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夫人要和离》 正文卷 第一章 两年前,姜玲珑携着三十二箱陪嫁与丫鬟柠月,风光大嫁进入邝家。两年里,聪慧如她,假以娇柔病躯斡旋于常人不甚了解的遣云山庄内,一边抵抗着邝家独子邝毓的雷霆手段,一边又为自己争取着和离的出路。 眼看桃李之年将至,自己仍旧毫无所出,她盘算着自己夫君也该是忍耐够了,便趁着晚膳时,又开始了自己的戏路子—— “庄主,妾身这病躯,”说着拿手按了按胸口,一抬头便是满面愁容,“既然大夫也说无法育子,要不,要不就……”姜玲珑言下竟悲恸起来,眼中湿濡,“妾身舍不得您啊……” 遣云山庄被称为霖国第一庄,不仅出于它门客众多,财力雄厚,也因为庄主邝毓为人良善正直,卓尔不群。简直集所有“正派人士”的条件于一身。若不是姜玲珑从小在姜家见惯了人面,多留了心眼,也险些被邝毓人前那一套给骗去。自从隐约感觉到邝毓手段凌厉之后,她估摸自己直接提出和离怕是不仅捞不着好处还恐有性命之忧,才曲线救国,一步步走到今日,给了邝毓合情合理休妻的理由。 “夫人才情兼备,又处处替为夫着想,”邝毓拾起姜玲珑的手,眸中深情,“为夫定将寻遍天下名医为夫人医治,就算庄子从此后继无人,也断不会弃夫人于不顾。”说着,便将眼中发懵的姜玲珑揽入怀中,才轻声冷语告诫,“夫人莫要再提。” 我了个大草。 姜玲珑心下打了个寒颤。这伪君子是在威胁谁呢!她咬咬牙。两年的盘算,你说莫提就不提了?今日不行,明日我再努力看看。 当晚姜玲珑回屋后就开始制定新一轮作战计划,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邝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为何盯着她一个女子不放?从太子继位之后,姜家更是由于曾为曌王门客而被打压得厉害。如果说娶她是因为她姜玲珑样貌名动都城,那之后知道她不育难道还有什么理由不休妻不纳妾吗?就算邝毓碍于情面,毕竟也已事过两年,世人都会理解庄主休妻另取或者纳些小妾填房以为子嗣。只要他纳了妾,姜玲珑就提出和离。原本一切该和平圆满,各家欢喜。但他无动于衷,两年里都是一副深情良人的模样,实在叫姜玲珑摸不着头脑。若不是当初刚进邝家,柠月就被以魅惑庄主毒害夫人的罪名,当着姜玲珑的面被邝毓赐酒,姜玲珑也许会猜测这位夫君对自己真是一见钟情。 可彼时那张凉薄的面孔还历历在目。 他亲眼看着柠月倒下时的那种平静,看着自己中毒时的那般冷淡和清醒。姜玲珑很确定,她这是从一个虎穴,被送到了另一个龙潭。 邝毓对死亡无感。那他平日谦和宽厚的外表下,不知杀过多少人。 姜玲珑对邝毓是有些惧怕的。也因着这一份惧怕,才更坚定自己要离开遣云山庄的决心。 而她失了陪嫁丫鬟,不仅孤立无援,身边的贴身侍女还都是邝毓亲选的。唉。道阻且长,如何是好。 这边厢,遣云庄主回了书房,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姜家这小小姐,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多戏呢?都快两年了,还想着和离。 “主子,”门外音落,声轻而明晰,不待房内应声,门就被从外拉开了。 “东面如何?”邝毓正读着卷书,头也不抬。 “都妥了,”来人精瘦而目明,一施礼,从夜行衣里掏出一封书信呈上,“该交代的,他临行前都交代了。”邝毓这才慢条斯理地抽出书信查看,信上内容无他,但落款却恰恰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目下无光,屋内烛火映着他峰眉微扬,俊朗的脸上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杀意。 “见弥,”他边将书信收起,边又问道,“姜家那边呢?” “所有入府的信件都截了,姜翠郎来过几次想见夫人,也都被管事找由头赶了回去,连大门都没让进。听绮罗坊的人说,估计这次就算打着曌王名号也不管用了,才想着来找夫人帮忙。” 空气里有一声明显的嗤笑。 “珑儿年末岁及桃李,这些后患,越早除尽越好。”他略一思忖,吩咐道,“见弥,你让管事安排一下,明日我带珑儿一同入宫。” 姜玲珑的生活习惯,每日天未亮就已起身梳洗,她使不惯人伺候,总是先去小厨房给邝毓熬一碗药膳粥,也不管他喝不喝,两年来日日如此,从未间断。旁人以为这是伉俪情深,邝毓却知道,这是打着感情牌,万一最后和离不成,她若有机会逃出山庄,也希望自己念在往日情份不要多加为难。 姜玲珑在邝毓眼里是少有的机敏果敢,却又在某些方面,单纯得可以。 侍女橙月来伺候穿衣时,她已将事情料理妥当,只需橙月帮忙梳好髻发,穿正外衣。 “夫人,”橙月面相可人,做事也勤快,正捧着一摞盒子招呼着其他女侍一同进来,“昨夜庄主见您睡下了就没让奴婢来惊扰,快瞧,庄主给您挑了谒见服,说早膳之后带您入宫呢!” 姜玲珑心下一沉,嘴上倒也没说什么,抬手让女侍们替自己更衣。 “夫人您快瞧,您穿这身可真好看!”快嘴的樱草眼睛都给看直了,忍不住嚷嚷。 “咱们夫人本就标致,”橙月帮着梳髻,跟着赞叹,“当年庄主迎娶夫人那日,霖羡城里多少条道围得水泄不通,就想一睹咱们夫人芳容呀。夫人平日穿着素袍,不施粉黛,在这庄里都找不出第二个比您还漂亮的!” 庄主夫人笑眯眯听几个女侍你一言我一语得恭维,对镜望了望发髻,发现自己平时为防邝毓惦记,光顾着走朴素路线,妆台上竟没有一支能衬得上这谒见服的簪子。 “这些木簪殿前失仪,橙月,随我去库房,我嫁妆里该能挑出些首饰来。” “哎呀夫人,不用不用,庄主怕您奔波,一早就替您备好了,您看,”橙月打开几枚木盒,“这对泽芝鎏金钗,配这个白玉金扣,还有这个月白指环和耳坠,都是庄主亲自挑选的!庄主对您可真好,周到又体贴!”橙月逐个介绍着,不消一会儿这些首饰便都上了姜玲珑的身,她再细心地掖了掖姜玲珑的衣领,检查金扣是否扣得太紧造成不适,又蹲下平了平衣摆,拿绢帕小心擦拭了一遍鞋缘,这才起身笑说,“好了,夫人您看看,天仙娘娘也美不过您呀!” 女侍们叽叽喳喳,簇拥着姜玲珑出屋,橙月走在前边,推开房门,呀了一声,立刻噤声行礼。 门外院里,晨曦之中,一个黛蓝色的背影转过身来,挺拔的身姿与清明的眼眸都朝向那处喧闹,瞧着一抹靛青从人群中朝他越走越近。她身影纤瘦,步态端庄,唇角带笑,眼中漾水,阳光披在她身上,点缀着金钗与领扣熠熠生辉。 这便是他的妻子,也是霖国坊间神化的姜家小女,临水芙蓉,惊鸿仙子。 “有劳夫君为妾身打点。”她乖巧行礼,抬眼望向眼前这位紧抿双唇,目光藏炽的天下第一庄庄主,已来不及收起璨笑。 完了。 姜玲珑内心如瀑,甚至感到自己双腿发软。 完了完了完了。 邝毓毫不避讳注视着这副令自己有一瞬窒息的纯真笑颜,无人察觉地舒了口气,朗声满意道,“邝某的夫人,实乃大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姜玲珑戴着面纱,坐在车辇里,毕竟空间不算宽敞,面纱挡着口鼻,有些闷。邝毓正闭目养神。她便去瞧随行的见弥。这是她丈夫的心腹,她在庄里深居简出几乎只呆在自己的院里,虽匆匆见过几面,但不曾有过沟通。 一看就是一位精干的男子。身形偏瘦,却孔武有力,不会让人觉得瞧着病态。见弥端坐在车内一角,感受到姜玲珑的目光,便也瞧过来,朝她和顺一笑,算是招呼。 啊。这人笑起来挺好看。 本是见弥御车,临行前却被邝毓招了进来,换了府里的车夫。 可见他对邝毓而言不仅是心腹下人。 “见弥,”姜玲珑把面纱撩起一些,身子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方便说话,“今日入宫所为何事?怎么我也去?” 想到这面纱,姜玲珑心里也没有好气,临出门他的“宝贝”夫君怕外面风大,特意命人去取了面纱给自己戴上。 这一讲话就粘口脂的面纱,遮的哪是外面的风,分明是男人的那点小心思。 姜玲珑还未来得及叫苦,对面已有应声。 “夫人整日在庄里,难免无趣。就当随我入宫玩耍,看看逛逛便是。” 姜玲珑见邝毓插嘴,就没再追问,她看向见弥眉眼一弯,对方也应着主子的答话,笑着点点头,算是确认。 本心而论,邝毓该是很多城中待嫁千金的理想对象。除去数年前的家中变故不谈,他是霖国国主梁王钦点的王侯一等公。这个功名虽没有实际的政权兵权,却是梁王为了嘉赏邝毓护国有功而特意设立的头衔,位及公候,携宫牌,可随意出入王宫。更何况他还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家财万贯,门客络绎,本人又身姿挺拔,容俊声磁,文武均长,在世人眼里是良善的表率。 如果娶的不是自己,应该和他夫人挺幸福美满的吧?说不定还能借上夫人娘家的势力再谋个真正的一官半职。 可惜呀娶了一个无权无势整天只想着和离的妻子。而自己今年冬季就要年过二十,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快离开遣云庄,恢复自由身。 这一路思前想后的,不知不觉便到了宫门外。 姜玲珑虽因着姜家曾是曌王门客去过他的行宫,但入王宫,却是头一遭。邝毓一路走得轻且慢,仿佛真是带她来王宫散步一样,直到鸾霄殿的牌匾清晰可见,她才从身边人口里,不经意地听到一句,“走,我们面圣。” 怎么办呢。看到谒见服的时候就该知道有这么一出。姜玲珑心里骂骂咧咧,跟在邝毓身后,入了殿去。 “臣,携内子,参见王上。”邝毓满礼,未及跪地,已被人匆匆扶起。姜玲珑自然也是跟着起身。 “贤臣快快免礼!”扶他的,正是当今天子,梁王,梁雁染。 这梁王也是模样俊朗,独有天子之姿,举止却恭谦得很。他笑意盈盈,亲自下殿扶起邝毓,又朝姜玲珑看去。 “一等公夫人这是怎么了?大热天的还戴着面纱?莫不是身体有恙?” “回王上,内子素来身子欠佳,殿前失仪,臣惶恐。” “有什么好惶恐的。”梁王身后传出一清脆女声,“王兄又不吃人。” 姜玲珑循声望去,见一华服美人,柳眉翘唇,也正直直盯着自己,却说,“邝庄主,别来无恙。” 邝毓先是一愣,继而甩袖躬礼,微微笑道,“参见公主。不知公主归国,臣下失礼。” 这一前一后,姜玲珑便猜出美人身份,知道她与邝毓乃是旧识,也就跟着邝毓躬身行礼问安,“参见芙蕖公主。” “嗯。”这位明艳的霖国公主摆摆手,下殿朝姜玲珑走去,“本宫难得回来,就听一等公娶得美娇娥。赶快,随本宫去芙蕖殿里聊聊,鸾霄殿里的汉子味儿,待久了可受不了。”她边说边携起姜玲珑的手,反问邝毓,“一等公不会有意见吧?” “公主哪里的话,”姜玲珑见邝毓在旁不可察觉地面有愠色,赶忙接话,“夫君同大王必是商讨国家大事,妾身一介妇人本不合适于此。承蒙公主不弃,妾身叨扰了。” 芙蕖殿里外同霖国公主本人一样张扬,即使公主外嫁多年,殿内那些琉璃瓶,翠玉盏,仍旧陈列出梁家独女从前在朝的盛时。 “本宫听闻姜家小女姿容惊鸿,”芙蕖公主一落座,抬手捻着一粒甜果往口中送,“殿里也没外人,何不叫本宫开开眼” 她也不赐座,任由姜玲珑站在她面前,像是故意想看她局促。 姜玲珑隔着面纱笑道,“在公主跟前,任何珠宝玉器都黯然失色,何况是妾身一个普通妇人。” 她既不着急揭面,也不慌着再多作解释,面对公主的要求,倒是显得游刃有余。 这位和邝毓一定旧识的公主,必定会对她刁难一番。姜玲珑想知道的是,她对自己的不待见到了何种程度。 芙蕖公主也不疾不徐,她扬了扬唇角,径自起身,直视着姜玲珑羽睫微翘的眼睛,直至逼近她身前,才“嚯”地一声扯下面纱,而姜玲珑也将对方眼中的怒意尽收眼底。 芙蕖公主在她周身缓缓踱步,细细打量。这位姜小姐的面纱本扣在耳后挽起的发中,这一扯也扯乱了她的鬓发,丝丝缕缕从髻中漏出,显得凌乱不雅。可偏偏她生得一双清明的鹿眼,飘零的发丝竟将她的眼睛衬得更澄澈可人。 真是惹人怜爱。 芙蕖磨了磨后槽牙。 “公主,妾身一个快要和离的女子,不值当公主亲鉴,辱您慧眼。”姜玲珑已经笃定芙蕖的症结在于邝毓,反倒是心下有些高兴,王族的手段,说不定能助她离开遣云山庄。 “和离”芙蕖挑眉,果然感到意外。 “正是,”姜玲珑颔首,凑近芙蕖耳语起来,“妾身斗胆……” 另一边邝毓匆匆赶来,他对芙蕖的手段了如指掌,正忧心着,却见不远处一袭蓝衣珊珊而来。 她的面纱不见了,发丝有些凌乱,可始终步调稳实,见到自己便含笑快了两步走近。 “夫君,我们现在去哪儿”她望着自己,眼中毫不闪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夫人的面纱呢可是在芙蕖殿内受了委屈”他伸手将她的散发顺了顺,别去耳后。 “没事,妾身刚刚觉得闷,想将面纱取下透口气,不想扯到了头发,还扯断了面纱的珍珠丝。”她温柔解释,又说,“王宫没有庄里有趣,夫君要是办完了正事,我们回庄里吧” 姜玲珑说话就说话,偏偏还动起手来,一把挽住夫君胳膊,往他肩头一靠,搅得邝毓一僵,心头一阵酥麻,一瞬的慌乱过后,才发现她在克制着微微发抖。 “……”他的手掌覆上她挽着的手,沉声道,“没事。我们回家。” 两人相伴,快走到宫门时姜玲珑已好了许多,甚至还笑着反悔,说其实王宫挺好玩的,下次还要来。邝毓听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刚要让她留神看路,却见她倏地眼前一亮,立刻松手不见人影。 什么端庄,典雅,一等公夫人的涵养通通不见。她就像只灵巧的兔子,迫不及待往前欢蹦。 邝毓甚至还未回神,就看见姜玲珑已扑进前人怀里,甜甜的喊了一声,“以安哥哥!” 来不及五味杂陈,邝毓眼前,霖国三王子,拥兵十万,封邑数城的曌王梁以安,正抱着遣云庄庄主明媒正娶的夫人,满脸宠溺地抬手在她的鼻尖上刮了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车辇帐内。 见弥还没从自家女主子上车时的明眸眼亮和男主子难以描述的别扭神情中反应过来,庄主已经都不等夫人坐稳就喊了行车。 姜玲珑一跌列,自然是坐得离邝毓又近了几分。 “夫君,今日来王宫真是来得好。”她不以为意,仍旧沉浸在与故人再见的喜悦中,“夫君夫君,从小曌王就如兄长般待我。我出嫁之后再没见他,今日一面,见他康健雅尔依旧,甚好。甚好。” 邝毓看得出,她是打心眼里开心。瞧那笑弯的眉眼和喋喋不休的小嘴开开合合,全都是对曌王的感念,他替她开心的同时,又真是愤恨。 一个曌王就让你欢颜至此。怎么不见你爹招婿时他曌王的身影?你对人家可能是兄妹之情,人家对你却是男女之贪。你看看你看看,当着你夫君面和你卿卿我我,搂搂抱抱,还刮鼻子!曌王此心,路人皆知,简直其心可诛! 邝毓越想越气。他这么久都舍不得碰的宝贝,竟然当他面对别人这般展颜,这般亲近。 耳畔这个小宝贝还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声音荡得他心里烦躁,刚想离她坐得远些,侧头余光却见她发丝凌乱的脸庞,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正望着他,嘴角笑得天真烂漫,像朝阳时分开放的花。 “夫人说什么?”心绪就这样被抚平,他认命地暗叹一口气,“为夫方才出神,没听清楚。” “妾身是在问,夫君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件?妾身想送给夫君,感谢夫君带妾身出来。”她轻轻柔柔地又问了一声,乖巧等待着。 “夫人开心就好,不用费事。” “庄主不说,见弥,你来说。你在庄主身边多年,一定知道庄主的喜好。” “夫人,这……” “别怕,就当庄主不在,我逼你说的。” 见弥偷瞧了一眼主子,见他不置可否,便如实回答,“回夫人,主子他不好那些稀奇珍宝,倒是挺稀罕玉的,尤其白玉,越透越喜欢。”他努了努嘴,补充,“就像您身上这一套白玉首饰。是主子拿他的石头给切开了,专门让匠人设计,给磨出来的。” “翠玉还好说,白玉在霖国可难找。”姜玲珑听了立马就有些泄气嘟囔,“都说白玉只有千彰国才有,商人在那儿挖矿,挖到了还要耗费一月有余,千里迢迢运到霖国。”她又看向在旁不动声色的邝毓,“但妾身会努力找找的。福如楼那儿应该有货,夫君,妾身改天去看看,送你一个白玉扳指,好不好?” 姜玲珑天生一双鹿眼,自是有种楚楚可怜的柔光晕着,全世界听了怕都要因她而只羡鸳鸯不羡仙。只有她知道,在扮猪吃老虎这件事上,自己向来是十拿九稳的。 她都计划好了呀。 成功的关键就是她得合情合理地出去山庄,时常去街巷逛逛,特别要常去福如楼所在的东福街。 尽管送礼也是真心的。毕竟怎么说呢。邝毓杀人的时候虽然吓人,但待她确是不错,不管他对自己有多少真情又有多少假意,毕竟也是他将自己从姜家接了出来。 可该走的还是得走。 姜玲珑下定决心,机会难得,这次要一鼓作气。 果然,邝毓沉默片刻,松了口,“这几日我有公事在身,夫人出府切记小心不要着凉不要贪玩累着身子。”他见姜玲珑开心得猛点头,又说,“在福如楼看中什么都记在遣云山庄的账上。见弥,你回去安排橙月多领些碎银和银票,陪夫人出去时不必为钱银畏首。” “这怎么行,是我说要送你礼物,那就得花我自己的钱,我有嫁妆,有钱的!”姜玲珑一急,连敬称都忘了,脱口而出朝邝毓连连摆手。 这位庄主终于笑了,眉眼柔和下来,拍了拍姜玲珑脑袋,也学她样子你你我我起来,“你是我夫人,买的东西又是要送我的,难道不该天经地义花我的钱么?你的嫁妆放着,以后假如我遣云山庄倒了,你再出府慢慢花罢。” 见弥陡然感到齁得慌。 姜玲珑却是捕捉到了另一个提示——要是和离不成,是不是只要整倒遣云山庄,自己就能天高任鸟飞了? 她欢喜地看向邝毓,脑中忽地想起柠月——罢了罢了,蜉蝣撼树,还是乖乖让庄主厌弃,走休妻路线吧。 这一路,谁都没有多提曌王。而曌王呢。一回行宫便宣了姜家家主,姜衡。姜衡走后,他原本想去庭院坐坐,却一入廊,就伫立不动了。 就是在这廊上,他第一次见到十三岁的姜玲珑。远比今日的她瘦小,怕生。她亦步亦趋跟在姜衡身后,许是知道姜衡欲把自己进献给他,漆黑的眸子望着他有些惧怕,又有些恳求。 救救我。 他听到了她心中的求救声。 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个听见她呼救的人。 他为她留在霖羡,将她安置在离自己最近的寝殿,他认她作义妹,也给了她足够的信赖,此后三年便无人再敢动她的脑筋。 直到她十六岁那年,王兄登基。唯恐梁王打压祸及无辜,他连夜差人将她又送回了姜家,上下打点警告,不许任何人为难她。 两年后,就在他仍分身乏术想从新王辐射下全身而退之时,却听闻了姜衡招婿的消息。 他这才发现,自己对她的牵挂,已不是兄妹那般简单。 可彼时,他自己的命都悬在别人手上,又能拿什么护她周全? 他痴痴望向悬廊尽头,仿佛又见她朝自己笑着奔来。只不过这一次,她长大了,她明丽动人,顾盼生辉,裙裾飘扬,健康而幸福。 难怪今日梁王急诏。 他的好王兄真是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啊。 梁雁染是在拿姜玲珑试探他,警告他,也是在讽刺他。 他心下一紧,长吁口气,转身回殿里去了。 打从庄主夫人上次进宫回来后,庄子里的下人们都说夫人这几天精神好了,也比平时爱说话了,总是让橙月安排人手,准备这个那个的。隔三差五还会出街,去福如楼给庄主看扳指。 总说女子家家该送些手工活,绣个香囊,缝个鞋垫什么的,第一次见到像夫人这样,拿自己嫁妆给夫君买首饰的。众人自是新鲜,又叹服,将这个原本病恹恹的夫人高看一头。 福如楼对面有家食肆,这天姜玲珑尝了里面的黄豆糕后赞不绝口,临走前让橙月留下定要多买些回去给庄主和庄里大家都尝尝,自己则先去福如楼看看,瞧瞧新的货版。 就这样,姜玲珑顺利独行,在福如楼旁被人按计划劫走了。 “谢谢几位大哥啊,”她被一大汉扔进一间茅屋之中,周围还有两三个乞丐模样的人守着。姜玲珑心里不禁赞叹,公主就是公主,还特地准备了劫匪流氓的衣服给手下,真是做戏做足全套一丝不漏,“接下来我自己就可以了,谢谢诸位,”她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塞进那大汉手中,“一点辛苦钱,定是比不上你家主子给的赏钱,但也算我一番心意。”说完抬头看去那汉子,姜玲珑心头涌上一种熟悉的感觉,继而眉捎一跳。 那不是下人看主子的眼神。 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是黄鼠狼看……不不不,是癞蛤蟆看天鹅的眼神。 不,也不全面。 不仅仅是那汉子,她瞥见,周围那些乞丐也在蠢蠢欲动,她被人盯着由上自下缓缓打量,他们的脚步正不由自主向自己靠近,目中的贪婪和邪淫已是呼之欲出。 “小娘子别怕。”那汉子原形毕露,一脸淫笑地抓起姜玲珑手腕,“主子吩咐了,假戏真做,我们也是公事公办。”他凑近那副香气扑鼻的玉颈,使劲嗅了嗅,欲罢不能,“我一会儿一定轻些,但我这些兄弟们可许久没有开过荤了,保不齐会粗手粗脚,你可要多担待,好好服侍啊。” 他这么说着,就已经扯下姜玲珑的腰带,将处于恐惧还未回神的她拖去一处铺着杂草的地上——“呲啦——”前襟被人撕开的声音穿透了她的耳膜,她空洞的双眼一瞬回神,知道下一秒将要发生什么而猛力挣扎,无助地呼救起来。 可刚出声,便被人拿撕下的衣物塞住了嘴,堵在喉咙里呜呜的声音尖锐却沉闷,她手脚并用往后爬去,却一次次被男人擒住,“你给老子闭嘴!”他抬掌欲扇,那只粗大肮脏的手掌眼看要落在她的脸上,空气里不可察觉地略过“咻咻”数声,那汉子和一众乞丐便纷纷倒地,睁眼倒在了她的面前。 “夫人受惊了。”梁上轻巧落下一暗衣男子,他走上前来,靠近姜玲珑见只是有些擦伤才舒了口气,抬眼却见他眼前的姑娘抖得厉害,一双眼睛无声淌着清泪。良久,她才抬头看向自己,发颤的声音细不可闻——“救救我。” 他心下一沉,拉下蒙面,单膝跪地行礼,“小的侬语,护主来迟。”又旋即解下自己外衣裹在她身上,再跪在地上视线与她相平,温言安慰,“小的是庄主的人,夫人,没事了。别怕。别怕。没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郊外的茅草屋此时一片寂静。女子的抽泣声也逐渐缓和下来。她透过窗棂缝隙,看见月亮已经高挂在天。 “我们在这里坐了多久?” “回夫人的话,两个时辰了。” “……我还能再坐一会儿吗?” “当然夫人,悉听尊便。” 然而事实上,侬语话音刚落没多久,屋外就传来飞马急停的声音,只听有人迅速下马,脚步频疾地踩着一地杂草,闯了进来。 “夫人!” “见弥?” 来者额头沁汗,见到女子神态无恙,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快步走向姜玲珑,轻声询问,“夫人可有受伤?走得了吗?” 瞧姜玲珑点点头,他便即刻吩咐,“侬语,准备车辇。” “是!” 一道黑影略过,侬语便消失在夜色之中,见弥本想打个火折子,却看姜玲珑裹着黑袍,料想不太方便,便在她身侧坐下,刚想说什么,却被姜玲珑抢了话头。 “你一直知道庄主在我身边派了暗影?”她语调平淡,听不出喜怒。见弥一时也不知姜玲珑情绪如何,只能先替自己主子解释,是为了护她,以策今日这般的万一。 “他知道么?”她似乎对见弥的解释不太在意,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语,“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夫人,您说什么?” 见弥向姜玲珑凑近了一些,想要听清她说的话,却被对方忽然转头对上自己视线一双墨玉黑瞳吓了一跳。 他的女主子此刻脸上带愠,沉在那双黑瞳底下,冷冷清清,倒是叫见弥有些怵——“你们都知道,私养暗影,是欺君的大罪。” 那为什么还要如此。 姜玲珑终是没问出口。 她在这破屋之中和侬语一起的两个时辰,已经问出了不少事。何必再为难见弥。 她不再说话,将黑袍往身上又裹了裹,看不清脸上神情,起身出门去了。 不消片刻,就看见侬语架着车辇回来。 她被见弥带着沿途换了衣服,吃了些饭菜,简单梳妆一番,才启程回庄。 一进门,橙月就领头冲过来认错,她眼眶微红,定是着急担心,哭了一场。姜玲珑心头一酸,也不管橙月的手足无措,一把上前把她紧紧拥抱在怀,喃喃道,“橙月,是我不好,惹你担心了。对不起。” 天下哪有主子向下人道歉的道理。 橙月慌张的大眼睛一下无所适从,要不是被姜玲珑抱着,她一定立刻跪地磕头。 “夫,夫人,您一定累坏了,奴婢,奴婢伺候您沐浴歇息?”她声若蚊音,在主子怀里,气都不敢喘。 “不用了。我先去见庄主。” “庄主不在府里。”她这一声,使得姜玲珑放开了自己,见她面露疑惑,橙月连忙补充,“庄主听到夫人遇劫,立刻出门去了,奴婢还以为您俩是一路回来的呢。” 姜玲珑点头,“无妨,我去书房等他。”说着便往南苑走,“你们都去歇息吧,若没吩咐,不用过来。” 进了书房,关上门,她才整个人泄了力,趴坐在案边,脑袋中那些侬语的回话再一次犀利而清晰地出现。 “夫人莫怕,小的来时一路留了记号,弥管事定能寻来。” “从夫人入庄的第一天起,庄主就把小的派在您身边了。” “小的轻功那不是自夸,整个霖羡城里就没有能抓得到小的的。” “自然是保护您了!您的陪嫁丫鬟给您下毒这件事,就是小的给通风报的信。” “哎呀,那丫头根本没想用您那药。是小的给换回来的。” “那是自然,夫人莫气,您那些心思,庄主确实一早知道。” “死罪是死罪,所以见过暗影的,都不留活口。” “那不是,夫人例外。” 姜玲珑感到头皮发麻。 邝毓从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离开山庄,想方设法要同他和离。 难道他不生气吗?自己花了半个山庄的聘礼娶来的人一刻都没想过呆在自己身边,他不恼吗? 连她让柠月拿鸡血草给自己假装中毒的事,他也知道。 所以他杀柠月,是因为他知道柠月对自己心存杀意,而非只是不小心弄错了补气汤里的草药? 枉她自诩聪明。 身边柠月想要借机拿真毒药让她身死遣云山庄,这么明显的恶意都没看出。 自己夫君陪着演了两年戏,她也没看出。 还整天计划这计划那的,自以为天无绝人之路。 可邝毓是什么意思? 又为何要冒生死之罪私下培养暗影? 从梁王登基后,暗影非王室不得私藏,私用,私养,违令者斩,连坐三族。 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既然知道我一心和离,心思不在遣云山庄,更不在他身上,为什么除我例外? 不怕我趁机告发,搅了遣云山庄,再将功赎罪,避免连坐? 糟糕! 完了完了完了。 她一惊,才反应过来。 等侬语把我今天的事情抖落给邝毓,岂不是更难堪? 为了离开山庄,差点被人算计,毁了清白。 不不,就算没有真的毁了清白,能想出这种方法,也够不堪的了。 啊…… 头好痛。 书房里,新点的灯火已燃了一半。姜玲珑枕着自己胳膊趴在桌上,感觉越是思考,脑袋里越是有更多疑惑,层出不穷,没有尽头。 另一边,芙蕖公主今日可算上心情大好,她在以她封号命名的芙蕖殿里大摆乐宴,几乎整个王宫最好的乐师都去了她殿里为她祝酒奏乐。一身烟紫华服,侧卧贵妃榻上,她明艳动人,娇媚慵懒,闭目赏着曲,随手正要拾樽再饮一轮,身前却骤然卷过一阵怒涛。 “梁书言!” 芙蕖刚闻声睁眼,就见一枚人头甩着鲜血抛在空中,正朝自己怀里落去。 “啊!——” 纷纷惊叫的,是一众侍女和乐师。众人自是害怕慌乱,却因着主子还未发话,只得纷纷跪地,诚惶诚恐,屏着气,不敢作声。 她倒也没说什么,接过人头瞧都不瞧丢在一边,了然俏笑,“哟,一等公,”抬眼对上来者面上愠色,散漫地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你说呢。” “呵。”她摆摆手,遣散众人,“你直呼本宫名讳,本宫本可治你不敬之罪。”她缓缓下榻,向他行去,止步在仅与他一个拳心之隔,悠悠然道,“但本宫向来宽宏大量,平易近人,就放过你了。” 邝毓本就比芙蕖高一头,他居高临下直直盯着芙蕖,直到自己脑中盛怒时的嗡鸣声稍稍退去,才冷下脸来,厉色道,“让你的狗离她远点。” “一条出卖主子的狗,留着有什么用。”她始终眼中带笑,“还要感谢一等公代劳,替本宫清理门户。” “梁书言。”他后退一步,沉声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 “哦?”芙蕖莞尔,可眼中却凶光渐显,“她是你一等公散尽一半家财,明媒正娶,八人大轿抬回府的妻子。本宫见到她就心生厌恶,望着她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就恨不得在她脸上划上几刀,一等公,你倒是说说,她能怎么个无关法?” “芙蕖公主。”邝毓看着她那般尖酸恶言的模样,竟叹笑一声,“如果当日早知公主归国,下臣断不会为她挑戴泽芝鎏金钗,给她带来今日之遭。” “那是你挑的簪子?”芙蕖脸上微有些绷不住,“你知道——” “臣下知道。”邝毓朗声,字字珠玑,“内子当日周身穿戴,均是臣下所选,泽芝钗冒犯了公主,确是臣的疏忽,与内子无关。” 他躬身行礼,态度恭顺,语气诚恳,却冷静坚定,“世人皆叹邝某用一半家财才娶到姜家小姐,却不知邝某当初是打算散尽家财而志在必得。也劳烦公主记得,今日我们还能这般言语,您还能站在此处继续笙歌燕舞,不是因为邝某念及旧情,而是所幸她平安而归。” 言毕,他淡然施礼,头也不回,留身后一片宫灯璀璨,出了芙蕖殿。 他先前在宫门外等到见弥差人传话,说夫人已经找到,受了些惊吓,人无恙。这才进的梁王宫,闯的芙蕖殿,夺了侍卫的佩刀斩了公主的一位宠臣。他算准梁王对此会睁一眼闭一眼,说话才有底气。可回程路上听完侬语的描述,胸口这股无名火又蹭蹭地窜起。 他气她竟与梁书言合谋,为了离开遣云山庄,不惜败坏名节。 他更气她险些被人欺辱,自己却不在她左右。 一入府,下人就告知夫人在书房等候。他自然快步过去,远远就见屋内烛火通明。 好啊,他倒要找她问问清楚,他这个做丈夫的,有哪点让她不满意,非要出此下策逼他休妻。还要问问她为什么不好好爱惜自己,难道真的不重名节。 他想到侬语说,“与歹人有些拉扯,才发现事态不妙”,就忍不住想,拉扯,拉了哪里,扯了何处,光是凭空想象,就已是一口闷气堵在喉头。 他啪地拉开房门,质问之声还未从喉咙溢出,就见一个侧头枕着手臂的小姑娘睡得整张脸红扑扑。他蹑手关门,走近看,才瞧见她眼角,脸颊都有些擦伤,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子。 唉。 罢了。 他叹口气,将她轻轻打横抱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日光从窗户中筛进来,落到她的眼上晕着她睫毛周围,在空气中微微上下沉浮的细尘,仿佛有雨后尘土的清新味道。 她这一觉睡得难得踏实,人醒了,眼睛却不着急睁开,尽管让晨曦在眼睫上温柔试探着,和煦又舒坦。 许久以来,姜玲珑第一次被阳光唤醒。 她直了直脚脖子,在被子里抻了抻腰,手中抱着的枕头暖呼呼的,她忍不住摸了摸,谁想这一摸,惊得她从床榻弹起,呆滞地看着与她同眠的邝毓,下意识屏住呼吸。 邝毓其实早醒了,因被她拥着,一条胳膊又被她枕着,便没有动作。此刻感到枕边人的动静,便缓缓睁开眼,毫不掩饰地看着她脸色从惊到怯再由窘转羞,最终直定定看向自己,神情复杂。 她初醒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幼鹿,眼睛看似清澈,脑袋却还迷糊,还会揉眼,哦,这样清醒一些了,脸色似乎也逐渐转淡。 原来珑儿早晨是这般模样。 真可爱。 他在心里使劲叹了一把。却想到这姑娘昨日还伙同外人想要骗他休妻。又有些泄气。 “你讨厌我吗?” “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尽管昨日经历掳劫,遣云山庄的庄主夫人次日就已像没事人似的在庄里忙碌了。 她用过早膳头一件事,就是要去库房点算一下自己嫁妆,究竟那三十二个箱子里头装了多少首饰用品银票银锭,她要心里有数,才能好好使用。 “库房很久没有扬尘,都积了灰。夫人要不改日,等下人们晒书清库通通办完,干净了再去?”见弥一听她要去库房,赶忙拦着。 “也好。”她想想点算也不着急这一两天,“那我后日再去,这两天你们辛苦,该晒书的晒书,该打扫的打扫吧。” 说完她又让橙月帮忙,把她西苑的东西都搬去东苑,庄主卧房隔壁的那间厢房。那屋子原本是邝毓布置的小书房,对外是为了方便平日在东苑直接阅账处理公务。庄里人都以为庄主夫人身体欠佳,所以与庄主两年没有同房,现这次搬回东苑虽分房而居,但庄主特别将离自己最近的屋子命人收拾出来,下人们猜测是两人感情渐浓,所以要离得近些,方便相处。 遣云山庄庄规严谨,下人从不在背后议论主子,但今早小侍瞧着夫人破天荒头一次从东苑主卧出来,还见主子立马追上给夫人批衣后,大伙见着姜玲珑时总是不自主地对她面容可掬,亲切更甚。 姜玲珑安排妥当,刚想差人去福如楼让人把修改好的版子送来,樱草却迎着宫里的蔡公公进了正厅。 “公主有谕——” 姜玲珑正要离开,闻声便又回头往门口迎,先见樱草快走两步到自己跟前悄声提醒,“夫人,是宫里的蔡公公。” 她心下纳闷,众所周知,梁王身边的红人是殷公公,芙蕖公主身边的大太监是阙公公,这位蔡公公又是哪位主子的?姜玲珑不知道的是,她丈夫昨夜跑去宫里,把人阙公公的脑袋砍了当球扔。 “原来是蔡公公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她得了樱草提醒,温声招呼,遂直身跪地行礼,“臣妇邝门姜氏玲珑,迎谕。” 那蔡公公细皮嫩肉,却生了一副鹰眼,一眼看去,有些阴森狡黠。他两手低垂,嗓音尖细,“长公主口谕,兹王侯一等公夫人姜氏玲珑,卓姿风致,良慧识体,感其夫妻琴瑟鸾和,姜玲珑于遣云山庄持庄无虞,特赐宫牌一枚,金丝琉璃扣一对,以彰其德,以表其惠。”说完身后小差便将托着的两枚锦盒送上前,他眯眼笑对姜玲珑,“一等公夫人,恭喜了。” 姜玲珑自是叩拜一记,“臣妇谢公主恩典。”再起身,让樱草接过赏赐。她同蔡公公寒暄几句,知情识趣地赐了赏银,送走来人,回了西苑,才打开锦盒。 盒子里的金丝琉璃扣,做工精巧,雕刻精湛,那龙首匍匐,大口微张,栩栩如生。她忍不住拿到眼前细瞧。这一瞧,心里倒是溢出一声冷笑。扣子小巧,远看自然看不真切,拿近了才发现,那扣上神兽是龙首豹身,不正是龙之九子第二子,睚眦么。姜玲珑嘴上没说什么,又去拾另一枚锦盒里的宫牌在手里把玩。 芙蕖公主送她宫牌,不就是在邀她进宫么。 “来人,”她嘴角一记轻笑,随口唤来小侍,“备车,我要出府一趟。” 话音刚落,一颗杏果就砸在她头,只是朝他微笑,眼睛一眨,“去一个撒谎精府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邝毓自己说出口的话绝无再反悔的道理,既然承诺对方不必拘束,就只能自己偷偷吃味了。 “你呢?今天干什么了?一天没见你呢,也没见你出门。”姜玲珑随口问道。 “庄主一整天都在东苑您屋里布置摆设呢。”接话的是见弥,“原本的书架都拆了安成衣柜,还特地定了张梨花木的床架子,屏风也是让人送了样版来,新添置的。定教夫人满意。“ 姜玲珑听见弥说的这般详细,对邝毓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必这样费神安排,只是换个屋而已。” 早晚都要走的呀。 她心虚地想。 不过既然人家花了心思,总要好好善待一片心意,“那我晚膳后就去沐浴更衣,回新屋子享受啦。”她挑了一块大个牛腩,夹去山庄主人的碗里,“谢谢你,邝毓。” 来到东苑,自然要享用山庄里最大最舒服的浴池,姜玲珑唯恐和邝毓撞上,先提前让他知道她餐后沐浴,既避免尴尬,也防止他不知情在自己沐浴时闯入。 都说庄主的清华池是打通山脉引的自然温泉,依势而建,有安神养心的功效,姜玲珑借夹菜,眼神偷摸瞧了瞧邝毓的手,嗯,白净如玉,定是那温泉的功效,一会儿自己也要试试,感受一下大自然的馈赠。 边上邝毓端坐食餸,余光瞥见姜玲珑趁机偷看自己,末了还偷笑一把,心头莫名有些发痒。下午梁王送来的请柬,想想还是过些天再同她讲吧。 很快,橙月趁着姜玲珑用膳,就带着樱草,榴桦,柒樹和其他几个丫鬟给主子布置澡堂子去了,等她吃完饭,散着步,从正厅逛到中庭的春木园,再去东苑的清华池,正好一切准备妥当。 橙月知道自家主子沐浴不喜人伺候,所以在室内布置得尽量精心,要用的物件务必是主子伸手可及,还准备了餐后水果和几个小玩意儿,给主子解闷。自己则遣了众人,独自守在室外,万一有所差遣。 姜玲珑一进浴堂就心里欢喜。橙月点了她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姜玲珑遇险,但邝毓却没有因此重罚任何人,仅仅扣了橙月三个月月钱,罚她在春木园跪四个时辰,以惩橙月擅离职守,以儆效尤。 橙月也甘心受罚,她当时被喊去给夫人再备件披风以防风寒,正赶回来,却见庄主横抱着全身淌水的夫人急声唤着医官和见弥,直往卧房里冲,整个脑袋顿时嗡了。她的主子是夫人,夫人还没发话,她着什么急,明知屋里就夫人一人,怎么就神使鬼差地离开去拿披风了?她后悔万分,为着夫人一句周到一句称赞,她竟本末倒置。 莫说在春木园里当众罚跪,那天夫人出事时,她就已在她屋外跪了一夜,难平自责。 可偏偏姜玲珑不以为意。她特地端了一盘水梨,跑去在春木园跪着的橙月跟前,蹲下来趁橙月刚要说话,就将一块梨塞进她嘴里。 “屋棱不可呀!”橙月嘴里含着一大块梨,喊夫人喊得含糊不清,她跪在地上连连摆手,“层玉丝资,理应搜罚。” 姜玲珑撇了一眼,干脆在她身边坐下,“你也知道你失职哦,”她又拾起一块水梨,塞进橙月嘴里,“可不得罚你吃梨。吃梨吃梨。吃力吃力。好好吃点苦力。”她身边跟着柒樹,见状忙劝,“夫人快快起来,地上寒凉,可得保重身子呀!” “你也知道地上寒凉,”姜玲珑没好气,“去,和庄主说,橙月是我的人,要罚也该我罚,她在这地上跪出个伤病来,以后怎么伺候我?” 她不说其他,就屈膝坐在地上,大有陪跪的架势。 “你和他说,我罚她吃苦梨,让她好好明白明白庄主的良苦用心。”说完又朝橙月嘴里喂了一口。 柒樹见状,赶忙朝东苑跑去,不消片刻便急急回来复命,“夫人,庄主说了,橙月确是您的女侍,该您惩戒,是他思虑不周。”她连忙扶姜玲珑起身,“夫人快起吧。” 姜玲珑满意点头,起身把果盘递给橙月,“那就月钱照罚,再罚你吃完这盘苦梨。不吃完不许回来见我,听见没有?” 橙月楞楞看着姜玲珑,眼眶微湿,接了果盘不住点头。 “可别再跪了啊,要是跪坏膝盖,我可就真用不了你了。”她朗声嘱咐,也不再看橙月,带着柒樹往东苑回了。 姜玲珑出事,除了医官和见弥知道外,对外只说是夫人体弱失足溺水。她也因此知道,例如沐浴,如厕这种时候,邝毓是不让侬语跟着的。 人还没走两步,想想过六日就是祭天宴,自己还没有准备合适的行头,便问了声库房清理得怎样,得到肯定答复后,又朝南苑兴致勃勃而去。 三十二箱檀木嫁妆被一箱箱整齐地抬去院子里供姜玲珑清点,一时间整个院子将将被箱子们充塞,每个箱子上都刻有姜家的家徽,彰显着昔日的家族兴盛。 听说自己曾祖父曾是朝廷一员战将,熟兵法,擅长刀,在边关镇敌十余载,原本手握虎符,掌三十万兵权,后因朝廷忌惮,着国泰之名逐渐将兵权收回,曾祖父临终前被迫交还虎符。到了祖父那一代,祖父心晓朝廷手段,为避免祸及子孙,便主动向朝廷辞官,在市井开了间书屋,卖卖书册,替百姓写写书信谋身。而姜父颇有商才,幼年家道中落始终心有不甘,才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当上了一个四品撰官,可此时朝廷已然变天,姜家祖父辈的旧友多半已经过世,他卡在四品的官阶上,再不能进半分。 但当初姜家嫁女是名动都城,三十二箱的嫁妆也是给出了娘家的最高规格。姜玲珑心知自己在家中地位,也不期待家里能给出多少珍品,但相比邝毓送的聘礼,哪怕给足三十二箱白银都该是理所应当。 庄主本是在东苑,因着姜玲珑入住,这两天除了安置她的卧房,还要重新布置一间小书房出来,他正同见弥交代着,听闻夫人要去看嫁妆,二话不说,丢下话到一半的见弥,匆匆赶去。 人到时,正见一姑娘眼泪汪汪,瞧她看到自己,更是紧紧抿着唇,提着气,泪骨朵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就是不让它掉下来。 “怎么了”他一惊,快步走向她,温声问道。 她没回话,用手指指向那一个个开了满院的箱子。 那一箱凤冠霞帔,是她大婚时穿的婚服。 另有五箱白花花的银锭子。 整整三箱的珠宝玉石。 再后边又是五整箱她从未见过的锦衣华服,面上的金丝绣线在阳光下似是湖面波光,粼粼不断。 但是无论再怎么闪耀,光芒都不及后面那些。 那其余十八个箱子大开着,在日头下反出昂扬的金光,成片成片,晃得人无法直视,简单直白地彰显着箱主人的家资,与无法斥驳的荣宠。 那可是满满十八箱的金条子啊。 姜玲珑望着这整院的琳琅满目。 她想到自己在姜家的待遇,鼻头一酸,毕竟从未期待自己能有如此贵重的嫁妆。 “可我是妾出呀。”她终是忍不住朝邝毓喃喃哭了出来。 邝毓最近才知道她是一个很容易掉眼泪的人,容易害怕,内心柔软,但先前总是因为不公因为恐惧哭泣,没想到还能因为感动哭成这样一个泪人。 “邝毓你快瞧瞧,”她拿袖子擦了擦眼泪,指了指那三箱玉石,“里面有没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每年惊蛰之后,宫里都要办祭天宴,将牛羊家禽等肉类放去祭坛香供三个日夜,期间供香不断,需要宫女们时时守着,轮流续香。而生肉既已祭了神明,土地上的子孙便要净素以表诚心。 是以,祭天宴其实是一场聚众吃斋的活动。因恐王公大臣食素无趣,御膳房便在酒水之中下了功夫,久而久之,祭天宴上的素斋万变不离其宗,但美酒却一年更值一年期待。 邝毓这些天都在东苑小书房布置房间,除了见弥外,无人可近。姜玲珑趁机筹备赴宴事宜。 她又去了次曌王府。虽说芙蕖和曌王不是一母所出,但梁以安对自己这位姐姐的手段和喜好还是非常清楚的。临走前,还送了她一颗惟心丹。 两人并未说破,但言谈间,姜玲珑暗示,芙蕖应会有让她死在自己夫君面前的打算,而梁以安也话中有话,告知了她芙蕖喜用的手段。 梁书言用毒绝不会给人诊治的时间,所以她常用瞬草,从服下毒发到不治,只需一息。而梁以安的这颗惟心丹,专克急毒。 等小书房收拾妥当,也到了祭天宴那日了。 邝毓一早起身,推开房门,就见院子里站着位谪仙打扮的人。 她梳着素髻,仅插一支瑶簪,一身月白长衣,绣在上面的整幅星河逐月图,金银绣线并用,华贵洁雅,领扣上那一对龙子琉璃扣在阳光下泛着流彩,姜玲珑容颜小巧,细眉明眸,眼睫柔密,耳廓精致,坠着那双他送的白玉耳坠子,衬得颈项处隐约露出的肌肤,清透白皙,如玉般温润无暇。 “早安。”她朱唇轻启,笑着招呼,边上橙月她们便上前伺候庄主洗漱更衣了。 “夫人挑的这个霁色料子配庄主您真是恰恰好!”橙月忍不住赞叹,“绸缎庄送来的样布,别个看着绣工精妙,但夫人偏说这块料子恰好,虽然绣工简洁,但布料上乘,赴宫宴既不会失礼于圣上,又不至过分朴素,反倒会在华服中显得风雅特别。” “橙月姐你看庄主戴这个玉穗,真像九天神仙!” 邝毓听着女侍们叽叽喳喳地夸这夸那,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可不么。彼时他为她精挑细选,不想今日却反了过来。他忙碌之时她已打点好一切。 他这般想着,不由嘴角微扬。 待他再出屋门,见她仍在门口静候,见着他时明显点头满意,估摸心里在暗夸她自己那副识物的眼光。 姜玲珑上前又递出一小枚锦盒,伸到邝毓面前,示意他打开,“谢谢你多次相救。” 邝毓接过打开,诧异地见是一枚白玉扳指。 他一直以为姜玲珑只不过借口送礼实则为了能常去东福街走动,尽管她曾解释过送礼是真心,但他当是一句让他好受的宽慰,也就没放在心上。 他拿起扳指细看,见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白鹤,更是惊讶地望向姜玲珑。 “……你知道?” 她和颜点头,“父亲在我少时曾让我熟记各位王公贵族的家徽,”她简单解释,不偏不倚直视着他,“邝家还有你。那就是家主仍在。莫不要折腰弃了祖上的荣耀。”她说完,见邝毓愣着不动,又提醒,“快戴上瞧瞧。” 邝毓闻言,心下失笑,一股暖意却是油然而生。从看石选料,到定稿正型,细算时日,她确是从上次宫里回来后就在张罗了。 今时今日,他遣云山庄的车马都去了昔日的印记,世人只提庄主与一等公,邝家名号无论是市井还是朝堂,都再无人问津。 他将扳指套上拇指。他知,戴上的不是一份谢礼,而是身边人的支持,和他将尽未尽的责任。 “真好看。”她欢喜地说,“气派又高雅。” 他豁然,松眉浅笑,“是你眼光独到。” 是此,两人整装,出发去向王宫。 他们不见的是,在送着两人出门的一众下人眼里,这一袭霁色护着月白,如同天水之色,相辅相成,相融又各自独立。 “一等公与夫人真是郎才女貌,好生相配!” 庆殿之上,说话的是现任丞相左贺。梁王侧座分别是芙蕖公主和曌王,接下来便是丞相之席位了。邝毓无权,却有王侯一等公的身份,怎么也算贵胄,因此位置靠前,同左贺对座。 芙蕖公主今日依旧美衣玉饰,只是话少了些,多与王兄臣下饮酒,她早就瞧见姜玲珑堂而皇之戴着自己赐的睚眦琉璃扣,心里冷笑,睚眦必报的是谁,今日笑着走出庆殿的又会是谁,恐怕,你这低贱的妇人怕是见不到了。 她身姿妩媚,侧身向梁王敬着酒,眼波婉转,余光见到她的瓷酒瓶已被宫女呈上了宴台,正在分酒。 梁王身侧立着的殷公公立马禀报,“王上,公主今年献的是从千彰国带来的竹酒,宫里来的,熟成了五年,正是清甘入口,后味醇厚的时候。” 梁雁染闻言,面喜,“王妹有心,快与众卿尝尝。” “此酒入口甘甜,一等公夫人务必尝尝。”芙蕖向梁王微笑颔首,转向邝毓与姜玲珑那桌,才终于正声正色向姜玲珑介绍。 “臣妇敬谢公主,”她起身施礼,仗着自己早已预先服下惟心丹,便放心接过宫女递上的酒盏。 “素闻一等公夫人身子欠佳,”打断她的,是对面的三殿下曌王,“不知医嘱可否饮酒?” 他浅言提醒,一双凤眼却是盯着邝毓。 “正是。”邝毓也笑,爽快拿过姜玲珑手中酒盏,一饮而尽,“内子医嘱忌酒,承公主美意,还是由臣下代——” 饮字还未说出口,他即刻神色一紧,重重往地上栽去。 “邝毓!” 姜玲珑没想到邝毓会喝她的酒还未反应过来阻止,一切已经发生了。 天下急毒甚多,为何芙蕖尤爱瞬草?因它无色无味且银针都验不出毒。 她急忙跪在邝毓身边探他鼻息,摸他脉搏,周围的惊呼和嘈杂都入不了她的耳。 她听曌王提过瞬草,就回去找医书下了些功夫。既有验不出的毒,会不会此毒,本不是毒? 她脑中飞快转着,身体已经动了起来。她离邝毓跪得更近些,两手相叠扣在一起,双臂笔直,朝邝毓胸腔快速用力按压起来。 如果不是毒素,是刺激心脏肌肉运动的药物呢?如果是瞬草造成电离子紊乱使得心脏骤停呢?或者它确是毒素,但半衰期极短,毒性已过,人是死于没有及时抢救而最终窒息呢? 她心数着三十次,一到便快速捏起邝毓鼻子,朝他口中吹气。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周围噪音渐弱,众人都不明所以上前围观。 “不要过来!”她再一次按压起邝毓胸腔,已是额头沁汗,手臂腰背酸麻,见人靠近立刻大喊,“都站分开一些,让空气进来!” “咳!” 他终于回过气,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是姜玲珑一双湿濡的眼睛。 “你别说话,”她严辞令到,“就这样先躺着,慢慢呼吸。” “一等公夫人真乃神人!”殿上梁王目睹一切,同众人一样不可思议,“这救人的是什么功法?本王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姜玲珑一激灵。心内大喊糟糕。 她怯怯回身,面向梁王恭敬回话,“回王上的话,此乃臣妇家乡救急的一套手法,叫嬉皮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十章“嬉皮娃?”梁王本就长得和善,若不是有国主的威严压着,此刻一定与好奇宝宝无异,“这个叫做嬉皮娃的功法,竟可起死回生,消解奇毒!” 姜玲珑已在一众惊愕的王爷臣子眼下扶起邝毓,见他目色回光,才放下心来。她跪坐在邝毓身侧,好让他稍微倚着自己一些。 “回王上,”她不便行礼,就稍稍欠身,正色解释,“王宫戒备素来森严,怎么会在祭天宴被歹人钻了空子。臣妇不过一介女流,也不会什么起死回生之术。怕是夫君他喝得急,一时呛进了心肺,殿前惊扰圣驾,扫了诸位大臣的兴子,望王上恕罪。” 听她这话,梁王状似宽下心来,试探了邝毓状况之后,确定他感受无碍,才让宫宴再起。 邝毓在案底悄悄去握姜玲珑的手。发现她手心里全是汗。 这一席有意思得很。 众人欢声笑语。 众人也各怀鬼胎。 梁以安几次看向姜玲珑,却见她目光冷淡,刻意回避自己视线,只专注着替身边夫君夹菜劝茶。 梁书言面上波澜不惊,却是因着方才的事情心下惊魂未定。她随意一览众人,看到邝毓发白的嘴唇渐渐有了唇色,才踏实下来。她借着饮酒,趁举杯之时斜睨姜玲珑,见对方也落落大方举杯欠身望她饮落一杯,心中不由恨意更胜一份。 这贱女明知是本宫要人毁了她清白,还有胆赴宴,这次不过是王弟搅事,瞧她一副无知模样,虚伪造作,真是可恶可耻。 不是佩着睚眦么?本宫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样。 她心中轻笑,牵起唇角,将杯中酒兑着不屑,一饮而尽。 左贺正向着梁王说着什么讨好的话。而梁雁染微笑倾听,眯着的眼里却将那座下几人各自的心思尽收眼底。 他不动声色地目光流连过众人,却见殷实菅听了宫人通传,面色一紧,急步凑近俯身向他禀告。 “王上,千彰使节在宫外侯着呢。” 梁雁染且听着,举起酒杯的手停在空中,“千彰新王未曾来过书函。使节可有节印?为何而来?” “宫里校尉已经确认确是千彰使节。”殷公公向梁雁染更凑近了些,几乎贴着梁王耳廓,压低嗓子,“说是特来迎奕王妃归国。” 千彰的奕王妃,正是霖国的芙蕖公主。 殷实菅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呈给梁雁染,“千彰王亲信,验过无毒,王上请启。” 芙蕖眼见自己王兄接过太监书信,面色逐渐深沉,再抬头时,又已换上了一副和煦模样。 “众卿且饮,本王不胜酒力,先回寝殿歇息。”他说着便由殷实菅搀扶站起,众臣跪拜送驾,他扫过众人,眼神与梁芙蕖相接,露出一瞬狠厉。 她自然心头一惊,立刻会意,忙起身要随他同去,“本宫难得回来,宫人粗手粗脚,还不若让王妹伺候。” 姜玲珑直觉其中有猫腻,她一边跪拜一边偷偷偏头去看邝毓,只见对方快速会意一笑,又恢复如常。 梁王寝宫安和殿内,只殷公公一人在殿外看守。 “人家现在就在宫门口!你要本王拿什么保你!” “我不杀他,怎么回来?本想新王本性憎父恨亲的,谁知道他会彻查此事。” “谁要你回来了?回来继续拿瞬草害人?”梁雁染气不打一处来,“瞬草难得,岂是寻常毒物?你以为千彰王同宴上那小妇一样没有见识?人家亲笔,白纸黑字,要你回千彰受审,如若不然,立刻将你谋杀亲夫之罪行昭告天下,起兵霖羡。” “我不去。”她淡淡地说,“王兄,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家。” “事关两国,由不得你。” “事关两国?”梁书言冷笑,“你送我去千彰和亲之时,难道是真心将两国关系放在我和一个傻子太子的婚姻上?”她走近他,眼中冷厉而失望,“你敢说你把你亲妹妹嫁给一个傻子,是心系两国,是疼爱手足” “书言,”即使她以下犯上,朝他咄咄逼人,梁雁染眼中仍没有一丝波澜,“当初是你跪着求我,只要放过邝毓一命,你自愿远嫁和亲。” “我自愿”她眼中不再犀利,而是无尽的委屈和难堪,“我走,我还能保他一命,我留,你能保证不弑亲灭口?”她说着说着,情难自控,厉声喝道,“我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你如何待我?要我背离所爱,要我罪犯欺君,还要我当你的刽子手!你良善正直,你和雅恭顺,你是霖国明君,可你心里知道,你这嫡长子继位,是否名正言顺,是否顺应天意!我替你杀了人,撒了谎,瞒了天下,你就不曾想过要杀我灭口?倘若我死,你可会为我流一滴眼泪,疼一瞬心肝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了解你么?只要我在,我就是你眼前的一颗活灾星,你的秘密,和那卷诏书——”梁书言话到一半,突然眼球一突,她手摁下腹,低头往下看去,鲜血正往外直涌。怔愣后的了然,她朝他笑了,心满意足合眼,倒在血泊之中。 梁雁染一直立着看她,直到咽气。 “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收起短匕藏回腰际,静静看着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但本王也给了你一滴眼泪,和一瞬心疼。” 他抹了下眼角,宣起殷实菅,而殷公公入殿见着身死的芙蕖公主,也没有半分讶异,他绕过公主尸首,避免脚上踩着血污,来到梁王跟前,恭敬行礼:“王上,唤小人何事?” “去把使节请来,”他拿帕子擦拭手中献血,头也不抬,“就说本王忍痛手刃亲妹,望能给千彰王一个交代。” 殷公公领命正欲告退,他突然又说,“让宫中暗探去查,公主弑夫的消息是如何流出,人证物证,是否有霖国人在其中穿针引线,”他说穿针引线四个字的时候尾音略微加重拖长,继而又漫不经心地补充,“尤其是遣云山庄。” 他将擦完手的帕子顺势丢下,正巧盖住了芙蕖的脸面,目光平静,旋身便去宫殿正位上坐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十一章庆殿之上依旧和乐,宫宴素食有很多巧思,配上平时不多见的佳酿,日头还未落,已经酒过三巡了。众臣或是攀谈闲聊,或是和着宫乐赏着舞姬打着拍子,这一派歌舞升平,仿能掩盖在霖国国主寝宫的血滴之声。 梁雁染见完使节便换下血袍,穿上一件藤纹新衣,径自回去庆殿。殷实菅自然是在善后。千彰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奕王妃嫁入千彰王族,便是礼藏,也要和奕王同穴。 他再入席时,眉眼已染上些许温度,又变得笑容可掬起来。 “既然一等公夫人有如此救急之法。本王倒有个不情之请。”他向姜玲珑笑问,“等过两日,可否入宫教导我宫里医官这般手法?也好让霖国医者医术再精进一番。” 姜玲珑刚要开口,身边人却抢了先,“此乃内子之幸,”邝毓作揖,“承蒙王上抬爱。正巧王上寻的地宫图臣下也为您找到,还未及禀报。不出意外,这两日应能到达都城,届时臣下携内子与宝图一同觐见。” “毓卿办事,本王向来放心。”梁雁染闻言展颜,“如此甚好。” 不过半刻,殷实菅已碎着步子回来。他到梁王身侧,俯身密语,“主子,妥了。” 国主大人便点了点头,起身又同众臣欢饮一局。 姜玲珑趁着众人欢闹,有话想问邝毓,却被人捏了捏手心,“夫人有话,我们回府去说。”他温柔地替她添了茶,不露破绽。 席间,左贺曾问公主去向,众人才觉古怪,素来喜爱宫乐酒宴的芙蕖公主,怎么直到快散场了还未见回来。梁雁染只是称被千彰使节迎回,此时该已出了都城了。多半臣子松了口气,他们放心的倒不是粱书言原来无恙,而是这个女霸王终于被接走了。是以,虽觉突然,但也无人再细问下去,月升之时,宫宴便散了。众臣在各自府中与国君一同食斋三日便可。 祭天宴,宴请百官,凡是五品以上官员都能入宫同饮同欢。一品二品的大臣与朝中权贵自然在庆殿大殿上得幸伴驾。三品及以下官员,也在庆殿之外享宴,不过是日头晒了些许。 姜玲珑跪坐得脚都麻了。一时起不来身,望着邝毓,脸色有些尴尬。 “你别,你别动我!”她咬牙切齿,却挡不住一双手向她酸麻的双腿靠去。 “揉一揉,好得快。”邝毓坏心眼地笑,见到对方最终放弃抵抗,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觉得有趣得紧,可双臂却改了方向,将姜玲珑一把架起,“不揉也没事,那夫人便靠着为夫,慢慢走吧。” 他的声音好听,那一点点捉弄,姜玲珑便没太嫌弃,任他搀扶往外走去。 邝毓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仗着自己长相好看,声音好听。 边走她还在边愤愤地想。 “玲珑?” 耳边一声熟悉唤声将她思绪拉回。 她见来人走近,才开始后悔。 怎么忘记了,自己的爹好歹是个四品的撰官,宫宴他老人家一定会在呀。 看旁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姜玲珑心晓,这是在刻意守她呢。 姜衡年岁已高,面上愁容一罩,说是自己爷爷恐怕也有人相信。毕竟她与长子姜翠郎相差了十多岁。 “爹爹。”她低头应声,回避着目光也不看他。 “好女儿啊。”姜衡见邝毓在旁,尤觉时机正好,“还有我的贤婿。”在丈夫眼下,料想小丫头自然是害怕被败坏名声,便自顾自说了起来,“你这一出嫁,回门日都没来。我与你兄长甚是想念啊。”他自觉自己作为人父,鞭策鞭策自己孩儿总是有理的,“为父写了许多书信给你,你不但不回,连你兄长三番四次前去探望,你都不见。虽说你现在嫁了人,是风光的一等公夫人,但做人不能忘本啊女儿。翠郎他近日困难,身子也不如从前,都是一家人,你又怎么能冷眼旁观?”他瞧了眼邝毓,更是挺直腰板,“如此为人女,将来又怎么能教好自己的孩儿?” “我没收到过什么信件。也不知道兄长来过府上。”姜玲珑淡淡回到,莫说她确实不知,就算知道,多半也是想躲着不见的,“您也看到我既已嫁人,有怎么能和一个赌鬼拉拉扯扯,有损我夫君的门风?兄长若是真来府上,怎会没人通传?怕是他赌输了银钱,喝酒解闷,醉了,走错道了吧。” “你这是何话,敢这样诋毁你长兄?!”姜衡人前总还留着体面,但他的长子犹如他的逆鳞,可是经不得人说一句不是的,更何况还是在王前红人遣云山庄庄主王侯一等公面前。姜玲珑这一下,可是激怒了他,更是破口大骂起来。 邝毓刚要动作,却被姜玲珑拉住,她等他将那些难听的恶言骂完,仍旧淡淡回道,“我只是在澄清事实。您以后也不要再写信给我。我夫君当日下的聘礼,只要兄长不赌,一生够用。即便是挥霍无度,也可糜烂活个十年。看在您给我的陪嫁份上,我不与您争执。且与我兄长好自为之。” 她出生以来头一次这般平静又有着十足底气地在自己父亲面前说话。 “您也别在我夫君面前说些瞎话。”她反正是巴不得邝毓对自己好感不再,说起话来特别的十拿九稳,“反正我什么样子,邝毓娶了我,就得受着。” 她根本不给姜衡回嘴的机会,说完便拉着邝毓出了殿门,两人往宫门走去。 姜玲珑听见背后模糊不清的骂骂咧咧,也没往心里去,而邝毓会武,听力好,将那些话听得真切。 尤其听到那句,“我看你许久不抽,真是皮痒了。“他顿足,想到姜玲珑中迷魂散那次见着她的背脊,气血又是往上急涌。 “怎么啦?”见他面色难看,姜玲珑以为他刚刚回气,走多了难受,停下来替他抚了抚胸口,“气不顺,还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他压下火气,对她一个浅笑,“走吧。” 见弥已在宫门口守了一阵了。今日他驾车而来,回庄子的路上便只有他们二人同坐。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把我信件扣下,还把姜翠郎挡回去的”她就知道,姜家人不会放过她,哪有那么轻巧,嫁了人就不再找她麻烦的? 邝毓摸不准她的态度,又怕她责怪自己私自处理她的私事,毕竟那时候两个还没有如今这样坦诚信赖。见她追问,愣声点了下头。算是默认。 “干得漂亮啊!”她大笑,一掌拍在他肩前,还竖了竖大拇指,“简单粗暴。”她乐完,转头又一思忖,发现事情蹊跷,“当时你还不知道我的这些事,为什么不让我的家人联系我?”她望着邝毓明泉般的眸子,脑洞大开,细思极恐,“你莫非是要软禁我!” “软禁你还带你出来”他感到好笑,也不正面回答,反问,“方才在宫宴上,你要问我什么?” “哦,本来想问公主怎么样了。使节来迎公主回去千彰国,就算千彰再怎么实力强大,也不至于连个流程都不走,说带人就带人吧?” “梁王可是换了衣服才回来的。”邝毓盯着她,见她那双鹿眼,又有些心软,“人确实是已经被带走了。其他的,你也不要多想。”他岔开话题,“倒是你,说说看,这套急救手法是哪儿来的。姜家可没有这个功法。” “我,”她眼骨碌一转,嘻嘻笑了,“自然不可能是姜家的。是我娘教的。我娘老家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十二章邝毓斜睨一眼,不置可否。 “瞬草并非没有解药,说无药能解,是因为它毒发迅猛,来势汹疾,事后解药,多半无用。”他脸上有了肃色,“这次是你碰巧。下次不可这样莽撞冒险。” 姜玲珑瞪大眼,听懵了。 “邝毓,你是不是中毒后遗症,想事情没了逻辑”她甚至有了隐忧,“到底是谁莽撞冒险?被人一激你就替我喝毒酒你知道那酒有毒,想法子将它打翻不就行了需要以身犯险何况我早就服下了惟心丹,你怎会不知,怎么这么傻呢?” “惟心丹?哪来的惟心丹?我不知道啊。” “胡说,侬语整天跟着我,怎么可能不把这些事情告知与你。” “我只让侬语保护你周全,又没让他探听你的行踪。”他倒有些不悦,“我有想知道的,直接问你不成何须派人监视,这般不正不良。我不问,侬语就算听到看到什么,也不会说的。这才是我选他放在你身边的理由。” 姜玲珑一愣,见他模样真不似说笑,才解释道,“我以为你都知道……我看芙蕖有意害我,又给了我睚眦扣子,猜想会在宫宴下手,便找曌王要了些消息。惟心丹也是他给我的。” “所以,”他盯着姜玲珑,道出她今日一直冷淡曌王的原因,“他有意帮你,也有意杀我。” “不是的。”姜玲珑连连摇头,“我曾在曌王府住了三年。他不是一个心存恶意的人。我说不清楚。可人的本心,是很难说变就变的。”她双手相握,有些沮丧,“虽然我也确实恼他。” “他是有意杀我。”两人对坐,邝毓见状拍了拍她膝头,“但想要我命的人,却不是他。” 姜玲珑一怔,对上邝毓目色,瞬间明白过来。 是梁王授意。 “他知道了?” 邝毓摇头,“未必。兴许拿我的性命试探曌王忠心。”他想了想又说,“公主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梁王定会命暗影彻查,抓出主谋。这两天你在庄里呆着,除了和我一同进宫,哪儿都不要去。” “这不是很明显做贼心虚?” “你平日就鲜少出门。哪来的心虚。” “这不以前出门少,不知道市井的热闹与有趣嘛。”她开始狡辩,讨价还价,“那你今日在,我们去街上逛逛吧。” “……行。别去太远。” “不远不远,”她立刻来了精神,“这车开到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姜玲珑兴冲冲拉开车帘,抬头一座酒楼灯火通明,酒风带着胭脂香,朝她铺面而来,一闻上头。她望向楼上牌匾,金漆曼妙写着——绮罗坊,三个大字。 她心中大动,立马抓住邝毓手腕,生怕他逃走似地,双目发光,向他邀约,“邝毓,我们逛窑子去!” “诶?”车上人甚至怀疑自己幻听,还没回神,已经被人拉下车辇,“你一个小女子,怎么——” 话未说完,就见拉着自己的那个姑娘回头催他,分明打着一肚子坏水,可那明媚的笑,却在华灯下显得那般灵巧动人。 她的眼睛嘴巴,一颦一笑,都会说话,分分钟把人勾去。 邝毓不知怎的,就跟她往里走,走了两步,才听清她在念叨什么——“你快进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别以后我走了,你一个人过啊。” 邝毓顿时黑脸。 这日子没法过了。 姜玲珑假装看不到邝毓的臭脸,她拉着邝毓环顾四周,一楼入门便是人群穿梭。中央水台上一纤柔女子正在随乐舞动,身形轻盈,水袖飞旋,引得堂下一片喝彩。 楼内灯火阑珊,映着女子们身段柔美,她抬头看向上两层楼台,却不见迎客的姑娘,只有几位散客倚在栏杆,看着楼下歌乐舞蹈,颇为放松享受。 不应该有一个个姑娘探着身子,手拿丝帕在外娇喊,“来呀,来呀,客官进来玩玩呀”这样么? 这可是霖羡第一名的青楼啊。这楼里的青,去哪儿了都? 姜玲珑正狐疑,却听侧边飘来那软糯娇俏的欢迎声,“喲,欢迎欢迎,老板可是稀客啊。” 对!就是这声! 她转头去看声源,一瘦腰丰臀,身段绝伦的年轻女子,从那片阑珊中带香而来,她一身水绿,步履生莲,桃花眼下还有一颗美人泪痣。 是她,就是她!姜玲珑心里一阵激动,这姑娘根本连女子见了都迈不动步啊,她甚至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什么叫千娇百媚,什么叫我见犹怜?这不就是么! “邝毓!这姑娘好!”她悄声提醒,唯恐自己夫君错过佳人。 “妾身琅琴,”女子行至两人身前,恭顺行礼,“见过老板,老板娘。” 嗯? 姜玲珑忽地觉得不太对劲。只见那女子又朝着邝毓,恭敬道,“老板今日前来,可是要查账?前些日子弥总管刚来过。” “非也。”邝毓觉得脑袋发胀,“内子好奇,便带她来看看。” “啊,难怪夫人随行,”琅琴笑起来仿佛能融雪化寒,“见过夫人。楼坊地小,夫人担待。妾这就让人开间上房,找些好姑娘来。”她又一施礼,便张罗去了。 “遣云山庄不是开钱庄的么?怎么还开青楼?”姜玲珑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了邝毓,两人跟着琅琴进了一间雅居,她见一时无人,便问,“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这,并未刻意隐瞒。”邝毓有些尴尬,又有些说不清的扭捏,“光开钱庄,可养不了庄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 何况还要疏通关系,以及培养照顾暗影。 姜玲珑听着在理,觉得自己没问,邝毓也没必要说,不然反倒有些上赶子炫富的嫌疑。 “那除了绮罗坊,你还有别的店吗?” “有,”邝毓有些不好意思,“幕后账房都是我的。” “比如?” “嗯……”他挠了挠头,“你在霖羡城里走一走,那些主街上的茶楼,酒楼,戏台子,都是我的。” 姜玲珑听着有点晕。她找了椅子坐下,给自己到了杯茶,缓了口气,“你这是餐饮大佬啊。” “还有……” “还有?” “那些叫的出名儿的当铺,首饰,古玩铺,也是我的。” 姜玲珑差点一口水呛到,“首饰?那福如楼呢?也是你的?” “是我的。” “你干脆说东福一条街都是你的好了。” “我毕竟不是手眼通天,能拿下城里所有的地契,”邝毓见姜玲珑的表情,似乎尝了甜头,人生第一次小小地显摆了下,“可整条东福街,确实在我手里。” 姜玲珑即使坐着,双腿却还会发软。 “从商总是不入流的,比不上文人武客,”邝毓笑了,“却不想你喜欢。” “我不是喜欢,”姜玲珑又连喝两杯,“我是为自己的无知要向你道歉。” 邝毓这不仅仅是餐饮大佬,也不只是地产大亨,更不是娱乐产业领军——他这是霖羡城的马云啊! 太糟糕了。 怎么能让马云随便娶一个青楼女子呢。 她眼睛一亮,脸上泛起红光,向着邝毓承诺,“我一定会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说完,打出一声嘤嘤的酒嗝,整张脸栽在桌上,睡死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十三章“这是新进的酒?”邝毓将姜玲珑抱上塌,将她安顿好,才回去外间,见琅琴正巧进来,便问她。 “是新进的,这酒易入口,姑娘们喜欢。”她见外间少了一人,又看桌上一只杯子被拿开摆在了桌沿,心了,补充道,“就是后劲大,急饮容易上头。” 邝毓闻言,也倒出一杯来,尝了口,“不错。”他吩咐,“抽空给庄里送一坛去。还有,”他打量着酒壶,“需把盛酒的酒壶换成琉璃樽。” “这酒壶可是主子您车队刚从别国运来的呀。”琅琴不解,“小巧蜿蜒,多漂亮。” “遇上不喝酒的,容易错将它当成茶壶。”邝毓想到方才姜玲珑哐哐两杯下肚,总觉得不妥,“别误了人家。” 琅琴即时明白,“琅琴知道了。” “另外。”他严辞叮嘱,“近期城门边关都会严查。你知会一声,让大家随机应变。” 琅琴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话,一双桃花眼毫无动摇,依旧透着妩媚温柔,她点点头,不疾不徐,施礼出去了。 邝毓便进了里间,坐去床沿看他夫人。 原本平躺着的姑娘此时侧着身子,整个人抱着被子卷成虾米。她酒气未退,脸上还是红扑扑的,沉沉呼吸着。 以前她可没这么多话爱笑。 邝毓望着她,心里轻叹,这丫头怕是一点不记得自己了。 她抓着被子的两只手手忽然握紧又松开,羽睫微颤,睁开了眼。她湿漉漉的眼睛神志未清,迷迷糊糊找着焦点,看见邝毓,更是想起来。她伸手去抓他,嘴上小声喃喃,“邝毓,我想吐。” 他一惊,立刻起身想给她找盆,“你忍一下!” 那姑娘颤巍巍坐着,乖巧点头。 当他再回来时,她自己已经胡乱脱了一半衣物,身上挂着外衣外裙,眼看就要扯开亵衣的衣襟。 “你等等!” 他来不及再看,抱着盆,一把上前把她的衣襟捏住。抬头发现她的小脸离自己凑得太近,能清楚闻到她鼻息里的酒气。 “不是要吐吗?”他单手捏着她的衣襟,另外一只手拿着盆在她面前接着,“来,吐吧,吐出来舒服。” 姜玲珑轻轻缓缓摇了摇脑袋,依旧是迷迷糊糊地回,“不吐了。”她坐得一久,又有些上头,干脆身子前倾,整个靠上邝毓的肩头,“马云,你别娶风尘女子,”她自顾自地叮嘱,嘴里像黏了蜜,音色格外香甜软糯,“会被人取笑的。”她拍拍他的背脊,“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的。”说完又是一声嘤嘤酒嗝。 “我不娶风尘女子。”他柔声说着,干脆放下盆子,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那你也不要再给我找好人家了,成吗?” 埋在肩头的脑袋使劲摇了摇。 半晌,她没头没脑地嘟哝,“我好想他。”声音都带着委屈。 “……想誰?” 邝毓感到头皮微麻。 但对方始终没有动静。 “曌王吗?”他尽量温和地问,怕心里的酸劲伤着她。 “……还是有别的男子?” 枕在他肩上的脑袋似乎越睡越沉,他以为她睡过去了,便不再追问,想调整姿势,让她好好睡下。 这一动,倒是教她又散了一丝睡意醒来。她竟伸手抱上自己。 “你别忘记我呀,”她语带哭腔,像只怕遭人遗弃的幼崽,直往他怀里钻,念了一个彻底让邝毓缴械投降的名字,“黑马大侠。” 姜玲珑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伴着梨花木的气味,心情舒展。她知道自己昨天喝多了,也知道自己半夜拉着邝毓讲胡话,连被邝毓抱上车辇回府,都隐约有些印象。 可所有细节却都记不清了。喝完酒只觉得头胀,难受,伴着一点点恶心,关于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一点记忆没有。 要是在霖羡开个酒吧,这款失身酒必然卖断货。 她后怕地心想,起身想去衣柜里拿件衣服换上。 也不知道有没有给邝毓添麻烦。 她在素衣里挑选着颜色,最终选了一件鹅黄的新衣,是樱草前阵子拿来,说是庄主给买的。 我现在有钱有嫁妆,吃穿用度还是不要占人便宜的好。这些衣服布匹,我可以自己买。 她自觉感情上已经对不起邝毓,可不能再这样承他的好意,养备胎要天打雷劈的。 想到这儿,她又打开柜门,想将衣服放回换件别的,却听见柜后有些异响。 以为是钻了老鼠进来,跑去柜后看才发现这衣柜是做死在墙上的。 她满脸疑惑,同时异响越来越大,她神使鬼差望着衣柜里面,仿佛那里面有什么看不见的邪物在作祟。 她不怕看鬼片,但眼下也是提着口气,就在她屏息凝神之时,她卧房柜子的后板,就在她眼前嚯地一下打开了。黑暗中,露出个满脸是血的人头来。 “啊!” 她倒吸口气,惊呼都是卡在嗓子眼里的气声。 “夫人莫怕!” 那颗人头竟然说起了话,在她的惊吓与错愕之下,从柜子里面钻出一个汉子。 原来不是人头。 还好是活人。 我衣柜里有个受伤的活人。 我衣柜里有个受伤的活人?! 她掐了掐自己人中,再使劲捏了捏自己虎口,确认这不是酒后幻觉。 那男子满身带血,拖着把大刀朝她蹒跚走来。 这才发现他身负重伤。 “夫人,”他拄着大刀,勉强行至此处,此时已体力不支,堪堪将要倒下,姜玲珑见他目光逐渐涣散,口中呢喃,“救我。”便直直倒在自己跟前。 她来不及细想,立刻跑去桌边拿剪子将自己手上的新衣剪碎,勉强当做止血带给来者逐个伤口扎上。她检查一边,没有发现致命伤,才松口气,脑袋跟着转了起来。 邝毓那家伙。 她很快反应过来。 我说他为什么布置东苑事事都要自己亲自操持。 原来是有机关暗道。 正想着,屋外似乎响起嘈杂之声,不似往日,依稀可辨还有兵刃相接的声音。 “我等奉王命捉拿刺客。必要入内查看!” 她心惊,看着地上躺着的彪形大个,努力逼自己冷静。 “侬语,”她令到,“助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十四章“你帮我把他抬回暗道。”眼角瞥见身边黑影蹿过,心知是侬语,她头也不抬忙着将床单扯下,钻进暗道铺在地上,再出来,示意侬语将男子搬回暗道,“他有几处刀伤很深,但所幸没有伤及大脉,你将他放在这床单上拖着走,万一有岔路就往最右走,我没进过暗道,这样不会找不到你们。”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柜里随手抽出一件衣物,将茶壶整个抱进布料里确保固定紧实,再十字绑在侬语胸前,“你们往前走到听不见我这边的动静时,你就想办法让他把这些茶水喝下,多少补充一些体液。我尽快通知邝毓过来。” 她将两人送走后,关上衣柜,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血滩里,复又起身将被褥之类丢去地上。外面的声音离得又更近了些。 她抓起桌上茶杯,一枚一枚在地上摔得粉碎,然后坐在桌边,向着窗外提高嗓门喊道,“橙月!你要我喊破嗓子不成!还不给我进来!” 她喊了几声之后,只见惊慌的橙月冲进来,“主子,主子,外面打起来了!奴婢方才去找庄主也找不到,弥总管也不见人影,想着您刚在回来路上,就听见您唤声了。” “外面人打起来不是有护卫抵着。”她指了指地上,“可能是我昨夜醉酒,月事提前了。嫌脏,就把被褥先丢在地上。你能不能帮我打盆水来?再拿件洗坊洗完的干净衣服来。万一外面这些人闯进来,我总不能这样现于人前,丢了颜面。” 橙月一愣,看了眼地上状况,才反应过来,一应声,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可那些兵刃之声已经近在门前。 “此处是夫人卧房,岂容尔等随意擅闯!” 姜玲珑识得这是护卫唐首领的声音。 她整了整身,在窗边坐直,轻轻推开了窗。 “既是王上的人,唐首领不可无礼。”她姿态从容,静静扫过窗外短兵相接的众人,直到所有人停下动作,安静下来。“敢问诸位,今日闯入我一等公候府,所为何事?” 领头锦衣卫打扮的人上前一步,“我等获报,正捉拿刺客,行至山下,挨家搜索无果,怕贼人藏进贵府,特来查看。”他更是趁着窗户大开,打量房内情况,“夫人这屋内凌乱……” “大胆。”她声音不响,语调不高,却掷地有声,“尔等无凭无据,擅闯候府在先,趁我夫君不在,欺我府内庄人在后,怎么,见到我一等公夫人,不仅不收兵行礼,还往我闺房张望?万民皆知王上忠孝重礼,既是王上的精锐,又岂会这般,在人前落王上颜面。”姜玲珑这一句确是将了对方一军。先扬后抑。扬的是王上尊荣厚德,抑的是这些王前走卒的一举一动。这是在警告锦衣卫,轻举妄动,丢人的不是他们,而是被他们仗着名号随意张权的主子。 她正说着,廊上橙月领着几个女侍端着水盆,托着净衣和月事带,疾步来到姜玲珑门前,在门口恭敬行礼,“夫人,奴婢备了洗漱,前来伺候。” 门口那些大男人们,多少是看明白了。年轻的几个脸上有些臊,火辣辣地红起来。 “进来吧。”姜玲珑向女侍们颔首,又向那些端着架子的锦衣卫斜睨了一眼,“我遣云山庄礼教严明,若是今日诸位当真携着王令前来,唐首领必会亲迎。若诸位仅是仗着王前威仪,来我庄上做出这般急功近利之举,待我洗漱整衣之后,必同尔等一一算过。”她伸手关窗,临了了还特意吩咐,“唐首领,好生在此招待诸位将士,一。个。都。不。能。少。” 谁都没想到一介女流,况且还如此年轻,说话处事竟能这样仪态雍容,气魄慑人。橙月见着夫人同往日比似换了个模样,心知这是夫人的缓兵之计,却也暗自惊叹。 门外众人一时噤声,不知从何时起,周遭的氛围变得微妙,所有人均是在门口静候,再无杂音。 半晌,女侍们带着脏了的帕子被褥从门口鱼贯而出,众将纷纷侧目回避。橙月扶着姜玲珑这才不紧不慢,缓缓挪着步子出来。 “相信诸位在王前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和我庄上护卫过招也该清楚他们的水准,并不在诸位之下。”她冷冷地说,“王宫有王宫的规矩,候府也有候府的,若是我府上进了歹人,我这班护卫们自然也有擒贼的本事。”她眼皮都不抬一下,“唐首领,你领着大家去画张人像,若是他日遇见这小贼,必将他擒来赠予诸位。” 只见一身形挺拔的汉子上前行礼,受了指令,便对为首的锦衣卫将领作揖,作势要请。 “怎么?”她见锦衣卫不为所动,狠言讽道,“还是诸位准备将我等一一杀尽,好灭了我遣云山庄之口?” 那为首的锦衣卫背脊一凉,没有料到姜玲珑竟这般直白,而这一搅合,就算刺客进了山庄,听到这些动静,恐怕也已经逃了出去。若是抓不到人,还平白得罪了一等公,似乎真是划不来。他思忖片刻,便转愠为缓,“今日是我等莽撞,冲撞了夫人,望夫人海涵,切莫怪罪。” “诸位也是所为公事,一时情急。”姜玲珑这才温声,“如此忠君护主,后日我入宫面圣,定会向王上不吝美言。” 那锦衣卫听了,当下作揖,一句告辞,便领着人,悻悻走了。 姜玲珑看着人出去,便借口不适,回屋休息去了。她关上房门,将门从内锁死,一把拉开柜门,探到机关,开了暗道,钻了进去。 她摸着墙,沿途找去,所幸侬语带人走得不远,不消片刻就看到了两人。那汉子依旧躺着,身上被人重新包扎过,估计是上了药,侬语见她独自一人,反倒惊讶,“怎么就夫人您一个?” “不然呢?”她疑惑,“我先将你们带出去,屋里上了锁,旁人不会进,让他在我榻上休息,总好过闷在这地道里。庄主今日不在,一会儿我照看他,你替我去传信,会快些。” “不是,庄主刚刚——”侬语正要说话,却见姜玲珑身后罩上一层人影,立刻收声,向姜玲珑指了指身后。 她旋即回头,对上一张愉悦的笑脸。 虚惊一场。 邝毓正在她身后,笑得一脸骄傲满足。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下次锁门前记得先检查屋子。”他实在是难掩心欢,原本妥当了苏瑾僩之后,他急急往回想要替姜玲珑解围,刚到门口就听见她在那边拿着架子,欲抑先扬。他清楚,对付这些走卒,只要上来能够挫了他们的锐气,之后时间一拖,也就造不起大风浪了。不曾想到,他的夫人在这方面天赋极佳,只不过对周遭危险还不够敏感,自我保护意识薄弱,“我看着你锁门你都不知,跟了你一路,你也未觉。下次莫要独自行动。” 他想到平日这丫头就容易害怕,还会一边发抖一边掉金豆子,今日这光景怕更是忍耐许久,便伸手去牵她,不想却发现她气息平顺,不颤不抖,语调沉着。这教他颇感意外。 “你来的正好。”姜玲珑撇开的他手不理,甚至还有些来气,“这一出出的,我有很多话要问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十五章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遣云山庄的东苑春花正开,微风叠叠,携着花木的香气,卷过姜玲珑的发梢。 天色温柔,空气清新。 她在院里坐着,盖着橙月送来的毯子,呼吸着清风,有些出神。 邝毓将一切都告诉了她。平静而坚定地。 受伤的叫苏瑾僩,他兄长曾是御前带刀侍卫,先王驾崩时负责护送传位诏书,途中被梁王人马所擒,据说遭兽啃而亡,尸体送回苏府时仅剩残肢断背以及一个面目全非的首级。 侬语的母亲曾是先王的贴身女婢,出宫后嫁了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却因早年见过先王亲自起草传位诏书,在先王驾崩当天,被人毒杀在自己家中。 一如邝毓的家人,当初邝家获罪,是因为邝丞相坚称先王曾立传位诏书,而诏书当时已经被劫,更是被芙蕖公主一把火烧成灰烬,死无对证,最终以欺君连坐,株连九族。 当时这件事还轰动都城,新王梁雁染为笼络民心,特赦邝家独子戴罪立功,领军阵前,若能战场退敌,便死罪可免。 除了苏瑾僩和侬语,还有很多类似遭遇的人。他们和邝毓都在当年那场沙场上相识。他最初发现除了敌人之外,军营里还有霖国人,假冒士兵,总是趁机想要取他和一个副将的性命。 那名副将正是苏瑾僩。 邝毓知道父亲含冤而去,但彼时并未想到是梁王主意,直到他连夜找来行军名册,一一对照,通过参军日期的远近,将类似侬语这样近期画押参军的其他人找到,几人将各自的遭遇讲述出来,这一片片碎片才拼成了完整的拼图,确定了梁王的狼子野心,和阴险狡诈。 邝毓其后设计让这些人在战场诈死,从此消了名册,户籍,再无追兵暗杀的同时,他们也不得不过上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邝毓说以后有机会让她再见见其他人,他们并非出于无奈,而是立誓复仇,才自愿成了暗影。 他一心从商,扩大自己的钱庄,购入大量地契,正是为了替这些暗影造一座姑且可以生活也可隐世于霖羡的地下城。 她在地道里只呆了半个时辰,都有些气闷,而那些受着冤屈,忍辱负重的人们,归处却只有这些狭小昏暗的空间。 明明见不得人的,不是他们。 可所有的苦,却是他们在受。 姜玲珑的心紧紧揪着。 包括邝毓在内,他们所为,只有复仇。 他们要真相,要公道,也要梁王的命。 可他们自己呢? 报仇成了他们行动的全部。 所有的悲恸被仇恨压抑。 侬语曾告诉过自己,他在这霖羡城里,唯一冒险也不能去的地方就是王宫。 如今姜玲珑才品过味来。 因为梁王的暗影是安置在王宫。而他们没有人知道那些暗影都在宫中何处,以何种身份生活。任何一个已死之人的出现都会暴露计划,甚至满盘皆输。 可偏偏今日。 苏瑾僩听到梁王御驾出宫登楼的消息后,冲动了。 不仅负伤,还被人揭了面。 邝毓要她安心,只要城中暗道不被发现,他们暂时仍是安全的。 姜玲珑将毯子往身上拉了拉,出于担心而露出的表情在旁人看来倒只会觉得她是因为月事不适。 邝毓送她出去的时候还和她打趣,说这下可好,接下来的几日都要借瑾僩的血一用了。 他对那人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 姜玲珑问他时,他只是淡淡地说,“他做了我日夜都想做的事。若我的亲眷那般惨死,尸身分离,破败不堪……我不见得比他能忍。” 她抬头望天出神,耳畔悠悠传来声响,将她思绪拉回。 “夫人身子好些没?为夫给你拿了姜茶过来。” 邝毓屈膝蹲在她的椅边,她一回头,就对上那双盛着清泉的眼。 眼前的他,有血有肉还有心。 从无一刻忘记自己的誓言,却也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 “谢天谢地。”她忽地眼眶红了,垂目缓了缓神,再去望他,“你我素昧平生,可很奇怪,我愿信你。” 她一字一句,真真切切,“你我非亲非故,也很奇怪,我愿帮你。”她扯上他端着茶杯茶壶的手上衣袖,“邝毓,我认真的。我愿意拿命帮你。” 他鼻头一酸。 邝毓自诩能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能够控制自己的真心换得梁王的宽容甚至于嘉赏,他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面对这个小小的容易掉眼泪的姑娘,却总是在内心为她丢盔卸甲。 “我现在特别想亲你。”他怔怔地催促,“快用力扇我一下。” “啪!” 清脆响亮。 “你真的一点都不客气?”邝毓捂着脸揶揄,“还真这么用力啊。打我会打红我,亲你,你又不会掉块肉。” “我和你说,你别想有的没的,我们现在是革命战友,战友知道吗?要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不可随意轻薄。”姜玲珑白了他一眼,想把他赶走。 “对对,你说什么都对。”他把姜茶倒好,递给她,“快趁热喝了。” 趁着姜玲珑喝茶的功夫,他毫不收敛地望她,情义尽显,“谢谢你,玲珑。” 遣云山庄今日在外人看来,夫妇感情似乎又更近一筹。 而王宫里,盛怒的梁王闷声捏碎了他的琼浆玉液杯。 “殷公公,你负责派人去查,苏瑾僩诈死是他一人所为,还是有人从中相助。再派一队人日夜盯着遣云山庄,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向我来报。” “嗻。”殷公公领命施礼,手中拂尘一掷,躬身退出殿去。 “蔡公公,”梁雁染又向他身侧另一人令道,“你去通知书言派在遣云山庄里的细作,就说公主回了夫家,现在开始她替我办事。” 蔡长安一惊,不想梁王连芙蕖公主几年前栽在邝府里的耳目都一清二楚,立刻跪地谢罪,大声领命。 “蔡公公。”梁王漫不经心将手中玉杯的碎片轻轻拍去地上,“公主此去千彰,不会再回。你若诚心追随本王,那么,将来别人有的,你也会有。反之,别人受的,你要受百倍。”他悠悠抬眼,盯着蔡长安,“懂么?” 蔡长安见状立刻伏地跪拜,“小的惶恐!天下众生都是大王的,小的即使是芙蕖殿来的,心里惦记的,也只有王上的安危而已。” “嗯。”梁雁染淡然应道,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在案边坐正,提笔,如一个君王模样,阅起奏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十六章姜玲珑今日要随邝毓入宫面圣,出门前不知怎的,眼皮跳个不停。按理说,从前自己是不会搞这种封建迷信胡思乱想,可如今确实是有些说不上的不安。 他们两人同时离庄,万一又生枝节,庄子谁来守护? “有唐慕枫和见弥在,”邝毓似是看出她的担忧,与她并肩轻声安慰,“你放心。” 再入王宫,姜玲珑的感受已迥然不同。 这个深宫之中,原来草木皆兵。 这个深宫之中,藏着一只假寐的野兽。 她走在邝毓身侧,偏头望他,他神色如常,仪态挺拔,如翩翩公子,步子落在宫宇的石板路上,不疾不徐,掷地有声。 他这些年来,借着自己的财力相助梁王治国,在朝内从不拉帮结派,仿佛梁王内臣一般,拒绝着一切文官武职的任命,以绝不沾手政事的姿态,来降低梁王的戒心,周而复始,日日积累,才能像今日这样,出入敌营,如入无人之境。 正殿之上,宫内医官们列作两排,已静候许久。他们多是出于对“嬉皮娃”的好奇,按耐不住,早早来殿前候着,趁梁王未至,交头接耳讨论着这副起死回生之法的奥妙。说着说着,便见一等公携夫人而来,两人在阳下入殿,似一对碧玉。 “王上驾到——” 蔡长安殿前宣完,就见殷实菅伺候着主子上殿了。 众臣皆拜,梁王挥袖免礼,入座便开始正式。 “既然诸位已到,便开始吧。本王今日只做壁上观,跟着观摩,”他看向姜玲珑,抬手邀道,“全凭邝夫人主持。” 姜玲珑闻言,颔首施礼,应声,便徐徐介绍起来,“当日情急,将这种治疗之术的土名喊了出来,”想到嬉皮娃三个字,她正色,努力控制正企图不断抽动上扬的嘴角,“‘嬉皮娃’不过是我家乡学名,它本身的名字叫做‘心肺复苏术’。” 听到“心肺复苏”这种颇具古法仙术风格的名字。众臣惊呼,纷纷默念将其记下。 “故此,其实这种急救手法并非是针对某一种毒药或是某一类情境,它适用于任何一种由于心脏停跳,或是患者无法进行自主呼吸而产生的情况。此种手法也不是仅限于医者掌握,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通过练习学成。一般它分为急救换气和胸外按压两个措施。对于医者而言,可以对心脏停跳的患者在施术过程中通过其呼吸和脉搏的判断,来适当调整这两个措施之间的转换。”说着,便跪地,在宫人事先准备好的假人身上开始演示起来,一群人便争先恐后围观,霖国没有分钟和厘米的概念,姜玲珑边示范,边解释,“一定要至少用同我一样的速度来压患者外胸,这是急救措施,一见人倒就要行动,越晚,成效越差。”这边没有除颤器,事实上人工心肺复苏的成功率并不算高,邝毓那次真的算是烧了高香,有惊无险,“还有急救换气,也就是人工呼吸。”她说着在假人身上做了示范,“看明白了吗?一定要保持颈部——”她抬头,见众人神色怪异,似乎欲说还休。 “怎么了?” “这,这,于理不合啊。” 不知哪名医官说了一句,一时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是呀,这口对口的,万一是个女患者,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嘛。” “就是呀,再者说,万一患者中毒,这口对口的,咱们也恐有性命之危呀。” “就算不是中毒,若是患者本身有些什么风邪感染,岂不是也会传染给我们?” “……”她起身,环顾众人,静静等到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完,才看不出喜怒,开口,“我并非想要以任何德理之辞来勉强各位医官。只不过,在我看来,各位医官掌握了平常百姓连学习机会都不会有的知识。正是这些治病救人的学识,给了诸位高人一等的尊崇,和决定别人生死的机会。玲珑不才,不过是凡人之中一介女流,我敬仰和钦羡诸位医官能有学识和医治病患能力,若我能拥有同等资质,必是愿能救几个救几个。诸位医官此刻之虑,若是真到了人命攸关那一刻,玲珑相信,诸位一定能够凭借医者的本能,治病救人。” “依一等公夫人所言,若果当日不是一等公遇险,换作别的男子,您也照救不误?” “莫说是其他男子,即便是一直狗,若我能救,也定然救它。” “夫人如此说,莫不是说一等公与街犬无异?” “这位医官,众生平等。”姜玲珑隐约觉得话题似乎在被人刻意带偏。 “呵,”另一边也有人发问,语带尖酸,“看来一等公是娶了位不懂医术的活菩萨。” “诸位说笑了。”邝毓没等姜玲珑开口,便在边上回应起来,“内子随不通医术,却有颗医者仁心。” “那假使当日,尊夫人以这换气之法救了旁的男子,一等公也能忍?”有人揶揄,自是想拆台脚,看笑话。 邝毓原本并不在人群之中,他于姜玲珑被围观学习的医官们分开得有些距离,此刻说着,脚下已经行至姜玲珑身边,执起她的纤手,“忍总是难忍的。毕竟该救人性命的该是医者,而不该是她。”他旁若无人望向她,目中带柔,清泉印辉,“自家的活菩萨,理应好好供着宠着才是。” 这是姜玲珑第一次,从宫中神清气爽的回去。 她走在来时的石板路上,步态轻盈,乐不可支,“邝毓你看见没有,刚刚那些碎嘴的医官,一个个吃瘪的样子。教他们再自讨没趣。要不是王上开口圆场,我还想说——”她眸中神采飞扬,却见邝毓神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 “你当日救我……”他驻足,终是问了出口,“也如同今日这般一模一样么?” “对呀。”她不明所以。 “也……换气了?” 她一怔,低声作答,“对呀。” 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霎时红到耳朵根,颊上绯红,堪比天边晚霞,晕出一片好景致。 邝毓先是一愣,继而收回险些看呆的目光,不轻不重地嘲笑了她一句,“你是想到救人脸红,还是想到救的人是我,才脸红?” 姜玲珑怒瞪他一眼,却不知自己的鹿眼丝毫起不到嗔责的效果,反倒是给人一种羞恼的错觉。她想反驳,竟一时语塞,便干脆不理邝毓,径自走在前面,出宫去了。 安和殿内,梁雁染嘴角带笑,手中捏着一枚玉佩把玩。 之前听锦衣卫回禀,就觉得一等公夫人本人与当日祭天宴上给他的印象有所不同。今日一试,果然如此。本以为出身商胄,不过是凭空有一副姿色,才发现,她那扮猪吃老虎的模样背后,是大家格局与姿态,不卑不亢,不惊不忙,难怪邝毓护她—— “也难怪书言定要她的性命。” 他招来蔡长安,吩咐几句,待人退下后,又看了看窗棂外的天空,暧昧笑了。 国事无趣,逗人,才有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十七章邝毓真的烦死了。 姜玲珑心里想着,要不是打不过你,我铁定把你踢下车辇。 怎么烦呢? 倒不是他唠叨话多。 而是此人的态度,有些微妙。 比如敢拿她打趣。 比如从前的相敬如宾,现在总有些态度上的亲切暧昧。 这似乎不是从王宫出来才这样的。 对对对,那天在暗道里,他看见我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有一种古古怪怪的开心。 莫名其妙的。 她去看坐在对面的烦人源头。 邝毓察觉到,迎上她的视线,对她微微一笑。 包容。和煦。又如清风过耳。 说不上的烦闷爬上姜玲珑心头,“我在绮罗坊是不是做了什么?” “你喝多了,能做什么?”他笑道。 “那说呢?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你说了什么你不知道么?”他又是一笑,多了分拿她打趣的意味。 “……我说什么了?”姜玲珑一紧张,虽然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把柄落在邝毓手里,但看他那样子,绝对有发生什么,让他因此愉快的事情。 “你说,”他盯着她,煞有其事,“此生此世,非我不嫁。” 姜玲珑一个白眼翻到后脑勺。 “我的错,给了你发挥的机会。” “真的,”邝毓忍不住朗笑,“你那晚说的,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他打着趣,坐去她身边,忽地与她贴近,惹得她一惊,瞪大眼望他,虽没有退缩逃避的意思,但也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你干嘛!”她低喝,眉头微皱。 “自然是同夫人亲近亲近。”他嘴角笑意更甚,偏头凑近她的颈项,感到眼前的小鹿眯眼屏息,不禁心中欢喜,也不忍再欺负她,凑近了她耳廓,低声说,“这几日言行务必小心,庄子已经被盯上了。” 说完,他又坐回了对面,恢复成一派高洁俊雅的模样。 “方才你没躲开。” 他淡淡地说。 “为什么呢?” 他又自顾自地问。 “我觉得你该好好想想,个中原因。” 说完,他竟不再看她,闭目养神起来。 姜玲珑真是被噎到半句话说不出,气鼓鼓地胀着腮帮子,深吸一口气,撩开车帘。 “停车,我要下去。” 邝毓自然是跟着落车,一路赔了一堆沿街的小玩意,丝毫不恼,甚至乐此不疲。 “那个小泥人也不错,要不要?” 他亲自提着大大小小打包的物件,桂花糕,蒸馒头,新茶叶,时令水果,窗花剪纸,木簪花,甚至还有拨浪鼓。 “邝庄主,你别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姜玲珑这无名火也不知该往哪儿发,本想自己散散心,可偏偏革命战友又一路跟着,明明一表人才,诚意安抚,可在姜玲珑眼里,却总感觉他偷摸在心里嬉皮笑脸,“你有钱买,走,我们去福如楼转一圈。” “哎呀。”他赶紧付了泥人的钱,跟上,理所应当般劝道,“福如楼本来就是我们的,有什么好逛。” “……邝毓!!” 邝毓看着眼前这姑娘忍无可忍地模样,实在是忍俊不禁。 见弥在庄里等候许久,算算时间两人该是一早就出了王宫,见时间过半,还没有通传,便干脆去到大厅候着。站了不消多时,就见夫人敛着神情,边上小侍捧着山似的货品跟在身侧,回来了。 “夫人!”他一喜,赶忙迎上去,又朝后望了望,问道,“庄主呢?没和您一起回来?” 正说着,边上山样的货品抖擞两下,从后撇出一张脸来。 不正是他家玉树临风的主子么。 “快接着。”邝毓丝毫不见躁,将满怀的物件包裹往见弥身上丢,“都是夫人的,帮她安置好。”他眼见姜玲珑不等他,已走出几尺开外,更是着急追上,使得见弥刚到嘴边的问安又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怎么了这是? 见弥勉强抱起一堆东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谈起恋爱了?仇呢?不报了? 姜玲珑没走几步,就见柒树迎面匆匆而来,“夫人,亏您回来了,樱草今儿打扫您屋的时候见到榴桦在您屋里鬼鬼祟祟,报去了橙月那儿,大伙儿等着您回来定夺呢。” 姜玲珑自然神色一紧,随柒树前去,也自然,邝毓缓缓随在她身后,美其名曰,看看热闹。 苑里橙月是丫鬟之首,下人的皮毛琐事平日都是她在处理,可在主子房里偷东西自然另当别论,何况人证物证俱在,但榴桦一直说是为了夫人才收了物件,一时也不好乱断。 姜玲珑一到,就见院子里跪着榴桦樱草。榴桦满脸委屈,一见夫人和庄主一同前来,神色有些露怯。樱草见着姜玲珑,像是找到了人撑腰,忙对着榴桦,“你说你是替夫人收东西,我分明见着你将一块衣布藏进自己袖中。现在夫人来了,一问便知你是否说谎,看你还如何狡辩。” 橙月迎着姜玲珑,备好藤椅给她坐下,邝毓倒只是倚在廊上,事不关己,饶有兴致。 姜玲珑知道樱草性子机敏有话直说,而榴桦平时就少言温婉,便问榴桦,“榴桦,我从未让你帮我收过我屋中物件,一块衣布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为何要收起来?你拿出来给大家看看,究竟它是不是我的。也免得樱草情急错看,冤枉了你。” 榴桦闻言,一激灵,忙说,“确是樱草看错了,是奴婢自己的东西。” “你胡说,”樱草也不是好糊弄的,“夫人房里怎么会有你的衣布。还不拿出来。不然夫人可命人搜你身了。” 姜玲珑闻言,也是冷言,“榴桦,拿出来吧。” “夫人,”她一下抬头,私有难言之隐,对上姜玲珑坚决的态度,自治是瞒不住了,便从袖中掏出,呈了上去,“奴婢见到这衣布粗鄙,一看上面织纹,”她支支吾吾,终是说了出来,“也不似女子物件,恐生事端,情急之下才将它收着。” 姜玲珑拿过橙月接了再呈给她的衣布,细细一看,心下一凉。 这是苏瑾僩身上的。 怕是这几天那几个人私下里进进出出的,不当心落下的。 她沉色,盯着榴桦,心道莫不是这丫头以为我背着邝毓偷人,为了府上名声才藏的,“这衣布确实不是我的。”她悠悠说道,“是你们庄主的。我们夫妻二人房中趣事,不用摊到人前来说吧?” 房中趣事? 下人们闻言,脸上一惊,又瞬间转臊,可转念发现不知何时两位主子竟有了房中事,均又偷偷面露喜色,这一时三变的表情被姜玲珑尽收眼底。正心里暗骂侬语做事不小心,让邝毓占了自己便宜,忽见见弥抱着琳琅满目的包裹往这儿赶着,叠在最上方的泥人,木偶之类,颇为显眼。 众人之间还纳闷,为何庄主要用这么粗制的衣料,现一看见弥往姜玲珑房里搬去的市井玩意儿,都是明白了大半。 原来是迎着夫人喜好呢。 姜玲珑又见众人脸上露出一种,原来如此,可喜可贺的慈母神情,更是心下不爽。 邝毓,我真是谢谢你主仆一家啊。 “得了。”她开口训道,“榴桦擅拿主子物件,本该重罚,念在其本意一心护主,就罚今晚少食一餐,不可再犯。樱草,你性急不察,也要好好改改这脾气,免得下次在闹到我和你庄主面前来。橙月。往后若我不在,我的屋子谁都不许进。都听明白了吗。” 三位丫鬟面面相觑,均低声允诺,这事便也就这样散了。 姜玲珑觉得今天过得颇不顺心,想回屋里喝口水,刚起身,就听身后有人唤她。 “夫人,”邝毓倚在廊内,眉眼清朗,顶着一副实打实正人君子的模样,说起道貌岸然的混话,“不是有房中趣事?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啊。 姜玲珑终于长吸口气,抽下发中玉簪,对准邝毓脑门恶狠狠扔去—— “你进,你进,你看我怎么揍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十八章见弥和唐慕枫本就在长邝府。见弥从小和邝毓一同长大,不仅仅是他的书童,邝丞相让他同邝毓一起学文习武,当了半个儿子培养。而唐慕枫年少成名,投在邝家门下,本是中郎将才,一朝变故,如今甘心蛰居在遣云山庄,静待时机。 此二人知道个中曲直,平日总想方设法为邝毓同暗影们打着掩护。近日却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因为夫人也成了自己人。 庄主如今日日明目张胆跑去夫人房里,借着夫人的掩护,同各人在暗道各处见面。 连以前见弥负责的的联络统筹,都被庄主抢了去,美其名曰,他去更安全。 苏瑾僩已经能下床了。 姜玲珑特意在屋里摆了张贵妃榻,放在里间,想着白天让苏瑾僩在屋里休息,怕他在地下闷热,伤口难收。 自从庄子被梁王盯上后,这贵妃榻也没了用武之地。连侬语也藏进地下,护不了姜玲珑了。 邝毓便特意嘱咐唐慕枫,对夫人安危要多留个心眼。 姜玲珑一直有话要对邝毓说,之前被他打趣气得忘了,这些天又见不到他人,想着不知道谁在庄子哪儿观察着,她又不敢乱言。 直到今晚,邝毓拉着她一起下了暗道。 他打了火折子,为她照着脚下的路。 “你那些包扎止血的手法,也是你娘教你的?” “……差不多吧。” 她跟在他后面,曲曲折折的,终于到了一个穴前。 “瑾僩想亲自谢你。”邝毓温言,“我也想谢你。不问来历,一个满身是血的大汉你也敢救。”可不是活菩萨么。 他为她挡着头顶的尘土,她一弯腰进了穴里。 土炕上的苏瑾僩一听见动静就急忙起身,上身裸着被缠了个遍,看到是姜玲珑,更是慌着下炕,想要行礼。 “诶,你别乱动,”姜玲珑一把想将苏瑾僩扶起,可她哪来的力气,结果是顺着对方节奏一起跪了地。 这才看清,原来这小伙子虽生得高大,但眉清目秀,一双桃花眼中稚气还未半脱。 “你多大了?”她忍不住问。 “回夫人话,”他眼睫扑闪,恭敬地答,“今年入夏就十八了。” 这神态模样,似曾相识。 十八岁,那四年前,他家门变故之时,该是承受了多少啊。 姜玲珑心下一酸,刚要说话,身后人已有些不耐,“瑾僩,这是要让救命恩人跪着说话啊。” 苏瑾僩这才反应过来,忙拉着姜玲珑起来,憨憨抱歉。他拿了个板凳来,让姜玲珑邝和毓往炕上坐,自己则一屁股往小小的板凳一坐。 这地穴实在简陋。 姜玲珑也不比苏瑾僩大多少,本就心疼眼前少年,况且这一上一下坐着讲话,还隔开好大距离,她总觉得不自在。干脆就去他边上,往地上一坐,和他聊天。 苏瑾僩一吓,这不合适啊,干脆拿开板凳,自己也往地上一坐,两人就盘腿席地,原本的拘谨就这样消失不见。 邝毓不知道自己看着这短短一幕,露出了姨母笑。他拿了板凳,也坐在两人边上,就听着姜玲珑在一边嘱咐瑾僩各种注意事项。 她话还未完,外边传来熟悉的女声,“主子,妥了。” 这不是? 正狐疑,一身夜行衣打扮的琅琴已经出现在地穴昏暗的灯火之下。 我就说怎么苏瑾僩看着这么眼熟呢! 姜玲珑暗拍大腿,朝琅琴看过去,又向苏瑾僩看过来,这两人的桃花眼简直一模一样啊。 琅琴见状,朝姜玲珑施一大礼,“瑾瑟谢夫人于舍弟救命之恩。” 果真是姐弟。 更没想到琅琴还是女中豪杰。 那……“绮罗坊不仅是绮罗坊吗?”她问的是邝毓。 对方自然是含笑点头。 “失礼失礼,我当时不知其中缘故,还来坊中打搅。”姜玲珑即刻不好意思起来,有些好奇,又觉得自己不该多问,话到嘴边便一直挂着不往外送。 “绮罗坊是我们的消息中心。”邝毓看出她的疑问,解释道,“我不方便经常露面,是瑾瑟为我打点,见弥负责从中协调。”他说完,又道,“今天带你来,一是怕你担心,让你见见瑾僩恢复得如何,二来,我们也给准备了一份谢礼。” 姜玲珑听到礼物,疑惑且期待。看着这阵容,总不见得是把琅琴请来跳舞的吧?刚刚她说妥了,指的是礼物准备妥当了不会一会儿带我出去,然后漫天烟花吧? 她胡思乱想着以前言情剧里的各种桥段,忽地觉得自己为什么要往言情剧的方向想?又立马打住,镇定地问,“什么礼物?” 邝毓一个眼色,苏瑾瑟汇报道,“今日行动大捷,山庄外的眼线全都清干净了。” “漂亮。”邝毓称赞,“我们的人呢?” “无人伤亡。” 握草! 姜玲珑托住自己下巴心内惊呼,原来古代复仇这么轻松的吗?什么情况? 她去看邝毓,对方面色无异,但察觉她的视线,唇角有些微微上扬,“玲珑,往后你在庄里言行举止,便不用拘谨了。”他对她近日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你这两日是有什么想同我说?” “哦,”她想起来,“王宫的暗影,我觉得不是梁王在做主。” 她此言一出,边上三人神色各异。苏家姐弟诧异于这想法本身,而邝毓进出王宫多次,他自然知道姜玲珑在说什么。只不过没料到她才入宫这么几次,感觉却这般敏锐。 “回去说吧。”他起身,再去将她扶起,“也好给这两姐弟一些时间相处。” 姜玲珑一听,想着这苏家两姐弟,一个在地下,一个在风尘,怕是见面不易,便和二人打了招呼,跟着邝毓回去暗道。 “我看那个殷公公年岁挺大,”她与他并肩,侧头问他时见着火折子映出的他双眸泛红,不自觉有些蹙眉,“他是一直跟在梁王身边的么?” “梁王自幼,身边太监侍婢没有能呆过一年的。”邝毓补充,“殷实菅曾是先王身边大太监,宫房掌事。” “难怪。”经他这么一说,姜玲珑将所有观察到的线索串了起来,似是得出了完整的画面,“之前我就想不明白,梁王连侬语离了宫的娘亲都不放过,怎么能让殷公公在身边呢?还以为他们早有串通。可教心肺复苏那日,我看殿宣的是芙蕖公主身边的蔡公公又奇怪怎么梁王突然提携别处的太监,难道殷公公的人用得不够顺心?你这一说,我想莫不是殷公公手上有他所需,却又动不得的东西。” 她转头去看邝毓,正见他也对望自己,两人更是会心一笑,异口同声—— “王族暗影。” “王族暗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十九章邝毓内心直夸她聪明。 殷实菅究竟是敌是友他始终不能确定,但那天看芙蕖宫的蔡长安竟然被调来梁王身边,他便知道,至少梁王是防着殷实菅的,甚至是有所忌惮,才挑了个会看眼色的,想要栽培成自己亲信。 “我明早还要入宫一次。”他先进了屋,见四周没有异状,才去扶姜玲珑出来,“太岁头上动了土,总要给人一点交代。” “你先等等回去,”她赶忙往桌边走,“先喝点养肝茶,”她倒了满满一杯,“你眼睛……”她话还未说完,就见邝毓倒在她床上,睡着了。 他何时有过这般的倦容? 姜玲珑心里一沉有些过意不去。光顾着担心苏瑾僩的伤势,都忘记是你在来回操持。 她看着他睡得胸膛起伏,呼吸均匀,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暗暗责备了自己一顿。 怎么就忘记了天鹅浮水,难易自知的道理了呢。 我只看着今日大捷,跟着一起高兴,可却没细想,要一击即中,还必须一个不留,既不能给对方任何通风报信的机会,又要保护己方本就珍贵的战力。这些暗影,但凡被逮住一个,就会撼动根本,打草惊蛇。她悄悄放了杯子,对邝毓道了声对不起。 对邝毓而言,这些并肩而战的伙伴一个都不能少。 他每天这样从容不迫的,天知道他夜夜在暗道里下了多少工夫,筹谋了多少细节,肩上扛着多少条别人拿命给的信任。 他值得睡个好觉。 她去床边替他脱靴。又将枕头垫在一个他会舒服的位置。 希望他能找回公道,以后,能日日安眠。 她小心翼翼替他掖了被,又蹑手蹑脚,准备去贵妃榻上将就一宿,榻上不够绵软,她翻了几次身,也终于遭不住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早上她是嗅着梨花木的香气醒来的。 屋里早已空无一人。 约摸是邝毓醒了将她抱上了床,再出的门。 四年前离开曌王府后,她就一直没有睡过好觉,可现在在遣云山庄也能睡得踏实,真是要谢谢邝毓。 从前她天不亮就起来给邝毓熬粥,不过是希望他念及一些情分,万一最坏打算她要逃离山庄,他不会赶尽杀绝。可现在睡得好了,等自己起身时,厨房都备完了餐点,哪里还轮得到她到处张罗。 她正穿着外衣,飘着思绪,橙月就从外面端着水进来了。 “哎呀夫人,”她忙放下手中的面盆,“不是说好外衣我来伺候您穿的嘛。”她赶快帮她收拾衣襟,拉正裙裾,“您真是给庄子里带了‘好头‘,”她手上忙着,嘴里却不歇,“庄主这些天也开始和您一样晨起晚睡都不要人伺候啦。再这样下去,丫鬟们不得没活干,给遣回老家啦。” 姜玲珑知道她这是打趣的话,也没放在心上,倒是想起什么事,问她,“橙月,庄里丫鬟们,是你跟了庄主最久吗?” “也不能这么说,我娘从前就是邝府的大丫鬟,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所以奴婢生在邝府长在邝府,呆的时间比弥总管还久呢。后来您也知道,世道变故,那时候庄主就给想走的人各自发了银钱,丫鬟里留下的就剩樱草,柒樹,榴桦,我们几个了。她们三个入府时间差不多,也算是邝府的老人了。”她替姜玲珑整完衣,又去替她梳头,“夫人,您问这个作甚?” “我想给庄主做些东西,可不知道他的喜好,口味。” “那您问对人啦。奴婢记得以前庄主很喜欢吃红烧肉,府里春季烧得特别多,但老厨子们都走了,新来的厨子做过几次,庄主吃了两筷就不吃了。哦对了,他还喜欢一个花糕,”橙月说到一半忽然神情暧昧,“叫玲珑糕。” 姜玲珑没好气,“什么玲珑糕,不就是百花糕么。”她停了橙月帮她梳髻的手,取了支前些天在市集买的木簪,随手插了个髻,“百花糕怎么做?你教教我?” 邝毓从外回来时,正巧见到捧着食盒往自己屋里去的姜玲珑。 “和‘太岁’解释清楚了?”她见邝毓面色爽朗,猜他此行顺利,便随他一同进屋,将食盒放在桌上,“怎么说的?” 邝毓端起桌上茶杯饮了一口,目光却在食盒上流连,“遣云山庄遭人暗算,自然是要告御状了。” “御状?”姜玲珑嘴上问着,手上开了盒盖,屋内立刻淡香四溢,“告谁的御狀?” 是玲珑糕! 邝毓心中一喜,见是刚蒸出来的还散着热气,更是忍不住伸手去拿,“当然是曌王的。” “啪嗒。” 眼看快到手的玲珑糕,在邝毓面前生生被盖回盒盖,他抬头,眼前人已经换上一张黑脸。 忘记这是小祖宗的以安哥哥了。 “曌王是梁王手足必然不会被当真为难,况且之前在祭天宴上他又有害我之实,我只有说是曌王,才合情理。”邝毓解释道,“忘记同你事先招呼,是我不好。” “你不能这样。”姜玲珑显然不吃这一套,“既然和曌王无关,我们就不能颠倒是非黑白。” 她二话不说,抱起食盒,不再看邝毓一眼,出门而去。 邝毓莫名,怎么平时一副乖巧模样,一谈到她的以安哥哥就气性这么大? 想到此,他心里醋劲一搅,也就停下了追出去的脚步。 “诶怎么了这是?”跑进来的是橙月,她刚见夫人气鼓鼓地出了庄主房间,就见主子在屋里脸色也不好看。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她小小的世界里,做丈夫的哄着让着妻子自古以来都是夫妻相处之道,她眼看邝毓由着夫人生着气出去,顿时觉得定是夫人受了委屈,也不管不顾,拉着邝毓就往外走,“庄主失礼了,请随奴婢来。” 邝毓心里暗道,现在连侍女们都一个两个学姜玲珑的样子,胆肥了,反了天了,都敢对自己主子上手了。可步子还是熬不过好奇,跟了出去。 这是姜玲珑一直以来自己用的小厨房。 邝毓是第一次进。 整个炉灶、案台、摆在外面的炊具上都是雪白的面粉,几层蒸笼叠在一边,还在往外隐约露着热气,一眼望去,就知道方才厨房里有过一场鏖战。 “今日夫人来问奴婢庄主您的饮食喜好,晨间起身连早点都没吃,就在这小厨房里忙乎到您回来,做坏了不知几屉糕点,才做成那一盒玲珑糕。”她又从一片狼藉的案台上找出把菜刀,拿到邝毓面前,“主子,从前夫人天不亮就起身替您熬粥,所有食材从清洗到切块,都是她亲手而制。在您看来许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可这件小事,夫人从入府开始就日日在做,从未假手于人,您看这些炊具,样样件件,把手部位都磨出了光。”说着说着,橙月当真替姜玲珑委屈起来,“夫人和善,平时都舍不得差遣我们这些下人,她能惹您生多大的气,连哄都不愿意哄。” 邝毓一愣。 “夫人呢?” “方才看,似乎是回屋了。” “唉,你不早说。”他一甩袖,急急往姜玲珑那屋去了。 平时也不会这般吃醋,刚才想着自己在蛛丝上行走,本就危险,她偏偏不担心,去担心一个躲在府里安然无恙的曌王。橙月带着自己转了一圈,才教自己冷静下来。方才一回来,看见她捧着食盒的样子,分明是欢心期待,是自己搅了她的好心。 莫名其妙吃什么飞醋呢? 她明明自从上次祭天宴后再也没有去过曌王府。 这不就是向着自己的证据吗? 他来到她房门前,提了口气,柔声敲门,“夫人?” 房内无声。 他又敲了几下。 依旧无声。 他神色一紧。便伸手去拉。才发现房门从内锁上了。 糟糕。 他掌内聚气,一下震开门锁,双臂拉开房门,却只见衣柜大开,房内空无一人。 她逃了。 那一刻,他呆立在房中,失去心爱之人的恐惧再次向他席卷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二十章邝毓顾不得其他,扯了条衣柜里的腰带快速将房门两头系好,便急急下了暗道。 屋里没有食盒,她定是随身带着。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有盘缠,又不认识地下的路,她应该没走,只是去找瑾僩了。不想把玲珑糕给我,又不想浪费,干脆送去给苏瑾僩。 他这么一估计,便立刻往那处地穴急急跑去。 “庄主?!”苏瑾僩正在换衣,见到邝毓绷着脸,“您怎么来了?怎么了?是不是梁王——” “夫人来过此处没有?”他见穴里没有他人,忙问。 “没有啊。今儿谁都没来我这儿。”他疑惑,看邝毓脸色一白,旋身奔出地穴,留他一人还没反应过来,“今儿主子怎么风风火火的,赶着杀人啊?” 暗道地形错综复杂,还有好些条岔路是以防万一,用来迷惑和抓捕暗探的机关。 邝毓早就顾不上姜玲珑是不是要离开庄子了。 想到她一个人在这些暗道里不知会去到哪里,会不会遇到机关危险,他就害怕。 他原路返回,打了火折子沿途去看地上痕迹,又想着按她的性子,暗道里一片漆黑,万一迷路,指不定会在哪里掉金豆子。这么一想,他干脆熄了火,屏息凝神,竖耳听察,耳廓跳动,依稀有不可分辨的抽泣声传来,断断续续的,在他耳膜中逐渐放大。 他眸中厉色骤现,提着气疾步循着声音找去,在原本朝着苏瑾僩那边的岔路右转,果真看到一姑娘在地上抱膝成个团子模样,忍着哭声在掉金豆子。 唉。 还好是这条路。 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来到她身边,见她哭归哭,却还死死抱着食盒。 又突然有点想发笑。 “你抱着食盒下来干什么?”他轻声问,也不着急扶她起来,反是坐到地上,在旁陪她。 “我想不要浪费,好不容易做的百花糕,拿给瑾僩吃。谁知道底下这么黑,我走着走着,不认路了。”她一边抹干净眼泪,一边满腹委屈,“你的山庄一点都不好。这么大,也没有地图。” “我的山庄还不错的。”他没去看她,只是静静地说,“是我不好。” 身边小祖宗也不回话。人倒是不哭了。 “我想了想,知道你为何生气了。”他转头看向姜玲珑,心头犹豫一番,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何喜欢黑马大侠?” 姜玲珑顿感诧异,回头望向邝毓,刚要问他如何知道的黑马大侠,就对上一副清眉朗眸。 原来自己在绮罗坊说的是这件事。 她这下明白了。 原本觉得做贼心虚,嫁人和离是为了同别人私奔,生怕邝毓恼怒。毕竟哪个男人会容许自己的妻子三心二意。可现在这情形,似乎邝毓没有丝毫动气,他问得小心翼翼,反倒是泄了一丝难过。 “他容貌俊朗?学识渊博?”他试探着问。 “才不是。”她觉得不好再瞒,便坦诚直言,“黑马大侠模样不算好看。他脸上还有道疤。” “那你为何喜欢?”难不成只因为他是你救命恩人? “因为他良善有礼,正直可靠。” “难道我不是正义之士?”邝毓回嘴,却分明见到了她眼中犹疑,扎得自己心里隐隐作痛,嘴上还是温柔无常,“是因为我告御状,牵扯了别人吗?” 半晌,姜玲珑点点头。 “我知道你艰辛不易,做任何决定都是命悬一线,背水一战。”她喃喃,“可我们不能算计无辜的人。”她定定望他,眼中诚恳,“不可以的邝毓。我们不能做那样的人。”她见到他眸中清光骤失,眼色暗了下来。 长久的沉默里,谁都没有说话。 “我不会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的。”他的声音在黑暗的地道里轻柔却又清晰异常,“我答应你。你信我,好吗?” 她点点头,又拿出食盒,掸了掸盒盖上的灰,打开盖子,“那你要不要尝尝?我做了很久的。” 他笑了,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好吃,这一整盒都是我的,你可别给瑾僩那小子。他欣赏不来。” “本来就是做给你的。”她把一整盒递给他,刚想起身就被一只大手拉回地上。 “不着急走,我有话问你。”他一边吃着糕点,声音似乎又愉悦起来,“你是要同我和离,好和你的黑马大侠私奔吗?” “什么私奔,我本来就是被父亲强嫁出去的。更何况,”她原本觉得一切并非自己本意,可话说出来,似乎又不够理直气壮,“本就是我和黑马大侠先有婚约在身。” “婚约?”他又笑,“可有信物?你说你被你父亲强嫁,但好歹也是收了我聘礼明媒正娶的。他要真想娶你,怎么成亲当日不来抢亲?依我看,这个大侠不侠,专骗你这种小姑娘。” “你别胡说,我和黑马大侠约好了,他要去干一件大事,事成之后,等我二十岁生辰,就来接我。”姜玲珑一急,什么都招了,就是不愿意别人讲她的大侠一句不是,“黑马大侠有情有义。我信他。” “好好好,你的大侠有情有义,正直可靠。”他也不和她吵闹,只是说,“但你也时不时看看我,好不好?我今日不好,但平日都不错的。”他朝她和煦一笑,笑意和诚意从眼神中流淌出来,在黑暗中泛着光亮,“我的庄子和我,平日都不错,往后也会更好。” “我才不管你的庄子,”她根本不吃这一套,黑暗的环境也瞧不真切邝毓的神情,她起身拍拍屁股,“我有心上人了,既然你知道了,那就乖乖让我给你相亲吧。” 邝毓气结。 夜晚华灯初上,绮罗坊里已人声鼎沸。只见遣云山庄的庄主气急败坏闯进楼里,被坊主琅琴接进了房。 “你说一个姑娘,将自己的救命恩人当成了心上人,却不知眼前人就是那恩人,如何是好?” “直接告诉她,与那姑娘相认不就行了?”琅琴不明白邝毓问得是哪门子问题。 “不可不可,那恩人今日做错了事,形象受损,恐有连累。” “庄主,”琅琴算是听明白了,“要不您还是原原本本将事情告诉我,我好替您想法儿转圜。” 他略一思忖,事急从权,便也不怕害臊,一五一十和盘托出,简直目光如炬,势在必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二十一章邝毓这些天又不见人影。 见弥说有批货非常贵重,庄主亲自出城去押了。 见他说的模棱两可,她便也没有多问,只是说自己要学骑马。 “这成马高壮,万一夫人有什么闪失,小的可担当不起。”见弥恭恭敬敬,“要不还是等主子回来再定?” 姜玲珑因此悻悻,本想对组织有点贡献,学会骑马之后,万一逃跑也不至于拖人家后腿,但见弥这态度,她想想算了,也不着急这一两天,就想干脆去街市逛逛。 橙月因着上次夫人被掳的事情,现在但凡姜玲珑出门,她都要跟着。姜玲珑今次有自己打算,想着独自行动,就将她推给见弥,说是要搞不定,她就去骑马,见弥自是知道夫人有侬语跟着,出不了大事,也就将橙月拦了下来。 “姑奶奶,我哪儿敢拿夫人安危冒险呀,”见弥和橙月在府里一起长大,情同兄妹,自然连哄带骗,“你去你也不会功夫,我让唐首领找两个护卫在后头暗中保护,保证你主子开开心心出去,平平安安归来。成不?” 姜玲珑可不是开开心心出去了么。 她去了城南布庄。 都说城南布庄货品最全,她这是要精挑细选,找个韧性佳透气性好的,充当绷带。 带着橙月就得解释,为什么绫罗绸缎不瞧,偏偏看些素织。一个人去,她还能到处闲逛,物色物色各府适龄的小姐也不一定。 布庄比她想象得要热闹的多。多是各府各家的采办在此处挑货,有些定了还要重新扎染金绣,落定和验货的吆喝声起此彼伏,堂口的鹏掌柜一见一身简装的姜玲珑便迎了上去,一口一个夫人的,叫得亲切。 “掌柜怎么识得我?”她为的避人耳目,特意穿得素衣,身上什么首饰都没戴。 “怎么识得了?”鹏掌柜眼珠子一转,“咱们做生意的,来了都喊老爷夫人,您往里挑,挑顺眼的小的派人给您送去府上。” 姜玲珑上下打量了掌柜一番,见他生意红火,却对她一个素衣夫人热情招待,必然是有隐情。 怕不背后又是遣云山庄的盘子。 她顿觉无趣,入庄挑了几匹合适的布样,掌柜没要定钱,直接记了账,差人送去她府上了。 对,连府衙在哪儿都没问。直接抬了货就走的那种。 姜玲珑采购任务完成,想起左贺的府邸就在城南主街,依稀记得他家小女也有十八了,想着要不就去丞相府周围转一圈,便往那个方向溜达。邝毓今年多大了?她走着走着,才发现其实自己不太了解这位名义上的夫君。看他模样,说二十六七八都可以,十八岁的姑娘配他会不会太小了? 她犯着嘀咕,悠悠就到了左府门口。黑梁白墙,配的是黄棕色的门,檐上匾额金字提着“左府”二字,多少有些违和。她瞧着别扭,又走远了些,到街对面去细细地观察,心里咯噔一声,感到不适。 左贺的丞相府,不就是以前的邝府吗?左贺上迁继任丞相一职,自然搬进了往日的丞相府,邝府的鹤纹自然是常用黑白两色,想必这左贺当上丞相后将大门和匾额换了,迎合自己喜好。 左家一路由梁王提拔,因从前也并非大姓,甚至于连家纹都不曾有。 就是这样一户人家,在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用着邝家的东西,却没有邝家的气度。 她想到自己父亲也算是靠她在曌王那儿“买”了个官,左家靠谄媚梁王步步晋升也非难事,当下便打消了要给邝毓相亲的念头。 要是让邝毓面对左家上下,岂不是在让他难堪,教他难过。 这么一考虑,她挑了挑眉,举步欲离,心里还喃喃,还好自己悬崖勒马,让脑袋多迂回了几下。 “邝夫人好闲情啊。” 身后有温润男声招呼,这风流倜傥又讨人厌的声音,整个都城只有一人。 姜玲珑回过身。 果然。 手持折扇,翩翩君子般立在她面前的梁雁染,正朝她和善点头。 她刚要行礼,却被折扇的扇骨一把扶住,就听梁王亲和提点,“今日微服私访,邝夫人莫要行礼。”他欺身靠近姜玲珑,“正想去城郊走走,既然碰见了邝夫人,不如一同踏踏春吧。”他言辞温和,可手中折扇却方向一转,抵在了姜玲珑的腰际。 姜玲珑便在他的“盛情难却”之下,随行在侧了。 她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梁王。 一个男子,肤白胜雪,唇若樱瓣,说起话来音色动听,恐怕旁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和诡谲残忍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的。 一如现在,他走在集市之中,渐渐出了城门,一路竟走出了信步闲庭的感觉。 “邝夫人怎么出府都没有下人随从?”他问得漫不经心,却又语带关心。 “都城民风良善,怎需护卫随同,臣妇也是在庄子里闷得慌,独自出来透口气。”她随在他身边,答得滴水不漏,“您不是也独身一人么?” 两人已踏上一座小丘,四下无人的,只有春时的青草香在风里缱绻。 他笑了。 “你知道本王前不久出宫巡防,刚遭刺客,啊,对,就是锦衣卫失礼于邝夫人那次。”他也不瞧她,似是在对前头空气自言自语,“如今出宫自然是跟了人手的。” “王上言重了。那次是臣妇受了惊吓,搅了搜查。” 她见他始终是带笑,但那笑容却是隐隐在失去温度。 “邝夫人有没有想过,”这次他停了脚步,盯着她,游离出一丝古怪,“同是臣妇,曌王妃的位置可比一等公夫人来得舒坦。” “王上这是何意。”姜玲珑被梁雁染盯得下意识退了半步。 他的目色之中蕴着戏谑与猎意,像是看着掉入自己爪牙的猎物,思考着如何在她断气之前,把玩一番。 “书言即使嫁去千彰,她心里记挂的,只有你家夫君一人。”他悠悠开口,声音不咸不淡,“她此去千彰,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一双狭长的凤眼,缓缓地,从下至上,打量过姜玲珑,却在她咽喉处逗留许久,“茅草屋也好,瞬草也罢,我知道书言对你做了什么。”他目光慢慢上移,再次盯住姜玲珑的眼睛,直到她熬不住,目光略略偏移,逃避他直视的视线,“舍妹的愿望,为兄总该替她实现才好。” “臣妇听得糊涂,”她不自觉的回避,无法和他对视,“瞬草是怎么回事?还望王上示下。” 他鼻息中带出了一记轻笑。 “姜玲珑,”他逼近她,“你可知我王弟心悦于你?”他姿态游刃有余,在她耳边威胁起来温柔得可怖,“若你愿意成曌王妃,我自留你性命。若你继续当你的邝夫人,恐怕,将命不久矣。” 他见她神情一滞,更是玩心大起,手中纸扇在掌中一旋,便抵上了她的下巴。轻一施力,姜玲珑一双鹿眼便进了自己眸中。 “你这双眼睛虽算不上妩媚,倒也生得标志灵动。”他伸手,整个手掌附上她的脸颊,拇指在她眼窝处悠悠摩挲,“你说,要是剜了你的眼,我王弟还要不要你?” 姜玲珑彼时面对芙蕖的刁难,还能迎步上前献计,面对浑身淌血的苏瑾僩也可以冷静判断局势,可面对手中不过只有一把纸扇的梁雁染,她却害怕得连逃跑的脚步都提不动。 拇指顶得她眼窝酸疼。 可她竟感知不到。 那人已经扼住她的脖子,她感到自己颈上一窒。 “不躲么?”他始终语调轻柔,可手上的力气却一点点地加重,逼得她咳出一声。 他笑着摇头,觉得她不过是普通货色,那只抚着眼窝的手骤然一抬,眼看就要落下扎进她的眼里—— “你别过来!” 她忽然极力大喝一声。 他以为她是骇极一时而呼救,却不知这是她对侬语的急令。 那些暗影,那些消了籍的流鬼,只要一个现了形,邝毓就再无胜算。 只是一双眼睛而已。止血消毒之后,还是能活命的。她越是安慰自己,越是害怕得发抖。 只是疼一下。别怕。别怕。很快的。 梁雁染看着手中的美人因着恐惧在极力克制着颤抖和竭力保持着呼吸的样子,渐渐地,她实在忍受不住,闭眼放弃抵抗,眼角的眼泪划过自己虎口。 他唇角勾起,肆意,傲慢,无声地笑了。 再抬手,目光狠厉,直直朝她眼窝剜去—— “呃!” 姜玲珑闭眼窒着息,忽地感觉自己颈上力道一松,一声呼痛声传来,她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被人抄起腰线,在空中旋身几圈,再稳稳落地。 再睁眼时,藏在眼里的眼泪糊了她的视线。她拿袖子擦干净,才见梁王已离自己三丈多远,正捂着肩头。她回头还未及分辨,就见身边人已冲出去,——“微臣远见夫人同一男子拉扯,一时情急,只想稍作警告,未知是圣驾,伤了王上,望王上降罪!” 他双手抱拳,堪堪跪在梁雁染面前,低着头,额间碎发遮挡着眸中隐忍,只听是声色诚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二十二章梁王早已收起厉色,换上了一贯的温润恭谦,朝远处摆摆手,就见四周草木瞬间安然,归于静止。 那便是梁王人马。 “一等公也是护妻心切,”他掸了掸肩头褶皱,“是本王站得过近,倒教一等公误会了。”他说完又朝稍远的姜玲珑莞尔,“夫人确为贤妻,今日本王过得愉快,也谢过了。”他同邝家夫妇摆手,便背手踱步,潇洒离开。 姜玲珑听着周围草木之声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知道梁王以及他的人马确实下了丘,才跑去邝毓那边。 他始终跪在地上,将头埋得很低。 她在他身边蹲下,想去拉他的衣袖。 “邝毓,”她瞧着他脸色不对,不由小了声音,“我没事了。” 他听着声音,半晌才缓缓抬起头,见到姜玲珑煞白的一张脸,眼角泪痕还在,却鼓着勇气在安慰他。邝毓将眼前人一把揉进怀里,他感受到对方一吓,身子一僵,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能杀了他的。” 良久他开口。 “对不起。” 他沉沉的道歉声,落在姜玲珑心里,激起心池的一片涟漪。 “可他就这么死了,谁来还大家公道?”她已然缓过了气,听出邝毓是在为难之中恨着他自己的无能为力,心上一软,劝道,“梁王的罪己诏若非逼宫,何以取得?这些年都过来了,总得步步为营。” 邝毓身子一动,他不知姜玲珑料想到他是要造反逼宫,反而放开了她,“你知道?你知道你还说要帮我?”他以为她不过是一时义气,从未真正想过其中的艰险,不过是他需要帮助,她便力所能及地帮衬。 “不然呢?”她奇怪反问。 在姜玲珑看来,一个向灭族仇人恭顺地跪了三四年的人,如果不是想一击即中,全盘颠覆,又何必那么大费周章?这不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么?只不过梁王还以为邝毓仍被蒙在鼓里,相信其父确有其罪,如若不然,梁王也不可能给邝毓任何一条活路。 “你说得对。”他突然开口,彻底松了抱紧她的双臂,任她坐在自己面前,“我不是正人君子。” 这又是哪出?姜玲珑歪头露出疑惑,不是在说报仇的事么? “我想把你拉来我的身边。我把我的事情都告之于你。看起来是因为我信任你。”他望着姜玲珑,一字一句,“可我心底知道,你若知晓,你若参与,便会同我一样,命悬一线。”他皱起眉头,清眸泛着光,他一只手想要去抚她的脸庞,伸到半空,却又退了回去。姜玲珑看着他这番动作,眼见着他眼内翻涌着巨大的困苦,像一只求人解救的兽,却最终放弃了生的希望。他认真的凝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自己脑中,良久,他说,“我们和离吧。” 姜玲珑懵怔了。 “你说什么?” “我同意与你和离。还你自由之身。你带着你的嫁妆,尽早出府吧。”他音色如常,却目力可见地眼中黯然,故意起身不再看她。 她本该是开心的。可以从此拿着那几十箱财银去过向往已久,自由自在的潇洒日子。但不知怎地,如今邝毓愿意了她心愿,她却如鲠在喉。见邝毓起身回避,更是也站起来追问,“为什么?因为我碍着你事了?还是因为你怕我有危险?今天是一时——” “因为我心悦于你。”邝毓猛地回头打断她的话,“你明白吗?我贪恋你。我想你荣华富贵,快乐无忧,可我也舍不得你,想要独占你。”他眼中隐现猩红,“你明白吗?姜玲珑,你明白吗?我自诩言行端正,可遇上你,我便成了鼠辈。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告诉你我的全部?”他不偏不倚直视她,竟有一丝狼狈,“若事成,自然岁月静好。若事败,没有人能逃过万劫不复。我口口声声降心于你,我对你知无不言,有诺必践,可在我的心底,却想着要你同我一起赴死。你明白了吗?我从未有过一刻,想到事败要如何保你,我想的只有太好了,有你陪着,我不会一个人孤零死去。我是生是死,都要你在。”他说着,脚下与她拉开距离,“姜玲珑,你掏心待我,而我不值得。” “没有人会想孤独死去的,”她听完反倒是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事。”她说着跟上邝毓,“就算和离了,我还是会——” 这次打断她话匣的,是奔现的侬语。 他一路过来,见着两人就跪地行礼,看到姜玲珑更是说什么都不愿起来,接连请罪,“夫人,小的不配在您身边。” “你们这一个两个都怎么了?要团结起来丢了我不成?我也太冤枉了吧。”前有邝毓,后有侬语,她一个头两个大。 “夫人叫小的不要过来。”侬语低头认错,“小的竟然真的当下犹豫。要不是主子赶到……夫人大义,小的却贪生怕死,有违主仆更有违兄弟情义!” “行了,你没有现身,是为大局着想,理应拿赏。”她都懒得再劝,“下次我让你不要出现的时候,你还得照办,听见没有?” 侬语闻言,背脊一紧,“小的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她弯腰想将他扶起,却被他衣袂上沾的狭长大叶吸引了注意力,眼前一亮,“这是在哪儿碰到的?”她将木叶拾起递给侬语。 “哦,回夫人,方才跟着梁王人马下山,就在前面西边几里,一丛丛杂株长了一地呢。”他说完又向邝毓禀报,“不出主子所料,确是殷实菅带的暗影,怕暴露行踪,距离太远属下看不真切,但殷实菅的确有功夫。”他顿了顿,又补充,“看身法,应不在您之下。” 邝毓颔首,挥袖,侬语便又顷刻消失在跟前了。 而他们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下了丘,上了车,回了山庄。 姜玲珑是想说些什么,但邝毓绷着脸不再看她,她也不好自讨没趣,就想着让他自己先想清楚再说吧。 橙月一早就在门口候着了。看见庄主同夫人一同回来,更是喜上眉梢,也不忘带上早些别人送来的礼盒,一起迎着姜玲珑。 “夫人回来啦。累不累?晌午布庄差了人送了几匹料子来。” “是我定的,都送去我屋吧。” “是,”她又递上一枚精巧礼盒,“早些曌王府差人送来的,说是特意给夫人挑选的。”她觉得一名未婚男子特意送女子礼物,本就有些暧昧,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趁庄主也在,禀报了,免得遭人更多口舌。 “哦?”她驻足,接过盒子,边上邝毓从她身边走过回了东苑,丝毫没有窥探的意思,仿佛与他无关。 她不以为意,打开盒盖,一阵异香扑鼻,姜玲珑都觉得被熏得头晕,忙拿开些盒子,让它散了散味,片刻后拿近再看,是一块透水青璧。 姜玲珑也没拿出来看,她知道是块价值连城的好物件,就让橙月放进库房先收着,自己一人闷闷回房。 刚坐下,喝口水的功夫,邝毓又来了。手里还带着书信。 是一封和离书。 邝毓有一丝局促,局促中更多的是坚定。 “你拿去吧。”他静静说,敛着神色。 “哦,”姜玲珑一把接过,看都没看,顺手将它撕个稀烂,“你心里的小人打架别扯上我。”她往门边走,“我去沐浴,劳烦借过。”跨出了门,又停下回头,“邝毓,不要靠想象过活。你为何今日冒犯圣驾来救我?”她叹了口气,“我见过许多将死之人,没有一个甘心独自离世的,这原本就是人世间的常理。你心里是不是当真觉得我死也没关系,等那一刻来临,你我都会知晓。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我说过,我愿意拿命帮你。”她定色正声,“我说话算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二十三章她将身子整个泡在清华池内,热气氤氲,倒是教人有些上头。 姜玲珑时常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想起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黑马大侠。他模样凶凶的,眼下有一道伤疤,不说话时教人有些害怕,可一旦笑起来,就像太阳一般,和煦温暖是他,热情爽朗是他,包容照耀万物的还是他。 她想着与他一起躲在客栈的那七天。 还有他明明负伤,却仍然救下被姜翠郎吊去树上的自己。 种种片段。 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人看她,就像看一个普通女孩子,既不轻视她,也不垂涎她,对她尊重且爱护,她从黑马大侠眼里见到的自己,头一次,是那样明媚有生命力。 “恐怕我说这话有些唐突和莽撞。” 她闭上眼,回忆便翩翩而来。 “也不知你是哪家小姐,是否已和他人有了媒妁之约?” “若我此行成功,若我还有命来见你,你可愿和我走?” “珑儿,等你长大,你二十岁的生辰,我们还在树下相见。” “若你见不到我,那便是我功败垂成。我会把我的身家埋在树下,你拿上它,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珑儿,我走了。” “勿念。勿忘。” 逆光之下,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留她一人守候,望着他向前的背影。突然,他停下脚步,朝她转过身来—— 竟是邝毓的脸。 姜玲珑猛地惊醒,四肢一下拍得水花四溅,本人则吸了口凉气,才压住了惊。 她不自觉地趴在池边睡着了。 竟做了古怪的噩梦。 可能是因为今天被邝毓气到了。她悻悻思忖,在水下伸了个懒腰,不知为何,倏地一激灵,翻身上岸。 邝毓在卧房窗边端坐。 他的商队向来是走南城门入关的。 看来梁王早就知道。他不过是拿玲珑来试手,看看会不会钓出一些惊喜,又是不是,姜玲珑能够钳制自己。 他心下盘算着,听着屋外有动静,便习惯性地瞟去一眼。 见一散着发的华服女子携剑而来。 这不是——珑儿吗?! 他锁眉细瞧,姜玲珑里边只穿着亵衣,外面披了件云锦绫罗,手中握着剑柄,剑尖触地划出拖曳声响,径直朝他屋里走来。 不对劲。 他连忙起身迎上去,却见对方一见是他,便操起剑朝他刺去,身法果决,姿势凌厉。 “玲珑,是我!”发现姜玲珑面无表情,使的尽是杀招,他便知情不妙,大声唤她。 无用。她似是听不见任何动响,见他偏身躲过,便立刻在空中旋身,调转方向朝他劈去。 “珑儿!” 邝毓侧头避开,一边尝试唤她,一边观察起她的身姿和招式。 这些招式阴狠,若不是珑儿从未习武,以女儿身又有些承受不住,恐怕邝毓空手对她会有些吃力。 “主子!”见弥和橙月闻声赶来,只见庄主夫人正朝庄主直直刺去,不由惊呼。 “别过来!”邝毓分神令道,“去请大夫!”他瞧准姜玲珑滞在空中的瞬间,凌步旋身绕到她身后,刚准备用手刀披晕她再说,却见她忽然泄了力,长剑落地,姜玲珑胸腔一震,吐出口鲜血,倒头落入邝毓怀中,昏了过去。 梁王殿内,殷实菅收了招式,朝梁雁染施礼,“启禀王上,蛊虫已入,不过宿主底子太弱,使不得功夫。” “嗯。”梁王正低头把玩着一方木盒,听他这么一说,就应了声,将木盒递给身边的蔡长安,“收好盖住了,送去曌王府,就说是本王赏他的。” 遣云山庄里气氛沉重。 橙月请来庄子的常用大夫瞧不出问题。说是被下了迷药,落了蛊,脏东西附了身,都有可能。但姜玲珑脉象平和,丝毫觉察不出有何异状,使得诊断无处下手。 送走大夫后,邝毓屏退左右,将姜玲珑抱紧她的卧房,栓上门。 片刻,见弥就带着禾悠然从暗道来了。 禾悠然是绮罗坊常客。 也是一位喜好女色的名医。 因着苏瑾瑟的关系,他常帮暗影们料理伤口,但下暗道来遣云山庄直接见着邝毓,是头一遭。 他见了邝毓,既不惊讶,也不着急行礼,而是直接上手,搭上榻上姜玲珑的脉。片刻,又去翻她眼皮,瞧她瞳孔。邝毓在旁并不作声,直到他抽了根银针,去扎她指尖,他才微有些蹙眉。指头流出的是鲜血。他又换了根细针,作势要朝她心口下针。 “禾大夫?”邝毓不免有些担心。同时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中毒,倒是可能中了蛊。 禾悠然偏头去看邝毓,示意他早些定夺。只见对方点了点头,他便将针钻进了她心下一寸。 提针。冒出的血在她亵衣上染了个黑点。 “是噬心蠹虫。”他将针擦洗干净,又在火烛上烫了烫,才收回去,“除非找到母虫,以宿主的阴阳血喂食七日,否则宿主活不过一年。” “禾大夫何以肯定是噬心蠹虫?”邝毓对噬心蠹虫有所耳闻,听他断言的时候,心里一凉。 “此虫依附于宿主的心脉之上,噬咬极缓,中蛊之人莫说不会有任何异样感觉,就连脉象也与常人无异。夫人分明有中蛊迹象却脉象平和,心头却已被蛊毒侵染,血色黑褐,错不了了。” 他说着,已收拾完毕,准备告辞,“庄主,除非找到母虫,其他禾某也无能为力。” “大夫且慢,”邝毓知道禾悠然只关心苏瑾瑟,对其他事情向来言简意赅,便追问,“何为阴阳之血?” “哦,就是男女交合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采得的鲜血,”他背起医箱,在手上比划了一下,“很简单,割破手指采得的血也算。”说完也不逗留,直接原路返回,边上的见弥赶忙跟上引路。 “还有,”他走了两步,又返回,从衣柜里探出头,“若在解蛊之前母虫死亡,夫人也会立刻被子虫啃咬筋脉而亡。切记。” 行色匆匆的禾悠然走后,屋里只留下邝毓陪着熟睡的姜玲珑。她自吐血之后,脸色已从煞白转回了红润。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好气色的健康人。 邝毓看着她。攥紧的拳头又收了一成,指甲嵌入肉里,印出了血渍。 “主子。”见弥不知何时回来的,见邝毓一语不发,又觉得这么坐着也不是个办法,犹豫再三,轻声提醒。 “你去查查,”他深一呼吸,“昨日都有谁动过夫人东西,和夫人说过话,或者是接近过夫人的。再派人去查,庄子里今日送来过哪些物件,出自何处,货郎是谁。”语毕,他揉了揉眉头,轻言,“去吧。” “是。”见弥得令欲走,又想起什么似的,“那夫人……” “此事仅你我二人知晓,且吩咐下去,今夜夫人梦症的事,谁都不可再提起。” “遵命!” 姜玲珑感觉自己睡了很长一觉,甚至睡的有些恍惚,怎么泡完澡回的卧房,一路经过都没什么印象。她起身的时候已经晌午,除了肚子饿,还浑身酸痛,像是刚跑完马拉松。 她揉着脑袋,顾不上吃饭就去找邝毓。昨天她想明白了,哪怕和离了她还是能帮着他打打掩护,又何必对他的一时情绪反应那么强烈,他现在想不开,早晚都会想开的。 这么一想,她就打算趁邝毓在庄里的时候,逮住他,让他重新把和离书写了,以防万一。 “邝毓,”她敲开他的书房门,就见他正在练字,“你在就好了。” 对方停了笔头,将毛笔搁下,抬头去看,见她一如往常,活泼可人,一双鹿眼灵动,心里舒了口气,“怎么了?” “昨日是我不好,你再重新写一封吧,和离书,这次我肯定好好收着,用我的嫁妆箱来压箱底保管。”她赔礼道歉,态度极好。 “是我该道歉才是。”邝毓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我想过了,夫人拿命相帮,我怎可如此轻慢,毫不体谅与珍惜?”他朗声,音色中带着柔柔笑意,“和离之事暂且搁置也罢,我还要给夫人过今年生辰呢。” “你!”姜玲珑气急,又不好发作,“昨晚上发生什么玄幻奇事,竟让你这块臭石头改了主意!”她见错失良机,一昂头,干脆出去找吃的了。 “橙月,我饿了!我想吃凤莱阁的酱板鸭!” 邝毓听着她在外故意吵闹,嘴上挂笑,摇了摇头,故意朝她丢了支笔去,砸在她肩上。 “你还敢拿东西丢我!” 姜玲珑捡起笔丢还给他,“我看你是不要吃人间美味酱板鸭了!” 她一如平日吵闹,也一如平日什么都想着与他分享。 是的,一切如常。 邝毓看着她离开去找橙月的背影,笑容渐敛。他后悔自己的自以为是,自恃过高,结果将人摆在身边养虎为患。姜玲珑没有得罪任何人,若说有,便是粱书言。梁王对自己的计划应该仍旧不算清楚,不然也不会靠拿捏姜玲珑来耍弄他这么迂回。梁王对珑儿有恨,是因为粱书言。他一晚没睡,冷静下来,理顺了思绪。 “见弥,”他吩咐道,“备车,去趟曌王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紫霄宫自从门庭冷落后,宫人也变的少了,倒显出这白瓦白砖的宫殿内更为清雅,宫里处处皆静,曌王养的芍药花期位置,一丛丛蓄根盛着绿叶,倒是不急不躁,耐心生长着。 霖国三王子,佣兵十万,手握虎符,本该是门庭若市,朝中重臣。按理说,梁王忌惮那十万军士,更应该早早削去他的爵位,找理由收回虎符。可梁王没有,一来曌王自新王登基后就不再过问朝中之事,这让梁王找不到理由去削爵收兵,二来世人皆知曌王善文,莫说行军打仗,就是让他抓只鸡都不一定能成,自然在梁王眼里又看轻了他几分,认定他造不了次,而他也能有个兄友弟恭,贤良的好名声。 梁以安手拿一枚方木盒,在婴廷殿等着遣云山庄的庄主。 邝毓由宫人引着,身后跟着见弥,一路赏着春景,悠哉悠哉地,才踏入殿内。他一入殿便向梁以安行礼,眼光自然瞥见了那枚木盒。他倒是不急,先让见弥将一副字画送上,说是聊表心意。 梁以安正坐殿中,身边宫人接过卷轴请示于他,而他并没有要打开看的意思。 “一等公客气了。”他赐座看茶,“来我宫里所为何事?” 邝毓知道他明知故问,是在故意与他不痛快。 “内子言曾于紫霄宫住扰过一段时日,殿下待她犹如兄妹,自然是要来谢过恩典的。”他彬彬有礼,“近日内子突患心疾,邝某斗胆,来为内子寻一味良方,这才冒昧前来。” “哦?”梁以安顺着话便问,“尊夫人所患何疾?” “是噬心蠹虫之蛊。” 邝毓说完,看见梁以安指尖在木盒上摩挲了一下。 “一等公该知,这蛊并非本王所下,又缘何来找本王?”他笑问,眼中不辨好恶。 “臣下既知不是殿下所为,便也就知道,解蛊母虫会被送来紫霄宫中。”他饮下一啖茶,似是气定神闲。 “既然一等公心下知晓,那自然也就知道这母虫会被送来本王手中的缘由吧。” “自是旨意要曌王解蛊。” “一等公可知道解蛊之法?” “自然。” “既然知道,”梁以安收起木盒藏于袖中,抬眼直视邝毓,正色道,“又为何来白跑这一趟。” 这便是拒绝。 “因你我二人本无仇怨,更不该为心系之人而生嫌隙。”他如实相告,坦荡大方。 “难得一等公君子坦然,”梁以安颔首,却一瞬面露傲慢,“可若我说,我心早有嫌隙呢?” 邝毓闻言,毫不惊讶,他饮尽一杯茶,也点点头表示认同,“那休怪邝某失礼。” 梁以安轻轻笑了,嘴角逸出的声音带了一丝讥讽,“若是不怕母虫受累,一等公尽管无礼便是。” 见弥在边上听得一愣一愣,仿佛看到自家主子和曌王用意念在神仙打架一般,两人互不相让,可大殿之上却毫无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不听两人言下之意,旁人恐怕会以为是曌王会客同人谈笑风生呢。 主子始终是笑意盈盈,谦卑得体。 “不急,这不是尚有一年之期么。怕只怕曌王机关算尽,最后内子宁死,也不会要曌王解蛊。”邝毓起身,“曌王至今不肯认回内子这位义妹,有没有想过将来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朗声点明,声线迷人得要死,“最终不但得不到人心,还永失兄妹情分,再无靠近一步的道理。”他说完,作揖,准备告辞。 “一等公莫急,”梁以安涵养功夫也是炉火纯青,他挥袖,边上宫人便上前,朝邝毓呈上同样一幅卷轴,“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一等公诚心赠我字画,本王自然也要送上拙作一幅,望一等公亲收。”话音刚落,宫人便将手中卷轴放去邝毓手里。 他自是双手接过。 “谢殿下赏赐。”他恭敬行礼,带着见弥退了下去。 “主子,这曌王也太狂妄了吧,我倒要看看他给您送了什么东西。”见弥随邝毓回了车辇,回程路上忍不住好奇,伸手去开卷轴。 一幅白芍美人图跃然眼前。 美人红妆,衣着仙丽,头戴镶珠鎏金冠,冠上正中那颗异色明珠熠熠生辉。 这美人不是……见弥认出来是夫人,想着曌王曾经获赏异色夜明珠,忽觉这画画得可恶。 我们家夫人怎会随便戴王妃的鎏金冠呢! “定是曌王痴心妄想!”他脱口而出,愤愤不平。半晌无人接话。 他怕主子动气,赶忙去看,却见他拿着卷轴看画,嘴角挂笑,意味不明。 “曌王实有将才。”他将画收起,摇头吃味,又对见弥笑道,“既然把你家夫人画得如此仙姿绰绰,就挂去我书房吧。” 在见弥对邝毓这态度一头雾水之时,他们二人在紫霄宫的情况已传到了梁王耳里。 “……曌王拿着木盒,寸步不让。王上,”殷实菅低声总结,“此二人是谈崩了。” 梁雁染颔首,又问起千彰细作的事情。 “回王上,千彰王谨慎异常,探子回报,只能探到泄露消息的,是千彰王宫中之人,至于是公主的霖国陪嫁还是千彰王宫里的宫人探子,就不得而知了。” “再探。且将公主的陪嫁接回宫中,再一一细审。” “嗻。”殷实菅欲退,忽又想起件事,“姜撰官那儿,也妥了。” “好。”梁雁染摩挲手中玉佩,声音没有温度,“再让他儿子多欠些赌债,待时机成熟且将她的行程告知于姜官。” “嗻。”殷实菅复一行礼,退了出去。 “怎么,”梁雁染也不抬眼,漫不经心问身边人,“是觉得本王可怖?” “小的岂敢,”蔡长安正为他沏茶,闻言立刻细声回道,“大王运筹帷幄,能在大王身边伺候,是小的前世修来的福气。” 姜玲珑用过午膳就带着几个护卫出门去了。 晚膳时分已过,邝毓都回了山庄有过两个时辰,还不见她回来。 见弥确确实实按照吩咐,把穿着王妃嫁衣的白芍美人图挂在庄主书房。 就在邝毓等不及想要出门去寻时,见他清丽可人的夫人正捧着一株盆栽,满身尘土地回来了。 “邝毓我回来啦。”她一见他在庄子门口,就连忙跑去把盆栽往他面前一送,迫不及待朝他报喜,“这可是个好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众人都在,姜玲珑也不便细说,自己乐呵呵地把那大叶狭长的绿色盆栽抱进屋里,门一关。兩息过后,她连屁股都还没坐下,就被橙月和樱草架出了房间。 樱草帮着橙月把姜玲珑拖去清华池,她这一身泥巴装哪还有夫人的威仪,“夫人这是什么东西,瞧您喜爱得都不顾身子了。” “小杂草,我看它花开的好看,想带回来养。”她嘻嘻笑道,借口推说,“到时候开花了给你们看看,长在野地里可惜了。” 是夜,邝毓沐浴更衣之后,直往姜玲珑屋里跑,见她那儿灯火通明,进门,桌上还摆了七八个盛满茶水的陶杯,杯中茶气已散,估计是放置了许久。姜玲珑忙活了一晚上,正愁没人帮着试药,就看见门边的邝毓了。 他头发不过半干,穿着的长袍松开了襟口,显得颈项修长。 姜玲珑呆呆看了两眼,反应过来,偷摸咽了口口水同他招呼道,“你来的正好,”她示意邝毓关上房门,“我一会儿会依次去喝这些杯子里的水,需要你看着我一些,切莫让我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不要让我跑出屋去惊动了别人。”她顿了顿,确定邝毓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之后,才补充,“我喝下这些茶水之后的一举一动,你都要记下,一一告知于我。” “这是什么茶?可有毒性?”邝毓原本也是担心姜玲珑蛊毒发作万一半夜受制于人,才想着过来她屋寻理由守着。不想这姑娘倒是早已给自己安排了差事,一说莫要让她出格,一说莫要惊动旁人,他倒有些不放心,“要不我替你喝,你记着观察便是。”说着就要去拿桌上的杯子。 “诶!”姜玲珑一把抓过他的手腕,不让他碰杯,又确定门窗均已锁好,才踮脚在他耳边说,“这是你不用逼宫也能拿到罪己诏的办法。”她拿过杯子,一饮而尽,又说,“试药这种事,怎可让普通人去做。” 邝毓还未明所以,就眼见她已一杯下肚。 她等了片刻,皱皱眉,似乎还未起效,又喝了第二杯。 就这样,喝到第五杯的时候,姜玲珑开始咯咯咯笑了。 “你和我讲讲话。”她边笑边说,神情从未有过的愉悦,还试图从桌边起身往邝毓那儿走。 邝毓忙上前一把扶住。 这姑娘走路根本是头重脚轻了。 “你别扶,看我走,咯咯咯哈哈哈,看我能不能走。”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推开邝毓,踉踉跄跄,一旋,倒在床上,只剩咯咯咯地笑声,一串串往外蹦。 邝毓担心,走近坐在她床榻边上,看见她两只纤手缩在胸口,像只小鹌鹑似的,还傻笑着,满脸漾着神志不清的开心。 他突然觉得滑稽,忍不住也笑了,问她,“你确定没事?” 姜玲珑咧着嘴点头,嘴里蹦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点点头,忽然停下,又摇摇头,睁眼躺平,不动了。 “玲珑?”他一紧张,去探她鼻息,刚把手伸过去,就一把被她抓住,顺势一拉,倒在她身上。邝毓赶忙想起,而这姑娘却是怀抱着他的胳膊,翻过身侧卧,将他一并带入床上。 邝毓吸着气,他在情绪上还没来得及分辨是惊是喜,脸上就已感到这个小姑娘喷出的重重鼻息。有一根手指,指腹轻轻来回摩挲自己的喉结,戳戳点点还柔柔画圈,他抬眼,那双藏满了星辰的鹿眼正扑闪扑闪望着自己。 邝毓哑咳一声,企图避开她的目光。 “咯咯咯。”她又是傻乎乎地笑,将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甜甜的招呼,“黑马大侠~” 又是黑马大侠。每次你没有防备的时候,想的都是黑马大侠。 邝毓竟没来由地吃起自己的醋来。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她眼色细看有些浑浊,可脸上始终漾着纯纯的笑,“你的大事做完了吗?” 这个时而虎头虎脑,时而又精明果敢让人意想不到的女孩子,在四年前为了救他,替他请医买药,付钱住客栈让他躲着养伤,临走,还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给了他。 她说,她可能逃不出去了,还是把这些钱用在需要的人身上吧。 当时他不知道,她说的逃不出去,指的是姜家的虐待。 他更不知道,那些钱,原本是她偷偷攒着用来逃出姜家,逃出霖羡城的全部盘缠。 当他知道,她那时将她手中生活的希望全都给了自己时,已是与她成婚的大半年后了。 还好自己履行诺言娶到了她。 他看着她嘀嘀咕咕边笑边哼唧的粉嫩小脸,心头卷起无限温柔。 “如果黑马大侠有事瞒你,瞒了你许久,你会原谅他吗?”他一只胳膊被她抱着,另一只干脆舒服地枕在脑下,轻声问她。 “我大概会。”她肯定地点点头,说话有些含糊。 “那,要是黑马大侠不是你想象当中那个模样,是另一个人呢?”他又趁机试探,“你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二十六章姜玲珑醒来时满眼都是泪水。她侧身,发现革命战友正把她箍在怀里,自然立刻去拍他肩头。 “再装睡我可要上脚了啊。”她对于他的套路轻车熟路。 邝毓翻了个身,松开了手,人却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他人堵在床沿,姜玲珑自是下不了床,便坐起来,抬脚跃跃欲试。 “玲珑,我也没谈过。”躺着的人终于睁眼,顺势躲开落到腰线的一脚,“恋爱,要怎么个谈法?” 姜玲珑面色一僵,有点尴尬。谈恋爱这种词,如果不是从自己口中听到,邝毓是不会平白无故自己发明的,那昨夜自己还说了什么?不会成了一个思春的姑娘吧?! “你别听那些有的没有,都是药物作用。”她脸上一臊,故作镇定,“你再和我说说,我昨晚还干什么了?” “诺,”他眼神示意当下状况,“你先是把我拉上床,死活要我留宿,后来又说,什么,你没谈过恋爱,想和我谈一场试试。” 邝毓忽悠人起来简直脸不红心不跳,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他眉头一挑,“恋爱,恋爱,莫不就是相恋相爱?” 姜玲珑刚想拿枕头砸他,却见他一脸正经,又觉得这砸下去肯定不合适,倒显得自己计较小气了,于是收了劲,悻悻将枕头丢回床头。她伸脚一蹬,邝毓让开一个空隙,便让她下了床。 “我昨天到底还干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没惊动橙月,自己去屋后端了脸盆,盛上屋里蓄着的水,洗漱起来,“你告诉我,我做一下记录。” 邝毓一笑,便起身盘腿坐在床上,他酌情删减了一些可能会引起她情绪的内容,将大致上她何时发笑,笑声如何,步履怎样,是否能够流利对话,表情是否受控之类的信息一五一十告诉了姜玲珑。 她认真听完,想了想,这个量不对,“下周我们再试试。” “别试了。”他一想到昨晚她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她说着,没等到瘟疫过去的那天,说着她娘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分明难受揪心,却淌着泪只能露出咧嘴笑这一种表情,就坚决反对,“你试的这个茶到底是什么?你要真想试,我可以找些死囚来给你试药。” 姜玲珑摇摇头,“那不行,人体试验是非常不人道的。” 邝毓目露惊讶,这不是区别对待么,“那你来试药就可以?就人道?”他直觉这个“人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词。 她边漱口,边考虑了一下,朝邝毓招招手,让他过来。 屋后窗下的水桶旁边,摆着她昨天带回庄里的盆栽。 “这个东西,要是运用得当,”她压低嗓子,“你就不用逼宫了。无谓牺牲旁人。” 姜玲珑起初心里奇怪,火麻应该在古代早就有所发现,怎么外形类似的大麻从来没有被人挖掘过。可想到古时医疗水平和设备,又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毕竟大麻thc含量高,很容易运用不当害了人。 她扯下一瓣绿叶,放进石臼里捣碎,涂在邝毓的左手食指的指尖上,让他敷着别动。 “我有事和你商量,”她说着又想起另一件事,“能不能让侬语不要跟着我了?” “为何?”其实邝毓有此打算,不想倒是她先提了。 “梁王既然盯上了我,侬语即使在我身边也不方便现身,倒不如就让庄里的侍卫护我进出,反而妥帖。” 邝毓颔首,允了,“可以。” “我还有另外一件事……”她试探着看向他,“我想学骑马。” 邝毓眉头微微一皱。 “你别多想,我就是想着,不能给大部队拖后腿,学武功是不可能的了,学学骑马,帮你们送送消息也好呀。”她一股脑连忙解释。 邝毓侧头去看她,像是在阅读她脸上表情。 “行啊,”他笑眯眯应道,“正巧我近来无事,可以亲自教你。” 姜玲珑忙趁他改主意前连连点头,“今日就去!”她又指指他的手指,“你揭下来,按按看指腹试试?” 邝毓照她说的,按了几下,一脸惊奇地回看她,“这又胀又麻的感觉,是何道理?此株果然有毒。” “它呀,用坏了,是毒,用好了,是药。”姜玲珑取了根绣花针来,举到邝毓眼前,示意她要往下扎。她抬手的间隙,几个手指上细小的针眼落入他的瞳中。 他点点头,看着她在自己手指上扎破了一个红点。 不痛。 除了微麻的感觉,竟一点不痛! 她在自己手上试了多次,自然清楚药效,见邝毓面露奇色,也是开心地说道,“以后苏瑾僩再伤了哪里,就不怕了。可惜我不是大夫,懂得不多,不然将它用来做致幻剂,效用更大。” “这不担心,”邝毓胸中了然,“名医禾悠然客居绮罗坊,我们带着这株植物前去拜访,他自然会欢喜。” “你说的这位禾大夫,信得过吗?”她有些犹疑,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越多人知道,越容易在坊间流行,若不做正当用途,会害了别人的,“这植物很容易种植和生长,能不能我们再去挖两株回来备着,将其余城南野地里的那些给除尽了?” “有何不可,又不是官家物件。”邝毓笑着应允,“不如一会儿,我让唐慕枫先送你去绮罗坊,你清楚这株植物特性,同禾大夫讲起来会顺畅些,我呢,先去马场打点一下,给你挑匹良驹,再去琅琴那儿接你,何如?” 他见着对面那张小脸点头如捣蒜,心里满意,就按说的行动去了。 邝毓的马场在城郊,出了霖羡往西再行一个时辰,他的战马玄曳也一并养在那里。玄曳便是姜玲珑初次见面,管他叫黑马大侠的原因了。是此,他过去先同马场管事吩咐,将玄曳妥善安置起来,确保她来时不会见到,再给她找了匹栗枣马,让管事安排,架上马鞍。这一来一回,就去了半天。回到绮罗坊时,已是午后,过了日头最晒的时候。 琅琴婀娜移步出来迎客,在门外见到邝毓就亲切地喊,“哎哟老板,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 “玲珑呢?”他兴致勃勃,准备往里走。 “夫人?”她面露疑色,“送了东西,没聊两句,就跟她兄长回娘家去了不是?算算时辰,唐首领应该回庄子上报过信了吧?” “我并非从庄里出来,”他神色明显一紧,“唐慕枫回庄里禀告,那谁跟着夫人回娘家的?” “没见有谁,夫人是跟着姜家的车辇走的。”琅琴见她主子面色一沉,心下不解,又解释了一句,“既是姜家的人,唐首领又说报完信后就去姜府候着接人,奴就没有另外派人随着。可是有何不妥?” “无妨,我再做安排。”他嘴上讲着,脚步已经急急往楼外走,很快消隐于人群之中。 他见过这两年来姜翠郎写给姜玲珑的书信,也知道姜翠郎早将当年聘礼耗尽却仍旧沉迷于乐司赌坊,他更是见过姜玲珑背上的触目惊心。 但他吃不准姜翠郎如今面对姜玲珑一等公夫人的身份是否会有所收敛,也不晓得姜衡是否知情,又是否会念及父女,不会多加为难。他心里虽不痛快,但想着姜家恐怕是想问玲珑拿钱财,估计出不了什么大事,就干脆去姜府,想着直接替她解围,接她回家。 姜府门庭青瓦红墙,他叩开府门,开门的正是姜翠郎。 姜家已经连应门的下人都请不起了。 姜翠郎眼窝凹陷,身体极瘦,下陷的腮帮子显示了他度日糜烂与不尽人意。他如同纸片人一样,穿着的长褂不住钻着街风。 “哎呀,我的好妹夫,怎么今日得闲过来?”他见来者是邝毓,一下精神饱满,热络起来,彬彬有礼地为他开了府门,请他入府。 “不请自来,邝某失礼,”他场面功夫总是滴水不漏,“刚我下人回报,说珑儿在府上叨扰,我作相公的,自然是要来拜访一二,顺便再接她回去。” “这就怪了,”姜翠郎驻足,有些不解,“舍妹一个时辰之前就告辞回去了,怎么,人还没到吗?”他将邝毓引进厅堂,里面空无一人,“妹夫,你看我这茶水都收走了好一会儿。”他似乎也有些着急,“要不你再沿路回去看看?可别遇上什么事情。” “她是一人回去的?” “是呀,”姜翠郎两手一摊,“原本我让车夫送她,谁知她说要沿街逛逛市集,硬是独自走了。兴许舍妹同你错过了也保不准,她从小贪玩,没个准性。” 邝毓一听,心下紧张,今天刚刚撤了侬语,可千万别是梁王找她麻烦,便连忙告辞,想出府去找。 姜翠郎恭敬地送他出府,又给他指了姜玲珑离开的方向,前前后后一阵提醒,才愿意关上府门。 他关门,上栓,转身往回走,步履轻缓,双手背在身后,进了自己的卧房。同样,他将卧房落锁,走去自己床榻,竟将床板一把掀起,赫然露出一条阶梯。 他踩着阶梯往下,四周昏暗,隐约落着水滴之声,直到他在一处镣铐前停下。那镣铐顺着墙沿拉开,中心绑着一垂头散发的人。那人影单薄,赤脚踩在地上,白色亵衣似乎有什么暗色东西,顺着衣角和裤腿滴落。那人听见声响,只指尖颤了一颤,再无任何动静。 他盯着那镣铐尽头,眼中逸出一丝张狂的恶意,歪头冷笑,“好妹妹,我们继续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又是一桶凉水将她浇醒。 “妹妹,别睡,”姜翠郎走近她,捏起她的下巴,眯着眼细细审视,“你我兄妹叙旧,还没聊两句呢。” 他对于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每当这种时候的缄默都习以为常。 “你我许久未见,你以为这次单凭不吭声我就能放过你?”他轻蔑笑道,“你这娼妇生的荡货。”他走去她身后,指尖划过她湿濡的后背,一下扣进她腰处新鲜的伤口里,徐徐搅动。 姜玲珑咬牙,可蚀骨般的疼痛却早已让她经不住打颤,她整个人颤抖着,终于一声闷叫,传进姜翠郎的耳膜里。 啊——他一激灵,难忍惬意,冲着地下牢房的血腥气深吸一口,空气中混着她的血,她的汗和她纤柔虚弱的身姿混合,成了一种醉人的迷香。 “你看,”他一把抓起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胳膊从后勒住她的细颈,让她完全贴上他的胸膛,“明明奄奄一息,还能这般勾人。” “你知道,我从来无所谓财富名声。”他松开她,异常温柔地解释,“哥哥只想你留下陪我。这样你才不会去祸害别的男子。”他猛地一脚踩上她赤裸的脚背,一字一碾,咬牙切齿道,“这。都。是。为。你。好。”说完,似还不尽兴,他围着她踱步一周,视线反复在她身体游走,愤然伸手欲扯她衣带,“我看你这蛊惑人的贱货,有何资格穿衣蔽——” “轰隆隆隆隆——” 顶上一声巨响,他还未及反应,就见一人从阶梯上滚落,在地上翻了几身,吃痛不住,却满嘴求饶。 “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孩儿,”姜衡朝着阶上不停叩拜,“他不是有意的,他是,他是实在太爱他妹妹了呀!” “爹?”姜翠郎狐疑,顺着姜衡目光朝阶上望去,一个透着寒意的身影正朝底下走来。 邝毓肃眉历目,在见到镣铐缠身的姜玲珑那一刻,他眼中对姜家父子的厌恶顷刻成了怒意。 偌大的地窖里,鞭子,烙铁,火棍,一应俱全。而她被镣铐固定,吊在中央,鞋袜衣裾通通不见,只穿着亵衣,垂着头一动不动。他执鞭往呆立着的姜翠郎身上劈,一鞭劈开他半张脸,只见他痛呼倒地,缩成一团。 “儿子!”姜衡连滚带爬跑去看他伤势。 邝毓不理,他聚起内力,几鞭就将铸铁的镣铐锁头劈了开来,姜玲珑便应声,整个人失重般往地上栽。他忙去接她,伸手借着一点微光查看,细细拂过她腰背,却在碰到她膝盖时手中一滞。 姜翠郎恐怕疯了。他坐在地上,神情满足,痴痴地笑看邝毓勃然回头,一双眸子盛满腥红,杀意滔天,“你对她做了什么!?” “不打断腿,她可是会跑走的哟。”姜翠郎还要解释,他捂着半边血肉模糊的脸,毫无惧意,“一等公又能拿我何?莫不说姜家背后有人,即使没有,长兄管教亲妹,又有什么问题?” 邝毓紧紧搂着怀中人,靠残存的理智单臂将她抱起,“别怕,我们去找禾大夫。”若不是姜玲珑情况不容耽搁,他绝不会留这对父子一个活口。他将鞭子丢下,双臂抱她,好让她更舒服些,便急急往外走,却不想姜衡那老家伙见他当下没有再动手,竟扶着他儿子起来,劝说要去告御状。 他驻足,冷言,“姜衡,今日我妻子所受之苦,他日我定教你儿子百倍归还。你以为能从遣云山庄手里活到告御状的那天?” 他带她出去,见了天光,才看清她的模样,她脸色惨白,背后湿濡的全是模糊的血肉,双膝歪斜发肿,她痛得直冒冷汗,却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他扯下自己外袍替她罩上,心中痛不当初。 怎么没有早些反应过来。 她与梁王本无瓜葛,动不到自身利益,梁雁染自然不会着急要她性命。可她又是粱书言的眼中钉,那么还有什么事能够比见她受尽折磨更能让梁王替他王妹出气的。 他临街找的车辇,一路急赶,送去绮罗坊时,莫说琅琴一惊,连禾悠然都面色难看。 青罗帐内,禾大夫料理许久,终于从中退了出来。他背手抬眼见到邝毓不自觉摇了摇头。 “这才差了几日?怎么总是夫人出状况?”他又去看一旁同样忧心的琅琴,“遣云山庄风水不好,我看谁去谁替你们庄主挡灾,你也别去。” “你说什么胡话,”琅琴气道,“夫人到底怎样。” “都那样了,一个女子,还能有好?”禾悠然素来怜香惜玉,说起来就没好气,“这背后没有一处完好,旧伤新患,皮开肉绽的,再不可能有缎肌凝肤了。还有这腿伤伤在膝处。”他瞥了一眼邝毓,见他确是焦心,也就不兜圈子了,“两处膝盖被各打了一锤,但对方力道不够,虽重伤了筋骨,可骨头与筋脉都没断裂,只不过需要敷药正骨好好静养相当一段时日。” 琅琴听了,这才舒了口气。她想进去看看状况,却见邝毓在帐前一动不动。 “主子不去看一眼?夫人一会儿醒了瞧不见您,可得着急了。” “不了。”他定定地说,倒想往外走。 “主子,”琅琴一把团扇在他身前一拦,“毕竟是夫人血亲,”她猜到他想做什么,出言劝阻,“还是等夫人醒了,由她定夺为好。” 邝毓不置可否,仍旧迈开步子,往外走去,吩咐道,“就让她在绮罗坊里养伤,等痊愈了再说。” 姜玲珑并未昏迷,层层不断的痛感只能让她思维更清晰。她听见了所有声音——鞭子抽打的声音,姜翠郎呼痛的声音,姜衡老不知耻的包庇,邝毓抱着自己时的心跳声,还有他语气中的斩钉截铁。自然,她也听见他离开时的说话声和琅琴的规劝。 她只是不想睁开眼。 绮罗坊的被子软和,屋内点着熏香,琅琴又贴心周到知人心肠,每天还能听听曲,看那些漂亮姑娘五光十色地在面前鱼贯来去。 不让我回庄里就不回吧。 这儿也挺好。 她觉得这样安排该算合理,也就无视了心里那一丝空落落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二十八章姜玲珑一躺就是大半个月,她一动不能动,上了夹板的腿绷得老直,背上的药天天都得换,洗漱擦身全是琅琴亲自服侍。 遣云山庄那些丫鬟们只当是自家夫人回娘家探望,小住一段时日,不过是嘟囔怎么不带上她们回去,好有人伺候,又说大概夫人娘家也有贴心的好丫鬟,便一边吃着味,一边又替姜玲珑开心。 今日她背上的皮外伤好得差不多,禾悠然总算是允许她起身坐着了。 “肌肤内里还需调养,这些没掉痂的地方,痒便忍忍,千万不能拿手去剥。”禾悠然每日过来问诊,今天是来替她拆夹板的,“你这膝头不行,还是得养,进出得有人推着。” 禾悠然指指边上琅琴推在手里的木轮椅,“你夫君一日未访,但差人送来的东西倒都是好物件,你且放心用着。” “你这大夫怎么说话的呢?”琅琴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乐意,推着轮椅过来把禾悠然撵去一边,“起开起开。主子政务繁忙一时抽不开身,可一颗心都挂在夫人身上呢。”她将禾悠然赶出去,又回姜玲珑榻边坐下解释,“不知怎的,主子和曌王近日势成水火,主子这些天没少往宫里跑。他人虽没来探望夫人,但打第一日起,就老往这儿送夫人用得上的珍贵玩意儿。这片心意,夫人可不能当看不见啊。” 琅琴说的姜玲珑都知道。 别说是邝毓了,连苏瑾僩侬语都每天偷偷往楼里给自己送好吃的,好玩的,生怕自己躺在床上发闷。每天睁眼,要是桌上有新鲜水果,八成是苏瑾僩给提来的,要是有逗趣的小玩意小话本之类的,那定是侬语半夜来过了,他们虽不便露面,但也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记挂。 邝毓更不用说了。 千金难求的白玉凝肌脂,他一送就是一打,还有连她都知道奇药难配的紫金化瘀膏,他整日整日地往里送,昨天禾大夫刚说差不多能拆板子,今日他的木轮椅就到了。更别提那些她喜欢的鲜花鲜果甜点米糕,她床脚靠墙的柜子上,各种瓶瓶罐罐美食珍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垒得快成小山般高了。 他将他能给的,最好照顾给她,尽管他自己一次却未曾来看望过。 琅琴知情识趣,她每天都和姜玲珑讲邝毓的事情,主子如何忙碌,庄里宫里发生了什么,变着法解释邝毓分身乏术,又生怕她心有沮丧和委屈,自己亲自贴身伺候不算,还找来姑娘们给她唱曲跳舞,甚至是念话本子解闷。 姜玲珑觉得在绮罗坊挺不错。 她这些伤正好给禾悠然试麻药成效,一来二去的,凭禾悠然的技艺,差不多也就调制完成了。 并且多亏琅琴悉心照顾,她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禾大夫说了,可以简单沐浴洗漱,”琅琴将姜玲珑小心扶起,“夫人先吃口点心,我让人安排一下,一会儿伺候您沐浴。” 姜玲珑觉得,在绮罗坊,自己就和那些床尾的罐子一样,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虽然是舒服的那种。 绮罗坊的浴池不及清华池大,但装饰精巧,熏着抚子花香,香气特别,教人心气平和。姜玲珑第一次被人服侍沐浴,尽管琅琴每日替她擦身,但要这样光明正大地被人看光身子,她还是有些害羞的。这一害羞,就露了怯。 琅琴看在眼里,她将姜玲珑推去池边,将轮椅固定,不着急扶她下来,倒是自己先除尽衣物,只留了亵衣。 姜玲珑不得不承认,她看这人间绝色可看呆了。 整个人也就稀里糊涂被人家伺候入了水。琅琴在水里将姜玲珑亵衣尽除,而自己的衣服也因湿了水,紧紧贴身,透出里面白嫩肤质,在池水的折射下,蜂腰翘臀,迷人得教人一阵晕眩。 姜玲珑女孩子家,满眼羡慕望着琅琴,她知道不礼貌,但又实在一时收不回看呆了的眼神。完全忘记自己在人面前也是光溜溜的一副身体。 湿了身,她看见琅琴左边锁骨下,有一个图案从亵衣里隐隐透出。 “你有纹身呀?”她指指那图案,“我是说,刺青,是什么花吗?” “哦这个呀,”琅琴将亵衣扯下露出花纹给她看,“是兰花。” 姜玲珑知道,先王身边的一品带刀侍卫,叫苏瑾阑。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顿觉自己言辞不慎,戳了人家的伤心事,又说,“你之前说邝毓和曌王势成水火,是怎么回事?” 她转开话匣,但是确实也是惦记着这件事。 琅琴总说邝毓忙碌,时常进宫,一会儿是作为王上内臣商讨边关部防,一会儿又是国资事宜,最近边境的谷悍人又频频滋扰,想必梁王在遣将之余又在动别的脑筋了。 “先前曌王提议说让主子去边关驻守一段时日,挫一挫谷悍人的锐气。王上似乎不置可否,最近不知怎地,又成了派曌王出兵。说曌王自有虎符,却从未上过战场,今次理当出兵镇敌。”琅琴只是陈述,姜玲珑却听明白了是邝毓和曌王在梁王面前下了钩。曌王都不善武艺,虎符是当年先王所赐,他本人从无行军打仗的经历,让他带兵退敌,岂不是刻意给他难堪。梁王要是倾向让自己王弟带兵,那恐怕醉翁之意不在谷悍人,而是虎符。 可曌王也没有道理平白无故推荐邝毓带兵呀。朝中这么多武将,让邝毓去,输赢对曌王都没什么好处,他这是何道理呢? 任凭姜玲珑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梁以安不过是想将邝毓调出都城。为了什么?自然为了她。 琅琴从不碎言,她看姜玲珑想着想着面露疑惑,就打断她,问她先前主子在她这抬了几箱子绫罗绸缎去庄里,夫人可还喜欢。 姜玲珑被问得一愣,想说自己没有收到过什么衣物呀,又怕邝毓自有打算不便告知琅琴,就点点说很喜欢了,顺便还夸了夸琅琴的眼光。 “不是我的眼光好。”琅琴笑道,一边轻轻替姜玲珑洗着肩颈,一边解释,“那些都是主子早在三四年前陆陆续续添置回来的。每次出了好布料,他都要找人做一身锦袍玉衣,用工用饰毫不含糊,做完了也不卖,就这么攒着,一攒就攒出了这么多。”她似乎话里有话,暗示姜玲珑,“从前也不晓得为何主子一个大男人要收藏女子衣服首饰,后来才知,原来都是为夫人准备的。” 姜玲珑听了不以为然,三四年前邝毓都还不认识自己,指不定这些东西是为他哪个心仪的姑娘准备的。 那这么说来,邝毓该是有一位暗恋的姑娘?所以准备了这么多女孩子的东西却一样都送不出去。芙蕖公主不是钦定过邝毓为驸马吗?难不成是芙蕖出嫁后他准备的这些,聊以挂慰?一边憎恨芙蕖包庇梁王,一边又忘不了她? 姜玲珑感觉自己马上要脑补出一出年度情感爱恨大戏了。 “我要见他。”她忽然开口,话说出来,连自己都下一跳。 “琅琴,”她转回身看向琅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脸上那兩分的决绝,三分的委屈,和余下五分的醋意,却还故作镇定,“我有事要和他商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夫人不说,主子也会来的,”琅琴心里自是有些偷喜,当时邝毓一本正经跑来求教如何追求姜玲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不过是这几日忙了些,等过几日,他自然亲身前来。” “不会的。”姜玲珑却似乎对邝毓了如指掌,“只要我不好,他就会一直‘忙’下去。”她心下叹了口气,又朝琅琴拜托,“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事实证明,她对邝毓的判断还是准确的。她在绮罗坊又歇了一周有余,听说王上钦定了曌王带兵,一等公为副官辅佐左右,明日便要启程。 她在屋里听着琅琴给安排的琴乐,拿着侬语送来的话本却是许久都没翻一页,光看着屋外人影绰立,他站了半天,仍是没有进来。 她扬手摔碎一枚空茶杯。 这不,门被急急闯开,邝毓焦急的神情还没来得及往回收,就看见姜玲珑坐在桌边轮椅上,正朝他招手。 “好久不见呀。”她笑着同他打招呼,边上乐人便识趣地告退,带上了门。 邝毓紧着一张脸,杵在门口,不看她,也不接话。姜玲珑去看他神情,却见着一张憔悴的脸。他不若平日意气风发,少了些翩翩气度,可眉眼却沉得更深,抿着唇,藏着一丝倦意。他看起来似乎脱离了青年才俊的模样,像个藏着心事的男人。 他似乎,在某方向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她清了清嗓,问他,“我马呢?” 邝毓终于抬眼,疑惑看她,欲言又止。 “不是说接我去骑马吗?马呢?” “……你的腿……”他低声说,声音没了清朗,显得低沉而有磁性——“……对不起。”他总算开口,音色很轻,却字字清晰有力。 “琅琴没和你说吗?” 她想自己转着车轮靠近他些,他见状连忙上前,蹲在她的车边,避过她的视线,又是一句,“……对不起。” “我的腿再过半月就能下地走路了。”她低头看他,锋眉遮了眼,只能见到他挺拔的鼻梁和小半侧脸。邝毓好像瘦了。 “你看看我。”她说。 她一个人在绮罗坊,面对大家的关心和好意,总是舍不得给他们添麻烦,刚开始那几日麻药一过,只能独自在被子里忍着疼痛,明明就有心送来这么多珍贵药材,为什么不来看自己一眼。她已经这么忍耐,这样努力地在康复了。本想问他,是不是又要赶自己走,可话到嘴边突然觉得委屈,不自觉就带出了一些哭腔,“我痛。” “哪儿痛?”跟前人手忙脚乱,一抬头,一双清泉般的眼睛就映上了她紧紧抿着的嘴唇。 她拼命忍耐,可小鹿眼睛里,眼泪潺潺地直往外淌,收也收不住。 他鼻头一酸,伸手想去擦她眼泪,哑着声音问,“哪里痛?我去叫禾悠然好不好?” 姜玲珑脑袋摇成一个拨浪鼓,躲开脸不让他碰。 “珑儿。”他面色不忍,“姜翠郎我给绑了关在庄里的地牢,姜衡我也命人将他软禁在姜府,还有我,我一次次的,几次三番没有保护好你,这些,都听你发落。你打我,骂我,怎么罚我都可以。” 姜玲珑不知道中蛊的事,她这些天忍得太辛苦,这一顿哭总算发泄了些,才怏怏抹了抹眼泪,“又不关你事,你先前都舍命护过我好多次。”她去拉邝毓的衣袖,让他看着自己说话,“我只想离开姜家,不想报复。邝毓,我真的,我害怕那里。别再让我回去,别再让我见到他们就行,成吗?”她紧紧扯着他衣袖不肯放开,“我也不要他在遣云山庄里关着,我害怕。要是再来一次,我,我宁愿去死。可不可以,让他们都离我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再遇见。” 他想到之前这个姑娘,顶着一头刚睡醒的蓬松头发,和他说,她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四年前有一个,但愿现在也能再有一个。 他真正理解了她说没有亲人这四个字的意思。而四年前那个让她全心信任的亲人,就是当时是黑马大侠的自己。 以前他是黑马大侠的时候,姜玲珑说等他回来远走高飞,他不过以为是她纯良的天性使然,不过是想和他做一对自由自在的神仙眷侣。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她一直以来究竟在逃避的是怎样的东西。 姜玲珑在找的,不过是一个能让自己安心入睡的地方。黑马大侠曾经做到了。他也当做得到。 “我让他们消失,好吗?” 她立马点头,又迅速摇头,“你别因为我杀人。”她以为他口中的消失是这种意思,“我们能不能告衙门或者告御状,让律法来制裁?”她刚说出口,想到当今圣上本身就是个冷血变态,好像不靠谱,“是不是不太妥?” 邝毓是估计到姜翠郎口中所说的“背后有人”意指梁王,若是告御状自然是打了梁雁染的脸,其实是个不错的提议,但他舍不得姜玲珑在人前作供,将这些不堪的事情一一列举,他想保护她的脸面和私隐。 他也知道,梁王也好,姜翠郎也罢,不过都是看准了女子胆怯害怕出丑,不愿将自己的这些遭遇公之于众,料定姜玲珑不敢报官,才愈发变本加厉。 却不想这姑娘自己提了出来。 “你想好了?”他覆手握住她,“你可知道,告御状意味着什么?” “我想好了,”她点点头,“做错事的是他们,又不是我,以前我不敢报官,是因为没人帮我。若是我去府衙,我爹毕竟是一个四品官,要消个案易如反掌。”她看看邝毓,发现有些读不出他的心思,又补充,“曌王他不知情,我本就受他照顾,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你要是愿意帮我,我想堂堂正正,制裁他们。” 他想起來,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被她吸引。 她无私,她善良,她确实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沉迷于她,绝不仅仅是因为她心地善良。她身上令自己向往的那个品质,自始至终闪耀着光辉——姜玲珑无论如何境遇,她只做对的事。 一如她之前提醒自己,曌王与复仇无关,就不可颠倒黑白,牵扯到他。 人们相较于正确的事,往往会选择去做比较方便的事,然后后悔。而她是一个从来不会后悔的人。 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军机要务不容耽搁,梁以安携十二精兵在城东骑装待发,他轻装简行,接令去东境抗敌需在三日之内到达。从霖羡出发,需一路骑马疾行,才能将将在三日内赶到。梁王可谓对此行要求严苛。他的虎符所能调用的军队在境北,因此这次是他同邝毓去境东临时调用东面的边防军。眼看出发时辰将至,邝毓骑着一高头乌驹,独自前来。 两人颔首打过招呼,便策马扬鞭,一行十四人绝尘而去。 姜玲珑被塞在车辇里,琅琴不便亲随,就安排了一个贴心的丫鬟随行照料,见弥留在遣云山庄处理常务,派了邝家商队沿路伺候。她要进兵营,自然是不方便用霖国军队的资源。邝毓用自己人马,既妥帖,也不会让人诟病假公济私。 东境城市旭阳近日遭谷悍铁骑滋扰,据报是由于开春时旭阳军巡防发现一处矿源,恰巧在两国交界,归属本就不明,但常有谷悍流民穴居于此,霖国派工人前往开采赶走了那些流民也同时暴露了矿源一事,于是乎,两国边境为了矿产划分土地归属的问题,矛盾逐渐升级。两周前,谷悍除了日常兵士,还派出了王族的铁骑队,其势在必得之心已经昭然,梁王自然不会再放任不管。 邝毓和曌王虽在朝上用尽唇舌手段,逼对方出战,可如今两人均被派往旭阳,反倒没有了平日的对立气势,两人一路骑马兼程,竟意外和睦友好。 邝毓知道曌王不善武艺,本想此程需要配合妥协多些,不想他一路完全没有贵族架势,和随行士兵同寝同食,大伙日夜兼程在日落前赶到了旭阳城外,呈了军令,暂管城防军。整个过程曌王未曾喊过苦累,始终斗志昂扬,姿态挺拔。 梁以安也没有想到邝毓会孤身一人随着他的人马一起赶路。他听说过邝家灭门,邝毓是凭借四年前和千彰歼国军一战,拿了功勋,才免了死罪,后又因充盈国库有功,得了一等公的封赏,成为梁王内臣。他心知梁王有意利用玲珑从中挑拨,毕竟他在朝中失势但好歹手持虎符,若是出于对玲珑的疼爱与遣云山庄走得近,邝毓在战场上的武将之才便会成为他手中军队的一支定海神针,教他如虎添翼。而梁雁染仅仅是用了一只母虫,就将两人的关系迅速降温。经过上次一面,两人心中自是各有打算,他本以为邝毓会在同行期间看他笑话,不曾想邝毓却非常大方,一路上还分享了很多实战经验给他参考。 尽管在外人看来,两人相处不过是公事公办的客套有礼。 梁以安一入兵营就先安排点兵清粮,将现有的战损了解清楚,自己在营帐里摊着城防图细细思考。他很清楚,若不能拿下矿源,手中虎符便是不保。原本以为邝毓磊落,进了兵营自然也会落实副官的安排,却没想随行兵士回报,邝毓入了兵营之后,竟然忙着让城中遣云商号的下人进来,在他的帐篷外又搭了一座营帐,比他的主帅营还大,里面似乎还有隔间有浴盆,常见丫鬟进进出出布置伺候。 此等骄奢,令人咋舌,可他用的是自家人手,日常军务又无怠慢,梁以安看着帐子一天天建起,心里纵使不快却也没直言,只是觉得毕竟是一介商人,恐怕是败了他先人的良训。 两人入营后第三日,初战告捷,此役不过双方试探,霖国军改变了布防与行军策略之后,谷悍军一时不察,发现讨不了好处便退了回去。连铁骑队都没出。 梁以安便和众将回营,掩着高兴,命洗漱之后再来帐前议阵。 他边走边脱盔,走到帐前见门口卫兵神色古怪,心中猜疑,一撩帐门,只见一女子垂发简髻坐在轮椅之上,听见动响,她伸手转动椅轮,回了身。 “珑儿!”梁以安一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你怎么来了?”末了他又看向她的双腿,忧心问她,“发生什么了?” “曌王,如今你我虽不是兄妹,但你始终是有恩于我,我有话同你讲。” 她低眉顺目,待梁以安在她身旁坐定,便把她在姜家的遭遇以及自己准备告御状的打算,全都告诉了他。 梁以安愣怔。 他知道姜衡能把自己女儿当做买官的筹码,必然平日不会善待她,但却从没想过是那副模样。 他怎么都想不通,姜翠郎如何能向对他毫无威胁的同父妹妹下此狠手。 他一时动容,看着姜玲珑仿佛她又清瘦了,整个人温言柔语,似是还未完全恢复就赶着过来了。 梁以安这才将邝毓紧锣密鼓建帐篷的事将她联系在一起。 “一等公早就知道你会来?”他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又话,“你独自前来,怎么入得军营,进得主帅帐里?” 姜玲珑掏出一块令牌来。 原来邝毓从开始就替她安排了,还将原本分给他随行使官的令牌给了玲珑。难怪那日他一人未携,孑然而来。 “你是来探你夫君的吗?”他说夫君二字时,心上觉得别扭。 “我是来见你的。”她断然否定,“我有话同你讲,也有话要问你。” 梁以安心中一跳,这一刻刚被她的话揪起一丝欢喜,下一刻又被她击得脑袋一懵。 因为她问,“那日你在祭天宴上,为何要加害邝毓。” 他没有想到她会看着他的眼睛,不偏不倚直接发问。她的眼中瞧不出喜怒,却生生与他拉出了距离。 他以为自己在姜玲珑心里是有分量的。他还听说她身子弱,同一等公婚后还未同房,两人甚至是分房而睡。甚至在片刻以前,他想到邝毓为她建了暖帐,还有过一瞬窃喜,觉得传言属实,两人确实是要分帐而居。 他才明白过来,她为何要将这些私隐丑事同他来讲。 试问有哪个夫家,能接受妻子向外人自揭伤疤自扬家丑?更何况,一旦此时抖落,难免好事者添油加醋,损害玲珑名节,使得夫家被人看了笑话。 可邝毓愿意。 不正是因为他珍惜她。 一如彼时他恭谦来访,问他讨要母虫那样。 邝毓从未为了振兴家业同任何王侯将相有过私交,却因姜玲珑而算准了蛊毒出处,谦身拜访。 他心头微凉。不是因为邝毓对姜玲珑的好。 而是因为这些旁人做不到的好,她全都知道。 她都惦念在心。 他还想回她,帐外响起通传:副将已经在外等候议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副将还能有谁? 姜玲珑听见通传,便向梁以安告辞。 她同入帐的邝毓错身而过,堪堪被兵士推出帐外。随行的丫鬟长柳一直在帐外等候,见姜玲珑出来,忙迎上去,“夫人,方才见庄主进去了。”言下之意是询问要不要稍候和庄主一同走。 “我们先回吧。他们有正事要忙,”姜玲珑不过是和邝毓打了照面,连问安都没,就着急回自己营帐,“我也该换药了。” 邝毓入帐作揖,心里却泛着古怪,她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两天到达,一来先见的竟是梁以安,还有刚才,明明看到自己却假装没见到,连招呼都不打,是何道理?又见梁以安已铺开布防图,只好当下收心,先商讨军务。 梁以安并非只晓得纸上谈兵。他与邝毓知道谷悍铁骑骁勇善战,威名远播,总数不过五百人的精锐,个个都以一当十甚至当百,铁骑队现任队长是谷悍八王爷司秦的三子,司洛,其武艺更是卓绝,说是以一当千都不为过。原本梁以安想一探虚实,料想隶属王族的铁骑队断不会将全员派上,就计划以初战逼得铁骑上阵,好准确估算对方兵力。实话来说,若是铁骑队有超过两百人参战,按眼下旭阳的兵况,是不足以抵抗的。可今日上午,谷悍军眼见讨不着好处就立刻退兵,霖国军也不好贸贸然深入腹地,恐有埋伏。 故此,两人便要更换策略,以抢攻抢占矿山机要为先。可他们手头关于矿山的资料远不如谷悍人掌握得多。毕竟在发现矿源之前,这座山在霖国地图上不过是一处荒山,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这样下去,会成了持久的消耗战。 霖国能耗,梁以安或许也能耗,但邝毓却不能。同意姜玲珑过来是想将她护在眼皮子底下远离梁王,而遣云山庄若是一直无主,他怕见弥面对梁王人马和手段,抗不了太久。 他打算趁夜里带一小队精兵潜去矿山先探一探路。霖国的旭阳军仅知如何走去矿源,却因谷悍阻挠,还未来得及谈得全部矿脉和整个山势,他只能依靠一个巡防兵平日的巡防记录和当下口述来判断行军线路,尽量避免暴露。 梁以安接受了他的提议,但要求三个时辰之内无论成果如何必须折返,不然他便举兵直攻矿山,靠兵营人数优势来做一场快攻。 邝毓出发前本是要让自己心无旁骛,可脚步却还是神使鬼差地晃到了她的营帐边。他偷偷立在她的帐后,躲开门口通传,只是望着她帐中烛火和朦胧剪影。 “夫人,要不要去向主子请安?” “不要了。” “您多辛苦来这儿,路上嫌主子安排的客栈出城不便,只住沿途驿站,不就是为了早些见上主子一眼,怎么现在又……” “谁说我要见他了?没见我一来先见的是曌王吗。” “夫人这些女儿家心思长柳岂会不知,若不是挂念主子,您这一路上怎会拿着这平安符片刻不曾离手。”长柳笑道,心里奇怪这两人本就是夫妻,夫人怎么还害起羞来。她实则是绮罗坊的丫鬟,接待的坊客三教九流都有,说起话来自然比庄子里的女侍多了些江湖气。这几日照料姜玲珑,将她的平易近人和不似官家小姐那般娇气的举止记在心里,对她也生出几分欢喜,不自觉的,便瞧她像瞧自己姐姐一般。 “你别胡说。”姜玲珑嘟哝,将平安符收进袖里,“况且不是已经见过了么,在主帅帐里。我看你主子气色不错,精神挺好,今天城防军刚刚打完仗,必定劳累,咱们别去添乱。” 她可不是乖巧。这分明是避而不见。邝毓在外听得脸上悻悻,也不知道这平安符是不是给自己求的。 若不是时辰将至,要出发探路,一定得进去问个清楚。他这般给自己找了个没有深究的理由。 渐渐,更深露重,夜入得深了。 姜玲珑在梦中感到被人推搡,一睁眼,立刻被人蒙住嘴,当即吓得完全清醒了。 眼前坐着个蒙面男子,夜色之中,只见他双目有神,盯着自己的脸不断打量,悄声问,“你是何人?” 姜玲珑心想,这难道不该是我问你才对吗?又见那男子发话,“我将手放开,你轻声答话,我不伤你。”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男子果真将手放开。 姜玲珑在大声呼救和小声应答之间,斟酌一下,选了后者。毕竟可能在帐外兵士赶到前,她这一呼救会把自己给呜呼了的概率很高。而眼前这人,似乎对她只有好奇,没有敌意。她听不出来者口音,想着总不会是谷悍士兵孤身擅闯敌营,便猜想是霖国人甚至或许是营内某个不相熟的人。 “我是你们副将夫人。”她故意如此回答,去瞧他眼色。 那人不为所动。 “……你可认识洛依依?” “认识,”姜玲珑面露困惑,没想到他有此问,“她是我娘。” 那黑衣人神色明显动摇。他又盯着她看了几眼,像是确保自己已将她的模样细细记下,才拿出蒙汗布,迷晕了她,匆匆离开帐子。 姜玲珑早晨醒来,若不是因为感到些许头疼,定会以为昨晚是一场瞎梦。她不知道要不要和邝毓讲,想想自己的娘亲和军务无关,似乎不该打扰。又觉得偌大一个兵营有人闯入自己帐内却无人察觉,似是不妥。安全起见,她还是去找了邝毓,得知副将在主帅营内,便朝那边去,得了通传,一入营就看见他两拿着一副画像在说些什么。 画中人身形与见弥类似,也属消瘦,看起来却应比见弥高些,骨架更大,锋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这人我认识。”她不自觉说,那两人便齐齐回头望她,而她心里漾出一丝不安,“他昨夜来过我帐里……” 果然,那两张脸瞬时不约而同沉了下来。 “昨夜有人闯你帐内,怎么你不一早告诉我?”邝毓忧心,“他去你帐中作甚?” “他来……”姜玲珑一时不知这么讲清,“向我寻人,可能。问了我几个问题,就走了。我本想喊人,但他将我迷晕,我就睡过去了……” 她看看邝毓,又瞧瞧梁以安,两人脸色告诉她,她可能捅了篓子,回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确定他之后就走了,没有做其他事?你帐里可有丢了什么东西?” 姜玲珑摇摇头,回说没有,又问,“此人是谁?我看他不像恶人。” “是不是恶人倒不清楚。”梁以安将画像对着姜玲珑展开,示意她仔细瞧瞧。 她瞧过人身,目光再移向落款处,背脊一凉。 她又转向邝毓确认。对方点了点头。 “若真是此人夜闯旭阳兵营如入无人之境,那该比我们想象得更难以应付。”梁以安皱了眉心。他知道邝毓武艺超群,但即便是他,也不会冒险独自夜闯谷悍兵营。他一时无言。 三人面色各异,却都算不上好看,营帐内片刻静默,似乎只有那画像落款处隐隐发着嘲笑之声。 姜玲珑努力在记忆中寻找这落款上的信息。 而一幅让人愁眼的丹青,所画之人不过寥寥四字——谷悍司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三人在帐内愁容未消,帐外突传急报,镇得人眼皮一跳—— 谷悍三千士兵急攻矿山,山脚驻扎的霖国兵已被逼至山腰! 梁以安同邝毓抄起刀剑,奔出帐外。顷刻,旭阳兵营集结完毕,涌动出营。 邝毓一骑当先带领前锋骑兵携弓箭手疾驰而去在队首遥遥带头,中段步兵由各中将带队,疾行一段后分段包抄,主帅梁以安和投石炮手断后,投石器辎重行进速度迟缓,但因是远程压制,行军路程比其他部队要短,倒也能正好赶上。 邝毓一近山脚就听见短兵相接之声,他远眺望去,即刻依靠过往经验定了接应点,由一队骑兵掩护弓箭手先射下一程,再由第二队趁势钻入腹地与山腰少数的霖国驻扎营士兵前后夹击谷悍士兵。他在马背上扯嗓号令,旋即扬鞭,钻入山脉之中。 起初霖国军不占人数优势打得有些吃力,全靠弓箭手掩护,可只僵持一会儿,其后步兵赶上,竟立刻势如破竹般为驻扎营的士兵开出一条道来,两股兵力在山间多处汇成一股,眼看谷悍士兵开始溃散。 先锋部队见急战告捷,均是心里高兴,军心大振的同时对邝毓的临场判断又生了分敬意。这些老兵知道,他们副帅所选的技击点,都是敌方薄弱环节,且借由山中地势,方便霖国军长驱直入。战况瞬息万变,他能一眼看出战时状况当机立断,实属老辣。 邝毓随身只带三两骑兵,他们随邝毓急速探查实况之后,都看见这位副帅在我方势优之时却脸色逐渐凝重。 邝毓他心有隐忧自有原因——这三千谷悍兵中,虽有骑兵,却无一人是铁骑队的。 铁骑队马鞍统一,颜色与普通骑兵有所差异,而铁骑队之所以精良也是因为他们的战马是每名队员用顺手后精挑细选出来的,绝不会临时换上军营里的普通战马。 他想到梁以安还在队末压阵,辎重部队后勤士兵多,能打得少,算上曌王带来的十二名精锐,不过五十来人。他心下顿觉不妙,旋即号令一队骑兵带上弓箭手往回撤,二队留下弛缓。 那些士兵虽不明何故撤退,但军令如山,瞬间载上弓箭手,往回飞马撤去。 邝毓已经先一步回防。往回没多久就见通信兵朝他急急赶来。 恐怕梁以安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谷悍这三千士兵不过是大饵,为了能够给铁骑队制造在后包抄的机会——他们的目标是霖国辎重。 那些投石器若是遭到破坏,一时半刻绝无可能修好,对谷悍来说就等削去了霖国旭阳军三分之一的战力,打持久战的想法自然也将成为泡影。 谷悍正是为了避免消耗战,才打的速攻。邝毓策马逆行于兵流之中,他没见过梁以安身手,恐有危难。通信小兵也正是这么传话,说主帅有令,一旦前线战势得以控制,立刻调骑兵回防,恐尾后无人,易遭人夹击。 这小伙子刚说完,就见邝毓身后沙尘滚滚,大批骑兵正朝他方向赶来,顿时惊觉于这两位主副帅天衣无缝的战事配合。 “后方目前情况如何?”邝毓一边往回赶,一边向通信兵了解情况。 “回副帅,主帅已将辎重分开单独行进,目前呈雁状前行。” “好。”邝毓颔首,心下佩服梁以安在没有见到前线实况的前提下能够迅速作出判断并立刻进行调整。他记得自己之前朝见弥说过,曌王实有将才,看来自己眼光没错。 他人马到时,正见铁骑队与后方已入酣战,梁以安领头,在谷悍铁骑的包围下与之厮杀。 “保护辎重!”他一边在马上挥剑,一边朝后方大声喝令。 邝毓意外见他在马上挡着前敌,虽因敌方人数众多谈不上游刃有余,但看得出来,他独自应付仍然尚可。 他的十二精锐也是不同凡响,对上铁骑队的士兵,丝毫不显贫弱,每个人都吸引着三五铁骑与之纠缠。邝毓身后的骑兵载着弓箭手朝余下那些攻向投石器的铁骑士兵们射去,由此也投入战斗。 他见战况尚可控制,兩军立时不分伯仲,便先沉心观察起来。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谁都明白。 他是在战场搜寻司洛的身影。 一遍。两遍。三次无果。 速攻战司洛怎会不在现场指挥。 除非——不好! 他旋身勒马,朝梁以安驰去,替他挡下对方角度刁钻的一刀后,顺势近了梁以安身旁,在刀光剑影里朝梁以安急喊,“珑儿有危险,我要回去一次!你一个人暂时领军可以吗?!” 梁以安二话没说,替他劈开一条路,“且去!这里有我!”他连回身看一眼邝毓的功夫都没有,劈开的人墙又迅速被填上,将他埋没在其中奋战。 邝毓出了兵潮,快马加鞭就往兵营赶,一瞬都不敢耽误。他听见身后沙场之声逐渐远去,选择相信梁以安。 兵营里,门口护营士兵均被砍倒在地,见邝毓只身回来,一个还有劲的小兵朝主帅帐子的方向勉强一指,,向他示意。 那正是姜玲珑方才在的地方。她没让长柳跟着,方才一定是为了让旭阳军前行,怕自己行动不便拖累集结出发速度,干脆就在帐子里等着了。 他忙赶过去,骑在马身上远远就看见有人骑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背上还驮着一个绑在麻布袋里的人。 “司洛!”他大喝一声,朝那人直冲而去,手中长刀打横向对方的马颈劈去,他来势汹汹,眼看对方也毫不避让作出迎战姿态,他突然双腿一夹,胯下战马偏了方向,正巧趁那马上之人不备,转了刀锋,拿刀背奋力挑起那只麻袋,借力掷向空中——司洛麦色皮肤,目光炯炯,趁邝毓未及收势,使一对双刀朝邝毓砍去—— “锵锵!” 短短瞬间,邝毓胯下战马朝司洛近了两步为他争取到反手以长刀刀柄作势抵挡的距离,且旋即又往右后退去,邝毓刚挡下司洛千钧一发的攻击,便立刻伸手,正好将那个落下的麻袋稳稳勾入怀中。 麻袋口上系着绳结,姜玲珑仅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整个人被塞在袋子里像根毛虫般,多少显得有些诙谐。 “邝毓!”她见是他,一脸欣喜。 “霖军副帅!”司洛见邝毓接住了姜玲珑,竟停下进攻的招式,收了其中一把刀,“我并无恶意。”他一手执缰,旋了旋马身,便双腿朝马腹一夹,扬鞭驰离,“副帅身手不凡,他日定当讨教,后会有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邝毓带着行动不便的姜玲珑也没有再追,他低头看她,却被她的模样给逗乐了,忍不住偷笑一声。 姜玲珑眯眼,意图用眼神杀死这个取笑自己的男青年。 “你怎么会来?”她努力在袋里扭身子,想要邝毓帮忙解开。 “我看司洛不在。”他替她解开绳结,弯腰将她从袋子里一把提溜出来,替她调整好姿势,好在马背上坐得舒服些,“不是答应过你,要护你周全的么。” 姜玲珑双腿使不上劲,原本双臂揽着邝毓脖子好借力从袋子里出来,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撒手,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掉下马背。 “诶!小心!”他的大掌在她背后一撑,将人扣进胸前,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腰上一放,“抓紧了,一会儿害怕就闭眼。” “诶?诶?诶!诶!!!”姜玲珑还没反应过来,屁股下的大马已经冲了出去,拽着她的回声在空中延绵。 “战况紧急,我来不及送你回去,”邝毓策马解释,“况且留你一人在营里我也不放心。”他感到自己腰际被人死死抓住,嘴角隐现上扬的弧度,“你不是要学骑马么?就当是在马场练习,我在,别怕。” 姜玲珑要是腿能抬得起,此刻恨不得像树袋熊一样挂在邝毓身上。她听耳边风声呼啸,屁股被颠得生疼,自己穿着裙襦侧坐马上,环抱着邝毓腰身,适应了一下,才偷摸睁眼想要看看眼下状况。 邝毓单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提着长刀,虚虚环在她的身后,肃目凝息。姜玲珑顺着他的目光就看到了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战场——尘土飞扬,兵刃起伏——漫天黄沙之中,她连敌我都未能分清,邝毓已带她钻了进去。 “抱紧了!”邝毓一入战场,瞬间连声线都变了。他哑嗓历喝,用操着长刀的手,抬臂将她扣得更紧,挥起长刀就迎面一名铁骑兵斩落马下。 姜玲珑整个人是懵的。她看见不断有人影在沙尘中倒下,又不断有人影从沙尘中站起,深入战场,才见这些漫天扬起的黄沙之中,夹杂着鲜血洒落。她撇过脸,只能看见近在眼前邝毓的侧脸,他牙关紧咬,颈侧青筋毕现,策马在刀光剑影中斡旋,一路落兵斩将,厮杀到投石器边。 “低头!”他迅速把姜玲珑往身下按了按,偏头躲过对面的乱箭,向边上拼死护着器械的兵士大声询问,“主帅呢?” “还在前处抗敌!”那兵士灰头土脸,身上负了些伤,却仍斗志昂扬,指向梁以安所在。 “通信兵!”他一边护着投石器让底下兵士开器装弹,一边旋马急寻,“通信兵何在!” 不远处,在兵器相撞的声音之中传来回声,“副帅!属下在!” “矿山战况如何!” “步兵营尚能钳制!”一名马上士兵从人影中钻出,往邝毓身边赶来。 “传令弓箭手停止向辎重射击!”他长刀回旋,劈开空中箭雨,“弓箭手退出战圈,掩护主帅!”他始终护着姜玲珑,右肩不慎被漏防的弓箭划破,戎装从里泛出红印,而他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低头朝方才那辎重部队的士兵再令,“辎重士兵后退拉开距离,准备开器投石!” “得令!”“得令!”那两人异口同声,转头各自行动去了。 片刻,落向投石器的箭雨改了方向,朝铁骑队人数众多的那一处齐齐落下,逼向辎重部队的其余铁骑见状,纷纷撤离去支援向梁以安兵马进攻的队友。 谷悍军队没有成熟的弓箭部队。但他们骑术与近战能力卓越,一般仅靠藤盾被动防御,配合辎重在后助攻,原本是没有大问题,但在急攻时谷悍军队舍弃行军速度缓慢的辎重器械,这就大大降低了他们整军的防御能力。 他将梁以安为饵,将铁骑引致一处,以此尝试退敌。 他清楚战况,知道弓箭后补已然将尽,以投石器来铺开攻击,退敌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弓箭手失防,步兵营又整个被矿山上的谷悍兵拖住,梁以安将失去后防,霖军必溃。 如此想来,当初梁以安提前想到防护辎重,是多么重要、及时。 辎重部队的防护压力短暂缓解,兵士连忙开器装弹,邝毓策马来回测距校准,亲自充当旗手,挥旗下令,瞬间几十枚巨石被投向空中,仿如在空中定格,一息之间,朝梁以安所在齐齐坠去。 谷悍铁骑瞬间人马落地。 而从通讯兵那边听到通传的梁以安心中猜出邝毓安排,早已令众将做好准备,在石雨之中提前抽身闪避。梁以安在马上抗敌几乎力竭,却见那些巨石堪堪与自己擦身而过,料定是邝毓有意避让,怕万一伤着他。 天际传来悠长的哨声。 谷悍兵士闻声,立刻骑马的骑马,收兵的收兵,即时撤了。 天际处,一人影身骑大马,发丝飞扬,他在那儿等待片刻,见霖军并无追势,便旋身扬鞭,身影渐没了。 那人影离得很远,但邝毓认出,正是司洛。 霖军一边回营,一边沿途点兵提高效率。 邝毓载着姜玲珑,把她的脑袋抚在胸膛,带她稍稍减速骑行一段,终于见到了领头带着骑兵的梁以安。 姜玲珑明显感到邝毓绷直的背脊,送了下来。 “主帅。”他骑马作揖,向梁以安行礼,“整军回营,伤亡不大。” 梁以安颔首,见他怀里还藏着姜玲珑,脸上不动声色,“回营再说。” 姜玲珑被梁以安这么一瞧,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紧紧贴着邝毓,双臂抱住人家,一副狗头保命的模样。她立刻松手弹开,抓着身下黑马的鬃毛,与他留出一丝间隙。 “谢谢你今天救我。可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他刚想解释,这明明身形一模一样,不过是恢复了本来面貌,不再刻意压低声线,现在连马都拉出来看见是同一匹,怎么就联系不到自己和黑马大侠是同一人呢? 他盯着姜玲珑情急的模样,又想到片刻之前她还因为和自己坐得贴近而红了脸,心里顿生捉弄之意,“我见的人多了,怎么知道你黑马大侠是哪个。”比起相认,他决定好好‘对待’她,看看她这个不肖媳妇究竟是要选黑马大侠,还是他这个遣云山庄的庄主,“这匹马本就是我的,一直在我马场养着,说不定是你的黑马大侠哪天偷用了去罢。” 这小姑娘还在盯着他。一双眼睛怎么也想不通似地快要把他看穿。 “怎么?”邝毓觉得她一定不念自己好,声音里有了些不痛快,“你觉得我还能把你的黑马大侠怎样?” 也不知为何非要自己吃自己的醋,但瞧着姜玲珑一脸不平的表情,他多少有些来气。 “不是……”姜玲珑被邝毓硬生生盯得背后发毛。她自然是知道邝毓为人磊落,可他和黑马大侠算是情敌,他那样拼了命救自己,肯定在心里会计较黑马大侠。但转念,她又想到他一路提着心,直到见了梁以安才松了口气的样子,又觉得邝毓真不至于对黑马大侠怎样,是自己见到玄曳,担心过了头,生怕黑马大侠与玄曳分开是遭遇了不测,“我担心他有什么万一。” “有什么万一才好,”邝毓不以为然,竟还赌咒自己,“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有什么万一,才好断了你念想。” 姜玲珑算是听出来他这是在吃味,说反话了。 她也不做声,仿佛在考虑另一件事,任邝毓载着她回去,一路上就抓着玄曳鬃毛,似乎没了神采。 邝毓这才觉得自己说话过分了。他想说些别的调节气氛,却见姜玲珑低着头拨弄玄曳鬃毛,仿佛在他面前竖起了一堵墙。 “黑马大侠武功高强,一定没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私心没有与她相认。 邝毓想象过很多次与姜玲珑相认的场景,有她喜极而泣,有她愣怔发呆,还有她满心欢喜,却没有现时这般的尴尴尬尬。 “恩。”她轻声应着,目光始终停留在她指间那一丛丛鬃毛上。 旭阳军回营整队,中将们各自清点完各处伤亡与剩余兵力,都回主帅帐内复命了。 邝毓把姜玲珑送去她的帐中,向长柳叮嘱一二,便也走了。 长柳推着姜玲珑准备沐浴洗洗身上的尘土,见她神情恹恹,怕是自己之前护主不力让她受了惊吓,忙向她道歉。 可姜玲珑什么也没说,半晌,她回过头问了长柳一句,“我已经结婚了。你知道吗?”随后又转回头,低声喃喃,“长柳,你有没有讨厌过自己?” 姜玲珑在帐内刚沐浴完,换上净衣,帐外就有了通传,要她去主帅帐内一叙。 长柳推她过去,恐有关军机,便立在帐外候着。 帐内邝毓也在。手上还拿着一封书柬。梁以安见她换了身衣服,安然而来,心里也放心不少,就问她,“一等公说你今日险些被司洛所掳?可有伤着?” “谢曌王关心,幸我夫君来的及时,没有伤着。” “你可知他为何掳你?” “臣妇不知。”姜玲珑摇摇头,忆到,“那人说话客气,似乎也没有伤我的打算。” 邝毓也在一旁点头。他很清楚,司洛见姜玲珑上了邝毓马背,立刻收势,不再追了。 他将手中书柬递给姜玲珑。 那是一封议和书。 说是谷悍八王爷明日亲往旭阳兵营,商谈议和事宜。 “明日?”姜玲珑意外,“这么快?” 她将书柬直接交还给梁以安,直觉他们找她来,是猜想此次议和与自己有关。 “你可知道谷悍八王爷司秦?”梁以安直接问道。 姜玲珑摇摇头。八王爷?那这个王爷头上还有七个兄弟呢,看来不是什么受宠的权贵。 梁以安和邝毓也从未见过司秦,但多少对他国朝廷阶级有所了解,何况是谷悍大名鼎鼎的八王爷。 姜玲珑看他们表情,料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却想不通一个他国王爷为何需要这般严阵以待? “飞鸽传书,快马通报,也来不及通报王上。”邝毓恭礼询问梁以安意见,“曌王以为如何?” “谷悍为夺矿山,连铁骑队都派了出来,怎会轻易言和?恐怕此事有诈。”梁以安思忖,“八王爷平日可有训养替身?”他向邝毓确认。 “并未听闻。”邝毓的商队,五湖四海皆去,加上他的暗影,打听些流言蜚语自然不是难事,“对了玲珑,”他记起来,“那日你说,司洛前来寻人,可记得他所寻何人?” 姜玲珑怎会忘记,但她心里总是觉得不妥,所以犹豫着没向两人说明,此时邝毓问了,她便就和盘托出,“你们可能会觉得奇怪,他找我娘。” “你娘?徐氏?”邝毓确实感到意外,“徐氏同谷悍有何关系?” “不是,”她摆手解释,“徐琳琅是我娘后来的名字,我小时候她和我说过,她原名是叫洛依依。” 那两人闻声哑然。 “那日那人,问我是否认识洛依依,问的并非徐琳琅。”她见状补充,看两人脸色有异,自然体味到一丝猫腻,“那个铁骑队的队长,就叫司洛……”她又见邝毓看她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立刻否定,“我虽然也不想,但我肯定是我爹的女儿,和谷悍的司家没有关系的!” “你若是有关系倒好办了。”梁以安叹气,“谷悍司秦这个八王爷原本是个诙号,”他知道姜玲珑对外政不熟,向她解释,“司秦育有七子,头三个是同发妻所生,后来说是发妻遇难,续弦再娶之后又得了四个儿子。因待谷悍新帝如同亲子,便有人说他实际养了八个儿子,称他为八王爷。” “不合理呀?”姜玲珑疑惑不解,“哪有王爷把王上当儿子看待的?说这话的人不得犯大不敬?” “无所谓敬不敬,”邝毓从旁补充,“这个八王爷,本就是谷悍新王身边,只手遮天的摄政王。” 难怪他们刚才商量要如何通知梁王。 姜玲珑刚转过弯来,突然心口一悸。 “摄政王???” 完了呀。多尔衮要来了。 她心里凉凉。 谷悍多尔衮,七个儿子的爹,那不是比梁雁染更老奸巨猾,难以应付? “你俩决定怎么办?”她只感到自己恍惚,连同曌王说话的礼数都丢去一边。 “迎。”两人异口同声。 “兵来将挡,”邝毓朝姜玲珑笑道。 “水来土掩。”梁以安点头附议。 我在这个世界的娘亲,求求你还魂救救这两个年轻的傻子吧! 姜玲珑在心里悲呼,忍不住挣扎着最后争取让他们三思。 “你们想听听,多尔衮的故事吗?” 她眼前,邝毓已准备推她回去,梁以安也已召中将来开始调度安排。 也是。 姜玲珑认命。 多尔衮要来,你俩想挡也难。 她对邝毓悠悠开口,视死如归,“你去忙吧,长柳帮忙推我回去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三十五章这边姜玲珑被长柳接走,邝毓便回了自己帐里,他右臂方才被箭羽划伤,就在帐中简单清洗了一下,换下戎装,穿上常服。他在军营里的常服不似平日长袍,均为打裤,少了文质彬彬,多了干练英气。他想到梁以安与铁骑抗衡的模样,心晓这位曌王原来是有意藏着实力,恐怕为得也是降低梁王警惕,是自己看轻了人家,倒该是他赔个不是才对。何况梁以安在战时思维明锐,骁勇果敢,比起自己在梁王面前的安危,更在意大局胜负,这才有了他与梁王的配合默契。这么想着,他心下不禁松了松,觉得此役有望。 也因想着这些事情,又转而考虑起明日的“议和”。 之前在梁以安帐内他没有多说,是因为姜玲珑似乎不清楚她娘亲身份却也猜到她娘亲与八王爷有所瓜葛,他便不想她胡乱想得太多。看梁以安样子,应该也是如此收了口的。 洛依依是谁? 正是八王爷那位出了事发妻。 关于这一段事故,没人知晓具体细节,他只知道,司秦的前三个儿子,司琪、司贤、以及司洛都是洛依依所生。既然玲珑生父确实是姜衡,那么对这三个儿子来说,姜玲珑便是他们异父妹妹,司洛不愿伤她也就有了道理。可司秦呢?对这个手段凌厉果断的八王爷而言,玲珑是不是便成了他与发妻之间多出来的那个野种…… 他刚在想要不要明天让玲珑回旭阳城里避一避风头,长柳那边就来请了。他莞尔,干脆让人将餸食送到姜玲珑帐内,想着一会儿同她共食。 另一边,梁以安稍作整顿之后,叫人拿了他从紫霄宫带来的金创药,准备亲自给姜玲珑送去。今日看她模样该是有些被战场状况吓到,他换上平日在紫霄宫常穿得袍子,揣着一个小瓷瓶,阻了帐前通传,想亲自问她是否方便可进,免得这些士兵粗声粗气,搅扰她休息。 他温和带笑,刚暗自清了清嗓要说话,就听见帐里传出姜玲珑异常坚定的声音—— “我喜欢你啊。” 他顿足,刚从袖里拿出来的药瓶被紧紧捏在手里。 “邝毓,你不明白吗?就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啊。” 帐外人面色无异,却是紧了紧牙关,掉头走了。 梁以安的笑容在离开她帐子的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沉着脸,目光冰冷,脚步却不急不躁,踱到了他十二精锐的帐子附近,正见其中一人出了帐帘。 那人见梁以安,先是一愣,复恭敬行礼,作揖敬称,“曌王。” “一个人要去哪儿?”他走近下属,声音温和,脸上却没多大表情,“赶着去给你主子通风报信?” 那人一怔,刚要抽刀,却见一剑影向自己射来,未及感到疼痛,已看到自己血注喷溅,下一刻便睁目倒地了。 梁以安眸中没有一丝温度或波澜,他垂目看了眼死在脚下的侍卫,带着满身被溅到的血气,仍旧朝帐子里走。帐内众人在有说有笑,也有夸梁以安剑法了得,作为属下感到沾沾自喜的。他们先是闻着了血腥气,再回头,见到带着血污的曌王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帐帘下,霎时噤声。 “孔德忠心护主,牺牲战场,你们处理一下。” 其余众人自然知道梁以安说得是什么意思,领头的那个连忙带着一个手下,出了帐篷把尸体往殓帐抬去。 “主子,”边上另一稍小个头的男子向他询问,“您今日一试,一等公确实是一员虎将,可决定了要诏安?” “不了。”梁以安恢复神采,拿帐中干净的帕子沾水擦了擦脸,“汝等记下,此后绝无可能有同邝府合作的一日。” “您不念小小姐情面了?”那男子哑然,紫霄宫谁人不知梁以安对姜玲珑疼爱有加,一直不对梁王的内臣出手,也是怕伤了小小姐,因故他一时不解。 “你小小姐是小小姐,邝府是邝府。”他声音沉着清晰,“此后,挡我者,杀。” 梁以安用最平稳的语调,说着最狠厉的话,一个人温柔良善久了,动起恶意来,更教人不寒而栗。 姜玲珑完全不知道在她同邝毓争执之时发生的这一切。 可他们在争执什么呢? 邝毓在她对自己理直气壮表白之后,将长柳赶出了帐子,同她两人单独留下,实在是想不通她的道理。 “你若喜欢我,何故要写这书信呢?”他拿着姜玲珑给的和离书,不知道她究竟什么意思,心里想着她写一封他就毁一封,可眼下的状况真是莫名其妙又让他哭笑不得。 若不是姜玲珑向他表白时带着一股怒意,恐怕他早就将她往床上抱了。 “你怎么不明白呢!”姜玲珑也是一下解释不清,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斩钉截铁说出口了什么话,“我们不能这样!” 邝毓失笑,知道她是认真着急,便拿着她刚才在帐子里给的平安符,在她身边坐下,好言问她,“你先别着急,慢慢说,我听着就是了。” 姜玲珑果然听话,深一呼吸,冷静下来才说,“我这是出轨,你这是小三行为,我们应该结束分开。” 这话听得邝毓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她解释道,“之前我对你没有感觉,想着黑马大侠总要生辰的时候才能再见,你我又没有出格举动,我心里问心无愧的。”她说着说着,忽然声音轻了起来,怕是一再重复自己心意,才反应过来,有些羞赧,“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会记挂你,惦记你。不知不觉,发现喜欢你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明明和黑马大侠有婚约在前,却移情别恋旁人。实在是太有愧于他。” “你有没有想过,你在等他的时候,他也变了心呢?”邝毓听了开解,他眸中漾着笑,仿佛根本只听得了喜欢、惦记这些好词。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在你身边享受锦衣玉食享受大家保护的时候,他却可能在为我拒绝同样的诱惑?可能他也遇到了好女孩,只不过和我有约在先,他连认识都没有打算同她认识?”姜玲珑回道,“我不能喜欢你的。” 邝毓摇头,“可你已经喜欢上了我,不是吗?即使你我分开,你还能喜欢上他吗?”他觉得有些荒唐,并且没来由地有些生气。 “那不一样。我对你是日久生情,如果没有我和你相处的机会,也不可能有这份感情产生。这对黑马大侠不公平。我应该一早逃婚的。是我瞻前顾后,心里害怕。事到如今,我不能一错再错,不然不成了脚踏两条船?若是以后和黑马大侠相处了,还是不能再喜欢上他,我也不能再回来和你在一起的。”姜玲珑自顾自点点头,“我想得很明白了。” “玲珑,你娘是不是说过,若是真爱,人是会反反复复喜欢上同一个人的?”他耐心规劝,悄悄暗示。 “如果当真这样,我也该会反反复复喜欢上黑马大侠。”她表示认同,却不知道邝毓额头青筋一跳。 “你怎知他就是你的真爱?”前一秒还想着要告诉她自己就是黑马大侠,想着向她认错,明目张胆瞒她这么久,下一秒,没来由地醋意侵入他的头脑,一听见姜玲珑说的黑马大侠,一股比较的邪劲就上了头,像是非要和黑马大侠比个高低。他一把撕了和离书,“和离我是不会同意的。你就看看你的黑马大侠到底会不会按时赴约罢。” 嫉妒真的能使人面目全非。邝毓心里明白此言不妥,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想着与其相认,还不如将这个黑马大侠从她心里完全割舍掉,从此以后不就只有他邝毓一个人了么。反正是仗着姜玲珑现在喜欢上了自己。 他心虚地打算着,虽然有些不厚道,但这样,就不会再让她有机会在自己和别人之间摇摆了。 何况她根本没有摇摆。 她就是要选别人。 邝毓越想越不舒服,撕了和离书还不算,又瞪了她一眼,饭也不吃,径自出帐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姜玲珑一夜无眠。 其实都是自己的问题。邝毓为自己付出这么多,从来不计较她能对他有多少回报。是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说清她还有其他婚约在身,她心里有着他人,这才让他越陷越深。是自己的贪生怕死,自私自利,才让局面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邝毓确实是明媒正娶。也确实是真情实意。他何错之有?姜玲珑以前不清楚那些异性闺蜜之类的事情,如今明白,哪有什么异性闺蜜,不过是别人换一种身份来爱你。 她好不容易适应了古代生活,却不想一直谨言慎行的自己却成了最让人讨厌的渣女。 真是太渣了。 姜玲珑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莫说邝毓生她气,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而且明明说着这么伤人的话,心里竟还理所当然觉得邝毓应该接受。 他凭什么接受呀?凭他属意自己,就该受着这些吗? 她又翻了个身。 明天得找机会和他好好说,还要认真道歉才行。 而睡不着的又何止是姜玲珑一个呢。 邝毓刚出了她帐子没走几步,就后悔了。 这丫头不知道事情真相,你还不知道吗?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经历了这么多,还会如此这般在她面前失态。 更何况当下事态,她身中蛊毒,黑马大侠也好,遣云庄主也罢,能为她解蛊不就行了?缘何方才这么不知轻重缓急,还撂脸子走人?若是以后被她知晓,岂不是连黑马大侠一起责备,那万一她最后谁都不选,蛊毒该如何是好,难道真便宜了梁以安那家伙? 邝毓坐在案前,叹了口气,案上杯中酒也微微泛了下涟漪。 她若真是因为自己而简单放弃和黑马大侠的约定,自己往后念及此事,又是否真会觉得心里舒坦呢? 罢了罢了。 黑马大侠是自己。 遣云庄主也是自己。 是谁都好。不都能和她一生一世么。 错过了和她解释的机会,之后还得另找机缘。明日先和她道个歉吧。 邝毓实在是觉得这男女之事同行军打仗相比,难了许多。 可就是这样朦胧模糊,这样抓心挠肺,他一边躁着,一边却甘之如饴。 真是魔怔了。 他饮尽案上杯中酒,熄灯睡了。 翌日,阳光大好。梁以安一早便和营中副帅以及诸位中将在营外候着。 日头刚刚当空,谷悍人马便滚滚而来,出现在天际线处。 司秦骑着马,领在队首,身后跟着司洛以及二十铁骑,等人马近了,梁以安才看清,其中另有两个没在画像上见过的男子,骑的马鞍上刻有司秦家纹,恐怕是司家人。即是说,仅仅四个司家人,带着十八名铁骑,这总共二十二名谷悍人,便是谷悍摄政王所谓亲往议和的全部阵容了。 司秦浓眉狭目,长着络腮胡,宽背厚肩,穿的是平素的常服。他在马上同梁以安招呼,声如洪钟,“霖国曌王。久仰。” 梁以安上前,在作揖回礼的间隙,司秦已翻身下马。 他一动作,身后铁骑齐刷刷同一时间落马,均站在马身左侧,虚握缰绳,以军姿站立待命。 梁以安拱手抱拳迎驾,“八王爷。请。” 不想司秦却伸手阻了阻,“不急,”他回头看向身后侧司洛,只见他伸出手指,朝梁以安边上的邝毓指了指,“哦,这位是?”司秦朝梁以安问道。 “是我营中副帅,国主内臣。八王爷通知紧急,王上来不及前来,便是让副帅邝毓先代为传达。”梁以安说话面面俱到,他姿态亲和,却不卑不亢,有礼有度。 “曌王言笑了。贵国王上必然是信自己王弟多过旁人。”司秦随口解围,又升了梁以安的尊卑,给足他面子,才对边上邝毓说,“犬子唐突,昨日惊扰了副帅夫人,本王特来慰问,还劳烦邝副帅带路。”他又担心霖军恐有埋伏,会不放行,赶在梁以安答复之前补充,“本王仅带三位犬子随同入营,谷悍铁骑均可在外等候。何如?”他笑容爽朗,一派从容磊落。 兩军交战之际,这是何等自信。 在场诸将,包括梁以安在内,内心借叹。 莫说王者之风,许是莫过如此了。 梁以安是此,自然没有再推诿的道理,便让邝毓带路了。 姜玲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还没睡醒,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在自己帐子前停下。 “邝副帅,女子帐中总有私物,本王听洛儿说尊夫人腿脚不便,也不好劳烦她出迎,”司秦当下便对三个儿子令道,“尔等在帐前候着,没我命令,切不可擅闯。”言毕,他一双狭长的眸子转而看向梁以安。 “邝夫人帐中也不便我等一众将士入内,既是八王爷心意,我等在外等候便是。”梁以安自然知情识趣,心想有邝毓陪着,也出不了什么大碍,就领着众人在帐外,差人送来木椅,一一赐座。 姜玲珑身边纵有长柳,此时梳妆打扮已然来不及了,只好钻回被子,长柳刚刚帮她掖好被角,那两人就一前一后进来了。 姜玲珑的帐篷是营中最大,除了邝毓替她添置了较大的浴桶外,为防旁人无意闯入造成不便,整个内部格局建得和遣云山庄她的卧房一样,还分了里间、外间,长柳听见外面动静,急急出来行礼,她不认识司秦,便先向邝毓问安。 “主子,夫人昨夜睡得不好,这会儿刚醒呢。”长柳解释,作势想拦。 “没事,让他们进来吧。”里间,姜玲珑对的声音传了出来,她失眠一夜,此刻嗓子有些哑,又吩咐,“长柳,去备些茶水来。” 邝毓便将司秦请了进去。刚入屏风后面,姜玲珑见到两人便想起来,邝毓赶忙过去,轻手扶她,让她靠坐在床边。 “小心一些。”他柔声提醒,却见她将头一撇,两人气氛都有一瞬尴尬。 姜玲珑坐起身后,看向面前来人。 她知道是谷悍多尔衮来了。可这位在一国叱咤风云的摄政王,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姜玲珑看着眼前的人,他看起来不傲慢,不精明,甚至都不太像个贵族。 她就这么奇怪地望他,这个伟岸高大的异国王爷,长着粗犷的络腮胡,蛇口,额头,已经爬出岁月的沧桑。 不过是一个身体硬朗的老人家。 她这么想着,却见他望着自己的眼中不知何时,已噙满泪光。 “琳琅。”他反复打量姜玲珑,音色发颤,悔恨不已,“我来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三十七章谷悍民风豁朗,三位世子半坐于木椅上,均是挺胸昂头,两手置于双膝之上。三人寡言,司洛算是其中比较活泼的一个,和梁以安有所寒暄,他边上两个兄长则是一语不发,不过需要时颔首、作揖行礼。 半晌,帐中长柳探出身来,她第一次见兵营里的大小将领都在帐前聚集静候,一时有些懵,定了定神,才通传,“诸位久候,我家夫人有请大世子入帐。” 坐在里帐帘最近的司琪起身,行礼,便跟着进去了。 不多一会儿,他又出来,朝二弟司贤瞥了瞥头,惜字如金,“到你了。” 司贤便点头,起身,跟着送客出来的长柳钻入帐内。 “大哥,怎么了?怎么了?”司洛悄声朝司琪打探,对方却闭目养神,静坐无声。 又是片刻,司贤回来,同他兄长一样表情,向司洛招呼,“到你了。” 三世子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两手手心朝裤腿擦了擦,咽了口口水,“哦”了一声,朝帐帘走。 “三弟。”司琪睁开眼,料到他这般模样,看不过去提醒,“行姿同手了。” “啊,哦。”司洛挠挠后颈,借势整顿衣领,调整了气息,有模有样踏着正步往里走。 二世子司贤看了偷笑一声。 大世子司琪摇了摇头,没眼看。 这小子昨夜就兴奋了半宿,这准备了半天,昂首阔步,却还是同手同脚往里走去。 他呆的时间是所有人里最久的。 梁以安刚想着似有不妥,就见他又一副军人模样地出来了。 他眼眶微红,转头见到边上的两位大哥,不由吸了吸鼻子,小麦色的脸上露出一个璨笑。 “二哥。”他憨憨坐下,朝边上司贤眨了眨眼,开心的模样溢于言表。 “咳。” 大哥司琪闭眼清了清嗓,司洛赶紧收拾了情绪,乖乖坐好。 “邝夫人可好?”梁以安见三人轮流回来,而司秦却迟迟未出,便向司洛询问,想着掌握只言片语帐中状况。 “邝夫人尚好。” 帐内传出声响,众人齐齐立起,见长柳撩起帐帘,司秦身后随着邝毓,两人共同出了营帐。 回梁以安话的,自然是司秦。 “曌王仁厚,”他浅笑,“本王看邝夫人帐子比主帅营还要大些,既是邝副帅心疼爱妻,也是梁主帅宽以待人,能容妇人在这营中并且如此优待。”说完,他一甩袖,“走吧,要诸位久候。该是时候,聊聊正事了。” 这位老人家说得客气,他三个儿子恭敬跟在身后,不约而同在心里吐糟,自家老头子,怕是办完了正事,才顺便干点别的吧。 送走了来来往往的人,姜玲珑还坐在榻上,拿着手里的见面礼们,处在恍惚之中。 这个行事作风简单粗暴的老人家彻底把她整懵了。 先是抓着她一顿闷声爆哭,说让她们母女受苦了。一听说她娘亲早已过世,更是难过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她长着她娘亲的脸架子,眉眼像她,神韵也像,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和依依年轻时一模一样。一顿哭完,他拿袖子擦干眼泪,喘了口气,不好意思地又朝她笑笑,说自己找了洛依依很多年,一时情难自控,让她担待。 这个八王爷,一边心里认定自己就是徐琳琅的女儿,哭都哭了,却一边又把他那几个儿子招进来。干什么?滴血认亲。认一个还不算,必须三个都验完才算。 她这三个异父兄长,每个人都还怀揣着一个小礼物,认一个,送一个。 那个叫司琪的大哥,一看就不苟言笑,可看她的眼神却很温暖,送的是一大块冰种翡翠,其上精雕细刻一对戏水鲤鱼,上面鱼鳞都栩栩如生,水流潺潺,看起来生机勃勃。 二哥叫司贤,沉稳和善,给了她一个药瓶,里面是谷悍国宝,珍药——截魂丹。 三哥司洛可有意思了。慌慌张张地进来,完全没有之前掳劫自己时的勇猛气势,他一直面色紧张,直到看见两人血液相容,才大大松了口气,跑去她榻前和她道歉起来,说是并不想吓着她,只是见到她与画像中的母亲太过想象,实在是激动了。他送的是拿四缕马尾毛编成的手串,说是连夜向谷悍营里的烧火大娘学的,这四匹马分别是他们父子四人的坐骑。 刚送完,八王爷就不耐烦想赶他走,却见他看着姜玲珑戴上手串那一瞬间,孩子般哭了起来,努力克制抽泣声的模样和方才的司秦如出一撤。 “这孩子刚出生没多久,琳琅就出了事。他没见过娘亲一眼,长这么大,全凭一幅她娘亲的画像来勾勒想象。”司秦连忙解释,他怕他们唐突,吓着姜玲珑。 与此同时,司秦只让那三兄弟来验亲,自己却没有动作,意味着他心下知道姜玲珑是洛依依与旁人所生。 姜玲珑不知他的喜怒,也就没有和他讲姜衡的事情,不过是同他聊了聊洛依依生前事事,他连他们母女俩呆在小卧房里讲故事,等着晚上去院子里看月亮这样平淡的小事都听得有滋有味。 末了,司秦给了姜玲珑一块令牌,先是让她好生收着,又说没有别的意思,要她不用多想,若是以后来谷悍需要帮助,就拿这块令牌出来。 姜玲珑不熟悉谷悍的物件,但也知道必然是份重礼,毕竟和司秦没有血缘关系,她不好意思收下,推脱再三,最后还是邝毓接了话,收下了令牌放去她手里。 “你有位明事理的夫君。”司秦临走看准了邝毓支走长柳故意给他留出的机会,走近姜玲珑,低语叮嘱,“若是一会儿帐外有异响,你拿着这令牌,我的部下自会前来接应。”他见姜玲珑面色有异,又安慰道,“我不过作了事前准备,以防万一,不一定用得上,你别担心。” 他同她匆匆说完就出了里间,由长柳引着,出了帐篷。 随后便是姜玲珑一脸稀里糊涂地呆愣在床。 她顶着两个熊猫眼,形象邋遢,就见了敌国一位王爷,三位世子,收了一手的礼物,还从一个和善老人家那边验证了,果然能当摄政王的,都并非等闲。她回过神来,觉得似乎尽是自己拿了好处,人家既没认亲,看这态度也不像是对她这个外生女有敌意。敢情这几个人来,就为了验明正身,亲眼见上她一面? 她还在思忖的时候,司秦在走去主帅帐子的路上特意叫住了邝毓。 他堂而皇之,要邝毓同他附耳密语。 “玲珑这腿怎么伤的?”他轻声问,边上大儿子司琪听见了些许,另两个儿子只当是自己爹爹和女婿提前热络。 邝毓刚才见到了这四父子对待姜玲珑小心翼翼的宝贝模样,在姜玲珑面前司秦只称她是邝夫人,估计是怕她一下接受不了一位生人这般亲切,可出了帐,他私下就是一口一个玲珑叫得开心。 “说来话长。”邝毓想着姜家的事情,确实不是能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便答,“改日我定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知会。遣云商号在谷悍自有商队。眼下皆因战事,脱不开身。” 司秦听着,明白邝毓言下之意,他轻哼一声,心想这小子自有胆识,如意算盘打到自己头上来了,不气反喜,不禁笑道,“这丫头,嫁得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三十八章整个议和过程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 司秦心情大好,提出由南北线分界,往东归谷悍管辖,往西归霖国,矿脉大致都在西面,对霖国来说不算吃亏。于是乎,就这么定了。 司秦在议和书上爽快盖印,便又带着来时的那么些人,绝尘而去。梁以安也将议和书传回都城,由梁王定夺。 旭阳军营整顿了几日后,便收到了盖着玉玺的议和书。是此,旭阳军拔寨退兵,梁以安令邝毓亲自将完整落款的议和书送去了谷悍。他正好趁此机会进了古汉边城,佯称考察自家分号,留下了一封书信。 这几日姜玲珑都躲着他。说是身体不适,一直在帐中休息,也不见客。今日他们收兵返都,邝毓让梁以安和他的侍卫们先行,自己则钻进了他邝夫人的车辇,等她。 不远处,姜玲珑在长柳的搀扶下慢慢走近,上了车。 “你能下地了?!”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同时惊异问向对方。 邝毓赶忙在长柳手中接过姜玲珑,顺便将长柳赶下车,让她去坐商队后面的行李车辇,理所当然,“夫人由我照顾。” 长柳走后,车辇帐里一时无声,气氛多少有些尴尬,两人都想找点话讲,不想同时开口。 “恭喜——” “你是怎么——” “你先说。” “你先说。” “我没事。” “我没事。” 这般三次一来,邝毓先笑了。 他坐在姜玲珑身边,同她拉开些她觉得两人相处会比较舒服的距离。 “你是何时能下地的?已经不要紧了吗?膝上还会不会痛?能走这么多路吗?”他一股脑关心道。 “不痛了。这几日都在帐子里练习,慢慢走,能走一个多时辰不累。”她也老实回答,又朝他祝贺,“恭喜你们拿下矿脉。” “这矿脉是你拿下的。该谢谢你,让我们提早返都。” “怎么是我?” “那日八王爷提出议和条件,曌王觉得合理,便应允起草文书,由八王爷先落印,再送去霖羡给梁王定夺。”他一一道来,“但八王爷却直接让大世子拿出了两份一样的文书,显然是他们一早准备好的。”他又补充,“恐怕这才是他给你的见面礼。” “不啊,他们不是已经送了我很多东西吗?” “你的兄长们确实送了。可司秦没有。” “不是有令牌吗?”姜玲珑说着从自己边上的小包袱里掏出那枚令牌给邝毓看,“难道是假的?” “假倒是不假。”他也没看,就把令牌放回姜玲珑手里,“这是徽令,你好生保管。这对司秦来说是你该得的。矿山才是他的让步。”邝毓同她解释,“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座矿山,但对谷悍来说,是一处向他们边境进攻的要塞。如今他们仅拿半个坡,已经是相当有诚意了。司秦身赴敌营都能够将火药绑在他的随行铁骑人马身上以防万一,这般狠绝,绝不会平白无故拿本可以守住的矿山来换谷悍士兵的精力。” “你怎知他绑了火药?” “我看到那些铁骑换了戎装只穿短打就猜到大概了。”邝毓从容,“司秦不是临走前还特意私下提醒你了么。” 姜玲珑哑然。这个人看起来正经八百的,该不是他才是扮猪吃老虎的祖师爷吧?她想到邝毓对梁王的态度,觉得真就没错。 “曌王应该也知道。”他仿佛猜出了她心中所想,“送司秦走时,正逢我们瞭望塔的观察兵换岗。谷悍人不知道营中士兵模样,而我知道。他借着换岗,是将弓箭手换了上去。你以安哥哥也很厉害。” 从前邝毓讲“以安哥哥”是一种故意,带着点醋劲,这会儿讲起来却是顺口就出来的话,好像梁以安真是姜玲珑兄长一般。 姜玲珑听着他分析,忽然想到,“曌王没有问你我帐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邝毓摇摇头,“没有,只字未提。”他说完,又看向姜玲珑,眼中带着诚意与温柔,说了这么多,气氛也缓和了不少,他才开口说起了正事,“对不起,我那天朝你动气。”他定了定神,暗自调整了语气,藏起那些欢心,尽量说得正经,“你说你心悦于我,我很开心。” 他看见姜玲珑小脸刷一下红了。 “我会等的。”他又轻轻承诺,继而说道,“听长柳说,你为了早些过来,沿路都没有去我安排的客栈休息,只是在城郊驿站睡了几宿?这次回城,我们沿路好好逛逛,让我补偿和感谢你,好不好?” 姜玲珑的脸更红了。她甚至从他身边挪开了一些,要和他保持距离。 “不用了。”她撇过头避开邝毓,不想他瞧见自己这般模样,“山庄里大家还等着呢。早些回去吧。” 邝毓没有想到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大事,心里一下觉得暖乎乎,瞧着她避着的脸,却没有料到自己红透了的耳朵尖钻过发丝露在外面,一阵心痒,神使鬼差的凑过去,在她身后轻轻含住。 “啊。”姜玲珑一吓,嗓子里冒出气声,“你干嘛,快放开我。” 他从身后紧紧环住她,被她的声音搅起一丝情欲,硬是醒了醒神,松开嘴,将脑袋埋在她颈间,“你先别动。别说话。”他哑着嗓子,“让我缓缓。” 怀里的姑娘被他这么一说,吓得僵在原地,果真是一动不敢动。 “你说你喜欢我。”邝毓就这么埋着头,轻声问,“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我?” “我也说不清。我在姜翠郎手上受他折磨的时候,想的都是你。想着我们平时相处的画面,想那些开心地事情,好让自己能坚持下来。”她的声音细若蚊吟,“后来你抱我出去。我听到你的心跳声,觉得很安心。再后来,我听琅琴和我讲你以前同芙蕖公主的事……你又一直没来看我……我心里难受,才发现的。” “那是你发现的,可不是你喜欢我的原因。”邝毓纠正,依旧不依不饶。 “我也不知道。”她声音更低了,“我讨厌异性接触我,看我的眼神。可你看我的眼神我不觉得讨厌,你碰我,有几次和我睡一张床,我也不觉得难受。甚至,甚至还觉得亲切。” 邝毓将她抱得更紧了,“别说了。”他柔声喊停,一张俊逸的脸藏在她后颈,已是红得发烫,“你再等等我。”他无限温存,“我只要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邝毓见情况转好,他立刻见缝插针,“你别为难。既然我们两情相悦,到时候我同你一起去向黑马大侠请罪,按你说的,他侠义仁心,定会理解。” “不是。我最近在想,我可能真的是渣。就那种,不谈恋爱不知道,讲了感情之后,却见一个,爱一个?我怕我就是这样糟糕的人,给不了人承诺,不配同别人说感情。”她一股脑地说完,想了想,恍然大悟,“你看我刚说的话,不就是在养鱼吗?不行不行,我觉得是因为我父亲基因不好。我有性格缺陷。不能害了你们。”姜玲珑连连摆手,又将他推开,“我说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梁以安回朝后不过两日,梁王便接到消息说一等公携同夫人在晌午入了城。 梁雁染收起手中状书,对蔡长安使了个眼色,“你去安排吧。” 橙月一早就守在大门口望眼欲穿。她自从姜玲珑出府就一直没见上自家夫人,对她出的事也不甚清楚,只以为夫人回了娘家之后便和庄主一同去了旭阳。一个多月未见,昨日听商号的人来传话说主子今日返庄,她就拉着樱草榴桦柒树,这遣云山庄的四大丫鬟从昨天开始就忙里忙外,吹毛求疵般把里院外院打扫得一尘不染,给夫人和庄主备好时令水果,清华池里也点上了熏香,还让厨房熬了乌鸡汤给主子们补补身子,橙月一直担心自家夫人路途颠簸,会太辛苦。 她守着守着,就看见见弥驾着邝家马车回来,姜玲珑在邝毓的搀扶下下了车辇。 “夫人!”怎么出去一阵子回来腿脚不利索了?橙月心急过去,见主子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就跟在姜玲珑身边,“夫人这是怎么了?腿上哪儿受伤了?要不要紧?严不严重?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这该静养吧?哎呀,早知道就让厨房准备大骨汤了!诶诶,夫人您慢点走,小心前面台阶。” 姜玲珑好久没有见到橙月,橙月这一连串的唠叨平日里见弥都听了嫌烦,而她却觉得亲切,甚至还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家夫人这些天可难得这么笑。”说话的是邝毓,“橙月啊,一会儿去账房领赏。” 橙月没想到自己担心半天,两个主子却一点不以为意,她瞥了眼见弥,见对方耸耸肩,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样子。 邝毓亲自扶着姜玲珑回卧房,中途怕她辛苦本想找木轮椅,但姜玲珑却说要勤加锻炼,多走动,才好得快。 跟在后面的橙月见他们进屋,忍不住悄悄问边上的见弥,“你有没有觉得,主子和夫人之间……好像气氛有点不同了?” 见弥不理她,“怎么不同?本来就是感情好着呢。”他白了她一眼,“背后议论主子,你最近有点张扬了啊。” “哎哟,”橙月赶紧收嘴,“我这不见着人了,高兴嘛!”她也瞪回见弥一眼,转身备茶去了。 “见弥。” 见弥听见屋里邝毓唤他,四下看了看确定安全,便近了姜玲珑卧房。 “主子。”他恭敬向坐在案前的两人行礼。 “你说吧。”邝毓入城时就听见车夫在帘外通传,说弥总管来迎,他便猜到是有事发生,他着急亲自汇报。 “咱们在西漱街的果子铺,被炸了。无人受伤,属下也已将地下通路都埋了。只是……”他有些犹豫,仿佛在斟酌用词。 “只是什么?” “瑾僩之前负责协助属下炸毁掩埋地下通路,此事之后本该汇合复命,却迟迟不见人影。属下派出去的人也找不到他行踪。”他顿了顿,又说,“已经一周了。” 邝毓握着姜玲珑的手不可察觉地一紧。他状似随意地松开手,将手掌向下置于膝上,“可有安排侬语去寻?” “有的。” “把其他的人都撤了,留侬语一人全力搜查,需要任何协助,你再调度人手。”他当即作出反应,“火药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有炸毁整个铺子的量,恐怕是梁家的人。”他毫不避讳,“先以铺头名义将整件事情调查清楚。我们要知道是否有所暴露。如果有的话,暴露了多少。早作打算。”他食指指头轻扣两下膝头,“通知下去,近日各处通路都不要使用走动。要做好苏瑾僩被擒的最坏准备。” “主子,要不要去宫里探探虚实?” “曌王已经回朝复命,没有梁王召见,我立刻进宫恐有不妥。” “不用召见。”一旁安静听着两人对话的姜玲珑突然发声,“我们明天一早就去。” “我们?”邝毓不解望她。 “对呀,”她朝他狡黠一笑,“不是要告御状吗?” 邝毓意外,告御状还得先呈状书,哪怕今天来得及起草,也赶不上交由都察院审理评定是否上奏天庭。他看向姜玲珑,她却一副笃定的样子,邝毓头脑略一转弯,背脊一个激灵。 这丫头,是出发前就偷偷将状书写了交上去了呀。 他指了指她的脑袋,又气又喜,“你呀你。不是说好交给我来吗?” 姜玲珑有些小骄傲地抬高下巴,轻哼一声。 说话间,橙月端着茶水果点,匆匆回来了。 邝毓便和她叮嘱几句照料夫人的注意事项,和见弥出去了。 两人一走,橙月也顾不得主仆之仪,凑着姜玲珑又叽叽喳喳地说开了,汇报了庄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又说清华池也准备妥当,可以随时供夫人沐浴,舒缓旅途疲惫。 姜玲珑件件听着,又问起其他那三个丫鬟近况。 “那三个丫头刚在厨房听奴婢说了夫人的事,可担心了,又怕搅了夫人清静影响您休息,也不敢贸贸然过来,都候着呢。要是夫人需要,奴婢这就将她们招来。” “我一路都想着你们呢。”姜玲珑温婉笑道,“军务紧急,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旭阳逛逛,但好歹带了些旭阳的特产,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辛苦操持,只怕你们别嫌弃。”姜玲珑说着,就从自己的贴身包袱里翻找出四枚锦盒,拿起其中一个递给橙月,“这个是给你的,其余三个你帮我给樱草她们。我确实近来精神不太好,想一会儿先睡一觉,起了再去清华池。” 橙月双手接过锦盒,连连称谢。 “谢什么,快打开看看喜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翌日早上,邝毓算着下朝的时间,带姜玲珑进了宫。姜玲珑行动不便却神采依旧,她淡抹口脂,描着一对平柳长眉,纤纤玉手搭在邝毓臂上,分明是清淡娴雅的装扮,却明艳动人。霖羡第一美人,美得不妖不冶,不媚不娇,却沉鱼落雁般有着让人虽不至一见摄魄但会逐渐沉沦的从容与端庄。市井话本有云,姜家小小姐袭成其母之姿,虽非惊魂夺魄之貌,却能教人一眼难忘,再不记旁的莺燕是何模样。 两人不疾不徐,慢慢便到了乾元宫,得通传入殿,见殿上已站着两人,邝毓心知梁王早就知道他们来意,早召了人,在殿上等候。 姜玲珑看背影就知道是谁,轻轻搭在邝毓臂上的手不由抓得紧些。她暗自缓缓深一呼吸,才放了手,同邝毓一道向座上梁雁染行礼。 “免了,”梁雁染和颜悦色,“一等公夫人一纸状书竟送到了本王的御书房。且告的还是自家至亲。可有准备?” 姜玲珑点点头。 “好。”他想起彼时在山坡上扼住她咽喉时,她的模样,又笑,“王侯一等公夫人姜氏状告其兄姜翠山,施虐成性,对其身体多处多次长期造成伤害,其父姜衡知情不报,为包庇助虐之罪。邝夫人,对此可还有补充?” “回王上,”她声清应答,“没有了。” 梁雁染点点头,朝另一边问去,“姜家父子,是否认罪?可有辩辞?” “启禀王上,”姜衡忽地行大礼,眼中含怯,“臣与犬子,冤枉啊。” 邝毓额头筋脉一跳。 “哦?此话怎讲?”梁雁染饶有兴致。 “犬子自幼就宝贝自己这妹妹,从小带在身边,什么好吃好玩的都给她,倒是臣这女儿,出嫁之后便联系不上,回门日没来,我们父子两写了诸多书信,还亲自登门拜访,都被一一拒之门外啊。犬子那是气臣闺女目无尊长,不亲不孝,代父教训,下手稍重了些。”他边说边偷瞥邝毓神情,见他脸色渐黑,忙说,“还有臣这女婿!堂堂一等公,竟挟持我儿,对他动用私刑,”他指着姜翠郎半边被伤疤覆盖,畸形丑陋的脸,捶胸顿足,“我儿尚未婚娶,一颗心光顾着他妹妹了,这面容一毁,是要我姜家绝后啊!” 邝毓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不顾父女情谊,厚颜无耻,颠倒是非的父亲。他刚要说话,却被姜玲珑拉住袖子。她面色无异,不过是冷淡地听着,从前眼中的胆怯如今已满是轻蔑与不屑。 “就是就是!”一旁姜翠郎捂着脸故作姿态,见姜玲珑一声不吭,更是放肆起来,“草民冤枉啊,王上!这妖女和她娘一样,就是个专门蛊惑人心的狐媚子。我爹从前买她娘做填房,不过是看她可怜,可那女的要死不活的,整天装可怜扮柔弱,生出来的女儿也是一个德行,从前我爹将她进献给曌王,她还拿美色迷惑曌王,给认过义妹,活得张扬跋扈!” “你说我便说,莫要扯到我娘亲。”姜玲珑眼中恨意毕现,“我娘亲一辈子被关在姜家小院,从未开心过一日,也从未心属过你爹一日。你若再提,我亲手杀你。” “邝夫人。”梁雁染轻咳两声示意,“王公夫人。注意言辞。”他又转而向邝毓询问,“姜撰官说你对其子动用私刑,可有此事?” 邝毓拱手作揖,“不敢欺瞒王上。那日臣下见夫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气极,抽了他一鞭。”他嘴上说着姜玲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时,心中想到当日场景,又是一痛。 梁雁染颔首,又问姜玲珑,“邝夫人,你说你兄长施虐成性,可有伤患?”他一早就知那些鞭子都打在背上,若是验伤,不得不要在人前脱到只剩一件肚兜,对像她这样的女子而言,同凌迟无异,更是“贴心”地补充,“既然双方都在,便验一验伤,当面对质,说道清楚吧。” 他对姜玲珑不感兴趣,但对折磨姜玲珑兴趣甚浓,何况还是当着他夫君的面。 “可以。” 邝毓未及阻止,姜玲珑已冷声答应,手中衣带一解,一件外衣便应声落地。 她丝毫没有动摇。更完全没有羞耻为难之意。正松着领扣,着手去解第二条衣带,却被身后男声打断。 “且慢。” 她只听过这嗓音一次,却不知怎地印象深刻,顿住手,惊异回头。 邝毓同她一道,见了来人,也颇感意外。 来人昂藏七尺,不苟言笑,古铜色的肌肤外穿着深色长袍,腰配长剑,阔步而来。 “谷悍兵马大将军,见过霖国国主。” 梁雁染目色不可察觉的也是一惊,见着殿外通传的宫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匆匆赶上,看到人已入殿便躲去了殿外,他双眼一眯,“有礼。司大将军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刚签了议和书,总不见得是为矿山而来。他又去看姜玲珑的神情,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妙。 果然。 司琪径直走去姜玲珑身边,拾起地上外衣给她披上,才对两人略一颔首,表示招呼。 “国主莫要见怪。”他复又拱手行礼,“受父王所托,特来处理家事。”言毕,他抽出腰中长剑,一势回鞘,脸上例行公事般面无表情。 侧边姜家父子均以手按脖,睁眼呆立片刻,齐齐倒下。 司琪往姜玲珑身前站了站,喷溅的血花都落在他的袍上。 邝毓知道司秦见过那封信定会为玲珑讨个公道,却没想人来的这么快。看他独身前来,估计是他们从旭阳出发后没几天,司琪便策马来了。 “大将军这是何意,在王前斩杀我朝四品官员。”梁雁染眼中愠意,看得人不寒而栗。 “回国主,此人所犯,是对我国秦王妃不敬之罪,父王授意,立斩不赦。霖国若是用一个奸淫宵小之辈来撰写国史,恐怕有违王族形象。父王说了,就当是帮霖国主清理门户,两国交好,不必言谢。”他答完根本不看地上两具尸体一眼,也不看梁王神情,又说,“我国郡主在异邦多时,特命末将前来亲迎。” “郡主?” 梁雁染与姜玲珑异口同声,只有邝毓慢条斯理拿出一块令牌。 他原本是带着以防万一梁王为难,不想却赶上了这一出。姜玲珑一直以为这块徽令是司秦的,为了她以后去谷悍方便。却不知这是一块郡主令,早在见面初,司秦就认定了姜玲珑的身份。 他将令牌交到懵圈的姜玲珑手里,她一接过,司琪立刻行跪礼接驾,“秦郡主吉祥。” 司秦以自己名字赐妃位给洛依依,现在更以自己名字封郡主位给姜玲珑,其中宠爱与真情,可见一斑。更何况八王爷七个儿子只是世子,为了稳定君民臣子之心,他刻意不给自己儿子任何封邑,谷悍年轻的郡王位闲置多时,却对一个小姑娘下了封赏。 司琪抬头,见姜玲珑还不明白,干脆挑明,“谷悍摄政王早前赏郡主郡主令,数日前定了封号,封邑,认郡主为女,改姓为司,特让末将前来护郡主回国。” 姜玲珑完全没有料到司秦此举,一时说不出话,只是让司琪快快起来。 “霖国主,”司琪起身又朝梁雁染一拜,“我母妃当年因太子之争被奸人所害流离霖国,受姜家这个禽兽之苦,我国又岂能容许郡主大人再受伤害。今日来得匆忙,却不想正赶上这一出。倒正好教末将完成任务。”他略微一顿,不辨真伪地称赞,“霖国主英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别说你一个堂堂国主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啊!姜玲珑内心叫嚣,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有些神志不清。 普普通通,甚至含辛茹苦生活了二十年,难道从今天起开了金手指? 她劝自己冷静。 这不可能。 没有这么简单。 老天爷一定是在考验我。 她已经和邝毓,司琪一道在回程的马车里,想到方才梁王铁着脸硬是接下司琪的茬,她心里一顿爆笑,脸上自然也眉飞色舞起来。 帘外忽然想起马蹄声。司琪警惕地握住剑柄,却见邝毓做了个手势,压了压,掀开侧边车帘。 “主子!”身骑急马的人,正是见弥。他刚要说话,见帐里还有一人,便去试探望向邝毓。 “但说无妨。”若不是情况紧急,见弥不至于驾马前来。 “是瑾僩。”他略微压低嗓音,却还是被姜玲珑听见,“今早被人丢在绮罗坊门口。半条命没了。” 她心里一急,刚要问清情况,就看到邝毓一只大手覆在她膝上,“你和大将军先回庄里,我去去就回。”说完,便旋身钻出门帘,一脚蹬上见弥马背,两人驰骋而去。 诶不是,姜玲珑心里焦躁,你现在去,不是让人都看着你和瑾僩有关吗? 可她也担心那开朗小伙的状况,愣是没能出口将邝毓拦下。 邝毓走后她才觉得帐中格外安静。 帘外车辙滚滚,伴着市井喧闹,帘内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姜玲珑对面坐着司琪。她犹豫再三,鼓起勇气想看看他在做什么,一抬眼,见到的是张闭目养神,肃目微阖的脸。 她也不知为何,上次见面时还没有这种感觉,此刻再见,却没来由地觉得紧张,有种应届生在五百强面试官面前的感觉。见到对方正合眼端坐,她反倒松了口气。紧绷的肩头刚要懈下,却见司琪往门口挪了挪,坐得离她远了些。 “你不用紧张。”他没睁眼,只是嘴上解释。 司琪约摸是感受到了姜玲珑的目光,怕自己让她不自在了,才往远处坐的。 “不是,我,”她急忙解释,“我只是有些不习惯。”她顿了顿,又说,“谢谢你送给我的翡翠,真的很漂亮,雕工精细,我细细看过,那上面两条鲤鱼的鱼鳞数量和大小都一模一样,仿如复刻,雕刻这一块妙玉的人,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我很小心地收着的。谢谢——”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司琪,掂量再三,试探着说,“谢谢大将军。” 司琪久闭的双目终于睁开,露出一对深褐色的瞳孔,瞳孔里映着双手置膝,耸着肩头的姜玲珑。 “你不必拘谨。”他说话向来没什么温度和表情,却难得愿意与人说闲话,“尽管拿出来用,当个镇纸也合适,若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遣云山庄头一次这么热闹。 当然,主要是谷悍摄政王家的三公子比较闹腾,拉着姜玲珑在客堂问个没完。 他从没见过母妃,自然问得勤快。 “娘她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姑娘。”姜玲珑此话不假,虽然不过是相处了五年,但在她眼里,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仙女,何况是洛依依这样才貌双全,性格柔顺的女子,“她是天上明月,也是星河大海,是山谷微风,也是枕边软香。”她有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母亲,也有在霖国给了她生命的娘亲。两个,她都认。 “三弟。”司贤在旁朝他向司琪撇了撇眼色,小声说,“我们是客,你收敛点。” 姜玲珑虽是陪着三位将领闲聊,心里却惦记苏瑾僩。 他说半条命没了是什么意思?那还有救吗? 坐在最远处的司琪突然开口。 “麻烦橙月姑娘领我们去客房,好将行李放置,休整一下。” 见橙月应声,立刻引路,司琪又说了句“有劳。” 他冷眼去看司洛,后者怵地乖乖起身。 “愚弟蠢笨,郡主海涵。” 他说完便带着司贤司洛,同橙月走了。 姜玲珑总觉得司琪每次都恰好在她需要的时候说话,应该不是巧合。司洛热情,司贤文雅,两人都很好亲近,唯独司琪,面无喜怒,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他给人的距离感让她同司琪相处时总不由自主地紧张。 三人刚走没多久,见弥火急火燎地回来了,见着姜玲珑连礼都来不及行,就说,“夫人,禾大夫有请!” 姜玲珑心下一沉,提着裙裾就跟他一起往外跑,看他要驾车,忙说,“骑马,见弥,骑马!你带我,快!” “这,”见弥一瞬犹豫,复正色答道,“那夫人,属下失礼了!” 见弥马上载着姜玲珑,一路疾驰,隔着风声向她说明情况。 禾悠然怀疑苏瑾僩腹中有伤,怕耽搁下去回天乏术,想找姜玲珑过去,万一她有什么奇术。 姜玲珑听出其中口气,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什么办法点子都试试看了。 片刻,两人到了绮罗坊楼下。姜玲珑被见弥接下马,拖着腿进了侧门往楼上走,“见弥,哪间房?” 她有多希望自己能够帮上忙。 她跟着见弥指引进了屋,一进门,琅琴紧皱的眉头就映入眼帘。然后是快步朝她走来的禾悠然。 “邝夫人,你看看。”他带她走到榻边,苏瑾僩只穿着亵裤,身体各处被帮着布带,躺在榻上已是神志不清,身上还透着一股大麻的气味,看来禾悠然是将萃取了的麻药用在了他身上,“外面的伤已经上药包扎,可他心脉仍旧越来越弱。你看这儿。此处有个箭伤,伤口很深,外面的血是止住了,一般箭伤不会留着箭头,但我想,若是用的私刑,直接将箭头卸了打入体内……就不好办了。” “不能取出吗?”姜玲珑翻他眼皮查看瞳孔,疑惑而焦急,“将伤口切大一些,打开视野,找到腹中箭头,取出再缝合伤口,不可行吗?” “这是要切腹?”禾悠然哑然,“伤口又如何缝合?本人闻所未闻,切腹救人?愿知其详。” “你从没给人开过刀?”轮到姜玲珑愕然,见禾悠然不明所以,又即刻转言,“我是说,是不是医书上从没有过记载,在病人身上切割缝线,能救人性命?”她心头凉了半截,若是没有经验没有先例,光是说动他就很难,何况还要在手术刀和消毒环境艰难的状况下救人。 要命的是,她只是跟过外科手术,作为护士在边上擦汗或是做仪器监测,连递刀这类的事情都还轮不到她。若是禾悠然不行,那苏瑾僩就没救了。 “夫人,”一直静默看着两人的琅琴此时开了口,她没了平日娇媚,冷静地问,“您可知道大体方法?” “过程我应该清楚,但我使不了刀,若是瑾僩腹中真有箭头未取,不消片刻就会内出血,失血过多而亡。” “禾悠然。”琅琴闻言朝禾悠然说道,“你只管一试。”她眼中坚决毫不动摇,“劳烦邝夫人从旁指导。我弟弟就算是死,身上也不能留那狗贼的东西。救得活,最好,若救不活,我亲手送他上路。” 姜玲珑一怔,迅速恢复思绪,她没等禾悠然回话,就已经着手准备。术前消毒只能用皂角洗手凑合,缝合针线也只能用普通衣线——刀呢? “禾大夫,你先拿皂角洗赶紧手和上臂,两臂悬空不要碰任何东西,我会替你准备周全。你的医箱里可有小刀?刀锋不过小指长的,有吗?” 禾悠然听她安排去洗手,回过头说,“没有,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刀。” “飞镖行吗?”琅琴说着从腰带里捏出一枚小镖,递给姜玲珑。 她定睛一看,“可以!”接过手去,又感到刀柄不够,随手拔了自己发际簪子,丢给见弥,“见弥,拿线把它们绕在一起,簪子可以当刀柄使力,务必要紧实!”说完手上不停歇去找额外布带子,又备了盆清水,往里加了少许的盐,充当生理盐水一会儿用来冲洗腹内的血液,好让禾悠然视野清晰。 “禾大夫,好了吗?”她头也不回地问。 “好了。”禾悠然举着臂朝她走来。 什么术后感染之类的问题她来不及细想,眼下要务是争分夺秒将箭头取出。 “见弥,刀。”她伸出洗好的手接过飞镖簪柄刀,在火上烤了烤,递给禾悠然,又剪开苏瑾僩腹上原本包好的布带,“禾大夫,你沿着伤口,前后切开,将伤口切一个食指长度,下刀不用太快,要稳,先切一个指节深,若是看不到箭头,再逐步切深。” 禾悠然点点头,定了下神,提手落刀,向苏瑾僩腹腔划去—— 整个过程不过维持了一刻,却让人感到旷日持久。姜玲珑最终缝合好伤口时,她与禾悠然两人均是已大汗淋漓。 “你可真行啊。”禾悠然瘫坐在苏瑾僩榻边,方才的聚精会神让他此刻精疲力竭,他喘着气,朝姜玲珑笑道,“还能拿两根针尾来给里面的筋脉止血。”随即,他又抬头去看目睹了全过程的琅琴,她此刻绷着脸,望着自己的眼眶却红了,禾悠然唇角牵起笑意,柔声道,“没事了。你家瑾僩,保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还要密切留意术后感染。”姜玲珑不放心地叮嘱,“身体也要保持干净和干燥。”她想起了什么似的,朝见弥嘱咐,“见弥,一会儿回庄子,我卧房柜子右边有一个蓝色布包,需要劳烦你跑一趟,回来交给禾大夫。”她又向禾悠然解释,“里面是我扯的纱布,用来替换他身上的止血布带,透气些。” 按理她还要术后监测,但这边没有监测仪器,琅琴又等候许久,姜玲珑知趣地遣散众人,“好了好了,让人姐弟两待一会儿,咱们出去吧。”她说着往门口走,刚一抬步,却是膝下一软,若不是琅琴就在近身一把扶住了,怕是一屁股得摔去地上。 “邝夫人,”禾悠然一眼便知,“你这腿伤未愈,怕不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吧?我看你也找间屋缓缓,我一会儿过来帮你看看。” 姜玲珑倒有些不好意思,她担心误了时辰连奔带跑,被禾悠然这么一讲,怕琅琴心里过意不去,就摆摆手婉拒,“我庄里还有客人,就先和见弥回去了。” 说完就朝见弥使眼色。 “哦,对,属下这就备车。”见弥反应过来,往门外走,一打开门,就见到铁青着脸的邝毓站在门口。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到的,但看他脸色就晓得他在憋着怒意。 “绮罗坊今日起关张,内务由长柳打理。”他不容置疑地吩咐下去,“见弥你多安排一些车马,一会儿就将苏家姐弟接去庄里。”他略过姜玲珑视线,看向禾悠然,“禾大夫可以选择继续留在绮罗坊,但若不弃,也可以客居我遣云山庄。”他说着将一枚钱袋扔去桌上,砸得桌面一震,“瑾瑟,先拿这钱去安顿内事,明日会再派人送银票来。” 他人在廊上,也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反正估计楼下那些客人该是依稀听了个八九。 说完,他才走进屋里,目光逼着姜玲珑,一把将她抱起,不悦道,“你随我过来。” 说是随,但全程都是将她毫无美感可言的扛在肩头,往偏厅下了楼,从侧门出去了。门外遣云山庄的马车已久候多时。他一步入了车辇,才将姜玲珑放在位子上坐好,也不管她满身血污,就蹲着去掀她裙裾。 “诶诶,你干什么?”姜玲珑一阵慌乱,可她看得出邝毓在气头上,又不敢大声吵闹,怕惹得他心躁,正想躲,一只脚脖子被他握在掌中,不能动弹。 邝毓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倒开,抹在她膝上。 “嘶。”她咬了咬牙根,“好凉。” “你还知道凉。”他没好气地说,“下次再乱跑试试。” “我心急救人,怕耽搁——”她低头对上他眼中不满,话到喉头转了转语调,加了个尾音企图蒙混过关,“——嘛。” 邝毓替她上了药,又搓热了手掌帮她在膝头敷了敷,才抽手放下她的裙裾,在她身边坐下。 “谷悍这三位世子来,你总要招待。姜衡没有其他子嗣,姜家后事你也要操持。这些天就别担心其他事了。” “你怎么知道三个都来了?”姜玲珑想着邝毓总不会是从山庄赶过来的,一时好奇。 “你娘的坟在这儿,凭三公子的脾气,定是要过来看看。既然三公子来,那二公子也一定前来。他们三兄弟里,就属司洛最皮,他能干得出不理战事只身去敌营寻你这种事,大公子司琪性子冷漠,二公子司贤必然会一同前来好兜着自家弟弟。”他顿了顿,又说,“你这么问,是已经见到了人。他们三兄弟,怎么样?” “司洛热情,司贤亲和,”姜玲珑瘪了瘪嘴,“可我不知怎么,有些怵那个司琪。明明他人很好。” “一员武将有什么好怵。”邝毓笑道,“你要怵也该怵司贤才对。” “司贤?为什么?他是他们三兄弟里最温和的那个了,我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姜玲珑的白眼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白眼就这样献给了得寸进尺的邝庄主。 “我明天要去次姜府。”姜玲珑不理他的调笑,正经道,“你让琅琴他们住来庄里,被那三位世子发现什么端倪,怎么办?” “发现就发现。”邝毓朝位子里惬意深坐,“和梁王也拖不下去多久了。” 姜玲珑看他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下有些隐隐的担忧。 同邝毓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被人严刑逼供折磨到这般田地,他还能这么轻松地说话?刚刚我们在救人的时候没有见到他,他是去做什么了呢? “今晚我带你走一遍暗道。”他突然说话,打断了姜玲珑思绪,“你务必要记得来去的那几条路。” 姜玲珑没有意识到,邝毓所说的,走一遍暗道是指她坐着轮椅被邝毓推着走,在没有火折子的情况下记住各条通路。邝毓的走一遍,她却走上了十多遍。 自然,翌日在姜府门口,府里唯有的几个下人在门口迎接了一位道,便返身往庄外走。 司洛看着司琪当真走了,心里不快,拉着司贤往里走,“二哥,我们走,大哥木鱼脑袋,实在没意思。” 司贤倒是看着司琪离开的方向,心下一笑,任他拉着跑,“你呀。我看你才是那个木鱼脑袋。” 南苑院子的草坪上,一片金光灿灿。姜玲珑将嫁妆箱子里的白银,黄金,和那一箱箱珠宝首饰都悉数倒在地上。这院子里的琳琅满目让人瞠目结舌。 她看着下人们往外倒东西,瞥见廊里司贤与司洛正向自己走来。 “玲珑妹妹!”司洛率先跑去她身边,阳光开朗依旧,好言相劝,“你别气,三哥带你去外面玩,散散心!” “好啊。”她也面露璨笑,又对着橙月吩咐,“你帮我看着,就这样全丢出来,谁都不准收。” “哎呀,夫人,庄主也是——” “也是什么?”橙月刚要劝,就被姜玲珑打断,她不以为然,“等他回来,让他自己来南苑看看。”她声音听不出喜怒,说完又悠悠然朝司洛点点头,“我好了,咱们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四十六章金翠轩里,折子戏声高叠,喝彩声满堂,二楼茶厢内司洛看得入迷,掌声不断。 “谷悍唱戏可没有这些个曲儿。”司贤因着司洛的激动劲儿向姜玲珑解释。 “你们喜欢就好,原本也该我做东给你们接风。”她摇摇头,又给两兄弟各拿了块点心,“实在抱歉我今日有家事处理,想必你们也有公务在身需尽早回去,明日我们就去看娘,嗯,我们的娘,好吗。” 司贤见状伸出手,指尖轻轻拍了拍姜玲珑的细腕,安抚道,“玲珑你莫要为难。难得来一次霖羡,我们会多待一些时日,正好采采民风。不打紧。”他抿了口茶,放下茶杯,又说,“你我兄妹相认之事,也不急,不打紧。” 姜玲珑被说中心事,脸上一红。 司贤见了,顿觉可爱,他余光见司洛还沉浸在折子戏里跟着台上台下的热闹,心下悄悄向他抱歉,这玲珑妹妹不好意思的模样,可就为兄一人收下了。这么想着,嘴上仍接着解释,“兄长们听了有你这个妹妹都心里欢喜,也不求着立刻就能同你亲近。我这三弟天性爽朗,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你打他便是,你打,他绝不舍得还手。”他无形之中卖了司洛,对方还从窗子边探回头同他笑笑,此刻看来模样可掬,司贤见了也就回笑点头,让他继续看他的戏,“我大哥话少,习惯了练兵打仗,使得都是军营里那套。可他也紧张你,这不,才会连夜去见的你们霖国梁王么。你喊不出兄长,喊不出哥哥,都没关系。这些早早晚晚的事,我们慢慢地等,不着急。”他没点破,邝毓的一纸书信让他们对她从前的家事略有耳闻。若非因此,父王也不会下了急令,要认她这个女儿,要封邑,要昭告天下。 “这些话,本想见着母妃的时候,当她面同你说,也好让她老人家泉下有知,能够放心。”他替姜玲珑斟了茶,才抬眼笑道,如若无事发生般,“看戏吧。” 姜玲珑听得那是一愣一愣。她心里讲不出的滋味。实则并非因为怕生或是心有防备,她之所以心里拉着与他们的距离,就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热情和温情,让自己招架不住,总感到有种海市蜃楼的错觉。这三位异国的兄长,仅是为了护她就齐齐奔赴而来。莫说她此刻心里觉得忐忑,想到那个八王爷会认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当女儿,她就觉得自己欠人家太多。 “我这个郡主身份,是不是从长计议?”她小声地问,感到承不起这份盛情好意,“你父王他知道吗?”她头一次鼓足勇气向人承认自己的身份,“我是奸生——” 子字还未出口,就被司洛一胳膊箍住脖子,指着楼下一阵大呼,“这戏不能看,不能看。玲珑妹妹,你下次可别挑这些骗人眼泪的戏码啊,让姑娘哭哭啼啼太不值当了。”他松了胳膊,旋身坐回位子上,咕嘟一口将杯中茶饮尽,“以后为兄在,谁人惹哭了你,哥哥替你罚他。人坏惩人,戏坏罚戏。”他又指指司贤,“二哥作证!” 司贤举杯,莞尔,“你这性子,不给玲珑惹事就是在护她了。” 待司洛推着姜玲珑进去山庄的时候,司琪正端坐大厅,依旧是在闭目养神。 “回来了。”他听动静就知道是他们,静静开口,把司洛吓得一跌列恶。 “大,大哥,这可不怪我跟二哥啊,你自个儿出去,也没说去哪儿,这玲珑妹妹请我们去看戏,总不能不去吧?”他连忙解释。 “看戏?”他睁了眼,却是直直看向姜玲珑,“好看吗?” 姜玲珑迎上他目光,始终心里有些怵,便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那便好。”他起身,司洛司贤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自然立刻乖乖聚去他身边,跟着他往客房走。司琪没走两步,忽然驻足,再留了一句,“他在南苑等你”,才抬步带着两个弟弟走了。 这个“他”,自然是邝毓。 姜玲珑阻了通传,也不要橙月陪着,自己把着轮椅往南苑去。 月色已浓,夜空清朗,那些铺在草坪上的金银珠宝,披着月露,泛出粼粼波光。这一方天地间,邝毓背手而立,闻见车辙声响动,即刻回身,却被人伸手阻了步伐。 他心恼怎么做事不够仔细,竟让她发现,这不是在下人面前驳她面子,又同时让她伤心,败了对娘家最后一丝情分么。他面露歉意,看着她从轮椅中起身,缓缓朝自己走来,竟不知作何解释。怕拿钱银说事,伤她自尊,怕拿心意说事,又显得有些自傲。眼看她离自己越来越近,想到橙月同他说的,白日里她的反应,他竟心里焦躁,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可下一刻,他却见她抬着臂,轻轻柔柔将自己抱住。 像身前贴上了一片云。 他闻到她发际香气,低头,对上她抬眼时清澈的鹿眼,眸中湿濡,毫不带怒,便心头一阵恍惚。 “谢谢你。”她说完瘪了瘪嘴,眼里的金豆子摇摇欲坠,“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他将这片云朵往身子里虚虚扣了扣,生怕太用力了会碎一般,“傻瓜,这有什么好哭的。”他终是极轻极轻地舒了口气,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头顶落下一吻,“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的身家,本就是给你的。更何况,”他柔柔拍着她的肩背,“对你好的人,我不会再是唯一。”他说完不禁笑了,既是替她开心,又是自己不再担忧往后若有万一,她会孤苦无依,觉得安心,这下才实实将她抱住,“但我一定是那么多人里,对你最好的那个。” 他感到有只柔顺的毛球在自己怀里点了点脑袋。 心头柔情更是肆意张扬。 “珑儿。”他轻声试探,“今晚,我睡你屋,可好?” 怀中人一僵,良久,才听见一记闷声的“嗯。” 月色撩人,他想象,恐怕眼下这埋在怀里的脸蛋,该是透着绯红,比月色更勾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四十七章“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邝毓看着姜玲珑半身坐在榻上,一脚死死抵在自己胸口不让近身,心里就叹道,果然这小丫头变心变得贼快。 “要是我让你今天上了我的榻,总觉得像是你花钱买了我一样。”她嘀嘀咕咕,方才的柔情蜜意全无,誓死不从的样子倒是足够坚决。 “同榻有什么打紧?又不是没有过。”他嘴上柔声相劝,心里却决定下次定要当场拿下。 “你们男人不都这样吗。一旦起了贼心,就开始满嘴谎话,我就躺躺我不干嘛,我就抱抱我不过分,我就亲亲我不下手,我就蹭蹭我不进去,还有我就进去但我不动。”姜玲珑想着把邝毓要走的路先走了,让他无路可走,却不想一张嘴满口虎狼之词,自己还浑然未觉。 “我不管,你既要谢我,我就要抱着你睡。”见过无赖吗?优雅且振振有词的无赖要不要了解一下? “你别对着我不务正业。”姜玲珑对他了如指掌,“瑾僩在西苑迟迟不醒,你怎么不去看看。” “我看有何用处?”邝毓游刃有余,他虚握姜玲珑纤细的脚脖子,把她的脚丫往自己肩上一提,使得她一个跌列,整个人躺倒在他面前,颇为不满又不好发作地看他,邝毓甚为满意,继而笑道“樱草被我派去照料了。” “你干嘛——”她刚有疑问,眼轱辘一转,变了话锋,“我今天在金翠楼可听到风声了啊,都说你堂堂一等公,为了一个青楼姑娘,收了绮罗坊,还准备纳人家为妾,已经将人家姐弟一并接入了庄里。”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还有传得更夸张的。要不是我拦着,司洛非来找你麻烦不可。” “是是是,我夫人聪慧贤良,至情至性,体贴可人,温柔娴雅。”他不吝夸赞地哄她,松了她脚踝又怕方才弄疼她,还在她膝上揉了两把,去桌边倒了杯安神茶,复坐去榻边,递给姜玲珑,“好夫人,喝口茶,安心歇息。你三位兄长和瑾瑟自会在西苑‘好好相处’。” “那三位世子就算以为你要纳妾,也不会为难琅琴的。”她喝了一半,把剩下那半杯又递还给邝毓,躺下给自己盖好了被子,并往里挪了挪,“明日我要和他们去见见娘亲。先睡了。”说完就侧过身子,背对邝毓不再出声了。 邝毓一看,她这不声不响的,分明是让出了半张床来。他忍不住勾头去探,见她露在被子外的耳朵红的像牡丹一样。再细听,空气里能隐约听见她刻意控制下仍显紊乱的呼吸声。 这丫头。 他唇角勾笑,仰头喝下她剩着的半杯茶,归置好茶具,有些不舍地又盯着她的背影细细看了片刻,才以掌风熄了烛火,轻手上了榻,钻进她的被窝。里面蜷着身子的姑娘又是明显一僵。 “你太吵了。”他从她身后揽着她,悠悠抱怨。“不是要睡了吗?让它轻点。” “……”姜玲珑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什么轻点。” “你的心跳。”他趁机将她整个勾进怀里,故意悄声问,“你是有多喜欢我,心跳得这般快?”怀里的人闻言还想挣脱,扭了两下身子,突然感到身后被什么东西上面襁褓里的小婴儿就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分毫不差。司贤在边上打趣,说敢情他这么小的时候就见过还记得自己的模样不成。引得司洛同他斗嘴,硬说自己小时候就是这般圆滚滚,武训之后才越练越瘦的。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没完,惹得姜玲珑在边上也愉快看着嘴仗,就见司琪从院子里出来了。 还是一贯的冷面武将,他回到三人身边,面色不曾有异,淡淡说,“走吧。” 便等姜玲珑率先上了车辇。 一回府,司贤和司洛就说有事要办,借了两匹马就又立刻出门了。 剩着司琪将姜玲珑从车辇上扶下来。 “大将军今日不用出庄吗?”姜玲珑走在她身边,客气地问。 “今日在庄内有事。”他回道,步子特意放慢,配合她的步调。 两人刚进前厅,就听见来了通传,“夫人,西苑那位主,醒啦!” 她眼中一惊,忙要跟着去看,身后却又来了通传,“夫人夫人,庄外来了一队人,说是来送礼的。” “是我的人。”司琪接话道。 “你的人来送礼?”她不解,“送什么礼?邝毓不过是给了个住处,不用特意破费啊。” “不是送给一等公的。”司琪平静解释,“是给你的。” “我的?”她更加不解。 “是你的嫁妆。”他轻描淡写,挥手便让人将东西抬进来。边上小侍机灵,听是夫人嫁妆,立刻麻利安排,让货队的人将东西往南苑搬。 姜玲珑看着眼前鱼贯而入的一鼎鼎箱子,分不清自己此刻是惊吓还是惊喜。 “我的?嫁妆?” “正是。时间紧凑来不及准备周全,剩下那些等你回谷悍时再一同送去你的封地。”司琪侧过身,他天生将相,一双眸子冷淡无温,对她仿佛用最冰冷的语调说着最温情的话,“谷悍的司家,从此就是你的娘家。” 姜玲珑只觉得自己两腿发软,声音发颤,不敢相信司琪能做到这步,“我不是做梦吧……” “自然不是。”他直视她的双眼却突然有了回避,“我是你哥。”说完,他便离开,清货去了。 姜玲珑看见他背影里微红的耳廓,鼻头一酸。 我有家了。 她忍着鼻中酸劲,快步赶上司琪,红着脸朝他喊了一声,“谢谢大哥。” 若是春日有秋收,夏日有融雪,怕也比不上家人团圆,心心相印般惊喜。春风之中,日头之下,谷悍的兵马大将军,第一次对人展颜。 “应份的。”他不易察觉地朝她微微一笑,又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掌中的粗茧却不当心勾乱了她的发丝,他又是一下呆愣,不好意思收回手,要向她道歉。 姜玲珑终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你别哭啊,对不起,我不当心的。” 她摇摇头,自己擦了擦眼泪,定定看着司琪,破涕为笑去拥抱他,“我有家了。大哥。”她话一出口,发现鼻中酸劲更甚,止也止不住,全都和着心头幸福往脑袋上涌,“我有家了。”她重复着这句话,笑得灿烂。 远处廊上,刚从瑾僩房里出来的邝毓看到这些,也是立在柱后,望着姜玲珑头一次应着开心而掉金豆子,竟感同身受,意想不到地也红了眼眶。 我自是你的家,你的归处。如今,你还有了自己的底气。 他眉眼带笑,暗自感叹,真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四十八章司琪并未就留,见那些箱子都入了庄子,便也就出庄,寻他两个弟弟去了。姜玲珑还未从感动中缓过来,那些嫁妆已经被归置好,完成入库。库房小厮将清单交到姜玲珑手上,请她过目。 三十二箱金银礼器,一箱不少。而司琪方才还说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剩下那些等回了谷悍再给?她感受到了司家对她的浓浓宠爱,同时,也感受到了身为郡主的尊荣。有封地,就意味着有土地,有人民,还有护城的兵。 可邝毓的家业在霖国。总不见得和他分居两地,或是要求他舍弃一切同自己去谷悍当郡马爷吧?从前为情势所迫,自是需要银钱逃开姜家,可如今银钱哪有邝毓重要? 姜玲珑被自己的这一想法吓了一跳。 “你就这般喜欢我吗?” 昨夜邝毓的戏言忽地出现在脑海,姜玲珑吓得一激灵,脸倏地红了。 是不是同人生活得久了,都会变得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姜玲珑颇为不服气地拿手在颊边扇了扇风,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打算去西苑看看瑾僩。 她知道邝毓这般高调地将琅琴和瑾僩接入庄里,就是为了给人以他心系琅琴,特意照料的错觉,好名正言顺地将他同苏家姐弟的关系解释清楚,以此淡化旁人别的猜疑。 这不,连向来不说人是非的橙月都会在自己面前焦虑几句,明示暗示的,都急着让自己做点什么好拴住庄主的心。 她本是觉得按一般情况,她这个庄主夫人该是同苏家姐弟保持距离,井水不犯河水,可眼下又怕庄里的人会因此对他们有所怠慢,觉得还得自己亲自去给琅琴撑腰。 谁说正妻不能同妾和睦相处? 真的妾自然不能,假的,我就要想怎么对琅琴好,就怎么对她好。 她想着想着,尤觉自己任务重大,便挺直了腰杆从院子进到廊里,要往西苑走。 禾大夫一般清晨和傍晚会来,得在他来之前先看看瑾僩的状态。若是有什么状况,也要早作打算。她心里估摸着,还想看看他伤口处的缝线,越关心了吧,这担心的事情也就越多起来。她刚想叫人去准备一盆盐水,却腰肢被人一抄,给堵在一根廊柱前。 “你刚刚因何脸红?” 抬眼对上一张满着醋意的脸。 “哈?”姜玲珑不明所以,这人怎么说话没头没尾的。 “你兄长待你虽好,但不过是你兄长。我才是你夫君。”他环住她的腰,将她扣在身前,“我会待你更好。” “好啊,你还偷看!”姜玲珑竟笑了,朝他打趣,“我脸红就脸红。要你管。” “这可不行。”他略略低头,欺近,直到能将她的眼睫根根分明地看清,“你只能朝着我脸红。”他一双眼睛在她眉间徐徐往下游移,再唇上反复逗留,撩起坏笑,刻意哑了嗓子,“你可知我昨夜忍得辛苦?” “诶!”姜玲珑果然红了脸,伸手去推他,尽管没有推开,至少也要表示表示自己的态度,“是你自己要留下的。我可没逼你。” 她又没谈过恋爱,大好的时光都献给学习和病人们了,怎么知道两人相处这其中节奏如何把握?可他们已经是夫妻,总不能一直不圆房吧?何况都两年了。邝毓一直属意自己,守了自己这么久…… “我怕痛……”她小声嘀咕,却感到扶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她去看眼前人,他深泉一般的眼睛此刻有了动摇,清明的眸子里起了雾色。 “我不弄痛你……”这次,他是真的哑了嗓子,连身子都欺近过去,仿佛只要她点头,他立刻就能将她就地正法,“……就可以吗?” 姜玲珑没有见过这样的邝毓,下意识手上使了劲把他推开,逃也似的钻出他怀里,“我要去看瑾僩了,一会儿禾大夫该来了。”她不去看他,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驻足,“我没有因为旁人脸红。是看见司家的嫁妆,想到你从前对我说,以后要是和离,就让我拿着那些嫁妆,去给自己买宅子下人,好好过日子。”她不敢回头,可红扑扑的耳朵根早已出卖了主人,“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你备的嫁妆……刚才想起,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好多。”她解释完就要走,掌心却被人一把牵住捞回怀里,还未及反应,一双凉薄的唇便已覆上了自己的。 这次连挣扎都来不及有,她直接宕机,任由对方在她齿贝予取予求,整个人软下脚来。 邝毓贪尝着她齿间香甜,好不容易克制下来,放开了她。却见一颗熟透了的苹果,正水汪汪地看着自己。 “对不起,你别怕。”邝毓心下顿觉糟糕,他想着姜玲珑因着姜家父子对男子总是提防抗拒,自己一直以来都耐着性子等她,怎么方才听见她坦白是因着自己而脸红就一时失控了呢。他在心里怪罪自己,抬手想替她擦擦眼角挂着的小泪珠,对上她绯红的脸蛋,却又是一阵心动。 “你保证轻一点,行不行?”她仗着自己反正已经害羞成这样了,干脆一鼓作气,破罐子破摔,“我想把自己给你。” 邝毓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被人打开了。 他这夫人怎么总是一脸无辜说着这些虎狼之词?老天爷这到底是在考验他,还是在成全他? “你想清楚了?”他轻声问,感到自己已经是箭在弦上,可又怕这丫头像上次一样突然反悔,又赶忙哄她,“我一定小心,好不好?” 眼前小鹿湿濡着眼睛,点了点头。 “不要现在,大白天,大家都在。”她又小声拜托。 真是一颗酥心全都要化在她手里。 邝毓硬是松开手,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才正了正声,弯腰去探她低头垂睫下的眼睛,与之对视,“不急,不急。你先去歇歇,这模样去见瑾僩也不合适。我刚从他那儿回来。人醒了,但还虚着。等晚些禾悠然来过之后,我再将情况说给你听,好吗?” 那小东西乖巧点了点,生怕自己反悔,赶快逃回东苑去了。 她一走,邝毓心头热血才算真的平复。想到最困难的那步已经无碍了,只要之后取她的鲜血—— 等等。 这丫头这般怕疼,怎么取血?总不见得割破了手指直接来吧?还是向她和盘托出,告诉她中蛊之事? 这下邝毓才真犯了难。 她这是头一次,分明是两情相悦的事情,告诉了她会不会反而让她困扰,觉得是完成任务? 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她,见机行事。 任何苦难都是琐事。琐事有我,不劳你烦虑。你就做一个快乐无忧的邝夫人,将你身上披着的阳光,分一些些给我,足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四十九章尽管邝毓心里想着爱妻护妻,给了许多类似“苦难我挡”的承诺,可这一天的心思却在她唇齿的香气上没下来过。若不是说做贼心虚呢,下人们见着邝毓都觉得主子今日格外严肃,处理起事务来也是雷厉风行。 邝毓心下觉得不错,没人看出来他满心欢喜以及一丢丢的迫不及待。 真的只是一丢丢。 他在心里也是这么告诉自己。 正常男人看到心爱的女子,和心爱的女子相处久了,得了允许,难道不会心猿意马,不会生机蓬勃吗? 邝毓此刻将一块小白菜送进自己嘴里,神情难免愉悦。 守了这么久,终于守到了。 他尽量慢条斯理地用餐,拿着和平时一样的速度,知道姜玲珑是害羞了躲在房里,仍故作不知地问身边小侍,夫人怎么还没来用膳。 回说,夫人身子不适,歇着呢。 邝毓听了,心下了然,但还是戏很足地点点头,“饭菜给夫人送去了屋里了没有?” “回主子,送了,橙月亲自来取的。” 是夜明月高挂,初夏的风伴着蛙啼,清爽而温柔。 他快走几步,抑制着内心欢喜,往清华池去。清华池内灯火涌动,看着比寻常更氤氲撩人。邝毓嘴角挂笑,推开门——那充着热气的池子里有一具曼妙背影。 他下意识噤了声。 烟白的热气中,那人趴在池边,正背对着他,满背淡粉的抚子花盛开,花的大小由下至上,视觉上由近及远,沿着背脊一路绽放,引着右肩的一株艳色梅花。显得腰肢纤细,肌肤胜雪。 细看,才见她背后鞭伤,那些抚子花原来是顺着疤痕而生,遮掩得恰到好处。 他心知是姜玲珑,也猜是之前在绮罗坊瑾瑟帮的忙,更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躲开,非礼勿视。但任凭脚步却不听使唤,像着了魔般,不退反进。 女子闻声回头,惊见是他,一声惊呼卡在喉头,一下将整个身子埋进水里藏起,只露出一颗脑袋,原本因热气泛着粉的脸上,此刻更是披上了霞光。 “你怎么来了!”她急呼,见他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更是羞着声喊,“你别过来!”身子往池子另一边退。 他倒也识趣,踱到池边停下,蹲下身子来瞧她,“我不下来。”继而唇角勾笑,“那有劳夫人,自己过来?” 姜玲珑亲眼看着他的眼色又蒙上了雾色,心里大喊不妙,这眼神迷离是要在清华池将我正法吗? “你等等,”她只能轻声讨饶,“等我们回屋……” “等等?”他沉声笑道,饶有兴致地望她,将这般慌张尽收眼底,“等什么?回屋?回屋以后又要做什么?” “邝毓你住口!”姜玲珑见他这副坏心模样,简直气得牙痒痒,“你信不信,我不给你了!” 可她却焦躁,池边那人反而却愉快,竟还威胁,“你若不来,我可就下来了。” “别!”她心里一跳,觉得怎么算都是自己吃亏,连忙哄住对方,“你别过来!我,我,”她一时无语,干脆破罐破摔,“我害羞!你转过去!” 不曾想邝毓竟当真乖乖转了身去。 “我不偷看。”他语带笑意地柔声安慰,唯恐她一着急,当真不理自己,“我看门口没有把守,以为没人。”说完他又说,“你换衣裳吧。我保证不回头。”反正一会儿想怎么看,就能怎么看。更何况,也不是没见过。 他想起了姜玲珑中三道迷魂散的那日。当时情急救人,顾不得许多,可眼下回味起来,邝毓心头不由一动,甚至觉得自己手中还带着那日余香。 他听见身后水声,伴着脚踏之声,知道是她起来了。 “你可千万别回头啊。”她还在颤巍巍地警告,听起来奶凶奶凶的。 “我不回。别担心。”他依旧好言应着,天晓得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想到姜玲珑就在身后更衣,衣物摩挲的声响搅得他心口犯痒。 从前定不会这般像个荒淫无道之人,可昨日忍得辛苦,今日又刚尝了些许甜头,邝毓深觉自己正人君子的防线正在姜玲珑面前逐步崩塌。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她的模样,嬉笑怒骂样样皆是,一颦一笑都动人心弦。 她第一次入宫后抓着自己胳膊害怕得模样。 给自己戴上白玉鹤纹扳指的模样。 斥退锦衣卫时威仪的模样。 救醒自己时眼中含泪,喜极而泣的模样。 逛街市时望着街摊新奇的模样。 同房那晚掀开她红盖头时她蹩脚扮病的模样。 她掏遍她的衣物,翻过鞋底,把所有银票银锭都交给自己时的模样。 还有她生着闷气,对自己说,“我喜欢上你了!我们不能这样。”为难又可爱的模样。 “珑儿,”他柔声唤她,情义无限,“我定不负你。” 半晌,却没有一点回应。 连衣物摩挲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珑儿?”他忧心唤她,怕自己说得重了,不知是惹她感动,还是惹她无措。 “邝毓……”姜玲珑的声音里有着明显歉意。 他一惊,忍不住回头去看,怕说错话,触了她什么心事,却见她披着长袍,长发湿濡,低头看着脚下。他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移,见着一小滩血迹,混着地上清华池的池水,边缘呈了透透的微红。再抬头,见那姑娘果真是无比抱歉地望向自己,说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来月事了。” 遣云山庄的庄主据说不知是何原因,那晚在清华池呆不住了,去了后山小瀑布,冲了一夜的凉水。第二天差点风寒。也不知为何,三位客居的谷悍将领回得也晚,天快大光才回的府,见着庄主之后,四个人又出了庄子,听说去了城西马场。那三世子硬是要同庄主马上比试,分出胜负。 总之那一夜,邝毓过得委实辛苦。 旁人以为是被小舅子们给试炼累着了。只有他才知道,心累比什么都让人疲惫。有着这么一个夫人,看得,动不得,真是无形内伤,涉及肺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五十章“玲珑是谷悍人,就该找个谷悍的郡马爷。我就不信,我妹天姿国色,娇俏可人,还觅不得良人佳婿了。”司洛不服气地说,边上司贤抬着他的胳膊,轻轻慢旋,找准了位置,用力一提,惊得司洛呼痛,“嗷,轻点!哥,你故意的!” “比输了就造人口舌,哪有队长之风?”他笑着揶揄,又亲自帮他涂跌打水,“去谷悍重找一个郡马爷?哪找这么好身手的?” “那也不行,你看这人,我们这几个小舅子还在呢,就把填房接过来了住着了。轻浮!草率!薄情!非大丈夫所为!” “人家只说是客,你别听了谣言就信。”司贤不以为然,“人姑娘就住对门,你这些话平白无故的,对人名声不好。况且大哥刚去睡下,别再把他吵醒了。” 司洛一怵,赶忙压低嗓音。 “反正我不喜欢这个妹夫。我要换一个。” “不喜欢啊?”司贤收着药瓶,眼皮都没抬,“你是不喜欢人家家财万贯,宠妻宠得拿自己的银两来当妻子的嫁妆,不喜欢人有勇有谋,只身阵前救妻还能在战中退敌,还是不喜欢人武艺高强,说着此次没了玲珑制约,可以放肆出手一较高下,却被人打落马下还卸了一条胳膊?”他收拾妥当,起身也准备回屋歇息,“我倒看你挺喜欢他的。” 气得司洛跳脚,又忌惮隔壁司琪,只能悻悻猛喝几杯桌上安神茶水。 司贤刚从三弟的厢房出来,就见邝毓也恰从对面的厢房出来,那位绮罗坊坊主还亲自来送,两人在门口又是低语了几句。邝毓回身时,正见司贤温和盯着自己。 “三弟除了我和大哥,从未输给过旁人,方才那些都是气话,一等公莫怪。”想必邝毓将司洛那些话听了个遍,他有礼解释。 “司大人多虑了。”邝毓也回了一礼,“玲珑如今有兄长关心,那是好事。” “我了解三弟,等他回过神来,定会对你赞叹有加。”司贤几步走到自己厢房门前,却不着急进去,“司洛会喜欢你。而我不会。”他眸中一黯,音色骤冷,温和带笑的脸上透着寒意。 邝毓见他是透了底,不怒反笑,“理解。司大人疼惜玲珑,邝某又何尝不是。” 司贤止步,复行去邝毓身前,“邝大人,你除了没有实权,财富,名誉,可敬的地位与文武之才,确实令司某佩服。我三弟眼里恐怕谁都配不上玲珑妹妹。我不同。我母妃当年因着王权内斗被奸人祭了旗,经历辛苦颠簸,遭人欺辱虐待,我不愿玲珑再尝艰辛。”他正色道,“你再人中龙凤,即便是富可敌国,文能结邦,武能定疆。此次,我都要带玲珑走。” 邝毓听了,倒也不急,权当是司贤因着琅琴的事情心中不满,“司大人过誉,只是带不带得走,还得看珑儿意思,不是么?”仗着姜玲珑朝自己有言在先,他自然气定神闲,无谓司贤的挑衅了。 就说这三兄弟里,只有这野郎官是要小心的。看来此言非虚。 “邝大人。”果不其然,司贤眼底抽了一些暖意走,垫上一丝狠历,在月色下泛出一星荧光,“你在做的事,于玲珑无益,但好歹我的手还能够到霖羡,尚能护她。可蛊毒,”纵使司贤压低了声音,却明显透着怒意,“你越了我的底线。” 邝毓明显有一瞬动摇。 “怎么?你的手能铺到谷悍,我的,就不能?”说话人见他面有疑色,好笑反问。 司贤看穿自己那些安排,甚至在庄里发现密道,都在邝毓的估算里。可蛊毒,他又是怎么知道珑儿中蛊的?他的手能伸到都城——是怎么个伸法? 他刚要作声,司洛隔壁房里却传出了枚石子落地的声音。 “哎呀呀,吵着大哥了。”司贤不知何时已换回了往日亲和,“一等公也赶快歇息去吧。今日司洛莽撞,非拉着比试,你也该累着了。”说完便自顾自回屋,准备歇息,刚要关门,就听见身后人隔空传音,邝毓沉着的声音被直接送入他耳里—— “人,我护。蛊,我解。司大人思虑尤盛,早些歇息。” 司贤偏倒是深沉笑了,合上了房门。 邝毓回到东苑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轻手轻脚地入屋,想去她被窝里稍稍眯一会儿,却见一双水灵的眸子正窝在被子里望他。 “怎么醒了?我吵着你了?”他忙过去榻边,“我去琅琴那儿拿了一些药膏,抹在小腹,可缓解不适。”他伸手取了一些出来沾在指腹,“我给你试试?” “琅琴照顾瑾僩还来不及,你去烦她作甚。”姜玲珑觉得邝毓不懂事,这么些小事还要打扰人家姐弟,他起得早,人家还要歇息的好不好。她对今晚邝毓的行程一无所知。 “本是去瞧瞧瑾僩。怕她守夜熬不住,万一樱草怠慢。”邝毓实话实说。 姜玲珑便知道,他这是去那边做戏去了。便躺下,乖乖让他给自己抹药膏。 “珑儿,”他手刚伸进去,觉得被窝里暖和,怕自己手凉,又拿出来双手指腹对着指腹一阵摩挲,擦热了,才又探入被子里,微微掀开她短衣衣角,这才抹了上去,“要不要,你先去谷悍,等我回来接你?” “为什么?”她不解,“是觉得我不会武功,怕我拖累大家?” “没什么。”他朝她笑笑,“就试试你这个丫头,是不是变了心。” 姜玲珑为了不给旁人添麻烦,平日里有多努力练习,期望着她的腿脚早日能完全康复,他都看在眼里。 “你让我有点为难。”他抹完,擦了擦手,去拨弄她额间发丝,“我想一直将你带着。去哪儿都带着你。”又揉了揉她的脸,还故意帮她把眼角一颗刚睡醒的眼污子给拨出来,惹她又气又羞,吵着骂他,我不要面子的吗!还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要抢他手里那个让她羞耻的眼污子。这不是被邝毓一把抓住的事么。 “可我不想你有事。”他抓着她的手,神情恹恹。被司贤说中,若不是因为蛊毒,他一定也会将她先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有什么事?”她手上的劲还在朝他犟,嘴里的话顺着就出来,完全没过大脑,“你不是要带着我一起死吗?” 邝毓一愣。 遂轻轻笑了。 “你先把我的眼污子给我!”她气急败坏,完全不看邝毓表情,眼里只有那一小粒关乎女子尊严的东西。 邝毓盯着她,将自己的胳膊举得老高,“我不,我要把它刻到福如楼的首饰里,藏起来。” 姜玲珑真是脸一下气红了,整个东苑早起的鸟儿都听见女主人杀鸡般的咆哮—— “邝毓,你!变!态!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五十一章吵闹过后,姜玲珑又被邝毓抱在怀里睡了个香香的回笼觉。琅琴给的药膏真真管用,片刻就感觉身子不紧着了,睡得格外踏实。 她睡了大约一个时辰,醒了,边上邝毓却还沉沉睡着。 他不会昨晚一夜没睡吧? 这么想着,她便不敢动,怕弄醒他。 姜玲珑喜欢遣云山庄,待在庄里她觉得心安。她抓了邝毓搁在身前的手,放到自己掌心捧着,细细地看。这是一双好看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可掌心里都生着厚茧。平日也不常见邝毓练武,这一个个厚茧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有的,但伴着错综的掌纹,显得都是与年龄不符的岁月的痕迹。她将他的手掌翻过来,手背肤白,像一只抚琴的手。再翻回去,又成了一只握剑的手。 “习武之人都这样。”身后人在她耳边呢喃,将头埋在她颈后,将她拥得更紧些,抽了手不让她瞧,“没什么。” 他音色沉沉,分明还倦着,姜玲珑刚要合眼,却感到身后又被顶着,顿时脸颊一红,翻身踢他就是一脚,她腿脚好得差不多了,这一脚用了力,可落在邝毓身上却像是猫挠。他只当是她同自己玩闹,心里很是受用。 “你别闹,它自然就下去了。”他悠悠地说,但也翻了个身,同她拉开一丝距离。 “我要起了,你让让。”姜玲珑打算眼不见为净。 榻上的人不为所动,似乎又睡着了。 “夫人,主子,”门外响起通传,“苏公子醒了要见主子。” 邝毓忽地睁眼,“他能说话了?” “回主子,能开口了。”外面的声音明显有些犹疑,“还有,还有,苏小姐同司公子吵起来了。” 榻上邝毓立刻坐起,下榻批衣开门,“和哪个司公子?” 姜玲珑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被小侍迎出去了。 吵起来了? 她赶忙也起来,唤着橙月帮自己更衣好快些,不施粉黛地就往西苑去。 能吵起来自然是和司洛。这便说明他两位兄长不在,要不然他定是没那个胆子。 本是做给人看的一场戏,司洛可别胡乱替自己出头,伤了别人。 她心里着急,也加快了步子。 等她到时,那两人已被邝毓控住了。地上,柱上,插着镖,一看就是琅琴的。 她向来气和,司洛定是说了什么触了人家底线,才会在邝毓的庄子里朝人动手。 又见司洛在边上一脸悻悻,见自己来了,忙朝她喊,“玲珑,这姑娘会武!你可不能让她进门!” 苏瑾瑟见了姜玲珑,朝她恭敬行礼。 姜玲珑见过司洛身手,知道他定是收了劲没认真,无意伤人。 “哥,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人家姑娘作甚?!”她不瞧司洛,先去琅琴身边,借机查看伤势同她低语,“我兄长一根筋的脑袋,对不起让你受气了。瑾僩还好吗,有没有惊着?你等着,我替你打他出气。”说着就气势汹汹往司洛面前跑。 邝毓见姜玲珑过来,便收了手,松了扣着司洛胳膊的掌力。 司洛却是另一副表情。 隐着些惊喜,完全忘记自己方才在做什么似的,朝姜玲珑笑,“玲珑,你方才叫我什么?” “我喊你哥。”姜玲珑没好气地走近,“我三哥在我夫君府上欺负一个姑娘家,都气得人出了手,是何道理?” “诶,不是,你听我说,这人——” “哥,你得道歉。” “凭什么,我——” “琅琴知书达理,定不会胡乱动气,你性子急,说话直,定有不合适的地方。” 她想说琅琴和邝毓清清白白,不过是为了迷惑他人视线,好将两人歪曲的关系传到梁王耳里。就算果子铺里的地道被人发现端倪,邝毓这么大的产业,设几个地窖密室根本不算什么。同瑾僩认识,甚至被查出当年为其造假诈死,都可以说成是承了瑾瑟的拜托。姜玲珑以前在医院里,见惯了各色的人,面对过不计其数的医闹纠纷,所以在识人上还是有些自信。也因此曌王言辞她看得真切,何时坦言,何时撒谎,她不差过分毫。先前她也能读懂邝毓,可似乎上次他将自己从姜家地窖里救出之后,再见面时,她又有些不确定了。只有邝毓,稀松平常的模样里,将情绪藏得比以往更深,教她能信不能读。 一如此刻,她见到邝毓隐着怒,却不知那程度如何。顾不上邝毓心情,她心里只怕瑾僩才醒,将将能开口,别再惊着他了。 “玲珑,你喊我一声哥,我这作兄长的就不能让自己妹妹受委屈。”司洛义正言辞,指着苏瑾瑟,“方才我见她恶心想吐,还让下人拿着方子去抓药。我要截那方子,她偏偏不让,甚至还朝我出手。” “人姑娘家要抓什么药还要经过你同意不成?”姜玲珑气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你不同大哥二哥出去,怎么还管起旁人闲事来了。” “岂是闲事?!”司洛见姜玲珑没听明白,一急,“你看那方子,定是安胎药!” 这下轮到姜玲珑惊讶了。 她知禾悠然心系琅琴,可无论如何,未婚先孕都不行啊,如今非常时期,更是艰难。她转头去看琅琴,见她不再避讳地点点头,确认确实是有了。 “禾大夫知道吗?”她过去又低声问琅琴,想看她主意,“要不,我差人将他接来?” 琅琴抿了抿唇,摇头,“不是禾悠然的。我与他并无瓜葛。” 这下姜玲珑真真是瞪大了眼,充满疑惑。只见苏瑾瑟避了自己视线,又开口,“夫人当日舍了自己的双腿来救瑾僩,此般大恩,琅琴铭记在心,不敢在夫人面前欺瞒。” 姜玲珑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琅琴既貌美,又有才情,身姿绝伦,她这是和她共浴过,亲眼见证的呀。凭良心讲,但凡是一个正常男人,该很难把持得住。那,要是这男人还强忍两年,不曾与妻子同房呢?就不会有忍不住的时候? 她心中一颤,抓着琅琴的手,颤巍巍地试探,“孩子的父亲,可在遣云山庄?” 琅琴沉默,才点头默认,又说了句对不起。 如遭雷击,姜玲珑怔在原地。半晌,她才记得呼吸,回过神来。 “琅琴你别担心,”她握着琅琴的手心沁汗,却还是努力安抚,“我不会让你没名没分,让孩子没有父亲的。”说完她松了手,不去看对面邝毓一眼,独自往正厅外走。她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却只觉得头脑发懵,极力控制着气极颤抖的身子,却忽地一阵天旋地转,口中有了腥味,往地上栽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五十二章姜玲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门口有人向另一人在交代什么,她缓了缓神,才见其中一人是禾悠然。禾悠然走在门边,对着屋里,向个背影说着什么,随后便告辞了。 剩下的那个背影主人她却不想见。 “珑儿你醒了?”声音的主人急急去到她床边,却见她撇过头,看都不看自己,“你听我解释。” 禾悠然说她一年期内性命无虞,却没说若是动气伤身会加快子虫噬心的速度,好在先前司贤给的截魂丹能够相对减轻状况,护住心脉。邝毓探头,见她生气失望交杂的小脸上,眼里还噙着泪,正使劲不让它掉出眼眶。 “珑儿你误会我了。”他耐着性子,怕再惹她动气,柔声同她解释,却转头厉声朝着屋外,“见弥,你给我进来。” 屋外何止见弥,琅琴和司家三个兄弟都焦心等着,看见弥进去,琅琴和司洛都趁机往开启的门缝里探脑袋,想看个究竟。 到底是心焦啊。 而一旁司贤拉着司琪,打着圆场,“大哥,三弟无心之失,你息怒啊,务必克制。莫要再惊了玲珑妹妹。”他们两不过是出去了一个多时辰,沿途回来为了给玲珑带她喜欢的花生酥稍有耽搁。 司琪在边上一语不发,却盯得司洛直发怵。 “哥……”他怯生生向司琪靠近,却被司琪两眼一瞪,吓得直接跪下,“哥我错了,哥,大哥,我,我真错了,你别,你别动怒。” 见弥在进去屋里同姜玲珑解释之前,已经在外向诸位解释了一番,也道了歉,为大家凭添这么大个误会。 司琪眼色一动,司洛赶忙起身,心领神会去向边上站着的琅琴道歉,“琅琴姑娘,方才是司某无礼,冒犯了姑娘,司某向姑娘赔礼,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琅琴本就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小户人家小姐,她只担心自己给姜玲珑添了麻烦,惹她伤身,不知该如何弥补。她倒不知,屋里姜玲珑被见弥这一解释,听得一愣一愣,甚至差点怀疑人生。 “孩子是你的???”她原本以为禾悠然心属琅琴,后来琅琴否认,又说对方是遣云山庄的人,她才以为是邝毓无疑。谁能想到是见弥这小子和人姑娘家暗通款曲。 见弥此刻和屋外的司洛,一模一样地任打任罚,跪在地上。 说禾悠然喜欢琅琴,更多是出于一个敬字。这个大夫本身就是出了名怜香惜玉,但散漫惯了,四处为家。他知苏瑾瑟难处,又敬佩她的担当,才仗义相挺,其实两人从无瓜葛。又说绮罗坊一直以来都是见弥从中联络协调,他与苏瑾瑟相识日子比禾悠然久得多,一来二去,自然互生情愫。夫人每次见主子亲去绮罗坊,不过是因为夫人在那儿,主子才找着理由过去,好见夫人一面。先前主子出兵打仗,他才又恢复了职责,却和琅琴许久未见,难免缠绵。 姜玲珑听着,是信的。这也解释了,为何禾悠然不愿来遣云山庄同住,却又一直甘愿辛苦前来给瑾僩看诊。 屋外四人还在焦心等着,就见见弥开了门,出来了。 “夫人如何?”琅琴急着问他。 “夫人无碍。只是,”他说着有些扭捏,精干的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命我择日同你完婚。” “你要娶我?”琅琴诧异,她从没想过要和见弥有个结果,一来她大仇未报往后能否平安生活还是未知,二来她声名在外,绮罗坊的坊主,如何能成的了亲,堪为人妇?她怕见弥遭人耻笑。 “我想娶你。”见弥一直有这心思,却从不敢说,他自觉自己不过是邝家的下人,而瑾瑟无论如何都是出身在苏家的大小姐,两人地位悬殊,他跟在邝毓身边,无家无业的,如何有这个脸面向她提亲。几次想来,都偏偏见着苏瑾瑟明**人而打了退堂鼓。可方才姜玲珑厉声责备,教他定了心意。 先莫说两人是否两情相悦,不娶她人却和她暗通款曲,岂不是衣冠禽兽败类所为?如今孩子都长在腹中了,再说要娶,难保人家以为是借腹逼的婚,觉得难堪? “瑾瑟,我一直想娶你过门,我连聘礼都准备了,一直往里添置呢!”他怕她误会,连忙解释,“只是觉得自己出身低微,觉得你该有更好的人家相配……”他说着在她面前跪下,执着琅琴的一双素手,执着望她,“和孩子无关,是否有孕,我都想娶你。你回绮罗坊看看就知道了,我将攒的聘礼都放在地窖,绝无虚言。你……你可愿嫁我?” 琅琴看他一脸紧张,心里说不上来的发酸,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波澜,点了点头,说,“既然夫人无碍,我便回去看着瑾僩了。”说完就往西苑回。见弥连忙跟上,在后面还不断确认,“这点头是同意了吗?”,“是不是要等瑾僩好了来让他送嫁?”,“瑾瑟你慢点,小心动了胎气。”云云。 屋内邝毓朝着姜玲珑竖着三根手指,“我和你起誓,此生不负,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而姜玲珑依旧对他面有不满,“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们的事情是你三心二意的事吗?”她冷言,“方才禾大夫在门口说,拿截魂丹续着,是什么意思?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就在邝毓避重就轻地同她解释完中蛊之事,屋外房门被人扣了两声。 “方便进来吗?”这一贯沉稳的嗓音,是司琪无疑。 “大哥?”她如今已然叫得顺口,“快请进。” 屋外司贤同司洛便又在只能外边候着。 “二哥,你说大哥进去那么久,说了些啥?”司洛等得有些焦躁。 “你去偷听看看,不就知道了?”司贤不以为然。 “我不,”司洛摇头,“被大哥发现,我小命不保。二哥你别忽悠我。” 又是等了一炷香的时刻,司琪出来了。 “你们收拾一下,”他魏然令道,“我们今晚就启程回去。” “今晚?!”司洛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玲珑妹妹能走了?要不要再让她歇息两天?这路途遥远——” “玲珑不走。”他面不改色,语调不容置疑。 果然,司洛满脸问号,却不敢追问。 “二弟,”司琪又道,“你把有的截魂丹尽数留下。” 至此,司贤心中了然,他这大哥是独宠玲珑了要。便点头,由着两人任性,“大哥放心。” 若说司贤要是为了姜玲珑好,将她绑回谷悍都做得出。可他这位大哥却偏偏是另一路子,由着玲珑妄为,自己偷摸护她周全。 看来他着急回去,是要有所布属。 司贤一笑,愉快地在心里朝他缴械投降,为何说大哥能成兵马大将呢?这管闲事管到霖王宫的魄力,他是服气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五十三章邝毓告诉了姜玲珑中蛊之事,却没说如何能解,只说解药要寻,需要时日。 离司家三兄弟归国已过了数日,瑾僩依旧卧床,邝毓命令除了瑾瑟与禾悠然之外,任何人不得接近,甚至把樱草都给调了回来,姜玲珑自然也没法探望,只能抽着瑾瑟从房里出来的机会,把备好的药草和熬好的安子汤给瑾瑟送去,怕她忧心照料瑾僩,顾不上自己。 而邝毓和见弥又开始时常见不着人,估摸是去专心搞事业了。 姜玲珑闲来无事,总会想起司洛他们在的那几日。似乎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也没有和他们好好相处,却觉得格外开心。 司洛的热情,司贤的温柔,还有司琪的稳重,这三个人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透过他们,不由会对远在东境的谷悍生出好感,有所向往。摄政王的儿子如此出类拔萃,他治下的谷悍又该有多美丽可亲? 司琪那日问自己,要走要留。她想都没想,就说要留。他也没劝,当晚就收拾妥当,让司贤把身上所有的截魂丹悉数给了自己,便匆匆告辞。 她那吵闹的三哥不在,身边忽然就冷清了些。好在她没工夫多想,便要帮着筹备苏瑾瑟的婚事。这事不能拖,总不能等到显怀了,再补合卺酒吧。 正想着,橙月拿着流程和礼单过来了。她接过一看,立刻暗喊自己疏忽。 新郎官要接亲的呀。 总不能去绮罗坊接新娘吧? 姜玲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当下翻了自己卧室抽屉,拿了个锦盒出来就往西苑去。她腿脚好得差不多了,走起路开也利索许多。 这时间,差不多是瑾瑟刚给自己弟弟换完药。 果然,她人刚到,就见苏瑾瑟端着水盆从房里出来。瑾僩的房门口,邝毓专门派了唐慕枫亲自把守。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唐首领见着姜玲珑都有意回避,直到近日看她确实恢复得差不多了,他绷着的脸才稍稍放松下来。 唐慕枫内心自责觉得是自己护主不力,可姜玲珑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几次都光顾着找苏瑾瑟,不过是和他匆匆打了照面。 “瑾瑟!”见着了人,她自然是远远喊住她,才朝她那儿跑,整个人火急火燎,裙裾飞扬。 “夫人?”她略显诧异,这早上才刚见过,送了一堆补身子的药材来,怎么又来了?“夫人,那些药材都堆不下啦。你别破费。”她见着锦盒,连忙放下水盆摆手。 “不是。”她连忙解释,边说边把盒子往她手里塞,自己倒是去端那盆水,“你同见弥的婚事,我都没什么能送的。这就权当我的一份心意,祝你们百年好合。” 苏瑾瑟不得不接过锦盒,捧在手里又觉得这盒子格外得轻。 “其他没什么事,我先帮你把水倒了啊,一会儿让橙月接了干净的,给送来门口。”姜玲珑说着就抱着水盆往外跑,整个人作势要逃一般。 苏瑾瑟狐疑,打开锦盒一看,立刻想叫住玲珑,却被她跑得已经不见人影。她看着那盒里的贺礼,由惊转怯又逐渐转缓,心头暖意铺开,鼻头一酸。 瑾僩生死大劫之时,她都没哭,如今却格外动容。 姜玲珑的嫁妆是司家给的,她平日用度是遣云山庄的,属于她的东西,只有那锦盒里的地契。她把姜家家宅整个送出去,给了苏瑾瑟。还怕她不接,溜得比贼都快。 邝毓同见弥回庄时,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两人耳里。 见弥自是拒绝,说是万万不能受此大礼。而邝毓摩挲着刻着鹤纹的白玉扳指,倒说既然是玲珑一片心意,便收着吧。他又着见弥带些庄里手脚勤快的,去姜家宅子那儿修葺布置一番,将门口匾额换了,莫要怠慢了新娘子的宅院。 晚些时候,他去找这位出手阔绰的夫人时,正瞧见她在灯下扯布。他见怪不怪,知道她这是在做所谓纱布,便端了果盘进去,趁人不备,往她嘴里塞了颗青枣。 枣子清甜香脆,她将核吐在邝毓掌里,手上忙不停,就努努嘴,想再吃一颗。 邝毓也笑,又挑了颗大的塞进去,看着她鼓着腮帮嚼个不停,顿觉有趣。 “听说夫人送人新婚贺礼,把自己家底子都送去了?”他接下她好不容易剥出的核,扔在骨碟里,“好大的手笔。” “哼,你懂什么。”她将那些纱布压实,小心收好,又去扯新的。 “哟,我还不懂夫人心思了?”他搬了椅子坐在她身侧,一边耐心地看她做事,一边喂她吃枣,“你这哪是给了栋接亲的宅子那么简单。”他温言,“这是让人堂堂正正在霖羡立足,让苏家借此重振。” 姜玲珑不置可否,点点头,“好人该有好报。这是苏家姐弟该得的。我还觉得不够呢,”她又往邝毓掌心吐了颗枣核,摆手示意自己不要了,“但你肯定不会亏待人家,我不担心。” “你不担心苏家,也不担心自己?”他故意逗她,“若是哪天遣云山庄灭了庄,又或者你我和离,没了宅子,你要住哪儿?谷悍山高水远,你身边都是我的人,没一个自己的亲信,我就是扣了你的嫁妆也没人知道。” “你才不会。”她眼皮都没抬,随口就答,“你舍不得。唔!” 这次来的不是枣子,是甘津。邝毓唇齿炽热,趁人不备就直接深吻,省去了攻城略地的麻烦,只留温柔百转的缱绻。姜玲珑毫无防备,被亲得满脸通红,整个人只觉得酥软,刚要倒下,背后就被一只大掌稳稳托住,反倒更让她毫无招架之力,不知不觉被禁锢在人怀里。 良久,他才恋恋不舍地送了口,退出了她的唇齿,却见她目光湿濡,一片旖旎,心神一动便把持不住,将她拦腰抱起往床边走,哑着嗓子问,“夫人,你我成婚多时,旁人都有了喜事,为夫却还在独守空房。既是当年喝了合卺酒,今夜圆房,于理尚可?” 姜玲珑早就羞得说不出话来,把脑袋死死埋在邝毓胸膛,任他抱着。 “夫人不说话,为夫可又要耐得辛苦了。”他柔声哄她。果然,怀里的脑袋挣扎许久,轻轻点了点头。他心头发痒,却还忍着不愿轻易放过,“于理尚可。那于情呢?”他故意凑去她耳边,“于情,夫人是否愿意与我共度良宵?” 怀里人一时僵着,没了动静。 “不说话,我可又要来亲你了哦。” 果然,一听一怕,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 他又笑,坏心柔声,“夫人这点头是何意?是同意为夫再来亲你,还是承认自己钟情与我?”他将她轻手放上床榻,就见她双手立刻蒙住脸,只露出一对通红的耳朵。 “邝毓……”姜玲珑哪里受过这种刺激,况且还是和心仪之人,上来就放大招那还得了?她声音微颤,带着哭腔,做最后挣扎,“我堂堂女子汉……你来吧……我不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五十四章橙月发现,自家主子近来起不了床。已经差不多一周了。起初她以为是主子身子有恙,便晚上在卧房外留得久了些。然后她就老听见主子见了庄主后,房里每每由誓死不从急转直下变得哼哼唧唧。再然后,她趁庄主抱着主子去清华池的档口,在主子眼皮子底下收了被褥拿去洗,才发现其中端倪。 害自己瞎操心。为了促成两人,橙月之前还特意避开庄主,由得他进了主子正在沐浴的清华池。没想到,倒是顺其自然得好,反而水到渠成。 她白日伺候姜玲珑,瞧她一张哀怨恨不得宰了庄主的眼神,她不心疼主子劳累,心里反而高兴,觉得给庄里添个小主子的事指日可待。 姜玲珑呢,自然是对邝毓没有好气。 明明是一张翩翩公子的脸,谁能想到竟还有两副面孔,不知疲倦,如狼似虎,甘之如饴,实在可恶。早晨醒来见到邝毓神清气爽的面容,想到自己动弹不得的腰肢,她就有种被人算计的错觉。 这遣云山庄的庄主,近来确实意气风发,比往日更显英姿飒爽。他原先还担心不知怎么和姜玲珑解释,而今发现真的只用在她小指上划个口子,这个被折腾得筋疲力尽连连求饶的小丫头根本感觉不到任何异样,几乎都是他抱着清洗身子到一半,她就已经支持不住,沉沉睡去,怎么也叫不醒。 夜里再累,该办的事还是得办。 姜玲珑趁着邝毓同见弥搞事业的同时,把苏瑾瑟的婚礼日程给定下来了。今日刚去苏家监工回来,心里算着工期,迎头便见榴桦端着一个琉璃盘急急朝自己走来。琉璃盘上摆着卷轴。还没走近,姜玲珑就认出了封着卷轴的是梁王徽印。 “樱草呢?”她奇怪,平日外厅迎门是樱草把关,怎么是榴桦接着王令? “樱草昨夜染了风寒,又怕传给大伙儿,在屋里歇息呢。”榴桦回完又问,“刚蔡公公来过,见庄主和夫人都不在,留下拜帖就回了。” “拜帖?”姜玲珑瞧着卷轴模样也不似拜帖,更是心觉古怪。本来么,只要是和梁王有关,她就会多提个心眼。 “哦,方才庄主回来,已收了拜帖。这卷轴蔡公公交代了,是梁王给夫人您的。”榴桦恭敬端着盘,又说,“庄主端着查过,才让奴婢给送来的。” 姜玲珑颔首,遂取了卷轴,打开细看。看完,她又对榴桦吩咐,“去拿个火盆来。” 时至七月,哪有现成的炭火盆子,榴桦花了些时间才打了炭火回来,见姜玲珑仍旧等在原地,身姿都未曾改变,以为是夫人久候,赶忙加紧脚步。 姜玲珑倒没说什么,见她端着火盆子来生了火,便直接把卷轴丢进盆里,眼睫分毫不颤地盯着它,直至燃尽。 这可是王令啊! 榴桦吓得张了口,却一声未发,怕被人看见传去王上耳里。她内心呼啸,敢情夫人是个不要命的主,刚要去劝,瞧着姜玲珑面色冷冽,又没来由地有些害怕,收了口。 “庄主在哪?”姜玲珑看着一盆灰烬,冷声问,眼里存着愠意。 “回夫人话,主子一回来就去小书房了。” 她闻言颔首,便朝东苑走。小书房里似有人声说话。她一路青着脸过去,见有邝毓有客,便敛了敛神,抬手敲门。 “珑儿?”邝毓开门,没料到是姜玲珑,“你怎么来了?何事?” “我不能来?”她笑,“夫君诧异,可是在等旁的什么人?” “没有没有,”邝毓忙说,侧身将她请进,“是请了禾悠然,去过瑾僩那儿后,再过来一趟。” 房中禾悠然自然同姜玲珑招呼。 “是否哪里不适?”姜玲珑回了礼数,忙向邝毓担心。 “倒不是我,”轮到他笑答,“是请他来替你把把脉的。”说着便拉姜玲珑坐下,又朝禾悠然道,“有劳禾大夫了。” 禾悠然颔首,也是甩袖坐下,精心替姜玲珑号了号。 “恭喜夫人。”他反复号了几次,才放心确认,“子虫已消。蛊毒无碍矣。” “您是说,我身上蛊毒已解?”她有些莫名其妙,“可我没吃什么解药啊。就服了谷悍的截魂丹。” 禾悠然一脸不解望向邝毓,见他稍稍摇头,便知道他们是没对姜玲珑说出解蛊的实情。他倒也无所谓,就卖了邝毓的人情,“此事古怪,但确实蛊毒已解,夫人无需担忧。但是截魂丹,药性极寒,夫人眼下肤健体康,切莫要再服用了啊。”他叮嘱几句,就拿了医箱,由小侍引着告辞了。 “你怎么突然来找我?”邝毓明知故问,定是梁王那卷轴里有什么古怪。 “你收了梁王拜帖?”她不答反问。见邝毓点头,她又问,“上面写了什么?” “没什么。”他随口回答,“不过是预祝我生辰快乐,说等我生辰,再来庄上为我庆生。” “嗯??”姜玲珑眉头都快拧到一起去了。“你是七月生辰?怎么没人提我?”她将见弥他们的婚期定在七月十五,她抬头看到邝毓神色,猜到了大概,“是你下的令,对不对?因为婚期同生辰重了,你不想我为难。”她说着说着,有了歉意。 “大男人过什么生辰。”他笑着安抚,“你别放在心上。我自会回函告知,梁王要是不怕自降身份给我庄里管事贺婚,他便来吧。” “七月十五,他一定会来。”姜玲珑拉住邝毓要去摸她脑袋的手。 “你怎么知道?”他坐下笑道,“是那卷轴里写的?” “他特意写了卷轴,”姜玲珑说了一半,藏了一半,挑了能给邝毓知道的部分坦白,“要我在十五日之前选择。若是同你和离选了曌王,他便带国库珍宝前来贺礼,如若不然,”她星眸一抬,神情肃然,“他便血洗遣云山庄。” 邝毓点点头,不急不躁,也毫不动气,“那没办法。”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把玩,“便让他血洗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五十五章姜玲珑一出书房便将橙月唤来。橙月近日忙着核准婚礼流程和采备清单,进来时还拿着礼单,见姜玲珑在窗边坐着,一拍脑袋,赶忙又问,“夫人,这宾客如何?下周就到吉日了,咱们到底请多少宾客?名单拟了没?” “你说,到底谁是你主子,邝毓,还是我?”姜玲珑故作不满。 “诶,主子,”橙月面露疑惑,一看姜玲珑眼色,便明白过来,这是在责怪自己知情不报,忙甜口讨饶,“主子,当然您是主子了,这话问的,您看,整个庄里,大伙儿都喊庄主主子,就我,对您一口一个主子喊得贼顺不是?主子莫气,这不是怕您为难,您身子又弱,操劳不得。原本每年庄主生辰老爷子都会大办,但自从邝府出事之后,庄主便不庆寿了。主子,您也不用放在心上,这庆了,反倒惹起庄主伤心事,您说呢?” “就你话多,”姜玲珑一个白眼,“却句句没在点子上。”她随手将案上葡萄塞了一颗进橙月嘴里,“首先你主子是邝毓,我们该是姐妹。这我说了很多次了吧?还记不住。其次,我是他夫人,我不将他生辰放在心上,那还有谁放在心上?你这话说得大不敬。生辰可以不备宴,但总不能连礼都不送吧?”她又往橙月嘴里胡乱塞了几颗葡萄,边塞边思考,直到对面橙月受不住嘤嘤嘟囔,才回过神收了手。 “多吃葡萄,长长记性。”她被橙月的模样逗笑,“邝毓是你主子,但我们姐妹情深,要先于主仆之情。”说着便要起身。 “诶,主子,”橙月见她又要出去,赶忙连吞带咽,跟上去一把拉住姜玲珑,“主子,您又要去哪儿?小心身子啊,别到处奔波。” “我出去转转。”她笑得轻巧,“去人家里玩玩。” “那我找唐首领,先调几个护卫陪着。”橙月说着要走。 “要什么护卫。”她甩了甩手中令牌,“见个马屁精,有它就够了。” 姜玲珑独自出府,只带了个车夫,夜色将至才悠然归来,手里携着两枚锦盒。 她将其中的一枚送去了瑾僩房里,由瑾瑟转交,另一枚拿去了房里。 她知道他在小书房,想是有事在忙,便在屋里等着邝毓回来。这次倒没有久候,才吃了两颗青枣的功夫,门口便有了脚步声。 “你现在可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怎么,还能独自出府?” 人还未入,这语带责备却音色含笑的声音却早入了耳。邝毓探头进来,见人正嚼着青枣,对他的话假装不闻。视线往下,瞧见了案上的锦盒。 “明明带了两枚,怎么先送去瑾僩那儿呢。”他见着锦盒就要伸手去拿,却被她一掌打了手,“你这小丫头,打我作甚?” “谁说是给你的。”她护起锦盒,见他好奇,才打开给他瞧瞧,“诺,我去挑了两枚无事牌,一枚给瑾僩,一枚你帮我拿给侬语。” “侬语。”邝毓沉色,不置可否。 姜玲珑见他这样,心头一紧,“不是侬语……” “无碍无碍。”他立刻摆手,抚了抚她肩头,“你这无事牌送得及时。”他接过锦盒,小心收好,返身锁了门,又去她身边,“他有要事需办,我定将这平安符亲自送到。”接着又从怀里取出几张宣纸,铺呈在案,“我也有事需要你帮忙。” 那是四张画着庄中暗道的地图,拼合凑成完整的暗道图。她注意到他有意将东苑自己厢房的暗道隐去,留了后山,正厅花园,库房,以及东苑小书房的路径。姜玲珑越看越觉得古怪。 “难得他来,我总得送一份厚礼相迎。”邝毓倒是轻描淡写,“你将这些分别交给那四个大丫鬟保管,若有异动,至少府里女眷能有处可躲。切记,”他将图纸排好,又细细交代,“要等喜宴前一日再给。” 姜玲珑点头,收好了宣纸,见邝毓无异多讲,便也不加追问。 “我要睡了,明儿还得早起。”她起身准备去内室洗漱。 “你再出去,可要带上几个侍卫同行。”邝毓提醒,“姜家没了不代表就没人盯你。” “我知道啦。”她温婉地笑,“可府上侍卫岂是那些盯梢人的对手。带与不带,有什么区别。” 确实,府里侍卫伸手虽好,但也及不上梁王宫的暗影,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邝毓调不出人手去护,何况他身边的暗影不能暴露。这也是之前撤下侬语的原因。 “那让唐慕枫跟着吧。”他想了想,决定换了瑾僩门口守卫,再派兩个暗影在屋内轮哨,问题应该不大。 “我以为你要让我别出庄去了呢。” “你筹备见弥婚事,里里外外忙碌,总要出门,”他听了直笑,“况且这点护妻的本事没有,这不是要在你三位兄长面前砸自己的招牌么。” 于是乎,翌日,唐慕枫便在庄门口驾着车辇,候着姜玲珑,整装待发。 “唐首领。”姜玲珑见着精神抖擞的唐慕枫率先打招呼,“今天要辛苦你了,我赶工,得去好些地方。” 唐慕枫撇过眼,避免与她正视,但恭敬行礼,“属下应份。夫人,现在去哪?” 她口中含笑,先由唐慕枫扶着上了车,才凑去他耳边悄声说,“咱们去丞相府。” 梁王宫里,人身冷清。和芙蕖不同,梁雁染对纵情享乐之事丝毫不感兴趣。从前他觉得掌天下权,才有意思。如今掌了天下,才发现崇极的地位与权势也不过如此。对于在人前扮演雍和的君王一角甚至有了倦意,勾心斗角,杀伐残歼才能激起他一丝兴致。 他就这么坐在偌大的宫里,摩挲着手中玉珏,不言不语好几个时辰了。 “长安,”良久他悠悠开口,“书言不在,这宫里,是不是冷清了不少?” 蔡长安守在边上也有好些时候,看梁王郁郁寡欢,正操心着,好在他先开了口,便施礼回道,“王上若觉无趣,小的将从前芙蕖宫里的宫人乐师们请来,给王上办场歌舞,解解乏,如何?” “也好,”梁王不置可否,眼中看不清真意,“你将人悉数请来。书言走得孤单,我先让他们去作个陪。” 蔡长安闻言,吓得赶紧跪地。 “你别怕。轮不到你。”梁雁染摩挲着玉佩的手指忽然停下,他想着想着,来了兴致,“她喜欢宫乐,本王便把整个乐团送下去给她。让她再等等,过不久,定能让她和心上人团圆。”他斜睨着跪在地上的蔡长安,伸脚拿鞋尖勾起他的下巴,对着他沁汗的脸嘱咐,“将他们同着乐器一个个带来。要活的。本王一会儿,亲自送他们上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唐慕枫看着姜玲珑这几日里里外外打点,既要决定安排见弥的婚事,又要为着庄主生辰寿礼监工操持。他本想当面向她请罪,却找不到合适机会。转眼到了七月十四,他眼见姜玲珑瞧着收工,笑得开心,找他去请庄主过来。本想已是明月高照,夫人累了一天,明日还得把持婚典,“夫人,您已经忙了多日,明日还要操劳,您要不要……” “我不累,我就在这院门前等他,”她把唐慕枫推着往外走,“你和邝毓说,尽管忙公务,等忙完了,务必要来。过了明日,就错过良时了。” 唐慕枫拒不得她,只能听话往外走,“可属下走了,夫人谁来护着?”他反应过来,返身立住,找了个会驾车匠人,让他跑一趟遣云山庄传话。自己便留下来,帮着姜玲珑将最后一点工事验收完成。 她给人结了工钱,送走良工之后,就搬了把椅子到院里,说是晒月亮。 “唐首领,你也拿把椅子来坐。站了一天,定累了。”姜玲珑捶着自己的肩,见唐慕枫还站得像棵老松般挺拔,“明天你事重可要养好了精神。”她说着就要起身去替他搬椅子。 唐慕枫见状自然迎上去,抢在姜玲珑前头,“夫人,属下自己来。” “好啊。”她见他真的去拿椅子了,才坐回椅内,伸了个不大不小的懒腰,“唐首领,你不欠我什么。” 唐慕枫刚放下椅子,听她这么一句,转过身来。他还没说,人家倒是先有言在先了。 “这些事,我自小受着,本该同往常一样,见了人脸就知道对方的心思。”她将胳膊支在扶手上,偏头看他,院里的皎月落在她素玉簪上,若天界神女,衬得人更是脱俗,“是邝毓对我照顾有加,也是庄里的大家,让我一时卸了防备。你,见弥,还有橙月她们,都让我安心。我在遣云山庄里,开心惯了,才会一时失察。姜家那些事,你事先并不知情,不可能会想到那些后事。如今我已大好,你这心里的石头,也该落地了。”她丝毫不给唐慕枫道歉的机会,直接堵了他的话,“更别想着向我抱歉。做错事的是姜家父子,不是你。若我这件破事让咱们遣云山庄的大首领心意难平,反倒让我自己,该由我向首领赔不是了。” “诶,那岂敢当,本就是属下失职。”唐慕枫蹭地起身,要去行礼拜她,却见姜玲珑眸色一沉,没来由地就被镇在原地,又乖乖坐回椅上。 他想起第一次近距离地瞧这位夫人,也是在一个她威仪万千,不怒自威的场合。彼时她凭坐在窗欄的半副身姿就镇退了锦衣卫,才意识到,她的温雅躬亲之下,还藏着沉着果敢的底气。 “莫说我不能受你道歉,我还应该向你道谢才对。”她见唐慕枫困惑,便笑着解释,“唐首领若不是心存礼义,眼下恐怕早就成了掌兵权的将军,这般蛰居在山庄,随邝毓左右,玲珑感念钦佩。” “夫人说笑,”唐慕枫向天作揖,“邝丞相对我有知遇之恩,少主待我亲如手足,功名利禄如何能比得上为兄弟恩人两肋插刀,以身报效。” 他刚说完,就听门外动静,忙起身往大门去。姜玲珑跟在身后。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前厅,就看见门外立着个人,身披月光粼粼,昂着头注视着门口牌匾,久久矗立。 门口的梁柱,围墙被人粉刷一新,匾额的字体是姜玲珑借了唐慕枫从前印象,找人做了还原的。夜色正浓,远处荡着打更人的声音,这白墙黑梁,仿如将门口那人拉回少时记忆。 他记得小时候他就问父亲,为什么别人家褐梁红字,气派热闹,而自己家却打扮得像个灵堂,冷清单调,这一黑一白是禁色,伙伴们都说是家里死了人才用的。而老人家听过不过是莞尔一笑,不当回事。只说,世上难事莫过于黑白分明,此般正好。 他又往后退了几步,好看清整个大门。 城南街上,这白墙黑梁,只有他这一家。复又去看那匾额,“邝府”二字苍劲有力,分明是拓了他的笔迹。禁不住,嘴角舒笑,“哪像灵堂,不过是利落刚正的严宅而已。”瞧了好一会儿,他才举步欲入,发现了站在厅前的姑娘。 她有点局促,似乎是怕货不对版,又有点期待,觉得自己的心思该是用对了地方,直勾勾瞧着自己,眼藏星光。 “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五十七章姜玲珑很早就起床了。想到从前别人都说七月十五中元节不能出门,到了这儿,不但没这说法,还从鬼节变成了吉日。要不怎么说封建迷信不可取呢。她知道自己穿衣动作会慢,就让丫鬟们进来帮忙洗漱,橙月抽着空过来非要为她梳髻装扮,顺便汇报当日行程。 “我又不是新嫁娘,”她对着铜镜,颇有不耐,“何须如此盛装。” “夫人怎能这么说呢,”橙月挑着一支支细钗,为她妆点,“庄里还没有过此等喜事,更何况王上不是入夜要来,夫人,不得好好装扮,莫失了殿前尊仪呀。” “唉。那你可动作快些,一会儿见弥该接了瑾瑟过门了,莫要错过他们吉时。”姜玲珑放弃抵抗,只得嘴上催促。 见弥无亲无故,自小长在邝家,和邝毓情同手足,而今大婚,自然是请着要让邝毓算作长兄为父,喝下他夫妇二人的敬茶。 遣云庄内,张灯结彩,红绸遍布,自是一派难得的喜庆。彼时邝毓为她准备的嫁妆里就有好几套华服,姜玲珑那时听瑾瑟无意提及还吃过一阵的醋,误以为那是他留着惦念芙蕖的旧物,岂能想到自己那些嫁妆全都是邝毓亲选,邝毓这些年见着好物便收,日积月累,才存了这一箱子一箱子的珍宝,件件孤品,价值连城。她穿着流光服走过门廊的时候,见着到处的红绸喜字,难免心想,是不是自己当年出嫁,庄子里也是这般景象。那时紧张得很,人在红盖头下也看不真切,全然未曾真切体会。 橙月一直随着姜玲珑步入正厅,见着她入了座,才差了两个灵巧丫鬟在旁伺候,自己要再去西苑盯着,看看婚房布置还有何疏漏。 “橙月。” 刚要走,姜玲珑忽然喊住了她。 “夫人,怎么了?可是有何嘱咐?”橙月回过身,忙问。却见她主子欲言又止,心中觉得不妥,“夫人?” “没事。”姜玲珑复而笑答,“昨日给你的东西,可有收好?” “当然,”橙月拍了拍自己腰封,“奴婢不仅贴身携带还熟记于心,夫人放心。”她心明眼亮地答,见没事,便请礼去了西苑。 姜玲珑独自坐在正厅等待,刚出了会儿神,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庄外便锣鼓喧天,接亲的队伍到了。 “是哪位神女下凡,落在我遣云山庄的院里?” 她循声望去,邝毓也是盛装,正潇洒而来。 “你就知道拿我逗趣。” “哦,”他走近她身旁坐下,执起她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开怀道,“原来是夫人。” 他的手骨节分明,温暖有力,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摩挲着自己掌缘,也是不显山露水的凉,迅速被温润的触感替代,如同这扳指的主人,以为是生人勿近,实则一片赤诚。 她伸展指尖,与他十指相扣。 “橙月呢?” “她担心礼数不周,又嫌见弥睡的卧房不够宽敞,排面不足,早上让人重新辟了西苑的主卧,刚去检查布置。”她莞尔,“夫君不必担心,新嫁娘有喜娘跟着,新郎官护着,就等他们这对璧人慢慢地来吧。”她嘴上说着,目光却是一直在往外探,比邝毓还心焦。 “你啊你,”他忍不住笑,“这急切的样子,像个讨儿媳的娘,可坐实了占他俩便宜。” “什么讨儿媳,我是站瑾瑟这边的。”她一回嘴,才发现又被邝毓摆了一道,“你才占人便宜,喝人家新人的奉茶,也不害臊。” “这有什么,是见弥那小子请的我。”他说得有理有据,昂首挺胸,瞧着还挺骄傲。 她笑看邝毓神采飞扬,见他替新人开心,眸子里的泉水比往日澄澈许多,下意识慈声,“你要一直这样多好。” “一直怎样?”外面喜娘的声音越发地近了,他刚要追问,便听着说“新人入堂”,赶忙收回手正了正身子,模样端正,目视前方。 这堂上的一对夫妻,孩子还没有却要受新人跪拜,均是有些紧张地严阵以待。就见见弥引着苏瑾瑟,跟在喜娘身后,平地上好好走着,差点被自己绊倒,正姿后还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憨笑,回头看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要她小心,慢些走。 姜玲珑看在眼里,心里偷笑,又想不知道邝毓成婚那天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有过慌张。可惜自己那时没有在意,如今连当时嫁衣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新人入了堂,先拜天地。 见弥脸上洋溢的期待和幸福不言而喻。新郎官都红光满面,让人不禁联想新娘子那红盖头底下是不是也一片霞光。橙月和其他下人们赶在拜天地前来了正厅,一时间里里外外被围得水泄不通,今日不分庄内身份,都来为弥管事道贺,从前不觉得,眼下这一看,遣云山庄里可是养着好些侍从丫鬟,对姜玲珑来说生面熟面都有。今天庄里不宴请外宾,这些每日操持,领教过弥管事手段的都是座上宾。在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中,姜玲珑还见到了长柳和禾悠然的身影。 拜高堂,改成了拜尊亲。 苏瑾瑟红妆嫁衣,风光夺目,纤腰盈盈,不用去掀头盖就知道底下是位妙人。 几个掌事丫鬟和护卫首领都知道晚些梁王造访,可邝毓一句,无须理会,便真真没人操心,所有人的干劲和热忱都投到了婚事上,仿佛梁王也不会介意,而接驾之事他们主子自会处理一样。 宴席开得比往常要早。 邝毓和姜玲珑同见弥坐在主桌,边上还有橙月,唐慕枫和两个面生的侍卫。 说是不用特意候驾,但毕竟是一国之主来访,席间也没人敢真的喝多。而那些此起彼伏的恭贺声,羡慕声,玩笑声,就已足够充斥整个庄子,将山庄打点得热闹非常。 姜玲珑环顾四周没见到长柳与禾悠然,便问橙月,边上邝毓听了笑说这两人不是去偷瞧新娘子,就是不吃酒席,先回去了。他在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酒香草头,又与她碰杯,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兴致勃勃。 “夫人莫要光看,快吃些菜,这些家伙平日不与我俩同桌,今日上了桌,等他们一卷残云,就渣都不剩了。”他说着又朝唐慕枫打趣,“就这个榆木脑袋,还知道让着点。”又指指橙月碗里,“你这大丫鬟都吃得比你多。”他说着赶紧帮自己夫人再夹了块肉,生怕她没吃的似的,“快,为夫帮你虎口夺食,抢了块好肉。” 他面上愉悦,甚至熠熠生辉,姜玲珑偏头注视着他,眼里灌满了宠爱。可她知道。梁雁染要来。他这是在用多少的愉快,来掩盖自己的血脉翻腾。 她不忧心。 要说有什么的话,恐怕只剩了眷恋。 “邝毓,”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目光望他,看见他回头朝着自己璨笑侧耳,试图在鼎沸的人声中听清她的话。 “我爱你。”她说。在邝毓瞪大了双眼中,安静浅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落霞渐去,明月初升,遣云山庄喜宴方尽。各自闹的动静,各自收拾,见弥早被人哄抬着,架去洞房。 还是橙月挤进人群拉住见弥悄声提醒,“苏小姐有喜在身,你可收着点啊。” 见弥一听脸倏地红了,敲了敲橙月脑门,“你这丫头,整天脑袋里在想什么。” 身边的人逐渐散去,姜玲珑才同邝毓在春沐园徐徐散着步,往庄门那儿慢慢走。皎皎皓月当空,本见不多星辰,可她身上的流光服在月色下如同纳了银河般,星光璀璨,使得人美而不艳,娇而不柔,凭添了几分王女之气。 邝毓携着她手,偏头瞧她,也不多话,不过是收不回目光,一路含笑。 “等夏天一过,就秋收了。”她见满园花木,不禁叹道。 “秋实比不得冬藏。”他将手牵得紧,“秋实要人采摘生命,冬藏却悄悄孕育。更有滋味不是?” 姜玲珑点头,往他肩上更靠了靠,就见樱草匆匆而来。 “主子,夫人,王上入庄了。带了好多人,抬着好些箱子,那些人一来就往后山去了。” 邝毓倒真是波澜不惊,揣着姜玲珑的纤手在袖里悠悠摩挲把玩,慢条斯理,“走吧,迎驾。” 梁雁染一身简装,束发恹笑,背手在门口等待,一炷香的功夫,身前正厅来了人影,他看着,目光自下而上缓缓打量。 “今日庄中有喜,微臣迎驾来迟,大王久候,还望恕罪。”邝毓朗声正姿,恭敬有礼,眉眼清亮,身侧伴着姜玲珑。他抬眼之际,看清梁王身边跟着的殷实菅,手持拂尘,一身短打。 “一等公无须挂怀。”梁雁染亲和有加,“本王知你府中有喜,不过是感念你我君臣二人相伴数载,想着为能臣庆生,聊以钦慰。”他说着指了指身后被陆续抬走的箱子,“还望借庄里后山一用。” “哪里的话。”邝毓施礼,侧身让出位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王,请。” 一行人便去了后山。林中万籁俱寂,隐约似有蛙鸣,却听不真切。 “邝夫人今日是身披繁星皓月啊。”梁雁染入了后山山林,才出声先是对姜玲珑一阵嘉赞,又说,“可惜林中月色稀疏,这星光骤减。”继而向两人解释,“火石之料坊间不常有,但宫里颇多。”梁雁染对殷实菅使了个眼色,见他躬身而退,又道,“一等公,本王将这宫里典仪所用的花火特意带来,与你共享。” 话音刚落,天际传出“咻”地一声,一刹寂静过后,天空炸开一片金色霞光。什么星辰皓月,什么夜色清朗,都瞬间被巨大的烟花淹没。姜玲珑抬头,眸中映出漫天绚烂,华服溢满异色光华,与夜幕下的烟火遥相呼应。 “夫君快看。”她忍不住拉他,生怕他错过,“好漂亮!” 邝毓侧目瞧她,见她目光毫无转移,直直盯着头顶花火,眸中放光,轻笑,“正看着呢。确实漂亮。” 天空炸了好一阵子,才将息将歇。 “好了,”梁雁染低头理了理衣袖,才抬头愉悦接着说道,“既已观了花火,那一等公,接赏吧。”他话音刚落,周身蹿出几十黑影,半围在梁雁染身后,气势迫人。 “王上。这是何意?”邝毓依旧微笑装傻。 “一等公。”梁雁染手中始终拿着那枚常握的玉佩,笑得肆意毫不遮掩,“宫里花火与兵库火药不过是配比不同,你当知道?这烟火算是对你果铺的赔礼。你一心想知道的人事,我也给带来了。”他音色怡然,觉察不出一丝狠历,轻松异常,“我这些暗影,一个个都在你面前了。”他一挥手,身后人齐齐揭下面罩,“这些人的面目你可瞧好了,是对你痛失爱妻的赔礼。” 姜玲珑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握得更紧。 “一等公莫慌。”他摆手示意让邝毓稍安勿躁,“本王君无戏言。生辰礼确实备着了。”他嗓音格外温和清晰,“本王,定赏你一条全尸。” 梁雁染说着,目光转到姜玲珑身上,亲和一笑,招道,“邝夫人,可想好了?” 邝毓只觉掌心小手在奋力挣脱,眼看姜玲珑往前迈步。 “珑儿!”他低喝,一把拉住她,将她挡在身后。 “梁王送得起这些礼,”邝毓朗声,自信从容,“那也要看邝某愿不愿意收了。” “哦?”梁雁染原形毕露,一招手,身后众人跃起,袭向邝毓身后星光,“送不送的出,一试便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五十九章姜玲珑眼见梁王那二三十号暗影腾空跃来,心跳都滞了半拍,却听背后“嗖嗖”数声,眼前暗影旋身,为避箭雨只得落地,却不及返身,那箭雨之后,邝毓的青衣暗影悉数而出,冲梁王而去,势如破竹。梁雁染的黑衣暗影被迫回防,却听空中似有鞭笞之声,就见一白影闪过,邝毓斥了声“在这儿别动!”便松了姜玲珑的手跃了出去。月色下姜玲珑眯眼细看,只见邝毓从腰间抽出软剑,朝空中劈开——“蹡!”止了那白影去处。 她这才看清,原来那白影是殷实菅手中拂尘。他不知什么时候回了梁王身边,这身功夫,若不是拂尘惹眼,根本没人发现。一片黑青之间,姜玲珑这个武盲都能看见邝毓同殷实菅陷入缠斗,战况胶着。邝毓招式凌厉,剑风斩了殷实菅拂尘之后,才逼得对方抽出腰刀,变了眼色。 “邝庄主,好身法。”殷实菅与邝毓在悬林之间兵刃相接,还不忘抽空夸上一句,简直游刃有余。 邝毓唇角一勾,不受其惑,偏头又是避开一击,旋即反手起刃,“殷公公,得罪了。” 姜玲珑无暇顾及底下青黑如何,她目光死死盯着邝毓,生怕他有闪失,肩头却猛然被人箍住,一把架起。 “夫人!”唐慕枫佩刀而来,架着她往小瀑布的方向跑,“庄主交代,我们先去瀑布暗道暂避,庄人已经陆续撤出,一会儿弥总管撤完人便会来地道接应,您随他走,切莫单独行动。” 唐慕枫说着,脚下已经奔至瀑帘后面,他熟门熟路转动一处岩石,瀑布后的石堆便开了,露出一道暗门。他把人送进去,然后急急要走,却被姜玲珑一把拉住。 “梁王在山脚下埋了伏兵!”她焦急通知,“我们赢不了的,你让他找机会撤。” “夫人放心,”唐慕枫稍作一揖,神色如常,“主子知道。”便替姜玲珑点了火折子递给她,自己退出了暗道,在外合上了暗门。 主子知道?姜玲珑头脑转得飞快,从前在暗道里还会因为害怕,自己生生被自己吓哭,如今担忧战事,却比往常更加清醒。 他是知道要撤,还是知道山下伏兵? 她在脑海中快速筛过近日细节,心中一沉,糟了。 姜玲珑举着火折子急忙在门口找开门机关,却听身后一声,“夫人!”猛地转回了头。 喊她的是橙月。她手中提灯,边上还有见弥。 “你怎么没和庄人一同撤离?”姜玲珑匆匆迎上去,抓着橙月忧心。 “这丫头非要一起,和夫人同出。”见弥无可奈何,“拗不过她,只好带着了。” “那庄人现今谁在安排?” “夫人莫急,琅琴同长柳在后方接应。”见弥见她眉头紧锁,迅速解释,又说,“主子让尽量拖延时间。属下将您送去与琅琴汇合之后,再回去帮手。” “不用担心我,”姜玲珑摆手止了他,“邝毓那边敌众我寡,情况紧急,你去帮忙。橙月既然来了,她便识得路。她带我走。” 一旁橙月连连点头,“我认识路。” 她这么一说,姜玲珑更是不给见弥考虑的机会,拉上橙月就要走。 “那夫人千万小心!”见弥自然担心战况,便将姜玲珑托付给橙月,交代一句,“务必带夫人出去。”便回了头,开了暗门,脚尖触地,驾着轻功倏地消失在视线里。 “主子,”橙月提着灯,赶忙引路,“这边走。”却发现姜玲珑不为所动。“主子?” “橙月,我不往那边走。”她扶住橙月双肩,沉静正视,“邝毓想着玉石俱焚,我得帮他。你走吧,我不想拉你涉险。” “主子莫要小瞧橙月。”这姑娘平日灵巧,此刻辞色无比坚决,“主子去哪,橙月就去哪。主子莫再推脱,下令吧。” 姜玲珑盯着她眉眼良久,沉色道,“把灯熄了,跟我来。” 地道里霎时一片黑暗,那俩姑娘手牵着手,在黑暗中适应了好一阵,视线才逐渐清晰。 “咱们要回春沐园。梁王应该在那边派了人把手。”她压低嗓子对橙月细细地说,“方才外面烟花声响,该是梁王在山庄布阵的幌子。他必然不会带着兵器入庄,将火药混在烟花中带来最合适不过。之后一把火再烧了庄子,完全可说是山庄走水,施救不及。”她越说越气,“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山下部了兵。这是要一个不留,赶尽杀绝。咱们先去取些水,”姜玲珑拉着橙月熟门熟路一转,“前边有个蓄水室,存了后山的地下水,马上就到了,橙月,你小心脚下,会有些湿滑。” “好,主子放心。”橙月同今日那些忽然被安排撤离的庄人一样云里雾里,“庄主是犯了什么事吗?为何王上要杀他?” “这个故事很长,若是咱们今日有命活着出去,我再同你讲。” “那主子,为何断定火药在春沐园?”一切对橙月来说都发生得突然,她心中满是问号。 “因为是你家庄主安排的。”姜玲珑没好气地回答,对邝毓显然不满,“他看我反应,猜到梁王给我的卷轴内容,也不和我打个商量,就要自己一力承担。” “那,那春沐园那么大,火药会被放在那儿呢?咱们要不要多找些人帮忙?” “春沐园底下暗室虽多,当邝毓一定有让梁雁染去他计划位置的本事。”她一手牵着橙月,一手摸着墙,到了蓄水室,便和橙月两人装起水来。为了方便暗道暗影生活,此处常备木桶和水壶,好让他们接了水带去自己室中或出去任务。暗影们只喝这里的水,也是因为此处隐蔽,水源安全。 “您是说,火药在地下?”橙月糊涂了,“庄主这暗道这般隐蔽,怎么会让梁王轻易发现。” “我不是给了你们暗道图么。”姜玲珑顺口回答,却感觉身边人手中动作一滞,没了灌水的声响,“橙月?” 橙月心内倒吸一口凉气,更是压低了嗓子,“主子,给咱们地图是因为这个?是她?!” 后山的暗道图是橙月收着,她自然早就记下其中几条主路,梁王没有此处信息,自然不容易从春沐园的暗道摸过来,也不会轻举妄动。因此她二人在后山暗道里兜兜转转做些准备,仍是安全的。暗道挖得不浅,完全隔绝了外面声响,姜玲珑不知外边情况如何,只能尽力抓紧时间。她身上的流光服惹眼,便脱了藏在一个无人的穴中,橙月也贡献了自己的外衣,两人用衣服兜了十多个水袋,往春沐园小心挪去。 山后一行人已经打着打着往府苑而去。梁雁染本意也不是要在后山杀人,毕竟集中处理比较方便。那些青衣就正好借势,往庄里退。邝毓与殷实菅缠斗,两人均有所伤,但伤情不重。他一路打一路留意梁雁染动向,难免分心,被人割破臂膀。殷实菅看在眼里,自然攻得更阴狠,好给梁王机会抽身。 这不,一瞬未察,梁雁染的身影便不知去向。 邝毓知道他定是下了暗道,喝了见弥的名字,自己抽身不再与殷实菅恋战,也下去了地道。 见弥咬牙顶上,但力有不逮,好在唐慕枫从旁抽出身来,二人共同对上了殷实菅,尚能勉强牵制。 暗道中早就点了火烛,视野清晰,邝毓心里清楚梁雁染会去哪边,便快步赶去。就见那亮着灯的地穴人影攒动,显然不止一人。 “一等公啊。”梁雁染自知身后来者,头也不回,面对着穴中牌位,“你好大胆子。” 那牌位简洁,边上供着几串琉璃玉珠,上写:“梁氏书言,芙蕖公主之位。” 那牌位边上,还站了没了外衣的两位姑娘——橙月同姜玲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见弥没有送你走吗?”邝毓见着姜玲珑还在暗道,眼下一瞬焦躁,却立刻稳住心神。他望向玲珑身边的橙月,两人均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努力撇眼,靠眼神来警示,便明白梁雁染点了两人的穴道。朝对方更近一步,“梁王,你要的是我,放了他们。” “我要的是你?”梁雁染一阵好笑,“一等公,若我只是想要你的命,随便哪日、哪个时辰、哪个时辰,只要对殷实菅下令即可。”他踱到邝毓跟前,“宫中无聊,只有你,是棋逢对手。” “梁王过誉,”他不动声色,话说的滴水不漏,“邝某自问对朝廷向来尽忠职守,不明白梁王今日缘何对遣云山庄痛下杀手?” “一等公,你不必在此套本王的话。”梁雁染嘴角逸笑,“本王对将死之人,向来仁慈。” 邝毓从未见过梁雁染真实身手,朝中再厉害的将领或是宫中锦衣卫,都不会有学习点穴之术的门路。梁雁染从哪儿学的这一套江湖玩意儿?莫不是殷实菅所授?他敢只身一人下来暗道,多少是有所自信。 “那邝某可要谢梁王恩典,洗耳恭听了。”他状似不以为意,侧身恭请。 “你可知你的命,是书言以和亲作保,守下来的?”梁雁染瞥了眼牌位。 “若不是她烧毁诏书在先,污我父亲欺君在后,当了梁王——您的刽子手,我邝家上下本不该死,我这一条命,又何须她作保?”邝毓叹笑,“书言少时也曾娇俏可爱,为了成全你,硬是成了跋扈狠辣的模样。到头来却被你亲手送上归路,她这一生困于诡谲,唯独对你推心置腹,于她,你值得吗?于你,这滔天权势,值得吗?” “公主名讳岂是你能随意喊的?”梁雁染眸中冷意尽显,却又瞬间收起,笑道,“书言生来便是王族,承天下恩待,便要行天下之礼。和亲远嫁,本就是她生来宿命。还妄想和我谈条件,留你一命。” “这便是梁王出尔反尔,派我领兵,又遣人在战场一路追杀我至霖羡的理由?” 言谈至此,边上僵着身子的姜玲珑才明白过来,为何当时黑马大侠一身的伤痕,又为何当时邝毓要假扮他人。 “毕竟死人才最可靠,不是么?”他手中摩挲着玉佩,“可谁想,这么多人在霖羡城里搜了七日,竟搜不到一个身受重伤的你。”他摇了摇头,“我便想留你,邀你共赴棋局。” “梁王此言有理,邝某还曾想过,你如何能够说放下戒心就放下戒心?毕竟你是连斩杀手足都不眨一眼的人啊。” “那是自然。”梁雁染面容亲和,却有着瘆人的阴险,“这些年来,看着你在我面前恭敬的模样,想着我灭你全族时你父母族人的惨叫,就觉得格外有趣。你一心想讨我信赖,却不知我从不信人。”他顿了顿,好整以暇,“邝毓,跪拜杀父仇人,是什么感觉?” 他想言语刺激,邝毓却不为所动,“自是难受。不过好在,以后都不用跪了。” “呵。你戏挺好。若是能像殷实菅一般为我所用,我倒也不必这样紧追不舍。”他面露嗤笑,“可惜了。”便抽出袖中匕首,“本王之前说什么来着?”他将匕首抬起对准姜玲珑,“哦,对,要你爱妻身死眼前。” “啪!” 邝毓收回弹指的手,见着梁雁染匕首应声落地,“梁王,殷实菅不在,你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可你也不会轻易杀我不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只要她还没有解穴。” “你不过是想拿我夫人来折磨我罢了。”邝毓闲笑,“我这丫鬟既不会武,手脚也笨,但感念她忠心耿耿,夫人腿伤之时是她不辞辛苦,推着轮椅悉心照料。梁王可否卖个薄面,解了她的穴道,给她一个自生自灭的机会?” 梁雁染二话没说,径自解了橙月的穴,“你家主子对你真好。宁愿放弃妻子,也要保你。”一个丫鬟本就入不了他的眼,“你走吧。” 橙月一怔,看了看梁王,又看了看自家主子,深一呼吸,拔腿就跑。 “哎呀。”梁王见她跑远,才悠悠自语,话却是说给邝毓听的,“你瞧我记性,怎么忘记告诉她,山下早已兵围。今夜的遣云山庄,”他张狂放肆,极其愉悦,“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山。”说完,他一把扼住姜玲珑脖颈,之间她颈项霎时青了一块,“好了一等公,你快些动手,挑了你右手手筋吧。你废了你一只右手,我便少她一份折磨。你若还能在此之前,在自己身上刺几个窟窿,兴趣我还能给她留条活路。”梁雁染瞧向姜玲珑,若有似无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听说你拿郡主令抢了丞相府?哈哈,你们这对夫妻可真有意思。只不过,即使是谷悍郡主,在我手上也不过是贱命一条。”他眼见姜玲珑面色发青,眼中却始终瞪着怒意,便抬手解了她的哑穴,问她,“之前你若选我王弟,我倒是可以留你一命。我也说过,若你能在我面前自戕,我也能留你夫君一命。可你两个都不选,贪生怕死。” “邝毓,你别动。”姜玲珑被掐着喉咙,艰难发声,“梁王。我腰封之中藏了短匕,正是拿来自戕用的。” “珑儿你别犯傻!”邝毓连忙出言阻止,“既已兵围诶,梁雁染绝不会留我活路。” “梁王,”姜玲珑仿佛没有听见邝毓的话,“你解了我的穴道,我愿意拿我性命,换我夫君。” “你们夫妇二人,唉,真是无趣。”梁雁染听到这些一命换一命的话,颇有不悦,“我自不是你夫君对手,若此时解开你的穴道,还拿什么制约于他?”他看穿姜玲珑伎俩,嗤之以鼻,“邝夫人此计拙劣,无趣,无趣。”他这么说着,松开了姜玲珑,让她得以喘息,顺手在她腰间一摸,果真掏出一枚短小的匕首。“一等公,我想过了,你夫人的命我还是会留下。她既然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梁雁染!”邝毓咬牙切齿,却真真一动不动,任他又往自己身上连捅数下。站着的身子有些摇晃。 “梁王!”姜玲珑立即打断,“你不是还有话要问吗?” 梁雁染一滞,回头看她,笑得意义不明,“夫人怎知?” 姜玲珑此言本是缓兵之计,她自己对邝毓过往的事情都知道的不甚清楚,又怎知各中细节,哪个才是梁雁染在意的?她知道短匕长短,又看着他下刀,虽是避开了邝毓的要害,但时间拖得久了也会血流过多,只能急中生智,半真半假地恐吓,“他要报仇,那么多次机会不在宫里下手,却偏偏等到你出宫来山庄。梁王,你以为邝毓耿直,就没有后招吗。” 她这么说着话,突然自己心下清晰起来。原来邝毓说的,拖延时间,是这个意思。 “他在这私设公主牌位,本就是大不敬。正好你帮我问问他,是否是对芙蕖公主余情未了。”她当即转了话匣,方才听他们对话才知梁雁染连亲妹妹都杀,本该是毫无人性了,却又在邝毓直呼芙蕖名讳时头一遭显了愠意,她觉得拿芙蕖说事,值得一试。 果然。梁雁染停下动作,返身去到牌位边上,垂目取了琉璃手钏捻在掌中。 “本王确要问你。”他淡然开口,视线始终在手钏上逗留,“你与千彰王,是何关系?” 邝毓含笑笃定,“我与千彰王并无关系。”他很清楚,梁雁染这是在查他的眼线路子,若是得以效仿,可说是将手直接伸进了千彰王族,“梁王,我邝某人不过一介商贾,何德何能,被扣上私通他国,通敌卖友的罪名?” 对此,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他连千彰王宫宁修的面都没见过。连千彰王宫的宫墙都没摸过。 “若不是你,千彰王何以知晓书言用瞬草毒杀亲夫?又怎么会遣使来押书言回去夫家?”梁雁染啧了啧嘴,“我耐心有限。” “你若解了珑儿穴道,我尚且可以知无不言。”他知道梁雁染在等他的火药引爆,在等殷实菅带着伤亡的简报过來寻他,如今外边仍未有动静,他就还有时间。趁着自己受伤,正好可以降低梁雁染的警惕,先让玲珑脱困。她不走,他也无法做下一步行动。 梁雁染当真解了姜玲珑穴道。 “她不过一年性命,值得你如此执着?”他笑道,这句话是说给姜玲珑听的。 “什么一年性命?”意料之中,她立马追问。而邝毓三缄其口。 梁雁染不知情况,只是暧昧地朝姜玲珑说,“你不选曌王,便活不过明年春天。” “梁雁染。她与此事无关,你莫要再提!”邝毓自然要阻止他接着往下说,生怕姜玲珑万一多言。 “那好,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在千彰的眼线。” 他逼近邝毓,整个后背露出给姜玲珑。她看了看之前梁雁染被邝毓打落的匕首,正在自己身侧不远处,就想微微挪步去捡。 “你若擅动,我便往你夫君颈上刺。”他头也不回地威胁,心中清楚姜玲珑为了邝毓断不敢轻举妄动。何况她还不会武功。一切尽在掌握,他高昂着头,傲慢地把短匕又缓缓扎进邝毓腹中,一如他折磨那些芙蕖宫的宫人们一样,看着他伤口淌血,想象着他一会儿血流殆尽的模样,顿时心中畅快无比,“来,一等公,说吧。” 邝毓也笑,忽地抓住梁雁染握刀的手,一个反手将他手腕反转,任由短匕在腹中绞着生疼,却迫使梁雁染放手。他片刻不耽搁地抽出短匕,跃进梁雁染,仅凭单手同他过招,旋身便靠近了姜玲珑。 “王上!”身后传来殷实菅急促的声音,“火药受潮,点不了了!”他话音刚落,就看见梁雁染被邝毓压制,眼见一枚短匕要刺入梁王眼中,眼疾手快地挡下一招,阻在邝毓跟前,刚要起势,却见邝毓展臂揽住姜玲珑,不知触动了那个机关,两人迅速没入一扇暗门之后。 梁雁染欲追,却被殷实菅拦下,“王上,定是邝贼察觉有所准备,既然火药无用,赶快先出了这暗道要紧,恐防有诈。山下既已部署妥当,便辛苦兵士,一一捉拿便是。” 另一边邝毓开了一扇连姜玲珑都不知道的暗门,门后见弥同橙月焦等多时。橙月听了邝毓的话,去找见弥,同时取了轮椅来,却见夫人已经能够行动。 “你听我说。”邝毓不由分说,眼不见等候的两人,只抓着姜玲珑肩膀,“你出去之后,定要想办法找到侬语。” “那你呢?”她隐隐觉得不妥。闻着邝毓身上有清华池里熏香的味道,又感到她的肩头被他按得更重了,赶忙低头去衣服里掏药瓶,“你先吃颗截魂丹……” “你听我说。”邝毓阻了她动作,要她抬头看他,“我必须回去。要杀梁王,只有在山庄里才有机会。” 他字字真切,“我也买了火药。原本我想趁着他的火药引爆之际,也同时引爆,他定葬身暗道。如今你打湿了他的火药,他必然察觉,我必须即刻追上。”他看着她眼中慌张,见着她意识到自己是要同梁王玉石俱焚,向自己恳求般摇头,更是不忍面对,一把紧紧抱住,“你做得对,毁了火药,能救下许多暗影。抱歉珑儿,明明是想带你一起赴死的。”他眉头紧皱,眼中含泪,重重吻了吻她的额头,“遇见你是我此生所幸。”说完他眸色一转,厉声对橙月令道,“带夫人出去,沿这条道一直走,不许回头。” “我不要!”姜玲珑推开邝毓,可能用力过猛,一阵晕眩,她踉跄几步,坚持道,“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你不回,我不……”她“走”字还未说出口,就一头栽倒,还好橙月眼疾手快推了轮椅接着。 姜玲珑艰难抬手想拉邝毓衣袖,眸中悲痛却卷着困意,“你对我……三道迷魂散……”最终昏睡在轮椅之中。 “快走!”邝毓急喝吓懵了的橙月,对方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推着车往外跑。 “见弥,”邝毓一身凛然,不再看那轮椅,“我们走。” 月明风缓,这是城郊的一处乱葬岗,在月光洗礼下显得阴森古怪,乱石嶙峋。姜玲珑从石土与瓦砾堆里醒来,感觉自己喉咙里还呛着硫磺的气味,连连干咳几声,费力坐起来。眯眼细看,月色下,不远处是翻倒的轮椅,不知有没有损坏。轮椅旁是更大的一堆山石。她看见有几个人影,在那挖出了一副小巧身体。 好像是橙月。 她看着那些人,抬着那具身体朝自己走来,脑中只觉得有沉钟在鸣,嗡鸣声不绝于耳,搅得人头疼。 邝毓呢? 遣云山庄呢? 其他人呢? 那些人将人抬到她跟前停下,她借着月光看清是橙月,便急忙想要起来去看她状况。 “小小姐!” 身后有人将她拽住,她茫然转头,那人还在说什么,她却听不真切。 “珑儿。” 是邝毓! 她惊喜回头,却见面前居高临下站着别人。 良久,钟声渐散。她才在背光的情况下看清那人的身形。 “曌……王?”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听清他冷淡而不容置疑的嗓音。 “带小小姐回府。” 他挥袖令道,转身从她身边而过,只留她被旁人架起,半扶半绑地上了马车。 这是……曌王? 姜玲珑不知怎的,背后一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紫霄宫内灯火通明。 尽管宫外已然破晓。 梁以安宫里的医官刚为她号了脉,此刻正退出去示下。姜玲珑一人仰躺在榻上。 这是她的曾住过的寝殿,一尘未变,连点的香都同原来一样。 三道迷魂散也是靠特殊的熏香配以酒水来诱发的。邝毓知道她不喝酒,特意给她夹了几筷子的酒香草头。拿敌人的招来对付自己人。 她想努力冷静下来,分析清楚当下状况,却发现自己不管怎么使劲,头脑还是一片混乱,各种杂音叫嚣,只想知道庄里状况。 她知道他埋了火药要舍命与梁王同归于尽。她也知道,他执意让自己先走,说明那火药几乎遍布了山庄暗角,威力不小。甚至可以说他未留余力。 但有没有可能,他幸免于难?老天爷不是都善待好人的么? 她撑着身子起来,迷魂散的药力还有余效,但挡不住她心急如焚。 “橙月。橙月。”她哑着嗓子喊她,见没人应答,才想起方才橙月也是被人救起,恐怕是被爆炸的余波给震晕了。 若不是曌王相救,恐怕她们两个还在瓦砾下压着。 可曌王是如何知道梁王今日有所行动的? 又是如何知道,城郊乱葬岗有一处暗道出口?还亲自在那儿守着? 她撩开床帘,殿内空无一人。 她脑内萌生的问号一个接地多起来,总有什么若有似无的线索,似乎能将整件事拼凑在一起。可这一切对她来说,尚且还不明朗。 她打着颤下床,双腿发软,但勉强能走。 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口,她将正副身子靠在门上,奋力一推——门开了。漏出的一个肩宽的门缝里,透进了天际的鱼肚白。门外,梁以安正肃目皱眉,同医官说着些什么,见门边有动静,便往她那儿看了一眼。那眼神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老师抓了优等生作弊时那种样子,责备,生气,却又骂不出口。他同医官没说几句,就朝姜玲珑那边走。 “你要去哪?”他不近人情,“梁王昨夜烧山,你若现在出去,我便保不了你了。” “烧山?”她怔楞,“梁王还活着?!” “殷实菅废了一条腿,将他保出来了。” “那,那邝毓呢。” “死了。”他说得没有半点迟疑,盯着姜玲珑看她表情。 “不会的。”她竟也说得没有丝毫犹豫,对梁以安的话一点都不信,“我要回去。他还在等我。”说着就朝外走,却被他伸手拦下。 “他去点的火药,自然来不及逃远。炸断了手脚,也面目全非,”他摊开手掌,露出一枚白玉扳指,“你就当留个纪念罢。” “既然面目全非,怎可凭一枚扳指说事?”姜玲珑接了扳指攥在掌心,却还是一意要走,一把推开梁以安的臂膀。 这力道,该是三道迷魂散消得差不多了。 “梁王亲自验的尸首。”梁以安喊住她,不知为何有些莫名其妙的怒意,“你别想着是他金蝉脱壳。梁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认定那是邝毓尸首,你以为是为什么?” 姜玲珑果然驻足。 “梁王验的不是人,是伤。”他干脆和盘托出,“你自己的短匕,遣云山庄里可还有别人会有?尸体上的刺伤由仵作验了,是生前所留,而深度,宽度,均是出自同一把匕首。受伤位置,不差分毫。”梁以安冷着脸,“他也不过一介凡胎,你莫再冲动了。” 姜玲珑去看梁以安,知道他此刻并无虚言。 “曌王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她心中已有猜测,却仍求着一线希望,希望他不过是好心搭救。 “你心知肚明。”他淡然,毫不愧疚,“梁王烧山,派的是我的兵。”他瞧见姜玲珑眼中有了一瞬情绪,接着坦白,“我早知梁王计划。不但如此,我还知道他给了你一次生机。”他说的自然是要她选择留下待在紫霄宫里的事情。他抛出橄榄枝,等着她回答。 “橙月呢?”她不答反问。 “你这丫鬟忠心护主,先将你推了出去,自己倒被土石压着。”他也不藏着掖着,“人救了,在你偏殿休息。一些皮外伤,无碍。” 姜玲珑听了就往偏殿走,边走边喊,“橙月。出来。走了。” 梁以安一把拉住姜玲珑,真真动了怒,“你还要走?!邝毓以下犯上,视为谋反,是夷族之罪。你出了紫霄宫,可知前路是什么在等你?” 说话的档口,橙月懵懵懂懂从偏殿出来,正见着姜玲珑被梁以安扼这手腕,两人之间的氛围剑拔弩张。 “不管你曾处于什么目的助我护我,也不管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又将我送回姜家,以安哥哥,我曾称你一声兄长,曾受过你的抬爱与恩惠,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从不曾忘。我也知道,君为臣纲,梁王令你遣兵你不得不做。我不是什么仁德之人,也没有那些宽厚仁慈。你的不得已也好,你的苦衷也罢,既然你选了梁王,甘当他的刽子手,你我便只能势成水火。我夫君大业未报,我又岂能在此苟且。”她奋力甩开梁以安的手,余光见了橙月,举步冷言,“橙月,我们走。” “主,主子。”橙月应声跟在姜玲珑后边,又怕她冲动吃亏,好意提醒,“你可想清楚呀。” “有什么好想清楚的。”她头也不回往宫外方向走,形容憔悴却眸中蕴光,步态踏着王女威仪,“我堂堂谷悍郡主,看谁敢拦我。” 梁以安愤恨,一拳砸在身边梁上。她走得决绝,不带一丝情面。 他想起方才医官号脉,忍着怒气在她背后喊她,“郡主玉体,出去之后切莫轻易让旁人看诊号脉!” 便旋身,往正殿回。 “不用跟了。”他止住想要跟上步子姜玲珑的护卫,“随她走罢。” “可是主子……”那人还要说什么,却见梁以安眸色黯然,便识趣地住了嘴,“是,属下遵命。” 邝毓啊邝毓,你死都死得不太平么。 梁以安心中愤恨,实则是对自己懊恼。 你竟已解了她的蛊毒。你知道若是梁王知晓,她会是何下场? 谢谢瓦块鱼以及小姑娘和休休的鼓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姜玲珑从紫霄宫顺了辆马车,带着橙月,往遣云山庄赶。 毕竟曌王行宫地处城郊,单凭她和橙月的脚力比较吃紧。她不会驾车,橙月会一些但不擅长,两个人便一路颠着,一心回去。 车才到山脚,她就闻见漫山的碳味以及大火过后的烟味。 一路上姜玲珑没有说话,橙月也不敢问什么。此刻入了山,均是心焦地往庄里去。路上不见士兵,想必梁王人马已撤。 庄子已面目全非,里里外外一夜的大火给烧成了碳灰。她踩在废墟里,嗅着烤肉的气味和打斗后留下的血腥,顿觉一阵恶心。她根本分不清脚下的尸首是敌是友,有些烧得焦黑一片,有的烧出了变了色的人骨,还有部分总算有些骨肉。 她掩着口鼻往春沐园去。橙月紧随其后。 邝毓特意将芙蕖的灵堂和她的私物设在春沐园中央地下那间穴里,说明他埋得火药引线正是在那。她一入院子就在眼前那些废墟和灰烬里拼命地挖。 “主子,”橙月在后边小心翼翼,“不是说庄主尸首被王上收了吗?您还在找什么?”她见姜玲珑一声不吭只管跪着在一个个有所掩埋的地方徒手挖掘,又见她手上指甲都断裂流了血,更是眼眶一红,顾不得主仆身份奔过去一把抱住姜玲珑,“主子您别这样。不是您的错。您别这样。庄主平日多宠爱您啊,他在天之灵,看您这样得多心疼,多伤心啊。”橙月她也不会安慰人,自己心里本就难受,上山的一路一直忍耐祈祷有奇迹发生,眼下见姜玲珑失了魂一般挖着一具具尸体,便再也忍不住,抱着姜玲珑痛哭起来,硬是不让她再动。 “死要见尸。”姜玲珑垂着手,默然,“他没死。” 梁王亲自验的伤,仵作亲自验的尸,那又怎样?只要没见到,他就还活着。 “这里的都不是他。凭什么梁王手里的那个就一定是。”她推开橙月,继续拿掰断指甲淌着血的手在地上挖土,院里栽着各种花木,铺着石砾,她的手已经被还未燃尽的树根,花木的土刺,还有坚硬的石片划了一道道口子,渗血的指甲缝里不断嵌进土石,可她像是毫无知觉般,任由着纤手被割伤刺伤,一心一意地挖着尸体,仔细辨认。 橙月当然不让,一把夺过她的手,捧在怀里,“主子,算橙月求您,别再伤害自己了。”她知道姜玲珑心意,拿哭花的一张脸去望她,定定地告诉她,“不是您的错。即使您没有逗留,庄主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梁王和殷公公功夫那么好,他不留下拦着,旁的人也阻不了他们。” “……梁王没死。”她过了半晌,悠悠开口,语中不见音调,沉着异样的情绪,“梁王还没死。” 橙月见她好歹停了动作,连忙抱着她,轻拍她的背脊安抚,边拍,边偷偷地吸鼻子抹眼泪。泪眼婆娑之中,见到一精瘦人影朝她同主子的方向走来。她擦干净眼泪想要辨认,却发现来的是个生人,她不认识,便下意识禁了身子,警觉起来。 姜玲珑觉察到橙月异样,转过身来。 “夫人,”来人已行至跟前,细看发现他捂着侧腹,受伤在身,却仍在她面前行了跪礼,“小的来迟。” 她眼中这才有了光,清醒过来。 “侬语!”她迅速将他扶起,又让他靠着身边断垣坐好,扯下自己裙襦一袂,手脚利索地替他包扎,“好在伤的不深。” 邝毓说过,要她去找侬语。定是有什么交代。 “邝毓让我找你,可是有什么事情相托?”她心里打鼓,甚至猜测是邝毓险象环生,让侬语来报信的。只见侬语从怀中取出一枚信封,她更是急忙接了拆开,低头细读起来。 这低下的脑袋却迟迟没有抬起。那书信不过寥寥数行,她竟看了小一炷香的时间。落款是邝毓亲笔,还盖了印,日期却是一周之前的。 “……夫人。”侬语瞧不真切姜玲珑的模样,但也看见了她握着信纸的手在极力控制颤抖,试探着小声安慰,“主子那是为了您好。可莫要误会他的情义。”他见着她的眼睫动了一下,又说,“主子说了,要是事败,就把这封信交到夫人手上。” 边上的橙月受礼,没来看个究竟,但说话的和收信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封休书。 是邝毓考虑到功败垂成,给姜玲珑留的保命符。 侬语见她一言不发,又轻轻地去唤她,“夫人?” 她闻言,收起书信,叠得整齐塞回信封,藏进衣襟。再抬头时,已是目光凛冽,仿如另一个人。 “邝毓曾说,你有要紧事办。可办妥了?”她沉声发问。 侬语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先是一愣,复又正身恭敬地回,“妥了。” 她点头,又交代,“你且收好,莫让任何人知道藏处。包括我。” 这下侬语真的怔住了,呆呆地点了点头,一个“好”字就从嘴角不自觉地溜了出去。 夫人知道我去做什么了?他心下惊叹,又不可置信。 “那是拿庄里人的性命换来的,务必妥善保管。”她又看了眼负伤的侬语,“梁王狗贼,派的是曌王的兵,你那边能全身而退,已属不易。”她起身,同时也把橙月拉起来,就要往回走。 “夫人,夫人,咱们去哪儿?”橙月跟在她身后,边上还有个素未谋面的自己人,难免不明所以。 “你庄主下落不明,”姜玲珑言辞间毫无转圜的余地,“我先代他清理门户。” 侬语驾车,很快三人便到了城南,早先的丞相府,如今的邝府。 橙月在前帮着姜玲珑开门。侬语刚要躲上房梁,却被姜玲珑伸手拉住。 “从今日起,你也好,瑾僩也好,都要和其他活着的暗影一样,光明正大地见人,堂堂正正地生活。”姜玲珑音量不大,却气势迫人,仿佛只要她说就会成真一样,“邝府守着你们。我守着邝府。” 大门拉开,姜玲珑一身行装狼狈,却藏不住她的威仪逼人。这位不会武功的姑娘,褪去平日子那些亲和可爱,眸中沉着说不清地仇恨,面上却丝毫不显山露水。 她一眼扫过门里院内休整的众人,冷声令道,“去把樱草带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几个下人听了便应声去找。 同时,她见到唐慕枫从后院出来。他的伤势看起来比侬语要重,但已经有人替他进行过简单包扎。他看见姜玲珑站在前院,橙月去给她提了把椅子让她坐下,身后侬语去锁了大门。 他虽不是暗影,但邝毓身边得力的那几个他是见过,认识的。 “夫人。”他过去行礼,也不敢再说别的。 “伤亡情况如何?”却不想姜玲珑直接问他。 “主子早先安插了一些暗影混在侍卫队里伺机而动,属下安顿了庄人之后又去庄里找了一轮,有几个幸存的,长柳姑娘和禾大夫正在里边忙着施救。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暗影了。” “庄人们呢?” “撤离及时,大体无碍。” “见弥和庄主呢。” 唐慕枫一愣。梁王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以为姜玲珑该已知晓,何况他瞧她神情,比平日敛了许多,还心想好在不用他再汇报一次。他复去探橙月眼色,见她暗自朝她微微摇头,眉眼都几乎皱到了一起。 这是让他别说? “唐首领。”姜玲珑等不到他回复,出言提醒。 “……属下走时只见到主子在拦梁王一行,弥总管要去点了火药。”他不知怎么才能说得更委婉一些,可话到嘴边却是先湿了眼眶,“那火药威力,点燃之人断然是逃不了的……主子的尸首也被梁王——” “邝毓是下落不明。”她打断了他,进行纠正,“你说见弥罹难,可找到证据?遗体?” “都被炸得稀碎……只找到一些碎布,一只鞋履。” “不见尸体就是还活着。”她听完又说,“梁王呢。” “属下只见到梁王和殷公公与主子缠斗,不辨高下。再偷溜回去查看之际,也只看见梁王座驾下了山,后面抬着主子身躯,虽然白布蒙面,但他衣袖露出了一截,正是主子当日盛装。” 当日情况,邝毓不可能有时间临时找个替尸还给他换上自己衣装。他的礼装不说配饰就有内外五件,活人要穿都需一些时间,何况是往死尸身上套。既然梁王亲验,若是换尸,只套件外衣是无法障了梁王的眼的。 这道理,姜玲珑不是不知道。 “你可知,是梁王走了之后才烧的山,还是梁王在山脚全程在场?”她不想多说邝毓同见弥的事,反倒问起了梁雁染的动向。 “烧山之时,梁王以及他的人马并不在场。是霖兵收拾的。” 姜玲珑点点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曌王说梁王被殷实菅舍命保下,但看来他也是所受重伤,才急急回宫。要不然邝毓谋反的罪名早就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也不会至今还没有在尸首上做文章。依梁王性子,烧山那么大的阵仗,他但凡可以,都一定会在现场看着,感受那些生命的尖叫,呼救,亲眼观赏生命消逝前的经历的折磨。 梁王没死,她恨。但好歹他受了伤,给了她一个喘息调度的机会。 “侬语,唐首领。”她交代,“你俩速去准备几块牌匾。”她招手让他们附耳细听,完了之后再嘱咐,“一块带回,另外两块分别去庄里和苏府,给换上。” “夫人,”唐慕枫有些犹疑,主要怕他和侬语不在,没人护着这一院子的人,“咱们手里护卫都负了伤,恐怕……” “你莫怕邝府失守。”她看出唐慕枫的担忧,便说,“你俩且留下,待我清了门户,再走不迟。” 说话的档口,樱草就被带了过来。她整个人灰头土脸,也是随着大伙儿匆匆撤庄,本想找机会溜走,但她只知春沐园暗道,外边又激战正酣,便不敢随意走动,就想着之后再趁人多的时候出逃,不想姜玲珑就来。本当是夫人一无所知,她也没有察觉到危机,还想着迟会儿收拾些盘缠再走不迟。 可当她被带去姜玲珑面前时,才觉得事情不对劲。 她这个夫人鹿眼含水,人傻乎乎不算,心再慈不过,而眼前这位静坐在院中,不辨喜怒的人,却让人不由心悸。像是披着姜玲珑皮囊的另一个人。 “你若没做亏心事,怕我作甚。”她还未施礼,姜玲珑先开口,语气平淡,神色平静,却说得她脚下一软,咚地跪地,却听姜玲珑又说,“怎么?宫里出来的人,就这点出息?”她目光缓缓在樱草身上游移,从上到下,盯得人发麻。 “冤,夫人冤枉啊!”她不知姜玲珑知道了多少,硬着头皮不认,“樱草不知您在说什么。” “无妨,我今天也想把话说清,好让你走的明白。”她慢条斯理,好让所有人都能听清,“你为芙蕖公主卖命,换了厨房餐单诱我中三道迷魂散,再给榴桦看了好物,让她着急找橙月邀功,借此支开橙月,好让我在坠水之际无人察觉施救。之后又为梁王眼线,在曌王送来的锦盒里下蛊,让我中蛊在前,意图挑拨邝毓同曌王关系在后。如今,又将春沐园的暗道地图给了梁王,好让他提前部署,残害庄人。我问你樱草,你来邝府年岁颇久,和下人们日日相处,要如何才能忍心下得了这般狠手?” “夫人冤枉啊!我没有!您莫要轻信他人!”她仍旧狡辩,平日机灵的俏脸更显得楚楚可怜。 “你是要我把榴桦和厨房的厨子请来对质,还是要我将曌王请来,说道说道这锦盒的事情?他们于你非亲非故,素无恩怨,缘何要嫁祸于你?”她始终冷言,神情漠然,“橙月是我贴身丫鬟,栽赃于她岂不更为可信?” “夫人,樱草忠心耿耿,您又怎知不是橙月姐姐或是旁的人呢?就只因一些同人的说话就认定樱草是叛主的小人?”樱草跪在地上朝姜玲珑跟前挪了几步,言辞恳切。 “樱草。你是忠心护主。不过可惜。护的不是我这个主子。”姜玲珑说得很有耐心,看起来也没有任何情绪,“这是邝府,不是衙门。我当众同你说清,不是因为我必须给你一个交代。”她知道橙月同樱草感情深,也知道榴桦柒树她们因着资历的关系,都把樱草当姐姐,“是为了我邝府一帮忠心铁血的下人。他们得知道,今日春沐园遇袭,是因着你的背叛。” 话已至此,樱草反倒不求了,她转了话锋,昂首信誓旦旦,“夫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今天既然要收拾我,我便认了,好给这些朝夕相处的姐妹们看看,一腔忠心和热忱,最后能换来什么。” “樱草你莫要再说了!” 插嘴的是边上橙月。樱草不以为意去看,见橙月流着泪呵斥,心里竟有所动容。 “我同夫人一路去的春沐园,弄潮了梁王火药,最后在芙蕖公主的灵堂见到了梁王。我与夫人能全身而退,是因着灵堂里有条梁王不晓得的密道。”不等姜玲珑再开口,她已然反应过来,心痛抽泣,“主子定是一早知道你是细作,才特意将修改了的地图给你。若果不是你将手里地图给了梁王,他怎么会哪里都不埋伏,就只在春沐园安放火药?又这么会这么笃定灵堂安全,只身前往呢!你怎么还要狡辩啊。”她痛哭不已,“樱草你入府数载,这些情义,都是假的吗?!庄主和夫人平日怎么对待我们这些下人的,你就算不知感恩,难道连心都没有?是铁打的,变不了,捂不热的吗?!” “你不必这样难过。”樱草终于向橙月缴械,松了口,“我们不过各为其主而已。”说完她看向姜玲珑,“邝夫人,可惜你们仁慈,留了我一条活路。如今机关算尽,仍旧让梁王身退,反倒赔了主子和一干人的性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六十五章面对樱草的讥笑,姜玲珑始终不为所动。她拿出帕子递给橙月让她擦擦脸,才悠悠回她,“樱草,你知道,我留不了你了。” 樱草倒真是不惊了,反而拱手请礼,“还望邝夫人给个痛快,好让我下去陪我的主子。” 姜玲珑点头,起身抽出边上唐慕枫佩剑,一剑挥过,人仅仅维持了片刻跪姿,便血脉喷溅,应声倒地。 她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把剑交还给唐慕枫。橙月还吓得噎了口气。 要说姜玲珑心有怒意也好,恨意也罢,就算她让唐首领把樱草带下去处理了也合情合理。可谁也没有料到,她竟然亲自动手。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眼都不眨一下。眉毛都没抬一下。 这还是咱们认识的那个夫人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静默。 “你们准备牌匾,顺便把她,”她指指地上尸体,对侬语和唐慕枫说,“送去梁王宫门口。”接着她转回身,从衣襟中拿出一封书信,对一众瞠目结舌,甚至开始有些无措的下人们交代,“你家主子早前已经休了我,不过是碍于弥总管的喜事,才未及时告知。如今梁王视邝府为眼中钉,邝毓下落不明,见弥也生死不知,诸位若有自己去处的,便找橙月一会儿去后边拎了卖身契,将工钱结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若是甘心留下的,就帮着橙月将这宅子收拾打点,暂且住下。我虽一介女流,也不识功夫,但尚能以郡主身份护诸位周全。”又将书信递给早已吓得止了哭得橙月,“橙月,你将这休书裱起来,挂去正厅墙上。我要每个进出我府中的人都能看见。” 她说完去看院里众人,见大伙儿都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又说,“我的手段诸位已经看过了。怕的,就走,我绝不为难。不怕的,若是留下,就得助我一同斩了梁雁染这个杀亲弑臣大逆不道之人。” 侬语在边上听了一急,这丫头悲恸过度不愿面对事实,他理解。没了主子照拂,迫使自己心狠,他也理解。可她还当众说着谋逆之辞……他就不理解了。暗影们自有家仇要报,这些邝府的家丁呢,但凡一个出去被梁王逮了,就是确凿的人证。 “我给诸位一天时间决定。明日此时,若是还留在府里的,再想走可就难了。”她徐徐开口,令边上担忧的侬语又是心中惊讶。什么叫想走可就难了?邝夫人意思是明日之后,就不会让人证流落出去?如何难走?所以方才拿这个樱草杀鸡儆猴么?不过她刚刚手起刀落的劲……他还在揣摩她心中真意,就听她催促,“侬语,快些出发,别误了时辰。”而后又掩面打了个哈欠,“我有些乏了,走,橙月,扶我回屋。” 她衣上溅血,稍显凌乱的发丝从鬓角偷跑出来,姜玲珑径直穿过前院,始终是眸正神清,肃目内敛,竟让人觉得她凭白添出了冷艳慑人之姿。 她一回房就让橙月锁门,自己快步进了里间,橙月刚拿上锁头,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干呕。她赶忙上好锁,跑去里面查看,姜玲珑已经定了定心神,在漱口了。 “主子,您快去榻上歇息,莫要再想别的。”橙月过去扶她,知道她是被自己给的樱草那一刀恶心到了,手里抚着她背脊,将她慢慢引到床边,“您别勉强自己。” “他在战场上杀过多少人,你知道吗?”姜玲珑换下脏衣,穿上橙月去衣柜拿的干净衣服,“我们今日又牺牲了多少人,你知道吗?”她摇头,说得理智而果决,“我若再不心狠,再怕弄脏自己的手,往后便护不住你们了。” 姜玲珑躺去床上,又接过橙月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橙月你去看看库房,这屋里准备了换洗衣物手帕面盆还蓄了水,定是邝毓提前安排了。你去仔细搜搜,看他是不是把我的嫁妆和其他有用的东西也给运了过来。清点好再入库。” 她给邝毓这份礼物的时候,是七月十四的晚上,七月十五就是婚典,敢情他一晚没睡张罗了这些事情。她钻进被子,等到橙月出了门去,才从怀里拿出那枚白玉扳指,攥在掌心,贴近胸口。灵堂那有一处暗门。如果不是自己逗留在底下,那条路本该是邝毓趁梁雁染不备,用来给他自己逃生的。 是我夺去了你的生路吗? 是我自作聪明,坏了你的计划吗? 那你不是说好要拉着我一起死么。又将我推出去作甚? 她忽地又觉得一阵恶心。 这双捧着扳指的手,曾经救过多少病人,又送走过多少伤患,而今却要成刽子手去夺他人性命。 她见惯了各种死伤、症疾,从未怕过什么,却因着第一次杀人,而感到反胃。手术刀与杀人刀,救人的血与杀人的血,明明是同一类东西,却因着性质不同,有了天渊之别。闭上眼,她眼中浮现的就是樱草倒下的那一幕,睁开眼,却又仿佛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气,似乎怎么样也清洗不掉。 她眼睛便这样反复开开合合,终是清浅地睡了一会儿。 再起身时,橙月已备了清粥小菜,侬语同唐慕枫也回府了。 三人在门口窃窃私语,听见屋里动静赶忙做贼心虚般地拉开距离。 “主子您醒啦。”橙月端着餐盘进来,眼睛微红,显然是哭过。 “你们在说什么?”这些纸糊的窗户瞧个人影还是很清晰的,她刚醒来是就看见外边三颗脑袋聚在一起。 “没什么呀,”橙月含糊搪塞,转移话题,“主子,您一天什么都没吃过,快先起来吃点东西。” 姜玲珑坐在床上,直直盯着橙月,也不说话,直到对方熬不住,将餐盘往桌上一放,跪下请礼。 “说。”她一字成令。 “是侬语他们回来了。按主子吩咐,休书也裱好挂着了,府外匾额也换了……” “说重点。”她倒没有不耐烦,却没来由地看着橙月模样有些心惊。 “刚刚他们在外面见到了告示……”她始终支支吾吾,也不敢睁眼抬头去看姜玲珑。 “梁王治邝毓谋逆之罪,这是早晚的事。”她并不惊讶,只是觉得比预想得要快,莫非梁王伤势尚可? “还,还有……”橙月说着说着,又哭哭啼啼起来,“明日午时要将庄主尸首,挂在城南门口,暴尸三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姜玲珑闻言,唰地从床上起来,也顾不得吃东西,披了件外袍就往外走。 “主子,主子!”橙月急急跟上,“您要去哪儿?切莫冲动啊。” 姜玲珑走了两步,又停下对侬语和唐慕枫赞道,“做得好。” 那两人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在说他们把樱草尸体扔去宫门口挑衅梁王,这件事做得好。 “二位今晚好生歇息,明日随我去城南看看。”她不以为然,仿佛要去瞧的不是自家人尸首,复又举步接着往前走,身边橙月紧紧跟随。 “入库情况和庄人的去留如何了?”她边走着,便问橙月事项进展。 “您那些嫁妆和庄主原本存在庄里库房的物件都搬来这儿了,一件不少。”她应着声掏出清单交给姜玲珑过目,又说,“庄主生死之际都想着先让家丁们避难,府里大家起初不知道缘由,方才唐首领回来同大伙儿讲了,大家都不肯走,都说要留下。奴婢估计,应该是没有人会走了。” 姜玲珑点点头。对于邝毓挑人的眼光和培养人的方法,她成竹在胸。他要行九死一生之事,遣云山庄里的下人们又岂会简简单单只招些手脚勤快的?这些男侍女婢,个个忠肝义胆。 她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苏瑾瑟的房前。 橙月诧异,自己并未同主子说过,她怎么知道苏小姐在府里,还知道她住在哪间厢房? 走神的档口,姜玲珑已经叩响了苏瑾瑟的门。她鼻尖、眼眶也是微红,开了门见是姜玲珑,便把她请了进去。 橙月留在屋外守门。 “你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不是?”姜玲珑一落座就向苏瑾瑟发问,言辞恳切,并无责备之意。 对方轻轻点了点头,她身上还穿着火红嫁衣,始终姿态端庄,“夫人节哀。” “我还未寻得他与见弥尸首。”姜玲珑阻了她的话,“不过是下落不明罢了。瑾瑟,绮罗坊曾是各路探子的铺头,我问你,你知道邝毓和千彰王,究竟是何关系?”她一直对梁王那日的疑问耿耿于怀,邝毓仅凭一人之力能够在霖国商界站稳脚跟,甚至富可敌国,以他当时罪臣遗孤的处境来说,是不现实的。更莫论他还能将芙蕖的消息送进千彰王宫。 却见苏瑾瑟摇了摇头,“从没见主子同千彰的士族有过来往。”她略一思忖,“倒是时常让人给齐霄阁的阁主送东西去。若说有和异邦人士结交,那大概只有那位齐霄阁的主子了。听说原本是六道国的户部尚书,不知犯了何事,隐居在霖国境内。” 六道与千彰向来势不两立。数年前六道国连同北野的霰国斩杀了千彰先王宫素桥,此事天下皆知。六道与千彰的梁子便也就此结下。苏瑾瑟这么说,那便是从她那儿问不到千彰的线索了。姜玲珑也不再追究,问起了她身子情况,要她莫要担心,且好好养胎,便要起身告辞。 “对了,”苏瑾瑟抬手拉了她一把,示意她稍坐片刻,自个儿起身去了里间,从里面端了两只锦盒出来,递给姜玲珑,“夫人,这是主子拖我交给你的。” 姜玲珑接过,也不避讳,当着苏瑾瑟的面打开,两只盒子里是被压得紧紧实实的满满的地契。不仅有遣云山庄,城南邝府,还有福如楼,绮罗坊,和一众大小店铺的。 她恍然想起,他还是黑马大侠的时候就对自己说过,若是等不到他,就去树下,他会把他的身家都埋在那里。 邝毓对她说过的很多话和承诺都历历在目。却偏偏,人不见了。 姜玲珑悻悻合上盒盖,抱着两只锦盒,向苏瑾瑟告了辞,便往外走。她出门时黑着脸,吓得橙月紧随其后,生怕她是受了什么刺激,有任何闪失。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这位主子一夜之间失了家园没了爱人,至今过了将近二十四个时辰,除了亲手杀了个细作之外,她不哭不笑,不吵不闹,甚至现在还当着自己这侍女的面照常吃饭,且饭量不减。 连庄里那些下人们都哭红了眼,边抹眼泪边收拾了府邸,她这位主子却安之若素。 正常得再异常不过。 主子说明天要去城南看看。该不会忍着脾气要闹去城门下边吧? 城门都有卫军,何况庄主以谋逆罪处,任何亲近尸首的人都可能以同谋论。按侬语说的,这不仅仅是在向主子挑衅,更是为了将主子落罪,一并收押呀。 橙月心头担忧,她想劝侬语和唐慕枫明日拦着主子,莫要前去。可侬语她不熟,说不上话,唐慕枫竟也是一口否决,只回了她一句,“听命行事。”便去查看后备伤情,安排残余能动的侍卫布防,轮岗守备了。 疯了。这些人都疯了。 橙月眉头都拧成了结,却空有心急,却无他法,只能在姜玲珑门外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橙月。”屋内传来的姜玲珑不满的声音,吓得橙月一激灵,怵在原地,知道是吵了主子歇息,便不敢再动,就听姜玲珑接着吩咐,“进来。和我一起睡。” 橙月头一次像只小白兔一般颤巍巍进主子房间,轻手轻脚哆哆嗦嗦锁了房门,蹑手蹑脚脱了外衣,刚摸黑爬上主子的床榻,却被姜玲珑一把抱住,勾在怀里。 “你别怕。”姜玲珑带着倦意轻声安慰了一句,便拥着她,意图沉沉睡去,“晚安。” 橙月这一夜先是胆战心惊,生怕吵着主子,一动不敢动地窝在姜玲珑怀里,可后来一个姿势维持久了,很容易困意袭来,后半夜睡得深沉,早上起来也格外清醒舒服。 这一刻刚要偷偷下床给主子去准备洗漱工具,下一刻两手一摸,惊觉床榻之上空空如也,只剩她一个。 “主子!”她披了件外衣就奔出去,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追到大门口见着守卫的就问,“见到夫人了吗?” 那侍卫指指门外,如实作答,“半个时辰之前就出门了,唐首领和那个叫侬语的跟着。”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心头焦急。 “午时还差一刻。” 橙月听了立刻也要出府,却被侍卫硬生生拦下。 “你拦我作甚?!”她着急想去开府门,“夫人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给我让开!” 那侍卫阻了橙月,毕恭毕敬,“橙月姑奶奶,您别让我们这些人为难成不?夫人有令,非常时期,任何人不得离开府邸,尤其是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六十七章城南门下,停着一驾车辇,车辇后还拖着一台棺椁。姜玲珑盛装打扮立于车前,她穿得是一袭绛红礼装,其上金丝扣织,在阳光下仿如身披金边牡丹,雍容华贵。 她边上有侬语和唐慕枫护着。 午时刚到,城楼上有绳结晃动,只见一草席包裹被徐徐吊起。侬语二话不说,凭他的轻功,瞬时到了楼说,那三处地方换了匾额后,现在已然成了玲珑郡主府。往深里说,是司家的地盘。之前她自知梁王手段,放出书信向她三位兄长求援必遭拦截。索性也不寄书函了,就想先确认了尸首再说。便拖到了今日。 橙月心里焦躁,也是坐立不安,一直在府门徘徊,等着外面车马动静。这不,果然等到了人回来。 三个人,一个不少。 她刚刚一块石头落了地,又见自家主子神色异常,双目空洞,步若游魂,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和主子身后唐首领对了对眼神,便去扶她。 “主子您回来……啦。”她望着姜玲珑,声音不自主地渐轻。 府里上下虽心里也携着一丝期望,但都知道梁王所认那基本是八九不离十了。眼下看唐慕枫神色,也算不上多失望,不过是早晚要面对的事。可姜玲珑不同。她是打心眼里不信邝毓罹难,才会要去确认尸首,甚至穿了红衣,要给梁王人马难堪。 “给邝毓治丧吧。”她刚进府门就脱了绛红外衣,橙月心疼,赶忙拾起来收好。 回程唐慕枫在外面驾车,侬语在里面同乘护着姜玲珑。她一路无语,只是死死抱着那具发了味的尸体。直至到了府门口,才撒手让他们两人给尸首入棺。 而他二人又岂会心中不恨呢。 铮铮男子,却均是含泪将邝毓尸首安置入棺,在棺前看了好一会儿,才合上棺盖。 姜玲珑已经自顾自地往府里院内走了很远。 橙月扶着她。听着她口中喃喃,心下发痛。 “我再没什么不能失去的了。”她眸中无光,搭在橙月臂上的手紧紧一掐,指甲陷进橙月肉里,她失声硬是忍下呼痛,去瞧姜玲珑想要安慰几句,话未开口,却被她面中神色吓着了,甚至不觉得臂中疼痛。 “梁王必死。”她轻声自语。像疯了身心,又像被污物附体,纵使话音很轻,却面色可怖。 “梁王必死。”她又重复一句。站停了步子。橙月去看,只见她眸中空洞依旧,分明面无表情,却是泪流满面。 姜玲珑抓着橙月的手又紧了一些,这次她转头去看橙月,眼中渐渐蕴出了神,夹杂着不甘,悲恸和憎恨,发起抖来。她嗓子里终于带了哭腔,惹得橙月当下也落了泪,却顾不上自己,光拿着绢帕去替姜玲珑擦眼泪,嘴上安慰,“主子,主子,咱们先把庄主后事办了,您别哭了,橙月受不住您这般伤心,庄主定泉下有知,定然也是心痛万分。您同我吩咐,庄主大葬,有什么特别交代的?快,快,您别哭了。”橙月是被姜玲珑急哭的,也是被庄主确实的噩耗给疼哭的。 这一仆一主,光秃秃站在院子里,眼泪就没有止下来过。 姜玲珑抓着橙月,越努力克制自己的哭声,越是颤抖得厉害。 “橙月,帮帮我。”她泪眼婆娑,却仍一字一句,“我要亲手,杀了梁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六十八章郡主府的主子回来在房里睡了一天一夜,餐饭不食,滴水不进。其后又让人府门大开,再将正厅布置成灵堂,拖了三四日,既不发丧,也不出殡,再厚的棺材木都生出了味道来。 旁人求了多次,她才妥协,让运去城郊乱葬岗下葬。 就是她当日逃出生天的那个坟场。 庄人知道夫人自有打算。哪怕庄主的一纸休书裱在墙上,这来来往往的家丁见着她喊得还是给夫人请安。 可旁的人不知呀。尤其城南市井,先是瞧见这丞相府改回了邝府,又见着邝府的牌匾还没挂满一日,就被撤下换成了玲珑郡主府,霖国哪来的玲珑郡主,不明真相的市民们自然好奇,也就对这府邸走过路过,多留了心眼。时日一多,人传人的话才拼凑出大概,说这位是谷悍的郡主,两国因矿脉交好,连王上都要对其敬上几分。又说这郡主就是邝庄主的夫人,霖羡的第一美人姜玲珑,早前被邝庄主休了,王上遇刺之时才没有将其连坐。消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但人整日见到这位郡主衣着华丽地在院中走动,又看见里面设着灵堂却拒不发丧,难免被下了口舌,说谷悍的人果然不如霖国人有情有义,一日夫妻百日恩,死者为大,何必拿尸首做文章,又说要不是一纸休书来得及时,这郡主恐怕也得被王上抄了家,斩首示众。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还有人猜疑怎么姜家的女儿就成了谷悍的郡主。一说是姜家投靠谷悍,本就是叛国细作,又说是这小女手段非常,怕是蛰伏已久。总之没什么好话。 虽然多少为邝庄主一颗痴心错付感到惋惜,但毕竟是谋逆之人,他出殡路上没人送行不算,还挨了街民的砸,馊水烂叶的直往棺上泼,还说王上仁慈,还了尸首宽恩安葬。 姜玲珑没有随着出殡,依旧和往常一样闲坐在院里,摇着团扇,喝茶赏花,看起来颇有闲情逸致。 橙月近日随侍在旁,主子这些反应本就不寻常,不好好守着,怕她又做什么傻事。好在她看起来不过是玩心比往常更重,虽没什么礼数,但总好过因着庄主而哭坏了身子吧。 “你说我走是不走?”姜玲珑抿了口茶,没头没脑地朝橙月问道。 “主子要走?走哪儿去?”她也摸不着头脑。 “回谷悍,起兵,杀梁王。”她言简意赅,倒是将橙月吓得退了一步。 “主子,这话不能乱说。”她赶忙去捂姜玲珑的嘴,生怕她再说些有的没的,被人听了去,又怕她觉得自己不够义气,边捂她嘴,边悄声耳语,“此事得从长计议。” 姜玲珑嘴被一双温软的小手捂上,一对眼睛却笑弯了,伸手点点橙月,意思她现在不老实,变坏了。孺子可教也。 两人正闹着,大开的府门外却来了一人,提着一人高的花圈,将篮子往地上一放,话也不说就匆匆走了。这主仆二人觉得奇怪,如今世道,庄主出殡还有人敢送挽联来?便即刻起身过去查看。橙月跑去外边张望,人早就跑没影了。她悻悻往回走,还没踏进府门呢,就见主子扯下挽联往后院跑。 姜玲珑冲去苏瑾瑟门前,刚要敲门,想到她有孕在身,又收了手,平了口气,才轻轻扣门,柔声探道,“苏姑娘?” 其实她已是见弥夫人,但姜玲珑认识见弥这么久,从没听人说过他姓什么,问橙月也是一脸茫然,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称谓,府里人喊她苏姑娘,她就也跟着也这么喊了。 苏瑾瑟开了门,面有倦容,却还是眸清眼亮。 “夫人怎么了?”她见姜玲珑提着挽联,略有诧异,怎么这时候还有人来吊唁的。 “你帮我看看,这个人,你知道吗?”她怕犯冲,也没让苏瑾瑟去碰挽联,只是拿在手里举着给她瞧。 苏瑾瑟反倒一笑,接过挽联,“夫人平常不避讳这些子事儿,怎么到我这儿就这么小心翼翼了?”笑了一嘴,她才细细去看,立刻明白了姜玲珑激动的原因。 挽联内容不过寻常悼念,落款却是明目张胆的几个大字,生怕人看不见一般,还特意描粗,写着:齐霄阁三三。 “这三三是人名?” “是呢。”苏瑾瑟边回边叠起挽联,交还给姜玲珑,“三三此人是阁主贴身随从。每次主子送东西去,都是三三亲自接的。我没见过本人,但应该有些走商贩的暗影见过。” “这齐霄阁在哪儿?”姜玲珑又问,既然能送东西出去,一定是知道地址的。 “夫人不知道么?”苏瑾瑟不敢相信,“你都去过那么多次了。” 姜玲珑一头雾水。 “福如楼。”苏瑾瑟也不卖关子,“顶层挂着块牌,上边写的就是齐霄阁。” 姜玲珑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她确实出入福如楼多次,顶楼门牌也在她身边擦身而过数次,每每被掌柜的喊下楼,她既没留意,也没做它想。 “我去一次福如楼。”她匆匆告辞,转身却被人一挡。 “你带他一起吧。好有个照应。”苏瑾瑟笑笑开口,眼里温柔。 哪里来的高壮男儿,姜玲珑抬头去看,却喜上眉梢,“瑾僩!你没事啦!” “夫人。”苏瑾僩作了一揖,也是满面笑颜,像个阳光大男孩般朝着她笑。 “夫人,”边上苏瑾瑟也瞧着没来由地乐了,又对姜玲珑说,“夫人喊家弟名讳,若不喊我瑾瑟?莫不要生分了呀。” 姜玲珑笑着应声,拉着苏瑾僩就往外跑。 直到两人出了视线,苏瑾瑟才垂目,抚了抚小腹,合上门回房里去了。 苏瑾僩在外驾车,车辇里就姜玲珑一人坐着。她才得以敛神,显出愁容。她对梁王恨意不假,杀心不减,因着谋反的罪名,邝毓连下葬都不能入墓园。可手上能用的人却只有唐慕枫,侬语,苏瑾僩和寥寥几个幸存的暗影同侍卫。纵使梁王的暗影也元气大伤,又如何能与锦衣卫同护城军抗衡?更不要说他一国之主,手上还有千军万马。 思来想去,只有去谷悍找迟缓。 可她若是一走,邝毓这些年辛苦积累的家业和这些家丁们势必被梁王为难报复。若是带着所有人一同去谷悍,又声势太大,会打草惊蛇。 实在是两难。 虽不知这齐霄阁究竟是什么名堂,苏瑾瑟又说阁主是六道人士,她想不明白这其中与邝毓又是何关系,但在风口浪尖敢于挺身的,该是同道。说不定,齐霄阁会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 车子在福如楼外停稳,姜玲珑等瑾僩一起,进了福如楼,也不管掌事问好,直接往楼上而去。掌事一路跟着,找不着机会说话。 楼上哪有牌子,整整一层,门户大开,人去楼空。 “这楼上不是有齐霄阁吗?”姜玲珑这才想起来问掌事。 “哎哟,夫人,方才就想同您说啦,奈何您脚程快,小的这跟不上呀。”掌事这才得了说话机会,“阁主今儿一早就搬走啦。” “那,那位叫三三的,可有留话?” “有!有!”三三管事临走前可是打赏了好些银两,让他再三记住传话,“说是时局不稳,给您派了个护卫,提着挽联一同去了府里。” 姜玲珑一顿,迈步下楼,“瑾僩,咱们回府罢。” 见她要走,掌事的又拦了下,再三解释,望夫人莫要怪罪,王上都定了罪,他还有一家老小,实在不便前去吊唁。姜玲珑停了步子,朝掌事宽慰,说是掌事有心了,若对邝毓诚心,便将福如楼继续打理妥当便是。如今邝毓家产尽数归了自己,梁王也没了由头抄家灭业,不会轻易找上麻烦的。才同苏瑾僩出了楼去,往回赶路。 难怪齐霄阁敢送挽联来,原来是一早有了退路。 姜玲珑希望落空,却又觉得怪不得人家。好歹还给送了个人手过来。只不过是他们没成想,这送来的护卫贪生怕死,送了花圈便溜之大吉,不淌这趟浑水了。 她在车辇里沮丧,可车停之际又给自己打了气,面上挤出神采,才掀帘落车。 人刚到门口,橙月就跑着迎上来,拉着姜玲珑,神神叨叨,“主子,来了个生人,会武的,男的,说是齐霄阁派来给您当贴身护卫的。” 姜玲珑听了也不算提起多少的劲,毕竟只是多一个人手而已,又能如何呢?还不是要决定是否放弃邝毓的心血,是否要往谷悍而去。她应了一声,还是随橙月往前厅走,既然人并非贪生怕死,来了总要接待,多一人有一人的力。 “主子,您可当心,这人模样不好,有些吓人的。”橙月在边上还在说着什么,姜玲珑却是又在盘算去不去谷悍,或是有什么可以避梁王耳目的办法。“主子,就是这人。” 橙月见她还在走神,便推了推姜玲珑,指了指面前。 她回过神来,去看那男子。昂藏七尺,孔武有力,姿态挺拔,看起来就有一副好身法。视线再往上移,却见到一张带着刀疤的脸——姜玲珑险些没惊呼出来。 “小的乌骓,”来人嗓音沙哑,目光炯炯有神,以跪姿抬头注视着她,“是齐霄阁派来的。任凭夫人差遣。” “你随我来。”姜玲珑咬住牙根,免得自己表情失控,倒看上去有些气呼呼恶狠狠,转头就往后院书房的方向走去。才走两步又停下,支开橙月,“橙月,你去看看禾大夫那边可还需要什么帮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姜玲珑几乎是将乌骓推进书房的。 房门一关,她连窗户都拴死,才转回头步步紧逼眼前举手作投降状的刀疤脸汉子,刚要开骂,又怕隔墙有耳,只能小声骂骂咧咧,“黑马大侠,你倒是还有脸回来。” 那人听了不气反笑,操着一口烟嗓低声求饶,“事急从权,夫人莫怪。” 这声夫人可喊得同他人不一般,姜玲珑心中一跳,就想上前去看他伤势。 “诶,别碰别碰,还没好利索呢。”他堪堪躲开,摸着腰腹,状似病痛,却在姜玲珑怕弄疼他收手之际将人整个揽入怀里。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轻声抱歉。这小小一只东西在他怀里抖了抖,又吸了吸鼻子,他便知道是又惹了她的金豆子了。 她从他怀里伸出一只手,抹了抹眼泪,嘟囔了一句,“我真以为你出事了。”然后又嗔责着,要他解释清楚。 “我曾舍命救过齐霄阁的那位主子,这次便当是他们一命还一命。” “你还和六道国有联系啊?”姜玲珑想起苏瑾瑟说过,齐霄阁阁主是六道人士。 “不是六道。是千彰。”他笑言,“齐霄阁这位主,是千彰王的人。” “哦哦。”姜玲珑似是而非点点头,心里奇怪六道同千彰不是势不两立么,怎么千彰王还和六道的人交好。但别国之事不在她关心的范围,“那见弥呢?你可知道瑾瑟她……” “你莫要同他人说,”他带茧的手掌小心摩挲着她的指尖,似是把玩不够,“他去替我送信了。” 姜玲珑闻声这才长舒一口气,由衷叹道,“太好了。” “嘿。”他颇有不满,“我没事怎么没见你这么放心?” “嘿。”她倒打一耙,“我伤心怎么没见你有过动静?” “这不是要骗过梁王,先得骗过自己人么。”顶着黑马大侠脸面的邝毓作势求饶,在哄老婆这件事上他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不急,你原本如何打算?” “若是留在霖羡,我本想去巡巡铺子,造些声势。” “那就这么办吧。”他勾唇,“声势越大越好。” 府里来了这么一个粗声糙面的莽汉,还立刻被当了贴身侍卫,府上的人多少有些看不懂。姜玲珑便耐着性子将大伙儿召集在一起,一块儿介绍,说乌骓曾经救过自己性命,信得过。侬语、唐慕枫和苏瑾僩熟悉家事,他们出去办事比留在府里干守要好。 苏瑾僩还有犹豫,硬是要求和乌骓比试了一局,对方左手持刀几招之内就将他制于肘下。 邝毓自然是怕被看出武功路数,特意用的左手,可姜玲珑不知自己左手也可操刀,一见他气势凛人,手起刀落,就忍不住在边上拍手叫好,他余光见了,心里也乐得欢喜。 至此,众人皆服,姜玲珑便吩咐,“橙月,你替乌骓安排一下厢房,挑个离我屋子近的。” 橙月对着一张刀疤脸,心里犯怵,但还是硬着头皮,昂起脑袋,颇有一副府里大丫鬟的气势,“你跟我来。” 那汉子便在众目睽睽中跟了上去。闹过之后,众人皆散,去做自己的事了。姜玲珑上扬的嘴角始终没下来过,目送两人去了东苑。 平日唐慕枫站自己身边也没这样,偏偏这个莽汉跟着自己后头竟觉得有压迫感,看起来挺结实一人,走起路来还不带声,仿佛头顶上罩了个魂跟着自己。橙月打了个冷颤,缓了步子要和他并排。 “你是叫乌骓?黑马那个乌骓?”她给自己壮胆,“和你讲,我可是主子身边的贴身侍女,府里的大丫鬟。” “是是,还望橙月姑姑多多提点。”这乌骓竟非常知情识趣,还弯腰躬了躬身。 “你喊谁姑姑呢?!”橙月不痛快,“我像宫里那些个嫁不出去的老宫女吗?!” “是是是,橙月姐姐聪慧可人,水灵得很。”他连忙改口。 橙月斜睨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在乌骓面前立好了威信,便多了几分底气,“咱们主子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章 姜玲珑次日晨起,就让人在前院搬了茶歇的桌子,安了好几把椅子。她不单是自己在前院堂而皇之赏花饮茶,还把橙月同乌骓按在座上同她一道。看看人不够,又让榴桦传话给长柳,去将苏瑾瑟请了过来。 刚坐定,柒树就带着街尾那头的百花糕回来了。 姜玲珑将糕点逐个分给大伙儿,说着乌骓人高马大,要多吃一块,就往他盘子里多放了一块。 她分完糕点,又让人上茶,还是保存完整的今年的新茶。 橙月见了偷笑,苏瑾瑟是客,但也是有着苏家身份的,自然不好随意打趣,便对乌骓漏了一嘴,“咱们主子定是想庄主了,今儿备的都是庄主爱吃的。” 乌骓喝了口新茶,朝橙月点点头,“橙月姐姐说的是。” 一盏茶的功夫没完,姜玲珑又觉得聊天不够意思,又提出要玩雀牌。乌骓,苏瑾瑟都会,就橙月不会。大家就耐着性子教她,不过多久院子里就响了碰吃杠的声音。四人围坐,成了个小集市一般。 当然橙月是新手,输的最多,她输给主子也就算了,没曾想竟然输给乌骓最多,又觉脸上没面,“乌骓是我哪儿得罪你了,主子的不碰,专吃我的?是不是偏心。” 乌骓一脸不明所以,憨憨地回,“不是,橙月姐姐,我反应慢,才明白过来,这牌我有用的。”可怖的脸上写满了真诚。 姜玲珑偷笑,心想你再多听几声姐姐,恐怕输的更惨。 苏瑾僩回来的时候,正瞧见橙月输到全程静默,憋红了脸,半天出不了一张牌。 “你出个一条我可要碰啦。”姜玲珑提醒。 “我听筒子,橙月可小心啊。”苏瑾瑟也帮衬。 既然如此,橙月就甩手出了张三万。 “胡了。”乌骓淡淡然翻开底牌。 “主子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我怀疑你们做局,就光赢我一人。”她说着气话,趁势将雀牌收好,不给再玩了。 姜玲珑不顾形象地笑得前俯后仰,连闷在屋里许久的苏瑾瑟都忍不住掩面窃笑,多了好些生气。橙月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明白过来,主子弄这么一出,原是想讨苏小姐开心。 苏小姐面前除了百花糕,其余茶饮点心均有不同,摆明是主子一早吩咐了柒树准备的,一水的珍材,光是那一碗燕窝,就实在得不行,要是搁餐馆里,这么卖东西可要血亏了呀。 也是,苏家怎么也曾在朝中任过要职,按说是下嫁了见弥。好在苏家两姐弟都平易近人没那么多世俗的偏见,对下人也彬彬有礼,光看绮罗坊教出来的长柳就知道苏瑾瑟曾经是如何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橙月心里其实一直也很敬佩这苏家姐弟,尤其是苏瑾瑟。这女子可拿自己大婚布局,顺理成章引了庄主的暗影入庄,更甚于,明知夫君凶多吉少,还是云淡风轻地嫁了,好好的洞房花烛,却成了替亡夫收尸。这么想着,橙月又有些难过心疼,忙催苏小姐趁温着多吃些,凉了就不舒服了。 一边苏瑾僩向姜玲珑汇报,说是各个铺头都已打好招呼,掌柜们随时恭迎。 她听了赶忙擦擦手,“咱们下午就去。”再起身朝橙月吩咐,“橙月,一会儿来帮我更衣梳妆,我要让霖羡城的街坊们都记住城南有个倾国倾城出手阔卓的谷悍郡主。” 她说出倾国倾城之时,丝毫没有一丁点害臊。要是换了从前,拿女子姿色做文章可是她的大忌。乌骓侧目,却见橙月习以为常,伺候完苏瑾瑟,又乐呵呵地跟上他们步子,随姜玲珑回屋打扮去了。 橙月虽好,就是太麻利了些,跟得紧,都不给两人独处的机会。 橙月刚跟上,见乌骓识趣地让出一个身位,便钻过去,伴在姜玲珑身侧,讨论起一会儿穿哪套衣装来。 霖羡本就太平,因着先王性子冷淡,日子过得是几乎无欲无求,也就不存在克扣或是增收民税事情,百姓也算丰衣足食,王风传入民间,也造成影响,大部分人都安闲乐道,无谓贫富。所以姜玲珑巡铺一事,不过是稍稍铺张浪费了些,微微华贵张扬了一点,就传遍了全城,传到最后竟成了谷悍的郡主造了阅兵的阵仗来查看她亡夫给的铺面。再小一个铺子都能得她一匣子赏银,又说城南郡主府里的家丁本都是遣云山庄的,因着郡主被休弃之后,她给的月银奇高,个性也爽朗大度不拘小节,才都纷纷转投了郡主府里当值。 姜玲珑一时间声名大噪。 此般悠悠众口,梁王是随意动她不得了。 她坐着车辇回府,邝毓就坐在她对面。两人相视,均是温情浅笑,邝毓硬是按捺下想要坐去她身边拥着她的冲动。 “你怎么光坐在那儿?”姜玲珑一双鹿眼袭来,摊开双臂朝他,“抱我。” 这人间杀器,他哪里还能活命?心头停了半跳,连忙坐过去,将她揽进怀里。 外面赶车的苏瑾僩听了个真真切切。 姜玲珑把头埋在他衣襟,有些变态地在嗅他身上的味道,眯着眼,一脸满足。 邝毓被她闻得,心里痒痒。 车辇却忽然停下了。 两人赶快复位,姜玲珑悄悄清了清嗓,问苏瑾僩,“外面怎么了?” 却见他撩开帘,探进脑袋,“前边是梁王人马。”他说着却拿视线打量着乌骓,复又朝姜玲珑补充,“来的是蔡公公。” 刚说着,就听见外面有人声传来,“这位车官,可行个方便?咱家替王上有话通传。” 话音刚落,蔡长安就见着眼前车帘被掀开,姜玲珑一张明艳光彩的俏颜入了他眼。 “蔡公公何事,劳您大驾?” “哟,郡主大人这几日不见,越发标致了哈,这沉鱼落雁的,美得晃瞎了咱家的眼啊。” “蔡公公莫要同我打趣,有事且说吧。” “郡主金安呐,您可真真是好福气!”蔡长安眼睛一眯,“王上意欲迎娶郡主为妃,分尝江山,共享天下,且同谷悍结永境之好。”他抖了抖拂尘,扭头示意,“这不,先让咱家把聘礼给送来,待谷悍王应允,便行风光嫁娶之礼。” “夫人!”边上苏瑾僩听了着急。 姜玲珑也自然想起梁雁染在暗道里说的话。 这哪是要两国交好,不过是借和亲之名,将她困于足下罢了。 “诶,这位车官,郡主殿下金枝玉叶,世人皆知她早就同邝家再无瓜葛,怎么你这口还没改来?”说着又朝姜玲珑低声笑道,“殿下,是否要咱家替您管教管教这个不懂礼数的东西?” “多谢蔡公公关照。”她丝毫不显任何情绪,仍旧是客客气气,落落大方,“街市上车水马龙,大伙儿都看着,犯不着让人瞧了笑话。我自家的家事,自然会亲自处理。”接着点头允道,“至于聘礼,就抬去我府里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七十一章于是乎,梁王当街向人求亲的事情被街头巷尾传开,且传得五花八门,多多少少评头论足一番。 说梁王不介意娶个二嫁女,是情真意切,也是姿态高洁。 又说梁王如此大动干戈,不过是为了拉拢谷悍。一个被人休弃的女子,若不是她背后身份,岂会被梁王看上,有成为霖国王妃的资格? 又有说谷悍郡主容貌清丽,姿态雍容,早年就有霖羡才女的美名,平日巡店都看的到,作风奢华铺张,但是待人亲和。这身家,背景,容貌,才情,又岂是别家公主能比?二嫁入宫,也是有这福气。 姜玲珑虽收了那些聘礼,却连看都没看,直接让人垒在前院,也不入库。 橙月还安慰姜玲珑,没有谷悍王的亲复,哪怕是梁王,这聘礼也能退。主子身份金贵,天下谁人不知谷悍的摄政王就这么一位独女,哪是能说嫁就嫁的。 姜玲珑倒不以为意,依旧高调地巡店,闲来在院子里找着下人一同玩耍逗趣,开心地很。 橙月近来雀牌也逐渐玩得有模有样。 苏瑾瑟脸上也是多了好些笑容。她本就因着有孕而调整着自己情绪,这些天孕吐得厉害,就让苏瑾僩代她玩牌,自己坐在边上边看,边吃酸果。苏瑾僩是个直肠子,手上摸了好牌烂牌全都写在脸上,被橙月连胡了几把,惹得大伙儿是哈哈大笑。他呢,自然是满脸懊恼,且不服气。 正说着要再来一局,门口侬语进了来,见着姜玲珑就行礼汇报,“夫人,东西都在门外呢。小的再找几个人手,箱子沉,一起搬。” 苏瑾僩正奇怪几日不见侬语,好奇他去了哪里,一听有东西要搬,觉得自然是重要的家伙,立刻起来一起去帮忙,顺便还叫上了乌骓。 “夫人就在院里,你离一会儿出不了事,快来帮手。” 外边五车沉木箱子,除了这三人,家丁们也在把东西往里搬。用沉木箱来装的物件,必定是夫人的宝贝,大家虽不知道里面东西是什么,但抬起来也都小心翼翼,轻拿轻放。外面人来人往,见到这阵仗,都说这郡主府又添置什么好东西了,果然是挥霍奢靡。 苏瑾僩同乌骓抬着一箱,放去库房。 “夫人对我们好,对侍卫家丁和婢女们好,全都是因为念及同主子的夫妻之情。”他搬着箱子,朝乌骓暗示。 “嗯,我知道。” “夫人信赖你,是因为你救过她的命。”他见他无动于衷,“你别起些别的心思。” 邝毓搬着箱子,心下好笑,怎么橙月要朝他说教,苏瑾僩也要朝他说教,都护着玲珑像护犊子一样。自己又不吃人。 “乌骓我说话,你听到没有。”苏瑾僩这个性子藏不住话,对方越是不做声,他越是要说清楚,“你们在车辇里的说话,别以为我没听到。你功夫虽好,但要是妄想误了夫人名节,我可是会同你拼命的。” “小苏爷这是何意?”他状似不明,眉头一皱,扯动了面上刀疤,“夫人喊小的过去帮她,还能误了名节?” “帮她?”苏瑾僩恍然,敢情是自己在外面吵杂听错了话,将‘帮我’听成了‘抱我’,差点误会了夫人,这不,脸上一阵害臊。 “小苏爷?” “哦,那是我听错了,我向你道歉。”他诚心诚意,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都是为了主子分忧。”乌骓一脸豁达,转而又去试探,“那梁王要纳妃,这是怎么办?” 他这一问可问倒了苏瑾僩,“实在不行,就入宫先杀了狗贼再说。”他一脸愤恨,也恼怒自己之前被殷实菅抓了,导致重伤,害死了主子和见弥以及这么多出生入死暗影的兄弟,有他的一份责任,“反正夫人只能是主子的。谁都不能碰。”他悻悻说道,大有身先就义的架势。 “我也觉得。”乌骓烟嗓附和。 “觉得什么?” “夫人只能是主子的。” “那是,你知道就好。”苏瑾僩点头,原本就觉得乌骓身手好,有着几分敬意,见他这么一说,更是觉得兄弟靠谱,轻快笑起,露出一口白牙,“咱们快些搬,搬完了再去来一局,橙月那丫头欺人太甚。” “我是谁的还要你们指定呀?”身后传来事主一把慵懒的嗓音,吓得苏瑾僩差点手抖掉了箱。 “夫人,唉您别吓我啊。” “我这么一个大活人跟在你们两个习武之人的身后,怎么?自己没察觉还怪我吓唬你?”她这到处投食的习惯始终不改,手里拿着小碟,朝着苏瑾僩和乌骓嘴里各丢了一枚酸果,酸的苏瑾僩面部扭曲,龇牙咧嘴,“我替你姐去多拿些酸果,就听见有人在这儿编排我。”她挑了眉,从两人身边挤过,走去他们前头,“我丈夫都去了乱葬岗,怎么,我还得守一辈子活寡呀?”她朝苏瑾僩瞥了眼,根本不去看乌骓的脸,“我看梁王不错。可嫁。”说着便往前院走,一个转身,看不到了。 “乌骓,”苏瑾僩呆愣,颤巍巍地问,“你说夫人,是不是失心疯了?” 乌骓摇头,笑答,“夫人女子豪情。” 他这次回来,见着的姜玲珑确实同从前判若两人。还记得橙月说她杀了人。 “小苏爷,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 “听说夫人杀过人?” “哦,你说那件事啊。我当时不在场,知道的也不详细,听说是当中审了一个梁王细作,当场一刀封候,用的还是唐慕枫的刀呢。那时候大家刚从庄里逃出来,主子和见弥也生死未卜,夫人这一下算是石破天惊,料想不到。我猜,也稳住了大伙儿阵脚。”他这么说着,面色坦荡,“毕竟没有不流血的战争。夫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先让自己手染了血,也是在向我们这些暗影表决心。她说要斩了梁王狗贼,不是说说而已。就她一个大家小姐,如今这样,着实不易。”苏瑾僩是很买姜玲珑的账的,说起来也是面带钦佩,却见乌骓一直沉默,听着这儿激励人心的事情也没个表示,本就可怖的脸上此刻更为深沉,“喂,乌骓,你咋啦,说话呀。夫人这一下,是不是你也没想到?” “你刚那些说辞,定是借了苏小姐的话吧?”乌骓抬头,面色依然轻松,语带调侃,一语中的地戳穿。 “我姐说的,不就是我的意思么!姐弟同心!” “是是是,那既然如此,咱们可更不能让夫人出嫁啊。”他已然看穿姜玲珑的打算,向苏瑾僩提点。 “那当然,不是说了嘛,夫人只能是主子的呀!”可惜苏少爷少根筋,听不懂他话里有话。 “对对,小苏爷说什么都是对的。”乌骓应声,不再多言,心里只待见弥快些捎来回复。 她好好一双救人的手,硬是被逼夺了别人性命。玲珑一人,撑得够久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侬语风尘仆仆而来,安排完那些箱子,便携着清单给姜玲珑过目。 她给侬语倒了杯茶,让他坐着歇息,自己仔细浏览起来。 方才侬语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一堆人在院里有说有笑,光是苏小姐坐在夫人身边还不算,连瑾僩那小子和橙月乌骓这些下人都和她围坐在一起,玩作一团。 “好、好、好。”她边看边连声叫好,又折起单子,塞回给侬语,“梁王遣蔡长安来提过亲了。” “……夫人怎么说?” “自然是想风光大嫁。且等着谷悍的回复呢。”她笑意盈盈,又朝侬语拜托,“你先别和橙月同乌骓说。”想了想又觉得不妥,“瑾僩那儿也别说。唐慕枫这几日操练卫兵,一会儿你帮我去瞧瞧成效?”说完她见侬语瞧着自己不做声,又问,“怎么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将单子收好,“总觉得夫人变得和以往不同。说不上来。”他眼骨碌一转,“许是太游刃有余,倒教人不知该怎么护着了。” 姜玲珑也笑,“你们护我太久,该是时候,我报答你们了。” “夫人言重!小的不敢。”他连忙施礼,却看她始终带笑,心头一乱,急急告退,“小的先去看看唐首领练兵如何。” 侬语前脚刚走,苏瑾僩同乌骓就回来了。 “夫人!”苏瑾僩撩了撩袖子,“来!咱们再玩过!” 姜玲珑不置可否,倒是在藤椅中伸了个懒腰,才站起来,“回来再玩。走,同我出门溜达溜达。” “上哪儿?”苏瑾僩也来了兴致,“要不咱们去城西马场策马?夫人换身骑装就行。” 边上乌骓明显眼前一亮。 “马场改日再去,上次巡铺子不是还有好些锦盒没送出去的么,你带上,咱们去街坊邻居那儿串串门。” 乌骓亮起的眸子立刻黯淡。 “行,”苏瑾僩倒还是很积极,“我这就去准备。”说完自然是把边上的乌骓一同薅走。 姜玲珑趁机换了简装,一身素色,亲和端庄。 橙月里里外外忙得差不多了,又来找姜玲珑,正赶上他们要出门。 “好啊主子,您果然是想丢下橙月!”橙月气鼓鼓跑过去,从苏瑾僩手上拿过两个锦盒死死抱住,“我也要去。” 这个橙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粘着主子,生怕又有什么闪失。 “这不看你忙嘛,都快成大总管了你。”姜玲珑没想到她斤斤计较这些,顿觉好笑,“那一起走就是了。” 那丫头这才点点头,应声开心地跟出了门。 苏瑾僩和乌骓走在两人身后。 “你注意一点,”乌骓低声,“眼珠子都快挂人身上了。” 苏瑾僩脸一红,立刻收了神,狡辩,“你这莽汉,说什么呢!” “一会儿回去,我走夫人边上,你把握机会,和橙月姑娘好好同路,说道说道。” “……”害臊抵不过欢喜,苏瑾僩爽快拍了一把乌骓后背,“兄弟,够义气!” 他才不知道,乌骓哪是义气。根本是借口私心。 姜玲珑携着橙月等人,逐个拜访了郡主府周边的住户们。她怕唐突,也不进门叨扰人家,就在门口与人打些招呼,说的最多的,不过是自家下人由着自己性子,若是平日有什么喧闹打搅的地方,还望包涵。家里人都是聪慧良善的好人,主要是自己贪玩了些。一顿好言之后,又让橙月给送了锦盒。一行人走后,邻居回屋打开盒子,均是目瞪口呆。不过普通拜访,这郡主一出手,算的上是豪礼。 最后那户人家,门上写着薛府,开门的是位两鬓斑白的老妪。老人家慈眉善目,一见姜玲珑就认出了她,脱口而出一声“孙媳妇”,才反应过来人家是千金之躯,自己不懂礼数了。 姜玲珑看着老妇人眼神分明是认识自己的,可自己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有这么一号人出现在她的记忆里。她瞧着老太太,又见她往她身后探,视线紧盯着乌骓不放。 “莫要站在门口,”老人家看了半天才收回目光,转头唤人备座看茶,拉着姜玲珑的手就往里面走,“快快,屋里坐会儿。” 这老太太看起来年事已高,却精神得很,一只手抓着姜玲珑,光顾着朝她笑眯眯地打量。 “我们薛家与邝家是世交。”她拉着姜玲珑在自己身边坐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薛家虽是书香门第,但也及不上邝丞相位高权重,蒙丞相不弃,还给两家结了亲。若是两个孙儿,便成异姓兄弟,若是一男一女,便定下娃娃亲。”她察觉到姜玲珑手指一僵,“莫要担心,我那也是孙儿。说起来,乖孙媳,你同毓儿成婚那天,还是向我这老太太敬的茶呢。” 老人家这么一说,她似乎想起来,自己同邝毓大婚之时,确实向人敬过茶,可那时候红盖头遮着她也看不真切,还古怪既然邝家灭族,又是哪来的长辈呢? “奶奶。”她这才算反应过来,喊了人,也不知妥不妥当。 “唉!”老人家应得欢喜。“邝丞相树大招风,那些人找不到丞相把柄,就拿我儿来杀鸡儆猴,我儿子媳妇在出城路上被人杀害,抛尸在邝府门口。”老妪眼中隐隐含泪,却极有风骨,目光远眺,神情却十分坦然。“丞相为保我薛家太平,明面上便疏远了我家,但暗地里心疼我一个老妇人,时常差人打点。我自知年迈,也因着信任丞相夫妇,便把孙儿交去邝府抚养。一来为了避祸,唯恐奸人再迫害我的孙儿,二来也希望他跟着正道,将来能够成才。总好过跟着我一个妇道人家,就学些针织线活不是?”说着她又起身,似乎准备往内室走,“你不来,我也不便去探望。你既来了,且等等,老婆子我备了份薄礼,一直想亲自交到你手上。” 一行人在正厅等着。庭院门落不大,却方正正气,门栏雕琢,看得出这家人的家风涵养,劲直而谦逊。 不一会儿,老太太便回来了。双手捧着个长形木盒,像是画匣。 “老眼昏花了,画得不好,只是一片心意。”她递给姜玲珑,“回去再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七十三章“回去夫人可就回屋里藏起来独自偷看了。”橙月难掩好奇,她那时在邝府年纪小,很多事情见不着,也记不明白,但庄主大婚那日,高堂座上坐了何人,她是记得清清楚楚。她还记得彼时她老人家瞧着一对璧人热泪盈眶的模样。可大婚之后,这位长辈就消失了,庄主对此也只字未提。 但老妇人认出了橙月,见她这么说,也就改了口,让姜玲珑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瞧瞧能不能过你这些随从的关?” 姜玲珑打开木盒,取出画轴,小心展开。便见画中秋意正浓,她穿着藕色的裙襦,依偎在身穿白练长袍的邝毓怀中,身后大树挂着零星枯叶,而地上落满了金、黄、褐,三色交纵的落叶,此画景重而人小,色彩浓郁却不张扬,若不是画得秋风萧瑟,橙月该直呼是一幅上等佳作了。 可眼下时局,再瞧这画,心头多少有些不痛快。这老妇人怎么这般不明事理,怕不是咒主子呢吧。 “怎么样?”薛老夫人眼巴巴问姜玲珑。 “玲珑多谢薛奶奶画赐。”她却看起来欣喜,拿着细细端详,爱不释手,好一阵才将画轴收好,又放回盒中。 “后面那位小兄弟,”薛老夫人望向姜玲珑身后,苏瑾僩赶紧抬眼,本以为这声小兄弟叫得是自己,却看见老人家直视着乌骓,“你觉得怎样?” “小的不敢妄评。”乌骓声音嘶哑,却不难听,反倒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沉稳,看起来更担不起‘小兄弟’这一称呼。他躬身作揖,“老夫人墨宝,我家主子定是欢喜。” “你这小娃娃嘴甜。”老太太伸指隔空点了他一下,又朝姜玲珑邀请,“乖孙媳,你今儿就留下来陪老太太我用个晚膳?你让这些个小娃娃也一起,府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这……”姜玲珑有些为难,老夫人盛情难却,可她担心薛府因此被人盯上。 “这如何能让薛老夫人操劳,我们夫人做晚辈的,才该找天将老夫人请来府里,该由郡主府操持才是。”乌骓在旁解围。 “对对,你看我这记性,”薛夫人一拍脑门,“孙媳你事多,我也没问你安排就留你,”她执起姜玲珑的手,放在掌心紧紧握了握,又不放心似地朝她手背拍了拍,似乎话里有话,“去吧。一切小心。” 四人从薛府出来,姜玲珑就有些闷闷不乐。她心里是想吃这一餐饭的。 “等大仇得报,我要请薛奶奶来府里一起住,天天一起吃饭。” “哎哟,夫人,小心隔墙有耳!”苏瑾僩压低了声音着急提醒,天晓得梁王还有多少暗影,今天又跟出来多少。 “隔墙有耳?”姜玲珑听了故意大声反问,更是提了个音调,仰头朝天大喊,丝毫不见千金端庄,“梁王你有本事来娶我呀!姑奶奶我等着!” 苏瑾僩一愣,立马捧腹,笑姜玲珑胆大,眼角却见乌骓眸色有一瞬稍纵即逝的冷。没来由地,他立马收敛。 姜玲珑却不管不顾,还拍了一把乌骓臂膀,“你这么不笑?”她故意气他,“本来就模样吓人,还不让自己亲切一点?” “小的惶恐,”邝毓在人皮面具下皮笑肉不笑,顶着乌骓的模样一脸理所当然,“这模样要笑起来,怕更是要吓坏夫人。” 四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地回程,沿途苏瑾僩还给买了糖葫芦。怕被人看出心思,特意买了两串,给橙月和姜玲珑。橙月好久没这样放松下来,还能吃着小食逛街,仿佛邝家灭们,遣云山庄被毁,是梦里才发生的事情。她同苏瑾僩走在后边,从身后看,乌骓身高同庄主一般,和主子走在一起煞是登对,她便突然难受,觉得手里的糖葫芦也不香了。 要是庄主还在,夫人此刻该多开心呀。 梁王可恶。连她一个丫鬟都知道,王不为王,国将不国的道理。夫人心中有恨,欲杀梁王而后快,可她也是为了霖国,不能留这双面暴君。但要怎么杀呢?夫人并没有说。她只是一味高调行事,如今霖羡城里谁还不知道有她谷悍郡主这一号人物?出手阔卓,身份高贵,身边还有一帮身手极佳的侍卫。夫人这是在哄抬自己的声名,来护着府里大伙儿。 护着大伙儿,那她呢? 橙月这超长的反射弧始终转不过弯来,但她知道,主子肯定没计划什么好事。 跟在身后的步子都沉重起来。 “橙月?”苏瑾僩见她不动口了,悄声问她,“可是不甜?” “苏少爷,”橙月苦着一张小脸,一双杏眼湿濡软萌,喊得苏瑾僩心漏一拍,“你可要好好保护我家主子啊。算小奴求你了。” 姜玲珑听着后边动静,也不做声,喜滋滋地吃着糖葫芦,又揪出一颗来,转身趁橙月不备塞进她嘴里,“糖葫芦不够甜呀?还一嘴苦话。” 橙月细数那些年被主子投喂果子小食的恐惧,条件反射般捂着嘴一顿乱嚼,连连摆头,话从嘴里漏出来,“甜,甜,奴婢不多话了,主子自己快吃,快吃。”这委屈的小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这四人惹眼,又在街上闹出动静,华灯初上,每个路过的途人都对这位明眸生姿的郡主过目不忘。一行人有说有笑,毫不避忌旁人眼光,悠哉悠哉地回了府。刚入府门,就见院里立着为身影修长的束发男子,在灯下见姜玲珑回来,话还未说,嘴角就先溢出了笑。 “二哥!”她喜出望外,跑上去招呼,“你怎么来了!” 司贤见了就敲她脑袋,“闹出这么大事,也不来封书信,传个话。” “你看我这不是受制于人么。”姜玲珑小声讨饶,又说,“二哥你一路定是辛苦,快先去歇歇,一会儿我们一同用膳。” “不急,我有话要问你。”他扫过姜玲珑身后侍卫,苏瑾僩和乌骓都是他没见过的脸面,却不以为意,也不避讳,当着他们的面就直接问道,“梁王书函已给你下了聘礼,愿娶你为妃。可有此事?” “有啊,喏,”她伸手一指,“礼箱都堆在那儿呢。” “那你是要嫁?”他来时早见着堂内挂着休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是,也不是。”她笑答,“他若大红花轿亲自来迎,街头巷尾鸣乐同贺,将我从这郡主府接入宫中,便可嫁。若不是不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娶我。” 天下尽知,即便是立后,也断没有帝王出宫亲自去迎的先例。 司贤见她这般回答,倒是笑赞,“有我谷悍女儿的风采。”他也不进屋,“天下诸国,数六道同千彰国力最盛。如今六道同霰国交好,千彰又同霖国有怨。霖国再不同谷悍成盟,其势可危。父王说了,你都还没回国受封,也未尝伴他膝下,若梁王诚心娶你,必要举国告昭,躬身亲迎,还要礼成之后先让你回门,去谷悍多住些时日。” 姜玲珑却一点不信,“爹才不会舍得我远嫁呢。” 司贤含笑,始终亲和,“没错,这些是我的意思。”他顿了顿,“我知道你执意要嫁。且要风光大嫁。”说罢便转身往外走,“为兄先去办些正事,晚些再来。不用等我。”说完便出了府门,消失在门外街巷尽头。 姜玲珑站着半天,脑袋在快速地转动。 不知怎地,她转向身旁乌骓,侧目问他,“你说,我哥怎么知道,千彰同霖国有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谷悍的野郎官温和俊逸,立于月下便如同仙界神官一般,染了月色,不若凡人了。他站在院里看堂内,一餐饭的功夫,休书边上又挂了一幅画。工笔严谨流畅,颜色层叠饱满,形意虚虚实实,满幅落叶,衬着边上那纸休书,有对仗之趣。 “珑儿,你这恶趣味,何时养成的?”他听见侧边动静,知道是姜玲珑的步子,便开口笑她。 “二哥别拿我打趣啦,我让人备了厢房和餸食,今晚咱们吃的红烧肉,是我亲手做的,肥而不腻,二哥试试?” “府里厨子不称手?” “称手,称手。”她眉眼弯弯,“但我的红烧肉那是练过的,天下一绝。” “你倒不谦虚。” “本来就好,故作谦虚作甚?”姜玲珑在廊里,也不进院子和司贤靠近了说话,“那我接着溜达啦,二哥记得吃饭。”说完又像模像样踱着小步,从司贤面前廊上走过,往库房方向去了。 “你这是去哪儿?连个护卫都不带?刀疤脸呢?” “不好带。”姜玲珑也不回头,却从她音色听出一丝狡黠,“带了就坏事了。” 司贤千里奔赴,本就有些乏了,再加上方才去霖王宫走了一遭,此刻确实饿,心里便对那个天下一绝的红烧肉有了些许期待。 次日大早,早市那边就炸开了锅一般沸腾喧闹。梁王为三日后大婚,亲迎谷悍郡主,全城通告,当日婚道沿途集市取消,供梁王清街迎妃。 城民说这谷悍郡主真有法子,得国主如此垂青。又说国主痴情,愿意放下身姿亲自迎娶一位被休弃之人,两人必然伉俪情深,日后这郡主说不定还会被获封后。再说国主当初登基之时在城楼远见一眼,那模样和雅俊秀,此次大婚,能近距离一睹国主风采,众人莫说歇市一日,歇三日都愿意啊。 郡主府还是风平浪静的。侬语一早带了消息进门,发现大伙儿都不以为意。 唐慕枫吃了早点立刻就去练兵去了。 苏家姐弟,一个和颜安胎,慈眉善目的,诸事不闻,另一个惨白着一张脸,似乎身体不适,听不进旁人说话。 那个乌骓倒是微蹙着眉头,不过也是一言不发。 摄政王的二公子看起来是面色最正常的一个,但他对这消息没任何反应,始终是同主子说笑。 主子呢,面色红润,一看就是近日伙食不错,休息得也好,整个人神情气爽的。听了消息,就说那自己可得好好打扮打扮,倒时可得配得上她这妃位不可。 侬语去问橙月,怎么几个汉子面色有异,橙月偷摸掩着嘴回他,“公子莫问,问就是红烧肉。” “红烧肉?” “苏少爷吃得最多,泻得最严重。” “……哦——。” 不到晌午,宫里又来了人,送来妃位的嫁衣与头冠。 姜玲珑又让人丢在院里,叠在那些从未被打开过的聘礼箱子上面。自己则拉着苏瑾瑟和司贤,同往常一样在院里大摇大摆,玩起了别的游戏。 除了橙月,瑾僩和乌骓,侬语也被拉着一起玩耍。 要不是唐慕枫溜得及时,恐怕他也会被抓着留下。 “就三天了,临时抱佛脚没用。”她好言规劝,要他们享受眼下,及时行乐。 苏瑾瑟看不过去,还私下问过姜玲珑打算,可人家看起来玩兴正浓,只是说着,“瑾瑟莫慌,我倒是正好要问你借个人。”说没两句,就又接着投壶去了。 司贤平日宠着姜玲珑,事事陪伴,唯独对她的贴身侍卫有些不待见的意思,总是喊他刀疤脸,毫不客气。那乌骓看起来模样唬人,却是脾气极好,毫不动气不说,总明里暗里帮着夫人赢还不邀功,平日大小事情帮帮手脚也从不推脱,勤快地很。来来往往下人看在眼里,对他的评价倒是渐渐高了起来。总的来说,这兄妹俩是将府里好玩的好用的都试了个遍。这玩心都让人怀疑夫人是否忘了庄里的牺牲,忘记了自己势要报仇的誓言。 只有乌骓心里清楚,她这是转了性,看淡许多,连同自己的性命。昨日他私下问她的时候,她只说,有句话叫做人生得意须尽欢,可她明白得太迟,错过了太多,如今只想快乐道别。 他也不是没有劝过她收手悔婚从长计议。可她说要一鼓作气,再没有比现在更天时地利的了。冒些险,不打紧。 她说得轻松,冒些险,却是没有后路,不成功便成仁的尝试。没法事前演练,没法当事配合,全靠她一人调令和预估的时机。这一切,在乌骓还未出现前,是她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一夜,反复推敲,独自计划好的。 可后来乌骓回来了。 她觉得胜算颇高,更是有十足底气地宽慰他,“你我之间的默契,用一成,便能将他拿捏在手了。” 就是如此自信。 到了大婚当日,橙月照常来给她洗漱,之后打扮。喜娘也早早地在催了。吉时未到,她便装扮妥当,穿着火红嫁衣,凤冠霞帔地等着接亲。 橙月不知她的计划,但至少知道主子心思,担心她入宫受困,想着自己算是陪嫁丫鬟,一起过去好歹有些照应。怕是怕的,但她为了主子,勇敢得很。 “橙月,”那红盖头底下的人却断了她的念想,“你去看看长柳忙完了没有。让她陪嫁入宫。” 长柳久居在绮罗坊,察言观色自然不在话下,更是会些功夫,若有什么情况,她自己尚能自保。可橙月却一下红了眼哀求,又觉得今日喜事,不能哭哭啼啼地不吉利,硬是忍着,嘴里含含糊糊,说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奴婢不怕死,求主子不要遗弃。” 红盖头底下沉默片刻,边上喜娘过来拉人,“这哭哭啼啼的,冲撞了王上该当何罪,还不快走。” “站住。”姜玲珑沉声,音色威仪,她这一声站住说的是眼疾手快的喜娘,“不管你是宫里哪位嬷嬷来当的喜娘,你在我府上听的就是我的规矩。我的人,你若用哪根指头碰了,便断你哪根指头,若是出语不逊,便缝了你这张巧嘴。”她顿了顿,又朝橙月令道,“把长柳找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橙月不敢多说,紧着眉跑去找长柳了。 她虽不知详情,但伺候姜玲珑久了也到底知道,主子这次是背水一战,铁了心了。这是怕她遭遇险境,硬是将她推开。她心里既委屈,又感激,她看着原本挂着庄主休书和薛老夫人墨宝的那面墙,一夜之间贴了喜字,挂了红绸,剪了鸾凤,念着昨日她雀牌赢了主子,还被主子气得投喂了两块枣糕。苏少爷在一边开心地笑,乌骓慈目看着还夸自己长进不少,连苏小姐晚上用膳都比平日多吃了几口。 这一切就在昨天。 可一夕之间。她们主仆二人却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橙月在邝家长大,这么久了,难道邝府的良秉她没学着?忠孝礼仪,见弥懂,唐首领懂,她就不懂? 她找了长柳,将她带去姜玲珑面前。 “你怎么又回来了?”姜玲珑从红盖头下见到那双绣着水莲的绣花鞋又出现了,只得再强硬地将她赶走,“我不是让你——” “我不走。”橙月当着喜娘的面也说不了许多,干脆跪地死死抱住姜玲珑的腿,“奴婢知道主子担心奴婢进了宫不懂礼数,手脚笨拙,但多一个人多一双体己的手,求主子不要赶奴婢走。” 那红盖头底下半天没有应声,半晌,外头已然锣鼓喧天,喜娘催着吉时已到,她才应了,“……那你一会儿随轿吧。”用手去松橙月箍着自己胳膊,轻声叮嘱,“小心些。” 她听着府外人声鼎沸,礼乐齐奏,混合着细微的府门打开的吱呀声。喜娘高喊恭迎圣驾,一时间万民朝拜,人声,乐声,喧闹褪去,静得针落可闻。她听见有脚步声,下了马,听步子,不止一人。随即有衣袍在风中翻卷的声音。今日无风,她的红盖头纹丝不动,定是人快步使了轻功。下一刻,腰身被人抄起,那双曾经狠狠掐过自己脖颈的手,正顺势环着她腰际,带她一跃而起。她伸手按住盖头,还没反应便已随之落地。 本该送上花轿,但来人并未松手的迹象,他身上的药味从红盖头底下便钻了进来。姜玲珑感到腰际被偷偷打了一掌,此刻生疼。 “城郊接应的那些,什么都招了。”那阴森的嗓音里像含了沙一般,如同一条毒蛇在她耳边低语嘲讽,“你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先看看你赌上清白都杀不了我,再好好期待你的宫中生活。”说完感到她身子一僵,那毒蛇心下满意,鼻息中漏出一声嗤笑,掌中使劲,将人推入轿中。 姜玲珑抚着胸口,外边已经起轿,一时间礼乐恢复,那些看热闹的人声又重新交错了起来。 她揭下红盖。目光沉着。 轿子转过了兩弯,轿身被人轻扣两下。 是长柳给的信号。 “停轿。”她朝轿夫令道。 可这些抬轿的,是梁雁染的人,又岂会听她。轿子还在继续行进,她的声音闷在轿中,淹没在人声里。 喜娘跟在轿子的另一边。她便探头,“你去和梁王说,我有事要停轿。若是不停,莫怪我今日当众薄了霖国王族的颜面。” 喜娘一听,赶忙往前走快两步,跟上前头骑马的梁雁染,向他马下护卫传话。 停轿?梁雁染一看,原是走到了东福街上。 东福街地契整条都是邝毓名下,又是在城巷之中,他身骑大马,若是设伏很容易便成了大靶。 邝府但凡会武的家丁非死即伤,能用的不过十来个,她哪来这么多人手? 要是谷悍兵乔装进城,大批外乡人士涌入,城防也不会不报。 梁雁染对不确定的事情总有防备,便也没有停马,便警惕着,过了东福街。 再一转弯,便是朝着宫门而去的直道了。 不知何时,天上忽然飘下一张张白纸,悠悠落到闹腾的民众手上。梁雁染眼见着周围喝彩之声渐歇,城民纷纷低头阅读纸上字句,有些识字的,还念给不识字的人听,这念着念着,一片哗然。 人声嘈杂中,梁雁染清楚听见三个字,罪己诏。 他停下马。 姜玲珑的花轿自然也跟着停下。 她从轿中钻出,头戴凤冠,面带红妆,用这张惊为天人的脸庞轻笑梁王,“王上,我不是说过了么?若是不停,莫怪我薄了您颜面。” 喜娘手中也攥着一张白纸,见过上面内容,已悄悄退至队尾。她多年在宫中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她,这谷悍郡主来者不善,此刻该明哲保身,切不可卷入王族是非。 “我要嫁的是霖国一代君王,是响当当的铮铮汉子。”她抬眼去看,只见马上之人戴着半幅铁面,面具后那双紧盯着她的瞳孔破出血丝,她亦正面迎上,“可不是一个假传圣旨,陷害忠良,弑亲杀臣的诡恶小人!” 一时间,城中静谧,百姓噤声,这左看看,右看看的,既害怕触怒圣驾祸沿自己,又实在觉得这一出太精彩了,挪不了离开的步子。 梁雁染操起一如既往温和的嗓音,柔声朝姜玲珑好言笑道,“郡主可是对本王有何误会?”他腰中佩剑,拔剑拿剑尖从侍卫手中戳过一张来看,“这罪己诏上又无王印,若是本王亲自所写,又岂会写这么多份?” “这些自然是拓写而来。”姜玲珑下了轿,边上长柳便捧着画盒而来,替她将薛老夫人的画举在手中示众,这画中所作分明是姜玲珑同邝家那位主子,底下百姓偷瞄,开始切切私语。姜玲珑仿佛听不见那些声音,她接过盒子,又从盒底去了一枚折子出来,在梁雁染眼前展开,“这可是梁王亲笔书信,给我父王和王上寄去的和亲书函?” “正是。”他从容不迫,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却见姜玲珑点了点头,侧身一把撕下长柳举着的画卷,百姓瞪大眼去看,里面竟还垫着一张金箔宣纸,鲜红的王印和罪己诏三个字赫然入目。 “这金箔宣纸和梁王您的王印,总不可能造假吧。”她原本是悠悠地询问,却忽地目光冷冽,“那日你因着思念已故的芙蕖公主,心中感怀写下罪己诏要我夫君替你昭告天下,却不想反悔得如此之快,梁雁染,你权欲熏心,早有残害手足,忠良在先,后有杀人灭口,毁我家园在后。却不想纵使你放火烧山,炸了我整个遣云山庄,这当初亲自写下的证辞却还是没能销毁。” 金箔宣纸是他的。王印也是他的。甚至连着上面的笔迹都和他平日字迹一模一样。可偏偏这罪己诏却不是他的。他的梁王宫是哪里出了问题? 更要紧的是,姜玲珑先发制人,深情并茂,坦荡凛然,说得有理有据,只要再多一丝支持,百姓便会对这诏书深信不疑。 眼下,已有细碎的声音在问,怎么说芙蕖公主已故?不是说她回了千彰国吗? “郡主对本王误会颇深。”他彬彬有礼,始终维持着谦逊的形象,让人实在难以将他同诏书内容联系在一起,“字迹可以模仿,金箔宣纸也有他的货源产地,要是有心人想要仿冒也绝非毫无可能。郡主此言,可有人证?”他不疾不徐,“莫要让奸人挑拨了你我两国的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人证?”姜玲珑还以为他要问什么,“当日我府中上下,如何遭暗影迫害,梁王如何向我威胁的,可要我一一道来?”她丝毫不惧,走近马旁。 “郡主所指,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他人在马上,但欺身凑近姜玲珑,铁面后的眼睛越发狰狞,“这婚,你逃不了的。”话刚一出口,却没料到姜玲珑会对自己出手,他不及躲避,再回身时,却见铁面已经落在了她的手里。 “看来梁王负伤颇重,连我一个小女子,都能抢得了你的面具。”她调笑,听闻周身人群见着那张脸又是一片哗然,接着说,“若不是要至遣云山庄于死地,梁王犯得着如此大张旗鼓,甚至殃及自己?梁王,不解释解释这伤?” 梁雁染豁然露出的另半边脸面容全毁,因肌肉扭曲而造成眼睑外翻,一颗眼珠子像是没了眼皮一样,嵌在眼窝处,模样丑陋可怖,怪异又阴森。他显然是接受不了自己的模样落于人前,捂着半边脸,还没有朝姜玲珑开口,却听见对方刻意嘲讽,“啧啧啧,伤城这样还没能杀了我,灭了整个邝府,梁王,冤不冤?恨不恨?” 梁雁染咬牙切齿,他右掌一撑,从马背上腾起,凶相毕露朝姜玲珑一掌打去,“一国帝王,本就予取予夺,要什么分说!” 围观的百姓像在看折子戏般,见状惊呼,眼见一掌就要击上,众人虽不知真相,却也觉得紧张,都屏着息,却见美人郡主被人从身后一把揽住细腰跃起,来人左手护下新嫁娘,右掌生生接下梁王一掌,对掌之后,梁王落地,看看后腿两步才算站稳,忍不住,咳了一口血出来。 没来由的,百姓们见一个别国郡主无恙,竟松了口气。再去看他们的梁王,此人已同当年登基巡城时的谦谦君子模样相去甚远,可以说是判若两人。只见他也不再遮掩,猖獗地当众笑道,“姜玲珑,你在我霖国土地上同我谈王法人道?我杀你,杀邝府满门,那又如何?在这霖国,我就是天理,就是王法。”他振袖一挥,下令,“给我拿下!” 一时间,从那些轿夫,乐队,和抬箱的下人里窜出几十号人,抽刀向周围砍去,但凡在迎亲队伍里不是宫里出来的人,都成了他们目标。百姓见状才发现情况不妙,纷纷叫着逃窜,一时间人挤着人,人又踩着人,危险混乱。在这混乱之中,还有不少人逆着人流钻进混战的迎亲队伍,不知是谁开了被丢弃在地上的嫁妆箱子,里边兵刃箭羽一应俱全,红衣的卫兵还未反应过来,那些兵器已被一众布衣哄抢而空,操着刀往自己身上劈来。那些背了弓箭箭筒的布衣统统往街边店铺的高处而去。 姜玲珑环顾,在人群里见到长柳带橙月跃上了街边酒楼,见到一个精瘦高个的布衣躲着追兵往高处跃,正朝远处打着手势,又见瑾僩正与人酣战,侬语正指挥弓箭手门去各自地点,再回神时,又是被人抄着腰带着跑。可这一次,不是逃跑,她感受到他手力苍劲,正带她劈剑杀出重围,眼看与梁雁染只有一身的距离。 梁雁染被扮做侍卫的暗影护着,细看那顽抗的两人。那刀疤脸功夫与殷实菅不相伯仲,自己定不是他的对手,但再好的身手也抵不过军马之砺,梁王宫近在眼前,宫门内锦衣卫倾巢而出。 姜玲珑这么短的时间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高手?他看着那人眼神坚毅,剑势凌厉,这么多人偏偏奈何不了一个独臂的剑客,心里不由愤恨,“杀了姜玲珑!我要一个不留!” 果然,当剑指姜玲珑之后,那刀疤脸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梁雁染看出他是一丁点伤都不要姜玲珑受,虽护得死死,却也被人包围,逐渐没了上攻的空间。梁雁染刚要发笑,就见人隙之间,他调转剑柄,反手握剑,一个降身,那一圈卫兵被瞬间拦腰,如开花般在他周身一圈应声倒地。 这个招式,梁雁染又岂会不识。他浑身由着怒意气极发抖,咬着牙根逼出他的名字,“邝——毓——!”自己变得如今这般模样,他竟还没有死!梁雁染朝着他的暗影和锦衣卫大喊,“都朝着姜玲珑下手!我看他能护得了几时!” 话音刚落,远处却有隔空传音,钻入众人耳里——“给本座住手。” 一时间,梁王人马都停止了攻击。苏瑾僩他们便也暂时收了手。 殷实菅坐着轮椅,由人推着走来,他确实断了一条腿,但仿佛对他来说丝毫不造成影响。眼前血流满地,他却始终安之若素。片刻,便来到梁雁染面前。 “王上,小的腿脚不便,护驾来迟,还望王上赎罪。”他在椅中欠身行礼,恭敬得很。 梁雁染见他来了,难掩开心,忙让人让出一条道来,好让殷实菅过来自己身边。 “殷公公辛苦了。” “哪里的话,”殷实菅手中绿着拂尘,被人推近梁雁染,却始料未及般忽然执起拂尘一把将尘柄打进梁王腹中,见着血从梁雁染腹中流出,才和蔼一笑,“是王上辛苦。” “殷实菅?”梁雁染手捂下腹,朝殷实菅的面前倒,被他出手扶住,又转头望他,至死不明,“为什么?” “殿下越界了。”殷实菅抚了抚梁雁染的背脊,凑近他耳边阴阳怪气,“霖国的王妃,不可动。” 言毕,殷实菅慈容尽消,面无表情将他丢去地上。 竟没有一人敢上前搀扶。 “诸位城民,诸位百姓,”他游刃有余使着隔空传音之技,“本座跟随先帝数十载,先帝遗诏也是当着本座的面亲笔书写盖章。遗诏所立,曌王以安,纯良温厚,天资聪颖,酌立太子,继任国主之位。梁王殿下罪己诏中,毁遗诏,污忠良,杀手足,桩桩件件句句属实,便不加赘述。先帝恩赐银丝玄铁拂尘,肃清国中邪风。”他说着震开尘柄,从竹制的尘柄中露出乌黑玄铁,细看,上刻王印,证实所言不虚,“王族家丑给诸位见笑了。既然真相已然明了,曌王当为国君,为国为民,为天下之主。”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宫门大开,梁以安身骑骏马,一袭烟紫殿服称得他从未有过的尊贵雍容。那些方才混战时来不及逃离而躲去四周酒家店铺的布衣们此时纷纷探出了脑袋,今儿这事可比任何一台戏班子的活都精彩,他们越惊越惧就越好奇,都想看个究竟。 梁以安翻身下马,来到错愕的姜玲珑面前,将刀疤男与她分开,又和煦地执起她手,莞尔一笑,“本王无用,让郡主受惊了。且莫让这场闹剧影响了两国交好,既然两国已有和亲之盟,本王自然不会背信毁约。霖王妃的位子,始终是你的。” 他辞色温油,牵着姜玲珑的手也是温暖,可姜玲珑却偏偏害怕,想要抽手。 却被他紧紧攥住。 “无关人等,”他扫过方才护着姜玲珑的刀疤男,冷声道,“且退下吧。” 姜玲珑回头望向邝毓,却见他也是不明所以,便知他与此事无关。她只觉得一颗脑袋天旋地转,眼看着要被梁以安牵着走了,她硬着头皮甩开梁以安,脱口而出,“我不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 “你霖国王族如此污糟,你说要我嫁,那就嫁得?”姜玲珑干脆破罐破摔,拒绝得理直气壮,“曌王,霖国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好好调查给百姓一个交代,连登基大典都没举办,就要娶我入宫,岂不荒唐?” “郡主此言不无道理。”梁以安指尖一动,殷实菅便命人将受了伤的梁王抬了下去,他也不勉强,只对下人吩咐,“城中恐有梁王耳目,且好好详查。来人,将郡主一行护送回宫。” 眼看两个侍卫作势靠近,姜玲珑下意识往乌骓身边靠,而他也提步护住了她身后,“曌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本郡主有自己府邸,还未过门,怎可入你王宫。” “事急从权,恐郡主在外遭梁王余党暗算,还是先来宫里暂避,以策安全。”梁以安低眉,且柔声提醒,“郡主千金之躯,还是不要同下人过分拉扯,”他这才瞥了眼护着姜玲珑的乌骓,“人见了,难免闲言碎语。若说郡主养了面首,或是风气不正,可是不雅。本王好心提醒。” 梁以安哪是好意提醒?姜玲珑听他大庭广众这么说,分明是想胁迫自己,百姓本没多想,经他这么一提醒,反而议论纷纷起来。说这郡主也太不避嫌,整个人都贴那个刀疤脸的侍卫身上了。 “曌王可莫要随意污蔑我府中人。”她一个转身,就要去抓乌骓的人皮面具,可半天扣不下一块皮,急得她生气,朝乌骓低声地恼,“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揭!”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乌骓刚要自己动手,却见梁以安眸中厉色,他摸不清梁以安今日筹谋了多久,最坏的手段是否会伤到玲珑,便暂时止了手,静观其变。姜玲珑背对着梁以安在扯人皮面具,根本没见到这一幕。她悻悻转身,只想赶快拒绝曌王,“乌骓他英勇果敢,正直良善,不是面首,是我的心上之人。”她眼神坚定地直视梁以安,“我要嫁他。” “家妹今日收了惊吓,有些胡言乱语。”姜玲珑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司贤竟骑着马出现,只见他翻身下马,到梁以安面前行了礼,“曌王见谅。”又去到姜玲珑跟前,低声地劝,“玲珑,你也熟悉曌王,他定不会害你。先入宫,咱们再从长计议,可好?”姜玲珑以为他要朝自己动怒,因着自己言行辱了谷悍面子,却不想他温和依旧,看得出是真心希望她能听劝,“今日是霖国扰我国威在先,伤我郡主在后,但你方才所言也确实没有顾及两国大全。为兄知你是怕府里没人照料,又怕入了宫行动受限。可你想想,曌王可曾对你有过任何为难?” 司贤一出面,姜玲珑真正为难了。她转头去看乌骓,却听梁以安在旁轻声说,“你可知,你解蛊的母虫,是本王放在中空的画轴里交给邝毓的?” 姜玲珑见到乌骓天上有一丝犹疑。 原来梁以安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不怕,”乌骓朝姜玲珑莞尔,“你去宫里好好休养一阵。我信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玲珑便由司贤扶上了马,弃了花轿,风光绝艳地骑在马背上,由司贤牵着,跟梁以安入了宫。男丁不可进入后宫,她便只带了长柳和橙月。 邝毓见她平安入宫,周围百姓该散的都散了,才揭了人皮面具,帮着一起收拾残局准备打道回府。他有料想过,大伙儿会既惊又喜,却不想还有些害怕。尤其是瑾僩。他之前在混战时就见到了见弥的身影,他带的是外部的兵力,均是生脸,就有过猜想,说不定主子也安然无恙。可他没想过是这样一种安然无恙。苏瑾僩摊开手掌瞧着自己的手心,忍不住边赞叹,边后怕,咱也是拍过主子后背肩膀,一起勾肩搭背过的人了。 城外假意被俘的唐慕枫率众而来,见着邝毓时也脚下一软,险些扑通跪地给他磕头。 “主子,”他刚正不阿的脸上有了情绪,难掩激动,“当真是你!?” “是我。”邝毓笑答,“等回了府,我再同你们解释。” “主子!”不远处是见弥在唤他。他赶赴谷悍请了司贤过来,那些谷悍兵此刻以随着司贤入宫而各自回营待命。眼下他自然心急如焚,试探着问,“属下能不能——” “去吧。”邝毓朗声应道,眉目开朗,自知他是心疼自家娘子了。果不其然,见弥见他颔首,立刻撒腿,往城南方向跑得没影了。 苏瑾瑟一直心焦着在前院等消息。见府里的人没一个回来的,有些不耐,干脆站出府门在街上探望。正急急寻着人影,就见街口又一瘦高人影朝自己冲来。原本还当时看花了眼,想人想疯了,可那人却在自己跟前站定,喘着气,什么话不说就开始道歉。道得语无伦次。 “你是人是鬼?”她后退一步,想着大白天也见不着鬼。 “是人啊!”见弥急了,起来抓着她,拿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摸,“哎呀,那天情况紧急,主子拦着梁王,只能我去点火。千钧一发,被齐霄阁的人拦下,炸药是他们点的,说要算着时机。我还当是什么时机,原来是给主子移花接木的机会。再后来,我正好借着身死,潜去谷悍找救兵,路上遇到司二公子,他边说要我别惊着摄政王,和他兄弟那两位暴脾气,免得惹起两国争端,便亲自带了亲卫和我偷偷潜入霖羡了。” “那,那主子呢?夫人呢?”苏瑾瑟摸着见弥温热的脸,眼泪夺眶却还忧心着大事,“怎么就你回来了?” “主子他们随后就到,夫人暂时入了宫,有长柳和橙月跟着。其中有些变数,不过梁王已经被擒。” “梁王被擒怎么夫人还入了宫?不是有人为难?” “嗯……倒不是为难。是曌王。”见弥挠了挠脑袋,“他好像想娶咱们夫人。” “啊?” “啊什么。”不远处,邝毓正看着在府门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两口,这边哭边不忘讨论正事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俊不禁。见两人纷纷转头,瑾瑟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慌乱地擦着眼泪整理仪容,他心中暖意油然而生,“辛苦你们了。” “不苦,不苦。本该是属下照料夫人,却被夫人照顾得妥妥帖帖。”苏瑾瑟连忙摆手,“可她入了宫,我们怎么……” 她想说的是,既已有了休书,拿什么对付曌王。 “怕什么。”邝毓坦荡一笑,理所当然地回,“抢回来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霖羡城。 梁王假传遗诏,陷害忠良,已被黜了王位。曌王将以真君之名,三日后行登基大典。而同谷悍姻盟再择吉日而定。已故蒙冤的忠良均追爵加封,一一平反。 见弥一早就陪着苏瑾瑟回了苏家,不是姜玲珑当时给的那个宅子。而是当年的苏家。苏瑾僩第一个进门,府里久无人烟,已挂满了蛛网,蒙上一层灰尘。他进去转了一圈,又出来,拦了苏瑾瑟,“姐,里面我请人打扫一下,你再进去。都是灰,怕对我小外甥不好。”说着他又从袖里取出一枚掌般大小的方盒,上边已被擦拭过,干干净净递去苏瑾瑟手上,“东西我找到了,给。” 苏瑾瑟接过来,看了看见弥,将盒子交给他,“这是我母亲生前留下的,说过以后等我出嫁,就给我们夫妻二人。” 见弥打开盒子,见是一对黄金戒指,其中一枚宽大的方戒戒臂上刻着一朵木槿,戒指中心镶嵌着金色猫眼石,别具一格。那枚稍小一些的戒指这是一个素圈,但在圈内嵌着一粒朱红色的宝石,见弥没见过这种石头,尤觉可爱别致,再一细瞧,发现自己的那枚戒指里也有一粒。是成对的。 像是彼此心上的一颗朱砂痣。 苏瑾瑟抬手望他,他才反应过来,将戒指套入了她的指中,脸不由地一红,自己戴了另一枚在手上。 “姐夫你害羞了!”苏瑾僩笑他,又说,“我在这儿监工,你们俩先回去歇着吧,过两日等妥当了,再来。” 苏瑾瑟点点头,看了看见弥,说好。 见弥守着自家夫人寸步不离,此时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问她,“累不累?可不可以陪我去个地方?” 三人出来没带车夫,两个汉字顾虑瑾瑟安全,最后还是统一行动,见弥驾车,苏瑾僩在车辇内陪着苏瑾瑟,车稳稳当当行了一会儿,在薛府门前停下。 “这地方我来过!”苏瑾僩先下了车,再去扶自己姐姐,和她解释,“夫人撕了的那幅画,就是里面这位老太太送的。谁想画里竟然藏了梁王的罪己诏。” “进去吧。”见弥也不多说,带着两人就往里走。 前院管事的看到来人了,急忙迎上去,见是见弥立马眉开眼笑,“小公子你可来了。快进去,老妇人正巧在里面见客呢。” 见弥扶着苏瑾瑟往里走,身后跟着的苏瑾僩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在上次拜访时错过了些什么。 堂内,邝毓正陪着老妇人喝茶,两人谈笑声风,说着就如此定了。 “祖母。”见弥怯生生招呼,瞧见老妇人抬眼,更是躬身行大礼,“孙儿来迟了。孙儿给祖母请安。” 薛老太太见着见弥就作势去拿手边拐杖,嘴里骂骂咧咧,全然没有像对邝毓的那般亲切慈祥,“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刚要抡起来敲打敲打,才发现他身边站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娇美姑娘,若姜玲珑似明月清泉林间幼鹿,这姑娘就像是骄阳白云雨中睡莲。见臭小子挺身护着她,顿知其中猫腻,难掩脸上欣喜,还佯装端庄,柔声问,“这位姑娘是?” “容孙儿细禀。”见弥这才正身,将苏家姐弟向着老夫人介绍,“这两位是苏家姐弟,先帝的贴身侍卫苏瑾阑是他们兄长。这位是苏家二公子苏瑾僩,也是我的小舅子。这位是苏家独女苏瑾瑟,也是绮罗坊的坊主。嗯,还是,还是我的媳妇儿。” “媳妇儿?!”薛老太太差点没跳起来,一杖打去见弥腿上,急冲冲去拉苏瑾瑟,手到人身边了立马转柔,一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样子,回头又骂见弥,“没规矩的小子,带我孙媳妇回来还让人站这么好久!什么话坐下不能说吗?规矩都白学了,不知道疼人。”又转头对苏瑾瑟慈笑地弯了眉眼,拉着她往自己身边坐,“苏姑娘,你说你们成婚这么大的事情我老太太都不知情,是我们薛家不懂礼数,怠慢了姑娘。老太太我喊你一口孙媳,往后好好补偿你,好不好?我这孙儿若是敢伤你的心,不不不,就是伤你一根头发,老太太我都帮亲不帮理,直接打断他的腿,给你出气。” 帮亲不帮理?孙媳比孙儿还要亲啊? 见弥向边上喝茶看戏的邝毓眼神求助。 “祖母,”邝毓放下茶盏,朝喜滋滋的老夫人恭贺,“苏姑娘才貌双全,能文能武,情义无双,您给玲珑那画给小丫头不懂事撕了,这真真嫡亲的孙媳妇,是不是要送点更好的宝贝?” “要的,要的!”老夫人连连点头,“那画就是给你家丫头撕着玩的,也就她看明白了我老婆子的拙意。”又朝身边的苏瑾瑟笑道,“孙媳,你且在这儿等等,我去给你拿见面礼。给我孙媳备了很久的。”老太太说起话来满脸的骄傲,底气十足,“你今天先拿些小件,过两日我搬来,把那些聘礼啊,厚礼,都一起带来。” “祖母,聘礼我自己拿积蓄给了,毓兄还替我补了几箱,我可没有亏待人家,占人家便宜啊。”见弥生怕被骂,急着插嘴解释,突感不对,“什么叫您过两日搬来?来哪儿?您不是要——” “就你话多。我毓儿都亲自来请了。”老夫人一边往内室走,一边笑呵呵地回,“他说的对,一家人,是时候在一起了。” 趁着薛老夫人走开的档口,苏瑾僩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朝着见弥和邝毓发问,“你们谁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什么情况?” “这还不明白?”见弥笑他,也带他入了座,“邝薛两家世交,我同毓兄是异姓兄弟,自然就是一家人了。那日侬语趁着梁王出宫去遣云山庄斩杀毓兄,偷进王宫盗用了王印,才做成了罪己诏。你别这样看我,侬语来去无踪,既没被梁王盯上过,口风又紧,这是主子的意思,不派你去,可不能怪我。”见弥平日里主子主子的,喊习惯了,对邝毓的称呼随性得很,都是过命的交情,自然也不觉有何不妥,“侬语成事之后自然也会被宫里盯上,就将罪己诏给了祖母保管,望她在恰当的时机,转交夫人手上。” “可那王印又不是摆在梁王案台之上的玩意儿,哪里那么好偷?” “这不有曌王嘛。”见弥干脆解释得清清楚楚,“梁王身边两个心腹太监,一个殷实菅掌管宫内暗影。一个蔡长安是內殿总管。他那日只带了殷实菅出宫,还记得不?哦,不对,你那时还在养伤,确实是不知道其中细节。”见弥一拍脑袋,“夫人身中蛊毒之初,梁王将解蛊的母虫送去了紫霄宫,本意是利用曌王钳制遣云山庄同时也离间曌王同主子,却不想曌王当天就将母虫藏在画轴之中,给主子带了回去。两方就此结盟,蔡长安一直是曌王在宫中的眼线,为他打听风声,面对芙蕖公主和梁王以测自保用的。结果就派上了用场。”说完,见弥却又叹了口气,“却不知殷实菅也站曌王这边,倒被他此次渔翁得利了。” 他说的渔翁得利自然是指姜玲珑被挟入宫的事。 “也不知道夫人在宫里怎么样了。”见弥说着忧心起来。他可是陪邝毓去过紫霄宫,见过曌王对姜玲珑有多执着的。 “也不知道那丫头在宫里怎么样了。”苏瑾僩见状也耷拉下脑袋来,心有担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姜玲珑在潜香苑里呆了几日,除了长柳橙月,不见旁人,连司贤也未见过。 橙月自是急得团团转,她同长柳也非宫人,除了这小小一方潜香苑,自然不可随意走动,可也不能眼见主子被人软禁于此。那曌王,谁知他是敌是友,是否是第二个梁王。 “曌王也欺人太甚。”橙月找不到出宫的门路,只得悻悻骂道,“主子一国郡主,怎可蜗居在一方潜香苑中?真是不知礼数。” 潜香苑是从清元殿辟出来的一方小筑,地方虽不及后宫嫔妃们的殿室大,但却隶属王上的宫苑。 “总比真的住进后宫要强。”姜玲珑不以为然,要橙月稍安勿躁,自己则和长柳一起糊着纸灯,竹条边缘锋利,韧劲又好,她一个没捏住,又让竹条绷直,还割了自己的手。 “你看你不帮我,明知道我手笨,又被割破了,”姜玲珑朝橙月举起手,撒娇撒得边上长柳都想帮她看看伤势,上前吹吹,只见她对着橙月嗔责,“都怪你。” 果然,橙月光吃这一套,马上赶去姜玲珑身边,又是上药又是给吹吹的,立刻不多话了,帮着一起做灯。 “不过主子,你糊这孔明灯作甚?” “嗯?放呀。” “光放啊?我还以为有什么深意呢。” “有什么深意?”姜玲珑这下认认真真地在绑竹条了,手里压着两根竹条十字交叉地固定它们,嘴里随口回道,“今天吹南风,适合放灯。” 三个姑娘总是制作缓慢些,但一天下来,到了入夜时分也已经大大小小做了近一百个了,摆得屋里苑里遍地都是。姜玲珑看着差不多了,便叫橙月长柳歇歇,顺便想想要在灯上些什么话。 等晚膳过后,就开始题灯、放灯。 姜玲珑自从遣云山庄出事,庄主噩耗传来,就特别注重自己的健康,一日三餐,定时定量,绝不可少。橙月看在眼里,也是稍稍放心了些。长柳虽然话不太多,但也是个周到的细心人。橙月之前听说主子腿上时候都是长柳在照顾,心里难免吃味,可后来见了长柳这稳重的性子,让人添了不少安全感,对她也是生出欢喜。三人相处得格外融洽。 夜更深时,街巷传出了打更声,巡街巡得无趣的捕快,抬头就见到大大小小的孔明灯升在宫苑方向,点点灼灼,好似灯会般热闹。微风轻吹,便将那些已然升入高空的纸灯往南推送。 邝毓刚向老夫人道了晚安,今儿是她搬来第一日,府里上下都借机玩闹一把,吃吃喝喝不分长幼尊卑,又正好为见弥正名,还了他薛家之子的身份。夜里头瑾僩玩得忘我,将玲珑先前教他玩的游戏又交给其他下人和暗影们,他人在前院坐在姜玲珑最常坐的位子上乘凉,就听见后院此起彼伏的欢笑声。若不是老夫人回屋前特意交代,不怕吵,让年轻人玩得尽兴,这会儿他们这一个个野小子可得受罚。 正想着,后院又是一阵喧闹,紧接着便听见急急的脚步声向自己而来。听步调,是瑾僩。 “主子!”他人还未到,声先传来,邝毓刚要回头,眼前就被一个灭了的纸灯挡住,“外面有人放孔明灯,侬语值夜看见个揭下来的,说是从宫里出来的。”他一把递过去给邝毓,不言而喻,“您快看看。” 邝毓接过孔明灯,只看了一眼,便笑了。弯了的眉眼透着一股子怜爱以及忍俊不禁。 莫说这字,一看便知是珑儿亲笔写的,光是这内容,整个霖羡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胆大妄为,没羞没臊,又大情大性,直接了当的女子了。 那灯上寥寥几个大字,相当地嚣张跋扈:“我只嫁你。快来救我。”还生怕邝毓不认识一般,用她收着的玉扳指蘸了红泥,将鹤纹印在灯纸上。 苏瑾僩一见邝毓这柔和的笑意,便知确实是夫人所写。 “远处还有好多,我和侬语今夜把它们都拿下来!”苏瑾僩一激动,也不等邝毓回答,就掉头跑回去找侬语开工了。 梁以安白天处理完政务便下了天牢。 梁雁染脚镣缠身,腹上伤口见好,但人也消瘦了很多。他坐在牢里抬头从窗欄里望着外边月色,听见动静知道是他同父异母的好弟弟来了。也不做声。 “王兄。”梁以安温言,屏退下人独自步入牢房,“为弟来探望你。那日情急,你伤口,可好些了?” “成王败寇,曌王勿念。”梁雁染头也不回,语气淡然。早些日子他在牢里还吵闹得很,如今来龙去脉都想明白了,只觉得自己愚蠢。 “王兄该知道,为弟从未想过要你手中权势。” “呵。”梁王嗤笑,“你蛰居许久,只因为一个女人而不得不动手?”他在这牢里也不再戴那铁面,月色下,面上神情分不清是哭是笑,多是扭曲怪异,“梁以安。我们是兄弟。我了解你。你从小就是腆着一张虚伪假善的脸,从父王那里讨得一切。打小,殷实菅亲自教你身法,十六岁父王就赐你虎符掌管西境绵云封地十万兵马,就连修建的紫霄宫,都是依着宫里太子殿的样式而建。你得到了那么多,若真是不爱权势,大可以拒了那些。”他平静说着,“我看不惯你,并非因为父王偏爱于你,而是你这虚伪的本性。真是令人不悦作呕。” “王兄。我确实并非如何良善之人,才可以容忍你造假诏,灭忠臣,甚至拿战事冒险,在兵营里剿杀你所谓的那些余孽。我诸多忍让,你不该再对我下手。”他坐去梁雁染身边,同他肩比着肩,“从小到大,你明知斗不过我。我的紫霄宫屹立不倒,我的十万兵权仍旧尽在掌握,就连你陆陆续续派来我宫里的细作,我也可以当是扮家家,闲来无事陪你玩玩。你兜了这么大一圈,我身边的十二名死侍一个不少,可你身边呢?殷实菅是我的,蔡长安,还是我的。兄长,岂不可笑?” “呵。”他又是一声嘲笑,“那又如何?从小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君心,民心,都为你而向。”他顿了顿,笑得更加肆意,“可偏偏女人心。你得不到。” 这话似乎当真惹到了梁以安,他沉色起身,虽不见怒意,说出的话,却给了梁雁染凌迟之感,“你不想想,罪己诏上的文字,若不是你亲笔所写,还有谁能效仿?王兄,就算你终日端着她的玉珏,又有何用?” 果然,月下人怔然,暴露的那颗瞳孔瞬间爬满血丝。 “梁以安!”他回头看到来人已经准备离开,猛地奔过去,抓着栏杆暴怒大吼,“你帮我杀了邝毓!杀了邝毓!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要他死!我要他死!” 梁以安始终是谦和带笑,看着牢里猜测到真相的梁雁染,亲切地,不知真意地和他说,“王兄,江山我要。美人,我也要。” 刚出了天牢,宫里暗影就来他膝下禀报,说是潜香苑今夜放了孔明灯,说完拿出截下的灯纸呈他过目。 他淡然扫了眼纸上字句,也不动气,反而笑道,“近日繁忙,倒是疏忽了郡主。前头带路,该去潜香苑探望一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章 刚刚行至苑外,就听见里面人在那儿理直气壮说着,“他没脸来见我。” 想必这丫头口中的那个他,说的就是自己了。他阻了蔡长安在苑外候着,独自走了进去。 “那不对呀,这曌王看起来斯斯文文,对主子又是一片真心,怎么可能不来看你一眼呢。”橙月给姜玲珑切着桃,一个头低着,一个背朝苑门坐着,谁都没发现斯斯文文的曌王已经离她们只有三步远了。 长柳刚备好洗澡水,从廊里过来请姜玲珑沐浴,眼见曌王含笑立在两人身后,赶忙高声行礼请安,“奴婢见过曌王。” 姜玲珑闻声,慢悠悠从躺椅里抬头,脑袋从椅背里钻出来,刚抬起,就看见一双星眸正望着自己。 “橙月,长柳,你们先退下。”她插起一块桃往自己嘴里送,鼓着一张嘴说,“我和曌王叙叙旧。” 橙月早就和姜玲珑出入紫霄宫多次,知道曌王心里宝贝主子,自然是走得放心。长柳没见过梁以安,多少有些警觉。 “没事的。”她说着给那俩丫头一人递了一块桃子,“先下去吧。” 两个丫鬟出去守着苑门,正巧见到同样守在门口的蔡公公。 长柳看看里面,又看看蔡长安,悄声问橙月,“孤男寡女,主子不会被欺负吧?” “瞧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接话的竟是蔡长安。他比殷实菅年轻许多,更像是和她们俩同龄,说起话来虽然糯了些,但丝毫没有殷实菅的那些阴阳怪气,此刻不责怪两人私下议论主子,反倒帮着梁以安一副不服气地模样,“曌王何等气度,哪里会欺负一个弱质女子。” 庭院里,姜玲珑坐在躺椅上不但没有起来的意思,还伸手指了指边上的椅子,示意梁以安落座。 “桃子你就别吃了。橙月辛苦剥了切给我的。”她将盛着桃块的果盘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递了另一盘出去,“吃葡萄,葡萄也甜。” 梁以安坐下后,接过果盘,说了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葡萄可比你那桃子金贵多了。” 两人当下无言,都是躺在椅里望着天空,空气里弥漫着蜜桃的香气,顶上的孔明灯也已经南去,散得差不多了。一时间,夜风清朗,教人适畅。 “真像小时候。”姜玲珑突然笑了,有些怀念,“我也是住在你寝殿边上的苑里。有什么事,你第一个赶到,也没人敢来你殿里造次。” “你还是不守规矩。既不问安,也不行礼。” “以前莫说我风寒发热,就算是摘花刺到了手,你都会紧张。” “紫霄宫里早就没了带刺的花卉。” “宫里送来什么新奇玩意儿,你看都不看,就往我房里送。” “你一个人住在苑中,难免无趣。” “我在紫霄宫三年,就没有我不能进的地方。” “你在霖王宫也一样可以畅行无阻。” “紫霄宫里我哪都能去,就是不能出宫。” “戏班子,杂耍班子,舞姬乐师,你想要的,我都可以请来宫里。” “……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她望着月空,叹了口气。 “……因我对你早以不是兄妹之情。”他偏头,去望她仰着的侧脸,比较娇俏,仿如精灵,“珑儿,我——” “是你将我推走的。是你亲自把我送回姜府的。”她辞色平静,出言提醒。 “那是王兄彼时——” “难道不是因为我撞见你与殷实菅在紫霄宫见面?”她长舒了口气,“你疼我,宠我。却不信我。” 梁以安被她直言拆穿心事,心下一虚,竟没了辩解。 “以安哥哥。”她始终姿态惬意地躺着,眼睛看着空中皓月,仿佛那才是她的以安哥哥,“你护我三年,于我有恩。所以我知你心里早有筹谋,却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可你呢,你躲在后面,等到最后一刻。名望,权利,德行,不费一兵一卒尽收囊中。”言及于此,她自嘲一笑,“我为还你恩情,几次看见着邝毓涉险。说了你那么多,自己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仗着邝毓情义,肆意妄为。” “我可以补偿你。余生漫漫,珑儿,我不介意花更多的三年,让你看到我对你的心意。” “我杀人了。” 梁以安眼皮一跳。 “在你在幕后躲着,只手运筹帷幄的时候,”她再次重复,“我杀人了。亲手拿刀杀的。”半晌才撇过头来,直视梁以安,那目光看得人发怵,林间的幼鹿霎时成了幽幽恶灵一般,教梁以安心底一凉,“我变成这样。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得去吗?” 她是在怪他。但凡他早些出手,但凡他没有这般机关算尽利用遣云山庄和自己,她都不至于要亲自动手杀人。 梁以安想起她在紫霄宫时,给宫人包扎,给小动物治病,给自己熬药、推拿,风寒的时候寸步不离得守夜照顾。她曾说过,这些事都不辛苦,她这双手就是拿来救人才对的。 “我不知道会这样……”他算的都是大局,何曾顾过她那些细节? “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焦虑归焦虑。胎还是要安的。 姜玲珑照旧吃吃喝喝,一日三餐一餐不落。听着外边群臣朝贺,便知曌王礼毕,成了新王。 她倒在躺椅上,往嘴里丢了口蜜瓜,也跟着喃喃,“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她上月月事没来的时候就心有提防,加上先前在府里吐过几次,就悄悄寻了机会去了一次绮罗坊,找禾悠然请了脉,确了诊。原本是怕动摇人心,被橙月瑾僩他们押起来养胎误了正事才一直没说,现如今人被软禁在宫里,那更说不得了。万一传出什么异闻来,要动她女儿的命,那可怎么办。 禾悠然自然诊不出是男是女,但姜玲珑就一厢情愿觉得定是个乖巧可人的小女儿。若不是一件贴心小棉袄,怎么会这么适时宜地减少了她的妊娠反应。 梁以安虽然心思沉,但他不似梁王那般阴毒好杀,知道她腹中有孕不但没有施计拿了她的孩子,反倒样样依她。山珍海味,时令佳品不算,即使是软禁着她,她在这潜香苑内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子。曌王前前后后派了多少巧手的下人,没一个她放进苑里的。那些传餸传礼的宫人均是送到苑门外,就由长柳接过。前几日曌王还未登大宝,也就算了。如今他是一国之君,国君行赏也不见她亲自出来相迎。这目中无人的架势难免惹来非议。 倒是蔡长安,将宫里说闲话的宫人们都罚了板子。也不要旁的人去潜香苑了,大小赏赐,都是他亲自来送,送到苑门口,看着长柳接过,便欠欠身走了。给足了潜香苑主人面子。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曌王在给郡主荣宠。识趣的那些,便跟着效仿,小小一方潜香苑,一时风光无两。 橙月看着姜玲珑对曌王有所排斥,可又喜见曌王称帝,摸不清楚主子的心思。但是曌王对自家主子的疼爱她却也是看在眼里。试问世间有哪个帝王,愿意纡尊降贵,包容女子的娇蛮呢。她想着既然庄主已经故去,主子总得要再找个好郎君,万万不能因为那些所谓的三从四德,给自己立了牌坊,落得没人心疼的下场。主子这么年轻,怎可以守着庄主的寡一辈子。更何况庄主已经给了她自由之身。 “主子,”她这么想着,又觉得曌王实在不错,国君护着,主子岂不是一辈子衣食无忧,便忍不住问她,“您当真不考虑考虑曌王?” “嘿,你到底是哪个府出来的丫头。”姜玲珑皱眉,一个毛栗子敲在橙月额头,“你主子的幸福是能用权贵来衡量的吗?再说这话,我可把你留在宫里,不带你出去了啊。” 那日混乱,长柳带着橙月躲去了酒楼里面,也没见着带着司贤私兵的见弥,这两人算是对邝毓假死之事至今都不知情。姜玲珑也没想直接告诉橙月。平日里橙月对乌骓吆五喝六的养自己她可没少见。自然得等着瞧瞧这丫头倒时对着邝毓惊慌的模样。 虽然这吆五喝六怪不了别人,确实是乌骓几次和自己靠得太近,旁人看来有些借机轻薄的嫌疑。 她在苑里呆得发慌,可曌王的死侍就在苑外守着,美其名曰守护郡主安全,实则变相软禁,她哪儿也不能去。 曌王的十二死侍她都认识,从前还叫她小小姐,现在都称呼郡主了。有几个,还给他们私下疗过伤。姜玲珑带着前世记忆转生入姜家,本是缘着当小护士时候被病扯了面罩吐了口水继发感染而亡,生死之际有个声音说她大爱牺牲,问她下辈子想做什么样的人。她以为是回光返照脑袋里在瞎想呢,便脱口而出说要成一个美人,谈一场恋爱。她原本相貌平平,从小到大就知道读书学习,错过了多少少女懵懂的心事,倒也可以算是人生遗憾。谁知当她以为重生,带着一张绝世之颜将会走上人生巅峰之际,却发现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美人有美人的难处。这被人觊觎,盘算,上下打量的日子也不好受,遇上一个变态兄长更是让她幻想破灭。人活一世,没有谁是容易的。她想到洛依依是这样,自己似乎也是这样。不过好在,她遇到了邝毓。 正想着呢,苑外来了通传,蔡长安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她遣着长柳去看看,自己倒也没当回事。可外头只言片语,她听了个大半,立刻从躺椅里起来,眼眸发亮地往外跑。 蔡长安说什么来着,是谷悍要行郡主封邑之典,特差人来迎她。 能出宫了啊! 上午曌王刚刚登基,下午就有人来接,邝毓也太迅速了吧! 她一阵欣喜,跑去苑门那儿,正看见蔡长安朝什么人行了礼,准备退下。 那人背对自己,看身形同邝毓深思,使得姜玲珑心中一跳,又激动又害怕,一时忘了出声。 那人和蔡长安打完招呼,便转过身来,一身的刚毅正气,眉目冷峻。 是司琪。 “大哥!”姜玲珑懊恼自己怎么没看佩剑和那人颈后肤色,差点认错了人,但对上不苟言笑的司琪,她也是喜出望外,立马开了苑门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司琪仍是老样子,说话言简意赅,“接你。”可望着姜玲珑的眼生却是难掩柔和。 姜玲珑觉得他虽在面前一动不动,但似乎却用眼神揉了揉自己脑袋,还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 “女眷处所,我在外候着。你且去收拾。”他没有迈步进门的意思。 “还收拾什么?”姜玲珑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挽起司琪的胳膊,就带着他往外走,边走边朝苑里喊,“橙月,长柳,都跟上,出宫了!” 帘外车轱辘有条不紊地前进,帘内姜玲珑喜不胜收。 “司贤私交曌王,父王已经责罚过他了。”司琪难得先朝她说话,“你莫生气。司贤结交曌王已经有些年头,并非此次故意而为。” “我生什么气,若不是二哥带人,我这条小命早就没了呢。”难怪她入宫之后一次都没见二哥借机来探望。她又拉开帘子朝外边望了望,“大哥,我们这是去哪儿?往城南走,不是这条路吧?” 司琪不置可否,“既是回国受封,自然是回谷悍了。” “什么?”姜玲珑诧异,本以为只是一套说辞,怎么当真要走?他能这么快洞悉事件,从谷悍赶来解围,一定是邝毓找人传得信,“邝毓呢?我还得回去找他,要走也要一起走的。” “胆敢休弃谷悍郡主的一介商贾,要他何用。”他说得不容置疑,甚至隐约带着怒意。 那么就确实是邝毓安排人报得信了。 “大哥,我不管。”她左思右想,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干脆指着腹中威胁,“我怀孕了。是邝家的孩子。” “……当真?”司琪蹙眉,确实一惊。 姜玲珑万般诚恳地点了点头。 “停车。”司琪朝车夫令道。 姜玲珑心下开心,觉得大哥还是疼我,看来有戏。转头却见他朝着帘外随侍急令,“速去准备金帐车辇,要有床榻茶案的那种。” 完了呀。姜玲珑苦笑,一首凉凉送给冲动的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车辇换得大了,路自然赶得慢了。司琪还叫了原本在后面第二辆车上跟着的橙月和长柳过来贴身伺候。他为了避嫌想去换到后头车辇里,却被姜玲珑一把拉住。 姜玲珑现在可知道了,她但凡一点风吹草动,她大哥就紧张地僵在原地,生怕自己碰到她的肚子,连呼吸都努力憋着。 “大哥你别紧张,”她顾不上橙月和长柳两人的目瞪口呆,趁着机会,自然要拉着司琪给他洗洗脑,“我这小女儿可厉害了,我在霖羡这样吵闹,她都没事,不打紧的。你留下,万一有什么事,可以及时照应不是?” 就这样,谷悍的金车暖帐一路东行,原本策马两三日便能到的旭阳,硬是走了十天半个月。橙月和长柳都没伺候过孕妇,这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样子可逗了姜玲珑。司琪见了却如临大敌,但凡做些什么不寻常的事,就要问清楚缘由。生怕伤了玲珑,和腹里的小外甥女。 “你们两个,到底会不会伺候主子?”看着橙月颤颤巍巍切着苹果,这次他气得忍不住了。 “这,这,是不是说孕妇不能见血光?我寻思这刀是不是也不能见?不吉利啊。”橙月小心翼翼地问。 “瞎说什么呢。”姜玲珑却是不以为然,起初还觉得逗逗他们可有意思,几日下来自己被当成一尊佛像供着,有趣也成了憋屈,“都是百无禁忌。就按往常那样。”一把拿过刀子,自己给自己削起果皮来,“看见没,就这样。” 可削着削着,她又把刀放了回去,把苹果递给司琪,“还是大哥吃吧。我吃不下了。”便转头挂起侧面的车帘,往外看得出神。 最近她总是这样往外边探。要是没有人同她说话分分心,她能从日出看到日落。 “他不会来的。”司琪知道她望眼欲穿的是什么,舍不得她一直这样,便和盘托出,“他拿他郡马爷的身份,来换我救你。” 姜玲珑一听,立刻动了气,“你明明就算他什么都不给,也会来救我的不是吗?” “……”他不说话,怕又惹她生气,却也不知怎么安慰才好。 “……是爹的意思?”她想了想,直觉司琪不至于这样趁人之危,“还是二哥?” “……都是。” “为何?因为他是霖国人?” “非也。”司琪还是耐心地将苹果又切了小块,装盘递给她,“因为一介霖国商贾,护不了你谷悍郡主周全。” 姜玲珑好歹满打满算是活了两次的人,这般识人的敏锐一直在线,她也不急,拿签子插了苹果喂去司琪嘴边,才问,“是不是谷悍出事了?” 司琪咀嚼着苹果,咽下才说,“都是常事。总会有些闲语,离间父王同王上关系。不必——”担心二字还未出口,司琪眉峰一震,眼中厉色毕现,急声小心按下姜玲珑脑袋,抬手接住一镖。还未及细看飞镖,帐外来了疾传,车后来了山匪,看似武家出身,不好对付。 姜玲珑见状忙说,“大哥去吧,早些解决咱们早些赶路。长柳会武,她在帐里,你可放心。”她说完顺便拉住长柳衣袖不让她多言。 司琪颔首,便跃出帐外。 他前脚刚走,后脚姜玲珑就把那飞镖丢出了帘外,吃起苹果来。 “夫人您这是何意啊?这飞镖可是山匪的东西,留着好让司将军追查。”长柳不解,觉得她冲动了。 “哪有山匪。”姜玲珑招呼长柳同橙月在身边坐下,“你们且等等,一会儿曌王的逸兵准来。” 长柳常年在绮罗坊生活,听到逸兵自然知道说的就是曌王门下那十二死侍,更是揪起了拳头起身想取佩剑,刚要动作,帘外果然蹿进一人。 “小小姐!” “泰逸!” 这些人里擅长用镖的就是这小子了。来人蒙面,却还是被她一眼认出。 “唉,小小姐您小声点儿!”他快步进来,往她手里塞了个锦囊,“主子说了,若在谷悍有难,便发信号,我等自来!”说完他又纵身跃出了车帐,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橙月都怀疑自己花了眼,长柳都来不及分辨两人话语中的信息。 “橙月长柳,你们看。”姜玲珑恹恹,“曌王料定我会在谷悍遇难。等着我们回去呢。”她拆都没拆,直接将锦囊交给橙月,“你替我收着,一会儿大哥该回来了。” 梁以安以前也给过她一枚烟花弹,当时她被姜翠郎丢在荒林树上,也用烟花弹试着救命,不想逸兵们一个没等来,倒是把疲于奔命的邝毓给招来了。 “我的红烧肉当真那么难吃?”她没头没脑朝橙月问了一句。 橙月还未及回话,司琪就回来了。 “之前为你诊喜脉的大夫是哪个?”他进帐就问。 “是绮罗坊的居客,禾悠然。”她据实以告,“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请他来谷悍做一回客。”他坐下目光一扫,问道,“镖呢?” “不是说我见不得利器?”姜玲珑直言,“扔了。” “……扔的对。”她这一板一眼的大哥在心里权衡了小外甥女和山匪的信息,立刻得出结论。但是……“你怎知定是女儿?” “哦,”姜玲珑又吃了口苹果,撇开目光,含糊不清回答,“猜的。” 她这沿途吃吃喝喝,买买停停的,买的尽是些白玉雕的物件,吃的都是各城各县有名馆子里的红烧肉和百花糕。她嘴上不说,终日同身边人嬉闹,橙月看在眼里却知道她的心思。 还有她见到那枚飞镖时一瞬的失望。 主子定是以为是庄主前来救人了。 可这拖拖拉拉走了大半个月,旭阳城都在眼前了,却不见遣云山庄任何人的动静。 姜玲珑说想吃糖葫芦,趁着司琪差人去买,车队停歇的时候又往帘外瞧了瞧。她的车帐过大,走得都是城郊的大路,去买糖葫芦的侍卫骑着马进城又出城,就用了大半时辰。可四周仍是草木不动,只闻蝉鸣。 罢了。 她拉上帘子也不再看,接过司琪递来的糖葫芦就咬了一大口,连连称赞,“大哥你快试试!这串酸甜正好,新鲜得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 眨眼,便入了谷悍境地。与旭阳相邻的城池叫做锋驭,穿过与之比邻的佘辛,便到了王都晋绥。 秦王府的匾额就挂在晋绥最熙攘的主街上。 “此处是别府,便于父王入朝议政。父王封地在榆阳,晋绥往北就是。” 司琪一路介绍,姜玲珑也就基本将司家的情况了解了大概。 司秦在洛依依之后娶了平南王赵康的女儿赵莳曦为妃,摄政王府这么多年也只有这一位王妃。司琪说起来的时候,称其母妃,便知她在洛依依三个儿子心里地位不浅,至少是敬重的。曦王妃又为司秦诞下四子,最小的年纪才六岁。 “母妃同四位弟弟都在榆阳,别府里就我们父子四人。”司琪怕姜玲珑觉得人多认生,眼看车辇到了别府门口,忙和她解释。他们一到晋绥地界就换了轻车,方便在城中驰行。此刻司琪见车辇停稳,便整了整衣襟,到帐门口提了刀,先落了车,再伸手去迎姜玲珑。 “小心。” 与在帐内滔滔不绝地向她介绍谷悍风情民生时不同,司琪下了车,便又成了寡言威仪的兵马大将军。身后府门大开,下人鱼贯来迎,他轻轻颔首,目不斜视地往里走。 摄政王府与姜玲珑想象的也不尽相同。她想过,既然司秦权倾朝野,府里要不就是兵卫森严,要不就是锦绣珠帘金碧辉煌,却不想,进这堂堂王府,却像进了湖畔竹林般,给人简美雅正之感。 明明几个人都是武将。 司贤倒是文官,但照邝毓说的,野郎官都是城府极深斡旋于朝堂诡谲之间,没有了得的身手,可难保自己性命。 司琪放缓步子,引着姜玲珑来到正室。 司秦早在他们入了锋驭便收到消息,这几日若朝中无事边往府里赶,生怕错过为姜玲珑接风。此刻一听室外动静,便端着姿态踱步出来,可见到人时嘴角上咧的模样却骗不了人。这一股子欢心劲儿,早就奔腾着多时了。 “父王。”司琪见他出来,身后跟着司贤司洛,两人脸上欣喜,模样却乖巧得很,父亲不动,他们也没有丝毫逾步僭越,“儿臣将妹妹带回来了。” 司秦笑眯了眼,连连点头,去看司琪身后的姜玲珑。 如今已不是邝夫人了,司秦刚想喊她玲珑,话到嘴边又止了声,只是看着她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此行奔波,先歇息歇息,再说不迟。” 姜玲珑原本也没觉得什么,在车帐里提到司秦,司琪尊礼称为父王,她倒是一直很顺口就喊了爹的,可这一见面,这声爹又突然卡在了喉咙口。毕竟她与司秦没有血缘关系,心里想象归想象,可真的有个称之为家人的团体在迎接自己,她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司洛在摄政王身后对她疯狂使眼色,他不敢有动静,于是就拼命挑眉毛,朝她打招呼。 司琪全然感受不到这些微妙的气氛,他朝司秦行完礼便上前向他耳语了两句。 “你怎么现在才说!”司秦不知听了什么,气得一拍司琪脑袋,“还外什么甥女,是侄女,侄女!”嘴里朝司琪骂骂咧咧,足下倒一刻不停过去亲自扶姜玲珑入座,“玲珑你这孩子真是胡来,对付那雁染小儿,本王起个兵的事儿,你怎不来封书信,还以身犯险。”说完想起了当时是谁截了邝毓部下的胡,转头又朝司贤瞪了一眼。 他由着司贤前去霖羡,一来是以他的能力定能护玲珑周全,而来他大约知道司贤意思,这府里四个男人,只有司贤和他一样,觉得邝家小子并非良配。若是执意要在霖羡生活,也该嫁曌王之流。 方才司琪说玲珑有孕,更是坐实了他对这小子的看法,邝家小子,聪敏沉着,却相当让人讨厌。 “王爷无须紧张,”姜玲珑想了想,既然还未获封,还是先叫王爷妥当一些,“玲珑身边,橙月长柳照顾得很周到。”她这是被人休弃却怀了前夫孩子,估计也会给司家添闲言碎语,“司家诸位对玲珑情义,玲珑心中感念知恩,可摄政王府里几位世子都未获封,要不我这件事也——” “说什么胡话,”司秦出言打断,“你并非是我所出,既是一介女流,又没有功勋在身,朝中上下将来有人为难,手上有些权势,才能保护自己。” 他说得直截了当,不仅在情在理,还相当光明磊落。 姜玲珑看着这个络腮胡的老人家,怔楞了。 “王爷,”她从未被这样照顾过,对着那三位兄长的宠爱已经是觉得自己万般幸运,如今加上一个司秦,这绵绵不绝的好意与用心,让她没来由地害怕,怕得到的太容易,失去也会在顷刻之间,“您知道,我是什么出身吧?”她就差把奸生女这三个字说出口了。 “你是依依之女,就是我的女儿。”司秦毫不犹豫地答,后面司洛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玲珑,你是我洛妃之女,就是我司家的掌上明珠。谁要带着坏心议论你半分,我便让他看看得罪我司秦的下场。”他这边说着,又问司琪,“不是来函说还请了可靠的医师?人呢?” “人在路上,估摸明日能到。” “嗯。”他颔首,又朝姜玲珑柔声解释,“这是琪儿考虑周到。咱们先将封邑一事对付过去,你这身子有喜,暂时莫要走漏风声。”他说着对司琪淡淡赞了句,“不在书函中写明,谨慎得当。” 司秦又嘱咐几句,怕累着人,赶紧让她回屋歇息了。橙月和长柳将行李收拾了一下午,她们自己没什么东西,换洗衣物都是王府准备好的,主要是姜玲珑沿途买了好些东西。光是给司家各人准备的礼物就有几大箱子,莫不说还有她自己买的那些白玉物件。 姜玲珑在这些白玉小物件里挑了个小白兔子出来,揣在手里把玩。兔子雕工细腻,灵气十足,在一堆精美的摆件中,属这个最最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在屋里闷了半天,是夜安静,她想着该不会吵着人,便带着小玉兔出门透透气。 王府的花园也是清雅,花卉少,多草木,空中弥漫着蛙鸣,清新自然。她在凉亭坐下,看见隔壁一间室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看身形,应该是司家父子。 “你是谁。” 夜幕静谧,她被这清脆的声音惊了一下,寻声低头,才见一个衣着水蓝色袍子的稚子正用葡萄般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那葡萄大眼满是警惕。 姜玲珑见了觉得好玩,便回嘴,“你这孩子又是何人,叫什么名字,怎么大晚上跑来我家。” “这里是秦王府,怎么是你家了?” “我进出也无人拦我,怎么就不是我家了?” “你这个小女子,巧言令色!” “嘿,你这个小毛孩子,嘴上还不饶人。”姜玲珑去捏他的脸,孩子小脸贼嫩,一掐就泛红,可这手感,真是绝了。像个小果冻一样。“你一个孩子,在府里怎么没个下人跟着?”她捏了捏他的小手,觉得有些凉。快赶上立秋了,这孩子就穿了件袍子出来,那袍子上的绣活精致,用的也是上好的料子,不像家丁的孩子,估摸该是府里晚上偷溜出来的小公子。可没听说她这几个兄长,有哪个成家了的呀。姜玲珑转念一想,不是说司秦还有个六岁大的儿子吗?“你叫什么名字?再不说的话,我可喊人来抓你了啊。” “哎哟好姐姐!”这孩子一听要喊人,整个人贼机灵,垫脚就要伸手往姜玲珑嘴上捂,一口一个姐姐,奶声奶气喊得可甜,“姐姐莫喊,我也是司家的人。我叫司峥。” 姓司,那没跑了。可不是说王妃人在榆阳,这孩子又是怎么跑来的? “你娘呢?你怎么来的秦王府?” “我娘?……我娘,最讨厌我来秦王府,我找暗卫偷偷带我来的。”他说话声音渐小,拉着姜玲珑袖子,“姐姐,你别喊人,我一个人呆着实在无聊,就想过来看看。要是被我娘知道,她会罚我板子的。” “你这么小个孩子,哪会罚你板子。这板子往你的小屁股上一打,可不得开了花?”姜玲珑嘴上笑他,却也觉得这葡萄宝宝讲得可怜,确实是挺为自己犯错感到害怕的,也就没再吓他,反倒是把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四角对折绑在一起,成了一件简单的宽袍,套去给司峥穿着。这孩子穿着宽袍,暖和是暖和了,可袖长衣长都脱在地上,罩着他小小一个身子,就露出一个小鼻尖,一对漆黑明亮的眼珠子,活像只幼兽,真是可爱极了。 “我不说,你别担心。王爷知不知道你来了?”她轻声问。 小娃娃摇了摇头。“我就是想来看看。嗯,看看大家。” “他们眼下都在议事呢,夜里有些凉,要不你去我那儿等等?他们要好了就来找你?” 他想了想,又看了看姜玲珑有些犹豫。 “怎么了?” “我娘说,漂亮的女子都是蛇蝎心肠的狐媚子。我怕你是狐大王。” 姜玲珑哭笑不得,“那你再考虑考虑,或者让你的暗卫带你回去?改日再来?” “那不行,我还是和你等等吧。我有暗卫在,你若真有妖法,我也不怕。”他这次说的比较斩钉截铁。 姜玲珑便牵着这只小手,又慢慢悠悠地回了屋。迎接她的,自然是橙月瞪得快掉到地上的眼珠子。 “主子,”她在她耳边悄声问,“哪来的孩子?” 方才她收拾得累了,不过伏案歇了会儿。醒来不但主子不见了,回来时还带着个水灵的小男童,两个人都仙气飘飘的,一时看傻了眼。 “司家的。”姜玲珑也不急着说,先将孩子安顿好,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玉兔,便递给他把玩,“你在这儿坐一下,吃些东西,我去外面交代一声就来。” 那孩子拿了玉兔,欢喜得在椅子里晃着自己双腿,也不在意姜玲珑说的什么,只管点头,格外乖巧。 她这才回身对橙月交代,让她等王爷和世子们议事结束,便来这边看看小世子。 也不知道榆阳离晋绥有多远,这儿小的孩子长途跋涉而来,该是有多想家里人。 “峥儿,”她摸了摸他脑袋,“你想听故事还是玩游戏?” 这一夜两人相处愉快,司峥听着故事,渐渐就犯了困,打起哈欠,等不到人来,就先睡了过去。姜玲珑也是累了一天,见他哈欠更是也被引出了倦意,孩子睡着没多久,也支持不住,两个人就在榻上和衣而睡了。 天光之时,她才醒来,身上盖着被子,许是橙月照料的。再看被窝,哪还有男孩踪影。便唤了橙月过来询问情况。 “后半夜被带回去了,摄政王爷也在场,应该没事。” “哦……”她心里倒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估计是自己怀有身孕的关系,听见小男孩半夜走了,竟有些惦念。“小娃娃也不道个别。” 起身洗漱,便去前厅用早膳。原以为自己起的很早,却不想听闻王爷早朝未归,大公子和三公子也一早练兵去了,只剩二公子在位上坐着。慢条斯理用膳的模样,更像是在刻意等她。 “二哥早。”她笑眯眯地朝他招呼,肉眼可见地发现他有些不自然。 “早。”司贤停了筷,把一晚血燕推去她面前,像极了先前让瑾瑟喝燕窝的自己,“快些喝了,再吃东西。” “好,谢谢二哥。”她端起碗来就咕嘟咕嘟下肚,吃到最后几口才拿勺子撇了几下,眨眼就喝完了,一脸满足,“好喝好喝。二哥这吃的是什么?”她指了指他碗里的糕点,白色糕点和着绿叶蔬菜,看起来清香可口,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陷。 “这是碧青糕,”司贤顺势就夹了一块放去她碗里,“里边包着香菇和鱼子,小心烫。” 见姜玲珑小口咬开糕点,朝里面吹了吹,喜滋滋地尝着,他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好开口了。 “二哥不必挂怀。”反倒是姜玲珑先开了口,“大哥同我说了,你与曌王结交在先,本意不过是想救我罢了。”何况他事先也不知她有了邝毓的孩子。不过——“倒是曌王,他早知我怀有身孕。”姜玲珑觉得自己今天是晋绥小绿茶,专门挑拨她兄长和曌王的关系。 “我同曌王本就是合作,谈不上有多少情义。”他此言不虚,谷悍和霖国结盟,不过是稳定国势,最理想的,自然是能同千彰交好,那才能强国壮兵,开疆辟土。霖国也正是知道这一点,当年才会将粱书言送去和亲。“倒是委屈了妹妹。”他向来温言柔声,眼角带笑,此刻却是挂满了自责。“可一介商贾,确实护不住你。”他的忧心也一如他的自责,显而易见,“明日入殿,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入殿?我可没听说啊。” “原本这要王上颁个诏令。但朝下有异,说是摄政王义女尔尔,何当如此殊荣。王上便说要群臣亲眼见见,看合不合资格获封。” “这么大事,怎么没人和我说??”姜玲珑差点一口噎住。 “也并非什么大事。大哥和父王都会在场。” 她还想问些谷悍的礼义,却见官事跑来向司贤俯身禀报。 “待安排了厢房,便请他移步正室吧。”他朝管事吩咐完,才和她说,“禾大夫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禾悠然可是气呼呼地来见姜玲珑的。他天性不羁,本就没人能管,估计这一路是被司琪的人马半绑着来的,自然心有怨气,见着姜玲珑就往她身边一坐,将早已备好的茶喝了个见底。 “我活这么久,从没天不亮起来过。”他嘴上骂骂咧咧,却还是撩起袖子,抬出手,示意姜玲珑将手腕放去案上,“你最好是没什么大事,快快,我还得去补这些天的觉。” 姜玲珑见着友人总是欢喜的,见他一切如常就知道路上没吃什么苦头,也就没问什么,伸出手腕让他把脉。 “这小家伙,你这样胡闹都还能好好地呆着。”他把完脉,收了势才开始评价,“曌王和司家待你不错。”他从进来到现在,完全无视同桌的司贤,完了事起身就要走。 “禾大夫,”姜玲珑一把将他拉回椅子上,朝他介绍,“这位是家兄,摄政王府的二世子,司贤。” 禾悠然白了她一眼,他眼里向来只有美人和病患,倒也不是故意无礼。姜玲珑这么介绍,他便起身向司贤作了揖。 “霖国禾悠然,一介草民,有礼。” 司贤从他进来就不声不响,偏头笑看他和姜玲珑两人,在摄政王府,当属这位野郎官私下里最不讲究规矩了。此刻见禾悠然爽快招呼,自己便也起身回了一揖,“谷悍司贤,一位世子,失敬。” “二哥,”姜玲珑在边上提醒,“禾大夫身边侍女要模样姣好的。” “哎呀。”司贤一脸遗憾,“这王府规矩森严,女眷只有你和带来的两位姑娘。” 果然,禾悠然瞬间面如死灰。 姜玲珑打赌,司贤此刻心里定是一张朝着禾悠然,好整以暇的脸。 “那我住不了。”果然,禾悠然甩袖要走,“你们有事,去晋绥最好的舞坊找我罢。” 即便司贤在身后说着医师留步,禾悠然仍是像没听见似的大步向前,就在一只脚要迈出室门之际,只觉身后一道阴风射来,自己的衣袖便被短匕钉在了门框之上。怒然回头,却是司贤举着双手,一脸的恭顺无害。 “我好言相留,是医师先不听劝的。”他这话,是在向姜玲珑乖巧解释,但脸上却是一副理所当然。 “禾大夫,”姜玲珑看了看司贤,无奈接话,“何医师,我肚中有喜这事暂时还需保密。长柳也随我一起来了,我有橙月照顾足矣,要不我将长柳调去你那儿,行吗?” 禾悠然撇了撇嘴,讨价还价,“长柳贴心但她一人到底比不上绮罗坊这么多仙女子。我得每天都来看你一眼。你漂亮。能洗眼睛。” 姜玲珑笑他一代名医,竟这般孩子气,点头便允了。 禾悠然这才伸手去拔那短匕,没料想匕首入木三分,他愣是拔了半天,最后还是朝司贤赌气冷声道,“还不来帮我。” “是是是,”司贤笑容可掬,立刻走去他身边帮他把匕首拔了,“失礼,失礼。” 司贤目送禾悠然离开,才转回身来,见姜玲珑对他笑得古怪。 “怎么?” “没什么,只是看兄长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八十六章司秦在朝上默默看着,未曾出过一言。前晚他看到暗卫抱出的司峥熟睡中还留着口水,就知道今日局面已是稳操胜券。只是没想到,他这女儿还给了他不小的惊喜。 难怪招那么多人喜欢。 他看着女儿,忍不住喜笑颜开。 朱子渊还要再说什么,小王上却忽然腹痛难忍,倒在地上蜷成一团。 “峥儿!”姜玲珑跪在地上急忙查看,这孩子小小的拳头紧紧攥着,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一时间面色惨白。她抬头去看,司秦走得比宦官要快,但最先到她身边的,是司琪。 “是旧疾。”他的声音颇为冷静。 可这么小的孩子哪会有腹痛的旧疾。她一把抱起司峥,惊了司琪和司秦一跳。她这是有孕在身啊,又站又跪不算,还身携重物。司琪刚想伸手接过,却听姜玲珑朝他低声,“速找禾悠然。”眼看身后宦官靠近,她更是抱着司峥后退一步,严声呵斥,不容许任何人触碰葡萄宝宝,“尔等侍臣,朝上轻慢,简直疏于职守,殿前失仪。各自去领二十大板。”她神色紧张,却毫不慌乱,群臣还未从诧异中回神,又听她唤,“暗卫何在?” 王上的暗卫岂是随便一个王公大臣能差遣的? 朱子渊全程不作声响,以一种看好戏的心态静观其变,而他刚要上挑的眉梢立刻被眼前略过的黑影给压了回去。 那人影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的,正落在她跟前,明明是在跪地向她怀里的谷悍王行礼,看上去却像是在向她行礼一般。 “烦请带路,去王上寝宫。” 暗卫戴着铁面,一声不吭,只点了点头,便提刀在前引路。 她抱着司峥刚要走出殿外,又止步回头,面向群臣,“既是旧疾,诸位莫要担心,便散了朝吧。”又向司秦请示,“摄政王以为如何?” 他老人家见过司峥发病,自然不怎么担心,但此刻却是成她威仪的好时机,便颔首配合,“就按郡主说的办。” 姜玲珑抱着司峥一回寝殿就将他放去床上,让暗卫关了门守在外面,一个宫人都不许进来。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和在边上看个究竟的司秦。 这会儿小葡萄已经缓过来,不怎么疼了,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盯着姜玲珑。 “峥儿,你这腹痛多久疼一次?什么情况下会疼?” 孩子眼神迷糊,但也小声老实回答,“起初十天半月,后来三五天就会疼,偶尔也会,白天疼了,夜里还疼。都没什么征兆。叔父也找医官给我瞧过。” “你今天上朝之前可吃过什么东西?早膳吃了什么?” “都是平常吃的,松糕,青果,和米粥。” “吃的东西呢?” “在那儿。”他小手一指不远处的几案,“母后不让浪费,我下了朝回来,宫人会看着我吃完。” 禾悠然不在,姜玲珑看不出他病灶在哪,但直觉告诉她,和司峥嘴里那个会罚他板子,不让她浪费粮食的母后有关。 哪一国的君王,早膳不是宫人精心准备,怎么就给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吃些寻常百姓家的糕点。 她越想越不对头,倏地抬头问司秦,“王爷,王上可是太后亲子?” “不是的。”司秦还没答她,榻上的司峥倒是先开口了,“我母妃难产,从小抱去母后宫里抚养,母后宫里已有几位王子,对我稍微严格一些,在所难免。” 这哪里是一个六岁孩童能说出的话。 “峥儿,你听我说。”姜玲珑沉下面色,对他冷静清晰地说,“我没见过太后,不可妄断。但你是否还想待在宫里?你老实答我。机会只有一次。若你今日要走,我定助你。过了今日,想再出宫就难了。” 司峥眼中有些慌张,似乎是头一次有人告诉他,他想去哪里,可以由他做主。他张嘴动了动,却没出声,到底还是略过姜玲珑,视线试探着望向身后司秦。 “你别看他。”她气不打一处来,但对着司峥仍旧及其耐心,“我爹定是站在我们这边。你是君,我们是臣,你只要下令,我们便遵旨。” 司峥这才撤回目光,盯着姜玲珑半天,像是在确认她所言真伪,终于怯怯地回答,“我想出宫。” 姜玲珑点点头。 那两个宦官定是去通风报信。 等不及禾悠然了。 身后司秦一边惊叹姜玲珑仅凭只言片语,短时间内就理清大概且大胆决断,一边见她看到王上恢复却仍追问病症,猜想是有别的隐情。 “峥儿。你听好。你才是这谷悍的一国之君。即便尚且年幼,说出来的话都是万臣莫敢不从的。若是路上有人拦你,你就说要随我去洛河,亲临视察一阵子。态度务必坚决。”她一股脑说完,又觉不妥,问他,“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司峥想了想,点了点头。 “爹,”姜玲珑朝着司秦脱口而出,“门口暗卫是谁的人?” “啊,”他也是一愣,顾不得欢喜,先答,“是你三哥从铁骑队调去的。可以放心。宫中铁骑还有百来号人,均可听任调遣。” “不用,宫里要留着自己人以防兵变。”她带着司峥起身,就往殿门那儿走,“咱们先回府里,让暗卫也跟着,无论如何也要让禾悠然先为他号诊。” 她刚说完,殿外就响起通传,殿门被人从外打开。殿门外人影婀娜,逆光而来,直到踏入殿内才看清这人一身华服美玉,柳眉凤眼,雍容不迫。 “哟,峥儿才刚又腹痛,这是想去哪儿贪玩呀。” 想也知道,暗卫唯一守不住的,就只有谷悍的当朝太后了。 姜玲珑心下叹气,还是晚了一步,遂将司峥护在身后,同司秦一道向来人行礼。 “太后金安。”司秦这豁朗的声音一下扫去殿内古怪的不适,“王上今儿刚封了小女城邑,这不说着,要去洛河一同瞧瞧呢。” 那太后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见到姜玲珑问安也不做声,上下打量了一遍,挑了挑眉,再回司秦,“摄政王当真不把王上龙体当一回事。我儿才刚刚发病,哀家就听说你这韶华郡主不但喝止了伺候的宫人,罚了人板子,还私自将王上带走。怎么,哀家要是晚来一步,你们将王上关在殿里,是想造反不成?” “太后言重。”司秦憨憨笑了几声,却是反问,“老夫若是想造反,还需要伺机劫持王上不成?” “你!”那女子缓了气,并不受司秦所激,见动不了摄政王,便转而面向姜玲珑身后的司峥,“峥儿,你说,一国之君,岂可顽劣成性,整日寻机出宫?你好好说给母后听。可是有人故意引诱?母后替你做主。” 司峥被点了名,只得从姜玲珑裙后出来,向太后行礼,可嘴上却始终没有回应。 “怎么不回话?你这孩子,若是撒谎,母后可是要执家法了。”她最后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司峥果然肩头一抖,更是不做声了。 “你说话!”她的耐心向来有限。 “弟媳你这么凶做什么嘛。”司秦伸手在她身前一拦,像是在处理普通人家的家庭矛盾一般,“依依从前舍身救我王兄的时候倒没见你这么积极,如今跟个稚子讲话怎么还摆起架子来了。”司秦笑眯眯地又回到司峥身边,柔声问他,“王上,您属意如何?” 这下司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抓着姜玲珑裙角就朝那太后抬头回道,“母后说的对,本王一国之君,岂能终日躲在宫中享受锦衣玉食。此次是和郡主同去洛河,视察我谷悍王土。”他又像模像样作了一揖,“母后担忧孩儿,是人伦之常情,孩儿担忧社稷,是为君之本分。两者虽不冲突,但家国天下,社稷为重。” “你敢!”那女子何曾料到这年幼的小子会张口就有这套说辞,气得振袖阻拦,“我看今天谁敢出去!” “母后,”司峥越说越来了勇气,“本王乃谷悍国君,您又如何能拦我?”他说着就拉着姜玲珑往前走,小小的身子,雄赳赳地出了殿门。 太后不动手,是忌惮司秦在场,以及他背后的铁骑队。若今日只有她与小葡萄两人,撞上太后恐怕凶多吉少。 姜玲珑上了车辇,偷瞄了一眼司秦,觉得对不住他,却见他脸上一副慈眉善目,乐不可支的模样。 “女儿,你说咱们是先回府还是先去哪儿吃顿好吃的?”他显然是因着方才姜玲珑情急之下的那一声“爹”,心里偷乐。 “玉兔姐姐,你辛苦了,咱们先吃顿好吃的吧!”这孩子一出宫门就变得精神抖擞,分明是自己嘴馋,却抖机灵光说好听的。 “吃什么吃。”姜玲珑出了宫门却不忘正事,“先回去给禾悠然看看。” 她都能想象到禾悠然那张从回笼觉里被人搅醒的臭脸。 “爹。”她朝着司秦又喊了一声,“一会儿回去,您和我说说这其中大概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屋内禾悠然在给司峥诊脉。 屋外司家父子在向家里的独女授课。 庄贤王太后傅氏乃丞相之女,与朱家世交,在朝上朱傅两家算是同气连枝,又均为国之重臣,既知他们自有野心想要扶傅氏亲出的二王子为君,但也不能急于一时,直接动手处置了。天下悠悠众口,司家自然要拿出真凭实据,朝堂重臣,也尚要培养合适的偶有日夜疼痛,很可能是已经压迫了胰脏或肾脏。 “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司贤刚要说话,就被禾悠然打断,“绝无误诊可能。” “禾大夫。”姜玲珑看向他,试探地问,“药石无灵,那可否剖腹取之?”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你救瑾僩的时候执过刀,这次可以再做尝试吗?”她轻声问。毕竟除了禾悠然,没有其他合适人选了。 司秦眼见这禾医师眸中一亮。 分明对司峥的身体跃跃欲试啊。 “剖腹还能救命,老夫实在闻所未闻。”司秦摇头阻止,“何况还是对着龙体。” 这的确不是一件能令人快速做出决定的事。患者手术,哪怕放在现代,也有很多注意事项,要容患者考虑清楚。更不要说是在条件和技术有限的时代。要人接受这一方法是一方面,而手术需要承担的风险又是另一方面。姜玲珑知道司秦久经沙场,是老谋深算,说句不孝的话,他就是朝中人精,老狐狸一枚,在半年内勉力安排新帝继位应该远比拿着项上人头作保给王上开刀要来得有把握。人是韶华郡主带出去的,住又是在摄政王府里住着,要是出了事,傅朱两家尽可大做文章,污蔑下狱都算是轻的。 “爹,禾大夫曾经有过剖腹救人的经历,并非异想天开之事。”她出言解释,“在人身上动刀自然要周密计划和安排,还需要不断演练,方能成事。” 司秦仍旧摇头,司贤也说,稚子这般年幼,何苦再受刀创之痛,还不若愉快度日,无忧无虑地迎接终日。 “二哥,既然孩子年幼,怎么忍心剥夺他将来的可能,不给他一次生的希望?”姜玲珑急了,“并非是要眼下立刻执行,我们筹备还需时日,若是筹备无果,再放弃也不迟啊?” “珑儿……”司秦迟迟不愿松口。 “爹。我娘是为救先王才会孤身留下被人掳走,先王那么多儿子之中偏偏立了司峥为太子,您又岂会不知司峥同别的王子相比,是哪一点得了先王认可?我们这救的不是一个农家孩子,正因为会动摇国事,您又岂能料定,这救的,不是娘靠半生郁郁怜苦换来的,谷悍的将来,谷悍的希望?” 司秦没想到这些话会从一个姜玲珑的嘴里跑出来,当下心中震撼。她不仅在朝上洞悉秋毫,勇敢果断,此刻还能体察人心,知晓人情也明大义。这姑娘到底还有什么模样,是自己没有见过的? 他刚要开口,却被一个小奶音抢了先:“不剖腹是死,剖腹还能有救。那就剖吧。” 众人齐刷刷地望去,司峥不知何时已经出了房门,也不知道他在那儿听了多久。 “叔父有叔父的担忧,怕侄儿受苦,”他小小一只朝苑中大伙儿走去,搀着司秦的手,“侄儿知道,母后要杀我。”只是他不知道这股杀意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形式出现,“若我走了,母后还会对其他王子下手。宫中之事,叔父如何能时刻提防?”说着又搀起姜玲珑一根指头,“玉兔姐姐,你刚刚教我的。我才是谷悍国君,一言九鼎。本王的身体,本王自己做主。劳烦姐姐和医师,尽力救治。” 这孩子不过和姜玲珑一同玩耍了一晚上,怎么就被她带野了呢。 司秦失笑,便点了点头,“需要什么,告诉琪儿,他替你们准备。” 姜玲珑需要的东西可不少,但最最主要的两个基础却没有着落。 麻醉用的针剂,和手术专用的刀具。 霖国铁匠打不出,谷悍也没有。 此事又不可张扬。 还好禾悠然将她送的那盆植物带了过来,至少不用再去找这些原料。 在他萃取和调配麻醉药剂的这几天,姜玲珑带着司峥好吃好玩,说是王上微服出巡,却是自己在市井搜罗,想看看能不能撞上一个巧手匠人。 若是不能进行麻醉,那等于一切无用。 可一连数日无果,她都有些泄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 这几日她将橙月都一并拨给禾悠然。她觉得既然司峥在他们看起来命不久矣,朱傅两家此刻也不会急于一时有什么动作,这不今天又独自带着司峥出府去了。 橙月不在,姜玲珑也就干脆不梳髻,她若不是有正事,平日里本就穿着简朴,脸上略施粉黛,手中浅青的发带在颈后一系,任额际垂着些许散发,倒有几分像女先生、士大夫的模样,出尘不染,清雅如月。 她同司峥逛街市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看看有没有类似针细的玩意儿,且需中空。 在城东晃了一圈没有收获,看着司峥脚下有些失力,便带他就近去了家糖水铺子。铺子不大,能坐的位置就那么几个,好在这个时间没什么客人,他们坐下之后姜玲珑便要司峥脱靴。 “又没人看,怎么扭扭捏捏的。”她一边笑他,一边伸手把他的小靴子脱下来,隔着布袜侧按他的脚后跟,“怎么样,是不是好些?” 司峥小脸一红,点了点头。他从刚才起就站不住了,立在她边上等她向别人问事的时候,一直左右交替着转移重心,脚底板又酸又痛。可他硬是一句累没说,就闷声跟着姜玲珑,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在外头小手死死攥着姜玲珑的食指,片刻不离。 “下次累了要说。”她捏完,正好糖水也上桌了,便让司峥自己穿靴,腾出手给他舀了两勺甜豆花,放去他面前。 “玉兔姐姐,是不是没有你说的针管,就动不了刀了?”他没急着吃,反倒乖巧地将姜玲珑盛给他豆花上的两颗糯米果子,分了一颗去她碗里。他人小,自然是和姜玲珑坐在一边,问的时候便有意减低了音量。 “除非你没有痛感。”她在这方面说得向来直接。 “……我不想死。” “不会的。”她将孩子往怀里搂了搂,“才找了两三日,好事多磨,总有办法的。别担心,先吃点好吃的,肯定比你平时吃的要可口新鲜多了。” 另一边,司琪司洛每日要营训,府里常在的就只剩司秦和二公子司贤了。 比起那两个武将儿子,司贤要心思活泛和细腻得多。像偶尔显露的老狐狸版本的司秦。对于姜玲珑在朝堂上的利落反应和说一不二,他同司秦一样感到惊喜。尤其是,事后证实她的顾虑,都是准确的。 司秦在书房正同几位学士议事。 他便等了等。 结束之后才进了书房,正见司秦怡然自得地喝着茶。八王爷眼角瞥见二儿子进来,嘴角不易察觉地露了笑。 “父王。”司贤恭敬行礼。 “贤儿,有事?”王爷狭眼一眯,就已了然于胸。 “儿臣想一同前去洛河。” 果然这老王爷丝毫不感意外。 “你同曌王结交之事还没给我个交代,还想跟你妹妹同进同出?” “珑儿聪敏,却心思单纯,我若不在,父王安能放心?” “哈哈,”司秦挑眉,笑声硬朗,“你这小子倒是会说。” “父王心知多少人想要她手里的虎符,和小王上的性命。”他又替司秦沏了杯茶,“孩儿得去。” “你这孩子,一早决定的事,老夫能拦得了?”司秦说得和蔼,也为他沏了杯茶,“琪儿和洛儿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存亡尔虞我诈,反倒是你,我这些儿子里,属你心思最纯,”他将茶杯送去司贤面前,“却也手段最狠。” 司贤完全不介意这般评价,反而莞尔,“所以儿臣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啊。”司秦抬手催他喝茶,“一点不诚实。” 司贤恭顺地喝了口茶,齿间茶香四溢,是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 她将司峥送去摄政王的书房听学,自己则返身去找司贤。若问谷悍有谁在霖国有人脉,非她二哥莫属。 司贤正在禾悠然屋里看他培药。也不知道是拿什么说服的人,让他进去的。他听见门外脚步声,知道是姜玲珑回来了,便退了出去,正巧就撞见她一脸兴奋,一看便知是有求于自己。 “二哥,我想请旭阳会悬丝织金技法的师傅做几样东西。” 她提着裙襦几步上了阶,朝他眼冒星光。 司贤正要笑她心急,却见她腰际的褶皱紧密,顿知是有人拦腰抱过,心下一沉。 “你们出去,可是遇到了危险?” “嗯……”姜玲珑不知他是从哪里猜出来的,有些意外,“我们先说这件事,也行。”便把糖水铺子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于他,还说那暗卫人不错,明明可以只救王上,却连自己也一起救了。 “那是自然。”他倒不以为意,“铁骑队派出去的人,唯司家马首是瞻。”他伸手替她整了整裙襦,抬头见她一双明亮鹿眼,下意识撇开目光,才说,“何况那刺客是冲着你而去的。”司贤向来声音温油,既不若司琪般低沉,也没有司洛那样爽朗,其音亲和仿佛说的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是因为,虎符吗?”姜玲珑很容易便猜到缘由,从袖中拿出虎符,倒是吓了司贤一跳,他的神情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几日你都是随身带着虎符出门的?”他音色未变,但暗自想想都觉得后怕。 “我屋就那么大,藏哪儿都不放心。本想问问你意见的呢,这不是忙着司峥的事情,一时忘了……”她低头看看虎符,又抬头看看司贤,眨巴了两下眼睛,将虎符塞去司贤手里,“要不二哥替我保管,可行?” “珑儿快别玩笑,这可是你的兵权。”他说着就要把虎符往她手里塞,却见她背了手在身后,给出去的东西不肯再拿回来。 “等我要用时,再问二哥拿来不就行了?”她一给出去,立刻赶到轻松,更觉得是个好主意,“我又不会武功,万一被擒或者被杀,这虎符就落到奸人手里了。二哥守着,无论如何这兵权仍旧归属王族,我才放心。”此言既出,她又趁机接着邀请,“只是要辛苦二哥,随我一同去次封地了。” 司贤虽然早就做了安排,但被姜玲珑先说出口,还是有些惊讶。先前还在为王上的事情奔波,知道来者不善是冲着自己时却能当即作好打算。 “你变了。”他盯着姜玲珑,语气中夹杂着七分玩笑,三分认真。 “是长大了。”她也朝着司贤笑,带着七分的散漫,三分的诚恳。 司贤看得有一瞬怔楞。方才一刹那间,他仿佛见到了母妃彼时救人于危乱时的神采。 “对了正好,”他回过神拉着姜玲珑往里走,“先给禾医师看看,莫要惊了胎儿。” “那金匠的事情呢?”她跟在身后追问。 “你将图纸给我,我亲自去办。” “太好啦,多谢二哥!”姜玲珑嘻嘻笑着去让禾悠然把脉,还不忘和司贤约定,“晋绥不宜久留,我们就在洛河相见。” 一切都被雷厉风行地安排妥当。宫里当值的铁骑不可擅动,司洛便特意调了自己手下亲信的铁骑,随驾护卫。司琪无法亲自去送,司秦也要镇守王都,从内部周旋,此行去洛河,便只有司洛作陪了。 他受了父命,将姜玲珑送去洛河等司贤到了再回晋绥。这正是中了下怀,可以和妹妹相处相处。上次司琪去霖国接姜玲珑的时候他就眼红了好久。 姜玲珑随王伴驾,和司峥一辆马车,禾悠然同橙月长柳跟在后面一驾车里,司洛骑马而行,周围都有铁骑跟着。原本此行司洛想要轻车简行,走小路快些抵达,但和姜玲珑一同看过地图之后,又随了姜玲珑的意,改走大路,在城镇之间盛行,一切以王族的规格来。 因为小路易有埋伏,敌在暗,防不胜防。城镇人多,即使刺客埋伏在市井之中,也难有急攻,想必是不会打这没有把握的仗。 姜玲珑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司洛统兵。司令严谨,目有厉色,同平日活泼的模样大相径庭。谷悍的人民,肤白的不多,均是日晒雨淋,辛勤劳作所致。司峥年幼,长在宫里,肤娇肉贵的很正常,可她这样一个如同芙蓉花开一般的女子,一看就似族中异类,异邦之人,眼见着平安无事快到洛河,竟有些心绪不宁起来。 封邑不代表得民心。掌虎符也不代表获军心。她这个生在长在霖国的谷悍郡主,对于前面这座山河围绕的城市,心里有些没底。 “珑儿!”司洛探路回来,在她车帘边问道,“前面就到河岸了,是过桥,还是渡河?过桥快速,但恐被前后夹击。渡河虽慢,但稳妥些,我侄女应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章 洛河之城虽以河浜命名,却是座山城,底下洛河将其环绕,只有往南门出城才有一坐桥可陆行,其余几处均需登船渡河,因其地势易守难攻,理所当然地便成了晋绥以北一处要塞。军事发达,民生却非常简朴。城内家家都有些称手的小武器,户户男丁都在军营里有着号,城中屯粮大多来自朝廷的拨粮,山势所造,农田寥寥。妇孺孩童均以手制为生,织绸纺布,陶土器皿,竹编物件,随处可见。 这些是姜玲珑赴地之前都做好的功课。 军机之地,粮草却假手于人,总不能安心。便想着来此看看,这山城究竟如何,是否可辟梯田。 整队人马在南城门停下,司洛底下的副官前去喊门,说是王上与韶华郡主的车马。 守门的尉官早就接到了风声,在城楼上看着人马过桥,见到中间最大的那座车辇挂着王族的徽标,便立刻下楼来迎,正赶上铁骑队喊门。 城门很快大开,那尉官仆仆来迎,恭祝大王万安,郡主金安。 “陆都尉已在宫内等候多时,且随下官来。” 这个眼明手快,中等身材,话不多却透着机灵劲儿校尉,名叫张启明。与都尉陆涛交好,两人配合默契,一个严查边关,另一个谨训城内,为谷悍培养了不少得力干将。 除去洛河兵卫森严,这座城市本是山明水秀啊。姜玲珑坐在车辇里撩开车帘往外探,还以为军机之城黄土遍地,粗犷得很,没想到是空气清醒,翠林环绕。他们沿着山势而行,行宫建在高处。这本是先祖开业时住过的地方,被维护得很好。一眼便知,是有懂事的人重新洗过了宫墙,门梁上挂着的匾额也是新描过的,“无事宫”三个大字跃入眼前。 “先祖爷曾说这宫里终日无事,便表示国泰,赐名无事宫,正是此意。”张启明趁着司峥和姜玲珑下辇,在边上介绍。“无事宫里主要有八大殿,分别是骁骑殿,青巾殿,洛河殿,射声殿,虎贲殿,越骑殿,屯骑殿,和中垒殿。郡主的寝宫在中垒殿后,有一处中殿,名曰翠峦。您同王上若想有什么更改或添置,吩咐给下官,下官便去安排。” 姜玲珑想着沿途看看宫闱模样才和司峥下的车,所有人便都下车步行,仅铁骑队仍高居马上,在两侧守护。司峥坐了好些天的车子,早就按捺不住想出来走动走动,他先下了车,又转身去牵姜玲珑,小小的个子却将韶华郡主在人前看得老紧,一路上都不撒手,一口一个姐姐小心。 一个六岁的孩童又岂会这般装模作样,边上兵士看了自然心里清楚,这位郡主在小王上心里分量不浅。 两人走走停停,也不觉得累,一会儿就到了中垒殿。 殿外几人被麻绳绑着,跪在地上,边上立着一位戎装提刀的军士。看他的身姿,便知道应该是张启明口中说的陆涛,陆都尉了。 司峥他们来到跟前,那人才从怀里拿出一枚书简,呈给姜玲珑,“下官洛河都尉陆涛,遵野郎官令,在城南桥外擒获设伏的逆贼,交于王上、郡主发落。” 姜玲珑接过书简看了看,一名主谋两名同谋,分别是射声校尉和手下两名营中心腹,三个人有名有姓一个不少,都被陆涛逮着,嘴里塞了布,一脸垂头丧气。 难怪一路无事。 “陆都尉是野郎官的人?”姜玲珑看了看地上几个罪臣,又去瞧陆涛,“这都是家兄提前安排的?” 陆涛起身有作了一揖,一介武人却彬彬有礼,“野郎官代行天子鉴,料事如神,有先斩后奏之权。臣下不过是听任调遣,为臣的,永远是王上的人。” “倒是本宫失言。”姜玲珑合起书简笑道,“且将人押于牢中。陆都尉,张校尉,里面请。” “遵令。”陆涛张启明两人齐齐拱手,得令入殿。 禾悠然自然对这些事情提不起兴趣,朝姜玲珑使了个眼色,便带着长柳橙月先行去翠峦殿休整。 “射声校尉若是落马,陆都尉可有他人推荐?”谷悍弓箭手本就不多,主要同缺乏良弓有关,国中缺少足够韧性的材料,每年制弓不上三百,损耗还比不上产量。 姜玲珑想起早先被邝毓带着在马背上观战,确实没见过谷悍有弓箭手,也因此旭阳军那时才得以退敌,心下便知射声校尉一职恐怕难有良将。 “臣下一时没有上佳人选。望王上,郡主恕罪。” “我倒有一人。”说话的,是司洛。他原本想着在姜玲珑面前好好表现表现自己为兄风范,却不想被司贤抢了先机,正郁闷呢,听说射声无人能领,想起了自己还有一招。 这份大礼定比二哥的周全还要让珑儿开心。 他暗自想着,忍不住昂起了脑袋,有些小小的骄傲。 “王上暗卫,忠心仁厚,实力非凡,可当此大任。” 姜玲珑有些意外,又觉得在理。 便问,“暗卫何在。” 那黑影闻声,嗖地就蹿过,落在司峥和她的面前。铁面暗卫的身手,她是见识过的。 “既是铁骑队出身,便报上名来罢。” 那人起身颔首,抬手摘下铁面。眸清峰朗,器宇不凡,偏白的肤色不若谷悍之人。 他微微撩唇,在姜玲珑惊异到快到弹出眼眶的眼珠子前从容介绍,“属下铁骑队虎门队长,邝毓。” 姜玲珑来不及开心,只觉得浑身都不好了,她回头去看司洛,只见他对自己笑得意味深长,眉头还在暗示,向她邀功请赏。 “你最好解释一下。”她转回头,又朝着那铁骑队的分队队长冷声道,“让诸位多了解一些。” 哎呀呀。珑儿对自己被蒙在鼓里一事,看起来确实动了气。可她目光冷峻片刻,忽地想到什么,竟有了嗔色,许是猜到了他的打算,怕人看出端倪来,略微低了头。 邝毓望着姜玲珑,目光不由自主地转柔,心下暗道,怕是要好好哄上一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 陆涛和张启明对邝毓眼生,便当是别的城池里培养出去的兵士,又觉能在司洛手下做到分队长,实力定是非凡。当下也就没有异议,由他玉兔姐姐是可信的好人,峥儿才能有机会远离母后。”说着便去抱她胳膊,“姐姐别气了。现在告诉峥儿那暗卫是何许人也,也不迟呀。” “他是霖国遣云商号的主人。我们一路走来,几处城池里见到过的遣云商号,就是他的。” “此人是霖国商贾?那能将家业铺陈至谷悍,说明他聪明富有不是?有钱人,又会武,实属难得。”他为了哄姜玲珑,小嘴抹了蜜似的夸不停,仿佛夸人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似的。 “他曾是霖国的王侯一等公,是霖国贵族。”只是梁王以乱臣之名撤了爵位,曌王之后也未提复爵之事。 “贵族那不是更好,懂礼数,有涵养,学富五车,难怪刚才看他风度翩翩。” “他父亲生前是霖国丞相。” “还是官宦世家!入谷悍为臣,岂不是能成峥儿左膀右臂,同叔父一样为峥儿分忧?”他更是喜笑颜开,“谷悍向来广纳贤士,多的是别国前来投奔的文人武将,姐姐不必多虑。” “嗯,他还是我肚中孩子的父亲。” “……姐姐,我觉得你说得对。洛哥哥莽撞了。是该好好考察考察。” “为臣子你高兴,怎么,当你姐夫就不乐意?” “那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为臣子,办的是事儿。当姐夫,办的是……此仇不共戴天。” “哈哈哈哈哈,”姜玲珑去捏他的脸,“谁教你的这些话。一张伶牙俐齿,却学这些玩意儿。”说到底,见到心上人最开心的还是她自己,恼完了,这些心心念念的高兴劲儿就潮水般回来了,也不害臊,偏去同一个六岁的孩子一般见识,“邝毓是顶顶好的人。你姐姐我,非君不嫁。” “那不行,我谷悍好男儿遍地,岂能便宜了外人。” “谷悍不是广纳贤士?” “是呀,是广纳贤士,不是广纳姐夫。”小孩子满脸悻悻,这个救过自己多次,还老带着自己偷偷出宫的革命战友,此刻完全成了他嘴里的外人。 司洛第一次瞧见司峥老大不满的模样,忍不住和姜玲珑相视,两人捧腹大笑。 “得了得了。邝毓我自会找他算账。”姜玲珑摸了摸司峥的脑袋,才想起向他纠正,“我肚子里的呀,不是小妹妹,是小外甥女。” “不是小侄女吗?!”司洛急了。 “你都带了人过来。”她瞥了眼,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哪还能是侄女。” 司洛也是吃瘪,只能探头去向司峥勉强自我安慰,“我俩不过是甥变侄。反倒是苦了孩子父亲,却是这么多人里,最后一个知道自己要当爹了的。”说完也是瞥了瞥姜玲珑,有些幸灾乐祸,“还不知道是谁找谁算账呢。” 无事宫里一派祥和轻松。此时此刻,内奸尽除,姜玲珑不曾料到,她同这腹中孩儿,将会在翠峦殿里遭受劫难。 她与司峥同殿而居,这个小舅舅怕半夜睡觉不老实踢坏了自己的外甥女,特意将大床让给姜玲珑,自己则睡在贵妃榻上。他身子骨小,倒也不觉得榻上局促。是以邝毓摸黑进来的时候,他已是睡得香甜,打起了小鼾。 姜玲珑知道他会来,一直在床上阖眼养神,一有风吹草动,便睁开了眼。 “你以前可是醒着都察觉不到我的步子。”他坐去她床边,与她保持距离地望着她,眉眼如常,仿佛此处是遣云山庄,一切都毫无改变。 “人是会成长的。”她轻轻坐起身子,细细地看了看他,才说,“你这是何苦。还要受人为难。” “王爷不缺香车宝马,稀世珍奇。他缺的是一个能在谷悍独挡一面,让你遮风避雨的女婿。” “我可以不当这郡主,等治好峥儿,就同你回去。” 他摇了摇头。 “你才刚认回家人,莫要牺牲了亲缘。而我……”他咽了后话,朝她笑道,“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就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姜玲珑知他心意认真,才更于心不忍。 他本就是能够呼风唤雨之人,何苦从头来过。 “瑾僩,侬语他们,当了这么多年暗影,我在谷悍才当了一个多月的暗卫,谈不上辛苦。”他自然知道她沉默背后的心思,主动去牵她,“倒是你,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姜玲珑理亏地避开视线,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腹上凑,“你要不要摸摸看?不过现在还没什么动静就是了。”却不想邝毓手中一滞,绕开她的小腹只是去抚了抚她腰际。 “怎么了?”她不解看他,又笑,“你再不趁机多摸摸,之后显怀了可就是大肚婆了啊。” “还未过三月,万事小心。司贤虽拔了些人,但中宫也不会就此罢手。你可知,你带着王上,是带着把双刃剑,剖腹之法只在医术上有过记载,但并未有人真正尝试。若是王上最终不治,满朝文武皆会听信傅丞相之言——” “先说我挟天子以令诸侯。再说我诱骗王上,痛下毒手。” 邝毓一愣,“对。”他没想到她脑筋转得快,心中对局势早就明了,“弑君之罪,株连九族,相当于是夷全族的大罪。谷悍若没有司秦,怕是要变天。你既知道,为何非救这个孩子不可?”他并无责备,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何这才见一面的孩子,会在她心里这般重要。 “换做是你,眼见他在火坑,也定会将他带出。就像当时救我一样。”姜玲珑知道他的忧心,“力所能及,又如何能见死不救?如果今日你我互换,我也会同你一样,一边支持,一边焦心。”她起身披了件衣服,“莫吵到峥儿歇息,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她怕隔墙有耳,也没走远,直接征用了边上禾悠然的偏殿。橙月和长柳手撑着头昏昏欲睡,只有他一人还在挑灯夜战,兢兢业业。他早听说了邝毓的事,见到了也没什么反应,毕竟男人嘛,从来不是他关心的点。反而对两人深夜打扰颇有微辞。 “峥儿睡着了。借你这儿用用。”姜玲珑也是毫不客气,自己不着急落座,倒先帮邝毓抽了张椅子给他坐。“这儿光好,我能好好看看你。” 禾悠然感到背后一激灵。 “你俩别在我这儿肉麻啊。” “悠然。”邝毓坐下之后就抽了身边的椅子出来给姜玲珑,听禾悠然那在似乎准备骂骂咧咧,便偏头朝他,“正好你一边忙着,一边也听听。”他执着姜玲珑的手,温和言道,“如今你腹中有喜的消息定会传回晋绥,觊觎你手中兵符的,也会因此大做文章。若是洛河之内还有他们的耳目,更会尝试制造意外。你还记得三道迷魂散吗?” 姜玲珑岂会忘记。樱草就是先让她嗅了散,再以黄酒烹煮牛肉让她尝了酒,最后知道她沐浴定会焚香,酒与熏香诱出了迷魂散的效力,才让她溺了水的。邝毓查证时发现樱草当日改了餐单,才由此查出的细作。之后邝毓为救她,也偷偷给她下过迷魂散,他那天将香熏染在自己中衣,瑾瑟同见弥大婚席上又不断给她夹了酒香草头。自己当日情急要将截魂丹塞给邝毓,与他贴得过近,一闻到香气,立刻就脚下发软神志不清。 “你不说倒罢了,一说起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是截魂丹救了我。”邝毓不说其他,一双皓眸清亮望她,“若不是截魂丹,我断然没法恢复得那般及时。” “……下次可不许再将我推走了哦。”姜玲珑这便算是放过了他,“你为何说起三道迷魂散?”不是要说樱草的事情吧。她心底发虚。 “无事宫和遣云山庄一样。天下尽有各种方法来制造意外,不论是你还是小王上,都防不胜防。司洛已经多派了暗卫,但你们平时衣食起居也要留神,不是所有的毒都能用银针来试。我知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就这样过了一月有余。 洛河的韶华郡主在当地百姓中升起高涨的民望超过所有人的预期。在这一个月间,她做了两件事:还地于民,以及使用梯田制度。 陆涛起初听说她要将自己封邑领土割地于民时,觉得这位贵胄疯了。直到她一纸诏令颁布,并同时推进梯田制度,陆涛才恍然大悟。 她仅留了山路上的官道、险道、与军机之处,将大部分能够改制梯田的土地都划分出去,每户人家按自己所获土地的大小来缴纳每一季的粮食,得地大的,向无事宫交的便多些,反之则少。 洛河依山傍水,本就是灵杰之地,若能城内粮食自给自足,不仅是改善了百姓生活,不用再以高价去购买米粮,而对于这座军机之城,也等于没有了粮草的后顾之忧。 割地之后,她仅留了无事宫以及周围方圆一里以防万一,自然用不上那么多宫人,便遣散了宫里大半,让人回家团圆,勤劳致富去了。 韶华郡主深居简出,只有在颁令那日去过城楼上,百姓远远见了,只说是风姿卓绝。那些从宫里出来的宫人们,便成了近距离见过这位割地为民的大善人的亲贵,都被争相询问郡主模样,起居习惯等等。口口相传,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是谁先喊出的口,大家都开始喊她洛河仙子,仙子娘娘,洛河娘娘,听说她尚未成婚却有了喜事,又一边倒地骂那负心汉,说定是仙子娘娘受人欺负,被歹人蒙骗。他们知道这位郡主是摄政王流落在外的闺女,才刚刚寻回不久,都担心她受了苦。又说尝过民间疾苦还对百姓这般恩宠,更是难得的菩萨心肠。 而被人一顿臭骂的负心汉也没闲着,他从霖国避开梁以安的耳目,调了大量的紫衫木和榆木过来。原料来了之后,再在洛河当地进行加工,制成一把把称手的长弓。紫衫木弓大多用于战时或配给高阶的兵士,榆木弓则拿来平日练习。射声营自从有了足够的物料之后,时常去林中演戏,弓箭手们的水准与战术配合逐渐上了一个台阶。 陆涛大喜,赏了射声营全营一月俸禄,更说要建一支宫卫军,等铁骑队返回都城之后,便可由洛河的兵士亲自保护王上与郡主安全。 说起王上,这段时间来却是受了苦,在外人看来旧疾发作得越发频繁,郡主担忧得整日寸步不离他身边。 晃眼,便入了秋。 姜玲珑怀胎三月,穿着外衣时还不太明显,但脱了外衣仍是有些显怀。橙月被禾悠然遣回来照顾姜玲珑,只留长柳一人。是日气爽,姜玲珑正带着司峥在院子里练字,就听外面来了通传,说野郎官带着几位美人入宫了。 她哪里还坐得住,赶快诏了兄长在寝宫相见。恰逢司洛端着血燕过来,便一同过去。 血燕是邝毓准备的,早午晚三餐,一餐不落,不是托司洛带去,就是直接交给橙月。为防落毒,均是他亲手熬制。 橙月自从知道乌骓就是庄主之后,基本都躲着他走。想想自己曾经对乌骓吆五喝六的样子,她就觉得没脸见人。可主子的血燕还是要食补,每次见了面,如今的邝校尉仍旧一口一个橙月姐,喊得贼甜,也喊得她羞愧。这不今天司洛要来宫里巡防,就拜托他将血燕带来了。 两兄弟一同入的殿,姜玲珑却只期盼着司贤,见他背着一枚木箱,更是直勾勾地望着箱子,眼里满是希望的光芒。 “二哥,可是成了?”她唯恐万一,试探地问。 司贤莞尔,走近她,打开医箱,拿出里面卷好的布包,小心展开。 十组中通的金针,五枚划好刻度的宝石雕刻的针筒,还有三副全套的手术刀。像艺术品般横呈在自己面前。 “珑儿你看看,金针比你要求的粗了些,但金匠们已经尽了力,里面融了铜,你看看合不合用。还有你要的针筒,既要能看清内里又要坚硬不易变形,我找人分别拿红蓝宝石打了样,又另外拿翡翠给做了三枚。还有你要的刀具,都是黄铜打造,金匠们人手按着图纸磨出来的。”他说完又补充,“还有其他那些,我也带来了。你先看看这些称不称用。”他这话说的自信,也有些紧张。毕竟是从未见过的东西,也不知细节上会不会有闪失。直到抬头发现姜玲珑的眼珠子都快掉去这些工具上了,他在稍稍放心。 “二哥!!!!!”她知道司贤靠谱,但没想到这么靠谱,此刻心情激动溢于言表,扑过去就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拥抱,“你太棒了!!!!” 司贤未及反应,本意想躲,却望着她的笑颜僵在地上,身子僵直地被她抱了抱。 这是他第一次和姜玲珑这般亲密。 “二哥你太狡猾了!”这一声不服气,来自边上看了全程的司洛嘴里。 他也辛苦,领着铁骑跋山涉水一路护卫,还要间歇为自己妹妹和她心上人跑腿,怎么就没见这丫头这样感谢自己。 我也很棒的。 司洛心里这么嘀咕。 “三哥的优秀根本不用多说,”姜玲珑仿佛心电感应一般说到他心里,两碗水端得贼稳,“洛河城里谁人不识司家三世子,大名鼎鼎的铁骑队队长?三哥帮着百姓开田,事迹都写进话本里啦。”她一口气赞完,就去试那些工具,边试边感叹,司家是多有权势,才能有这么大块的宝石和翡翠,舍得拿来打磨成医疗工具。这高冰透亮的翡翠,都是成色绝佳的极品。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压了压惊。 玉石温润,自然比宝石更称手。 她赶忙让橙月去喊禾悠然过来。等人的片刻,顺手乖乖将她的燕窝喝完。 司峥就坐在她边上,晃着两条小腿,见她高兴,知道是野郎官成了事。他心里自然也踏实了一半。 “等禾大夫练练刀,手熟了,我们就帮你把肚里的小果子取出来。”她伸手去牵司峥,满心欢喜地和他讲接下来的计划。 那些美人是司贤为了禾悠然带回来的。不是识琴韵,就是善歌舞,禾悠然见到的时候就一阵愉悦,心里自此对司贤高看一眼。 这家伙,竟把远在霖羡绮罗坊的女子们带来了。 但那一刻的快乐,远不及看到眼前这些珠光宝气的器具时,来得那么汹涌澎湃。 又一个眼珠子快掉出来的惊叹现场。 “这是用来打麻药的。”姜玲珑指着另一边的刀具,“这些是剖腹用的。” 禾悠然的快乐才维持不到两句话的时间,听她此言,神色旋即恢复如常,恹恹地说,“那便问都尉讨些新鲜的死尸来练手吧。” 尸体恶臭,正是他最讨厌的。他行医之初,也是不想见世间太多亡者,既不美丽,还伴有异味。 “我已同陆涛说了,还问他要了一些死囚,试试麻醉药量和药效,好对峥儿准确用量。” 那些死囚也是自愿选拔而来。一部分人想着若是试药而亡,好歹有个全尸,另一部分则想着为达官显贵试药,万一侥幸活下,便可恩获改判,即便将来牢底坐穿,也尚有希望等个天下大赦不是。总之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怎么想,都不亏,便争着在狱中报名。 这些日子禾悠然与姜玲珑同进同出,他执刀剖尸的时候,姜玲珑便在旁协助,记下要点,两人同时还在训练配合以及手速,毕竟司峥年幼,经不起折腾。 而姜玲珑为死囚打针记录麻醉药效的时候,禾悠然也在一旁看着。他本可以不来,但按捺不住这种所谓注射麻醉的方法,实在是好奇不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九十四章两人古怪的举止很快便在民间传开了。不知道是谁放的风,说韶华郡主养了一位懂医的面首,并且有逛义庄的怪癖。为母怀胎还总往至阴之地跑,不是见些死人,就是去洛河天牢同死刑犯打交道。甚至有人窃语,揣测是否孩子就是这面首的,是她自己造的孽? 民心和舆论真是神奇的东西,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凭捕风捉影来颠倒乾坤。 禾悠然不以为意,他一个光明正大喜欢住在艺坊里的人,向来不太看重这些所谓的声名和人言。要说唯一的困扰,恐怕只是担心邝毓会不会因此找上自己麻烦。 好在这段时间鲜少见着他本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趁夜溜进过翠峦殿去看过姜玲珑。 反正他只管准备动刀,救治这个小王上。 他要做的是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情。光是精心准备演练的过程就足以让他兴奋得忽略其他负面影响。 姜玲珑耳边也是听到些风声,她模样惹眼,鲜少微服,信息大都是夜里邝毓过来见她时,一同带来的。 天牢和义庄都并非常人能去的地方,那些流言虚虚实实,夸大细节,一想便知是有人刻意而为,为败坏韶华郡主刚树立起来的德行。 杀人剖腹同割地分田一样,虽一坏一好,但都并非什么易事。很容易让人形成主观偏见。 姜玲珑表面上不动声色,邝毓在底下加紧调查,务必要将漏网之鱼一网打尽。 坊间流言虽多,但天牢里的死囚们却格外喜欢见到这位拿他们身体做实验的郡主。 这位仙子娘娘从来声清音柔,拿着极品玉石制成的玩意儿朝自己胳膊里推针,竟一点不疼。原本他们以为会受些皮肉之苦,不想却只是试探他们是否会身体麻木。郡主每次用量都很微小,似乎生怕害了人命一样,待到麻药起效,还会道着歉地朝人肚子上划道口子,认真记下他们的感受与药效。有些剂量给得少了,一划就痛,她还格外紧张,一个劲赔礼,亲自去帮人处理伤口。 这些死囚大多是糙汉子,谁身上没有个伤痛,原本这一刀划得,对他们来说就若蚊咬,假如之后能额外改判,那真是一笔太过划算的买卖了。 但死刑犯毕竟是犯了重刑,姜玲珑每次过去见到的都是被五花大绑,或是被镣铅制住手脚的大汉。加上禾悠然在,倒也不怕有人对她怀有什么歹念。 事实上,她在第一次下天牢之前,牢里的汉子们大都起哄,谁人不垂涎郡主美色,可真见了本人与之相处后,竟都没了想法。在不见天日的牢里和一帮男人关得久了,突然来了个脱俗清丽的小女孩,每次都轻轻拍着自己筋脉,柔声哄着说,我打针不疼的,很快就好,并且当真手势精妙,搁谁谁受得了?只要姜玲珑在,大伙儿都不自觉地也轻声细气起来,心眼里就怕稍有怠慢,明天她就不来了。 去了几日,姜玲珑发现牢里的死刑犯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凶神恶煞和变态乖张,也就慢慢和人聊起天来,才发现这里大多是犯了军法或判了文字狱的人,绝大多数都在兵营里当过兵。其中有一个是年初过年回家喝大了没有及时回营,以逃兵论处,等着秋后问斩的。后来她特意问了陆涛,才知那些手上有人命的杀人犯都是斩立决,洛河城内绝不姑息。 原来大家本来就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姜玲珑心里不是滋味,虽说是自愿试药,但她不想真的弄出人命,推针的时候也就更加谨慎,她心里希望这些友好地大汉们还能有一次生的机会。 她的谨慎在试药这件事上也有了不小收获。如今已能精确控制麻醉的药效维持在三个时辰之内。偶尔会见人药效过后醒来有恶心呕吐的反应,但一个时辰之后便自行恢复,不算大碍。这都归功于禾悠然的精心调配,麻醉剂以眼下条件来说纯度已经属于到顶了。 她这一忙,也没顾上同司洛打招呼,她三哥走的时候还是自己跑去义庄和她道的别。司洛留下了从虎门队调过来的铁骑以防万一,临走前看了陆涛的布防,确认无误才快马加鞭地赶回都城。 如果不是宫里有事,姜玲珑知道他是宁可在洛河多呆一段时间的。 一切顺利平和的表象之下,实则暗潮涌动,民间传言已经越来越离谱,要在对方猜测到他们真实意图之前将司峥治好。眼下留给她和禾悠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眨眼已是十月末,眼看天气开始寒凉。 姜玲珑和禾悠然刚从义庄下来往回走。他们有暗卫跟着,出行便不带旁人以免横生枝节,司贤在这段时间守在翠峦殿,美其名曰要与王上议事。 禾悠然给司峥调配了新药,用以延缓发作,好让他没那么辛苦。姜玲珑在时还能借口说是安胎药,送入翠峦殿究竟给谁喝了没有定论。她如今频繁出宫,王上旧疾发作,郡主弃用宫中医官,改用坊间大夫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这个坊间大夫还是传闻里郡主宠爱的面首。 他们两人一路上山,刚到无事宫门口,却见陆涛眉头紧锁立在中央拦着她的车辇。 “都尉何事?”姜玲珑下了车,才见他手中拿着诏令。 禾悠然慌着姜玲珑孕肚,也是下车护着她身侧。陆涛眼见,不由嗤鼻。 “太后懿旨,王上野游多时,学业荒废,还望早日回宫理政。”陆涛冷冰冰地复述。 姜玲珑觉得奇怪,给司峥的懿旨,陆涛守着宫门给我做什么?见他神色冷淡,才明白这人大约是对自己误解颇深,唯恐是自己禁着小葡萄不让走。 “既是太后给王上下的懿旨,陆都尉呈给王上便是。你我皆是人臣,又岂能左右君王?” “……郡主,下臣敬您割地分田,给洛河百姓造了福祉。”陆涛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但王上本有旧疾,理当由宫内熟悉病情的医官医治,洛河军机之地,条件总比不上王宫内院。王上年幼,本就造不出什么风浪,何必将他挟在身边?” “你逾矩了。”姜玲珑冷下声来,她无法同陆涛解释其中缘由,更无法说她准备通过在小葡萄肚子上拉一刀,用伤害他来救治他。谁能信傅氏母仪天下,却心肠歹毒?谁又能对剖腹之术有十足信心?她和禾悠然练习了将近两个月,才刚把整个手术流程练熟,仍旧只有一半把握。莫提旁人知道会作何感想。 邝毓说的没错,要救司峥,并非万事俱备就行的。洛河城里如今尚无东风。 “陆都尉向来治军严明,安城有道,断不会私截太后懿旨来找本宫。想必是王上那儿的反应令你不满?王上年幼,但并非无知小儿,”姜玲珑提醒后不再多说其他,“你向王上谏言便是。”说完与他错身,也不去拿该给司峥的懿旨,同禾悠然并肩进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 陆涛的态度对计划本身而言绝非什么好兆头。 尤其是今日她与禾悠然再去义庄时,发现昨日缝合的尸体被人翻动过。 姜玲珑不辞辛苦要去亦庄里练手,就是怕尸体送上宫中不够新鲜,也担忧招人眼球,才求着禾悠然委屈一下。他向来看不上仵作的功夫,却因着这次的事情有了转变,随着他手势越发纯熟,心中也更是期盼着实战时能一切顺利。 他已经和姜玲珑配合着在瑾僩身上动过刀了。如今想来,这紧张的感觉仿佛就在昨日。 唯一不同的是,瑾僩要是没了,瑾瑟也不会迁怒于他。可要是小王上没了,他这颗来自霖国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并非不知风险,却还是被这所谓的手刀剖腹之术给激起莫大兴趣。 当世医者,若说有开刀治疾之法,有针管注射的麻醉之术,恐怕无人不趋之若鹜,不视之为瑰宝。此事若成,他便是当世第一人。思及此,他又看了看边上姜玲珑。这女子奇哉,前些日子教他打针,还同他区分静脉与动脉,所述之领域再次让他叹为观止。她说除了静脉输入,胳膊臀股也可做注射之用,区别在于注射的药剂为何。她怕小王子失血过多,还专门让人做了许多牛皮袋,要事先每日抽些鲜血在冰窖中备用,又说人与人的血型各有不同,并非可以简单输血,用自己的血是最为稳妥的方法。 她所知所学,并非一个官家小姐能掌握的。若说此世只有她一人知晓这些医术,那她究竟是从何得知,又是如何熟练掌握且确信有用的呢? 禾悠然对苏瑾瑟是既敬且宠,而对姜玲珑,却始终觉得她匪夷所思,有些神秘。 还有她刚刚有孕就借着霖国和亲大闹现场,腹中孩子竟也由始至终安然无恙。别家妇人孕吐得厉害,她却好端端一点事情没有。禾悠然目光下移,暗自补充,不过是显怀了些而已。 “你可信鬼神之说?”禾悠然熟练地缝合尸体伤口,突然问她。 “信则有,不信则无。”姜玲珑在边上摆弄那些纱布,她手上的纱布好用是好用,却吸力太好,若是放在小创口上能够快速止血方便后续清理,但像剖腹手术这样的状况,反而会引起大出血,她心里嘀咕打算明日找时间去布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听见禾悠然问也没太当回事,随口回他,“问这作甚?” “怕你真是天上仙子,下凡历劫来了。”他也是随口调笑,手中剪子一剪,又一具完成。 “你最近手热了。”姜玲珑看他手势越来越利落沉稳,估计时机接近成熟,“我们再练一阵,让它形成肌肉记忆。” 肌肉记忆。 又是一个新的说辞。 禾悠然已经习以为常,不去问她细节,权当听到就算是学到,往后再说。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法门,为何不自己动刀?” “我不行。医术不行。无法随机应变,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复述出来而已。”姜玲珑还在抽着纱布里的丝,一边比对,一边补充,“何况你手稳。” “手术要尽快了。冬至之后那孩子情况恐怕就岌岌可危了。”禾悠然整了整衣襟,将手术刀擦拭干净。 “放在立冬之后,小雪之前吧?”姜玲珑提议,“天寒细菌活性会小些,对伤口愈合和术后恢复有好处。” 呵。细菌。 禾悠然自然懒得问了。 他点点头,等姜玲珑也收拾好,才一同出去。 “我听邝庄主说过,你还会心肺复苏之术?” “会是会,但条件有限,救不救得了人实则全凭运气。”姜玲珑回想上次的祭天宴,邝毓生死历历在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喝那毒酒。”她小声嘟哝。 “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说心肺复苏对毒药不太有效,对溺水这种状况还是好用的。下次我做给你看。不难。” 两人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回程很快便到了无事宫。 郡主的车马直接驶入翠峦殿外,她刚下车,就眉头一皱。 陆涛在殿外增派了人手。多是骁骑营的人。 姜玲珑远远就看见张启明在殿前,正与司贤交谈。 “张校尉。”她打着招呼走近,“你什么时候也带骁骑营的兵士了?” “参见郡主,”他正声行礼,复又爽朗笑道,“非也,都尉大人说骁骑营军务成熟,调遣方便。我洛河营的兵士还要守城,倒也抽不出人手来。” “在我殿前这般重兵把守,是有消息,此刻要来?” “郡主说笑,这不是有备无患嘛。”听他所言,陆涛应是没有同他多说,自说自话地在翠峦殿围了重兵,用来防她。 “行吧,那你俩继续,我不打扰,先回殿了。”她确实有些乏了,也懒得多说,举步就要入殿。穿过两人的时候,她怕扫到张启明,便往司贤那靠得近些,却是眼角瞥见司贤退后了半步,刻意拉开了距离。 她当下不动声色,自顾自入了殿,音色欢快地寻小葡萄去了。 橙月照旧端来了她的燕窝盅。外加一枚锦盒。看起来是刚从射声营回来,面色还有些难看呢。 “怎么又被欺负啦?”姜玲珑笑她,倒也为姐妹两肋插刀,“我去帮你骂他。” “没没没,主子您可千万别!”橙月经不住她调侃,慌忙摆手,“庄主才没欺负奴婢,是奴婢自个儿心虚……” “行啦行啦,你还要心虚到什么时候?我可还有要事需你帮手呢。”她嘴上说着,手却朝橙月一伸,向她要那盒子。 不知道又是什么宝贝。 姜玲珑接过打开一看,果然眼前一亮。 邝毓究竟是什么通天本领?!她都快抱着橙月欢呼了。 “主子怎么这般开心?”橙月不明所以,看了眼盒子里的物件,“不就是块白色的绢布吗?” “你不懂。”姜玲珑捧起布料抽出丝来仔细去看,“快帮我端盆水来。” 橙月前脚出殿,司贤后脚就进来了。 “晋绥已经下了第二道诏令了。”他音色如常,仿佛不过是在说一件家常琐事。 “峥儿知道了?” “手里接了旨,脚上却不肯动。” “他就该赖着。”姜玲珑颔首表示支持。 “可他们想要的就是他拒不回朝。”这样才能坐实你妖媚惑主,裹挟天子,谋逆造反之罪。 “后宫不得干政,臣下不足以为贵胄定罪。他们若要起兵便起。真打起来,半个国家的兵权都在司家人手里,我看他们拿什么来赢。” “不用赢。只要王上身死就足够了。” 姜玲珑点点头表示同意。 “二哥说的对。峥儿若死,庄贤太后的长子便能顺理成章继位。”她明白司贤的担忧,并且知道如今众人皆是孤注一掷,“要不让峥儿先写个传位诏书?” 虽然有点不太吉利。但好歹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你先将燕窝喝了。”司贤反倒不急不躁,瞧了眼还盖着盅盖的燕窝盅。 “二哥……”显然他是知道邝毓的事了。 “还没见过。”他笑容款款,免得她多想,“他若有能耐,自然有一日能在朝堂上与我比肩。彼时再见不迟。” 姜玲珑赶忙乖乖喝了燕窝,嘴甜地哄他,“二哥疼我,二哥最好了!”说完又偏头,向他试探,“外面留言这么多,你说为什么张启明不以为意,陆涛却反应这般强烈?” “陆涛遵我的令,”司贤顿时明白她的暗示,也向她透了底,“却不是我的人。” “义庄尸首被人翻动过。”她这才正色,严肃望他。 “交给我。”他浅笑,不以为意,“你好好准备,好好安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立冬之后,初雪迟迟未落。天倒是凉了许多。摄政王府给王上和韶华郡主送去了新的貂衣,绵柔软乎,刚好御寒。一同从晋绥送来的,还有越来越频繁的懿诏。 王上拒不回宫,却几乎没有什么人能日常在无事宫里见到他。听说水土不服发了旧疾,一直在翠峦殿里歇着。 哪个水土不服能不服三月之久? 不仅陆涛,城中百姓也开始怀疑起这郡主的居心来。 妄议城主可不是什么小事,所以人群也只敢窃窃私语,偷偷观望着动向。 晋绥宫中做足了戏,既然洛河回报王上水土不服需调养些日子再行阅兵才能回都,她这次便把宫里最好的那三名御医给调了过去。 其中之一,自然是太后的人。 三人叩开无事宫大门的时候,又顺便给带去了一封新的诏令。 这回不是给司峥的,而是给姜玲珑本人的了。 内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要郡主妥善安排携王上回宫。只是期限定得很急,在三日之内。 巧了,三日之后正是司峥搏命的日子。 她恭敬地接旨,又和善地让人收拾了离寝宫最远的青巾殿给三位御医暂时客居稍事休整,然后明目张胆地对诏令置若罔闻。 而御医们,也莫要想着进翠峦殿的门。 这等同于软禁的“稍事休息”自然将三位御医逼得进退无门,一时激愤。 三日后的清晨,姜玲珑和司峥说笑着准备术前检查,她怕孩子害怕,故意拿话逗他。司峥因着术前禁食,一早就喊饿,肚子咕咕叫着抗议。 “你睡一觉起来,就能像往常一样是好吃的啦。”她把那只小玉兔放去司峥枕边,正好禾悠然同长柳过来了。 他们需要长柳在边上帮忙,弥补姜玲珑配合禾悠然时可能出现的忽略,要她只专心做一件是,就是那沙漏计时在边上把着小葡萄心率,无论周围发生何事,她只需专注于此。 橙月见不了这些血淋淋的场面,被调去在外候着,原地待命。 禾悠然准备的档口,她已经在给司峥推针了。 很快麻醉起了药效,他沉沉睡去,而禾悠然也恰好准备妥当。 长柳跪在床榻的另一边,探着司峥心脉。 “疾缓未变。”她朝那两个用皂角和硫磺洗了自己半条胳膊,此刻在烧刀的人汇报,“眼下是七十五次。”说完她重置沙漏,又开始数着新一轮。 即使是知道谷悍王并非禾悠然开刀剖腹救治的第一人,但当长柳亲眼见到一把小小的刀具划开幼子肌肤,又一层一层往下探刀而去的场面时,仍旧心惊地傻在原地。 “长柳,计数。”姜玲珑一边给禾悠然递刀,一边提醒。她的声音非常理智,甚至没有温度,冷静得可怕。可额头却滋起了汗。 “啊,是,对不起。”长柳别过头去避免视线再与这过于现实的开膛破肚满手血污碰上,却不想司峥创口的血液已经淌了下来,浸湿床褥,漫道了她跪坐的膝上。 禾悠然额头对的汗珠比姜玲珑更密。在活人身上和在死人身上开刀,果然还是有所不同。温暖的血液给了他人命在手的压力,跳动的筋脉又为他的腹中探索增添了难度。 好在古时已有拿芦苇杆子换血的先例,司峥头顶吊着牛皮血袋,姜玲珑时不时伸手去捏,确认里面的余量。这样的血袋有七个,已是能造的极限了。司峥为此在术前一周没少吃过苦。 禾悠然操刀的手非常之稳,提刀之时,姜玲珑立刻便将创口撑大,两人同时看见了在跳动着胃袋。 他此刻才体会到“肌肉记忆”的好处。心慌却手稳,莫手熟尔。 “报——”殿外响起张启明的声音,听音色便知情况紧急。他火急火燎避开橙月,推门而入,“晋绥来了支伏魔军,已经兵临城下——”却被眼前的景象所慑得吞了后话。 三日时间根本不可能集结大军。一看便知是蓄势待发依旧,等待今日时机成熟。 “是要伏我这只魔?”姜玲珑视线片刻不离禾悠然和司峥,背对张启明,也无法多加解释眼前这实实在在的魔幻场面。 张启明确实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当他看清床榻血泊之中躺着的是谷悍王之后。 “你们在干什么。”他楞声。 “救人。”姜玲珑言简意赅。 拿刀剖肚子救人?为什么不让御医来?非要弄得这样场面血腥,像个小型屠宰场吗? “有事快报。”姜玲珑冷声,注意力从没一刻转移。 “宫中来了旨,说郡主为臣不尊不敬,以下犯上,谋逆作乱,特遣伏魔军来降了……您。” “兵临城下到什么地步了?来了多少人?” “约摸三千人,已过洛河,等着洛河军开门。” 才三千人?也对,诛杀她这个妖女,应该是民心所向。远在晋绥的那些王公大臣定是这么以为。能在司秦眼皮子底下凑出三千兵马,也是本事。 “悠然,这里。”从她的角度,正好看见那枚消化不了也吸收不小,长在腹中的人造肿瘤。她递上镊子和小型刮刀。 殿里三个在宰人的人,没有一个对军情急报有反应,尤其那个禾悠然大夫,甚至生出了一派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取腹中物的境界。 “张启明。”姜玲珑背对他令道,“那三千士兵也是谷悍百姓,不可杀伤,你想办法拖延警示,原则是不可打开城门。不可引民乱。”她说完顿了顿,“我还需要至少一个时辰。” 张启明先是一怔,一瞬过后却目光一骤,行军礼,回了句“得令”便退了出去。 满城风雨他且当道听途说,如今亲眼所见,却丝毫不加怀疑。他一边往城楼赶,一边拍自己脑袋,真是不知道怎么了,翠峦殿里这样的场面见了,还能服从号令,会不会自己真的被妖女给治住了?他行兵打仗多凭直觉,脑袋确实没有别人灵光。那一刻不知怎么,他偏偏觉得姜玲珑是对的,接令之后心里竟踏实不少。 主子要一个时辰不被打扰来救人命。 他这个守城校尉岂有不从之理。 张启明不再细想,双股一夹,快马加鞭,绝尘而出。到达南门时,却见伏魔军已经列阵入城,往山顶无事宫上冲。 “没我号令,谁开的城门!”他气急大吼。 “我开的。”身后人不紧不慢,语气冷淡,直言不讳。 张启明怒目回头,却见陆涛在伏魔军匆忙的行军步声中音色清晰,面带浅笑,眸中藏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七章 “陆涛,究竟是哪边的?!”张启明气极,在洛河,他与陆涛在相处时间最长,除了是上下级的同事关系,也算是一个体己的朋友了。一着急连人家名讳都喊了出来。 “又不是站边。”他温声道,“就算韶华郡主有调兵虎符,洛河军仍旧是谷悍王的士兵。”他说着将诏令丢给张启明看,“弑君的臣子,宁可错杀,绝不姑息。” 说罢,张启明就看着他下了城楼,与那些伏魔军一同而行,往无事宫闯去。 翠峦殿里那张血色瓢泼的床榻又轰地震现在张启明的脑袋里。 “诶,不是……”他猛然想起自己是为何信了姜玲珑,即刻撒腿追了出去,腾上马背嘴里一个劲大喊,“都尉,此事有疑!” 韶华郡主能将王上带来,能得王上青睐,若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杀谷悍王,根本是随时随地,举手之劳之事。何必在自己寝殿搞那么大阵仗,当着人面割人家肚皮?? 他当然不知其中缘由,但至少知道,韶华郡主不是个笨人。 他一路追到伏魔军队首,却不见陆涛人影。心中又是一急。 “我需要至少一个时辰。” 姜玲珑说话犹言在耳,张启明看了看山巅的无事宫,心下便道,糟了。 他不过一营校尉,根本没有能力扭转乾坤。 可至少洛河营的人,他还能调遣。想着便又旋了马身,调兵去了。 无事宫中,陆涛一人策马,将伏魔军抛在身后,率先抵达。 宫中防事是他亲自安排的,都是他麾下一些信得过的士兵。他骑马入宫如入无人之境,姜玲珑将大半宫人遣回去种地织布,如今他入宫也没人通传。 一进去,人就不着急了。他骑着马在另外几所偏殿转悠了一下,才去了青巾殿,命人将软禁在此的三位御医护去翠峦殿。 三人用脚走过去,他则骑马先去。 越多见证者越好。 他丝毫不惧,在翠峦殿外下马,踱上石阶,正撞见那个一直伺候在韶华郡主身边叫橙月的丫鬟,捧着一大盆染了血浸在水里的纱布从殿里出来。她身后的殿门开出了一条缝,像是手忙脚乱之中没有关好而虚掩着。 “这是什么,里面发生什么事了?”陆涛紧眉奔去橙月面前拦她。 “啊?”这丫头因着方才入殿帮着清扫,头一次见到这般场面,心里还慌着呢,听他讲话一时回不来神,两眼空洞了片刻才朝着陆涛聚了焦,来了生气,没头没尾地说,“没事了。都没事了。” 陆涛听后更是心头一紧,提刀入殿查看。 整个翠峦殿血腥气弥漫,那个叫禾悠然的大夫似乎在屏风后洗着手,人影矗立,听得见盆中水声四溢。韶华郡主另一位丫鬟正在一片血气之中收拾清理。正中榻上,一具小小的身体正安静地躺在那儿,衣衫整洁,床褥崭新。姜玲珑正趴在榻边,像是累得睡了过去。 丫鬟见了他,也不打招呼,只是在自顾自地打扫着。屏风后的医师听见动静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还是在洗着手,水声潺潺。他便自己往床榻之处走。 倒是姜玲珑听见动静,先醒来了,抬头看见是陆涛,便牵着笑同他招呼,“陆都尉。” 她穿着一套鹅黄袍子,妆容静雅。 “……成功了?”陆涛向姜玲珑轻声询问。 他虽没说出全句,但姜玲珑却知他要问什么。司峥麻药效力未过,还睡得很沉。 姜玲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反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失望吗?” 陆涛脸上一瞬凝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带出去审吧。”姜玲珑在司贤身后拉了拉他袍子一角,“莫要吵着峥儿。” 司贤便点头,松了掐人脖子的手,戳了戳陆涛的背脊,示意他自己走出去。 颈上力道一消,险些窒息的陆涛先是弯腰干咳了几声,才顺了气,自知没有胜算,便举步出了翠峦殿。殿外乌泱泱的伏魔军脚下还躺着身中箭羽到底的他的亲兵。若不是如今这状况,场面该算是因着别扭而显得诙谐。 伏魔军的士兵们为陆涛让开一条道。毕竟跟在后面的司贤不太好惹。既然大家都心有疑惑,倒不如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这一让,陆涛便来到了殿前广场的正中央。而这条同道也没有就此合上。 因为不知何时,韶华郡主身边的宫女给她搬了把椅子放在殿外廊下。她此刻正坐在椅中,颇有闲情逸致地看着广场上的动静,背后殿门则缓缓合上。 这就是大名鼎鼎,犯上作乱,蛊惑人心的妖女? 一个怀有身孕,端庄清雅,貌若神女的年轻女子? 等等,韶华郡主怀孕了???没听说还有郡马爷呀但是。 一群人思及此,不约而同脊梁骨一阵激灵,立刻收回好奇打量和偏头偷看的目光。且不论郡主到底怎样,兵马大将军的妹妹,摄政王的女儿,还是不要随意揣度的好。军营里,谁都怵大将军。不是因着他多狠辣,而是他声名远播的军律严苛。能将人操练到有心理阴影。何况眼前还有一个活的野郎官。 伏魔军是在晋绥边城秘密集结的士兵,打着惩奸除恶,誓守天子的旗号招募来的热血有志之士。要从摄政王和司琪手中调兵,自然需要从中计划。晋绥与周围城镇均受了流言浸扰,再加上韶华郡主拒不回应,王上迟迟不回宫,也是音讯全无,更是教人相信,小王上是有难了。 领头的将领更是坚信,哪怕是摄政王的女儿,犯这夷族之罪也必当严惩,罪连摄政王府,他们只要救出王上,摄政王必定无话可说,说不定为了保命,还会不多计较,甚至大义灭亲。 怎能想到此时眼前这幅景象。 伏魔军的将士们也静待司贤开口审人,眼下状况,局势已然颠倒,比起郡主谋逆,他们更愿意是其中有所误会,韶华郡主遭人诬陷。毕竟假若真是谋逆罪成,他们这几千号人恐怕也不能活着走出洛河了。 正是万籁俱寂,等着司贤开口之际,殿廊上又传来一个轻巧但着急的脚步声。听这力道,是女子的。 橙月正搬着茶案小碎步赶来,后面还跟着一溜宫女,个个手中不是提壶就是端盏,橙月将一方小桌案安置去姜玲珑身侧,又接过宫女手中茶点,一一在案上摆好,才退入殿中。 姜玲珑慢悠悠端起她的每日必修燕窝盅,捏着勺浅浅尝了口,觉得甜度刚好,不禁点了点头,露了笑。 全场哑然。 姜玲珑抬头见所有人静默望她,神情都有些复杂的微怔,当即眼露疑惑,“看我干吗,你们继续呀。” 他们的韶华郡主,这是把弑君当戏看呢? 陆涛早被司贤按跪在地上,被人群包围,仅留了一条通道,是兵士们让行后又下意识怕挡了郡主视线不由自主被定在原地,没有依阵列队的。 陆涛虽然跪着,但仍是昂首挺胸,看到姜玲珑有滋有味吃着燕窝瞧他,鼻中嗤了一声。 “来来,陆都尉倒是给司某说说,这山高水远的,是给哪位传去了王上恶疾以异法来治的消息?又是受哪位指使要王上性命?你是本意效忠呢,还是另有隐情?”司贤语气慈润,态度祥和,完全没了方才在殿中千钧一发扼了自己脖颈的戾气,倒像是在闲话家常。 陆涛却一言不发。 司贤的目的很清楚,他要当众审问,让这些被安排过来的“见证者”,真正见证事实,了解真相。彼此动用自己的权利先斩后奏或私下刑讯,这才是平民心的法子。 妹妹说了,咱们定不用刑,免得落个将人屈打成招的名头。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到底是一家人。司贤想到这儿,心里高兴,脸上也牵了笑,对陆涛更是又亲和了些。 陆都尉仍旧保持沉默。 “陆都尉你明知弑君是夷族的大罪,还要包庇幕后之人吗?若是不说出主谋,那可就要牺牲你的亲族了啊。”司贤耐着性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陆涛孑然一身,父母早逝,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他竟开口了。 “哦,倒是。本官查你谱集,确实是家中亲眷寥寥。”司贤点头表示同意,“都尉是从晋绥来的吧?本是城中令,调至洛河当的都尉,对吧?”他语速不快,声音清晰,“在晋绥可有妻儿?” 陆涛眼皮一跳。 “陆某尚未娶妻,哪来妻儿。” “也对也对,都没拜堂行过礼,是司某讲得疏忽了。”他换了一种问法,“那是在晋绥与人苟合,尚有一子?” “不许你这儿侮辱她!” 陆涛听到苟合一词,像被踩了名门,脸上有了怒意,朝司贤吼道。 与小芸没能拜堂,没能八抬大轿亲迎,是他这辈子最不能接受的污点,也是最大的愧疚。 “城中令时常要入宫面圣汇报城中大小事务,陆都尉,你可见过良妃?” 良妃是司峥的生母。 “庆宴之上,见过一面。” “庆宴之上,那可是连太后娘娘和其他妃位都见到了呀。” 陆涛不置可否。 “哦~,那就好办了。”司贤笑道,“庄贤太后彼时先王在世,还是王后娘娘,她身边有一贴身侍女,名唤云锦,你可认识?” 陆涛头皮有些发麻。 司贤倒不是真要他作出确认,接着继续说些和刺杀王上状似无关的话,“侍女云锦,本叫小芸,姓氏不详,后因在宫中有喜,被当时的王后逐出宫去。你说奇不奇怪,与人私通这样的大罪娘娘她竟如此轻饶。更奇怪的是,这女子后来竟入了傅府当丫鬟,还顺利诞下一子。” 他如此说完,才去看陆涛神情。果然他心中的动摇尽显脸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 “云锦出宫的后一周,陆都尉,你就被调来洛河任职。”司贤轻笑,“有没有一点太巧合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咬死不认。这些年妻儿都在傅家人手里攥着,眼下反正没有成亲,祸不及他们,要死也是他一个人死。如果坦白,那么正如司贤所言,山高水远,谁能救下小芸母子。显而易见,他只有揽下所有罪责,这一条路可走。 “陆都尉!”远处突然传来朗朗男声,人未见,声先至,司贤听到这声音,眉头细不可察地抬了一下。 陆涛循声望去,射声营的射声校尉正款款而来,身边还跟着一对母子。 “小芸!”他失声惊呼,以为是被挟而来,却见他们衣不染尘,行动自如,那女子远远看见地上跪着的人形就连奔带跑冲他赶来,将儿子留在身后全然不顾。 那女子也是跪地一把抱住陆涛,整个人都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抱了好一阵,才和他分开一些,捧着他的脸细细地瞧,指腹摩挲过他的眉眼,眼泪就不自主地掉了下来。 “小芸。”洛河的都尉在营里也算是铮铮铁汉,此刻却红了眼眶,他唤着她名字,两人相望,无语凝噎。接着,他才想起什么似的,问她,“可有伤着?” 小芸眼泪未尽,哭着摇头。 陆涛仔细看她,觉得不对劲。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梁儿可好?”他轻声问,语气化作绕指的温柔。 小芸摇摇头,又点点头,抹了眼泪,抬眼对他笑笑。 陆涛却心下一沉。 “你把嘴张开我看看,好不好。” 这次对方一愣,然后拼命摇头。 陆涛心中更觉不妥,硬是将她双唇捏开——便怒意奔腾。 她被人剪了舌。 “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何要动我妻子!”他如同猛兽般蹭地起身,欲向射声校尉跃去。 却被小芸一把抱住了腿。 “你别拦我,今天我就是死也要废了这小子!”他回头冲小芸喊,因着极怒语气有些糟糕,却在见到自己妻子皱着眉头的双眼时,怔了一下。她摇头摇得更厉害了。 “你是说,不是他干的?” 她点了点脑袋。 “……是傅家人?” 她再次点头。 陆涛感觉自己的心在被人缓缓撕裂。 “是最近的事吗?” 她摇了摇头。 “……是出宫以后的事情吗?” 她又摇了摇头。 “那是……”他不敢再往下问去,却又知道自己必须知道真相,一时无语,有些恍惚。 “云锦姑娘出宫前被太后剪了舌,正是你答应调任洛河的那一天。”校尉已然走近,向他陈述事实。 陆涛去看小芸。果然。她点了点头。 “陆都尉。你可知云锦为何被人剪舌?”邝毓还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看见自己宝贝夫人从袖中伸手,食指轻轻扣了扣椅子扶手。便咽了后话。谁都惹得,珑儿惹不得。对谁都可以不从,对珑儿不可不从。 “校尉边上那孩儿。”一直在边上状似看戏的姜玲珑此时发了声,抬手朝那孩子一招,“你过来。” 那孩子年龄推算起来该和司峥差不多大,却长得瘦小,本该水灵的眸子像蒙了一层晦黯的纱,拘谨,小心,紧抿着唇。 “陆夫人,你也过来。”姜玲珑又朝小芸招了招手。她边上已经又摆上了两张椅子。果盘糕点也换了新的。案上也多放了两枚茶盏。 那母子这才发现偌大广场连着一座寝殿,殿外廊上单独坐着位姿态雍容的女子,她一说话,其余的人都噤了声。 “我二哥刚才说你俩尚未成亲,夫人未婚先孕,有些出言不逊,只是为了让陆都尉开口的激将法,我替他道歉,你别生气哦。” 她确实很早就到了广场外,在宫墙那边候着,等邝校尉算着时机带她和陆梁进去。司贤那些话,她也的确都听见了。只是不知这位权贵是怎么知道的。 广场上众人才意识到,韶华郡主也是大着肚子。这情况不是和云锦一模一样?虽说是家里兄长,也真是敢说的。那些伏魔军的兵士不由转头看向司贤,却见野郎官面色有些发青。 “看什么看。”姜玲珑替司贤撑腰,朝伏魔军不满道,“我又不是未婚先孕。”她说得有理有据,甚至相当堂堂正正,“我明明是孕中被休。” 野郎官身侧,射声校尉的脸色,不知怎么的,也发了青。 姜玲珑见那母子两人不动,又再次发声邀请,“赶路辛苦,快来喝些茶水歇歇。陆夫人大概怕生,我这就来迎你。”说着就要托着孕肚起身。 小芸哪里敢让她移驾,连忙起身拉上儿子,就乖乖过去了。 两人自然也领教了姜玲珑的塞食大法。 此刻司贤再去看陆涛脸色,他已然清醒,看了看不远处的妻儿,平静地对上司贤目光,开口,“我说。” 于是他将一切说了出来。从数年前傅家以云锦性命相要,送他去洛河成了内应,为傅家提供这座军机之城的各种消息,到这次傅家要扶持太后的亲生儿子登基,想借所谓手术之法,取了幼王性命,再嫁祸韶华郡主,一石二鸟,造成王位悬空的同时还能将洛河军的虎符收入囊中。 他们计划就是要借此离间民众对摄政王的信赖,要太后垂帘听政。 他还供出收藏傅家密令的地点。确实搜出这些年的各种书信往来,字迹一致,还有纂印在上,证据确凿。 伏魔军见此,纷纷缴械,心中有愧不说,还义愤填膺。 毕竟他们这些都是热血爱国,忠君护主的有志之士。 躲在角落的三位御医倒是对这些事情没那么愤怒,反倒是听闻手术这一疗法,心惊得不行。 “普天之下,莫过六道怀柔与霖国禾悠然当得起神医之名,但这种治病的方法,恐怕他俩联手都不一定能够成功。”其中一位较为年长的老御医颇为担忧,“王上年幼,如何能承得了这些皮肉之苦?”他看了眼姜玲珑,又看了看司贤,心里犯怵,吞了后话。 翠峦殿殿门紧闭,恐怕小王上其实是没能熬过去。 正这么想着,却见翠峦殿内传出咿呀一声,随后,殿门被拉开,蹦出一个两眼放光的宫女。 “王上醒了!”橙月朝姜玲珑高声汇报,那模样,真是喜不胜收。 “那你去请禾悠然过来吧。”姜玲珑一边吩咐,一边起声往殿内走。 嗯,老御医的脸上也发了青。 “你们商量商量怎么处置陆都尉吧。”她朝着伏魔军说完,又朝着那三位御医偏头,“要不要一起进来看看?” “诶!”那三人均是两眼发光,赶紧跟上。 留着外面数千伏魔军面面相觑,不可思议。 方才郡主说了什么?要我们定夺如何处置?疯了吗? 司贤与邝毓同时浅笑,笑容温暖如阳,却让那伏魔军首领脊梁骨发凉。 “不是伏魔吗?倒是伏呀。”两人异口同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章 叹为观止啊。叹为观止。 每每姜玲珑在替司峥擦身,检查伤口的时候,那几个御医看着他们小主君肚子上缝出的小蚯蚓,都会在心里发出惊叹。更不要说当她向众人展示那一套价值连数城的医疗工具了。 叹为观止的不止这些医师,还有伏魔殿的诸位。 姜玲珑将中垒殿的偏殿更名为伏魔殿,那些伏魔军将士晚上住在洛河兵营,白天由军中代表去伏魔殿,商量对陆涛的刑罚。 这还不算,姜玲珑还派人将魔木军士兵的户籍资料与个人生平一一记录在案,仔细去看这些人在谷悍的分布,受教程度,以及所处的社会阶级。有比例不匀的,她便会让张启明从洛河军里选出几人,塞去伏魔军里。 司贤还未看明她此举用意之时,邝毓已经是在心里又一次对自己媳妇刮目相看,同时也为她捏了把汗。 她这是准备要同世公大夫分权。在豺狼嘴里拔牙。而这些豺狼里,还有头假寐的雄狮,叫司秦。 可她整天挺着个肚子跑来跑去,丝毫未觉自己快成晋绥那些王公们的眼中钉了。 麻药一过,司峥就疼得厉害,可她哪有什么止痛剂,这里的医疗条件,实在让小小的孩子受了好些罪。好在司峥坚强,硬是咬牙忍了下来。之后尝试让他在嘴里嚼一些大烟,好赖是有些效果。 痛了几日,躺了几日,今天刚好些,这孩子就要起来。 “峥儿你别动静太大,小心伤口裂开。”姜玲珑将他扶起,让他靠在床梁上,抽手在他腰下和背后塞了两个枕头,“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姜玲珑几乎不出殿门地照顾司峥,橙月心疼得不行,硬是要一起留在殿里。术后护理本就没法假手她人,而她毕竟大着肚子,有些事确实不方便,便就让橙月留下,帮着打打下手。那些枕头是她俩赶工做出来的,里面填了好些棉絮,塞得实实的,还可以当靠垫,好让司峥睡得舒服一些。姜玲珑另外还找人做了一个谷物枕头,里面填充了稻壳,比竹枕木枕更能贴着颈部,起到支撑作用的同时还不会落枕。 “我想立诏。”他轻轻浅浅地说,又试探地看了看姜玲珑,问她,“可以吗?” 从前司秦一手包办,小葡萄也没什么自说自话地机会。他知道他王叔是怕他年幼万一犯错,至今他仍是以学政为主,可醒来知道发生了何种大事之后,他便坐不住了,小小的心里也跟着热血翻腾。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还小,凡事我们商量着来,等你长大了,就该自己说了算。”姜玲珑摸了摸司峥脑袋,也不急去准备文房四宝,反倒留下说,“在立诏之前,堂姐能不能麻烦你见一个人?” 她看他气色,觉得应该气力尚可。 “堂姐?”小葡萄外头看她,说是堂姐也在情在理,可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好像一直以来,许久没有人以他的亲眷相称了。他喊司秦王叔,喊司家那几个世子兄长,喊太后母后,可大家只喊他王上,都自谦臣下,连母后都自称本宫。久而久之,他的嘴里出现的,也成了摄政王,将军,领军,太后等称谓。 “嗯?怎么了?”姜玲珑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等他慢慢说话。 “没事。”他眯眼笑,小孩子擅长快乐伤感的情绪,却无法深切的体会和表述,他恍惚之间只觉得格外亲切,心里便更多了一份甜,“什么人?见呗。” 小芸这些天一直在殿外候着,从白天等到黑夜,若不是夜里司峥睡了,姜玲珑让她改日再来,估计她都要直接睡在殿门外了。 被宣觐见的时候她脑袋有些昏沉,还以为听错了。深深呼吸一口,才随着橙月入了殿,原本是拘谨且小心的,可一见到靠坐在榻上的司峥,她便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快步走去王上跟前,跪下一个一个响头磕个不停。 司峥是被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才问,“你可是要替陆都尉求情?”他一早听姜玲珑说了,陆涛被人要挟之事,也知道可怜的陆夫人被人剪去了舌头。 可小芸像是没听见似的,仍旧一个劲地磕头,声音一个比一个响。 “陆夫人在我宫里磕破了皮,一会儿回去被梁儿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姜玲珑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知道她不会听劝,就换了种说法,“何况王上刚刚才转好,你这样磕得流血,多少有些晦气不是?” 果然,小芸听了立刻停止,还拿帕子出来往额头擦了擦,生怕冲撞司峥。而后,她摇了摇头。这是回应司峥问的那句,是否是想求情。 “既不是求情,那你为何而来?”小葡萄不太明白。 “她是请罪,道歉来的。”姜玲珑冷不丁在旁补充。就连小芸都有些惊讶的望向她,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 “峥儿,你生母良妃难产而亡,并非意外。”姜玲珑开口,语调平直,不怒不喜,像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你母后当年派身边女侍云锦在良妃的安胎药里做了手脚,引得你母妃早产,最终难产而亡。之后为防泄漏,便将云锦剪舌,逐出宫去。如果没有陆涛与云锦私通这事让傅家人正好钻了空子。恐怕云锦当日就会被灭口,一尸两命,也没了今日来想你请罪一说了。” 小芸见姜玲珑说完,惊觉她怎能说的一字不差,又朝司峥望去,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缓缓伏地给司峥行了大礼。眼中懊悔与歉意都快溢出来了。 司峥不知道自己一场手术过后,还要面对这样的真相。庄贤太后杀了自己生母之后,还要再杀自己。那究竟当年是为了什么将自己领进她宫中抚养?一起杀了不好吗? 他心里不是滋味。这件事他整个听完,却不曾觉得有任何意外。这个他从小喊着母后的女子,在他登基之前对他是百般照顾,甚至比对亲子还宠爱,生怕委屈了他。又是同一个人,在他登基之后就变得有些阴阳怪气,对他冷淡严苛起来,吃穿用度都变得不及他王兄的一根小指头。他脑袋里一个个回忆片段略过,儿时母后和颜悦色,温柔疼他的模样和如今母后冷目相对,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交织在一起。该恨的人恨不起,想爱的人爱不了,只觉得悲哀。 他一直没有说话,看着云锦,眼神是黯然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 这孩子才六岁。 别人家的娃娃还在外面骑竹马的时候,他已经熟读施政纲略,跟着司秦学习如何杀伐果断了。 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母后从前对他的疼爱,是出于先王对良妃的疼惜,是出于对自身势力的维护。先王本就对司峥怜惜欢喜得不得了,又因为良妃早逝,第一时间就立诏封司峥为太子。对她这个王后而言,太子与其落入其他妃位手上将来威胁到她的太后地位,还不如养在自己手里,方便把控,也正好讨先王欢心。 司峥心里清清楚楚。 却仍旧恨不起来。 那些为他掖的被角,喂他喝的汤,对他慈爱的笑容,全都是母后做的戏,都是假的吗? 可他又切切实实地心痛。 这揪着心的感觉,教人窒息。 能原谅吗? 他又不能。 这所有一切显而易见的恶意,他都不能原谅。 “我母妃。”他稚嫩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钻入小芸耳里,揪得她心中一酸,榻上那个虚弱的孩子轻声问她,“我母妃走时,见到过我了吗?” 小芸一怔,没料到他会有此问,末了,点了点头。 “你走吧。” 除此之外,司峥想不到再说其他。云锦来向自己叩头来和自己道歉,和自己却做不出任何表示。 小小的谷悍王根本就不想原谅。 人命能用磕头来抵吗? 他说不出口算了,也说不出口要怎样罚她。 一个被剪了舌,关了好多年的母亲,他又罚不下手。 没有云锦,也会有别的东锦西锦,母妃一样难逃厄运。 “陆夫人你走吧。王上会好好斟酌对你和陆都尉的处罚。”姜玲珑把司峥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既能悔过,应当知道,这并非是一桩能轻易放下和原谅的罪行。” 她这么一说,床上的小葡萄扑棱着眼睫望她,而跪地的小芸听了反倒踏实了些,重重点点,又给司峥磕了几个头,才行礼起身,退了出去。 “玉兔姐姐,”司峥这才意识到,他一直以来就喊她姐姐,原本是因为不知姓名而起的诨号,却不知不觉一直没改口,喊得越来越亲切了。司峥伤口尚且痛着,坐不了许久就得躺下,他原本是想让姜玲珑帮忙自己睡下,可话到嘴边却突然转了调哼唧了一声,他立刻紧抿双唇,挂了相,朝她伸出一双手臂,眼里的金豆子在拼命打转,但就是不肯流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姜玲珑大着肚子行动比往日迟缓很多,大步去到司峥床边时有因着他的伤口没法用力抱他,便扶他睡下,将他的小手藏进自己掌中,轻轻地拍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没关系。伏魔军会讨论出一个结果,到时你再定夺。”说完姜玲珑才又问他,“你还要下诏吗?我让橙月去准备。” 那床上的可怜孩子往杯子钻了钻,偷偷拿被角抹了抹眼泪还以为别被发现。等他一双红眼睛再露出来,姜玲珑正耐心地候着他回答呢。 司峥点了点脑袋,“要。要行赏。” 邝毓这几日也忙得没有时间来见见姜玲珑,数千名伏魔军的资料他要一一核实,陆涛进了天牢,他手中的兵尽数都由他暂管。张启明也时不时来找他麻烦。 字面意义上那种麻烦。 那日张启明带着兵一路上山往无事宫赶,他集结人马花了些时间,等到达翠峦殿外时,里面已经差不多到了收场的时候。他就见着这个射声校尉带着一对母子模样的人在和陆都尉对质。 哦,陆涛果然有诈。 他原本连宫墙外面的门都没进,里面被伏魔军和一顺溜到底的洛河士兵塞得水泄不通,只见那些倒下的士兵身上有箭伤,大多伤在胳膊或小腿,有些不凑巧的就是插在了腚上,明明都并非重伤,怎么这些人都倒地不起了呢?他就近拖了个人来,才发现,这家话是插着箭睡着了。 广场上,陆涛开始坦白。 如此精彩真相大白的时候,这些人竟然一个个都睡着了! 他当即反应过来是射声营干的好事。 这不,这些日子一有空就盯着邝毓,问他讨要这种可以涂在兵刃上的蒙汗药,顺便与他吵闹两句,责怪他偷偷出城救人,还骗大伙儿是感染风寒,在帐里歇着。更主要的是,邝校尉可是和他的偶像野郎官打了一场漂亮的配合。张启明心里吃味,老觉得如果不是邝毓,那日就应该是自己威风凛凛地站在野郎官身边,带着一对母子上前作证了。 为何野郎官这么信赖邝校尉呢。难道就因为他从前是三公子麾下先锋,所以两人跟热络一些? 他追着邝毓问东问西,将一个稳重的将领逼得哭笑不得。 “他不是信我才由我去的。”邝毓将卤肉和一大碗酒推去张启明跟前,“正是因为信不过我,才让我出城办事。”为了让张启明喝酒,他自己先饮一口,“不然,在翠峦殿伏击陆涛的,本该是我。” 司贤早前洞悉了姜玲珑燕窝盅的古怪,知道他们俩通过燕窝盅传递信息,便亲自去找了邝毓。 两人之间虽有隔阂,但平乱护主的目标却是一致。司贤见识过邝毓身手,与他合作,且不说胜算,至少赢得会漂亮些。姜玲珑定不希望是严刑拷打而来的供词。她要所有人见证王族罪证,要在大伙儿面前拆太后和丞相的台。邝毓在晋绥属于生脸,有了他才能实现。 他堂堂野郎官,本可以先斩后奏,处理得干干净净,却为了玲珑不怕麻烦,甚至愿意和瞧不上眼的前妹夫通力协作。 “你可别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 “城民代表大会?” 亮着油灯的偏殿里,司贤表情复杂。他由惊转喜再转忧地听完了姜玲珑的计划。 “我不是要谷悍全国实行,就在洛河,我自己的封邑,可有律法约束,不可推行新的施政之法?” 按理说是没有的。但她拉着伏魔军一起,就是为了让那些各个城镇为谷悍王性命而来的壮士们一同见证这一制度的实行,好回去口口相传。 除了这个什么代表大会,她还要做一个定期的施政报告。 这不是要分权,是要百姓和官员平权啊。 她是要洛河城里再无贵贱之分,王族、官员以及平民百姓,只有安城安民职责上的不同,弱化了世公贵胄的强权。 这孩子本是出于好意,想以此来保持官员的清正,却尚未意识到自己的政见将会为她带来杀身之祸。 她眼里放光地望着自己,若是回一个无字,她便要兴高采烈去推行落实了。 趁着小王上在,首当其冲就可用来对陆涛审判。 呵。 她那日随口说着要伏魔军自行讨论,原来并非怕事胡诌的。 “二哥?”这丫头还在巴望呢。 司贤心下叹了口气,面上始终温言慈色,摇头笑答,“没有的。各城城主在封邑内所颁法令,只要不冲撞国法,均可依令实行。” 果然她喜笑颜开,往常人前虽如皓月端庄,可在自己人面前一开心,就璨笑如阳。 司贤不知怎么地,也跟着一起弯了眼,比寻常一贯的微笑多了些人情味。 “多谢二哥指点!”她大着肚子,也不方便抱他,就乐呵呵地揪着司贤衣角晃了晃,像是因着开心而摇起的尾巴,“那我就这么试试啦。” 司贤颔首,笑着将他的郡主妹妹送出了偏殿。 莫说百官会因此感到危机,就连父王那一关,恐怕都不好过。司贤偏头想想,又觉得有什么呢,在朝中,向来不就是尔虞我诈,生死攸关的么。 她这事做与不做,都不会因此变得有多安全。 而管她做与不做,他不也都会护她么。 何况还有那个追妻追到洛河大营里来的霖国商人。 司贤想到他就心里不痛快,便提了壶安神茶,准备找禾悠然欺负欺负去。 姜玲珑放着橙月在殿里照顾司峥,自己独自在殿外溜达。孕妇适当走动,有助生产。古代没有那么多医疗设备,想到五个月后就要生了,她难免紧张,事事都提前准备起来。 橙月原本是一万个不放心让姜玲珑独自出门的,可想着有暗卫保护,她主子又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 一驾马车徐徐驶在无事宫的宫墙内,至中垒殿停下。不消片刻,车帘被人从里缓缓撩开,一素衣妇人模样的女子携着一个小童,在宫人搀扶下下了车辇。 那妇人细腰如柳,鬓髻精致,黛眉淡妆,丝毫看不出是生了四位世子的母亲,风韵成熟,举止轻柔,衣带浅香。好一位淡雅的美娇娘。 她手中牵着的稚子倒是活泼多了,一双眼睛边走边瞧,指着中垒殿向他母妃直说自己的寝殿比这议事殿还要大,看来无事宫真是比不上他们榆阳的延岁宫。 那妇人听了嗔责一句,小儿便收了声。 “晃儿你若这般不懂礼数,为娘今夜就把你送回榆阳,别见你兄长和家姐了。”她声音不大,却言辞严厉。 “是。”那孩子低头乖乖回了句,便紧跟着自己母妃,再也不说话了。只是一双眼睛仍在到处张望。 姜玲珑一直在殿外等候。 司秦在洛依依之后只娶过平南王的长女为正妃,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另纳侧妃,姜玲珑所见,晋绥别府一个女眷都没有,想来对这位曦妃是极为上心和珍惜的。 她本来就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陈恪摆了摆手,“不敢。”他见姜玲珑说得诚心,小王上也在,也就并未多加推脱,“老臣在洛河任职二十余载,向来只做文官。城中都尉还需监管八骑之营,兼任武将,依臣之见,洛河校尉张启明本就是洛河人士,旗下洛河士兵护城得力。还有骁骑校尉左衡,原是陆涛手下一员猛将,但忠心为国,若是郡主不介意,他也不失为合适人选。再者,新来的射声校尉邝毓,出自铁骑队功夫了得,虽入营不久,但凭一己之力寻木造箭,射声营整体战力也得以提升。此三人均可胜任,臣下年迈,愿为辅佐。” 陈恪发现,当他说到射声校尉的时候,小王上似乎偷偷嗤了下鼻。 姜玲珑听得认真。左衡这人她在官本上见过,此役他人也不在陆涛余党的名录上,觉得也无不妥,就对陈恪说,“行,就这三人。陈副,还需烦你安排,将榜张贴出去,分别画上此三人的画像,写上生平,有功勋军绩过人之处的,都一并写上,七日之后,由城民来选。” 陈恪一时没有听明白,追问了句,“臣下愚钝,敢问郡主,何为‘城民来选’?” “就是,自己城镇的官员,要由城民自己来选,我们提出候选,取民望最高者来委任。”姜玲珑怕是自己还未说清,又说,“可以给洛河城里每一户人家每一个成年的男女发官府印记的选票,再准备一个不易损坏的带锁箱子,等七日之后想要投票的城民便可来投票点投票。类似这种方法,只要能保证每个人都可以有投票和弃票的权利,便行了。” 陈恪一时说不出话。 民选官?这不是犯上吗? 他去瞧小王上眼色。却见这孩子似乎很激动的样子,他自己挪不动身子,就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来,去够坐在床下靠着床沿的姜玲珑的肩头。 “玉兔姐姐,我也能投票吗?”看起来跃跃欲试。 “你是洛河城民吗?” “我不是。” “那不就结了。” “可是……” “你有一票否决权,这三个候选人你可认可?” “……”他心里将邝毓的名字转了好几转,虽是不太乐意,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邝毓跋山救出陆涛妻儿令罪臣开口,寻木制箭也是功绩一件,忠心和能力确实均优。他年纪小,但不会仗着孩童耍性子,王叔说过治国平天下,要先有容人之量,要知人善任,要公允也要会变通。反正他这头点的是洛河都尉的候选人,又不是韶华郡主的郡马爷。 “我们峥儿最有主君样子了。”姜玲珑见他没有由着私心胡来,也是夸得开心,又对他补充,“等最终结果出来,我会先以城主之名确认,若在我这儿过了,便会呈给国君,到时你若觉得有何不妥,仍可以打回重选。” 司峥细细听完,点头说好。 陈恪觉得脚下一软。 “陈老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姜玲珑见了自然关心两句。 “非也,非也。”老人家退步摆手,竟一时无语,不知如何接话。 “洛河是本宫封邑,大小事务只要不是涉及王庭,全凭本宫做主,不过是更改任官的方法,应该没有违背律法吧?” “……自是没有。” 当然没有,我都问好二哥了的。 “对了,伏魔军那边商议得怎样?王上还在等他们结果,好尽早定夺。” 陈恪又是一愣。怎么差点忘记还有这一出呢?本以为是定民心的缓兵之计,没想到竟是认真的。 “似乎有了些眉目。诸位将士为了能公正判罚,还特意查阅了律政典籍和谷悍律法,花费了些时日。” 那些士兵能够坐下来研读法典,也是他这个活了半辈子的人从未想到的。 看来这洛河是要翻了天啊。 “那有劳陈副操持一二。” “臣,遵旨。” 陈恪出了翠峦殿时,背后里衣尽湿。洛河这座军机之城原本在各家眼里是块人人争抢的香饽饽,而今被郡主这般动作,恐怕要成为王公贵族的眼中钉,变成众矢之地了。 洛依依的女儿,果然不好惹。 姜玲珑隐约觉得自己是在惹祸上身,却又顾不了那么许多,昨夜没睡好,清晨又起太早,她看还有时间,便在翠峦殿里睡了个回笼觉,回了回精神再去虎贲殿看望曦妃和司晃。 “昨天不是见过了。”司峥见她又要到处跑动,嘴里开始嘟囔。 “人家一早来找我,我给回了说午后再见。”她捧着肚子,橙月在边上帮着穿外衣。 “她知道你有孕在身,就该自己再来请安。”司峥越想越不乐意,他母后在宫里都是招人来见,一步都不用走,怎么这个城主却要这般奔波。“何况她虽是王妃但位份低过你一大截。又不是王叔来了。” “但她是长辈。” “……那你快点回来。” “知道啦。”姜玲珑留下橙月,一会儿禾悠然还会来复诊,自己人在总是放心一些。她独自出了殿,转身嘲笑微微调戏了司峥,“你这个粘人精。” 她随便找了个眼熟的宫人陪伴,刚踏进虎贲殿,就看见曦妃带着司晃匆匆出来。 “哟,郡主。”曦妃也看见了她,更是加快几步,朝她行礼,“您莫要走动,等本宫过去。”说着就拉着司晃往前走,她步态着急,却仍旧是摇曳生姿,始终优雅。“早晨宫人说郡主事务繁忙,本宫没见着人就先回了。方才刚想过去翠峦殿再去请安,您倒是先来了。”她眼眸清亮,一到跟前就抓着姜玲珑的手说不停,又上下打量,“昨夜天色昏暗,如今让本宫好好看看。” “曦妃,您是长辈,不需敬称。”她松着手任赵莳曦握着,夫人掌中温度递到自己手中,温热温热,暖乎乎的。 “你还一路走着来?”她细细瞧了瞧,又说,“你来,我给你备了轿辇。你试试,合不合用。” 赵莳曦温和热情,拉着姜玲珑就往里走。 “母后。” 却忽地被身后人声打断。 赵莳曦蓦然回头,见是司贤立在身后,更是眉开眼笑,“贤儿,你也在呀!” “孩儿才听闻母后半夜入宫,未能及时请安,母后恕罪。”司贤款款上前,恭敬行礼。 “说什么傻话,一家人还要这般拘礼?”赵莳曦又去瞧司贤,眼中有些担心,“你这孩子,人后拼命,又瘦一圈了。” “母后恕罪,郡主的御医候在翠峦殿里,等着请脉,儿臣来请安,顺便受托来请郡主回殿的。搅扰了母后与妹妹相聚。” “请脉是大事,怎么不早说呢。”赵莳曦松了姜玲珑的手,“郡主也是,此等要事也好忘记的。正好你先和你兄长回去,本宫将准备的物件打点打点,稍候一并给你送去。” 姜玲珑被这两人说话弄得一阵晕乎,禾悠然早前请过脉了,怎么又来?她怕是翠峦殿有事司贤不便说话,借口将她接走,也就没有拆穿,跟着他告退,出了虎贲殿。 “你别去她寝殿。”司贤与姜玲珑并肩,轻声告诫,语气生冷。 她?是指曦妃? “更不要一个人单独和她见面,相处。”他又说。 “为何?她有问题?”姜玲珑知道司贤向来稳重,却因赵莳曦而改了语调,必是情况严重。 “不知道。”大抵是觉得自己语气生硬,他又恢复了往日温言,“大家都喜爱她。漂亮,端庄,善良,亲和,又热忱。还体谅我父王施政,与自己生父平南王也一直保持距离,怕被人指父王与平南王勾结。” 姜玲珑听了频频点点头,觉得后妈做到这个份上真是不容易。 却听司贤认真又补了一句,让她心里古怪地一沉。 “但我怵她。” 他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 有点意思。司贤嘴上说怵她,可看起来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 “她做了什么,二哥会怵她?” “这倒没有。” “那怵她总有原因?” “……” 姜玲珑见他不语,故意往他身边靠近了走,意料之中,司贤也往边上让了让,始终与她保持三拳的距离。 “怎么,二哥也怵我?” “莫要拿你二哥打趣。” “二哥,其实……”她话到嘴边又兜了回去,“你都亲自赶到虎贲殿来了,总有些怵她的道理吧?你要说反感,嫌弃我还能理解。怵?堂堂野郎官,能有什么东西是会让你发怵的?似乎也不是真的害怕她。” “……那双眼睛。”司贤悠悠地讲,却有些没头没脑,“大抵是太像娘亲了,看着总有些不舒服。” 他确实说不清理由,却从小觉得这位曦妃危险,大哥和三弟都同赵莳曦相处融洽,只有自己敬而远之,两人甚少交谈。他觉得自己本能地躲她,方才去翠峦殿看望王上的时候听橙月说她往虎贲殿去了,脑袋还没开始转,脚下已经疾行了数丈之远。 “我当什么事呢。”赵莳曦瞳色比姜玲珑稍浅,但两人都是鹿眼的形状,眉眼间竟有几分相似,不知道的,估计说是亲母女都有人信,“那我呢,我眼睛差不多也长那样,你怎么不怵我。” “你不一样。”司贤这才笑了,又完全成了平时温柔又亲切的模样,整个人松弛下来,“你这眼睛里写了字的。” “什么字?” “好欺负。” “嘿!野郎官你好大胆子!” 姜玲珑不气反笑,同他一路打闹就回了翠峦殿。见长柳橙月立在殿外。一问才知,是陈恪又私下去见了王上,言谈间恼了小葡萄,他干脆将殿里的人都赶了出来。 “禾大夫不听,还在里面呢。”橙月伸手戳了戳殿里,“王上伤口还没长好,怕他气急了扯到,奴婢们还是在外边等候,莫要再惹了他。” “可知副都尉来,是为何事?” “不知啊,陈老一来就让奴婢去殿外候着,后来长柳同禾大夫来了,就看见陈老从殿里出来,面色似乎不太好看。等我们再想进去,就被王上给轰出来了。就禾大夫一人胆大,硬是留在里面。” 边上长柳点头作证。 “没事,我进去看看。”姜玲珑说完又朝司贤回头一笑,“峥儿也怵悠然。” 司贤原本就是要来探望司峥的,也不管姜玲珑笑话他,跟着一起进去了。 床上小葡萄正被禾悠然掀了衣角检查伤口,一见是他们俩进来,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和委屈,朝着姜玲珑吵闹,“我才是谷悍王!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不听话。” “王上怎么啦?”姜玲珑才不买他的账,过去就往他脸颊上一亲,直接亲得小葡萄快要发酵,才柔声问他,“陈老惹你啦?” 这孩子闭了嘴,点了点脑袋。 “怎么惹了?你告诉我,我找他评理去。”姜玲珑知道司峥平日乖巧,生这么大气,一定有他的道理。 “……没什么。” 玉兔姐姐要帮他出头,他反倒不愿意说了。 “不用想,肯定和你官员选拔的事情有关。”司贤了然于胸,“陈老趁着郡主不在,估计是想来提醒王上。本是好意,可能不当心出言冒犯了你。” “我当什么事呢。”姜玲珑哦了一声,又去看司峥,“说明陈老忠心为主,峥儿,这是好事呀。” “你那个选官制度是得再好好斟酌一下。”司贤趁机提议。毕竟他也不愿意见到姜玲珑把自己推向风口浪尖。 “我都还没说那个施政报告呢。”她却不以为意,“又不是搞革命,不过是想更公平一些。民选的官员自然民心所向,办起事来也会顺畅很多。何况我一个人哪里管得了洛河城里那么多大大小小官员,政务公开,相互监督,我也好安心养胎呀。”她见司峥司贤脸上都仍是有些正经,又说,“这样我才能走得开,以后常回晋绥探望兄长和王上,不是吗?” 他两心里明白,早晚是要回王都的。可郡主拿了封邑,握了虎符,想要随时见面,就不那么容易了。她肩上有责任,他们也都是。 “伤口不错,过两日拆线。”禾悠然全然不管殿里人在谈论什么,自顾自检查好就起来收拾药箱。与司贤擦身而过时,下意识避开了一些。 峥儿怵悠然,悠然怵二哥。 姜玲珑看在眼里,食物链非常清晰。 “过两日拆线之后还要再养几天,等一周后民选结果出来,你可要在城楼上,当着大伙儿的面首肯授官啊。”姜玲珑提醒司峥,又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确实挺像挟天子以令诸侯,有点蛊惑圣听的意思,又补充,“要是选出来的人你觉得不妥,也可否了重定候选,重新选拔。” 禾悠然为防伤口感染,专门配了牛胆汁入药的乳膏,擦在司峥患处。余下还有一些做了煎药的药引,每日小葡萄服下,竟当真奇迹般一点伤口感染和炎症都没有。眼看司峥恢复得不错,他又动起了别的脑筋,避开司贤视线,朝姜玲珑招了招手。 “你之前说的那个,抗什么,知道怎么做吗?”他当是机密一样,拉着姜玲珑与她私语。 “嗯?” “就是瑾僩动刀那次,你有说过,说霖国没有那个东西,不然就好办很多。” “哦哦,你是说抗生素啊。” “对对对。” “恐怕没有办法制作的。”姜玲珑摇摇头,“条件不允许。设备不行。并且我不懂配方。”她顿了顿,又想起从前医院里有一种消麦粒肿的眼膏,主要成分很简单,都是从日常动植物身上提取而来,“不过你可以试试看,像酒,蒜,洋葱,牛胆汁这些,似乎里面有外敷抗生素的一些成分,你用的牛胆汁就挺有效我看。这四种之外还有另外三种成分,我是说配方,我实在不知道,禾大夫感兴趣的话,只能想办法一个一个试试看了。好的抗生素,可以对抗很多民间疾病的。” 禾悠然听完目光有些发沉,良久点了点头,“我试试。” 两人话还没说完,殿外橙月又开了门,探头说,伏魔军的几位将领在伏魔殿等候请见。 料想是商量出了处置结果。 姜玲珑向橙月打了个眼神,去问司峥,“要不要和我一同过去,拿拿主意?” “我?”他大眼睛里半是疑惑,半是试探地欣喜,“我能下床了?” 说话间,就见橙月推着轮椅进来了。 那是邝毓之前送给姜玲珑养腿伤的轮椅,她竟不知何时将它也带来谷悍了。 司峥没见过这玩意儿,觉得新奇好玩,一坐上去被人推着走,也不顾身上盖得毯子,后腰垫的垫子,一副病号模样却让橙月在殿里先推他转了好几圈,玩得晕晕乎乎才算。 “王上准备好了吗?”姜玲珑在边上见他开心,就由着他又兜了一会儿,才出声提醒,“莫要让谷悍的将领们久等。” 姜玲珑对司峥的疼爱明眼人都看在眼里。可这种疼爱在以王权至上的国家里,是有违君臣之礼的。司贤这样一个洞察人情的野郎官自然明白,姜玲珑不顾人言同司峥同寝同食,甚至有时在人前对司峥直呼其名。于她是处于喜爱,于有心之人,便是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他与她一同过去,两人走在司峥之后。 “珑儿,”他仍旧同她三拳距离,在她身侧开口,“他不是幼时的你。” “我明白。”她轻声答他,再一次往他身边迈进一步,也终于向司贤开了口,“你也不会是姜翠郎。”她感到他顿了脚步,便也一同停下,一言不语,只是诚心注视着司贤,鹿眼明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 司峥在伏魔殿门口拦下了这两个大人。他要橙月推他,单独入殿。 他俩也没说别的,便由他入殿,两个人像是在看自家孩子第一次一个人上学般,躲去殿外廊后,眯眼往里张望。当然,事实上张望的只有姜玲珑一人。司贤陪她做做样子。他脑袋里还荡着他珑儿妹妹的那句话。 “你也不会是姜翠郎。” 父王和几位兄弟这么疼她,有部分原因也是知道她的遭遇。听说大哥那日孤身直入霖王宫,在梁王面前挥刀取了那对父子首级。嗯,算他们好运,要是落在他的手里,可就不会这般舒服了。 司贤还在晃神,边上姜玲珑推了推他。 “二哥你帮我听听,峥儿在里面什么情况好不好?”她想着邝毓能够隔着老远察觉异响,她这个只身行事的野郎官兄长,应该也有这种本事。 果然司贤颔首,开口复述,“王上一进门就在里边说,自己没有被任何人胁迫,也没有受蛊惑或威胁,郡主是他亲自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封的,这几日郡主与他同食同寝,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肚中有喜还为他奔波甚至挡刀。司家世子为了医治他的疾患,不惜重金制得器具,若要再有人妄议韶华郡主和摄政王府内之人,均以祸乱朝纲论处。”他说完朝姜玲珑眨眨眼,“小堂弟还挺护短。” “我们光明磊落,哪有短好护。看样子,是刚才陈老着实气着他了。” 司贤点头表示认同,“怕是忠言逆耳,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 司贤听了半天,忽然睁圆了眼睛看她,“你和王上说了?!” “什么说了?”她没见过司贤这架势,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在里面说呢,洛河城要有施政报告,要有城民代表,全程二十个街区各选一个百姓的代表,报告不过半数认可就要重选相关官员?”司贤张口复述,又惊异瞧她,“你连这些细节都和他说了??” 姜玲珑更是心下一颤,怕自己是做错了事。“我殿里就他一人,我平常能说话的也就只有他了……本来只是随口说说想着讨论一下,还未定论的……” 她当然知道,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和从司峥嘴里出来的区别。她说,不过是提议,是试行。司峥说,那哪怕是提议,是试行,也成了金口玉言。 小葡萄是在拿自己的王权袒护姜玲珑。可却未必清楚,与此同时也将百官之火引向了自己。 于民平权? 绝不可能。 果然,殿里出现长久的沉默。还是伏魔军的首领先转移了话题,回到惩处人犯的事情上来。 姜玲珑这才缓了口气。 “此事除了你我和王上,还有谁知道?陈恪可知?” 她赶忙摇头,“我只说了选官一事,还没将这些给破出去呢。一件事一件事的来,陈老也要时间接受,再看如何执行。”她话到一半,又突然收口,看着司贤的眼神有些尴尬,怯怯的补充,“还有,邝毓知道。” 司贤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他是我夫君,是你小外甥女的爹,他来看我,理所应当的嘛。”姜玲珑不死心地解释,又朝司贤嘟囔,就像早上小葡萄朝她抱怨时一模一样,满脸委屈“他哪里惹着二哥了,怎么就偏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 这就像小孩子不愿意上学一样。不外乎是课业太难,交不到朋友,操心的事情一大堆,但没一件是自己真正关心的。 这些,在为司峥一人独设的,名为谷悍王的学府里,样样都占了。 “叔父也姓司,大家都是一家人,为何我当得,叔父当不得?”他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姜玲珑充满了不解。 他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又该说摄政王把持朝纲,说她韶华郡主谄媚惑主了。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当就不当。”姜玲珑出乎司峥意料地不以为然,“还以为你哪儿不舒服呢。” 又不是不读书,让一个小学生在一群研究生里当班长,孩子不自在再正常不过了。 她坐去司峥身边,“你要想好了,若是真打算退位,也不是一纸诏书这么简单。由谁继任,何时继任,都需要计划一二。你现在身份尊贵,像陆涛这样胆大妄为的毕竟少数,一旦退位,还得把自己的后路给留好了才是。”姜玲珑内心也舍不得让司峥面对朝廷诡谲与执政的残酷。今日他定罪人生死,他日说不准可能会像丘吉尔一样,要为了大部分人的安危,决定小部分百姓的生死。 对。不当国君最好。 橙月刚拿了药膏进来,姜玲珑一把接过又朝着橙月吩咐,“快,橙橙,帮我把二哥找来。” 橙橙一愣。 主子一高兴就会喊给自己起的昵称。 她也不管是什么事,应了一声,立刻出殿找野郎官去了。 于是当她领着司贤听完姜玲珑陈述的时候,由于实在是太过疏于防备,脑袋里一时空白,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 她怎么就忘了呢。 宝贝主子除了投食大法,还有一招绝杀的搞事大法。千防万防,主子难防。 “那便等王上养好了身子,回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正式亲诏,堵了异心人的口。”司贤竟面不改色,甚至已经出起了主意,“借着修养,这段时间王上也正好能考虑一下继任的人选。” “二哥,不用向父亲知会一声吗?” “不用,等回了王都,父王自然就知道了。” “那倒也是,不必惊动了旁人。” 天呐,这对兄妹是什么恶魔。这么大的事情,连摄政王都不告诉一声? 橙月睁目结舌,就看两道视线向自己射来。 “要保密哦,橙橙。” 兄妹两异口同声,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怎么连野郎官都喊她橙橙?这两人关系是不错,但何时这么默契融洽了? 橙月思念起远在霖羡的见弥,柒树,还有榴桦。 “好嘞,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姜玲珑带头鼓掌,又朝向司峥,“等过些天能下地了,你就先玩它个尽兴再说。” 话音刚落,外边又有了动静。 橙月已被培养得相当敏感,率先出去查看。 原来是虎贲殿那儿送来的东西,一鼎轿辇以外还有大大小小许多包好的物件,光是补品就由三名宫人抱了满怀。 一同送进来的还有一个巨大的枕头,里面塞了谷物的壳子,提起来沙啦沙啦作响。 “禀城主,曦妃说没有召见贸然前来于礼不和,便先将备好的礼物送来。这枚枕头是给城主夜里抱着睡的,一边减轻负担。”宫人汇报完毕,行礼告退。 姜玲珑对这个孕妇抱枕爱不释手,朝司贤眯眼,“曦妃多有心,还特意准备了抱枕给我。” “她从榆阳而来,如何得知你怀有身孕,事先准备了这些东西。”司贤漠然,对赵莳曦总是保留意见。 “我那些风评,恐怕整个谷悍都传遍了。”她俏笑一声,“曦妃没有怪我败坏司家门风就不错了。” 对此,司贤不置可否。心中难免又怨起邝毓那个罪魁祸首来。 “臣下请见城主殿下。” 想曹操,曹操到。 司贤听着殿外熟悉的朗声,眼皮一跳。 姜玲珑自然是掩着欣喜,让人入殿。 司峥心里叹气。他不乐意,可碍不住他玉兔姐姐高兴。 “你怎么来了。”姜玲珑光天化日好歹还算矜持,忍着没扑上去一把抱住自己夫君。 邝毓平日还会带些玩意儿借口给城主解闷,今日却是两手空空,闲散自得得很。他不动声色看见司贤竟与珑儿貼肩而立,唇角一笑,“臣下来见爱人一面。”往日他断不会这样直白,今日却不管不顾,“今日在营中操练,心中难安,怕是想珑儿了。” 姜玲珑小脸一红。 那两个司家男子俊脸一臭。 “曦妃入宫,给我送来好些东西。”她尝试解围,同时也开心地和邝毓分享这些好物,尤其是那个差不多等人高,沉得需要两人抬起的抱枕,“夜里拿肚子枕着它,身子就不沉了。” 说着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向邝毓招招手。 他便附耳过去。 姜玲珑耳语一番,他的目光便顺着她的话,转去司峥身上,再移向司贤,没停留多久,又再转回司峥面前,平静地说,“知道了。” 哼。恋爱中女人。 司家两个男儿相视撇嘴。 不是刚说好,不可外传的吗。 “殿下既然不得闲,臣下也不多加叨扰,既然见了面,便先告退了。”邝毓后退一步,向司峥等人行礼,恭敬告辞。 按说她要吵闹,邝毓定然无条件支持,可难道是错觉么?姜玲珑心里有些嘀咕,怎么觉得他似乎不太痛快? 她复望向司贤,只见对方耸了耸肩,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样子。 算了,反正晚上见面还能再问的。 于此,这丫头又开始新奇欢喜地拆起赵莳曦送的礼物了。 七日之期眼看将至。 洛河城皆因这闻所未闻的民选官之举全城沸腾。 晋绥那边传来了消息,摄政王亲监,已将傅朱二人处斩,太后闭门不出,将自己幽禁于殿内,诸事不闻。 司峥能下床走动了。 姜玲珑最近睡得不好,白天时常在补觉。赵莳曦便带着司晃过来,一边照看她,一边让司晃陪着小葡萄玩耍解闷。橙月见到曦妃时眼睛都瞧直了。一下没把持住,说曦妃像神女下凡,又说主子眼睛同曦妃有几分相似,可能成了母女是缘分天定之事。她没见过洛依依,自然无从比较,但下人如此议论主子总是不妥,此言一出,她才觉得自己失礼,连忙道歉请罪。直觉一不留神,给主子在义母眼前丢了脸。 赵莳曦却呵呵笑了,摆了摆手,要她下次趁姜玲珑醒时再说一遍,好让她们母女同乐。夸她眼光精妙。 橙月心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 民选官这样百年都遇不到的新鲜事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南城门下投票。还有一些谨慎观望,过来看热闹的。选票按现有的户籍信息发放,以滕纹纸制作,是邝毓给拿来的,不易冒假。洛河不大,城民约摸二十余万,除去妇孺儿童与年迈长者,几乎十多万男丁皆是城兵。告假的士兵被家人拖出来一同看热闹,那些敢于上前投票的人也都是小心翼翼,试探性地走到票箱跟前,将手中选票折了又折,才塞进去的。 洛河成人大约在十八万,姜玲珑估计前来投票的人可能在半数上下。毕竟第一次吃螃蟹,难免心慌。 投票期限一过,仍留在城楼下好奇想看个究竟的百姓就见到城楼上起了王驾,传说中被摄政王当亲儿子教导的谷悍王坐在八人高抬的座辇里,头戴御宵冠,身穿金丝袍,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人们眼前。在他之后才是城主韶华郡主,与司家二世子,野郎官司贤,以及副都尉陈恪,和顺道来看看热闹的摄政王妃赵莳曦。 那顶座辇原本是曦妃当日送给姜玲珑的,收礼的人却说自己多走动走动有益分娩,转手便给了司峥,正好他进出需要这些排场。赵莳曦倒没说什么,见王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 “基础教育?”陈恪再次向她复述确认,“是要全民接受最基本的教书育人之礼?” 姜玲珑唯恐直接说义务教育又会触了士官大夫的,硬是将义务两字说成是基础,反正大方向不改,名字怎么都好说。却没想陈恪还是皱了眉头。 “对。”于是她也和盘托出,“这次选官,十二万人里有三万废票全是因为不识字的百姓在上边胡乱涂鸦。也就是说,我们洛河差不多文盲率有四分之一。”她顿了顿,见陈恪疑惑,换了种说法,“就是我们洛河百姓,每四个人里就有一个目不识丁,这在军机之城若是因此误了军机,岂不因小失大?”她见陈恪仍绷着脸,循循善诱,“我算过了,梯田制度执行之后,明年就能有些收成,府库不需要再拨银去屯买大量救济粮。田土种养三年定然成型,三年后洛河百姓当能自给自足,到时无事宫的人事与财政压力也会相应减小。陈老,我们只需为百姓抗个三年。” 陈恪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他视线始终落在姜玲珑身上,毫不偏移。 姜玲珑这才反应过来,对边上小葡萄说要不要去找司晃玩儿一会儿,今日射声营有箭操,让橙月带着去瞧瞧。 孩子天性不过如此,一听箭操立刻坐不住了,见姜玲珑当真让他去校场跑动,立刻拉着橙月出去坐他的座辇,找司晃去了。 “陈老,暗卫也是跟着王上走的,如今只剩你我二人,有什么,但说无妨。”等人走远,她才开口。 “城主所说基础教育,乍听确实是开民智,练兵士的好法子。”他不知何时改的口,不再称她为郡主。陈恪的嘴角牵动着两边肌肉,在蛇口拉出两条极浅的皱纹,但还远比不上他眉心固有额悬针纹那般深刻。他盯着姜玲珑,言辞恳切,“但这也是谋乱犯上动摇朝纲的死罪。” “怎么全民教育还成了犯上呢?给王上培养更多有识之士,不好吗?” “朝廷自有制度,向来只有公卿大臣之子,名门将相之后才有资格入庙听讲。朝廷选拔,能者居之不假,但这些能者,是有范围的。”陈恪叹了口气,“城主好意,臣下岂会不知。可只要此令一出,洛河城就必然成了一座别人眼里的反城。试想本就全民皆兵,如今还尝试知书观礼。城主,您是祸乱朝纲,洛河百姓也死罪难逃。” “朝廷可是有明文规定,寒门不可学文识字?” “这倒没有。只不过,寒门不出学子,千百年来早已约定成俗。城主,切莫太过激进。”姜玲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实意为她担心。 原本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规矩。她本心是顺应,而非革命。民选官的势在必行是她需要官民同心。洛河城里,有多少民就有多少兵,上下齐心才能随时抵御外敌强袭。这是她经过伏魔军一役学到的教训。而教育是一项重要非紧急的事业。需要持之以恒,需要国泰民安,才能一点点的发展,以点及面,慢慢放射。被人盯上引起内斗甚至战乱,就得不偿失了。 “那要不,劳烦陈老替本宫先备好先生,等小殿下出生,总也是用得到的。咱们便在城东设立一间塾苑,小殿下日后可去彼处学习,也方便他了解民情。陈老,以为如何?” “……”陈恪没想到她用了赖招,连自己骨肉都可以去当成幌子。城东设塾变得名正言顺,只要到时门户大开,有心的孩子自然能去偷师。他眉中的悬针纹又紧了紧,逼出一个字,“妙。” 小葡萄与司晃在校场玩性正酣。邝毓特意给他们配了小弓,给两人一人背了一代箭筒,里面插着二十支圆头的箭羽。两人各自练了一会儿,小葡萄毕竟是才能下地没多久,率先体力不支,坐回廊上休息。 就见邝毓收了操朝他走来。 “邝校尉你方才百步穿杨,可太英武了!”小男孩对人的喜爱真是非常简单纯粹了。姜玲珑不在,他周围空气里没有那种置他于不顾的黏腻氛围,对邝毓的态度也好了起来。又因着谷悍难见神射手,对他多了几分崇拜。 “王上过誉了。”邝毓在他身边坐下,姿态随意,但言辞仍旧恭敬。 “我听说你们时常野练,下次能带我一起吗?”可能是出于期待,也可能是他对这个夜里出入翠峦殿的“侄女她爹”心理上其实已经太过熟稔了,又或许是邝毓当他暗卫时两人关系就挺亲切,反正司峥自己也没意识,他每每朝着邝毓说话都用了平语,不太介意尊卑和规矩。 可邝毓以前就是这么恭敬,甚至有些疏离地对待他的吗? “王上想去,下次微臣提前告知便是。”他浅笑一下,见孩子满意点头,才说,“王上可当真想好了?” “想好什么?”司峥一下没反应过来,正乐呵呵地笑问邝毓呢,却对上他清冷坚毅的眸子。 眼中是微凉的温柔,不具攻击,不带试探,却有三分审视。 很像他做错事时,摄政王看着他的样子。 司峥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退位一事。 他就想和玉兔姐姐一起生活,既安心,又开心,而且玉兔姐姐也很支持。天子尊荣对他来说真的不值一提。 司峥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王上,可知你选择安稳度日的同时,放弃了什么?”邝毓声线迷人,哪怕语气有些冷淡,却还是温着暖意的。 “还能是什么,王权富贵,我不稀罕。” 邝毓听他说完,并未立刻说话,等了片刻,似乎是斟酌了一番,才开口,“王上可有心爱之人?”他轻声说,语气并未有所责备,反而是有些稀松平常,“王上放弃荣华富贵的同时,可知自己也放弃了守护珍视之人的权利?” 又是一阵沉默。 司峥似乎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心虚地不再说话。 “她能舍命救你。”邝毓这才道出心中那一丝不满,“你呢?若有一日她有什么不测,你能拿什么救她?” “我累了。”司峥故意不作回应,借口要走,“我回宫了。”一双小腿立起来,就啪塔啪塔地跑远去找还在练习的司晃。 “稚子无知,”梁上忽然传出了声,司贤翻身下来,坐去邝毓身边,“同他计较作甚。” “事关珑儿,便是踩着路上的石子都要计较。”邝毓理所当然,“何况是一国之君。”他偏头瞥了眼司贤,“谁让我最宝贝她。” “嘿。”司贤对他的蹬鼻子上脸忿忿不平,“我才最宝贝她。” 两人对视,电光火石之间互不相让,僵持片刻,都笑了。 “你最好是。” 他们异口同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陈恪缺一个理由。 一个姜玲珑芊芊女子偏要为民争权的理由。 她说的很简单,不过八个字,国富民强,相辅相成。 可她一个在霖国长大的人,为何视谷悍百姓的安危为己任?仅仅因为她受了封邑?一个人的正义感,使命感,竟会如此坚强? 陈恪这辈子见过太多的人和事了。他不相信。但他又说不清其中的道理。 回府之后,他将自己关在房里,始终遍想不通。 他只见过一个人如此无私待人。 思及此,不自觉嘴角噙笑,又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这母女俩啊。如出一撤。 难怪司秦力排众议,没有血缘关系,却硬是给了她至高地位。 起初以为是对洛依依的补偿。 如今…… 陈恪叹了口气。 司家那几兄弟都对她百般疼爱。 也不知是喜是忧。 人一旦站得太高,身上汇聚的视线太多,潜藏的危险往往也会随之而来。 那么他呢? 在选官之后,他考虑好自己的选择了吗? 陈恪有些自嘲。 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 想来自己年过半百,怎还会这般天真。 姜玲珑在殿里没等来司峥,却等来了喝得有些微醺的两个男人。 早些时候虎贲殿的宫女过来,说王上和小世子傍晚回殿玩耍,用了膳之后乏了睡着了。曦妃专门让出正殿给王上歇息,橙月姑姑在旁照料,怕郡主担心,特来通传。 有橙月和她义母在,她倒也不担心。 说起赵莳曦,她心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们喝多了,倒在我这儿,”姜玲珑早已恢复常态,解释说,“自然担心,过来看看。” 司贤将她扶去床榻躺下,再去将醉酒的邝毓一把架起,“我俩对饮,这家伙酒力不行,你看,醉的不省人事。” “邝毓酒量向来很好,你们这是喝了多少?” “不多,不多,下午开始喝的,也就四五坛子吧。” “两个人?四五坛?!”姜玲珑明显不悦。 “我说坛了吗?”司贤瞬间一脸疑惑,想了想,解释说,“口误,口误,四五盅而已。”他朝姜玲珑笑笑,架着邝毓朝外退去,边走边向姜玲珑使眼色,“他不行。珑儿啊。他不行。” 司贤腰际突然被一双垂着的手掐得生疼。 他咬了咬呀,在出门的最后一刻坚决非常地望着姜玲珑,一字一顿,颇有苦大仇深的意味,“这。小。子。他!不!行!” 姜玲珑被这拙劣的演技给气笑了。 若不是真的有些醉意,他们不会这样情绪激昂又演戏粗糙。 等了等见司峥没有回来的样子,估计今晚是留宿虎贲殿了,她便打算睡觉。 过些天就是大雪,天寒起来有些快。她看了眼殿里生着的暖炉,想去给自己再备条毯子。刚起身,殿门又吱呀一声开了。 她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庄主夫人要和离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二章“一会儿再说吧,”姜玲珑不想在云锦面前多声张,便挑了看起来爽朗亲切一些的苏瑾僩,“瑾僩,你先帮我搬兩架暖炉过去偏殿。陆夫人母子捱不住这天寒。回来我们再议。”又转身对云锦温声,“陆夫人莫惊,既然来者身死,今夜应该无虞了。回去早些歇息吧。明日午后你来翠峦殿,我们同去。” 云锦没想到她还能惦念自己的事,行了大礼,随苏瑾僩告退了。 苏瑾僩被差去帮云锦搬暖炉,回来时正见侬语点了灯,在案边温着茶。 茶是泡给他们两人的。姜玲珑不喝。 “夫人,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苏瑾僩后知后觉进来,觉得两人之间气氛不对。 “不是,夫人,您听小的解释。”侬语声音渐轻,见着苏瑾僩过来像是抓了救命稻草一般,指着他说,“您问问瑾僩,咱们没再当暗影,只是庄主吩咐了,暗中保护,才能引蛇出洞。真的,也不辛苦,两人轮值,还有的歇息。”说完一个劲朝苏瑾僩使眼色。 “哦哦,对,”苏瑾僩见状赶紧顺着话讲,“不辛苦,不辛苦,都习惯了呀!” 姜玲珑一声轻哼。 苏瑾僩不明所以,朝侬语小声嘀咕,“怎么?我又说错话了?” “你俩不许再这般躲在人后了。这么冷的天,怎么?屋顶暖和不成?”姜玲珑灯火一亮,见到侬语身上的夜行衣仍是春装般单薄,就是心疼,疼着疼着就没来由地生起气来,“你们要护我,就堂堂正正的来,我一个郡主要两个贴身侍卫有什么关系?”她说着就替二人决定,“明日我就让人在殿里再砌一间房,专给你们。他不是要寸步不离的护卫吗?你们就在翠峦殿住下。”话刚说完,她哎哟一声轻呼,往榻上坐去。 “夫人!”两位汉子自然紧张,跟着进了两步。 “没事,”她摆摆手,再抬头时脸上神情忽地就变了,和蔼了许多,“她踢我呢。” “啊?”苏瑾僩倒是手足无措起来,“那我去喊主子过来?” “他同我二哥对饮,今夜怕是来不了了。”姜玲珑朝那两个招了招手,“你们要不要来摸摸?她踢起人来很好玩的。” 这话把侬语吓出一身冷汗。苏瑾僩倒是非常好奇,可是见侬语不动,他也就没敢应声。 “都不来啊?”她似乎兴致阑珊,往里坐得更舒坦了些,才说,“既然曌王诏令已出,梁雁染打入天牢永不复出,你们这些暗影都得以正名,为家人报了仇,洗了冤,也该像见弥一样,娶妻生子,过自己的日子。哦,邝毓这么多地契,随便抽两张给你们开个铺子,当个掌柜的,不好吗?” 苏瑾僩走开的那会儿,姜玲珑已将霖羡和遣云的情况问了个大概。见弥得了长子,薛家有后,薛老太太乐得整天陪着瑾瑟照顾自己孙儿。邝毓撇下家业悉数交给见弥打理,独自个儿就追到谷悍来了。苏瑾僩和侬语原本是先后送制箭木材和花火原料过来,来了之后两人又不想回去了,邝毓正好就给他们派了个暗卫的活。 “夫人明察,瑾僩留在这儿,不就是为了娶妻生子的嘛。”侬语关键时刻,拿兄弟挡刀。 “诶你说什么呢你。”苏瑾僩脸皮薄,刷地红了,着急嚷嚷要侬语收声。 姜玲珑一愣,眯眼盯着苏瑾僩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那还是当侍卫的好,可以光明正大的追人家。”她了然于胸,却也不放过侬语,“那你呢?” “夫人啊。”侬语实在编不过去,只得讨饶,“小的就会些腿脚功夫,一个人浪荡惯了,莫想着成家,就想和大伙一起,好好当差。”他挠了挠头,“您就别为难小的了。”他努了努嘴,“小姐这看着呢。” 呵。姜玲珑低笑。腹中是位千金的事情早就不胫而走,她都能想象出邝毓同他俩说道时那种明明满脸自豪却又故作低调的样子。 倒是有些忍俊不禁。 “好吧。”侬语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就不再多管,抬眉示意那地上两具躺着的尸体,“聊聊他们吧。” 好家伙,三人在这拖着血的宫殿里竟聊了这么久的家长。 “哦。”苏瑾僩上前拨弄检查尸体,正想把人衣服扒了看个究竟,好在被侬语一步拦下。 “夫人就莫瞧这些污秽了。”侬语拦了苏瑾僩,又朝他递话,“你将这俩东西抬去侧室后堂,我留在这儿先守一阵,顺便把殿里给清理了。”说完又向姜玲珑行礼,“夫人,带我二人仔细验过,再行回禀。天色不早,等收拾完,您快些歇息吧。” “可。” 姜玲珑还没回话,殿外倒是来了一声久违的男音。 邝毓立在门前,朝着满地血渍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绕开它走去姜玲珑身边。 “你们都去吧。此处有我。” 侬语他们自然动作麻利地急急告退。 往日这个时候,姜玲珑见了他总是开心地黏过去贴着他,今夜却是相当客气。 “酒醒了?”她钻进被子,往里睡了睡,让开一点床沿给邝毓坐。 “诶,啊。”他答得含糊,顺势就一同钻进被子里,等她躺舒服了,从身后抱住她,一条胳膊枕在她的颈下,另一只手探在被外,以掌风熄了油灯,再伸进被窝,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快睡吧。” “……你觉得是冲我来的吗?还是司峥?只不过正好他不在殿里,躲过一劫?”姜玲珑枕着邝毓,才安下心来,忍不住猜测,“是还有不死心的余党,还是太后伺机报复?”她越想越不对劲,“不会是城里还有没清干净的人吧??” “没事了。”邝毓声调平缓,也不催她,只是温柔安抚,“司贤已经动身去了晋绥,若是都城无恙,摄政王不可能不来探你一眼。究竟如何,等明日瑾僩侬语他们详细汇报,再做打算不迟。” “……你俩果然装醉骗我。” “没有的事,我都不记得了。”邝毓咬死不认,她也就没再追问。 姜玲珑挤在抱枕和邝毓之间,不消一会儿就有了倦意。 “都七个月了……你得想想女儿名字……”她嘴里呢喃,渐渐入了梦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姜玲珑醒来时,睁眼便见司峥一双乌溜溜地大眼睛趴在床沿望着自己。 “姐姐,你醒啦?”小葡萄见她睁眼,甜甜地轻声问她,怕吵她清静。 身后橙月就探了上来,眉头皱得呀,堪比一根麻花。 “主子,您还好吗?都怪我昨夜不在,您受惊了。” 姜玲珑摇摇头,在司峥鼻尖轻轻刮了一下,就起来了。 昨夜侬语走后她在邝毓怀里睡得安稳,也不知地上那些血迹是何时被清理的。反正现在已经不见,像是一场梦般。她起身后就看见那案上仍照常摆着一只冰瓷盅,心里融着温情,洗漱完就去端那盅碟。 邝毓每次天不亮就走了。但案上的燕窝却总来不断。 “主子,早上曦妃带小世子送王上回来时,听闻昨夜殿里遭遇都吓了一跳。苏少爷在门口守着,就让王上和奴婢进来了,曦妃忧心着,说在偏殿等等,若您醒了觉得闲舒,她再来探望一眼,好放心。”橙月趁着姜玲珑喝燕窝的档口,快速禀告。 姜玲珑饮下最后一口,颔首,“我没关系。既然人来了,一起到中垒殿听听瑾僩和侬语怎么说吧。” 橙月即刻行礼,出殿请人去了。 姜玲珑便拉着司峥往议事殿走,殿外早已不见苏瑾僩人影。想必是同侬语一道,先向邝毓汇报去了。 中垒殿上,司峥正座,姜玲珑侧位,阶下赵莳曦与张启明同陈恪相对而坐。射声校尉立于张都尉身后右侧。听侬语和苏瑾僩在殿上一一陈述。 两名刺客用的是窄型弯刀,身上虽搜不出信物,但齿间藏的毒物已被证实是瞬草。 就是粱书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姜玲珑顺便向大伙儿介绍,说侬语和苏瑾僩是自己在霖国的朋友,功夫不在话下,更是信得过的人选,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就让他们先不是?” 司峥不住点头。 除了邝毓外,其余人噤声。 郡主秦。 当真不是摄政王血脉?? 邝毓低头沉吟,露出不着边际的浅笑。哪有六个人,分明只三个才对。 姜玲珑见无人再有异议,便挥了挥袖,由着侬语和俞舟告退。 “瑾僩,你同邝校尉再去宫苑查探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知道那两个刺客是如何入得无事宫的。”姜玲珑说完便同司峥起身,散了殿会。 陈恪回去继续忙他的公塾,张启明咋着舌,看着同苏瑾僩率先离殿的邝毓,晃了晃脑袋,也出去了。 姜玲珑左侧伴着赵莳曦,右手被司峥牵着,三人有说有笑往翠峦殿走。 司峥正眉飞色舞同她讲昨日校场射箭的经历。 “那峥儿到底是喜文还是喜武?” “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要是禾大夫都救不回来,他们三位更不可能有法子了。”司峥小小的身子立在门前,呈一个大字型,他心里根本没有方寸,只知道不能耽误禾悠然施救,便豁出去闭着眼干脆大喊,“谁要再向前一步,以犯上论处!暗卫!给本王守着翠峦殿大门,没我允许,一个都不许进!”他大病初愈,弱小的身子根本经不住如此动怒大喊,他说完喘了几口,才恢复常色。身边两名暗卫已裹面现身,端立于翠峦殿前,犹如枭鬼,生人勿近。没有人料想到天子眼里,一个洛河郡主竟重要到让他的暗卫在人前现身,众人一下子没了声音。司峥回了口气,才正色向暗卫令道,“守住殿门,违令者,立斩不赦。” 众人怔楞,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旁人都将他看做一个六岁的孩子。几乎忘了,他才是那个权倾天下,握有生杀大权的谷悍主人。而那个眼下唯一能伸手拦他还不会触怒龙鳞的人,正躺在翠峦殿内生死未卜。 国主司峥幼时尚且如此。若是成年,必将为一代枭王。 谷悍必盛。 门外那些焦急的声音,慌乱的声音,刹那间都隐匿在了各人心中对于谷悍王权的敬畏里。 橙月接着产婆赶来。产婆是早前邝毓寻了,事先请入宫中的。彼时姜玲珑还笑话他心急。 “产婆和橙月进来。”禾悠然提高嗓门,在殿内指挥,“长柳留下,其他人出去!” 司峥回头时,从门缝里眼见榻上已染满血污,翠峦殿的殿门重重合上。 门口那几人退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站在原地,只得陪着一起等待。云锦提着儿子,让他跪在司峥面前。那孩子一看就是个硬脾气,满脸不屑,一声不吭。 司峥见了他,简直气极,伸手就要推他。 “王上。”广场上出现了一位玄衣人影,束发简装,足下带风,步履凌厉,眨眼就到了司峥面前。来人拦下他堪堪要触到陆林的手,单膝跪地行礼,“切莫冲动。” 邝毓这话是咬着牙根说出口的。 抬头,正是一双急红了的眼睛。 “姐姐,姐姐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邝毓是他眼前唯一能信的人。他的到来替他卸了气,极怒之后,无措和害怕的情绪开始占了上风。司峥眼里含泪,硬是逼着自己不让它们落下,他猛地吸了吸鼻涕,抓着邝毓,指着殿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珑儿等着救命,殿外切勿喧闹,莫教里面的人分心。”他拍了拍司峥掌背,“其他事情,容后再说,好吗?” 司峥点了点头,可仍旧立在门口,丝毫不让。 “禾悠然是当世名医,他会有办法的。”邝毓强压下自己快要跃出胸膛的心跳声,稳住声线,让人把司峥的轮椅找来,抱他坐上去,“王上且耐心等等。” 话音刚落,殿门又被从里打开,长柳端着盆满是血的长巾奔出来,嘴里高喊,“让开,让开。” 邝毓忙往门缝里探。 “你别看!”禾悠然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面冲出,“都别在门口碍事,多打些热水来!” 邝毓从来没见过禾悠然这般急躁的模样。 连他都慌了,那她怎么办。 打些热水。对,要热水! 他撒腿就跑,不消一会儿就提着满满两桶热水回来。手脚未停,又返身离去,第二次带着苏瑾僩一同前来,两人,四桶。如是往复,第四次的时候,他身后跟了整个射声营的人。不仅有提木桶的,还有端了火炉和火炉架子的。他们在殿门边上直接置架烧水。 翠峦殿前的广场上,交错着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喘气声,再无其他。 殿内一直没有产婆的声音。 珑儿怎么样了? 孩子又怎么样了? 邝毓不敢想。他路过那推人陆林时,都想将他的脑袋给拧下来。 好在他还有理智。 整整一夜,长柳和橙月轮流,不知抱了多少盆鲜血淋漓的布巾出去。殿内竟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殿外的时间仿如静止。 邝毓充满血丝的瞳孔一动不动盯着殿门,就好像下一秒它就会打开一般。 身后旭日逐起,破晓时分,一声婴孩啼哭划破天际。 “小殿下生了!”赵莳曦激动喊道。 他怔楞片刻,不知该喜该悲,听着孩子哭声渐响,脚踝上却像是被灌了铅,止步不前。 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 翠峦殿大门被徐徐打开。 禾悠然满身满手鲜血,迈出步子,朝邝毓示意,“随我进来。”他说罢就往回去,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有动静,又转身对上邝毓欲言又止的脸色,叹了口,耐心回道,“进来吧。母子平安。” 这夜才终于过去。 邝毓迈开步子跟上。 “你别动。”禾悠然路过司峥时,冷淡地阻了他正欲下地的腿脚,“先回去喝药,睡觉。”作为司峥的主治医师,他严声吩咐。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邝毓进门之后,他又将殿门合上,就干脆倚着门框,努头示意邝毓自己往里走。 产婆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他视而不见,直直朝床榻迈步。 四周已被收拾过,床榻上拉着帐帘,显然是换了一套新的。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吸了口气,才伸手掀开帐子——姜玲珑毫无血色,灰白的一张脸,勉强半睁了眼。 “气……死……我……了……”她说得极轻,极缓,像是死而复生一般虚弱不堪,让人根本无法想象这一晚在这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艰险。即便如此,她还是勉力牵起一抹笑,又立刻挂了相,朝他埋怨,“竟是儿子。”说完,便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大的是勉强保住。”禾悠然的声音这才响起,“若不是一颗截魂丹吊着命,怕是这一遭从鬼门关回不来的了。让她睡吧,往后还要细心调养。我开些方子,务必照单抓药。”他说完姜玲珑,顿了顿,再说孩子,“小的也是。不足月早产,又耽搁了时辰,且好好养着吧。养不养的活,还说不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邝毓静坐榻边,握着姜玲珑的手始终不放。听禾悠然说完,不过是应声点了点头。目光没有片刻从她身上移开。 “那个,”边上产婆怯生生地纠结好称谓,又不好直呼郡马爷,见他情绪尚可,才问,“官爷,要不要瞧瞧小殿下?” 邝毓却像听不进人话似的,没有一点反应。 “把奶娘招进来吧。”禾悠然知道邝毓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儿子,就替他做了主,朝边上橙月嘱咐,“奶娘的饮食也要留意,我也会给些温性药膳的方子,这孩子受不得凉,吹不得风,得在殿内养过满月。” 橙月精疲力竭,好不容易抢回了主子和小主子性命,听禾悠然这么说,也顾不得歇息,又奔出去请奶娘入殿。 晨起听闻无事宫意外的陈恪和张启明匆匆而来。两人身穿常服,一看就是急着出门。赵莳曦正同两人说明情况。司峥困得直打哈欠,任下人劝说却始终寸步不离。 “怎会被个稚子一推就倒?”陈恪觉得古怪,这孩子若不是有着生猛的狠劲,就是动了心思事先有所计划。他转身去看,陆林仍旧被云锦逼着跪在殿前,一个与司峥年纪相仿的孩子穿着一件薄袄,在冰凉的石板上跪了一夜。 “我看的真切,他是朝着肚子推的!眼睛要杀人一样!”司峥这才想起还有罪魁祸首没有处置,直指着陆林厉声,“他就是故意的!玉兔姐姐将我的袄子送给他避寒,他却恩将仇报!” 那孩子闻声,沉默着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咬牙在寒风中扛着冻。一声不吭。 司峥还要说些什么,殿门再一次从里打开。禾悠然钻了出来。 “城主有令,此事等她见好后再做发落。将这小子先软禁在偏殿,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徇私。她要亲自审问。”他说得有板有眼。 姜玲珑弥留之际确实是这么含含糊糊地交代过。他心里回想了一下,应该差不多是这意思了。 话是传了,可没人敢动。 他又去瞧司峥。 “好吧。”司峥尽管心里气不过,却也只得尊重他玉兔姐姐的想法,朝边上吩咐,“把人带下去吧。好好照看。”他琢磨,总不能下次探望姐姐时,教她失望。 无事宫在沉重谨慎的氛围下度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邝毓错过了为姜玲珑庆祝她的二十岁生辰,而姜玲珑也错过了小殿下的满月。除夕时,司贤带着侬语和俞舟赶了回来,本想一起过年,却得知了这样一出消息。再过些天就是元宵节。邝毓辞任校尉之职,重任虎门队队长,将无事宫的布防和轮值做了调整。 他回翠峦殿时,见到姜玲珑竟然呆呆立在案前,目光悠远地望着窗外。 “你能下地了吗?!”他疾声过去搀扶,音量不大,却透着心惊。 姜玲珑收回目光,面色沉静地回头去看邝毓,虚着嗓子说,“橙月去小厨房了。”她朝他低眉浅笑,靠上他肩膀,“我饿了。”说完她又呢喃一句,像是在向他撒娇,“也想孩子了。” 自打出事,大伙儿怕吵着郡主休息,就把小殿下安排在侧室由奶娘和长柳照料。橙月专职伺候姜玲珑。司峥则被禾悠然亲自管着。 “我一眼都没见过。”她不开心地嘟囔,“虽然不是女儿,但好歹也是我疼出来的。” 这可是真“疼”出来的孩子。 “孩子避风养着,等过些天再让奶娘抱来给你瞧瞧。”邝毓说话的档口,橙月端着小食回来了。“不是饿了?来,先吃东西。” 橙月听庄主说话,打了个激灵。他今早刚刚处理了射声营里查出的傅义德余孽,听说尸首挂在城外桥上,暴尸儆众。 而这极尽温柔的样子如今可是久违了。 只要出了翠峦殿,邝毓便成了缄默不语的虎门队长。喜怒不分,油盐不进,眸子清冽无温。没有公务的时候,他常常在翠峦殿前的广场上,孑然而立,目光远眺却没有目的,一站就是一天。直到姜玲珑当日转醒,才会入殿探望。 橙月自小长在邝府。她记事起,邝毓已经是一位翩翩少年。从幼时的贪玩,少时的热血,再到如今,克己自制,思绪深沉,眉目冷淡。他的快语,他的仓皇,他的恭顺和所有温热的情绪,都给了主子。 谢天谢地,让这两人相遇。橙月在心里不禁祷告。又希望灾祸能够自此远离。 她将食案放下,就知趣地退出殿外。外边苏瑾僩一直守着,寸步不离。 “夫人可好些了?”苏瑾僩见橙月进了没多久就退出来,偏头低声询问。 橙月立在边上,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是亲眼看着姜玲珑从鬼门关死死爬出来的。 她大出血的样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了自己夜不能寐的噩梦。 “仍旧惨着脸色。”她话回得很轻,“虚着呢。” 禾悠然说姜玲珑大寒,盛虚,只可循序渐进地温补。药补食补的方子开了一张又一张,一个多月了,她还是羸弱不堪。 “主子她招谁惹谁了,要凭白这样遭罪啊。”橙月心揪不过,想想又掉起泪来,却怕人瞧见,赶忙吸吸鼻子,拿袖口抹了抹眼角。 殿内,一时无声。邝毓提着勺,亲自喂她。没吃几口,她便吃不下了。力也乏了,有些坐不住,身子微倾。 邝毓眼疾手快过去扶她,他想将她抱上床去,可她绵弱得,似乎稍一用力就会碎般,他又不敢动手了。 “对不起啊。”姜玲珑借力靠在他怀里,音色沉绵,“让你担心。” “说什么傻话。”他抚着她脑后,言浅情深。 “那孩子。”她柔柔的声音钻入邝毓耳道,“我想去瞧瞧他。” 这说的是陆林了。 邝毓抚着发的手滞了滞,不过须臾,又重新动了起来。 “我让人将他带来,你莫动身了。”他始终柔着嗓,千依百顺。 陆林被带来的时候,云锦放心不过,请求着要陪儿子同去向城主请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翠峦殿内,灯火通明,帐暖气和。 邝毓守在身侧,姜玲珑坐在太师椅里,两手轻置于扶手上,膝上盖着薄毯。云锦跪下行礼,瞥见了她衣袍底下枯瘦的脚踝,心中一颤。抬眼,才见她脸上根本没有多少血色,唇白肤沉,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似被蒙了纱,黯淡了许多,像是在看陆林,又像是在看别处。 ——都是拜她儿子所赐。 云锦背上发汗,拉着陆林连连磕头,地板被砸出一记又一记闷响。 “不必了。”说话的是邝毓。 她才停下,但始终垂目跪地,安静听候发落。 姜玲珑的目光确实是朝着陆林的。 “陆林。”她的声音轻缓,若不是四周安静,几乎听不清这些响动。直到那孩子等不见后话,悄悄抬头,与她视线相对,她才继而开口,“你可知错?” 陆林早就没了当时的愤恨,他闻声,脊梁一直,跪着往前挪了两步,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草民知错。甘愿受罚。” “当日为何怒气冲冲?”她又问。 “回城主的话,”那孩子一看就是在傅府被训惯了,对于规矩礼教相当熟悉,开口便不似同龄孩童那般稚嫩,“草民误以为是城主借故不让我父母相见。要杀家父不算,还要将我们软禁于此,苛待家母,败坏我母亲名声,为泄心头之恨要我家人生离死别,分崩离析。故此一时冲动,昏了头脑,酿成大错。望城主责罚。”他说完顿了顿,见姜玲珑状态不好,又说,“要不,要不,您先罚我。莫不要动气说话,再伤身子了。母亲已将原委悉数告知,是草民愚莽,草民认罚,只求城主与小殿下安心休养,早日大好。”说完,又磕了一记响头。 “你这儿子。”姜玲珑听完,嘴角噙着笑朝云锦说道,“大情大性。” 云锦慌忙摆手,人干脆跪伏在地。趴了一会儿,又伸手去拉了拉陆林。 “不必了。”这次说话的,是姜玲珑本人。她说话语速偏缓,为的是尽量让人听清,“陆涛的罪诏已下。为何你还觉得我要杀你父亲?” 她总是能思觉敏锐,将问题问到点上。 “……我,”陆林拱手改了口,“草民听说的。” “听谁所说?” “……小世子。” 竟是司晃。 姜玲珑偏头去想,可惜对司晃的印象着实不深,只记得他童颜稚齿,模样倒是挺好。 “下去吧。”姜玲珑想要抬手,却是使不上劲,不过是食指在扶手上轻轻扣了扣,也不让人再多言,“我累了。” 那两人又被惴惴不安地送回了偏殿。翠峦殿再次归于寂静。邝毓蹲在姜玲珑身侧,握着她的手,知道她正在思考,便不做声地陪着,等她开口。良久,她偏头望他,无奈道歉,“这两个,好像,我都不能重罚。” 邝毓颔首,毫不意外。 “看来我们,”她又朝他莞尔,眼中有了些气色,“想一道去了。” “那我能不能——” “天牢阴湿,你别去了。”邝毓这次一口回绝。 “不是,”姜玲珑笑着,望着邝毓的眼睛又亮了些,有了丝毫点点的柔光,“我想看看初晨。” 邝毓舒了气,伸手拿指尖摩挲了一下她的侧脸,哄道,“你先躺会儿,等小憩醒了,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姜玲珑点头,便由着邝毓将自己扶去床榻躺下,合眼不久就睡了过去。 邝毓出去的时候,司贤已在门口候了半天。两人眼色交汇,便沉默着并肩离开。橙月立刻去殿内守着。 司贤回来本想告知王都情形,不料洛河城主出了大事,才因此耽搁。如今姜玲珑身子才刚有起色,他断然不会再惹她忧心,可滋事紧急。 他回了晋绥才获悉军中有奸,司琪与司洛正暗地里逐个查证。查着查着,又发现有他人豢养私兵的痕迹。司贤与侬语、俞舟遇上之后,正是朝着这条线去探,刚有眉目,就被人盯上。那豹形纹身的暗卫身份还没查明,但他们却在晋绥城里多次遇伏。 可这至少说明,他查准了方向,甚至可能已然摸到了真相边缘,才将人逼得显了动静。 司秦恐怕洛河有险,既然有了眉目,便由他坐镇都城周旋,令司贤带着侬语和俞舟赶回城中,务必护王上和郡主周全。谁知他们还是晚来一步。 “都城的巡防记录一直以来都有被人篡改,若不是兄长一一亲自核准,旁人看,是挑不出这分毫之差的。”类似的话司贤早前就和邝毓说过,今日再次提及,是因着司府来了密函。司琪在校场阅军之后,在帐内中毒,索性发现及时,性命无虞,但这几日怕是无法下地了。“若不是大哥在阅军时看到了些古怪,那就是对方准备下手了。” 两人在山城后背一处茅草屋里议事。此处是邝毓暗自筹备的,就在无事宫直下一里的地方,又势沿峭壁,寻常人迹罕至,相对隐蔽安全。 “玲珑今日气色可好些?”司贤刚和邝毓通完气,不急备案,先问起姜玲珑的病情来。他回来一月,也就趁姜玲珑睡着时见过她几面。其余时间,都是尽量躲着。他不若邝毓还有些理智,作为专职搅动波诡,断人生死的野郎官,司贤是怕见了她醒时的恙况,会真捺不住去偏殿提了人孩子扔下翠峦殿的三十六级台阶。 万幸无事宫宫闱素简。若是换在谷悍的裹秋宫,那一百零八级的台阶滚过下去——司贤打住了自己的念头,晃了晃自己脑门,想把这晦气的思绪给抖落出去。 “能下地了。”邝毓温声接话,掂量过后,才又说道,“还见了那孩子。” 司贤顿时目光灼然的看向他。欲言又止。 “你知道的。”邝毓摊了摊手,他这一副无奈的模样已经很好的表达了,她舍不得罚,这样一个众所周知的结果。“不过,”他言语未尽,“倒问出了一些别的事。” “何事?” “你的七弟,”他斟酌了一下言辞,“有点古怪。”邝毓说完,又微微抬手示意司贤莫要追问,“事涉你们司家,还是由她自己定夺吧。” 司贤认同地点了头,想来几个孩子也造不成什么大害,派暗卫多盯着些也就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父王的兵马都在北境,又要兼顾国境兵防,能够调动的,大约不到十万。”司贤继续先前的话题,“这十万中,大部分是要驻在晋绥以守王都。能调来洛河的兵力不过三万。并且需时甚久。” 邝毓便明白了他言语背后的另一信息。 “晋绥巡防记录从几时开始有过改动?”他问得直截了当。 “我走时,大哥正查到安和十四年。大约是十年之前。” 十年。 邝毓拧了眉头。 “私兵至少渗入晋绥军十年有余啊。”他扣了两下桌案,不用说,两人都心知肚明事态有多严峻。 洛河能有一个陆涛,就能有第二个,第三个。十多年间,不知是谁织起了一张暗网,在谷悍各处埋下星星之火的种子,一昔点燃,便可成燎原之势。 “傅丞相还有些门生和交好的朝臣,父王和司洛正在查实。但问题是——” “王上等不及了。”邝毓顺着他的话,言明。 司贤再次点头。“洛河这十万士兵,也不可尽信。这一次,是我们太后知后觉了。” “若是怕洛河失守,我可以协助将谷悍王送回王都。”邝毓提议。 “难。”司贤摇头,“火烧到洛河的时候会有多旺还说不准。但晋绥一定是灾之重心。” 他所说的灾,是内乱之祸。 “还是先把人留在洛河吧。”毕竟山城难攻,还有他和霖国的战将在此。对于邝毓在霖国的战功,他是认可的。 “那么布防和轮值还要稍作调整。”果然,邝毓已在脑中规划好守内的安排,他思忖片刻,抬头对上静候他回音的司贤,“城卫也要更改。” “好。”司贤颔首,“张启明或可信赖。但由他主事较引人耳目,容易打草惊蛇。虎门队的队长是御前二品,论官阶,你够资格了。我会向张启明打点一二,你尽管逐步更防,由他在人前障眼,方便你行事。” 说完,司贤起身,抬臂扩了扩胸,“走,去牢里转转吧。” “我不去了。”邝毓起来整了整衣襟,“珑儿该醒了。” 司贤睨了他一眼,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行。我审人时也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回上官,郡主今儿见了陆夫人和陆林之后,就说不放心,要来牢里亲自和陆犯见上一面。” “不能传人将他带去翠峦殿么?这么冷的天……”他话到一半便意识到,姜玲珑这是怕弄出动静来,被人在半路对陆涛下了灭口的手。 “陆犯方才已经交代了。”苏瑾僩朝司贤一拱手,却说,“对于刺客纹身他一无所知,对于傅朱的党羽,他倒是有个名单。里面牵涉数城官员,待属下誊写确认,交由司大人再判。” “太慢了。”姜玲珑低浅的声音飘了进来,她想要抬手示意,边上穿着囚服的陆涛已经快步按下了她的手,朝司贤又再叙述一遍名单。 司贤侧耳听着,面色越发凝重,瞳孔中映出油灯上燃烧着的火苗,在徐徐摇曳。 “此事关乎军机,我让人连夜先去给父王传信。”司贤朝姜玲珑低头说道,刚要旋身离开,直觉身后有汹涌严阵滚滚而来。回过头,正看见邝毓肃着的脸。 他看了眼苏瑾僩,怵得那年轻人避开目光不敢直视。 “是我硬要过来的。”姜玲珑忙帮着苏瑾僩说话,“你别动气。” “不是。”他缓了缓声,将她的手松松揉成拳攥在自己掌心,“我去翠峦殿见你不在,就知道你来找陆涛了。” 姜玲珑点了点头,司贤却敏感地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与邝毓同时离开的茅屋,去无事宫比去天牢时间要短,若是一早知道,怎么现在才来。 “出什么事了?”司贤直接发问。 “来天牢的路上被城中卫拦了。”邝毓详情简述,“又去了一趟陈府。见完都尉,才赶过来。” 司贤盯着邝毓,见他眸色一沉,向他们通知,“陈恪死了。” 几人沉默出了天牢。顺带着陆涛一起。 邝毓和司贤共同“压着”姜玲珑,直到亲自把她送入翠峦殿才算作数。 “我先去陈府看看。”司贤也不去管被带出来的陆涛,说着就要走。 “行。侬语他们已经过去了。我安排一下这边就过来。”邝毓知道司贤是不想见到陆涛他儿子。 司贤作了一揖,腾步御虚,驾着轻功便出了无事宫的宫墙。 “你啊。”邝毓这才转过身来朝苏瑾僩严声训道,“洛河不太平,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夫人出去了。清楚了吗。” 苏瑾僩也知事态严重,沉声遵嘱,双手抱拳,“属下明白!” 邝毓颔首,他随后亲自将陆涛带去云锦母子所居的偏殿,在云锦惊愕的表情中将人推了进去。 处理完陆涛的去处,他又调了铁骑去陆涛殿前守着,同时去看了眼司铮。这个小王上,近日在禾悠然的管教下,早睡早起,作息规律,已然睡下了。 司铮有野郎官辖下暗卫保护,暂时出不了乱子。 他打点完事情,便也足下发力,同司贤一般,跃空而去。 这注定是无眠的一夜。 姜玲珑晨起时收到俞舟送来的小扎,将昨夜之事一一陈上述之。她捧着小扎看了许久,识得是邝毓亲笔,在见到末尾“安养勿忧”时,笑了笑。 “这是要架空我这个城主啊。”她话虽这般轻飘飘地说着,却没有丝毫不悦,接着问了俞舟城内布防,便放过他了。 俞舟轻功有碍,留在城里接应,侬语被调去给司贤传讯。至于苏瑾僩,自然留下来贴身保护自己这个病怏怏的郡主,算是邝毓背后的小眼睛,盯着自己不再逞强,擅自行动。 如此算来——虎门队长该忙得脚不沾地——估计近日都见不到他了。 她等俞舟走后,便独自坐在窗边,再一次翻开小扎,细细阅读起来。 其上内容综述起来不过是对昨夜的总结:陈恪中毒而亡。毒源不详。仵作仍在勘验。另验其身,后腰有豹形纹身,已比对无误。 寥寥数笔,倒是曲折得很了。 陈恪一介文官,怎当得了暗卫? 若豹纹非指暗卫,而是细作呢? 姜玲珑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细作,更不会在身上留下线索记号。 再者是中毒。太过蹊跷。 若陈恪是与当日无事宫里刺客暗结的眼线,倒也说得过去那两人是如何进得城,入得宫的。可如此一来,陈老又岂会惹来杀身之祸?毕竟没有人怀疑过他一分一毫。 毒源不详? 是谷悍医术国典里没有记载,还是这种毒不太寻常,一时难以分辨? 她刚起了让禾悠然去瞧瞧的念头,想了想,还是作罢。他这阵子也着实辛苦,自己的研究没完,还要照料无事宫里一屋子的病号。他最忌尸臭,还是放过他罢。 橙月不时在殿里温着炉火,煨着暖鼎,给主子换着暖手。她将案上摊凉了的茶水换了一次又一次,而主子除了喝药以外,就没再碰过桌上东西。她手里展着小扎,人坐实在太师椅中,脑袋微微后倾靠在椅背上,视线便有些俯视般,漫无目的地收着神,朝着远处静静沉视。她就在那里,窗隙里偶尔卷进小风,吹颤她鬓角的垂发,而她岿然不动,像一尊像,一幅画。 直到申时将过,快要日入,橙月又一次换了热茶回来,才见椅中人有了动静。 “……月。”许是安宁了太久,姜玲珑开嗓却吃了那个橙字,便转头,有些抱歉地望向她。 橙月自然晓得是在喊她。见主子开了口,她比什么都高兴,斟了茶就跪去姜玲珑膝下,仰头回应,“奴婢在,主子,您什么吩咐?不急事儿的,慢慢说。” “你替我,走一趟虎贲殿。”她从毯中将手伸出,橙月立刻扶着,却见她反手将自己的手心打开,在掌心写下几字,同时口中徐徐说着话,“看看曦妃,得不得闲,一同晚膳。” 而她在掌心写的字也被橙月默声读了出来—— 密探。 司晃。 行踪。 橙月一惊,复去看她,姜玲珑始终是一脸和顺浅笑,与她对视。这是要她当细作啊。 在遣云山庄这么些年,终于也轮到她去打探情报了!橙月脸上有些掩不住的昂扬,倒和她掌事宫女的身份饶是贴合。 “是,奴婢这就去请。”她连忙行礼告退,朝门口苏瑾僩交代了几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