我西营自举事以来经历败战不计其数,可为何却能够屡败屡战,愈挫愈勇?这皆是因为咱们每次打了败战,都能够及时吸取经验,总结教训之故!倘若一吃败战便斩大将,不用官军来剿,只不出半年,咱们西营就得全部完蛋!“ 定国的一番言语令张献忠语气渐渐缓和了下来,只见他轻捋着长髯,自言自语道:“这么说也不无道理,那李自成在潼关南原被打得就只剩下一十七骑,如今不也照样活络起来了?” 定国当即趁热打铁道:“父帅英明!大哥对您一向是忠心耿耿,此番受此折辱必定知耻而后勇,还请父帅放大哥一马,留于阵前效用!” 张献忠又假装考虑了许久,这才终于松口道:“定国,既然你开口为他求情,也罢,今日就卖你个面子!不过,张可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且将其剥去衣甲,鞭打五十,以儆效尤。” 定国大喜,连忙叩首谢道:“孩儿替大哥谢父帅!” 责罚了张可旺,张献忠又找来徐以显商议对策,徐以显认为眼前的方国安是块硬骨头,所部兵力虽然不多,但占着地利,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取胜,与其在此空耗着,倒不如重返湖广,趁左良玉新败,再杀他个回马枪。 张献忠听后深以为然,当即传令全军做好回师湖广的准备。 听说西营要退回湖广,罗汝才连忙匆匆地来到西营,劝说张献忠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入川。然而张献忠主意已定,二人争吵了半天,却是谁都说服不了谁,于是干脆分道扬镳,罗汝才自白水碧鱼口继续入川,张献忠则从合江萧家坡折返回湖广。 兵贵神速,为了打开返回湖广的通道,张献忠让主力大军护住老营继续缓缓行进,自己则带着张可旺与张定国,率五千精骑昼夜奔袭郧属,城中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竟是全军覆没。 紧接着,张献忠又马不停蹄直取白土关,还未来得及夺城,忽有斥候飞马来报,说有左良玉的数万官军,从四个方向朝这里杀来,其中最近那路,距此只有不到五里了。 眼见形势岌岌可危,张献忠紧急召集众将士,举拳高喊道:“诸位!我等自从谷城突围以来,转战千里,身经数十战,屡挫官军!然而今日,敌众我寡,敌锐我疲,正是危急存亡之际,我等唯有以沉船破釜之决心,与敌死战,方有一线生机,否则尽为左良玉阶下之囚!弟兄们,死则死矣,与其他娘的死于墨吏之手,倒不如堂堂正正战死沙场!不想丢人现眼的,全都随我上马杀敌!” 众人听罢,皆是血性狂飙,齐声应道:“愿效死命!” “父帅,孩儿愿为先锋,以赎前罪!”张可旺向前一步,抱拳虎吼道。 张献忠欣慰地用力一拍张可旺的肩膀,当即摇头拒绝道:“不必!今日是我等生死存亡之战,俺老张亲自做先锋!” 说罢,张献忠一踩马镫,飞快地跃上战马,从刀鞘中抽出那把“天赐飞刀”,口中高喊着杀敌,率先冲出了战阵。 见张献忠身先士卒,西营将士皆勇气倍增,人人奋勇,个个争先。虽然身边不时有同伴倒下,可是抬头看到张献忠仍然冲锋在前,西营大纛依旧巍然不倒,尽是血脉膨张,没有一个退后。 在张献忠的带领下,西营义军不避箭矢,如同一把剪刀,瞬间将官军的包围圈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道道寒光闪过,无数人头从刀下滚落,更有无数官军被踩在马蹄之下,粉身碎骨。 面对如猛虎一般扑来的义军铁骑,官军渐渐有些支撑不住,阵脚稍动。一员官军将领骑在马上,疾声呼喝道:“不要乱!结成战阵!结成战阵!” 定国远远瞧见,当即一拽“二斗金”的缰绳,挺枪跃马直取敌将,见定国杀至眼前,敌将也连忙拍马来迎,战不过数回合,定国寻得对方破绽,一枪将其刺于马下。 敌将一死,官军顿时大乱,纷纷四散奔逃,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仅仅一个时辰,便有一万多官军战殁,其余尽作鸟兽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四十一 杨阁部夜入襄阳 左总兵领授将印 九月二十九日,杨嗣昌不顾一路车马劳顿,连夜进了襄阳,直入熊文灿总理行辕,诏逮其入京论罪。 待至天色微明,只听三声炮响,总理行辕辕门大开,但见辕门外一对五六丈高的大旗杆上悬挂着两面杏黄大旗,左面绣着“盐梅上将”,右面绣着“督师辅臣”,从辕门到大堂阶下的甬道两侧,两列扈卫手执长戟,并排相视而立。 “督师升帐!”伴随着一声呼喊,鼓乐声随之响起,襄阳城中七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陆续进入辕门,按照文东武西的方位分作两列,肃立于大堂之外等候。 过了片刻,只见新任督师杨嗣昌从大堂屏风后缓步走出,在正中楠木公案后坐定,又有两名身材魁梧的执事官手捧尚方宝剑和“督师辅臣”大印分立于公案左右。 “请众位大人上堂!”随着又一声呼喊,恭候在大堂外的文武官员当即鱼贯而入,按照品级依次向杨嗣昌报了姓名,然后屏息肃立于两侧。 待众人报名行礼完毕,杨嗣昌环顾一眼四周,然后向着京师的方向躬身一拜,毕恭毕敬地正色言道:“熊文灿欺君失职,皇上震怒,本督师已奉旨将其拿问!” 在场文武官员都是在今日清晨方才得知了昨夜天翻地覆的变故,唯恐祸及自身,站在堂下皆是忐忑不安。 见堂下鸦雀无声,杨嗣昌突然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道:“湖广巡抚方孔昭何在?” 陡然听到督师大人直呼自己的名字,方孔昭心知不妙,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栗地答应了一声:“卑职在。” 杨嗣昌指着方孔昭厉声说道:“方孔昭剿贼不力,丧师辱国,着革职查办,同熊文灿一并押解入京听勘!”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缇骑走至方孔昭身后,一人摘下他的乌纱帽,一人剥去他的四品文官云雁补子红罗蟒袍,而后一左一右架起他的胳膊,拖出了大堂。 见此情形,在场众人皆是骇然,心中暗忖:“看来这杨督师可不比熊文灿,日后千万不能怠慢了。” 目送走了方孔昭,杨嗣昌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继而言道:“本督师受皇上重托,誓灭流贼!熊文灿剿贼不力,诸位虽难辞其咎,然皇上法外施恩,旧过皆不予追究!望尔等能够知耻后勇,将功补过,以报君恩!从即日起,本督师功必赏罪必责,但凡有玩忽职守者,与前罪并罚,定斩不赦!” 听闻皇上不再追究,堂下众官员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当即发自内心地齐声高喊道:“吾皇圣明!” 杨嗣昌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诸官员又是一番勉励劝诫,随即吩咐大家回去歇息。 左良玉位于武将首位,正准备转身离去,忽听杨嗣昌高喊一声道:“昆山将军留步,且随我来。” 左良玉惊愕地回过头,只见杨嗣昌从公案后站起身,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背着手退回了内院。 刚刚才抓了方孔昭,莫非督师大人现在又打算把我骗入后堂,治我罗猴山兵败之罪?想到这里,左良玉心中不禁一阵慌乱。 左良玉提心吊胆地跟在杨嗣昌身后,穿过一进大院,又绕过一片竹林,在一间高悬着“节堂”二字朱漆匾额的厅堂前停下了脚步。 这地方原来是熊文灿的议事厅,先前左良玉也曾来过几次,不过却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紧张过。 “昆山将军,里面请!”杨嗣昌亲自打起夹板帘,招呼着左良玉进门。 左良玉心中一惊,连声道:“阁部大人,末将惶恐。” “这里不比公堂,将军不必太过拘礼。”杨嗣昌边说着话,边伸手挽住左良玉的胳膊,将他拉进屋内,一把按在了一张太师椅上,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昆山,你我一文一武,皆是皇上倚重之臣,本督师初来乍到,日后需要仰仗将军的地方还有很多,望将军能与我同心戮力,剿灭流寇,不负皇上重托。” 左良玉连忙拱手施礼道:“承蒙阁部大人看重,末将何德何能,日后定惟阁部大人马首是瞻!” “昆山将军,此言差矣,本督师虽有看重之心,然一切皆是皇上的意思!当今圣上天纵英明,对臣工功过,皆洞鉴秋毫。罗猴山之败,依律本当治将军之罪,然皇上念及将军人才难得,非但未有责罚,更有封赏于将军!”话说一半,却见杨嗣昌突然从袖中摸出一道圣旨,大步走至厅堂中央,缓缓将圣旨打开,高声道,“湖广总兵左良玉接旨!” 左良玉一愣神,赶忙从座位上起身,跪在了杨嗣昌面前。 杨嗣昌看了一眼左良玉,随即大声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辽左烽烟频传,中原寇氛未定,国家危难,正值用人之际,查有湖广总兵左良玉公忠体国,屡挫流寇,堪当大任,特加封平贼将军,挂平贼将军印,望卿不负朕望,尽心杀贼,宜悉知故谕,钦此。” 大明立国以来,平贼将军只在正德朝时赐给过仇铖一次,如今崇祯帝加封自己为平贼将军,自是百年难遇的殊荣,左良玉接过圣旨,欣喜若狂,连连叩头谢恩道:“圣上天恩,臣左良玉感激涕零!臣在此起誓,流寇一日不平,臣一日不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待左良玉谢恩完毕,杨嗣昌转身从公案上捧起那枚覆盖着黄绫的平贼将军大印,小心翼翼地递给左良玉,左良玉忙不迭地伸手接过将印,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向北又是三叩首。 “昆山将军请起!”杨嗣昌一把将左良玉从地上扶了起来,连声贺喜道,“恭喜将军受封,望将军好生仰体圣上之苦心,早上剿灭流寇,以报皇上隆恩,也不负本督师之殷切期望!” 左良玉热泪盈眶地将圣旨和将印抱在怀中,重新坐回太师椅,正打算说些感激的话,谁知杨嗣昌忽然脸色一变,对着他旁敲侧击道:“昆山啊,虽有些唐突,但有一事,本督师却必须向你确认。” 左良玉心情正好,并未察觉到杨嗣昌脸色的变化,当即满脸堆笑地说道:“阁部大人请讲,末将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嗣昌在左良玉旁边坐了下来,活动了一下久坐酸痛的脖子,接着缓缓说道:“离京前,皇上于平台赐宴,席间偶然提起,吴桥知县曾参劾将军与刘国能在河南剿贼期间,纵兵大掠,不知此事昆山将军是否知情?” 左良玉正沉浸在受封的喜悦之中,陡然听到杨嗣昌提起这事,瞬间吓得冷汗淋漓,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左良玉默不作声,杨嗣昌于是劝诫道:“将骄兵惰,乃军中积弊,非将军一人之过,然本督师希望将军往后能够整肃军纪,为诸军之表率。若能如此,何患流寇不灭,天下不定?” 左良玉毕恭毕敬地连连称是道:“阁部大人提醒的是,末将回去便约束士卒,重整军纪!” 眼见已是中午,杨嗣昌挽留左良玉在府中用膳,席间又是一番言语慰勉。 待至酒足饭饱,左良玉起身告退,然后带着亲兵离开襄阳,返回了驻地。 左良玉走后,参军万元吉俯身对杨嗣昌言道:“学生观左良玉其人,虽在阁部大人面前唯唯诺诺,然实则桀骜不驯,今日再挂平贼将军印,怕是日后更难掌控。” 万元吉乃是江西南昌县人,颇有才略,被杨嗣昌聘为幕僚,以白衣之身参赞戎机,此番杨嗣昌离京督师,临行前特向崇祯帝请旨,授予其参军之职。为感杨嗣昌知遇之恩,万元吉对大小事宜皆是尽心谋划。 听了万元吉的担忧后,杨嗣昌也是无可奈何地说道:“吉人兄所言,本督师又何尝不知,奈何这湖广境内也就只有他左良玉实力最为雄厚,如不加以笼络,平贼之事便是一句空话。” 万元吉还想再说,却被杨嗣昌抬手打断:“此事暂且不提,如今张、罗二贼游走于湖广与川陕连界群山之间,山路崎岖,运粮不畅,征剿大军寸步难行,不知吉人兄对此有何高见?” 见杨嗣昌问起,万元吉当即献策道:“阁部大人,往时熊文灿剿贼,皆因剿饷不继,功亏一篑!因此学生以为,需在襄阳城外多筑高城深壕以为仓库,命诸粮道粮饷咸运于此,并于外围壕沟建造吊桥按时启闭,并以重兵护卫,稽查出入,以防奸细!如此一来,汉江水运直通江南,西抵夔巫,北至汉中,粮饷集散皆为便利,可制西南诸贼于死地!” 杨嗣昌听后连连称是,当即檄调民夫于襄阳城外大兴土木,建造仓库,囤积储备粮饷甲仗。 十月初一,按照既定的日程安排,杨嗣昌前往城郊校场,检阅大军。 阅毕,杨嗣昌的脸色由晴转阴,立刻将参加检阅的文武诸员尽数召集至演武厅中。 待众人各自站定,杨嗣昌面色凝重地说道:“自本督师到襄阳以来,三令五申,然军中藐视法纪,违令不遵者,一如往昔!且问诸位,是否以为皇上御赐之尚方宝剑,不过是个摆设,无足轻重?” 在场文武诸员听督师大人此言似有所指,皆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却见杨嗣昌突然猛地一拍公案,怒喝道:“殷太白,你可知罪?” 兴山道监军佥事殷太白听到督师大人喊自己的名字,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赶忙出列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卑职冤枉!” 杨嗣昌冷笑一声道:“你冤枉什么?既为监军佥事,身负皇恩,却督军不力,将积骄玩,兵无斗志,将检阅大典视若儿戏,若不杀你,天理不容!” “阁部大人,请听卑职解释……”听说要杀他,殷太白吓得是魂飞魄散,浑身颤抖。 杨嗣昌不容他辩解,厉声说道:“不必狡辩!绑出去,立斩不赦!” 众人心惊胆战地目视着殷太白被如死狗般拖了出去,紧接着,杨嗣昌起身离案,快步走到大厅中央,向北拜了三拜,而后从执事官手中取来尚方宝剑,脱去黄绫套,授予中军。 中军连忙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接过尚方宝剑,然后起身捧出演武厅。 不消片刻,便见中军捧着尚方宝剑回到演武厅,跪禀道:“禀督师,殷太白已明正典刑!” 杨嗣昌双手接过尚方宝剑,重新交还给执事官,而后坐回公案,长叹了一声道:“非本督师嗜杀,实乃国法难容!望诸君皆以殷太白为戒,从今往后恪尽职守,努力杀贼,上慰皇上宵旰之忧,下解百姓倒悬之苦。” 在场文武诸员皆各怀心事,忙不迭地纷纷答应道:“谨遵钧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四十二 高头坝夜袭敌营 枸坪关败走入川 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备,各路兵马的粮饷甲仗皆已备齐妥当,随着隆冬时节来临,义军缺衣少粮,正是一年之中最佳的进剿时机,坐镇襄阳的督师杨嗣昌踌躇满志,终于决定出兵了。 秉承着崇祯帝集中力量首先打击张献忠的谕旨,杨嗣昌檄令诸道即刻向盘踞在湖广一带的张献忠发起进攻。 与此同时,在获悉杨嗣昌调兵遣将的消息后,张献忠预感将有一场恶战,立刻挥军由湖广西进,转入陕西和四川交界的山区之中。 趁着官军包围圈尚未形成,张献忠先是率军攻陷宝庆,随后又兵临紫阳,然而刘克安兄弟率领数千乡兵固守待援,西营义军围城两日,一时难以攻克。 忽闻左良玉领马步军五万,气势汹汹而来,已至高头坝安营扎寨。张献忠于是下令张定国率龙骧营一万五千精骑,出瓦房沟,连夜奔袭左良玉大营。 龙骧营迅速整军出发,经过一夜急行军,在翻过一座山头后,隐约已经可以看到山脚下官军大营中的点点灯火了。 定国当即传令全军熄灭火把,下马停止前进,并分散隐蔽于树林之中,就地休整待命,随后又吩咐传令兵迅速召集诸将前来议事。 诸将很快聚拢过来,在一片漆黑中,定国环视一眼诸将,压低声音道:“诸位,目前咱们距离左良玉大营还有五里地,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在天亮前,咱们务必要对官军发起进攻!大家可有信心?” “有信心!”大伙齐声低吼道。 定国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向诸将下令道:“祁三升、李春铭你二人率三千人马为左翼,攻官军北营;靳统武、张成均你二人率三千人马为右翼,攻官军南营;你们两路兵马必须死死咬住敌军!待左良玉分兵支援,首尾难顾之际,我便亲率主力直取其中军大营!王国仁及亲兵营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各路!” “诺!”诸将各自领命。 “老大,你是不是把咱们给漏了!”陈玺和李永成见定国始终没有点到自己的名字,连忙凑上前来,焦急地提醒道。 “别急,有最重要的事要交予你们去办,此战胜负的关键皆系于你二人。”定国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继续说道,“陈玺、李永成!命你们率一千人马埋伏于官军大营东侧,在山中遍插旌旗以为疑军,待我突袭左良玉中军大营之时,立刻高举火把,擂鼓呐喊!把声势造得越大越好!” “啊?老大!我没听错吧!就这么跟泼妇骂街一样喊着?”陈玺把眼睁得老大,一脸不解地问道。 “对!只需要你们把吃奶的力气都给我吼出来就成!”定国点头确认道。 “老大,大伙都杀得热火朝天,就让我们弟兄在山上看戏?这多没劲啊!要不再把计划改改?”李永成用商量的口吻哀求道。 “胡闹!大战在即,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么?军令如山,违令者斩!”定国狠狠瞪了李永成一眼,斩钉截铁地低吼道。 见定国发怒,二人赶忙把话打住,不再吱声。 定国接着下令道:“从现在起,全体将士裹住马蹄,牵马步行,不得举火把,不得交头接耳,至官军营寨一里外潜伏,半个时辰后,左右两翼同时从南北两个方向发起进攻!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诸将一齐点头道。 定国扫视一眼诸将,当即高高举起右拳,下达了出发的命令:“诸位,时间紧迫,传令全军即刻出发!” 随着定国一声令下,分散隐藏于半山腰树林中的西营将士纷纷起身,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粗布条,将战马的四蹄一一裹住,然后牵马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杂草丛生的山径小道上,向着山脚下摸索行进。 且说祁三升率领其中一路人马,悄悄摸至官军寨门前,眼瞅着时间刚好,祁三升立刻招呼着将士们一齐上马,燃起火把,向官军北营发起了冲锋。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些熟睡的官军士卒从梦中惊醒,顾不上穿衣服,光着膀子,套着一双鞋子就匆匆跑出了营帐。 此时,西营骑兵已经突入了寨门,大伙各自将手中的火把丢向周边营帐之上,帐布遇火瞬间熊熊燃烧起来,没过多久,整个官军营寨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中。 负责北营防务的官军副将陈达在慌乱中跳上一匹战马,正欲突围而走,却被祁三升拍马追上,陈达见四处皆是火海,无路可逃,只得被迫转身迎战,双方交手不到三个回合,陈达就被祁三升一枪刺破喉咙,跌落马下。 北营打得是热火朝天,靳统武在官军南营也是大显身手,官军骤然遇袭,被打得是丢盔卸甲,节节败退。 西营义军闹出这么大动静,其实左良玉早就被惊醒了,不过刚开始,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派出增援。根据多年的作战经验,他断定这不过是小股义军的佯攻,目的不过是为了故意吸引自己注意,从而分散兵力,增援南北两翼罢了。 然而随着北营火势一发不可收拾,随之又传来副将陈达阵亡的消息,左良玉有些坐不住了,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最初的判断,认定西营义军的主攻方向必在北营,若再不支援,等到北营失陷,自己的侧翼便会完全暴露在西营义军面前。 念及至此,左良玉不再犹豫,立刻做出了分兵一万增援北营的决定。 没曾想,去往北营的援军才刚刚出发没多久,左良玉又接到了南营的求援。得知南营此刻也是岌岌可危,左良玉不得已,只得再次抽调出一万兵马,去救南营。 经过这一番调兵遣将,整个中军大营中就只剩下了不足万人的亲卫队。 与此同时,定国亲率的八千西营骑兵也已经等候多时了,眼见左良玉中军大营空虚,时机已到,定国当即跃上“二斗金”,挥军冲破寨门,直扑中军大帐而来。 随着杀声响起,隐蔽在东面山上树林中的李永成一把推醒靠在大树旁边打个盹的陈玺:“醒醒!快别睡了!下面打起来了!” 陈玺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一跃而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往山下一看,果不其然,左良玉的中军大营已然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陈玺当即吩咐左右道:“鸟!还犹豫啥?赶紧给老子竖起旗帜,点起火把,擂鼓呐喊!别舍不得用劲,都给老子扯起嗓门喊起来!喊得最大声的,老子重重有赏!” 一时间,四处皆是杀声震天,左良玉抬头远眺东面山头,似乎整座山上全是义军,从声音上判断,足足有数万人。 左良玉在慌乱间伸手拉住一名迎面跑来的官军士卒,大声问道:“来袭的流寇到底有多少人? “天实在是太黑了,压根本看不清楚!只知道四面八方全是贼军!我说兄弟,你还杵在这里干啥?赶紧跟我一起逃吧!”那名官军士卒不知眼前之人便是左良玉,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招呼着他一起逃跑。 “荒唐!本帅身为堂堂平贼将军,一品总兵官,岂能被区区流寇给吓跑?”恼怒之下,左良玉抽出佩刀,一刀将这名好心提醒自己的官军士卒,砍死在面前。 就在人纷马乱之际,参将王化龙带着数百亲卫队匆匆赶到,只见王化龙抱拳高喊着:“末将救援来迟,请左帅治罪!” 左良玉冲着他点头示意道:“王将军来的正好,你且快去挡住流寇,只要再坚持一时半刻,南北两翼的援军就来了!” 就在说话间,只见定国单枪匹马冲破了沿路官军的重重阻拦,直奔左良玉而来。 眼瞅着定国转瞬已杀至眼前,王化龙大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带着亲卫队迎了上去。可他哪里是定国的对手,仅仅只打了个照面,就被定国一枪挑落马下。 “左良玉!哪里走?”定国挑死了王化龙,转过马头,高举梅花枪继续向着左良玉杀来。 左良玉见定国势不可挡,吓得是魂飞魄散,知道今日败局已定,再也顾不上自己平贼将军的身份,在亲卫队的掩护下,骑着“玉花骢”飞马冲出营寨,狼狈向枸坪关方向逃窜。 好不容易将这支拦路的亲卫队杀散,左良玉早已逃得是无影无踪了。 定国正在懊恼,忽然看到左良玉掉在地上的金盔,灵机一动,当即用枪挑起金盔,向着四周还在负隅顽抗的官军大喊道:“左良玉已死!尔等速速放弃抵抗!” 众西营义军也跟着一齐喊道:“左良玉死了!左良玉死了!” 在黑夜中,到处是左良玉已死的呐喊声,又隐约看到主帅的金盔被人高高挑起,还在苦苦抵抗官军瞬间失去了战斗的勇气,纷纷丢下兵器衣甲,四散溃逃。 趁着左良玉新败,张献忠亲率主力杀向枸坪关。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儿左良玉竟还有留有数万大军驻防,加上这几日陆续聚拢过来的溃兵,官军总兵力接近十万人。 左良玉对先前遇袭之事正耿耿于怀,听闻张献忠兵至,当即下令全军一齐压上,直逼张献忠而来。 见官军势大,张献忠不想跟左良玉硬碰硬消耗兵力,急忙引军退往川、陕交界处。 左良玉正打算继续入川追赶张献忠,不料杨嗣昌担心张献忠此举不过是虚晃一枪,最终目的还是要折入陕西,于是飞檄告诫左良玉,已有陕西总督郑崇俭率领副总兵贺人龙、李国奇从西乡入川,严令他只需派遣一名裨将,带三千人马追击即可,其余主力大军仍旧驻扎兴平待命。 听幕僚读完杨嗣昌的羽檄,左良玉干笑数声,不屑地说道:“杨阁部大谬!蜀地自古便是天府之国,土地肥沃而形势险要,一旦献贼窜入,便是鱼入大海,再想控制可就难了!如今隆冬时节,献贼苦于少粮,竹山、房县连遭战乱,根本无粮可掳,本镇若是张献忠,势必拼死入川,又岂会折返自寻死路?” “左帅,您意欲何为?”幕僚放下羽檄,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将在外,君命且有所不受,何况区区一个督师?不必管他,传令继续进兵,务必抢在献贼前面,占据渔溪渡!本帅此番要与献贼彻底做个了断!”左良玉重重一拳砸在帅案上,恨恨说道。 二月初一,左良玉不顾杨嗣昌军令,亲率大军由渔溪渡入川,向着太平县杀来。 自古以来,太平县就是秦川锁钥,四通八达,可谓兵家必争之地。张献忠正打算攻打太平县城,忽有斥候来报,左良玉与秦翼明两路官军将至,张献忠不得不暂缓攻城,全军移师九滚坪,准备迎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四十三 左良玉步步为营 刘国能计赚寨门 大战在即,西营义军在九滚坪扎下营寨后,张献忠立刻带着徐以显及一哨扈卫出营勘察地形,约摸走了二十余里,张献忠突然驻马停下,只见他伸手指向前方的一座险峻的山峰,回头询问徐以显道:“老徐,前面这是何山?” 徐以显顺着张献忠手指的方向张目望去,随即言道:“敬帅,那是玛瑙山!” 张献忠听罢哈哈一笑道:“”好啊老徐!你且看,这玛瑙山主峰地势极其险峻,加上树木葱郁茂密,一眼望去根本无法看清山上的布防情况,倘若咱们将老营设于此地,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可谓是进退自如!左良玉若敢强攻,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见张献忠欲把老营设在玛瑙山中,徐以显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担忧,不禁提醒了一句:“敬帅,这玛瑙山虽说易守难攻,确是一处极佳的屯兵之地,可是山道崎岖,人尚且难行,何况车马?老营屯驻山老刘快些开门吧,这天寒地冻的,弟兄们可都累坏了!”王大柱生怕被人看出破绽,紧张得连声音都有些哆嗦了。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别着急,我这就开门去!”说罢,小头目赶忙通知打开寨门,随后快步走下寨墙,来到门洞内,亲自迎接这支满载而归的打粮小队。 谁知才刚开寨门,对方竟突然发难,从粮车下方抽出事先藏好的钢刀,二话不说,就向着门洞内的义军砍去,只在片刻间,包括小头目在内的十几名义军士卒,尽数被砍翻在地。 又有人迅速扑向寨门旁临时搭起的窝铺,将里面正在熟睡的义军士卒也一并砍死。 随着天色渐亮,雾气开始渐渐消散,而对于寨门前发生的变故,整个老营皆是毫不知情。 定国与香莲母子,连同两百亲兵都住在位于老营右侧的一间院落中,其余三百亲兵则跟着亲兵队长王国仁以及定国的表弟马思良住在附近的两座院落,相距不过百米。 多年养成的习惯,每日听见鸡鸣二遍,定国都会起床练功。今日,才刚练了没一会儿,亲兵们也都起床了,定国于是退到台阶上,看着大伙在院子里操练起来。 这时,只听身后房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定国回头一看,原来是香莲抱着刚刚半岁的幼子溥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定国连忙脱下身上的披风,快步走到香莲母子跟前,为她们披上,心疼地说道:“夫人,外头天寒地冻,赶紧回屋去吧。” 香莲把嘴一撇,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哼,自打怀上这小兔崽子,天天不是被关在马车上,就是被关在屋子里,成天不见天日,再这样下去,姑奶奶我可就要被逼疯了!” 定国不善言辞,不知该如何安慰香莲,望着她一脸自责地说道:“夫人,你受苦啦。” 见到定国的窘相,香莲不禁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好啦好啦,逗你玩的!别担心了,我跟溥兴在屋檐下透会儿气就回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说话间,躲在香莲怀中的小溥兴突然兴奋地对着定国手舞足蹈起来,嘴中还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这小家伙,在说啥呢?”定国伸手边逗着小溥兴,边好奇地问香莲道。 “你是他爹,连你都不知道,谁知道?”香莲调皮地瞪了一眼定国。 自打孩子出生的这半年,每日皆是行军打仗,压根就没有回老营的机会,若不是这此父帅特意安排,让自己护着老营上玛瑙山,还真不知何时才能够与香莲母子相聚。 握着小溥兴胖嘟嘟的小手,定国心中的歉意又多了几分,暗自想道:“这战打到何时,才是个头呀!” 没曾想就在此时,栓在马厩中的“二斗金”突然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大春见状连忙跑过去想要安抚,谁知“二斗金”见大春过来,竟更加烦躁了,不停地扬蹄长嘶,连尥两个蹶子,把大春踢出了几丈开外。 大春龇牙咧嘴地爬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大声吼道:“‘二斗金’,你疯了么?” 谁知这马好像真的疯了,只见它砰地一声挣断缰绳,眼瞅着就要冲出院子。 小溥兴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是哇哇大哭,定国连忙让香莲抱着孩子赶紧进屋,然后快步追至“二斗金”身旁,伸手死死拽住它的鬃毛,随即纵身而起,一下跳到了马背上,然后俯下身,紧紧贴着“二斗金”,用手轻轻拍了拍它的头。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原先狂躁不安的“二斗金”被定国这么轻轻一拍,慢慢停了下来,原地长啸了一声,重新变得温顺起来。 与此同时,刘国能的两千人马如潮水般涌进寨门,一部分紧跟在他身后,另一部分登上寨墙,从背后迂回包抄张献忠老营,防止张献忠从后门逃走。 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寨门,刘国能自是洋洋得意,他把手一挥,吩咐部下道:“点灯!” 当即就有人爬上寨门外的一棵大树,将事先备好的红色灯笼点燃,然后高高悬挂在大树之上。 左良玉带着两千前锋营将士在半山腰等候了许久,忽然看到前方树上升起的红色灯笼,大喜道:“好啊!是刘国能得手了!弟兄们,速速随我上山,莫放跑了张献忠!” 给左良玉发完信号,刘国能下令部下脱去破袄,露出里面的官军号衣,至于那些新降的打粮义军,也遵照事先的约定,在左臂缠上了白布。 待众人换装完毕,没等与左良玉汇合,刘国能便迫不及待地直扑向张献忠老营。 老营中一片安详,似乎根本没有人察觉到危险的降临。刘国能正打算派一小队人悄悄潜进去,摸清楚张献忠的位置,忽然身后有人高喊一声:“官军劫寨啦!官军劫寨啦!” 刘国能猛地一个激灵,心中又惊又怒,回头循声望去,原来是一名左臂缠着白布的新降义军士卒。 这名诈降的义军士卒,才刚刚发出警示,便被一旁的官军乱刀砍死,然而再想要继续偷袭,却是断然不可能了。 但见老营中瞬间锣声四起,无数声音跟着大喊起来:“官军劫寨啦!官军劫寨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四十四 师徒成仇重聚首 官军围寨无路走 昨夜,徐以显刚同张献忠议定了一个奇袭平利县城左良玉行辕的作战方案,正准备今天一早便前往九滚坪张可旺驻地。此时,徐以显已经梳洗完毕,穿好了衣服,众亲兵也从后院中牵出战马,在院里整装待发了。 陡然听到外面传来的呐喊声,徐以显大吃一惊,刚走出院子,就看见大股官军如潮水般朝这儿杀了过来。 徐以显边往回跑边向着大伙喊道:“快!赶紧退回去!” 众人在徐以显的指挥下迅速退回到院中,紧闭大门,并从里边用石头将门牢牢顶死。 刚做完这些,官军便将院子团团围住了,徐以显当机立断,命令包括马夫、厨子在内的所有人全都爬上房坡,用弓弩不停地向院墙外的敌人放箭,那些没有弓弩的,则用砖瓦石块向下投掷,一时间官军无法攻进院中,反倒折损了不少士卒。 与此同时,在听到喊杀声后,定国没有片刻迟疑,当即留下大春及十名亲兵保护香莲母子,然后带领其余亲兵奔出了院子。 劫营的官军已经杀进了老营,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敌人,西营将士虽然各自为战,却是个个奋勇,拼死抵抗,一时间呐喊声、喘息声、刀剑撞击声,交织在一起,混成一片。 见此情形,定国大吼一声,带着众亲兵也一齐加入了战阵。没曾想就在这时,“二斗金”忽然又变得焦躁起来,不停地对着前面官军的方向嘶鸣着,定国不明所以,顺着“二斗金”嘶鸣的方向望去,当即明白过来,原来前方不远处那个领头的官军将领,正是自己的师父,也就是“二斗金”先前的主人闯塌天刘国能。 刚才,刘国能正要领兵前去攻打张献忠的宅院,冷不防定国带着亲兵从左侧冲杀出来,在他的背后猛杀猛砍,无奈之下,刘国能只好又回过头来,对付这支突如其来的义军。 这场白刃战完全出乎了刘国能的意料,原本以为这一小股西营义军会在自己的攻势下迅速溃散,没想到这帮人竟然如此勇猛顽强,硬是死死地将他们咬住,死战不退。 刘国能见迟迟不能解决这小股西营义军,心中焦急,他生怕在这儿耽搁时间太久,放跑了张献忠,于是决定亲自上阵。 就在定国发现刘国能的同时,刘国能也看到了定国,师徒二人久别重逢,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却是在这样的场景,刘国能高高举起长刀,隔着交战人群,向定国大声招呼道:“宁宇吾徒,还记得师父么?玛瑙山已被朝廷大军团团围住,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若肯归降,愚师定在镇台大人面前保举你为将军!” 定国大怒,挺枪跃马,穿过人群直向刘国能而来:“叛贼休走!吃我一枪!” “傻徒儿,你的枪法皆是为师所授,你是打不过为师的!”刘国能对定国甚是喜爱,自是不愿与其交手,边说着话,边用刀格开了定国的梅花枪。 “那又如何?除非从小爷尸体上踏过,否则休想再往前一步!”马打一个照面,定国重新勒马回身,举枪再次向着刘国能刺去。 刘国能不慌不忙地往旁边一侧身,轻松躲过,却见寒光一闪,凉意逼人,刘国能心中不禁暗暗称奇,连忙仔细观察了一眼定国手中兵刃,当即赞叹道:“好家伙,失传已久的梅花枪都让你小子给得了!” 定国双手紧攥梅花枪,大喝一声道:“既然你认得,小爷我今日便用这把梅花枪送你上路,也不枉曾经师徒一场!” “哈哈,宁宇吾徒!过去俺老刘总是说你心肠太软,今日再见,真当刮目相看!不错不错,这才像个男儿该有模样!俺老刘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在谈笑间,刘国能又一次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定国的攻势。 定国正欲再攻,就在这时“二斗金”忽然又向着刘国能嘶鸣起来,就像是遇到一位久别重逢的故友,不论定国怎么驱使,都只是站在原地喷着粗气,愣是一动也不肯动。 刘国能于是将左手食指和大拇指放至嘴边,对着“二斗金”轻轻一声口哨,“二斗金”在听见刘国能的口哨声后,瞬间安静了下来。 “刘国能!难道你就这样心甘情愿做朝廷的鹰犬么?”定国始终也想不明白,那个跟闯王和父帅齐名的义军首领闯塌天,怎么就死心塌地的向官军投降了。 刘国能微微叹了口气,向定国吐露心声道:“宁宇,知道你看不起俺老刘背叛了咱们义军,但如今建虏虎视眈眈于关外,就连一匹马尚且知道依恋故主,你我既身为大明子民,在此国难当头之际,自当报效国家,岂有他哉?终生只做一流寇又有何出息?” 刘国能的话,虽然在定国心中产生了一丝触动,但父帅对自己恩重如山,岂有背叛的道理,念及至此,定国不再多想,一夹“二斗金”马肚,对着刘国能大吼一声道:“毋须多言,看枪!” 方才定国眼中矛盾的神情一闪而过,刘国能正暗道有戏,刚打算继续再劝,谁知定国突然举枪,向着自己的咽喉直刺过来,一时没有防备,慌乱之中连忙紧抓缰绳,后仰身子往马背上一躺,这才惊险躲了过去。 刘国能一拉缰绳,重新坐起身子,大骂道:“臭小子,偷袭师父?欺师灭祖啊你!再这样无礼,师父可要还手了!” 然而此刻定国已经抱定了决心,不再搭理刘国能一句。 见定国不为所动,刘国能终于放弃了劝降的打算,但他顾念着当年的师徒情义,一把大刀在身前舞得滴水不漏,却始终只守不攻。 两人又战了大约十几个回合,定国感觉自己处处受制,一招还没有使完,刘国能便能提前预判到了自己下一招的出枪位置,根本就无法将其击败。 刘国能的目标是张献忠,却在这里被定国拖住,浪费了太多时间,因此他不想再与定国做过多纠缠,只见刘国能突然转守为攻,一刀劈向定国面门。 由于刘国能先前一直都处于守势,这一刀突然袭来,迅如雷电,定国有些猝不及防,连忙举枪来挡。 没想到刘国能只是虚晃一刀,刀劈至半空,竟猛地将刀往回一收,随即调转马头,扬尘而去。 定国回过神来,刚想要追,却被一群官军给团团围住无法脱身。 战事渐渐蔓延至了张献忠的宅院前,这是山寨中最大的一进宅院,里面住着有四百多号人,其中四五十个都是妇女,再除去老弱病残,真正能够上阵杀敌的,只有那支不到三百人的扈卫队,由老营总管王尚礼统领。 此时,王尚礼才刚起床,得知官军偷袭老营,他连忙提刀冲出屋子,只见院子里到处是来不及扣衣扣,就打着赤膊冲出来的西营将士,王尚礼连忙招呼着大伙,一齐向大门方向奔去。 等冲到大门口,聚拢在他身边的已有一百多号人了,其余扈卫也在陆续赶来。随着官军转瞬杀至,双方当即门前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 当院外呐喊声响起的时候,张献忠正在大夫人高氏房中歇息,听到声响,他赶忙从床上一跃而起,来不及点灯,便胡乱地抓过一件夹袍披在身上,转身想去寻自己的“天赐飞刀”,然而在黑暗中摸索半天,也没有找到。 这时他才想起,昨日那把刀被他放在了丁夫人床头,并未带在身边。 时间紧迫,哪里还来得及再去丁夫人屋子,张献忠于是随手摸起一把刀,推开房门来到院中。经过刚刚一场恶战,阻挡在院门口的扈卫,此时已经死伤了大半,只剩下了零星的抵抗。 张献忠一边穿着亲兵捧来的衣甲,一边向着还在苦苦支撑的老营总管王尚礼喊道:“鸟!快关紧大门!” 听到张献忠的呼喊,瞬间就有十几名扈卫大吼着冲出大门,拼死挡住官军。利用这十几名弟兄用生命争取来的片刻功夫,王尚礼眼含热泪,迅速命人将门关上,并搬来桌椅堵在门后。 “敬帅!这儿支撑不了多久!快从后面走!”王尚礼见张献忠还站在院子中央指挥,连忙朝着他大喊道。 张献忠望了一眼王尚礼,向着他一抱拳,随即独自一人折身往后院跑去。在后院中,张献忠找到了一处较为低矮的院墙,把手往墙上一扒,撑着身子就要向上爬。 忽然,张献忠只觉身下一沉,忙低头看去,竟是被高氏给死死抱住了。 那高氏一只手紧紧抓住张献忠的衣甲,一只手死死抱着张献忠的大腿,哭喊道:“敬轩,别扔下我!” 张献忠气急败坏地怒吼道:“臭婆娘,都什么时候了?却也顾不得你了!快给我放手!” 见高氏仍是不肯撒手,张献忠挥刀往下一划,瞬间割下了大片衣袍。高氏手抓得正紧,没防备衣袍突然破裂,顺着惯性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趁着高氏松手,张献忠猛地向上一发力,翻过了矮墙,只留下高氏一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张献忠这边刚刚翻墙逃走,那边宅院的大门也被官军给撞开了,无数官军在刘国能的带领下冲了进来,逢人便杀,口中更是不住地高喊着:“莫放跑了张献忠!” 张献忠翻出院子,一路向着后寨门方向跑去,转眼之间,身边又重新聚集了三百多名西营将士。然而此时,各处寨墙皆被官军攻占,四面八方传来呐喊声,提醒着张献忠,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无奈之下,张献忠只得又重新转头,向着别处寻找出路。 在官军前仆后继的围攻下,定国已是身负多处刀伤,身边弟兄也逐渐伤亡殆尽了。在这紧要关头,张能奇率领两百亲兵及时赶到。 见到张能奇,定国顿时勇气百倍,指挥着大伙且战且退,一路退回到了宅院前的台阶下,背靠院墙,继续与官军厮杀。 这时,张献忠带着残部也向着这里奔来,三人合兵一处,见张献忠安然无恙,定国和张能奇皆是长舒了一口气。 “父帅,四处都是官军,怎么办?”定国朝着张献忠大喊道。 “事已至此,且将眼前这股官军杀退再说!”张献忠的眼中透着一股困兽犹斗般的绝望,“弟兄们,跟着俺老张杀啊!” 受到张献忠的鼓舞,众将士顿时士气大振,齐声呐喊着再次冲向官军,经过一番殊死搏斗,附近的这股官军,终于被暂时杀退了。 官军随时都会卷土重来,事不宜迟,定国一把抹去脸上的血污,迅速返身冲进宅院,找到躲在屋中的香莲母子,然后又从旁边的院子里救出了王国仁和马思良等几十名弟兄。 大伙聚拢在一起,眼见天色即将大亮,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四十五 张献忠金蝉脱壳 潘独鳌身陷囹圄 天已大亮,山寨四处却是火光冲天,浓烟弥漫,刚刚被驱散的官军再一次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口中高呼着要活捉张献忠。 忽然,只见官军后队一阵骚乱,却是军师徐以显在五六个亲兵的护卫下,从包围圈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徐以显带着伤,飞马来到张献忠面前,喘着粗气大喊道:“敬帅,西寨官军薄弱,快随我走!再迟可就走不成了!” 见张献忠没马,徐以显身后的两名亲兵当即将坐骑让给了张献忠及香莲母子。 香莲一只手抱着小溥兴,一只手撑着大春的肩膀,艰难地爬上了马背。刀剑无眼,为了保护小溥兴免受伤害,香莲又在衣服外面套上了一件大春从官军尸体上扒下的红胖袄,松开两侧勒甲绦,将小溥兴抱护在怀中。 一切准备停当,随即由定国在前面开路,张献忠、徐以显及香莲走在中间,张能奇则带着众亲兵负责断后,一行人边同官军厮杀,边向西撤退。 西寨的寨墙已被官军占领,虽然人数并不多,但却是左良玉的精锐,不过好在这些人中并没有刘国能的部下,因此没人认识张献忠,只道出现在这里的,不过是被冲散的一小股西营义军残部而已,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为首的军官大大咧咧地带着几十名官军从寨墙上下来,举刀威胁众人道:“尔等流寇听着,投降者免死!如若不然,休怪本将军刀下无情!” 定国听罢冷笑一声,一夹马肚,挺枪喊道:“西营八大王在此,速速受死!” 那军官陡然听到张献忠的名号,大惊失色,转身刚想逃,就被定国一枪刺死,跟随在他身后的那几十名官军见定国勇猛,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全都愣在了当场。 定国抬起长枪,指向前方,又是一声大喊:“尔等还不闪开,是想做小爷枪下亡魂否?” 这几十名官军大骇,当即惊慌逃散。 身后的追兵随时会到,定国不敢恋战,当即下令大伙合力推开寨门,护着张献忠、徐以显以及香莲母子冲了出去。 见张献忠逃跑,站在寨墙上的官军,尽管依旧高呼着活捉张献忠的口号,但想到刚刚寨下发生的可怕一幕,却是一个人都不敢下寨,更别提出寨追赶了。 张献忠一行人狼狈出了山寨,刚撤到半山腰,忽然只听一阵号角声骤然响起,但见从树林中又杀出了大股官军,看架势约摸有上千人。 张献忠望着官军大旗上绣着的一个“贺”字,不禁大惊失色,朝着徐以显哀叹道:“完了老徐,是贺疯子来了!吾命休矣!” 徐以显连忙低声对张献忠说道:“敬帅,为今之计只有金蝉脱壳了!在下身边有名亲兵貌似于您,愿效死力!” 张献忠顺着徐以显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去,只见那名亲兵除了没有标志性的长髯,眉宇间竟的确是与自己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敬帅,请速速与小人更换衣甲!”那名亲兵冲着张献忠一抱拳,毅然决然地说道。 “官军转瞬即到,莫再迟疑!”徐以显见张献忠还在犹豫,急得连声催促道。 张献忠回过神来,连忙跳下马,冲着那名亲兵感激地点了点头,两人于是迅速换了衣甲。为求万无一失,张献忠又挥刀将自己引以为傲的长髯割去大半,交给那名亲兵,黏于下巴之上,自己则趁机混在了队伍之中。 说话间,贺人龙已然带兵冲到了眼前,只见他一勒马缰,举刀指向众人,大喝一声道:“献贼何在?速速出来受死!” 那名亲兵冲着张献忠一点头,随即翻身上马,冲着贺人龙高喊道:“贺疯子!你爷爷八大王在此!有本事尽管来拿老子!” 贺人龙瞧见此人黄面长髯,不是张献忠又是何人,不禁大喜过望,连忙大声鼓励道:“弟中们,给我冲!活捉张献忠者,赏银千两!”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说有赏银千两,所有官军顿时全都红了眼,山呼海啸般地朝着假“张献忠”杀了过来,假“张献忠”见官军上当,忙带着几名死士,二话不说一夹马肚,飞快地向西逃去。 官军人人惦记着赏银,哪里顾得上其他人,皆追赶假“张献忠”去了。 见贺人龙兵马渐渐远去,张献忠大呼一声侥幸,然后又上了另一匹马,在定国等人的保护下,向东一路潜行于崖谷密林之中,最终历经千辛万苦,逃离了玛瑙山。 经此一役,王秉贞、张大经在突围时被官军杀死,潘独螯下落不明,另有曹威、白马邓天王等十六员将领阵亡,扫地王张一川等三百多人向官军投降。 张献忠的九个妻妾,除了突围逃走的两人外,其余,张氏死于乱军之中,丁氏抱着不满两周岁的的婴儿投崖自尽,另有高氏和敖氏等五人,连同张献忠的义子张惠儿一并被官军俘获。 不过虽然这回玛瑙山老营给人一锅端了,但西营的主力全在九滚坪由张可旺和张文秀统领,因此并未收到什么损失。隔着大山,张可旺他们并不知道老营遇袭,直到当日傍晚时,才得到准确消息,再想要出兵救援却已经来不及了。 三日后,张献忠一行人逃至水右坝,这时,张可旺派来救援的五百人马也赶到了,加上陆续从玛瑙山溃散出来的将士,合计只剩下了一千六百人。 顾不上喘息,张献忠当即在水右坝镇上,召集诸将召开军事会议,张可旺、张文秀、白文选、冯双礼、马元利、窦名望等西营重要将领,尽数从九滚坪驻地赶来。 张献忠是逃出生天了,然而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左良玉由于未能抓住张献忠,迁怒于寨中百姓,在进入山寨后大开杀戒。除了将俘获的西营将士斩首外,左良玉又下令,把寨中青壮男子也一并屠戮干净,至于女性则不管老幼,先掳至营中凌辱一番,然后挑选出年轻貌美的留在军中,其余年龄大的,皆当做流寇一并杀死。 没多久,督师杨嗣昌就收到左良玉飞檄上报,说此战共斩贼首三千三百级。 杨嗣昌心有疑惑,当即派遣监军道赶往玛瑙山验视。谁知那监军道收了左良玉的贿赂,虽发现有的首级下颏溜光,有的首级耳垂上留有小孔,分明是妇人的头颅,但却并没有说破,当起身返回襄阳,向杨嗣昌复命去了。 谁知这才刚送走了监军道,那边刘、左两营的将士又为了争抢张献忠老营中的财物大打出手,左军吃了大亏,死伤二十余人。 左良玉得报勃然大怒,立刻就冲到了刘国能军中兴师问罪。 刘国能是义军出身,一直以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敢跟左良玉造次,连忙将惹事的十几名士卒推出去斩首示众,并把自己抢到的“西营八大王承天澄清川岳”字样虎符、一颗金印、八面令旗、八支令箭、两个卜卦金钱、一根镂金缠龙棒,以及张献忠那把“天赐飞刀”尽数献给了左良玉,这才算是平息了左良玉的满腔怒火。 这日,张献忠正在水右坝与诸将商议军情,忽有斥候匆匆回营禀报:官军张应元、汪之凤两部正向水右坝靠近,另有老将张令率六千川军占据了川、楚交界处的隘口。 当是时,跟随诸将开会,来到水右坝一带的西营将士约有两万人,张献忠思忖再三,认为倘若与张应元和汪之凤交战,刚刚占据玛瑙山的左良玉和刘国能,极有可能前来增援,与其腹背受敌,倒不如全力进攻张令的川军,藉此机会,彻底打开入川的通道。 拿定了主意,张献忠当即命令张可旺和张文秀领兵五千为先锋,寻找张令的川军主力决战,白文选和马元利领兵五千阻挡追击的张应元、汪之凤两路官军,而徐以显、张能奇和张定国等人,由于在玛瑙山之战中负伤未愈,皆跟随在老营中接受医治。 再说张献忠的军师潘独螯,当山寨失陷之时,见无路可逃,只得躲藏在了寨中的一片树林中,不过最终还是被官军给捕获了。 左良玉见此人是个读书人,与其他被俘获的大老粗截然不同,不敢轻易处死,于是将其连同张献忠的眷属一并押解至襄阳,交给杨嗣昌发落。 杨嗣昌听说在俘虏的流寇中居然有读书人,顿时起了兴趣,当即命人将潘独鳌押解至后院节堂之中,打算私下审问。 很快,潘独鳌就被带到了杨嗣昌面前,杨嗣昌命人为其松绑,随后又让所有人退至堂外等候,并将房门带上。随着一声轻微的关门声,整个节堂中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本督师听说你是读书人?姓甚名谁?为何从贼?一一从实招来。”杨嗣昌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杯悠悠说道。 潘独鳌自知若报出真名,姑且不说从贼,仅就当初杀人之事,便是必死无疑,念及至此,潘独鳌当即对杨嗣昌扯谎道:“学生乃是黄冈县生员刘若愚,在数月前回乡探亲途中,被那献贼掳掠至流寇营中,幸有朝廷大军玛瑙山大破贼寇,学生方才得以脱困,还请督师大人明鉴,放学生早日归家,与父母团聚!大恩大德,必将没齿难忘!” 杨嗣昌听后将信将疑,又接连问了潘独鳌几个问题,却见其昂视阔步,言谈举止间神情泰然自若,胸中似有平治天下之略。 杨嗣昌更加认定了自己的怀疑,觉得潘独鳌必不是等闲之辈,当即朝着堂外拍了拍掌,立刻就有一名军官推门而入,肃立于杨嗣昌面前。 “去,把刘若愚的行囊给本督师搜一搜!”杨嗣昌边说着话,边两眼死死地盯着潘独鳌脸上表情的变化,果不其然,潘独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手也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杨嗣昌心中已然明白了八九分,可却没有马上点破,只是从桌上重新端起茶杯,轻轻咂了一口。 很快,那名军官就手捧着两页写满字的文稿回到节堂中,向着杨嗣昌躬身禀报道:“督师大人,在下奉命搜他行囊,从中搜出诗文两页,请督师大人过目!” 杨嗣昌随手接过文稿,一字一句地低声诵读起来。 其中,《白土关阻雨》一律,曰:“秋风白雨声,战客听偏惊,漠漠山云合,漫漫涧水平。前筹频共划,借箸待专争,为问彼苍者,明朝可是晴?” 又有《过清禅寺》一绝,云:“三过禅林未开禅,纷纷羽檄促征鞭,劳臣岁月皆王路,历经风霜又改年。” 杨嗣昌仔细读了几遍诗词,勃然大怒道:“好你个刘若愚!身为读书人,非但不思忠君报国,却为流寇草拟飞檄,足见汝必是献逆之左膀右臂!汝白读圣贤之书,是非不分,逆天骂国,自是死有余罪!” 骂毕,杨嗣昌下令将潘独鳌与张献忠的眷属高氏、敖氏以及义子张惠儿关押进襄阳狱中,待他日擒住了张献忠,便一同开刀问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四十六 张令死守柯家坪 献忠围城断水源 二月十七日,在张献忠撤离水右坝后不久,张应元、汪之凤两路官军也尾随而至,在这里,他们遭遇了白文选和马元利的伏击,折损了不少人马。 不过由于这支断后的西营义军兵力太少,所以并没有继续穷追猛打,眼见官军退去,白文选和马元利便立刻收拢人马,返身追赶主力去了。 十九日,张可旺和张文秀的前锋部队在川、楚交界处的岔溪、千江河一带与张令的六千川军不期而遇,由于此时天色已晚,张可旺不知对方虚实,只是在稍稍试探性地接触后,就迅速引兵向后退去。 张令此时官至四川副总兵,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但仍能够轻松拉开五石弓,且百发百中,因此人送外号“神弩将”,是蜀中仅次于四川总兵秦良玉的名将,多年来更是战功卓著,威震川陕。 见西营义军退却,张令立即飞檄向督师杨嗣昌、四川巡抚邵捷春报捷。 大战在即,考虑到岔溪、千江河一带无险可守,一旦张献忠大军来袭,必将进退失据,张令随即传令全军后撤,主力五千人马进驻川中重镇柯家坪,又留副将方国安领兵一千,于柯家坪后方扎营,守住水源。 二十七日清晨,张献忠率大军赶到,与张可旺合兵一处,在探明张令所部川军的虚实后,张献忠亲自指挥西营义军,向柯家坪发起了猛攻。 张令见义军汹汹而来,立刻下令四面寨门紧闭,同时寨墙上弓弩炮火齐发,使攻城义军无法近寨。 义军攻势如潮,方国安看得是胆颤心惊,不禁暗骂张令老儿自己龟缩在寨内,却让他带着一千多弟兄在外面送死,愤恨之下当即决定抛弃张令,带兵顺着柯家坪后面的一条艰险小道,临阵脱逃。 方国安这一逃,瞬间将官军的整个后背暴露在了西营义军面前,柯家坪随之也陷入了四面被围的绝境。 然而张令不愧是川中悍将,尽管被西营义军团团围住,但却毫不退缩,他亲临寨墙指挥战斗,加上川军本就是背水一战,无路可逃,在张令的鼓舞下,更是迸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对攻寨义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连续三日,西营义军死伤数千人,却始终无法登上寨墙一步,就在张献忠愁眉不展之际,先前被张献忠派去襄阳打探被俘妻儿及潘独鳌下落的军师徐以显回来了。 见到徐以显,张献忠喜出望外,连忙热情地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徐啊!千等万盼,总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如何?老潘、惠儿,还有那些臭婆娘们可曾安好?” 徐以显喘了口粗气,用衣袖点去额上的汗水,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杯冷茶,咕咚咕咚一口灌下肚去,接着把嘴一抹,这才向张献忠禀报道:“您尽管放心吧!那杨嗣昌扬言要等擒住了敬帅您,再一并押解入京献俘,因此只要咱们西营的大纛不倒,他们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在下已在狱中上下打点了一番,想必这些时日,他们应该暂时不会受多少罪。” 听徐以显把话说完,张献忠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连忙吩咐亲兵为徐以显换上热茶,继而轻捋着长髯,哈哈一笑道:“俺老张福大命大,岂是他督师大人想请就能请得到的?” 这时,亲兵也已为徐以显沏好了热茶,徐以显端起茶杯,轻轻咂了一口,随口问了一句:“敬帅,在下刚刚在营中听将士们说起,战事似乎进行的不太顺利?” 听徐以显提起此事,张献忠不禁叹息道:“老徐别提了,俺老张倒是小瞧了张令这个老乌龟!一座小小的城寨,老子几万大军整整打了三日,损失了好几千弟兄,再这样打下去可不行,伤亡实在太大了!” 徐以显却是微微一笑道:“敬帅不必担心,十日之内,柯家坪必破。” 听徐以显这么说,张献忠眼前顿时一亮:“这么说,军师已有破敌妙计了?” “敬帅,在下在回来的途中听当地百姓说起,这柯家坪城寨内并没有水源,我军只需围困他几日,此寨便将不攻自破!”徐以显摸着自己的八字胡,摇头晃脑地说道。 张献忠听罢大喜,当即下令全军暂停攻寨,做好长期围困的打算。 一连数日,西营义军驻扎在柯家坪的四座寨门外,也不攻城,只是进行些简单的操练。 最开始,寨内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毕竟在张献忠围寨之前,张令已经让众将士和百姓提前收集了一些备用水,水源短缺的情况,暂时还不会有很大影响。 可等到围寨第五日,先前储备的水皆已用尽,寨中军民顿时人心惶惶起来。待至第十日,竟是连尿都不喝上了,在饥渴难耐下,不少人偷杀战马,饮血解渴,然而马血又腥又燥,喝过之后非但不能解渴,缺水的感觉反倒愈加强烈了。 眼见军中士气低落,近乎土崩瓦解,张令却是无计可施。 这日清晨,张献忠与徐以显驻马于距离大营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岗上,望着渐渐升起的新日和漫天绚烂的朝霞,张献忠志得意满地说道:“寨中官军已近崩溃!待将士们用过早饭后,全军一齐压上,四面合击,必能够一举拿下柯家坪!” 可徐以显望着天空,却是一脸忧虑:“敬帅,怕是要坏事,不能再拖了,必须立刻攻寨!” 徐以显的话让张献忠不禁有些诧异,他转头望向徐以显,不解地问道:“怎么说?” “据在下观察,今日必定有雨!”徐以显边说边掐着手指算了起来。 张献忠听罢却是哈哈一笑:“老徐,你多虑了!这么大的太阳,哪里来得雨?” “不!若是在下没有算错,一个时辰内必有大雨!敬帅!为以防万一,咱们等不了早饭了,必须立刻攻城!否则功亏一篑!”徐以显焦急地说道。 见徐以显面色凝重,不像是在开玩笑,张献忠也收敛了笑容,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这便回营,召集诸将,即刻发兵攻寨!” 随着聚将鼓在中军大帐前隆隆响起,诸将揉着朦胧的睡眼,陆续从各营聚拢过来。 昨夜军令明明说的是辰时聚将,可现在才是卯时过半,这聚将鼓怎么就响了起来,诸将进帐见面之后,皆是交头接耳,不明所以。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张献忠在徐以显的陪同下匆匆走了进来,整个中军大帐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时间紧迫,张献忠也顾不上多说废话,当即就向诸将下达了攻寨的指令。 随着诸将领命回营,很快整个义军大营都躁动了起来,各营寨门同时大开,无数西营将士呐喊着,从四面八方杀向柯家坪。 城上一名守军闻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来,趴靠在寨墙垛口往下望去,只见寨下一片黑压压的全是西营义军,冲在最前面的,眼瞅着就要到达寨墙下方了,他连忙咽了几口唾沫,用力张开已经干裂起皮的嘴唇,用那沙哑的嗓音大喊道:“贼兵攻寨了!” “二哥,这回应该是十拿九稳了吧。”站在山岗上,张能奇望着前方摇摇欲坠的柯家坪,转向身旁的定国,兴奋地说道。 自打玛瑙山受伤以来,张能奇与定国一直都在老营中养伤,眼见伤势渐愈,这日听说大军攻寨,二人心中直痒痒,当即骑着马溜出了老营,来到了这处距离柯家坪不远的小山岗上观战。 登寨义军攀着扶梯一步步向着寨墙上方逼近,而守寨官军却是个个无精打采,有气无力,连弓弩都拉不开。 这战的结果似乎已经毫无悬念,谁知就在此时,定国忽然感觉头顶上有水滴掉落。 “咦?下雨了?”定国抬头望了眼天空,不由自主地伸手探了一下。 “不能吧,刚刚太阳还那么大!”张能奇听定国这么一说,也跟着伸出了手。 说话间,又是一颗豆大的雨滴砸在了定国的手掌心上,果真是下雨了。刚开始还只是零星的小雨滴,到后来雨滴落下的频率越来越快,密度也是越来越小,顷刻间已是倾盆大雨。 “下雨了!下雨了!”寨中的守军欢呼雀跃着争相抬起头,伸出舌头,贪婪地吮吸着上苍恩赐予的甘霖,任凭雨水滋润自己干裂的嘴唇。 张令亦是老泪纵横,当即将手中的钢刀高高举起,大呼道:“弟兄们,天助我也!随我杀贼!” 守寨官军受此鼓舞,军心顿时大振,纷纷围攻向那些刚刚登上寨墙,立足未稳的西营义军。登寨义军寡不敌众,渐渐不支,最终还是被撵了下去。 “功亏一篑!真是功亏一篑!”张献忠远眺着陆续从寨墙上方退下来的西营将士,猛地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愤恨不已地说道。 白白在柯家坪空耗十日,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徐以显也是捶胸顿足。想当初若不是为了求稳,推迟一日攻寨,恐怕现在张令早已是全军覆没了。 “事已至此,还是暂且鸣金收兵吧!”徐以显见雨势太大,寨墙下一片泥泞,已成泽国,于是向张献忠建议道。 张献忠无奈地点了点头,旋即调转马头,先行一步返回老营去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虽然只下了不到半个时辰,但却成功解决了被围官军的吃水问题,更是让围寨义军的士气大受挫折。张献忠虽又领兵连续猛攻了三日,可是已经再也无法撼动这座小小的城寨了。 与此同时,在襄阳监军佥事张克俭的谏言下,陕西总督郑崇俭终于放弃了先前观望的态度,下定决心增援川军了。他急令参将张应元、汪之凤从八台山出发,副总兵贺人龙从满月嶆出发,合兵攻打张献忠。 三月初八,张献忠再一次率军围攻柯家坪,激战正酣,侧后方忽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短短一瞬间,整支军队就被冲成了两截。出手的正是秦军参将张应元、汪之凤部,其实他们早在天亮前就已然到达了战场,无声无息地潜伏在黑暗中,就是为了等待着这致命一击的到来。 见援军杀至,张令当即点齐两千将士出寨接应,西营义军一时首尾不能相顾,在官军的内外夹击下,兵败如山倒,撤围溃败而去。 第二日,张献忠率领残兵败退至寒溪寺,又与贺人龙部撞了个满怀,双方大战一场,张献忠再次大败亏输,损兵一千三百余人,另有部将左营一条龙薛成才、右营顺天王贺国现领着两千人马向贺人龙投降。 官军乘胜追击,马不停蹄地一路追至盐井,沿途西营义军又有六百五十一人阵亡,眼见大势已去,前营二只虎也带着一千人投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四十七 贺疯子私会昆山 张定国暗通良玉 三月十五日,张献忠率残部向木瓜口和黄墩进攻,结果非但没能得手,反倒折损了一千两百人。由于担心被官军合围,张献忠带着剩下的千余人偃旗息鼓,从山间小路退往湖广,躲入了兴、归山中。 在荒山密林中,张献忠一面休养生息,一面与山民交好,花重金购买粮食和食盐,并通过他们打探外面的消息。 而自打从玛瑙山下来,左良玉便将行辕安置于平利县城内,再也不挪窝了。眼见左良玉按兵不动,杨嗣昌大为恼火,不断飞檄催促左良玉乘胜追击,然而左良玉对此却是置之不理。 杨嗣昌忍无可忍,当即向崇祯帝上书,要以贺人龙代替左良玉挂平贼将军印。谁知待圣旨下来后,杨嗣昌又担心临阵易将犯了兵家大忌,再次上表请求朝廷收回成命。 原本贺人龙已经得到杨嗣昌的亲口承诺,说向朝廷保举自己为平贼将军了,这回听说杨嗣昌急召,自是满心欢喜地来到督师行辕听旨。 谁知刚一进门,杨嗣昌便以上次在玛瑙山抓到的是假“张献忠”为由,劈头盖脸地斥责了他一番,对于取代左良玉之事更是绝口不提。 贺人龙灰头土脸地退了出来,碰巧路过签押房,听见里面两个幕僚正在闲聊,其中一人说道:“……此乃阁部大人御下高明之处,好比二犬逐兔,若只有这一只野兔,它们自会拼命追赶,而平贼将军印便是那只野兔啊!” 隔着门,听到二人哈哈大笑的声音,贺人龙的脸色变得铁青,当即快步出了辕门,飞马直奔平利县城左良玉的驻地。 对于杨嗣昌欲让贺人龙取代自己的消息,左良玉也是早有耳闻,因此见贺人龙前来,自然也没给他好脸色看,自顾自地靠坐在太师椅上,连头都没抬,大喇喇地嘲讽道:“我说这风风火火的是谁呢,原来是平贼将军到了。” 见左良玉言语尖酸刻薄,贺人龙知道这事定然传到了左良玉耳中,他望了眼厅中的奴仆丫鬟,小声说道:“左帅,贺某有机密要事相告,还请屏退左右!” “也罢,你们且都退下吧。”左良玉瞥了一眼站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贺人龙,朝着奴仆丫鬟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等众人退出,贺人龙环顾一眼四周,凑上前来,附耳问道:“左帅,可曾听说阁部大人要夺您平贼将军印之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左良玉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左良玉为朝廷鞠躬尽瘁,有的是功劳,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敢打老子的主意?” 左良玉说着话,一双眼睛死死地瞪住贺人龙,好像在说:“别装了,那个拨弄是非的人不就是你贺人龙么!” 贺人龙也不含糊,当即说道:“左帅可知杨阁部曾亲口向贺某许诺,说你左帅骄横跋扈,不服调遣,已上奏朝廷,保举贺某为平贼将军。听说前几日圣旨都下来了,却又被阁部给扣住了。” “此话当真?既有圣旨为何不宣,如此行事岂同儿戏?”左良玉将信将疑道。 贺人龙面露激愤的表情,恨恨说道:“我的左帅啊,这事不是明摆着么,阁部大人这是想一石二鸟,用一个平贼将军的虚名吊着咱俩,好让咱俩替他杀贼立功呢!” “鸟!”左良玉怒不可遏地重重一拳砸在桌上,“他杨嗣昌是把咱们当猴耍呢!” 贺人龙见勾起了左良玉的怒意,当即继续火上浇油道:“昆山,咱哥俩虽是粗人,没有读书人那么多花花肠子,可如今人家都骑到咱俩头上了,再这么忍下去,若是被底下那班兵油子们知道,还怎么统御千军万马?所以今天刚出襄阳城,我便直接来了这儿,想着两个人凑在一起,总能商量出个对策。” 贺人龙的话令左良玉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眼见已近晌午,当即起身言道:“老贺,你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先吃酒宴,待酒足饭饱之后咱们再慢慢商议如何?” 贺人龙一向嗜酒如命,听说有酒顿时来了兴致:“也好!这些年咱哥俩受外人挑唆,生分了许多,今日贺某人定要与你左帅好好喝上几大碗!叙叙旧!” 左良玉命人在后宅摆下酒宴,两人围着一桌山珍海味,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身后亲兵端起酒缸,刚刚斟满第二碗,忽有一名校尉匆匆走了进来,附耳对着左良玉嘀咕了几句。左良玉听罢微微一皱眉,当即朝着贺人龙抱拳言道:“老贺,夫人有急事,左某去去便回!” “真是扫兴!好好好,你且快去快回,贺某在此等你!”贺人龙放下酒碗,意犹未尽地说道。 左良玉于是起身对着身边的亲兵嘱咐道:“你们且给我好生伺候贺总镇吃酒,若不能尽兴,莫怪本镇无情!” 说罢,左良玉满脸堆笑地随着校尉退了出去,刚一出门,左良玉便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问道:“张献忠派来的人何在?” 当左良玉在校尉的指引下走进花厅,只见一位身高八尺,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正背对自己,看着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出神。 “咳咳!”左良玉故意清了清嗓子,青年男子听到声响连忙回过身,毕恭毕敬地朝着左良玉一躬道:“在下西营张定国,拜见镇台大人。” “原来你就是张定国?好大的胆子!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不怕本镇立刻将你斩首,或者绑送襄阳请功么?”左良玉仰坐到太师椅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定国。 定国也不废话,当即从怀中摸出一张大红礼单,摆在了左良玉身前的桌案上:“镇台大人,这是我父帅给您的礼单,聊表心意,还请大人过目。” 左良玉稍稍直起身子,快速瞄了眼礼单,脸色明显比刚才缓和了许多,随即又露出一丝为难的神情:“皇上已有严旨,张献忠惊扰祖陵,决不可赦,本镇岂敢违命受降?” 定国听罢却是微微一笑,抱拳言道:“镇台大人误会了!在下今日并非为了招安,而是来救大人!” 左良玉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怒反笑道:“荒谬!本镇堂堂一品总兵官,平贼将军,岂用你等流寇来救?” 定国摇头道:“镇台大人此言差矣!古语云,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有我们这些反贼在,大人方能够拥兵自重;如今杨阁部对大人百般隐忍,无非是还需要仰仗于您,若他日没了我们这些反贼,大人的富贵还能长久么?所谓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如此结局,可是镇台大人所想?” “大胆!”左良玉养寇自重的心思被定国道破,脸色瞬间一变,“张献忠如今不过只剩下区区千人,苟延残喘而已,你们的缓兵之计骗得了熊文灿,却骗不了我左良玉!” “即便是缓兵之计又如何?就算只为大人自己着想,也该留下一条退路,否则待我等灭亡之时,便是大人弃尸西市之日。在下言尽于此,请镇台大人三思!”说罢,定国对着左良玉又是深深一躬。 左良玉脸色阴沉,拍案而起道:“你这是在威胁本镇!本镇身为朝廷命官,心中惟存忠义二字,岂能听你的胡言乱语?” “镇台大人,这么说还是要进兵?”定国反问道。 左良玉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这些日来,督师大人不断羽檄催促,本镇职责所在,安敢不遵?待本镇大军一至,尔等必将灰飞烟灭,岂有他哉?” 定国听后却是哈哈大笑,左良玉不解地问道:“你……笑什么?” 定国笑毕,方才正色言道:“如今,我父帅已入兴、归山中,与曹操会师,此处绵延数百里皆是崇山峻岭,道路崎岖难行,镇台大人一味进军,就不怕是下一个罗猴山么?倘若将军再吃败战,那颗平贼将军印给贺疯子夺了去,将军又当何以自处?” 定国的话说到了左良玉的痛处,他于是重新坐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你说,本镇该如何?” 定国往前走了两步,低声说道:“镇台大人不如且将部分人马换上我西营装束,在平利县城附近大张旗鼓,折腾一番,而后向杨阁部回报说附近有流寇出没,必须留驻于此肃清残贼。如此一来镇台大人既可以保存实力,又不会被杨阁部治罪,岂不是两全其美?” 左良玉心有所动,低头思忖了良久,这才缓缓言道:“县城附近,到处是阁部大人的哨探,如稍有不慎,被抓到把柄,便是欺君之罪,届时又该如何收场?” 定国微微一笑道:“镇台大人不妨回想一下,这十几年来,当今圣上可曾处置过一个统兵大将?” 左良玉思索了半晌,猛地一拍大腿,自顾自地骂了一句:“鸟!还真没有!” 定国点头道:“正是如此,本朝自袁崇焕服诛以来,譬如孙传庭、熊文灿之辈,那些被论罪下狱或是处死的大臣中,有哪个不是文官?他们手中没有多少亲信将士,朝廷处置起来,没有太多顾忌,自然是说抓就抓,说杀便杀!可对于像镇台大人您这样的统兵大将,朝廷却是格外隐忍宽容,左帅您在罗猴山着了咱们八大王的道,结果朝廷非但不敢治您的罪,反倒加拜平贼将军!为何?还不是因为镇台大人您有重兵在手么?” 定国见左良玉沉默不语,知其已然动心,当即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当今正逢乱世,谁的兵多,谁就能够长保富贵,谁的兵少,谁就得听朝廷的摆布!兴、归山中,地势易守难攻,而玛瑙山之事未必就能遇上第二回,倘若镇台大人一着不慎,兵马损失过大,朝廷前罪并罚,镇台大人又该如何自处?在下言尽于此,请镇台大人三思,并恕在下冒犯之罪。” 左良玉听罢沉默了许久,随手又拿起桌上的礼单看了两眼,抬头对着定国说道:“你且回去吧,这份礼本镇笑纳了!” 定国明白大功告成,于是向着左良玉深深作了个揖,继而言道:“在下这便告辞了。” 左良玉点了点头,然后从外面唤进一名亲兵,吩咐道:“城中眼线众多,你好生将他送出城去,莫要被人察觉了!” 亲兵答应了一声,当即领着定国走了出去。 送走了定国,左良玉于是快步走回后宅,还未来得及推门,就听见贺人龙在那儿大呼小叫道:“你们左帅哪去了?进了夫人的香榻就不打算出来了么?快快把他喊来陪老子喝酒!” 左良玉忙换上一副笑脸,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连声抱歉道:“老贺啊,实在不好意思,刚刚夫人那儿耽搁久了,恕罪!恕罪!” 贺人龙已是半醉,见左良玉回来,立刻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一把抓起酒碗,递到他的面前:“来!老左!今日咱们不醉不休!” 左良玉无奈地瞥了眼贺人龙,随即满口答应道:“好好好!咱们一醉方休!一醉方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四十八 罗汝才身陷绝境 张献忠扎筏强渡 杨嗣昌在得到柯家坪大捷的消息后,遂与万元吉商议道:“如今流寇已窜入川中,不知吉人兄有何克敌良策?” 万元吉微微一笑道“流寇一改原先分散各处,各自为战之法,合兵聚于四川,此乃自寻死路耳!蜀地外紧内松,如鸡笼虎柙,正可以用十面张网之法围剿,必能毕其功于一役,将张、罗二贼一举歼灭!” 杨嗣昌听得是连连点头,示意万元吉继续往下说。 万元吉当即大步走至地图前方,用手指着地图向杨嗣昌解释道:“阁部大人请看,张、罗二贼如今正在向大昌逼近,只需命四川巡抚邵捷春调兵在巫山、大昌至太平、巴山一带,把牢十三座隘口,同时檄调左良玉堵其回窜之路,张、罗二贼便将坐以待毙,困死于群山峻岭之间!” 杨嗣昌听罢深以为然,当即飞檄川中诸将共同进兵,围剿义军。 且说罗汝才率曹营义军西入川东,面对官军的围追堵截,先是自大昌偷渡未遂,随后攻略巫山,又被女将秦良玉所阻;至四月,强渡巴雾河,却再遭失利。 随着官军步步紧逼,罗汝才已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了。 在得知罗汝才陷入绝境后,张献忠当即领兵前往救援,行至半途,忽有斥候急报,罗汝才已被官军击溃,往兴山方向逃去。 张献忠扑了个空,只得引军折返,官军虽在巴东、夷陵、当阳、安远、南漳、房县等地皆有驻军,归州和兴山两座城池也都在官军手中,但见左良玉按兵不动,其余各路官军也纷纷选择了观望态度,不愿轻易冒险,张献忠得以从容转移至兴山县城西六十里的白羊山扎营。 不久,留守九滚坪的七万西营义军,在张献忠义子张化龙与张广才的带领下,辗转来到了兴、归山区,与老营汇合,西营义军至此声势复振。 而此时,罗汝才却再度在兴山丰邑坪被京营官军和楚军击败,阵亡三千三百人,随着小秦王、混世王等部于羊角寨向官军投降,困守丰邑坪的罗汝才,已成一支孤军。 接到罗汝才的紧急求援后,张献忠急令定国率龙骧营五千精骑出阳平三坝,前往丰邑坪接应罗汝才。 定国二话不说,带着五千西营骑兵日夜兼程直奔丰邑坪。 而此时,丰邑坪激战正酣,罗汝才站在西寨的寨墙上向下望去,但见官军密密麻麻的,有如潮水般不断涌上,不少人已经登上了寨墙,与曹营义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眼见战事吃紧,罗汝才也亲自加入了战斗,只见他手执一把大刀冲入敌阵,猛地往前一刺,将一名官军身体刺穿,随后一脚蹬开尸体,顺势拔刀反手一劈,又将身后一名官军劈作两半。 忽然,身后亲兵紧张地喊道:“曹帅!东寨失守了!” 罗汝才转头看去,只见东寨已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应该是守寨的将领在寨门失守后,按照事先的约定引火自焚了。 “曹帅,咱们守不住了!事已至此,还是赶紧突围吧!”身后亲兵大声提醒道。 罗汝才头也不回地怒斥道:“四面八方皆是官军,往哪儿逃?都给我打起精神守住寨墙!西营的援军马上就到了!” 说罢,罗汝才高举大刀,再次冲向了官军,守军受到罗汝才的感染,亦纷纷握紧兵刃,与官军展开了殊死搏杀。 随着身边将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罗汝才不禁有些绝望了。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兴奋地大喊道:“援军!我们的援军来了!” 罗汝才奋力劈死一名近身的官军,随即扭头朝寨墙外望去,只见有一支西营骑兵正从西侧山谷中呼啸杀出,如一把利剑插入官军侧翼,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随着鸣金收兵的声音响起,寨墙上的官军纷纷调头撤退,守寨义军死里逃生,顷刻间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趴在寨墙垛口,眼看着这几千西营骑兵在数倍于几的官军阵中左突右杀,罗汝才不禁感叹道:“这领兵大将究竟何人,竟如此生猛!” 直到援军距离寨墙越来越近,罗汝才这才总算看清,那名冲锋在最前面的西营将领,正是张献忠的义子张定国。 待至官军败退,罗汝才连忙下令大开寨门,亲自出寨迎接。见到定国,罗汝才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抱拳躬身施礼道:“宁宇贤侄,若不是你及时赶到,吾命休矣!” 定国赶忙翻身下马,将梅花枪递给身边的亲兵队长王国仁,一把托起罗汝才,连声说道:“罗叔如此大礼,折煞小侄了!” “哎,说来惭愧,数月来连吃败战,众叛亲离,如今经此一役,就只剩下这不足千人了。”罗汝才指了指身后的残兵败将,摇头叹息道。 定国于是安慰道:“罗叔且放宽心,咱们义军几经浮沉,多少次被官军打散,可哪一次不是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只要咱们西营与曹营合兵一处,两股绳子拧在一起,纵使官军再多几倍,又有何惧哉?” 罗汝才点了点头,应声附和道:“是了,咱们义军合则生分则死,想当初咱们合兵,在罗猴山大败左良玉,是何等意气风发!可后来我与你父帅意见相左,分道扬镳,结果敬轩惨遭玛瑙山之败,我亦是损兵折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悔不当初啊!” “罗叔,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官军随时都会卷土重来,请速速回寨收拾家当,尽快出发!父帅已在白羊山大营中为罗叔备好了酒宴,接风洗尘!”定国见时候不早,连忙提醒了罗汝才一声。 罗汝才自嘲地干笑道:“不用了!咱们曹营也就剩下这点家当,没啥好收拾的,这便出发吧!” 看见罗汝才的手势,亲兵很快为他牵来了一匹战马,除了几十名无法行动的重伤员,被分散安置在当地百姓家中,其余的八百余人皆随着罗汝才一齐上马,离开丰邑坪,与定国一道走进了西边的大山深处。 两军合营后,张献忠决定再次西进川东。 得知官军主力正在四处集结,为了不打草惊蛇,张献忠将人马藏匿于山中,并花重金买通了附近的山民,使他们不向外界透露自己的行踪。 为了尽快渡过巴雾河,张献忠带着义子张可旺和张定国以及一十八骑亲兵悄悄摸至河边,测量河水的深浅,经过一番考察,最终确定了在下游鱼住溪进行抢滩作战的方案。 从河边回来,众人正欲沿着崎岖的山径返回大营,谁知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说话的声音。 “隐蔽!”随着张献忠一声令下,大伙迅速下马,将马匹藏于密林深处,然后折返至道路两侧,在灌木丛中埋伏下来。 不一会儿,就见有人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众人躲在灌木丛中,往外一看,原来是二三十个贩米的山民。 张献忠暗自庆幸,正打算等这帮人通过之后再继续前进,谁知意外的事情就在不经意间,突然发生了。 一名山民由于腹痛难忍,将挑米的扁担随手往地上一扔,忙不迭地冲进旁边的灌木丛。只见他把裤子一脱,就噼里啪啦地解决起来,不曾想这才刚解决了一半,陡然抬起头,这才发现有十几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空气中透着一丝尴尬的气息,过了许久这山民才想起来大喊一声:“救命……” 没等他喊出第二声,嘴就被人给摁住了,山民的同伴闻声相继放下扁担,一起向着灌木丛走来。 眼见无法躲藏,为了避免泄露行踪,张献忠只得下令全体出击,那些山民哪里是这十几名亲兵的对手,只在片刻功夫就被尽数撂倒在地。 “父帅,杀了他们,一了百了!”张可旺举着刀,毫不犹豫地说道。 听说要杀他们,这群山民吓得是魂飞魄散,纷纷跪地求饶,声称绝不会泄露半句。 定国于心不忍道:“他们不过是些平常百姓,若是不分好歹,一味滥杀无辜,我们与那些官军又有何区别?” 张可旺望着定国,一脸的不屑:“二弟,那你且说说,这帮人杀不能杀,放不能放,却该如何处置?” 定国正要反驳,倒是张献忠先开口了,只听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必争执了,连人带货,尽数带回老营!” 随着张献忠一声令下,这群山民虽然无奈,但还是被用黑布蒙上了双眼,一路押解回老营中,直到次日方才释放回家。 也多亏张献忠当机立断,他们才刚走没多久,官军派来巡查的两百骑兵也由此路过,双方惊险地擦肩而过。 六月二十日清晨,张献忠率大军冲出大山,兵临巴雾河。 这巴雾河至巴雾山流出,经大宁、大昌,至巫峡而汇入长江,水深浪急,岸险石阻,无论行船或是浮马,皆难以强渡,四月时,罗汝才曾在这儿渡河失利,折损了不少兵马,如今旧地重游,自是心有余悸。 “敬轩啊,这儿水流湍急,两岸皆是峡谷高山,加上川军刘贵率部据险而守,若想强行渡河,恐怕并非易事!”驻马于河畔高崖之上,望着前方奔涌咆哮的河水,罗汝才露出了一丝胆怯的神情。 听罗汝才把话说完,张献忠却是哈哈一笑,不屑地说道:“不然!” 话音未落,只见张献忠将刀一横,指向对岸,厉声说道:“传我军令,即刻伐木造筏,明日辰时全军出发,抢渡巴雾河!”令有不前者,斩无赦!” 随着军令下达,整个东岸山谷瞬间忙碌起来,众人分工合作,齐心协力,只用了不到一昼夜功夫,就打造出了一千多具大木筏。 待至天光大亮,随着张献忠一声令下,定国指挥着三千西营将士,一半执刃,一半摇橹,分乘三百具木筏,顺流而下,直扑下游鱼住溪而来。 随着众筏下水,张献忠又令张文秀在东岸山谷中多置旌旗,擂鼓呐喊助威,一时间峡谷中鼓声雷动,气势如虹。 “不好了!贼兵渡河了!”西岸的川军见到在河中劈波斩浪,汹汹而来的木筏,顿时慌了手脚。 然而闻讯赶来的刘贵,望着密密麻麻布满河面的木筏,却是哈哈大笑道:“大家不用惊慌,随我应战,定让这些贼兵葬身鱼腹之中!” 自打张献忠入川,刘贵便无数次地设想着流寇渡河的方式,在他看来,对方无论造出多少木筏,无非是选择白天强渡或是夜间偷渡,然而巴雾河暗礁众多,夜晚偷渡无疑是自寻死路,因此也就只有了白天强渡这一个选择而已。 对于强渡,刘贵依托着峡谷天险,自是有恃无恐,根本就没把张献忠放在眼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四十九 刘贵兵溃巴雾河 敬轩鏖战土地岭 见西营义军乘着木筏往下游冲来,刘贵连忙下令炮手点燃引信,向着河中央放炮。随着隆隆的炮声响起,在一片硝烟弥漫中,炙热的铁弹飞出炮膛,砸向河中,有的木筏被炮弹击中,直接散了架,筏上义军掉落水中,挣扎着露头,却很快就被湍急的河水冲得无影无踪。 官军的第一轮炮击,给西营将士带来了不小的伤亡,然而河岸实在太长,本就数量不多的火炮被分散开来,炮弹杀伤力自然大打折扣,虽不断有木筏被炮弹击中,但绝大多数的木筏却依旧继续前行。 眼看西营义军就要抵达河对岸,官军的火铳也随之打响了,在“砰砰砰”的枪声中,火光乍现,缕缕白烟袅袅升起。 就在官军火铳响起的同时,木筏上的弓弩手也在盾牌的保护下,开始向河岸上的官军反击,一时间箭矢如蝗,铅弹如雨。 越是靠近河岸,水流越是湍急,许多木筏躲过了炮弹,避开了暗礁,却在临近靠岸的时候,被浪狠狠打到岸边的崖石上,整个筏子都散了架,不少西营将士被撞得是头破血流。 虽历经千险,不过第一批出发的木筏,还是有两百三十多具抵达了鱼住溪对岸,共计折损七百余人。 与此同时,张能奇率领的第二批七百具木筏,也陆续下水了。一时间,河面上的木筏如蚁涌般顺流而下,河水皆为之堵塞。 尽管第一批木筏基本都已靠岸,但官军布置在岸边的鹿砦和铁蒺藜,却挡住了西营义军前进的道路。见此情形,定国高声呼喊道:“弟兄们!随我清除障碍,为大军开辟前进的通道!” 渡河作战,本就是有进无退,因此哪怕官军枪炮猛烈,西营将士还是争先恐后地从木筏上跳入水中,踩着淹没小腿的河水,一面破坏清除岸边的鹿砦和铁蒺藜,一面迅速布阵,利用盾牌的掩护,步步为营,奋起还击。 不时有人在破坏鹿砦和铁蒺藜时战死,可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登上了河岸,这些障碍也被很快清理干净了。 邵捷春精心构筑的河防工事,顷刻间土崩瓦解,守军渐渐不支,相继扔下兵器,转身逃跑,刚开始还只是一两个人,可越往后,逃兵也变得越来越多。 见局势一发不可收拾,刘贵身旁的亲兵连声催促道:“将军,大势已去,快撤吧!” 刘贵狠狠地一跺脚,随即跳上马背,带着一百名亲兵,飞马向西,狼狈逃去。 渡过了巴雾河,张献忠将大军驻扎于万顷山、苦桃湾一带,另派张可旺屯兵红茨崖,以为犄角。 得知张献忠已突破巴雾河,杨嗣昌认为逼贼入蜀的计划已经达成,再呆在襄阳距离前线太远,无法实时把控战局,当即决定将行辕移驻夷陵。 夷陵位于三峡入口,长江至此一马平川,杨嗣昌到达夷陵之后,立刻带着参军万元吉登上山道:“这点小伤算个屁!快随老子攻上去!” 见如此近距离,居然没射死张献忠,张应元气得是捶胸顿足,他懊恼地将弓扔回给箭手,径直爬下瞭望塔,大喊一声道:“张献忠已经受伤!速速备马!随我杀出寨去!” 片刻间,官军寨门大开,总兵张应元亲率三千官军,呼啸着杀出营寨,直奔张献忠的方向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五十 前后夹击破敌营 长驱直入向夔州 见张献忠受伤,张应元当即率领一支官军冲出寨门,居高临下,犹如猛虎下山般杀向义军阵中,攻寨义军渐渐不支,纷纷后退。这可把张献忠给急红了眼,他接连挥刀砍死了三四个向后逃跑的义军士卒,这才稍稍稳住了战局,两军于是在山坡上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就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张可旺和张定国的两千精骑,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官军大营的后方。 在张可旺和张定国的率领下,两千西营精骑一手握着钢刀,一手拿着短弩,策马疾驰,以极快的速度掠至官军大营后侧的木栅栏外。 一名守卫后寨门的官军士卒见状大骇,张嘴就要呼喊,话还在喉中,已有一支弩箭疾射而来,只听“噔”的一声,这一箭径直射穿了他的脖颈,插在了身后木栅栏上,入木三分。 站在瞭望塔上的官军箭手也急忙抓起号角,想要吹角告警,却被箭矢瞬间洞穿头颅,应声从高高的瞭望塔上跌落下来。 只在片刻功夫,这股西营精骑就冲破了后寨门,马踏连营,将许多在营中惊慌奔逃的官军士卒一一击杀。 “贼兵劫营了!贼兵劫营了!”这些守营的官军本就是新兵,哪见过这般阵势,先前依寨据守尚能够勉勉强强我军压境,早已成惊弓之鸟,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定然闻风而逃,官军群龙无首,空有大宁河之险,又岂能长久?” “二哥准备如何渡河?”见定国胸有成竹,文秀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 定国思忖了片刻,方才缓缓地说道:“上回咱们在巴雾河吃了木筏渡河的亏,折损了不少将士,加上前些天大雨导致河水暴涨,浪大流急,不宜渡河。暂且沿河安营扎寨,待几日后涨水稍退,再做打算。” 就在二人说话间,只见陈玺飞马而至,在定国和文秀面前勒马停住,手执缰绳抱拳禀报道:“老大!喜事来了!” 见到陈玺喜笑颜开的模样,定国赶忙询问道:“陈玺,发生了什么?” 陈玺坐在马背上不停喘着粗气,直休息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劲来:“数日前,四川巡抚邵捷春听说咱们义军兵临大宁河,已经吓得连夜逃回了夔州!如今大昌城中就只剩下了副将邵仲光的五千川军!” “太好了!”定国听后也是欣喜若狂,当即向陈玺吩咐道,“陈玺,你来得正好!即刻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就地安营扎寨,而后每一千人分为一个小队,各自分头行动,沿河岸征集大小船只及船工,择日渡河!” “诺!”陈玺朗声应道,随即调转马头,往军中传令去了。 很快,西营义军就从沿岸各渡口及百姓手中征集了三百多条木船,并为每船配置了两名船工。 万事俱备,待十二日清晨涨水稍退,按照先前议定的作战部署,靳统武和祁三升各率兵一千,在中马渡和下马渡对岸多置旌旗,故布疑兵,牵制两翼官军。 随着一声号角声响起,百船齐发,三千西营将士,分乘一百多条木船,向上马渡发起了进攻。 见义军抢渡,很快就冲破了上马渡和观音岩两处壁垒,邵仲光连忙差信使赶往夔州面见邵捷春,谎报其正督率将士们拼死据守大宁河防线。待信使离去,邵仲光立马撇下三千守军,带着几十名亲兵偷偷逃跑了。 邵仲光临阵脱逃的消息很快就在川军中传开,大伙本就被欠着饷,如今又听说主将不战先逃,哪里还有人愿意继续卖命,当即溃散而逃。 西营义军得以兵不血刃,从容渡过了大宁河。 随着大宁河防线被西营义军突破,大昌已是无险可守,定国与文秀于是分兵破了大昌,而后集中兵力,向着夔州方向进军。 败报传至督师行辕,参军万元吉对邵捷春一味消极避战的行为很是恼火,遂以大宁河防线布防失当为由,请杨嗣昌将邵仲光斩首于军前,给邵捷春演一出杀鸡儆猴的戏码。此言正合杨嗣昌之意,当即表示了同意。 没过多久,杨嗣昌下令处决邵仲光的飞檄便通过水路送到了夔州,邵捷春看后大为不满,当即回书据理力争道:“土地岭之战,两营大军尚且不能阻挡献贼,仲光仅以区区弱卒坚壁据守,兵败非其布防不密,实乃流寇势盛,请督师大人明鉴。” 杨嗣昌阅信大怒,当即命中军手执尚方宝剑赶赴夔州,当着邵捷春的面,将邵仲光就地正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五十一 神弩将死守营寨 罗汝才定计诱敌 当邵仲光不战而逃的时候,老将张令正在赶往大昌的途中,刚行至竹菌坪,陡然得到斥候来报,说大昌已经失守,张献忠的大军正朝着夔州杀来。 “邵仲光这个没用的家伙,连三天都守不住!”张令气得差点儿没从马背上摔下来,当即下令全军停止前进。 不一会儿,又有传令兵飞马赶至,说秦良玉正率三万白杆兵往这儿赶来,后日便到,让张令在此固守待援。 听到这个消息,张令顿时放了心,见竹菌坪地势险要,四周重峦叠嶂,乃是控扼剑州、广元、成都等地的交通要道,张令立刻下令全军在竹菌坪当道扎营,以逸待劳,堵住义军西进的道路。 次日清晨,定国与文秀的两万前锋也抵达了竹菌坪地界,见有官军在此驻扎,定国当即下令全军戒备,在距离竹菌坪大约五里远的道口据险下寨,并派出斥候,前往打探这支官军的虚实。 听说前方烟尘滚滚,有义军杀至,张令连忙爬上瞭望塔,朝着义军阵营的方向望去,只见这支义军衣甲鲜明,兵强马壮,与往日里见到的,穿着打扮如乞丐的流寇截然不同。 张令大骇,当即走下瞭望塔。见张令下来,诸将纷纷聚拢过来,请求趁西营义军立足未稳之际,将其一举击败。 然而张令却不为所动,厉声阻止道:“本镇打了一辈子的战,岂能不知如何应敌?那献贼狡黠无比,新近刚打下土地岭,又破了大昌,士气正盛,不可硬拼!尔等只须守住营寨,待其士气松懈之际,再行杀出,贼兵必败!且传本镇军令,若有抗命擅自出战者,杀无赦!” 见张令严令禁止出战,诸将脸上纷纷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张令仰着头假装没有看见,又继续下令道:“若贼兵只是叫骂,不必理会;若贼兵离寨百步以内,只需以火铳、强弩将其击退;若贼兵开始攻寨,再向本镇禀报!” 吩咐完毕,张令当即转身回帐歇息去了。 待至午后,张献忠与罗汝才亲率两营主力大军也赶到了竹菌坪,张献忠一面让众将士埋锅造饭,一面喊来定国询问对面官军的情况。 在得知是老将张令领兵后,张献忠不禁恨恨说道:“鸟!原来又是张令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先前在柯家坪没能杀他,今日倒是冤家路窄,这回老子定让他葬身于此!” “父帅,据孩儿观察,竹菌坪四周皆是崇山峻岭,荒无人烟,仅有前方一条通道可走。如今官军在此咽喉要道扎营,防守严密,咱们若是强攻,恐怕会有很大损失!但若无法破寨,就不能长驱西进入川了!”定国将刚刚探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张献忠汇报道。 “既然如此,且让人去寨下叫骂,激他出战!待这老儿离了乌龟壳,便集中兵力,给老子狠狠的揍他!”张献忠摸着自己的长髯,毫不犹豫地说道。 主意已定,张献忠当即下令张文秀率一千人马,靠近张令大营挑衅;另派张可旺领兵两千人,埋伏于山后树林之中,只待张令沉不住气,出寨迎战时,打他个措手不及。 然而奇怪的是,不论西营义军在寨前如何辱骂呐喊,官军营寨内却始终寂静无声,只偶尔有人从寨垛中间探出头,向外张望。 见官军龟缩不出,张文秀于是带了一百名骑兵向前试探,没曾想刚走进一百步的距离,官军营寨内突然杀声四起,一时间箭如雨下,铳炮轰鸣,西营将士猝不及防,死伤过半,狼狈往后退去。 张可旺本以为张令会率军趁势杀出,连忙下令伏兵做好出击的准备,谁知张文秀才刚退回一百步开外,官军就立刻停止了射击,营寨内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一直挨到日落时分,见张令始终不肯出战,无奈之下,张献忠只得将张文秀和张可旺的两支人马尽数撤了回来。 等西营义军撤走后,张令派出传令兵往各营下达严令:今夜所有将士分为三队,轮番值守,其中两队休息,一队巡逻,提高紧惕,防备张献忠引军偷袭。 然而,一夜相安无事。 挨到下半夜,张献忠辗转难眠,当即将披风往身上一裹,踱步走出大帐,径直爬上了瞭望塔。 值守的西营士卒正站在瞭望塔上打着哈欠,忽然听到声响,猛地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是主帅张献忠登了上来,连忙抖擞了精神,抱拳行礼道:“敬帅!” 张献忠示意他不用多礼,随后张目往官军大营的方向望去,只见官军寨中灯火通明,戒备森严,不时有一队队的官军高举火把,绕营巡逻。 “张令这老东西,当乌龟还真有一套!”张献忠瞧了半天也没瞧出官军大营的漏洞,只得恨恨下了瞭望塔。 回到老营帐中,张献忠坐卧不安,始终也没能想出破敌良策,于是派传令兵去曹营请罗汝才前来商议,没想到传令兵尚未出帐,便有中军进来禀报,说曹帅来了。 “好啊!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张献忠大喜,赶忙起身迎出帐去,一把搭住罗汝才的肩膀,将他拉进帐中,在帅案旁坐下。 待罗汝才坐定,张献忠焦急地请教道:“罗老弟啊,俺老张正想让人去找你呢!你说张令这个老乌龟,上回在柯家坪就是死守不出,今天又给老子玩这套!咱们各路义军中,就数你曹操鬼点子多,可有啥办法能够激他出战?” 罗汝才嘿嘿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敬轩,就知道你着急,我这才连夜过来找你!放心吧,明日张令必定出战!” 张献忠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忙不迭地追问道:“哦?老弟有何妙计?快说来听听!” 罗汝才故作神秘地说道:“明日你且将我曹营的人马换上去,那张令若不出战,我曹操的名号从此倒着念!” “鸟!别欺负俺老张没文化!曹操倒着念不也是操曹么!老子正焦头烂额,你却来寻老子开心!”张献忠佯装发火,一拳砸在了罗汝才的胸口。 罗汝才见张献忠不信,又继续说道:“哥哥,我说的可都是正经事!你可别不信!只不过张令这老狐狸只会上一次当,倘若这回咱们没把他杀死,以后再想诓他,就是难上加难了!” 见罗汝才一本正经的模样,张献忠爽朗地哈哈大笑道:“罗老弟,这你尽管放心,只要你有办法把老乌龟诱出来,俺老张就能断了他的归路!” 罗汝才连连摆手道:“非也!光断他归路可不成,这回必须得结果了他的狗命!有探马急报,秦良玉那个老娘们最快明日中午就会赶到,若不能在秦良玉到来之前收拾了张令,待他们二人合兵一处,咱们入川这条道可就彻底走不通了!” 张献忠皱了皱眉,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情:“老乌龟年纪虽然大,却很是彪悍,且箭法又准,加上在身边还有一百多家丁,个个愿效死命,这一时半会儿间,想要杀他,恐怕没这么容易!” 罗汝才狡黠地眨了眨眼:“敬轩,你且附耳过来!” 张献忠忙向前凑了凑身子,罗汝才见四下无人,这才对着张献忠低声耳语道:“自古以来,善射之人必轻视远立之敌,明日且挑选一名善射之人邀其出阵说话,待其不加防备之际,骤然发难,定叫那张令老儿有来无回!” “妙计啊!老弟你可真是曹操啊!”张献忠听罢,不禁拍案叫绝,可再转念一想,却是愁上心来,随即言道,“只是射塌天已然降了官军,又有何人能够当此重任?” 罗汝才心中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见张献忠问起,这才说道:“敬轩,我这儿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只是不知哥哥你肯不肯放人?” “鸟!有屁快放!此事只要能成,就算是金銮殿上的皇帝老儿,俺老张也能给你抓了来!”张献忠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罗汝才微微一笑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哥哥你的义子张定国。” “嘿!别说,还真就这娃娃靠谱!行!明日一早老子就让他去曹营找你报到!”张献忠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只要张令老儿一死,咱们趁机占了竹菌坪,就能以逸待劳,等待秦良玉那个老娘们了!” 罗汝才点头道:“能否进入四川,成败皆在此一役,明日就看定国的了!” 张献忠将身子微微前倾,拍了拍罗汝才的肩膀,信心满满地说道:“罗老弟,你就尽管放心吧,定国这娃稳得很!有他在,张令老乌龟活不过明日!” 等到两人将细节商议完毕,已是鸡叫头遍,罗汝才伸了个懒腰,旋即告辞了张献忠,回到自己营中,正准备躺榻上睡一会儿,却有亲兵从帐外走进来禀报道:“曹帅,西营张定国将军在外求见。” 听说定国来了,罗汝才顿时没了睡意,赶忙从榻上起身,随手披上一件长袍,朝着帐外高喊道:“快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定国就跟着亲兵快步走了进来,见到罗汝才,定国毕恭毕敬地向他作了个揖:“罗叔!小侄奉父帅之命,带着五十名西营弟兄,前来听候您的调遣!” 罗汝才迎上前去,一把拉住定国的手,笑问道:“宁宇贤侄!今日需要你到张令老儿面前,结果了他的性命!这老儿可是川军中有名的神弩将,你在他面前能够沉得住气,做到面不敢色,心不慌,手不颤么?” 刚刚在来之前,张献忠已经把罗汝才的计划大致跟定国说了一遍,现在听罗汝才问起,定国当即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罗叔,尽管放心吧!小侄在几万官军之中尚无怯意,一个老匹夫又有何惧哉?” “此事并非儿戏!张令老儿身边必定有众多家丁保护,而你只有五十名弟兄,必须稳住心神,一击得手,方有胜算!否则非但咱们的计划落空,就连你的小命也得送在阵前!”罗汝才不太放心,再次叮嘱道。 谁知定国却是微微一笑:“罗叔,人多反倒让张令老儿起疑,这五十人,小侄一个也不带,就单人匹马去干,定让他左右家丁毫不提防!” “宁宇贤侄,我知道你勇猛过人,然而这着棋是输是赢,可全都系于你一身,就你一个人能成么?”罗汝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正因为事关重大,越是人少,越能够让张令不加提防,成功的几率才越大,罗叔你就尽管放心吧!”定国斩钉截铁地抱拳说道。 见定国信心满满,罗汝才思忖了许久,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好吧,那就依你所言!如今咱们可是千兵望一将,全看你的了,因此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时候还早,你且先去补会儿觉,养足了精神,一会儿天大亮后,随我去到阵前!” “是!”定国答应一声,随即转身离去。 待定国退出后,罗汝才狠狠地一拳砸在桌案之上,自言自语道:“老乌龟,今日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五十二 曹操诈败引官军 定国暗箭赚张令 在中军的引领下,定国及五十名亲兵被安排住进了罗汝才中军帐附近一座稍小的营帐内。 合衣躺在榻上,定国在心中反复预演着待会儿可能发生的情况,一时间竟是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待至清晨,旭日从天边缓缓升起,阳光遍洒大地,就连营帐的帐道:“区区献贼算个鸟!若是敢来,本镇正好连他一块收拾了!省得以后还要单独去找!” 罗汝才在张令的穷追猛打下,又往后退了三里,进入一座事先搭建好的营寨之中。 不消片刻工夫,张令也率军赶到了,见对面寨墙上曹营义军旗帜整齐,戒备森严,与刚才竹菌坪大营外曹营士卒的模样截然不同,又始终不见张献忠西营的人马出现,张令终于从狂热中恢复了理智,为求稳妥,他当即下令道:“全军停止前进!就地戒备!” 一路狂奔至此,罗汝才喘着粗气,靠在寨垛之上往下观望,见官军停止了攻势,于是扭头对着身旁的定国吩咐道:“宁宇贤侄,蛇已出洞,此番该轮你出场了!” 定国冲着罗汝才把头一点,在战甲外披上一件猩红锦缎战袍,然后快步走下寨墙,翻身上了“二斗金”,吩咐打开寨门,拍马直往官军阵营方向走去。 一直走到距离敌阵不到半里的地方,定国方才勒马停住,右手高高举起马鞭,朝着官军阵营的方向大声喊道:“张令老将军何在?请张老将军到阵前说话!” 张令驻马于军前,正打算收兵回营,突然看见义军寨门大开,从里面走出一位长相清秀,骑着枣红战马的俊朗青年,心中正在纳闷,突然听到对方点名要见自己,张令心中不禁暗自猜想道,莫不是罗汝才连连败退,抵挡不住,想要举旗投降了? 正当张令琢磨不定的时候,定国又一次高喊道:“神弩将张令老将军何在?在下有要事相告!” 见定国不过孤身一人,张令自忖还能怕了这个娃娃不成?当即不再犹豫,一夹马肚,缓缓出阵,往定国的方向而来。 “主人!小心贼兵有诈!”家丁中有人大声提醒了一句。 张令听后并没有停下,只是稍稍扬起右手握着的马鞭,用鼻孔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不打紧,一个毛头小子能奈我何?本镇去去便回。” 定国见张令出列,亦面带微笑,缓辔来迎,两人在相距不到百步的地方,同时勒马停住。 张令仗着自己身经百战,又有重甲护体,当即望向定国,趾高气扬地问道:“娃娃,你求见本镇所为何事?” 定国在马上向着张令作了个揖,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常听人说起神弩将张老将军的威名,今日有得见,实乃平生幸事!” “奉承话就别说了,本镇懒得听!你便说是否是你们曹营经不住打,派来乞降的?”张令得意洋洋地轻捋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 定国不慌不忙地搭着话,一只手却悄悄地摸向挂在马鞍上的短弩,并用眼角的余光看准了张令咽喉的位置。 张令并没有察觉出定国的异样,轻轻抚摸着自己雪白的胡子,一脸威严地说道:“废话少说,尔等祸乱天下,抗拒天兵,罪在不赦!然本镇见汝年幼,想必只是误入歧途,今日若肯归降,本镇可免汝一死,留军前效用,以赎前罪!” 谁知定国听后,突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在下听闻老将军善射,今日班门弄斧,敬老将军一箭,望乞笑纳!” 张令毕竟年纪大了,耳朵不太灵光,定国说的话一时听得不太清楚,刚等他回过味来,却见定国已然迅速抓起挂在马鞍上的短弩,须臾片刻间,箭已离弦,正中张令咽喉,张令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径直跌落下马,轰然倒地。 “主人!”众家丁见张令中箭落马,一齐上前抢救,另有几十人几乎同时举起弓弩,向着定国放箭。 定国上前一步,确认张令已死,这才迅速调转马头,闪身躲过来箭,而后一手紧抓缰绳,一手举起短弩,向着冲在最前面的三名家丁“嗖嗖嗖”回了三箭,三人相继应声落马。 就在张令中箭的同时,定国带来的五十名西营亲兵,也从寨门内如风驰电掣般冲了出来,转眼便与定国汇合在了一起。 “弟兄们,张令已死,随我杀敌!”定国将披在外头的猩红战袍往空中一抛,露出里面的战甲,然后伸手接过亲兵扔过来的梅花枪,重新勒马回头,领着众将士向官军方向杀去。 就在这时,义军营寨中一声号炮,战鼓声隆隆响起,原来是曹操罗汝才见计划成功,唯恐定国有失,不好向张献忠交代,于是亲率大军冲杀了出来。 几乎就在同时,埋伏在深谷密林中的张献忠,听见号炮和战鼓声,也带着西营人马从左右两侧呐喊杀出。 一时间,到处是刀光剑影,马蹄奔腾,在义军的猛烈攻势下,张令的家丁渐渐抵挡不住,不得不抛下主人的尸体,跟随溃散的官军,各自逃命去了。 刚才张令耀武扬威的战场上,瞬间成为了义军一面倒追杀官军的修罗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五十三 竹菌坪兵败如山 开阔地阵脚大乱 留守于竹菌坪营寨之内的官军,眼见有两三百名残兵败将,在义军的追杀下一路丢盔卸甲,逃回到寨门前,守寨将领赶忙下令打开寨门,放他们进来。 谁知这伙人刚一进寨门,竟突然脱掉官军的号衣,露出里面西营服饰,随即向着身旁的官军大砍大杀起来,官军猝不及防,四散而逃。在驱散寨门口的官军后,这些乔装打扮的西营义军又迅速登上寨墙,乱刀砍死守寨的将领,控制住了寨前的局势。 紧随其后的西营大队人马,便如潮水般涌入了寨中,残存的守军寡不敌众,又无路可逃,只得纷纷丢弃刀枪,跪地向西营义军投降。 当张献忠与罗汝才来到竹菌坪寨门外时,定国刚好也带着五十名亲兵呼啸而至。见到张献忠与罗汝才,定国连忙勒马停住,提起悬挂于马鞍之上的张令人头,翻身下马来到二人面前,将头颅往地上一扔,抱拳禀报道:“张令老儿的狗头在此,请父帅、罗叔查验!” 张献忠望了眼马蹄下那颗沾着泥土和血污,满是雪白毛发的脑袋,转头对着罗汝才哈哈大笑道:“哈哈,老罗啊,俺老张就说,这事选定国准能成!” 罗汝才也是乐得合不拢嘴,颔首夸赞道:“宁宇少年英才,他日必成大器!俺老罗羡慕哥哥你啊!” “你就别夸这小子了,再夸下去他的尾巴都得翘到天上去了!”说到这里,张献忠扬起马鞭,不屑地指着地上张令的首级问道,“老罗啊,你倒是说说,张令老乌龟这颗吃饭的家伙该如何处置?” 罗汝才嘿嘿又是一笑:“不如将这老乌龟的首级挂到旗杆之上,让他好好认认秦良玉那个老娘们的模样!别到时在黄泉路上找错了伴!” 张献忠听后连连点头:“嗯,这个主意不赖!定国,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诺!”定国答应一声,转头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一名亲兵上前,从地上拎起那颗白头,往旗杆那边去了。 就在这时,斥候飞马来报:“敬帅、曹帅!秦良玉亲自督兵前来,前锋距此只有五里了!” 罗汝才打趣道:“妙啊!这老娘们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敬轩,咱们不如趁热打铁,正好把她送去给张令老儿做个伴,免得老乌龟一个人在路上孤单寂寞,你看如何?” 张献忠轻捋了一下长髯,拍手叫好道:“嗯,老罗,这话可说到了俺老张的心坎里!咱们就这么办!” 说罢,张献忠当即下令留下一千人马,由定国带领,尽快打扫战场,清点营寨中的军资粮草,自己则与罗汝才一道,率五千骑兵乘胜向西,迎击秦良玉的白杆兵。 听说要把自己留下,定国急眼道:“父帅!且让孩儿随您一同前往迎战秦良玉吧!” 张献忠脸色一沉,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大声呵斥道:“胡闹!军令如山,岂同儿戏?” 定国见张献忠发怒,心中虽有不甘,但还是勉强接受了他的安排,撇着嘴,小声嘟囔了一句:“遵命!” 瞧定国还是一脸的不乐意,张献忠又嘱咐了一句:“宁宇啊,今日大败张令,你已是头功!咱们西营还有这么多兄弟,这风头也不能全都让你小子给抢了不是?你小子就给老子老老实实呆在营中,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收拾干净,听到没有?” 罗汝才也在一旁附和道:“宁宇贤侄,你父帅嘴硬心软,其实是心疼你,怕你累着!再说这打扫战场亦是至关重要!在西营诸将中,就数你心思缜密,敬轩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能才堪当大任!” “罗叔,别说了!孩儿领命就是!”定国知道罗汝才是在劝慰自己,于是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向着张献忠躬身一抱拳,随即转身,带着将士们清理战场去了。 待定国走后,张献忠又召集来诸将,向着大伙高喊道:“诸位弟兄!老子知道你们都很疲惫!老子昨日与曹帅也是一夜未眠,此刻巴不得能躺在榻上好好的补上一觉!然而秦良玉那个老娘们不知死活,偏偏这时候送上门来!大伙说该怎么办?” “打!打!打!”诸将听说又有战打,哪还顾得上疲惫,皆异口同声兴奋地大吼道。 张献忠抬手在身前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继续说道:“此次作战可谓天助我也!这老娘们若是早来几个时辰,张令老乌龟也不至于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这老娘们若是迟来几个时辰,又可以在距离竹菌坪稍远的地方,凭险据守!可偏偏她就来得这么凑巧,如今正是进退失据之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诸位弟兄此战定要竭尽全力,务求一举将秦良玉和这股白杆兵彻底歼灭!大家有信心没有?” “有信心!有信心!活捉秦良玉!活捉秦良玉!”诸将的战斗热情被张献忠瞬间点燃,呐喊声响彻云霄。 等到张献忠与罗汝才率军离开竹菌坪后,定国立刻下令将此战抓获的千余名官军俘虏全都集中起来,然后分出一百名西营将士,监督这些俘虏尽快打扫战场,把收集到的军械、粮草等战利品分堆摆放,打包装上马车。 而剩下的九百名西营将士则被定国尽数派往战场各处,清理掩埋双方阵亡者的尸体。 按照惯例,每次战斗结束后,那些阵亡者的尸体要么直接被丢弃在荒野中无人问津,任凭发臭腐烂,要么由胜利方组织俘虏,挖坑草草掩埋。这回听说定国居然让大伙自己去搬运掩埋尸体,不少西营将士当场就撂挑子不干了,纷纷向定国抱怨道:“二将军,凭啥那些俘虏干的全是轻松的活,却叫咱们与那些臭气熏天的尸体打交道?” 定国目光如炬,正色言道:“诸位弟兄!那些阵亡的将士,皆是咱们最亲的兄弟,你们忍心让他们的尸骨曝于荒野么?诸位再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有天换做是你们阵亡了,大家是希望被自己兄弟隆重安葬,还是由着官军俘虏不知轻重的草草掩埋?今日便在此对天起誓,从今往后,但凡有战死的弟兄,我张定国若不能让其入土为安,有朝一日必身染重疾,吐血而亡!” “二将军,别说了!我们干就是了!”定国的一席话不禁让许多人羞愧难当,回想起这些年来战死的,那些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弟兄,一不少人竟埋着头低声抽泣起来。 在定国的带领下,众将士纷纷撸起衣袖行动起来。很快,那些阵亡的义军将士都被并排埋葬在了距离竹菌坪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包上,并在坟堆前依次立起了一块块写有战死者姓名的木牌。 至于官军阵亡者的尸体则被统一堆放进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大坑中,然后在坑上覆土掩埋。 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秦良玉本应该是在一天后才到达竹菌坪,然而昨日中午斥候回来禀报说,张献忠与罗汝才已破了大昌,先头部队与张令在竹菌坪相遇了。 由于担心张令有勇无谋,轻敌冒进,秦良玉不顾将士行军疲惫,不断催促赶路。到了今日上午,秦良玉又担心张令会中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诡计,忍不住出寨厮杀,于是只带了数百标营亲军,从中军追赶至前队,亲自驰援张令。 不料,才刚走到距离竹菌坪五里远的一片开阔丘陵地带,就有斥候匆匆回来,急报说竹菌坪失守,张令的首级正高悬于旗杆之上。 秦良玉没想到张令居然败得这么快,惊骇之下,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原地警戒,而后亲自带着十几名亲兵和几个将领快马登上附近的一座高冈,向竹菌坪的方向眺望。 果不其然,只见竹菌坪营寨内外到处是义军的队伍,有近两千名溃败的官军正沿着山径朝这边逃来,而大股黑压压的义军骑兵,则气势汹汹地跟在后面,一路追杀。 义军转瞬即至,秦良玉却是久久没有说话,身旁一名将领连忙提议道:“秦帅!贼兵势大,而我军无险可守!为今之计,只有迅速退兵,占据一处险要地势,凭险死守,待贼兵锐气受挫之后,再图反击,方有一线生机!” 秦良玉摇了摇头,否决道:“不可!贼兵已近在咫尺,此时若是下令撤退,全军容易在贼兵追赶之下一溃千里,无法收拾!当今之计,惟有原地布阵,阻挡贼兵,为后队占据险要地势扎营争取时间!” 说罢,秦良玉迅速下了高冈,让前队摆出迎战的阵势,同时派出传令兵,向后面的两路兵马,下达了十万火急的军令,命他们立刻占据险要地形,构筑营寨壁垒。 秦良玉内心深处虽然忐忑不安,但在脸上却始终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模样,她立马于阵前,向着面前的士卒,大声鼓舞道:“弟兄们,在你们身后就是咱们的家园!就是咱们的父老妻儿!守住此地,就是守住咱们自己的家门!为了咱们的家人不受流贼的侵扰,各位弟兄务必在此死战到底!本镇拜托各位了!” 白杆兵虽然在崇祯一朝堪称精锐,然而毕竟本质上还是土司的私军,与戚家军和天雄军这些正规军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让他们在这空旷的丘陵地带,结阵抵挡义军骑兵的冲击,可谓是强人所难,再加上听说神弩将张令刚刚都死在了张献忠手中,惊恐之下,更是人心惶惶。 秦良玉见部下面露胆怯之色,当即下达军令道:“传本镇严令,两军接战之后,若有临阵脱逃者斩!若有动摇军心者斩!若有畏敌不前者斩!” 刚下完军令,那两千多从竹菌坪逃来的溃军也陆续来到了阵前,秦良玉对着他们大声高喊道:“所有人听着!本镇乃四川总兵秦良玉!立刻给本镇回头结阵抵抗!若再有往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然而那些吓破了胆的溃军哪里管了这些,蜂拥着就想从左右两边绕过白杆兵的列阵,向后逃去。 “弓弩手准备!放箭!”秦良玉勃然大怒,立刻命令阵前弓弩手向着逃在最前面的溃军射箭,瞬间就有近百名溃军被飞矢射死,剩下的溃军见状,不得不重新转过身来,面向追兵。 然而还没来得及整顿好队伍,张献忠与罗汝才率领的大队骑兵已然杀至眼前,在骑兵面前,这些好不容易聚拢的溃兵再次奔溃,作鸟兽散。秦良玉虽连斩数人,但还是无法阻挡如潮的溃军,很快白杆兵的阵脚也跟着被冲乱,义军骑兵趁势掩杀,白杆兵死伤惨重,四散而逃。 见大势已去,秦良玉只得调转马头,在三百镇标兵将的拼死保护下,向西退去,一路上不管遇见义军还是自家的溃军,皆乱杀乱砍,这才得以杀出一条血路,不过帅旗和印信却在逃跑的路上尽数丢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五十四 张献忠兵围山头 罗汝才偷袭敌寨 在三百镇标兵的护卫下,秦良玉一路向西狂奔了好几里,直看到身后再无追兵赶上,这才勒马停住。不一会儿有小校前来禀报,中路三千兵马已在前方道路两侧山头分别安营下寨,控扼住西去的道路,听到这个消息,秦良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当即带着三百镇标兵直入左侧山头的营寨中,擂鼓召集诸将,激励大家死守山头,不可将张献忠的一兵一卒放进石砫地区,话说到激动之处,更是声音颤抖,老泪纵横。 诸将望着她铜盔两旁隐约露出的花白双鬓,想起自万历二十七年来,她的儿子、媳妇皆已战死沙场,如今就剩下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太婆,仍苦苦维持着石砫白杆兵那仅存的一点儿虚名。众人心中皆颇为感慨,纷纷表态,愿与营寨共存亡,绝不退后一步。 就在这时,张献忠和罗汝才率领的五千骑兵,也尾随而至,抵达了山脚之下。 在观察过两侧山头上官军营寨的部署后,张、罗二人各引一半兵马,向两座山头同时发起了进攻。 这两座山头虽然不高,但地势极其险要,为了阻挡义军的攻势,秦良玉在半山腰至山罢,这名亲将调转马头,带着秦良玉转道向南,钻进了一片山林之中。其余三百镇标兵为了掩护秦良玉突围,皆自发留下,面对前后两路义军的夹击,个个死战不退,直至最后一人。 见秦良玉逃进了山林,张献忠当即下令所有将士以十人为一小队,点燃火把,满山遍野搜索她的下落。 多亏那名亲将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带着秦良玉一路翻山越岭,连夜奔走三十余里,这才摆脱了追兵,在黎明时分钻出了这片茂密的山林。 借着微亮的天光,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官道,秦良玉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吁了一口气,顾不上歇息,在辨明方向之后,立刻催马向着梁山县境内奔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五十五 秦良玉心灰意冷 张献忠纵横川中 大昌失守后,为了阻止张献忠越过梁山奔袭重庆,在杨嗣昌的不断催促下,四川巡抚邵捷春东拼西凑出了两万川军,开赴梁山县境,驻扎于高梁山隘口,并将自己的行辕安置在了梁山县城之中。 没想到前脚才刚进梁山,张令阵亡和秦良玉全军覆没的塘报便接踵而至,正当邵捷春惊慌失措之际,秦良玉却突然来了。 邵捷春连忙将满身血污的秦良玉迎进行辕,于?后院节堂中坐定,在听完竹菌坪一战的经过后,邵捷春当即好言宽慰秦良玉道:“此战虽败,但毕竟罪在张令轻敌冒进,朝廷定然不会过多责备夫人,还请夫人宽心,不必介怀!” 秦良玉苦笑了一声,随即长叹道:“老妇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既为败军之将,何敢奢求朝廷宽恕,只盼能尽快返回石砫,重整兵马,再与流贼决一死战!” 邵捷春不可置信地问道:“石砫经此一役,损兵三万,此时怕已无兵可调了吧?” 秦良玉又是一声叹息,继续说道:“贼兵深入至此,形势已是万分危急,待老妇回去调集溪峒之卒,还可得兵两万!咱们土司调兵,只用器物为信,如拿着一双筷子,意味着所有吃得动饭的都必须裹粮出征;如拿着一把扫帚,则意味着,不论男女老幼,皆要扫境出战!如果朝廷能够拨予粮饷,不消十日,两万壮丁便可召集完毕,受抚台大人调遣!” 听秦良玉提到粮饷之事,邵捷春的脑袋瞬间大了一圈,只见他托着下巴思虑了良久,却是半晌也没有出声。 秦良玉等得有些着急,连声催促道:“别再犹豫了!抚台大人!老妇愿自行解决一半的粮饷!” 邵捷春站起身,在堂中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在他看来,近三万白杆兵未经多少恶战就已然全军覆没了,再调集两万老弱病残,面对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虎狼之师,除了送死,又能顶什么用?一旦秦良玉再次战败,到时候朝廷清算起来,自己的罪责便又多了一条。 念及至此,邵捷春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停下脚步,对着秦良玉婉拒道:“夫人忠勇,固然值得钦佩,但如今粮饷紧缺,学生实在是无能为力。当今之计,惟有收缩兵力,扼守渠江、嘉陵江、长江三条水道,防止流寇继续向川中蔓延。” 秦良玉岂能不知邵捷春的心思,她一时心灰意冷,不再做声,只见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拒绝了邵捷春的搀扶,黯然走出行辕,带着那名仅存的亲将,径直离开梁山,从忠州过江,回石砫去了。 再说张献忠,得知邵捷春把军队全都集中在了梁山一带,于是当机立断,转道向开县、达州冲来。 邵捷春听闻张献忠转攻开县,担心方国安抵挡不住,连忙亲自调兵前往增援,谁知半路遇上了张献忠的主力大军,一场遭遇战下来,川军被杀得是丢盔卸甲,大败亏输。 随着邵捷春兵败,渠河以内再无一兵一将能够阻挡义军的前进,成都瞬间陷入了危机之中。 张献忠与罗汝才饮马渠河南岸,却见沿岸数百里竟没有一点儿官军的踪迹,张献忠担心有诈,于是派斥候悄悄渡河查探敌情。一个时辰后,斥候回来禀报说,对岸只有方国安的五千人马,全部在达州城外驻扎。 “好啊!”听完斥候的禀报,徐以显望着湍急的河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徐,你这是怎么了?抽的是哪门子风?”张献忠奇怪地看着徐以显,不解地问道。 徐以显指着对面无人防守的河岸,笑道:“渠河长数百里,官军却只防守达州一处,可见其后已然空虚!敬帅,咱们直接往下游渡口过河即可,不必在此与他厮杀。” “哈哈,老徐之言正合我意!传令全军,沿河岸向南,寻渡口过河!”随着张献忠一声令下,西营义军当即改变方向,向着下游渡口进军。 果不其然,当西营义军到达渡口时,这里根本没有官军的一兵一卒,方国安亦没有将木船收集至对岸,西营义军得以从容不迫地渡过了渠河。 得知西营义军渡河,方国安却并没有出击,张献忠见状,于是趁着夜色,打起官军的旗号,明目张胆地绕过达州城,向北而去。 此时,杨嗣昌尚在赶往重庆的途中,沿途连发飞檄,催促各路官军追剿张献忠,并召来参军万元吉,向他吩咐道:“你且急令猛如虎率川、楚、豫、陕各路大军,加快行军速度,抓紧进剿!切不可贻误战机!” 张献忠自入川以来,四处流动作战,行则发哨远探,止则息马抄粮,官军只能尾随其后,疲于奔命。 借此机会,万元吉向杨嗣昌提议道:“阁部大人,蜀地辽阔而贼兵行踪飘忽不定,一味尾随,恐难以聚歼!学生以为不如兵分三路,一路追贼,一路跟进,另一路沿涪江至梓潼、绵州,彻底阻绝其回窜之路,如此一来,流贼必将被困死于川中!” 哪知杨嗣昌听罢却是哈哈大笑道:“吉人兄,献贼早已是釜中之鱼,如何回窜?” “可是……阁部大人,还是得以防万一啊。”万元吉见杨嗣昌骄傲自满的模样,忍不住又劝了一句。 杨嗣昌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但他见万元吉言辞恳切,终于还是勉强点了点头:“也罢!大局已定,本督师正好可以歇息几日!从即日起,剿灭献贼之事便由你全权负责!吉人兄,你尽可以假本督师之命行事,不必再事事檄报了!” 万元吉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抬头看到杨嗣昌的脸色,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从杨嗣昌那边出来,万元吉立刻飞马赶往张应元军中,并派出传令兵,通知各路官军迅速渡过渠河,其中由他和张应元为一路,走广安、顺庆;猛如虎为一路,走渠县、营山;方国安为一路,走达州、巴州,三路人马最终在保宁会师。 此时,张献忠已经攻克了剑州,本打算继续北上广元,经宁羌入汉中,但有斥候来报说,总兵赵光远、贺人龙正统领重兵扼险于川陕交接的朝天关,严防义军入陕。 见北进的通道被官军堵死,张献忠只得从剑阁拔营起寨,折返向南,强渡嘉陵江,攻陷昭化,直趋梓潼。 万元吉担心梓潼有失,急令张应元领兵五千,先赴梓潼固守,自己则带着辎重及大队人马尾随而至。 没曾想,张应元才刚到梓潼,尚未来得及入城,定国率领的西营前锋便已杀到。 “老靳包抄官军右翼!老祁包抄官军左翼!其他人随我突击中路!杀!”定国骑着“二斗金”一马当先直冲官军本阵,靳统武和祁三升也分别率领本部人马向官军的左右两翼运动。 见西营骑兵来势凶猛,张应元连忙下令全军收缩防守,以空心圆阵迎敌。 在阵阵号角声中,西营骑兵呼啸而至。 随着西营骑兵进入射程之内,阵中官军立刻射出密集的箭雨,冲在最前头的西营骑兵相继中箭落马。 然而骑兵的速度毕竟太快,官军还未来得及进行第二轮射击,双方就已经面对面撞在了一起。但见西营骑兵以飞快的速度从官军阵前掠过,在圆阵外围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圆环,如轮盘般不停地向着环内的官军攻击。 在马蹄腾起的滚滚烟尘中,官军视线受阻,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还击,反倒不时有人被西营骑兵突然刺出的长枪撂倒。 就在官军阵脚稍稍松动,短暂露出一个缝隙的时候,定国眼疾马快,一个漂亮的飞跃,瞬间突入了官军圆阵之中,在官军背后大杀大砍。 正杀得兴起,定国忽然抬头看见阵中央张应元的中军大纛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当即一夹马肚,直扑向大纛而来。 张应元手执令旗,还在聚精会神地指挥着布阵,等发现定国时,定国已然近身至他眼前,随着一道寒光闪过,只听张应元“哎呀”一声惨叫,枪尖正好从他面颊划过,鲜血顿时泊泊流出,染红了大半张脸。 张应元惊惧之下一拉缰绳掉头就跑,定国并没去追,而是勒马回身,从刀鞘中抽出佩刀,一刀砍断了中军大纛的桅杆。 众官军见大纛轰然倒下,主将又是生死未卜,哪里还有继续作战的勇气,各自掉头溃逃。 这场遭遇战仅仅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张应元一路风声鹤唳,直到跑进了绵州城,这才停下了脚步。 见到满脸是血的张应元,邵捷春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打发他去城外涪江浮桥驻守,顺便收拢溃散归来的败兵。 而定国在拿下梓潼后,并没有进城,传令全军人不卸甲,马不离鞍,紧追张应元直奔绵州。 绵州城内的官军站在城头,远远望见西营的旗号,吓得是魂飞魄散,纷纷弃城而逃。邵捷春站在城门口想要阻挡,可军心已散,哪里拦得住?无奈之下,他也只得脱下官袍,跟着溃兵逃出城去。 张应元正在浮桥驻守,忽然得知邵捷春弃城逃跑,瞬间没有了坚守的念头,也跟着弃桥而逃。当定国挥军杀至浮桥时,对岸已经没有了一个官军的踪影,西营义军随即兵不血刃过了浮桥,进驻绵州。 休整半日,张献忠与罗汝才的大队人马方才姗姗来迟。张献忠还没来得及下马,就有斥候来报说,猛如虎领兵一万,正气势汹汹地杀奔而来。 “鸟!来得可真是时候!也不等俺老张喘口气!可旺,你且去将那浮桥给老子烧了!看这只老虎怎么游过来!”张献忠一摔马鞭,愤然命令道。 待猛如虎率军赶到时,涪江上的浮桥已然陷入了一片火海。 见无法从浮桥过江,猛如虎只得在东岸扎下营寨,并派兵沿河四处征集民船。 待至第三日,张献忠带着罗汝才与徐以显来到岸边,只见对岸官军船只渐集,眼瞅着马上就可以渡江了。 罗汝才手执马鞭指向对岸,缓缓言道:“敬轩啊,我观猛如虎部气势正盛,咱们不可硬拼,不如弃了绵州,分兵三路向成都进军,再做打算。” 张献忠轻捋着长髯,转头望向徐以显,询问道:“老徐,你看如何?” 徐以显掐着手指故作深沉道:“猛如虎乃官军悍将,咱们与其硬拼,虽然不至于落败,但必然折损不少将士,注定是折本的买卖!还是曹帅所言妥当,在下没有异议!” “既然如此,今日暂且放过这只老虎!通知全军晚饭过后,立刻撤出绵州!”说罢,张献忠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回城去了。 当夜,义军兵分三路,一路由张可旺和张能奇打着张献忠的旗号,向射洪、遂宁进军;一路由罗汝才率曹营向成都进军;一路由张献忠率西营向中江、简州进军。 等猛如虎好不容易过了涪江,绵州城内的义军早已是无影无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五十六 缇骑千里入成都 义军奔袭破泸州 连吃败战,万元吉心想朝廷必要追责,倒不如先将罪名安在邵捷春的头上,于是将大昌、开县、达州、绵州的四场溃败合为一疏弹劾邵捷春胆小如鼠,临阵脱逃;同时为猛如虎请功,称其收复绵州一役勇猛无双,斩首三千,以此具报杨嗣昌,驰奏入京。 崇祯帝阅后大怒,当即派出缇骑赶赴成都,拿问邵捷春。 当缇骑进入川蜀地界的时候,罗汝才正率曹营义军围攻成都,而此时,万元吉和猛如虎率领的官军主力,却在明知张可旺一路并非张献忠老营的情况下,依旧死死咬着张可旺不放,并不打算回援成都。至于张献忠的的西营主力,更是只有监军道廖大亨的五千楚军尾随其后。 张献忠见廖大亨只是一路远远跟在后面,不敢上前,顿时放下心来,当即由金堂绕至成都,与罗汝才合兵一处。 义军合营后,声势浩大,廖大亨心想自己兵微将寡,成都却是城高池深,定能够安然无恙,于是干脆在金堂县城外安营扎寨,不再前进一步。 见援军久等不至,而缇骑正在途中,邵捷春自知死罪难逃,因此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散尽家财,召集全城军民拼死抵抗,义军围城半月,久攻不克。 直到第二十日,得知缇骑由于进不了城,暂住于廖大亨营中,万元吉这才命猛如虎领兵两万去解成都之围。 张献忠与罗汝才得知官军援军将至,当即撤围南走,奔泸州去了。 成都绅民见义军退去,个个欢天喜地,燃放着烟花爆竹,大开城门,迎接猛如虎进城,邵捷春亦在巡抚行辕大摆筵席犒劳三军。 谁知就在犒军宴上,缇骑突然把邵捷春请至后堂,宣读圣旨,当场将其逮捕,并夺了大印,由廖大亨接任巡抚之职,而后径直押着邵捷春上了囚车,连夜起行,直奔京师而去。 待到次日清晨,文告张贴满全城,文武官员和富绅百姓方才知道昨日发生的变故。这些年来,虽然邵捷春剿贼不力,但总体来说还算是个好官,想到他马上就要被弃尸西市,人人皆是惋惜不已,又感念其此次保全成都的功劳,一时间沿街哭泣者竟多达万人。 十二月初五日午时,泸州城内外一如往日般安宁祥和,西城城头上值守的官军士卒将刀枪丢在一边,慵懒地靠坐在城墙垛口后,任凭初冬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惊如雷鸣般的声音隆隆响起,所有人瞬间惊醒过来,纷纷扒着城墙垛口向外看去,只见远处烟尘滚滚,似有千军万马向这儿杀来。 顷刻间,惊呼声伴随着凄厉的号角,响彻了泸州城上空。 知州苏琼此时正在自己衙门的后宅中美美地睡着午觉,忽然被从梦中惊醒,正在疑惑之际,却见一名小校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单膝跪地,两手抱拳,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大……大人!不好了!贼兵来袭!离西城不足五……五里了!” 听说流寇来袭,苏琼不禁一阵头皮发麻,心情沉重得犹如灌铅一般,但在部下面前,他还是故作镇定地从榻上坐起身子,唤来一名丫鬟,伺候着他穿好官袍,然后伸手抓起剑架上的佩剑,对着小校说道:“走,上城看看去!” 奉命奔袭泸州的是定国的一万龙骧营精锐,在距离城墙一里远的地方,定国突然勒马停住,将右拳高高举过头道:“定国将军,且随我出来。” 见徐以显一副严肃的神情,定国忙收敛笑容,快步跟着徐以显走出了营帐。 定国环顾一眼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这才压低声音询问道:”“徐军师,究竟何事?” “定国将军,据在下观察,今夜官军必来袭营,还需早做防备。”徐以显摸着八字胡,若有所思地说道。 “军师你就放心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官军若敢来袭,必让其有来无回!”定国拍着胸脯保证道。 徐以显听后却是微微一笑:“定国将军打算如何应对?” 定国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当即言道:“还能如何应对,不就是埋伏于营寨左右,待敌冲入寨中,从两翼包抄么?” 徐以显摇头道:“若是官军谨慎,见是一座空营,不肯入内怎办?” 这个问题,定国还真从没有想过,当即虚心求教道:“军师以为该如何?” 徐以显上前半步,凑近定国耳畔,对着他就是一番耳语吩咐。 定国听后不禁打趣道:“军师,还真有你的,就不怕触怒了神灵?” 徐以显忍不住爆了声粗口:“怕个鸟,咱们造反连天子都敢拉下马,这些山神野鬼又有何惧哉?天马上就要黑了,时间不多,赶紧去办吧!” “军师放心,一定办得妥妥当当!”定国向着徐以显微微一躬,随即转身回到帐中,吩咐靳统武和祁三升各自带领五百弟兄,立刻前往附近搜寻庙宇、祠堂,将所有的泥塑人像全都搬回大营。 “我说老大,咱们西营啥时候成大庙了,要这些个破泥人作甚?”靳统武一脸疑惑地问道。 定国却是微微一笑,故作神秘道:“老靳,你不必多问,赶紧去办就是!” 靳统武与祁三升相视望了一眼,连忙几口将碗中的剩饭塞进嘴里,然后放下碗筷,起身一抹嘴角边的油渍,匆匆走出营帐,带着弟兄们搜寻泥塑人像去了。 不消一个时辰,二人相继回到营中,三百多尊大小不一的泥塑人像被满满当当地堆在了定国营帐外的空地上。 就在靳统武和祁三升忙着找寻泥塑人像的同时,徐以显又去见了张献忠,将计划和盘托出。张献忠对徐以显自是深信不疑,当即带着众扈卫离开中军大营,转移到不远处的张可旺军中,偌大的中军大营瞬间成了一座空营。 定国清点一遍泥塑人像的数量,然后让人把这些玩意尽数搬往张献忠的中军大帐内,并点起了帐中所有的烛台,远远望去,只见在一片灯火辉煌中,似有无数人影幢幢。 准备好这些,定国吩咐靳统武和祁三升带着弟兄们回营歇息,自己则亲率三千精锐,分散埋伏于中军大营两侧,在暗处默默注视着营寨内外的一举一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五十七 泥像藏营诈官军 乔装智取赚巴州 夜幕降临,借着月色,官军副将陈一龙率领一千余骑,悄悄打开成都东门,摸至张献忠的中军大营外,只见中军帐内明灯四悬,在灯火的映衬下,似有许多人正聚集在帐中议事。 “定是那献贼与其他贼首在此聚会,今日正好将其一网打尽!”想到这里,陈一龙不禁大喜过望,当即翻身上马,扬起马鞭,大喊一声道,“弟兄们,随我杀啊!” 陈一龙立功心切,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一千名官军骑兵紧随其后,朝着张献忠的中军大营呼啸而去。 一名在营前巡逻的西营士卒陡然看见官军来袭,连忙敲打铜锣,高声示警道:“官军来袭!官军来袭!” 没等这名西营士卒喊上几嗓子,陈一龙飞马已近身前,一杆长枪瞬间刺穿了他的咽喉,随着枪头拔出,一股鲜血喷涌而出,这名西营士卒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顿时没有了呼吸。 陈一龙兴奋异常,挥舞着长枪,奋力挑开寨门前的木栅栏,径直冲进张献忠的中军大营,然后看准那座满是人影的中军帐,上前一枪拨开帐布,跃马而入。 进入帐内,陈一龙这才发现,里面居然空无一人,先前看到的人影,不过是些泥塑人像罢了。陈一龙心下大骇,赶忙调转马头退了出来,扫视一眼四周,只见营中除了自己带来的人马,却并未见到一个敌军的踪影。 “不好!中计了!快撤!”陈一龙向着部下大喊道。 然而这边前队刚刚转身,走在后面尚未来得及进寨的官军骑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继续往寨门里冲,一时间,后退和前进的两拨人马当头撞在一起,进退不得。 “放箭!”黑暗中有个声音骤然响起,紧接着就是阵阵破空之声。 没等官军骑兵反应过来,箭矢已如飞蝗般呼啸而至,在营中下起了阵阵箭雨,官军骑兵拥挤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中,队形密集,根本无处可避,顷刻间人仰马翻。 “快!散开!”陈一龙惊惧不已,想要突围而出,然而寨门前马声嘶鸣,人马交错成一团,根本就无路可走。 接着又是一阵白烟闪过,西营将士用缴获的三眼铳向着人群射击,当即就有许多官军骑兵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筛子,惨叫声不绝于耳,那些受伤倒地的官军,更是在黑暗中,被受惊的战马活活踩死。 就在这时,伴随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定国骑着“二斗金”从暗处杀出,挺枪直取陈一龙:“来将休走,西营张定国在此!” 听到张定国的名号,陈一龙一慌神,陡然失去重心,径直从马上跌落,又被后面跟上的马蹄踩中脑袋,当场脑浆迸裂而死。 见主将坠马,其余残存的官军纷纷丢弃兵刃,下马向西营义军投降。 待至天明,出城偷袭的一千官军,竟是一个也没逃回来,廖大亨这回吃了大亏,顿时老实下来,从此专心固守城池,再也不敢轻易出击了。 见官军守御严密,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下成都,张献忠和罗汝才于是率军绕城向北,直取德阳。 十二月二十日,义军大队人马顺利抵达了无人防守的绵阳河畔。 驻马于浮桥桥头,张献忠询问定国道:“官军追兵距此还有多远?” “禀父帅,据斥候回报,官军前锋离咱们只有不到半日路程了。”定国抱拳言道。 张献忠旋即抬头望向正在迅速通过浮桥的义军人马,举鞭指向浮桥道:“待会儿全部人马都过了河,立刻给老子烧断浮桥,且看官军该如何过河!” “诺!”定国答应了一声,然后目送着张献忠掉头离去。 等张献忠走后,定国当即喊来靳统武,让他带人尽快做好烧桥的准备。 两人正在说话间,忽然只听身后传来了一个稚嫩的童音:“爹爹!” 定国心头一动,猛地转头看去,竟是香莲抱着自己一岁多的儿子溥兴,正坐在马车车头,深情地凝望着自己。 定国连忙又向靳统武叮嘱了几句,随即跳下“二斗金”,快步跑到马车前,笑盈盈地从香莲手中接过小溥兴,将他高高举过头道:“宁宇哥,你多保重!” “爹爹别走!”小溥兴似乎也感觉到了分离的气氛,伸出小手朝着定国不停地摆动着。 香莲眼含热泪,抱住小溥兴一头钻进了车厢,马车随即辚辚起行。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定国心中不禁一阵怅然若失。 过了绵阳河,义军很快再度攻克梓潼,并在此屯兵驻扎,养精蓄锐。 由于浮桥尽毁,尾随而至的十余路官军,只得望河兴叹,等到三日后官军集齐渡船开始过河,义军早已休整完毕,转道攻取盐亭,然后从昭化县过嘉陵江,经仪陇奔巴州去了。 除夕之夜,在张献忠的命令下,定国亲率八百西营精骑身穿官军服饰,打着督师杨嗣昌的旗号,趁官民爆竹送岁之际,来到了巴州城下。 尽管大老远就看到了杨嗣昌的督师旗号,但城门官还是毫不客气地将定国他们拦了下来,大喝一声道:“站住!出示通行令牌!” “大胆!你是瞎了么?看不见咱们身后的旗号么?咱们是督师大人的差兵,特来巴州公干,若再敢阻拦,小心你的狗头!”靳统武跟在定国身旁,冲着城门官吼道。 谁知城门官根本不吃这套,毫不通融地说道:“卑职责任在身,没有通行令牌,就算天王老子也不许进城!” 眼见靳统武就要拔刀相向,定国连忙一把摁住了他的胳膊,转头对着城门官躬身施礼道:“小哥,咱们这位兄弟脾气火爆,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说罢,定国从怀中摸出一枚通行令牌,伸手递了过去。 城门官接过令牌,一丝不苟地勘验了一番,在确认无误后,又抬起头,借着火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众人,这才将通行令牌重新交还给定国,例行公事般地挥手放行道:“好了,进去吧。” 定国接过通行令牌,回身招呼了一嗓子:“所有人随我进城,动作快点!” 旋即,这支伪装成官军的西营精骑高举火把,排着整齐的队列,在阵阵爆竹声中,鱼贯走进了城门。 城门官望着正在通过城门的这支官军骑兵,总感觉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又抬头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这一看方才发现,这些人尽管身上穿的都是官军的红胖袄,头上戴着也是红笠军帽,然而下半身却是清一色的粗棉裤和黑色棉鞋,完全不是官军的装束。 城门官眉头一皱,刚想把这群人拦下重新盘问,却突然只见一阵寒光闪过。 可怜这城门官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脑袋就已经飞离了身子,在空中翻滚一圈,最终落在地上,那具无头的身体猛地喷射出一股血泉,随后轰然倒地。 定国这边刚一动手,身后西营将士也各自抽出佩刀,将城门洞内的十几名守军尽数砍翻在地,夺占了城门。随即,众人又马不停蹄地冲进城中,直奔州府署衙。 在隆隆爆竹声的掩护下,城中军民根本没有察觉到城门前的这场变故,定国得以迅速穿城而过,没遇到一点儿抵抗,便来到了署衙前。 “弟兄们,随我下马冲进去!”定国将梅花枪往鞍上一带,然后从刀鞘中抽出佩刀,跳下马背,率先一步冲进了署衙。 知州卢尔敦此时正在后院花厅中,与家人一道吃着年夜饭,交杯错盏间,忽然只见一名亲兵满脸血污,跌跌撞撞地冲进花厅,颤抖着声音哭喊道:“大……大人!贼……贼兵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定国与靳统武手执满是血污的佩刀,带着十几名西营将士从外面闯了进来。 靳统武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剁下那名亲兵的脑袋,随手往饭桌上一抛,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骨碌碌地滚到了卢尔敦面前。 卢尔敦及其家人吓得是两腿发软,扑通一声在定国面前齐齐跪下,磕头求饶道:“壮士饶命!壮士饶命!” “来人!将卢尔敦押入大牢,待八大王入城后,再做计议!”见这屋内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定国有些于心不忍,当即朝着身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两名壮汉上前,架起卢尔敦的两条胳膊,在其家人哭天抢地的呼喊声中,拖出了花厅。 一同被西营义军活捉的,还有同知张连耀和教谕钱相柯。 待义军大队人马进城,张献忠当即下令将知州卢尔敦等三人缢死于牢中,然后从州府署衙搜出腊肉烧酒,在后宅花厅重摆筵席,召集诸将痛饮度岁。 由于正值除夕佳节,加上今日兵不血刃就取了巴州,在高兴之余,张献忠下令暂时解除酒禁,全军尽情开怀畅饮。 不曾想酒禁一开,许多义军将士喝过酒后,借着酒劲在城中撒泼闹事,凌辱抢掠之事更是屡见不鲜,城中富户绅民惊恐之下,纷纷拖家带口,连夜出城避难。 定国在巡城过程中,见此情景,心痛不已,立刻赶回州府署衙,闯入后院花厅面见张献忠。 此时,夜已渐深,诸将陆续散去,花厅中只有张献忠与罗汝才二人举杯对饮。见定国匆匆闯入,似有要事禀报,罗汝才当即推说不胜酒力,起身拱手告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五十八 张敬轩夜巡巴州 张宁宇力敌诸将 送走了罗汝才,定国快步来到张献忠面前,向他谏言道:“父帅,孩儿刚刚巡城归来,见城中军纪涣散,百姓人心惶惶,许多人已经出城避难,如此下去必将有损咱们西营威名,还请父帅尽快颁下严令,约束军纪,禁止淫掠,收拾人心!” 哪知张献忠听罢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臭小子,吓出老子一身冷汗,还以为是杨嗣昌兵临城下了!就这鸟事怕甚?那些想出城的,尽管放他们走就是,不必阻拦!” “父帅!这可不是小事!如果不能约束军纪,咱们西营必将失去四川的人心!将来如何在此立足?”见张献忠并不在意,定国瞬间就着了急。 张献忠此时已有七八分醉意,睁着朦胧的醉眼,随口说道:“宁宇啊,这兵荒马乱的,掳掠之事早已经见怪不怪,又如何能禁得完?难得今日大伙高兴,倒不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见说服不了张献忠,定国又劝他一同出街巡视,张献忠想着酒后能够吹吹冷风清醒一下,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定国随张献忠走出署衙的时候,已过了子时,但街上仍有许多刚喝完酒,四处游荡的义军士卒,但凡有遇到认识的头目,定国皆不厌其烦地一一叮嘱他们约束好部属,严禁奸凌掳掠。 两人沿着一条偏僻的街道一路前行,忽然听见附近的一间屋子内,传来阵阵喧哗之声,张献忠感到好奇,于是招呼着定国,一起走了进去。 一进屋就看见屋梁上悬挂着一位吊死的少女,年龄似乎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还有七八个义军士卒正围在旁边议论纷纷。 见到张献忠和定国进来,众人赶忙停止了议论,异口同声地喊了声:“敬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尔等干的好事?”张献忠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住眼前这几个人。 众人连声喊道:“我等冤枉!” 其中一名小头目赶忙解释道:“敬帅,咱们兄弟几个路过此地,见大门敞开,好奇地走进门来,就见这位姑娘已经挂在梁上断了气,兄弟们见她可怜,正合计着想把她弄下来,找个地方埋了。” 另一个人跟着附和道:“是啊,刚刚听邻居一位老妇人说,这是周贡生家的女儿,今夜其家人逃城之时,因她自觉芳颜玉貌,怕难以逃脱,故而在家中悬梁自尽而死。” “还真是个贞节烈女啊!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张献忠惋惜地连连摇头,随即吩咐众人道,“此乃烈女之家,所有西营将士不许侵扰,违令者斩!” 说罢,张献忠走出屋子,从袖中摸出一枚令箭插在了门口,随即带着定国继续朝前走去。 走了没多远,又路过一家门前,隐约听里面有人似乎正在哭泣,张献忠随即推门而入。 只见有三名西营士卒威逼着一位卧床不起的老妇人说出藏银的下落,她的秀才儿子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其中一人当即快步冲到秀才面前,对着他就是一番拳打脚踢。 “住手!”定国看不过眼,大声呵斥道。 “你们何人?敢换老子的闲事?找死!”正在殴打秀才的西营士卒,仗着酒劲,唰地一声抽出佩刀朝着张献忠和定国的方向就砍了过来。 定国大怒,伸手一把抓住那名士卒的手腕,只听“哎呀!”一声惨叫,佩刀“咣当”掉落在了地上。 “西营八大王在此!再敢造次,杀无赦!”定国猛地把手一松,那名士卒陡然卸力,在惯性的作用下,连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酒也醒了大半。 见是张献忠来了,三人皆面如土色,连连磕头求饶。 张献忠摸着自己的鼻子,脸色阴沉,眼中更是透着一股杀气,但最终张献忠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杀意,将手从鼻子上放下,冷冷地说道:“这秀才是个孝子,不许侵扰他家!听到没有?若敢再犯,别怪俺老张无情!滚吧!” 三人侥幸捡回一条命来,赶忙屁滚尿流地跑出了屋子。 面对秀才和他老母亲的千恩万谢,张献忠尴尬地摆了摆手,赶紧走了出来。 “看来的确是该整肃军纪了!再这样放任下去,咱们与那官军又有何区别?”张献忠边往前走,边自言自语道。 就这么一连逛了有大半个时辰,两人早已是口干舌燥,碰巧看到路旁一间酒肆尚在营业,张献忠连忙拉上定国,往酒肆走去。 谁知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几个操着陕西口音的商人正在议论着什么,张献忠有些好奇,当即跟定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起来。 原来这些人说得是知州卢尔敦平日里贪财受贿,冤枉许多好人,将他们关入狱中,而后向家属索要钱财,昨日有个陕西商人,花了一百多两银子才被放出监狱过年。 听到这里,张献忠不禁对着定国低语道:“嘿,俺老张一眼见到那个狗官就觉得不像是个好人!不想给他留了个全尸,倒是便宜了他!” 这时,另一个商人也跟着说起,东乡有个富户因为一点儿小事被关进狱中,整整花费六百两银子也没能放出来,知州卢尔敦知道他们家有钱,又敲诈了一千两银子,这才答应今晚将其释放,谁知却赶上义军破城,卢尔敦被杀,这下非但人没有放出来,钱也打了水漂,而这些冤案,皆是户房的许老典作怪。 张献忠听后怒火中烧,当即让定国赶回署衙调兵,然后独自一人闯进酒肆,揪住了那个说话的商人。 没多久,定国就带着三十名亲兵赶了过来。张献忠于是让亲兵押着那名商人,由他领路去到许家。随着张献忠一声令下,众亲兵当即破门而入,逢人就杀,遇人便砍,顷刻间将一家老幼十几口,屠了个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张献忠依然意犹未尽,又吩咐定国去往监狱,将狱中犯人尽数释放,带来许家,分抢财物,同时将官仓官库悉数打开,听凭城中军民搬取。 从此以后,巴州城中出了首童谣曰:“休要坏良心,谨防三十夜。” 自从张献忠入川以来,转战数千里,忽东忽西,晨南暮北,官军跟在后头,疲于追剿而不得其踪,杨嗣昌想要一举歼灭义军于蜀中的作战方略最终破产。 杨嗣昌在重庆的督师行辕中如坐针毡,为了分化瓦解义军,在万元吉的提议下,他不得不再次搬出了招抚大旗,除张献忠不赦外,其余人等一律免罪。 同时飞檄各州府刻榜悬赏通缉张献忠,榜文上画着张献忠的头像,书有《西江月》一首:“此是谷城叛贼,而今狗命垂亡。兴安、平利走四方,四下天兵赶上。逃去改名换姓,单身黑衣逃藏。军民人等绑来降,玉带锦衣升赏。” 并在榜尾大书赏格:“能擒张献忠者赏万金,爵通侯。” 这份悬赏文告很快就被斥候悄悄撕下,带回到张献忠面前,张献忠看后不怒反笑道:“鸟!且传俺老张的命令,营中但凡有擒获杨嗣昌者,赏银三钱!即刻兑现!” 帐中诸将听后,皆是哄堂大笑。 正月初四日,义军自巴州起营,攻克了通江县城。 参军万元吉担心张献忠此举是想要离开四川,连忙向杨嗣昌建议分兵出梓潼,扼住义军的归路,以逸待劳。然而杨嗣昌却不以为意,认为有左良玉和贺人龙在,张献忠根本无法出川,勒令万元吉不许分兵,务必于三日内出兵进剿。 见各路官军都跟在身后追赶,张献忠当机立断,突然挥军取道达州,打算沿着当初进川的旧路东出湖广。 此时,贺人龙所部秦军早已返回了陕西,杨嗣昌一连九次飞檄驻扎在郧阳的左良玉部入夷陵、夔州堵截,也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杨嗣昌后悔不用万元吉之谋,然而却已为时过晚,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亲率水师进驻云阳,同时传令其他各部官军,继续从陆路追击张献忠和罗汝才。 去往湖广的归路上并没有多少官军驻扎,唯一剩下的机动兵力,就只有猛如虎的五千人马,而在这五千人中,只有六百多骑固原兵是猛如虎自己的部下,其余四千多人皆是左良玉的兵,个个骄悍成性,根本不服管束。 这些日子以来,左营士卒跟着猛如虎一路在凄风冷雨中奔波行军,早已是满腹怨言,军中更流传着一句顺口溜道:“左镇想死我,猛镇跑死我。” 至正月十三日,猛如虎终于在开县黄陵城追上了义军。 这时天色已暗,又下着大雨,官军将士们皆已疲惫不堪,纷纷请求休息一夜,等到明日天亮再打不迟。 然而左营参将刘士杰却是精神抖擞道:“鸟!老子追了他们四十多天,今日总算是追上了!放着不打,老子可不干!若是等到明日贼兵再跑,又不知该追到猴年马月了!”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是何打算,当即身披重甲,带着本部人马,一马当先向着义军阵营的方向杀去。 猛如虎担心刘士杰有个闪失,不好跟左良玉交代,只得也硬着头皮催军跟了上去,双方旋即在山谷之中展开了激战。 刘士杰率部冲锋在前,所向披靡,眼见战事焦灼,张献忠当即带着三千精骑,同军师徐以显和定国一起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包。 “敬帅且看,这支官军身后并无秦军旗帜,他们乃是孤军深入!”徐以显一语中的。 “鸟!这猛如虎还真把自己当老虎了?定国,老子把这三千精骑全部交给你,可有信心一举击溃这股官军?”张献忠目光深邃地望向定国。 定国毫不犹豫地朗声答道:“有何不敢?孩儿只需一千精骑,定叫猛如虎全军覆没!” 张献忠大喜:“好!就给你一千精骑!老子在这山上看着,等你的好消息!” 定国向着张献忠一抱拳,随即调转马头,带着一千精骑,呼啸呐喊着,从这座林木茂盛的小山包上冲杀下来。 在惯性的作用下,千匹战马越冲越快,势如雷霆不可阻挡。 定国冲在最前面,一杆梅花枪搅得官军人仰马翻,游击郭开力见定国来势汹汹,转身想逃,却被定国一枪戳了个透心凉,滚落马下。 刘士杰大怒,拍马迎上前来,定国趁着刘士杰举刀来砍,突然对其大喝一声,刘士杰措手不及,愣在半空,被定国一枪刺下马去。定国当即下马,抽出佩刀割了刘士杰的首级,拴于“二斗金”马项,然后重新上马,继续拼杀。 猛如虎的两个儿子猛先捷、猛中捷见定国只在须臾片刻间便连杀两员大将,不禁又惊又怒,两人相视一眼,而后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朝着定国杀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五十九 星夜奔袭向襄阳 生擒信使得兵符 猛先捷高举狼牙棒,向着定国脑门砸来,定国抬枪去挡,两支兵刃瞬间撞击在一起,猛先捷只觉得两臂一阵酸麻,狼牙棒竟是脱手飞出。猛先捷大骇,顾不上去捡兵器,落荒逃走,没跑出三五丈远,就被定国赶上,一枪挑下马来。 猛中捷稍稍迟了一步,等他赶上,兄长早已死于非命。 “狗贼!还我哥命来!”猛中捷怒吼一声,挥舞着一柄大斧就朝定国劈去。 定国忽觉一阵寒意袭来,赶忙侧身闪过,但见此人蛮力惊人,又是复仇心切,定国当即卖了个破绽,将梅花枪倒拖在地,一扯“二斗金”的缰绳,掉头就走。 眼瞅着仇人要跑,猛中捷哪里肯舍,举着大斧就追了上去。见敌将中计,定国突然身子往前一伏,一招回首望月,枪如奔雷,直刺向猛中捷哽嗓咽喉。 猛中捷猝不及防,应声落马,登时气绝身亡。 看到定国如天神下凡般连斩四将,那些左营的官军瞬间士气全无,四散溃逃。 猛如虎强忍丧子之痛,率领六百固原兵奋力厮杀,直杀到战马倒地,遍体鳞伤,仍不肯退后半步。侄儿猛忠见事不可为,连忙吩咐部将把猛如虎拦住,将他强行扶上一匹战马,突围而出。而猛忠自己却在断后途中被西营义军团团围住,最终矢尽弦折,拔刀自刎。 经此一役,猛如虎部军旗、印信尽数丢失,再无力与义军交锋。 再说左良玉,由于对杨嗣昌积恨甚深,因此在得到张献忠和罗汝才欲东出湖广的飞檄急报后,非但没有前往夔门堵截,反倒是让出一条通道,将人马开往陕西兴安,义军得以兵不血刃,顺利通过了夔门天险。 一路行军于山谷之间,观赏着沿途的风景,张献忠自是心情大好,骑在马上心血来潮创作了一首打油诗,自顾自地吟诵道:“前有邵巡抚,常来团转舞,后有廖参军,不战随我行。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 徐以显跟在张献忠身旁,听后不禁连连拍手叫好道:“敬帅,您这词写得好啊!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在下这就将它编排成歌,教营中将士日日传唱!” 张献忠听罢不禁哈哈大笑道:“老徐啊老徐!俺老张跟你呆久了,倒也变得文绉绉起来!不过我说老徐,你这马屁拍得也太明显了,俺老张啥水平自己心里没个数么?” 徐以显连忙辩解道:“敬帅所言差矣,并非在下拍您马屁!正是因为敬帅写的词通俗易懂,方才能够在军中广为传颂,不像在下这般文人,喝多了墨水,写的尽是些之乎者也,将士们就算想唱,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呀!” “哈哈,这倒也是!”被徐以显这一番吹捧,张献忠轻捋着长髯,不禁一脸得意。 徐以显刚打算再恭维张献忠两句,却见中军飞马来到张献忠面前,跳下马背,拱手禀报道:“敬帅,依照您的命令,诸将皆已在前方山神庙中聚齐!” 张献忠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且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前行!务必赶在明日清晨前抵达巫山!” “诺!”中军抱拳一揖,随即翻身上马,传令去了。 “老徐!既然大伙都到齐了,咱们也赶紧走吧!”张献忠吆喝了一声,也不等徐以显答应,当即一夹马肚,纵马疾驰而去。 当张献忠与徐以显并肩走进山神庙时,西营和曹营诸将皆已在此等候多时了,见张献忠进来,罗汝才赶忙快步迎上前道:“哥哥,突然召集大伙前来,有何要事?” 张献忠故作神秘地冲着罗汝才一笑,随即快步走到供桌前方,大手一挥,将桌上的香炉和祭品全都扫到地上,而后转身一屁股坐在供桌上,对着众人言道:“弟兄们,俺老张已经决定了,咱们这就发兵,奔袭襄阳!” 张献忠话音未落,罗汝才已是目瞪口呆:“我说哥哥!此处距离襄阳一千余里,且不说路途遥远,就说襄阳城乃是杨嗣昌的根本所在,城高池深,粮饷充沛,外围又有左良玉的大军虎视眈眈,想拿下襄阳,恐怕并非易事!” 张可旺也跟着附和道:“父帅三思,我军以数万奔走疲惫之兵,攻其坚城,岂不是自投死地?” 诸将在二人的带动下,皆是议论纷纷,大多数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忧虑的神情。 张献忠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当即将目光转向徐以显,招呼了一声:“老徐啊,你来给大伙说道说道!” 徐以显转头朝着张献忠微微一躬,继而面向诸将言道:“诸位试想,我军腊月中旬尚在围攻成都,想必军报檄文此刻刚到襄阳,而开县的战报至少十余日后方才会到。若我军在这时候突然出现在襄阳城外,官军必将猝不及防,此为其一!玛瑙山之战我军老营失陷,众将士不少家眷都被官军擒获,囚禁于襄阳狱中,攻破襄阳,便可救出家眷,此为其二!” 话说至此,张献忠突然开口插话道:“有道是儿女情长,不光是你们,俺老张自己的几个婆娘,也他娘的都被那杨嗣昌关进了襄阳大狱,此番若不趁此良机袭取襄阳,诸位打算何时再与妻儿相聚?” 见帐中诸将神情肃穆,张献忠于是示意徐以显继续往下说。 徐以显点了点头,摸着自己的八字胡,接着说道:“杨嗣昌此人精明能干,只要他在一日,对我义军就是极大的威胁!咱们若是能攻破襄阳,杀了襄王朱翊铭,那杨嗣昌陷藩之罪便已坐实,离死不远了,此为其三!” 等徐以显把话说完,张献忠又补充道:“攻破襄阳,咱们不仅能够粉碎杨嗣昌的围剿,更能够夺取朝廷的五省饷银、军械,救出老潘,还有咱们的家眷!这一本万利的勾当,大伙说,干不干?” “干!干!干!”听完了徐以显的分析,诸将皆是群情雀跃,恨不得马上就赶到襄阳城下。 在统一了所有人的思想后,张献忠当即挥军杀出夔门,为避免走漏风声,张献忠下令将沿途驿站悉数焚毁,驿马编入军中。 郧西一带屡经兵火,人烟几乎断绝,义军一昼夜疾驰三百多里,攻打巫山不克,旋即撤围,从房、竹走远安、当阳,并于二十五日攻克兴山县城,俘杀参将吴国懋、知县刘定国。 就在此时,斥候来报,说郧阳巡抚袁继咸正率军向这里赶来,为了尽快到达襄阳城,张献忠决定让罗汝才带着主力人马在此阻挡袁继咸,自己则亲率全部两万骑兵,打着官军的旗号,一日夜驰行二百余里,抵达了距离襄阳不到百里的宜城。 大战在即,张献忠下令全军在此休整一夜,并派出斥候潜入襄阳城中打探情况。 依照张献忠的安排,定国将龙骧营五千人马屯驻于宜城北门之外的汉水南岸,待营寨搭建得差不多了,定国见天色尚未完全变暗,当即吩咐亲兵队长王国仁带上二十余名亲兵,随他一道出营巡视。 众人沿着通往襄阳的官道一路前行,大约走了不到五六里,忽然只听身后隐约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在朦胧的夜色中,隐约可见一骑正向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在这个时候还敢大摇大摆走官道去往襄阳的,必定不会是义军。定国赶忙吩咐大伙下马分散隐藏于道路两侧的草丛中,并在路中间布下了三根绊马索。 不一会儿功夫,那骑由远及近,很快就来到了定国他们埋伏的地方。 随着定国一声令下,三根绊马索“噌!”的一声,几乎同时从草丛中拉起,绷得笔直。那马儿跑得正欢,根本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摔了个人仰马翻。 那名骑手跌落在地,晕头转向地挣扎着刚刚爬起身,众亲兵已然一拥而上,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王国仁快步走到骑手身后,朝他腿窝子就是狠狠一脚重踹,骑手吃痛,双腿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王国仁上前一步,从骑手身上搜出了一封书信以及一枚只有半截的铜质兵符。 从王国仁手中接过书信和兵符,定国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一看,这居然是一封经火漆密封的火急文书,上面写着:“兹派遣中军守备刘兴秀驰赴襄阳,递交襄阳兵备道张大人,仰沿途州县驰传护送。”,右上角还有“急密”二字,背面中缝是发文的年月日,并盖有督师辅臣行辕的关防大印。而那半截兵符则是由黄铜铸造,闪着乌金般的光亮。 定国放下火漆文书,走到骑手面前询问道:“你是刘兴秀?”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只要不杀小人,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兴秀磕头如捣蒜般不停地求饶道。 “没骨气的东西。”王国仁一脸鄙视地说道。 定国却是一摆手,示意王国仁退下,随后拍了拍刘兴秀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放心吧,我不杀你,不过现在还不能放你,待几日后咱们义军打下了襄阳城,自会让你回家与家人团聚。” 刘兴秀见小命保住,自是千恩万谢。 定国于是让王国仁带着众亲兵尽快将刘兴秀押解回营,严加看管,自己则将火漆文书和兵符揣入怀中,飞身跃上“二斗金”,扬起马鞭,直奔张献忠的中军大营而去。 此时,派往襄阳城的斥候也已经回来了,并将城中兵力空虚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了张献忠。张献忠大喜之下,立刻连夜找来军师徐以显,商议袭取襄阳的计划。 虽说襄阳兵少,但毕竟城防坚固,盘查严格,二人议了老半天仍没有想出万全之策。这时,突然听说定国来了,张献忠连忙将他唤进大帐。 尽管张献忠知道定国此来必有破敌良策,但还是明知故问地打趣道:“这大半夜的,你小子不睡觉,跑老子这里来作甚?” “父帅!军师!且看这是什么?”定国兴冲冲地快步上前,将火漆文书和兵符呈到了帅案之上。 张献忠瞥了眼帅案上的火漆文书,又拿起兵符,放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啊定国!你小子干的漂亮!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中军何在?” 听到张献忠喊自己,中军急忙匆匆进帐,抱拳道:“敬帅有何吩咐?” “给老子擂鼓聚将!”张献忠轻捋着长髯,得意洋洋。 “啊?敬帅,夜已深了,将军们应该都睡了吧!”中军一脸错愕,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睡个鸟!给老子擂鼓!想睡的,都他娘的进了襄阳再睡去!”张献忠两眼一瞪,重重一拳砸在了帅案之上。 “诺!”中军见状连忙答应一声,转身快步离帐,擂鼓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六十 唱双簧诈开城门 乔装扮静待时机 此时已过亥时,张献忠的中军大帐内却是灯火通明,除张可旺、张定国、张文秀、张能奇四名张献忠的义子外,冯双礼、白文选、马元利、王自奇、王复臣、窦名望,以及曹营白贵、黑云祥等诸将分别肃立于帅案两侧,罗汝才与军师徐以显则分坐在张献忠的左右。 张献忠捋着长髯,扫视一眼四周:“诸位,一定都在好奇,为啥老子大半夜召集大伙前来开会吧?” 马元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敬帅啊,您就快说吧,说完大伙好回去继续睡觉。” “鸟!今夜咱们便要连夜拔营奔袭襄阳去了!你们可没有囫囵觉睡了!”张献忠嬉骂了一句。 白文选不解地问道:“敬帅啊,咱们距离襄阳不到百里了,为何如此着急?” 张献忠不禁哈哈一笑,指着徐以显道:“这你们可就得问问咱们的好军师了!” 徐以显连忙起身,向着张献忠躬身作了一揖,随即转向诸将,将定国缴获兵符和火漆文书之事,连同袭取襄阳的计划,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在听完徐以显的话后,诸将群情激昂,纷纷请缨出战,然而张献忠却把目光转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定国,颔首言道:“定国,上回袭占襄阳,就是你小子领的兵,这回文书和兵符又是由你所缴,不如还是你去一趟吧!” “诺!”听见父帅点到自己,定国当即虎步出列,朗声答应道。 回到营中,定国立刻挑选出三百精兵,全部换上官军的红胖袄,然后用刀剑故意将衣甲挑得稀烂,又派人从火头营那里要来一大盆猪血,让将士们依次将猪血涂抹遍全身,伪装成猛如虎部的溃军,由靳统武率领,先行一步赶赴襄阳。 待靳统武走后,定国又让王国仁另外找来二十七名亲兵,尽数换上督师标营的服饰,自己则乔装打扮成先前俘获的中军守备刘兴秀,带上火漆文书及兵符,沿着官道,大摇大摆地向着襄阳城而来。 襄阳城共有六座城门,东面阳春门和震华门,南面文昌门,西面西成门,北面拱宸门和临汉门。杨嗣昌在襄阳时,每座城门都有一名副将司职门禁,昼夜在城门楼上当值办公,后来杨嗣昌将督师行辕搬至四川后,门禁顿时松懈下来,除文昌门由游击黎民安当值守卫外,其他五座城门皆只有千总驻守。 二月初四日,子时刚过,靳统武带着三百名西营将士率先赶到了襄阳城南的文昌门,众人聚集在护城河前,大呼城上放下吊桥。 守城官军不明所以,向他们索要令箭,西营将士按照事前靳统武的吩咐,当即一齐鼓噪起来:“我等皆是溃逃之兵,何来的令箭?” “你等是何处的溃兵?”城上一名小旗官高举着火把,狐疑地问道。 靳统武朝着城头大喊道:“咱们原本是左总镇的兵,后被拨至猛总镇麾下!前些时日,猛总镇在开县大败,咱们弟兄被贼兵一路追过巫山,走水路方才得以逃出生天!快快放下吊桥让我等进城!” 小旗官当即接话道:“既是左总镇的兵,为何不去找左总镇归营?跑来襄阳城作甚?” “弟兄们几天都没吃东西了,饥寒交迫,只求能进城吃上一顿饱饭!咱们都是吃粮当兵的,还请老哥通融通融!”靳统武继续喊道。 “兄弟,并非是在下为难各位,实在是上峰有严令,不许轻易开城门!”小旗官为难地说道。 靳统武于是向着城头一抱拳:“那烦请老哥跟上峰通禀一声,就说弟兄们吃了饭就走!” 小旗官不敢擅作主张,连忙去找游击黎民安,黎民安此时正在城楼下的窝铺中睡着觉,闻讯赶忙起身登上城楼,倚着城墙垛口向下望去,只见城下漆黑一片,隐约可见这几百号人虽说穿得都是官军的号衣,但却个个衣着破烂,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污,似乎的确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黎民安担心溃军进城难以控制,因此并不打算开城,但也没有驱赶的意思,双方于是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定国带着二十七骑也来到了襄阳城下,远远望见这群乔装打扮的西营将士正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城下烤着火,定国不禁扭头对着身旁的王国仁笑道:“看来老靳这是吃了个闭门羹呢!” 待大伙笑毕,定国又重新强调了一遍注意事项,这才下令全部人点起火把,一齐向着吊桥驰来。 在靳统武面前,定国突然勒马停住,冲着他使了个眼色,随即大声呵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溃军?督师大人已有严令,所有溃军皆往夔府接受整编,尔等为何在此?” 城头上的守城官军听到声响,皆纷纷探出脑袋,朝城下看了过来。 靳统武强忍住笑意,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站起身,朝着定国嚷嚷道:“鸟!你又是何人?老子今日便要在此就粮,关你屁事!” 定国举起马鞭,佯怒道:“吾乃是督师大人麾下中军守备刘兴秀!尔等咆哮上官,这是要造反么?” 说罢,定国抽出佩刀,率领二十七骑亲兵向着靳统武他们就冲杀了过去,靳统武故作惊慌地怪叫一声,当即带着这群“溃兵”一哄而散。 定国又假装追杀了一阵,这才折返回到了城下,大呼开门。 此时,李自成攻陷洛阳的消息虽然还未传到襄阳,但杨嗣昌在入川之前曾反复叮嘱兵备道张克俭和知府王承曾,除手持兵符及盖有督师关防大印紧急文书者,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城。因此黎民安对此颇为谨慎,从城墙垛口向下俯瞰,大声问道:“城下何人叩门?” 定国立马于吊桥之外,晃动着手中加盖有火漆的火急文书,朝着城上吆喝道:“城上听着,督师大人飞檄在此,速速放下吊桥!” 隔着护城河,加上夜色昏暗,黎民安看得并不真切,不过瞧下面也就是二十多个人,又有督师飞檄文书在手,他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下令将吊桥放了下来。 定国旋即带着二十七骑踏过吊桥,径直来到城门口,翻身跳下“二斗金”,将手中的火漆文书递进瓮城城洞。 城门官见是一封火漆密封的火急文书,不敢怠慢,客气地说道:“各位军爷在此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禀报!” 定国大怒道:“怎么?是怀疑我等有诈?” 城门官连忙赔笑道:“诸位莫怪,在下职责所在,不敢造次。现在乃是特殊时期,必须有黎大人允准,方才能够打开内城城门!” “那还不快去?若是误了督师大人的要事,小心尔等的狗头!”说罢,定国忍不住一脚重重踹在一旁的城门钉上,震得覆盖在城门缝隙中的灰尘四处飘散。 “军爷莫急,黎大人就在城楼上,误不了事!”说罢,城门官连忙飞快地拿着火漆文书跑上了城楼。 黎民安接过火漆文书,借着火把的光亮翻来覆去地反复看了好几遍,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让城门官在前引路,亲自赶往瓮城门洞盘查。 来到瓮城门洞,黎民安仔细打量了一眼定国,心中不禁有些狐疑,当即警惕地问道:“督师行辕的人本将都曾见过,你又是何人,怎么看着如此眼生?” 定国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丝苦笑:“卑职乃是督师大人麾下中军守备刘兴秀,因前些时日刚到行辕当差,资历最浅,故而才得了这样一个苦差事!这一路兵荒马乱,艰险难行,卑职可是好几天都没能睡上一个囫囵觉了!” 虽然定国说得真切,但黎民安却还是半信半疑,他扭头又朝着定国身后望了一眼,继续盘问道:“你们总共来了多少人?” 定国侧身让到一旁,指向身后的亲兵,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请看,加上卑职,一共就只有二十八个人。” 黎民安点了点头,接着又向定国问起一些关于督师行辕的隐秘之事,多亏在来之前,定国早已找刘兴秀仔细询问了一番,做足了功课,因此自是对答如流。 见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什么破绽,黎民安这将悬着的心放回了肚中,板着脸对定国说道:“你且往南关寻一间客栈等候,本将即刻将公文呈至道台衙门,若有回文,即刻派人送至住所,由尔等带回。” 定国见黎民安拿着文书转身要走,连忙上前一步将其拦住,拱手言道:“大人且慢,您有所不知,此乃十万火急文书,临行前,督师大人曾反复叮嘱,务必亲自将此文书连同兵符呈缴道台大人,不可经手于他人,请大人见谅。” “既有兵符,何不早说?你在此稍候片刻,本将这就去道台衙门通禀一声。”听说有兵符,黎民安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身后传来了一个沙哑苍老的嗓音:“不必这么麻烦,老夫在此。” 黎民安和定国几乎同时愣了一下,扭头看去,竟是一位年近六旬,身穿云雁补子绯红官袍的短须老者。 黎民安赶忙躬身施礼道:“道台大人,您怎么还没睡?” 定国低着头,用眼角余光悄悄瞥望了一眼,心中暗道原来这就是襄阳兵备道张克俭啊,没想到居然是个老头! 张克俭挥了挥手,示意黎民安闪到一侧,然后径直走到定国跟前,正色言道:“阁部大人的飞檄传书何在?” 定国忙将火漆文书递到张克俭面前,伸手接过文书,张克俭并不急着打开,而是先仔细核对了一下督师辅臣的关防大印,然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撕开火漆印记,从信封中取出文书,借着一旁火把的光亮,草草看了一遍。 “把兵符拿来,给本官看看。”张克俭收起文书,抬起头招呼了一声定国。 定国连忙将半截兵符,毕恭毕敬地呈到张克俭面前,张克俭接过兵符,用手掂了两下,又从怀中取出另外半截兵符,两下勘合,竟是丝毫不差。 “嗯,这兵符是真的。”勘验完兵符,张克俭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见定国大气凛然,眼神中没有丝毫躲闪,心中终于不再怀疑,满脸堆笑着解释道,“诸位毋怪,大军辎重粮草皆囤于城中,本官身负督师大人重托,不敢掉以轻心啊。” “道台大人尽忠职守,堪称我辈楷模,待卑职回去以后,定当向督师大人如实禀报。”定国向着张克俭微微一躬,恭恭敬敬地说道。 定国这番话,张克俭听得十分受用,连连称谢,随即下令道:“你们还愣着干啥?赶紧开门放行!” 随着内城城门隆隆打开,张克俭又对着黎民安吩咐一声道:“黎将军,且将各位差官安置于承天寺中,好酒好菜款待,不可怠慢了!” “大人尽管放心,在下这就去办!”黎民安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当即领着定国一行二十八骑穿过瓮城,直入襄阳城中,一路往承天寺方向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六十一 献忠笑斩大王头 夫妻久别胜新婚 在将众人送至承天寺后,黎民安又跟定国客套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人把酒菜送至后堂,大伙腹中饥饿,看到这些垂涎欲滴的美味,纷纷解下甲鞍,分坐于三张大圆桌前,狼吞虎咽起来。 等到吃喝完毕,定国吩咐大伙各自进到卧室,和衣而睡,静待时机。 夜半三更,襄阳城中一片寂静,只有城头上巡夜的官军举着火把来回走动。 定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没法入睡,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蹑手蹑脚地爬起身,将大伙一一推醒。 众人当即在承天寺中四处放火,火借风势,整座承天寺瞬间陷入了一片火海。 张克俭此刻正在署衙中熬夜整理着粮饷账册,准备等明日一早交付差官,却见一名幕僚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说:“大人,不好了!承天寺失火了!” 听说承天寺失火,张克俭顿时大惊失色,那儿可是督师大人差官的住所,若是有个差池,该如何向督师大人交代? 念及至此,张克俭连忙带着三百名亲兵驰马赶去救火,刚到寺门前,就见定国他们牵着马匹从火中奔逃而出。张克俭看到众人无碍,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下令各军抓紧救火,然后下马迎上前去,抱拳施礼道:“骤起大火,惊了扰各位差官,实乃本官失职!恕罪!恕罪!” 不料没等张克俭把话说,定国已然抽出佩刀,朝着他面门就劈了下去,张克俭猝不及防,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倒在了血泊中。 其他正在救火的官军见此情景不禁大骇,丢下手中的救火工具,四散逃命。 城中起火的时候,襄阳知府王承曾尚在睡梦之中,突然听见城内喊声四起,当即霍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身,匆匆披上一件裘袍,快步来到院内,只见襄阳城上方整片天空都被大火映成了一片通红,看情形起火的地方似乎并不止一处。 “必定是混入了献贼的奸细!”王承曾一脸惊愕,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飞奔至他面前,单膝跪地,焦急地禀报道:“府台大人,不好了!文选台起火了!” 这一名衙役还没来得及起身,又一名衙役跟着闯了进来,哭丧着脸喊道:“报!襄王府端礼门起火!” “什么?襄王府也起火了?”王承曾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儿没有跌倒在地。 当今襄王乃是本朝仁宗皇帝的七世孙,全城官民皆有保护王府之责,若是被大火烧了王府,惊扰到襄王可是死罪难逃,王承曾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招呼着众衙役前去救火。 不料才刚走出大门,就见往日里寂静的街巷此刻却是人声鼎沸,城中百姓望见大火,皆以为是张献忠破城,纷纷奔走相告,城中富户官绅更是乱作一团,争相四散逃命。 原本跟随王承曾前去王府救火的衙役见此情形,皆人心惶惶,哪还顾得上救火,瞬间跑了个精光。 再说定国趁乱袭杀张克俭后,当即分出一半人赶往大牢,营救军师潘独鳌,以及在玛瑙山之役中被俘的老营家眷,然后亲率其余的十几骑飞马赶至文昌门。 “咦,刘中军?怎么是你?”驻守于文昌门的游击黎民安一眼就认出了定国。 定国驻马于紧闭的门洞前,厉声责问道:“襄王府大火蔓延,汝等为何还不去救?” 黎民安尽管官大,但面对督师标营亲兵的问责,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连忙组织兵士,由他亲自率领,赶往火场支援。 黎民安这一走,整个南门的兵力部署顿时捉襟见肘。定国见时机已到,迅速带领众亲兵驱散城门前的守军,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迎接张献忠入城。 张献忠早在城外密林中埋伏多时,见吊桥放下,立刻挥军长驱直入,杀进城中,沿街四处放火,大呼道:“八大王张献忠进城了!” 一时间,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偌大的襄阳城竟是鸡飞狗跳。 与此同时,襄阳知府王承曾独自一人,逆着人流来到襄王府前端礼门外,却见火光之中一队西营士卒正推搡着一名须发尽白,体貌修伟的老者,从王府中走了出来。 “那不是襄王殿下么?”王承曾见襄王被义军抓住,吓得是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慌忙闪身躲进了旁边一条昏暗的小巷中。 随着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张献忠带着一队扈卫匆匆而来。在端礼门前,张献忠勒马停住,将马鞭指向这个被五花大绑的老者高声询问道:“此人可是襄王朱翊铭?” 带队的小头目连忙来到张献忠面前,拱手禀报道:“敬帅,此人正是襄王朱翊铭!咱们这次不但抓到了襄王,还抓到了贵阳王朱常法,以及宫眷四十三人,只可惜跑了福清王朱常澄!” “好啊!上回进襄阳这老家伙倒是跑得飞快,此番还不是让咱们给连锅端了!”张献忠一脸得意,又将目光转向身旁的张可旺,厉声吩咐道,“即刻派兵严加看守王府,不许闲杂人等进出!” “诺!”张可旺抱拳答应了一声,当即领兵封锁王府去了。 待至天明,张献忠派出数百名西营将士沿着大街小巷敲锣示警,要求所有百姓必须呆在家中,不许穿街过户,不许交头接耳。同时通知各家大开门户,任凭义军搜查,如发现敢藏匿官吏兵卒者,一律全家斩首,有邻居知而不报者,皆以连坐罪论处。 在阵阵锣声和吆喝声中,喧闹了一夜的襄阳城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到了中午时分,张献忠召集西营诸将,在襄王宫正殿摆下庆功酒宴。酒过三巡,张献忠端坐于大殿王座之上,招呼着将襄王带上殿来。 年过七旬的襄王朱翊铭步履蹒跚着被两名刀斧手押到了大殿中央,见到张献忠,朱翊铭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哀求道:“小王一向克己奉公,勤俭爱民,苍天可鉴,日月可表!求千岁爷爷饶命!千岁爷爷饶命啊!” 张献忠轻捋着长髯,哈哈一笑道:“您是千岁,怎么反叫俺老张千岁?真是愧不敢当!今日老子啥也不要,只借你一样东西,不知襄王殿下您舍不舍得?” 朱翊铭听后忙不迭地答应道:“舍得!舍得!宫中金银玩物,只要是千岁爷爷喜欢的,任凭千岁爷爷搬用!” 张献忠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啊!襄王殿下还真是慷慨大方!你们还愣着干啥?赶紧襄王给殿下松绑,上酒压惊!” 身后两名刀斧手当即用刀斩断了捆绑朱翊铭的麻绳,紧接着就有一名小太监端着酒杯来到了朱翊铭面前。 朱翊铭活动了一下捆绑后酸麻发胀的双手,哆哆嗦嗦地从托盘中端起酒杯,将酒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叩首谢恩道:“小王谢千岁爷爷不杀之恩,不知千岁爷爷想要何物,小王这就去准备。” 张献忠一本正经地对朱翊铭说道:“襄王殿下,您是有所不知,俺老张与那杨嗣昌有仇,一直想要他的脑袋,只不过杨嗣昌远在蜀中,俺老张想拿也拿不到啊!因此今日只好借您的脑袋一用,使杨嗣昌能够因陷藩之罪而伏法。” 朱翊铭刚刚还在侥幸自己捡回一条性命,陡然听到张献忠要借的居然是自己的脑袋,当即吓得浑身瘫软,面如土灰。 “襄王殿下,俺老张知道你平日里乐善好施,也算是个好王,不过这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您尽饮此杯,算是给您赔罪了!”说罢,张献忠举起酒杯,起身面向朱翊铭,将酒一饮而尽。 朱翊铭浑身战栗不已,举杯不停地哀求饶命,身后刀斧手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上前一步抢过酒杯,将酒灌入他的口中,随即一左一右架起朱翊铭的胳膊,将他拖出大殿,直到西城楼上处斩,并把尸体投于火中,烧成了一堆焦炭。 处死了朱翊铭,张献忠仍是意犹未尽,又下令将贵阳王朱常法和襄王府的四十三名宫眷全部斩尽杀绝,然后放火烧毁了襄王府。 那些从王府中抄没出来的财产,加上缴获的五省饷银、军械火药等物资多达数十万计。张献忠于是命定国从中分出五十万两白银,赈济灾民。 在襄王府前广场忙完了赈济事宜,定国让靳统武和祁三升继续留在现场善后,自己则飞身跃上“二斗金”,直奔老营而去。 进入襄阳城后,张献忠便将老营家眷全都安置在了原先杨嗣昌的督师行辕中。 刚刚大春兴冲冲跑回来告诉香莲,说在酒宴上张献忠已经答应了放定国三天假,让他回老营与香莲夫妻团聚。久别胜新婚,香莲听后不禁喜极而涕,连忙唤来秀姑,将小溥兴暂时托付给她,然后换上了一身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新衣裳,早早等候在了行辕前的台阶上。 定国远远望见香莲,连忙催马上前,刚到台阶下,定国便迫不及待地飞身跃下“二斗金”,几步跨到香莲面前,当着众扈卫的面,一把将香莲的手紧紧攥住,夫妻俩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四目相对着,直过了半晌,定国这才慢慢将手松开。 “怎么没有看到溥兴?”定国奇怪地问道。 香莲嘟着小嘴,佯怒道:“怎么,这么久没见面,在你的心中就只有儿子么?” 定国赶忙辩解道:“不……不是!夫人,我……” 看到定国抓耳挠腮的模样,香莲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好啦好啦!瞧你这副呆样,哪里像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溥兴我让秀姑她们暂时带走啦,今夜咱们家就只有我们俩人!” 话说一半,香莲忽然面色绯红,定国见后心头也是一阵悸动,当即拉起香莲,快步进了大门,直往后院走去。 香莲住的地方,是一间并不起眼的厢房。回到屋中,定国与香莲牵着手,相视坐在床沿边,夫妻间仿佛有着诉不完的衷情,这些时日定国忙于征战,可忙时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两人含情脉脉地从战事说到国事,又从国事聊起家事,然而说得最多的还是相思之情。 烛光很快燃到了尽头,忽然左右摇曳了一下,而后越变越暗,渐渐熄灭。 定国于是摸着黑放下帷帐,为爱人宽衣解带,两人就这么缠绵着,直至天明。 初九日,有传闻说襄阳知府王承曾携襄王次子福清王朱常澄逃往了樊城,张献忠当即派张可旺领兵攻破樊城,在城中大肆搜捕,却没有找到二人的踪迹。十五日,西营义军又相继攻陷了宜城、荆门、当阳、效县诸城。同时罗汝才也率曹营人马东下,于二十一日夺取了光州、新野二城。 待左良玉与袁继咸闻讯发兵驰援时,早已为时已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六十二 王承曾荆州报信 杨嗣昌沙市殒命 驻节于云阳的督师杨嗣昌在得到猛如虎开县惨败的飞檄急报后焦虑不已,急忙放舟出夔门,赶赴夷陵,沿途却听见两岸儿童在传唱徐以显改编的张献忠诗句:“前有邵巡抚,兵败死得苦。后有万参军,不战随我行。幸得猛总镇,送来五千兵。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 杨嗣昌听后不禁气血翻滚上涌,一下没忍住,“哇”地一口鲜血喷出,两眼一抹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悠悠醒转过来,船队已经到了夷陵,此时沿途驿道皆被张献忠破坏,军情檄报全部断绝,杨嗣昌搀扶着床沿,勉强从榻上坐起身,对左右言道:“今当速返襄阳,重整兵马,再做计较!奈何陆路荒凉,我军无马可行,惟有绕道沙市,以就驿马!” 不料船队刚行至荆州地界,就有襄阳沦陷,襄王、贵阳王殉国的檄报传来。 “襄阳丢了?”杨嗣昌看完檄报,只觉嗓子眼一甜,鲜血再次从口中喷涌而出,身子跟着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众人急忙将他扶入船舱歇息,杨嗣昌颓然靠坐在太师椅上,向左右吩咐道:“赶紧去查一查,襄阳到底是怎么丢的!” “阁部大人莫要着急,身体要紧!”众人连忙纷纷劝慰道。 “铁打的襄阳啊!怎么说丢就丢了?这让老夫如何向皇上交代?”杨嗣昌痛哭流涕,用手不停地拍打着大腿,完全没有了往日里的儒雅气度。 一名幕僚拱手禀报道:“阁部大人,方才襄阳知府王承曾来了,见大人身体抱恙,故而还在舱外等候,问问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杨嗣昌“呼呲呼呲”地喘着粗气,伸手指着舱门方向,声嘶力竭地吼道:“那还等甚?还不赶紧传他进来?” 王承曾在外面听见杨嗣昌的咆哮,赶忙踉踉跄跄地钻进船舱,跪倒在杨嗣昌座前,不停地叩头哭拜道:“卑职无能,陷了襄阳,请督师大人治罪!” 望着王承曾满面污垢,头发蓬乱的模样,杨嗣昌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着再次确认道:“襄阳真的丢了?” 王承曾哭诉道:“二月初四,张献忠派人混入城中,半夜应外合破了襄阳!” “本督师一再严令门禁,贼兵如何混入城中?”杨嗣昌气急败坏地追问道。 王承曾悄悄抬头偷看了眼杨嗣昌,见其愤怒的表情,赶忙又重新把头埋了下去:“献贼途中截获了督师大人的火漆文书和兵符,这才骗过了张道台及守城将士。” 直到现在,杨嗣昌还犹如梦中一般,始终不肯相信襄阳陷落的事实,只见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怒吼道:“张克俭何在?” “张道台连同推官邝曰广、摄县事李大觉、游击黎民安皆死于乱军之中了。”王承曾小心翼翼地说道。 杨嗣昌听罢,目光凛冽地逼视向王承曾:“那你怎么没死?” 王承曾猛地一个激灵,连忙辩解道:“城陷时,卑职本想一死了之,可却遇到了福清王殿下。为了保护王爷,卑职只好暂时放弃了寻死的念头,护着王爷从城北临汉门逃出,一路千难万险,这才到了荆州。” 杨嗣昌心烦意乱,闭上双眼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且下去吧!” 王承曾捡回一条命来,向着杨嗣昌又叩了三个响头,然后一抹额上的汗珠,起身匆匆退出了船舱。 按照礼节,杨嗣昌身为督师辅臣,路过荆州地界必须前往拜见惠王,然而在收到杨嗣昌的拜帖后,惠王当场便谢绝了,并让来人回去转告杨嗣昌:“先生欲见寡人,请先朝见襄王。” 杨嗣昌听后惭愧不已,当即吩咐船队不必靠岸,直接拔锚起航,继续向沙市行进。 一路江水湍急,船队顺江而下,很快就抵达了沙市古渡口。杨嗣昌心情沮丧地走出船舱,只见岸边空荡荡的,除了一台官轿,几名轿夫,再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与当初离开襄阳时,大批文武官绅拜别恭送的喧闹情景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果真是世态炎凉啊!”杨嗣昌神情陌落地长叹了口气,随即下船上了官轿,往沙市徐园去了。 徐园本是乡绅徐矿的一座别院,占地十余亩,僻静清幽。杨嗣昌有气无力地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回想起这一年多来,自己四处奔波,鞠躬尽瘁,不料却落了个这样的结果,不禁连连哀叹,心如死灰。 见杨嗣昌枯坐了大半日,茶饭不思,其子杨山松忧心忡忡,当即从丫鬟手中接过托盘,端着晚饭,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来到杨嗣昌面前,毕恭毕敬地说道:“父亲大人,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身体要紧,还是多少吃点儿吧。” “松儿,是你啊!坐下吧。”杨嗣昌抬起头,勉强一笑。 杨山松于是将饭菜摆在了太师椅旁的茶桌上,然后侧着身,在杨嗣昌旁边坐了下来,望着杨嗣昌面色清灰的憔悴脸庞,杨山松心如刀绞:“父亲大人,这些时日您太劳累了!” 杨嗣昌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拉住儿子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松儿啊,当年为父一连三疏救你爷爷,不料却机缘巧合得皇上倚重。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这些年来,为父为报皇上知遇之恩,奔波千里,到如今已是心力交瘁。宦海险恶,许多事皆身不由己,你且记住,从今往后我杨氏子孙,毋再出仕为官了,听到没有?” 杨山松抹着眼泪,连连点头道:“谨遵父亲教诲。父亲,明日就是您的五十四岁寿辰,行辕上下正准备置办宴席,为父亲大人祝寿。” “襄王殿下刚刚殉难,为父怎敢在此刻大办寿宴,还是免了吧!”杨嗣昌摆了摆手,表示了拒绝。 见杨嗣昌不肯答应,杨山松又劝说道:“这两年行辕上下为父亲祝寿已成惯例,这些时日大伙士气低落,父亲更应该借着寿宴的机会重新凝聚人心,哪怕只是应个景也好啊!” 杨嗣昌思忖了片刻,这才微微点了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非常时期,一律从简,不可铺张浪费。” 杨山松含泪应声退下,随着房门被重新带上,花厅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今年的寿宴较去年在襄阳城时,果然大不相同,没有了戏班子,也没有了鼓乐歌舞,院子里冷冷清清地摆了三张圆桌,还没有坐满。杨嗣昌勉强打起精神,接受着行辕官吏们的拜贺,等到一轮敬酒结束,这场寿宴也就草草收场了。 众人目送着杨嗣昌步履蹒跚离去的背影,皆纷纷起身,心中各是五味杂陈。 回到花厅中,杨嗣昌本想向崇祯皇帝上疏请罪,然而提笔坐于案前,却是思绪纷乱如麻,半天也没落下一笔,又想起左良玉和贺人龙二人骄横跋扈,不听调遣之事,心中更是愤懑异常,重重将笔摔在地上:“国家大事,尽毁于这班武夫手中!” 一时间,杨嗣昌只觉头晕目眩,干脆起身躺到榻上,和衣而卧。然而眼睛一闭,眼前顿时浮现出当初崇祯皇帝平台赐宴和百官饯行时的盛况。 “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杨嗣昌强撑着身子从榻上坐了起来,踱步走回案前,随手拿起一件紧急公文,看了眼署名,竟是左良玉。 尽管心中对左良玉颇为厌恶,但杨嗣昌还是耐着性子打开文书,借着案台上的烛光看了起来。不想左良玉在文书中竟指责自己不该尾随张献忠入川,以至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造成襄阳城防空虚,让张献忠钻了空子,铸成大错。 “落进下石的小人!真是岂有此理!”杨嗣昌见左良玉居然如此放肆,气得是两眼发黑,那双拿着文书的手也跟着不住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随从进来禀报说:“老爷,万元吉,万大人来了。” 听到万元吉的名字,杨嗣昌黯淡的眼神中忽然有了一丝光亮,连忙吩咐道:“快!快让万大人进来!” 万元吉匆匆走进花厅,望着杨嗣昌苍白的脸色,不禁担忧地问道:“阁部大人,您的脸色不太好,还是找医官过来瞧瞧吧!” “不必了,老夫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吉人兄啊,当初悔不听你言,方才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老夫追悔莫及啊!”杨嗣昌边说着话,边向着随从摆了摆手。 随从知道他们有要事相谈,当即向着杨嗣昌躬身一揖,随即退出花厅,并随手带上了房门。 等到随从离去,杨嗣昌连忙迫不及待地询问道:“吉人兄可是带来了什么消息?” 万元吉见隐瞒不住,只得从袖中取出一份急传文书,偷偷抬头瞄了一眼杨嗣昌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向杨嗣昌禀报道:“河南巡抚李仙凤飞驰急报,洛阳失守,福王殿下遇害!” 杨嗣昌一个踉跄,差点儿没站稳身子,颤声道:“什么?洛阳也丢了?” 万元吉将文书递到杨嗣昌面前,苦着脸说道:“文书上说,闯贼于正月二十一日攻破洛阳,福王殿下连同前兵部尚书吕维祺大人、河南知府亢孟桧大人一同殉国了!” 杨嗣昌强敛心神,接过文书匆匆看了两眼,当看到福王被李自成逼入一口大鼎,与鹿肉一同煮成福禄汤时,再也把持不住,“扑通”一声匍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听见哭声,杨山松赶忙从外面赶了进来,与万元吉一道将杨嗣昌搀扶到床榻上。 哭了好一阵子,杨嗣昌的心绪这才渐渐平复下来,于是吩咐杨山松在门外等候,只留下万元吉守在床边。 “吉人兄,老夫深受皇上隆恩,不想却在一月间连陷两藩,老夫有何面目再见皇上?”杨嗣昌目光呆滞地注视着前方,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万元吉连忙劝慰道:“这一年多来,阁部大人事无巨细皆是殚精竭虑,较诸葛孔明也不遑相让,只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况且今日局势非阁部大人一人之过,您就不必过于自责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老夫与孔明结局相似,但却未必有他那般身后美名啊!”杨嗣昌喟然长叹一声,两行热泪不禁盈眶而出,“吉人兄,从今往后行辕诸事,全都仰仗于你了!” 从杨嗣昌的卧室出来,回想起刚才的对话,万元吉陡然想起,诸葛孔明正是在五十四岁那年病逝的,自己将杨嗣昌比作诸葛孔明实在是有些不祥。念及至此,万元吉不禁在心中连连自责起来。 送走了万元吉,杨嗣昌让随从送来一坛酒,坐在案前黯然独饮。饮至半夜,醉眼朦胧间,忽然看见熊文灿、卢象升、邵捷春几个因他而死的熟人,正围在身边,向其索命。 杨嗣昌惊恐下泼酒满案,定眼再看,屋中一片空荡,哪里还有别人?杨嗣昌自觉死罪难逃,当即离案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架旁,小心翼翼地从一处暗格中取出赤金一盒,两眼一闭,将盒中金块吞入腹中,然后穿戴整齐,躺回床榻。 不消片刻,杨嗣昌便觉下腹坠痛难忍,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待至天明,竟是气绝而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六十三 丁启睿走马上任 罗汝才分道扬镳 当杨嗣昌的死讯传至京师,崇祯帝大恸,连声哀叹道:“自杨嗣昌殁,无复有能督师平贼者。” 随即亲撰祭文,追赠杨嗣昌为太子太傅,至于那些攻击杨嗣昌的上疏,则一概留中不发。 哭祭过杨嗣昌后,崇祯帝下诏以三边总督丁启睿为督师,挂兵部尚书衔,赐尚方剑、飞鱼服及印信,节制陕西、河南、四川、湖广及江北诸军,同时启用原兵部尚书傅宗龙继任三边总督。 丁启睿对兵事一窍不通,在接了诏书后惶恐不知所为,只能带上一千标营兵,硬着头皮出了潼关,由承天赶赴荆州,准备接管杨嗣昌的军队。 湖广巡按汪承诏对这个新任督师根本不屑一顾,打算给他一个下马威,传檄说有流寇在河南,派人将汉水沿岸渡船尽数藏匿。丁启睿到达渡口后,寻不到渡船,一连五日无法渡江,只能折向邓州。 邓州军民见是丁启睿来了,竟是紧闭城门不肯接纳。丁启睿吃了闭门羹,无奈之下又往内乡,依旧不得入,坐困于荒山中,饥饿难耐,只得杀马,就着野草充饥。 四月初一,张献忠与罗汝才自襄阳拔营起寨,进攻应山,连打了数日,却是久攻不克,于是挥军向东转入河南,直扑商城而来。 当此时,商城知县盛以恒升任开封同知,正欲起行,忽闻张献忠大军来袭,当即决定留下,与乡官杨所修一道领兵据守。 不想天降雨雪,守城官军冻伤者不计其数,义军趁机攻城,虽然盛以恒率众一连射杀了十七名义军士卒,但终究还是寡不敌众,伤重被擒,不屈而死。 在夺取商城后,张献忠见河南饥荒,大军就粮不易,随即再次回军向西,重新进入湖广地界,并于二十五日兵临随州城下。 知州徐世淳一面召集军民死守,一面派人向丁启睿告急,然而一连派出去三拨人,却始终没有得到响应。 眼瞅义军攻城在即,徐世淳带着儿子徐肇梁,裹着一席铺盖登上南城谯楼,日夜在此坐镇把守,张献忠率军连攻了一个多月,却始终没能够拿下城池。 尽管随州城尚在官军手中,然而援军久等不至,城中军民死伤惨重,军械粮草也已消耗殆尽,徐世淳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他决定打开城门,放老弱妇孺出城逃生,而后召集城中仅存的一千青壮军民,分别死守四座城门。 决战很快打响,张献忠命张可旺领兵一万佯攻南门,眼见南门吃紧,徐世淳连忙从其他三门各抽调一半兵力赶来支援。 张献忠见时机成熟,立刻下令定国率五千精骑突袭北门,由于主力都被牵制在南门,整个北门就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人,义军精骑得以轻松突入城中。 听闻义军破城,徐世淳匆匆走下南门城楼,将印绶埋藏于马厩后墙,随后翻身上马,带着儿子徐肇梁及仅存的三百军民,朝着入城的义军方向杀去,双方旋即在城中展开了巷战。 在激烈的战斗中,徐世淳先是被流矢贯穿脖颈,接着面颊也重重挨了一刀,眼鼻横断,跌落于马下。徐世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却被十几名义军团团围住,刀枪齐下,将他捅成了刺猬。 见父亲在自己眼前陷胸断骨而死,徐肇梁大恸之下,挥舞大刀,如同发疯一般向着面前大股义军冲杀过去,在一连击杀了七八名义军士卒后,徐肇梁终因身中多处刀伤,血尽力竭而死。 丁启睿得知围攻开封的闯营兵马有几十万众,自是不敢前去救援,又听说张献忠在光山、固始之间,兵力相对较少,于是与诸将商议道:“皇上命本督师剿灭河南流寇,如今张献忠便在河南,宜先剿张献忠为妥。” 当即发布檄文,命左良玉率部进剿。 南阳一带本就是左良玉的地盘,不用丁启睿催促,左良玉已率领大军直扑张献忠和罗汝才而来。六月,双方大战于南阳城郊西山。在左营官军的猛烈攻势下,义军渐渐抵挡不住,败走裕州。 这时,张献忠探得信阳空虚,立刻命令定国率一千龙骧营精骑转道东南,连夜疾趋三百里,在黎明时分破了信阳,缴获了大量左营旗帜,以及令箭和信符。 根据临行前张献忠的吩咐,定国故技重施,率领西营将士伪装成败兵,打着左良玉的旗号,直奔泌阳而去。 当这一千名伪装成左营官军的西营将士抵达泌阳城下时,已是半夜时分,天空中正下着倾盆大雨。 守城官军听见城下有人喊门,连忙从城墙垛口中探出脑袋向下张望,然而雨天视线太差,加上又是黑夜,看了半天,除了隐隐约约能看到旗号上似乎写着一个“左”字外,其他就再也看不清了。 一名小旗官伸手抹了一把雨水模糊的双眼,大声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兵马?” 定国向着城上高喊道:“我们是信阳的守军!贼兵今晨攻陷信阳,我等好不容易才杀出重围!本欲连夜赶往南阳向左总镇报信,奈何途经此地忽降大雨,道路泥泞难行,烦请兄弟通融一二,放我等进城休息避雨,待明日天亮便走!” 小旗官将信将疑道:“你们一共多少人?” “只有不到一千人!”定国接着喊道。 听说对方只有不到一千人,小旗官顿时放心了许多,又向下张望了两眼,似乎人数的确不多。 见城上半晌没有答话,定国又道:“我等奔波一日,早已是饥饿难耐,兄弟您就行个方便吧!” “行!那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们开城门!”小旗官不再犹豫,答应了一声,随即快步走到城下,吩咐城门官打开城门。 “老大,城门开了!”王国仁在身后小声提醒了一句。 定国微微一点头,“唰”地一声抽出佩刀,向着身后的西营将士高喊道:“弟兄们!随我杀进城中!” 伴随着马蹄扬起水花,这支西营义军犹如疾风闪电般直入城门,守城官军惊恐之下四散逃命,泌阳知县也在逃跑途中被西营义军追上,一刀结果了性命。 等到次日,左良玉闻讯率兵赶到,定国早已将县衙府库中的钱粮尽数打包装车,出北门寻找张献忠的主力大军去了。 至七月,左良玉在麻城大破张献忠,这一战,义军可谓损失惨重。 这些年来,面对左良玉总是胜少败多,张献忠心中气愤难平,决定率领全部兵马去攻左良玉的老巢郧阳。 罗汝才听后连声劝道:“敬轩啊!郧阳城池坚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拿下的,若是左良玉回军救援,我军必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倒不如趁着闯王在河南与官军相持,攻打承天、德安二府,定能够轻松破城!” 不料张献忠正在气头,听罗汝才这么一说,当即暴怒起来,指着罗汝才的鼻子咆哮道:“鸟!你他娘的别在老子面前提李自成!你怕左良玉,老子可不怕,老子连襄阳都打下来了,难道还攻不下一个小小的郧阳?” 罗汝才与张献忠共事多年,向来以兄弟相称,彼此间一直都是嘻嘻哈哈,客客气气的,今日突然受此谩骂,罗汝才心中不觉大骇,当即低下头,默然无语。 骂完后,张献忠也觉似有不妥,但又拉不下自己的面子,沉吟半晌方才言道:“老罗,既然你不愿同往,便在此处牵制左良玉的追兵如何?” 罗汝才也不答话,径直起身,无言退出了中军大帐,回到营中,罗汝才躺在榻上辗转了半宿,心里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当即整顿兵马,连夜投奔李自成去了。 罗汝才走后,张献忠不顾徐以显、潘独鳌等人的劝说,执意率军围攻郧阳。 防守郧阳的是降将王光恩,他深知如若城破,张献忠定然不会宽恕自己,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登上城楼,指挥官军死守。 定国率领龙骧营负责进攻南门,望着不远处坚固的郧阳城,定国心中并没有多少底,尽管如此,他还是召来诸将,向他们下达了作战计划。 听完定国的话后,陈玺满脸愁容道:“老大,咱们既没有炮,又没有攻城器械,就连扶梯都没集齐几具,这战该怎么打啊?” 其他诸将也跟着异口同声道:“是啊!是啊!老大这郧阳可不好打啊!” 定国环视一眼诸将,最后重新将目光转向了郧阳城,用坚定的口气说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好打的战?军令如山,旦有畏敌退缩者杀无赦!” 见定国不为所动,诸将只得领命退去。 随着隆隆的鼓声响起,李永成引兵五百作为第一梯队,手持挖掘工具,头顶门板向着城下冲去。 李春铭领着第二梯队,在阵前随时待命。 冒着如蝗的箭雨,虽有门板掩护,但第一梯队在通往城墙下方的必经之路上,还是留下了大量的尸体。 “第二梯队上!第三梯队补位!”定国令旗一挥,李春铭虎吼一声,带着第二梯队的将士也冲出了战阵。 张成均随即领着第三梯队来到阵前,补上李春铭他们离去的空位。 此时,第一梯队已经冲到了城墙根下,李永成于是下令分出一半将士头顶门板保护,另一半人则用手中的工具,全力挖掘城墙,然而郧阳城的城墙皆由一块块巨石堆砌而成,敲打了半天,只见火光四溅,却没有多少进展。 没多久,第二梯队也跟了上来,见到李永成,李春铭当即问道:“永成!咋样了?” 李永成顾不上回头,大吼道:“不行啊!全是巨石,根本挖不动!” “弟兄们伤亡太大了!传令兵!赶紧打旗语!”李春铭朝着身旁的传令兵大喊道。 传令兵连忙转身,在门板的掩护下,举起号旗向主阵方向发去了信号。 “老大快看!永成、春铭他们发信号了!掘城失败!”靳统武指着前方焦急地说道。 “将军,还派第三梯队上么?”祁三升跟着问了一句。 定国摆了摆手:“不必了!鸣金收兵吧!”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日清晨,定国正打算继续率军攻城,忽有传令兵从北门方向匆匆疾驰而来:“报!定国将军!左良玉引大军回援,官军里应外合,已冲散我军主营!敬帅命小人赶来通知将军,即刻退兵,前往内乡汇合!” “父帅如何了?”定国紧张地问道。 传令兵拱手言道:“将军尽管放心,敬帅正是突出重围后,方才让小人赶来报信的!老营家眷也都无碍!” 定国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下令道:“老靳!命你率兵三千断后,其余将士保持队形,徐徐向内乡方向撤退!” “诺!”靳统武虎吼一声,抱拳领命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六十四 护香莲大春身死 追献忠良玉纵敌 正当张献忠兵败郧阳之时,黄得功麾下的五千官军士卒却因朝廷拖欠粮饷,在郧西发动了兵变。黄得功闻讯,立刻率大军平叛,叛军抵挡不住,在走投无路之下,投靠了张献忠。 在叛军的引导下,张献忠绕过南阳袭取郧西,潜伏在城中的叛军士卒见张献忠兵临城下,当即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迎其入城。 此时,河南的饥民以及商南、兴州一带零星啸聚的土匪草寇众多,且是群龙无首,见张献忠破了郧西,纷纷前来投附,一时间从者数万,西营声势得以复振。 左良玉哪里容得下张献忠在自己的地盘上招兵买马,迅速率副将郝效忠、王允成,以及马进忠、杜应金等一干降将,领兵五万追击而来。 张献忠闻讯当即弃了郧西,继续向东逃跑。由于老营行动迟缓,官军很快就在望云集追上了张献忠,双方旋即展开一场大战。 双方激战正酣,号称铁骑王的左营副将王允成在乱军之中,发现了张献忠老营的位置。 “弟兄们!随我杀进去!”王允成一马当先,统领着一支铁骑迅速撕裂了张献忠老营外围的防线,对里面手无寸铁的西营家眷大开杀戒。 “夫人!带上溥兴赶紧上车!”亲兵大春眼瞅着官军突破防线,已与王尚礼的老营扈卫交上了手,心中不禁焦急万分,连声催促香莲赶紧坐上马车。 此时,香莲已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挺着大肚子,抱着小溥兴,在大春的搀扶下,艰难地爬进车厢,大春随即跳上马车,坐在驭手的位置上,一打马缰,驾车就往外冲去。 在马车的横冲直撞下,沿路官军纷纷四散躲避,眼看马上就要冲出包围,哪曾想这辆马车的车轴早已是年久失修,经过一番颠簸折腾,竟骤然断成了两截,将整辆车倾覆在地。 “夫人!你们没事吧!”大春顾不上浑身的疼痛,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掀开车帘,从里面抱出吓得哇哇大哭的小溥兴。 “大春,我的脚卡住,出不来了!”香莲使劲挣扎了好几下,也没办法拔出那只卡在断裂木头缝隙里的左脚。 这可如何是好?大春眼见那些刚刚被冲散的官军士卒,又向着他们的方向渐渐聚拢过来,急得是抓耳挠腮。 “大春!你就别管我了!带上溥兴赶紧走!”香莲自觉难逃一死,赶忙将大春推出了车厢,“快走!逃得越远越好!” 大春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拒绝道:“夫人!我不能抛下你啊!不然日后该如何向将军交代?” 小溥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伸手指着香莲,不停地哭喊着:“娘!娘!” 香莲见大春不肯走,忍不住怒喝道“大春!再不走,咱们一个也走不成了!你难道想让你家将军唯一的骨血跟我们一起陪葬么?” 就在说话间,官军已经围了上来。 大春急忙把小溥兴放回倾覆的车厢内,随即提起钢刀守护在车前。 “小兄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识相的赶紧放下武器,饶你们不死!”领头一名小旗官得意洋洋地用刀指向大春。 “休想!”大春回头望了眼车厢中的香莲,含泪虎吼道,“夫人保重!大春先行一步了!” 见大春拒绝,小旗官冷笑着把手一挥:“放箭!” 一时间箭矢如雨点般飞向马车,大春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用身体挡在了车前,几十只箭瞬间没入了他的身体。 “夫人……”鲜血从大春嘴角泊泊流出,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钢刀重重插在地上,死死支撑住那具瘦弱的身躯,使自己不至于倒下。 眼见大春巍然不倒,小旗官不确定他是死是活,连忙吩咐两名官军士卒上前查探。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近大春,探了探他的呼吸,这才放下心来,其中一人又上前一步往车厢里看了一眼,当即兴奋地回头向小旗官喊道:“老大!车里有个美人!” 听说有美人,小旗官顿时喜笑颜开,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来,往车厢里一看,瞬间两眼发直,情不自禁地感叹道:“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美女!” 香莲在惊恐之下,手执佩剑,指向小旗官,怒目圆瞪道:“若敢再上前一步,小心你的狗命!” 小溥兴蜷缩在母亲怀中,紧紧抱着香莲,用稚嫩的童音向着小旗官喊道:“坏家伙!不许欺负我娘!” 小旗官见此情景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说小美人,你的男人哪去了?留你们孤儿寡母真是可怜啊!倒不如随了老子,从今以后吃香喝辣,岂不快活?” “呸!也不撒泡尿瞧瞧你的狗样!”香莲狠狠地瞪着小旗官,由于身体疼痛,长时间举剑的手有些把持不住,微微抖动起来。 小旗官瞅准时机,忽然一刀劈下,香莲只觉虎口一震,不由自主地松开手,佩剑“哐啷”一声掉落在车厢旁的角落。 香莲大惊,刚想要去捡剑,小旗官的刀已然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小美人,不要再反抗了,就从了我吧……” 话未说完,小旗官忽觉后背一阵剧痛,低头往下一看,一支箭矢竟然贯穿了自己的前胸,小旗官挣扎着抬起手,摸向胸口突出身体的箭簇,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没来得及看上第二眼,却见一阵寒光闪过,小旗官的脑袋当即飞离了自己的脖颈,滚落出老远。 见小旗官已死,其余官军顷刻间四处逃散。 来人下马赶到车前,向着香莲抱拳言道:“末将来迟,让夫人受惊了!” 香莲抬头看去,原来是靳统武到了。 靳统武小心翼翼地跳上倾覆的马车,将卡住香莲的那块断裂木板掰开,香莲忍着疼痛将脚从缝隙中抽了出来,然后在靳统武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爬出了马车。来到车外,一眼就看到了被射成刺猬,却依然屹立不倒的大春,见此情形,香莲不禁泪流如注。 “夫人,您有孕在身,经不起颠簸,临出发前老大特意吩咐末将备了一副担架,不想果真排上了用场!”靳统武挥了挥手,身后两名亲兵立刻将担架抬了过来,“夫人赶紧躺上去吧!咱们这就走!不然官军又该追上来了!” 香莲一把抹去泪水,回头又看了眼大春的遗体,这才将小溥兴递到靳统武怀中,随后在亲兵的搀扶下躺上了担架。 靳统武于是抱起小溥兴翻身上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众亲兵则骑马保护在担架两侧,一行人徐徐向着前方赶去。 再说张献忠,在左良玉的猛攻下,西营将士死伤惨重,那些郧西叛军原本就是官军,眼见形势不妙当即又向左良玉投降,其余新归附的饥民和土匪草寇更是不堪一击,在左营官军的一个冲锋下,便全军溃散了。 张献忠的左腿也在混战中被箭射穿,血流不止。眼见事不可为,定国向着张献忠高喊道:“父帅!大势已去!快撤吧!” 也不管张献忠答应不答应,定国与张可旺、张文秀、张能奇兄弟三人立刻一拥而上,簇拥着张献忠,率领三千残兵,向郧西方向突围。 沿途不断有逃散的老营家眷汇入,加上张献忠有伤在身无法疾驰,这支队伍很快就被王允成所部官军追上了。 见是张献忠,王允成大喜,拍马挺枪直向张献忠而来,口中高呼着:“献贼哪里走?留下命来!” 情势危急,定国对着身旁的三位兄弟喊道:“你们保护父帅先走!我来殿后!” “老二小心!”张可旺朝定国匆匆一拱手,当即招呼着文秀和能奇护住张献忠及老营家眷,继续前行。 定国则勒马回头,举起梅花枪,迎着飞驰而来的王允成冲了过去。 战马相接,王允成抬手猛地一枪疾刺向定国心口,定国毫不畏惧,用手中梅花枪横在前胸,硬生生地将这一枪挡住,而后大喝一声,使出全力将王允成刺来的枪又给顶了回去,随即调转枪头,直向王允成咽喉。 王允成只觉虎口阵阵发麻,尚在惊愕间,猛然看到定国的枪尖已然逼近,赶忙侧身闪避,两马打了个照面各自分开。 自己的攻势居然被对方轻易化解,王允成不敢再小觑对方,当即屏息凝神,拉住缰绳,将枪头朝身侧一扫,稍稍减轻了掌心酥麻之感。 定国见张献忠走远,也不打算恋战,勒马回身虚晃一枪指向王允成的眉间,然后趁着王允成低头躲闪的空隙,一夹“二斗金”的马肚,径直追赶张献忠去了。 “臭小子!敢耍老子!”王允成气急败坏,将长枪往马鞍上一挂,张弓拉弦向着定国后背就是一箭。 听见弦响,定国心道不好,忙把身子往左侧一倒,回头看准来箭,猛地伸出右手,一把抓住箭柄,而后大喊一声,假装中箭,伏躺在马背之上。 王允成离得太远,以为定国受伤,立刻拍马向前追赶。见对方中计,定国迅速将梅花枪往腋下一夹,顺手抓起挂在马鞍上的短弓,将刚刚抓住的箭往弦上一搭,猛然一个回头望月,箭矢瞬间离弦而出。 那王允成一心追赶定国,没有丝毫防备,等发现来箭时,已经为时过晚,这一箭径直射中了他的右臂。 王允成吃痛,赶忙勒马停住,咬紧牙关一把将箭柄拗断,只留着半截箭身在伤口之外。等他草草处理完伤口,再想追赶定国,却哪里还找得到对方的踪影。 而此时,在官军的围追堵截下,张献忠与其他几个义子相继走散,身边就只剩下了自己孤身一个人。左良玉在溪对岸,瞧见张献忠落单,立刻举起大刀沿着溪岸,追赶张献忠。 张献忠大骇,也顾不上伤痛了,骑着黄骠马在溪对岸疾驰狂奔,没跑出去多远,前方却是无路可走,张献忠只得回身把马打住,左良玉也跟着驻马停下,两人隔岸对视。 “敬轩将军,久违了!”左良玉见张献忠无路可走,当即假意搭讪,打算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张献忠怎能不明白左良玉的想法,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劝说道:“左总镇别来无恙?今日镇台大人苦苦追我,无非是想拿在下的脑袋向朝廷邀功请赏,可镇台大人是否想过,当初孙传庭正是拿得高迎祥后,便丢官入狱。今日如果我死,朝廷再留你们这些拥兵自重的武将何用?还请镇台大人三思!” 张献忠一句话打中了左良玉的心病,他沉默了片刻,缓缓抬手一挥。张献忠心领神会,向着左良玉一抱拳,随即策马转身便走,左良玉亦不再追,径直原路退去。 经此一役,西营义军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死伤两万多人,溃散及投降者更有五万之众,张献忠的义子张惠儿、军师王又天,以及将领沙黑皆死于乱军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六十五 八大王夜入曹营 李闯王暗起杀心 摆脱了王允成的追赶,定国一路向东收拢溃军,很快就重新聚集了一千多人,虽说没能寻到张献忠的下落,但却意外遇上了军师徐以显以及几十名走散的老营家眷。 “军师!您没事吧?”定国在徐以显面前勒马停住,关切地问道。 徐以显胳膊上挂了彩,还扭伤了一只脚,拄着一根粗木条,一脸狼狈。见是定国,徐以显不禁摇头叹息道:“当初在下劝敬帅不要收容那班乌合之众,奈何敬帅不听,这下可好,倒让这班人将咱们的战阵冲得是七零八落!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见徐以显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定国想来他也没啥大碍,当即将他的话打断:“军师,现在可不是埋怨的时候!一路过来,你可曾遇到父帅?” “敬帅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么?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徐以显心中一惊,忙不迭地掐指算了起来,算了片刻,徐以显忽然大喊一声道,“不好,敬帅有难!” “谁他娘的说老子有难?”忽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众人闻声几乎同时回头看去,原来是张献忠到了。 定国见张献忠无碍,不禁大喜,赶忙催马迎上前去,抱拳言道:“父帅,可算是找到你了!怎不见可旺、文秀和能奇他们?” 张献忠左胫被箭射穿,一直无暇处理,到现在已经有些溃烂流脓了,他强忍住疼痛,心有余悸地说道:“别提了!大伙被乱军冲散,那天杀的左良玉,追了老子一路,要不是老子用言语诓他,命早就送在望云集了!” “敬帅,还是快些赶路吧!若是等左良玉那厮回过神,到时候可就没有先前那般幸运了!”徐以显上前催促道。 看到徐以显行动不便,定国当即翻身下马,将“二斗金”让给了徐以显,徐以显还想推辞,却被定国一把按住:“军师,时间紧迫,你脚上又有伤,就不要再争了!” 徐以显见拗不过定国,只得点头答应,然后在定国的搀扶下爬上了“二斗金”。 一行人扶老携幼缓缓前行,结果在距离枣阳还有五十里的地方,又被官军追上,多亏此时一连五日天降大雨,江水暴涨,道路断绝,张献忠这才得以脱困,躲入了商、固山中。 待至九月,张献忠箭伤稍愈,张可旺、张文秀和张能奇也护着军师潘独鳌,带着两千多残部赶来山中汇合,张献忠当即率领西营残部,偃旗息鼓潜出固始山,打算与革左五营汇合。谁知才刚走到英山望云寨,却撞见了监军道孔训贞和副将王允成的兵马,一场遭遇战,张献忠再次大败亏输,部众溃散,只剩下六十余骑突出重围。 在走投无路下,听闻李自成与罗汝才正在遂平附近的玉山寨驻扎,张献忠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决定带上徐以显和张定国,亲自前往曹营,找罗汝才探探李自成的口风。 罗汝才的老营驻扎在距离玉山只有不到十里的一座小寨中,这日夜里,军师吉珪忽然匆匆来到帐前,隔着帐布小声禀报道:“曹帅,八大王来了。” 自从张献忠在望云集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罗汝才便一直都在打听张献忠的下落,没想到今日他居然亲自来了。罗汝才顿时睡意全消,霍地一下从榻上坐起身,边穿衣服边问道:“敬轩现在何在?带来了多少人马?” 吉珪轻声低语道:“敬帅正在中军帐内候着呢,只有彰甫和宁宇同来。” 虽然之前和张献忠曾有过矛盾,但两人毕竟是多年的战友,见张献忠平安无事,罗汝才自是喜出望外,但他转念又一想,当初在谷城,张、李二人早已撕破了脸,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张献忠前来,闯营那边肯定很快就会得到风声,如若稍有处置不当,难免自己不会遭至李自成的猜忌。 尽管罗汝才心乱如麻,但他还是掩饰住心中的忧虑,换上一脸惊喜的表情大踏步走进中军帐,连声喊道:“敬轩啊敬轩!我的好哥哥,见到你没事,我可就放心了!” 见罗汝才进来,张献忠当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上前一把拉住罗汝才的手,哈哈大笑道:“老罗!你怕是做梦也没想到,俺老张会上你这儿来吧!” 罗汝才发现张献忠走路时有些一瘸一拐,连忙询问道:“怎么?受伤了?” 张献忠摆了摆手,神情自若道:“一点儿小伤,没啥大不了的,过几天就好了!” 罗汝才又跟张献忠身后的徐以显打了声招呼,继而转向定国,关切地问道:“宁宇贤侄,你没有挂彩吧!” “罗叔,我好得很!一点儿伤都没有!”定国向着罗汝才抱拳言道。 “好啊!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罗汝才拍了拍定国的肩膀,颔首言道,“当年射杀张令时,我就知道你小子将来必是一员虎将!” 在罗汝才的夸赞下,定国脸色微微一红,当即腼腆地说道:“小侄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以后还得多跟罗叔学学智谋才行!” 罗汝才赞赏地点了点头:“好啊,难得你小子如此谦虚,不过学我这个假曹操可不中,要学还是得多学学那诸葛孔明!” 趁着罗汝才高兴,定国随口玩笑道:“罗叔,小侄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只管问,有啥好怕的?”罗汝才望着定国,真是越看越喜欢。 “小侄听人说过三国的故事,都说曹操是个白脸的大奸贼,罗叔您为何偏偏却要拿曹操的名字作诨号?”定国挠着脑袋,好奇地问道。 没等罗汝才答话,张献忠却哈哈大笑道:“定国啊!何为大奸贼?谁说江山就该永远姓刘?旧朝廷气数已尽,民心尽失,难道不应该改朝换代么?” 罗汝才也跟着笑了起来:“如果说谁去改朝换代,谁就是大奸贼,那本朝太祖皇帝不也是大大的奸贼了么?既然太祖皇帝不是,那曹操又何谈奸贼呢?况且他曹操从没有篡位,对刘家也算是仁至义尽啦!宁宇贤侄,那些写书的说书的,多多少少都带有自己的偏见,你要有主见,分清黑白是非,可不能偏听偏信啊!” “孩儿明白了!”定国吐了吐舌头,退到了一边。 罗汝才于是又与张献忠和徐以显闲聊起攻破襄阳这半年多来的旧事,张献忠虽然损失惨重,腿上的箭伤也未痊愈,却依如平日那般谈笑风生,没有丝毫颓丧的情绪。 聊了半天琐碎杂事,张献忠见时机差不多了,忽然话锋一转道:“老罗啊,不瞒你说,老子今日前来,其实是想找你探探自成的口风。倘若自成能够容得下我,我就在这儿呆上几个月,休养生息,顺便把那些溃散的将士收拢回来。如若容不下,还请你曹操借俺老张数百骑兵,给西营添些重振旗鼓的本钱,老子不给你惹麻烦,连夜便走,也不必再去闯营啦。” 罗汝才低头思忖了片刻,摇头道:“此法不妥!世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今夜行踪如何瞒得过闯王,如果就这么不辞而别,是将兄弟至于火炭上烤啊!” 经罗汝才一提醒,张献忠猛然醒悟,连声抱歉道:“鸟!是俺老张思虑不周了,差点儿给你留下后患!” 罗汝才微微一笑道:“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若信得过我曹操,今日且在我营中安心睡上一觉,闯王那边自有我来安排,至于能否留下,咱们还等见过闯王后,看情况再说吧!” “如此也好!谷城匆匆一别,俺老张对这位老朋友还甚是思念!老罗,一切就拜托你了!”说罢,张献忠向着罗汝才深深一躬,随即带着徐以显和定国,转身离开了中军帐。 安置好张献忠他们睡下,罗汝才立刻派军师吉珪先行一步赶往玉山闯王老营,向李自成禀报张献忠到来的消息,并说等天亮之后,自己便亲自前来与闯王商议。 吉珪到达闯营时,李自成已经起床练剑了,听说是张献忠前来投奔,李自成心中瞬间腾起了一阵杀意,不过他却依旧面露着微笑,看不出分毫。 送走了吉珪,李自成再没有心情练剑,当即派人找来宋献策、牛金星和李岩三人,商议处置张献忠的办法。 再说张献忠虽然十分疲惫,但毕竟心思重重,因此没睡上两个时辰便早早起了床。 从吉珪的复命中,张献忠隐约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于是悄悄吩咐徐以显留心观察曹营的动态,又当着吉珪的面让定国将马匹备好,随时等待闯王的招唤,前往玉山相见。 从张献忠的眼神中,定国瞬间读懂了他的真实用意,立刻快步走出营帐,赶往马厩准备去了。 大约辰时刚过,罗汝才也从闯营回来了,见到罗汝才,张献忠当即快步迎上前来,焦急地问道:“怎样?自成都说了些啥?” 罗汝才笑道:“放心吧!闯王听说哥哥来了,十分高兴,说就在玉山老营等着哥哥,中午要为哥哥接风洗尘呢!” 张献忠仍不放心,又问了一句:“老罗啊,依你看,闯王对俺老张可有相容之意?” 罗汝才收敛笑容,将张献忠拉到一旁,低语道:“敬轩,闯王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深藏不露,却是处事冷静,杀伐果断。方才他与我说起,极盼同哥哥相见,并希望哥哥能够留下一起建功立业。依我看,就算闯王不容你,那也是在将来,今日断然不会有事!” 张献忠听后,不禁感激道:“患难见真情,老罗你可真是俺老张的好兄弟啊!” “只不过有一事必须提醒哥哥,待会儿如若有人劝你们留下,奉闯王为主,取消西营旗号,哥哥还是佯装答应为妥,切记千万不要当面顶撞!”罗汝才又向张献忠交代了一句。 谁知张献忠听后却是拍案而起:“鸟!他李自成破了洛阳,杀了福王,俺老张也破了襄阳,杀了襄王,凭什么要老子做他的部下?就算老子肯答应,咱们西营的弟兄也断然不会答应!” 等张献忠把气撒完,罗汝才这才继续说道:“我料定哥哥定会是这般反应,且不说哥哥,就是小弟我尚且不肯真做他闯王的部下,又岂能劝哥哥你呢?今日闯王自己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但保不齐左右会有人提出!届时咱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姑且逢场作戏答应下来,相信我,断然不会吃亏!” 徐以显也在一旁附和道:“曹帅言之有理,请敬帅以大局为重,小不忍则乱大谋!” 定国也跟着劝道:“父帅,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咱们有求于人,也只能是委曲求全。等有了喘息的时间,咱们西营定能够重振旗鼓!” 罗汝才害怕张献忠不肯服软坏了大事,刚想继续再劝,却见张献忠忽然自嘲着大笑了一声:“也罢!龙困浅滩,老子不争这一时之气,到时候咱们见机行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六十六 张敬轩坐困闯营 宋献策道破心机 张献忠的表态让罗汝才心中一宽,当即安慰道:“哥哥,咱们大伙都知道,这些年来朝廷几乎都在全力对付你西营,这才给了闯营重新发展壮大的机会。可是彼一时,此一时,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待会儿不论闯王说什么,哥哥都只管答应下来,剩下的文章由我来做。” 吉珪也跟着附和道:“曹帅与敬帅唇齿相依,定然不会真的让敬帅屈居闯王之下,还请敬帅不要再犹豫了,倘若在闯王面前露出本心,那可就危险了!” 张献忠点头答应道:“俺老张知道该怎么做!当初谷城招安,老子点头哈腰的时候还少么?这回不过就是再低一次头而已,没啥大不了的!” 议定完毕,张献忠带着徐以显、张定国,在罗汝才和吉珪的陪同下,往玉山去了。 一路上,徐以显心中忐忑,故意放慢马速,等到走在最后的吉珪,与他并辔而行,小声问道:“曹帅果真有把握么?” 吉珪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随即一夹马肚,上前追赶罗汝才去了。 到达玉山老营,李自成率领众亲信文武,在辕门外迎接张献忠。见李自成并没有出寨相迎,张献忠心中虽有不快,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分毫。 两人携手并排走入中军大帐,各自坐下,张献忠将长髯一甩,神情自若地说道:“俺老张在信阳吃了败战,本想着前往伏牛山投奔哥哥,不想哥哥居然近在咫尺,真是天赐咱们兄弟相见啊!” 李自成哈哈一笑道:“敬轩,你肯来见我,我真是说不出的高兴!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打败战算个鸟!想当年我在潼关南原被打得只剩一十八骑,不也挺过来了么?敬轩,你要是不嫌弃,就在我这里休息一阵子,等把伤养好了,咱们一起去找左良玉算账!”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时不时有爽朗的笑声传出帐外,在这片融洽的气氛中,完全看不出两人的交情曾有过严重裂痕。 不过罗汝才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罢了,他生怕刘宗敏等人会旧事重提,或拿言语讥讽张献忠,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于是连忙上前,就着李自成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自成听后连连点头,当即对着刘宗敏和牛金星说道:“你们且在这里陪徐军师和吉先生吃酒!双喜啊,张鼐和来亨正在火器营操练,你带着宁宇过去瞧瞧!敬轩,咱们同老罗到后帐一叙!” 定国不放心地望了眼张献忠,张献忠却假装没有看见,转身跟着李自成和罗汝才走进了后帐。 “宁宇哥!咱们快走吧!”双喜不知内情,一脸欢喜地挽住定国的胳膊,径直把他拉出了大帐。 来到火器营,看到定国,李来亨兴奋地跳了起来,快步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满脸喜悦道:“二弟,千盼万盼,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张鼐也跟着跑了过来:“宁宇哥!赶紧随我进帐,我们大家都有一堆的话想跟你说呢!”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簇拥着定国进了帐,围坐在一张军案前,天南地北地瞎聊起来。 聊着聊着,话题自然而然聊到了这次的闯营之行,定国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双喜听后当即一拍胸脯保证道:“宁宇哥,你就放心吧!依我对父帅的了解,他是断然不会做出那般亲者痛仇者快之事的!” 定国双眉紧锁道:“我担心的倒不是闯王,闯王行事光明磊落,只是今日见闯王身边那位牛举人,实在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就怕他动了什么花花肠子。” 李来亨站起身,拍了拍定国的肩膀,轻声说道:“不瞒你说,我也觉得那牛鼻子讨厌,奈何闯王喜欢他!不过放心,如果牛鼻子真要对敬帅不利,我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来亨兄弟说得对!只要有我们兄弟三人在,定保得敬帅安然无恙!”双喜和张鼐也跟着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有老营亲兵走了进来,说是闯王宴请西营贵客,让定国即刻返回中军大帐。 定国当即起身,向着三人深深一揖,随即让亲兵在前引路,转身离去。 欢迎酒宴隆重而热烈,李自成借着酒劲一把拉住张献忠的手,对着罗汝才说道:“老罗啊!本帅与敬轩多年未见,有许多话要说,为了见面方便,本帅已替敬轩安排了一座军帐,就在老营之中!以后敬轩就不必再回曹营了!” 张献忠和罗汝才听后皆是一惊,但脸上却依旧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鸟!这回完蛋!孙猴子落入如来佛祖的手掌心了!”张献忠心中暗暗叫苦,忙不迭地向着一旁的罗汝才使着眼色。 可罗汝才却装作没看见,根本不搭理他,反倒对着李自成说道:“如此甚好!敬轩住在闯营,我可就放心了!” 听罗汝才这么说,张献忠心头不禁一紧:“莫非老子被这曹操给卖了?” 待至酒宴结束,张献忠就被李自成留在了老营中,罗汝才对李自成的安排惊疑万分,暗自悔恨轻信了闯王和宋献策的话,让张献忠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而在张献忠看来,李自成虽然表面上对他十分热情,但是人心隔肚皮,自己在刀口浪尖闯荡了十多年,黑吃黑的勾搭也不是没有干过,然而即便知道形势危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坦然面对了。 李自成吩咐双喜将徐以显送入宋献策的营帐休息,然后又拉着张献忠聊了一会儿家常,这才亲自将他送回帐中休息。 李自成为张献忠准备的营帐比他自己住的还要宽敞许多,张献忠进帐一看,不禁笑道:“哥哥,早知道你这儿如此宽敞,老子就该带个婆娘来,住上一年半载!这些日子,老子被那丁启睿和左良玉紧咬着不放,一连半月都没睡上一个安生觉,这回可好,在哥哥这里,终于可以安枕无忧了!” “敬轩,你且好生休息!睡醒了之后,咱们再继续聊!”李自成回头又对定国说道,“宁宇小兄弟,你也赶紧休息去吧,等晚饭的时候,我让双喜过来喊你们!” 由于有紧急军务,李自成没有在张献忠的帐内多做停留,当即返回中军大帐去了。罗汝才也跟着要走,张献忠连连向罗汝才使去眼色,想让他留下,可罗汝才却像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转身离去。 定国感觉事态严重,守护在张献忠帐内寸步不离,张献忠轻声低语道:“定国,放心吧!李自成就算想动手也不会在今日,快去休息吧!” “父帅,孩儿还是觉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这就去找义兄来亨商量,让他帮助咱们脱险!”定国心急如焚地说道。 张献忠摆了摆手,当场拒绝道:“胡闹!从这里到山下,到处都是闯营的明岗暗哨,咱们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赶紧休息去吧!没事!” “父帅,我担心的是曹帅,如果他出卖咱们,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了!”定国还是没有想走的意思。 张献忠心中虽然也没有谱,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道:“你懂个屁!曹帅是聪明人,其中利害关系又岂能不知?去吧!去吧!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说完这话,张献忠当即和衣躺下,翻身脸朝着里面,闭上眼睛,故意打起了鼾声,见说服不了张献忠,定国只得怏怏退下。 打发走了定国,张献忠警惕地躺在榻上,闭目假寐,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鼾声,不过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太累了,没过多久居然真的睡着了。 而就在张献忠呼呼入睡的时候,刘宗敏和李自成却为了该如何处置张献忠争得是焦头烂额,刘宗敏连声劝说道:“闯王啊!敬轩今日说的话定然不是真心!依老子看不如除了他!以免日后重整旗鼓,跟咱们争夺江山!想当初在谷城,若不是你命大连夜逃出,今日哪还有咱们闯营的名号?在这节骨眼上,你可不要心慈手软,犯糊涂啊!” 李自成却是摇了摇头:“捷轩啊!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切不可鲁莽行事,等曹操今夜过来,听听他有何话说,再做决定也为时不晚。” “鸟!那曹操也不是什么好货,与咱们本就是貌合神离!依老子看今夜就动手,连着曹操一网打尽,免得夜长梦多!”刘宗敏眼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 “捷轩,若真这么干了,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我李自成?此事不可再提!”李自成连连摆手,直接表示了拒绝。 刘宗敏还是不死心,继续劝说道:“哥哥若是不忍心,就把这事交给我来办!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即便泄密,也由我一人承担,保证不会牵连到哥哥!” 李自成重重一拳砸在帅案上,厉声斥责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成大事者必须处处顾全大局,而不是逞一时之快!” 说罢,李自成径直起身离案,往张献忠的营帐方向走去,当听到帐中传来张献忠如雷般的鼾声后,李自成停下了脚步,心中暗道:“这敬轩还真是没有一点儿戒心啊?” 念及到此,李自成忽然有些心软,自顾自地摇了摇脑袋,随即转身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晚饭后,李自成与张献忠在帐中闲聊,牛金星、宋献策及闯营诸将皆在一旁作陪。自从徐以显被李自成安排到了宋献策帐中,就一直找不到与张献忠私下说话的机会,虽然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但在心中却是十分焦急。 趁着众人聊得兴高采烈之际,徐以显悄悄侧身向宋献策低语道:“宋军师,闯王到底准备如何安置敬帅?” 宋献策一边喝着酒,一边笑道:“老徐,你就放心吧,闯王行事一向高瞻远瞩,必然会妥善安置敬帅的!” 徐以显见宋献策说了半天全是废话,连忙奉承道:“敬帅知道‘十八子主神器’的图谶名在闯王,自然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愿尽心辅佐闯王早定天下,无有其他。” “老徐,你这就说笑了!敬帅乃是不世而出的大英雄,岂会长久寄人篱下?这点闯王和你我皆是心知肚明,不说敬帅,就说老徐你,难道甘心敬帅久居人下乎?”宋献策睁着朦胧的醉眼,故作神秘地冲着徐以显微微一笑。 徐以显大惊失色,赶忙掩饰道:“宋军师,你醉了!醉了!” 再说张献忠,从言谈举止间,完全摸不透李自成到底有没有想杀他的意思,一面大声与众人说笑,一面心中暗自嘀咕,想了无数的脱身之计,却没有一个能够真正付诸行动的。 就在这时,只见罗汝才从帐外匆匆来到李自成身边,附耳对他低语了几句,李自成当即起身,两人招呼也没打,便转身往后帐去了。 见此情形,张献忠心中更加起疑:“莫非这曹操果真出卖了俺老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六十七 罗汝才义赠精骑 张献忠连夜奔走 步入后帐,李自成与罗汝才相视而坐,李自成用双眼死死盯住罗汝才,低声询问道:“老罗,你且说说,该如何安置敬轩为妥?” 罗汝才将身子微微前倾,小心翼翼地说道:“如今丁启睿和左良玉在湖广坐拥十万大军,加上分布于江北一线的官军,足足有二十多万,而庐州到太湖一线还有黄得功和刘良佐的两路官军,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老兵,十分彪悍。因此小弟以为不如帮助敬轩一些人马,让他打着闯营的旗号,到淮南或是鄂东牵制官军,好让咱们专心扫荡中原。” 李自成听后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只不过咱们闯营那班弟兄,对敬轩抱有很深的成见,这事还得你去跟大伙说说,他们都很尊重你,定然会对你言听计从的!” 罗汝才心头一沉,不禁有些后悔当时让张献忠来闯营,不说别人,光说那刘宗敏岂是好说话的,一言不合就连他曹操的脑袋都敢砍,这李自成明摆着是不想放张献忠走,却又故意将扣留张献忠的担子推给手下人啊! 念及至此,罗汝才连忙说道:“哥哥啊哥哥,您才是一军之主,我曹操的话在他们面前算个屁,有您一句话捷轩他们怎会不听?哥哥您又何必让我去丢这个面子呢?” 李自成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事本帅亲自出面可不好,还是得你!讨论出一个好办法,咱们就能送敬轩走了!赶紧去吧,我且陪敬轩到营中四处逛逛,说说闲话。” 无奈之下,罗汝才只得起身去往前帐同刘宗敏等人见面去了。 张献忠被李自成喊出帐外,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想跟徐以显说两句悄悄话,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心中忍不住抱怨起罗汝才来:“鸟!老子还指望你能帮上一把,没想到你这个老狐狸,机关算尽,还是斗不过李自成这只猛虎啊!” 一路边走边聊,正当李自成带着张献忠参观自己堆积如山的物资时,忽见吉珪匆匆赶来,一脸不安地拱手施礼道:“闯王,曹帅同众位将军谈了半天,仍旧无济于事,还得请闯王您主持大局啊!” 李自成皱了皱眉,回头对张献忠说道:“敬轩,咱们回中军帐吧!” “听凭闯王吩咐。”张献忠抱拳答应着,当即跟随着李自成往回走去。 见闯王和张献忠回到帐中,诸将皆纷纷起身相迎,张献忠也满脸堆笑地向着众人拱手作揖道:“听说你们正在议论俺老张,俺老张好奇,也想来听听,看看大伙都说了些啥?” 李自成挥手示意大家全部坐下,而后拉着张献忠并排坐到帅案之上,问向一旁的罗汝才:“老罗,大伙都说了些啥?” 罗汝才赶忙转向李自成,毕恭毕敬地说道:“闯王,诸位将军的意思是要将彰甫和宁宇暂时留在闯营,过个一年半载,假如西营的确真心实意拥戴闯王,再放他们二人回去。” 李自成听后笑了笑:“那你是怎么说的?” 罗汝才接着说道:“小弟自然是不赞成,这分明就是扣留人质嘛!” 听到这里,刘宗敏当即起身,扯着嗓门说道:“人质又如何?如果敬轩不肯将徐军师和张定国留下为质,便休想离开咱们闯营半步!” 见众人各不相让,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李自成身上。 李自成环顾一眼帐中,神情肃穆道:“本帅不管过去咱们两营有着怎样的恩怨,从今往后,闯营同曹营、西营皆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兄弟之间,就该和睦相处!本帅已经同曹帅商量过了,这就送敬轩走,去牵制湖广和江淮一带的官军!” 刘宗敏急得跳了起来,完全不顾及张献忠也在场,大声嚷嚷道:“闯王!你这可是纵虎归山啊!” 看到张献忠动了动嘴,似乎想要说话,李自成赶忙抢先一步说道:“捷轩,你给老子坐下!诸位,敬轩目前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莫说他奉本帅为主,帮他重整旗鼓责无旁贷,即便咱们只是朋友,困难时也该互相拉上一把!” 在场众人除了刘宗敏,皆不约而同地点头称是。 李自成于是接着说道:“既然送敬轩走,便说明本帅信得过敬轩,既然信得过,又何必要留下人质?本帅已经决定了,绝不把彰甫和宁宇留下!他们二人是敬轩的左膀右臂,敬轩一日也离不开他们!若是把他们留下,敬轩又该如何重振旗鼓?” 李自成的这番表态让张献忠颇感意外,赶忙起身向着李自成深深一揖道:“闯王恩情,献忠没齿难忘,从今往后必将惟闯王马首是瞻,矢尽忠勤,以报闯王大恩!” 李自成摆了摆手,示意诸将退下,只留下罗汝才、张献忠、牛金星、宋献策、徐以显和吉珪六人。 待诸将退去后,李自成笑盈盈地望着张献忠,关切地问道:“敬轩啊,你需要多少人马?” 张献忠忙不迭地说道:“只需闯王借我五百精骑,俺老张还有一些人马散落在信阳山中,待至招齐,定能够拖住湖广及江北诸镇官军,让他们无暇北上!” “五百?这也太少了吧!不如这样,除了这五百骑兵,驻扎在确山以东的一斗谷和瓦罐子两支人马,大概有一两万人,目前本帅暂时用不到他们,你把他们也一并带走吧!”李自成慷慨地说道。 张献忠听后大喜过望:“哥哥啊!俺老张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了!只不过一斗谷和瓦罐子,他们会肯跟我去么?” 罗汝才在一旁补充道:“敬轩,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一斗谷和瓦罐子两部人马闯王一直都让我曹营代为管理,我这就去传令给他们!不过敬轩,可得先提醒你一句,你是打着闯王旗号带他们去的湖广,将来若有一天闯王需要他们回来,你可不能不放人啊!” 张献忠哈哈大笑一声,当即对天起誓道:“那是自然,闯王需要人马,只要一道飞檄,俺老张定然亲自带着他们连夜奔回,但凡有个不字,就让老子被叛徒出卖,身中暗箭而死!” 罗汝才又接着说道:“闯王,西营和闯营之间毕竟有过隔阂,这您也是知道的。这些时日,敬轩住在闯营尽管受到了极大的优待,但西营的将士们却难免疑虑不安,因此还是让敬轩住回曹营吧。如此一来,西营上下必将感恩戴德,从此一心为闯王效力。” 李自成听后当场对着张献忠表态道:“如此也好,刚刚本帅接到紧急军报,说丁启睿和左良玉打算北上汝宁,大战在即,恐怕也无暇顾及敬轩你了!待明日中午,本帅便在此略备薄酒,为你践行!” 罗汝才满脸堆笑道:“闯王,我的人马也就是你的人马,既然敬轩住在了曹营,不如就直接从我曹营中拨五百骑兵给敬轩吧。” 李自成思虑了片刻,点头道:“也好,就由你曹营先给敬轩五百骑兵吧,到时候本帅再照数还你。” 张献忠和罗汝才于是起身告辞,李自成同宋献策、牛金星将他们一路送至寨门,在上马前,李自成又拉着张献忠的手,说了好一阵子话,这才目送着张献忠他们下山去了。 见远离了李自成的视线,罗汝才立刻催马赶上,与张献忠并辔而行,小声说道:“敬轩,这儿并非久留之地,你最好今夜就走!” 张献忠不解道:“怎么,不等明日向自成辞行后再走了?” “夜长梦多,还是早走为妥!若是今夜闯王反悔,不让你去湖广,到时候午宴上再把你扣住,又该如何是好?”罗汝才心有余悸地说道。 “听你这么一说,也不无道理!也罢,明日不等天亮,老子五更便走!至于那五百骑兵,你可得提前帮老子备好了!”张献忠轻捋着长髯,点头道。 罗汝才微微一笑:“哥哥,这你就尽管放心吧!给你的人马定然是精兵强将!刚刚我跟闯王说由我曹营调兵,正是为了不想耽误哥哥今夜动身啊!” 张献忠望向罗汝才,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情:“还是老弟你想的周全!这回要不是你从中斡旋,俺老张命休矣!” 罗汝才摆手言道:“咱们兄弟,客气的话就别说了!我已吩咐人在营中备好酒菜,吃完后你赶紧去睡上一觉,四更时,我亲自来喊你!” 待至四更,天还没亮,罗汝才便将张献忠、徐以显和定国三人送出了曹营,五百将士已经早早在营外列队等候了,备好的粮食及其他辎重也都放到了骡子身上。 张献忠从这五百名曹营将士身前走过,遇到认识的头目,还上前亲热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随后回头对着罗汝才拱手说道:“老罗,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山不转水转,咱们后会有期!” 随着张献忠一声令下,全体将士一齐飞身上马,张献忠刚刚坐到马上,罗汝才却一把拉住了他的马缰,提醒道:“敬轩,如今你虽说打着闯营的旗号,但只要离开这里,又有谁能管得了你?至于一斗谷和瓦罐子二人,你能用则用,不能用就找个机会把他们给吞了!另外,你还得牢牢拉拢住革左五营,有他们在,你就不会孤掌难鸣了!” 张献忠听后连连点头,正准备下令出发,这时忽然从玉山方向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不好!果然有变!”张献忠脸色一惊,忙转身吩咐道,“老徐,你且率四百人先行一步,在十里之外等候!定国,你带一百骑兵随我留下!” 就在说话间,闯营的骑兵已经来到了面前,不过就只有二十多人,在火把的映衬下,张献忠认出领头的将领正是“一只虎”李过,当即大声喊道:“补之,你怎么来了?” 李过笑着说道:“闯王料事果然不差,他想着敬帅是个急性子,定然不会等到天明,故派末将前来为敬帅送行,并带来纹银两千两,赠予敬帅,以备不时之需!” 张献忠本已经做好了拼杀的准备,李过这一番话倒让他十分意外,连忙抱拳谢道:“好啊,原来你是来送行的!定国,快把银子收下,虽然咱们西营不缺银子,但这毕竟是闯王的一点心意,俺老张就却之不恭了!补之,请你回去禀报闯王,就说俺老张在此谢过了!” 说罢,张献忠坐在黄骠马上,向着玉山的方向连作了两个揖,然后又对着李过拱手告辞道:“补之,就不劳你远送了!俺老张去也!” 张献忠又跟罗汝才和吉珪道了声别,随即带着定国和一百名骑兵调转马头,追赶徐以显去了。 离开了李自成,张献忠先是自河南经安徽东下,一路收拢旧部,并汇合一斗谷和瓦罐子所部义军,而后又趁着李自成大破官军于项城之际,挥军转入英、霍山区,与革左五营合兵一处,至此声势复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六十八 王四虎拜认义父 汪兆龄越狱来投 听闻张献忠声势复振,陈州义军首领王四虎当即率领本部人马前来相投。 张献忠见王四虎少年英雄,勇猛过人,对他很是喜欢,试探地问道:“俺老张原有个兄弟名叫朱世虎,与你的名字很是相似,只可惜死了好多年!今天俺老张见你甚是亲切,不知是否愿给俺老张做个义子?” 王四虎早已久仰张献忠大名,自是求之不得,立刻跪倒在地,连叩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地说道:“义父在上,且受孩儿一拜。” 张献忠大喜,于是让王四虎改为张姓,又喊来张可旺、张定国、张文秀、张能奇、张兴国、张化龙、张广才、张可继、张能弟、张君用十名义子,命张四虎与他们结拜。 至此,连同不久前战死于望云集之战的张惠儿,西营将士将这十二人亲切地合称为西营十二太保。 十月初九日,张献忠率军围攻桐城,被监军太监卢九德、总兵周遇吉、黄得功所败,转道进攻舒城、固始,亦未能破城。 就在张献忠愁眉不展之计,中军忽然来报,说外面有个名叫汪兆龄的秀才,带着一百多名死囚前来投奔。 张献忠听后颇感好奇,吩咐中军把汪兆龄请入帐中一叙。 见到张献忠,汪兆龄落落大方地向着他深深一拜,随即朗声言道:“桐城生员汪兆龄,拜见敬轩将军!” 汪兆龄今年只有十九岁,长得是眉清目秀,张献忠看他十分顺眼,连忙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笑道:“汪先生,快坐下说话。” “谢敬轩将军!”汪兆龄谢了一声,继而侧身一屁股坐在了座椅上。 张献忠又让亲兵为他沏上一壶好茶,亲切地询问道:“汪先生为何想来我西营?” 汪兆龄端起茶杯轻轻咂了一小口香茶,而后忿忿说道:“不瞒将军,学生与桐城一王姓大族有仇,缠讼多年,屡屡吃亏。数月前,那知县收了王家的贿赂,非但以讼棍为由革去了学生的功名,还将学生打入了大牢!多亏将军攻打桐城,城中乱作一团,学生见机不可失,当即鼓动了一百多名重囚犯,杀死狱卒,破狱而出。听闻将军正在攻略江北,故而混出城来,投奔于此,望将军收留!” 张献忠向来敬重知识分子,但凡来投,皆予以重用,今日见汪兆龄举止不凡,当即开门见山地向其问策道:“既然先生来投,必有良策相赠,张某愿闻其详。” “良策二字学生实不敢当!想当初将军巧取凤阳火焚皇陵、设伏罗猴山大破左良玉,这几战可谓是酣畅淋漓,令学生不禁为之向往!后又袭取襄阳,逼死杨嗣昌更是点睛之笔,精彩绝伦,让人拍案叫绝!”汪兆龄先是狠狠吹捧了一番张献忠,张献忠听后也甚是得意,这几战的确是他平生的得意之作。 见张献忠起了兴致,汪兆龄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只不过学生以为,皖北乃是四战之地,加之年年战乱,民力已竭,实在不宜久留!” “先生的意思是?”张献忠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汪兆龄又拿起茶杯,咂了口茶,这才接着说道:“学生以为,当跳出皖北,另图它地!” 张献忠眼前一亮,盯着汪兆龄一脸期许:“先生以为该跳往何处?” 汪兆龄放下茶杯,向着张献忠拱手言道:“学生有三策,献与将军!上策趁官军主力被李自成牵制在中原之际,沿运河取道北上,直入京师……” 汪兆龄话未说完,张献忠便连连摇头道:“先生莫要误我!且不说京师城防坚固,难以攻破,单说这路途遥远,我西营孤军深入,岂不是兵行险招?不可!不可!” 张献忠否决这个计策本就在汪兆龄意料之中,他于是接着说道:“中策是为取道汉中,破关入蜀,然后凭借蜀道天险,养精蓄锐,以待天下之变!” “那下策呢?”蜀道之艰险,张献忠是领教过的,若不是有极好的机会,他觉得入蜀只能是一个备选的方案。 汪兆龄又说道:“沿江东下,攻取南京,据江南膏腴之地,守长江天险,此为下策!” “我说汪先生!依俺老张看,你的下策才是上上之策啊!第一策太急,第二策太缓!只有这第三策不急不缓刚刚好!”张献忠忍不住拍案连连叫好道。 张献忠的选择倒让汪兆龄吃了一惊,他设想的三条计策,上策不过是一张画饼,完全没有可操作性;至于下策,江南乃是朝廷财赋之地,重兵云集,且朝中大员,江南人士占比极多,又如何会坐视张献忠夺取此地?因此汪兆龄认为张献忠断然不会鸡蛋碰石头,选择攻取南京的;惟有这中策才是他真正想要让张献忠选的,没想到这八大王不按常理出牌,汪兆龄一时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见汪兆龄半晌没有说话,张献忠感到很奇怪:“汪先生,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汪兆龄这才回过神来,连连摆手道:“敬轩将军,学生之所以将攻略南京定位下策,乃是因为南京是大明朝的陪都,又是赋税重地,以我西营目前的实力暂时还无法撼动……” 张献忠沉浸在效仿明太祖定鼎金陵,雄视天下的美梦中,当即打断了汪兆龄的话:“先生且说,我若想要拿下南京,该怎么做?” 汪兆龄初来乍到,不敢拂张献忠的意思,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将军既要取南京,必须以退为进,暂时南下入楚,控制武昌!此乃朝廷粮仓,又为天下中枢,东可以顺江而下,攻取南京;西可以伺机入蜀,窥关汉中;北可以进抵河洛,逐鹿中原;南可以渡江据守,扼控湘西。” “好啊!先生此言正合我意!听闻黄鹤楼乃是天下名楼,俺老张正想去瞧瞧呢!”张献忠听后茅塞顿开,不禁拊掌叫好道。 汪兆龄于是又向张献忠详细指画出攻取之策,并陈述图王定霸之谋。 经过这一番试探,张献忠认为汪兆龄此人尽管年纪尚轻,却颇有谋略,忍不住连连点头赞赏道:“可惜俺老张没能早遇上先生,否则岂有玛瑙山、望云集之败?” 张献忠高兴之下,当即拜汪兆龄为军师,将其比作当世之诸葛孔明,太祖皇帝身旁神机妙算的刘伯温,此后更是日日朝夕相处,但凡运筹帷幄之事,皆对其言听计从。 汪兆龄在西营中的地位扶摇直上,一时间,徐以显和潘独鳌二人竟是备受冷落,这让他们二人心中颇感不快。 这日午后,潘独鳌悄然来到徐以显帐中,见四下没人,随即开门见山道:“我说老徐,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品茶?自打这汪兆龄来到咱们西营,敬帅日日与其同榻而眠,连婆娘都不要了!我就不明白,这请来的究竟是军师啊,还是男宠啊?” 徐以显放下茶杯,捋须言道:“我看也是,那家伙长得细皮嫩肉,不男不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敬帅对其言听计从,再这样下去,咱们的地位恐怕不保啊!”潘独鳌忍不住叹息道。 “咱们的地位倒在其次!若他真是如诸葛孔明般力挽狂澜之人也就罢了!然今日晨会上,徐某听起其主张,杀戮太甚,居然说什么征诛而得天下,如此无辜滥杀,若敬帅用之,将尽失民心!谈何与李闯争夺天下?只怕到时候悔之晚矣!”话说一半,徐以显突然重重一拳砸在了案上。 “老徐,你轻点声,隔墙有耳!”潘独鳌赶紧提醒了一声。 徐以显不屑一顾地爆了声粗口:“怕个鸟!老子随敬帅南征北战的时候,这小子还在尿裤子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现在他是敬帅身边的红人,不少趋炎附势之徒皆归附于其左右!况且我瞧他目光犀利毒辣,言语间皆透着一股杀意,此人绝非善类!你可要提醒敬帅,多加防备啊!”潘独鳌打着折扇,一脸的担忧。 徐以显冷哼一声道:“哼,就他这娃娃?徐某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跟我斗还嫩了点!” 潘独鳌忙凑近身子,低声询问道:“老徐,你有妙招?” 徐以显招了招手,示意潘独鳌凑上前来,随即对其附耳低语了几句。 潘独鳌听后连连点头:“此计甚妙!你我联手,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哪知徐以显和潘独鳌的这番对话早已被藏身于帐外的汪兆龄亲信侦得,并向汪兆龄禀报。 汪兆龄听后冷笑一声道:“好啊!我不来惹你们,你们倒打上门来了!也罢,既然要斗,那便是你死我活!咱们走着瞧!” 当夜,张献忠正在后帐与汪兆龄商议军机,忽有中军进来禀报,说军师徐以显和潘独鳌求见。 “他们俩怎么一块来了?”张献忠一脸狐疑道,“且让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儿,就见徐以显和潘独鳌匆匆走进了帐中,异口同声地向张献忠拱手作揖道:“敬帅!” “有什么事,就说吧。”张献忠停下和汪兆龄的对话,转向二人。 徐以显和潘独鳌看了眼汪兆龄,欲言又止,张献忠瞧着他们的模样,当即明白过来,于是说道:“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潘独鳌攥着折扇,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心:“今日之事,与汪先生有关,所以还请汪先生暂且回避。” “噢?既然与在下有关,那在下更得听听了!”汪兆龄神情自若地望向张献忠,询问道,“敬帅,您以为如何?” 张献忠点了点头:“你们俩有屁快放!不要婆婆妈妈的!” 徐以显无奈,只得将一张揉捏成团的小纸条递上了帅案,而后紧紧盯住旁边汪兆龄的眼睛,大声禀报道:“方才巡哨的弟兄在营外抓获了一名官军奸细,从他身上搜出一封蜡丸书信,还请敬帅过目。” 张献忠展开纸条看了一眼,又递给汪兆龄,不动声色地问道:“汪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汪兆龄接过纸条,不经意地瞄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道:“这不过是官军的反间计罢了,如此拙劣的伎俩又岂能瞒的过敬帅?” 潘独鳌猛地将身子往前一倾,向汪兆龄发难道:“你说反间计,就是反间计了?” 徐以显也跟着冷笑一声道:“是不是反间计,你说的可不算!”话说一半,徐以显拍了拍手掌,立刻就有数名扈卫押解着一名身型瘦弱的男子走进后帐,“汪先生,你且看看,认不认得这个人?” 汪兆龄脸上带着微笑,慢慢从座椅上站起身,踱步来到那人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故作惊讶地问道:“哎呦,这不是前些日子,随在下桐城越狱的兄弟嘛?怎么,他犯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六十九 徐军师定计栽赃 汪秀才巧施苦肉 徐以显一把将那名瘦弱男子从地上拉了起来,对着汪兆龄说道:“既然认得,那就好办了!此人便是携带蜡丸书信被巡哨俘获的官军奸细!汪先生,难道这也是反间计么?” 张献忠脸色一沉,不由自主地将手摸向了自己的鼻子,不动声色地说道:“汪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张献忠起了杀心,徐以显不禁窃喜,当即火上浇油道:“汪兆龄,你混入西营,图谋不轨,如今已是人赃俱获,还有何话可说?” 汪兆龄却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转身面向张献忠,拱手言道:“敬帅,不妨先听听此人有何说辞,再做决断不迟。” 张献忠强压住心头怒火,勉强点了点头,一拍帅案,对着那名瘦弱男子大喝一声道:“你究竟何人?速速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瘦弱男子抬起头,望了一眼旁边的徐以显,徐以显赶忙朝他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把先前教他的话说出来。没想到瘦弱男子竟突然暴起,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猛地扑向前方的汪兆龄。 汪兆龄大惊失色,忙举起右臂来挡,匕首径直贯穿了他的右臂。汪兆龄“哎呀”一声惨叫,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一切都只在电光火石间,还是身后老营扈卫率先反应过来,一齐上前,打掉了瘦弱男子手中的匕首,将其死死摁在了地上。 徐以显和潘独鳌亦是面面相觑,他们重金收买这个桐城来的死囚,明明只是让他在张献忠面前指认汪兆龄,坐实朝廷奸细的罪名,也不知这家伙抽得是什么风,还是跟汪兆龄有什么仇怨,居然想要至他于死地,这下子整个计划全都乱了套,徐以显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小人有负二位军师重托,未能杀死汪兆龄这个狗贼,愿以死谢罪!”瘦弱男子在地上扭曲挣扎着,突然大喊了一声。 “不好!他想咬舌自尽!快拦住他!”潘独鳌瞬间反应过来,刚想要上前阻拦,可哪里还来得及,只见一滩黑血从瘦弱男子口中缓缓流出,浸透了整片土地。 这下可真是百口莫辩了,徐以显望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尸体,顿时懵在了当场。而汪兆龄则捂着泊泊向外冒着血泡的右臂,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汪先生,你没事吧!”张献忠从刚刚的慌乱中回过神来,见到汪兆龄受伤,赶忙关切地问道。 汪兆龄就等着张献忠问这一句,只见他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身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徐以显和潘独鳌面前,带着哭腔道:“兆龄不知先前在何处得罪了二位军师,还请看在小人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小人吧!” 张献忠不可置信地盯着徐以显和潘独鳌,突然重重一拳砸在了帅案上,狠狠说道:“大家都是西营兄弟!瞧你们干的好事!太让老子失望了!立刻给我滚出帐去!滚!” 尽管是大冬天,可徐以显和潘独鳌二人却是汗流浃背,不知该怎么向张献忠解释,只得向着帅案深深一躬,而后怏怏退出了后帐。 “鸟!老子倒是小瞧了这龟儿子!居然给老子玩苦肉计!”刚走出帐,徐以显便气急败坏地低声怒骂了一句。 潘独鳌也是垂头丧气:“今日棋差一着,反被敬帅误解,往后再想要动他,恐怕没有机会了!老徐,你说咱们给这死囚的银子不少吧?他怎么还能如此?” 徐以显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怪咱们大意了!那死囚乃是亡命之徒,被汪兆龄救出大狱,自是对其感恩戴德,甘效死命,又岂是咱们用钱财所能收买的?” “老徐啊,事已至此,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潘独鳌此刻心乱如麻,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汪兆龄不按常理出牌,上来第一步就是将军,如之奈何?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徐以显也是方寸大乱,脑袋里犹如一团浆糊。 “就怕等不到咱们再动手,那厮便要开始反击了!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潘独鳌提醒道。 徐以显点了点头,随即劝慰道:“按照汪兆龄的性格,咱们与他结下的梁子,怕是不死不休了!不过也没啥好怕的,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见机行事,见招拆招就是!” 再说帐中,见徐以显和潘独鳌走远,汪兆龄立刻捂着伤口凑近张献忠身旁,小声说道:“敬帅,您还记得谷城闯王杀人之事么?” “嗯?记得又如何?”张献忠不明白汪兆龄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不禁奇怪地问道。 “敬帅啊,据在下探得,那死去的丫鬟,还有丫鬟手中残缺的字条皆出自一人之手!此事内情,可旺将军知道得一清二楚,一问便知。”汪兆龄煞有介事地说道。 听汪兆龄说得有鼻子有眼,张献忠心中疑窦重生,连忙让中军把张可旺喊来。 早前,张可旺见汪兆龄深受张献忠的器重,心中便有了结交的心思,碰巧今日下午拜访时,听汪兆龄说起要对付徐以显,他当即就把这件隐秘的勾当和盘托出,以此当做自己的投名状。 张可旺早就做好了被张献忠召见的准备,中军一到,他就立刻跟着来到了张献忠帐中。在张献忠面前,张可旺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述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张献忠听后怒目圆瞪,猛地从帅案后站起身,几步走到张可旺面前,重重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前:“鸟!老子说那夜自成为何突然像得了失心疯!原来是你们从中作梗!好啊!好啊!你们可真是出息!把老子当猴耍呢?” 张可旺顾不上胸口的疼痛,连滚带爬地重新匍匐在张献忠面前,叩首求饶道:“孩儿一时糊涂,听了徐军师的馊主意,还请父帅宽恕!” “老子跟闯王的关系,就是被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给搞坏的!老子先前差点儿死在闯营,到头来也都是拜你们所赐!你们可真行啊!”张献忠回想起当时在闯营卑躬屈膝的模样,真是越想越气,心中气郁难平,只觉一阵头晕眼花,差点儿没有栽倒在地。 汪兆龄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上前劝说道:“徐军师和可旺将军此举也是为了能够帮助敬帅剪除异己,敬帅您就不必再苛责他们了。” 张献忠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但张献忠心里对徐以显的芥蒂,却是永远也解不开了。 然而徐以显和潘独鳌二人却是蒙在鼓里,对此浑然不觉。 从张献忠帐中出来,在与潘独鳌道别后,徐以显并没有回自己帐中,而是径直出了老营,直奔龙骧营驻地。 定国此时正约了张文秀和张能奇二位义弟聚在一起饮酒叙旧,酒过半晌,却见徐以显匆匆闯入帐中。定国瞧他神色慌乱,全然没有往日那般潇洒自若的模样,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徐以显见帐中三人俱在,心中大喜,立刻拜倒在地,连叩了两个响头,口中高呼道:“三位少将军救命!” 定国有些莫名其妙,赶忙抬手将徐以显从地上扶了起来,奇怪地问道:“徐军师,好端端的,您这是作甚?” 文秀和能奇也跟着离案走向前来,劝慰道:“军师,莫不是您惹恼了父帅?您跟了父帅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他的脾气?放心吧,等到明天一早,他便忘记啦!” 徐以显伸手拂去衣摆上的尘土,然后抱拳冲着三人一躬身,这才缓缓说道:“不知三位少将军对新来的那位汪先生印象如何?” “说实话,在那汪先生没来之前,小爷我觉得徐军师你行事毒辣,绝非寻常之人,不过自从来了汪先生,我倒觉得军师你越看越像个好人了!”张能奇借着酒劲打趣道。 “四弟莫要胡说!”张能奇本还想继续往下说,却见定国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只好假装打了个酒嗝,把话听住。 徐以显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云枝将军性情直爽,不碍事,不碍事!” 定国双手交叉抱胸,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觉得这汪先生,尽管能说会道,这些日子也向父帅提出了许多作战方略,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他的计划,似乎有些不切实际。” 张文秀也跟着点头附和道:“二哥之言,道出了我等西营众将的心声,奈何父帅对他极其信任,几乎是言听计从啊!” 徐以显叹息道:“在下与潘军师也是同样的想法,汪兆龄此人少年得志,只晓得纸上谈兵,又崇尚杀戮,信奉征诛而得天下!如今朝廷摇摇欲坠,正是咱们与李闯争夺民心的关键时刻,想那李闯在李岩的建议下喊出了‘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而咱们却要滥杀无辜,如此一来,高下立见,谈何逐鹿天下?” 定国赞同道:“军师所言极是,闯王之所以能够迅速壮大,正是因为他宽厚待人,深得民心之故!看来我得找个机会面前父帅,向他陈明利害了!” 徐以显苦笑了一声道:“没用的,在下与老潘刚刚才从敬帅那边出来,咱们二人本想着能用计除掉汪兆龄,正本清源,没想到此人城府颇深,竟然处处领先我们一着,以至于非但没能拔除这个祸害,反倒被敬帅误会,狠狠把在下和老潘呵斥一顿,轰出了大帐!” “怎么?徐军师和潘军师你们两人联手都没能斗过汪兆龄?”张文秀不可置信地说道。 “还是在下大意了,千算万算,没算到此人竟毒辣到对自己都毫不手软,一招苦肉计使出,我们是措手不及啊!”徐以显沮丧地说道。 听到这里,定国忍不住提醒道:“徐军师,依我对汪兆龄的观察,他可是有仇必报,锱铢必较之人,你们今日没能一举将其扳倒,将来恐怕要吃大亏!还得早做防备啊!” 徐以显再次向着定国一拜,恭恭敬敬道:“正因为如此,在下这才匆匆赶来面见宁宇将军,望将军救命!” “军师放心吧!有我们三个在,定然不会让汪兆龄为难你们。”定国安慰了徐以显一句。 徐以显却是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在敬帅面前堂堂正正的对决,吾何惧之有?奈何被这小人盯上,恐怕……” “军师莫恼!小爷我这就提刀冲入帐中,剁下他的狗头,悬于辕门之上!即便父帅怪罪,大不了也就是挨上几十军棍,过几天伤便好了!”张能奇边说着话,边转身去寻自己的佩刀。 文秀见状赶忙一把将他拉住:“四弟,休得鲁莽!咱们还是听听二哥怎么说吧!” 定国见众人皆望向自己,当即说道:“汪兆龄初来乍到,在我西营根基尚浅,所仰仗不过是父帅对其信任罢了!军师暂且回去,改日咱们联合大哥,一起向父帅进言,父帅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也只能如此了!”徐以显叹了口气,随即拜别了定国他们三人,心思重重地回营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七十 孔庭训反戈相向 张献忠舒城称王 腊月末,潜山知县李令嘉带着衙役出城催征,城郊乡民苦不堪言,得知西营义军就在附近,当即发动暴乱,驱散衙役,活捉知县李令嘉,将其押送至西营张献忠帐前。 张献忠下令将李令嘉斩首示众,又命人提着他的脑袋,来到潜山县城外叫门,然而守城官军却是城门紧闭,誓死不肯归降。 眼瞅着年关将近,张献忠于是把老营设在潜山城外十里,准备等过完新年之后再做计议。 崇祯十五年春正月,在新年的爆竹声中,香莲再次诞下一子,并为这个孩子取名嗣兴。 休整近半月后,正月十一日,西营义军再次拔营起寨,集中兵力一举攻陷了负隅顽抗的潜山县城,大军入城,在汪兆龄的怂恿下,张献忠下令屠城。 一时间,城中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潜山县被屠城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临近州县大小官吏及城中百姓惊恐之下,皆闻风遁走,西营义军得以兵不血刃进了全椒,随后直入亳州。 至三月底,张献忠再次挥军南下,兵临舒城。 舒城位于大别山东麓,临近巢湖。此时,城中并没地方长官,只由一个名叫孔庭训的参将带领一千官军在此镇守,另有早年曾做过翰林编修的乡绅胡守恒以临时招募的两千乡兵协防。 见围城义军声势浩大,城中军民皆人心惶惶,然而孔庭训却不以为意,只留下城守材官李本高及一百官军与乡兵守城,自己则点齐一千人马出北门迎战。 此时,张献忠正欲下令攻城,却见城门洞开,一支官军从中呼啸杀出,张献忠当即高举马鞭指向前方,环顾四周道:“鸟,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诸位将军,有谁愿立此头功?” 定国抢前一步,拍马来到张献忠面前,抱拳言道:“父帅,孩儿愿往!” 张献忠微微一点头,定国迅速策马赶至龙骧营阵前,把手一挥,高声喊道:“老靳!点齐一千精骑随我上!” 话音未落,定国已然率先冲出了战阵。 一千龙骧营精骑紧随其后,向着出城的官军发起了猛烈冲锋,官军多是步兵,人数又不占优,很快就被西营骑兵分割包围成了好几块。 孔庭训见大事不妙,连忙下令撤退,哪知好不容易才撤到城下,却见城门紧闭,无论怎么叫城,也无人应答。 原来这支官军军纪极其败坏,常在城中四处淫掠,舒城百姓不堪其扰,只待其刚一出城,胡守恒便立刻下令紧闭城门,任凭是谁皆不得开城。 孔庭训气急败坏,下令攻城,胡守恒站在城楼上把手一挥,瞬间矢如雨下,城下官军死伤无数。孔庭训无奈,只得转向西门,谁知在西门也吃了闭门羹。 眼见西营兵马越追越近,孔庭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着残兵败将跪倒在地,向定国投降。 定国不敢自作主张,于是将孔庭训送至西营大纛前,请张献忠定夺。 见到张献忠,孔庭训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高喊道:“末将孔庭训情愿归降,请大帅恩准!” 张献忠一脸轻蔑道:“不知孔将军可有破城良策?” 孔庭训直起后背,抱拳言道:“舒城城池坚固,不可强攻,惟有以冲棚穴城之法,方能够破城而入!” “敬帅,倒不如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岂不有趣!”汪兆龄在一旁附耳低语了一句。 张献忠听后,捋了捋自己的长髯,低头看向孔庭训,随即说道:“既然如此,本帅让定国率两千将士相助于你,若三日内攻得下舒城,就接受你的投降,如何?” “末将领命!”孔庭训本就看不起胡守恒的乡兵,又想着在张献忠面前显露一番自己的本事,自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夜,在得知孔庭训投降西营的消息后,留守城中的一百多名官军士卒,也在李本高、张虎、王显明、张明智等人的的带领下缒城而下,投向了西营。 张献忠对投降诸人逐一盘问,在得知李本高为城守材官,张虎、王显明、张明智等人皆是下级军官后,当即对他们勉励了一番,随后命他们仍旧归入孔庭训营中,积极出谋划策,争取早日夺取舒城。 次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距离舒城北门不到五里的西营寨门便隆隆打开了,定国率领两千龙骧营精骑在后压阵,孔庭训则带着七八百降兵列于阵前。 随着一声凄厉的号角声,孔庭训率先冲出战阵,身后众降兵以两百人为一个小队,推着四辆连夜用旧木船临时改装而成的洞车,徐徐向城墙下方进发。 这洞车的原理其实十分简单,就是将旧木船倒扣过来,犹如一个巨大的龟壳,并在下方安装数个车轮,利用船底厚实的木板,抵挡城上的飞矢和檑木滚石。 尽管守城军民不断向城下放箭,抛掷石块,但却始终无法击穿这四辆洞车上方厚实的木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子缓缓开至城墙下方。 孔庭训见四辆洞车皆已抵近城墙,当即命令众降兵从车中取出掘城工具,以一百人为一组,每车分作两组,轮流作业。 “大人!孔庭训那厮领着贼兵在掘城了!咱们该怎么办?”一名乡兵头目眼见城墙即将被洞穿,急忙匆匆上城禀报。 “立刻让人多备土包、门板、桌椅,将贼兵掘城点四周包围起来!弓弩手在城墙及附近民房屋罢,胡守恒吩咐属下端来火盆,当着孔庭训的面将劝降书信焚毁。 孔庭训恼羞成怒,下令攻城,胡守恒毫不畏惧,亲自指挥军民据城死守,孔庭训率军猛攻了整整一日,非但未能攻下城池,反倒在城下丢弃了六百多具尸体。 经过这两日的激战,孔庭训带来投降的官军几乎损失殆尽。 孔庭训这边死伤惨重,舒城内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两千乡兵死的死伤的伤,能够继续登城作战的就只剩下了不到三百人。 等到第三日,见削弱降兵的目的已经达到,定国这才下令靳统武率一千精锐出战,随孔庭训攻城。 此时城内守军早已是精疲力尽,在这支生力军的攻势下,瞬间溃不成军,西营义军不费吹灰之力便登上了城头。 四月初三,舒城城陷,胡守恒与残存的乡兵退入城中,依托街巷民宅与入城义军展开了激战。 在巷战中,孔庭训手执一把钢刀冲在队伍最前面,接连夺下好几处乡兵的据点,眼看就要冲到县衙前,忽然一支流矢从侧地里飞出,径直射穿了他的脖颈,孔庭训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胡守恒带着残存的十几名乡兵退入县衙大堂死守,西营义军紧随其后,在靳统武的指挥下撞开大门,涌入县衙。 在众乡兵的掩护下,胡守恒从县衙后院翻墙而出,本打算奔向南门突围,谁知竟迎面撞上了李本高的人马。 经过一番肉搏,胡守恒被生擒活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本高将孔庭训之死归咎于胡守恒,自是对其恨之入骨,命人将他绑在木柱上,露出肚腹,又命将士立于十步之外,练习投矛,可怜胡翰林腹腔上中了三十多矛,惨叫半日,方才气绝身亡。 得知定国拿下舒城,张献忠大悦,于是将此城改名为得胜州。 入城后,在汪兆龄的提议下,张献忠以老家陕西的古称,自封为秦王。 舒城有位叫胡立浦的名医,为人忠厚孝顺,又经常给穷苦百姓免费看病,张献忠得知后,立刻派人将他召来,当场封其为丞相。同时设立六部,任命当地乡绅,原太仆寺卿濮中玉为礼部尚书,而吏部和刑部尚书之职则由张献忠自己亲领。 舒城建政后,张献忠旋即发兵攻打六安,守将覃世勋因与知州朱谋赤有隙,见义军杀至,当即领兵杀进府衙,砍下朱谋赤的人头,开城投降。 得了六安州,张献忠继而兵围霍丘,却是久攻不克。 张献忠不愿在此白白消耗兵力,于是下令转向汪家集,撤围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七十一 定国乔装擒学使 兆龄定计赚庐州 攻打霍丘失利后,张献忠回军舒城,将老营驻扎在七里河至汪家集一带,同时委任舒城、六安两处官吏,命他们催办粮草。 到了五月,正是麦熟时节,为了鼓励农桑,恢复生产,张献忠下令四处张榜发布文告,劝说当地逃难农民早日回乡割麦。 三河寨乡民本就眷恋家乡,并没有跑远,而是躲藏在附近山中。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们发现西营义军非但秋毫无犯,还主动帮助他们喂养那些遗弃在家中的牲畜。 刚开始还只有少量胆大的乡民悄悄下山,渐渐大伙发现这些西营义军完全不像官府宣传中那般凶神恶煞,于是陆陆续续全都返回了家中,并杀猪宰羊,向西营义军表示感谢。 张献忠闻讯大喜,当即将三河寨乡民树为典型,犒赏了他们八头耕牛以及五十两银子。在榜样的作用下,舒城附近逃难的百姓也都相继回到了自己的家园,村落中又重新升起了袅袅炊烟。 且说庐州兵备道蔡如蘅为人残暴,动辄以征兵派饷为由勒索百姓,稍有不从者便是各种拷打威逼,多年来搜刮赃银百万计,庐州百姓皆对其恨之入骨。 听闻张献忠围攻舒城、六安,蔡如蘅非但没有派兵前去救援,反倒要求城内富绅筹措粮饷,又命知府郑履祥勒令各县向四乡保甲征派,一时间闹得是民怨沸腾,鸡犬不宁。 消息不胫而走,张献忠很快就得到了斥候的探报,说城内官军忙于派饷,疏于防备,他立刻命汪兆龄派遣细作,乔装打扮成商贾的模样,分批混入庐州城中,以待时机。 当是时,南直隶提学御史徐之垣将要前往庐州举行乡试,蔡如蘅为了粉饰太平,要求各县催促贡生前来应考,如有借故推脱不来者,即刻革去功名。 张献忠一直期盼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初六日一大早,张献忠便将定国喊到了自己帐中。 “今日怎么没有见到汪先生?”定国步入帐中,环顾一眼四周,居然破天荒没有看到汪兆龄的身影。 “一早就喊他办事去了,这会儿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张献忠抬起头,见是定国进来,当即放下手头上的事情,直起了身子。 “父王……”定国想起那日徐以显对自己说过的话,又见今日难得汪兆龄不在,刚想要提醒一下张献忠,谁知才刚起了个开头,就被张献忠打断了。 “嘿嘿,定国啊!老子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张献忠心情极好,靠坐在帅案后,有节奏地捋着自己的长髯,完全没有注意到定国欲言又止的模样。 就在这时,却见汪兆龄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旁边一张椅子上,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几口就将杯中的冷茶一股脑灌进了肚中:“大王啊大王!事情终于办妥啦!” 定国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刚刚没把话说出口,不然被汪兆龄听到,可就是打草惊蛇了。 张献忠刚想细问,忽然看到帐中还杵着一名亲兵,当即一拍帅案呵斥道:“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给汪先生换杯热茶!” 亲兵回过神来,连忙退出了大帐。 见帐内再无别他人,汪兆龄先是向定国打了声招呼,这才娓娓言道:“大王,提学御史徐之垣抵达庐州的时间在下已经探明,就在今日申时前后!咱们的细作也全都潜入了庐州!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好啊!定国,老子把你喊来,就是打算让你去劫杀这位学使大人的!你此去务必要将学使信牌带回!听清楚了没有?”张献忠收敛起笑容,正色对定国吩咐道。 汪兆龄也在一旁说道:“宁宇将军,你可带人伪装成书役队迎接学使大人,然后趁其不备将其刺死,可保万无一失!” “明白!”定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一声,而后抱拳向着张献忠和汪兆龄分别作了一揖,这才转身离开了大帐。 回到龙骧营,定国立刻从军中挑选出一百名样貌清秀的将士,全都换上书役的衣冠,暗藏匕首于腰间,然后骑马沿着官道由西至北,绕过庐州,继而转道向东,一路搜寻徐之垣的踪迹。 果不其然,刚过午时,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就出现在了距离庐州城东一百余里外的尖山北麓,定国驻马张目望去,只见一队身穿皂衣的衙役,高举“回避”、“肃静”的两面虎头牌走在队伍最前,在他们身后还有各式仪仗以及一对写有官衔的红纱灯笼,而提学御史徐之垣的官轿,则走在队伍正中间。 定国赶紧吩咐大伙将马藏好,然后整齐地排列好队形,肃立恭候于道口。 不一会儿功夫,徐之垣的队伍就来到了定国他们面前,见有人挡路,领头衙役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看汝等打扮,皆是读书之人,为何在此阻拦学使大人的道?” 定国赶忙上前一步,恭恭谨谨地施礼道:“这位差爷,麻烦通传禀报一声,就说庐州知府郑大人派我等在此恭候学使大人。” 见是庐州方面派来迎接的人,衙役不敢怠慢,赶紧跑至轿前向徐之垣禀报。 徐之垣正在纳闷,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轿子怎么突然停了下来,听衙役说是庐州派来迎接的书役,他当即掀开轿帘对衙役吩咐道:“既然是郑知府派来的人,且让领头的过来说话。” 衙役于是又匆匆跑回队伍前方,大声喊道:“你们谁是领头的?学使大人有请!” 定国向左右使了个眼色,然后抱拳言道:“在下便是。” “随我来吧。”衙役毫无防备,引着定国穿过队伍,径直来到徐之垣面前。 参见学使大人!”定国向着徐之垣深深一躬,趁此机会悄悄抬头观察了一眼,只见徐之垣双手反扣在身后,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机不可失,定国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怀中摸出匕首,直扑向前,瞬间将匕首架在了徐之垣的脖颈上。 “你……你究竟何人?”徐之垣感觉脖子上一阵冰凉,两腿一软差点儿就要跪下。 与此同时,没等徐之垣身边亲随及衙役反应过来,定国带来的那一百将士也纷纷亮出了匕首,将这群人围在了当中。 这班人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见过这等架势,惊恐之下纷纷磕头求饶。 “在下西营张定国,还请学使大人随我走上一趟!”定国客客气气地将徐之垣请回了官轿,随即押解着这群俘虏,下了官道,抄小路返回汪家集老营。 回到老营,定国马不停蹄地来到中军大帐面见张献忠复命。 听说定国只是活捉了徐之垣,却并没有将其处死,汪兆龄很是吃惊:“宁宇将军,你怎么还留着此人?你可知道,万一让他逃跑,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汪先生,这徐之垣本非罪大恶极之人,又何必斩尽杀绝?”定国见汪兆龄不由分说地怪罪自己,心中虽然不快,但还是耐心地解释了一句。 “糊涂!此等书呆子,死心塌地效忠朝廷,咱们不杀他,难道留着当菩萨供着么?”汪兆龄目光中忽然略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表情。 张献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赞同地说道:“汪先生言之有理!定国啊,你这是妇人之仁!打战哪有不死人的?况且这些当官的能有几个手脚干净的?杀他不冤!” 中军在一旁见张献忠摸鼻,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出了大帐,不一会儿功夫就看他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回来复命道:“大王,狗官徐之垣业已伏诛,这是他的人头,请大王过目!” 张献忠摆了摆手:“不必了,你且去把王总管喊来。” “诺!”中军应声而去。 定国侧过头,瞥眼望向中军手中那颗还在不停往下滴血的花白头颅,心中滋味竟是五味杂陈。 过了片刻,就见王尚礼步履匆匆走进大帐,向着张献忠抱拳虎吼道:“敬帅!噢不,大王!您喊我?” 张献忠起身离案来到王尚礼身边,重重一掌拍在他的肩膀,朗声大笑道:“我说我的老兄弟!大王那是让别人叫的!你还是喊老子敬帅吧!听着亲切!” “嘿,太好了!那我以后就还是喊您敬帅了,这大王喊起来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说到这里,王尚礼也跟着笑了起来。 “老王啊,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没你不成!”张献忠捋着长髯笑盈盈地看着王尚礼。 “敬帅您尽管吩咐就是!”王尚礼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张献忠继而说道:“刚刚老子看到徐之垣首级时,忽然发现老王你竟然与那狗官长得有七八分相似!老子咔嚓了那狗官,正发愁找不到人扮他,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真是天助俺老张拿下庐州城啊!” “王总管,您只需打扮成徐之垣的模样,安心地坐上官轿,进城后如若有人与您搭话,您只管闭目养神就是,自有人替您回答!”汪兆龄跟着叮嘱了一句。 王尚礼恍然大悟:“鸟,闹了半天,原来是要把老子当泥菩萨啊!” “老王啊,这泥菩萨可不好当!你可得做到手不抖,心不慌!不然露了馅,进城的这班兄弟全都得完蛋!”张献忠收敛了笑容,正色言道。 王尚礼点了点头:“敬帅您就尽管放心吧!老子随你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宁宇将军,你仍旧率领一百精兵,换上衙役和学使亲随的服饰,随王总管进城!”汪兆龄又将目光转向了定国。 “是!”定国听见汪兆龄喊自己,猛然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 汪兆龄吩咐完定国,又继续对张献忠说道:“大王,为保险起见,在下特意清查了舒城和六安两地的贡生名册,命他们全都前去庐州赴考,在下另外挑选了一百将士,背负书卷,身穿青衿,或扮书童,或称家属,混在他们之中,装成诸生迎学使的样子,一起进城!” “可是,万一其中有人告密,岂不是功亏一篑?”张献忠不放心地问道。 汪兆龄笑着向张献忠解释道:“大王不必担忧,这些贡生皆有家属在城中,咱们弟兄又随身片刻不离,谁敢走漏半点风声?” “好啊!汪先生你事事考虑周全,老子还有啥可担心的?”张献忠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大王,今夜还需劳烦您亲率一支精骑,绕过白露寺官军驻地,至庐州城外三十里的小蜀山埋伏,届时见火为号,咱们里应外合,定能够一举拿下庐州城!”汪兆龄又向张献忠提议道。 张献忠听罢,当即一拳重重砸在帅案上,大喜道:“好啊!那就依计行事!等进了庐州,咱们共饮庆功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七十二 庐州府大火焚城 蔡如蘅孤身潜逃 明日便是开试之日,然而城中官吏翘首企盼了整整大半天,却久久未能等到南直隶提学御史徐之垣的到来。正当众人心急如焚的时候,忽报学使大人的队伍已经进入了庐州地界。 知府郑履祥、通判赵兴基急忙带着一班大小官吏大开城门,出城相迎。 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只见数百名青衣儒冠的生员簇拥着学使官轿,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随着队伍离城越来越近,众人赶忙整理了一下各自衣冠,换上一副笑脸,趋步迎上前去。 官轿在众迎接官吏面前落了下来,立刻有随从上前掀开轿帘,此时已是黄昏,加上轿中本就光线昏暗,众人抬头往轿中望去,只能隐约看到里面坐着的那位,分明就是学使徐之垣。 “庐州知府郑履祥,携庐州大小官吏二十七人恭候学使大人,学使大人亲临,本官荣幸之至,晚宴早已备好,还请大人赏光,移步府中一叙。”依照惯例核验过学使信牌后,郑履祥上前一步,客客气气地说道。 “明日便是乡试,学使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已经疲惫不堪,晚宴就不去了,烦请府台大人在前领路,直入驿馆歇息吧!”没等王尚礼开口说话,身旁伪装成随从的定国,当即毫不犹豫地推辞道。 “区区一个提学御史,品级尚不及本官,却是如此傲慢无理!什么东西?”尽管郑履祥大为光火,不过他还是强压住心头怒气,侧身退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定国于是放下轿帘,示意轿夫起轿,然后在郑履祥及众官吏的簇拥下,穿城而入。 见所有人都已进入城中,定国迅速发出暗号,乔装打扮的西营义军立刻扯去外袍,将里甲显露出来,然后从腰间抽出短刀,向着身旁目瞪口呆的守军和官吏大杀大砍起来。 由于数月没有义军犯境,庐州城防极其松懈,加之事起仓促,众官吏及守军瞬间皆作鸟兽散。 知府郑履祥和通判赵兴基见大事不妙,转身就跑,奈何二人体态肥硕,加上惊恐之下两腿发软,怎么也跑不快,没跑出两步,就被西营义军追上,乱刀砍死。 与此同时,先前伪装成商贾混入城中的西营细作也开始在城内各处放起火来,瞬间就有上百处民房被火点燃,火借风势,风助火势,大火迅速在城中蔓延开来,不一会儿功夫,整个庐州城已是火光冲天。守城官军还不知道东门已被义军夺取,连忙分头组织救火。 趁着城中混乱,定国亲率十三骑,从东门穿城而过,直抵水西门。 水西门的守军本就不多,还都是从附近州县退散而来的溃军,这些惊弓之鸟一见城中火起,就有人偷偷开了小差,等定国他们杀到,剩下的几百守军也跟着一哄而散了。 参政程楷见大势已去,刚从城楼上下来,就被定国驱马上前,一枪结果了性命。 “全体下马!打开城门!迎大王入城!”定国朝着身后的将士大喊一声,然后跳下“二斗金”,带头冲向了城门洞。 众人齐心合力,很快就推开了顶住内城城门的横木,然后快速穿过瓮城,如法炮制,将瓮城城门上的横木也移到了一边。 巨大的城门被缓缓推开,定国于是下令砍断吊桥的绳索,吊桥随之轰然落下。 张献忠已在城外小蜀山上埋伏多时,见城中燃起熊熊大火,立刻让全军做好突击的准备。又等了片刻,吊桥终于放下,张献忠明白大事已成,当即挥刀向着城门洞方向一指,大声喊道:“弟兄们,随老子冲进城去!庐州城是咱们的啦!” 西营将士一路欢呼呐喊着,尾随张献忠,从水西门鱼贯而入。 驻守南熏门的两千官军,听闻张献忠已破城而入,也不清楚到底是哪座城门失守,只看见城中火光冲天,哭喊声响彻云霄,哪里还有心思守城,见城外并无义军,立刻打开城门,向巢湖方向逃窜。 张献忠率大军入城,立刻分兵向各处衙门杀去,遇上道府县衙各级官吏皆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斩杀干净,同时打开牢狱,将囚犯尽数释放。 那些正在救火的官军,听说流寇进城,不知到底来了多少兵马,慌乱之下哪里还顾得许多,纷纷丢下手中救火工具,向城外逃去。 当兵的一逃,城中百姓和前来赶考的贡生也跟着乱了起来,在火光中如无头苍蝇般满街乱窜,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而火势还在不断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一时间,呼救声、哭喊声、漫骂声,混杂着进城义军的吆喝声,响彻了整个庐州城上空。 兵备道蔡如蘅听闻贡院起火,生怕影响明日乡试,毁了自己的前途,赶忙命参将廖应登、赵之璞率五百亲兵随自己前去救火。 就在大火即将扑灭的时候,却见一名幕僚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大人不好了!贼兵破城了!” 蔡如蘅听后大惊失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廖应登稍稍镇定,大声责问道:“郑知府哪去了?庐州城固若金汤,贼兵是怎么入城的?” “那贼兵乔装打扮成学使大人的模样,拿着学使信牌骗开了城门,郑知府和赵通判皆已殉国了!”幕僚哭丧着脸说道。 赵之璞站在一旁追问了一句:“贼兵到底有多少人马?可曾看清?” “城中四处火光冲天,到处都有人喊着贼兵入城,根本不知到底有多少人马!道台大人赶紧突围吧!再不走可就走不成了!”幕僚被问急了,不禁连声催促道。 廖应登双眉紧锁道:“不对!庐州城中守军足有一万人!贼兵若是乔装城学使大人,即便加上混入城中放火的奸细又能有几个?大人,末将以为贼兵只是虚张声势,浑水摸鱼!请大人立刻传令守军紧守其他六门,同时抽调兵马肃清混入城中的贼兵奸细!” 然而蔡如蘅心中更担心的是他藏在衙门里的百万家当,想到这里,他故作镇定地说道:“既然只是小股贼兵,自是不足为虑,然道台衙门乃是重中之重,不可有丝毫闪失!若是被贼兵奸细混入,后果不堪设想!” 廖应登刚想再说,却被蔡如蘅一声打断:“廖将军!赵将军!命你们立刻护送本官返回署衙!不得有误!” “诺!”廖应登和赵之璞对视一眼,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抱拳领命。 没想到,蔡如蘅前脚刚踏进道台衙门,定国率领着一千将士后脚便将署衙给团团围住。 “廖将军,你不是说只是小股贼兵么?这是怎么回事?”听着墙外震天的喊杀声,蔡如蘅吓得是魂飞魄散。 “末将失察!如今贼兵势大,署衙无险可守,当今之计惟有突围方有一线生机!请大人速做决断!”见陷入绝境,廖应登不禁心急如焚。 “突围?看此情形,七门恐怕皆已陷落,却往何处突围?倒不如凭着院墙死守,一时半会儿贼兵定然攻不进来!”蔡如蘅心疼自己的银子,自是不愿轻易离开。 见道台大人不肯走,廖应登当时就急了眼,也不管蔡如蘅答不答应,当即挥手示意身后将士架起这位肥胖的道台大人,大喊一声道:“守又能守到何时?贼兵刚刚入城,肯定还有城门尚在我手!赵将军,你且在此牵制住贼兵!本将带二十名亲兵护住道台大人,从后院先撤!” 赵之璞答应一声,赶忙指挥五百官军攀上屋顶向外射箭,其余衙役、奴仆则死死顶住大门,阻止义军破门而入。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围攻道台衙门的西营义军人人手执火把,犹如一条火龙,盘踞在署衙外围。 “将军,官军据守道台衙门拼死抵抗,我军连攻几次都被击退,损失惨重!”一名头目匆匆来到定国面前禀报道。 “换火箭!”定国把手一挥,没有丝毫犹豫。 随着定国一声令下,西营弓弩手纷纷张弓搭箭,将一支支火箭射进了围墙之内,大火很快就在署衙中熊熊燃烧了起来。 趁着官军分散兵力灭火的机会,西营将士一拥而上,用撞木冲开了署衙的大门。 “弟兄们,随我杀!”定国抽出佩刀,第一个冲了进去。 此时,署衙内已陷入了一片火海,在阵阵热浪和噼啪作响的爆燃声中,两军将士在狭小的空间内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 定国挥刀接连砍死五六个官军士卒,忽然抬头发现不远处一名衣甲鲜明的官军将领正指挥着残部殊死抵抗,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参将赵之璞。 赵之璞也在同时发现了定国,擒贼先擒王,两人都抱着相同的心思,不约而同冲向了对方,钢刀瞬间碰撞在一起,激起阵阵火花。 尽管刚刚留下的时候,赵之璞就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但他武艺毕竟差定国太远,只战了不到五个回合就被定国寻到破绽,一刀劈中了他的左侧肩胛骨。 赵之璞吃痛,发出一声怪叫,可他却并没有退缩,反倒是愈战愈勇了。 定国着急寻找蔡如蘅的踪迹,不想与其过多纠缠,于是趁着对方一刀劈来的空隙,忽然一个闪身避过,然后顺势抓住赵之璞右臂,猛地往回反手一推,径直将赵之璞手中的钢刀直接送入了他自己的胸腔。 一口鲜血喷溅而出,赵之璞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随即轰然倒地。 见主将已死,剩下的百余名官军再没有抵抗的勇气,纷纷丢下兵刃,跪地投降。 “蔡如蘅何在?”定国对着降卒大喝一声。 “道台大人在廖参将的保护下已从后院逃走了!”一名衙役抬起头,哆哆嗦嗦地说道。 定国心中一惊,连忙带着一队将士冲进被大火熊熊包围的大堂,穿过后衙直入后院,一路搜到菜园,只见矮墙上有一个不到半人高的缺口,缺口旁的木桩上还挂着一缕红色的布条。 定国凑近一看,这布条竟是从官袍上撕扯下的,连忙向大伙喊道:“蔡如蘅从这里跑了!大伙随我追!” 众人刚跃身跳出菜园,就见一队西营将士呐喊着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见是定国,带队的小头目连忙抬手止住身后将士,然后快步上前,抱拳言道:“定国将军!您怎么从这里出来了?” “你们一直守在这里?可曾见到有人翻墙而出?”定国焦急地询问道。 “刚刚前面战事吃紧的时候,几十名官军突然翻墙而出,小的赶紧带领众弟兄上前堵截,那个当官的着实厉害,咱们与他战了半个多时辰,死伤三十多个弟兄,才将其擒获!可惜放跑了几个当兵的!”回想起刚刚的激战,小头目还是心有余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七十三 张宁宇七门分金 马思良城楼告密 听说拿住了一个当官的,定国心中大喜,连忙吩咐左右:“且将他押上前来!” 片刻功夫,就见那人被五花大绑着押到了定国面前,在火光的映照下,但见此人满脸血污,完全看不出长得是何模样,不过看他一身盔甲,分明就是个武将。 “蔡如蘅何在?”定国心中失落,不禁厉声询问道。 谁知那人突然哈哈大笑道:“本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明参将廖应登是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道台大人已经突围而走,你们是永远也追不上了!哈哈哈!” “将他押下去吧!”定国摆了摆手,心中顿时明白过来,那狡猾的蔡如蘅肯定是换上了一身当兵的装扮,利用西营将士注意力全被廖应登吸引的空隙,趁乱逃走了。 “将军,现在怎么办?还追不追?”小头目举着火把凑上前来。 “蔡如蘅刚逃不久,想必还未出城!此人民愤极大,立刻派弟兄传令各门严加盘查,万不可让其走脱!”定国吩咐了小头目一句,随即从他手中接过火把,“其他人随我搜城!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狗官给我找出来!” 旋即,定国将麾下一千名西营将士分成十个小队,一队一百人,以署衙后院菜园为中心,往各个方向分散,挨家挨户仔细搜寻起来。 可是整整忙碌了一夜,也没能找到蔡如蘅的下落,眼见天边发白,众将士皆已是精疲力尽,哈欠连连了。无奈之下,定国只得下令停止搜索,收兵回营。 待至天亮,定国押解着廖应登前来向张献忠复命,张献忠听完定国的禀报,二话不说,直接下令将其斩首示众。 就在这时,徐以显也来到了张献忠的行辕,步入大堂,徐以显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侍立于张献忠身旁的汪兆龄,随即抱拳禀报道:“大王,喜事!” “老徐,是你啊,何喜之有?”张献忠轻捋着长髯,然而望向徐以显的眼神中,却似乎少了些许往日里的亲热。 徐以显也感觉张献忠好像跟自己生分了许多,可他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只道是张献忠还在生那日的气,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当即躬身言道:“在下带人从道台衙门的废墟中挖出了三百多万两藏银!这些可都是庐州百姓的民脂民膏啊!” 陡然听到这个数字,张献忠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鸟!居然有这么多?老子先前倒是小瞧了这位道台大人!三百万两啊!这都快抵上大明朝一年的财政收入了!有这样的狗官在,大明若是不亡,真是没有天理了!” “大王顺天应命,匡扶正义,终有一日,定能够取大明而代之!”汪兆龄不失时机地奉承了一句。 定国听后只觉浑身一阵发麻,忍不住望了眼站在对面的徐以显,徐以显也朝着定国这边看了过来,眼神交汇间,皆带着一丝对这小人的不屑之情。 汪兆龄目光犀利,将两人表情的变化全都看在眼里,但他却并不点破,只是满脸堆笑地对张献忠建议道:“大王,在下听闻徐军师精通书算,可谓是当世之萧何!不如就劳烦徐军师当一回庐州知府,大王以为如何?” 定国和徐以显听后皆是一惊,不知这汪兆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怎么突然推荐起自己的仇家来了? 张献忠听后哈哈一笑道:“都说汪先生与徐军师有隙,今日一见不过是谣言罢了!好啊!老子思来想去,庐州知府也的确只有老徐干合适!” “在下所言所行皆出自公心,或许徐军师之前对在下有什么误解,不过大家的目的全都是为了咱们西营好!因此,还请徐军师不计前嫌,你我联手,共保大王夺取天下!”汪兆龄一脸诚恳地向着徐以显深深一躬。 若不是看到汪兆龄抬头时露出的那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有那么个瞬间,定国差点儿就相信了汪兆龄的鬼话。 徐以显赶紧逢场作戏地回了一礼,然后面向张献忠正色言道:“大王尽管放心!有我徐以显在,定保西营粮饷无忧!” 张献忠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定国道:“定国啊,这回咱们为了拿下庐州,放火少了不少民宅,俺老张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且从中拨出三十万两银子,运至七门,由你分给城中百姓,聊表歉意吧!” “这可真是太好了!孩儿替全城百姓谢过父王!请父王放心,孩儿这就去安排!”定国心中欢喜,自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听闻义军要在七门分发银两,天还没有亮,城中百姓便携家带口,纷纷聚拢了过来,一时间各个城门前皆是人头攒动,犹如赶集一般,好不热闹。 鸡鸣二遍,定国也亲自来到了南熏门前,他让王国仁先把众亲兵全都召集过来,对着大伙吩咐道:“弟兄们,大王让咱们今日向全城发放银两,是想借此机会安抚民心,大家切不可掉以轻心,敷衍了事!否则军法从事!” “大家听清了么?”王国仁跟着大吼了一声。 “听清了!”众亲兵一齐虎吼道。 这时忽然有人问道:“将军,咱们弟兄都是粗人,发放银两时该怎么跟百姓说?” “对啊将军,您就教教咱们吧!”见有人带头,其他人也跟着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定国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笑着说道:“行啊!大伙听着,若是见到平常百姓,就跟他们说,你莫怕,咱们义军只杀贪官污吏,不杀百姓,今日特来安抚你们!若是见到读书人,就跟他们说,天下大乱,咱们义军应运而生,相公可同我等共成大事!大家都知道了没有?” “知道啦!”听完定国的话,众亲兵皆是喜笑颜开,当即按照事先的安排,各自准备去了。 卯时一到,随着鼓声隆隆响起,西营义军在七座城门前同时开始发放银两,百姓们排着队,在西营将士的引导下,一个接一个地上前领完银两,然后从旁边的通道依次离开。 定国站在一旁,看见有个老汉在领到银两后,忽然双膝跪地,连声称呼面前的小头目为“王爷”,弄得这个小头目是满脸的尴尬。 定国赶紧走上前去,一把搀起这位老汉,和颜悦色地对他说道:“大爷,快快请起,你莫要这么叫!咱们义军是穷苦百姓自己的队伍,平日里都是兄弟相称,您喊他们小兄弟就成!” “不成!不成!各位军爷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俺老汉可不敢高攀!不敢高攀!”老汉连连摆手道。 跟在定国身边的王国仁瞬间就乐了,抢着说道:“我说大爷!哪来的什么天上星宿啊!咱们义军弟兄个个都是穷苦出生,若不是被那些贪官污吏逼得走投无路,谁愿意扯旗造反啊!” “俺老汉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今日还头一回见到你像们这样没有架子的军爷!前天夜里俺老汉的房子过了火龙,只能在关帝庙凑合过了两宿,今日一早听说这边发放银两,俺老汉还不相信,硬是被大伙给拖了过来,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这回可好了,有了银两,再不愁没钱重修房子了!” “哎,打起战来,苦的都是老百姓!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太平啊?”望着老汉踽踽而去的背影,定国忍不住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 临近晌午,张献忠在汪兆龄的陪同下登上了城楼,从城墙上居高临下望去,尽管前来领取银两的百姓络绎不绝,可队伍却是井然有序。 见此情景,张献忠忍不住夸赞道:“汪先生,你看定国这小子真有办法!比他那几个兄弟强多了!” “大王,在下有一事,事关宁宇将军,不知当讲不当讲。”趁此机会,汪兆龄忽然向张献忠轻声低语道。 “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怎么都喜欢婆婆妈妈的卖关子?”张献忠不耐烦地瞪了汪兆龄一眼。 汪兆龄立刻向着身后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一名小头目快步走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张献忠面前,叩首道:“小人龙骧营总旗官马思良参见吾王,吾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汪先生,这是……”张献忠莫名其妙地问道。 汪兆龄俯下身,不慌不忙地对马思良说道:“你且抬起头来,把你昨日对本军师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再重复一遍,如有遗漏,小心你的狗头!” 马思良赶忙微微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向张献忠:“大王可曾记得,崇祯十一年冬,李闯从谷城连夜潜逃之事?” 听到这话,张献忠一愣神,忍不住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马思良,面色阴沉道:“都是陈年旧事,今日重提却是何意?” 马思良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问道:“那日分明已经四门紧闭,李闯却能够安然出城,大王不觉得奇怪么?” “怎么?你知道是谁私通李闯?”这件事当时在西营闹得是沸沸扬扬,不过查了许久,却始终没能查到有用的线索,最终只能是不了了之,今日陡然听马思良提起此事,张献忠不禁起了兴致。 马思良跪在地上,悄悄瞄了一眼张献忠:“大王,小人只说一件事,当时李闯先是逃往保康县城,然后才转道向西去的商洛山区,故而大王一路向西,都没能追上!” “说些老子不知道的!”张献忠盯着马思良,脸色愈发阴沉了。 发现张献忠在看自己,马思良浑身不禁一个激灵,赶紧重新低下了头:“大王可曾记得当夜公馆是何人值夜?南门守将又是何人?”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瞬间浮现在了张献忠眼前,他不可置信地抽出佩刀,架在马思良的脖颈之上,怒吼一声道:“大胆狗贼!竟敢造谣离间,是活腻了么?” 马思良吓得是面如土色,连声求饶道:“大王饶命!小人若有一句虚言,不得好死!” “大王,宁宇将军向来宅心仁厚,能做出此事倒也不足为奇。不过李闯杀人之事业已查明,宁宇将军救其一命,也算是亡羊补牢,您也就不必再苛责于他了!”说到这里,汪兆龄伸手轻轻按下张献忠的刀,继而言道,“至于此人,看在他对大王忠心耿耿的份上,不妨留他一命,以观后效。” 张献忠闭目思虑了良久,忽然猛地一睁眼,瞪着马思良警告道:“此事若再有第四个人知道,小心你的舌头!” 马思良见小命保住,连忙叩首谢恩道:“谢大王不杀之恩,这事小人一定烂在肚里,永不再提。” 张献忠于是将刀重新收回鞘中,低吼一声道:“滚吧!” 望着马思良慌慌张张跑下城楼的身影,张献忠瞬间陷入了沉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七十四 张献忠分兵掠地 刘进忠酒后误事 在安抚了庐州城中的士子及百姓后,张献忠又令西营将士四处购买牲口,并将购买的牲口赶至道台衙门,用以搬运蔡如蘅留下的三百万两白银。 而那些从官府署衙中掠来的五百多名丫鬟奴婢,则全都被集中在了行辕前的广场上。 张献忠一身大红蟒袍,伫立于台阶之上,环顾一眼四周,继而大声喊道:“诸位姐妹听着,大家都是穷苦人家出生,老子今日也不为难你们!但凡有愿意回家的,站到老子左手边来,待会儿去领十两银子,各自回家去吧!至于那些愿意从军的,老子营中也有的是光棍,你们看中了哪个,经媒人说合,便可以自行婚配!老子想说的就这么多,你们自己做出选择吧!” 众女子听后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过了好一会儿,有三四十名女子陆陆续续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剩下的皆表示愿意留在军中。 张献忠于是吩咐王尚礼带着那些想回家的女子,去往账房支取遣散费用,其余则暂住于老营之中,等日后若有婚配,再行安置。 处理完这些繁杂的琐事后,张献忠立刻将各营诸将召集至行辕,待诸将坐定,张献忠这才缓缓言道:“诸位,前日革里眼率本部人马一举攻克了无为县,加上先前拿下的舒城、六安和庐州,咱们西营总算是有了一块立足之地!不过正如汪先生先前所言,皖北历经连年战乱,民力早已枯竭,无法长期供养大军,为了积蓄力量,实现攻略武昌的目的,咱们必须继续扩大地盘,从而获得更多的军械粮饷!” 张献忠话音未落,老回回马守应当即率先抱拳言道:“敬轩!您就说打哪吧!咱们革左五营全听您的!” 自打年初张献忠带着借来的五百骑兵脱离李自成,进入英、霍山区,至今不过半年光景,西营便又重新发展壮大到如此地步,这让潜伏于霍山多年,始终没有多少建树的革左五营不得不佩服张献忠的雄才大略,更是心甘情愿接受西营的驱驰。 张献忠抚摸着自己的长髯,哈哈大笑道:“好啊!老马,你真不愧是俺老张的好兄弟!这样吧!霍山也算是你们的老地盘了,就交给革左五营攻打如何?” “敬轩,你就放心吧!若拿不下英山,马某人提头来见!”马守应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张献忠将目光转向张能奇,继续下令道:“能奇,命你与冯双礼、狄三品二人引兵五千攻略含山!” 张能奇立刻起身上前接了令牌,而后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张献忠又从签筒中取出一枚令牌,指向张可旺:“可旺!你与白文选、贺九仪领兵五千攻打巢县,不得有误!” “诺!”张可旺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张献忠面前,刚想接过令牌,谁知张献忠忽然把手一收,死死地盯住张可旺。 “别再让老子失望了!”张献忠冷冷地说道。 “父王放心!孩儿定将一举攻克巢县,略赎前罪!”张可旺冷汗淋漓,低着头,不敢去看张献忠的眼睛。 “下去吧!”张献忠将令牌递到张可旺手中,接着对着定国说道,“定国,庐江县就交给你了!” 听到喊道自己的名字,定国赶紧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接过了令牌。 “待会儿先别急着走,且来后帐,有话跟你说。”张献忠望着定国,随口说了一句。 定国连忙答应了一声,旋即拿起令牌,坐了回去。 等到诸将纷纷散去,张献忠起身在汪兆龄的陪同下闪身进了后帐,定国也赶紧跟了进去。 “知道老子为何喊你么?”张献忠说话的语调虽然不高,但却极其严厉。 定国懵着脸,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几日,自己似乎并没有做错啥事,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汪兆龄在一旁洋洋自得的表情,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必定是这小人在父王面前进了谗言!” 见定国许久没有吭声,张献忠的语气不禁又加重了几分:“老子在问你话呢!” “孩儿不知,请父王明示。”定国有些赌气地答道。 张献忠用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定国的眼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不知道?真不知道么?当年在谷城,李闯潜逃,南门守将祁三升是你的人吧?”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陡然听张献忠提起此事,定国心中一惊,知道自己私放李自成的事情已然被张献忠知晓,不过单凭张献忠说话的语气,完全看不出是要惩罚自己,还只是顺口提一提拉倒。 尽管定国依旧神色镇定,但左边眼角的肌肉还是控制不住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细节完全没有逃过张献忠的眼睛,他当即背手言道:“好了!你不用回答,答案为父已经知晓了。” 定国立刻单膝跪地,抱拳言道:“孩儿问心无愧,一切皆是为了咱们西营,请父王明察。” 张献忠一把将定国从地上托了起来,重重一拳砸在他胸口,笑着安慰道:“好了!为父知道你向来宅心仁厚,此事怨不得你!不过只是想知道真相罢了!赶紧回营去,准备出征吧!” “谢父王,孩儿告退!”,定国向着张献忠深深一躬,而后快步离开了后帐。 “大王,这事就这么算了?”汪兆龄煞费苦心,没想到居然就换来这样一个结果,他心中不禁大为失望。 没想到张献忠听罢,突然猛地瞪了汪兆龄一眼,呵斥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心里那点花花肠子!你且给老子记住,什么人可以碰,什么人动不得,在你心里得有个数!否则别怪俺老张翻脸不认人!” 汪兆龄只觉脊梁一阵发麻,心中惊慌,往日的伶牙俐齿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赶忙跪倒在地,连叩了好几个响头,却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再说定国回到营中,仍是心有余悸,虽然张献忠已经表态不再追究此事,但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二字,如果连自己的弟兄都无法信任了,这战又如何能打得赢? 回想起来,当时参与此事的,皆是经过自己深思熟虑,最信得过的弟兄,可究竟到底是谁告的密?定国一时间就算想破了脑壳,也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大战在即,定国也顾不上去想太多,他立刻召集营中诸将,将打算攻打庐江县城之事告知给了大家。 待至次日清晨,定国便亲率着龙骧营马步军五千人,离开驻地,向着庐江县进发了。 大军刚离营没多远,路过一座石桥,定国忽然想到了什么,当即驻马停下,喊来传令兵,对他吩咐道:“且去传我军令!全军轻装前进!所有出征将士皆不可携带金银,凡带有金银者,即刻投于桥下河水中,违令者斩!” 传令兵刚想转身离去,却被定国又一声喊住,对着他叮嘱了一句:“你且好生跟将士们言明,今日所弃金银,待打下庐江,本将军会加倍补偿大家!” 随着军令下达,众将士在过桥时,皆自觉地将身上的金银尽数抛入河中,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了阵阵涟漪。 六月初三日,定国率军奔袭庐江,守军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西营义军径直杀入城中,驱散衙役,生擒了知县刘思胜。 从百姓口中得知,刘思胜为官多年,素有廉名,定国不忍加害,于是下令将其释放归家。 攻克庐江县城后,定国继而马不停蹄地引军返回庐州,其他各路人马也都相继高奏凯歌,捷报频传。 至此西营义军已然控制了庐州、六安、舒城、含山、巢县、霍山、无为、庐江,两州六县这一大块地盘,势力范围更是直达桐城、英山等地,钱粮物资充沛,可谓是兵强马壮。 由于庐州城被大火焚毁严重,张献忠因此将老营设在了庐州城外,为了保证安全,张献忠还在老营前中后各设了一营,连营数十里,环护老营,形成鼎足之势。 汪兆龄在陪同张献忠巡查过后,还是不大放心,又下令众将士在大营外围环植木桩,而后用绳索相连,并在营寨四周深挖壕沟,将整座大营建造得如同城廓一般固若金汤。 就在这节骨眼上,朱大典被崇祯帝罢免,凤阳总督之职由高光斗接任。新官上任,高光斗前脚刚到凤阳,便与京营总兵卢九德合营,气势汹汹地向着六安杀来。 此时,驻守六安的是西营大将刘进忠,自从被张献忠派来这里,天高皇帝远,刘进忠没有了约束,自是日夜与帐下头目饮酒作乐,每天都喝得是酩酊大醉。 听闻官军兵临城下,刘进忠醉醺醺地从帅案后站起身,提起大刀,踉踉跄跄地走下大堂。 在众人的搀扶下,刘进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了马背,然后点齐兵马,杀出城来。 总兵卢九德驻马阵前观看,只见对面出城的那员西营将领坐在马上,耷拉着脑袋犹如死人一般。 卢九德不明所以,生怕有诈,连忙大喊一声道:“对面贼将何人?且报上名来!” 听到卢九德的喊话,刘进忠勉强睁开醉眼,微微抬起头,隐约可见前方一员官军大将,身穿金漆山纹甲,头戴地龙盔,正坐于一匹通体毛发乌黑的高头大马上,手中大刀寒光凛冽,看着足有百十来斤分量。 酒壮人胆,刘进忠在马背上东倒西歪,晃晃悠悠地答道:“本将军乃是西营大将刘进忠!既听吾名,还不速速下马受降?” 卢九德看出刘进忠吃得烂醉,心中不禁暗自窃喜道:“好你个贼将,不知死活!” 就在阵前喊话间,刘进忠被风一吹,肚中酒水瞬间翻涌上来,一时没有忍住,居然伏于马背上,哇哇大吐起来。 见此良机,卢九德毫不犹豫地挥刀拍马冲上前去,一刀削向刘进忠的天灵盖。 刘进忠只觉一阵寒光闪过,酒顿时醒了大半,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赶忙低头躲避,刀锋掠过他的头顶,将头盔削成了两半。 刘进忠大骇,不敢恋战,立刻调转马头,抛下身后将士,连城也不回,直接绕城狂奔而逃。 主将一逃,众将士哪里还有心思再战,瞬间也跟着一哄而散。 城中绅民见刘进忠溃逃,立刻杀死城中张献忠委任的官员,大开城门,迎接官军入城。 刘进忠狼狈逃回老营,添油加醋地向张献忠吹嘘了一番官军的强大,张献忠听后勃然大怒,命张可旺领兵五千,前去六安解围。 谁知等张可旺赶到六安城下,这才发现城池早已被官军占领,张可旺正欲引军夺城,谁知身后忽然杀出黄得功和刘良佐两路官军,卢九德也率军从城中掩杀出来。 张可旺腹背受敌,渐渐抵挡不住,为了保存实力,只得且战且退,狼狈而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七十五 小道奇袭破夹山 草创水师震江南 先前刘进忠兵败,张献忠尽管生气,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刘进忠不过是酒后误事,只要自己大军杀至,便能够轻而易举的解除六安之围。 可等到张可旺损兵折将,并带回六安绅民斩杀自己派遣的官员,举城降敌的消息后,张献忠再也坐不住了。为了杀一儆百,张献忠决定亲率五万西营精锐,对外号称二十万,从庐州出发,反攻六安。 得知张献忠亲自领兵来夺六安,京营总兵卢九德急忙再次檄调黄得功和刘良佐两镇兵马前来解围。黄、刘二人这才刚刚抵达驻地,接到飞檄不敢怠慢,下令全军立刻折返,赶回六安救援。 两营合兵两万余人,刚开至六安附近,就有斥候来报,说张献忠拥兵二十万,连营百里,声势浩大。二人听后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张献忠掉头攻打自己,周围又无险可守,于是干脆将人马开进离城不远的夹山岭中安营扎寨。 夹山岭地形险要,东、西、北三面皆是悬崖峭壁,只有南面外陡内平,群山环抱,内有水源平地,能藏兵数万人,进可攻、退可守,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官军依险据守,张献忠伫立于地图前,竟是一筹莫展。 见张献忠双眉紧锁,定国在心中快速整理了一遍自己的想法,随即上前献计道:“父王且看,夹山岭虽然险峻,但上岭之路不下十条,官军必须分兵驻守,而我军却可以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一路,此战官军必败!” 张献忠眼前一亮,连忙问道:“定国,如果让你去,你会选哪条道上山?” 定国并没有立刻回答张献忠,而是指着地图西北侧一条没有标注名字的小径问向旁边的向导:“老哥哥,这条路能走得通么?” 向导凑上前来看了两眼,连连摇头道:“这位将爷,这是鹰嘴崖,是夹山岭山势最为险峻的一段路口,由于太过危险,早没有人走了,原先的古道也都荒废了几十年,杂草丛生,如今怕是连路都寻不见了!” “老哥哥,听你这么说,是曾经走过?”定国又追问了一句。 “走是走过,不过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这条道究竟是啥情况,那可就不好说了!”向导边说边摇着头。 定国冲着向导点了点头,这才转向张献忠抱拳言道:“父王,孩儿想走此路!” 没等张献忠开口,一旁汪兆龄便立刻表示了反对:“大王,宁宇将军此议万万不妥!悬崖峭壁根本无路可走,这岂不是将咱们西营将士置身于险地啊!” 徐以显听后却是哈哈一笑道:“汪先生此言大谬!大王请想,如果连咱们自己都觉得不该走此路,那么官军定然也会这么想,因此必不会在此设防,咱们正可以出奇制胜,神不知鬼不觉地端了他们的大营!” 汪兆龄瞥了徐以显一眼,冷冷地说道:“徐军师,就连当地人都走不上去的地方,我们大军又怎么攀得上去呢?” 定国见二人争论不休,当即慨然言道:“父王,请让孩儿试一试!就算果真此路不通,大不了原路返回,对咱们义军也没有什么损失!” 张献忠思虑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定国,既然如此,你且带上这位老哥,率两千将士由此路上山!可旺!命你引兵五千从滴水岩正面攻山!张文秀!张能奇!白文选!马元利!冯双礼!窦名望!张四虎!张化龙!张广才!张兴国!你们几个各领兵一千从其他几条山径佯攻,牵制住官军!咱们南北两路齐头并进!但凡有一路攻上山去!便是大功告成!” 诸将异口同声地虎吼一声,随即各自回营准备去了。 次日一早,张可旺率先从滴水岩向夹山岭上的官军发动了进攻,西营将士不顾山路崎岖,向着山上奋勇冲杀,而在其他几路佯攻人马也不断在山脚下摇旗擂鼓呐喊,一时间四处杀声震天。防守滴水岩的官军只有一千多人,见义军攻势猛烈,急忙向大营求援。 尽管已经探明滴水岩才是义军的主攻方向,但黄得功生怕张献忠使诈,不敢冒险从其他道口调兵,只能将留守大营的一万官军分出一半,由自己亲自率领,赶往滴水岩增援,刘良佐则继续在大营留守。 与此同时,定国带着两千将士,在向导的指引下也已绕至鹰嘴崖下方。向导于是拿着柴刀在前开路,众人紧随其后,排成单列纵队,缓缓向上攀爬。 正值盛夏时节,尽管众将士都光着膀子,但汗水还是止不住地顺着身体肌肉的线条,不停滑落下来。 虽然道路艰险难行,但毕竟原本的古道不过是被杂草掩盖,一旦清开杂草还是能够很容易辨认出前进的方向,加上一路都没遇上官军,因此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定国他们就顺利攀上了鹰嘴崖。 “将爷!前方不远就是夹山岭主峰,从这里往前走,再没有什么难走的路了!”向导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官军大营,回头向定国说道。 望着向导那双被荆棘和杂草划得满是伤口的臂膀,定国一脸感激道:“老哥哥!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咱们马上就要跟官军交战了,这里太过危险,您还是赶紧寻路下山去吧!” 谁知向导却是连连摇头:“将爷!莫要瞧不起小人!小人从小打猎为生,棍棒箭弩不说精通,多少还是会一些的!这么多年,咱们老百姓被官军任意欺辱,今日总算可以出一口恶气,小人岂能不去?” “既然如此,你且随时跟在我身边,莫要走远!”见向导神情十分坚决,定国也只好点头答应了。 由于各条上山路径皆有重兵布防,因此官军对大营的防备就显得松懈了许多,站岗放哨的士卒大多躲都在阴凉的地方掷着骰子玩耍。 定国他们一路攀至距离官军大营只有不到半里地的距离,这才被守军发现。 “有贼兵!贼兵攻上来了!”守寨官军惊慌失措地高声大喊道。 随着一阵慌乱后,守寨官军纷纷抓起弓弩,向着正在攀爬的西营义军放箭,不过大多数人都不在岗,因此参与阻击的人数并不太多,射出的箭矢也是稀稀拉拉。虽不断有西营将士被箭射中,但在定国的带领下,众将士冒着箭矢,不顾一切向上攀登,很快就冲到了寨前。 定国抓起手中盾牌,狠狠朝着面前高台上一名正张弓搭箭的官军弓弩手砸去,弓弩手被砸得头破血流,惨叫一声跌下高台。 身后西营将士也一齐上前,迅速将摆放在寨门前的木栅栏移开,撞开寨门,冲进了大营。 刘良佐正与幕僚下棋,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喊杀声,急忙丢下棋子,提刀冲出大帐。只见一名亲兵慌慌张张地跑到他面前禀报道:“镇台大人不好了!贼兵杀进来了!” 刘良佐一怔,不可置信的问道:“贼兵难道是长了翅膀飞上来的么?” 亲兵哭丧着脸道:“小人也不知道啊!” “快!快去向黄总镇报信!请他速速回援大营!”刘良佐焦急地冲着亲兵喊道。 亲兵答应一声,刚准备转身,哪知一支飞矢忽然射来,不偏不倚贯穿了他的脖颈,鲜血喷溅了刘良佐一脸。 “刘良佐休走!西营张定国在此!”定国一箭没能射中刘良佐,心中懊恼,唯恐刘良佐逃走,连忙扔下短弩,提着佩刀杀了过来。 刘良佐见是定国,心中大骇,知道自己并非对手,赶紧吩咐左右亲兵上前挡住定国,而后转身绕过大帐,从后寨门落荒而逃。 黄得功正率军在前方与张可旺苦战,陡然得报大营遇袭,黄得功生怕大营有失,不敢继续恋战,立刻带兵回援。谁知才走一半,又有溃军来说大营已失,见大势已去,黄得功担心继续呆在山上会被义军包了饺子,连忙就近选择了一条山路,领着身后数千人马,突围下山去了。 夹山岭大捷,江南震动,张献忠乘势挥军一举收复了六安。 入城后,张献忠下令张可旺全城缉拿背叛之民,只用了半天功夫就抓到了为首的三十多人。 “汪先生,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张献忠轻捋长髯,望着这群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绅民,似笑非笑地问道。 汪兆龄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对着张献忠说道:“在下记得,大王曾当众起誓,不杀百姓一人。” 张献忠奇怪地望向汪兆龄,心中暗骂道:“鸟!你小子今日怎么转了性?” 见张献忠不解地看着自己,汪兆龄连忙解释道:“大王虽说不杀,但奈何这些人背叛了大王,不可不惩!不如赦免他们的死罪,只将左臂砍下,留着右臂活人,若以后再叛,则立即处死!大王以为如何?” 张献忠听后不禁哈哈大笑道:“好你个汪兆龄!果然名不虚传!行!就这么办!” 随着张献忠一声令下,刀斧手一齐上前,不顾那些绅民的苦苦求饶,以两人为一组,一人将左臂按住,一人高举鬼头刀,手起刀落间,血光四溅,哀嚎震天。 汪兆龄旋即又怂恿张献忠将这些人放出城去,以此震慑附近州县绅民。城中百姓目睹这一惨烈场景,自是心胆俱碎,当天就有近一半人逃城而走,剩下那一半没逃的,则乖乖做了顺民,再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接连的胜利让张献忠志得意满,他于是在六安正式建号天命,命人刻制王玺,并张榜招募自宫男子为太监。 江南百姓听闻官军屡屡惨败,张献忠又是残暴不仁,皆争相传告,一时间谣言四起,那些原本对西营抱有好感,期盼张献忠到来的百姓,也都相继改变了立场。 地方士绅在惊惧之下纷纷具控入京,状告状告凤阳总督高光斗与安庐巡抚郑二阳,军纪废弛,从而导致贼势猖獗。 崇祯帝大怒,当即传旨将二人逮捕问罪,并启用马士英为凤阳总督,负责专剿张献忠。 待到八月,张献忠率军攻下枞阳,并从城中富商手中夺得双樯巨船三百多艘。旋即在巢湖以西三河口创建水师营,以潘独鳌为水军提督,又添造大批战船,募集水手数万人。 至此,张献忠合计兵马六十八营,其中西营本部连同革左五营,共有三十二营,新归附的张四虎、一斗谷、瓦罐子诸部共一十二营,合称为老哨;那些新招募的二十四营水军则称为新哨。每营人数八百到一千不等,加上夫役及老营家眷,人数多达十万。 在江北诸府的粮饷供应下,西营义军可谓是兵强马壮。张献忠于是在巢湖大阅水军,声称不日就将渡江攻打芜湖,直取南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七十六 庐州城献忠过寿 桐城县兴国逼降 九月十日正逢张献忠生日,罗汝才、袁时中及革左五营等各路义军首领皆派人前来祝寿,而此时正在围攻开封的闯王李自成,亦派侄儿李过带着寿礼赶到庐州,借着祝寿的由头,劝说张献忠尽快攻打南京,平分天下。 听李过把话说完,张献忠哈哈一笑道:“补之贤侄,老子与闯王起兵这么多年,几次想要打南京,皆因长江阻隔,未能如愿!如今老子有了二十四营水军,还怕他个鸟?你且回去告诉闯王,他攻他的开封,老子打老子的南京,若我西营先攻下南京,老子定让水军从运河转淮入汴,漕运粮食,襄助闯王,以报当日借兵之恩!” 李过心中虽有不爽,但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说道:“如此甚好,这大明朝虽然奄奄一息,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时,咱们更需同心同德,唇齿相依,不宜心存门户之见!在下今日在此仅代表闯王,以巢湖水为证,对西营永不相负!” 送走了李过,当夜张献忠在庐州城中大摆寿宴,各营诸将纷纷赶来贺寿。张献忠心情大好,让人从城中找来一班歌妓,起舞助兴。 张献忠头戴白色毡帽,身穿织锦胡桃花衣,脚蹬软靴,与诸将一同在草地铺上布毡,席地而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活。 待酒过半晌,在张可旺的带领下,定国、文秀、能奇等一干义子同时起身,举觥向张献忠敬酒祝寿。 张献忠大悦,一口气连饮了十几杯酒,竟是酩酊大醉,他指着一旁的汪兆龄,自豪地对众人说道:“都说书生无用,可老子当日打庐州,只用了汪先生一人,就轻而易举攻破此城!老子既得子房,何愁天下不定?” 汪兆龄听后毫不谦让,洋洋自得地连连点头,诸将瞧他趾高气扬的模样,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是愤恨不已。 一直以来,张献忠为人处事都十分谨慎,每日睡前,皆要身穿铠甲,提刀巡视一遍各营,今日尽管寿宴结束时已经很晚,但临散场时,张献忠还是强睁着醉眼,告诫张可旺和定国,夜里必须提高紧惕,莫要因纵酒耽误大事。 张可旺和定国答应一声,旋即拱手一揖退了出去。 过完生日,张献忠亲率大军经陆路南下,在舒城与革左五营合兵后,再次向桐城进发,而水军则由潘独鳌统领,出巢湖至白兔湖,然后改换小船沿水道直抵张献忠大营,只待打下桐城便要顺势攻取安庆。 此次张献忠水陆并进,期在必克,没想到桐城虽说不大,但却十分坚固,加上城墙外围是一条绕城而过的壕沟,与白兔湖相通,壕深水活,义军惯用的掘城之法,在此根本毫无用武之地,因此连攻了十多日,皆是毫无进展。 张献忠心中焦躁,当即找来一人换上山纹甲,头戴地龙盔,伪装成已被斩首的庐州参将廖应登,趁着黑夜来到城下,朝城中喊话道:“吾乃庐州参将廖应登!西营秦王殿下在庐州广施仁义,深得民心!吾顺应天命,已归附西营!如今西营大军水陆来攻,尔等若不早降,悔之晚矣!” 不想话未说完,城上便是一阵乱箭齐发,将伪装廖应登喊话之人当场射成了刺猬。 张献忠闻讯勃然大怒,重重一拳砸在帅案之上:“鸟!敬酒不吃,吃罚酒!待到城破之日,一个不留!” 汪兆龄上前言道:“大王,桐城城防周密,一味强攻,只是徒添伤亡!且城中军民屡年守御,相结甚固,亦难以计取!” “依你这么说,这桐城岂不是铁板一块了?汪先生,你是桐城人,可有破城之计?”张献忠一脸期许地望向汪兆龄。 汪兆龄欲言又止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只不过毒辣了些。” “尽管说来听听!”张献忠迫不及待地问道。 汪兆龄笑着说道:“但凡是人皆有七情六欲,皆会顾念家属亲人!在下以为,城中百姓必有亲属居于城外,若能寻来,尽数捆至城下,当众施以酷刑,城中不忍,定会开城投降。” “汪先生,你可真毒啊!如此一来,天下人当怎么看我张献忠?”张献忠听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大王要的是整个天下,这些蝼蚁的性命又有何惜哉?”汪兆龄当即劝了一句。 张献忠思忖了良久,随即吩咐中军把义子张兴国和闯世王马武给喊了过来。 二人进帐,张献忠于是命他们二人各率五百精兵连夜去往附近村镇,搜寻捉拿有亲属在桐城的百姓。 只用了一夜功夫,便抓回了男女老幼共计六百余人。 次日一早,这些百姓就被西营义军驱赶至了桐城城下,张兴国高举皮鞭,逼着他们向城内哀求,众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谁也没有吭声。 张兴国大怒,立刻挥舞皮鞭在人群中肆意抽打,众百姓被打得是惨呼连连,哭声震天。最终还是一名老贡生站了出来,答应愿意向城中哀求,张兴国这才停鞭住手。 在张兴国和马武二人的威逼下,老贡生带着六百多号人齐刷刷地跪在城下,苦苦哀求城中军民开城投降。 见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桐城知县刘元良连忙扶着垛口向下喊道:“城下百姓听着!吾乃桐城父母官!身负守土之责!且不说我等与贼势不两立,只说贼人如此残暴仁,又如何敢降?惟有死守城池,固守待援!只能对不住各位,等援军到后,再为尔等报仇雪恨了!” 老贡生听后羞愧难当,于是倒卧在地,不肯再多说一句。 张兴国见状吩咐左右将其架起,当着他的面砍死一名百姓,哪知老贡生根本不为所动,依旧紧闭着双唇,一声不吭。 “好啊!老东西,算你有种!”张兴国不怒反笑,又从人群中牵来一个三岁小儿,走到老贡生面前冷冷问道,“老东西,且看看这是谁?” 老贡生抬头一看,竟是自己的亲孙子,无奈之下只得又继续向城上哀求起来。 城上百姓心中不忍,连忙冲着城下高喊道:“别再杀人了!我等愿意投降!” 一时间,众百姓皆跪倒在刘知县面前,乞求停止抵抗,开城投降。 刘知县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拒绝了,只见他倚靠在城墙垛口,指着张兴国破口大骂道:“城下贼人听着!尔等屠戮妇孺老弱,算什么英雄豪杰?如此行径与那猪狗何异?” “好你个狗官,敢骂老子!”张兴国大怒,当即手起刀落,一刀将老贡生的孙子劈死。 血光四溅,老贡生眼睁睁看着孙子死在自己面前,“哎呀”惨叫一声,当场昏死过去,周围百姓看到张兴国连小孩都不肯放过,顿时骚乱起来。 见群情激愤,闯世王二话不说挥刀上前,接连砍死了二十几个挑头的百姓,总算把局势暂时弹压了下去。 目睹亲友死在面前,城上百姓哀嚎之声震天动地,都在怨恨刘知县不肯投降。 刘知县担心激起民愤,不得不再次向城下喊话道:“你们莫要再滥杀无辜了!本官答应开城,吾自率百姓他去如何?” 张兴国举着淌血的大刀,指向刘知县哈哈大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且等着,老子这就回去禀报!” 此时,定国正在大帐中劝说张献忠,奈何张献忠一意孤行,根本听得进去,不论定国怎么劝,皆是无动于衷。 定国一时急红了眼,说话语气也不由重了许多:“父王,能够攻下桐城固然重要,但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若失了民心,咱们即便夺下桐城又有何用?如此行事,岂不是因小失大?” 张献忠听得有些恼了:“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不用你来教!老子自有主张!” “汪兆龄以一己私怨,怂恿父王攻打桐城,使我西营坐困坚城,陷于险境!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父王不能不防啊!”定国仍不肯罢休,将埋藏心底许久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见张献忠陷入沉默,定国又继续说道:“父王可知,自从汪兆龄主政以来,不但咱们西营将士对其敢怒不敢言,江南百姓亦是流言纷纷,皆道父王残暴不仁,如此下去咱们西营必将失去百姓支持,又谈何争夺天下!为天下计,为我西营计,请父王尽早诛杀汪兆龄,以谢天下,以安西营将士之心!” 张献忠正要说话,却见张兴国兴冲冲地闯入大帐,一路高喊道:“父王成了!父王成了!” “怎么,桐城愿意投降了?”张献忠嚯地一下从帅案后站了起来。 “那倒不是!”张兴国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桐城知县答应将城池献出,不过请求咱们能够放他们去往他处!” “好啊!只要肯开城,一切都好办!到时候是走是留,岂是他们能做得了主的?”张献忠摸着自己的鼻子,眼中隐约透出了一抹杀意。 定国一眼看出张献忠心中想法,刚要上前阻拦,哪知张献忠已率先开口道:“定国,你且留在营中!三鹞子!随老子到城下走一趟!” 不等定国说话,张献忠便在张兴国的引领下大踏步走出了中军大帐。 刘知县见张献忠亲自来到城下,连忙哀求张献忠能够网开一面,让他率众远走。 张献忠洋洋得意,刚准备答应,就在这时,城上人群忽然传来阵阵欢呼。张献忠正在纳闷,却听身旁有人大喊道:“不好!官军援兵到了!” 张献忠心中一惊,连忙回马望去,只见远处烟尘四起,隐约可见官军阵中两杆大纛上书“黄”、“刘”二字,却是刘良佐和黄得功来了。 “鸟!败军之将又来寻死!三鹞子!闯世王!命你二人前去接战!其余将士随老子攻城!”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张献忠自是忿忿不已,执意坚持继续攻城。 哪知城中军民见援军已到,士气大振,立刻打开北门杀出城来,众人怀着对张献忠的愤恨,竟同猛虎一般,西营义军腹背受敌,渐渐不支。 张献忠慌忙指挥兵马撤围而走,且战且退,登上求雨顶,填洼筑土城固守。 求雨顶地势险要,黄得功、刘良佐尽管兵力占优,但不愿冒险上山,于是回军直扑潘独鳌的水军而来,潘独鳌不敢硬拼,赶紧撤退,谁知才退至黄泥港,通往白兔湖的水道却被沿岸百姓用沉船给堵死了。 潘独鳌只得下令全体弃船登岸,就在这时刘良佐挥军杀至,这些水手上了岸,犹如旱鸭子下了水,哪里是官军的对手,刚一接触,便溃不成军了。 刘良佐为贪斩级报功,传令拿住俘虏一律斩首。顷刻间,西营水军横尸六十余里,潘独鳌仅以身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七十七 汪兆龄侥幸保命 潘独鳌潜入武昌 潘独鳌突出重围,听闻张献忠已退至求雨话间,从客栈里传来了一个声音:“外面是谁在敲门?” 定国连忙答应道:“咱们是外地的客商,前来投宿,还请老板开门,行个方便!” 随着“吱呀”一声,客栈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细缝,小二从里面探出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面前四人,见他们衣着华丽,行囊沉重,似乎装着不少银两,当即警惕地盘问道:“你等是谁?所来为何?” 潘独鳌忙向小二作揖道:“小哥,我等家住应城县,来往贩卖布匹为生,今欲回归故土,途经武昌,想在此投宿一夜,明日就走!” 小二将四人迎入客栈,探头往店外看了两眼,随即轻轻把门关好,一脸惊愕地说道:“诸位贵客,这年头可不比往日,明知自己行李重,怎还敢如此打扮上路?岂不知那献贼马上就要进入湖广地界,附近群寇皆已是蠢蠢欲动了!就说这武昌城西不远就有一伙贼人,专劫过往客商,你等怕是没等到应城,便要送了性命!” 定国连忙向小二致谢道:“多谢小哥提醒,咱们明日出发便换一身打扮。” 一旁王国仁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随即开口催促道:“小二,还是赶紧给咱们找两间上房吧!再准备些酒菜送到房里,这赶了一天路,可把我们给累坏了!” “瞧瞧小人,光顾着说话倒把正事给忘了!四位客官这边请!”小二一拍脑门,赶忙转身带着四人向楼上房间走去。 到了房间门口,定国环顾一眼四周,这儿是二楼最末的两间,位置偏僻,不易被人打扰,房间虽然不大,但却收拾得十分干净。定国心中很是满意,于是扔给小二一些赏银,吩咐一声道:“行了,你下去吧!饭菜弄好以后快些端上来。” 小二得了赏银,自是欢天喜地下楼准备饭菜去了。 次日一早,四人出了客栈,绕城一圈,很快就寻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而后在一间并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了脚步。 定国命王国仁和马思良分别在巷子两头警戒,潘独鳌继而踏上台阶,轻轻敲了敲门。 “是谁?”里面传来一个警觉的声音。 “东边来的西家客。”潘独鳌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接头暗号,轻声低语道。 过了片刻,宅院里的人方才答话道:“你且在门外稍等,待我通报一声。” 又等了许久,院门终于开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从里面探出脑袋,仔细打量了一番潘独鳌和定国,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二位贵客,老爷有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七十八 潘军师武昌身死 三鹞子潜山殒命 潘独鳌与定国闪身进了宅院,在老者的指引下径直来到后院一间隐蔽的厢房。 老者指向屋内对二人说道:“我家老爷便在里面。” “程伯,你先下去吧!”见到潘独鳌和定国,沈会霖赶忙出屋相迎,向着他们抱拳作揖道,“二位贵客远道而来,在下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潘独鳌和定国礼貌地回了一揖,随即跟随沈会霖走进厢房,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寒舍简陋,贵客莫要见怪,不知二位如何称呼?”等二人坐定,沈会霖这才客客气气地问道。 潘独鳌手中握着折扇,身子微微前倾,抱拳言道:“在下西营潘独鳌,这位是秦王殿下的义子,人称小尉迟的宁宇将军。” 虽然一早就接到了汪兆龄的密信,但沈会霖还是故作惊愕道:“哎呀!原来是潘军师和宁宇将军!这龙潭虎穴,你们怎么亲自来了?太危险!太危险了!” 潘独鳌却是颇不以为然,轻摇折扇道:“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先生,今日日落之前,我们必须离开武昌,回去向大王复命!时间紧迫,还是赶紧言归正传吧!” “潘军师、沈先生,你们尽管谈!在下在门外守候!若有事喊我便是!”定国见他们要谈正事,当即起身向着二人施了一礼,而后退出厢房,顺手将门带上,伫立于后院之中。 大约等了快一个时辰,厢房的门终于打开了,沈会霖陪着潘独鳌从里面走了出来,二人边走边不停地讨论着,定国尾随于他们身后,一路来到正门前。 沈会霖站在门口,向着潘独鳌和定国深深一揖道:“城中人多眼杂,恕在下不能远送!请二位尽早出城,以免生变!” “沈先生尽管放心,我们回客栈,收拾了行李就走!”潘独鳌一把托住沈会霖,又对着他嘱咐了两句,这才招呼着定国转身离开了沈府。 走出院门,定国见四下无人,于是从袖中摸出一支竹哨,三长两短地轻轻吹了五下,很快在巷口警戒的王国仁就跑了过来。 “咦,怎么就只有你?马思良哪去了?”定国奇怪地问道。 王国仁挠了挠脑袋,也是一脸疑惑:“他在另一个巷口守着呢!该不会是没听到吧?” 定国担心马思良出事,连忙又吹了一遍竹哨,过了片刻,马思良终于姗姗来迟。 “你小子跑哪里去了?”定国有些生气地问道。 马思良捂着肚子,气喘吁吁地解释道:“昨夜吃坏了东西,刚刚跑去上了趟茅房,耽误了些时间,请表哥治罪!” 王国仁听罢忍不住吐槽道:“我说你早不拉,晚不拉,偏偏选在这关键时刻拉!你这一跑,万一被官府哨探钻了空子,却该如何是好?” 定国却是摆了摆手,催促大伙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没事就好!咱们赶紧回客栈收拾收拾,赶在天黑之前出城,否则可又得耽误上一日了!” 四人当即匆匆返回客栈,哪知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从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快!围住客栈!莫要走脱了贼人!” 听到门外声响,定国不禁大吃一惊:“不好!是官军!” 潘独鳌亦是满脸错愕:“咱们行事隐蔽,官军又是如何知道咱们行踪的?” “潘军师!老大!现在可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赶紧想个办法脱身吧!”王国仁赶忙上前一步抵住房门,焦急地说道。 马思良却是一脸沮丧道:“官军人多势众,咱们又没带兵刃,这双拳哪里抵得过刀枪啊!” “就算打不过,也不能束手就擒!王国仁!马思良!你们且护住潘军师跳窗先走!我在此为你们殿后!”定国冲着众人低吼道。 “老大!那可不行!西营可以没有我王国仁,却不能没有你啊!还是让我殿后吧!”王国仁当即表示了拒绝。 “大家都别争了!再争下去谁也走不了了!我们四个既然一起来到武昌,便要一起离开!”潘独鳌二话不说,一把推开窗板,示意大伙赶紧跳窗。 此时官军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在潘独鳌的连声催促下,定国率先翻窗跃下,紧接着马思良和王国仁也相继跳了下来。 潘独鳌抓住窗沿,正要往下跳,谁知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七八名官军一拥而入。潘独鳌心头一慌,落地时双脚没有站稳,只听“哎呀”一声惨叫,竟跌倒在地。 定国赶紧回身搀扶,焦急地询问道:“军师!你怎么了?” 却见潘独鳌冷汗淋漓,用手捂着自己右脚踝,痛苦地说道:“鸟!不小心扭伤了脚!” 就在说话间,只听一声弓弦响,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箭矢,不偏不倚正中潘独鳌后腰。 “王国仁!马思良!快架起军师先走!”定国焦急地冲着二人喊道。 没想到潘独鳌却当场拒绝了:“宁宇,你听我说!我已受伤,带着我咱们四个谁也走不脱!你们快走!我在这里为你们挡住官军!” “这怎么能行?临出发前,父王叮嘱我们定要保你周全!若抛下你,就这么回去,你让我如何面对西营众将士?”定国眼含热泪,尽管心里明白已经别无选择,但仍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不要废话!绰儿不成器,今后就托付于你了!”潘独鳌狠狠地推了一把定国,“王国仁!带上你的老大!快点走!” “诺!”王国仁虎吼一声,抬手抹去眼泪,与马思良一起架起定国,不管不顾地向着官军还没有包抄过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望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潘独鳌释然一笑,当即从怀中摸出那把跟随他多年的折扇,“哗啦”一声展开,悠然自得地坐在地上哼起了小曲。 “留活口……”带队的官军总旗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数名官军已然一拥而上,将他乱刀砍成了肉泥,折扇从潘独鳌手中悄然滑落,飞溅起的血花,瞬间将折扇染成一片绯红。 与此同时,张献忠从天堂寨移驻古城、长岭二山,这里地势险要,前有大沟阻挡,后是悬崖环顾,可谓是易守难攻。 张献忠将步骑九哨分为四座大营,左右两营皆是旧部,而前锋两营则是由新招募来的莲花寨百姓构成,基本没有什么战斗力。 有此天险作为屏障,张献忠认为官军必不会冒险进攻,于是稍稍放松了警惕。哪知黄得功和刘良佐早已探明了张献忠的虚实,得知前营尽是些新募之兵,二人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将士各持一把茅草,趁着夜色偃旗息鼓,卷甲疾进,悄悄潜入山中,直抵西营前锋营寨前。 到了三更时分,官军忽然放火焚烧树林,顷刻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官军呼啸着杀入营寨中,这些新招募的西营士卒哪里见过这般架势,瞬间崩溃,慌不择路地向后狂奔。 由于变起仓猝,张献忠从榻上跃身而起,来不及披挂,提刀就冲出了大帐。 此时,前方溃军已如洪水般冲破了后方两座大营,一时间整个西营都陷入了混乱,不少将士被官军驱赶至悬崖边,跳崖跳涧者不计其数。 “大王!后方乃是绝路,惟有奋勇向前,方有一线生机!”徐以显在乱军中,向着张献忠大声喊道。 张献忠猛然醒悟,赶紧朝着营中四处奔逃的西营将士高喊道:“弟兄们不要乱!不想死的都随老子冲下山去!” 很快就有数百名老营扈卫赶至张献忠身边,沿途逃散的西营将士望见张献忠的大纛,也都纷纷向这边聚拢过来。 面对西营将士不顾性命的冲锋,官军一时竟有些抵挡不住,黄得功见状急令全军往左右两侧让开通道,放张献忠突围,然后从侧翼及后方尾随追杀。 闯世王马武尽管十分勇猛,无奈被桐城来的民军认出了旗号。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些民军立刻将其紧紧围困,拼死不放。张四虎远远看见,连忙带人前去接应,不料半途却被黄得功所部乙邦才、王宪二将拦住,张四虎寡不敌众,身负多处刀伤,只得放弃救援,狼狈而逃。 马武深陷重围,为求活命,自是拼死一搏,钢刀所到之处血肉横飞,然而冲杀了十几里,身边将士皆已死伤殆尽,却仍旧无法突围而出。最终坐骑脱力,骤失前蹄,马武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民军就已赶至身前,将其乱刀杀死。 在众义子的保护下,张献忠一路夺命奔逃,黄得功却是紧咬不放。眼见官军越追越近,张兴国二话不说,勒马回身,独自一人挡住追兵的去路,转头冲着张献忠大喊一声道:“父王快走,我来断后!” 见是西营骁将三鹞子,黄得功当即挥舞长刀迎了上来。 两刀瞬间碰撞在一起,又被重重弹开,黄得功只觉虎躯一震,不禁勒马倒退两步,张兴国握着刀柄的双手亦被震得生疼。 “三鹞子果然名不虚传!”黄得功心下骇然,连忙抖擞精神,不敢轻敌。 刚刚这一回合,张兴国便知自己并非敌手,然而他并没有退缩,迅速挥刀再次向着黄得功当胸横劈过来。 黄得功不慌不忙高举长刀,顺势往张兴国的刀身砸去,两刀再次碰撞在一起,一股大力顺着虎口直抵张兴国胸口,震得他几欲落马,嗓子眼一甜,一口鲜血瞬间涌上喉咙。 张兴国强敛心神,生生将口中鲜血咽了回去,暗道敌将悍勇不可硬拼,旋即一拉马缰,拖刀便走。 “贼将休逃!”黄得功见张兴国要跑,哪里肯舍,催马就追了上来。 见黄得功中计,张兴国迅速将刀身往马背上一横,扯出铁弓,俯身回头朝着黄得功面门就是一箭。 两人隔着不远,黄得功看到张兴国回头已知不好,可哪里来得及躲避,这一箭正中他右颊,顿时血流如注。 听得黄得功一声惨叫,张兴国大喜,赶忙收起铁弓,抬刀返身杀回。 没想到黄得功居然咬牙一把拗断箭柄,不顾脸上鲜血狂飙,如恶虎扑食般集万千气力于一刀,重重劈向张兴国。 见黄得功不退反进,张兴国心中一悸,举刀来挡的同时,只觉整个身子犹如巨石压身一般,径直往下坠去。 张兴国暗叫一声不好,趁着两马照面擦身而过的空隙,一夹马肚向前疾行两步,拉开距离,正想取箭再射黄得功,不料一时心急,箭簇竟勾住箭袋,半天拉扯不出。 就在电光火石间,黄得功已然回马上前一刀劈下,张兴国赶忙弃了铁弓,提刀去挡,不想还是慢了一步,被黄得功直接劈落马下,紧接着,黄得功反手又是一刀,取了他的首级。 可怜三鹞子骁勇无比,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这一战下来,西营义军被斩首一万多人,伏尸六十余里,那些从庐州城中搜来的千车金银全被官军所缴,数万匹骡马亦尽数丢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七十九 李自成襄阳称王 张献忠聚众议事 张献忠大败亏输,狼狈逃回天堂寨,就在这时定国也从武昌回来了。 听说又折了潘独鳌,张献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定国便是一通狂风骤雨般的咆哮,等发完脾气,却见定国神情黯然,张献忠心中多少有些不忍,于是好言劝慰了几句,让他赶紧回营歇息。 汪兆龄站在一旁,却是欣喜若狂,不过表面上仍装出一副难过的表情,对张献忠言道:“潘军师遇害,我西营陡失栋梁,着实让人痛心!不过一切皆是命数,不可强求,大王还需多多保重身体,不宜过度悲伤!” 张献忠示意汪兆龄在自己身旁坐下,继而叹息道:“屈指算来,这数月间,我西营损失水陆大军近五万,不但所得州县尽数丢失,还折了潘军师、三鹞子、闯世王!老子现在心乱如麻,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请汪先生你拿个主意吧!” 汪兆龄当即建言道:“大王,在下以为,桐城县不过区区弹丸之地,却屡屡坏我好事,杀我大将,与我西营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不能屠灭此城,以后我西营如何立威于天下?” 张献忠对桐城之战依旧心有余悸,一脸惊愕地问道:“汪先生之意,还要打桐城?” “正是!官军以为我军新败,防备定然松懈,此时我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桐城必下!”汪兆龄一心想要了结自己的私怨,尽管知道黄得功大军就在附近驻扎,但还是不断怂恿着张献忠去打桐城。 张献忠双眉紧锁道:“可我西营目前能战之兵只有不到两万,又有黄得功大军虎视眈眈,此时攻打桐城岂不是虎口拔牙?” 见张献忠还在犹豫,汪兆龄当即抱拳请命道:“在下不才,愿领精骑两千,与可旺将军一道,连夜奔袭桐城,即便不胜,也能够全身而退,大王以为如何?” 汪兆龄这番话说得张献忠颇有些心动,他捋髯思虑了许久,这才勉强点头答应:“既然如此,倒也不妨一试,不过切记万事小心,能战则战,不能战便退,莫要恋战!” 汪兆龄忙不迭地答应一声,随即强压住心中的兴奋,领命而去。 却说定国,在离开老营后,便立刻来到了徐以显帐中,见到徐以显,定国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只见他连连捶胸,后悔不迭道:“徐军师,在下无能,没能保护潘军师周全,实在是罪该万死!” 徐以显赶忙走到定国面前,轻声安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宁宇将军你也不必过于介怀!” “徐军师,此次武昌之行疑点重重,我们进入武昌,前后只不到十个时辰,官府消息竟能知道得如此之快,在下怀疑是有人通风报信!”定国平复了一下心情,随即向徐以显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徐以显听后亦深以为然:“听你这么一说,此事确有诸多可疑之处,潘军师行事向来谨慎,宁宇将军你也不是大意之人,断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官府察觉!除非是……” “汪兆龄?”两人几乎在同时,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徐以显皱了皱眉:“怎么,宁宇将军你也认为是他暗地里使坏?” 定国轻叹了一口气道:“汪兆龄此人龇牙必报,先前潘军师曾得罪过他,若说有人通风报信,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他汪兆龄嫌疑最大!不过这仅仅是我的猜测,并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 徐以显背着手,在帐中来回不停地踱着脚步,却见他忽然停了下来,转头问道:“这次跟你同去的那两人靠谱么?入城之后是否有过什么异常举动?” “军师是怀疑他们?马思良是我表弟,王国仁跟我从小玩大,一起出生入死,不应该……”定国坚定地摇了摇头,可刚摇到一半,忽见他猛地一个激灵,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莫非真是他?” “宁宇将军,你想到了什么?”徐以显被定国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追问道。 “在武昌时,我与潘军师进入张以敬宅院,留他们二人分守巷口,可出来时却不见了马思良,等了许久才见他匆匆赶来,说是昨日吃坏肚子,上了趟茅房,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眼神飘忽不定,分明是在说谎!”经过一番回忆,定国越来越觉得马思良可疑了。 徐以显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继续往下分析道:“宁宇将军,咱们顺着这个思路捋一捋,如果说马思良是受汪兆龄的指使,将潘军师行踪暴露给官军,可依目前的情况看,沈会霖的身份却并没有被暴露,这说明了什么?” “沈会霖还有用?”定国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正是!你想想,是什么人既想陷潘军师于死地,又不想牵扯出沈会霖?我看也就只有他汪兆龄了!攻略武昌是他向大王提出来的,若没有沈会霖为内应,想要拿下武昌犹如痴人说梦!这样一切就全都能说得通了!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动手!是我大意了!”徐以显恨恨言道。 “这马思良吃里扒外,亏我一直对他如此信任!我这就回去,把他抓起来,是与不是,一审便知!”定国向着徐以显一拱手,转身就要走。 “宁宇将军且留步!马思良暂时动不得!”徐以显连忙上前一步,将定国拦住。 定国困惑道:“徐军师打算怎么办?” 徐以显神色凝重地说道:“目前一切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就这样去找大王,非但扳不倒汪兆龄,反倒打草惊蛇!想要一击制胜,就必须留着马思良这颗棋子!只要他在,迟早有一天,咱们能够顺藤摸瓜,揪出汪兆龄的狐狸尾巴!” 定国点了点头,又向徐以显提醒了一句:“潘军师遇害后,接下来汪兆龄想必要对徐军师您下手了,还请军师万事留心,莫要大意!” 徐以显却是一阵冷笑:“老子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就凭他?宁宇将军,你就尽管放心吧!谁都知道我们与汪兆龄有隙,潘军师之死如果还可以说成是意外,但如果我也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两场意外加在一起,岂不是正好坐实了他汪兆龄乃是幕后真正黑手?汪兆龄是个聪明人,断不会干出这样的傻事!” “虽说如此,不过汪兆龄从不按常理出牌,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定国仍然有些担心。 徐以显面带微笑地拍了拍定国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想这么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夜你且回营好好睡上一觉,其他事等明日咱们碰面再做计议!” “也罢!今日时间不早,我这就回营去了,军师您多多保重!”听徐以显这么说,定国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他于是向着徐以显躬身一揖,随即转身离去。 再说汪兆龄和张可旺率领两千精骑下山偷袭桐城,哪知黄得功所部一支官军换防正好途经城下,见西营义军围城,立刻从背后杀来,二人见是黄得功的旗号,不敢恋战,连忙撤围而走。 等到十一月,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西营聚拢溃军,加上新招三县之民,又复得兵三万。正逢清兵叩关,侵扰京畿及山东诸地,皖北一带的官军皆被调往黄河沿岸驻防,张献忠旋即再度出兵攻打桐城。 哪知还没到桐城,就听闻左良玉率军东下,张献忠以为左良玉大军是来救援桐城的,不敢应战,急忙收军打道回府,折返入山。 至十一月中旬,官军北击袁时中于颍州,张献忠乘虚出天堂寨进抵三祖寺,定国以三百精骑夜袭太湖,破城而入,杀知县杨春芳。 这时斥候从安庆返回,说左良玉乃是躲避李自成大军而来,刚一到安庆就按兵不动了,其自顾不暇,并没有搜剿之意。 没过多久,又有消息从湖广传来,道李自成已经攻取了襄阳及附近州县,并自称奉天倡义大元帅、新顺王,罗汝才为代天抚民德威大将军,改襄阳王府为新顺王府,设吏、户、礼、兵、刑、工六政府,以侍郎领之,所占各州县也都分派了地方官员。 接到李自成的称王布告,张献忠不免心中焦虑,急忙召集众人前来商议。 待众人齐聚,张献忠这才从后帐中缓步走出,一屁股坐在帅案后的太师椅上,目光如炬:“诸位想必都已经知道,李闯在襄阳称王了!老子既不能向他称臣,又赶上新败不久,无力反对,该如何是好?” “他新顺王是王,咱们秦王也是王!大家都是王,谁怕谁?再往细里说,秦王还是一字并肩王,他新顺王不过是个二字王,比大王还低上一级,他算个鸟?”窦名望第一个站了出来,大大咧咧地嚷嚷道。 马元利听罢,当即反驳道:“老窦此言差矣!管他一字王还是二字王,还不都是咱们义军自己封的!就算想当个皇帝,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顶个球!有人认么?一切还不全凭实力说话!如今李自成拥兵百万,已与朝廷有了分庭抗礼之势,就算不称王,咱们又能奈他如何?”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张献忠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结果,心中烦躁,又见汪兆龄双目紧闭,一言不发,于是轻咳一声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望向汪兆龄,大声问道:“汪先生!你怎么看?” 听到张献忠喊自己,汪兆龄这才缓缓睁开双眼,起身向着张献忠微微一躬,旋即挺直腰板,环顾一眼四周,泰然自若地说道:“既然大王问起,在下就说上几句,若说得不对还请各位指正。” “鸟!你小子啥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有屁快放!”张献忠心中焦急,猛地抓起帅案上的一本书卷向他砸了过去。 书卷正好落在汪兆龄身前,瞬间扬起了阵阵烟尘。 汪兆龄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卖关子,连忙说道:“大王,李闯左右皆是北方人,此番不取武昌而选择经营襄阳,可见其志在河南及陕西一带!如今左良玉东下,大王正可以趁着湖广空虚之际,出兵夺取蕲、黄二州,然后渡江攻打武昌,以此作为咱们西营的根本之地!如此一来,咱们与李闯划江而守,让他为咱们挡着官军,岂不美哉?”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那李闯能容得下我等夺取武昌?”白文选忍不住质疑道。 汪兆龄笑着解释道:“毓公将军尽管放心!李闯直面官军,必不会如此,使自己腹背受敌?” “奶奶的!好你个汪兆龄,心中明明藏着良策,老子不问,你却不说!是何道理?”张献忠心中大喜,忍不住笑骂一声道。 “正所谓言多必失,先前之事在下依旧心有余悸,故而不敢多言。”说到这里,汪兆龄的眼神忽然挑衅般地瞄向了一旁的徐以显。 冰冷的目光让徐以显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暗道:“你这厮一肚子坏水,还真是小鬼难缠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八十 僮奴叛主迎西营 千骑雪夜袭蕲州 依照汪兆龄的计划,张献忠立刻选派一名能言善辩之士,携带宝物去往襄阳道贺,并称西营愿攻打蕲州、武昌,替李自成扫除后顾之忧。 果不其然,在听完西营使者的一番言辞后,李自成虽觉张献忠此举包藏野心,但认为西营力量弱小,难以为害,况且不论成功与否都能够替他牵制住官军,于是当即表示了同意。 有了李自成的首肯,张献忠遂整军离开天堂寨,一举攻克黄梅县城,知县张联芳闻风遁逃。 数百年来,蕲、黄二州皆是富庶之地,但由于临近英、霍山区,这些年屡屡遭受革左五营的袭扰,官府又无力抵御,因此当地世家大族、缙绅富户皆纷纷结寨自守。 不过这些老爷每日只知之乎者也,诗词歌赋,对打战之事一窍不通,故而只能依赖那些签了卖身契的僮奴,将他们组编成军,发给刀枪弩箭。 各寨寨主为了笼络住这些人,除了不能脱离奴籍,对于僮奴提出的所有要求,皆是一一满足,并为他们配置各式精良装备,以及高头大马,又从中选出干练之人为领队,重金收买其心,将他们称之为“僮奴军”。 尽管僮奴的待遇相较以往有了很大提高,但毕竟奴隶永远都是奴隶,不能因为有功便发还卖身文书。大明律中又有明文规定,僮奴必须绝对服从主人,子女任凭主人婚配,挣得的一切也皆归主人所有,主家杀了僮奴乃是天经地义,僮奴若伤害主人则是十恶不赦。因此在这些人心中只有利益二字,对主人并没有忠诚可言。 崇祯十六年正月,广济县人胡默前来投靠张献忠,在他的引导下,西营义军兵不血刃攻破了广济县城。 随后,胡默又向张献忠建言道:“如今九属山寨皆由奴军据寨坚守,若大王能派人前往暗结奴军,许他们脱去奴籍,奴军必将反戈相向,九属之地自可以传檄而定!然后收拢奴军以为前锋,渡江攻取武昌,则湖广、江西唾手可得!我军既得上游,届时顺江而下,攻克南京亦可期也!” 张献忠大喜,即刻吩咐汪兆龄派遣心腹之人前往各寨联络僮奴军。 果不其然,那些僮奴军在听说张献忠许他们除去奴籍后,皆是欢欣鼓舞,纷纷与西营暗通消息,盼望张献忠率大军早日杀到。 在胡默的这番操作下,独山、金子、凤凰诸寨僮奴军相继杀死寨主,举寨归附张献忠。张献忠于是让他们仍旧各守其寨,防备官军来犯。这些人既杀家主,已是无路可退,自然从此死心塌地跟随张献忠了。 正月二十一日,大雪。 临近中午,定国从张献忠大营匆匆返回龙骧营驻地,刚进寨门,定国就立刻命靳统武将诸将召集至帐中议事。 等到诸将聚齐,定国摆手示意大家围着火盆席地而坐,继而言道:“今日有荆王府太监郝承忠派心腹前来投书,称愿为我军内应!大王已命我龙骧营为前锋袭取蕲州,事不宜迟,一会儿咱们就出发!” “老大!广济与蕲州相距百里,外面雪又下得这么大,如何作战?”陈玺一脸困惑地问道。 定国环顾四周,见诸将全是同样表情,于是向大伙解释道:“正因为外头冷风呼啸,大雪纷飞,连我们自己都觉得不适合作战,官军才更不会有所防备!现在已是午时末刻,咱们以精骑突袭,就算全程路滑难行,丑时之前也足以到达,那时正是半夜,官军大多都在睡梦之中,我军忽然发起进攻,城中必然猝不及防,拿下蕲州并非难事!” 见定国下定了决心,诸将皆不再抱怨,纷纷起身,各自回帐准备去了。 临散会前,定国再次向大家叮嘱道:“兵贵神速,咱们必须借助大雪和黑夜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登上城头,打官军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一旦惊动官军,变为攻城战,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随着五千龙骧营将士拔营起寨,这场雪也越下越大了,虽然大家都穿着厚实的棉衣,然而寒霜冻脸,加上马蹄时不时打滑,扬起的冰渣不停拍打在脸上,疼得人睁不开眼。 尽管如此,可谁也没有驻马停下,因为大伙都知道,一旦落单,最终的结局恐怕就只有冻死在荒野之中了。 这如鹅毛般的大雪大大减缓了大军行进的速度,等他们赶到蕲州东门时已是寅时三刻了。在雪夜中,整个蕲州城都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城中静悄悄的,除了几盏孤灯在寒风中无助地摇曳,城头上竟看不到一个值哨的官军。 眼瞅着时间不早,定国当即下令道:“张成均、李永成!你二人即刻领兵一千去往西门外江岸码头埋伏,若有人逃出,不可放走一个!” 二人答应一声,旋即带着将士悄悄绕道向南,沿着长江东岸,去往西门埋伏去了。 目送他们离开后,定国继续下令道:“陈玺、王之邦!入城之后你二人领兵一千去夺北门!李春铭、杨祥!你二人领兵一千去夺南门!老靳,你带五百人攻州府衙门!其他将士随我攻打荆王府!大家都清楚了么?” “清楚了!”诸将各自轻声低吼了一句。 “祁将军,这里就交给你了!王国仁,带上一百亲兵随我下马!”说话间,定国已然翻身跃下了“二斗金”。 “老大!你是主将,不可以身犯险!还是让我去吧!”靳统武吓了一跳,赶忙就要下马阻止。 定国伸手将他按在马鞍,毅然决然地命令道:“依令行事,违命者斩!” 说罢,定国迅速招呼着一百名亲兵悄悄向着城下冲去,靳统武无奈,只得拦下在后督阵的王国仁,对他嘱咐道:“国仁!你且护住老大,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靳哥,你就放心吧!只要有我一口气在,定让老大毫发无损!”王国仁抱拳作了一揖,随即拔腿向前,追赶定国去了。 在定国的带领下,众人手执攀城索,悄无声息地潜伏至城墙下方,用尽全力将攀城索抛向城墙垛口。 待攀城索的抓钩死死抓住垛口砖石后,定国将钩绳另一端缠绕于腰间,然后抓起冰冷湿滑的绳索,一步一滑地向着已经结冰的城墙上方攀去。 众亲兵见定国身先士卒,皆大受鼓舞,也都跟着鱼贯向上攀爬。 大约用了半柱香功夫,定国终于率先登上城头,只见城墙上积雪已有近一尺深,再往左右一看居然没有半个官军的踪影,想必是天寒地冻,全都偷懒跑去烤火了。 定国在原地等了片刻,待众亲兵陆续登上城头,这才向着城门奔去。 没想到这才刚下城楼,迎面就撞见了一个跑出窝铺撒尿的官军。看到黑暗中人影幢幢,这名官军不禁大吃一惊,扯着嗓门大喊了起来:“贼兵来了!” 见已暴露,定国二话不说抽出佩刀,冲上前去,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惊叫,这名官军被定国一刀砍翻在地,鲜血随之泊泊流出,将身下的一片白雪染红。 “王国仁,带弟兄们拦住官军!”定国朝着身后王国仁大吼一声,随即举刀直奔向城门。 没等那些围在城门洞中烤火的官军反应过来,定国已然杀至跟前,但见寒光阵阵,瞬间血光四溅,不消片刻功夫,这群烤火的官军就被定国斩杀殆尽。 与此同时,窝铺中那些被惊醒的官军也相继提刀冲出,与王国仁的一百亲兵战在了一起,整个城门前顿时陷入一片混战。 定国不敢有丝毫迟疑,快步冲至城门前,紧咬牙关,倾尽全力将沉重的城门闩顶开,在定国的大吼声中,巨大的城门被隆隆打开,漫天雪花伴随着呼啸的狂风猛灌进城门洞中。 祁三升率领西营将士正在城门外焦急等候,忽见城门大开,定国手执一把带血钢刀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洞前,不禁大喜,当即跃马挺刀大喊一声道:“弟兄们,随我冲进城去!” 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和吆喝声中,西营铁骑如潮水般涌进了蕲州城。 按照事先布置,西营义军进城后迅速兵分四路,两路向着南北两门冲去,另一路杀向官署衙门,定国则从亲兵手中接过梅花枪,翻身跃上“二斗金”,直奔向荆王府。 荆王府宫门前,有数百名护军在此值守,见定国领兵杀至,这些护军慌忙端起火铳向着前方开火。一时火光阵阵,冲在最前面的十余名西营骑兵相继应声落马。 定国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张弓搭箭,向着敌人方向连发数箭,一连射死了七八个护军。 见西营骑兵逼近,王府护军赶忙往后退入宫门,一面关门,一面抬出拒马,横挡在宫门前方。 不料定国马快,眨眼间已杀至近前,只见他一枪挑开拒马,趁着宫门尚未完全关闭,纵马而入,挥枪驱散周围的王府护军。 蕲州城破之时,郝承忠尚在睡梦中,他没有料到义军居然来得如此之快,等匆匆赶至宫门前时,定国早已控制住了这里的局势。 郝承忠立功心切,在他的带领下,众人一路穿过长廊楼阁,径直来到了荆王寝宫前。这时,天已经大亮,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也渐渐停歇了下来。 “去把门撞开!”在门前叫喊劝降了半天,也不见荆王朱慈烟从里面出来,定国等得有些不耐烦,随即朝着身后挥了挥手,立刻就有数名西营将士抬着撞木,狠狠撞向了寝宫大门。 大门轰然倒下,却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正跪在一具大约五十多岁,身穿大红四爪团龙蟒袍,七窍流血的尸体前嚎啕大哭。 郝承忠上前指认道:“诸位将爷,这位便是荆王朱慈烟,旁边那位是元妃刘氏。” 定国见元妃哭得撕心裂肺,心中不忍,于是吩咐郝承忠暂时把他送进别宫软禁起来,又派人在城中富户家中寻来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准备将荆王尸首好生收敛,择日以藩王之礼安葬。 哪知张献忠入城后,却并没有打算放过这位服毒而死的王爷,他下令打开棺材,用马鞭将尸体狠狠抽打了一顿,而后扔到荒山野岭之中。 可怜一代藩王,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死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张献忠在受抚之时,曾与熊文灿路过蕲州,当时朱慈烟大摆筵席,盛情款待,并让他的宠姬舞女都出来作陪。王府中那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以及风姿绰约的美女少妇看得张献忠是眼花缭乱,垂涎欲滴。 如今整座蕲州城都落入了张献忠手中,那些宠姬舞女自然也都成为了张献忠的掌上玩物,至于王府中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也都被西营义军抄没,一半充作军饷,一半散予穷苦百姓。 而那座富丽堂皇的荆王府,以及荆王一系的郡王府、将军府,则尽数被张献忠一把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八十一 里仁会聚众起义 左昆山拥兵自保 受到张献忠火焚荆王府的鼓舞,不到数月间,各州县僮奴军俱成西营党羽,他们暗地里歃血为盟,自称里仁会。 西营义军所到之处,里仁会会众皆争相反戈相向,推选首领,搜杀缙绅,威逼故主,并将搜缴到的金银珠宝尽数献给张献忠,以示归附。 三月五日,张献忠再度出兵袭破蕲水,将住在城内的熊文灿家属满门抄灭。 听说西营义军将至,黄州城内的富户士绅相继望风而逃,惟有乡宦欧阳玖、黄冈生员李时荣非但没有逃跑,反倒暗自联络城中里仁会首领张以泽,与其交好,相约共降张献忠。 待至张献忠抵达黄州城下,张以泽立刻率众开城投降,欧阳玖和李时荣也一并出城,拜于张献忠马前,叩首乞降道:“大明气数已尽,西王爷爷乃是天命所归!我等皆愿归降,从此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张献忠大喜,连忙吩咐他们起身,跟在自己马后,随他一道进城。 李时荣自忖此次黄州献城,功劳全在张以泽身上,自己寸功未立,将来恐怕无法在西营立足,遂于当夜面见张献忠,向他建言道:“大王,在下有族人数十家,现居于武昌城中,城内虚实了如指掌!大王若想攻取武昌,在下愿为大王献上破城之计!” 张献忠原本已经犯困,陡然听说李时荣有攻破武昌的办法,顿时来了兴致,当即探身询问道:“噢?李先生有何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李时荣向着张献忠作揖言道:“据城中得到的消息,楚王新招募来的那些保城之兵多是些地痞流氓,只为赚些赏银,根本没有任何斗志!如今其所恃,不过是渡船皆被扣于南岸,我大军无法渡江罢了!然而这长江尽管水深浪急,却也有许多浅滩,如黄冈上游的团风、煤炭、鸭蛋三洲,江面水宽数百丈,待退潮之时,马匹便可踩水渡河!另还有星辰湖、张度湖中的千艘渔船可用,每次约能载兵数千人!” “老子的水军先前在桐城全军覆没,正愁没法过江,老天爷就将你李先生送来,真是待我不薄啊!”张献忠听后不禁连连叫好,拊掌大笑起来。 等张献忠笑毕,李时荣这才继续说道:“大王,不妨亲领大军进攻汉口、汉阳,摆出要在此处渡江的架势,待官军云集于武昌一处,然后分兵以战马、渔船从浅滩处渡江,包抄武昌,必将一举而克之!” 张献忠点了点头,于是捋着长髯对李时荣吩咐道:“李先生,那么搜集各湖渔船,操练水军之事就交给你和张以泽去办了!可有什么难处?” “大王放心,此事必将办得妥妥帖帖。”李时荣见张献忠采纳了自己的计策,自是欣喜若狂,赶忙向着张献忠又是一揖,当即转身出帐,找张以泽去了。 次日,张献忠便调集西营大军,向汉阳发起了进攻。没想到就在即将拿下汉阳的时候,忽有紧急军报传来,原来官军趁着西营主力围攻汉阳之际,突然发兵夺回了蕲州。 张献忠大怒,留张可旺率主力继续攻打汉阳,自己则分兵一万,以定国为先锋,杀向蕲州。 官军这边才刚入城,就听说张献忠带兵杀回,当下不敢恋战,立刻撤出蕲州,逃回了对岸。 三月十七日,定国再度进驻蕲州。 等张献忠赶到时,定国已将城内局势基本安定下来,见张献忠纵马入城,定国赶紧迎至马前,向张献忠抱拳禀报道:“父王,孩儿现已查明,此次事变系城中士绅痛恨僮奴军反叛,勾结对岸官军前来报仇所至。” 张献忠强压心头怒火,转身问向身旁的张以泽:“老张依你看,这城中何人该杀?” 张以泽原系僮奴,对那些士绅本来就没什么好感,见张献忠问起,当即脱口而出道:“大王,那些曾买用僮奴之人,有谁愿意看见僮奴出头?依小人之见,只有将这些人全部斩尽杀绝,地方才能够真正太平!” “万万不可!”定国听后连声阻止道,“父王忘了桐城之事么?杀戮太甚,必失民心啊!” “定国将军,大家都说你宅心仁厚,可何为民心?咱们这些穷苦百姓,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在!那些富户士绅,哪个手上没有沾染咱们百姓的鲜血!他们个个该杀,又有什么好同情的?”张以泽愤然言道。 定国一时默然无语,张献忠于是命令张以泽搜索城乡富户,但凡有买人为奴者,一律诛杀,妻女配给僮奴,财产尽数充公。 城中正闹得鸡飞狗跳,又有急报进城,说黄州城又被对岸官军给占了。 张献忠吩咐张以泽坐镇蕲州继续搜杀富户,自己则亲率大军,马不停蹄地赶往黄州。 黄州城中的官绅早已听闻张献忠在蕲州的所作所为,今见官军又要跑,吓得是魂飞魄散,唯恐落在张献忠手里小命不保,急忙纷涌出城,奔向码头。哪知由于渡船要搭载撤退的官军,因此只让各家男子上船先渡,女眷尽数留在码头,等待渡船折返。 没想到这渡船还没回来,张献忠的大军就已经先到了,这些女眷面对茫茫大江无路可逃,只得束手就擒,全都成了俘虏。 汪兆龄背倚长江,望着眼前城墙高耸的黄州城,当即向张献忠建言道:“大王,这黄州与武昌县隔江相望,我军一但离开,官军必渡江重占!如此反复拉锯,空耗钱粮!依在下之见,倒不如将城墙尽数拆毁,这样即便官军卷土重来,没有了城墙依托,自然不能长久。” 张献忠深以为然,于是下令将那些在码头上俘获的官绅女眷集中起来,除留下部分身材粗壮者在军中充作劳役外,其他老弱妇孺一律押去拆城。 黄州城乃是洪武年间烧砖修筑而成,距今已有近三百年历史,巨大的砖块皆用糯米砂浆黏合浇灌,坚固异常。 这些女子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干过什么重活,骤然被抓来拆城,手中又没有锄锹等工具,单凭一根木棍撬砖,哪里受得了?没干半个时辰,便个个精疲力尽,倒地不起了。 “鸟!这群没用的贱人!”在汪兆龄和定国的陪同下,张献忠站在城头,望着下方这群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老弱妇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刻传令军士用皮鞭抽打催促偷懒之人,一时间鞭打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定国心中难受,连忙把头扭向一旁,不忍再看。汪兆龄却是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凑到张献忠耳边,用下流的语气,对城下妇孺的身材品头论足,皮鞭抽打妇孺发出的惨叫声,在他听来也犹如音乐般动听。 又过了没多久,许多妇孺娇嫩的手指都被磨破了皮,鲜血直流,在一名老妇的带领下,她们纷纷丢下木棍坐在地上,任凭军士用皮鞭怎么抽打,也都不肯起来了。 见此情景,张献忠心中恼怒,当即背手走下城墙,来到带头的老妇面前,厉声责问道:“你这个老东西!为什么坐在地上不肯干活?” 那老妇颤颤巍巍地举起满是鲜血的手,连连磕头哀求道:“大王,老妇实在是干不动了!您就行行好,饶了我吧!” 张献忠一把抓起老妇的手,冷笑一声道:“你且看看老子的手,茧疤几重,粗得就像树皮!你们却为何如此娇嫩?想必是平日里使唤奴婢惯了!既然空着这双手不用,倒不如砍了痛快!” 随着张献忠一声令下,立刻又有人执刀上前,二话不说,一刀就把老妇的手指给砍了。 老妇抱着那双被砍得光秃秃,如同肉球般的手掌,疼得是满地打滚,那些坐在地上罢工的妇孺见此情景,吓得是面色惨白,忙不迭地重新爬起身来干活,再也不敢偷懒了。 张献忠心中很是得意,转头问向汪兆龄道:“汪先生,你看老子的办法如何?” 汪兆龄拊掌言道:“妙啊!大王杀一儆百,看这些贱人还敢偷懒?如此一来,既省了将士拆城之苦,又能杀灭官绅的嚣张气焰,真是一箭双雕,妙不可言啊!” “这些妇孺本就娇弱无力,如今已是不堪重负,父王还是略示体恤之心,饶过她们吧。”定国虽知张献忠断然不会答应,但还是开口劝了一句。 张献忠回过头,狠狠瞪了定国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臭小子!就你这样的菩萨心肠,若有一日,让你统掌西营,面对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如这般婆婆妈妈,我西营早晚葬送于你手中!” 定国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夺回黄州后,张献忠继而转道向北,攻略麻城。 有明一朝,湖广士大夫仆役之多甲天下,而麻城则甲于全楚,城中光梅、刘、田、李四大家族,僮奴数量加起来就有一万多人。 听闻张献忠将至,城内里仁会跟着蠢蠢欲动起来,这四大家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也纷纷纠集人马,打算赶在张献忠到来之前,对里仁会进行暴力镇压。 麻城秀才周文江虽是县内大族,但平日里颇为自负,如今眼见大明江山摇摇欲坠,当即决定投奔张献忠,将来也好封侯拜相,他于是找到里仁会首领汤志,相约共投西营。 汤志在僮奴军中虽颇有威望,但毕竟奴隶出身,见周文江意欲交好,自是求之不得,两人随即焚香祷告,结为兄弟,然后暗中召集城内会众,趁着夜里四处举火,同时发难,只用一夜功夫便诛杀了缙绅六十余户,抄掠金银珠宝数十万计。 四里八乡的僮奴军闻讯相继赶来,短短数日竟聚众五万七千人,大伙旋即推举周文江为首,带着百来车金银,连同军册一并献于张献忠军前。 不久,又有武进士洪正龙率数千人向张献忠投降,随着归附而来的僮奴军越来越多,张献忠干脆抽调各县僮奴军合编为营,称之为新营,由张以泽和汤志二人统领,沿江驻防,以御官军,并改麻城为常顺州,周文江为知州。 当是时,清军北归,朝廷终于能够腾出手,对付中原地区的义军了。 在崇祯帝的连番催促下,左良玉只得硬着头皮返回武昌,此时左良玉虽拥兵二十余万,但这些年来在与李自成和张献忠的交战中,老兵多已死伤殆尽,剩下的都是些东拼西凑而来的乌合之众,军纪败坏远胜从前,军民关系势同水火。 左良玉大军刚回到武昌,军中监纪便因强抢民女,被百姓当场抓获,斩杀于城头,军需供给更是百无一应,向楚王朱华奎讨要兵饷也毫无结果。 面对四处碰壁的窘境,左良玉恼羞成怒,当即率军出城劫掠漕粮盐舶,而后顺江直抵九江,在此观望自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八十二 朱华奎惜金如命 张其在开门献城 话说这武昌城乃是长江商船云集之地,湖广诸州府行政枢纽所在,虽说藩王不管军民政务,但毕竟是皇权在湖广的象征,途经武昌的大小官员无不携带厚礼觐见,过往商贾也都以馈送财货结交王府为荣,久而久之,楚王府的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富可敌国。 五月初一,张献忠率军由樊江涉江而上,汇合张可旺部,攻克汉阳。 汉阳乃是武昌的门户,如今汉阳失守,武昌城内又是缺兵少饷,一时间谣言四起,乱作一团,上至官吏士绅,下至黎庶百姓,人人自危,朝不保夕。 事已至此,唯一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楚王朱华奎身上,湖广布政使、按察使司以及都指挥使等各级官员纷纷齐聚王府,乞求朱华奎能够借出几十万两银子充作军饷。 朱华奎今年已有七十多岁,满脸大胡须,大家在背后都偷偷喊他朱胡子。 这朱胡子虽然坐拥着堆积如山的财宝,却是吝啬无比,贪得无厌。诸人围着他好说歹说了大半天,个个口干舌燥,可这朱胡子却仍旧不肯松口。王府长史徐学颜有些看不下去,当即上前一步,拱手言道:“千岁爷,众将士缺饷数月,人心惶惶,当此时,如若贼兵渡江来攻,武昌危矣!还请千岁爷能够稍稍借出些许饷银,以安将士之心啊!” 朱华奎不置可否地说道:“近半年来,本王业已自行招兵扈卫王府,即便贼兵攻来,王府亦是固若金汤,何惧之有?” 徐学颜摇头道:“千岁爷您忘了么,依照祖制藩王是不能养兵的!倘若将来被人告上一状,说千岁爷图谋不轨,千岁爷何以自处?” 朱华奎一愣神:“那依你之间,孤当何为?” “下官以为不如请致仕居于城中的贺阁老出面,由他统领王府护军,编练民兵,千岁爷负担军费!民兵家室皆在城中,必会拼死守城,如此一来,既不僭越祖制,又可不受督抚征调,待击退贼兵后立刻遣散,是为两全其美之策也!”徐学颜微微抬头,偷瞄着朱华奎表情的变化,小心翼翼地说道。 朱华奎思虑了许久,这才点了点头,勉强答应从王府金库中拨饷银十万两,请贺逢圣出来主持军务。 这贺逢圣乃是万历朝的探花,曾在崇祯朝入阁理事,为官多年也算清廉公正,因此人送外号“贺佛爷”。 自从崇祯十四年致仕归家以来,贺逢圣便不再过问政事,不想今日却受楚王之托,不得不出面编练王府护军,然而他却从未领过兵,对打战之事更是一窍不通,因此将一切军务皆交予护军统领张其在做主。 十万军饷转瞬便已用尽,张其在于是来到王府向朱华奎讨要饷银。 朱华奎听后脸色大变:“本王前些时日方才拨给你们十万饷银,怎这么快就用完了?莫要诓骗于孤!” 张其在连忙解释道:“千岁爷啊,您有所不知!大战在即,里里外外要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区区这十万两银子哪里够花?还请千岁爷再拨付十万银两,以解燃眉之急!” 朱华奎当场表示了拒绝:“本王没钱!尔且等自行往民间募集去吧!” “皮将不存,毛之焉附?如若武昌失守,襄王、福王的昨日,便是千岁您的明日!”张其在一时气愤难平,忍不住大声嚷嚷了起来。 朱华奎瞬间也恼了,指着张其在的鼻子,浑身颤抖道:“好你个张其在!竟敢对着本王如此咆哮!来人,将他拖出去重责四十大板!” 当即就有两名太监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架起张其在,径直将他拖至殿外,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毒打。 张其在挨了板子,心中郁结难平,跑来向贺逢圣诉苦,贺逢圣劝慰了张其在几句,随即赶往楚王府,觐见朱华奎。 见到朱华奎,贺逢圣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贼军已破汉阳,武昌危在旦夕,千岁爷正值用人之际,更应多加抚慰,为何却要责打他们?” 朱华奎冷哼一声道:“那厮咆哮王府,难道不该打么?总让本王出钱,然护军保卫的乃是武昌全城,并非单单一个王府,为何百姓不出钱,却总向本王讨要,这是何道理?” 贺逢圣赶忙解释道:“千岁爷差矣!不论保得是谁,都是为了保住咱们大明江山啊!这些护军皆是千岁爷所募,如果千岁爷您都不肯出帑金充作军饷,百姓又如何肯出?” 朱华奎一时语塞,于是命人搬出洪武年分封诸皇子时,朱元璋赐给首任楚王朱桢的那张裹金交椅道:“楚府曾经蒙冤,为打点上下,府库尽已空虚,实在无钱助饷!这把金交椅乃是当年太祖高皇帝所赐,还请阁老拿去打碎,当作军饷吧!” 见朱华奎如此吝啬,居然连太祖皇帝都抬了出来,贺逢圣不敢再与其争辩,嚎啕大哭着离开了王府。 为了维持护军不散,贺逢圣只得找来城中官绅,打算向民间征派军饷。此时,江岸边正停泊着几十艘盐船,贺逢圣要求这些盐商缴纳五六万银子充作军饷。 众盐商心中不服,明着又不敢反抗,居然跑到楚王府行贿,朱华奎拿了盐商的六七千两贿银,立马写出公告,贴于各盐船之上曰:“此乃楚王府采办用船,仰所过州县军民人等一体保护。” 这样一来,官府再不敢向他们催收,贺逢圣也只能无奈作罢。 随着形势越来越危急,朱华奎终于有些坐不住了,直到这时,他才又从府库中抠出几万两银子,招募承天、德安逃窜而来的散兵游勇,由徐学颜负责统领,号称楚府新兵。然而这些人全是李自成的手下败将,犹如惊弓之鸟,根本没有一点战斗力。 初五日,趁着夜色,张献忠亲率舟骑两千人,悄悄从团风浮水渡江,一举袭破了武昌县城。 这里距离武昌府还有一百多里地,张献忠担心官军会在沿途重兵布防,于是在樊口安营扎寨,同时派出数名斥候一路查探敌情。 谁知斥候很快就回来向张献忠禀报说,沿途并无一兵一卒防守,张献忠这才放心下来,命全军进驻华容镇,在此等待后续部队渡江。 至二十五日,定国率龙骧营五千精骑从鸭蛋洲涉水渡江与张献忠汇合。与此同时,楚王府护军统领张其在也怀着对楚王的忿恨,潜逃出城,前来向张献忠投降。 见到张献忠,张其在迫不及待地拜倒在马前,叩首言道:“楚王暴虐贪鄙,城内护军皆盼大王到来,以便开门迎降,还请大王速速发兵,救万民于水火!” 张献忠一时不知真伪,心中犹豫不决,定国见状当即催马上前,抱拳言道:“父王,时不我待!张将军出城之事瞒不了多久,一旦被城中知晓,在想破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既然如此,定国你率本部人马为先锋,随张将军同往!老子带大军随后就到!”在定国的劝说下,张献忠终于下定了决心。 二十九日清晨,定国率五千精骑在张其在的引导下顺利抵达武胜门外。 这武昌城共分十门,东面正对洪山的是宾阳门、忠孝门和通湘门;北临汉口的是武胜门,此四门由于正面张献忠进军的方向,因此官军主力大多聚集于此,武胜门有贺逢圣和崔文荣亲自坐镇,承天巡抚王扬基与游击朱世鼎则驻守东三门,与洪山驻军胡副将成犄角之势。 至于西面的平湖门和汉阳门,由于面临长江,贺逢圣认为张献忠没有水军无法进攻,因此守军最为薄弱,只有推官傅上瑞的一千民兵。而南面的文昌、保安、望山、楚望四门,也因为远离张献忠的进攻方向,仅仅安排了王府长史徐学颜统领的楚府新军及部分王府护军,合计一千余人。 定国见武胜门官军守御甚严,当即下令祁三升领兵一千向东,先行击溃盘踞在洪山之上的官军,又留靳统武领兵两千攻打武胜门,自己则亲率两千将士绕道向南,从三面环攻武昌。 张其在随着定国来到保安门外,见城头上打的是护军旗号,立刻放出信号,城内护军见是张其在,连忙打开城门,放义军入城。那些楚府新兵见义军蜂拥而入,哪里还有抵抗的心思,纷纷扔下兵器,跪地乞降。 听说南门新军献城投降,王扬基大骇,赶忙弃城逃往汉阳门,与推官傅上瑞一同打开城门,渡江而逃。 贺逢圣也不想跟楚王朱华奎陪葬,眼见城池不保,二话不说丢下守城官军,返回家中,带着妻妾子女从汉阳门逃出,不料渡船超载,一个大浪打来,船只倾覆,他的妻妾子女尽数淹死于长江之中,惟有贺逢圣命大,被路过的义军救起。见是个大官,众人不敢自作主张,旋即将他押往张献忠军前。 至于崔文荣和朱士鼎,以及原广西布政使吴思温等大小官员大多死于乱军之中。 城破之时,朱华奎依旧舍不得他的那些金银珠宝,想要招募溃散的官军退守宫墙,然而事已至此,与这些身外之物相比,还是保命要紧,因此尽管路过宫门前的溃军众多,却并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定国率军追杀溃军而至,见朱华奎孤身一人站在宫门外茫然失措,当即吩咐众将士上前,将其生擒活捉,又从王府中抄出黄金三万余两,白银一百八十万两,其他珠宝珍玩更是不可计数,辇载数百车而不尽。 等到张献忠率大军开进城中,听说活捉了楚王朱华奎,立刻让人将他押至黄鹤楼上。 张献忠瞥了眼定国送来的抄没清单,又抬头望了眼面前白发苍苍的朱华奎,冷笑一声道:“我说千岁爷,这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这么多金银珠宝何用?” 朱华奎被五花大绑着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小王也不知何用,只觉得这些东西越多越可爱,存够了一百万,就又想着两百万,他们总劝小王拿出来犒军,可小王就是舍不得!现在回想起来,应当是天意让小王替西王爷爷守着这些钱财!”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张献忠指着朱华奎,对身旁众人笑道:“诸位且看,有如此多的金银而不能守,朱胡子真是个庸人啊!” 汪兆龄上前建言道:“大王,此人罪大恶极,百姓皆对其恨之入骨,不如就将其绑在蛇山高处,任凭百姓处置如何?” 张献忠摆了摆手:“这怎么能行?好歹他也是一个王爷,多少给人家存点颜面,不如就念他守库有功的份上,赏他一个全尸吧!” 说罢,张献忠命人拿来一个大布袋,将朱华奎整个人塞进袋中,随即喝令身后军士,将他连袋丢入了长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八十三 张宁宇夫妻团聚 潘尚书和诗惹祸 溺毙了朱华奎,张献忠命人将贺逢圣也给押了上来。 见到贺逢圣,张献忠连忙亲自上前为其松绑,然后恭恭敬敬地对他作揖道:“常听人说你贺佛爷是个好官,今日我不杀你,且送你出城去吧!” 说罢,张献忠吩咐数名亲兵将他一路扶出望山门。没想到,妻妾子女之死令贺逢圣万念俱灰,亲兵这才刚转身回城,他便从滋阳湖畔的王会桥跳了下去,再没有了踪影。 再说张献忠,命张可旺和定国率兵封锁十道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接着又让汪兆龄召集城中所有街正里长,逼他们检举揭发藏匿城中的富户官绅,若有隐瞒不报者杀无赦,仅仅两日,就搜出了数万人。 经过一番审讯,共清查出恶迹昭著者一千余人,除将这些人斩首外,其他身强体壮者尽数编入各营为役,老弱病残者准予献出金银自赎。 紧接着,张献忠便将从楚王府中抄来的金银分出部分赈济饥民,发饷犒军,并招募四方乡民从军。由于钱多饷足,从附近各州县赶来投军者络绎不绝,西营义军人数迅速壮大起来,不到半月功夫,就增至五十余万众。 随着兵力膨胀,兵员素质良莠不齐的弊端也愈发彰显,城中奸淫妇女之事竟是屡禁不绝。在汪兆龄的建议下,张献忠下令将那些俘获的王府宗室及富绅女眷一律编为婆子营,设官员管理,每名军士只须纳银一钱,就能够在婆子营中留宿一夜。至于头目以上,未有妻妾者,方准进入婆子营,已有妻妾者,准带一妻随营,将官准带一妻一妾,高级将领则不受限制,俱可随营。 此令一下,城中再无调戏妇女之事发生。 而得此便利,香莲带着溥兴、嗣兴俩兄弟也终于能够离开老营与定国团聚,从此不必再受分离之苦了。 这些年来,香莲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坚强而又独立的女子,可当自己深爱多年的男人真正站在面前的那一刻,曾经所有的坚强,却在瞬间化为乌有。 “夫人!”见到香莲,定国兴奋地大步跑上前来,紧紧将她揽入怀中。 起初香莲只是木然地被定国抱着,直过了好久方才缓缓抬起那双颤抖的手,一把搂住男人宽厚的脊背,将脑袋深深埋入他的胸口,眼泪瞬间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止不下来。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香莲靠在定国怀中,就这么一直不停地抽泣着,好似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哭个干净。 秀姑和九贞抱着小溥兴和小嗣兴,开心地站在身后,兄弟俩也都懂事地偎依在两位大姐姐怀中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其余将士则咧着嘴躲在一旁偷笑,心里羡慕着自己将军能有这么一位美丽又爱他的夫人,不禁为他们的相聚感到高兴。 过了许久,定国将双手移到香莲肩上,轻轻从怀抱中挣脱出来,拉起她的手,柔声说道:“咱们回家吧!” 香莲抬起头,这才发现周围正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当即娇羞地重新埋下头,小声地“嗯”了一声,任由定国拉着自己走进了院中。 久别重逢,夫妻间自是有道不完的深情,漫漫长夜,竟是转瞬天明。 而此时,李自成坐拥百万大军,正式把襄阳改名为襄京。消息传到武昌,许多归附西营的举人、秀才纷纷联名上表,请张献忠早正大位,以系人心。 汪兆龄将这些劝进表一并呈至张献忠面前,对他言道:“大王先前自封秦王,不过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既得武昌,拥兵数十万,人心归附,此时宜正号称王,与李自成分庭抗礼!” 张献忠不置可否地说道:“事关重大,还是等明日商议后再说吧!” 汪兆龄心领神会,当即拱手退去。 次日一大早,汪兆龄便带着各州县迎降的诸文武及西营旧将近百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张献忠行辕前,一齐伏跪在地,恳请张献忠早进大位。 张献忠故作震惊地走出行辕,对众人说道:“今日你们劝老子称王,可老子未奉天命,怎敢轻易答应?” 汪兆龄正色言道:“今天下百姓皆争相称颂大王功德,请大王不必推辞,若违背民心,便是违背了天意!” 张献忠思忖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待我今夜焚香祷告,若果真天意如此,再议不迟!” 众人不敢再劝,于是各自散去。 待到次日,众人再次聚集到行辕前,等了许久才见张献忠缓步走出,笑着说道:“昨夜老子睡前沐浴更衣,焚香祷告,竟梦见太白金星送来一颗大印,说奉玉皇大帝之命将此印赐予我!今早醒来一看,案上果然有颗金印,不过上面文字犹如蝌蚪一般,老子却是不识,你们且来看看写得是啥?” 说罢,张献忠便让人捧出了一颗斗大的金印,汪兆龄、徐以显、周文江等人连忙一齐围上前来观看,原来是“西王之宝”四个篆字。 汪兆龄当即跪下叩首恭贺道:“此乃西王之宝!正应朱明运终,大王承运立国,以奉天命!” 在场诸人哪个不想做从龙之臣,也跟着纷纷跪地附和,请求张献忠进位称王。 张献忠于是不再推辞,笑着说道:“既然天命难违,以后老子称西王就是!” 等到众人起身,汪兆龄继续说道:“今岁六月二十三日是为黄道吉日,可定于此日举行西王登位大典!” 见大家都没有异议,张献忠点头允准,众人亦是欢欣鼓舞,各自分头筹备去了。 到了六月二十三日,张献忠正式改楚王府为西王府,升殿接受群臣朝贺,并立两面大旗于西王府前,上书:天与人归、招贤纳士。又在各城门前另树两面大旗,曰:天下安静、威震八方。 随即改武昌府为天授府,江夏县为上江县,正式启用西王之宝布告安民,同时依明旧制,设六部、五军都督府及五城兵马司。 以汪兆龄为右丞相,兼吏部尚书,徐以显为左丞相,兼刑部尚书,王志贤为户部尚书,潘绰为礼部尚书,周文江为兵部尚书,王应龙为工部尚书; 张其在为前军都督,狄三品为水军都督,张四虎为中军都督,其余主要将领皆为总兵、副将。 另在所占各州县派遣地方官员,其中李时荣为湖广巡抚,谢凤洲为武昌兵备道,肖彦为分巡道,陈驭六为提学道,周综文为天授府知府,沈会霖为汉阳知府,黄元凯为黄州知府,张以敬为黄州通判。不久李时荣暴病身死,谢凤洲遂升任湖广巡抚。 同时改西营为大西军,派兵分守四方,封汤志为游击将军,率军四千镇守麻城,防备马士英之军;张以泽为总督,率军一万镇守蕲、黄二州,防备左良玉之军;周洪卿为水军提调,沿江搜集船只,操练水军,与狄三品共守汉阳,防备李自成之军;副将方子雄统领提塘二百人,屯于江北,随时传递军机,瞬息千里。 由于建政伊始,文官录不敷用,在徐以显的建议下,张献忠颁布西王诏,开科取士,令天授、黄州、汉阳三府二十一州县所有士子俱来赴考,若有违令不来者,皆以抗拒王命论罪。 西王诏颁布后,各府州县士子表现颇为踊跃,争相应考,等到考试那天,共到士子一千余人,张献忠于是派监军李时华为主考官。 最终年逾六旬的汉阳人陈钰高中状元,另取进士二十一人,授詹龙翔、奚鼎铉、周谷植、徐良材等为州县官,赏银数十百两不等,其余人候补空缺;还有四十八人为廪膳生,授府州县佐之职。 随着大西政权初具规模,四处来投者日众,张献忠志得意满,遂在黄鹤楼上大宴群臣,望着眼前滚滚长江水,烟波浩渺,龟蛇相峙,张献忠借着酒劲一时诗兴大发,当即对众人言道:“今日在这黄鹤楼上极目远眺,竟是神清气爽,豁然开朗,此时应当作诗一首!” 说罢,张献忠命太监撤去酒菜,换来笔墨纸砚,沉吟片刻提笔写成,然后让太监交予群臣传阅,只见上面写道:“滚滚江流去不还,隔断龟蛇不相攀。龟山就譬比李闯,咱老子站在蛇山。” 众人读后心中虽然暗暗发笑,但表面上还是齐声称赞道:“好诗!好诗!” 汪兆龄更是一连诵读了好几遍,继而摇头晃脑地品评道:“此诗气魄雄伟,以景喻时,王上真天赋奇才也!” 这话张献忠听了心中很是受用,哈哈大笑道:“莫要拍马屁,老子就没读过几天书,今日不过抛砖引玉罢了!诸位文曲星,你们不如每人也都和上一首,助助酒兴?” 于是汪兆龄起头,徐以显、王志贤、谢凤洲、周文江等文人也跟着纷纷应和。 接下来轮到的是礼部尚书潘绰,这潘绰是潘独鳌的独子,虽说从小生在书香门第,但却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最厌读书,不过张献忠念及他父亲的功劳,还是给他封了个礼部尚书的官职。 今日突然让他作诗,不免有些局促,可是王命难违,潘绰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小臣才疏学浅,勉强凑了四句,恐怕不合平仄。” 张献忠却是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道:“老子就喜欢不讲究规矩的!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哪有大白话听起来让人舒服?你但说无妨!” 潘绰挠了挠脑袋,结结巴巴地说道:“在下想的第一句是‘黄鹤楼望晴川阁’……” 汪兆龄连声打断道:“不行!不行!必须按照王上的原韵!收尾要落在山字之上!” 潘绰又想了片刻,这才说道:“那么在下就献丑了!在下和的诗是:富贵故乡衣锦还,礼部尚书我姓潘。要想回得家乡转,汉阳门渡过龟山。” 不料话音刚落,就见张献忠脸色一沉,重重将酒杯摔在了桌案上,在场众人正闭着眼,摇头晃脑地品味着诗句,骤然被这一声巨响惊醒,皆是不知所以,面面相觑。 却见张献忠指着潘绰怒斥道:“鸟!你小子是想投李自成么?” 潘绰大骇,赶忙起身伏倒在地,连连叩首请罪道:“小臣失言!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徐以显顾念与潘独鳌的旧情,唯恐潘绰性命不保,潘家断了香火,连忙起身圆场道:“王上,潘尚书之意不过是思念应城老家,并非想投李自成,还请王上明察。” 张献忠却是冷冷地说道:“老子把龟山比作李自成,这小子便想着过龟山去,不是想投李自成是啥?” 潘绰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痛哭流涕地解释道:“小臣为和王上之诗,只心想着必须山字押韵,一时糊涂用错了,请王上饶命啊!” 就在此时,忽见张可旺匆匆上楼禀报:“父王大事不好了!曹营温玉洁、王可怀、郝有法三人来投,报说李自成已杀罗汝才和贺一龙,马上就要发兵来攻汉阳了!” 张献忠听罢大吃一惊,竟瞬间愣在了当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八十四 曹操殁闯献反目 四叛起良玉进兵 陡然听闻罗汝才和贺一龙死讯,张献忠的酒瞬间醒了大半,他示意张可旺起身,然后转身踱步至围栏边,眺望着远方浩荡的长江水,一泻千里,回想起曾经与罗汝才、贺一龙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场景,心中不禁怅然若失。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张献忠喜怒无常,特别是在这种时候,谁都不愿意去触他的霉头,皆静静地站在张献忠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张献忠突然仰天长啸一声,悲愤言道:“曹操啊曹操,我与你相识近二十年,惺惺相惜,肝胆相照,虽偶有龌鹾,但去岁我在穷途末路之时投奔于你,若不是你从中周旋,临别又送我五百精骑东山再起,我西营何有今日的局面?可叹你罗汝才一世英名,怎就看不透那李自成的野心?偏偏要去投他,平白枉送性命!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等张献忠感叹得差不多了,汪兆龄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说道:“王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曹操和革里眼之死虽然可惜,但如今李闯声称要来攻我,我亦可借报仇之名向他攻去,如此一来,既能让天下人看到王上对兄弟的义气,又可以借机招抚曹营与革左五营残部,削弱李闯的势力!可谓一举两得!” 张献忠听后深以为然,立刻下令张四虎领兵五万进驻汉口,徐以显领兵五万进驻汉阳,声称要向李自成的德安府和承天府进军,为罗汝才和贺一龙报仇雪恨。 吩咐完毕,张献忠转身发现礼部尚书潘绰居然还跪在一旁没有起身,于是几步走到潘绰身后,用靴尖轻踹了他一脚,面无表情地说道:“看在老潘的份上,老子今日暂且饶过你!如今周洪卿已调任武昌兵备道,水军无人统领,就由你去接任吧,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潘绰听后不禁连连磕头谢恩,张献忠于是令其率水军由水道向汉川、应城一带进军,沿途招抚水陆各寨乡民,并警告他道:“你小子既然想回家乡,老子就成全你!不过你可得给老子记住了,千万别丢了你爹的脸!要是此番无功而返,你这礼部尚书也别干了,继续回家当你的富家公子吧!倘若要是敢降李自成,老子便杀你全家!” 等潘绰谢恩退下,张献忠随即罢宴,带着张可旺下了黄鹤楼,迅速赶回了西王宫。 刚到宫中,张献忠就立刻召来温玉洁、王可怀、郝有法三人,向他们细细打听起罗汝才、贺一龙遇害的过程。 见张献忠问起,王可怀当即叩首哭诉道:“我们家曹帅平日里与那李闯称兄道弟,最初李闯对他还颇为尊敬,咱们曹帅善谋,李闯善战,两人配合也算相得益彰,在河南打了许多胜战。奈何他们二人性情不同,曹帅贪恋美酒女色,喜欢享乐,胸中并没有什么大志,而李闯却不好酒色,因此渐渐看不惯咱们曹帅的所作所为。日子一长,有小人看出他们二人隔阂,又从中挑拨离间,久而久之,李闯与曹帅竟是愈发疏远了!” 说到这里,王可怀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张献忠重重一拳砸在王案上,愤然言道:“你说的这些老子都知道!既然不和,好聚好散也就是了,那李闯为何要下此毒手?” 郝有法在一旁插话道:“西王千岁,您也知道李闯胸怀兼并天下之心,又岂能容得下一山二虎?咱们曹帅虽然也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想着天下未定,人心未附,李闯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动手,因此并没有太过提防。” 王可怀这时也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哽咽着继续说道:“正是如此,后来革左五营来投,李闯待他们如同部将一般,呼来喝去!刘宗敏那厮更是动不动言语辱骂讥讽,贺帅心中不服,跑来向曹帅诉苦,欲请曹帅一同脱离李闯另辟地盘。曹帅顾念兄弟情义,不肯答应,反劝他暂且忍耐,哪知这次会面却动了李闯的杀心。他一面加封曹帅为大将军、并肩王,使曹帅放松警惕,一面收买贺锦、刘希尧等人分化瓦解革左五营。” 张献忠气愤难当,忍不住连连摇头道:“闯营耳目众多,曹帅行事不密,如何能够瞒得过李闯?曹操啊曹操,你怎么就这么大意呢?” 等张献忠发完感慨,王可怀这才接着说道:“那夜李闯突然邀请曹帅、贺帅入宫商议进取陕西之事,吉珪先生见天色已晚,又知李闯狠毒,劝说曹帅留在营中,曹帅因此称病未去。果不其然,饮到半夜,李闯骤然发难,当场将贺帅缚杀于殿前。待至天明,李闯亲率二十骑驰入老营,直往曹帅寝室,营中护军不知贺帅出事,只道李闯有事与曹帅相商,自是不敢阻拦。曹帅听得李闯到来,忙从榻上爬起,刚欲行礼,哪知李闯上前便是一刀,径直将曹帅砍死,提着他的首级来到院中,说曹帅谋反已被诛杀,众护军不明所以,皆四散而逃。” 见王可怀说了半天有些口干舌燥,郝有法于是接过话题补充道:“当时我等正在营中操练,曹帅死讯传来,大家皆是义愤填膺,立刻整军出战,准备为曹帅报仇!哪知李闯早有防备,调集大军将咱们曹营团团围住。经过一场厮杀,白贵、黑云祥死于乱军之中,杨承恩、王龙逃向陕西投了孙传庭,李汝桂逃向安庆投了左良玉,我二人与吉珪先生、杨山、朱养民、罗戴恩则力竭被李闯生擒,在走投无路下,我们只得假意归降,可没过多久吉珪先生也被李闯随便找借口给杀了,惟有我二人事事恭顺,对李闯没有太大威胁,这才寻到机会逃了出来!” 张献忠听得是咬牙切齿,恨恨言道:“这李自成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如何成就大事?曹操是老子的结义兄弟,兄弟蒙难,我岂能坐视不管?你们放心吧!老子从此与李自成誓不两立!你二人即刻赶赴汉阳徐以显军中,务必想方设法营救出杨山、朱养民、罗戴恩等人,以及曹操家小。” 王可怀和郝有法见张献忠如此义气,自是感激涕零,从此死心塌地效忠西营。 待二人走后,张献忠又望向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温玉洁,奇怪地问道:“如果老子没记错,温先生你似乎不是曹营的人吧?李闯杀曹操、贺一龙关你屁事,你跑啥?” 这温玉洁本是山西固镇总兵麾下的幕僚,长相奇丑无比,不但身材矮小,还满脸麻子,因此人送外号温麻子,由于他在官军中长期得不到重用,又听说李自成重视人才,于是便投向了闯营。 见张献忠问自己,温麻子当即抱拳言道:“西王千岁容禀,在下曾跟随李闯出谋划策打过几个胜战,后来李闯与曹帅合营,在下与曹帅一见如故,便时不时地跑去他营中一起饮酒作乐。也算在下倒霉,万万没想到竟出了这事,曹帅死后,李闯怀疑在下私通曹帅,多次在众人面前冷眼相向,在下本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哪知那日值夜,正好撞见王可怀、郝有法二人逃营,在下实在不忍他们送命,又担心自己放过他们,将来恐遭李闯清算,心中越想越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跟着他们一齐前来投奔!还请西王千岁明察!” 张献忠点了点头,同情地说道:“曾经你也算是闯营大红大紫的人物,不想居然也落得个如此下场!也罢,你也算是有情有义,咱们大西军左军都督一职尚有空缺,不如就由你来干吧。” 温麻子大喜,连忙叩首谢恩道:“微臣谢王上隆恩,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再说李自成听闻张献忠拿下武昌后,心中不爽,立刻放出风声,说要发兵攻取汉阳,同时派使者前往武昌宣谕,要张献忠将汉阳、黄州两府及所属州县交出。 哪知使者才走到汉川,便有张献忠称王,声称要为罗汝才、贺一龙报仇的消息传来,使者不敢再往前走,连忙折返回襄阳向李自成禀报。 李自成大怒,当即整顿兵马,准备等到七月中旬就向武昌进军,不料就在这时,忽有紧急军报传来,说孙传庭率大军来犯,已出潼关。 秦兵彪悍,又是由孙传庭亲自统领,李自成不敢有丝毫怠慢,顿时打消了与张献忠开战的念头,想要全力对付孙传庭,但李自成又担心自己率主力北上后,张献忠会趁机袭取襄京,使自己腹背受敌,因此犹豫不决。 顾君恩看出了李自成心中的忧虑,于是向他献上了祸水东引之计,李自成听后连声叫绝,立刻依计行事,命李过率水军进驻潜江,摆出大举进攻汉阳之势,又命制将军刘希尧进驻德安,威胁黄州。 待一切安排妥当,这才传令曹营旧将杨山,让他带兵一千去打麻城。杨山原是罗汝才的中军大将,罗汝才死后,这才被迫归降了李自成,身在闯营中一直苦于没有脱身之计,如今听得让他单独领军去攻麻城,自是大喜过望,一到麻城便转道安庆,投奔左良玉去了。 见到左良玉,杨山马上将李自成和张献忠二人反目相向的军情报知给了左良玉,请左良玉发兵为罗汝才报仇。 可左良玉心中却有着自己的打算,他已然看出大明江山气数将尽,想要据有武昌,凭江固守,以观天下之变。 此时张献忠与李自成在汉阳、德安两府间相持不下,正中左良玉下怀,因此他非但没有去攻李自成,反倒起水陆大军二十万,以总兵方国安为先锋,气势汹汹地率兵来夺武昌。 方国安率五万兵马杀向黄梅、广济、蕲州,城中那些恐惧张献忠又无力反抗的富户士绅虽对左军的军纪深恶痛绝,但奈何左军要的只是财,大西军要的却是命,两害相权取其轻,见左良玉大军杀到,这些人立马选择倒向了官军。 方国安正想要靠这些人为自己打头阵,当即颁布军令,若有拿到叛奴,不问降否一律凌迟处死,众富户士绅闻讯更是欢欣鼓舞,人人翘首以盼官军的到来。 坐镇蕲、黄二州的总督张以泽虽然勇猛,但毕竟僮奴出身,对行军打仗之事一窍不通,又苦于兵力捉襟见肘,面对来势汹汹的左良玉大军,他心里顿时就畏惧了三分,当下不敢应战,弃城退过长江,在黄石港驻扎下来。 不料方国安却是紧咬不放,亲率大军渡江,两军大战于黄石港,张以泽抵挡不住,全军覆没。 与此同时,大冶县生员程天一也趁机召集两万乡民响应左良玉,连夜偷袭黄州,杀死张献忠所委知府黄元凯。 其余各州县缙绅见状也纷纷高举反旗,杀戮张献忠派来的官吏,配合官军进攻。一时间,原本的大好形势竟是急转直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八十五 武昌城献忠弃守 城陵矶定国中计 得知左良玉大兵压境,张献忠急忙召集诸文武上殿,商议战守之策。 湖广巡抚谢凤洲率先出列,朗声言道:“王上,微臣以为应当收缩兵力坚守武昌、汉阳,以水军横断江面,联络二城,互为声援!” “万万不可!”一个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空,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定国。 定国向着谢凤洲微微一躬,随即转向张献忠开口说道:“论兵力,我大西军足有五十万众,不比他左良玉少,论兵员素质,左良玉二十万大军尽是东拼西凑而来,真正能战之兵不到十万!父王!儿臣愿请兵出战,趁左军主力未到,先将方国安五万先锋聚歼,然后回军武昌,迎战左良玉!” 谢凤洲听后连连摇头道:“宁宇将军差矣,如果单单只是左良玉,何惧之有?但如今北有李自成大兵压境,南有官军聚于岳州,加上各州县叛乱四起,难以弹压,我军兵力虽众,却多是新募之兵,且散于各处,面对左良玉并没有太多优势,当今之计,还是坚守为妥!” 见两人争执不下,张献忠轻咳一声打住了二人的争论,继而言道:“定国勇气固然可嘉,不过此议太过冒险,如若没等到歼灭方国安,左良玉大军已至,武昌可就危险了!依老子看,还是守城为妥!” “王上,既要守城,也断不能困守孤城!”徐以显也站了出来,顺着张献忠的话往下说道,“自古以来,守城之法当是御敌于城外,除非万不得已方才闭城而守!微臣以为我军兵力充沛,更应分守城外各处山谷水道,倘若左军来攻,只要外围据点尚在我手,左良玉便不敢轻易攻打武昌!” 张献忠听罢猛地一拍王案道:“好!那就按老徐说的办!周文江!命你率游击将军汤志、副将方子雄进驻鲶鱼套,以防北岸官军来袭,并伺机进取黄州!” 周文江正在走神,忽然听到张献忠点到自己,赶忙出列接下了军令。 “张四虎!你率水军进驻金沙洲,阻挡左营水师西进,为周尚书后援!”张献忠轻捋着长髯,不紧不慢地下令道,“老徐,你与知府沈会霖驻守汉阳,防备李闯之军!为张四虎后援!” 这些被点到名字的诸文武,当即齐声虎吼一声道:“谨遵王命!” 接着张献忠又命总兵邓云程率本部人马,在上游金口江上修建浮桥,并派重兵保护,作为驻守长江两岸大西军的粮饷转运通道。然后留下谢凤洲和张其在领兵十万驻守武昌,自率十五万大军,兵分三路,分别屯驻与武昌城附近的山谷之中,打算等左良玉攻城之时,对其内外夹击。 军令下达后,张献忠立刻带兵出城,将中军行辕设置在咸宁,在此指挥各路兵马。 此时左良玉虽已占了蕲、黄二州,并渡江夺取了武昌县,但他却没有急于向武昌进攻,而是令毛显文领兵三万自黄州出发,沿着长江北岸一路招抚各州县,又令方国安的五万人马沿南岸西进,沿途招抚各地民军。水军则由常国安、郎启贵等人统领,溯江而上与两岸大军相互照应,协同前进。同时檄邀凤阳总督马士英进军英、霍地区,以为策应。 马士英接到飞檄不敢怠慢,迅速率军进驻寿州,并派六安县举人黄鼎潜入麻城,策反当地缙绅刘侨,刘侨本就是假意归顺张献忠,被黄鼎这么一劝,当即表示愿意反正,并派他的两个学生前去游说周文江。 周文江原本以为大明气数已尽,指望着张献忠会是下一个朱元璋,好让自己能够封侯拜相,当个开国元勋,哪知这些时日大西军败报频传,眼瞅着武昌也将不保,周文江担心武昌城破之时玉石俱焚,自己身败名裂,因此没有太多犹豫便一口答应了二人的劝降。 为向左良玉表示忠心,周文江以紧急军务为由,将汤志与方子雄二人骗来,待他们刚一进帐,骤然伏兵四起,方子雄被当场乱刀砍死,汤志则遭生擒活捉。周文江于是亲自将汤志押往麻城,交当地缙绅凌迟处死,传首寿州。 驻守鲶鱼套的大西军见主将叛逃,一时群龙无首,竟四散溃走,左军得以直抵金沙洲。张四虎没有料到官军进兵居然如此神速,被毛显文夜袭偷营得手,船只尽被焚毁,被迫退往汉阳。 汉阳知府沈会霖见大西军败局已定,连夜挂印潜逃,汉川士绅也趁机杀死潘绰,开城迎接官军入城。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接踵而来,汪兆龄建议张献忠退往湖南,以避左良玉锋芒。此时,张献忠也料定自己不是左良玉的对手,终于不再执着于坚守,点头同意了放弃武昌的计划。命定国率五万人马为前部,向湖南方向进军,又从武昌守军中抽调出五万人保护老营家眷及运输金银珠宝出城,然后檄传散在各处的兵马迅速与官军脱离接触,向咸宁方向集中。 军情紧急,从张献忠的行辕出来,定国连忙吩咐亲兵队长王国仁带着五十名亲兵赶回武昌听候香莲调遣,然后独自一人跃上“二斗金”,直奔龙骧营驻地,调集兵马去了。 就在张献忠决定放弃武昌没多久,左良玉大军也从南北两岸同时对汉阳和武昌发起了猛攻。 谢凤洲以战船出击,试图突破常国安水师的封锁与汉阳恢复联络,但未能成功。而徐以显见汉阳孤悬于江北,岌岌可危,当即说服张四虎放弃汉阳,向金口浮桥突围。 与此同时,张其在未及与谢凤洲商议,便在慌乱中放火焚烧了黄鹤楼与西王府,然后带着守军打开保望门,拆毁王会桥而去,将谢凤洲及一干文官丢弃在了城中。 左良玉大军攻城甚急,城内缙绅趁乱夺门出降,武昌城陷。谢凤洲及众官吏不愿投降官军,纷纷投城自杀。 至此,除了咸宁、蒲圻等少部分城池尚掌握在大西军手中,武昌、汉阳、黄州三府各州县尽被官军夺回。 毛显文夺取汉阳后,并没有停止进军的脚步,而且继续沿北岸追击徐以显和张四虎,在沿途缙绅武装的不断袭扰下,大西军举步维艰,好不容易才退到金口浮桥,哪知才刚过去一半将士,左军便杀到了眼前。 张四虎连忙催促徐以显尽快让将士们过桥,随后与总兵邓云程一道,领兵三千返身前去阻挡毛显文。 官军士气正盛,这三千断后的大西军在官军势如破竹般的攻势下迅速溃败,总兵邓云程被毛显文追上一刀劈斩于马下,张四虎带着残部一路且战且退,当他退至浮桥边,眼见北岸之军皆已渡江,正想催马上桥,不想一支流矢陡然飞出,正中其哽嗓咽喉,张四虎用手捂住冒着血泡的喉咙,晃晃悠悠地跌落下马,瞬间被坐骑一蹄踩中头颅,脑浆迸裂而死。 徐以显驻马于浮桥对岸,眼睁睁看着张四虎阵亡却是救他不得,只好含泪下令砍断浮桥,然后率部退往咸宁,与张献忠会合。 这时张其在也逃到了咸宁,张献忠知武昌已失,乃命张其在仍率本部人马,由通山进逼江西,扰乱左良玉后方,而后弃了咸宁,全军缓缓向南退去。 李自成见自己祸水东引之计大告成功,立刻撤去沿江兵马,全力向北抵御孙传庭去了。 且说湖广巡抚王聚奎、巡按刘熙祚及偏沅巡抚李乾德听闻张献忠正奔湖南而来,赶紧聚在一起商议应对之策,最终决定由偏沅巡抚李乾德率七府之兵两万人进驻岳州,阻止张献忠继续南下。 李乾德到达岳州,并没有留驻城内,而是与总兵孔希贵、监军道许璟一同前往城陵矶扼守。李乾德自知兵力单薄无法硬拼,遂将主力埋伏于城陵矶内,然后带着少数老弱病残大张旗鼓地向岳州退去,又命人装成当地百姓,去往定国营中诈降。 定国正与靳统武和祁三升议事,中军忽然进帐禀报说有当地百姓前来迎降,定国闻讯大喜,连忙让中军把人引进大帐。 伪装成百姓的官军奸细见到定国当即叩首言道:“大王千岁!小的是城陵矶的百姓,自从官军来到这里,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乡亲们不堪其扰,故推举小人悄悄溜出城来寻找义军,愿为内应!一旦大军兵临城下,我等立马夺占城门,放大军入城!” 定国侦知李乾德已率主力退去,遂不加防备,起身将奸细扶起,好生安慰了两句,然后吩咐副将王一龙领兵三千跟随此人前去赚城。 谁知王一龙带兵刚进城中,李乾德便率军从城外合围过来,城内伏兵也同时杀出,面对官军的前后夹击,这支大西军顷刻全军覆没,王一龙战死。 李乾德下令将俘虏杀掉一半,其余押回长沙审问,另挑出四名俘虏割去双耳,放归定国军中。 这时候,张献忠大军也已到达城陵矶外围与定国合营,当四名满脸血污,少了两只耳朵的俘虏出现在张献忠面前时,张献忠顿时勃然大怒,决定亲领大军来攻城陵矶。 城陵矶依山畔水,乃是保卫岳州最重要的一道屏蔽,李乾德认为张献忠必定会分兵从山道和江岸两路来攻,于是命许璟在树林深处布置旗帜,伪作伏兵,然后率军埋伏于林外山道两侧,并将树木砍倒劈成两半,中间挖空填满火药,再用铁箍重新箍合,外安引信,摆放于林中,最后以树枝败叶覆盖其上。 紧接着,李乾德又召来孔希贵,对着他低声耳语了一番,孔希贵听后连连点头,抱拳领命而去。 再说定国奉命率前锋一万人沿山道进攻,一路山道崎岖难行,定国担心会有埋伏,为保险起见,旋即命陈玺、张成均各领兵一千沿山道两侧搜索。 随着搜索队距离伏兵区域越来越近,许璟担心隐藏不住,只得擂鼓下令伏兵提前杀出,两军顿时在狭窄的山道间展开混战,定国先身士卒,挺枪奋力杀敌,在大西军的猛烈攻势下,官军渐渐抵挡不住,纷纷向身后树林退去。 定国连忙传令停止追击,全军原地待命。 “老大?怎么不追了?”靳统武催马向前奇怪地问道。 “你且看,前方林木茂密,我恐怕官军有诈!”靳统武顺着定国手指的方向张目望去,只见官军旗帜在林中若隐若现,似乎的确埋伏着不少兵马。 “依我看,这不过是官军虚张声势罢了!若果真有埋伏,又岂能让咱们轻而易举的发现?老大,就让我带兵冲进去,定让官军原形毕露!”陈玺在一旁跃跃欲试道。 定国摇了摇头,谨慎地拒绝了陈玺:“不可鲁莽,在没有弄清情况之前,所有人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见定国愁眉不展,李春铭突然开口献计道:“不用这么麻烦,咱们只须放火烧林,将林中伏兵尽数逼出,届时弓弩手乱箭齐发,定让官军死无葬身之地!” 靳统武听后忍不住拍手叫好道:“老大,春铭这个主意不错!我看可行!” 定国思虑了片刻,似乎也就只有这个主意最为稳妥,当即拿定主意,传令全军在树林外点火烧山,谁知大火一起,林中树炮引信竟被点燃,瞬间树炮齐发,如山崩地裂一般,炸死炸伤者不计其数。 正当众将士惊骇之际,官军趁势杀出,一时间全军尽溃。定国见败局已定,只得在溃军的裹挟下,一路退下了山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八十六 徐以显洞庭溺亡 蔡道宪长沙赴死 孔希贵按照李乾德的吩咐,率水师战船由洞庭湖口直入长江,开至大西军炮矢射程范围,然后停船擂鼓,佯装进攻。 张可旺率军正向城陵矶进军,骤见敌船来攻,连忙下令全军面向长江布阵,顷刻间万箭齐发,向着官军战船就是一阵急射。 孔希贵不慌不忙地下令全军举起盾牌抵挡箭雨,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眼瞅着大西军箭矢将尽,孔希贵这才下令战船靠岸,领兵杀上岸来,张可旺抵挡不住,兵败而回。 两路大军皆遭惨败,张献忠不由大怒,当场斩杀了数名带头逃跑的头目,然后亲率大军杀回江岸。 此时孔希贵已将兵马撤回战船,将船摇至箭矢射程之外。张献忠扑了个空,心中恼火,当即督军二十万,漫山遍野地向城陵矶扑来。 在张献忠亲自坐镇下,攻城将士个个奋勇当先,即便前军尽数阵亡,后队也没有丝毫退缩,仍旧继续踏尸前行。 战至深夜,眼见城外尸积如山,而后面的大西军依然源源不断地向城下冲来,李乾德有些胆怯了,他知道城破只在旦夕之间,于是连夜弃城,逃回了岳州。 拿下城陵矶后,张献忠率军继续向岳州进发,这岳州城除了西面正对洞庭湖,其他三面皆是高山,张献忠立刻分兵抢占各座山头,居高临下放炮猛轰城内。 援军久等未至,李乾德知道岳州也支撑不了多久,连忙劝说孔希贵和许璟打开岳阳门,从水道退往长沙据守。 二人连连称是,李乾德遂收集商船数千艘,分批载运兵马退入洞庭湖,转入湘江,留孔希贵领兵扼守湘阴,自己则与许璟返回长沙。 李乾德逃跑后,大西军得以顺利进驻岳州。 岳州乃是湖湘诸府商船汇聚之地,李乾德退走时虽将大部分商船征用,但依然留有一千多艘未来的及卸货的商船。张献忠于是命人将船中货物尽数卸下运往官仓,然后将这些商船尽数改成战船,打算走洞庭湖水道去攻长沙。 由于先前水军大多已经消耗殆尽,如今大西军空有千艘大船却没有驭船之人,无奈之下,张献忠只得在城中张榜招募水手。 然而大部分水手皆被官军征调,剩下的大多不谙水性,又不知大西军底细,心中难免害怕,一连数日,竟没有一人前来应召。 张献忠勃然大怒,下令将城中所有壮丁一并押来审问,有愿当水手者上船服役,如借故推诿者当场斩杀,一连杀了数人,这才总算将各船水手凑齐。张献忠又命全军除了骑兵以外,一律上船改习水军,由狄三品统领,在洞庭湖中日夜操练水战。 待水军操练得差不多,张献忠立刻兵分两路,一路为偏师向荆州佯动,主力大军则杀向长沙。 大军出发在即,张献忠心血来潮,带着定国来到城外洞庭君庙中,见神案上放有一枚卜珓,张献忠顺手拿起,自言自语道:“老子正要走洞庭水道去往长沙,不如就在你洞庭君这儿问个吉凶吧!倘若是吉,就掷个阳卦!” 说罢,张献忠将卜珓往地上一掷,没想到用力过猛,卜珓在地上连弹数次,径直滚落到了神案下方。定国连忙趴下身,凑上前去一看,却是个阴卦。 定国将卜珓拾起,递至张献忠面前,见张献忠脸色有变,当即劝慰道:“父王,占卜之事本就是虚无缥缈,不必太过当真。” 不料张献忠竟一把抓过卜珓,狠狠就往洞庭君的神像上砸了过去,口中怒骂道:“你个鸟神,不识抬举!你不让老子走洞庭湖,老子偏要走,看你能奈我何?” 骂过之后,张献忠心中还不解气,于是又从旁边抓起一副烛台,点燃了神龛前的帷布。火势顺着帷布越烧越大,没过多久,整座洞庭君庙便陷入了一片火海。 次日清晨,大西军浩浩荡荡地开出岳州,骑兵由张可旺统领走陆路,张献忠则自率船队,满载将士向湖中驶去。 哪知才过君山,骤起狂风,波涛汹涌,由于船只超载吃水过深,加上新招募的水手摇橹前进时用力不齐,船身不停地剧烈晃动着,陡然一个大浪打来,瞬间就将十多艘船掀翻,落水军士不计其数,呼救声不绝于耳,整个船队顿时乱作一团。 徐以显见状连忙催促本船驶近张献忠旗舰,让两船齐头并进,然后扯着嗓子朝向站在船头的张献忠大喊道:“王上,乘船不比骑马,如今风浪太大,我军又不识洞庭水性,再往前走,怕是舟毁人亡!” 定国站在张献忠身旁,也跟着劝说道:“父王,徐军师所言极是,咱们还是暂且回师岳州吧!等风浪平息之后再度进军,或改走陆路也为时不晚!” 张献忠正在气头之上,哪里肯听,冲着徐以显怒斥道:“鸟!这点小风小浪算个屁?你莫非怕死不成?” 徐以显听张献忠说自己怕死,顿时就急了眼:“微臣跟随王上出生入死多年,何时怕过死?” 张献忠哈哈一笑道:“好啊,这才是老子认识的老徐!既不怕死,我们二人就同坐船头,顶风前行!敢也不敢?” “风浪本是无知之物,父王您又何必与它斗气?”定国见张献忠的牛脾气上来了,连忙一把将其拦住,并吩咐众水手莫要轻举妄动。 张献忠只是随口说说,徐以显却当了真,他立马回话道:“王上若以为微臣怕死,微臣这就驾船先行!不过还请王上暂且停船,在此静候风浪平息!” 话音刚落,就见徐以显挥舞令旗,催促水手摇橹向前。万万没想到,才行出不到百丈远,一个大浪突然从侧面打来,船只瞬间倾覆,包括徐以显在内,全船之人尽皆落入水中。 张献忠亲眼目睹船只翻沉,惊愕之下赶紧命其他船只上前救人,可一连搜索了半个时辰,救起几十名落水将士,但却始终没能发现徐以显的下落。 定国救不到徐以显自是心如刀绞,但念及风浪未停,全军尚在危险之中,也只能止住泪水,再次劝说张献忠道:“父王,风大浪急,徐军师落水这么长时间,怕已是凶多吉少!咱们不能再往前走了!还是速速靠岸避风吧!” 汪兆龄在一旁却是幸灾乐祸,这段时间,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徐以显,没想到老天爷居然就把徐以显给收了,这样一来,原先张献忠最早的智囊团已然全灭,从今往后,文官的头把交椅,就非他莫属,再没有人能够动摇了。 尽管汪兆龄心中欢喜,但表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嚎啕大哭起来。 汪兆龄这一哭,张献忠更是心烦意乱,后悔没听徐以显之言,终于决定弃船登岸,改由陆路进兵。 此时李乾德、孔希贵、刘熙祚听闻张献忠大兵压境,连忙簇拥着封在长沙的吉王朱慈煃和从荆州避难而来的惠王朱常润,逃往衡州投奔桂王朱常灜,长沙城中的文武官员亦逃的逃,走的走,只剩下了推官蔡道宪仍旧坚持留下,指挥军民据城抵抗。 张献忠率军来到长沙城下,得知是蔡道宪在城头督战,于是亲自催马上前劝降道:“蔡大人!你是一名好官,只须开城投降,老子就不为难与你,还封你做个大官如何?” 哪知蔡道宪非但不降,反倒下令守军朝着城下乱箭齐射,张献忠大惊失色,连忙调转马头,狼狈逃回阵中。 张献忠恼羞成怒,下令全军一齐压上,猛攻长沙,奈何长沙城垣坚固,又有深池阔水环绕,连攻了三日依旧毫无进展。 就在张献忠一筹莫展之际,两名守城的副总兵尹先民、何一德却见大西军兵强马壮,连营百里,声势浩大,突然开城投降,长沙城顷刻沦陷。 张献忠入城后,遂以吉王府为西王宫,尽释狱中囚犯,开仓赈贫。 很快,蔡道宪和他的五名亲兵就被五花大绑着押到了张献忠面前,蔡道宪咬牙切齿地对着张献忠就是一顿怒骂,不料张献忠不怒反笑道:“老子劝你投降,你不愿意直说便是,何必骂人?还有你们,有这样对待贵客的么?还不赶紧为蔡大人松绑?” 身后刀斧手连忙上前,将捆在蔡道宪身上的绳结解开,没想到蔡道宪仍然不停地破口大骂,张献忠劝了半天见其不为所动,不禁也有些恼了,当即威胁道:“你若再不投降,老子便杀尽长沙百姓!” 蔡道宪听后竟是痛哭流涕,扑通一声跪倒在张献忠面前,张献忠大喜,以为他要投降,正欲上前搀扶,谁知蔡道宪却突然言道:“请西王速速杀我,毋害我民!” 张献忠愣在当场,终于明白此人意志坚定不会改变,只得挥手示意刀斧手将蔡道宪连同那五名亲兵一齐牵去斩首。 哪知这五名亲兵却是拼命挣扎,怎么也不肯下殿,张献忠赶忙喊住刀斧手,上前俯身询问道:“怎么,你们愿意投降?” 五人一同叩首言道:“我等并非愿意降你,乃因蔡大人待我等不薄,我等不愿蔡大人曝尸荒野,乞将蔡大人收敛安葬后再死,请大王恩准。” 张献忠听后愕然,连忙下令左右为他们松绑,感慨言道:“汝等皆是忠义之人,俺老张也不为难你们,待安葬了蔡大人后,你们若肯降我,仍补为亲兵,若不肯降,各自散去吧。” 万万没想到,这五人在安葬了蔡道宪后,竟同时在墓前自刎而死,没有一个逃走,张献忠闻报感佩不已,命人在蔡道宪墓旁又为他们另起一墓,以彰忠义之名。 又过了数日,张献忠闲来无事,吩咐定国带上一队骑兵,护着自己和投降的吉王府左巫黄明治去往长沙街头巡视。 三人正在谈笑风生,忽见前方有百余名大西军将士丢盔卸甲地朝这边狼狈奔来。 “给老子站住?”张献忠急忙催马上前,横在路中央举鞭责问道,“瞧瞧你们这副熊样,丢人现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小头目见是张献忠,赶忙抱拳禀报道:“禀大王,弟兄们奉命征粮,谁知遇上一个叫赵元吉的刁民,非但不肯纳粮,反倒将咱们征粮小队的弟兄暴打了一顿。弟兄们回到营中跟小的说起,小的气愤难忍,立刻召集了身后这一百多名弟兄再次上门,想要教训他一番!不想这刁民居然直接提刀来砍,我等没带兵器,又见此人勇猛无比,哪里敢跟他硬拼,只得暂时退走,想等回营带上刀枪,再去与他计较!” “嗯?这长沙城中竟有如此猛人?”张献忠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王上,在下认得此人。”黄明治在一旁突然开口言道,“此人臂力惊人,可同时倒拽两头水牛,曾在崇祯十一年考中武进士,本是要进京当官的,不料半途遇上响马,连杀了数人,结果报到官府,最终也没有确认对方的身份,因此判了个误伤人命,这官自然也就当不成了,只好回到长沙,从此闭门不出,至今已有五六年光景了。” 张献忠大喜,认定此人可为自己所用,当即吩咐定国带着心腹骑兵,携带厚礼前去拜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八十七 赵元吉校场比武 大西军全据湖南 且说赵元吉打退这群寻仇的大西军将士后,料定他们还会再叫更多人来,当即从柜中翻出那副压在箱底五年多没有动过的祖传宝甲,小心翼翼地穿在身上,然后手提大刀立于家门之前,严阵以待。 过了没多久,忽见路上旌旗招展,前有鼓乐吹打,后有百名骑兵组成的方阵,以五人为一排并辔向着他家走来。 赵元吉正在纳闷,队伍已在赵府门前停下,定国飞身跃下“二斗金”,满脸微笑地走到赵元吉面前,抱拳作揖道:“在下西营张定国,奉父王之命冒昧前来贵府,邀先生共襄大业!还请先生莫要拒绝!” 说罢,定国朝着身后一挥手,王国仁立刻用托盘捧着一百两黄金走上前来。 “将军何意?”赵元吉指着托盘不解地问道。 “这是父王的一点心意,还请先生收下。”定国从王国仁手中接过托盘,客客气气地递至赵元吉面前。 “西王太客气了,这让赵某人如何敢当?”赵元吉连忙丢下手中长刀,将手伸向托盘,就在赵元吉手接触到托盘的一刹那,定国只觉一股磅礴之力通过托盘瞬间冲至手臂。定国不由一惊,赶忙发力抵挡,同时抬起头奇怪地望向赵元吉,却见他嘴角隐隐露出一抹挑衅般的微笑,手中力气却是不减分毫。 定国猜测赵元吉是想试探自己的武功,当即静下心,屏息凝神全力相抗,很快两人额上皆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可面前的托盘却始终纹丝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赵元吉这才顺着定国的力道将托盘转到自己手中,继而哈哈大笑道:“人人都说小尉迟功夫了得,今日一试果然名不虚传!赵某人佩服!承蒙西王错爱,这黄金在下可就却之不恭了!” 见赵元吉答应出山,定国自是欣喜若狂:“好啊!有先生辅佐,我大西军便又多了一员猛将!” “定国兄弟,这一声声的先生叫得在下实在有些难受,我不过一介武夫,何敢当先生二字?我也没比你大上几岁,若是不嫌弃,不妨就喊哥哥好了!”说到这里,赵元吉不禁又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等赵元吉笑毕,定国向着他抱拳说道:“时候不早了,还请哥哥速速随我入宫,父王怕是已经翘首以盼多时了!” 赵元吉点头答应,转身回屋卸下宝甲,换上一声常服,然后跟随着定国来到西王宫面见张献忠。赵元吉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张献忠看后心中很是喜欢,当场册封他为大西军五虎上将之一,依照入伙顺序位列张可旺、张定国、张文秀和张能奇之后,排名第五。 哪知这赵元吉初来乍到却毫不客气,连连摇头道:“王上,如此排名实在不妥!” “噢?那你倒是说说,该当如何啊?”张献忠轻捋着长髯兴致盎然地问道。 赵元吉昂首挺胸,向着张献忠抱拳言道:“微臣冒昧以为,当按武艺之高低排出爵秩之崇卑,如此最为公平。” 一直以来张可旺都位列大西军武将的头把交椅,今天来的这位武进士,寸功未立就白捡了一个五虎上将,没想到他居然还不知足,大言不惭要争排名,别人不说,他张可旺第一个就不答应。 只见张可旺冷哼一声,轻蔑地说道:“在下张可旺,愿向赵将军讨教一二!若是能胜我,我便认你为五虎上将之首!如何?” 看热闹不嫌事大,张献忠一听就乐了,当即说道:“哈哈,这个办法好!老子正想见识见识赵将军的武艺!” 定国见张可旺眼露杀气,担心赵元吉吃亏,赶忙上前一步,向张献忠建议道:“父王,两强相争,必有一伤。依儿臣之见,不如双方不动刀枪,只切磋拳脚如何?” 张献忠点头表示了同意:“嗯,徒手搏战,没有所仗兵器之便,更为公平,就依定国之言!” 众人于是簇拥着张献忠来到城西校场,赵元吉和孙可旺随即脱去外衣,只穿一件短布衫,乘马分至东西两头。 张献忠命定国为裁判,定国答应一声,然后手执令旗走上高台,将令旗高高举过头顶,等了片刻突然往下一沉,朗声高喊道:“比武开始!先落马者为负!” 可奇怪的是,这两个人竟是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愿轻易出招,在场围观众人也都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就这么对峙了好半天,张献忠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立刻传令中军擂鼓助威。 随着鼓点声隆隆响起,二人几乎同时催马向前,两马相对,赵元吉猜测张可旺定会举手来抓自己,自是全神贯注盯着张可旺的手臂,只待他伸手过来,便可以顺势一招擒拿将张可旺拉下马背,不料张可旺却始终没有出手。 两马并辔相挨而过,趁着赵元吉错愕之际,张可旺忽然猛地回身用肩臂顶了过去,赵元吉猝不及防,骤失重心,眼瞅就要落马,哪知就在大家都以为赵元吉必败无疑的时候,却见赵元吉一只脚拼命勾住马镫,整个身子如同杂耍一般从马腹下方倒钻了过去,重新坐回到马背上,身子一点儿都没有沾到地面。 “好!”围观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 定国见此情景,一时不知该如何判断输赢,只好求助地望向台下的张献忠。 张献忠哈哈一笑道:“此番虽然可旺占了优势,但靠的是斗智而非武艺!况且赵元吉并未落马,此局只可算成平手,你二人且继续比试!” 二人向着张献忠一抱拳,随即重新回到原位,鼓声再次隆隆响起,两马相对,赵元吉等张可旺靠近的一瞬间,陡然探向其怀,顺势一拎,竟把将张可旺整个人高举过头顶。 张可旺两脚悬空,拼命蹬腿想要挣扎,可赵元吉哪里肯放,直等到战马空鞍而去,这才把手一松,将他掷于地上。 张可旺狼狈地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这才停了下来,他气急败坏地爬起身,刚想上前再战,却见高台上定国令旗一举,大喊道:“赵元吉胜!” 这一回合赵元吉赢得是干脆利落,再次博得了满场的喝彩。 张可旺灰头土脸地怏怏退下,不禁怀恨在心,暗暗发誓道:“今日你且得意去吧!老子若不报此羞辱之仇,枉自为人!” 张献忠对赵元吉大加赞赏,当即按照赵元吉的提议,给五虎上将重新排定了座次:赵元吉仅次于张献忠,位居武将之首,称二王,呼二千岁;张可旺排第二,称三王,呼三千岁;定国排第三,称四王,呼为四千岁;张文秀和张能奇分列其后,由于未被封王,因此不以千岁相称。 紧接着,张献忠又向各州县广发檄文,曰:“孤提天兵,兵临长沙,一日之内两府三州归附。有原朱朝副总兵尹先民、何一德带兵效顺,即愿为前驱进取江西,孤甚嘉之,封尹先民、何一德为世袭伯,所部将领皆为总兵。升岳州知府、原朱朝通判任维弼为分巡监军长岳道,升蒲圻知县吕凤起为知府。所属州县士民照常乐业,钱粮三年免征。军民人等,各宜投册归顺,庶免屠戮。天兵临城,玉石俱焚,毋遗后悔!” 发下檄文后,张献忠命张可旺留守长沙,自率大军向衡州进发。 自长沙出来,大西军先是攻破醴陵,接着一路乘胜追击狼狈逃跑的湖广巡按刘熙祚,缴获其仪仗邮符。凭此,张能奇骗开城门,兵不血刃进了衡州。 听闻城破,惠王朱常润和桂王朱常灜慌忙在刘熙祚保护下经永州逃向广西,而吉王朱慈煃则在总兵汤执中、杨国栋的簇拥下逃往广东。 张献忠在抄掠桂王藩邸后,命尹先民驻军衡阳,招抚附近州县,何一德与刘进忠合兵,向宝庆追击李乾德,然后自率大军去往永州,追赶刘熙祚。 见张献忠在后紧咬不放,刘熙祚彻底绝望了,他吩咐数名得力部下保护诸王混杂于逃难百姓之中,经桂林逃往梧州,自己则带着五万人马在永州坚守,作困兽之搏。 且说定国,带着六百亲兵一路冲在最前,刚到达永州近郊,就有斥候飞驰来报:“四王殿下慢行!永州城内有刘熙祚五万大军据守!不可再往前走!” 王国仁一听城内居然有这么多官军,顿时紧张起来:“老大,官军人数太多,咱们这几百号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还是等后队赶到再做打算吧!” 不想定国却是摇了摇头,自信地说道:“大家不用慌张,官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多是惊弓之鸟!王国仁,你且让大伙去树林中砍些树枝,拴在马尾之上,然后在林中往来奔驰呐喊,扬起尘土,以为疑兵!” 见定国神情自若,王国仁终于放下心来,迅速依令行事,果不其然,官军在城头上看见树林中烟尘四起,杀声震天,皆以为是张献忠大军杀到,立刻打开城门弃城而逃。 定国率六百骑尾随追杀,官军瞬间土崩瓦解,四处逃散,自相踩踏而亡者不计其数,刘熙祚也在混乱中被定国生擒活捉,后押解至张献忠帐前,不屈而死。 在夺取永州后,张献忠旋即下令班师返回长沙。至此湖南全境,除道州外,尽归大西军所有。 张献忠于是在湖南开科取士,就试者共计九十人,以三分天下有其二为题,录用其中七人。而后拆毁桂王府邸大造宫殿,并招兵买马,将四营扩编为九营,重新拥兵五十万。 当此时,老回回马守应正率军驻扎于荆州,张献忠派遣使者前去拜见马守应,请求与其合营。马守应考虑到经过多年征战,大浪淘沙,如今也就仅剩下李自成和张献忠这两股势力最为庞大,而李自成在不久前才刚用武力吞并了罗汝才和贺一龙,他自然不愿意再去送死,因此也就只有和张献忠合伙这一条路可以选择。马守应思忖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张献忠的请求,两家自此同进同退,不分彼此。 再说何一德和刘进忠领兵一路追到保庆府新化县,由于不熟悉山路,只得调过头来攻破武冈州,杀了岷王朱企沣,抄没岷王府,之后转道过永州,连下柳、靖二州,两广震动,桂林、南雄、韶州三府所属州县官吏亦望风而逃。二人于是奏报献忠,请求乘胜进兵,一举收取两广。 张献忠接报,担心左良玉大军尚在武昌,不想将战线拉得太长,旋即命二人回军去往江西,协助张其在攻略袁州、吉安、赣州、临江、建昌、抚州诸府,进取南昌、九江。 得到何一德和刘进忠的增援后,张其在所部士气大振,一路势如破竹直抵萍乡,各地士民皆纷纷牵牛抬酒,迎接大西军的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八十八 岳州水战破官军 献忠泄恨屠杨府 李乾德逃至常德,重新整顿兵马,并派人前往武昌邀左良玉共同出兵,水陆并进,攻取岳州。守将李起凤见官军势大,抵挡不住,单骑逃回长沙,向张献忠告警。 张献忠闻报大怒,立刻点齐大军杀向岳州,其中步骑九万,水军一万。 左良玉并没有将张献忠这个手下败将放在眼里,得知大西军杀到,他只是派副将王世泰、杨文富率水军三千,以战船两百迎战。 在汪兆龄的谋划下,张献忠下令定国率步骑沿江两岸设防,并藏匿小船于港口之中,又让张能奇指挥数艘艨艟巨舰载满物资,顺流直下,以为诱饵。 王世泰、杨文富果然中计,带着两百战船主动来攻。见官军水师倾巢而出,张能奇连忙下令全体调转船头,逆流而上,佯装逃跑。 官军船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货船,张能奇吩咐众将士跳上事先准备好的小舢板,割断绳索,弃船而去。 官军登上货船,望着船舱中堆积如山的物资,早已眼花缭乱,那里还有心思打战,纷纷丢下兵刃,将船上的货物一一搬回自己船上。没过多久,两百多艘战船皆被货物堆得是满满当当。由于船身过重,容易失去平衡,因此所有战船都只能缓慢行进。 战机稍纵即逝,张文秀迅速率领近千艘小船从各个隐蔽的港口中一齐杀出,将官军水师团团围住,驻防两岸的大西军步骑也定国的指挥下,从两岸夹击。 官军顿时乱作一团,死溺无算,折损将士两千人,大小战船二百余艘全被大西军所夺,左良玉水师全军尽殁。 消息传回岳州,城内军民人心惶惶,生怕被张献忠抓到丢了性命,相继弃城逃走,定国率精骑旋即疾驰而入,夺占全城。 数月来,张献忠席卷湘赣,抄没出大量宗藩财产和富户钱粮,为收拢人,张献忠下令从这些物资中拨出部分,赈济逃难灾民及各地穷苦百姓,并布告天下,三年免征,一民不杀。 又命尹先民屯军茶陵,狄三品率水师防守岳州,何一德分驻城陵矶,自己则亲率大军浩浩荡荡地走洞庭湖,来取常德。 十一月二十三日,定国率军逼近常德,守将温察明弃城逃跑。为扩大战果,定国一面吩咐靳统武领兵进城安抚人心,一面带着十六骑亲兵,继续向前追赶官军。 官军此时虽还有四五千人,但早已是失魂落魄,辎重更丢弃得到处都是,无人管束。 这些溃军一路逃跑一路掳掠当地妇女,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而大西军在定国的严令下却是军纪严明,无人敢惊扰百姓,因此所到之处,沿途百姓都自发地聚在道路两侧,热情欢迎大西军的到来。 武陵县是杨嗣昌的老家,杨嗣昌主政时,曾以保卫荣王府为名修筑了一座新城,全城皆由巨石堆砌,其间以糯米砂浆黏合,极其坚固,杨嗣昌祖宅便位于这座新城之中。 杨嗣昌虽死,但崇祯帝对其身后事极尽哀荣,因此杨府并未受到多少波及,又逢乱世,故而府中家丁甚多,经过组织训练,这些家丁皆成劲旅,由杨嗣昌次子杨山槂统率。 尽管荣王府所在的旧城只有李乾德数千残兵防守,但杨嗣昌生前曾让张献忠吃尽苦头,虽然已经死了多年,可张献忠心中依旧恶气难平,飞檄军前,让定国不顾旧城,专攻新城。 接到张献忠的军令,定国心中犹豫不决,就在这时香莲端着一碗鸡汤从帐外走了进来,见定国愁眉不展,香莲连忙关切地询问道:“宁宇哥,你没事吧?” 听到声音,定国猛地一抬头,这才发现原来是香莲来了,定国将张献忠发来的羽檄递到香莲面前,苦笑一声道:“这是父王派人送来的加急文书,你且看看吧。” “刚炖好的鸡汤,赶紧趁热喝了吧!”香莲将鸡汤小心翼翼地摆在定国面前,然后伸手接过文书看了起来。 定国端起鸡汤,顾不上烫嘴,一气口喝下肚去,接着用手一把抹去唇上的油渍,心思重重地对香莲说道:“父王如今放着荣王府不打,偏要咱们打新城,看来父王对杨嗣昌的恨意难消啊!倘若果真攻下新城,杨府上下阖家几百口怕是难逃一劫了!” 香莲看过文书,重新递还给定国,犹豫地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可不可行。” 定国眼前一亮:“快!说来听听!” 香莲随即凑近定国耳畔,低声说道:“咱们不如只从正面大张旗鼓的佯攻,放杨家人从后突围,这样一来,既不违背父王的军令,又可以救下无辜,你看怎样?” “好啊,夫人!这么简单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定国兴奋地站起身,一把将香莲搂在怀里,狠狠亲了两口。 香莲一脸绯红,假嗔道:“老夫老妻的,让人看到多不好意思!没啥事我可就出去了,你赶紧去忙正事吧。” 说完,香莲挣脱出定国的怀抱,端起案上的空碗,转身离开了大帐。 然而令定国万万没想到的是,尽管自己留出了一条退路,可一连数日,城内却丝毫没有突围的迹象,仍旧据城死守,不让分毫。 再这样耗下去,等张献忠大军到来,恐怕想逃也逃不掉了,思来想去定国决定还是派王国仁进城一趟,去找杨山槂把话挑明。 这些时日,大西军在城下一直都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真正进攻,杨山槂站在城头,心中不禁充满了疑惑。就在这时,家丁来报,说有西营信使入城,杨山槂皱了皱眉,连忙吩咐家丁把人带上城头。 见到杨山槂,王国仁当即微微一躬身,对他言道:“杨先生,西王对杨阁部恨之入骨,已严令我军限期破城,然定国将军念及杨府一门上下数百口皆是无辜,不忍加害,故命在下进城面见阁下,请阁下率府中老幼暂避出城,如此我家将军既可以向西王交代,阁下一门亦能尽数保全,还请阁下三思。” 听了王国仁的话,杨山槂顿时明白过来这几日大西军没有强攻的用意,不过他思虑了片刻,还是摇头拒绝道:“定国将军的好意,山槂心领了,不过让在下出城却是恕难从命,此地乃我杨府祖宅,祖宗基业断无抛弃之理,杨门上下誓与此城共存亡!” 王国仁不解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人死了,可就啥都没有了!” “我意已决,毋要再劝,来人送客!”杨山槂毅然决然地把手一挥,身旁家丁立刻上前,带着王国仁走下了城楼。 回到营中,王国仁将情况对定国一说,定国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正打算再想其他办法,就在这时,中军匆匆闯入帐中,抱拳禀报道:“殿下,西王来了!” 定国大吃一惊,连忙整好衣甲,快步迎出辕门,见到定国,张献忠顾不上下马,便迫不及待地责问道:“鸟!都这么多天了,你小子怎么还没有攻下这座破城?” “父王,此城虽小,但却十分坚固,儿臣不想将士白白在此空耗性命,故想劝说城中军民开城投降。”定国连忙向张献忠解释道。 张献忠一听就火了:“鸟!哪有打战不死人的?况且城内皆是杨嗣昌族人,他们若是肯降倒是奇怪了!周圣楷,限你天黑之前攻下此城,可有把握?” 周圣楷是湖南湘潭人,原在杨嗣昌之父杨鹤门下供职,颇受重用。不料等到杨鹤去世,杨嗣昌便逐渐疏远了他,以至此后仕途不顺,周圣楷对此怀恨在心,干脆辞官回家,直到大西军席卷湖南,他才重新出山,投靠了张献忠。 听张献忠喊到自己,周圣楷当即挺身而出,拍着胸脯保证道:“王上放心!天黑前,末将若拿不下此城,提头来见!” 怀着对杨嗣昌的无比愤恨,周圣楷亲临战阵,率军对武陵新城发起了猛烈进攻。防守城池的杨府家丁虽训练多时,但毕竟未经战阵,陡然见到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抵抗的勇气。 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大西军就已破城而入。 大军入城,张献忠对杨嗣昌一族展开了毁灭性的报复,他命人在城中四处悬挂令牌,上书:“照得诛贼杨某,昔年曾调天下兵马,敢抗天兵,某幸早死于吾刃矣。今过武陵,乃彼房屋土田,坟墓在此。只不归顺足矣,为何拴同乡绅士庶,到处立团。合将九族尽诛,坟墓尽掘,房屋尽行烧毁;霸占土田,查还小民。有捉杨姓一人者,赏银十两;捉其子孙兄弟者,赏千金。为此牌仰该府!” 一时间,整个杨府都陷入了血雨腥风中,尽管定国忧虑不已,却也无能为力,直等到杀声渐渐平息,定国方才带着数名亲兵进入杨府。 一进杨府大门,血腥气息顿时迎面扑来,到处伏尸遍地,血流成河,众人强忍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在后宅中连续翻找了七八间屋子,却连一个活人也没有看到,就在大家都有些绝望的时候,一名亲兵突然大喊道:“老大!这里还有活人!” 定国赶忙循声冲了过去,只见在一间破旧的柴房中,一名满脸血污的年轻女子正惊恐地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哇哇哇……”就在定国打算上前询问时,女子怀中忽然发出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天,居然还有个孩子!”身旁亲兵忍不住惊呼道。 “别……别过来!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女子见定国想要往前,不禁惊慌地胡乱向前摆手,失声尖叫起来。 定国连忙停下脚步,原地俯下身,轻声安慰道:“不要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过了好一会儿,女子渐渐平静了下来,见定国的确没有恶意,方才将信将疑道:“你们果真不是坏人?” “放心吧,咱们老大一向宅心仁厚,从不滥杀无辜!”没等定国开口,身旁王国仁已然迫不及待地插了一句。 听王国仁这么说,女子眼前一亮,立刻将身子往前一倾,扑通跪倒在定国面前,连连叩首道:“奴家陈氏,乃是杨山槂之妻,这婴儿名唤农基,刚出生不满三月。夫君城破身死,就只留下奴家和这遗孤,还请将军救命!” 万万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是杨嗣昌儿媳,定国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扶起,柔声问道:“你可还有亲人在别处?” “奴家还有娘家人,住在辰溪,距此四百多里。”陈氏抱着婴儿站在定国面前,怯生生地说道。 “这就好办了!”定国扭头望向王国仁,“你且去寻一名可靠的兄弟,一路将她们母子送回辰溪!” “老大,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王国仁二话不说,拍着胸脯保证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八十九 张能奇扬威湖湘 汪兆龄定计入川 张献忠在屠灭杨嗣昌一族后仍不解恨,又从当地百姓那里访得杨家历代祖坟皆在龙阳,当即命周圣楷带兵攻占龙阳,发其七世祖墓。杨嗣昌父子之墓乃是由杨嗣昌亲自督造,修得十分宏伟壮观,结果没想到这才没过几年光景,就被张献忠开棺戮尸,挫骨扬灰,其惨状目不忍睹。 李乾德见新城已破,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张献忠派兵来攻,连忙保护着荣王朱慈炤与其宫眷一路逃往贵州去了。 此时已是腊月,张献忠正打算回长沙度岁,忽有提塘急报,说李自成在河南与孙传庭激战正酣,已将荆州、襄阳一带的兵力尽数调空,前去支援。 张献忠闻讯大喜,当即改变计划,率军从常德返回岳州,准备渡江夺取荆州。 大军尚未启程,却闻投降左良玉的混十万马进忠领本部兵马来犯,张献忠怒不可遏,急檄张能奇率三千水军东下支援,并赐予令箭兵符,可调遣沿江各路兵马。 张能奇接到张献忠发来的急传羽檄,立刻率水师进驻临湘,听说马进忠兵马已过蒲圻,张能奇自忖来不及追上官军,干脆另辟蹊径,传令驻守岳州的大将狄三品,曰:“官军由陆路来攻,水路必将空虚,将军宜取守势,以老其军,我自沿江而下直取嘉鱼,可获大胜。” 传令兵出发后,张能奇不等回信,便迅速率军东下,大破楚军马士秀部,夺占了嘉鱼。 马进忠正在进军途中,陡然得报嘉鱼失守,他不禁大惊失色,生怕后路被断,赶忙放弃攻打岳州的计划,转头来救嘉鱼,双方旋即在三十六湾大战一场,马进忠兵败,被迫退往蒲圻。张能奇率部尾随而至,狄三品亦出兵来袭,马进忠腹背受敌,再吃败战,狼狈逃回武昌,向左良玉请求派兵增援。 哪知左良玉正因张其在攻打袁州,南昌、九江告急,已将重兵调往了江西,一时手中无兵可用,只得命令马进忠聚拢溃军坚守咸宁,不得贸然出击。 崇祯十七年甲申正月,李自成在击败孙传庭,夺占西安之后正式称帝,国号大顺,改元永昌,设六部,以牛金星为天保大学士,颁甲申历,铸永昌币,开科取士。 李自成称帝后,立刻派出使者,手执黄诰来到湖南,加封张献忠为鄂公,赐金印,令其率军讨伐左良玉。 张献忠看完诰书勃然大怒道:“鸟!李自成你这厮算个什么东西?俺老张与你舅父高迎祥一同举义之时,你不过还是个小小驿卒,如今倒号令起老子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说罢,张献忠当即下令将使者推出斩首,首级装于木函之中,又把使者带来的八名随从尽皆割去双耳,命他们捧着木函回西安复命。 杀了使者,张献忠也算是彻底与李自成决裂了,他于是将湘赣一带的水陆大军全数调来,除部分留守岳州、临湘以外,其他兵马则由水陆并进,合攻荆州。 这时候李自成的主力大军皆云集在陕西,准备向京师方向进军,一举灭亡大明朝,因此荆州一带并没有留下多少兵马,听闻张献忠率军杀到,这些守军未经抵抗力便立刻弃城而逃了。 张献忠兵不血刃得了荆州,暂将崇王府改作西王宫,继而分兵攻略附近州县。 如今天下大势逐渐明朗,为了决定下一步的进军方向,张献忠在西王宫中召集众文武前来相商。 张能奇率先说道:“儿臣请父王暂缓攻打襄阳,先取武昌!” “噢?你且说说,为何不可先取襄阳啊?”张献忠瞪着眼,好奇地问道。 “父王容禀,依儿臣看来,那左良玉之军虽众,但多是各路义军叛附,其军中宿将除方国安外,皆已死绝,加之左良玉年老力衰,对各路降兵约束有限,不足为虑也!”张能奇刚刚在岳州打败了左良玉的水师,自是信心满满。 然而刘进忠却并不苟同,立马反驳道:“云枝将军年轻气盛,得了两次胜仗便忘记湖广惨败之事了么?” 张能奇微微一笑道:“刘将军莫非是被左良玉打怕了不成?从前我军败于其手,并非左军彪悍,乃是因为汤志、张以泽等人不谙军事,僮奴军草创,未及整训之故!现如今我大西军已尽收湖南之地,张其在江西也是所向披靡,如今只剩武昌尚在左良玉之手,不可不取也!” 定国在一旁跟着补充道:“父王,四弟所言极是!倘若先攻襄阳,李闯必引大军来争,届时若左良玉再出兵袭取岳州、长沙,我军危矣!然我军攻打武昌,李闯志在进取京师,断不会妨碍于我,一旦夺取武昌,则九江、南昌不攻自克,然后我水陆大军顺江而下,直入南京,江南可定!那时进可与李闯争夺天下,退可以划江而守,当立于不败之地也!” 张文秀也站了出来:“儿臣赞同二哥、四弟所言,咱们一旦攻取南京,便可以效仿洪武帝,以江南赋税为根本,养精蓄锐,而后北伐中原!何愁天下不定?” 众人将目光尽数聚集在了张献忠身上,可张献忠却是捋着长髯,沉默不语。 这些年来屡屡败于左良玉之手,让张献忠觉得自己命数与左良玉相克,不想再去主动招惹这位命中煞星,然而在诸义子和群臣面前这点又不能明说,加上当初攻略南京的方案也是自己提出的,因此尽管大多数人赞同攻打武昌,可张献忠却始终一言不发。 汪兆龄善于察言观色,一眼就看穿了张献忠心中所想,立刻进言道:“王上,微臣以为金陵不可图也,若欲改号正位,养威蓄锐,莫如秦蜀,然欲取秦,必先得蜀以为根本,根本既定,然后北伐,四征天下,不足定也!” 当初自己在献上上中下三策之时,本来主推的就是进取巴蜀之策,奈何张献忠出人意料地选择了下策攻打南京,今日见张献忠犹豫不决,汪兆龄当即旧事重提,再次怂恿张献忠进军四川。 张献忠眼睛一亮,连忙伸手指向汪兆龄:“汪丞相,你且细细道来!” 汪兆龄见勾起了张献忠的兴致,于是继续说道:“王上自打起兵,用得便是西营的名号,不久前玉皇大帝所赐金印,上面篆书的也是西王之宝四个大字,可见王上与西方有缘,天意是让大王向西进取巴蜀,而不是向东去攻南京,向北去争襄樊!” “父王,汪丞相所言皆是虚妄之语,以此确定进军方向,岂不荒谬?”定国当场表示了反对。 哪知张献忠却是面露不悦道:“放肆!天机之事高深莫测,你小娃娃懂个屁!快快退下,且让汪丞相继续说!” 定国只得怏怏退下,汪兆龄转向定国躬身一揖,又接着说道:“请宁宇将军稍安勿躁,方才在下只说了天时,接下来还要再说地利!蜀地号称天府之国,地险而民富,汉高祖正是在此成就了大汉四百年基业,刘备、李雄、王建、孟知祥、明玉珍等辈亦凭蜀地一隅便能够割据一方,称孤道寡。这十多年来,天下纷乱,惟有巴蜀之地尚且完整,如今李闯一心向北,无暇西顾,正是咱们攻取巴蜀的大好时机!若现在不取,等他日李闯腾出手来,先我一步入川,蜀地被其所得,纵使咱们拿下南京,坐拥江南又有何用?一旦李闯自巴蜀乘船东下,以高屋建瓴之势向我压来,我当何以自处?” 张可旺向来与汪兆龄穿的是一条裤子,等汪兆龄把话说完,他也迫不及待地站出来表态道:“汪丞相此言实乃高瞻远瞩,是为上上之策!咱们若能据有巴蜀,北可以进取汉中,东可以出击荆襄,可谓进退自如,尽占天时地利人和!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在此与那左良玉苦苦相斗呢?” 见张献忠尚在犹豫,汪兆龄再次劝说道:“王上,不要再犹豫了!席势乘便,奋发有为,此王者之资也!四方多故,砺兵秣马,此霸者之规也!四川一省,雄踞长江上游,沃野千里,奇险极峻,以此之资,即便不能一统天下,亦可以称霸一方,古往今来,但凡有争夺天下者,无不想要占据巴蜀!秦统六国、晋吞东吴、刘裕北伐、苻坚图晋、杨坚平陈、宋并江南莫不是如此!王上!蜀者,秦陇之肘腋,楚吴之喉吭,不可不取也!” 听完汪兆龄的一席话,张献忠又考虑到大明朝在江北还有重兵布防,黄得功、刘良佐等人也绝非什么软柿子可捏,即便能够拿下,必定也是损失惨重,而四川防御相对薄弱,自己又曾多次入川,对蜀地颇为熟悉,因此终于下定了向四川进军的决心。 只见张献忠“噌”的一下从宝座上站了起来,目光坚毅地望向前方,厉声下令道:“传我诏令,诸将即刻回营,征调水手船只,做好一切出征准备!五日之后,大军即刻开拔,不得有误!” 定国心有疑惑,抱拳问道:“父王,倘若我大军主力离去后,左良玉率军来攻,却该如何应对?” 张献忠思虑片刻,转头对汪兆龄吩咐道:“汪丞相,你且草拟一道檄文,告知左良玉,就说老子入蜀之后,他若是不来攻我地盘,从此老子便和他永结盟好,两不相犯!若敢来犯,待老子得了四川,便立刻回头来取他武昌,搅他个永世不得安宁!” 待汪兆龄下去草拟檄文,定国又追问一句道:“即便左良玉不来,可湖南、江西大片地盘,总得留军驻守,不知父王准备委派何人?” 张献忠捋着长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如今夺取西川乃是第一要务,不如就留下尹先民守长沙,狄三品守岳州,张其在守袁州,何一德守荆州!其余人等皆随大军同往四川!” 定国听后不禁连连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父王,如此安排似有不妥!没有大将坐镇,只恐湘赣不保!” 张献忠却是不以为然:“只要能取得巴蜀,即便丢了湘赣又有何妨!你毋须多言,赶紧准备去吧!” 见劝不动张献忠,定国也只得领命退下。 众人散班之后,各自回营分头准备,一百万斛军粮很快就被分装上船,军械饷银亦尽数备齐。五日之后,张献忠见万事俱备,于是点齐水陆大军三十万,分乘一万多艘大小船只,自荆州誓师出征,一路溯江而上,水陆并进,直取巴蜀。 待大西军主力入川之后,尚在观望的左良玉发现湘赣等地大西军兵力极度空虚,立刻率军大举反扑,很快就恢复了在湖南、江西两省的统治,尹先民、何一得先后被擒杀,狄三品见大势已去,也弃了岳州,追赶入蜀的大西军去了。其余留守的大西官员或降、或死、或逃,尽如秋后落叶一般,惟有张其在独自在江西苦苦支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九十 赵光远全军尽殁 曾彦侯死守夔门 此时,四川的局势十分混乱复杂,摇黄十三家正积极活动于川东北地区,李自成的大顺军也趁机进占了广元、昭化,直逼保宁,加上张献忠的几十万入川大军,成都可谓一日三惊。 单说定国,率五万步骑从长沙出发,造浮桥于三江口,自岳阳渡江,抵达江北后一路直驱夷陵。原本官军在房、竹界设有十三隘兵,然崇祯十三年,杨嗣昌尽撤守隘精锐,以至川东防线再无兵马防守,秦良玉虽曾多次请求巡抚陈士奇和巡按刘之勃增兵守隘,可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得此便利,定国挥军一路向西,未遇多少抵抗,就顺利抵达了夷陵。 在这里,定国与张献忠的主力大军汇合,登上大船,依靠纤夫之力一路缓缓挽舟而行,进入三峡地区,于二月三日抵达巫山峡口。 城中官吏守军得知大西军到来,早作鸟兽散,而百姓见是张献忠,既不躲避也不迎接,纷纷聚集于道路两旁,张望着远处码头上大西军忙碌卸船的场景。 此次入川不比往日,大西军乃是要将蜀地作为争夺天下的大本营,因此张献忠十分重视收拾人心,传谕全军不准杀戮淫掠,侵扰百姓,大军入城时,自是军纪严整,秋毫无犯。 进城后,张献忠又命张可旺、张定国、张文秀、张能奇四名义子各率亲兵,沿街巡视,旦有遇到骚扰百姓的士兵,立刻拿问治罪。 这小小的巫山县城,骤然平添了三十万大军,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然而由于张献忠的严令,全城秩序井然,军民各自相安无事。 张献忠在此驻军两日,不少胆大的山民见大西军军纪良好,纷纷从山中挑来土产售卖。从荆州这一路过来,大西军长时间行船于三峡无人区,油盐皆已告罄,粮食也消耗了大半,得山民之便,米盐薪炭很快又重新补充备齐。 就在这时,弃守湖南的狄三品等人也陆续从后追赶上来,与张献忠合营。至此,入川的大西军兵力已达四十余万众。 二月初五日,大西军休整完毕,随即从巫山陆续开拔,向夔州府进发,整整走了近一个月,这才完全离开了巫山。 见张献忠大举入川,成都缙绅曾英忧心忡忡,当即赶至抚台行辕面见陈士奇,请缨出战,自愿率一千兵马将流寇堵截于三峡之中。 曾英,字彦侯。本是福建莆田人,年幼时跟随父亲宦游四川,并在成都定居下来,此时年方二十四,白面髯须,为人倜傥有武才,又喜欢救人之急,因此大家都称他为“曾公子”。 陈士奇见曾英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白面书生,认为他也就是个夸夸其谈之辈,想博个虚名罢了,况且蜀中大将这么多,又怎么轮得到这个公子哥领兵?立刻让人将曾英轰出了行辕,并将全蜀兵马交由羌汉总兵赵光远统领,前去抵御张献忠。 再说定国,率五万大军由陆路进军,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刚行至摩天岭就有斥候来报,说羌汉总兵赵光远率数万川军,已在前方道口下寨,阻住了去路。 定国思虑了片刻,旋即命靳统武带两千兵马前去敌营讨战,如若官军出营,许败不许胜。靳统武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抱拳领命而去。 来到川军寨前,靳统武吩咐将士对着寨中齐声辱骂,不想骂了整整半日,众将士皆已口干舌燥,寨中川军却依旧纹丝不动。 临近中午,前来叫阵的大西军将士已是饥寒交迫,当即点起篝火,席地而坐,歇息起来。 赵光远在寨中看得真切,心中大喜,急调一万精兵披挂出战,其余两万人留守本寨。 靳统武正与众将士围坐在篝火旁取暖,忽听敌军寨中鼓角齐鸣,紧接着就见寨门大开,大批川军从寨中蜂拥而出。 “川军出来了!大家快撤!”见川军势众,靳统武依照定国的吩咐,连忙指挥众将士向后撤退,并故意将盔甲兵器沿途一路丢弃。 赵光远急功心切,只管催军掩杀,也不知追出去多远,陡然就听山间猛地一声炮响,顿时喊杀声震天,赵光远大骇,连道不好,赶忙拨马回转,下令全军撤退。 可哪里还来得及,山道两边密林中瞬间冒出数千名大西军弓弩手,他们张弓搭箭,向着聚集在山道间的川军乱箭齐射,另有数千大西军将士从后方杀出,将后退之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赵光远,你已被我团团包围,还不速速下马投降?”定国驻马于山顶之上,扬起马鞭向着赵光远高喊道。 这支川军尽管多是老兵,奈何山道狭窄,头顶又是箭矢如蝗,眼见不时有人在身边中箭倒下,全军士气迅速崩溃,很快陷混乱之中。虽然赵光远一连斩杀了七八名溃兵,却仍旧无济于事,眼瞅着大势已去,他只得在左右标营亲兵的护卫下,一路向后突围。 哪知山道本就狭窄,又被溃军堵塞,根本无路可走,这时候定国亲率数千精骑也从山上冲杀下来,山谷间四处回荡着“活捉赵光远!”的呐喊声。 情势万分危急,赵光远再顾不了其他,立刻向着堵在前面的川军士卒挥刀乱砍,身后标营亲兵也跟着大开杀戒,这才勉强杀出了一条血路。不少川军士卒见赵光远不但不管他们,反倒还为了自己逃生屠杀同袍,一时气愤不过,当即调转箭头,去射赵光远及标营亲兵。 转眼就有数名亲兵中箭落马,赵光远臀部也被挨了一箭,只听他惨叫一声,顾不上拔箭,狼狈伏身于马鞍之上,拼死突出了重围。 与此同时,祁三升也率领一万人马向疏于防范的川军营寨发起了突袭,他们没遇上多少抵抗就顺利地翻过寨墙,打开寨门,将营寨占领,寨中守军群龙无首,皆四散而逃。 赵光远领着数百残兵沿小路逃回营寨,谁知却见寨墙上高挂着大西军的旗帜,赵光远知营寨已失,只得重新调头,从大西军的重围中冲杀出去。等逃出生天,回头再看身后的士卒,竟已不足二十人。赵光远生怕被陈士奇治罪,不敢再回成都,带着残部一路逃往汉中去了。 赵光远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成都,陈士奇无兵可调,一时竟是手足无措。 闻得败报,曾英又一次赶到抚台行辕恸哭请兵,万般无奈之下,陈士奇也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同意由曾英挂守备之职,统率五百乡兵前去抵御张献忠。 尽管只有五百人,但曾英却并不气馁,他散尽家财用于军中,每日好酒好肉对待这些将士,一连训练了十几日,这群乌合之众终于渐渐有了些军队的样子。 同时又有营山县武生李占春带着好友余大海、胡凤鸣来投,李占春矫捷多力,能使十八般武器,昔年摇黄围困营山之时,他曾率乡兵出战,出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勇冠川中,人称“李鹞子”。 曾春久闻三人勇武无比,得此悍将相助自是大喜过望,立刻将他们任命为头目,分别统领一百将士。 军中士气正盛,曾英当即率部誓师出征。 曾英的妻子名叫董琼英,本是富户人家的千金,自小不喜女红,偏爱舞枪弄棒,习得一身娴熟武艺,又养了蛮族女婢数百人,登山如猿,十分善战。 得知夫君将要前往抵御张献忠,董琼英也挽起青丝,披上战甲,带着众蛮族女婢拦在军前,要求一同前往。 曾英劝说不住,只好点头答应。 这支不足千人的队伍在曾英的带领下离开成都,一路来到夔州府。听闻大西军势如破竹,沿途官军皆望风而逃,曾英立即决定在瞿塘峡山谷设下伏兵,打张献忠一个措手不及。 瞿塘峡西起奉节白帝山,东迄巫山大溪镇,是三峡之中最短的一个。然而就在峡谷西端入口处,两岸悬崖峭壁犹如同刀削斧劈一般,高数百丈,宽仅不到百米,形同门户,名曰“夔门”。 但见山高峡险,水深流急,江面最窄处不足五十尺,波涛汹涌,素有夔门天下雄之称。 靳统武率五千兵马在前开路,由于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一时疏于防备,突遭伏兵所袭,兵马折损过半。 靳统武率残部来到定国军前,称有官军阻路,定国倒并没有放在心上,劝慰了靳统武几句,随即亲自督军向前迎敌。 行进至皮市隘,正遇上曾英率部在此据守。 为了虚张声势,曾英派人将旗帜遍立于山谷之中,似有千军万马。定国于山下张目望去,不知官军底细,又见隘口地势十分险要,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于是故技重施,命众将士轮番在山下叫阵,日夜不息。 然而曾英总共就这点兵马,如何肯出战,他一面严令坚守,一面命人时不时地在半夜擂鼓呐喊,如同袭营一般,令大西军不堪其扰。 官军始终不肯下山,定国也只能下令祁三升率军强攻,但官军居高临下,上山道路又只容得下一人通行,纵使再多兵马也根本施展不开,因此攻了无数次,除了在山道上丢下大量尸体,竟毫无进展。 四十万大军就这么被曾英的数百乡兵死死堵在了夔门天险前,一连数月寸步难行。 与此同时,整个天下正经历着一场惊天剧变。三月十九日,李自成率大顺军攻入京师,崇祯帝煤山自缢。四月二十二日,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放清军入关,击败李自成进占北京,大顺军一路退走山陕。五月十五日,福王朱常洵之子朱由崧于南京紫禁城武英殿即位,以次年为弘光元年,是为弘光帝。 此时曾英已在皮市隘坚守了整整四个月,久等援军不至,粮食又都吃完,无奈之下,只好放弃隘口,退往忠州。 大西军突破夔门,终于抵达夔州,城中官吏早已逃散。由于一路江水湍急,两岸路险难行,大西军队伍拉得太长,后队一时无法跟上,加之人数众多,筹粮不易,张献忠只得再度停下进军的脚步,在此驻扎休整。 蜀中缙绅江鼎镇听闻张献忠已至夔州,当即找到好友龚完敬密商,一同前来投奔。 这时候,张献忠兵多粮少,进展缓慢,前方水路有官军堵截,陆路又被摇黄十三家所据,后路也为左良玉所占,加之夔巫一带地狭民稀,根本无力供养这四十万大军。 正在进退维谷之际,突然听闻二人来投,张献忠自是大喜过望,对左右言道:“此二人皆为蜀中名士,熟知官军与摇黄虚实,远来降我,可见川中人心皆已倾向于我!只要我等努力击溃眼前官军,其他州县自可以不攻而下!” 随即大摆酒宴,为二人接风洗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九十一 曾公子据守湖滩 张献忠计取江津 曾英在皮市隘仅以数百乡兵就阻住了张献忠四十万大军整整四月,陈士奇大喜过望,立马保举曾英为参将,领兵三千,发饷银三万,命他与兵备道刘鳞长一同前往万县,扼守长江一线。 曾英到达万县后,立即亲自出城观察地势,最终决定在万县上游六十里处的云福滩扎下水陆连营,阻断水道,并连连向成都告急。陈士奇闻报,檄令参将赵荣贵赶往梁山白兔亭堵着陆路,兵备道刘鳞长率兵驻于武陵以西四十里的观音滩,与梁山赵荣贵互为犄角,共作曾英后援,自率标营亲兵前往重庆督战。 曾公子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知其正率部据守云福滩,川中各路豪杰争相来投,曾英兵力陡然猛增至一万余人。 此时,大西军四十万大军水陆并进,横阵四十里,步步逼近。 前锋张能奇率五千兵马攻占云阳,沿江前行,行至云福滩,见有官军驻扎,当即挥军冲杀过来,曾英令李占春出寨迎敌,双方大战一场。李占春勇猛无敌,加之官军士气正盛,大西军渐渐落入下风,张能奇被官军围住,几近被擒,多亏马快,独自一人狼狈突围。 定国正率五万兵马向万县前进,忽见张能奇满身血污地来到军前,定国惊愕之下忍不住问道:“老四,你这是怎么了?” 张能奇喘着粗气,将兵败云福滩之事一说,定国听后大怒,吩咐让张能奇在前带路,率兵杀向云福滩。 双方兵力相差悬殊,曾英赶忙传令李占春退回旱寨寨前,大开寨门,背倚寨墙列阵迎敌。 李占春提刀驻马于阵前,冲着大西军高呼道:“对面贼兵听着,你爷爷李占春在此,哪个不怕死的,速速上前,与老子一较高低!” 官军旱寨前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左边是悬崖,右边则是滔滔江水。定国举鞭指向前方,大声问道:“有谁愿意上前,斩杀此贼?” “末将愿往!”只见阵中一员参将应声而出,挺枪跃马直向李占春,李占春见此人一枪刺向自己心窝,却并不慌张,身子往旁边一侧轻松躲过,然后举刀回砍。战了两个回合,李占春发现对方坐骑性情爆烈,不由心生一计,当即勒马与其马头相对,趁着那马前蹄高举,扑向自己坐骑的空隙,李占春猛地一刀劈去,那马吃痛往旁一滚,竟连人带马一同坠入了悬崖之中。 李春铭大怒,跟着拍马来战,李占春不等李春铭近身,将刀往马鞍上一挂,悄悄张弓搭箭朝他就是一箭,李春铭没来得及躲避,一箭已正中其右肩。 见李春铭跌落马下,定国怕其有失,连忙督令众将士上前抢人。救回李春铭后,大西军在祁三升的指挥下迅速向官军旱寨冲杀过来。李占春横刀立马于狭道之间,接连砍死了几十名冲在最前面的大西军将士,奈何对方人数太多,又是前仆后继地拼死冲锋,李占春杀得是汗流浃背,刀钝人乏。 曾英站在寨墙上,眼见李占春渐渐不支,赶忙下令全军退回寨中,关门放箭。 一时间乱箭齐发,寨墙下方尸积如山,道路为之堵绝,定国无奈,只得吩咐鸣金收兵,并将战况飞马报与张献忠知晓。 张献忠得知前方战事不利,便命狄三品统领水军前去进攻水寨。哪知曾英早有准备,已将一百艘大船沿岸抛下铁锚,钉固于江中,使各船如花瓣般散开,保护云福滩。并用二百艘小船穿插其间游弋,聚散无常,皆听水寨瞭望塔上令旗指挥。 狄三品自负操练水军多时,对方主将又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公子哥,因此并没把曾英放在眼里,亲率大船一百艘,配齐铳炮火箭,打算用火攻烧毁水寨,再抢滩进攻。 曾英见大西军十艘大船直扑而来,料定对方想要放火,当即亲自登上瞭望塔发号军令,传令众小船围住敌军大船,用火箭往上射去。 狄三品下令各船不用去管小船,继续直扑水寨,不想在火箭的围攻下,很快就有两艘大西军战船起火,火势蔓延,竟引燃了舱中火药,伴随着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二船相继沉于江心。 紧接着百艘小船又在曾英的指挥下,继续向八艘大船围了上来,片刻就有三艘大船被挠钩搭住,官军并不登船,只将木桨砍断,舵身劈毁。大船失去动力,顺流而去,相继触礁损毁。 其余五船见势不妙,赶忙调转船头想要归队,然而船身笨重,还没来得及调头,就被小船赶上,一一击沉。 顷刻就损失了十艘大船,狄三品不敢再战,急忙下令收军。 接连两场败战让张献忠颇为恼怒,次日他亲率水陆大军向云福滩压来,一时间百艘大船蔽江齐上,逼得官军小船节节退后,直至滩口,却已无路可退。曾英见状连忙令旗一挥,各艘小船迅速靠近北岸,向岸上抛出缆绳,岸上官军一齐上前抓住缆绳,拉着小船,直向滩上行去。 张献忠见大船追赶不上,只得将船驶向南岸,在纤夫的拖拽下,慢慢拉向滩口。就在此时,只听官军水寨中一声炮响,瞬间射出无数火箭,将不少大船烧毁,紧接着百艘小船也回过头,从滩口冲杀出来,张献忠大惊,急令各船后撤。 与此同时,岸上的大西军也被堵在旱寨前的狭道之上。正面始终无法取得突破,定国望着高耸入云的崖壁,心生一计,旋即派出数百将士在当地向导的指引下攀上崖壁,绕道去往后寨,不料曾英对此早有提防,这数百人刚从崖壁上下来,就被官军伏兵一一射杀。 眼见战事不顺,汪兆龄当即献策道:“王上,陆路狭窄,我大军无法施展,倒不如将所有大船尽皆开向狭道,在寨外连船,铺上木板,加宽进攻之路。” 张献忠依计行事,下令水军向狭道靠拢,哪知这段江水湍急,岸上纤夫又尽数被官军杀死,半天才有几艘大船靠岸。张献忠吩咐用铁桩挂上缆绳系于岸边礁石之上,并用铁锁连接各船,这才将船一艘艘靠拢过来。 没想到这才刚铺下木板,曾英已然发现了张献忠的企图,命令寨中官军用炮铳及火箭齐射,火势瞬间在各船蔓延开来。张献忠见大火越烧越大,赶忙下令鸣金收兵,砍断连接各船的铁锁,将船退回江心,扑火救人。 又攻了数日,大西军始终没能突破曾英的防线,眼看粮食将尽,张献忠不禁萌生了绕小路去攻开县的想法,但沿途皆是摇黄十三家的地盘,他们如今尽已听从李自成的号令,若走此路,定会多有阻拦,故而一时难以决断。 为此,张献忠找来江鼎镇、龚完敬二人问计,江鼎镇毫不犹豫地答道:“摇黄十三家蔓延千里,破其一点虽易,扫荡全局却难。而我军虽一时被曾英所阻,然其后方空虚,只要攻破云福滩,便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矣!” 张献忠恍然大悟,一面下令向后方催促军粮,一面召集诸将商议破敌之计。 这些时日,定国一直都在思索破寨的办法,今日见张献忠问起,当即上前言道:“父王!儿臣有一计,或可破敌!先前儿臣曾派出数百将士攀爬崖壁绕至官军旱寨之后,可惜被官军发现。儿臣近日思索再三,认为要想破敌还是得由此入手。” “噢?你打算怎么做?”张献忠好奇地问道。 定国抱拳言道:“儿臣欲再选矫捷健壮之兵千人,身披草衣,裹粮挟刀,攀上崖壁后,在官军旱寨上方潜伏下来,同时多割干草,只待我军进攻之时,点燃干草,抛掷下去,然后杀出接应,官军必定阵脚大乱。” 张献忠喜出望外,又命狄三品分拨数十艘大船,趁着夜色搭载一万将士从山中绕行至云福滩上游,埋伏于山间,只待官军寨中火起,一齐杀出。 一切安排妥当,张献忠令定国率军从正面向官军旱寨再度发起进攻,同时传令将水军战船尽数涂满湿泥,抵御火攻,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双方激战正酣,官军旱寨陡然起火,大西军各路伏兵一齐杀出。曾英大惊,连忙分兵迎敌,哪知官军听闻四处杀声四起,不免阵脚大乱,狄三品率水军亦抢近水寨,放起火来。 曾英站在瞭望塔上挥动令旗,未提防狄三品张弓搭箭,一箭正射他的肩胛。 余大海见主将负伤,连忙下令鸣金收兵,官军原本就在惊惶之际,陡然听到退兵的指令,不明所以,顿时大乱。 曾英捂住伤口,带着数百亲兵想要稳住阵脚,奈何兵败如山倒,根本制止不住。这时,定国亲率一军已杀至面前,见到曾英,定国大喜,催马挺枪直刺曾英喉咙。曾英忙不迭地侧身闪避,枪尖径直从曾英的脸颊划过,顿时血流如注,曾英不敢再战,赶忙拍马调头,在众亲兵的掩护下,一连手刃数人,方才突出重围,逃出生天。 官军大船尽皆被焚毁,幸有小船大多突围而出,乃一路退往观音滩上游六十里处的望州关死守。 张献忠进据万县,命刘进忠领兵三万攻打梁山,自己则亲率大军向望州关攻来。 曾英、余大海二人因伤势较重,退往神溪口、猫儿石修养,望州关则由李占春与胡鸣凤负责防守,没守上几日,忽闻刘进忠已攻陷梁山,直取垫江、长寿,守军瞬间军心大乱,张献忠趁势发起猛攻,望州关失守,李占春取小道退走武隆,胡鸣凤则经合江奔走铜仁。 曾英与赵荣贵部皆损失惨重,不堪再战,川东上下,鱼溃鸟惊。兵备道刘鳞长见势不妙,连忙从观音滩奔回重庆向陈士奇告警。 陈士奇于是增派一万川军,命刘鳞长扼守铜锣峡。铜锣峡位于重庆下游四十里处,是水路的必经之处,刘鳞长自忖不是张献忠的对手,只在峡口结寨,坚守不出。 张献忠高坐于大船之上,船首桅杆高悬一面黄纛,上书“奉天行道,澄清川岳”八个大字。水军战船百余艘尾随于后,摆满江面,一路擂鼓而行,声威震天。步骑大军则夹江分列两岸,保护着纤夫,浩浩荡荡地向重庆进军。 行至铜锣峡,张献忠见官军据险死守,一时难以攻克,忽然心生一计,立即命张可旺率大军继续佯攻峡口,自己则率一万精锐退向下游,在黄葛渡登岸,登山疾驰一百五十里,直抵江津城下。 张献忠派人进城劝降,城内各官会讯使者,询问张献忠入川的意图。 使者听罢大笑一声,威胁道:“我大西军打算暂取巴蜀为根基,然后兴王师平定天下,如若归降则草木不扰,如若抗拒则全城老幼不留!” 江津知县二话不说,立刻下令将使者推出斩首,并将首级用长竿挑至城楼之上示众。 张献忠见后勃然大怒,亲自挥军一举攻克江津,将城中各官全部处斩,缴获船只无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九十二 大西军掘土破城 赵元吉酒后惹祸 拿下江津后,张献忠命定国带兵五千,乘船顺水而下,绕过重庆,偷袭佛图关。 陈士奇将大军聚于重庆城中,佛图关上就只有五百人驻守。这些官军见定国军至,皆纷纷弃关不战而走。 大西军攻克佛图关,将铜锣峡远远甩在身后,一时间全城人心惶惶,惊恐万状。 瑞王朱常浩闻讯,亲自上门找到陈士奇,开门见山地责问道:“大家都说巴蜀天险,贼军难入,为何今日贼军都打到城下了?你倒是跟本王交个底,到底能不能保此城平安无事?” 这朱常浩平日里好佛,从不近女色,崇祯十六年,为躲避大顺军兵锋,从汉中逃入川中,在汉中总兵赵光远的护卫下一路来到重庆,暂居于城内长安寺中。 见瑞王问起,陈士奇连忙宽慰道:“千岁放心,重庆城墙尽用石块在岩壁上修砌而成,坚不可摧,又有大江环绕,军械粮饷堆积如山,足够十年之用!况且城中还有五万大军,铜锣峡的一万守军也在回援途中,加之全城数十万百姓,贼兵纵使百万亦难攻破!川中各路兵马听闻千岁受困于此,也必定前来救援,届时便可以关门打狗,聚歼贼兵于城下!还请千岁安心住在长安寺中,静候破贼佳音。” 朱常浩将信将疑,但事已至此干着急也没用,只能起驾返回长安寺吃斋念佛去了。 六月十八日,刘鳞长奉命尽撤铜锣峡守军,回援重庆。重庆知府王行俭、巴县知县王锡,以及同来重庆的关南道陈勋,也都换上了一身戎装登上城头,分门拒守。 张献忠将老营驻扎于江北嘴,以步骑、水师合围重庆,环城扎下三十余座营寨,与浮图关号火相连,同时下令于二十一日开始攻城。 重庆不愧是一座坚城,城上密集的飞矢落石,令大西军各营攻城将士死伤惨重,却始终不能前进一步。张献忠见攻城受阻,当即亲自乘船从江北嘴出发,绕着江岸观察。 巡视过后,张献忠面色凝重,立刻将老营迁往浮图关,并召集诸将前来相商。 张可旺一脸沮丧地说道:“重庆城险难攻,与其在此空耗粮饷,倒不如弃了此城,直趋成都!待我军夺取全川之后,再回过头来,慢慢对付这座孤城岂不更好?” 江鼎镇听后却是连连摇头道:“可旺将军所言差矣,如今全蜀军民的目光都盯在咱们这里,若不破此城,各州县皆以重庆为援,竭力死守,纵然我军拿下成都,亦难固守!但如果占了重庆,则全川人心俱散,成都唾手可得,其余州县亦可传檄而定也!” 张献忠皱了皱眉,叹息道:“老子也知道此城必须拿下,奈何这重庆城墙搭建在石壁之上,难以挖掘洞穴,就这么硬攻,死伤太大,届时各路援军杀至,我军腹背受敌,该当如何?” 龚完敬向前倾了倾身子,抱拳言道:“王上,毋须担心,但凡建造城墙,必要留有一丈之地称作土根,有此方能够通达地气,感应城隍之祭享!微臣年轻时曾听老人说过,这重庆的土根便在通远门附近,只要找到土根,以此掘穴,就能够打开缺口!” “好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张献忠忍不住拍案叫好,起身吩咐道,“可旺,你且留守中军,督促各营加紧攻城,使守军疲于应付!定国,通远门乃是你小子的主攻方向,待会儿老子便随你同去,定要找到那段土根的所在!” 等到诸将散去,定国立刻陪同着张献忠赶回通远门外的龙骧营驻地,二人站在瞭望塔上张目望去,只见距城十里的地方有一片乱葬岗,张献忠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传令众将士挖坟掘墓,将尸体抛弃于一旁,然后每四人歹说才总算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位老头。定国赶忙下马上前,作揖询问道:“老伯,麻烦请问大伙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定国,见他眉宇清秀不像是个坏人,这才压低声音,附耳小声说道:“您有所不知,今日晌午有一群当兵的,簇拥着一位像您这般打扮的将爷,一路强抢商贩,欺凌妇女,大伙见那将爷来头挺大,招惹不起,只得关了家门,不敢再出来了。” 这时,张可旺也下马走了过来,通过老头对那人外貌长相的一番描述,张可旺和定国几乎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一个名字:“赵元吉!” 两人带着亲兵走回街上,忽听张可旺冷笑一声道:“好你个赵元吉!上回羞辱老子的仇,今日咱们总算可以做个了结了!” “大哥,公报私仇怕是不妥吧!”定国扭头惊诧地望向张可旺。 “鸟,你小子是傻了吧!何为公报私仇?父王早有严令,不可扰民,违令者斩!这赵元吉明知故犯,老子何须报甚私仇,只要据实禀报,他赵元吉的脑袋就得搬家!”张可旺的眼神中不禁透出了一股杀意。 “可是……”定国话说一半,便止住了,毕竟此事的确是赵元吉之过,纵使自己想为他说情,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可是个屁!赵元吉罪大恶极,难道不该治罪么?定国,咱们俩这就赶往赵元吉营中,将其擒拿归案,押至父王面前!到时是杀是放,一切听凭父王决断如何?”张可旺思忖独自一人肯定斗不过赵元吉,又见定国仍在犹犹豫豫,忍不住催促了一声。 “也罢,一切皆由父王做主吧!”定国思虑了片刻,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 二人率领众亲兵,直奔城外赵元吉的大营而去。此时,赵元吉在街头大闹一番后,已然回到营中蒙头大睡,张可旺与定国直入帐中,见其鼾声如雷,张可旺猛地把手一挥,众亲兵立马蜂拥而上,将他上上下下捆了个严严实实。 赵元吉陡然从梦中惊醒,酒也醒了大半,懵着脸大声呼喊道:“汝等为何捆我?” 张可旺心中洋洋得意,然而脸上却是一副道貌岸然的表情:“赵元吉!你自己干下的好事,倒却来问我,这是何道理?来人,且将此人押往西王殿前,听凭西王发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九十三 张献忠炮轰天雷 温麻子献策图川 赵元吉很快就被押解至张献忠面前,听张可旺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张献忠不禁勃然大怒道:“好你个赵元吉!老子封你为五虎上将,位居武将之首,称二王!你小子倒好,这边才刚颁下军令,你他娘的就借着酒劲奸淫掳掠,坏我大西军的名声!不杀你,何以整肃军纪?不杀你,我大西军如何在川中立足?” 定国见状,连忙向赵元吉使去眼色,示意他向张献忠服软求饶,哪知赵元吉却假装没有看见,跪在张献忠面前,脖子一梗大声说道:“末将罪不容赦,不求宽恕,只盼速死!” 定国发现张献忠的脸色愈发阴沉,赶紧替赵元吉求情道:“父王,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念其初犯,不如饶他一死,留于军前效用吧!” “老二,军令如山,岂同儿戏?你难道忘了咱们说好的,一切听凭父王决断么?”张可旺转头瞪了定国一眼。 张献忠闭目沉思了许久,忽然把眼一睁,挥手示意定国和张可旺退下,然后慢慢踱步走到赵元吉面前,俯身低语道:“赵元吉,老子念你是条好汉,不想杀你,奈何民怨太大,却也不能留你!不如这样,老子从俘虏中挑一个与你长得相像之人,推去斩首。从此你易容改名,藏身军中,不知你可愿意?” 赵元吉本已抱定必死的决心,突然听见张献忠这么说,不禁抬起头,不可思议地问道:“王上,你当真不杀我?” 张献忠拍了拍赵元吉的肩膀,叹息道:“若是刚刚你求饶,老子必定杀你!但你一心求死,老子反倒舍不得了!只可惜老子如此器重于你,你却干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让老子如之奈何?也罢!从今日起,世间便再没有二王赵元吉,只有裨将吴三省了!望你能够三省己身,痛改前非!” “王上恩同再造,元吉……噢不!三省永世难忘!从今往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赵元吉向着张献忠重重地连叩了好几个响头,直叩到额上鲜血淋漓,方才停了下来。 张献忠一把将赵元吉从地上拽了起来,亲自为其松绑,然后继续说道:“定国这娃娃宅心仁厚,刚刚又舍得为你求情,我想他断不会为难与你!待会儿老子自会跟他说明,你赶紧去后帐剃了胡须,换一身装束,从此留在龙骧营中效用吧!” “谢王上不杀之恩!”赵元吉忙不迭地向着张献忠深深一揖,当即闪身藏进了后帐。 没过多久,一队刀斧手便押着“赵元吉”,连同和他一起犯事的十几名亲兵来到了朝天门码头,在围观百姓目光的注视下,但见刀斧手手起刀落,瞬间十几颗人头就骨碌碌地滚进了长江之中。 随即张献忠又将布告贴遍全城,曰:“二王赵某藐视军令,奸淫抢掠,罪不容赦,已将其正法于朝天门,以饬军纪,以慰民心。” 一时间,人人皆称赞大西军军纪严明,街头巷尾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景象。 六月二十日,张献忠命人在大校场演武厅内摆上一张太师椅,并以黄绸缎装饰。张献忠身穿黄袍冕旒端坐于上,十余名扈卫执刀环侍左右,其余众文武分立于两侧,演武厅外则竖立着几十根光秃秃的木桩。 只见张献忠轻轻拍了拍手,鼓声随之隆隆响起,立刻就有刀斧手押解着瑞王朱常浩在内的三十多名被俘官员走进校场,依次缚跪于地。 瑞王朱常浩首先被押入了演武厅,却见他一言不发地立于大厅中央,昂首挺胸,愣是不肯下跪。 张献忠大怒道:“鸟!你这厮猪王,见了老子却不下跪,是想找死么?来人,给老子拖下去,缚在桩上凌迟处死!” 话音未落,却见狂风骤起,接着便是电光一闪,大晴天竟突然打了个炸雷。 在场诸人皆是一脸惊愕,定国见状赶忙上前言道:“父王,迅雷风疾怕是上天示警,这朱常浩一心修佛,本无大过,不妨饶他一命,留在军中,招降沿途州县岂不更好?” 哪知张献忠的犟脾气上来了,他站起身,从旁边扈卫刀鞘中抽出佩刀,指向天空,大吼一声道:“今日这猪王非死不可,天王老子你又能奈我如何?”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炸雷,风也刮得愈发猛烈起来,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陡然变得一片昏暗,张献忠却毫不畏惧,继续朝天大喊道:“鸟!有本事再炸几响给老子瞧瞧!” 语毕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随之倾盆大雨接踵而至,校场上的大西军将士,以及俘虏尽被淋成了落汤鸡。 “雷神、雨神!你们敢来阻我?老子就将你们一齐轰下!”说罢,张献忠下令炮手将炮口瞄向天空,放炮轰击。 说也奇怪,随着炮声响起,片刻间云开雨止,雷电停歇,原先空气中的闷热气息也一扫而光了。 张献忠不禁得意地哈哈大笑道:“鸟!这老天爷果然就是欺软怕硬!” 在场诸文武见此异像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高呼万岁。 张献忠于是下令将瑞王处死,然后将缚跪于校场之上的三十多名官员全部押上前来。张献忠环顾一眼众官员,声如洪钟道:“尔等皆已看见,老子要杀人,就算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止!你们且听着,若想活命,继续跪着别动,若是想死,尽管站起来给老子瞧瞧。” 四川巡抚陈士奇、重庆知府王行俭、巴县知县王锡三人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陈士奇率先骂道:“世上岂有降贼的颜平原?我等堂堂朝廷命官,岂能对你屈膝下跪?” 王行俭也跟着骂道:“尔等不过蟊贼,一时得势,焉能长久?” 在三人的鼓动下,陆续又有十几名被俘官员从地上站了起来。 张献忠对着王士奇轻蔑一笑道:“老儿,你要死,却没有这么便宜!且将这三个狗官绑到木桩之上,给老子狠狠地打!” 立刻就有刀斧手上前,将三人捆绑至木桩,扯去衣服,露出皮肉,用皮鞭抽打起来。 三人依旧骂不绝口,张献忠又将手指向一旁站着的十几名官员道:“你们这几个站着的,是也想挨打么?” 那些站着的官员一听,顿时又重新跪下了一大片,只有关南道陈勋、巴县县丞覃文应、垫江知县欧阳东旦、安岳知县何国瑾四人未跪。 张献忠嘿嘿一笑道:“把他们都绑到木桩上,若还有敢开口的,也如三人那般鞭打!” 四人刚想要骂,听张献忠这么一说,顿时面面相顾,不敢再发一言,而陈士奇等三人却还在骂个不停。张献忠又让人对他们施以火烙之刑,伴随着滋滋的烤肉声,三人惨呼不断,不一会儿竟先后气绝身亡。张献忠意犹未尽,下令将三人破腹剜心,内脏喂给野狗食用。 随后,张献忠又吩咐刀斧手将捆在木桩上的四人用弓弦勒死,其余官员尽交与汪兆龄审讯,从中选取有才干之人留用。 至于那些被俘的官军士卒,张献忠则反其道而行之,将站立不跪者留于军中好生看待,劝说投降,跪地求降者一个不留,尽数砍去左臂后放其活命。 一时竟有三万多官军士卒被砍去手臂,这些人四散逃向川中各地,沿途军民见后无不惊骇,纷纷瓦解。 拿下了重庆,下一步自然便是要攻打成都了,然而重庆至成都一路关隘众多,加之成都是四川的省会,城防坚固,并不好打,因此张献忠心里多少有些犯怵,迟迟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左军都督温玉洁前来求见。 温玉洁尽管被张献忠封为左军都督,但在大西军中存在感却并不高,若不是今日突然求见,张献忠差点儿就要把他给忘了。 见到温玉洁,张献忠不禁奇怪道:“温麻子,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小子给刮来了?” 温麻子向着张献忠作了个揖,不慌不忙地说道:“微臣今日前来,乃是为王上献上攻略成都之策。” 张献忠眼前一亮,忙不迭地问道:“噢?巧了,老子正为这事发愁呢!你有啥主意,快快说来听听!” 温麻子躬身言道:“王上,自古以来攻取成都无非两路,一是从汉中经七盘岭入广元,迂回剑阁而入成都,此为陆路;二是由湖广穿三峡取重庆,到嘉定州再往成都,就是咱们今日所走之路。两者相比,陆路有栈道之险,马不能连辔并骑,人不得换肩挑担,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说!但只要过了剑阁,便是一路坦途,可谓先难后易!至于水路,乘船而上,兵员粮饷运输极其便利,一入夔门,更是势如破竹,然而即使攻克重庆,亦不能收服西川,前往成都尚有泸、合二州及若干城隘拱卫,是为先易后难。” 张献忠一脸不屑道:“鸟,成都老子又不是没去过!又有何难?” 温麻子赶忙奉承了一句:“王上英明!昔日光武平蜀,刘备取蜀,桓温灭蜀,走的皆是水路,无不成功!而李闯从陆路入川却是惨败而归,可见惟有走水路方才是上上之选啊。” 这话多是老调重弹,张献忠听得有些不耐烦了,立马将话题打断,直入主题道:“你说的这些全是废话,还是说些老子不知道的吧!比如,咱们若是去取成都该走哪条路?” 温麻子不紧不慢地伸出三根手指,继续说道:“三路并进!一由合州、遂宁,攻涪城,是为内水!二由泸州、内江,攻简州,是为中水!三自由泸州、叙州、嘉定州,攻彭山,是为外水!” “如何三路并进?你且细细说来!”温麻子的话让张献忠瞬间起了兴致,连声催促道。 温麻子微微一笑道:“王上,成都四周皆是平原,无险可守,全凭守此三水沿岸城池,以拒西上之师。然蜀中兵力有限,分守各城,难免顾此失彼,若集中兵力,又歧道难扼。我军兵分三路,以步军夹岸,保护水军,齐头并进,遇降则抚,遇抗则剿,若是碰上坚城,则调他路之军折返协攻,必将克之。如此步步推进,用不了多久成都就将陷入我重重包围之中!待大军兵临城下之日,便是城破之时!何有他哉?” 张献忠听得连连点头,继续追问道:“若依你之计,咱们何时能够打到成都?” 温麻子掐手算了半晌,这才答道:“陈士奇虽死,然而龙文光已在成都赴任,必定调兵遣将,抵御我军!其无非三种选择,一是,集结兵力扼守泸、合二州,再令曾英袭扰我军后方!如我军能够一鼓作气攻下泸州,则不出十日可至成都!然若不能拿下泸州,何时到达成都就难说了!二是,放弃川北,退守成都至泸州一线,放李闯之兵与我争夺川东,如此一来我军西进兵力薄弱,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夺得成都了!三是,放弃沿途州县,专守成都,这样我军虽前行无阻,但破城恐怕却要费上不少时日!” 张献忠听后感慨良多,不禁后悔当初以貌取人,对温玉洁更是相见恨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九十四 大西军三路进兵 张定国纵横川北 温麻子的一番分析终于让张献忠下定了决心,他当即召集诸将部署作战方略。 待诸将聚齐,张献忠开门见山道:“咱们既已拿下重庆,下一步便是要攻打成都了!温玉洁,既然是你出的主意,就由你为先锋,领兵一万,去取泸州!若能拿下泸州,便等于打开了进入成都的大门,此功非小,莫让老子失望!” 温麻子这些年过得一直不太如意,如今陡然得到重用,心中不禁狂喜,赶忙上前一步,接下了令牌。 “能奇!待温玉洁攻下泸州,你便率军沿沱江北上,攻向简州!可旺!你亦引兵沿岷江,取叙州、嘉定州,向彭山进军!”张献忠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定国,“定国!你另率一军,沿涪江直取涪城,同时照应其他两路!老子自率大军随后策应!咱们三路进兵,共取成都!” 分派已毕,诸将各自散去。 七月初四日,张献忠以龚完敬为重庆知府,大将刘廷举率三万兵马留守重庆。 随后大军誓师出征,温玉洁先行一步去取泸州,张可旺、张能奇各领五万水陆大军紧随其后,张献忠的主力大军走在最后,乘船溯江西上,沿途遍发檄文,瓦解四川守军意志。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出兵才没过几日,温麻子那边便出事了。 原来温麻子率军兵临泸州城下,泸州守将王万春见大西军声势浩大,乃用计诈降。温麻子托大,毫不防备,令大军驻扎于城外,只带了数百亲兵入城,住于府衙之中。谁知半夜王万春突然发难,将温麻子生擒活捉,城外的大西军顿时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被俘四千多人。 次日清晨,温麻子被人扒光衣服,胸前背上写下“俘获伪都督温玉洁一名”十个大字,游街示众,城中万人空巷,一齐来看。等到游街结束,王万春当即下令把温麻子推到府衙外斩首,又将其他数千大西军俘虏押至江北处死。 张献忠正乘坐大船,悠闲地听着鼓吹作乐,缓缓前行。陡然接到败报不禁大怒,立刻命汪兆龄守护老营,继续打着西王的旗号行进,自己则带着数百扈卫直入张能奇军中,挑选精兵三万,夹江疾驰,直奔泸州而去。 在大西军的猛攻下,泸州很快失守,张献忠于是下令紧闭城门,不放一人出城,随即大肆屠城。 此时正值七月,酷热难当,城中积尸遍地,无人掩埋,臭气熏天。张献忠遂弃城而走,继续前行。 再说定国,命马思良为后路督粮,自率五万大军沿涪江,经合川浩浩荡荡地杀向遂宁。 离遂宁尚有七八十里距离,便有斥候飞马来报,说城内约有两万守军,皆已严阵以待。 “老大,看情形这遂宁不太好攻啊!”靳统武与定国并辔而行,一脸忧虑地转头望向定国。 定国思虑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道:“不妨,我倒有一计可破遂宁。” 说罢,定国传令全军就地扎营,并命人向外放出风声,说自己因暑热难耐,骤染大病,已经卧床不起了。 诸将不明所以,闻讯纷纷赶来探视,却见定国端坐于帐中,面色红润,毫无病容。 看到诸将满脸狐疑的表情,定国不禁笑着说道:“大伙都放心吧,我不过是诈病罢了!这儿距遂宁不过几十里远,肯定有不少官军的奸细,我就是要让他们将我生病的消息传递回去,如此一来,守城官军定然放松警惕!” 诸将恍然大悟,一齐向定国请战,定国于是命李永成、陈玺、李春铭、张成均四人各带一千将士,随身携带火种、沙袋,等到入夜之后潜行赶往遂宁,限三更之前抵达城下,然后堆叠沙袋,登上城墙,于城中各处放火。 待四人领命而去,定国又吩咐祁三升和吴三省二人随自己领兵五千,以为后援,靳统武则率大军继续原地驻扎,迷惑官军。 此时官军细作已将定国抱病的消息传到了遂宁城中,并说大西军于城外八十里处扎营下寨,须等定国大病痊愈后,方才会继续进军。 遂宁知县王应麒闻报大喜,那根紧绷了多日的弦顿时松了大半,当即吩咐左右小心把守,不可疏虞,自己却悄悄溜下了城墙,回家睡觉去了。 等到夜里,守城军民见知县迟迟没有上城巡查,自然也跟着懈怠下来,纷纷返回家中,只留下十几个老弱之人,在城上象征性地巡更。 再说李永成、陈玺、李春铭、张成均四人,申时刚过便命众将士埋锅造饭,等到日落时分,全军皆已饱餐完毕,只待天色一黑,立刻拔营启程,直往遂宁。 不到丑时,这支队伍就已到达了遂宁城下,四人各领一队,分散而去。 单说陈玺,带着一千将士悄悄来到城下,众人将沙袋一个接一个地抛在地上,很快就在城墙旁堆出了一斜坡。在陈玺的带领下,众将士顺着斜坡依次攀上了城墙。 来到城上,陈玺惊喜地发现上面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他赶忙吩咐大伙去往城中各处纵火,然后独自一人飞身跃下城墙,绕到城门洞口,将城门闩顶开,守在门旁,等待后援兵马的到来。 与此同时,入城的大西军将士也一齐高呼呐喊着,将随身火种取出,向各处抛掷,城中顿时杀声四起,火光冲天。 王应麒从梦中惊醒,吓得是心胆俱碎,连忙命人备马迎敌,同时催促各路兵马前往阻挡。 哪知才刚出县衙大门,就有溃军逃来禀报说各门俱破,不知有多少贼兵杀进城来。王应麒大骇,顿时方寸大乱,知事不可为,只得带着数百残兵奔至西门,突围而去。 攻克遂宁后,定国率领水陆大军顺着涪水一路向北,直抵涪城境内。 涪城位于涪水西岸,定国下令步军在东岸安营,骑兵在西岸下寨,两军隔水相望,同时命李春铭、陈玺、张成均三人各率一千人马连夜于涪水之上搭建三座浮桥,只待次日步军渡过涪水,一齐攻城。 一夜功夫,三座浮桥便在涪水之上搭建完毕,为了防止官军突然来袭,定国传令骑兵先于北岸布阵策应,然后又让弓弩手先行渡河,列队于骑兵方阵之后,最后主力大军这才依次渡过了涪水。 等全军尽数过河,定国命传令兵召来陈玺、李春铭二人,附耳对着他们低语了几句,二人听后连连点头,旋即领命而去。 北川总兵刘胤嘉此时正在涪城镇守,这日一早,忽听城外人声嘈杂,他赶忙登城来看,只见城下有数千官军打扮的溃军,聚集于城门之外,大叫开门。 刘胤嘉不明所以,朝着城下大声问道:“你等是何处兵马?来此作甚?” 为首一人连忙答话道:“将军!我等皆是从射洪逃来的败兵!数日前,贼兵破城,当官的全都战死了,就剩下咱们这些人一路奔逃到此,还望将军接纳,救我等性命!” 刘胤嘉心软正要答应,一旁参将杨展赶紧上前阻止道:“镇台大人,万万不可!你看为首之人,言辞对答如流,分明是有备而来,其中怕是有诈!” “这……”杨展的话让刘胤嘉有些犹豫起来。 见刘胤嘉不肯开城,城下几千人瞬间一齐跪倒在地,叩首哀哭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远处杀声大作,但见一支大西军骑兵向着城下直冲而来。城下溃军见状,个个惊恐万分,死命捶打着城门,号哭声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刘胤嘉心中不忍,把手一挥道:“开城门!” “镇台大人三思!”杨展一脸焦急,上前还想再劝,然而却迟了一步,城门已被隆隆打开,数千溃军瞬间一拥而入。 刚刚接纳完这支溃军,大西军骑兵也已杀至城下,为首将领正是陈玺。 但见陈玺高举大刀,驻马大声叫骂道:“城上人听着!速速开城投降,饶尔等活命!否则大军一至,踏平此城!一个不留!” 刘胤嘉俯身靠在城墙垛口,反骂道:“大胆贼兵,夺我川中州县,屠我巴蜀子弟,老子岂能降你?” 骂毕,城上顿时箭如雨下,大西军将士猝不及防,纷纷应声落马。陈玺无奈,只得怏怏退去,刘胤嘉见此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中午时分,定国大军终于开到了涪城下。 “止!”定国驻马立于军前,把手高高举过头顶,身后五万大军立刻整齐划一地同时停下了脚步。紧接着身旁祁三升猛地将令旗往左右一挥,左右两翼大西军将士当即迅速向涪城的南北两个方向包抄过去,将整座城池团团围住。 杨展建议刘胤嘉趁着大西军初来乍到,立足不稳之际,率兵出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奈何刘胤嘉见大西军军容严整,心中已然畏惧了三分,自是不敢贸然出战,严令全军据城死守,有妄言出城者杀无赦。 至于那数千溃军,刘胤嘉见他们个个饥疲交顿,于是命人做了面饼,让他们饱餐一顿,然后发给衣甲兵器,编入军中协防守城。 然而奇怪的是,整整一个下午,大西军都没有对涪城发起进攻,挨到丑时,刘胤嘉和杨展终于熬不住了,在城楼上小寐起来。 哪知两人才没睡上片刻,城下忽然杀声四起,刘胤嘉急忙起身往城下望去,竟是早上放入城中的那数千溃军正在猛攻城门,片刻间,这群人已经杀至城门洞口,放下城门闩,迎大西军主力入城,双方旋即在城门附近展开了激战。 杨展见大事不好,连忙对刘胤嘉喊道:“镇台大人!贼兵势众,不可硬拼!抚台大人先前已传谕各州县兵马回援成都,咱们也赶紧突围,撤往成都吧!” 刘胤嘉心中早有此意,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两人立刻收拢残兵败将,向着西门方向冲去。 定国目送着这支官军突围而出,却并不追赶,只是传令全军打扫战场,出榜安民,待休整数日后,继续向保宁、顺庆进军。 此时,大西军各路捷报频传,张能奇连克荣县、隆昌、内江,张可旺亦破了叙州、嘉定。一时间,沿途各州县望风而降,川南、川西南四十七州县,皆为大西军所得。张献忠原计划要用三个月攻下全川,没曾想这才不到一个月功夫,便已势如破竹,烽火百里直抵成都了。 正当张献忠主力兵临成都之际,定国也率部与张文秀合军,一连夺取了大顺军控制的顺庆、达县、保宁三城,将李自成在这些地区设置的官吏全部驱逐。 大顺军总兵马科闻讯从汉中调大军赶来增援,然而此时右路军主力已被张献忠调回成都参与攻城作战,顺庆、保宁一线只留下张文秀的一万兵马驻防。 马科旋即在广元击败张文秀,然后又于月底重新夺回了保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九十五 定国掘城破成都 献忠招摇入蜀府 八月初五日,马元利率骑兵从资阳,狄三品率水军从洪雅、新津逼近成都,北川总兵刘胤嘉此时正从涪城赶往成都途中,两军狭路相逢,刘胤嘉大败,大西军旋即进抵成都东南门外。 大西军兵临城下,然而城内除了刚刚退入城中的刘胤嘉部三千人,就只有一万守军,以及一千多从川边各地匆忙檄调而来的土司兵。 四川巡抚龙文光见事态危急,急忙下令全城挨户抽丁,还好府库中衣甲兵器充足,于是将这些人穿戴整齐立于城墙之上,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的确暂时唬住了马元利派来打探军情的大西军斥候。 至于那些土司兵,由于擅长野战,皆被龙文光安排去西门外的数座小土丘上扎营,以为成都外援。 两日后,张献忠大军抵达成都,将老营扎在北门外凤凰山上,并召马元利和狄三品来见。 张献忠开门见山地问道:“老子初来乍到,你们二位可有破敌之策?” 马元利抱拳言道:“王上,微臣已经探明,成都东南北三面皆有江水所阻,江外又有外城防守。虽说这外城并不难破,但即便破了外城仍要渡江去攻内城!惟有西门,没有江水环绕,又无外城守护,只有少数土司兵于土丘之上驻扎,咱们只要先攻破外围营寨,然后在城脚下埋雷炸城,便可轻松拿下成都!” 张献忠捋着长髯继续问道:“依你看,这城里有多少兵马?” “据斥候观察,城墙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全是守军,加上成都如此大城,怎么说也该有二十多万人吧!”马元利毫不犹豫地答道。 不想张献忠却是摇了摇头:“老子看撑死三万,其他多半是城中百姓站在城头凑数罢了!一旦攻入城中,这些人立刻就会一哄而散!” 马元利不可思议地问道:“王上为何如此笃定?” 张献忠哈哈大笑道:“假如城内真有二十万兵马,必将分散于各路州县,节节设防,何必集中兵力防守成都?倘若有四五万兵马,你初来乍到之时,为何不来攻你,听凭你在此地扎营?依老子看,城中官军兵力最多不过三万。” 在场诸人皆为之叹服,张献忠于是命张能奇率兵三千去破土司兵营寨,定国负责带人前往四处寻找数丈高的木竿,将中间锯破掏空,里面填塞火药,然后两两相合,缠以布帛,准备等土司营寨一破,便掘穴埋雷。 张能奇从张献忠帐中出来,立刻带着三千精锐对西门外的土司兵发起了猛攻,这些土司兵虽然武器简陋,但却异常勇猛,招招竟是以命相搏,张能奇只能仰仗着人多勉力支撑,双方顿时陷入了焦灼之中。 刘胤嘉在城上看得真切,转身对身旁的参将杨展、曹勋言道:“你们且看,此贼骁勇善战,必是献贼军中的关键人物,若能将他擒来,贼兵必将胆战心惊!” 二人相视一眼,当即抱拳领命,然后一齐走下城楼,提刀上马,各率五百精锐冲杀出城。各寨土司兵见城内来援,不禁欢欣鼓舞,一同冲杀出来,张能奇抵挡不住,大败而逃。 龙文光见大西军退去,连忙下令鸣金收兵,然后亲自迎出城门,为杨展、曹勋二人接风洗尘,并送出牛羊各十只,美酒十坛,前往各寨犒劳土司兵。 杨展、曹勋二人与龙文光携手回到城中,当地绅民沿街点燃烟花爆竹,箪食壶浆庆贺凯旋,蜀王朱至澍亦送来五千两银子犒军。 见此情景,杨展忍不住对着在场众人许下豪言壮语道:“今日不过小胜贼兵,且待贼兵退去,再与诸位开怀痛饮!” 张能奇回到营中向张献忠请罪,张献忠却并不以为意,安慰他回营歇息,又让定国挑选精干之人,乔装打扮成乞丐医卜客商之流,混入城中以为内应。 次日清晨,马元利、狄三品率水陆大军从南面夺取了外城,守城官军纷纷乘船渡江逃命。奇怪的是,大西军并不追赶,却直奔内城西南角,佯装掘城埋雷。 杨展、曹勋赶忙率军出城阻止,冯双礼、张化龙见官军出动,旋即以一万兵马绕道青羊宫之后,与马元利形成夹击之势,一时间杀声震天,西城之外的土司军亦纷纷前来支援。 待至午时,趁着西南战事正酣,定国突然率领数千骑兵出现在白马寺附近,并开始在西北城角挖掘城墙。 刘胤嘉在城上看见,吓得脸色惨白,匆忙组织了三千民军出城夺穴,结果才刚一出城,就被张能奇截在了西门之外,一直战到日落时分,刘胤嘉见始终无法抢到挖穴之处,只得收兵回城,另用滚石、檑木向城下抛掷。 然而这时,定国已命人在穴口上方搭建起了木栅,落石檑木皆被木栅所拦,根本无法阻止大西军继续掘城。 龙文光见形势万分危急,急忙派人赶往都江堰决堤,准备水淹围城的大西军。 杨展却是忧心忡忡道:“抚台大人明鉴,即使大水到来,也得数日功夫,然贼兵掘城明日便成,还是得赶紧在城中临时搭起一道木栅寨墙,以防万一!” 龙文光觉得言之有理,立刻派遣巡按御史刘之渤前往西北角督率军民连夜搭建木栅寨墙。然而等到次日清晨,刘胤嘉巡城路过,却见木栅寨墙方才刚刚搭建了一半,且栅木入土太浅,用手轻轻晃动就会前后摇摆。 刘胤嘉大怒,要求刘之渤赶紧加固重盖,然后快步登上城墙往下望去,只见城下积土如山,白马寺内的大西军将士正陆续抬着数丈高的木竿送往洞穴之中。刘胤嘉不明所以,以为这些木竿是用来支撑洞穴,大西军想要直接掘城而入。 念及至此,刘胤嘉连忙退下城来,让刘之渤带人先在西北角挖出一道长沟,引来金河之水,一旦大西军掘城而入,便能够用金河水倒灌入穴。 与此同时,大西军已在洞穴中竖满了填有火药的木竿,陈玺匆匆赶至白马寺向定国禀报道:“老大,万事俱备,现在就炸城么?” 定国点了点头,向左右诸将下令道:“破城就在今日,传令兵!向洞中弟兄发去信号,点火隐蔽!其余人等立刻上马,只待城墙一塌,便随我冲入城中,不得延误战机!” 只在须臾片刻,就听一声闷响从城基下方发出,瞬间烟尘四起,直冲云霄。正在城内搭建木栅、挖掘长沟的军民皆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倒在地,耳聋目眩,半天爬不起身。 刘胤嘉和刘之渤离得稍远,虽摇摇欲坠却仍然能够勉强站立,刘胤嘉一把抹去满脸的尘土,睁眼一看,烟尘滚滚中隐约可见城墙已被炸开了一个数丈宽的缺口,刘胤嘉知大事不好,急忙高呼道:“快!堵住缺口!休让贼兵入城!” 然而事已至此,哪里还有人听他的号令,刘胤嘉无奈只得返身赶往北城守将鲁印昌营中,召来兵马随他杀回缺口。 此时,大西军已如潮水般冲入了城中,定国一眼望见正督军堵御的鲁印昌,当即拍马挺枪,直向鲁印昌冲来。转瞬间,定国已杀至眼前,两人战不到数合,鲁印昌心慌手乱,被定国寻得破绽,一枪刺穿喉咙,跌倒在地,跟上的大西军将士一齐向前,将他砍成了肉泥。 杀死了鲁印昌,定国勒马又向着刘胤嘉的方向而来,刘胤嘉亲眼目睹鲁印昌惨死,又见定国勇猛无比,哪里敢跟他硬拼,慌忙调转马头就要逃跑。 定国遭溃军阻住去路,瞧着刘胤嘉渐行渐远,生怕被他走脱,连忙将梅花枪往鞍上一挂,单手提起短弩,向着刘胤嘉后心就是一箭,箭矢穿甲而过,直透刘胤嘉右胸。 刘胤嘉惨叫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伏在马背之上摇摇欲坠。就在危急时刻,四川巡抚龙文光率数百标营亲兵疾驰而来。刘胤嘉勉强撑起身子向着龙文光喊道:“快往缺口杀敌!” 立刻就有郝希文、阮世奇、徐明蛟、罗大爵等诸将一齐杀上前去,然而大西军入城者甚众,这区区数百标营兵犹如螳臂当车,瞬间就被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龙文光与刘胤嘉二人左突右杀,但所到之处皆有大西军的围追堵截,已是无路可走,二人旋即直奔百花潭,投水而死。 定国占领缺口后,迅速引军杀至西门,在内应的配合下驱散守军,打开了城门。 张献忠早已在城外等候多时,待至城门大开,便有龙韬、豹略、鹰扬、虎威四营扈卫将士手执鲜明旗帜,率先入城,在街道左右并排而立,留出中间甬道,迎张献忠入城。 张献忠并没有急着往城里走,而是在汪兆龄和定国等人的簇拥下登上了西门城楼。 站在城楼之上,极目望去,只见城中街巷交织,楼台林立,一眼望不到尽头。张献忠一时心潮澎湃,仿佛做梦一般,不禁感慨道:“这么多年了,俺老张总算是进了成都!” 定国亦是欣喜万分,向着张献忠抱拳言道:“恭喜父王拿下成都,全川指日可定!” 汪兆龄在一旁也跟着接话道:“王上承天应命,方能够鼎定川中!巴蜀之地富甲天下,又有天险阻隔,王业之兴,始于此也!” 张献忠捋着长髯一脸得意,忽见城下有百姓用数丈长帛为旗,上书“顺民”二字,心中更是欢喜,连忙命人将带头之人领上城楼。 那百姓见是传说中的杀人魔王张献忠,慌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张献忠和颜悦色地向他问起城中的情况,哪知那人却是紧张得半晌不能成词。张献忠心中高兴,也不计较,命人赏了他一锭元宝。 那百姓拿着元宝,顿时也不紧张了,叩首高呼道:“西王万岁万万岁!” 张献忠让他起身,然后指着远处一片碧瓦黄墙,高耸入云的建筑问道:“那是何处?” 那百姓忙不迭地答道:“西王万岁,那儿是蜀王的王府!” 张献忠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而带着众人走下城楼,重新上马,仍是先前的排场,一路浩浩荡荡地向蜀王府行进。 沿街百姓家门口纷纷插着写有“顺民”二字的白旗,焚香跪在门前,四营将士林立于道路两侧布置警戒,严防城中残余官军趁机滋事。 大队人马很快就来到了承天门前的一片广场,广场两侧是原是官军的营盘,此时早已人去营空。张献忠命四营扈卫在此驻扎,然后又吩咐汪兆龄带数百精兵先行进宫搜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汪兆龄带队押解着一群太监宫女走出承天门,跪于道路两侧恭迎。张献忠旋即骑马直入承天门,至承天殿蜀王宝座前坐定。 张献忠抚摸些金光闪闪的宝座,探身询问左右道:“咦,我说怎么没看见蜀王老儿?该不会是逃了吧?” 汪兆龄上前一步躬身禀报道:“王上,大军破城之时,蜀王朱至澍夫妇,连同其弟太平王朱至渌,皆已跃入八角琉璃井中淹死了!” 张献忠听后不禁惋惜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九十六 张能奇兵败川北 洋教士奉命制历 就在张献忠攻克成都的时候,南京的弘光朝廷诏令原川陕总督樊一蘅仍任原职,又授原大学士王应熊为兵部尚书,总督川湖云贵四省军务,楚、郧、贵、广悉听其节制,并拨给饷银三万两,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 然而王应熊名为督师,却无师可督,只能散尽家财,招兵数千人,与樊一蘅避居遵义,开府理事,檄传各州县旧将会师共举。 很快,曾英、刘鳞长,以及余大海、李占春、张天相等诸部皆表示愿受其节制,官军声势得以复振,重新拥兵十余万,并不断向蜀中反扑,试图收复失地。 与此同时,坐镇川北的大顺四川节度使,怀仁伯马科亦率部夺回了顺庆,马科正打算从顺庆水陆并进,袭取重庆,阻断张献忠与湖广左良玉的联系,避免两军联合,然后召集摇黄十三家,走内水向西,逼大西军退往云贵山区,从而达到全据川中的目的。 没想到顺庆这边船只尚未打造完毕,张献忠已命张能奇率军三万前来攻打绵州,意图攻略汉中,直捣西安。 马科唯恐绵州有失,遂召集诸将言道:“川北之地幅员辽阔,我军兵少,难以守御,然所占之地不可轻易放弃,本镇业已驰报陛下,请增援军!今顺庆城防坚固,敌军不易攻取,故本镇决定亲率三千精锐潜往绵州,救援马爌!尔等且继续留守城中,切记若敌军来攻,只可坚守,不可轻举妄动!” 诸将齐声答应,马科于是带着三千精骑趁夜悄悄打开城门,往绵州而去。 再说张能奇将三万精兵分作三路,其中振武将军洪正隆领兵五千为右翼,走金堂、中江一路向三台;英勇将军张其在领兵五千为左翼,走什邡、绵竹、安县一路向江油;他自己则亲率两万步骑经新都、汉州、德阳、罗江,一路杀向绵州。 马科的援军前脚刚入绵州,张能奇的兵马也紧随而至。双方在城下展开激战,然而一连数日,大西军却始终无法攻下城池。 八月二十一日,洪正隆的右翼兵马由潼川赶至绵州,与张能奇汇合,此时正逢张能奇爱妾生日,张能奇见大军皆已疲惫不堪,于是下令全军暂停攻城,就地休整两日,顺便在营中为爱妾庆贺祝寿。 消息很快就由细作传至城内,马科得报大喜,却故意示弱,不开城门,只派少数老弱之兵悄悄缒城而出,掠取粮草物资。 张能奇见马科连城门也不敢开,以为城中兵少,无力出击,顿时放心不少,但为了防备大顺军夜里袭营,还是命令洪正隆派两千人马埋伏于营寨之外,以防不测。 不想一夜过去相安无事,城中竟是毫无动静,这下张能奇终于完全放下心来,让洪正隆将伏兵召回,全军一齐开怀畅饮,只待次日一鼓作气,攻克绵州。 哪知到了中午,正当大西军将士酒足饭饱,昏昏欲睡之际,营寨外忽然杀声四起,大顺军骑兵在马科的带领下,犹如猛虎下山般破寨而入,在慌乱奔逃的人群中乱杀乱砍起来。 大西军仓促应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兵马死伤不计其数。张能奇一身酒气,来不及披甲便在亲兵的搀扶下提刀上马,只见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大顺军,虽张能奇勇猛无敌,可是连杀了许久,却始终无法击退敌军。 就在此危急时刻,忽见寨外烟尘四起,原来是张其在率领的左翼兵马赶到了。 绵州守将马爌站在城楼之上,望见大西军援军将至,立刻带着三千兵马出城拦截。 见马爌挡住了张其在的援军,马科当即举刀高喊道:“弟兄们!随我杀敌!斩首一级者赏银十两,生擒张能奇者赏银五千!”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顺军将士顿时勇气百倍,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尽管张能奇死战不退,然而战至日暮时分,在他身旁已然没剩下多少兵马了,而大顺军却是越战越勇。 洪正隆满身血污地冲到张能奇面前,向着他高声大吼道:“四将军,快撤吧!再不撤可就要全军覆没了!” “不行!就这么回去,父王必然降罪于我!大家不许撤,随我继续杀敌!”张能奇虽身负多处刀伤,战马也已伤重而死,可他却仍如同疯子一般,没有丝毫想退的意思,高举钢刀,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去。 情势万分危急,洪正隆当机立断,吩咐众亲兵架起张能奇,强行将他推上马背,然后护住左右,拼死冲出了重围。 马科见张能奇逃远,并没有追杀,径直收兵回城去了。 张能奇身负重伤,在洪正隆和张其在的保护下,一路退至罗江,收拢沿途溃散兵士,只剩八千余人,且多数有伤在身。张能奇见罗江无险可守,乃退往鹿头关,然后将兵马交付给张其在和洪正隆,自己单骑赶回成都,向张献忠禀报。 张献忠见张能奇重伤在身,并没有过多苛责,只是嘱咐他回去好生休养,并让医官前往张能奇府中,以上好的金创药医治,然后下令召集众文武上殿议事。 待文武聚齐殿中,张献忠扫视一眼众人,发现所有人皆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当即笑着说道:“你们紧张个屁!虎臣此败尽在老子预料之中,这小子平日里自以为天下无敌,老子早知他不是马科的对手,就是想让这小子受点挫折,以为磨砺!” 张献忠话音刚落,定国立刻抱拳请命道:“父王,四弟鲁莽,故有此败!现如今全川皆已归附,自然不能再让顺军盘踞于川北!儿臣愿领一军北上,驱逐马科,一举拿下汉中!” 不料张献忠却是把手一摆,当场拒绝道:“这些时日老子早就在成都呆腻了!此番老子要御驾亲征,定让那马科束手就擒!可旺,成都就由你留守监国吧!” “今时不同往日,军中能征惯战之将众多,父王你又何必亲临险地?刀枪无眼,倘若有个闪失,岂不是悔之晚矣!”定国一听张献忠要亲自出战,连忙阻止道。 汪兆龄在一旁却是微微一笑道:“定国将军差矣,如今大明已经倾覆,咱们大西军与李自成之争,已非平常之争,乃是国运之争!汉中乃是巴蜀门户,咽喉之地,只有拿下汉中,方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当年刘备与曹操争夺汉中,刘备亦是倾尽全力,男子当战,女子当运,方才最终击败曹操,全据汉中!王上今日御驾亲征,又有何不可?众将士见王上亲临,必将奋勇争先,何愁顺军不破,川北不定?” 汪兆龄的话更是让张献忠下定了决心,他捋着长髯对定国说道:“宁宇啊,老子主意已决,就不要再劝了,你且与汪丞相一并留下,辅佐可旺镇守成都!” “儿臣遵命。”定国本想再劝,但看张献忠意志坚定无法更改,也只得无奈退下。 九月初一,张献忠亲率十万大军由成都出发,前往与大顺军争夺川北,吴继善、龚完敬二人亦随军同行,以为军师。 马科听闻张献忠亲征,连忙找来马爌商议,二人议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放弃绵州,一面退过涪江东岸,在梓潼、剑阁一带重重布防,一面向李自成告急,请求援军。 张献忠兵不血刃进入绵州,将其改名为得胜州,正准备渡过涪江追赶马科,却有吴继善前来劝阻道:“马科望风而逃,可见其并非劲敌,何必劳动王上御驾?如今川西南皆已平定,只要派遣可旺、定国二位将军前来,必能马到成功!当务之急乃是设官抚民,巩固新占州县!绵州此地人杰地灵,王上只须驻兵于此,招贤纳士,然后坐看各军平定川北即可。” 张献忠听后深以为然,采纳其言,派人赶赴成都檄调张可旺和定国前来。 张文秀此前在遂宁驻扎,听闻张能奇兵败,立刻率兵来援,待他赶到时,张献忠已然拿下了绵州。见到文秀,张献忠颇感意外,立马吩咐他前往收抚附近州县,并搜寻当地名声较好的仕宦缙绅,邀请他们出来做官。 文秀领命,分派诸将前往各州县驱逐大顺军残部,同时张榜安民,搜求贤能。 当地缙绅见大西军秋毫无犯,隐隐有王者之师的气象,又见明室已亡,将来得天下的不是李自成便是张献忠,但李自成毕竟逼死了崇祯帝,从感情上来说,他们无法接受为此弑君之贼效命,但对于张献忠,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于是纷纷归附至张献忠麾下。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绵州缙绅严锡命,此人和吴继善同是前大学士徐光启的门生,信奉天主教,本是崇祯十年进士,做过通州知州,因见世道混乱朝不保夕,干脆致仕回家避难。如今听说吴继善在张献忠军中颇受重用,遂前往拜见,请求为他引荐。 吴继善念及旧情满口答应,将其引至张献忠面前,见到张献忠,严锡命开门见山地说道:“大王,如今崇祯皇帝已死,然民间仍称今年为崇祯十七年。先前李自成大军占据绵州,强迫百姓使用他的甲申历,称永昌元年,可又有满洲皇帝占了京师,称顺治元年,南京监国的福王又称监国元年,这天下忽然间冒出了这么多年号,咱们四川百姓一时竟不知该用哪个?大王既已平定巴蜀,便应早正大位,改元颁历,使百姓有正朔可奉,此事方是正道。” 张献忠不禁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严先生,你说的不无道理,但这历书却是无人会制,不知你可有中意人选?” 严锡命连忙说道:“大王,制历乃是西洋人之所长,在下恰好认识两个洋人正在此地,一个名叫利类思,乃是西洋义大利国西西里岛人。一个名叫安文思,乃是南洋吕宋国人。” 张献忠听后大喜道:“既有这样的人,还不速速把他们接来见我!” 利类思和安文思两名传教士很快就被请到了张献忠帐中,张献忠见二人虽金发碧眼,模样奇怪,但却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行为举止也是彬彬有礼,心中很是喜欢,问他们能否制作历书,二人也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随后又向张献忠说起天体构造、日月运行等一堆张献忠闻所未闻之事。 张献忠听得是云里雾里,更觉得二人高深莫测,便将他们留下编制历书,只待平定川北之后,就返回成都,颁行新历。至于严锡命,张献忠见其文雅恭顺,能言善辩,又有举荐之功,当即许其为宰相。 再说张可旺和定国从成都赶至绵州,张献忠命二人去攻马科,又檄传张文秀、刘进忠攻取顺庆,以为策应。 张可旺与定国二人率五万大军渡过涪江,连败马爌于魏城、梓潼,马爌败回剑阁与马科据险死守。张可旺自领大军围攻剑阁,又命定国分兵去取保宁,保宁守军望风而逃。 保宁失守,马科当即弃了剑阁,退往广元,并飞驰向西安告急,请发援兵。 川北各州县亦纷纷逐杀大顺官吏,向大西军投降,摇黄十三家见民心如此,纷纷主动前来归附。而张文秀、刘进忠在攻下顺庆后,也跟着挥军北上,与张可旺、定国合兵一处,共同攻打广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九十七 张献忠改元称帝 大西朝成都建政 此时,清军大兵压境,李自成节节败退,兵力已然捉襟见肘,自是无暇兼顾川北战事,马科久等援军不至,又见摇黄十三家归附大西军,广元势蹙,遂领兵撤回汉中,与韩文合力抵御大西军的进攻。 张可旺率军追过宁羌,在五丁峡与大顺军遭遇,马科见大西军声势浩大,不敢硬拼,立刻传令全军依托地势据险坚守,张可旺连攻数日,白白折损了不少将士,却是毫无进展,两军一时相持不下,谁都无法取胜。 就在张可旺一筹莫展之际,忽有张献忠密谕传来,说大顺军既已退入陕西,且不必再追,即刻撤军返回成都,待开春重新部署之后,再全力攻取西安。 张可旺本就是归心似箭,见了密谕自是求之不得,遂留下白文选镇守广元,然后与定国一同撤军返回。 进了成都,张可旺和定国顾不上回府休息,就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宫中向张献忠复命。见可旺和定国风尘仆仆而来,张献忠连忙吩咐太监为他们搬来座椅,奉上糕点香茶。 二人一路赶回,早已是饥渴难耐,当即也不跟张献忠客气,一屁股坐在椅上,抓起糕点就往嘴里送,又从托盘上接过茶杯,就着茶水将糕点囫囵咽下肚去,然后将茶杯放回托盘,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张献忠述说起驱逐大顺军出川的经过。 张献忠听得是兴致勃勃,中间还时不时地插上两句,等二人把话说完,张献忠这才向他们询问道:“如今川蜀基本平定,一班文臣皆劝老子早正大位,立国建号,与李闯争夺天下。然而也有人劝老子将蜀王的儿子立为监国,奉大明正朔,收拾人心,等天下大定之后再杀了那个姓朱的小儿,自己做皇帝。你们都是俺老张的儿子,老子的天下,将来也就是你们的天下,依你们看,该如何抉择为妥?” 张献忠话音刚落,定国便抱拳言道:“父王,大明毕竟有近三百年基业,人心尚在,非一朝一夕能够消亡。如今李自成逼死崇祯帝,已成众矢之的,咱们不妨立那蜀王世子为帝,延明正朔,如此一来,那些仇恨李自成的官民士绅必将归附于我,分散于各地的前明官军,亦不再与我为敌!我大西军便可以整合全部力量,与李自成一较高下!” 张可旺一听当时就不乐意了,连连摇头道:“老二之言大谬!这兵马都是咱们自己招的,官民投降的也是咱们大西军,与那朱家的小子有个屁干系?父王你想,咱们举事也有十几年了,烧皇陵,杀藩王,哪一件干的不是反对他朱家皇帝的事?如今为了消灭李自成,却要咱们拥戴朱家的小子,这是何道理?” 张献忠见二人意见相左,所言又皆有一定道理,一时也没有了主张,于是吩咐二人暂且退下,待自己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断。 次日清晨,文武百官循例前来朝贺,张献忠身穿西王冠冕,端坐于承天殿上,在鼓乐声中,众文武排着整齐的队列,缓步走进承天殿。 待至贺毕,张献忠留下汪兆龄等文武官员二十余人殿上赐座。 等到众人皆已坐定,汪兆龄旋即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躬身向张献忠诵贺道:“王上承天应命,鼎定蜀府,三川郡邑,望风而降。寰海宇内,莫不臣服,臣等庆拊龙鳞,择栖良木,万里追随,终得偿志。惟愿王上早正大位,以告天下,以安民心!” 汪兆龄的这番说辞,张献忠听得是云里雾里,忍不住把话打断道:“汪丞相,你这绕来绕去的,把老子都绕糊涂了,不必这么啰嗦,你想要干啥,直说就是!” 汪兆龄连忙伏跪在地,叩首禀报道:“昨夜微臣与诸位大人商议,大伙都是一个意见,请王上早日登基称帝!” 昨夜张献忠一宿未眠,想的全都是称帝之事,今日见汪兆龄提起,张献忠猛地从宝座上站了起来,背扣双手,扫视一眼殿中诸臣,继而言道:“这些时日,不少人劝老子先扶立朱明后裔,挟天子以令诸侯,然而老子思虑了多日,如今南京已经立了一个福王,老子就算再立一个蜀王,招牌亦不如他南京的响亮,况且那李自成都已经称了帝,老子不比他差,如何就做不得皇帝?” 汪兆龄见张献忠答应称帝,不禁欣喜若狂,赶忙跪倒在地用颤抖的嗓音高呼道:“大西开国,天命所归!陛下上承天命,下应民心,实乃普天同庆之盛世也!” 就在说话间,承天门外忽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张献忠不明所以,赶忙吩咐张可旺下殿查看。不一会儿功夫,就见张可旺捧着一大叠劝进表章回到了承天殿中。 张可旺让太监把劝进表递至张献忠案前,然后抱拳禀报道:“承天门外是各营将士以及地方缙绅叩阙上表,请父王早正大位!儿臣刚刚已向他们宣布,父王答应择日登基,他们这才陆续欢呼散去。” 张献忠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拿起劝进表,随意翻看了几页,上面尽是些晦涩艰深的长篇大论,犹如天书一般。 张献忠将厚厚一叠劝进表重新扔回案前,自嘲着说道:“一堆之乎者也,它们认得老子,老子却不认得它们!也罢,既然大家都让老子登基,老子登基便是!你们且赶紧替老子挑个好日子。” 汪兆龄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道:“王上,明日便是大吉之日!十一月子属水,十六日又是金日,水能生金、克火!正是预示我大西克胜朱明的黄道吉日也!” “什么?明日就登基?这未免也太仓促了吧!”张献忠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一旁严锡命连忙解释道:“王上尽管放心,登基所用之衮冕舆服,郊天祭祀之地,以及玉玺宝座皆早已准备妥当,大典礼仪流程,诸文武大臣也都演练过很多次了,只待黄诰颁下,一切自然水到渠成!保证万无一失!” 张献忠听罢不禁哈哈大笑道:“好啊,到头来老子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明天吧!” “王上圣明!”这些文臣前来归附,本就是为了当一个从龙之臣,如今心愿达成,自是欢呼雀跃。 等到群臣欢呼完毕,定国这才上前躬身言道:“父王,如今天下四分,各自建元,其中福王于南京继承明朝帝统,尽管仅剩半壁江山,却是人心归附;李自成虽失京师,然仍占有陕西、山西、河南诸省,河塞之险牢不可破,可谓坐拥地利;满洲以为明讨闯之由,窃居京师、河北、山东,是占了天时。然我大西旬月就得巴蜀,绅民争相归附,已得人和;蜀中内有沃野千里,外扼四塞险阻,再得地利;南京草创,李闯新败,又兼得天时!天时地利人和我皆占齐,巴蜀虽小,却能以此根基囊括天下!不过当今形势,最重要的还是顺应人心,先前儿臣赞同扶立蜀王世子也是此意!现父王既已决定称帝,但仍需优待前明宗室,承袭前朝旧制,如此方能够天下归心,成就万世基业!” “定国所言极是,咱们立国第一要务便是要确定规矩制度!”张献忠将目光转向严锡命等文臣,继续说道,“你们都是有大学问的人,这些事还得劳烦你们多多费心了!时间紧迫,下午就议个章程出来,待日暮之前报于我知!” 从承天殿下来,汪兆龄、严锡命、吴继善、王国宁、宋日英、江鼎镇、龚完敬、胡默等文臣各带喜色,互相揖贺了一声“恭喜!”,然后便一齐退到朝房,商议新朝章程去了。 十一月十六日,张献忠正式在承天殿登基称帝,国号大西,以成都为西京,蜀王府为皇宫。改元大顺,造新历,曰通天历,并铸大顺通宝,颁行全川。 诏民间称自己为老万岁,家家户户皆必须立“西朝皇帝万岁”的牌位于家门口,供奉香花。 册封张可旺为平东王、张定国为安西王、张文秀为抚南王、张能奇为定北王,张可旺与张定国俱称千岁,并于蜀王府内建造东西二王府,张可旺居东府,定国居西府。 又以张可旺节制文武百官,改明旧制,设丞相一职,所有一切大小事务先由丞相裁决,然后呈报皇帝。 封汪兆龄为东阁大学士兼左丞相、严锡命为内阁大学士右丞相;另有吏部尚书胡默、户部尚书王国宁、礼部尚书吴继善、兵部尚书龚完敬、刑部尚书李时英、工部尚书王应龙;京畿道御史齐之奂。 并设四将军:张可旺为平东将军,监十九营;张定国为安西将军,监十六营;张文秀为抚南将军,挂先锋印,监十五营;张能奇为定北将军,监二十营。 设五军都督府:中军府都督兼五城兵马司都督王尚礼,提督御营,提督皇城都指挥窦名望;另有前军府都督白文选、后军府都督冯双礼、左军府都督马元利、右军府都督张化龙、水军都督王自奇、水师左都督王复臣、水师右都督王自羽等。 除王尚礼、窦名望两都督坐镇成都外,其余各都督皆统兵分镇于各地州县。 由于正值非常时期,成都城内严格实行门禁和保甲法,各门设一兵部、二都督,门军守备一千人,严查出入人等。同时为了方便战时调兵,张献忠还下旨将成都城内的主要街道尽数拓宽至十来丈,所有妨碍街道拓展的房屋全部拆毁,改造后的街道能容纳五十骑并行而过。 登基大典结束后,为了填补各州县官吏的空缺,张献忠当即传谕全川军民人等,要在成都开科取士。一时间,前来应试的生员多达九千余人,遂以汪兆龄为主考,严锡命为副主考,刘承吉为提调。经过多轮会试,取进士五十名参加廷试。 廷试在保和殿举行,由张献忠亲自主持,张献忠当场手书大字试题一道:,命太监传示各座,照题做文。最终选定樊为璧为状元,欧阳直为榜眼,史缵传为探花。 随即,张献忠又对大西军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编,合计编为一百二十个营,每营设一名总兵,总兵之下,另设副将、参将、都司、游击诸官。 每十营设都督一名,全国共设都督十二名,其中以四十个营驻防成都四门,由张可旺、张定国、张文秀,张能奇四将军统御,其他八十个营分驻于各州县。另还有龙韬、虎略、神策、天讨、虎贲、鹰扬、天威、羽林、虎威、豹韬十营,为中军都督管辖,称御营,一切地方事物皆由中军府都督王尚礼负责裁决处分,若非重大事务,不必上奏皇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九十八 状元郎糊涂殒命 安西王上奏阻战 文科放榜后,又续开了武科,有华阳人张大绶,年不满三十,身长七尺,生得是一表人才,刀镫骑射样样精通,可谓是一名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 张献忠见此青年才俊肯为己所用,很是欢喜,连取了他解元、会元、状元三个榜首。汪兆龄看出张献忠的用意,当即率领一班文臣,上表称贺道:“吾皇受命于天,今天降大贤,辅佐新朝,我大西朝不久便可一统天下!” 张献忠听后很是受用,立刻在承天殿上召见张大绶,并赏赐他锦袍玉带,名马雕鞍,令其走马游街,供百姓瞻仰。又让画工为其画像,另赐豪宅一处,家丁二十人,宫女四名。 见张献忠恩宠日隆,自汪兆龄以下,文武大臣皆有了结交之心,纷纷馈送礼物,亲往道贺,一时间状元府前车马络绎不绝。 正所谓物极必反,张献忠的厚待让张大绶受宠若惊,他此刻一门心思只想着能像诸葛孔明一般辅佐张献忠成就王图霸业,鞠躬尽瘁,以报达知遇之恩,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竟是浑然不觉。 这日,王尚礼循例前来向张献忠禀报军中大小事务,等说完正事,在闲聊时,王尚礼顺口提起这几日状元府前人山人海,伫立候望状元郎的盛况,这些围观人群中,尤其以各营将士为多。 听了王尚礼的话,张献忠联想起每当张大绶入朝谢恩时,便有许多妃嫔宫女躲在自己座后壁间窥视,相互窃窃私语,一股莫名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眼角跟着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可在他脸上,却始终保持着微笑。 也是张大绶倒霉,好死不死选在这时候跑来宫中向张献忠谢恩,准备想表达一下自己对大西政权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决心。 张献忠回头发现座后又有宫嫔窥视,不禁勃然大怒道:“鸟!这驴养的,老子爱他爱得紧,一见这小子就爱得不得了!老子都有些怕看到他了!你们赶紧替老子把他收拾了!莫让他再来见老子!” 话音未落,就有御林军一拥而上,将张大绶按倒在地,张大绶突然遭变故,仓皇不知所以,须臾片刻间已是身首异处。 张献忠觉得仍是意犹未尽,又下旨将张大绶满门屠灭,连同前两日赏赐的宫女、家丁都没有留下。 张大绶之死在朝堂上瞬间引发了轩然大波,群臣纷纷前来叩问罪由,不想张献忠却是面无表情地答道:“老子爱他不过,杀了省了麻烦!” 群臣一时面面相觑,只得怏怏退去。 随着张献忠在成都称帝,中原大地上一时出现了四个皇帝,大顺固守西安,大西占据西南,满清坐镇北京,南明偏安江南。 天下四分五裂,群雄逐鹿中原,汪兆龄就任东阁大学士后,遂向张献忠条陈治安策云:“固蜀之策在先取汉中,治蜀民之策在革除旧任官吏,用人之策在兴学校、选人才、黜冒滥、严幸进。” 张献忠对汪兆龄言听计从,当即令定国为前军都督,率五万大军,攻略川北安岳、遂宁、射洪一带未附山砦;张文秀出镇广元,截御三秦;张可旺进军川西北;张能奇出兵雅州。 同时追收全川文武印信,改铸七叠印文,派使者招抚各地土司,铸金印以易其官,只有石砫土司秦良玉及黎州土司马金二人拒不受领张献忠的印信。 至此,除遵义、石砫、黎州三地,四川境内已尽归大西所有。 此时,汉中由大顺总兵韩文率部四千人防守,定国在平定安岳、遂宁、射洪诸地后,迅速进驻保宁与张文秀合兵,并致一书,命人送往汉中。 书云:“方今明运式微,江山分裂,所在群雄角逐,各思正号。但今争天下者,惟我主与尔主及大清耳。近闻尔主被清兵所伤,百万劲旅,一时瓦解,始信勇可恃,势不可久,惟在天与,自然人归。今我主自河南永宁与尔主分兵南北,江南八省,尽入版图,兵不血刃,正位西蜀,果然君圣臣贤,将勇兵强,从古未有之盛也。今欲以建瓴之势,收破竹之功,特先发先锋张可望,前军张定国,统貔貅五十余万,首取西安,接应麾下。况麾下及将兵人等,皆同功一体,何分吴越。且良禽择木,自古所重。愿麾下深思熟虑,早决从违,兵到之日,各率所部聚会军门,共图大举,慎勿徘徊歧路、坐昧先机可也。” 书信送出后已是深夜,定国只觉身心俱疲,旋即起身吹灭烛火,转身步入后帐之中。 见是定国进来,香莲连忙起身相迎,帮着他卸去身上厚重的甲胄,扶至榻前坐定,然后转身从火炉旁提起水壶,倒上一碗热水,小心翼翼地端至定国面前,笑盈盈地说道:“天寒地冻的,赶紧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吧。” 定国心思重重,顾不上抬头看香莲,径直接过碗,一口气将热水喝进肚中。 香莲将空碗放到一边,见定国面色凝重,于是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关切地询问道:“宁宇哥,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定国回过神来,望了眼身旁的香莲,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夫人,你有所不知,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像那洪承畴、卢象升,哪一个不是咱们义军的死对头,咱们在他们身上吃了多少亏,却始终一筹莫展。然而在面对满鞑子时,他们却都好像突然不会打战了一般,轻而易举就被击败。再说李自成,拥兵百万众,势如破竹地破了北京,逼死崇祯帝,可谓声势浩大!结果一遇上满鞑子,却犹如老鼠见了猫,竟是一溃千里,一路退回陕西,大半年光景愣是见个胜战也没见着,如此种种,究竟为何?” “满鞑子果真如此厉害?”香莲过去从未想过这事,今日突然听定国说起,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定国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当年有一句话是这么形容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如今大明江山倾覆,父皇把李自成当成争夺天下的最大对手,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满鞑子恐怕才是咱们最可怕的对手啊!正所谓唇亡齿寒,咱们大西军与大顺军本都是义军出身,同气连枝,如今李自成正在抵御满鞑子的进攻,咱们却在此与他争夺地盘,往大了说,这是置民族大义而不顾,往小了说,这是趁火打劫,不符江湖道义!哎,真是让人为难啊!” 香莲站起身,重新倒了一碗热水,递到定国手中,接着说道:“宁宇哥,既然满鞑子这么厉害,咱们可得提醒父皇一声,早做防备才是!” 定国将碗捧在手中,一股暖意直抵胸口,他忍不住抬起头,望向妻子被炉火映得通红的脸颊,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父皇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哪里听得进去?也罢,此事除了我能说,再没有别人了!也没啥,大不了就是被责罚一顿。我这就向父皇上表,请求暂停攻打汉中,与李自成重修旧好,并援助其军械粮饷,共同抵御满鞑子的进攻。” 香莲一时不知该怎么劝慰定国,沉默了半晌这才轻声低语道:“那你就尽管去做吧,若真有什么事,咱们夫妻一起面对!” 定国将碗中有些微凉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把碗放回桌案上,重新坐回到香莲身旁,轻轻地将她搂入怀中,柔声道:“你就不要想太多了,父皇器重于我,最多就是被他骂上两句,不打紧!已经很晚了,夫人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香莲从定国怀中挣脱出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你今日是不打算睡了么?” “军情似火,我这就去写奏折,请父皇打消进攻汉中的念头。你就不必等我了,赶紧先睡吧!”定国起身拍了拍香莲的肩膀,继而转身走向前帐。 望着定国在火光映衬下的疲惫身影,香莲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定国坐回前帐,重新将烛火点燃,随手展开一本空白的奏折,提笔思虑了片刻,当即就着微弱的烛光,奋笔疾书起来。 这篇奏折定国努力想把措辞尽可能写得委婉一些,好让张献忠能够不那么抵触,于是写了删,删了写,几易其稿,这才总算是将奏折给写好了,直到最后一笔落下,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泛白了。 亲兵队长王国仁此时正好起床撒尿,回帐路上发现定国的帐内居然还亮着烛光,连忙掀开帐布走了进去,奇怪地问道:“老大,你怎么还没睡?” 定国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抬起头冲着王国仁微微一笑道:“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不过来了也好,赶紧替我找个靠得住的兄弟,将奏折加急送往西京,面呈老万岁御览,不可延误!” 王国仁上前两步接过奏折,有些心疼地对定国说道:“老大,趁着天还没大亮,你还是赶紧去睡会儿吧!这事交给我,你尽管放心!” “都这个时辰了,还有啥可睡的?别担心,少睡一觉死不了人,你赶紧办正事去吧!”定国对王国仁笑着摆了摆手,王国仁知道说服不了定国,无奈只得握着奏折,转身退出了营帐。 定国的这份奏折很快就被递送到了张献忠的御案之前,张献忠读毕勃然大怒道:“鸟!定国这娃娃突然抽的是哪门子风?要老子跟那李自成停战不说,还要支援他军械粮饷?依老子看,那满鞑子算个屁,待他们跟李自成打得两败俱伤之际,老子再来个御驾亲征,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快哉?” “陛下!您已经是皇帝了,不能再这么老子老子的说话了,得称自己一声朕才是!”严锡命忍不住纠正道。 张献忠本就在气头之上,听严锡命这么一说,立马抓起御案上的砚台,一把砸向严锡命:“老子是皇帝,想叫老子就叫老子,干你屁事!你要是想叫朕,自个叫去!” 这番话吓得严锡命是魂飞魄散,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求饶道:“陛下息怒,微臣绝非此意!微臣不敢!” 张献忠也不搭理严锡命,将他晾在一边,言归正传道:“废话少说,定国让老子联合李自成共对抗满鞑子,你们大家是怎么看的,都议议吧!” 汪兆龄立刻起身言道:“陛下,微臣以为安西王殿下所言差矣,那满鞑子举国能战之兵撑死不过十万人,又能有多大野心,顶多就是效法五代时割据燕云十六州之故事罢了!而李自成方才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如今李自成主力皆被满鞑子牵制,正是一举夺得汉中的大好良机,错过了现在,等李自成击退了满鞑子,回过身来,咱们再想取汉中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张献忠点了点头道:“还是汪丞相的话说得在理!定国这小子哪都好,就是优柔寡断,老子实在是放心不下!且传旨下去,老子要御驾亲征,亲自坐镇广元督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九十九 大顺军褒城设伏 张能弟身陷重围 且说张献忠一面派遣钦差前往催促定国、文秀迅速向汉中进兵,一面亲领十万大军离开成都,直向广元而来。 途经梓潼七曲山,只见山上有一座巍峨高大的文昌庙,张献忠心中好奇,当即举鞭问向身旁的右丞相严锡命:“严丞相,那是何处?” 严锡命连忙告诉张献忠,这庙里供奉的是文昌帝君,专掌士人的功名利禄,素有“北孔子,南文昌”之说。文昌帝君身后的两名神童,一个叫天聋,一个叫地哑,代表着“天机不可泄露”。 见张献忠听得兴趣盎然,严锡命又跟着补充道:“这文昌君也姓张,俗名张亚子,说起来还是老万岁的本家呢。” 张献忠听后不禁哈哈大笑道:“俺老张家就是神仙多,玉皇大帝姓张,灶王爷姓张,这文昌君也姓张!严丞相,快给老子准备篇祭文,老子要跟文昌帝君套套近乎!” 然而一班文臣绞尽脑汁写了半天,也没写出一篇让张献忠满意的,张献忠不耐烦地对严锡命说道:“鸟!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还是老子自己写吧!你且拿笔记下!祭文昌帝君祝文:老子姓张,你也姓张,老子与你联了宗吧。尚飨!” 祭祀完文昌帝君,张献忠又颁布谕旨曰:唐高祖的祖宗是太上老君李耳,老子的祖宗是文昌帝君张亚子,应追封张亚子为始祖高皇帝! 旋即又命工部尚书王应龙负责为文昌君重塑金身,扩建庙宇,刻石祀之。 等张献忠抵达广元时,定国与文秀二人已倾巢而出,率大军攻打汉中去了,随军出征的兵部尚书龚完敬趁机向张献忠建言道:“陛下,汉中李闯的兵力仅不足万人,而安西王、抚南王又是智勇双全,既已奉诏出征,定能够大胜而归,全取汉中!陛下身份尊贵,圣驾不宜在外久留,还请速速返回西京吧!” 没想张献忠却是满不在乎地一口拒绝道:“急个鸟!老子都还没打到陕西,你便劝着老子回京,究竟安得是什么心?” 龚完敬本还想再劝,然而抬头看到张献忠怒目圆瞪表情,想起不久前莫名惨死的状元张大绶,心头不禁一慌,赶忙又把先前想说的话重新咽回了肚中。 再说李自成在得知多铎、孔有德、耿仲明率领清军大举逼近陕西的消息后,立刻决定御驾亲征前往潼关阻击清军。 临行前,李自成特意召来韩文,对他小心叮嘱道:“昔日一片石大战,朕本已胜吴逆,奈何一时不察,为清兵所乘,及朕北京建号,清人即视我为钉刺,欲除之而后快。今秦、晋两地,皆我大顺朝之根本所在,大战在即,汉中一处,宜作转圜之地,卿且速领精兵前往救助,驱除张逆,不容有失!” 韩文当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向李自成保证道:“陛下尽管放心,只要微臣尚有一口气在,必誓死捍卫汉中!” 然而对李自成来说,与汉中相比,潼关毕竟太过重要,这场战役的输赢将直接决定着大顺政权能否保住整个西北,因此李自成不得不抽调大批精锐赶赴潼关前线,留给韩文防守汉中的兵力,就只剩下了区区四千人。 李自成想着四千兵马虽然不多,但汉中易守难攻,守上个十天半个月,应该还是不成问题,只要自己能够尽快在潼关击退清军主力,就能够分兵回师,增援汉中了。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李自成这回居然败得那么快,那么惨。 正当定国挥军逼近汉中的同时,李自成兵败潼关的消息也随之传来。潼关一失,西安摇摇欲坠,韩文一时惊恐异常,他揣测清军很快就将大举进攻陕西,自己腹背受敌无法抵御,遂决定放弃汉中,奔往西乡。 大西军此时正在进军途中,尚不知潼关战事进展,突然得知韩文不战而退弃了汉中,定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担心其中有诈,连忙下令全军原地休整待命,然后派人去将文秀请来,会同诸将共同商议下一步的作战方向。 此时,天正下着鹅毛大雪,等文秀匆匆骑马赶来,临时军帐已在路旁草草搭建完毕,定国于是携着文秀,连同各营将领一齐步入帐中,围在篝火旁坐成了一圈。 定国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中军快步走进帐中,来到他身后,附耳低语了片刻,定国听后脸色骤然一变,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神来,摆手示意中军退下。 “二哥,发生了什么?”文秀看出定国脸色有异,忙不迭地焦急询问道。 定国心乱如麻,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双手用力揉搓了几下,直至雪水滴落篝火中发出滋滋作响,这才缓缓开口对众人说道:“李自成丢了潼关,西安已经岌岌可危了。” “啥?不可能吧!潼关天险易守难攻,李自成又亲率十几万精锐大军前往增援,这才区区几日的功夫,怎么说败就败了?”文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定国直勾勾地望着眼前噼啪作响的篝火,忍不住一声叹息道:“满鞑子调集红衣大炮猛轰潼关,大顺军死伤惨重,同时又有一股清军从山西保德渡黄河,直插榆林,李自成腹背受敌,这才不得不放弃了潼关。” 诸将一时皆是愕然,大家心里都明白,潼关乃是陕西的门户,如今潼关一失,陕西难保。李自成一旦丢了陕西,便将再无立足之地,重新沦为流寇。 文秀亦是连连摇头道:“哎,想当初李自成雄兵百万,破山西入北京,逼死崇祯,坐拥半壁江山,可这转瞬才不到一年光景,居然就败得如此迅速!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定国见诸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连忙摆手示意大伙把话打住,继而说道:“说实话,李自成的大顺军实力远胜我军,然而面对满鞑子,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诸位可曾想过,如若换成是咱们,又该当如何?” 见诸将尽是一片沉默,定国于是接着说道:“所以,现在可不是咱们惋惜李自成的时候,如今形势万分复杂!咱们一方面必须做好满鞑子拿下陕西后,挥军南下攻打川中的准备!另一方面也不能忽视李自成放弃陕西后,以倾国之兵与我争夺巴蜀的决心!不论是哪一方势力盯上了四川,一场恶战皆是在所难免!” “殿下所言极是,下一步该怎么办,咱们弟兄都听您的!”祁三升率先打破了沉默。 定国见大伙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当即言道:“首先,必须立刻将此变故上奏老万岁知悉!其次,尽快与李自成重修旧好,放弃攻打汉中的计划,将汉中作为缓冲地带,使我们能够有充足的时间整军备战,应对满鞑子可能的入侵!” 话未说完,却见中军再次从帐外走了进来,抱拳禀报道:“二位殿下,诸位将军!斥候急报,有大顺军溃卒数万人,向褒城县奔来,欲投奔我军!” 文秀听后不禁大喜,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连声叫好道:“好啊!真是天降喜讯!若是能收编这支溃军,将无疑大大增加咱们大西军的实力!二哥,赶紧下令出兵接应吧!” 哪知定国却并没有多少兴奋的表情,反倒是心有疑虑地说道:“如今咱们和顺军正处于交战状态,这支溃军不去投马科,不去投贺珍,却偏偏舍近求远来投我军,是何道理?事有蹊跷,咱们不可不防!” 文秀心有不甘地说道:“但万一是真的呢,就这么错过了岂不可惜?这可是好几万兵马啊!二哥,我看不如这样,就让能弟统领一军前往接应,咱们大军尾随其后,即便有诈,相互间也能有个照应,就算不胜,也不至于落败。” 见文秀如此执着,定国又想着大顺军在汉中一带总共也就这么点兵马,自己足够应付的过来,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好吧!能弟,那就由你统军三万连夜出发,前往接应,其余大军休整一夜,待明日一早向褒城县进发。” “诺!”诸将虎吼一声,然后各自起身,退出帐去。 冒着漫天飞雪,虎威将军张能弟统领着三万大西军将士经过一夜急行,终于在寅时三刻前后抵达了褒城县堡舍村落附近。眼见天色将亮,众将士皆已疲惫不堪,张能弟于是下令全军原地歇息,待吃完早饭之后再继续向褒城县进发,同时派出数路斥候,前往四处搜索那数万大顺溃军的下落。 黎明前夕,本就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天寒地冻,为了隐蔽行踪,又无法生火取暖,众将士先前不停赶路,还没有多少感觉,如今身子一旦凉下来,顿时只觉冷风刺骨,吃的又尽是些冻成冰渣的干粮,难免有些怨声载道。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数支长箭陡然从斜地里飞出,径直贯穿了几名正在吃饭的大西军士卒的脖颈,那几名士卒嘴里含着还未来得及吞咽下肚的干粮,便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有埋伏!速速迎敌!”其余大西军将士见状连忙丢下手中干粮,慌乱地从身旁拿起兵器,紧张地四下张望。 张能弟一把拨开挡在面前保护自己的亲兵,借着微弱的晨光仔细搜索了一遍,这才发现就在前方不远处,竟有数百名不知来路的骑兵,正张弓端坐于马背之上,见被大西军将士发现,那群骑兵二话不说调头便走。 “鸟!还想逃?”张能弟恼怒不已,立刻翻身上马,催动大军向前追赶。 那群骑兵马快,见大西军将士追不上自己,竟突然放慢了马速,悠然自得地回过头来,望向追兵,挑衅般地向着冲在最前面的张能弟连放了几声空弦。 张能弟以为有暗箭射来,赶忙俯身去躲,哪知却引来了对方的一片哄堂大笑。张能弟在众将士面前折了面子,终于被彻底激怒了,他传令五千骑兵随自己全力追杀,其余步兵尾随于后,尽快跟上。 追至堡舍村落寨,身后的数万步兵早已远远被甩在了身后。那群骑兵立即驻马回头,搭弓便射,顿时就有数名冲在最前面的大西军将士被射落下马。 趁对方追赶的脚步稍稍停顿,那群骑兵旋即迅速退至寨门之下,寨门随即隆隆打开。 张能弟生怕寨门关闭,无法追上这些戏耍自己的大顺军骑兵,竟想也不想一马当先就跟着冲了进去,身后副将本想劝他小心埋伏,奈何主将都已经不管不顾地进了寨,也只能是催军跟上,大西军将士旋即一齐蜂拥杀入寨中。 奇怪的是寨门前居然没有遇到丝毫抵抗,路上空空荡荡,先前那几百挑衅的大顺军骑兵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就连老百姓都没瞧到一个。 此时此刻,就算张能弟再傻也明白自己中了埋伏,连忙回头大声喊道:“中计了!速速退出城寨!” 话音未落,只听寨墙上一声炮响,寨门四周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一时间金鼓齐鸣,杀声震天,到处都有人高喊着“降者不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一〇〇 唱双簧能弟屈膝 避战急定国退兵 大顺军总兵贺珍率三千步骑从左右两翼掩杀出来,向着贸然突入城中的大西军将士大开杀戒。可怜大西军将士被拥堵在寨门前,进退不得,一时自相踩踏,乱作一团,投降者更是不计其数。 张能弟见已无法从原路退回,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去,打算穿寨而过,哪知还未冲出去多远,前方道路忽然同时立起几道绊马索,坐骑马失前蹄,将张能弟狠狠甩了下来,手中长刀也飞出去老远。 张能弟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正吐着口中的泥土,只觉身后有人靠近,赶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早有人一拥而上,勾住肩膀,把他重新摁倒在地,紧接着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 当绳索加身的时候,张能弟只觉整个天都塌了,自己身为张献忠义子,虽说没有四位哥哥那般名声在外,但在西营之中也算是能够排得上号的人物。 其实张能弟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兵败的一天,不过在他想象中,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应该是力战而死,死得轰轰烈烈,不负武将的荣光,又怎能料到自己居然会被人生擒活捉。 然而此时此刻,被冰冷碎石压得生疼的脸颊,以及鼻孔中泥土的芬芳,却让自己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许多,事已至此,他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贺珍骑着高头大马,在身后大顺军将士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在张能弟面前驻马停下。 “诸位,都赶紧过来瞧瞧,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大西朝皇子!”看着被五花大绑摁倒在地的张能弟,贺珍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对左右介绍道。 贺珍话音未落,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很快,张能弟就被人从地上拖拽了起来,一名刀斧手打扮的彪形大汉高举鬼头刀,朝着他大喝一声道:“跪下!” 这么多年来,除了张献忠何曾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过话,张能弟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当即破口大骂道:“老子乃是堂堂大西虎威将军!岂能跪你们这群猪狗?有种一刀杀了老子,看老子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咦,这小子打战不行,脾气倒不小!想死?没这么容易!”贺珍坐在马背上,不怒反笑道。 “还不跪下!”见张能弟不肯下跪,身后刀斧手二话不说,用刀背朝着张能弟的腿窝就是重重一击,张能弟吃痛,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倒在贺珍马前。 贺珍居高临下看着张能弟,洋洋得意地问道:“败军之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能弟心如死灰,就像是斗败了的公鸡,颓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既然无话可说,那就砍了吧!”贺珍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猛地把手一挥,示意刀斧手动手。 “且慢!”正当刀斧手高举鬼头刀,准备往下砍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贺珍身后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怀仁伯马科到了。 却见马科翻身下马,快步来到张能弟面前,挥手示意刀斧手退下,刀斧手抬头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贺珍,见贺珍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收起鬼头刀,退到了一旁。 “张将军得罪了。”马科亲自将捆绑张能弟的绳索解开,然后向着他施了一礼。 张能弟不知马科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一边揉搓着自己被绳索勒得生疼的臂腕,一边抬起头困惑地看着马科。 马科微微一笑道:“张将军莫要疑虑,本镇也是爱才心切,不忍将军白白丢了性命,还望将军能够看清形势,早日归降我大顺朝。” 张能弟不可置信地反问道:“啥?我乃是大西朝皇帝的义子,岂能投降?” “义子算个鸟!那张献忠和你有半点血缘关系么?就算将来当皇帝,轮得到你么?当年刘备的义子刘封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知道么?”马科一番连珠炮般的发问后,抬手拍了拍张能弟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只要将军肯弃暗投明,本镇连同贺总镇立刻联名向大顺皇帝保举,届时封侯拜将亦不在话下,你又何必为那一个义子的虚名枉送了性命?” 见张能弟眼神中似乎有所动摇,马科又趁热打铁地说道:“就算本镇答应放你回去,今日被俘之事又岂能瞒得住,你觉得以你义父的脾气,你能有啥好果子吃?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大顺朝拥兵百万,虽一时受挫,但实力犹存,翻盘不过转瞬之间!而你们不过区区巴蜀一隅之地,又有何前途可言?本镇言尽于此,是死是活,可全都在你一念之间了!” “不用再跟他废话了!来人,给老子直接砍了!”贺珍不失时机地怒吼了一句。 人在死亡面前,意志是最为薄弱的,也是心理防线最容易崩溃的时候,如果有一根救命稻草放在面前,多半会毫不犹豫地抓住。 只见张能弟两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叩首言道:“败军之将,愿意归降!” 唱了半天双簧,总算诈得张能弟归降,马科与贺珍二人不禁相视一眼,心中暗自大笑。 马科赶忙上前一步,将张能弟从地上扶了起来,连连夸赞道:“好啊!今日能得将军相助,我大顺军定能够旗开得胜!” 张能弟初降,自是立功心切,当即毫不保留地将大西军的作战部署和盘托出,然而定国对此变故却是浑然不知。 听闻张能弟遇伏兵败,定国立刻引兵出褒城县鸡头关前来支援。 褒斜栈道就在鸡头关之下,沿褒河经石门而过,形势险峻,易守难攻。崇祯七年时,褒城知县就曾在此阻断栈道,致使李自成被围汉中,死者过半。 当大西军将士踏上栈道的时候,正赶上大雾弥漫,两三丈开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才走了没多远,突然只听对面浓雾中似乎有什么动静,好像是有人踩到枯枝,发出的折断声。定国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连忙停下脚步,然后从刀鞘中轻轻抽出了佩刀。 几乎就在同时,从大雾中陡然钻出了一名手执短刀,眉毛上沾满寒霜的大顺军士卒,两人距离不到两丈,大顺军士卒大概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敌人,瞬间惊惧得瞳孔放大,张嘴就要呼喊。 定国眼疾手快,一刀劈下,顺带一脚横踹,径直将那名大顺军士卒踢下了悬崖深处。 就在定国动手的同时,身后大西军弓弩手也一齐向着对面一片虚无的浓雾中不停放起箭来,原本寂静的空气中瞬间杀声四起,呐喊声、兵器撞击声、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恍若地狱一般。 经过一番短促而激烈的交锋,双方谁都没能占得便宜,只得各自向后退去,重新躲进了浓雾之中。 贺珍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上大西军,他不知对面到底有多少兵马,因此不敢托大,连忙组织骑兵在前开路,再次向前猛冲。 由于旁边就是悬崖峭壁,根本无处可避,在大顺军骑兵不要命的冲击下,大西军将士被冲得是人仰马翻,不少人更是在躲闪途中,不慎失足跌落悬崖之下,摔了个粉身碎骨。 定国见敌骑来势汹汹,又不明敌情,急令全军调头退回鸡头关,扎营据守。 大顺军悄悄逼近鸡头关,凭借浓雾的掩护,贺珍一声令下,阵中顿时金鼓大作,铳炮齐鸣,然而却并没有发起进攻。 定国猜到贺珍这是在虚张声势,但他转念一想,目前四川各地暗流涌动,危机重重,以曾英、杨展为首的各路明军也都在虎视眈眈,伺机反扑,大西朝当前第一要务乃是稳定内部,巩固四川,而不是攻取汉中。况且李自成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这时候完全没必要再跟大顺军在汉中死磕,若是大顺军完了,大西军以后就得独自面对清军的进攻了。 念及到此,定国决定将计就计,放大顺军出鸡头关,返回汉中,利用他们暂时拖住八旗劲旅南下的步伐。 退兵的命令很快传遍全军,定国手执梅花枪,骑着“二斗金”走在队伍最后,并密切关注着大顺军的动静,直到大军尽数撤出鸡头关,定国这才调转马头,追赶上来。 大西军主力尽撤的消息很快就被斥候探知,并报至贺珍军前,贺珍正发愁无法突破鸡头关天险,闻讯不禁大喜,赶忙催军迅速通过关城,旋即又重新占据了无人防守的汉中府。 此战定国不战而退,为避免遭到张献忠责罚,定国决定在撤军之前,转道攻打驻扎于沔阴圆山寨中的一小股大顺军兵马。 万万没有想到,这山寨虽小,却是地势险要,十分坚固,大西军将士连攻了一月有余,竟愣是没能拿下此寨。 寨中守军粮草告罄,渐渐不支,急忙向汉中的贺珍求援,在接到告急文书后,贺珍立刻率军赶往增援,定国腹背受敌,不得不放弃了原先的计划,径直引军退回了保宁。 见定国无功而返,张献忠怒不可遏,决定要亲自率兵出征,不拿下汉中绝不罢休。不料就在此时,陕西传来密报,说李自成已带着十三万军民撤离西安,经商州、南阳,往襄阳去了,多铎、阿济格两路清军主力尾随其后,在西安会师,尽占全陕。 得此消息,张献忠内心自是震撼不已,加上此时大西军主力全都聚集在川北跟大顺军作战,川东、川南不少州县都被明军重新夺回,就连重庆也是岌岌可危了。 随驾出征的众文臣感觉情势万分危急,连忙一齐劝说张献忠尽快返回成都主持大局。定国、文秀也带领诸将跪倒在地,苦苦恳求张献忠不要再和大顺军继续开战了。 张献忠沉默了许久,不由长叹一声,对着众文武说道:“三国以来,汉中原属四川,今老子定都于此,不取汉中,能免他人得陇望蜀乎?” 旋即命骁骑营都督刘进忠率本部兵马留守保宁,重点扼守朝天关,左军府都督马元利驻守顺庆以为后应,自己则率文臣武将及主力大军班师返回西京成都。 见张献忠退军而去,为避免再度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贺珍决定与大西军重修旧好,为表诚意,他下令将包括张能弟在内的所有大西军俘虏一个不留尽数送还成都。 听说要把他重新送回到张献忠身边,张能弟吓得是魂飞魄散,痛哭流涕地跪在贺珍面前连连哀求。奈何他在大顺军中早已没有了利用价值,但见贺珍把手一挥,立刻就有人一拥而上,将张能弟套上绳索捆绑起来,嘴里还顺便塞进了一块破布,防止他情急之下张口骂人。 回到成都,张献忠核功论罪,张能弟兵败降敌罪不容赦,着推出午门外斩首示众;张定国消极对敌,劳而无功,以兵败先逃之罪,责打一百皮鞭,降为千总,仍挂安西将军印,戴罪效用;其余诸将,各降职一级,罚俸半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一〇一 定国筹粮犯众怒 诸生血染百花潭 此时,张献忠虽已放弃汉中,专保巴蜀,奈何四处叛乱骤起,镇压平叛顾此失彼,加之府库钱粮空乏,全军上下士气极其低落。 奉张献忠面谕,严锡命偕同户部尚书王国宁,马不停蹄地赶往东西二府商议向富户筹措粮饷之事。二人先行来到东府,却见张可旺忙于部署平叛事宜,根本无暇顾及此事,只得拜别张可旺,从东府出来,转头又赶往了西府。 定国此时鞭伤未愈,正在府中休养,得知二人奉命前来,连忙让香莲搀扶着自己从榻上爬起,匆匆披上一件裘袍,便赶至前厅相见。 严锡命和王国宁各自落座,待看过茶后,定国向着二人抱拳作揖道:“小王有伤在身,只能站着说话,二位大人莫要见怪。” 严锡命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了一揖道:“不敢不敢!安西王您请自便!我等皆知殿下尚在休养,本不愿轻易叨扰,奈何陛下有旨,让我等前来东西二府商议筹粮之事,东府如今忙于平叛,无暇顾及后勤,我等也就只能冒昧前来西府面见殿下了!” 定国将严锡命摁回座位上,客客气气地说道:“严阁老不必多礼,坐下说话。我平日里只知练兵打战,从未学过民财政务,陡然担此大任,一时也不知该从何着手,二位大人学富五车,又是行家里手,一切皆凭二位做主,小王遵照办理便是。只是有一点,必须言明在先,川中地狭民稠,从前承平时,养兵不过数千,然自崇祯元年至今,历年扩军,现光我大西军就有将士五十多万,此外还有明朝残军、摇黄之兵,总数将近百万。要说百姓负担得起,我是万万不信的!若还按从前的规矩,一例加在田赋之上,百姓将苦不堪言!所以我主张非但不应加赋,还应酌减,此番只向大户筹借。” 王国宁连忙接话道:“殿下所虑极是!老万岁亦是此想,只是如何确定大户,如何分配摊款,还需我等细细议个章程出来。” 定国双眉紧锁道:“咱们并不知晓各家各户财产究竟几何,今要摊派,想保证公允实属不易。据我所知,过去筹措粮饷皆是交于地方缙绅公议,奈何此事关系他们切身利益,若直接交给他们去办,到头来最终还是从百姓那边搜刮!因此我想,干脆这次打破常例,不交缙绅议摊!直接征收!” 严锡命却是连连摇头道:“殿下有所不知,几千年传承的治驭之术,皆是官府控制缙绅,缙绅控制百姓,官府与百姓之间并不直接发生关系,一切摊派全由缙绅协助,虽明知他们借此获利,荼害百姓,亦是无可奈何,毕竟若不如此,咱们又该如何收取?” 定国心有不甘道:“我暂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是觉得不能让他们再将此次粮饷摊派到穷苦百姓头上去,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开他们。” 王国宁突然一拍大腿:“下官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不知可不可行!那些大户皆置有许多田产,我们若规定完粮在一定额度以上者,摊派此次粮饷,便能够不通过缙绅公允收取,而不让百姓增加负担。” 定国思忖了片刻道:“如此做法的确比较公允,但难免会有狡猾之人从中作弊,依我看,不如规定这次只对居住城中的人口摊派,不牵扯田赋,那些缙绅必在各州县内置有房产,我们就按照各州县城中户口多少分派,让州县官吏监督绅民自行检核,分派缴纳。” 王国宁听后又补充了一句:“殿下此议甚好,不过这次虽未派及乡绅,但乡绅富有者,亦不能免!” 严锡命也深以为然,没有异议,当即定议由西府主持办理筹措粮饷事宜。 定国立刻奏明张献忠,请求按照州县城中大概户口摊派下去,其中成都分了三十万两,占全部摊派的三分之一。 皇诰刚一贴出,城中缙绅和商人就坐不住了,缙绅说商人不缴田赋,坐享市利,应该负担全部摊派,而商人又说缙绅挟有大量良田,入市坐食,不劳而获,且从不交税,此次更不容免。双方互相攻讦,同时控告到了西府。 这样的结果定国自是求之不得,顺水推舟派人调查考核,很快就将城中大户的财富查了个一清二楚,而后公允摊派,强制征收。 至于其他州县,更是纠纷不断,先是城中缙绅要求城乡一体摊派,之后又有州县称本地大户不多,摊派过重,请求减免,定国一律严饬不准。此外还有不少大西官吏,带头抗不认捐,对于这些人,定国也毫不手软,直接将他们革职拿办。 此次摊派触动了许多朝中官员的切身利益,他们不敢指名道姓的指责定国,遂以民怨之由游说张献忠,希望张献忠能够恢复从前的规矩进行摊派。 张献忠禁不住人言纷纷,当即传定国入宫,向他征求意见。 见张献忠问起,定国正色言道:“从前缴纳赋税,皆是穷苦百姓怨恨,但他们人微言轻,没有人能够听到!如今轮到这些缙绅怨恨,他们人数虽少,却能够直达天听!父皇,您也是穷苦出生,应该更了解百姓的所思所想!儿臣这么做,正是不想让穷苦百姓为此背上沉重的负担!请父皇明鉴。” 张献忠虽明白定国的良苦用心,但毕竟耐不住左右百官的不断劝说,终于还是决定将筹措粮饷之事转交给汪兆龄办理,此后增加的粮饷,依旧按照惯例随赋加征,或交由各州县官员召集缙绅议筹,定国之法就此束之高阁。 再说张献忠,面对四川乱局自是求治心切,特在春季开恩科取士。一时间,各州县应召来到成都者多达一万两千人,会试于青羊宫。 不过谁都没想到,这次会试居然惹出了惊天祸事,出于对大西政权的不满,竟有数千应考士子联名上书张献忠,批评定国先前的摊派粮饷之法,还有不少人在试卷中嘲讽张献忠为井底之蛙,并趁机挑拨张献忠和李自成的关系,更有甚者图谋不轨,欲为明朝复仇,在效法博浪一击失败后,杀死数百监兵,趁夜逃跑。 张献忠闻讯勃然大怒,令中军府都督兼五城兵马司都督王尚礼即刻将青羊宫中士子尽数就地扣押,复令各州县缉拿逃犯,归案法办。 定国看出张献忠起了杀心,连忙苦苦劝谏道:“父皇!闹事之人毕竟只是少数,况且联名上书者,难免有为人胁从或窃名者,未必皆出自本心,若尽数杀之,大为不妥!” “那些腐儒说的可都是你的坏话,你就不生气?”张献忠奇怪地问道。 “儿臣所为尽出自公心!还请父皇赦免了这些腐儒吧!”定国向着张献忠叩首求情道。 张献忠长叹一口气道:“这么多年了,你的妇人之仁始终未曾改变!也罢,老子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他们一条生路,只杀为首之人!” 说罢,张献忠径直起身,对着一旁的王尚礼吩咐道:“老伙计,你且去把青羊宫闹事的首恶之人尽皆押往百花潭处决。” 王尚礼领命,立刻带着甲士赶赴青羊宫,命守卫打开宫门前的铜锁,旋即步入宫中,于在押士子面前展开圣旨,高声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此次乡试,竟有驴球子诋毁新朝,谤议老子!实属罪大恶极。着王尚礼将首恶之人押赴百花潭斩首!其余兔崽子听着,这回饶你们一命,由各州县教官押回严加教管,若再敢骂老子,连坐十族,教官同罪!钦此!” 读罢圣旨,王尚礼又宣布道:“诸生且听着,点到名者留下,无名者出!” 于是开始按单点名,点到名者交付甲士看押,见一百五十九名首犯一个不差,王尚礼这才下令鸣炮开门,释放其他生员。 那一百五十九人则被以十人为一队,分批押出青羊宫,过了南河浮桥,来到百花潭。 走在最前面的十名诸生被五花大绑着推到百花潭边,远远望见张献忠高坐于水榭之上,周围御林军层层围绕,杀气腾腾。 只听得张献忠一声大喝:“砍下潭去!” 顿时就有十名刀斧手,手执鬼头刀,走上前来,一人一刀,将十颗脑袋尽数砍入潭中,再补上一脚,把面前的无头尸身也一并踹了下去,至于诸生随身携带的笔砚囊袋则被尽数丢弃在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接着又有第二队诸生被押到潭前,依照先前的办法处决,排在后面的人,吓得是呆若木鸡,听凭刀斧手砍杀,居然没有半点反抗。 不一会儿功夫,一百五十九人全被斩尽杀绝,原本清澈的百花潭水已成一池血水,水面上满是浮尸,缓缓向着万里桥方向漂去。 沿岸百姓望见如此骇人场景,误以为张献忠正在城中大开杀戒,慌忙携家带口奔逃避祸,数日不敢归家。 青羊宫之变让张献忠发觉读书人并不可靠,只有那些吃粮当兵的才跟自己一条心。然而这段时间,大西军军纪废弛,战斗力更是一落千丈。为了整肃军纪,张献忠下令各都督府将钦定禁约刻于石碑之上,广布各地。 与此同时,随着李自成撤离陕西,局势变得越来越错综复杂,张献忠眼见统一天下的希望愈发渺茫,不禁有些自暴自弃起来,脾气也变得更加乖张可怕了。 朝会时,带着皇冠觉得不舒服,就立马摘下扔到地上,顺便踩上几脚。官员若敢引用明朝的规矩,就一定要打烂那人的屁股,并要求武官直接讲白话,文官上书也得用白话。民间婚丧嫁娶不准饮酒,不得鼓吹奏乐,晚上各家不准张灯结彩。 不久后,张献忠又传谕各州县,要求把所有古籍、碑记、牌坊、书梁、题柱的年号全都改成大西,凡是郡邑、人物,只要是犯了自己的名讳都得更改,就连石碑上有“献”字和“忠”字,也都必须全部铲平。 此外,还作了一篇文章讥评古代帝王,称之为“御制万言策”,并刻圣谕于石碑之上,曰:“天以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随着张献忠性情大变,那些大西朝的从龙之臣也跟着倒了血霉,先是礼部尚书吴继善见众人谀附太甚,出言顶撞,遭张献忠当殿杖杀,接着又是兵部尚书龚完敬,因一时疏忽犯错,被张献忠下令满门抄斩。 没过多久,厄运又找上了右丞相严锡命。 这日,张献忠碰巧路过严锡命府邸,见其房屋装修豪华,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线,竟二话不说,命御林军冲入府中,将一府上下,阖家老幼数十口人全部斩尽杀绝,可怜严锡命忠心耿耿为张献忠效力,到头来却在睡梦中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一时间,大西政权内部人心惶惶,不少官员惧怕张献忠的屠刀不知哪天就会落到自己头上,纷纷挂印出逃,明朝在成都的残存势力也趁机死灰复燃,蠢蠢欲动,反叛之势更是愈演愈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一〇二 刘廷举失陷重庆 张文秀败走多功 且说大明四川巡抚马乾在邀请曾英、刘鳞长共同举兵攻打重庆后,不等回信便亲率渠、竹一带民军及其本部兵马五千余人,由邻水杀向重庆。 沿途各寨民军不断加入其中,等到达江北后山时,竟已集众近十万人。然而众将见曾英、刘鳞长等部未到,心中畏惧,担心孤军深入恐遭不测,纷纷主张暂时退避。 马乾见状连忙鼓舞众将道:“重庆贼兵兵力薄弱,曾、刘两路声援本就是多余,不过是本抚请来呐喊助威的!若因为他们不来,我等便退军回去,岂不是承认自己无用,没有曾、刘两军就无法作战了?况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等既已到此,贼兵焉能不知?若这时候逃跑,被贼兵追上,全军尽溃,哪里还有活路?如今之计,只可向前,不能退后!大家不用担心!贼将倒行逆施,城中人心思叛,本抚早已派遣细作潜入城中,联结义民以为内应,只待我军兵临城下,里应外合,必能破城!” 众将听后顿时勇气百倍,当即在马乾的带领下从山中呼啸杀出,抢得民船,从龙门沙坪渡过了嘉陵江,直奔临江门而来。 刘廷举站在城楼上往下望去,见这支民军衣甲不整,兵器各一,以为只是群乌合之众,立马打开城门冲杀出来,双方旋即在灯竿坡展开激战。没曾想这支民军竟是勇猛无比,死战不退,与此同时又有奸细在城中四处放火,袭杀守城之军。 马乾望见城中火起,立刻高声大呼道:“我军已破重庆!” 刘廷举闻声大骇,唯恐城池有失,急忙鸣金收兵,抢回城去。马乾趁势挥军掩杀,大西军溃不成军,死伤者不计其数。 好不容易退回城中,刘廷举一面派兵前往各处救火,搜杀奸细,一面重新布置城防。 就在此时,曾英部突然从南山杀出,见援军赶到,城外民军士气大振,城中奸细及富户缙绅也趁机鼓噪起来,全城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刘廷举自知大势已去,遂弃了重庆,奔向佛图关坚守。 李占春见马乾仅凭一己之力便恢复了重庆,自己寸功未立,于是请求带兵追杀刘廷举残部。在得到曾英的许可后,李占春率本部兵马连夜攻向佛图关,两军激战一夜,未至天明,大西军渐渐不支,只得突围而走,李占春又继续追杀了数十里,这才撤军返回重庆。 收复重庆后,全城绅民弹冠相庆,马乾旋即表奏曾英为总兵,李占春为参将,并传檄川东各州县,令他们重奉明朝正朔。 刘廷举败报传来,张献忠愈发感觉当初自己没有派重兵镇守重庆,乃是犯下了一个重大的战略性错误。就全局而言,重庆位于全川江河汇聚的总口,是巴蜀水路交通的枢纽,经济繁荣,人口众多,战略地位远远超过成都。 为了重新夺回重庆,张献忠找来定国和文秀二人,心情沉重地对他们说道:“川南的杨展不足为虑,惟有重庆乃是要害之地,断不可失!你二人即刻领兵出征,与马元利、刘廷举合兵,务必夺回重庆!” 从皇宫出来,定国和文秀当即赶往军营,挑选精锐之兵三万余人,以文秀为前部,浩浩荡荡地杀奔重庆而来。 半月后,大西军抵达合州境内。 合州是重庆的北大门,境内有两座非常有名的城堡,一座叫钓鱼城,依傍钓鱼山修筑,坚固无比,当年蒙古大汗蒙哥便是在此殒命。另一座叫多功城,建在翠云山顶,与钓鱼城同为拱卫重庆的川东八柱之一,城墙又高又厚,只有东西两座城门,可谓是铜墙铁壁。 文秀一眼就相中了多功城的险要地势,下令将老营设立于此,并作为粮草的囤积之地。文秀此刻成竹在胸,他决定水陆并进,以前后夹击之势,令明军顾此失彼,无法抵御,遂命刘廷举率精兵五千从陆路袭取佛图关,自己则与马元利统领主力走水路,沿涪江顺流南下,直扑重庆。 坐镇重庆的四川巡抚马乾得报大西军两路来攻,急忙召集城中文武官绅,共商守御之策。 曾英毫不犹豫地慨然言道:“抚台大人已有克复重庆之功,此番破贼,请交付末将来办!半月之内,必生擒贼将张文秀,献于军前!” 在场众文武心中皆道曾英年纪轻轻,却口出狂言,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但如今情势危急,为了鼓舞士气,也只好在表面上违心称颂曾英少年英雄,定能够马到成功,一举击溃贼兵。至于城中缙绅,唯恐重庆再度被大西军夺回,自己身家性命难保,更是出钱出力,守城筹饷,倾尽全力协助明军共保此城。 众人当场对着崇祯皇帝的牌位歃血为誓,然后相继散去,各自筹备去了。 曾英回到军中,立刻将李占春、余大海、张天相三人召至面前。 见他们脸色凝重,忧心忡忡,曾英微微一笑道:“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兵力不足,强攻自是不可,但若只守不攻,贼兵难免越来越多。我现有一计,胜则成功,败则成仁,不知诸位可愿一试?” “将军尽管直言!不成功便成仁,我等誓不与流寇并立于世!”李占春抱拳虎吼一声,余大海和张天相二人也跟着一齐附和道。 曾英大喜,随即下令余大海率军两千驻防佛图关,于山前多置拒马,内掘陷坑。关上备齐滚石檑木,倘若大西军来攻,不可轻易出战,只须坚守即可。 又命李占春率两千人去沙坪龙门拦截张文秀的水军主力,在沿河扎下马叉撞竿,另用大木搭建桥梁,其上多备火器,只待敌船来时,放火引燃,使其既不能下行,亦不得靠岸。 “将军,你还没跟咱们说到底是什么办法呢!啥时候可以出击?”二将满脸疑惑,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曾英望着他们急不可耐的表情,故作神秘地吩咐道:“你们且各自坚守,待贼兵旗帜歪倒,阵型混乱之时,再全力杀出,必获全胜!” 打发走了李占春和余大海,曾英当即披挂上马,带着张天相及五百精锐骑兵,各自携带三日干粮,不打旗帜,走青木关小路而去。 途中遇到当地土著,从他们口中得知,大西军主力已经过了铜梁,正往壁山大路进发,曾英遂引军从铜梁小道悄无声息地直插多功城。 多功城远离前线,加上城堡坚固,张文秀不相信明军会来到此地,因此只留下三千人马驻扎,众守军整日闲来无事,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掷骰作乐。至于文秀,则与几名幕僚围坐在帐中闲聊,众人皆言重庆指日可下,太平之日已近在眼前。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居然真会有明军前来偷袭,没等反应过来,曾英已然率领五百骑兵冲进了城堡。一时杀声四起,曾英将兵马分为四队,直扑向老营,他们见人就砍,四处放火,多功城很快就陷入了一片火海,城中堆积如山的军粮也都被付之一炬。 事起突然,文秀慌乱间连忙召集兵马,退守中军大寨。但见曾英挥舞长刀一马当先直入中营,张天相手执大斧紧随其后,其余五百骑兵也跟着呼啸杀入寨中。 文秀督军苦战了两个时辰,渐渐不支,只得下令弃了中营,向山下突围。曾英领兵一路追杀,将四散奔逃的大西军士卒斩杀殆尽,这才扛起缴获的抚南王大纛,呼啸而去。 此时,马元利正弃船登岸,将营寨驻扎在江边,与李占春所部明军对垒。马元利见明军人数不多,正准备集中兵力发起进攻,忽有斥候飞驰来报,说老营起火! 马元利大吃一惊,赶忙回头望去,只见多功城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他急忙吩咐斥候再探。不一会儿功夫,斥候又回来禀报说,多功城已被明军攻破,粮草全被烧成了灰烬。 消息在军中不胫而走,大西军顿时阵脚大乱,人人面色惊慌失措,哪里还有心思打战。就在此时,只听营寨后方杀声骤起,一队骑兵打着张文秀的大纛突然杀来,众将士抬头看去,却见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大西军的旗帜,一时真假难辨,也不知到底来了多少明军。 李占春望见大西军旗帜凌乱,人声鼎沸犹如市集一般,不禁兴奋地大声呼喊道:“贼兵败了!大家随我出击!” 大西军腹背受敌,土崩瓦解,不少人慌不择路跳进江中,瞬间被滚滚江水吞没,待到战斗结束,鲜血早已染红了整个江岸,尸横遍野,江水为之阻塞。 正在攻打佛图关的刘廷举得知水军惨败,不敢恋战,连忙下令撤军。 趁着大西军阵脚松动,关上余大海带领两千守军一齐杀出。刘廷举赶忙分兵迎敌,奈何余大海英勇,所部将士奋不顾身,刘廷举抵挡不住,慌忙抛下众将士掉头就跑。大伙见主将已逃,哪里还愿意继续卖命,纷纷跟着调头溃逃,余大海在后紧追不舍,这路大西军竟是全军覆没。 定国正率后军乘船而来,忽得报张文秀兵败,急忙催促进军接应,终于在亭溪救得文秀等人登船。见到定国,文秀一脸羞愧地将多功城之事述说了一番。 话未说完,曾英的追兵已至江畔,只见他大喊一声道:“定国将军!文秀将军!别来无恙?本镇乃是大明总兵曾英!当年皮市隘阻你入川的是我!今日破了多功城的还是我!咱们还真是有缘啊!” 文秀循声望去,果然就是刚刚袭破自己老营之人,连忙对着定国指认道:“二哥且看!此人便是曾英!” “大胆曾英,当日云福滩上一把火没能烧死你!今日竟嚣张至此!”说罢,定国便命水军抢近右岸,登陆作战。 曾英不慌不忙,直等到大西军将士从船上下了大一半,方才发起进攻,大西军多是水军,不善陆战,哪里是这些精锐骑兵的对手,加之又是背水绝境,很快就被击溃,死伤者不计其数,只有少部分人败回船上。 定国见兵马损失惨重,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水军暂时退回合州,李占春见大西军后撤,亦乘船前来助战,曾英则率骑兵在岸上追杀纤夫和未及登船的大西军士卒,直到船队退入峡谷之中,这才下令全军停止追击。 经此一役,大西军全线溃败,三万大军几近全灭,逃回者仅有一千多人。 重庆保卫站的胜利令曾英声威大震,川东各地民军武装皆纷纷归附于他麾下,心甘情愿接受调遣,一时间人马猛增至二十余万,战船数千艘。 捷报传来,督师王应熊欣喜若狂,当即通令嘉奖,并向南京朝廷报功。不久后,弘光帝正式下旨册封曾英为“平寇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一〇三 叙州城三易其主 杨玉梁逃出生天 话说杨展于崇祯十七年随总兵刘胤嘉驰援成都,不幸城破被俘,多亏他急中生智跳江泅渡,方才侥幸逃过一劫。 杨展一路顺水向南游去,不敢上岸,直到犍为地界,望见岸边有百姓活动,这才大呼救命。众百姓循声聚拢过来,发现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杨展,连忙七手八脚的把他拉上岸,换了一身干衣服,并准备酒饭为他压惊。 附近缙绅和民军听说杨展到了犍为,纷纷前来投奔,陆续又有从成都败退下来的溃军三千多人闻讯而至,杨展麾下又重新拥有了七八千人马。 杨展于是趁势在犍为起兵,直入县衙,杀死张献忠任命的知县,然后带兵袭取嘉定州。嘉定州原本就是杨展的老家,听说杨展带兵杀至,城中的亲朋好友当即里应外合,大开城门,迎杨展进城。 嘉定州北临成都,杨展夺下嘉定州,犹如一枚楔子直插大西政权的心腹要害。加上先前多功城惨败,大西军在川东举步维艰,川南、川西等地民军亦是闻风而动。 见时机成熟,川中诸将纷纷向川陕总督樊一蘅请命,要求出兵恢复川南。樊一蘅深以为然,立即檄调杨展及驻防遵义的王祥,合兵攻取叙州。 杨展接到飞檄不敢怠慢,立刻率兵誓师出征,顺江而下直驱叙州。没想到大军才刚出发没多久,远远就望见江面上浩浩荡荡驶来一支船队,遍插大西军旗帜。 很快就有斥候前来禀报,说这支船队领队乃是张献忠的弟弟张献诗,人称二千岁,正押解着从附近州县筹措的粮饷返回成都。 杨展喜出望外,连忙吩咐船队靠岸停泊,只带六十名亲兵,换上大西军的衣甲旗号,驾轻舟迎上前去。 但见杨展伫立于船头,高声询问道:“来者可是二千岁?” 张献诗正在舱中品茶,陡然听到有人呼喊自己,赶忙放下茶杯,来到船首,扶着船身答应一声道:“正是,何人喊我?” 杨展板着脸厉声言道:“老万岁圣旨在此,请二千岁速速靠岸接旨!” 一听有圣旨,张献诗赶忙吩咐停船靠岸。 见张献诗靠岸,杨展又大喝一声道:“此乃密旨,若非亲随一律不得下船。” 张献诗不知是计,只带着十几名亲兵就下了船,一齐跪在杨展面前跪听圣旨。 杨展假意展开圣旨,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将二千岁砍了,再杀随从!” 跟在杨展身后的亲兵应声而起,随着寒光一闪,一颗斗大的人头瞬间落地,骨碌碌地滚到了江里。 跟随张献诗下船的那十几名亲兵吓得是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都成为了杨展的刀下亡魂。 后面明军船队见到令旗,旋即一齐包抄上来,大西军群龙无首,顿时乱成一团,很快就都做了俘虏。杨展继而下令,愿意投降者编入军中,其余人等发放银两,释放回家。 这才刚出兵,就缴获了大量粮饷,明军士气不由大振,杨展遂挥军继续向叙州行进,与樊一蘅、王祥等部汇合,拥兵三万人。 随着樊一蘅一声令下,明军对叙州发起了猛攻,大西军守将张化龙抵挡不住,弃城而走,折损兵马一千余人。 明军进占叙州,方才休息一夜,次日天还没有亮,大西军前军都督冯双礼便率援军赶到了城外。樊一蘅命王祥领兵一万出城迎战,怎奈冯双礼骁勇无比,跨马抡刀竟是锐不可当,王祥抵挡不住,渐渐落入下风。 杨展在城头观战,见王祥不支,赶紧带着一支骑兵,悄悄打开南门,绕至大西军身后,突然发起攻击。冯双礼腹背受敌,攻守之势瞬间逆转,全军溃退了三十多里,这才重新站稳脚跟。 前线败报传至成都,张献忠对张可旺言道:“可旺啊,这巴蜀之地乃是你我父子二人的天下,定国、文秀新败,此次收复叙州的重任,老子思来想去,惟有你去我最放心。待取了叙州,老子便命定国、文秀与你三路合兵,再攻重庆、遵义,一举扫清王应熊、曾英、杨展等各路明军,收复全川!” 张可旺听后大为振奋,当即表态道:“父皇放心,儿臣这就率本部人马出征,先取叙州,再捣遵义,献王应熊、曾英、杨展于承天门前!” 张献忠大喜,当场设下宴席,预祝张可旺此番出征马到成功。 张可旺率五万精锐离开成都,分水陆两路,日夜兼程,于四月十三日抵达叙州城下,然而他却并不急于攻城,只是将城池包围起来。 杨展见大西军来势汹汹,赶忙向樊一蘅请命出战,打算趁机试探张可旺的虚实。 在得到樊一蘅的首肯后,杨展遂派三千骑兵出城拒敌于蔡坝,不料连冲了几次,对面大西军的军阵竟如铜墙铁壁一般,根本无懈可击。杨展见占不到便宜,只得传令退回城中。 一连数日,樊一蘅见杨展与王祥二人轮番出战,始终无法取胜,于是决定不再主动出击,只等大西军前来攻城。哪知张可旺却是围而不攻,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一个多月,眼见城中粮食即将告罄,樊一蘅不想坐以待毙,只好放弃叙州,退守南岸。 驻守合州的明军总兵甘良臣闻得大西军正在攻打叙州,急调水军统领涂龙率战船千艘,前往叙州增援。 泸州是水路前往叙州的必经之地,有大西军水军都督狄三品驻守于此。涂龙灵机一动,命所有战船紧贴南岸行驶,不鸣号角,不展战旗,好让城内守军误以为是商船路过,不加防范。等狄三品发觉异样,率兵登船追赶时,明军战船早已驶出老远,无法追上了。 当涂龙水军抵达叙州地界时,南岸的明军已被张可旺击败,退守乾溪,涂龙只得下令水军转道南广扎营,与乾溪形成犄角之势。 得到斥候探报,张可旺冷哼一声,再以水陆两军分攻乾溪、南广。见水寨摇摇欲坠,杨展赶忙派张腾、余朝宗领一支精兵前往增援。 双方激战一日,见大西军攻势猛烈,更有援军源源不断赶到,樊一蘅连忙下令水陆两军放弃营寨,向纳溪退去。同时又让杨展带五百精锐骑兵,连夜突围,奔往永宁调兵。 张可旺对杨展恨之入骨,乃命张化龙继续沿江追赶,自领五千精骑,亲自去追杨展。杨展前脚刚到永宁,张可旺便已追至,杨展退守怀仁县土城,张可旺亦马不停蹄地追赶过去。见始终无法甩掉身后的追兵,杨展无奈率兵退入了乌梅箐山中。 张可旺并不打算放过杨展,立刻派兵进山搜索,杨展被困山中,随身干粮皆已食尽,不得不杀马充饥。哪知炊烟一起,就被搜山的大西军发现,迅速围拢过来。杨展率部凭险据守,奈何众将士早已饥疲交加,渐渐落入下风。 就在此危急关头,正在娄山关督运粮草的王祥闻讯,急率一标人马前来营救,听得箐山上杀声震天,当即引军循声赶至,拼死将杨展救出。 王祥见杨展所部皆饥疲难耐,步履蹒跚,认为如此行军速度,还没来得及到达娄山关,就会被大西军追上。又见道路左侧有一条峡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遂与杨展一并退入谷中,据险休整。 又有甘良臣得知叙州失利,担心大西军趁势席卷遵义,赶忙来到娄山关,想与王祥商议御敌之策。哪知才刚入关,就听得王祥前去救援杨展,数日未归的消息。甘良臣唯恐二人有失,立马带着八百精骑赶去接应。 张可旺在谷口高处望见,也不拦截,径直放其入谷,然后下令将谷口重重封锁,准备将这些明军全都活活困死在此绝地之中。 明军被困谷中,每日杀马充饥,眼见战马将尽,而援军却是久等不至。杨展当即对王祥、甘良臣二人言道:“我等被困于此,本是死不足惜,唯恐贼兵趁虚袭取遵义,全蜀皆坏!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利用此地有利地形,打一场伏击战,只有重创贼兵,方有一线生机。” 杨展、王祥依计行事,率兵埋伏于山谷杂树丛中,扎下口袋阵,并让甘良臣带本部兵马前去诱敌深入。 张可旺见甘良臣来到谷口挑战,心中颇感奇怪,立刻抬手望了眼峡谷深处,只见竹林树丛中隐约透着阵阵杀气,张可旺看后不禁冷笑一声道:“如此拙劣的伎俩,也想诓骗老子!传令下去,乱箭齐放,把他们赶回去!” 甘良臣被乱箭射退,狼狈逃回谷中。就在所有人都绝望了的时候,却见王祥忽然站起身,指着前方言道:“诸位且看,此峡山势低矮,我等何不由此缘崖而出,潜回遵义?” 众人顺着王祥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大喜,赶紧各自回营部署去了。 次日,张可旺睡醒来到谷顶,忽然发现峡谷中静谧得有些异常,连忙派遣斥候潜入探查,这才发现明军早已连夜逾山而逃。 张可旺又气又急,赶紧派兵追赶,然而追了一程,由于道路不熟,只得怏怏退回。 张可旺恼羞成怒,下令处死被抛弃在谷中的数百残病之兵,继而撤兵返回叙州去了。 五月,清军大举南下,渡过长江攻陷南京,擒杀弘光帝。不久后,李自成亦不幸牺牲于湖广的九宫山。 次月,唐王朱聿键在郑鸿逵、郑芝龙兄弟及黄道周等人的拥戴下,于福州登基即位,改年号为隆武元年。与此同时,鲁王朱以海也在绍兴宣布监国,改明年为监国元年,一时间大明朝在南方半壁,居然同时建立起了两个政权。 至九月,张可旺率军再度击败杨展,收复了古蔺地区,并攻破永宁卫乐英砦,招降罗从义等五千人,然而川南一带的叛乱却始终未能彻底平息。 而在解决了南京弘光政权后,多尔衮又将目光转向了盘踞在四川的张献忠,遂采用剿抚兼施的策略,一面以驻防西安的内大臣何洛会为定西大将军,并加派左翼固山额真巴颜、右翼固山额真墨尔根、侍卫李国翰诸将率八旗军赶赴陕西,做好进军四川的准备,一面派使臣前往成都,劝降张献忠。 劝降诏书曰:“明祚衰微,臣奸政舛,人心瓦解,国祚沦亡。今天下一统,率土臣民,皆朕赤子。张献忠前此扰乱,皆明朝之事,因远在一隅,未闻朕抚绥招徕之旨,是以归顺稽迟。朕洞见此情,故于遣发大军之前,特先遣官赍诏招谕。方今有志之士,皆欲争先归顺,建立功业。张献忠如审识天时,率众来归,自当优加擢叙,世世子孙,永享富贵;所部将领、头目、兵丁人等,各照次第升赏。倘迟延观望,不早迎降,大军既至,悔之无及!特兹诏谕,想宜知悉。” 张献忠大怒,当场撕毁劝降诏书,斩杀使臣,并传令全军做好抵御清军大举入侵的准备。然而此时,清军却被陕西的义军拖住,一直未能南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大西军上下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懈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一〇四 蜀乱纷纷杀意浓 诸生血溅大慈寺 自从多功兵败后,定国与马元利遂奉命引军退往顺庆驻扎。这日,忽有张献忠圣谕传来,令定国即刻返回成都。 临行前,定国找来马元利,对其言道:“想当初咱们入川时,这川中诸府何其繁华?只要有兵,何愁无饷!不想这才过了一年光景,蜀地已然荒凉至此,有民之处尽是敌人,无民之处一片瓦砾!各处乡村,我大西军来则收耕闭寨,去则出耕回家,我军屡屡筹粮不得,只能破寨取粮,屠戮良民无数!每每念及至此,我皆痛心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马元利亦点头称是道:“殿下所言极是,如今川北各州县皆是如此!长此以往,我大西朝必将民心尽丧!此去西京,殿下何不奏请老万岁,将讨伐叛逆之事暂缓,令各军购牛屯垦,先行解决军需供给问题。一旦解决军需困境,便可以不再扰民,继而抚民归耕,填实州县,此方为长久之计啊。” 定国虽深以为然,但还是不禁叹息道:“如此虽好,但即便我不去攻人,别人却亦要来攻我,如之奈何?” 见定国心有疑虑,马元利当即又说道:“殿下差矣,曾英和王祥的境况又能好到哪里?当今之势,用兵者速亡,不用兵者方能长久!我军虽无力反攻,然防守依旧绰绰有余,倘若明军来攻,乃是自取灭亡之道也!” 定国听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旋即留下马元利驻守遂宁,而后独自返回成都,面见张献忠去了。 待各路主将齐聚成都,张献忠遂在承天殿召集文武百官前来,共商攻略重庆之事。 张可旺率先言道:“我军日前大破杨展、王祥等诸路明军,兵锋正盛,士气可用,奈何钱粮不济,无法持久。只要能确保军粮正常供给,儿臣便有把握一举夺回重庆!” 张献忠听罢,重重地一拳砸向御案,愤而言道:“鸟!过去打战,老子从来都是指哪打哪,何曾像过今日这般磨磨唧唧?咱们从前何时考虑过粮草之事,为何到了今日,没有粮草反倒不能出兵了?” 定国连忙上前解释道:“父皇息怒,今时不同往日,那时我军流动作战,并无巢穴羁绊,哪里有粮,便往哪去,粮尽则另走他处。如今既已立国,出师征剿,进有目标,退有归宿,如此一来便难以再随地就取了。譬如此次攻取重庆,大军经行之处,皆是我大西领土,百姓皆我子民,必须顾恤民力,不能强加摊派,如此一来,行军作战,自然必须先保证粮草供给,无法再如过去那般随心所欲了。” 张献忠听后沉默了良久,方才说道:“鸟,人人都说当皇帝好,为啥老子自从称了帝,建了国,反倒没有从前痛快了!” 面对粮草不济的窘状,张献忠不得不放弃了继续攻打重庆的计划,吩咐散会,并把汪兆龄单独留了下来。 “汪丞相,老子寻思着,从前四川一省能有多少官吏,可自打老子登基,又增加了多少官吏?以四川一省之力供养这么多官吏,如何不会坐吃山空?你且去替老子查查,将所有不重要的衙门,还有多余的官吏,全都给老子裁了!”张献忠捋着长髯若有所思地说道。 汪兆龄抬起头,试探地问道:“陛下,当裁汰多少官吏合适?” 张献忠思忖了片刻,这才发话道:“就比照旧明时蜀地官员的数量定吧,只少不多!” 汪兆龄眼珠一转,继而向张献忠建议道:“但是当初咱们设置这么多官吏,乃是为了羁縻那些缙绅,使他们为我所用。如今骤然裁汰,怕对我朝不利!依微臣之见,与其将他们散归州县,倒不如加以罪名逐一诛杀!一来可以震慑那些摇摆不定之人,二来可以抄没其家产充入国库,以为军饷。如此杀一官即裁一缺,可谓一举多得也!” 献忠闻言大喜,立刻令张可旺照此去办,尽快罗织罪名,诛杀朝中多余官吏。 当此时,邛崃、雅安一带的缙绅、土豪纠集武装,接连反叛大西,又有曾英控扼重庆;樊一衡占据泸州;马乾坐镇内江;涂龙屯驻纳溪。原本已经归附大西朝的摇黄十三家也见风使舵,突然反戈一击,接受了督师王应熊的招抚,与大西军作对。一时间,大西政权可谓是四面楚歌,危机重重。 随着形势愈发恶化,川北地区的缙绅、土豪俱将大顺年号用马粪涂抹,改作弘光年号。同时组织民军袭击大西军,攻打地方州县,屠杀大西官吏。 那些被抓到的大西官吏,或在署衙被当场杀死,或被架到火上烤死,或投入水中溺死,或被抽筋剥皮,活活疼死。许多大西官吏赴任不到数日就被杀死,有的县甚至短短数月就有十几名知县接连被杀。 在这场旷日已久的川中内战中,张献忠的两名义子右军府都督张化龙,及张广才也相继在民军的袭击中殒命。 坐在承天殿上,望着如雪片般纷至沓来的告急文书,张献忠暴怒不已,只见他一把掀翻御案,大声咆哮道:“老子待蜀獠最好,而蜀獠每每要反,负朕之极!负朕之极!” 张献忠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现如今一心想着只有杀人!偏执报复的情绪早已攫取了他的心智,令他无法冷静下来。但见张献忠突然抬起头,望着承天殿上方金碧辉煌的穹顶,口中不停重复地喃喃自语道:“我命在天,人命在我,四方有路,在劫难逃!川人负我!必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在这场席卷四川的叛乱浪潮中,到处活跃着读书人的身影,汪兆龄早就摸透了张献忠的心思,当即迎合道:“农、工、商、士是为四民,而士又乃四民之首!陛下不如再设科举,假托遴选真才之名,将那些两面三刀的读书人全都诱来西京,然后一网打尽!正所谓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走,只要除掉这些人,纵使百姓再多,又能闹腾出什么事来!” 张献忠听罢,不禁拊掌叫好,立刻传旨各州县,曰:“朕因两科取士无人,定于本年八月再开特科,网罗文武全才。全川士子即刻赴京应试,凡属贡生、秀才、监生,有规避不赴者,着州县官拿办,本人剥皮,全家处斩,邻里连坐,地方教官砍头!” 在张献忠这份杀气腾腾的圣谕督促下,各州县士子相继来到成都,张献忠于是下令将他们安置在大慈寺,并派数千名士兵严加监管。 这大慈寺内原有近千名僧人,当初大西军破城之时,因藏匿了一名宗室,全寺僧人皆被大西军屠戮殆尽,荒废了许久,现如今正好供诸生居住。 除了无法自由行动外,这些士子的伙食倒还不错,每天半升小米,每三天还有一顿肉吃。就这么过了十几天,一日清晨,汪兆龄突然全副戎装,带着张献忠的圣旨来到寺中。 诸生赶忙跪倒听旨,只听汪兆龄捧着圣旨,高声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每日劳碌,无暇顾及大家,让大家久等了!今特令各处教官将所辖诸生领回原籍,待明年春天,再另行组织考试。钦此!” 士子们听说可以回家,不禁欢呼雀跃,一齐高呼万岁,连连谢恩。 汪兆龄旋即命人在寺门口离地四尺处挂起一根麻绳,下令年幼者及身高不足四尺者,不得迈出寺门一步。结果除了两个身材矮小的士子被留寺中,其他诸生皆兴高采烈地出了寺门,以县为单位排成十余列,每列皆有一名大西军士卒领头,高举一面白旗,上书“某府某州某县生员”字样。 从大慈寺到南城门一路,有数万名大西军将士全副武装,夹道三层站立,中间只留下一条小径供诸生通行。 诸生尚不知祸在眉睫,互相有说有笑地鱼贯来到城门前等候,不想才刚一出城,就被早已埋伏好的刀斧手打落行李,剥去衣服,径直牵到南门桥上,砍入水中。 如此一队接着一队,依次屠杀,直到半夜方才全部斩杀干净,一时间南门桥下河水皆被血水染红,积尸阻流,直到十几天后,方才飘荡而尽。经此一番,被杀诸生多达两万两千三百余人,惟有两名高不及绳的年幼士子得以幸免于难。 在杀光诸生之后,张献忠认为识文断字的医师也是危险分子,于是下令将全城医师尽数聚集至皇宫之中,又让太监搬出原先蜀王府中的一具医用铜人,将铜人身上穴位全部用纸盖住,让众医师上前扎穴,但凡有一个穴位扎错,即刻处死。 在如此杀气腾腾的场面下,又有几个人能够气定神闲的认准穴位,一场考试下来,城内医师便被杀掉了一大半。 紧接着,张献忠又下旨将成都附近的和尚、道士、工匠艺人全都抓了起来,准备将他们斩尽杀绝。 定国和文秀闻讯急忙赶进宫中面见张献忠,见到张献忠,定国和文秀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地连磕了几个响头,待他们再抬起头,额头上早已是鲜血淋漓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赶紧给老子起来!”张献忠望着两名义子,满脸的惊愕。 “儿臣请求父皇停止杀戮,放过那些无辜百姓吧!”定国和文秀几乎异口同声地劝谏道。 张献忠大怒道:“鸟!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小子来教老子?再不起来,休怪老子不客气!” 不想等了许久,二人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来,腰杆却挺得笔直,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氛。见此情形,张献忠忽然冷笑一声道:“好啊!你们两个翅膀硬了是吧!就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来人,给老子将这两个不肖子打入大狱,听候发落!” 立刻就有御林军从殿外一拥而入,将定国和文秀二人按住,径直押往大狱。 正当张献忠大开杀戒之时,成都的孔庙忽然骤起大火。张献忠得报心中忐忑,连忙询问汪兆龄道:“汪丞相,这火起得蹊跷,莫非是孔夫子不愿让老子杀这班读书人?” 汪兆龄赶忙献媚道:“陛下勿扰,此乃孔夫子告诉咱们,四川的文运走到了尽头!” 张献忠听罢顿时放心下来,遂下令各州县将那些被杀戮的诸生家眷全部押解入京,然后将这些人赶至城郊早已挖好的万人坑前,尽数推入坑中,活埋而死。 至此,全川读书人皆被张献忠屠戮干净,惟有雅州的士子得以幸免。原来当时雅州士子接到张献忠特科取士的圣谕后不敢怠慢,连忙纷纷启程奔赴成都。 然而上南道御史郝孟旋听闻此事,断定这是一个骗局,在良心的驱使下,他火速伪造了一份诏书,派人追上本州士子,令他们速速回转,这才逃过一劫。 诸生感念郝孟旋的恩德,皆情愿追随其起兵造反。郝孟旋立即联络雅州附近的明军,里应外合逐杀了城中的大西官吏,并在城头树起一面“中兴大明”的旗帜,正式拉起一支人马,号称“匡正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一〇五 汪兆龄谋划毒计 张定国尸山认子 八月底,李自成的死讯传至成都,张献忠做梦也没有想到,叱咤天下十几年的李自成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了。当初李自成兵败山海关,退出北京的时候,他还在暗自幸灾乐祸,可如今李自成一死,他瞬间有了一种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感。 整整一日,张献忠都将自己关在寝宫之中,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直到第二日晌午,方才让太监去宣张可旺和汪兆龄前来觐见。 见到二人,张献忠立即开门见山地问道:“李自成死了,你们是朝中的文武之首,对当今局势有何看法,尽可直言。” 张可旺毕竟良心未泯,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一咬牙,硬着头皮劝谏道:“父皇,儿臣的意思是轻徭薄赋,以恩止杀!” 张献忠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但脸上却没有透露出丝毫表情,只是淡淡地问道:“何为以恩止杀,你且细细说来。” 张可旺抱拳言道:“父皇明鉴,蜀地民风虽然剽悍,不知感恩,然皆因我大西朝立国时日尚浅,未及广结恩义,方才怀有二心!四川之地沃野千里,东连荆楚,北控汉沔,重重关隘以为屏障,实乃兴王称霸之地。目前当务之急,应当轻徭薄赋,广树恩义,并另颁新政,与民更始,方能够坐稳川中根基,继而徐图发展!” 等张可旺说完,汪兆龄却是连连摇头道:“可旺将军所言差矣,微臣以为巴蜀之民,反叛陛下,着实可恨,应当不分良贱,一并屠戮!” 张可旺听罢,纵使他生性嗜杀,又与汪兆龄私交甚密,此刻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汪丞相,依你的意思,是要屠灭全川?你可知这川中到底有多少人口?这要是全杀了,咱们大西军将如何在天下立足?” 汪兆龄却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继续说道:“陛下待蜀人甚厚,而蜀人屡抚屡叛,此乃蜀人负陛下,而非陛下负蜀人也!川蜀之地山水险恶,蜀人生性野蛮,不可教化。若放任自流,一旦待其啸聚为乱,再想剿灭,可就是难上加难了!因此微臣以为,不如将全川贱民,不分男女老幼,尽数剿杀,使之赤地千里,万灶绝烟,如此即便川蜀空虚,亦无人觊觎。陛下正可以集结全部大军北上出川,全力夺取陕西,再以陕西之民充实四川,如此陛下将同时坐拥川陕二地,图王霸之业再无后顾之忧矣!” 张献忠低头沉思了许久,本来在屠川的问题上,他也曾有过纠结和忧虑,但汪兆龄的这番话,却瞬间激发了张献忠内心深处嗜血好杀的秉性,最终他还是接受了汪兆龄的建议,拍案而起道:“鸟!还是汪丞相的办法来得痛快!正好可以一劳永逸解决巴蜀乱局,让老子腾出手来攻略陕西!妙啊!真是妙不可言!” 随即,张献忠让张可旺先行退下,只留汪兆龄一人在殿内与他继续商议相关细节。 张可旺步履蹒跚地走出承天殿,想到大西朝前景茫然,他不禁抬头望向苍穹,只见天空一片阴沉,竟压抑得可怕,犹如此刻他的心情。 十一月二十一日,成都城内突然流言四起,到处都在哄传,说川南的杨展正率领十万大军向成都进军。 借着流言,大西军各营将领皆被张献忠召集至宫中。张献忠一脚踩在宝座之上,用手臂撑住身子,扫视一眼殿中诸将,怒不可遏地说道:“成都百姓暗通敌人,勾引大批明军来犯,实属可恶!传老子军令,明日一早,各营引军入城,尽数剿灭城民,除我大西官员家属外,其余人等一个不留!尔等且即刻回营做好战斗准备,若有泄露军机者,定斩不赦!” 听到张献忠下达的军令,诸将皆是面面相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见诸将全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张献忠不禁大怒道:“鸟!汝等为何都跟庙里的泥菩萨一样,杵在原地作甚?老子的话没听见么?” 在张献忠的咆哮声中,诸将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赶忙领命,各自回营准备去了。 次日,天还没亮,大西军就从各处城门隆隆开进城中,一时间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大西军士卒。 随着张献忠一声令下,城内男人不分老幼,皆被绑缚起来,集中到了南门之外。 定国和文秀坐困狱中,骤然听到外面人喊马嘶,杀声四起,奈何身陷囹圄,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不免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老万岁口谕,宣张定国、张文秀二人即刻前往觐见!钦此!” “香莲?”定国和文秀几乎同时认出了香莲的声音,连忙扒着栅栏向外探头望去。 只见香莲穿着一身太监的衣裳,正一本正经地跟典狱官说着话,若不是提前听出了声音,定国和文秀还差点儿没有认出她来。 “这位公公,这只有口谕,没有圣旨,无凭无据,下官怎好轻易放人啊!”典狱官耸了耸肩,一脸为难地说道。 香莲大怒道:“混蛋东西,你可知这狱中关的是何人?莫非真把他们当成了囚犯?” 经香莲这么一提醒,典狱官浑身猛地一个激灵,心中暗道,这二人可都是自己招惹不起的人物,况且张献忠向来喜怒无常,又从不按规矩办事,万一是真的,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退一步说,哪怕是假的,也是他们自己的家事,怎么也怪罪不到自己头上。 念及至此,典狱官赶忙恭恭敬敬地将香莲引至关押定国和文秀的囚室前,连声吩咐狱卒速速打开牢门,放二人出来。 香莲生怕露出破绽,也不跟典狱官废话,带上定国和文秀便径直走出了大狱。 见四下无人,定国不禁奇怪的问道:“香莲妹子,你咋来了?” 不想香莲却是满脸焦急的神色:“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前些天,汪兆龄怂恿老万岁尽屠成都百姓,老万岁不知怎么着,居然点头同意了!现如今全城男子全都被押往南门之外,再不去阻止,可就来不及了!” 定国和文秀听罢大惊失色,不再多问,赶忙翻身跃上香莲早已为他们备好的坐骑,直向南门奔去。沿街戒严的大西军将士认得是定国和文秀,故而并没有阻拦,三人得以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南门。 南门外沙坪坝桥头刑场上,有数千名百姓正被拘押于此,只见人人披头散发,涕泪交零。张献忠骑着黄骠马,一身金盔金甲,在御林军的扈卫下亲自前来观刑。 见是老万岁,众人纷纷伏跪在地,齐声悲哭求赦道:“陛下万岁,我等皆是您的百姓,从未触犯国法,何故要杀我们这些无辜百姓?我等既无兵器,亦不是兵,亦不是敌,全是些守法良民!乞老万岁救命,赦免我等无辜小民吧!” 哪知张献忠竟是铁石心肠,听后非但没有怜悯之意,反倒厉声痛骂百姓私通明军,随即纵马直入人群,任马在人群中乱跳乱踢,并高声狂吼道:“可旺!你他娘还在等什么?速速动手!将这些反叛之人,统统给老子处死!” 张献忠话音未落,却听不远处有人连声高呼道:“刀下留人!” 在场所有人几乎同时循声看去,原来是定国、文秀还有香莲赶到了。 三人一齐翻身下马,跪倒在张献忠面前,定国顾不上抹去额上的汗珠,便忙不迭地劝谏道:“父皇!民乃天下之本,若尽屠川中百姓,即便据有巴蜀之地,亦不过一片死地罢了,又有何用?还请父皇三思,万万不可滥杀无辜!” “请父皇三思!”文秀和香莲二人也跟着异口同声地附和道。 然而此时张献忠早已丧失了心智,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但见他扬起马鞭,对着三人愤然言道:“你们他娘的懂个屁!来人!且给老子架到一旁,若再敢阻拦,格杀勿论!” 立刻就有御林军一拥而上,将定国他们拖到了行刑队的方阵之后。 张可旺尽管于心不忍,但他并不敢忤逆张献忠的命令,只好把眼一闭,挥手下达了行刑的指令。顷刻间,行刑队手执兵刃一齐向前,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大开杀戒,哭喊声,求饶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成都上空,经久不息。 定国他们被御林军架住,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一个接一个地惨死在面前,那一双双怨恨和不解的眼神令他们终生难忘。 眼见羁押在沙坪坝刑场上的百姓几乎已被屠戮干净,张献忠这才调转马头,带领着御林军回宫去了。 残阳如血,不久前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只大半日功夫,竟变成了一座座由无数尸体堆积而成的尸山,空气中泛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犹如人间炼狱一般。 为了搜寻可能的幸存者,定国、文秀还有香莲不得不强忍着心中阵阵反胃的感觉,埋头向尸山上方爬去。香莲虽从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长大,但何时有见过如此恐怖的场景,几乎全程都是闭着双眼,被定国牵着往前走。但闭着眼时不时摸到一些冰冷的手掌,或是人体其他的部位,反倒让人感觉更加恐怖。 正当定国和文秀小心翼翼翻查尸体的时候,哪知身后香莲忽然惊叫了一声:“有鬼!” “什么?”定国吓了一跳,连忙扭头看去。 香莲哆哆嗦嗦地指向定国脚旁边一只稚嫩的手,不可置信地说道:“刚刚我摸到了一只温暖的手,还以为是死人复活了!” 定国和文秀一齐低头看去,盯着看了片刻,文秀也低声喊了一句:“二哥快看,真有鬼!这手刚刚好像动了一下!” “鸟!哪来的鬼!是有人还活着!别磨蹭了!赶紧把人翻出来!”还是定国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蹲下身,在死人堆中翻了起来。 也不知花了多长时间,他们才顺着这条胳膊将整个人给挖了出来。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三人凑上前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 香莲赶忙将腰间的水壶解下,打开壶盖,喂了少年几口水。又过了片刻,少年终于悠悠醒转了过来。 少年认出他们正是刚刚为百姓求情之人,当即强忍着伤口的疼痛,从香莲怀中挣脱出来,翻身跪倒在三人面前,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你是何人?家住哪里?可还有家人?”文秀一把将少年扶起,关切地询问道。 少年一把抹去眼泪,对着三人说道:“我叫陈远,今年十二岁,家住北城白云庵附近,爹爹刚刚死了,我娘还在城中,也不知是死是活。” 定国心疼地将陈远一把搂入怀中,柔声对他说道:“孩子别怕,我叫张定国,这位是我的夫人,另一位是张文秀!如果你愿意,不如跟在我身边,做我的义子吧!” “什……什么?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西……西宁王?”陈远一脸惊愕,连忙再次跪倒在地,叩首言道:“义父义母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定国和香莲忙一左一右将他搀扶起来,依照本姓,将陈远改作李远,并护送着他逃离成都,返回自己的军营驻地。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一〇六 大西军粮尽食绝 张献忠江口沉银 这场杀戮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全城男性皆被杀净。从第四天起,行刑队又奉命将满城妇女尽数驱赶至江边,逼她们跳水。 可怜这些柔弱女子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只得抱成一团,哭喊着无奈跳入江中。一时间,江水拥塞不流,用手撑大船十余只,至下游推尸顺流,航道方才重新通畅。 这场腥风血雨过后,原先繁华的锦官城瞬间变成了一座鬼城。张献忠旋即又颁下圣谕,附近各乡镇村民,均可移居成都。 然而百姓心中恐惧,自是左顾右盼,迟疑观望,张献忠见迟迟没有人奉诏,在恼怒之下,听从了汪兆龄的建议,再度颁布了一道更为严酷的谕令,曰:“即日起,除城尽剿!凡居山野者俱为大西叛逆,悉行剿杀;居城内者俱为我朝良民,只须大顺钱缀于首,便可免死。” 为此还定下赏格:每在山野、村落杀死一人,须以手掌记功,上交男人手掌一双,或上交女人手掌四双,均可记功一次。如有士卒空手而归,则以背叛罪论处,房屋、谷米有焚烧不尽者,亦要治罪。 由于担心会有人用女人手掌冒功,又规定凡杀死男子,除剁手外,还要取势为证,否则皆按女人计算。 此谕一颁,郊区村镇的百姓顿时慌了神,连忙争先恐后地扶老携幼,涌进了成都。 定国和文秀因先前越狱潜逃,怕遭张献忠惩罚,这些时日一直都住在遂宁马元利的军中。他们本想着等张献忠怒气消退之后,再行返回成都请罪。 可随着成都传来的消息越来越荒唐可怕,二人说什么也坐不住了,当即不顾香莲的劝说,辞别了马元利,策马直奔成都而来。 到达成都后,定国和文秀并没有直接去见张献忠,而是先行来到东府谒见张可旺。 见是定国和文秀到了,张可旺不禁喜出望外,一把拉住二人,垂泪言道:“兄弟啊,你们可算是回来了!父皇一意孤行,哥哥我已是无能为力了!” 兄弟三人互相寒暄了一番,可旺旋即将二人引至一间密室,这才继续说道:“我大西朝已到危急存亡之秋,父皇喜怒无常,众大臣自保不暇,无人敢于进谏!我虽曾在父皇面前劝过几次,可父皇总是听不进去,我等还须另想办法,使父皇能够回心转意,停止杀戮!” 说起除城尽剿之事,定国和文秀亦是叹息不已。 “依我看一切祸根皆在汪兆龄身上!咱们兄弟必须联手除掉汪兆龄!否则大西基业将毁于一旦!”文秀突然拍案而起,愤然说道。 定国轻轻拍了拍文秀,示意他坐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我和三弟这就去向父皇请罪,然后以岁暮之期,本年国运未顺,天子须前往青羊宫斋醮祈福的缘头邀父皇同行,让父皇亲眼看一看如今成都城中的萧条景象,或许对他能有触动。” 张可旺点了点,赞同道:“老二这个办法挺好,不妨一试!事不宜迟,我这便随你们同去,父皇向来器重老二,想必不会太过为难你们!” 三人拿定主意,立刻出了东府,直奔御府中营求见张献忠。果不其然,见定国和文秀服软,张献忠当场就赦免了二人的罪过,并答应次日随他们前往青羊宫祈福。 腊月二十一日,张献忠果然早早便沐浴更衣,与汪兆龄、张可旺、张定国、张文秀四人一同乘马,缓辔出城。 一路行至南门,只见街巷冷落,行人稀少,亦未见到御林军站街警跸,张献忠不禁奇怪地问道:“今日并未见得将士沿街警戒,为何百姓竟如此自觉回避?” 张可旺赶忙答道:“父皇,并非百姓刻意回避!自从屠城令颁布以来,城内一直都是如此荒凉。” 张献忠听罢不禁一惊:“甚?老子不过一句气话,你们居然真的把全城的人都杀空了?” 说罢,只见张献忠翻身下马,带着众人快步向城楼上走去。站在城楼之上,极目远眺,原先繁华的市集,如今全是鸦雀群飞。转身再望向城郊,更是到处野草丛生,罕见人烟。 张献忠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忍不住扭头发问道:“文秀,现在城中到底还有多少人口?” 文秀抱拳言道:“禀父皇,城中原先居民已尽数死绝,后经四郊百姓填充,现有居民不到十万人。” “什么,就剩这么点了?”张献忠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定国见时机成熟,突然伏跪在地,唏吁啜泣道:“父皇,全城百姓同日而死,繁华京师,一朝沦为墟墓,每每念及至此,儿臣皆是痛心不已!自古以来,国以民为本,惟培民本方可治国,滥杀百姓,乃是自取灭亡之道也!” 张可旺亦跟着进言道:“父皇久居深宫,未悉民情,本不足怪!然诸臣工知情不言,坐视败坏,实属不忠也!” 汪兆龄乃百官之首,听张可旺此言一出,他立刻猜出张可旺针对的就是自己,猝不及防下,汪兆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一直跟自己同进退的张可旺,竟会在这关键时刻对自己反戈相向。 张献忠心乱如麻,并没有发现汪兆龄脸色的变化,不禁一声叹息道:“老子只知城中百姓私通明朝当杀,不想居然杀了这么多人!这些大臣吃着老子的俸禄,竟无一人谏阻,着实可恨!都该剥皮填草!” 汪兆龄猛地一个激灵,慌忙跪倒在张献忠面前,连连叩首,颤栗请罪。 谁知张献忠却是看也不看汪兆龄一眼,自言自语地呢喃道:“老子干下如此人神共愤之事,如何面对天下人?倒不如自杀谢罪吧!” 说罢,张献忠突然抽出佩刀,径直就往脖子上抹去。在场诸人皆是一惊,连忙一拥上前,硬生生将刀夺了下来。 经这一番闹腾,再没有人去顾及汪兆龄,他就这么又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见张献忠切齿怒目,依旧自恨不已,定国赶忙劝慰道:“父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要咱们从此施以仁政,善待天下百姓,必然能够重新获得百姓的拥戴!” 张献忠深以为然,立即颁布谕令,停止征剿百姓,安抚良民。然而此时,天下大势已经悄然改变,在虚耗了一年多后,张献忠再没有多少时间来巩固他的大西政权了。 大顺三年正月,清廷改派肃亲王豪格为靖远大将军,同多罗衍禧郡王罗洛宏、多罗贝勒尼堪、固山贝子吞齐喀、满达海和吴三桂等统率满汉大军十万,前往陕西。 至五月,豪格已先后击败盘踞在陕的孙守法、贺珍、刘体纯等大顺军余部,兵锋直抵汉中阳平关,与大西政权形成对峙。 与此同时,大明督师王应熊又派曾英、王祥二人联师向大西军发起了进攻,杨展亦由南面逼向成都。一时间,外有清军步步紧逼,内有明军大举来犯,大西政权顿时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危险境地。 想当年张献忠采取“以走致敌”的策略,把杨嗣昌耍得是焦头烂额,可如今在四川做了皇帝,形势反倒变了样,到处都得派兵据守,然而一旦将兵力分散,却又容易被明军各个击破。为此,张献忠不得不主动放弃了许多地盘,将兵力全部集中到了成都附近驻扎。 趁着大西军收缩兵力,各路明军接连收复了大量失地,其中:李占春、余大海占据了夔州、万县;熊有瑞、冯有庆占据了顺庆;杨展占据了嘉定、叙州、邛州;曹勋占据了黎州、雅州;陈铁脚占据了眉州;马乾占据了合州,樊一蘅也将行辕迁至纳溪,居中调度,督师王应熊亦在遵义传檄诸将,刻期并进。 祸不单行,就在此危急时刻,大西军又遭遇了严重的粮荒。府库中虽有许多的金银珠宝,可粮食却早已空虚,偌大的粮仓内仅存大米石余,小麦三四石。 万不得已,张献忠只得下令三奇、兴隆、八卦、永定、三才、定远、金戈、决胜、治平、志正、七星、果勇、虎略、英勇、太平、果毅、定威、南厂、北厂、中厂、双胜等三十余营出城就粮,仅留下神策、虎贲、射声、羽林、天威、天讨、宣威、志义、豹韬、鹰扬十营仍驻成都城内,并派出打粮队,设法四处筹集粮食。 饥饿使大西军的战斗力大打折扣,张献忠对此心急如焚,突然灵机一动,连忙唤来文秀,对其吩咐道:“打粮队已经走了数日,想必很快就能回来,全城空宅之中定有很多老鼠,你且命全军搜杀老鼠来食,再捱个三两日,或许就会有转机!” 文秀领命出宫,旋即下令全城搜杀老鼠,大西军将士饥不择食,纷纷行动起来,在城中四处翻箱倒柜,毁屋凿壁,烟熏墙洞,很快就将全城空宅尽数翻找了一遍,捕获数百万只老鼠,另外还打死了几百条蛇,就着山里采集的野菜一齐煮食,这才又维持了好几天的口粮。 然而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张献忠认为再继续困守成都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遂决定放弃成都,取道长江,返回湖广休养兵马,伺机再从湖广进兵陕西。 拿定了主意,张献忠于是整顿兵马,集结大军三十余万,乘坐数千艘战船,于七月一日从成都出发,顺江东下。 一时间,密密麻麻的战船遮蔽了整个江面,绵延数十里,每艘船上几乎都装满了大量的金银珠宝,还有许多装不下的银锭,则被塞进了木头的夹槽缝中,随船顺流漂浮,准备等到三峡水流狭窄之处,再重新打捞上来。 由于船只超重,吃水过深,因此行进十分缓慢,走了数日方才抵达距离成都一百多里的彭山江口镇水域。 这里是进出成都的唯一水路要冲,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大西军将士食不果腹,皆有气无力地靠坐在一箱箱无法当饭吃的金银珠宝旁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就在这时,突然只听两岸山头战鼓声隆隆响起,瞬间杀声震天。原来大西军尚未出发,潜伏在成都城内的细作,便已将大西军的动向报知了杨展,杨展早就在此严阵以待,埋伏多日了。 听到喊杀声,张献忠赶忙跑出船舱观望,但见两岸明军火铳齐鸣,箭矢更如疾风骤雨般向着大西军船队倾泻而来,大西军将士猝不及防,顿时就死伤了一片。 张可旺和定国虽指挥众将士搭箭还击,奈何明军居高临下,又有岩壁掩护,因此基本没能起到多少效果。 就在大西军乱作一团的时候,前方江面又有数百艘熊熊燃烧的火船顺风飞驰而来,直入大西军船队阵中。火借风势,大西军船队瞬间陷入了一片火海。 张献忠大惊失色,急忙下令全军调转船头撤回成都,可是此处水道狭窄,无数的战船拥挤在一起,互相磕碰,结果谁也没能走脱。眼见火势越烧越近,不少将士只得弃船跳水逃生。 在御林军的拼死保护下,张献忠方才换乘小舟逃出生天,可大部分载着金银珠宝的战船和塞满银锭的浮木就此沉入江底。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一〇七 陈皇后水榭惨死 张敬轩火焚成都 杨展率军追出数里远,回头一看却没有后队跟上,为避免孤军深入,只得下令停止追击。待他重返战场这才发现,原来诸将正忙于打捞沉船的金银珠宝。 杨展于是下令将这些大西军遗留的宝藏尽数充作军饷,并拿出部分前往土司那里购买粮米。得此便利,杨展所部明军粮饷充沛,愈发的兵强马壮了。 再说张献忠兵败如山倒,在数百御林军的簇拥下,冒着七月骄阳的暴晒,一路狼狈不堪地逃回了成都。 驻马于宫门前,想到这座金碧辉煌的大西皇宫马上就要被自己的死对头杨展夺走,张献忠瞬间就像发疯了一般,抽出宝刀,翻身下马直入宫中,见人就骂,见物就砸。 张献忠提着刀,气势汹汹地往寝宫方向奔走,碰巧撞见陈皇后的贴身宫女婉儿迎面而来。张献忠瞪着满是血丝的大眼,恶狠狠地询问道:“皇后何在?” 平日里张献忠对婉儿皆是和颜悦色,因此婉儿见到他并不感到害怕,又见张献忠满脸炭黑,那标志性的长髯也被大火烧得又焦又卷,显得十分滑稽,婉儿竟一下没有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不想张献忠正在气头之上,瞬间暴跳如雷地咆哮道:“好你个臭婊子!老子打了败战,你是瞧不起老子么?” 说话间,只见张献忠手起刀落,这名可怜的宫女顿时鲜血四溅,香消玉殒。 砍死了婉儿,张献忠依旧怒气未消,提着还在淌血的宝刀,继续向寝宫奔去。大老远就看见陈皇后正坐在后花园湖中水榭之上,悠哉游哉地赏景乘凉,身后还有两名宫女,一个替她打扇,一个为她捶背。 这陈皇后本是原明朝内阁首辅陈演的女儿,当初由严锡命推荐,被立为皇后。张献忠看到陈皇后这般悠闲自在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暗骂道:“鸟!老子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回到西京,你这婊子却是不闻不问!年纪轻轻,是福都给你享完了吧!” 念及至此,张献忠立刻提刀大步流星地朝着水榭上走去。 陈皇后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发现张献忠正怒目圆瞪地站在自己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把带血的宝刀。陈皇后大吃一惊,连忙站了起来,惊诧地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张献忠冷冷地说道:“刚刚老子把你的婉儿给杀了!” 陈皇后一听,不禁悲恸欲绝,忍不住大声责问道:“你怎能平白无故随便杀人?” “好你个臭婆娘!老子回来你不闻不问,不过就死了个丫头,你却所这般又吵又闹,莫非俺老张在你心中还比不上一个小宫女么?既然如此,你且跟她一起作伴去吧!”话音未落,就见张献忠抡起宝刀,用力往下一劈,随着寒光闪过,陈皇后一个踉跄,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身子便如同风吹残柳般倒了下去。 两个宫女吓得是魂不附体,赶紧跪在张献忠面前,瑟瑟发抖地叩首哀求道:“陛下饶命!” 张献忠不容分说,当即飞起两脚,将两名宫女先后踢入湖中,又将宝刀狠狠往地下一掷,随即转身扬长而去。 一连数日,大西军的溃军陆陆续续回到了成都,待定国忙完军务,回到府中已是深夜。躺在床上,定国翻来覆去,竟是辗转难眠,干脆起身出门,骑上“二斗金”,来到了抚南王府。 听到叩门声,王府管家揉着惺忪的睡眼,骂骂咧咧地开了条门缝,刚想破口大骂,抬头看是定国,连忙又把话咽回肚中,恭恭敬敬地将他迎进了府中。 文秀亦是夜不能寐,听说定国深夜来访,顾不上穿鞋,光脚就迎了出来,两人携手来到花厅坐定。 定国喟然长叹一声,开门见山道:“三弟,这几日我一直思量着,大明正统已历两百余年,义父、闯王皆并世枭雄,终不能一朝将其亡灭!如今天下风云突变,满鞑子步步紧逼,窥视神州,残明不能御也!吾辈胆义素来不落人后,更应不惜筋力,摒弃旧怨,以恢廓疆宇为己任!不知三弟以为如何?” 文秀亦深以为然道:“二哥所言极是,今明朝式微,然终究是汉人正统,若能与其弃怨修好,吾辈戮力沙场,也能名正言顺!” “既然你我皆是这般心思,咱们明日一齐向父皇进言,请求联明抗清如何!”定国大喜过望,立即向文秀提议道。 文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如此甚好,一切听凭二哥做主!” 二人计议妥当,多日压抑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当即就地和衣而卧。待至次日清晨,他们便径直来到御府中营,面见张献忠。 定国率先建言道:“父皇,当今天下有如汉末之三国,满清占据中原、江北广袤之地,实力最为强悍,是为曹魏!残明退守江南半壁,是为孙吴!我朝据守川蜀,是为蜀汉!曹魏一家独大,而蜀吴弱之!假如各自为战,难免一盘散沙,迟早会被各个击破!惟有双方摒弃前嫌,唇齿相依,方有机会逆转天下大势!” 文秀也跟着附和道:“父皇,天下民心多向大明,何不与其联合,出师北伐,以御清军?” 张献忠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那残明自视正统,岂会自降身段与老子这流寇头子联合?不过你们的话倒是提醒了老子!咱们不如就以北上抗清为名,率军出川,趁满鞑子立足未稳之际,大举进占陕西,如此或可以摆脱现在的困境。” 然而定国却是忧心忡忡:“关中毕竟是咱们的老家,又是以抗清为名,我大西军若能进入陕西,定能够获得百姓的拥戴!只不过满鞑子已经占据了阳平关,出川道路皆被锁死,要想入陕必将是一场苦战!而我军缺粮的境况并没有多少改善,单凭我大西军一己之力,要想取胜恐怕并非易事。” 张献忠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办法总比困难多!定国,你且尽快通知诸文武前来端和宫,老子要召开紧急御前会议!” 随着前殿钟声急促响起,大西朝在京文武百官纷纷赶入宫中。张献忠并没有落座,而是站在御案前,斩钉截铁地告知百官道:“明日辰时,老子将亲率六十万大军开赴川北抵御清军!可旺!定国!文秀!能奇!命你们各率兵十万,分作四路向北进发!其余二十万大军随老子的御营行动!” “诺!”殿中诸将异口同声地虎吼一声道。 张献忠环顾一眼四周,又继续说道:“此战乃是我大西朝生死存亡之战!万一老子战死,就由可旺接替老子,继续北上,哪怕就剩一兵一卒,也必须带着咱们大西军的火种回到陕西!” 听到这里,窦名望忍不住大声嚷嚷道:“老万岁何出此不详之言!我等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定保老万岁安然无恙!” 大战在即,在场众人听窦名望这么一说,也觉得张献忠此言不太吉利,各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张献忠似笑非笑地摆了摆手,继续宣布道:“此战有进无退,必须破釜沉舟!汪丞相,迅速派人贴出布告,并打开城门放百姓出城!今夜子时,各营准时在四城放火,务必将成都烧个精光!杨展那厮,既然这么想要成都,老子便把这片废墟送给他当个见面礼吧!” 话说一半,张可旺突然想起一事,连忙插话道:“军中金银珠宝甚多,若带着出征,不免拖累军心,应当如何处置?还请父皇示下!” 张献忠捋着长髯思虑了片刻,这才对张可旺说道:“你且带上些民夫,想办法先在锦江断流,然后将宝藏挖洞深埋,最后决堤放水,并将民夫杀光!待日后咱们卷土重来之时,再将这些宝藏挖出!” 随即,张献忠又对各营的具体任务及若干细节逐一做了部署,而后吩咐大家各自散去。 这场紧急御前会议,从始至终只用了不到一炷香功夫,乃是大西建国三年以来,时间最短的一次高级军事会议。 散会后,张献忠又把张可旺留下,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附耳对其低语道:“老子一世英雄,不可留幼子为人所擒!待会儿,你就去往后宫,替老子把那些臭婆娘,还有刚出生的幼子,尽数杀个干净!” “父皇!”张可旺听罢不禁大惊失色,连退了好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那可是父皇您的亲骨肉,未来大西朝的太子爷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张献忠拍了拍张可旺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道:“老子让你杀,你就杀,怕个屁!从今以后,你就是老子的世子!”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可能回天乏力,此番有去无回,张献忠又继续对张可旺嘱咐道:“明朝毕竟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此乃天意也!若是我死,你且带着大伙归附大明,断不能干投靠外族的不义之事!你可听清了?” “父皇!儿臣听清了!”伏跪在张献忠面前,一种从未有过的不详之感瞬间涌上张可旺的心头,令他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张献忠仍不放心,又逼着张可旺对天起誓。张可旺当即痛哭流涕地发誓道:“苍天在上,我张可旺今日对天起誓!将来若敢投靠外族,便叫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张献忠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张可旺从地上拉了起来,催促一声道:“你且下去吧!老子交代你的事,赶紧替老子办好!” 张可旺领命而去,整个大西后宫顷刻陷入了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当夜子时,大西军各营将士高举火把及各种引火工具,从各门隆隆开进城内,旋即分散开来,以十人为一队四处放火。火借风势,成都城瞬间陷入一片火海。这场弥天烛地的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拥有两千多年悠久历史的古城就此化为一片焦土。 至八月,隆武帝率仅有的数千人马御驾亲征,从福州抵达延平,准备冒险奔赴湖南前线。哪知郑芝龙竟暗中投降清廷,清兵得以轻松突破仙霞关进入福建。隆武帝闻讯,慌忙逃出延平,想取道汀州去往江西,不料才到汀州城外关帝庙,便被清军追上,隆武帝在逃入汀州府堂后遭乱箭射死,享年四十四岁,隆武政权就此土崩瓦解。 九月初八日,张献忠率大西军主力抵达顺庆城外,并于次日一举夺回了这座被叛军谯应瑞、冯有庆占据的城池。在此屯兵二十余日后,大西军旋即拔营起寨,继续向西充进军。 十月初十日,桂王朱由榔于肇庆监国,以丁魁楚为首席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瞿式耜为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左侍郎管尚书事。仅仅过去七日,赣州失守的消息传到肇庆,朱由榔立刻就弃了肇庆,仓皇逃往梧州。 次月,唐王朱聿鐭亦在大学士苏观生、广东布政使顾元镜、王应华、广东总兵林察及石壁、马玄生、徐贵相、郑廷球四部义军拥护下于广州继位,改元绍武。 得知唐王称帝,朱由榔立即重新返回肇庆即皇帝位,改元永历,是为永历帝。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一〇八 刘进忠接荒唐旨 八旗军潜行入川 六十万大西军一路向北,旌旗蔽野,声势浩大,在相继抵达西充金山铺后,遂于西充、盐亭二县之间安营扎寨。 张献忠一面命将士在金山铺构筑一座能够容兵十万人的木城,并在城外挖出一道深阔各一丈的壕沟,壕岸两侧布满鹿角蒺藜。一面又派人于山中砍伐大树打造大船,待大船制造完毕后,方才从山中抬扛入水。由于需要翻山越岭,交通不便,将士们你推我拉,每日扛运行进亦不过十余里。 凤凰山位于西充县城以南二十多里,山高路险,易守难攻。凤凰山南麓有一条太阳溪,溪水从山顶一个岩洞中流出,向北流至半山腰,而后转道向西,到了山的北面,又向下流往山谷,曲曲折折,直至消失于青石滩,即便是在寒冬,溪水依旧流淌不息。 原本张献忠是想在山顶修筑营寨,奈何山顶全是岩石,施工难度太大,最终还是放弃了。而位于南麓半山腰的这片溪坑,地势平整,两边古木参天,方便大军隐蔽,张献忠在勘察过多处地形后,一眼便相中了这里,遂决定将御营设在这太阳溪畔。 御营很快就搭建了起来,每座营寨都有着自己独立的防御工事。如果敌军前来偷袭,即便攻破了一两处营寨也无伤大局,而当敌军大举进攻之时,各营之间又可以互为犄角,形成联防体系。 此外,张献忠又命水师各营控扼上游,坐观战局变化,如果抵挡不住清军的攻势,则由水路绕出川东,退往湖广。同时将张可旺、张文秀、张定国三路兵马分布于潼川、射洪、南充一线,严防曾英和杨展所部明军从东西两个方向北上追击。 张献忠认为自己的布置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加上凤凰山周边驻扎了大西军六十万大军,御营位置又比较隐蔽,清军断然不会找到,不觉间竟放松了警惕。 此时,大西军骁骑营都督刘进忠正驻守于广元,兵马颇为强盛。他素知张献忠有窥取汉中之心,便邀保宁守将白文选前来商议出兵之事。白文选认为大西军主力已经集结在西充,大战在即,张献忠又有不准出战的严令在先,此刻更不应当贸然行动。 然而刘进忠立功心切,遂以广元托付白文选,也不跟张献忠打招呼,立刻出兵,疾驰过洋县,准备偷袭汉中。 不料清军早有防备,以逸待劳,刘进忠大败而归,兵马折损了大半。刘进忠退至遂宁,方才将失败情形报与张献忠,并请求招募新兵整补。张献忠恼怒刘进忠不打招呼擅自出兵,立马就要传旨将他斩首。 汪兆龄见状连忙劝说道:“刘进忠此番虽损兵折将,然念其从驾日久,一向以忠勇,就饶过他这次,且命他将功折罪吧!” 就在张献忠犹豫不决的时候,又有白文选的奏报传至御前,张献忠看后大怒,又要斩杀刘进忠,汪兆龄劝了许久,张献忠这才回心转意,勉强答应赦免刘进忠兵败之罪。 然而张献忠依旧余怒未息,等汪兆龄走后,张献忠捋着长髯自言自语道:“今日虽饶他活命,老子却要骂他个痛快!” 说罢,张献忠提笔在刘进忠表后亲批两行,命外书房就此办发,并差一名太监送往遂宁。 太监飞马驰入城中,刘进忠这时正与城中缙绅官吏商议招兵募粮之事,忽闻圣旨到来,急忙摆设香案,整好衣冠于厅中跪迎,在场众人不及回避,皆跪伏于两侧,一齐静听。 过了片刻,就见太监步履匆匆地来到刘进忠面前,展开圣旨高声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老子叫你不要往汉中去,你强要往汉中去,如今果然折了许多兵马。驴球子,入你妈妈的毛!钦此!” 跪在两侧的遂宁缙绅官吏听得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短暂的震惊后,皆伏地暗笑起来。 刘进忠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一时羞忿难当,勉强谢恩起身,毕恭毕敬地从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在场众人强忍住笑意,起身作揖,继而陆续退了出去。 刘进忠送走众人,捧着圣旨回到后宅,见四下无人,立即气急败坏地将圣旨撕个粉碎。 马元利听闻此事,觉得张献忠此举大为不妥,连忙赶至刘进忠府中,安慰他道:“老万岁对待疏远之人,方才以礼相待,惟有亲近之人,依旧不改旧时粗鲁本色。今下此圣旨,正说明老万岁仍将你视作亲近之人。刘将军,你也不必过于介怀了!” 刘进忠心不在焉地答应道:“老万岁的脾气我如何不知,怎会心存怨恨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刘进忠心里却是方寸大乱,他生怕张献忠又搞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举动,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来到营中,煽动部下道:“老万岁曾言,先屠儒生,次屠百姓,再屠蜀中新附将卒!吾虽屡屡劝谏,言生灵不可妄杀也!然老万岁非但不纳,反调吾前往金山铺会剿!如之奈何?” 众将士多是蜀人,本就对张献忠屠川之事心有芥蒂,如今在不明真相下,被刘进忠一怂恿,当场就炸了锅。 刘进忠于是趁热打铁道:“诸位!形势万分危急!六十万大军近在咫尺,当今之计,惟有冲出四川,方有一线生机!” 旋即,刘进忠便裹挟着数万群情激愤的大西军将士出了遂宁,一路向北奔逃。 马元利闻讯,急忙整顿兵马,出城追赶,可刘进忠已走了多时,哪里还追得上,只得作罢回城,并将此事俱报张献忠知晓。 且说此时,定国正驻兵于射洪,碰巧这日带着一百多名亲兵出城巡哨,忽见前方烟尘滚滚,似有大军开来。 定国不禁大吃一惊道:“这是哪里来的兵马?莫非是杨展追兵到了?” 王国仁抬手张目望了半天,这才如释重负地回头喊道:“老大快看,这是骁骑营的旗号,是刘进忠的人马!” 定国心有疑惑,当即带着众亲兵迎了过去。 “不好,是安西王殿下!”刘进忠的副将吴之茂见定国带兵迎面而来,不禁面如土色。 刘进忠扬起马鞭,不屑一顾地说道:“我说你怕个屁!老子身后有几万人马,就算他张定国三头六臂,还能怕了他不成?” 说话间,定国已经来到阵前,只见定国坐于马背之上,向着刘进忠抱拳言道:“刘叔,您不是驻扎在遂宁么?这是要去往何处?” 刘进忠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哈哈一笑道:“宁宇贤侄,原来是你啊!别提了!老子先前偷袭汉中失败,挨了老万岁一顿臭骂!如今大军已经恢复元气,老子自当重返广元前线!将功折罪!” “原来如此!愚侄职责所在,若有得罪,还请刘叔多多包涵!还望刘叔此去早奏凯歌!”定国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于是伸手示意放行。 刘进忠心中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赶忙催促大军继续前行。 忽然定国想起一事,连忙勒马回头,高喊一声道:“刘叔且慢!” 哪知刘进忠做贼心虚,被定国这么一喊,还以为是自己暴露了,慌乱间竟催动大军向北狂奔。定国稍稍一愣神,瞬间明白过来,刘进忠这是想要投敌! “老大,怎么办?咱们这一百多号人,如何拦得住这几万大军?”王国仁心急如焚地问道。 “挡不住也得挡!万万不能让刘进忠降了满鞑子!王国仁,你速速回城通知老靳集结兵马,出城与我汇合!其余人随我追击!”定国扭头吩咐一声,当即一夹马肚,率先追了上去。 见定国只带着区区百来号人,却一路紧追不舍,刘进忠顿时有些恼了,心中杀意骤起,干脆下令全军停止前进,折返回头,先行歼灭定国的追兵。 定国心想刘进忠兵多将广,若是与其硬拼无疑是以卵击石,必须攻心为上。 念及至此,定国突然驻马,在刘进忠大军阵前方数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朗声言道:“诸位将士!我知道大家心里对老万岁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芥蒂,然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今日若是去降了满鞑子,留着金钱鼠尾,将来又将以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现在回头尚为时不晚!我以大西朝安西王的名义对天起誓,只要诸位不降清军,去留随意,绝不强求!” 大伙心中虽然怨恨张献忠,但真让他们去投满洲鞑子,一时更是难以接受,顿时一哄而散,大多数人皆南下投奔了杨展和曾英。 刘进忠连连喝止,却哪里制止得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万大军烟消云散。见大势已去,刘进忠只好带着副将吴之茂及百余名亲兵拼死杀退定国,飞驰赶往汉中向清军投降。 张献忠闻报勃然大怒,立刻传旨将刘进忠全家不分老幼,尽数斩首。 肃亲王豪格正发愁张献忠据守入川通道,无可乘之机,突然听说大西军骁骑营都督刘进忠率部来投,不禁大喜过望,连忙亲自出帐相迎,并赐他袍帽靴带马匹。 在接风酒宴上,豪格迫不及待地询问起张献忠的军事部署,及巴蜀的山川地势。 刘进忠杯酒下肚,早已飘飘然,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豪格听后很是满意,又继续追问道:“刘将军,这张献忠现在何处?” 刘进忠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道:“张献忠的御营就设在顺庆府西充县凤凰山南麓太阳溪畔!” “如果速行,几日可到?”一个大胆的计划渐渐在豪格脑海中形成。 刘进忠掰着手指算了片刻,这才答道:“禀王爷,凤凰山距此大约一千四百余里,倘若疾驰,五昼夜便可以到达!” “刘将军,请!”豪格抓起酒碗,向着刘进忠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随即将酒一饮而尽,并将碗倒扣于桌案之上,探身询问道,“如果本王请刘将军为向导,随军引路,不知将军可否愿意?” 刘进忠受宠若惊,赶忙回敬了一碗酒,然后起身离案,伏跪于豪格面前道:“王爷抬爱,末将岂敢推辞?大清乃是救民于水火之师,入川之事,宜速不宜缓,祈请能早临蜀地一日,多救生灵无限!” 在从刘进忠口中得到了准确的情报后,次日黎明,豪格即刻下令,十万八旗铁骑除了留下两万驻守汉中外,其余八万人马全部入川,走朝天关秘密入川。 清军在顺利抵达利州后,豪格吩咐全军在城外扎营待命,又密令昂邦章京鳌拜,固山额真准塔率七千八旗精锐为先锋,在刘进忠、吴之茂的引领下轻装疾进,以最快的速度从瓦子滩过嘉陵江,直扑凤凰山而去,自己则亲率十万大军尾随跟进。 而张献忠对于危险的逼近,竟是浑然不觉。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一〇九 满洲兵偷袭御营 张献忠中箭身死 这几日,张献忠被两个外国传教士的事,搅的是心烦意乱。 原来利类思和安文思二人见张献忠最近动不动就发脾气,一发脾气就杀人,自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二人于是一合计,与其常怀畏惧之心,倒不如上书陈情而去。 二人当即来到御帐面见张献忠,递上辞呈,利类思上前一步,单手抚胸,向着张献忠微微一躬,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我们二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目的是为了传教布道,拯救罪人的灵魂!可如今到处兵荒马乱,我们无法传教,呆在这里也是白白浪费光阴,还请陛下恩准我们暂时去往澳门,待战乱平息之后,再为陛下效命!” 哪知张献忠听后顿时勃然大怒,认为二人乃是见自己大势将去,想要趁机逃跑。 汪兆龄早就看这两个传教士不顺眼,也在一旁煽风点火道:“二位国师承蒙陛下厚恩,却不思报答,在我大西朝危急存亡的生死关头,一心想要脱逃,实乃忘恩负义之人!” 张献忠在汪兆龄的怂恿下愈发生气,只见他怒目圆瞪地大声咆哮道:“汪丞相说得对!老子这便杀了你们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奴才!” 利类思见此情形,干脆豁了出去,毫不畏惧地责问道:“陛下,我们何罪之有?你为何要杀我们?全能的主,掌管天地万物,你若是枉杀无辜,我们的主不久就会责罚于你的!” 自从张献忠称帝以来,哪里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被利类思这么一怼,张献忠反倒冷静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没有言语。直过了许久,张献忠这才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地说道:“罢了!看在你们都是外国人的份上,老子今日暂且饶你们一命!他日若敢再犯,老子定将你们千刀万剐!” 二人侥幸捡回一命,心中不禁默念天主圣明,不敢再提离开之事,随即怏怏退下。 与此同时,鳌拜和准塔率领的七千八旗精锐,在刘进忠、吴之茂的引领下,衔枚疾驱,一昼夜行军三百余里,经保宁而不歇,在十一月二十六日半夜抵达了凤凰山脚下,而张献忠对于清军的行动,却是一无所知。 夜雾弥漫,相隔数步便不能见人,鳌拜不敢冒险进山,旋即下令全军就地埋锅造饭,在此休息一夜,待明日天亮以后再做计议。 一夜相安无事,待至次日清晨,寒风凛冽,凤凰山中一片静谧,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鸟鸣声回荡在山谷之中。然而漫山遍野的大雾非但没有消散,反倒愈加浓烈了,两人面对面,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犹如仙境一般。 用过早饭,依然看不见上山的道路,就在鳌拜进退两难的时候,西南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三声隆隆的炮响。 听到炮声,鳌拜脸色顿时大变:“莫非张献忠发现咱们了?” 刘进忠知道这是张献忠召集百官前来议事的信号,连忙上前一步向鳌拜解释道:“章京放心,此乃张逆聚将的号炮,张逆的御营必定就在前方不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们此番正可以将伪西朝文武官员一网打尽!” 鳌拜听后大喜,拍着刘进忠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道:“好啊!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小子可真是一条好狗啊!” 刘进忠本以为能得到鳌拜的夸赞,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句侮辱的言语,脸色不由一阵红一阵白,不知该如何接话。 “雅兰布!你且带上一百弓弩手,随刘将军去寻一处制高点,为我大军支援!”鳌拜心中对刘进忠这般背主求荣之徒很是厌恶,更是懒得多看他一眼,于是干脆朝着身旁的蒙古神射手雅兰布吩咐了一声,顺便将刘进忠也给一并打发走,而后带着主力迅速向西南方向逼近。 脱离了鳌拜的大队人马,刘进忠走在队伍最前面领路,从另一条山径向上攀爬。想到即将与张献忠兵戎相见,刘进忠只觉一阵心慌气短,两腿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此时,张献忠刚吃完早饭,正在御帐中召集众文武议事,各营主将,包括张可旺、张定国、张文秀兄弟三人都被张献忠从各自驻地檄传而来。 张献忠扫视一眼在场文武百官,不紧不慢地说道:“老子当了一辈子混世魔王,过去老子杀人,实乃帮助他们解脱世间苦难,早入轮回重新投胎!不过如今劫数已终,老子今日宣布从此不再杀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张献忠今日抽得又是哪门子风,就在这时,忽有斥候飞奔入营,单膝跪于张献忠面前,抱拳禀报道:“老万岁!山下发现满洲兵,各骑骏马由山谷迎面而来!” 张献忠一愣神,不可置信地问道:“休要诓骗老子!那满鞑子不是在汉中么,难道是插着翅膀飞进来的?你可曾看清楚了?” 斥候连忙说道:“雾气实在太大,人马多寡看得不甚清楚,但装束打扮分明不是中原之人!” 张献忠根本不相信在如此隐蔽的御营驻地会出现这种情形,不禁恼怒地斥责道:“看不清还敢如此诳报,你是想要死么?老子统领天兵在此,有谁敢来捋虎须?你妄言惑我军心,该当何罪?来人,给老子拖出去斩了!” 定国见状连忙上前阻止道:“父皇万万不可!这些斥候一向忠心耿耿,或许真的有满鞑子的哨探潜入山中,不可不防啊!” 张献忠仍是不信:“汉中至此千里,路途遥远,这几日,沿途各关隘州县并没有告急文书呈来,况且老子御营位置如此隐蔽,这满鞑子莫非是神仙下凡,可以知道老子的位置?” “陛下所言极是,不过是草木皆兵,自己吓自己罢了,御营处于我大西军数十万将士的重重保护之中,哪里会有什么满鞑子?”汪兆龄也在一旁附和道。 张献忠当即下令将斥候暂押一旁,等议事结束之后再行处置。谁知会议才重新起了个头,又有一名斥候匆匆入帐,所言与前报相同,说是发现一支数量不明的八旗军正在太阳溪对岸活动。 “胡说八道!哪里来的鞑子兵?分明只是摇黄十三家的残部罢了!老子名震天下,谁要敢来招惹老子,老子便灭了谁!”张献忠依旧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 嘴上虽这么说,可张献忠心中多少还是起了疑,他没来得及穿盔甲,只半披了一件飞龙蟒袍,腰间插上三支短箭,亦未携带兵刃,顺手抓起御案旁边兵器架上的一把铁弓,便大踏步走出了御帐。 由于张献忠没有下令,帐中诸文武及御营众将士皆被留在了原地。张献忠快步走至辕门,翻身上马,在七名御林军及一名贴身太监的簇拥下,奔出营外,径直登上太阳溪畔一座小山岗上,驻马停下。 就在这时候,刘进忠也带着雅兰布及百余名八旗兵,悄悄攀上了太阳溪对岸的一座小山岗,两面山岗只隔着一道不宽的小河沟。刘进忠示意众人俯下身子,藏匿于草丛之中,然后微微探出半个脑袋,目不转晴地注视着浓雾背后未知的一切,耐心等待时机的出现。 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太阳升了起来,雾气也随之渐渐消散,虽然还有些朦胧不清,但依稀已经可以看见上山道路的情况了。 张献忠张目望去,猛然发现不远处的山径上山果真有许多留着长辫的鞑子兵正向自己的御营方向逼近。 形势万分紧急,张献忠顾不上多想,连忙大声示警,随即抬起铁弓,伸手就摸向了腰间的短箭。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刘进忠心中不禁一颤,定眼看去居然是张献忠,连忙悄悄对着旁边的雅兰布指点道:“快看,那个身穿蟒袍的便是张献忠!” 话音刚落,雅兰布已然一箭射出,双方相距不远,但听嗖的一声,箭矢已然正中张献忠肩下,直透其心。张献忠只觉一阵剧痛袭来,暗道不妙,猛地惨叫一声道:“老子生在燕子岭,死在凤凰山!痛哉!” 语毕,就见张献忠捂着胸口径直栽落下马,鲜血狂流不止。身后跟随的御林军惊愕之下,急忙一齐下马冲上前来抢救,哪知张献忠只在血泊中来回翻滚了片刻,竟是痛极而亡。 汪兆龄和张可旺此时正领着众文武大臣在御帐外焦急地翘首等待,忽然却见跟随张献忠出营的太监疯狂地奔回大营,声嘶力竭地高喊道:“老万岁被射死了!老万岁被射死了!” 一时间,声震各营,正在众人呆若木鸡之际,留着长辫的鞑子兵如同神兵天降,漫山遍野地向着大西军的御营冲杀过来,不消片刻,就突破了各营的壁垒。 由于凤凰山御营远离前线,因此诸将都没有穿戴盔甲,也没有将兵刃携带于身边。手无寸铁的文武百官瞬间全都傻了眼,如泥塑人像一般,愣在原地,任凭清军抡刀砍杀。还是张可旺他们兄弟四人最先回过神来,但由于事起仓猝,已经来不及组织有效的抵抗了,只能调头各自逃命。 大西军群龙无首,顿时大乱。 这时,豪格率领的清军主力也已赶至金山铺,豪格当即下令参领格布库、都统准塔各率一部兵马,从左右两翼向大西军发起了总攻。 双方陷入激战,虽然各营主将皆聚集在凤凰山,然而在大西军将士的自发组织下,战况依旧十分激烈,没过多久,格布库等多员八旗悍将就相继被大西军击毙。 大西军兵力占优,越战越勇,很快就占据了上风,眼看八旗军渐渐不支,不想却在这紧要关头,张献忠的死讯突然传至军前。豪格得报大喜,立刻命令全军齐声高呼道:“张献忠死了!张献忠死了!” 大西军将士正在惊愕之际,又有张可旺派人传来紧急撤退的军令。数十万大西军将士猝失最高统帅,顷刻全线败退,各部建制被八旗铁骑冲得是七零八落,一百三十余座营寨霎时土崩瓦解。众将士无心恋战,纷纷四散溃逃,战死者数以十万计,仅文臣将校被斩杀者就多达二千三百余人,马匹辎重亦尽为清军所得。 混战中,利类思、安文思也当了俘虏,众清兵见这两个传教士长相奇怪,二话不说举刀就砍。多亏一旁的清军将领看到他们虽然穿大西的官袍,却深目长髯,分明就是外国人的模样,赶忙大声喝止道:“刀下留人!他们可能是汤若望国师的朋友!不可失礼!” 二人死里逃生,很快就被送至肃亲王豪格面前,豪格出征前曾经受汤若望的嘱托寻找二人,今日遇见,自是将他们奉为座上宾,每日赐肉给米,妥为照顾。二人也因祸得福,不久后便随豪格返回了北京。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一一〇 抚南王泅渡夺船 平寇伯血染长江 名震天下的大西皇帝张献忠居然就这么死了!跟大顺皇帝李自成一样,死的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张可旺和定国等人保护着张献忠新册立不久的张皇后一路向南,直逃出三四十里,见身后再没有追兵赶上,这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大伙此时早已是饥疲交加,回头清点人数,六十万大军如今就只剩下了区区数千人,另有亲眷家口万余人,个个蓬头垢面,衣甲破烂,有的丢了武器,有的甚至连鞋子都跑没了,文官更是只有左丞相汪兆麟和工部尚书王应龙逃了出来。 陡然失去张献忠这个主心骨,大伙全都傻了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往哪里。就在这关键时刻,张可旺率先站了出来,他召来定国、文秀和能奇,兄弟四人聚在一起,顾不上悲痛,共商去留之计。 张可旺环顾一眼诸兄弟,见人人带伤,忍不住一声叹息道:“父皇兴师北伐,不幸崩殂,今京师尽毁,回师已然无益,不如另寻他处。” “大哥所言极是,清军新胜,势必进取巴蜀,我军损失惨重,士气低迷,即便留下,恐怕也难以据守。”张文秀点了点头,表示了赞同。 张能奇看二人皆有放弃四川的念头,脸上顿时写满了沮丧之情:“即是如此,吾辈又该何去何从?” 是啊,若离开四川,又有何处可以安身?念及至此,空气中骤然一片死寂。 定国见三人尽是低头不语,表情颓废,旋即站起身,抖擞精神道:“大哥!三弟!四弟!莫要灰心!天下之大,想找一块立足之地又有何难?依我看来,西南数省犹存,而残明不能守,我等当尽快取之!据有其地,然后养精蓄锐,徐谋兴复,待天下有变,誓师北伐,以竟父皇之遗志!” 定国的一番言语,令兄弟三人在一片茫然中瞬间找回了方向,他们于是整顿兵马,由张能奇率一百多人在前开道,自顺庆出发,继续向川东转移。 然而巴蜀之地,经张献忠的屠戮,早已是百里无烟,空如荒漠了。大西军一路行来,身无粒米,只能杀马充饥。不到两三日功夫,除了几名主要将领的坐骑以外,其余战马皆被杀光。将士们不得不又将那些臭皮靴、马缰绳、皮辔头全都给煮着吃了。 等这些皮革也被全部吃完,为了生存,不少人也只得吃起了人肉,一旦有人饿毙倒地,周围人便一拥而上,将尸体手臂、大腿上的肉割尽吃光。 即便如此,为了防止被追兵赶上,他们不敢有片刻停留,全军依旧以每日一百余里的速度,向着重庆方向疾行。 等到第七日中午,张能奇率领的前队终于抵达了渠河。众将士皆已累得是精疲力尽,实在走不动了。哪知大伙这才刚刚坐下歇息,忽见远处山脚下突然冲出一支千余人的明军骑兵,最前一杆大旗,上书一个斗大的“曾”字。 原来曾英听闻大西军在凤凰山遭遇清军突袭,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残兵败将正向重庆方向逃窜,他立刻派出一队哨骑前去打探情况,这队哨骑沿着官道一路前行,突然发现前方竟有百余名大西军残部,丢盔卸甲,三五成群地坐在道路两侧,模样狼狈不堪。他们料定这些大西军残部不过是些惊弓之鸟,不堪一击,立即放胆向着他们冲杀过去。 张能奇发现居然是平寇伯曾英的人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身后众将士早已领教过曾英的厉害,见此情形不少人紧张得腿肚子控制不住地直打颤,还有人当场吓得抱头痛哭起来。 见逃是逃不掉了,张能奇干脆把心一横,回头对着众将士厉声高呼道:“弟兄们!咱们无路可退,已陷入绝境!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想活命的,都跟老子冲上去!” 在张能奇的鼓舞下,众将士纷纷强打精神,抄起家伙,硬着头皮向明军哨骑迎了过去。两军短兵相接,明军哨骑本以为对方必定一触即溃,没想到这支疲惫至极的大西军残部居然如此勇不可挡,很快明军哨骑反倒被冲得是七零八落,狼狈而逃。 两日后,在张可旺的带领下,大西军残部终于抵达了长江北岸,与重庆隔江相望。此时的大西军人马不整,兵器残缺,又经过长途跋涉,皆已疲惫不堪。而驻守重庆的曾英部却有十余万大军,兵强马壮,又是以逸待劳,双方实力可谓极其悬殊。 曾英对这支失去了统帅的大西军残部自是不屑一顾,下令将江面上所有大小船只全部锁于南岸。一时间,南岸边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全是船只,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望着波涛汹涌的宽阔江面,曾英认为自己坐拥长江天堑,大西军没有船只,就算插了翅膀也断然飞不过江来,因此并没有设防,只是派出少量哨骑,隔江观望。 然而对于大西军而言,前有强敌,后有追兵,能否渡过长江已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抚南王张文秀伫立于江畔,眺望着南岸重庆城良久,但见城内依旧熙熙攘攘,车马如织,集市贸易亦如往常,军士纵饮于市肆,完全就是一副太平盛世的光景,根本看不出有丝毫备战的迹象。 文秀当即回头,对着张可旺言道:“大哥,明军轻视于我,恃长江而不设防,此乃天赐良机也!我军断粮已有十余日,与其饿死,不如拼死一搏!我打算泅水渡江,倘若侥幸能够夺得一只小船,咱们便有活路了!” 张可旺和定国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阻挡,文秀已经身先士卒,背负弓矢,口衔利刃,纵身跳入了滚滚长江。他的部下徐湖等五人也跟着一齐跳了下去,向着南岸方向奋力游去。 这时,曾英正带着诸将在南岸巡视,发现对面大西军士卒浑身肮脏不堪,如同叫花子一般,个个横七竖八地躺倒在江边,饿得只剩半条命了。 见此情形,曾英不禁轻蔑地冷笑一声道:“想不到张献忠一世枭雄,凶悍无比,到头来竟是如此下场!可悲!可叹!如今张献忠既死,这些残兵败将不过秋风落叶耳!” 李占春立功心切,当即抱拳请命道:“伯爷!末将愿率数千精兵,悄悄绕至长江下游渡江,从背后袭击贼兵,使其首尾不能相顾,纵使不能斩草除根,亦能够吓破贼胆!” 曾英却是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道:“何必多此一举,贼兵断粮日久,已是强弩之末!只须多等上几日,到时我大军再冲过岸去,其部尽将束手就擒也!” 就在说话间,战船上的明军将士忽见对岸有人跳江向这边游来,忍不住指指点点地调侃道:“快看,这些贼人倒自己游来送死了!” 果不其然,这几个人还没游到朝天门便忽然不见了踪影,明军将士以为他们都被江水淹死,一齐捧腹大笑起来。 就在明军将士的笑声中,文秀带着五人潜游至一艘大船尾部,但见他们突然从水下冒出头来,用利刃砍断铁缆,然后窜上船舱,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对着船上的明军大杀大砍起来。明军将士猝不及防,不一会儿功夫就被尽数赶下江去,喂了王八。六人夺下战船,立即胁迫水手驾船,飞一般地疾驶回北岸。 双方在岸边看得是目瞪口呆,直到战船在北岸缓缓停下,大西军将士这才骤然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 张可旺与定国遂从军中挑选敢死之士一百余人,为他们凑齐盔甲,各自手执长矛、钩牌、弓矢、鸟铳,随他们登上战船,高呼口号,再度向着南岸冲杀回去。 在张可旺的指挥下,大西军将士驾驶着这艘夺来的战船绕江盘旋,冲突转战,犹如无人之境,明军见大西军竟如此勇猛,吓得是心胆俱裂,纷纷避退,不敢与其正面交锋。 曾英眼瞅着战事不利,不敢托大,立刻亲率十多艘战船出阵前往堵截。明军战船瞬间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很快就在江心将这艘战船团团围住,然而始终无人敢靠近接战。 就在此时,定国忽然发现曾英正立于其主舰桅杆之后,高举令旗指挥作战,连忙伸手指向曾英的方向,命令身旁的水军都督王自奇道:“快!速速射杀敌酋!” 王自奇二话不说,立发一箭,不偏不倚正中曾英胸口。曾英疼痛难忍,左右摇晃了两下,立足不稳,径直坠入长江之中。 定国看到曾英落水,趁机高声大呼道:“曾英已死!尔等还不速速归降?” 大西军将士也跟着大声欢呼起来,明军本就无心恋战,又见主帅阵亡,顿时乱作一团,四散溃逃。二十万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浮尸遍布江面。 李占春和余大海见大势已去,只得收拾残兵两千余人逃往了涪州。 张可旺一面下令继续冲锋杀敌,一面派人将缴获的战船驶回北岸,接应主力渡江。随着大西军登上南岸,沿途明军相继落荒而逃,张可旺得以兵不血刃重新夺回了川东重镇重庆,缴获粮食、辎重不计其数。十几天来,饱受饥饿之苦的大西军将士,终于能够吃上一顿饱饭。 大军进驻重庆,诸将齐聚于府台行辕,谈起刚刚结束的渡江之役,众人仍是心有余悸。此战文秀可谓居功至伟,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尽言抚南王勇猛无双。 文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挠着脑袋,腼腆地笑道:“多亏曾英自大,明军防备松懈,我军方能够绝处逢生,获此大胜!” 张可旺见风头全被文秀抢去,心中自是不太痛快,立即摆手言道:“我看未必!咱们大西军不过数千残兵,且历经跋涉,疲惫不堪,此战能够一举败敌,乃是人人奋勇当先之故也!” 张能奇尚在惊魂未定,听张可旺把话说完,不由感叹道:“虽说如此,但此战咱们赢的还是颇为侥幸,若不是王自奇那一箭正好射死了曾英,明军群龙无首,胜负亦难料也!” 诸将一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等到大伙都说得差不多了,定国这才起身总结道:“大家说得都有道理!然而不要忘了,自助者,天必助之!既然今日天不绝我等,我等亦不能辜负上天!必须重整旗鼓,早日北上,驱除鞑虏,为老万岁复仇!” 众人连连称是,张可旺于是命人在大堂正中摆上大西皇帝张献忠的牌位,大伙一字排开,对着牌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随后当场歃血起誓,要为张献忠及所有战殁者报仇雪恨! 张可旺旋即又下令全军在重庆休整三日,原先在金山铺和凤凰山溃散的大西军将士闻讯也陆续来归,连同招降的曾英余部溃军,大西军又重新拥兵十余万人,军势得以复振。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部 风云际会 一一一 李成栋坐收渔利 四义子同盟辅孤 就在大西军残部与曾英大战于重庆的时候,广州的绍武帝为了争夺正统,以陈际泰为督师,倾其精锐攻打肇庆,征讨永历政权。 永历帝亦调兵遣将,以广东学道林佳鼎为兵部右侍郎,总督军务,夏四敷为监军,会同武靖伯李明忠领兵一万前往拒敌。 双方大战于广东三水县城西,陈际泰临阵脱逃,绍武军大败。林佳鼎初战告捷,自是踌躇满志,旋即命令全军昼夜疾行,直扑广州,准备乘胜一举扫灭绍武政权。 绍武政权总兵林察以伪降诱兵深入之计,指使四姓海盗向林佳鼎诈降。林佳鼎胜券在握,自是深信不疑,当即依约乘船前往三山,不料突遭绍武军伏击,永历军几乎全军覆没,林佳鼎和夏四敷二人皆溺水而死,只有武靖伯李明忠单骑逃出,绍武军得以反败为胜。 捷报传至广州,首席大学士苏观生大喜过望,立刻下令全城张灯结彩,欢庆胜利。而就在此时,趁着广州城防空虚,李成栋、佟养甲率清军精锐三百余人,由潮州出发,悄悄潜入广州城北花山之中,又遣十多名细作混入城内。细作进城后,脱去头上伪装,露出辫子,挥刀高呼道:“大清军入城了!” 顷刻间,广州全城崩溃,苏观生急忙调兵抵御,可是大部分兵马都被派去对付肇庆的永历政权了,一时半会间也赶不回来,广州随即陷落。苏观生见大势已去,遂写下“大明忠臣,义固当死”八个大字,而后自缢身亡。 绍武帝拖着一条被子,混在乞丐当中,想要趁乱逃走,不料却被追兵赶上,当场擒获,绍武政权就此宣告灭亡。 不久后,曾被隆武帝赐名朱成功的郑森,面对父亲郑芝龙的劝降,以忠孝难两全为由,决定自立门户,于海上誓师起兵,意图恢复东南局势。 与此同时,大西军在重庆休整三日后,由于担心清军很快就会追赶上来,张可旺遂召集诸将前来,共同商议进退之计。 张文秀率先言道:“当今天下形势,满清一家独大!我与残明皆不能御也!然大明毕竟汉人正统,传承近三百年。咱们与其一辈子背负贼名,倒不如顺势归附明朝,联合抗清!恢复我汉家天下!” 张可旺听后有些犹豫不决:“三弟,话虽如此,可老万岁创业艰难,历经二十年方才称帝西南,创下我大西基业。如今虽不幸蒙难,但毕竟也曾风光一时,咱们又怎能屈膝弯腰,再做别人的部属呢?” 白文选扫视一眼帐中众文武,毫不犹豫地说道:“平东王殿下本就是老万岁的世子,老万岁如今既已驾崩,大殿下便是我大西朝当仁不让的皇帝!我等自当扼守峡口及佛图关,以重庆为根基,然后拥立殿下继位,重整江山!” 诸将于是纷纷劝进,张可旺当即伸手往下一压,示意大伙安静下来,这才开口说道:“诸位的好意本王心领了!然而现在可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如今清军在前,明军在后,我军腹背受敌,加之山城新得,人心未附,倘若我军滞留在此,进退失据,乃是自取灭亡之道也!” 冯双礼点了点头,随即双眉紧锁,心事重重地分析道:“平东王殿下所言极是,当今之势,我军势弱,独木难支。不是归附明朝抵御清廷,便是归附清廷以荡明朝,再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 听了冯双礼之言,定国没有片刻迟疑,慨然言道:“我等皆是堂堂华夏子民,岂能身穿胡服与蛮夷为伍?况且老万岁便是死于鞑子之手,咱们焉能降他?我等宜向遵义的明朝督师王应熊去书表达诚意,尝试与其联合,做出一番事业,方才不辜负老万岁的在天之灵!” 张可旺仍然心有疑虑道:“老二此言虽有道理,但就怕咱们与他敌对日久,其必猜疑我等,若不肯与我联合,又当如何?” 张能奇旋即提议道:“依我看,咱们不如死守重庆,全力抵挡清军的进攻,然后再派人前往遵义面见王应熊,如此一来,他们必定会相信咱们的诚意!与我联合!” 汪兆龄听后却是连连摇头:“不可!万万不可!咱们千万不能将主动权交予对方之手!这样我军必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在下以为,不如以战促和,先行退往贵州,击败王祥、刘鳞长等部明军,然后厚抚释之,对其说明我等联明抗清之志!这样一来,明朝不得不接受与我联合,还将向我提供军饷,借我地盘,厚我名爵,而不至于打乱我大西军建制,此方为上上之策也!” 在场诸将皆以为然,见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张可旺低头思虑许久,这才最终下定决心,传令全军继续南下,经綦江向遵义进发。 临近出发,为了防止将来反攻时受困于坚城之下,张可旺遂命大西军烧尽重庆城中房屋,并将城垣全部踏平。 重庆城本是在崖壁之上加砌垛石建造而成,半面在江,半面在山,大西军将士将城垛尽数推入江中,然后又在夷为平地的重庆城中盘踞了数日,这才向着綦江开拔进发。 在张可旺颁布的严令下,大西军将士一路公平买卖,严守军纪,不伤百姓。为表诚意,张可旺又吩咐在旗帜上除去“大西”字样,换成“饥军待抚”四个大字。 然而毕竟张献忠在四川屠戮太甚,百姓心有余悸,听闻大西军到来,皆纷纷逃避,沿途城寨官吏不是抗拒死守,便是自杀殉国,即便偶尔抓到几个官绅,向他们说明大西军扶明抗清之志,亦是无人肯信。 十二月二十七日,经过艰难行军,大西军终于抵达了綦江近郊。驻守綦江的刘鳞长见大西军声势浩大,慌忙带着全城百姓望风而逃,避入真州土司地界,大西军随即隆隆开进空无一人的綦江城。 虽说占据了綦江,可是军中上下人心惶惶,各营将士都对前途感到迷茫,人心思变,不少人都动了落草为寇的心思。眼见军心涣散,张可旺心急如焚,连忙找来定国他们哥仨,一齐商量止乱之策。 然而议了大半天,四人也没有讨论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就在张可旺无奈打算散会的时候,定国忽然一拍脑门喊道:“有了!” 三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聚集到定国身上,张可旺亦是探身迫不及待地问到:“我就知道老二你主意多!赶紧说来听听!” 定国也不打算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大家可曾记得父皇有一个宠婢名叫老脚,已有数月身孕,如果我记得没错,她应当就是在这几日分娩,咱们正可以借此机会,召集众将士同盟辅孤,从而凝聚人心!” “鸟!老子才是父皇亲选的大西朝太子,那个没出生的小娃娃算个屁!早知这臭娘们有孕在身,老子当时奉命清宫之时,就不应该心软放她一命!”张可旺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句。 不过事已至此,为了暂时稳定住人心,也只好如此了。 次日,张可旺出牌传谕各营曰:“先帝汗马血战二十余年,抚有西土,皆赖众将士戮力同心所致也!方欲驰骋燕赵,还定三秦,为天下除残去暴,开万世不拔之基业!不意创业未半,中道崩殂。幸上天不绝仁者之后,于十二月二十八日子时,中官诞下太子!尔等各营大小将领传谕兵丁人等,各宜同心协力,共扶幼主,克成大事。各人富贵功名,未可量也!” 听闻太子降临人世,大西军各营顿时欢呼雀跃,之前的阴霾之气瞬间一扫而空。 惟有都督张成功、总兵王十万、都指挥关索三人却对此表示怀疑,依旧不肯服从张可旺的提调,一心想要脱离大西军,自立山头。 张可旺大发雷霆,当即命人前去营中捉拿三人归案,除关索闻讯率众遁逃外,张成功和王十万二人皆被当场拿获,五花大绑着押解到了张可旺的大帐中。 张可旺望着二人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禁冷哼一声,旋即下令将二人各自捆打一百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此时已是除夕,大西军于是在綦江驻扎下来,守岁过年。六日后,老脚生下一个女婴,这女婴命浅福薄,才出生没几日,就夭折了。张可旺得报,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不过最现实的问题再度摆在众人面前,刚刚稳定下来的军心,应当如何安抚? 张可旺不得不再次把定国他们哥仨找来,开门见山地问道:“这大西朝不可一日无主,现在老万岁没了,传说中的小太子也没了,从今往后又该由谁来做主呢?” 张可旺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想让定国他们拥戴自己登基,毕竟他是张献忠众义子中的老大,长兄如父。 没曾想,听张可旺把话说完,屋子里却是一片尴尬的死寂,定国、文秀和能奇三人居然全都默契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张可旺有些下不来台,脸色也变得铁青,不知过了多久,定国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我看,不如咱们哥几个一块做主如何?” “老二,你说啥?四个人一块做主?搞出四个皇帝来?”张可旺满是惊愕的神情。 文秀没有明白定国的意思,不住地摇头道:“二哥,四个皇帝的确不妥!” 张可旺用期盼的目光望向文秀,连连点头称是道:“老三说得对,不合适!绝对不合适!哪里能搞出四个皇帝?太荒唐了!” 定国摆手一笑道:“你们都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说咱们一个皇帝都不要!” “什么?你说不要皇帝了?那咱们大西朝还要不要了?”张可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咱们若是留着大西朝的名号,又当如何联明抗清?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咱们再搞出一个皇帝来,大明朝的永历皇帝能答应么?”定国耐心地解释道。 张可旺忍不住怒吼道:“鸟!不答应拉倒!那个狗皇帝见到满鞑子就跟老鼠见了猫,只知道逃命!要他又有何用?依老子看,那残明已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日了!咱们还跟他们联合个屁,干脆一举南下灭了明朝,然后再与满鞑子决一死战!岂不痛快?” 张能奇一时也无法想通,跟着附和道:“大哥说得对啊!咱们怎么能不要大西朝?那可是老万岁留给咱们的!”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文秀,突然蹦出一句话来:“各位,我倒觉得,咱们可以把大西皇帝的名称改一改。如此一来,明朝方面能够接受,咱们也不吃亏!” “那你说,该叫啥?”张可旺追问了一句。 “就叫国主如何?大国主、二国主、三国主、四国主。”定国脱口而出道。 “我说老二,搞了半天还是四个!不行!”张可旺立刻表示了拒绝。 文秀见他们互不相让,于是试探地问道:“不如这样,对外大哥你是大西国主,咱们哥仨依旧是王,只不过往后军国大事,皆由咱们兄弟四人共同商议决定如何?” 张可旺心里虽不乐意,但毕竟四人皆有兵权在握,实力难分伯仲,文秀和定国向来一个鼻孔出气,张能奇又是态度暧昧不肯站队,自己孤掌难鸣,或许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所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念及至此,张可旺终于勉强点头答应了。 从此,在定国他们三兄弟的拥戴下,张可旺正式成为了大西政权名义上的最高领袖。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一二 挽危局奸相伏诛 整军纪四王议政 永历元年正月初三日,大西军主力从綦江起兵离开四川,转向贵州。 此时,重庆失守,曾英战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遵义。督师大学士王应熊自知难以抵御大西军的进攻,遂弃城而逃,遁入贵州境内赤水卫,守将王祥亦逃往了绥阳。 王应熊以风烛残年之躯,一路跋山涉水逃到这穷荒溪峒之地,回想起自己一生功名未成,而全族死绝,一时悲愤交加,竟是一病不起,不久后便在毕节郁郁而终。 初十日,大西军进抵遵义,所辖州府各官绅士民俱焚香祈祷曰:“愿苍天庇佑,使生灵免于屠戮,彼若仁义之师,我等必竭力奉顺!” 祷毕,旋即杀猪备酒,运送粮草至城外十里,迎接大西军的到来。 大西军兵不血刃进驻遵义,入城后,果然军纪严明,秋毫无犯,驻扎十多日皆未发生侵扰百姓之事,城中绅民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庆幸当初没有选择跟随王应熊逃走。 与此同时,进犯四川的清军也由于缺粮,饥疲交迫,加之瘟疫大作,四川巡抚王遵坦及继任的王元膴皆相继病死,士卒病饿而死者更是不计其数。 豪格坐困成都,心中万分沮丧,对左右言道:“这传说中的天府之国,原来只是块空地。似此食之无肉的鸡肋,何值经营?” 于是下令各路撤军,退还关中,只留保宁一地驻军,以李国英为巡抚、吴之茂为布政使。 清兵退去后,明军随即重新收复了四川,总督樊一蘅立刻向远在广西的永历帝奏报全川恢复的消息及王应熊和曾英的死讯。 永历帝得报,当即颁诏追赠王应熊为建极殿大学士,加太子太保衔,谥号“文恪”,曾英为平寇公;另拜樊一蘅为兵、户二部尚书,加太子太傅衔,节制川中各路明军;王祥为忠国公,赵荣贵为定陇侯,杨展为广元伯,曹勋、余大海、李占春、侯天锡等人亦皆有赏赐。 再说大西军驻兵遵义,张献忠的皇后张氏则被安置于城外桃源洞,为表尊重,诸将每日早上须前来朝拜,所有大事也都要先行奏请皇后,然后方可执行。 因为骤失张献忠这个最大的靠山,汪兆龄不得不安分了好一段日子,可他为了能够继续把持朝政,遂又与张皇后结盟,重新恢复了过去傲据诸人之上的模样。 由于汪兆龄向来狐假虎威,又爱滥用酷刑,在大西军中积怨颇深,加之他始终坚持继续推行张献忠之前的过激政策,张可旺逐渐意识到双方的矛盾已然无法调和。 政策上能否改弦易辙关乎着大西军的生死存亡,为了挽救危局,张可旺于是决定在遵义城中召开一次重要的会议。参会人员有汪兆龄、张可望、张定国、张文秀、张能奇、冯双礼、白文选、王尚礼等人。议题仍然老调重弹,还是讨论大西军未来的出路。 定国首先发言道:“咱们追随老万岁背井离乡,转战南北,本打算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然而老万岁自从入川之后枉杀无辜,天下人都称咱们为贼!大家扪心自问,难道想着一辈子都背负贼寇的恶名么?” 张能奇深以为然道:“咱们当初本已建政立国,士民缙绅纷纷来投,可大好局势却是一朝而毁,皆是因为杀戮太甚之故!当今之计惟有放弃过去错误的杀伐之策,抚民安民,以民为本,方能够重整旗鼓,摆脱贼寇之名!” “四弟言之有理,孤亦是深有感触,自从咱们颁布严令,整肃军纪之后,沿途百姓对咱们大西军的态度大有转变,来到遵义,当地士民更是出城十里相迎,这正可以说明得人心方才得天下啊!”经历了这段时间的惊天剧变,张可旺也逐渐放弃了过去一味杀戮的错误想法,更是对自己当初助纣为虐的做法追悔莫及。 见诸将侃侃而谈,汪兆龄忍不住伸手指向帐中众人,用责备的语气说道:“老万岁惨死凤凰山,至今尸首何处犹未可知!诸位莫非真要在老万岁尸骨未寒之际,彻底推翻老万岁过去制定的政策么?” 这话瞬间捅了马蜂窝,张能奇率先跳了起来,指着汪兆龄的鼻子,厉声数落其罪道:“好你一个不知死活的蛮奴才,汝不过区区桐城死囚,若不是咱们攻打蕲水,汝岂有机会越狱而逃?我等因汝是世家子,特保你做了个宰相。可汝一点也不想做好人,行好事!一味只知杀人取宠,咱们跟随老万岁疆场上苦战多年,才挣下这千军万马,却被汝今日一言,明日一语,诓得个七零八落。当初四川百姓,给咱们运粮、运草、当差、纳粮,是何等效顺?老万岁本要赏银固结之,却被汝伶牙俐齿挑唆,杀了个精光,闹得天下人都喊咱们为贼。先前败阵出来,一路荒无人烟,险些把咱们这些个残人残马活活饿死,这可都是汝造下的孽啊!汝身为宰相,不能辅之治国,惟劝老万岁杀人,而今还想妄自尊大。莫忘了鬼门关前还有千百万冤魂正等向汝索命哩,老子不如今日就断送了汝之狗命,为那无辜惨死的冤魂报仇雪恨!” 张可旺亦愤然言道:“蜀地富饶险固,向来是豪杰必争之地,我辈拼死血战十余年,方才拥有这块地盘,谁知却被你这狗贼朝夕蛊惑,百万生灵死于非命。老万岁也因听信你的谗言而殒命!如今咱们进退无路,惶惶如丧家之犬,你却让咱们继续执行过去的政策,居心何在?” 张可旺越说越气,索性拔出佩剑就要砍向汪兆龄,汪兆龄吓得边躲边狡辩,张能奇毫不犹豫举起短弓,瞄准汪兆龄面门就是一箭,这箭不偏不倚正中汪兆龄眼眶,瞬间眼珠迸出,血流如注,汪兆龄捂着面颊,痛得是满地打滚,惨呼连连。 平日里诸将对汪兆龄皆敢怒不敢言,今日见此情形,大伙立即一拥而上,霎时就将汪兆龄乱刀剁成了肉泥。 杀死了汪兆龄,张能奇仍不解恨,继而言道:“汪兆龄虽死,然张皇后亦是一丘之貉,为永绝后患,此妇断不可再留!” 众人纷纷表示同意,张可旺遂命人往桃源洞中送去鸩酒,逼迫张皇后自尽。 毒死了张皇后,张可旺于是提着汪兆龄的首级来到大营,号令三军道:“罪魁祸首汪兆龄业已伏诛!本王宣布,我大西军即刻起停止杀戮,若有无故扰民者,一律军法处置!从今往后,除非作战,不得滥杀一人!” 全军将士听闻汪兆龄已死,顿时群情振奋,齐声欢呼万岁,声音响彻云霄。 在整饬军纪的同时,大西军也最终确定了据守西南,联明抗清的方针政策,并正式形成以张可旺为首的四将军议政体系。 自此,张献忠的这四名义子皆恢复了本姓,其中:张可旺原姓孙,如今不但改回本姓,又取众望所归之寓意,将原来名字中的“旺”字改成了“望”字;此外还有定国改回李姓;文秀改回刘姓;能奇改回艾姓。 同时改年号大顺为兴朝,由于四兄弟中孙可望地位和威望最高,年龄也最大,故推举孙可望为“盟主”,主持大西军军政事务。安西王李定国、抚南王刘文秀、定北王艾能奇分别以安西元帅、抚南元帅和定北元帅的名义辅政,彼此间仍以兄弟相称,聚众议事之时,四人也都并排坐于中央,以示亲密无间。 这日清晨,定国通宵忙完军务,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从营中返回位于遵义城西南角的安西王府,这里是大西军入城后,定国临时向当地缙绅借用的一间别院,用以暂时安置自己的家眷。 才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院中传来一阵练武的声音。定国轻轻推开一个门缝往里看去,只见三个男孩正半蹲在院中扎着马步,一丝不苟地练着拳,吴三省则立于一旁,一脸严肃地注视着三个男孩的动作,还时不时地上前纠正他们打拳的姿势。 尽管还是早春时节,可这三个男孩的脸上却已是大汗淋漓,就连衣服也都湿了大半。 “当今世上,做什么都得吃苦,而练武更是苦中之苦!既然你们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轻易放弃!”吴三省板着脸,边盯着三个男孩练功,边大声地训话道。 “师父!我们能坚持得住!”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孩咬着牙回答道。 吴三省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李远!你小子居然还有多余的力气说话?看来今天练得还不够!” 旁边两个稍小的男孩立刻嘟着嘴,向李远投去了幽怨的目光。 这李远正是当年定国在张献忠成都屠城时救下的那个男孩,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而另外两个稍小的则是定国和香莲的孩子,大的名叫李溥兴,今年刚满八岁,小的名叫李嗣兴,今年也已经五岁了。 这三个孩子中除了李远早已跟随吴三省习武两年之外,溥兴和嗣兴哥俩这都才刚学了没几天,没想到仅仅几日功夫,就已经练得是有模有样了。 “好了!今天的练习就到这里,明天开始我再教你们新的招式!”吴三省拍了拍手,示意可以停下休息,三个男孩随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边大口地喘着粗气。 伺立于旁边的一位中年太监见状赶忙上前,将三件厚棉袄分别递了过去,心疼地说道:“三位公子爷,天寒地冻的千万别坐在地上,寒气入肺可就不好办了!赶紧把棉袄穿上,别给冻着了!” 这位太监姓夏名大柱,本是成都蜀王府中的一名杂役太监,后来张献忠攻克成都,见此人老实本分,遂将他派往西府做了长随,每日侍奉于定国左右。 自打来到西府,定国夫妇便把他当成家人看待,并让溥兴和嗣兴两兄弟认其为义父。将心比心,这让过去在别人面前倍受冷眼和欺凌的夏太监感动不已,从此更是对定国忠心不二。 直到这时,定国方才推门而入。见是父亲回来,溥兴和嗣兴皆是满脸欢喜,当即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向着定国冲了过来,定国顺势俯身一左一右将哥俩一齐抱住,然后起身原地连转了好几圈:“好家伙!你们这才跟随师父练了几天功夫,就结实了这么多!” “父王!”李远也跟着走到了定国面前,腼腆地向打了声招呼。 定国于是将溥兴和嗣兴从怀中放了下来,笑着说道:“好了,都别闹了,自个玩去吧!” 待两兄弟跑远,定国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李远的肩膀,笑道:“远儿,刚刚练功我都看到了!你的武艺最近可真是突飞猛进啊!” “二殿下,大公子天资聪慧,的确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我保证不出三年,他必将是我大西军不可多得的后起之秀!”吴三省在一旁也是忍不住夸赞起自己的爱徒。 望着李远稚嫩而又坚毅的面庞,定国突然回想起当年与张献忠的父子之情,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天人永隔。念及至此,定国心中不禁黯然神伤,久久不能平复。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一三 文秀泅渡破敌营 能奇聚兵攻定番 正月二十三日,大西军自遵义开拔,直抵乌江。 乌江南岸此时已有明将杨吉领兵五千在此驻扎,面对茫茫大江,孙可望不禁犯了难。见此情形,刘文秀当即挺身而出,抱拳请命道:“大哥!臣弟愿效仿先前重庆之例,带人泅渡过江,为我大军前进扫除障碍!” “这怎么能行?天寒地冻的,江面又这么宽,就算你本事再大,就这么游过去,岂不是要被冻死?”孙可望听罢,当场表示了拒绝。 “不试怎知不可?大哥尽管放心!如果臣弟坚持不住,自会掉头折返,到时再另想其他办法如何?”文秀仍是不肯放弃。 望着文秀坚毅的面庞,孙可望思虑了许久,见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得勉强同意了,并反复叮嘱道:“三弟,此去务必小心谨慎,万万不可逞强!” 文秀点头答应一声,随即先身士卒,带着十三名熟识水性的亲信部下,趁着夜幕降临,悄悄潜伏至岸边芦苇丛中。 待对岸明军巡逻队走远,文秀当即压低嗓门下令道:“就是现在,我们快点游过去!” 随着一声令下,众人立刻脱去身上衣甲,背负弓矢,口衔利刃,悄无声息地下到江中,忍受着冰冷刺骨的的江水,在夜色的掩护下,奋力向对岸游去。 尽管游水的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显得十分清晰,可明军却是毫无察觉,大约游了半个时辰,文秀他们终于顺利到达了南岸边。 不想岸边全是又深又烂的淤泥,其中一人刚想从水里站起身往岸上走,文秀眼疾手快,连忙一把将他拉住,轻声说道:“快趴下,匍匐前进!否则陷入淤泥之中,可就出不来了!” 话虽如此,可面对数丈宽的滩涂地,想要上岸谈何容易?众人本就在冰冷刺骨的江水中游了许久,早已精疲力尽。刚刚在水里还没多少感觉,可现在趴在湿漉漉的烂泥中,又被冷风这么一吹,顿时被冻得是瑟瑟发抖。 不过既然到了这里,前进或许还有活路,回头那可真就是死路一条了。念及至此,大伙惟有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在淤泥中一点一点地向前爬行。 好不容易爬出了滩涂地,正准备登岸,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莫非是被明军发现了?文秀心中不由一紧,赶忙吩咐众人在芦苇丛中隐蔽起来。 不一会儿功夫,就望见一名骑马的军官领着二十多名巡逻兵,高举火把,有说有笑地向这边走来。芦苇丛中的大西军将士不禁握紧了弓身,连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这群明军巡逻队进入射程范围的瞬间,埋伏的大西军将士几乎同时张弓放箭,对方猝不及防,顿时就被射死了大半,骑马的军官也身中数箭,连人带马翻滚至路边。 众将士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扔下弓矢,手执匕首如猛虎下山一般冲杀出来,向着剩下没死的七八个明军包抄过去,将他们乱刀砍死。 干净利落地消灭了这支明军巡逻队后,文秀于是吩咐大伙换上明军的衣甲,并将这二十多具被扒得光溜溜的尸体全都藏进芦苇丛中,然后迅速撤离战场。 在文秀的带领下,大伙伪装成明军巡逻队,举着火把,大摇大摆地奔向数里外的明军大营。 临近敌营,文秀下令所有人熄灭火把,在附近一片树林中埋伏下来。扒开树丛往前看去,只见明军大营中一片寂静,只有少数巡哨值夜的士卒正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烤火聊天。 “三殿下,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有人忍不住低声询问道。 文秀抬头望了眼月色,心中思忖着:“就算现在向对岸发出信号,一时半会儿大军也过不了江。等到天亮,双方免不了一场恶战。与其如此,倒不如趁现明军不备,摸进寨中,如果运气好,寻到到对方主将的大帐,就能够擒贼先擒王,不战而胜了!” 念及至此,文秀把心一横,毅然决然地下令道:“悄悄潜进去!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随着文秀一个手势,身后两名大西军将士心领神会,猫腰闪身消失在了树丛中,没过多久,二人已然分别绕至斜靠在寨门栅栏前的两名明军哨兵身后。 他们手执匕首,几乎同时猛地往前一纵身,紧接着左臂一个锁喉,右手直接将匕首送进了对方的心窝。两名哨兵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被送去见了阎王。 紧接着,又有两支暗箭从树林中嗖嗖射出。瞭望塔上的两名哨兵,没等做出反应,已经被箭矢贯穿喉咙,当场毙命。 顺利消灭了寨门前的哨兵后,文秀带着大伙迅速冲出树林,绕过木栅栏和拒马,合力推开寨门,继续向前摸去,一路干掉了五六波哨兵。又往前走了片刻,文秀发现不远处,有一座最大的营帐,四周灯火通明,守卫更多达三十多人,可谓戒备森严。 “这座营帐里住的人可不简单啊!莫不是杨吉的中军帐?”有人压低嗓门低语了一声。 文秀点了点头,果断下令道:“就算不是杨吉,也定是明军中的大官,弟兄们跟我上!” 话音未落,就见文秀提着匕首纵身一跃,直冲向大帐,身后将士见状也赶忙跟了上去。等值守的明军发现,他们已然冲到了面前。 “什么人?站住!”一个哨兵见状,急忙拔刀大喊了一声。 文秀也不搭话,举起匕首,反手对着那人心口就是一刀。紧接着拔出匕首,也不管那人死活,又向旁边的哨兵杀了过去,大伙一起动手,顷刻间就刺翻了十几个哨兵。其余没死的,在慌乱中一时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吓得是魂飞魄散,瞬间一哄而散。 驱散了帐外的哨兵,文秀并没有直接冲入帐中,而是快步来到一个火盆前,抬脚狠狠一踹,将正烧得滚烫的火盆径直踢飞到营帐上方,顿时火油四溅,将整座营帐都给烧着了。 杨吉昨夜喝得是酩酊大醉,直到大火烧了起来,这才从梦中惊醒。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部下不慎打翻了火盆,顾不上穿鞋,就光着脚骂骂咧咧地跑了出来。 谁知刚一出帐,脚底就被一块锋利的石头给扎破了,杨吉疼得是龇牙咧嘴,忍不住俯身去摸伤口。文秀守在帐外看得真切,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扬起匕首,向着杨吉的后心就扎了下去。 杨吉惨呼一声,踉跄着身子,便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文秀随即单膝跪地,用匕首割下杨吉的首级,然后起身,将这颗血淋淋的脑袋高高举过头顶,向着四周聚拢过来的明军将士高声疾呼道:“杨吉已死,汝等还不速速归降?” 明军大骇,再无心恋战,纷纷丢下兵器,齐刷刷地跪下了一大片。 直到这时,文秀方才想起向对岸发去信号,并将渡口船只尽数驶往北岸。孙可望见只有数十艘小船,嫌渡江速度太慢,随即下令全军大张旗鼓地砍伐竹木,建造浮桥,然后连夜渡过了乌江。 过了乌江,大西军一路势如破竹,于二月初抵近贵阳境内。 听闻大西军兵至,贵州按察使张耀、布政司参议曾益、都指挥使陈瑞征等人不由惊慌失措,背着云贵总督范鉱私下聚在一起,商量去留之计。 张耀坐立不安地在屋中来回踱着脚步,故作镇静地说道:“贼寇将至,诸位大人有何主意,不妨直言!” 陈瑞征强压住自己心头的恐惧,愁容不展地叹息道:“下官听闻西贼有四酋,皆勇猛无双,先前破重庆曾英,收降数万,后又取了遵义。如今贵州久享太平,军力薄弱,怕不能御也!” 张耀听了陈瑞征的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声询问道:“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哪知曾益却是起身,不慌不忙地向着张耀微微一躬,而后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臬台大人!贼兵势大,不如避其锋芒,保存实力,改镇他处,再伺机恢复,如此方是良策。” 张耀不禁摇头道:“不战而逃,只恐将来南边那位怪罪下来,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曾益捋着自己花白的长须,摇头晃脑地说道:“这有何难?咱们暂且不报便是,反正贼兵在此顶多也就呆上个十天半个月,咱们只须等贼兵退去之后,再奏报南边,言此为破敌之策,还能得个收复之功,岂不是一举两得?” 张耀听罢不住拍案叫绝道:“如此甚好!” 三人议定已毕,遂抛下云贵总督范鉱,弃守贵阳,率领着一班文武官员逃至定番州,打算在此暂避锋芒。 大西军尾随而至,将贵阳团团围住,范鉱无路可走,又恼怒张耀等人背弃自己远遁而逃,立即开城投降,并怂恿大西军去打定番州。 孙可望微微一笑道:“总督大人莫急,即便你不说,孤也要去取此城!” 随着孙可望一声令下,大西军于是以贵阳为中心,分兵长驱攻略云、贵诸地,并由定北王艾能奇率本部兵马前往攻打定番州。 定番州东西南三面皆有河水环绕,各路官道上还分别筑有三座关隘,以方向命名。而北面则紧靠大山,山口也有一关,名曰北关。 在观察过定番州的地势后,艾能奇决定绕过北面大山,从东面渡河向主城发起进攻。 这条河并不算宽,落潮时最窄处也就不过三四丈距离,艾能奇下令分出一半将士伐木搭建浮桥,另一半将士沿河布阵,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搭建浮桥的木头皆由就近砍伐,每根最少都有碗口粗,但见大西军将士以十人为一队,其中八人扛着木头,另两人则举着宽大的盾牌走在最前面保护。 张耀在东关城楼上看到大西军阵中出现一队队扛着木头的士卒,顿时明白了他们想要做什么。如果放任大西军在河上搭起浮桥,届时定番州可就危在旦夕了。惊惧之下,张耀连忙命令都指挥使陈瑞征领兵前去阻挡。 发现明军出关,列阵于河岸边的大西军弓弩手立刻向着对岸放箭,在密集的箭雨下,明军将士根本无法靠近河岸,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西军将浮桥搭好,隆隆开过河来。 陈瑞征不敢恋战,慌忙带兵退回了东关。 在艾能奇的亲自指挥下,大西军将士马不停蹄地攻向东关,不到一个时辰,东关便告失守,大西军旋即兵临城下。 城外到处旌旗密布,大西军的队伍更是从城下顺着岸边浮桥,密密麻麻地一直延伸到河对岸。东门守军被恐惧所笼罩,毫无目标地不断向城下放箭,其他三门的守军闻讯也纷纷赶来支援。 一场激烈的攻防大战,眼看就要上演。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一四 杨祥献计炸石城 张耀临刑悔当初 就在定番州守军神经紧绷的时候,却听城外大西军阵中突然传来了鸣金收兵的声音,攻城部队立即掉头折返,退回了东关。 原来今日大西军的作战目标只是搭建浮桥,渡河扎营而已,没想到只用一个冲锋就轻而易举地夺取了东关,这大大出乎了艾能奇的意料,他这才临时起意,决定试探性地攻打一下主城。 发现守城明军抵抗激烈后,为了避免伤亡过大,得不偿失,艾能奇立刻就把全部人马都给撤了回来,并将中军帐设在东关城楼之上,又命大军背靠东关城墙,扎下营盘。 看到大西军如潮水般退去,城上守军皆如释重负地丢下弓弩,一屁股瘫坐在地,背靠着城墙垛口,各自庆幸多活了一日。 夕阳渐渐坠了下去,等到夜幕降临,定番州城外的大西军营一片寂静,只有少数巡逻的哨兵,举着火把在营帐中来回穿行。 然而就在东关的另一头,却是灯火通明,一筐筐装得满满的土石被陆续从地洞入口处传递出来。尽管还是天寒地冻,可这些挖掘地道的大西军将士却是一身赤膊,汗流浃背。 艾能奇站在东关城楼上,望着城下热火朝天的景象,不禁转头问向旁边的冯双礼:“老冯,掘城进度如何?天亮前能否填装火药?” 冯双礼连忙抱拳禀报道:“四殿下,地道预计再过两个时辰就能挖通,但定番州城墙皆用巨石堆砌,坚固无比,挖通后,还须向左右两侧扩展,同时要在四壁和地上砌满石条,并用糯米砂浆填补缝隙,这样方能让火药的威力尽量都往上走,将厚实的城墙炸塌。这些工程远比挖掘地道费时费力,因此末将估计着最快也要到中午时分,才能够填装火药!” 艾能奇一脸惊愕道:“咦,过去咱们也经常用掘城的办法,从没这么麻烦,不照样也把城墙给炸塌了?” “四殿下,过去咱们炸的不是土城就是砖城,惟有在重庆时遇上了一回石城,碰巧那次正好用了棺材填装火药,棺材口全都向着城墙上方,这才误打误撞炸塌了城墙!”冯双礼继续耐心地向艾能奇解释道。 艾能奇听得是连连点头,不过他忽然转念一想,当即重重一拳锤砸在了冯双礼的胸口,笑着逼问道:“我说老冯,这可不是你小子能够想出的主意!背后有何高人指点?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冯双礼也跟着憨笑起来:“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四殿下,此人名叫杨祥,本是云贵总督范鉱帐下的一名幕僚,在贵阳随范鉱投效了我军。末将见他文武双全,谈吐不凡,遂暂时将其留在身边,当个参谋。” “哦?不想范鉱帐下竟然还有这等人物?好啊!待到闲暇之时,本王也要抽空见见他!”话说到此,艾能奇突然收起笑容,对着冯双礼正色言道,“老冯,咱们掘城之事断然不能让明军所察觉,天亮以后,你且带五千将士前往攻城,务必将守军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只要拖到中午,炸药填装完毕,便是他们的末日!” “四殿下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冯双礼抱拳虎吼一声,随即转身大踏步走下了城楼。 次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冯双礼便亲自率领五千大西军将士,肩扛竹梯,向着定番州东城发起了猛攻。 城下激战正酣,地底的挖掘作业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经过整整一夜不间断的挖掘,定番州城墙下方的火药室已经建造得初具规模了。一块块直接从东关城墙上拆卸下来的石条,也被大伙接力着运了进来。杨祥更是亲自上阵,在地道中指挥着众人堆砌石块。 眼瞅着临近中午,五千大西军将士已在坚城之下苦战了半日,折损上千人,可却始终未能攻上定番州城头。 就在艾能奇心急如焚的时候,中军匆匆跑上东关城楼,向正在观战的艾能奇抱拳禀报道:“四殿下!地道已经挖掘完毕,是否现在就填装火药?” 艾能奇重重一拳砸在城墙垛上,兴奋地大吼一声道:“好啊!既然好了,你们还请示个屁!赶紧给老子把火药运进去!破城便在今日!再去告知冯将军。让他立刻退后三里!做好城墙塌陷之后全力攻城的准备!” “诺!”中军答应一声,连忙转身,飞快地跑下城楼传令去了。 随着一个个火药罐被运至定番州城墙下方,本就不大的火药室很快就被塞得是严严实实。杨祥于是吩咐大伙只留一条引线出来,然后将整个火药室用石条彻底封死,缝隙填满糯米砂浆,并将引线一直延伸至百步之外。 杨祥吩咐所有人都退出地道,待一切准备就绪,这才俯下身,用火折将引线点燃,接着飞快地反身朝地道入口跑去。 没过多久,就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地底传来,大地也跟着颤动起来,直震得人耳膜发疼。与此同时,定番州东面的一截城墙猛地向上拱了起来,在高出旁边十多尺后又重新落了下去,当这截城墙落下后,顿时塌陷出了一个三四丈宽的大缺口。满天尘土随之冲天而起,遮天蔽日,仿佛末日一般。 没等烟尘散尽,大西军阵营中的鼓声已经隆隆响起,伴随着震天的呐喊声,冯双礼率领三千精锐步军从三里之外重新掉头,向着缺口方向冲杀过来,眨眼功夫就已冲到缺口下方。攻城将士遂按照先前的部署,分出一半人,手执火铳弓弩在外策应,另一半人则快速向着缺口上方攀爬。 原本驻守在这段城墙上方的守军在爆炸时基本死绝,只剩下缺口两边还有少部分人存活,却大多带着伤,且惊魂未定。发现大西军将士正在攀爬缺口,他们慌忙举弓向下射箭。谁知才刚露出一个脑袋,就被城下早已守候多时的大西军弓弩手所压制,死伤无数。 “贼兵进城了!快跑吧!”望着如潮水般涌上缺口的大西军,残存的守军顿时乱作一团,纷纷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守军还在做着垂死挣扎,不过这些零星抵抗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没过多久,大西军就彻底攻占了缺口,城墙上方的战斗也随之渐渐平息下来。 张耀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惊得是目瞪口呆,他千算万算,可是万万没有算到,如此坚固的城墙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就被大西军给炸塌了。更糟糕的是,随着城墙的坍塌,守军的士气也跟着一泄千里。一时间,张耀也不知到底该战还是该逃了。 一旁的都指挥使陈瑞征见张耀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急忙拉着他往回就跑,边跑还在边喊道:“臬台大人,定番州完了!赶紧逃命吧!再不走,等贼兵包围上来,想逃也逃不成了!” “胡说!什么完了?定番州固若金汤,不可能失守!”张耀面如土色地自言自语道,突然他像是猛然醒悟一般,一把拉住陈瑞征,大吼一声道:“不许逃!赶紧集结兵马,去把缺口给我堵住!不论死多少人,都在所不惜!万万不能放贼兵入城!” 陈瑞征一脸古怪地打量着张耀,心中暗道:“这臬台大人定然是疯了吧!贼兵都入城了,还拿什么去堵缺口?况且现在早已是兵败如山倒,四周围全是溃散逃跑的士卒,就靠这些惊弓之鸟,哪怕兵力在多上百倍,又有何用?” 念及至此,陈瑞征决定保命要紧,再也顾不上这位臬台大人了,当即用力将张耀那双死死拽住自己胳膊的手甩开,然后扯去官袍,跟随着溃散的人群,掉头向北门跑去。 不到一刻钟功夫,大西军各部便在艾能奇的命令下,分别夺占了四门,那些还被困在城中的明军士卒顿时无路可逃,不少人看到身后追兵赶上,立即丢掉兵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向大西军将士投降。 然而此时正是赚取军功的大好时机,大西军将士谁也不愿意在这些已经投降的明军身上多浪费时间,干脆直接抛去一根绳子,让这些俘虏自己把自己捆好,原地等待后军的收容。 没有经过多少巷战,城中的抵抗就全部结束了。除陈瑞征趁乱逃脱以外,其余包括张耀在内的明朝文武官员皆被一网打尽,艾能奇随即下令,将其中民怨极大的官员,一并处死。 行刑当日,大雨倾盆。雨水落在青石板上,很快汇聚成一道道溪流,张耀披着一副重重的枷锁,在两名彪形大汉的推搡下,踩着没过脚踝的积水,一步一挪地向刑场方向走去。 沿街百姓躲在屋檐下,交头接耳地对着这位曾经的臬台大人指指点点,不时还有人朝他脸上砸去烂菜叶和臭鸡蛋。 当张耀被押解至刑场的时候,这里早已跪满了好几排被俘官员,约莫有三十多号人,不少人正呜呜咽咽地低头痛哭着。这些当初鱼肉百姓的父母官,现如今却只能跪在这冰冷刺骨的雨水中,等候着命运的裁决。 张耀听到哭声,勉强睁开被雨水迷糊的双眼,不想一眼就望见前方一排刽子手,以及那一把把被雨水冲刷得亮蹭蹭的鬼头刀,张耀只觉浑身一阵哆嗦,两腿瞬间瘫软,连步子也迈不开了。 身后两名彪形大汉哪容他停下,当即一左一右架起张耀的胳膊,将他拖拽至最前排,跪了下来。说来也巧,跪在他身边的那个白须老头,正是布政司参议曾益。 见是曾益,张耀不禁喟然长叹一声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听汝之言!当初守贵阳而死,犹可留得美名,今死于此地,必遭朝中唾弃耳!” 听了张耀之言,曾益也是悔之晚矣,低头啜泣,无言以对。 艾能奇坐在高台之上,听了二人的对话,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官老爷就喜欢造作!死到临头了还不忘说套话!” 旁边冯双礼俯身提醒一句道:“四殿下,时辰不早了,该行刑了!” 艾能奇点了点头,随手从案上签筒中摸出一枚令签,往台下一丢。令签翻滚着掉落在积水中,溅起一阵水花。数十把鬼头刀几乎同时高高举起,随着寒光一闪,刀锋瞬间划破雨幕,将三十多颗头颅一齐斩断。 数不清的人头骨碌碌着在地上乱滚,泊泊流淌的鲜血很快就将满地积水染成了一片绯红,倒是那一把把透着瘆人寒光的鬼头刀,却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就如同崭新的一般。 在夺取定番州后,艾能奇又继续乘胜进军,一举攻克了永宁州。 至此,大西军总算是在贵州站稳了脚跟,并将此做为根据地,整顿兵马,休养生息。 见这支军纪严整,焕然一新的大西军,与明朝的军队相比有着明显的区别,各地官绅士民逐渐放下了过去的成见,相继望风归顺,再没有出现过当初四川绅民纷纷背叛的情况。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一五 沐天波引狼入室 沙定洲鸠占鹊巢 话说张献忠当年在谷城受抚之时,曾拜石屏土司龙在田为义父,并从他那里获得了大量马匹和军械物资。 得此便利,以孙可望、李定国为首的大西军主要将领,也和滇军诸将混得烂熟,由于大西军同云南土司军过从甚密,甚至引来了湖广缙绅士民的不安,纷纷传言滇军通贼。待至后来张献忠重举义旗,龙在田也因受此牵连,罢归石屏。 龙在田如今正被云南乱局搅得是焦头烂额,陡然听闻孙可望率大西军已进入贵州,不禁大喜过望,立刻派遣心腹之人化妆成汉人百姓的模样,去往贵阳面见孙可望。 信使进城后,直奔孙可望府邸,对正在门前值守的小旗官作揖言道:“在下乃是信使,有要事求见孙将军,烦请小哥通禀一声。” 小旗官走下台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信使的模样,奇怪地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带的又是谁家的信?” 信使连忙答道:“在下从石屏而来,我家老爷与孙将军本是故人!” 小旗官听罢大吃一惊,自是不敢怠慢,赶忙抱拳言道:“您且在此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向国主禀报。” 孙可望此时正独自一人呆在后堂中,思虑着大西军下一步的进军方向,突然听说龙在田派了信使前来,孙可望不禁一愣神,连忙吩咐将信使引入后堂相见。 在小旗官的引领下,信使步履匆匆而来。孙可望赶忙换上一脸笑容,起身相迎道:“龙老将军别来无恙?” 信使向着孙可望深深一躬,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承蒙将军关心,我家老爷安好!在下奉我家老爷之命,长途跋涉至此。由于担心途中遭人搜查,故只口授内容,令在下当面告达,并无书信留存。” 随即,信使便依照龙在田的吩咐,将云南近几年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孙可望。 原来自从崇祯皇帝死后,云南便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先是前年九月,武定土司吾必奎发动叛乱,声言:“已无朱皇帝,何有沐国公?” 叛军攻势猛烈,先后夺取大姚、定远、姚安等地,全滇皆为之震动。坐镇昆明的黔国公沐天波见此情形,自是坐立不安,连忙檄调石屏土司龙在田、峨土土司扬祖、蒙自土司沙定洲、宁州土司禄永命、景东土司刁勋等人合力进剿,最终击败叛军,生擒吾必奎及其爪牙。 叛乱平息后,沐天波于黔国公府中摆下庆功酒宴,招待各路土司,聊表谢意。 哪知这场酒宴却是引狼入室,那蒙自土司沙定洲在赴宴期间,见黔国公府华丽无比,早已生出羡意,又见沐天波拿出许多金银珠宝酬谢诸人,沙定洲心中更是又惊又喜,暗自言道:“这黔国公赏赐居然如此大方,其府藏两百余年所积之财宝可想而知矣!” 这沙定洲乃是原王弄土司沙源的儿子,阿迷州土司普名声病死后,他的老婆万彩云耐不住寂寞,改嫁给了沙定洲。如此一来,两家土司便顺理成章地合二为一,从此实力大增。为了巩固彼此间的关系,万氏杀死了沙定洲的原配夫人,沙定洲则杀死了万氏与普名声的儿子。 随着实力的增长,沙定洲的野心也开始迅速膨胀起来,居然生出了占据全滇,取代黔国公府在云南统治的念头。因此,叛乱平息后,沙定洲夫妇二人并没有立即返回,而是借故逗留于昆明城中,伺机而动。 由于过去沙定洲的父亲沙源对明朝忠心耿耿,沙定洲平日里也都以老实憨厚的形象示人,因此沐天波对此并未起疑,反倒多次在府中设宴款待夫妇二人。 沙定洲夫妇二人大字不识,而万氏的妹夫汤嘉宾却是个秀才,沙定洲见他识文断字,将来起兵造反少不了这种人,于是邀其共举大事。汤嘉宾此人素不安分,自是跟沙定洲一拍即合,当他探得昆明城防守不密的情报后,立即向沙定洲禀告,并怂恿道:“今省府守备不严,汉官之间各有所隙,正是举事的大好时机!莫要错过!” 沙定洲深以为然,遂于隆武元年十二月初一日,假托告辞之名,骤然发难。他亲率土兵攻入黔国公府,并分兵占据了昆明各座城门。 事起突然,黔国公沐天波猝不及防,怒气冲冲地向着左右心腹言道:“本公原以为沙源忠贞,故不加防备,怎料其子忤逆至此,竟敢犯上作乱!可恶至极!可恶至极!” 众人见仓促之下,根本来不及组织军队抵抗,连忙劝说道:“总府大人,今情况紧急,不如暂且移驾他处,徐谋讨逆!” 无奈之下,沐天波只得随身携带着官印和世袭铁券,在几名心腹侍卫的拼死保护下,狼狈逃出了昆明。 虽然沐天波得以逃脱,可他的母亲陈氏以及妻子焦氏却没有那么幸运了,面对叛军的追赶,二人仓惶逃入一间尼姑庵中。 眼见叛军越来越近,已是走投无路,陈氏当即对儿媳言道:“咱们沐府世代镇守云南,今虽遭变故,然我儿必当逢凶化吉,只恐叛贼将至,沐府门风受辱矣!” 说罢,二人抱头痛哭一阵,随即自焚而死。 再说沐天波,在逃亡途中遇见闻讯赶来救援的石屏土司龙在田和宁州土司禄永命,见是黔国公,龙在田和禄永命赶忙下马叩首请罪道:“属下救驾来迟,请总府大人治罪!” 沐天波一把将二人从地上托了起来,强敛心神道:“无妨!那沙定洲外表忠诚憨厚,背地里却是一肚坏水,着实可恶!本公知尔等皆是忠勇之士,不必拘礼,快快起来说话!” 禄永命起身后,恭恭敬敬地问道:“今昆明失陷,总府大人意欲何往?” 沐天波叹息道:“欲往西宁暂避锋芒!” 禄永命听后却是连连摇头:“万万不可!若去西宁乃是弃藩重罪,要是朝廷怪罪下来,总府大人当何以自处?现金沧兵备道杨畏知镇守楚雄,兵马强壮,大人若往,必能号令三军,重整旗鼓!” 沐天波思虑了许久,终于决定采纳禄永命的建议,二人于是一路带兵保护着沐天波,转道直奔楚雄而去。 听闻黔国公一行避难至此,杨畏知连忙带着众文武官员出城十里相迎,并将沐天波安置于自己的府邸之中。 没想到这才刚进城,就有紧急军报传来,说沙定洲正亲率大军向着楚雄杀来。沐天波闻报大惊失色,急召杨畏知、龙在田等人前来商议应对之策。 见沐天波心神不宁,杨畏知当即建议道:“总府大人,如今楚雄刚刚经历战乱,元气尚未恢复,一旦叛军兵临城下,怕是坚守不住几日!不如暂且移驾永昌,那儿关隘重重,可保万无一失!只要总府大人安然无恙,我等在此抵御叛军,也能后顾无忧矣!” 沐天波深以为然,立即带着心腹侍卫连夜出城,奔向永昌。 次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沙定洲便率叛军杀到了城下。杨畏知深感形势紧迫,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登上城楼观看。 只见城下密密麻麻全是叛军,一眼望不到头。杨畏知心道这叛军刚刚攻下昆明,士气正盛,加之楚雄城中目前只有几千守军,军备不整,如若一味死守,这城肯定是守不住的,当务之急,惟有拖延时间了。 念及至此,杨畏知对着城下不可一世的沙定洲大声喊话道:“土司大人,沐天波昨夜确实来过楚雄,不过本官并没有放其进城,他已经连夜逃往永昌去了,您说朝廷下令扫除沐天波,不过本官暂时还未接到消息,情况不明,顺逆未分,本官实在不便开城相迎。要不这样,您且先去永昌,若沐天波果真躲在那里,您有这么多人马,定能一举将其擒获,届时待您得胜归来,朝廷的旨意大概也到了,我等自当以属下之礼迎接!还望土司大人海涵!” 杨畏知的一席话把沙定洲忽悠得是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加上他正急着追杀沐天波,于是在城下匆匆与杨畏知缔结盟约后,便绕过楚雄,攻打永昌去了。趁此机会,杨畏知迅速下令城中军民日夜抢修城郭,坚壁清野,并从附近抽调兵马,积极备战。 果然不出杨畏知所料,永昌易守难攻,沙定洲久攻不下,又听闻杨畏知正在楚雄积极备战,这才明白自己着了杨畏知这个老狐狸的道。他唯恐后路被断,连忙回师攻打楚雄,然而此时,杨畏知已经完成了城防布置,叛军连攻数日也无法破城,还被杨畏知抓住机会,偷营得手。 叛军接连受挫,士气更是一落千丈,无奈之下,沙定洲只好灰溜溜地撤围退兵而去。 但是楚雄局部的胜利并不能扭转整个云南的局势,楚雄退兵后,沙定洲转而分兵攻掠云南各地,宁州土司禄永命兵败身死,石屏土司龙在田亦败走大理。很快,除了楚雄以西的一小片地区外,滇中各州县皆被沙定洲占据。 沙定洲见大功告成,不禁志得意满,他要求所有人都要以历代黔国公的专称“总府”来称呼自己,并尊其妻万氏为“主母”。紧接着,他又迫不及待地对黔国公府的府藏下手了,经过一番清点,共从府中抄出佛顶石、青箭头、丹砂、落红、琥珀、马蹄、赤金等近一百三十万斤,其他珍宝更是不计其数。 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占据云南,沙定洲夫妇每日公开并舆而出,遍谒缙绅,一时间为其出谋划策者甚众。 碰巧此时,隆武朝东阁大学士,礼、兵二部尚书,兼云贵湖川广五省督师王锡衮,刚刚抵达昆明。沙定洲知道王锡衮的分量,遂将其软禁起来,胁迫他与云南巡抚吴兆元共同上疏隆武帝,声称黔国公沐天波造反,有土司沙定洲举义兵将叛乱平定,宜以沙定洲继任黔国公,代镇云南。 王锡衮的小命被捏在沙定洲手中,岂敢不从,而吴兆元却使了个心眼,在奏折中表示要辞去巡抚之职,以此暗示隆武帝云南有变。 二人的奏折被八百里加急送至福京,此时,隆武帝已是自身难保,加之路途遥远无法查证,隆武帝当即发出谕旨,令沙定洲扫除沐天波及其党羽。至于吴兆元的请辞,隆武帝也没有看出其中深意,只是回复他不准辞职。 等到后来,越来越多从云南方面的消息传来,隆武帝方才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奈何却是鞭长莫及,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随着隆武帝的旨意传到昆明,沙定洲更加肆无忌惮,他逐步巩固着自己对云南的控制,图谋一旦时机成熟,便宣布云南独立,效仿缅甸、暹罗等外藩一般。形势对沐天波越来越不利了,可这位黔国公却是束手无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沙定洲在云南境内为所欲为。 在听完信使详尽的述说后,一个念头忽然在孙可望的脑海中渐渐形成,他托着下巴,紧闭双眼,陷入了沉思之中。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一六 孙可望受邀入滇 李定国围魏救赵 见孙可望沉默不语,信使接着又向他转述了龙在田的口授内容:“我家老爷说了,将军您只须打着替黔国公伸张大义的旗号讨伐沙定洲,则云南全省可一举而定也!请将军毋再迟疑,即刻发兵入滇,平定叛乱!” 孙可望并没有直接答复信使,只见他站起身,客客气气地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还须我等商议之后方能定夺,贵使一路舟车劳顿,请暂且去驿馆歇息,待议定出了结果,再答复贵使!” “如此也好!在下便在驿馆恭候佳音了!”信使说罢,向着孙可望又是深深一躬,随后在一名太监的引领下转身退出了后堂。 送走了信使,孙可望连忙命人传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三人速来府上议事。 等三人聚齐,孙可望立即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将此事复述了一遍,而后扫视一眼兄弟三人,正色言道:“此事关系重大,汝等有何见解,不妨都说来听听。” 艾能奇心直口快,不假思索地说道:“大哥,咱们和龙老将军也算是老相识了,往深里说,他可是父皇的义父,也就是咱们的义爷爷,算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日龙老将军既向我等求援,不论是于情还是于义,咱们都应当发兵救之!” 孙可望双眉紧锁,轻轻发出一声叹息:“老四虽言之有理,然贵州新定,将士也都疲弊不堪,正当休养生息,怕是不宜再动刀兵。” 刘文秀却是不以为然道:“大哥差矣,自古以来,云贵一体,既有贵州,何不取云南?今日天赐良机,咱们正可以顺水推舟,答应故人之请,借平定叛乱之名,乘势进取全滇,如此谁人敢逆?还请大哥切莫犹豫,坐失良机!” 孙可望依旧犹豫不决:“云南地处边陲,形势复杂,若不熟悉而贸然发兵,实难取胜,即便能胜,怕也是惨胜。” 见孙可望始终拿不定主意,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定国这才开口劝说道:“大哥,龙老将军与咱们大西军私交匪浅,当可信也!有他在云南策应,定能够事半功倍,此不足为虑!臣弟以为,发兵云南实有三利!” 孙可望将身子微微前倾,望向定国,迫不及待地问道:“噢?有哪三利?且说来听听!” 定国随即解释道:“贵州地瘠民贫,很难养活十几万大军,若将士们饭都没法吃饱,又谈何东山再起?而云南富庶远胜贵州,若能占据云南,跨有二省之地,粮饷和兵员皆能得到保证,此一利也!沙贼作乱,不得民心,我若出师征讨,是为仁义,可尽收滇中人心,加之我军奋勇,破敌之后尽取各处,滇土可收,此二利也!父皇遗命我等急归大明,毋为不义。然在突围途中,我大西军一路击溃拦路明军,就连曾英都给咱们射死了,这梁子结得可不小!现如今云南局势动荡,明军无力平叛,假若此时助其一臂之力,出兵替黔国公复仇,其必将感激涕零,与我修好,这样联明抗清之事也就水到渠成了,此三利也!” 听完定国的分析,刘文秀和艾能奇皆表示了赞同,孙可望也终于下定决心,接受龙在田的邀请,进入云南。 然而此时,大西军的身份还是流寇,如果单单以大西军的名义出兵,云南的士民缙绅必定会有所顾忌。就在孙可望为此愁眉不展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沐天波的娘家正好就在贵州,如果能打出已经殉节的黔国公夫人娘家的旗号,滇中百姓必然争相归附。 拿定主意后,孙可望遂先行派出大量细作潜入滇南,四处散布消息,诈称黔国公妻弟已在贵州借得兵马,不日便将大举反攻云南,为黔国公复仇。滇中官绅百姓正饱受沙定洲之苦,听闻救援大军将至,又得益于焦氏家族的声望,纷纷私下串联,翘首企盼大军到来。 果不其然,大西军进入云南后,连克平彝、交水等城,兵锋所指,悉开门迎降。其中明将蒋懋勋、蒋世勋、张英、陈允济等人皆是世袭武职,听说贵州焦氏的复仇大军杀至,连忙出城相迎。结果一看旗号顿时全都傻了眼,这些兵马分明就是流寇!可既然已经来了,就轮不到他们做主了,在孙可望的胁迫下,四人不得不选择加入了大西军。 许多明军就这样被不明不白地裹挟于其中,得此便利,大西军自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三月二十九日,大西军与沙定洲所部叛军在曲靖首次相遇,这些土司兵哪里是久经战阵的大西军对手,只用了一个冲锋,叛军就迅速土崩瓦解,折损兵马五百余人。 镇守曲靖的副总兵孙守约见大西军势不可挡,立刻开城投降,大西军不费吹灰之力进驻曲靖。知府宋文旦、知县陈六奇唯恐将来黔国公清算自己附逆之罪,全家性命不保,遂于公堂之上悬梁自尽,云南巡按御史罗国瓛想要趁乱潜逃出城,却在城门前被人认出,遭生擒活捉。 占领曲靖后,再往西便可以直接进攻省城昆明了,然而昆明城高墙厚,大西军又没有火炮支援,想要攻城必将颇费一番周折。 在详细询问过当地百姓后,定国心中顿时有了主意,立即赶往孙可望帐中相见。 孙可望此时正对着沙盘,寻思破城之法,突然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定国来了。孙可望满脸堆笑地将定国拉至一旁坐下,并吩咐亲兵为他沏上一壶好茶。 定国连忙摆手拒绝道:“茶就免了,臣弟此来乃是为大哥献上破敌之计。” 孙可望挥手示意亲兵退下,而后兴奋地问道:“老二,你有何妙计?” 定国抱拳言道:“大哥,臣弟已询问过当地百姓,沙定洲的老巢名叫阿迷州,位于曲靖以南五百余里,急行两日便可到达!我军可以分兵向南佯动,摆出进攻阿迷州的姿态。若沙定洲得知老巢被攻,必要回军救援,则昆明将不攻自破矣!” 孙可望听罢大喜,忍不住一拳重重砸在沙盘之上:“围魏救赵?老二,可真有你的!果然妙计啊!既然是你的主意,这功劳就让给你了!此战定要让沙贼的援军有来无回!” 孙可望遂改变了原先直趋昆明的作战计划,命大军原地驻扎,静候定国的佳音。 定国回到营中,吩咐靳统武和祁三升二人留守大营,随即点齐五千精锐,由越州直奔陆凉南下。为了迷惑沙定洲,定国下令全军一路大张旗鼓,扬言要取阿迷州。 沙定洲果然中计,他见对方居然这么熟悉自己的情况,以为真的是焦家的复仇大军来了,唯恐老巢有失,急忙派遣心腹大将沙天奎率领一千精兵赶往增援。 且说定国率军抵达蛇花口,这里是阿迷州的北大门,亦是通往蒙自的必经之路,原本有两百土司兵驻守,然而自从夺取昆明以后,沙定洲认为这里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大后方,没有必要再在此驻军空耗钱粮,故而尽撤守军。 定国环顾一眼四周地势,见山谷道路崎岖狭窄,于是喊来李永成、张成均和陈玺三人,对着他们耳语吩咐了一番,三人听罢皆面露喜色,匆匆领命而去。 大约过了不到半日功夫,忽见谷口外官道之上烟尘滚滚,似有兵马赶到。定国得报立即带着一队亲兵登上谷顶,张目望去,只见这支兵马的旗号和服饰皆与中原一带大不相同,分明就是沙定洲的叛军。 定国嘴角不禁掠过一抹笑意,只见他微微一抬手,旁边的传令兵心领神会,立刻舞动令旗,向山下发去信号。 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沙天奎却是浑然不知。这条通往阿迷州的官道他早已走过了无数回,眼见抵达蛇花口,沙天奎于是驻马停在路边,对着正在匆忙赶路的部下大喊道:“弟兄们,加快速度!务必赶在敌军之前回到阿迷州!都给老子坚持住,过了蛇花口咱们就可以休息了!” 一路从昆明狂奔而来,这些土司兵全都累得是精疲力尽,见此情形,行军参谋陈长命忍不住鼓起勇气劝说道:“大人,前方道窄难行,大伙实在是走不动了,还是暂且歇息片刻,再继续前进吧!” 沙天奎一听就怒了:“放屁!你们这些汉人好生没用!还想着歇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么?咱们只有赶在敌军到达之前通过蛇花口,方能阻挡敌军进入阿迷州!” 话音未落,却听杀声骤起,一支不到三百人的大西军在张成均的带领下,突然从斜地里冲出,在叛军侧翼大杀大砍起来。 沙天奎没有料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敌军,慌乱之下连忙指挥还未来得及进入蛇花口的叛军就地结阵抵御。 张成均见偷袭的效果已经达成,旋即招呼着众将士向后撤退,并故意沿途丢弃下大量金银珠宝。这些叛军本就是贪得无厌之辈,见到满地宝贝,眼睛都直了,哪里还有心思打战,在你争我抢下,全军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定国在谷顶看得真切,再次向传令兵发出指令。见谷顶令旗挥舞,埋伏于谷口的大西军将士立即将事先准备好的滚石檑木一股脑向下砸去,将蛇花口内外的叛军分割成了两段,前后不能相顾。 被困谷中的叛军很快就被大西军弓弩手所消灭,见此情形,沙天奎不禁暗自庆幸刚刚阴差阳错晚了一步,没有进入包围圈,又见前方道路已被完全堵死,只得聚拢兵马向后退去。 哪只才走出不到数里地,又不知多少大西军伏兵从两侧冲杀出来,一边领头的是陈玺,另一边领头的是张成均。在两支大西军的左右夹击下,本就惊惧无比的叛军瞬间全线崩溃,纷纷丢盔卸甲,疯狂地四处逃窜。 在乱军之中,张成均一眼就瞧见了沙天奎,见其头顶裹布上的那根羽毛分外艳丽,衣着也是奢华无比,料定此人来头不小,当即张弓搭箭,对着沙天奎胸口就是一箭。 这一箭用尽了张成均十二分气力,箭矢径直贯胸而出,沙天奎捂着胸口惨呼一声,径直跌落下马,气绝身亡。 “鸣金收兵吧!”见叛军主将已死,定国转身对着传令兵吩咐一声,然后又重新回望了一眼到处尸横累累的战场,这才带着亲兵下山去了。 败兵逃回昆明,添油加醋地将遇伏之事对沙定洲这么一说。沙定洲听后惊惧万分,遂将软禁于贡院中的大学士王锡衮杀害后,于四月十八日放弃昆明,仓惶逃回了蒙自故土。 沙定洲不战而逃的消息传来,孙可望连忙下令全军开拔,自陆凉、宜良急趋昆明。宜良知县方兴佐听闻大西军至,率众出城归降,孙可望端坐于马背之上,好言劝慰了几句,然后直接绕城而过,继续向着昆明赶去。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一七 大西军进占昆明 安西王攻略迤东 四月二十四日,大西军进抵昆明城下,只见昆明城门大开,云南巡抚吴兆元携城中官绅、士民出城相迎。 直到这时,吴兆元方才发现来的并不是焦家的救兵,而是被他称之为流寇的大西军。然而无奈自己手头没有兵马,对于绅民的投降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大西军浩浩荡荡开进昆明城,沿街百姓皆于户外摆设香案恭迎,眼前的一切仿佛似曾相识,这让定国不禁回想起了当初刚入成都时的情景,那时川中百姓也如今日这般拥戴大西军,只可惜后来张献忠杀戮太甚,以至民心尽失,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进城以后,孙可望随即勒马停下,环顾一眼四周百姓,大声宣布道:“诸位父老乡亲!我等乃是为黔国公讨贼而来,大家不必惊慌,尽可安堵如故!” 孙可望话音刚落,城中百姓顿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为了招抚外逃百姓尽快返回家乡,恢复生产,孙可望又命人遍发告示,曰:“大西军四将军诏告全城军民人等:凡有赴海内、山内躲避者,限三日内回家复业,不足者供给牛种耕具。如有不回者,一经查实,即刻发兵剿洗!各级文武官员及乡绅举贡,限三日内前往登记造册,分别授职,共襄勤王,恢复大明天下!不论官绅士民,有小心者急速归家,免得离散!凡犬,悉令打死不留,以绝夜吠之声!” 告示颁布后,那些背井离乡的百姓纷纷扶老携幼返回故里,多年饱受战乱洗礼的昆明城,又重新恢复了往日居民咸集的繁华景象。 随着大西军粮饷渐渐充足,孙可望遂于云南布政司署衙中召集诸将,共商进兵方略。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决定分兵两路,剿灭盘踞在昆明附近的沙定洲残部,以及部分不愿与大西军合作的明朝顽军,其中一路由孙可望统领,攻略迤西地区,另外一路由定国统领,攻略迤东地区,昆明城则由艾能奇坐镇留守。 五月初八日,定国亲率本部三万人马离开昆明,向着迤东进军,沿途军民听闻大西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皆望风而降,定国得以兵不血刃,连下呈贡、南宁、晋宁、师宗、通海、河西诸地。 临近江川,定国听说知县周柔强文武双全,且素有廉名,不禁起了笼络之心,当即传令全军在江城休整数日,并派遣使者前往招抚。 谁知周柔强见是大西军的使者,根本不屑一顾,非但不肯见面,反倒让人将使者割去双耳,将其乱棍轰了回去。 定国勃然大怒,立即命张成均为先锋,领兵一千,前往讨伐。 在轰走了大西军的使者后,周柔强料定很快必有一场恶战,急召游击将军刘贵和主簿张维民二人前来商议。 刘贵率先言道:“周大人,县城周围无险可守,末将以为应派兵于城外险要之处埋伏,节节阻击,断然不能让贼兵轻易抵达城下!” 张维民听后却是连连摇头:“不可!城中仅有五百守军,加上三班衙役也不足千人,没有城墙依托,如何抵挡得住数万大军?就这么贸然出城,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主簿大人,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刘贵心中不爽,忍不住反问道。 张维民没有看到刘贵表情的变化,继续说道:“昆明城墙坚固尚不能守,区区一座江川城又怎能挡得住贼兵?下官听闻当初在四川时,这班贼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咱们先前又惹恼了他们,一旦破城,定是鸡犬不留!与其在此坐以待毙,倒不如趁贼兵未至,带着举城百姓弃城而走,暂避抚仙湖,待贼兵退去,再行回城。” 刘贵当即表示了反对:“你们这些文人就是胆小如鼠!躲又能躲到何时?莫非躲到湖中,贼兵就不来找你了?真到那时,咱们坐困孤岛,无路可逃,可真就成瓮中之鳖了!” 见刘贵和张维民二人争执不下,周柔强连忙摆手示意二人把话打住,而后说道:“你们二人之言皆有道理,不如这样,刘将军,你即刻带两百将士去往城外埋伏,阻击贼兵!张主簿,你赶紧把城中老弱妇孺尽快转移至孤山,同时小心藏好船只,若形势危急,咱们便乘船退往孤山!” 待二人走后,周柔强不敢有片刻怠慢,赶忙召集县衙中的三班衙役,组织城中精壮百姓搬运守城物资去了。 且说刘贵带着两百将士出了江川城,沿小路走出二三十里,来到一座小石桥附近,抬头只见道路两侧皆是悬崖绝壁,刘贵立刻下令就在此地布置伏兵,并将渔网中装满滚石,高高悬挂于崖壁之上。一切准备就绪,刘贵遂命众将士各自隐蔽,以逸待劳,静候大西军到来。 一直等到次日清晨,张成均率领的一千大西军前锋方才姗姗来迟。自打从昆明出来,这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加上此地距离江川县城还有几十里路程,这也让张成均多少有些大意,并没有循例派出斥候沿途警戒。 见大西军全部进入伏击圈,刘贵猛地把手一挥,立刻有人用刀砍断渔网挂绳,顷刻间悬崖两侧的乱石便一齐翻滚下来。大西军猝不及防,被砸死砸伤者不计其数。 事发突然,张成均闹不清这山谷中到底埋伏了多少兵马,自是不敢恋战,急令后队变作前队,冒着漫天箭雨,迅速向后退去。 眼看马上就要退至小石桥,哪知就在这时,又有一路伏兵从对面杀出,死死堵住了大西军的退路。小石桥狭窄难行,易守难攻,所有人都堵在一起,这下任凭是谁也无法走脱了。 经过半个多时辰苦战,这支大西军前锋终于还是全军覆没了,只有张成均在数十名亲兵的拼死保护下,侥幸冲过小石桥,逃出生天。 见张成均浑身是伤,定国不忍苛责,只是安慰了几句,便让他赶紧返回昆明养伤,随即点齐大军,绕走江城官道,直奔江川而来。 当定国大军抵达城下时,已是当日傍晚,周柔强此刻正在后衙花厅中摆酒设宴,为刘贵庆功,陡然听闻数万大西军兵临城下不禁大骇,连忙扔下酒杯,与刘贵一同匆匆奔向北门。 二人登上城楼,张目望去,只见数万大西军正在城外集结布阵,手中兵刃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竟是金光闪闪,晃得人睁不开眼。 观察了片刻,刘贵不禁面色凝重地说道:“贼兵远道而来,非但没有安营扎寨,反倒在城下排兵布阵,看架势,是要连夜攻城了!” 周柔强点了点头,连忙吩咐县丞张天佐道:“马上传令全城青壮男子及所有衙役尽快上城御敌,不得有误!” “大人请看,城中但凡能动弹的,都已经在城上了!”张天佐上前一步,对着周柔强附耳低语道。 听张天佐这么一说,周柔强猛地回头看去,果不其然,数千名青壮百姓正肃然聚集在城楼之上,手中拿着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 周柔强眼含热泪,对着众百姓深深一躬道:“诸位皆是我江川的好男儿,周某人代表朝廷,在此谢过诸位了。” “周大人,您是一位好官,我等皆愿与江川共存亡!”为首一名百姓当即向着周柔强回了一礼,继而向周围百姓大喊道,“贼兵马上就要攻城了,大伙都别愣着,赶紧行动起来!” 李贵于是将这些百姓分别安置在城墙各处,有的负责协助守城,有的负责搬运石木,虽然人头攒动,却是井然有序。 此时,定国驻马立于阵前,望着城上军民忙碌的场景,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忍,旋即一夹“二斗金”的马肚,径直向城门方向走去。 “二殿下!快回来!危险!”身后冯双礼和祁三升吓了一跳,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 定国并没有回头,只是把手一摆,示意不打紧,然后继续往前走,所有人瞬间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定国独自一人来到距离城下不到百步的距离勒马停下,向着城上高喊道:“大西军安西元帅李定国在此,请周知县出来说话。” 李贵在城楼上听得真切,心中暗道:“你这家伙还真是气焰嚣张,居然独自一人就敢跑来叫城,看老子一箭送你上西天!” 念及至此,李贵毫不犹豫地悄悄举起铁弓,瞄向定国。正当他拉满弓弦准备放箭的时候,忽然一只大手将他死死按住,李贵诧异之下,回头看去,居然是知县周柔强。 周柔强慢慢放开按在铁弓上的手,轻拍了一下李贵的肩膀:“将军且慢动手,这李定国也算是一方豪杰,待本官下去会他一会!” 不等李贵反应过来,周柔强已然快步走下城墙,翻身跃上战马,命人将城门打开一条缝隙,随即骑马出城,来到定国面前,抱拳言道:“不知定国将军亲临鄙县,有失远迎!不知将军有何指教?” 定国手执马鞭拱手回了一礼,继而说道:“指教万不敢当,本王久仰周知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大西军乃是受故人之邀,入滇平叛,并非与您为敌,还请周知县莫要误会了!” 没想到周柔强听罢却是哈哈大笑道:“误会?怕是没有什么误会!你说你们是来平叛的,可照本官看来,你们不过是借着平叛之名,趁虚而入,夺我云南罢了!本官乃是朝廷命官,身负守土之责,岂能降你?” 定国正色言道:“本王此来并非劝降,而是寻求合作!如今满鞑子已经占据了半壁天下,军势正盛,若再这样无休止的内耗下去,这汉家天下可就要彻底断送了!我大西军本欲联明抗清!奈何贵州土地贫瘠,难以为继,这才暂居滇中,休整兵马,只待时机成熟,便挥师北伐,克复中原,还于旧都!” 周柔强冷哼一声道:“笑话,若果真如此,你们何不将黔国公迎回,却是鸠占鹊巢?正所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若你们真心归明,为何仍延用伪朝年号,终日称孤道寡,在你们心中真有我大明天子么?还是只想以联明抗清之名,行割据一方之事?” 定国沉默了许久,方才言道:“你我两家毕竟厮杀多年,结怨颇深,非一朝一夕能够和解。然战事一开,生灵涂炭,为城中百姓计,还请大人三思!” 周柔强根本听不进去,摆手拒绝道:“毋要多言,本官誓与此城共存亡!要想进城,除非从本官尸体上踩过去!” 见始终无法说服对方,定国也只能选择了放弃,两人于是在阵前相互作了个揖,随即各自转身返回,整军备战去了。 一场大战已是不可避免。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一八 江川县军民死守 舍身崖忠臣赴死 定国策马回到阵中,立即命陈玺领兵三千,前去攻城。 “弓弩手!放箭!”随着定国一声令下,站在队伍最前排的弓弩手迅速张弓搭箭,在令旗的指挥下,朝着城上齐射,当第一排弓弩手向后退去的同时,第二排弓弩手立刻上前补位,等第二排弓弩手将箭射出,第一排弓弩手又重新向前跟进。 趁着守军被箭雨压制,一队队肩扛木梯的攻城方阵,在前方手执盾牌的大西军将士的掩护下,疾趋向城墙下方。 眼看大西军马上就要冲到城下,刘贵一面指挥守军依托城墙垛口放箭还击,一面命人用火箭引燃城墙下方事先堆好的草垛,顿时熊熊燃烧的火焰将整片夜空都映成了白昼,攻城方阵一时进退不得,完全暴露在守军的射程范围中,死伤者不计其数。然而草垛很快燃尽,见火势减弱,大西军攻城方阵又一鼓作气再次冲了上来。刘贵连忙指挥军民向城下抛掷滚石檑木,负责后勤的青壮百姓亦按照战前的部署,不断将各种守城物资搬运至城楼之上。 在守军顽强的抵抗下,冲在最前面的大西军将士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城墙下方,然而很快又有更多的人从后面补上,战局陷入了胶着状态。双方苦战一个多时辰,守城军民伤亡过半,渐渐支持不住,随着越来越多的大西军将士登上城楼,双方旋即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 周柔强见形势愈发不利,心中焦虑万分,当即手执佩剑亲自冲上前去,一连砍翻了七八名刚刚跳上城墙的大西军士卒。守城军民受此鼓舞,士气复振,紧咬牙关,将登上城楼的大西军又重新赶了下去。 攻城受挫,定国不得不下令弓弩手继续放箭压制,城上军民此时刚刚击退大西军的进攻,正在欢呼雀跃,没有防备如蝗的箭矢陡然从天而降,瞬间便有一百多人中箭倒地,周柔强左臂也中了一箭,多亏刘贵眼疾手快,赶紧扑上前来,将他按倒在城墙垛口之后。 周柔强侧身趴在地上,强忍着疼痛,用力将箭身拗断,顾不上清理伤口,便挥手向着周围慌乱奔逃的军民大喊道:“大家不要乱!赶紧找地方躲避!” 趁着城上军民四处躲避箭雨的空隙,陈玺带领着数百精锐再度攀上城楼,挥刀向着躲藏在城墙垛口后的军民大杀大砍起来。 守城军民早已疲惫不堪,哪里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大西军的对手,渐渐抵挡不住,节节向后败退。眼见城池不保,周柔强不禁仰天长笑一声,抽出佩剑,径直向脖颈处抹去。刘贵大吃一惊,连忙一把抢下佩剑,不解地问道:“周大人!大事尚有可为,你这是何故?” 周柔强垂泪言道:“本官无能,连累全城百姓遭殃!我观那李定国还算是个英雄,想必不会为难城中百姓,然我身为朝廷命官,守土有责,惟有一死,方能换得全城百姓平安!待我死后,汝等便向李定国投降吧!” 刘贵没等周柔强把话说完,立即劝言道:“周大人,莫再作此想!大伙都愿与大人共存亡,若大人执意如此,岂不是寒了全城军民的心?这城怕是守不住了,还是赶紧退往孤山吧!那里四面环水,易守难攻,坚持上数日,应该不成问题,到时或许会有转机!” 在刘贵的劝说下,周柔强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于是留下一百人殿后,然后带着残存的军民匆匆退下城楼。此时城中尚存军民一千多人,周柔强带领众人,一路冲出东门,直奔抚仙湖方向而去。 主簿张维民在湖边看到城陷的信号,立刻命人将隐藏在芦苇丛中大小船只全部拖拽出来,留下十几个人在湖边看守,然后率领着其余两百多名将士,赶往前方接应撤出江川的军民。 天边渐渐泛白,眼瞅着马上就要天亮,就在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的时候,迎面忽然冲出了一支人马。周柔强大吃一惊,以为是大西军的伏兵,顿时泄气言道:“吾等休矣!” 刘贵却是大喜,指着前方大喊道:“大人快看,是张主簿前来接应咱们了!” 听说是张维民来了,周柔强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赶紧催马上前,焦急地询问道:“张主簿,你那边情况如何?” 张维民抱拳言道:“大人尽管放心,两千老弱妇孺皆已上岛,撤退的船只也都在湖边备齐!” 周柔强点了点头:“追兵转瞬就到,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走吧!” 于是,张维民在前领路,众人顾不上疲倦,互相搀扶前进,很快就到达了抚仙湖边。留守的十几名将士见状,立即迎上前来,扶着周柔强登船,其余军民也纷纷向着船上挤去。 就在这时,冯双礼率领着一千大西军骑兵也赶了上来,张维民回头望见还有许多百姓尚未来得及登船,没有丝毫犹豫,招呼着身边几十名将士,迎着追兵就冲了上去。 面对大西军骑兵的冲击,这几十人犹如螳臂当车,很快就被吞没在了人海中。 见张维民惨死,周柔强悲痛欲绝,当即就要驾船驶回岸边,与大西军决一死战,刘贵赶忙将其拉住,连声劝慰道:“大人!贼兵势众,即便咱们回去又能如何?若有个闪失,张主簿可就白白牺牲了!” 周柔强心中苦闷,忍不住将佩剑狠狠摔在甲板上,喟然长叹一声,继而颓然在船头坐了下来。由于太过疲惫,没过多久,周柔强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听闻周柔强带着残部退守孤山,定国立刻亲率一万人马赶往抚仙湖,与冯双礼部汇合。当定国到达抚仙湖时,天已经大亮了,张目望去,漫长的湖岸线上竟连一艘小船都没有看到。 面对烟波浩渺的抚仙湖,定国思忖了片刻,转头对冯双礼吩咐道:“速速传令下去,全体将士以二十人为一队,分头前往砍树扎筏,每队须在日落前扎成木筏一条,若有延误,全队军法处置!” 随着定国一声令下,大西军将士立即纷纷行动起来,还没等到日落,五百多条木筏便已全部扎好,定国于是命人将扎好的木筏藏在营帐之中,不得让岛上军民发现,同时传令全军在此休整一夜,等到明日卯时准时出发,渡湖进攻孤山。 夜幕很快降临,周柔强在李贵的陪同下登上瀛海楼俯瞰全岛,只见三千军民或坐或站,挤满了大半个岛屿。见此情形,周柔强不由心如刀绞,连忙吩咐刘贵让那些没有受伤的人,分头照顾老弱妇孺及伤员。 待刘贵领命而去,周柔强心中不安,又独自一人踱步至崖上,眺望对岸,只见湖边已经扎满了大西军的营帐,在灯火的映照下,营寨中人影绰绰,似有千军万马。 县丞张天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周柔强的身后,轻声询问道:“大人,夜已经深了,怎么还不歇息?” 周柔强背着手,心不在焉地答道:“本官怕贼兵趁夜偷渡,放心不下,这才过来看看。” 张天佐当即劝慰道:“大人尽管放心,附近船只皆被咱们聚集到了岛上,贼兵无船可用,数日之内怕是无法登岛。” 听张天佐这么一说,周柔强终于放下心来,加上昨日一夜未眠,此刻已是困得睁不开眼,旋即在张天佐的劝说下,下崖歇息去了。 次日,天才刚蒙蒙亮,周柔强便起身来到崖上,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才过去几个时辰,大西军营寨外的湖面上居然密密麻麻停满了数百条木筏,无数大西军将士正在岸边整装待发,随时就要登船。 周柔强急忙匆匆下崖,召来刘贵和张天佐二人,命他们组织岛上军民,做好战斗准备。 这边才刚吩咐完,对岸就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紧接着就看见数百条满载大西军将士的木筏争相离岸,向着孤山飞驰而来。 孤山与对岸的直线距离并不算远,须臾片刻就有不少木筏靠近了岸边,眼看马上就要登陆了。周柔强连忙下令守岛军民向着大西军的木筏放箭,然而由于昨日匆忙突围,随身携带的箭矢本就不多,没过多久就全部消耗殆尽了。 攻岛的大西军人数太多,守岛军民多是老弱妇孺,哪里抵挡得住,很快便有二三十条木筏靠岸,四五百名大西军将士在冯双礼的带领下迅速从筏上一跃而下,和守岛军民混战在了一起。 周柔强明白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当即高高举起佩剑,向着身后军民大呼道:“诸位,且随我上前杀敌!” 然而大势已去,尽管守岛军民人人奋勇,拼死抵抗,奈何大西军的木筏陆续抵达岸边,杀死一人,就有更多人冲上前来,守岛军民一个接一个倒去,鲜血瞬间染红了一大片湖水。 周柔强带着军民且战且退,一路退到了悬崖上方,此刻聚集在他身边的就只剩下了三四百人,且人人带伤,刘贵和张天佐二人也都死在了乱军之中。 望着黑压压的大西军将士,正向着崖上步步逼近,而在军民身后就是悬崖绝壁,已是退无可退。 定国抬头望着仍在崖上负隅顽抗的江川军民,忍不住再次开口劝道:“周知县!事已至此,不必再做无谓的抵抗了!只要你们答应放下兵器,本王保证绝不滥杀一人!” 然而周柔强并没有答话,他环顾一眼身旁仅存的数百军民,不禁悲从中来,站在崖边高声吟诵着陆游的,曰:“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诵毕,就见周柔强突然纵身一跃,跳入湖中。抚仙湖水深不见底,随着水花落尽,但见湖面一圈圈涟漪向外慢慢扩散开来,哪里还能寻得到周柔强的身影。其余军民见周柔强投湖自尽,亦跟着纷纷跳了下去,没有一个投降。 大西军将士被眼前的悲壮场面,惊得是目瞪口呆,定国亦是泪流满面,深悔自己不该如此苦苦相逼,以致忠良枉死。 为弥补自己的过失,定国遂将此地命名为“舍身崖”,并让人在崖上建造一座“舍身亭”,以为纪念。 同时,由于铸造钱币的黄铜十分紧缺,定国又下令将孤山上那座高耸入云的铜塔拆毁,所得之铜尽数运往昆明。 这座铜塔下宽五尺有余,上高九丈,共有十三层,中铸金刚经,以朱绀装饰,翠碧闪烁澄湖,本是东迤名胜,如今一朝而毁,虽然可惜,但为了抗清大业,却也是无可奈何。 大西军在江川县休整半月,待铜塔完全拆尽后,方才继续向河西进军,四川巡抚耿廷录所部明军在大西军的攻势下,全军覆没。耿廷录不愿向大西军投降,随即赴水而死。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一九 吴三省力劈华山 李阿楚偷鸡蚀米 定国率大军继续向南挺进,直抵临安府。 临安府乃是通往阿迷州的西大门,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为阻挡大西军进入自己的地盘,沙定洲遂派遣心腹大将李阿楚统领精兵五千,赶往临安府增援。 临安知府汤嘉宾见大西军兵强马壮,心中正发愁不知该如何退敌,忽见亲兵进来禀报:“大人,李阿楚将军到了!” 听说援军到来,汤嘉宾大喜,正要起身前往相迎,却见李阿楚已经风尘仆仆地大步跨进了厅堂。 见过礼后,李阿楚便开门见山地问道:“知府大人与贼兵可曾交手?胜败如何?” 汤嘉宾愁容不展道:“不瞒将军,贼兵势大,不来攻我已是万幸,在下又怎敢出城自寻死路?” 李阿楚听罢忍不住奚落道:“汤知府,总府大人器重于你,方才将守城重任相托,你怎能如此畏敌如虎,不战而怯敌三分?若是传扬出去,总府大人脸面何存?” “并非在下怯敌,将军有所不知,那贼将李定国骁勇善战,其军中冯双礼、祁三升、靳统武等人亦不可小觑,在下区区一个秀才,行军打仗之事更是一窍不通,能保住此城已属不易,复又何求?”汤嘉宾尽管心中不爽,但这李阿楚毕竟是沙定洲的爱将,他也只能是恭恭敬敬地耐心解释道。 李阿楚却是哈哈一笑道:“也罢,待明日老子拿几个贼人回来,向总府大人请功!” “那就全仰仗将军了!”汤嘉宾起身向着李阿楚就是一躬,随即命人摆下酒宴,款待李阿楚和他的亲兵。 当夜,李阿楚吃得是烂醉如泥,方才回房安歇。 等到次日,李阿楚只带五百土司兵,提着一把开山大斧,便气势汹汹地出城来到大西军营前叫阵。 定国正与众将在帐中议事,忽见中军匆匆进帐来报道:“启禀元帅,营外有一员蛮将前来讨战!” “不知哪位将军愿意出战?”定国环顾一眼众将,不紧不慢地问道。 立刻就有李春铭和陈玺二人一齐上前,抱拳请命道:“我等愿往!” 定国点了点头,又命马思良、吴三省、王镇一同出战,以为接应。众将齐声虎吼一声,随即转身出帐,翻身上马来到阵前。 陈玺率先出列,手执长刀大喝一声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姓名!小爷之刀,不斩无名之将!” 李阿楚将开山斧横在胸前,一脸不屑地说道:“你且坐稳听着,老子乃是蒙自土司沙总府帐下总兵官李阿楚是也!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又是何人?速速喊李定国出来受死!” 陈玺却是不怒反笑道:“咱们家二殿下岂是你这蛮子说见就能见的?你赶紧把脑袋伸长些,好让小爷砍了拿去报功,省得麻烦!” 李阿楚勃然大怒,举起手中的开山斧,向着陈玺就杀了过来,陈玺也跟着一夹马肚,提刀也迎了上去。 两把兵刃瞬间碰撞在一起,李阿楚这一斧来势汹汹,势大力沉,震得陈玺虎口发疼,差点没有握住刀柄,陈玺大骇,不敢再有怠慢,连忙收起笑容,小心应对。 两人同时勒马回头,再次战在一起,战了不到十个回合,陈玺渐渐力怯不支,于是假意说道:“小爷今日暂且放你一马,饶你去吧!” 说罢,就见陈玺虚晃一刀,拨马转头便走。 “你这厮哪里走!”眼瞅着陈玺要逃,李阿楚急忙拍马追了上去。 李春铭见陈玺不敌,当即挺枪迎上前来,可李春铭也不是这李阿楚的对手,只战了不到七八个回合,就被那开山大斧震得是口吐鲜血,伏鞍落荒而走。 刚放跑了陈玺,李阿楚哪里肯再让李春铭逃走,旋即勒马停下,将开山斧重重往地上一插,随手摸向身前皮袋,从里面掏出一颗铁弹珠,又从另一侧口袋中拿出弹弓,朝着李春铭后背就是一弹。 李春铭听到声响,心道不妙,慌忙往旁边闪去,却还是迟了一步,被铁弹珠打中右肩,径直跌落马下。 李阿楚于是收了弹弓,从地上拔起开山斧,飞马向着李春铭就冲了过来。吴三省见势不妙,赶紧举刀向前,把李阿楚拦住厮杀,大西军众将士这才得以将李春铭救回阵中。 马打照面,吴三省抡起大刀向着李阿楚劈头盖脸就砍了过去,李阿楚连忙将斧往前一隔,这一刀正好劈在斧柄之上。那吴三省可是能同时倒拽两头水牛的人物,李阿楚那点蛮力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只觉双臂一麻,大斧瞬间掉落在地。李阿楚大惊失色,急忙转马败回本阵。 “蛮将休走!拿命来!”吴三省大吼一声,拍刀追上。 见吴三省在后紧追不舍,李阿楚于是暗暗将手摸向皮袋,又取出一颗铁弹珠,猛地回头,向着吴三省面门就是一弹。吴三省刚才见李春铭中招,心中早有防备,见李阿楚突然回头,立刻看准铁弹珠飞来的方向,用刀面往狠狠往前扫了过去。 只听“铛!”的一声,那颗铁弹珠竟被吴三省一刀拍中,调头朝着李阿楚的方向飞了回去,一弹正打在他腰背。李阿楚只觉嗓子眼一甜,一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当下不敢再战,狼狈逃回城去。 吴三省也不追赶,旋即折返回营报功去了。 且说李阿楚被铁弹珠打伤了腰背,无法骑马,只得与汤嘉宾一道据城死守。定国见叛军龟缩城中坚守不出,遂命冯双礼攻西城,靳统武攻北城,祁三升攻南城,单单留下东门没有派兵攻打。 然而沙定洲的命令却是死守临安,不得放大西军一兵一卒进入阿迷州,违令者满门屠灭,因此尽管汤嘉宾明知大西军围三阙一,是故意网开一面,他也无法弃城而逃。 冯双礼率先在西城发起了进攻,弓弩手在前方将士的掩护下迅速推进至射程范围,排着整齐的队列,将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城头。 就在西城激战正酣的时候,其他两个方向的大西军也同时向着临安府发起了进攻,一时间飞矢如蝗,杀声震天。 一连激战十日,临安城上下伏尸累累,血流成河。虽然大西军也曾好几次冲上城头,奈何在沙定洲的严令下,守城叛军不得不拼死抵抗,即便勉强占住了几个据点,但也维持不了多久,就被叛军重新夺回。 “都说大西军悍不畏死,李定国智勇双全,我看也不过如此嘛!不如趁着贼兵新败,咱们开门冲杀出去,定能大获全胜!”经过几天的休养,李阿楚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不禁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汤嘉宾听罢,赶忙劝告道:“将军万万不可!尽管贼兵始终无法破城,然而我军的损失也很大,今天早上咱们已经动用了最后的预备队,再这样下去,不出几日这临安城可就要守不住了!” “正是如此,咱们才更应该主动出击!当个缩头乌龟又有何出息?”李阿楚愤愤言道。 “那依将军之见,该当如何?”见劝不动李阿楚,汤嘉宾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李阿楚冷哼一声道:“贼兵攻城日久,大营防御必然松懈,今夜我便率一支精兵前去偷营,打他个措手不及!” 说干就干,当夜子时,李阿楚带着五百叛军缒城而下,悄悄摸至大西军营寨之外,但见营寨内静悄悄的,只有零星的篝火正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不时有几颗火星飞溅出来,随风飘散。 观察了片刻,李阿楚见大西军似乎根本没有防备,心中暗喜,转头向着身后一挥手,立刻就有十几名叛军一拥而上,合力搬开鹿角和拒马,推倒并不牢固的寨门。 李阿楚当即迈开大步,率众呼啸呐喊着,冲进了大西军的营寨。 此刻定国正闭眼端坐于中军大帐内,一身金漆山文甲,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分外耀眼。当听到前方传来纷乱的喊杀声,定国猛地一睁眼,对着帐中诸将微微一笑道:“好家伙,熬了整整三个晚上,总算是把李阿楚这蛮子给等来了!客人既然上了门,就把他留下吧!” 帐中那些身披重甲的大西军将领,也都跟着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时,攻入寨中的叛军已经分散开来,扑向各座营帐,举刀不管不顾地到处乱砍,可在这里闹腾了半天,四周除了自己一直在大喊大叫外,并没有听到其他的声响,也没有看到大西军的踪影,这里分明就是一座空营!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蔓延至李阿楚心头:“不好!中计了!快撤!” 当李阿楚带着这群叛军惊慌失措地撤到寨门前时,这才发现前方出口已被大西军兵马堵了个严严实实。 “李将军,数日不见,别来无恙?长夜漫漫,这么快就想走了,岂不是我大西军待客不周?”吴三省横刀立马于阵前,声若洪钟。 见是吴三省,李阿楚心中顿时就畏惧了三分,不敢迎战,连忙调头向着营寨另一头跑去,想要穿营而过。哪曾想还没跑出几步,就见前方伏兵四起,冯双礼挥舞着长枪一马当先,带着一队骑兵冲杀出来,立刻便将这群惊慌失措的叛军冲得是人仰马翻。 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活捉李阿楚!”的呐喊声,李阿楚惊得是心胆俱裂,哪里还有交战的勇气,只想着赶紧冲出包围圈,然后逃回城中,再也不出来了。 没过多久,李阿楚就成了孤家寡人,可让李阿楚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大西军并没有继续上前追赶自己,只是重新退到寨门之外,封堵住各处出口,留他独自一人在这空空荡荡的营寨中,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 就在李阿楚绝望的时候,忽然他发现前方不远处寨墙的木栅栏居然有一个大缝,正好勉强能容得下一人通过,李阿楚欣喜若狂,连忙奔上前去,收紧肚腩,硬生生地从栅栏缝中钻了出去。 李阿楚刚想要庆祝自己逃出生天,没想到瞬间只觉脚下土地一软,整个人顿时就陷了下去。这陷坑足有一人多深,李阿楚灰头土脸地爬起身,还没来得及睁眼,一张大网已然从天而降,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当李阿楚被五花大绑地押至定国面前时,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求饶道:“小人狗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王!还请留小人一命,小人愿意往城中劝降汤嘉宾开城投降!若有食言,不得好死!” 定国笑道:“你我本同姓李,五百年前都是一家,既然将军愿意回城劝降,自然再好不过!且速速为将军松绑,待酒足饭饱之后,便送将军回城!” 李阿楚侥幸捡回一条命来,不禁连连叩首谢恩,随即饱餐一顿,取回自己的兵器,而后拜别定国,匆匆回城去了。 “元帅,我看这李阿楚言辞闪烁,目光飘忽不定,怕是有去无回啊!”待李阿楚走后,冯双礼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定国却是毫不在意:“留他一命又有何妨,本王早已料定此人乃是诈降,然杀他容易,可此事一旦传到城中,守军见我杀降,必将负隅顽抗,外想要破城可就难上加难了!”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二〇 掘穴炸城破临安 攻心为上收楚雄 李阿楚被放归城中,见汤嘉宾问起,只含糊说自己误中埋伏,拼死杀出重围,绝口不提被擒之事。汤嘉宾心中虽有疑虑,却也没有细问,好言劝慰了几句,便召来医官为其疗伤。 放走李阿楚后,定国吩咐众将各自散去,然后独自一人坐于帐中冥思苦想。这几日的攻城战,损失之大着实令人心疼,但如果不能攻下临安府,就无法彻底消灭盘踞在阿迷州的沙定洲残部,如此一来,后方不稳,大西军就无法集中全力北上抗清了。因此哪怕这战损失再大,也必须坚持打下去。 定国也曾想过,停止这种人命去填的攻城方式,改用围困的办法,慢慢耗死城中叛军,然而这样一来,拖延日久,难免生变。思来想去,还是得寻一个速战速决的法子。 念及至此,定国于是带着王国仁骑马出营,绕着临安府城池外围巡视了一圈。忽然定国发现城北角的墙土似乎比较松软,眼前不禁一亮,顿时计上心来,决定采用掘穴之法炸塌城墙。 事不宜迟,定国立刻回营,召来靳统武,让他在各营挑选精健的将士数百人,前往城郊乱葬岗收集棺材板。没过几个时辰,众将士就从坟堆中刨回来了几百个棺材板。 “列阵!”随着靳统武一声令下,这数百人纷纷举起棺材板,迅速在阵前集结完毕,紧接着,三千名负责掘穴的将士也各自手持锄锹,在后方整齐排列好了队形。 伴随着隆隆的鼓点声,两队人马立即缓缓向前推进。在抵近至距离城墙大概二箭远的位置,伴随着一声号角响起,前排将士几乎同时停下脚步,将手中棺材板放下,并排摆放在面前,临时搭起了一堵木墙。在这堵木墙的掩护下,身后负责挖掘地穴的大西军将士马上行动起来,挥动锄锹,全力向着城墙下方挖去。至于那些从地穴中挖出的土石,则被分别填装入布袋,依次堆垒于棺材板后侧。 四日后,一座宽十余丈,高一丈有余的土墙便在地穴入口处垒好。定国遂命全部将士分为十二组,一组四千人,轮番上阵,昼夜挖掘不息。 当城下大西军将士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城上的叛军却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真实用意,以为大西军只不过是想建造一座土城,方便观察城中的情况罢了。 一连几日大西军都没来攻城,这也让叛军有些松懈下来,只顾着向城中百姓索要酒食,更是将守城之事抛诸于脑后。 经过整整一昼夜的不间断挖掘,至第五日清晨,地穴便已挖成。靳统武得报,立即下到地穴之中,用麻绳丈量了一下距离,的确是已经成功挖到了城墙下方。 靳统武旋即吩咐众将士把火药填装进六个大桶中,然后依次传递至地穴尽头的窖室内,又取来数匹白布,内洒火药,扭为引线,并在外面覆盖上一层筒瓦封闭防潮。 待一切准备就绪,大伙于是将土石从放置火药的窑室外部层层回填至地穴入口,最后又在洞口放置火药数升。 大功告成,靳统武赶忙从现场返回,快步走进中军大帐,向定国禀告道:“元帅,一切布置妥当,是否现在炸城?” 帐中诸将听后皆摩拳擦掌,纷纷起身,向定国请命为先锋。 定国抬手示意大伙安静下来,继而一脸严肃地下令道:“老祁,一会儿城墙崩塌,你且率一千步卒迅速夺取缺口,抢占城门,不得有误!双礼将军,待城门打开,你立刻带两千骑兵冲入城中,把守各条街口,分占四门,务必一举歼灭城中叛军!王镇将军,你另带一千将士去往东门外埋伏,拦截可能溃逃出城的零星叛军,其余诸将且各自回营,加强戒备,断不可走脱一人!” 诸将齐声领命,随即各自散去。 没过多久,就听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临安府北面的城墙顿时轰然倒塌,烟尘尚未完全消散,一阵凄厉的进攻号角声便陡然响起,一千名大西军步卒在祁三升的带领下,飞快地攀上缺口,而后直扑城门,驱散守军,推开城门,放骑兵入城。 见城门大开,冯双礼举起长枪大吼一声,继而一马当先,径直冲进城中。 大军入城后,立即按照先前的作战布置,分散为无数小队,各自抢占街口要道。定国帐下总兵张祺带着其中一哨骑兵刚刚抵达东南街口,就撞上李阿楚单枪匹马正向这边逃来。张祺那日在曾帐中见过李阿楚的熊样,哪里知道他的真实本事,又见其孤身一人,心中大喜,当即飞马出阵,提刀大喝道:“蛮将哪里走?还不速速下马投降!” 李阿楚不愿与其过多纠缠,也不答话,随手就从身前皮袋中摸出一颗铁弹珠,悄悄举起弹弓,望着张祺面门就弹了过来,张祺猝不及防,慌忙把头往后一仰,整个身子瞬间失去平衡,径直跌落马下。 也是张祺命大,就在这生死关头,碰巧冯双礼率部经过,见情势危急,冯双礼连忙催马向前,挺枪挡住了李阿楚。 李阿楚见越来越多的大西军将士向自己包围过来,心中焦躁,挥舞着开山斧,拦头便砍。冯双礼举枪往前一挡,生生将大斧隔开,两马打了一个照面,各自分开。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冯双礼突然反手一枪攒心直刺,李阿楚一心想着逃命,根本没有防备,当场就被冯双礼一枪刺中肩膀,翻身落于马下。冯双礼二话不说,抬手又是一枪,直接结果了李阿楚的性命。 随着李阿楚的首级被高高悬挂于城楼之上,城中残存的叛军瞬间失去了抵抗的勇气,纷纷丢下兵器,向大西军投降,惟有临安知府汤嘉宾不知所踪。 且说杨畏知,本已被沙定洲的七十二营兵马团团围困在楚雄城中,眼看弹尽粮绝就要城破,就在这时,听说大西军直扑自己的老巢,沙定洲惊惧之下,赶忙撤军落荒而逃,楚雄这才得以逃过一劫。 尽管大西军无意中救了杨畏知一命,但对杨畏知来说,想要承认大西军的合法地位却并没有那么容易。过去十几年,他一直都跟随孙传庭在陕西与高迎祥和李自成的闯营义军交战,虽说现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在他心里却始终迈不过这道坎。 杨畏知这边还在举棋不定,昆明那边的孙可望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于是点齐大军,誓师亲征,打算一举平定滇西,彻底收服沐天波和杨畏知的残明势力。 五月十六日,孙可望大军经禄丰,浩浩荡荡地向着楚雄、大理逼近。 听闻大西军至,杨畏知遂领兵前往禄丰启明桥迎战孙可望,双方大战一场,尽管杨畏知忠勇,但在打战的天赋上,比起他的老上司孙传庭还差得老远,面对久经沙场,如狼似虎的大西军,这些明军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瞬间就被击溃。 见大势已去,杨畏知心中愤懑,当即纵身跃下桥去,不想这才刚一落水,就被紧随而至的大西军给捞了上来,白白喝了一肚子水,却没有死成,反倒沦为了俘虏。 杨畏知被五花大绑着押解至孙可望面前,见到孙可望,杨畏知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班趁火打劫的贼人!吾恨不得剥汝皮,食汝肉,方解心头之恨!” 虽然莫名其妙就被杨畏知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孙可望却并不恼怒,他深知这些年来杨畏知抵抗沙定洲叛乱,在云南军民中赢得了极高的声望。对他来说,这活着的杨畏知,可比死了的杨畏知有用得多。 念及至此,孙可望连忙下马,亲自为杨畏知松绑,然后客客气气地劝说道:“杨先生,咱们可都是陕西老乡,何必见面就跟仇人似的?先生大名,孤早有耳闻,咱们大西军此次只为讨贼而来,还请先生莫要误会,与吾等共同匡扶大明社稷!” 杨畏知心中一动,暗道大西军战力强悍,如果真能归附大明,天下大事或许还有可为。然而多年积累的仇怨,又岂是一朝一夕所能够化解的,他对孙可望的诚意依旧深表怀疑,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冷冷地回答道:“口说无凭,我不信!” 孙可望知道想要说服杨畏知并不容易,当即从身旁亲兵手中讨来一支羽箭,横在身前,对着杨畏知正色言道:“先生若是不信,孤愿在此与你折箭为誓!从今往后,我孙可望誓保大明江山!若违此誓,便同此箭!” 话音未落,但见孙可望猛地一发力,便将那支羽箭拦腰折断成了两截。 杨畏知心中一凛,这才明白孙可望所言非虚,遂向其约法三章道:“既然汝等想与我合作,首先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孙可望见杨畏知松口,不由面露喜色:“别说只有三件事,就算是三百件也成,先生但说无妨!” 杨畏知义正言辞地说道:“首先,必须尊我大明为正统,从此不能再用西朝年号!” 孙可望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表示了同意:“行!但为了不让将士们太过抵触,目前暂以干支纪年!” 杨畏知认定这件事孙可望断然不会轻易应允,因此故意放在第一条,打算让其知难而退,哪知孙可望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这倒大大出乎了杨畏知的意料,他只得继续往下说道:“第二,不得妄杀百姓!第三,不得焚庐舍、淫妇女!以上三条将军可能做到?” 听完第一条,孙可望原以为杨畏知接下来还会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结果听他说完,孙可望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自从我大西军进入贵州,便已颁下严令,非战不得滥杀一人!” 见孙可望全盘接受了自己的提议,杨畏知再没有其他拒绝的理由,只能是与大西军达成了合作协议,二人随即同回楚雄,西路八府在杨畏知的劝说下,皆不战而降。 回头再说定国,随着重兵防守的临安府被大西军占领,通往沙定洲老巢的阿迷州大门已被彻底打开。正当定国准备乘胜挥军向东,一鼓作气消灭沙定洲的时候,突然从后方传来紧急军报说,晋宁发生了叛乱。 原来晋宁举人段伯美、呈贡诸生余继善、耿希哲等人认为大西军还是过去那支嗜杀成性,残暴不仁的流寇,又见大西军主力云集于临安城下,后方空虚,遂推举孔思程为首领,并勾结晋宁知州冷阳春、呈贡知县夏祖训等明朝官员共同起兵作乱,占据晋宁,打算趁着云南之乱未定,割据一方。 定国唯恐后方有失,粮道断绝,不得不下令暂缓攻打阿迷州,星夜回兵平乱,沙定洲也因此意外之故,获得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六月二十三日夜,大西军兵临晋宁城下,孔思程没有想到大西军居然来得这么快,惶恐之下急忙悄悄缒城泛舟而去。 次日清晨,在大西军的猛烈攻势下,城上守军尽作鸟兽散,大西军旋即隆隆开进城中,段伯美与晋宁知州冷阳春、呈贡知县夏祖训等人皆死于乱军之中。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二一 沐天波抚定全滇 孙可望说媒提亲 孙可望率大军抵达大理,龙在田与许名臣当即大开城门,迎接大西军的到来。孙可望又命刘文秀领兵征讨丽江,连克鹤庆、剑川等城,丽江土司木垚开城献降,滇西北自此平定。 孙可望随即传谕各地土司上缴钱粮、供给人役,哪知谕令一下,各地土司瞬间炸了锅,纷纷抗拒大西军的号令,负险固守,好不容易才稍稍稳定下来的局势又变得混乱起来。孙可望发现自己失策,连忙收回谕令,然而却是收效甚微。 就在孙可望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名叫金维新的昆明诸生上书孙可望,曰:“学生昆明生员金维新俯伏拜叩大西国主千岁,今有滇、黔土司,受沐氏恩威三百年,故凡有征调,朝呼夕至,今若早迎沐公回省,与之共事,此方为上策。学生冒昧谏言,望千岁三思,谨此拜表以闻。” 这金维新,字公趾,平日里颇有才学,自诩是诸葛孔明般的人物。先前由于天下大乱,金维新并没有选择出仕,而是隐居于山林中,独善其身。尽管如此,云南的形势金维新却是洞若观火,自从大西军入滇后,他见大西军军力强盛,对百姓更是秋毫无犯,心中颇为欣喜,认为这支军队有别于过去那些腐败的明朝军队,可堪大用,遂起了投效之意。 读罢金维新的上书,孙可望这才猛然醒悟,自己居然把云南最重要的精神领袖黔国公沐天波给忘了!高兴之余,孙可望对金维新此人大为赞赏,更是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孙可望于是赶紧传令刘文秀率军赶赴永昌,游说沐天波与大西军合作。 七月,刘文秀抵达永昌城下,随即派遣使者入城,将缴获的沐氏世代相传宝物悉数归还,并以“共扶明室,恢复江山”为词,劝说沐天波与大西军联合,共同剿灭沙定洲残部,抵御清军进犯。 沐天波与沙定洲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这些年来,沙定洲害得他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虽早存恢复之心,却苦于自己实力有限,无法报仇。今日见大西军兵强马壮,刘文秀在书信中言辞态度也是十分诚恳,又想到大明江山倾颓,抗清终乃大局,遂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为表示合作的诚意,沐天波派遣世子沐忠罕代表自己前往大西军中与刘文秀接洽,并发出檄文,责成永昌府推官署金腾道印王运开、通判署府刘廷栋向大西军缴印投降。 不料王运开和刘廷栋二人却是死活不肯归降,竟捶胸顿足,号啕大哭了好一阵子。而后当场撕毁檄令,禁闭府门,拒不奉命。 无奈之下,沐天波只得请出永昌府中大小缙绅数百人前往哀请。哪知王、刘二人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论大伙怎么劝,皆是不肯答应。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城中百姓群情激愤,汹汹咸集于府前,要求他们尽快献印投降。见民心难违,二人走投无路,遂将大印挂于胸前,在府衙大堂上悬梁自尽,大西军旋即占据了永昌。 由于沐家世镇云南,在军卫和土司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孙可望因此并没有收缴沐天波那枚世代相传的“征南将军印”,而是让他行文招抚各地土司。 在沐天波的号召下,顺宁、蒙化、金齿等土司皆次第来归,只有东川土司禄万亿和禄万兆兄弟二人尚在观望,不肯投降。 至此,云南十八府,除蒙自、阿迷州、东川以外,尽皆平定,混乱已久的云南局势,终于尘埃落定。 紧接着,孙可望又选派官吏前往各地赴任,并于沿途设置马塘,军中、地方旦有飞报公文,一昼夜便可到达昆明。 大势已定,孙可望于是留下都督王复臣驻守干崖、陇川一带,自率大军携黔国公沐天波以及杨畏知等新附之臣,东返昆明。 回到昆明后,孙可望当即传谕全滇,曰:“孤率三兄弟,统百万貔貅,平定云贵!今建国不建统,纪年不纪号,惟愿与黔国公沐氏携手共扶明后,恢复江山!” 紧接着孙可望又重新任命了内阁及六部各级官员,在安西元帅李定国、抚南元帅刘文秀以下,仍封沐天波为黔国公,提调土汉官兵,加云鹤服色;杨畏知为华英殿大学士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并以严似祖为吏部尚书兼礼部尚书,丁序焜为户部尚书,任僎为兵部尚书,雷跃龙为刑部尚书,王应龙为工部尚书;张虎为锦衣卫指挥使,马兆熙为学院。 同时调整地方各级政权结构,滇黔二省的地方官皆由孙可望亲自委任。鉴于云南初定,大西军另在贵州设立行营,分兵屯驻各地,又收编诸土司之兵数万人,一时间大西军兵马强盛,精锐之兵近二十万。 八月初,孙可望开始在昆明城中营建王府,他命人拆毁呈贡县城砖石以为宫墙,脚宽六尺有余,并僭越使用黄瓦红墙,殿悬五龙,陛雕盘螭。另在宫门外设通政司,立下马牌,置天子仪仗,一切皆参照皇家标准。除此之外,还在城郊建太庙祭祀张献忠,凡有大事必先告之于太庙。 直到这时,沐天波方才发现孙可望根本就没把大明朝廷放在眼中,打的是扶明抗清的旗号,行的却是割据一方之事,与沙定洲相比,竟有过之而不及。无奈黔国公府的实力经过沙定洲之乱,早已不同往日,为了不给自己招惹灾祸,沐天波惟有终日闭门不出,尽量避免与孙可望走得过近,只与杨畏知经常保持书信往来,互相倾诉愁肠。 话说这日傍晚,杨畏知在府中正准备用膳,忽有太监前来传谕,召杨畏知即刻前往王府。见太监神色匆匆,问起缘由也是答非所问,杨畏知以为是自己与沐天波暗通书信之事被孙可望察觉,心中顿时忐忑起来,连忙假装腹中疼痛,然后飞奔至其女杨玉琴闺房之中,小声叮嘱女儿道:“为父走后,你且速去书房,将那些往来书信尽数焚毁,不可延误!” 这杨玉琴今年才刚满十七,家中排行老三,自幼生得便是粉雕玉琢,加上杨畏知仅此一个女儿,更是将她奉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 在对女儿千叮万嘱之后,杨畏知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赶忙返身回到大厅,跟随传谕太监觐见孙可望去了。 见杨畏知到来,孙可望立刻热情地迎上前去,一把挽住他的手,将杨畏知按坐到旁边一张太师椅上,接着在他身旁坐定,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孤听闻先生有一爱女,如今年方十七,尚待字闺中,有闭月羞花之姿,沉鱼落雁之貌,不知是也不是?” 杨畏知见孙可望并不是为沐天波之事兴师问罪,刚刚紧张的情绪瞬间缓和了许多,可他不知孙可望为何会突然提起自己的女儿,只能是点头答道:“在下确有一女。” 孙可望哈哈一笑道:“孤向来喜好成人之美,孤之二弟安西王,今二十有七,相貌堂堂,文武双全,孤有意为他说一回媒,从此你我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共保大明江山如何?” 杨畏知心中一惊,万万没想到这孙可望今日却是为提亲而来,可他分明记得定国已有妻室,若是再娶岂不是二房?且不说他们杨家乃是名门望族,对方却是流贼草寇出身,门不当户不对,只说自己就玉琴这么一个女儿,好端端的却被嫁去给人家当妾,又于心何忍? 念及至此,杨畏知赶忙婉言拒绝道:“安西王的威名在滇中又有何人不知,可在下听闻安西王已有妻室,这……恐怕不妥。” 孙可望明白杨畏知的顾虑,不禁笑着说道:“先生是担心爱女不是正室,亏待了她吧!这点请先生尽管放心,孤这个弟弟乃是性情中人,不论正室还是侧室定然都会一视同仁的!只要先生肯答应这门亲事,孤承诺必让定国以正室之礼,隆重迎娶贵千金,绝不让贵千金受一点委屈!先生莫要再犹豫了,只要结了亲,先生不但是大明的臣子,还是咱们大西军安西王的岳父,如此一来,咱们两家的联盟也将更加牢固了!” 杨畏知低头沉默了许久,这才说道:“事关小女终身大事,可否容在下先回去问问小女的意思,然后再做决断?” 孙可望立刻表示了同意:“先生请便,孤就在此静候佳音了!” 拜别了孙可望,杨畏知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旋即把玉琴喊至面前。 见父亲安然无恙,玉琴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连忙询问道:“刚刚可真是吓死女儿了,那孙将军到底何事来找父亲?” 杨畏知转身在太师椅上坐定,端起茶杯,轻轻咂了一口茶,这才放下茶杯,和颜悦色地说道:“玉琴啊,你的岁数也不小了,父亲想和你说说终身大事。” 玉琴的脸瞬间变得绯红,手足无措道:“好端端的,父亲为何突然说起此事?” “不瞒你说,刚刚平东王找为父,就是为说媒而来。他想将你许配给安西王,为父平日里常听人说,这安西王素来心怀仁义,在四川时便曾多次劝阻张献忠不要屠戮百姓。抛开过去流寇的身份,人品相貌皆属一流,倒也与你般配,只可惜他已有妻室,让你嫁去做个侧室,却委屈了你。”说到这里,杨畏知不禁发出了一声叹息。 哪知玉琴早对定国仰慕已久,今日杨畏知之言竟正中其心意,连忙劝慰道:“父亲大人莫要难过,女儿听说这安西王乃是不世而出的大英雄,能嫁给他是女儿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有何委屈可言?况且依女儿看来,这安西王与平东王本不是一路人,若能借联姻的机会将他拉拢过来,晓以忠义,岂不是一举两得?” 杨畏知先前并没有想那么多,经玉琴一提醒,不禁连连点头,心中愁云也在瞬间消散:“女儿能有此想,为父很是欣慰!既然如此,我这便回复平东王,应下这门亲事!” 在得到杨畏知的答复后,孙可望又找来定国,本以为定国会满口答应,哪知他却当场拒绝道:“大哥万万不可!臣弟曾经发誓,今生只娶香莲一人!还请大哥尽快收回成命!” 孙可望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傻弟弟,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你是堂堂的安西王,娶个二房咋了?况且那杨畏知的女儿长得是花容玉貌,又是名门之后,给你做个侧室,实在是便宜了你小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定国啊!定国!这门亲事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杨畏知可是云南官绅的领袖,只有拉拢了他,咱们才算真正在滇中立足,不会再发生当初四川士民纷叛的局面!你可知道?” “话虽如此,可是……”情急之下,定国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向孙可望解释了。 孙可望摆了摆手,将定国的话打断,不容置疑道:“别再可是了!正所谓长兄如父,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你若是不方便跟弟妹解释,哥哥我亲自帮你去说!”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二二 顾大局香莲求全 歧路前兄弟起隙 当定国回到府中的时候,孙可望早已派人将安西王将要迎娶杨畏知之女的消息,在昆明城中散布开来。 见定国回府,夏大柱赶忙迎了过去,焦急地说道:“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刚刚夫人听外面人说殿下您要娶杨家小姐,立刻就把自己关进了屋子,小人和秀姑、九贞劝了几次,夫人也不肯开门,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听夏大柱这么一说,定国心中更加忐忑,连忙快步奔向后院,刚踏进院门,就看见秀姑和九贞正守在香莲房前,焦急地来回踱着脚步。 二人见到定国,赶忙围上前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道:“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所有人都说,姑爷您要跟杨府结亲!这不会是真的吧?” 定国一时不知该怎么跟她们解释,只能摆了摆手,示意她们暂时先出去。二人见定国没有否认,当即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好自为之的表情,继而转身退出了院子。 见四下无人,定国于是蹑手蹑脚地走上台阶,附耳贴在门上听了片刻,里面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定国担心香莲会做傻事,连忙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在昏暗的房间内,香莲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床榻上,时不时还发出一阵轻微的抽泣声。 “夫人!”定国坐到床沿边,轻唤了一声。 听到定国的声音,香莲并没有理会,只是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夫人,不要再哭了。”定国俯下身,轻轻拍了拍香莲的肩膀,安抚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这一切都是大哥的决定,为的也是拉拢杨先生,让咱们能够在云南站稳脚跟。事已至此,已是无法改变。不过你尽管放心,纵使杨家小姐进了门,在我心里只有你香莲才是我的结发妻子,我李定国对天起誓,今生断不会辜负于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兄弟四人,大哥却偏偏选了你?”香莲坐起身,用衣袖一把抹去眼角的泪水,用红肿的双眼望向定国,委屈地诉说道,“当年兵荒马乱,我挺着大肚子一路颠沛流离,为你生下了溥兴和嗣兴。你天天都在外打战,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老营,就靠我一个人把这两个娃娃拉扯大,这些苦我从没有跟你提起过。李定国!将来你若是娶了杨家小姐就忘了我,那你便是没有良心!知道没有?” 香莲明白今日之事并不是自己所能够做主,不论她答应与否,都必须选择接受。事到如今,也只能是提醒夫君,自己曾为这个家所付出的一切,希望夫君在娶了新人之后,不至于把她这个旧人给忘了。 听了香莲的话,定国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惭愧,当年成亲时,自己曾当面向香莲许诺过,今生就只娶她一个,没想到最终却还是食言了。这些年,香莲独自一人养育两个孩子,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可却从没有向自己抱怨过一次,现在好不容易在昆明安定下来,自己却要转头去娶杨家小姐,别说是香莲了,就连他自己都感觉无法接受。 念及至此,定国忍不住一把将香莲揽入怀中,心中暗暗发誓,等杨家小姐进门后,自己更要加倍对香莲好,不能让她感觉受到一点儿落差。 “夫人,这些年你吃的苦,不说我也知道。放心吧,我李定国绝不做负心之人。”定国用手轻抚着香莲的秀发,一字一句地承诺道。 半月后,就是定国娶亲的日子。原本按照风俗,迎娶侧室男方不会上门迎亲,聘礼也不多,女方也不会有嫁妆,只需一乘小轿,从侧门抬入男方家中即可。婚宴也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一般只请少数亲朋参加。 但这回定国娶的可是云南士林领袖,华英殿大学士杨畏知的掌上明珠,加上又是大西国主孙可望亲自做媒,因此婚礼基本按照迎娶正室的规矩进行,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更是一样不少。 在杨畏知的亲自张罗下,杨府里里外外,皆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正午时分,定国骑着“二斗金”披红挂彩,带着一班吹鼓手和一乘三十二抬大花轿,准时抵达了杨府大门前。 伴随着鞭炮和鼓乐齐鸣声,定国翻身下马,在众人的簇拥下迈入堂屋,向着早已端坐在堂上的杨畏知夫妇叩首拜了三拜。 通过这些时日与定国的接触,杨畏知发现此人不但文武双全,且胸怀忠义,所作所为的确与他义兄孙可望大不相同,将来只要自己稍加引导,必定能够成为中兴大明的擎天之柱。对这个准女婿,杨畏知是越看越喜欢,早没有了最开始的抵触情绪,反倒有些感激起孙可望来。 就在杨畏知思绪万千的时候,只见杨玉琴身穿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及云肩霞帔,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从闺房走了出来。按照习俗,直到喜娘三催以后,玉琴这才拜别了父母,缓缓步出堂屋,半推半就地进了花轿。 等新娘坐稳,领轿者陡然发出一声力拔山兮的呼喊:“起轿!” 三十二名轿夫一齐用力,将大花轿晃晃悠悠地抬离起地,定国于是重新跨上“二斗金”,向着周围杨府亲朋好友及围观百姓拱手告辞。 随着迎亲队伍渐行渐远,鼓乐声亦渐渐平息下来,刚刚还热闹无比的杨府大院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迎亲队伍很快就返回了安西王府,在三拜天地以后,杨玉琴便被送进了洞房。 大喜之日,王府上下宾客自是络绎不绝,几乎整个昆明城的官员和缙绅全都来了,孙可望虽然没到,但也派人送来了贺礼。众宾客依次向定国敬酒,定国不胜酒力,喝完一圈,便觉得脸上微微发热,走路都有些不稳了。 折腾到半夜,众宾客方才意犹未尽地各自散去,定国强撑着朦胧的醉眼,没有回洞房,却晃晃悠悠地来到了香莲房中。 香莲在众宾客面前陪了一天笑,这才刚刚回到房中,正打算熄灯歇息,没想到定国居然来了,香莲不禁奇怪地问道:“新婚之夜,你不去陪杨家小姐,来我这儿做甚?” 定国支吾了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望着夫君的窘样,香莲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原先的郁闷情绪也在瞬间一扫而光了:“好啦!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洞房花烛,就别再我这儿杵着了,待会儿人家还以为是你夫人霸道,连新婚之夜都不肯放你走哩!” “那你歇着,我过去了?”定国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香莲笑着将定国推出门,连声催促道:“快过去吧!别让人家等着你!” 待至房门重新关上,香莲忍不住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到地上,一行清泪悄然从眼角滑落。 永历二年春正月,孙可望见云南百姓已是安居乐业,遂下令征调民夫修缮昆明城池,增设内城,及哨楼碉堡数十座以为拱卫。接着又迁南门外万户居民,夷平房屋改作为御教场,并在校场周围营建将台殿宇,将整座御校场建得是恢宏壮观,气势不凡。 与此同此,四川总兵侯天锡得知大西军于云南建政,十分兴盛,遂与四川巡抚钱邦芑、忠国公王祥商议招抚之策。 王祥不禁连连摇头道:“孙可望乃献贼余孽,狼子野心,恐不为我所用也!” 钱邦芑却是心有所动,思索片刻,捋须言道:“本官听闻孙可望军纪严明,从不轻易杀人,与当年献贼所为大相径庭,倒不妨一试,或许真能说服其接受招安。” 拿定主意后,钱邦芑便以大明朝廷的名义修书一封,派遣推官王显前往昆明面见孙可望。 王显的到来让孙可望颇感惊喜,然而孙可望此时虽有联明之心,却不愿放弃独立的地位,当即对王显言道:“朝廷素来与我辈为仇,绝不相通,今日骤然遣汝通问,孤何敢自外?然毕竟我辈称王已久,还请钱巡抚具疏朝廷,封我辈为王!待圣旨到达之日,孤自当举全滇军民归附朝廷矣!” 在听了王显的回报后,钱邦芑何尝不知孙可望这是在漫天要价,自己哪有这么大本事说服朝廷封他为王,于是回复孙可望曰:“本朝祖制,无异姓封王者!” 拒绝了孙可望后,钱邦芑仍不死心,又命人私下游说白文选,意图挑拨离间,奈何白文选始终不为所动,钱邦芑这才选择了放弃。 至三月,孙可望又命工部尚书王应龙前往各地暗访巡察,遇廉洁奉公者立加奖擢,若发现贪官污吏则拿问斩首。当访察得知姚安知府谢仪,一向贪腐,且对百姓残酷不仁后,王应龙立即上疏密报孙可望知悉。 孙可望勃然大怒,命人手持令箭,前往缉拿,将谢仪当众斩首于府衙前,并将首级传示各地,以为警戒。至此,各地官吏再无一人敢顶风作案,云南吏治在短短的时间内便焕然一新。 一番整顿之后,孙可望依旧担心言路不畅,干脆在王府前设登闻鼓,传谕各地,但凡举措有碍于民,皆允许地方上诉,一旦核实,立即除去;若有便民之策,亦可直接击鼓建言,如确认无误,则颁布执行。 一时间人心归附,百姓皆交口称颂。 孙可望见在自己的治理下,云南境内一片欣欣向荣,不禁有些得意忘形,认为已经彻底掌控了滇中局势,不必再继续打着联合明朝的旗号了,遂向定国说起自己打算恢复大西朝的想法,想要得到定国的支持。 可定国一心想着联明抗清之事,在看出孙可望有称帝之心后,连忙劝谏道:“大哥,吾辈本为大明子民,今中原沦陷于鞑虏,更应当严辨夷夏之防,以天下为重!现永历皇帝尚存,我等自当携滇黔百姓重归大明,同心协力恢复两京,荡清海内!唯有如此,将来方能够青史留名!请大哥明鉴!” 孙可望忌惮定国麾下兵多将广,又从言语中隐隐感觉定国与自己有了分庭抗礼之意,无奈之下,只能不置可否地勉强点了点头,心中却对定国生出了嫌隙。 为压倒定国,树立自己的权威,孙可望找来中军都督王尚礼商议办法。王尚礼听后,毫不犹豫地说道:“这有何难?只要众将皆认大帅为主,所有兵马岂不都是大帅您的?” 孙可望大喜,遂于四月初一,令各营将校同赴演武场,假称举行阅兵大典。 定国素来守时,第一个来到营中,旗鼓官误以为四将军皆至,当即传令鸣炮,并将帅旗冉冉升起。 正当众将士热血沸腾,等待检阅之际,孙可望方才姗姗来迟,抬头见帅旗已经升起,孙可望不禁大怒道:“孤尚未到达,是何人升的帅旗?” 孙可望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二三 孙可望杖责立威 艾能奇毒发身亡 见孙可望发怒,白文选连忙站了出来,抱拳禀告道:“禀大帅,刚才是西府先至,旗鼓官不知,故照往日之例,将帅旗升起。” 孙可望听罢,冷哼一声道:“军中旧制,主将入营,方能升起帅旗,天下所同!今日既奉孤为主,更应待孤入营之后,方才能够升旗放炮!现西府刚一入营,便升帅旗,分明是目中没有孤也!孤又如何做得了尔等之主?” 刘文秀见孙可望不依不饶,赶忙上前相劝道:“此乃旗鼓官一时之误,望大哥姑容!” 王尚礼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不好收场,于是借机说道:“旗鼓官藐视军令,还请大帅责罚旗鼓官之失!” 见有人带头,众人也跟着一齐为定国求情,然而孙可望却依旧怒气难平,不论大伙怎么劝,都不肯松口。 定国没有想到孙可望居然如此决绝,当即怒气冲冲地伸手指向孙可望,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我本是兄弟,因老万岁骤然崩逝,军中无主,方才尊汝为首领!如今便对兄弟苛刻如此,以后可想而知矣!这国主之位你爱做不做,我又何必要靠你生活?” 孙可望什么时候被人戳着鼻子骂过,当下更加恼怒,狠狠盯着定国,大声咆哮道:“当初在綦江时,老子便有严令,不服军令者,军法责处!李定国,正所谓长兄如父,你目无尊长,是想要以身试法么?” 众人见事情越闹越大,赶紧一拥而上,将两人各自拉开,相互劝解。 孙可望转身登上帅位,气吁吁地说道:“如果尔等定要让孤主持大局,今日必先杖责李定国一百军棍!否则这国主之位谁爱干谁干去,老子恕不奉陪了!” 听说孙可望要责打定国,一旁的靳统武迅速上前一步,插在定国和孙可望中间,左手摸着剑鞘,右手紧握剑柄,怒目横扫左右,王国仁亦率领十余名西府亲兵冲进大帐,保护在定国左右。 孙可望的儿子孙征淇和孙征淳见状,亦不甘示弱,没等父亲吩咐,也指挥着东府亲兵拔刀挡在孙可望面前。一时帐中剑拔弩张,一场火并似乎在所难免。 定国见事态有些失控,连忙伸手拍了拍靳统武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赶紧退下,靳统武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领命,带着西府亲兵退了下去。 待靳统武退出大帐,定国抬头直视前方,朗声言道:“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打我?” 孙可望不想让定国觉得自己胆怯,亦挥手示意面前的东府亲兵全部退下,然后摆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今日汝若不受杖,则军法不能行,将来何以约束诸将?” 众人看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于是纷纷劝说定国赶快跟孙可望服个软,认个错,事情就过去了,可定国却始终不愿松口。孙可望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随即两手一撑,从帅位上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走出大帐,准备骑马离去。 白文选见事不妙,急忙拉住定国,小声劝说道:“二殿下,还请您暂时委屈一下,勉强接受责罚,以稳定军心。不然今日一旦决裂,我大西军必将四分五裂,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大好局面也将不复存在,为外人所乘也!请二殿下三思!” 听了白文选之言,定国瞬间陷入了沉默,久久没有言语。王尚礼和冯双礼趁机一把将定国按倒在地,身后立刻就有两名彪形大汉高高举起木杖,照准定国的臀部狠狠拍了下去。 当木杖接触到身体的一霎那,定国只觉臀部像是被火燎着一般,剧烈的疼痛瞬间穿过臀肌,只抵心房。紧接着第二杖又落了下来,定国紧咬牙关,坚决不让自己哼出一点声音,直挨到五十下,定国终于思虑已定,遂大吼一声道:“大哥,我服了!” 诸将于是一齐跪倒在地,为定国求情。孙可望见威风已逞,这才就此作罢。但见孙可望脸色骤然一变,快步上前俯身扶起定国,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假惺惺地失声痛哭道:“贤弟莫要怪哥哥心狠,哥哥这也是为了大义,希望贤弟往后能与哥哥同心同德,莫要再互相猜疑了!” 定国心中虽然愤怒,但念及孙可望毕竟是与自己生死与共近二十年的兄长,总不能就这样反目成仇,也不得不强忍伤痛,挣扎着撑起身子,叩首拜谢,并请求生擒沙定洲赎罪,孙可望毫不犹豫地表示了同意。 当载着定国的马车在安西王府门前缓缓停下,文秀掀开车帘,和王国仁一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定国慢慢走下马车。 夏大柱见定国面色苍白,冷汗淋漓,早已吓得是三魂丢了七魄,慌忙让人去后院通知二位夫人前来,然后快步迎上前去,帮着将定国扶进了王府。 香莲和玉琴闻讯匆匆赶至门口,玉琴从小长在闺中,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景,顿时吓得是花容失色,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还是香莲经历的事多,心中虽然焦急,却还能保持镇定,急忙招呼道:“大柱!赶紧去请大夫!哥!国仁!你们俩也别愣着了,快将宁宇哥扶进屋去!” 大伙在香莲的指挥下,七手八脚地将定国扶到床沿边,让他趴躺在床榻之上。 “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连西宁王都敢打?”直到这时,香莲方才有空细细询问起事情的原委。 文秀一声叹息道:“刚刚在演武厅,二哥与大哥言语上起了冲突,大哥恼怒之下非要打二哥一百军棍,多亏诸将苦苦求情,这才免去了一半,只打了五十下。” “简直是欺人太甚!”听到这里,香莲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床柱上,愤愤言道,“怎么说宁宇哥也是堂堂西宁王,与他东府平起平坐,他这是想干什么?哥,你这就陪我去找他理论!” 文秀连忙伸手将她拦住:“妹子,大局为重!二哥正是为了维护咱们大西军不至于四分五裂,这才忍了这五十军棍,若你现在去闹,二哥这五十军棍可就白挨了!” 说话间,就见夏大柱领着一名大夫匆匆走了进来:“夫人!大夫请来了!” 众人连忙侧身让出一条道,让大夫来到床沿边坐下。 大夫小心翼翼地剪开覆盖在伤口上的衣物,仔细观察了一番伤口,然后又把手放在定国的脉搏上探了片刻,这才收回手,转头说道:“两位夫人,王爷并无大碍,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伤,床上静养半个月就没事了。在下这就去给王爷开些止血止痛的方子!” 听大夫这么说,在场众人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玉琴妹子,您就在这儿陪着宁宇哥,我跟大夫取药去!其他人我不放心!”香莲向着玉琴叮嘱了一句,然后便跟着大夫离开了屋子。 玉琴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随即亲自去外面打来一盆温水,端到床边,仔细为定国擦拭去伤口上的血渍。尽管疼痛难忍,可定国怕大家担心,从头到尾,都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这时,义子李远得到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望见义父血肉模糊的伤口,李远脑海中瞬间浮现起当初孙可望成都屠城时的一幕,想起父母的惨死,李远心中更是义愤填膺,不禁大怒道:“狗贼安敢如此!我这就去宰了他!” “李远!你给我站住,万万不可鲁莽行事!你不要命了么?”文秀大吃一惊,连忙一把拽住李远,不让他胡来。 李远还在拼命挣扎,一直趴在床上没有说话的定国突然忍痛大吼一声:“李远!今日你若是敢跨出大门一步,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父王!那孙可望欺人太甚!你忍得了,我可忍不了!”李远痛哭流涕道。 定国咬牙言道:“忍不了也得给我忍着!赶紧给我退下!” 玉琴也连忙劝了李远一句:“远儿,你父王有伤在身,你就别在这里气他了,听二娘的话,赶紧回去吧!” 李远无奈,只得把脚一跺,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香莲也从外面取药回来,碰巧撞见李远哭着跑了出去,不禁奇怪地问道:“李远这小子是怎么了,哭得跟一个姑娘似的?” 定国刚刚发怒,本已结痂的伤口又重新迸裂开来,只能有气无力地说道:“别去管他!” 香莲皱了皱眉,走到床边,将手中的药瓶递至玉琴手中,轻声吩咐道:“玉琴妹子,这是外敷的金疮药,你赶紧给宁宇哥搽上,我先去煎药了!” 玉琴点了点头,从香莲手中接过金疮药,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倒出些许粉末,然后轻轻地一点点涂抹在定国的伤口之上。 “嘶!”尽管玉琴已经十分小心,但还是把定国给弄疼了。 “夫君,疼吗?疼的话跟我讲,我再轻点儿!”玉琴搽药的手忍不住一颤,连忙停住,心疼地询问道。 身上的疼痛让定国不愿多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扭头冲着玉琴一笑,示意她继续。 “都打成这样了,怎会不疼呢?”玉琴一把抹去泪水,自顾自地轻声呢喃着。 见此情景,文秀等人感觉再在这里呆着也不太合适,遂相互看了一眼,而后自觉地悄然退了出去,并随手带上了房门。 不久后,为了彻底解决不肯归附的禄万亿和禄万兆兄弟,孙可望决定派定北王艾能奇领兵前往攻略东川。 那禄家兄弟在东川经营多年,岂会束手就擒,听闻大西军将至,遂利用东川一带道路崎岖之势,命弓弩手埋伏于道路两侧密林中,并在箭簇上涂满了毒药。 艾能奇率大军到达距离东川府三十里处,便遭遇了伏兵的袭击,一时间弓弩齐发,大西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艾能奇也身中一箭,血流不止,被将士们连夜抬回昆明。然而艾能奇中毒已深,才到半途,便药发身亡了。 死讯传回昆明,孙可望悲恸欲绝,下令将其按王侯之礼厚葬,随后亲率大军出征,为艾能奇报仇。大西军怀着满腔怒火,取道壁谷坝,一举歼灭了禄万亿和禄万兆的土司兵主力,继而乘胜追击,彻底平定了东川及附近州县。 在此之前,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虽尊孙可望为盟主,然而兄弟四人却各自掌控着一支军队,实力不相上下,其中又以定国之兵最多,最为精锐。如今艾能奇死后,孙可望本打算以盟主的名义收编艾能奇的人马。不料却引来了定国和文秀的反对,孙可望忌惮于定国在军中的威望,只好作罢,遂让冯双礼前往辅佐艾能奇之子艾承业,统领旧部。 随着东川战事平息,孙可望又将目光转向了沙定洲的老巢阿迷州,为了彻底剿灭盘踞于此的叛军,孙可望下令定国和文秀率部前往征讨。定国虽对孙可望近期的所作所为极其不满,但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领兵出征。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二四 金维新献策运粮 三千骑大破叛军 为了彻底铲除沙定洲的残余势力,永历二年七月,李定国与刘文秀统领五万大西军再度挥师南征。 此时,沙定洲尚据有阿迷州、蒙自等地,为了抵御大西军的进攻,沙定洲紧急征调所有十二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男子裹粮出战,得兵十余万,其中又以土兵居多,汉兵较少。 兵员既足,沙定洲遂下令在与临安府交界之处,建起大小营寨三百余座,纵横百余里。望着眼前密密麻麻,平地而起的连营,沙定洲心中很是满意,认为此战自己兵力占优,即便不能取胜,对方亦无法攻入自己的地盘。 沙定洲重兵云集,定国一时也没有破敌之策,加之沿途道路崎岖,粮草不继,临安所囤之米,仅能供大军半月之用。定国和文秀不得不飞驰急报孙可望,请求尽快向前线运送粮草,以解燃眉之急。 孙可望坐镇昆明负责大军后勤补给,在得到二人的急报后,为了支援前线作战,他立刻颁下谕令,征发省城民夫前往运送军粮。然而自古以来,官府役使百姓皆如同牲口一般,因此百姓都把官府抓差视作恶鬼索命,极为抵触。 一连数日,应征者寥寥无几,就在孙可望愁眉不展的时候,金维新忽然来到东府门外求见。听说是先前给自己写信的那个书生来了,孙可望不禁喜出望外,连忙吩咐太监将其引入后堂相见。 见到孙可望,金维新当即毕恭毕敬地叩首言道:“学生金维新拜见大西国主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孙可望赶紧上前一步将金维新从地上扶了起来,拉他在旁边座位上坐定,然后笑着说道:“先生不必多礼!先前平定滇中,说服黔国公返回省城,先生可谓居功至伟,孤虽久仰大名,却始终无缘相见,今日终得见尊容,果然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啊!” 金维新没想到孙可望居然还记得自己,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向着孙可望又是一揖,随即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帅,您是否在为征调不到民夫运粮而发愁?” 孙可望的心事被金维新一语点破,忙迫不及待地说道:“还请先生教我!” 金维新也不卖关子,遂向孙可望建言道:“学生今日正是为征调民夫之事而来,学生以为,国主可令每户出壮丁一名,每人运输两斗大米,只须将其中一斗五升运至临安府就算交差,剩下的五升是为路上的损耗及口粮!除此之外,每人再发予二到三两的银子,当作脚力钱。如此一来,百姓必将应者如云!” 孙可望听罢不由拍案叫好道:“好啊!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就按先生说的办!” 金维新又接着补充道:“除此之外还须再下一道禁令,惟准百姓贸易,其他一概不许,如此百姓生意茂盛,自然乐于挽运,不辞辛苦也!” 在金维新的一番点拨下,孙可望愁云顿时烟消云散。果不其然,新的谕令一经颁布,省城百姓皆争先恐后地帮助大西军运送军粮,很快大批粮食就陆续运抵临安,而后转送至军前。 定国此刻已经想好了破敌之策,随着大西军将士粮草充足,士饱马腾,遂下令全军拔营起寨,向沙定洲发起进攻。 沙定洲的兵力远远多于大西军,听说大西军主动出击,他也不甘示弱,跟着倾巢而出,准备借此机会,一举歼灭来犯之敌。 两军于是在临安府以东五十里处一片空旷地带各自列队迎敌,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二哥,敌军数倍于我,这战该怎么打?”望着对面阵中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文秀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定国顺着文秀的目光望去,只见对面叛军队列混乱,兵器更是纷杂,除了常见的长枪、大斧、蛮刀、狼牙棒外,居然还有人拿着扁担、锄头和柴刀。 又见除少部分叛军有穿藤甲,其余大多数皆只披着兽皮,不少还光着脚板,定国忍不住一声冷笑道:“据我看,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不足为虑!三弟你且率大军在后压阵!老靳!张成均!吴三省!你们三人各引一千骑兵,分作左中右三路,随本帅前往冲阵!” 文秀大吃一惊,连声劝阻道:“二哥,万万不可!对面可是十几万大军,你就带区区三千人,岂不是羊入虎口?” “三弟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定国转头冲着刘文秀微微一笑,随即收敛起笑容,高举梅花枪,大吼一声道,“骑兵方阵列队!” 话音刚落,就见安西元帅的大纛被身后旗手在马背之上高高扬起,于半空中旋转一圈后,重重地指向了前方。 伴随着隆隆的鼓点声响起,所有骑兵齐声虎吼着,几乎同时将手中长枪放平,严阵以待。 见骑兵方阵准备就绪,定国又毫不犹豫地下达了第二道军令:“遮马眼!” 这些战马毕竟也是畜牲,面对危险同样会退缩躲避,因此只有把它们的眼睛蒙住,方才能够一往无前。众将士立即从怀中取出黑布,娴熟地罩住了战马的眼睛。 “冲锋!”在定国的高呼声中,所有大西军骑兵立刻往前微微一俯身,两腿猛地夹向马肚,旋即催动战马冲出本阵,争先恐后地向着对面叛军杀了过去。 当骑兵方阵和叛军相距不到三百步时,叛军弓弩手开始向对面放箭,一时箭如雨下。可令叛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所有冲锋的大西军骑兵都穿着重甲,战马身上也都披着一层厚厚的牛皮,弓箭在快速推进的骑兵方阵面前命中率本就不高,结果好不容易射中几箭,也无法穿透牛皮和重甲。 在沙定洲几十年戎马生涯中,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他原本黝黑的面庞瞬间变得惨白,满脸都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他根本没有想到,这区区只有数千人的骑兵方阵,居然敢面对自己十几万大军,发起这样不要命的冲锋,而自己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眼看大西军骑兵越来越近,众叛军脸上纷纷显露出惶恐的表情,不少人更是不由自主地畏缩向后,连连退去。 “不许退!全都给老子顶上去!退后者杀无赦!”沙定洲知道此战若败,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尽管心中惊骇,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催促全军向前压上,妄图以人数上的优势,将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骑兵方阵尽数吞没。 可沙定洲忽略了一点,这些叛军本就是是临时拼凑而成,训练不足,加上兵器长短不一,队列排布有的地方拥挤不堪,有的地方却是稀稀松松,故而阵脚方才稍动,全军便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文秀驻马于军前,两手紧握马缰,望着骑兵方阵越来越靠近敌阵,紧张得是满头大汗,身后数万将士也都忍不住纷纷踮起脚尖,焦急地向前张望,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须臾片刻,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三千大西军骑兵已在靳统武、张成均、吴三省的带领下分作三股,分头冲至敌军阵前,没有丝毫迟疑,便向着几十倍于己的敌军阵中狠狠撞了进去。 冲在最前面的不少骑兵,被迎面竖起的枪矛所刺中,翻身跌落马下,紧接着又被尾随而至的后马踩成肉泥。但还是有更多人冲了进去,将本就混乱的敌阵撕开扯碎。 眼前这些叛军大多是临时征召而来的壮丁,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尽可能向后躲避,结果彼此互相冲撞、推搡、踩踏,全军顿时乱作一团。 就在一片混乱中,叛军头目阿迷奎远远望见定国的大纛,又见大纛下方定国身穿金盔亮甲,威风凛凛,断定他不是等闲人物,急忙高举狼牙棒,连声怪叫着朝定国冲了过去。 定国刚刚一枪挑死一名叛军,闻声回头看去,只见一名蛮将正气势汹汹地向他扑来,定国不禁大喝一声道:“来的正好!” 但见定国不退反进,猛地一夹“二斗金”马肚,“二斗金”吃痛,发出一声嘶鸣,立刻加快速度,迎着敌将冲了过去。 眼看两人就要迎头撞上,就在两马交错的瞬间,阿迷奎挥舞狼牙棒径直扫向定国的哽嗓咽喉。定国早有防备,自是不慌不忙,挺枪快速从下往上一个斜撩,把阿迷奎的狼牙棒拨到一边。 定国这一下势大力沉,震得阿迷奎险些从马上跌落,还好他另一只手及时拽住缰绳,这才稍稍稳住了身子。没等阿迷奎缓过劲来,定国一枪又对着他胸前刺了过去,阿迷奎慌忙俯身紧贴住马鞍,这才狼狈躲过。 仅此两枪,已将阿迷奎吓得是后背直冒冷汗,他知道自己绝非定国的对手,急忙调转马头返身就跑。 “蛮将哪里走?”定国暴喝一声,迅速瞄准阿迷奎后心,随手就将梅花枪重重抛掷了出去。枪头径直贯穿了阿迷奎的身体,阿迷奎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便一头栽落下马,气绝身亡。定国于是策马上前,将梅花枪从阿迷奎的尸体上拔出,随即勒马回头,继续向着周围叛军杀了过去。 望见叛军阵脚被大西军骑兵冲得是七零八落,刘文秀也率领着主力大军加入了战阵,在大西军中心开花的里外夹击下,叛军终于支持不住,从最开始的混乱变成了全线的溃败,纷纷丢弃旗帜和兵器,不管不顾地四散奔逃。 一直以来,沙定洲都觉得黔国公沐天波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至于其他人,杨畏知不识战阵,龙在田年事已高,吾必奎一介蛮夫,而秦良玉的白杆兵也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在沙定洲看来,这些人皆不足为虑,放眼西南诸土司,如今有实力的,也就只剩下他自己了。正因为如此,沙定洲才敢肆无忌惮地发动这场叛乱。 原本事情的发展也正如先前预料中一样,进行得十分顺利,可谁知自从大西军进了云南,在他们面前,自己的土司军就仿佛是三岁的孩童在与成人过招,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现在回想起来,原来自己不过是只井底之蛙,夜郎自大罢了! 沙定洲兵败的消息很快传遍滇南各地,那些原本尚在观望的土司被大西军暴风骤雨般的攻势所震惊,立即抛弃了沙定洲,主动出兵,配合大西军攻略各处州县,并沿途追杀逃散的叛军。在这些土司的帮助下,大西军得以兵不血刃收复了阿迷州和蒙自地区。 沙定洲众叛亲离,本人也如丧家之犬般仓惶逃窜。随着大西军步步紧逼,无奈之下,沙定洲只能带着万彩云、汤嘉宾、陈长命、黑老虎等人,退入佴革龙老寨,这里也是沙定洲最后的据点,再往后便是绝路,已经无处可退。 眼见败局已定,沙定洲也只能凭险据守,做最后的困兽之斗了。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二五 定洲退保佴革龙 猎户提议断水源 沙定洲带着残部狼狈逃回了自己的老家佴革龙,这里属于王弄山最为险要的一片山区,其中又以九龙山地势最险,沙定洲的老寨便在这九龙山溪乌峒之中。 这儿本就是沙定洲祖上数百年不断营建的一处山寨,自从逃离昆明后,沙定洲知道大西军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故而这一年多来没干别的,就忙着经营自己的老巢了,将这里打造得是固若金汤。 为了阻挡大西军攻寨,沙定洲自领一军坚守老寨,又让其妻万氏,心腹汤嘉宾、陈长命各据一山头为营,分险而守,相去几十里,互为犄角之势。 同时命悍将黑老虎领兵三千,前往四十里外的大庄寨据守,以为前哨。 刘文秀立功心切,遂自请先锋,率先对大庄寨发起进攻,不想却遭到叛军的拼死抵抗,大西军久攻不克,折损了不少将士。 数日后,定国率大军赶至,刘文秀迎出寨门,一脸羞愧地说道:“小弟无能,未能攻下此寨,还请二哥治罪!” 定国连忙劝慰了几句,然后步入帐中,让人找来当地土著,仔细询问了一番大庄寨的地势,并让土著带自己山上,查看山形地貌。 等回到营中,定国心中已有计议,于是喊来陈玺和李春铭二人,对着他们耳语吩咐了一番,二人当即抱拳领命,回营准备去了。 再说黑老虎虽听说大西军援军已至,但由于先前文秀领兵数次攻寨皆是大败而归,因此并不以为意,他认为山寨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即便数十万大军一齐来攻,也无法施展开来,自是有恃无恐。 待至黄昏,定国传令各营埋锅造饭,让众将士饱餐一顿,随后陈玺便带着五百精锐步卒,只穿紧身短褂,各藏火种,在土著的指引下,走一条荒废小道,直往大庄寨背后而去。一个时辰后,李春铭亦领兵一千,衔枚疾走,从正面潜行上山。 单说陈玺这一路,真是鸟道蚕丛,崎岖突兀,加上古道荒废许久,尽管有土著在前披荆斩棘,但还是走得异常艰难,所幸沿途一个叛军也没有遇上,终于在二更时分,顺利抵达了大庄寨背后。 陈玺遂命大伙潜伏于树林之中,待会儿但见火起,便一齐呐喊杀出,以乱敌军心,而后只带了十多名心腹将士,前去寨中放火。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翻过寨墙,潜入寨中,蹑足潜踪,直往一间最大的屋舍而来。临近屋舍,陈玺轻声吩咐左右各自分散寻找点火目标,然后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扒着窗沿,透过窗纸缝往里张望,只见屋舍内并无灯火,也没有声息,竟是空无一人。 陈玺不甘心,又向着后面一座还亮着灯的小院摸了过去,只见院门口站着数名值哨的叛军,院中隐约还能听见妇女喋亵之声,陈玺料定此处必是黑老虎的住所,急忙从怀中摸出一大包硝磺,又将火种取了出来。 正当陈玺打算将硝磺点着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玺急忙闪身躲入黑暗之中。紧接着,就听来人进入院子,气喘吁吁地大喊道:“将军,大事不好了!不知从哪里来了无数兵马,已经攻破寨门,杀进来了!” 陈玺躲在暗处听得真切,知道李春铭已经得手,紧接着,就听院中另一个声音响起:“快去再探,到底是哪里来的兵马!” 果然是黑老虎!陈玺心中暗喜,正准备点火,却又有人急步跑来,高声大呼道:“大事不好了!后寨各处起火。不知有多少兵马杀到,是战是走,请将军速速定夺!” 话音未落,就见一名身材魁梧的黑面大汉在七八名叛军的簇拥下从院中快步走了出来。陈玺看得真切,立即将手中那一大包的硝磺引着,然后提刀从暗处冲出,将燃着的硝磺劈头盖脸地砸向黑老虎。 黑老虎正往外走,忽见一个火球直向自己面门打来,不由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就在这瞬息之间,陈玺已经冲到了黑老虎面前,手起一刀直劈下来,黑老虎先被那火球一吓,还没回过神来,瞥眼又见一刀紧随而至,慌忙掉头要跑,可哪里来得及,早被陈玺一刀砍翻在地。 陈玺二话不说,上前又是一刀,割下黑老虎的首级,高高举过头老人家,您没记错路吧!咱们这都走了七八里山路了,怎么还没找到泉眼?” 老猎人伸手指向前方,咧嘴笑道:“我说你这后生,我一个老头都没喊累,你倒累上了?放心吧,没多远了!再往上走个三四里地,看到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就到了!” “行吧,那咱们赶紧赶路吧!”陈玺趁着停下来说话的功夫,稍稍缓了口气,然后招呼着众将士,继续向上攀去。 大概又走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到达了山林间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老猎人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一个正泊泊向外冒着泉水的石洞对陈玺说道:“后生快看,这儿就是我说的泉眼了,只要你们把这里堵上,不出三日,那佴革龙寨就得闹水荒!” 陈玺二话不说,立刻脱了鞋,带着众将士纵身跃入溪流之中,一股冰凉清爽的感觉瞬间蔓延遍全身,大伙在水中互相打闹嬉戏着,刚刚的暑热之气瞬间烟消云散。 玩耍了片刻,陈玺收敛起笑容,朝着众人吼了一嗓子:“大家伙听着!差不多就好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干呢!” 众人于是止住了打闹,各自取下缠绕在腰上的布袋,在里面装满泥土,堆叠在溪流中间。没过多久,本就不宽的溪道便被拦腰截断,溪流随即改道从另一个方向流下山去。 三日后,沙定洲正在帐中喝着闷酒,却见汤嘉宾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总府大人,大事不好了!不知怎么着,从昨天开始,寨中那口大井的水量便突然骤减,到了今天早上,竟一点儿水都没有了!这可该如何是好?” 沙定洲放下酒杯,一脸诧异地问道:“这怎么可能?那口水井不是终年不竭么?” 汤嘉宾连连摇头道:“在下也不知道,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众将士已经人心惶惶,若再这样持续几天,不等贼兵来攻,咱们自个就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那其他水井呢?寨中不会就只有这一口水井吧?”沙定洲再没有喝酒的心思,站起身快步走到汤嘉宾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气急败坏地问道。 汤嘉宾被扯得是龇牙咧嘴,哭丧着脸说道:“其他的都是小井,水量根本不够这么多人饮用啊!” “天亡我也!”沙定洲听罢,猛地一撒手,扔下汤嘉宾,随即一屁股瘫坐在地,眼中露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绝望。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二六 沐天波大仇得报 四将军议政安民 山上水源断绝之后,叛军士卒饥渴难耐,军心涣散,沙定洲不得不派人趁夜偷偷下山,寻找龙泉取水。 哪知定国对此早有防备,命人将山下所有龙泉皆用圆木填平,覆盖一层树叶遮掩,同时又在上面搭建起营寨,派重兵分头守卫。 一连几日,叛军冒死下山取水皆被大西军所击退,见沙定洲心中焦虑,汤嘉宾遂向沙定洲建议道:“总府大人,据在下观察,那些贼兵的营寨全都建在龙泉之上,根基不稳,我军居高临下,若发檑木,敌寨必不能立!” 沙定洲大喜,当即依计行事。 果不其然,随着山上檑木齐下,大西军临时搭建起的水上营寨瞬间被砸得是七零八落,叛军趁势冲下山来,夺水回寨,暂时解决了缺水的燃眉之急。 定国得报,立刻下令连夜重修营寨,并吸取先前的教训,命众将士四处砍伐树桩,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将木桩钉于营寨四周。 次日,沙定洲见大西军重新把营寨恢复起来,于是又故技重施,向下抛掷檑木,哪曾想同样的办法今日却不奏效了,滚下的檑木碰到木桩,速度瞬间减弱下来,等到达营寨前已是樯橹之末,再也无法构成威胁了。 沙定洲无计可施,只能坐以待毙。 被困三月,营寨中只有几口小井有水,除沙定洲夫妇及少数心腹亲信外,其他人根本就喝不到一口井水,惟有每日清晨收集山间那点少得可怜的露水续命,渴死者不计其数。 见叛军士气低落至极点,大西军遂以放迸之法,掘穴埋下火药,炸塌老砦一角,攻入寨中。沙定洲抵挡不住,只得突出重围,退往佴革龙寨死守。 大西军尾随而至,乘势突破了崖道天险,将溪乌峒围了个水泄不通。 佴革龙寨中同样缺水,只能靠饮用贮存于锡池中的备急用水勉强支撑。贮水很快告罄,又无法突围下山,寨中叛军皆深感绝望,他们不愿意再陪着沙定洲陪葬,纷纷偷跑出寨,向大西军投降,沙定洲虽连杀数百逃兵,却无法制止,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定国与文秀见时机成熟,立即组织大军从四个方向同时对佴革龙寨发起了总攻。沙定洲眼见老寨不保,慌忙带着其妻万氏,在一百多名心腹的拼死保护下纵马冲出老寨,打算逃往另一侧山头陈长命的营寨继续负隅顽抗。可沙定洲哪里知道,这却是一条不归路,大西军早在必经之路上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了。 沙定洲刚逃至半途,两侧密林中骤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在如蝗的箭雨中,不少叛军中箭落马。紧接着,四面八方相继亮起火把,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随即便有无数大西军将士从密林中冲杀出来,将沙定洲等人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封堵于前方道口的大西军将士几乎同时向左右闪开,让出一条通道,定国和文秀二人分坐两骑,并辔缓缓而来,直到距离沙定洲百步之遥方才驻马停下。 但见定国举鞭高喊一声道:“沙定洲,你已无路可走,还不速速下马投降,莫不是还想垂死挣扎不成?” 在火光的映衬下,沙定洲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绝望,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束手就擒,当即咬牙大吼一声道:“弟兄们,随老子冲出去!” 望着对方几十骑,在重重包围下,向自己发起绝望的冲锋,定国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数道绊马索几乎同时拉起,眼前叛军猝不及防,纷纷马失前蹄,翻滚倒地。后面的的叛军勒马不及,瞬间跟前面的人撞在一起,顿时人仰马翻。 “抓活的!”文秀不失时机地把手一挥,周围的大西军将士立刻一拥而上,如摧枯拉朽般,迅速控制住了仅存的这几十名叛军,并将沙定洲夫妇摁倒在地,捆了个严严实实。 满脸络腮胡的沙定洲很快就被押到定国和文秀马前,他的脸颊大概是刚刚被人摁在地上的时候擦破了皮,正往外渗着血,大胡子上也沾满了泥土和草屑,显得格外狼狈。见沙定洲被擒,全军将士自是群情雀跃,齐声欢呼起来。 定国于是下令彻底焚毁佴革龙寨,并派人招抚远近,承诺以往依附沙定洲的军民全都不再追究,但凡归降者,皆加以厚抚。 同时重申军纪,所有将士不得取民间一物,违令者立斩,相关主官亦要因失察之罪连坐八十军棍。因此大西军所到之处,各族百姓皆毫不畏惧,照常耕种,安堵如常,甚至络绎不绝地前往大西军驻地进行商品买卖。 这日,文秀麾下抚右营兵马奉命前往禄丰运粮,返程途中在草铺歇息,没曾想一名小旗官不慎失手误伤了一户方姓人家的两岁小儿,致其死亡。方姓人家闹至军中,该营总兵杨建得知后,当即将伤人的小旗官拿去重重责打了四十军棍,并赔给方姓家人十两银子。 不料此事传至文秀耳中,等杨总兵押粮回营复命,文秀当场就把杨总兵骂了个狗血淋头,并将那名伤人致死的小旗官拿去砍头,首级传送草铺。 众将士对此判罚自是颇有怨言,文秀之子刘震亦是不解地问道:“父王,孩儿听闻被斩首的那位兄弟向来作战勇猛,屡建战功,今日只不过误伤人命,罪不至死,杨总兵的做法并无不妥。为何要施以严刑峻法,这样岂不是让弟兄们心寒?” 文秀苦笑着拍了拍刘震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震儿,你是否觉得为父矫枉过正了?为父何尝不知那兄弟死得可惜,但咱们大西军大多数人皆是草莽出身,行为举止粗鄙,稍不注意就会惹是生非,故而惟有以他的首级作为威慑,方能够杀一儆百,号令三军!” 见刘震默然不语,文秀又接着说道:“震儿,待三日示众期满,你且替为父将那位兄弟的首级与尸身缝好,好生厚葬!若是能寻到其家人,便按阵亡将校给予抚恤吧!” 刘震心里虽然还是不太明白父亲的做法,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这件事很快就在滇南地区流传开来,那些尚在观望的彝族土司,皆认定大西军与旧明朝的军队大不相同,乃是真正的仁义之师,一时人人心悦诚服,降者如云。 惟有镇雄土司,素来与沙定洲交好,恃险据守,不愿接受大西军的招抚。定国闻讯,立即派遣祁三升领兵征讨,镇雄土司连吃了好几场败战,这才终于清醒过来,恐步沙定洲之后尘,赶忙自缚出寨向大西军请降,从此输送纳贡无不争先恐后。 收复滇南后,大西军得以南通安南、交趾、缅甸、占城、罗甸等国,正所谓失却十省,收复五国。定国于是将阿迷州改为开远,蒙自改为沐新,迤东遂告平定。 大军班师凯旋回到昆明,献俘与东府。孙可望大喜,立刻请来黔国公沐天波,当着他的面将沙定洲夫妇凌迟处死。沐天波大仇得报,自是感激涕零,叩首称谢,云南百姓亦是人人拍手称快。 为了将滇黔两省营建成稳定的抗清大后方,在大军班师回到昆明的当夜,孙可望便匆匆将定国与文秀二人召来东府议事。 定国早有谋划在胸,见孙可望问起,遂抱拳言道:“臣弟有三点建议,望大哥采纳,一为屯田,二为铸币,三为盐课!” 孙可望求治心切,迫不及待地催促道:“老二,赶紧细细说来!” 定国也不打算卖关子,稍稍停顿了片刻就继续说道:“当初咱们在四川粮饷供应多靠打粮,如此虽能够快速筹措粮饷,却难免伤及无辜,官绅士民更是怨声载道,最终才导致川中绅民群起反叛。因此臣弟以为应颁下严令,今后禁止各营打粮,也不许以各种名义向官绅及土司摊派借饷。” 孙可望听后却是一脸无奈:“孤虽也知道打粮之法弊大于利,但非常时期,非常做法!若不如此,我几十万大军供给又将如何解决?” 见孙可望愁眉不展,定国随即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咱们不妨把那些无主的荒地分给各营,组织屯田,并修浚水利,自给自足!此外,不论军田或是民田都设立营庄,实行军管,管庄者由军中将校充任。军田的出产直接供应大军,而民田的出产则五成分予佃农,四成缴税,地主只得一成。” “二哥,十抽四的赋税太高了吧!这可是如今大明朝税率的好几倍!就算加上前几年崇祯搞出来的三饷,也远远比这税率低啊!”刘文秀心有疑虑,忍不住打断定国插话道。 定国却是微微一笑:“不然,明朝的税率虽说不高,但官员、士绅、胥吏不仅不交税,还从中肆意盘剥,百姓负担极重,因此方才被逼得卖儿卖女,乃至铤而走险!而咱们大西军却不必像明朝官府那样迁就士绅,只须令各处营庄监督士绅,让他们无法把税收的压力转嫁到穷苦百姓身上!加上前段时间,咱们杀了不少贪官污吏,贪腐之风已大为收敛,我相信,断然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以身试法!所以这税率看着似乎高了,可实际却比从前轻了许多。” 孙可望认真听定国把话说完,不禁连连点头称是,立刻在滇黔两地颁下谕令。 此令一经颁布,地主缙绅心有虽有不满,但一来他们畏惧大西军,二来清军正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西南地区,他们还需要依赖大西军的保护,与多交些税比起来,还是清军的大屠杀更加令人感到害怕,只要是正常人都知道该作何选择,因此也就默默承受了下来。 加上老天爷帮忙,这些年风调雨顺,粮价大跌,不论军粮和民间存粮都有了大量的积存。自此,滇黔百姓安居乐业,生产恢复,贸易云集,一改先前战乱时的凋敝景象。 定国又接着向孙可望建议道:“大哥,经臣弟访察,云南之地虽盛产铜矿,但过去铸造的铜钱大多流往内地,民间贸易常用贝壳。为了稳定物价,咱们应当扩大铜矿开采规模,铸造铜钱取代贝壳,同时将原本被地方豪强大户把持的盐业收归官营,扩大生产规模,以此增加赋税来源!” 孙可望亦深以为然,一一遵照执行,于各地建起炼铜大炉十八座,改铸“兴朝通宝”,每大文抵一分,小文抵五厘,小平钱抵一厘,严令禁止再用贝壳为币。由于滇黔地区在大西军的治理下治安良好,物价稳定,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商人前来行商贸易。 除此之外,孙可望又设立盐税司,任命总兵史文为盐统,专门负责征收盐课及商税。随着盐业兴盛,每年光盐课一项,就能为大西军带来十几万白银的收入。 随着定国的建议相继付诸实施,大西军粮饷很快得以充沛起来,出滇抗清的时机也已渐渐成熟。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二七 孙可望请封秦王 永历帝犹豫难决 由于大西军急需招揽读书人在将来收复的国土上设置官守,建立政权,遂在昆明开科取士,由吏部尚书严似祖为主考官,择优遴选官员,对于那些寒门考生,不但资以路费,还赈济每人谷米一斗。 至此,诸生效力,西南之地文教得以复兴。 孙可望又借助黔国公府近三百年的威望广行招徕,云南各族土司与大西军相处融洽,大批骁勇善战的彝、白、壮、傣各族百姓得以加入大西军,不少土司甚至还成为了大西军将领。这些过去一直是明朝心腹大患的少数民族,如今反倒成为了明朝复国的强大助力。大西军一时兵源充足,加上先前归顺的原明朝官军,拥兵已至三十余万,家口更多达六十万人。 虽然兵力大增,但得益于先前恢复生产的各项举措,大西军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军中将士待遇也大大提高,每名士卒无家口者每月可支谷米一升,有家口者每月则可支谷米一斗,冬日每人另发棉袍一件、大帽一顶、鞋袜各一双。 此外战马也被分作三等,头等日支草料三升,二等日支草料二升,三等日支草料一升。并不时派人查验,若有瘦者责罚治罪。 随着生活得到保障,大西军的训练力度也逐步加大,除每日的正常操练外,每月逢三、六、九日皆举行大操演练。 定国更是摈弃偏见,时常趁着闲暇之余,向各族土司虚心求教,掌握了许多山区行军、作战之法。 此时,李远年满十五岁,在吴三省数年的悉心传授下,已是弓马娴熟,十八般兵器更是样样精通,定国对其很是喜爱,遂让其进入军营中,跟随在靳统武麾下历练。 见换上戎装后的兄长英姿勃发,年仅九岁的溥兴心中羡慕不已,也缠着定国想要跟随大哥一起进入军营。望着幼子稚气未脱的面庞,定国竟是哭笑不得,只能好生劝慰道:“溥兴啊,行军打仗绝非儿戏!爹爹答应你,等你长得跟你大哥一般年龄的时候,就带你上阵杀敌如何?” 溥兴掰着手指算了半天,突然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抱着定国的大腿嘟嘴撒娇道:“再等个六七年,这战都打完了!到时候哪里还有我的功劳!爹爹,您看我都已经长这么大啦,就让我去吧!好不好嘛!” 定国慈爱地俯身轻抚了一下溥兴的小脑袋,随即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对儿子说道:“臭小子,这招对你娘有用,对我可没用!不行就是不行!再说了,谁说只有行军打仗才能够立功的?爹爹常年在外征战,顾不上家里,你小子既然已经长大,那就要担负起男子汉的责任!你若是能替爹爹在家照顾好你嗣兴弟,还有你娘和二娘,便是最大的功劳!这可比行军打战难得多,你能做得到么?” 小孩子本就胸无城府,在激将法下,溥兴当即拍着胸脯向定国保证道:“爹爹莫要小瞧于我!这有何难?家里有我李溥兴在,绝对出不了乱子!” 望着儿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定国忍不住一把将溥兴抱起,连转了好几圈,兴奋地说道:“好小子,不愧是我李定国的儿子!那咱们今天可就说好了!爹爹主外,你主内,咱们爷俩分工合作!谁都不许偷懒!” 爷俩的欢笑声惊起了大树上栖息的鸟雀,叽喳声伴随着蝉鸣声,在院子上空经久不散。 至永历三年春正月,随着云南形势日渐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孙可望遂下令解除了原先的军事管制。这一年多来,大西军在昆明城中设立四城督捕,由中军都督王尚礼节制,限制出行,严格盘查,百姓生活多有不便。 如今撤销四城都捕后,城中百姓重归昆明县管。待到元宵佳节之时,昆明城内更是大放花灯,四门唱戏,昼夜不息。 周边的百姓纷纷涌入城中观灯,五花山下、翠湖之畔,到处华灯璀璨,街头百姓摩肩接踵,笑语晏晏,一片太平祥和的景象。就连许多曾经对大西军心怀敌意的原明士绅,也不禁为之赞叹,惊呼为“熙皞之风”。 然而在大西军治下的世外桃源外,却到处是一片腥风血雨,就在元宵节后的第四天,济尔哈朗率清军一举攻陷了湘潭,督师何腾蛟殉国。占领湘潭后,清军于正月二十一日开始屠城,直至正月二十九日方才封刀止杀。经此浩劫,湘潭城中活人不满一百,到处尸横遍野,无一寸立锥之地,许多地方尸堆高过房屋,臭气熏天,令人不寒而栗。 清军大举进攻湖南的消息很快传至云南,湖南一旦有失,贵州就将直接暴露在清军面前,孙可望内心自是十分震撼,连忙召集昆明众文武商议应对之策,然而诸将对满清心存畏惧,竟面面相觑,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定国双眸紧闭,脑海中瞬间浮现起当初与义父一起征战沙场的峥嵘岁月,自陕西举义到成都建国,从西充惨败再到云南立足,所有的一切皆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日一般。 见所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定国方才把眼一睁,从座位上站起身,侧身抱拳对着孙可望说道:“大哥,明朝自坐拥天下,已近三百年,父皇与闯王并世枭雄,血战二十年,蹂躏遍天下,至今身死业隳,却不能将其灭亡!不料却让满酋坐享渔人之利,甚是可悲!如今满清志在天下,残明不能御!然化外之族统我华夏、治我汉民,亦不能忍!吾辈本就是大明子民,更当严辨夷夏之界,岂能坐视中华大地沦落敌手?当今之计,惟有挈滇、黔、蜀三省军民归附明室,诚心辅佐,恢复两京,荡清海内,如此将来方能够洗脱贼名,垂名于竹帛也!” 对于定国的提议,刘文秀和白文选都极力表示赞同,然而孙可望却不愿屈居人下,仍是顾虑重重。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吩咐众人暂且退下,只留下杨畏知一人,请他代为决断。 杨畏知本就是明朝旧臣,当时兵败不得已才暂时归附了孙可望,在他心中自然希望大西军能够尽快与明朝永历政权建立联系,自己也能够顺势重归大明。至于孙可望的想法,从上次演武厅事件后,杨畏知便已猜出了七八分,他无非就是想要提高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可以名正言顺的领导李定国和刘文秀罢了。 今日见孙可望把自己留下,杨畏知立即劝说孙可望道:“大帅,您与安西王和抚南王皆是同时起事,假若没有封号,如何真正服众?当年曹操将汉献帝奉迎许都,挟天子以令诸侯,方才成就大事,现如今圣上受困于肇庆,您是否也有这个想法?” 杨畏知此言令孙可望顿时如梦初醒,毕竟明朝还是中华正统,若是能够得到永历皇帝的册封,自己的爵位必然高于定国和文秀,这样一来就能够顺理成章的节制二人了。 孙可望大喜,心中不再迟疑,遂与黔国公沐天波商议,派遣杨畏知和户部尚书龚彝为代表,在东府部将焦光启和西府部将潘世荣的护送下,携书信远赴永历帝行在肇庆,商讨联合抗清之事,并请封秦王之爵。 书曰:“先秦王荡平中土,扫除贪官污吏。十年以来,未尝忘忠君爱国之心。不谓李自成犯顺,玉步旋移。孤守滇南,恪遵先志。合移知照,王绳父爵,国继先秦。乞敕重臣会观诏书谨封。乙丑年正月十五日孙可望拜书。” 这些年,定国虽一直立促与明联合,然而听说孙可望要上书永历帝请封秦王,却是颇为不悦,忍不住对孙可望言道:“我等已为王,何须再请?出兵抗清,要此虚衔又有何用? 孙可望自然不会告诉定国他的真实想法,只是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老二差矣,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封爵惟有出自大明朝廷方才为真,咱们现在的王爵全都是自己封的,明朝那些文武又有谁能认咱们?如此号令不一,如何联合抗清?” 定国见孙可望眼神飘忽不定,料他必定有所隐瞒,又不好细问,惟有旁敲侧击地告诫道:“即是如此,他日得了册封,咱们便是朝廷命官,从此须一心辅佐明室,不可再做贼矣,切勿反复!” 孙可望心中有鬼,不敢正视定国的眼睛,只是连连点头称是。 杨畏知一行人遂于二月从昆明出发,四月初六日抵达肇庆,向永历帝呈上书信,并进献黄金三十两,琥珀四块,马四匹,以表善意。 直等到永历帝阅毕书信,杨畏知这才恭恭敬敬地叩首言道:“今之奏请,实为联合恢剿之意,原非有意以求封爵也!还请皇上明察!” 永历帝将孙可望的书信放至御案,心中不禁喜忧参半,喜的是一旦孙可望率几十万大军前来归附,自己手中就有了一支能够与清军抗衡的力量,不用再过四处奔逃,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了。忧的是孙可望还没归附便狮子大开口,向朝廷索要秦王的封号,这要是将来到了朝中,拿不准可就是下一个郑芝龙了。 永历帝本身性格就是优柔寡断,此事又关系重大,自然无法轻易做出决断,遂令在场众臣廷议讨论。朝臣们对大西军主动来投之事倒没有什么太大意见,但孙可望请封秦王之事,却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左都御史袁彭年、工科左给事中金堡二人唯恐大西军的加入会削弱己党把持朝政的局面,坚决表示反对。 金堡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在朝堂上慷慨陈词道:“皇上,本朝从未有过异姓王之例!即便是开国时的中山王、靖难时的河间王也是后来追封的!那孙可望不过一流寇耳,又岂能违背祖制,封他为王?杨畏知身为我大明官员,却委身于贼,为贼游说,请皇上将其逮捕下狱,严加治罪!” 袁彭年也跟着附和道:“皇上,金大人所言极是,我大明祖制从未有过异姓封王的先例,那孙可望简直就是狂悖无礼,异想天开!不说封王,单说秦王爵位乃是当初太祖皇帝所封的首藩,在宗室诸王中地位最为尊崇!焉能给他?” 待二人说毕,大学士严起恒这才接着补充道:“微臣也以为不可,以孙可望之雄,据有滇黔,拥兵百万,若再假以封号,必将成为曹操、司马氏、朱温之流,先把持朝政,再搞出个逼宫禅让的把戏!殷鉴不远,皇上万万不能前门拒虎,后门引狼!最多只能效法金声桓、李成栋的先例,授予公爵即可!” 在听完三人的陈述后,永历帝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了。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二八 堵胤锡力谏封王 陈邦傅假传圣旨 杨畏知在一旁听朝中诸臣议论纷纷,自知孙可望断然不会答应只封公爵,当即向着永历帝叩首请命道:“皇上,彼等早已僭越为王,今日一旦降号为公侯,必当拒之!此议乃纯臣之节,而非群盗之所望也!如今皇上之疆土早非祖宗当年之疆土,再守着祖宗之法又有何用?孙可望兵强马壮,倘因其来而明示恩典,彼必将感激涕零!皇上何故不舍虚名招徕,反倒自树强敌乎?正所谓法有因革,势有变通,臣之言,皆为我大明江山社稷考虑,绝非为孙可望一人!还请皇上明鉴!” 永历帝听罢,心乱如麻,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于是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示意退朝,待至明日再议。 杨畏知只得怏怏退下,返回驿馆歇息。 翰林院庶吉士钱秉镫认为杨畏知之言有理,但有些话在朝堂上不便言明,遂等到散朝后回到府中,立刻提笔上疏永历帝,建议朝廷一面封孙可望为郡王,命其镇守云南,一面封定国与文秀为公爵,另派人偷偷潜往昆明散布谣言,说这一切都是孙可望的意思。随后再颁下敕书,许诺刘、李二人,一旦出滇作战有功,即锡王号。如此一来,二雄必将踊跃奉命,不再听从孙可望的调遣。 然而钱秉镫的这封奏疏递上之后却是石沉大海,再没有回音。 眼见朝中这场封王与否的争论愈演愈烈,永历帝依旧迟迟不肯表态。为尽快完成使命,杨畏知不得不携带厚礼前往朝中诸臣府上拜谒。 随同杨畏知前来肇庆的户部尚书龚彝乃是孙可望心腹,见杨畏知日日进出朝臣府邸,结交百官,以为封王的僵局皆是杨畏知从中作梗所致,心中竟隐隐生出了一丝恨意。 一晃数月过去,面对清军大兵压境的危局,朝中衮衮诸公莫衷一是,始终拿不出一个统一的应对之策,杨畏知见再这么拖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好做出让步,表示愿意接受朝廷所封的景国公一爵,以便尽快回滇复命。 永历帝被朝臣喋喋不休地争论折腾了数月,早已心力交瘁,听说杨畏知要走,自是求之不得,当即命人写下册封景国公的敕文,召杨畏知入宫,加其为兵部尚书,龚彝为兵部侍郎,又令大理寺卿赵昱为使,一起衔命入滇。 杨畏知带着满心失望离开了肇庆,途经广西梧州时,听闻内阁大学士兼督师堵胤锡正在此地,杨畏知心中大喜,立刻决定再赌上一把,连夜赶往堵胤锡府上求见。 堵胤锡为人正直,且颇有政治远见,当初李自成死后,他就曾单刀赴会,凭一己之力促成了明朝与大顺军余部的联合,使李过、高一功等人接受了明朝的封爵,改编为忠贞营。 听说孙可望的使臣团途经梧州,堵胤锡本打算等明日一早便亲自前往驿馆拜会,哪知杨畏知比自己还急,竟深夜来访,堵胤锡连忙吩咐下人将其引至后宅花厅相见。 堵胤锡深知明朝如今已是日薄西山,以目前的实力,别说是恢复中原,复兴大明,就连自保都十分困难。当今之计,惟有在军事上与大西军和大顺军联合,方才有机会重新打开局面。然而经过先前荆州战役的惨败,加上军中疫病流行,忠贞营已是损失惨重,无力再与清军正面抗衡。 这时候大西军主动上门,表示愿意联明抗清,正是雪中送炭,实乃大明复国的最好时机。然而朝廷却只肯给一个区区的景国公封号,岂不是大大地得罪了孙可望。若因此事与大西军反目,仅凭永历朝廷现有的地盘和实力,覆亡只在旦夕之间。 两人一直促膝长谈至深夜,在送走杨畏知后,堵胤锡心急如焚,他知道若就这样放走杨畏知,此事必定决裂,无法挽回。遂于次日,盛情款待大西使臣团的随将潘世荣和焦光启,同二人订盟结好,暂时稳住了这两名大西军的老部将。 随即,堵胤锡又马不停蹄地飞驰赶往肇庆,向永历帝劝谏道:“皇上,朝廷今日若能处理好与孙可望的关系,便能够重新恢复滇黔两省!若是处理不好,则将凭添一个强劲的敌人!这里面的利害得失,还请皇上三思!” 永历帝思虑了片刻,这才开口问道:“卿以为该如何封赏孙可望为妥?” 堵胤锡毫不犹豫地说道:“杨畏知刚走不远,现在还来得及!臣恳请皇上尽快追回前旨,加封孙可望为二字王!” 金堡在一旁听后,不禁厉声指责道:“我朝与西贼、闯贼皆是国仇,汝乃朝廷大臣,偏偏要与这些贼人结交,到底是何用意?” 堵胤锡素来看不起金堡的为人,当即正色言道:“微臣所言皆出自肺腑,为国家大义计,并无参杂私心,不像某些龌蹉小人,已是大难临头,却只知在朝堂之上搬弄是非!” 金堡在堵胤锡如炬目光的注视下,一时哑口无言,控制不住地连退了好几步。 堵胤锡根本没功夫在这时候与金堡较劲,立即扭过头,连声催促永历帝道:“皇上不要再犹豫了!乱世不比往日,国公之爵早已多如牛毛,那孙可望岂能答应?一旦册封敕文送至昆明,万事休矣!” 在堵胤锡的一席话下,永历帝终于幡然醒悟,立刻重新写下敕文,改封孙可望为平辽郡王,比亲王低一级,又比公爵高一级,算是做了让步。此外还赐孙可望国姓,并赐名朝宗,李定国为康侯,赐名如靖,刘文秀为泰侯,赐名若琦。 敕文写好后,永历帝遂派人快马加鞭追上杨畏知,收回先前册封孙可望为景国公的敕文,并将新的敕文交予杨畏知带回。杨畏知自是大喜过望,兴冲冲地返回云南交差去了。 哪知就在此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荒唐之事发生了。 浔州守将庆国公陈邦傅见忠贞营驻地紧挨着自己,担心会影响到他的割据地位,故而打算与孙可望修好,依靠大西军与忠贞营对抗。 前几日,从肇庆传来消息,说是孙可望请封秦王之事受阻,朝廷只肯给一个景国公的爵位。为讨好孙可望,这陈邦傅居然别出心裁地私自填写了一份永历帝颁给他的空白敕书,在敕书中不但加封孙可望为秦王,还一不做二不休,加上了“崇之以监国,许之以九锡,推之以总揽朝政,节制天下兵马,事之以父师”等字样。又连夜铸造“秦王之宝”金印一颗,派心腹胡执恭冒充朝廷使者,前往云南宣诏。 孙可望哪里知道其中的内情,他原本只想要一个秦王封号来确立自己在大西军中的领导地位,没想到这回永历朝廷居然如此慷慨大方,不仅封自己为秦王,还可以监国、总揽朝政、节制天下兵马,如此结果大大出乎了孙可望的预料,让他不禁欣喜若狂。 定国看过敕文,觉得事有蹊跷,忍不住附耳小声提醒了一句:“大哥,我等寸功未立,朝廷岂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况且看行文这架势就差没把皇帝之位相赠了!怕是其中有伪,还须再与肇庆方面核实之后再奉诏不迟!以免到时宣告天下,难以收场!” 但孙可望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只当是定国嫉妒自己封王,遂大笑言道:“老二,你多虑了!朝廷敕文岂能有假?再说了,去往肇庆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得浪费多少时日?你就尽管放心吧,先让哥哥风光上几日,待将来大败清军,哥哥定替你请封为王!” 见说服不了孙可望,定国也只能作罢,孙可望于是在昆明城举行了隆重的封王大典,并亲自出郊恭迎使者入城。 胡执恭怕被看出破绽,全程忐忑不安地诵读了伪诏,不料孙可望却是深信不疑,肃然就臣礼,并朝着肇庆方向五拜叩首,连声谢恩。定国与文秀,并三军将士亦一齐山呼万岁。 随着悠扬的鼓乐声响起,秦王正式升座,接受云南文武百官及缙绅士民的庆贺。同时孙可望又将敕书誊黄布诏告全滇,宣布大庆三日,从此奉永历朝廷为正朔。 谁知才过去没几日,杨畏知也回到了昆明,并带回了加封孙可望为平辽郡王的敕文。 孙可望接过敕文草草看了一遍,双手瞬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满脸尽是惊诧和狐疑的表情,只见他重重将敕文拍在桌案上,死死盯住杨畏知,冷冷地问道:“孤已封秦王矣!为何朝令夕改,又成了平辽郡王?” 杨畏知听得是一头雾水,连忙向孙可望询问到底是何情况。孙可望强压住心头怒火,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杨畏知听后当即说道:“朝中群臣为殿下封王之事吵得是不可开交,在下争取数月,皇上方才松口,答应册封二字郡王,龚尚书和潘、焦二位将军皆能作证!至于加封秦王的敕文必定是假!只须把使者押来,一审便知!” 孙可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命人去驿馆把胡执恭给押了过来。 胡执恭见自己西洋镜被拆穿,干脆贼喊捉贼,大声争辩道:“大帅明鉴,如果说加封秦王的敕印有假,那平辽王的敕印也是假的!朝廷所封不过一个景国公而已!” 杨畏知见胡执恭谎言被人拆穿,居然还想要混水摸鱼,倒打一耙,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当场就把朝廷改封平辽郡王的经过说了出来,并找来使臣团成员一一对质。 询问了半天,孙可望才总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搞明白了,原来这一切全都是陈邦傅在中间搞鬼,胡执恭带来的秦王封号是假的,至于监国、总揽朝政、节制天下兵马之事就更是子虚乌有了,永历帝只肯封自己为平辽郡王。 然而孙可望此时已经举行了隆重的封王典礼,并昭告天下,若这时候降级为平辽郡王,他孙可望岂不是威风扫地,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将来又如何统领三军? 念及至此,孙可望自是尴尬无比,怒不可遏地咆哮道:“鸟!老子想称王就称王,想称帝就称帝,何必要去乞求他人?换来换去,简直让人笑话!来人!且将杨畏知和胡执恭全都给老子押下去!听候发落!” 然而事已至此,总得有个收场,在平复了心情之后,孙可望旋即向永历帝送去启本,并将先后接到的敕书一并抄送。 启本曰:“于五月十八日接敕封秦王,又于五月二十三日接敕封平辽王,莫知所从。既接秦王敕印,业已昭告天下,滇中官员及军民人等皆弹冠相贺,无法更改,叩请圣裁。乙丑年五月二十三日,孙可望启。” 启本送出后,孙可望不等回复,干脆将错就错,自称秦王,大兴土木营造秦王宫,并改云南省为云兴省,云南府为昆明府,昆明县为昆海县,诸军皆称行营,扈卫称驾前军,文书下行皆以“秦王令旨”开头,各官上书尽曰“启”字,又称定国为弟安西李,文秀为弟抚南刘,其下皆称国主,俨然亲藩体统。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二九 奉伪敕骑虎难下 起争斗嗣兴惹祸 当孙可望的启本送至肇庆,朝堂上瞬间炸了锅,群臣本就反对封孙可望为平辽郡王,今日又见孙可望居然接下伪敕,自称秦王,更是群情激愤了。 礼部尚书朱天麟见永历帝面色难堪,赶紧出来打圆场道:“皇上,我势日衰,而彼力日壮,伪敕之事已骑虎难下,一旦更改,其威信必将扫地。微臣以为,不妨将错就错,顺水推舟,承认其秦王封号,以空名羁之,使其为我所用!” 没等朱天麟把话说完,金堡就跳了出来,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大声反对道:“皇上,异姓不得封王,此乃祖训!微臣替列祖列宗守此法令,今日就算把刀架在脖颈之上,微臣也还是那句话,断然不可封!” 大学士瞿式耜更是痛心疾首地慷慨陈词道:“皇上!臣观这孙可望来书,启而不奏,名而不臣,书甲子而不书正朔,实乃无君无父,不仁不义之辈!识者为之寒心,举朝莫不色动!若果真依此伪敕所言,封他秦王,则其未降于我,而我先降于他,其未父师于我,而我先父师于他,其未纳土请官,而我先纳土请官,如此又与亡国何异?” 见朝臣议论汹汹,永历帝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只得暂时将孙可望派来的使者安置于驿馆之中。 不想,这一拖竟拖到了七月,文安侯马吉翔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又建议改封孙可望为徵江王,孙可望的使者听后却是寸步不让,扬言除了秦王,其他封号他都不敢回去复命。无奈之下,朝廷又议于“秦”字之上再加一字,或称“兴秦王”,或称“定秦王”,然而孙可望的使者却依旧表示了拒绝。 孙可望见永历朝廷为自己封王之事始终争论不休,迟迟没有一个结果,心中也是烦躁不安,遂找来定国和文秀商议应对之策。 借此机会,定国忍不住再次对孙可望谏言道:“秦王是王,平辽王也是王,大哥如今已是大明立国三百年来首封的异姓王,殊荣之致,位极人臣。何必又执念于一个秦王封号?值此天下危亡之秋,吾辈自当以大局为重,竭尽全力匡扶社稷,否则一旦将来天下倾覆,万事皆休矣!” 孙可望却是愤愤不平道:“安西弟差矣,非是哥哥一定要争这秦王封号,实乃先前早已昭告天下,若陡然更改,天下人当如何看我孙可望!哥哥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老子坐拥三十万大军,横跨滇黔之地,一不要他兵,二不要他饷,三不要他粮,可那永历老儿却是抠抠嗦嗦,连个秦王都舍不得封!老子又何必辛苦替他卖命?干脆老子也不当什么鸟秦王了,直接打到肇庆,灭了他永历小朝廷,继续当大西皇帝岂不痛快?” 文秀见此情形,连忙劝阻道:“大哥切莫意气用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满清已是虎视眈眈,此时若再起内讧,乃自取灭亡也!臣弟以为咱们不如退上一步,给朝廷一个体面下台的机会。” “哦?你倒是说说,要如何退步?”孙可望迫不及待地问道。 文秀于是接着说道:“秦王之封既已昭告天下,自是无法更改,然敕书内容并未公布于众,大哥不妨上启朝廷,称若肯封秦王,即用原宝,只需加敕书一道,不再使用伪敕书中父师事王、监国、九锡,总理朝政等不妥措辞。如此即可以保全大哥的颜面,朝廷也能够体面下台,可谓两全其美!” 孙可望低头沉思了许久,终于勉强点头表示了同意:“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那就派御史瞿鸣丰入朝吧!只要能保持秦王的封号,其他的都好商量!” 三人正在说话间,忽有一名宫女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急声高呼道:“秦王殿下!安西王爷!大事不好了!两位公子在王府大门前打起来了!” 孙可望不禁一怔:“你给孤说明白些,到底是哪两个兔崽子打架?” 宫女气喘吁吁地说道:“是秦王殿下的三公子和西宁王爷的三公子!宫人们劝阻不住,殿下还是快去看看吧!” 定国听后也是一惊,心中暗道这老三还真是不让自己省心啊!小小年纪,却天天到处惹祸,跟谁打不好,偏偏要找孙可望的儿子。如今自己跟孙可望的关系很是微妙,这时候若要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大作文章,谁知到时候又会闹出什么鸡飞狗跳之事来。 定国正在恼怒,但见孙可望脸色陡然一变,猛地拍案而起,大步走向门口,定国和文秀也赶紧起身跟了出去。 刚走到王府大门,就看见孙可望的三公子孙征灏正与小嗣兴扭打在一起,两人皆是一身尘土,狼狈不堪。一旁的驾前军和宫女太监都远远地守着,谁也不敢上前。见是孙可望赶到,围观人群连忙向左右让出了一条通道。 站在一旁的小溥兴看到爹爹来了,赶忙快步走至两人中间,一手摁住一个小脑袋,用力将他们分开。两人身子虽被分开,但双手依旧不停地打来打去。 定国刚打算上前喝止,孙可望却一把将他拦住,示意暂时不要上前,又向周围竖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在场所有人都不要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在分开两人后,小溥兴当即用稚嫩的童音,大喊一声道:“你们打完了没有?” 谁知这两个小家伙完全没把面前这位比他们稍长几岁的哥哥放在眼里,小脸上写满了愤怒之情,似乎只要小溥兴一松手,两个人就又要重新扭打在一起。 小溥兴有些恼了,立刻侧身横在中间,隔开两人,怒气冲冲地呵斥道:“谁再动手,别怪我不客气了!” 直到这时,两人方才怒气未消地勉强停止了打斗,一旁的宫女和太监赶紧一拥上前,将两个小家伙拉开。 “小孩打架,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孙可望心里还想着封王之事,哪里有功夫管这些闲事,觉得两个六七岁的小孩之间能有什么恩怨,见事态平息,立刻转身回府去了。 人潮渐渐散去,在与文秀道别后,定国寒着脸一言不发地带着兄弟二人回到了府中。 小嗣兴脸上挨了几拳,脸颊显得有些浮肿,伤势虽然并不严重,但在视觉上却有些触目惊心。等小嗣兴的伤口处理完毕,定国于是挥退众人,只留下了小溥兴和小嗣兴:“说吧,为什么打架?” “是他先骂我的!”小嗣兴一脸无辜地争辩道,“二娘说到了饭点,让咱们兄弟俩去东府催父王回来吃饭,也不知那孙征灏吃错了什么药,见了我们就骂!” 定国双眉紧锁地望向小溥兴:“老二,是这样么?” 小溥兴欲言又止地望了眼旁边的弟弟,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定国见小溥兴表情古怪,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但他还是强压住心头怒火,死死地盯着小溥兴的眼睛:“为什么他俩打了半天,你都不劝架,等我与你大伯都来了,方才上前?” “爹爹……我……”小溥兴紧张得满脸通红,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解释,连忙求助地又一次望向了弟弟。 定国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问你呢!别老看他!说实话,不然中午谁都别想吃饭!” 就在这时,却听小嗣兴突然开口说道:“爹爹,是我让二哥等爹爹出来后再上来劝架的!我忍了很久,早就想揍孙征灏了!” 听小嗣兴这么一说,定国不怒反笑道:“你个臭小子,连毛都没长齐,跟人家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爹爹我今天是为你报仇!上次他爹打了爹爹!我咽不下这口气!凭啥他们家仗势欺人?咱们家就得忍着?我打不过他两个哥哥,还打不过他孙征灏么?”小嗣兴气鼓鼓地说道。 小嗣兴的一番话令定国顿时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直过了许久,定国方才将小嗣兴拉至身旁,轻声对他嘱咐道:“我跟你大伯乃是兄弟!兄弟间又能有什么仇怨?这话到此为止,从此不许再提,以后到了外面也别乱说!听到没有?” “亲兄弟都能反目,义兄弟算什么!”小嗣兴心不甘情不愿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说啥?”定国一愣神,这可不像是六七岁小孩所能说出的话,他不禁一把重重抓住小嗣兴的胳膊,厉声询问道,“这话到底是谁教你的?” 这一把抓下去,定国用了五六分力气,小嗣兴疼得是龇牙咧嘴,哇哇大哭。就在这时,香莲听说两个儿子在外面打架惹了祸,也匆匆赶了过来,刚进屋就听见小嗣兴撕心裂肺的哭声,急忙冲上前来,抢下小嗣兴,将他拥入怀中,抬头责问定国道:“嗣兴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话好好跟他说,你这是做甚?” 定国发现自己失了态,轻轻叹了口气,摆手言道:“罢了,都去吃饭吧!” “罢了,都去吃饭吧!”永历帝瘫坐在龙椅上,将孙可望的启本轻轻地扔回了御案,无力地揉搓着自己微微发胀的脑壳。 刚刚奉孙可望之命前来肇庆交涉的瞿鸣丰在朝堂上当着众臣面,将新的提议详细说了一遍,这个折中的办法,本是打破目前僵局最好的机会,没想到大学士严起恒、户部尚书吴贞毓、兵部侍郎杨鼎和等人却依旧顽固地表示拒绝,毫无转圜的余地。 永历帝虽有心让步,然而面对衮衮诸公,也是无可奈何。 尽管对永历朝廷极其不满,但在定国的劝说下,孙可望还是决定按照原定计划,出滇抗清,并派遣中书杨惺先带着上疏,前往肇庆行在,向永历帝报告出兵事宜。 疏曰:“国姓岂敢冒,王封何敢承。臣等唯一意办虏,功成之日,自听公议。” 这回朝廷的复旨倒来得挺快,但见传旨太监匆匆步入东府,展开圣旨,尖着嗓音高声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览奏整旅东征,为朝廷剿除逆虏,朕心嘉悦。今恭顺入犯武汉,盘踞长、岳,卿率锐出楚,建瓴直下,廓扫中原,以奏光复,该部知道。钦此!” 孙可望领旨谢恩后,恭恭敬敬地送走传旨太监,随即便利用陈邦傅伪敕中的“监国”、“节制天下兵马”等字样,以永历年号驰金龙牌,抄敕册文,遍调土汉之兵,发布谕令,誓师抗清,同时要求四川、贵州及湖广的明军皆要受其节制。 又命前军都督白文选领兵取道安顺府,直入贵阳,震慑明军。四川巡抚钱邦芑见白文选为人忠诚可用,于是在接风酒宴后,悄悄将他拉至一旁,借着酒劲言语相激道:“忠义乃是美名,而叛逆却是恶号,毓公将军可要辨别清楚,莫要身陷不义啊!” 白文选听罢深有感触,遂请钱邦芑主持,邀忠国公王祥等明军诸将盟誓于乌江畔,旋即撤军而去。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三〇 聚诸镇龙里会盟 乌江关王祥死守 当年五月,清廷顺治帝下诏封孔有德为定南王、耿仲明为靖南王、尚可喜为平南王,又令孔有德率兵两万攻取广西,耿仲明和尚可喜合兵两万攻取广东。 在得到清军大举南下的消息后,堵胤锡一面派人联络大西军和忠贞营,一面积极调兵筹粮,准备再度出征。 然而瞿式耜、金堡等人却在军饷之上百般刁难,碰巧又赶上忠贞营主帅李赤心病故,其部下不愿出兵,大西军那边又因伪敕之事与永历朝廷闹得是不可开交,无暇相顾。 在心力交瘁下,堵胤锡终于一病不起,并于十一月二十六日于浔州撒手人寰。 临终前,堵胤锡怀着深深的无奈与不甘,强撑病体写下了一份遗疏。 疏曰:“臣受命以来,罪大孽重。不复自谅,拟再合余烬,少收桑榆。不料调兵则一营不发,若曰:‘堵阁臣而有兵,则丰其羽翼也。’索饷则一毫不与,若曰:‘堵阁臣而有饷,则资其号召也。’致臣如穷山独夫,坐视疆场孔亟。昨西上横邑,感疠大重,一病不起,遂快群腹。臣但恨以万死不死之身,不能为皇上毕命疆场,而死于枕席,是为恨也。臣死之后,愿为厉鬼以杀贼。伏乞皇上拣任老成,用图恢复。如国家大事,有李元胤、刘湘客、袁彭年、金堡、丁时魁、蒙正发六人作皇上腹心股肱,成败可虞,祖宗有灵,实鉴临之。臣死矣,不胜余憾云。” 堵胤锡的死讯传至肇庆,永历帝手握遗疏不禁痛哭流涕,更为其辍朝五日,谕祭九坛,并追赠上柱国、中极殿大学士、太傅兼太子太师、浔国公,谥文忠。 当孔有德挥军南下,经湖南进入广西时,明军在广西的兵力虽数倍于清军,但却根本毫无斗志,一触即溃,四散奔逃。 除夕当夜,南雄城内军民正在欢庆新年,不料潜入城中的奸细突然四处放火,并趁着军民慌乱救火之际,打开了城门。 早已埋伏于城外的清军立即蜂拥入城,南雄守将罗成耀见势不妙,慌忙乔装打扮成难民的模样,缒城而走。总兵杨杰等十三名将领,带着六千多名将士与清军展开激烈的巷战,最终全部阵亡。 在南雄休整两日后,尚可喜继续挥军南下。于永历四年正月初六抵达韶州,韶州守军不战而逃,一府六县未经抵抗便告失守。 韶州距离永历朝廷的行在肇庆只有六百余里,按照清军的速度,只须三五日便能抵达。眼见大势将去,罗成耀竟暗通清军,欲图肇庆,以永历帝为投名状。永历帝知悉此情,大骇,忙命南阳伯李元胤寻机除此国贼。 李元胤平日里与罗成耀关系还算不错,遂邀其游船饮酒,罗成耀不知是计,欣然赴约。待舟泛中流,李元胤忽然发难,将躺在绳床之上的罗成耀掀翻在地,紧接着一刀结果了这个叛徒的性命。 在场的罗成耀亲兵皆大惊失色,纷纷举刀一拥上前,李元胤不慌不忙地高举敕书大呼道:“奉诏诛杀国贼罗成耀!降者不究!” 众亲兵面面相觑,旋即各自丢下兵刃,跪地请降。李元胤于是吩咐左右将罗成耀的尸体抛入水中,并将甲板冲洗干净,然后重奏鼓乐,行酒如故。 虽说诛杀了罗成耀,但清军大兵压境,人心不稳,永历帝不知这肇庆城中是否还有李成耀或是张成耀惦记着自己的脑袋,自是惶惶不可终日,打算逃离肇庆。 大学士瞿式耜闻讯急忙驰奏永历帝,请他务必固守肇庆,召集勤王抵御清军。 然而永历帝早就吓破了胆,仅命李元胤率数千孤军留守,而后急登小舟向西奔逃。皇帝一跑,整个肇庆城顿时乱作一团,一时百官争窜,哭喊震天。 永历帝乘船一路逃至梧州方才停下,也不敢靠岸,遂以舟为宫殿,命陈邦傅统兵入卫。 四月,大西军在昆明正式誓师出滇抗清,孙可望派遣李定国与白文选率军先行进驻贵阳,会诸镇于龙里。 龙里地处黔中腹地,因龙架山而得名,清水江、南明河、三元河、湾滩河等乌江支流汇聚于此,西通云南,东出三湘,南接两广,北连四川,交通便利,为八省之咽喉,素有贵阳东大门之称。 定国与白文选代表大西军,与原云贵总督范鉱、黔南巡抚郭承汾及各镇总兵、道员等黔中文武大员齐聚于龙里军民指挥使司署衙内,众人刑牲祭祀,设坛为盟,共誓扶明抗清之志,并指以江山为证。 待宣誓完毕,众人重新回到署衙大堂坐定,范鉱心中仍有疑虑,遂将定国拉至后堂,小声问道:“我等皆知将军忠义,是上天赐将军予大明恢复社稷宗室也!然昆明那位,心怀叵测,我等未敢深信。若其背盟,如之奈何?” 望着范鉱殷切的眼神,定国心头不禁一动,当即斩钉截铁地承诺道:“恢复中原之责,有我李定国在,大人尽管放心!” 见定国回答得如此干脆,范鉱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为了在与清军交战之前彻底肃清盘踞于后方的军阀势力,巩固西南抗清基地,孙可望遂于八月盛夏时节,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收复川黔战役。 孙可望亲率大西军主力自云南出发,檄令贵州的各路军阀接受大西军改编。又令白文选与冯双礼各引一军为前部,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进兵。 忠国公王祥、匡国公皮熊自知兵力不敌,连忙派遣使者分别赶至白文选和冯双礼军中,以“通好称盟”为说辞,希望能够只与大西军结盟,但不接受改编,继续保持自己的地盘和军队的独立。 白文选与冯双礼无法决断,当即飞驰急报孙可望,请示是否推迟进兵。孙可望得报亦是犹豫不决,遂邀定国与文秀前来共同商议。 定国慨然言道:“皮熊、王祥之辈只知盘踞地方,殃民自肥,既不积极抗清,又堵住我大军出黔之通道!若不尽快剿灭,待与清军决战之际,彼若反戈相攻,我将腹背受敌矣!” 孙可望听罢顿时如梦方醒,于是决定不再理睬皮、王二人的结盟之请,欲以武力强行收编。同时又写书信一封斥责皮熊,曰:“贵爵坐拥貔貅,战则可以摧坚,守则足资保障。独是不肖有司罔知国本,征派日烦,民生日蹙。黔中多敌兵出入之途,宁无救灾恤邻之念?而疑不谷为假道长发之举。若黔若滇,总属朝廷封疆;留守留兵,无非绸缪粮糗。惟欲与行在声息相通,何有一毫私意于其间。若止以一盟了局,为燕雀处堂之计,非不谷所望于君侯也。” 皮熊见求和不成,遂退往清浪卫,募集土司兵三万,出平越,打算与冯双礼部决一死战。哪知土司兵在大西军的攻势下,根本不堪一击,皮熊大败亏输,狼狈逃入乌罗司。冯双礼与王自奇领兵紧追不舍,从间道攻入平越,将皮熊生擒活捉,收服其部。 与此同时,王祥也在贵阳近郊被白文选击败,一路逃回遵义。溃军入城,四处掠食百姓,百姓不堪其扰,不得不向大西军求援。 就在这时候,驻守川南的华阳伯杨展又被袁韬、武大定、李乾德杀害,孙可望认为有机可乘,当即分兵两路,命刘文秀去取川南,而后檄传白文选,令其尽快乘胜袭占遵义。 白文选接到飞檄,立刻挑选出三千精锐骑兵,直抵永宁城下,正欲攻城,永宁守将侯天锡却是不战而降,大西军得以兵不血刃进驻永宁。 为骗王祥离城野战,白文选又让侯天锡写下一封急报送往遵义,曰:“滇兵二十万已渡江而来,不如先期避之。” 王祥得报果然信以为真,惊惧之下,连夜带着六万乌合之众弃守遵义,直奔乌江北岸,打算乘船溯江东逃。 谁曾想,大西军早就在此埋伏多时,一场大战下来,明军大溃。在混乱中,王祥舍不得扔下自己那些金银珠宝,只好将它们分装于三十多个竹篓里,由心腹部下背着逃跑。 此时向东的水道已被大西军截断,无奈之下,王祥只得带着仅存的三千残部南渡乌江,退守乌江关天险继续与大西军相峙。 得知明军据关死守,孙可望遂命总兵傅一鹜领兵五千由贵阳出发,北上赶往乌江渡,配合白文选部从南北两路夹击,准备一举攻克乌江关。 王祥身陷绝境,决定孤注一掷,趁着白文选部尚在北岸,傅一鹜孤军深入的空隙,整军出关迎战。 这些与王祥一起退入关城的,大多是追随他征战多年的亲信部下,加之已是走投无路,在孤注一掷下反倒迸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双方激战三日,大西军阵脚稍动,渐渐不支。傅一鹜坐镇后方压阵,见此情形,担心大军就此崩溃,不得不带着数百亲兵上前督战。王祥望见傅一鹜的大纛由远及近,心中大喜,迅速打马上前,迎着傅一鹜就杀了过去。 傅一鹜没有想到王祥居然如此勇猛,只在眨眼功夫就杀到了自己跟前,猝不及防下,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眼睁睁地看着王祥的大刀重重砸在了自己的头顶,瞬间将天灵盖骨劈得粉碎。傅一鹜一死,大西军阵脚顿时大乱,明军趁势掩杀,原先相持的局势顷刻间逆转,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五千大西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么被明军斩杀,要么被驱赶入汹涌的乌江水中淹死,竟是全军覆没。 败报传来,孙可望勃然大怒,立即亲率大军十万浩浩荡荡地杀向乌江关,白文选部亦在江面之上搭起浮桥,从南北两路包抄过来,将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白文选的指挥下,大西军旋即对乌江关发起了猛攻。王祥一面派人突围向附近各镇明军求援,一面率部拼死抵抗,不断发动滚石檑木砸向攻关的大西军。 白文选见攻城将士死伤累累,于是架起火炮猛轰关梁,随着炮声隆隆响起,一时间血肉横飞,在烟尘中,支离破碎的血肉不断从半空中掉落,形成了一道红色的血雾。更有好几处城墙被火炮轰塌,城门也被炸得犹如纸片一般,摇摇欲坠。 待一轮火炮轰击结束,凄厉的号角声随之骤然响起,黑压压的人潮再次迅速靠近关城,几乎每一处垛口都被大西军将士架起了扶梯,推着圆木冲车的方阵也已冲至城门前,在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中,开始撞击城门。 经过数日鏖战,守城明军此刻都已累得是筋疲力尽,望着城下汹涌而来的大西军,脸上不禁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弟兄们!随我杀敌!”王祥扯着早已嘶哑的嗓音,先身士卒,一刀将一名登上城头的大西军士卒劈成两半,肠子从肚中流出,散了一地,腥臭之味迎面扑来。可王祥连眼都没眨一下,又转身抬脚将另一名刚刚攀上垛口的大西军士卒给狠狠踹了下去。 在王祥的带领下,守城明军咆哮呐喊着,重新抖擞精神,在城墙上与大西军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一连血战七日,关城内外尸横遍野,乌江为之断流。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三一 小霸王乌江自刎 二忠臣绝食殉国 守城明军击退了大西军一轮又一轮的攻势,白文选部死伤士卒一万多人,但明军也好不到哪去,仅剩下三百多人,且人人带伤。 王祥见援军久等不至,而乌江关已残破不堪,再难坚守,只得率领残部趁着天黑突出重围,沿江疾走。 白文选得知王祥逃跑,立刻点齐一千精锐骑兵一路追赶,终于在次日清晨于正安以南五十里的罗杆台追上了王祥。 一场激战下来,明军大溃,只剩不到三十人,王祥逃入凤凰山南岳寺中,大西军紧随而至,又将南岳寺团团围住。 见大势已去,王祥不禁潸然泪下道:“世人送吾外号小霸王,昔日项羽败于乌江,不想此地也叫乌江,真乃天意也!吾苦战半月,竟无一人引手相援,不复求生矣!” 说罢,遂用手中钢刀蘸着血,在寺壁之上提下绝命词,曰:“今亡犹是大明臣,共结君臣万古愁。” 而后王祥带着仅存的三十多名将士冲出寺门,与蜂拥上来的大西军展开了最后的决战。 王祥挥刀一连砍杀了三十余人,身负重伤十余处,最终体力耗尽,只能拄刀挺立。他环顾一眼四周,见麾下将士皆已全部战死,不禁悲愤交加,仰天长啸一声,旋即拔出佩剑,割喉自刎而死,时年四十二岁。 白文选见王祥死得悲壮,心有不忍,于是吩咐部下将其遗体好生收殓,葬于乌江关北坡。 随着皮熊、王祥想要割据自守的企图破灭,孙可望下令将其部溃散之兵尽数收拢整编,以防这些散兵游勇生活无着,为害地方。又令贵州所属诸文武呈缴滥札,并概行裁撤文职之监军、督饷、部卿、佥宪,武职之总制、参游各衔名。 黔南巡抚郭承汾对此十分不满,当即致书孙可望,谴责其背盟毁约,兵抵贵州,书曰:“今牛耳之血未干,北门之师夜至;君父可欺,天地神明不可昧也!” 孙可望看过郭承汾的书信自是恼羞成怒,立刻派兵前去逮捕郭承汾,又令定国领兵袭取安顺。 郭承汾及其署官很快就被拿至贵阳,众官慑于孙可望之威,纷纷跪地叩首求饶。惟有郭承汾昂首挺胸,傲然伫立。孙可望久闻郭承汾大名,想要收为己用,于是满脸堆笑着走上前来,好言安抚,谁知却遭到了郭承汾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见孙可望脸色骤然大变,郭承汾却毫无惧色,冷笑道:“汝以朱温之事,行王莽、曹操之奸,欲窃大权,移汉祚,以为谁都奈何不了汝么?今日吾头可断,膝不可屈也!” 孙可望气急败坏,挥手示意左右上前,强行将郭承汾摁倒在地。 郭承汾一边挣扎,一边大声高呼道:“吾读书四十余年,自忖上不负君父,下不负百姓。今日正是吾为国捐躯之日!不过一死而已,又有何惧哉?” 孙可望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郭承汾,只得将其暂时羁押于狱中。 先前,威清道道员黄应运因平苗之功被郭承汾提为平越知府,加参议衔,前往安顺安抚百姓。黄应运受命之后,遂置家口于平越,孤身一人,轻骑赶赴安顺。方才行至半途,忽闻定国已然率军攻克了安顺。黄应运驻马踌躇了片刻,并未选择调头回去,而是决定继续前往安顺,面见定国。 这安顺城虽说是安顺军民府的府治所在,可却并不大,方圆只有数里,而定国的中军行辕就设在原本流官的署衙内。 黄应运策马飞驰入城,至署衙前翻身下马,埋头就往里走。 值守的门官不认得黄应运,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拦住,但见黄应运身穿官袍,不知是何身份,又不敢轻易得罪,于是客客气气地询问道:“行辕重地不得擅闯,阁下何人,所为何事?容在下先进去通禀一声!” 黄应运一拍脑门,忍不住自嘲道:“这署衙本官平日里走惯了,一时倒忘了此地已是安西王驻地!麻烦兄弟向安西王禀报一声,就说平越知府黄应运有要事求见!” “原来是黄大人,你且在这里稍后片刻,小人这就去禀报殿下!”门官向着黄应运微微一揖,旋即转身跑进了署衙。 定国此时还在吃饭,听说黄应运来了,他连忙丢下碗筷,快步迎了出来。 黄应运背手在门前来回不停地踱着脚步,不经意一瞥眼,只见一位身高八尺有余,身材魁梧,面如冠玉,身披鹤氅的青年男子正朝自己这边走来。黄应运见此人气宇轩昂,不知来者何人,赶紧停步面向门内,肃然而立。 定国几步来到黄应运面前,拱手施礼道:“本王久仰先生之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黄应运心头一惊,没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就是安西王李定国,慌忙曲膝就要参拜。 定国赶紧一把将黄应运托起:“先生不必行此大礼,且随我去往后厅一叙!” 两人携手步入后厅,黄应运一眼就看到了摆放在八仙桌上的半碗米饭和一小碟腌菜,不禁又是一惊:“殿下每日就吃这个?” 定国却是习以为常地说道:“粗茶淡饭罢了,只要填饱肚子,吃啥都一样。” 黄应运万万没有想到堂堂安西王,居然吃得连一个普通百姓都不如,眼眶瞬间一热,泪水更是不停地在眼圈中打转。 定国发现黄应运神情有异,猜到他心中所想,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当年义父在时,咱们兄弟四人天天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那些山珍海味早就吃腻了!这样的粗茶淡饭也挺好,吃着舒服!” 说到这里,定国挥手摒退众人,只剩下自己与黄应运。见四下无人,黄应运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言归正传道:“恕下官冒昧,殿下既要安顺,何不直言相告,非要劳师远征?” 定国轻叹了口气,先是将黄应运引至一旁的太师椅前坐定,随即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这才无奈地说道:“并非本王想要出兵,实乃军命难违,将出兵从,此为武夫本色,还望先生莫怪!” 黄应运听后当即向着定国抱拳言道:“殿下若不嫌弃安顺城小狭陋,无法屯驻车骑,何不启奏天子,以安顺为殿下封地,如此百姓幸甚!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天子悬爵赏以网罗天下英雄,朝廷一旦应允,下官便当解职,以此城之锁钥相付!” 定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本王正打算与先生商量此事!” 黄应运看出定国心有所动,又趁热打铁道:“下官常听人说殿下神勇,可敌万人,所部兵马亦是精锐,以一当百,然此前所占之地,皆得而复失,殿下可知为何?” 定国没明白黄应运话中之意,不以为然地随口说道:“兵家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此不足论也!” 黄应运却是连连摆手道:“殿下谬矣!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人人得以睥睨!若能够凭借大明三百年天子之名号,再加以殿下之神威,统帅虎狼之师,扫荡不庭,从此天下闻风相从者将络绎不绝,又有谁能与殿下抗衡?他日分茅胙土,传于后世,中山王与开平王皆不能比也!现将军舍弃万世不朽之功业,攻略地方,实非良图,还请殿下三思!” 定国听罢深有感触,当即起身向着黄应运深深一躬道:“先生所言极是,定国犹茅塞顿开,这就去信与大哥商议!” 黄应运连忙起身回了一礼,接着说道:“孙大帅远未可期,应运愿今日便与殿下立约!” 定国明白黄应运此举是想让自己名正言顺的归附大明,这正好合了他的夙愿,自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黄应运之请,与其歃血为盟,相约共扶明室,从此不得再有二心。 再说孙可望,在进驻贵阳后,为了将来能够就近指挥大军与清军决战,于是将首府从昆明迁至贵阳,并大兴土木,建造宫殿楼阁,又在滇黔诸地营建行宫十余处,以备巡幸之用。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定国与黄应运结盟之事很快便被孙可望得悉,孙可望恼怒定国未经自己许可就擅作主张,遂令定国由贵州返回云南镇守后方,并命冯双礼领兵攻打平越府,将黄应运缉拿问罪。 黄应运为保全城百姓免受刀兵,当即辞别家人,抱着必死之心,单骑出城,进入冯双礼军中,束手就擒。 王府大殿之上,一片肃杀之气。 见黄应运立而不拜,孙可望不由厉声诘问道:“黄应运,昔日汝既以裂土分茅许以安西,今日便当以九五之尊拜孤!” 黄应运却是一声冷笑,不屑言道:“大帅此言差矣!汝曾请天子册封,吾与汝不过同僚,又如何拜汝?” 孙可望面色阴沉道:“孤据滇黔二省,称帝绰绰有余,与是否册封又有何干系?” 见孙可望吐露心声,黄应运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若是如此,大帅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吾堂堂朝廷命官,又岂能参拜乱贼?” 孙可望终于忍无可忍,当即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好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且将黄应运押入大狱,与郭承汾做伴!” 话音未落,就有两名彪形大汉快步上前,将黄应运推出了大殿。 黄应运被押入狱,与郭承汾同处一室,二人促膝秉烛夜谈,自知已无力改变当前局势,为保名节,遂相约绝食而亡。 至第九日,狱官见二人始终不肯进食,连忙向孙可望禀报。孙可望闻讯,亲自前往狱中相劝。等孙可望到来时,只见二人躺在干草堆上,已是奄奄一息。 孙可望还想留着二人性命,替自己招揽黔中旧官,于是言不由衷地劝说道:“孤先前所说不过气话,切莫当真!孤欲保大明社稷,愿与二位共襄盛举。还请二位先生赶紧吃饭吧,何必自讨苦吃?” 郭承汾虽然饿得坐不起身,但还是侧过脸来,怒目圆瞪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汝之言有谁信之?吾等死志已决,即便苏秦、张仪复生,亦不能改!” 孙可望方才明白二人心硬如铁,根本无法说服,当即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五日后,二人死于狱中,尸体被抛至贵阳东郊,多日无人收殓。总兵徐尽忠念及过去与郭承汾的交情,暗地吩咐家僮趁夜悄悄将两人安葬,并在坟堆旁标作记号,以便日后寻觅。 惊闻二人遇害,远在昆明的定国回想起当日黄应运之言,不禁心痛欲裂,对孙可望的怨恨竟是愈发加深了。 与此同时,南阳侯张先壁、鄂国公马进忠为避清军,也由湖南退入贵州,归附孙可望,王进才、张登贵、莫宗文等部明军亦相继接受了大西军的整编,至此,大西军控扼之地已与粤西相接。随着实力不断增长,孙可望也变得越来越狂妄自大了。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三二 瞿式耜桂林蒙难 陈邦傅密谋降清 定国回到云南后立即招募新兵三万人,日夜操练兵马,打造兵器盔甲,随时做好北伐准备,又命马兆熙在昆明主持会试。 试毕,诸生聚集于安西王府前拜谢恩典,定国吩咐左右每人赏钱三百串,并当场大声宣布道:“诸位且回家用心读书,静候佳音,不日大军北伐,收复失地,尔等便是父母官了!” 诸生再次谢恩,旋即各自散去。 再说去岁清军兵分两路大举南下,其中尚可喜与耿仲明一路尚未出发便陡生变故,有人控告耿仲明窝藏逃犯,耿仲明竟畏罪自杀。为不影响军心,清廷于是命其子耿继茂继承父爵,代父出征,协助尚可喜攻略广东。 永历四年十一月,广州沦陷,尚可喜与耿继茂屠杀广州军民七十余万。 而孔有德一路,则在湖南与广西交界处的龙虎关与明朝永国公曹志建部展开了拉锯战,双方激战一月有余,明军抵挡不住,连失龙虎关、灌阳、恭城等地,兵马折损过半,曹志建不得不带着残部退入深山之中。 拿下龙虎关后,桂林门户大开,孔有德遂分出一路兵马,取道全州,攻打严关,对桂林形成夹击之势。 不久,全州陷落,严关也随之失守,前线溃退下来的明军,沿途掳掠,桂林城内秩序顿时大乱。 形势危若累卵,然而瞿式耜自忖上次自己力排众议,坚持不退,硬是守住了桂林,这次见城中明军数量还有不少,又有卫国公胡一青、新兴侯赵印选、武陵侯杨国栋、宁远伯王永祚、绥宁伯蒲缨、宁武伯马养麟等一干悍将,于是决定故技重施,据城死守。 为此,瞿式耜一面竭力筹措粮饷,一面鼓励诸将备战。哪曾想,这些养尊处优的公侯伯爵们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根本毫无斗志可言。 十一月初五日,从兴安传来塘报,说清军即将逼近桂林。瞿式耜急令新兴侯赵印选领兵出城,扼险防守,以为桂林屏障。 谁知前两年还在桂林保卫战中奋勇杀敌,屡败清军的赵印选此番见清军势大,不但畏缩不前,还与胡一青、王永祚、蒲缨、杨国栋、马养麟等人密谋,带着部众及家眷,抛下瞿式耜,弃城向西逃窜。 瞿式耜瞬间成了孤家寡人,他不禁气愤至极,捶胸顿足道:“国家把高官厚禄给尔等,百姓拿民脂民膏养尔等,今遂作如此散场乎?可耻!可耻!” 侍从武官见形势愈发危急,连忙备马请瞿式耜出城暂避,并劝说道:“大人乃是国家栋梁,一身关系国家安危,一旦突围出去,仍可号召四方豪杰,卷土重来!况且二公子经历千难万苦,方才从常熟赶来探望大人,只需暂避一时,父子就能团聚了!” 可瞿式耜却是挥手拒绝道:“吾乃留守,今日没能守住桂林,对不起朝廷,对不起陛下,还有何颜面顾及子女?” 言毕,吩咐众人自行逃命,旋即整理好衣冠,端坐于广西巡抚署衙大堂之中。 桂林总督张同敞乃是张居正的曾孙,此时正从灵川返回桂林途中,听逃难的百姓说城里人已走空,只有瞿式耜未曾离开。张同敞素来敬重瞿式耜,当即泅水过江,赶回城中。 见到瞿式耜,张同敞忍不住焦急地问道:“老师,形势危急,您打算怎么办?” 瞿式耜慨然言道:“吾乃留守,誓与此城共存亡!今日为国家而死,死得其所!汝并非留守,为何在此?” 张同敞听罢,心中一凛,当场表态道:“要死一起死!老师,难道您不许学生与您一起殉难么?” 说罢,也不管瞿式耜是否答应,便在一旁太师椅上坐下,两人于是一起饮酒对诗,边笑边哭,直至东方渐白。 天亮后,清军入城。线国安带兵率先冲进广西巡抚署衙,一眼就看见瞿式耜与张同敞二人端坐于太师椅上。 见是两个大官,线国安连忙朝着身后大喊一声道:“弟兄们,把这两个狗官给我捆了!” 几名清兵听到命令,立即冲上前去,瞿式耜却是视死如归,大声回应道:“要杀便杀,不得无礼!吾等在此坐等一夜,用不着捆绑!” 语毕,遂与张同敞昂首阔步,走出了署衙。 孔有德下令将瞿式耜和张同敞囚禁于叠彩山的山洞之中,并派人轮番规劝二人投降。奈何瞿式耜与张同敞一心求死,孔有德不得不降低期望,提出只要他们肯剃发为僧,便能免死,谁知却同样遭到了拒绝,无奈之下,孔有德于是决定亲自前去劝降。 走进牢房,孔有德客客气气地抱拳施礼道:“二位大人,久仰了!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明亡清兴乃大势所趋,又何必为那腐朽不堪的明朝白白送命?本王念你二位人才难得,若肯归降我大清,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没等孔有德把话说完,瞿式耜已然愤怒地将话打断,破口大骂道:“狗汉奸!吾宁死千回,亦绝不降于鞑虏!” 孔有德听瞿式耜骂自己汉奸,不禁怒火中烧,但还是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继续劝说道:“瞿大人不必嘴硬,明朝已是穷途末路,只有弃暗投明才是唯一出路!” 瞿式耜冷笑一声,指着牢房墙壁上的绝命诗道:“今日既落入尔等狗贼手中,惟求一死,以谢天下!” 孔有德顺着瞿式耜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牢房墙壁之上书有四行诗句,诗曰:“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永长。三百年来息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 看完墙上的绝命诗,孔有德明白再劝也是徒劳,遂恼羞成怒道:“既然想死,本王就成全你们!来人,将此二人拉出去砍了!” 立刻就有刀斧手从外面一拥而入,将二人拉出牢房,径直押往仙鹤岩处死。 再说永历帝,在一天内接连得到广东、广西两省省会失陷的消息,自是惊恐万分。 司礼太监庞天寿认为梧州城内兵力薄弱,不可久留,应当立即撤离。众人虽赞成庞天寿的主张,然而对于逃往何处却是争论不休。由于肇庆、桂林皆被清军占领,最终只能选择逃往南宁。 去往南宁有陆路和水路两种选择,若走陆路难免行动迟缓,很容易被清军追上。而走水路虽说快捷,但毕竟船只有限,只够少量军队随行护驾,一旦遇到险情,将十分危险。 为了能够尽快躲避清军的兵锋,永历帝在权衡再三后,还是选择了走西江水路。 随着诏令下达,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仅用半天功夫,就将梧州城中所有能够航行的船只尽数收集过来。永历帝于是带着太后、皇后及诸皇子,在大学士文安之、严起恒等人的簇拥下,仓猝登船,向着南宁方向逃去。 船队到达浔州江面时,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不消片刻功夫竟乌云翻滚,天昏地暗,紧接着便是一场暴雨倾泻而下。 堵胤锡之子堵世明望着着舱外的暴雨,忧心忡忡道:“皇上,现在雨势越下越大,已然完全看不清江面上的情况,若强行冲雨而过,必定会有危险,一旦出现意外将无法挽回。微臣以为,还是在浔州码头暂避风雨吧!” 永历帝听说无法行船,忍不住喟然长叹一声,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询问众人道:“莫非天要灭朕乎?如今前进受阻,若被清军追上,岂不等死?” 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见状,连忙上前好言安慰道:“皇上勿虑,宣国公率军追赶朝廷,已经到达浔州,有宣国公在此拦截清军,皇上定能够安然撤至南宁。” 听说宣国公焦琏赶到,永历帝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顿时安心不少。 堵世明也跟着劝慰道:“皇上不必担心,暴雨倾盆,我船队走水路尚且行进艰难,清军多是北方人,从未遇过如此大雨,加之陆路泥泞难行,一时半会儿,断然无法追上!” 永历帝听完堵世明的分析,认为言之有理,心里总算踏实了下来,遂答应停船靠岸,待风雨停歇之后再继续前行。 且说宣国公焦琏率部抵达浔州,得知朝廷船队正停靠码头避雨,立刻下令全军赶往码头附近布阵,加强警戒。 此时,庆国公陈邦傅也从梧州退到了浔州。焦琏与陈邦傅本是亲家,他正发愁自己兵力捉襟见肘,听说陈邦傅的兵马到了,心中不禁大喜,立即赶往陈邦傅大营,邀其在此共同阻击清军,掩护朝廷船队安全撤离。 哪知陈邦傅早已做好了投降清军的打算,见到焦琏当即试探道:“吾等皆是败军之将,加之暴雨阻路,洪水泛滥,一旦被清军追上,便是死路一条!不知亲家可有打算?” 焦琏见陈邦傅言语消沉,毫不犹豫地慨然言道:“我看未必!在泥泞之中,骑兵的优势将大打折扣,你我联手,趁着暴雨主动出击,正是消灭清军的大好时机!” 奈何陈邦傅心意已决,根本听不进去焦琏的提议,他也不打算再隐瞒自己的想法,迫不及待地劝说道:“亲家,你这是异想天开,清军若果真如此容易击败,大明江山何至于此?如今生路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投降!” 听到投降二字,焦琏心中顿时腾起一股无名业火,但念及此刻自己正在人家的地盘,只得强压住怒火,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淡淡问了一句:“庆国公,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降清军了?” 话已说破,陈邦傅自是再无顾忌,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怎么,亲家你是要反对?” 焦琏看出陈邦傅面露杀气,只能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事已至此,看来也只有投降这一条路可走了!不过军中将士却未必都是同样的想法。” 见焦琏答应一同归降清军,陈邦傅自是喜出望外,上前一步附耳言道:“不妨,你只需跟将士们说,清军来势凶猛,投降不过权宜之计,待清军退去,吾等立刻反正!到时候进了清营,木已成舟,又有谁敢反对?” “果然妙计,我这便赶回大营,向众将士宣布决定!告辞!”说完告辞,焦琏立刻转身匆匆离开陈邦傅大营,冒着风雨赶回军中。 事态危急,刚一回营,焦琏便立即调兵遣将,一面派信使火速登船,将陈邦傅叛变之事通报朝廷,催促船队赶紧驶离码头。一面亲自率兵封锁码头,阻击陈邦傅的人马靠近船队,图谋不轨。 信使冒雨登船,向永历帝禀报险情,永历帝听后大吃一惊,急忙回应道:“宣国公真乃忠义之士也!你且回去告诉宣国公,莫要与陈邦傅硬拼,尽快向南宁方向撤退,待退至南宁,朕定要封宣国公为王!” 信使旋即叩首告退,奉旨上岸复命去了。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三三 宣国公力战身死 贺九仪擅杀朝臣 在向永历帝告警的同时,焦琏率部已在浔州码头布阵完毕,并在通往码头的必经之路上设下路障,传令全军严阵以待,不得放一兵一卒进入码头。 陈邦傅带兵赶至,听说有人在前拦住去路,不禁勃然大怒,跃马来到阵前。由于雨势太大,看不清对面到底何人,陈邦傅当即勒住缰绳,举刀大喝一声道:“是谁挡老子的道,活的不耐烦了么?” 焦琏横刀立马,厉声喊道:“奉圣上口谕,擅闯码头者,杀无赦!” 陈邦傅听出对面是焦琏的声音,大吃一惊,顿时明白自己被焦琏给耍了,但他还是决定先礼后兵,遂强压住心头怒火,客客气气地说道:“亲家,怎么是你?莫非忘了咱们先前的约定!” 焦琏想要拖延时间,见陈邦傅不动武,反倒说着客气话,正中其下怀,于是抱刀向着陈邦傅拱手施礼道:“庆国公,得罪了!人各有志,你既要投降,本公也不打算拦你!但现在,本公要护着皇上撤离浔州!待皇上离开浔州,庆国公自可去留随意!” 陈邦傅一听皇帝要跑,瞬间就急了眼,立刻决定强行冲关:“鸟!弟兄们,给老子冲进去!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有活捉朱由榔者赏黄金百两!” 双方旋即冒着倾盆大雨,在码头上展开了一场激战。 焦琏一面指挥着众将士阻击陈邦傅所部兵马的冲击,一面回头向着尚未驶离码头的船队高喊道:“叛军来了,请皇上速速开船!” 堵世明听见码头上传来震天的喊杀声,知形势已是万分紧急,连忙吩咐起锚开船,并向着码头方向高声回应道:“宣国公多多保重!切勿恋战!咱们南宁见!” 马吉翔亦冒雨站在船头,挥动令旗,命令船队全速驶向江中。 见永历帝要跑,与陈邦傅相约一同降清的广西巡抚余心度急忙下令在西江边架起火炮,猛轰刚刚驶离码头的船队,在轰鸣的炮声中,数艘船只被炮弹击中,随驾官员死伤累累。 在叛军猛烈的攻击下,坚守码头的明军将士很快伤亡殆尽,焦琏也身中数箭,重伤落马。但他仍紧咬牙关,以钢刀拄地,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焦琏回头望了眼江面,见朝廷的船队已渐行渐远,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叛军很快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焦琏扭头瞥了眼陈邦傅沮丧的神情,忍不住仰天大笑道:“哈哈,陈邦傅你个狗贼!还想拿皇上做投降清军的见面礼?做梦去吧!皇上已经走远,你们再也追不上了!” 话说一半,由于伤势太重,焦琏拄刀的手猛地左右摇晃了一下,竟是趔趄难支。 陈邦傅本就火冒三丈,又见焦琏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嘲笑自己,一个念头突然油然而生,于是对着焦琏冷哼一声道:“亲家,对不住了!既然没能抓到朱由榔,那就只好借你的脑袋一用,当作见面礼了!” 焦琏知道今日难逃一死,遂昂首挺胸,怒骂道:“狗贼尽管动手吧!老子何惧一死?” 陈邦傅不容分说,上前就是一刀,但见焦琏人头瞬间滚落在地,喷溅而出的鲜血,在狂风骤雨中泛起阵阵血雾。 除宣国公焦琏殉国外,先前留守肇庆的南阳伯李元胤,亦在前往雷州召集旧部途中,于钦州被清军抓获,不久遇害。 当十二月初三日抵达南宁时,永历帝身边已是无兵无将,地盘尽失,也就只剩下依靠大西军这唯一的一条出路了。 为了能让孙可望尽快派兵入卫,封王之事不得不又重新提上了议程。 内阁大学士严起恒首先站出来反对道:“皇上,封王之事虽无转圜余地,然封何王均可,决不可封秦王!” 文渊阁大学士扶纲也表示赞同道:“严阁老所言极是,秦王位居诸藩之首,传世二百余年,若再封秦王,此乃重复也!自古一朝不二帝,宗室不同王。依大明宗法,一字为亲王,二字为郡王,破格封彼一字亲王已是皇恩浩荡,何以偏要真封秦王乎?” 永历帝听后深以为然,点头赞同道:“扶阁学言之有理,不如就封冀王吧!此字既有冀盼之意,又是直隶简称,直隶拱卫京师,冀王亦将拱卫朝廷,诸卿以为如何?” 听完永历帝的解释,王公大臣皆齐声高呼道:“皇上圣明!” 议定封号后,永历帝遂于永历五年正月,派遣使臣前往贵州敕封孙可望,请他尽快派兵入卫。然而孙可望因用秦王名义发号施令已久,不愿意拆穿当初誊黄公布天下的伪敕,拒不接受冀王封号,并将朝廷派来的使臣阻挡于平越。 杨畏知得到消息,匆匆赶至秦王宫面见孙可望,劝说道:“冀王乃是朝廷真封之王,秦王却是陈邦傅伪敕之王,二者皆是一字亲王,真王岂不好于假王,大帅何故非要秦王?” 孙可望心意已决,如何肯听,敷衍了几句便将杨畏知打发走,仍自称秦王如故。 至二月,清军再度由柳州南下,南宁岌岌可危,定国见孙可望迟迟不肯发兵救援,再也坐不住了,遂亲自从昆明赶往贵阳,当面劝说孙可望尽快派兵护驾。 听定国提起此事,孙可望却是一脸为难地说道:“安西弟,非孤不肯救驾,实乃名不正则言不顺,朝廷请的是冀王救驾,而非秦王,孤此去何为?” 定国当即义正言辞地说道:“如今朝廷危若累卵,已是山穷水尽,吾等若再不相救,坐视朝廷覆亡,大哥空有一个秦王名号又有何用?” 听定国说朝廷山穷水尽,孙可望忽然眼前一亮,兴致勃勃地在心里盘算酝酿了片刻,突然拍案而起,哈哈大笑道:“安西弟所言极是!孤这便召集诸将商议救驾之事!” 定国以为孙可望回心转意,心中也是大喜,哪知孙可望召集诸将后,却是捋着胡须,一脸得意地说道:“诸位,明朝永历皇帝如今已被满鞑子逼得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孤时来运转,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终于到了!” 听孙可望这么一说,定国方才恍然大悟,然而事已至此,除了孙可望有能力救援,已经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其余诸将没有定国那么多忠君报国的想法,只想着一旦将来孙可望把持朝政,自己也能够跟着沾光封爵,不禁兴高采烈地齐声高呼道:“秦王英明!” 在一片奉迎声中,孙可望笑逐颜开,立刻点兵迎驾道:“贺九仪、张明志、张胜!命你三人率五千先锋军火速赶往南宁扈驾!恭迎皇上移跸贵阳!” 待贺九仪三人领命退下,孙可望又继续下令道:“杨畏知,命你为使者,前去与朝廷协商敕封秦王之事!” 杨畏知虽不大情愿,但为顾全大局,还是决定前往南宁,面见永历帝,设法让双方能够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 再说贺九仪此人生性彪悍鲁莽,刚一到南宁,便手执铜锤径直登上大学士严起恒的坐船,怒目圆瞪道:“严大人,拖了这么久,到底你们封不封秦王?” 严起恒毫无惧色,义正言辞地说道:“汝等远迎陛下,居功甚伟,朝廷自有隆恩相报!然今日若专问于此,是为挟封,而非真心恭迎陛下也!” 说罢,严起恒当即起身做出送客的手势,贺九仪大怒,挥起铜锤,向着严起恒当头就砸了下去。严起恒根本没有想到贺九仪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当朝内阁大学士动手,猝不及防下,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脑浆迸裂,堕水而死,时年五十二岁。 当日,贺九仪又接连诛杀了永历朝兵部尚书杨鼎和、给事中吴霖等十余名朝臣,一时间朝堂上下震骇,南宁百姓民愤沸腾。 三日后,有当地渔民撒网捕鱼时,发现一只老虎驮着一名身穿大红官袍之人从水中游上岸来。众人哗然,纷纷登岸驱逐,老虎受惊,丢下背上之人,转身逃入山林中。众人旋即围拢上来,却见此人虽死去多日,但却冠服不败,面色如生。正在惊愕间,有举人杭思斋碰巧路过,认出这是内阁大学士严起恒的尸体,惶恐之下,慌忙赶往朝中报信。 永历帝听说找到了严起恒的尸体,不禁痛哭流涕,当即秘密让人去往江边,将遗骸裹以御衾,装入棺中,葬于青山之上。另阴赐鉴湖先生,号立石,谥忠靖。 当杨畏知听闻贺九仪诛杀了阻挠封王的严起恒等人时,惊得是目瞪口呆,毫不犹豫地上书弹劾贺九仪,并在面见永历帝时匍匐于地,嚎啕大哭,久久不能平息。 永历帝深受感动,认定杨畏知乃是忠臣,遂当场拜其为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与吴贞毓共同辅政。 在随后的廷议之上,杨畏知更是当面指责贺九仪擅杀大臣,顺带将孙可望也骂了个狗血淋头。贺九仪念及孙可望向来器重杨畏知,硬是强忍住怒火没有发作,转头便派人赶回贵阳,将此事禀报孙可望。 接到贺九仪的飞驰急报,孙可望怒不可遏,在他看来,杨畏知早已是自己的部下了,如今胳膊肘往外拐,分明就是对自己赤裸裸的背叛。恼怒之下,孙可望命贺九仪立即派人将杨畏知押回贵阳。 见到杨畏知,孙可望依旧怒气未平,然而他作贼心虚,不敢直接问起弹劾之事,只责问其为何不经自己许可,就擅自接受朝廷之职。 杨畏知此时已抱定必死的决心,理直气壮地反问道:“大帅既然可以接受朝廷秦王封爵,吾为何不可接受朝廷大学士之职?” 孙可望理亏,当即对着杨畏知破口大骂,杨畏知亦不肯屈服,也跟着回骂。两人你来我往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对骂起来,在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杨畏知隐忍孙可望多年,今日全部爆发出来,自是越骂越激动,甚至把自己脑袋上的官帽都给拽了下来,直接砸到孙可望脸上。 龚彝见状趁机在一旁进谗言道:“大帅,杨畏知今日得以拜相,皆因其卖主求荣也!” 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孙可望再也忍受不了,只见他拍案而起,大喝一声道:“来啊,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孤拖出去斩首示众!” 定国和文秀与杨畏知私交甚密,加之杨畏知还是定国的岳父,又岂能坐视不理,二人连忙一齐上前规劝道:“大哥息怒,我等欲图大事,像杨大人这样的人才不可擅杀啊!” 然而孙可望已经急红了眼,哪里还听得进别人的劝告,二人虽劝了半天,但孙可望最终还是一意孤行地斩杀了杨畏知。 二人见孙可望丝毫没有把他们这两位义弟放在眼里,对孙可望的不满更是愈发加深了。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三四 孙可望得偿所愿 李定国怒斥龙王 三月,杨畏知的死讯从贵阳传来,贺九仪当即带兵来到行宫觐见。看着贺九仪凶神恶煞般的眼神,永历帝吓得是脸色惨白,惊恐万状。殿中诸臣亦是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一旁的司礼太监庞天寿早已收了贺九仪的贿赂,立刻贴耳小声说道:“皇上,您刚封杨大人东阁大学士,孙大帅就把杨大人给杀了,这是在向皇上您示威啊!事已至此,还是遂了孙大帅之愿,封他秦王吧!” 永历帝无奈地点了点头,算是勉强答应了,于是在贺九仪的注视下,永历帝当场写好册封秦王的敕书,盖上玉玺,派人送往贵阳。直到这时,贺九仪方才心满意足地转身而去。 孙可望得敕大喜,遂遣中书杨惺光具表称谢曰:“秦王臣朝宗望阙奏谢。臣自入滇以来,纪年而不纪号,称帅而不称王,正欲留此大宝以待陛下之中兴。此耿耿孤忠,矢之天日者也!” 受封秦王后,孙可望正式自称秦国国主,并在贵阳建立行营六部,以范鉱、马兆义、任僎、万年策分别为吏、户、礼、兵部尚书,并在官衔前加以行营之号。 永历朝廷同时还册封了定国为康国公,文秀为泰国公。虽然从王爵变成了公爵,可定国与文秀二人一心只想着联明抗清之事,对此并不以为意,欣然表示了接受。 在接受完朝廷的敕封后,为了尽快做好北伐准备,定国随即又匆匆返回了云南练兵。 至于孙可望,尽管得偿所愿,但他却依旧闷闷不乐,孙可望认为永历君臣不过区区一个秦王之名,封得都这么心不甘情不愿,自己又何必要死心塌地为这种朝廷效命。 任僎和方于宣二人平日里善于察言观色,他们一眼看出孙可望的野心,遂屡屡劝进。孙可望虽颇为心动,但害怕定国不服,遂让方于宣以巡视之名前往昆明,试探口风。 方于宣来到昆明,在定国面前绕了好几圈话,方才把话题引到劝进称帝之上。哪知定国听后却是双眉紧锁,毫不犹豫地表示了反对:“万万不可!大帅既授封秦王,便是朝廷之臣,若行此篡逆之举,将成天下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也!” 孙可望得到回禀,心中虽然不悦,但也只能暂时作罢。为达到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孙可望于是又上疏请求永历帝移驻云南。 阁臣朱天麟力主其议道:“皇上,云南山川险阻,雄师百万,北通川陕,南控荆楚,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正适宜做驻跸之地,以坚秦王推戴之心,以慰中外臣民殷切之望!” 但内阁首辅吴贞毓由于先前曾坚决反对册封孙可望秦王,唯恐自己将来步严起恒之后尘,心中顾虑重重,不肯答应。而永历帝,在被贺九仪威逼之后,对孙可望也没有一点儿好感,担心一旦去了昆明,就将落入孙可望的魔掌,沦为傀儡。因此移跸之举,迟迟未成。 再说此时,正值春夏交替,滇西一带大旱,接连数月无雨,滇西百姓成群结队地前往龙王庙求雨,可老天却是迟迟不肯下雨。定国得知此情,自是忧心忡忡。 金维新见状遂上书定国,为其献上一策,定国阅后大喜,立即依计行事。 按照金维新的计策,定国亲自赶往大理,来到龙王庙前,当着众百姓的面写下一道义正言辞的表文,斥责龙王不顾天下苍生死活,命其尽快下雨,否则便要捣毁龙王庙。 等到次日,定国再次在龙王庙前召集众百姓,对他们宣布道:“诸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昨夜龙王托梦于本公,说没有玉帝敕令,不敢轻易下雨,不过他教了本公一个法子,让咱们把花甸水潭和十八溪水道都给挖出来,如此便可保溪溪出水,让三百六十村寨都有水用!” 众百姓听说是龙王爷的吩咐,岂敢不遵,一时苍山洱海间,白族、汉族男女老幼一齐上阵,挥舞银锄,挖开水潭,疏通沟道。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功夫,苍洱坝子就解除了旱象。 经过此事,定国备受大理一带各族百姓的敬重,更是将其奉为雨神,建本主庙以祭祀,香火络绎不绝。 等忙完了滇西一带的旱情,回到昆明,已经是初夏时节了。在康国公府后花园里有一棵百年古榕,枝繁叶茂,参天而立。 这日天还没有大亮,定国就已经早早起床,来到了榕树下打拳,这是他十几年戎马生涯养成的习惯。练了大约一个时辰,香莲带着小溥兴和小嗣兴也来到了后花园。 香莲此时又有了八个月身孕,只见她挺着大肚子,将手中一盘糕点放在榕树下的石桌上,招呼定国道:“宁宇哥,快过来吃点东西,等吃完再练吧!” 听到夫人的呼唤,定国连忙收拳停下,快步走到石桌前,猛地蹲下身子,一左一右抱住了两个儿子,香莲不禁假装嗔怪道:“瞧你一身臭汗,怎么这就抱上了?快先擦擦汗吧!” 定国吐了吐舌头,放下儿子,起身接过香莲递来的毛巾,一把擦去满头汗珠,然后搀扶着香莲小心翼翼地在石墩上坐下:“夫人,你都这么大的肚子了,就别整天忙里忙外啦,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听定国这么一说,香莲忍不住咯咯一笑道:“当初怀溥兴和嗣兴的时候,兵荒马乱,天天到处颠沛流离,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了么?今日怎么倒就娇贵起来了?” “当年那不是没有条件嘛!现在不同往日了,你是大明康国公的正室夫人,怎么还能再让你受苦呢?”定国边说着话,边在香莲身旁坐了下来,随手从桌上抓起一块糕点,塞进嘴中,边咀嚼边对着小溥兴和小嗣兴说道,“好久没看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打拳了,最近可有进步?露几手给爹爹瞧瞧?” 正当两个小家伙在定国面前跃跃欲试的时候,夏大柱忽然走了过来,躬身禀报道:“殿下,金先生来了。” 定国素来礼贤下士,对金维新这样的文人更是敬重,在昆明这段时间,他与金维新相交甚厚,并让其在军营中为将士们讲解。 听说金维新亲自登门,定国抱歉地拍了拍两个小家伙的肩膀,然后吩咐夏大柱先把人引至花厅稍坐,自己马上就去相见。 当定国匆匆换好衣服,步入花厅时,金维新正独自一人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品茗着,还时不时地哼上几句小曲。 定国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金先生,好自在啊!近日讲授可还顺利?” 见定国到了,金维新赶忙放下手中茶杯,起身整了整衣冠,然后恭恭敬敬地向着定国就是一揖:“殿下放心吧,将士们听得可认真了!大家听后都颇有感触,说秦王就好比当今的曹操、董卓,而殿下却是忠贞不二、足智多谋的诸葛孔明!” 定国赶忙摆了摆手:“诸葛孔明可不敢当!今生惟愿能做关、张、伯约那般忠义之士足矣!不敢不勉!” “殿下过谦了,依在下看来,殿下不但有诸葛孔明的智谋,更有关、张、伯约的忠勇!实乃天助大明重整江山啊!”见定国如此谦逊,金维新不禁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定国被金维新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道:“金先生,你过誉了!走,趁着现在还早,咱们到军营里转转吧!” 二人于是策马出了南门,直奔位于滇池边的演武场。 此时,大西军已经全部完成改编,并换上了明军的衣甲。当定国与金维新抵达时,众将士正冒着炎炎烈日在演武场之上挥汗如雨地认真操练着,呐喊之声响彻云霄。而在不远处,五十头身躯庞大的战象,也正在象奴的驱使下,演练着各种战法。 这些战象乃是不久前孟连第十四代土司刀派忠,与其他傣族土司共同赠送给定国的,在象奴的悉心调教,如今这些战象不但威猛善战,更是善解人意。定国旋即又命祁三升将象奴训练战象之法总结起来,取长补短,重新制定出了一套战象与骑兵、步军相互配合的战法。 “殿下,这象骑看起来已初具规模,应该很快就能上阵杀敌了。”金维新指着前方,一脸兴奋地说道。 定国兴致勃勃地驻马观看了一会儿象骑的操练,也是满脸的期待:“世人都说满清八旗铁骑天下无敌,我倒想看看,到底是他们的骑兵厉害,还是咱们的象骑厉害!” 看完象骑训练,金维新又举鞭指向演武场旁一排冒着袅袅青烟的草棚,对定国说道:“殿下,咱们再去那边看看吧!” 二人并辔来到草棚前,只见草棚内炭火烧得正旺,数百名工匠赤裸上身,卖力地挥舞着铁锤,打造刀枪军械。旁边的一排草屋内,还有不少妇女在埋头缝制着军服以及鞋袜,她们中大部分是将士们的眷属,还有少部分是平定沙定洲之乱时主动从军的彝族女兵。 望着大伙热火朝天的忙碌场景,定国不忍打扰,遂带着金维新悄悄离开军营,向着附近的一个村庄走去。 村民们此时正在田间辛勤忙碌,二人在田边驻马停下,定国翻身下马,俯身向着田间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农大声询问道:“敢问老人家,依您看,今年的收成如何?” 老农闻声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单手撑腰,直起身来,乐呵呵地答道:“承蒙王爷庇佑,今年风调雨顺,定是个丰收年啊!” “咦,老人家您认得我?”定国今日出门特意穿着一身便服,没想到居然还是被人一眼给认了出来。 老农也不害怕,抬起袖子一把抹去额上的汗珠,哈哈一笑道:“王爷,这昆明城,怕是没几个人不认得您!” 听老农这么说,定国和金维新也跟着乐了起来,笑了片刻,定国指着放在一旁竹篮里那些拳头大小的土蛋,好奇地询问道:“老人家,这是什么东西?从前好像都没见过。” 老农顺着定国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王爷,这东西叫洋山芋,是咱老汉今天中午的口粮!” 边说着话,老农边将竹篮从地上拿了起来,送到定国面前,笑着说道:“这洋山芋都烤熟了,王爷若不嫌弃,拿一个尝尝鲜?” 定国也不跟老农客气,伸手就从竹篮里抓起一个洋山芋,随手往身上一擦,连着皮就要往嘴里送。老农连忙一把拉住定国的手,连连摇头道:“王爷,这玩意可不能连皮吃!” 按照老农的指引,定国小心翼翼地剥去焦黄的外皮,一股淡淡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定国咽了咽口水,一口咬下,只觉外脆里绵,忍不住称赞道:“嗯!好吃!真好吃!金先生,你也尝一个试试!” 见二人吃得不亦乐乎,老农也是眉开眼笑:“这洋山芋是咱老汉亲戚前几年从广东那边带回来的,这玩意好啊!不挑环境,产量又高,吃了还管饱,自从种了它,咱们家七八口人,哪怕遇上荒年,也没饿过肚子!” 定国听得是连连点头,对着一旁的金维新说道:“金先生,你看这洋山芋若是能够推广种植开来,到时候将士们行军打战,随身揣上几个,吃饭问题可就迎刃而解了!”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三五 过文庙宁宇坠马 战荣经文秀遇阻 大明孤忠李定国一三五过文庙宁宇坠马战荣经文秀遇阻就在定国与老农闲聊的时候,周围村民也纷纷聚集过来,有个胆大的年轻人在外围大声嚷道:“康国公,你们啥时候去打满鞑子呀!” 四周瞬间鸦雀无声,定国环顾众人,见大伙脸上都流露着期盼的神情,当即抱拳言道:“大伙都别着急,待到明年开春,咱们就要出兵啦!” 话音刚落,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不知不觉已近中午,定国与金维新告别了众村民,起身返回城中。途经文庙,金维新看到门前的下马石,赶紧下马,执缰牵马而行。可定国却并不在意,仍旧坐于马背之上。不想才没走出几步,一向稳重的“二斗金”竟突然前蹄一软,径直往前跪了下去,定国没有防备,迎面跌落于石阶之上。 金维新大惊失色,慌忙快步冲上前来,一把将定国扶起,看见定国满脸是血,金维新吓得不轻,连声询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定国这跤摔得是晕头转向,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只觉嘴里似有异物,赶紧一口鲜血连着异物吐了出来,没想到居然是两颗门牙。 望着金维新关切的眼神,定国尴尬地笑了笑:“放心吧,没啥大碍,只不过少了两颗牙,这几日只能喝粥了!” 碰巧巡城士兵路过,见此情景,连忙七手八脚地架起定国,把他扶回了康国公府。 当香莲和玉琴闻讯匆匆赶来时,定国正被两名巡城士兵从外面慢慢搀扶进门。看到定国满脸是血的恐怖模样,两位夫人不知他伤到哪里,吓得是六神无主,半晌说不出话来。 定国连忙让两名士兵把他放开,然后咧开嘴,指着牙齿掉落的位置解释道:“没啥大事,不过是坠马磕掉了两颗门牙!” 见定国并无大碍,两位夫人方才放下心来,又见他说话漏风的滑稽模样,一时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 定国让夏大柱先扶着香莲回屋歇息,然后在玉琴的陪同下回到卧房,在榻上躺了下来。 不一会儿,就有医官匆匆赶来,在看过定国断牙的情况后,医官转身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下一张药方,递给玉琴,对她嘱咐道:“二夫人,您且先让人去抓一只活老鼠,再让国公爷吃饱饭,随后用雄黄和葶苈研磨成粉擦拭于断牙处,并将老鼠剥皮,剔除内脏,与方子上的二两半熟铜末、三分当归,以及地骨皮、细辛、防风各半两,一齐捣烂成膏,最后将断牙逐颗蘸上鼠膏,整齐种于原处。之后三日不能吃任何东西,待三日后,鼠膏自行脱落,断牙便能如同原来一般牢固了!” 玉琴一一记在心里,待医官走后,立刻让人照着方子前去药房抓药,接着又吩咐国公府上下所有人全部行动起来,四处寻找老鼠。 此事暂且不提,只说定国补完牙后,正躺在榻上歇息,却见金维新从门外走了进来,在定国身旁坐下,拱手进言道:“正所谓圣人如天,自古英雄莫不尊之,殿下既为忠臣,又何必非要与圣人抗礼呢?” 定国说话不便,只得不断地点头表示赞同,并于次日在金维新的陪同下,亲自前往孔庙补祭,进退维恭,成礼而还。 八月十五中秋夜,康国公府内张灯结彩,一片欢声笑语。今年难得定国没有在外征战,全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在一起,等吃过晚饭后,定国带着两位夫人以及诸子齐聚于后花园,边吃着月饼,边赏着月。 香莲刚吃下一口月饼,忽然感觉下身有些疼痛,连忙一把掐住旁边定国的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紧咬牙关小声说道:“宁宇哥,我怕是要生了!” “什么?这么快就要生了?”定国吓了一跳,连忙慌乱地抱起香莲,快步向着早就准备好的产房跑了过去。 今时不同往日,府中上下为这个孩子的诞生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一个月前就将接生的稳婆给接入府中安置了下来。 两个稳婆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定国小心翼翼地将香莲放在床榻上,紧紧握住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公爷,您还是先出去吧,这儿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一个稳婆开口说道。 定国看着爱妻疼痛难忍的模样,却是爱莫能助,忍不住眼眶微微泛红,心疼地轻吻了一下香莲的额头,安慰她道:“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喊我就好!” “没事的,都经历第三回了,我有经验!”香莲强忍住疼痛,勉强冲着定国笑了笑,摆手示意他赶紧出去。 定国微微点了点头,慢慢松开紧握香莲的手,起身向着稳婆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产房,并顺手带上了房门。 也不知等了多久,只听一个稳婆惊喜的声音骤然响起:“生了!”紧接着就听到屋内婴儿清脆嘹亮的啼哭声。 “公爷,是个小公子!”不一会儿功夫,就见稳婆满脸堆笑地抱着刚刚清洗干净,裹在襁褓中哇哇啼哭的婴儿推门而出。 所有人都一齐围上前来,玉琴从稳婆手里接过小公子,看着他闭目啼哭的模样,真是越看越喜欢。不过她毕竟是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只觉全身软软的,好像没有一根骨头,心中不禁有些害怕,担心自己弄伤了小公子。 秀姑在一旁看出玉琴的窘迫,连忙把孩子接了过来,虽然她也没有孩子,但毕竟过去抱过小溥兴和小嗣兴,经验多少还是有的。 “夫人情况如何了?屋里怎么没有一点儿动静?”定国匆匆看了眼儿子,便把稳婆拉到一旁,焦急地询问道。 稳婆笑着安慰道:“公爷尽管放心,母子平安!夫人不过是太累,已经睡着了!” 听稳婆这么说,定国方才放下心来。 “姑爷,小公子这么可爱,您打算取什么名字呀!”秀姑逗着怀里的孩子,忍不住随口问了一句。 “俗话说雨润万物,先前滇西大旱,我便暗自起誓,这回若是男孩就叫他润兴!”定国意味深长地解释道。 “润兴!这个名字好!温润而泽!好听!”玉琴自小饱读诗书,当场就表示了赞同。 小润兴的出生让康国公府阖府上下一片欢腾,而就在同时,刘文秀亦挥军进入川南,遣别将卢明臣东取重庆,自己则引主力大军渡过金沙江,攻略建昌,又命王自奇从毕节取道永宁,对盘踞于此的军阀势力发起了进攻。原长沙知县高明,集众拒守焦家屯,兵败自杀。 见大西军汹汹而来,犁庭侯武大定当即亲率本部兵马赶赴雅州,又遣部将张林秀率五千精骑前往荣经堵截,而袁韬和李乾德二人则坐镇嘉定,分兵据守叙府。 双方在荣经城郊不期而遇,由于文秀此次入川带的多是步军,加之周围地势空旷,无险可据,大西军渐渐不支,人马折损惨重。 眼见战事不利,文秀连忙下令全军后撤十里暂避锋芒,张林秀看天色已晚,怕有埋伏,也不敢继续追击,引兵调头返回城中。 大西军一路退至鹿角坝,文秀见这里地势险要,不利骑兵冲锋,遂传令全军在此构筑营寨,又命人连夜于寨外挖出一道壕沟,沟内布满竹刺,并用树枝干草覆盖。 次日清晨,张林秀再度挥军杀至,没想到还未冲到营寨前,最前面的骑兵只觉身子突然往下一沉,便纷纷落入了陷阱中,后面的骑兵勒马不及,也跟着跌了下去,顿时人仰马翻,转瞬之间就有数百人掉进陷阱,连人带马被竹尖活活刺死。 还有些人一时半会儿没有死透,躺在壕沟里不住地放声悲嚎,声音传到后面同伴耳中,不少人都吓得是脸色惨白,驻马于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 趁着川军阵脚大乱,大西军弓弩手迅速从寨墙上方探出半个身子,向下放箭,在如蝗的箭雨中,又有数百川军骑兵被箭射死。 张林秀见损失太大,不得不下令鸣金收兵,而文秀一时也没有找到对付骑兵的办法,不敢贸然出战,两军就这么相持了下来。 此时,定国的象骑方才刚刚练成,正苦于找不到机会检验战象的威力,听闻文秀大军被川军骑兵所阻,立刻命祁三升率一队象骑北上,赶往川南前线增援。 十八日后,这支象骑抵达文秀军中,望着眼前这些高大健壮的战象,文秀惊得是久久合不拢嘴,连声叫好道:“好啊!有象骑助阵,何愁不破川军骑兵!” 正在说话间,却见中军匆匆步入帐中,抱拳禀报道:“元帅,林秀选率部在寨外叫阵,是否迎敌?” 文秀不禁大喜:“说曹操曹操到!今日就让林秀选尝尝这战象的威力!陈建!命你领兵五千出寨应战,许败不许胜,只需将川军引至小坪山脚下便算你头功!” 待陈建领命而去,文秀又对着祁三升吩咐道:“祁将军,你且将象骑隐蔽于小坪山山顶背阴处,只等川军骑兵杀至,便率象骑居高临下冲杀下来,可获全胜!” 再说陈建率五千步卒出寨迎敌,虽说文秀给的命令是许败不许胜,但他深知面对的可是精锐骑兵,一旦自己阵脚稍稍松动,在骑兵的冲击下,这诈败恐怕就真成溃败了。 陈建当即挥舞令旗,命众将士依托盾牌长矛围成一个空心的大圆阵,一路且战且退,向着小坪山方向缓缓移动,而川军骑兵一时也无法突破大西军的龟壳阵,只能环绕在外围,跟随圆阵不断移动。 大约用了一个时辰,陈建才总算是把这支川军骑兵给引到了小坪山下,随着山顶一声号角响起,陈建立刻在阵中举起令旗,大吼一声:“弟兄们,撤!” 大西军将士心领神会,纷纷丢下盾牌长矛,飞快地向着山坡两侧的树林深处四散逃去。须臾片刻间,空气中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川军阵中偶尔传来的战马嘶鸣。 正当川军骑兵面面相觑的时候,山坡顶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阵巨大的重物锤地声,声音由远及近。很快的,十多头缓缓迈步的战象就出现在了山顶地平线上。 体型硕大的战象每往前迈出一步,便震得脚下土地隆隆作响,而在每头战象背上,都绑着一副如竹篮般的象鞍,象鞍内站有一名驱使战象的象奴及三名分别手执长矛和弓弩的象兵。 “妈呀!这是什么鬼东西!”许多川军骑兵从来就没有见过大象,陡然看到这个庞然大物,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就连座下战马也都不安地在原地来回打转。 “都别愣着了!快放箭!”见部下人人惶恐,不敢上前,林秀选忍不住回头怒吼了一声。 川军骑兵这才回过神来,一齐张弓搭箭,向着前方胡乱放起箭来。没想到这些战象个个皮糙肉厚,射到它们身上的箭矢就像挠痒一般,根本伤不到分毫。 见此情景,林秀选也是无计可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下部 独臂擎天 一三六 大西军收复川中 永历帝仓惶奔逃 大西军驱使战象,冒着箭雨从山顶上向着山脚冲杀下来,在惯性的作用下,战象庞大的身躯开始慢跑起来,速度也随之越来越快,一时竟是惊天动地,就连脚下的大地也跟着隆隆作响,不住地颤抖起来。 转瞬之间,象骑已经冲到了川军阵前,跑已经来不及了,事已至此川军骑兵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奈何他们手中的刀剑砍到战象身上,就像砍在了一块粗糙的老树皮上,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而大西军象兵则站在战象身上,居高临下,不停地用手中的长矛向下捅刺。战象所到之处,川军骑兵不是被踩成肉泥,就是被长矛捅死,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见对方巍然不动,而己方却是死伤一片,川军骑兵的士气瞬间跌落到了谷底,这战还怎么打?再打下去,除了白白送命,根本起不到一点儿作用。 不知是谁突然在阵中大喊一声:“快跑!” 顷刻间军心动摇,兵败如山倒,所有人几乎同时调转马头,仓惶逃命。虽然林秀选连声喝止,然而此时大家各自逃命都来不及,谁还顾得上什么主帅? 林秀选见败局已定,正打算拍马回奔,谁知一头战象突然从斜地里冲至面前,将林秀选连人带马撞翻于地,紧接一脚又直接从林秀选的脑袋上踩过,霎时脑浆迸裂,大好头颅瞬间被压成了一堆烂泥。 大西军于是乘胜追击,一举击溃了武大定的川军主力,随即长驱袭破嘉定,生擒袁韬。 武大定狼狈奔走井研,本欲投靠茂州的朱化龙,可他转念一想,自己曾杀害杨展,恐为其所不容。正在犹豫不决之际,文秀领兵一路追至仁寿。见已是无路可退,武大定只能选择了向大西军投降。 不久后,李乾德与其弟李升德亦被白文选活捉,白文选对二人颇为优待,并打算把李乾德引荐给孙可望,哪知就在走水路返回贵阳途中,李乾德在梦中竟被杨展恶鬼索命。 从噩梦中惊醒,李乾德神情恍惚地对其弟李升德言道:“吾今日亲见杨展入舟索命,看来他是不打算放过咱们了!” 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一阵,随即投水而死。 待川南、川西之地尽数平定,孙可望又遣张虎进入西山,联络夔东十三家,共御清军。 张虎带着孙可望的檄书来到西山,刘体纯草草翻看了一遍檄书,随手将檄书丢到一旁,不以为然地说道:“昔日吾与八大王一同举事,约为兄弟!今汝秦王乃是八大王之子,吾儿辈也!汝既是使者,见吾为何没有叩头行礼?” 张虎尽管极不情愿,但为顾全大局,还是恭恭敬敬地向着刘体纯叩了三个响头,在场诸头领见状皆是一阵哄堂大笑。 待众人笑毕,刘体纯方才继续说道:“吾等据险自守多年,衣食无忧,已经许久不问外面之事了!若没有其他事,你就回去吧!” 张虎白白磕了三个头,没想到却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答案,心中虽然恼火,但在人家的地盘,又不敢轻易造次,也只能是怏怏而回。 就在张虎与夔东十三家接触的同时,文秀也派出使者乘船顺流东下,带着孙可望以秦王监国名义颁布的文书,前往川东,邀请各路军阀武装前来会盟,共同抗清。 贺珍、王光兴、张尧翠等十四家惧于大西军兵锋之威,相继前来归顺,惟有涪州的定川侯李占春和忠州的靖南侯余大海,由于先前曾英之死,与大西军结下梁子,坚决不肯参加会盟。 见来软的不行,文秀当即下令卢明臣领兵攻取涪州,双方大战于群猪寺口,李占春抵挡不住,狼狈逃往忠州投奔余大海。 二人商量一夜,料定不是大西军的对手,遂乘船出夔门,往湖广投降清军去了,其部诸将不愿跟随降清,皆一哄而散。 至此,成都、重庆、泸州、永安诸府又重新回到了大西军手中。文秀遂于各地设官置抚,并让白文选留守嘉定,自率大军班师回黔。 至十一月,清军逼近南宁,一时人心惶惶。 永历帝急召诸臣前来商议去留之计,众大臣有的建议逃往安南避难,有的建议走海路前往福建投靠郑成功,只有马吉翔和庞天寿二人为讨好孙可望,坚持主张前往云南。 贺九仪此时早已得到孙可望的授意,今日又看朝堂之上衮衮诸公议论纷纷,大多数人宁愿跋山涉水去往福建,甚至逃亡海外也不愿投靠尽在咫尺的大西军,忍不住怒目圆瞪道:“昔日秦王为请皇上驻跸滇黔,特命本将军前来扈驾,既然诸公各怀心思,本将军又岂能担当此重任?恕不奉陪,告辞!” 撂下这句话后,贺九仪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南宁,率部拔营起寨,扬长而去。 这场廷议到头来也没能讨论出一个结果,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马吉翔见永历朝廷已是山穷水尽,欲附孙可望之心日益迫切,待至散朝,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司礼太监庞天寿拉至一旁,见四下无人,马吉翔立即对着庞天寿附耳言道:“今日天下大势已归秦王,吾等须早日与其结纳,以为退路。今南宁城中有提塘曹延生、胡正国,皆是秦王心腹,若能托此二人为吾等引荐,他日去往滇黔,也好有个照应。” 庞天寿听罢深以为然,连连点头称是道:“正合我意!若是如此,我等还须与此二人结拜为兄弟,这样日后方能够安心行事!” 二人拿定主意,马吉翔当晚就在府上摆下酒宴,与庞天寿一道做东,将曹延生和胡正国二人邀至府中做客。 且说曹延生和胡正国二人虽是孙可望亲信,但内心深处却始终倾向朝廷,当酒过三巡,马吉翔借着微醺提出四人结拜时,他们不知其中别有用心,自是欣然表示了同意。 马吉翔大喜,连忙吩咐下人撤去酒菜,换上香炉及三牲祭品。一切准备就绪,四人旋即起身离案,跪于大厅中央,焚香祷告,共同对天起誓,相约结为异姓兄弟。 盟誓完毕,四人相继起身互相道贺,马吉翔于是趁热打铁地说道:“大明气数将尽,惟有秦王承天运命,吾等欲劝秦王早进大位,奈何无法上达天听,烦请二位代为转达,他日若得富贵,不敢相忘!” 曹延生和胡正国听罢脸色骤变,愕然言道:“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敢乱说!且我二人不过区区提塘罢了,只可传递军报,国家大事,又岂是我哥俩敢想的?不可!不可!” 被二人拒绝后,马吉翔和庞天寿却并不死心,遂直接派人前往贵阳,面见孙可望,与其暗中通款,劝说废帝自立。然而孙可望担心天下人心不服,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好酒好菜盛情款待了使者一番,便将使者给打发了回去。 回头再说曹延生和胡正国二人,他们素与内阁首辅吴贞毓交好,从马吉翔府中出来,便立刻赶往吴贞毓府上,将此事如实相告。 吴贞毓听罢气愤不已道:“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可恶至极!” 在骂过马吉翔和庞天寿后,吴贞毓当即连夜进宫面圣。不过吴贞毓也知道马、庞二人深得永历帝器重,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如果贸然弹劾,永历帝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因此,在永历帝面前,吴贞毓并没有提及马吉翔和庞天寿之事,只是从侧面旁敲侧击地劝说道:“皇上,孙可望素来跋扈无礼,一旦圣驾入黔,上下俱为其所制,国事危矣!” “那依卿之见,当去往何处?”永历帝不是傻瓜,当然不想跑去孙可望的地盘当个傀儡,可如今偌大的天下,却又有哪里是容身之地? 吴贞毓思忖了许久方才提议道:“皇上不如御驾暂时停驻于滇桂交界处,如此即可以凝聚广西军民人心,号召远近。事态危急时,又可以直接退入滇黔!” 永历帝犹豫再三,仍无法决断,吴贞毓见天色已晚,只得悻悻而去。 不想此事很快传到马吉翔和庞天寿耳中,二人邀功心切,立即派人将此事密奏于孙可望,请他尽快派兵前来,迟恐生变。孙可望接到密报,遂决定再次出兵前往南宁迎驾。 十二月初十日,清军线国安部攻陷南宁,永历君臣仓惶雇舟西避,经新宁州溯左江一路逃至濑湍。由于上游水浅无法行船,为避免被清军追上,永历帝只得让马吉翔尽焚舟船及全部金银重器,自己则由禁军抬辇,轻装而行,走陆路继续向西逃亡。 当夜,正在人困马乏之际,一支清军骑兵骤然出现在附近,永历帝大惊失色,慌忙在禁军的保护下藏身于树林中躲避。 这支清军骑兵并没有发现林中异样,又见天色已晚,于是在此点起篝火,露宿歇息。 眼见清军近在咫尺,众人躲在暗处,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敢睡觉,就这么在冰冷湿寒的树林中苦苦挨了一宿,直到日出之后,这支清军方才拔营离去。 永历帝大难不死,不敢再在此地多做逗留,于是途经龙英、归顺、镇安等地,直奔桂滇交界处逃去。 不想突然天降大雨,狭窄的道路本就崎岖难行,被雨水一泡更是泥泞不堪。一时人马停滞,行进缓慢。跟随永历帝逃难的这些朝臣大多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等罪,在大雨中被冻得是瑟瑟发抖,不禁怨声载道,叫苦连天。 首辅吴贞毓见此情景连忙向永历帝进言道:“皇上,诸臣皆已腹空如鼓,沿途多有昏厥者,不如暂且在此避雨,并派人前往附近村落借粮,以解燃眉之急。” 永历帝瞥了一眼四周众人的狼狈模样,心中不忍,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待至乌云散去,阳光重新遍洒大地,众人一面就地起灶做饭,一面纷纷脱下湿衣拧干晾晒。 就在这时,忽然从前方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永历君臣早已是惊弓之鸟,顿时吓得是手足无措,想要躲藏,可环顾左右,两侧皆是荆棘密布,就只有往后一条路可走,然而两条腿又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永历帝不禁喟然长叹一声,旋即坐于大石之上,双目禁闭,听天由命道:“也罢,此乃天不助明也!” 正当永历帝闭目等死的时候,司礼太监庞天寿忽然喜极而泣地高声大喊道:“皇上快看!是援军!是秦王的援军到了!” 永历帝闻声猛然睁眼一看,只见前方出现的军队果然打的是明军旗号,原来是狄三品、高文贵、陈国能、黑邦俊四人奉孙可望之命,带着前来迎驾的一千骑兵及时赶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