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娥之盛世斜阳人人观》 第一卷 杜娥篇 序 回春凉,冷芳涧。 月昏夜沉沉,轻烟笼、薄云夜。 青幔画舫,朱漆台榭。 散尽它、欢歌酒宴。 曲罢,人未眠 ——书前辞 序 寂寞芳菲尽,愁情残几许。弦歌迟迟乱琴曲,曲滞萦春雨。 琴曲断,女子拭泪。看着窗外天色晚,心底涌上失落。 算了,还弹什么琴? 都是要搁在一边的东西! 女子放下琴,嘴角漾上一丝苦笑。静静坐在那,看着窗外雨雾迷蒙。 长叹一口气,终究是枉然。 隔墙传来脚步声,那边有人来往频繁。她回忆起过去,也怀念着过去。 可过去终将逝去。 听得隔墙奏响曲乐,她不再坐着了。 小屋内走动,整理好衣物和钱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章 局外人 第一章春夜歌凝,杜娥归去(一) “春光凝烟雨,烟雨轻拢闻柔曲。曲绕阁楼,曲绕长廊,廊下莺雀语……” 掌声响起,入夜了,喧嚣犹未止息。但隔着一面木板隔开成的薄墙,却是那般死寂。偶尔有一声艳笑,也在穿透薄墙的时候失去了所有力量,被寂静无情吞没了。 一枚金簪掉在地上,清脆的金属落地声打破屋中沉寂——但那响声同漏进来的歌声一般,只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终究是要离开了。” 有一个女声轻叹。 一只素白,但隐约可见青筋的手拾起那根闪着光的金簪,将它放到一个木匣里。那只木匣并不太大,已经被金的、银的、绿的、白的东西占去了三分之二——金的,是金打的器物;银的,是银造的首饰;绿的,是美玉;白的,是珍珠。 放在一起,看着就让人眼馋。 “终究是要离开了。” 又一声低叹,素白的手将木匣合上,却停顿了片刻。手的主人看着那各色的饰物,取了一根极不起眼的珠钗。 合上了木匣,她打量着珠钗。 有些年代了,直径三分大的珍珠 略微染上了一点黄。 …… 珠钗别到青黑发丝间,还相称。 镜子被举起来,模模糊糊照映出人影——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青丝如黛,随意拢着,只一根珠钗装点。两抹蛾眉,一双修长的眼,眸中饱含深情,似怨,似叹,又像一种永远散不去的愁,其间自有风韵。 笔挺的鼻,淡红的唇,她独有一番不寻常。面颊是刻意保持尖瘦,却柔和而不锐利,保持有微微弯曲的曲线。 她耳际别过几缕乱发,萦绕纤长的颈。衣襟在胸前交叉,发丝的就在此处散开,接近尽头。单薄的绸布根本无法让主人显得丰满,贴着身子,却恰巧凸现那纤细的腰肢……让人怎么看,都看不足。 “真美,但是,终究是要离开了。” 女子对镜中的自己一笑,抬手,把铜镜的镜面擦了一下,收到床榻上的行囊里。 “老了,是该去了。” …… 可不是,女子的年纪真的不小了。仔细看,那珠钗边上,青丝里杂着三两根白发。面上,眼角和眉间也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她三十六了,在这里,着实算是不小了。 哪怕自己底子再好,也终究难敌光阴流逝。女子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杜娥,妳收拾好了没有?”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传来。女子眉间一皱,便是苦笑。 这,她还没走呢,就被人嫌弃了? 看着那打开的门,女子一愣。是啊,自己如今已经失去了过去风光,用回那“杜娥”的名号了。这样的她,如何与其他人比! 那进来的人,就有一个“含春”的花名。年纪十五六,地位远在杜娥之上。华丽妆容,眼间就饱含这轻视与嘲笑。 “杜娥啊,怎么这么急着走啊?把金簪子带上吧。今夜是妳女儿及笄的日子,妳可是要出场的。别太朴素了,省的别人以为我们春月楼,穷得连杜娥妳都养不起了。” 杜娥苦笑,她自觉无颜面对自己的女儿。春月楼中,她留下她的生命,但自己的女儿,也只能走自己的这条路。 …… 她重新打开木匣,取出那闪着光的金簪:“含春,我没脸见她。” “如何没脸?牡丹都羡慕妳这个女儿呢。她说了,等妳走后,还会照顾着她。”含春嘴里是夸耀,实际上却是在卖弄自己与当红姑娘“牡丹”的关系。 可提到牡丹,杜娥心中一疼。 她这是在笑自己吧。一个曾经的引路人,却终究是一位被踩在脚下的前辈。这对她来说,是多么可笑! 青春不再,又能怎样呢? 这世上,总是新人笑旧人! 想着,门外却传来另外一个声音。 “杜娥,妳也出来抚琴一曲。哪怕是妳女儿的采花宴,也别想着偷懒——否则,妳儿子就带不走了。” “稍等。”杜娥叹口气,却有一种不甘隐约生发。 既然悄无声息地离开终究只是一个梦想,那么,自己的告别,就让它万众瞩目也好! …… 从墙角取回那已经放进袋中的古琴,她看到含春眼底的一丝丝嫉妒。 也是,这张难得的好琴归了就要离去的自己,论谁都眼馋。 可是,好琴也要有配得上它的琴师才能发挥出它的美。好的琴师格外难得,而自己,恰巧是这“春月楼”里,古琴弹得第二好的人。 杜娥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却又皱起。 这张琴已经有它的归宿;而自己的去路又在何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二章 上场 第二章春夜歌凝,杜娥归去(二) 无需过度打扮,杜娥知道,自己即将是最后一次在春月楼的台上表演了。 拢一下头上的发髻,她将古琴一抱。走向房门,早有婆子引路,叫她在边上等候。 今夜里来的人很多。 一位生在这春月楼里的女子,及笄日子举行宴会,自然是一件轰动全城的事。 …… 春月楼是京城中排名第二的小班,建在城东的崇庆街边——长街近水,春月楼凌驾在长街河水间。 好地方,就有格调;要有格调,就要有规矩。 按照小班的规矩,在楼中,及笄前的女孩子便同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养在后院,从来不见人的。 女孩子及笄那天就是春月楼的节日。这节日里不知有多少人期待一睹芳容,采摁那娇美新花。 但那日里,许多人只能欣赏她的才艺——对诗,或是音乐。 能掀开朱红的面纱,采得初放鲜花的只有一人——这一人出价必定是极高,而且相貌上也不能太差。 小班规矩,中了头筹的人,就是那女子的恩客——那女子,就成了他的人。 在厅里与有花名的姑娘吟诗作对,只需要交了入场的缠头费。但只有这恩客一人,能与她进房中玩乐。直到这人厌腻了——于是,在那“传花宴”上,又少不了一番争抢竞价。 春月楼一年里,哪怕是“传花宴”都不过六十场上下。而那采花宴,更是半年才盼得来一次,说不盛大,都是不可能的。 …… 杜娥知道这规矩。看着台前那几百个人,她只是默默叹气。 过去在那台子上拍卖的,是自己;而今天,已经是自己女儿了。 自己是这“春月楼”里的女子,身份上已经不一般。但这样的女子,终究是低人一等。哪怕诗词才艺惊人,终究是玩物而已。 当年的她选择留下了这个孩子。但那府中的公子,终究是碍于身份,狠心将孩子抛弃,留给她一条孤苦的命——哪怕自己送她的名是“璞若”,而那两个字含义,是美好的“如玉”。 她对不起她啊! …… 一个“娘”字,让杜娥的泪忍不住盈满眼眶。 十五岁的杜璞若穿着大红的喜袍,红盖头,金银饰,打扮如若大户人家快要出阁的小姐。 可是,终究只是在那个“像”字上。 她是春月楼里出生的女子,凭那诗书装点得才华出众,却终究难免染上些许风尘气息。她举手投足间虽优雅,却太过妖娆。 “娘,我这副打扮好看吗?”杜璞若毕竟还是位青春少女,春月楼里的弦歌还没有完全消去她的天真——却让杜娥心中一痛。 “好看。不过,终究还是要多点矜持。”看着杜璞若,杜娥仿若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艳丽的容颜,一样活泼的性情。 心头一阵悸动。 …… “管那些有的没的。娘,妳明天就要带着小弟离开了吗?”少女神色中带着一丝不舍“娘,妳为什么就不多留几天——母亲的琴技,比那些婆子们都好!” 杜娥苦笑,掌心拂过她的头顶:“长河涛涛流逝去,岁月不顾旧人。二十年后,妳还不知道会怎么想我今日的决定呢?” “娘是觉得老了,是吗?”杜璞若如何不知道母亲心中挂念“放心好了,妳带着小弟在外面谋生,女儿如果有时间,会经常去看妳。” 杜娥眼中的泪,却彻底撑不住了。她女儿,承担的太多。 “如此正好。” …… “杜娥,该妳了。” 呼唤声让女子忍住哭泣。她心神一定,半抱古琴,多年的习惯自然一种风度。 点头,移步,两位挑帘子的侍女将纱帘用竹竿挑开。踏上桐木制成的歌台,那下面正有欢呼喝彩。 之前表演琵琶的女子,昂首从她身边走过。杜娥一笑,向台下微微点头。身一定,琴一横,她盘腿坐下。 “是‘琴宗’,今天没来错。”台下的人,还是有赞赏她的。 但隐约能听到不满的嘀咕。 “春月楼里没有新人了吗?居然还用三十多岁的老人撑场面。” “整天抚琴的都是她,没有半点新意。” 杜娥知道自己当下的处境。虽说坚强,但这些议论,终究是无视不了的。莫名有一种酸楚泛上心头。 这是她最后一次上台。她这一次要给自己一个完美的落幕! …… 琴弦振动,一切在此刻化作寂静。杜娥素白的手翻飞在琴弦间,融化了最后一声抗议。 听惯了的曲乐,在娴熟的琴师手中变化出新的风味。那份淡淡的忧伤,在古曲中流露得淋漓尽致。 杜娥的目光游离,刚收住的泪花又充盈眼眶。古琴音色清雅,奏完一曲,又是一曲。 她吟唱,是千秋岁的曲调。 “后园桃树,阶前青草,京师二月春意早。堂中喧嚣人声沸,台上伶仃颜色老。十年梦,一场空,谁叫好?” “昨日喧闹犹在眼,今朝冷落已跟前,弄琴台上作悲言。承欢帐底今夜止,对笑桌前明晨别。烟终淡,宴总散,侬将返。” 曲终,她抬起头,模糊的双眼中,带着一丝决然和期许。 今夜,是她的告别演出,同时,也是她新的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三章 留琴“松雨” 第三章春夜歌凝,杜娥归去(三) 来春月楼的大多数熟客,几百篇诗词翻来覆去地唱,虽文雅不减,却终究少了些许新意。一阙新词,总是能引发众人留意。 那些个书生才子,把心神吊起,却听到哭诉一般的“台上伶仃颜色老”,多少猜到了什么。再听那后面一句“谁叫好”的质问,只觉得自己心中不安更甚。 这是在怨他们啊! 春月楼里的管事婆子们也急了,纷纷向台上人使眼色。这大喜的日子,怎能有这哀伤的曲乐! 有一个权重的,回头看向店中掌柜,等着他个手势,就打住这琴曲。 却不料那年轻掌柜,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却是颇为认真地等待。 他确实在等。 一句“侬将返”结束全词,琴曲中的凄切化作期许。抚琴的女子抬头,带着无限力量。 厅里,喝彩如潮。 …… 杜娥没有站起,盘腿坐着,看上去无比平静。 可此情此景,她的内心,如何平静得了? 浅笑,自是带着数不尽的风华。那些看惯了少年女子的才子们,心头不禁一颤。 容颜被岁月打磨,带上了些许沧桑,却怎么也没法和“丑”搭上边。硬要说,也不过是有些衰老,不复当年。 而这正引发了才子们的怜惜。那千万声喝彩,便是他们的挽留。 这都是在挽留自己啊…… 杜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离去,竟会引得那么多人挽留——可惜,她是时候离开了。 她微微一笑,本就艳丽的容颜平添一丝妖娆。 “谢过诸家公子挽留,小女去意已决。” …… 寂静无声。 很难想象,台上女子柔柔一句,竟让喧嚣的厅堂恢复平静——也不能说是平静,空气中隐约弥漫着失落的气息。 多少人后悔,自己忽略了这样一位琴师,直到她离去前最后的一刻才关注到她——殊不知,这正是杜娥的想法。 注定无法默默无闻地飘零,就在漫天纷纭中寥落。她,就要在众人的叹息中,留下最后的怀念! 手指搭上琴弦,她微微一叹。 “今日,是新人花开的日子。小女,倒是不应跟自家女儿争宠了。” 已经,是《浣溪沙》的曲调。 …… 一句话,催人泪。更那堪,是一曲舒缓的《摊破浣溪沙》。 杜娥把那新填的词唱得悲切,特别是下阕一句“回添杜康笑作悲”,直把那“此后别去不复回”的凄凉,还有那“飘落莫拭去”的泪,一点而活。 她不再“半露朱颜”,哪可流连台上,一舞“长袖飞”! 她不再“指弄弦声”,哪会斜倚案前,看着“公子醉”! 她是真心要去了,再不可挽留。 留下“琴宗”余韵,引人叹惋。 …… 一席红衣,万般情愁。一句低声的“母亲”,不知又勾出她多少泪。 杜娥回头,高台正中已是自家女儿。杜璞若的装束,让她好似花圃中一枝艳色牡丹。 “琴,娘留给妳了。记住,她叫‘松雨’。” 一句话,带着一丝不舍,更多的却是关怀。杜娥的手抚过女儿眉梢,唇角一丝苦涩的笑。 “母亲,我不会愧对琴名!” 杜璞若抬头,眸中是少女的志气。她,花名“静兰”果真带着一副独一份的清雅。 鞠躬,双手奉上“松雨”琴,杜娥心头,少了一丝忧虑,多了一份释然。 琴,传过去了。她,转身后退,避开众人目光。 春月楼琴宗的名,却是在落幕的那一天才被关注,虽晚了点,但还来得及。 杜娥默默留在一角,看着,那继承了“松雨”的人。 …… 夜色渐深,采花宴渐入高潮。 杜璞若一席红衣,衬着琴韵悠扬。她的指法虽比不上她母亲,却也绝对谈不上生涩。而那掩在红纱下的容颜,令多少人浮想联翩。 她是杜娥的女儿。 杜娥,十年前曾经是春月楼的花魁。 这些,就已经让她这朵“静兰”,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而琴技,文采,每一样都是锦上添花的存在。 大厅管事的婆子,已经在无形中被改换成年少的侍女。这些个春月楼里的“自己人”,才艺虽俗了些,可容貌和身材却丝毫不差。 但比起“松雨”古琴边的“静兰”,她们都是绿叶。 …… 成为“静兰”的杜璞若,天生有一副惊世容颜。加上在春月楼里长大,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熏陶中早化为心中沉淀。 清弹一曲,喧嚣千万。 有一位在杜娥出场时就道出“琴宗”的书生,对着台上作揖,一句“敢问姑娘一句诗词”,掀起众人的喧哗,也带着满眼青的、黄的丝绢满天纷飞。 杜璞若是个不怕人的,等到喧嚣稀疏了,才从古琴边站起身:“敢问公子,用什么来换?” 马上又有一个少年将手中折扇递过去,也不管什么风流雅趣,迈步向前,眼里带着贪婪:“折扇词一首,玉盘绢三花。” 说着,回顾众人,报出了自个名号:“在下姓秦,自号京师‘秦余风’。” …… 万众哗然。 谁不知京师春月楼有个规矩,金银锭子概不进门槛。而那各色丝绢,皆有相应的报价。 黄绢最贱,浅黄一条一两银钱;青绢次之,淡青一条十两银锭;最贵的大红丝绢,没有百两银子买不到一条。 一组“绢三花”,就是一百一十一两银钱。在京城附近,都可以买得到十五亩良田。 也不能说这价格高,春月楼每场采花宴,都有上千两银子入账——只不过,这一次的散财者,是号称“游尽京师八百楼”的太尉儿子,秦余风。 …… 掩不住心中鄙夷,杜璞若看向秦余风的眼神中,总带着三两点不满。 但,她是货,他是客。小班里的姑娘,怎么也不能违逆那些客人的意思。 手指从琴弦上移开,浓墨自砚台里挥洒。杜璞若也不大耽搁,在充斥耳畔的喧嚣声中,取过那本来就是留作题字的雪白扇面。 唇角一勾,笔尖一落,扇面上一首《一剪梅》。 搁笔,就琴,一套动作早就演练得无比娴熟。一拨弦,万籁俱寂。 “秦公子,你要的词,在这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四章 争“花” 第四章春夜歌凝,杜娥归去(四) “长街风驻春又来,梨花将开,桃花将开。巷口雨稀天如镜,云在徘徊,鸟在徘徊。” “朱阁曲乐弦歌卖,诗和人才,曲和人才。却看公子心何处?东阁也在,西楼也在。” 长袖一挥,琴曲一奏,多少人喝彩。只是,最后那“东阁”和“西楼”,让知道秦余风过去的人,纷纷会心一笑——这颗“公子心”,怕是世人皆知啊! 秦余风面上看不出悲喜,手里折扇“啪”一声打开,扇一下,再向右边画了个圆弧收起。 收起时,还不忘扇面挑拨一下身边侍女:“等下,莫不会是让我写诗了?” 那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脸色一红,马上想起了正事,微微欠身,指着大厅侧边一座木台:“秦公子,请上坐。笔墨纸砚,上边都有。” 一个“好”字,随即从少年公子口中赞出来。 他对着台上的杜璞若遥遥一拜,折扇一展,扇骨挑过侍女的唇边,印上了一痕胭脂。 全不顾众人目光。 …… 踏上台阶,秦余风一挥衣袖,侧过身斜倚几案。 一支沾满浓墨的毛笔,一张洁白无瑕的丝帛。他笑看台上的少女,少女一席红衣。 看不到红纱后她的目光,但见惯了女人的他可以想到,她的神色,必然是有些怯弱,带着这年纪少女常有的畏缩——却还有,一丝难得的天真? 天真! …… 秦余风心中闪过诧异。偏过目光,看到那木台的一角,还立着一个女人。她站着,看向少女,目光中多少带着忧虑。 没错的话,立在那的女人,就是“静兰”的母亲,过去的花魁,今日的——即将离去的老人。 秦余风心中闪过一丝赞赏——如若不是生在春月楼,长在春月楼,“静兰”这位少女,想来也是一位难得的才女吧。 唇角一勾,心中一动,只恨人生得不巧。 就是可惜,那新开的花苞,今日之后便会沾上尘土,再不复今日。 有花堪折胡不折,花败灰沾,零落哪堪采摁! 秦余风神光一敛,笔下墨痕延伸。 …… 白绢一送,毛笔一收。秦余风嘴角的笑意不曾收敛。脚步踏下木台,他对着那边遥遥一拜。 有专门宣读的侍女,已经接过了书卷,口中唱到“秦公子,《蝶恋花》一阙”来。 弦声婉转,饶是杜璞若不喜秦余风,也不得不按照规矩弹拨……随即是秦余风的唱声。 秦余风长得高挑,声音也带着一丝不俗。缓缓唱出,曲调抑扬顿挫,果真是常在花楼画舫里逍遥的人。 “青檐下诗书怡乐,佳人笑颜,难得一回见。若共卿鬓角缠绵,少不了珠玉答谢。” “只把那日后期盼,杂对诗语,道是弦歌常。只共这天边野鹤,不慕他帐底鸳鸯。” …… 一阙词下来,满屋子忍不住发笑——谁来这一掷千金,不是为了帐底缠绵?就你一浪人,还想着揽佳人,去当那自由自在的“天边野鹤”! 讥讽声,不绝于耳。 到底是秦余风脸皮厚,视他人议论于不顾。挑衅的目光扫过人群,手中折扇“啪”一声打开,一扇,一合,说一句“鄙公子抛砖引玉”,狂放不羁。 便是有一位长得清秀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对着台上一拜,又对着秦余风一拜。同样是一组“绢三花”,他从袖中缓缓取出,放到侍女手中的玉盘里,带着一种别样的风情。 “在下邹家公子,请以‘绢三花’随赠一阙《卜算子》。” …… 不卑不亢的语气,伴着少年公子自信的神色,让台边默默注视的杜娥都不禁侧目。 好一位青年才俊! 台上,杜璞若微微颔首:“需伴琴吗?” 却是一句“不必”,带着说话人眼中的一缕春风。 接着,就直接读出心中词句。 “冷芳沁纱裙,顾盼动倩影。两抹黛眉一点唇,奈何红绸里。” “佳人莫独赏,一出万人迷。千金一笑终无悔,青帐久相依。” …… 一阙词清唱,自是迷倒一片。此处“邹家公子”,退后半步,再对台上一拜:“送小姐妳的。” 杜璞若面上,顿时羞红一片。连忙转过头,看向站在高台一角的母亲——怎么是这种情形! 杜娥一笑,这种“赠词”,当然是要答谢。如何答谢?当然是作词回赠。 这是寻常规矩,可自己女儿,终究是太年轻,经不得别人夸奖——可这样,也挺好的。 她做了一个手势。 而看到母亲动作的杜璞若,更加窘迫了。 …… 看着那无助求援的少女,邹南枝——也就是那位邹家公子,微笑——这女娃子,他喜欢。 如果只会吟诗作对,再加扫榻相待,那样的女子,终究是少了一丝“人”的韵味,在这“春月楼”里,也不过一个普通才女的存在。 而她,既有光彩耀人的时候,也有娇羞喜人的瞬间,更有“人性”——或许,这就是“采花宴”不同于“传花宴”的地方? 采花宴上待采的花,如她,还是没有沾染上尘土的新开的鲜花;传花宴里传递的,哪怕还是她,却终究是逃不过“身性消磨去”的下场。 看着她看向自己时目光的躲闪,邹南枝心中一颤,她,终究只是一个读过书的女孩子啊。 可是,琴弦拨动,她总是要在别人面前,表演出一个不在众人之列的“神”的形象。 多么使他嗟叹。 …… 看那边,少女得了母亲的示意,心中甚是焦急。 不时乱拨三两下琴弦,薄纱下蛾眉微蹙。好在练惯了琴,手下拨出的虽不成曲调,却自有旋律。 她想,要怎样作答于他? 而邹南枝一直注视着台上倩影,目光中多少有些期许——填词,这种难度临场发挥,应该难不倒她。 果然,随心拨动的琴声逐渐变得连贯,婉转,而少女也转过一直有意无意低下的头,目光扫过全场,停在他身上。 却只是一瞬,便移开了。 接着,她就着曲调,唱出应和的词句。 “妾出春月楼,自是春阁女。何堪诸生佳人句。才浅了、不敢居。” “红帕寄魂梦,终是浮萍语。命贱言轻承夸难,只堪他、再一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五章 针锋相对 第五章春夜歌凝,杜娥归去(五) 依旧是《卜算子》的曲调,却在婉转低回间加了一衬字——杜璞若大胆的举动,让杜娥都为之吃惊。 可这种吃惊,并没有持续多久。 琴曲余韵间,人群中走出一位三十多岁的粗壮汉子。他一拍手,声音洪亮。 “鄙人姓吕,名兴臣,绢二红,附赠一曲《小重仙》。” 语毕,众人先是一愣,随即议论纷纷。 谁不知,京城中三大商户,有一家姓吕的,传了三代,不爱金银爱诗文? 谁不知,这位年轻的吕家老爷,也就是眼前的这位吕兴臣,最不缺的就是黄金白银? 许多本来还跃跃欲试的才子,神色黯然,叹气声抑扬顿挫——再漂亮的女子,也要有银子,才有底气撩拨不是? 吕家这几年虽大不如前,但人家再“没落”,依旧是可以一掷千金的主! …… 杜娥站在一边,眼角瞥见吕家年轻老爷的身影。 没错的话,吕兴臣和她同岁。三十六,不止是十五岁的两倍。 吕兴臣的兴致,她是知道的。若是跟了他,吃穿用度自是不愁——只是之前因为吕兴臣“不愁吃穿”的姑娘,大抵有五六个。 但遥遥望见抚琴的自家女儿身子一颤,杜娥笑了,看向吕兴臣的目光中有了些许看戏的成分。 采花宴是采花宴,不是拍卖会,人要出重金购“花”,“花”也要择人而去。单单是出价高,却不得“鲜花”青睐的人,向来是采不到花的。 曲乐声已经奏起,诵咏的男声洪亮。 “佳人何须自视轻,一笑花失色,月犹惊。词赋歌舞常动人,再推却,将道君无情。” “本是欢笑乐,更乐此有卿,那里居。应是曲后再乘兴,填词话,再论才子心。” …… “啪”一声敲击,却是折扇声音。 众人侧目,居然是第一个写了词的秦余风:“吕叔也对那‘静兰’有兴趣?” 吕兴臣不慌不忙,向台上杜璞若一拜,尽了礼,方才转过头,对着秦余风:“贤侄可还要那西域白玉芙蓉屏?” 于是,在众人眼中一直对台上姑娘志在必得的秦余风眼中闪过不舍,然后是莫大的愤懑:“吕叔,你!” “听闻秦公子喜好诗词,唯独《柳稍青》填得最好,可否用一条红绢换来听?”吕兴臣一挥衣袖,袖中隐约有红绸的反光——众人见了,都不免长叹一句。 秦余风站住不动,只有目光在台上少女与那艳红绸绢间交替——而旁人的怂恿,早就成为两股浩大的声浪。 …… 秦余风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不是不知道,吕兴臣的那“一条红绸”的价值;也不是不知道,那一面曾经被自己父亲垂涎而不得的白玉芙蓉屏,价值不低于百两黄金。 可,台上美人! 秦余风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图景,那长相魁梧的“吕叔”嘴角含笑,掷出一锭金银,看着春帐里长相柔美的姑娘,眼神中带着谷望……如何比得上,自己折扇一合,点在她唇边? 可是,自己现在也是急缺银子的啊。那一幅又一幅古画,每一件都价值不菲。饶是他不缺钱,也不敢见个姑娘送一幅——尽管如此,他现在手头可用的银子,也不过七百两出头! 权衡利弊,他选择了妥协,却加上了条件。 “要买晚辈的《柳梢青》,两条红绢才够!” …… “那是自然。” 早料到秦余风的选择,吕兴臣不慌不忙,取过了红绢:“贤侄有礼了。” 秦余风转手把红绢递给等在一边的侍女,对着台上一拜,自然是准备好了离别的词句:“还请姑娘,奏一曲《柳梢青》的调。” 入耳唏嘘,秦余风不管不顾,折扇一挥抵到吕兴臣颈边,做了个斩首模样:“吕叔,莫忘了玉屏!” 吕兴臣眼珠一转,依旧是面色如常:“小姑娘已经开始弹琴了。” “那就谢过吕叔割爱了。”秦余风笑得妖艳。 随即向台前迈上一步,唱出了离别曲调。 “佳人此处,才子着迷,书生着迷。总是寡言,若即若离,勾人心意。” “万里山川总过,回身处,有卿印记。不消帐底,只图一笑,予我欢喜。” …… 落寞隐入人群,没人注意到秦余风嘴角出现的那抹笑意。 他走近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公子,手中递过去一条红绢。之后,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公子眼光一闪,和秦余风嬉笑两句,随之是一组“绢三花”,赠上一首《鹊桥仙》,逆势加入争斗。 随即是吕兴臣的一阙《临江仙》,豪放洒脱,加的又是两条红绸绢,看得下边人一阵嗟叹,只道他不知爱惜钱财。 被秦余风拉上场的人,打算回吕兴臣一阙诗词。却不想,另有一位书生模样的人抢了先,填的是一曲《西江月》。 酒上来了,几个填了诗词的人各自一口干净。包括邹南枝在内,四个人大眼瞪小眼,没有谁服谁的气。 而春月楼大厅里的其它人,自觉同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上场的上场完了,接下来的争斗,和他们已经没有多大关系。 接下来的大厅中,是最后的战局。 …… 夜色已深,杜娥梦回廿年前——那时,自己的采花宴,也很热闹。 却远远比不上,今日自己女儿的。 也是,这二十年,她看着这京城愈发繁华,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愈发富贵——别的不说,单就那春月楼里的“红绢”,就由那时的十两,加到了今天的百两一条。 只是乡下人依旧命苦——多少年,一直变不了。 轻叹,回头看僵持在那的四个人,眼看着就要变脸。而采花宴的主角,自己的女儿杜璞若,又一次不知所措。 杜娥向她比划一个手势——是时候,准备要结束这场盛宴了。 百般不情愿又何妨?自己在春月楼生的她,她注定要走这条路。 …… 夜意深,长街明。春月楼,歌不停。 从楼中传出了女子的声音,优美动听,和着琴音。 “上转下转,左看右看,莫似猴儿那样。众公子且听一曲,方将侬芳名传唤。” “大红两绢,纱青一绢,难买金钗银钿。更带那诗词闲赋,作一曲传唱千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六章 花主终定 第六章春夜歌凝,杜娥归去(六) 曲尽,却不是厮杀。 吕兴臣的脸色很难看,他好不容易用白玉芙蓉屏诱走了秦余风,却不料那“静兰”姑娘,求的却是一曲“千年传唱”的曲赋! 吕兴臣知道,论金银财宝,这里没有谁比得上他。但,比文采的话……他知道,自己必定会输。 他不是什么词人,所会的曲调也不过廖廖数种。哪怕是场上“临场发挥”的句子,也是在之前冥思苦想大半个时辰,记在袖口处的。 虽说那袖口记着的句子,也有好几条可以凑到一起,但,都不合现在的场景! 心中焦急,正是想不出词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可能要败了。 居然要败了! 看着台上红衣的少女,他心中有些许愤恨——妳要金银财宝也好,求名家画作也罢,这些都是他随手拿得出的。 偏偏那么不识相,居然求一曲词赋! …… 正愁苦间,耳畔传来带着戏谑的嘀咕。 心急,更不能容忍其它人的议论。吕兴臣扭过头,小声议论的是一名姓胡的书生。 “吕家家主何必动怒?写诗作词,莫让‘静兰’姑娘,被别人揽了去!”那姓胡的书生被吕兴臣注视,也不羞不躁,只是横眉挑衅。“希望吕家主的词赋,惊艳这厅中众人。” 吕兴臣的脸色更不妙了:“胡家小子,你可……” 书生脸上带着和睦的微笑:“吕家主请慎言。词句,我还要想下阕。” 下阕,他都在想下阙了,自己却还不清楚要填《临江仙》还是《蝶恋花》!吕兴臣更不悦了,怒火就要爆发。 却不想,身边风动,另一人已经上前一步。 是邹南枝。他站定,并没有回顾和自己在一起的“竞争者”,却向着台上一拜。 “静兰姑娘,小可词句已成。” …… 一句话,轩然大波。 这还不到半柱香时间,就写完了?吕兴臣自叹才学不如,也怀疑邹南枝的词,是否真的可以受人称颂,“传唱千年”。 而胡书生,这是悔不当初——如果,他不跟吕兴臣对话,上前的就是他了! 可现实中没有“如果”。站上前的邹南枝,迎着少女红纱下的目光:“红绢二,《御歌行》一,请姑娘赐帛一卷,笔一杆,撒墨即可成章。” 言毕,袖中取出那赤红丝绢——待静兰点头,便快步走到侧边的木台上。 狼毫沾上半干的墨,不用再掺水,邹南枝直接落笔绢帛。 浓墨如漆,刚劲笔迹在丝帛上蔓延。四下里的议论止住,全神贯注的他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 只消小半柱香时间,邹南枝就停下手中毛笔,缓缓叹出一口长气,他向着台上点头。 早有陪侍在旁的春月楼侍女取走镇纸。一左一右,平执起帛绢——墨迹稍干,词赋展现众人眼前。 一笔一画,字迹清晰。白绢上的文字本身就是不菲的作品;一吟一叹,词句舒缓。赶制出的词句更加勾起众人的留意。 “词赋不精。其中欠缺处还请静兰姑娘指点。” 站起身,邹南枝展现英俊笑颜。踏步走下木台,伴随着琴声唱出词句。 “休说公子多偏爱,兰清幽,自喜栽。青丝半拢天边云,红纱难掩神采。娇语啼莺,轻舞落燕,勾魂在高台。” “长歌短句断续吟,更抚琴,传佳音。不喜钱财坠手物,只随文章动心。览罢墨绢,看尽字帛,佳句自相宜。” …… 一曲出,四下无声。 没有人有胆量上前……只因为,台上的女孩子对着邹南枝一笑。 她携琴立起,却飞快向侧后方一瞥——那是她母亲的方向。 着实说,邹南枝临时填的词并不是特别优美——相反,赶制的词虽比其他人的稍好了些,却多少带着点粗劣的气息,比不上推敲了几个时辰的作品。 但这就足够了。 台上的少女看向邹南枝,只是一眼便移开目光。声音虽小,在这无声的厅堂中却无比清晰。 “邹公子,小女和卿一曲《如梦令》。” …… 琴曲悠悠,韵深长。 杜娥看一眼女儿,再看着得了她青睐的“邹公子”,心头涌上酸涩。 回过头,她转过花屏。拐过几个弯,还是自己常在的那个房间。 合上门,喧嚣隔绝在门外。 隐约有琴声透进屋里。 “才子呈来好句,小女细细看去。只笑公子郎,何必强作愁语?” “休笑,休笑,侬答邹郎一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七章 走了 第七章春夜歌凝,杜娥归去(七) 一曲《如梦令》唱毕,这采花宴也告一段落。 宾客的喧嚣逐渐稀少,终究归于平静。杜娥却倚着案头睡着,今宵真心疲惫。 她是要离开了啊。 她真的要离开了啊! 可是终究,还是在案头忘了自己迫切的想法。一侧过身子,一切都虚化了。 …… 醒来已近天明。 早已是四更时候,没有月色的天空一片愁云。零星飘落的雨丝,模糊了天和地。 她打量一下床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人影——那显然是之前就催她离去的含春姑娘。她再看一下那些被丢弃在地上的、属于自己的物品,微微愣神。 还算好心,没有直接把她撵出去。 自嘲,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情形。杜娥揉一下酸痛的后颈,清点一下随身的物品:金银器物,还有那些好不容易积攒的银庄汇票。 一点不缺。 推开门,走廊里却是很平静。整家春月楼,都仿若陷入了沉睡一般。 回屋里点上红烛,又一次推开门。手中烛火映照着光影摇摆。轻手轻脚,踏过木板铺就的走廊,她推开通向春月楼侧院的门。 …… 转轴用得久了,又兼久雨,早就掉了漆,响声出奇大,惊动了边上一位守门婆子。 ——“是要带着儿子离开?” 杜娥微微点头。 她在这里的故事终将成为过去。那八岁大的儿子,杜瑜若,终究是要随她离去。 “为什么走?妳在这春月楼里留下,还能继续当教引琴师。”守门婆子有些疑惑。 “我兄长在乡间。”回答她的,是杜娥带笑的言语。 那婆子打量杜娥两眼,语气中带着忠告:“妳还是不要再回去。” 杜娥不解。 “他不会再认妳这个妹妹。” 婆子补充的语气带着哀声,目光里多有惋惜和同情。 …… 杜娥一愣:自家的兄长,或许还真的会以自己为耻。 但,真的会这样吗? 她记得,九年前,他曾经来春月楼来赎回自己——可那时的自己,正是春月楼里的花魁。 所以,春月楼用银子打发了兄长——记得,那时用的是好几张百两的银票。 九年前,兄长看着还过得不错,见了她也甚是惊喜——当年卖她的银子,支持了整个家好几年。 她牺牲了自己,养活了全家。 兄长,应该是记着自己的吧。 …… “瑜若那小子,现在也长得清秀。”守院的婆子没在意杜娥的愣神,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杜娥一笑。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别人夸他,也就是夸她。 “不过,妳一个女子,往后要吃苦了!”看着那傻笑的杜娥,守门婆子好心劝告。“趁着年纪还不算太大,又有姿色,换个地方,找个好人嫁了不成问题——偏偏又带个孩子,怕是麻烦了!” “我没想着再嫁人。”杜娥缓缓道出心中所想。“有瑜若,有兄长,买片田收租子。” 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婆子却摇头。 “妳晚些就会知道的。终究是嫁出去踏实。” …… 没有再理会守院婆子的劝告,杜娥走进偏院。细雨寒风,钻眼笼罩了她单薄的身躯。 偏院是一圈回廊,除去靠着主楼的这一面,剩下的三面都是一排平房,围着中央小片空地。 二十七间屋子,住下了一百多个人——大多是杂役和侍女,也有十几二十人,是楼里面姑娘的子女。 杜娥径直走过去。 推开虚掩的木板门,里面是一间窄小的屋子。一趟大通铺,睡着六位少年。年纪都不太大——这些都是那帐中荒唐的产物。 他们的父亲,甩手抛弃他们;他们的母亲,也等不及他们正常出生的日期——通常提前一个多月,就一碗药下去。 这样办,求的是“效率”。 …… 屋内一角是杜瑜若的身影。 他是一位八岁的少年。那时还没有失去花魁身份的她,选择留下这个孩子,留下了他的生命,也保全了她自己的骄傲——被“比下去”的花魁,总比自己“退下去”的花魁要来得没有面子。 杜娥回忆起过去的日子,嘴角微微笑意。 一声“瑜若”,唤醒熟睡的少年。他睁开惺忪的眼,看见是母亲。 “走了?”他问。 “走了。”她答。 “就现在?”他问。 “不等天亮。”她答。 “不去看下璞姊?”他问。 “不必,她还在休息。”她答。 于是,少年掀开被子,三两下套上了自己的衣服,把卧具乱放在一边:“那就走吧。” “也要把东西再整一下。”杜娥上前,把被少年弃在一边的被子折了几下,总算是顺眼多了。 “那就走吧。”少年再一次说道。 “走吧。”杜娥回答。 …… 夜色未尽,细雨不停。春月楼里,一片安宁。 她顿住脚步——这里承载了她整整二十四年的记忆,而今天就要告别。 身边的杜瑜若搭上了她的手。 她回过神,终于转过头,踏上了回去的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八章 城门遇问题 第八章春雨不息,杜娥归途(一) 不再看春月楼的牌匾。杜娥抬起头。 脚步向前,绣鞋激起水花。她知道,那上面的水渍很不容易洗去。 洗不去就洗不去吧,反正春月楼已经成为自己的过去。就连那一大把的花名,加上现在自己这个“杜娥”的称呼,也终将被忘记。 她不再是春月楼里的姑娘,将用回“杜安菱”的名字。 安菱,是二十四年前她被卖入春月楼前,父母家人唤她的名。 …… 春雨,常常是十馀日不曾停歇。夜风一送,凭那小小一张油纸伞,如何遮得住相依母子二人? 也是无奈。沿街的风吹过,雨点沾湿她裙边,留下深深浅浅几千条暗淡的水痕——浸漫在丝绸里,钻眼连成一片。 她用手稍稍提起一点。 裙边不再贴近地面,迎风摆荡着。下面露出两条藕白的小腿——虽说有些不合礼数,但这雨夜里,又有谁能注意得到呢? 远眺东方,云下隐约有一抹灰白——这是天明的前兆。 天就要亮了? 天明前后,城门将开。 …… 前路不是很长。 京师很大,屋舍千重;京城也很小,从春月楼到最近的城门,仅仅一里路。 过去,从春月楼向东的窗口,杜娥不知多少次遥望那凌驾在多少屋檐上的,两层高的门楼;而今天,她就候在这座七丈高的建筑底下。 雨迷蒙,东方隐约的晨光被低伏的城墙阻拦,在城门脚下留下一大片阴影。三两成群的人等着出城,在那不算太大的三岔路口,留下十几片小一些的墨迹。 杜娥,不,应该叫杜安菱了,止住脚步。 油纸伞边缘淌下水滴,脚下石板间存着水洼。她携着幼子,立着——就那么兀自立着。 水中映着她的身影,却被伞缘淌落的水滴,及空中飘落的雨丝,模糊了边际。 宛若浸开在宣纸上的水墨痕迹。 …… 就这么站在那里,周围的人愈发多了。 城中有不少早起的人,或是外出进货的商人,或是离家远行的游子,或是奔波忙碌的货郎……零零散散,竟然在这里积聚了一百多个。 路面上还有几辆孤单的马车。 马车间还夹着三两骑马的人。 杜安菱的目光在四处游走,此间场景竟然如此熟悉,让她恍惚间怀疑是梦境。 …… 她想起了过去。 清晨,春雨,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让她免不了追忆。 二十四年前,同样的路,同样的雨。 同样是在等门开,只不过,那是是在城门外,此时是在城门里。 那一次,门开了,她与十几名一样的少女进了春月楼的院落,成为春月楼里的侍女。 每天,都是端茶倒水,在婆子的监督下练习。隔日更有一个午后,还要学习诗词字句。 三年时间,她成为一位有了花名的姑娘。十几名一同来的少女,依旧是侍女。 自那之后,虽说每个月有三五日的假期,却终究没有出过这清灰色的城门。 从没有踏出过。 直到廿四年后,一个同样的,飘着春雨的清晨。 …… 一声更鼓,声音低缓沉重。雨雾中遥遥传来,振动了城门下多少人。 人群开始缓慢地运动,向那漆黑的城门口接近。马蹄,车轮,还有上百双各式的布鞋、绣鞋,踏在浅凹的石板上,飞溅起向四方的水滴。 杜安菱跟着人群动。 年幼的杜瑜若,生在京城,长到八岁,从未出过城。京城的城门,分隔开两个世界——里面的,虽不至于熟悉,但多少知道些许;外面的,却只是听过传闻。 正是好奇的时候,又添上幼童的畏缩。他不禁收紧了牵住母亲的手。却依旧是踮起脚尖,侧过身子,从人群中寻得间隙,想看见人群外的风景。 人群却是密密麻麻,寻不到半点缝隙。 …… 卸下包铁门闩的声音,在城门洞里回荡。 一星昏暗的光,在缓慢推开的城门缝中出现。城门打开,厚重的包铁木门,就那样缓慢而平稳地退向两侧的黑暗中。 开始那一星亮点却变成了水平的一线。参差断续,是城外村镇屋顶的剪影。 甲士的吆喝声传来,单薄的木栅栏从墙边移到路中间,将出城的人隔在一边。 那些等候过门的行人一个个走过黑暗的门洞,走向城外的天地。 杜娥心中一颤。 …… “下一位。”甲士道。 年轻的商人取出户牒,再拿出过关所需的五枚铜钱,和着,送到甲士跟前。 甲士取过户牒,对照着画像上的人,还有商人的面孔——而那五枚铜钱,滑向一边空无一物的竹筒。 户牒被递到主管文书的主簿案前,主簿毛笔一挥,那空荡荡的册页上有了一行字迹。 “准过。”户牒被交回甲士手中,再递到等候的商人手里。 “下一位。”甲士伸手接过另一份户牒。 …… 小半刻钟过去,甲士和主簿还在重复着同样的工作。 忽而目光拉长,甲士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就是杜娥,细细打量。 打量她的目光,最终停在那半大小孩上:“那男孩?” 杜娥一愣,接着有些慌乱——杜瑜若是春月楼里生的孩子,虽在京师,却没有户牒。 见那边久无动静,主簿接过户牒,粗略扫一眼:“妳叫安菱?” “回官爷,小女是叫安菱。”低眉,杜娥没有看主簿的眼睛。 “抬下头。”甲士道。 杜娥抬起头,是一张清瘦但艳美的脸。 “果然是住在崇庆街的女人。” 主簿眼里闪过一丝亮光,语气中听不出情感。 “那男孩没有户牒,不得出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单章求票&番外 本章的目的有两个,第一个就是求(推荐)票。各位读者们,推荐票是个好东西,攥在手里面用处不大,给需要的人帮他冲榜更有用! 你的支持是清心前进的动力,一起前进的我们互相期待文章后续。文章的后续,是坎坷还是甜蜜,埋一个猜测在心底。 咳咳,扯远了,开始第二个目的——话说清心你这开单章求票,到底有多厚的脸皮? 倒还真没多厚——所以需要隐藏在加更里。 这一个加更是关于邹公子的~~喜欢邹南枝的有没有? 没有吗? 清心搬来南枝的《卜算子》改一下~~ 冷芳沁纱裙,顾盼动倩影。何人眼中出此言?已入春帐里。 佳人不独赏,早已万人迷,诗情相托终无悔,对视久相依。 以下开启番外。 …… “才子呈来好句,小女细细看去。只笑公子郎,何必强作愁语?” “休笑,休笑,侬答邹郎一曲!” 词毕曲绵长,绕梁不肯绝。呼吸声彼此交错,几百号人竟然没一人打破沉寂——随后,人声再一次欢腾,宛若方才被曲声暂时压制住,现在要补回来似的。 花已经有了归属——但采花宴还没有结束。 两个侍女手捧大红喜袍分开人群,另外两个侍女空着手跟在后头。到了奏南枝身边,喜袍被展开,金线绣出的纹饰富丽精美。 前面的两个侍女将喜袍一左一右拿着,另外两个侍女上前替邹南枝换上——脱去外套这事本来也是这两个侍女做的,可邹南枝到底还是有些害羞。 害羞吗——倒还真是。 面前没有人阻拦,他看得到她正坐在琴后,一只手抵着下巴,看着好像在笑。 低下头,发愁那衣带为什么要系那么久。 …… “邹兄,醉了今宵,今生无憾!” 人群中混杂着一个声音让邹南枝微微皱眉,这个发小倒是不错,就是有时候出口太多令人不喜——不过,今天还是他拉着自己来的。 “李兄,托你的福,若不是你不敢,我也没这机会!”接过了边上递过来的酒杯,邹南枝一饮而尽,接着咳嗽连连。 “这是什么酒,那么辣!” “自然是给花主的酒!” 邹南枝无奈摇头,看着那“喜袍”上没有沾污,整理一下,迈步跨向前。 早有几个臂上勾了个花篮的少女走来,一只手撒着时令鲜花的花瓣。一位婆子站在台上,大声向众人宣读。 “今日采花宴,邹南枝邹公子技压群雄,荣为‘静兰’花主。各位若不是想在门外候着偷听偷看,还是散了吧!” 这就是“采花宴”的结尾了。 …… 人并没有一下就散去,毕竟这“花主”,也就是那恩客还没有真正采到花,怎么能那么随意就走了呢? 他们在等。 看着那台上又有上来个侍女——她的打扮和楼里面其他侍女明显不一样的,替静兰收好了琴,又伴着静兰一起走下去。 那个新来的侍女刻意落后静兰半步,看姿态仿若大户人家里小姐的贴身婢女。她收琴时嘴唇微动,观者却因为隔着太远完全听不到一星半点。 只有台上的杜璞若——也就是静兰,听全了那句话。 倒是,“姐姐对那个邹公子真的不一样”。 静兰没理会她的话,眼神飘过下面身着喜袍的邹南枝,红纱下的脸充盈笑意:“倩儿,不要打趣!” “唉,姐姐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吗?”倩儿整好古琴,斜抱着,问话里带着一丝打探。 “又乱说话了,小心明天让妳洗地!”杜璞若忍住去捏倩儿脸的冲动,站起身走向台下。 倩儿落后她半步,嘴里一直在嘀咕。 “姐姐倒是不要被他勾了魂儿!” “对了,我要跟他说说!” …… 遥遥看去,静兰姑娘身侧的婢女转过身。 已经是没有多少人在的楼梯上,抱着琴的女子一下子拦住了邹南枝整条去路——邹南枝不免认真打量那婢女一眼。 那婢女生得娇小,几乎比静兰低一个头。有些圆润的脸上带着稚嫩,可其中又隐隐透出与她年纪不相称的成熟。 她抱着琴,发髻有一半被琴遮住。眉毛略浅,眼眸稍大,勾起娇小鼻头,唇口微张。 “邹公子是吧,我姐姐有几个问题。” 邹南枝没听到刚才两个人之间的谈话,自然而然以为这个“问题”真的是静兰问的,当即停下脚步,说了句“请讲”。 “我姐姐问你,你待她可是真心?”婢女,也就是倩儿一眨眼睛。 “自然是真心。”邹南枝答得很快。 “如果一不小心,她有了你的孩子,你会怎么做?”倩儿不再眨眼,目光中带上深究。 一不小心有了自己的孩子? 邹南枝一愣,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抬头,抱着琴的婢女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注意自己的反应。 这一关若是过不了,自己这个“花主”,或许还真的采不到花。 …… “自然是好好待妳姐姐,接她回家。” 自知没法绕过这个问题,邹南枝只得答应——其实也没有什么抵触,毕竟自己是初采鲜花的那个人,如果赎“静兰”回去,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 “请问是做妻还是做妾?”倩儿追问。 邹南枝的脸忽然变了颜色,做妻做妾,这还真的是个问题——正欲回答,却看见少女空出了半边楼梯。 怎么回事? “邹公子,希望你对她是真的真心。” 少女说着,没人注意到她眼角沁出晶莹的泪滴。 “姐姐似乎对你动了心。” …… 红烛映帐里,佳人坐床头。 门轻响,推开门的人一身大红喜袍。 “来了?倩儿没怎么为难你吧。”杜璞若微笑着迎上来,端详着来人的脸。 “倒是有点为难。”邹南枝苦笑,看着面前的佳人:“她问我……” “这是她的问题,不是我想问的。”杜璞若清楚倩儿的性格,说起话来带着些许柔情——“她也是担心我,关心罢了。” 两个人相对笑了许久。 半晌,杜璞若停下笑,盈盈目光看着邹南枝,温柔话语字字入心。 “怎么,就这么笑着,连小女长什么样都不舍得看一眼吗?” 邹南枝一愣,看着薄纱后的笑脸又是一愣。 终于挑起红纱,四目相对时,两个人都是一怔。 红烛火光摇摆,两个影子合在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九章 热心书生 第九章春雨不息,杜娥归途(二) 不得出城? 杜娥心中一怔——却听得那甲士补充:“姑娘不是不知,进出京城,需要核验户牒,对照了才能出行。” 这确实是律令上的规矩。 杜娥真的慌了,瑜若不能出城,那是多么大的问题! 杜瑜若也有八岁,听出了甲士话里的意思,向下拉一下杜娥的手:“娘亲!” “啊?” “母亲,我可以自己回春月楼,我可以去找璞姊的。”小男孩抬头,语句轻柔软糯。 杜娥心中一痛。 …… “其实,没有户牒也不麻烦。” 主簿的话传来,带着种奸计得逞的话风:“那不过是一张纸的事情。” 说着打开几案一角的木匣,取一份浅黄的、印了字迹的纸:“姑娘是春月楼出来的,想来也是识字的,这东西,知道是什么吧。” 杜娥看去,那浅黄的纸张,还印上了专门的印文,确定是崭新的、正式的户牒无疑——只不过,在文字中留了几个空,还有画像的地方空缺。 这是…… “五两银子,一劳永逸。”主簿微微一笑。“姑娘不会连那点小钱都没有?” “姑娘,这户牒,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何必为了几两银子过不去呢?”甲士配合得很好,转过头看着杜娥,显然不是第一次说这话。 “有了户牒,妳身边那小男孩,就是‘明户’了。”主簿一笑,卖力劝说着。 “要考功名什么的,也都需要不是……不是我说,姑娘,妳若不是女的,准能当个举人!”甲士接过话茬,看向杜娥的目光不加掩饰。 …… 杜娥明白了事情——感情说,这是在城门口卖起户牒来了——当即从衣袖中取了一张银票,五十两的面额。 “姑娘,别刁难本官。要换票子,城里有钱庄。本官没什么时间!”主簿看了银票,神色一变,抬手表示拒绝。 不等她作答,与甲士交换目光。 甲士会意,把她和瑜若赶到一边。手一挥,后面的人继续前行。 出城的人绕过站在那的她,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杜娥更慌张,怎么那么多事! 她不是不想为儿子搞个户牒,而是……五两现银,她身上根本就没有啊! 她身上,真的只有一沓,每一张都面额不小的银票。 …… “没银子就别在这丢人现眼。”有人说。 “她哪没有银子,没看到那张银票吗?”有人应和。 “看着大方,其实根本就是在那里炫耀——你可不知,这种女人……”有人议论。 “那是,装得好像好大方一样,还不是靠身子赚的?”有人赞同。 杜娥在边上站着,只觉得脸上有些燥热——这都是什么事! 她有银票,但显然化不开。 她真想一下子走开算了……回到城中,寻钱庄换了银票,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但,现在的她,怎么脱得开身? …… “姑娘可是缺现银?” 耳边一句话,是位正要出城的书生。 他看着才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比她还矮了那么一两寸。一张白净的面孔上生着俊俏的五官。一双目,透着少年的热情;两片唇,含着儒生的柔美。 身上一席布衫还是八成新。衣服保养得很好,没有半点缺损。肩上搭着的布包里,隐约有棱角突出——那是的边角。 他面孔含笑,却注视那躲着人的小孩,对回过头的杜娥低声道:“他,该是吓着了。” 不等杜娥答话,手中直接向木桌递过去一小块银子:不多不少,刚好是五两的铸锭。 杜娥讶然:“怎么行?” “先生说,助人为乐,善莫大焉;积善成德,圣心终得。”书生抬头,清明的双眼中带着一丝骄傲的亮光,手中银锭已经放到主簿手边。 主簿看一眼书生,又看一眼杜娥母子,一笑,收下那锭银子。 一句“还是这位书生慷慨”,却依旧看着杜娥,似乎有些不满方才她的犹豫。 …… “既然识字,就把他名字添上!”递过来那份还留着空缺的“户牒”,主簿话中带着些许鄙夷。 笔落到杜娥手里,却是破旧得脱了一半毛。 “姑娘,还是用我的笔。”书生有些看不过去,从布袋中取了自己的笔出来。 “怎么行?”杜娥摆手拒绝。 “已经麻烦你太多了。” “但,姑娘!”少年书生急了,又一次搬出“先生”的话:“先生说过,助人者,不可半途而废也!” 杜娥用微笑回应,手里的笔已经沾上浓墨。 “姑娘,笔。”书生更急了。 “不必。”开口两个字,杜娥笔落,娟秀的字迹,边缘飞逸出几丝细小而断续的墨痕。 看到了,书生忍不住要拉住杜娥的衣袖——却不料,一只手更早拦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是八岁的杜瑜若动的手:“助人不止锦上添花事,施善更有雪中送炭时。力所不至,方寻援助于过客;力之可至,不求救护于旁人。出城后寻一家银庄,我娘亲自会感激;在城门边借笔,我娘亲,害怕污了你的行囊。” 这一段话说出来,反倒让书生有些惊叹了。但想到自己过去的生活,书生脸上难看得紧:“这样说的话……” 书生异样的神情难逃杜瑜若的眼,他想了一下,开口时,表情已经由感激变了样:“你怎么这种样子,难不成,是看不上我娘亲还你的银子?” 寂静。 半晌,书生更加窘迫了。 “我,我也没有出过城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十章 他叫木青 第十章春雨不息,杜娥难归(三) 窘迫的神色,还有急促的话语,让杜娥手里的笔失去控制,差点乱拉出一条倾斜的痕迹。 “你,从没出过城?”她快速描绘出最后的笔画,语气不似疑问,反而带着点果然。 “小生一直在京城里生活,此次离京,是为了去求师会友。”书生的话多少带着些无奈,却更有一丝憧憬。 八岁的杜瑜若一脸茫然,他很少发话,刚才是实在忍不下去才开的口,怎知会是这种情形? 殊不知,母亲最后一笔已将他那茫然神情永远留在了户牒:“小儿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随之,笔放回,墨渐干。取过那崭新户牒,杜娥对书生一笑。 “劳烦你,出城后同行一会。待我从银庄取了银子,再寻家店,我沽些酒水相谢。” 书生的脸上微微有些不悦。 杜娥眉间一蹙,心头却再一次响起儿子方才说过的话来:她,终究是那春月楼里的倡女。他,终究是不远接过自己的“谢”。 “若是不想收这谢礼,倒也罢了。小女子身份低微,和你呆久了,也怕污了你声名。”杜娥的话中,带着隐约失落。 可不想,书生脸上的不悦变成了那种,被人误解后的,急促的红。 “姑娘,小生不介意。只是姑娘一人在外……” …… 杜娥笑了。 那书生的窘迫,全然被她看在眼里。心中盘算着,他或许是真的不懂打理人和人之间的事端。 方才的怀疑如烟云消散,杜娥知道,这书生是真的心善,也是真的不知世间疾苦:他没怎么见过世间形形色色的人——应该还未成亲;或许家门外就没见过几个女性。 而如今…… 自己,便是那“落难女子”,虽年催颜老,却犹存风韵,放在劳碌的人群,仍可让人一见倾心。 他,便是这“仗义书生”,虽懵懂无知,却凭着善心,遵循“先生教训”,五两银子,将落难的女子一把搭救了去。 “多情公子仗义救佳人”,居然合演了一出戏! …… 莫名的,心中有些触动——像那书生一样的人,现在怕是真的少见了。 春月楼里人来人往,有东来的,有北去的。行脚商人来此间谈话,出任官员到这里玩笑。杜娥听过太多的水灾旱灾,也知晓,这徽国的几百万人,并没有因为战争的停歇而过得更好,大多数竟然是越过越贫穷。 唯有这京城还是一方净土。 譬如这书生,就养得白净,一口一个“先生说过”,想来是一心都扑在圣贤书里面了。 试问这徽国境内,还有几个地方,养的起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读书人?怕是除了京城,再也没有。 杜娥心头一阵酸楚。 脚步,却坚定地迈向前。 …… 城门外接有一片空地,不过三十步外连着一座长桥。桥面大约三丈宽,一百来步长,横跨护城河。 徽国的规矩,凡是客栈都不得进城。外来的商人游子,入夜前必须出到城外。 久而久之,城外形成了集镇。 码头,街道,楼房,隔着三十丈宽的护城河与城墙遥遥相望。那城外的集镇,竟然比城中的区域还要繁华。 商铺,客栈,还有停放马车的车场,堆放货物的货场,存储粮食的粮仓,兑换银货的票号,全在护城河边上那条窄窄的土地上排开。那本来就不宽阔的地方,更显拥挤不堪。 吊脚楼半悬,木板路水上,整座集镇已经超出护城河的堤岸。不知是几百,还是上千条大大小小的船,或停泊,或缓行,把原本就不宽的水面,也都占去大半——哪怕天还没有全亮,船家也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衬着正出城的人群。 …… 饶是二十四年前也是从东门入城的杜娥,也不禁诧异:这地方,又有了多少变化! 二十四年前一睹,殊不知今日才出去。一去一回,转眼二十多年,怎能不触景生情? 只叹景物已换,故时人,容颜改。 脚步机械地向前,不多时长桥走尽。 一句“娘亲”,唤回她游离的思绪。 “抱歉,刚才有些出神了。”抬头,杜娥一怔。目光扫过四周,桥这端,是一个三岔路口。 没有多考虑,杜娥迈开步子。左拐,向北走过二十四年前的来路。 她记得,下码头的坡道对面,有一排银庄。 …… “姑娘过去出过城?”看着杜娥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书生疾步跟上。 出过城?从城外进去,算不上是“出过城”吧。 “又或者,是从城外来?”看着她的神色仿若否定,书生急着补上。 杜娥一笑,回过头,四道目光遥遥一对。 他低头移开目光,仿若做错了事的孩童。 她却没有移开目光,心头盘算着,开口是悦耳声音:“你好奇?” “没什么,小生——不,先生说过,知人需晓三件事:知姓名,知所好恶,知所从来。小生,只不过是如先生之言……”书生似乎害羞,声音越来越低微。 又是“先生说过”,杜娥会心一笑。看着他那谨慎的样子,难得有了些许交流的想法。 “那么,你抬起头。”她说。 书生有些不情愿,抬头,看向杜娥的目光带着躲闪:“小生错了。” 杜娥一怔,很快回过神:“你也算不得错——关于你说的三件事,你现在知晓多少?” “不多,只是……小生只是在城门口看了一眼,知道姑娘芳名,应是安菱。” …… 杜娥许久没有说一句。 书生有些心急,顿了下,终究鼓起了勇气。 “姑娘也可以知道我的名姓。”他说。 “可道?”她疑。 “愿听?”他问。 “说无忌。”她答。 “小生盘姓。”他说。 “却是盘公子?”她应。 “名木青,字昭明。”他说。 “这名字读来倒是不错。”她应。 “姑娘姓名,倒是更加好听。”他回敬。 抬起头,书生目光再一次对上了杜娥的眼:“姑娘,我可否唤妳安菱?” “为何?”她问。 “因为好听。”目光再一次收回,书生的脸再次泛上红晕。 …… 好听? 刹时,多少记忆涌上杜娥心头:三十年前,爹娘口中的“安菱”带着宠溺;廿七年前,小妹口中的“安菱”有这依赖;廿四年前,兄长口中的“安菱”藏着歉意——可终究,是将就遗忘的过去。 而今天,却又听到这个名! 似乎带着赞赏,又含着一种隐约的倾心? 未作怒色,杜娥只是打量着书生的表情。 “姑娘可是不愿意?”带着改口的觉悟,书生声音很轻。 “没有不愿,只是,太久没有被人叫过‘安菱’这个名。”说着,杜娥微微一叹气。 “想来,安菱姑娘,可是有许多回忆?”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叹息,书生带着些许试探。 看着他的眼,杜娥心神微动。 “是有——君愿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十一章 别去 第十一章春雨不息,杜娥归途(四) “廿四年前,匆匆一睹,今日方才回顾。虽忘了车外行人,还记得路边店铺。” “琴染风尘,诗消艳色,难叫群芳再妒。离城走谁问归途,归乡去我答故路。” 一阙《鹊桥仙》词成,杜娥眼底,浮上了一丝忧伤。低吟出,声音虽小,却留有绵长馀韵。 “安菱姑娘,妳可是不会回京城了?”听出杜娥的意思,盘木青——也就是那年轻的书生,心头有些许失落。 “能否一路同行?” …… 扫过他的目光,带上了一丝悲悯。杜娥不忍拂了他的意:“只是问公子,卿往何处去?” 瞥见他眼中的亮光,她接着一句:“萍水相逢,终是分别;求师问友,如何能耽搁着!钱义两清,即是分离;我往丛山,君自应随风去!” 盘木青犹豫许久,还是开口:“若无碍,自随行。” 杜娥一怔。 盘木青急切说出的话,让她都忍俊不禁。 “小生知道,安菱姑娘是识了字,读过书的女子,纵难成佳侣,终可为良友。再如,先生说过,外出游历,若与人谈得投机,便是难得的机缘。” “若安菱姑娘真的知道小生所想,却不知,千杯美酒可够?” 这里边,倒是蕴藏着“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典故了。 …… 忍住笑,杜娥心中思索着,这“盘木青”,应该是一时赶不走了。 心中没有烦躁,却有一点欣喜。 刚想说什么,手被拉了一下。杜娥一顿,儿子的声音传来:“娘亲,走过了。” 走过了? 杜娥回头,果不是——那京城几家票号的分号,皆是三层高的木楼。几面幌旗都是锦缎,绣着花边,从二楼的游廊边携探出来,在晨风中微微摆动。 宏伟,却没有多少人来往于门庭。 …… 跨过涂着朱漆的门槛,杜娥耳边传来了小厮谦卑的声音——那一口一个“夫人”,让她想反驳又不敢反驳。 约莫三尺高的杜瑜若,早躲向她身后。 “换汇票可是这里?”杜娥问。 “夫人请随小人来。”小厮答。 “现银兑付有何规矩?”杜娥问。 “夫人要换多少现银?”小厮问。 “一百两,大致够了。”杜娥稍稍思索,斟酌过,报出了一个数。 “那不麻烦,直接换了便可。”小厮显然是知道钱庄规矩的,见惯了各种来客。 平心而论,百两银子,对于钱庄来说并不是多大的交易。请进一间小屋,验了汇票真伪。核好银锭轻重,扣了些办事的杂费,一块绸布包着大大小小三十多锭白银,分外坠手。 出来钱庄分号,不过小半柱香时间。 一锭五两银子交去,一壶清酒递过,这段交情两清。 …… 酒一口,愁一重,盘木青看着眼前人,心头的烦躁愈发多了。 城门口初见时,她正被众人议论。 颀长身段,青丝挽成发髻;淡绿上裳,浅黄下裙,珠钗发间一别,绸带腰间一系,在那昏沉沉的清晨,甚是吸引他的目光——可带着个半人高的小儿,她是那样孤单无助! 先生说过,不图锦上添花,但应雪中送炭——自己,就在这么一种情况下,站上前,递过去那五两现银。 她就那样回过头,他也看到了她的脸,对上了她的眼。 她很高,比自己还高过三两寸,可那双秀美的眼眸中,并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气——有的,只是一种不可思议,还有隐约的感激。 那一眼,让他回忆不尽。 然后,她开口了。却是一句反问“怎么行”。 …… 她谢绝了他递过来的笔。可用半秃的旧笔,依旧写下了娟秀的字迹。 她为那幼童的唐突道歉——可那七八岁的孩童,说出的话语,他根本就没有在意。 她去换了银锭,一壶酒打发自己在一旁,还说“钱义两清,有缘或会再见。” 她就那样,带着个年幼的孩童,沿着大路走了! 而自己,却一连喝去小半壶酒——店家的酒,寡淡,带着微微苦涩,没让他昏沉,却使他更加清醒。 脑海中忽然闪过她的名姓,还有她的身影。 明明只是初见,却那么清晰。 …… 忽然,酒壶一放。小桌前的盘木青猝然站起。 他嘴角忽而涌出笑意:像她那样带着幼童的人,绝不会是徒步就可以到得了故乡! 想来,应该是会去寻马车。 她要是去寻马车,说不准,弱女幼儿,又少不了一番波折。 罔顾了她倡女的身份,也忽略了她身边已然带着个七八岁孩童的事实,盘木青将行囊一背,三两步已经出了酒肆——追人! 可是,天已微明。集镇里人马往来,不绝如缕。要寻一对母女,谈何容易! 还记得她离去的方向,盘木青纵步前行。 …… 临近酒肆,一条支巷,探出幼童的一双眼。 “他走了?”幼童身后传来女子声音。 “他往北边去了。”孩子回过头,一双眼天真无邪:“他出手救了急,可是,娘亲,为什么不愿与他同行?” 女子叹息,没并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只是牵住了儿子的手,回到大道,掉头向南走去。 “老家在北边,不该往北走吗?”幼童问。 “刚过桥的地方有一家车场。”女子加紧脚步。“总不能一路走回去吧。” 快步向前,她没有停歇。乌云又欲雨,柔丝斜飘尽沾衣,一柄油纸伞,丽人行,朦胧中带着些许诗意。 …… 雇一趟车,五两现银。 取笔,册页上提名“安菱”。她踏上那窄小的马车,也踏上了归家的路。 马蹄声有规律响起,车轮激起水花,送来的春风,掀起窗边帘幔——她一眼看去,却见着路边,站着一个打着伞的读书人。 他,没看到她。 她,却看到了他。 她心中隐约有痛。但更多的却是祝愿。 盘木青,你的恩,我杜安菱记下了。 你应有你自己的路,可否恕我不愿同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十二章 忆旧 第十二章春雨不息,杜娥归途(五) 匹马轻车,去京城,已百里。烟雨轻拢,柔雨无声,官道纤尘浸水泥,微润沾马蹄。 离开京师,官道在低矮的山丘间盘旋。不时从山凹处冲出来一条激荡的河流,清出来一片肥沃的土地,便是万顷水田,两道青山,一处城郭,一条长河的景致了。 离开京师不过三十里,就没有石板路了。晚春,土路上满是泥,马车总是颠簸,速度也慢下来。 往后有百里多,都是这样的土路。 这样的土路,已经走了三天。 …… 这天,难得片刻放晴。云中有了缝隙,露出低垂的斜阳。 夕阳如火,悬在山丘上,映照这一方天地。 山丘间,萦回一条土路。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掀开了窗上布帘,车里人看着斜后方的夕阳,还有侧前方的城郭。 “也不知,这么多年不见,长兄可安好。”她叹息。 …… 车上女人,三十多的年纪。颀长身段,纤瘦身姿,身上服饰虽算不上华美,亦说不得普通。 本就带着些苍白的面容,在远路奔波中更添上一重憔悴,可这种憔悴,却合着那微弯蛾眉,娇俏鼻梁,再加上一双通情的眼,别有一种柔弱的美。 “为什么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取出一面铜镜,女子自嘲。 离开京师不过是四天时间,路程早已走了大半。再见到家人,不过是两三天的事情。 急什么呢? 可终究是静不下心。 “也不知过了这么多年,家里怎样了。” 当年长兄已经娶亲,小妹亦亦嫁人。十年后,可是子女满堂? 她自言自语,眼底多少有些期待。 但更多的,是对过去的惋惜。 …… 她自己,是杜安菱;她长兄叫杜安才;她幼妹叫安蓉。 家中父母早已不在。在过去的一段不短的时间里,长兄就是一家人的天。 一家兄妹原有四人。长兄安才,长她七岁;二哥安文,生下来一岁就被疾疫夺了命。 安文去后三年,她出生;再过四年,幼妹安蓉成为家中最小的孩子。 那是三十二年前。那时先帝还在,年号是泰和八年。 彼时的杜家,包括他们一家五口,三房十余人生活和乐安逸。八十多亩土地,加上十八间房的两进院落,在村里也是在上的人家。 那时,每年的盈余虽不多,但也够添置些新的东西。几十年积累下来,也算是有些积蓄。 长兄满了十二岁,被爹娘寄予厚望,进了乡里的私塾读书。经常跟着他玩的安菱,也认得了几个字。 变故发生在安泰十三年——那一年,她九岁。 …… 从那之前两年起,先帝出兵西征,一连好几场胜战。 但,伴随着胜利,却是征兵的官吏时不时横行乡里。还有,就是“捐军粮”,把各家各户的余粮,收了个七七八八。 杜家的日子,虽说有些入不敷出,但好歹家底厚,没什么影响。但有些贫穷的农户,生活愈发艰辛——但,也勉强过得去。 但安泰十三年,西征受挫:年初,十万大军被敌人包围。 于是,先帝征兵收粮,又派出大军——那一次大战,彻底摧毁了敌军的势力,扩地数百里。 但,秋天甲士还乡,看到的只有荒芜的土地。 …… 杜家有余粮。而许多回乡的兵,家中米缸见底。 上了战场的这些人,不少起了贼心。村里那十几个老兵聚在一起,去几家富户那交涉——然后,起了冲突。 杜安菱的父亲受了刀伤。过了半月,好不了,竟然没活下去。 然后,大伯和小叔分去家产,排挤这孤母幼儿。 悲伤过度的母亲,倍感世态凄凉。六个月的胎儿没保住,一下子伤了元气。 然后,十亩田地,加上三间破屋,收容他们余下的母子四人。 长兄不再读书,耕田供养一家人——但母亲还是没有活过安泰十四年的清明。 …… 那年,一家兄妹,生活一下子由富户跌到平民。 长兄撑过去了,三兄妹日子勉强还过得去——但来自叔伯家里那些个堂兄弟的嘲讽,片刻不息。 三个人挺过去了。十亩薄田,勉强养活了三个人。 三个人挺过去了。一颗定心,不理会闲言碎语。 杜安菱怀念那段时光,虽然艰辛,但长兄和幺妹都在身边。生活虽苦,但每活过一天,就有活过一天的庆幸与欣喜。 稻田里偶然撞进竹篓,抓获的一条小鱼,都是能笑大半月的话题。 …… 杜娥记得,安泰十四年,是丰收的一年。 她虽说仅仅是一位十岁的少女,却也到了地头,将那丰硕的稻穗捆扎成垛。 从早到晚,她有大半天呆在田里。 长兄不再是那个只会读书的少爷,他辛苦大半年,早已是,一位熟练的农人——她,也已经是一位弄惯了针线柴薪的农家少女。 她,还有他,都还是孩子,却承受了不知多少苦痛。 却没有半句怨言。 …… 她记得,有天傍晚,迎着夕阳,坐在地头的三兄妹紧密依偎着,露出笑颜。 “大哥?”小妹试探着问。 “有什么事?”长兄带笑着回。 “那片霞云很漂亮。”小妹指着西边天际。 “再漂亮,也会消散。”长兄话里带着悲凄。 小妹有些不悦,作为三姐的她思考良久,终于开口。 “再这么一两年,日子会越来越好吧。”她说。 “希望是这样。”长兄就这么回答,眼底带着些许期许。 那天,夕阳红艳。 如火的薄云,恰如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十三章 她的故事 第十三章春雨不息,杜娥归途(六) “夫人,天晚了。”车厢前传来声音。 “那就先在这里休息吧。”到了这一处城郭,杜安菱也知道,该歇息了:赶夜路,不安全。 马车停下。掀开帐帘,她对着车夫一笑,一句“辛苦了”,柔如扶柳微风。 她带着幼子下车,身姿依旧是那么优美。 …… 此间只是一座普通县城。 城名曲浦,城墙东西一里,南北一里,周长总共四里。县城占据了山谷中最大的一片平地,四周全是青葱的稻田。 一条三十丈宽的河流从东方激荡而来,在城南绕了小半圈,折向西北流去。 城南,斑驳的城墙砖与奔流的大河间,两排三五十座房屋矗立,夹着河堤上泥泞的小道。 昨夜开始的大雨在今日午后就已经放晴,但路上的积水是不会那么快就蒸干的——城墙脚下,浑黄的水在土路上横流,汇成一股不大不小的水流,从所有可以利用的缝隙泄下,混入河道中。 河水奔流,河面上漂着几根枯木。 隐约有上涨的趋势。 …… 一间上房,一夜只需一百文。 两份简餐,合起一共四十铜。 客栈小楼,雕窗对着大河上。探身向外,朝东看。山林苍茫,一谷平旷,长河浩荡。 杜安菱泪下,河出丛山,丛山是她的家乡——明日傍晚,最多后天清晨,离乡二十多年的游子,就将回到家乡。 很是期待,为什么却是隐隐有些惧怕? 或许,是近乡情怯罢! …… 春季的夜来得很快。 流水激荡,山间回响,一刻也不得停歇。红烛灯灭,瑜若早早睡了。一室空,她难眠。 水流声一阵又一阵从窗外传来。她稍整衣冠,凭窗远眺。 看不到故乡,但想得到故乡。 她没有梳妆,任青丝披散。明月正圆,从东边缓缓升起,万缕银光。 如今,三月望。 却不知,故乡,长兄是否还记挂着她。 …… 泰和十六年,她十二岁。 杜安菱记得,廿四年前的她,已经逐渐长大。三年来饮食普通,她略显消瘦,但长高没有落下:她比寻常少女高出大半个头。 三年时光,三兄妹过得不好不差。农闲时光,她甚至还有时间从木箱中翻出落灰的书籍,伴着长兄,温习将就遗忘的文章。 她很聪颖,那几本书,她比长兄还熟悉。写文作诗,也不弱那发誓要当举人的长兄——以至于有些时候,她会被长兄打趣。 “安菱代我去考科举,都比为兄好。”他曾说。 “那我就扮男装,替兄考一场!”她曾答。 “妳这性子,贡院那地方,坐的住?”他曾笑。 “那,你就能熬过那半天?”她曾言。 然后,长兄常常一笑。末了,常常哀叹,为什么自家三妹是女郎。 “若妳生是男,举人早就是囊中物!” …… 那时,她曾经一笑:为什么,本朝就没有女性的举人。 长兄却是揉了她的头,却说,她不能当官,但他一定会考回来功名——那时,她就是举人老爷的胞妹,自然享不尽荣华富贵。 之后,给她许个大官的儿子当夫婿。吟诗作画,读书作文,继续当一位才女。 彼时,她面露娇羞,口中连着喊“别说了”,心中却不知多么欢喜。 长兄说,只有那极有福气的,才当的上她的夫婿——但话语未尽,她已不知躲到哪里去。 可如今……杜安菱眼角滑落一滴液体。 那是的话,终究,只能是少年美好的梦。 …… 那年夏季,一场蝗灾席卷京城四周大地。丛山一带亦有波及。 本来就没有多少存粮的三兄妹,在大灾面前面临断粮的危局。 迫不得已了,长兄到集镇上卖书。十几本书,换不来半袋米——然后,是准备卖田。 那时,村里面有一半的人都准备这样做了:没有田,至少好过没有命。到地主那当佃户,日子虽苦,好歹可以活下去。 事实上,长兄也已经在这么做了。那十亩田地的地契,从箱底翻出,等着那地主来人就交过去。 但,一天晚上,村里来了个外乡人。 那天,地主和那外乡人阔谈甚欢。 …… 杜安菱记得,第二天,地主带着外乡人来到屋里时,发生的那段,决定了她命运的事。 地主是客,三兄妹是主。但做为主人的人,同时也是求人的人。 地主对十亩地,开价仅有十两银子——而那时,粮价飞涨,这十两银子,还买不到供三个人吃八个月的米。 长兄自然不同意,出价二十两。 争执大半天,各执己见的两个人谈不到一起。 于是,经过了一刻钟的争吵,地主发气了。起身就走,直言那田不会再买。 长兄挽留,却被外乡人拦下来。 …… “贵家诗书传家,刚才旁听,小子谈吐真心不俗。”一句夸奖,外乡人的笑引得长兄有些骄傲。 谦逊地推脱,却是心底高兴。 “小子谦虚了。你这样的读书人,实在不该被那地主刁难!”外乡人好似在指责地主,却是在坑陷。 那还差一年弱冠的读书人,她的长兄,向来是决意做举人的。外乡人这么一说,她长兄也乐意听,也就轻易地掉进了坑。 半个时辰后,长兄带着笑把外乡人送出家门。还说,这一次,多谢。 于是,三十两银子,外加十石大米,成了她“去京城一家官员”里当个丫鬟的酬劳——还送上一份帖子,说是“中举后,我家老爷自有提携”。 于是,长兄被骗了——其实那官员真的有,但那“官员宅院”,是官员入了股的春月楼。 …… 她,一去廿四年。 她知道,过去这么多年,长兄必然会后悔,当时年少,轻易被蒙骗。 她不会悲怨,更不会责罪。 因为,那三十两银子,还有十石大米,让家中长兄和幼妹,得以活过那年冬天——那年,京城附近三百里方圆,多少人倒在路边! 长兄保住了农田,而她,日子也算不得过得不好。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她心想,过个若干年归去田间。那时回思,这廿四年,应该就像一场梦。 一场有喜有悲的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十四章 又遇盘木青 第十四章春水洪泛,杜娥难归(一) 夜已深,人难眠。抽去了撑着木窗的竹竿,撤去了照着几案的烛火,杜安菱辗转反侧。 河水声,风声,片刻不息。她清空自己的思绪,可总不能如意。 她想自己长兄了。 那兄妹间的亲情,在这暗夜中愈发浓厚。越是接近相见时,她就越心急。 不知觉,眼角有泪浸出。滴落,沾湿床榻。 …… 山中的夜,来得早,去得晚。等到薄雾消散,夜雨渐息,早已是辰初时刻。 马车早已备好的,但一路泥泞,不便前行。 可终究还是要继续走的。 杜安菱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珠钗别入发髻,依旧是旧时样子——多希望还是二十多年前! 可惜光阴不再。 手引瑜若,缓步走下阁楼。换回押金,她知道,自己应该不会再回这里去。 …… “夫人?”马车前,却听车夫唤起。 她偏过头,却听到车夫说,今天最好暂留。 “为何作此?”她问。 “刚下过雨。”他答。 “天已渐放晴。”她言。 “不看那水在涨!”他说。 “这鬼路,地势低。”他补充。 于是,杜安菱从房屋的间隙中,看到了十丈外的河水——不错的,河水较昨日,又涨了许多。 雨落,水涨,那样寻常的事理,却被她忽略了。这整条路都在河边,水涨了,路可能被淹,不能通行。 不过,如果“暂留”,或许又要三五天。杜安菱斟酌片刻,试探着问:“能不能赶路尽快过河?过了河,那边地势高,就不怕水涨挨淹。” 去丛山这一天路程,其中过河的那座石桥桥面最低——一旦过了桥,就是盘桓在山脚的路,再不怕水涝。 她有些心急。 而车夫却不紧不慢。 …… 终究还是出发了。 马鞭一落,车向前,木轮撵过路上泥。离开了两边夹着房舍的地方,路两边平旷万顷良田。 雨后的路面,车行不得太快。十里路,再怎么也要耗去大半个时辰——远远看着河水奔流,杜安菱心中没有底。 “现在赶路,说不准又是白走。到那桥头过不去,还要折回来更费力!”车夫有些不满,马鞭随着嘀咕抽下。马匹吃痛,加快了脚步。 土路泥泞,更兼高低不平,马车过去,摇晃不停。 车里的她撑着额。晕眩感袭来,勾起数日累积的疲惫。强忍着反胃,她却希望,马车快些,再快些。 可马车还是慢下来。一处低洼,车一歪,听到车轮陷入泥里的闷响——而车,终究动不了了。 车夫抽响了马鞭。 听得到马匹悲鸣,杜安菱心中一痛。 马车被微微拉起,却只是停顿了一下便滑回去。车轮发出轻微的响声,整个车厢陷得更深。 杜安菱眉头皱起。 …… 车夫大骂,显然是急了。 马鞭落下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同时传来的是车夫的咒骂。那一句“再不使力,就抽死你这死马”,让她颇有些不免有些不喜。 掀起帐帘,她探出身子,一看:马车右轮陷入泥坑,左边也卡在车辙中。 车夫手把马鞭,抽到拉车的马的臀部——那片伤痕累累的皮上,有多了一道血痕。 那匹马垂着头,连喷粗气,汗湿了毛皮。多日来行程不断,上山下坡,它早已疲惫不堪。强撑着蹬腿,却还是使不上力。 莫名让她觉得,同是命里悲凄。 …… 车夫又一次挥动马鞭,她却只能旁观——甚至,还不敢下到地上。 遥遥看着侧后方路上,过来一乘马书生——看容貌竟是过去相识。 脑海中闪过城门口的一幕,她一怔——盘木青,他怎么会跟来这里? 只看着他也一愣,一人一马逐渐靠近,看得出的欣喜在他脸上浮现,看不出的纠结在她心底沉淀。 “安菱,这几天可让我好找!” 他靠近,一句话带着些……委屈! …… “你!”她终于开口。 “是我。”他很快接话。 “盘木青!”她有些气愤。 “唤小生何事?”他故作不知。 “萍水相逢终一别。”她隐晦告诫。 “别去又相逢更是有缘!”他顺话接上。 “令尊若知此事,必会追究!”她搬出他人。 “可今日事及从前事,家父犹不知。”他微微一笑:“安菱姑娘,那天,你为何不辞而别?” 她听了,冷笑,却更显娇艳:“那日说了,一壶酒酬谢,酒后各自分别。小女子未曾食言,你一书生,没有遵从父命‘寻师游学’,却到了这山间,如何还有底气,反过来责罪!” 他一时无语。 倒是车夫一声吼,打断了他的思索。 “熟人叙什么旧,没看到车陷泥里了!” …… 盘木青苦笑,止住了闲谈。 借了马力,马车很快脱困。杜安菱正想道谢,却不料盘木青先她一步,落马上车,到她身边。 “盘公子,请慎重!”她作势要拦,却不料他将马缰往车辕边一系,直接入了车里来。 “安菱姑娘,妳可知这几天,我怎么过来的?”随意坐下,他一笑——可对上了她的目光,又低下头。 她将一切看在眼里,微微皱眉:“你何必跟我谈这些!” “京城一见,便知姑娘博学多才。不因他人改辞色,与他人,大不同!”盘木青避开她追责的目光,语气逐渐变了:“小生一时脑热,就问了,去丛山……” “莫说了。” 止住接下来的倾诉,杜安菱心中忽然纠结。 看着他,长叹一口气。进了车厢,唤一声“继续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十五章 盘木青有故事 第十五章春水洪泛,杜娥难归(二) 又一次,谈到一半话就被打断了;又一次,看了一阵人就已离开了。 掀开车帘,盘木青随着她进了车箱里——四尺见方,窄小一隅,挤不下大小三人。 一时间沉寂,只有车轮和马蹄的声响传来。 “盘哥哥?”揉过惺忪的眼,不再假寐,杜瑜若试探着问,打破了车厢中平静。 青年书生一时僵住,这从未听过的称呼,让他忘记了言语。 却不想,那八岁的孩子抬起头,认清了人,又看一眼自己母亲,眼神中的神色由欣喜转向暗淡。 “盘哥哥,请回吧。我娘亲不愿与你同行。” …… 那边话说完,这边,杜安菱噗嗤一笑。 而那书生木青,却涨红了脸。口中念叨着“先生训诫”,却一直,没有凑齐完整的句子。 “盘哥哥,请回吧。”杜璞若再次开口。 而盘木青终究是集齐了词语,深吸一口气,训诫道:“先生说过:‘知恩,感恩,谢恩,报恩,而人之相与也善’。小生方才,以乘马之力助尔等脱困。君不知谢恩而赶人,何道为?” 却不知,杜璞若却一偏头,从坐垫下翻出一本书,指点着上面的文字,一本正经:“盘哥哥,‘夫恩之报也,不求于一时’,你那恩情,却不应是靠同乘一车为报的吧。” “或者,是你想赖着我娘亲?” …… 一语毕,车里一片寂静。 盘木青自然是想要反驳的,但一时又不知道应如何反驳。看着强忍着笑的杜安菱,他心头微动。 体态纤柔,神采摄人,加上那女子中少见的才华,不娇不躁的性子,她那样特殊。 他知道,她过去是那种被养在花楼中女子。 但,他不介意。 看向那八九岁大的孩子,他笑了——还记得那天,京师城门,他总是避着人。难得一回开口,就是长篇大论,丝毫不弱于他这个比他大八九岁的的他。 他很好奇,他是如何学的文。 却更好奇她的母亲。 …… “瑜若,休要无理。” 看着盘木青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杜安菱眉头皱起。劝过了自己儿子,一双眼对上了书生。 “今日多谢了。”她道。 “姑娘不必言谢。”他说。 “你本不应跟过来。”她叹。 “来寻妳,又怎有不应。”他言。 “今日还乡,我应是闲居终老。”她说。 然后,对上了他的目光:“你本是寻师交友。本应是萍水相逢,一别不再会;奈何又百里追来,久留难相别——少年人,勿将光阴耽搁!” 盘木青低下头,苦笑。 她怎么知道自己的苦! …… 还记得那天,一壶酒,便相别。 她不知什么时候就远去了。他只知道,她的目的地是丛山。 忽而心中有些失落。 那时,他发觉了。 那种失落他经历过。五年前,一直照顾他的丫鬟佩环被家人赎回,他伤心了好几个月。 那之后,佩环的笑颜多次在他梦里出现。可,清晰的面孔逐渐模糊,秀丽的身影愈发虚无。 那之后,他又见过她——可那时,她已经嫁给一位酒楼里的小二。 一次出游,偶然相遇。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她。就在那京城小巷,他们不再是主仆。相对而视,没有言语。 她的身材不再柔美,略显得粗壮了;她的手也不再光滑,而是布满了纵横的纹路——仅仅一年多啊! 那天,他脑海中的幻想,破灭了。 …… 他知道,自己对佩环动了心。 可最终,是凄苦的结局——再会后,又过大半年,他又一次见到佩环,却是天人两隔。 她留下了才出生的婴孩,却一去不返。 而他哭了一夜。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最美时的她。 可泪干了,再见不了她的身影。 往后多年,佩环在他的记忆中,逐渐淡去。只有夜深人静,梦醒惊觉,才想起曾经伺候在身侧的那位姑娘。 …… 佩环是注定无缘了,但不曾想,他竟在城门口,又为她动了心。 他不知她哪点不同:是因为那出城的人,只有她一个女的? 好像不是。 或许,是因为她的容貌? 也不像——哪怕,她长得确实不错,没有那些官家小姐的青涩,也没有府中丫鬟的怯懦,带着种成熟的妩媚。 盘木青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看上了她的才华,真心想要交好罢了。 应该是的——尽管他不知,还有一丝救人者对被救者的关切。 …… 于是,她走了,他心中格外失落。 或许,是出于一种对她“一壶酒消去恩怨情仇”的不甘。但他知道,更多是缘于那颗躁动的心。 先生口中那“郎成文一卷以颂,妻做赋一篇而对”的意境,令他神往。可阅卷数百的他,和府中那些丫鬟,或相识的官家中“只认得几百个字”的小姐们,终究是谈不到一起。 他知道,自己所求,不过一“熟读万卷书,写得一首诗”的才女——寻而不获数年,却在城门口见着了。 她只不过是几个字就让他惊讶。而那小儿的谈吐,在驳倒他的同时也给了他莫大的欣喜。 所以,他来寻她。 行百里,终于与她再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十六章 洪水阻拦 第十六章春水洪泛,杜娥难归(三) 寻思着这几天的经历,盘木青觉得仿若梦境。 可梦境吗?却又不是梦。 马车摇晃着,颠簸令他有些不适。对面,是扶额合目的她。 斜倚着,似寐非寐,眉头微蹙,斜逸出的三两根发丝偏过耳际,竟是一番劳累模样! 到嘴边的话,犹豫片刻又咽下去了。 他只是,在一旁无声看。 …… 他都快忘了,这一路自己是如何来的了。 买一匹马代步,他一个根本就没有学过几天骑术的书生,竟然一口气翻过了那么多重山! 天色常阴,肤色并没有变得黝黑;但连日疲惫,少说也瘦了三斤——看不太分明,可他知道,自己实实在在是瘦了。 怎么那么苦! 一路上,他问过不下三十人。后来是赶上了一支同行的商队,才没有继续浪费时间。 昨天,他到了这一方县城。今天,他离开商队,自己一人一马,继续前行。 终于还是碰上了她。 唤是安菱姑娘。 …… 他也累了,第一次远行,他也和她一般狼狈。 一头乌发早已有些凌乱。青色的儒生衣袍上不免沾上了泥痕水迹,让他有些不喜,却无可奈何。 骑马好几天,腰酸腿疼,他甚至都不便下地。上了马车一阵休息,身上酸胀让他微微叹息。 终于追上她,疲惫充斥着他的身躯。 揉着酸痛的大腿的手逐渐停滞,他的眼也要合上了——他现的呼吸逐渐平静。 身子向侧后方滑下去。他也没有阻止。 却不料,这一刻,马车停了。 …… 他,清醒了;她,也清醒了。 她正要掀开车帘,他也一样。两只手交错,不小心就碰到了。 她的指尖,有练琴留下的痕迹,略显得粗糙了。相触,是一种温热的感觉。 她缩手回去。 他也缩手回去,转过头,四目相对,却很快又移开。 一瞬间有些尴尬。 车外,水声中传来车夫的请示。说的是水在涨,那桥,桥面刚没在水下。 大约有一尺来深。 她犹豫半晌;他已经将车帘撇向一边——十丈外,竹林边,不正是那桥的位置? 浊流激荡,到了桥头,翻起浑黄的水浪。从桥面上过去,到了下游,一跃跌落三尺高。 那几个桥孔,爆发出震耳轰鸣。被雍在桥上游的水从中涌出,带着雷霆声威,奔马气势,翻滚向下,一片浩浩荡荡。 过桥? 现在过桥着实有些危险:有一枝合抱粗的浮木,随水而下,此刻早已卡在桥孔中。一段被吸进桥孔前的漩涡,另一端斜翘出水面丈许高,扬在桥中间,挂上了许多枯枝败叶,摇晃着,撼动水波。 可,如果不过桥? 盘木青看一眼身边女人,她半斜着身子,娥眉间几痕皱纹。 她归乡心切。 …… “要不,回去吧。”片刻思索,她有些艰难地决定。 车夫有些不爽了:“夫人,刚才说着要赶紧过桥,现在又要回去,妳耍我呢!” 这时候水还不太深,通过桥面的水也不是很急。马车涉水过去,并不困难。 但她退却了。 车夫又把目光投向盘木青来——在他看来,这位书生或许不会像妇人那样犹豫, 也确实如此。 察觉到车夫的目光,盘木青没有犹豫:“依她的,掉头吧。” …… 车夫不情不愿,车里也起争论。 杜安菱是个有远见的,料到了盘木青的想法:“你顺着我,惹人误会!” 盘木青不明:“哪种误会?” “一句‘依她的’,说出来可痛快?” 盘木青低下头。 “这一路上,你可曾见过有哪个男的,遇上了别个女的,就上了她的马车——凭这点,你就惹人笑话,更何况还有方才那句话!”杜安菱有些无奈。 “安菱姑娘,我知错了。” 盘木青的头更低了。整个人分明是一个被师父训斥的私塾学子。 …… 笑声传来,却是杜瑜若。 “盘哥哥,你怕我娘亲?”笑声渐息,只听他问起。 却让盘木青怎么说都不成,避开目光,从马车侧面的小窗看外面的风景。 马车不是太快,摇摇晃晃,在大道上前行。碾过水洼,泥浆四射,沾上路边草丛。 草那边,秧苗青葱,水田千亩,河谷中多少村庄,却大多是茅屋土房,山脚连着一片。 迥异于京城的风光。 …… 他看着,她的话语却在耳边响起。 “第一次离开京师,这山里,可与京师有什么不一样?” 他一怔,一笑,一回头,目光没有那么躲闪:“房子差了,但多了农田山林。” “只有房子差吗?”她问。 随即止住了他的答语:“京城人大多不愁生计,京师外农民,每年都饿死一群!” “像今日这洪水,再涨些,这片田就会被淹了。”她目光里带上愁苦,看着他,语气有逐渐缓和。 他一时无言。 她看到了机会:“令尊也算得上是有识之士了。” “何以见得?”他疑惑。 “虽不知他是什么主意,但你出了京城,游历一番,总会有所收获。”看着他,杜安菱停顿了一下。 叹口气,继续说到:“接下来你不必继续跟着了。徽国上下,多少城郭。独为我一人少了见识,却是我的罪过。” 神色一变,还是请他离去的说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十七章 讨论 第十七章春水洪泛,杜娥难归(四) 一愣神,却听得她这样语句,盘木青多少有些无奈。可寻思来,又发觉她的话,也没有多少错。 是的,他的父亲给了他半年的“游学之期”。这半年,许他游历南北,交友东西,绝不应跟着她一介女子,去丛山县的一个村落隐居。 可他有些放不下。 想着,便开口,句里意思是会离开,却不是此时云云。 她自然是不悦。 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无奈,只得说,待洪水退后,她归乡,他游历,或许再不得相逢。 他勉强应了。 心中,却一下又一下地痛。 …… 马车上又是寂静。 没有人发话,车里面,就是那样的安静。只听得到车轮和马蹄的声响,却无人开口一句。 半个多时辰说慢也慢。那不过十里的路,竟是那样长。从这边看,远远不见城关。 盘木青有些尴尬。 看车外不是,看车里也不是。曾经盼望与她同乘,今看来,却是那样折磨自己! 想聊两句,更不知如何开口! 他犹豫着,心头却回响起她的话。 “京师外的农民,每年都饿死一群!” …… 不是说,政局安稳,四海清平吗? 不是说,耕者有其田,贸者有其货吗? 自从先帝安泰年间大兴义师,拓土数百里来,二十余年,少有战火——就是有,也是胜多负少,从未听说有国土沦丧。 全国户丁大有增长。二十年来,差不多添了三成。物货充足,京城里商贾人家,每家每户都有上千两白银积蓄。 户部入账,近几年每年都有两百万两。甲仗充足,粮草满仓,俨然盛世景象。 这些,都是他过去了解的。可如今,有人说,这盛世是假的——而这一路来他看到的,和她说的一样。 除却京师,四境民生凋敝。距离京城不过百多里,村子里就全是破旧茅屋,贫苦农人衣衫褴褛。 一场大雨,一轮春汛,就可能淹没大片农田。此后,不知有多少人难避灾荒? 他的心动了一下。 他过去在京城看到的,听到的,还有多少是真的! …… 他的眼逐渐清明。 她的话语已经淡去,可另一句话愈发清晰。 离家前,父亲找过他。身为户部侍郎的父亲,愁眉难展。 那时,世交的叔伯送来书信,保了他一个“校书郎”官职。 而他,早已考过科举,有一个举人身份。当个“校书郎”,虽不常见,却也说不得逾矩。 本是大喜的事,却被父亲压下。父亲找来他谈话。 父亲说,“处谷底不觉山外风,居京师难晓天下事”。让他游学交友,行走经历。半年后回京,再坐上那“照扶”来的“校书郎”的位置。 那时的他,还不明这么多道理。只觉得这半年,天高地阔,四海遨游,别有异趣——可现在想来,倒是父亲目光长远。 他要他,见识京城外的世界。 他要他,当一个“知晓天下事”的官! …… 回过头,看车里。她坐在自己对面。 看向她的目光,带上了一种道不明的情感:有疑惑,也有感激。 她睁眼,注意到他的凝视:“有什么事?” 心头一乱,却很快平静。他迎上那让他有些心烦意乱的目光,声音有些细微:“安菱姑娘,多谢。” “有何可谢?”她诧异。 “谢妳说的话。”他犹豫。 “我的话又如何可谢?”她暗知。 “若非姑娘一句,我难解父亲训诫。”他肯定。 这时候,两人的目光又一次相对。却发觉,对方眼中又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安菱姑娘,妳博学多识,使小生钦佩。此后为好友可好?” …… 一句话说出,盘木青移开目光,看着车厢一角。 他的心跳得急迫。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了那句话——尽管他一直知道,成为好友已近乎于奢望。 可心中总有些幻想。 他知道,那是幻想。但真正说出口,却有一种不舍的感觉——怎么会这样! 他不知道。 但想到,这一句话或许也是机缘——若是真的成为好友,她或许不会再这样抵触他的接近。 心怀憧憬,却不敢正视她审视的目光。 …… 他谨慎而胆怯,才说一句话,就躲闪开了。 忽然发现,竟和过去的那些个慕名而来的书生别无二致。 可惜,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花魁。年老色衰,仅有那才学还勉强看的过去。 杜安菱心想,看向盘木青的眼光又变了一下。 “不是不可”四字,便无心吐出。 看着那年少书生回过头来,欣喜的面孔上带着惊异,她真心笑了——这样的读书人,确实是值得深交的好友。 那,就不时对他指点一二。如此良才,她也觉得可贵。 …… “安菱姑娘真的同意?”半晌,他知道,眼下这一幕是真的。 “嗯。”她答。 说着,理一下已经有些凌乱的鬓发,她变了语气:“如若盘公子是真的意欲与小女子结交,小女子也自不会拂了公子心意,抛却男女之碍,与君畅谈诗文,评点时事。” 盘木青心头,失落和欣喜同时涌现。可出口的,早不是他自己所能把控。 “小生是真心的。” …… 本以为,很难出口。却不料,是这样轻轻松松。 盘木青有些惊讶,可杜安菱何尝不是?诧异的目光扫过,不作任何停留。 可心底莫名牵动。 车,依旧向前。车轮声,马蹄声,混杂着偶尔几句言语。 也不过几里路,车马很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十八章 评画 第十八章春水洪泛,杜娥难归(五) “一座城,一道河。一条街,一片楼。楼上女独立,河中飘行舟。风静苍山又雨,伴雨黄水奔流。小城谷底,归乡人,无限愁。” “欲以愁心托浮木,顺水归家中。可惜水逆流,另送更远处。残阳近山茫茫雾,愁云落雨萧萧暮。开窗远眺,游子思,何处是归路?” 转眼日暮,杜安菱斜倚窗口。楼下,河水比清晨时又上涨了许多,竟然已经漫上街道,奔流在城墙下的小镇里。 浑黄,较昨夜涨了两丈。 如此一来,回乡之期,却不知又要过多少天。 …… 门被人叩响。 听得儿子的脚步。她回过头——门开了,来人竟然是盘木青。 “你怎么在此?”她问。 “今日改了家客栈。”他站在门口,没有走入,仿佛那里有一面无形隔断——全然不似上她车那时。 几案上还有半干墨迹。他好奇:“姑娘方才可是在填诗作画?” “说不上,只是乱写几句。”很自然的一句,稀松平常,却让她暗暗吃惊:自己怎么有一种,与他分享自己作品的想法! 淡去心中杂念,她面上看不出悲喜。 倒是他试探着问。 “可否予小生一观?” …… 没有推脱,没有造作,她递上那墨痕未干的纸,带着一丝期许,看着他目光扫过。 看完那曲匆匆写就的诗词,盘木青也没有多说。看了她一眼,手指捻住搭在一边的笔。 她没有阻拦。 他笔落,墨迹清晰。 是一幅画:远处几丛山,近处一栋楼,楼下一片洪水汪洋。楼上开一扇木窗,屋里坐一位女子,容颜和杜安菱虽有三分相似,却没有半分神采。 看着窗外山,目光中带着希望。 …… 墨枯,画毕。 一首诗,一幅画,看着很相称。盘木青微微点头,嘴角掩盖不住笑意。 “我的画,安菱姑娘可还满意?”墨痕干了大半,不再流动了,心急的他取了镇纸,将整轴诗画高高提起。 “不好。”等来期待的赞誉,却听到稚嫩的声音,盘木青脸上微微有些不悦。当即作生气神色,将画卷不轻不重地丢在桌上。 可杜瑜若也不是那种羞涩幼童。几次见面,也不再把盘木青当做外人,自然不会被他那“气愤”吓住,上前两步,一本正经的神色让人想笑却又不敢笑。 “盘哥哥,你的画技水平不低。但小弟眼拙,第一眼竟认不出画上所绘是我娘亲。” “想问,唯一的一个人都画得不像,这幅画还是好画吗?” “倒是可惜,娘亲的一幅好字了。” 说完话,目光中带着嫌弃。 …… 嫌弃吗?有些。盘木青那几笔,画得确实不太好。虽应了诗的景,却缺了人的意。 怪不得杜璞若要求高,杜安菱的画技,本就不知比盘木青高出多少。 好歹是见过杜安菱在城门口那一画的,盘木青自知不如,也认可了璞若的评论。可回复间带着隐约的笑意。 “难不成,你画得更好?” 杜瑜若神色一滞。 “技不如人就别要多说,看就是了。”盘木青有些得意,却被杜安菱找到了破绽。 “盘公子,现如今,是小女的画技比你高吧。” “不如,我稍稍提点两句?” …… 自然是欣喜不尽。 正欲开口问教,却听得幼童银铃般的笑语——忽想起,自己现在是“技不如人”了。 只能看——那杜安菱已经重新铺开一张纸,用毛笔蘸了墨,直接动笔。 她抬眼一看,目光清澈。 他心中一动。一丝方才已经被驱散的情感又一次出现——她那眼神,真的漂亮。 却不知,她早已移开目光。笔落,频频蘸水,墨晕开浓淡交杂的一双眼,接下来是一张脸。 未加修饰,便已然将他的神采画下了七八分。 一声“盘公子”,随着笔尖的提起传到盘木青耳中。他惊觉,回过头,看到了另一个他。 还有,画边上那幼童的笑脸。 …… 面色带上了绯红,他有些惊讶,有些欢喜,更多的却是隐约的羞愧。 “盘公子,小女子的画,你可还满意?” 她问话轻柔,却钻入他心中。他点头,仿若提线木偶。 “你的画太在意局部了。” 指尖捻住那张被幼儿嫌弃的画,她的目光在听者和画面间移动:“如此,便容易失掉整体,更不论那整体中的细节了。” 他看着她的眼,机械地点头,目光多有流连。 “其实也没有太多问题。” 她笑,也不提醒他那些许逾矩。只是继续要说下去的话。 “画法,你都是清楚的。” “只不过疏于实践,懒于远观。以至于最终,往往得到的不是最初所想的样子。” …… 春日的暮色总是在不经意间便浓郁了。一豆烛火照映着砚台中漆黑的墨。 放稳了蜡烛,杜安菱回过头,看见盘木青眼底大半是求知的光。 “天晚了。”她说。 “是晚了。”他答。 “你先回吧。”她说。 “那就先走了?”他问。 “再晚就不好了。”她说。 “那,明日再谈诗画?”他问。 “必将置笔墨纸砚以待君。”她答。 于是盘木青便从桌上取了自己的作品,稍稍卷了下,接过杜璞若递来的半尺细绳系好,回过头,再看一眼跟前女人——或者,可是说的上是师父。 他道一句“还见”,走出房间,又带上房门。 脚步只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向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单章求收&番外 方是一周始,排行又重置。推荐收藏涨迟迟,心忧难成事。 收藏不可求,推荐何须忧!一曲新词伴美酒,却看繁花秀! 唉,这不是番外吗,扯这些做什么? 好吧,应该是清心念多了诗词魔怔了——绝对是的。 好了,话不多说——近来收藏上涨有点慢啊,慢得清心都快变成愁心了——不过不急,不急,等得春来才能见得花开。 各位多多推介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同事同学,一起阅读可好? 算了,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还是小说内容更加实在点。 实在?确实实在,不过讨论群没人进,不知道讨论什么实在(对了,群号88742909093)还是按自己的想法写一篇番外。 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写。 …… 说实话,有时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写比较好。 生活中的东西太多,但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契合到小说里不是? 索性有个朋友和另一个最近又重新聊上了——这又是什么事? 当然不是什么事——不过还是要说一下比较好。 这样吧,码一篇不长不短的番外叙述那个事。 …… 一时间写不来佩环和盘木青——他们在后面有单独的一卷。 一时间也写不了春月楼里的姑娘——这样或有些不好的影响。 那就干脆写一下车夫吧,那为杜安菱赶车的车夫。 不知道好不好。 以下开启番外。 …… “长河流水日夜长唉,水雾何漫漫!行人难行心绪乱唉,枯坐直到晚。” “我有华车饰美玉唉,谷渡无舟楫。只看大水隔两岸唉,过河犹无期!” 寻常的曲调从黄老二嘴里唱出来,不知道带着多少愁。 他想起过去在曲浦的经历——那些经历,有喜有悲,不知道怎么形容。 只有那熟悉的歌曲还能诉说他的愁绪。 可这愁绪又算什么呢? 窗外流水滚滚,屋里光影灼灼。 他知道,踏出脚下的一步,他就不是过去的他了。 …… 黄老二是个车夫。 黄老二也是京城里雁行车行的一名伙计。 “雁行”车行的名字听说是有深意的,道的是鸿雁行百里,终带锦书归——可黄老二品不出这两个字里边的诗意。 怎么说? 雁行雁行,南北年年迁徙。飞久了,忘了家在哪里。 黄老二就这么向——实在是这十来年来回太多,什么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十来年吗? 可不是……从泰和廿二年到今天,可不是有十六年光音耗在这南北奔波上? 自己真的找不到家了啊。 …… 黄老二想娶亲。 古人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黄老二无需再对父母尽孝——他已经不再有父母,可有个子女的事却是日思夜想的。要有子女就要先娶亲,可他一介穷伙计,凭什么娶亲? 他有钱——是真的有。攒钱攒了五年足有十三两银子,全都在马车坐垫下藏着。虽不算多,也算不得少了——这都是他见过她之后急着攒起来的。 他见到她是在五年前,也是在这曲浦——那天也是洪水,他也是被困在这城外。 那一次,他遇上了那渔人家的姑娘。 那年,他已经二十五岁,渔人家的姑娘看着及笄——今天他已经三十了,那姑娘也快有双十年岁了吧。 不知道会不会守着当初的那句话。 黄老二心中有着不小的期待。 …… 脑海里浮现出五年前的故事——那是他第一次来曲浦,近夜,停了车马暂留。 坐车的人上了客栈休憩,他带着车马在大街上行走。曲浦没有车行的站点,他必须找个地方与车马过夜。 他想像过去一样寻一家小酒馆喝酒——可酒馆是注定不会为车马避雨的。 而且囊中羞涩,他几乎供不起在那酒馆喝一壶,更别提上赌桌玩一把了。 他有些落魄,冒着雨在城墙外长街上走着。雨水渗进蓑衣里,湿润的衣服总是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感觉自己的头有些昏沉。 一个喷嚏打得格外响亮,他知道自己着了凉。 多希望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惜,怎么可能会有? 手把着马缰护着马车向前,黄老二觉得自己仿若被整个世界抛弃。 无知觉地迈步,脚踢到路上突出的树根。 他摔倒了。 摔在泥泞的路面上。 …… 他再一次清醒时,是在一间小屋里。 入眼有一串干鱼,干鱼下烛火不熄;烛火边男人补网,近身前玉手轻揉。 “爹,他醒了!” 入耳是少女清脆的嗓音,黄老二不禁费力地要起身。 那补着网的中年人对此一笑,制止了他坐起来的动作:“你之前倒在我家门口了,是芸儿看到的你。” 目光向那少女扫了一下——她就是中年人口中的“芸儿”。 接着解答了他的忧心:“这还没过一夜,你那马车现在在门口等着——安心养病吧,明天肯定走不了。” 黄老二这样才放下心。 “既然他没事了,芸儿妳就先歇息吧——我帮忙看着!”中年人接着说出了这样的话。 “爹!” 少女抱怨了一句,还是回房中去了。 …… 那天,是他和谢芸的初遇。 那天,也是他改变的开始。 少女长着很好,身段柔美,纤长手指显然是整理惯了渔具的,指尖有小块老茧。她的脸上还有未褪尽的稚气,但说起话来多少带上了成熟。 第二天,洪水阻路。 他在渔人家里又住了一天,越看那小姑娘越心喜。 那渔人女儿也看出了他的心思,背过脸去,一句“也不知道自己兜里还有几块铜板,却想着偷腥”的话让他羞红了半边脸。 他确实没有几块铜板,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句话仿若锐利的匕首,一下一下刮得他心里疼。 却依旧硬着头皮说了句不服输的话。 “是,我现在是没钱。” “不过过个三五年,我也会有不下十两银子积蓄!” …… 少女倒是个有意思的,手指戳着黄老二鼻头,趾高气昂:“你倒是有志气!” 那表情摆明了是不相信,可不想被黄老二对上了。他一句话没过脑子就冲出来,说得却是那“妳不能不信”。 说着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柔软温暖的触碰让车夫心底有了不一样的情感。 少女有些抗拒,说了句“你放开”。 可黄老二根本就没有松开手——迎着她诧异的眼神,他知道自己笑了。 “妳必须等我!” “我凭什么等你?” “凭我喜欢……不,因为妳看到了倒在路上的我!” …… 现在想来,黄老二有些诧异自己当初的话语。 他忘不了那天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哪怕她说出那个“我等你”时眼中多少带着不屑。 他不知道她的想法,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只把那句话当玩笑,亦或是每逢暮春阴雨就回忆起当年那个赶车的车夫——可心中总是有那么一个念想。 哪怕希望渺茫,依旧要向着梦想前行! 这五年,他不在混迹在酒馆赌坊,攒下每一个铜板;这些年,他不再游乐秦楼乐馆,留住每一笔入账——他为了那句话,一直在攒钱。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记住那场邂逅,那段玩笑般的对话或许只是她打渔生活的调剂。 可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有钱了,兑现了当时说的那句话,回去给她看一眼倒是可以的,如果——她还等着自己吗,别开玩笑! 可终究是有种不一样的希望…… 于是这次送那什么杜夫人去丛山,路过曲浦时,黄老二下定决心走向过去记下的那处地方——过去多次经过却总没有勇气去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五年前那事该有个了结了。 听着洪水的涛声,他攥紧了手中钱袋——那里面不多不少十两银子。 …… 最后一步。 他慢下来,踏出最后一步,身子已经到了木门前。 木门比当年旧了许多,修缮的痕迹表明主人爱惜。天色渐晚,屋里面烛火映着窗前一吊干鱼。 她还在吗? 她真的会在吗? 她确实在屋里面吗? 黄老二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攥着钱袋的手心沁出一把汗。 他叩响了房门。 …… 房门没锁,里边有人走来。 黄老二退后一步,偏过眼看向一边花草,只有眼角余光一直不愿离开房门一刹。 门轴转动,发出刺耳的响声,记忆里的声音响在耳边。 却是句“买什么鱼”。 黄老二看到了她——她一点都没有变,依旧是那样吸引他的眼。 低下头,却又猛然抬起来,双目对上了她的目光,却又一次移开。 “妳当年说的‘等我’,是不是玩笑话?” 他已经做好了转身离开的准备。 …… 她一愣,仔细打量那车夫的脸——记忆中的那段事又一次在眼前浮现。 “是玩笑话。”她开口,却看着车夫转身要走。 心里头忽然涌上一阵失落,鬼使神差一句“别走”。 他回过头,眼角有泪,话语中却带着隐忍的坚强:“姑娘把那话当玩笑,那我也无需再跟姑娘说话了!” 有的,却是斩断情缘的干脆! 他看着她,泪水中含着不舍。 她看着他,神色中有着诧异。 他失望于梦想的破灭,心里头只希望大醉一场;她诧异于他的前来,为了她的一句本就是玩笑的话! …… “芸儿,什么人?” 略带苍老的声音传来,少女脸色荡过一抹不安。 “过去见过一面的人罢了。”她用身子遮住黄老二与自家父亲。 “是不是当年那个车夫?我就说他会来——不然白瞎了我女儿等了他那么久!”老渔人走来,话语中笑意浓浓。 门口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妳不是当玩笑?”半晌,黄老二拭去眼角的泪,试探着问到。 “玩笑又怎样?”少女的脸红了半片。 她哪里会忘了那段往事?说是玩笑,心里头始终是有一个梦的。 如果他真的来了呢? 如果他真的攒够了那十两银子呢? 那飘渺的梦一直在她心头回荡,她质疑过,却依旧抱着希望——万一,他不把自己的话当玩笑。 “玩笑也可能当真啊。” …… 泪水模糊,黄老二递过钱袋。 “这五年,我攒够了。” 攒够了?那是他嘴上说过的十两银子? 少女笑了。 “还站在门外干什么!”屋里面那个声音喊道。 两个人回过神,心里头都有喜悦。 不放弃飘渺的梦,真好。 万一成真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十九章 洪水退 第十九章春水洪泛,杜娥难归(六) 山间的洪水涨得快,落得也快。短短不过两个日夜,那河水便已经回到河道中。 街道上,退却的洪流留下了一层淤泥。那里曾经有没膝的浑水奔流——所幸河水漫过街巷时,已经失去了全部力量。 雨已经停了,漫到高处的河水也是强弩之末,很快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不过,一涨一跌,足足两日时间。 两日时间啊…… 早毁了山谷中百顷稻田。 …… 官道泥泞,天晴难晒干含水多于土的淤泥。已有百姓自发带上工具,一铲,一推,撇去泥水,留下勉强可以承重的路面。 可哪怕是人,都很容易陷下去。 可他们不惧。沿着路是田地,及时放走地里的水,或许可以保住三成收成——尽管少,也比绝收强。 一脚深一脚浅踏在田埂,时不时踉跄一下。**的身上净是泥点斑驳——没穿衣裳,是怕玷污了它。 一时间,浊黄的泥浆排入田间水沟,翻带着漩涡,汇入还没有平静下去的河流——而这一切,都能在那城外一角的客栈窗口看到。 …… “非今日之事,我不知贫民之苦啊!”那一角,盘木青感慨,看着那曾经苍翠,现在却褐黄一片的田地。 “这还算不得差,毕竟毁去的只是田地,还没有淹没房屋。”杜安菱眼中飘过一丝鄙夷——没办法,有些成见是一时半会消不去的。 也只能说,盘木青被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害了。 不过情况已经在改变了——至少,她已经知道他和那些官家子弟不一样。假以时日,官拜宰相,他的这些经历,必然会给他留下“知民间疾苦,为万民分忧”的贤名。 所以,不经意间,杜安菱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上了期许——好几次,盘木青都被看得心里发慌。 怎么这么像那严肃的先生! 可他不敢说,只能强迫自己忘记——可越想忘记,记忆就越清晰,以至于身边的这个女人的身影,逐渐和记忆中的先生重合。 “为什么?” 他心中说。 …… 可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因为又一次的,他甘心做一名学生。 是他的一句“这样洪灾,影响几何”引发了话题。于是,谈论一发不可收拾。 年少如杜瑜若,吟出“洪旱多荒宅,流民遍地来”的句子。一个“废话”,一句“吃不上饭就逃荒”,把富家公子驳斥得说不上一句话。 “可有王令,民不得擅离其地。”半晌,盘木青反应过来。 “盘哥哥忘了,我如何出京城的了?”杜瑜若针锋相对。 终究是杜安菱介入了争执,说出了“灾后赈济”的原则来。又指出,如遇大灾,灾民可凭户牒,进入各大城市接受救济。 又说,大灾之后,这些流民在故乡的田地,往往被地主豪强占据。而这些人,有些变为佃户,部分成为奴婢,也有的鬻儿卖女,靠乞讨维持生计,更有甚者,索性抛了顾忌为匪为盗——终究是无奈。 一句“如此一来,富人越富,穷人越穷,一场大灾穷死一堆人”结束了教导,杜安菱把灾后流民迁移的现状,从百姓的角度完整地讲了一遍。 看到了盘木青眼中的痛苦,她满意地点了下头。 这人,还可教。 …… 可盘木青的心思,杜安菱怎能猜全? 过去的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流民——每逢大灾大难,总是有大波流民前往京师。有时,是几千人;有时,有十几万。 国家不大,但各地水灾旱灾蝗灾的,十年里倒是有七八起——各处的难民,除了就近安置,就是向京城去。 所以,饶是盘木青年纪不大,也见多了流民。 流民进京,衣衫不整。官府要各大富户出钱施粥不说,那流民里面的个别“精明的”,也打上了这些富户的主意——于是,粮铺布庄里的东西,多半是保不住的。 盘家虽说是以诗书兴家,可官员俸禄少,那么大户人,到底也是做了不少米面生意的——故而“流民抢粮”的事情早早入了盘木青的耳,让他对这种“穷而作恶”的人没什么好感——不过是借着逃荒的名头,为非作歹的贱民罢了。 如今一来,听了杜安菱一席话,盘木青倒也弄清这“流民”命中苦楚。不经意间,却是对自己过去的偏见多了悔悟。心里面暗下决心,要改了这现状! 倒是比杜安菱猜的更深刻了些。 …… 眼里的农人还是在劳作,盘木青却没有了旁观的心思。心中的目标成形,少不得找友人商议——而身边,还能有什么友人? 自然只有杜安菱。 可杜安菱也是不留情面的,一个“必然实施不下去”否决了年轻才子的想法。仿若私塾先生把文章打下去重写一般,要他重新修改。 “征税之事不可轻易改变,农税之事岂能一减了之!”“赈灾之物级级克扣,你这办法早有人想出!”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春月楼里偷听来朝廷大员的谈话,此时化作声声告诫。 “照此说来,弊病已深,改也没法改?”看得到盘木青眉头皱起。 “也不是没办法,我等平民只期待盘公子的魄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二十章 听议论 第二十章春意渐消,杜娥还乡(一) 难得有人在一旁倾听,一不留神杜安菱便忘了时间。待到口干舌燥时,才想起已经聊了一个时辰有馀。 臀部因久坐而不适,起身稍事休息。看着道路知道还要小住几天,心头未免有些惆怅。 终究还是想家的啊…… 她苦笑,让盘木青先回去“自思对策”,回到案前对着铜镜打量自己容颜——歇息一两天,面色有看得出的好转。 看来,自己是受不了舟车劳顿了。 这样也好,日后本不想再远行。 …… 两天的时间很短,水已退,路渐干,马车上路,最后一天直达丛山。 碾过还有些泥泞的土路,拐上古旧石桥,马车速度不快不慢。河谷中受灾农田看着揪心,可车上人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连绵的山脉断开,化作一座又一座险峻孤峰。崖壁五十丈,高耸长河岸。 山峰间,隐约看见斑驳的城墙。近了,更近了,马车穿过城门,进到那一里方圆的县城中去,转弯向右,在车行的驻所门口停下来。 “夫人,到了。” 到了啊,杜安菱掀开车帘。 好不是熟悉的那座县城! …… 杜安菱过去是来过丛山的。 村庄距离城市不过是两里路程,不用两刻钟就可以走完。元宵夜里不设宵禁,她难得有几次来城里逛过灯会。 那时,自己还小——可城里依旧是旧时样子,好像这二十多年只是一场梦。 过去很熟悉的故乡话时时在耳边响起,她随着人群到了城中大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较往常过节还要拥挤,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人最多的是县衙那边。 走过去,却看不到人群里边是什么情况。问旁人,原本流畅的家乡话说来竟有些生涩。 “朋友是京城来的吧,不知道这县里面的大事!”那被问话的人辨出她口音中散不去的京城味道,神色有些夸张。 “什么大事?” “且听我慢慢说!” …… “就是三天前,发洪水那几天,东边王家村里有一伙佃户杀了地主一家,想要上山投匪!”那人摇头晃脑,好似一说书先生。 “后来呢?” “后来啊,还是我们尹县令厉害,三十个衙役就把那些个佃户整得抱头鼠窜。这不还在堂中审案吗,估摸着又要砍人了。” “尹县令?” “一年前到任的,说是才三十二岁,忒年轻。”那人知无不言。“听说来县里时,这县令夫人还怀着孩子。唔,就和县里的杜大官人定了儿女亲家!” “杜大官人?” “你是外来的,不知道这件事。东城庄里有个杜家,二十多年前还挺惨的——买了个女儿到秦楼,想不到,一下子就发达了。如今是个举人功名,在乡候补……妳听我说完啊!” 可惜听众已经走远了。 …… 听了那人的议论,杜安菱如何不知道那“杜大官人”就是自己那长兄?而自己这长兄,如今倒是真的当了举人! 自然是高兴的,却有一丝淡淡的哀伤——高兴是高兴长兄如今的成就,哀伤则是听到了自己如今不太好的声名。 不过还好,这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有个好结果就行。 心里这么想着,脚步移动,意欲退出人群——身后哗然一片,是衙役押着案犯游街一圈,再关回监牢。 人群空开一个缝隙,杜安菱看到县衙门口那年轻的县令。他真的很年轻,身材高大,目光锐利,带着一丝威慑。 他站在台阶上,西面照来的阳光凸显他轮廓鲜明的脸。背着手,抬着头,目光扫过围观的群众,霸气十足。 看着民众的反应,他点了一下头,背着手回到屋檐的阴影里。 “南山那伙土匪,是时候清理一下了!” …… 隐约从嘈杂的人声中听到那“清理土匪”的句子,杜安菱是有些高兴的。 丛山县难得有一位有作为的县令,确实是好事。而这“好事”,跟百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难怪刚才自己从别人嘴里听到的那些对县令的崇拜了。 这个尹县令,是个好官。 这么想着,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时辰还早,夕阳落山前还有不止一个时辰,足够回家了——带着瑜若走过哪不短不长的石板路,出了县城东门。 这里是回家的最后一段路了。 没有太多行人,土路有些弯曲,在不远处分岔,好似多枝的树。 苍翠的农田铺开在眼前,这里的稻田长势正旺。路边丛丛青草,远村缕缕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二十一章 长兄已变 第二十一章春意渐消,杜娥还乡(二) “累月迷烟雨,烟雨四月愁客旅。愁客旅,客旅久行,唱断故乡曲。” “故乡归何处?彼处芳草侵古路。侵古路,路连远村,远村旧茅庐。” 心情得到了片刻的放松,杜安菱脑海中有了灵感。不消得半刻钟构思,随口编出一曲还乡的词来。 “娘亲是高兴还是伤心?” 小男孩听着这婉转的曲调,敏锐地觉察到杜安菱声音的颤抖。歪过头,却看见母亲眼里藏着泪。 “是高兴。” 袖口拂去眼角的泪,杜安菱强迫自己再一次平静自己的心情:“娘亲这是回家了啊!” 回家吗,应该是的。 …… 村口附近有一株银杏树,树下不再是茅屋。 那间茅屋,曾经是杜家三兄妹的居所——而现在,茅屋所处? 一座占地足有三五亩的大宅赫然屹立在村口,前后三进,屋檐下不知多少房屋,竟比分家前的老屋还要宏伟壮观! 门楣上一块木匾书写着“杜宅”二字,昭示着地方没错。不过,气象与过去可是天差地别——杜安菱可不知道就,自从自己卖身入了春月楼,自家长兄就起了经商的心思。 那大灾之时留下的银子,被长兄省吃俭用节约下大半。存下来,买了些货品来回贩卖,很快翻了好几倍。 一亩薄田一两银,中田二两,良田三两。长兄这里本来就有十亩中田,这一趟回来就翻了倍,一下子成了富农来。 再过数年,有了点存粮,重拾起读书事务。几次赶考顺道行商买卖,刨去路费,还凭空得了不少结余,一并用来购置新田——然后就是从春月楼里得了那百多两银子,新修了宅院,有了写高门大户的气派。 接着,中了举人,县里人都来拜会,更有几个老辈往来提携。同村的农人脸上有光,夫人的娘家地位高抬,小妹的夫家也跟着富贵——反正就是兴盛了。 泰和三十一年的旱灾让村里颗粒无收,半数农人难渡难关。于是,低价收了许多地,连田千余亩,赫然大家模样。 哪还是当年样子! …… 远远地看见田里面走来一群人,是一位富态的地主和他的仆人。 地主三十多岁,在田里走得趾高气昂。三五个仆人垂着手,毕恭毕敬地跟在后面。远远看着农田千亩,佃户大多已经回家,农村里炊烟四处。 地主从田间走来,越发近了——杜安菱也看清了他的容貌。比过去胖了些,多了些成熟和气质,也多了些诗书气韵——但依旧是过去的他。 是她的长兄! 走上前去,叫一声“长兄”,却看着那发福的身影微微一颤。 他的面貌是熟悉的,但他的表情却带着一丝丝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嫌弃。他确实是她长兄,她长兄偏过头去,不愿再看她一眼! 虽说已是晚春,杜安菱却觉得身上的风有点冷。 在春月楼里呆了二十四个春秋,这眼色里的含义杜安菱怎能不懂?莫大的哀伤袭来,眼角沁出晶莹的泪。 并不意外,只是打碎了自己心中的幻想罢了。 这世间,还真和那管门婆子说的一样。 …… 制止了儿子的出声,杜安菱看着长兄带着人走进宅院。守门的仆从毕恭毕敬地躬身,门口几位幼童欢快地迎接,全入了她的眼。 原来,自己已经成了那多余的人。 他们没有自己,一样过得很好。 杜安菱心中明白了,有些后悔没听那管门婆子的话——如果自己还留在春月楼里,当一个教引婆子,也好过白白回这里来受气! 她恨。 她恨的是自己那个长兄杜安才吗?并不是。她理解自己长兄,毕竟在旁人眼里,自己一个三妹活得如此不堪,是会败坏自家长兄名声的,如何能怪他薄情! 她恨的是自己,分明应该能预想到今日的情形,偏偏又抱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眼里已经没有泪水,只有心头忧伤难免。自己该何去何从的问题从没有现在这样强烈,杜安菱有些迷茫。 不过是不能留在这里了。 那就走吧,只要不是走太远,总有能回来看看的机会。 …… 屋边银杏,早有百岁了。二十四年未见,似乎又高了些许。浓密的枝叶笼罩在村口,夕阳下拉出一条阴凉。 杜娥停下来,想着过去的日子。二十四年前,自己,还有村里的其他几个被家人放弃的女孩,就是在这里告别家人,上了春月楼的马车。 那天,自己被卖了……杜安菱苦笑,自己倒是值不少钱,抵得上许多田地……为了免当佃户而牺牲了自己的利益,自己走出了那一步,再也没法回还。 那有怎么样呢,自己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 四顾,本应是故乡的茅屋早已是气派大宅——瞧吧,妳的家?那里不会是妳的家,自从那天拿了钱开始,自己就不再是杜家的人! 长吁一口气,她心头涌出词句。 低吟,曲调间散不尽的忧伤。 “昔日兄长卖妹去,今朝小妹还乡来,故乡银杏蔽新宅。” “凄苦归途何处在?眉头皱起青丝白,回望旧居久徘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二十二章 故处见旧识 第二十二章春意渐消,杜娥还乡(三) 曲毕心神荡漾,迈步欲归城郊。 忽闻一声“慢走”,杜娥生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是那大宅中的管家。 “姑娘,我家老爷把这身衣裳给妳。他还说,衣襟里有大兴银庄的三百两银票,还上泰和二十八年的本利。要请姑娘记得,现在是承乐七年了。” 管家说得很隐晦,但其中的意思不能再明显——强调“承乐七年”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说现在不比往年,还请她“记得”! 杜安菱苦笑,还是接过了那衣服——这衣服不知有多沉重! “老爷还是,姑娘以后可以用回‘杜安菱’的名,但最好还是不要回这里了。”管家见她接过了东西,补充说。 唉,就是用回“杜安菱”的名吗?这点所谓的温情只不过是假惺惺的施舍罢了。这分明是打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却又让人面上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当年的长兄不是这样的——可现在,他变了。 这又怨得了谁! …… 回到丛山县城下时,已经是暮色苍茫。仓促间找了家客栈,将就着度过一夜。 天明,又是新的一天。铜镜映照着熟悉的面目,可心情不再。 数一下身上银票,足足可兑付上千两白银。现银还有九十两,足够买座两进的房屋,再加上二十亩良田——倒是个机会。 有银子,就可以买地。 买地当个地主,也是她一开始的主意。 于是,心情一下子变得畅快了——有了田,就有了可以持续收获的钱粮。有了田,就相当于有了未来! 她不奢望杜瑜若未来大富大贵,但留下几百亩田宅传家的想法还是存在的。 而不跟长兄在一起未尝不是一个机遇,毕竟全是自己买来的田产,日后不会再为分家发愁,瑜若也不会被几个表兄弟姊妹区别对待。现在的长兄——怎么说,杜安菱对他有些失望。 失望归失望,毕竟是自己家里人。 杜安菱觉得,有必要记得这个长兄。 …… 毕竟是山里面的小县城,往来的商贾不像山外多。天光放晴,土路上不见人影。 客栈窗前,杜安菱斜倚着竹靠椅。倦懒上身,倒是什么事都不想干——也不是什么事都不想干,曾有抚琴的意愿,奈何身边用惯了的“松雨”,已经赠给自己女儿,留在春月楼了。 也不知道她最近怎样了。 倒一杯清茗,凭窗看一阵远景,忽想起随身包袱里还有宣纸毛笔。脑海中还有京师繁华景致,画下来倒也可以消解无聊愁绪。 动笔?却又不知如何下笔,一恍神竟消磨去小半个时辰。 可以画的东西太多了,从城门一路到春月楼都那样熟悉。而可以画的东西又太少了,皇宫前的横街,还有御花园后的钟鼓楼,自己又没去过几次。 放做其他时候,杜安菱真心不知道无事可做还会是这样难熬的情形。现在她知道了,却发现又找不来事情。 苦啊……竟不知无聊是这么折磨人,杜安菱眉目中带上了愁色。 倒是想起什么来,站起,就要出门。 …… 也不像城门外,丛山县城墙里倒是有不少人着推上前十枚铜钱,看了眼柜台边的茶壶——进了店,点些东西是必须的。 小二也看出了来人的意思,不过五枚铜板足足是两壶半茶的售价,没有不接过的道理。取过茶具,清茶水汽氤氲。 “令尊过去是卖糖的吧。”呡口茶,杜安菱问起。 “家父确实买过糖。”小二阅人无数,知道来人恐怕是离乡久归故地的,如实答道。只是有些疑惑,明明是一介女子,怎么独自带着幼子回乡? 杜安菱看出了他的疑虑,却岔开话题:“酒楼里的茶,不止有本地的茶种,倒和京城里卖的云峰茶有些相似——只不过是次一档的茶叶,恐怕是杨溪县的茶树产的。” 小二一惊,能品出酒楼里茶水不俗的客人很多,可镇能品得那么细,倒是有些水平了。 “客官这是说?”小二谨记着父亲的教诲,把自己身份再一次放低。 “若不出所料,这店里的掌柜,是你的父亲吧。” “正是家父。” “二十四年,想不到他还是习惯着掺货!” 说着,杜安菱心头涌出一段回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四十二章 宋叔 第二十三章春风渐消,杜娥还乡(四) 杜安菱忘不了,自己年少时所吃的麦芽糖。 过去认识的人让她忍不住在此处停留——哪怕,当年的小男孩早已认不出她。 长时间远离家乡的人不免想要了解自己走后故乡的变化,而她,选择在这座酒馆里坐下。 熟悉的城市,迥异的风景,过去的玩伴而今素不相识。杜安菱忽然觉得世道无常。 可这并不是她最为诧异的。 她诧异的是,当年的玩伴到今日的境遇。 …… 印象中,掺杂了面粉的糖并不是非常甜,吃起来有些沙糯的感觉——可丛山县里面卖糖的不外乎那几家店,而几家店没有一家没有往里面掺东西的。 所以,哪怕是这掺杂了许多面粉的麦芽糖也倍受欢迎,买卖做了七八年,卖糖的商贩倒是积累了不菲的家产——比如这玩伴家里,就买了个酒楼,每日里几千文入账,成了县里的富贵人家。 卖糖,也成了富贵人家? 杜安菱有些心动,但理智让她选择走另一条路。 不论是京城还是这偏远县城,经商总是被人看不起;一介女子抛头露面,更是禁忌。 她虽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但也不愿意多惹人闲话。 既然如此,就还是规规矩矩,当一个富家地主罢! …… 几杯干净了茶,杜娥又想起自己。 自己的名声似乎并不是太好,可城里倒不全是那些计较名声的人家。就比如这店里的掌柜,虽说从头到尾都是“掺东西”的,却一直有一颗善心,做事很少有那方面的顾忌。 还是个在县里面呆久了的——倒是自己回乡后发展的助力了。 又递过去五文钱,跟着小二去到后厨,五十多岁的老者斜倚在躺椅上。看见杜安菱走进屋里也只是点了下头,自顾自酌酒喝。 “是说这酒淡了,还是说那茶不正宗?酒楼店小,还了你钱,再寻别家吃喝去!” “不是,宋叔,我问你个事!” …… 躺椅上的老人慢慢转过头,认真看了下杜安菱母子,再摆手示意自己儿子走开——之后起身,关上门,再打量了一下屋中女子,神色里有些疑惑。 “叫我‘宋叔’的人不少,但没有妳这个年纪的女的!”宋迟思索良久,最终判定。 杜安菱也不奢求对方认出自己,顺着对面人的示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口解释道:“宋叔,是我,安泰十六年上京城去的安菱。” 宋迟听了这话,神色稍微动容,却还是不信:“她少说比妳大个六七岁!” “京城里保养着,不过是看上去年轻些,可我就是安菱啊!”杜安菱知道对方的意思,可自己如何辩解都觉得无力,只好把过去的经历搬出来:“那时令郎年少,又还住在村里,从你那拿了不少没掺面粉的糖到我家。还有先母辞世……那时,多谢了!” “那时”指的是三兄妹刚被“分家”出来的那段时光,杜安菱记得仔细。这宋池当时住在村口附近,经常来接济——而两边孩童也因此熟悉。此后杜安菱母亲去世,也是宋家人帮忙收敛着的。 杜安菱有意提及自然有她的道理,宋迟听到这过去的事,不免也被激起回忆深处的东西。 再看一眼眼前人,好像确实是过去的那个少女。她的命运在过去也常常令宋迟哀叹,但日子久了,过去的事情早已被忘却在记忆的深处,她也被划到“不会再见到”的那类人里面了——哪曾想,会在今日重逢! 宋迟忽而有很多话想说,又有很多问题想问。 可那么一瞬间,什么都说不出口。 …… “妳回来了……”半晌,终于说出的话带着颤抖。 “是的,昨天回来,见过了长兄。”杜安菱如是答道,心中还有隐约的痛。 “被赶出来了?也是,那家伙就是个白眼狼,发达了就不认人——当年我真是瞎了眼!”宋迟猜到了一切,嘴里愤恨,心底却是替杜安菱担心。“他也不知道他今天的富贵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妳倒是受苦了。” “没事,他还‘还’了三百两银子,毕竟……” “打住,别要自暴自弃!妳宋叔虽说忘不了掺假,但对人可是真心。有什么事,尽管提!” 杜安菱却有些哽咽了——她没想到宋迟会说出那样的话,哪怕跟在“忘不了掺假”后面,听上去有些玩笑。 她知道,这绝不是玩笑! …… 半晌,杜安菱收住情感,向宋迟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买地什么的倒是没有提起,只是说暂时没有住所,请宋迟帮忙在县城外寻一座出售的普通的屋院。钱财不是问题,应允给五两银子作为酬劳。 然而宋迟谢绝了酬劳,还说,自家在城内的房屋还有空余的房间,可方便他们母子居住。 “那倒是麻烦了。”杜娥姿态恭敬。 长者之礼,却之不恭,这是最基础的道理。杜安菱没想着推却,只好询问宋家孙辈是否进学。 “倒是有个七岁的孙儿,没找着私塾先生。”活了六十多的老人,怎不知道杜娥话中的意思?心里头,却是对这苦命的女孩子又多了份同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二十四章 游城小事 第二十四章春风渐消,杜娥还乡(五) 辞别了宋迟,已经是正午前后。 杜安菱倒是没料到今日的惊喜的,走在路上,恍惚以为梦境——可自己接下来的生活又是实实在在地可以安定下来,着实是惊喜。 可这一来,倒是又有些无聊了。 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情形:世间百业,择一而居。什么事都没有做,没有钱财算不得大事,慵懒的烦腻更令人难受! 有事做时企图偷懒,没事干时又渴望做事,杜安菱倒是充分领教到了。心知迁居还需要缓两天——若是急着搬去又会惹人不满——所以把时间用在孩童开蒙上还是不可能,只能就着这闲暇,重新熟悉一下这丛山城。 从府学北边绕入城隍庙前的横街,东行不远就看到城北孝宁寺的正门。香火鼎盛悉如当年,紫烟升腾书写繁华安宁。 从没有焚香礼佛的习惯,杜安菱只是远远看了一阵便选择离去。街道边店铺却没多少人进出,看了下门面里卖的货物,还是以粮米和布匹居多——也不是京城那边的成色,看着就分得出差异——杜安菱不免又嘲笑自己心思难测,却是多年来在春月楼里的习惯没变。 只是米价似乎已经开始涨高了。 那么快? 距离各家各户里粮食吃尽的时节,似乎还有些远。 …… 继续向前,城隍庙前的街道紧邻着县衙的后墙。 斜斜越过县衙后院看过去,柳树梢头看得见钟楼屋的是什么时候”只为听一番幼子的见解,平常时候这样的交际,或许还能启发自己的思虑。 “刚才听到那小二在背后议论,娘亲的脸色变了。”杜瑜若开口,揣度着自己母亲的意思。 “他分明看错了,娘亲为什么不反驳?” 是啊,自己为什么没有反驳回去,难道说岁月磨去了自己的心思,对什么都不介意了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自己只是觉得没必要挑明:无伤大雅的误会存在又何妨?如若挑明了,又引得他人尴尬。 “你说是为什么?” “嗯……大概是因为,娘亲心善,不愿旁人处境为难。本来也无甚交集,认错了也无伤大雅,倒不如不追究了。” 难得一致的想法啊。 杜安菱唇角勾起笑意,对他的反应倒是满意。 县城中央的十字街口向右一转,走向城门,阳光下影子还比较短,延伸向左前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二十五章 起了争执 第二十五章春风渐消,杜娥还乡(六) 墨迹千点,水晕一痕,开卷三尺春深。洪波泛百里云淡,烟雨迷万树花繁。 搁笔,远观,杜安菱嘴角遮不住的笑意。回乡途中刻意不时远观,总还有诗情画意映入眼里——有些记着了,成了画里的烟雾河山,如今倒是用来怡情。 看窗外,日暮霞云低远山,不曾想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瑜若已经在一旁呆倦了,迷迷糊糊睡着在床榻,而自己笔下的画,还像是少了点什么东西。 倒是有点饿了。 叫醒有些累了的杜瑜若,她没来由地觉得心烦。想着过去时光,倒有些怀念身边寻常听到的女孩子间的争吵。 自己是怀念那里? 不可能,只是呆的久了,不习惯现在在这小小县城里的生活——或者说,自己还没适应自己的转变? 或许吧。 不过,自己终究会习惯的,往后余生,不再关心京师云雨。 …… 再客栈里闲绘丹青,又过去两天时光。再往后,便是寄身进了宋迟的屋宅,白日里负责教习那诗书文章。 宋迟对这对母女是毫无偏见的,连带着儿子宋祝——也是是那小二,也没对她嫌弃。 宋家的小子名叫宋明,比杜瑜若小两岁,却不像春月楼里走出的孩子受够了诗文音韵的熏陶,通晓书画礼仪——在偏远县域里生活惯了,酒楼东家的孙子身上难免沾有些高傲习气。 “娘亲说妳就是个连家人都嫌弃的女人,妳的课,我不听!” 初次相见,却换来宋明那排斥的话语,杜安菱那么一刻愣住了。 倒是宋迟反应得迅速,一提手揪住孩子的衣领:“孙子有些不懂事,一时出口不知轻重,还请不要介意。” 宋明不情不愿地坐下,依旧偏过头,对杜安菱明显的嫌弃。 宋迟见此,作势拿起戒尺。 杜安菱对他微微摇头,一句“之前会些什么”说出了口。 …… 身为酒楼掌柜的孙子,宋明自然是会计数,简单的菜品称也看得懂。可父母长辈一直没觉得读书重要,想着接手了祖辈的酒楼就足以保他一生无忧——再加上年纪还小,就没想着去请一个私塾先生。 而宋明想不了那么多,成日里摆出一副大哥的谱,城东城西德跑,倒把各色店铺伙计的子弟“收编”了个七七八八,上山下河没有定所,不到饭点从不着家。 一大早被禁足在家里要读书,宋明本来就是极不情愿的。再加上些许偏见,对杜安菱授课的抵触,倒是连认字都不好教了。 底子倒是好,可惜不爱学。 杜安菱在心底暗暗给宋明下了判定,也有了那么一丝不愿教的心思——可毕竟是自己当初主动答应的话,如何能推诿拒绝? 心中想着尽快有了新居所搬离,可现下里的事依旧容不得耽搁。 看着那案前本“千言文”,杜安菱颇有些头大——自己一时不慎,怎么应许下这样东西! 没办法,总不能在宋迟那惹一个“白眼狼”的称呼吧。毕竟,在丛山,并没有歧视自己的人并不多。 …… 翻开书,入眼“天地玄黄”。 可宋明明显是不上心地读着那纸面上的文字,心思不知飘飞了又多远——这时间,本应是他领着一众跟随者去河边摸鱼的时候。 眼角瞥见后屋,自己娘亲怎么还没出来? 门开了一道缝,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等着,囫囵诵读过书上字句,好像门那边动了? 身着锦缎,看上去却并不显得富贵。过于丰腴的身材,一双眼却是目光精明。 “妳这样子还想当先生?怕是教女子不守妇道,让男的日日夜夜想去那销金窟花销吧!也不擦亮铜镜,看一下自己生个什么狐媚样!” 宋明停止了诵读,杜安菱也转过头。 她知道宋明的母亲慕氏对她的成见,却真心没想到她会在此时发难。 “妳怎么能这样贬低我娘亲!”杜瑜若已经坐不住,愤然开口,可这话只能让他自己也冠上个“野种”的称呼——慕氏一句“这小野种也在呢”的话,刚好憋在此时才出得口。 然后,慕氏走上前,嘴里念叨着“不要脸”,手里指着杜安菱。 “我不知道妳是怎么忽悠那些个男人住进来的,不过妳不要脸,还想教我儿子不要脸?没门!” “我跟妳说,别想着有老爷子为妳撑腰。妳过去和啊祝有旧也别去想再续前缘。都是从那个什么楼里面退下来的女子,也不仔细着看一下自己是什么成色!” 杜安菱没有反驳。 她知道反驳已经失去了用处,只是默默承受着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怒火。 她听出慕氏言语中隐藏着的怀疑,也可以理解她不安的来由。她知道解释不清,眼角泪水只是哀伤和质疑。 …… 为什么。 为什么在面对所谓“名节”时,同为女人的慕氏反倒是最不满自己的那个人? 自己也没有仇视她,为什么她问都不问,一开始就对自己防范有加,每次相见都是一副欲除之而后快的神情? 她有些哭笑不得。 慕氏依旧在用言语各种污损,说着什么“在京城待不下去就回故乡魅惑男人”,叉腰站着,面红耳赤,喋喋不休。 不知为什么,杜安菱心里倒有些可怜。 可怜吗? 这副骂街而对方不为所动的样子,看上去,还真的是慕氏受欺负了。 只是,当事人浑然不觉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二十六章 慕氏的心情 第二十六章春风渐消,杜娥还乡(七) 骂人总是会累的,看不惯的人见多了也不再会像一开始那样一见面就发火。不过是两三日相处,宋家屋宅里再也听不到长篇大段的叫骂声。 可杜安菱的日子也不见得太好过。 每天里倒是只用讲半天的书,可宋明一直不屑于她的训导。宋迟见了,也想不到其他方法,只能空出半天来亲自看着——所幸酒楼里管理早已步入正轨,把儿子抬到他垂涎良久的掌柜的位置上,把大权一口气转交过去。 而自个的时间倒是空出来一大截——除了伴孙子学会认了百十个字,还有得不少空的。可宋明和自己那些个伙伴一并出去游戏,宋祝又是被他自己提到了酒楼掌柜的位置,独独有家中两个女人陪着相处。 这一相处来,倒又平添了许多事端。 …… 着实说,宋迟是有些不满慕氏这个儿媳妇的。 慕氏的娘家原先是一户还算富裕的农家,可当年的门当户对已经随着宋家的富贵变了样子——而慕氏又在生产中伤了身子,除了宋明再无所出。 宋家已然单传两代,宋迟未免较常人更多了些对子孙后嗣的渴望。于是慕氏毫不意外地被老人嫌弃,只是碍于情面没有挑明。 于是又想着为宋祝纳妾——可由于慕氏所阻,连个丫鬟都没有雇上。宋迟心善,没有计较这“善妒”的罪名。又因为预感今世只回有宋明一个孙子,对稚子的关怀难免又多了写,没两年竟让母子二人都养成了骄纵的性子。 宋迟不说,可心底越发失望起来。 但不曾想收留了个过去接济过的杜安菱,慕氏竟越发火爆起来。每天都是冷着脸,嫌弃这嫌弃那,还要赶人走。 可宋迟是不可能把人赶走的,只是加紧了为杜安菱寻屋的速度——然后又注意到当年接济过的那小女娃上,竟是越看越顺眼。 长得又标致,声音又温柔,还知书达礼,和慕氏完全是两个类型。绘画的手艺堪称一绝,女红刺绣也都不错,听说还在琴艺和诗才上有闻名京师的造诣。 性格知根知底,几日来相处也还是中规中矩。年龄倒是大了些,出身也有点不太好,可不是说京城里的官家大户里,也有不少妾室也是从了良的那里人。 说实话,宋迟起了点不知名的心思,目光是不是在自家儿子和杜安菱之间打转。 倒是让他心里少了许多烦心。 …… 可杜安菱怎知道宋迟心里的意思? 教字,还有午后自娱地绘画,宋迟的关注也谈不上是太大的干扰。实话说来,有个人在边上不是询问或赞叹,总能让她的心情略微有那么一点满足。 她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被赞许。 她知道,在这故乡的城内城外,自己一直是一个游离在众人外的人。春月楼中习惯的满堂喝彩变作行人对自己的不闻不问,心头不时还有些失落。 她清楚,于是在“宋叔”的询问与赞叹被她有意化作对自己的鼓励。她知道自己正在转变,也预想得到一个鲜明的未来。 或许,自己的画会在此处出名。 甚至,赢得类似于过去“琴宗”的声誉。 这都是她渴望的啊。 心目中,仿佛看到了数年后的一天。这天蓝天白云,风和日丽,她在明窗前作画,不远处是属于自家的出租的稻田。画卷被丫鬟送去城中熟识的书画店售卖,被人抢购一空后回来,又打听到儿子瑜若中举的消息。 这一切都是未来能看到的啊。 杜安菱心中有着憧憬。 …… 又一卷画幅绘就,杜安菱注意到天边的霞云。 寻常因为这样的事忘却了时间的已经不止自己。宋迟还在仔细端详着画作,试图从上面还原出自己从未亲身看到的京城美景。 已经是饭点了,蒸熟的饭菜飘香四溢。 上桌,开席,经营酒楼的东家中的饭菜自然差不到哪里去。男女不同席,在厨房和厅堂各摆饭菜,杜安菱和慕氏又是对在一起。 两人相见一般没什么好事。 杜安菱不怎么见得惯慕氏的排斥,慕氏也一直看不惯杜安菱,又互相聚在一起吃饭,总是瞪眼替代争吵。 下筷,菜里放足了油脂,映照着烛光。肥肉入口太过柔软,反倒不好下咽来。 肉块在嘴里含久了,倒有些反胃感觉。好在边上还有大盘的青菜,好解荤腥。 米香扑鼻,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杜安菱只不过是吃了一小碗就有些吃不下去。不知是不是旅程劳累的原因,这阵子总是不怎么有胃口。 要不是宋家的饭菜不错,少不得又要清减几分。 …… 搁碗,离席,杜安菱也不想与慕氏长久呆在一起。 宋家也不是读书的人家,倒是不在意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礼数。见着杜安菱那么快便从厨房里出来,不免有些猜忌。 “这么快就吃完了?”宋迟看一眼厨房里的慕氏。 “嗯,这几日不大有胃口。” “可曾是吃不惯?” “倒不是吃不惯,只是总有些吃不下。” 闻此,宋迟心底倒是怀疑自家儿媳是不是干了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但他也知道妄下猜测可能会多猜多错的道理。 “妳这样子太瘦了,应该多吃点,整得让外人以为我宋家亏待妳倒是不好了。”宋迟看着杜安菱单薄的身子,没来由又一阵心酸。 可对方是个懂礼的,怎么会不知晓他的好意?杜安菱微微欠身,说了句“宋叔倒是有心,安菱心领了”,承下了宋迟的情。 一切都是那样安好,两边人寒暄几句,吃饭的继续吃饭,吃饱的到一边凭窗远望。暮色里,阴云赤,小城枕山水,行人渐伶仃。 没有人注意到厨房门那边的慕氏。 更没有人留意到,慕氏那双眼睛在看到宋迟对杜安菱的关心之举时,隐约闪过一丝阴谋的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二十七章 惊变 第二十七章初夏天阔,杜娥有居(一) 花落知春尽,禾长方夏来。天外柔云堆万尺,晴日炎炎屋外。 春风不知何时已经成为夏风,山林晚开的花卉在几场晴雨中也销残了十之八九。河水在端午前又一次漫出河道,今年的雨水分外多。 那时,杜安菱已经在宋家借住了大半个月了。 借居宋家倒是不错,除了偶尔会被慕氏母子气着外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宋迟也践行了他说的话,掺假的毛病一直没改,待人却是真心。 可宋家再好也只能是借居,她总要离去。 可大半个月,城外寻找的屋院却还是没有着落。倒不是宋家的伙计不用心,而是变卖屋院,特别是杜安菱所寻找的那种有些规模的宅院的人真心不多。 毕竟,乡下少有人迁居,而不到迫不得已要用钱的地方,又有谁会变卖掉房屋? 也是杜安菱在京城见多了房屋买卖的事,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 这大半个月也不是白住的宋家。 宋迟和宋明都学会了不少字,也能单独把一本书读懂大半。身为老者的宋迟更是从一开始的看她绘画变成能自己画两笔,只不过笔下的花木总是带着些古怪。 杜安菱觉得还不错。 书画店里已经摆上了她的几幅作品,前阵子卖出去一幅,克扣去种种费用还分了十二两银子到手,让经营酒楼的宋迟都惊叹。 说什么劳苦一个月,赚到的还不如她一幅画卖出去得的钱多。 杜安菱只能向他说了两三点京城里的事情,说是在那里曾经出现过百两银子只为换一曲诗词的——自然是春月楼里的往事。结果这酒楼东家大为感慨一番,说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然后不时有意无意绕到杜安菱跟前,是不是问起京城里的事情,搞得杜安菱都有些应付不过来。 没办法,她所熟知的,也不过是京城中沿着崇庆街一路,再加上附近几条街巷的事情。春月楼里的故事纵使极多,却不能过多提及。 总不能让宋迟以为自己对过去念念不忘吧。 这样,总归是不太好。 …… 数日前一个机会,杜安菱偶然在城市东南角的一间小店里找到一张落着灰的古琴。 店是卖乐器的,可乡野卖得好的只有竹笛。这张琴还是几年前一户没落的地主典当在这里的物件,说了以一年为期。后来地主家一直没有缓过来,古琴也无人问津。 上了弦,声音还好听。 三两银子半买半送拿了回去,当下就在书房奏响久违旋律。一个月不挨琴弦手艺明显生疏,心底暗下决定以后勤加练习。 听得如痴如醉有宋家老人,眼里带着怨恨是慕氏儿媳。搁琴瞥见那人带着不满,自知难以缓和两人敌意。 杜安菱只是觉得可笑,自己和她本来就没有关系。不过相处久了也不像当初那样针锋相对,她觉得可以跟慕氏说上一句。 毕竟,她和她不应是时刻对立的存在。 哪怕有不小的偏见,也不妨事的——相信那么久时间,慕氏对于自己的看法也不会再是“狐媚子”了。 杜安菱心中这样想着,寻思着日后种种。 …… 想着也就做了。搁琴放案边,起身便与慕氏言谈。 却不曾想碰了壁。 慕氏倒是极高傲的,看着寄人篱下的杜安菱极尽贬低,更兼她把这谈话当做是对方对自己服软——撑不住了来求自己,所以谈话一开始就走向失败。 “哟,这么快就坐不住了?”慕氏嘴角带着戏谑。 杜安菱有些惊诧,但还是找到了合适的对策,并没有被慕氏的话绕进去:“夫人还请先听我说,今日少一些争议。” “可我不想听。”慕氏微微仰着头,目光从杜安菱身上移动到房梁。“妳可以不用争了,我不想听一个狐媚子说话。” 这时候已经是“不想对话”的明示了,杜安菱只能悻悻离开。 可慕氏忘了宋迟还在,听了那带着贬义的“狐媚子”,宋迟的脸色直接变了,皱眉,一句“说什么呢”镇住了所有的人。 目光如淬了冰,凝结在慕氏身上。 慕氏见情况不对,先行道了个“抱歉”,神色里却并没有太多抱歉之意。 可宋迟却是冷哼。 神色里倒是没有饶过的意思。 …… “扑通。” 跪在地上,慕氏心中对杜安菱的怨恨又添上一重——尽管面上看着还是逊顺。 “我不会再犯了。”慕氏知道自己的命运完全被别人掌握,姿态不能再低。 而宋迟怎么会就此放过?他早就对慕氏不满,而这种不满在杜安菱到来后与日俱增——还隐约感觉儿媳妇在自己背后,对杜安菱做了些说不得的事。 今儿听了半曲琴乐,弹琴人却被人以“狐媚子”相称,这样的情形,哪能容许慕氏这样草草就过了——更何况今日是撞见了,换作别的日子呢? “‘狐媚子这个词,你说了多少次了?’” “是不是我一不在屋里,妳就这样说!” 宋迟怒了,对慕氏也没有留情。 …… 那天,怒斥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到最后,还用上了小竹板。 杜安菱知道那是为了自己,可自己真的值得这样吗? 论亲疏,自己与宋叔几乎没有关系,而慕氏却是儿媳;论利益,自己不论是二十多年前还是今天,都没有为他提供一分利益。 纵使自己和宋叔关系再好,慕氏的性格再令人不满,她也与慕氏差了太多。宋迟的训斥听在耳里,更在她心底荡起波澜。 论到底,自己亏欠宋叔太多,杜安菱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夜色渐浓,杜安菱看着窗外的天空,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不安,可终究还是沉沉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二十八章 购房 第二十八章夏初天阔,杜娥有居(二) 五月天,多阴雨。阴雨不绝满河渠。四望千峰萦晚雾,浊水百里环村居。 斜阳一线破丛云,南山暮归鸟成群,清瓦纱帘风过起,小楼城中闻琴曲。 最恨是阴雨绵绵,整个人倦懒无力。没有冒雨出游的心思,只能窝在屋里,静处听雨声——亦或者趁着兴致填一阙新词,配一段琴曲,消磨难熬的时光。 杜安菱这几天倒是惬意。 只不过答应宋迟的那句“多吃点”至今犹未应验,身子还是往常那样消瘦——有时也是实在是吃不下去。于是,不时被他提起一两句。 慕氏在那天的事端后倒是没有再出言不逊,只是这几天总感觉有些心慌。也是,在她眼中的自己或许永远都变不了“狐媚子”的称号。 绘画,抚琴,文采,通通是“勾引人的玩意”? 知道乡下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辞,杜安菱也不想着反驳。她说不清这思想是坏是好,可存在就有存在的道理。 自己早就被家人抛弃,而后又被世俗排异。 只是,经常能遇上和自己一般处境的人,或是赶巧有那么一两个善心的人收留。 无非是幸运罢了。 ……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难得天晴时候,向南出了城门。 山谷里大片的稻田,高处的将就要抽穗了,低处的却只有一尺高——那是之前洪水过去后补种的秧苗,前阵子才插下去。 这几日的雨不是太大,水倒是不会再漫上来——可耽搁你两个月,这一批秧苗就算是最终丰收,也赶不上旧粮吃尽的日期。 怕是今年由少不了粮荒。 粮荒就只能买粮,没去又只能去卖地,卖的地多了,地价更加便宜——农人的荒年反而成了地主的丰年,可怪吗?也不怪。 弱肉强食,向来如此,更何况今年买地的还有自己——杜安菱想起路上跟盘木青说过的话,心中对自己略微有那么一点不齿。 自己和朝堂上那些开口黎民百姓,闭口天下大局的“君子文士”们,又有什么差异! 不过,自己不能久居他人家里。买房,置地,这是为了自己日后生活的必须! 杜安菱如是想,心里面稍稍平静。 …… 近山脚,有村居。 这里已经是丛山城南十里地,自家的驴车在村口暂停。下车四顾,泥土路略显泥泞,后山哗哗水声,有一个三四丈高的山洞喷吐清流,小溪中可见畅快游鱼。 路在山脚延伸,一边是河谷中的田,一侧是靠着山的房。 向南穿过大半个村落,房屋渐而稀疏。有一座占地一亩半的宅院,看上去有些残败,可与斑驳青苔并生的是屋檐下雕花门窗。 宋迟是约好了人的,门前便见着那二十几岁的屋主候着。看那屋主,生得不错的一张脸,穿的也是绫罗锦缎,只是神色里带着些空洞,衣衫也打着补丁。 倒是户破落的人家? 看着那屋主对宋迟恭恭敬敬,杜安菱也没有什么顾虑。当即跟着跨进大门,正对面是一面汉白玉影壁。 向左拐是前院,穿过向北的垂花门才是正院。宋迟找的屋子比她想的略大,堂屋厚还有一重天井,最后面另外有一排房屋。 可看见屋内的摆设,宋迟皱了眉。 “之前说一百两银子,我看只值五十两。” …… “这屋子不止五十两银子吧!” 户主侧着身子自夸,说是用了才三十年的宅子,哪怕是十年前都还住满了人的——却不说为什么成了现在这样子。 什么样子? 阶有苔痕,庭生野草,瓦缝香茅三尺高。半掩着的屋门漆色旧,空荡荡的房舍里落层灰! 杜安菱有些嫌弃,而宋迟已经问出声来。 “墨大公子,这宅子怎么空了那么久?” “我记得八年前你还有一百亩田地,外加令尊所留的三百两银子,倒不至于把屋里的家具都卖了吧。”宋迟一针见血,墨英的脸色暗淡下来。 “五十两都贵了!”接着,宋迟又一次压价。“这屋顶还要俢,加剧要重新置办,这屋子也就是三十两的价值。” 这一下不止吓住了墨英,就连杜安菱也愣在那半晌。 “五十两!”墨英叫价,眼神中有那么一丝不忍。 “最多三十五两。”宋迟一摊双手:“你这屋子再不出手,赌债就还不上了吧。” “那也不是这样就卖的!” …… 印象中,京城里,一百两的东西,再怎么讲价也至少要有七十两银子才买得走。 可这一次,买下这说着是要一百两银子的院落,总共只耗费四十两——杜安菱带足了银票,财货当场结清。 看着急匆匆离去的墨英,宋迟嘴里骂了句“败家子”,转头看向杜安菱。 “安菱,妳真想住到这外面来?” “宋叔,小女不愿一直劳烦你。一直麻烦宋叔照顾,小女还愁不知道如何报答。” 杜安菱神色里透出坚定:“宋叔也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小女也多谢宋叔照顾。若不是宋叔,这回乡后的事情还不知是怎么一般模样——可小女不想再辛苦宋叔,小女回乡来,就是想过不同于以往的生活罢了。” 宋迟看到了她眼中的决然,心底倒是有一丝淡淡的失落——说到底,他还是有那么一丝念想。如果这姑娘真能留在自家,不说那单传的状况会不会改变,至少那琴曲和画作能帮他舒缓心情。 可惜啊——但还有渺茫的希望。宋迟先是说那房屋破败还需修整,这期间再在城里住几日;待两人上了驴车,又是劝戒连连。 “安菱啊,你那样住在城外还是有些不好。我听说,南山上的匪徒近几年愈发多了,妳可要当心。” “尹县令不是说了不久后就要剿匪?想来也是没有什么大碍的。”杜安菱回答。 “县里面的剿匪,这几年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每一次都说‘匪众被擒’,可土匪何时消停过——安菱?” 杜安菱却是低伏着身子,强忍住上泛的酸水。缓过来,神色里带着抱歉。 “宋叔见笑了,我不怎么坐得惯车。” 杜安菱说着一笑,遮掩住泛白的面孔。 没注意到宋迟眼中的疑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二十九章 别样心思 第二十九章夏初天阔,杜娥有居(三) 晌午风轻云淡,青山遥遥对岸。城外大道上,行路驴车缓慢。归城,归城,路途还有一半。 默契地没再发话,驴车已走了两刻钟。十里路途已走了一半,驴车颠簸依旧。 强忍着不适,杜安菱偏过头看着车外。入目无非是寻常稻田,从城墙跟开始沿着河谷铺开,知道身后那看不到的远方。 往时,这是帝国的粮仓。 而今年,这里半数稻田被毁,粮食的收获被硬生生断开了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将是自己的契机。 “怎么,看中那些地了?” 宋迟的话适时在车上响起,惹得正专注思索着的杜安菱忽然回顾。 “挨近河边的地容易挨水淹,价位比较便宜,可收成也要较量年景。而今日妳买的那屋子对面的田地,才是旱涝保收的良田。”宋迟看出了杜安菱的企图,劝导道。 “多谢宋叔提醒。” “提醒个什么!照我说,妳每天花个半天绘画卖出去都比收租子拿的多!”宋迟却不客气,说出了他一直眼馋的一件事。“才半个月时间,妳那五章画就赚了五十多两银子,怪不买那宅子时连眼都不眨一下。” “宋叔,那是人家看了新鲜,下个月卖画,就是画得再好也卖不出去的。”谁料杜安菱摇头反驳。 宋迟不太相信。 杜安菱也不去解释,只是说留在宋家几幅画,让不信的人自己去试一下。 物以稀为贵,她知道那是真理。 …… 正午的阳光缩短了林木的阴影,南门前一片烈日炎炎。 看着身边撑开油纸伞蔽阴的杜安菱,宋迟却皱起眉头——二十多年了,她还和当年那个小孩一样心大! 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宋迟的目光滑落向她腰际,微微摇头。 她胃口不好,经常反胃作呕,怎么会是远途颠簸导致?更何况那路途颠簸导致的种种早应在抵达后化为乌有,又怎会在这一个月里愈演愈烈? 宋迟禁不住猜测,而事实又证明了他的猜疑——前日里旁敲侧击问了儿媳妇慕氏几个问题,竟打听到杜安菱自暂住来,差不多一个月都没来月事。 这种情况八成是有喜。 这样一来,宋迟倒是有些纠结了——一来是杜安菱有喜,意味着她还是个可生养的,若自家儿子有意,过个两年或可再得个亲孙子;二来是这孩子必然是在京城时有的,身份上是个问题。 这件事,难办啊…… 不过杜安菱想住在外面——这也是一个办法。 …… 于是催促伙计去离城更远的地方碰运气——居然还真找到了一个变卖房产的败家子来! 那败家子姓墨,生性好赌,还没怎么败落的时候倒是经常来自家酒楼请客——宴请的多是些赌客,性格和墨家那败家子半斤八两。 也就是这样认识墨英——也因此把买卖房产的价格一再压下来。 宋迟觉得,杜安菱确实会搬到城外去居住。而自己再不时让儿子宋祝“照顾”一下,杜安菱一个无依无靠的,必然会跟自家儿子产生感情——之后的事,就不用自己一个老头子再去管了! 不,还是要管一下的。慕氏这个儿媳妇太过暴躁,整日里在眼前晃,搞得自己越发老眼昏花——就连安菱画的画也不怎么看得起了。 还是知书达礼的女孩子好啊。 你看她会写字,会绘画,绣出来的图案还那么好看。闲暇时还会抚琴吟曲,那曲乐声真的很愉悦心情。 比那个快把自己气死的慕氏好太多——到时候,自己就在乡下常住,眼不见心不烦! 就这么定了,宋迟如是想。 …… 转了几个弯,驴车拐入宋家酒楼的侧边。再晚些时候又要去进蔬菜,几个伙计拥上前解下车具,食槽里放上大把干草。 杜安菱和宋迟已经回了宋宅。 屋子不大,八尺见方,衣橱木床外加松木几案占去十之七八。笔墨纸砚外加古琴放在一角,虽是客居却打扮得温馨有加。 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了。 从案角拿起妆镜,杜安菱打量着自己。容貌是不错的,休养大半个月后气色也稍微好转。可依旧是那样瘦——比刚到时稍好了些,可看着还是瘦了点。 也难怪宋叔不时劝自己多吃点——可自己这段时间,胃口是真心不怎么好。 杜安菱之前没有往深处想,现在也不想深究。 出去转一圈是在是累人,倦了,倚在床头合目眠。 …… 睁眼,还是屋里,却已是申时了。 没什么兴致,也不去研墨绘画了。倦懒一身倒是不想站起,斜靠着床柱揉着脑后,晃动着头,肩颈酸痛得很。 斜靠着睡久了,头上发髻凌乱。取来铜镜仔细查看,重新别好发簪,杜安菱对着镜中的自己一笑。 收拢耳际几丝乱发,将铜镜放回妆奁。起身出了房门,过道中错身与慕氏见着了。 慕氏自然是不待见的,面上完全是一副讨债一般的神情:“妳今儿是去看宅院了?” 纵然不喜,杜安菱还是答了句“不错”。 这话在慕氏心中倒像是把刀子,狠狠地刻下去,疼得要命。 “听说还买下来了?”慕氏问。 “是我自己出的钱!”杜安菱答。 “然后就是妳的了?”慕氏有些气。 “是的,已经买下。”杜安菱没隐瞒。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慕氏语音颤抖。 她知道宋家人不喜欢自己,可从未想过他们竟是如此薄情。自己可是宋家实实在在的儿媳妇啊,为什么会这样! 三四个伙计早出晚归大半个月,竟然只是为了给这狐媚子找一间房舍。然后呢,是金屋藏娇还是别院怡乐?亦或者,干脆直接休了自己? 慕氏的脸有些扭曲,看向杜安菱的眸色越来越阴沉。 忽然想起几天前的事情,她心中荡过一丝不祥。 不行,绝不能那样,慕氏心中涌现杀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三十章 准备 第三十章夏初天阔,杜娥有居(四) 烛火明台照屋里,圆桌酒肉迁屋喜。 本来只是些小事,宋迟却买办回许多好食材来。可所谓“迁居”还需等到宅院里家具添置完毕,所谓的“家中宴席”不过是宋迟的授意。 不再恪守“男女不同席”的规矩,女眷——也就是杜安菱和慕氏两人被安排在圆桌旁边。酒肉紧接着饭食摆好,确实是平时难得一见的丰盛。 宋迟是想让杜安菱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习惯,渐而忽略了自己客居的事实。久而久之,哪怕是搬出去小住也念着自家人。 刻意让儿子坐到她对面,开席前吩咐连连。说什么前半生坎坷为人更善,加上知书达礼能画善琴比慕氏好上太多。 宋祝深以为然。 可终究是怕了坐在身边的内人,目光常常只是扫过就回到面前饭碗。 可是仔细看了几眼,有那么一刹那目光相遇——他有些心动。 是的,他有那么一瞬,被惊住了。 …… 宋祝不知道自己看到了怎样的一个人。 她怎么样,自己之前倒是日日见着的。可唯独今日的宴席上,被父亲提点了一两句的自己仔细端详来她的风姿。 她身上衣衫不是很华丽,但丝绸上隐约的花纹很是惹人注意。衣襟相交在胸前,更显脖颈纤长白皙。 她很瘦,可又不是乡野里快要饿死的难民的那种瘦。久睡发髻有些凌乱,可零杂发丝在烛火下反射微光,星星点点耳边。 笔挺鼻梁下朱唇一点,两抹黛眉衬着眼眸中柔情万千。纵使未施粉黛,依旧与众不同。 她和慕氏真的大不一样。 她的目光移开了,但那一瞬间的风情已经印刻在他的记忆里。手中的竹箸不受控制停在空中,米饭失去粘性落回碗底。 大腿被人用力掐了一下,是慕氏。她看过来的目光中带着怨恨。 心神收回,宋祝狠狠谴责自己。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可能有孕。虽说将她留在宋家有他的授意,可总不能太心急。 抬头,却看到对面的她又一次抬眼。 …… 那边,杜安菱也留神着宋祝。 事实上,她一上桌就留意到他的目光。可那目光是欣赏还是好奇,她总也说不清。 若说欣赏,杜安菱倒颇有自信。一个月来的相处,慕氏已经让她体会到许多烦心——宋家的人,想来也不会满意她。 若不是膝下有宋明这个儿子,再加上宋迟父子都是慈悲心肠,这样的女子或许已被夫家抛弃——而自己,杜安菱知道自己自客居宋家以来,没有什么事不合宋家人的眼。 所以,宋祝的欣赏便有了缘由——可杜安菱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们终会顾忌。 那种欣赏,只不过是这位当年玩伴对她才艺的欣赏罢了——至于好奇? 当年大自己三五岁的一个女孩子,经历二十多年的分离。她去过富贵繁华的京城,在春月楼里当过那万众瞩目的花魁。见识尽灯红酒绿,却回到自己眼前,还买了房产栖居——这么多的过往哪样不值得他好奇。 如果还有其他? 说笑了,那不过是男子的冲动罢了。 杜安菱神色微微一滞,却看见他又一次抬起头。 …… 一餐饭吃得各带心思,菜肴就是再精致也索然无味。半个时辰下来,各自放下碗,盘中菜还有大半。 宋迟脸上有点不好看。 智慧如他,怎能看不出餐桌上的异动?看来看去,杜安菱是没有吧宋家当成家的意思,而自己儿子也不知争取。 唉…… 心累,却又无可奈何。 宋迟叹口气,看着桌上吃剩的菜肴悲凄。他看出了了,杜安菱希望只凭一己之力在丛山栖身,宋祝又是个畏惧慕氏的主…… 还有慕氏和杜安菱之间相看不顺眼——他觉得自己之前想得太过轻松,这里面的矛盾,怎么能调和得了! 宋迟移开目光,自顾自回到房间中去。墙上一幅丹青,绘的是雨雾缭绕中的丛山县。 这副画还是他刻意请她帮忙绘就的,光是打底稿就用了两天。房屋虽倾向于写意,排列着也颇为震撼。 云是留白,在城中隐约勾勒出一只飞凤。 飞凤? 那或许是不甘沦落的她吧。 宋迟如是想。 …… 可心中又有一种不甘来,起身到走廊,尽头是杜安菱的房间。 敲门,阵阵声响唤起枕着手休息的人。她起身,双手整一下衣角凌乱的地方,问一句“有什么事”,拔了门上的插销。 开门见是宋迟,杜安菱一愣。半晌回过神来,才问起对方的来由。 宋迟也是急中生智找了个“置办家具”的理由,说什么屋里不能就那么空置着,过几日还需邀她同去看看。 此举倒是有些献殷勤之嫌了。 杜安菱微微皱眉,这几日的事情还需容她再细细思考一番——她有些搞不懂宋家人的心思,有人借住,不应该是期盼着他快些离开——更何况自己这身份,纵使宋家父子自己不嫌弃,也还是会为了防止旁人闲话而稍稍划开界限的。 不止这几天,一直以来,宋叔对自己的态度都有那么一些…… 怎么说,经常是过度地关照了。 可宋叔是自己长辈,自己受了他的恩情,却反过来猜疑他的用心,怎么说都是不应该。传出去,又是个“白眼狼”的典型。 杜安菱压下心中的困惑,床边认真听。 …… 木器店,漆器厂,二十年来几乎没变。 就着宋迟的叙述,杜安菱回想起记忆深处的片段——城北的那片地方,自己还真的去过几趟。 却还是在父亲去世前,家中各房竹木小姐们一起去河边山上“龙口庵”中礼佛时路过的。 印象中,那里有砖窑,有冶炉,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作坊。烧柴的浓烟隔着半座城都看得见。 不过都是印象中的了,也不知现在又是怎样。 向北看?面向走廊有一板墙。 墙前面,宋迟坐在板凳上,看着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三十一章 夏初天阔,杜娥有居(五) 夜深沉,点孤灯,难眠却嫌更漏声。心乱不觉时辰快。阖目几上烛泪尽,睁眼东方圆日升。 夏夜里,慕氏难得失眠。 对杜安菱的怨恨是持续存在的,可从没有今天这样深。特别是看到她的啊祝竟然因为她而忘了饭食时,她实在是不能再生气。 为什么! 为什么宋家的父子两人,一个个都那样对待自己! 杜安菱是一个外人啊,与宋家完全没有关心的外人。还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狐媚子,连自家人都不愿收留的啊! 就是个在京城混不下去的倡女,还怀了个不知道是不是宋家子女的孩子,怎么就值得他们百般维护,竟连自己这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室都弃之不顾! 慕氏非常不满。 不就是娴静懂礼吗?不就是掌握了一些魅惑人的手艺吗?不就是长得好看些许吗?也不知道人前人后是不是一个样! 这杜安菱,如何能跟自己比! 可她就是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 “娘亲,我不想读书。”不知何时,宋明的声音响在耳边。 幕氏抬头,窗外微明,想来已是清晨时分。儿子正站在床头,对着自己露出一副委屈模样:“娘亲,我真的不想再跟那狐媚子呆在一起!” 慕氏心中对杜安菱也是充满怨气,可一想起过去所遭受的痛苦,背上刚好的伤疤又隐隐作痛:“说了多少次,这个词不能随便乱说!” “可她就是个狐狸精啊!”宋明义愤填膺,看着母亲的目光中隐约有命令传达:“我想她快点滚,滚得越远越好!” 慕氏垂眸,这何尝不是她的想法? 只是自己在这宋家里,又有什么地位呢? “不是娘亲不想,而是你爸和你爷两个人要把她留在家!” 语气中虽有怨怒,却在说到“你爸”这个词的时候稍微柔和了一点。这时候的句子最终化为怨恨地谴责,可心中怎么在痛? 宋家人,对自己也曾经不错过啊! …… 慕氏回忆起这桩婚事,心中还是有所触动的。 尽管是父母商定的婚事,两个人在那一刻前都没有见过对方,在红绸揭开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注定要相伴一生的男人。 他那时不过二十四五岁,算在婚嫁的人里面也是有些年长了——而她刚过十六岁的生辰,少女心思正浓。 他长得清秀,有点像女的——这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可不是,比旁人白皙的脸是他不经常下地的写照,浓黑的眉比较细,微微有点弯曲。眼眸中含着喜庆的光彩,更加诱人。 凑近些,笔挺的鼻梁下是饱满的唇——已经被挡住不少了。 接着就嗅到了他身上的一丝甜蜜,哪怕是隔着大红喜袍都闻得到的气息来自于熬糖的劳作。他的手有些粗糙,但又不想寻常农人那样干裂。 她开口,唤他一声“啊祝”。 他的动作停顿了,可脸上的红铺天盖地。 “月儿?”他唤起她的名。 那个如今已经不再被记得的名字曾经被他小心翼翼地问出,一下子挑动十六岁少女那萌动的春心。 于是侧过身子,从鞋底找出那张被母亲藏好的布巾——母亲叮咛,那是洞房时才螚拆开看的。 看过了,俏脸羞红一片。 红烛熄灭,她终于把自己的身子托付给那个人。 …… 旧时的记忆还没有模糊,可当今又如何! 慕氏在看着杜安菱住进宋家时,心中不知又多难受。可她也知道,这人住进来只不过是那么几天,不久后一切如常。 她是这么希望的,可情况并未如她所料。 杜安菱住下了一个月,宋家父子对他愈发照顾,甚至隐隐有些将她收入房中的意思了。 那老人也就罢了,就连曾经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啊祝,也被她勾走了魂,盯着她忘了吃饭! 慕氏觉得半颗心都凉了。 她不甘这样,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宋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更不能被人赶出宋家! 她如果离开宋家,还会是什么? 一个“弃妇”,孤零零回娘家? 她想改变,却又那样无力。眼睁睁看着杜安菱的画作被家里人赞赏,又听着那悠扬琴曲引路人驻足——她羡慕! 可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己怎么能学那些勾引人的把戏? 可那“勾引人的把戏”,却不知抓住了多少人的心! …… 慕氏心中纠结过,可矛盾最终化为乌有。 她曾经看见过绘画中的她,阳光透过薄纱洒落,她凝神时的侧颜分外柔美。 她也见过抚琴时的她,琴弦和着她指尖波动,她的手指灵活纤长。 慕氏嫉妒了,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达到杜安菱的水平——她没有杜安菱那样出众的容貌,就是抚琴绘画也会缺了几分意境。 更何况,自己学得会吗? 她又会教吗? 杜安菱从不屑于跟自己说话——一个狐媚子也在那高傲! 再说了,自己是宋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她是秦楼里都不要的年纪太大的倡女。自己的身份在那里,怎能去学习那种魅人之术! 不安分的心灭了,留下的只有恨。 慕氏看着杜安菱,越来越不顺眼。 …… 那天没头没尾的试探让慕氏警觉,同为女人的她推出杜安菱有喜的事实。 她此生大半是没有机会了,可杜安菱——她怎么能? 家中的宴席上,就连自己的啊祝也不时与她眉目传情——就连啊祝也不要自己了,真的是这样吗? 心中好像被一把刀刮得一阵一阵地痛。 耳边传来幼童的声音,让她从恍惚间回过神来——眼底却飘过一丝精光。 是啊,自己有明儿,他才是宋家的独孙,宋家的未来! 杜安菱,妳什么都不是。 慕氏嘴角泛上一丝笑。 这抹笑,带着邪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三十二章 夏初天阔,杜娥有居(六) 东山旭日升,紫光耀县城。长巷侧旁木楼里,朗朗诵书声。 可这朗朗书声并不能让杜安菱满意——原因无他,桌前两个人,自家的杜瑜若还算认真,宋家的宋明却满脸抵触。 杜瑜若是背出那文段的,宋明是照着书读的,可宋明读的还不如杜瑜若背的流畅。杜安菱自认不是个要求高的,却依旧很是不满。 “宋明,你过来!”说着,拿起几案一角的竹篾条来。 杜安菱脑海中浮现出春月楼中的故事,教引婆子通常是手持一条竹篾,看着谁没做好就在谁的手心打一下——打着其实也不痛,但挨过不知道多少下的杜娥从心底抵触这些东西。 璞若和瑜若两姊妹的开蒙是自己教的,没有用到竹篾,也不见得比教引婆子教得差。特别是璞若,她的琴技被众人称誉,直道是“投了个好胎”,还有说她的父亲有眼无珠什么的。 杜安菱于是连竹篾都不拿着了。 可谁能料到还有今天呢? 拿起竹篾,杜安菱心中也是不愿——可是,她是答应了宋叔的。 她,必须教会他识字。 她不能食言。 …… 宋明只是站起来,却没有走过来。 他甚至不敢抬起头,看一眼她——他害怕自己一抬头就露了馅。 那边,杜安菱等着。书声已停,房间里气氛有些凝重——听得到三个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更能察觉到几个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宋明还是在那里立着,一言不发,身子没有抬起头。 杜安菱不禁有些气愤。多年的习惯使得她哪怕在表达愤怒时都保持着客气,一句“请你过来”完全听不出火气。 只有杜瑜若听出了母亲心情不好,小声对着身侧的宋明说了句“你还是听一下”,眼神暗示他服软。 没想到宋明却是一句“你凭什么命令我”,伸手甩给杜瑜若一个巴掌。 这一个巴掌拍得很响。 杜瑜若因为这一巴掌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满脸不可思议。 一样不可思议的,还有几案对面的杜安菱。 …… 看着偏过头不看自己的宋明,杜安菱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 失败吗?是的,自己这一路来就没怎么成功过。先是在城门口欠去盘木青一个人情,又在路上承蒙他帮助;回乡来被家人嫌弃,好容易才被宋家人收留——若不是时常遇见好心人,自己今天如何还真不好说。 连一个稚子都不愿听自己的话,自己到底是如何可悲! 莫大的悲凄灌入杜安菱心中,她开始质疑自己,离开春月楼,离开京师,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可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 她已经在城外置办了房产,余生住在丛山县。 她已经离开了京城的春月楼,就算回返,又如何能在京城里住下! 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杜安菱转头。宋明依旧站着,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反倒是挨打了一巴掌的自家儿子瑜若不是用眼角余光看自己一眼。 唉……还是自家的亲。 发了一句感慨,也不求太多。一句“坐下继续读书”,虽带着命令,却又饱含无奈。 杜安菱妥协了,放下了手里的竹篾。而对面宋明会听从她吗? 结果还是失望。 …… 一句“我不想再读那劳什子的书”道出宋明心中的愤懑,丢下书,他作势要离开。 杜安菱也是心急,起身向前追去。 不料那宋明只是跑到门口,用力一摔带上门板——用的力很大,时机也很巧妙,刚好封住了杜安菱的路。 那一瞬间,一切都寂静了。 房间里只留下门板和血肉相撞的沉闷声音。 门板晃了一下,停在原处。杜安菱却觉得小腹一痛,却是隐隐入心——只是一怔,她明白了——之前的反胃,哪会是远途颠簸来的! 入耳还有杜瑜若的问话,可惜已经没有大用。 她心中闪过方才的一瞬,有些后悔,也有些恨——自己怎么那样就被宋明激怒了?是因为他对瑜若打的那一巴掌消磨去自己所有的耐心,还是那一跑了之引自己心寒? 阵痛袭来,心神凝集,却听到不远处传来房门开合声。 是慕氏的房门——接着,又听到了慕氏压低的笑。 杜安菱心中大悟,原来,表面上的相安无事,之后却是更猛烈的疾风骤雨。 自己早该想到啊! …… 医者来,已无益。 终于还是遗憾收场,杜安菱并没有哭泣——她知道哭是没有用的,更何况,这只是一个意外罢了。 一个把另一个意外销残去的意外。 竹板声在隔壁房间响起,慕氏和宋明都不得幸免。听得到宋迟的叱骂声,听得出他的失望和伤心。 宋明为她送来了滋补的汤药与粥饭,千言万语述说惭愧不尽——而受人之恩的杜安菱倒是觉得自己更应该惭愧。 本来自己就是个外人,住进来没帮宋家一件事,还引得人家家庭不睦。这不禁让杜安菱思考,自己是不是本来就不应该在此暂居。 “宋叔,等身子养好,我就搬出去吧。”想了那么多,杜安菱对床边的宋迟说到。 宋迟看了她一眼,心以为她因为今日的事太过伤心,点头允许了。 杜安菱得了答应,心里倒也安宁。看着宋迟缓缓踱步到床边,再移回目光。 她没有看见,迎着从西方铺过半个天空的晚霞,老人眼角坠下一滴晶莹的泪。 有没有注意到,他遥望天边时神色里的怅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三十三章 夏初天阔,杜娥有居(七) 夏夜风轻入巷深,孤灯明灭照愁人。 卧床不过是两三天便好了大半,接下来继续在宋家修整。倒是慕氏伤得更重,后背上掀掉了大片皮,揭开包缠的布,入目依旧鲜血淋淋。 而宋明也挨了打,只不过相比慕氏轻了许多。伤好了一半就被他的父亲送进了县学,一同送去的还有一直舍不得花的十两白银。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十几天前的事也成了宋家里几个人谈话中的只言片语。杜安菱身上已经基本恢复,迁居的计划也迫在眉睫。 这些天,购置家具的安排被迫打乱——索性那败家子也没有败去所有东西。 第二进院落里靠东的耳房中,还留下他自用的桌椅床榻。 于是,虽说有些将就,杜安菱还是要在明天搬回自己的屋宅——这也是她第一次住进那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家。 是夜,难眠。 红烛底,信戋上的笔迹秀美而整齐。 …… 杜安菱在写信。 信会托人送去京城,收信的是自家女儿。春月楼里的“静兰”,也是她的璞若,一个月没有联系,不知过得安好? 也是时候问一下了。 进出京城的商队不知凡几,不少翻过山的车队会选择在丛山暂留。商队伙计大多心地善良却又收入微薄,托付信件请他送达大可放心。 红烛燃短,下笔墨干,杜安菱洋洋洒洒数千言,总觉得还没写够。杜璞若孤身一人在春月楼里,会不会过得不如意? 或许是自己多心——她倒是有个婢女唤作“倩儿”的,和她多已朋友相称——有她,璞若到也不至于太伤心罢。 还有那邹公子,他是璞若亲自选定的人,又怎样了? 杜安菱心中思绪不知有多少,怎能在小小一方信纸上写尽! …… 言语止,红烛熄。两滴蜡粘牢信纸的封皮,杜安菱还是睡去。 初夏夜渐短,女子晚歇息,不久就是天明。杜安菱难得起晚,看窗外天已大亮。 带上杜瑜若离开宋家,去酒楼依旧搭上宋迟的驴车。出城十里是早已买好的宅院,今日分别之后理应不再常见。 “停车。” 将就要出城,杜安菱呼唤——车停下,边上是等待核验货物的商队。 京师陶记车行的徽记刻在车辕,一个个伙计身着劲装。车行的车队并不是特别长,在这城巷中却是格外威风。 “可往京师去的?”杜安菱问。 “就是前去京城送货!”伙计答。 “能否麻烦带个信件?”杜安菱欣喜。 “夫人所求应无碍,可问收信人何处?” 杜安菱方才料到并不是人人都识字,忙将纸上所写的重新读了一遍——读到“春月楼”时,却听得众伙计一笑。 “你倒是发达了啊,那种地方去一夜,半年工钱都没了!” “没看到附在信上的银子吗?那东西够进去三次!” 伙计们笑着,闹着,说着些玩笑话。那被托付的少年脸上一红,赶紧把信和银锭收好了,回了杜安菱一句“夫人放心”。 点头,杜安菱已经开始期待京城里的回信了。 忽然想起过去,明白了多少事。 …… 是写信吗?当年的自己确实也往家乡寄过去许多信。 只是寄过去三封也不见得有一二回信——就是有也很简短,笔迹看着比较凌乱,显然是草草写完。 那时的她,只倒是长兄农务繁忙——他真的应该是农务繁忙。 可杜安菱不知道,长兄只是不想回她的信。 久而久之,就连杜安菱也少了写信的心思。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身份卑微再配不上长兄,在自己被送上高台的属于她自己的“采花宴”后,她写下了寄回故乡的最后一封信。 就这么断了联系。 就这么再无瓜葛。 哪怕是那年按期来“接人回去”,也多半是料到了春月楼的举措,打着拿银子回去的心思。 想着泪水滴。 忽而感觉到驴车前进,缓缓驶入城楼的阴影。杜安菱明白了过去的情形,暗恨自己过去的愚蠢——却又笑了。 城门南边,阳光普照大地,田野铺陈近青山。 …… “娘亲,新家有多远?” 耳边传来杜瑜若的声音,让看着风景的杜安菱回神。 上一次没带他来,杜瑜若对城外的一切都是陌生。或许他对来路还有些许印象,可这倒着一走又是不认识。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以后不一定经常往来于县城与屋院间——就是往来,也大多是来去匆匆。 杜安菱不想再生事了,一座屋,百亩田,此生安乐,足矣。 驴车两旁是田园风光,这景致和她心意: 群山如笋立田园,陡崖峭壁接天。薄云飘风残一线。远村卧山麓,碧树萦炊烟。 驴车颠簸土路上,土路蜿蜒田间。田间遥望城郭远。新居归何处?小村近清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三十四章 夏风鸣蝉,杜娥迷离(一) 夏风过竹林,林深早蝉音。早蝉鸣不断,伴蝉人抚琴。 居住村里已有了七八天,杜安菱渐而发现了新的乐趣。屋后便是山麓大片竹林,小路蜿蜒盘旋直至山腰危岩。路边时常可见突出石块,扫清上面落叶后足以盘腿坐下。 盘坐,抚琴,杜安菱奏出曲乐林间飘逸。和着鸟鸣蝉躁和竹海风涛,琴曲也成了小村后山常见的风景。 这“风景”说的倒不是别的,是村里人上山采樵时常常听到琴曲,走近来便见着佳人抚琴。那琴曲自让人心旷神怡,挥动起斧斤也愈发有力。 口口相传,半个村子都知道村南那屋子般进来一对母子了。 乡人打探消息的谷望向来是充足的,而消息在传播中改变的能力更加迅速。不消半个月,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关于杜安菱的来由就有了不下十种说法。 其中最贴近事实的说法,说那孩子是大户人家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和出身不好的母亲到这乡下居住——这还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来。 然而乡人总是寻求来一段“奇闻异事”的,最贴近事实的说法反倒不可信。于是,什么“狐妖化人”亦或者“山鬼得道”的传说成了乡人口中议论的话题,茶余饭后都要讨论一番。 然后,村里人自然而然地疏远了新来的人。 …… 如实说,乡下的人好客,却不乐意接纳移居来的人。 “安土重迁”的思想决定了乡人对外来户的排异。在他们眼中,只有知根知底的同乡人才值得信任,外来户始终是“外人”,从来不会是自己人。 更何况杜安菱是母子二人住过来的。没有男子做陪,慈母幼儿行走乡里本来就令人诧异。更何况那屋子原来的主人家境败落,搬进来的女人不光长相不错,竟然精通琴曲…… 这就很奇怪了。 源自骨里的排斥使得村里人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们凭借着自己的想象描绘着这对母子的过去,从邻居的语句中捕风捉影——他们并没有说自己“不欢迎”,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是彻头彻尾的“不欢迎”。 杜安菱被排斥了——她从没料想过这种情形。 不过,这样也无妨。 杜娥相信,日子会变好的。 …… 日子确实在一天天变好。 刚来这的那天,生火做饭还是借了宋家酒楼里的伙计。到了这两天,宋家伙计倒是可以回去了。 杜安菱有了仆从——或者说,是杜宅有了佣人。 愿意进杜宅做事的也不是村人眼中的“自己人”,或者说,是一个“邪物”。 那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寡妇,刚嫁过去就死了丈夫的那种。村人愚昧,这样“克夫”的女子注定会孤寡终身。 在夫家过不下去了,回了娘家生活却依旧不受父母兄弟待见——家中本来有二子三女五个,嫁了姊妹,兄弟也都有婚配,她一个年纪不大不小的留在家中,如何得家人欢喜? 巴不得少一张吃饭的嘴。 于是,这寡妇被家里人带到偌大的杜宅前——又顺利替换去原本在这里干活的宋家伙计,成了杜家的佣人。 劈柴烧火,炒菜做饭,几乎全部的活都让这寡妇干了。杜安菱心善,没让她时刻去门口守门,不然一天忙到晚还没有停歇。 闲暇时,杜安菱将她唤来,一边绘画,一边询问。 寡妇不识字,只知道自己姓陆,小名是红花。 杜安菱便就着她的小名,家里面直接用“红花”呼唤了。 唤来,唤去,杜安菱和陆红花也熟络了。 陆红花忽而发现,杜安菱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 …… 传闻吗? 陆红花倒是不害怕的——或者说,自己也算是被传闻所害的女子之一。 她在村里女子中也算是个有点姿色的,再怎么也可以嫁一户殷实的农户为妻——本来也是如此,只是那人下田不知怎么害了病。 仗着身体不错没有太留意,过了两三日实在撑不下去才请了郎中——郎中到了,却说是晚了救不了,果然再吊了两天便真的没了气。 一个“克夫”的名头就这样得来了——可陆红花知道自己并没有错。 人言可畏,冠上了不好名声的陆红花被村里人指指点点,渐而失去了对未来的期望。 本以为自己就这么了却残生,哪知道村中墨地主的败家子将房子卖给了一个外乡人。 更没料到,兄弟二人将自己“卖”给了那新来的外乡人,还说了句“再无瓜葛”的话——然后,他们离开了。 可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陆红花也不知该怎么说。 …… 她失去了自己过去的家,此后将生活在另一个地方。 在这里,主人和她一样是被村里人排斥的——那是一个外乡来的女人,村里传闻是精怪所化,虽美艳,却不祥。 不祥吗? 陆红花不知道——她眼中的女主人,温柔娴雅而饱读诗书,多才多艺却不像村人所说的那样妖邪。她喜爱绘画,精于琴技,是所知一个堪比乡间那些个名才子——或许还要胜过他们的人。 哪会是传闻那样? 陆红花偶然发现,她或许和自己有相似的命运——或许,她也遭受过乡人的嫌弃与家人的抛弃,实在忍受不了才选择远走他乡? 对了,这家主人姓杜,家里的孩子也姓杜。 私生子吗?倒也难怪了。 心里有一种同情泛起,那是共历苦难的人之间的感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三十五章 夏风鸣蝉,杜娥迷离(二) 夏日修竹茂,风过似波涛。翠霞十里连,浓淡自兔毫。 纸上墨干,又是一幅好画。画上万杆翠竹分隔开小村和后山悬崖,隐藏在竹林前的宅院赫然是自身所处的地方。 “红花!” 候在身后的陆红花已经有了新的习惯,按照惯例上前取走镇纸,两只手捧起画卷的一头。杜安菱拿起另一头退到门边。 放在一排木箱上待笔墨干尽再卷起成为卷轴,从新铺开宣纸研起浓墨。趁着没什么事讨论起当下市井八卦,两个被村里人排斥的女子竟聊出一片岁月静好。 “听说尹县令要剿匪了?” “说是下月初一就开始,这不是还有个两三天。” “一般剿匪是什么样子?” “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装个样子。百十个衙役上山跑东跑西,十来天下来,抓十把二十个‘土匪马贼’回来就是大获全胜。结果还不是越剿匪土匪越多?” 这话说完,陆红花沉默了。 …… 杜安菱也有些说不上话来,这倒是她没有想过的——果然是传闻不如亲历,京师听到的总是比不上。 半晌后换了个话题:“难道过去经常剿匪?” “那是,夏稻插好之后一次,新县令来了之后初冬时节又有一次。去年那次听说是攻破了几个小寨子,倒还真绑回来三百多个山匪。”陆红花的语句中难得带上了欣赏,这和她过去的鄙夷大不一样。 “那山里匪徒?”杜娥追问。 “不知道,收敛了许多,听说还有差不多一千人,不过不是那种杀人放火的悍匪。”陆红花隐隐忧心。 可她话里的东西令杜安菱不解:“什么意思?” “土匪分两种,一种什么事都干得了,遇上了基本死路一条;另一种稍好些,只拿去钱财,不伤人性命。”陆红花解释道。 分两种的匪徒? 杜安菱知晓了,心中稍稍安定。 性命无忧便好,钱财也无需担心。 …… 重新铺开宣纸,意图下笔却没有思绪。 绘画的心思已经被方才的谈话消磨,杜安菱看着画纸发呆。 门外有响动传来,是瑜若。他穿过打开的房门,目光流转一周,留在那等待晾干的画幅上:“又是画风景?” 明显不像是看画的样子。 杜安菱也不揭穿,只是就着他的话说下去:“那应该画什么?” “娘亲自己想吧。” 看着那跑得不知有多快的人,杜安菱微微一笑。 不过画什么确实要靠自己想——杜安菱忽而有了想法。 画一下这杜宅倒是不错。 想着,也动了笔。 这一画又是大半天。 …… 杜宅自然是宏伟的。当年的墨地主为子孙后世兴造如此宅院,想的就是流传百年,谁知造化弄人,家产传了个好赌的,不消十年什么都亏了去。 大宅靠山,山中有不少大树。 宅院因此也用了不少名贵的木材,不乏不蛀不腐的那种,白白淋了多年的雨也没有半点腐坏。倒是原本画在梁枋上的彩绘剥落了小半,门窗上糊的窗纸破碎了大半。 看着不觉得,笔下多心酸。 恍惚间仿佛回到墨家兴盛时,可终归只能是想象。 那梁枋下不再有嬉戏的孩童,唯有地砖落着灰土。 那游廊里不再有走动的长工,只有鸟笼写着岁月。 屋顶瓦缝间长着茅草,庭中井栏上爬着苔斑。 笔落,浓淡晕开岁月的痕迹,杜安菱用心感受着这座宅院的气息,融汇贯通成纸上定格的墨迹。 天将晚,西山暝。 一声“先去做饭了”打乱思绪,恍然暮色深。 …… 搁笔,离开那只画了小半的画,杜安菱沿着游廊到了厨房。 房中烟火呛人,掩鼻依旧咳嗽连连。 生火的陆红花连忙赶过来,面色里带着丝丝诧异:“夫人怎么……” “来看看,顺便学一下妳的手艺。”杜安菱挥散扑面而来的尘烟,看着刚刚腾起来的火苗又要熄灭,忙从一边抓来一把稻草加进炉膛。 “我这手艺怎么能入的了夫人的眼?” “妳这手艺怎么又入不了我的眼?” 一来一回,陆红花有些不知所措,杜安菱却笑了。 “妳经常看着我作画,该是想自己也学一下水墨?” 杜安菱一顿,看着愣在那里的陆红花说出了她的交换。 “我倒是没怎么碰过这些,妳也没碰过那纸笔书具。我教妳绘画,妳带我厨艺,可好?” 询问的目光停留在陆红花身上,陆红花却依旧呆立。 半晌才低声问了一句“怎么行”。 …… “如何不行?” 看着火光将灭,杜安菱伸手又一把稻草,接着拿起了案板上的菜刀。 菜刀入手有些沉重,所幸经常绘画抚琴或者舞蹈刺绣对手的控制明显好于普通人,在经历了一开始的不习惯后很快把刀运得平稳。 “夫人,还是我来。”陆红花看不过,上前想要接替杜安菱的活计。 “不必。”杜安菱坚持着。在宋家她就看多了烧菜做饭的伙计,心中早已生出了试一下的想法——可早有二十多年没生火做饭了,心中还是忐忑:“妳指点,我做。” 今日在此进了厨房,倒也是心血来潮——索幸没出什么大错。 到后来更是回忆起当年为了长兄天没亮爬起来准备早食的事,手法越发纯熟了——使得原本还在“指导”的陆红花心里头一惊。 “夫人之前是干过这事的?” 杜安菱点头示意。 那夫人就是故意说要学自己厨艺,然后教自己绘画? 陆红花心头一暖,看向主人的目光带着些感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三十六章 夏风鸣蝉,杜娥迷离(三) 午后云遮暑日,风柔难入竹林密。 采樵者有之,打猎者亦有之。小道虽窄,却常有行人。 竹林深处有巨石,石上早已清出一小片空地。一个小小人影在那里挥舞着竹棍,不时可以听得到哗哗风声。 一挑,一扫,虽自学却颇有气势。身随棍走,风从衣起,掀起地上如纸的干竹叶。他看着一笑,一劈下去,竹棍与青竹相击。 五丈高的碧竹微微撼动。 竹叶间惊飞几只聒噪雀鸟。 舞棍人将竹棍就势搭在青竹上,双手拍去身上沾着竹叶。 远远看去,那边小路边上,抱琴女子微笑。 “为什么想着要练竹棍?” “陆姨昨天不是说山里面还有很多土匪吗?” 十岁左右的少年微微抬头,一双眼里面带着闪光。 “八荒清平,才子当读诗书以报君王;四野战乱,少年需习武艺而守社稷。瑜若已经读够了书,也应再习几日武。” 少年眼底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担忧。 “如此,待匪徒下山来也可护家宅平安。” …… 杜安菱倒不知说什么好。 不错,“八荒清平,才子当读诗书以报君王;四野战乱,少年需习武艺而守社稷”确实是好,可杜瑜若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寻常孩童,此时大多是“牧牛于南山,竹笛悦山林之野趣”;读书的,是“苦读圣人之学,话明日之腾达”;世家子弟,便是“通文墨之道,以备承先人之业”;哪有和杜瑜若一样的? 听惯了乡里人的凄楚,见惯了城中人的富庶,他生来就被夹杂在首尾两极之间。 体验了花楼中的欢歌,经历过故乡处的冷眼,他愈发将自己隔绝于他人。 他见多识广远胜那些个只知之乎者也的书生,他知晓自己的渺小而渴望不同,舞棍是为了在匪众到来时保留自保之机,那读书呢? 在他心目中,学文也应该有新的意味吧——这倒是和那个名震京师的才子极像了。 杜安菱这样想着,手指不慎划过琴弦数根。 一二空灵弦声弥漫竹林,内中带着她的愁。 …… “娘亲?” 看着发呆的杜安菱,少年问道。 细细品味,少年听出弦声中带着她的思绪。他看着自己娘亲,她抱琴站着,不知道在思索何事。 “娘亲?” 少年再唤一遍。 杜安菱回过头,看向他的目光中饱含温情。 “你可曾想过,未来要当个怎么样的人,做些怎么样的事?” 少年看着母亲的眼,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不知如何作答吗? 倒还是答得出自个想法的——他目光中的惊讶已经变成沉稳坚毅,他说出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不论文武,瑜若还是要当大官的——只有如此才能普济万民,免了贫民饥荒。” “耕者有其田,工者有其营,商者有其贸,至此方可。” …… 真如此吗? 杜安菱寻思着,心里头稍稍一紧。 她知道杜瑜若的志向,更知道官场的险恶。京城里革下放职发配从军乃至抄没家产血溅刑场的官还有少的吗?她不时忧虑。 不过,少年有志也是好事,何必时时忧心? 杜安菱也觉得自己多心。 也罢,何必时时担心处处忧心,整得成日里闷闷不乐来?还不如得过且过,今日欢歌笑语,何须忧明朝钱袋空空! 不,自己不是那种人。 心忧明日,记挂未来,才是好事——不过自己之前是不是选错了? 如果,如果自己依旧带着瑜若呆在京师,会不会对他日后更有助力? 可自己已经不在京城——话说来,璞若又怎么样了? 她还在京师的春月楼,那么久没有接到自己的来信,也多少有些急了吧——也过了半个月了,想来回信也快。 不过,依旧忧心。 怎么总有挥不去的烦心! …… 有烦心,听鸟音。竹林幽静,烦心散不去,鸟噪心更愁。 杜安菱是再难平静下来的,索性盘腿坐下,靠琴曲发泄自己心中种种烦闷。 琴曲时缓时急,有时甚至不怎么成曲调的,完全是信手乱弹一气。可从琴曲间隐约可以听出她的所思所想。 她害怕杜璞若走她的老路——今日的瑜若还是少年心性,如果见惯了世俗冷暖,不经意间变作了自己长兄的样子,嫌弃起自己亲姐来便是不好了。 于是,琴音沉郁。 沉郁之中有隐约杀伐之声,却是对自己心中想法的一次从新确定。 确定吗?倒是想杜瑜若不像那些个大小官吏样看重个人名声——那样,她这个母亲必然是不会再被他尊敬,倒不如不让他步入仕途。 真不让他步入仕途吗——杜安菱的曲乐变得哀怨,隐约听得出两种思想的对抗。 她的儿子身上有她的血,他要听她的话——他怎么想也是他的想法,纵使自己难免落寞,也是他为了名声而做出的取舍。 该怎么样? 杜安菱琴曲中透出莫大的迷茫。 不愿想,那就不去想。 七根琴弦忽而同时划响,带着她破罐破摔的心绪。 曲声停,她眼底尽是迷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二十七章 夏风鸣蝉,杜娥迷离(四) 山麓竹林底,篁深闻琴曲。俯仰三百步,忽见抚琴女。 竹林繁密,山路绵长,总能遇上采樵人。可遇上个抚琴的女子却是想当少见。 少见吗?或许是从未见过。 只看着她盘腿坐着,手中七弦古琴飘逸曲声急缓变化。女子的手好似掠飞蝴蝶般轻盈弹过,令人眼花缭乱又有一种独特的美。 曲尽,弦声缓缓停息。 看见女子久坐,边上十岁左右孩童携一根竹棍走来。她转头向他,他也转头向她。两个人互相说了些不知道什么话。 两个人又四处看了一下,似乎是注意到天色已晚,转身走上了下山的路。 下山的路,山脚的村庄? 这两人过去倒是没有见过。 怕不是新搬来的。 脚步向前,嘴里喊一声“稍等”。 …… 杜安菱惊讶地看着身后来人。 那人穿着一身短打麻衣,可能因为经常在山间行走而多有破损。破口处露出的皮肤黝黑,粗壮的双臂上肌肉虬突。 眉眼粗大,头发随便用皮绳系起。脸面一样是黑,右耳向下拉开一道疤痕。 他手里握着一根长枪,背上背着弓箭,肩上扛着一头还滴着血的鹿。 明显是猎户打扮。 他赶上前,在杜安菱身前站定,开口声如洪钟。 “夫人是新近搬来的?” 杜安菱对他这副一上前就拦人的举动微微不满,可多年修养使她克制忍耐。做礼回道:“半个月前刚搬来。” “怪不得从前没见过。”猎户凑上去,两眼直勾勾打量着杜安菱。 杜安菱狠狠瞪回去,却听得他自言自语:“倒也是,如果之前见过,准会记得的。” 猎户依旧跟在两个人后面。 …… “凭什么跟着我娘亲?” 一根竹棍拦在猎户面前,是小个子的杜瑜若看不下去了。 “瑜若,收手!”回头一看,杜安菱急忙喊到。 杜瑜若听了喊话,也知晓自己和那猎户之间的差距。悻悻收了竹棍,却依旧用眼神狠狠地刺一下那随行猎户。 猎户被这目光一扫,觉得有点心虚。 可毕竟不是完全不知理的人,处理起这事来倒是从容。 把长矛靠在路边摊开双手表示无意攻击,猎户露出憨厚的笑容。他对着少年深究的目光开口,依旧是那洪亮的声音。 “洒家就是一猎户,天晚了要出山投宿。” 少年目光迟疑:“那为什么跟着我们?” 猎户用带着干涸鹿血的手一擦鼻梁:“你们从这出山,自然是最近的一条路。” 好像还真是。 杜瑜若放下心,回过头继续走。 只是,他不知道,真正放下心的不止他一个人。 …… 继续走,山麓竹林渐稀,看得到枝叶间隐约房舍瓦话。这餐桌上倒是因此凭空沉寂了,难闻只言片语。 只有吃食物的声音。 着实说来,陆红花的厨艺远在杜安菱之上,又从杜安菱口中听闻了新近京师中流传的菜式,凭着一股好奇劲还真钻研出个七七八八的风味。 这让杜安菱自愧不如,只道是人各有异。 而听了这句话之后,陆红花了好一阵才完全知晓主人的用意。 却说了句“以后就专心在厨房”,却又被主人训斥。说是什么虽有专研,亦应多有涉猎。前阵子说要学习书画,却不应早早忘了。 倒使得她许久都不敢怎么高声说话了。 …… 可是要她说,这个主人倒是不错的。 她不像寻常的那些地主那样视丫鬟为玩物,也不像有些世家将仆从当奴隶,更不像某些官员家里将女子当礼品送来送去。她似乎并没有从上往下俯视她——至少她没有察觉到。 陆红花知足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苛求太多,纵使苦点累点也依旧是期待的生活。 杜安菱满足了她的要求,她也没得寸进尺,办着自己所要干的活。 她的想法和大多数乡邻一样。 对她而言,平静安好,有一口饭吃,足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三十八章 夏风鸣蝉,杜娥迷离(五) 日暮山林晚,四处雀鸟啼。 向荒草中撒去吃剩饭粒,杜安菱看着那些个只是退后三尺而又并没有飞走的麻雀。 麻雀谨慎,向前跳三步,遇着风动荒草又退了一步。一只胆大的麻雀没有退,不一会远远领先。 它歪头看一眼撒饭粒的人。 撒饭粒的人转过头看它。 下定了决心,麻雀一跃而起,下拍双翼加速向前,喙尖叼起离杜安菱最远的饭粒,空中一个急停和转身,退到那边屋顶。 杜安菱微笑。 麻雀停住不动。 然后聒噪响起,整群麻雀一下扑过来,二三十个声音吵闹起伏,它们完全不再有顾忌。 杜安菱蹲下身,看着那争抢吃食的小鸟欢腾。也没什么好看的,可就是想看。 忽然一声刺耳的啼叫想起,所有鸟雀惊飞,回落时已经是对面屋檐。 杜安菱回过头,斜后方有陆红花有些僵住的脸。 “夫人心善,红花不慎惊飞了麻雀。”主人的目光让陆红花急忙退后,多日相处令她言辞大异于从前。 杜安菱没有责怪,却微微皱眉。 “我没有责怪,妳也不要整天事事抱歉,我也不是那样可怕。” “同是沦落人,何必纠结身份之差呢?” …… 闻此,陆红花心头一颤。 同是沦落人,主人沦落?怎么看也不太像。 主人会琴,经常一曲沁山林;主人爱画,不时一画绘千山;主人懂文,曾经一诗飘逸;主人有钱,近来大举购田。 她什么都不缺,就连子女也有——杜瑜若显然是未来的才子,一样是能文会书的。 所以,又如何沦落了? 陆红花猜想这缘于主人的过去——她姓杜,不知名,自己也从来只是叫她一声“夫人”。 难不成她也是名寡妇?不太像,哪有寡妇带着夫家的孩子出来独居的? 那这孩子是私生的? 陆红花不禁想起过去听过的传闻,其中之一也是和“私生子”有关的——可这一说辞只是那乡人议论中的一种,只是偶尔听到的陆红花曾经不屑一顾。 不过是猜测罢了——难道猜测是真的? 那主人也是那逃出来躲避的大家千金——陆红花又觉得不像来。 哪个富家千金身边没有一两个忠仆?没有忠仆辅助,一女一幼怎能逃出世家屋院的围墙? 主人的身份有些扑朔迷离了——耳边却传来一句“想什么”。 是主人在问。 陆红花被吓到了,接下来却是释然。 是啊,自己在想什么呢? 吃得饱饭,又过得安稳,谁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呢? …… 可有人注意到了她的问题。 “是不是想清楚我的身世?”看着陆红花那表情,杜安菱猛然意识到自己那句“同样沦落人”中的其他含义。 “我比妳还要不堪。” 杜安菱语句中听得出的落寞。 陆红花惊诧了,比自己还不堪?又有什么比一个“克夫”更加不堪的?难不成是未出阁就生子?自己已经否定了那种情况! 只看见杜安菱微微摇头,眼底的落寞化作对当年的追忆。 “知道我的过去,妳会嫌弃?”不过,依旧又一丝警惕。 “红花哪敢嫌弃夫人!”陆红花惶恐。 “希望如此。”杜安菱苦笑。 然后,是她的叙述。 “我曾经是一位倡女,在京城的春月楼。” …… 娓娓道来,杜安菱的故事让陆红花吃惊。 她不是没听出杜安菱语句间的落寞,却从未想过她有着那样的过去——“倡女”的意思,陆红花还是知道的。 她满脸诧异地听过了杜安菱的故事,心里头深深震撼。 “我的钱就是这么来的。”杜安菱眼神中带着一丝隐约的痛。 那段过去,她已经决定要埋葬在记忆中。她不是不想说,而是无从发泄——乡里人会有谁能听她讲? 怕是听了一两句就会咒骂“不要脸”吧。 难得一见陆红花这样沉默,杜安菱有些奇怪:“听了这些,妳不嫌弃?” 陆红花反应过来,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好几次,开口道是不会。 “夫人是为生活所迫,本就没错,为何嫌弃?” “真正该被嫌弃的,是那杜大官人!” …… 该被嫌弃的是自己长兄,而自己却“没错”? 杜安菱一时没回过神,可没回过神时心里头已经一暖——多少年,她何曾听到别人这样评说? 她是最低贱的存在,可是她想吗? 她是最卑微的人物,可是她愿意吗? 陆红花说得对,生活所迫人无错;可世人所看到的是什么,他们只会看到她自己迎合往来过客,为他们欢笑,为他们弹奏。 这不是她——至少不是真实的她。真实的她,应是是一曲和朱颜,一画绘好景,平凡之中多有所好,闲时对诗语。 就像现在的她。 可别人不知道——或者是不屑于了解。 为什么?倒应和了宋叔过去曾说过的话。 “那些个发达的,就看不起没有他们发达的人,也不想下自己过去是什么样子!” “捧高踩低,何处不是如此?见多了,也不怎么在意。” 是啊,他们不在意。 也只有红花这个历尽悲苦的,才愿意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三十九章 夏风鸣蝉,杜娥迷离(六) 早起闻雀鸣,悠然向山行。山行数里甘泉流,溪边冷凄清。 倒不是刻意前来,只因为多日操劳需要稍稍放松。早起不是去门口看有没有卖地的农民,杜安菱东西乱转到了后山深处。 这里倒是有采药人踏出的路。 竹林幽静,清流源长,卵石河滩被阳光照射久了,显得有点发白。看向下游,溪流转了个弯后遇到一面悬崖峭壁,在那里凿出一方洞穴。 高十馀丈,宽三丈多,望去漆黑不知深浅,袅袅水雾升晨光。 杜安菱心中欣喜,意谷向前过了清溪,却苦于过河或许会沾湿鞋袜衣裳,又警惕步入密林太深生来凶险,无奈只能转头回去。 回去?始终是会再来寻访河源。 杜安菱这么想着,目光顺着长溪望去。 山谷深,清溪长,两岸绿树葱茏。天光下远山如画,晴空中直插白云。 算了,不是她久留的地方。 …… 又回到自家宅院,杜安菱捶着酸痛的腿,斜靠在案头看着书。 书是自己从京师带回来的,薄薄一本,是京中一著名才子的诗集。 诗集装帧很普通,一条棉线穿过二三十张薄纸,像缝合布匹一般将诗集合为一册。诗集翻多了,棉线有些磨损,书页上也有了缺口。 这部诗集,封皮上写着个“太阴集”。 太阴集? 不错的,这写诗的诗人就有个名号叫“太阴居士”。 话说这太阴也是个神人,诗词在京城里流传甚广的。他惯用的意象中有许多从不曾在从前的作品中出现,他独特的词风独领一代风骚。 时人评论他“好诗文,习刀枪”,端的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 可就是这么个人物,在十年前就销声匿迹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甚至有传言说他已经在一次比武中丧生。 不过杜安菱知道这只是传言,她见过他,仅仅五年前。 杜安菱嘴角荡过微不可查的笑意,随后是浓浓苦涩。 有些往事,不提也罢。 他或许也是厌弃了这世间罢,不然,为何要归隐山间? 可一泓寒泉只滋润得了山谷中那一方天地,山外江河中依旧泥沙沉浮。 眼角泪水模糊了几案那头杜瑜若的身影,恍惚间好似旧时。 …… 旧时吗? 杜安菱放下手中诗集,心绪收回后继续看着面前稚子——他来,应该是前边有事。 “娘亲,又有人来卖田了,陆姨不敢定夺。” 果然是这样的事,杜安菱起身移步。出了垂花门往左拐,厢房里两条长凳上各坐着陆红花和来人——那边的农人显然是卖田的。 杜家挂出去的招牌还是很诱人,良田一亩七两银子足以支撑普通人家数年,哪怕是不太好的地依旧可以卖到一亩二两半,比平常的地价都高了些许,更是胜过那些刻意压价的地主要好太多。 村里人虽嫌弃住在屋里的人,却从来不会嫌弃金银。 这几年时运艰难,各家各户都没有多少余粮,日子过得一家比一家紧。 小村地势虽高,依旧有三成土地被倒灌入溪流的洪水波及——村口那几户的田产更是淹了个干干净净,更别提下游那村里甚至没有半块干的田地。 然后,青黄不接中听得新搬来那户重金买田的消息。 于是这几天,陆续有村人带着地契过来,又捧着花银和铜钱回去。 杜安菱也买下了近百亩田地。 近百亩啊,足足有二三十户人来过。她被迫跑了趟县城,兑去身上近半的银票,终于拥有了这片过去期待已久的田地——而两个村庄中五分之一的农民也就这么成了她的佃户。 这些农户原本也曾经是佃户:毕竟,十年前的墨地主曾经拥有这里一半的土地。 杜安菱只是重新买回来一半——不过,她不想再买了。 …… “抱歉,今日不买田了。” 杜安菱一句话说出,诧异的不止有卖田的人。 “红花,送客吧。”见到来人不走,杜安菱微微皱眉。 陆红花听了作势要将来人“请”走,却难料出了新的状况——那来人直接跪倒在地,嘴里质问着什么“为什么隔壁老吴家就卖了地”。 “我们之前同样是墨家的佃户,为什么如此偏心,只买了他的地!” 杜安菱有些不解,哪有求着做佃户的? 却是陆红花附上耳一句“田价”解了疑。 难道说自己出价太高——或许确实有那么一点,不过真的如此? 疑惑地看向陆红花,陆红花微微点头。 稍稍一想,然后再看向来人,问一句“降去三成可卖”。 来人眼神一变,头也不回就走了。 …… 走了? 杜安菱纳闷,陆红花却是心知肚明。 “之前那些个卖地的,大半是卖了这里的地,又准备过些时候再买别人的地,赚些差价获利的。” 杜安菱目瞪口呆。 陆红花微微一笑。 “上一次蝗灾我那小弟干过,用五亩中田换到了七亩良田。” 想起过去的一些事,她并不忌讳,而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夫人大概是急着安家,才重金买地的吧。过个个把月饥荒了,良田价贱时再买不好?” “怎么能好?” 杜安菱反问自身,脑海里是父亲的故事。 那些没有饭吃的人,若是逼得急了,直接抢了自己手里的银子,自己日后还能怎样? 还是早日将钱财花去,或者埋藏好,再向人表现出“没钱”的样子安全些。 这样想着,便暗叹自己刚才拒绝时的机智了。 那样,不就正好说明自己没钱了? 杜安菱如是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四十章 夏风鸣蝉,杜娥迷离(七) 蝉鸣深树巅,主人亭午眠。 随着不再买田,杜安菱发现村里对自己的看法变得更加不堪。说她是精怪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指责她“妖术惑人”。 妖术惑人吗? 总有些村民警告那些卖了地的村人“小心那银子过一夜就变成了土”,说那银子可能“不干不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幻化来的。 本来也只是一些个没卖掉自己地的人说的话,抱着个“不患少而患不均”的心思,却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杜宅里那妖精”用“泥土石块幻化出金银”,用以迷惑人的事——有没有金银变回岩石土块不知道,这动静却是越闹越大。 以至于还真有村里人开始筹措银两请高僧道士来“驱邪”,又搬来小木凳到杜家宅院门前“监视”——若不是忌惮所谓精怪的法术,破门斩妖都不在话下。 杜安菱有些哭笑不得。 嘴上说着那村人愚昧,却不想村人愚昧至此! 却也疑惑起自己凭什么那么不在乎那些关乎自己名声的事了。 难不成是自以为高人一等,不屑于与“愚民”一般见识? 杜安菱自以为不是的。 …… 午眠不得长,总是被吵闹惊起。 屋外的吵闹常常预示着不好的事情发生,这一次是屋外的村民发生了冲突——杜安菱在紧张中有些奇怪,怎么会自己打起来? 隔着墙却听到有人骂骂咧咧,说的却是“什么事都要我打先”的话。 谁打先,做什么? 早有另一个声音回答了杜安菱的疑问,也道出那骂骂咧咧的人的身份。 ——“不就是你那是第一个喊‘杜家的是精怪’,要我们去除去她。怎么了,罗老六,你现在又想临阵脱逃?” 那“罗老六”的声音还是那样刺耳,说什么“我也是想请道士来”什么的。 “那你又不出钱!” “那是我没有钱——有钱的出多点,没钱的拿少点……” “依你说,我这个地主就要出多的了?没良心!” “不是……” “哪里不是,分明是你怕了出钱出力——唉,罗老六,罗老六呢?” 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却发觉人群里一片乱哄哄——紧接着是一声“他跑了”的惊呼。 跑了?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也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不过吵闹声又一次响起——那“罗老六”又被抓回来了。 …… 被抓回来了? 听得见外面传来他不满的声音,他说的却是“你这个光头的是想找死吗”。 光头的?杜安菱听着就明白罗老六说的是村里光头的孙地主——这人她是见过的,长得粗壮,性格也想当不好。 看来这个罗老六惹祸了。 这样想着,杜安菱留意听墙外的声音。过不了多久就听出外面的人声中出现了骨肉相触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众人忙乱的拉架声。 果然是打起来了。 不知为何,杜安菱并没有觉得这人可怜,反倒有些幸灾乐祸? 也是了,就是他之前嚷嚷着要引人过来斩妖除魔——他也是自己的一个对手罢。 理清了心中思绪,杜安菱听着门外动静。孙地主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打在罗老六身上,嘴里骂出他过去干过的事情。 “别当我不知你平日里干了什么勾当!” “嗷!” “整日里好吃懒做惹祸东西。” “别打了!” “编造这家娘子偷腥那家寡妇不贞的事情。” “我求你别打了!” “我看真正最该斩去的是你!” …… “娘亲?” 外边喧嚣被杜瑜若的声音遮盖,杜安菱回过头来,那稚子长得愈发像过去熟识的才子——迫使自己不去像那些,杜安菱看着儿子。 “什么事?” “这样打下去的话,罗老六会不会……”杜瑜若还是儿童心性,因为心底的善良而忧心被打的人。 被打死吗? 杜安菱心头涌上那么一丝警惕——如果罗老六真的在院墙外被人活活打死,那对她自己来说可是天大的坏事。 不过墙外的事自己管不到,最多是苦恼罢了。 听得那边的惨叫逐渐微弱,也听到拳头触肉的声音变得断续,终于是拉架的人占了上风,分开了躺在地上的罗老六和趴着打人的孙地主。 隔墙一句“人都快打没了”绷紧了杜安菱的神经,闹闹嚷嚷的声音中透露出罗老六不轻的伤势——直到听说有人要卸张门板来把人带回去静养才放下心。 这人还救得。 她心底想着,却不禁为自己那一直看戏的举措而羞愧。 …… 门板被人带来又扛走,送走了宣扬事情的罗老六后众人一一散去。 还没到未时,蝉鸣聒噪声声入耳,却总没有墙外人声烦人。 杜安菱的目光游离到檐下那一簇从瓦缝中伸出的青草,青草在空中摇摆时划破晴空万里碧蓝——这里风景美妙。 唉,可惜太多人对自己不好。不像京城里,春月楼对退下来的人多少有些照顾。 想着这些又有些头疼,问前院里红花门口的人是不是散尽了。 “门口的人都已经走了。”前院里的人说。 走了,这就没人了? 不过也好,不用因他们烦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四十一章 夏昼疾雨,杜娥遭难(一) 一声长叹,一丝惭愧,杜安菱看窗外叹息。 何时起,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她的心境变了,看事情也有了不一样。 不一样吗? 莫不是融入乡野久了,再难有京师里那副旁观者的心——或者是罗老六的事情刺痛了她的神经? 她不知道,也不想琢磨。 只是不是回忆起五天前的那场闹剧。 虽说,她一直只是隔墙听。 …… 罗老六那时确实还活着,只不过血流得很多,人也很虚弱。 听说孙地主不止有对着他面门打,还一拳一拳打在他胸膛——罗老六瘦弱,怎么抵抗得了那肥壮地主的压制? 他被打断了肋骨吧,听说都一口口咳出鲜血来。 却还是吊着命,被人用一块门板扛回家——那是,他还是清醒的。 可家里没有钱请不来郎中,罗老六夜里就发了烧——烧了一夜。第二日醒来就有些迷糊了,道是不太好。 又在午前好转了些,吃下去半碗粥。 却终究是缺医少药,热度在傍晚又升了上去。第三天的时候,人已经有些不大好了。 可还是没有钱去请郎中,只能硬撑——这是村里面大多数人家的一贯做法。 人到底还是撑住了,可气息依旧越来越低微——两天前的午后,终于挺不住,头一歪,彻底断了气。 这都是陆红花带回来的消息。 …… 罗老六已经死了两天了。 如实说来,他的死和杜安菱也没什么关系,过的话,问出的话不似疑问,更像求证。 “是的,不过近几年有了更新的。” 杜安菱解释,脑海中浮现出自家女儿的身影。 她还在春月楼里,那地方的厮杀激烈,她会不会斗不过其它人? 也不知为什么许久没有信来。 希望一切安好吧。 …… 想着,也回了陆红花的话,直言那舞蹈不好学习。 陆红花也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也没有事事相求,只是好奇看着杜安菱衣箱里几件半旧的衣物——银丝绣的暗纹闪着光,格外吸引她的眼。 主人教了她许多,她知道那是她可怜她。 她能识字就知足了,更别提那绘画乐曲。 陆红花没注意到,杜安菱手里一张百两银票已经随着她伸手放入衣箱最底。再一合衣箱,眼底多少有些不舍。 陆红花见了,知道她回忆的是过去的生活。 杜安菱看着她,也知晓她眼馋那锦缎衣物。 “这些东西,不适合在乡下穿。” 杜安菱说着,心里却飘飞到后山深谷。 那地方,倒是个藏东西的好去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四十二章 夏昼疾雨,杜娥遭难(二) 去山谷中藏东西吗? 杜安菱不时有隐约的不安——也不知是担忧土匪还是那些对自己很不友好的村民,她常常陷入深深忧虑中。 思来想去,那来自于土匪的危险终究是飘渺而找不到根据的——安慰自己说什么“土匪寻常不会来”,杜安菱放下了半颗心。 可村民? 她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屋宅被村民以“斩妖除魔”的说辞包围,或者是破门而入——那么大宅院只有三个人居住,总是有那么一些不放心。 “金银不放床头”的道理杜安菱是知道的。 她寻思着找一个地方安置那百多两现银。 她选的地方在后山深处。 …… 一百多两现银实际上很重,用布包着,沉甸甸坠手。 一百多两银子也不是太重,拿起来依旧是不碍行走。 可向后山去藏银的动作终究是没有实行——宅院外有人看着呢! 不是大人,只不过是十来个十岁上下的孩童。村里面大半的幼童都是好奇的,“精怪”的传闻恰巧激发了他们的性子。 一个个拿着桃木剑,用竹棍插鸡毛做拂尘,拿个罗盘站好点位,晃起铜铃要斩鬼。 鬼倒是没见着,见着了被铃声打扰到的陆红花——她站在院门那,神色里想当不喜。 眼看着就要喝令他们散去,却听到主人一句“随他们去”。 陆红花有些诧异。 杜安菱只是三言两语便解了她的疑惑。 却是“驱散了马上又会回来,倒不如不管不顾来得好。” …… 可终究是不可能不管不顾的。 日落了,关了门,可整座宅院也算不得安全——好几面院墙本身也只有六尺高,更别提还有个后园的门是可以从外面开的。 吃着饭就听到外边窸窸窣窣,有人在挨着墙走。 饭桌前数人神色一变,不约而同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前院后院的围墙——那声音游走到后院半中间的地方,紧挨着东厢房的南边山墙。 杜安菱和陆红花对视一眼。 陆红花放下碗,起身,从墙角拿过四尺来长的竹棍出了屋。 到了后院,仰头看向那边墙后的围廊——却听着声音有变,沿着墙似乎有硕大灰鼠向后爬行。 陆红花循声向后,穿过最后一排房子到后园。 看样子要从那门口摸进来? 杜安菱心里没来头一阵担忧,目光回到刚刚出现过动静的围廊那边。 将入夜,瓦顶昏昏,什么都看不见。 更加忧心了,饭菜也没有什么滋味。目光停留的那里忽然看见有个出现了又消失的黑影。 可后园又听见陆红花的骂声。 还有木棍的敲击声。 …… 后园出事了? 可不是,随着敲击声后是陆红花的惨叫,显然是被人打到了——只不知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伤。 惨叫只有一声,接着是人倒在地上的响动。 杜安菱有些担心了,一只手拿起靠背木椅就像后走,浑然不似当年春月楼里那柔弱可欺的“琴宗”。 可才出了屋门就听到瓦顶破碎的响动,抬头一看却注意到右边房顶有一个人影迅速放大。 举起足足二三十斤的木椅颇有些吃力,举到一半高处坠物的撞击又是猛的一撞,直搞得杜安菱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而那边一句“精怪看剑”的怒喝也随着一声惨叫结束。 好在没受伤——杜安菱庆幸。 爬起来不忘扶稳靠椅,看向落下来的人,那人伤得不轻。 跳过来的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在之前围门口的孩童中是个颇有地位的存在。肌肉凸起的肩臂曾经展现了不小的力量,如今却痛苦地扭曲着,一截断骨刺破皮肉鲜血淋漓。 罗盘落在土里,被格挡的桃木剑掉在一旁,因为用力越大反弹越猛的原理在拉断少年手臂的同时拍到他脸上——那里虽没有流血,却淤青一大片。 这伤得也真够重的——杜安菱震惊自己下意识的一挡闹出的问题,却头也不回地赶向后园中去。 陆红花怎么样了? 她依旧担心。 …… “妳这个——啊!” 杜安菱回过头,看到那躺倒在地的少年正尝试着站起,却一下子拉到了自己伤口——看到杜安菱回头,他看过了的目光中有诧异,也有畏惧。 “妳到底是什么——啊!” 少年尝试着捂住自己仍在淌血的伤口,却不小心碰到了刺破皮肤的骨碴,当即一声哀嚎。 “我是人。”杜安菱不知道该哭该笑。 “妳不可能是人!”少年言辞凿凿——“妳分明是山鬼蛇妖!” “你真的信这些话?”杜安菱心里头一阵失落,询问中带着自嘲。 “难道你们都不把我当人?” “我爹说妳是山鬼,村里人也都说妳是精怪,所以……妳长得那么妖媚,就不可能是人!”少年依旧坚持着自己看法的,可到了最后一句的时候,将要说出口又有些迟疑。 杜安菱长叹一口气。 这是真的信了那些传言吗——这倒是难办了。 …… 环顾,四周又多了几个孩童——不像倒在地上那个那样健壮,这几个瘦弱许多,平常应该是不大吃得饱饭的。 迎上杜安菱的目光,这些幼童多少有些畏惧——怕是因为所谓“传言”还真的被他们相信,让他们平添一丝恐惧。 看着其中一个胆小的,转身向后园跑过,转眼就从已经被打开的后门离去。 杜安菱有些头疼——这究竟是什么事啊! 留下来的几个孩童有些畏缩,看着那手里撑着靠椅的人——她看着有些瘦弱,可自家老大都躺在地上,貌似还断了手——这怎么惹得起? 有两个活络的已经移动身子要扶起倒在地上的同伴了,剩下的分立四个方位——两边人就这么对峙,直到之前从屋顶跳下来的那少年被人扶着站起来为止。 幼童们还在看着她。 她有些烦躁。 “再不走,他的血或许将流尽。”不带表情地,杜安菱冷言道出了逐客令。 那些个少年抬头看一眼她,纷纷走了。 连当初劈在靠椅上的桃木剑都没有捡回去。 …… 这就结束了? 预感过不了多久又会有一波村人上来兴师问罪,杜安菱扶额叹息。 这都是什么事啊! 将靠椅放在一边,打量那少年弄下来的一摊碎瓦,杜安菱只觉得这生活太多烦心。 走向后园,陆红花已经醒来,颈上依旧有被木棍击打出的淤青。 倒是伤得不重。 陆红花扶着园中一棵树站起,看着杜安菱,有什么话想说。 杜安菱止住了她的话。 “晚些计较无妨,饭菜冷了伤身。” 陆红花看向杜安菱,多少有些诧异。 杜安菱苦笑。 “明天有得麻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四十三章 夏昼疾雨,杜娥迷离(三) 麻烦并没有到第二天才到来——夜色未浓,倒是已经有人来兴师问罪了。 那从屋?做为一个自认精明的富农,他不会被一时的冲动冲昏头脑,也不会因为自己对独生子的宠溺而忘了要事——他之前只是猜测杜安菱源出大户人家,那么他现在就已经是确信无疑。杜安菱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浓浓贵气对他这乡野富农有着天然的威慑。 自己儿子受了伤不假,可那是他从高处跳下来伤到的。而对方的伤呢,总不能是磕磕绊绊碰着的吧。 苟富农知道自己的水准,平时对那些普通农户不怎么讲理没什么大事,可如今再不能护着那不争气的儿子。 “这是……” “倒不是令郎伤的——令郎平日里的玩伴,君可曾熟悉?” “那是村里面……” “小女知道,令郎与他们闯入小女宅中,伤了红花不说,还意图以‘斩杀山鬼精怪’之名挥剑斩去小女——小女敢问,这是不是有违《大徽律》?”杜安菱见来人软下去,也知晓自己那一番作态有不错的效果。见了好处了,倒是就势进击。 有违《大徽律》?荀富农有些心慌。 他不识字,也不知《大徽律》有什么内容,可一个“闯私宅”的罪名总是知道的。 “闯私宅者,屋主杀之无罪。小女也不计较,只期盼如此之事往后再无。” 杜安菱缓缓道出,眼神中带着警告。 …… 再三谢过后,荀富农急急退出了杜家屋宅。 杜安菱看着半黑的夜空发呆。 陆红花走过来,看着杜安菱,有些疑惑她方才那一个“期盼如此之事往后再无”。 她看着杜安菱,杜安菱察觉到她的目光。 转头看向陆红花,杜安菱长叹一口气:“今日这事,是我们侥幸。若来的是一个不讲理的,你我都是女子,恐怕难得什么好结果。” 陆红花若有所思。 杜安菱抬头看天,一片浮云遮晴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四十四章 夏昼疾雨,杜娥迷离(四) 夏夜虫鸣浸,虫鸣声声归寂静。二更寂静,三更寂静,四更雄鸡啼。 睡一宿醒来精神舒爽,不再忧心会有人前来打搅。心底对昨日那少年受伤带着些许关心,却因为避嫌不能去隔壁村打听一遭。 杜安菱觉得自己被一个看不见的牢笼圈住了。 怎么说? 她很少离开杜宅,村里人的排斥让她只能向后山行走。宅院左右都是小片荒草树木,和宅院门前的道路与后山密林一并围合成这座牢笼。 宅院里有米面,养的几只母鸡使得几个人每天都吃得上新鲜鸡蛋;后园中小片蔬菜还没熟,隔几天会让陆红花去集镇上买几把青菜——而自己几乎不会出现在外人面前。 杜安菱觉得自己已经过上了避世隐居的日子——和当年写下传世诗词的太阴居士一样。 只不过,自己这“隐居”唉……不想说什么了。 杜安菱正伤感,外边却传来敲门声阵阵。 …… 走到门前,却见是宋祝。 许久没有见过了,宋祝比从前略瘦了些,可眼神中的睿智也增添了许多——想来多日在酒楼当掌柜的经历不单单磨练了他的智慧,也大大消耗了他的精力。 不过,他来做甚? 宋祝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不薄的信——杜安菱明白了。 送信人不可能将信送到小村里,自己当时也在信尾写上了个宋家酒楼代收的话——这想来就是女儿寄回来的信了。 “可是从京城来的?” 杜安菱问着,手已经接过信件来——不等宋祝点头,她就看到了信封上的字。 来自于京师春月楼,署名处勾一簇墨兰? 确实是她——只是小丫头又闹出了什么新花样! …… “父亲托我问妳一切可好。” 右手抓一把头发却有装作整理冠帽模样,宋祝躲闪开杜安菱的目光。 杜安菱接过鑫就是笑着的,这一问就抬起头:“多谢记挂了,一切安好。” “父亲问妳何时去请木匠打好家具,再将这宅院重新修整一番。”宋祝依旧是在复述自己父亲的话。 听了这句话,杜安菱脑海中又出现了后院游廊下那摊碎瓦,脸色的笑停滞片刻,随即消散无踪:“晚些吧——进去聊。” 宋祝也是在酒楼当过多年小二的人,如今更是做上了掌柜,怎么看不出杜安菱变化的脸色?当即就着她的话进了屋里面,被请进正厅里坐下聊。 “发生了什么。”宋祝问。 “也没有什么。”杜安菱答。 “可是不太方便说?”宋祝疑。 “也是——也不是。”杜安菱说。 于是带着抹苦笑指着自己的脸,问了一句“我这样像山鬼精怪否”。 宋祝沉默了。 “刚来这就有了传言,传来传去还真的有那么几个人信。”杜安菱表情逐渐变得凄苦,说到一半不知为什么有些哽咽。 “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到底是做错什么,让他们这样对我!” …… 宋祝说不上话来。 杜安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用袖口拭尽眼角漾出的泪,挤出句“见笑了”来。 “其实我刚一来这里就与众人格格不入,被他们排斥为外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传来‘我是山鬼精怪’的传说。”她接着解释道。 “那该如何?” “又能如何!只不过是过一日是一日,闲言碎语总不会被一直传下去。” 说尽了方才抑郁,杜安菱却也是看得开。 只是这话中多少带着些自嘲,总有些暗痛留在心底。 宋祝见了,没来由一阵心疼——他这段时间里已经从父亲那重拾来过去的记忆,今日再会时不时走神,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位少时的玩伴。 “安菱姐?” 他试探着道出了那个遗忘许久的名字,却惹得那边女子忽而抽搐。 她回过头,眼底有些诧异。 …… “父亲跟我讲过了。” 宋祝解释着,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她重新融为一体。 是她啊——模糊的记忆里有一个小女孩,年纪比他大好几岁,身高比他高超过一个头,容貌也生得出众,却日日盼着他带来的糖块吃。 那时的她,最喜欢听到他喊她一声“安菱姐”。 只因为那不大的纸袋中,小块的糖格外甜蜜。 宋祝回忆起那段故事,到如今看着对面的她微微叹息:怎么会这样呢? 今天的她还是她,却早就不是当年的她! “要是在这里住不下去,就会宋家吧。拙荆已受过惩戒,想来不敢再对付安菱姐妳!”鬼使神差一句话说出来,宋祝也有些诧异。 却留意到杜安菱一双眼看着自己。 不禁低下头来。 …… 杜安菱好歹也是个阅尽千万人的女子,怎会宋祝话中的厉害?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杜安菱明白了许多。 宋祝的眼里倒是没多少情意的,却盛满深深的愧疚。想来也是,凭他的性情,怕是会因为慕氏那件事内疚好半天吧。 杜安菱苦笑:她倒是没有记挂着那些——说到底都是意外罢了。 她不怎么想回城里,城外有她的地,也有她未来的家——更重要的,她实在是不想再麻烦宋家了。 不过面子上的话还是要说的。 “实在是抱歉了。” “这乡里也不是住不下去,也不必多麻烦宋家。回去跟宋叔说,有时间的时候,小女还会回去拜访。” 说着,杜安菱示意陆红花拿来一卷早就备好的画。 “知道宋叔喜欢,这画,放家里可以不时看玩,挂在酒楼里也可以吸引些人气。” 接着就是互道再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四十五章 夏昼疾雨,杜娥遭难(五) 送人村口驴车慢,半天阴云遮斜阳。归宅总觉人倦懒,院中闲立倚栏杆。 还不到正午时,阴云就已经遮盖住半边天空——是那种很大一片的云,却算不得太厚,许多地方撕开一个孔,中间露出一抹晴空来。 这是夏日的天空,也是夏季的云。 午前能有这样的云,午后就会有急骤的雨。然而雨终究是不知道是何时下在何地的——夏雨隔田埂,这会还在你头顶的云不消半个时辰就可以移到十里开外。而雨也随着云,只需要那么一下就到了过去曾经是晴天的地方。 杜安菱倒不觉得这云不好。 夏日的燥热使得她多少有些烦躁,下场雨倒送来凉风习习。 就是没有雨,也有半天阴。 比那似火骄阳不知道好了多少去! …… 厨房里已经没有菜了。 暑热天,蔬菜放不了多久就会枯败。隔个一两天去买菜已经成为习惯,只是苦了陆红花。 杜安菱母子在这里被众人敌视,陆红花多少好一些。 于是,唤一声“红花”,小袋铜板递过去要去买菜,思来想去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四处看一圈发现水缸将干。 打水? 倒还没那么急。 杜安菱只是有些怀念在京城吃过的鲜鱼的滋味。 “集市上若有新鲜鲤鱼,买一条两三斤的回来。”她要求。 买鱼吗?倒是还要懂做。陆红花有些疑惑地看着杜安菱,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买那么贵的东西回来——她自己是不会做的。 难不成她会——那倒是有可能的。 这么多天来,主人倒是不时来厨房里转一趟。她自己虽不怎么下厨,可偶尔那几次搞出来的“京中小吃”的味道倒是不错。 却依旧说是“没有该有的味道”来。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会有怎么样的鱼吃? 陆红花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在这个“杜宅”中的地位越来越不像个仆人了。 …… 陆红花很快拿着钱出去了。 如实说,那吃鱼的念头也是杜安菱一时兴起,买鱼的出去了才知道事情很多。怎么杀鱼剖鱼洗去血污的事情,杜安菱也只是见过那么几次。 还是她还小时,在春月楼过年的“年夜饭”开始前进厨房帮工时看到的。 虽说自信自己那时看明白了,也自持有着那“看了两遍就学了个八成”的能耐,杜安菱还是有那么一些没底——万一真正轮到自己时就不一样了呢? 那时候,自己或许要丢丑了。 不过,是鲜鱼? 杜安菱看着水缸底大约半尺深的水——看来真要去挑水。 可陆红花已经去集市了——总不能自己去挑水吧。 杜安菱打量着自己纤细的胳膊和腿,还有墙角那装满水有一百多斤的挑水扁担来。 真要去? 怎么不能去?自己年少时长兄下田,自己不也是去井口挑过水? 也罢,大不了和当年一样,两边木桶都只装一半。 杜安菱苦笑,自己这一回乡,还真是变化大。 就差没下地锄草了。 …… 村口近溪桥,溪桥侧边绿树摇。树下石阶半入溪,溪中水草漂。 挑水是在村口附近的,自然免不了遇上那些个与自己相看不顺眼的村里人。 不去管那些犹如“山鬼精怪也要吃饭喝水”的嘲弄,也不管那些类似“大地主也没落了”的说辞,杜安菱忽而觉得村里面的路也不是那么长。 到一半,放下来歇息一下。 庆幸自己穿的是麻布衣衫,若是丝绸或许已经磨破。揉捏一下隐约酸痛的肩胛,换一边继续向前走。 “哟,起亲自担水啊,怕是陆家的寡妇都不理了吧!” 又是一句嘲讽,杜安菱不管不顾。 继续走,嘲讽的人留在身后远处,自家屋宅越来越近了。 就要到了,杜安菱微笑。 倒是有了些许感悟来。 …… 来回三趟耗尽了杜安菱最后一丝力气,半倚在案头看院中风景。 昨晚的那桩事颇有种立竿见影的效果,小半天都没有难缠的孩童前来宅院附近叫嚣——其实本来这地方就接近村道的末端,平常也是半天都没有一两个行人的。 杜安菱难得清净了些。 蝉鸣声声,鸟语阵阵,杜安菱倒是喜欢上了这种不需要与太多人打交道的生活。庭院里还有竹棍破风声,杜瑜若练棍法颇有所得。 杜安菱微笑,右手撑着头呆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来,起身转向卧房中一阵翻箱倒柜。 重新出来时,手上拿了本泛黄的小册子。 “这是?”看着那小册子,被母亲打断练武的少年存疑。 杜安菱把小册子递过去,封皮上是“太阴剑法”四个浓墨大字。 “娘亲,这种街上卖的没有真东西!”杜瑜若话语中带着心急。 “不是买的,是送的。”杜安菱回答,目光中有失落,也有期许,交织出不一般的情绪。 “送的?”少年存疑。 “你练着看吧。” …… 正午风不兴,烈日耀千里。 只有竹棍扫过庭中杂草才听得到风动。 杜安菱看着他,眼底仿若出现清溪畔那侠客的身影。 文士打扮的他,长剑配诗词,立在那,自然而然予人一种仰视的欲望。 可惜往昔事,一去不复还。 正想着,急急脚步打断她的思绪。 是陆红花回来了,带来了新的讯息。 “今日刚传来的消息,尹县令领衙役攻破怀王寨,擒获匪众近百!” 是剿匪大捷了吗? 杜安菱心底颇有些高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四十六章 夏昼疾雨,杜娥遭难(六) 忽闻衙役破匪塞,心乐气爽笑颜开。 最兴奋的莫过于杜瑜若,他早丢下了手中竹棍,穿过穿堂到了前院来:“陆姨,这些可都是真的?” “大抵是吧,听说那尹县令正在追讨逃匪呢。说不准再过个三五天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山匪被全部肃清。”陆红花倒是对县令抱着不小希望的,心底也对这一次剿匪颇有期盼。 只是她没注意到对面人的心情。 杜瑜若有那么一点失落,到底是少年,心中总有那么一个行侠仗义的梦。 “那么一下就被攻破了?” “看来这‘怀王’也不见得有多厉害——倒是颇令我失望。” 杜安菱神色微变:“怎么能这么想?” “怎么不能,我还想武艺练成后找那匪首比试一番!”杜瑜若抬头,眼底有一股少年人的冲动。 这样吗? 杜安菱有些沉默。 …… 杜安菱不是不知道儿子的想法,可是听他说出来和心中猜测总是有不同的。 他这门心思,着实可谓是年少轻狂! 可又能怎么样?只能期盼他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杜瑜若已经继续舞起竹竿来,听风声可知那挥棍速度比之前更快,带来的却有一阵突然的手忙脚乱。 想笑却没有笑,杜安菱只希望他能平安成长。 不过,真的能如愿? 身边陆红花使了个眼色,好似有话要说。 于是走到一边去,在游廊下听她陈述集市上新近听到的消息。 “听集市上的人说,峡岸村有个地主家里失窃,说是丢了两百多两银子——县里面这会不办案,怕是不方便追回来。” 陆红花的话语中带着担忧。 而杜安菱听了,心底也泛上不安来。 家里面那些银两,或许真该换个地方了。 …… 杜安菱打算把家中银子埋到山里。 盛世书画贵,乱世金银稀,凡是有准备的人都会为自家子孙留下几笔金银财产,放在安全的地方藏好,让子孙后代在乱世时开销无忧。 杜安菱觉得自己也要找一个地方藏银。 藏银的地方其实并不多——杜安菱很有自知之明,凭自己这副身子,开一口地窖去“窖藏”金银无异于痴人说梦。 好在后山那有现成的山洞。 杜安菱决定好了,准备去收拾一下自家金银——可向自家卧房走了一班,扭头看到厨房门口吊着条依旧滴着水的鲤鱼。 自己怎么把这忘了——老了,事情倒不像以前那样记得清。 杜安菱自嘲,好在还记得那鱼的做法。姜蒜是现成的,鱼也新鲜,只是不知味道与京城相差几许。 差一些也无妨,至少会是京城的味道。 …… 烧鱼倒是不错,就是有少许焦糊——杜安菱可喜在这乡村做出了满意的味道。 过午不食并不是严格遵守的规矩,农忙时节三餐早中晚而农闲时只有两餐。城里习惯没有午食只有朝暮两餐,而乡村中时常将暮食移到正午前后——如此午后便有了大段时间躺着看天。 杜宅里就着本地的习惯来。 吃尽饭菜时天空中云已经变得厚重,可想而知午后或有暴雨狂风。杜安菱看着天色觉得阴天不错,刚好有事出去一趟恰巧云遮骄阳。 剩下现银包了一百两正,小小布袋刚好可以系在腰间。呼唤杜瑜若一并出行,后山山谷一角有那岩洞深邃。 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放好便是了。 杜瑜若听了这事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到那山里面藏银?那样倒不如雇几个家丁!” “谁会来当家丁?”杜安菱反问。 “可如果匪人认定家中有钱财,如若他们找不到又会怎样? 杜安菱忽然有些答不上来。 无奈,微微叹息,杜安菱已经走到后园。 不远处已经是山径,通向竹林里。 …… 竹林小径曲绕长,径边翠竹高十丈。天云低压山岗,昏昏无日光。 杜瑜若带上竹棍后渐而迥异于日常,攀高走低,不时用手中竹棍敲敲打打。做出或挥砍或直刺的动作,时而撼动路边青竹。 杜安菱早已熟悉这山道,知道哪里难走,也清楚那里易行。不怎么危险的路段也由着他去了——只要不隔太远就行。 那百两现银着实不轻,走的又是山路,不多时便微微喘气——而汗水早在进山时就已经沁出,一下便湿透了衣物。 这天气怎么如此闷热! 额头有汗珠滚下,滑落到睫毛上,随着她喘气时的歪头甩落,又触到面颊上另一滴汗。 微痒的感觉一路汇集到下巴尖,一个抬头,滴落胸口衣襟——衣物的颜色因为汗湿而微微变深,愈发紧贴在身上了。 杜安菱感到有一个目光。 向前看去,竟是个猎户。 …… 猎户是过去见过的,杜安菱记得。 猎户也是记得自己的,杜安菱猜测。 他看过来的目光有一半是诧异,有一些是欣赏,还有一丝杜安菱看不太懂的东西。 似乎并没有恶意——可杜安菱不喜欢被他那样盯着看。 他错身与杜瑜若经过对方,互相对视了一下就移开交错的目光。走近了杜安菱,她看见他腰间挂着两只毛色不纯的兔。 收获不太好? 杜安菱心底想着,也发现他虽说时常打量着自己,却一直在躲闪自己的目光——路太窄,他让出了大半,背着的长枪撞到了一茎斜生的竹。 弄得一个踉跄。 也引得远远走在前面的杜瑜若阵阵笑语。 …… 他瞪了杜瑜若一眼。 那一眼带着烦躁,其间有一丝令人胆寒的凶气。 却又摇头,快步消失在山路另一端。 可那个目光真真切切留在杜安菱心底——她猜测,那猎户虽算不上无情,也至少是个寡情的人。 也难怪,打猎的人怎能心慈手软? 杜安菱虽这样想,可心底总有些奇怪。 杜瑜若将就要拐过前面的弯,再隔得远一些就不大能看得到了。 杜安菱加紧了脚步,注意到竹林因为微风发出簌簌声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四十七章 夏昼疾雨,杜娥遭难(七) 竹林深且密,越山近清溪。溪流浅浅苔下流,流入深穴里。 杜安菱已经是第二次抵达这里了,可这山谷清溪入岩穴的景象还是深深震撼了杜安菱的眼——谷幽水急山衔翠,洞深崖陡石藏泉,杜安菱心头没来由蹦出些许字句来。 杜安菱注意到天色更加阴沉了。 风声呼啸,撞在山崖上,铰得石缝中灌木一阵起伏,掉落叶片空中飞舞。 隐约夹杂着些微雨丝飘零,杜安菱发觉脸上几阵稍纵即逝的冰凉。 是真的落雨了。 杜安菱心中担忧如何回家的问题,匆匆走向山洞踏过前人走过的小径。小径斜通河滩对着那深邃山洞,溪水奔流发出轰鸣不知流向和方。 洞口附近有山崖,山崖近半有凹痕。 那是雨水冲刷过山石节理形成的一道痕迹,倾斜着插入山崖中。半尺的高度容许单手探摸,两丈多长度又不见得难寻。 关键是一根粗藤从崖壁前垂落,使得攀上这裂缝下倾斜石壁相对轻松。 …… 杜安菱在春月楼里见到过仅凭一根粗绳在空中起舞的人,也记住了她的动作。 那女子后来害了伤寒,没挺过去——春月楼里便再也没有那飞仙一般的身影。 并不是没人能凭借绳子吊在半空——杜安菱自己都尝试过——而是难得在空中舞得轻若飞燕。 可这里没有观众。 杜安菱自信这三丈高石崖并不是什么太大问题,踩着案边苔草到了粗藤下方。用手牵拉试过足够坚固,脚踏岩壁手拉粗藤就开始上攀。 却被身边的杜瑜若拦住了。 那十岁男孩把竹棍靠在山石上,伸手抢过杜安菱腰间系着的钱袋,眼神里甚是焦急。 “娘亲,还是我上吧。” 杜安菱有些诧异,松开了抓在粗藤上的手。 男孩赶忙抓住藤条,上窜半涨高。松开一只手伸向下方:“娘亲,给我吧。有些东西,我更擅长!” 他的目光中有证明自己的渴望。 …… 钱袋递过去,百两银子有些坠手。 杜安菱看着他熟练地单手接过钱袋别在腰间。十斤重的白银坠得他腰间一带偏着下掉,把身上衣物绷得有些紧。 他回过头,继续向上。 脚踏在岩壁上,手抓着藤,快速向上攀登。疾风烈烈吹起他的衣角,他一时失去了平衡。 从岩壁上一滑,身子整个挂在藤上。长藤摇摆间他被扭转到崖壁边。背部蹭到山崖上掉落几许苔藓碎屑,双眼看到了写什么面露恐惧。 杜安菱被吓了一跳。 杜瑜若也被吓了一跳。 长藤扭转,杜瑜若脚底踏着岩壁,尽量止住了自己的摇晃——却依旧扭过头看向河溪两岸的竹林,神色依旧诧异。 风很大,崖壁上灌木丛摇摆着。云中翻滚着墨色和花白,一道电光划过,击打在远方山峰上——紧接着是一声崩裂般的巨响。 杜瑜若停止了上攀,双手交替让身子降回地面。 天空中的雨滴洒落,由远及近一片白茫茫。 …… “那边竹林里有人,有很多人!” 落地,杜瑜若有些慌张。 雨下得突然,疾雨很快就要笼罩过来。崖壁角一块突出的岩石供母子二人暂避风雨——可风太猛,雨太大,狂风总把雨雾一阵一阵席卷来,突出的岩石太小,如何可供遮蔽? 原本就被汗水湿透的衣服不能吸收更多的水,隐约有水滴滴落身下。 “是什么人?”杜安菱已经回过神,知道那“很多人”不简单。 又一道电光划过天空,劈山裂石的声响让风雨寂静。 寂静的风雨中却听得马匹嘶鸣,不是一匹,而是一群。 没有听到儿子解释的杜安菱已经明白了——在这世间,能养得起一群马的,除了官军,就只有马贼。 在丛山县这样的小县城没有骑兵驻扎,能在此时出现在这附近的不可能是朝廷官军。 想着,杜安菱觉得脊背一阵发寒。 …… 没有再说话,风雨中只听得雷鸣阵阵。 雨声中隐约夹杂着马蹄涉水的响动,不知是对岸马贼渡了河还是山中水流没过马蹄。 风雨不息,小小岩石挡不住****,却隔绝了外面的纷扰嘈杂。虽明知保不住什么,却总感觉这小小一方凹处可以予自己以安全。 杜安菱和杜瑜若对视着,目光中交流着恐惧和疑惑。 也交流这接下来的想法。 ****很快变小,一刻钟之后逐渐停息。崖壁沥水可听到水滴打叶,晴空暖阳见不着半片阴云。 雨停了? 杜安菱弯腰探出小小凹处,明媚的阳光照射在树叶草丛,水滴晶莹耀眼。 不远处杂生着篁竹树木,里面看得到披着蓑衣骑在马背上的人的身影——他们或持刀,或负弓,生得粗壮,隐约有令人震撼的杀气。 骑手间是步行的人,放眼看去估摸有百多人——或许更多。 杜安菱心底有些凉,寻思如何有脱生之道。 却注意到林木间有一张大旗,上面一个“怀”字明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四十八章 夏盛天燥,杜娥两难(一) “怀”字大旗? 杜安菱心底想起陆红花过去说过的民谣,那“东山北山群匪乱,南山怀王占中央”中的“南山怀王”,可不就是山寨刚刚被攻破的那个“怀王”吗? 难不成,出现在身前的就是那位著名匪首? 杜安菱不知自己为什么还有闲心打量眼前的这一支人马,只知道面前的这波人绝对不是什么马贼那么简单。 除去百名上下骑马的人,还有更多步行的——这显然不是那“或聚众三五十,或二三十,皆乘马出没山林”的马贼。 却是“山匪”这种更可怖的一种存在。 杜安菱知道自己惹上祸事了——好在有陆红花那句“只管钱财不伤人”的话在先,这伙山匪面前的自己有个并没有性命之忧。 不过,只是猜测。 …… 杜安菱看着“敌阵”,很快找到了怀王所在。 就在那面大旗之前立着几个人。其中之一长得高大强壮,黝黑面庞,络腮胡须,浓黑眉毛衬着眼底英气,赤裸上身可见肌肉块块分明。 手中操一把长柄大刀,却是剔骨尖刀加在八尺长的木棍顶头。 看着那些个乘马步行的匪众都不时向他那边看一眼,杜安菱愈发确定这武夫打扮的男人就是所谓“怀王”。 怀王吗? 看着也颇有些气势,只不知是不是真如市井所言是“尚存良善”之辈,又或者如某些传闻是“欺压良民”之流。 事到如此,趁人不备快速逃走早已是虚假的幻梦,只有上前一博才有一线生机。 杜安菱自信自己不是个懦弱的——不就是一介山匪吗,有什么可怖的? 自己可是个见过京师中不少达官显贵的人! …… 想着,杜安菱便缓步上前了。 要说这“怀王”倒也不上别人,他本来就不过是一位佃户,姓张,名怀长。 过去也曾经是个“躬耕田间”的人,奈何时运不济,因天灾没了收成。 地主要佃户交粮,可如何有粮交?一伙子佃户一合计,抢了地主家的粮仓,带上粮食就进了山,多年下来吸收人马,倒也成了不小的一股势力。 而那“怀长”的名,叫来叫去也就变成了“怀王”。索性就以“怀王”自居,经营山寨多年——县里面常年剿匪,可这“怀王寨”倒也是一天天壮大起来。 只是这几年来了个新县令——那县令倒是有些志气,要端了一众山寨。 想着就恨得牙痒痒,好在事先已经备好退路——想着就看到那边的女人走过来。 走到前面,一个欠身,说是要与自己谈话? 张怀长听得左右一阵哄笑,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棘手。 …… 张怀长照例是打量着站在那里的人——她长得高挑,只比自己矮个一两寸。生得苗条纤弱,却自带一股震撼旁人的气息。 她的脸小巧,眉目跟画上的仕女倒是有些相似。没有卖弄姿色却自发有一种淡淡妖娆,和十里八乡的那些个农妇倒是迥异。 她身上衣服已经被雨水湿透,粘在身上更勾人目光。可举止又是那样平静和淑雅,让人起不来什么 果然是外面来的女子,太多不一样。 张怀长这样想着,心底多少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外来户”是怎么样一种情形。 看到那女子开口,说的却是什么“想来你们也不想平添事端”的话来。 张怀长一笑:这女子倒是有趣,只是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选中了吧——或者说是她的宅院——他张怀长还从未经历过寄人篱下的情境,不过这一次着实无奈。 只有这样能保全自己的兄弟,也只有这样能保全他自己。 只是不知道,她知道他来到这里并不是一个意外时,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两边的手下都是知道这事的,哄笑此起彼伏。张怀长看一眼身边的众人,心底有那么一些烦躁。 他开口了。 …… “夫人妳姓杜,家住山那边村里面,若不错应该是新近搬来的。家里颇有些钱财,不久前重金买地” 张怀长开口却不像他长得那样粗犷,说出口的话倒颇有些文人才子的风味——可越是这样的话越是锐利。 杜安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那张匪首说出这话意味着什么她不会不知道,这山匪遇到她本来就是他们的计划! 不知何时,她就已经被他们盯上了。 不知何时,她就被他们列为眼前的目标——杜安菱忽而觉得自己宛如鱼塘中的鱼,在被捞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性命一直都把控在别人手中。 她怕了。 她是真的恐惧,只因为对方说出口的话。 “杜家娘子还请放心,我等只不过是看上了妳的宅院,至于妳的人,妳的命,还有妳的财,怀王我还看不上。” 众人的哄笑中,杜安菱倍感自己弱小。 …… 自己渺小,别人势大,杜安菱无奈妥协。 就连之前喊着要跟匪首较量的杜瑜若也没有再出声,虽说拿着竹棍,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不时扫过对面的人,警惕中隐藏着恐惧。 好在那山匪竟然是很守规矩的,没有号令,也只是在那里对峙,没有上前一步。 直到马蹄声阵阵,一骑疾来,冲到“怀王”身边。 附耳说了句什么话,弄得那匪首心神大悦。 看着杜安菱,他笑了。 “杜家娘子,别在那呆站着了,赶紧回自家看一看吧!” 有几个匪众嬉笑着,送来了她最担心的消息。 “那里已经被我们兄弟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四十九章 夏盛天燥,杜娥两难(二) 雨后竹林凄清,竹叶滴水小径。骏马缓缓行,蹄声搅乱心绪。心慌,心急,更带恐惧难平。 说不上来跟匪众同行是怎样一种感觉,只道是时刻停不下心慌与恐惧。 听到某几个山匪说出“杜宅被占”的消息就已经知道自家凶多吉少,毕竟一个连普通孩童都可以随意侵入的宅院不可能拦得住这些连官军衙役都不怕的悍匪。 被占倒应该是真的。 杜安菱只期望那“怀王”可以信守他的诺言,真的只是看上了她的宅院——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有机会暂且栖身,毕竟那山匪的悍名不可能是凭空得来的。 没法,只得跟着他们回走。 竹林径悠长,时时闻鸟语。雨后竹叶润琼浆,风过滴土里。 有一滴落在杜安菱额前,她额前微微一凉。 也不是毫无生机。 …… “臭娘们,快点走!” 身后的那山匪也是步行的,见杜安菱走得慢了,狠狠挥一下佩刀。 杜安菱不得已加紧了脚步——却听得竹棍破风声。 竹棍与刀侧相触,弹出清脆的声响,伴着少年一句“不准你这么叫我娘亲”。 杜安菱斜过目光,是杜瑜若。他眼底带着痛苦和犹豫,显然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是阶下囚的处境——却也不忘了反抗。 好在那竹棍打得虽重,也只是偏折了佩刀的方向——而那一刀本来就是虚晃。 并没有予持刀人多少威胁,只是惹来他一句怒喝。 “小娃子瞎凑合些什么?爷这大刀可不长眼!” 紧接着,是队伍里其它人的哄笑。 “还你娘亲呢,我看不久就成压塞夫人了吧。” “‘不久’是多久?” “我赌半年!” “不,两个月!” “不对,是明天!” 匪众们哄笑着,杜安菱侧过一边。 这样的“赌”,赌得她有些难堪。 …… 山路不长,很快就到另一头。 下了山,路边不远就是自家宅院。 骑马的匪众纷纷牵马到了一边的竹林,将马匹拴好后留有人看守——其余的人则是径直走到杜宅后园的柴门,像进自己家门一般自然。 杜安菱有些诧异,也有些忧心。 陆红花怎么样了? 这屋子就被他们这样占了,自己这几个人能住在哪? 种种疑惑心底呈现,杜安菱不禁想质问那“怀王”,想知道他是怎么样选中了自家宅院,又打算在这里住上多久。 可理智让她没有冲动,她随着人流赶回自己常住的房间。 里面却站着一个人。 一个过去见过的人。 …… 那人眉眼粗大,皮肤黝黑,身上衣装多有残破,面上一道伤疤。 背上负着弓箭长枪,腰间挂着两只灰兔,赫然是猎户打扮——是他! 杜安菱脑海中闪过之前遇上那猎户的情形,他一直在看着她,却又总是对她有所逃避,更是出现在这座“被匪徒占据”的宅院里——一瞬间,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怀王叫出名姓和做出的事了。 她知道那所谓“看上自己的宅院”是怎么一回事了。 敢情说这所谓“猎户”根本就不是个猎户,而是怀王寨派出来的探子! 杜安菱觉得一切都明朗了——可是那人跪下为哪般? 杜安菱看着面前这跪下的汉子,他对她道一句“对不住”,不再有当初喊“洒家”的气势。 “对不住了,杜家娘子,我也是迫不得已,多有得罪了!” “妳也知道我不是山里面的猎户了,对吧。是的,我是怀王寨的人,或者说‘探子’,都没错。所以,这一次弟兄们要借地方避难,我就举荐了妳这宅子。” “实在是抱歉了!” …… 杜安菱看着那过去“猎户”,也就是那实打实的“山匪探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毕竟这宅子已经实实在在被那山匪“借”去了——可看到那跪在地上的汉子,她忽然意识到所谓“山匪”也不是哪般无情。 “你不必跪我。”她装做冷淡。 “不,洒家心中有愧!” 到底又喊出了“洒家”的自称,他浑身上下从新升腾起一种气势来。纵使是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自己,杜安菱也觉得自己被他压下。 他这是哪般?逼迫自己接受他的愧疚吗? 却听到隐约的抽泣声——是他哭了? 他叙述起他的过去,他过去只是个吃不饱饭的佃户。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才上的山,被怀王收为手下。 一年后他出来,作为一位猎户内外交换东西,并顺道为山寨打探消息。 他说,怀王从不夺人性命——山寨里都是活不下去的佃户,他们只为了活一条命! 杜安菱沉默了。 半晌才问出一句话,道是“那为什么你们声名狼藉,道是抢了许多金银?” “那本来就应该是我们的!” 那“猎户”眼底有恨意。 …… 看到那恨意,杜安菱沉默了。 佃户的恨还能针对谁?应该就数那些压在他们头顶上的地主了吧。 本来就是佃户的东西?也没错,那些粮食不也是农人辛苦一年的收成,却被那些地主们搜刮去享乐了? 杜安菱有些沉默了。 她现在,何尝不是一位地主?她未来,何曾不会成为佃户心头愤恨的人? 她对跪在自己身前的人,一时间竟有那么一刻语塞。 “要不是怀王仁慈,他们也该尝尝收获被别人分去一半的感受!” 跪在面前的人一句话,让她也生发出一股由衷的愧疚来。 门口传来响动。 似乎,又有来人? 门被推开,门口的竟是一书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五十章 夏盛天燥,杜娥两难(三) 宅屋不大一开间,书案床榻占半边。推窗盈视寒天外,合扉斜倚琴案前。 进门人站在门口,入眼看了这些直呼“有缘”,再看那一跪一立的人影微微皱眉——目光移过那熟悉的,再转到那陌生的身上。 当即是眼前一亮。 早知这“借住”的人家是一对母子,现看来不仅是有财,还有才! 不过这湿透的衣衫倒是有些不雅观。 于是上前两步揪起跪着的要他出去了,再对着那“不怎么雅观”的陌生女子一拜,尽了读书人的礼节——随后一抖衣袖,清咳一声。 “夫人也是读过书的人吧。” “‘衣冠整,方为礼’,夫人倒是先换身衣裳,再与外人说事。” …… 平白听了这句责备自己“不礼”的话,杜安菱心中暗骂匪寨里众人一下。只是接着那读书人就捻着胡须退了出去,门一关屋内只有自己。 匪窝里何曾有过这样人才! 杜安菱也是明白人,深知自己是无力与宅中众匪相抗衡的。也熟知那“无求他事,唯有从心之好”的道理,清楚当下这情形,该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合上窗,翻开衣箱,褪去湿透的衣物,换上了整一套干净的,也觉得身上不再湿淋淋地难受——又想起那读书人推门时一身整洁,心里头没来头一阵膈应。 那读书人,何时又再这宅子里更衣,不害臊! 可骂归骂,终究是不能骂出口的——可看着地上那一摊还浸着水的衣物,杜安菱又有些不安来。 离家时,陆红花倒还在屋里。 这老半天没听到响动,她又是去了哪里? …… 走到院中,杜安菱心中有些没底。 她是知道陆红花的心思的,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她已经把杜宅当成了自己未来的栖身之地——想到这,杜安菱不免糟心。 自己接纳了她,可也连累了她。 杜安菱有时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连累陆红花受了村里人不少冷眼——甚至还被村童打晕,还有今天这情况不明。 “娘亲!” 熟悉的声音自然是来自杜瑜若,他走过来,步态很急。 “陆姨她被人绑起来……” 被绑起来?杜安菱脑海中闪过无限可能。急急跟着杜瑜若冲出去,到院里,果然见着那被绑在柱子上的陆红花。 山匪中几个看起来有些地位的团团围着那边,一个个神情不佳——见了从房中匆匆赶来的杜安菱却止住了议论。 怀王——确实是他——上前来,向着杜安菱微微躬身:“杜家娘子,这事还要由妳决断。” “我们这些人也不过是走投无路了,借妳这宅院暂且容身——可妳这丫鬟偏偏拦着,不得已才绑了——妳说怎么办!” 那匪首斜眼看着杜安菱,似乎很好奇她的决断。 …… 四周围观的匪众纷纷哄笑起来。 陆红花向杜安菱使了个眼色——她知道自己处境,自己已经错失了良机,纵使被松了绑,依旧是要留在这宅院里的。 而主人呢? 她至少还没有被绑着——不过也没有好太多。 陆红花自认知晓山匪习惯,所得女子必然享用一番——哪怕这“怀王”过去只传出过劫财之说,可山匪大抵是一个样的。 自己是没机会跑了——可她能啊! 陆红花焦急时,却听见边上杜瑜若的声音——他一句“你们快给陆姨松绑”宛若丢进死水洼中的一粒石子,激起万轮涟漪。 匪众们大多嘲笑——却独有怀王和那读书人沉寂。 然后,读书人看着孩童,微微一笑。 “若是松绑,你这‘陆姨’去见了官军,如之奈何?” 接着转过头,对着那怀王说了句话。 “张兄,向时这宅子里的人,切不可放走一个!” 那“怀王”神色一凛,回过头看向那读书人却是心领神会的表情。 “放心好,不会让胡兄你陷于险境。” …… 说到底还是给陆红花送了绑,然后这“向时住宅子”里的人又被“请”到怀王前谈话。 正厅里那几张交椅还在,便宜了匪首坐位次——最中间正是那“怀王”没得跑的,左右两边分别是一个大汉和那被“怀王”称之为“胡兄”的读书人。 杜安菱和陆红花两人被带到下面——匪众也不知从哪间房挂搜来几张板凳,却是擦净了灰尘的“款待”。 杜安菱有那么一刻不知道这阵仗是什么含义——直到那坐在交椅上的“书生”开了口。 “不请自来借了尊府暂避风雨,我等先道个歉了!” 道歉?却听得那陡然急转的“从今只好互利互惠”,加上这“各握有别人把柄”的句子,就带着一丝威胁了。 “若我不喜,君将无生存之机;若君不从,我亦无重返之日。夫人也是通晓文墨之人,该不愿与我等为敌罢!” 杜安菱听此微微点头。 这话不假的——她与那匪众之间的关系确实有些微妙。 自己的命确实握在别人手上,而别人的命也放在自己手中——官军一来,这匪众也就被端了——可自己性命也完了。 这是一场对赌,也是一次交易。 赌的是性命,交易的却是自己的想法。 …… 举报有匪,还是任他们居住? 杜安菱思前想后,神色颓然。 自己与村人势不两立由来已久,自己怎能把消息带出去——再说,那匪众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自己这是不同意也要同意! 毕竟,与其死得毫无生息,不如留下一条性命——不,三条。 活着,才有机会继续这离开了春月楼后的生活。 杜安菱做出了决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五十一章 夏盛天燥,杜娥两难(四) 一刻时间对谈,各种事情道尽。 与匪首相谋说来甚是无奈,杜安菱不得不让出了大半宅院——可颇令人惊讶的,怀王等人也留下小半片院落给自己。 杜安菱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不,“劫后”还算不上,现在依旧是“劫中”。 可那山匪为什么会留着自己性命? 杜安菱心底思索,遇上了自己,倒是应该“赶尽杀绝”,才可以免去后患。 陆红花倒是常住这里的,问了,却见了她苦笑。 “这倒是他们的计谋了。” “计谋?” “怕是日后,这宅子也要成那‘怀王’的窝了。” …… 杜安菱也是明白人,只听了一句话就懂了大半。 “若日后又遇围剿,这山匪难不会要在此来此?”她问。 “恐怕。”陆红花说出了这地方常情——“山匪之所以难灭,其实和这样的事也有关联。” “毕竟通匪是重罪,哪怕是这种被胁迫的,要官府发现了也要关押了去——其实隔壁村过去也有个地主也是这般情形。” 也是这般情形?杜安菱似乎听到了自己的未来——“那他如何了?” “山匪走后自己报到县里,结果被一个‘妨害清剿’的罪名安上,现在也是归于黄土了。” 陆红花话在杜安菱心中激起波澜——也让她不禁思索现在的局势来。 从今之计,该如何? 只能做一切如常。 …… 好一个“一切如常”! 就是这么样,山匪躲过了清剿,自己也留存了性命——可这“一切如常”,背后又是隐藏了多少事! 可自己也无可奈何。 就说这村里人吧,本来就对自己的来由颇有编造。若是这山匪入了自家的事情抖出去,保不准自己这身份又来了一种“山匪奸细”。 这一说法现在就可以坐实了的。 毕竟这说法一出便会万人应和,自己纵使百般辩解,终究是抵不过“村人作证”的。 杜安菱一想到自己或会与那“怀王”等一同捆到县衙前,然后各种刑罚折磨不尽——总觉得是那样悲苦难堪! 自己这处境唉…… 杜安菱不知多头疼。 可头疼又能怎么样?杜安菱寻找自己的出路,可叹前路渺茫。 …… 杜安菱寻思着等匪众离去,就换一个地方居住。 住到哪里?却完全没有想法。 毕竟自己去过的地方并不多,除了京城和丛山,一切都是从未踏足的远地——她从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不论南北东西。 她害怕。 离开了熟悉的地方,她身边不再有认识的人——到那时,自己如何安身? 离开了熟悉的地方,她或将再次被世人嘲讽! 更何况,自己在此处买房置地,耗去了一半身家——她实际上已经在这里安家,不太像再离开了。 难道回丛山城——自己还能再麻烦宋叔吗? 杜安菱有些纠结。 心底却凭空生发出另一个声音,那声音要她向外走,要她莫回头。 …… 杜安菱忽而惊悟,自己回来了,却一直没有变。 她离开了春月楼,可有几步路是自己踏出的? 出城门碰见盘木青,沿途多有劳烦;到家乡再会宋叔,又经由他的助力在此安家——若是没遇上,她会如何? 徘徊在春雨晨曦,城门下一个人不知所措?还是流连于丛山城,寻不得未来道路? 她忽然笑了——自己竟是个这样的人吗? 自己居然还是这样的一个人! 莫大酸楚涌上心头,同时带着的还有多少不甘——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迷茫。 她将行往何方? 这是问题,她需要答案。 杜安菱知道,下一步已经在眼前。 …… 实在是烦腻了,推开门院中行走。 还别说,怀王寨的山匪确实有一股不同的气息:他们沉稳,也有自个的规矩,虽不时哄笑,却也可以一直沉寂。 自从那一开始的骚动之后就没说一句话,整座院子里又可以听得到蝉鸣——杜安菱毫不怀疑,若是有村人走过门前,也不知道这院落里凭空多出两三百号人的。 杜安菱知道怀王的厉害了。 走着,身边多了道细长影子。转过头,却是那胡姓的读书人——既然怀王叫他“胡兄”。,那他也应该是姓胡无疑了。 杜安菱微微让开点位置——却被他看了去。 “夫人是害怕?” 那人转过头一问,眸子里带着笑意——虚伪的笑,杜安菱心想。 “夫人不必畏惧——毕竟只是个考不中秀才的童生罢了,从了匪,却还是那么‘手无缚鸡之力’。”他说。 两个人已经走到另一边屋檐下。杜安菱没好气瞪他一眼,三两步又回到庭院中间。 却不想他也跟上来,依旧是那抹笑。 “你倒是想做甚?”杜安菱有些忍不住,质问时依旧不停脚步的。 “也不是什么事,只是想邀夫人细细谈。” …… 细细谈? 杜安菱心中一乐,这从了匪的书生倒是颇为有趣。 “谈何事?”她问。 “谈匪患事。”他答。 “何种匪患事?”她问。 “山匪四起如今。”他答。 “何时可与君细谈?”她问。 “谈匪患兴起之来由。”他答。 “夫人以为,为何今日富者富,贫者贫?贫而无所以维生者将如何?或死于路途,或为匪也,夫人亦通习文字,想来亦有此感。” 书生微微一笑,看着杜安菱。 杜安菱却陷入沉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五十二章 夏盛天燥,杜娥两难(五) 剿匪持续了不短的时间,但山里面匪徒岂止“怀王”这一支? 县里面因为找不到怀王的踪迹而焦头烂额,“追逐残匪”的文书发到各个村镇。因为忌惮山匪下山而发文要村里人禁闭屋门谨防匪患——结果杜宅门前更没有人,哪能寻到“残匪踪迹”? 终究是让他们逃过了。 也就是三五天过去,剿匪的队伍转入县城东西两侧的山区——这是县令不得已的决定,也可以说是匪众又一次胜利。 杜安菱见到那不定时传到“怀王”等面前的“剿匪动向”,杜安菱算是知道为什么剿匪从来难以成功的缘由了。苦笑,依旧是呆在匀给自己的半亩多地上。 忽而听到了竹棍挥舞声,标志性的声音让杜安菱蓦然回首——院中间除了杜瑜若,还会有谁? 可院中情形却让杜安菱惊讶了。 自己儿子何时和匪首一道了? …… “杜家娘子,妳何必这种神色?” 身后声音传来,赫然是那胡姓书生——他笑着,微微颔首。 杜安菱有些气愤,而气愤有用? 只见他微微仰头,折扇一扇,虽对杜安菱说话却没有看向她:“话说这剿匪已然是今日情形,我等倒是要寻机收回怀王寨了。” 杜安菱听了想笑——你们该回去就回,何必又整今日的事? 除非——杜安菱感觉脊背一凉,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人。 “想来夫人已经想到了。” 来人笑道。 “若杜家娘子报了官,怀王倒是大为不好了——令郎倒是个绝佳的人物,便拿去用了。” 那书生的神色颇为无辜,而杜安菱从中只觉察丝丝寒意。 …… “尔等……”杜安菱有些气急。 “我等倒没有强求。”胡姓书生微微一叹,看向杜安菱,总带着隐约可怜。 杜安菱一怔:“那是?” “是令郎想的——令郎一向想与我张兄一战,是否如此?”胡姓书生向怀王所在一个拱手,眼神扫过杜安菱时带着威胁。 是自己儿子挑起的? 杜安菱心底忽而有一丝不安——自己儿子,或许还真有可能干出那样的事。 “他做了什么?” “以一菜刀为兵,夜半至我张兄屋前。侍卫擒拿却为花针所伤,终为张兄所执。”那胡姓书生说出口的一个个字,给杜安菱听来却无异于横刀一下又一下砍过身体。 “那……” “张兄看上了令郎的性情,亦是惊叹于令郎的身手,大叹为可造之材,为刺客最佳之人选。” …… 一语毕,杜安菱无言以对。 自家儿子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自己是真的不清楚,知道后一阵后怕接着是对事实的庆幸——不过心底依旧有意思担忧。 “你们打算?”她问。 “昨夜谈过,令郎也画了押。”胡姓书生从袖口取一份约定,竟是摆明了要将杜瑜若带到怀王寨去! 再一看,怀王寨也在村里留有人监视,说什么“若有告发,后果自负”的话,明明白白都是些对杜安菱不利的话。 杜安菱明白了,那些山匪头子将计就计,将自己儿子带走做人质,以防自己去县衙告发他们所在——毕竟他们很快就将回返深山,对这一“暂居地”不可能过多关注。 所以才定了这契约? 也是,有了这契约,自己这“通匪”的罪名,如何还说得清! …… “杜家娘子,事已至此,莫要苦苦挣扎。” 侧前方传来一个声音,是“怀王”。他走过来,看着杜安菱的目光威慑十足。 杜安菱苦笑,看样子还真的是没有转寰的余地——可为什么听到跪地声? 是杜瑜若,他就跪在地上,眼底饱含泪水。 “娘亲,我错了,我给您带来麻烦了!” 带来麻烦?杜安菱抬头看一下“怀王”,那“怀王”也有那么一刻看着自己。 “若非昨夜,亦有今朝。胁幼子为质早为故谋,非昨夜事所致也。”胡姓书生三两步走过来,话语里多有“与昨日无关”之意。 真如此吗? 杜安菱心中揣度,答案却是悲观。 她承认胡姓书生说得对,他们怎么也不可能信任自己,除非手中握有自己把柄——这把柄就是杜瑜若。 这样,自己就不会再给山匪带来威胁——哪怕握有他们的把柄。 自己就这么被他们控制了,而察觉了一切的自己却无能为力。 叹口气真正接受了那份契约。 …… 人散去,难得还有母子二人独处的时间。 杜瑜若跪下了,泪流满面。 “孩儿错了。”他说。 杜安菱能怎样?没说一句话,只是看着他哭泣声声,递过去手帕擦拭眼泪。 “娘亲,妳听我讲!”杜瑜若急了,挣开杜安菱的手。 杜安菱诧异。 却见着少年收敛了抽泣,好半天才低声说道什么“冲动”,意思却是别的。 “若是孩儿此举被他们忌恨,或是出于反制陷娘亲和陆姨于不利,就是孩儿的罪过了。” 他又落泪,却强行止息。 抬起头看向母亲,杜瑜若开了口,说的却是一些不同于他年纪的话。 他说,与“怀王”一决胜负的想法依旧在,只是暂时缓个三五年;他说,在匪窝里打探消息的决定已经做出,来日更有作为。 “若孩儿探清楚匪窝内外,再剿匪莫不如探囊取物?” 他说出的话里带着决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五十三章 夏盛天燥,杜娥两难(六) 骄阳远照孤村外,风声渐微暑难耐。 杜安菱看着空了大半的屋子百感交集。 前两夜匪众陆续走了,第一批只是十来个探路的人——紧接着是第二天夜里匪首带回去一大批人——今夜倒是要把所有的人手撤回去了。 比来时多了一个人,又少了两个人。 杜瑜若也要被带进山里去——其实是被“押送”到那边做筹码。而那所谓“猎户”,还有一个另外的匪众将留在村里,时不时往宅院这边一趟。 这都是什么事啊! 乍一听闻,杜安菱多有那么些愤懑不平。心想着直接将这些人告官算了,省得日后麻烦——却被陆红花劝住了。 “忍一时之恨。”她说。 忍一时之恨吗?杜安菱静下心,自己方才真真切切是冲动了。 往后年月还长,宜静待事态变迁。 …… 天愈发燥热了。 午后更为燥热,不错的。未正时刻总是一日中最热,略偏西方的烈日炎炎难耐。 那天的雨后就不再有落雨,晴天一连十日没有一丝云,天干物燥也是自然的,酷暑难耐也只能忍下去。 不怎么动都沁出薄汗,若要在日头下行走更是大汗淋漓。斜倚着卧榻发呆,杜安菱想起自己许久没有再碰琴。 差不多有半月了。 想着,起身,挪步案前有急急停住——匪众还没有全撤去,自己又在摆弄什么? 目光扫过琴弦间落下的一抹灰。 杜安菱忽而有些感慨,忙取来用衣角擦拭——琴蒙尘,画蒙尘,这些东西怎么会这样就埋没尘土? 埋没尘土呵——谁不是呢? 心有所感,不经意忘了手里东西。指尖误触琴弦,听得见古朴声音。 也惊动了外面的人。 浑身汗湿的杜瑜若走进房间,一句“娘亲”让她抬起头。 “娘亲能再为我奏一曲吗?” 他问,神色中期许带着离别的忧伤。 …… 再奏一曲? 杜安菱苦笑——这一曲奏完,他不知何时再听。 也不用刻意准备的,指尖触弦的一刹那就激起自己从前记忆——就势横琴膝上,看着他,曲乐略带忧伤。 琴曲出,万籁和。 蝉鸣也逐渐有了节律,鸟语声声不是杂糅进意料之外的变化。乡间独奏无需束缚于规章律令,此间杂弹颇多风味自成。 杜安菱看着将就远去的儿子,心头不甚挂念。 可独奏也是有人低吟,浅唱还说愁情。 听得到那隐约插进曲调中的“将行哪忍顾君颜,涕泪沾湿落案前”的句子,她眼里一酸。 无奈的分别往后还有多少? 杜安菱不知,可纵观古今,多少肠断离别时? 此刻将别未别时,只盼夕阳无限迟! 泪水流,落琴弦。 被琴弦震碎,化作一团咸涩的雾。 …… “夫人好琴?” 正拭泪,却听得那胡姓书生声音窗中传来。 琴声已经停歇了,那屋外人想来是等到这时才问的话——可杜安菱丝毫不为这“体贴”的话感动,擦干泪水的眼底带着嫌弃。 可他就是问了。 她也听到了他的问题。 “是喜好琴,这与君何干?”她反问。 “确无太大关联——”窗外回答。 没有关联吗?杜安菱神情难以形容,可一句“既无关,何问之有”道出了她的态度。 窗外传来那人一声叹气。 叹什么气?杜安菱心中不知有多不满——一个读书人跑去当什么山匪?一个山匪跑姑娘家窗外听琴?,笑话! 看向杜瑜若,瑜若亦不语。 屋里两人就这么坐着,坐了不知多久。 …… 夕阳已斜,将是离去时候。 众匪来时是带足了干粮的,可干粮也已经吃了大半;盛夏夜眠也无需被褥,换洗衣物更不会有,一身行头倒是格外简单。 倒是要把蓑衣斗笠和武器系在一起,背背上前行。 今夜是他们离去的时间,对杜安菱来讲本应该是欣喜的——可连带上自家儿子的事,今夜又颇为无奈了。 不请自来的住客终于将走,可这事怎么会那么早结束? 杜安菱苦笑,自己还是少想些伤心事。 瑜若年纪也不小了——这匪寨里几年,或将是对他的一次历练:杜安菱安慰自己,过个三五年后“怀王”就被擒了呢? 心里头莫名厌恶这种可能——若是出了这等事,自家儿子的性命一样堪忧。 想着官军可能的辨认,杜安菱怕了——却又自问内心。 自己何时起又对山匪有了这样的期许? 她追本溯源,想起杜瑜若行刺“怀王”的那件事,不禁为山匪的计谋惊憾。 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真正成了那“通匪”的人,她心中无限悲哀。 …… 斜阳沉西山,宅院烛火晚。 是夜月升迟,山行还需夜半。就着几案坐下,杜安菱看着那匪窝里二当家,眉眼中多有不解神色。 “你来做何事?”她问。 “谢夫人相救。”他答。 他深深拜谢,一句“夫人救怀王寨上下三百口”的话让杜安菱失笑。 “若有意谢过,就莫行盗匪营生。”杜安菱冷笑道。 接着,她看向身边少年,今夜后母子不知何时再见。 好在离别时辰还未到。 看东方天际,明月依旧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五十四章 夏晚水枯,杜娥叹息(一) 骄阳销尽山溪水,夏晚云稀愁人悔。 窗前笔绘丹青再难有当初心情,林间抚琴终不得先前意境。杜安菱不时惊觉,才想起多年相伴尽皆离去。 身边人,唯有一陆红花而已。 杜安菱时常回忆往昔,当年烟火下的自己并不是没有思考过今日——可为何想得没好的未来,却变做如今? 檐下徘徊,依旧是那座杜宅,可过去挥舞竹棍的男孩再也不见,唯有衰草越长越长。 与左右邻里依旧无甚交集,只不时惋惜着过去。 也追恨着自己。 可追恨有什么用呢? 唯有继续生活下去。 继续生活,人生还长,漫漫长路总有转机。 杜安菱这样想着,也不再叹气伤心。 …… 复又回到屋里,整理收拾身上东西。 自然又是翻捡一番,不经意看到了那户牒上笔迹——自己画的杜瑜若长得还很不错,双目有神看着面前的人。 画里留下他那时神情,也留下杜安菱刚出京城时记忆——还有那缠人的盘木青。 他是游学去了——游学之名,游而学于路,游历名山大川,看尽家国大地,也博览百家之长,集得万种思想化在一起。终将阅历变作从政为民的基础,把才学做成为国为民的政绩。 也不知那儒生现在到了哪里。 不过——游历吗? 杜安菱脑海中闪过一缕思绪——若是自己也去四处游历? 丛山县四处,乃至于归路途径的曲浦,自己都不是那样熟悉。江山览尽再闲居,倍得逍遥意趣,也是那隐居诗人的座右铭。 自己也可以四处去,离开这伤心故处,自在行天地间,更抚琴对好景——那游者心情莫不如此。 可这真能行? 或许吧——自己,或许真的要离开那小片土地。 …… 离开自己所在的地方? 杜安菱是有些忐忑的,毕竟自己这一介女子出门在外,总还是有那么一些不妥。 可京城是回不了的,继续留在这也不很妥当——想着山匪凶残之名,杜安菱多多少少是畏惧的——居住在这里,早就是居住在牢笼之中。 自己该走了。 可瑜若怎么办? 回忆起那天夜里的事,杜安菱皱眉。 少说这一两年,自己是见不到他了。 那夜,她踏着月光也翻过了山——山那边,人相别。 …… 那夜晚风轻,日落风渐凉,可若要翻山越岭,终究会出得满身汗。 月光透竹林,路上亮斑若水纹。从山径上走过去那么一列人,脚步声踏乱荒草虫鸣。 是夜离别。 半轮月依旧明亮,云雾低掩山谷间留下一轮五彩光晕。杜安菱站在溪边,高崖在溪水对岸连着墨色的天。 “杜家娘子,再不舍也该放手了。” 胡姓书生在月光中说,马鬃染上月光为他平添出一抹不近凡尘的气息。 可说出的话——也是那么不近人情。 她看向山,又看向人,在看向天空中半轮月。 一句“已经磨了半刻钟”的话带着不满传来,她皱眉。 “能否再留半刻钟?” 她问道,却是和那山匪的头子谈条件。 半刻钟吗,她也没有什么期望——可未曾想那“书生”点了头。 “只那半刻钟。” …… 那半刻钟,月光如水,绝壁下溪水涛涛。 站在那绝壁下,竹林在夜风中低伏。风荡起一阵阵浪涛涌起,此间安逸好似无人打扰的一处山间胜地,常常引来文人墨客留诗题画。 可这里不是。 半刻钟,泪下无言相对——想说的太多,却终究没能出口。 杜安菱眼前迷糊了月光和人影,入目莹莹一片。 却听了一句“娘亲莫伤心”。 “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居住罢了,也就是这山里,有幸还常会。” 他说着,可看似坚强的眼神也被泪水融化,说出的话语也带着哽咽。 他怕吗——实际上也是怕的,只不过总有一个理念支撑着他。 “娘亲,等个三五年,我定能战胜那匪首归来!” …… 真能这样吗? 杜安菱知道这句话不大可能是真的,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可以扭转当今局面呢? 杜安菱在想,却知道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想趁着夜色带杜瑜若逃离,可母子一对如何逃得出去?山路崎岖倒是适合马上驰骋,若是步行奔跑怎么能比得过马蹄! 杜安菱叹息这,看着月光柔和如水。 是时候了——离别只在那一刻,杜安菱知道,一分开就难再见。 转身,不时回头对视,杜安菱踏上山路。潺潺流水被抛弃在身后,山林里月光映照着竹木阴影。 杜安菱走着,不时回头。 回头已经看不到陡崖下的河溪——山路向上,转了个不小的弯后变了攀登的方向,那过去见着的“猎户”在转弯处挡住回顾的目光。 竹林里,她的脚步混杂着虫鸣更加清晰。 又是自己一个人了。 二十多年,还是自己一个人——杜安菱自嘲。 这么多年,又是当年模样! 只有面前户牒上的画像提示着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五十五章 夏晚水枯,杜娥叹息(二) 枯干稻田伏夏黄,贫贱农人收割忙。 没被水淹过的农田早已成熟,金黄色彩令人看了就欢喜。风吹过,稻田起伏宛若江河浪涛,仔细听还有稻穗和黄叶碰撞的声音。 早该是收割稻田的季节了——可河边低地的稻田还是一片青葱,长时间烈日烘干了水田中的水,碧绿叶片有那么一点枯卷。 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经历洪灾摧毁自家天地的那些个农民为了撑得更久减少了进食,一个个瘦骨嶙峋。却依旧挑起扁担担着河中打的水,爬上将近两丈高的河岸上自家的田。 可干裂的土地留不住水,三两桶下来依旧只是润湿小片。而农人已经将自己力气用光,坐在田埂上喘气擦汗。 自家的女人或孩子送来饭食,这些人比田间干农活的人更加消瘦——非常年份力保家中青壮有力气下田劳作,这些个次要的自然只能再省些吃食。 可再省,也很难多挤出粮食来。 …… 山匪已经离去了差不多半个月,村里边不少人忽然找上杜家门来。 那是清早,太阳不过初升——不过天倒是亮了许久的。 杜安菱和陆红花起初都是分外惊讶的,一问才知道是田租的问题——现在已经快是交田租的季节了。 杜安菱现在手里有一百多亩田,佃户有七家五六十口人——山里面普遍人多地少,好在一年收获两次还过得下去。 以往,收获之后就是交田租,一年夏末冬初两次交租的时间都是大致确定的,交上去的粮食一般占了产出四成。 地主才不管天灾导致收获推辞——相反,许多地主还会提前催佃户交粮,一来怕佃户畏惧交不够粮提前跑了,二来是好让佃户苦于难交租子而向自己借钱顶替。 借钱有利息,先欠着,明年就交上来更多粮食——如此循环往复,佃户欠的越来越多,而地主收的也越发多了。 今年确实是一个荒年。 有几户家里田地淹了水的怕了,忙上来打听一番。 …… 佃户来打听,说不上是好事坏事。 杜安菱让陆红花守着宅院,应了声“租子少交”后随着那几户出去看田——她一句话让来人心花怒放,心底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赚下更多的钱粮。 杜安菱不知道,这些“佃户”用卖自家田得来的银子攒齐了不少身家,打算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另外低价收购四处良田。 杜安菱更不知道,他们这“询问”不过是为了摸清她这个“外乡人”的底细。 摸清了自己是个不识五谷的人,日后就好应付各种事情——比如少报收成少交租,或者其他什么的钻些空子。 可杜安菱也是从农村里去了京城,怎么会看不出一亩地的收成?听了那“佃户”报出的数据,她知道他们在欺瞒自己。 “这报少了吧。”她不止一次说。 之后接上的是一个“我看”,说出了的倒是八九不离十。 于是那些个想投机取巧的人知道了,这个外乡人不好糊弄——可田租的事情还是可以说一下的。 “杜家娘子阿,妳那整个也没有多少人,加上今年大灾,租子能不能省点啊?” 少交租吗?杜安菱心底盘算着——这些个佃户想要糊弄她确实有些寒心,可今年实实在在是遭了灾的。 “租子收三成,淹了水的地方晚两个月交租。” 三成租,比其他地主富农低了一成;晚两个月,极其少见。 佃户们高兴赚到了便宜,而杜安菱只是看着田间劳作的农人微微叹息。 …… 农田里,农人依旧忙碌。 吃罢了饭菜,顶着烈日依旧是劳动的时光。烈日灼灼,挑来的水再浇上去可能会烧坏秧苗,只重新为一方水田盛满水就不再来回挑担——进了那稻田就寻起杂草来。 稗草很多,和水稻相像,锄草实在是费眼的工作。田间地头一陇一陇打转,不多时身上全是汗——好在蒸干了水的稻田没有蚂蝗,可是飞舞的蚊虫一样饮去了不少鲜血。 杜安菱看着有些心疼。 记忆中,长兄也曾经日日下田劳作——不过都是许久的过去了。 现在的他或许没那么经常下田了,那蚊虫叮咬应该少了,身上也不再有稻草锋利叶缘的划痕——也少了许多过去的温情。 想着,杜安菱就有些惋惜——这可是她长兄,她长兄现在却变了。 变了啊…… 杜安菱忽然发觉,自己如今倒也是个地主了。 心底忽而有那么一些害怕,害怕若干年以后,自己变做个之前都不认识的样子来——或许,自己会成为和春月楼里的那些婆子一样,又老又吝啬? 那其实已经是近在眼前了。 她看向田间,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农家女孩在田埂上奔跑,虽瘦弱,却盖不住青春美好。 自己当年也和她们一样。 莫名伤感在心头。 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五十六章 夏晚水枯,杜娥叹息(三) 行走田间多叹惋,却道农人愁不完。 那些个佃户说到底还是要忙活自己的事,心愿已了就各自回去了,独独留下杜安菱一个人依旧在田间地头——杜安菱就势向四处农田逛了一圈。 田边有一道溪流。 这溪流就是从村口流出来的那泉水,可日久天旱,原先水流颇丰的溪流也只有铺在沟底薄薄一层水。 被村人砌筑的石坝拦截了一洼又一洼水,村里人捣衣洗菜都用着。浇田的水桶飘在石坝边,三尺高的堰坝上只有涓涓细流流下。 沿着溪流前行,两里多路才到大河边上。接近河边田地里秧苗没过腰,里面不时看得到锄头舞向天空。 带起的土块中一颗稗草,摔在田埂上。 杂草在田埂上晾干,最终不会再跟庄稼争抢营养。 锄地的人抬头,脸上满是沧桑。 …… 杜安菱到了河边。 奔流大河不再有洪水来时的气势,五十丈宽的河道中有三十五丈是干涸的卵石河滩。对岸山下河道里有一潭绿水,几条船被纤夫拉着通过浅滩。 河水落下去许多,过浅滩时却依旧湍急。纤夫的号子声隔着数十丈远依旧清晰,听着便让人热血沸腾。 杜安菱看着,一步步走到河滩。 河滩很宽,卵石硌脚,鞋底不平使得脚底难受。太阳下卵石被晒得发烫,走得不快因为不时需要平衡身躯。河滩上偶尔可见干涸的水洼,水草晒干变成一层白色硬壳,带着水腥味扑鼻。 杜安菱掩鼻。 走到河滩中间忽而有那么一丝迷茫,自己下着河滩又是为什么! 找不到答案,却听得不远处水声潺潺。 听水声吗?必然不是的——哪自己走过那么大片河滩,又要踏着凹凸不平的卵石回返? 确实是。 回返,回返,回到过去的地方? 杜安菱心头一漾。 …… 又是两里路,阳光渐炙路灰轻。 杜安菱走着,回来路上见多了旁人诧异目光,不知这一向深居简出的外乡人为什么走过这里。农事劳碌,被淹过的田地中水稻还没有成熟,他们没时间再去议论说笑。 杜安菱也乐得如此。 她并没有抱怨当初村民的举动,只是有些惋伤自己的境遇。 …… 回到自家宅子,杜安菱照常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床一几案,案头沁书香。琴置墙头埋画卷,衣箱门边宣纸压——自己喜欢的陈设,从春月楼到这里从来没有变。 杜安菱知道自己熟悉这样的格局——不过,是时候变一下了。 书画和琴曲向来是她不多的乐趣,可这乐趣久了也不时会有那么些无趣。丛山地方太过偏远难有书籍买卖,更少有文人墨客切磋文艺。 本以为没什么,过了这些天才知道无趣得很! 没有人欣赏何切磋,自己作画终没有那么一丝趣味,送去书画店买卖得了几个钱,也不过是一开始新鲜——往后多少有那么些无味! 没有旁人在侧,抚琴山岭倒也是有它的意趣所在——可蚊虫恼人,自己也不可能整天抚琴独赏。 杜安菱知道自己快要闲出病了。 怎么办? 游历的念头再一次在心底涌出——只是,还有那么一丝忧虑。 自己走了,山里面的人会如何对待瑜若? 她不能不谨慎。 …… 却唤来陆红花进屋。 她看着那在这山脚下过了二十多年日子的仆从,说了句“可愿远游”? 陆红花看着她,多少有些诧异。 “远游?”陆红花问。 “离此出游。”她答。 “那不行!”陆红花急。 “有那些不行?”她问。 于是陆红花把种种优劣说了——尽管多数还是一介村妇的思想,可总有那么一些是可供采纳的。 不能远游,因为女子独行在外是天大的忌讳。 不能远游,因为在此田宅不能变卖。 不能远游,因为离开了对瑜若有害。 杜安菱听完摇头,一声叹息打消整个念头。 终究是有太多的难处,,她有些失落。 …… 可总是有那么一些办法的。 “远游虽不可以,近游一样可行。雇辆车当天来回如何?” 杜安菱问着,可语气总像是求证。 陆红花看过来,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出游:“在宅子里呆着不好吗?” “呆久了,烦腻!” 杜安菱就这么说着,说的那陆红花更加不解——“看书,抚琴,还有临窗诗文绘画,不也有的是乐趣?” 读书作画?能读的书早已翻遍,能画的风景也将穷乏,杜安菱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事干——不过,看书的乐趣? 杜安菱有些疑惑,看向陆红花时才想起自己曾教了她些许字的过去。 只不过后来来了山匪就不再过问了——可好歹是教了三五百字,读一本简单的书还是能通晓大意的。 想到这,心里了然。 “那些书,妳都看得懂?”她问。 “字不是全部认得,但有些文章还是读得懂大概。”陆红花如是回答。 读得懂大概?杜安菱一看她指着的书,却是一本《列国史略》。 这本书? 杜安菱浅笑——这里面故事倒是简白易懂的。 “有些故事是曾经听到过的,比如那次西征。”陆红花此刻有那么一些拘束,好似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需要承认错误一般。 杜安菱乐了。 “妳是真的像认识这书上所有的字?” 陆红花点头。 “那好吧。” 杜安菱看着她的眼,心中忽有所感。 若是这陆红花真的认识多些字,倒也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五十七章 夏晚水枯,杜娥叹息(四) 夏晚屋中灯一盏,灯火案前人两旁。 听那陆红花讲述过去听闻,杜安菱不时对照自己的见闻,时而长叹。问为何,却说是为平民忧心。 “富者益富,穷者益贫,此非持国之道也。” 杜安菱这么想着,说出的话让陆红花连连点头。 点头之余是钦佩,也有那么一些嫉妒存在心间——对比两人的学识,陆红花不是羡慕杜安菱如何学到了这么多,久了也有些不平衡。 不是说了一样命苦的吗? 为什么妳在京师学会了那样多的东西,而我却一直留在这山村偏僻地方! 陆红花想着,忽而又笑起来。 自己虽懂的没有那么多,却没经历过子女离散的情形;虽说自己没有金银没有地,可那“克夫”名气好歹比那“倡女”好许多。 想到这,陆红花心底稍稍平衡了些许。 却依旧有不知道多少不甘在沉淀。 …… 杜安菱不知道这些。 实话说那一本《列国史略》她也看过,而且看得还不止一次。 那一次西征灭掉的国家其实不止一个,那大战前后还顺道吞并了两个方圆不足百里、人口数十万的小国——加上更早时吞并的两个现在已经是帝国腹地的国家,总共五国也称得上“列国”了。 当初翻看时对五国故事是稍有侧重的,因为年少的记忆本能排斥西征战争,因而也没有太关注这场战局——可这几天一听陆红花翻到的那些故事,倒觉得还是有那么一些可看的。 翻了看,却不是完全没印象。只是当初一目十行,忽略了许多细节。 “红花,妳又是怎么看这件事的?”看着身边人翻完了相关情节,杜安菱询问道。 “那忽图参将太傻了,明摆着可能混进来敌方探子却让败军挖筑防线。”陆红花读完了故事,手指指着书面道。 是傻吗?或许不是吧。 杜安菱觉得自己更懂得那参将的心意——那是一种两难,他最终选择了自己的良心。 …… 烛火在深夜中熄灭了,夜里小村寂静。 杜安菱思索着,终究下定决心——自己之前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呢? 或许是因为自己富贵久了,真忘了当年疾苦?躺床上看着屋顶上纵横的木架,杜安菱知道,自己真不能当那些为了钱财干尽一切的人。 天色复又亮起来,远方天际日光驱散雾霭。杜安菱起床出了屋门,看那头厨房中已经生火做起早食。 进去看,是陆红花。 一边帮忙看住了火的大小,等出了锅打一碗吃尽。说一句今日还将远走南方一阵,说完了依旧是转身出门。 一个多时辰将近十里路,多亏了有过道车顺路捎带。此地已经是平分丛山曲浦的中间地段,大片农田开垦在江边。 果然见到有富农地主正带人丈量田地划定界线。 新画的地界时有分个开现有的农田,起因其实是农人不愿卖。洪灾后低价变得低贱,一时间吃不上饭卖田也尽量少卖一些。 留着一亩地是一亩,变卖田产糟蹋祖业并不光彩,实在吃不上饭也不能肆意出手。 可抵不住这一段地势低平田地少有幸免,更加上前几年就有蝗灾导致村人大多没有存粮。卖的人多了也成为一场盛宴。 河边大道上走着,耳边听了句“你这地也就值这么点钱”,竟是个地主跟那农人理论。 “这是我自己的最后一亩二分地了,又是一片良田,好歹值个四两银子吧。” 四两银子吗?杜安菱心头算了下,说是良田却差不多是中田的价位——侧头看过去,那买田的地主依旧不悦。 这都不悦吗? 杜安菱还记着自己有过的想法,就着田价低的时候购入一批和现在所居之地——她那时心中想着的也就是现在这价位。 “三两。”地主说。 杜安菱心底为这压价狠狠惊到了——二两半一亩良田,实在是对半开啊! 连她一个想过顺手捞一把的“地主”都觉得有那么些不对了。 田里面,讨价还价僵持不清。 “四两,最少也要四两银子啊!”农人的语调中听得出忧伤。 地主笑了:“四两?” 随即,他摇头。 “不说多的,你看这四周那么多人,谁愿意花四两银子买你的地?” …… 看着农人无助,杜安菱有那么一刻想上前开口的。 可稍有那么一下就放弃了开口——这时候出头莫不是犯傻! 杜安菱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就会变成此处地主富农的公敌,她不会开口,也没那个勇气开口。 背过身去不再看那边,加快脚步远离田间。杜安菱不想惹上什么事,此时离去或可以避开一二。 可离开了,心里却有那么些不好受。 怎么说?倒觉得自己是有那么些见死不救的意味了。 虽说世上农人那样多,自己救不完。 行路上,杜安菱心底有那么一点堵得慌。 问心有愧吗?或许吧,可是这忙自己真的帮不了了。 忽而回顾,看着那无助农人跪倒在地头,她长叹一声。 复又转过头,向前几步走到大路不远处的河边坡地——那里,大树浓阴遮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五十八章 夏晚水枯,杜娥叹息(五) 半行道上忽闻背后声音,回头一看却是农人跃起。 这不是什么好事。 杜安菱回过头,隔着大道看着农田里跪着的农人忽而跃起,手里拿起一块不知道从那里捡来的砖块挥舞,接着砸向那地主。 他跃起前,嘴里嚷嚷着什么“地就送你”。 这“送地”可了不得,农人已经被地主的行为逼到疯狂,一句“你们就那么喜欢那这地就拿去”的话随着砖头飞出,砸向地主的时候那人躲闪不及。 血流如注。 砖头砸到了地主头上,棱角让额头在眼眶边上凹下去一大块。受了伤的地主没有动,只任那鲜血流出覆盖半张脸。 砖块落地。 沉闷的一声过后,看到地主的嘴角歪了歪。 …… 所有人都僵住了。 凝聚的目光看着那地主伸出手来,本应该是有力的一巴掌却在中途停顿。停顿前后血液再一次从伤口涌出,鲜红得瘆人。 地主失去了平衡,倒下了。 四下里的人依旧没有缓过来。 也不知道是地主倒下得太突然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在那一刻,只是目光跟随着眼前人移动着,总有那么些不可思议。 又看着那蹲下身的农人又站起来,脸上写满了惊慌——他摇摇晃晃向后退去,看着自己的手有那么一点惊骇。 他转过身,向四面八方看了一圈,顿了下,毫无征兆地向远方的山跑去。 其它人依旧愣在那里,直到地主边上的仆从过去谈了下鼻息。 他踉跄两步,眼睛看着地上的人,神情里不知多少恐惧。 ——“死人了啊!” …… 仿佛时间恢复了流逝,此间多少人重新动了,却无心继续意外发生之前的事。 众地主富农有些心慌,而农人更加心慌。 原先上前打探的仆从哆哆嗦嗦指着远方丛山的方向,再看着面前这些人:“你们……你们都是——” “都是什么?”离得比较近的一位年轻农人打断他的话。 “你们这些见死不救的!”仆人显然可以归类与“忠仆”一类,可说出的话未免欠缺思量。 “你们看到他跳起的时候也不来拉一下,都是——” “都是什么?”那年轻农人显然有不少火气。 他挥舞着手臂,指向那边田里:“出人命了是吧!” 仆人一愣,随即点头。 “那好,是我们见死不救是吧!” 这一问,仆人有那么一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年轻农人并没有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声音一大,让隔着二十丈外的杜安菱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离他最近,说我们见死不救!” “我看,是你们见死不救吧!” …… 这一个“见死不救”的意味可不简单,说出来多少有些一语双关。 果然的,那年轻农人有种别样的心思。 “同乡们,你们不觉得地价越来越低了吗?每遇到灾荒,我们这把人要死要活的,地主的田反倒越来越多——那些个地主富农压价,岂不是见死不救!” 那年轻农人振臂高呼,大有挑起事变之意。 各位农人抬头看过来,神情有些木然。 “地主死了,问题大了!”年轻农人看到众人神情有些失望,挥手指向山的方向——那是之前砸出事情的人逃走的方向。 众人跟着他的手,心里也想到了什么说不得的事情——这一件大事总要报官,报官后周边人总有那么些责任的。 既然如此? 听到那年轻农人一句“我们柯兄弟一个人去山林里也没得个照应,有几个愿意一起走去”的话,他们扪心自问。 …… 进山为匪,还是呆在这里变成佃农,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比较来比较去,总也觉得两边各有两边的好——可没了田就没有牵挂吗? 并不是。 家中有父母亲戚,家里有妻子孙女,这般洒脱的也只有那些个上面没有父母下头没有子女的年轻人——这年头,这样的人还不少。 杜安菱看着,那头农人中有几个人走出来,俱是些年轻人,大多带着些懒散感觉——这些人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一句“砸了那狗地主的家”说完,他们离开了阳光下的田地。 他们走了,走去哪就不是杜安菱能管的到的——可她心底有那么些不平静。 今天,她见识的是一伙山匪的形成吗? 农人不满地主,她也是地主。这样的一拨人无论何时都有可能对她自己不利。 杜安菱不想再来一次山匪“借居”,也不愿那匪患滋生。可今天这伙新生的山匪从何而来?就因为自己怕惹事,没有出口买田。 都是因为自己吗? 不,这里的众人都有错,只是错积累到一起就成了现在这场景。 …… 行路上,见马车行急急。借车省去脚力,杜安菱车上不时反思自己。 自己今天错了吗? 错了,错得彻底,唯一有一点好的就是没有成为打压地价的地主中的一员,始终作为一个看客在边上看着。 可这一个“看客”,有惹出了多少祸事! 不对,若不当看客,自己一介女子如何对抗大把地主富农的声讨? 马车慢了,近了进山村的路口。 杜安菱下了车,一路上恍惚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单章贺 苡葉 生日&番外 怎么说,顾名思义,今天是加更的一天。 唉,加更番外是因为正文不方便挪动,还有些剧情不能丢得太远——也就是杜璞若那边的事情要讲那么一下,免得有人说什么“松雨”久久不曾闻。 也罢,那就加更番外吧。 至于为什么今日加更已经无需清心赘述,毕竟今天是清心“第一读者”苡葉的生日。 所谓“第一读者”就是第一个读清心书的人,其实这里面的“书”只不过是手稿而已——不过手稿也是后文的主线。 …… 不过写这一章也有其他原因的。其中有那么一部分,就是这一番外也是跟别的写手互相推荐的。 《林晨》的作者“一章一百万”订下来着番外中人物姓名,也应该兑现了。 其实现在发的这一篇章是支线的番外,写作时间上很紧张——也就是十九点五十六开始的吧,两个小时奉上三千字的量。 自然是不太多的,不过也见不得少,赶文是必定的。 算了,废话不多说,说多了误了正题。 以下是今日番外正文。 …… 弯月落西天,西天月落夜已深。夜深深,深夜楼中红烛,红烛照佳人。 本来是寻常的夜,为什么有人落泪? 看那红烛下少女抬头,绝美容颜因脸上几道泪痕稍显憔悴。她抬起头看着烛火,长叹那么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 只见少女边上来了另一人,那也是个女孩子,长相稍差却依旧是上等,走进屋劝慰着。 “还是不哭了吧。” 方才抽泣少女乃是用手帕拭去泪水,对着妆镜看着自己。 看一阵,苦笑。 “是啊——哭了就不好看了。” 她回过头,看着那进来的少女欣喜,开口又是“倩儿”的,说得那女孩子不好意思。 “倩儿,紫罗姐姐真的要走了?”她问。 “可不是,听说赎走她的那公子哥漂亮着呢!” 这样吗? 少女有那么阵说不出话来,心底总有那么些憋得慌。 “倩儿,我们去那边一趟!” 倩儿,也就是那后进门的女孩子有些许诧异——“去哪?” 却看着妆台前人往脸上补好胭脂,对自己一句“好看吗?” 不等回答,就起身推门走了。 就这么走了——倩儿跟上去,声音急迫着。 “慢点啊……妳去哪?” 远处走廊里回荡着一个声音,那声音却是一句“看看那紫萝姐姐。” 倩儿握紧拳头,心道要坏事了。 …… 从这里过去,走廊不长,处处听得到奏乐声音。 那边歌舞还没有停歇的,可后头总有些姑娘有那么几分空闲。 空闲被一位疾疾走着的女孩子打断了——只看她脚步迈得快却刻意压着裙摆,虽有那么些失礼却不至于败坏自己风度。 她走到一间屋门前,叩响木门一声声。 那房间里传来慵懒一声“什么人。” 来人不急不慢道一声“来者静兰”,言语时不忘整理衣冠——却听到里面说过来一声“是来辞行的吗”。 不等门外人回答,门里面就传来脚步声的。 说什么“还请进”,门开处一位漂亮女子——她就这么让人进去了。 进去人后面又追来一个人——岂不是倩儿!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有那么阵无言。 终究是一起坐到那床边去。 …… 坐床边,话故事。 也没什么故事可以言谈,主要是这离去之事。 那房里面原来的人就是那叫“紫萝”的,对来人说着什么话。 “这是来为我送行来了?”她道。 紧接着就是翘起一边腿,神色里有那么几分得意:“我在这里时没几个人与我说话,到了我要走了,却一个个都过来了?” 她挑眉,有不少笑意浮现出来。 “紫萝姐姐,妳变了。” 说这话的可不是静兰,她看着紫萝,有那么些说不出的心情。 却看着边上倩儿有些焦躁。 可倩儿的焦躁是没有用的,毕竟那两人不可能听这一小姑娘的话。 只看着那紫萝开口,说出来的倒是不怎么友好语句。 “我变了?我确实是变了,我马上就要走了,妳可曾羡慕?” “对了,静兰妹妹,我问一下别生气啊,妳那邹公子去了有一个月了吧,探个亲怎么要那么久?” 话说出来,屋子里沉默了。 …… 什么“探亲”不“探亲”,杜璞若——也就是那“静兰”听了就来气。 可大家管教让她深知什么“宠辱不惊”的原则,这一下刺激她还受得住。 只不过心里面有那么点不是滋味罢了。 “静兰妹妹啊,表哥表妹,亲上加亲。妳那个说什么’姨妈家’,也就是跟表妹议亲了——妳啊,就干等着吧!” 紫萝说出口有那么些自得,拍一下杜璞若的肩表示亲密。 “姐见多了!” 可杜璞若有些不高兴。 “不是这样的——姐姐不也是被人家接出去,说是什么’生了小子’又有什么名号吗?”她问。 可那紫萝却是有些蔑视地看着边上人,所谓“苦口婆心”。 “那是很难得的。” “若不是妳姐姐我有这个眼光,哪可能有这么样福气!” …… 说出来又是让人不高兴的,这一会是那倩儿急了。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喜欢跟人争执的,开口是一个“算了,我们走”,离开那屋子去。 就怎么样走了吗?杜璞若觉得自己不应该——她开口是一句“晚些”,却跟那人继续说。 “我不信!” “我不信只有妳才能遇上那人!” 却看着那紫萝笑着,笑弯了腰:“妳这想法太天真了!一开始这么想的都有,可难得有几个成了真。” 说着炫耀起自己来。 “再过那么六个半月,是的,就那么六个半月,我就是半个夫人了!” 她笑着,笑得开心——却被倩儿当头一棒。 “不过是个妾罢了,得意什么啊!” 这一说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说出来就让紫萝变了脸色——她气得有些红脸。 “妳说什么?” “我说,妳不应该得意。”被杜璞若惯坏了的倩儿一直有顶撞人的志气,更别提是这种时候。 紫萝站起来,作势要赶人——可人哪里要她赶? 倩儿早拉了自家人起身,快步走出去向自己房间里去了。 …… 可有人不高兴了。 杜璞若很是不解倩儿的举动,开口一句“为什么这样”。 却看着倩儿笑了,向人从来不隐晦的——“我这是为了妳!” “为了我——妳莫不是不想我跟别人吵?” 却听了肯定答案。 “妳没注意到紫萝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了吗?”倩儿问。 “我知道——可她为什么这样做!” 杜璞若喊得伤心。 就这么样吗?倩儿知道身边人不想失去难得的朋友,只是安慰。 “妳不是还有我吗?” “有我足矣!” 闻言,那边人苦笑。 “我不想只有妳一个人在身边!” …… 窄窄过道长,步步前行一声声。 回去了自己的屋子,杜璞若是直接把自己扑到床上的。 她哭喊“为什么”,一句句都是深深不解——让倩儿伤心。 倩儿也知道这事情时急不来的,毕竟那紫萝的举止与言语,那样不是深深伤了人的心——她承认,紫萝变了。 自从那富家老爷说要将她带回去做妾就变了,因为她有恃无恐,不再认为自己是春月楼里的人? 或许吧——她思索着,回忆起听过的紫萝的生平。 …… 紫萝也是被买过来的——家乡京城在北边好几百里,接近与陈国的边界。 她说过自己过去的名字,她姓虞,名梓莹。 家里面也是佃户,交不起租子欠了债,最终被当做抵债的卖过来的——平平淡淡是春月楼里大多数人的生平,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 唯一不一样的是她后面的经历。 承乐元年,她来了这春月楼,年纪是过了十三岁不久。今年是承乐七年,她年纪也接近是双十。 这春月楼里面只呆了六年的时光,也是极其罕见的。 杜璞若与她相差有那么五岁大,不知怎么就玩在一起——那时候的紫萝还没有花名,可没有花名的小姑娘更加可亲。 就这么样都认识了,杜璞若也知道她的喜好与憎恶。 还有她一向的经历。 …… 紫萝这一位命运悲惨的人自然是想要离开春月楼的,也就没怎么跟其他姑娘打好关系。迫切的希望让她更加努力学习礼仪才艺,本来就伶俐的她一及笄就成了楼里面一位有花名的姑娘。 采花宴不怎么隆重,依旧是那么样成了有主的花——不多时却被厌弃,不过三个月就“传给”下一人。 就这么“传”了几次花,去年夏末就到了一富商手里。 这商贩是极其有钱的,从来不怕自己手里钱花光,往紫萝身上前前后后砸了有不知道有没有上千两银子,直接把紫萝的地位给抬起来了。 可紫萝是有她目标的人,就这么趁着机会跟富商说了些从良的心思——这一下富商还是观望的,毕竟家里面还有个老婆娘。 倩儿听她抱怨过,那时候不怎么当回事,只是一同分享了,不多时就忘记到一边。 可没想到她真的跟富商走了! …… 其实也是由于紫萝年轻,肚子争气,那么几个月下来请医师把脉,倒是有喜。 这一下就试探着富商脸色,见富商犹豫一下就同意了。 交了那几百两银子的赎金,就这么样要纳她回去——可不是如此变了性格,逐渐有那么些看不起人来! 倩儿想着不禁唏嘘。 是啊,她是出去了,可其他人也被她深深伤了心。 包括那床板上抽泣的杜璞若——话说那璞若? 她翻过身,支起身子看向倩儿:“妳方才你,在想什么?” 倩儿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妳不会是在想,我和那紫萝的事情吧。” 杜璞若的眼睛有那么些红肿,说出来的话有那么些断续。 倩儿低头,说了声“是”。 杜璞若却笑了,指点着倩儿的头,说一句“要妳这样多心”。 倩儿一听也来了兴趣,依旧是轻声问。 “想通了?” “是的,我想通了。” 杜璞若坐直身子道。 “紫萝离开就离开了,她离开也就不会再在我面前这么洋洋自得了。” “她变就变,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就这么说着,却看到倩儿一笑。 “妳笑什么?”杜璞若问。 “妳想通了就好。”倩儿道。 这样吗? 推窗看天色,星点密布闪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五十九章 夏晚水枯,杜娥叹息(六) 浑浑噩噩数日久,天明日落事事愁。 出了人命的案子实实在在是大案,这事情一闹出来就被县里面的人注意到了,各种真的假的说法处处横飞——也不用一两天时间,周边人说着的就有十来种说法。 有贫苦农人说地主压价太狠导致那柯姓农民受不了,一气之下闹出大事的,也有一些流传地主见买地不成变抢地,却被农人反杀的——这些是农人间最为流传的说法。 可流传了一阵就变了味,什么“年轻农人”的阴谋都扯了出来。 说什么这一案件本来就是那贫苦农人的局,使唤一个人到前边去“误杀”了地主——之后一个“群情激愤”将那地主的财产抢了,进山中避祸去了。 这些说法杜安菱是不信的。 非但不信,看过一切的杜安菱还想过反驳——可反驳又有谁听? 她也不知道那些个人接下来的经历,不过据传言是揽尽了地主家的钱财,打开了家里的粮仓,还将地主的妻女与丫鬟绑了,进山林不知去向。 于是又有了“为劫色而行此事”的议论——经由陆红花传到杜安菱这里,她有些无奈。 不知道怎么评论好。 …… 向南的窗户打开,阳光堂亮射入房室中。 看到前边来人,杜安菱从斜靠的床榻上直起身:“红花,又有什么新闻了?” “县里面尹大爷下了令,全县买卖田地暂停一旬日子——告示都挂到村口来了!” 禁止买卖田地?这倒是个新奇办法。杜安菱适应着外面灼目的阳光,扫视一周后多少有那么些感叹生发。 “还有什么?” “说是卖地的可以到城中去,县衙里按照原来的价格买——仅限最贫寒的农人可以去卖!” 陆红花说着时又看着宅主脸色,自从那一日回来就不知道听说过她多少叹息,想来那见闻还是真的骇人。 看着,却听到她开口。 “红花,这政令若要早些颁布,会不会就没有那天的事了?” 陆红花有些不解,却看着杜安菱又一次摇头。 “这样看来,倒是连尹县令都错了啊!” …… 民不议政,多少年就是如此。 官民之别何其大,这差距从读书人开蒙识字开始。识字的读书人天然高不识字的百姓一等,百姓向来不敢忤逆读书人。 身为市井小民的这些农人本能忌讳谈论什么为政不足的——而陆红花正居此列。 听了杜安菱的话语,一向的观念令陆红花一时不太好接受——却见着杜安菱有一次摇头,长叹一口气后下了床榻。 “你说,那么多人可以避免这事的发生,会不会——每个人都没有错?” 摇头,接着是一句“或者谁都有错”。 陆红花有那么一刻竟然无语了,听着杜安菱那边独白——杜安菱已经走到窗前,看着灼灼烈日下有些枯萎的杂草。 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杜安菱心底隐隐约约有那么个声音在劝说自己,自己,不过是一个路人而已。 路人过客,何罪之有? “红花,我出去一趟。” 或许,是时候散下心了。 …… 没有往农田走,却上了后山。灼热阳光经由树林的过滤变为碎小光斑,风吹过荡碎一片斑驳如浪。 行山林,不久汗透衣衫。 上攀,下行,不多时是过去来过的地方。流入山洞的溪流没有多少水,迎着太阳一片白花花的河滩。 这里也是那一日跟瑜若相别的地方。 …… 溪边逢猎户,猎户携来山间鹿。 猎户?不是的——杜安菱熟悉那所谓“猎户”,那“猎户”是怀王寨的探子。 鹿被放在溪边,猎户用溪水洗去鹿皮上沾着的血污。 洗到一半有所感,抬头却见着熟悉的人影。这探子一咧嘴,黄牙上有一两块没清理去的牙垢。 他看着杜安菱,杜安菱也看着他。 他诧异,她是知道山里有土匪的——可偏要往这里面来。 她也吃惊,不曾想竟会在这里遇上那探子打猎归来。 可吃惊和诧异并不是全部,杜安菱接下来却有着那么些不平静——不遇见不觉得,遇到了,她忽然有问题想问,很多问题。 于是就走上前,下到那溪边河滩上面。 那探子见状起身,说一句“令郎一切都好”。 杜安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苦笑——她并没有想过要问这个问题,哪怕这个问题最终也会问及。 她真正想问的是别的。 关于她亲眼所见的那件事的解答。 …… 杜安菱记得,自己过去和那“胡书生”谈话时,胡姓书生说过山匪的来历。 那时候,胡姓书生一个“贫而无所以维生者将如何?”问得她哑口无言。 “或死于路途,或为匪也”是胡姓书生的原句,他说,因为贫穷而活不下去的贫苦农人成了今日的山匪,而越来越富裕的地主和商人导致了匪患的产生。 杜安菱知道是这样。 她想问关于那天的事。 她也问了。 “你知道那南边好几农人……”她说道一半,却被探子打断。 “知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探子说。 乌合之众?杜安菱有些疑惑了。 “大字不识几个,书也没读过几本的,能活得下去?”怀王寨的探子一针见血——“夫人真以为他们能成气候?” “不懂策略的这等农人,用不了官军围剿,就是自个也会把自己困在山里边!” 杜安菱苦笑。 也是这样吧——看了当匪也不算是出路一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六十章 夏晚水枯,杜娥叹息(七) 与匪山间谈论,一句一叹尽心伤。 听了那“为匪不易”的说辞,杜安菱愈发对那些山匪生发出好奇来。苦笑后的疑问问的是怀王寨情形,不知道山里匪寨究竟如何。 “夫人一看便知。” 那化身为猎户的山匪如此言说。 去怀王寨一看吗?杜安菱确信这样做不怎么好办。 “不必了。”她苦笑。 若是要去那山中深处,自己还可能出的来? 怕是会跟瑜若一般,被留在那深山里面——杜安菱不是不信怀王的等人,而是不得不这么担忧一下。 毕竟,读过书的山匪不是乌合之众,能从一次次剿匪中生存下来的山匪集团绝对是有那么些不寻常的地方的——或许在山间作战,他们不会输给武备精良的正规军。 杜安菱自认为自己没必要白白把自己送进去。 …… “夫人可是怨怀王?” 耳边忽然传来这声音,却是那探子在一边询问。 怨怀王?或许有吧。杜安菱知道自己大概是难以和山匪摆脱关系后就认了命,对这些曾经暂住在自己宅子里的人没有什么爱恨了。 不过那探子为什么这样问? 回过头,却看着探子一脸真诚:“杜家娘子,妳不要怨恨我们怀王——他有些事确实做得伤了你的心,可他不像妳想着这样。” 杜安菱诧异了。 却看那人一脸真诚,走两步到自己偏前的地方侧过身一拜。 “杜家娘子该不会不知道我等为什么不时带些许山货出山来卖吧?”他问。 杜安菱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莫非? “杜家娘子,怀王寨如今两大方法可得钱粮,一来是打猎买卖,二是远离这边,遥遥相对的那山里面有块地方挖得来铁矿。山谷里有些土地可供开垦,怀王寨粮食早可以自足。” 探子作揖——这和他的猎户形象是有些不符的。 杜安菱心惊。 却听着那探子继续说。 “抢商队地主富农这事怀王确实组织过,但我等已多年不曾做过了。” “妳所怨的山匪,不过是深山里一村农人罢了。” …… 这话说下来于杜安菱无异于心头重击。 她怨怀王寨吗? 尽管嘴上说着没有,心里也一再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这些——可心底还是对那群不速之客有着怨恨的吧。 可这怀王寨探子的话终究是信不得的,杜安菱在心底劝诫自己不能听信这种“一面之辞”。 可内心却终究有那么几分疑惑。 疑惑——那倒是缘于这山匪的来由,毕竟一开始就是走投无路的农人,到了山里面倒还真有那么几分安心种田的可能。 那这样,所谓“山匪”或许和隐士一个样了? 杜安菱心底浮现出这样一个想法,随即是与之相应的否定。 自己想什么呢——难不成还想那山匪是什么良善之辈不成? 他们确实有那么些可怜之处,可他们也是些犯下了罪行的山匪不是? 杜安菱这样劝说着自己,从心底否决了那一丝可怜。 却依旧好奇那“山里农家”的说法——“山间垦田?” 那探子便笑了,笑容里有终于说服他人的欣喜。 “可不是——不过杜家娘子,妳真应该进去看看的。” 进山里,还是往深山中去吗? 杜安菱再说一个“抱歉”,坚持自己的想法。 …… 谈不齐不碍两人同行,将要卖去猎取物的探子也需翻过山脊,正和回屋的杜安菱同行。 同行之时路窄窄,不能并行时那探子让杜安菱先行一步。于是就听着她微微带喘的呼吸声,扛着录一步步向前爬上山岭。 时有突出的石块从左右两边伸出,或者带着刺的藤蔓树枝斜出路边草丛。杜安菱不时止步整理挂住的衣衫,因而眼角不时扫过扛着鹿的男子。 他就这么靠在路边的石块或树干上,看着她,嘴角带着微笑。 微笑吗? 那微笑看得杜安菱心里一怔——接着是避过他的目光。 可有大胆转过头来,问一句“怀王寨中近日如何”。 他闻言大笑。 “杜家娘子可是问对人了。”他道。 问对人了?杜安菱诧异的目光扫过。 “洒家行走内外,怀王寨里里外外多少事尽皆知晓,可不是问对人了?”他答。 依旧没有切入主题。 注意到杜安菱略带不满的目光投来那探子终究是说了怀王寨里的事情——却是一句大大的抱怨。 “杜家娘子,妳不知道妳那瑜若让怀王寨里面快要翻了天,整天搞出那么多事情来,还差点辩倒我宅子里的二当家!” 有这事?杜安菱诧异——“你们二当家是?” “是胡书生!” 胡书生吗?杜安菱了然。 那个一心读得圣贤书的书生,倒是真有那么些可能跟自家瑜若争执——只不过被辩倒这件事还真是没想到。 不过还能辩倒怀王寨里的二当家! 杜安菱知道自己是小看瑜若了。 …… 继续前行,很快道路变平易于行走,路边树木矮小被竹林取代。 山上多有这样的竹林,竹林里幽静凄清。百多步脚踏寸许厚的枯叶,道路有人行走也只是让竹叶堆积浅些。 竹林间,路转过几块凸起岩石。蜿蜒向下那头林木渐稀,抬头远望可见隐约有屋顶。 又到了自家宅院。 将就要分开,却听那探子一句,杜安菱脸色变了。 “二当家多次说,要出山与妳一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六十一章 秋意初生,杜娥犹豫(一) 转眼早秋斜阳天,离别京师近半年。 买卖土地的浪潮因为县令的指令降了下去,可县衙终究是容不下那样多买地的贫民。半月后尹县令又一纸政令,此间一切恢复从前光景。 于是乎,四处又刮起压价买地之风。 闻此言,杜安菱有那么一段时间安不下心——她自知,如果不加以限制,这里那样多贫苦农人说不准又来那么一两波为匪从匪的。 果不其然,就这么接二连三传来消息,说某某村某某佃户交不上田租连夜逃走的,或者买卖田地价格不妥引发斗殴事件。 这样的事情总有一个共同的结果,就是闹出大事的人不久就进了山里面栖身。 当然也有那么些个悲惨的,逃没有逃成就被众人抓回去的——地主富农的仆从打死人,亦或者财主将那么些个人家的女儿强行发卖——陆红花将这消息带回来的时候不见有一丝触动,想来是见多了。 可杜安菱心里却有那么些想法。 怎么说? 她似乎看到那么些个和自己命运相似的人在半途苦苦挣扎。 …… 早期静梳妆,几案铺开宣纸长。 杜安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落笔也是烦腻了才想起的——可心绪万千落笔还乱,画出那山水也带着些被狂风吹乱的纷杂。 她画出一条弯曲的河溪。 近河溪,有人家。小径蜿蜒从溪边经过,一座溪桥挨近水面连着溪流两岸。几丛芦苇生长在桥头郁郁葱葱,那边更有几陇菜地挨着柴门。 溪边有人——是十多个雅士。 他们在此处坐着,酌酒对诗,笔墨挥洒时不时落一两点到山溪里,沉浮两下被游鱼吞了——于是那游鱼肚里也有了墨水。 众人起了诗社,写了本诗集,诗集名字就是“墨鱼集”。 这一诗集倒是没有多少人知晓,可杜安菱却有着深刻印象。 为何? 且看那溪边巨石上,那抚琴女子又是何人? 可不是杜安菱! …… 杜安菱画着画着抚琴女子,心里又一次带入多年前。 多年前吗? 其实不过是五年前。 五年前的她也就刚过三十,颜色虽老却难抵琴艺出众——她的“琴宗”之名,到那时正为多人熟知时。 那时,她被点中了,要伴一批雅士进山抚琴。 那是为了一席雅集助兴——这雅集,也就是那些文人墨客以诗会友,以文比斗的集会,自然少不了焚香抚琴。 杜安菱是春月楼里琴技最好的姑娘,佩琴“松雨”也是春月楼中为数不多的真正古琴。 那时,她被几位婆子送上了精美的马车。 马车行了半日,半下午一身疲惫到了山脚村庄。 多少文人雅士齐聚,说要溯溪而行。 行向何处? 说是“太阴居士”的山居。 …… 杜安菱知道,那“太阴居士”来得不平凡。 她早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过去时日,埋名却还未隐居的他曾经是春月楼的熟客——也和她有那么千丝万缕的关联。 却都是多年前的故事了。 听婆子说,请来她并非偶然,而是那“社宗”亲点要拿“松雨”助兴——点琴即是点人,这一诗社,要的是她相伴。 相伴吗? 正如画上的,在一旁弹拨了大半个时辰的曲子——弹到指尖都有些红肿,夕阳西下天涯才作罢。 那一天,众人过得尽兴;那一夜,众人留宿山间。 可这些都是不想干的事情了——杜安菱回过神,笔尖墨滴落在纸上。 无奈,补一株虬曲古树遮住半个身子,留一只衣袖和琴勾人目光。画下溪水边众人神色各异,主座上那著名隐士拔剑吟诗。 赫然是那有名的“太阴”。 …… 笔尖在那人身上稍稍停顿,杜安菱思绪万千。 如此诗人,为何隐居山林里,以至于世人竟不知他生死? 说是厌弃了世俗多少事——从此醉心于田园,只有那不足二十好友徒弟知道那结芦之处。 杜安菱心念着,自己也勉强算做是他的“好友”之一了吧。 或许是的,又或许不是,杜安菱有那么些不确定——而纸上的画又几近完成,如何提跋又成了心头问题。 必不能题写那《墨鱼集》的名字,毕竟这雅集也就是那十几人知晓,不说出去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 那来个《山溪宴席》? 杜安菱想着,觉得这样可以,却不若《宴晚观鱼》。 笔落,字出,她又加上那雅集上自己做的诗。 “游鱼影彻清涧底,涧底水草染墨滴。墨入清流淡不见,水纳乌漆远难及。草沾笔汁书可论?鱼饮墨泉字未知。劝君莫废松烟玉,留寄少年长知识。” 诗算不得太好,却意义不凡。 虽变了题目,却依旧和得上画题。 …… 搁笔待风干,杜安菱退后一步相看。 画作自然是满意的,只是画面一角的诗题得有些潦草。 想当年自己便是以这诗换了那太阴居士送诗集剑谱,杜安菱心底对“太阴居士”这个人颇有些不一样的看法——可现在,想哭,又想笑。 他何必搞成那种样子对她? 看着画,杜安菱微叹。 她就这么看着画,站一边等着墨迹风干。墨浸入纸中,有些地方乌黑发亮,也有些地方淡如轻烟。 忽然听到门口响动,杜安菱扭过头来。 门被推开,来人是陆红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六十二章 秋意初生,杜娥犹豫(二) 画幅半干人远看,却有旁人言说来。 陆红花看着案上的画,心里头有那么些诧异——据她所知,杜安菱向来很少画人物,更少在山水之间嵌入场景。 而今日这副画显然不合常理。 陆红花心里头一阵不爽,也不知为什么就有那么一种不太高兴——她看着这画上场景,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那抚琴女子。 这必然是她亲身经历过的。 看那画卷卷尾的诗,陆红花更有些不悦了。 这诗好不好她不知道,她只能确定自己写不出——为什么这外乡人懂得那么多东西! 陆红花知道自己处处不如人家,也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压迫? 为什么她处处都懂,衬着自己好似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陆红花不喜欢这样,她渴望改变。 她渴望彻底的改变。 …… “红花?” 杜安菱的问话让陆红花一个激灵,她寻思着自己应该如何回复她才能掩盖心底的这种不平——却又听到杜安菱的话语。 “红花可是好奇这幅画?” 好奇这幅画?陆红花心中一刻犹豫。 她哪里是好奇这画,她好奇的是画下这《宴晚观鱼图》的人的经历——“这幅画画的可是雅集场景?” 学了些文字,陆红花也是知道“雅集”这两个字的意思的,说出来刻意加重了语气。 她看着杜安菱,杜安菱也看着她。 “是的。”杜安菱回答。 “这雅集上的人?” “这雅集上的人吗?” 杜安菱闻此看了下画面,墨迹干了大半却依旧有些许湿润。右手移动左手扶袖在画面上移动,经过那些个颇有名气的文人。 “这位是那太阴居士,这位号屏风居士的是他的徒生,这边……还有那边……” 杜安菱解释着,没注意到陆红花脸色愈发不好看。 …… “那,主人和这太阴居士有什么关联?”陆红花问起。 和那太阴居士有什么关联吗?杜安菱心中浮现出那知名剑客挥舞宝剑的样子——这情形又被那挥舞竹棍的少年打碎。 心口一痛,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也没有什么关系。”她笑着,笑颜深处藏着苦涩。 “不过是被请到那雅集上,奏了段琴曲罢了。” 真如此吗?陆红花心里问着,眼神也带着疑惑。 或许不止是一位琴师那么简单,杜安菱心底希望,却忽略了陆红花表现出的那一抹带着质疑的目光。 陆红花再将目光移到画卷,看着那抚琴的手,心中多有悸动。 “我能学琴吗?”她问。 学琴?杜安菱记得她曾经问过。 可陆红花现在还认不全字——杜安菱想着便摇头。 “红花,学艺不在泛,专注才能出类拔萃。” “琴艺的事,还是稍晚些吧。” …… 真如此吗? 陆红花承认杜安菱说的话不假,可整个人终究是有那么一些不高兴的——她心中质问,为什么自己只有看着的份! 她不满! 她感觉杜安菱所谓的“凄惨”根本就是骗人的说辞,吟诗作画,抚琴著书,多少事情是她想过却做不了的事情,如何“凄惨”一说! 她分明是那样高高在上,却装作和自己一样! 陆红花心头有那么些想法,带着一丝不悦转身出去了。 杜安菱,杜宅,自己现在说到头也就是个奴仆,不论如何也只是她买下的佣人:这一点陆红花是清楚的。 杜安菱助她离开那根本算不上是家的“自己家”,不论如何都是于自己有恩的。 知恩图报,多少年的教训让陆红花心中铭记自己不能忘却过去帮过自己的人。 陆红花心中是有那么些矛盾的,终究是暂时把种种想法放在一边。 还是这么继续过下去好。 她知道安定的生活不易。 …… 走四处整理一番屋院,四方院落间看杂草皱眉。杜安菱只觉得有那么些麻烦,挽起袖口拔走一些又看着天空。 还是没有一丝云。 这都早秋了,天气依旧燥热得可怕。屋顶的青苔已经衰黄,三两茎高草也全然枯死,就连庭院中接了地气的杂草也有不少枯萎的,平时硬挺的叶片低垂向地面。 这已经入秋了。 杜安菱寻思着再过不久又要请人修屋就是一阵苦恼,这偏僻乡村还真不好找来熟练匠人。 不过这件事还不怎么急,急的是收粮纳粮之类的事情。 出了门向那些个所谓“佃户”所在一走,催交本季新打的粮。好在此处佃户大多是为人平和的,更加上杜安菱征三成地租已经是不小的便宜。 事情倒还算顺利,杜安菱心想。 想着就向北走了些许,北边那通过村口的溪流近乎干涸,薄薄一层水中满是水草滋生,挂住了落叶棉絮,看着都有些不好看。 看样子还要干一阵。 …… 杜安菱这么想着,脚步已经跨到了邻村的地界。一样的田野正待收割,因为干旱,这批将要晚收一两个月的稻谷又要少许多收成。 这边道路上忽闻少女哭声,那声音催动杜安菱前去看一番情形。 到了,却见是个财主要将欠钱一家的女儿发卖,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长得瘦弱,任由那财主手下的人拉扯,一边父母带着一小男孩站在门口神情冷漠。 杜安菱心头一痛。 她如何预想不出那少女日后情形?只是叹息这眼前场景,依旧是怎么令她惋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六十三章 秋意初生,杜娥犹豫(三) 偶见不平少有人伸手,忽逢故人杜安菱摇头。 那头,少女显然是被家里人抛弃了,孤零零一个人在一边站着,不解自家父母凭什么那样无趣。 她父母抛弃了她,换得家中其它人生活下去。 这情境不和自己的过去一样——杜安菱上前,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倒不是她慈悲为怀处处行善,而是真正遇到了的事情不好再回避。发生在眼前的事由不得她考虑,财主的伙计正一左一右押着少女远离。 她快步跟上去。 村子不大,几条路拼成一个“井”字。往偏北的方向出到交叉口,再往西头一折就向着大路走去。 大路那也有村子,路边上牙店什么的不止一两家。 杜安菱想的就是中途截下这少女来。 自己宅中单就一个陆红花也太少人了,自己“买”几个人回去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更何况到那“杜宅”中,比其他去处好上太多。 杜安菱如是想。 …… 追上了,路已经走了一半。 田野中土路很长,两边杂草没到大腿高。没有树木遮阴,烈日炎炎炙烤得杂草焦黄,脚步踏在干硬的土上动静不小。 几个人就这么在路中间顿住。 阳光照射下来,那头两伙计脸上有些不情愿。一个长得高的偏着头,看向杜安菱的目光中有那么一丝不敬。 “学人家土匪半道抢人?妳这外乡人倒是有出息。” 学土匪?杜安菱觉得那人说话不太对。 自己这“外乡人”确实邻里皆知,可自己一没抢二没偷的,怎么又“学土匪”了——这拦路抢人也是有些可笑的指责了。 “我如何又学土匪了?”她问。 “这个。”那人一指少女,再指向杜安菱——“妳不是想要强买下?” “这不就是那土匪行径?” 那人笑着,不忘跟同伴玩笑。 “我看那些外乡人啊,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抢了土地又抢人,成天让东家生气!” 这些,自然是一字不漏进了杜安菱耳中。 …… 伙计嘀咕总会让杜安菱认清许多问题,就比如今日场景。 她知道那些财主地主可能会不那么接纳自己——毕竟自己也是地主的身份,一下子购进那样多土地,岂不是让他们趁灾置地的愿望落空了? 还有自己那三成地租低其它人这样多,自然让其他地主不怎么好意思再收四成乃至五成的地租——杜安菱知晓自己已经惹来公愤。 那也没办法。 一步步走的是眼前路,杜安菱知晓自己不能为过去的事情徘徊犹豫。现当下的问题是眼前那少女,杜安菱不知自己是该打道回府还是继续跟下去。 决定了,看着那财主卖人给谁。 自己出个高价来,也许可行。 想着,脚步不息。眼前已经看得见那房屋一片,那头牙店下边站着个人影。 人拉着马车,坐在那里的木椅上,活脱脱一个老板样子。 莫名的,杜安菱觉得熟悉。 …… 确实是熟悉的人。 那头人一个“杜娥”的称呼带着犹豫,却让杜安菱心里一阵不平静。 那是春月楼的婆子,她还是认识的。 “俞嬷嬷?”她带着肯定。 “半年了吧,过得可还好?”俞嬷嬷笑了,她作为春月楼里的老人,见过了不少从楼里面走出去的姑娘的,如何看不出杜安菱从今处境? 这个“杜娥”过得应该还行,应该是安顿下来了,可生活依旧有不少不如意。 “还好,多谢记挂。”杜安菱说出话时稍稍低头,这让俞嬷嬷更加确定她受过什么委屈。看了下那两伙计带来的少女,眼珠一转——“有什么事进去聊。” 就在那么些人眼前请杜安菱进了内室去。 俞嬷嬷进了内室就摊开手掌,一副“放开谈”姿势:“杜娥,可曾想过回春月楼里,当个教琴的人?” 这句话在杜安菱心底激起涟漪。 …… 回去,教琴? 杜安菱确实有过这么样的想法——相较于春月楼里面的风平浪静,这半年的生活让她体验了不少波澜,多少不如意。 回春月楼的念头曾经多次冒出来,夜深人静时,她不知多少次后悔当初归家的决定。 可现在? 现在她可以回去,也可以继续呆在这里。 回去了,就是那生活安定的教引婆子,春月楼里面教导新来的姑娘抚琴;若是没有回去,就是在这偏远地方当个地主,各种烦心事不息。 她有些犹豫。 她心底是渴望平静的环境的,可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回去了,这半年就前功尽弃。 她将继续过以前的日子,谈不上全新的一段人生经历。 这样吗——杜安菱心底忽而涌上来一个想法,击破自己多少迟疑。 自己应该继续呆在这里,留在这偏远之地! 她不后悔这样决定。 …… 看到了她眼里的挣扎,也看到了她最终的坚定,俞嬷嬷知道这“杜娥”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就回不来了吧,“松雨”琴在她女儿手中一样焕发光彩,春月楼里的琴师依旧是京师闻名——想到这,她一笑。 “不回去就不回去吧,令爱过得不错,要不要帮忙带话过去?”她问。 带话吗?杜安菱一想,反问了一句“有无笔墨”。 “自然是有。” 问笔墨就是写信,这东西俞嬷嬷是知道的。刚要递过去,却看杜安菱欲言又止样子。 “怎么?”她问。 “就是现在被带到前面那女孩子,我有点想买回家里去。”既然是认识的人,杜安菱也不多耽搁时间了。 “她吗?”俞嬷嬷心底盘算着。 这女孩子教引起来麻烦,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想着就点了头。 “既然杜姑娘喜欢,春月楼也不会强要了。” “多谢俞嬷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六十四章 秋意初生,杜娥犹豫(四) 故人相见无多言,毕竟难为同道人。 杜安菱实际上是不怎么喜欢与春月楼里的人打交道的,毕竟都离开那里了,再谈论总会觉得想法不一,意见相左的后果就是互相说服不了对方。 可今天倒是个例外。 与那俞嬷嬷谈得不错,就是去回上互有不同意见——杜安菱知道那是春月楼希望她回归,毕竟不少艳绝一时的姑娘最终都成了春月楼里各类婆子,教授她们各自的记忆。 杜安菱不太想成为其中之一。 为什么? 自己渴望安稳的生活,却不希望自己一辈子都留在那地方。 纵使安稳,却不知多少人冷眼。 杜安菱不希望回去。 不回去,其他的问题谈起来也和他人无异。杜安菱只觉得有时候不必纠结那春月楼的事情,毕竟现在的她和其他地主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是买一个奴婢。 …… 开了门,见那财主也迎上来。 押人的还是那两个伙计,财主则是看准了时机来的这里。看到了春月楼的嬷嬷出了内室连忙一个作揖,也不用牙店伙计招待就迎上去。 “不知该怎么称呼——”他脸上堆着笑。 “姓俞。”俞嬷嬷却是没怎么理会那财主招待的,大概是见多了对她这样的人。 “那这位——这位俞夫人看看这姑娘,长得可还标致?”财主看着那低着头的少女,眼里仿佛看到了白花花一锭银子。 俞嬷嬷倒是没有怎么理会财主的话——她一抬眉,嘴中一句“农人家的孩子吧”不带感情。 “那是,农人家的姑娘没有心眼……”财主见状连忙接上,却被人打断。 “农人家的姑娘,识字没有?” “会抚琴弹琵琶没有?” “学过舞蹈没有?” “会作画没有?” “只是标致?” 俞嬷嬷一连几句话是没有给财主留丝毫情面的,她看那财主伙计带来少女时就决定不买这小姑娘回去——毕竟春月楼的名声不可埋没,不能像那些次一档的随意收人。 财主面色铁青,那小姑娘头埋得更低。 俞嬷嬷一句话打消了财主的幻想。 “就这姑娘,买回去当个打杂的都要调教半年的。” “我看还是卖给别人吧。” …… 财主的脸色是真的不好看。 他要拿那小姑娘抵债不是没有心思的,那户农家欠他的东西本来也只是少许银钱和稻谷,加起来也没有多少的——可卖那小姑娘到京城去可赚得不少。 不止春月楼这类小班,只要是高一档的院子都把姑娘从小养起。这样的姑娘识文断字,加上各种技艺精通于一身,通常是上流的那些人抢着花银子的存在。 从自己手里卖过去少说也值个十来两银子吧。 可从那俞姓妇人的话中判断,她根本就没有想把她带回去——而这一来,自己到手的银子又要飞了。 财主的脸色很不好。 可再这么不高兴也不可能对春月楼的人不满意,人家手里不知道多少银两放着,若是为了今天这份气搞黄了日后的生意就不好了。 这样想着,地主赔笑送走春月楼的人,说出那“以后经常来转转看看”的话,目送马车远去在大路上。 回头,却看着杜安菱。 …… “妳这个……”财主怎么会不知道那外乡人的名声?一腔气全要向着这不知何处来的女人发泄。 却被她一句“我要了那姑娘”打断。 财主闻言有些诧异,毕竟那外乡人是出了名的不与人亲近,成日里只知道绘画抚琴——怎么会主动来买奴婢? “说真的?”他问。 “不假。”她答。 财主打量她的神情,确实是说的心里话无疑——可这带着一丝怜悯的样子是? 心中飘过那么些想法,财主忽而问向伙计——得知那外乡人是一路跟来的,再加上自己好像都见过她同那春月楼的来人一同从后室走出来,心底可是一气。 春月楼那态度,和着外乡女子有关系! 财主自觉发现了真相,心中的不满爆发——“要买这姑娘,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吗? 杜安菱哪里知道财主的那点心思,心想那十两银子也不是特别贵,不过对这一十二岁小姑娘来说确实有点多。 那就十两银子吧,刚好是整的银票。 袖口中一下取出来,她一笑。 便是上去一步,牵住了少女的手。 …… 这事情眨眼间就发生了,财主回过神来才发觉那银票飘落在地。 粮伙计也没有回过神,就这么被一介女子抢去了押来此处的少女——而那女孩子抬头,一脸不可思议。 “妳就是那外乡人?”她的声音里充满胆怯。 “我是。”杜安菱答。 “好像也没怎么不一样……”少女的话说道后面已经成了自言自语,终究是有那么些踟蹰不敢与杜安菱对话。 杜安菱也顾不上这些——验明银票是真的的财主反应过来,直言十两银子少了。 可财货已经到了位,他也知道再讨更多银子不怎么地道。 一声长叹,他知道只能这样了。 心里面多少有那么些失落,更添上对那外乡人的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六十五章 秋意初生,杜娥犹豫(五) 携来路上远田间,薄云半片衬骄阳。 少女一直低着头走,跟着杜安菱走出了村落又走过田野,不多时已经到了溪畔桥头。 杜安菱止住脚步,少女一个不留神撞上去。 少女后退一步,揉着撞疼了的鼻子——接着打了一个喷嚏。 甩掉手上的鼻涕,她昂起头看向杜安菱——两只眼里透露出一丝胆怯和畏惧,不怎么敢与那“买下她”的外乡人对视。 只是不时偷看着,难掩自己好奇。 这被杜安菱发觉了,偏过头看向桥下。干旱许久导致溪中水草挂满各色垃圾,本应是清澈水流却显得有那么一些不洁。 她看着水,杜安菱看着她。 她在思索自己接下来的生活,她也在思索,思索自己方才的举动。 自己为什么会买下这丫头?仅仅是因为她父母的无情吗? 杜安菱怀疑自己是不是该换个地方花银子了。 …… 田间地头土路长,农人四处耕作忙。 有些田地已经插好了下一季稻秧,另外的田里面被耽搁的稻谷刚刚变黄。 其实还没有到完全成熟的时候,但早就等不了那样多了。 镰刀带上,一把一把收割着半熟的稻穗。锋利的叶缘割破瘦弱的肢体,灼热的阳光晒伤疲惫的身躯——仅仅是为了生活。 自己却衣食无忧。 杜安菱自觉这好似一个笑话,可所谓笑话也说不上该哭该笑。 就打比身后这瘦弱少女吧——她的经历,该笑? 杜安菱驻足,这一次后背没被撞上。 回头看那小姑娘偏开头,不想看她。 真这么排斥自己吗?杜安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名声在此间一直有被妖魔化的嫌疑——她让那小姑娘抬起头。 抬起头看了下,倒真的长得不错。 …… 小姑娘长得不错,这句画真心不假。 她并不高,娇小身材并不健壮,乍一看带着些弱质女子的感觉。脸比较瘦,颞骨稍稍突出,可单论五官却是上乘。 怎么说? 眼眸灵动,修眉如画,更别说笔挺的鼻梁。嘴是烧大了些,却不妨这看上去柔弱感觉的——就是脸色苍白了些,想来是不怎么吃得饱饭的。 杜安菱心中暗骂那财主眼光太毒,心里头也带上些许心思——那财主盯上这少女,想来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这一家又是对女儿冷漠的:杜安菱心中计较,嘴上说出的是也是带着同情。 “过去在家里没得吃的?”她问。 少女点头。 她犹豫了一阵,低头看天边路旁的青草,绞着手指道。 “爹娘都把好东西留给弟弟了……” 杜安菱心知肚明。 …… 渐行渐近了自家村口,杜安菱也与少女交谈起来。 少女本姓黄,单名一个“秀”字——杜安菱自然是省得麻烦,直接换一声“秀儿”了事。 她被带到了杜宅门口。 说来这“杜宅”也是个不小的院落,里面好几重院落天井的。杜安菱住了东边的屋子,西边相对的位置就留给陆红花——现在又多了个“秀儿”。 也就是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两个女的挤一点也没什么问题——可谁知到了那里,杜安菱感觉陆红花有点不对劲。 陆红花似乎不怎么喜欢黄秀? 杜安菱没有往深处想,只说是新买来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女孩子,是不愿意她接着受苦而做的动作。 陆红花这才跟那姑娘打了招呼。 安顿下来了,倒也是件好事吧。 杜安菱想着就合上门,进自家屋里办些自己急着办的事。 …… 取来画纸铺开,因为打算晚些时候卖几幅画到曲浦去。 卖画不完全是为了钱,更多是为了消磨去无聊光阴——杜安菱享受自己画作被卖出去的感觉,那如同一曲奏毕后台下人喝彩一样挑动她的心。 虽说看着多了张银票时的感觉一样不错。 正欲研墨,却听到不怎么好听的声音——开门,竟是那“秀儿”被陆红花嫌弃。 “妳晚上不能睡这里。” “妳那脏手不要乱动我的数!” “赶快去外边洗一下再回来,满手是鼻涕!” 杜安菱微微皱眉,她怎么不知陆红花还有这样一面——不过一想也释然了。 陆红花日常就是爱好洁净的,桌椅窗台经由她整理后大多看着舒心——想来是有那么些洁癖,受不了黄秀手上脏东西。 也是情有可缘。 …… 却看着那小姑娘哭哭啼啼,想来方才经历让她太为伤心。 哭着就到了杜安菱这边门口,一把鼻涕一把泪沾在衣袖上亮晶晶。 杜安菱算是真心知道那边人为什么有些不高兴了——或许,该让她换身衣服,洗下身子? 想了也就办了,杜安菱回房里翻找衣箱,看里面有没有合她身段的衣服——还别说,自己刚进春月楼里的那两套衣服也被捡进去,虽说对比上那小姑娘的身量还是有点长。 不过——洗澡? 那一般要到村口附近的泉口,或者担多几桶水从上往下浇遍全身的——这小姑娘当然不能和那些年轻小伙共浴,可宅中水似乎已经不太多了。 那就要人担水去。 一句“红花,挑一担水来”唤起,杜安菱叫黄秀稍后洗一下身子。 没注意到陆红花眼底忽然闪过的一丝嫉妒,只看到黄秀眼里一丝不愿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单章求收&番外 若说这书收藏又好久没什么动静了,可问有谁帮忙破解? 毕竟清心也不容易,码字码字码那么多字还不知道有几个人看——有没有读者可怜可怜下码字狗吗,清心求之殷切! 最好是带几个身边同学好友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多几个人来,多几个话题谈,岂不美哉! 清心谢过了! …… 那就谈谈这一章番外吧。 其实写这篇番外没什么别的动力,纯粹是,看了些别人的作品,感觉颇有压力。于是就决定这样子加更那么一章,用来争那么一口气。 不过这样的章节其实有的时候和主线关联也不太大,毕竟都是临时加上去的,描述些旁边人的事情。 今天的番外写的是秀儿的故事。 废话不多说。现在开启番外正文。 …… 夏来陈粮已尽,新谷未收地主催。 更加上之前的亏欠到了这几天又要补上利息,加起来可不是要拖垮一家人! 古来农人苦事多,这是很正常的。 这时候就要想着怎么脱困了。 其实脱困的办法一直都有,只不过有些人不是特别愿意——毕竟有些行为是乡人不齿的。 怎么说? 像这一家没有地又没有钱的农民,拿什么去抵当那些财货? 自然是鬻儿卖女! 鬻儿卖女这种事自然是被人不耻的。 可实在活不下去了,还能怎么样? 也就只能办这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 黄家其实是儿女双全的,可儿子要继承实际上已经颇为不堪的家业,也没有什么富有的亲戚需要子女过继;至于女的,一个女孩子养在家里面没什么大用,到这个时候就应该舍弃了。 于是,什么吃的用的都节俭着给那小姑娘吃,稍微饿几顿没什么大事——也可以省那么些粮食。 其他的,也不驱使小姑娘去烧火添柴了——好歹是要给别人的,再要她干活,倒时卖相不好少给了钱,连那欠的钱都不能相抵,那就不怎么好了。 于是在这虐待和优待的双重对待下,黄秀也察觉到什么不同。 “娘亲,是不是……”黄秀倒是察觉到相应的端倪,开口却被打断。 “就是这样,妳想怎么样?” “养那么大,吃了家里面那么多粮食,怎么还这样那样说!” 她说着,黄秀听着有那么些伤心。 唉…… 她真的是被抛弃了——她心知肚明。 …… 想着,心里面总有些过不去。 怎么过不去? 自己怎么会被这样残忍抛弃! 黄秀知道自己的命运,自己一旦被交给财主前途就一片灰暗。面前看得到是村里面其他人被卖了,被卖到远处去命运悲凄。 有那么些被卖到秦楼里面的人,也有那么些卖给大户人家做什么丫鬟小妾的——终究是那么些不怎么好的结局。 黄秀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实际上分明是厌弃——她过去不曾想过自己会有今天这般情形,如今这情形实在是让她始料未及! …… 想着,很悲伤。 关上门在屋里停不下哭泣,抽泣声声泪沾泥。 黄秀很伤心,她不知道怎么对待当今情形——终究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一个小姑娘,面对这样场景还能怎么样处理? 一哭了之? 她确实也这么做了,可抽泣中看到一团模糊亮光。 亮光? 不过是窗口透过来的阳光罢了,亮得晃眼的。 她揉一下眼睛,伸手拂过破碎的窗户纸。 窗户纸被晒久了不那么透明,手那么一推过去就破碎了,一小片纸落下来,照进来的光斑又大了一片。 外面鸟雀鸣叫一声。 小姑娘袖口擦干泪水,抬头凑近窗户孔洞——看过去,那鸟在那头屋出口倒是那试探话语。 “家里没什么粮食了,应该是怎么办?” 答案却让黄秀失望。 “娘亲不已经这么干了吗?就是……就是让姐姐少吃一餐饭!” 这样的吗? 黄秀听了这就觉得伤心,现状就成了那少年心中正确的逻辑? 她失望了。 对自己,对这个家,还有其他许多的都彻底失望。 …… 可现在倒还没到那必须要卖人的地步的——至少财主只是催了,还没有上门讨要。 这时候理应是珍惜最后的相处时间的,可谁料得到现实呢? 黄秀就这么看着自己父亲出门了,走向那头财主的家——那是要主动拿自己走? 她看了,心里面有那么些黯然。 原来自己还不如自己一天所吃的一碗米! 关上门痛苦流涕,她想着过去——过去不是这样的! 父亲曾经也有那么阵对自己不错,让自己在田间地头玩耍,用秸秆给自己做了不少东西。 母亲倒是与自己新衣服穿,把直接打扮得靓丽。 可都是多年前了! …… 遥遥记得当年,自己去村外玩耍,看那边村民夸耀自己长得漂亮时父亲的笑——那是真正的笑。 “这小姑娘以后不知道嫁去谁家啊!” 有那么些村民谈笑着。 “嫁过去可要给足聘礼钱,备好了八抬大轿!” 自己父亲那时候说着,脸上带着红光的。 周围一片人叫嚷着“一定”“一定”,自家父亲听起来高兴。 就这么样说了句“不要食言”,接着转过头看向自己,眼里是有着笑意的。 那时候的黄秀懵懂,不知道这些村人的玩笑,抬头一问——“什么是聘礼钱?” 整片田里面有人哈哈大笑起来,接着是那些人的嘲讽。 “你看那小姑娘还不知道呢!” “长大了自然会知道!” “我说老胡啊,你那儿子要不就趁早定下吧,反正黄家的闺女,不亏!” “你别忘了今年的租子,你好像还欠着那么一些吧!” 就听着这么些话,父亲带着黄秀回去了。 可那什么“聘礼”的终究成不了现实的,这会儿自己就要给家里滴在去了。 黄秀心里莫不伤心。 …… 远远听着脚步声传来,有那么几个人由远及近。 到了这附近,听见了开门声。 “怎么说啊,这欠的钱呢也不能一笔勾销,要是你这小姑娘卖出去没有得几个钱,那我不是亏了!” 是那财主身边亲信的声音。 这么样吗?黄秀听到自家人跟财主的人一步步达成协议。 接着推开门,那财主家丁将自己带走了。 门外的光线有那么些晃眼,黄秀把眼睛闭小了些。 出来了,回头看父母没有半点痛心神色,就连那自己亲弟弟也没什么不寻常的表情。 她释然了。 看四周,自己有那么些孤苦伶仃。 却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个女人。 她看着自己,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但黄秀总觉得自己从她眼中看到了惋惜和同情。 这样吗? 继续往前走了,黄秀的目光移开。 外面的光线终究是明亮的,田埂上横着飞过一只鸟雀。 很快,一下划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六十六章 秋意初生,杜娥犹豫(六) 山脚树荫浓郁,长路侧边多田地。 担子两头皆水桶,空桶挑起走路中。挑担的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女子,一身衣物却有些破旧,带着些不情愿的表情,看着就像是一个被使唤的下人。 走到村口石桥边,靠山的地方一步步下了石阶。那地方有小小一片块石堆砌的地方,前边是山中流出来的清泉。 久旱,清泉没多少水,泉口附近却长了整整一大片水草。挑水女子走到最接近溪水的台阶,弯腰卸下扁担,俯身将水桶解下压到水里——木桶压下成片的水草,少许清流灌入桶中。 桶侧边压到了溪底,蹭起一片泥沙。 挑水感觉到手上的力变了,她提起水桶——一片稀薄的浊沙激起,被缓流带走。 沉淀在水草上,又被下一波水浪推开——那是放进水中又一个水桶。 看着水灌满了,一提,一放,扁担挑起。一步步走上台阶,少许水漾出不大的木桶外。 女子边走边嘀咕着。 …… “这水桶也是忒重。” 挑着水到了路上,女子抱怨道。 “又给衣服穿又给挑水洗一遭的,亏妳还是被家里人卖出去抵债的——可算遇上个好主人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酸涩。 “真不知她到底着了什么道!” 走着,嘀咕着,桶里面水越漾越溅出去——女子停下脚步,笑得娇媚。 “不就是嫌弃我什么都不会吗?从小教起一个小姑娘,不知道能不能继承那琴棋书画各类风韵!” 水在地上浸湿了尘土,接着被尘土吸干——看得出那水干涸在地上,女子又向前行。 漾出去不少水的木桶明显轻了不少,担着走没那么废力气,走起来也快了不少。 “说好的比我更惨,成天里一副假惺惺!” 说着,仰头对天自语。 “你说是不是?” 低头,却已经接近杜家的宅院。 …… 变了副颜色,走到门口边。推门慢入院落里,卸下扁担。 “回来了?”杜安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人也走出垂花门,带着一副笑脸——“秀儿说了,她也要识字——妳学得早些,多少还要担待下。” 担待下? 陆红花听了,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却见着杜安菱从地上提起一个桶,虽有些吃力却依旧拿得平稳。 “累了吧。”她道。 累了?自己确实有点累。陆红花想着报以一笑,心里面却不知怎样想。 走向自己屋子,不看那落下半身旧衣裳的少女。 陆红花觉得自己依旧孤单。 …… 半桶水缓缓浇落,涤尽身上污垢。 又半桶水浸没发梢,水面飘起一层浮油。 早秋的阳光炙热,转眼身上水渍蒸干。衣服套上去不大合身,却是多年前杜安菱穿过的。 边角有些拖地。 可黄秀是不在乎的——春月楼里哪怕是侍女的衣物都是用上等绢布,再怎么样也是她从前只能幻想的存在。 黄秀看这衣服上隐约绣着的花草纹路,心里边带着感激。 “漂亮吗?”杜安菱问。 “这衣服真的给我穿?” 少女有些不敢相信身上这衣服已经归了自己,心里面有些忐忑。 “这衣服值十石粮食吧……” 十石粮食?听了她的自语后杜安菱心中不得平静——这衣服都穿上了,还计较要多少价格做甚? 却不想少女一提衣裙,躬身拜谢:“秀儿谢过了,改日必将竭尽全力……” “不必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杜安菱打断她的话。 …… 还留有一桶水放在院里,杜安菱觉得自己也应该洗一趟。 夏末炎热,身上汗水浸出不知道多少。虽说平时不大留意,可春月楼里面呆惯的她总会觉得有那么些不舒服。 今日见那边秀儿一洗晕出满头油,不由得有那么些嫌弃自己——自己也是许久没有洗浴过了,身上想来也不会太干净。 一想着就浑身痒,便寻思着跟那新买回来的女孩子一样干干净净。 想着便支开其他两人,拿了衣物来这边以待更换——却不知被陆红花看了去。 陆红花在廊下驻足,看杜安菱如何将待换的衣物放在一边。脏衣服一边堆在一起,清水自上而下淋过她全身。 陆红花侧过身子去。 看来不仅仅是为了那新来的女孩子——那,就只有自己一人,挑了水回来却不得洗去一身汗臭,更没有时间换掉那碍眼布衣? 陆红花心底一直不得平静。 …… 闷闷不乐走到房檐下,遇见那灵动少女。 那姑娘显然得了杜安菱提前介绍,一个“红花姐”喊得好听。 可再好听也不好听。 陆红花低头看着她,她站在屋檐阴影里,两只手顺落青丝中水,手指纤长白净。 没怎么干过活的手就是光滑柔嫩,没经历岁月的脸自然有着些自己比不上的气息——陆红花觉得自己和她差得太远。 差得远——为什么会这样? 她有些不高兴——“听说,妳也想学读书写字?” 少女天真,可眼底多少有那么些畏惧。 “是啊——听说红花姐也学过,据说很难学会?” 意识到自己可能问错话了,她又低下头。 “我也是随便问问……” 她的声音愈发小了,陆红花却一滞。 很难学会?是不是指自己总是忘了那笔画怎么写,写出来的字完全不像字? 她冷着脸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六十七章 秋意初生,杜娥犹豫(七) 斜阳消磨西天迹,窗前远望愁云低。 秋意不是很浓,蓝天高旷。少许薄云带不来雨水,地面上依旧是干燥无比。 杜安菱在屋里看着,前边铺开画纸上晕开夕阳照屋檐。瓦片陈旧没有一点反光,笔下和现实中一样灰蒙蒙一片。 但,天上有明霞。 半边天的晚霞映红了上下多少山林田野,可这些画不到花里。杜安菱看着那头隐约炊烟,那是大户人家做的晚食。 只有那大户人家才有存粮。 杜安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操心那些没用的东西,毕竟贫苦农人与自己的交际甚至还没有山匪多。 不过,就是有时候无聊了,为这些东西发愁。 愁心时常有。 …… 画上墨干,一卷放一旁。 此间书画已经有五六幅,备好了要去曲浦卖了去——杜安菱心底期待着畅销,那些声音是自己此时难得的乐趣。 村居半年,她已经想当无聊了。 可是她现在已经被监视,虽说这“监视”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却无论怎么说都是监视,去曲浦只能早去晚回。 那又是很累——杜安菱犹豫着,要不要多集些画再送去? 终究是拖着日子。 门口外有声响传来,紧接着是微弱的敲门声。 一声“直接进来”,那头推开门的是秀儿——黄秀到底是农人家的女儿,面对杜安菱依旧多有拘束。 “那……那几个字我学会了。” 女孩子带着一丝胆怯。 …… 真学会了? 杜安菱惊讶——这女孩子学字的速度比陆红花几个月前快多了。 黄秀显然是对那文字感兴趣的,可陆红花也是——为什么独独秀儿学得比红花快那么多? 却想到现在还在那头烧火的陆红花,杜安菱心里头了然——便是看了下那头少女带来的写了字的纸,叫一声“不要乱动”就往厨房去了。 一边走一边反思,这阵子的自己是不是愈发成了地主大爷的模样? 越想越有些不平静,觉得自己对陆红花已经带上了些上面看下面的神气——这正是她一直不期望有的。 反思些许,走进厨房。 厨房里不怎么大,陆红花两处忙碌。 自个看看那案板上蔬菜,杜安菱觉得自己或许该帮下忙。 …… 可终究是欠缺些交流,不小心整的更加忙乱了。 倒不是杜安菱做得不好,而是两人意向相左。 伴鱼的菜独自煮了也没什么大事,可两人倒是有些不悦了——杜安菱自觉自己抢了些别人的事,却又办岔了。 悻悻退出去,往回走到一半却看到黄秀过来到院里。 她脸上带着些不安——是畏惧自己,还是什么其他? 却听到她一句胆怯的话。 “我不小心弄掉了一卷画。”她道。 接着低下头——“我只是想看看,谁知道才拿出来一点就掉地上了——那画上面弄坏了一些——就那么一个角。” 接着就哭起来。 杜安菱有些无语了——这又是怎么了? 不过听起来也就是那么一点小事,自己不会怎么样的。 想着,进了屋里。 …… 屋里面倒真有一幅画撕坏了。 看得出是画被碰掉了,这边人不想画掉下去压住画纸还在桌上的一角——卷轴在空中吧纸绷紧,那么一下,画纸扯下来半尺大的一个边角。 确实是废了一幅画——除非裁掉卷尾三分之一。 看向少女,她在门口,低着头落泪却怕弄脏衣袖,舍不得用袖口拭泪,只能让眼泪沾湿手背。 她有些犹豫。 终究是鼓起胆子,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杜安菱哭笑不得。 要赔多少? 倒是不用赔钱——只不过这画要裁一下。 说了,那小姑娘一脸不敢相信。 “真不用?” “真不用。” 杜安菱一笑,又问她可是喜欢绘画。 “喜欢。”她说。 喜欢? 或许都喜欢吧——换个时间,或许自己要连收两个徒生。 …… 这么想着也没有什么事了,支开秀儿后拿刀裁去撕坏的画,再重新再卷尾署名盖章。 依旧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杜安菱一笑,估摸着陆红花那边饭菜快做好也出到院中。 却听到前门外有人敲门。 换秀儿过去,却是一佃农——苍老的面孔却只有四十左右年纪,一身黑瘦显然是常在田间地头劳作。 “能不能多宽限几天收粮?” 来人说道。 宽限几天收粮吗? 杜安菱倒是不介意的,却问个“收成如何”? 没想到来人脸色变了——“不好,很不好,根本就没有收到多少。” 收成不好,接着是? “现在再种第二集可能不怎么来得及了,今年冬天又要挨饿——租子能不能再减一点,不然不怎么好过冬。” …… 这样吗? 杜安菱虽是一仁慈的,也不能不顾现在减租的后果——这样做了,前面交粮的那些个怎么想? 犹豫片刻,她有了决断。 “不能再减了。”她痛心道。 那边人唉声叹气起来。 杜安菱却道出了她的打算。 “先看一下收了多少,实在不行,今年的租子就先欠着,明年再交。” 来人却更加慌张——“要多少利息?” 利息吗? 那就不收吧,自己不缺那几个钱。 “暂时先不收了。” 她如是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六十八章 秋雨时来,杜娥忙乱(一) 早秋天气变阴晴,时来骤雨润山林。 时日总是流逝若河水,不经意又是一天天过去。平淡无奇地等到稻穗收割,平淡无奇地收了些粮食,还有几张欠条字据。 杜安菱觉得这生活也颇有些无趣。 唯有一个不怎么无趣的便是与陆红花等二人研读些书籍——本来也不是太难的文章被三个人搞出来不少解读,特别是黄秀从她的视角又给人许多启发。 是的,她渐而没有起先的那种恐惧。听故事听到兴致处还会找杜安菱询问不解之处。 杜安菱也乐于听。 于是那一个个将军又有了新的形象,一些个不合理的行为也合乎他们性情——杜安菱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自然要与少女相谢。 可少女不知,又何谢之有? 只是为自己的新发现而乐。 …… 久而久之,杜安菱也忘却一些起先的痛苦。 她其实还是乐于在乡村过个与世无争的生活的,只无奈卷入不知多少纷杂——不过那迷茫烟尘散去,留下的天空依旧晴朗。 正应该是这样啊…… 杜安菱如是想。 每日早起,饭后随手一段琴曲。接着画下记忆中的风景,午间看一阵天光,再之后与红花、秀儿二人评一段史书字词,临日暮到外边田间转一趟。 可不是她曾经盼望的生活? 杜安菱就这么想着,心里多多少少带着些失落——自己一开始幻想的就是这样过着日子? 这日子……过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杜安菱如是想着,不时微微叹气。 她希望变一下。 虽不知如何遍,可变一下也是好的。 …… 天上不知何时堆起了云,似乎是因为这么多个月没有下雨而格外厚重。 也确实是太干了——从村口流出的泉水都失去了它的声音,到了大路跨过它的桥那里就失去了它最后的行迹——最后那一里多路,水草干枯在细沙上。 大河也没有好多少。 河滩上搁着几条货船,那边留下的水已经不足五丈宽,最深处也只有两尺深的河水足以涉水而过。水浅,却依旧湍急,冲过遍布卵石的河床时浪花飞溅,水声依旧遥遥可闻。 太干了——这地方急需一场雨。 雨夜来,厚重的阴云终究是在入夜后变得破碎,翻滚起一道又一道乌青,连起一条又一条亮光。 雨砸落。 落雨没有消磨去云中最后的力量,打在树叶草丛带着独有的震撼。它打在地上溅起些许尘灰,落在屋顶响动声声入耳。 杜安菱推开窗。 飘进来的雨在烛火下扬起,几案湿一片。 好大的雨! …… 琴声断,雨丝乱,人难眠。 随心一曲和着夜雨中心情,放下琴却不见观众倾听,杜安菱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啊——杜安菱觉得自己依旧忘不了当年春月楼里的万众瞩目,更忘不了那声声喝彩中隐藏的赞誉。 自己依旧是没有走出来。 这么想着,杜安菱微微叹息。 可叹息有用? 若叹息有用,何必频频长叹呢——自然在“空长叹”三个字上了。 杜安菱想着,心里边莫不悲凄。 杜安菱想着,不远处雨声淅沥。 忽而听到雨声中杂入一阵若隐若现的敲门声,杜安菱心中疑惑。 回有谁夜半叩门? 不管怎样要去看一下。 …… 近后园,步停歇。 如此夜色来何人?必然非常人。 可外边还下着雨,这一阵又有变大的趋势——若是来人在雨中淋久了,生了病,那又是自己的罪过了。 去看看,还是不去? 杜安菱心想着,一时半会还没有决定。 雨继续下,渐而又大了,打在屋瓦上,声音不再断续。 雨大了啊——那外边人? 杜安菱有那么一刻有了自己的决定,推开门走出去——看后园茫茫一片,那院门处一个黑影徘徊。 就是了——冒雨几步开了门,携来人重会檐下,不怎么厚的衣服湿了小半。 屋里烛火明,照得檐下身影。 怎么会是他? 杜安菱心中不能平静。 …… 来人是那探子,装作猎户的怀王寨探子。 他一身蓑衣斗笠,身下滴滴答答一洼的水。手里扛着一头一样湿淋淋的野猪,猪鬃沥水留下一线水痕。 杜安菱有些诧异。 他把野猪放心,靠墙降下身躯,嘴里一句“多谢”,连着的又是一句“抱歉”。 多谢,然后又抱歉? 杜安菱有些不解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却看那来人深深躬身,嘴里一句“胡书生有想法”说出来,竟得杜安菱多少有些恐惧。 那胡姓书生有什么想法?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杜安菱回忆起上一次与这探子遇见,探子曾经说过,胡书生将要出山来一阵? 那就是了——不过出来做什么? 想着,杜安菱看向那探子。 探子也看向她,不知道说些什么。 …… 夜雨迷蒙,雨中屋檐滴水无止息。 杜安菱再等。 可终究有些等不及——还是先开了口询问来人。 “你们那二当家来——”她问。 “不止他一个人。”他答。 “他来是做甚?”她问。 “我也不知。”他答。 “听说是来问一下夫人关于文章的问题,还有就是将一批铁矿存外面以待发卖。我们二当家本来也是个落第秀才,纵使今日这样也想着要再去考一回碰运气!” 真的是这样吗? 杜安菱有预感,事情不会太简单。 可自己是无力改变的,只能顺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 红烛渐短,火光摇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六十九章 秋雨时来,杜娥忙乱(二) 早起云开晴空见,屋瓦沥干人卧处,声声雷鸣不能眠。 让人在屋檐下避雨已经是仁慈,更别说烤火干衣。夜雨寒侵,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风吹过浸透的蓑衣。 杜安菱看到的就是那受了伤寒的探子。 他身上蓑衣依旧是半干,一个个喷嚏连着打,接近袖口的一片草上面沾一层水样鼻涕,看着就嫌脏。 可那人不仅仅是脏。 他热度出奇的高——满脸都红了,不用伸手上去也知道烧得滚烫。整个人也昏昏沉沉,斜靠着墙角萎靡不振。 见杜安菱来了,吃力扛起地上的那野猪,说一句“多谢”就又从后园走了。 杜安菱愣在那里。 地面上一摊水一时不怎么容易干净,还看着野猪鬃毛拖出一道水痕。 杜安菱困惑了。 这人就这么走了吗。 那改天怀王寨的“二当家”过来,自己要怎么办才行? …… 杜安菱脑海中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报官”的念想的。 报官,说“怀王寨的二当家”有一天会来这山村里,对自己和县里面都是一大功绩——可自己报官,有人信吗? 且不论自己报官的消息来源就是个问题,就是真信了会来,那个“过几天”也是大忌。 你要衙役来,如果是引君入瓮,人家二当家的带个几百山匪把人包抄了,接着连县令都抓了呢——这在别国有过先例。 更何况,如果人家真没有领多少人来,派衙役的时间也是大问题。 早了,打草惊蛇;晚了,人家已经回去了——总言之就是没有可行性。 这不止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这报官完全没有用处。 更别提自己这一去报官就机可能被扣在那里,说不准直接当个通匪罪名让自己下狱收监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叹口气。 顺其自然吧,也不管来人如何说。 只消得自己多多注意。 …… 关了那边门,回头院中整理。 一场雨落下也不是普普通通的事,雨过总有些砖瓦落下来——年久失修的屋顶多处塌落,那头原先就被人踩下来不少瓦顶的长廊这一次只留下椽条。 ~捡起地上瓦片,碎的丢在一边,完整的和只是缺失个边角的摞好,和之前那些瓦片一样放在墙角备用。 改天真要请人修瓦了。 杜安菱这样想着,心里头算计着翻新宅院的开销——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匠人。 请到一个手艺精湛的匠人颇为不容易。 杜安菱心知如此,倒不怎么为此着急。瓦片放好一抬头,那边陆红花已经起床。 在通向后园的屋檐下停顿了那么一瞬,再向厨房走去——几个月来早已有了习惯,不用杜安菱再去催促。 跟着是年少的秀儿。 …… 黄秀走到庭院中来,年少如她知道太多生活不易。自觉去看看厨房外干柴有没有淋雨,淋了雨的解开绳子铺到一边晾晒。 杜安菱有些诧异。 一声“秀儿”让她停下手头办的事,问一个“识字几多”来听。 她过来了,双手绞着表示心中紧张,依旧是听了问题后背诵启蒙字句。 真的比陆红花强太多,杜安菱心里想。 若是早些开蒙识字,比如璞若那样,或许更好——一位书画皆绝的少女,再加上琴艺和礼仪,这不止是乡间那地主家的女儿能达到的水平。 “秀儿,今天这几日空闲可多?”杜安菱寻思着她有没有事情做,倒不若早些来自己身边学下——也解了自己无聊之情。 “大半天都是空闲的。”秀儿读懂了杜安菱意思,一边站着,心中颇为欣喜。 这样吗? 杜安菱一句话下了决定。 “从今日起,就跟着学下画吧。” 杜安菱说的声音不大,没注意厨房那边,有人隐约听见后脸色不喜。 是陆红花,她心里不知多少不平静。 …… 一条墨线,勾出山水轮廓远去烟云。 一个墨点,标示亭台边角隐现丛林。 一片墨晕,染下山丘起伏堆砌天边。 杜安菱笔下一片天地,天地万里尽归于三尺画卷。风云际会,阴晴忽变。远近高低多少景,实则薄薄绢一片。 这画,画得壮阔。 一个小小竖线标出人影,人在路上行走,只有墨线粗细表明那是人头还是身体,或者是脖颈与胫足。 杜安菱画下了,黄秀看愣了。 却见执笔人看着画出神。 黄秀不敢言语,她只是静自欣赏着画面。她看到高山深谷,看到山林河流,一切都是那么壮美,一缕飘忽不定的云烟在山谷中飘荡着。 云雾缭绕,此画意境深远。 黄秀看完画,转头 执笔人依旧看着画,不多时长叹一口气。 沾墨,笔落,卷尾留白处写下诗句,浓淡挥洒一片。 “隐士居蔽庐,茅屋山谷间。负锄何所向,欣然往田园。田垦深谷底,三亩阡陌连。其间种五谷,栽竹护田边。农作半日劳,临溪饮山泉。此间多有乐,久居不知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七十章 秋雨时来,杜娥忙乱(三) 笔落迟迟难解意,只怨画中多真情。 时常因为一幅画忘却时间,杜安菱不时为自己叹息——可那些所谓“幻影”什么的,终究是太远的事情。 杜安菱觉得自己是回不去了。 是真的回不去了,时光匆匆,当年花魁早已变成当今“走出来”的地主,怎么还回的去? 唯有过好当下,却依旧念念过去东西。 杜安菱知道自己症结,她在变。 变化再小也是在变,变化时时引她心中多少杂念——比如说,她有时已经是按照地主的思维办事了。 不过。 如此也好,至少她可以看到,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放眼未来还有多少年! 杜安菱计划着未来。 未来?她盼望,自己也能变成一位隐士。 但愿吧。 …… “所谓绘画之要在骨,骨即是形,色便着于骨上……” 杜安菱转头,却讲的是作画的技法。 “秀儿,妳试试?” 杜安菱收起画好长卷,铺开一张不大的宣纸。移开身形,将笔墨递到那女孩子跟前。 “画什么?” 秀儿抬头问,问话中多少不确定。 杜安菱想起来赔笑,自己是忘了出题——“妳想画什么?” “我想画……” 那边,秀儿一下子多少有些犹豫——想了不少时间,开口却是“山水”。 山水吗? 水无形,山有棱,多多少少云雾留白,又不知多少花草四处——山水真不是什么好画的东西! “确定吗?”杜安菱问道。 确定吗?这真问到黄秀了。 她眼镜转了下,重新又看着桌面上。 “那……那不画山水了。” “还是画简单的罢。” 她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 简单的东西? 这倒是一个难题——什么简单?人物还是花草?山石还是楼阁? 什么从头画起都是简单的,只不过画到深处又变得不简单起来。而起先这些“简单的”,杜安菱记得自己最早画的是竹石摆设。 竹石摆设吗? 杜安菱心底盘算着,确实是简单的东西——不过这黄秀是什么人?她分明是一个完全不会画的人,就连字也是初练。 未免过急了点。 正这想着,眼角瞥见几案上整沓的书——最上面的书被风吹开几页,下面的书齐整间也有些许参差。 那就画书? 杜安菱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提笔沾墨,几笔就是一本翻开的书。 …… “画书?”秀儿看着那几条或直或弯的线问道。 她认出来了。 杜安菱看着自己笔下的书,不错,有直线也有弯线,长线中夹杂几条短线——正适合练线的秀儿! 倒有些“无心插柳柳成阴”的巧来。 可这倒是这“简单”的东西也难倒了刚刚学会用笔的黄秀——她拿着笔,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下手。 可终究是要下手的——杜安菱劝一句“别急”,再说个“看准了就画”,催她将笔尖放下。 手有些抖,画出来的线条有那么些粗细不均匀。 终究是有那么些书点样子,杜安菱安慰自己。 可秀儿画的这东西,终究是不怎么入得了眼的。 …… 看着那画呢,黄秀忽然绞起双手。 “我……”她有那么些胆怯。 “如何?”杜安菱问。 “小女没有画好……” 一句话越说越小声,到最后眼角落下来晶莹眼泪。她再看了下纸上天差地别的两本“书”,一转身却跑出房间。 这就跑了? 杜安菱看着纸上面的画——确实不怎么好,却依旧是可以看得下去。 至少这线条是连贯的,没有什么地方真正断掉,或者出了毛刺。 不过长线多有接笔,曲线不时停滞,总有些地方晕开墨痕——这是不大好的地方,不过身为初学的,能做到这些已经甚为不错了。 可绘画者已经遁了。 杜安菱想到这就叹气。 这小女孩子,还真的怕被打击。 …… 走出来,屋里多少地方抛在身后。 院里面也没有秀儿身影——她是跑到哪里去了? 后园那边传来声声抽泣。 杜安菱走过那穿廊,后园草木深深,草木间那浅黄衣裙一眼就看得清晰——是黄秀在那哭泣? 确实是她——她抽泣着,一句“我不会”令人伤心。 “为何我的手那样苯?” “为何这简单东西,我根本就画不下了?” 她哭泣,杜安菱不知道多少话堵在嘴里说不出。 她能说何时? 她可以说何事? 自己在这里看着或许最好。 就让她自己再哭一阵。 …… 想着也就一边站着,看那黄秀淌干眼泪。 回头,却愣在那里。 “小女……” “妳这不打紧的,毕竟初学来,何人可画得没一个错处?” 杜安菱在问她,却也是在问自己——她由这画想到了太多,就在看秀儿哭泣中。 她发现自己和秀儿如此相似。 一样是遇见了什么事,一样是没法逾越的困难阻碍在面前——自己没有哭泣,却和秀儿那哭泣无异。 她太畏惧困难了,甚至不如瑜若。 瑜若都敢说“击败那匪首”,而自己却在这大宅中踟蹰。 她知道自己应大胆些,不应该事事忧心,结果忘了能办的东西! 想到这也想通了大半,忽而看到那小姑娘身影。 “那……小女能否再画一遍试试?” 秀儿问她。 杜安菱点头,看着她再一次走进门。 提笔,笔下墨色依旧不太均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七十一章 秋雨时来,杜娥忙乱(四) 那边看着秀儿手下线条延伸,杜安菱看得出她手下笔画渐而流畅了些许。 倒真是个有天赋的。 杜安菱这么想着,看向几案前少女的目光柔和许多——可心底忽而有了疑问。 自己为什么要教会她绘画? 她学会绘画又有什么好坏? 杜安菱不知道,却无论如何已经让她学了些许画了。 只是——这是为了什么呢? 杜安菱怀疑自己的动机。 或许不仅仅是助她打发这颇为无趣的时光。 那自己是什么心意?或许仅仅是不平于自己的遭遇,又想着那女子也不应该个个“无才”,总可以学个诗书画技的。 自己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杜安菱心里不知多少不明晰。 …… 无事一日终昏沉,日落时间看炊烟。 杜安菱站那院门口看着村庄,心里面早没有一开始的感慨。天上阴云厚薄不均,涌起处有丝丝细雨飘零。 杜安菱回了屋里。 雨飘落,渐而大了些,却依旧只是“沾衣”的大小。 屋里面昏暗,烛火点起来一豆黄。 看着桌边红花同秀儿,饭菜已经摆好就待人动箸。 三菜一汤,加进去少许油水肉末。青菜的分量最足,毕竟院中种下的种子已经到了收获的时节。 这饭菜已经很不错了,比得上不少富农地主。 不过这饭菜终究是农村里的菜式,比不上春月楼里的精美。 杜安菱不时想到旧时,却是时常叹息。 …… 正此时却隐约有声响入耳,接着是后园院门声音。 这是? 急忙起身欲过去,却想起那次陆红花所遭受的祸事。多了个心眼来,投箸,要与其它人一起过去看看情况。 秀儿自然是不解的,倒是陆红花听了有几分推却——“我倒是不去想去了。” 杜安菱没怎么在意,只当是她怕再遭遇如同上一次情景。 想着便向后园走,两人结伴依旧有些心慌。到了那,却见着是一匹受伤的鹿。 杜安菱松一口气,到底是虚惊一场。 鹿身上带只箭,箭头没入皮肉里流出汩汩鲜血。无力歪在那里,看向杜安菱和秀儿的目光中好似有着忧伤。 伤到的是后腿。 秀儿到底是年少心善,看那鹿受伤有些不忍,开口是一句“要不要把那箭拔了”之类的话,倒想养起鹿来。 拔箭,救伤? 杜安菱觉得这一举动似有不可,劝她道。 “此是猎户所伤,还待猎户寻来。” 没错的,猎户所伤归猎户,鹿是有主之物,必然是不能私自占有的。 可黄秀心中不忍——她看向杜安菱的目光带着乞求。 “那就等半时辰,好不好?” “如果没人来……” 杜安菱默许了。 …… 鹿被箭伤,久无人来,血倒是流了许多。 它已经没有力气再逃了,就是见了杜安菱两人也只是在那偏过头去。伤得不轻难以止住血,它的目光逐渐归于混沌。 等人来吗? 杜安菱到前边去继续吃饭了。 秀儿依旧留在那,少女不忍心离开,生怕自己一走那鹿就不再留在那——杜安菱默许她暂留,只是饭菜逐渐冷了。 一刻钟。 两刻钟。 桌上饭菜基本消去,两只饭碗空空。 秀儿依旧在后头。 杜安菱和陆红花眼神交流一下,双双叹口气。放下空碗,杜安菱走到后园门口——那边,虚弱的鹿被秀儿记挂。 “回去吃饭吧。”她道。 一直念叨着“没有人来”的少女抬头,对上杜安菱的目光一个哆嗦——“怎么了?” “秀儿,回去吃饭。”杜安菱的话语中掺杂了命令。 去吃饭吗?黄秀抬头四顾,一句“能不要伤害它”问得轻。 杜安菱无奈了。 叹息着打开门,两手把那半瘫在地上的野物抱进来——“妳以后照顾着吧。” 黄秀目光欣喜。 杜安菱又是微微叹气。 这小姑娘怕是有得事情办了! …… 黄秀回去吃饭了,留杜安菱一人与那鹿一起。 后园里互相打量,杜安菱看得到鹿身上深深恐惧——好在不远处一丛杂草长得不错,顺手揪来放哪动物嘴前。 湿润鼻子探来,那生物没那么警惕。 依旧是微微颤抖着身体。 杜安菱看那箭,插得其实不怎么深的,只是流血看着可怕——想着一只手压到它的身体,另一手握住箭杆。 便是要拔箭来。 手心感觉到动物柔顺皮毛,也发觉它温热身躯中的畏惧——杜安菱稍稍用力,箭杆松动了三分。 却不料动物怕痛,猛地一挣滑出去——杜安菱觉得手上受力一大,险些拉伤了手肘。 再看那箭,倒是已经拔出。 那生物倒是不言谢的,侧躺在地上歪过头,长颈整个折过来勉强够得到后腿上的伤口。舌头伸出来舔舐流出来的血迹,完全不理会手中握着箭杆的杜安菱。 杜安菱笑了——倒也是个不知恩情的东西! 想着,却听得前面匆匆步伐过来。 是秀儿,她来看这可怜生物了——这可怜生物吗? 杜安菱心中想着,倒不忘就此看那动物表态的。 只见它只是停下动作,看一眼来人——低下头,好似没什么事发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七十二章 秋雨时来,杜娥忙乱(五) 早来向城徐徐行,些许事情烦身心。 杜安菱经由昨夜那一闹已经下定决心,将那“此处山匪出没”的信带去县衙前邮寄。杜安菱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将这事情报过去,总是走一步算一步。 至于瑜若吗? 那县令多半不会在意这事情,就说是被山匪绑去了? 杜安菱心中这么劝说自己,可心底依旧是那时的忧虑——如果他们不信? 如果这样,倒是难办。 走到一半的她忽而有一丝悔意。 可走都走了那么远了,都借了去县城的车走了那样远的路,如何回头? 就这么办吧,她觉得要这么一路下去。 眼前看到城墙一道清灰,被雨水微微润湿后更显古朴庄严。 …… 进城里,从南边城门进去后大道直通县衙。 县衙很大,一座建筑看着就威严。两边的房屋没有它那样高大,独县衙在那长路尾矗立。 青砖黛瓦,檐角未沥干昨夜的雨。 杜安菱在路口站住了。 人马来往,不时马车经过。从两边绕过有之,从前后经过有之,三岔路口中间站着她一人,一人对着县衙大门显得孤零零。 她觉得自己好似来此处申冤的弃妇。 周围人没有停下来的,只有那车马溅起未干的水落在裙角。杜安菱就这么站着,有一丝无依无靠的悲伤向她涌来。 她竟然打了个寒战。 看那边,县衙门口站着四个手持长棍的衙役。他们站着,目光平视,严肃的神情写满了所谓“冷酷”,正这“冷酷”镇住了不少来人。 也镇住了杜安菱。 …… “这几天说是东边又有饥民反了,说是差一点打下那头的县城,进去抢了粮仓!” “那不是——整一个洪灾过去了,山崩了半边埋了田。颗粒无收,没有吃的又不见赈济,怎么不反?” “也是圣上派了五千人平乱,将那两万乱民杀了个一干二净。” “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这样的话是路人说出——面前那几人显然是闲起来没什么事的富人,讨论起乱民和平叛的事情没有多少感情。 可杜安菱听到了,那“一干二净”在她脑海中回荡。 一干二净! 两万人被杀得一干二净,多大的事情竟说得这样轻飘飘? 杜安菱知道这里边多有夸大的成分,但哪怕是砍掉一半——杀去一万人的场景也是她难以想象的悲剧。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杜安菱心里边问着自己,心里头为灾民不值。 不过是没发觉,何必反了,白白丢了性命! …… 可转念一想,这原因倒也简单无比。 这不正是灾荒来了,那些个人没有饭吃,只能上山为匪? 舍不得鬻儿卖女,又更本没有可以卖的地,就是典当也没法典当——毕竟早已家徒四壁。 催债的来催,要租子的强要,愤而上山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聚众一多,又没有东西吃,自然想着去抢粮仓——就有了“饥民攻城”的事情。 杜安菱为那些死者惋惜,可心里面想得更多的却是自己。 自己这一来,会不会招来平乱的大军。 刀枪无眼,若是怀王寨被屠戮个“一干二净”,那自家瑜若也难有生还之机——就算他幸免,怀王寨的其它人呢? 开铁矿,垦深山,猎野物,这多少都有几分真实可信。少见有那大波山匪下山骚扰,怀王寨必然不是以欺压农人过活的。 他们本来就是饥民,如果那样屠杀了,自己和手握刀兵的人何异? 更何况所谓山匪,对贫民百姓的伤害还不足那些地主富农吧。 杜安菱想着,眼里流露出些许决心。 …… 再看一眼面前那县衙,杜安菱转身走了。 县城不大,快步走出城门时还看得到身后远处建筑形影。有往曲浦的马车过路,城门口递过去一块铜板可省得不少脚途。 马车不快,慢行大道上。 杜安菱看着两边风景,一时间感慨万千。 大道长长两旁村,天卷阴云,云飘细雨,路上雾迷蒙。 走吧,走吧,还是回去吧。 袖中那所谓“情报”早已皱了,拿出来看看,雨丝打湿纸面,字迹稍有模糊。 纸被风吹起,破了一道口。 杜安菱见状倒是有了几分随缘的心思,手松开,那纸飞起,翩翩落在路上一个泥水坑。 后头又有马车经过,马蹄踏碎水坑中写满字的纸。 杜安菱苦笑。 自己这一来一回,又是为了什么? …… 终究是回了自家宅院,“杜宅”二字匾额下过得心安。 那马车只经过外边大路,走长段小径进来弄湿了鞋袜。进屋了长叹一口气后看下秀儿和红花,虽不见红花却遇到秀儿过来。 这是? “昨儿捡的鹿把后园的菜都吃了。” 秀儿说完,补上那“陆姨很是不高兴。” 这一下淡去杜安菱心头总也去不掉的自责,接着是对那“吃光了的青菜”的关心。 雨丝微,难透衣,一步一步走过去,地上草浸透了雨。 过去穿廊一步一个带着水的鞋印,到后院看见那鹿。 一瘸一拐地走着,倒只是吃了半片蔬菜。 另外半片菜地已经被栅栏围起来,树枝编织得简陋。 那鹿探过头,咬住那边一片长得偏的菜叶。 嚼碎在嘴里,不顾来人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七十三章 秋雨时来,杜娥忙乱(四) 鹿衔青菜人旁看,人怨鹿贪吃,人怨鹿不知,鹿饱抬首看人痴。 杜安菱见状有些发笑,只道这鹿也有些厉害了,竟这么抢了刚长成的青菜吃。只是往后自己吃的青菜或许又要外出去买了,心里面总有些说不尽的感觉。 终究是使唤起秀儿来。 “秀儿,妳让它将几个院子里的杂草都清一遍。” 这样,或许就可以除去院落中衰草? 杜安菱如是想,想着却带着一丝狡黠。 这样不失为一个不错的主意,只看那秀儿怎么办。 要知道这鹿的胆小可是世人皆知的,想要赶它过另一边庭院也少不了麻烦——更何况那受了伤的鹿更是喜欢鲜嫩青菜赖着不走。 于是秀儿有得忙的了。 杜安菱看着这“人逐鹿”的场景,平白又动了些作画的心思来。 便是记下了这场景,回屋内拿起画笔。 …… 笔下有灵,三两下绘就大致的形。 可终究是有些烦腻了,懒再勾勒那细毛,也不怎么用心绘制背景——接着就听到秀儿欢呼,显然是成功办成了事。 启窗相看,那秀儿有些累了,一只手扶着柱子,微微喘息着。 而另一头? 那原先就受了伤的鹿侧伏在草丛中,一双眼里面写满了惊恐与畏惧。显然是刚刚被追得累了,此刻岁警觉却依旧不怎么想动。 一人一鹿就这么对峙着,保持着相互之间的距离。 杜安菱觉得有那么几分可笑。 可笑是自然的,杜安菱招呼秀儿回来喝口水——她的衣物早已汗湿,贴着背一片水渍。 她进来了,却看到案头还没有完成的画。 “这是我?”她看着画上少女发问。 “可不是!” 杜安菱答道。 可是——为什么没有回答声音? 那头看,秀儿已经伏在画上面了。 看得仔细。 …… 午后事情不再多,鹿食青草人抚琴。 抚琴不成韵,皆由心中乱。早先忽闻人传话,今夜有人来。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杜安菱回忆起自己方才再次遇到探子时的场面——她去那头看着山路,那“猎户”就从这头走来。 病还是刚好的,看得出几分虚弱。 “杜家娘子,那日多谢。”他道。 “你何必言谢?” 杜安菱是带着些不爽的——要知道她自己早些时候差点告了怀王寨到县衙里,面对这探子如何能好? “那日若非杜家娘子,我怕是不止伤寒这样简单。” 他说,她笑。 “你不是在外面也有屋子吗?”杜安菱质问。 那探子却低头,说一句“妳怕是记岔了”。 “我那也是卖野物到镇上,那边借一宿客栈。” …… 是这样吗? 杜安菱心中寻思,为他的话深深疑惑——可疑惑到底是没什么大用的,所有的真假判定还需日后检验。 可有些事等不到日后了。 探子道的是“胡书生”出山来的事情。 “杜家娘子,这一次又麻烦妳了。” 探子脸上写满歉意,可杜安菱看来却不是那么简单——自己的用途她已经探明白了,敢情说怀王寨众人已经把自家大宅当成一中转货物的地方! 杜安菱已经不信这歉意。 毕竟当初要不是他扮那猎户来,自己也不会失了如此多警惕。 若不是那样,自己就会请来不知多少人看家护院,纵使没有打散贼兵,那些护院也能让他们换个地方的。 可都是过去事了。 杜安菱心知肚明,若要不蹈覆辙,只有事事涨点心眼。 “这一次又要暂住几时?”她问。 探子语塞了。 …… 那一刻的杜安菱是愤恨的,终究是回了杜宅,消去来不少火气后心中忙乱。 静心,自己需要静心。 静心需得清音涤,携来古琴抚琴曲——可心依旧乱,如何不堪扰! 杜安菱有些忙乱了。 这忙乱一旦生发就片刻不息的,心里面浮现出无限可能——她愈发觉察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她不知自己又有几处可以与那匪首计较。 几乎没有办法。 可想到会有如此情形,杜安菱依旧不满意。 这匪众一次次用自己宅子,去了又走,究竟是想办什么! 总不能每次都这么过去了——那该如何! 杜安菱想到了屋面上瓦,又想到那“胡书生”本人性格——如果让他们上房铺瓦,重新修整宅院做交换? 也许真有那么几分可行——还免了请工人的开销。 可这样做真能成? 杜安菱寻思着自己手上把握着的东西,发现自己还真能威胁到他们。 如果自己不惜鱼死网破的话。 …… 就这么心乱了半下午,抚琴为调难。 听得门口响动,杜安菱停下来——一看,是秀儿。 秀儿倒是贴心的,直接问一句“可是有烦心事”出来,让杜安菱都有些诧异。 “妳?” “门外听了许久,听琴曲不成曲调,料来如此。” 这话说的——杜安菱刚想嫌弃她说话太过文艺,却看到她纠缠的手指。 心中了然。 这书里面文章也是自己教会的她,她自然也学着有那么几分韵味来——也怨不得她,要说也是自己放她面前,小姑娘总是畏惧。 对自己畏惧? 杜安菱倒是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她怕这么一来,自己和秀儿间仅有的一丝联系也变作威胁与被迫。 也罢,都留到傍晚吧,她终究会知晓的。 只希望那时的她不要太冲动了。 那样,对众人都不太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七十四章 秋雨时来,杜娥忙乱(七) 家居待日暮,日暮将近望山路。 杜安菱是在心底怕了那山匪的,可心底却没有对他们有太深的恨——也不能说是她对那些事太不上心,只是恨也没有用。 恨别人没有用,那为什么要恨? 杜安菱觉得倒不如自己记着有用。 再说了,亲身经历令她对山匪的看法也有些许变化——其实怀王寨的山匪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可憎,她如是想过。 那就少了许多可忧心的——可是依旧是怕。 毕竟怀王寨这波山匪有文化,那“胡书生”还是考过科举的落第秀才! 看得懂字,又有不俗的谋略,这样的对手才是最可怕的。 杜安菱深知自己不是怀王寨的对手,自己论什么也不过是他们手里的棋子。 依旧和春月楼里那阵任人摆布唉。 杜安菱心里面多少神伤。 …… 饭菜好,夕阳小。秋来日落渐次早。 总是看着那山道,山道夜幕低垂不见来人。 杜安菱满怀心事回了院中,饭桌前坐下。依旧是陆红花做的饭菜,依旧是三菜一汤。 这里饭菜已经是很不错了,可杜安菱有那么些心不在焉。 那怀王寨的二当家没来,她总不能放下心。哪怕是平日里觉得不错的饭菜也没有滋味,一边吃一般想事情。 外面有响动传来。 杜安菱惊起,看窗外却是鹿倚着墙壁。 又是虚惊? 杜安菱这么想着,心底里渐而放下去。 虚惊,自己怎么老是这样忧心,下次不要那么紧张了,少说也要听到人声再离座——她回到餐桌前,心里面如是想。 没注意到那头陆红花诧异的目光。 继续吃进饭菜,饭菜清淡乏味。 …… 忽然有听到鸟鸣,院落里落下有几只山雀。 又听到鹿的躁动,接着是蹄声进草地。 碗中饭匆匆吃了大半,不时投箸细听。餐桌前一直是不能放下咽下饭菜的,总有那么些反常被秀儿发觉。 “杜姨是有什么事?”她问。 有什么事?有很大的事! 杜安菱心想,却还是一句“总是有些心慌”盖过了。 却让那头陆红花听了,敏锐发觉不对劲。 剩下的饭菜不多,半刻钟就已经吃尽。想着些其他事情的杜安菱总不能静下心。陆红花也是注意到她异样的,互相个眼色想递。 到了廊下站定,是陆红花开得口。 “可是怀王寨那边有什么问题?”她问,直视着杜安菱。 杜安菱忽而觉得自己有那么些理亏,答一句“是”,又补充些让陆红花不怎么高兴的话。 “那怀王寨的暗子跟我说了,今晚上他们二当家要带人过来,借屋子安放写货物——我之前怕秀儿冲动就没说。” 这样吗? 陆红花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 “为什么不说?”她开口质问。 “唉——早知道就会这样。”她叹口气,免去了争执。 杜安菱也是有些无话可说。 毕竟这事说到底和她关联不小,怎么能再去指责人家? 这种事情,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瞒着她! …… “红花,我想跟妳说几句。” 见陆红花有那么些不满,杜安菱还是放下自己的面子来。 “我知道妳不怎么高兴,因为这件事没有早些说出来——可我真的不方便说。” 她说着,陆红花听着。 陆红花忽而一笑,却不是喜悦的笑——笑里面带着伤感和崩溃:“就这么样?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仅仅是为了防那小姑娘冲动?” 她倒是先冲动了。 杜安菱眉头一皱,余光看到那边收拾完饭碗菜碟的秀儿似乎在偷听偷看。 对陆红花使了个眼色。 “算了,什么事晚些谈,先洗刷好碗碟才是。”杜安菱道。 陆红花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听了这句话哪里不知道杜安菱心思。自个收了气到厨房里去了,见杜安菱又跟秀儿小声说话又在心底不爽快。 不过都不是什么事。 陆红花也是洗刷干净了餐具,看走出后园的杜安菱带走一盏灯甚是诧异——她这是? 莫不会还想着跟山匪头子说什么话吧。 …… 陆红花其实猜对了,杜安菱走上山路就是为了些许有关山匪的事。 方行山路小半里,竹下乱世嶙峋。侧坐石上,别灯挂竹枝,候那远山来人迟。 杜安菱在等。 等那边终于有马蹄声隐隐约约,已经过了一刻多钟。 衣物纤薄遮不住蚊虫叮咬,山林里夜坐甚是苦恼。孤灯一盏人一位,坐石上感觉如何说好! 杜安菱在那等着,浑身上下都是红肿的包。 终究是看到那边有人马过来。 打头的其实是那“猎户”,过去那么几人方是打扮得类似客商的“胡书生”。再往后一排驮马被人牵着,马背上袋子很沉不知是矿山还是铁锭。 一行人停下来。 马蹄声寂静,不远处有一个熟悉声音。 一个“娘”字送过来一个人,那个人不怎么高,手里边竹棍当武器。 是瑜若——他变得稍壮——可是他为什么会也过来? 却听到笑声,那是一种满意的笑声——是胡书生! “母子团聚格外喜,果然如此。” “不知杜家娘子来这拦路,又是什么心意?” 他一顿。 “杜家娘子不知道瑜若会跟来吧,那就是别的事情!” …… 这话一说,杜安菱顿住了手上动作。 自己还真不知道瑜若会来,不过“为了别的事情”说来也没错。 那是为了什么呢? 杜安菱还记得自己之前那“修房顶”的想法,可见了这高处俯视自己的山匪了,终究是有些心虚。 可再心虚也要鼓起勇气。 杜安菱想着便开口,开口是一句委婉的话。 “屋顶破漏,不修整怕是淋湿了你这货物。”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胡书生捻须说了句“开价”。 那就是有戏? 杜安菱大着胆回一句“房费”,后背早已湿了一片。 只听得那头哈哈大笑。 “杜家娘子倒是有个性,山匪头子前都敢谈条件!” 一顿后说出剩下的话。 “不过,这条件也还可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七十五章 秋夜风疾,杜娥心乱(一) 看着胡书生脸色,杜安菱有些拿不定主意。 毕竟那“不错”二字有不小可能是反话,山匪头子的话还未必可信——不过不可信又何妨?至少自己当下还是安全的。 怀王寨需要自己。 杜安菱知道这个“需要”有多么重要——她有作为一枚棋子的自知之明,知道这“需要”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她知道,自己知道的太多了,对怀王寨早已是一个不小的隐患。 万一自己心血来潮把怀王寨告发了呢——就像自己犹豫不决的那一次,自己如果真的踏进县衙? 怀王寨不得不做这样的打算。 杜安菱如是想,心里面过一日是一日的念头愈发强烈。 举目,灯下依旧是胡书生。 胡书生骑在马上对着她居高临下。 …… “修砖瓦请来山匪,杜家娘子真是好气魄。” 胡书生在马上说着,心里面对杜安菱可不是一点钦佩。 这女子不俗。 看着就有一种名贵的气息,举止娴雅容貌端庄仿若大家闺秀——可她与外人之间的言谈又胆大如此,端的是出身不凡。 胡书生觉得杜安菱很不一般。 其实怀王寨里面对她的来历也有探查,这一个“杜”姓早就暴露了不少信息——近城池杜家大老爷可是候补待职在家的举人,他家里曾有过一些不得不说的大事。 杜大官人有一个亲妹在少年时被卖到了京城,这是那村里面的流言。 这样吗——胡书生确定了杜安菱的身份。 她就是那杜家大老爷远去多年的亲妹,兄妹之间矛盾不小以致她远居至此。 胡书生这样判断过,心里头对杜安菱是有些尊重的——作为女子,一人在外实在不容易。 可他更仰慕的是杜安菱的才华。 …… 为何如此? 倒是和瑜若有关——那少年也非常不一般。 试想,有几人可以在那怀王寨里面还一直有着“击败匪首”的念想并真正实践的? 胡书生真心找不出几个——可这少年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根竹棍挥舞起来并不是其他少年那般的凌乱,每一招每一式都像是经历过高人训导般带着杀机——不过力量不足加上熟练不够的缘故总是出差错。 却依旧是惹得怀王三天两头睡不着觉。 到头来这“刺客”消停了,寨子里却多了个说教的。说什么“文字不识是大忌”,又说这上下之间等级不变久了恐酿大错——总之是各色说完了就是个“不满意”来,弄得怀王寨里面出了不小的动荡。 一开始确实没什么人听那少年,可后面呢? 不消多少时间就见着那怀王寨里面一些个本来就不怎么满意怀王的人不高兴了,带起部下要抢权——怀王倒是有那么些能耐,终究是一个谈判镇住了蠢蠢欲动的众人。 可如何处置那瑜若也成了问题。 要拿怀王寨里面现成的规矩说自然是重刑伺候,可这当“质子”的人又不能轻动。 一不小心让杜安菱知道了,胡书生也害怕她破罐子破摔。 这就那样耗着,却让不知道多少下层的武夫问起“谋略”来——这一问就又一场兵荒马乱,怀王寨想不处置都要处理来。 话说如何处置? 当时就有了不少分歧。 …… 那杜瑜若刻意搅乱怀王寨的事情终究是瞒不过几个头目,特别是怀王希望把他重新送走。 说来就是还给杜安菱那边去。 可这样也是问题——没有顾忌的杜安菱如此就可以直接脱身,县衙里面一告下来可不是什么容易处理的事。 众人是怕了。 这一个“怕”就不是小问题,怀王亲自征集众人意见,瞻前顾后倒不怎么贬义,毕竟需要想尽一切可能——这当中又有了不少流派。 胡书生是想着要将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可许多寨里老人不怎么同意——他们想要把那个“祸害”送走,一了百了。 终究是吵了五六天,待到那宅里又来一件大事——开采来一批矿石从炉里冶炼出铁来,看样子要送去外边售卖。 于是怀王拍板,就这么把人同铁锭向外送出去,可再怎么样也不能摆脱寨子里掌控。 如何又能不摆脱怀王寨掌控呢——这里边倒又有不小的问题。 不过胡书生定了谋略,当堂说出满堂喝彩。 就有了今日情形。 …… 于是那母子两人就在自己面前团聚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三个月分离。 胡书生看着就气愤,自己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自己带走的那一个“她的软肋”最终动摇了自己在怀王寨里面的根基。 所谓“满堂喝彩”只是表象,缘于自己让步的举动。 自己是失去了怀王重用唉…… 他想着日后或许不再生活在深山,有悲有喜。 不过身边这些人依旧是忠心于自己的——想到这多少还是欣慰。 却看那路边人,说一句“杜家娘子莫要忧心”。 “妳这想法也不是不可行,但我等还有一个请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七十六章 秋夜风疾,杜娥心乱(二) 匪首言说有事求,弱女难对语带愁。 知道是不可能和怀王那边对抗的,杜安菱只是皱眉——她知道自己不能与来人相比,对自己的力量颇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胡书生会有怎么样的请求。 请求无非是希望自己让步,或许是要自己把宅子当成他们仓库,又或许要自己给一笔钱来当什么“押金”什么的——杜安菱觉得自己对一切都很清楚。 她已经不怎么怕了。 这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要说也可以说是自己没有什么还可以失去的——杜安菱自认自己胆子是不够大的,真正不怕也是没有胆怯的需要。 就这么样吗? 只见到那胡书生一笑,马背上侧身过来看向自己。 “杜家娘子若是不怎么介意的话,宅子里可否留数人租住?” “毕竟是怀王寨的东西运过来,总不能那么放着——不然怕有闪失。” …… 这样吗? 杜安菱听着觉得可笑——这么个还能不介意?有人住自己这边还没有事? 终究是不可能这么抱怨的——毕竟那胡书生的请求自己还真的难以拒绝,说一个“介意”根本就是无济于事的。 就这么吧——杜安菱微微叹气。 脚步移动,拱手向那匪首,嘴里面说着句“不怎么介意”,可表情还是介意的。 这么样吗? 胡书生看着是很和善地对了一句“杜家娘子实际上还是介意”的话。 杜安菱听了苦笑,她对此还能怎么样?只是重新拿起那边的灯,跟着大队人马一并走向那边不怎么宽的山路。 走着,前面已经是一段不短的下坡。一步步走过去,马蹄声声踏碎杜安菱的心。 自己这是与匪同行吗? 没有被逼迫的,自己竟然是自个向前与他们同行,好似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她叹口气。 就怎么样吧——自己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 …… 一步步向前走过那边不长不短一段山路,下面入眼就是自家那片房屋。,烛火暗淡照不亮院落一重重,这上面看过去昏沉沉一片。 陆红花一个还在,秀儿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想着就加宽脚步,越过那边人后看着一侧小路。走下去依旧是后园,后园进门处有一人影等待——是陆红花。 是她?她在这等着? 杜安菱心里面诧异不知多少,嘴里却只是一个“妳这是”。 陆红花对此倒是极其得体地回复,说什么“秀儿已经打发她先休息了”云云,拉过杜安菱到一边去询问。 “红花,不过是暂借几天。”她答道。 “对外就说是修补屋面”她继续补充。 可陆红花有那么些不高兴了——她出口一句“与虎谋皮”,言语中只是些怎么同意。 …… 怎么样说也没什么大错,不过也惹得杜安菱急了——开口一句“难的办成了事情”,说着是另一种看法。 “这怎么是与虎谋皮?”她道。 “怀王那边也是有求于我等,必然不会断了自己后路——既然如此,与其退避不见,不若静而处之。” 这自然又是陆红花所不同意的——她喊着什么“通匪之事就彻底洗不清”什么的,只言要与匪众断开联系。 可杜安菱也有她的说法,一句“现在也洗不清”让陆红花没有再说下去。 “当下没有其他办法,唯有走一步是一步。也不必事事顺着他们意思,就当个商贩互有取舍。”看得开的杜安菱说出这句话,那边人只倒是没有这样心态。 “可要他们来修屋?” 看得出陆红花惊诧,杜安菱微微皱眉。 回答陆红花用了一句反问。 ——“若不如此,谁来修瓦?” 随着长叹一口气。 “此乃不得不与山匪谋。” …… 可终究是没有统一的意见的。 杜安菱的说法一样是陆红花还不大能接受,可一直争论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陆红花无奈退去了,留杜安菱依旧在那里。 一下子身边不再有人。 杜安菱觉得自己变得孤独,四顾没有其他人同在给了她不小冲击——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可怀疑过后却是一不怎么愿意听到的声音。 “杜家娘子不怎么愿意见我?” 来人道,里面有一种“不想见也要见”的意思。 这样是? “久闻杜家娘子教子有方,近日看来果然不凡——可不知有无考虑过与鄙人谈论一番?从匪窝中走出一个举子也是难得佳话。” 他说着,看语气不是作假。 杜安菱心里面不解横生。 “你这是?” “当年苦读不成,心中多有抱憾。若承蒙杜家娘子所助提名金榜,到头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于所谓怀王寨多少事,倒是不用我太多关心了。” 胡书生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这落寞是他自知自己难以回返的表现——将瑜若带回去让怀王寨陷入分裂的边缘,各种动荡一直不停歇,他知道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 目光见着他那丝神色异动,杜安菱心里面没有什么感觉。 她不知道胡书生所处的麻烦与自己的瑜若有那样大的关联,只知道这不小人物应该是被排挤了。 被排挤——她如是判断时格外惊讶,却不好问出什么来。 只是算一下时间,这不短的时间内有自己费心的事情了。 心想,神伤,走院里面看着那马匹背上卸下不知道多少货物堆放到屋子里。胡书生四处行走指挥,那所谓“铁锭”就一块块摞满原先积灰的厢房。 二十多匹马运来,估摸着不止万斤。 看着那边忙乱着,杜安菱退去一边。 就这么罢,深深无力感涌上来,她多少无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七十七章 秋夜风疾,杜娥心乱(三) 一夜风吹人心杂,晨起院中看来客。 来客吗? 如果怀王寨里面的来人算是的话。 杜安菱就这么想着,摇荡到那头厢房门口——为时尚早,厢房里一片稍阴暗。不知道多少铁锭都是标准的方形,一尺长五寸宽的铁锭也就是青砖大小,却实实在在有那么五十斤轻重。 摞起来像砖堆一般,银灰色泛着金属光泽。 这显然是不错的铁,每一块都足以打制十把佩刀的量。 杜安菱倒是不怎么怀疑胡书生所言的那些“卖铁”的说法,却也没有追究这“私卖盐铁”的罪过——她倒不是不知道这“私卖”的弊端,只是见多了后不再敏感。 京城处于天子脚下还有那么些人,更何况那怀王寨里的人? 有那么些见怪不怪了——可再见怪不怪也是在心里面暗自算过的。 看那边远远过来一人影,胡书生那边走来了。 “杜家娘子可是有什么疑惑?” “若有,不妨说来听。” …… 有疑惑吗? 杜安菱问着自己,就是有那么些疑惑也不能说出来。 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大概是因为自己说出来也没有什么用——杜安菱知道自己这样问出口的代价,害怕自己被认做无知。 尽管自己确实是对山匪的种种少有认识,陆红花相比都是所知甚少的。 可她在胡书生面前也就这么点颜面了。 她还是不知道瑜若在怀王寨里面所做的事,不然也不会这么想。 不过若要知道瑜若整出了那匪寨内斗的事情,也不知该哭该笑。 思绪良久,依旧是办那“与虎谋皮”的事情。 “不知何时来修下屋顶?”她问。 胡书生愣住了。 不过毕竟是匪首,忘了事情也还有不少办法处理。 “还需待新瓦运来。” 他说,目光扫过不远处搬运着铁锭的人群。 吩咐了买回新瓦的命令,那匪首颇有些领导气魄,驱使那些个伙计走东走西四处忙碌而不杂乱。 他回头看杜安菱,杜安菱看得出他眼里隐约挑衅。 …… 这样吗? 杜安菱不知道他为什么有那么一丝挑衅——这胡书生的举止必然是失败的,她心中道。 可那屋子倒是有人修缮了。 看着马驮着铁锭向路上走远,杜安菱疑惑胡书生还留着。他在那看着她,看得她一愣。 “你不跟着走?”杜安菱问。 “倒没那个必要。”胡书生答。 “怀王那边可有事?”杜安菱询。 “寨子这几月事不少。”胡书生言。 紧接着开口是讲这几个月事由,从那瑜若开始讲起。一直言说到所谓“叛将”被怀王惩处到矿坑的时,说得杜安菱心头不知作何感想。 也就是说自己那瑜若掀翻了匪窝? 杜安菱有那么些明白胡书生那“被贬”一般的意思了——敢情说杜瑜若多次刺杀失败后换了方式,凭一己之力办到了县里面剿匪都办不成的事? 或许是的。 想到什么“祸起萧墙”的典故,再联系自家儿子那“与匪首较量”的梦,杜安菱不得不相信这一事实——她有那么一刻不知道该哭该笑。 事已至此,她能怎么样? 心知无力,终究是一笑了之。 …… “杜家娘子这一下手段真是高明,胡某自愧不如。” 自愧不如! 杜安菱不知道怎么回复胡书生的话,好在总有那么些时候是有人来解围的。 现当下是那罪魁祸首。 杜瑜若从那边过来时带着些得意,推开门时候喜形于色。 胡书生脸色刹时阴沉下去。 看着胡书生走开的杜瑜若说不出有多高兴,目送他离开时候还示威一般说了句“不过是略通文采就在那地方自号才智无双”,惹得走过去的人又回头。 “娘亲,你可不知道!”杜瑜若见那人走时笑了。 “他所知道的还没有我知道的多,和那些真正‘才子’如何能比!” 依旧是这一句。 杜安菱扶额,那和胡书生说得一模一样了——可为什么不大高兴? 倒是太以身涉险了些。 想着也说了,一句“你不知你这样做多凶险”带着训斥。 杜瑜若不解了,开口问一句“为什么”。 “我觉得有没有上面凶险,不过是罚一两个时辰站在太阳下。” 杜安菱闻此苦笑:“那是你,他们不敢随意乱动——你不是看过了?那山寨里面岂止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 可这话一说就来了反驳。 “我与他们不尽相同,故而他人之‘涉险’于我亦不足以称之于险!”他如是道。 有那么一种理直气壮在里面。 …… 若如此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杜安菱知道瑜若是难以训诫的,却不知他有如此难以训诫。 杜安菱心里面太多说不上来的情绪,只拿那“凡事三思”说来——这倒是绕开了前面的事情,默许了他在怀王寨里面的事。 就这么样吗? 于是就被瑜若回了些“自会留意”之类的东西,依旧是不愿意听。 杜安菱只觉得自己很无奈。 忽然听了句带着疑问的“怎么回事”,也是刚醒的人。 推门走来的是秀儿,她睡眼朦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七十八章 秋夜疾雨,杜娥心乱(四) 晚起不知事情变,开口一句引笑言。 这是不假的,秀儿一不留神事情变化不知道多少,看到那杜瑜若甚是诧异。 来人是谁?她看着那比自己还小三四岁的男孩子。 “你是谁?”她问。 “妳又是谁?”他问。 “你为何在这?”她问。 “妳又为何在此?”他问。 “你这人怎么这样!”她气了。 “妳这人又想怎么样!”他也气了。 于是大眼瞪小眼,两个人就这么怼在一起了。杜安菱看着有些头大,上去一步就想要解释——却遇上杜瑜若的话。 “我知道了,妳就是我娘亲买回来,养在家里面消解无聊的!” 他这样说着,杜安菱有那么些无言以对了。 就怎么样吗? 杜安菱忽然有那么些想打人。 …… 没想到秀儿也是有几分脾性的,虽说对杜安菱不时胆怯,却对那瑜若有一丝强势——她就这么开口,声音很大。 “我就是被卖过来的,怎么了!” 她喊着,看上去气势十足的,背后却看得到绞着的手指。 杜安菱看出来了,稍稍有那么些心疼。 她知道秀儿心底有那么一条线,自家儿子那一句“买回来”深深伤了那小姑娘的心。 那一句近乎于喊叫的申诉,其实是她在无力地自保。 杜安菱带着指责的目光看着杜瑜若。 杜瑜若或许知道错了,低下头看着地面,却从没有一丝道歉的意思——他转头看秀儿一眼,带着些不高兴走开了。 留着秀儿和杜安菱相对。 秀儿是不敢在杜安菱面前随意开口的,特别是经历了方才那一阵争吵之后。 她就这么站着,单薄的身子楚楚可怜。 …… “秀儿。” 唤那小姑娘名字,却见着她回过头目光不是那么友善。 明智如她不会不知道杜安菱与瑜若之间的关系,那几句话深深刺痛她的内心——杜安菱知道她的忌讳,心里面怎么也不是滋味。 “妳教我写字,教我绘画,是不是……”小姑娘的话越来越小声。 杜安菱听着,心底一下接一下地疼。 她能怎么说?她能说自己这样是带着些心思? 她不怎么能——那她可以说什么? “妳不用这样对我!” 小姑娘眼角挂着泪,站在那里依旧孤苦伶仃。 杜安菱有些心疼。 可心疼有什么用?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她深知自己安慰的话在秀儿眼里也会因为已有的感觉而变得假惺惺,这样子倒不如不说。 就这么罢了。 她里想着,眼里看着秀儿跑开。 希望她哭一阵后能静下来吧,杜安菱期望。 叹口气,却寻找杜瑜若中。 …… 敢问杜瑜若何处在? 杜安菱绕着屋子走了一半,绕到后园见着那边少年看着草丛发呆。 怎么回事? 是杜瑜若在那里呆着看着,不知是打量草茎上蚂蚁还是菜叶见蜗牛。 杜安菱走上前去。 前几天刚下过雨,地面泥土湿润随脚步微微下陷。被鹿吃去一半后留下的菜地长得依旧旺盛,杜瑜若走时还没有开垦而今一片油绿。 杜瑜若为什么会在那里一直看着? 或许是被由于那宅邸里变化不太高兴?不过自己真不是有抛弃他的意思? 杜安菱一步步走过去,却不料杜瑜若抬起头。 “娘亲,那人是妳买回来的?” 这不假,杜安菱微微点头。 “娘亲为什么买她回来?” 这有些难说,毕竟原因很多。 “莫不是她像过去的娘亲?” 杜瑜若一语中的,杜安菱对此稍有那么一点无言以对。 终究是点了头。 …… “娘亲,她叫什么?” 少年抬头问,显然是对那事情有什么挂念。 “黄秀,家里面唤‘秀儿’,过去差一点卖向了春月楼,对自己那身世有那么些自卑。”杜安菱道,说着看了少年眼色。 却见杜瑜若一脸了然。 “可是遇到了娘亲,留宅子里做事不是?” 做事吗,或许是享福,杜瑜若想着有那么些不平衡。可有些话是不方便说的,讲起来也稍有些隐晦。 “可娘亲想教她各种才女才知道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不把人当下人。 却遭来杜安菱一句“怀王寨里面多少人识字了”,也是在指责说杜瑜若不是。 杜瑜若有那么一刻愣住了——“妳都知道了?” “胡书生说的——你这真是冒险。”杜安菱面无表情。 冒险吗?杜瑜若心里面也有那么想过。 依旧是前面的话,这东西对自己或许不怎么冒险——可依旧有那么些理亏。 却看见杜安菱长叹。 …… 长叹做甚?只是一边去看那秀儿所在。 秀儿是一走就不知何处,四处探去却见着是在自个屋里。 见了杜安菱过来拭干眼泪,双目红红尽是受欺负样子。 “妳……”见了来人,秀儿有那么点怯生生。 “秀儿,妳是不是怨我?” 杜安菱问起,看那小姑娘神色。 “没有!” 却看她在那回避,心口不一。 杜安菱苦笑,这一下可是两边都不讨好? 倒是颇有些无奈了——也罢,一天天就在吗看着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七十九章 秋夜疾雨,杜娥心乱(五) 野旷路曲折,马驼砖瓦行迟迟。 最是此时最麻烦,怀王寨伙计牵马回来带过声声响鼻声音,看那边道路通向村庄里蜿蜒曲折,最终到杜宅附近拐进去卸下新的砖瓦。 伙计搭起不短的竹梯子,搭在房檐下很是高。 杜安菱在屋子中转着,转到正门外看那竹架子搭起来。 胡书生自然是跟着来的,看那伙计上下忙碌多少有些自得——看向杜安菱问了句“这看来如何”。 如何? 杜安菱也想问是如何,却疑惑那怀王寨里面人如何会那么多瓦匠才会的事情。 终究是被胡书生发现征兆,说一句“怀王寨里面什么事都不是自己办着来”相对。 “那深山里一开始也只是片荆棘丛生的地方。”他如是道。 看得出神色中蕴藏的得意,杜安菱有那么些无言以对。 这就是那匪寨智囊? 怎么看起来不太像! …… 工人上下忙乱,稚子一旁观看。 杜瑜若显然是熟识这一方多少山匪的,在架子下四处观看时不时还叫得出上面人名字。那些个正在处置旧瓦的人听了这样的话纷纷回头,看过来目光并不是那么友善。 他们不怎么喜欢杜瑜若。 也难怪他们如此——所谓“一荣俱荣”后面有着“一损俱损”,而杜瑜若举动让那头“俱损”。 胡书生失势固然是他建议失误的责任,可关于自己上面人的东西是不能抱怨的——于是一切都抱怨到杜瑜若身上来。 也算得上是一种迁怒吧——可胡书生偏偏还和这“罪魁祸首”走得那样近! 于是对杜瑜若的行为也就更生气了——奈何这颇有自知之明的少年还有恃无恐! 于是上上下下就有了那么一种奇怪的情形。 这情况看得一边杜安菱不知道多么心慌,走过来就要训斥。 却被胡书生拦住了。 为什么拦住?杜安菱看过去目光有着不知道多少不满。 “令郎说的是对的。”胡书生说。 对的?杜安菱有些傻眼。 杜安菱没怎么看出来。 …… “杜家娘子?” 见杜安菱一时间有那么些不解,胡书生问起来带着些许疑虑。 杜安菱只不过是一时被胡书生的话带进去了,这一下也看清楚木架上众人运作,听到边上人问话时回过神来——这一回过神来就是答话了。 “他说的是对,却没有全对。”她说。 胡书生向来是倾慕杜安菱才学的,这一会更加有了兴趣:“愿闻其详。” 愿闻其详? 杜安菱倒是毫不畏惧地说了话——“这样确实快了些许,可屋些什么来了。 心里面知道这所谓“匪众”真按照自己心思办了事,她还有什么好说?心中疑惑与日俱增,不知道那胡书生又想着什么。 难道是所谓“久留”? 杜安菱自然是记得这些话的,不过“被告知”和“真面临”是分开的两码事。 她知道他们要留几人下来看着瑜若,日子一天天逼近让她忧心。 真要面临了,便是心里面忐忑不安。 其实有那么些觉得不妥,毕竟一个“久住”总会发觉——可是! 她问了那所谓“日后事宜”,却听得如下语句。 “杜家娘子,切勿太过担心。若真要说就是赶考的书生暂居。” 这样做? 杜安菱总有些心虚。 …… 终究要一步步走回宅邸里,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大波人。 一看就知道是附近村民,毕竟修缮这大宅动静不小。 有几个村人是胆大的,看见了杜安菱就上了攀谈。 说什么“从哪里雇来那样多做工的”,想要杜安菱回答。 “是从城里面雇来的。”杜安菱撒谎却是平常语气。 却看见那又一个村人插嘴,说一句“倒不说是集齐众人魂魄炼的。” 这句话很快激起村人共鸣,他们大多是热衷于“志异”的。 “如果这样,我的天,究竟要多少人魂魄!” “你就不懂了,人家外乡来的,不知道来之前屠了几个村!” “这岂不是有些血腥了?” “她不是山妖化形吗,谈什么血腥不血腥!” 看得到那众人哄笑,杜安菱倍感世道险恶——退回屋子里,依旧迎上胡书生。 不知为什么,这“胡书生”倒比那些个村人顺眼些——杜安菱极力要否认这件事,可终归是无效的。 “杜家娘子舍得回来了,却不知所谓‘山妖化形’什么可还不错?”他问。 杜安菱心中仅有的那么一丝好感霎时一干二净,瞪过去目光满满杀意。 “杜家娘子还请见谅,不过是随便说说当不了真。” 胡书生倒是真诚一拜,随后指点着地上砖瓦,谈些要事来。 “那些还好的旧瓦依旧是铺上去,屋顶上下面用旧瓦,顶上换新瓦,颜色深浅不一也无妨的。”他道。 这样谈正事吗? 杜安菱白了他一眼,接着心里面想过修缮后屋顶样子——忽而想到方寸动作,心里面一阵慌乱。 自己刚刚是白了那胡书生一眼——这还了得! 答一句“就这么办”,眼角打量他神色。 胡书生却是严肃的,不见得有什么异样。 她放下心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八十章 秋夜疾雨,杜娥心乱(六) 转眼时辰飞逝去,又是一朝近暮时。 炊烟袅袅是做房的烟火,二三十人的饭食都由那么几个小小灶台蒸煮多少显得有些空间拘束。 大块肉放到锅里炖烂,边上有人看着火;米放的也有大半袋,焖在锅里面溢出水汽扑鼻。 杜安菱一边看着。 “杜家娘子,放心好了,不会烧了屋子的!” 有人在那里说着,引来一片匪众哄堂大笑。 “这外面就是好啊,不像山里面那么潮,就连火都旺那么多!” “那是,我看那上面人是不是有那么几分想住外面了?” “不大对头——出来不是离寨主远了吗?” “当土匪好还是考个举人好?别忘了上面人可是读过书的!” 那些人议论着,杜安菱一句句地听。 “自然是当举人好——举人大老爷可是能当一县县令,撵得土匪满山跑!” 那边又一个人一边说道,杜安菱听到了心里面有那么一阵沉思。 …… 胡书生是怎么想的? 杜安菱总觉得自己猜不透那匪首的心思,从头到尾一直觉得自己被别人把控。 这样吗——杜安菱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一直被他捉弄着不知道前途,她总有那么些不满意的——可自己那样弱小。 她有那么些破除现在困局的想法,可所有路径都交织于一点。 自己要去找那胡书生问——不过,应该不需要花心思去找。 随意走那么几步就见着那胡书生过来,他一人看着自己带着笑意——杜安菱一个哆嗦,接着便是开口问句。 “你日后什么打算?”她问,既是问他也是问自己。 “杜家娘子不介意就在此大半年,再试一次能不能考上去。”他道。 这样吗——杜安菱时常觉得自己有那么些不妥——“在此?” “杜家娘子某要忘了怀王。”胡书生说出来带着笑,可话里面不知道蕴藏多少威胁——这一个“怀王”就是警告。 这样的威胁? 杜安菱点头说是同意,回过头却是带着丝苦笑——自己这样子,可以说是妥协了? 妥协也不是不可以,可一直退让也不是杜安菱想要的。想着从别的地方让那胡书生付出点什么——就想到什么租金。 “你要住不是不行,每个月二两银子。” 她开口,四下里一片寂静。 …… 寂静吗?也不见得全都是寂静。 有那么些轻声细语,是那些匪众之间在窃窃私语。 “一个月二两银子!”有匪众感慨——“这不是抢钱吗?” “这也忒有些得寸进尺了吧,与我们也敢谈条件!” “这……对了,上头人不会真同意了吧。” “也难说,毕竟那修瓦的事情都让我们给干了。” 就这样声声一轮,议论得杜安菱也有那么几丝胆怯来——她刚才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才问那胡书生要租金! 也看着那头当事人。 却不见他微微一笑,看着杜安菱也没什么其他神色,仅仅是托腮沉思。 或者说,捋须沉思。 他就这么在那思索着,看着好像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认可杜安菱的提议。 他在那思索,她在这心急。 直到那“胡书生”哈哈大笑。 “杜家娘子莫不是真把我当过客来看了?” “既然是每月二两银子,倒不能亏待洒家!” …… 这样吗? 少不得又有一番议论的——可议论也就如此而已。 听那边匪众低估,尽是些不解言语。说什么“胡书生不是这般性情”云云,却让杜安菱也有那么些尴尬。 “怎么这样?” “那每个月二两银子就这么白白送过去了?” “唉,怕是有些迷昏了吧。” “哪不是——你不看呆在这里有多好!” 这些话说出来不知道多少,杜安菱听来隐约有那么些担忧。 担忧吗?确实有那么一些。 果不是的,接下来听得一句“有女的在”,一切话题都被带走了——四下里哄笑一声,接着是带着笑的言语。 “可不是——怀王寨里面半个女的都没有。” “休说那么绝对,母马倒是有几匹!” “你这个就说的有些可笑,马和人可不能一概而论!” “可不是——说得给你一匹母马就能跟你一起进屋一样!” 杜安菱听来有那么些回避的想法,转身要回走。 却遇到那头胡书生过来。 …… “杜家娘子不必再那么样避匿,毕竟只不过玩笑而已。” 那边人这样说起,杜安菱也不怎么好走了。且看那天色已经转晚,看得到有人往那边去搬运饭菜分来吃。 杜安菱看那边一群人不再纠结于话题,转过身一拥而上向那边去抢饭去了,心里面稍稍有那么些松了一口气。 却被胡书生叫来一边。 “又何事?”她不解。 “也没太多事——不过是交代一些小事而已。” 交代小事?那是什么事? “只希望杜家娘子容许我去看一下妳那些书籍——上次偶来,看得那几案上有。” 看书? “科举不易!” 这样吗?杜安菱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忽然听到那边秀儿哭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八十一章 秋夜风疾,杜娥心乱(七) 秀儿悲心何缘故?问来却是那头鹿。 什么鹿? 可不是那天救回来的伤着了身子的鹿! 那鹿被养在院子里几天逐渐恢复了,不再时常呆着不动而是不时前去四周转悠,可今天却无端不见了? 问那鹿为什么不见? 其实也就是怀王寨来的这群人干的事——来了就想着有什么肉烹煮,可不是选中了那头不大不小的鹿! 宰杀了做成肉羹,大锅里炖烂分给众人。分到那匪众那边也分到杜安菱这几人碗里,一头鹿不大分的每人只有半斤肉。 就这么一碗鹿羹唉! 可不是杀了那鹿,让那小姑娘大大伤心了! 想着,也就心知她为什么伤心——杜安菱苦笑,感情说这小姑娘是把那鹿当成自己伙伴! 杜安菱不知道怎么办了,秀儿哭声不止。 …… 她想着什么? 杜安菱不可能尽然知道的,毕竟自己与她不是什么都互相听得懂的。 她只知道那小姑娘为鹿伤心,也清楚已经宰杀的动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到活着的状态,可她不知道怎么让小姑娘不伤心! 人与人是有不同的,璞若当年就不像秀儿这样有一头动物身边,更不像她这样经历过贫苦的生活。 璞若是在春月楼里面当富家千金一般养大的,秀儿却是在田间地头跑大的。 杜安菱对此差异就没有什么好办的了。 却不知为什么听到了句“爱哭鬼”声音? 是瑜若,他看着那哭泣的秀儿,全然没有作为一名小三岁的弟弟的自觉——他看着哭泣中的秀儿就是这么一句。 杜安菱有那么些想打人。 却听到小姑娘强行止住了哭泣,喊一句什么“谁是爱哭的”,跟杜瑜若他对上了。 就这样? 杜安菱决定先一旁观望。 …… 小姑娘并没有真正的不哭,说完这句话依旧是在断续抽泣。 杜瑜若对她这样子自然是笑着的,说一句什么“不就是妳”的话,站一边略显鄙夷。 “我不是!”秀儿反驳。 “你就是。”杜瑜若回复。 “我哪里爱哭?”秀儿不满。 “时时都爱哭!”杜瑜若言说。 “我那里又‘时时’哭了?”秀儿生气。 “本来就是一直哭不停!”杜瑜若笑道。 于是两个人又大眼瞪小眼,一个个都不服谁。 杜瑜若的态度是带着许多不屑的,却难得耐心对峙。 秀儿哭声也不曾完全停下的,这一争执起来一下更加委屈。 杜安菱有那么些看不下去了,往那边走去要分开两人。 却终究没有挪步。 …… 缘何不前? 倒不是杜安菱有什么心思,实在是自己上前也没什么用——索性便什么也不做,只看着那两少年人在那言说自个多。 或许有那么几分无奈吧。 冤有头,债有主,炖鹿之事找书生,这些准没错的。看着胡书生也在不远处,她开口就是一句呼唤。 也就是叫他过来。 胡书生也过来了,颇有自知之明地问了句“可是为那鹿而来”。 确实是为了那头鹿,杜安菱微微点头——“可有什么话解释?” 解释?胡书生一笑,说一句“你不会忘了那‘猎户’唉?从我们这‘救’来的鹿我等就不求归还了。” 这么来! 杜安菱有那么一刻诧异,紧接着是无言以对。 “杜家娘子不如解释下你们是怎么养的鹿罢!” 胡书生言,话里带笑。 …… 这么说吗? 杜安菱有那么阵生气——虽说确实是自己“救”了鹿,可那么半个时辰过去,都不见你们来寻! 这情况下,说句什么“无主”完全可行,也就无从责罪这些那些的——杜安菱这么想,又看到不远处秀儿。 她依旧泪眼汪汪,却凑过来,显然是听到了胡书生方才的话。 “你们都不讲理!”小姑娘道。 都不讲理?杜安菱有那么一刻沉默了。 这么讲也是没有错的,自己不讲理拿了别人东西,别人不讲理将自己东西直接炖了——可不是半斤八两的! 只是两边人都不开心。 “话不可以乱说!”杜安菱道。 “说什么不讲理?洒家从来恪守理!”胡书生有那么些生气。 却不料小姑娘更不高兴了——“尽说些这些,说这些没用,你们都欺负我!” 就这么样? 四下里一片沉默。 …… 道是难言此环境,更多了些许入夜时风的凉。 沉默罢,也就是几个人对着无话。只看着那边天色渐晚,眼前有那么些吃饭人喧哗。 一阵夜风来,带着山上的寒。 杜安菱等人一个哆嗦,更嗅到饭菜里面的香气——总觉得有点饿。 就这么样,几个人达成默契——有些事晚些谈,吃饭要紧。 可对视着,终究是没人开口道出这一句的。 秀儿垂头,心里面不知道怎么言明。 杜安菱无奈,一样无奈的还有胡书生。 只有杜瑜若稍活泼,叫出来一句有那么些用的话。 “鹿之有无不足惜,大不了山里面再寻来,为何此处伤心怀!” 这么一说就让秀儿回头,瞪一眼表示不同意。 “若是我炖了你,山里面再找个你来!”她反驳道。 杜瑜若有那么些无语。 不过——沉寂打破。 瑜若走向餐桌前。 回首却见秀儿跟来。 她泪眼红红,还委屈。 风疾,吹来一阵饭菜香。 有鹿羹,那饭菜是真的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八十二章 秋半月圆,杜娥思人(一) 鹿羹半碗汤有味,食净犹留唇齿香。 那怀王寨里面人也是把寨子当自家的,大多有那么些品味了,做起各种野味来都颇有些心得——现下里这鹿肉就是它代表了。 杜安菱是真心觉得那肉味道是不错的,却见着边上那秀儿一直静自坐着不动。 好吧——就怎么罢了。 杜安菱想着,开口就是一句“不来尝尝”。 “没那个食欲。” 他道,说得杜安菱有那么一刻不怎么好开口。 杜安菱能怎么样? 她应该怎么样? 只见她摇头,看着秀儿在那里发呆也是苦恼。 这不吃东西也不是道理,怎么样也应该吃点东西——哪怕是不吃那鹿羹也好。 “妳可以不吃那东西——可饭菜也吃那么些好。” “没胃口——把那鹿羹移开才好。” 这样吗? 杜安菱觉得很是头大。 …… 看着鹿羹在那,秀儿说什么也不是滋味。 她想着那头鹿,那头鹿活着时曾经是那样漂亮的一只动物。它在那院落中悠闲行走吃草,不时抬头看一下四周——也就这么熟悉了。 就这么熟悉了不知道多少天,到头来却是被宰杀消息! 秀儿说不出自己有多么伤心的,那股悲伤好似自己不经意间失去了一个至交好友一般来得强烈和突然——她受不了这样! 可又别无选择,毕竟已经做成鹿羹不是 看着那鹿羹,想着鹿还活着时情况,秀儿一直是伤心的。免不了触景生情,看着饭碗里面东西就打消了吃东西的心思。 “把鹿羹移开?” 移开吗?秀儿觉得这样也不怎么好。 就是移开也忘不了,她微微摇头。 就要这么起身离开那吃饭地方,走一边遥遥看着餐桌前那些人。 却回头道一句“我先走了”。 …… 就这么走了? 杜安菱看着她这样也起身跟着走了,追上去一步步。 秀儿是极敏锐的,听到身后脚步声便回过头来,看着那杜安菱就是句“不必追来”。 “我不过是来先回去缓缓,就是那……一时间不怎么好接受!” 她道,话语中多少有那么些抗拒。 杜安菱叹口气,就由着她去吧——可为什么跟过来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看着那边来人还有个杜瑜若,他一样投箸不食,走过来却问着什么“爱哭鬼又要去哪里”的话,走过来脚步不慢。 就这样? 杜安菱看着他一步步走远,心里面也有那么诧异。 他去哪里? 杜安菱目视他追上秀儿,遥遥听着两人对话。 听着,她眉头皱起又舒展。 且问他两人说了什么? …… 开头是那瑜若讲的,说道的却是“妳去那边就不吃饭吗”的问句。 这问句不错,问得那小姑娘愣在那里——她回头,问那人是想什么。 “就问妳不去吃饭吗?”他又问。 “吃不下。”她回答。 这样就沉默片刻,杜瑜若同那小姑娘对上了。 “有喜欢哭,还不想吃饭,还那么瘦得没点肉,妳真是有那么点不一般啊!”杜瑜若看着就有些嫌弃,果然是不怎么看得惯那小姑娘的。 那小姑娘一听便又有要哭的样子了。 “你说什么呢!”她很不开心的样子。 “我说秀儿唉,妳再不吃饭,小心把自己饿死!” “我哪里会?” “哪里不会——饭都不吃的,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娘亲虐待妳呢!”杜瑜若一只手指着那餐桌,另一边手则是挥舞比划着这边。 这自然是小姑娘所不能容忍的,看着说话人就是加大了声音。 “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带着哭腔道。 得,又要哭了。 杜瑜若听了就有那么些不太高兴,这小姑娘真的有是那么些爱哭。 可这一不小心就哭,再过一阵又不吃东西,被别人说起来又要哭——这性情倒是真有些有趣啊。 杜瑜若觉得秀儿也没那么不堪来。 …… 就这么一阵争执回去饭菜渐凉,杜瑜若筷子扒开一二饭粒吃起来也没什么味道。 吃一半有回过头看那秀儿所在方向,她就坐在那边柱子下看着天空。 循着秀儿的目光抬头,她看到那刚刚暗下去的天空。 秋夜里,风不小。疾风吹散那天空中薄云,留下满天星斗中一轮还不是很丰满的月。 月将圆,待到那一点点亏缺都补满就也到了中秋——中秋已经近了。 真的快要到中秋了啊。 快到中秋,中秋月圆,不知京师人安好——杜瑜若也有牵挂,他知道自己在春月楼里的大姐也会思念他。 他想着,并没有那么无忧无虑。 是思亲了——却问母亲,璞姊近来安好? 她安好吗? 杜安菱陷入沉思——她会否安好? 停下手里面东西,看一眼静寂黑夜。 她可不是有那么些忧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八十三章 秋半月圆,杜娥思人(二) 月明早是大半边,再有半旬十五圆。 也是近了中秋,更加思亲了。 却问思念何人?杜安菱叹口气——她所思念的,可曾是单单一个人吗? 可惜一个个都是过客,时光流逝尽数分开,早不得再有团聚之期的——有在深山,有在京城,也有的就在这不远处同处丛山的。 却终究是分别了。 这怎么说?有些可叹却又正常的,谁一生中没有几个重要的人别离? 不然中秋如何成的节日,又有谁会在中秋这一天睹月思人呢? 自嘲,自己可不是这“常人”之一。 杜安菱想着却愈发思念了,心里面有那么些不好受。 终究是暂时放在一边,看着那残存在桌面上的饭碗菜肴。 秀儿还没有来吃东西? 这倒是不太行! …… 远远看着那边木柱下坐着人影,她呼唤秀儿来。 “还是要我吃什么饭?”秀儿倒是极不情愿的回复的。 好吧,那就不要她去吃什么饭了——杜安菱觉得自己的处境有那么点悲惨,就连一小姑娘都使唤不动。 也不能说是使唤,应该是叫不动。 “真不来吃了?”她问。 “真不想吃。”秀儿答。 好吧,那就只能浪费掉了,残羹冷炙过夜容易变味,倒掉也是有那么些可惜。 却看着那头胡书生忍着笑。 笑,有什么可以笑? 杜安菱不觉得眼前情形可笑,见他走来就有那么三分怒色。 “你们宰杀的不止是一头鹿。”她道。 胡书生依旧是挂着张笑脸的,回复的话令杜安菱更加生气。 “那分明就是一头鹿,杜家娘子以为还有什么?” “不要因小事而不讲理,不吃是她的事情,和妳倒是无干!” 他指着那边秀儿,一直是不屑的。 …… 杜安菱是真的不怎么高兴了。 是的,这宰杀鹿和自己关系不大。可再怎么样也是养在自家院子里的东西,总不能就这么连一句话都不说就宰杀了。 还有现在这态度,让杜安菱觉得很不满意。 她一时间忘却了自己和胡书生身份多差别,开口就反驳过去的——“秀儿吃不吃与我无干,宰鹿与我有干。来我之屋宰我鹿,这与我无干!” 胡书生一时语塞了,杜安菱却是不依不饶。 “你来,我不喜。你行此事,我不齿。讲什么诗书饱读,求什么功名官位,依我看就应是重学些简单的罢!” 说着有那么些过瘾,加上句“还是山里继续待下去到老”。 这话本来是没什么的,奈何胡书生现在已经是在怀王寨里面受了不少挫折的,更加上一颗心不忘那当上举人光宗耀祖的事情,受不了这样指责。 他也生气了,语气阴沉。 “杜家娘子,我警告妳。” “在这四周那么二三十人可都是怀王寨的,妳做事说话顾忌着点!” 说完环顾四周,那些吃饱了饭的匪众肃然站起,手里拿上自己武器,全然不见刚才懒散气息。 整个院落中都泛着浓浓杀气! …… 形式陡然生变,杜安菱不禁胆寒。 可回想方才,她心知是自己的错。 对面是怀王寨的大人物,自己怎么能这样对待——自然是要恭恭敬敬的,对人家带上些属于自己的敬畏。 怎么能……自己怎么能这样怒对他,说出什么“我不喜”“我不齿”,甚至要“重读简单的”东西,回“山里面终老”的话! 自己真的是太胡闹了,她心想。 若不是胡书生有所顾忌,杜安菱毫不怀疑自己会血溅当场。 她拱手说一句“抱歉”,接下来是言说自己方才掺杂了怒气,一时语气过重。 就这样说了,杜安菱却看着胡书生挥手散退那边众人,对自己那么样一句“抱歉”了。 他抱歉什么? 杜安菱很是不解的,只听得那句“我亦有错”,心里面不知多大震撼。 他道歉,说自己有错——这是什么情况? 杜安菱是知道那书生真实的模样的,这时候觉得他又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这胡书生或许是介于土匪与读书人之间的一个中间存在,既有那么一丝书生的文气,也有那么一半山匪的匪气。 就是这么一个胡书生,绞得自己生活乌烟瘴气。 杜安菱这么想着,时时叹气。 …… 叹气呵——叹又有什么用? 胡书生依旧是在身边的,所谓抱歉也是那没有任何效用的抱歉。看着那头还有秀儿身影在柱子下,杜安菱看着心里面丝丝感慨。 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样? 唤起秀儿,她一样是不情愿的——“又有什么事?” 杜娥听出了她的不耐烦,也感觉到她语句中的无力。 “没什么事,就是说一声,那边厨房里有那么些糖块,晚上实在饿得慌可以来尝一口,垫一下肚子。”她说。 “不用说这些!” 那边,秀儿是有些不高兴的。 却引来胡书生哈哈大笑。 “杜家娘子,用不着妳担心的。” “这些经常挨饿的乡里人,饿一顿不打紧的。” 就这么样吗?杜安菱瞪那胡书生一眼。 他说的对,说的都对,总行了吧。 杜安菱也不跟他相对,只不过心里面还是有些不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八十四章 秋半月圆,杜娥思人(三) 胡书生说的倒是不错的,杜安菱一夜过来也没见秀儿将那东西吃下。 话说这糖块还是当时宋家人送过来的东西,区区薄礼也就收下了。糖块依旧掺杂了不是糖的东西,杜安菱习惯依旧不时尝一小块。 都是当年味道。 说起这当年味道就想起来当年事情,杜安菱回想过去时常叹息。 过去的长兄,为什么如今这样模样! 杜安菱回忆起那段时间自己遇到的长兄,心里么不知道多少惋惜。 如何惋惜? 也是亲情不再,多年已经不如当初——可终究是兄妹一场,多多少少要在中秋前后到自家长兄那里去一趟。 再怎么样也可以到屋外传一遭,多多少少也表示一下自己不忘那处于同家。 不然周边人就是说自己忘了家,自己又加了一重所谓“耻辱”来。 想着,心里面也定下计划来。 …… 心里面想着没有完,见那天色不错便想着远行。 为时尚早,到大道上等不到向城里去的马车驴车。二十里路走过去倒是颇费脚力,路边上等着车马又只能久久等待。 杜安菱就这么停在路边上。 路上是有很多人经过的,可从曲浦过这里来的车大概要午时才能过去——就是从丛山过来的骑马人也不过是方才行经。 这里只有那早来的农人。 杜安菱就这么站在路边,看路边良田中新长的秧苗正要到抽穗时候。 种晚了——她看了,心里面知道这秧苗是难以在入冬前收获的。 她为这秧苗种晚了伤心,可一时伤心总是不够用的——可以想见明年早稻收获前还会有更艰苦的一个春天,杜安菱却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看着多少人径直滑进深渊中去。 …… 等着,叹着,徘徊那么大半个时辰,那边一人赶车快速过来了。 杜安菱看到了那驾车人,驾车人倒是过去熟悉的。 似乎是过去的车夫,也是那过去的马。马车上帘子挑开一角,里面一位十岁上下少年看着外面——马车很快又过去,逐渐只有一个背景。 这样吗? 杜安菱看着就感到有那么几分挂念起过去的——马车快速过去,车里人看外面风景,曾几何时,那车上的也是自己! 不过现在的自己是外面的人。 也罢,等那货车。 拉货的马车时常捎带过路的行人早已是多年的办法,这样不仅可以让车夫赚那么些外快还能带走路上行人,一举两得的办法实在是不可多得的。 杜安菱心知如此,也就那么路边等着过路车。 可总是难等得到,路边上一个人空心急! 也罢,干脆先自个走一段罢。 有那么小半个时辰,杜安菱挪步向丛山。 …… 起初是不怎么情愿的,毕竟远行一直是很累,那么走下去甚至可能在脚底磨出血泡来。 可干站着也不是什么办法,走几步回头看一眼,看那么一阵后也就死了心。 倒也不是太疲劳,她觉得等过路车带走也不是那么必要来——就看着路边风景,村庄低远水稻田,远处竹林近河边。 有点冷。 是风——风是有那么几丝凉意带上了,吹拂来总是一阵又一阵寒,一步步走着也有那么些发抖,只恨身上衣服单薄。 边上驶过一辆驴车,是农人进城去买卖些东西的。 看到了杜安菱,赶车人有那么些表情怪异。 他认清了杜安菱容颜,说一句“这个不要脸的妖妇”。 显然是认识自己的人,杜安菱心想,却总也联系不上那人的名号——不过总感觉是见过的。 好像是一个地主还是富农,姓什么忘了,应该是隔壁村庄里的? 杜安菱猜出了大概——这人大概跟自己有仇的。 …… 有仇? 有仇的太多了,大多是不经意就势不两立了。 比如说那从自己院落里面摔下去的的孩童伤得那样重,还有那邻村准备卖了秀儿的人家被自己拦住——这些可不都能说成是自己的仇家? 杜安菱是真心觉得自己该少那么些进出,毕竟家里面安全。 或者,真离开了这里,去其他地方寻得新生。 也罢,那边又来了一运货的车。马车驶过听得车轮声声,杜安菱回头招手下,看那马车停下在身边。 熟练地付了铜板上去了,侧坐在车上远远行。 马车不是很快,向丛山县城一阵一阵去。杜安菱看着路上一片片不同景致的田地,数着道路经过的小溪。 又一次,远方看到了丛山城浅灰色的剪影。 又一次,蹭吃在视野末端扩展。 到了,前方就是那县城。 …… 下了马车,有那么一小段步行。 终究是回到了少年时候居住的村庄,村庄边看着那离大宅漠然矗立。 大宅沉寂,只有门口守门的急人表示屋宅中还有生机。不过杜安菱知道,她的长兄就在那边重重屋檐下。 走到门口,两边家丁目不斜视的。 杜安菱看着,心里面有那么些没底。 他们对自己会怎么样? 或许不认自己这“主人的亲妹妹”,只把自己当外人处置? 到了门口犹豫了,杜安菱停留半晌。 终究是没有向前继续迈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八十五章 秋半月圆,杜娥思人(四) 大宅高门久徘徊,良久不知行或还。 杜安菱是犹豫的。 她犹豫在自己长兄的门前,徘徊着,想起来那头自己曾听那管家说过的什么“现在已经是承乐七年”的话。 他们是不接受自己的了。 杜安菱知觉,也觉得自己在这里等着没什么用。 自己应该是真的不被欢迎来此了,那就不再继续候着吧。 候着,候久了也遭人不满的——不过自己来过好歹要留一些印记的,走那么远过来总不能就这么过来。 想着就到了门口,忽而想起自己身上也没有带什么东西。 那还来做什么? 她问着自己,许久没有一个结果。 …… 杜安菱徘徊许久,依旧是村口树下。 不知道多少东西是一时放不下的,特别是自己已经站在这里。却看着那宅子里有人走出来,依旧是那天的管家。 “妳走吧。”那管家的话里面有那种由上至下的怜悯。 “老爷不想再见妳。” 管家看着杜安菱形单影只,不由得多说了那么一两句——身在杜家中多年的他怎么看不出来人心思?没有半点哀求却充满不舍。 她不舍当年的情。 管家也是同情这女子的,毕竟当年亲兄妹一场却闹成现在这样子,终究是令人惋惜——他清楚自家老爷多亏了那女子的牺牲才得以继续读书读下去,不然怎么有今天的杜大举人! 不过,老爷不喜欢他。 其实管家自己也不怎么喜欢这女子,她纵然命苦却却一样不怎么光彩。 太过娇媚,还有那么一段取悦他人的过往,管家终究是嫌弃。 “妳还是去妳的地方吧,我们老爷不想妳在过来。” 管家说着,说出来终究有那么些伤人心。 说了一半,却看到那人回话。 “不必担忧,我自然会走。” “只是还想再看看。” …… 还想再看看? 杜安菱的心思怎么就一个“看看”那样简单?她心里面不知道多少不甘和怀念,却终究是不能说出的。 看那边不时陷入沉思,思来想去觉得依旧应该说些什么——却还是长叹。 罢了,问一下管家,倒是“他现在可在”云云。 “去不远处会同年一二日,如今倒是不在的。”管家答。 去会同年?杜安菱清楚那些举人们的习惯的。同年的举人都是那一榜勾选的人,有那么些缘分贯穿于几个人之间——将来当了官也是同进同退的。 这一次可不是那样! 杜安菱听了,知道长兄已经无可避免地陷入了那些文人间种种无意义的交往中——他可是彻底地变了? 可不是! “等他回来,勿言我曾到此。” 她这样说,倒是将那亲兄妹的遗憾藏在眼底。 走吧。 此处有那样多伤心回忆,或许再不会来。 …… 想着,犹豫村口也没有必要了。 杜安菱想要走了。 可说走就走大多数时候还是个奢望的,这时候可不是这样子! 原来总有那么些闲来无事的村人四处张望,张望来张望去就看到了这边人在说事——走上前来就问的是什么“大管家”。 “大管家,这位是?” 那人问的可不是杜安菱! 这事情有那么些麻烦了,杜安菱心中想着。知道这一问就或多或少有怀疑,再联系自己长相同那管家情况就会猜到大概事情。 这样子对自己可是不利的,对长兄也是颇大的打击。 脸上有那么些不好看,与管家对视,他也有一丝慌乱。 不过两个人都是见多了人的,这种情况也不算太难处理。 …… “那位吗——今日里来了个老爷的远房亲戚。” 那管家解释道。 远房亲戚?杜安菱听着也明白了道理,自然是不会添乱的。 故意那么低声下气一点,好像真是来求人的。 赔笑,说了句“既然老爷不在,就不劳烦管家来回麻烦了”的话。那么浅浅对着宅子拜一下,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离开那屋宅向村外行。 看见那来人将信将疑,终究还是困惑管家的话。 不过人家谈到一半都因为自己过来而“先走了”,终究是不怎么好说得过去——就这么样也不好问的,还是自己推敲去。 三个人,三个方向,互相走开了。 远远着又不是回头,六道目光时而交汇。 …… 真回头走了,那所谓遗憾都抛在身后。 离开那小小村落,沿着来路绕回城边。城墙脚下绕行半周后路回转向南方,总有那么些短途的驴车求雇。 杜安菱从来不是个缺钱的,在车夫看来倒是异常慷慨。 付钱,驴车晃荡这驶上大路。这季节天边阳光已经弱了许多,走回去一跳长路驴车速度不快不慢。 车轮轱辘生生响,没有车帘的车棚内外通透。 路比较接近河边,河上穿来了纤夫的号子。 “过曲浦上青滩啊!嘿呦嘿!” “嘿呦嘿!” “青滩上面波浪大啊!嘿呦嘿!” “嘿呦嘿!” “嘿呦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八十六章 秋半月圆,杜娥思人(五) 回屋关门小室里,凭床看外风景异。 已经是秋了啊。 中秋还有那么几天就要到了,可秋分分明已经过去。昼短夜长引来叶片枯黄,已经是进了深秋却还有不少绿树坚挺。 已经是这样的时节了啊! 杜安菱时时这样想过,别是这时候感慨最浓。 如何说?这时候经历的东西和多年前可不是不同者甚! 怎么不同了? 那还要讲起多年前的故事——故事是在春月楼的,那时候自己还年轻。 那时候——太早之前了,忘却了部分却从没有彻底遗忘。 毕竟有那么些事情是忘不了的。 …… 记得泰和三十一的中秋时节,春月楼里面宴会办得盛大。 诗会是每年中秋就有那么一次的,几家小班各有各自的诗会引来文人墨客。吟诗作赋到兴处见得那姑娘奏乐舞蹈怎么说也是人间一件乐事。 那年也不会例外的。 灯火与皓月争辉,不错的,从街上到春月楼都是一派张灯结彩。整条路上不少的小班都将那木台搭在外面大路上,不顾什么阻碍交通,只求可以引来过客。 过客自然是引来了的,你看那门口熙熙攘攘,一大群人都这样围上来,拥挤不堪中也有那么些秩序。 秩序? 可不是!那么些人虽多却不至于太拥挤,自然空出了位置供人出入。 出入的自然是文人墨客,还有些传诗的人。 可不是,看着这时候那传诗人走出来上了高台,台上舞女乐师都停下了演奏——绢上文字显露,是屋子里某才子的作品。 “泰和三十一年中秋日,春月楼月辉诗社李才子襄炎做《临江仙》一首!” 那人高声念出诗词,引得下面人生生赞叹。 “皎皎月光寒水畔,水中波荡粼粼。火彩映月照栏杆。风吹佳丽影,起舞柔翩翩。” “舞寄广寒仙子羡,自言难比人间。醉得花里知何年?将归欢宴晚,对月愁时眠。” …… 读完,早有那么个骑马候着的人接过写了诗词的帛,驱马离开这地方,便是向其他开设诗社的地方送去了。 当然也少不了其他地方送来的诗词——就说那头“沁芳阁”邀来了那号为“屏风居士”的文人,此时也送过来这么一连三阙《忆江南》。 那也是不错的三阙词,驱马来人宣讲得大声。 “中秋月,月映水明明。浪碎月轮波有韵,菊花香染醉盈盈。水畔宴方兴。” “中秋月,明月照楼台。月洒窗棂明暗碎,风抚竹叶影徘徊。闲坐候君来。” “中秋宴,邀月至席间。静送流光宾客悦,忽还杯酒荡几前。今夜乐声连。” 三阙词说完喝彩连连,确实是当代大家,三阙前后连贯的《忆江南》把这中秋夜写得甚是美妙的——可依旧有那么些不足在。 什么不足?这倒是有人说是气势不足了——说这话的人也确实有那么指责的资格,因为那所谓“屏风居士”正是他的门生。 可他不能就这么反驳的,因为那时候,他早就有了归隐意。 …… 杜安菱深深记得那时候情形。 打开的画窗是格挡不了声音的,二楼的房间正听得到下面宣讲声音——是屏风居士的词,而这“屏风居士”,可不是眼前人的徒弟! 那是的杜安菱还是花魁,春月楼里面“牡丹”“芍药”两个名字中占去了一个的,自然不会像下面舞女那般取悦来人——几上铺开的是画纸,上面看得到画了一半的山水。 那人听了下面声音是有些不屑的,说什么“还在想什么众人皆知”,呡一口茶水。 手里笔沾了墨迹,云雾见隐约点染一间草庐。 草庐外又加了模糊一豆当是人影,搁笔一边起身纵览全卷。 画不错,就是那日后被她保有的《山居图》——杜安菱并没有去寻找那有几丝破损的老画,她记得请彼时的一点一滴。 “居士真心要归隐?” 那时的她问他,他只是一笑。 “芍药姑娘何出此问?” 他自问自答的。 “此间寄托何处有?总向深山乐忘忧。” …… 她听了起初也是不怎么理解,毕竟名声在外的堂堂大文人,如何有那么一下就隐居去的? 他看穿了她的不解,解读也是富有诗意的回答。 “繁花总有衰败日,文人亦有才竭时。正风光时候转身山间,总比被后人一个个取了好。” 这样吗? “贵处留名者何人?前一位‘芍药’正当年轻离开了,至今还有人记得。” 前一个,后一个,当时的杜安菱也正是“芍药”名头的,怎么不知道那“八年换人”的传统? 人生易老,再过没多久就不再是那“名花”。杜安菱清楚自己的命运,看着那文人时眼底多少有些迷茫。 当年的她有那么几分离开的意思,可终究是没有走。 毕竟那年的杜璞若才六岁,自己要走就要带上她——纵然太阴居士再风流放浪,也不大会乐意带上那小姑娘。 低头,没有开口。 春月楼内外听得到文人墨客吟诗。 …… 都是当年事,回忆来就是心底生疼的。 杜安菱是知晓那隐居者性情的——哪怕是五年前最后的相见,自己都曾经被挽留在山间茅屋。 他说过,她性情是适宜隐居的。 “好自然,喜山川,善琴艺,通画技,何不为女隐士?” 他问过,她不曾回答。 想来,那时候的自己心中更多的事长兄,哪怕是半年前归去也选了丛山故地! 终究是自己选择的路,要那么一步步走下去。 想着,抬头看窗外。 刚过午时,八月的阳光从南边照过来,院落中有竹架子凌乱的光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八十七章 秋半月圆,杜娥思人(六) 光影凌乱竹架里,屋檐垂阴人叹息。 杜安菱看着窗下,那附近摆着张琴——不知为什么就取来弹奏,心神不定曲声断续。 她有那么些恨。 她恨自己,为什么一直抱着那么颗没有定下来的心——为什么要去长兄那边,说到底是自己心底有那么些执念不忘。 也罢,终究是不能那么幻想。 琴曲阻塞忽而恢复流转,曲调婉转表达的是过去的种种。忽而变得低缓沉郁,其中蕴藏的多少是自己伤心! 她忘不了! 她一直忘不了! 杜安菱觉得心里面有那么些不安分的东西,终究是忘却不了的拦住自己的路。 琴也没法疏解自己情绪! 想到这,手里琴放下了。 搁琴,就桌,几案上铺开宣纸洁白一片。手里面撵起画笔就要沾墨,可终究没有那绘画心境! 也罢,自己今天是静不下心了。 杜安菱这么想着,耳畔忽闻敲门生生——那是! 却听着一声“娘亲”。 …… 琴畔笔弃砚台上,人开门去坐床头。 “娘亲?” 进来的杜瑜若顿了下,说出口带着疑惑。 “娘亲方才可是哭了?” 哭了? 杜安菱抚一下脸上,果然是沾着泪痕的——自己刚才真的哭了?什么时候哭的? 看那画纸上确实有一两点湿润痕迹,回头寻琴也发现桐木上水渍未干——原来自己在那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落泪,正可谓“泪落无人知”! “娘亲,不要为我大伯的事情伤心——为他们伤心,不值得!” 一语出,杜安菱愣住了。 他说自己去了大伯那?也就是自己长兄? 他是如何知道的? …… 想着的早就从表情流露,杜瑜若也是看得出人的疑惑的。 “娘亲,今日去那么半天,从我们这地方可以半天来回,除了丛山城下还有哪里?” “宋家是不大可能让娘亲伤心的,由此一来,便是那大伯了。” 杜瑜若说得有理有据,杜安菱听了只是叹息。 这样吗? 自己这伤心那么容易被人看出来吗——她心中想着,也不禁反思自己。 果然的,那瑜若接着就是带着些训斥的话。 “大伯不认,娘亲又何必去找他呢——尽管没有大伯就不会回丛山,不回丛山也就不会有今日样子——但着实说,娘亲看了这么多,是时候放下了。” 放下吗? 杜安菱不想说少年不懂事只会说什么没有常识的话,可他确实是没有经历过那过去理解不了自己心中苦楚。 那些事,怎么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毫无预兆地沉默了,屋子里两人相对。 …… 坐着,坐着,坐那么阵便听到外面砖瓦破碎声。 尖锐刺耳,让屋子里母子一怔。 这是什么情况? 开门出去看着那前后左右人不知道多少,一堆碎瓦砾碎在那连着边上一人发愣。 是他弄掉了瓦? 他却解释着说只是一不小心,砖瓦脱落了就闹出这事情来。 好吧,一场虚惊。 杜安菱松了口气,抬头看着那边是胡书生面孔。 “杜家娘子,不慎惊扰了。” 不慎惊扰?杜安菱听着却想到些更基本的,说来是什么“你们来这里就不是惊扰了”? 却听那匪首据理力争。 “要不是我等来了,妳这屋顶还是之前那遍生荒草的样子——杜家娘子莫要忘了妳和我等的共识,我怀王寨的人也有那么些脾气的!” 这么说,是示威? 杜安菱听着也就不说话了。 不管怎么样也要给人家几分面子不是? 却不想被胡书生缠上了。 …… “杜家娘子,妳该不会忘了今天早上,妳怎么样走的吧。” 他问,她惊。 是啊,自己早上那么一走是极自然的,根本就没有被阻拦甚至仅仅是一具盘问,好似那边匪众根本就不存在一般——自己何时变成这么样了? 她问,他答。 “杜家娘子,妳也看到了,我等所谓山匪也是讲究那么些人情,日日里把人分开来看那又何必!” 说着走上前,迎上杜安菱目光——“令兄也是读书人,我也是读书的,又如何分着这边那边?” 他有那么些气愤。 “不远奔波往那不把妳当亲妹妹的杜大官人那边碰壁,却不想着屋里就又这么多替妳修屋顶的——杜家娘子,妳错了!” 他说着,看着杜安菱眼睛,目光里有那么些不平。 不平? 杜安菱颇有些觉得着胡书生无理取闹来,可当前情形不是她可以随心反驳的。 她转身,带着自家儿子离开。 自己又不是那种闲的没事干的,何必争执这么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 屋里面,气不消。 杜安菱发泄了心中不满。 铺开宣纸上面墨迹纵横,浓淡晕染间可见人形——那是个愤然指责的男子,看面容酷似胡书生。 他挥舞着手,牙齿上有那么些黑斑——自然是因为那会儿正在狂喊着东西! 杜安菱见画上人有了神采,搁笔一边,嘴角重新有笑意。 这大抵是在讽刺胡书生吧。 想着又重新提笔,卷上书什么“指点训斥图”文字。 “娘亲?” 边上瑜若问起来,杜安菱侧首以听。 “娘亲画这个倒是要小心。”那小子指着窗外。 窗外? 窗外是庭院,窗纸映出竹架痕迹。 竹架外听到那指挥声音。 “那上面东西整一下,把朽坏的椽子换一下!” “等下把瓦铺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八十八章 秋半月圆,杜娥思人(七) 东见月上弦,点灯焰昏昏。 人多力量大,不错的。怀王寨众人那么几天就将屋顶翻修好了,新旧交替的瓦片刻意铺在不同地方,让瓦顶从下往上有一条清晰的界线。 上面,是陈瓦显得青黑;下面,是新瓦依旧灰白。 上下交分,也是好看的。 只不过不知道是因为铁锭难卖还是需要刻意少卖的缘故,运过来上万斤铁这几天不过是卖出去小半。那怀王寨的人这样子没有半个月依旧不能走的,想到这里就让杜安菱一阵头疼。 这应该怎么样啊! 想着就一天天过去了,等到驮马又一次驼走那摞得像砖块一般的铁锭,杜安菱惊觉今日已经是十五。 正是那中秋节! …… 每逢佳节倍思亲,没错的,遇到佳节自然是思念频繁。 杜安菱会想着谁?却道是思念繁多。 这么多年,多少人与自己相会又离别,可以思念的究竟有多少——杜安菱想着,看下那天空还没有半点月色的。 还是早上,何来明月? 杜安菱自知自己有那么些奢望了,却又和着自己心思联想到了另一个“月”——是秋月?是春月! 春月楼里人如何?应是凭窗思家人。 杜安菱脑海中浮现出那座水边楼阁,楼阁上有人在窗前打扮——人的面容逐渐清晰,是位年轻的女子——她脸上分明带着些稚气,眉眼里却多有睿智光芒。 她看着边上人,停下了自己梳妆,偏过头喊一句“倩儿”。 又看到正颜,赫然是自家璞若! …… 那一句“倩儿”破碎了记忆,那边的幻景一步步化为一片迷茫。 杜安菱苦笑,这一下想到的这样多,若说自己发了癔症都不会有人疑惑的。 不过真有那么半年不见了,可不知那春月楼里面如今情形——也应该是要办那中秋的诗会了罢! 可不知道今年的诗会怎么样! 想着,杜安菱心里有那么些疑惑——都过去半年了,自家那璞若会怎么样? 那琴曲技艺可是又有提高,书画诗词又有什么造诣? 杜安菱想着,心中念想不能再多。 …… 可终究是相隔百里的,怎么样也难以在这丛山远处看到京师情形。 自己这么样也只能猜测,再怎么猜测也是虚假的。 杜安菱这么想着也只是悲凄,毕竟分隔半年之后事情霎时不知,唯有望月才有那么时候寄托愁思,想起来也是颇令人感慨的。 但不能仅限于感慨了。 笔落纸上留字迹,字迹里外道深情,却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够。 撕去了这张纸换另一张,复又沾墨挥洒字成千。杜安菱想了许多写的更多,到头来都是各种各样的不满足与愁闷。 又一张纸写满,怎么看都不太满意的。 也罢,不再写了,就这么样得了。 看着边上纸篓里面堆了一半写了没写的纸张,杜安菱也责骂起自己太不珍惜东西来。 就这么寻来张硬纸封套好,准备着过那么一两天托人送去京城。 看窗外时,已经差不多正午了。 …… 静自呆着有那么一两个时辰,马匹回来还驮着几块铁锭——伴随着胡书生的抱怨,说什么“行情不好”,不降些价格根本卖不出去! 又有那么些匪众有不同想法的,上前说什么“是不是一下子卖得太多”的话,让那匪首一时间大为沉默。 卖出去太多?杜安菱也思索着这样问题——不假的,卖的多了,买的便宜,向来如此无需质疑。 可这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杜安菱心里面有那么一丝矛盾,是自己跟自己心思不一。 怎么说?她并不希望这些东西能卖出去——“民”与“匪”的差异她还是知道的,自然不愿意怀王寨那边更加壮大。 可她又想他们尽快把铁锭卖出去——因为那意味着他们要回到山里。 不对,这“胡书生”说是要留在外面,不回深山去! 这样吗? 杜安菱寻思着,心里面终究有畏惧。 却是说服自己不取管那么多,看着夜幕降临东方月明。 …… 八月十五,月色还是不错的。 月圆缓缓出东山,山顶树梢割破明月边缘的影——就这么样看着月升,看着月轮在空中皎洁无垠。 杜安菱徘徊在院落中,看着明月,思念是有的,遗憾也是有的。 谁知道多少追忆! 看着,心神稍定。没有半片乌云的天空旷,山顶悬挂着皓月——不论千百里,晴月此时明。 看着明月却想起先前听过诗句,那是乐府古诗。 想着也就不经意吟诵出来,正相称如今情形。 “明月盈亏变,十五月正圆。皎皎出东山,浩浩映中天。星辰黯隐现,云霞淡难掩。独此一辉明,颓然羡诸仙。流光穿河汉,月辉下九霄。光耀百千城,九洲人不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八十九章 秋深转寒,杜娥有难(一) 寂寞中秋晚,明月送风寒。流光柔柔浸,光影碎窗栏。 中秋不堪眠,起卧看窗边。看那投过窗纸的月光就有那么些感觉,走那头推开就看着庭院中如水明明。 杜安菱看着这风景依旧是没有睡意的,犹豫徘徊一阵,最终还是推开屋门走到院里。 庭院中四处是屋檐的阴影,波浪般起伏富有韵律。影子微微偏向东边意味着过了子夜,如今时刻竟然已经是所谓八月十六时间。 杜安菱徘徊庭院,庭院中没有其他人。 向前走向那过厅,却见着一个人。 那人是怀王寨的,手里面握着一把长刀立着,双目看着外面方向却背靠墙壁——那应该在门口把守的人也疲惫了,毕竟怀王寨的山匪再凶悍也是人。 他们的日子也是挺艰辛的吧。 杜安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不论是出于自己没事时候爱乱想的性格还是同情似乎都有那么些不应该。 …… 杜安菱这么样想着,却看着那边屋里走过来一人到这里。 “不要打瞌睡,都给我认真地把守好了!” “小心有人摸进来都不知道!” 那来人地位应该是比较高的,看着这打瞌睡的人就是一顿训斥。 杜安菱听那话就有那么一些不是滋味,白天里出去卖铁锭没有人买,晚上还要在这地方守门。 倒是真的辛苦。 这样想着也无能为力,摇头过了穿堂就到更前面地方——垂花门横在正前方的。 却看着那垂花门下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身材是瘦削的,看着就不像匪寨里大多数人。 他回过头,一看——可不是那胡书生! …… “杜家娘子也睡不着?” 胡书生问道,他用方才一直看着明月的眼看向杜安菱。 “是,总没有那么点睡意。” 她回复道。 没有睡意是真的,可不想和胡书生一起在这里站着的心思也是真的。 她想着就这么走了,免得再久留闹出点什么不喜欢的事来。 “先走了。”她道。 却见着那边胡书生有些不高兴样子——“杜家娘子何不留下来看月?” 这一问问得杜安菱退避,开口言说却是所谓“秋夜风寒”。 “天凉,不方便这么留下来。” “观月的话,自然有其他人来。” 说着杜安菱就退回垂花门那边去,有那么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却最终顿足,只不过是胡书生又说了一句话。 “杜家娘子可知道我想着谁?” …… 他想着谁,自己怎么会知道? 杜安菱不近腹诽,却不知为什么停在原处,听那匪中位高权重的说话。 “我想着的人不在这里,也不在怀王寨——杜家娘子可曾知道,他是谁?” 那胡书生近似自言自语,说最后缺看着杜安菱眼睛。 “那人如今在京师!” 在京师! 这句话说出来震撼非凡,毕竟帝国管制严格,外地人进京城是要经历不少核查的——哪怕是杜安菱自己要想再回去也少不了这么一番麻烦。 可这“胡书生”,在京师怎么会有故人? 他自个长叹,叹洗自己的故事。 “那故事太多了,要从二十年前讲起。” 二十年前? 那还是安泰二十年前后的时光。 …… “廿年前,家里面父母还健在时,我家里还是有那么几个钱的——毕竟供得起我上私塾。” 这“上私塾”?杜安菱脑海中翻过不知道多少东西,想着的无非是私塾开销多少。 上得来私塾,绝对是有那么些钱的。 杜安菱听来就有了兴趣,却看那讲述人看着明月发呆。 “那时唉……” 他又长叹一口气。 “那时的我还算是有些才华的,文章诗词一样样都被先生夸赞,本以为考个举人当个官什么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谁料光宗耀祖不在我辈啊!” 他说着,语调悲凉,真就有那么些伤心事让这匪首眼里面流转泪光。 “我连秀才都没考上!” 他带着那么些气愤的。 “他却考上了,还是第三名。” …… 他? 杜安菱犹豫一阵,终究不知道所谓“他”是什么人——再想起胡书生思念的京师人,她终于了然。 所谓“他”,应该就是考上了举人,最终入京就职的另一个读书人吧。 果然的,胡书生继续说下去,有那么些倾诉的哭腔。 “我和他是同年生的,一起读的树,他文章一直没有我写的好,整个就是一混日子的地主儿子!” 他讲着。 “他对我是真的好。不说多的,他给了我好多东西,就我用的那毛笔和砚台都是他送的。” “他说,钱财身外物,读书论功名从来不看出身好坏。” “他说,寒门出贵子,他不是寒门所出,读书也是父亲的想法,终究不如我前程好!” 胡书生越说越急,声音却越来越小声。 “他说……他还说……他都说过!” 他依旧看着明月,声音陡然变大,近似于嘶吼。 杜安菱看得到他眼角的泪,泪水留下洒落衣衫。 一时间没有润湿,滴滴映着月光晶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九十章 秋深转寒,杜娥有难(二) 男儿泣涕伤心事,此刻伤心非彼时。秋半月圆思故友,月送愁心向京师。 胡书生在明月下流泪,可他一个匪中龙凤怎么会一哭了之?他控制自己的情绪,只不过那么一两下就恢复了平常神情,看着那明月风景又转过来看着杜安菱。 “妳刚刚都看到了。” 他说,看着杜安菱带着些抱歉。 “杜家娘子或许不怎么知道,我寻常时候也是会有这样的时候吧。” 他说,带着自嘲。 “让杜家娘子见笑了,这科举的事情是我永远的痛。” 他说着,又一次抬头看月。 哽咽尽消,留下来的只有胡书生一直不变的坚定。 “我想再考几次,堂堂正正的去京城见他!” …… 堂堂正正地去见京城中的人吗? 杜安菱听了觉得有那么几丝不寻常,不忍开口说了句“他是”来。 胡书生一顿——他是? “他应该是在礼部当了几年文书,这数年也应该有所升迁。” 礼部文书,应有升迁? 杜安菱听来觉察到一些隐情,意欲开口询问,却听胡书生自己接下来讲。 “杜家娘子莫笑,我这么多年没怎么跟他联络,到头来或许不怎么认得出他来——都是没办法啊!” 他叹道。 “屡试不第,他起初还与我又那么些劝说激励,到了后面就不再通信,可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样的!” “可叹我当年的朋友!” 他有那么些激动。 …… 激动? 可不是!看那匪首挥舞手臂,月光下看得到表情峥嵘。 他这样是? 杜安菱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可意识里也觉得他想去京师绝对不止有“老友相会”那样简单——他此去或许还要那么几分示威的意思,除此之外还想证明自己? “去京师,何苦呢?” 她想着也就开了口,问那月下遥思人。 “他说过,他会等着我。” 胡书生说着,脸色有那么些改变的。 他很快进入了自己的回忆,回忆着当年事情。 “想当年——那年的我和他还没有分隔,去考了试回来等着县里面放榜——说是要等那么十几天,待学道那几人商量好了才放榜。” “这十几天大家都是忐忑的,不知道谁进谁退。” “也就是过去了那么三五天吧,他找一个时间把我带到一条小巷里,小声问我说,如果他中了而我落榜,我会怎么样?” 胡书生说到这停顿下,往事真切不堪回首。 “他就这么问我,我回答说没什么关系。” “他就说,如果那样,他等着我——就是日后他进京为臣,也会等着我过去!” 胡书生语声黯然。 “他就这么说的,说要等我——他一个平常时候读书都不如我好的地主儿子,这时候却那么有底气!” 胡书生长叹。 “那一次放榜,榜上总共五十四人,他就在那五十一位。” “可我……唉!” …… 对月兴叹,胡书生说出从前多少故事。 杜安菱听他说着就有那么些故事时候还是用了不少心的,但等胡书生说完了时还是退后一步。 她怎么听他讲了那么多事情? 月光如水,两人阴影在地上清晰,相聚不过两尺馀。 已经是很深的夜了,月近西沉时。 杜安菱说一句“抱歉”就要回过头离开。 却依旧被他拦着! …… 就这么相对一阵,气氛有那么些奇异。 杜安菱和胡书生面对面站着,互相看着对方气息凝滞——这是什么情况? 却开口言说,说的是“你这是做什么拦着?” 胡书生闻言一愣。为什么拦着?他自己也不怎么知道! 就那么鬼使神差拦住了她,回想起来也是自己的不是——胡书生也发觉自己今天有那么些反常,竟然开口说出那么一大段本来就不想说给其他人听的故事来! 他后悔吗? 也不是这样的——说出那么一大通,他也觉得今年的中秋夜格外好受。 “如若仅仅是为了言说你的故事,也不至于此时还拦着吧。” 耳畔听到杜安菱说话,她此刻竟然丝毫不畏惧他。 …… 月色下如水,两人相对立。 对立这地方不知道几许时间,杜安菱一句话打破静谧——可这句话说出来终究是缺了点份量的,看着那胡书生半天没有离开。 终究是不耐烦了,开口就是所谓的“劝行”。 “若无他事,便先走了。” 她道,向后面走出去一步步快步走过穿廊——那头看得见自己院落了,穿过月下不短不长时间就是那头屋门。 …… 开门进去了,月光下眠,闭眼又一片黑。 杜安菱寻思着今日所听故事,那胡书生往事终究是多得令自己震撼的。 不过这么些往事说出来的意义究竟有多少?她很怀疑胡书生这样做的目的。 倾述,发泄? 杜安菱感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她有那么些疑惑,却什么都没有说。 合眼时候,外面发生了什么和她已经没有太多关联了。 睡下,醒来又是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九十一章 秋深转寒,杜娥有难(三) 醒时庭院晨光早,临视外屋承露草。露水凝集叶尖坠,瓦,似乎在嘀咕却刻意让杜安菱听到一般。 “一个不下田的,怎么知道这佃户苦?” “别担心别人了,担心下自己把——再不小心,大灾大难在眼前!” …… 这话意思是什么? 杜安菱很是不解,想追上去问却见着他深入田间。两旁稻叶遮盖住狭窄田埂,杜安菱看那田埂冗长知道自己追不上。 人家已经在躲着自己了。 这么想着就叹口气,回过头看着村口那有人来往于小路。 好奇走过去,那里却看不到一个人。 她没有在意此处,一步步走向前。曲折道路分岔迂回,小屋大宅分布其间,错落有致看着就赏心悦目,更有不知谁家园中桂花满树香沁小巷。 她走着,附近匆匆走过一个人。 那人看了眼她,继续匆匆赶路。扛着锄头是去田间地头劳作,身体消瘦显然一直吃得不怎么好。 杜安菱一步步走着,走向前两边墙高院深。 香风浓郁,不远处墙头探出桂树枝丫。枝叶浓密一片墨绿,其间浅黄花色一处处枝头。 只可惜不是橘红色的丹桂。 心里面暗道一句不足,耳边却听得凌乱脚步声。 脚步声? 杜安菱低下仰望的头,蓦然后退一步。 她茫然不知所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九十二章 秋深转寒,杜娥有难(四) 邻村寻芳行岔道,岔道冗长屋间绕。路绕半村高墙院,院门受惊来人笑。 杜安菱佩服自己那一刻还看清楚了宅院的门楣,那上头牌匾一个“荀宅”写得飘逸。 荀宅! 杜安菱心里动弹,想起那过去事情——似乎那从自家屋瓦上滑下来的少年就是姓荀的? 想起来了,她心里一阵不安。 说来她有些遗忘了那少年的,不知道伤了手之后的她又是什么经历——听说染疾很深? 那确实是可能要人命的事情,不过听说最终应该是接上了断骨,却有那么些弯。 这样也算是大仇了吗? 或许是吧——杜安菱心里面有些抱不定。 …… 荀宅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那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荀富农。 荀富农看着杜安菱却不是过去那样没底气,一开口就是一把快刀子刺过来。 “妳跟那县里面杜大举人是什么关系?”他问。 杜安菱听了心底一阵震撼——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他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身份的同时也就知道了自己的过去,知道了自己的过去,自然不会再被自己那“财大气粗”,或者是知晓礼仪的行为震慑。 可以说,杜安菱对于他的最大优势已经没有了,再不可能像之前那一次风波那样轻描淡写地将事情圆过去。 不过,自己的身份是怎么被透露的? 旁边小巷里走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赫然是当年卖了秀儿来的财主——他身边还站在个管家,昨天刚见过的。 那管家? 杜安菱恍然大悟。 …… 那管家走上前来,说话里是颇有不屑的。 不屑?可不是有那么些不悦! 见着他开口,杜安菱知道自己这一下完了。 他说出口的话让她心底一阵抽搐。 “杜家娘子,还是杜家小姐呢?多年前去了那京城,不会仅仅是为富户当丫鬟这样简单吧!” 他笑了。 “当丫鬟可没有这样多钱!” 说完便是示威一般站着,看着杜安菱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这管家身后的财主走上前来,一巴掌向杜安菱脸上打过去。 杜安菱躲过了,财主倒是一个踉跄。 他骂骂咧咧,说出来的句子不堪入耳。 一句句刺痛杜安菱的心。 …… 杜安菱听着,心中反驳却难以出口。 自己和春月楼里面的婆子很熟悉?没错,可这熟悉也不是什么可以说事的,熟悉又怎么了?如果仅仅是多见过几次? 非要说这“熟悉”是因为那曾经在春月楼呆过,自己也就认了——那是事实。 不过这也不应该是用来贬低自己的说辞——并不是说春月楼有多好,而是这“春月楼”他们都没有见过。 那地方人,怎么能和所谓“县里面那种地方的人”类比! 唉,自己终究是“沉沦”了——这些人想着的就是折磨自己,用语重无可厚非。 “赚那钱也不觉得理亏,你真是有胆色啊!” 财主说出来带着训斥,杜安菱闻此却不再有感觉。 一切的苦楚都在心底,这些所谓指责再也难伤她。 …… 想起来也是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了——可那头人怎么会是一个只满足于口舌的? 财主认为杜安菱行为损失了自己不少钱,应该赔那么五十两纹银;荀富农却是以自家儿子“残废”为由提出了更无理请求,无论如何也要“赔个人”! “妳不是在那地方呆过吗,怎么现在又不敢了?” 他问道,问得杜安菱愤怒——可愤怒有用?看那围上来家丁一片就知道处境凶险。 “我看妳这年岁也不小了,后半生安稳一些又有何不可?” 那富农脸上带着一言难尽的笑容,两边不少人围合上来,施以相当威慑。 也不仅仅是威慑,众人压上来后队形有了变化,手里棍棒伸直互相交错,已经是拦人的样子。 拦人,拦她? 那富农一脸笑眯眯样子,显然是不怀好意的。 “妳家屋子不正修整吗?我这里宅院大,碰巧有许多空房!” 他说着手里动作,拦着去路的家丁空出一个缺口,赫然是向那宅邸大门的方向——包上来的人像口袋一般收紧,后面人就要贴上杜安菱的身体。 杜安菱没有动,站在那里好像扎根于地面。 荀富农看着微微皱眉。 “怎么了?不想走?” 他问。 “放心好了,妳有话可以托我们带去的。” 这人说得自大。 “反正妳那边也没几个人,又不是没有粮食吃饭,丢他们在那边怕什么?” “若是真的担心,倒是全部邀过来得了!” …… 杜安菱愣住了,却又听那“陆寡妇也长得不赖”的话。 这样? 所谓“全部邀过来”,可不是将自己大宅里主仆全部“请”过这里来;所谓“陆寡妇长得不赖”,这里面隐藏意思不言自明。 杜安菱知道人心险恶,却没想着那富农抱着这样心思! 却看着那富农笑了,还有那头财主凑上去商议,说什么“你怎么能一概收走,我家还缺几个伺候人的”之类的话。 竟是当着她的面谈论她和陆红花去向! 杜安菱急了——那两人也看到她急了。 “再等下啊,急什么?” 边上管家见到主人眼色开口了。 “妳急也没有用,那杜大举人不会来救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九十三章 秋深转寒,杜娥有难(五) 被围重重人道苦,不知如何寻前路。 杜安菱是苦恼的,毕竟前面是那“荀宅”的门户,后方是所谓家丁包围——她知道自己逃脱无望。 不过也不是那么无望吧,毕竟自己的宅院里还有怀王寨一彪人马——如果富农和财主的人到了那,杜安菱丝毫不会怀疑他们的下场。 必然是不会好的——山匪打不过家丁?真是笑话。 但这样的话自己“通匪”的证据就很明显了,事情结束后那“杜宅里来了一群武功强大的男子”的消息必然是不可能藏的住的。 这样一来,自己就算是安全了也难以在此处继续生活下去。 她斟酌着,却看到那财主发话。 “杜家娘子,妳有什么话就赶紧吩咐!” “不然,妳就等着我把人带这里到再说吧!” …… 把人带到! 杜安菱听到这句话后微微一愣。 把人带来?要带人来? 杜安菱环顾,那边似乎真有那么一两个家丁走了——走去哪里? 可不是邻村自家宅邸——宅邸不近,一个来回需要不知道两刻钟还是三刻钟。 三刻钟之后见分晓? 杜安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不知道那边几个人应该怎么样对待——秀儿和陆红花两个自然是会恐惧的,怀王寨大多数人也都不在,就不知胡书生会有什么动作? 杜安菱不期盼他们来“解救”自己,毕竟自己被限制在此“荀宅”里,那些“修砖瓦的”也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在那边久住——对外说是自家主子来此定居修整房屋,直接据为己有。 而杜安菱自己从此就销声匿迹了,和宅邸里其他几个女子一样? 杜安菱想到这种可能有些发慌,又回到之前的那种可能上。 如果胡书生真带人来“解救”自己? 还别说,自己真有那样的期待。 …… 期待,自己期待那“匪中俊杰”来? 杜安菱觉得自己在说笑——如果遇上了这种事,岂不是“刚出虎口,又进狼窝”了? 她深知那样做对自己的风险所在,可她别无选择。 她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选择对自己坏处没有那么大的选择罢了——不过即便如此也不简单。 凭什么这样说? 即使利害差距是明显的,可现实不一定会如愿而行。更多的情况下是事与愿违,最终收获到令自己不满意的结果的。 唉……就等着吧。 杜安菱心中揣度胡书生心思,心里面忐忑不安,表面上却信心十足。抬起头看着那荀富农,目光有几分示威滋味。 看得荀富农心底也有那么几丝发慌——她会不会还有什么依托?万一自己这“寻仇”失败了呢? 不,不可能失败! 他劝说着自己,却越来越没底。 …… “杜家娘子,妳等着什么?” 犹豫再三,荀富农终于开口询问起来,脸上多少有些异样。 那头财主看到荀富农脸色变化,再看那女子一直不肯屈服的样子,不禁也多了个心眼——“荀兄,你是不是看到这女的有什么其他依托?” 说得很小声,终究被杜安菱听到。 她苦笑,那边这样说,自己怎么回应? 却听那边两人继续议论着,议论一句句。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有的。” “不应该吧,她那人还会和谁熟悉?” “不应该,却不能太轻易下结论了!” “轻易?也许有些——她这样子也应该是故意硬气,毕竟一个会书的女子绝对不一般!” “有备无患!她那么有钱,谁知道是不是拿钱换来别人效命?” “这样的话——是应该准备一下了。” …… 于是看着那些人警惕起来了,特别是那荀地主更是紧绷到极致。 他怎么了? 他恐惧。 过去的事情总不会那么快忘却,现在的他还记得那天交涉时候自己所受的震慑。 震慑吗?是有的。不过不仅仅是震慑,更多是还有发自心底的佩服。 身为一个不识字的人,对读书的或多或少有佩服——可这时有其他的心思战胜了所谓的佩服,心里面更多的是那“复仇”意念。 “妳在笑什么?” 荀富农察觉到杜安菱唇角笑意,警惕更深了。 回答他的是杜安菱无声的目光。 还有从远处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还有那马蹄声。 …… 马蹄声,还有震动? 荀富农是极为疑惑的,可杜安菱却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那富农,富农也看着她。两个人无形中展开了较量,较量又在无形中结束。 荀富农自然是那失败者,凭借家丁力量的他在杜安菱面前退缩了。 “是谁来了?” 他问,听着马蹄声时候心里没有底。 杜安菱没有回答。 “是妳宅子那里的人,那些铺瓦的人,是不是?” 他问道,听着马蹄声逼近。 “他们来做甚!” 荀富农彻底不耐烦了。 却看着杜安菱一言不发。 马蹄声依旧在接近,马上就到了附近转角了。 荀富农更加紧张,目光移动离开杜安菱,看着拐角那头。 望着。 远远望过去就见着那边来人,来人骑着马,为首正是那胡书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九十四章 秋深转寒,杜娥有难(六) 拐角书生携人至,富农悔恨业已迟。 看着那头来人发懵,荀富农回头看着财主,财主又看向自家管家。几个人的目光中都带着询问和斥责,责骂自己也在责骂传递消息的人。 这情况已经太明显了,那“胡书生”带过来人马绝对不是区区家丁可以抗衡的。 人家有坐骑,手里还有长棍怎么样都不是这些受过几点基本的训练,会几手棍棒把式的人打得过的。 对方太强,可为什么会这么强? 荀富农却听马上人一句话说下来,竟是什么“学生胡某来迟了”的话。 学生! 在场震惊的远不止富农财主,就连那跟胡书生相处了好几日的杜安菱都大为不解——自己何德何能,当得上那“胡书生”先生? 但事已至此,脱险在前。 …… 想着就向胡书生点头,向那边走过去——那些围成圈的家丁在主人的指令下已经空出来一条路,明摆着放人了。 就这样容易脱险了? 看着胡书生向那富农财主作揖,说出来话像是示威。 “胡某来此学杜娘子文章,可不是看着杜娘子被人缚去的!” “不知道先生可曾与什么人发生过不快,但想来是不至于把人扣着的地步吧——几位莫不是有些欺人太甚!” 这一说,财主低下头——可富农依旧有他那说辞的。 “令郎可曾断过手足?” “犬子在她那地方断了手,日后再难恢复!” 这样吗? 胡书生冷笑。 “如此一来,有人在你这里跌伤了,就该把你绑了送过去?” 他问着,示意一个随从侧过来翻下去。 看得那富农脸色不好。 脸上带着些计谋被看穿的尴尬的,开口说什么“不要做傻事”的话。 傻事? 胡书生一笑——这算傻事,那你儿子干的就不是傻事了? 却一句话没有说,转过头不再看。 …… 胡书生就这么样走了,带上杜安菱一起——荀富农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留在那地方看着胡书生带人离开。 和遇险的地方渐行渐远了,杜安菱半跑跟上马匹速度。终究被胡书生察觉,勒住马脱离队列,却和她一起在路中途。 “你!”她恼。 “什么?”他问。 “你这人!”她气。 “又有何事?”他问。 杜安菱顿足,看着其他人骑马走远了,抬头仰望马上面胡书生,目光中有那么些示威意味。 “你方才说什么’徒弟’,可不是折磨我!”她急来——“我可不会有你这样徒弟!” “砖瓦工会来救屋主?” 马背上胡书生语气中带着几丝捉弄。 杜安菱语塞了——这意思她怎么会不知道?分明是说她什么都不了解,把人家好心怀疑。 可胡书生下一句话让她困惑了——或者是震惊占比更高。 为什么? 因为那胡书生说的是“要不,妳就真当我师父”的话。 …… 当他师父! 这可不是在说笑! 杜安菱听了心里面不平静,毕竟这样大的事情可不能以“随便说说”解释。 不过自己真不愿意跟胡书生太多交集。 毕竟对方不是什么好人物,牵扯太多总还是不好的——可仰头看着他真心累! 杜安菱不知为什么思维飘飞,她揉一下酸软脖颈,却听到那马上人开口劝告。 “杜家娘子这样抬头很累?” “为何不学一下骑马什么的,以后也方便?” 杜安菱摇头。 她真的不愿意。 …… “令郎这几个月已经会骑马了——妳这样处处靠走莫不让人笑话!” 胡书生见此开口,接着便是各种说辞。 “妳若是要远行,雇车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并不是所有道路都方便驴车马车到达,更何况山林里根本没有现成的道路。” “骑马也不难,只要不掉下去就可以——妳又长得不矮,直接够得上马鞍。” “更何况我是要向妳学东西的,人之道在取长补短,我学妳之所会,妳取我之所知,不也好事一件?” 说到这便俯视下面行走的杜安菱。 杜安菱抬头,避开他的目光看着天空。 “我是女子,男女有别——大街上可见过有女子骑马的?”她问。 见过吗?胡书生心里面反思——好像真没见过。 这样的话? “小女不想学这些,你可以作罢了。” 她不带一丝感情,说出来胡书生愣了半晌。 就这样吗? 却听她补充了一句。 “至于科举,你也还是另寻高明!” …… 就这般无情? 胡书生看着杜安菱多多少少有些诧异,不知道她想着什么的同时心底有气。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她刻意的回避,也正是察觉了她的回避才有这么些不高兴。 她这个忘恩负义的,他心底想着,却也清楚自己的要求多少有些唐突。 她这样也在情理之中吧,毕竟自己的身份——那令他觉得有些耻辱的身份就这么样挂在那里,让他一直被山外众人嫌弃。 想着,心绪杂乱。 夹紧马腹,马匹迈步向前,原地只留下那刚刚受难的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九十五章 秋深转寒,杜娥有难(七) 归途言谈不悦甚,书生纵马人还留。 看那胡书生抛下自己,杜安菱百感交集。 胡书生愤然离开对她应该是高兴事情,可心头为什么对自己有这样多责罪? 杜安菱觉得自己忘恩负义。 不论胡书生是出于好心还是源于利益,他这一去确实解决了自己所面临的困难。 可自己呢? 自己对他完全是一副疏远样子——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要不,就将那太阴居士等人的文章赠送些给他?反正他要求师,给他些有关的东西递过去可不简单? 却觉得还是有些不妥——又想起胡书生现在所处来。 这一想就气了——这些所谓的“善良”,背后还不是肆意的索取? 想着就平衡了,一步步往前走去。 …… 走着,却看到拐角处骑马人还在。 胡书生停下来了——他为什么停下来! 可问又有什么用?距离一步步重新拉近,遥遥距离转眼不过三五丈,杜安菱又一次听到他声音。 “杜家娘子,步行还是慢了不少,就是遇到了事情也不方便逃!” 他开口,杜安菱听着略做思考,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可看着他身下那高大马匹又说了“不”。 “人与人不同者甚!” 她说,胡书生摇头。 “杜家娘子真要这么样,我也不会强求。” 只不过过段时间,还请妳莫要求我来教!” 他说得那样有底气,说得杜 安菱心里面多少有些发慌。 可终究还是说了句拒绝话语,道自己并不会后悔自己决定。 …… 胡书生看上去就是受了不小挫败的,看了杜安菱这么样拒绝微微叹气。 马挪动脚步,蹄声规律而好听。杜安菱马匹边上走,尽力与马齐头并进。 走向自己那屋子不是很远,可人的速度总是没法与马匹相比。看着胡书生再一次超越自己一丈多远近,杜安菱放弃了追赶的步伐。 心里面也或多或少有些疑惑,自己方才为什么要去追赶胡书生的。 她找不到自己的答案,也没有什么寻找答案的想法。只是独自走在道路上,向那边自己居住的村庄行进。 越来越近了。 杜安菱看到那大片稻田另一边隐约可见的房屋,心里面还是比较好受的。 毕竟危险已经解除了——至少她认为是这样的。 道路有些长,方才半跑半走多少有些劳累。杜安菱微微喘息,到接近村口处溪流边上停下短暂歇息。 前面溪流清水流动,身后稻田高低起伏好似波浪汹涌。 四周都是不错的风景。 …… 停歇在那溪流侧边的,看着肥硕游鱼水草嬉戏。 水中有她的倒影,还有另外其他人的——对岸还有人站着,看着她隔着小溪。 是谁? 看那身边有怀王寨人护佑的,不是瑜若还有谁? 两人相望,他和她目光交流着东西。 他终于开口,问的是什么“娘亲遇上了什么人”。 什么人?她对答说的是“不知为什么结的仇人”。 杜瑜若是个聪明的,怎么读不懂自己母亲话里话外含义?一个“仇人”概括许多,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明是对面多心。 “娘亲,是不是妳让他们赚不到钱,碍着他们事了?” 他很肯定地开口。 “是在不行就搬走吧。” “这地方不怎么时候久居。” …… 搬走?可以搬走? 杜安菱苦笑,如果能走的话她早就逃了——可不是因为他在那山寨里! 可这事情不方便说。 杜安菱清楚知道利害所在,开口说出质问语句。 ——“他们允许我搬走?” 那杜瑜若开口反问,是一句“怎么不行”。 “娘亲莫不是害怕胡书生不答应,不知道自家宅院处置吧!” 他很有信心的。 “这个不愁,他会放妳走的。” “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留下我。” …… 这话可谓是颇有自知之明了,杜安菱心底暗道瑜若聪明。 可聪明没有用,因为很多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就譬如说现在的事情。 开口了,却又不想继续隔着小溪。上了桥走过去,村口地方相遇。 “你以为那么简单?” “胡书生自己做得了主?怀王寨里面你呆过,那怀王是不愿意外人知道自己里面情况的吧。” 她问,他沉思。 末了是杜瑜若低头,说一声“是我考虑不够妥当了。” 这样就好。 他想清楚了就不会再催促自己了吧,心里面多少有些高兴。 却看见少年沉思,接着他复又抬起头来。 说一句“是娘亲错了”。 自己错了? 杜安菱一愣,接下来的话更令她震惊。 “胡书生说了,最好将宅子买下来自己用。”他说。 “胡书生还说,只要买下杜家母子的房子,他们就不会再回到丛山来——也不会跟外人讲述这里事迹!” 这样的话可是真的? 杜安菱扪心自问,只觉得浑身上下一凉。 那胡书生还真的是摸透了自己底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九十六章 秋晚天高,杜娥近游(一) 说与瑜若心常惊,只觉不存私自处。 杜安菱这么感觉是有她自己的原因的,可这种情势也是她格外不情愿遇到的。 不过,买下这宅子? 她敏锐察觉到转述话语中那“胡书生计策”不由得有了那么几番打算。 “那胡书生真说了这买下宅子的话?”她问。 杜瑜若听了问题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看着地上,看着那样子就有一些没底气的。 杜安菱马上意识到有些不对,自家瑜若怎么会这样心虚? 正想问,却听着他开口说到。 “他说了类似的话,但……但被怀王驳斥了!” …… 这样吗? 听了那“驳斥”的话,杜安菱不禁灰了心——“那怀王可是不愿意我等离开?” 问了,却看到杜瑜若面露难色。 这是什么意思? “驳斥之后就没有继续说了。”他道。 没有继续说? “被打断了。” 被打断了?杜安菱疑惑地看一眼自己儿子,却看着他深深埋头下去。 “是我。” 他声音很小。 “那一天是我打断了他们的话——或者说那对话是我无意间听到的。” 这一说出来就让杜安菱明悉,感情说这是自己儿子当“刺客”时候偶然所得? 问了,等他细细说下去。 果不是意料之中的场景! …… 且问他那时是什么情况? 杜瑜若说的有那么些避重就轻,只讲自己“在房梁上面摸过去”,最后进到谈话的房间里,一跃而下夺过一边刀具。 然后呢? “那匪首灵活,被他躲过去了!” 这样一句话说完了,少年再怎么问也缄口不言。或许是那一次所谓“刺杀”把自己搞得狼狈,他脸上表情带着相当不情愿。 “别问了,我不想再说下去!” 他说,直接拒绝了杜安菱再问的打算。 问话人无奈叹气,他不想说,再问多少问题都是没有用的。 也罢,从自己知道的东西也推得出一个大概来。 杜安菱心中有了完整的故事。 …… 在这个故事里,怀王寨是山谷边上建起来的一座庞大营寨,里面茅草屋遍布,最大的建筑却和自己这宅邸一样用上了砖块和巨木。 那地方是有很多人巡逻的,可再怎么严密的防线都没法抵御侵入者的入侵。 这入侵? 看得见一黑影快速经过这平地,经过花草引起想动一声声。快速过去跳上深树丛,再一个纵身过去最终攀上屋顶。 从屋顶那溜进屋里,响动引起巡逻人警觉。终究是快速进去没有留下踪迹,让追过来的人只当是硕大一只地鼠窜过眼前。 于是疏忽了,让那少年从房梁上面看到下面人谈话。 “买下那杜家娘子屋宅,她不会还留在这附近,更不会告发我们——那样就是在消灭一个隐患的同时把那地方整个握在手心,于我山寨可谓有利无害!” 胡书生或许会这样说。 可他对面的人摇头,说一句“这样不妥”出来。 胡书生刚想反驳时候听到头顶响动,接下来是一个人跃下房梁,抓起房间里陈设的刀剑向匪首砍过去——那一刹那匪首快速反应,和冲进来侍卫一起制服刺客。 再一看,刺客正是那“胡书生”带进来的“人质”杜瑜若。 匪首怀王黑了一张脸,看着胡书生和刺客。 接着还能怎么样? 自然是两边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 想到这情形了,杜安菱不禁怒视瑜若。 瑜若被那一看就不知所措了,犹豫再三鞠躬认错。 错在哪里? “我不应该那样冲动,打断他们的交谈——不过事不宜迟,我急着将那怀王趁着松懈时……” 说一半小声近乎于无,因为目光明显射过来让人胆寒。 是杜安菱的目光,她质问,问那件事的结果。 “你这样办,最终怎么了!” “是不是被打得很惨?” 这边问了,那边无奈点头。 那就真的是了? “不过十天就好了,娘亲不用生气的——我有分寸。”他道。 有分寸,所谓“分寸”又是将自己多么凶险境地! 就是擦着那不可挽回的边缘了——她怎么能不气! 不过她没有多说。 杜安菱记得这之前遇到过的问题,不自觉一阵揪心。 终究是清楚的人,说再多都没有用! …… 叹气,却听着他顶嘴。 “若不是怀王寨,我自然会多些考虑,不会这样大胆的。” 他这样说又能怎么样?杜安菱看着天,末了回头看见桥下溪水。 溪流清澈,看得见水底游鱼。 笑了,也一步步走了,离开这村口向自己宅院所在,道路曲折绕过不少房屋。 沿着路快步走,抛下那瑜若在身后。 听到他急急脚步,杜安菱知道是跟上来了。回头看他,他稍稍低头。 “我……”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犹豫——犹豫什么! 杜安菱心底问,却看他打起勇气开口。 “我这样做也有我的用处。” “这样几次下来之后,纵使没法胜了他也可以增长自己武技——再说,哪怕是所谓怀王也不愿再把我留在山里——我这都是为了……” 说到这地方却被打断了,杜安菱多少有些不耐烦。 “不用解释了。” 气消了一些,依旧是有些不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九十七章 秋晚天高,杜娥近游(二) 总是光阴转瞬逝,中秋方过季秋来。 那房屋上瓦出来有些伤人心。 不过——就这么罢。 学而循序渐进,他知道秀儿的情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九十八章 秋晚天高,杜娥近游(三) 夜来风疾天更寒,人推屋门看天边。天际一抹晴断续,应是日出在东山。 这时候起来也是比平时早了不少,杜安菱不知为什么走到那边养马的地方。 划给胡书生等人的地方原来就是养马的马廊,有一座专门的角门出去的。五匹马已经在嚼草料,看到杜安菱过来夜没有任何反应。 杜安菱停顿了一下。 光线太暗,这向西开口的马廊更是没有光线。什么都看不清,无奈转身离开了。 离开了? 却见着庭院中熟悉身影,不由得定在那里。 来人是胡书生,他看着杜安菱微笑,明知故问,目光刺得人生疼。 “杜家娘子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被我说中了——我忘了说妳还是别人曾经说过……” 这话讲到一半就顿止在那里,杜安菱体会意思有些犹豫气愤,终究是没有说下去,毕竟自己确实被说中了。 “谁说了?”她心口不一。 胡书生却是叹气。 “不承认也罢,到时跌下来不怪我!” 他的话里面带着挑衅,便是杜安菱也看得出那浓浓嘲讽——她就要往回走了,可听到了胡书生接下来话语选择停下。 “杜家娘子,那匹白马可以让妳试试——它叫柔雪,倒是性子比较温顺的一匹。” 胡书生到马廊开了栅栏门,从墙上取下马具备好。牵马出来到院子里,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杜安菱一个人原地发愣。 …… 这怎么办? 独自一个人在庭院里面,杜安菱却傻了眼——她设想的情况里从没有这般情形的。 见了眼前这般情形的杜安菱真心犯难了。 却看那雪白马匹顿一下前蹄。 于是目光被吸引过去,看那胡书生牵出来马匹——这生物也瞪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摇晃脖颈摆动长鬃顺滑。 长颈,长腿,快要到地的长尾拍在马腹。它生得匀称,看着讨人欢喜。 杜安菱走向它,它看了杜安菱一眼又偏过头去——敢情是嫌弃她! 杜安菱有些生气。 就连一匹马都嫌弃自己——自己这是怎么了? 想着心中犹豫。 犹豫,却和胡书生关联不小。 …… 胡书生? 杜安菱回过头看向穿廊,直觉告诉她人并没有走远——过去看了,可不是胡书生身影! 他站在那穿廊看着她和白马,看着杜安菱就有些不乐意——他看什么! 却听到他一句“杜家娘子可是害怕”言论。 害怕? 杜安菱听了火气有些大,你在一边看就罢,还对她这样说话,真是不应该——他这举止! 不过自己确实有点胆怯。 那白马名叫“柔雪”,可杜安菱看不出它有哪点“柔”。马背有她肩一般高的,修长四肢及脖颈处处透露出“力量的气息”,怎么会是“柔”! 她怕摔下去,那据说是会破了头断了颈的。 不过——自己真就是那胆怯的? 豁出去了,她学着印象中别人爬上马姿势。 …… 手抓住马鞍,一条腿够到马蹬,拼命爬上去有些狼狈。终究是居高临下看着四周人,看到胡书生时候心里有些愉悦。 这不挺简单点! 就这么想着,试着拉住缰绳。马没有向前,倒是一抖身子。 这一下便把杜安菱的魂丢掉了一半,伏下身子趴在马背上,等那摇晃停了都不敢直起身子来。 这一举止便让胡书生笑了。 胡书生笑声传过来让杜安菱不悦,狠狠瞪过去后是对自己胆小的鄙夷——自己这样子像什么话! 心里知道应该怎么做,顺一遍看到别人骑马的程序就开口。马动了,左右规律摇摆却将杜安菱又吓了一跳。 好在穿廊不远,胡书生一句“莫慌”不紧不慢传来。 “杜家娘子倒是有天赋的,这一看就有点样子了。” 他道。 “不过这院落太小不怎么方便,不若去后山驰骋。” 说着指向后门方位。 …… 就这样? 杜安菱心底是忐忑的,不过胡书生说得不错——才几步路下来,面前已经是另外房屋了。 这样? 有样学样向穿廊过去,马背起伏有点硌得慌。低下身子过来低矮房檐,后园柴门竟然早已洞开。 是胡书生开的。 杜安菱对他“只把杜宅当山寨”的行为深表不满,不过马背上不怎么敢直接下去——话说自己为什么就被他一激办了本来不应该办的事?自己几天前还说了不会学这“没有用的技艺”! 自己到底是什么了? 想着却觉得没那么摇晃,不自觉已经适应了身下“柔雪”的节奏。这一段山路微微向上,它使力时候起伏加大也不觉得颠簸。 这情形自然是被人看到了的,胡书生一句“学得挺快”让她一时间有些自得。 不过他怎么跟过来了? 杜安菱的直觉让自己快些远离,犹豫一阵拉近缰绳,自以为“轻踢”马腹。 于是她又一次趴在马背上起伏——好在山路曲折速度不快,紧张阵过了后逐渐敢于直起身子。 竹叶从身边掠过,它蹄声清脆而富有规律,似乎有太阴那“马蹄声声踏春泥,竹叶飞掠割衣疾”的意境了。 怪不得男儿大多喜欢纵马仗剑,杜安菱明白他们心情——也不过如此吧。 不过听得到喘息稍急,快到下坡路地方减速。崎岖地方确实不应该纵马,一步步绕下去却又见着激荡小溪。 这溪流…… 已经是当年初见怀王寨众人地方! 她看着曲折河道,心里面有颇多感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九十九章 秋晚天高,杜娥近游(四) 山间溪畔驻马,游思层峦那畔处;谷底竹林徐行,还寻深草里边路。 这溪流两边是不怎么平坦的,陡峭土坡上下有一丈来高。溪流中卵石一块块清晰可见。马背上看得到游鱼嬉戏,偶尔竹林里鸟雀低吟。 这是一块不错的土地。 想着,一阵纵贯山谷的疾风吹过来。 风使竹海泛起波涛,也让杜安菱衣物掀起——这其实是有些不合礼数的,所幸没有人看到。 她暗自庆幸自己在这山中深处,也计划日后到外面依旧是要矜持些,切不可为了方便失了分寸。 这样想着,一步步更深山里面。溯源向溪流上游沿着曲折道路,每一步景色都不同。 有那么种期待,再向前跨越一道残存着水洼的沟渠。 …… 再往前,一到不大高的石崖横过来挡住道路。 那溪流是紧挨着悬崖转折过来的,道路自然是夹在一左一右两阻碍中延伸。在溪流上一座不知何时建造的老石桥早已爬满藤蔓,深草覆盖桥面显然很久没有人走过。 这样? 杜安菱驱马走过,桥半段看着下面河水缓缓流动。已经是日出时分,东方山丘间漏出浩荡阳光,反射在水面上粼粼一片。 很漂亮,但这时候——自己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腹中空空,可不是还没有早食! 想着便已经到桥那头,勒马转回,漫步朝阳里。 这地方景致独好,杜安菱已经想好了日后还来,马蹄踏碎水声静谧,她看着竹林,脑海中有画意。 …… 跨越石山花不了多少时间,山那边下来又是熟悉一片屋檐。 依旧是后院柴门,进去却又有瑜若和秀儿拦路。 这是什么情况? 只听瑜若开口,说什么“娘亲这么早去了哪里”的问话。 “还有,娘亲妳——妳不是说过什么’不骑马’的话,这下是干了什么?” 杜瑜若问了,杜安菱却有些脸红。犹豫想下来时候意识到马背很高,落地有些狼狈好在及时稳住身形,没有在两人面前丢丑只是略微尴尬。 她看着两人,两人看着她,都是面面相觑。 “娘亲,妳倒是说啊!” 杜瑜若眼神里带着狡猾。 “妳这是不是和胡书生他说了什么?” 他问。 杜安菱听了,心里面有点不是滋味。 …… 那瑜若语气怎么带着些奇怪? 杜安菱并不是没有深究,牵马回马厩时候思索着这段时间胡书生举动——他和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了暗中较劲,包括今天早上的这行为。 想着,心里面暗自为接下来几天行程做好打算——就去山里面多转几趟,把那好景游历? 这也是颇合自己心意的。 马厩里草料早已放好,“柔雪”也是聪明地低下头吃草,不用杜安菱多发愁的。 看那男女两个一边发笑,快步往吃饭地方赶过去把饭匆匆吃尽。 这宅子有些不能就留了,她有了自己的决断。 回屋里带上琴,阳光下再出发。 …… 还是那来过一次的地方,过了石桥后道路在草丛中湮没。 再往前看着那边一里外有山岭围合,山岭中凹进去一条沟不知深浅。水声和着鸟鸣左右不绝,马背上杜安菱心神放松。 向前,抛却石桥在身后。向前行去看着山丘接近,陡峭斜坡下面溪水清浅。 陡然转深地方是一眼深潭,崖底蓝绿色水平缓流出,不知道山里面何处发源,只知晓向下游悠长。 她停下来了,又看到对岸有一眼山洞穿过山崖,透过来那边晴空的——有了意愿,曲折沿着前人路径到了拱桥样石门下,对面望过去高低山峰千重。 山丘后有河流,河谷村庄一片。 河面上有桥梁一道,二十里外似乎是自己回故乡时候曾经经过的地方。 这样远? 其实也不太远,看着也就是那么小半天就到得了的。山中有路猎户樵夫多少走过,杜安菱心底有冲动要自己回去看看。 看看? 今天倒是不可以的——密林深邃,她害怕路上迷失方向。 胆怯了,回转马头又看着山间溪流,下坡一步步速度加快,沿着河道向下游时候已经是纵马小跑样子。 愈来愈快了,一步步眼前近了来处。马蹄声石桥上急促而富有韵律,到了岸这边时候稍稍慢下速度。 慢下来时候看着两边杂草野花,深秋时节桂花已经是第二茬。 这地方已经看得到来时的地方了,对岸林木掩映一个幽深洞口。印象里怀王寨的人曾经从这里来回,不知道山间曲折洞道另一头会不会就是山匪控制区域腹地。 她好奇,却有分寸。 还不到午时,回去为时尚早。 不过——还是要回去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章 秋晚天高,杜娥近游(五) 马背上看着竹林景致,到山脊停下来下马抚琴。 缰绳缠在碧竹上,竹林茂密挡住寒风侵袭。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时候作那没有观众的事情,纯粹是兴致来了就下了决定。 其实也没那么简单。 杜安菱自知那“用进废退”原理,这竹林抚琴只不过是把日常的练习换了个地方进行。曲声跳跃听着舒爽。 马回过头看一眼她,回过头却在竹竿上蹭腿。 这“蹭腿”声音搅碎琴曲韵律,杜安菱有些气恼。 停下手里事情,转过身想要惩治一下那不识趣生物——可看着“柔雪”无辜眼神又停下来,深深叹口气。 它那样就那样吧,不跟一动物计较。 想着,琴声再一次山间传开。 …… 有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杜安菱再一次放下膝上古琴。 “杜家娘子倒是颇有雅兴,竹林抚琴可不是文人一大趣事!” 来人带着独特的口吻,不是胡书生还是谁? 他从竹林中御马出来,优雅下到地上,看着杜安菱就是带着不对劲的笑意的。他没有再开口就引来别人防备,抚琴人后退三尺后倚靠碧竹。 胡书生笑了,道一句“杜家娘子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 要不是后退不得,自己早就跑了! 紧张着,却听了胡书生话语。 “杜家娘子何不一路过去,到怀王寨看看风景?” 去怀王寨吗? 杜安菱心底实在是抗拒的,她能不去吗?摇头表示不愿意,看着对面胡书生好似看着一只扑食猛虎。 “不去——那往后就不见得有去的机会了。” 胡书生说完摇头,等着她反应。 …… 去,还是不去? 怀王寨自然是危机四伏的,他们敢于控制瑜若也就敢于控制自己,杜安菱害怕狼入虎口,毕竟摸不透那满脸带笑人心思。 “去了还能回来?” 她问胡书生,胡书生脸色不很好。 “杜家娘子可是怕我们把妳留在山里面不出来了?”胡书生极其肯定地否定那心思——“这一次不会!” 这一次不会? 杜安菱是非常质疑那“山匪”守信的能力的,不过“这一次”,她觉得或许可以冒一次险。 她也没有什么筹码的,单纯是又瑜若给了她勇气。 那少年可以在怀王寨里面闹出这样大动静是她从未预料过的,不过这也给了她安全的保障——试想自己要是真被“扣押”了,读瑜若会不会再掀起匪寨一次暴动? 不过想一套说一套,回复胡书生怎么能用这话? 她开了口。 “要是小女没记错的话,胡书生你这会还正被怀王驱逐?” 她说了,他脸色一下沉下去。 “我又没说去那寨子里——我只是说去那附近!” 他说。 “那附近有田地,有矿山,有工坊,不比这山外村庄差!” …… 听那胡书生话说着,杜安菱不禁想笑。 这几句话可不是有点类似街头小贩推销?可这样推销的东西是不会有几个人关注的。 杜安菱也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偏过头问他:“你以为我会去?” 胡书生看到她的笑稍一滞。 “不是我以为,杜家娘子,妳会感兴趣的。” 他把语调压低,直视着杜安菱双眼。 杜安菱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确定和期待,心头依旧有被支配的恐惧。 不过——管他呢! 她抬头,说一句赌气的话。 “如果我不感兴趣呢?” “你不要以为你算清楚一切!” …… 说完,找石头高一点地方上了马背,居高临下看着胡书生——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一阵着实被吓了一跳。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我先走了,你愿意回去就自己回去吧——我不会拦着你!” 她说,感觉自己扳回一局。 可真的有“扳回一局”吗! 她发觉自己好像少拿了些东西——回头看时候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自己少拿了什么! 那胡书生已经环着自己走了小半圈,手里从地上拿起东西可不是自己放在卧石上面古琴——自己居然忘了拿!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都是互相看着目不转睛。 “杜家娘子怎么用这张琴?材质太差只不过市井货色!” 胡书生笑话道,杜安菱强忍心中怒火——“古琴质地与琴主何干?穷乡僻壤难得此物,将就用着罢了。” “只不知,君此举可是有违读书人规矩。” 她质问。 “有主之物不可擅取,此不可不遵行也!” “而君行何事耶!” …… 话问出,书生尴尬。忙交了手里面东西过去,却犹有不甘。 “此琴差矣,山中藏有佳品,改日还请杜家娘子往取!” 可这话被白马上人鄙夷的——她接过琴,一只手斜抱身上,另一手把住缰绳。 有那么些不稳,不过还好。 胡书生看着微笑,回过头向另一头怀王寨方向。竹林里有隐约声响传来,接着有一片地面动了不少。 是有人埋伏在枯竹叶下面。 胡书生看了来人一笑,口里唤什么“你这人也是看够了”的话。 “胡兄可还挂念张兄,担心怀王寨日后?”来人问着,问话中俨然将“胡书生”和“张怀王”分隔开了。 可不见这边人拍一下对面肩膀,两只手抓住一片枯竹叶撕扯开一半——“彭弟,你可知道,吵这一架,我和他还是兄弟!” “可是……”来人语调里听得出不少担忧。 “没什么事的,我也不过是出来转一下——也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考上,大概率还是跟着弟兄们的。” “可张兄对官府……” “也是——不过让我把幻想彻底消磨掉也是他的主意!” 胡书生说到这感激一拜,宽慰来人。 “你不用关心我。” “等我,就等半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零一章 秋晚天高,杜娥近游(六) 别去胡书生山路独行,到了山脚处另有心意。 注定是不应该乘马在大道上转,可别人看不到,自己做了什么又有谁知道——才半天就意识到乘马好处,杜安菱觉得自己可以试着纵马前往周边游览。 沿着山脚有一条长路连接各处村落田野,这季节一般行人稀少。从山路上过来看到那里阴阳分割,斜坡上树蹿出来压到田野边缘。 路就在这地方蜿蜒。 也不知为什么有了去城下看看的念头,到了路口更按捺不住性子。 把琴放好,曲折道路悠长看着风景身边退去。杜安菱看着前方,风从耳边带过呼呼声响。 道路在村口处到了溪流边,水花飞溅涉溪走。 道路在山脚外绕过屋后院,蹄声惊动篱笆里鸡鸣叫。 道路又向田野中过去,穿出林木阴影阳光刺眼。 再往前,向前蹄声混杂山鸟啼鸣。再一次转过去,山脚有果园。 都是不一样风景。 …… 马蹄声不曾停歇,杜安菱远望路上前。 也就是二十里道路,可平时是断然不会一趟走完的。今天是有了坐骑“发了疯”,跑远方去没有目的。 没有目的? 其实也是有的。 还记得上一次宋祝过来,除了带回瑜若消息外还讲了那宋明事情——,那不满意她的学生最终被自己那“宋叔”送进了县学里去,花了不少银两只为了增长他学识同阅历。 这本来不是她的目的,可踏上了这条路总应该找一个目标。 她想到了这一件事,也这样驱马向县城西门。心中默念着什么“矜持”之类话语,暗算自己下马地方。 她忘了这河谷在县城附近展宽的事实,山脚路绕山转向西。 不知觉距离所要去的地方愈来愈远,马背上人却疑惑为何不见城郭。 …… “柔雪”疲乏了,哪怕是这深秋天气也沁出一身汗。 雪白长鬃被汗水打湿沾在脖颈上,喘着粗气步伐凌乱。低垂下头看着地面,它看着路开始向上延伸。 杜安菱终于觉察到不对来。 她看到向附近村落有一条岔路,转过去要问农人距离县城远近。 可岔路上来了人,是一上山去的打樵人。 樵夫看见了她不知多么诧异,她见了樵夫一样很是吃惊。开口鼓起勇气一问什么“路何方”,便是问丛山县城方向。 那樵夫指着杜安菱来路——“妳走过了。” 过了? “往回十里路,看到那边有个地方叫什么杨村的地方左拐。” “那里就直接对着城西门的。” …… 走过了? 杜安菱听了这消息不禁一阵懊恼,自己这么过来还以为路有多远,一路向前却真的“越走路越远”! 樵夫上山去了,眼神奇怪打量着杜安菱——杜安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生疼。 人走了,也没什么值得继续尴尬的了。 她这样想着便催马掉头,就要往回走了。 可怜那柔雪糟了难,半天时间行了了足有四十里路。其中一大段还是一直跑下来的,粗气连连汗水低落。 它是彻底跑不动了。 可还要听那人命令,真不知第一天学会骑马的人如何这样熟练。 一步步沉重踏在路上,走过的路重新走。 …… 杜安菱并不是没有感到柔雪的疲惫,没有再催马驰骋,回程看着风景异。 已经是秋深了,林间桂花依旧香,村口银杏早泛黄。 这路上面看得风景清晰,向县城而行跨越小溪上面木桥搭在陡岸间。偶尔林木空缺地方有田野远远望见,晚稻在秋风中起伏临近收割时节。 接近城市了,看得到远处似乎有马车在官路上往来。 天高云淡,阳光总也敌不过寒风侵袭。路上阴凉风来瑟缩,抱紧双臂同时把古琴换了位置。 再往前应该步行了,找一个路边有凸起石块的地方翻身下去。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扶稳自己东西,她看到城墙一角在树冠隐现。 快步过去一刻多钟,站在那县学门口终于再听到书声阵阵。 …… 喜爱文韵,不错的。杜安菱县学门口徘徊,看着上面大字烫金。 身前是庄严肃穆清灰瓦,身后却有来往马频繁。本应该清净地方却有市井喧嚣,杜安菱叹口气却倍感无能为力。 她听到与自己有关话语,是不远处铁匠铺里面人和官府交涉。 交涉什么? “有人言说近来有私铁贩卖县域,若有可疑的还要交往官府。” 这事情或许和胡书生有关,吸引来县学门口人留意。 却听那匠人点头连连,忙把那官家人送走向下一家去。 末了松一口气,回来招来三个伙计私语。伙计听了话后连忙搬动店铺里面一个木箱,分走里面东西到几个袋子藏到角落。 匠人在那店门口看着外面行人,嘴里面不停的抱怨。 “去你的官铁,又贵又不够斤两,谁去买?” “你说人家卖铁不对,那你便宜点啊——真是的一堆官老爷,什么事都抢人利益!” 铁匠抱怨着,一直不敢放大声音。 不远处县学里面书声颂起,街上喧嚣不复入耳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零二章 秋晚天高,杜娥近游(七) 县学门口听得书声阵阵,立良久又是漠然离去。 为时尚早,哪怕是去回折返耽搁了不少时间依旧是巳初时刻。不急着回去或者吃东西,只是城里瞎逛着打发时间。 丛山是小县,城小,人少,可以去的地方也不多。牵马很快从西门到了东门,终究是不得趣的。 东门外浮桥一道,对岸遥望七峰山。 那地方距离丛山县也不过十数里远近,百丈高石峰险峻。山脚有一条断剑溪环抱悬崖,那地方建有寺院香火鼎盛;更有石阶盘桓通向山是不是有些过了啊?” “哪里有——程弟你担心的也太多了吧。” 几个人议论声音传入杜安菱耳畔,刺耳话语让她不得不回应——心里面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不要发怒,把自己话语稍稍柔和些反问。 “君笑行人不乘马,行人路上有苦难尽知。书生言笑多失礼,女子骑马少矜持!” 她说,却看那头各学子不敢再言。相互对视良久后出来个“胆大的代表”,正是那所谓“赵兄”。 他纵马上去,对着杜安菱却不再是嘲笑表情。马背上深深作揖,问一句“娘子会作诗?” 杜安菱点头。 却看着他一脸狂喜,说什么“何不同行?” 他这样说了,杜安菱却犹豫半晌。 …… 为什么犹豫? 杜安菱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忽然来“好意邀请”的,那几个书生看着就不怎么让她信任,自然就让她犹豫了——她叹口气,却挺那“赵兄”解释。 “姑娘可是畏惧我等?” 他问。 杜安菱不知道应该摇头还是点头,可她那犹豫在别人眼里又是惹笑的情形。 “姑娘既然会文,这往东行可不是去那七峰山上面?我等数人恰巧是去那山了也不过是瞪了说话人一眼——他侧过头去看着路那头,让马走慢些,与另外两个人分开一点距离。 分开一小段后从后面绕过来,到了杜安菱这附近。 依旧是没有说话,只是两眼看着杜安菱,带着邀请。 这样吗? 其实听了那他们报上名字后她就不再有戒心,眼神交流后下了决定。不怎么熟练爬上马背,她扶着琴向那三人作揖。 “杜氏安菱。” 她介绍短促而有力,说完后复又看着远方山峦起伏。 那边两书生都笑了,拍掌说什么“欢迎”。 四人四马向七峰山接近。 …… 望山走死牛,不错的。大路拐过去后找到竹林间岔道,走过去下坡可见着石板小桥。三丈宽溪水下面绿藻摇弋,桥头立一块石头名“东源”。 溪流远自七峰山,桥上面远望山峰淡青。 马蹄声踏碎溪水不绝,忽而有念诵声自后面来。 “秋晨起东行,正午天光晴。流水千纹浪,远山一道青。蹄落游鱼动,歌杨林鸟惊。问君何所去,绝顶逍遥亭。” …… 诗是李南笙的,读起来很是不错,让杜安菱不禁侧目相看。 却见着他避开些许,到路边脸色带着红——可是娇羞? 杜安菱想一下便作罢,马匹一步步向上到了溪边竹林,四人四马拉开队列边长——听那里赵印文默念一遍诗里文字,夸赞了一声“好”后又被作者驳回。 “不好,首联该一下平仄。” 他又念了句“天色晴”来,显然是纠那“光”字的不对劲的。 没成想好几人嘲笑,说什么“没必要的地方讲究太多”的话,引得他落得更后面了。 杜安菱没有跟着笑,心底依旧默念着诗句。 她也自作主张改了一句,来了个“秋晨东向行”的句子——“这样可好?” 好?还是不好? 没有人回应,只有马蹄声规律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零三章 秋末气清,杜娥山吟(一) 马蹄不息多少里,远山遥望竹木低。 一步步接近远方的七峰山,也是一步步踏向所谓的“文人的会集”。杜安菱听那边程剑同赵印文两人谈话,也知道这两个“读书初有所得”的男子不过是第一次来这远山游览。 “赵兄还记得东冠楼上面你写的诗?”程剑问句很刁钻——“那时你盼望着什么?” 赵印文听了狠狠瞪程剑一眼:“怎么了又?” “与美远山行?”程剑打量着这边几人,言语中不少嘲讽意思。 “你此刻可以说是圆了当年的梦了——不,上个月的梦!” 说笑着勒住马,慢下来给赵印文来了个胜利手势——“看来总应有梦,不知何时梦为真!” 却不知为什么引得队尾李南笙差一点踏足落路边那里去。 …… 山愈发近了,断剑溪边看得到一片葱茏。 路是踏着溪边竹林里的,蜿蜒绕过一丛又一从高大碧竹不时到岸边。水流不息起伏岸边不时见着田螺爬过。 有一道低矮砌石坝拦在溪流中央,两边引流去清水汇入渠道分岔在田地。 那边程剑便回过头来,叫什么“杜姑娘吟诗”的。 杜姑娘? 杜安菱好半天才意识到说的是自己,有些急了脸上微红,稍有犹豫开口,说出来可不是关于此处诗句。 “断剑溪长自东山,蜿蜒西注城下滩。急弯草什护陡岸,低坝石砌出平潭。飞鸟掠波看树影,游鱼潜低戏波澜。竹丛秋残洗碧叶,好景引得游人观。” 她读完了,作揖说一声“写的不好”云云。 一不留神可不是差点撞到斜着的竹枝! …… 再向前,路不知多远溪畔行。 路很长,马行慢。四人四马一步步向前,路径长不知何时能到。 七峰山东方看得到,愈来愈近的山看得到悬崖灰白一片。绿树山崖上面不时一片,阳光下留下一片阴影拉得很长。 已经接近正午了。 马前行,路悠长,有了默契并不再路上交谈。竹林高大阴凉,不是鸟雀鸣叫声声悦耳。 看着,走着,无言间看到有另外人接近。农人走过看一眼四人四马,熟悉了路上文人目光了然。 “去七峰山逍遥亭的?”他问。 马上人点头。 “现在去怕是没地方了。”农人笑道。 没地方? “刚刚过去一行十几人,几位还是换个地方去吧。” 农人言说,抬头看来人乘马,目光带着些羡慕。 “要是我有几个钱……” 他自言自语。 “我必然不弱你们这些臭书生!” …… 他就着几个人背影抱怨着,却没有人听见他的话。 只有那鸟雀飞过身前,见了他的话拐一个弯远离。 看着队伍渐行渐远,农人拿出弹弓对着竹叶繁茂处。瞄准,松手,一块小石子飞出打穿竹叶。 沾着血落下来。 那鸟被打中了背,从高处跌落砸在地上平铺的枯竹叶中。农人过去拾起,听不到它尖细啼鸣。 “今儿个好天气唉哟,麻雀一只只肥!弹弓打下来回家里哟哈,给那幺儿添碗带肉的粥……” 农人吟唱着面露喜悦,向方才读书人远去的方向遥遥一望。 “四体不勤,亏得还读了那么多书!” 他对读书人看法不太好。 …… 杜安菱是跟在队伍里的,自然听不到农人遥遥抱怨。 路在溪边一直走,小镇溪边市集开。杜安菱看那地方有东西不错要停顿,却被其他几个人催促。 “没什么好货的——走吧。” 这是那赵印文。 他一向是马背上抬头仰望,对这些小手艺人作品不屑一顾,此刻对杜安菱的举止也是劝阻的——“都是些用不着的东西。” 用不着吗? “读书人唯有心念家国,有文房四宝足矣——其他的,繁琐!” 他出口未免有些偏颇,却看着一行其他人多有赞同之色。杜安菱有那么些反对意见,可想了下便不开口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想法她改不了,好容易遇到一行有兴致郊游的,总应该稍微妥协些。 没开口,只是随他去了。 …… 也就这么前行,不远处又是过溪小桥一横。 不消过桥的,一行人桥头稍停留就走了。正午时分没人有心情作诗,哪怕是杜安菱也是这样。 距离七峰山还很远,赵印文回过头问队伍里面人。 “程弟会骑马是知道的,李弟虽不怎么样也是不怕纵马驰骋的——杜娘子骑术倒是怎么样?” 他问,杜安菱见着三人目光齐聚自己身上。 她了解他们意思不过是想要快一些到目的地,特意询问她能不能跟上。 跟上? 她自己应该是不会整一个“落马”闹剧的,不过马匹疲乏,硬要跟着他们总有些不大好。 想着,犹豫了。 …… 犹豫时时被误解的,赵印文这会儿就以为杜安菱是拒绝纵马向山前了。 “那——还要劳烦各位慢些了。” 他看一眼杜安菱又目光扫过其他人,示意要几个人多多照顾“弱者”却引来“弱者”不满的。 “那位……那位赵公子,不用怎么照顾。” 她马背上作揖。 “实在是家居城外二十里,恐怕马乏还慢行——若是心急倒不必等我的!” 她抱歉,却听得程剑声音。 “休要这样做!” “难得一女子识文断字,好容易同行又一半分离,这样郊游还有什么意趣!” 他说着,对杜安菱反过来一揖。 “并不是我们照顾娘子,实在是有些美景不应疾疾忽略。” 他看那队伍里其他人。 其他人没一个有异议的,看的杜安菱心底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别人有这样好意了,自己总不能再来一个“回绝”吧。 只能随着他们向前,溪畔路长向高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零四章 秋末气清,杜娥山吟(二) 远望山峦翠色,静听流水潺潺。乘马溪畔路悠长,古寺青烟淡。 同行已经是走了大半个时辰,山脚下看着七峰山峰峦。山脚看得到寺院掩映,山坡更有草木斑斓。 山路边有银杏,秋深一片金黄。山坡角生枫香,这时候半山红艳。 山路向高处延伸,两边尽是碧竹染上灰绿。石壁灰白相间别样图卷,从竹林间出现一大片完整而漂亮。 这地方香客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边上林木掩映一条狭窄道路,蜿蜒绕过寺院后墙向山上盘桓。 已经到山脚了啊! 杜安菱仔细看着这座从来只有远观的山,催动马匹踏上低缓山路。边上人早有低吟诗句的,程剑的绝句颇为直白。 “七峰山下碧竹寺,寺院林间烟锁日。不做香客绕墙走,山巅亭台我欲及。” 他有些得意,却被人一句话怼回去。 “留着句子往后再用吧。” 赵印文笑道。 “莫要像上一次那样,轮到你了却一句诗说不出!” 程剑一下子无言。 …… 山路起初是平缓的,再往前忽而变得陡峭。岩壁上有前人搬运石块堆砌的墙壁,堆土来一条坡道可以乘马登临。 接着是一片四周高中间低的洼地,半山地方一大片连接外围山峰。又有寺庙建在这地方,可惜久而没人早已荒废残破不堪。 那地方已经是来人拴马地方。 已经有不少人来过了,树林里一整片许多马匹。前边一条路延伸向山石上面石阶,盘桓在陡峭山脊直到顶峰逍遥亭。 下马爬山,两刻钟到了逍遥亭。 亭中已经有人,见来人两边皆欢喜。 …… “延年兄怎么也在!” 赵印文在这一行人中已经是不小的,到山顶一样是迎上去自称为弟。 “小弟今天碰巧了!” 那被唤作“延年兄”的也不过二十好几,比那赵印文大不了几岁的——他回过头看到山路上来人,开口倒是熟络。 “含墨弟来了,还有悦音同锐锋——还以为见不着你们几个了,怎么着,憋着烦了吧!” 他说着又看到跟在后面抱着琴的杜安菱。 “还约了个琴师助兴?可真是有些雅致了!” 说着上前来邀人入座,那山顶亭台容不下太多人的,这一下可不是拥挤非凡。 都落座了,排成一个圈围在亭下。山路上来地方还站着一个人,那人可不是杜安菱! 可没有安排杜安菱位置! 这一下就惹人不满了——不止有她,更有那见识过她诗句的一行三人。 特别是“李弟”李南笙,他看样子就要嚷出来了。 可杜安菱开口,一切都停止了。 …… “偏村远来赴宴迟,做客山顶备杂诗。缘何俊才多不晓?只把来者当琴师!” 是责骂,也是挑衅。杜安菱知道这种文人集会不必遮遮掩掩,上来一首七绝挥洒毕,上前两步放下琴,对安排位置的“延年”作揖。 “若是这样还不可,杜某愿为列位奏一曲。” “一曲”两个字刻意加重,意思可不是“只一曲便别去!” 看得到她的不满,那边人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不对来。 脸上飘红,连连作揖说自己“无意中弄错了身份”,对杜安菱复又是恭敬,倒是同其他人一样的。 果然是只待见读书人? 联想到之前自己初次碰到赵、程、李三人时自己遭遇,苦笑那“以才取人”的读书人不应该。 不过终究是有自己地方,李南笙边上紧挨着。席地坐下来,却看着递过来白纸。 “笔墨不足,还请稍后轮着来写著。”那边人解释道。 “亏你们来得早,再晚些墨研好了就出题了。” 那人指着外面两个弯腰仆地小厮,却引来李南笙问题。 “出题?”他问。 “你等下就知道了。”边上人抬眉见着研磨的把砚台递上。 不知觉坐得更正。 …… 山巅待磨墨,书生各自等着时间不短。看到为首的“延年兄”开口,简述自己身份并深深作揖。 他看着众人,道一句“我自为序”。 他提笔沾墨,搁砚台沥干多余墨汁。 他抚平纸张,作一篇序文洋洋洒洒。 笔墨纸面延伸,记录诗集由来;文字上下铺展,写到一半定下诗题。 “承乐七年,九月十四。秋深寒露,气朗天清。诸生集会于七峰山,众友设宴于逍遥亭。起诗社也。” “是日云淡风轻,雾消天晴。寒月凝露,残秋气清。有枫林红叶,竹坞绿枝。怡然有隐者之趣,悦然行雅集之事。山巅遥望,览丛山之险峻;亭台设席,评诸子之才情。” “列席位,分笔墨。备诗题,集上说。拟颂“秋风”为兴,更言“山行”为句,集辞为韵,谱韵为集。更有点评切磋,区分优劣者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零五章 秋末气清,杜娥山吟(三) 山巅正午盛会起,舒展才华汇诗集。 单单一篇序是不够的,做为邀社的人自然要自己谱一篇。那“延年”又取来一张纸,重新沾墨成一律。 不久写好了,捧给其他人传阅,早有人吟诵出来声音不小,引其他人侧耳听。 “秋末九月半,秋风送秋寒。古木红叶尽,瘦竹碧枝残。乘马山路远,谱诗石崖巅。愁心何所寄,远望倚栏杆。” 听者起初是很有兴趣的,听了却纷纷摇头,无他,雕琢太甚,还有那个“愁”在哪里无从得知,更虚构了什么“栏杆”圆韵。 确实是指责者多。 …… 按捺不住的人多有,诗社上面何其多! 站出来的是那坐得和“延年”很近的人,开口一句“请以诗对”,上去拿起笔沾染墨水,笔落又成诗句。 “秋风枫林下,叶落飞陡崖。行空腊月雪,浮水三春花。峭壁倚禅院,竹林有僧家。泉托枫叶远,景好游人夸。” 写到最后笔落稍缓显然是才思枯竭,到最后收尾字句稍此一等。作诗人深深鞠躬自称水平不足,依旧是报上名字给其他人知晓。 “小生刘宝祥,字取’承福’,第一次来着,写得不好莫罚!” 他对着周围一圈连连鞠躬,让那在坐众人都忍不住发笑的。 “该罚!”是那延年起的头。 “是的,大大地罚!” “罚,罚他再写三首!” 应和声不绝响起,这里人自惭低头——“真要罚——我写不好啊!” …… 这话一出,鸦雀无声。 又是“延年”说的,他反问一句“谁要罚你了”,脸上带着玩笑神色。 刘宝祥知道自己被捉弄了,丢了大丑,不禁对那边人怒目而视的。 可怒目有用吗? 自然没有用! 整片人看着他的表情爆发一阵哄笑,那是止不住的狂笑——笑得当事人不住瞪眼。 终究是让延年忍不住了,又开口倒是喊下一个写诗人的。 谁写? 有了前面两个人的教训,还有谁敢写诗给别人看呢! 呼喊三次,一直没有人说话。 没人说话? 终究是让延年急了,开口催促会写诗的人。 “含墨弟,你来吧。不请自来也要有好诗相配不是?” 他递过去纸笔。 …… 赵印文见了这场景也没有推脱,接过纸笔后铺开面前。 “才疏学浅,还请见谅。” 他说,脸上带笑却不动笔。 看得有人心急。 “若要作诗,磨蹭做甚?尽快把诗词拿来,以便众人品鉴!” 刘宝祥率先开口,言辞中笑意不浅。 催促? 赵印文嘴上带着一丝笑含义不少,笔尖终于落下墨迹延伸。 他写得忽快忽慢,笔画舒展赏心悦目。 “攀高逍遥亭,山高风更狂。野竹枝疏乱,荒树叶落光。旷目山川远,惊心险径长。但爱绝顶景,遥遥见吾乡。” 写完微笑,开口一句“看如何”搁笔。 …… 这诗好吗? 自然说不上好,倒也评不了差,终究是让他写出来誊写在纸上的。 可接下来又是没话说了。 不过时候也不早,午时人多饥。带来了酒水放中间,更备些炸熟的米花同时令水果供人自取的。 多是些小吃。 杜安菱看了真有些馋,可自己年纪不会比他们中任意一个人小,又是那女子,总有些顾忌不敢动手——却看到身边南笙眼里有话。 他想说什么? 犹豫,听来他问语。 “可是有什么顾忌?” 杜安菱连忙摇头说不是。 “何必过意不去?大不了抚琴一曲做酬金!” 他笑着,可不让她不好意思! 众人目光聚集过来,杜安菱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抱琴上前去盘膝坐下,琴弦拨动声悦耳。太久没有勤于练习手艺确实生疏,到底是春月楼里面出来惊艳许多人。 …… 曲未毕,诗先吟。 李南笙从边上拿来笔墨,落笔纸上引抚琴人分神。等诗作写完递给边上人读出,琴曲停滞人气愤。 “你——莫不是早有预谋!” 杜安菱指着那“风鸣簌簌送叶去,琴语铮铮携韵来”的句子,气不打一处来。 “悦音弟独好写这么些裁句,可不是喜好那音韵!”这边有人过来就是讲和的,拉住李南笙的手就往一边去——“至于那杜……杜娘子,妳也别生气!” 别生气! 自己生气吗?杜安菱苦笑却见到李南笙脸上飘红一片。 他挣开抓着他手的人,失去了平衡却倒像杜安菱这边——他的手抓住杜安菱手,感觉很是柔软光滑。 他道歉,一句“抱歉”伴着他绞起双手。低头有些畏缩回到自己的位置,两只手重复刚才那一瞬间动作好几遍。 他对上杜安菱目光有缩回去,不禁让杜安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东西时候,那边酒香四溢竟是打开一壶。 “杜娘子不喝点暖下身子?” 听得延年的话,看到递过来酒杯,杜安菱不好再推却了。 接过,小小一盅一饮而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零六章 秋末气清,杜娥山吟(四) 吟诗至半业已饥,杯酒下肚周身暖。 再不堪的集会也有休息时侯,更不用说这正午时分。那边炸熟的吃食还没有完全冷下来,逍遥亭下文人多有分寸。 看着那南笙动了,布包里拿出自个备好的柑橘,剥开一瓣瓣分开吃的。 他手指葱白,纤细而修长。橘黄色晶莹在指尖翻动,似把玩,也像品味。 可不像一个男子办的事! 这一下发现些端倪,再细细打量他身段。长得瘦小些不说,就是那面庞就有点精致得过分。 皮肤细腻白皙,特别是手上柔软光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看那衣装也有些变扭的,脖颈下来稍有起伏平缓。 杜安菱忽然笑了。 …… 自己应该叫他,还是叫她? 应该是叫她吧,不过她应该是不希望别人认出来的,不然为什么刻意寡言少语? 又为什么一席男人衣衫,更戴那男子儒冠! 杜安菱心中了然,看着她多了几分好奇——却遇上她看过来目光。 杜安菱打量着她,她也分辨着杜安菱的目光。神色里闪过一丝慌张,一幕幕全被人看在眼里。 她脸又红了。 好在行囊里还有东西,取一个柑橘递向杜安菱。开口是问她要不要充饥,毕竟时候已经不早。 “垫一下肚子,不妨事的。” 她伸手过来,杜安菱正欲接过,却又一次没有料到她的心思。 她抓住杜安菱的手就是一拉,趁人不留神时候带到亭檐下。 “妳……”她有些犹豫。 “怎么?”杜安菱反问。 “妳是不是知道了?”她问。 声音很小又带着试探,看到对面杜安菱点头更加慌张。急忙告诫一声“不要多说”,分明是低语却配上手脚比划。 杜安菱点头,心底暗中立誓了的。 却见着那边有人看到有人低语,起身询问来。 …… “你两个私语何事?不若给众人皆听下!” 延年自然带着他的风范,一开口就压住所有私底下小话。纷纷移动目光众人看来,看得杜安菱同李南笙二人有些尴尬。 说什么? 李南笙自然是不该多说话的,杜安菱知道是自己解围。恰巧手里面一颗柑橘,就着当下情景想好要说的话。 “就是评论些许午后归城去处,到西门有宋家酒楼。” 杜安菱顺道将宋叔的产业带上,心底倒是紧张怕出什么问题。 谁想过那“宋家酒楼”也是这文人喜欢去处,这一开口就引来众人讨论不停。 “宋家酒楼啊——那地方不错。” “你怕是个只知口腹之欲的人!” “哪里?我说那店里说书先生故事讲得不错,怎么了?” “随你怎么说!” 几个人争论起来,尽忘却之前议论事情。 …… 就这样吗? 杜安菱不得意自己一下引开话题,心里面寻思要不要继续写诗。 可这心思总是多余的,毕竟有人更心急。 毕竟方才那一边讨论太显眼,杜安菱脱身不代表李南笙也解了围。自有人目光汇聚过去让她心烦,还有那话语激怒。 “悦音弟的诗似乎只有四句,写的也不是路上景色。” “总应该再补一首看看吧。” 他说,她犹豫。 终究是再拿笔,写下自己句子。 …… 笔落,诗成。等待人用不着墨迹干透就拿起纸张,一边念诵一边放到那一沓“写好的句子”中间去的。 “风吹衰草荡山岗,我逐风声来此峰。灼灼叶落枫林色,簌簌杆鸣竹坞声。傍山寺院青烟绕,临水绝壁怪柏生。评诗山巅景致好,纵有险径愁攀登?” 他把那诗词读出,四下里有不少人自愧。写诗人却回过头看向杜安菱,其间隐约有挑衅。 这是如何? 倒不用怕她开口叫唤,只防她忽然身边坐下。耳畔一句“妳让我尴尬”带着愤恨。 杜安菱笑了。 也不知是谁借那机会把自己拉到一边去的,还说自己让她尴尬? 这不是贼喊捉贼是什么! “杜娘子住哪里,改日去姐姐那一趟?” 这——这话和现在情形完全不相干唉! 抬头四顾,耳边笑声一阵。 “妳看什么?” “放心好了,我不过是想多听几次方才琴声!” 这一句声音不慎大了些,便无端引来别人应和了。 …… 听那一片“再来曲听听”,杜安菱有些头大。 还想回绝却被李南笙一推,不再坐着不得已上前。 携琴,盘坐,手指又一次搭上琴弦振动。 她疑惑,好端端一次相逢为什么变了今日这情形。 她不解,终究是顺其自然。 “若让我奏曲作陪,可不是真把我当琴师看待!” 她不甘开口。 却听来程剑一笑。 笑,笑什么? “可不是那延年兄主意——他还想着再找几个做菜的来呢!” 哄笑声破碎琴声意境,那文人也不算隔绝于世俗的。开口时候商量口吻,实际上是把事情确定。 “九月三十再一约,不若去他两个说的什么’宋家酒楼’一趟?” 听完各色同意后延年颇自得,也不忘听那琴曲完毕。 “也不当妳做琴师了——也写首诗给人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零七章 秋末气清,杜娥山吟(五) “高处风吹过午寒,七峰绝到这笑了,被自己弄笑的她脸上灿烂。 “还有——就是,就是我也想找点东西吃!” …… 这样吗? 杜安菱看着她,她也看着杜安菱,眼神交汇间胜过千言万语。 “妳记得不要说出去!” 她忽而大声说道。 不要说出去,那是什么事情? 看着那姑娘绞着手指,杜安菱知道她抉择良久。她静下心,风声里面辨认出她的声音。 “我是这两个月刚从京师搬过来的,家父因办事不利被革了职——听说是接待北朝来使不利。” 她说。 “到了这偏远地方住下来,家父有一些隐居意思。” “他倒是有几个好友来拜访的,可我到还没有几个相识!是大半月锐锋兄将我带到他熟识的人之间去,我怕我那身份扬出去就……妳知道的。” 杜安菱听了默然。 她眼里带上悲伤。 …… 又往下走了,高大林木下寺院香烟袅袅。 陆稍微平坦,这地方不再有嶙峋怪石。 “杜娘子,妳会不会觉得奇怪?” 身侧声音传来,李南笙已经并排。杜安菱转过头看着她,她依旧握着那出了血的手腕,看着就可怜。 不过——奇怪? “妳不好奇,我为什么跟妳说那话吗?” “因为妳大概是京师人——或者在京城里呆过!” 她叫着,却看到对面路上来了人降低了声音,把自己真实性格隐藏,乍一看可不是一个不愿说话的年轻书生! 看得杜安菱称奇。 “确实在京城呆过。” 她说,眼前林下拴着一排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零八章 秋末气清,杜娥山吟(六) 路不短,绕山行。溪流婉转寺庙前方有坠入路边深谷,听得到水声不息。溪岸多有竹林密,枝叶繁茂闻雀蹄。 找到自己那“柔雪”时候南笙也翻身上马,寺院前面踏上来时道路。一路上马蹄声声伴着鸟语,杜安菱心情比从前愉悦。 “杜娘子?” 身侧是李南笙,她歪过头打量着同行人。 “怎么了?” “杜娘子还没有回答我,娘子是不是京城人!” 她说,看过来眼里带着期许。 杜安菱叹口气——自己或许要让她失望了。 她不是京城人,是丛山人——马背上就跟她说了。 “只是在京师荒废了廿年岁月吧。” 她道,话里藏了许多心伤。 李南笙听出来了,不言语只是换了话题。 …… “娘子好诗?”她问。 好诗吗?可不是! “悦音姑娘又想说什么?” 她问过去,看那男装女子侧过头去。 她这是? “杜娘子不觉得,这山路上也可以写几句诗吗?” 写几句诗? “小女已经得了一首,还请杜娥之也写来互评。” 她写了诗? 见着李南笙有那么一刻停顿言语,眉头微皱而后重新舒展。偏过头问边上人能不能试奏一曲,看杜安菱点头后颇为满意。 琴平放,人释缰。马沿着路一步步踏下蹄声规律,人坐稳了手拨动声音奏起。 琴声里有女孩子吟咏。 “马行小径偏时转,鸟在竹林高处啼。空山溪水流不尽,只见行人来复离。”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杜安菱听得清晰。 韵味也不错。 …… 诗毕曲尽,杜安菱说一句“很不错”了了。 却看着小姑娘生气。 生气,她为什么生气? 心中疑惑免不了的,听她开口却是一个“妳”。 “妳也真是敷衍,我那么冥思苦想怎么就够妳评价两三个字!” 她是真的恼了。 “亏得我以为妳可以当个不错的朋友,现在看来和他们也不见得有什么不一样!” 她说着看一下竹林又看一眼长路,眼里带着失望。忽然驱马别在下山方向,堵住杜安菱向前道路。 “妳必须也写一首诗!” 她神色可不是有几分狡诈。 “不作不给走,妳就饿倒这山路上吧!” …… 这样吗? 杜安菱不会笑那姑娘稚气,毕竟自己那评论确实是有些敷衍。小姑娘自己都写了诗送来,自己照理说也是应该回赠的。 不过……方才没去想导致心里并没有现成字句,这时候写什么倒是问题。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有悦音姑娘句子还怕没有诗句?意象不变却换了含义,由“叹息流水光阴”改作“居高望远”的。 “乘马路远行不尽,复踏晴光入竹林。竹林鸟语声声短,高处先知冬意临。” 句成,两人又是对视了。 …… “不错。” 李南笙开口只是两个字,让来前路依旧赌气。杜安菱见了也不指责,她知道她终究会忍不住开口的。 只听着那蹄声中混入“来复离”“冬意临”之类句子,那女孩子比对着句子停不了。 扭头看到正看过去的杜安菱,犹豫后选择妥协。 “杜娘子,妳觉得我那句子怎么样?” 带着些指使意味的话表示她依旧没有消气,可故作颜色又表现出那阵不悦已经过去了的。 “杜娘子,妳倒是说话啊!” “再不说我又拦妳路了!” 她急了,看着沉默中杜安菱连连问语。 杜安菱嘴角却漾起一丝笑意。 …… “句子妳说是妳的诗是吧,确实还不错的。” 杜安菱回答,看到她又要皱起眉头连忙补上后面句子。 “悦音姑娘想说时光如流吧。” 她问。 “若是那样也用不了怎么修改了,那样句子本来就可以。为什么那’还不错’就是敷衍?悦音姑娘莫不是要求高了些!” 她道,她笑。 “照这样说倒是我赢了!” 李南笙开口自然有她的道理,她背一遍杜安菱的诗,指点出她想法。 “’声声短’改为’声如叹’如何?” 她言——“这样接起来更顺。” 这样吗?杜安菱按着她改的句子重读诗篇,那韵味确实变了。 但是她怎么能输呢? …… 杜安菱心底默念李南笙句子,本着挑刺的心总是看得出可改之处的。 “若是把妳诗里’只见’改作’笑看’怎么样?” “笑看行人来复离”吗?一个“笑”确实道出了溪水轻蔑。那句子有一个变化,已然是“溪水”不息笑“来客”匆匆,也不是改了意境! 她说出来了,看着小姑娘拉下脸——“妳这是耍赖!” 耍赖? “妳刚刚分明说不该改的,自己说了又反悔,不是无赖又是什么?” 小姑娘意思明确。 “妳改了两个字,我改了两个字——妳事后改的耍赖,说到底是我赢了!” 她笑得灿烂。 “妳服不服?” 服不服?看着那小姑娘好胜心,杜安菱倒不好说自己“不服”了。 “后生可畏”她道。 向边上李南笙作揖,看着她匆匆还礼。 “杜娘子诗才也是不错的,此番比试不过五五开而已。” 她笑了。 “不过是杜娘子先认了输,那我就勉为其难当胜者了!” 马转过弯迎着溪流上泻下来阳光,李南笙说着。 不远处山脚有小店,小店风吹酒肉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零九章 冬风忽至,杜娥独处(一) 人生相逢多一事,此事了时何处寻?一朝题对一夕别,别后常思再会君。 走了不短路却终究一别,日后宋家酒楼的相会也不知要过多久。山脚饭馆当了那顾客中一个,那地方人来人往受尽七峰山助力。 回城也是同行,终究城门口作别。日已西斜复还家,归家时候见着屋中胡书生站着。 “回来了?”他问。 杜安菱看到他就沉下脸,知道没好事的。 “去这样久还乐在其中,怕是遇到什么感兴趣事情了吧。” 他开口问道,问得杜安菱不解——他问这些做什么? 牵马一边马厩下,回头进屋里不去管他。 脑海里就出现了那李南笙身影。 …… 这身影很难散去的,一连好几天都不时想到。 闲暇时候手指拨动琴弦,回忆起那天事情不甚唏嘘。 她一个生在京城的管家小姐,因为父亲的事情来到这远城居住,其中无奈可想而知。 辞职? 杜安菱想到没那么简单。 北朝大概是陈国,陈国来使不满意引来的“辞职”哪里是一个简单的“不干”那么简单? 杜安菱想得到朝中争斗,那“弹劾”与“定罪”之类可不是寻常人受得了——那礼部高官因为各种原因回来并不是不可能,而是很可能。 可惜那年轻女儿不知道。 想到这又觉得懵懂无知好,世间这样多苦痛皆不知晓。到头来遇上那不可预知事件,再谈论那些应对办法也不错。 今朝有酒今朝醉,不错的。杜安菱不知为什么有些羡慕,难道是因为自己一向顾虑太多,想着放松几日? 没有细想,毕竟天气又变了。 …… 无端风雨残黄叶,云气漫卷菊花衰。从那七峰山回来还没有过几日就遇上了更冷的风,斜风细雨带来的是更上一层的寒意。 杜安菱添了衣还觉得冷,瑟缩屋里许久不出一趟门。可暖炉炭火前画卷铺展,处于屋里也不是没有事干的。 杜安菱又一次迷恋于绘画。 也不单单是迷恋,回忆过去场景总要找办法印刻下来,画好了不单自己可以看还能赠送那将再会的人。 想着动笔,笔下渲染七峰山。 七峰山的风景是艳丽的。那一山的秋枫红艳,杂糅在长青树木同裸露的山石间,绚烂一片入眼人多爱。 山里有寺庙,庙前有清溪。溪边有长路,路上有行人。 行人攀山路多弯,山到点上了。 便不再看那烦心人,一边去找来剪子。 一剪断一片,裁开图案色斑驳。杜安菱是心疼的,毕竟那剪开了的画永远无法还原。 可必须如此,裁去不能要的地方。 焦糊纸张落地,灰尘星点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一十章 冬风忽至,杜娥独处(二) 画名题写又一卷,笔落终成秋景天。风催霜叶山野冷,窗外冬来雨丝连。 已经是冬初了。 雨水落寒凉,晨起院中光茫茫。走出去却差点滑了一跤,看地上,那一片光滑的可不是薄薄冰片? 都结冰了? 杜安菱稳了稳身子后回头看天,落下来的是雨不错,可屋檐下一指来长的晶莹为何物? 叶片上罩着的薄纱一般的又是何物? 不经意间气温降到冰点,也难怪昨天半夜被冻醒添被。心中了然不过是苦笑,可不知今年的冬来得这样早! 这还是九月呢。 九月就结了冰,十月可不是更冷? 杜安菱心中计较着,寻思冬来是不是要再寻些衣物备着,更上集市买些炭回来。 也罢,晚几天吩咐红花去吧。 有了主意,心也定了下来。 …… 不过——现在这么快就到了九月下旬,那不是距离宋家酒楼的聚会近了? 还有三四天就到了月底,月底三十日又要相会——杜安菱不知道自家到那地方会是什么身份,毕竟那店里掌柜是自己熟识。 她有些畏惧。 确实是畏惧了,有点怕遇上宋家父子——那时候可不会尴尬? 或许会吧——她又应该怎么跟他们说今日这事? 风寒,身边草木叶轻颤。剥落下薄薄一片冰,冰上面留下叶面脉络痕迹。 摔在地上,碎了。 …… 杜安菱觉得有些无聊。 无聊吗?是有的。 自从昨日不慎焦糊了一张画后没心思作画,避开胡书生同时也少了自己许多乐趣。杜安菱时不时看到瑜若同秀儿欢快,他两个年龄相近难怪玩在一起。 不过——红花呢? 许久没注意过陆红花了,杜安菱心里有不知何处来的愧疚——是因为自己忽略了她吗?还是说…… 她觉察到自己有那么些做主人的恶习了。 呼之即来,招之即去,若不是有事要她办还不会留意。杜安菱深深为自己行为检讨着。 不过终究没法疏解无聊。 怎么会这样无聊! 寻思过去,春月楼中朝朝暮暮,练字抚琴,绘画针线兼舞蹈占据了自己大段时间的——可如今! 她依旧叹息,这日子总不合心意。 …… “闲居小院,冬风送起。梢头叶落声息。迷蒙夜雨结薄冰,叹尽是初冬寒意。” “梳妆倦懒,丹青又弃。独处冷落雀啼。飞来树顶无枝停,又远去茫茫雨里。” 随处杂题一曲,杜安菱看着风雨愁。 愁什么? 她如今可不就是那鸟雀,没地方停歇的鸟只能在风雨中飞,偶然遇到一个同类都无比欣喜。 这怎么不是自己的悲? 这就是自己的悲! 孤独,莫大的孤独从头到脚笼罩了杜安菱全身。她可以感知却无可奈何,眼前茫茫雨雾浓。 …… 前院转了,归来后园。听得破碎声声,是半融化的冰落在地上摔碎。 云淡了些,不再落寒雨了。 杜安菱心中欢喜,闷在屋里面实在不合她的性情。有一个声音召唤她出去,哪怕天寒地冻。 她添了衣,袄子一层裹得臃肿。 她出了门,看村里一片冷清。 她没忘带上柔雪,牵马出去的方便始料未及。避开人多地方偏爱小径,小径处多有不一样风景。 “杜娘子去何方?” 门口胡书生又来了,问起话很让杜安菱反感的。 去何方? 她只想踏着这初冬多去下附近,看看风景! 可不是为了听那头恼人声音! …… 可有的人偏不是你想他去就去的,身后的胡书生总也甩不掉。 杜安菱怒了。 她气,气那胡书生行径。不过又能怎么样?唯有上马快步行。 快行,快行,快走过了田埂多少,回顾处人还在。 还在! 杜安菱更加生气了,不过想想又释然。 自己何必生气?他爱看就让他看着,这冷风里还愁他不回去?倒不要打扰自己出去了。 想着就走了,清晨寒风吹起衣物还冷,远山雾气蒸腾隐约看见。 她指引马匹向前,远方是一片从未去过的地方——那地方遥遥不知多远,一条路曲折又一村。 又一村! 路犹长,村里面有调皮孩子不惧寒风,眼前晃过却停顿。 他诧异,却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都在忙啊。 每个人有自己的事,自己的事又何方? …… 寒风一片河谷烈,冬雨寒凉不时来,沾湿地下土润泽。 杜安菱向西南走,是向京城方向——可京城遥遥望不见,眼下只有空谷上空云漫卷。 她看着云,马背上陷入沉思。 若干年的冬日,自己在远方春月楼里又是什么心境呢? 想着又回忆起当年事,这一次却是去年晚秋。 那年秋深,一样寒。 却多了许多不一样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冬风忽至,杜娥独处(三) 马背上怀念过去时,去岁初冬多少事! 杜安菱知道自己不应该老是躺在过去,可又总是不自觉想起过去——一年前的今朝,她又是怎么样呢? 她在一年前可不同现在这样子! 想着,脑海中幻化回春月楼景色。那是自己过去居住生活的地方,也是她一直忘不了的故处。 去岁时,她在春月楼办了什么? 她依旧忘不了的事情可不少! 马行着,人念着,她手里仿佛还有“松雨”琴,自己的名字依旧被隐藏着。 那时的她,还被唤作“杜娥”。 那时的她,时不时教一把年轻后生。 …… 想来那代去自己屋子的含春实际上也是自己徒弟的,她在一年前时候对音律还有许多不通。 没办法,身份使然。 穷苦人家的女子如何学得书画琴?所有一切不过是春月楼里面慢慢学成的。可一位女子最靓丽的有几年?选出来了,及笄日子的采花宴就要安排上。 这是很急迫的。 毕竟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进来,学习礼仪就要半年时间。后面还学那样多音律绘画文彩的,一年时间如何能学精! 自然是许多不会。 那“含春”也就是这样一个历程走下来,还多添了在花魁牡丹那服侍的一年时间。到后来快到了年龄,受老人“照顾”有了那爬上去名额,依旧是很多不明不白的。 她想学。 她要学。 于是就找到了杜安菱这里来。 …… 杜安菱还记得那天场景的。 秋末冬初冷雨夜,春月楼里少闲时。可就在那三更已晚时候,灯火次第熄灭,歌舞也最终断绝。 “杜娥?” 那时的正坐着,门被叩响时候传进来这样话语。 是一个小姑娘声音。 杜安菱听了就心喜,开了门让人进来——日后的“含春”在那时还没有花名,不过也快了。 年底及笄的她还有两个多月时间,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还能做最后的努力。 “杜前辈,可否问妳琴?” 她问,声音很小却好听。 问可否学吗? 那时候的小姑娘依旧天真,至少从“牡丹”那里学来的习惯还没有显现。她深深鞠躬看着杜安菱,言语恳切,真是有事相求的。 “知道前辈妳时间紧,可否抽空教我几曲?” “还有两个月了,我怕到时候台上丢丑!” …… 杜安菱苦笑。 那时候自己为什么就那么快同意了呢?那“含春”得了好处就变了性子。 起初她是很敬重自己的,对自己的指点悉数采纳。时时听得到生涩琴曲和流畅的曲乐交织,那是傍晚自己在教她在学。 那一阵是很和谐的。 杜安菱记得她说的最多是“这应该怎么做”之类的询问话语,还有不时的叹息。 “这也太难了吧。” “这……我不会啊!” 一样的话一次次听到,她纵使是不满却照做下去。每天闲暇大半个时辰就如此耗尽,两个人总是被其他人称赞的。 “我当年若是肯拉下脸就好了。”有人叹。 “那小姑娘真是占尽了便宜!” 有人怨。 一句句杜娥心里听,一个个字都让她欢欣。 那都是一年前的秋末时节。 …… 可惜秋晚霜残叶,总叹翩翩漂落夕。 一年前的自己早已是春月楼里面的老人,又偏偏还是那样年轻! 她依旧用技艺打动络绎来客,厅堂里伴那些年轻女子一起——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是乐师的功用。 她逐渐处于边缘。 毕竟她还没有变得粗壮,腰身还在不是那教习婆子模样。怎么说还是个上台的,上台的可不能单凭技艺说事。 她只能是边缘。 甚至连边缘都不是——在一些舞蹈时候刻意搬来屏风,伴奏的就被丢到屏风后面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她还在春月楼里面呆着,可这“呆着”已经和“赖着”没什么区别——还有半年,半年后看了璞若的采花宴就走。 那时的她已经有了定计,教那未来的“含春”也不过是“尽力”的心思。 她就要在离开前再留下些东西,毕竟廿四年早就有了感情。 …… 可那年轻的女孩子并没有这样想。 她年轻,又有才气,这些日子里勤奋学习也都被众人看在眼里。冬日来了,那及笄日子愈发接近,她听到了些许风声——楼里面要捧红她的。 年轻的她这一下就变了——亦或者是不再压抑自己的心思? 她不再对杜安菱尊敬,相反是各种不满意。说什么“苦累”,还作了些“辛苦练琴二十年,光阴不再哪从前”的诗句反驳杜安菱的训导。 “有什么用?” “还不若趁着青春多挥霍!” 听来她的话杜安菱心伤,可这些也确实是正理。叹口气说什么“按妳感觉”,她知道这半个徒弟要离开了。 离开就离开吧,自己不也要离开春月楼? 终有一天冬雨寒,不复有她身影。 那也是一年前的冬日了。 似乎是冬月初时日,去今也只是十一个月。 想了,叹息。 叹息声被马蹄声破碎,远路上愁行一人一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冬风时来,杜娥独处(四) 远游任马行十里,忽而不知处何地。四望乡野平旷尽,阡陌纵横四处及。 杜安菱从这里望过去已经看得到河谷弯曲,河面上航船远远竹林外,纤夫声音遥遥传来,一声又一声隐隐约约。 竟然传了一里多远。 杜安菱心底默算着自己所在地方,从这里向下游没多远就是那低处桥梁。河流到那里更加平坦,曲浦一带谷底展宽良田千顷。 那可不是自己回乡时经过的地方——可现在自己不能去。 不能去又更加怀念那段时日,那几天自己在曲浦外又见着盘木青,他去了远方不知道回了京师没有。 管那些做甚? 回过神便是苦笑,自己这么还是老怀念过去? 她要向前看,前方有更美好风光。 告诫自己了,马上望见高峰一处,半山有小径蜿蜒行。 上去看看? 不知为什么被好奇心牵引,杜安菱找到那踏出阶梯的土路来。 土路不陡,纵马前行。 攀上石山回望,原野平旷河迂回。 …… 其实还是在半山就没有路了。 半山地方小片平地,巨大岩石顶上建起凌空亭台。望下去山河壮阔,此地方休憩正是时。 也是正午了,多多少少有些困乏的。 把缰绳拴在石间荒树上,她走向悬挂在山上亭台。楼阁小小一片半山悬挂。 看得看得下方村舍农田,心底涌起的是登临时常有的感触。 回头看亭台,亭台前栈道短。 看那亭台名字,只一块牌匾书“悦谷阁”。 看那亭牌匾下,立柱斑驳挂着楹联。 “山川旷目色,暑寒相连,朝朝常改;雀鸟涤心音,年月互替,岁岁久存。” 这一副楹联挂在入口处两根圆柱上,楹联中写的可不正是那山谷风景? 可此处见着的不仅仅有山谷风景,推开门看见正有人坐在里面。 …… 坐这地方会是什么人? 他听见门口响动转过头,看向杜安菱时杜安菱也看着他。 他眼里带着很多沧桑,看着面目却不像是一个老人。 估摸着也就四十上下吧。 “来者何人?” 那人看到度安菱是很诧异的——“怎么有人寻来这里?” 他问,杜安菱心虚。 她疑惑,自己是不是不慎闯入了自己不应该闯入地方? 于是就挪步向后移,踏步到栈道上又有声响突兀。 “要走?” 那人问,杜安菱不知应该怎么说。 那人走过来,说出话却让她惊诧。 “是妳?” “你竟然来了这里!” …… 他认识自己! 杜安菱看见他愈发接近,一时间竟然忘却了动作。 他接近她,却错身而过。 反应过来已经太迟了,杜安菱眼睁睁看着他堵在门口——亭台转眼成了一处牢笼,关住了杜安菱,绝断她回去道路。 怎么会这样! 杜安菱吃惊,却听得那人声音。 “可惜妳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当年的她可不会这样惶恐!” 他说,她怕。 杜安菱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这时候只能静待变化。 有变化吗? 两个人对峙起来,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 “你或许认错人了。” 杜安菱没有情感说出这句话,她对那拦门人何止是愤怒! “不,我没有认错。” 那人很肯定地说,一边说一边伸手上前——自然是被杜安菱避开了。 见到自己伸手被避开也不觉得尴尬,那男子收回手尴尬笑笑。 “算了——是我冒失了。” 他苦笑。 可对面人显然是没有任何与他谈论的耐心的,对他这样道歉也只是后退。她不高兴了,一句“你是谁”说得大声。 他却斜靠在门口柱子上长叹,开口言甚是凄楚。 “瞧,妳没有记住我,亏得我记了妳这样久!” “记了十多年!” 他叹完扫视一周,眼神萧然。 …… 杜安菱却明白了些许,难不成又是个过去痴情子? 看着他衣衫也不是什么富贵人物,与自己不大会有交集的——若是真的见过,或许可关联到家道中落。 “你真见过我?” 她问,性格让她稍缓和。 “真见过!”他确定。 “何时见过?”她疑惑。 “泰和卅一年。”他回答。 “泰和三十一年?”她疑虑了。 记忆中,那年的她倒是经历了不少事情的——可对面人是谁? “你记忆中,我是谁?”试探着问出这句话,杜安菱大抵可以猜得出对面人是怎么想的了。 不出意外就是那一天,自己辞了“芍药”名字的那天。 真的是吗? “我记忆中,妳是春月楼里芍药姑娘。” 他说。 应了她的推断。 …… “那天夜里,妳奏了一曲我喜欢的词。” 对面人看到杜安菱迟疑,知道自己确切是没有认错人——“我其实就站在妳前面,虽说有点远。” 他说着,她偏过头不太想去看他。 “你不要老记着过去。” 她开口,是警告,也是规劝。 “不!” 那人反应强烈的。 “我就是忘不了!” 他说着,急得脸红。 “那一天的她可不是今天妳的样子。” 他说,充满怀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冬风忽来,杜娥独处(五) 半山亭台人言多,尽把昔日故事说。当年花魁今何在?岁月自残春花落。 多少年了啊…… 杜安菱几乎不再记得那年发生的事情——自己不再当花魁,这确确实实是那年发生的——可那前后又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那一场“告别宴”上面又见着什么人,她几乎忘了个干净。 今天那段往事被别人说起,她抱着些许好奇听那人讲下去。 就让他说吧。 杜安菱似乎是忘却了自己一开始对他的怨懑,在那里听人说下去了。 故事很长,讲的是当年的事。 可看那事情的人不是她,角度也不一样了。 …… “那时候我还是二十多岁的人,也是年轻气盛吧。” 他说。 “我姑且还是叫妳芍药吧——毕竟不知道妳其他称呼。” 他道,顿一下等待杜安菱答复。 杜安菱也知道他心思,不过气头未消说出的话还是愤恨——“我姓杜。” 姓杜——这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这姓都告诉已经是格外开恩,杜安菱甚至想骑上马就让“柔雪”踢他一下。 踹飞最好。 带着这“不太好”的想法,杜安菱听他说话也多多少少有些心不在焉的——可他应该是觉得没关系。 “那好——杜娘子,我可以这样称呼吧。” 他问。 见着杜安菱点头后脸上飘飞喜悦,他上前两步又忽然停住——反应过来后尴尬笑笑,退回去看着杜安菱脸色。 “抱歉了——杜安菱莫介意……” 他说着越来越小声,显然是没底气得紧。 杜安菱脸色更不好了。 “你要说就说下去,我不想此处久留!” …… 不想久留? 听了那话的人也不慌乱,只是更快说了他要说说的话。 “杜娘子——妳不知道那时我眼中的妳怎么样!” 他眼中的自己怎么样? 杜安菱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他眼中的她怎么样,关她什么事? 终究是没有关系好不? 可他还是说下去了。 “那天花了三两银子进的春月楼,那银子花了才远远见着高台上你们!” 他说着,话语里多少惋伤。 “其实我从前也没有去过京城,唯一一次进京城就见着春月楼拉出去牌子——上面写什么’花魁相替’的话,可不是吸引我过去看了!” 他说着,抬头看一眼杜安菱——见着她听着又移开目光,微微点头故事讲得更有声色。 “那天的我不过是看到了春月楼名字,也不知道那地方竟然是此般花钱的去处——真正到门口了,看那榜单上开列的价格吓得只想回去。” “可是回去不成!” …… 那人说着一句句,讲那前事陷回忆。 “我那时是颇为肉疼的——可又能怎么样呢?” “都到了那地方了,总不能就门口徘徊不进去吧——看着前面嘈杂声音,听那地方多少女子或歌或舞,我还是有些忍不住的。” “于是我就花了二两银子入了门——我那时竟然这样舍得花钱!” 他看向杜安菱,苦笑深深。 “于是——我就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妳。” “或者,按那时候的说法——我看到了芍药姑娘。” 杜安菱看出了他的怀念,怀念里的他深深叹气。 不再说话了。 …… “所以,说完了是吗?” 杜安菱说出来自然是有些绝情,可现在的她可以柔情到哪里去? 毕竟自己实实在在是被人拦在那亭台里面脱不得身的——一切还看别人心意。 所以——当那人开口说来句“别急”,杜安菱知道坏事了。 “杜娘子别急,这不才开始说吗?” 他有些死皮赖脸样子。 “妳可知那时候妳是怎么样一个人——就那众人中间一站,就是我们目光的中心!” “妳那天穿的是红色的衣裳,看上去真像那’芍药’盛开花丛——到后来退下去抚琴一旁,妳模样也是绝美的。” 他说。 “可惜为什么就要离开了呢——后面上来的新花魁根本就不如妳,看着就艳俗许多哪有韵味!” 说着过去事,看着过去人。过去事越说越多,过去人越来越烦。 “你还要说多少?” 杜安菱质问,伴随移步向门口去。 她愈发不愿意听。 …… 可说者大多是不顾听者颜色的,这一位一样如此。 看了杜安菱那样嫌弃不过是苦笑,确实变了滑梯却是问“是否知道他姓名”云云。 有没有搞错? 杜安菱觉得他这问题是不是太不对劲——自己从来不曾知道有他,又如何知道他名字呢? “妳必然是不知道的。” “我不过一个落第秀才,如何可以让从前花魁记得名姓!” 他语气里有悲伤,杜安菱听来不悲切。她有些忍不住了——实实在在是想打人。 这人什么意思! 听来那“我彭氏”话语,杜安菱彻底忍不住了。没有作声只是从一边走到那门边,从人身边快速过去。 趁着他不留意甩开门,听那血肉撞击木板后惨叫心中舒爽。 外边,树上面拴这柔雪焦躁。 她一笑。 解开缰绳上马,坡道下去不缓慢。 身后传来某人气急败坏声音——不,应该是彭氏秀才。 杜安菱没有再回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冬风忽来,杜娥独处(六) 纵马步步下山坡,山脚狂野村落多。远望长河树梢外,那里雀鸟自快活。 回来时看着那路两边延伸,被那人一激不再有游玩心思。想着回去却看到流水溪桥。 溪流山里出来,带着山腹温度。 水有着比外面温暖许多的温度,浮在水上面一层薄薄迷雾荡起。马踏过看着溪桥听得木板形变声音,人看着那溪边被薄薄雾气遮住一半的块石有几丝心意。 不过不去想那些了——没人地方夹紧马腹,杜安菱急着回去。 回自家宅院,山脚路曲折漫漫。 …… 踏马路上看冬来,冬风寒沁衣裳透,总觉寒入心。 杜安菱觉得自己很卑微。 她也觉得自己的前路难以预料。 今天在那亭台上发生事情就是写照——那个忘了姓什么的秀才对自己丝毫没有一点该有的间距的,身为读书人的他竟然把门关上拦住自己。 这是什么事? 杜安菱知道这多多少少和自己在春月楼的历史有些关联。 那些在春月楼里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或多或少会认为自己这“有才气的女子”实际上轻浮而“放肆”? 她不应该说这样的! 她心中的反驳却终究不会给有偏见的人听到,杜安菱叹气时候眼前已经是村庄。 路在山边蔓延,山脚下屋舍掩映于重重绿树间。 那是自己的屋子——到家了啊。 门口看到那胡书生,忽然觉得他并不是那样碍眼。 …… “回来了?” 他问。 她看一眼他,眼神中并没有太多含义的——可他呢? 他接着说另一句话,却是什么“又遇上什么不快”的问题。 遇上不快——自己遇上的不高兴也过去了,有那么明显的表现,让他一看就看出来的吗? 对他的感觉又变得不好,杜安菱下了马把它拴好。走向自己房屋又关上门,自己情绪需要自己发泄。 胡书生说的不错的,自己今天确实是受委屈了。 想着一叹气,看窗台上蚂蚁爬得缓慢。 …… 屋外窗台上有一只蚱蜢,夜里气温降低被冻得动弹缓慢。 上一次开关窗户时不小心夹到,可怜草虫就这样没了性命。 正午阳光为这冬初时节带去些许暖意,蚂蚁活动起来寻找越冬的吃食。围合在那死去虫子周边,把它身上并不多的肉一点点分了去。 那对于蚂蚁这样的生物来说应该是盛宴了,杜安菱心想同时也把自己今天的不悦抛去了。 只留下那亭台看到的风景。 想着,铺开纸张。笔落墨痕晕染,那是山川颜色。 都是不错的——正好可以在诗会上送那男装的姑娘去。 想好了,笔下恢宏万杆竹海。 她配上一首诗,题写在竹子边上,却是给那小姑娘家人看的。 “冬来叶绿恒心见,岁去杆青气节知。寒侵杂树斑斓尽,唯有修竹似夏时。” 等她把画拿回去,观者应该会知道自己意思吧。 她想着,终于满意。 …… 满意也不过是一时的满意,待画纸干后再铺开一张就近乎于任务了。 也罢——那就什么事都省了吧。 这样想也就独处桌前,房间里看着天色渐变。晴天正午后日西斜,那窗影淡淡移动过几案上由西至东。 看时光流逝,岁月缓缓过。静下心听到自己的心跳,小室之内尘灰在阳光下起落。 让杜安菱怎么能不回忆从前? 她犯了禁,记忆扫回当年花魁辞幕时。 也就是那人记住的那天。 …… 那天的她到底怎么样,记忆中多多少少有些模糊了。 那天的自己应该确实是盛宴的焦点吧——不过和大半年前自己离开春月楼的故事一样,一个转身之后就不再是春月楼里面主角。 那天——仅存的记忆却不是台前。 她还记得自己从万众瞩目的地方下来,交接时候在后面走廊里,看见那未来的“芍药”趾高气昂。 “前辈好。” “很抱歉了——现在起是我用那’芍药’的名了!” 那女子不到双十年纪,看着杜安菱没有丝毫敬重意思。 “别生气,我不过是早了半年顶替妳的位置罢了。” 她说的也是道理,可有必要这样宣扬? 杜安菱的脸上有些不好看。 脸上不好看并不是因为位置被取代,而是对面人对自己的态度——可没想到这引来的是他更大的嘲讽话语。 “不过啊——前辈妳不要计较。” “前辈的画技和琴技这样好,春月楼还要多几个婆子带新人来!” 她说着。 怎能让杜安菱不生气! …… 可是这都是以往事情了。 岁月匆忙转眼已经过去十年多,杜安菱看着她红火也看到了她落幕。她最终也走了自己老路,失去花魁名字时候听说哭了一夜。 这能怎么说? 岁月催人老,长河待后波。 历来如此也将继续如此,杜安菱看淡了也觉得没什么纠结的需要。 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她应该想着新东西。 窗外阳光明媚,处初冬,天犹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冬晴回暖,杜娥会友(一) 岁月十年一朝夕,两三日夜眨眼无。待到晴空少云气,宋家店里谈旧书。 为什么“谈旧书”? 杜安菱不解,知道那主意是早来人所出。 她带着些歉意入了席,穿的还是那女装坐下后四处观望,确认没有被店里面掌柜注意到后迎上等候人目光,说一句“不请自来不介意”话语看别人脸色。 那坐在主席上人看到杜安菱脸上欢欣。 “早就议论妳会不会来,结果还真来了——我认罚!” 他推出来一两银子到桌面中间,边上也有好几个人一样把钱递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杜安菱又听到那“李弟怎么分”问题了解了事情。 敢情说是他们几个人打赌? 打赌自己会不会来? 感觉到目光汇聚,杜安菱忍不住后退一步——却被人拦在腰上。 是谁? “杜娘子别急着走!” 声音刻意压低,听着有些变扭的。 可不是那化作“年少公子”的李南笙妹妹! …… 坐下来时候也看着那银子分配,李南笙拿去一半后另一半平分,都是那天先遇上的人。 一个程锐锋,一个赵含墨。 他们两个加上李南笙这个打头的,三个人总会引起别人猜忌的——延年开口实际上是质问,一句“你们是不是事先知道的”充满质疑。 “不是!” 程锐锋答到,向他名字那样干脆利若。 “我们只不过是相信李弟,是不是?” 他问赵印文却丝毫不往他那看,目光让李南笙不禁侧颜相对。 杜安菱看到了,微微一笑。 他们相信李南笙的话就是相信自己会来,自己带几轴画来果然是值得的。 想着,落座,行囊放桌上打开。 …… 几轴画在桌面上次第展开,入目色彩自然是让人惊叹的。 山斑斓,路悠长,有亭巅峰看重山——这是那《七峰山会友》。 野平旷,城孤单,一弯河水抱城流——这是那《山城秋胜》。 山溪曲,小径弯,人影拐角忽回看——这是那《路畔清音》。 尺幅里,竹海阔,万山远远起伏多——这是那《竹海听风》。 看得那些人诧异,杜安菱等着他们接下来的话——话没有等到,等到的是一线目光。 是李南笙的目光。 她看到那《竹海听风》上面题字眼前一亮,怎意识不到里面规劝意思? “似夏时”青绿的竹可不是那不随处境改变的人?李南笙看到了句中含义心中触动。 父亲连日来苦叹人心变了,除去自己不再有尽心于国务之人——他哪怕回归穷乡僻壤也不忘家国大事,可不是那竹? 她轻拉一把杜安菱衣袖,却看她卷起画送来。 “这幅是送南笙的。” 她笑。 “其他的你们随意挑拣,我既然带过来就没有打算带回去。” 她说着,看一群人拿起画,评点中暗流涌动。 …… “这位杜娘子这样会画,画一幅当下我们齐聚的图来怎么样?” 早有准备听来这带着些“借题发挥”的话,杜安菱从不生气,只是摇头说罢。 “画一幅,你可赔我光阴——你可愿意花一整天摆弄笔墨东西?” 她问着,听得出其中玩笑多于抱怨——可说话人和她所想倒不一样了。 “杜娘子妳是说我不对?” 他问。 “那就替妳研一天墨,给妳来个三大缸!” 那人笑着,看到杜安菱瞪过来目光急忙收束了——他说句“玩笑话”,看向杜安菱眼中带着抱歉。 杜安菱点头,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纠缠不清——看四边其他人,问了句“今天谈什么”。 谈什么? 后来的看着先到的,先到的互相看着,都在那里发愣,没有一个可以说的出话的。 好吧——这样也就没什么了。 却又被坐身边的小姑娘拉了下衣袖,转过头看着她手指沾酒在桌面上写下那“酒”字。 然后又画了个圈,抬起头看那策划人。 …… 那延年见了目光不禁好奇,走过来看到桌面上那个“酒”字笑了。 酒? 酒可不一般——写酒的更不少。 他拍一下李南笙肩却被躲开,少许尴尬后调整过来。回到位置双手微压,清一下嗓子拿起自己前面酒杯。 “刚刚李弟给了个好主意。” 他把酒杯举到眼前转一圈,细细端详后缓缓开口。 “古人云,酒逢知己千杯少。今人聚,酒遇友人诗话多。既然都到了这宋家酒楼,缘何不同饮一壶芳酒,各谱一段佳韵?” 他笑了。 接着坐下,开口是什么“能者先来”。 能者先来? 这话说出来反倒没人,毕竟你上去就是个“能者”,都被人瞩目时怎么能写不好的诗? 于是都坐着不讲话了。 整得上面人尴尬,弄来李南笙急切。 她侧过身贴近杜安菱耳畔,说出自己见解,刻意让别人看见的。 “你们是不是有诗了,在那窃窃私语做什么?” 延年问,杜安菱按照李南笙的安排答道。 “诗是没有,建议是有。” “一柱香,分笔墨。写好了互相鉴赏,看是谁文采瑰丽!” 回答了,人点头。 “也是这个道理。” “那就先想下,等我向店家借根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冬晴回暖,杜娥会友(二) 等那香借来就要作诗,分发纸笔同时有侍童磨墨,想着句子人人忙。 写什么有关饮酒的词? 杜安菱有些心烦意乱,毕竟那太阴居士的老句子印在脑海中,她想什么都被无端牵扯过去。 她发觉自己所受的影响太深。 也罢——没必要管了。 杜安菱心里有决定,既然自己那拙劣的模仿端出去也不会有人认出来,那就这样写吧。 看到那借香的回来了,炉里面已经烧了少许灰烬——几个人怨怒了。 “这时间不对劲!” “对,要从头来!” 有人怒气却无妨那五寸长燃去半寸,借香回来的延年笑着解释。 “我借香时间里,你们想不了了?” “休想耍赖——香还在烧!” 看着那火星下移众人慌乱,已经有人提笔沾墨挥洒淋漓。 杜安菱叹口气。 那就写下自己句子吧。 不求好到哪里去,也就是跟他们多多交际。 …… 笔落处,墨痕长。 洋洋洒洒字句写下一篇《将进酒》,写好时香还一寸残。 “少俗事小村托身难成眠,看着星明将夜半;无知音窗前久坐人孤单,闲来泼墨到日残。” “忽闻才子设席邀,约于日后非长久。朝骑白马翩翩来,城中赴宴来酒楼。” “白瓷杯,冽清酒,桌上摆,敬好友。问君何苦迟迟来,一杯芳酒尽消愁!” “君来何必眉头皱,九月过去不复秋。一朝酒醉万事空,醉后何须前后忧!” “手中杯盏应不停,台上歌舞不必休。相会只言时辰短,华灯将歇相扶走!” 写好了放着等墨干,看四周人物疾书忙,有几个频频挠头显然是想不出好字句,眼睁睁看着香愈来愈短。 也有一样写好了诗作的,比如李南笙——她手里纸上写得不是很满却实实在在是写完了,侧过头看杜安菱这边成就。 杜安菱看着她——“妳看什么?” 她的脸飘红一片,对不上杜安菱话有些尴尬。 “就是……就是想看看妳的诗。” 她回答,把自己面前的纸张推过来——挺懂得礼尚往来的,杜安菱心想。 眼里已经是她的诗。 …… “午来酒楼才子聚,来者八乡都在一桌遇;凭杯还把诗词论,二楼花窗正对西山处。” “杯一盏,酒一壶,多少忧愁化虚无。远望西山悠悠路,朔风过去半山秃。” “冬来山秃何须顾?炫目风光看尺幅!此时莫惜年月去,举杯邀饮到日暮!” 就这么简短——也是不过也是写完的作品 香灰又断了一截,火星熄灭了。 那边有人还在沉思,看着那收去纸张的人目光含怨。 ——“你们都写好了?” 有人问——程剑看着这边写好诗的人很是诧异——“你们那么快?” “你倒是把我们都当成你来看了?你又攒不齐句子了?” 笑的人有之,赵印文看着他又看向李南笙。 “你不是说不能被他不下去吗?你还不看看你同李弟差距有多大!” 他说着带着嫌弃,李南笙见了埋下头。 她侧身到了杜安菱身边,杜安菱见着苦笑。 “他说了要比过妳?” 杜安菱听来肯定的答复。 嗯,这还行——志气是不小的! 杜安菱瞥一眼那边坐着的人,看到他正看着这边。 目光有些不对劲。 …… 可这并不是紧要事——要紧事是看别人写的诗。 程锐锋的句子第一个被拎出来,那只是一半的句子。 “友人邀到城中聚,同论诗词兴致开。诗书才子纷纷至,句写佳人个个来……” 就没了? 他脸上全红了——开口时候对周边人深深鞠躬。 “我求你们别评点了——句子不好,就当没看见得了。” 他说着,其他人笑着。 怎么没看见?看见了就是看见了做不了假。 说什么“句子少了些”有之,论那些“一犯再犯”者也有。杜安菱都听出来这人是一个经常写了一半就不写的“惯犯”。 于是也跟着笑了——有一种人云亦云的感慨。 不过接着就是那些人“下一首”的呼声高涨,这一半的句子终究是都在一边。 宣读人拿起李南笙的诗,向周围展示一圈引来不少人唏嘘。 …… 为什么? 李南笙句子也不算多,不过是短短八十三个字。她的诗写得也算不上太好,有些地方还显得转折突兀。 不过——这足够了。 杜安菱看着别人反应,那娟秀字迹果然是让不少才子惊叹的。特别是那程剑指点,说什么“字隽永,人也俊俏。” 这自然是引来别人不高兴的——当事人瞪过去加上其他人斥责,说出这句话就被众人嘲笑。 “锐锋啊锐锋——你该不会是看上了李弟吧。” 有人笑着,有人尴尬。坐杜安菱身边的李南笙更是握紧拳头,然后把拳头松了,泼过去一杯清酒。 泼到那人一脸狼狈。 那酒水沾污衣服引得其他人嫌弃,陈建有些难堪侧过身去。看到外面马路上经过人物车马中混进来个熟悉的,连忙招呼要人上来。 “你叫谁?” 桌上人问着。 “我朋友——你们应该认识。” 程剑说完看向楼梯,楼梯上上来一个人。 结果是一个人都不认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冬晴回暖,杜娥会友(三) 酒楼里论诗词人邀新友,几人看着面面相觑。 那是谁? 来人长得高大却纤瘦,楼梯上上来后也一脸不解神色——他开口也是预料中的。 “你不介绍下?” 他问程剑。 程剑听了一脸尴尬,看着延年又看向来人——“你们不认识?” 两人摇头却是很统一。 “你们不是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吗——这都不认识?” 程剑问,两人笑。 “住在一个村里面就认识——你怎么不说这村子被山分成东西两块呢?” 有人怨——是被带过来的那人。 他放弃了继续等下去,走上前说了自己来历。 “我姓楚,名卫援,字有助。” 他看着那被叫做“延年”的开口。 “我没怎么学过诗书,只不过是上了一年多私塾——能在这听下吗?” 人点头,看着他笑了。 “都姓楚也就是同宗了,没必要太客气。” “我也姓楚,唤我’延年’就好。” …… 同宗,同村,两个人这么一相认就熟络了。杜安菱看着那“延年”把这在坐人都介绍一遭,又谈论起方才那一柱香时间的作品来。 “这是刘宝祥的诗——他倒是写完了。” 一章纸上面寥寥字迹,确实是写成了五言绝句。 “情暖忽冬日,酒楼高处临。把酒出题韵,香短诗赋吟。” 不说好诗,确实写成——可边上人不高兴了。 “才那么几个字就成诗——这也太取巧了吧!” 程剑站起来有些激动——“要他再写,再写两联,否则不作数!” 没有人答应他的诉求。 “你们就让他过了?” 看到没有反应,程剑更加大声喊道——可回答他的是什么? “抱歉——没说不能写绝句。” 延年说得平淡。 程剑长叹气——没办法,他这“所求”本来就不大可能成。 嚷嚷着“下一首”,他渴望用别人的作品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可惜不太顺利——因为接下来纸上墨痕大半。 可不是杜安菱的作品! …… 一个“朝骑白马翩翩来,城中赴宴来酒楼”写出来赴宴经历,紧接着一句“白瓷杯,冽清酒”道入正题。 杜安菱没有对那酒挥洒太多墨水,主要着墨在“劝酒”上。 一个“九月过去不复秋”读到,看得出在坐不少人吸气。 “不复秋,正是不复愁,杜娘子这句子让我甘拜下风!”程剑听了看着像叹服,可实际上怎么会只是叹服? “只不知杜娘子有什么愁?” 他问过来,杜安菱一时无言以对。 自己有什么愁——会有什么愁? 难道要说什么“社稷堪忧”?这些游山玩水的少年才子怎么会了解这些? 不过总不好不说吧。 “光阴如水,而今无事。闲居荒废了去,如何不愁?” 她叹着,多少有那么些避重就轻成分。 …… 那人却信了,回应她的话时候却看着杜安菱身边李南笙。 “是啊……时光易逝,碌碌无为多少年——可惜是没有知心人,如何将光阴不空度!” 当然又引来众人嘲笑,不过也有一些人赞同的——他们说什么? “此言极是——可如何能不荒废?” “若非我一无功名二少相识,没有一句话有人会听!” 他怨怒传开其他人,其他人见了纷纷点头。显然都过得不如意,书生爱好指点江山。 “若是登临天子堂,我必然不会再在这山里面荒废时光!” “谁不是——可如今这情况,我们何时坐得上宰相位置!” 那人话里颇无奈,看得杜安菱心底可怜——却想起另一个人来。 盘木青——是的,那已经有官做的管家子此刻又是什么情形? 他应该游历了许多吧,或许已经会到京城当他的官去了——怎么会同这些落魄读书人一样呢? 一样的才气,不一样的命运,杜安菱也看得出这里面多少不公平——只是见多了就麻木了,这些也就是寻常事了。 想来也是挺伤感的——她尽量让自己不去想。 看着那边又换了一张纸,纸上面另一人诗篇。 …… “三秋过,初冬来,寒风城下久徘徊。日出天暖却凉风,只送回温人欢喜。人到酒楼急赴宴,宴席上面比才艺。才子心,俗夫技。哪堪挥洒狼毫笔!” 这一篇下来意蕴深,只让前面人自惭愧。却看写诗人是谁?桌那边有一生面孔红得彻底。 这是谁? 杜安菱现在知道晚来的不好了,侧过头看向边上李南笙问起——小姑娘会意开口声音小。 “他姓周,名德宇,字微之,也是程剑的朋友。” 李南笙答话时目光飘过去,看着那年轻人——“他谦逊这样多干什么?分明是我们中数一数二的,说什么’俗夫技’!” “那我们还不成了那’俗夫不如’的了!” 杜安菱听着一笑,那李南笙应该是对那新来人有些“怨气”? 听到那一句“他就是在卖弄”,杜安菱默默看戏。 却听来那“杜娘子妳是什么看法”的追问,不得平静。 “是,是在卖弄!” 她说——可那小姑娘怎么又不高兴了? “妳敷衍我!” 她委屈道。 好吧——是有些敷衍了。 杜安菱扶额不知所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冬晴回暖,杜娥会友(四) 看那边人私下议论,这里才子多得意。 周德宇的得意源自于两个方面——一个是自己的诗盖过了其他人,二来是桌那边人的反应。 他拍一下程剑的肩,偏过头窃窃私语。 程剑听了嘴角笑意,拿起桌上酒杯呡一口催促。 “还有什么诗?” “没有就举杯痛饮了!” 说着干了小小瓷杯,看周围意犹未尽样子——可怎么会没有诗了? 有是有,不出彩。 纸张一张纸翻过终于最后一份,墨迹短短长长最后归于白纸。这一柱香时间写下的词句尽数讲完,接下来真的要“举杯畅饮”了。 …… “古来醉后有诗意,列位何须坐不饮?” 那新来人抢了上头人句子,俯身拿起桌面中酒壶四处斟满一圈酒杯。 他自个灌满了自己杯子,学程剑样子一饮而尽。 把酒杯重重顿回桌上,他问其他人怎么还不饮。 “牛饮不可取,斟酒宜细品。” 杜安菱说出这话喝一小口酒,这宋家酒楼的东西照常带着种“混合”味道——有京师的酒味,可兑入了四倍的当地酒。 味道不纯,她喝不太惯。 那来自于京城的李南笙呢——她不是会更不适应? 想着,等着她反应,果然见她一口把酒喷了个彻底——在这桌前这样干是极显眼的,李南笙如此反应自然引来其他人注意。 “李弟没喝过酒?” 有人问,见着她摇头。 “是喝不惯这丛山的酒?” 另一个人问,她终于点头。 “重山偏远不得好酒,倒是麻烦李弟忍一下性子了。” 看到她点头后问话人抱歉一笑,却又为那“李弟”斟满酒杯。 李南笙犹豫半晌还是喝下去了,眉头皱起又舒展。 “怎么样?” 那人问,带着些期待。 “勉强还行吧,不过这味道真心不好。” 她说话时候皱眉深,杜安菱看出心意。 “和当年偷尝的味道差远了。” …… 酒一杯,淡淡愁。 说酒可以消愁的话从来不假,毕竟忘了些紧要事后心里空出许多地方,空出来地方与人交流。 话逐渐多起来,有些第一次见到的人也在这时候熟悉了——比如那周德宇同其他人。 他看到杜安菱坐这边直接喊出来“杜娘子”的话,显然是来之前有人说过。 “听说杜娘子同李弟都不是这里人,皆是从京城来的?” 他问,移身过来看着两人——惹得杜安菱有些不高兴。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她说。 “没怎么样,不过是好奇京城罢了。” 他说。 “我向来对京城充满憧憬,要不你两个跟我说来听?” 他问,杜安菱没回答;他看向李南笙,李南笙还没有酒醉自然不会给他回复。 于是情势一时间显得有些尴尬了——好在他也意识到自己处境尴尬,苦笑后说了自己话。 “我曾经梦见过京城风景。” …… “京城梦里,繁华远胜山间。那里车马繁华日夜不息,灯冥冥照夜幕,处处歌舞声音!” 他说着,忽然叹气。 “可我没去过啊!” “没去过的地方都是梦!” 他说得很是无奈,终究引来别人发笑的。 “周兄——你想去就去,不过百多里,一下就可以来回了!” 那人说着,不防一句“你不也没有去”回击。 “待到圣主诏书来,何愁才子不赴京!” 这人说着,杜安菱笑了——等诏书,你是谁? 难不成是那归隐的大儒,亦或是所谓“富家贵戚!” 可终究没有说出来,对那几人还是表面上的赞许。 “有志者?” 看着他们点头,总觉得年轻人好。 可光阴过去,自己终究是旁观者。 看他们宴席却一直混不进去。 …… “当饮不饮,还待何时?” “一盏清酒醉,你我今夜不必归!” 听他们一个个话语,喝得多的人敞开心扉。一个个呼喊着,一个个题咏着,杜安菱看到了他们的疯狂。 “圣主不知我少年,少年才子夜难眠。今朝酒醒日斜后,看罢星辰寒云天。” 这周德宇显然是没有真的醉,干完酒杯笑看四处人——却见着应和少了,有那么些醉话取代了方才不得志的言语。 “总觉得我轻狂——我什么都想过了还什么轻狂!” “别停——歌真的好啊!” 忽而听到一迷糊的话,程剑醉在一边话没停。说到了敏感的,让杜安菱听来心中猛然狂跳。 “李弟你别装了——妳那声音本来就不是男子!” 这话? 杜安菱偏过头看向李南笙——她的身份已经被边上人知道了? 却见她一张脸通红,身子歪在椅背上呓语——可不是真醉了! 罢——等他们酒醒后在议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冬晴回暖,杜娥会友(五) 看那醉酒人倒椅背,杜安菱叹息颇无奈。看那还清醒的有几个,却见着周德宇笑意浓。 他显然是没喝醉的。 目光扫过来见着一样没有喝醉酒的杜安菱,他话语中带着诧异。 “杜娘子是喝不惯这酒楼里酒吗?这地方酒味道确实不比京师好。” 他言在此,意在彼。问出来时候起身扶着柱子走过来,看着杜安菱目光游离。 “或者说,妳是个不舍得喝酒的?” 他问,安菱稍退后。 “你说笑了,不过是觉得喝太多不好。” “一醉固然消愁,醒了愁还留——既然如此,何必举杯不休?” 反问着同时警觉,目光不时到李南笙身上停留。 …… “杜娘子是不是很诧异?” 他问,杜安菱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是“很诧异”? 她诧异什么了? “我实在是冲着那李南笙来的,她这身份早已不是秘密。” 那人说着带笑,看着杜安菱心惊。 “你们都知道?” “不全是吧——我是那锐锋带来的。他说了,我好奇,于是就来了。” “其他人——其他人不一定知道,不过也多多少少怀疑过。” 他说,杜安菱听了看众人目光不善。 敢情说他们就这样把人蒙在鼓里,把她在那做什么无意义的掩饰当戏看! 想来就生气。 “杜娘子别生气,没有揭穿也是我们的打算。说出去让她伤心,倒不如不说了。” 他说着,话语不停。 “杜娘子也不想让她往后不再来了吧——有她在这里总比她离开好!” 他说完,深叹气。 “我也是迫不得已,还请杜娘子看了别说出去!” …… 这话说来就有问题了,杜安菱听着很想笑。 笑什么? 杜安菱觉得那“迫不得已”假得不能再假,还要她“不说出去”更是不可理喻! 斥责出口一发不可收拾。 “就这样,他知道了隐秘就邀你们过来?” “你们这举止是猎奇?亦或者上来看人笑话?” “你以为一时瞒住了人,就可以瞒住一世?” “分明看透了却装作没见到,这样做事更伤别人心!” 她还想继续指责下去,却见到那醉窝的女子嘴唇微动。 “怎么这么吵?” 她嘟囔着,仿若抱怨,却只是梦呓。 杜安菱叹口气,不跟他理论了。 过阵子怎么把人送回去又是个大问题。 …… 时光渐逝,这是挡不住的。 杜安菱看着窗外光影变化,大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来。房间里酒气熏天,多少次她打开窗户要驱散那味道又很快关上了。 尽管天晴,天气犹冷。 避免不了的天气寒凉,灌进窗户冷风让人受不了——酒醉切忌垂凉风,杜安菱深知这样道理。 她让风吹过去酒气又关上窗,让另一个还醒着的人笑话。 “妳对那’李妹妹’倒是很上心!” 他说着招来杜安菱白眼,一句“唯二女子”就这样反驳回去。 “你不上心还有理了——让一女子醉酒外面,这就是你待人的习惯?” 杜安菱苦笑。 “就是你担心她,我也不放心!” 对面人哑口无言。 …… 消了气,杜安菱回想自己刚刚举止。 自己方才是不是太激动了? 也许吧。 杜安菱知道自己对李南笙的情感,自己与她同样是识文断字的女子,在这地方难得有那么些“同命相怜”? 也不能这样说吧。 杜安菱知道自己对她带着不少不一般的情感,毕竟这一小撮人之中只有两个女子,自己年龄还比她大。 带着些自己给自己加上去的义务吧。 杜安菱想到这些后依旧是看着边上的“周姓才子”,没说话却目光不离。 “妳——也罢。” 他避开她目光后尴尬笑笑,言语中多有妥协。 “也罢——我确实是过来看她的——锐锋说见着个拌作男装的女子,他觉得应该给我看看。” “实在不欢迎的话,我先走了。” …… 说走了就真的走了,那人出去不复回。 桌前醉酒者也有清醒过来的,程剑显然是刻意注意过,没喝太多,抬起头看窗外天色。 “这是过了多久?” 他问,看到桌上狼藉一片——“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问怎么了? 方才饮酒时候不是他劝酒最欢?杜安菱脑海中还有那“再一杯,不妨事”的话。 杜安菱苦笑,见着他四顾后诧异表情。 “那——现在怎么办?” 他问,杜安菱答。 “你说如何?” “那酒钱你们也没付!” 看到那门口看进来小二急迫目光,杜安菱话里面有些责怪。 “没付吗——一开始来时候已经直接给了几百个铜板了!” 陈剑说到后面逐渐没有底气,看到那边小二欲言又止。 “说吧——不是付了钱吗?” “抱歉,几位客官是付了钱,不过不够。” “算上那几碟下酒菜,你们还差一百五十六文。” 那人说着,杜安菱看得见程剑目光陡然变化。 走到延年那边摇着,把人摇醒说要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二十章 冬晴回暖,杜娥会友(六) 看那摇起来人迷迷糊糊,真是醉了的人不知晓眼前事情。 他看着周遭人问话,问的是那“几时了”。 几时了? 也是醉了不知道时刻,情有可原吧。 程剑没有计较,反过来问他钱袋哪里。 钱袋在哪里?这句子可不让人敏感。 只见得他抬头看了眼程剑,接下来言语激动。 “你要抢我我钱?” “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下有人抢钱啊!” 他喊着,四处目光集中过来,看得杜安菱他们一阵尴尬。 这都是什么事啊! …… 并不是真的有人打劫,所以这“抢钱”话终究是招来笑话的。 没办法,宋家酒楼太通透,上面厢房外接着回廊。大堂里声音上面听得见,下面也听得到上面声音。 这时候正值午后,酒楼里人很多。 多数是来听故事的,说书先生正襟危坐,讲起的却是战争场景。 “说起来这邢将军曾经在那忽图大将军下面当过个小小校尉——忽图大将军的故事我之前讲过。” “那时候西征途中打败了他上司,可依旧让这邢校尉侥幸逃出来——招兵买马是不可能的,收拢残部得了百多个兵。” 那下面说着故事呢,却遇上上头醉鬼一声“抢钱”,如何不侧目过来? 听到的都会心一笑。 他们看过来,坐那台前的掌柜也上来——尽管知道那上面人大抵是醉糊涂了,但身为掌柜的宋祝总不能失职不是? 他踏步楼梯上,声声入杜安菱耳——与宋家关联紧密的她忽然有点想退避。 可酒楼就这么大,退能退去哪? 硬着头皮站在那,等着人上来问询。 …… “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祝上来第一个问的是小二,是他让小二上来问钱来补足差价的,对这无端的冲突总有些责任需要分清。 “是——是他们之间事。” 小二一脸无辜,指引宋祝目光看向顾客——这信任掌柜看过来目光已经带着些掌柜气质,其中最关键是“抱歉”。 “抱歉了,各位客官——是我酒楼有什么接待不周地方?还是有什么别的事让你们不太满意?” 他问的时候目光扫过一个个人,可经过杜安菱时候停滞了。 “安菱姐?” 他惊讶——“那么久没见了,妳来我宋家地方怎么不先打个招呼?” 他喊道,把那程剑与小二吓了一大跳。 杜安菱扶额——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不过已经是这样了,再怎么样也只能认了——她提前做好了面对不同情况的准备,此刻只需要按部就班进行下去。 等着那沉默被打破。 …… “你们认识?” 程剑诧异时也有几分了然,杜安菱必然是认识宋家的,不然上一次相会完了,怎么会提及这“宋家酒楼”来。 “既然都认识,那这一百多文钱就先免了?” 他问道。 杜安菱听了不知道应该什么表情。 怎么说? 自己确实是宋家熟人,他们为自己这些人减去价格也是好心——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还顺道让那些个年轻才子免去许多困扰。 可这一来,自己亏欠宋叔可不是更多了?借居的人情还没有还回去又平添了这“免账”的恩,杜安菱多少个不愿意。 那是借花送佛! 杜安菱打心里不喜欢那虚假东西,她觉得自己不能答应——然而这样一来,自己同那些才子间就会平添嫌隙。 所以——到底应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 见了杜安菱犹豫,宋祝想到了她顾忌。 “安菱姐可是觉得欠我宋家情?那倒是不必的。毕竟我宋家也办了些不大好的事,一来一回刚好扯平。” 他苦笑,说的可不是那慕氏事情? “爹说过,妳要是来了,我宋家一概款待——休说是这一百多文钱,哪怕是一百多两银子都可以给你免了去!” 他说着,不顾附近还有别的人。 程剑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你们?” 他的话让杜安菱清醒,很是尴尬地回复那方才被忽略的人——“年少时候曾经是好友,不过我去了京城,离开了二十多年。” 说完看着程剑,程剑笑不语。 “那这样?” “那怎么样!” “既然是店家朋友,我就不用麻烦了——我先走了!” 他急着离开,会是担心什么东西? “你们两个留在这,等他们酒醒说一声——我不回来了啊!” 他这是真的跑了。 …… 这场景! 杜安菱眼睁睁看着他离去,回过头见着是宋祝。 他看着她,问一句“近来过得如何”。 过得如何? 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也就那么凑合着过吧。有时间画一幅画或者弹一曲琴,遇到有机会时候还可以找新得的朋友吟诗。 有好有坏,哪怕是胡书生那一波山匪到现在也不怎么碍事。杜安菱想着抬头,目光移过去栏杆前。 看着宋祝在那等待,杜安菱也要开口了。 正要开口说,却见着下面门口踱进来一个人。 那人是宋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冬晴回暖,杜娥会友(七) 看到来人心犹豫,不知应对何语句。 杜安菱想要躲藏不假,可她知道宋叔终究会上来,再怎么躲藏也没有用。 那就等着他上来吧。 杜安菱找位置坐定等着来人上楼,楼梯声响预示脚步接近。 他来了——他近了——他就要到楼上了。 却开口问宋祝话——“你小子又整什么了?一下子又不见!” 他疑惑,转过回廊终于见着宋祝身影——还看到他对面人物。 都是熟悉的——他看到了杜安菱。 …… “安菱啊——妳怎么现在才来看看?” 宋迟推开碍事的儿子,走廊边上加紧几步走到杜面前。看着她眉目带笑,却让对面人头疼。 “近来过得怎么样?” 一模一样问题,果然是一对父子——这一次面对的是宋叔,杜安菱知道自己不能再不说话了。 “还行吧。”她说。 “还行!” 宋迟上上下下打量杜安菱来,她这阵子下来没先前那么瘦削,可看上去还是显得有些单薄。 “有不好的地方就说,宋叔不会让你委屈到的!” 他开口,话说出来让杜安菱不知道怎么回答。 “宋叔——没什么不好的!” 她说,可越是这样说就越让宋迟怀疑。 “你上次不是说什么’边上人不大欢迎’吗?现在怎么样了!” 他问,接着又是道歉句子。 “还是我那时疏忽了——当初买下来时候没留意村里面人习好。” “多有委屈你了!” …… 委屈? 杜安菱觉得自己并没有委屈,毕竟自己这阵子也遇到了有相同喜好的人,也不想一开始那样觉得“举目无亲”了。 是的——有了些有着相同爱好的人。 杜安菱侧过头看着李南笙,李南笙依旧睡着不醒。一声声呼吸平缓而规律,就这么平和趴在桌边。 只不过嘴角流涎,不太雅观。 看着,听来宋迟话语——“他们是?” 他们是! 杜安菱不知道应该是什么表情,不过这时候不大自然。好像自己在干什么见不得人事,被人揭穿一样。 “他们都是最近认识的才子。” 她说。 宋迟听了叹口气,杜安菱的文采他是知道的,她遇上这样才子也是预料之中——可自己心里面为什么总有些失落? 也罢——不管了。 这样想着,可目光一直不停打量起上头人物,开口自然是各种点评。 “这几个太文弱了些。” “空读诗书不修德,这一看就是刻薄样子——要不得。” “还有这怎么都喝醉了——看来那文人也好酒,好酒就是挥霍自己钱!” “还有这——该不会是女的拌做男装吧。” 一圈走下来,他的评论不停。 …… 杜安菱听着他议论不禁扶额——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她觉得自己边上人多多少少被误解了——而且,那什么“文人饮酒”不也是常有的事? 多怨他少见多怪了。 可当下也不是抱怨时候,毕竟还有许多事要烦——耳边听来“别吵”呓语,看得到李南笙烦躁。 宋迟见状愣了半晌,随之哈哈大笑。 “得得得,不吵了——我这就离开总行了吧!” 他说完转身退下去,楼梯上脚步声疾疾。 留杜安菱和宋祝面面相觑。 …… 看着那趴桌上人一群,杜安菱说不烦恼都是假的。 怎么说? 那一个个不知道家住哪里,堆眼前总不能等他们一个个清醒。眼看着时间过去,她觉得自己也有些等不及了。 她想要回去了。 丛山距离自己家并不近,从这里归去还需要花一个时辰时间。出门前吩咐红花备好饭菜等她回,自己总不好意思迟迟归! 确实是这个理。 于是看那宋祝,有几丝求助的成分。 “你帮忙看着他们一下,我先走了?” 宋祝点头,看那桌上人却是扶额。 也是苦恼啊! …… 拍醒李南笙招来她怨怒,只是说什么“妳干什么”后猛然住口。 “我刚刚是?” 她看着桌面上一摊涎水,一摸脸上——那里也是粘滑一片。 杜安菱点头,却见着她抬头四面看。 “他们是先走了?” 她问的是周、程两人,见了杜安菱肯定神色很是紧张。她起身摇摇晃晃到了那两人刚才坐过地方,对好角度打量后松一口气——依旧问起杜安菱。 “这——他们没看到吧。” 没看到? “没看到我那丢丑模样!” 听了这句杜安菱想笑,这“看没看到”怎么是自己能清楚?一句“应该没有”回答她的疑惑,紧接着是催促的话。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她一介女子回去不安全,更何况醉了酒。想到种种可能后很是不放心,杜安菱打定主意要送她回家。 “妳家在哪里?” 她问,李南笙看窗外目光变化。 “我这是醉了多久?” “大概有一个多时辰吧。” “也就是说,日落前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了?” 她警觉,杜安菱点头。 于是听到她拳头砸到桌子上,脸色一下子拉下来。 “糟了!” “我说了日落前回去的!” 她一下子忙乱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冬暮清静,杜娥新知(一) 看外面日暮夜将来,杜安菱酒楼里多留心。 她知道要走了,也确实准备走了——面前的李南笙更是着急,急着回家比杜安菱还着急。 她不想失约。 毕竟晚了些回家可能意味着下一次不那么好离家,杜安菱深知小姑娘顾忌。 听来那倒地声音,是撞到了柱子倒桌上。少许酒留在衣衫上,看着显得有些脏。 “妳别急。” 杜安菱见状开口。 “妳都这么样了,怎么骑马回去?” 她说着,看见小姑娘眼里悲伤。 悲伤? “我爹说了,我晚回去一次就免了我男装出行的权利——他真的这样说过!” 李南笙说着很是伤心,看着杜安菱眼中含泪。 “我以后可能真来不了了!” …… 这样吗? 杜安菱听来这话语,深知那说的也不是不妥当——可真要李南笙不来,杜安菱觉得自己不怎么好接受。 那应该怎么样? 只能赶时间回去了。 “要不我送妳归去?” 她问起,看见李南笙连连摇头——“这样不行,杜娘子送我回去,再要归家就更迟了!” 她带着抱歉神色,杜安菱看了叹气。 终究还是个少女,放任她男装出来的父母也真是舍得放下心。 杜安菱只感慨她家庭,给了她这样好一个机会——不过这机会就要逝去,说什么也伤心。 “妳不用推脱的。” 杜安菱说。 “我家近,回去花不了多少时间——倒是妳,真舍得日后不再来吗?” 杜安菱质问般抛出话题,看到李南笙犹豫后摇头。 “杜娘子,你不必要这样做的!” 她虽这样说,却扶着栏板走向楼梯——“妳还是自己回去吧,我缓一缓再回。” 依旧是不舍得牺牲别人! …… 对这情景,杜安菱不知自己该哭该笑。 李南笙这样固然是为他人着想的,可终究让杜安菱不满了。 “南笙——妳不用这样拒绝的。” 杜安菱说着对上李南笙目光——她的酒还没有完全醒,此时眼里终究是有几分迷糊的。 可更多的是一种不甘心,一种锐利。 “我不用拒绝——杜娘子好心,我心领了。” “不过——我真不想劳烦妳!” 她便松开了扶着栏杆的手,一步步踏下楼梯表示自己清醒——却一脚踩歪伤到脚踝,楼梯底下横着倒下表情痛楚。 回过头,看着杜安菱的目光变了。 带着些胆怯,好比做错事的孩童。 …… “妳!” 杜安菱看了心里跟着一痛,到楼梯脚蹲下来将人扶起。 “杜娘子,对不起!” 她扶着杜安菱缓缓站起,单脚跳着向酒楼门口——“这下还真要麻烦妳了。” “没事,不麻烦。” 回复她的是杜安菱这样字句。 她看着杜安菱,杜安菱看着她,目光交流胜过千言万语。 “没什么大事吧。” 杜安菱问,她点头。 “不过是崴伤了,十天不用就可以好的。” “实在是为妳添乱了!” …… 说着不仅仅是道歉,李南笙扶着杜安菱出了门口。 “杜娘子?” 她开口问着,等来她目光。 “我是不是——是不是有点让妳看不起?” 看不起! 杜安菱摇头,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开口问询。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因为我老是逞强。” 她垂下头。 “我知道自己喝不了太多酒却跟你们喝,喝到头昏脑胀不省人事。” “我知道要日暮归家却不知节制,桌前醉倒不知时间。” “我明明清楚自己这样子平地走路都会摔跤,却这样逞强导致崴伤脚!” 她说着,里面多少否定。 “我是不是让妳想要嘲笑了?” 她问,看着杜安菱眼睛——从她眼里读的出多少少女心事,杜安菱只觉得自己有些两难。 她应该怎么开口? 这实实在在是一大难题! …… “妳不必这样说!” 扶着她到了马边上,杜安菱开列出小姑娘优点。 “妳会骑马——别人不会。” “妳识字——别人不会。” “妳大胆——别人多胆小。” “妳知道为我考虑——这很好!” 杜安菱说着给她一个反问——“我怎么会嘲笑妳?我怎么能嘲笑妳!” 说着,对着她眼睛。 “妳为什么那样想?” 李南笙犹豫了——要问她为什么那样想吗? 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 蹦蹦跳跳到了马厩,看着那高大马匹多发愁——她看着杜安菱,眼里带着请求。 “可不可以?” 她问,杜安菱笑。 “妳不用问——自然行。” 却翻身跨上自己马匹,伸出手搭上李南笙手臂——“妳上来吧。” 上来?李南笙扶着柱子明白杜安菱心思——“同乘一马去我家吗?这会不会有些不大好!” 她这样顾忌惹来杜安菱笑,她问句“什么不好”,却是拉住她光洁手臂。 “妳这样子就别再逞强了——我都怕妳再从马背上掉下去!” 杜安菱担心不无道理,李南笙听了垂头更深。 “是,我确实不该逞能来……终究是我连累了妳。” 说到这时候忽而抬头,眼里带上些哀求色彩。 “不过——杜娘子,如果我爹问了今天事,记得帮我美言几句!” 上了马的她绞起手指,显然紧张心不定。 “我知道这又是给妳添事了——可我真不想被关在家里面。” “哪怕只给一个月出去一次,也是出门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冬暮清净,杜娥新知(二) 马背上扯过李南笙马匹缰绳,杜安菱也不再管什么“旁人”。好在这宋家酒楼距离城墙也近,不需要多多掩饰只需要尽快过去。 近日暮,行人稀。 出城的大多早已离去,入城的还在路上前行。杜安菱催得马行疾疾,出了城门就拐上无人的小巷去。 田间地头一道行,远去看得日暮云,马蹄声声惊鸟雀,缰绳拉紧催前进。 问一句李南笙家何处,被问人回头看她报了个地名。 是个不知道地方,杜安菱听了后悔——这要怎么去? 不过知道大致的方向,只需要冲着那边路过去就会遇到。 这样想着,催马扬蹄。 …… 红霞西下城头上,暮色渐起归途望。遥遥长道向山远,马蹄声声碎夕阳。 杜安菱马背上扶着李南笙,看着前方路绵长。小路在农田间蜿蜒,两边霜打后稻谷衰颓。 终究是还没有长成。 杜安菱看着心里面有些惋伤,这样稻穗终究是不够饱满。农人不舍让它在地里再长几天,实际上再怎么样也收不了更多粮! 有些可惜了。 想着,空叹。看那路前方小小村镇,暮色下见得炊烟直上。 是晚了些,看得李南笙急了。 “快些——再快些,不然来不及了。” 她急之后却忽而化作惭愧,说什么“要不是我醉酒就没这档事”的话。听得杜安菱一阵心纠,都说了没麻烦,她为什么这样自责! 于是又说了句这么话。 于是又迎来她一句“不必说”。 杜安菱马背上看到她身子蜷缩,一句又一句自言自语。 唉。 她叹气。 终究是太敏感的她! …… 路不远,到那地方日暮前。 看得到狭窄道路蜿蜒向农村,山脚茅舍成片中隐藏一瓦着,一句句指责中添了些关切。 “明知很容易喝醉还喝成这样,回来时候也晚了一刻钟——妳这样,让我下一次如何放得了心!” 李南笙急了。 “爹,我这也只是喝了一点……而且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得得得,又来了!” 看得到那曾经礼部官员烦躁,他怒气不消说一句“下不为例”。 看到身边李南笙连连点头,杜安菱大抵可以想到这对父女一般的相处形式。想笑却没有真正笑出来,又遇到那人投过来目光。 那目光来了又回去,再一次落在李南笙身上。 “还不好好谢谢她把妳送回来!” 他对李南笙喊着时向杜安菱走来,也道了句“多谢”。 “小女不懂事,多有麻烦妳了——可问一下怎么称呼?” 他在三尺外停下,话里面带上感激。 …… “姓杜,随便怎么称呼。” 杜安菱说这话时候看到李南笙眼色,她这是什么意思? “爹——杜娘子是在上一次认识的……” “妳之前都提过了!” 话被打断得毫无悬念,李南笙被她父亲无情抛弃。被晾在一边空见自己父亲对她道谢,她心里有些诧异。 父亲这举止? “杜娘子辛苦了,不妨陋舍小坐下?” “这……” “我知道,杜娘子送小女来这花了不少心思,我会好好教训她的!只是来都来了,为东道怎么说也要表示下!” 他说着,杜安菱也不大好再拒绝了。 跟着进了宅院,那屋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祖居。 “没什么准备吃食粗劣,还请不要责怪。” 他引杜安菱进宅连着言语,询问多少字句。 “小女说妳曾经在京城呆过,却是这地方本地人?” “那往后可以常来——内人也盼着有人帮解闷谈天。” 说一句,走几步。 大宅深几重?雕花又一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冬暮清净,杜娥新知(三) 进宅见得景明丽,青竹幽兰道外迷。看了多言陈设好,此间心意可谁可知? 杜安菱走过下一重院落,此处并没有寻常大家宅邸的庄严,却有那花草缤纷的野趣。 一时间看着欢喜,脚步忘了往前移。 就被主人察觉了——主人开口问,问着她是否喜欢。 杜安菱点头。 见了他点头主人一笑,说这宅院他自己也喜欢。 ——“内人娘家的老宅子,刚好借我回乡间住一阵——京城里实在是不怎么过得下去,还不如这山里面过得舒爽!” 他说完,看着杜安菱带笑。 杜安菱回过头看着他笑,不禁询问了。 “山里面过得舒爽,你这雅趣倒少有人有的。” 说出来看到人点头,互相之间竟然有隐约的默契存在。 “是少有——他们都想着在京城留下,殊不知京城险恶,久居易秃了头!” 他下意识正一下冠帽,深有感触。 看着杜安菱开口。 “妳又是为何与那城市作别?” …… 自己是为什么离开京城? 杜安菱心中有自己的答案,那无非是自己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在京城呆下去了。 是待不下去了? 有那么一些吧——自己年岁终究是避不开话题——“离开京师,有不少原因是自己年岁大了。” 年岁大了就想起僦居远山,这里面完全没有问题。对头人见如此哈哈一笑,说个“也如此”来。 怎么是“也如此”? “我现在心思也跟不上那些新进士,也是老了啊!” 他自嘲,却听得自家女儿一句“怎么还说自己老”句子揭了底。 “分明是总说那礼部里官员陈腐,总是那老思想,受不了你们这新人!” “爹,你该不会忘了?” …… 李南笙这句话让她父亲一阵尴尬,他看了她半晌松口气。 “脚上伤到了,口中却更利索了——还挑起妳爹的不是了!” 他话里面并没有指责意思,纯粹是一句牢骚话。 “还不去上好药——省的妳娘又要说我的不是来!” 他说完看回来杜安菱,歉意浮上来请入座。 “让妳见笑了——小女什么都记不清,偏偏就我说的话忘不了一句!” “那也是记得你说的话。” “别提了——时不时反驳我这一下,够我受的了。” 他诉苦,话里面却不完全是苦。 “谁叫我就有她一个呢——自作自受!” 看得到几分笑意,更看得出他对李南笙的喜爱。 …… “娘?” “妳出去喝酒了?还伤了脚?” “娘——都是……” “得得得,休说这些——妳爹就是老惯着妳,把妳宠出来真么多毛病!” 身后那传过来如此言语,杜安菱忍不住回头看过去。 屋后面两侍女搀着一中年妇人出来,那妇人看着纤弱,面上苍白带着病容。 这大抵就是李南笙的那“娘”了——她见了杜安菱起先是诧异,而后开口要问话来。 “妳是?” “她就是我提到过的’杜娘子’,今天还多亏她送我回来。” 杜安菱刚要回答却被李南笙抢了先,连带着家中男子也一时没话说。 “这位是内人孙氏,这位——既然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那主人道。 孙氏——也就那带着病容女子见状迎上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杜安菱好半晌,话里面带着羡慕。 “笙儿说过妳,如今见了才知道,妳比她说得更有气质些。” “我倒是也想出到外面多看看,不过我这个身子受不得风——妳也都见到了。” 轻咳一声,引人后院走去。 杜安菱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又说不上是什么地方不对。 …… 慢走复休息,也就是五六十步路花去半刻钟。游廊里面歇息,看两边假山翠树,早冬风景。 对坐着,那孙氏斜倚着柱子。 “先多谢杜娘子送笙儿回来——孙氏在这里给妳向妳道谢了。” 她坐在那,半倚着却威严自起——果不是官家贵夫人。 杜安菱知道她又要说别的了。 说什么别的? “杜娘子可有子女?” 这话问出来有些突兀,可迎着她目光还是回答了。 “一儿一女,当下身边只有幼儿。” 说完了,看着那边孙氏表情,却不想听来她一句。 “刚刚看杜娘子气度,可能过去经历有些坎坷吧。” “不过大抵是苦尽甘来了,我也不去揭妳当年的痛。” 一句句,一声声,她拿捏到位,点到为止——又恢复那无害笑容,由两边丫鬟扶起继续走上前。 宛若方才事不曾发生。 …… 看前方楼阁近,听那丫鬟介绍是厨房。边上水榭摆开桌椅,里面仆从忙碌——这大抵是摆宴的地方。 这里吃饭,倒是很有意味。 杜安菱心里想着,耳边又是那孙氏言语。 “刚刚随意说的,还请别要介意。” 心里想着可笑,自己怎能不介意? 可一想又释然,毕竟那孙氏不可能不顾忌。 自己来“做客”,终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就随缘吧——帘挑起,人入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冬暮清净,杜娥新知(四) 竹林水榭隐,锅碗饭食盛。设宴黄昏后,摆烛还点灯。 这暮色上来在不经意见,看那侍女一个个端碟放碗忙乱烛火下。已经入席众人看着端上来饭菜,虽说不怎么丰盛但肉蛋俱全。 这是很少见的。 杜安菱一眼看出来这家人富裕,在农村里日常摆得这样晚餐的绝对不一般——至少自己那做不到。 说起自己那,陆红花应该等了许久吧——或许饭菜已凉。 他们等着自己,自己却在这地方坐下吃饭——一想那事情就心里不舒服,觉得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 不过——自己好像夜没那么不堪吧。 她心底估算着路程和时间,从这地方回自家宅子应该会花去一个时辰多时间——她一算,就是自己赶路也要到二更近半才回的去。 二更时分,饭菜早就凉了去! 她寻思着,渐而觉得自己留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妥。 反正不能及时回去,再晚些也无所谓了罢! …… 想着,看那里坐下一排的人。 上首自然是主人家的老人,边上分别坐着孙氏同李南笙父亲这对夫妻。李南笙伤了脚晚些来到,坐在她母亲边上。另一头是杜安菱席位,她对面还有个大概是孙家第二辈的人。 身边李南笙已经换了女装,一席浅青衣物衬托少女身姿挺拔。她向杜安菱介绍众人,同时也为她说了不少禁忌。 “这位是我外婆齐氏,这是我爹娘——妳也都认识了。” “这位是我小叔——现在他管着乡下几千亩地。” “其实我还有个大伯——他现在还在京城。” 小姑娘介绍完抬起头,又跟杜安菱说了更多东西。 “我大伯同我爹本来是礼部同僚,同年的情谊互相提携——不过这一次事情下来,爹和我大伯争了好一阵。” “后来是我爹辞职,退到这村里面去——我大伯依旧撑在那礼部郎中位置上不肯放手!” 她说着,少女眸中依旧天真。 “所以我爹现在不怎么喜欢我大伯——妳也注意点,别提到他。” 然后转过头,看一眼自己母亲。 侧过身来对着杜安菱的耳,李南笙告诫句子真切。 “还有——不要惹我娘。” “她身子不太好,治了好久也不见效,然后弄得脾气也不怎么好了——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千万不要惹她生气!” …… 这话说的很是时候,已经经过来路上风波的杜安菱对李南笙的话更有感触。 不过也不禁腹诽,所谓“惹到她”未必是刻意,比如自己刚刚不正是无意间“触怒”了? 只觉得应该警惕,日后少相语。 心里这样想着,看上首人一个个持箸动手——饭食入口,尝起来还不错。 整片水榭里面没听到交谈声音,“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则一直遵守。杜安菱有时觉得太沉闷,总把饭食尽快吃下以便早几刻回返。 不是她不想久留,是不能久留。 总不能像正午那样,吃完再留个几时辰不是? 想着,计较着。终究放下碗筷,却看到边上人欲言又止。 这是怎么了? “杜安菱莫急着走,夜色里多聊聊!” 杜安菱尴尬笑笑。 …… 侍者上前清理干净桌上残羹剩饭,桌椅间众人尚未离。 “杜娘子京城里呆过,想来也对京城风物知道些——只不知去岁年底是否去过南丰街头看过最新的戏?” 问话的是孙氏,她隔着李南笙发起话题。 脸色稍沉微不可查,杜安菱怎么不知道那“南丰街头的戏”? 那戏里面具体讲的什么业已忘却,可大致的情节依旧记得。 里面有一个被“斗倒”的“小妾”,就有着同杜安菱相似的阅历。最终被主母惩治,赢得市井中一个“妖媚艳货”的名声满城皆知。 就连杜安菱都好奇过,趁着月休去戏台当过个观众——可惜看到的都是人头,听到的大多喧哗。 还有那么几句台词记得的,一句句都是对“她这样人”的批驳。 “妳这人总以为比花娇艳,撩的男子分外惊羡——殊不知那日子要一天天过,身边人总能看得清妳的另一面!” “月有阴晴人有纲,羞把那新鲜作寻常!只知得歌舞不懂生计,终究被当家人多多嫌弃!” …… 脑海中又是那句子,是怪她“多面待人”还是“不懂生计”? 拿那“把陈年花魁骂哭”的故事说话,到底是讽刺自己俗气还是要“将她赶走”? 听出来敌意不禁侧首,看孙氏表情好似无意。 只让杜安菱心中警惕。 “是《赢南冠智斗柳含春》吗?可惜我一把老骨头困在这村子里,没法到那京城看——倒不如谈几个我看过的!” 孙家老太插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解了杜安菱围。 杜安菱转过头看她,目光中带上感激。 却见她开口,直接引出那“看过的戏”来。 “还是谈谈那《葬新花》吧,那故事我喜欢。” “上一次说到哪去了?” 她问,边上众人思索。 “好像是第三幕来的——讲到什么《玉花吟》。” 李南笙答得最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冬暮清净,杜娥新知(五) 宴毕留人谈戏曲,有人欢喜有人泣。 说起来那《葬新花》也是个很流行曲目,杜安菱也曾学过那么一两段的——当年她还是春月楼里底层,什么东西都要有所涉猎。 这样才能让观者满意——有人曾这样说。 于是杜安菱就真的照做了,把那什么曲乐绘画学了再涉足刺绣同舞蹈——这《葬新花》中的桥段便也是那时候学会,却大多在日后时间里忘记。 时光冉冉,她几乎忘了自己当初学了什么。可今天听别人谈起又发觉是那样熟悉,久而久之就沉浸进去,忘却了时间流逝。 夜色渐浓,不再暮天里。 讨论句子也多了去。 …… “这一段还数田家班的菊官儿唱得最好——我听过,回到家时候耳朵都听不进别的声音的!” 老太太说着又看两边人,一个个都不信。 “哪里会这样——娘妳莫不是不想听别的声音,就以为没有声音。” 这是孙氏说的。 “哪里——妳根本不知道她唱得多好——那什么来的,什么’春残’句子?” 老太太问起,让李南笙开口接上。 “春残后百花皆凋零,夏来暑热渐而化为泥?” 却被反驳,说什么“不是这一句”。 不是这一句,那是哪一句? 回忆起自己学过句子,有几个是“春残”有关的? 想着就不经意低声念叨出来,声音刚好被人听得清晰——“春残花落无声息,只把那人儿泣!” 一句出,看到老太太手一拍。 然后没人说话了。 …… 真的是这句话? 杜安菱看到那边人目光投过来,心知方才得的那句子真没错。不过自己说出来就逃不了,接着马上是那老太太一堆问题。 她没有想错的——孙家老太太看过来,带着许多询问。 “这位——这位怎么称呼来的——常听过这句子?” 不等杜安菱回答便是另一个声音,孙家那人开口应和道。 “不仅听过,说不准还唱过呢!” “娘,妳何不让她跟你唱过来听听?” 这搅局很是时候,杜安菱心中念叨,面上依旧很是平静。 她实实在在是唱过这句子,可是真的只记得这中间一句——前前后后的词语都在这么十来年让位与其他东西,自己怎么还会唱? 可孙家老太太不这么认为。 “既然是唱过的,那不妨给我听听?” 她不顾杜安菱退避。 …… “是曾经听过,也练了那么三五句——可都已经十多年没有开嗓了,忘都忘了个干净!” 杜安菱把自己的底一股脑全揭开去,意思可不是那“你不要催了”。 可没有用,催促句子还是有的。 “那就破个例,你自己看着唱一句!” 老太太的念头总没有人可以拒绝。不过杜安菱觉得,自己这“客人”还是逃的掉的。 “可没有都忘了——这一曲戏我真的只记得这句!” “还有这时日已经不早了,我也要赶着回去!” 可李南笙给她投过来一个眼色,里面意思不过是“没用的”一句。 接着是孙氏一句。 “妳唱了这一段再回去也行的,反正乘马来去花不了多少时间。” “何必这样急。” …… 她说着示意边上丫鬟吩咐那驾车婆子,要她护送杜安菱回去。 这样一来,杜安菱也没法说什么了——别人都给妳准备得那么好了,你怎么样也应该给别人个面子不是? “那——我全忘了,都没几句能在调上的。” 她说着,总被人催促。也就草草开始,一开口直接就是什么“春残花落”一段。 “走向那花树生在小桥西,整一片芳菲落到树底。雀鸟飞来在枝头停,花瓣洒女儿身上尽飘零——春残花落无声息,只把那人儿泣!” 句毕戛然而止,杜安菱道歉说“献丑”。 好在真的唱得不好,看老太太摆手要人退去。 退去吗——退去正是自己心意。 杜安菱谢过那款待,转身从那来时路归去。 …… 路绕花丛通廊桥,廊桥下边溪水长。 杜安菱一步步走在这院落里,想着这院子原先主人生活情趣——他应该是个很喜欢自然趣味的人吧。 这人倒和自己有几分相同。 想着,看着,一步步走向门口。园林不大只不过是个地主院子,过来那门口便见着自己“柔雪”那雪白身躯。 却看到迎面上来孙家的婆子,牵着马拉过来一架车。 “不上车,乘马去?” 她问,杜安菱点头——“妳还是不必跟我走了,一去一回,最终回来又不知是几时!” 她说着跨上马匹,动作早已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 将行,却看到人追上来。 …… “为什么?” 村口处慢下来,杜安菱询问声关切。 “不是我们愿意走——这天寒地冻的,谁愿意出门去!” 她说着,面露无奈神情。 杜安菱看到这神情就想到了大半,“可是主母说过,不到时间不给回来?” 看得到人点头,杜安菱知道自己没猜错。 唉——那就只能同行了。 路上看到边上人,有几个问题正相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冬暮清净,杜娥新知(六) 归途何长长,小径蜿蜒田间,远望不知家何方。 路就是那么看不到尽头的,特别是夜幕上来后,迷蒙不知前途。只有马蹄声声回荡指引前路,隐约车轮声响。 杜安菱侧过头问赶车婆子。 “你们家老爷还在京城?” 问了,看到婆子脸色带上些愁。 “就是在京城的——他这人到了京师去,就一直不舍得回来!” 她叹息。 “都是当年那信口话惹的祸!” …… “当年都信口话”让杜安菱疑惑了,怎么说是当年一句话让人长留京师? “说起来,我们家老爷和我倒是有些渊源。” 婆子没有等杜安菱问下去就开了口。 “也就是三十年前吧——当时老太爷还没有过世,家里面也是纯粹靠收租子过活的。” “这一来也积攒了不菲身家,不过老太爷不满意——怎么着也要有个读书人,有读书人才好撑门面不是?” 她说着,陷入回忆。 “也正那时把大少爷——也就是今天的老爷送进私塾,要他读书出人头地!” 说着,一句句过去事情。 “我就是那是被老爷分到他那边去的。” …… 被客人勾起回忆,孙家婆子思过去。 三十年前的自己又是怎么样人?豆蔻年华正佳期,当年的自己可不是今朝可比! 她想起自己初见少爷时。 少年英俊,看着就是富家出身的——家里上好的绸缎被他穿在身上,把整个人装点得不平凡。 这就是他们少爷啊! 婆子回忆起当年事笑得灿烂。 少爷见了她,看着她只是笑。 “爹把妳给了我——所以,日后妳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也就十岁上下的少爷稚气未脱,说起事来却是霸气十足。 “老爷把妳分过来就应该跟妳说了我这边规矩——什么事都要听我的,我不在就听侍茶的——侍茶,过来!” 过来个十五六岁少女,她眉目清秀,身量高挑,出挑得亭亭玉立。 点头问了句“少爷呼我何事”。 然后就领了意,把站在那的她领走了。 …… 婆子还记得,就从那天开始,自己有了个浇花的活——那少爷也懒得起名,自己接着好多年就叫那“侍花”的名。 “侍花”的活并不难,可是做下来也不是件轻松事。 拿着那水壶前屋后屋地绕,浇花的工作实际上是费力气干活。当年她浇大半天花下来,整个人腰酸背痛浑身无力。 没办法——少爷爱花,窗台外一大片呢! 想着就默默叹气,往事如何供回首?自己也就是个苦力罢了。 知道这些后再看杜安菱,她骑着白马走在田埂上——都是自己仰望不得的存在,好比自家小姐。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她心中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 也停下了对往事的叙述,只说了句“就那么多了”。 “老爷很快就上学去了,早出晚归没有及时见得到。” …… 杜安菱可不会让她说一半后自己猜后续,开口问她又是一句。 “妳说他不回来是因为什么诺言,这又何解?” 问了,听她讲述。 “这也是一个故事。” “少爷进学私塾后交了个朋友,那是一个很喜欢看书的农人子弟——他问老爷有没有书给他看,老爷说有。” 她一笑。 “哪里有书——尽是后面支使我们这些下人去城里买的,买还买错了!” 她讲着过去故事,一句句都是当年深深记在心底的大事。 “于是我们又跑了几趟!” 这很正常,杜安菱想起自己过去买书的经历,不也是有那么几次买错了回去重新卖?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当年老爷还是少爷,不怎么喜欢读书——那时候的老爷有些看不下去,可教训好几次都不见效,挠破了头皮。” “眼看着科举一天天临近,拜会了本县学正,得了个勾选名额——也就是说,我们老爷那一场还没考就中了。” 说着低下头,毕竟事情并不是那么光彩。 随着苦笑,看着杜安菱脸色。 “所谓誓言就是这时候发下的。” …… “那时候,老爷跟那同学说,改天同登天子堂。” “当然也有别的,应该是说要谁在京师就等着另一个来,在京城里面继续当好友的。” 说到这,停顿下来看杜安菱脸色——“自然的,老爷扶摇直上,另一个没有中——老爷就要等他,等他有一天跟老爷一样。” “可谁知这么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不知道是不再科考还是一直没有考上,一直没有成为我老爷同僚!” 婆子说着,无不惋伤。 “其实我们老爷后来又回来过一次——家里面大小姐出嫁给同在礼部的姑爷——也就是那李老爷时候,他回过一次乡。” “就那时吧院落改成今天这样子,就那一次处处寻而未得!” 说着带着些惋惜,她看着杜安菱叹口气——“也就是这样带着遗憾要回去了,哪里知道原先的老爷犯了心痛。没有挺过来,就没了。” 她说着,还是过去事。 “老爷受了这两头打击,把自己封在屋里大半年不出去一趟的——脱了孝服会到京城,这三年里面都闷在屋里。” 她叹气。 “想来那人是找不到了吧。” 说到这又换起杜安菱警觉,找不到的人会是谁? “那人——冒昧问一句,那农人之子是谁?” 放慢马匹步伐,她等着婆子回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冬暮清净,杜娥新知(七) 马行夜路杜娥疑,开口询问旧友谁。 赶车婆子思索过去,半晌才给出答案。 “我也不认识——毕竟我也没有见过,只知道姓胡。” 听了,杜安菱表情大变。 如果姓胡的话,会不会就是胡书生? 她比对两边故事,差不多都对上了——那就十有八九是了吧。 心惊,不经意被人看到。 “杜娘子是有什么心事?为什么是这样表情?” 婆子疑问,开口无意可听者有心。 “是不是妳知道我们家老爷?还是知晓那让我们家老爷寻而不得人的所在?” 她问,都是杜安菱不怎么敢回答的话。 …… 她可以怎么说? 是的,她是认识孙家苦苦寻找那人——那人这会儿还在自己宅子里,大概正因为自己久久不归而心急? 不过这话终究是不能说出来的。一说,胡书生这匪首也不再能隐藏,自己又可能变作影响他们老友关系都因素了。 这样说并不是没有根据,毕竟谁知道那被发现的山匪最终会被故交如何对待? 反正明年又是科考,大不了等个大半年再看情况。 想着,说了句“哪里会”。 “不过是惊讶于这承诺一句几十年不改罢了。” …… “杜娘子这话说得不对了,我家老爷也不只是为了当年的话!” 开口说的婆子心急,讲出来故事可不少。 “当年我们老爷回去京城,已经是耽搁了三年。恢复原职不过是一个小小主事,他也说那小官总比没有强!” 婆子说的依旧是当年老事。 回忆中,脱下孝服后看着刚刚建成的院落,五十亩大小的园林中他闷闷不乐。 “为什么——为什么圣上不识我!” 他那时很痛苦,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京城事情——到书桌看到那上面信,他总是心神不宁。 “为什么——分明是同年,就我一个荒废了三年!” 他书房里叱骂着,忽然旋目看向外面。窗外是曾经在他身边呆过的侍花。 “那年的我也不是小姑娘了。” 婆子驾着车,说出来话里面带着回忆。 …… 回忆中的不仅仅有那老爷回乡服孝的事,毕竟更长的相处还在少年时。 少年的她被“安排”到大少爷那里时,大少爷还没有进私塾读书。 不过也差不多是那一段时间。 那时,少爷整天在家摆弄花草,厢房前窗户下花架摆满。十几盆兰,数十枝梅,还有千百盆从田间地头挖回家的野花一道掩映纱窗。 侍奉那东西自然是要耗不少时间的,而日后去了私塾,怎么还有那时间精力分给照顾花草? 于是——自己就被当成一个救急的人了。 …… 婆子清晰记得那一天,她被拽着胳膊到了花架前。少爷一只手指着那花草,看着她带着请求。 “妳来了就好——以后这里花草都由妳照顾!” 他这一说弄得她受宠若惊,连连退后却挣不开少爷的手。 “别啊——少爷别这样,我根本就不会侍弄花草,要是没养好就……” 她声音愈来愈小,没料到那少爷开口不给她退后机会。 “妳别怕!” 他说。 “有什么会不会的——实在不行,我手把手教妳还不行?” 他这样说着就跟她指点,说什么“这个多久松一次土”“那个多久浇多少水”的,一股脑灌输过来人头疼。 “少爷——我一下子学不会!” 她诉苦,人笑言。 “那就慢点学——反正还有半个月,我才会进私塾就学!” 这少爷说得好听,可做的事却不像说的话那样令她欢喜。 因为——他完全是在把她当苦力! …… 想着忽听到马蹄声停滞,回过神来,却看着骑着白马的杜娘子回过头来。 她开口是语气平和。 “到丛山了,妳可以回去了。” 她说完又意识到这句话并不太妥当,又急忙补上什么“不是赶妳走。”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时间太晚了,妳也应该回了。” 那婆子闻言四顾,此处已经是进出县城的一条大道——夜幕深沉,大道上面也没有一个行人,风吹过路边树木呼呼声响,别有一番瘆人。 可不是应该回了! 于是婆子看着杜安菱道了别,催动马车原路返回——马车被夜幕笼罩,眼前又是漆黑一片。 她回还了,自己也该回去了。 杜安菱催马驰骋,远路马蹄破碎夜晚寂静。 …… 回去了,路上没有行人。 回去了,一人一马伴着风声。 风吹起杜安菱衣物,一阵寒冷让她不经意打抖。 终究是拢一下衣物,身边山脚又过一村庄。 近了,自家宅院在道路转头——那门下站着几个人,他们在等她回来。 等着马蹄声停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冬夜飘雨,杜娥有变(一) 归家迟迟冬天冷,时近夜半人困倦。 将马归于马厩,杜安菱确实是太困乏了。尽快到了自己休息地方躺下,屋里一倒眠。 就这样睡去了。 杜安菱第二天起来却看着陆红花不悦的脸。 她叹气——自己终究是回来得晚了些,没有赶上昨晚的饭。 “抱歉了——昨天晚归是有原因的。” 她说,陆红花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好像要她说出什么缘故一样的。 杜安菱见此犯了难——她回来这样晚是真的有原因的啊! 不过她或许不会相信自己的说辞——或者觉得那不过是一个借口。 不过这不要紧的,自己把原因说出去,她也不会不讲理。就是依旧有忿,也是过一阵就好了吧。 这样想着,也就跟人把事情说清。 …… “红花——我本来也不愿意这么晚回来,不过宴上都喝了酒。” 杜安菱说。 “喝了酒后有人醉了,还是个小姑娘——她都喝醉了,其他人又都是男的,我总不好把她留在那店里,或给其他人带走吧——毕竟那席位上,只有我同她两个女的。” 杜安菱说着,一句句俱是实情——可身边陆红花脸色依旧不好。 “妳就说妳的吧,反正我不管!” 她说,说出来杜安菱惭愧。 “我等只知道妳说要归,却未归。空留着饭冷了人不回!” “妳再说什么原因又何用!” …… 陆红花闷闷不乐离开了,抛下句“市集买菜去”。 陆红花走了,留下杜安菱低头沉思未止。 实话说,她心中有愧是真的,毕竟自己这“去之前说得好好的”,最终回来又是现在这样,可不是糟蹋了陆红花对她的信任? 她有愧! 这样想着,心中带上来一丝折磨——想着追上去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没有动。 追上去有什么用?照样是没有用的——杜安菱觉得应该让陆红花静一下,想着桌前研磨下笔。 以写代说,以字代话,杜安菱觉得这样或许更好。 纸上字迹延伸,她写了很大一片。 …… “陆红花:我知道妳心中有不满——可我也是无奈,没办法只能如此。” 她写到。 “她是我好不容易遇到的一个女孩子,穿成男装来与才子相会,才华却是丝毫不亚于任意男子的。” “她家原先在京城,因为种种原因才回到这偏远丛山地方——小姑娘平时没有太多乐趣,写些诗文是她少有的消遣。” “昨天是在宋家酒楼,正午前写完了诗文后各自敬酒,一杯杯不见停的。” “她不很能喝酒,到了这丛山为了不太’出众’也喝了那宋家酒楼里面的酒——那酒很列的。” 她回忆起那时事,嘴角微微牵起。 “她醉了,其他人也醉了。我怕误事少喝了才保持清醒。” 杜安菱写到这地方,下面字写得重了许多。 “才子中有几个说了醉话,有一两个不小心说漏——说出他们是为了她才来的,来这地方就是为了与她同在——妳知道我意思。” 写到这,另起一段。 写起晚上的事了。 …… “昨晚将归天已晚,醉倒人许多。他们没醒,她也没醒——就是摇醒了也迷迷糊糊,下楼梯时候都扭伤了脚!” “伤了脚,又加上酒醉未情形,这情形是不好自己骑马回去了——暮色将上,我还是送她归去。” 动笔写到这里心意起伏,杜安菱心绪变化又是不一样的文字。 “其实送她回去到她家时候策马回程还勉强来得及,可是她那边长辈挽留总不好转身就走。斟酌过决定还是留下来晚餐,我也是草草吃完尽早回程。” 说到这,心常变。 “归来是疾行,奈何夜色起。我往后还会注意,还希望红花妳莫多得罪!” 写完,句子顿。 杜安菱罢笔,起身屋里面转几圈——纸上墨迹干,卷起纸身上带去。 她走到陆红花厢房外,窗户关紧里面没有人。 展开来,从窗格的缝隙间缓慢塞过去——杜安菱让信落在她床头,希望她回来时看到,心情回好些吧。 转身时不再多忧心,只是等着人回来。 却撞见院子里人,胡书生看着她,目光让杜安菱心虚。 “妳昨日回晚了。” 他面无表情,杜安菱却觉得烦躁——怎么又是这句话! 心里不满却碍不得他追问,他看着杜安菱——“妳昨日回来晚了,让屋里面丫鬟不高兴了? 他问,杜安菱无奈点头。 “是——不过你问这话做什么?” “我问没什么缘故,不过是想要看看,妳这个当主人的怎么会这样怕一个仆人!” “或许是也经历过那不怎么好过去,心里面总舍不得训斥,也舍不得以大小相压?” 他说着,猜测到。 可这样的问没有听到回答:杜安菱转身走了,走得迅速。 她身上还带着另一个消息,总不能再在他面前久留了吧。 再留在这里,说不准一不小心又露馅了! 只留什么都不知道的胡书生在那苦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三十章 冬夜飘雨,杜娥有变(二) 小院里解释一时不清楚,到头来皆是一团糊涂。 杜安菱觉得自己应该赶紧离开——至少是同胡书生远些。 她也这么做了,趁他不留意走开,在后园平缓心情。 刚刚确实把她紧张得要命——看着胡书生那边身影,杜安菱心头依旧不平静。 差一点就说了。 “你要找的故人还在京城”吗?杜安菱反复回想,好像这句话说出来也没什么吧。 计较着,心里面又觉得是自己过于紧张了——不过紧张不紧张都是自己,她也不好说什么对不对。 园中草挂霜,冬日天依旧凉。 …… 就这么过了一刻钟,也不知其他人动静。 只听到前面有人来去,陆红花应该回来了,回了自己屋子又不知看没看自己留下信件。 或许是看了,或许是没看,反正无声息。 后园看得天凉时景色,霜露在清晨逐渐蒸干。分外无趣却一直看下去,总有些无趣人的乐趣。 杜安菱算是领略到了。 想着,看着,移步穿前廊——又撞到胡书生在檐下笑,说什么“妳又来了”。 心里头怎么会高兴? 瞪他一眼是反击,快步离开是逃避。马厩上马便有出行,房屋外却不知何处去。 终究是自己一时冲动! 杜安菱心想着,倒不去刻意拉缰——信马行。 …… 马识途,旧时路。 过来山又是熟悉山谷,河流从山洞流出又流回洞穴。整一片地方不一般风景,柔雪溪边止步不前。 溪水消退。 秋冬了,即便是城外大河也裸露河滩不少。这山洞里面溪流不也应该是这样,干涸大半? 水退了是退了,但退下去不多。 深潭在突出的岩石下,锐利刺破水面平静。深青色是溪水固有的颜色,入目好比无瑕的翡翠。 “还是这地方好。” 杜安菱说着看到马匹回头,人的双目对上马匹那硕大眼睛——她笑了。 “你也喜欢这地方?” “我喜欢——这里没有人聒噪!” 杜安菱说这终究是自言自语,毕竟马匹听不懂人言。 又回过头去,眼前是河滩上草。 …… 水萦绕近处,山起伏远方,一切在这地方都有。 杜安菱下马后躺在草地上,随手摘一片冬日的野花。 看那黄花小小半寸大,精致花瓣上绘着细小黑色纵线。她又一次想起故人了。 “山间隐士,可饮酒观菊,纵马缓缓行——幽静处一卧便是次日天明。” 他说过的话仿佛是昨日,可现在真真切切已经过去很久了。 躺着,眼前好像有了一个人影。 不,不是好像——那边真的又有人来。 …… “想不到妳会来这里。” 开口说话的是胡书生,杜安菱看着就来气。 “想不到你会来这里!” 她说完看到他笑了,一句“怎么想不到”就经由他口说出。 “我是那山里面人,不应该往山里面去?我过来这很正常,毕竟身为那怀王的手下我在怎样也应该不时回还!” 他说着,看着杜安菱。 “倒是妳怎么进这山里面来?” 杜安菱听了来气,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可扭过头又听到笑声,杜安菱觉得自己被戏耍了。 却听到胡书生开口,说的只是句“陆红花回来了”。 她回来又能怎么样? 心中疑惑着听来那“她依旧不高兴”,又一次回过头见胡书生警告般表情。 “她把妳塞过去东西撕了。” …… 撕了? 杜安菱心中想过种种可能,陆红花是一直不能消气还是怎么说? 如果是没消气,那也就没消气吧——杜安菱心头几番妥协,也认了这“生气”。 自己晚些回去再跟她说两句,或许最终可以好些? 毕竟错在自己。 “杜娘子——我知道妳想着什么,但是不要奢望。” 胡书生幽幽一句宛若鬼魂托来,杜安菱一听心中来气。 什么是“奢望”? 她就是这样“奢望”,又有谁可以说不是? 但还是听了胡书生的话,心中对陆红花记上一点——不过,她这人被自己买下来也是受了恩泽,多多少少回对自己保有几分情面。 这样想着便说了句“知道了”,心里却总有些不怎么安宁。 怎么办? 应该怎么办? 杜安菱觉得自己应该改一下自己对陆红花态度,至少这几天应该多留意下她心情。 接下来与她好一点罢! …… 念想着,对胡书生是愈发不客气了。 请他“干自己的事去”,赶他走他却迟迟不走。 “你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 “那你留在这做甚?” “妳不喜欢可以自己走!” 这样几番对话下来,杜安菱更加不开心了。忿而言辞,人远远离去。 跨上马,回头行。 前方山路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冬夜飘雨,杜娥有变(三) 行山道曲折归屋院,后园外勒马竟不前。 杜安菱思考着,自己应该前进还是后退。 向前吧,向前自然有向前的好——屋里有笔墨纸砚,屋里有她的琴,还有自己过去的诗。 这些都是极好的——可屋里还有个陆红花。 听胡书生所说,陆红花这时候依旧没有消气。所以她退缩了,不知道应不应该前去。 自己有些没脸见她,可不见她也是可以的吧。 那在外——在外也不行。 说不准那难缠的胡书生又追过来,自己再遇上就不好了——自己在他面前就好比硕鼠在猫前面,除了躲别无选择。 那应该怎么样? 想着这,动作那。杜安菱把马留下,从后园直奔自己房间去——拿了物件出来,翻身上马一边去。 她需要换一个地方! …… 那心思萌动就别无止境的,杜安菱寻思过熟悉不熟悉的地方,终究难找栖身处。 丛山有宋叔,去不得。 城郊近长兄宅,去不得。 京师中有老熟人,去不得。 只有那山深处可去——可那太阴会友时候会不会尴尬? 想着忽然听到个柔弱声音,低头看竟然是瑜若在。 “娘亲?”她问。 这小子又有什么事? “娘亲,秀儿姐姐想出去玩!” 猝不及防听到这样话,杜安菱疑惑间多了个心眼——“去哪玩?” “娘亲若是愿意,可不可以带她到县城去一趟?” 这问题怎么来的?杜安菱回头却见着自家儿子躲闪——再仔细一看,好家伙,那藏在门口秀丽男子是谁? “秀儿?” 看到那身影不自觉缩了缩,杜安菱含笑看儿郎。 “你!” “娘亲,孩儿这不过是……不过是帮她一把罢了!” 帮她一把! 杜安菱想着不知道该哭该笑,自家儿子何时机灵如此,连这样的忙都帮去了?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那秀儿想出去玩,瑜若带她走也不是不可。 秀儿想去京城,她男装也不是不行。 “娘亲——这都是她自己打扮的——她说,尽管她从来没有去过县城,也还是知道女子不应该太爱抛头露面的。” 杜瑜若开口,把责任抛得一干二净。 这样吗? 杜安菱忍住笑,开口免不了下套。 “要去可以,不过你是否为我的马备好了脚力钱!” 这话出,少年怨。 “不带这样的!” “怎么又不是这样?” 杜安菱笑了——“你要去可以自己骑马去,若要我帮忙,总是要付出什么报酬。” “那娘亲想要什么报酬?” “也不多,只需帮忙缠着胡书生就行了!” …… 讲完了,杜安菱不禁为自己计划得意。 杜瑜若既然可以差一点颠覆整个山里面,那他的才干是用不着置疑的——如果他可以帮自己逃开胡书生,这不是才尽其用? 却看着他拉了秀儿过来,对自己伸出手——这是要做甚? “娘亲,拉我同秀儿一把!” 好吧,把这茬给忘了。 她看到秀儿灵动目光,小姑娘似乎正为去县城中“见所不知之事”格外兴奋——他看着杜安菱,语句中不再怯生生。 “这地方去县城走那条路?” 哪条路?自然是沿着山脚的路——虽远而曲折,却少有人在。 她指着屋后小径。 秀儿听了来了兴致,有了助力上到马背,挑着最前面坐——纠柔雪一撮雪白的毛,柔雪回头一抖身子又吓得不敢动。 果然还是少女脾气——敢做不敢当! 想着,瑜若也坐上来。山边小径长,秀儿起先畏惧搂紧马颈,到后来胆大才支起身子。 “太慢了——我这到地方还要花多少时间!” 她怨。 “能不能快一点?” 快一点?杜安菱想着心中有问——快一点,她吃得消? 马在山路上驰骋,高低起伏见着小姑娘怨——她眉头紧锁却依旧看着前方远路,似乎是在跟自己做斗争。 风声呼啸马向前,一道疾行向丛山。杜安菱发觉自己是笑看了她,路上面被她笑声感染。 …… “这边是我过去的家。” “这里是那财主窝。” “这里住着酒鬼!” “这里有猪棚。” 一句句说笑秀儿兴奋,一路下来远方依稀——杜安菱看着她,她不经意回眸相望。 “看我干什么?” 她说着,杜安菱又偏过去目光——自己是不应该看着她,毕竟这路上驰骋最需要小心前方。 前方有个弯,古树生路旁。 杜安菱过去了,不见秀儿伸手撤下藤条几丝来。 “这枯藤太干了!” 她抱怨,又伸手——这是很危险的。 毫无意外受了杜安菱训斥,她撇嘴却作不乐表情。 “这样教训我!” 她埋怨。 “不就是伸手摘点东西吗?” 嘴上不高兴,手里却诚实。看得到她不再伸手,杜安菱笑难止息。 她不过是一个孩子——哪怕从前经历掩饰过她本性,但依旧是爱好玩耍的啊! 想着,微笑。 任那事情过去,马匹疾驰向前。 曲折道上无人行,衰草拍马蹄。人看远方树林影,阳光星点苔草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冬夜飘雨,杜娥有变(四) 路边见着人来去,前去山林又回首。 看到纵马过去的杜安菱,也看到前前后后两个人——年轻的秀儿看出了不一样,开口问杜安菱事。 “他刚刚看过来了!” 小姑娘说。 看过来了?看过来也没事啊! 心中这样想也免不了侧过头看去——那应该是一个要上山采樵的村民? 看到他注意过来,眼里带着些许不对劲——杜安菱只想尽快离开这地方。 有些尴尬了——自己本不应被人看到的,一个女子骑马成何体统? 海带着其他人。 那秀儿依旧好奇,被杜安菱训斥了。 “妳看什么?” “他这是看我们的笑话!” …… 看他们笑话?那秀儿不知道里面隐情,抬起头一脸无辜。 “怎么在看我们笑话?” 她问,杜安菱叹不少。 她知道这小姑娘知道的少,可也没料到她会这样问! 不过。 不过都是不打紧的事。 杜安菱劝自己,动作上变化也少——只是拍一下她肩,马背上抽出手对付。 “秀儿!” “怎么了?” “妳自己穿一席男装,就不知道我这样子被人看着发疑了?” 杜安菱没给她好颜色——可秀儿回过头,一双眼里面竟是那样无辜。 “妳可以找一身男装来穿啊——那样打扮起来也和那些个才子没什么两样了!” “穿这样一身,不被别人注意都难!” 秀儿看着杜安菱,话里话外都带着些类似于“妳怎么想不到”的不解。 杜安菱苦笑连连,说这“想不到”也不是真的想不到,关键是想到了却办不了。 敢问自己这可以在哪找到合身的男装,然后学她们来个“混入人群人不知”? 想多了! 她只想这样对秀儿说。 …… 路还长,都是昨日经过的地方。 昨夜疾驰夜风寒,今朝回望路上返。看得到整条路蜿蜒山脚,路边林木和这田园。 天冷,路边稻不熟。整一片都是长得向天上,明年春日后或许青黄不接。 农人舍不得也没有办法,一个个田埂间挥动锄头收割下干瘪稻穗。舍不得粮食一个个面黄肌瘦,寒风中衣衫单薄破口多。 “秀儿?” 看到那小姑娘看一遍出神,杜安菱唤到。 “什么事?” “妳刚刚为什么看着不停?” “因为——因为我伤心!” 小姑娘抬起头来,眼里流露出思念。 “我家里面现在也应该是在挨饿的——我爹,我娘,还有我二弟!” 她回头,眼里带着祈求。 “能不能——我只是随便问一下,不带什么别的意思的。” 低下头,眼里含怯。 “明年我家里没粮食的时候,能不能匀一点给我爹娘——就是救下急!” 她说着,杜安菱伤心。 …… 谁说女子不关心自家了?就连这十几岁小姑娘都知道爹娘挨饿,更何况年长一些的? 就连她都知道自己要不忘父母,谈什么“一离开家就什么都忘”! 杜安菱心里面久久不能平静,被秀儿搅得来气——可她又要说什么? 见着她探头回来,听了她感慨辩解语句,杜安菱一阵又一阵揪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应不应该这样做’,不过我自己想的,还盼望成全。” “就是这样不妥,也不要直接拒绝——我知道妳好心!” 小姑娘说着就差直接落泪,杜安菱听了很不是滋味。 这是说,她现在还是心心念念着自家人——把自己卖了换生计的“自家人”! 杜安菱联想到自己的生活,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秀儿才十几岁,可她三十多都不曾完全理解那道理! 富贵者多忘了当初是谁挽救自己于贫寒,无忧者时常忽略从前是怎么离开苦难——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残酷,杜安菱有些不舍说与秀儿听。 不经意间泪目,马蹄声声伴着伤心。 她看着秀儿,秀儿身上有从前的她。 …… “娘亲?” 背后听得话,杜安菱回头看他。 什么事? 她看到他向自己张望,才意识到这话是一个诱饵。 那——他想说什么? “娘亲,妳这是哭了?” 哭了,她哭了吗? 探手脸颊,果真摸到眼角泪——原来自己真的哭了啊! “娘亲,妳哭什么?” 听得那少年问,杜安菱泪水却愈发难止住。眼前路模糊,好在柔雪自己会寻路免了撞到树上之苦。 “娘亲——娘亲妳看!” 又听他说话,杜安菱再一次回过头——却看着他笑了。 顺着瑜若手指看去,杜安菱注意到东方天空。 天上云裂开缝隙,阳光透过缝隙洒落,在浅灰的背景上留下金色线条。 很漂亮,也很壮观。 田园一角忽然入目一片淡淡清灰,那是城墙的颜色。 近了——挨近丛山城了。 感觉到秀儿兴奋,杜安菱拭干眼角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冬夜飘雨,杜娥有变(五) 中天变化云遮日,城头看得风变疾。 过了城门看到眼前房屋一片,秀儿自然是相当欣喜。转到宋家酒楼只是为了拴马,却惹得秀儿疑惑。 “那店家怎么认得妳?” 废话,怎么会不认识?听到这样问题后杜瑜若不高兴,直接说一句“怎么能不认识”。 “我娘亲和这酒楼的老东家可不仅仅是认识而已!” 他说着。 “要是我愿意,这酒楼里面免费吃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这话说出来自然惹得杜安菱不高兴,开口斥责说他不应如此。 “瑜若,你说什么话?” “我说的可是实话!” 他委屈,看着秀儿有话说。 “秀儿——我说的都是事实!” …… 这样开口却终究遇到秀儿的不高兴,她看向杜瑜若,话里有话。 “说一遍是事实,说两遍还是事实——说多了就假了!” 她看着杜瑜若,心里头带着不屑。 可怜那杜瑜若委屈得只可以干瞪眼,可瞪眼也解决不了问题。索性以攻为守讲些其他事,引着秀儿别处行。 “秀儿,我跟妳说,这丛山城里面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妳就跟着我去转转看!” 他邀请自然而然招来别人眼色,杜安菱看着他——这小子又要搞什么乱! 好在那秀儿也不是容易被骗走的,看着杜瑜若说出自己的心意。 “你带我去是仗着什么身份?我又怎么知道你真的熟悉,不会迷路?” “我——我在这城里面小住过。” “小住多久?” “有大半个月吧。” 于是看到秀儿笑,她点着杜瑜若鼻头,他躲开了。 “妳做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觉得你在这住了大半个月,真的不一般’熟悉’!” 她说着,带着讽刺。 杜安菱一边笑了。 …… 不过终究是分开去了,三个人两处行。 杜安菱去的是县衙附近小巷,那一路过去有不少店铺买卖书画用具。她当年曾经来过买了笔墨,过来好几个月已经用得差不多。 是时候重新添置些了。 杜安菱心中想着移步向小巷,和同来其他人远远分开。一东一西两边分开,各奔东西不同人有不一样心情。 杜安菱又一次走进熟悉店家。 “又来买纸?” 店家看了她发问,杜安菱诧异难免——“你认识我?” “认识是自然是认识,毕竟我这家店往日也没几个主顾,就是想不记得也难!” 那店家人指点眼前摆得整齐的文具,话里面充满无奈。 “这穷乡僻壤的,能出几个读书人。一天说不准什么都卖不出去,到头来还要求原先买了东西的人来照顾生意!” “是没有几个读书人——不过也没有你说得那样惨吧。” 毕竟这丛山读书人也是有一些的,只是未必都有时间来这儿买东西罢了。 “哪没有!” 店家翻找账本,上面寥寥几行字写不满几页。 “妳都来看看啊——昨天是有过人买了十来尺纸,前天没人,再往前一次买卖还是三天前!” 店家说着把账本递过来,指着日期那一栏。 杜安菱看了证据无话可说。 …… 本以为就是这样了,谁想店家又补充一句。 “你是不知道。妳上一次来在隔壁那家店买了张琴,一出手就是上百两的银票——这已经是我们这条街上人尽皆知的事迹了。” 这样? “妳出手买琴的那家店本来都要关张不干了,有了妳出手这一笔入账缓过来,补上那两个月的租子后又计划碰个运气,结果还真又遇上了新的主顾!” 这样的事听来有些让杜安菱诧异,毕竟店家意思无需再去说明——杜安菱不经意举止帮了店里面大忙,让本来有开不下去征兆的店铺得以喘息。 这倒是很值得高兴的。 杜安菱这样想着自喜,却注意到店家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宛若见了羊的狼——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客官这次来敝店,是又要买什么东西回去吗——小店里东西虽说不上最好,可相较于那些个只收钱不管货的店来说也是好了许多的。” …… 说了那么多,原来只不过是看上了自己的钱! 杜安菱哑然失笑,店里面挑选自己看上的东西。 谁叫自己真的要选购些东西,这样一来终究是合了他心意。 合了他心意就合了他心意吧,自己不是那种小气的。 把笔墨选好双手捧着递过去,店家笑得灿烂。 “客官可真心不缺钱,随手又是这样几十两银子的大单。换作我们,全身上下加起来还不足一两银子呢!” 他羨慕了,找来油纸把东西一并包好交过去,看着杜安菱眼里不一样光彩。 杜安菱浅笑,回一句“快点”。 看着店里人赔笑,接过那东西递过去银票。 那店家说得对,她出手阔绰,刚刚又是五六两银子挥霍,拿回来七八斤东西。 抱着有些坠手,转身去道路向着宋家酒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冬夜飘雨,杜娥有变(六) 到了宋家酒楼下将东西缚上马鞍,杜安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确确实实该走了,毕竟来城里的事已经办完——不过那两个年少的呢? 那就留下来吧——可留下来,留这里只为了等人? 杜安菱寻思来就觉得不妥——哪里有一直等人,等个那样久的? 他们两个不知道何时归来! 看着天上云更阴,风声过来稍定——哪怕城墙挡住了吹过来风,城里面依旧有些冷。 杜安菱坐着,等着。 她等着他们回来,也在寻思着他们这时所思所想。 他们现在在何方? …… 在同一座城中,杜瑜若已经近乎于疯狂了——拉着秀儿四处奔跑,相要找到能证明自己熟悉丛山的证据。 “你看——这店家是认识我的吧。” “妳再看看——我这话说的不假吧,这地方就是这个样。” “这一条路过去先是一家当铺,紧接着两家米店紧挨着,再后面是一家米店,再过会是一家……好吧,妳不需要知道。” 于是——“你不是很熟悉这丛山城吗?这’芳菲阁’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 小姑娘看过来,这边人面露无奈。 “嗯——这地方我是知道的,不过妳不应该老往那边看——妳这是干什么?回来!” 却看到秀儿对他一脸鄙夷。 “我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当年我那玩伴就是呗卖到这种地方!” 她看着杜瑜若,脸上带着些不舍——“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说着带叹,她强硬忍住眼角泪花。 “我们换一个地方!” …… 这一说杜瑜若就来了兴趣,凑上来问她怎么回事。 “讲一下妳那玩伴的故事啊!” 自然是没有回答。 “讲一下不,黄姐姐——我就求妳了!” 这话说起来带着哀求意味,秀儿听了怎么能不有点举动? 却看着她抬头看着天——“我不想说。” “好姐姐——妳知道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又遇上那瑜若央求,秀儿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说了不说就不说——你还要怎么说!” 这一次有些动气了,度瑜若听出来语气中敌意,无奈叹气,免去了再问下去的冲动。 心中却不免犯嘀咕着。 “说就说,妳偏不说——真是个无趣的人!” 可嘀咕没有说得大声,那小姑娘也就无从听见了。 …… “时候不早了,我也看完了——走吧。” 丛山毕竟是小城,里里外外转遍花不了多少时间——说这句话时候确实是转完了,秀儿指着宋家酒楼方向。 “也过了一个时辰了——说了到时间就回去的。” 到时间就回去?杜瑜若听来心中不知名的不高兴——“不是说……” “你自个没听清!” 于是两个少年争执起来,每个都有每个的理。 “我就是没听到。” “不过她确实这样说了。” “说了又能怎么样——来来来,城南那还有个地方我没带妳去看!” “谁要去——要去就下一次再去!” 这样说着就让杜瑜若不满了——他看着秀儿,秀儿看着他。 “就差这么一点了!”他开口就直接拉上秀儿的手,秀儿没反应过来差点摔倒在地。 “你——你干什么!” 她喊着,声音因为心情而颤抖——她想挣脱,可是整日里经常舞刀弄棍的杜瑜若怎么是说挣脱就能挣脱的? “你松开!”她语气怒中含羞——“女孩子的手怎么是随便你拉的?” “反正又没人知道——这不就到了吗?”杜瑜若却开口带着说不出情感。 “不就是一棵没有叶子的老树——有什么好看的?” 秀儿自然不开心,开口带着怨。她趁着杜瑜若没注意猛然向下拉手,终于挣脱了。 然后——寻一条长路跑了。 …… 这能怎么样? 这应该怎么样? 杜瑜若站在那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怅然若失”,踱步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秀儿——妳给我回来!” 没人回应。 他环顾四周,注意到那边长路正是向宋家酒楼的方向,不禁微笑。 没想到她还是挺机灵的。 不过这笑很快变得僵硬,接着他急忙迈步——她这样急着回去,该不会比自己提前太多到了娘亲那边吧。 脑海中略过那“告状”的情节,杜瑜若笑不出来——他妖赶紧回去! 想着,步下疾。 匆匆赶过去,终究是迟了一步。 …… “你刚刚是干什么了?” 杜安菱质问,声音不大却威严。 自己刚刚去干什么了——自己好像也没干什么吧。 心中这样想却免不了目光斜瞥,看那边秀儿表情——她一脸受委屈样子,一双眼却时不时飞来杜瑜若这里。 事情不大好了。 他想着,此处一阵沉默。 “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我都清楚,不过是不想说罢了。” 杜安菱开口,这两个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一个个平时还不错,到丛山城里面转一圈却一个个疯了一般,才一个多时辰就闹出这样事端,让她好不头疼。 也罢——反正是因为自己心软,带了他们来这丛山才生的事! 不过却听到他们两个人话,两个少年各自有话说。 “娘亲——我也没干什么,就是时间不够了,才急着带秀儿去城南半枯树的。” “你还好说——没时间不是你之前到处乱跑没有正题?” 两个又要吵起来,杜安菱默默摇头。 不再指责,准备归去了。 接近正午北风疾,愁云飘来细丝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冬夜飘雨,杜娥有变(七) 远远归来又宅房,此处山脚静一方。冬天时日渐冷雨,长空飘飞云遮光。 回来了啊。 马蹄声破碎风声,手拂去发丝上沾着雨丝。杜安菱看着四周,四周风景依旧如昨。 一天天都是从前样子啊。 她笑着——岁月一天天过去,一天天“从前样子”有什么改变? 其实没什么改变也好——要是改了又改向不好的方向就麻烦了。 与陆红花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 …… 屋里面看着四周人,杜安菱见着陆红花走过来。 陆红花对她并不是先前那种表情了——相反,带着些讽刺。 “回来了——带他们回来了?” 她说完又离开,自个去忙自己的事去了——一路上不忘嘀咕,她觉得自己生活不太好。 “整日里就我在家忙里忙外,你们几个却一直快活!” 她怨着走向厨房,午餐还要生火,这阵子又是她忙活。 “忙呀忙,又要回头土脸了——到底还是个佣人,不要总把自己当主人看!” 她这样说着,一步一步走向那边屋檐下。 看得杜安菱反思——自己有多少天没有进厨房了?每天要烧什么菜的事情也只是吩咐下去——不经意间,她变成了自己曾经厌恶模样。 也难怪陆红花说自己假惺惺,又怎能怨她对自己不满呢? 自己已经不是从前了。 …… 看着天井中飘洒雨丝,杜安菱梦回从前。 当年春月楼里的自己,也曾经看着冬天飘落在天空的雨——夜色里,灯火在雨丝中反射,散漫开成片迷蒙光晕。 都是当年唉。 当年的她看着雨是什么心情?自己像飘零雨丝无依无靠,唯有灯火是自己慰籍? 差不多吧——而自己现在呢? 有了自己家,一天天过得说不上好也说不了坏。和从前一样不差钱——如果缺了就一幅画卖出去弥补——关键是现下自己是自由身! 无拘无束说不上,但没有限制倒是真的。 所以自己变了,变得没有从前那样心境——对于陆红花这样的身边人也自然而然变成了由上看下,不经意间的改变并不让自己喜欢。 不过——自己真的变了。 陆红花的举止让她认清自己变化,认清变化后杜安菱心中暗暗警惕——她要改。 不过真能改吗? …… 移步厨房门口,里面锅铲声音。 其实不止陆红花在忙活——胡书生一行人种回做饭的不少,烧饭做菜也有他们这些人的付出。 不过胡书生的那些人习惯了吃大碗饭,一锅下去就是几十人的食量——谈不上任何精致,也不是为了杜安菱她们做的。 每每陆红花看到就让她免不了嘀咕——这些个男的也太粗糙! 不过再这么也要接受,同样一间厨房里面两拨人各做各的,说是互不干扰也是假话——眼睁睁看到那怀王寨来人占去了大半炉灶,陆红花不高兴了。 可是不高兴能怎么样? 她想起好几天前的冲突。 …… 那冲突也不是什么太大的太大的冲突——只不过是为了一个灶台吵起来而已。 起先就是胡书生那边人把陆红花这里的灶台又占去一个——说什么“今天炖肉需要用到”的话。 说出来理由自然不能让陆红花信服,她反驳回去。 “你们那已经占了五个了,其中还有一个是空的!” 她指责,那边来气。 “妳一个人占着三个,不也是只放着一个锅?” “我等下还有其他的菜!” “那我们不能有其他的菜了——再说那灶台位置你也不自己看看,中间那地方这么小,放了锅也不好取!” 说到这已经是互不相让了,陆红花瞪眼,却被人家瞪回来。 “输了?我看是妳这个小娘儿不知足!” 那人说着有点不太客气,说出来话自然又一次触怒陆红花——看到那炉膛中炭火正旺,一冲动就做出了不该做事情。 她拿来钢钳,夹起一块炭火,就像那边丢过去——风吹落灰让炭烧得更灼热,半空中划过白色弧线。 落在拿着衣服上,衣服上被烧破一个角。 连带着下面肉被烫伤。 ……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了。 陆红花也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方才一个冲动惹了大麻烦——她原先纵使用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对那匪首不敬的,可刚刚这已经不仅仅是冒犯了。 她愣在那里,看那边衣服上焦黑痕迹——目光上移,两个人四目相对。 “妳……” “你……” 风吹来焦糊味道,两个人从方才的发愣中回过神来——是陆红花那边饭菜有些烧糊了。 她去忙她的事,这争执也不了了之——直到现在。 看着前边炉灶,自己这只有两个。 回转过头,门口见到杜安菱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冬雨成霰,杜娥心忧(一) 潇潇暮雨至晚间,雨打屋檐,屋檐声已变。 开扉看得何缘故?欲接寒雨,寒雨已成霰。 中午又是不欢而散,接下来大半天心情郁闷——终究是到了青天变暗时,可那雨不曾歇。 到暮时雨越发的冷了,丝丝寒意透衣寒——沁进衣衫,沁入心扉。 杜安菱不知道,自己和陆红花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差了。 发现的时候实在太晚,她这样想着,回忆起中午前后的事。 是真的发现得太晚了。 …… 中午又是怎么样一番情形呢?杜安菱回忆起羞愧不禁。 还记得中午时杜安菱走到厨房,看到陆红花在那里忙碌。 十个灶台被胡书生他们占去了八个。剩下两个灶台上摆着锅。炭火旺盛,烟缈缈,不少从锅沿荡起来,拍到人身上。 才进去没多久,陆红花就已经一身的灰——她不时拍拍身上,却又荡起来更多烟尘。 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了窗外的她——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着。 杜安菱推开门走进去——“今日煮的是什么?” “该煮什么就煮什么。” 陆红花回头看向她,敷衍答到。 “那边是?” 看到她照顾完炉膛里面火又转身去砧板那切菜,杜安菱上前几步。 “还是我来忙吧。”她说。 “你来忙?” 陆红花一脸不相信。 “告诉我几个菜式,我就以为妳多有善心呢——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整天我忙里忙外,没得停歇!” 她有些愤怒,看也不看杜安菱——转身又去整她的东西去了。 锅铲上下翻炒,回过头人还在。 于是火气上来了。 …… “都说了,不要老在那碍事,你还是不听!” 陆红花这样说着——她实实在在那样说了。 她嫌她烦,锅铲比划着又是推攘——直到人真的走了才罢休。 把人推出去了还没完,一边翻炒一边嘀咕着。 “不干事就不要打扰忙,还天天瞎搞乱。” 这一来杜安林也不高兴了——什么叫“瞎搞乱”?她分明是见着她忙,想上前搭把手啊! “这——我只是想看看妳还缺什么。” 不说还好,说了就等到那门被陆红花重重甩上。 “得了吧妳,就妳还发善心了!” 门里面声音传出来。 ……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可是这事还没完。杜安菱在院中站着,听到了不合时宜的笑声。 那笑声是他熟悉的——可不是胡书生! “杜娘子,被人家赶出来了吧。” 他看着她,带着些挖苦语气。 “你已经把他当做个厨娘来使唤是了,不要再去凑热闹。这样只会自添烦恼!” 怎么又是自己“自添烦恼”! 杜安菱看着胡书生,胡书生也看着她。两两相看,说不尽的斗争尽付无言中。 “我说了,你这样处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胡书生说。 他看向那紧紧关上的房门皱眉——“你的样子像极了我曾经见过的一个人。他也曾经像你一般自以为是!” “我还是把这事说给妳听吧。” 不说这话还好,说了又挑起争端——杜安菱看着胡书生,目光带着拒绝。 “我不用听你那什么朋友故事——谅你那朋友也好不到哪去。” “不听,又怎么知道呢——妄下定论,人之大忌也。” 得得得,自己又犯大忌了——你要说是你的事,别人不听是别人的事——又怎么“犯大忌”了? 腹诽着,杜安菱止住他继续说下去想法——“我不想听。” “为何不听?” 胡书生许久不得回应,看那边人侧头叹气。 “你自己不是很忙吗——还不去怀王寨上报你这段时间办的事?” “怀王他放心——对了,杜娘子,有些事妳还要学一下,切莫老是……” 胡书生说着说着又绕回来,却戛然而止。 杜安菱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干自己事去了。 她没注意胡书生看着她离开时目光,更没有看到他那丝“奸计得逞”般神色。 还是自己房里好,凭窗可以铺纸描画,无消事事烦。 …… 这屋宅里面就有三类人,陆红花和秀儿算一种,杜安菱和瑜若是一种,胡书生他们一行又是一种。 三种人惹怒了两种,瑜若也有他自己的乐趣,忙起来不经常跟其他人说话的——于是就有了杜安菱现在这种“悲惨处境”。 谁也不理,独自一人闷在屋里。天色渐晚,凄风苦雨。 嗯——杜安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的兴致,夜间看雨,小院里一丝丝凉入心扉。 或许是自己喜欢折磨自己吧,她这样想着。 终究是转身回去,回房中熄灭烛火——可本应催眠的夜雨不知为何失去了它应有的功用,躺床上合了眼却睡不着。 辗转过夜半,听得雨声变——变成细碎的沙沙声,落瓦顶不再淅淅沥沥。 那就凭窗看去,见到那外面零落“雨滴”落地上弹跳,最终化回水。 天寒冷,风吹霰,是冬日刚开始不久后景象。 杜安菱心头念叨,抬头又见着那头游廊下站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冬雨成霰,杜娥心忧(二) 夜来难成眠,雨中见人影。人影徘徊游廊下,愁望对无眠。 忽然觉得有他在那个地方也挺安稳——至少不是凄惨无人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 杜安菱震惊自己的心思——她怎么会这样想呢? 人家胡书生分明是不请自来“借宿”的,怎么赶也赶不走——可不是让自己这样对待的啊! 想着便狠狠告诫自己,要定心,不能天天想这想那——可脚步实实在在是动了,踏步向外向着屋檐下,回廊一圈绕过去正是他所在。 “妳过来了?” 他问。 杜安菱没说话。 “因为昨日事情睡不着?” 杜安菱不想回答。 却看着那胡书生笑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吧,谁都有睡不着时候——特别是妳。” “昨日,我就猜到妳注定难眠。” …… 猜到——他怎么又这样“猜到”! 感觉自己又一次进来胡书生圈套,杜安菱只觉得自己很没有安全感。看着他那略带得意的眉眼,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你又猜到什么了!” “我觉得妳会听我那朋友故事!” 得得得,又是这些——杜安菱脑海里浮现出昨日的场景,她不正是不想听他那故事才走了的? 敢情说他那时就算计上了! 颇感无力也不去争执,那就听吧。 却听胡书生那友人经历过何事! …… “也许你不是特别喜欢我这个朋友——他也是怀王寨里面的,妳还见过不少次。” 他说着看向山,兀自点头——“确实是的——妳可能习惯见到的是他猎户模样。” 猎户——那猎户形象果然是展现在杜安菱脑海中的——这可不是什么好模样! 想着,杜安菱听来他言说。 “妳不乐意听也是很正常的——毕竟他那故事也没有几个人爱听。” 苦笑是别有苦笑模样,他回忆起当年。 当年——当自己还是刚在山上建起那算不算“营塞”的营塞时候,他就加入他们的队伍吧。 不过岁月流逝,至今已变。自己现在是统领百人的一个“领导”,他依旧是孤身一人。 不——他也不是一直孤身一人的,过去的他也曾经是怀王寨中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头领——可后面却被别人取代了。 至于为什么被取代,那就是今天要讲的故事了。 …… “若说那人过去也曾经辉煌过——毕竟是最早进寨子里的人,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苦着不是?” 这边说着却接连叹息。 “本来也确实是这样想的——我们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统领个几十号人——本来应该是不错的,可谁知道后来呢?” 他接下来经历过一段不怎么好的过去。 …… 想着便说起那段故事来,胡书生心里莫不悲切。 “他一开始也是跟他身边的人同甘共苦。饭在一块吃,觉在一块睡,从来不搞特殊——本来这也是极好的,在整个怀王寨里也都说着他多么多么礼贤下士——就连我们手下的人也想往他那边转去。” 胡书生回忆起过去——过去是怎么样景象? “那时候的我们还是平级,我们甚至还羡慕他那么被下面都爱戴,什么请教从来不间断的。” 他一笑,看着杜安菱。 “有些像妳!” 他说着,让杜安菱受惊。 …… “怎么会像我?” 她又一丝慌乱,体现在胡书生面前不怎么自然。 胡书生看着她,忽而觉得这人有趣——风雨沙沙霰落地,他看着她无言语。 “他为什么像妳其实不需要我多说,你可以看看你过去——你过去对陆红花她,是不是也是各种各样的关心?” “还有,不把她当下人,什么事都一起干的?” 胡书生的问引发杜安菱反思——她真的是这样吗? 她确实是这样——看向胡书生,他一副胸有成竹模样。 “想到了?”他问。 杜安菱点头却依旧迷茫,她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可又谈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是不是断了施舍的故事?”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亮点,她说的是自己的想法。 “人会贪心,做多了日后做不到的东西,日后提供不了了就会让原先受利者变心——正所谓家养的狗不如半路捡回来的对主人尽心!” 终于见到胡书生点头——她猜对了。 …… 夜幕下,天雨霰。 没有灯烛亦无月,最是漆黑冬日夜。游廊下两个人影相伴,胡书生正讲述他的往事。 “当年的他确实是人人喜欢,整个怀王寨里面没有哪个人不羡慕的——就连怀王也说,哪一天退位让贤,继任者必定是他。” 说到这便开始惋惜了。 “可是做好事很难一直做下去。这样久了之后总有那么几天忘记了—也就就那么几次吧。” 他讲述着过去事。 “那几次不同人意见有点分歧,他是对的——可并没有被所有人认同。” “就和和下面人闹了脾气,没有商量过就下命令——那些习惯了商量的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对待?” “于是就变了心,不在他那下面混了。事情还搞得非常大,后面连怀王都惊动。” 看一眼杜安菱,她垂头似思索。 “于是——他就成了个侦查的探子?”她问。 胡书生点头。 看着她眉头微蹙,又听到那霰落沙沙。她察觉到胡书生目光,瞪过来对上他尴尬的笑。 她欲言又止,转身回屋去了。 夜半已过,此处安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冬雨成霰,杜娥心忧(三) 回自己屋里总不喜,道是事情多不悦。 这样想着也不是没有缘由,杜安菱这样愁心难解——什么缘由?可能是没有原因。 也许是过去的自己太在意一些东西了吧,杜安菱想着又陷入回忆——逐渐发现了些不好端倪,那问题在好几个月之前就已经显现了。 “我应该怎么办?” 她自问,想起当年陆红花见了秀儿后神情——她猜测,陆红花不高兴来源于她。 不患少而患不均,这是她找出来的缘故——自从秀儿来了自家宅子后就被当成半个主子对待,也难怪陆红花对此不满了。 这都是自己的过错啊! 杜安菱这样想着不禁长叹,自己为什么总是发现得太晚——又叹那陆红花“不懂事”,对这毫无意义的“看待”看重如此。 不过想清楚也没事了。 只需要等时间过去就行了。 …… 辗转反侧,不觉入眠——睁眼天色已眀,杜安菱依旧困倦。 不过——这些都不是事! 杜安菱这样想着便吃了半凉早饭,打听来陆红花又出去购入日用的东西后又回转脚步。 她打着哈欠回到自己房间,摊开纸却无从下笔。不知觉趴在几岸上,阳光投下来窗格剪影。 趴在那睡去了。 …… 杜安菱没有注意到窗外人影,而窗外胡书生却看到了她疲倦样子。 看着不禁一笑,她终究是疲倦了——由于自己的思绪。 胡书生这样想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她怎么样又和自己没用什么关联,何必这样多心?可想到自己所注意到的陆红花的举动,他总是安不下心。 算了吧——自己也就帮一下她。 这样想着便回到自己地方,烟墨铺纸,下笔成文。 “杜娘子:这话我不知该不该说——不说心中过不去,说了又成了挑拨。” “也许你并没有注意到,陆红花近来去镇上采购频频,每一次次出去购物,拿的钱两都很多——我自己算过,本来不应该用那么多的。” “也就是前几天吧。我偶然看到,外出带东西回来后来陆红花把一锭银子藏往住自己衣服里。我是个外人不好上去指责,只好把这些先记下告诉你。——也许妳应该查下账了。” 他写着,又加上自己见解。 “杜娘子:我觉得妳应该是不缺钱的,把这记账的权利给她也是放心陆红花为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觉得,她应该是有些不满意,或多或少还有些怨妳——这已经不是什么简单的怨了。” “我虽说是个外人,但也劝你把她的位置换一下——至少不放到今天这重要位置上。” 他写着,又加上自己的分析和建议。 …… 等着纸晾干,胡书生心中谴责自己。 不是最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人吗?自己何时也变成那自己厌恶模样了? 他有些不悦,看着纸上文字连连摇头。 鬼使神猜又踱步到她窗下,看着她伏案呼吸浅。胡书生打开木窗,把手里纸张放在几案边上。 她没有醒。 笑了——自己为什么关注她有没有醒?这有些不对劲。 不过自己这段时间不对劲的多了,没多想只是转身回去了。 院落里看到陆红花。 …… 陆红花看到胡书生了,走上来就是询问。 “你刚刚去哪了?” 这话问得胡书生一头雾水——怎么“去了哪里”! “你刚刚可是从主人那边过来——装成书生模样,结果一样不正经!” 她说着带着鄙夷,有些不带着无数的样子——“看来你现在是回不了山里又不方便在外面出现,躲着宅邸中谋得片刻安宁!” 她看着胡书生,带着挑衅和抗拒。 “尽早离开吧——老霸着地方,天天惹事!” “就连那主人都不管一下!” …… 她说着,没注意到胡书生眼角闪过的凶光。 是的——他有些不耐烦了。 看到眼前陆红花那副不识相模样,胡书生愈来愈不高兴。动了嘴唇却没有说出指责话语,毕竟真要说了就要和她彻底决裂。 他不想再管这样的闲事,强忍心中怒气转身离去。 他留下陆红花一句话,这话里面藏着不止一种含义。 “妳别以为妳比我好多少——是,我赖着不走,你们主人也没有驱赶我走!” 他说着带着愤恨。 “如果妳想让我离开,我只能说:妳想的太多了!” 他说着,看向陆红花的目光中暗含警告——可陆红花也不是没有心思的人。 她看着胡书生,眼底又几丝思索亮光——有一个念头探出脑海,她咬紧嘴唇。 是啊——他也是一个“没被赶走”的人,是去是留还要看自己这批人眼色。 如果让他“不得不走”,自己还是有几个办法的。 想着,嘴角浮上浅笑。 胡书生,你再怎么样也没得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冬雨成霰,杜娥心忧(四) 困倦一眠至午间,醒时看着雨丝连。 怎么又下雨了? 杜安菱心中想着却又很快清楚了缘故——这秋冬季节,可不是多了缠绵不绝的雨? 一年又一年,每年如此——自己也经历了三十多载岁月,怎么会不知道着雨丝缠绵正是寻常景色? 想着,忽然回忆起昨日事情——昨夜应该不是下雨吧。 窗外听到破碎声音,是屋顶瓦片上薄冰滑落,又破碎在地的响动——是了,昨夜正清冷。 冬日清冷,再过去许久才是明春的朝阳天——杜安菱数着时日,她承认,自己有那么点急了。 待到明春,自己就回来一年了。 想着,等着,心动连连。 …… 抬头时候看到几案边角一卷纸,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打开,果真是胡书生笔迹——他在劝自己干什么呢? 越看越来气,这个胡书生什么时候管这么宽了——连自己和陆红花之间的事情都要来掺合! 不过。 不过有他掺合也不完全是坏事。 杜安菱想到昨夜长谈,胡书生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之前对陆红花真的可以说是“太好”,不经意间真让她养成了些脾气——跟自己作对是其中之一,看自己的眼光也变了许多。 是该好好谈谈了。 这样想着,杜安菱起身走出房门——向那边陆红花平常呆着的地方过去。 不过走了几步又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做是为什么? 兴师问罪?好像不应该;指点两三句?这也不是自己的想法。 那自己这又是去干什么? 没有了目标,院子中转去转回再一次碰到胡书生。 …… “杜娘子——妳这是又有事?” 他问,看着杜安菱带着些看戏的神色。 有事?那确实是有事的。 杜安菱白了他一眼——“有没有事无需你操心!” 真的不需要他操心吗?对面胡书生看过来神色询问。 “杜娘子——亏得我为妳写了那么多东西,你就给我一个无需操心了事?” 他言语含怨。 “妳是不是有些不大应该这样做?” 他问,看着杜安菱让她你烦躁——她瞪过来,眼里真的是怒色了。 “是——有些事是不应该做!” “我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放你过到我这宅子里久住!” 她这样说着,嘴里嘀咕着什么“好不好意思”。 只让胡书生在那苦笑——他猜测,那封信多半是被直接撕毁,或者是看都没看就丢到一边了。 嗯——自己这就是白操心! …… 想着,看着,胡书生总是有些不悦——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太心软,总是操心这样的闲事。 是的——就是闲事! 他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管这么多事——哪怕陆红花真的干了什么不应该干的事也无所谓。 毕竟那都不是自己的事! 这样想着带着气,他走一边又一次同自己手下人到一起去了——一行人在那汇聚看着领导者一副生气模样,不知道招惹了什么只是听令行事。 “入冬了。” 他说,听起来是废话——可那几人并不会因为这话是不是废话而决定听不听。 他们看向胡书生,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胡书生咳嗽一声,找到了自己要说话题。 …… “入冬了——列位也离开怀王寨有一段时间了。” 你们觉得是怀王寨里面好还是这外面的世界好? 他问,等着下面回答。 回答他的盛宴稀稀拉拉,有的说这里有的说那头,意见得不到统一。 胡书生微微皱眉,看着他手下那些人。 “你们在之前也是跟着我的——算起来你们跟着我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或多或少也看清楚了现在这情况!” 他说着,看着下面人。 “其实我一直都不是想进山为匪的,奈何一直做到了这样的位置——也有些讽刺吧。” “不过我们这样子,可以说——我们不说,谁也没法把我们同山匪联系在一起不是?” 问着,边上人看出来他想法。 “那就?” “不出一个半月,这宅子就会到我手上——那时候我就是一个外地的书生,你们是书生的随从——我明年如果真的中举,你们就是朝廷命官的下人!” 这时候他说得慷慨激昂,可接下来垂下目光声音有变。 “不过朝廷命官怎么是那么好当的——这条路没有那么顺利!” 他看着眼前手下,提出了自己选择。 “愿意赌一把的,可以跟我一同去试试看——不过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如果不愿意的,可以进山回到怀王寨——我不回拦着你!” …… 开口后便是等待,等待着看到那些下人们讨论。 自然有愿意跟着一直跟随的主子走的,也有不愿意背井离乡到外讨生计的——那些人多半是怕了失败。 “我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对我有意见,觉得我被官府逼成这样了,还想着为仇人做事!” 他苦笑,看着眼前众人,并没有回答自己抛出问题——而是问了其他的人一个问题。 “你们有想过我为什么这样?” “想过的,又同意我想法的,可以跟我来。” 说完,看着院落中飘零丝丝雨。 雨那边,走过来杜安菱身影被薄雾稍稍模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四十章 冬雨成霰,杜娥心忧(五) 午后雨丝丝,不觉天色迟。寒鸦空小院,寂寞寒霄时。 杜安菱总觉得有些不悦,不仅仅源于风景也来自与身边人——她又看着前边书信上面一行行文字,里面内容让她心中不悦。 不是她信不信都问题,胡书生会有这样的说法只能说陆红花本身就有问题——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道理她还是清楚的。 所以陆红花很可能真没有看上去那样单纯,杜安菱想着心里触动——或许,自己真的是应该好好看看了。 纯粹是为了自己日后着想,她如此心思。 走出去,回廊下见着过来的秀儿。 …… 她为什么过来? 杜安菱也不思索自己在屋子里面一口气呆了多长时间,就是这么抱怨着来人——总看到秀儿一脸委屈,她是真的在外面等了很久了啊。 “什么事?”杜安菱问。 “没什么事。”秀儿回答。 看她的表情又不像真的没事,杜安菱指责那言不副实。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那妳为什么过来?” “刚刚有事——不过现在没有了。” 她脸上有些委屈——委屈! 杜安菱敏锐察觉到这里面不对劲,连连追问下终于听到她说得真正心思。 “我不高兴!” “瑜若他都远远去了,为什么就我一个人待在家里——这不公平!” 她叫着一句句,显然是不满意——可杜安菱能怎么样? 她扶额,稍稍叹息。 …… 瑜若出去了? 杜安菱环顾四周,果然不见着那少年身影——他该不会是真的出去了吧。 风雨中有没有他的声音,整个宅院不见他的身影——他确实是不在这里,可又会去哪里? “他刚刚同那姓胡的一起出去了——说是要递个信息。” 秀儿插话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又是那样顺理成章,听得杜安菱眉头锁。 所以自家瑜若是被那边胡书生骗去了是吧——那个精明得不能再精明的东西! 杜安菱心头止不住的猜忌——跟这胡书生相关的还能有什么好事?八九是被勾引了去。 “对了——那姓胡的好像要买下这地方,真正不走了。” “他还说,妳现在的处境已经是很危险的了——不用他买,妳自然会卖!” 嗯? 杜安菱听了只觉得一头雾水。 …… 从来懂不了胡书生意思,杜安菱觉得自己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就比如说现在吧——现在这情况到底怎么样?他知道的纵使不是全局也是大半局,而自己只能偶尔听到些不痛不痒消息! 杜安菱想起来无限心烦。 可心烦有什么用呢——杜安菱想起眉头更深。 她不愿如此,却又不得不如此。 他却一直边上看戏! 想着依旧是不平衡,想到胡书生的脸又有几分怨气——她知道,这已经是自己一生的大敌。 一个不好战胜的大敌! 想着,听到门外声音——外面有人回来,骑着马蹄声清晰。 是他回来了——刚刚还在说胡书生坏话的杜安菱脸上一红。 仿若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动步,退回去却是院中对着天空。 几丝雨飘落,微凉。 却听到两个少年人争吵。 …… 发生什么事情了? 杜安菱并没有听到她预料中会听到的话,因为此刻瑜若心情似乎有些低沉。 “妳别吵了!”他说。 对着迎上来的秀儿推攘不含糊,杜安菱看出来几分不对劲。 “果然是——就是这样的!” 那边杜瑜若咬牙切齿,却又猛然回头看向胡书生。 “你真的和这件事无关?” 他质问,胡书生点头,著名匪首此刻完全没有匪首样子——杜安菱看了微微一笑——她是真的没想过,往时威风凛凛的胡书生还有这样顺贴模样。 不过她很快笑不出来了。 少年看向自己母亲,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真要说出来了,句子却带着震撼。 “娘亲——我们不能再呆下去了。” 这句话从他那里说出,杜安菱听出少年无奈——可是为什么这样说? 正欲询问,却看着他转身面向陆红花怒气冲冲。 “说——是不是妳?” 听出了他的愤怒,杜安菱更加摸不着头脑。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着,在一边默默看事情。 …… “什么是不是我?” 这边问起,那边装作不知道——陆红花转身确实要走,总遇上杜瑜若拦着。 “你为什么拦着?” 她问,显然是急了——可还有比她更急的人。 杜瑜若实在是有些冲动,上前几步对着陆红花不再客气——一只手指着她比划着,比划后还觉得不过瘾。 “妳说——妳自己说!” “所有的一切都自己说!” “我娘亲见到妳被家里人针对,帮了妳——可不是让妳恩将仇报的!” 喊着,他看向杜安菱——“娘亲,妳对她她太放心了!” 自己对陆红花太放心了?杜安菱到现在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都不需要。 杜安菱想着就示意瑜若到一边,问那少年有什么事情要说。 少年过来了,看向陆红花依旧免不了怒气。 “妳等着——迟早会教训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冬雨成霰,杜娥心忧(六) 茫茫雨落日暮黑,昏昏烛火照如水。独一人枯坐对饭菜,总在烦闷不解时! 杜安菱愁闷来源很多,大半是陆红花做的事——从瑜若那里打听来时候自己也是来气,可想了想还是忍住自己的怒火。 倒是意外的平静。 她时时刻刻告诫自己,一时的愤恨解决不了问题——唯有思索,她需要想出破解之法。 她冷静下来,陆红花被丢到一边后没有人做饭烧菜。走到自己屋中无所事事,杜安菱坐着大半个时辰。 坐着,无话语——她也累了,一开始“想办法”到后来也变成枯坐在那里,杜安菱感到周身清冷气息。 窗户打开,冷风灌进,带着飘飞细雨——屋檐下滴落却成了一道道晶莹,只衬着天冷令人碎了心。 饭菜上销尽的热气让她忽然回神,笑,又不知是无奈还是生气。 她看到那边屋檐下身影,有话想说却不知开口何句。 …… 怎么说? 杜安菱还记得一刻钟以前——又或者是两刻钟以前吧,坐久了也不知时间悄然逝去。 那时候,自己已经坐了有两个多时辰了吧——她迷迷糊糊,只知道天色暗下来。 门敲响,她唤声“请进”。 诧异来人是他,杜安菱片刻后悔却已经无法拒绝——眼睁睁看着胡书生端来饭菜,不多,一碗两盘。 “气什么?”他问。 “气自己!” 她回答起初是很自然的,可句子说完又想起之前事情——她还记着这“外头的传言”呢。 “你来干什么?” 她的句子中带着不悦。 “妳不是都看到了——这些东西!” 他回答很无辜。 “见你们闹了脾气没有烧饭做菜的,到后来也不知会不会饿死在这里——好歹是这宅子的主人,我们这些借宿的怎么能放着不管?” …… 他说着,却更让杜安菱来气。 “你也知道你们是借宿的了?” “借宿的怎么能这样猖狂?” “你自己好好看看自己!” 她怒气冲冲,句子连连不停。 “你要是还有点脸,就知道这时候,什么事都不干才是最正确的事!” 她说着,看道他反过来话——这来的人也不是没有气。 “我也不想管妳这边事,只是我们这东西多了吃不完,盛一些给妳几人吃也刚好。” 他笑了——“杜娘子莫不是怕了传言?” 怕传言,自己怕那传言吗?杜安菱想到自己刚搬来场景,脸上不自觉一阵抽搐。 自己曾经是不怕谣言的,可现在不一定——她知道不同闲话的不一样,现在她面临的可不是最恶毒的那种? 感觉到什么,她转头看向胡书生——他看着她,一边看一边笑——他怎么能笑得出来? 愤怒了,没有来由的恼怒带来的是不服气话语——她开口迎上胡书生的笑。 “你真以为我总会包容你?” 他依旧在那,一点也不自觉——杜安菱真的怒了。 “你走——回你的山里去!” 门关上,她又跌回桌椅里。 …… 坐在这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或者两刻钟,杜安菱依旧忘不了胡书生离开时候的表情。她联想到这段时间听来的话,不自觉有些战栗。 怎么说呢? 之前杜瑜若跟她说事时候就讲过,胡书生曾经很“狂妄”地说过,她,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娘亲,他说,妳很快会把这里卖出手!” 瑜若这样说,杜安菱笑而不语。 自己出手这好不容易得来房子,这怕不是做梦还没有醒! 没错——她是这样想的。 可如今! 杜安菱心底闪过那些“不可能的可能”,心里面不由得战栗——若说从前附近人不认识她说出闲话,这还可以随着时间洗刷去;而现在这种“闲言碎语”一旦坐实,可是任时间怎么过去都洗不干净! 她不禁感慨陆红花的毒,却又疑惑着,自己为什么会被她弄了这么一出? 不解吗?也是可以回答的。杜安菱想着过去,知道是自己一次次不经意的冒犯最终酿成了身边人的恨——她恨她,最终成了现在这样子。 很让她唏嘘,却又是那么正常。 …… 她又一次想起自家瑜若说的话,那话里面句子一声声心中响动。 “娘亲——妳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他说。 “陆姨有她的骄傲,自从那一天妳带了秀儿回来就应该在和那女孩子暗中较劲——这些,我都看到了。” 他说。 “自从我回来就见着了——妳知道,秀儿她聪慧,读书快——陆姨她赶不上,心中总有些嫉妒。” “还有——我们比较富有,家里面又有那么多地租出去——我猜,她大概是觉得妳同那些地主没什么差别——却天天说自己和她一样!” 这些都是瑜若的分析,在她愤慨时候一句句灌输——杜安菱当时并没有听进去,可现在静下来却又觉得真的是这样道理。 那就这样吧——她叹息。 看到面前凉了的饭菜,腹中空空感觉不怎么好。 动了下筷子,那饭菜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粗劣。 尝一口,看到暮色下回廊。 那边人影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冬雨成霰,杜娥心忧(七) 夜色消退又一天,清晨早起见身边人。 杜安菱想通了。 她心软是真的心软,纵使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依旧舍不得对陆红花怎么样——倒是想留她在自己家里养着,没什么实质上惩罚。 为什么这样做呢?杜安菱有她自己的道理。 逐出去就说明自己心绪,保不准她在外面继续造谣;什么皮鞭招呼木板招待并不是自己风格,杜安菱知道自己不会忍心让她身上伤痕累累。 那就这样选择了——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当,可依旧是心软——也是源于自己些“斟酌利弊”的心思吧。 想着,看着,眼前又来了人——来的是胡书生,他推开门竟然是这样习惯。 “妳啊——真的是!” 他看着杜安菱带着些提醒意味——“你就打算让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不然呢?你打算怎么样?” “妳是真的不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也罢,我也懒得说那么多了。” 胡书生叹气倍显无奈,看着杜安菱又摇头。 默默走出去。 …… 看到这样的场景,杜安菱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知道匪寨里面的道理——陆红花这样的举止,在胡书生看来是打个半死都不够解气的吧。 纵使他是一个读书人,或多或少会有的匪气忽略不了——杜安菱曾经不止一次叹息,要是胡书生有不一样的人生——哪怕是有几个钱维持生计,会不会就是另外一个样子? 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东躲西藏,还被陆红花用来造谣! “山脚下村头有个姓杜的外乡人,在屋里养了个野男人。” 这样的话听起来格外刺耳,杜安菱脑海中回想来脑海中忘不了词句——外面人听了会怎么样呢? 或许是一笑了之,也可能认作谈资——其中好坏不用说,她寻思静观其变。 等着,等到了杜瑜若进来。 “娘亲?” “你帮我去看看,那坏话有几人听信!” …… 这话说了有什么用呢?整个就是为了寄一个念想罢了。 为什么? 杜安菱心中抱着幻想是不假的,他心中期待陆红花并没有真说出去多少。 是的——她期望自己并不需要“非走不可”,也幻想着现在所面临的“敌对”情况会在接下来一小段时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她的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自家瑜若回来并没有带过来好消息,而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听到这传言的人越来越多,而信这传言的人也不少。 这样的话并不让杜安菱意外,却也催促着她换了另一种想法——出于对胡书生的畏惧,杜安菱心中本能的认为他说的是“真的”,带着不容置疑。 她担心了——是真的担心。 她害怕自己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真的不得不离开——胡书生说要把宅子“买下来”很可能不会假,而催发这一切都原因现在已经看得到些许。 她害怕——也是这样的害怕让她恐惧。 “他们到底是怎么讨论我的?” 她追问,杜瑜若看出来母亲心急。 “也没怎么说——就是偶尔提及,不过时常可以听到的。” “娘亲——妳是怕了吗?” 他问,杜安菱又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到底是不是怕了? 这真有点答不上来。 …… 想着,看着,身边人来往——那是胡书生,总也驱不走的他曾经惹得杜安菱无限心烦。 而现在却是救星。 杜安菱深知他的预兆灵验的,看着他过来带上几分期许——“你怎么来了?” “妳难得盼着我来,我怎么不来?” 他听出她话中意思,她看着他表情有些无语。 这人也太——也想得太多了! 心里抱怨不妨碍点头,杜安菱也不扭扭捏捏——“你不是向来预知三年后的吗?说说,现在这事情——” “不用说了——这里是银票。” 他打断杜安菱说话的时候摸出一大沓银票,看着杜安菱眼中饱含笑意——杜安菱明白了。 “买下这田宅?”她问,心底已经接受要远走的现实。 却看到胡书生翻手从银票中分出大约五分之一。 “买,就全部;如果出去三年又回来,这些是租金。” …… 买卖还是出租,胡书生摆开两种选择看着杜安菱。 她知道她的心,默默推算三年后事情——到那时,自己应该是在京城为政了吧。 或许是,也有可能依旧在这丛山,带着个“落寞书生”的名头! 这样想着,胡书生静不下来——四顾犹豫了,怎么样的选择是最好? 想着终于听到杜安菱回答,他做出了决定。 “还是租你三年,事情过去后我还会回来。” 果然和他想的一般! 不过她又周下眉头,思索着有些不舍——“不过没那么急着走。” 现在冬日晚,自己把宅邸租出去了又将何处去? 她迷茫了,犹豫难下决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冬半雪落,杜娥筹划(一) 一天天越来越冷了,飘落的雨丝逐渐变成洁白雪花——不知觉已经接近冬至节气,马上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时间是一天天过去了,外面的谣言丝毫没有停息迹象。尽管人们上街去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但有些私语依旧是越传越开。 其实杜安菱在此时已经不再抱任何奢望了,她清楚,眼下的她只能默默接受——所幸,此时周边人还没有怀疑到她。 或许也是怀疑到了她身上,只是没有说出去罢了。 看着那住了大半年已经很熟悉的院落,杜安菱有一些不舍——可她也不是不知道当前局势——自己,或许真的不得不要离开了。 走吧,能去的地方还很多。 杜安菱这样劝告自己,徘徊游廊又是犹豫。 自己应该怎么走呢?这里面牵扯又有许多。 …… 想着,看着。杜安菱摊开一张纸,又在纸在上面开列出名单。 宋叔他们家,还有身边刚认识的李家姑娘,这么多朋友都是自己需要最后说一说“再会”的——笔墨干涸,她打量着又犯了难。 她应该怎么说再见? 诚然,把事情整个挑明是不错的办法——可这样一挑明就会把朋友牵扯,杜安菱不愿意让他们跟着自己受麻烦! 不过如果不挑明,那又应该怎么样? 自己是可以说自己是想要去外面游历,,说自己很久后才回回来——可谎言说起来容易,戳穿来尴尬。杜安菱真不愿意这样对待那些被自己认为是朋友的人。 那自己应该怎么办? 想着,扪心自问,杜安菱觉得自己真的难解这道题。 不过——其实也不是太大问题。 …… 她决定如实说,再加上告诫。 劝说那宋家人“不要为自己出头”,再劝说李南笙家人说什么“清者自清”,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想着,举动也在变化。杜安菱看向屋檐下,习惯性的张望却没见到熟悉的人。 胡书生去哪了? 她不知觉心中有一丝痒,没听到胡书生开口评价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可笑,什么时候自己盼望着那原先避之不及的人物了? 她看着四周空荡荡,打开一丝缝的窗户吹进来冷风让人透心凉——也吹醒了杜安菱。 是啊,自己何必去听胡书生意见——他分明应该是自己最嫌弃的人啊!怎么可能因为几次未卜先知的事而被他彻底折服了呢! 想着,又告诫自己应该有自己主见。 看着外面风景,杜安菱到后屋找到陆红花。 …… 这一阵下来,陆红花瘦了不少。 原先在杜家里面养起来的肉全部没了,还清减了几分显得单薄。裹一身冬衣在寒风中扫雪,那是杜安菱慈悲给她做的事。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到走过来的杜安菱,目光里面带着怨恨。 “妳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她说着又低下头,继续扫着庭院里面的雪——一边扫雪一边嘀咕不停。 “妳这个人啊,就该被别人欺负——一没有亲戚帮助,二又是克夫。” “还是个爱小偷小摸的,当一个下人都不安分,好不容易有主家看上念了几本书要飞黄腾达,却比不过一个小姑娘来得聪明!” 陆红花自言自语带着几分癫狂。 “还以为主人说什么一样是真的一样,其实不过是看到妳无依无靠舍不得说;自以为,自以为,终究是一个下人没人看得起!” 她说着,不知为什么深深落寞。 杜安菱沉吟着垂下眼,看着眼前她摇摇头。 这都是自己的错啊——她不禁有些自责。 可自责中还有对陆红花的几点不解。 她为什么这样看她呢——自己真心没错! 是的,杜安菱感觉自己有必要再跟她谈谈。 …… “红花?” “别这样叫我!” “为什么不要这样叫妳?” “妳这样叫我,自己心里面不会痛吗?” 这样的来来回回并不是杜安菱想要的谈话,她看着陆红花的眼睛发问。 “红花——妳说实话,我待妳怎么样?” “妳待我都是虚假的好,一直都是那么高高在上,看着让我心烦!” 她开口句子很冲动,杜安菱听来心底微痛。 自己高高在上,自己让她看着心烦——这就是她眼中的自己啊原来自己的努力都是徒劳,不论自己这么做都是别人眼中那不近人情的主人! 她反思自己过去,那边陆红花又低下头扫雪去了。 “妳眼中的我,也就是能干一些扫雪的活——那我就扫雪得了!” 她说着,杜安菱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可以下命令或者指责她,让她明白自己的不喜。 可那样是于事无补的,杜安菱心中多少有些不愿意。 看着那已经在扫雪的陆红花,杜安菱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开口。看着她总是勾起了不好回忆,可想着她忙碌又带上心疼。 苦笑,自己依旧硬不下心来。 想着,转身又回转游廊下。 她还有事情要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冬半雪落,杜娥筹划(二) 跟陆红花谈完后回了自己屋里,窗前看着外面景色静谧。 执笔铺纸,不经意间又是行行文字含着深情——杜安菱寻思良久终究是没有胆色面对宋叔,对着他那边人只想着一封信送去。 留在宋家酒楼那,由他们自己拿去——杜安菱想好了不禁笑话自己,从何时开始自己连见人的勇气都消磨尽! 也不能怪自己——这样想着,杜安菱自己默默开脱——她想到身边的其他人。 比如说陆红花,还有那秀儿——都有他们的因素不是? 她想着自己为自己笑了,终究是搁笔。 她自己读一遍案桌上用于作别的书信,一字一句。 …… “宋叔亲启。” 她读到。 “您身体还好吗?我在这过年前后送上这封信带去自己真心问候,很抱歉不能亲临。” 她一目十行,略过多少文段——直接到重要地方去。 “这地方并不是住不惯——相反,这地方住起来还是挺不错的,有鸟语花香,也有田园风光。” “但——很抱歉我不能留下来。那外头谣言四起,我觉得应该去外面避一避——宅子我暂时租出去三年,三年之后我还会回来。” 她写着,句子中带上心酸的泪。 三年唉——三年之后再回来,杜安菱保不准又会遇上什么事。 不过她只能这样写——字迹笔下延伸,信纸依旧长。 …… “我此去是去寻一个过去友人了——多年前曾经有过一段过往的,现在他隐居山林。” “我有准备——这一去并不会无依无靠,毕竟再不济,身上有银两就有地方容身——我不论去往何方都有寄托处,宋家是其中之一。” “实在不行我会回来的——到时候不会再劳烦宋叔——先前的事情已经够我道谢了。” 写下来,字长长一篇无止境。 终究是看完了,残墨枯,卷起纸张放到一不安去。 …… 窗前摊开另一张纸,这一张是要送给李南笙的。 正要落笔忽然又联想到今朝日期——要是不错的话,明天应该又是他们约出去时间。 毕竟又是个十五嘛——腊月十五,银装素裹山川原野,确实是难得风景。 所以——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 忽然有些犹豫——其实上一次去看了就知道,不论何时,把书信直接送去李府都不方便——那地方规矩多,自己的文字不大能真的送到哪小姑娘手里。 可要找她——找人又是更困难的事! 深深知道这冬日寻人多多少少有点像大海捞针,谁也不知道对方会去哪里,只能凭借自己直觉断定何处可以偶遇——杜安菱忽然间想起那“丛山八景”,所谓“东岚初雪”也是有名——可不是趁着这几天的天气! 想着仿佛能看到他们几个山岗雪中行,满山松柏风景秀丽——不知觉就有些期待,期待明日风景。 …… 夜幕降临,冬夜天晴。 看得见满天星斗,杜安菱被那繁星打动了一颗心——想到自己会遇到的人,又回忆起从前的点点滴滴,杜安菱对明年的春日有了别样憧憬。 到那时应该是“野芳处处满山红,绿树新芽清泉流”的景色吧——山间纵马,溪畔观鱼,总会有不一样的乐趣。 特别是迷蒙春雨如轻纱笼罩大地的时候,爬上高山之巅看到云雾如瀑布泻下山谷。 那又是自己期待中另一种意境! …… 想着,念着,忽然回神看到桌上纸笔。 太久没动了,墨水滑落鼻尖绽开在纸面, 洒开,像一朵绽放的花——杜安菱看到了也是微微一笑。 这滴落的墨在纸上浸润开了,整张纸玷污不好再写字,却为一幅新画绘出了第一笔——墨线成枝干,墨点洒梅花,不消多久已然是一卷墨梅图。 一处无心成就一幅新作,杜安菱自是分外欢欣——看着画收好放一边,案台上吹去尘灰。 又要铺开一张纸,却拿到一半撤回自己手——杜安菱忽然不知道写些什么,脑海中一片空白。 想着不经意看了眼屋外,屋檐下又走过来熟悉的人——胡书生又来了,窗外看到了杜安菱刚画好的墨梅目光里带上考究。 她看着他,他目光从画上面移过来——又一刻四目相对,杜安菱有几分逃避。 “妳这是准备给认识的人送过去?”他看到她抬头,从外面打开窗户询问。 冷风从窗缝灌进屋子里,杜安菱一阵战栗——看着窗外胡书生,目光里面带上几分抱怨。 “冷?”他问,又似乎自言自语。 ——“确实是有些冷了。” …… 看着他身影消失在窗前,见到他敲门声轻轻,杜安菱觉得自己真的好傻。 为什么要招惹他呢——可手上做的和心里想的总也不一样,开了门让他进来。 房间不大,几案占满窗前空间。那胡书生走进来看也不看,直接坐那唯一的乌漆椅上。 他拿过那还在晾着的画作端详,随手拈笔要往上面增添——没有经过主人同意的。 “你做什么?” “画几笔。” “你画什么?” “杜娘子别着急!” 他简要勾勒是起伏的山峦,梅花添了几枝后又加上半山一片被大雪压得一片白的茅屋——“杜娘子,妳知道我画的是什么?” 他能画什么?杜安菱看了那画又看了这人,他没见着杜安菱说话,等良久终于再一次开口。 “妳也不认识——那地方妳也不知道。” 他看着那画,眼里面带上几分深情。 “这画的是怀王寨里面的山谷——谷底的老梅树。” “妳有时间可以去看一看,不然或许真的看不到了。” 他眼底有几分决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冬半雪落,杜娥筹划(三) 看着身边胡书生的脸,杜安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他时时刻刻就想着做些逾越规矩事情嘛——他又并没有这样做,可不论如何,他的举止总让杜安菱不怎么喜欢的。 应该是他太爱骚扰她,总在自己忙碌时候瞎搅和! 杜安菱这样想着,神色自然是不会好到哪里去——看着胡书生就是拒绝语句。 “你没看到这天气——风这样大还往山里面赶,岂不是要我冻在山中回不来!” 她抱怨,胡书生笑了。 “自然不会让妳冻在山间的——不过,妳原先不也计划着明天远行?” 这话引发一片沉寂,杜安菱看着胡书生诧异——“你怎么这样说?” “我说错了吗——妳这样子怎么不是要出去!” 他抬眉,看着边上那已经放好的要递到宋家的信。 “就这些——妳该不会是以为他们仔细看了,还会让妳轻易离开吧——他们确实是妳的恩人,可妳这样做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临行一句再见!” 胡书生说着看向她,有些不知来由的气。 …… 气归气,正事不忘。 胡书生打量着杜安菱,看到她冷眼看着自己——“怎么了?杜娘子,妳该不会是认为我说的不对?” 他等着度安菱反驳,可终究是失算了。 “我并没有觉得你说的不对——相反,我觉得你说的很正确。” “不过——你坐我位置上指指点点,这里面是不是有些不太对?” 杜安菱心中对他那“未卜先知”的技能早就了解得不能再了解,或许他这一生唯一的失误就是没算好自家瑜若在山林里的所作所为——可他既然这样“请”自己找茬了,自己不说他点不是哪能行! 胡书生这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占了杜安菱位置,这一下就笑出声来——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的没算到她会这样反驳自己,一时间气氛尴尬异常。 想着,尴尬着,胡书生挪动了位置——“杜娘子明鉴,我只是不经意的。” 不经意个头——杜安菱心里面嘀咕却终究没有说出口,看着他站起来换了地方——一个大男人终究是在山里面呆惯了,虽读过书却没有正形。 他靠着门一角看着她,眼角瞥见她案边摆放的一根金簪。 又来了兴趣。 …… “杜娘子可是喜欢那些金银?怎么从来只见得简单打扮?” 他开口瞬间杜安菱就知道事情不妙,这一听果然没有什么好事说。 “我怎么打扮要你说吗?” “我只是看到了点东西!” 那边胡书生看着金簪猜测它来历,这头杜安菱顺着他目光找到他注视东西——嗯,这金簪对她来说确实有一些含义。 这是她从京师中春月楼故处拿来的首饰,时常摩擦把玩,不曾想今天忘在案头——真是失算! 这样想着,杜安菱对胡书生更加不悦了。上前两步把那金簪攥在手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心急。 终究是让胡书生笑话了,杜安菱这明摆着自欺欺人的举动在他看来怎么是这样可爱? 可爱——或许是自己眼花,胡书生镇静下自己心情,清一下嗓子又是那威严样子。 “杜娘子——妳急了。” 他带着笑。 “你可以说一下这东西有什么不一般?不妨都说给我听一句!” 杜安菱避匿,手里面好好拿着的金簪此刻化作武器——随着那看起来优雅实则凶残的动作直取胡书生鼻梁一边,还差不足两寸刺进眼里。 “我快要离开这里不假,可我也不介意在这最后的一个月为民除害!” 她责骂,胡书生无奈退去。 想不到她还有这样逆鳞! …… 看着胡书生转身走了,杜安菱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后悔。 后会又是为什么?她被自己一瞬间的想法大大吓了一跳——收起金簪,她在窗前呆呆伫立。 桌面上是那幅墨梅图,她画了一半,胡书生画了另外一半——胡书生补上了背景,把她画的那幅“空灵一株”的梅树刻意画到了怀王寨所在的山谷——还别说,这个胡书生倒是挺有趣! 她不知道自己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心里面念头荡起又湮灭,表情淡去了坐回木椅上。 唉——终究是不能被他蒙骗了去! 想着,看着,她总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是疯了——刚刚自己做了什么?任那匪首进屋来,还让他在自己画上面添了好几笔! 又站起来拿起这两个人画成的画,看着忽然觉得碍眼——将就要撕碎却忽然停下来,刚刚掠影却见着画上面不一般东西。 那中间一条长路,蜿蜒道路边上面小小一个人影——那应该是瑜若吧,拿着长棍牵着马,坐那坡头远望。 路上面没有几个人往来,那一株梅树遮盖住大片——对着坡头上人俯仰成趣。 没想到这画还有这样别致设计——杜安菱不再想着把纸撕开,留在那也挺好。 压在镇纸下面,同自己一堆其他画作放到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冬半雪落,杜娥筹划(四) 放了画转眼天光晚,转眼明朝向远山。远山高,白雪皑皑整片迎着风正寒。 是的——杜安菱想要去碰运气。 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去碰运气,自己这一道先行经宋家酒楼后又改道山路——山路长,一道弯,马蹄踏雪一个个印记深深,她若说是去观景也毫不为过的。 不过是带了些见到人的希望罢了。 知道自己的心思也不麻烦了,山路蜿蜒向山上面,身边大片林木被积雪压弯。 风吹过山峦,树木起伏甩下来成片雪花——落到斜坡上,碎裂开滑到山路上。 窄窄山道却被马蹄印占满,压出来一道两尺多宽的没有积雪的路面来——黑色是泥土里面积着几块污雪,染上了灰色的纹路总觉得那样不好看。 不过也不是为了好看! 杜安菱想着,忽然回头看着自己所在——不知觉山路已经盘桓到半山腰,从这地方看过去刚好可以透过树林过的空隙看到下边城市谷底。 万山一片白茫茫,城池静谧炊烟绕。 确实是好看! …… 在这地方停顿了一下,往后道路绕到山脊上行。 风很大,衣衫吹起来全身凉——把着马缰的手已经没有知觉,再过一阵不知道会不会冻伤了——应该不会吧。 杜安菱知道自己没那么怕冷——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绕过一从被压弯的矮竹,前面道路已经不再有遮挡——山是土山,可从这地方起也翻起成片的突出山石,一块块扬起来等着马蹄被绊到。 这地方就应该下马了——看着还有一半的高山,杜安菱有些头疼。 自己应该是发了什么疯,才想着在这时候来爬山——它有些后悔,这样的天气,那些个养精处优的才子会来吗? 想着,却瞥见前方山路上一个熟悉身影。 …… 论体力,杜安菱自觉不会输给太多人。 春月楼里面可不是单纯的养尊处优,各种各样的训练总让人精疲力尽——纵使当过花魁又退下来,最基本的舞步也是不能忘的。 日日劳苦换来的有什么杜安菱不全知道,但爬山不累是其中之一就没错了——可她忘了,自己回到丛山后就少了当年习惯的事。 追上去,也就是二三十丈高差就累得连连喘气——冷气大口灌入身体中,那是一种不算太好受而又容易上瘾的感觉。 心跳得很快,杜安菱一度觉得该休息下了——可看到再往前一丛矮竹边上真就是自己正寻找的人,方才这难受也就烟消云散了。 “南笙——妳怎么了?” 她上前几步,喘息着看着那小姑娘坐在路边抱着腿揉捏。 “杜娘子?” 那小姑娘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杜安菱数不尽欣喜——“妳也来爬山?” “其实是来找你们的——猜到你们会在这山上。”杜安菱如实答到。 听了这样的回答,小姑娘一笑——“那妳这可不是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吗?杜安菱脑海中浮现出胡书生那张让她忘不了的脸——摇头挥去这想法,杜安菱看着眼前人。 “妳这是伤到了?” 她引来话题,看着李南笙衣物上面小小一点破损。 “是磕破了——刚刚不小心绊了一跤。” 她说着,话里面有三分委屈。 “这山我不爬了!” …… 李南笙说这话时候声音却有些大,早不想从前那样故意压低。那一份独属于少女的语音便格外清晰地传到耳畔。 杜安菱猛然旋目四周,发现那些人都波澜不惊。 这是——杜安菱脑海中闪过一个可能,眼里面流光带着问询。 “南笙?” “什么事?” “妳不藏了?” “藏也没有用!” 她开口带上几分委屈,揪住杜安菱衣衫——“杜娘子,那天,那天在宋家酒楼时候,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醉话?”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杜安菱被这没头没尾问句搞蒙了——什么叫那“不该说的醉话”?印象中那小姑娘醉酒时候也没说什么。 “杜娘子——他们都知道了,今天遇到的时候就在谈我的事情!” 她抬头看着杜安菱,杜安菱感到身后有人目光避匿——回头,那些才子果然一个个偏过头看雪景。 看得出都在心虚。 …… “杜娘子——妳是不是知道,他们一个个都清楚我不是男子?” 她问,杜安菱有一些心虚。 自己应该怎么样回答才好——如果说实话,那就是同这些人一伙“欺负”她;如果说谎,自己这样骗她也于心不忍。 那应该怎么办? 正思索却看到她表情变化——“杜娘子,妳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看着杜安菱,质问却又硬不下心。只是有一些垂头丧气,嘴里面念叨着“为什么”却又忽然抬头。 “算了,妳不说也就不说了——我知道了。” 她两眼中竟然带着笑意。 “妳就甘心进了他们设下的一个局——不跟我说,是怕我以后不来了!” 她说完又念叨什么“再也不喝酒”的话,看向山路上同行几人带着警告。 “不过——你们知道了就知道了,千万不能传出去!” “如果真的传出去了,我就……我就再也不能跟你们出门了。” 周遭人却不动于衷。 “妳今天说了好几次了。” 杜安菱听到有人嘀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冬半雪落,杜娥筹划(五) 山行遇得熟人笑,倒是旧时可细谈。 警告完那头几个人后李南笙多多少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尴尬笑笑复有回头来看这边杜安菱。 “杜娘子——妳来的晚了!” 她开口说着,看着杜安菱讲起之前的事情。 “妳知不知道——今天见到的时候是怎么样场景!” 她开口说,说道重要地方有几分脸红。 杜安菱听到了,也懂了那一段不短的故事。 丝毫不出乎杜安菱意料。 …… 那清晨雪已停歇,满大地一片寂静——清风吹过一阵寒,杜安菱仿佛看到李南笙骑着马过来——她自然是一副儒生打扮的。 到了这山脚下了,山脚道路一弯就见到已经等候在这里的人——李南笙并没有马上加入他们,他们也没有马上注意到她。 “李南笙她怎么样?”这是赵印文问程剑的话。 “她啊——能怎么样?” 程剑脸红了,看着对面人大概有些局促。 “你不是觉得她挺不错的——还想将她捞到手?” 这样的问题并没有让杜安菱意外——她心中的程剑何尝不是如此? “不——我哪有?” “你那里没有——锐锋兄,你这样可不是太虚伪了?” 虚伪?杜安菱听来总想笑——这程剑此刻可不是一不小心说错话了? 想着,笑着,杜安菱看着身边李南笙——“妳怎么做的?” “能怎么做?一边听着啊——冲上去多尴尬!” “那妳这样偷听被发现,岂不是另一种尴尬?” 她问,李南笙笑——“那也是他们尴尬——如果我冲上去,冒失的可不就是我了?” 她说,杜安菱深以为然。 “妳这个人啊——那他们见了又是怎么样表现?” “还能怎么样——愣在那里,为自己错事道歉啊!” 她开口,难得带有三分得意。 …… “那时候他们抱歉,我纵马从中间走过去——倒是真有傲气!” 李南笙回忆起来,一句句说给杜安菱听。 “可是,妳不知道——我那时心里是多忐忑——我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被发现,以后就不再能再过从前那样的生活!” 小姑娘说着,杜安菱仿佛看到那时的她——她在犹豫,犹豫不决后是超脱凡人的镇静。 “妳那时怎么想的?” “我那时想——我那时很是愤怒,终究是没有说出去。” 她说着,狠狠看了眼在一边看戏的人。 “这两个人——不,他们所有人看着我都不太正常,我现在算是知道了!” 她说着,看着杜安菱。 “妳知道我意思。” …… 她欲言又止,杜安菱真心看懂了小姑娘意思。 “妳是不是有些犹豫,怀疑他们早就知道了妳身份,却一直瞒着妳?” “就是这样!” “那——妳还把他们当朋友?” “我就是不知道啊——杜娘子,妳别问了!” 李南笙脸上泛上一丝红润,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娇羞——杜安菱读到了里面意思。 “妳以后还来吗?”杜安菱问。 “肯定会来的!”李南笙回答带着强烈肯定。 杜安菱默默点头,迈步爬上一个岩坎——“妳听到他们背后议论妳,怎么还想来?” 小姑娘犹豫了一阵,忽而没有底气——拽住杜安菱衣角喊得急迫。 “杜娘子——妳可不可以不说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 迈上那一道岩坎,往上道路曲折只能容纳一个人前进。 李南笙跟着杜安菱,杜安菱果然没有继续追问了——她不禁松口气。 方才的追问让她脸上一片通红,加上这爬山累得连连喘息——她回头不小心对上后头程剑的目光,根本不知道那一刻自己说多么动人。 让走在后头的程剑心跳一停。 他转头雪景掩饰自己的失态,她亦低头看路却心底重温方才一眼——两腮红晕更盛了。 嗯——自己对他到底是怎么样一番心思呢? 李南笙此刻正沉思——她清楚自从今天撞见他们议论自己的时候,自己同他们的关系就变了。 本来应该是生气,可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生气——而是有几分克制地暂时候在一边,等他们发现自己后再指责。 还不是一般的指责! 因为自己说到一半就没有再出声,显然是没有底气——那边人看到自己没底气却是并马一边,侧过头她耳边言语。 “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南笙妹妹——我们又不会吃了妳!” …… 又想起这一句话,偷摸摸回头看一眼程剑——他依旧是那样英俊潇洒,看着山河风景露出侧颜。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停留,回头又见着小姑娘避开了。 一笑——怎么能这样可爱? 他还想自己注意到她到来的那一瞬间,自己并没有停下谈话,却是继续说下去看着她表现——独属于她的生气模样其实一点都不像生气,程剑心中一痒想要提及。 终究是藏在心底。 唉——他知道她身份,也清楚她家境,心底有几分自卑来——为什么差距这样大? 不过没问题! 想着明年的科举,他心头有自己的目标需要对准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冬半雪落,杜娥筹划(六) 山行一道攀高处,少年相顾思多少?别有愁心凭谁述?多少心意付山路。 在山上面一步步前行,李南笙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伤到了膝盖后不时撩起衣裙查看伤口,那上面血迹将干。 全然不顾这样举动把自己葱白的小腿露在一行少年前。 特别是跟在她后面的少年——程剑看到了她这样丝毫不顾忌心里有些不好受。 “南笙——妳这样……” 那人问,那女孩子笑。 “说我不顾男女大防不是——那又怎么样?” 那小姑娘话里面自然带着三分责备——“你们怎么还好意思说这些!” “我跟你们出来爬这山都已经失了那所谓名节!” …… 她说着,有几分无奈的妥协。 走在前面不多远的杜安菱听到了他们几个之间对话,半靠在路边山石上看着——目光中带着几分考究。 “南笙,妳……” “我怎么了?” 她回过头,杜安菱看见她眼中还没有完全消散的抱怨——果然和自己想的差不多。 杜安菱笑了,装作看雪景——这一下被程剑注意到了,他趁着这难得机会上前看着小姑娘膝上伤口。 “妳怕疼吗?” “不怕啊——那又怎么了?” “妳真不像个官家小姐——还是那京城里面大官家里出来的人。” 那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上前侧行一尺远近,修长手指从伤口夹起一粒碎石——他看着小姑娘,动作迅雷不及掩耳。 这句话和这动作引起波澜,那小姑娘愣了半晌,随之猛然向后退了三五步——“你都知道?” 紧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这沉默中夹杂着衣物摩擦声音。 …… 杜安菱回头时候正遇上这样场景:小姑娘退后抱着自己两条腿,看着那边上程剑做出防范动作。 “你都知道了——你过去是不是专门问过我的背景?” 她警觉发问,那边人笑了——“怎么会!” 他看着杜安菱投来一个求助目光,杜安菱会意回退两步。 “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她问。 “没什么事!” 那小姑娘嘴上这样说,身上动作可没有说的那样云淡风轻。 她移动过来,随即猛然站起扑向看戏一般的杜安菱——杜安菱被这一举止吓了一大跳,任她扑上来抱在腰上。 “杜娘子——妳看看他!” 偷偷看下面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程剑一眼,杜安菱开口问自己腰边少女——“妳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都是你们,我下次不来了!” 她说着,在那发誓——可这样的发誓多半是不靠谱的。 “妳舍得?” “我怎么会舍不得——杜娘子,妳真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事!” 她拉着杜安菱手往前走去,狭窄山路上赶超前面好几人——转个弯,道路空旷了,她上前拽着人跑起来。 跑了大约又有十几丈路气喘吁吁,回过头看着离后面人足够远——抬头来,看着杜安菱。 又开始说早上故事。 …… “杜娘子——妳是没看到他们干了些什么!” 她嗔怒。 “我们不是在等其他人吗——其他人久久不曾来,就我们三个山脚下。” “那程剑目光就变了!” 她叙述着,也回忆着——当自己那“锐锋哥”喊自己“悦音妹子”时,自己究竟是怎么样一副表情? “既然都知道了,我是不是应该叫妳’悦音妹子’?” 他问,带着几分试探。 “悦音妹子?” 没找到人,只听到马蹄声远离——李南笙催马离开了,却灌木丛后面回头看程锐锋。 “妳别躲了——我们都看到了!” 那是他说的话。 “放弃吧——妳已经被我们发现了,就再也没法当什么才子了——不过如实说来,妳这套行装真能骗过街上大半人。” 言外之意就是“骗不过我”,李南笙很聪明听出来,脸上怒色显现——“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有些愤恨。 “你们明摆知道却装聋做傻——最卑鄙!” 她抱怨着,那边人看着。程锐锋开口一句“再说就有更多人知道”成功让她不再开口。 只是狠狠瞪了他,勒马转到一边犹有不足。 …… “那——妳想过离开没有?” 听完了,杜安菱也开口提问。 “怎么没想过!”李南笙回答肯定。 “我那时想,来都来了,再归去岂不是浪费了马力?” 她开口,杜安菱一笑——“妳在遮掩。” “那……那也是我想看一下雪景!” 她又在说谎,杜安菱心中清晰宛若明镜。 “妳心虚了。”她说。 “妳不想走时因为自己舍不得走——走了,妳那难得的朋友就见不到了。” 她看着李南笙,开口直刺她的心底。 “妳不会离开的——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我以后可能不再留在丛山了。” 她开口说,对视着目光含情。 “不要问我为什么走——我只不过是去找一个老友。” 她终究是说了这样的句子,看着李南笙有几分愧疚——别过眼去不看她,眼前云底下整片山川。 身后人赶上来,好奇这里说了什么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冬半雪落,杜娥筹划(七) 雪落河川风景异,茫茫一片真清净。深谷遥遥风正起,山林杜鹃一声蹄。 就是这寒霄时候,一行人爬上山巅在风中发抖——特别是李南笙,小女生长得瘦小更是不耐寒。 躲在下风处抱紧双臂,想要暖一点却依旧没有用——风从北边的山谷扬起来掀起他的衣服,那一阵彻骨寒冷让她猛然寒颤一下。 可不是被人看到了! …… 正愁身上冷,却见着有人走过送来温暖。 那是程剑——他站在上风方向,把北边吹过来的寒风遮挡了大半。 “还冷吗?” 听了他问题的小姑娘非但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靠过来,反而退避得更远——“你说什么?” 程剑打量着自己又打量着她,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自己距离她这样远根本没碰到,自己这句“冷吗”不也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得话——为什么让那小姑娘逃避如此? 想着,看着它——“我就是问妳冷不冷,妳逃什么?” 她冷笑,脸色在寒风之中更加娇艳。 “你啊——如果我说不冷,你会不会说我在骗人?” “如果我说自己冷了,你会不会直接拥上来!” 她开口说着,程剑有那么一刻钟愣住了。 他想不到眼前人会说这样话。 …… 杜安菱一边看着,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些看热闹心情。 那山话,眼里却是李南笙——他这时未免有些争一口气的嫌疑。 “风起时节天雨雪,寒冬难阻人将行。晨来山路回旋上,山顶遥望寂无音……” 说一半被人抢了词,开口的又是那小姑娘。 “你一边去——也不看看你作的什么破诗,碍着意境!” 接着挤上前来,有些“嚣张”地看着程剑——怎么也没想到他眼底有三分柔软。 “那行——你讲吧。” “我让着妳!” 果然挨了一记白眼,少年带着笑退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冬末天明,杜娥终行(五) 欢愉时日终觉短,岁晚别情总不堪。 这样想着,杜安菱已经在归途上了——有别去时一路匆匆。回来路上迟疑不前。 杜安菱心中难受! 也不知自己为什么难受,单单是别离也不至于——还记得自己离开春月楼都时候,自己还是欣喜的! 为什么有一些不太高兴——她扪心自问。 或许是今宵一别,再无友人前路了吧。 马背上看到城池外土地平旷千里,杜安菱笑一下自己。 走吧,今天已经把所有事情了结。 这几天就能出行! …… 想着,看着,此处一片风景不一样的。 杜安菱听到山脚鸟啼,一个包裹得严实的少年从自己身前过去。 他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他。 那少年看了杜安菱一眼后自顾自远去了,一路走远不曾回头——杜安菱心里头忽然有些失落,原来自己是走是留对别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好像自己从没有来过。 只有自己回到屋宅中,四处都是熟悉的人了,杜安菱才觉得自己有了归属——有人认识自己,有人关心自己,说到底都是令她喜悦的。 唉——这就是自己啊。 路一步步走着,马蹄声连绵向山边大院。 终于回来了。 想到回来了却很快就要离开,杜安菱心生不舍。 …… 想着,人已经接近大宅地方了。 大宅山脚有人居,门口胡书生常在——又开口一句“回来了”,听起来怎么这样自然? 杜安菱下马牵着缰绳,走进大宅边上是胡书生——她不知为什么开口了。 “胡书生——你或许等不了我几次,我从外面回来了。” “是因为你要离开了?” 他开口,杜安菱不知为什么从中听到了淡淡的失落。 失落就失落吧,他这个匪首和自己又什么关联? 只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罢! …… 想着到马厩拴好马,走进自己屋里——院子中狂风被屋门隔绝在外,杜安菱桌前坐着总觉得自己挺惬意。 确实是难得惬意。 杜安菱有这样想法,可有人偏偏不给她平静——门被推开,伴着屋外寒风进到屋里的还有胡书生。 “杜娘子?” 他开口,杜安菱有些不高兴了——“你这会儿又安着什么心!” “我安着什么心妳还不知道——身为一宅之主,杜娘子总不会连在自家借住不短时间的我都不了解吧。” 他开口,杜安菱看到他的笑——也罢,他笑任他笑,反正自己和他也不会再有多少交集了不是? 想着,腿一蹬转过椅子——杜安菱看着眼前胡书生。 “你说明白吧——今天不说就没时间说了。” 她看着面前匪首,开口话连自己都诧异。 “你对我抱着什么心思!” …… 他会对自己抱着什么心思呢? 杜安菱回忆起过去与胡书生之间的种种。一开始是在夏季县令缴匪时候,胡书生与怀王逃到了她这里。 可以说是避难,也可以当成是抢劫,他们占据了自己屋子后当自己不存在,一个个在这里活得好。 不过——接下来发生了更严重的事。 他们把瑜若当成了质子,一并带到那深山里面——胡书生和怀王他们几个在山里受尽了自家瑜若的折磨,最终胡书生收了苦带着瑜若回到山外面。 听说胡书生和怀王还闹了些不愉快,怀王不顾兄弟情面,让胡书生他不能再回去——应该是这样吧。 杜安菱想着这段历史嘴角勾起笑意,既然如此的话也难怪他在自己这里久留。 是的——他在自己这里久留,又是送马匹又是时不时搭讪,来来去去都在自己身边晃荡——这也太频繁了些。 杜安菱不信他胸怀坦荡。 于是——问出口时候做齐了一切准备,就等着他开口。 可是还是想得少了! …… 这时候胡书生悠悠开口,看着杜安菱没有表情。 “杜娘子——你知道我怎么想的。” “妳对我,很重要。” 这又是一个哑迷——什么“重要”?这一个“重要”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些不清楚,杜安菱看着他的眼——“说仔细些。” “说仔细——你要我说仔细些是吧,那我就说了。” 胡书生开口看着杜安菱,嘴里面总是不正经。 “说实话吧,我一开始有些看不透妳——到了后面看透了,总觉得妳这个女子太不一般。” “先不说什么诗书琴画的精通之类的,妳身为一个女子,敢于在这地方久久生活的,总不会一般。” “说实话——妳愿意我说实话吗?” 他看着杜安菱,杜安菱点头,目光中带上几分不愉快。 “要说就说。” “那我就说。” “杜娘子,妳改变了我,或者是妳同瑜若共同改变了我。”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终我一生都只能在山里面过活了——直到缴匪的人打过来,我们遇到了祸事也得了福祉。” 他开口,看着杜安菱。 “在妳这里住下,我重燃去京城的希望!” 眼里是真实的感谢,杜安菱分的出到底是真是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五十章 冬深地冻,杜娥将别(一) “风过山谷寒,人聚到一半,他就插进来干什么! 她说着看一眼应该并排着的程剑,却见他勒马退回去——分隔开一两丈距离跟在后头,看到这边人目光懂得退避。 没想到这时候还挺识相的,心里面牢骚没有说出口,小姑娘抛过去一个白眼——再回头看杜安菱,知道她将一切看在眼里。 “妳对他也不算太嫌弃。” 杜安菱说出事实来。 “哪里不嫌弃——杜娘子妳也会乱说话了。” 李南笙不承认,两匹马分开一段距离各自挨着路边——“杜娘子,妳再说,我就不祝妳一路顺风了。” 又几分赌气,也有几丝调皮。 杜安菱微微一笑,由她去! …… 这些都是回来前的事情了,杜安菱看着窗外,艳红的晚霞已经变成深沉的紫色。 又要到夜间了——天上有阳光洒落前后仅仅有一个时辰,转眼又从阴天变作黑夜。 屋里比窗外更暗上三分,点起来火烛刚刚好——蜡烛一丝青烟直直向上,没有风不会让火焰跳跃。 铺开纸,她想起自己说好要给小姑娘的画——不经意间碰洒了墨水,那晕开漆黑半张纸变了颜色。 这张纸废了。 杜安菱苦笑,吧玷污的纸张拿起来揉成一团。还完好部分露出来擦过桌面,幸好研磨不多不至于滴落地上。 丢一边废纸篓,那里面已经满了。 微微皱眉,手压实后提着出门去——门口身上一阵颤抖,果然小小屋院拦不住冬日里的寒风。 风吹过,纸篓里吗有几团废纸被扬到空中——滚动着越来远远,到南边撞到门槛后停下。 杜安菱起身想要去拿,可是怎么能捡的到——门那边伸过来一只小手,把那地上纸团捡了去。 这是胡书生? 杜安菱刚要斥责,却见到那边人从门后门移出来——嗯,不是胡书生。 “秀儿——怎么是妳?” 她一时间有几分诧异,看着那小姑娘把揉皱的纸团展开——“这个画的是什么?” 那幅未成的画吗?杜安菱远远瞥见纸上一角,那上头似乎是一棵古松——屹立悬崖绝壁,任风吹不动。 只是那枝叶有些不自然,自己当初嫌弃这画也是如此原因——也就是这样原因! “这画的可是松树吗?” 她问,杜安菱只觉得自己脸上热得难受——秀儿看出来了,她不会觉得自己画得不好吧。 想着,忽然听到她的话——“这画上面填上一条树枝就好看了。” “添上一根树干就好了——为什么要揉皱了丟去——这样多可惜!” 那秀儿这样开口,杜安菱一想又三分后悔——怎么不早说! 可惜现在已经晚了,再怎么样也不便挽回——抚不平的纸终究作废,丢到后院去等着化灰! 唉! 杜安菱摇头,只抱怨秀儿提醒得不是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冬深地冻,杜娥将别(二) 知道就要走了,别有一番心情。 杜安菱看着小院中秀儿,看得她再埋了废纸后依旧不愉快表情——“怎么了?后悔埋了那纸?” “不——不后悔。” 她说着嘴硬,看杜安菱不一样心情。 “我只是烦,不知道怎么办!” 她摆弄着手指纠结,看向杜安菱几分怯生生——“我们真的要走了吗?” 杜安菱点头,只是多留了意——她烦什么? “杜娘子——我们是一起离开吗?” 她问,目光中带着忐忑。 “我们去哪里!” …… 她提问,杜安菱看出来端倪——“妳不想走?” 她的表情杜安菱看在眼里——她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毕竟换作自己,没有流言蜚语时的自己又何时想过要走? 都没有! 杜安菱想着不禁苦笑,自己这个“不得已而为之”,还带上身边众人一起离去,会不会有些不近人情。 “那——妳愿意的话,妳可以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的话,这里还有谁?” “胡书生,还有他身边的一行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是走了吧——毕竟留下来的没有瑜若弟弟!” 小姑娘目光洁净,丝毫看不出尴尬——杜安菱听来却不一样想。 她想起之前自家瑜若的话,心里面有几分考究。 …… 也就是今日清晨,自己快要离开家乘马去远山时候,杜安菱门口见着瑜若站着孤单一人。 这是有事? “娘亲——妳是不是又要走?” 自己确实是要走——所以又有什么事? “娘亲,妳这一次又是去找自己认识的那几个才子吧——妳真舍得离开?” 他这样说着,杜安菱一愣。 “娘亲,我都看到了——昨天妳写的什么信,画的什么画,不就是为了作别?” 好吧——杜安菱有几分尴尬。 自己确实是想要找他们作别,瑜若猜得没错的——杜安菱看着他,他跟上来到马厩。 “妳一整天就关心他们几个,真心是换了一个地方就换了一波人,一整天远去无踪迹!” 他说着有自个抱怨,杜安菱听出他不满意——为什么不满意? “娘亲,妳还记得春月楼里面的秦哥哥吗?” 原来是这个! 杜安菱回忆起过去,看到了春月楼偏院中一个俊俏少年。 …… 这少年和瑜若是差不多的身份,也是差不多的时候成了春园楼里面那“住在偏院的家属”——细较起来比瑜若大那么三个月,瑜若叫他一声“哥哥”也在理。 他母亲姓秦,于是他也跟着姓秦——被瑜若叫一声“秦哥哥”叫了不知道多少年,两个人一直是最好玩伴。 瑜若离开了春月楼,跟着自己到丛山安居——而他的秦哥哥,现在还在春月楼里面。 “我真的很想他!” 少年的回忆此时被唤起,他看着天,看着远方京城方向。 “秦哥哥跟我说好了的,日后时常联系——这都过去差不多一年了,我同他之间哪来的联系!” 他哭丧着脸。 “没有写信——写了也没人寄。” “没有见面——这么遥远怎么能再见。” “我就是个失信的人,娘亲!” 他看着杜安菱,抹去眼角泪。 “我不太想又一次告别过去!” …… 杜安菱看着瑜若,瑜若看着她,眼神交流中传递着信息。 “你不想走?” 她问起,他点头。 “我确实是不太想走——离开这里,我好不容易才熟悉的东西又看不到了!” 他语气并不像哀求,几分示威杂糅——“娘亲,你就让我多呆一回——妳不是说谣言一阵子就会停歇的吗?为什么急着逃离?” 他开口,带上几丝叛逆。 “还有——是不是想要逃离胡书生?” “他的人其实很好的,怀王寨也很漂亮——根本就不是妳想象中的样子!” 他说,看一眼身边人表情——杜安菱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娘亲——妳为什么要逃?” “逃离一处又去一处,妳这根本就是在畏惧!” …… 自己这样是畏惧吗? 杜安菱反思自己,自己每一次都是有意避开熟悉的人,到一个别人都不怎么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这确实有三分逃避! 既然是逃避,自己能逃到何处去? 想着揪心,不想又没底——看着身边杜瑜若,有些不悦他提出问题。 “逃,解决不了问题——又或者妳这不是逃,是去找寻认识的人投奔?” 他说着,目光瞥见几案一角摆放的诗集——那诗集已经有些翻烂了,特别是封皮上面“太阴”两个字模糊难辨痕迹。 唉——他叹息,少年神色中增添几分无奈。 “走吧——我知道我这话没有用。” “不过也别要抛下其他人自己走——娘亲!” 他说着,杜安菱注意到他的目光。 转向远方目光悠长,杜安菱知道那是秀儿暂住地方。 目光中带上考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冬深地冻,杜娥将别(三) 看着眼前秀儿,杜安菱一笑送走心中忧心。 好,这确实是好——秀儿不想离开他们要跟着走,瑜若也不愿意让杜安菱带着自己远离这里亲朋——那就一起走得了。 有了这样想法,没什么是难事——杜安菱看向秀儿,点头表示应允。 “妳想要一同走?” 它问,看着秀儿点头。 “杜娘子,你们要走,我也要走。” 那就再好不过了——“那也不必现在这样伤心,大不了一起!” 一起……一起离去吗?秀儿有这么一刻恍惚了。 “真的?” “还能有假?” “是去京城那边?” “确实是向京师的方向。” 杜安菱看到小姑娘眼中憧憬,联想到当初在丛山城里所见——“瑜若是不是跟妳说了什么?” 看到她脸红退缩,杜安菱知道自己猜对了。 不禁有些头疼,自家那瑜若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啊。 人小鬼大! …… 杜安菱不知道彼时自家瑜若同秀儿说过的话,不然必定会狠狠招呼他一顿。 起因是许多天前,瑜若第一次知道自家娘亲又打算换地方后举止。 “秀儿?” 那天的他庭院里练习完手中棍棒,转过头看到游廊下坐着的小姑娘熟稔开口。 “什么事?”她问。 “我可能又要换地方了。”他开口,对上小姑娘清澈目光。 “这一次可能要走很远——我娘亲这一次要找那劳什子太阴居士!” 他说着,小姑娘无动于衷——好半天沉默不语,终于让秀儿察觉到不对劲。 “妳为什么不说话?”他问。 “我为什么要说话——你们去你们的,关我什么事?” 小姑娘对话没毛病,可为什么在他听来是这样刺耳? 杜瑜若心里面有几丝痒,终究是忍住不曾开口说。 看着眼前那小姑娘,一生气转身去了。 …… 可这一转身又成问题了——杜瑜若提步之后总没能像一开始那般潇洒,走两步回头看一眼不知犹豫不前。 那秀儿——那秀儿该不会真的觉得这真的“不关她事”吧。 心里面盼望着她跟上来,脚步上也不再动得迅速——杜瑜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犹豫起来,这完全不是自己的作风。 可是——自己是真的有那样想法! 想着,回头看着,遥遥过来的确实是自己等着走过来的人——秀儿远远追过来说什么“你走什么”,牵拉住自己衣袖。 杜瑜若笑了。 他的笑映在小姑娘眼里,小姑娘看到他的笑红了半边脸——“你这个套路人的!” 套路人?自己几时套路人了?心里面抱怨听到秀儿质问,她自然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威势。 “你是不是料到我会这样了?” 她问,意识到自己指代不清。 “刻意这样走开,为的是吸引我跟上来——是不是!” 看着她愤怒,杜瑜若片刻无言语——看着她,好半天终于憋出一个“是”字。 “哦——承认了?” 她笑着,笑得开心。 “原来我一直知人知面不知心!” …… 她抬头看着天,抱着胸不看杜瑜若了——可怜那瑜若一边着急。 秀儿之前长得有些瘦小,可到了杜宅里面有了好的吃喝,一天天拔高那是谁都看得见的——而杜瑜若一向生活不错,个子也不矮。 可男孩子在十岁上下时候本来就比女孩子长得慢,更何况瑜若年龄还比秀儿小上一两岁——于是这半年下来,身子比秀儿矮了那么一两寸——虽然不多,却实实在在是差距。 带着几分仰视做不出威逼表情,杜瑜若有些无奈——只好平心静气,问一句“妳追上了干什么”。 自然是没有答案的。 那边不说也无碍这边不想,杜瑜若开口指出小姑娘心情——“妳是不是眼馋了?” “见我要离开,自己也想跟着到外头转一着去!” ……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意身边小姑娘表情——秀儿显然是被说中了心头想法,扭着手有些尴尬。 “你!” 她说道,不见得那边人发笑。 “我怎么了?又想像上一次去城中那般,蹭着我名头出去玩?” 杜瑜若看着她,还不忘提那之前的隐秘——秀儿自然是受不了这么一击,掩面笑得少声息。 “你——你怎么能说这些!” 她脸上更红了,只看着那头瑜若——可瑜若是一直不知悔改的。 “妳是想要跟我走的,不是吗?” 他说着,遥遥望向京城方向。 “京城可比这里繁华太多!” …… 他笑着,秀儿不知道怎么回应。 是,她确实有这样思想——那天到城中一看极大激动了她的心,一直忘不了丛山县城中的所见所闻。 她确实有兴趣去看看,也很想离开这地方到远方游历——特别是听到那瑜若开口说道什么“京城”时候,心里面更加憧憬了。 她想着,她幻想着哪一天到京城看看繁华场景——那瑜若不是从京城过来的?听他讲过京城里面趣事。 可是——那人呢? 忽然有所感觉,她回头不再见着少年。 这瑜若也真是的,怎么这就走了——自己还有话要问他呢! 墙外衣角半片,人还没走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冬深地冻,杜娥将别(四) 追那瑜若步步上去,小姑娘丝毫不觉得自己逾矩——看着他回过头微笑,她觉得满心温暖。 “你?” “妳?” 对视却是尴尬,随后又是瑜若开口打破沉默。 “妳想去京师?”他问。 小姑娘微微点头。 “京师可不是那么好进去的——首先,要有户牒才能进出城门,而且城中没有旅店。” “能去的地方也不全!” 开口说着,杜瑜若恍惚间觉得自己好似一个高高在上的长者,一字一顿教导着年轻人。 可是小姑娘没有畏惧。 “那么——瑜若弟弟,你又是怎么离开的京城?” 她问,目光中笑带着考究。 “该不会是飞出来的吧。” …… 想着,说着,对着那小姑娘开口言故事——杜瑜若也是深深记得盘木青的。 他领着少女走到自己屋里拿起笔墨,回头却看着秀儿站在门槛外边。招呼她进来却遇到她摇头说不,看着又三分不解。 “妳犹豫什么?”他问。 “你娘亲说,你我不应该太接近——你是主,我是仆,站在外面才是道理!” 秀儿引用那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到的话,忽而又摇头——“好像不是你娘亲说的——我也记不得了。” 她偏过头,杜瑜若看着心中荡起。 “妳站在外面,那多冷!” “还不快进来,我把那人画给妳看看!” 他说着就起身拉过门口秀儿进来,让她坐在床头看自己作画。 那秀儿脸上泛起红晕! …… 下笔墨如漆,走线飞龙蛇,这瑜若作画也是深得自己娘亲真传,一笔一画自有神韵。 那边人看了称奇。 “瑜若弟弟——你为什么不画人脸?” 秀儿问,她看着画面——背后长桥下面船拥挤,岸边城墙高过城下楼房。商贩往来一派繁荣景象,就是在画幅正中的人没有脸! 小姑娘问,少年笑含情。 他看着少女那秀美双目,开口句子不怎么过脑就飞出——那不是犯禁的话,却真是些“虎狼之词”。 “我忘了他的面容了——要不换一个妳上去?” 他看着秀儿垂在自己身侧的头,感觉到那怯生生搭在自己背上的素手传来暖意——杜瑜若下笔没有停歇,画下来的人物有形有神。 那是儒冠模样的少女! …… 画好了,看着她问一句“怎么样”是免不了的。 可这一问就出来问题——先是自己背上那小手抽离,紧接着不再能感到耳不安热气——又遇着那小姑娘开口,声音却是格外的不满意。 “你敢画我?” 她气急,看着少年忍不住怒气——一巴掌拍在那画上,画纸少了笑着的人,多了个巴掌印。 却也让小姑娘袖口沾了一丝黑,在那一身做工优良的衣服上显眼无比。 她看着了,目光里忽然带上委屈——“你看,我衣服脏了。” 那又怎么了,瑜若满脑子空白一片。 “这脏了,都怪你!” …… 她说完给少年带来的可不止有震撼——那带着三分无理取闹的话语一个个字留在杜瑜若心。 怎么能这样! 他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情形——不是说那小姑娘看着自己都欢喜吗? 怎么会遇到今天这样情况? 想着,心里面有一道坎过不去——考究来考究去,他真心有些不解了。 “妳要我赔——那不是妳自己弄脏的吗?”他问。 “那又怎么样?要不是你强迫我进你这屋里来,若不是你画上面画了这样的我,我会一掌拍下去吗?回弄污这袖口吗?” 她有些无理取闹,可并没有生气。 是啊——是自己叫她过来的,也是自己画的她面孔——错都错在自己身上,怎么有指责她道理? 不过…… 不过自己心里面总有些不高兴! …… 不高兴是一时的不高兴,因为那玷污的衣服最终被交到自己手里。 杜瑜若记得拿时刻自己激动,毕竟软磨硬泡好半天才得来这样事情令人欣喜。 你说是什么事情? 瑜若急着自己对那小姑娘开口说“愿意帮忙除去”,她一脸不乐意。 “你刚刚还说不是你责任的,到现在怎么变了?” 她说,看着杜瑜若满脸笑意。 “是不是心虚了,还是另有所图?” 她开口,他三分无奈三分惧——“不是心虚,是觉得……” “别找借口!” 小姑娘看着他,他刚刚还有的底气化作此刻心虚——“我不是找借口!” “那好——你也是个读书的,君子不动女子衣,主人不替仆从事,这话你不知道?” “还是你知道,又想当不知道?” 秀儿说着眸底暗淡,她知道自己身份——那一个“仆人”可不是什么好词语! 想着,忽然一句话入耳震撼。 “秀儿——妳伤心了——是因为妳的身份?” “放心,在这家里,我迟早会让妳当上主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冬深地冻,杜娥将别(五) 杜瑜若说的话一个个字响在秀儿心里,小姑娘听了心萌动。 什么叫“让她当上主人”,小姑娘还是知道的——扭过头去说一声“你无赖”,两腮绯红欲滴。 “秀儿——秀儿啊。” 她不愿意听到他开口,可是杜瑜若偏偏开口了——短短几个字变化了语气,让秀儿只想打人。 “你说什么话呢?” 她斥责,可女孩子声音总是没有威慑力——杜瑜若看着她这副样子,愈来愈想要开口调戏。 “我没说什么啊——莫不是秀儿妳以为我说了什么?” 他笑着,看着那小姑娘脸上羞躁——“是不是啊,秀儿?” 那小姑娘脸皮薄如何禁得起这样挑逗,转过身就要远远逃窜开来。 只留着杜瑜若伫立。 …… 看着他离去背影,杜瑜若咽一口唾沫。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心思,毕竟在春月楼里面长了那么多年下来,什么事情都见怪不怪了——可他是看多了,秀儿不一样。 远远跑开秀儿不知道背后人心思,脑海中回想着“让妳当主人”话语久久不能淡去——她回味着,脑海里又是那矮她一两寸的小男孩身影。 他还没有十岁吧,比自己还小——他会知道这话说的是什么? 到底是真的心中所想还是随口一句,秀儿揣度着也有几分期盼。 “如果我成了主人,那自然就是把整个自己交给他去——这怎么同话本里面的那些公子一般?” 回到自己屋里翻箱倒柜,展开的小小上面字迹有些模糊,还有很多根本不认识——秀儿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看见,翻到那一页读出声来。 …… “那狗……那公子看到自家丫鬟长的漂亮,又动了不一般心思。” “去问了父母,要小姑娘成自己妾,收入房中去——那父母看了小姑娘也觉得不错,允了自家儿子想法——择日成婚啊。” “可谁知那公子是一个不靠谱的,吃着碗里想着锅——这到父母那边又看上了个腰肢纤细的,真是个魂牵梦萦!” “他回去又看了自己丫鬟,只觉得这差距远了去——也不觉得她那么好看,一阵子又有些后悔原先话语!” 她念着,翻过去看下一页。 看到了书页上面插图,小姑娘狠狠用手背捶打。一边砸着一边咒骂什么“说起来是什么贵公子”的话,明摆着就是不高兴。 “感觉上那么风流倜傥,才貌双全——实际上真不是什么东西。” 那时的秀儿咒骂着,可心底依旧有些许期许。 毕竟杜娘子给了她温暖,如果说那母子一个好一个坏,她总有些不愿相信。 …… 外头响动轻微,唤回秀儿思绪。 这时候抬目,秀儿看着小院里面花草衰黄——一大片的干草在寒风中挂上几点寒霜,看上去黄中带上白,别是不一样的色泽。 秀儿看着草,却又看到了人。 窗外一张人脸,打量自己的是瑜若。 那秀儿眼中的“贵公子”嘴角擒着笑意,低下头看到窗前坐着的小姑娘的头顶——他们两个差不多高,杜瑜若难得从这样的角度看着她。 青丝柔滑,一张脸洁白无瑕——五官算不上完美却挺精致,在自家宅院里养了半年,脸上几块圆润的肉。 笑起来,正好看。 哪怕是咒骂着,也有不一样风情。 杜瑜若顺着她笔挺鼻梁下移目光,窗台下放着她正看着的书。 似乎是丫鬟找智斗多情公子的话本? 嗯——这有得一看! 杜瑜若想着又听到她咒骂,说什么“不是东西”——他脸上一红,那小姑娘该不会是把自己当成话本上面那种贵公子了? 绝对不可以! 想着,一不小心碰到窗棂——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赶紧矮身躲到窗台下——心中默念,一声声期盼她不会发现的。 做效与否杜瑜若不知道,不过一时间确实是没有声息——试探着起身抬头看过去,却不料四目相对。 她低下头,显然是心虚。 他看着他,默契地什么都没提。 …… 于是,那天事了。 杜瑜若远远离开小姑娘窗前,远远离开后依旧忘不了——可是见着她常常躲避,身为主人家的公子的他也有自知之明。 都怪那可恨的话本! 他心中抱怨着过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到了今天——他遇到娘亲,娘亲与他交谈离去事情。 他不经意间就望向那头——望得深情。 被看到了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准备着迎接****。 不过。 “瑜若——你走神了。” 她开口,看着他,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扯开话题。 “往后又要远去了,计划到天气好转些就走。” “不用等过年了——什么人都带上吧,多雇几辆车载去。” 她说,带着笑。 却让他更加忐忑与憧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冬深地冻,杜娥将别(六) 看着自己娘亲神色,杜瑜若片刻犹豫了。 他知道自己要走了——和年初离开春月楼一般一去无归来时间。 不——也是会回来的。 杜瑜若想着这一路方向,大道向京城还要拐一个弯——城南绕过去到山上,深山里面隐士居。 路途遥远,在京城附近少不了停歇一天的。 要在京城停留就没必要管什么“进不进城门”,猜透娘亲的意思,他已经想着怎么见自己那许久不见的长姐了。 也不知,她当今如何了。 …… 不过这谈话终究是匆匆了结,紧接日落日升又一天——和前几日没什么变化,只有那风愈发寒冷了。 这样寒冷的天气,本来是不应该出门的。 穿得再多也禁不起那长风一阵寒,那风吹过来可是能透过不知多少层厚衣——杜瑜若连打开窗户都懒,更遑论秀儿那小姑娘了。 院子里有铲雪声音。 不用想就知道是陆红花在忙碌,想起那女子曾经做过的事情,瑜若心里面泛上一阵嫌弃——谁叫她这样对待自己娘亲的? 杜瑜若脑海中挥不去自己看到的画面,不禁狠狠咒骂几声。他开窗忍着寒冷看到那弯腰瑟缩身影,从来带不上一点怜惜。 “要是在怀王寨,这样的人早就被丢出去了——如果知道的多些的人,那就弃在狼窝附近等着收回骨骸。” 那是胡书生曾经说过的话,杜瑜若听得清晰也记得真切。 “这可是太冷酷了?”他曾经问过。 “不——是你们太心善。” 那边这样回答,不止胡书生一人。 …… 窗前看着那打扫院落的人忙碌,不远处来了人过来——那是胡书生。 刚刚还想着说他,他却自己过来了! 杜安菱看着他带着几分笑意,等他走近了探身到门外——“你怎么了?” 不等胡书生回答,他看着天开口。 “我知道了——必然是娘亲又出去了!” 他回忆着今天早起时,马蹄声响起又远去,就不见自家娘亲身影——现在又遇到胡书生无所事事,怎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笑着,胡书生有些窘迫了——他两只手不知道怎么放,上上下下捣鼓半天后回过神。 目光带着警告看过来,颇有些恼羞成怒意味。 “你想说什么?” 他问,剑拔弩张。 …… 可这匪首是没人怕的,毕竟真正的武力也就那么点——遇到杜瑜若这个少年好武的,真要打起来结果毫无悬念。 看着杜瑜若从桌角捡起长棍,胡书生有些怕了——后退一步到了那棍棒挥舞不到的地方,看着杜瑜若目光警觉。 “你想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他那边警惕,这边笑起来了——杜瑜若看着他戒备样子白了一眼,也不再剑拔弩张了。 “你!” “我怎么了?” “你如实说,我娘亲是不是又出去了?” 杜瑜若笑着放下武器,依旧把木棍压在桌沿——他看着胡书生,胡书生恢复戒备。 “你想说什么?”他紧张。 “没什么,就是随口一问。” 他说,一副云淡风轻。 …… 可没什么是这么容易就忽略掉的,胡书生品味着杜瑜若的话久久不能离去。 在窗外站着,那小男孩松懈了拿起——胡书生看到那书好像是一册话本。 他正琢磨那话本上面讲的什么故事,却遇到少年皱眉——他皱眉则已,皱眉时候还抬起头。 “你怎么还没走?” 他开口质问。 胡书生不解,自己走不走有什么关系吗? “你挡到我光了。” 他说,丝毫不像是在跟匪首说话——可是那胡书生也是习惯了,并没有怪罪只是脸上三分不好看。 他真就让开了,杜瑜若反倒不开心了。 “你啊——也罢,我就跟你说一下。” …… 推开门走出去,杜瑜若拢了拢自己身上衣物。 看着胡书生门口站着,少年嘴角缀着笑意。 “怎么了——在这里不想走了?” “为什么不走了?话也不说一句!” 他这样问着,那头胡书生看到几分犹豫——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在那边迟迟未开口。 “怎么了——无话可说了?” 这边笑话起来,瑜若对胡书生有了三分鄙夷。 “又是山匪又饱读诗书,要考个功名说得挺好听——还挺会算的,轻轻松松想到三五个月之后事情。” 他说着,笑着,看着胡书生。 “怎么连我们走了就不知所措了?见惯了我们不舍得离开了?” 有几分嘲笑,也几分斥责,竟是说到他心坎上。 “还是预料到放榜后又回来这里,而不是京城中重聚!” …… 胡书生感到挫败,这么多年阅历,到头来竟然说不过眼前一个小小少年人! 他叹口气,看着远方神游。 “辛苦十馀年,倒是回到一开始了。” 他说出来着话,带着自嘲意味。 “当年,我辩不过一个少年,最终心灰意冷归于山岭;今天我又被你拐着弯责骂,再往后说不准又消磨去好容易养起来雄心!” 他抱怨,看天边。 遥遥有马蹄声接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冬深地冻,杜娥将别(七) 马蹄声声近屋外,看那端一响开房门。 骑着白马回来了,杜安菱到马厩地方跳下——身上衣服还带着丝丝寒气,有些瑟缩往自己那里去。 她看着屋子里,看到了瑜若同胡书生——两个人站在那谈论着什么,尽皆映入杜安菱眼底。 他们在那里做什么? 杜安菱心头存疑,看着那边两个转头看过来。 “回来了?” 胡书生开口,看到杜安菱发梢夹着一片枯叶——“妳刚刚去的河边?” 杜安菱诧异,顺着胡书生目光伸手,两根手指夹住那殷红落叶。 “你猜对了——我是去了河边。” “可这和你有什么关联?” …… 丢下这样一句,杜安菱转身离去——留下一警告目光看向胡书生,胡书生那边赔笑。 “杜娘子,这几天还有挺多时间啊。” 他说,看着杜安菱——“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来山里面一趟?” 去山里面吗?她笑了,反唇相驳。 “只是不知道胡大人安的什么心,预制邀请我到山里去——小女子受不起!” 杜安菱说着,那边胡书生开口大笑起——“又有什么受不起的?妳未免太矫情!” “敢问胡大人,为什么要邀我们到山中去?” “妳就要离开了,都不看看多可惜!” “我可惜还是你可惜——你愿意,你就自己去——扯上我干什么!” 她快步走向自家屋子,进去了,大门关紧。 留下胡书生同瑜若还在院子里。 …… 桌前站着,杜安菱心情不平静。 她原先确实是不知道胡书生心思的,可如果现在还不知道的话就不是她了。 杜安菱看出他不愿意她离开,各种举止多半是挽留——有意无意晃到自己面前,不知道应该说好还是不好。 杜安菱想着,甚是苦恼。 是啊——自己已经和胡书生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系在一起,哪怕自己以后离开了,依旧难免与胡书生有关的。 她问着自己心,越问越忧心——她恐惧。 她恐惧自己以后忘不了胡书生,每每夜深人静时候想到他身影。 她恐惧,到那时的自己奋不顾身又回来——就像今天投奔太阴居士那般投奔这匪首到丛山去。 他在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杜安菱有些费解了。窗前看到他踱步过来,偏过目光看着别处去。 她苦笑。 自己这可不是自欺欺人! …… 记忆中,清晨起,小院中徘徊着是今天的自己。 自己起初想去哪里倒是忘了,只是有出行的想法骚动在内心——这时候看到自己窗户,从外面看到桌上放着画幅几卷。 于是就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幅画没有给李南笙。 那是小姑娘在山上问她画的画,要画下这丛山城雪景——她希望她在离开丛山前最后的几天里画好画,然后给她送去。 送去——杜安菱知道她家府邸。 于是就把这绘画的活接下,这几天抽空也完成了长卷一幅——卷起来放在桌案一角,跟其他画作堆一起。 准备着哪天送去。 哪天送去,刚好碰上现在有游玩心意——开窗户从外面伸手进去,翻找片刻终于找到要送走的画。 宣纸没有刻意装裱,只是用厚纸糊了一层做衬底。卷起来拿好人走向马厩,她现在上马已经很流畅自然。 出了门,依旧山边小路。 偶尔会遇到一两个上山的村民,见了几次的互相打个招呼,没见过的也不再像从前拘谨。 她习惯了——马蹄声声远去,城池外转过去小村停。 那里,是李南笙家的府邸。 …… 到了地方,门后等候,杜安菱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冲动了。 就这么随意过来,那府邸里面人可曾知道? 就这么过来了,又要怎么样把画送进去! 杜安菱从前是来过一趟的——可是来过不代表熟悉,杜安菱知道自己并不清楚李南笙居所地方。 宅邸很大,总不能四处去寻;门口遇到家丁,却不敢上前去。 她不知道谣言传到哪里——门卫没有听过还好,如果门卫听到了,这有些不大好作答。 总不能说“我只是来送一幅画”的吧。 她知道这家人里面主母性格,或许会把自己拒之门外——因为那所谓“劣迹”。 她料想到可能会如此——她不敢冒险。 原先那胆大是自己就这么样畏惧了,停在门口等着里面人出来一两个——请他顺便把自己东西送进去,应该比在门卫处要好些。 想着,看着,门口等着——杜安菱忽然看到远方又过来一个熟悉身影。 少年骑着栗色马,手拿书籍气质佳——这翩翩公子看到杜安菱笑了。 “杜娘子也来了,是找悦音妹子的??” “你不是也来了,锐锋公子?” 她看着他,他看着高门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冬末天明,杜娥终行(一) 聚李家门前好几个人,杜安菱同程剑看着高门里。 程剑没有多少顾忌,看这杜安菱开口很是熟悉。 “杜娘子——想要进去找悦音妹子?” 他也不等杜安菱点头或者说不,上前来挺殷勤——“我知道怎么隔着墙找她,妳要不要也跟来?” 他说着,带着杜安菱走到大院西边——绕过墙角,他看向高墙头 ——“妳看着上面,那边有棵树。” 他笑了,指着遥遥三十步之外。 “从那树底下往后数五步,那对面就是她的屋!” …… 开口说着还不算,少年地上捡起一块一寸大小石子——找准了角度向上一丢,石子飞到空中画出漂亮弧线。 落下来,墙里面听到“扑通”水声。 杜安菱错愕,程锐锋笑了。 “那里面有一洼水,水边种着花草——这就是她的院子。” 说得这样熟悉,杜安菱不禁生疑——“你进去看过?” 他摇头,又几分做贼心虚的成分。 “也不是进去看过吧——不过确实看到过。” 他指着小巷对面那一户人家,院子中一棵大树绿茵繁茂。 “这院子,废弃了。” 他说,看着杜安菱。 “院子中的树我爬上去过,树上头看得一清二楚。” 他笑得有些尴尬,对杜安菱几分防御。 “这或许不太正经——不过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他笑了。 “再说些其他事!” …… 这时候院墙里面还没有动静,眼下正让程剑心急——他念叨着“怎么还没看到”,又弯腰一块石头捡起。 他又一次向空中抛去,让那石子重复之前轨迹——又听到落水声音,这时候终于有了动静。 “小姐——刚刚又有石头掉下来了!” 那是一个女孩子声音,她对着墙里面房屋呼唤时候恰巧被外头几个人听得清晰。 又掉石头了? 想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杜安菱这样想着就看向程剑,他目光躲闪显然是心虚——有偏过头去,仔细听墙里面声音。 “小姐——是不是他又来找你了?” 外面听到丫鬟声音,杜安菱会心一笑——只看着那个“他”怎么反应。 可他的反应跟不上墙里面变化,那丫鬟显然是一个闲不住的人物,急匆匆看着她小姐说话了。 “小姐——妳躲什么?” “是不是他来了就要躲——我的小姐,妳——妳干什么!” 墙那边听到拉扯声音,两个少女估摸着是争执起来了——这时候终于听到李南笙话语,她声音此刻带着几分威严。 “墨香,妳不要乱说话!” 然后是向着墙边的脚步,杜安菱从中听出来几分不实在的怒气——墙那边传来质问也变了味道,怎么听也不像是指责语气。 “外面的,你的手法越来越准了啊——再练一个月,我这鱼池里面的金鱼都要被你砸晕!” 她说着,数着天数。 “今天是第四天。” “第四天听你吵闹!” …… 都这样说了,两个人关系还能怎么样? 杜安菱不知什么时候有了看戏的习惯,不出声只是注意那两人——程锐锋一个苦笑,对着墙里倾诉。 “妳怎么不说我四天都没有进门见着妳了?” “没办法,只能丢石头引起妳的注意!” 他这样说,那边哈哈大笑起来——“怎么那么焦急了?” 少女似乎在嘲笑,可听起来又不像是纯粹的嘲讽语气。 “我记得你之前挺沉得住气的——怎么了,知道我不是才子了,就心急了?” “心急就找我爹提亲,你看看他会不会同意——别想得太美!” 里面李南笙表情不知道,外头程剑倒是沮丧了——不用说就知道,他自卑了。 不过他并不是在孤军奋战,因为墙那边有人算是他一个同盟军。 “小姐——妳刚刚说了什么?” 墨香倒是先急。 …… 那边吵闹这边笑,刚刚沮丧的程剑也反应过来。 侧耳挨墙听,果然是那边声音——“小姐,妳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啊!” “妳刚刚要他去找老爷提亲!” “又不是真的叫他去——再说了,我爹那么开明一个人,该怎么样还不是要交给我自己选择?” “到那时说句不同意不就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她笑着,说得漫不经心,声音传出来却让墙外人又一次垂头丧气。 杜安菱看在眼里,心中比少年多三分思索。 …… 李南笙应该是故意的。 她这样想也不是没有根据,毕竟李南笙性格她清楚得很——她知道程剑在墙外,也清楚这墙不隔音——一句句都是说给墙外面人听! 可墙外面不止又程剑,还有那一直不曾出声的杜安菱——她听着墙里面动静总是发笑,清楚了一切后满心赞许。 只是可惜了这少年一厢情愿了。 她想着,替少年伤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冬末天明,杜娥终行(二) 高宅屋外人久留,或思虑,何时可进故人心。 是的——程剑心里面这样想着。 他真的很早就迷上了李南笙——她容貌秀丽是其一,她那不同于其他人的性格才重要! 如何说——这里面很多可讨论。 大抵是她敢于说话,敢于行动,敢于骑着马跟着他们这一群少年才子四处游玩——不想现在那些农家女儿,也不像一般的富家小姐。 她能诗会文,这是不一般的地方。 她会作画,会乘马,这也是她不同寻常的能力。 她睿智却不知道那身男装并不能遮住自己是女子的特征,小声说话却欲盖弥彰——这里面种种又让程剑觉得,这样女孩子更有生气。 一次又一次相处,他们之间熟悉了——熟悉之后的他对她有了不一样的幻想,这样想法虽可笑却又正常。 没错的——他开始好奇,这少女在平时是什么样子——总是看着她身影出神,程锐锋知道自己变了。 变得有些患得患失,变得对她充满期待。 这就是自己吧——他这样想着。 终究是在她承认自己身份后,连连到宅外隔着院墙说话。 …… “还在吗——该不会是走了吧!” 墙里面传来声音,是院落中李南笙急了——她用手敲着砖墙发出声响,一声声挠动外面人的心。 那少年听了欲言又止,在墙角一副不搭理人模样——显然是领略了“自己不急别人就心急”的道理,他看着墙里面人笑得开心。 没有回答久了,只听到那边猛然一锤大腿声音。 “这——他不会真的傻到去找我父亲了吧!” 那里面李南笙跺着脚,看向身边丫鬟——“墨香,妳出门快去看看——看到他跟他说清楚!” 那里面似乎有推攘声音,紧接着又是墨香的脚步——她一步步走向房门又回过头,看着自家小姐。 “我该说什么?” 她询问,根本没想自家那那心急如焚的小姐这时候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她自个还能镇定下来,叫身边人到门口去看就是个奇迹。 果然她急着开口,说什么“你看着办。” “我怎么知道应该怎么样——倒是妳自己去决定!” 她说着,看向这边侍女。 “只要妳劝他就是了!” …… 劝他,劝什么是一个大问题。 墨香一步步走出去,脑海中凌乱不知怎么处理——她唯一可以断定的就是,小姐并不反感程锐锋的接近。 是的——这个才子很讨小姐开心。 过去那么长时间,小姐经常跟自己谈论起那诗会上面事情——她提到这才子也是说笑话一样,其中这个“名剑,字锐锋”的并没有太与众不同。 不过! 不过自称那才子找上来,小姐性格都变了。 起先是那一次观鱼的时候遇到那头砸过来石子,小姐叫起外面带着几分愤懑——说什么“乱搞”谈什么“君子”,那天晚上闷闷不乐。 “这个程剑,居心不良!” 小姐这样评价他的,墨香自己也有了权衡——清楚小姐喜好后自然要投其所好,墨香不时也说起那边人几点不是来。 不过第二天的时候,小姐就变了。 听到那石子声音后从画卷后抬起头的小姐走到院子里,隔着墙问来人——墨香看到了她隐藏的笑,小姐似乎很开心有人来找自己。 哪怕是隔着一面墙,也拦不住她的开心——毕竟一天天实在太无聊,不能出家门日子里难得有了消遣,如何不抓紧? 想着,墨香也淡然了。 小姐愿意怎么样就让她怎么样吧,她管不着——看个热闹足矣。 可没想到今天,那人又来了! …… 实话说,这一次和之前两次不一样。 早早就不再绘画了,掐着时间叫她来喂鱼——墨香正诧异着,伴着鱼食落下来一块小小石块来。 落到水里面,刚好砸到那头抢食最疯狂的锦鲤头上——那鱼糟了灾,这边人却对视含笑意。 “妳等着他过来?” 这是丫鬟问题。 “妳居然等着他——小姐,我没看错吧!” 墨香摇着李南笙肩急了,李南笙却是笑笑说没事——“妳啊,担心什么呢?” “小姐,妳怕是……” “不,我只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坚持来——实话说,这程家公子还真的挺有趣的!” 她开口,声音稍微小了些——刻意不让门外听到。 不出所料的,又有一块石子门外抛进来。 ……墨香记得自家小姐在看到抛进来石子之后反应——她是很高兴的。 不过——小姐对那外头公子有着一丝丝疏离,总是对他带着抗拒心理——可嘴上说的是这样,身上做的又是那样。 墨香注意到了,也把这当成是墙外头公子还差的那点距离——就她说,自家小姐是怎么容易被人抱走的吗? 显然不是! 想着,墨香也把自己当成了考验未来姑爷的一关——走上前去一步步,她对那素未谋面的程公子也有几分猜想。 他应该是怎么样一个人,让小姐又爱又恨? 想着一抬头,已经到大院角门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冬末天明,杜娥终行(三) 到门口了正要出去,墨香看外面不见人。 外面没有人啊——也就是说,那少年并没有真的进门来问——这样想着却不忘小姐吩咐,跨出门槛要看看这“程公子”。 遇到门口人拦着。 “出去做什么!” “小姐要我看看——顺道买点东西!” 墨香依旧是说多了的说辞,门口两个人对视一眼后终究放行。 “妳早点回来!” 他们看着外面偷偷笑。 …… 墨香走出去了,两个卫士看着她背影。 “我说——老刘啊,你怎么这样放她走了?” 这是其中一个卫士的声音。 “我怎么了——你是说我不应该放她走?” 这被叫做“老刘”的捻一下胡须——“你啊,你没看到这小妮子是为了府上小姐做事?得罪了就不好了!” 他开口说着,眼里面带上几分探究神色——“更何况,这还不仅仅和府上小姐有关!” “那是?”另一个门口站着的不解了。 “你之前有没有仔细听过——后院那边有说话声——咱们府上小姐的心,早就不在这高墙里!” 那“老刘”说着又看向远方,做出个“噤声”动作。 “休题这个——小心老爷到时骂起来!” 他笑着,看那头。 不知道这“墨香”会了什么人! …… 这边想着那边惊,可想见那墨香诧异神情。 她走到那地方了,却看到两个人——那一个少年公子长得英俊不假,可为什么远一点地方还多了一个看戏的? 那两个人看到她也不吃惊,显然是正料到她要来的——他们在等着她过来?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开口想说什么“中计”却没有发出声音——墨香没说话是因为太过惊讶,走过来一个人可不是杜安菱。 “这是我给妳家小姐的东西!” 她开口,看着墨香,又补充上一句。 “我很快就要走了,这画就是临别的礼物。” 把画交过去就是一句吩咐,哪知道那头小姑娘知道些过去事情。看着杜安菱一阵欢喜,叫出来她的名。 “妳就是那杜娘子是不是?” “小姐跟我谈起过妳!” …… “不过——小姐也说了妳要离开——妳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她开口说着莫不有些伤心,杜安菱听到却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是啊——自己为什么要走? 因为一些不好说的事情吗——确实如此,可真心不好开口。 “杜娘子——小姐多少次说过,她崇拜妳——是真的崇拜,从心底生发的崇拜!” 那边丫鬟说起来格外兴奋,让杜安菱恍惚间真有些不知道真正崇拜自己的到底是谁。 不过——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从来不强求——把手里画卷交过去放到墨香手中,嘱咐她务必把这东西送到她家小姐那——看得墨香兴高采烈,杜安菱总觉得自己多虑。 确实是多虑——因为自己送画的事情这会儿已经被围墙里面人知道了,李南笙耳朵尖听到了外面动静。 “墨香——是杜娘子来了?” 墙里面人隔着墙开口,她声音很大,以至于这外面几个人都听得清晰。 杜安菱苦笑,放大声音答了声“是”。 于是里面的小姑娘愈发高兴了。 …… 实话说,在墨香离开之后都李南笙很快就没有这么着急——她身边没有人之后颓然坐到湖边上——不,应该是鱼池边上。 少女看到鱼池里面悠闲锦鲤,手上面挥动不曾停。 “你们高兴,你们快乐,就你们这群鱼游个不停!” 她嘀咕着,看得出眼中的嫌弃——“为什么你们这么悠闲!” 想到这忽然又乐了,环顾四周鱼塘小小一洼——她笑了,自己还可以时不时离开这一处高墙大院,可这些锦鲤怎么样也出不了小小鱼池! 想着,心里面平衡了许多——可外面怎么那么久没有动静? 照理墨香那丫头应该也见到程剑那小子了吧——她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那小子模样,他一天天在那外面趾高气昂就让她有些不好受。 嗯——就是不好受。 有本事哪天被关在院子中关一天,自己绝对会在墙外面全天奉陪——吃饭睡觉都在外头,不好好嘲讽一下就不是我李南笙! 她这样想有些咬牙切齿,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块就往那边丢过去——少女怒气来了的时候也是很不留情的,这一块石子砸到墙面还蹭出一抹灰! 不过丢完了石头也泄了气,同时愤恨起自己这女儿身来。 做什么都不方便! …… 这样抱怨时候就听到外头声音,李南笙期待的程剑不曾开口,倒是有自家那丫鬟叫的什么“杜娘子”。 杜娘子也来了? 少女抓狂,只愤怒身前是这样一面高墙——为什么不能看到外面?纵使不能出去也能看见! 想着,怒着,她又开始急了。 请她赶快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六十章 冬末天明,杜娥终行(四) 里外隔墙相言语,闻声不见正所难。屋外言笑久不止院里心痒欲挠墙。 这可不就是李南笙现在样子! 一堵墙太高了,一丈高度足够遮住她的视线——那外头几个人谈的有多欢畅,院落里李南笙就有多心焦。 她急了。 “墨香——妳最好早些回来!” 她咬牙切齿,心里面这样念叨着。手指狠狠刮下墙上苔斑,觉得不解气又丢向鱼塘。 “还有杜娘子,妳急着走干嘛——才来了几个月又离开,有本事就一直呆在京师啊——又不早点找到我!” 可是——这都不是最气的。 “程剑——有本事你就进院里来一趟!” 她气愤着,目光带火。 “在外面很自由是吧,为什么你和我就这么多不一样!” …… 李南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生气,不过凡事都有原因。 她看着面前高墙,心里面愈发不高兴了。 她记得刚才听到的动静,外头的几个根本不顾她感觉,说的话让她扎心。 说什么“来这去那”的,一句句让她心中不高兴——自家那墨香也不安分——她是什么时候也有了出去乱跑的心思! 想着有几分不满意,李南笙开口一句“你们有完没完”。 于是,外面安静了。 …… 一墙之隔,墨香脸上有些不好看——她看着眼前杜安菱同程剑,犹豫良久终于开口。 “杜娘子,程公子,我现在要回去了。” 她开口伴着作揖,杜安菱看到想明白了——“妳家小姐叫妳回去了?” “确实是这样的——杜娘子,再会了。” 这边开口语句得体,杜安菱脑海中闪现那小姑娘身影——她会不会是有些急了? “杜娘子——我跟妳说,小姐真的很不想困在屋子里——她说过,妳是她少有朋友。” 于是不可避免迎来此处另一个人不满,转头过去果然见到程剑的不满意。 “那么我是什么?” 程剑心急嚷嚷,这边少女笑了——“小姐说,你就是个贼。” “我是贼?” “差不多是贼。” “为什么说我是个贼?” 这话问了,面前少女一耸肩。 “我不知道——是小姐这样说的。” 墨香开口,她是真的不知道。 “不然——妳自己问下小姐?” …… 这样说话确实是有些愚蠢,墨香不知道自己把自己丢到一个大坑里。 直到后面发生了变化,墙那头有人叫起来——从李南笙这话中听得出她咬咬切齿的表情,墨香这一刻有些胆怯了。 “墨香——妳敢不敢把这话放到我面前说?” “妳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程剑笑了,隔着墙交流就愁她不说话。如今墙那头的李南笙急着开口,自己还怕什么呢! 走近墙角,他对着墙那边说话不忘用拳头在合适时候配音。 “南笙妹子——这件事妳必须要跟我解释清楚。” “我什么时候像个贼了——还有,我没有惹妳,妳为什么对我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他说这话时候看一眼墨香,从一开始他就察觉到她的不公正——对杜娘子比对他要殷勤得多。 从一个丫鬟的举止就能看出一家主人的心,程剑不用想就知道李南笙对他的差别对待。 这是他万万不能忍受的——看着墨香,他觉得要和她主家小姐讨个说法。 于是就对着墙呼喊,呼喊着就惹上了墙里面的李南笙。 …… “程公子——我也想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对待你,可是你允许我这样待你吗?” 李南笙听着他敲墙的声音却乐了,想不到这程剑还挺好玩。 是的,是挺好玩——李南笙觉得程锐锋所思所想有几分幼稚,自己对他分明是没什么特殊,都是好好的,怎么又惹着他了? 绝对是这书生自己想多了! 这样想着也就换了语气,听他一个“怎么不允许”后开始一口气回他以大段数字。 “我刚刚想了下,我待人接物确实有些不平均——那好,我就平等对待你吧。” “程大公子啊——你可还算过我同你说话的时间?” “你看看这一个月来,我与你那几个朋友碰了几次面,又谈了几句话——要是一样对待的话,现在我就不会在墙背后回你的话了!” 她说完退后一步,看着眼前高墙。 嗯——就看他反应了。 …… 没想到她会这样对付自己,程剑站在墙角下有些心慌。 特别是没有再听到李南笙说话之后,这种心慌成倍增长。 他看向边上墨香,墨香似乎在看自己笑话——少年心中有些没底,开口声音洪亮。 “南笙妹子!” 他喊,里面没有回应。 “李南笙!” 还是没有回应。 他又等了一阵,一直没有反馈让少年更加心慌意乱——转过头去问墨香要办法,却听到墙里面笑声。 李南笙忍不住了,程剑也忍不住了。 “妳笑什么笑!”他向着墙里面。 “不就是笑你!” 少女回答,程剑仿佛看到墙那边她的笑颜。 她有些肆无忌惮,而他欣赏的就是无拘无束的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冬末天明,杜娥终行(六) 任它去罢,杜安菱心头很乱。 她看房门前面那一小片地方,胡书生方才还站在那——他真的不害臊! 这样想着,看着门关上——却总也忘不了刚才他说的话。 自己不能留下来了——是真的不能留了——她看着屋外,天气还不错。 明天清晨的风应该不会变吧——如果那样,自己明天就出发。 桌前把纸张翻卷,那几行字迹不再看。 …… 坐回床头叹气,为什么自己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她回忆着刚刚胡书生的话,他说,有了她,他不在奔波劳苦。 “杜娘子——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看着她,眼中心意让杜安菱警惕——她等了他半天,却听到他说什么“离不开”? “要不,妳就留下——我胡书生不会负了妳!” 果然没好话。 …… “怎么了——住上瘾了?” 她看着他,知道这匪首此时并不是为了口舌之快——“然后又贪图起不该贪图东西?” “杜娘子?” “你要了我的屋子去还不满足,还想要去我的人?” 那时间,她愤慨。 可愤慨的同时还有什么呢?她总觉得自己并不是把胡书生归类于那些个喜好美色的饿狼——他是有那么些不一样。 他让她心中凌乱! 不过——乱归乱,杜安菱还是有几本的判断的——回过头要他离开,却不想门已经关上。 “杜娘子——我知道自己留不住妳。” “所以——妳走吧,去妳想到的地方去!” …… 他留下最后这几句话一直在杜安菱耳边回响,让她总有些不好受。 他说,他留不住她。 他想要留住她? 杜安菱脑海中浮现胡书生面孔,那匪首总是带着有企图目光——他从山里面出来,一直住在自己这边,这样的目光谁察觉不到? 自己却是傻了。 自己真的是傻了。 铜镜中反映自己面孔,纤细身姿在这一年中略有增添——却只不过是把原先过分的瘦补回来,并没有变得臃肿。 那眉目,那唇口,改变不怎么大。 是了——自己怎么说都比村里面那些农妇更标致,年龄增添的风韵补上消逝的青春——虽说在京城里面确实是不讨喜了,可在那些山里面汉子看来…… 杜安菱不敢往下想,一只手不住抚摸发簪上雕花。 苦笑,终究是逃不出自己希望逃出的困局。 自己依旧是那支花,被人随意观赏。 …… 门被推开了,胡书生又回来了。 “杜娘子。” “走开!” “不想见?” “谁想见你!” 她好不容易消退的怒火此刻又一次升起,可这终究无碍胡书生到那头椅子上坐下——“杜娘子,我们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他们又不是那种有事谈天的伙伴! 杜安菱心中想着,面上怒色不显——她带着冷笑。 ——“胡书生现在是想我留下?” “那又说留不下我,想要任我远行——这又是安着什么心,想我迷途知返?” 她说着,看着胡书生——胡书生看着她不避开目光,四目相对时候触动杜安菱的心。 “你?” “杜娘子,妳怎么想就怎么做,我说过——我拦不住妳。” 他开口,又是预言。 “要是妳以后要回来,还请不要逃避!” “这宅子,终究归属于妳!” …… 胡书生这样说过让杜安菱难堪,什么叫“不要逃避”,又什么“归顺于妳”! 她从中听出了不一般东西。 看着胡书生,他也看着她——“妳应该知道自己孤身去寻人的下场——这并不容易!” 他看着她,好像要说什么“不会顺利”的断定——开口了又停下来,一双眼看向了杜安菱。 “杜娘子——我也不用多说了,道理妳应该都懂。” 他看着她,终究不顾她目光中的不高兴。 “妳多多准备,这样便不会太伤心!” 他开口,看着杜安菱。终究是迎来她一句“出去”话语,屋里又没人了。 杜安菱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 …… 实话说,胡书生讲的都有道理。 杜安菱知道这些道理,屋子里静自思虑。 她是不是要多考虑下——直接去远方太阴居士那里不留退路,本质上和孤注一掷的赌徒无异! 那能怎么样? 他也说“拦不住自己”,看来是知道自己劝不回来——这个胡书生,思前想后又多少年光阴! 想着,心里面嫌弃少了几分——至少这时候的胡书生舍得放手,他任自己走了,依他的性子就不会反悔。 她走了,他留下。 这宅子也留下来了,还有里面花草家具,田产地契——给自己的只有银票些许,所谓“三年的租金”。 她笑了——若不是对方神机妙算让她一次次诧异,她都要肆无忌惮嘲笑去。 自己不会回来了吧。 明天就是自己别离的日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冬末天明,杜娥终行(七) 马蹄声声人远去,小村依稀炊烟里。 终于是离开了,杜安菱村口见到昨天雇来马车——马车来得很早,估计从重山县城启程时候还没到天明。 来的确实够早的。 杜安菱略微感慨后招呼瑜若搬来东西,满箱子衣物压得柔雪气喘吁吁——牵马的秀儿一双眼睛跟着马眼睛转,让那边雇来马车上伙计看着眼馋。 不过——那马车上面不止有伙计。 跳下来一个年长些的人,他看着杜安菱分外熟悉。 “杜娘子——妳这一走还真的是走的远!” 他看着她,她微微点头。 “那林大老板你呢?你不也要远行!” …… 实话说,看到林老板的一刻,杜安菱是有些诧异的。 他还能叫出自己姓氏,这里面更有几丝不寻常。 不过——想到昨天去雇车时候就看到了柜台后面的他,杜安菱也觉得他亲自过来也没那么让自己吃惊。 是的——他和她已经见过好几次了,最开始是她先认识的他。 杜安菱还记得自己最初是怎么遇到这老板的——那一天是在宋家酒楼。 那一次去宋家酒楼已经过去了不短时间,那天她在酒楼下去而复返,他正在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故事讲的什么她早已遗忘,可还记得他们几个人都对话。 “你那车行怎么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该赚的钱还是那样赚,有没有亏空——你担心什么!” 他这样开口带着几分不悦,与他说话的人也有三分不客气——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什么关系,只有旁观者听到! 是的——他们这话被旁观者听到了,杜安菱仔细看了看那被叫做“林老板”的,记清楚他这个人模样。 于是——她得了利。 之后有一天,自己再一次去了丛山。不知道是不是偶然,城中一角见到了那“林氏车行”,看到那里马车进出连连。 她记下地方,以便不时之需。 昨天就用上了,她离开李府归来,路上到城中去。 就雇下了今天的马车。 …… “杜娘子这一次是不想回来了?” 那姓林的老板天天在宋家酒楼里面呆着,不说见多识广也是“见识不俗”的人。他身为一个商人走遍附近不知道多少州县,看过的人也繁多。 他看着杜安菱,她就是那杜大官人的妹妹? 这女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熟读诗书的,确实与那举子相像。而过去经历为她带来些许不一样的风貌,实在是不像一般大户人家女儿。 是她——应该是她。 想着,心里面带上几分考究。 “杜娘子,妳这大包小包携家带口回京城去,这边的都要抛弃?” 他问,看到杜安菱点头。 “没什么抛弃不抛弃的——要不要回来还未必可知,为什么说得那样确定?” 她问,看着眼前原野——多日前落下白雪一片,朝阳下白茫茫千里远。 这都是丛山地方。 也是她要离开的家。 …… “林老板?”她开口。 “杜娘子有什么事?”他问起。 “你是怎么知道我姓杜?”她回过神来,开始讲究这重要问题。 是啊——自己怎么知道她姓杜?除了自己那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的猜测,他又是怎么知道她的名? 脑海中荡过一幕幕,他重温自己定下来规矩——该是怎么样呢? “杜娘子该不会是忘了,妳再我车行雇了马车,也在那簿子上留了名!” 他开口说道,看着杜安菱那边恍然——是啊,她怎么能忘了这茬!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分明是自己给的他! 杜安菱想到这也是笑话自己傻,就连这样简单的问题都没想到——又看着那边还没有全部搬上车木箱,杜安菱觉得可以找点话题谈。 “林老板——我也要问你一句。” “你这去京师,又是为了什么?” …… 去京师,为了什么吗? 他犹豫了——实话说,身为车行老板的他还真没好好想过,自己去京城是为了什么。 有几个原因吧——其中之一,便是去寻找自己那已经回到京城去的友人——友人名叫孙正邦。 其中之二,便是想要碰碰运气。 作为一个经商的怎么不知道京城商机多?印象中那边最不乏有货物需要运走的——自己现在在丛山这里发展得还不错,人往高处走总需要去那边碰碰运气! 自己口袋里面还满满的都是银票不是? “杜娘子问的可没道理——我一个当老板的,去京城可以干什么?” 他笑了,指着车篷布上面自己“林记”的徽记——“当然是去京师一趟,试一下能不能把自己车行开过去!” “林老板有多大野心?” “这土地有多大,我的野心就有多大——杜娘子,你该不会是想嘲笑我不知天高地厚吧!” 他说,看着杜安菱。 “或者说,在丛山呆惯了,腾挪个地方也行!” …… 看着他信心满满,杜安菱笑了。 没想到会有他一起,不过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车行老板在,这马车必然差不到哪里去。 向京师——京师数百里。 正要出发,却听到吵闹声。 是秀儿同瑜若两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春意难寻,杜娥远行(一) 马车前两少年争执不停歇,问缘故支吾又不言。 杜安菱看着他两个可气又可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这两个凑到一起——不过,这还没完! 听着他两个争执的问题,竟然是谁骑马在外的同时谁乘车——瑜若来丛山时候就烦躁马车里,此刻必定是不愿意看着篷布转眼几天过去。 而秀儿——小姑娘没有离过家,看一切都是新奇。有这么百里路可以欣赏风景,说什么也不愿放过。 所以——难办了。 …… “秀儿——妳一个女孩子骑什么马,赶路几百里颠簸妳受得了?” “那你呢——你倒是受得了,我为什么受不了?” 小姑娘开口带着抵触,她看着边上白买一笑——手轻轻摩擦马颈,柔雪回过头看着她喷了个响鼻。 “看到了——它更喜欢我!” 她开口带着几分得意,那一双眼睛里面就差直接写上类似“你一边去”的字了——可杜瑜若也不是什么容易被说服的人,看着小姑娘带着不屑。 “它并没有更喜欢妳——妳别要沾沾自喜!” 他说着,看着秀儿又回目杜安菱——“是吧,娘亲!” 这问题抛过来让人有些猝不及防,杜安菱听了心里暗笑——到底是不是,这里面可说的太多了。 不过让她来仲裁,怎么说也要各打一棒。 “两个说的都对,也都不对。” “争来争去,现在可以有个了结!” …… 什么了结? “瑜若——你自己稳重些,说自己成熟又老是做那种事情,怎么是真的成熟?” 她开口,看着马匹。 “你知不知道这一路远近?忘了盘木青?” “他走的路还没有我们要走的长!” 杜安菱这时候拿出过来时候例子,可盘木青的例子确实很有说服力——杜瑜若一时间蔫了,退后一步表示不想争取。 这样突发的场面自然让秀儿好奇,她凑近,询问起。 “什么是’盘木青’?” 她不知道的往事,杜安菱与瑜若都格外清洗——对视一眼,瑜若不愿放过大好机会。 “盘木青啊——他其实是京城里面一个书生。” 一个书生又怎么了?秀儿直觉知道这里面有许多故事——她发觉两人不说下去愈发心急,再看到杜瑜若表情就来气。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可是杜瑜若不说。 他看着天,那边是京城方向——一路走来已大半年,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给我想想!” 他说,缓缓道出过去。 “他骑马从京师过来一直到曲浦,然后——然后再客栈里面喊腿疼!” 他笑着,又看向秀儿——“妳是不是还不知道曲浦在哪,” 秀儿点头——说实话,她除了去过丛山外就没有去过其他城镇,这一次去京师就是她此生最远的旅行。 “不过没问题——妳很快就知道曲浦在哪的。” 少年开口,看到朝阳东方冉冉升起。 “这时间还够。” “大概今天傍晚可以到吧——不,下午就行。” …… 这谈论了许久都不到正题,杜安菱一边看着心急。 她让他们谈话是为了能让他们一个个开心,可不是给他们在这里谈着浪费时间的——“走了啊!” “娘亲,别着急!” 杜瑜若自然是最心急的那个,看着眼前秀儿难得做出决定——“妳,上车去;我今天骑马,妳明天继续!” 这其实是缓兵之计——他想着,到了明天她疲惫了,自然而然把位置让给自己。 这一路颠簸可不是随便说的。 想着有心计,少年下命令——可小姑娘不从。 “为什么是我?” “明天路更长!” “所以你是欺负我,把我一个人放在寒风中受冻不是?” “不是!” 秀儿三两下引走话题,杜安菱见了心中暗暗吃惊——这小姑娘还真有一般能耐! 现在九看着她同自家瑜若争了。 杜瑜若听了她的话,会不会不知所措? 她等着,等到了他发话。 …… “所以——所以妳想说什么?” 他看着秀儿,眼里几分无奈。 “怎么了?没话说了?” 小姑娘笑完一字一顿,一个个字眼说得生气。 “我想说,你这样安排不公平!” 不公平,确实是有些不公平——杜安菱忽然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插嘴进到他两个谈话中去。 “那么——我有一个想法,你们愿不愿意听?” 秀儿转过头,不忘翻一个白眼向那边少年——其中带着满满的得意。 而瑜若却是有些心慌了——娘亲会有什么想法?怎么样的想法对他都没有利! “娘亲——妳有什么办法?” “你要是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不两人一马?” 她看着两个人,眼里带着思虑。 这样应该不错。 不经意间,她看秀儿的角度有些变了。 变向她也没有想过的方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春意难寻,杜娥远行(二) 上马上车村口去,远远向着京师行。绵延长道蜿蜒田中过,冬日雪攒一片白。 杜安菱马车里面挑起布帘,看外头骑马两个人——瑜若倒是挺有风范,坐马鞍上让秀儿在前。两只手一左一右在拉住缰绳时候也圈起前面小姑娘,柔雪落蹄声声富有韵律。 马匹和马车同行,一路共同前去。 看到了身边平旷原野逐渐收窄,道路一边的土地终于被起伏山峦取代。路行山脚下婉转起伏,看到路那边干枯河滩逐渐临近。 快到那桥了。 杜安菱记得那熟悉地方,看到道路弯折向下向河滩俯冲而去。 马车刹不住,冲上桥梁风声簌簌。杜安菱看到那原先波涛滚滚大河此时只留下涓涓细流,一条货船逆流而上。 纤夫拉着缓缓经过河滩,听到那声声号子。船后面一道浑黄,显然是船底硌到了河床。 这载了不知道多少货物的大船,竟然是被人从河滩上硬生生拽过去的——看到这不禁感慨物是人非。 遥想当年过来时候,河水涨满一片浑黄;谁料到今日河滩枯干,就连河心都难过航船? 看着,遇到身边人开口说话。 “娘亲?” 又有什么事? “娘亲——妳还记得这地方?” …… 记得,又怎么样? 杜安菱正想回答,却看着瑜若又同秀儿说话——他看着秀儿开始承述去岁春暖时候事情。 “当年河水丰满,甚至没过桥面——那洪水阻断了路,娘亲和我没办法只能折返。” 他看着秀儿,开口说什么“我说的可不假。” 是不假,可是秀儿也没有怀疑他说谎——“不过,我不想听。” 她是真的提不起兴趣来,没有想过他们过来时候怎么样,回京城时候又怎么样。 “你那点故事真的不好听!” 她嫌弃,看着瑜若——还把着缰绳的瑜若分不出手来,只能干瞪眼。 “妳把妳的头扭回去!” 他开口,可秀儿不从。 “为什么要我回头——有我在你就看不到路?” “确实,妳的脸太大!” “怎么了,还嫌弃了?” “嫌弃倒是不至于,关键是妳——我不愿意跟妳这么挨近!” 他这一出口就后悔了,可说出口的话收不回,哪怕后悔也是白搭。 “你说,你不想跟我挨近?” 小姑娘来了脾气,一只手扳开少年把着马缰的手,另一只手抓住马鞍。身子向后一倒让瑜若差一点失去平衡,摇摇晃晃好一下才重新坐稳。 “妳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秀儿一提小腿,那好不容易稳住的瑜若又失去平衡——这一次比刚刚那一次还要凶险,整个人差一点整个跌落下去。 只留下一只脚踩在马蹬,一只手抓着缰绳。整个身子差一点翻落下来,猛然发力抓稳马鞍——可这又把秀儿差点震落下去。 “你干什么?” “妳又是干什么?” “没干什么,让你远一点啊——你又想把我从马背上摔下去,还有一只手老不正经!” 秀儿开口没意识到自己错误一样,那瑜若可就冷静不下去。 “那妳呢——你可不也是想要把我摔下去?” 他有几分委屈。 …… 秀儿没有回答,一张脸很冷淡。 瑜若见她一时间没有动静便有了动作,起身爬上去稳住自己身体——可秀儿严肃一回眸,他怕了。 “秀儿姐姐——妳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说呢?” “妳就是想赶我走?” “猜的不错!” 她开口后又发现瑜若语气中的不对,他怎么会委屈——他一个翩翩公子本来就用不着委屈! 还有刚刚他那个“秀儿姐姐”,这话说出来这么这么顺畅——作为那一头的她听了都有些难为情。 于是面色变了,看着他带着审视。 “你刚刚叫我什么?”她问。 “我刚刚?”他不解——“我也没说什么!” “别耍滑头——你刚刚叫我什么?” 秀儿这时候可不跟他客气,向后挪一下身体压缩他的空间,一只脚套在马蹬中,另一只脚蓄势往后踢。 这已经是在威慑了——等于在说“再不承认就把你踢下去”的话——那瑜若也聪明,知道处于下风的自己只能妥协。 “我不就是说个’秀儿姐姐’吗,又怎么了?” 他反问,答案还让小姑娘满意。 …… “所以呢?” 她看着他,坐在马背上稳稳当当。 杜瑜若有些不解,秀儿也不开口提点——只是半带着自言自语看着天。 “他叫我姐姐——这是什么姐姐!” 听出她自言自语中的嘲讽,杜瑜若伤心了——“妳说什么?” 回过头的少女看着身后少年,她那话说起来让听众脸红。 “你这’姐姐’,说的是什么姐姐?” “是真的想把我当姐姐,还是想学那些个书生,把我的心掏走!” 瑜若听了,沉默不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着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六十六章 春意难寻,杜娥远行(三) 马车上杜安菱看到马车外头两人争论不休,一抹笑带上会意言。 怎么说呢? 杜安菱对他两个之间这样争执倒是完全没有意外的,毕竟这秀儿同瑜若嘛,相处久了总有这么些不愉快——就看他们怎么处理了。 看他们处理方法,见到这秀儿想要把瑜若推下马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允许他们小打小闹,可刚刚这样真的不是小打小闹了! 心中有些不高兴,杜安菱挑起车帘。 “你们两个又在争执什么!” “再这样,以后谁也不能骑马了!” …… 不得不说这句话威力十足,杜安菱说完就看到两人消停了。 瑜若自然是爬到马背上稳住自己身体,秀儿回头看一眼她他也免了各种不高兴——指着天边说什么“你看着那云”,让瑜若摸不着头脑。 “这云有什么不对劲?”他问。 “有什么不对静?没什么不对劲!” “那妳为什么叫我?” “我叫你还不行——那我就不理你了!” …… 这一路上马蹄声均匀,冬日的白昼短暂,不多时阳光逐渐接近西山。 后面一大段路秀儿说到做到,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前方——让身后那少年受尽了有话说不出的苦,看着小姑娘目光逃避。 秀儿早知道这些——她有些得意。 “你看过来!” 他指着前方城池——那边是曲浦的城墙。 瑜若看着秀儿有些摸不清她想说什么,不过好容易等到她憋不住开口,对自己来说就是莫大的胜利。 “刚刚是谁说不理我的?” 笑了,看着少女不止是得意——那目光中还写上了类似于瞧不起的成分,好像胡书生对着自己! 杜安菱一边看着不禁狠狠剜一下自己心,自己想什么不好,为什么联想到胡书生那个不值得自己记挂的人! 有些莫名其妙的愤恨,也有几丝了然。 原来自己和胡书生之间有点像这样——自己不想理他,他又凑上来;等到自己忍不住开口了,他又居高临下。 特别是秀儿这“不想听”样子,怎么这么像不久前的自己! …… 想着,看到马车停歇城墙外面——一条路边上客栈连排,冬日里生意有些冷清。 “到了!” 那边上人开口说道,搬过来楼梯方便自己下了马车——再看那边秀儿与瑜若,早有人替他两个扶稳阶梯。 她点头,挺满意——不经意回过头,看到一张还不熟悉的脸。 “还满意?” 这是那人问出口的话语。 自己满意吗? 她看着他终究点头,这确实挺合乎她想法的。 “你们有心了。” “你们不嫌弃就好。” …… 看着那同行车行老板,杜安菱忽然有很多话要说。 他是为什么当的车行老板,又为什么在这里经营马车,这样的问题其实并不是什么问题——杜安菱清楚知道这些事无关紧要,她感兴趣的是其他问题。 “你运营这车行有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那么十年左右吧。” “一直这样做的?” “不不不——最近看到了酒楼里面待人接客的规矩,这才有的今天这样举止。” “不这样做怎么敢挺进京城——杜娘子妳回来时候坐的那马车,可不是京城里面人开设?” “那几家把市场瓜分了个干净!” 他说着好似自嘲,杜安菱听了点头示意。 不过这还没完——紧接着遇到车行老板开口,他意有所指。 “妳这带着他们来,挺有心意的。” 怎么又有心意? 杜安菱看着他,他笑而相语。 …… “杜娘子怕是不把小丫鬟当下人吧——不然,她这生活怎么过成今天样子?” 他说,指着那少女——少女衣装并不像一个下人,她站在瑜若身边,总感觉两个人穿着不分优劣。 “杜娘子?” 他问,杜安菱点头——他确实如此,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杜娘子,你听我说——依我看,你对这小姑娘的心,可不是一个主人对仆人的心!” 这人开口说,看到杜安菱不解神色微微一笑。 “为什么?” 杜安菱问,她自己也有感觉。 “妳让她和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主仆,这是其一。” “这并不是偏心——实际上,妳应该是把那小姑娘当儿媳!” …… 这人开口声音不大,却不妨碍远处秀儿耳朵灵敏。 她听到了,回过头看过来一眼——让这边两个人难免有些尴尬。 可更加尴尬的是少年——不出意料的,小姑娘转身找他去。 “瑜若弟弟!” 她开口,杜安菱注意到瑜若身子那一刻不自觉颤抖一下——他怕了。 “妳娘亲真的不把我当下人看吗?” “她真的把我当成……当成你那个什么人吗?” 少女问着脸红,瑜若苦恼挠头。 可这样表现在少女看来分明是心虚,她回头又不理他了。 留他一个在这里呆呆伫立,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春意难寻,杜娥远行(四) 少年伫立看人呆,人笑痴儿犹不改。 这瑜若也知道自己多半是对着秀儿动了别样心思,也知道自己终究会把自己这躁动的心找一种方法跟她说清——可是,他怎么回料想到今天这样场景? 尴尬——不止有尴尬,还有被揭穿的烦恼。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逃不过了——不过,他不想坐以待毙! “秀儿?” 他开口,她回头——“”想好怎么跟我说了?” 她这话带着几分震慑,少年终于鼓足勇气开口。 “秀儿——我说的,妳信不信?” “你说了先!” “那好,我说了——秀儿,我不知道娘亲是怎么想的。” 他说,小姑娘笑了——“所以呢?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有,可是应该怎么说? 少年有些犹豫,眼前人倒是等着心急。 …… “你倒是说啊——总不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她说,很不妙猜中了。 于是瑜若转过头看着小姑娘笑脸,对她是又想笑又带气的——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该回答的还是要回答,少年深吸一口气冷静下自己内心——他抬头,带着几分决然和勇气。 “妳真的想听?” “说吧,说什么我都不在乎!” 她几分嘴硬几分期许,看着眼前少年心中期待着。 如果他对自己心思不一般,自己应该怎么对付? 或者——或者只是自己想多了,又应该怎么办? 她绞着两只手,不住忧心。 …… 想着,看着,眼前杜娘子终究辞别那车行老板,小姑娘知道自己要动作了。 “瑜若,秀儿,快点了!” 杜娘子呼声传来,秀儿有些不舍却没办法只能移步——到那头客栈下面看着幌旗高悬,风中舒展气势不凡。 这客栈造的好气派。 小姑娘心中这样想着,总被那精明瑜若看了去——他看着她微微一笑,说出来话语让秀儿又一次不高兴。 “这客栈我住过的。” 他说,秀儿看来无异于炫耀——暗暗不满于他那神色得意,心里不显的嘀咕不小心说出去。 “住过又怎么样了,不我不也马上要住进去?” 她嘀咕着,遇到瑜若回过来目光有些逃避——可躲不过的终究是躲不过,他开口问起。 “妳刚刚嘀咕着什么?” 他问,小姑娘不愿回答。 “说——妳刚刚嘀咕了什么?” 她不依不挠,小姑娘有些挨不住了。 …… “什么说了什么没说什么的,不就是嘀咕了什么你别得意!” 她无奈回答,强行让自己语气显得凶狠些许——却不知道自己怎么样也没能让少年感觉到自己凶狠,只会让他更加眼馋。 没错的——看到她因为心急而红透的脸,杜瑜若笑了。 “妳啊——妳看看,妳脸红了!” 他指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因为焦急和不知所措而无处安放的双手——可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有那么些地方并不能那么理直气壮。 果然的,小姑娘发现了他的破绽。 “对了,瑜若弟弟——你还没有回答我问题!” 她找到了问题,那边少年逃避。 跟着自己母亲逃向这小楼上面,进客栈抛下少女留在路边! …… 果然的,秀儿不高兴了。 到了杜娘子家之后她何曾体会过被人抛弃感觉?现在自己被丢在一边,小姑娘觉得自己受大委屈了。 她没有哭——因为哭没有用。 她只是默默跟着瑜若走去方向,一步步接近那边客栈——客栈不是太远,少女看着他们在厅堂里面等着她就来气。 特别是对瑜若生气! 看着他带着不满与交涉,杜瑜若的回避更让她生气——看着路上人来人往不时有攀谈的,她觉得自己很孤独。 人生地不熟,熟人还不理自己! 她怎么受得了这样对待——一步步走上去带着生威霸气,她到了瑜若身后猛然一拍他肩膀。 “妳!” 他开口带着些许不悦,少女笑看他带着几分怨念。 “你这个富家公子!” 她开口,说什么“你抛下我不管”的话语——自然触到了瑜若逆鳞。 “是的,我是富家公子——那妳呢?是我家丫鬟还是什么身份?” 他开口嘴硬,少女倒是无语了。 “你怎么把我当丫鬟?” “那当妳是我们家小姐——我们家可不姓黄!” 他开口说着,有心捉弄少女少女自然是不愿意被他戏弄的,这一下可还了得! “你真是爱说笑!” 她说着便直接上手,捏得少年瑜若肩膀生疼。 “别——妳别这样,再这样我就不客气!” 他说着翻过手去别过少女胳膊,小姑娘力气小怎么会是他对手——无可奈何被他抓住了双手无法动弹,她只能没骨气求饶。 “知道错了?” 他问。 没想到她依旧摇头,杜瑜若也不再坚持。 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管不了那么多,任她随便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春意难寻,杜娥远行(五) 冬日一眠忽而晓,醒时看见夜雪白。 冬天的河总不会像夏天那样洪流浩荡,在这里小住只到次日天明。还要赶路被迫早起,起来时候天还没亮却觉得光明淡淡。 这是下雪了。 秀儿到窗前向下看去,整片白茫茫积雪铺满。三两条车辙碾出泥土颜色,在这白茫茫一片大地上看着扎眼。 “秀儿,起床了!” 好吧,还有门外那声音。 确实够让她不清静! …… 揉一揉惺忪双眼,秀儿从窗前转到门前——木门外是少年敲门声音,木门里是少女犹豫。 到底开不开门? 又听到什么声音,他居然叫来杜娘子。 “娘亲——她是不是还没有睡醒,我们都要走了,她还没有动静!” 他在外面说着,听得出浓浓刻意。 于是秀儿有些不高兴了——或者说,有些愤怒。 她猛然开门,对着少年就是一抓过去——“你说谁没醒呢?你想干什么?” 她开口时候也动了手,就差把人打得鼻青脸肿。 …… 看到那两少年这样举止,杜安菱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不是不知道瑜若的心思,也不算不知道小姑娘暴起原因——刚刚在门外时候她就注意到他眼里精光,果然是有预谋在心! 她选择看戏。 可楼下马车轱辘声传来,时候已经不早——没时间纠结这些那些的,杜安菱知道自己改走了。 不——是自己一行人应该尽快出行。 想着,喊一声话要人尽快下了楼梯——木板声声脚下作响,杜安菱叫着几人快去。 “别让人等着了——这样不好!” 她催促,后面恋恋不舍两个人身影。 一并离开了,看到白马刨蹄。 …… 今天和昨天不怎么一样的,就是两个人不再争着骑马了。 倒不是厌倦了觉得没意思,而是一个个都累了——一路颠簸骑行双腿免不了酸痛,今天也没了昨日兴致。 “不争了?” 杜安菱开口带着三分笑意——她可不是觉得这两少年可笑? 可他们并没有真的“不争”,听了杜安菱话后秀儿于瑜若交换眼神。 “好男不跟女斗。” 这是秀儿开的口,对那边人可以说是威胁。 这样的威胁显然是没有用的,瑜若反驳以一句“少来不矜持”,看着那马匹迈步过去。 这时候秀儿急了,动身几步赶在少年前面,一只脚勾上马蹬就爬上去。 于是瑜若自甘失败了——转过身不忘记说什么“明天就知道错”。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少女开口,带着三分无理。 …… 于是就让她上了马,瑜若自己回了马车上——注意到杜安菱目光,他有些心虚。 “娘亲?” 他开口。 杜安菱却笑了——“你又有什么话要说?” “娘亲刚刚是在笑话我?”他问。 “不不不——哪里是?” “哪娘亲刚刚为什么一直笑着对我——妳这是为什么?” 他急了,挑起车帘,看到马车外面骑马的少女对自己几分嘲笑。 “娘亲——妳偏心!” 他开口,却被外面少女听到——秀儿把马靠过来,外面一张脸对着少年。 “你说,你娘亲偏心?” 她问,又看向杜安菱。 “杜娘子最公平!” …… 还想反驳时候,少女一拉马缰绳到了路那边。 马背上的她左右两边看,看完了左右有看前后——河谷宽阔雪后一片白,就一条土路蜿蜒河边。 大气滂沱,移步换景——少女心里面高兴——她看着天上云破开小口,阳光透出来照射雪地。 四处流水声,土路变得泥泞——身上寒冷透过薄薄衣物,一时间凉进心里。 她有些后悔了,可又不想上马车去。 马车上面有瑜若,瑜若见了她躲回去又不知会怎么取笑自己——她心里有了谋划,继续拉近缰绳。 可大腿丝丝酸软在那,它知道自己再难以坚持下去——杜娘子说过什么“骑马久了的问题”,瑜若也自称不会学什么“盘木青”! 她又有些怕了——不过,索性! 前面又是一处城镇,时间不早今日就此歇息——少女庆幸就这么快到了,看着城镇缓慢接近。 到了——就快到了! 她终于到了今天投宿的客栈,下了马。 酸软的腿好比踩了棉花,少女一下子扑倒再地。 摔倒声音清晰。 …… “伤到了?” “没碰着哪里吧。” 听到这样关心的话,秀儿感觉一阵暖心——可是回头一看是瑜若的脸,她有些不高兴。 “没你什么事!” 她摆脱他伸过来的手,扶着边上墙壁缓缓站稳——松手时候差一点有跌跤,好在及时稳住了。 “说了不要逞强,你现在知道错了?” 少年开口事后聪明,秀儿回过头脸上写满嫌弃。 “你说过?” 她质问,少年回避。 “我记得我说过。” 依旧嘴硬,又搬出盘木青的事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春意难寻,杜娥远行(六) 又一天清晨风微冷,少女起来久未行。 她看着四周,微微叹口气。 “早知道昨天不抢着骑马了!” 他开口自言自语,捶着双腿觉得不高兴。 这一下双脚麻木,她有些后悔了。 扶着床缓缓站起来,少女感觉腿上比昨天下马时候还难受——怎么会这样? 她看向房门,那边如此之远。 有敲门声传来。 …… 好容易熟悉了双腿感觉一步步到楼梯,摇摇晃晃下楼又惹得少年笑。瑜若自然不愿意放过现在这大好机会,看着她笑意上了脸。 “后悔了?” 他问,看着少女——“要不妳就别跟着去了,太远,还不如修养几天实在!” 他知道这话不可说——哪里有把她丢在这里自己远行的道理? 可是他就是这样开口,说出来果然遇上少女一张脸带怒色。 “把我留在这里,然后你就快活了?” 她问,是严厉质疑。 接着一手拽过去,说什么“休想把人抛弃”。 于是少年怕了——也不完全是怕,只是一时间吓到了——一躲,没让秀儿抓到身上任何东西。 于是瑜若毫不意外地跌倒在地,少年毫不意外地愣在那里——好半晌试着伸手把她扶起来,她却不乐意。 “谁要你来扶——你赶快一边去!” 她站起来,看向他目光带着威胁。 少年歪了歪嘴。 …… 去京师,剩百里。 确实是没有多远了——也就是还有两天的路。 路依旧是山路,这一段道路离开了河道在山岭徘徊——河也一样在山中流淌,两边是陡峭的崖壁。 起伏的道路变得狭窄,两边成片的密林。不时遇到马帮车队来去,一条路上相会总有些勉强不容易。 有骑马的到了路边上,踏步斜坡下临山溪。 又有驾车的到了坡底下,一边车轮碾到土里。 就这样一段路走走停停,速度甚至不如寻常人步行。马车里面颠簸让秀儿不愿意,挑起车帘看着外面。 水声清晰,山谷中瀑布跌落深潭,却因为冬季枯水期而只留下一条白线。 瀑布下一座拱桥跨越过去,两边青苔还没有变得枯黄。 拱桥很窄,瑜若骑马无法并排。马车上只能看得到他的背影——于是,秀儿不高兴了。 “这地方不好看。” 她开口,脑海中扣去一角挥动的马尾。 又探出半个身子出去,看着那高处垂落水流——她还没见过这样的瀑布呢! 桥那头马车转过弯,原先看得到瀑布地方现在只看得到山上草木。 少女急着换到马车另一边,那焦急样子引发杜娘子问询。 “妳——妳别急,为什么这样急躁每个样子?” 它问,小姑娘笑了。 “因为我想看外面啊——杜娘子,妳来的时候就不好奇?” 好奇吗?确实有点,但没有秀儿这么激动罢了。 “妳觉得这风景好看?” 鬼使神差,她开口问起——那少女一时间却语塞了。 “好看是挺好看的——不过,缺了点什么东西!” 她指着那遥遥领先的骑着白马的人。 “杜娘子,妳看看他——他都快没有踪影!” …… 秀儿马车里面激动不已,马车外瑜若怎么会淡定? 这条路固然是来时路,可来回一条路总有不一样风景 马蹄声不停,山路上移步换景。绕过山脊遇到对面过来马帮,再过去看到了河谷中湍流。 不宽的河两边有很宽的石滩,河水在河滩中苦苦流动着,航船经过,浑黄一道向下游延伸污染了风景。 他在山上面看着,不知觉心胸开阔了——有那么放纵心思荡起,他忽然很想四处看看。 想了就做,少年没什么顾忌——勒马让马车赶上,外面看着车厢里的少女。 “我走了。”他说。 少女瞪他一眼。 “娘亲——我先到前面去看看。” 他说,看到杜安菱点头后彻底疯狂了。 “我走了!” 他又对着小姑娘开口,喜悦中带着炫耀。 “你去吧——最好一去不回!” 背后是小姑娘不甘心的话,他更有动力。 …… 纵马山路一直前,转过弯爬上去到峰巅。 这里一贯有采樵人留下的道路,交织成网复杂而凌乱——他一路向上,到了最高的地方看下去。 林地空窗里透出道路,道路上面人行车走慢吞吞——他看着,笑了。 那边马车上有林家的徽记,这是自家娘亲与秀儿同行的地方。 目送他们遥远,他知道自己能赶得上。 有那么大好机会,务必要珍惜! 想着,纵马向那边山峰而去,与半山腰大道上马车同步前行——或上或下的道路有些阻力,他不管不顾。 远方大路又扩展开来,接纳了好几条小道后遇上一片平地。 那里有一座小镇。 刚刚午后,时间还充沛。 他下了马,空中大雕盘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七十章 春意难寻,杜娥远行(七) 踏马归来时辰晚,月半梢头升缓缓。小镇一方醉远山。 瑜若确实是回来晚了——急忙到了镇口地方,看到那里大石上坐着秀儿姑娘。 “杜娘子说,你回来晚了。” 她开口没有表情,但瑜若读的出她话里话外的笑意——她在嘲笑他。 想到这一点,少年有些不高兴。 “怎么了——我娘亲还说了什么?” 正想乐,小姑娘一句让他的心跌到谷底。 “她说,你回来晚了就该受罚!” 她笑了。 瑜若蔫了。 …… 实话说,杜安菱是很少惩罚瑜若的——毕竟都是家人,一般的错事也就是说说就过去了。 可也不是没有惩罚过。 瑜若回忆起有限的几次被自己娘亲惩罚的经历,娘亲从来不用竹编棍棒惩罚自己——但是,这不代表他会好受多少。 “你给我把这本书抄一遍。” 他记得娘亲曾经这样说,丢过来一本说是书,实际上只不过是手稿装订成的小册子过来。 每到这个时候,瑜若都是又爱又恨的。 爱,是因为娘亲给过来的小册子绝对不一般。等自己抄好了,过一阵子娘亲带出去了,保不准京城里面又多了个“著名才子”。 而在那众人争相传看这“流出来”的“新书”的时候,瑜若可以很很肯定地说,某某字原先潦草得看不起,是自己好不容易辨认或编造出来的——以此博得身边人钦佩目光。 然而——这样的钦佩目光是用自己酸痛的手换来的,瑜若有时也会为自己可惜。 为什么自己这么累,结果那美名全被这未曾谋面的“才子”占了去? 还不谢谢我帮你们认字的功劳! …… 想着这些都没有用,杜瑜若踏马一步步走向客栈——耳边是秀儿聒噪,他忽然觉得这声音也不是那么烦人了。 “杜娘子说——你的心太野,一放开就找不到南北。” “她还说你应该变得镇静些——老这样毛毛糙糙不像样!” 秀儿开口复述着杜安菱的话,逐渐不像一开始那样幸灾乐祸起来——她逐渐变成一个单纯的复述者,向瑜若叙述他不曾听到的事。 “你不知道——你娘亲当时有多么着急。” “她久久没有见到你,那心急也不完全是急——你知道他说了什么?” 她抬头看着马背上的瑜若,笑意转眼变成了同情。 “他说,你如果一直不回来,她就直接走了。” “还说,你愿意走就走,不过来就不来!” “她不等着你去京城——说你是累赘!” …… 这一席话带着三分告状意味,杜安菱看着少女微微一笑。 “可以说,妳是在为我着想吗?” 他问,看着秀儿——“妳啊,到底在谁那边?” 秀儿听了,知道他那隐晦心思,看着马背上他丝毫没有惧怕——“你说,我的心在谁那里?” 他笑了。 “我的心能在谁那里?当然是自己这里!” 她看着瑜若,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了——“总不能在你那边吧,自作多情的杜大公子!” 瑜若听着她的话笑了,自己怎么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的应该是这小姑娘才对! 马背上伸腿撩到她头发,她回头三分怒色。 “你这样,烦不烦!” 她开口明显是急了,可瑜若正想玩耍怎么能就此罢手? 他看着少女,说什么“你烦什么”。 秀儿却是真的怒了。 “你还想着玩——等下看看应该怎么样面对你娘亲吧!” …… 说着,笑着,少女到了客栈楼下——带路到了客栈里带少年到了位置,开门关门让瑜若进去。 瑜若进门时候两手空空,从门里面出来的时候依旧两手空空——唯一不一样的事头垂得更低,门口等着的秀儿见到了迎上去问这问那。 “你被惩罚了什么?” 秀儿问,他回避。 “说说——你娘亲要你怎么样?” “我娘亲说了,不能跟妳说!” 他开口说完这句话急匆匆离去,自然有事情不想跟别人说——到自己房间里面看着桌椅,他发呆了。 一呆就呆到天色转暗。 过了不久又是一日清晨,少年起身又是多少路在眼前。 …… 今天的他自然不再骑马,马车颠簸中他看着车外。 车外一片路长远,少年看到山逐渐低缓,河水主见平静——可距离京城依旧有不短的路,马车一路缓缓不曾停。 少年看着外面,却并不是在看景色。 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发呆,脑海里忘不了昨天听到的话——娘亲说,自己以后要变一下心性。 “你知道秀儿吧。” 娘亲曾经说过。 杜瑜若回忆起过去,那“秀儿对你”的话声声耳边回旋。 “她在跟你争抢,是吧。” “她愿意跟你抢,是好事——有时候开玩笑也应该有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春雪寒冽,杜娥未抵(一) 长夜漫漫合眼短,一朝晨光转眼来。 秀儿自然又是早早起来了,晨光中一片天地很是漂亮,少年怎么能荒废时光? 腿上酸痛,昨天确实疯得有些过分。 想着,看着,门被敲响是杜瑜若进来,他早就缓过来了,此时活蹦乱跳。 “我娘亲说,今天就能到京师!” 他笑得开心,说什么“该赶路了”。 是的,是该赶路了。 最后一天的行程,最后一天的路。 …… 接近京城的路变得平坦,铺上了砖石以便车马行进——这自然是极好的,一行人速度比起之前来几乎翻了一番。 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 最大的不好在少女身上——那么好的路最适合纵马驰骋,她却被关在马车里! 看到外面瑜若的高兴样子,她真的是一眼都看不下去。 “杜娘子?” 她开口问杜安菱,杜安菱看着她笑了。 “想出去,是吗?” 她问,少女点头。 “也就这最后一天了,妳急什么。” 她看着路两边山,山向后退过去越来越低矮。 终于,眼前不再有起伏的峰峦。 …… 对于一直生活在山里的秀儿来说,眼前这一片景象非常震撼。 她发现自己站在上百丈高的山上,眼前一片开阔平地绵延向远方。这片平地上面良田万顷。一处城池镇守河关。 天地相接处一条隐隐约约的线条微微起伏。那是对面的山,距离这里足足七八十里之遥。 没见过,所以惊讶。 她看着自己的马车缓缓下降,盘山的路从山脊蜿蜒,后面人仿佛踩在前面人头上。 忽然的,身边出现了那骑着白马的身影。 秀儿高兴了,喊出瑜若的名。 “你是不是从那边过来的?” 她问,瑜若点头。 他看向远方,那边京城城墙清灰而威严,这冬春之交天气不怎么好,城市被雾霭笼罩看不真切。 他点头了,她来了兴趣。 “所以你就来自于那地方?” “她问,笑了。” “到时候带我转转,可不能说谎!” …… 看到小姑娘可爱模样,杜瑜若只觉得好像上前捏一下她的脸。 可是没有——毕竟一个在车里一个在马背上,又是这曲折的下坡路,那样做风险太大。 忍住了,又看到小姑娘脸在眼前晃——怎么总有些不高兴? 无妨,不管她就是了。 杜瑜若这样想着催马上前,一步步踏在陡峭道路上——马匹转着弯下到底下了,看到密林一片遮掩目光。 回头,马车还在半山。 他可没有等待的兴致,一拉缰绳,马匹急如飞电。 他看着远方的城市,略过身边一丛丛绿树——近了,越来越近了。 眼前青灰的城墙愈发高大,他到了。 长桥前面小镇,这是她离开过的地方。 …… 这时候,山上面的马车刚刚到了平地。 马车很重,赶车的自然不能像骑马人横冲直撞。这一段下山的路蜿蜒曲折,慢吞吞花了不少时间。 秀儿不高兴了。 她怎么能落后于他这么多! 心头恼,表面上不显露,少女看着外面总觉得树木退后太慢,总感觉马车太慢城池太远,眼前平地太广阔没有头。 她真的不高兴了。 可这一路尽管远却终究找得到尽头,马车终究是在接近京城高大城墙——近了,愈发近了,她问杜安菱,终究是忍不住开口。 “还有多久?” 她探出半个身子,城门被前面的人了——只有大道延伸向远方。 杜安菱听了浅笑,看得出她的急躁——“马上了,已经没多远。” “没多远?” 秀儿问,扳着手指——“没多远,再近要两刻钟吧。” 岂止两刻钟,眼前路看上去还需要走半个时辰——杜安菱探头出去看不到那骑着白马身影,算是知道了少女心急的缘由。 无非是瑜若远远在前面,好胜的她急了——唉,这秀儿。 也罢,到时候在京城多待几天罢了——自己也需要去见见自己过去认识的那些人了。 春月楼,那里依旧有着自己回忆。 还有璞若——她如何了? 愈发着急了,她知道。 自己这,也是一种“近乡情怯”罢! …… 看着马车前方路不再曲折,接近护城河宽十丈——路两边楼房取代了平屋,这个地方最为繁华。 一边是护城河边上码头,一边是各类商铺房屋。杜安菱看到前方出现那骑着白马身影。 是瑜若——他就在前方。 她看到他,他也看到她——又看到对面车帘那探出半个身子的秀儿,一个个还欢乐。 终于来了。 他应该是这么想着的吧。 这时候见到那少女退到马车后门下去了,车没停下人跳出,直接的后果就是跌倒地上。 却又爬起来,向着瑜若。 “你为什么不等我?” 她开口,带哀怨。 瑜若摇摇头,由她爬上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春雪寒冽,杜娥未抵(二) 少女心急倒地,公子那边受惊。看她起身攀马背,少年回头目含情。 看着她着急过来是什么感觉?瑜若也说不上来——不过总是感觉不错就对了。 他知道秀儿心上挂着自己,足矣。 好吧,其实也说得上是他的一点小心思了——娘亲说过,秀儿对他不一般,他自然不能让人家小姑娘“一片春心付流水”去! 小姑娘身后坐稳了,撩起裙摆看看自己膝盖——冬日里穿得厚实,膝盖上没磕破,可按上去有点疼是免不了的。 少女吸口凉气。 少年看着她,带着怜惜。 …… “以后不要这样了。” 他说,秀儿的动作暂停。 “这样怎么了?” 秀儿不解,一双眼看向瑜若带着探究——瑜若倒是喜欢她这样目光,也乐意回答她的问题。 “妳要知道?” “我想知道——如果你不说,我就不求了。” 少女说着多多少少有些赌气成分,少年一看情况不妙不再坚持给她猜问题——“那好,我说了。” “你说吧,我都听着。” 少女刻意做出全然不在意样子,可瑜若早知道她心情怎么会被这副形容欺骗? “好吧——我跟妳说,京城读书人多。” “读书人多又怎么了?别忘了我现在也是个识文断字的!” 那女孩子不屑并没有碍着瑜若说事,这时候的他开口句子平和。 “你不知道——京城里面的这些书生,酸腐的能让妳受个够!” “怎么了?” “他们见不惯女子出门在外,更看不得女子将衣服撩起——妳刚刚看什么伤口,就挨了几个人的白眼!” 他解释着,刚好遇到边上走过一书生看过来。 那三四十岁的读书人嘴里一句“有伤风化”并不大声,可挨的近,加上少女正仔细听——于是,她听到了。 有些生气! …… 感觉到身后秀儿的不高兴,瑜若一丝苦笑。 左手自然握住她抓着马鞍的手,右手拉紧缰绳催马向前——他要离开些。 那秀儿感觉到手背一暖,下意识就要抽出——不过这时候的她也知道什么要紧,尝试还没怎么做就放弃。 看着前面没人,她喊了一声停。 瑜若让马停下了,回过头果然对上她带着困惑目光——“说吧,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顶过去?” 瑜若笑了,这秀儿终究是没有来京师见过世面的,这么基本的道理都不清晰。 “妳顶得过去吗?” 他问,看着小姑娘。 “他是一个书生不假——可是,你以为这地方的书生只有他一个?” 他对她言语教训。 “还有——妳喜欢被围观?” …… 听了这话,小姑娘也知道自己一开始是有些冲动了。 她也是个聪明的,怎么会不知道瑜若担心——无非是自己势单力孤,根本无法与那书生相比。 “我知道了。” 她说。 “是不是我一要反驳,他总能找出更多的反驳话语——说我不矜持,女子老露面?” 她看到瑜若点头,本来应该无忧无虑的少女此刻竟然唉声叹气。 这……这又是什么事啊! 瑜若在一边等着,可不知等到她一声感慨。 “原来京城也不怎么好——倒不如丛山里面的村庄了。” “这地方什么条条框框一大堆,生活一有什么劲!” 他说着,看着瑜若——少年三分心疼,他何尝不觉得丛山好? 受尽了白眼,见多了落寞,他心底并不怎么想回来。 这京师除了繁华些,有什么值得他留心? …… 不,还有璞姊。 还有春月楼偏院中几个出身相仿少年——他们不会看不起他,他们才是自己真正的朋友。 想着这些,他看向少女。 “妳都看到了——这京城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要去地方妳不方便去,在这里转悠也没有意义!” 他说得有些隐晦,秀儿倒是明白了——“所以,你不打算抛下我,自己逛?” 被说穿了心事的瑜若当场愣在那里。 好吧,他确实有这么想——有些羞于见人的事还是不给秀儿看了,她还是在客栈呆着为好。 可这样的心思终究是不会被秀儿接受的。她看着他,一句话说出自己不满意。 “你之前答应的呢?” “妳说好要带着我转完京城,怎么又食言了?” “果然是富家公子,对待别人从来只是用骗的。” “亏得我之前对你这样相信!” …… 听了她这样话,少年沉默了。 他不是不知道秀儿实力——论争吵,他从来没有赢过她——只能由着她的意。 “进京城,很麻烦的。”他说。 “不是有好几天时间吗——麻烦点又是什么事?” 秀儿笑了,马背上狠狠蹄一下他腿肚。 没料到这一踢踢岔了,半只脚踢到马肚子上了——柔雪一惊扬蹄,少女反倒从马背上落下——而瑜若坐的安稳。 他回头看着她,她低下头知道自己错误。 “妳自作自受!” 他并没有怒意,拉马停下再看着她——“刚刚受惊了?” “都怪你!” “怪谁踢的马腹?” “那又是谁让我生气!” “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七十三章 春雪寒冽,杜娥未抵(三) 看少年少女多嗔怪,踏马河滨看船帆。 那瑜若自然是个爱玩的,作为京师里面住惯了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有什么好玩去处——可偏偏不能急着进城,城外面的他两眼一抹黑。 是的——他没怎么在城外呆过,有的只有那天回老家的路上的匆匆一瞥。 于是只能凭感觉了,所幸少年在京城呆多了,多多少少知道城外有什么去处——京师紧邻大河烟波浩渺,从丛山那里流出来的河到这里也仿佛小溪。 城北河边上,城外浩淼阁。 那是前朝城池的一段遗址,其中一处角楼依旧完好。大约是十来年前帝王觉得破败,指使民夫修整一新。 供各路才子游人吟诗作画,也是先帝的功勋——自诩“武能开疆,文可兴邦”的先帝回廊一角又要拉人过去——却被人拦住了。 是瑜若,他急忙到了二楼,抢在那人拉过来之前动了手——扯住他衣袖了,少年开口神色严肃。 “秦余风秦大公子,这地方可不是春月楼!” 他认出了公子名姓,让秀儿吃惊。 他们认识——他们竟然是认识的? 吃惊一刹那,秀儿忽然想到自己读过什么“物以类聚”的文字,脸上浮现出几分果然。 这瑜若,果然不正经。 她今朝看了个透! …… 想着,一边看戏——看到瑜若与来者针锋相对,秀儿知道自己或许是猜错了。 “你认识我?” “谁不认识你?阅尽满城花色,秦公子名号谁不知!” 瑜若开口终究令秀儿生疑,她看一眼她他又看一眼他身前男子。 那男子认出了瑜若身份,说什么“静兰的弟弟”一类话。 于是瑜若生气了,上前去就要动手动脚样子令小姑娘分外吃惊。 他这是怎么了? 想问未开口,看着两人较劲。夕阳西下西边天,落日流光浮大江。一飞鸟,一白帆,半浸暮色半夕阳。 很好看的风景却被那两人破坏了。 “我就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你姐姐现在可能不太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春雪寒冽,杜娥未抵(四) 高台上看长河流水,落日夕阳一片。楼阁中见公子争执,唇枪舌剑难歇。 秀儿一边看着甚是无力评论了这两个人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料,算起来瑜若应该好一点——不过也仅仅是“好一点”! 她两个争起来,她刚好看热闹。 不过注意到这来客说了什么“很不好”的话后,瑜若脸色变化得微妙,她怕了。 有些担心! …… “你刚刚说什么?” 瑜若问起来,神情紧张。 “我刚刚说什么,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富公子笑着,瑜若怎么忍得住——上前一步直接搭上手暗中使劲,就让那公子暗暗叫痛。 “你说,我姐姐到底怎么了!” 他质问,看着那边人——那公子再嘴硬也怕了这边的动手动脚,面对杜瑜若的施压怎么能淡然? “你先松手,然后慢慢谈!” 他吸着冷气说出口,看着那边人仿佛看着恶魔在那边——可瑜若总不是一个会轻易妥协的,更何况他有绝对的优势面对对方。 “你先说,然后我再松手。” 瑜若丝毫不松劲,让一边远远旁观的秀儿都惊讶于他是怎么来的这样大力气——看到他把对面的那人压制在栏杆上,话里面分毫不让。 只是苦了那边人。 他看着瑜若,知道自己这一劫再难逃过。一句又一句求饶话语依旧换不来瑜若松口,只得到他一个字。 “说!” 瑜若这话是真的动了气,秀儿看到他这副面孔暗暗吃惊。 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 …… 秀儿确实没有想到瑜若会动怒,瑜若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生气。 不过是情有可原的——瑜若从来看不惯秦余风那般作态,此时对他动手动脚也在预料之中了。 “你说——我姐姐到底怎么了?” “她没有怎么——我刚刚是激你的!” “你刚刚是开玩笑?” “是是是!” 听了秦余风的话后的瑜若并没有多放心多少,他早在春月楼里面见过他,他这副作态他看得透彻。 一个不知廉耻的大公子,他就是这样评价他——自然而然的,他说的有些话就不值得相信了。 “你说说吧——你一开始想告诉我什么?” 刚刚的片刻松手只为了放松下酸软的手臂,少年这一下又把秦余风压在栏杆上。 “你说!” “好吧——我说!” “你说什么,别老想给我糊弄过去!” “我不是想糊弄——算了,确实是有点事。” 他不说则已,一说瑜若更生气了——“既然有事,那给你个机会——你跟我坦白来说,到底有什么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秦余风眼珠一转。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邹公子他——邹公子他这段时间远行了。” “你姐姐她一直很伤心!” “就这些了?” “就是这些——我确定!” 他说,看着瑜若——等着他终于松了手,甩下一句“希望你没有骗我”后大大松口气。 劫后余生的他看着瑜若有些逃避,只有瑜若还淡然。 “希望我们不会再遇见了。”他说。 心里面依旧担心长姊处境,转过头又看到秀儿一边打量眼睛。 目光顿时变得温柔。 …… “妳?”他问,带着苦笑。 “妳刚刚都听到了吧。” 瑜若问起,秀儿偏过头去。 “我没什么闲心管你这些事!” 她说,走到西边木栏边。遥遥看着夕阳西下一片绚烂风景,她有什么闲心管来他! 瑜若苦笑,她就把自己丢在一边不管不顾,自己在她心中甚至比不上西山斜阳? 他有些挫败,走上前到她身旁。 “你过来做什么?” 她没有看他,听了他声音过来问道。 自己过去做什么? 少年自己也有些拿不准,只是看着她——“妳就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认识他?” “有必要问为什么吗,不过是从前见过,就认识了!” 她对他有些敷衍,少年看出来不知道说什么话。 认识,因为见过——这话本来没有错,不过为什么心中空落落。 “妳就不反感他吗?” “反感,怎么了?” “妳反感他,我让他屈服。”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是不是?可不能这样算!” …… 算不上是拌嘴,夕阳下两人楼上看霞光。 “秀儿?” 少年问,少女回头。 “叫我干什么?” “没什么事,就是叫一下妳。” 听得他这样说话便是垂头叹气,这少年终究是那个样——不管他,她看着斜阳落西山。 天转暗,只有红霞依旧挂。 “有些晚了,该回去了。” 瑜若提议,看到秀儿依旧有些不舍目光。 “回去晚了,小心挨骂。” “又不是我挨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春雪寒冽,杜娥未抵(五) 夕阳下踏马归来晚,繁星欲上风清时。 好容易回来了,瑜若忐忑不安——他确实怕娘亲责罚,回来得太晚,于他来说怎么说都是麻烦。 很大的麻烦! 少年下了马忐忑不安,在街边寻找自己娘亲——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一个问题,离开之前并没约定在何处重逢。 这还真的是个问题! 少年沿着街走过一家又一家客栈,一家家总不见娘亲身影。他不知道今晚何处安身,夜色初上残霞消散。 “你还在走来走去究竟,在找什么?” 秀儿等不及的话语让他心中烦躁——说,妳尽管说,妳催有什么用,我现在在找人。 “妳急,妳急去找你的杜娘子啊,跟我来什么气!” 少年回看秀儿,目光带着警告。 秀儿撇嘴不回应。 …… 秀儿也不是个愚笨的,这是候怎么会不知道问题? 他们人生地不熟——不,应该是她人生地不熟。 只能依靠身边的这个少年寻找今夜的落脚处,怎料到他竟然也是个不靠谱的。 “你别让我们露宿在路边就行。” 她看着焦急的瑜若倒是冷静下来,她既然跟着他看了日落风景,也就应该预料到会有现在找不到投宿处的后果——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她认了。 那就让他急吧,不伤到自己就行。 可谁知瑜若接下来一句话让她格外生气。 “如果不露宿街头,可以找到桥洞里。” “那地方也是不错去处!” …… 睡桥洞! 瑜若说出这话时候没什么特殊表情,秀儿却彻底炸了。 舟车劳顿上百里,你竟然只给我睡桥洞,还把不把我当人了! 她焦躁,拉起瑜若的衣服狠狠向一边——同在马背上空间狭小,少年这一下又差点摔下马鞍。 她这一下举止在瑜若预料中,那少年回头看她露出一摸微笑——就是这微笑让她恐惧。 “妳刚刚做什么!” 他质问,看着秀儿。 “好吧,不说?” 他看向秀儿的目光让少女有了三分恐惧——联想到之前自己对他的言语中不少触犯,秀儿有些心虚了。 他不会以牙还牙,把自己推下马背吧——自己可不像他还能爬上来,这一推多半把自己摔到地上再也起不来的! 她紧张着看着少年,不料瑜若看戏般看着她。 “怎么了,怕了?” 他问,看着少女。 “放心好——睡桥洞这事我怎么会干的出来?” 他指着前面客栈。 “再这么也有地方!” …… 他手指的方向,客栈门口里面三两人成群。 “我娘亲多半应该就是去这了。” 他说,让少女诧异——左看右看早不到熟悉标志,看着瑜若发现他目光无疑——杜娘子真的在那边? “你确定?” “不确定。” 不确定是不确定,身为拉着缰绳的那个人,瑜若并没有给秀儿反悔机会——马匹接近客栈正门,少年翻身而下。 “你就那么肯定?” “我怎么会不肯定?” “那你……” “得了——少废话!” 瑜若看着客栈大门皱眉。 快走进,却又逃避。 …… 终究是走对了。 瑜若踏入客栈大门向里面张望,虽不见到杜安菱身影却知道人在那。 是“默契”? 显然不是。 急急上了二楼的屋子敲门,迎接门里人目光时候开口道错—门里面杜安菱顿时没话说了。 “你也知道晚了?” 她问,少年带着秀儿几步跨进来——看着那屋里陈设,秀儿没说话,瑜若倒开口。 “娘亲——我的东西怎么在妳那?” 他走向窗子,取下那长竹棍——竹节里面灌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拿起来很坠手的。 “不拿来用,你还知道怎么回来?” 她问,瑜若低头。 “我……” “好了——快到隔壁那边去,我这边还有事情!” 她开门请两少年出去,不巧正遇上有人进门——这是一四十多岁女子,眉目中依旧有与杜安菱相似风韵。 “杜妹妹还是回来了——还带来人回来。” 她说着带笑,杜安菱却偏过头去。 “你笑什么笑?” “我笑妳过得可好!” …… “说到底是妳赚了——我们这批人少有像妳这样过的好的。” 看着两少年离开了,这边人无不感慨。 “哪里过得好——我也就一般般。” “一般般什么——京城边上有的自己产业,怎么样也让我们羡慕将成恨!” 杜安菱的话终究是没有引来那边人同感,她看着身边过去“妹妹”话里伤感。 “有钱财又怎么样?美貌只一时,妳的钱财终归他!” 这边妇人看着杜安菱,反倒有些羡慕。 “妳这样才好。” “好什么?” “用不着像我这样,一天天担惊受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七十六章 春雪寒冽,杜娥未抵(六) 客栈里面两相惜,故人重逢多欢愉。 杜安菱确实是很久没有见过对方了,去岁离开京城时就没有好好告别过。今天见了面两个交谈甚欢,眼看着天色晚填上明烛如豆。 “这烛光,太暗了些。” 杜安菱抱怨,却遇到那边笑了。 “妳嫌这烛火暗,是因为妳天天画图写字的,不把桌面照着白昼般不习惯——我倒和妳不一般!” 她说完,却看到杜安菱托头不语。 “怎么了?” “妳刚刚那句话,又押韵了!” …… 这一笑没什么,笑完后各自想到什么,互相看着摇头。 “还记得?” “是的,还记得。” 两个人眼里流过对过去的追思,当年的春月楼,当年的她们,还有当年的其他。 “妳——妳当年可是锋芒毕露!” 客栈老板娘一口一个“芍药”,说得杜安菱垂下头。 “妳还是别叫我这个名罢!” 她叹,却看着她抬头。 “妳也可以叫我冬青。” 冬青,是她多年前的花名。这样叫,让她仿佛回到多年以前。 过去的自己才配“冬青”这个名,就像杜安菱过来那年岁不久就不再吧“芍药”这称呼占有身上。两个人都清楚这一点,没有再细细追究只是慢慢品味。 红烛如豆,火光明暗。风吹摇摆,弯曲结了烛花。 杜安菱找来剪子减去,看着烛火重新明亮。 “冬青,妳老了。” “芍药,妳也老了。” …… 两人又面对面坐着,烛火中看看着对方,仿佛看着自己。 半晌意识到什么,杜安菱开口问。 “他呢?” 对面的冬青神色微变,染上了苦涩的眼角泛着泪光。 “他到老地方去了。”她说。 老地方? “春月楼。” 冬青补充这句子后摇摇头,衣袖拭去眼角泪光。 “让妳见笑了。” 她说,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 只有红烛燃短! …… “那他呢——他也有十七了吧。” 半晌沉默过,杜安菱再一次挑起话题——话里的“她”还能是谁?若不是他,眼前的冬青也不知会不会住在这里。 “十八了。” 她眼里终于有了希望。 “他倒是个争气的,挺有眼光——提议开了家什么商行,就这两年时光。” 她开口说着,杜安菱疑惑了。 “两年前,那年他是刚刚十六?” “是啊——就是胆大,你能怎么说?” 冬青笑了,看着对面的杜安菱——她没有想到,自己也不会想到。 “大概是他十四五岁的样子吧。就开始天天出去玩。我生怕他遇到什么不好的朋友,谁知道后来还真引来个胆大的!” 她笑着,看着杜安菱。 “妳怕是不知道他当时怎么说的。” “他说了什么?” “他说,给我一百两银子,我要与大哥一起经商!” 这确实是够大胆的,杜安菱心底默念。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说也知道,她问起冬青带着求证——“所以你给了钱,没让他走?” “是的——我给了六十两,还让那边开了借条。” “结果半年回来,赚了两百两!” …… 她终于笑了,说起那身边事情来——大概是她儿子胆大,她也舍得放走,看到那开头一年的收获也放了心,去年夏天开始放人出去自由行走。 “结果怎么样?”他问。 “能怎么样——倒是证明了京城几个富贵家,离败落不远了。” 她说,终究是自己不那么熟悉话题——讲到这里停下话题,看到杜安菱又询问。 “他还回来过?” “回来过,还说会回了过除夕——这不是还有两天?” 她笑了——那是带着希望的笑,陶醉到心底的。 却听到杜安菱那句“不知道是不是随了妳”,神色忽然黯淡。 “杜妹妹。” 她问,看着红烛这边。 “妳说说,我之前那样做对不对?” 她求证,杜安菱听好。 …… 还记得当年的她,杜安菱微笑。 “妳当初是怎么选择的,现在后悔了?” 她问,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她——“别人一句甜言蜜语就让妳忘了南北。结果他钱不够,还自己给他补上!” 杜安菱笑了,冬青也笑了。 “是啊——当年好傻!” 她看着木板墙,这客栈早已不是最开始样子——“和他一起经营酒楼客栈,倒是过了一段不错时光。” 回忆着,冬青笑容在烛火中融化——可杜安菱有些不平了。 “要不是有妳,他估计就把这最后的财产赌光!” “没错——当时我管他管地很严。” 冬青打量着四处,追忆起过去微微摇头——“他也不敢——因为他自己已经没钱了,家里面值钱的都是我带出来的!” 说完,又想到现在神色又一次黯然——摇摇头,她自嘲。 “那时候,我是真的大胆。” 再一叹,似自嘲。 “也是多亏了当年大胆,我才有今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春雪寒冽,杜娥未抵(七) 客栈里面主客欢,同言当年思往时。京城外,看夜来,厚重浓云遮月光。 “我当时不仅仅是大胆。” 冬青回忆起过去不知道多少神伤,让杜安菱笑了。 “我知道,是因为有点意外而已!” “是啊,是一个意外——也不是意外。” 冬青的笑让杜安菱诧异了,如果不是意外的话。 “妳刻意的?” “是的——我不想再呆下去了。” “想出来?” “是的——妳应该知道我的心。” …… 烛火摇摆,两个人影子跟着在墙面摆荡——杜安菱不知道说什么好。 “妳选择了他?” “没错。” 她看着杜安菱,垂下头来——“现在看来,我选错了。” 杜安菱知道她的“错”讲的是什么,看着她也是在反思自己——“错在太相信他的甜言蜜语了?” 她问,冬青笑。 “能不是吗——我被他骗了!” “冬青啊——我家里有一座两层楼的客栈,除此之外还有——还有父亲留下的不少收藏——跟着我吧,这些都是妳的!” 她模仿着当年他的语气说道,学得很像。 …… 杜安菱笑了。 “看到他那些收藏了吗?那是什么收藏!” “看到是看到了,却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妳想一下,一个前朝的大瓶子和本朝初年的一样的瓶瓶罐罐,差个十来年,价位差个十来倍!” 她苦笑,杜安菱好奇。 “那他这样骗了她,你怎么做的?” “能怎么做——那瓶子都被典当去了,我也没见到!” 她指着墙上面的东西,一副裱起来的画格外显眼——“还有这东西,典当的都不要的!” “这是什么话?” “近代的仿品,又有什么价值?” 冬青说着看向杜安菱,见到她连连摇头。 “妳是真的被骗了。”她说。 “不——没有被骗。” 没想到对面的这样说,她等着接下来言辞。 …… “说实话吧,我不后悔。” 她说,看着杜安菱。 “他确实好赌,好酒,但怎么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冬青眼里含蜜,杜安菱知道过去。 “妳说了这句话,我就反驳不了了——其实我也没必要反驳,因为路是妳自己选的,妳开心就好。” 烛火下的杜安菱知道不怎么能和老友达成共识,说出来的话有些直白——可就是这样的直白才能最好最清晰地说明自己态度,杜安菱知道如此也不做遮掩。 冬青也自然不会为了这事生气——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她释然了。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她这条“鱼”怎么不知道生活冷暖?像她这样的人怎么用的了逃避? “也就这样罢。” 她清叹,看着杜安菱。 “妳呢——妳又有什么故事?” 她引走话题。 …… 听了别人故事,总要讲一下自己的故事——杜安菱不会推托,而自己故事也确实是有很多可以讲述。 “妳要听?” “妳说,我就听。” 她看着她,看出她眼底复杂——“杜妹妹难道不想说?” “只说一段如何?” 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杜安菱开始讲当年故事——直接讲起去岁,她说道离开京师回家的故事。 “去岁春,我回去了。” 她讲起那夜春风,那一天老人落幕新画开,她把自己的琴留下,带着瑜若远走回乡。 “就是那男孩?” “不——他不喜欢别人小看他。” 于是两人都笑了,笑着让烛火光芒随着声音颤抖——杜安菱看着冬青,先定下来说到出城后的事。 盘木青的偶遇提的仔细,家里人的嫌弃一句代过。宋家事情,还有日后的山匪来犯,都有提及却有所避匿。 “妳的经历太多了。” 听到这样的话,杜安菱苦笑。 “是啊,这一年我经历了太多。” 她看着冬青,也反思自己。 “哪像妳这样安宁!” …… “所以——妳打算回京城?” “不——再找找熟人碰下运气。” 杜安菱顺道将那居士谈起,冬青这一刻多少诧异。 “那男孩?” “别瞎说!” 她有些紧张,冬青笑了——“知道的。” 确实是知道了,知道了就有默契。 这时候火光暗下去,两人纷纷向烛火留意——不知何时红烛已经燃去过半,留下一小截顶着盘曲烛花。 要剪去,却不小心——剪刀靠下了些,烛芯太短灭去。 暗下来,杜安菱有些无措——一片黑色房间里,没有人言语。 屋外有声音,柔和规律——这是! 向熟悉的方向推开窗,屋外隐约反光,一阵风吹起飘飞物,落身上化了一丝凉意。 没有人说话,自有默契走向窗前——从这里看过去,几点未熄灯火照亮街道白一片。 “落雪了。” “是啊——落雪了。” “瑞雪兆丰年,来年生意兴隆!” “也别光顾着说我——也盼妳明年事情顺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春晨曦明,杜娥欢喜(一) 一夜雪落不知眠,晨起已是天明间。 看着窗外透进来阳光,杜安菱起身看下面——一夜落雪堆满了道路留下深深车辙几道石板青黑。 已经有赶时间的人,送走年前最后一批货物——或者是趁着清晨出发,赶往自己故乡。 都很繁忙啊。 杜安菱这样想着又回想起自己,自己倒是个不慌不忙的,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自己真的有些让自己看不起。 赶紧整理好衣装,推开门有人等候。 是瑜若,还有秀儿。 他两个正等着她! …… 看到了,一丝苦笑。 自己终究是太倦怠了些,都到这样时光了还是贪眠——不过也好,毕竟没什么大事不是? “娘亲,我想带秀儿进城去看一下。” 瑜若说着,杜安菱犯难了。 她怎么不知道自家瑜若心思——好不容易来了个自己熟悉地方,总要把自己认识的东西向别人展示一下! “去就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她允许,却看到两个年轻的迟迟不走。 为什么不走? 她疑惑,瑜若比划着一张纸模样——于是明白了。 就是那进京城所要的户牒是吧——还别说,自己真的预备了。 拿出来东西实际上是放出在“买下”人时候拿到的东西,杜安菱把纸张交到瑜若手上,他震惊了。 “娘亲——妳还真有!” 他仔细端详,终究是被秀儿一把抢过——小姑娘看着上面文字,脸上有晴转阴。 “我怎么是个丫鬟!” 她不高兴了。 看着瑜若又看着杜安菱,她眼里多少不满意! …… 怎么算个丫鬟! 杜安菱想起当年她“买下”秀儿经历,那时候确实是把人以“仆人”买下的。 尽管现在的秀儿依旧是“仆人”的身份,却明显没把自己单号一个仆人看待的——杜安菱不知该哭该笑,不过九现在这情况——一个身份不重要。 “这又有什么——反正城门的人认了就行。” 杜安菱说完看着瑜若与秀儿,通过瑜若刚刚看秀儿的表情她就清楚了,这少年的心已经完全不在自己身上了。 没看到他刚刚还想着为她打抱不平吗? 这就是问题! 想着,看着这两个——虽说还没到正午却实实在在是不早了,杜安菱觉得进城不能耽搁。 便草草收拾了几人同行,路边铺子买了那不能称作是早饭的早饭——没有乘马只是步行城门下,又遇到甲士拦着却轻车熟路。 瑜若过去了,秀儿还没。 打量着城门甲士,她眼里神色复杂。 …… 终究是进了城里,大街上人来人往——她向瑜若耳朵开口,小声说什么“盔甲生锈了”的话。 瑜若止住她开口,又看向身边杜安菱。 看门的甲士盔甲生锈,这事情不大不小——看出来娘亲一瞬间的忧虑,少年知道有些事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那就顺其自然吧。 想着,那两年轻的又说了什么话——于是秀儿走进自己,杜安菱不知道她目的只是等着。 等着,等到她开口问话。 “杜娘子——我们要走了,妳有事自己忙!” 居然是这话! 看到瑜若点头在不远处,杜安菱了然。 是他的主意啊。 不过也好——他们逛他们的,她自己也好看看熟悉的街景。 转到接近城墙的大道上,杜安菱远远见到春月楼的招牌——自己过去生活过二十多年的地方,这就要回去看看? 忽然胆怯了,转一边过溪桥——水道另一头街巷凌乱,一棵古树下铺面卖字画。 她走向那边,看到那书橱里面放的卷轴——一不留神看到一见过的式样,是河川万里烟波中一叶打渔船。 这画是? “客官——这画据传是太阴居士的真迹,也就一百三十两银子的价格,绝对物超所值!” 小二敏锐察觉了她的目光,急忙过来推销。 杜安菱笑了。 是不是真迹她不知道,她不过是看到了熟悉作品。 细细端详,她反驳小儿。 “恐怕不止有他的笔墨吧。” …… 说到到这有点伤心了,杜安菱看着画上一角——大浪起伏中难得见到一只落在水上鸟,刚刚抓了鱼嘴里叼着! 这笔墨不是他的。 杜安菱看着画幅感觉熟悉——是了,多年前自己不小心溅落笔墨到纸上,为了“赎罪”添上了这几笔。 那天的他看到了,说了句“画的好”。 “本来发愁怎么花出江河里面的鱼,妳这笔一添就解决了问题——这几笔妙啊!” 他说,杜安菱至今记得太阴说话神色——可如今! 如今的他到底是怎么了,居然把这幅画送到店里面变卖! 她看着画,不自觉泪两行。 “这位客官——妳知道这幅画隐情?” 小儿问起,杜安菱转头。 近似于夺门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春晨曦明,杜娥欢喜(二) 落魄离去小巷里,到附近道路上几分匆忙。 杜安菱是真的有些看不起自己。 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一下子就怕了,跑一边逃避? 是的,那幅画和自己有关联,是自己忘不了回忆——可人家也要生计,隐居就不能出售些东西? 忽然想起过去曾经说过的话,她忽然苦笑起来。 自己似乎是被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坑了? 或许是——不,很可能。 …… 记得多年前,自己和他在春月楼——他留下好几幅画作,一张又一张的最终悬挂到春月楼里。 “你就不留几张自己看看?” 她问过他,他听了微微一笑。 “自己留着有什么用——都是自己画的自己熟悉,就是摆在桌上看也看多了烦倦!” 他说,再看着她——“妳想过,妳这几番歌舞,留着自己看又能怎么样?” “如果没有人欣赏,也是没什么意义不是?” 他说,看着杜安菱——杜安菱无奈低头,不再与对面他争辩。 “说实话——妳有些狭隘了。” 他看着她,过去的她总有些不能放弃的骄傲,对这样的挑衅如何能熟视无睹? “你说什么?” 竟然是带着些怒色了,对着当世名人。 …… “我倒不是像妳这样想的?” 杜安菱开口说起来,看着太阴居士散不掉愤慨。 “我有画,自然给别人欣赏——而且不是送,应该是卖!” 她看着他,他笑了。 “芍药姑娘这又是怎么了——为了钱卖画,说起来总有些不够文人风范!” 他说着,她反驳。 “我又不是个文人,卖画怎么了?” 她一笑,摊开双手。 “我在这春月楼,再这么才高也是为了赚钱过日子的——哪像你们这才子名人,怎么样也不缺钱!” 她对他的举止也是不满,看着他让他语塞——“妳……” “我没什么,倒是你——你倒是快活一生,可若是哪天要自己找钱维生,会不会卖了自己的画?” 她问,他看过来没正面回答。 “到时再说吧。” 他说,杜安菱带着不悦离开了。 留他在那里! …… 那天他知道有些惹怒了她,自觉没有再多言——春月楼里面不怎么大,过不了多久又相逢。 “妳?” “怎么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穷困潦倒……” “你不是很喜欢把自己画挂在房梁上——有必要那么文人风骨?卖几幅又何妨!” 她看着他,他没多说话,只是依旧看着她,眼里说不清感觉。 终究是当年的事情! 记忆中是那样,现在又怎么样——那书画铺里面看到了他的作品,杜安菱只能笑话自己。 也是在细细思索着他的生活。 要卖画求生——当年名人真的已经落魄如此了吗? 想着,不禁有了一股强烈的冲动——很想赶快去看一下他,可终究是要在京城停留几天的。 冬青的意思不好拂了去,过来除夕后再看情况吧——或许赶得及上元前进深山,她准备好了重逢却又担心不能释怀。 她又想起画完那画之后的情景了——她问过他,哪天这画摆在其他人桌上了,他会怎么想。 “那是一件好事!” 他说过,显然是心中愉悦的。 …… 想到这也觉得自己胡思乱想实在是太多,一步步走回书画店进了门——小二这段时间已经叫来掌柜,掌柜见了她倒是看出来不凡。 “妳熟悉这画?” 他看着她,不是疑问是肯定。 “可以说说这画怎么到的你这里?” 她反问,掌柜一时有些诧异——依旧是说了。 “大概是十月前来了个仆人样人物,把画交到我们店里面挂着——还开出那不菲的价格给人买卖,可这价格有谁买得起?” 他笑了,却对杜安菱多了几分端详。 “那人还留下过一句话。” “他说,这画在这里放着,一般人看了只会觉得当不了真,有缘人注意到了自然知晓真实情况——这么差不多一年下来看了画的不少,没人信这是太阴真迹——莫非妳是那有缘人?” 他问杜安菱,看到杜安菱呆在那里。 她听了小二的话,吃惊和欣喜同在。 “有缘人”自然是自己,那所谓“十个月前”,岂不正是自己当初离开京城时刻? “很多人不相信是真迹”,还寻觅“有缘人”,这更坚定了她心底判定。 就是说,这幅画放在这里并不是为了给别人买,而是为了“等她人来”? 想着,不知是感动还是什么别的心情。 …… 这一想就心急了,愈发迫切要相见却又想起现在相处地方。 这里是书画店,面前有小二和掌柜。 “他就是这样说的,怎么,有不对吗?” 没有不对,只是有点意外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章 春晨曦明,杜娥欢喜(三) 灯火阑珊除夕日,千家万户勿早眠。野外尚少鸟兽影,堂前早有春联悬。 转眼已经是除夕夜了啊。 杜安菱还想着这几天经历。 看了那太阴居士的画是一件事,见了春月楼里人是另一件事——瑜若过得还不错,除了远游的邹公子让她不时愁闷。 记得那天相见时候,午后斜阳穿过窗棂映照在地面上模糊。 “妳瘦了。”她说过。 “娘亲倒是没瘦。” 一年下来,璞若变了太多。她不再是当初那还有些羞涩少女,放开了,更加妖艳。 “在春月楼里面过得可还好?” 她关心问起,那璞若笑了。 “还不错——没什么烦恼。” 她说,看着窗棂分割的阳光。 “有时候确实有些不如意,不过过去了就过去了,也不会太过心烦。” 她摆弄着身边琴,都一年了,“松雨”还是之前模样。 “娘亲呢?”她问。 杜安菱回忆起往事,微微点头。 “这一年过得还不错。” 纵使不错,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太多。 …… 除夕夜,春月楼的休息日——可城门一道关卡在那,杜绝了里面姑娘随意出到外头来。 有些无奈,终究是没能一家人团聚于除夕——但是见过了就好。 客栈里看着对面丁香,不知为什么羡慕着。 因为她有家人在身边。 烛火下,一家其乐融融。 …… 看着,总有些羡慕在心头——杜安菱打量着那十八九岁少年,他英俊潇洒又带上几分成熟。 他自然是衣着华美的——不愧他那“富家公子”地位。 他自然是有些高傲的——毕竟当了那么久老板,他总有些不那么亲和语气。 “娘——他们是什么人?” 他显然看到了杜安菱和瑜若这几人,发问中带着严厉。 “随儿——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冬青自然是看出儿子表情中的不屑,劝导他的同时也在安抚杜安菱一行。 “这不是刚见面,有些不愉快放一边——这是你娘当年的好友杜娘子,这位是她儿子瑜若——怎么了?” 看到那少年放下碗筷,冬青有些着急。 “原来是娘当年的朋友——失敬失敬。” 他说着,带着些微讽刺——留下冬青脸色有些难看。 “这——抱歉了。” 她开口,杜安菱笑了。 她怎么会不了解这少年心思?他怕是有些不待见自己——不过,习惯了。 “随儿他被惯坏了,有些脾气还请见谅。” 有了冬青的这番话,杜安菱怎么还会有脾气! …… 杜安菱知道冬青心思,她时时刻刻记挂着远行儿子,不顾他对她都有些微不满意。 说一个题外话,她早就料想到有可能遇到今天事情。 那少年在外见多了世面,受了形形色色人物熏陶,怎么会不知道那“春月楼”是个什么地方——受人影响看不起自己也是情理之中。 要不是自己和冬青是朋友,怕是那少年连刚刚那句“失敬”都不会说。 看着自家儿子离开方向,冬青摇头任他远去了——桌上依旧面对着杜安菱,她知道不能因为刚刚的事情影响心情。 “杜妹妹——实在是太抱歉了。” 她说,杜安菱一句“没怪妳”后面连上关心。 “他一直是这样?” “差不多吧——自从他懂事之后就如此。” 有些无奈却又带着笑,她看着杜安菱说出自己心思。 …… “也不怕妳嘲笑——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见了他回来就忘乎所以——哪怕他对我早已不是当初样子,可是他回来了——回来就行!” 冬青说着带上几分苦涩,又看向窗外,看得那灯火映着天空明。 “我这样很傻,是吧。” 她说,杜安菱默默听着。 “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待见我,哪怕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不过不要紧,过好自己就行。” 她说着,又听到门口响声。 是有人回来了。 杜安菱一回头,门口进来人身上带来酒气扑鼻。 …… “又喝酒了?” 冬青迎上去带着些不高兴,来人看着她言语不清。 “我喝不喝酒,妳管不着!” 他说着,转头看着家里面东西——“随儿呢?” “你还知道他今天回来!” 冬青说着,话里面气是气,更多的是无奈。扶着人到一边坐下了开始各种诉苦,也不知人听不听——杜安菱一边看在默默笑了下。 人没回来时候说的那么嫌弃,到头来依旧是这样殷勤。 她在一边没有出声,因为出声没有用。 她在一边看着他两个,看出这对人心情。 “你一天天就到外面喝酒,赌钱——家里面事情都不管了!” “我管什么——这不是还有你们?” 斗嘴着,冬青最终无奈看向杜安菱。 杜安菱笑了。 这就是她啊——那么多年没变。 都是挺好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零一章 春晨曦明,杜娥欢喜(四) 夜看这一家人眼前,杜安菱一边去不相忧。 她看着冬青,又看着那醉了去人微微一笑——他们乐归他们乐,自己又凑什么热闹? 说到底,自己只是他们客栈里的一个住客,怎么说也一个外人而已。 不过自己这个外人有点不一般,杜安菱知道自己眼下情况,终究是不能在此处久久客居。 又过去一岁除夕,闻得爆竹声声。冬青把人安顿好过来,两个人窗口看着外面街道。 鞭炮火光四处飞,看得到路上雪花溅起落轻微。 杜安菱看到边上的冬青,冬青也看过来杜安菱。 “又是一年。” “是的,又一年。” …… 烛火挑明,夜无眠。 “妳现在和他怎么样?” 杜安菱看着冬青有些憔悴形容,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也就那样——过一天是一天,也不强求什么明日今日的。” 她说,杜安菱点头。 过一天是一天,何必揪着明天不放——冬青倒是豁达,而自己这计较今日明日的岂不是落于下风了? 她自嘲,被冬青看到了。 “杜妹妹这是做什么?” 她问,杜安菱抬头看远方。 “我原以为自己是个不为世俗所变的人,不过我错了——我太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冬青点头——“要不是妳当年天天在意这些那些的,把什么都做到最好,也不会有了芍药的名!” 她笑了,看着杜安菱,脑海里是当年的事。 她曾经多少次问教习的婆子这些那些,也不知多少次有意强化自己吟诗作画水准——她是那么不服输,冬青看着杜安菱时候注意到她游离目光。 “杜妹妹?” 她问来,杜安菱回过神。 …… “或许,我确实是太在意别人看法了。” 回过神看着眼前烛火,杜安菱有些失落。 “妳或许不知道我的过去——少年时候的我不只是粗略看过书,在我们这一支还没有败落前,曾有多少人觉得我应该换一个男儿身的。” 她说,看着冬青。 “毕竟只有男子才能考科举,才能当秀才,成举人!” 她笑了,可回忆带给他的还有几分苦涩。 “后来有了几番变故才到了春月楼,有些骄傲不甘落后于其他人——这些妳都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 言及此,杜安菱看到冬青欲言又止。停下来了,看着烛花剪断。 “妳倒是太得过且过了——所以当年这么大胆,我很是意外。” 她说着,冬青在那抬一下头。 “也许是把所有勇气都集中再那一天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当年是怎么想的,就是鬼使神差做了那决定。” 她笑了,窗外爆竹声已经稀疏。 “对了——杜娘子,妳怎么又回京城?” 于是,杜安菱又把长段故事讲出来听。 …… “其实我也想着,换一个地方或许好一些——毕竟人生于世这么多年,见的人多了,多见些地方也有兴趣。” 她说,看着身前冬青。 冬青笑了。 “不止是为了见世面吧——我记得妳说过,过几天还要去找个人。” 是的,她说过。 杜安菱无奈点头,想起不久前在书画店里面看到的那幅画——“他早在一年前就在等我了。” 这一说可不得了,冬青向来是有三分八卦心思的,这时候可不是迫切想证实杜安菱那所谓“等着她的人”是不是真的! “妳说真的?” “他真的会等着你?” “对了——太阴居士不是销声匿迹那么长时间了吗,妳怎么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想着就发问了,问了却只得到随意回答——杜安菱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有意隐瞒些许。 “我不想回答——告诉妳又有什么用!” 她一副不想说样子终究是消磨去冬青所有耐心,这女子叹口气,说什么“不说就不说”的话,甩头一个哈欠。 “我也累了——先去休息下,失陪了!” 她真的是敷衍,杜安菱听了真有些无可奈何。 也罢——时间确实是不早了,自己也要休息。 话说这客栈还是不错的,怪不得冬青经营这么多年下来客流不息——比起自己,现在的自己也就是坐吃山空了! 随意想着眼皮沉重,不知觉又是清晨时间。 …… 正月初一,新春节日。 正这时拜访亲友,杜安菱却与众人异。客栈起身不多时又离开了,向城外郁郁葱葱山岭而去。 记忆中,这段路只需要走三四个时辰;实际上,雇上辆马车走到夕阳西下。 进山道路曲折,只有些许标志得以辩识。错走了两次岔路,终于到了那记忆中的“听泉村”。 泉流出山深,鸟语自怡人。 疏远而上不知多少里,前路漫漫有故人。 可惜夕阳西下,就此稍歇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零二章 春晨曦明,杜娥欢喜(五) 山脚小村居留处,泉流声轻盈枯树。夜眠浅浅醒时顾。 推纱窗,见冷月,月下山影带云影,月照正清冷。 小村自然是没有客栈的,到这里借宿自然是需要到当地农人家里——推开门进去了,杜安菱遇到了好客的人。 乡里人见多了外乡人,特别是路边上这家。 “去寻那隐士的?” 主人问来没什么别样心情,杜安菱听起却格外留意——她看着那老妇人,问她“可曾有多少人寻隐士”之类话语。 “是有,但不多。” 她说着,看向山里面。 “上一次来时候是去岁重阳日,也是那么十几个人吧——每次都是他们,都看惯了。” 妇人说,杜安菱点头——如果仅仅是十几个人,还是常来的话,这太阴居士的隐居地方应该没有外人知晓了。 不过。 “为什么妳就觉得我是找隐士的?” 她问,不是好奇是质疑。 “这个马——不怎么好说。” 那主人上上下下打量杜安菱,终究是说出一句完全没有根据的话。 “看着像——是的,就是看着像!” …… 遇到这老者这样开口,杜安菱笑了。 自己看着像找隐士的人,这不是说自己带着些文人风骨? 她知道老者想说又没有开口的话,自己终究是有别于大多女子——夜就要来了,她带她进了屋。 “姑娘——妳真的是去找隐士的?” 她问起,有几分欲言又止。 杜安菱听了知道这里面有问题,看着老妇人问她了。 “是——那又有什么事吗?” “我在这那么久去山上找隐士的人也见多了,都是些男子,何曾见过女子!” 她留神过往昔事情,有些不怎么确定。 “不过那隐士确实说过,会有个姑娘上山来寻——还会带着个少年!” 她笑了,杜安菱也笑了。 “他跟那么说了?” 看到主人点头,她心里倒是高兴——也难怪,太阴他都把画挂在书画店里面了,又怎么会遗漏这路上的人? 谢过那老者,杜安菱睡下来到第二天。 …… 清晨鸟雀声音悦耳,杜安菱知道当日行程远。 马车早已回去了,今天便是她于瑜若秀儿几人一并上山林——这条路孤零零山中悬,杜安菱三人一马缓缓归。 路很长,山石中间蜿蜒。杜安菱把马匹让给秀儿,她却拒绝了。 “杜娘子——我不过是一个仆人!” 杜安菱诧异回头,看着她那张带着抱怨的脸不禁了然——她还是念念不忘之前的事? 没错的,她确实是念念不忘——看着杜安菱的她显然并没有真的把自己当一个仆人对待,对杜安菱的话也有几分质问成色。 “我如果是一个仆人,就应该把马匹让给主人妳坐!” 她的不甘被杜安菱看出来了,一抹浅浅笑意醉人——“那好,我们都不乘马了”。 眼前山路崎岖却终究是开辟得宽阔,马车都能通行,人爬上去也不过是多费了几分力! 想着,马蹄声伴着人脚步——转过弯绕过一棵古树,又向上攀上一重巉岩。抄近路爬过山梁又是平路,快步向前不久终于抵达溪流边。 …… 长溪流水,泉流激荡山崖间。白浪翻腾,此处林木多幽静。 杜安菱知道自己近了,愈接近隐士地方就愈忐忑。 有些劳累稍稍慢一些,平缓呼吸不忘上前缓缓。杜安菱四顾看到风景不错,听一川水声山上鸟鸣。 忽然注意到身边没人,再一看是瑜若前方走远,秀儿落在后面! 看着这情况,杜安菱停下脚步——秀儿气喘吁吁,显然是累着了。 “太累了?” “这山太陡。” “不休息一下?” “为什么要休息?” 她看着前方远远瑜若又有了力气,目光里有着不甘落后光芒。 “他走在前面,我怎么能骑马赶超——胜之不武,他又要说我了。” 这一开口就引来杜安菱笑话,这边笑话又引来那方回首。瑜若看回来了,他注意到秀儿目光转身回来。 “妳刚刚说什么了?” 他走进,质问道。 秀儿一翻白眼不想理他,总没料到瑜若言语关心。 “累了吧——累了就别逞强。” “又不是没有马匹,妳何必一直走路——累坏了怎么办?” 他确实是有些担心了,眼前这小姑娘原先生活不大好,在自家宅里面住了半年,胖是胖了不少,高是高了些许,可底子不行,再这么也很难补上。 更何况一直没什么锻炼,旅途劳累后又爬这么高山,怎么受得了? 他这样想着,求助般目光看着杜安菱——却不料此时杜安菱没有帮他,只是看着他们两个默不语。 “如果累了,那就在这里坐下休息会——也是不妨事的。” 她最终说了这句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零三章 春晨曦明,杜娥欢喜(六) 行山路蜿蜒溪边长,远远不见到隐士居。 秀儿确实是累了,走了那么长一段路下来的她看到身边几个人都停下也丧了气,直接坐到路边草丛上。两条腿悬在溪水边稍稍俯身,看到溪水中坑潭中锦鲤沉浮。 “你们不累吗?” 她看到还站在一边的瑜若又看一眼牵着马的杜安菱,伸手揪下一根枯草荡着清波。 累,自然是累的,身边几个人怎么不累? 瑜若浅笑看着少女,下定了决心坐到她身边——“没想到这里还有这般美好去处。” 这一感叹就出了问题,少女回过头看着他,目光中有几分别样思绪。 “你不是很熟悉京师的吗——怎么了,没去过这里?” 确实没去过,少年有些尴尬低下头。 “只有我娘亲来过。” …… 深山里,碧水长。高树环合,风过清凉。 杜安菱靠着柔雪,寻思着过去来这里经历——那是什么时候来的? 应该有六七年了,那是自己唯一一次经过这里。 也是最后一次见过太阴。 六七年时光转眼逝去,他的容颜依旧时常出现于她的回忆——可杜安菱知道,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今天的他绝对不会是过去的他。 今天的他又会和从前的他有什么差异! 寻思着,看着此处风景,杜安菱忽然有些急迫要更快前行了——不过,还不用急。 她看着天外阳光角度,时间还早,有的是挥霍资本。 还早啊——她笑了。 那就再在这里停留下。 身上干粮已经凉透,分三人,进口丝丝甜。 正溪边,看着苇草斜。 …… “娘亲?” 身边瑜若话语,杜安菱转头带三分笑。 又有什么事? 她正要问,看着那边少女抬了眉。 “瑜若弟弟——别说!” “我就要说!” 那瑜若不理会秀儿的警告,看向这边杜安菱继续说下去。 “娘亲,秀儿想要问妳,接下来到山里面了,还出不出来!” 就是这点事吗? 杜安菱细细打量两少年神色,没忽略两人之间微妙目光——瑜若并没有说实话,不然秀儿也不会平静如此。 了解了实情的杜安菱可不是笑了,可也不会傻到再问秀儿出实话。 “是的——可能之后就隐居这山里面了。” “可是不是说了,丛山那宅子只是给那个胡书生用三年?” 秀儿记得过去的交易,杜安菱微微皱眉。 是啊,自己当时说的确实是三年。 “三年时间,自己必回?” 她不知为什么又想起胡书生那“诅咒”! …… 想着,看着,几人吃完休息好,坐这路边没什么事。 便起身,邀上前。 前方的路已经不是那么清晰了,两道车辙被人频繁走过留下光秃的痕迹,之间之外尽是半人高草丛。冬日里雪落下又化去,枯黄草丛多有倒伏,空出来视野看到山溪,溪水此处一泓深潭。 轰鸣水声在半弧形山谷中回响,一道瀑布十丈高。从山上泻下笨应洒落深潭,却因为秋冬水少只能贴着岩壁流下。 纵使如此,依旧看的出瀑布气势。 到这里就快了,瀑布后面一段山谷便多有田畦。道路在草丛中曲折转到溪流对岸,一段吊桥横跨山谷摇摇晃晃。 过去了,有盘桓。有一段路渐行渐远,绕到山后面看不到溪流,只听着水声知道并没有真正走远。 “杜娘子。” 是秀儿耐不住性子。 “有什么事吗?” “杜娘子,这山里面会不会有毒虫野兽的,我……” 她有些畏惧,看向瑜若目光带着责怪——这点小动作怎么瞒得住杜安菱,她一下就知道是发生了故事。 “怎么了?” “刚刚溪边,瑜若弟弟跟我说,这山里面有很多毒虫野兽,到了春暖花开时候就到处是的,最喜欢逮着我这种小姑娘!” 少女开口后低下头,杜安菱没好气看一眼杜瑜若——怎么听他这样一说,山里面忽然就那么不美好了呢? 或许确实是不那么完美的,哪怕是太阴居住在这深山里都多要担心留神。杜安菱想到这些便不再责怪,依旧是瞪一眼瑜若表示警戒。 “有是有,但是不去打扰它们就没事。” …… 转过冬日碧树,杜安菱看到路已经到了瀑布后面山顶。 平缓的道路延伸向前方,展宽的河谷里面绿草一片。杜安菱看着微微发笑,终于到了啊。 溪流在山石中流淌水声悦耳,不远处田地十亩方圆。杜安菱看到那边柴门小院,这么多年下来了还是没变。 景没变,人没变,最好是一切如前。 溪畔小路边红梅吐蕊,梅林中一人折枝。 注意到远处目光,他回眸,她笑了。 这地方还有他。 有他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零四章 春光璀璨,杜娥有乐(一) 远远注视那人来,目光一触正欢欣。红梅那畔故人颜,倒是重缝乐相见。 时隔一年了,原以为他不会来,却终究见着她,这太阴居士也是诧异。 手中刚折下红梅枝丫任它留在树丛,脚步移动已经快步向来者——他看到归来的她心生感慨,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完。 “妳终于来了。” 汇成一句话,他看到她眼里泪光。 …… 和太阴居士的重逢会是怎么样的,杜安菱想过很多次,每一次像都有不一样的结果。 她幻想过,也伤心过。 特别是最近这一个月,从丛山那边回来的路上自己曾经不知多少次想起——没真正见过他的容颜,杜安菱心中总是没有底的。 她一次又一次设想过自己遇见太阴居士的场景,甚至还料想到这著名诗人会像自己长兄一样对自己避而不见——幸好。 “你?” “妳!” 看到对方的眼,两人都有不知道多少心事急着说道——可真正要开口却又说不出口,只是默默看着对方无语中。 看得秀儿和瑜若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偷偷一边去梅林里言语。 杜安菱自然是看到了,一扭头做出不在意样子,目光移动向草庐外田地。 冬日里,油菜肥。一把菜叶打过霜,不用尝就知道是甜的。 和从前来过时又有过什么变化! …… “妳终究是来了。” 他开口,杜安菱回过头,看到他漆黑眸子中的自己。 “是的,我来了——你呢,你又有多久没出去了?” 话里带着讽刺,杜安菱知道自己话指代不明,尴尬一笑后添上解释语句。 “你那么清楚山外面情况的,怎么了——舍得派人送画出去却舍不得下山?” 她话里有责怪,太阴一听笑了——他怎么不知道这画的作用? “要不是有这幅画,妳怎么会找到这深山里?” 他笑道。 “更何况我隐居避世,这时候再现身于京城里外,又不知掀起多少风雨!” 他笑着,杜安菱了然。 “所以你出此下策?” 她大量着那名人眉目,不知道自己的话竟然那样温柔。 “如果这画真被别人买走了,又会怎么样?” “又不是没有那画,妳找不来!” …… 没好气看他一眼,杜安菱心中总有些苦闷不吐不欢。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在那店里面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被吓了多大一跳。” 她看着他,目光游走在此处天地间。 “我还以为你这个名人真的是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想着要变卖书画——还是这样的画!” 她苦笑,对面太阴思绪。 “这想法不是妳提的?” “是我提的,而且是说什么’活不下去’的时候,你谋生的办法!” 他看着她,眼底带着的责怪又浓烈几分。 “所以,你这样子就给我们’你活不下去’的面貌,让我在一旁平白受惊!” 她说着,忽然意识到这半天没听到一句回应——又来了气,却发现这老才子游目向一边少年少女。 他看着瑜若,那目光没有鬼就怪了。 “十岁了吧。” 他开口,话里温情。 “你也知道他十岁了!” 杜安菱的气怎么会消得去,偏过头看瑜若不留意他,却又不经意发现——这瑜若与他真的相像。 之前没放到一起比较没觉得,这一刻都摆在眼前了,才发觉是这样明显! “他十岁了——你也有八年没见过他了。” 这说的可是实情。 太阴居士没法反驳,神色有些黯然。 只注意到眼前女子转身牵马,竟把缰绳绑到梅树上。 …… 柔雪终究是一匹马,身为普通马匹的它怎么会像一个人一样有那么多忌讳? 对于一匹马来说,梅花不过是又一种食材罢了。 于是,那行了不少路的马抬颈上梅枝,一口一口啃着红花繁茂——看那肥厚嘴唇后只留下光秃秃纸条,杜安菱不知为什么觉得解气了。 解气是解气,有些无聊看着那可怜梅树秃了五分之一,她回头对上这男人笑脸。 顿时没有心情。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一时沉默后是他的问题。 “解气了?” 解气个鬼,有你在身边,怎么能解得了气! “你觉得呢?”她问。 “我觉得是了。”他答。 “如果我说没有呢?”她笑。 “那就一树红梅尽马腹!”他言。 于是杜安菱又有了口实,微微摇头带着叹语。 “从前千金送去博一笑,现在红梅饲马求消气,这才子的美名难副啊!” 可谁知听了杜安菱这半玩笑话语,太阴居士没有一丝生气神色的。 “若令红颜息怒,梅林枯枝又何惜!” 他开口,予杜安菱一抹笑。 “多大个人了,还不知害臊!” 杜安菱只送他一句,言讫不回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零五章 春光璀璨,杜娥有乐(二) 说归说,做是做,杜安菱怎可能那样洒脱? 看着眼前太阴居士,她总有话说不尽。 是他啊。 杜安菱总忘不了那个身影,这么多年来一直萦绕心头。今天见到他,又怎可能那么轻松离去! 她脑海中挥不散他身影。 是了,扭过头不再看到他,可不看到的结果就是那身影愈发在心头忘不了——杜安菱不管了,脚下步伐愈发急。 没注意身后太阴居士摇头,解下梅树上缰绳。 总不能真的“红梅饲马”吧,他苦涩。 看着她背影,他心中念叨。 终究是不会忘却有她! …… 马背上还挂着布包,里面不知多少她随身物品。 透过布袋看到里面物件棱角,他摇头。 有古琴,有书画,还有些不舍得抛弃家当——衣物倒是没那么多,堪堪占去一半。 怪不得看她穿的单薄了些,这人儿也不舍得多照顾自己——净弄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想着,又三分好笑。 她这样,自己不也是这样? 清净一间房没有太多摆设,只有书橱中装不下花卷书籍——卧房里面东西也少,不知能否腾出卧具供她与她带来的人。 自己又有什么底气说她呢? 不过仔细一算,这忧心化作无,他环顾四周不再心疼这秃了一半梅树,牵马向马厩去。 路窄长,篱笆两边生衰草。他走在路上,向茅舍一边小院去。 路上交叉地方看到了其他人,那十岁少年抬头看向他。 终究是又跑走了,经过马边上抽下一根长棍。 挥舞风声响,太阴正驻足。 …… 这少年? 太阴看着他手中挥舞木棒一愣神,这使出招式是熟悉的,他曾经凭借这一招一式让京城惊呼“文武双全”。 这是他的招式,在这少年手里使出又是这样流畅——好像自己年轻时候。 是的,自己年轻时候也曾经浪迹天涯,身为一个书生带着长剑,他记得那时自己神采飞扬。 过去的自己,今天的他。 太阴一捋胡须,是了,自己年逾不惑,半百的标志已经不远——自己怎么说都是老了。 老了,他还年少。 是时候把东西交给他了。 …… 一步步走向屋舍,把白马送去马厩又进屋。 自己屋里打开木箱,里面宝剑还未尘封。 一柄长剑从剑鞘抽出,剑上铭文“寒霜”依旧明显。微微几分锈迹让他惊觉,自己已经多久不碰武道了? 所幸只是微不可查的几星点。 手指轻轻划过剑刃,不觉痛,已渗血——这把剑还是当年那样锋利,可当年热血少年又在何方? 自从自己归隐山林,太阴居士第一次这样质问自己。 问完没有回复,看长剑更怆然。 …… 把长剑握在手里,小小一间房舞生风。 寒光气冷千里,利刃血流十步,他还记得自己当年的诗赋,自己曾经拿着这柄长剑行走天涯,只是没做那梦想中的江湖事。 那时候,自己方才弱冠;那时候,先帝下旨西征。 自己从了军,上了战场,挥砍敌酋累白骨——那时候,自己意气风发,就差拿到将军令! 可是自己怕了。 斩杀了百十人,夺取了他们性命的时候也记住他们最后的容颜。 他看到我们眼底恐惧,有绝望,也有伤心。 他们成了自己梦里挥之不去的魔鬼——那一天,他惊醒。 不再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剑客,他改了名号“太阴”。在开疆拓土后的和平日子里写诗作赋,很快又成了名。 他的才气位世人闻,他不忘身边的宝剑为百姓知——没有谁知道他过去经历,只知道这个“才子”有一颗侠客心。 他文武双全,就是这时候传开——可是这么多年,自己从未在外人面前真正展露过自己实力。 只有在自己屋里,不时的剑啸声提醒着手上沾染过血迹。太阴居士知道自己是矛盾的,矛盾折磨着他的内心。 终于隐居,他在山林。 山水并不为平复自己心境,他知道自己在逃避。 …… 他逃避了,逃到深山里。 与往事隔绝开后不时思虑,如果自己当年并没有从军经历,或者是没有在那条路上面走那么远,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他扪心自问,终究是摇头叹息。 怎么会这样简单? 这一切都是命! 想着,忽然听到附近声音,是少年随着他的一招一式开口。 “阴阳聚!” “分合变!” “扫残魄!” “斩仇敌!” 他叫出自己剑招,这一招一式都是自己赖以为自保的本事,自己也没给几个人知晓过。 除了她。 记忆中有送她的那些书卷,里面的剑式是刻意吩咐过的。 “你知道这些招式?” “知道,还学过!” 少年并没有看着太阴居士,目光游走于他手中宝剑。 太阴浅笑,自己终究是不如这一柄长剑对她有吸引力? 不过也无所谓了。 看眼前的他唇角含笑,他问一句“喜欢吗”。 “喜欢的话,改天把这长剑送你!” 终究是要传给他的不是? 他一笑,看向少年有柔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零六章 春光璀璨,杜娥有乐(三) 看眼前宝剑泛寒光,少年犹豫不知接不接。 他看着太阴居士,并没有分毫畏惧——上前两步说一句“给我”,看向太阴目光含挑衅。 嗯——不错的少年。 不知为什么起了这样心思,刚刚舞剑的人并没有直接把手中长剑交过去。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里很难找到吗?” 少年和他一言一和,太阴居士顿时觉得有趣起来。 “你知道我这剑术。” 他说着,带着肯定。 “我知道,这不是你那本书上面写着的吗?” 他笑了,看着太阴居士。 “你是这招式的创造者?” 他歪着头,打量着刚刚停下来还在喘气的剑客——剑客眉目令他动心,少年真的很想拿过那把长剑却又不敢。 有些胆怯,看着面前侠客。 “我是。” 等来的是他这样一句话。 冷漠,没有表情。 …… 太阴居士何尝不是在打量着身前这个少年? 他才有十岁,但十岁的年纪就已经长开了。他眉目硬朗颇有自己之前风味,可那双神情眸子分明和他母亲一样。 这就是他啊。 自己曾经多少次幻想着再见的那人模样! 太阴苦笑,这么多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的,自己这个隐士竟然是这样不负责——不过也好,他回来了。 有他,又有她,这隐居生活又多了情趣。 还想过自己那徒儿屏风居士曾经说过的话,这隐士嘴角含笑。 说什么“山中孤家寡人”,讲什么“一年到头无朋友”。 自己有的是朋友,只是之前没来! …… “你既然是创造这招式的人,为什么不能教我一下?” 少年在那边抬眸,看着眼前的人含笑。 “太阴居士——你的名字就是这’太阴居士’对吧。” 他看着那把剑又看着那持剑人,笑盈盈打量让太阴居士心中一瘆。 他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和他的关系吧。 如果知道,那又怎么会是这样? 他看着眼前少年,少年回头看向他。 “太阴居士啊——你身为一个隐士,归隐的日子也不怎么样啊!” 他笑言,太阴苦涩。 “你舍弃之前生活来了这山里面,到底是心甘情愿还是无可奈何?”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自己,太阴居士几番困苦心头。 终究是叹气,说一声“你不懂”。 看着他,也是反思自己。 …… “你还是先拿剑比划几招吧。” 直到沉思也解决不了问题,太阴居士妥协看着少年。 手中长剑交过去,他说不心疼也是假的。 不知道还拿不拿得回来,他心想。 果然是看到少年饿虎扑食模样,两只手握住剑柄,不等剑鞘递过去就直接抽出长刃。 “寒霜”剑反射阳光看得到炫目剑芒,一时间晃花了少年眼。 “剑是好剑,只是太久没练。” 果不其然的,那一抹淡淡锈迹被少年敏锐察觉。他看着眼前文人样子的太阴居士微微一笑,算是知晓了剑上锈痕来由。 要不是自己刚刚看到他五件模样,还真以为自己看到的不过一文弱书生! 少年眼里有着看得出的嫌弃,对上面前这名人也不消去——他自然心高气傲,他自觉不比他差! “我看看!” 他手里长剑挥舞,比木棍重太多的长剑挥舞起来感觉并不是那么好——一劈砍,一刺出,他做的流畅,看得太阴居士一阵心酸。 自己后继有人了。 还记得屏风那疯子徒弟天天嘲笑自己“年轻名满京城,年老孤家寡人”,太阴居士恨不得马上反驳回去——计算着日子已经正月初二初三,那恶徒估摸着也没几天就要回来。 他笑了——这抹笑刚好被前面正在舞剑的瑜若看到。 猝不及防寒光一闪,眼前是少年长剑逼人。 “你刚刚笑什么笑!” 别看年纪小,少年气势不弱。 太阴居士摇头,自己总不能被他比下! …… “拿剑指人,你这样举止犯了兵家大忌!” 太阴不怒自威,更何况此时真的发怒。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 他看着面前少年,有欣赏,也有劝说。 “你的手在抖。” 可不是,面对着前方丝毫没有惧色的人,瑜若怎么不心慌。 他算是知道什么是所谓“震慑”,手里剑不再抖动时候换了神色。 “是的,我怕你。” 他说得明白无比。 “不过你也不应该笑话我,哪怕……哪怕你是我的——也罢!” 那要出口的话在嘴边绕一圈又咽下,杜瑜若躲闪神色被名士看在眼里。太阴居士一笑不管少年异样,手推开长剑开始指点。 “你这几个动作错了——把剑给我,我给你示范一遍。” 那瑜若犹豫片刻终于是把长剑递过去,太阴居士却没有马上示范的。 “这把剑才适合你。” 另外取了把没那么长的利剑,递过去看到哀怨眼神,他有三分负罪感从心里升发。 不过——自己不过是念在少年臂力不如自己罢了。 并不是宝贵手中这把“寒霜”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零七章 春光璀璨,杜娥有乐(四) 剑短正衬少年身,挥舞不输剑客。只游目心馋寒霜剑,脑中银光闪烁。 他看着太阴居士,一招一式学起来有模有样——充顶是一些错误的动作一时改变不了,他又被那写下剑谱的人嫌弃。 “你这里又错了。” 听来对面那无奈话语,瑜若摇头不回答。总带着怨念的,怎么能就这样就消除了? “剑谱应该还不全吧。” 他看着太阴居士蹦出这样一句,看着他不免期许。 “这收势太突然,你是不是藏了私?” 他问,天真的目光送给那著名侠客,让他片刻愣神的。 “我藏私?” “是啊,若不是你藏私,我怎么会觉得这变扭?” “我没有藏私,而是真的弄不出后面招式——实在是打到这一招的时候敌人都没了,没有谁给我灵感继续创造下去。” 说起这话时候太阴居士多少有些得意,可对面少年给他的只是一记白眼。 “就你还得瑟上了?” 他说话带笑。 太阴居士无奈摇头。 …… 是要创造新的招式,这一点让他有点无奈。 但是自己已经放下太久了,想要重拾起来也没那么简单。 不过重新握上寒霜剑,太阴居士觉得自己青春又回来——寻思往年,他曾经挥剑斩千雄,何其雄哉! 看着少年,他也没理由颓废。 “要不,我两个试试能不能使出更多的招式?” 他提议,少年欣喜。 两尺来长的剑刺出,不觉弱“寒霜”多少。 …… 青锋扫过风呼啸,老少出房门庭中舞。 看那风吹起地面尘土,没有金铁交鸣,只听得呼啸声音。 “你想到没有?” “怎么那么容易想到?” “你这剑术还不错。” “确实是不错——只是这么多年,没几个人真正见过。” 那两人说到这自觉停下,看着对方目光囧囧。 “所以,我很幸运?” “是的,你很幸运。” 太阴居士看着对面的人,他怎么不幸运? 不过——自己也不应该太得意忘形。 想起自己这么多年与他甚至不曾一见,淡淡愧疚升发心底。 …… 他俩人在这儿畅快了,其他人却不一样心情。 看两个停手好几次了,仆人一次次要说却又没有插进嘴。 看着斜阳正西下,他焦急被杜安菱看在眼里。 “可是要做晚食时候了?” 她估算着时间,又看一下这仆人打扮——确实是做好生火准备的。 “正是——想问做什么菜。”他说,看着杜安菱有些尴尬。 “就照他寻常样子就得了。” 杜安菱一笑,她怎么不知道这仆人心思。 “寻常都是粗茶淡饭的,怎么可以用来待客?” 那仆人苦笑,看着太阴居士方向——那人又恢复以往剑客模样,真是太久没见过了。 “粗茶淡饭待客也不是不行,只是这饭桌上少不得美酒了。” 杜安菱微微摇头,他两个一见如故早在意料中,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寒风中比试那么久,也不觉冷。 唉——这就是她理解不了的。 走向柴房越过仆人,不顾身后他急忙呼唤——杜安菱推开门看到那灶台边上备好的菜,有肉有菜还算是富足。 “妳怎么?” 仆人这才赶来,看到自觉加柴的杜安菱有些诧异。 “没什么——就是看看他平时吃的什么。” 她笑了,唇角有一丝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温柔。 …… 有些手生了。 杜安菱知道自己太久没下过柴房,许多事都干的不那么利落。好在有太阴那仆人在身边陪衬,也不显得手忙脚乱起来。 “姑娘过去来过?” 他问,看着杜安菱。 杜安菱点头微笑,看向门外山含暮。 “来过——但只来过一次。” 她说的是实情,可这足以让那仆人诧异了。 她来过——从前来过主人家的女子也就是那一个。 那一天诗社里,见过主人刻意请了春月楼中一姑娘助兴——那姑娘后来又还了自由身,自家主人还送画到书画店,专门引她来的。 就是她迟迟不曾来,主人还发过脾气,摔过碗——不知多少壶佳酿下肚,他看多了也曾经替主人心疼。 嗯,是为主人心疼。 不过眼前这姑娘,就是那迟迟不归者? 诧异又了然,自然应该是她! …… 想着,柴火烧大。 屋外天色晚,老少比试终回还。看到柴门里面火光,面面相觑进来了。 杜安菱没好气看回去一眼。 “妳?” “你也不知道时辰!” “我是不知道时辰,但妳也不提点两句!” “我们插得进话吗?” 此话一出皆沉默,然后遇到打水回来少女。 秀儿推开门,一句“杜娘子才不会关心你们两个痴人”出口。 一阵哄笑过后,尴尬的尴尬了,却又惹了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零八章 春光璀璨,杜娥有乐(五) 炉灶前看火光映脸红,老才子听言心有变。 “妳说她不会管我?” 不知为什么说出这一句,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不像自己。 看到秀儿投过来目光,他开口“你们此时过来不是为了我”有点欲盖弥彰——挨了杜安菱饶有深意眼色,捋一把胡须到外头去。 不忘补上那“主人在家,客人炒菜不在理”的话来! …… 看到面前这样太阴居士,杜安菱摇头不相言。 只看那饭菜火候,也差不多是出锅时候。 找来干净碗碟盛放已经不是她的活,这时候有的清闲看一眼身前瑜若与居士。 “你两个练剑练了半天,练出了什么成就?” 她就是看到了一开始剑光,不过以她的才智,怎猜不到这两个畅快一下午? “杜娘子——他们创造了新的招数。” 问的不是秀儿却不妨碍她插嘴,抬头看杜安菱道出那两人忙一下午事情——杜安菱便看向那两人,两个人脸上确实带着散不去的兴奋。 那就是真的了。 杜安菱这样想不禁腹诽,也不怕明天浑身酸痛下不了地的。 不过那样麻烦的又是自己,扶额浅叹认了命,看那出锅肉上油光亮。 再一锅青菜便凑成四样菜,她招手把事情交给秀儿去做。看一眼太阴居士走出去,庭院下绿树影长。 “多谢了!”她看着太阴。 “妳和我,用不上谢字。”太阴居士笑了。 “你不打算把那画拿回来?”她问,依旧是念念不忘。 “芍药姑娘可是说过,挂在别人屋里也无妨的。” 被搬出往事来反驳,杜安菱觉得自己就是那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人物。 不过——他还唤了她从前名号。 这一下就不觉得又什么意见了。 随他去罢! …… 看眼前天色渐晚,倦鸟飞还山林阔,红霞半边天。 杜安菱知道是要点灯了,向小屋走去。 屋里面餐桌早已摆好,端上来一盘盘饭菜在烛火下反射光芒。很坐在粗糙木桌椅间很有感觉,杜安菱看着对面太阴居士微微抽搐。 他看着她一笑——笑什么笑? 杜安菱投一个考究目光过去,却发现他低下头。 “你!”她问。 “又什么事?”他疑。 “也没什么事。” 意识道自己刚刚下意识发问的杜安菱此刻又三分尴尬,忙把饭碗里饭吃了去。 终于吃完了,转身出屋外。 冷风一吹人乍醒,她看着满天星辰。 …… 她笑了。 自己这又是怎么了,竟然见不得他笑! 杜安菱还记得自己之前对遇到太阴居士后生活的幻想,往时曾经想过,相会后时光会有不少悲喜。 想过,却并不是现在这样。 星辰下,她踱步梅林——身边梅花沁骨香,她听到溪流水声不曾歇。 很漂亮的地方,夜来风冷未上元,钩月已西方入夜。 她坐溪边,忽然察觉身边有人来。 “你来了?”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太阴居士,她开口自然轻柔。 “我来了——来看看妳。” 言说着,那人走到她身边,一样坐石上——却不知为什么身上一阵软,有些不雅跌落。 …… 杜安菱没好气把他扶起,看他神色就知道问题。 “你明天估计起不来床了。” 她有些幸灾乐祸,谁叫他整整一下午都顾着练剑术,浑身酸痛全然不意外! “若与佳人笑红烛,谁知道日照天明?” 那太阴居士倒是不忘玩笑,此刻依旧有些不正经——惹得杜安菱翻一白眼,都这样来也不忘调笑,这不是以往的他。 “公子若惜佳人好,更不应将日暮作方明。” 这一答,那太阴终于正色——此刻他看着杜安菱,谁知眼里几重情谊。 “妳刚刚是什么意思?”他问。 “没什么意思。”她答。 “何为’日暮’,何是’方明’,倒不是说人老?” 他不放过,她也不留情。 “怎么了——不服老?” “岁月已过,谁不老!” 既然他解读错了意思,杜安菱就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想当年匹马仗剑闯敌阵,今朝山林只与孩儿戏!” 这不正是今日午后的事? 听得她讽刺意思,太阴居士也不甘心——“思往时一曲配琴惊世人,此叶清泉却看繁星明!” 听了他的话,杜安菱笑了。 “你倒是讽刺起我来了?” “妳刚刚不也是在讽刺我?” “我那样说不行吗?” “那我这样对也没有问题!” 两人一刻不相让,互相斗一阵嘴后同时看向对方——他们看到了对面眼里的意思,这一下不再嘲笑了。 “昔日事已了,今朝山中乐。何必争名气,只需寒梅伴清溪!” 太阴笑着,杜安菱点头。 夜色里,两人影朦胧。 溪边融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零九章 春光璀璨,杜娥有乐(六) 一夜风轻正月里,晨起日彻梅树影。何处山光悦鸟性?总有雀语入人心。 不去管那睡不醒的人,穿衣梳妆草草。镜中自己发丝凌乱,木梳分出几丝白。 还不多,但确实挺显眼的。 她苦笑,青春易逝总是说不尽的伤感,如今她还能再有有几年风韵? 后半生不过图一个安稳,管什么这些那些的说不清道不明。 腹诽几句,推开窗正对着不远处溪流。溪畔梅林一片红,当中颜色残缺那一小片,可不是昨日自己让马吃去的? 他倒是不记仇。 想着,看一眼身边太阴——那人醒倒是醒了,被冷风一吹更是不再恍惚。 他看过窗下的她,她避过目光。 “我附近转转。” 她开口,把窗掩小只飘落这一句。 出门了,她向溪边梅林。 那里,有自己昨日看星辰痕迹。 …… 向梅林的可不是她一个,身前少女可不是秀儿? 她在那走着,看到身后追上来杜安菱稍等待——两人凑到一块了,看着对方憋不住笑。 “杜娘子——妳簪子別歪了。” 秀儿开口,杜安菱一阵慌乱——自己刚刚就顾着落荒而逃了,这些东西倒是真心忘了。 不禁嘲笑一番自己,都多大年纪人了,还是过意不去! 想着倒是有些脸红,连忙岔开话题——“瑜若他是不是还没起?” 他问,秀儿歪头向屋里。 “哪里没有起——可是手提不起,脚迈不动,刚出屋又倒在靠椅里!” 她开口无不尽嘲讽,杜安菱听了心里清楚。 昨日一相见,那老少两个确实疯狂了大半天。如今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长椅,这也很正常。 她微微一笑,看到身边秀儿欲言又止。 她又有什么要说。 “杜娘子——我想学剑。” …… 一个女子想学剑,这可不是杜安菱能接受的。 她仔细打量秀儿上下,让她有些尴尬。 “杜娘子!” 她叫着,听了杜安菱回复。 “为什么?” “仅仅是别人会吗?” 她问秀儿,秀儿看向屋内目光转眼回归。 她想到了过去,想起自己方才和瑜若的一番话。 那瑜若说了什么她没有忘记,刚刚那一刻瑜若浑身酸软可是骗不了人的。 她笑话他,他回怼她。 用的句子可不是一个“要不妳试试”! …… 秀儿想起那一刻就忍不住笑颜,那一刻自己推门进瑜若那间客房。 “还没醒?” 她看着躺着没有反应的少年,刻意坐上去震得床板响。 “妳干什么?” 瑜若被惊动,看着眼前这少女就要兴师问罪——却不料她只是眨一下眼,开口问他“知不知道现在几时”的话。 瑜若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看到窗外阳光,也清楚为时不早。 “妳说。” “我说什么?” “妳不是问我现在几时了——我不知道啊!” 这话说的的真心,不过秀儿不这么认为——刻意挪身子过去压到他手指,他痛却没吭声。 “你?” 见他没有反应,小姑娘有些挫败——感到瑜若着急抽出手来,秀儿嘴角一抹笑。 “知道错了?” 她质问,看着少年。 少年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样子,回头反问她“什么错不错”。 自然是又引发秀儿的不高兴,这一刻她没有留情,一把将床上被褥掀翻。 看到躲到一角的瑜若,她笑了。 终于得逞! …… 终于知道已经巳时的时候,瑜若有些吃惊但随之了然。 他怎么会想不到今日会晚起? 半天赶路加上半天练习剑术,昨夜临睡前他就知道自己太操劳——好容易熟悉了腿上酸痛,他一瘸一拐到厅堂里。 结果自然是见到秀儿那一翻嘲讽表情。 “你今天还舞剑?” 她笑话,他摇头。 “你们一个个也真的是,昨天一个比一个兴奋,今天一个个都赖着不起来——搞半天这偌大房子里就我一个人干发呆!” 她抱怨着,总让身边人不甘。 “要不妳也试一下剑术啊。” 他小声嘀咕,终究是被听到了。 这一被听到还得了? 看着身前的少年,她来了气。 “那好——我就自个练去!” “学有所成时候,必让你知道谁是姐姐谁是弟!” …… 于是,有了奋斗目标的秀儿就这样站在杜安菱面前。 “杜娘子——妳必然的知道的,对吗?” 她这一问让杜安菱扶额,她在春月楼呆过却也只是会文,那打打杀杀的剑术是真的不会。 不,会是会一点——看向太阴歇息方向,她记起从前事。 那天太阴赠自己剑谱时候,不也是向自己演示了几招? “待到少年长成时,这剑术教与他。” 是“教”不是“交”,杜安菱清楚知晓。 还记得那天自己凌乱动作,好像也是这山溪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一十章 春光璀璨,杜娥有乐(七) 看着身前那少女心怀憧憬,杜安菱并未摇头只是心中回想过去。 是,过去的自己确实是学过那册子上面剑术,可终究是浅尝辄止。 “有形无神。” 过去的太阴居士曾经这样皮。评价,她听过真心无奈却也无可奈何。 她毕竟不是这方面的料,也有那么多年把事情多数遗忘。 自己现在能办的,不过是看着那纸上面画的人物,回忆起招数名! …… “妳真想学?” 看向秀儿,杜安菱依旧有些犹豫。 “真想。”秀儿说。 “我倒是没底气教妳。” 开口如此,杜安菱神色不可查黯淡三两分——可就在低下头时候想起那名人,转身吓了秀儿一跳。 “杜娘子——妳别生气!” 那小姑娘自然是以为自己方才举止惹得杜安菱生气,这时候连忙追上离开人去。 “我没有生气。” 走得快,心中跳得也快。 杜安菱推开门,看到正要出门的太阴居士。 …… “秀儿想学剑术。” 开口没有一丝扭捏,杜安菱看着面前人。 她一个“秀儿”并不为太阴居士所认识,不过想一下这杜安菱带来几个人就清楚了。 “那个小姑娘?” 他问,杜安菱点头。 “她倒是不错一个姑娘——打算配给瑜若?” “没有——哪来的事!” 这太阴开口让杜安菱下意识抗拒,谁知道她此刻表情全然露馅。 “倒也不是个错误想法——对了,妳问我这些做什么?” 他一笑,看着杜安菱。 “’落花雨’还没忘记吧。” “落花雨”实际上又是太阴居士独创的招数,还是看了杜安菱当年舞蹈起的灵感——这一说就让她面上红了一半,这等事情怎么会忘记? “怎么会忘?” “没忘就好,防身够用。” 太阴居士说到这又起身向墙角,那里费力搬开来个木箱——打开,长长短短竟然排了七八把剑。 “这都是我那个徒弟知道我喜欢送来的——那个叫什么屏风居士的,自个技艺不精,心思倒是挺多!” 太阴居士说着并没有嫌弃意思,杜安菱看到自了然——看得出他隐藏的自豪,杜安菱一笑了之。 “他弄这些,于你无用。” 杜安菱可是知道那把“寒霜剑”于他的意义。 “于我无用,于妳有用。” 挑一柄两尺七寸的窄剑,他递给杜安菱。 “等我那徒弟晚些过来,不知道会不会吓掉下巴了!” …… 掂量着手中细剑,这剑刃一寸三宽确实窄了些。 可是剑越窄越轻巧,杜安菱怎不知道太阴居士选来深意? “多谢了。” “妳我不言谢!” 那太阴居士又挑了柄只有两尺半的递过来,目光流转向屋外。 “妳说的那个秀儿,之前可是个贫民?” 杜安菱点头,听到他继续问起。 “是不是被父母倒卖,然后被妳救下的?” 这不假,杜安菱看着太阴居士吃惊——他远在数百里外,是怎么知道自家事情的? “妳啊——就是这种性情。” 看到她脸上羞涩,太阴居士想到从前。 那是自己问她要不要随去隐居时的事情。 …… “我若跟你去了,你可不是被人笑话?” 那时的她这样开口,底下眼眸中有“我配不上你”意思。 是了,那时太阴居士誉满京城,却终究的不曾成婚。如果传出个“偕花魁双双归隐山林”,可不会成了个大笑话? “只笑红颜多情谊,喜好田园不爱名”。他自己都调侃了,怎么不知道他人看法? 他是怕了,没有强求——却依旧问她,往后多少年,她又将寻什么生计! 她说,不用他烦心。 “到了年纪自然离开这里,再那是往山里面找你也不迟。” 她说终究是违心,他逼视,看出她心虚。 “说实话!” “看情况——或许回故乡。” “为什么?” “故乡有长兄,我也不求后半生多什么富贵福分。” 她说到这叹口气。 “我的一生也就如此了,回故乡,或许还能救几个人,让她们不沿着我的路走下去。” …… 那是多年前,她能有这样心意真心难得。 太阴居士想到这里不禁高看了她一眼,有的不仅仅是钦佩的目光了。 “妳有这样心思?” “怎么了,不好吗?” 并不是不好,而是让他诧异——沦落半生至此,没有责怪家里人,还想着“帮助相同命运者”,又有几多人! 那时的他不怀疑她会说到做到,如今的她确确实实是做到了,他也不觉得诧异。 于是问了她,知晓了那秀儿来历。 “她倒是巧了——碰到了妳,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看着杜安菱,他咽下后半句。 “也多了许多烦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一十一章 春时风轻,杜娥见人(一) 走出去看到秀儿面露欣喜,开口问道是多谢娘子心意。 两把剑拿在手上,看少女目光期盼。 “杜娘子——我真的可以学剑术了?” 她迎上来,接过杜安菱递过去剑柄——不等剑鞘拿去就抽出来,雪亮长刃在阳光下光芒闪烁。 “这剑真漂亮!” 她开口格外高兴,杜安菱看了歪一下嘴。 剑鞘还在自己手上,妳急着挥舞起来做什么? 这样容易伤人的好不! …… 心头嫌弃自然是没有说出来,拉过少女手向开阔地方。 “杜娘子——我就能像书里面的女将军那样,纵横天下世无双?” 恩,有这书? 杜安菱回想自己那大把的画本,确实有一本叫什么《女将传》的——联想到瑜若不时“窃书”给秀儿看微微一笑自了然。 想来秀儿是看了那本书了。 一笑,说什么“哪里那么简单”,手中剑鞘不失时机给她套上。 “人前别乱挥舞,这剑开过刃,易伤人。” 秀儿听了这话几分惭愧,杜安菱把她仔细打量连连点头。 “有点那么样子了。” 她说,看着秀儿。 “先试试基础的!” …… 刺,剑梢直指对手,出剑好比风呼啸。 砍,剑刃抵上对手,下压好比斧切树。 扫,剑手成一直线,圆弧一转摧落叶。 挡,剑背横格身前,不惧对手击打急。 这四种最基础的方法被很快展示出来,然后就是令人苦恼的重复了——秀儿看向杜安菱,自己“所学”和想象中的太多不一样。 而面前杜安菱呢? 她挥舞两尺来长细剑,向自己比划两招就练起自己的了。 看出她脚步轻盈,剑随手出上下千点,秀儿总觉得她是在舞蹈——可那轻轻风鸣提醒着他,这“舞蹈”并不是表面上的轻柔。 她停下来看,她也停下来了——不同的是,杜安菱的停是有些无奈的停。 喘着粗气,她苦笑。 “终究是不如当年了。” …… 看一眼手中剑,杜安菱寻思。 剑是好剑,可是自己不是它的好主人。 自己那上上下下挥舞就是“桃花落”的招数,一组七刺,由上至下接上下一组,以“万瓣桃花落碧渊”为意,取的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效果。 愈来愈快,采自舞蹈《桃花辞》,却不同于舞蹈缓慢的节奏,那太阴居士的评价她至今还记得。 “非女子不得为此,柔之至,刚之始也。” 记得那话,也记得手里剑刺出的感觉——杜安菱听着风声微微一笑,这可不是她喜欢的样子? 可惜终究是不如从前了。 力有不支,她停下来——面前是秀儿灼灼目光。 “怎么了?” “杜娘子,教我啊!” 她拉扯杜安菱衣袖。 …… 杜安菱微微摇头。 秀儿不知道,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这“桃花落”一招,看起来凌厉晃眼,实际上威力不怎么样。 为了照顾女子的体力简化了动作,又用轻盈窄剑使出来——防身有余却实战不足,当年他跟她说过。 要不是速度跟上去就是一套花架子,和起先的舞蹈没什么两样的——那至简至烈的《太阴决》,才是真正能应用与实战的招数! 可纵使是“花架子”也要有基本功,“武舞同源”,杜安菱在春月楼里的老本领让她省去了不少麻烦,可秀儿没有这样经历,冒然“跨越”终究是不行的。 “妳要把身子练软。” 她开口,看着秀儿——不远处梅林处梅花枝干纵横,什么压腿一类的正好可以练习。 那就休怪自己残忍了,杜安菱遣她先一边去。 自己却向屋里走,讨一块磨石来。 这剑太久没用过了,上面早有锈迹。 是时候好好磨一下了。 …… 于是,红梅边上少女压腿,溪畔大石另有杜安菱在磨剑。 剑依旧锋利,只是表面上有星星点点锈痕——磨三下沾一点溪水,磨石上很快留下少许灰中带褐的污泥。 溪水中荡一下,污泥入水荡起一道浊。三两条游鱼躲在卵石下,清冷溪水中来去水草间。 她停了半晌,翻过剑刃另一面。忽然有所预感停下来,一回头发现秀儿来身边。 “想不到杜娘子也拿了把沾染锈迹的!” 她话里带笑,显然是见了这样子平衡了些。 可谁料挨了记冷眼,灰溜溜退回去。 到树林里踢起地上石子,一颗颗甚是无聊。 …… 她无聊? 杜安菱一笑,看着树下少女。 秀儿倒是个不错的女孩子,性格不错,外貌也不差——加上近来多看了几本书,早已不是去年那落魄农家女。 “杜娘子——妳看看,那边来人了!” 她开口,唤起杜安菱回头。 看着远方人来,那人她似相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一十二章 春时风轻,杜娥见人(二) 溪边梅林红一片,树下女子看长剑。 这就是屏风居士乍一眼看到的场景,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那梅树下少女转头看了他又看向溪边,那里又有一个人影显现。 这个人他是见过的。 有些震惊,再一想却又了然。他注意带她抬头,心中不知多少胡思乱想。 她怎么会在这? 也对,除了她,还会有谁知道这里。 想着,兀自笑了。 …… “妳也在这。” 看到她走过来,屏风居士微微一笑,开口很自然。 可心中翻滚却是没压下去的。 他看到她手里拿着的剑,这柄剑还是三年前他送给师父的——记得那时师父说过的话,屏风居士百感交集。 “他把这剑送给了妳?” 他问,记得师父当年说过,窄剑更配女子,可也“不能埋没了宝剑锋芒”,更要有“有缘人”才配拥有。 也就是说,这女子就是师父所说的“有缘人”? “只能是借吧。” 她这时才回应,声音低低落在太阴居士心里。 借! 他苦笑,自己那师父何曾有过“借”的道理! …… 算是送还是借? 杜安菱自己也不清晰。 她来了这山中就没有一丝自觉,知道这东西贵重,却总觉得那太阴递给自己是理所应当的。 也就是谢了那一句而已。 杜安菱苦笑,看着眼前太阴居士——他会不会误会什么了? 不过也算不上误会吧。 “我师父莫不是把他那剑术也教给妳了?” 想到什么,屏风居士开口。 杜安菱点头搅碎他最后的防线,竟然连剑术都教出去了吗? 书画,诗词,这点没什么;隐居的山林,知道这里的人不多,但好歹也有个二三十号人——可这剑术的话? 师父曾经动过教自己的心,可自己只学了一半。 屏风居士有些惭愧,更多的是吃惊。 …… 溪边红梅娇艳,放往年他必然多多留连——可今朝,他只想着尽快见一下自己师父。 却被那不曾见过的少女拦住了。 秀儿倒是好奇,一胆大拦住了屏风居士,可事后马上就后悔——看着眼前人,她犹豫许久说不出话。 “妳拦着我做什么?” 在秀儿拦住自己的时候,屏风居士也在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女——她估摸着十三四岁年纪,看举止应该是个识礼仪的。 “那个——杜娘子认识你?” 好半天憋出一句话,秀儿要羞愧死自己——不过谁叫自己刚刚冲动拦住人家去路的?现在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问了。 “我确实认识她——妳是?” 屏风居士笑了,看着面前小姑娘也好奇。 “我啊——小女黄秀,杜娘子叫我秀儿——不知你该怎么称呼?” 她难得战胜胆怯,迎上屏风居士的目光。 “我本姓周,妳倒是可以叫我屏风居士——妳和这’杜娘子’又是什么关系?” 他问向秀儿,等着她的回答。 没想到她却苦恼了。 …… 自己是下人吗? 秀儿心底排斥这种身份,可自己不是下人,又是什么身份? 难不成是什么“干女儿”——这更加离谱! 想来想去,脑海中不知怎么浮现出瑜若身影——貌似他说过,到时要把自己的的身份换了。 还有——还有就是有过外人的调侃。 那人对杜娘子说,杜安菱这样对待自己,就是想把自己当成她儿媳——这“儿媳”,对应的可不就是瑜若吗? 把自己配给那公子? 瑜若那说话不算数的好像也说了要自己当他身边人吧。 秀儿心中倒是没什么抵触,反倒暗暗高兴。 “我啊——只是她儿子朋友。” 才说到这脸上就红了大半,秀儿暗暗责骂自己脸皮太薄,怎想到这娇羞模样全然被屏风居士看在眼里? 这“朋友”不是一般的朋友,屏风居士下了定论。 却更好奇了。 这关系远着了,眼前这唤作“秀儿”的,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不是屏风居士心急,他已经很冷静。 但原来预料是“探望没人照顾的师父”的远行最终遇到了“人见了一大堆,师父还找不到”的情况,他怎么能淡然处之? 走向三间小屋,他寻思着。推开柴门才看到小院中少年,坐在树下撑着头看着自己。 “你就是那屏风居士?” 那少年不知是远远听见了他的谈话还是通过其他方式了解了自己开门见山一句让屏风居士愣在那里。 “你又是……” 今天见到的怪事太多,屏风居士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这一端详,很快又发现了不对静。 这少年怎么和师父有三分相像? 正犹豫,前面传出声音。 “微之啊,是你来了?” 师父倚着门框,看着他面露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一十三章 春时风轻,杜娥见人(三) 听师父呼唤房门口,总有说不尽疑问需问起。 屏风居士有些不安定,他怎么知道自己师父心情? 有太多要问的了,总想不出问什么最得体——终究是好奇心战胜了理智,他偏过目光看一眼外边。 “那少年?” 他意有所指。 “你不是天天说我后继无人吗,怎么,今天没话了?” 太阴居士依旧是靠在门口,送自己徒弟一记白眼。 于是屏风居士蔫了,看着师父意味不明。 “他有差不多十岁了吧。” “如你所见。” …… 一起走到屋里,主人从火炉上取下一壶茶。 “这么大冷天的过来,身上冷了吧。” 他看着屏风居士,让他有些不大好意思——可接过茶杯的一刹那,这名士恢复了正常样子。 “师父——十一年前那个事啊。” 他看着茶汤上氤氲蒸汽,看着模糊了样貌的自家师父。 “十一年前的什么事?” 太阴居士猜到了自己徒弟想说的话,装作不知道样子——“十一年前的我不是已经隐形埋名了?” 他徒弟一笑,手指沾上茶汤在几案上面写字。 一笔一划倾注了力道,两个字看着就有杀气。 “邝三”! …… “那年京城里面的邝三公子,大概就是师父你吧。” 屏风居士看着眼前的师父,眼前仿佛又是十一年前京城的街道。 那年,京师繁华虽不及现在,却也是方圆千里之内“有相似,无相及”的庞然巨镇。 那年的京城与今时相似。那年的文气却比今天更浓。 究其原因,倒是因为先帝晚年爱好诗文,而老一辈的文人还未凋零。 “那年你不在京城。” 太阴居士开口。 “是啊——我不在京城,我那时碰巧遇上个友人,与他南国游历。” 屏风居士猜到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那年我在外游乐一圈回来,你造草庐山中,连带着春月楼中那相好也褪去花魁的名——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今天一看,竟是我想少了!” 屏风居士一笑,看着师父再没有之前尊敬——反而是起了不一样的心思,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茶杯,从窗户看到院中少年身影。 “想不到春月楼里花魁那不露脸的儿子,竟是你这’开十年风骚’的才子的种!” 屏风居士笑了,骂一句“藏得真深”。 …… “你打算怎么对待他们?” 笑完了也该谈正事,屏风居士知道自己师父此时不能疏忽。 “说什么’怎么对待’不’怎么对待’的,你这个徒弟越来越精!” 太阴居士又为自己添满一杯茶,看向自己徒弟。 他怎么不知道对方是在为他着想?可一年到头好不容易见到了,自然不能让他调笑得太轻松。 “我若是没有办法,你就有吗?” “再说了,我怎么对待由得了你说话?” 太阴居士飘过目光,屋外瑜若刚好看过来——于是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起身到窗前。 “你进来。” 他叫瑜若参与会话。 两个人的会话变成了三个人,其中有一个还是被谈论的对象——这谈话一下子就变得谈无可谈了。 屏风居士皱眉。 果然,自己不应该把师父想得这样简单。 …… “你就负责看火加水吧。” 给瑜若安排了个下人的活干,太阴居士看着自己徒弟发笑。 “微之啊——我还是习惯这么叫你。” 说了句毫无意义的话却让屏风居士更担心。因为他知道,自己师父恰恰是在要捉弄人的时候最为平静。 “师父现在要问你一句,你向来不是骑马来的吗,怎么没把马送到马厩里?” 太阴居士微微笑着,让对面的有些着急。 “那匹马老了,我把它卖到外边村子里了。” 他的答案并没有让他师父满意,太阴居士又呡一口茶,慢慢品味它的味道。 “茶,贵在先苦后甘。” 他开口,看着徒弟。 这茶的道理很简单,但联系不一样的心静,品起来就不一样了。 屏风居士细细品味着,却不料师父送来下一句话。 “这茶是山下罗娘子家送的。” 于是这名士再也不淡定了。 …… “师父!” 看着在那微笑的太阴居士,屏风居士再也忍不住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却不知自己师父根本就没有放过他意思。 “罗娘子说了,你每次下山上山,都喜欢在山下借住几天——此话可真?” 不等回答,太阴居士继续说下去。 “先苦后甘啊,可千万别倒过来了。” 他提醒,却点到为止。 “喝茶——天太冷,再不喝就凉了!” 话里有话,多有深意。 屏风居士犹豫半晌,终究是欲言又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一十四章 春时风轻,杜娥见人(四) 早春天色明春意,一盏清茶人心愁。 屏风居士看到了身前杯盏,那茶真的是快要冷下去了。 小小一杯茶汤上面再没有氤氲蒸汽,他也有些失落了——茶水也觉得无味没很喝下去,他看着身前师父,却看到太阴居士一抹笑上脸。 “你看够了?” 那边人开口,看着端详着茶汤的屏风居士。 “有些事,你应该想清楚了吧。” “师父——你不用担心!” …… 看着眼前茶汤,屏风居士已经不知道自己凝神多久了。师父说的没有错,他每次上山下山的时候,都会在山脚下停留一阵。 从某种方面说是流连山景,另一种方面说是流连一个人。 师父提到了罗娘子,他紧张了。 罗娘子她住山脚村庄,家里是山民——没有能种庄稼的田地,他们在山坡上种了三十几亩茶。 为夫的天天下茶田劳作,为妻的则在家中烹制茶叶。这出产那茶叶虽不多,但贵在味美,不少向京城卖出了高价钱。 也有不少茶叶直接送到山里面,与像太阴居士这样的隐士结个善缘——一来二去都熟络了,也算是少有的知道隐士居所的人之一。 …… 这罗娘子没有儿子,独有一双女儿。女儿从父姓陈,大的叫茗芬,小的叫茗芳。 茗芬茗芳两个少女刚好差三岁,到了现在,一个一十六,一个一十九。 之所以到了这年纪不出嫁,倒是有几个原因的。 一来是父亲当年在茶田里劳作,有一次不小心跌伤了脚,至于后来一瘸一拐,再也不能上山——两个身为女儿的被迫接过了母亲的事物,让母亲空出时间上山采茶。 一家四口就这样过着,缺一个人都不行,又怎么想着嫁出去? 但这只是原因之一。 早在十年前,第一次上山去的屏风居士,便见到了当年只有九岁的茗芬——那时少女无邪,被他送去的几句诗误了终身。 “师父,我当年就不应该写那首《采茶女》!” 他看着面前师父,却没料到师父微笑。 “可惜,我看你写的还是挺高兴的。” 他说,让屏风居士有些尴尬。 …… 距离这里没有多远,半山坡地上面茶田。 一匹栗色马在田地中踏步前行,马背上少女看着下面排排茶树风光啧啧惊叹。 那茶树本来就有一人高,平时要抬头伸手才能够得着树梢的。目光自然被绿叶遮住太多——而今天难得借了一匹马,骑上去高度翻了倍,便看到山坡上茶田全貌了。 这是一处山沟,在山沟正中被一条缓缓流淌的山溪分成两半,一边向阳,一边背阴。 在这里看过去,茶田分布在山间好比一张巨大的蒲扇。小溪是扇柄,田间道路是扇骨,绿色的茶树填充其间,便让这把巨大的蒲扇变得青葱可人。 当然,冬日里茶树结霜。 青春的茶树就像被笼上了一层薄纱一般,并不是之前那么翠绿,而是加上了星点灰白——卧在两旁色彩差不多的树林中,并没有明显的区分。 已经过来正午,向阳的茶树上霜花消融。半片灰白半翠绿,少女马背上微微一笑。 “午时都过了?” 看着已经稍稍向西边转过的日光,少女急忙回返。 过了午时了,自己该回去了。 就不知应该怎么面对母亲了。 …… 山脚下,有草房。 罗娘子在屋门看着山上。 今天一大早那文士就已经上山去了,茗芬那姑娘自愿相送。 可送人都送了半天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她看着外头山路,又想着锅里面要凉下来的饭食。 边上挤出来另一个少女,十六岁的茗芳已经和母亲一样高。 “姐姐大概是跟着他一起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都已经不是我们家人了,娘,妳为什么还向着她!” 这当妹妹的并不与母亲那样痴痴远望,而是带着几分嫉妒地开口。 “芳儿——妳说什么?” 罗娘子看着自家女儿,这对姐妹间的不和她早有防范,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回这样说话。 是,芳儿说的有道理,芬儿她的心早已经不在自己家里——十年前得了才子的文墨,她就天天嘀咕着什么“素手把青叶”这样的句子不停。 显然是被那文人顺走了心! 唉——十年了,当年的小女孩早已出落成大姑娘——可家中有事,这女儿的婚事都耽搁了。 这只是原因之一,罗娘子心底还有另一层想法。 自己家的女儿,怎么能配得上那些文人? 劝过自家女儿趁早收了心,终究没见她反应。 有些无奈,看着外面久久不平息。 却看到山道上人马过来。 马是那才子的马,人倒是自家芬儿。 罗娘子愣住了,茗芳眼底却有凶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一十五章 春时风轻,杜娥见人(五) 踏马回归正欣喜,却看着自家小妹愁。 陈茗芬向来和自己这妹妹有些不合,看了她目光觉得有些隔应。 “小妹唉。” 她微微一皱眉,马背上居高临下——自然被那少女冷眼的。 “姐姐,你怎么骑了他的马!” 茗芳带着怒气,看着马背上姐姐依,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自己这姐姐啊,为什么命比自己好这么多? 她有些不高兴,却被母亲压制着没有把话说出口。 …… 她桌上摆好饭菜,农家不算丰盛两菜一汤。 菜的滋味从来不会差,罗娘子手艺大家都知晓——可今天茗芬心情复杂,怎么也吃不下。 自己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回味着,吃到一半走了神。 不过是今天一早吃了早饭,趁着母亲忙碌时候说一声出去——母亲那时候没时间关自己,而她也顺利地跟上那才子。 才子骑在马上,正要往山里面去——这条路便是去隐士居所的路,茗芬很清楚,却从未走过。 “妳来了?” 隐士看到追上来的她,放慢了马步。 “我想要到山里去看看——你带我!” 她看着马背上公子,靠在路边树上——一双眼里又自以为是的风情可那身段,那面孔,依旧昭示这这少女不过是一长大了的女孩子罢了。 “妳是偷偷跑出来的?” 屏风居士猜测,确实也猜对了——他看出茗芬眼底的躲闪,品味她那句“跟娘说过了”。 “怕不是趁着她刷锅的时候跑出来的吧。” 他微微侧目,眼前这茗芬总是用这样的法子逃出来——他年纪比她妹妹要大上不少,可行事上毫无区别的。 “回去吧——别让妳娘她就等!” “我不要!” …… “女儿十岁上茶山,素手摘叶送竹篮——十年前,你写的可是我?” 又是陈年问题,屏风居士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是妳——我说过很多次了。” 有些无奈,微微叹息。 终究是自己当年留下的债啊。 “微之——你当年把这东西写给我,到底是想的什么?” 板起脸却完全看不出威慑,屏风居士那时是很想笑的。 “妳说,我想做什么?” 这一问,那小姑娘飘了。 “茗芬马上二十了——我已经和你认识十年了。” 接下来的话带着哀怨。 “十年了——十年你都没有跟我说清楚!” 她指责,却又是不了了之。 …… “姐姐,她怎么把马给妳了?” 一句话唤回茗芬思绪,她看着面前小妹有些尴尬。 屏风居士怎么把马给自己了? 这还不是自己求着他的? 正想把这件事轻松带过,却不料父亲目光投来。 “芬儿——答话!” 虽说瘸了腿不能再上山劳作,身为父亲的陈家老父依旧是家中最有威慑力的人——他看过来目光让茗芬下意识彼匿,终究是有些不情愿说出事情来。 “女儿……女儿不过是借了他的马。” 确实是借他,倒不是那种借。 因为陈年的老问题,两个人僵在山路上——马背上的屏风居士看着树边站着的茗芬,树边站着的茗芬看着马背上的人。 “你下来!” 终究是受不了他的居高临下,茗芬大胆开了口——也没有盼望他会下马的,谁知道屏风居士照做了。 于是——气氛又有些尴尬了。 “你为什么下马?” 本来高高在上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只是比自己高半个头,茗芬有些不知所措了。 脸上飘起一丝绯红,她很快背过身去。 “凭你说什么都晚了!” 她不知为什么生了气,屏风居士已经不在眼前了,可脑海中依旧是他的身影。 “不是妳说的?” 他有些无辜声音传来,茗芬撇嘴不顾。 …… 身边传来马匹响鼻,茗芬看到是屏风居士骑的那匹马。 “燕驹——你比你那个主人有良心!” “燕驹”是马匹的名字,这匹马身为屏风居士的坐骑,这么多年一直与才子形影不离——一次次到山下都是借在罗娘子这里饲养一两天,茗芬喂的次数多了,也和马熟悉了。 她还曾经趁家里人不注意时候偷偷爬上马背,绕村子战战兢兢转过几圈——若不是最终是半摔在台阶上下的马,这一轮尝试堪称完美。 就连马的主人都不知道! 想着,来了心意——她看着身前屏风居士,端详着他脸庞。 “燕驹给我。” 她这句话吓了屏风居士一大跳。 “妳把马拿去了,我怎么上山?” “你不是有双脚吗?” 她看着身前屏风居士,一个反问带着笑容醉人。 然后翻身上马,这一个抢夺做的漂亮。 屏风居士刚想说什么,却看到阳光下她身影远去。 马蹄声碎裂鸟鸣,他知道,今天自己算是追不回自己马了。 看到她在不远处停下,没有再坚持,他送去一句话。 “那就借妳三天,等我归来再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一十六章 春时风轻,杜娥见人(六) 终究是吃了没有味道的一餐饭,接着整个下午也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茗芬总觉得自己这样的生活太颓唐,一天天重复着采茶烹茶的劳作,老半天不见一点新意。 可怎么又能有新意了? 想着,她不禁起了点冒险的心思。 如果,如果让自己去找一找那读书人,又会是怎么样呢? 一不做二不休,有了谋划就不怕执行不了! …… 好容易过完了整整一天,又是夜幕降临村庄寂静。 这是让人心动的夜。 少女终究是做出了冒险的事,连夜起身跨上马匹——那燕驹本来就不怎么乐意被少女乘骑,见了她这毫不敬重样子一声嘶鸣。 夜色里,小村寂静。马匹嘶鸣传得很远,让少女心惊。 这一下父母应该被惊动了吧。 她有些害怕,看着夜色葱茏的山林——小时候父母说过,山里面有豺狼猛虎,会吃了自己。 确实也见过山民打狼回来,不过——她微笑,自己怎么能怕了呢! 这山里面豺狼再凶狠,也追不上骑在马上的自己。 有了决定,一夹马腹。 燕驹吃痛,踏蹄而出。 …… 一开始确实因为技艺不精差点跌下去,但毕竟急中生智,后来稳住身子也算是容易。 听着马蹄声落在土路上规律,她微微松口气。 总算是出来了。 她从山路上看回去,背后村庄黑漆漆一片——也是了,就算是将父母惊动,他们也不会很快起身查探。茗芬很清楚自己家人,安下了紧张的心。 马匹踏步上前,山路崎岖延伸。 燕驹毕竟是屏风居士多年的坐骑,马匹寿命不比人长久,十多岁年纪已经老去——这一路上山跑下来,终究是力不从心。 粗重喘着气,它步伐慢下来。 可茗芬心急,这慢下来怎么受得了? 她不是怕被追上,而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冲动——好不容易逃离父母家庭,她想着快点,再快点。 尽快到了山上,见了自己倾慕的书生去! …… 她激动了,马匹却受了累。 本来近几年就不再怎么扬蹄,屏风居士照顾它也少了长途跋涉。 燕驹自然是自在清闲,谁料到今夜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它是真的力气用尽,又是上山的道理,变跑为走也是转眼间的事情。 一步步踏在崎岖山路,自然惹得少女不满意。 不过——不满意能奈何? 听着它粗重喘息,茗芬也稍稍收敛了。 看着身边山路风景,她微微一笑,夜色里找寻那条溪边小径。 缘溪行,大约六七里。水声渐大如雷鸣,她知晓自己到了。 瀑布深潭清,瀑布后面山谷里,应该是那隐士所居! …… 想着,沿着曲折土路上到山上。 雷鸣声远远抛在后面,一条溪流流出梅树林。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从没有上过山的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走对了地方,看着面前高高矮矮一片树。 夜色清朗,可以看得到星辰。星辰之下有烛光一点,那是隐士的居所在前方。 高兴着,迈步过去见到柴房好几间。都是低矮的,和山下农家一样。 这就是隐士所住? 她心头忐忑,终究是向前迈步。 隐士就隐士,她就要找寻! …… 茗芬不知到,那豆明烛就是为她留的。 她不知道,那屏风居士早就料到了她的到来。 听了自己师父的言说,屏风居士也是惭愧的——可一想,又觉得情况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糟糕。 她是个不安分的——也许她自己已经找上来了呢? 不得不说他猜的十分正确,那少女真的找到他这里来了。 就在屋外,熟悉的马蹄声传来——他从凝神中醒来,目光向远方望去。 她来了? 熟悉的马蹄声不会听错,他知道来者不会是别人。 那小姑娘倒是真让他有些意外,竟然连夜就过来了。 一定没有让父母同意,他想着。 怕是又要让罗娘子费心了! …… 听着声音走出去,他看到门外的她。 马背上的她衣裳被风稍吹乱,却更凸显不俗身段——她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让自己有些无话可说。 “又是偷跑出来的?” 他刻意没好气地开口,就要让小姑娘听出他的不高兴。 她确实听出来了,可表现让居士诧异。 “是的,我跑出来了——估计我父母都知道了。” 有三分相逼成分,她说的是那样霸气。 “所以——我回不去了,回去了也是被爹娘骂。” “你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无家可归,在外面挨饿受冻吧。” 确实,他忍不住。 苦笑,自己终究是栽在她身上。 “妳这是逼我。” “是的,我承认——还请你愿意收下我的相逼,小女子感激不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一十七章 春时风轻,杜娥见人(七) 临夜半事情惊才子,看女儿娇羞道麻烦。 确实是麻烦了。 屏风居士看着眼前与他以身相逼的少女,真不知该怎么办。 是的,她心悦自己,屏风居士记得多少年前自己和她的初遇,那之后的她便缠上了自己。 而自己也不是无心,经常在山下停留,实际上也确实是为了她才起的意。 不过! 不过自己和她,不应该只是欣赏与友谊吗? 苦笑,自己曾经确实是这样想的,可是如今…… 昨天师父的话还历历在耳,茶凉了,茶凉了就不好了。 这茶! …… “妳?” “怎么了?” “妳真的胆大。” “怎么了,不高兴了?” 陈茗芬胆大是胆大,可自己胆色早已在起初连夜离家时候用尽——现在看到自己心许的人,愈发战战兢兢。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这一冲动离开的后果,但当自己跨上马,她就知道后悔已经来不及。 与其后悔不堪,不若坚定前进。 她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她逼迫自己向前,哪怕无法挽回。 “所以,我回不去了。” 她看着眼前屏风居士,不知是笑多还是哭多。 “允许我在这里呆下去吧。” …… 这一段对话让屏风居士有些尴尬,想逃离而又无法逃离。 这让他觉得自己毕生才学都是那样毫无用处,竟然连着一点最简单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怎么能说成是著名才子? 想着,看着,他和她对视红烛前。 “我师父这里也没有空房子。” 他开口说的可不是实话——屋舍就那么几间,他占了一间,瑜若秀儿各占了一间,总不能再抢师父的地吧。 “不用麻烦——你这床板不是宽的很吗?” 没想到茗芬会这样说,屏风居士一时间愣住了。 可红烛那边的少女也不是那么坦然,说一半脸上烧红半边,不好断了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 没有胆量面对他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脚尖。 …… 到最后还是有办法的,茗芬被安排到秀儿身边——她有些失落,却不知自己的举止在山山下引来了怎么样的风波。 山下的风波半夜就起来了,罗娘子听了马嘶就想到一半,急忙出门只看到她离去身影。 人追马,说笑呢! 她知道追不上,只想着第二天清晨一起商讨对策——谁知道一回头就看到屋里坐着个陈瘸子,边上还有个半露着睡颜的茗芳。 好家伙——都醒了。 那就点灯吧。 “早知道她昨天就不安分,就打断她的腿去!” 也许和自己身上状态有关,老茶农一言不合就说“打断别人的腿”,这让身边的罗娘子不高兴了。 “说什么打断腿,你要是真舍得还不下手吗——我看啊,你不过就图一个嘴上痛快!” 罗娘子看着烛火,也来了气。 “那好,你又有什么好办法——你说来给我都听听,我可不想到头来你又是求情又是哭的!” 那瘸子颇为无奈,自家娘子总是心太软。 …… “我看啊——堵不如疏,她的心思你又不是看不到的,就随她去不就得了?” “大不了就配给那文人当个小妾,也不算坏吧。” 这一说,那边人更不高兴了。 “得得得,妳心软——要我说,她多半得哭着回来!” 陈瘸子不以为然,挥舞手臂情绪激动。 “妳处处向着她,也不看一下——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那文人在我们家借宿,没有五十次也有三十次了吧,他怎么看妳女儿的?有说过纳了她想法没有?” “妳向着她,顺着她的心意——从她及笄到现在马上就五年了吧,妳顺着她性子,让村子里多少人笑话她嫁不出去!” 这一句句让罗娘子好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愣了好久终究是泄了气。 “睡吧——明天起来再说!” 一个个心中愤懑有气! …… 另一边,深山里。 山里屏风居士照样不怎么好过。 身为一位文人雅士,他自诩阅历万千——可再多的阅历也抵不过师父三言两语,屋子里垂头不知几深。 “昨天晚上,她来找你了?” 太阴居士开口,看着身前徒弟就是来气。 “是。” “你打算怎么做?” “没想好。” 屏风居士哪是没想好,分明是想了太多终究踟蹰定不下心——她终究成了自己的人,纵使自己什么都没做,外人看起来是就是了,没什么好狡辩。 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再把她送回去已经是来不及了——屏风居士清楚地了解这些,眼下她真只能随自己过下去。 娶她为妻,他不是没想过——可是心底有些不太对劲。 自己曾经过聘过一个女子,虽说她未曾出嫁就亡故。自己的妻,终究是摆在那了。 那——纳为妾室? 正想着,听到师父冷冷话语。 “不管你怎么想的,总之早做决定——我估计,他家人已经在上山的路上了。” 说完一声叹。 但愿自己这徒弟,解决得了眼下的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一十八章 春风柔雨,杜娥看戏(一) 清晨听得惊心事,看那边人物怎遂心! 听说那边来了个女子。杜安菱也是有些担心——一来是有些害怕这屏风居士做什么错事,二来则是为她的前路担忧。 失节事大,杜安菱知道外头风气——自己当初在村子里,何尝不是被村里人借着这样说辞“讨诛”的? 她有些好奇,想会一会这村里的女儿。 便走到园中去,发现她与秀儿正欢愉。 …… 陈茗芬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和秀儿这么熟悉的,明明两个人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昨夜屏风居士倒是正人君子,并没有留她在屋里——到另一边屋子门口轻叩,门里人竟然未曾眠。 那他们的也是个女子,比她小那么一两岁的——她点起烛火,茗芬看到了她的面孔。 长得倒不是很特殊,可茗芬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从屏风居士身上也感受到过的,她把这当成所谓“书卷气”。 这女子也是读过书的人啊。 茗芬思绪飘飞,怎知就此与她结缘。 终究是夜半困顿,挨床眠。 …… 第二天一早醒来,她看到身边秀儿已经在桌前。 窗户半开透进来阳光一缕,映照她侧颜柔美——两只手翻开书页,她凝眸正在书里。 这是? 她起身,终究是不免惊动了秀儿。 “妳叫什么名字?” 从书里面移出来目光,秀儿上上下下打量了铭芬一刻。 “我……我姓陈,名茗芬,是个采茶的女子!” 她看着秀儿,有些拘束——毕竟自己不识字,能吟两句也是先前有幸记住的——在她的心目里,读过书的人和自己天生不是一类。 怎料到秀儿倒是随和,开口说一句“我叫黄秀”,便拉扯上了。 “陈,可是这个陈?” 这时候茗芬才注意到秀儿手中的笔,一时间更加窘迫了。 “我不识字啊!” 有些尴尬,茗芬想要后退——可手被秀儿捉住,她怎么退得过去? “不识字不要紧,一年前我也是这样的!” 秀儿看出了她的担心。 …… 不一刻钟,两个少女就熟悉了。 茗芬到这山上面来本来就是一时冲动为之,冷静下来后虽说不上后悔,心中忐忑是不会少的——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秀儿,她才把忐忑放下一半来。 “妳?” 她问,秀儿不解。 “我怎么了?” “妳是刚来还是来了很久了?” “刚来,怎么了?” “刚来就读书识字?” “不,我之前跟着杜娘子在一个偏远地方呆了半年。” 秀儿知无不答,让茗芬羡慕了。 “什么时候,我也能和妳一样幸运?” 她说起自己的故事来。 …… 山溪畔,有梅林。 梅树是整片整片的繁茂,人在梅树里遮掩了身影——秀儿看向身边,茗芬正高兴。 “我还从来没看过这么大片梅树,这都是隐士种的吗?” 她惊喜,满眼都是明媚光芒。 “应该是吧。” 秀儿也不知道具体,只是一边回答着。 “我也是刚来啊!” 于是,有些尴尬的茗芬止住话题。 察觉到她的尴尬,秀儿倒是聪明。 “茗芬?” “怎么了?” “妳之前说,妳是种茶的吧。” 询问来,茗芬点头。 “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一下你,茶树是怎么种的!” …… 终于讲到自己熟悉问题,茗芬不仅仅是高兴。 溪水边光滑石块上坐下,两个少女并排谈起事情。 “这茶树分成好几种,有些好阳,有些喜阴;它们所需要的水分和阳光不一样,所种的地方也不一样。” “还有土壤,它们所喜欢的土也不一样……” 茗芬讲起别的可能扭扭捏捏,讲到茶树上终究是有了兴致——大谈特谈在梅树林里,她身边溪水流缓缓。 秀儿有些半懂不懂,可她不在乎。 自己叫她来梅林可不是为了帮她疏解情绪——从昨天晚上初遇到今天,她一直愁眉苦脸的,让她烦心。 “妳这种茶的经验是谁教你的?” 实话说,秀儿自己都有点想学习。 “我爹娘——糟了,要是我被我娘带回去,我爹又要打我了!” 秀儿一句话让茗芬重新垂下头。 呆呆看着溪水翻腾,她恢复一开始样子。 …… “妳放心——妳娘可不会把妳带回去!” 秀儿很有底气,看着眼前茗芬正得意。 “真的?” “真的。” “妳该不会是在骗我?” “妳娘怎么舍得把妳带回去!” 秀儿倒是个清楚的人,像茗芬这样连夜出逃的女儿基本与父母没什么关系——况且眼前的秀儿,倾慕的可是太阴的徒弟! “妳娘来了,也会被那’屏风居士’请回去。” 她开口,茗芬半信半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一十九章 春风柔雨,杜娥看戏(二) 秀儿与茗芬在一边聊起来,看着身边红梅花开。 “妳——” 一阵沉默之后,茗芬有些胆怯开口。 “怎么了?” 秀儿看出来她的担忧,拉着她站起来,从窄小石桥上过到对岸去。 “妳要是怕,就先在这里等着不就得了?” 快步转到树丛后面,那里一块大石头下面压着一柄剑。 “有我在这,谁都不能带妳走!” 她和茗芬才是初见,可两人之间的友谊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超乎寻常。 当然还有几分私心! …… 秀儿没敢说的是,她很想将茗芬带在身边。 她会文字,茗芬不会。这让秀儿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优越感,也是情有可缘。 “妳是自己追上来的?” 她想到了办法。 “是啊——怎么了?” 茗芬不解,秀儿开口。 “妳想想,他是怎么样的人?” 摆弄着手上这柄剑,她用剑柄在地上比划着。 “他说怎么样的人?” 茗芬更不解了——“妳说的是?” “文武双全啊!” …… “妳想想,他师父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 秀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拄宝剑颇有大将军风范。 “什么人?” “他写诗作词,是一位大大的才子!” 看着眼前茗芬,秀儿有多少次想要翻白眼——止住了训斥的冲动,她和颜悦色。 “茗芬,妳想想啊,他是个大才子,大才子身边怎么能有不识字的人呢!” “所以——妳要想留下,第一步就是把这东西学会!” 手里拿出一本小册子,这是自己当初学过的。瑜若说不出心中的成就感何其多,看着眼前少女趾高气昂。 可茗芬偏偏着了她的道。 “所以说——这就是我要学的东西?” 她两眼放光。 “怪不得——多谢妳告诉我!” …… 于是,茗芬对秀儿倒是真的尊敬了。 她翻开秀儿递过去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字符一个个看不清楚。开口问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央求秀儿读给她听。 “这上面的字妳都懂吧。” 秀儿这么不懂她的意思?可懂是懂,做是做,秀儿现在不想开口。 “我没说要教妳啊?” 她的话多多少少带着些刻意,让茗芬激动的神情消退下去。 “那?” “妳到底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 “啥,我傻?” “妳不是向着他吗?有那大才子教,我凑什么热闹!” …… 昨天夜里已经知道茗芬的心思,秀儿心头不知应该是钦佩还是叹息。 钦佩吧,这少女胆识是挺让她钦佩的——可偏偏又是太过天真,选了条前途难定的路。 这样想着,不禁替她惋惜起来。 可是再怎么说也不是毫无希望的,秀儿看得出屏风居士的举止——深夜时候叩响她这里房门,可不是不在乎! 她才有了那“催她学习”的心思,可又拦住那兴冲冲要回去的茗芬。 “妳现在过去什么!” 她质问。 “不说了先在这里等着,等他们讨论出结果来?” 树丛里看到来处山路上妇人身影秀儿微微一笑。 “还有那边——那可是妳娘?” 她发问,茗芬终点头。 “是。” “所以,静观其变!” …… 等来者迟迟终于到,太阴居士早预料。 不错的,罗娘子来了。 她来这里并不是兴师问罪的,或者是一开始带着几分兴师问罪的心思,可走到半路上全消了气。 有必要生气吗? 生气也是气芬儿胆大! 她早看出她的意向,也不是没有过防范——可到头来是怎么样! 芬儿自称“会好的”,那太阴居士倒是笑了。 “由着他们办!” 于是,那时的她回去了——再这么担心也抵不过这有关的人不关心啊! 她想过拖下去,或许自家女儿就死了心呢? 想是这样想,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顺利——愈演愈烈的事情在昨夜失去控制,此刻她寻来山里面。 “罗娘子?” 屏风居士看到她并没有远躲,只是有些尴尬。 毕竟自己是理亏的一方,也是该道歉的一方。 “你们——唉!” 罗娘子看过去,看到那几文人一个个气宇不凡,不禁一声长叹。 “我们是粗人,你们是文人。” “可文人总不能欺负我们粗人吧!” …… 欺负,谈何欺负? 屏风居士与罗娘子并不是同样心思,毕竟整个事情并不是他做的主——“罗娘子,我跟她聊了下,把她妥善安置好了。” 言外之意就是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的事。 罗娘子也不是不通情理的,见多了也自然知道屏风居士性情。可今天这事情,可不是个“你知我知”就能方便解决的。 还有邻里呢?那些闲话可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我也不是得寸进尺——不过有的事不能不谈。” 她没什么底气却装作有底气,说出那唯一的筹码。 “若是事情谈好了,改日送你们半山春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二十章 春风柔雨,杜娥看戏(三) 才子妇人相看难相言,却相看不知人何处。 看着眼前罗娘子,屏风居士也是知道现在的事情不是三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毕竟那凡俗看法多,这茗芬连夜出逃到自己身边,说出去不仅仅是于自己声名有害。 “师父?” 他正犹豫,却看到本来在半后边太阴居士站出来。 “你没什么意见吧。” 他开口,让屏风居士不解。 “什么意见?” 屏风居士依旧有些担心,但太阴居士早不再想着要考虑他心情了。 “罗娘子——这个事也不是那么难解。” “要不妳先留下,我叫她过来看看他们想法?” 飘过去一个眼色,屏风居士会意出门去。 一阵凉风吹来,天上云已经把晴空遮住一半。 …… 叩门,没有回应。 院落中屏风居士形单影只,门里面没有反应让他焦躁。 轻推门,门打开。屋里一片清冷,显然人已经远离。 既没有茗芬,也不见秀儿——他不知为什么有几分失落上心头。 这是为什么? 他没有太在意这心情,只是苦恼于找不到人—刚刚凉风扑面,他一下全清醒了。 茗芬为了自己不惜连夜奔逃,他这样不冷不热确实会大大伤了少女的心。 她是一颗心扑在自己身上了,而自己受之有愧。 昨夜烛火下失落他看得出来,她都有意激他了,自己却依旧“正人君子”,也难怪现在避着自己。 他后悔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写那什么“采茶女”呢? 终究是自己欠了债,自己要还回去! …… 可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把她找到,出了院落门屏风居士毫无头绪。 她会去哪里? 她又喜欢什么? 寻思着,屏风居士忽然发现,自己对于这位被自己写进诗里的少女依旧是一无所知。 惭愧,还有一丝从未有过的心情。 他走向梅林,又转向田地,四顾不见她身影。 有些急了,自己可不是要找人尽快回去? 急着,寻找着,想开口呼叫却又停下来,自己这样岂不是把自己身段放的太低? 苦笑,这又有什么呢? 终究是开口了,看到溪流那畔灌木丛中动静。 是她,还有秀儿。 两个人竟在那里。 …… 秀儿和茗芬在灌木丛后面,从林木缝隙中看得到山谷中屋院。 看到了罗娘子进屋,也看到屏风居士走出。 “他似乎在找人。” 秀儿一开始就看出端倪,胳膊肘顶一下身边茗芬。 “他应该是在找妳。” 确实是在找她,毕竟刚刚还专门推开那房门看了下。 “那我怎么办?” 茗芬自然是放不开的,听到那“找自己”就慌张了。 “他会不会跟我娘说什么,要我跟我娘回去?” 她推一把秀儿,向她寻求意见。 “这个吗——说不定。” 秀儿说是不确定,可心中还是有底的——只要茗芬她娘不是太偏激,今天就是件喜事了。 “不过我想,妳娘不敢把妳领回去。” “为什么?” 茗芬不解,又挨了秀儿一句“妳傻”。 “妳的心还会回去吗?” 秀儿反问,茗芬无言。 …… 那一声呼喊是叫人的,秀儿听来面含笑。 “听,他叫妳了。” 她本想趁着茗芬不在意把她推出去,却一不小心被反过来的力乱了手脚——这一下茗芬没有被推出去,反倒是自己乱了手脚。 跌坐在灌木丛边上,弄出来不小动静。 这惹得屏风居士目光看过来,秀儿心急说什么“不怪我”,却怎么不怪她? 可是从小溪那边过来也没有多少地,来不及责怪了,茗芬瞪了秀儿一眼,心中带着多少怨念。 “妳等着瞧!” 说完这回过头,却又不敢把目光放到来人身上久留——她目光飘忽自然被屏风居士看在眼里,一句“怎么了”问得随意。 “你还好说!” 茗芬听了他这话一瞬间欣喜,却又想起他昨天样子变了心情。 “我娘过来有什么事?” 她质问,却完全没有底气。 “妳娘叫妳过去。” 屏风居士开口,忽然又意识到哪点不对——也是,叫她过去的是自己师父。 不过——也差不多了吧。 …… 看着眼前茗芬,屏风居士感慨良多。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师父的意思就是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了——昨天那“茶水凉”说的很清楚,自己不能再荒废她年月。 当然还有今晨的话。 “也不是我逼你,你就自己反思一下,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师父有些带指责了,可也是没有错的。 每次相见被她缠着已经成为习惯,山上山下总见着她——既然已经习惯了这些,又怎么不能习惯她在自己身边呢? 觉得有三分勉强,终究是做了决定。 那就让她留在身边吧。 反正自己也只打算在此处山里小住到花朝,一个月时间也不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二十一章 春风柔雨,杜娥看戏(四) 终于带了人归去,屋门口却又多犹豫。 太阴居士怕了。 他知道自己是怕了,屋子里自己师父与罗娘子交谈甚欢,他不知讨论出什么结果。 实话说,他不怕师父指责,也不怕小姑娘纠缠,就怕罗娘子借此事传开言论,让自己名声不再。 毕竟这事情关乎人家女儿声名,他知道罗娘子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犹豫着终究是被师父看到了,一声召唤喊自己过去。 “怎么在门口不动了?” 他一声“请”,他无奈走进。 被目光集中,他紧张不知为何。 …… “芬儿!” 罗娘子倒是没向他说话,对着他身后那少女呼唤起。 听到小姑娘脚步,她不再躲在自己身后,屏风居士笑了。 可她这会儿可是要挨打了? 看到罗娘子责备神色,屏风居士料想却落了空。 “我劝住了妳爹,不然他可能要打断妳的腿——可妳做的真的太过分了!” 并没有料想中的巴掌声,可那小姑娘依旧战栗。 “娘——我错了!” 茗芬不敢看自己母亲,两只手绞着衣襟。虽说是低着头却有意无意歪眼看向身边屏风居士,这小动作又怎么瞒得住她母亲! “妳还知道妳错了!” 生气神色在脸上,心里头却是叹息。 罗娘子确实生气,气在她昨夜私自奔逃的事来——可茗芬那畏惧和下意识举止她看在眼里,又加上映入眼帘屏风居士的窘迫,气倒是消了一半。 “小女不懂事,麻烦你了。” …… 她向他道歉,也在继续打量那大才子的神色。 这屏风居士举止倒是没什么偏颇,十年来看惯了行事,也知道他本性老实——要是自己女儿真的跟了他,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选择。 不经意间已经带上三分看女婿的想法,罗娘子自嘲想的太多——可自己偏偏是那种闲不住的,怎么会想的少? 可是再一想就没那么乐观了。 他是读书人,自己是山上采茶家。 门不当户不对,如何求得来他好心? …… 她打量着屏风居士,屏风居士何尝不也在打量着她? 眼前这罗娘子给他的感觉和平时不一样了,可究竟是什么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或许是自己心态变了吧。 屏风居士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看着眼前罗娘子又看向她身边少女——茗芬注意到他滑过来目光,一笑令人心醉。 怎么会让自己心醉呢? 屏风居士让自己镇定,自己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会在此时变心呢? 倒被师父一句话惊醒。 “微之啊,有些事我们先自己聊聊。” 太阴居士说完就拉着自己徒弟到边上房间,空出空间给罗娘子母女二人。 门合上,师徒二人神色严肃。 “这事——” 屏风居士到这时还没有底。 …… “微之啊,你不反对的话,改天给罗娘子她家里送点东西吧。” “怎么说都是我们理亏,哪怕是小姑娘自己起的意。” 太阴居士说完这些话后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看到自己徒弟神色诧异。 “怎么了,不愿意?” 他问,屏风居士摇头。 “不是不愿意——师父,你这是说?” 他欲言又止,太阴哈哈大笑。 “刚刚我们已经谈清楚了,就看你的想法——你若是不愿意,就然让那女孩子斩断情思,换个人尽早许配了……” 说到这里停下了,呡一口清茶看着徒弟。 桌子这边轻松,那边人倒是涨红了脸——一想到日后自己或许再也遇不到这个跟在身后的少女,他不知为什么有些失落。 看到那屏风居士脸上不悦,身为师父的太阴居士反倒高兴——轻轻拍着手掌说什么“果然”,让他有些恼了。 “师父!” “你不是一直无所谓的,怎么了,见不得她嫁到别人家里去了?” 是啊,为什么? 质问自己,一时间没有答案。 …… 另一边,屋门外。 茗芬和母亲的谈话也不是那么和善,没有外人在时候又要吵起来模样。 “妳满意了?” 罗娘子看着茗芬,半是无奈半后悔。 “娘,妳?” 小姑娘此刻紧张起来,毕竟是心中没有底的。 “我知道——妳想说的我都知道,现在说也没用了。” 她声音放低,知道说出的话于她可能是打击。 “妳配不上他。” 她说。 “我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懂的太少?” 茗芬答。 她看着屋外,纱窗外似乎有秀儿身影。 “不过放心好了——种茶我不也是半年就学会了吗?我不信眼前这东西还有多难!” 她的“执迷不悟”终究让家人放弃,好在罗娘子一开头也没有期望她回心转意。 “算了,我回去怕是要被妳爹骂了。” 罗娘子抬头看到窗外一片天,终究是选择了放手。 “记住,不要勉强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二十二章 春风柔雨,杜娥看戏(五) 罗娘子离开了。 她离开的时候连连回顾,实在是不舍与揪心。 她不知道那才子心意,不过想到自己女儿主动早上的他,心里总是没有底。 这算是被迫答应的吧。 稍有些揪心,如果真的是这样,倒怕往后受苦了。 离开了,看山里风光。 林木茂密溪流长,远远一抹梅花色。 走了——自己已经管不着了。 只是家里还有个茗芳。 …… 她走了,山里面依旧不能平静下来的。 茗芬见自己母亲走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在屋里看着外面阳光。愣在桌前合着光阴美好,怎么说也像一幅唯美图画。 屏风居士一眼就看到了这些。 没看到她正脸,只注意到她可能的忧伤。他知道她的失落,今日过去怕是真的离开家了。 正想说什么,却被她察觉到了。 “你来了?” 她回过头,两人的目光有那么一刻交汇。他从她眼里看到希望,还有希望夹杂的一丝苦涩。 “现在我已经不再是采茶女了。” 她说,让他不解。 她说这些又是何意? “我想学认字。” 她开口,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 “我想学认字。” 见屏风居士无动于衷,茗芬再说了一遍。 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看到他脸上的神色由诧异逐渐转化为犹豫——她不知为什么怕了,又看向自己脚尖。 他应该不会答应。 他一定不会答应。 揪心,可就是这样的——少女感到自己的心在流血,可再怎么疼痛也没什么。 “我知道……” 她低声开口,没有勇气。 “为什么突然想学认字了?” 他的话语是这样温柔,让她一下子又恢复了希望。 …… “我想学诗,想想你一样。” 茗芬抬起头,没料到他就靠在自己桌前——午后阳光从西南方射进房间,照射在他的手上,柔和而温暖。 “那东西不是那么好学的。” 屏风居士一笑,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女子心思,怕是又要换一种办法要接近自己。 不过——那又怎么样? 师父说了,有些事顺其自然。她既然对自己动了这样的心思,就会给自己那样困扰——一切就看自己了。 就看自己究竟是欣然接受还是避而远之! 他笑了,笑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自己终究是变了,心软了,也开始荒废光阴了。 “如果妳真的想学,明天早上饭后就到正堂吧。” 毕竟是一心喜悦于自己的,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妥。 也好给自己些时间想一下! …… 他离开了。 心中不知为什么有些烦闷,答应了教他些东西便离开那间屋子。 看着不远处梅林,他笑话自己。 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胆小了? 说是胆小也不完全对,他知道这是自己没有底。 不知道前路怎么走,只因为走到这里已经迷茫。 他自嘲,自己也会有找不到路的时候? “茗芬,他答应了没有?” 背后传来女孩子的对话,不用说也知道是秀儿。 她怎么去了? …… 秀儿看着眼前茗芬,那少女神色恍惚。 “他答应了。” 茗芬开口,可是怎么也安不了心。 “他答应教你了?” “明早饭后。” “那我也去看看?” “可以啊。” 茗芬和秀儿实在是三两天就熟悉的,从没有任何隐瞒——“秀儿,我害怕。” 茗芬记得刚刚屏风居士的答应,完全没有带上一丝情感。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一说,秀儿笑了。 “妳怎么还担心他是怎么想的?” 她笑了,看着眼前少女。 “不管怎么说,他答应了就好——强求那么多做什么呢,一天天过下去怕什么啊!” 秀儿倒是看得透彻。 “妳可曾被他勒令回山下去了?” “没有。” “是谁提出明早饭后的?” “是他!” 一扫之前的伤感,茗芬带上欢笑。 “也就是说?” “妳看着办——只要他不嫌弃妳,跟着我的方法做多半是没什么问题的。” 秀儿一笑。 “只要不是妳逼他,一切都好说。” “等到妳开始学了,每天多几个字,表现出好学的样子,让他看到了妳的不一样——到那时,他就变了样!” …… 那边,屏风居士也听到这几位少女谈话。 他原先也是不知道的,现在听了只觉得好笑——这还集思广益来了! 她们的举动他全看在眼里,她的付出他知晓心头——到底是付出了太多,让他现在想起来都有些惭愧。 自己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想归想,做归做,屏风居士不知为什么竟有些期待自己那第一个徒弟了。 明天早饭后,又会怎么样? 默默离开,独自去往溪边梅林,脑海中浮现她笑起来光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二十三章 春风柔雨,杜娥看戏(六) 早起看得茶家女,那家女儿眼迷离。 或许是一开始太紧张的缘故,茗芬第二天起得很早——这一下就把秀儿吵醒,看一下窗外,还是五更天微亮。 “妳倒是起得早。” 秀儿也不嫌弃,只是看着她那副神色发出笑声。 “妳!” “我怎么了?” “妳还是照一下镜子吧。” 秀儿取过来一面铜镜,茗芬一看就笑了。 这就是她啊。 看着倒是蓬头垢面的,可这样的就是自己? “谁不是这样?” 转过镜子,她翻身下床。 秀儿笑了。 笑的同时也不禁暗想,自己起初刚学文字的时候,会不会也是现在茗芬这样? 或许,还更甚! …… 想着,她止住笑。 “妳不必那么早的。” 她说,看着屋外天色——确实不必这么早,刚过年时候天亮得晚此时距离日出还有不下两刻钟。 茗芬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看着窗外剪影勾勒出山峰却发笑了。 “妳想不想看看日出?” 她开口问起必然是珍惜字句,秀儿一想也来了兴趣。 “现在去?” “不然还等什么?等日出后烧眼睛?” 茗芬得意着,秀儿微微一笑。 那就去吧。 反正自己不介意。 …… 夜色未消时候,山里可闻鸡啼。 这一处有田园屋舍,小溪绵长菜青葱,果真是隐居好去处。 已经过来石桥,身后一片梅林——秀儿显然不比茗芬走的山路多,一下子就被人带在后面。 “妳快点!” 茗芬催促,而她自己也已经气喘吁吁。 “还有多远?” “不知道!” “天已经开始变亮了。” “所以要快点啊。” 茗芬被这话一激,爬的更快了。一手攀上边上垂下来藤蔓,猛然一拉便又是向上一丈有余。 还没到山——他说,明年茶田不见我,就少了一半生趣!” …… 就是这吗? 秀儿看向茗芬,茗芬微微点头。 “是的——他做的那茶女诗我记得,可这句话更重要。” 茗芬回想那年场面,他究竟是怎么吸引的她? 他英俊,回眸一刻眼底有光;他善良,借来马匹帮自家转运新茶。 却抵不过那一眼对视,他眼底柔光。 “明年茶田不见伊,自少了一半生气。” 他是惋惜的,也是怜爱的——他或许只是感慨茶田上又要少一个熟人,自己何必抓住不放? 傻,自己太傻。 看着朝阳,茗芬有些内疚。 “秀儿。” “怎么了?” “他这几天,会不会很无奈?” 有自责,有内疚。 茗芬心情不大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二十四章 春风柔雨,杜娥看戏(七) 东方日出山峦阔,红日出山又入云。 不知觉太阳已稍高,刚刚月初山脉却又被薄云遮住。 云是极薄的,遮不住全部阳光。被染成橙黄色一片,远远看过去好风光。 秀儿看到身边中茶女有些伤心,自觉没有多刺激。 她是可怜的,自己何尝不是? 只是自己没有像她那样,把屏风居士当成意中人。 …… 看着,想着,秀儿也有自己的打算。 时候已经不早了,很快就可以下山去——她看一眼身边茗芬,她依旧沉浸着没出来。 “走啦,在家里看着也不好,别等到别人来叫我们。” 秀儿自然是很在意这些,可茗芬不一样。 “再给我看一下——就再看一下!” 她其实也不再看什么山,要是这几年你去过春月楼,也无需这样苦等。” 这样吗? “看来,我与我徒弟倒有几分一致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二十五章 春色喜人,杜娥无趣(一) 笑别人不忘思自己,不知笑人还笑己。 杜安菱一边闲立看着身边太阴居士,他一样看着她。这隐居生活没什么特别要留意的,早春总没有多少事情。 远处晃过瑜若身影,他径自前往梅林。 手中拿着那柄长剑,他现在倒是很有兴趣。 “妳不去看看他?” 太阴开口,杜安菱微笑。 为什么去看呢?他也没什么啊! 不知为什么觉得无聊了,仅仅到这里几天。 和过去生活没什么不一样。 …… 想着,看着,终究是没有人开口说什么去这去那。朝阳倒是越来越高,不久就接近正午。 这时候倒是有事情烦恼了。 厨房里火烧起来正旺,杜安菱看着身边的他。 身为隐士不知道受过多少苦,今天的他生起火来竟然是那样习惯。杜安菱倒是有些好奇他当初是怎么样过来的,作为文士走到现在绝对是受了不少伤。 想到些什么,她忽然笑了。 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帮他。 往后的岁月也会这样吧,她寻思岁月静好。 这样下去,不知岁岁年年。 …… 一餐午饭,听得茗芬抱怨。 终究是一个不怎么习惯于读书的少女,茗芬这半天可谓是受尽折磨。不知道自己要记住那么多东西,她觉得这些到明天或许忘的差不多。 她有些不自信了。 怪不得都说什么“读书人难得”,她现在是经历了此番苦楚。看向秀儿的目光也带上了尊敬,毕竟这妹妹是“达者”,和自己不能比。 苦笑,自己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弱小。而别人一个个凌驾于自己之上——自卑之心此刻生发,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傻。 别人比自己强。 别人一个个比自己强。 当发现自己采茶煮茶的知识别人很可能不屑一顾,茗芬桌子一角暗自神伤。 终究是被别人看到了。 …… “茗芬?” 问这话的是秀儿,两人这几天已经不能再熟络。 “秀儿——我是不是很差!” 茗芬开口,在秀儿面前总是不自信的。 “差什么——我当初不也是这样?” 秀儿开口反问让茗芬愣在那里,她从前也是这样的吗? “杜娘子最开始教我的时候,我第一页都学了有三天——一开始都是很慢的,只有到了后面才快。” 秀儿叙述来故事,回忆起从前。 “那时候我倒不是那么踏实,一下子学会了几个字就像画画——到后来确实是都会了三分,可一切都不怎么尽人意。” 她说,看着茗芬。 “姐姐——我跟妳说,妳一旦学会了这些东西,到时候让他们刮目相看了,不止妳那梦想可以实现。” 秀儿看着茗芬,把声音压下。 “妳知道一幅画卖出去可以卖多少钱吗?” 她问,茗芬不解。 “难道真可以卖出去,赚回来银子?” “不,如果妳画的真的很好,有时候几十两银子都不嫌多!” …… 说着,看着,秀儿注意到眼前茗芬目光中不同。 “怎么了?” “我不要钱,只是想好好过下去。” “这很简单啊!只要能坚持下去,就没有什么难的!” 秀儿微笑,看着桌子那边屏风居士。 “妳想想啊,他都愿意教你了,又还有什么难的?” “可是——我太笨了!” 茗芬一开口很快被秀儿反驳,她引用那“师不嫌徒笨”的道理,又将她现在处境说出来。 “你认为妳现在还有可能回到过去吗?” 茗芬摇头,毕竟知道是不能的,她已有自知之明。 “既然回不去,那就走下去!” 开口,秀儿给茗芬鼓励。 “向前走就行,总有不错结局!” …… 茗芬怎不知应该一路走下去? 她已经走到这里了,从今之计只有继续走下去——学,学,学,他是师父,自己当徒弟。 还是他“首徒”! 茗芬知道自己担子很重,压在肩上卸不去。 一口口饭吃得无味至极,她看过秀儿微微一笑。 “妳怕了?” 自己怎么可能怕了! 想着,她摇头。 “我只是不知道,我这样他会不会不高兴!” …… 一餐午饭总是很快吃完,午后屏风居士并未继续授徒诸多事。 可茗芬并不曾清闲的——早上刚认得的那十几个字,此时全要尽快熟悉——不然忘记了又麻烦。 可确实是忘记了,这时候想起来总有些字读不会。有不会的地方紧张起来,推门却看到秀儿在门口。 “忘了?” 秀儿倒是清晰,走进来看向茗芬。 “可是这些字?”她问。 “是——妳这?” 秀儿走到桌前,看那纸上难辨认字迹。 “妳到底写了什么!” 她问,茗芬无言以对。 “我——妳包容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二十六章 春色喜人,杜娥无趣(二) 很快茗芬就不只是会那么三两个字了。 几天下来倒是学了不少,起码是可以完整地读下来最前面两三页了。 可是学的多也忘得多,这两三页也是磕磕巴巴地读下来的。 这自然惹恼了她师父,屏风居士有些烦,午后向自己师父诉苦。 “微之啊——忍着点。” 太阴居士抚掌一笑,停下来手上正在画的画。 “你当初不也是这样的?”他笑。 “我拜你为师的时候,好歹会认会写几千字!” 屏风居士丢过来一张纸,上面可谓是鬼画符。 “这些,你认得出来?” 他质问,让太阴居士无语。 “这……” “你就说吧!” “她应该知道。” 指着身边杜安菱,杜安菱有些无奈。 …… 怎么就叫上自己了呢? 杜安菱觉得自己凭空惹来一场大祸,看着太阴居士有些无言以对——随之移过目光过去,嗯,果然是秀儿的朋友。 连习惯都一模一样。 “你去找秀儿。” 既然弄清楚了这些,也就不用再麻烦自己了——杜安菱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她现在大概在梅林。” 那就出卖到底吧,她不再保留。 注意到太阴居士目光,她不好意思一笑——却一样是心有不甘出门去,找那少女了。 “妳刚刚!” 没有别人了,太阴居士腾出手来。 “倒是又将祸水东引?” “不是,她两个近来很是熟悉!” …… 没那个闲心去管外面秀儿所经历的事,杜安菱此时也忙碌。 谁叫自己之前太无聊了?现在研磨正手酸。 “芍药——妳看看这用什么墨色最好。” 他还是习惯用自己过去的称呼,不过她不介意。 不仅仅是不介意,反倒是有些高兴的——芍药,那个多年前就已经遗忘的称呼,如今听来竟是如此亲切。 也和呼唤的人有关吧。 墨色渐浓,挑入一点桃红晕。混入小盘散开,不多不少正合适。 “这一年,妳是去了哪?” 似乎是不经意间提及,太阴居士停下手里动作。 这一年,自己没去哪。 只是回了老家。 …… “我回过丛山。” 她说,想起那段往事。 “可曾见过哪些人?” 他问,她犹豫。 人确实是很多,可他问是哪一个? “难不成是有些不愿意说?” 停顿半晌,他察觉到不对劲。 杜安菱有些慌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慌了,缓缓道来一年往事。 “没见过家人——长兄的管家倒打发我去了。” “倒是遇到几个少年时熟人——但后面交流也少。” 山匪的事却没有全情告知,毕竟是不那么方便的。 “不过丛山那边山上有匪,听说多年都有清剿却从未清剿干净。” 她说,遇上他沉思。 “就连丛山那都这样了?” 距离京师不过几百里的地方都滋生匪患,太阴居士不得不担心。 “若不出明主,恐有大事啊!” …… 笔尖墨滴落,飞溅纸张一片红。 那他的声音惊醒作画人。他一看,一阵苦笑。 “怕是只能把满树红花,画成半树红花半落花了。” 可不是这样! 于是抛开方才的胡思乱想,两人配合默契——一朵朵红花树梢绽放,一片片落芳地上铺满,杜安菱看着那幅画微微一笑,这就是他的画啊。 “手痒了?” 他看到她不忍移开目光,杜安菱一愣神。 “总觉得还缺点东西,不如妳添上。” 太阴居士倒把画面细细端详,总见得有些不知缘故的空旷——仔细一看,明白了,或许是心态变了吧。 “添一个我最好。” 他开口,惹来句“恬不知耻”。 “你倒是有心,画一幅红梅加一个男子——这样不是画蛇添足了?” “画花鸟,不如画人。” 那居士就这样无耻,杜安菱撇嘴漠然。 之前怎么不知道他有这样不要脸的时候呢? 沾墨,落笔,她画下的可不是一个人。 有人抚琴,有人品茗,倒是过去场景。 …… “妳!”看了细细墨线勾搭出了一串人影,太阴居士哑口一笑。 “怎么了?” 杜安菱倒是装作不知道,那副无辜表情让太阴居士都有些忍不住了。 “妳画的这?” 画的就是多年前的集会。 “怎么了,就许画你,别人看了不会觉得不公平?”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太阴居士觉得自己作了个很不明智的决定。 不过这又能怎么样呢? 看她落笔,他试图说服自己——画得多了,它落笔时间也长了。自己在边上看着的时间也久了,倒也是赚了不是? “手有点生了。” 她开口,看着画面不怎么满意。 “还要多练练。” 摇头,瞥见身边他。 从墙边抱来一大卷画纸! 这一刻就愣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二十七章 春色喜人,杜娥无趣(三) 转眼上元夜,山外灯火眀城阙。山里风微起纱帘,烛火风中灭。 烛火一灭,屋里漆黑,意识到已经是半夜,杜安菱停下手中画笔,却注意到隔壁门里依旧灯火明,还有隐约争执不休。 那是怎么一回事? 她推开门,却又退出来。 是那对师徒在讨论东西,而且还是大事。 …… “为什么有走了——来来来,都听听!” 说这话的是太阴,他注意到门口一窥辄止的杜安菱唤一声,让她进屋来听。 “我……” “没事的,你听都听到了,也不妨那些了。” 屏风居士插嘴显然很和他师父心意,太阴居士灯下点头,说一句“这事也是该多几个人听”。 便让人进来了,才发现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好家伙,连瑜若都在! …… 发生什么事了? 杜安菱一看这场面就知道没什么好事,面前老中少三个男子直勾勾目光更加强她这样感觉。 但是进了屋就不怎么好出去的,深知这点的她只好默默听他三人复述消息。 “听说北方陈国又有一年没交贡金?” 这是太阴居士问的,屏风居士点头只称是。 “据我那个朋友说,是这样的,这已经是第三年了。” “前两次都是当年大灾,去年好像没什么事大难——水灾是有点,但也没严重到连贡品都拿不出来的地步。” 屏风居士说到这,回过头看眼杜安菱——从师父这他是听了不少她的故事的,此刻倒是不知晓真假几何。 “我觉得是有事,毕竟自从北方陈国上任了新的君主以来就不怎么服从我们,总感觉有造反的苗头——不知道娘子怎么想。” 这已经涉及国事了,杜安菱以往听到都是是半信半不信的——可遇上的是赫赫有名的屏风居士,这就不得不深思起来。 “可能真有事——但愿事不大。”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过去在宋家酒楼听闻,那句“他们要是起意,国朝胜负难料”的话耳边回荡。 “国朝的兵,已经不是先帝时的兵了。” 她回忆,心头牵动。 如果连山上匪徒都剿不定,这样的兵马,真的扛得住外地入侵吗? 这就是她的担心啊。 …… 可这样担心终究是没说出来。 自己能想到的,他们会想不到?太阴当年还曾仗剑沙场,瑜若又是跟自己同过的——就是屏风居士,身为太阴徒弟的他有朋友在朝中,又怎么听不到消息? 所以,她放心了。 “夜不浅了,该休息了。” 不知自己是在什么位置说的这话,但这话说出来就是那么自然——惹得屏风居士愣了刹那,连带着看自己师父的眼神都饶有兴趣。 “去你的!” 太阴怎么不知道自己徒弟的心思?倒是习惯了不曾尴尬。 “你晚些天下山一趟,记得买些粮食回来。” “我一个隐士,可不是农民,天天为你们耕地的!” …… 出来刚门口,杜安菱看着面前太阴居士有些难为情。 “抱歉了。” 她说,烛火昏黄照着容颜,隐约可见愧意。 “倒忘了你这山里面开垦不易,为你添了不少麻烦。” 她一说他就笑了,直言道“什么麻烦”。 “难道真以为我没了钱,需要卖画谋生计了不成?” “还是念念不忘呢?” 同样昏黄烛火下看到他的笑,杜安菱微微愣神。 却很快反应过来,想到自己都掉进他挖的坑不禁一阵懊恼。 可看了天上一轮明月,月色下少女孤独,两人默契对视。 “是茗芬。”杜安菱开口。 “是她?” 太阴居士微微摇头,这小姑娘不知是怎么了,正月里夜风也不觉得冷。 “恐怕是想家了。” 杜安菱记起自己从前,没什么底气开口。 沉默半晌,终究是太阴巨石开口。 “她和我徒儿,妳怎么看?” “你徒弟问题不大,但茗芬恐怕不一定等的急。” 说这话并不是那么有底气,杜安菱记得茗芬这几日改变。 “她不是那种容易静下来的,山林中走惯了,如何肯读的下去?” 杜安菱记起茗芬这几天反应,话里面不免带上忧虑。 她这几天已经在抱怨了,厌倦了时不时被嫌弃的生活。夜色里,望月明,或许是思念故时生活去? 想着,看向身边太阴居士。 他点头,亦愁容。 …… “今朝也罢,明日再谈。” 终究是心烦意乱,太阴居士看着月下人影孤单。 杜安菱不好说什么,只能由着他去了。 风缓缓吹拂,此时此刻正月里。梅花芬芳飘散,月下人察觉到动静。 回过头,看到不远处人。 看不清眼神是单纯的失落还是带着别的心情,夜色中只有剪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二十八章 春色喜人,杜娥无趣(四) 少有元夕灯不伴,山中对得月将暗。薄云为晕忽遮住,又卷纱帘送晓山。 不经意间就已经到天明,不错的。那窗外透过来天光已不再熹微,显然时候已经不早了。 杜安菱起身,案头上昨夜画还留一半。 烛火是燃尽了的,此时早已不剩分毫——也难怪昨夜风熄灭,本就是所剩无几,无风自熄。 欲动笔,又皱眉。 边上杯盏宿墨枯,怎可以用无妨! …… 倒是不介意废了一幅画的,杜安菱此刻并没什么心情。 推门出去,屋里人未醒——也不是都没有醒,毕竟秀儿向来是个醒得早的。 还有茗芬——她已经等在屋里。 “昨夜……” 茗芬开口欲言又止,显然是看到了昨夜的自己。杜安菱脸上微红却不打紧,打量着少女反客为主。 “昨夜妳看着月,倒是挺孤单。” 孤单,绝对孤单,要说的就是她孤单! 注意到茗芬微动的唇角,她显然是有些话不便开口。 怎么了? “杜娘子——我怕。” 忽然流泪没有预兆,茗芬把杜安菱都吓了一跳。 她怕,怕什么? “杜娘子,我好傻。” “我为什么要一直带着幻想!” …… 她开口杜安菱不得不重视的,毕竟这事情不简单。 自从知道这小姑娘一门心思扑在屏风居士身上,杜安菱就料想过许多可能——她兴冲冲寻到山里是带着憧憬的,可越大的憧憬往往会带来越大的失望。 她此刻可不就是失望了? “杜娘子,妳懂得多——屏风居士他是牵挂着我的,是吗?” 她像是在询问,却只不过自言自语。 “为什么我做的他都不满意,我想跟他说他一句都不想听进去!” 郁闷,不悦,这一切杜安菱看在眼里。 “分明我沏的茶和别人的不一样,他为什么就只盯着我写的字不放!” 她凑近,对杜安菱已经近乎于哀求——让她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 向她说,再熬几天就好了吗? 自己不是屏风居士,并不能替那文人决定。 劝她别瞎想,这也是不可能的——小姑娘心思多,劝不如不劝。 所以决定不怎么插手,杜安菱也有自己的几分考虑。站在一边稍摇头,她看向不远处山岳高耸。 “我觉得,他会变的。” “妳只需要等。” 可茗芬是个性子活络的,要她等,她如何等得急? “等他,等他,等又要等多久!” 她笑了——却是一抹苦笑。 “再等十年吗,我已经等不起了!” …… 终究是不欢而散。 回到自己屋里,不管那有爬到河对岸山上茗芬,有些百无聊赖在窗前。 宣纸墨迹半残,还有不少没画。此刻少有心情,只枯坐着,任风吹窗外草叶。 “妳刚刚管那小姑娘的事了?” 太阴居士微微一笑,杜安菱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尴尬。 “我——也就刚刚看了看。” 于是自然是免不了他的叹息的,这隐士手指轻敲桌面,打量着眼前人。 “妳好心,她不一定认——更何况我那个徒弟,并不值得她托付啊!” 想到即将变化的风云,太阴居士额头微蹙。 “也罢——有时也不应该担心这担心那的,倒少了生活兴致!” …… 梅林。 难得二人相伴行,溪边漫步泉水鸣。 正是最寒冷的时候,泉水苦干只有薄薄一层。两岸石上青苔留下夏季水满时候的痕迹,往岁诗集举办时候就是如彼。 “还记得当年吗?” 太阴居士发问,杜安菱点头。 当年呵——当年自己来了这山间,一张琴,一谱韵,让多少才子心中醉? “他们还会来吗?”她问。 “花朝节时候不知道会来几位。”他答。 花朝节,那就只有半个月了——“待到花朝时,游山更踏青?” “不假——不过等到花朝节过后,怕是又有半年没人来了。” 太阴居士说的不假,毕竟人各有志,空出时间来相聚的时间本来就少——不过想到这,又有事情需要留心。 “那个茗芬,她若是真赖上我徒儿,怕是也要走。” “为什么?” “我那徒儿说,他想到北疆走一走,看看与陈国交接地方的风貌——唉,也是个闲不住的。” 叹息归叹息,眼里的倒是欣慰。 杜安菱知道,他这是忧心。 忧心那被他“抛却”的凡尘事情! …… 踏步梅林尽,向前化山林。 远山高峻,上有绿树不怕冬日寒冷,也有枯枝早已避开晚秋寒风。早过了冬日,又未到仲春,可已有春芽在生发。 前阵子几笼烟雨,一片地青草生发。踏在蜿蜒小径,两旁有草尖嫩绿。 “又一春好景,当携何人看?” 想起多年前文字,太阴居士笑了。 看着身边的杜安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二十九章 春色喜人,杜娥无趣(五) 山中行伴着泉水鸣,泉水缓缓泄下山间从林。 这一片山谷中生着碧竹,遮住天日不论春夏秋冬——地上铺满枯落的竹叶,溪水源头已经不可寻觅。 也不是不可寻觅——竹林地势低洼的地方有竹叶累积成的水坝,那里面半洼清水被漂浮的枯叶遮盖。隐约看得到竹叶在打转,显然竹叶下还有水流潜行。 “怪不得这地方水中有竹叶清香。” 杜安菱了然,看向太阴居士。 他点头,却看向不远处一片空地。 “芍药可想过,在这里再造一座竹屋?” 那地方正在竹林深处。 …… 竹林深处建竹屋,这想法可不要太好。 可竹屋可不是什么好建的,当年茅屋建起来也是花了不少价钱,这一次造竹屋吗? 杜安菱剜了一眼身边人,有些没好气。 “只是不知道,当年那个说出’乡人也爱白金好’的才子,如今是否依旧’惜不得’?” 太阴居士哑笑,不曾想这些都被她记上了。 “再惜不得也要花不是?” “然后又写一篇赋,感慨那工价又涨了?” 她笑着,倒是让太阴居士有些不好意思。左顾右盼,只好岔开话题。 “先不管这一时半会搞不定的事——话说这花朝节也就有半个月了,妳有没有什么打算?” 开什么集,写什么诗文,都是打算。 …… “花朝节时候已惊蛰,一候桃花是不堪题咏的俗花,二候棣棠这山里倒不见得多,三候的蔷薇又还未开放——这也是烦心事。” 杜安菱刻意将这些选项提出又排除,看着太阴居士带笑。 “所以——还是你自己选一个题!” 好家伙,搞半天又把麻烦推回自己身上? 太阴居士腹诽面上不显,却看着杜安菱带笑色。 “妳真不愿意选?” 这是一个圈套,杜安菱听出来话里面隐藏的意思——果然的,不等她作答,太阴就那样说了。 “若是你不选,我做择,或许给出题材妳不悦。” 不悦就不悦,自己怕什么? 却注意到那一抹笑。 …… “你想好了?出的什么题!”她看出不妥。 “是的,想好了。” 开口,太阴居士有所隐瞒。 “这个题目已经定下来了,晚些就连诗来个二十韵打底!” 这明显是是不言正事的,杜安菱也不责怪——毕竟是自己主动推托把出题的权利丢到他手上,他不告诉自己也是他的决定。 不怒,不亢,她看着身边的他——不说就不说,不说还多给自己些许期待! 想到这也就不斤斤计较了,回望已经抛在身后的那片空地边同他一样幻想未来的竹屋。 不大却高耸,带着竹木原有的挺拔。窗也要足够大,正好能屋里看着屋外的他。 …… 找一块裸露岩石坐下,不经意已经走了一两里路。 路是上山,越往上石块越多,而草木也就越稀疏。依旧是一道山谷,可竹子已经不再是原先那种挺拔的翠竹,而是低矮得如同灌木。 这一路,风景好。 杜安菱坐下时候他也坐下,一声“累了”滑到耳边。 “不累。” “那为什么不走了?” “一直往前走,也要停下来。” 杜安菱的话虽稀松平常,却蕴藏着她自己理解。 “你不也是停下来了?”她又问,居士的回答却含情。 “那是因为,往前走就是孤身一人了。” “你跟我打什么哑迷?” 察觉到那丝丝失落,杜安菱知晓他想到的并不仅仅是眼前。 “我没有——妳别多想。” 太阴居士这样说,却背过脸去看山林。 “走在这条路上,就别再担心那条道上面有什么阻碍。” 杜安菱是明白的,终究是自己打起了哑迷。 惹来太阴一瞪眼,自觉收住了话。 …… “你还是想教瑜若武功?” 终究是忍不住沉寂,杜安菱开口。 “那妳想我一身技艺无人传?” 太阴居士也不责怪,只是看着杜安菱。 “妳不也留了个璞若摆弄妳那张琴?” 他看着她,趁她沉思起身走近。 “’松雨’的琴声,妳很快又能听到了。” 这话有些意外,杜安菱诧异地看着他。 “忘了跟妳说,昨天罗娘子又来了。” 她这几天倒是常来,杜安菱知道是担心被留在山里面的茗芬——不过这罗娘子又怎么会与璞若扯上关系? “她说,我一个朋友来了信。” 太阴居士看出了她的困惑,微微一笑。 “我那朋友遇到了个少年,姓邹,名南枝——觉得是个不错的人物,将携来山里。” 想到这友人,太阴居士也有几分憧憬。 “倒不知春月楼里静兰姑娘,能否留存琴上,当年芍药的声名!” 他期待,她就不期待? 看身边,杜安菱思绪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三十章 春色喜人,杜娥无趣(六) 邹南枝! 多久前一直听过这个名,太久不曾听闻却依旧怀有记忆——还记得璞若说过,他外出去了。 许久不曾回来,这可是回来了? “我那朋友说,他是个不错的少年——又有学识,还关心国事,就是花钱上面有些不知分寸。” 太阴居士声音带着嘲笑,他怎么不知这件事意味所在?杜安菱点头,他端详着她神情。 “若不是他花钱不知分寸,或许就见不到那’静兰’了?” 她迟迟不开口,太阴居士有些挫败。 “你也来笑话了?” 杜安菱知晓他的心思,也不责怪那笑意。 只是觉得吧——心里有些不太好受。 …… “你那个友人现在在哪?” 必然是快要回来了的,不然信也送不来这里。 “他现在应该还在南川郡,信是派小厮送来的。” 太阴居士计算着时日,南川郡到京城也就三四天路程,现在估计还没有出发。 “不过要来是定下的——那邹南枝妳倒是认识吧。”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 一年前采花宴上场景历历在目,杜安菱承认,自己总也忘不了他这个人物。 忘不了也就忘不了吧,总归是没什么事的。 杜安菱这样一想倒也坦然,只不知璞若现在怎么想。 该不会还盼着他! …… 杜安菱想岔了,此刻春月楼里,盼着他的人没有,恨着的倒有两个。 “倩儿?” 正梳妆,璞若坐镜前。 一年风尘并没有改变她太多,将有的孤傲终究还没爬上少女的脸——她看着身边侍女,叫得依旧亲切。 “怎么了?” 倩儿知道,自己这姐姐有在睹物思人了。 手中玉簪翠色满,终究是那南枝送到物什。 “妳说,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手把玉簪似乎回到从前日,那天清晨她和他离别。 “今天已经过了上元了吧——看来,有的话真的是不能信!” 正嘀咕着,推门进来是管事的。 “静兰——要是没什么异议,过半个月便是传花。” 再过半个月就到二月了,春月楼里向来没有赊账三个月的道理。瑜若也知晓,点头应允了。 唉! 那就算是过去了罢! …… 过去是过去了,可心头总是有些舍不得的。 回想分别的那天,自己离开春月楼踏步街道,他骑上马书箱在背。 “静兰,我走了。” 他停下,看着马下的她——瑜若长得高挑是不假,可再高挑的女子也不过是刚刚有马背高,怎么看都有些居高临下。 “妳回等着我回来吗?” 还记得多日相伴,邹南枝听惯了她的琴声,那实在是抛却不下的,只恨不能带她走。 “你何时回来?” “年前便回。” “去哪里?” “就到不远处游历一遭——见一见四处风貌,也长进自己学识。” 他说的是很好听,手里面递过来一根发簪——碧玉发簪就是那时候到的自己手里,翠绿而温润,自己喜欢。 “别忘了练几曲新曲子给我听!” 那时的他倒是不忍作别,将行不行又犹豫。 可惜啊——可惜都是过去了。 他说了“年前就回”,可真的回来了吗? 如今已经过了正月十五! …… “倩儿!” 从回忆中醒来,她看着空落落房间有些伤心。 “还有半个月就是穿花宴了——妳说,我会遇上谁?” 春月楼里见多了悲欢离合,璞若自然是知道,自己不能把一个人记得太久。 翻开新的篇章,人生照样走。 “谁知道——不过,妳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了。” 还记得年前时候,每天站在窗口向外看的她,倩儿劝说。 “我知道——倩儿,妳快别说了。” 十来天前的蠢事还不曾忘却,璞若此刻有些心急——可倩儿终究是没有恶意的,看着她,手指轻敲桌面。 “白费了我当时那么多心!” “是的,也废了我不少心!” 两个小姑娘互相看着对方,笑了。 “对了——妳那手琴技,能不能教我些许,特别是专门为他谱的那曲!” “得得得——想多了吧!” …… 这边早已不对邹南枝的归来抱任何希望了,自然无人在意远方的他。 是的——他一时忘了时间,却没有忘记人。 策马在路上,他看着自己身后的“师父”。 “抱歉了!” 三天前师父提及去见他友人,接近京城的有人好琴。他忽然想到自己去年遇上的她,那少女,也擅琴。 更在京城春月楼,手里琴“松雨”。 他说了,师父来了兴趣——信送出,他惊觉。 自己曾说过年前要回去? 却遇上了今天这“师父”,沉浸不知归期。 说了,难掩心急。 于是一道归去路上,看春日风景。 “南枝啊——你晚了半月,说不准,春月楼已经把她换了人配去了。” 身后追来这样一句,他怕了。 静兰,妳怎样了? 心中没有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三十一章 春色喜人,杜娥无趣(七) 路上的人自然不知道城里的事情,看着回京城还有一天路途,马背上少年有点心急。 如何不心急? 他急着去岁别离时,自己跟她说的“将回去”;又记起那时候听过的春月楼里规矩。 应该赶得及。 这样想着,马蹄更快了。 疾驰过又一条河流,溪水欢悦从桥下过。 他真的急了。 …… 远处,另一条溪流山腰发源。 这是山谷高处的一个水潭,从山石中渗出泉水聚集于此,再从边角溢出,从厚厚一层竹叶下缓缓流向前。 这就是那溪水的源头。 正春朝,泉水并不凉,反倒带着山腹里的热气,平白腾起一层薄雾的。 “还记得当年夏日说寒泉,现在早春倒是暖泉了。” 鞠一捧水,杜安菱坐在水潭边。 透过落叶后稀疏树冠看向山谷外,整一片山林待春花。 …… “其实已经开春了。” 太阴居士也不是少年人,自然做不出少年人那种不沉稳的事。依旧在草地中寻了几簇新花,显然是春风已经放暖催开了它。 溪边梅树确实已经在落花了,山林新花正要开放。一代新人换旧人,一地新花换旧芳,杜安菱忽然想到什么。 “我需要尽快回去了。” 她开口,直接就起身回去的山路。 “不上山着“没关系”,可心底也在琢磨是不是真的没有关系——或许,或许是有关系的。 比如说刚刚自己那不成音韵的“乱弹”,他或许不喜。 “没关系——吵了我半天就是个没关系!” 果然遇到太阴居士的不悦,杜安菱摇头无奈。 自己能怎么办? 只能道歉了。 可刚要开口却被他拦着,那才子顺手拿过自己手中琴——不由分说试了试弦,说一声“还是差了点”。 确实是差了点,杜安菱一样知道的——可是他说这些是做什么? 手搭上弦,听出是刚刚自己尝试的曲韵——却又有些许变化在里面。 “妳刚刚是觉得这里不对劲?” 太阴居士停在那里,杜安菱眼前一亮。 …… “你何时会了这些东西了?” 诧异,还有三分惊喜。杜安菱看着身前太阴居士,说到底是高兴。 “这算不算是会。听多了,试了两下,就知道了。” 这说的也不假,杜安菱算是清楚了。 “就这?” “还能有别的?” 还真不能有别的,不过他能会这点就已经不错了。 帮自己好大忙。 “等等,你先别走。” 拿上笔看到他要离去样子,杜安菱拦住了。 “怎么不能走了?” 他站在那等着,显然是明知故问。 “你刚刚既然帮了我,就别要推托了。” 于是,半天零碎半天合,噪音逐渐被磨平,一段曲韵延长。 描述的可不是这山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三十二章 春风润树,杜娥心悦(一) 一天天过去了,闲来没事就窝在房里。杜安菱倒真的重新谱写一韵,那琴曲韵分明。 写就是这山中岁月。泉水伴着隐士屋檐。杜安菱看着身边居士,又想着此处风景何时人来看。 终究是没多久了。 半个月,就半个月,半个月总没有多少天。转眼就是一月下旬了,梅花落尽变新芽,一片油绿溪边望。 等着,却等到没想到的事。 …… 事情起因倒是丝毫不让人意外的,那茗芬总也受不了一再的打击,此刻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看文字了。 不过这只是说辞。 真实心思倒也不是没人知道,与她时常伴在一起的秀儿倒是清晰她的所思所想。 “妳烦了?” 看到她扔掉,那天秀儿皱眉。 “有什么好认的——都学了那么半天,这一本书还读不下三两页——不如你们念给我听罢了。” 茗芬侧着身子塌坐在床头,满满的不高兴。 “妳不想想那屏风居士了?” 并不是疑惑是质问,秀儿不清楚茗芬心意——哪知道她正在气头上,想事情也不像从前那样。 “谁去想他——他现在完全就是个’夫子’!” 带着嫌弃,她看向秀儿。 “妳别劝我了,我知道怎么做。” 这让秀儿一时间愣在那里。 不知道做什么好! …… 隔壁屋传来琴声,依旧是前几天的韵律。 可每天韵律都在延长,近来还多了文士吟哦声音。 “正月梅花落,香蕊入素湍。旋回起落碎石,婉转欲回还。” “终向下而漂去,又挂水藻深处,踟蹰溪水岸……” 那唱声伴着琴韵传来,让茗芬有些痴了——回过神,少女眼中竟带上凄凉。 “他们能如此,我却是盼不来屏风居士半点不同的——我岂是来学书的?一位女子需要识得什么字!” “还不是因为他!” 挫败,抑郁,茗芬的情感秀儿这么不知道——她深知自己没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只想引开注意却没法。 “秀儿——妳说,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着秀儿,忽然冷静下来。 “我都按照妳说的办了,读书,写字,一样样不都做的挺好——可他为什么就不理我,除了教我读一遍文章,连字都不带着我写了?” 她并不是没注意到太阴居士变化,正是因为太注意了才开始恐惧。 “会不会——他会不会连字都不愿意再教我了?” 有些紧张,在那神伤。 一切被秀儿看在心里,却不知怎么处理。 …… 那边,另一间屋里。 屏风居士并不是对茗芬狠心,他并不比她轻松太多。 身为一位名人,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势必被别人看到眼里,想到心里的——便也是刻意和茗芬分开点距离,为了自己面子不曾太相近。 还有别的缘故,他倒是不怎么敢讲。 一来这少女天赋不错,多些教导必然不会局限于此处小村,写起的字也颇合他的心意——有些揠苗助长的想法在里头,要求自然高了些。 没想过会惹得她不高兴,但也就那样了。 毕竟自己是为了她好不是? 不过再怎么样也是初学者,再怎么快也看得出明显的拙劣来。不过自己不愁时光,过个半年就好。 是的,半年就好。 不知怎么又憧憬着了。 …… 这样想着,又记起师父太阴前几日提醒自己的话——那几个朋友要来,自己该怎么办? 必然是先把她藏着,毕竟有些东西一时确实不方便给别人看。 听着隔壁琴声,师父近来倒是忙碌——屏风居士低头便见几张纸的横横竖竖,实在是不好看。 苦笑,终究是要请秀儿带她暂避开——可那样会不会太明显了些? 她必然会以为自己是那种见不得人的,然后深深伤心——可就是任她到人前也不会好多少,毕竟那一大把的才子才女在的,独她一个连字都认不全。 有些犯难。 终究是心烦。 …… 管不了那样多了,推门忽然见着有人来。 来客不是别人,那瑜若同自己师父一张脸——手中剑不忘拿着,整个就扮成侠客模样。 “听说你有好剑?” 这必然是自己师父又说漏嘴了,有些无奈点头,屏风居士看到来客目光锐利。 “都送师父了。” 他说,来人竟然又是不信的。 “都送了——我怎么听说不是?” 他歪着头。 “那怎么又开了家作坊,聘了些匠人打铁!” 这可是不传之秘,屏风居士连不少友人都未说过的——师父知道是因为几次在剑上看到了“志铭阁”的印,问到是自己的,还多照顾了生意。 “你意思?” 知道他都知道了,屏风居士冷静下来。 “这柄剑还是不趁手。” 他开口,屏风居士读懂了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三十三章 春风润树,杜娥心悦(二) 花开山间正春日,却招来女子心忐忑。 缘何心神不宁,又为什么一直不安? 这倒是因为她心虚。 “秀儿——他真的不会怪我这样逃出来吗?” 茗芬看着花没有心意,此刻她倒把比自己小上许多岁的那个当主心骨。 “不会,他肯定不会的——我就跟妳打个赌。” 秀儿说得轻松,可心里不见得有多有底——看着茗芬作笑色,她知道自己更心虚。 如果这事被他们计较,自己少不得又挨骂。 “损人子弟”啊! …… “他真的不会责怪我?” 问起,茗芬手把新花一簇。 “不是妳最开始就说不想读书。我这样也是为了带妳放松下心!” 故作“委屈”,秀儿坐在大石上。 “好姐姐——妳想啊,强扭的瓜不甜,他一个那么精明的人,会做那傻事吗?” 秀儿倒是有底气,只是茗芬不敢承。 “可终究——” “妳还是太心软!” 忍住自己眼底的不高兴,秀儿劝说自己,这“茗芬”日后常相处,可不能轻易得罪了去。 “可是——” 茗芬眼圈红润眼看已经是要哭样子,秀儿惊诧不知怎么做结。 却想起那抚琴的,编造了句漏洞百出的话。 “你想想啊,他是太阴的徒弟,你是他的徒弟——他就是想逼迫也要看着自己师父模样,妳倒不如求一下师祖!” 这话一说就笑了,茗芬怨道。 “还说什么师祖不师祖的呢,我看妳倒是没法子瞎来没个准信!” 她算是看清楚秀儿的套! …… 可看得清楚也没辙,毕竟这说的也是真的道理。 都那么辛苦,十几天了,由于天不来也没什么事,估计还能更好地跟屏风居士交涉下,让他少安排些课业! 没看到自己手都要写肿了。 秀儿苦笑,看得出茗芬也是真心想出来休息,来了兴趣。 “妳现在怎么又不怕了?” “想通了!” 茗芬心头默念屏风居士的不是,总感觉他对自己变相苛刻——这还不是全部。 “秀儿——我觉得他在刻意疏离我。” 不知为什么带上点伤愁,这是秀儿没想到的。 “怎么说?” “除了评价我那几个字,他就没跟我说过别的话!” 茗芬到底是敏感的,她注意到屏风居士的变化。 “我刚刚上山的时候他都不是这样的,妳说,他到底是怎么了?” 屏风居士到底怎么了她不知道,眼前这小姑娘要哭了倒是真的——秀儿苦笑,这她还真没辙啊! 只能笑笑,引开话题。 “听说二月有一场诗会。” …… 诗会?就是那才子的集会? 茗芬也是个聪明的,一下子就联系到了过去。 一般每年二月开头时都有不少才子从门口经过。上山到这里一两天就回去,原来是为了那“诗会”! 不过,是诗会吗? “茗芬姐姐——妳说,妳愿不愿意当一个端茶倒水的,在诗会上露个脸?” 这是杜娘子问她的问题,秀儿知道自己身上是有任务的。 “端茶倒水!” 茗芬有些迟疑了。 毕竟那些才子们在过去一个个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怎可能与自己亲近? 哪怕是端茶倒水都是奢望! 不过,既然秀儿问了自己,那就是有希望的——茗芬心下做出决定,看向秀儿反唇而问。 “那秀儿妹妹妳呢?” 她端茶递水,她又是做什么? …… “我和妳一样,不过——也不一样。” 秀儿笑了——她可是有杜娘子帮衬着的。 “或许会认识几个新朋友吧——杜娘子的璞若也会来,听说还会抱来张好琴。” “不过我更多时候倒是跟瑜若弟弟一起——或许跟他见几个人也未必可知。” 这说的不是假话,毕竟杜娘子之前的举止也已经弄明白了,她已经是半个“瑜若的人”——半仆,半主,整个不一般。 看到茗芬眼里不一样神情,秀儿笑了——拍一拍她的肩,说什么“等几年”。 “妳猜我一年前是怎样的?” 她自问自答。 “一年前,我还是农人家的女儿——和妳差不多的。” …… 想起当年的事情,秀儿笑了。 自己过去完全不如茗芬的——不仅仅是“不如”,应该说是“差的远”。 自己没有喜爱自己的父母——父母甚至想着把自己“卖出去”来补贴家中困苦,这可就和那罗娘子差大了! 她苦笑,终究是差太远! “我从前还不如妳,在一年前甚至连个文人都不曾认识!” 茗芬诧异了,那表情别提有多好看——她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身前这见识过人的“妹妹”,只是比自己早了不足一年。 “真的?” “还能有假?” “不到一年就这样了?” 秀儿点头,揽过身边人。 “要不,妳试试,明年这时候再看看?” 还真惹得茗芬动了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三十四章 春风润树,杜娥心悦(三) 这边欢愉山高头,那边苦恼正山行。 依旧是这道山谷,却是深山外那段溪水边。邹南枝垂着头木然地走着,等着不知何时又会过来的一顿骂。 不过——骂两句也好。 他苦笑,这一笔终究是记上了——那一抬小轿里面人物被自己负了,白白多等了一个月可是真的。 “你倒是有良心,还知道回来!” 这是走在一旁的侍女的声音。 “你不知道——唉,你知道又怎么样?” 那侍女面上无奈,说出口也是指责。 “小姐可是因为你伤了不知多少次心!” …… “倩儿!” 小轿里面传来声音,璞若毕竟还是不愿意她说这样多的。 倩儿止住了说话,此刻静下心来也没有方才那样生气了——她知晓小姐此刻心情,必然也是不会就着自己的。 不过嘴上停了,心底思考依旧是不曾安歇的——还记得多日前的事情,她苦笑。 也不知怎么形容那天发生的事! …… 还记得那天,本来已经开始为传花宴进行早期的打点啊,十只有个婆子过来,神秘兮兮的要先停下。 这必然是直接传到当事人那里去的——“静兰”姑娘那时还午眠未醒,这婆子就直接走到屋外敲门去。 “开门了——有大事了。” 于是把还在小憩的璞若惊动,她起身来开门,也嘀咕着可能有什么“大事”来。 “大事是有,而且和妳关联大。” 传话的婆子脸上看不出悲喜,坐到床头等着璞若穿好衣。 “什么事?” 璞若问,婆子笑,脸上带上看戏的光。 “他回来了。” 不用多说都知道这个“他”是谁,璞若有些愣住了。 …… 他回来了? 说不记得都是在欺骗自己,璞若算着时日,自己“忘却”他不过二十来天。 是的——她记得邹南枝,记得清晰。 从采花宴上的羡煞众人到后来相处的朝暮,她融入了他,三天一次的遇见倒觉得太短了些。 他会写诗,这些诗句都在她脑海中跳动——什么“梧桐一曲翩翩燕”,他这些句子自己收藏的可不少。 他会讨好她——那画中人,诗里人,还有嘴上人,都是她。 知晓是刻意却也不责怪,璞若知道自己多半是栽在他手里了——可那阵子,自己乐意。 直到人远去,梦破灭——姑且说的上是破灭吧,她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可已经晚了。 她苦笑,又何堪? 一天天已经淡忘,却不想人还会回来。 …… 照理说,午后的春月楼是不开门的。 可这“不开门”不妨碍贵客来谈事,特别是那些摘了名花的,一个个都是有钱的主,怎可以怠慢着? 移步中堂,往时入夜灯火辉煌,此时不见人影一两。 有他——邹南枝站在不远处,看着没什么打扮的她。 “我来晚了。” 他看到她只是一刹那,想起过去说的话,怎么也没有勇气说下去。 让台阶上走下来的她犹豫一刹那。 “你来了——你竟然还知道回来!” 说出来心底想说的话,原先愤怒却总也说不出——思来想去,终究是转身又回去了。 留下邹南枝在那诧异。 “她这是怎么了?” …… 那天,倩儿也在场。 看到邹南枝眼底歉意,倩儿算是知道璞若为什么没说什么了。 “你知道,你再晚几天会怎么样吗?” 既然璞若不说,自己就代她说。 “如果你晚几天来,’传花宴’的东西搞定,或许明日在她跟前的就不再是你——也不知道会是哪个东西。” “东西”两个字咬的很重,邹南枝听得出她的不悦——也是,自己失约在前,她不悦也是正常的。 可是这“传花宴”? 苦笑,背上也多了一层冷汗。 …… 他不是不知道春月楼里规矩,自己既然已经“采过”这朵花,断然没有再从别人手里拿回去的道理。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晚回这么几天,就不是让她暂时到别人手里那么简单了。 “她没有问,但我有点想知道——你怎么会晚了一个月?” 看出邹南枝歉意,倩儿也没有得寸进尺。似乎是觉得自己方才的问句太露锋芒,她犹豫阵又补充。 “你可以不答。” 可邹南枝不想不答。 他知道倩儿和她是一体,告诉倩儿就等于告诉她——既然不想再瞒着,那就说出去。 “我也是不想的——只是路上遇到了个人——嗯,老一辈的名人。” 将拜师经历粗略地讲了一遍,还委婉地表示过几天要借人去山里,邹南枝终究让倩儿松了口气。 可过去半年的事情,怎么能半个时辰就说的清? 于是倩儿就说到了现在,说到了这山谷中的路上。 溪水边流雀跃,她看着满山景色清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三十五章 春风润树,杜娥心悦(四) 终究是好奇此处山川的,杜安菱挑起轿帘。 这一路已经是春日的景色了,城里面呆久了不曾知晓四时好景变化,活了那么十几年还是头一遭来这外边。 她笑了。 不仅仅是笑,还有些感慨。 为什么自己从前就困在京师四四方方黑石墙里,见惯了人来人往却少逢山川好景。 唉! 可惜这转一遭之后自己,还是要回去。 回到那小小春月楼! …… 璞若倒是知晓母亲当初为什么急着离开了,还是远远离开京城——那时自己多少还有些不明白,此时此刻倒颇有同感来。 深山泉流叮咚,长道蜿蜒缓上头。轿子摇晃着让璞若有些难受,眼角倒瞥见一直在身边的倩儿走在一边。 “停一下吧。” 不知起了什么心思,她命令。 抬轿的小厮是春月楼里养的最下层的人,自然不敢忤逆——落下轿子,看到轿帘挑起人出来。 今日的璞若穿的倒是好! …… “倩儿,我们一起走。” 不理陪在身边婆子的诧异神色,杜璞若走到倩儿身边——揽起她的手嘴角含笑,倒把她吓了一跳。 “这样——不太好吧!” 小姐和自己亲近是亲近,可这样亲近也是在人后——现在有不少外人,怎能那样轻易就露脸? “这不是还有一层纱嘛!” 璞若指着自己脸上,春月楼配的薄纱恰到好处地厚薄。既能看得清路上风景,又不必担心被别人看到。 她都这样说了,怎会还有问题? 倩儿无奈摇头,就任自己这朋友去了。 山路崎岖有些不平,她稍稍提起裙摆倒又被婆子目光剜了一刀。可终究是拧不过那人自己的心思,婆子摇头任她去了。 有起行,路还长。 早一天启程,夜宿山里隐士家。 …… 一步步向前走,璞若很少走山里路——走不了多远就有些疲惫了,不知为什么山这样高,隐士又住得那样深。 她看一眼身边倩儿,她一样气喘吁吁。脸上发出一层薄汗,显然爬这山一样不是她擅长。 “怎么了,累了?” 恰到好处传来关切话语,是邹南枝在说话——他看过来,注意到小姑娘脸上红润。 “累了就休息吧!” 可惜恰成其反,邹南枝要休息,璞若怎可能愿意? “谁累了!” 这一会可有些呕气成分,璞若迈步向前踏着山中小径——三两下就从邹南枝身边错身而过,白他一眼,示意事情远没有这么快就结束了。 邹南枝苦笑,她依旧没有放过自己啊。 那就任她呕气吧。 这两天也见惯了,忽然也觉得没什么。 …… 山路虽说不是太陡,可蜿蜒上行依旧比平地劳累太多。 璞若又不是经常行远路的人,这一阵终究是累着了——可想到这山里面隐士,她不禁有了几分思绪。 这“隐士”,可是娘亲说的那位? 娘亲说,山中有隐士;自己此番前去,倒是要应了隐士的宴席! 不得不多多思量这其中的关联,可越想心情就越复杂。 说不准自己一会又见着家人,娘亲,瑜弟,还有那已经在自己记忆中模糊的隐士——听说从前名号太阴! 这一想便激动了,不顾疲乏加紧脚步,听得山谷溪水声音稍稍大了些。 “小姐,急什么?” 倩儿好容易跟上,看不懂璞若的行事。 “妳说,这位隐士还能是谁?” 璞若看着她也不点醒,自顾自乐着唇角漾起笑容。 “他或许是你我认识的。” 这一下更没谱了。 …… “真的是这里。” 转过一道弯,水声更大了。 这地方可以看到山上泉流瀑布——那一道如练白水就这样义无反顾跌入深潭,带来这一谷空气清新可人。 “果然是这里!” 璞若欣喜让倩儿摸不着头脑,她说“果然”,那她就是知道这地方的了? “妳来过这地方?” 缓下喘息,倩儿发问。 “我没有来过,但是’松雨’来过。” 璞若一说都明白了,倩儿想到了事情原委——“妳是说?” “刚刚离开一个月,想不到现在又要聚一次。” 她说不上自己到底是惊讶多一点还是高兴多一些,方才的兴致冲冲换成了犹豫不决——这一下就被邹南枝他们追上了,一不小心目光相触。 “妳哭了?” 看到璞若眼底泪花,邹南枝有些诧异。 没料到惹来句“别惹我”,愣在山路边。 …… 瀑布边道路不知有多少人来去,青草掩盖了原来踏阶。 依稀看得出有人往来痕迹,几个马蹄印里草更青。 稍稍提一点裙摆,璞若在队伍中后部。脑海中响起当年娘亲吟诵的句子。 “瀑布后,有深谷。溪水翻白,花树缀青。菜畦十亩,茅舍三间。炊烟起处,隐士所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三十六章 春风润树,杜娥心悦(五) 隐士居所深山里,清泉萦绕红桃发。 这一处景色是见所未见的,可璞若不关心景物,目光迫切找寻。 她在寻人。 寻找自家亲友,不由分说又加紧脚步——这一下又反超过邹南枝身边,惹来他诧异眼光。 “妳急什么?” 他有些着急,但着急一般是没什么用的——看到璞若不理会自己,他心头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 自己这是怎么了? 看一眼璞若,她走在小径上,提起裙摆不让粘上尘土,那神色分明是期盼的。 她身边倩儿跟上,似乎也是明白的——跟着她左右看,不是观景而是寻人。 “小姐,太阴居士不是早就没有踪迹了吗?” 这话一说,邹南枝眼眸深沉。 …… 论当今国朝人物,有谁不知道“太阴居士”这个人物? 先帝在时名满京城,曾经被当朝宰相举荐为“文武皆出众,治战并良才”的他,终究是选择销声匿迹。 这么多年过去,不曾听闻他一点新鲜消息,以至于市坊有言,当年那名人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还有模有样编造出故事来,说某年某月某日,这名士和一位剑客比武,最终不敌对手,惜败于京城外——那剑客也是有名有姓的,当年被先帝赐死的“白剑书生”可不是他的名号? 传来传去,传言倒成了真相,谁知道那真的隐士在何方? 心中不免也带上些许猜疑,看向自己师父——那前代文人目光也有期许,看出邹南枝疑惑微微点头。 “你刚刚听到了?” 邹南枝应了声是。 “邝弟不想太多麻烦,有些事心中知道就好,不要说给太多人听。” 文人目光深远,邹南枝吓了一跳。 只好连连点头,不敢多说话。 …… 前方听到剑声,璞若看到树林后面人影。 那少年手中一柄细长利剑,一招刺出气势汹汹,再递过来一身杀气。 可不就是瑜若? 看到路上有人过来也不曾停下,直到璞若转过桃枝站在那边盈盈笑看。 “璞姊?” 三两下收好剑,他整一个毕恭毕敬。 来的可不是自家姐姐! …… “你倒是学了些什么!” 杜璞若并没有责怪,只是诧异于自己这个弟弟的变化——还记得一年前时候,这弟弟连棍棒都不怎么碰过。 璞若自然是不知道瑜若这一年经历,更不会想到这看起来无害的少年曾经仅凭一己之力就将偌大的怀王寨搅得天翻地覆——她只是单纯看到了,他今天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更健壮了,也更有英气了。 可芥蒂于自己当下身份,说了声“晚些聊”就错身而过。 瑜若笑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姐姐心思? 可到头来竟是一抹淡淡悲哀。 …… 那边,邹南枝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少年公子。 第一眼就是诧异,这公子如何会有这般容颜,和他的静兰有些相似。 又看他浑身上下气息,那飞舞长剑章法井然,自己倒是先笑了。 想来那隐士文武双全,此言不虚的——这少年不过十岁上下年纪,就有这样一手,不得不让他惊奇。 可最为吃惊的人还不是他,师父仔细端详了少年的脸,脑海中浮现出多年来的一幕幕。 “这个邝弟,藏得倒挺深!” 他这话自然引来并行人的疑惑,邹南枝抬头,不解自己师父为什么会说出这样话。 目光相触一刹那,老文人笑了。 “你啊,今天可以看我们老一辈的笑话了。” 说的有些没头没尾,还没说清楚就笑了。 “我们这些人,还真的被他蒙在鼓里——邝弟,你真的高,真的高!” 说完又抬眸,此时路在梅林前转了个弯。 看到了房舍,也看到了房舍前的人。 …… 太阴居士手里拿着一柄折扇,看着屋前新花。看到来人停下来手里动作,转过身面向来人。 “洪兄,你来了?” 他问,来者点头。 “来了——你小子厉害啊!” 不理会周边人的诧异,那被叫做“洪兄”的翻身下马,浑身上下带着久违朝气——“邝弟,有些人是不是要先介绍一下?” “你不是已经见过了?” 太阴居士摇着折扇,一副看戏样子。 “怎么,后悔当时笑话我了?” 这一下来人就尴尬了,当年自己是笑话过邝弟“赢得京师才女空相许,却落个伶仃影作陪”,却不曾想——唉! 正苦笑,却听到不远处念二女子书声——一个磕磕绊绊的显然学来不久,另一个带领的也不见得太熟悉。 目光飘过去,被主人发觉了。 “一个是下面村里跑上来找微之的,一个是芍药从故乡带来的可怜人。” 依旧是不自觉用了她当年名号,来客眸光一紧。 “好啊——邝弟,你如实说,我保证不责怪你!” “得得得,屋里说。” 本来也不想再瞒下去,太阴居士引着老友向前。 柴门方开,步入正厅。里边背对着一女子。小炉烹茶,水汽氤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三十七章 春风润树,杜娥心悦(六) 烹茶女子回眸处,相看才子自心惊。 这女子他认得! 多年前一次诗会宴寒泉,太阴倒是请了个春月楼女子来相伴——说是琴语助兴,到头来还让她也写了几句。 多年往事今还忆,他不记得当年抚琴女给自己留下的回忆——此后好几次朋友相聚,他们不止一次提及。 说起来那时的自己也是胆子大,次次都当了先锋问太阴问题。 “怎么不去请弹琴的了?” 那时问,见过他尴尬表情。 …… “她会来的,不过不是现在来。” 曾有这么一次,他从自己这个邝弟那里得来如此音讯。 彼时,他看出太阴居士眼底落寞——却没怎么当成事。 毕竟做了隐士后没什么来钱,去春月楼请个人就要花去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他即便有意,也或许囊中羞涩罢去心意。 笑了,安慰说是没事,实际上早就计划开来。 便是和他的徒弟商议,谁知道那徒弟否了自己的想法。 “洪叔,我劝你别管我师父这事——上次那抚琴的过往曾是春月楼的招牌,和我师父听说也是老相识。” 那时候,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他也没有深究,只是任事情忘却在心底。 可谁知? “怎么不喝茶?” 邝弟的声音打破他的回忆。 …… “邝弟,你必须跟我说清楚!” 呡一口茶却好无滋味,他打量着太阴居士,又看一眼端立在一旁女子。 “洪兄想我跟你说什么?” 太阴明知故问,对面人一笑了。 “你我想问什么,你自己最知道。所以,就别再出谜题了。” 他扳着手指,目光先是扫过端茶女子,再远远向外边看去——那是来时道上。 “你说吧,那少年是怎么一回事——好像有十岁了吧,怎么顶着你那一张脸?” 话问出来,太阴不语了——只是把目光送向桌边女子。 “问她。” 把包袱轻轻抛去,看向女人——也就是杜安菱。 …… 杜安菱倒是不慌张的,毕竟发生这样场景都是之前预料到的,怎么会怕这样突发问题? “瑜若吗?” 她放下茶壶,桌边就坐——那位置和太阴居士不近不远,刚好碰到膝盖又有一段距离。 “他,如你所见。” “画铺里看了这人留得信物,想了想,终究还是要把该带回来的带回来,不是吗?” 也不正面回答别人的问题,杜安菱瞪一样太阴居士,呡一口自己为自己沏的茶,她目光迷离——伴随着袅袅茶香飞舞的还有自己思绪,可对面来客不淡定。 “邝弟——你不简单。” 桌对面人下了定论,不仅仅是太阴居士藏的深,还有那女子的言外之意。 画铺里的信物,该带回来的带回来,这里面少不得又有许多故事。 “好了,洪兄,有些事知道了就行了!” 看到他还有要问的意思,太阴居士急忙阻拦——他知道她又使了计,将自己和友人争论讨起。 …… 送那人外面游风景了,杜安菱不再好神色。 “你安的什么心!” 她看向身边太阴居士,显然是不满意他将自己推出去的。 “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怎么了!” 杜安菱确定是带着愠怒的,看向太阴居士的目光并不像人前那样平和。 “你们谈什么就谈什么,为什么偏要我来答?” 看不到自己脸上飘红,杜安菱指责气势从来不减。 “你,这一次有些过了——我知道都是好友,却也不该这样做!” 得,是指责,很久不曾听到有人对自己不满了,太阴居士会心一笑。 “那依妳意思,我应该怎么说?” “你自己说就是了,扯上我做什么?” 带着气转身屋里去,留下太阴在厅堂里烦闷——老友又过来,这次带上一年轻人。 “见过太阴居士。” 这少年毕恭毕敬。 …… 太阴浅笑,自己的名气想来这少年也有耳闻。对自己的尊敬也在意料之中。 可总这样也不太好,他微微皱眉表示不满意。 “你把他带到我这里是做什么?难不成只是见见世面?” 当然不是,太阴看出了老友眼底渴望。 “你这是?” “邝弟,你那个门生现在可不风光,我倒是一个徒弟都没有——你说我容易吗?” “那不是你一开始嫌麻烦,不想收。有人想拜到你门下,你都拒绝——你看现在还有谁愿意当你徒弟?就有这个可怜的被你骗了去!” “得得得,合着我现在还在欺负少年人了?” “难不成不是?” 老一辈的两个男子吵起来了,年轻人有些无奈。 璞若看到邹南枝不知所措样子,拉了拉倩儿衣袖。 “怎么了?”倩儿问。 “妳看他那窘迫样子!” 璞若笑着看戏,全然忘了刚刚她还对他爱理不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三十八章 春风润树,杜娥心悦(七) 远远看过来树梢头一陇烟绿一点红,璞若暂且在溪边歇息。 “倩儿,妳说,一直生活在这里会怎么样?” 璞若看着风景,不禁问了身边人。 可倩儿正走神,没注意到她的询问——哪怕是后来听到了,也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或许——或许会很惬意吧。” 她记得自己少年时曾经见过的几位游侠,不愁吃穿游山玩水,大概和住在这山里的隐士差不多。 却没注意到璞若眼底一星停滞神光。 …… “若是这样,倒也不错。” 璞若是知道自己身边那几位的性格的,不论是瑜若还是娘亲,都是很能找到自己事情做的。 就比如说自己这琴吧——有几个人可像她母子二人弹拨成趣? 那诗词绘画更不用说,那技巧谁也不嫌多。 璞若笑了,自己为什么偏偏要为别人想那么多——自己还是多多关心自己的事情吧。 低着头走过来一个人,可不是那邹南枝心情低落。 “静兰——妳是不是还在为我生气?” 走到她身边坐下,邹南枝看着她带着眼底光芒。 “生气?” 璞若差点没剖开他脑袋看看,弄清楚这人到底想了点啥。 …… “静兰,之前是我忘了时间。” 尽管曾经跟倩儿说起过来龙去脉,邹南枝依旧是不放心——开口带着些许试探,他也不像这样啊。 看着她秀美眉目,心底又想着一把揽近身侧——可稍后又止住了胡思乱想,他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自己和她之间的裂隙,终究是没那么好清零的。 “你解释,有用吗?” 璞若一开始确实是心中有气,他若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也不至于如此,可他偏偏又回来了。 刚好在自己决定忘了他,然后真的将他忘了一半的时候。 “你知道吗,原本在今天,我就要被传给下一个人了。” 今天是二月初一,本来就要有她的传花宴的——可事到如今,谁都知道是不可能办成了。 瞪过去,他心虚。 “静兰,对不起。” …… 他那份窘迫样子让身边倩儿都忍不住笑了——身为璞若身边人,他早就将她的心情摸清。 “倩儿。” 璞若带上几分严肃的神色,让几人知道这你是不是说说而已。 “小姐?” 她看向璞若,璞若摇头。 刚刚那一刹那,她确实是有些怨恨邹南枝的——她都要重新开始了,他却又回来了。 这让她怎么想? …… 不明不白将被带到诗社里,身为春月楼里长大的女子自然明白。 这一次,他是客人,她是陪客人的使女。 终究是有些生气的,可再一次看了看他的侧颜,此刻自己怎么又能真正气急? 她笑了笑,终究是狠不下心。 “南枝,你不用解释。” 他记起自己,不论是什么原因,都是好的。 默默为自己伤心。 …… 可她错了,邹南枝终究不是那类公子,听到璞若隐约叹息便明白了大半。 “静兰?” 他让她转过头,看向她的眼睛。 “这一次带妳来,我错了。” 想把她当成台前抚琴取悦众人的附庸品,这真的错了。 没想到她却不在意,或者说,在意,却没有责怪自己。 “南枝,我知道。” 她看着前边溪水,转头侧后方草庐在梅林后。 “你不用道歉,这是我说的。” 她看着他,他此刻真的没底气——撑在地上的手一下一下揪着刚长出来不过一寸来高的嫩草,总惹得女子笑意。 …… “我走了——没意思。” 璞若是看到了秀儿,那曾有一面之缘的少女此刻正催着她过去——她身边还有瑜若,一柄剑别腰间真有几分侠客气息。 是了——那天娘亲离开不久,他两个也是这样来找的她。 起身为追人,不知为何又多口一句。 “南枝,你不走吗?” 于是几丈外少年回过神,猛然起身追来——走到璞若身边,惹得另一边倩儿不禁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 “妳真的原谅他了?” 没说出口,璞若读懂倩儿眼神。 她点头又摇头,这还真有些复杂。 …… “璞姊,今天天气不错,山上有桃花开。” 是瑜若开的口,尽管并不是他邀请的人。 于是,一行好几人就这样踏过溪上窄小石桥,到了河对岸看着山头一片粉红。 “走吧——趁时间还不晚。” 璞若超过了弟弟,目光却在秀儿身上停留了阵。 秀儿不在意,却又瞪了眼瑜若。 瑜若冷冷回礼。 “这是你邀的人。” “不,是你的意思,还让我不再伴茗芬读书读下去。” 于是,瑜若笑了。 “妳就愿意陪着她?” 看向倩儿璞若,还有边上存在感不高的邹南枝。 别有深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三十九章 春花伴宴,杜娥惊羡(一) 山道长,山行慢,马蹄声揉踏泥芳。 看着远方的山,马背上两人言谈。 “也不知道太阴今年又会怎样。” 马背上四五十岁男子须发半白,不住捋一把胡须,不时想起故友对自己不断变化的看法,连带上些许哀伤。 “会不会和我再疏离一点。” 这男子说完这话,回头看一眼京师方向。 “终究是浮生多为声名误啊!” …… “忘生兄,你倒也想得出这句子,为何又次次不愿意离开。” 稍稍落后一匹马的地方,穿着道袍老者笑了。 “我怎么了,平白无故又被你劝走,连国事都不顾了吗?” 前方那人回过头目光里有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不错,他南宫义确实身居高位,如今供职翰林,自然以国事为主。 穿道袍的苦笑,不住摇头。 “忘生兄,你这样可就不对了——翰林院里有那么多人缺不了你一个。” “再说,他们根本就不听你的意见。你在里面耗着,志不同道不合,天天受气,又何苦?” 道袍下人物叹息,自己这朋友的心他知道,可惜就是——唉! 终究要惹怒他了吗? 他做好准备受气! …… “你认为我愿意这样做吗?我这样纯粹是迫不得已!” 不出意料的,前边南宫义语调放大了三度。看着朋友,不掩饰眼底的冲天怒火。 “谁知道两年前圣上召我出山,结果又不愿意给我三分权柄——白让我吃了三年俸禄,可惜啊!” 可惜,为谁可惜? 他身后凌玄道人心中清楚,自己这个同伴终究是有一根不好剪断的筋。 “何必呢?” 他问,指着自己。 “鸷鸟何必与燕雀同行,我等隐入深山也不见得不好——而你,空白头于朝堂之上,落下个两头不高兴!” …… 南宫义何尝不知道朋友叹息? 只是,他不愿意。 他还记得自己身份,二十多年前意气风发的书生,十年前为国效力的自己! 泰和二十年的状元郎,天下书生第一人,应该是一个国家的希望。怎么能躲避在山林里逃避员应该肩负在自己身上的责任呢。 南宫义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人。 自己还小的时候,家父就曾经跟自己说过,不为国死,但为谁亡。 “我南宫家出了个开国功勋,哪怕他已经辞了官身,依旧是我辈榜样!” 于是,少年的他在那七老八十岁的老祖宗面前磕头毅然踏上了进学报国的道路。 可对自己抱有最大希望的这位老祖宗不等自己学满一年就追随自己老友去了,留下一句话一直响在他耳畔。 “义儿他有大前途,不要半道折了。” 这句话鞭策着他前行。 …… 顺风顺水过下来,南宫义知道自己走得稳健。 刚过十岁就考上了秀才,然后休息一届,温习一阵就成了举人。 他没有急,又稳扎稳打三年——这期间,他弱冠了。 根据自己“义”这个名,他取了个“忘生”的字。 他没有忘记老祖宗跟自己说的话,自己有大前途,往前走需要努力。 于是,在泰和二十年,他成了状元。 那一年,他才二十二岁。 …… 他庆幸自己生对了年代。 泰和二十年,刚好是国超结束了东南西北的征战,初步稳定下来的时候——先帝志气已经不在开疆拓土上,他要文武双馨。 就是那时候,他当上了状元风光无限;也就是那时候,京城里太阴的诗句传开。 自己倒是借着那个机会拜访了不少名人,也就有了今天的许多朋友——不,有些当年朋友,后来也是名人。 不包括这现在骑马在身后跟着的。 南宫义看了看身边人士,微微一笑中带上几分惋惜。 他也是自己的同年,当时的探花郎。 可惜后来声名隐。 …… 想到往事,他叹气。 先帝对他倒还算是不错的。毕竟那么十年下来,官升了不少级,也做了不少事。 谁知道到了最后几年变了性子,贬了位敢于说真话的大臣——于是,朝堂清辞者成群。 也包括他自己。 上官信自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年决定,不过也庆幸当年做法。 当年他这样做了,便和现在这群隐士混到一起——可游山玩水时,还记得家人吩咐,那句“不为国死,但为谁亡”的话仿佛心里的一颗烙印。 这也是两年前,他听召便回的原因。 …… 笑,终究和自己最开始想的不一样。 自己现在是困了半个身子在朝堂里。可尽管如此,终究有一颗向往山水的心。 只是,难脱身啊! “谁会翰林学士心,家国不在在山林。” 他苦笑,眼角瞥见道士幸灾乐祸神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四十章 春花伴宴,杜娥惊羡(二) 马蹄声碎山谷,桃花枝缀深山。长路蜿蜒一道溪,两人乘马忽相看。 “快到了。” 听到水声逐渐变大,南宫义停马溪边。 他看着身前伸过来绿树枝条,捋一捋青蔓,忽而回目。 “草木年年皆生发,可我倒半白了头?” 他开口,话里不住悲哀。 却听到有人笑。 …… 笑声从前方传来,让驻足于此的人不禁心动移步。 自然都是认识的人,谈不上什么“吓一跳”的——拐弯处一白袍老者作揖,却道是“南宫翰林好”。 这让南宫义稍稍愣了一刻。 “祝兄,你何必这样取笑我!” 他略做怒色,眼前那白袍老者——老者叫祝人龙,和他倒是故相识。 “老夫一介布衣,如何敢冲撞状元郎?” 不敢冲撞,这样阴阳怪气就叫“不敢冲撞”? 南宫义笑了,可并没有出言不逊,放出翰林学士的样子来——毕竟眼前这位真的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还要靠他来与那些隐士们拉进关系。 “祝兄——你一介布衣,是不愿入朝堂;我半身官服,是难舍百姓——要是祝兄你有心,我倒是不可能拿了那文章魁首的虚名!” 南宫义并不是谦虚,看眼前老者抚须。 “好一个’难舍百姓’,祝某自愧不如——倒是俗气了。” 半夸翰林半嘲讽,他指着天地。 “只不知有几百姓,不舍南宫翰林?” …… 这问题就尖锐了。 南宫义曾经是状元,但状元又能如何? 从未拜相,也不曾主政一方,充顶在御史的位置上呆了两年,然后又退下来了。 确实没有多少百姓记得他的名字。或者说,考中状元的那一刻就是他一生的高光,也是最后的辉煌。 这不是他想的生活啊! 叹息,他看着面前这半老之人——“祝兄,现在认识我的百姓虽说不多,但总会多的。” “然后他们会知道你是个好官,能帮他们谋得多少幸福?” 祝人龙拊掌而笑,并没有给他多少面子。 “南宫翰林,你还记得你两年前说的话吗?” “要不要我替你回忆?” 引着来客的马匹就往前走,转过又一个弯,看到绿树中隐约一片白。 水声轰鸣由此生,碎玉倾泻入谷底——看到了此处风景,南宫义却放松不下来。 他想到了两年前。 两年前,他从此辞别回翰林。 …… “南宫某此去朝堂,是为了天下苍生百姓,是为了日后一起欢愉!” 记忆中,也就是在这里,自己说下了这样的话。 “凌玄在此拜托了,还请忘生替我将那三条建议向圣上言明。” 这是现在在身后那道人说的话,昔日探花郎,彼时却不愿归朝了。 “为何不与我同回朝堂?同年也好相伴。” 那时,他曾经建议。 “何必一起回去——有你一人,足矣。更何况我和你心意一样,我想做的你做了又有何不可?” 那道人说完这话,一挥拂尘淡然自若——当年,瀑布下,他曾言。 …… “从今之事,予我两年,必能清吏治,正国本,扫民怨,赈饥寒,还百姓一个盛世,留自己一派声名。” “而后辞官罢相,回山里与你们为邻。” 那时,自己这样说过——可现在呢? 两年前,两年后,瀑布依旧,可自己头发又白了不知多少,何不使人愁? “南宫翰林有感了?” 祝人龙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纸笔来,让后边凌玄道人吓了一跳。 “祝兄?”他问。 “别着急——你们状元郎,今天估计有好句!” …… 这话说的不假的,毕竟这多年前状元南宫义,此刻真的注意到友人递上来的纸笔。 “这是?” “别忘了偶得的一两句!” 祝人龙做色,南宫义苦笑——这还推托不得了! “你要我写那劳什子东西?” “不写何堪状元声名?” 递过来纸笔,又从腰间取了个小小墨瓶——拧开塞子,道一声“请”。 于是拒绝不得了,下了马先指点友人几句,好歹得了个“各为一阙”的说辞。 硬生生就在这瀑布前谱写词句! …… “挥墨作英流,心系九州。今朝提马上崖头,飞瀑应量千万尺。夜梦吴钩。” “岁月逝曾留?眨眼春秋。华年岂可受命囚。涤净世间千百事,还此同游。” 确实是有词兴的,南宫义落笔成词,倒是最早收了笔。 便瀑下,看友人,兀自叹息着。 却不想这叹息换来道人笑话,一句“你这又发壮志了”的话,多多少少带着些嘲讽。 “如何?”南宫义知道他们看法,不过是笑话自己自不量力罢了。 凌玄道人被它一句“如何”噎住片刻,转头又写自己的去了。 终于回头,带来自己一韵。 “我倒是不如你博大,不敢心系九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四十一章 春花伴宴,杜娥惊羡(三) 纸张铺展成一卷,字呈文采辩心情。 过来边上人的文字,南宫义也不含糊——照着上面就念出来,将道士吓了一跳。 可吓了一跳又能怎么样?终究是读给大家听,此刻也只能认命。 却说那又是一阙《浪淘沙》,一样的风景,可心境大为不一。 …… “星海落人间,飞瀑如练。仙君云浸手纤纤,点下青银一片片。泉映长天。” “清露挂川前,沾染裙边。不挣名利不挣天,上善清心当若水。一份陶然。” 人是道士,词倒恬然,南宫翰林从中读出了作者的坦荡——这可和他自己不一样。 自认为自己不会像他那样看淡功名,南宫义指着那句“不挣名利不挣天”,老半天不曾说出半句话来。 自然被写诗的看到了。 “怎么了?被我这心境美到了?” 他知道自己这同年的心,这样一位同年怎会少了清新脱俗的意趣? 只是! “若沉醉一生付百姓,如何陶然在此时!” …… 有些说不到一块的样子了。 凌玄道人看到老友变了神色,大有跟自己争执一番“应该独善己身还是兼济天下”的苗头,止住了谈话。 “既然都到这里了,为何不先到太阴居所那再讨论——在这里站久了,冷!” 可不就是冷? 只看到祝人龙自觉收好二人笔墨,在溪流中清水冲了,再去一旁解了马,可就是不骑。 “你不急?” 南宫义问,祝人龙点头。 “我觉得,再等一阵,还有人来。” 说着指向来路,百丈外传来悠扬歌声。 …… 知道太阴居士居所的不过十几人,互相都熟悉,自然知道远方的歌声来自于谁。 “来人可是知数?” 祝人龙远远喊道,那边歌声应声而断。 “知数”是田志筹的字,那人就喜欢高歌和饮酒——他一样知道和自己一同来山里的有谁,反过来声震鸟雀飞。 “那边的可是非同?” “非同”者,祝人龙也——他一直说自己不一般,当然那字也不一般。 “是我,不止有我。” 祝人龙应道。 “那还有何人?” 远方,田志筹暗恨山路太弯。 “还有道士和翰林!” 一个借代,这里没声音了。 …… 一个道士,一个大官,还有个头发白了大半的老者,这就是田志筹看到的一切。 “南宫翰林啊——你也来了?” 他选了那大官先开口。 “翰林可是稀客啊!” 他拍一拍身上袍子,拱手一拜。 南宫义没有理他,回过头摆弄马鞍——让田志筹吃了个小亏。 可吃亏不要紧,田志筹不怕——又转过来向祝人龙拜了拜,他依旧毕恭毕敬。 “祝兄别来无恙!” “是无恙,无需你担心!” 老者冷哼一声,确实有些不大满意。 …… 放最后是凌玄道人,田志筹刚要拜却被免了。 “田兄,我一没有官身,二又不比你年长,受不了你的拜。” 他看向两边那两个比自己地位高的,自己确实地位最低。 于是。 “小弟我还是先开路吧——这一段山路有些陡。” 御马上前,路很窄——两边翠绿草木挡住了半条路,蜿蜒曲折的道路在瀑布附近转折相连。 “祝兄——为什么南宫翰林不理我?” 田志筹之前是注意到南宫义排斥的,此刻稍稍远离,跟在祝人龙后面。 “那是因为他心忧百姓,不像你只想着怎样找一个靠山!” 祝人龙回头,指着他头顶帽子。 “知数啊,这几年在工部做的怎么样?” 田志筹一直在京城为官,近来官拜尚书——听了祝人龙问的,总有些飘然。 “圣上赞我引荐的人好,却又说有些事,总要徐徐图之。” 他半带挑衅晃了南宫义一眼,两年前还是他助他重回朝廷。 “我也不敢逆了他的意。” …… 这话被南宫义听到了,心道“果然”。 田志筹于自己有恩,两年前引荐让他重新进了翰林院——这是大恩,他感谢。 可又不是那么感谢。 田志筹刚刚那“徐徐图之”指的事他,他说,圣上不喜欢心急。 好一个“徐徐图之”! 南宫义算是找到自己两年间上奏大多石沉大海的原因了,心底游气,想质问田老友,“这几年还记得当年志气”否! 可他不能。 …… 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翰林学士,他是刚上任的工部尚书。 可位高权重并不适用于山林里,此处文采大过官品,学识胜过权财。 而田志筹也清晰地知道这些,并不会因为这说自己的不是。 “南宫翰林啊——在这里就不谈别的了,文人嘛,谈那些就俗了!” 田志筹笑笑,果然在意料之中。 “那你想谈什么?” “没什么——只是,抛却朝堂身份,当一个普通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四十二章 春花伴宴,杜娥惊羡(四) 山中日月何匆匆,访友春日夕阳下。 等那边几人上了山谷里早已是一天黄昏,看到迎上来太阴居士身边人,几个老友吓了一跳。 “她?” 自然是注意到杜安菱的,这几人见了吃惊。 怎料那女子一笑,只露了一面就走了——留下老友太阴在众人身前。 于是,炸锅了。 这天入夜,山谷中久久不曾平静。 …… 旭日东升,转眼一夜。 太阴居士一起身,就看到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杜安菱就坐在床头,看着他不知是温情还是带着些别的什么——他囧了。 “不知?” “不知社主今天有什么安排?” 被杜安菱抢了词,太阴居士倒是不怎么在意——看着坐在床头的她,意识到日已三竿。 “现在是几时了?” “你还知道问几时!” 杜安菱不留他一点情面,站起身就走。 “对了——今日这一社,那些文人们说,要是社主不来,就换个人出题。” 提醒得恰到好处,太阴居士慌了。 …… 阳光明媚山里春,一片春桃蜂蝶忙。 一行人在小溪边等着,倒默契没人上前。 “你们一个个的,还看我干什么!” 瑜若此刻倒是有脾气,坐在梅树高枝头——那下边什么尚书什么道士,还有个和尚,一时间噎住不曾说话。 昨天来的没见着,今天到的更未知——这一群人倒想从瑜若身上听来什么故事,毕竟不论年岁与地位,爱好些小道消息的毛病人人有。 “对了,微之啊,你知道不?” 南宫义站在屏风居士身边,看不到的地方推一把手。 “你是他徒弟,你一定最清楚。” “我是他徒弟,可我也不知道!” …… 不远处走来一抱琴女子,不过十来岁年纪。 身上穿着并不十分耀眼,可浑身上下的气韵时刻吸引众人目光。 当然有京城呆久了的南宫义。 “那女子?” 南宫义觉得,昨日瞥见那女子不一般,好像曾经见过。 “昔日楼阁芍药,今朝溪谷静兰。往来花色相袭染,不变了一张琴。” 屏风居士点拨不多,却足够了。 “你是说,她是春月楼里静兰?” 去岁那交替大事知道的人不少,身为翰林学士的南宫义如何不知? 只是依旧有些吃惊罢了。 “她怎么会来?” …… “她来,是为了别人。” 屏风居士倒是轻松,指着对面有些焦急的邹南枝——“这是拿着兰花的人。” 拿着花,就是春月楼里和女子有了“契约”的那位——熟知“采花”“传花”的南宫义此刻不免多看了青年一眼。毕竟能得春月楼里姑娘喜欢,这人不寻常。 “不过,她来这更是为了树上那个。” 此刻,邹南枝欣赏的目光看向璞若,璞若关切目光看着树上瑜若,瑜若审视目光看着树下邹南枝——整整成了个大三角。 “树上那个?” 瑜若的面孔和太阴相近,这早就是这群文人的谈资——不声不响蹦出个九岁儿子来,让他们对身为朋友的太阴多了分高看。 “他和她是?” “同一个母亲。” …… 正讨论这无伤大雅的事,那边人寂静下来。 倒不是有人开口叫了“肃静”,只是正主来了。 穿一身玄色衣袍的太阴居士身形修长,腰间别着一柄长剑更显器宇非凡——可手里没有折扇,有的只一带笑女郎。 树上面瑜若差点跌下来——这是做什么? “列位都看到了,今年花朝照常一聚,话一话多年未竟之情。” “今日倒让众人久等了些,山上林间有地方。” 招呼着,移步是曾踏足山道。 “今日咏花。” 耳边轻语,杜安菱暴躁。 …… 太阴总是自然而然吸引了众人目光,杜安菱倒想抽出手了。 这点小动作自然又被边上人觉察,握紧了些,让她无奈了。 “你做什么?” “没做什么。” “我想一个人走。” “我不想。” 太阴居士刻意用细语在她耳边说,让杜安菱红了半边脸。 “你没说要这样!” 她只想在一边静坐抚琴,恰到好处的时候写那么一两句——又怎想一开头就被瞩目着了! “妳别逃。” 太阴发现她蠢蠢欲动,慢下来到她侧后方。 “那些人之前嚷嚷了十几年,说我没个身边人,山里面也不嫌孤苦!” 挨了杜安菱一记眼刀,太阴居士依旧不停的。 “这不是驳他们的话吗?” …… “他们又有什么好驳的!” 到底是脸皮薄些,杜安菱受不了。 “你我认识也有十几年了,也不怕被人笑话。” 终于抽出手,杜安菱目光带着哀怨。 “放心,他们知道妳,芍药。” 太阴此刻开口,又用上她往日的名。 到了那一片空地,早有人打扫干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杜娥篇 第两百四十三章 春花伴宴,杜娥惊羡(五) 是先将这块空地打扫干净的自然是秀儿他俩,两少女此刻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眼里发光。 这些人都是大才子——不,还有才女! 秀儿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太阴居士边上的杜安菱,她伴着太阴,在队伍最前方。 这惹得跟着杜安菱学了几个字的秀儿一阵骄傲。 自己可是太阴居士身边人的徒弟啊,谁也比不上! 只是——自己还是个打扫地盘的,和没学过几个字的茗芬一起。 苦笑,她不急——差距还大,自己还要养精蓄锐几年。 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是她那样的人! …… 她眼前,杜安菱找到位置坐了。 本不想万众瞩目,可太阴硬是带了她到主座边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忽然拿不出来,她无奈遵从安排。 只是脸上红了大半。 再看那熙熙攘攘来客,十几人大多是曾经见过的——有屏风居士,有当年状元,还有春月楼里见过的邹南枝。 刹那间目光相触,她忽然读到邹南枝的心酸。 心酸? 再看一眼抱着琴和倩儿说笑,却依旧不时瞥一眼少年的瑜若,自己算是懂了大半。 看来,他被刻意冷着了。 …… 此时已落座,此处人不少。 空地早就清理尽落叶,露出来山溪。水流自然是激荡的,从众人之前流过。 又一个“曲水流觞”! 杜安菱笑了,看向上游去——茗芬本来沏茶很有一手,如今倒在那斟酒。 秀儿在后面忙碌,似乎成了她辅助。 就那来客喧嚣还没有静下来,独有屏风居士走向上游这边。 名义上是找师父,目光却常在茗芬手上停留。 …… “茗芬,晚些看我眼色。” 屏风居士指着已经盛好酒的竹杯,执住了她的手。 少女愣住了,可愣住只是一瞬。 手上温暖不见,怅然有失心中凉。 却听那徒弟对师父的请示。 “人俱到,可开席。” 太阴点了点头。 …… “春花开二月,文士聚京郊。莫嫌来客多,我有备佳肴。” 太阴居士这一开口可不是镇住了众人?喧嚣声落下了,只留下啾啾鸟啼。 “太阴,开何集?” 早有人开口,太阴居士也不恼。 “开什么集,不就是诗集?” 说完取笔,宣纸出题。 “这一集也不客套了,直接步入正题!” 也没有写什么《序》,纸上很干净。 …… “取酒为诗词,半刻不成罚酒三。” “咏花做题目,一时不限题同韵。” 二十四个大字赫然在眼,座下众人此刻已开始研磨铺纸。 璞若抱琴端坐,看到杜安菱投递来目光。随手弹拨不求曲调,却将此处众人静下来不少。 第一人,是谁? 屏风居士捎过去目光,茗芬连忙将竹杯放下。 酒杯水中游,缓缓过漩涡。 从上游漂来,在水势急跌的地方停了下。 竟然在那翰林身前。 …… 南宫义从未料到,这第一杯酒是给自己的。 竹杯不沉,搁在溪底石头上。南宫义看到水上一弧弧波浪,就没有一轮将酒杯冲下。 真是自己有缘? 他苦笑,自然是推托不得。 两手指拿起竹杯,竹干清香和酒水味道混合,倒是挺芬芳。 可下咽一阵清苦,差点没呛出来。 一愣神,注意到四处目光凝聚过来——他苦笑,终究是受不了酒的味道。 “都喝了酒了,怎么还不动笔?” 不远处已经有人起哄,南宫义知道他们已经等不及。 欲落笔,听琴韵,他忽然抬头。 “什么花都可以吗?”他问。 “自然都行。” 替太阴答话是杜安菱。 …… 笔落,韵成。 是一曲浪淘沙,写就传人家。 早有璞若得了意,弄琴弹拨曲伴韵——有些豪放的调子,她还是不怎么能把得紧。 倒是南宫义本人唱得好听。 “物性各一家,贪取年华。白择风雨是菊花。谁厌荣华贪我瘦,当绽天涯!” “四海可为家,一盏清茶。我花开后百花杀。今日喜茗反厌酒,笑似老鸦。” …… 一曲了,有人乐,有人愁。 屏风居士听了那“今日喜茗反厌酒”的话,不知为何有些心烦意乱。抬头,目光顺到茗芬那。 那小姑娘竟然不紧不慢。 “可以了?” 她问身边秀儿,秀儿点了点头。 于是又一杯清酒随着水流漂下,却又停在南宫义身前。 又是他? 怎么又是他! 他附身下去,却并没有捡起酒杯。 手指一顶,一推,挪了位置。 停在身边道人面前。 …… “是我?” 凌玄道人笑了笑,拾起酒杯朝翰林弹了弹手上水滴。 “是的,是你。” 有人起哄,让道士笑了。 喝完酒,端坐着。 拂尘不停,思索未止——等到奋笔疾书,题韵已了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