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莽撞人》 正文卷 1.叮的一机灵 晌午,大峪皇朝,九州之一的太渊州,太渊城。 “三年!当初说好就三年,可三年之后又三年,已经六年了老大,我也想过安生日子啊!” 客栈,窗前,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脸不忿。 他叫楚云清,原本是府衙的一个衙役,现在在太渊城第一大帮渊行帮当卧底。 对面是一个微胖,面相和善的中年人,闻言也不说话,只是手指扒着窗缝,在往外瞧。 他是安清和,绰号「铁爪银胆」,府衙总捕头。 “你声真大。”他淡淡看过来一眼,“是想给你那些弟兄提醒,让他们上来砍死我?楚香主。” 听到最后那声冷淡的称呼,楚云清脸色微变。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安清和的语气转变极快,眨眼就好似是在闲聊一般。 “记得。”楚云清咬了咬牙,“就是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当然,你是我最得力也是最忠心的手下。”安清和微微一笑,有些冷,“不过,这不代表别人还记得。” “什么意思?”楚云清皱眉。 “看过你卷宗的,只有我和知府大人,换句话说,现在世上知道你身份的人,不过一手之数。”安清和道。 楚云清脸色有些阴沉。 安清和淡淡一笑,“这样也好啊,你现在在渊行帮这么受器重,只要把我们都杀了,你就是道上的豪杰了。” 楚云清盯着他,有些憋屈,更有愤怒。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叮’的一声。 什么声音? 客栈的雅间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 而看对面那人的表情,似乎并未听到,是自己听错了?楚云清想着。 但下一刻。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叮一下就认清自己小辅助融合中...】 楚云清神情一变,“什么人?!” 对面,安清和先是一愣,继而脚尖一踩,整个人嗖地一下从眼前消失。 身为府衙总捕头,他一身武功自是不俗,此刻如壁虎般贴在房顶上,锐利的眼神四顾,屏息感知,却未察觉到丝毫异常。 安清和不由看向窗边的楚云清,见他神情戒备不似作伪,当下眉头也是一皱。 随即,便自怀中取出一道符纸,指甲划破指肚,以鲜血抹上,符纸霎时自燃化作青烟,在房中飘散。 直到散去窗外。 安清和心下松了口气,但看着那仿佛呆愣的楚云清时,更为恼火。 “你发什么疯?”他冷声道。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方才这道查探气机的玄术符纸价钱不菲,就这么浪费了,他自然不悦。 而听着安清和阴冷的语气和训斥之声,楚云清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喊人上来,砍死他!】 但下一刻,窗外的秋风吹进来,楚云清一下打了个冷颤,心中诡异的念头陡然消失。 杀安清和? 能不能杀了都是两说,开什么玩笑。 楚云清心悸般地晃了晃头,同时,心底有些慌乱,还有些莫名的焦虑。 方才的声音是什么? 但不论他如何想,都追溯不到源头,而那道机械般冷硬的声音,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宛如幻听。 此时,安清和从房顶轻飘下来,脸色有些阴沉。 楚云清挠了挠头,不知怎的,就只好笑了笑。 安清和看他半晌,很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哼了声,一边瞄向窗外,一边主动转移了话题,“六年时间,足够你升捕头了,很煎熬吧,心里也恨我吧?” 楚云清握了握拳,煎熬么,那是当然的。 即便渊行帮是太渊城第一大帮,但在百姓常人眼里,也只是一些混江湖的闲散人罢了,与市井泼皮、街头混子没多大区别。 而他志向并不在此,他的父亲和叔叔都是被江湖人杀死的,他有机会吃一口官饭,当然要抓贼除恶。他不想混什么江湖,而是要投效朝廷,走正道。 但现在… 不过这说不上恨,最多就是怨吧。 安清和看着眼前人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马上就能解脱了。”他说。 楚云清一怔。 “渊行帮,最近不太平吧?”安清和说道。 楚云清猛地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之人。 安清和淡淡一笑,“你以为,我派去渊行帮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么?” 楚云清眉头皱起。 渊行帮的帮主重病缠身,怕是挺不了多久了,现在帮内人心浮动,有人想上位,有人想浑水摸鱼,也引动了太渊城地下暗流涌动。 这也是今天他来此要说的消息,但没想到,对方并不需要。 渊行帮里,还有官府的人! 楚云清眼神不免有些复杂,“是谁?” 安清和道:“是谁并不重要,他们只是小鱼小虾,能搅动大湖的是你。” 这是敲打之后的甜枣,楚云清自然不会当真。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问道。 安清和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眼窗外,客栈楼下,街面上几个一看就是不良的人似乎有些不耐,频频往客栈这边瞧。 “你的伙计们等不及了,下次见面再说吧。”他说。 “什么时候,在哪?”楚云清问道。 安清和只是一笑,“我会找你的。” 楚云清还有些欲言又止。 安清和见此,宽慰道:“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雨过天晴了。做好这最后一件事,我让你风风光光地回来。” 楚云清没话说,他只能选择相信。 “好了,你先走吧。”安清和摆摆手。 楚云清便抱了抱拳,然后小心开门,左右看了看,这才离去。 半晌,看着出现在楼下的身影,安清和无声笑了下。 “他在渊行帮待了六年,又得那个女人器重,你不怕他反水?” 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谁让混进去的人,就他一个有出息呢。”安清和也是有些无奈,不过眼神却冷,“至于反水…除非他不想让他弟弟活命了。” …… 午后的阳光正好,楚云清抻了个懒腰。 街上,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几个不良走了过来。 “清儿哥,你这茅房上的可够久的。” “少废话。”楚云清笑骂一句。 跟安清和这等人相处,远不如跟这些混子待着自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2.方士 楚云清是管着五六十号人的香主,客栈所在的东市康乐坊,便是他的地盘。 今天是每月收例钱的日子,这是渊行帮的规矩,不是楚云清定的,他只能照办,不然就是坏了规矩。 不过,他们乃至渊行帮的人,都不收双份儿。 沿街的人都很给面子,不只是因为楚云清在这混了五六年,还因为他为人讲道义。 楚云清相貌堂堂,面容英朗,做事情又体面,所以在渊行帮人缘很好,也颇具威望,而在百姓眼里,也跟其他帮派中人不同。 谈不上是不良,最多是一江湖人。 这足以说明,他混的不错。 手底下有信得过的李二等弟兄去做事,楚云清一路都是闲着,脑海里想的,全是安清和。 就在要出康乐坊的时候,他心神忽地一动,仿佛心血来潮般,朝路边一铺子看了过去。 那是个不大的门面,挂着阴阳八卦的旗幡。 “清儿哥?”边上,李二有些疑惑。 “这家铺子...” “银子收了。”李二说道。 边上,几个弟兄也是点头,有些不解。 楚云清看了他们一眼,虽然自己方才心不在焉的,但清楚记得,这家铺子连门都没开。 那是跟鬼收的钱? “你们先去。”他摆了摆手。 李二等人虽然疑惑,却也不多问,沿路去了别家。 楚云清看着眼前的铺子,也说不清此时的感觉,索性便进去瞧瞧。 门没锁,里边点着供香,几个木架上的册子桃木剑等乱七八糟,还有一堆鬼画符。最主要的,是这店连个窗户都没有,此刻一进来,就是一股阴森。 楚云清暗暗警惕。 好似是刮了一阵风,小店的门一下关上了。 “客官,要点什么?”正打量着,冷不丁身旁有人开口。 楚云清吓了一跳。 边上,走过一裹着半旧道袍的山羊胡中年人。 这人个儿不高,精瘦,发髻略乱,扎着根竹签子,看起来很是落魄。手里拿着一个好似罗盘的物件,上面指针正滴溜溜转着。 这店虽然透着阴冷,但楚云清也不觉得光天化日之下,对方敢弄自己。 “你这月例钱呢?”他问。 “方才不是给了各位好汉?”山羊胡道人疑惑道。 楚云清皱眉,但李二等人也说给了,他再开口,不就是要双份么。 “你这店里有什么?”他转而问道。 “玄术之流,一应皆有。”山羊胡笑了笑。 楚云清闻言,朝对方仔细一打量,便暗暗摇头。 无他,当今世道,凡夫俗子之外,还有习武之人和修行方士。前者出入江湖,免不得沾上厮杀,常常犯禁;后者自诩方外,服丹炼气,使些神奇的玄术手段。 不过,有本事的方士太少,多是些招摇撞骗之辈,真正有能耐的,早就供奉在那些达官显贵家里了,或者直接入宫去练长生不老药。 楚某人混迹市井,早练了一副好眼力,他觉得眼前这山羊胡,就是混饭吃的骗子。 “看来道长本事不小。”他不动声色地笑笑。 “小道尔。”山羊胡还很谦逊。 楚云清一乐,“那行,给我来张五雷符吧。” 这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雷法符箓,一道符纸便可引下五雷轰顶,已然是天地威能。现在没听说谁还能画出来,千金难求一张。 山羊胡听后,摸着下巴,似有为难道:“不巧,卖完了。” 楚云清眼皮一翻,也懒得听对方扯淡了,索性瞎转悠,想看看这店里有什么玄虚,竟能唬过李二等人。 “要不,您再看看别的?”山羊胡殷勤道。 楚云清却只是摆摆手,明显拒绝。 这时候,山羊胡已然朝他身后靠去。 楚云清忽觉背后仿佛有一缕阴气而来,眼角跳间,猛地回头看去。 几步外的山羊胡在取一把小巧的芭蕉扇,此时好像也被吓了一跳。 “客官?” “无事。” 楚云清看他几眼,转过身去。 然而就是在他回身放松的刹那,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轻斥,突兀之际,直要将人三魂六魄喝出来。 “呔!” 山羊胡一手持芭蕉扇,一手抓两道符纸,前者骤然生风,后者直接朝身前那英武青年的后脑勺贴去。 但楚云清卧底六年,这心弦之敏锐更胜常人,早有提防。 是以,在那声呼喝之前,他便已转身,朝那山羊胡就是一记老拳。 只不过楚云清虽感知机敏,可此时武功却不咋强劲,被这芭蕉扇的玄术一吹,拳劲登时就卸了七分,轻而易举便被躲过,然后自家脑门儿上就多了两张符纸。 那山羊胡得意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管你是什么邪门歪道,在道爷这符纸下也得显形!”他一咬舌尖,血便喷到了符纸上。 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山羊胡愣了愣。 楚云清脸色一黑,朝对方胃部就是一拳捣去。 山羊胡会玄术不假,但这反应却差点,而且又是失神间,所以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登时两眼一突,嘴巴张大,涎水就流出来了。 剧烈的疼痛霎时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嘭! 楚云清一腿甩去,山羊胡整个倒飞,撞倒了木架,杂物盖了一身,半晌没站起来。 楚云清四下扫了一眼,发现店里间没啥动静,也没人,便直接上前抓了那山羊胡的芭蕉扇,夺门就跑。 你打我,我就得还手,而且你还得留下点什么,这就是道理。 江湖人趟江湖道,你就得讲理。 楚云清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没拿别的,顶着脑门儿上的符纸就蹿了。 敞开的店门被风吹得摇晃,山羊胡在一堆桃木剑桃木符的杂物里艰难起身,啐了一口,吐出两颗碎牙。 “这莽夫。”他一手揉着腮,一手摸着肚子。 喘息片刻,从怀里掏了个瓷瓶,倒了粒丹丸吃了,这才长舒口气。 只不过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却满是思索和不解。 他叫周望潮,是方士,属清静门一脉,也就是现在于宫里做事的那一派,算是半个朝廷的人,因机密事潜于太渊州。 方才,宝器司南无故而动,指向之人分明就是那莽汉。 要知道,这东西是清静门独有之物,传说在古时可访龙问妖,还可觅得阴邪玄术的气机。 玄术如人,有好有坏,并非是看使用之人如何,而是这等神通本身,就分正邪。 清静门为朝廷办事,秉承正道,抓的就是害人的魔头和邪门异术。 是以,当察觉到这么一丝异常的气机时,周望潮才会紧盯楚云清,引他进来,只等他放松之际,痛下狠手。 却没想到,老江湖失手了,反让人一顿好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3.小辅助 周望潮看着手里的宝器司南,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是许久没用了,突然出了差错? 不然的话,为何那专克玄术的符纸没有半点作用? 一想到这,周望潮就心痛地捂住了胸口,两道符纸倒也罢了,百多两银子而已,但那芭蕉扇,可是刻画阵势的宝贝,只要挥动的人精神足够充沛,便有化劲卸力之功。 但不曾想,也被那莽汉抢走了。 周望潮缓了缓神,不管是因为宝器司南察觉到的气机,还是那芭蕉扇,自己都必须找到那莽夫,知道有关对方的一切。 我们还会见面的,他想着,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打算去衙门报官了。 自己身份不能暴露,所以只能去报官,告那莽夫打人抢货。 到时候,就能再见到他了。 …… 楚云清并没有走远,他就躲在那鬼画符铺子斜对面的面馆里。 本来也是饿了,但没想到,刚一抬眼,就瞧见了那山羊胡道士鬼鬼祟祟地出门,四下瞅了瞅,快步走了。 楚云清好歹是混了这么多年,一看这人架势,就知道是去找靠山了。 他这么一想,把面呼噜几口吃了,丢下几个铜板,就跟了上去。 长街上人不少,太渊城有东南西北四市,每个市又有九坊,每个坊市间几十条街巷遍布,分割纵横,划分的清清楚楚。 康乐坊是楚云清的地盘,而出康乐坊大牌坊对街,就是马市,那边也热闹,有一半的地盘也归他管。 所以这附近里里外外三教九流,甭管混子还是泼皮无赖,他都认得,可就是没见过这山羊胡道人。 要说那家鬼画符的铺子,事实上细想也有些印象,但以前也没觉得这么邪乎,说不上来,就是记忆很淡,很是不起眼,还不如对沿街小贩的印象。 但楚云清看了眼腰上别着的芭蕉扇,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人,的确有点邪门儿。 所以,他跟了上去,小心跟了几刻钟,抬头一看,脸色顿时一黑。 这老小子,竟然要去衙门! 太渊城府衙在北市,但偌大州城,府衙要什么事都过问的话肯定管不过来,所以其实还有一个附属衙门。类似郡内县那般。 巷口,楚云清眼瞅着那山羊胡要到石狮子了,也是皱眉。 要说认识官府的人,有可能,毕竟这道人也有些手段,但自己前脚刚走,对方就来这,肯定是跟自己有关。 楚云清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上去劫人。 【莽就完事儿了!】 古怪的念头在心中闪过,这一次楚云清没有让它就这么消失。 看着那山羊胡轻快的脚步越来越远,目光也逐渐坚定下来。 他再不多想,从墙角摸了块青砖,快步朝那走,然后是小跑。 当周望潮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晚了,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脑袋就嗡了下,在剧痛中倒下。 楚云清一把将他扛了起来。 这一幕,正落在衙门口那值守的衙役眼中。 “你干嘛的?”他呵斥一声,朝这边走来。 但还没下台阶,人就一下颤栗当场。 他看到了阶下的人。 背着午后的光,面容晦暗不真,剑眉带锋,一双肆无忌惮而森冷的眸子伏低,如虎般令人生畏。 咕咚,长相还有些青涩的衙役喉间咽了咽,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抓了抓衣角,颇有些不知所措。 但下一刻,他就看见对面那人笑了下。 眉宇舒展,倶是英朗,不见丝毫戾气。 “这人是个惯偷,方才偷了某家的银子。”楚云清冲那衙役礼貌一笑,扛着人走了。 “哎”衙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那是个英武而又温和的江湖少侠啊,他想着,肯定不会说谎的。 …… 一口气扛着山羊胡走了几百米,楚云清脸色忽地一变,然后拐进了无人的巷子,一把将对方丢在地上,然后扶住墙,额头冒着虚汗,累得直喘气。 不应该啊,他心里想着,自己体内早有气感,真气虽不强,但也流通四肢百骸,当年码头扛百多个沙包都不见这么累,今儿个怎么虚成这样? 自己可一口元阳未散呢! 楚云清这般想着,就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好像还有金星在窜。 不行,他晃了晃头,得睡啊。 肚子又叫了一声,他摸了摸,真邪门了,刚吃了一碗面,现在怎么又饿了? 但自家身体自己最清楚,楚某人知道现在不能再犹豫了,他四下一瞅,直接用巷子里的破筐和席子把这山羊胡道人盖了,然后扶着墙出了巷子。 街上,他强撑着精神,买了五六串糖葫芦抓着,大口往嘴里嚼胡乱咽,然后朝人少的巷子里走,在一个有枯草的墙拐角,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等楚云清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幽暗的巷子里寂静无声,倒是隐约能听见从外街上传来的人声。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现在的精神竟出奇的好,这是一种极为充足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就像当初自己刚摸索出第一缕气感的时候。 强大,自信,觉得自己举世无敌。 很憨。 除此之外,楚云清发现自己的真气竟然壮大了,而且感觉身体也变强了。 他皱了皱眉,沉心静气,内视丹田,然后睁眼,满是惊讶。 丹田如海,而此时增长的真气,竟有往日苦修半年之多。 他又捏了捏身上的腱子肉,眼睛一瞪,硬了。 要知道,一个人修行快慢,除了天资之外,便是功法。所以一般来说,不论是内家还是外家,都需要长年累月的修行积累。 这样真气才会在体内越来越多,逐渐精纯,继而反哺肉身。而硬功练得越久,肉身打熬得越久,自身气血才会越旺盛,然后反哺五脏六腑。如此内外便可无漏,周身再无缺点。 但这何其困难? 人之一生,要做的事情很多,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修行。所以才会有后来人居上,年青一代超越前人。 只不过现在,楚云清看着自己‘内外都增加了半年修行成果’的情况,一时摸不着头脑。 但不知怎的,心里却下意识想到了先前那叮的一机灵。 小辅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4.孤独酒馆 楚云清不知道所谓的小辅助是什么,以前也没听说过,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但迄今为止,他所能想到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意外,能符合自己此时状况的,也就只有不久前那神秘的小辅助了。 继而,他便联想到方才那山羊胡道人,往自己脑袋上贴符纸,以及说的什么奇怪话了。 难道,是有人给自己下了怪异玄术?楚云清倚在墙上,皱眉想着,这就能解释那道人的行为了。 可是,自己现在说不出的舒坦,没有半点不妥。 想不通。 不想了。 楚云清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衫,整日过得就够小心翼翼了,再多些烦恼的话,他真怕自己心上这根弦崩断。 爱谁谁,索性不管了。 楚云清拔脚就走,去寻那山羊胡道人了。 …… 马市这边,巷子口酒馆里,李二急得满头大汗。 一下午了,整个康乐坊都快找遍了,但清儿哥人影都不见一个。 边上,一伙计犹豫道:“会不会,是被陈五那帮人…” 李二猛地看过去。 那伙计连忙低头,喝着糙酒,不言语了。 渊行帮,上有卧床不起的帮主石崇山,也即是影响着太渊城及附近六个县帮派势力的大家长,之下,是副帮主陆景,如今暂时掌管帮内事务,维系运转。 再下,则是四位堂主,分别对应太渊城四市帮内生意的正常运作,每人手底下都有几个香主,照看一个或几个坊市。 他们都是混江湖的,少不了打打杀杀,而对外是自己人,于内却少不了利益牵扯。 尤其是当石崇山病重之后,帮派内部间便开始出现问题,摩擦不少,平常不对付的一些人,火药味十足,虽然至今还未见血,但人心浮动,只是时间早晚。 陈五,渊行帮南市堂主,人送外号「独眼豹子」,他少的那只眼睛就跟楚云清有关。虽无直接关系,也有仇怨,素日里没少冷眼相向,暗里使绊子。 所以,在这个形势不稳的时候,楚云清落单,有可能就是被这人弄去了。 李二也有如此怀疑,却又不敢去信。 “先别乱猜,再找找,等天亮还没消息的话,就去找陆帮主。”他宽慰手下兄弟。 这时,门口一人匆忙进来,喊了声,“清儿哥回来了!” 酒馆里,十来号人呼啦站了起来,李二一脸惊喜。 门口的帘子早被人掀着,不多会,一道颀长身影进来,看了眼场间,朝众人点头,然后压手示意。 众人这才坐下。 “清儿哥。”李二唤了声。 来人正是楚云清,他去了先前丢山羊胡的巷子,却没找着那道人,看场景倒像是醒了后自己跑的。 至于对方会不会去报官,楚云清也顾不上了,人都跑了,只能来什么都接着了,反正还有安清和在,那家伙应该不会让自己进去闲着。 “辛苦兄弟们了。”楚云清看向众人,“大伙随便喝,我请。” 一众粗人自是高兴,连拍马屁。 “例钱收好了么?”楚云清问道。 李二踢了踢脚边的背囊。 “行,那我上去按按腰。”楚云清喝了口酒,然后上楼。 桌上,不只是李二,还有听见的人,都一脸怪笑地看过来,很是猥琐。 楚云清对此已经习惯了,只是笑了笑,摆摆手就上了楼梯。 …… 渊行帮是太渊城第一大帮,帮众三千余人,开销当然大。而帮派的运转,自然需要银子,不只是弟兄们吃饭,还有上下打点,所以除了平常的生意外,还要从别的地方找进项。 比如其他帮派的孝敬,还有那些商贾、铺子的例钱。 这是每个帮派都要做的,而有了帮派,这种孝敬的钱,就不必落在那些市井泼皮的手里。 太渊城有两个马市,最大的在南市,陈五管着,那边说是马市,其实里边还包括着牙行和逍遥散的买卖,是极为混乱又最进银子的生意。 另外的马市就在东市这边,虽然规模要小一些,但也是不亚于酒楼客栈生意的买卖,尤其跟马打交道的基本都是江湖人,如此还能拓展人脉,认识不少南来北往的人,所以这生意很惹人眼红。 这边的马市,一半归楚云清管,一半归官府,而陈五那边也是一样,跟官府分成。 可楚云清来这,当然不只是为了收每月的例钱和喝酒,而是另有要事。 酒馆有两层,二楼是住人的,他找的就是这的掌柜。 拐角的门没关,显然是知道自己来了,楚云清往楼下瞥了眼,然后进去。 关上门,简约的房间里,一个女子在研磨药粉。 她年纪也就双十,穿着淡蓝色的长裙,青丝如瀑,身姿绰约,长得很漂亮。 “来了?”她说,“先趴着,等一会儿。” 楚云清点头,在一旁的长案上趴下。 身后传来洗手的声音,然后便感觉后腰上多了一双手,哪怕对此已经习惯了,他仍是忍不住一颤。 陈文静轻柔地给他按着,嘴上说道:“你见过他了?” “白天。”楚云清看着干净的地面,语气平静,“他说做完这一次,就让我回衙门。” “你信么?”陈文静笑了下。 楚云清没说话。 陈文静手上微微用力,按到了肩膀。 “我不信。”她说。 楚云清咬了咬牙,叹了口气,“不信也没办法,环玉还靠他呢。” 陈文静‘嗯’了声。 楚环玉,楚云清的亲弟弟,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如今在京城读书,全仰仗安清和的关系和每月寄去的银子。 这也是楚云清的把柄,虽然安清和从没拿这个威胁过他,但他心里有数,如果自己不听话,可能自己没事,但楚环玉会变得难过。 陈文静额上出了一层细汗。 “累了吧,要不就算了,反正就是个掩饰。”楚云清想起身。 “趴着。”陈文静手上用了用力。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案几因按压而响起的咯吱声。 陈文静也是衙门的人,安清和的同门师妹,更是他的心腹。平时负责跟楚云清联络,传递消息,更有监视之意。 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5.我命由我 “你姐还没回来?”陈文静问道。 “没有。”楚云清摇头。 他当然没有楚家的亲姐,但知道陈文静说的是谁。 晏红染,绰号「血玉飞箭」,渊行帮四堂主之一,是其中唯一的女子。掌管东市,经营的是酒坊和客栈的生意,也是楚云清效力之人。 其人时年二十有五,容貌清绝,武艺高强,重情重义,但为人喜怒无常,手段极为狠辣。 不过跟楚云清的关系极好。 一个月前,晏红染奉帮主之命去了京城,至今未归。 “其实,你未尝不能把环玉的事情说给她。”陈文静轻声道。 楚云清撑起身子,拽了拽褶皱的衣衫。 “那就是在害他。”他冷冷道。 陈文静一时判断不出,这里的‘他’,到底指谁。 楚云清倒了桌上的茶水来喝,而陈文静则去洗手,两人一时无话。 但茶水喝了几杯,楚云清脸色犹豫,终是忍不住开口。 “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说,“你能不能帮我?” “你是衙役,我也是捕头,咱们就是要为朝廷效力的。”陈文静坐下,平静道:“就算事不关环玉,你不做了,难道还能回衙门么?” 江湖人重道义,帮派之中更是如此。如果你是帮派的人,反帮官府中人来对付自己人,那就是先弃道义,无情无义,而楚云清又是卧底,事后定会遭到追杀。 那么,官府会帮他吗? 楚云清心中早有了答案。 正如安清和所说,如今知晓自己身份的不足一手之数,安清和虽然没说将要吩咐的差事是什么,但其中凝重,以及敢答应还自己身份,那便足以说明此事的险恶,且必然与渊行帮有关。 楚云清甚至从安清和的话里,判断此事有关石崇山,或者说帮主之位。 若真是如此,事情办完,假若自己身份暴露,渊行帮的人绝不会放过自己。 而衙门,或许会保自己一时,却不能保自己一世,甚至说最坏的打算,在某个关头,说不定还会放弃自己。 当然,这只是楚云清的猜测,也是心底往最坏的方面所想。 天下终究是朝廷的,此地又是州城所在,不会保护不了区区一个卧底之人吧? 【我命由我!依靠别人苟且活命,还是自己的命么?】 心里,蓦然出现了别样的念头,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楚云清闷哼一声,扶着头,撑在桌上。 “别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陈文静劝慰道:“大不了做完这次,就离开太渊城,离开太渊州,你不是想去京城么,你可以去见环玉,跟他生活在一起。” “啊。”楚云清嘴里发出个低沉的音节,好似是清醒过来。 就算能离开太渊城,那能活着到京城么? 他心中冷笑,起身,“我先走了。” 陈文静听着他这不似往常般明朗的声音,以及身上忽然而来的阴郁,眼里不免有些担心。 可楚云清已经推门下楼了。 过了不多会儿,楼下传来李二那副公鸭嗓的调笑之声,然后是桌椅响动,一群人走了。 很快便安静下来。 陈文静走出去,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你担心他?”身后,蓦地有人出声。 “对。”陈文静并不意外,也没否认。 阴影里,贴墙站着微胖的中年人,正是安清和! “我是让你监视他。”安清和看她一眼。 “我知道,我不会同情他,更不会喜欢他。”陈文静淡淡道。 “你觉得,他能做好这件事么?”安清和问道。 他还没跟楚云清说需要做什么,因为如果说了,就代表自己选择了对方,也即是唯一的机会。 陈文静转身看去,“他的父亲和叔叔,都是六扇门的追风密探,为朝廷洒尽最后一滴血,他也有这个能力,更有这个本事。” 安清和微微一笑,“可惜虎父犬子,只是六年而已,他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六年前,他才十五岁。”陈文静道:“人生能有几个华年?他的心弦,的确崩的太紧了。” 她心里想的,是方才楚云清突然出现的变化,让她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安清和点点头,“好,那寻个合适的时机,你把差事安排给他。” “这种事不是该你亲自去说么?”陈文静道。 “我得跟知府大人,说服其他人。”安清和在说到‘其他人’的时候,语气里很是不屑。 “我明白了。”陈文静点头,她知道对方所说的,不只是衙门的那些人,还有能瓜分利益,有这个资格的江湖之辈。 而对于江湖人,他们素来是瞧不上的。 “保护好自己。”安清和最后道。 陈文静莞尔一笑,“师兄也是。” 安清和转身离去,但就要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脚步忽地一停。 “你不该跟他谈起楚环玉,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文静心尖一颤,想起了这几年来,自己与那人频通的书信,信中有风花雪月,还有满目繁华。 她不免心情惴惴。 “等这次差事办完,你便调去京城吧。”安清和余音淡淡。 “多谢师兄。”陈文静眼底一喜。 …… 出了酒馆,楚云清身子晃了晃。 “清儿哥!”李二连忙去扶他。 旁边几个弟兄先是一愣,接着相视一眼,脸上都带着大伙都懂的笑意。 楚云清也懒得解释,只是摆了摆手。 “银子不少,回去的时候小心些,都机灵点。” “您不跟我们一块啊?”李二话里有些担心。 毕竟,他们这些人虽然好勇斗狠,但这身上本事肯定是不如楚云清的,这大哥别看平时挺开明挺好说话的样子,动起手来可是心狠手黑,而且着实有些手段,所以年纪轻轻便是香主。 往日‘护送’例钱,都是由楚云清亲自坐镇的,今次少了他,哪怕这康乐坊是自家地盘,还有几十号弟兄在外散着,李二等人也是有些慌。 “自家土地上,全是灯,怕什么?”楚云清哼了声。 下午时那种莫名出现的亏空感又来了,虽然不强,但也有些恍惚,他得缓缓。 所以,在打发了李二等人后,他便径直出了马市。 夜市已起,处处灯火,楚云清在夜摊上买了几个糖人吃着,就朝白天那山羊胡的铺子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6.由心 楚云清站在云水桥上,桥下流水潺潺,倒映从旁灯火,两岸不时人影走过,几句闲谈入耳,水上小船慢撑,卖唱的女子弹着琵琶。 光影之中,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他又变强了,准确地说,就在方才,糖人吃了,体内又增长了两三个月的真气。 今日出现两次这般诡异之事,如何不让他提心吊胆? 可细究时,却半点端倪未觉。 自己身体无恙,反而更为舒坦健康。 此时,楚云清被夜里凉风一吹,已然想通关键。 是那所谓的小辅助,当自己心中浮现某种古怪念头,且自己顺从其意之后,便会增加真气或增强体魄。 而刚才,哪怕自己心里故意去装作胆大包天,甚至比白日所想还要莽撞,念头千万,却没有那种触动心弦的一机灵,自然也就没有半点真气的增长,念头更是不通达。 这听起来很是匪夷所思,但楚云清想破头,从自己身体感受,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 他眯眼瞧着粼粼晦暗的水面,那么,这捉摸不定的念头,真是小辅助勾起来的么? 即便有术法通玄,楚云清也素来不信世上有什么鬼神手段,否则为何常有世人苦难、恶客横行,朝堂江湖却救之不及? 半晌,他长吐口气,与其说是什么小辅助勾起来的念头,倒不如说,那便是自己的心意。 往日里,半点都不敢去想的心意。 而如今,只是顺心意罢了。 楚云清心里一笑,想通之后,再不烦扰。 适时琵琶声已至近前,那叶扁舟将过桥下,他随手解了荷包丢下去,转身便走。 小舟乌篷后坐一琵琶女,荷包便落在她的脚边,而在这船尾,散碎银子和铜板早零散了不少。 这是很常见的卖唱的女儿船,船上女子家境贫寒,又守身卖艺,是要往城中河的上游淮水去的,那边画舫无数,是独有情调的青楼,也是销金窟。 而像这等女儿船自然比不得画舫楼船,很是寒酸,在那淮水上卖艺更也赚不到几个银钱的。所以她们沿途卖唱弹曲,希求赢得些许恩赏,等到了淮水,这些银钱便是卖艺来挣的颜面,或许能搏某个公子另眼相看,从此不再飘零。 但这种机会,太少了。 无根之人,总要忍受浮萍之苦。 都在挣扎着。 小舟已自桥下过,琵琶女遥望那道迈入夜色的身影,似是笑了下。 “区区一帮派不良,也学人散钱。”船夫撑船,语气中不减嘲讽。 方才那掉下的荷包里,起码是有几两银子的。 “许是失意之人,郁结去而豁达呢。”琵琶女收回目光。 水面漾开,船往灯火最盛的地方而去。 …… 楚云清到了白天的那条街,站在了已经钉上木板封掉的铺子。 他眉头皱了下,四下看了眼,然后朝旁边还未关门的当铺走去。 “呦,清儿哥。”伙计早迎出来打着招呼。 楚云清点点头,指着对面那铺子,问道:“那铺子几时封的门?” 伙计一愣,“这我还真没注意。” “下午可有人来过?是一山羊胡的邋遢道人。”楚云清又问。 伙计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 楚云清皱眉,“那你以前,可见那铺子开过张么?或者说,这左邻右舍的,谁跟那铺子的掌柜熟识?” 伙计认真想了半晌,最终眼神有些不敢看他,一脸赧然。 楚云清见此,也觉得无语。 合着你整天蹲这,啥也不知道? 当铺可是很清闲的。 楚云清见问不出什么,虽然多少有点扫兴,却也不以为忤,转身走了。 不多会儿,当铺里走出一留着山羊胡的邋遢道人。 周望潮抓着颔下胡须,眯眼瞧着那离去的背影。 “潮爷,您怎么惹上他了?”边上,那小伙计有些好奇。 “怎么,这人还惹不得?”周望潮笑了笑。 “那倒也不是。”伙计有些犹豫道:“他这人脾气不坏,在渊行帮里,算得上是一良善人了。您刚来还不清楚,他拜了一干姐姐,叫晏红染,这可不是个善茬。” 周望潮来了兴趣,“干姐姐?漂亮么?” 伙计一噎。 他跟对方当然非亲非故,不过是今儿下午对方突然出钱把这半死不活的当铺给盘下来了,直接成了他的掌柜。 所以他再不敢小瞧这邋遢的道人,只想说几句好话,说不得能得些赏赐。 但是,莫说在这康乐坊,或是东市里头,甚至是在整个太渊城里,谁敢背后嚼那晏红染的舌根子? 怕不是嫌命长了。 伙计干咳一声,就要往屋里走。 周望潮仰头看着夜空,喃喃道:“这铺子也是半死不活了,可多不了闲饭碗喽。” 伙计一听,硬着头皮又回来了。 “漂亮。”他咬牙道。 周望潮杂眉毛一挑。 “那位晏姑娘,相貌身段都是没得说。”伙计小声道:“是真美。” “有多美?”周望潮眼神发亮。 “这怎么说呢,她不是多么美的问题,她真的是很少见的那种…”伙计一脸纠结,想要形容吧,偏生没读过什么书,想半天还是词穷。 周望潮却是叹了口气,“那我得见见啊。” 伙计张了张嘴,还是劝道:“您未来还有老长的路要走,莫要想不开。” 周望潮瞥他一眼,竖子无知。 …… 楚云清回了家。 不大的小宅子,空无一人。 推门进去,反身锁好门,守着水烧开,进屋,也不必掌灯,用热毛巾擦了身子,然后上床睡觉。 但往日里沾床就睡,今晚却辗转难眠。 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外面很亮,从夜市那边隐隐传来欢笑声。 这些都与他无关。 当日复一日的生活成为了习惯之后,曾经的秉性和坚持就已被磨平,很难再找回来,哪怕是刻意地去模仿或怀念,也没了当时的感觉。 就像那些文人看这天上的月亮,也是日日年年不同一样。 可今日,楚云清本如枯塘般死寂的内心,忽然活了过来,就像是注入了一缕清泉,汩汩冒着,越来越活泛。 回来了,当年的感觉都回来了。 楚云清闭上眼睛,轻拍着心口。 怎么会消沉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7.暴毙 楚云清是被拍门声吵醒的。 院门被拍的啪啪响,四下鸭子大鹅乱叫,犬吠之声响彻邻里,也就淹没了李二那公鸭嗓子般的喊声。 换在平时,莫说是这般拍门,便是一声狗叫,楚云清都能马上睁开眼。 但今晚,睡的却着实有些沉。 他睁眼,眼中迷惑只是瞬息便去,掀被起身,抓着衣衫边穿边走。 天色还暗着,月光有些稀薄。 楚云清敞开门,院门外站着一脸急色的李二,巷口还有几个跟来的弟兄。 “清儿哥哎,你可算是醒了。”李二一副方寸大乱的样子。 楚云清眼底微沉,他知道这家伙虽然胆小,却少有这种大失方寸的时候,想来是帮内发生严重之事了。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能称之为大事的,似乎也只有… “是石帮主?”楚云清低声道。 李二眼底一怔,接着狠狠点头,声音压低而急促,“帮主死啦!” 哪怕楚云清已经隐隐猜到,但这被证实,还是心底一震。 渊行帮帮主石崇山,耳顺之年,虽是草莽出身,但早年得前人洞府遗留,得两道失传符箓,以武通玄,可以说是大机缘之人。 以他这般年纪,本该就如常人三十岁那般,正是龙虎之年,却在今年入春时染病,竟是不治之症。 原本一身铜浇铁铸般的气血败了,铁塔般镇压着整个太渊城的大家长就此卧床不起,这本来就是一件蹊跷事。 毕竟这病来的怪不说,更是前所未闻的急症。 且现在,竟就这么死了? 要知道,晏红染去京城,正是受命去请清静门的老神医的,而当时,帮里的堂主之一,也是唯一精通医理的「活通判」穆春生还说,石帮主起码是能挺到入冬的。 但没想到,就在这个深秋的夜里,毙了。 是穆春生当时说的场面话,其实是在安慰帮众? 还是说,其中出了岔子,石帮主的死另有隐情? 楚云清压下心中翻涌,问道:“你怎知石帮主死了?” 李二连忙道:“半个时辰前吧,咱们弟兄还逛夜市喝花酒呢,总堂的人就传信来了。” 渊行帮有总堂口,然后在四个坊市各有一个堂口,其中每时每刻都有值守之人,负责紧急联络,快马、信鸽皆有。 楚云清点点头,既然是总堂来的消息,那想来就是真的了。 他慢慢将院门锁好。 一旁,李二见他不紧不慢的,只觉得后庭紧的不行,脑门上都是汗。 “清儿哥,我的好哥哥哎,咱能快点么,宗堂口那边还等着呐!” “慌什么。”楚云清道:“帮内三千弟兄,天亮之前到了就不错了。” 李二一愣,“可你是香主啊。” “香主三十一,你见哪个有本事能进总堂议事厅?”楚云清朝巷口走去,“这个紧要关头,能说话镇场面的,只有陆景、穆春生这几人罢了。” 李二紧跟着,虽然啥都没想明白,但莫名觉得很有道理。 一行人出了巷子,然后等在街上的弟兄们靠过来,有的上了马车,有的步行,随着往北市老槐街的总堂而去。 …… 天刚蒙蒙亮,已经有出去上工和出摊的人了。 都是讨生活的,自然要起早。 但今日,太渊城中的气氛却有些异样,说不上来,就是有一股人人都能感受到的沉重。 街上不时会有人跑过,还有飞檐走壁的,也有坐轿骑马乘马车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带着兵器的江湖人。 尤其是在北市这边,入市口的官兵脸上全是汗,衙门的捕快衙役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无他,从夜里开始,这入北市的人就没停下。 太多了,除了渊行帮的帮众,还有城内其他帮派的人。 渊行帮帮主石崇山病死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这些帮派中人,或有往日交好的过来,但更多的还是怀着心思而来,既是瞧热闹,也是打探消息。 渊行帮的威势太盛,更别说这数千帮众,衙门抽调了人手过来,而消息也递到了城外的守军大营里。 拦是不能拦的,万一真引发冲突,就难以收场了,谁也担不下这个责任。 衙门的人,不减警惕地看着这些江湖人进入北市,进了享安坊,有地位的能去老槐街。 进总堂口这大阁楼的人不多,街上、路边、墙上、房顶乌泱泱全是人。 但没有人说话,很安静,就如黎明之前。 呼吸声,却像是风。 靠近北市牌坊的街上,也不空旷,马车、马匹、轿子停得到处都是。 车轮碾过青石板,在空旷处停下,楚云清下了马车,一众人走到了大牌坊。 “梁捕头。”楚云清见了那靠在牌坊边打哈欠的中年人,主动打了声招呼。 那是个面容有些青白的中年人,看着像是酒色过度,按刀的左手不时抽搐两下,倒不是伤过筋骨,而是服药所致。 药,就是逍遥散,那些闲的无事的文人挺喜欢的东西,说吃了能让人快乐。 楚云清却只见服食逍遥散的人,似赌般家破人亡,不成人样。 这人叫梁元佐,是府衙的捕头之一,安清和曾说此人轻功在整个太渊城,可排进前三。 这让楚云清有些眼馋,所以‘机缘巧合’下,跟对方也能说上几句话。 梁元佐当然是认得他的,却不知他暗里身份。 此时看过来,有些惊讶,“是清儿哥啊。” 当了个把时辰的班,梁元佐早就乏了,只想回去吸点啥,所以换成旁人,他连招呼都懒得打。但对方是个懂事的人,没少请自己吃喝,所以还是抬起眼皮,朝这边走了过来。 楚云清注意到,对方下盘很稳,不见丝毫虚浮。 真是好轻功,他想着。 世上功法当然珍贵,在各类武功里,轻功尤甚。 以晏红染对楚云清的赏识,他当然能得不少功法,轻功也不算什么。但他天赋不行,倒不是说身体有什么毛病,就是在修炼武功上,差了些悟性。 所以哪怕修炼的内功也是上乘,但也仅限于此了。 这世上,修行并没有境界划分,不管是武功还是玄术。一般的衡量,前者当然看所学武功如何,继而是真气和体魄;后者则是手上掌握玄术多少,以及玄术的威力。 但其实也就一句话,欲分高低只看本事,生死搏杀全凭手段。 名气都是闯出来的,凡成人物都有杀手锏,最不济也有所长。 楚云清没有。 但现在,他可以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8.养猪 事实上,对于楚云清的小九九,梁元佐清楚得很。 当今江湖,朝廷势大,宗门不显,活跃的多是帮派或绿林之辈。 而因朝廷缘故,各大宗门收徒都极为慎重,所以江湖之中,上乘功法流传甚少。 这也导致,如今习武之人少有能坚持的,多是练些外家硬功,增强体魄后,就去学些朱砂画符之术,以图在玄道上有所突破。 梁元佐的轻功是实打实的宗门功法,珍贵的紧,要是将这秘籍拿出去卖,三五千两银子是值的。可他会这轻功不假,却也是别人传授,根本没有秘籍。 所以说要他去教别人能行,但要真下笔默写出来,这东西就变了味儿。 每个人对功法都有自己的理解,除非是见了原本秘籍修炼,否则仅凭这口传,总会多点少点,也就导致了天赋再好的人,也难免会因此遇到瓶颈。 不然的话,依梁元佐平日的花销,恨不得将这轻功写个百八十份去换银子,至于如此做会有什么后果,全都不想。 他心里笑这楚云清心里的算盘,但又知道从他身上刮不出什么银子来,一个小香主,能请自己喝酒吃肉也就不错了,真要拿出几千两银子,那不现实。 所以,明知道楚云清想什么,这梁元佐还总是一副相熟却又留着间隔的样子,明显是吊着他,就是闲时来吃他的喝他的。 那么,楚云清知道么? 起码此时是知道的。 原先还是想结交对方的,以好示之,今后或为朋友,但既然对方把他当冤大头,那他只好将对方当猪来养了。 楚云清心思一转,继而哈哈一笑,梁元佐耷拉的眼皮忽地一跳。 “有空请老哥哥喝酒。”楚云清说道。 若在平日,梁元佐听了肯定高兴,但这回不知怎的,看着眼前这人的笑容,他心里却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携飞扬恣意般的眼神,好似看穿一切却浑不在意。 可他分明只是个帮派中人而已! 梁元佐心里莫名有些不痛快,他皱了皱眉,“谢兄弟好意了,喝酒就算了。”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搓了搓鼻子和脸,显然是犯瘾了。 楚云清看他一眼,笑了笑便走。 背后,梁元佐靠在牌坊上,眼神闪了闪。 今天,他觉得楚云清有些奇怪,竟给了他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 “清儿哥,那姓梁的平日里没少吃咱们的。”李二有些不满道。 他当然知道混帮派,也要结交官府的人,但像梁元佐这种瘾君子,根本没有结交的必要--莫说是他们这些帮派中人,便是官府里,暗地里都没几个瞧得起此人的。 他有些想不通,就算这梁元佐轻功不错,也犯不着这么巴结对方吧? 楚云清只是一笑,有了小辅助之后,他的心态不知不觉也有了变化。 若在以往,他肯定还是要跟梁元佐寒暄几句的,不想坏了在对方那里的好印象。但今日这一见梁元佐眼神变化,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敢情是一直把自己当冤大头来用了,那他当然也没必要继续供着。 【轻功固然好,但如果体内真气如海,不用轻功我也可御气而行。世间万般武功,仰仗的不还是真气和这副身体么。】 楚云清眼底,阴郁散去,多了几分神采自信。 然后,他忽然觉得有些饿了,肚子咕咕叫,脚下也有些虚浮。与此同时,还能明显感觉到的,是又变强了,更硬了。 …… 老槐街是一条长街,因渊行帮的总堂口就坐落在这,所以这条街上的生意,都是渊行帮的。 四下全是人,不管心里如何想,起码这脸上都挂着悲戚,有些拥挤的街上,一派默然。 楚云清不管这些,他贴墙边走,直接进了一家铺子,身后的李二等人又惊又怕。 这是一家卖早点的,专门是给渊行帮这些汉子吃的,支的是帮里的银子,所以这要肉有肉、要菜有菜,一点也不含糊。 这家铺子是一对老夫妇开的,现在这时辰,街上这阵势,他们早醒了,只不过肯定是不敢生火去做包子熬粥。 楚云清噔噔上了二楼。 楼梯拐角,一汉子见了,连忙来挡。 楚云清鼻尖一动,闻到了淡淡的油饼味儿,他不免有些意外,合着还有人跟自己想法一样? 不过他是被小辅助给榨干了,现在有些虚,肚子也着实饿的紧,可不想待会儿直接晕在大街上。 那么这二楼的人,是谁? “是哪位弟兄?”楼上,传来一个因嘴里咀嚼食物而有些含糊的声音。 楚云清一听,笑了,还真是冤家路窄,楼上这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那位跟自己有些恩怨的堂主,「独眼豹子」陈五。 与此同时,那汉子也借着一楼蒙蒙亮的天光,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 他一惊,更是浑身紧绷。 “大哥,是姓楚那小子!”他沉声道。 楚云清有些不爽,直接伸手去扒拉他。 那汉子见他伸手过来,不惊反喜。 他知道这小子跟自家老大的旧怨,所以早就想收拾对方了。对于这点他很自信,楚云清才二十出头,又是市井出身,除了街面斗殴的那些手段外,根本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所以,他躲也不躲,仗着站得高,直接就是一脚踹去。 这一脚的力道可大,要是被踹中,起码也得断几根肋骨。 而他也知道楚云清背后靠着谁,所以这已经是留手了,算是略施惩戒而已。 但想象中对方滚下去哀嚎的场景没有发生,反而是他自己一脚蹬空,愣神间,臂膀上便被人扒拉了一下。 顿时,这人就像是自己没站稳一样,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撞在墙上,鼻青脸肿。 楚云清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抬脚就拐进二层。 那汉子捂着脸,只觉得是自己粗心大意,但想起方才那小子的眼神,心里更气。 李二从他身边走过,脚步一顿,朝对方伸出手,像是要拉对方一把。 算你有心!那汉子哼了声,下意识伸出手。 但李二刚拉住对方的指头,等对方一抬屁股要起身的时候,这手就猛地一松。 那汉子一屁股又摔回去,登时大怒。 “嘘!”李二做了个手势,指了指门口。 地上的人当然看见了门口那黑压压的一群人,知道现在不是闹的时候,但看着李二的眼神,仍是凶狠无比。 李二笑了笑,也不上楼,就跟几个弟兄守在了楼梯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9.不理 二层不大,几张桌子而已。 三五个人坐着,吃着肉包油饼,倒是没喝酒,边上的小炉子坐着壶水,一个相貌不错的姑娘沏着茶。 陈五是个有些瘦的黑脸汉子,很好认,一只眼而已,神情也总带几分阴沉。 不过他不像其他独眼龙那样,还弄个面罩挡着,他是直接露在外面,是一个指长的疤痕,继而是眯缝里的黑窟窿。 他见了楚云清上来,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不过也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油饼一丢,接过边上弟兄递来的湿手巾,认真擦拭。 楚云清没过去跟他一桌,而是拉开了手边的椅子--这是放着成屉肉包和油饼的桌子,大概就是陈五之前要求的,方便取食。 他也不客气,再加上饿得很,直接狼吞虎咽起来。 对面,陈五边上三个弟兄有些不忿,想过来,不过被他抬手止住了。 毛巾摔在桌上,陈五冷笑道:“饿死鬼投胎的,你也不怕有毒?” 楚云清一边吃着,嘴里含糊道:“你下的?” “就算老子下毒,你能怎地?”陈五手里把玩着茶杯,边上那姑娘便过来给他倒茶。 楚云清没理他,仍在吃着。 陈五忽地笑了下,然后将那倒茶的姑娘搂在了怀里。 “啊!”那女子发出一声惊呼,想挣扎却被牢牢钳住,只有眼里噙着泪。 楚云清知道这照看铺子的夫妇无儿无女,也不认得这姑娘,索性没理会。 陈五一只手把怀里姑娘往地上按,嘴里道:“怎么,侠肝义胆的楚云清,现在怎么怂了?你当年不是挺狠么?” 说到后边,他已然是咬着牙说。 这几年,要不是有晏红染在,他早折磨眼前这小子了。 楚云清吃得差不多了,也抽了桌上毛巾擦手。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侠肝义胆是讽刺,自己可不敢称。只不过当年是陈五喝多了,欲要对一良家女子用强,他看不过眼去,就动了手而已。 当然,凭他的武功是打不过陈五的,当时废了对方这只眼睛的,是晏红染,她随手弹了个酒杯的瓷片,就让陈五醒了酒。 渊行帮的帮主石崇山也是条汉子,对楚云清并未怪罪,反倒训斥了陈五一番。 不过这梁子,当然是结下了。 现在,陈五当他面整这么一出,无非便是以旧事嘲讽罢了。 但现在的楚云清,可不是几年前的愣头小子了。 他擦干净了手,也不去看眼前龌龊,喝了口茶水,转身便走。 陈五反倒一愣,然后手上微微用了劲,伏在他腿上的女子便叫了一声。 但楚云清丝毫不为之所动。 楼梯那边的李二听见了,也瞧见了,似乎欲言又止,不过看见了楚云清的脸色,连忙跟着下去了。 等人走了,陈五这才松了手。 而原本一脸惊慌,泫然欲泣的沏茶女哪还有半分可怜模样,她整了整衣衫,主动往陈五腿上坐。 但陈五现在可没这个心思了。 “这小子,有点怪啊。”他说。 原本滚下楼梯的汉子走过来,闻言道:“放在平时,我那一脚下去,他就得躺在这。” 陈五瞪他一眼,骂了声‘废物’。 那汉子连忙低头。 陈五却是暗暗沉思,往日里,他并怎么瞧得上楚云清,虽然这人在帮里人缘不错,也跟城内其他帮派的人混的挺好,但还算不上是什么人物,依仗的不过是渊行帮的大势,以及晏红染的威名罢了。 但今天,方才所见,却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就像是自己看走了眼,更有一种主动挑衅,却没想到惹上的是条恶犬的感觉。 虽然是个小插曲,但就像是扎在指肚里的一根刺,你一触碰一想起来,就难受。 “要不要我…”那汉子隐晦地做了个手势。 陈五看他一眼,摇摇头,“晏红染要回来了,别节外生枝。” “可…” “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陈五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自打逍遥散的生意做大之后,他便不再以混江湖的帮派中人自居了,而是体面的生意人,他向往的是石崇山那样黑白通吃的一方豪杰,而不是暗里被人瞧不上的混子或是不良。 所以,他觉得弄楚云清,不必着急。 …… 铺子门口,楚云清靠在门框上,打量着街上的这些帮派中人。 这可是往日不多见的情景,他心里甚至想着,要是现在官府直接以大队人马掩杀的话,是不是渊行帮今天就没了。 但也就这么一想罢了,渊行帮虽然是地下帮派,但太渊城里可有不少产业、不少人是依赖其吃饭的,要是这树一朝倒了,再重整起往日的繁荣,恐怕不容易。 况且渊行帮跟绿林、江湖甚至是官府都有利益牵扯,想要将它连根拔起并不现实。 楚云清想,或许安清和接下来想让自己做的事情,就是拿到陈五等堂主,或是副帮主陆景等人的把柄,毕竟要想法办这等人物的话,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行的。 他这正想着,边上李二有些欲言又止。 “清儿哥。”想了想,李二还是唤了声。 楚云清回神,“怎么了?” “你方才,为何不管了?”李二好奇道。 楚云清知道他也不是好多管闲事的人,只是方才自己果断离开,倒与素日作风不太一样。 “那本就是陈五的人,与我何干?”他笑了笑。 李二一愣。 “你看她方才好像挣扎,但眉眼带春,动作都熟悉的很,想必平时没少跟陈五玩这种花样。”楚云清道:“而且她虽穿得朴素,但鞋边勾画银线,发间那钗子上的垂珠可是玉的。” 李二有些惊讶,刚才晦暗之中,对方竟能看的如此清楚,连那女子眉眼都能瞧的明白。 想到这,他不由多看了身边这人一眼,眼神里,已然涌上几分猥琐。 楚云清察觉到这目光,不免皱了眉。 “清儿哥对女人物件倒是了解啊。”李二说了句。 话出,身旁同来的几个弟兄也不免偷笑。 显然,他们想的,自然是那酒馆的女掌柜。 的确是个窈窕的美人儿。 但他们都知分寸,玩笑归玩笑,肯定是不敢口花花或乱想的。 楚云清瞪了这几个家伙一眼。 很快,天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10.官府的想法 石崇山的确是病死了。 副帮主陆景站在总堂口的大阁楼前,脸带悲痛地看着面前这几百号人。 他说了些什么,大抵是宽慰众人和自己,缅怀且许着今后的愿景。 但楚云清没有听清,因为四下隐隐有了啜泣声,脸色愤懑着,牙关紧咬,握着拳头。 他有些懵,眼神莫名其妙地看着,一个个壮硕的汉子,现在就跟青楼里的姑娘似的,欲哭还休,遮遮掩掩的。 演呢? 虽说江湖人都自诩好汉,重情重义,流血不流泪,但楚云清可不信眼前这些孬货,跟石崇山有这么深的感情。 这表现的是不是太假了点? “嘁。”李二也是不屑,撇了撇嘴。 “石老哥欸!” “陆帮主!” 蓦地,先是一声悲痛地大喝,接着是靠前边的人慌手慌脚地朝前涌。 楚云清踮了踮脚,伸长脖子一看,好家伙,原来是陆景帮主悲伤过度,晕过去啦! 李二眼睛有些直愣。 四下有些乱。 楚云清往铺子里钻了钻。 很快,场面控制下来,陆景悠悠转醒,谢过众位兄弟,然后被搀着进了总堂口。 堂主穆春生说了些场面话,然后让弟兄们先散。 等石帮主入棺后,再来吊唁,当然,届时就不会是这么大的阵仗了。 老槐街上的人慢慢朝外走,最后离去。 楚云清也随在人群中往外出,自始至终,即便他是香主,也没资格进去这总堂的大阁楼里。 李二看着那巍峨气派的大阁楼,看着那自由进出的帮内嫡系,多少有些忿然。 “清儿哥是香主,按理来说,你该能进去的。”他说。 楚云清只是一笑,浑不在意。 能日常出入那阁楼里的,除了两位帮主和几个堂主外,便是他们的心腹。而自石崇山卧床后,他的心腹或明里暗里被打压下去,或被别人拉拢换了旗头,哪还见什么威风。 现在的渊行帮,看着还是一个箍起的铁桶,内部却早就四分五裂,只等一个契机,木板的缝隙就会崩开。 楚云清虽然也有抱负,但更多的还是想活着,能早日恢复身份,吃上那碗官饭,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 出了北市,楚云清刚待回家接着睡觉,就见那边看马车的伙计匆匆跑过来。 “清儿哥。”对方唤了声,然后道:“陈姑娘让你过去趟,说新到了好酒。” 言罢,李二等人相视一眼,继而就挤眉弄眼地看着楚云清,除了猥琐之外,哪还见方才在老槐街里做作的伤感? 楚云清面上随和笑着,心里却一个咯噔。 果然来了! 在这个时候,陈文静要见自己,当然不是为了喝什么酒,肯定是安清和的任务派下来了。 楚云清沉吸口气,面不改色地跟李二等人打了声招呼,然后直接上马,朝那酒馆去了。 李二遥遥瞧着,跟身旁几人道:“清儿哥哪都好,就是这腰啊,老不行。” “可不,这三日两头的去按腰,谁吃得消啊。”边上的弟兄也是调笑。 …… 酒馆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在。 事实上,这家经营的酒馆本来就不招揽生意,来光顾的,也就只有楚云清,以及他偶尔带来的李二等人。 因为这家酒馆的酒水,实在难喝,勾兑的水太多了,除了一个漂亮的女掌柜,毫无吸引力,但又摸不着,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日头还没出来,天阴着,楚云清推开了酒馆的门,径直往二楼去。 陈文静还是那身素衣打扮,神情平静地坐在那,眼前摆着一张棋盘,看样子,是在等的时候,自己跟自己对弈。 楚云清过去坐下,看着棋盘上的黑子白子,一点名堂也看不出来。 “石崇山死了?”陈文静盯着棋盘,漫不经心道。 楚云清点头,没说话。 他知道接下来该是谈正事了,彼此熟识,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也没必要再多寒暄。 “会是谁坐他的位子?”陈文静问道。 “不知道,应该是陆景吧。”楚云清道。 石崇山的家人早年被仇家所杀,老来膝下无子,一心全扑在帮派上,所以有资格接任帮主之位的,就只有副帮主陆景,以及穆春生、柯放、陈五、晏红染四位堂主了。 其中,穆春生做的是药材、米粮生意,威望不显。 柯放做的是盐铁茶糖的买卖,算是牟利最大的,而他也是石崇山的心腹,几乎可称是渊行帮的金袋子。只不过现在地位颇为尴尬,且近来生意也有些不顺。 陈五经营着赌场和逍遥散的生意,如今是进钱最多的一个。只是他这人素来嚣张跋扈,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人缘极差。 再加上他做的这档子买卖,脊梁骨都被人戳断了,他要是当帮主的话,莫说底下兄弟不服,便是以后渊行帮在江湖上,都抬不起头来。 至于晏红染,就算她有千般好,只一个女流之辈,就不可能接任帮主。因为就算弟兄们服,也难免会有其他人说闲话,这是不行的。 而陆景是副帮主,也是现在渊行帮里势力最大的一支,再加上石崇山卧床之后,帮内事务都是他在打理,无论是威望还是手段,都是接任帮主的最佳人选。 “陆景不行。”陈文静道:“这人太过虚伪,为人奸猾,他若当上帮主,太渊城的局面一定会被打破。” 石崇山当帮主的时候,帮派跟官府相安无事,若非必要,连半点牵扯都没有,除了逢年过节礼尚往来,平日里根本不会走动。 但陆景是个老狐狸,最会收买人心,明里暗里跟府衙、诸县不少官员都有交情,行贿受贿拿了不少把柄。 楚云清皱眉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还是直说吧。” 陈文静叹了口气,手里黑子落下,抬头看他,“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楚云清道:“身不由己时,若还听别人搪塞聒噪,心里当然不痛快。” 陈文静一笑,也不以为意。 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道:“如果渊行帮,掌握在官府手里的话,你不就能恢复身份了么?” 楚云清一惊,“什么意思?” “渊行帮帮众三千余人,盘踞太渊城,号令整个地下势力,便是太渊城周遭六县的帮派甚至是一些官员,都要看其脸色,可谓是一方豪强。” 陈文静语气微沉,“但这天下是朝廷的天下,不会任由江湖人肆意妄为,如今宗门销声匿迹,隐山门避世不入,更何况区区一帮派。” 楚云清一想便通,“你们是想,让渊行帮臣服?” “你们?”陈文静淡淡一笑,“看来你混帮派混久了,还真把自己当成那些泼皮无赖了。” 楚云清皱眉道:“他们不是泼皮无赖。” “我们想让晏红染当上帮主。”陈文静直接道。 楚云清一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11.计划 晏红染相貌出众,又有手段,不只是手底下的人服她,便是在渊行帮和太渊州江湖中,都要赞她一声‘女中豪杰’。 但她是女流之身,只这一点便不能成为号令一方的大家长。 放眼江湖,还不见宗门、绿林里是女子话事的。 楚云清显然清楚这一点,而他不觉得像安清和这种人,不会考虑不到这。 “为什么?”他问道。 “抛却陆景外,柯放为人鲁莽,此前又是石崇山心腹,今朝陆景若想上位,必会对此人下手。或是削其势力,或是直接将其打压,不管如何,柯放都没有实力去争这帮主之位。扶他上去,没有半点意义。 穆春生医术高明,也会用毒,但他跟陆景暗有勾结,为人又优柔寡断,难免反复,是典型的墙头草。若让他当上帮主,恐怕他一头吃着官府,另一头还与其他帮派算计。 陈五这人劣迹斑斑,若寻得铁证,杀他还来不及,更逞论是跟他合作。” 陈文静谈及上面几人时的语气颇为不屑。 她顿了顿,又道:“晏红染虽然心狠手辣,为人却有情有义,如果她做帮主,想来会是另一个石崇山。大家还是相安无事。” “可你方才说,想把渊行帮掌握在官府手上。”楚云清道。 “人生在世,都是为了口饭吃,如果有安生日子,谁还想要打打杀杀呢?”陈文静轻笑道:“出来混江湖的,也不会总想着刀口舔血、担惊受怕吧?” “你想招安?”楚云清一点便透,随即道:“她不会接受官府招安的。” “会不会,我们自然会有人去说。”陈文静朝前俯身,离对面那人近了些,“最主要的,还是靠你。” “我?”楚云清不动声色地朝后坐了坐。 “你跟晏红染相交莫逆,她最信你了。”陈文静说道:“只要你帮她当上帮主,然后配合官府招安,她肯定听你的。” 楚云清的眉头就未松开过。 他跟晏红染五六年前便相识,两人虽不是知己,却也是坦坦荡荡的江湖儿女。可如果帮官府招安,必然会被怀疑身份,届时,他没有把握,被晏红染知晓身份后,对方会如何对自己。 “怕了?”陈文静道。 楚云清回神,摇头。 “那就是不想做?”陈文静又道。 楚云清吐出口气,“我只是有些担心。” “你是朝廷的人。”陈文静认真道:“师兄、知府大人,还有我,就站在你身后,你不是孤军奋战。”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 陈文静沉声道:“更何况,就算事有纰漏,招安不成,我们也会保全你的性命。别忘了,太渊城里外,可是有近十万守军,若决心剿灭一个帮派,片刻足矣。” 楚云清低着头,似乎是受到了信心感染,肩膀微微耸动着,然后笑了起来。 陈文静眼神一眯,有些拿不准地盯着他。 “好,我答应你们。”楚云清抬起头,脸上依旧是往日那明朗随和的笑容。 只不过,陈文静心底却没来由地一跳,虽是转瞬即逝,也莫名让她有了一丝担忧。 她好像,从楚云清的脸上看到了极淡的冷笑,如狷狂般的洞悉了一切,却又毫不在意。 “你…”陈文静有些拿捏不稳。 “什么时候动手?”楚云清道。 此时的他,眼神半阖,只紧盯着对面那人,好似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极为上心,偏生又没有半点重视。 陈文静突然觉得有些荒唐,说话也不免磕绊起来。 “这是机密事,如今暂定,但免不了还有细节需要商讨处理。” “我明白,需要我的时候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云清说这话的时候,大义凛然,铁骨铮铮,眼神锐利着,仿佛随时可以为府衙抛头颅洒热血,混不顾自身性命。 陈文静差点信了。 此时的楚云清一身浩然之气,眉宇间倶是坚毅和正派。 “你不必如此悲观。”陈文静想安慰几句,她觉得是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太重了,让对方现在很紧张,这样反倒会坏事。 “无妨。”楚云清认真道:“从我被安捕头赏识的那天,从我加入渊行帮卧底之后,我这条命就时刻等待着这一天。” 陈文静张了张嘴。 “如果我出了事,善待环玉。”楚云清没给她多话的机会,起身,郑重告辞,走了。 陈文静愣愣地看着他出门,噔噔走下楼梯,然后是酒馆的门关上。 窗外深秋凉风阵阵,她一下竟有些酸楚,为楚云清而感动。 “咳。”一声低咳,在房中响起。 陈文静吸了吸鼻子,仿佛刚刚回神。 安清和坐在方才楚云清的位子,手里捻了白子落在棋盘上。 “怎么,真信了那小子的话?”他笑道。 陈文静有些赧然地擦了擦眼角,“师兄觉得他是装的?” “呵。”安清和淡淡一笑。 “难道你被他发现了?”陈文静想着楚云清前后不一的神态,也有些疑惑。 “除非那小子再练三十年。”安清和对此颇为不屑,转而道:“他心里也打着算盘呢,这件事,可不能全靠他。” “师兄的意思是?” “还得主动出击才行。”安清和看着棋盘,眼底隐有赌徒般的癫狂。 …… 楚云清出了酒馆,连回头看也不看,翻身上马,朝家中而去。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放在平常,像刚才那般跟个憨货一样的行为,他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但现在就很爽。 就是有种畅快感。 对于陈文静的话,他只信了三分,要是安清和不在的话,可能他还会多信一点。但当自己突然憨了那么一下后,便敏锐察觉到了房中还有另外一人的存在。 根本不用考虑,从熟悉的气机上他便判断出了那人是安清和。 如此一来,正主不现身给自己安排任务,反倒让陈文静出面,这其中意味,不管是不信任还是轻视,都让人心情不会太好。 楚云清乐得让人觉得自己是个莽夫,是个狂妄的愣头青,不过,在心里,他还是觉得陈文静的这般打算是有道理的。 让晏红染当上帮主,总比其他人来的好。 而且,自己也不会觉得为难。 如果计划能成,自己也可以重回官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12.长亭外,晏红染 楚云清回家一觉睡到了下午,硬生生给自己饿醒了。 他揉着肚子往外走,打算找家店去吃肉,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清儿哥,是我啊!”李二趴在门缝上往里猛瞧,独有的公鸭嗓子吆喝了一声。 楚云清掏了掏耳朵,把拴在院里的马匹牵了出去。 这可不是他的马,而是帮内马房那边养的马,以他的家底或者说看着半个马市的权势来说,弄一匹马不是问题。但好马得配好料,素日城中也用不大上,所以就省下了这么一笔银子。 他的钱,基本都用来打点维系帮内帮外的关系了,喝酒吃肉可要不少银子。 开了院门,李二一脸喜色。 “你乐什么?”楚云清随手把缰绳扔给他,“帮主刚升天,你这副样子若被人瞧见,免不了要被拖进堂口,打个半死。” “那您还能见死不救嘛?”李二嘿嘿一笑,然后道:“城外十八里铺子来了消息,堂主快到了!” 楚云清闻言,一愣,“红染姐?” “对。”李二点头。 “这么巧?”楚云清有些意外。 “巧什么啊,本来就快回来了,消息没传过来而已。”李二道:“现在石帮主一走,堂主可不得露行踪么。” 楚云清看他一眼,“你觉得,红染姐有野心?” 李二知道这两人走得近,关系莫逆,是以只是干咳一声,笑笑不说话。 “告诉底下兄弟,这个节骨眼上,都别乱说话。”楚云清嘱咐道。 “哎!”李二连忙应下。 “走,去城外接人。”楚云清翻身上马。 李二一急,“哎,那我呢?” “跑着。”楚云清一抻缰绳,先骑马走了。 李二苦笑摇头,给他把院门锁好,这才追上去。 …… 几刻钟后,楚云清出了城,驱马直到三里外的送客亭。 这里种着连片柳树,大路通北,几座小亭坐落,石桌石凳,此时有人送别,泪沾襟衫。 楚云清将马拴好,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了,吃着顺路买来的肉饼,不时喝几口水囊里灌满的果子酒。 微风吹着,美得很。 过了片刻,李二也骑着马赶过来了。 “实在追不上了,从马市调了匹马。”李二打着哈哈。 楚云清没搭理他。 长亭外,古道边,总有离别之人。 又值深秋,离愁别绪总是牵人心肠,风声中,隐隐传来依依不舍的祝福之语,还有朦胧呜咽。 有男有女,或是落魄书生,或是飘零之人,一别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楚云清看着,心中毫无波动,只是大口咬着肉饼。 不知怎的,这一觉睡起来,竟又添了数月真气。 这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睡觉都能变强。 但通过观察这两天自身变化,他已然琢磨出小辅助的规律--每逢自己‘莽’那么一机灵之后,就会有真气或体魄的变强,继而对应的,则是精神空虚昏沉,身体乏力,还饿。 真气的增长,需要内功的修行,使真气在体内运转周天,开拓经脉、打通窍穴,继而贮存丹田。 这是循序渐进之法,累积而成。 若有一日突然增强许多,那想要平复真气,化为己用,无形中自是耗费精神。往日涓涓细流时不觉有恙,一旦倾覆过来肯定受不了,所以需要休息来恢复这耗费的精气神。 炼体同样如此,体魄的增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耗费的是体力,某日突然增强了数月数年苦修,更是将积累的消耗都落在了同一天上。 所以要去吃喝来补充体力。 但也正因为有小辅助的原因,这种消耗肯定不能跟平常相比,否则修行一年的消耗,岂是一顿饭就能补回来的? 楚云清觉得是好事,的确是能让自己变得更强,而原本无奈且只好随波逐流的日子,也因此有了奔头,有了能成为梦想中想要成为的人的奔头。 他很感激这一切。 而一旁的李二见他沉思似是感慨,还以为是因为那边的离别之人,他眼神一挑,略有意外。 “你平时不是很瞧不上这些穷酸书生的么?”他问道。 楚云清回神,将肉饼几口吃上,一旁的李二连忙从马上解下水囊,给他来洗手。 “以前是瞧不上,觉得他们臭穷酸,但细想来,人家也未必瞧得起咱们。”楚云清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笑道:“都是挣扎之人,谁又瞧不起谁呢。” 李二一愣,很是惊讶地上下打量眼前之人。 楚云清踢他一脚,“干嘛呢?” “啧啧,真想不到,这话竟会是从清儿哥嘴里说出来的。”李二说道。 “怎么?”楚云清随口道。 “你以前可不会说这些。”李二道:“那些穷书生可没少跟咱们作对,觉得自己会耍两下笔杆子,就胡编乱造些屁话,总以为自己骨头很硬,其实就是欠打。” 他们的确是揍过不少不知所谓的读书人,不过他们这边还好,在太渊城里,要说最受口诛笔伐的,还是陈五。 就因为他那赌坊和逍遥散的生意,尤其是后者,没少被告官。但大家都知道这生意背后的人是陈五,可偏生抓不着证据,而且要说最喜欢逍遥散的,不还是那些闲的无事又科举不成的读书人么。 “那些腌臜事都过去了。”楚云清笑了笑,“以后,换个活法。” 李二歪了歪头,没想明白。 …… 过了不多时,遥遥官道上多了辆马车,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而来。 楚云清喝了口果子酒,起身,“来了。” 李二手搭凉棚,也是看去,费老大劲才看清那马车上渊行帮的标识。 “你这眼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意外道:“这么远都看得清。” 楚云清只是笑笑。 你有小辅助你也行! 马车近来,赶车人是个女子,带着箬笠,身形看着很是单薄瘦削。她叫青翡,是晏红染前年在路边捡来的。 车帘被如白玉般的手掌掀开,继而是一袭天青色的绸衫,作男装打扮的清丽之人巧笑嫣然。 楚云清连忙迎上去。 李二晃晃头,挪开发直的眼神,恭敬立在道旁。 “红染姐。”楚云清唤了声。 晏红染肤白貌美,眉宇间却又带几分英气,平日里总喜扮男装,此时见了楚云清,也是一笑。 “月余未见,武功可懈怠了?”她问。 声音如冰泉洞响,似珠落玉盘般清脆。 楚云清连忙道:“功行不缀,不敢懈怠。” 晏红染点点头,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这时候,楚云清看见了马车里,竟还有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13.神兵 那是个瓜子脸,眉眼间看起来有些狐媚,但又温婉怡人的女子。 她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穿着一身绯红的罗裙,白净的手放在腿上,看起来很是端庄。 见楚云清看她,她也不怵,反倒清浅一笑。 “喜欢么?”晏红染忽地看过来,瞧着楚云清的眼睛。 “啊?”楚云清一愣,随即摆手。 晏红染轻哼一声,招了招手,“上来。” 楚云清却有些犹豫。 以前他不是没跟晏红染同乘一车,但现在,车上还有另外一女子,他一个大男人上去,难免有失礼貌。 “别磨磨蹭蹭的。”晏红染道。 楚云清听后,便上了。 车厢宽敞,坐个三五人也不显拥挤,他在一旁坐下,努力不让自己显得拘谨。 赶车的青翡抻了抻缰绳,马车缓缓朝城中而去。 李二挠挠头,连忙牵马跟上。 马车里。 “你可知她是谁?”晏红染指了指身边那罗裙女子。 楚云清自是摇头,“这我哪能知道。” “你这就没劲了。”晏红染朝后靠着身子,拍了他一把,“你得猜啊。” 楚云清素来知她性子,也是无奈,不过还是打量起对面那女子。 只这般容貌,就不会落在普通人家里,然后是这穿着,罗裙绸缎,只当平常衣服来穿,显然也非一般人家。 再就是那双鞋子,上虽绣花,但这底却厚,该是缝了鹿皮,那便不是养在闺中的女娇娥,毕竟这鞋底又硬又沉,等闲女子可不会穿。 楚云清的目光虽然平淡,可常年混迹市井,这眼神审量时也具侵略性,更何况是盯着一个女子的脚去看。 对面女子似是不好意思,脚往后缩了缩,藏在了裙底。 楚云清也觉尴尬,移开目光,看到了对方的手。 很匀称的一双手,修长、骨感,是弄琴的一双手,也是用剑的一双手。而指甲修剪整齐,没有劳损,指肚也没什么茧子,显然不是弹琴的。 楚云清微微一笑。 一旁,一直看着他的晏红染眼睛眯了眯,含笑道:“猜出来了?” “不是寻常百姓人家,又练剑习武,本是江湖人。”楚云清说到这,看了眼晏红染,却发现对方神情毫无变化,只是微笑。 他便道:“但既在车里,便是官府的人。” 晏红染眼神一怔,继而惊讶道:“这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便是一旁那女子,也是有些惊讶。 楚云清轻笑道:“要是江湖儿女的话,该是骑马或另乘马车,而不会在红染姐的眼皮底下。所以我想,她该是被你抓来的,放在眼下看着。” 他知道晏红染素来心高气傲,最看不惯那些江湖话本里所谓的女侠,一个个明明知道有人喜欢她们,却也不拒绝,就是吊人胃口,惹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不知多少世家交恶,都与这些做事我行我素的女侠有关。 所以说,在晏红染的眼里,且不管对方脾性如何,要想跟她同乘一辆马车,那肯定是不乐意的。 晏红染‘嘁’了声,摆摆手,这么容易就被猜出来,顿时觉得没了兴致,颇是意兴阑珊。 不过,对于楚云清方才打量,她一直在看,心想着这小子观察倒是细致了不少,看来这段时日也的确用功了。 “她叫顾禾,六扇门的人。”晏红染说道。 楚云清虽有意外,不过还是抱了抱拳。 六扇门,隶属刑部,是朝廷专门设立,用来节制江湖的衙门。 不过反过来说,六扇门更知道如何跟江湖人打交道,所以跟江湖各派的关系倒还不错,甚至江湖里若有什么案子,还会主动传到六扇门,让他们的人来帮忙。 但冷不防,他小腿被踢了一脚。 晏红染瞪他一眼,“她乔装打扮混到我身边,想打听消息,被我抓了,现在是阶下囚!” 楚云清连忙点头,一脸正色。 晏红染哼了声,忽地想到了什么,然后坐直了身子。 “不过呢,既然你能猜到,那也当得起我特意给你带的这件礼物了。” ‘特意’这两个字,被她咬的很重。 楚云清也是笑着。 晏红染从座后取了个一尺见方的锦盒,有些肉痛般地递了过去。 楚云清眼神一动,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把小巧的天青色斧子,通体如青玉雕琢,其上刻画玄奇纹路,看起来很是精致。 “玉器?”楚云清摸了摸,有些凉,“虽然贵重,但我也用不上这个啊。” 他笑了笑,“难不成打架的时候还拿这东西砍人啊。” 晏红染闻言,忍不住弹了他额头一下。 “土鳖,这是神兵宝器,青璇斧。”她说道:“只要你真气足够,激发阵势,不管是砍人还是跑路,妥妥的好宝贝。” 楚云清起初还是笑笑,后来低头,看着锦盒中的小斧,半晌没说出话来。 而一旁的顾禾在看到锦盒中的东西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有些怒意。不过转而便开始打量对面男子,显然是在想他跟晏红染之间的关系。 要知道,像这等由方士炼制的宝器极为少见,当今存世的基本都是前人所留,就如一些威力强横的符箓一般,现在已经没几个方士能做出来了,所以才有神兵之称。 而这等神兵宝器上刻画的阵势,必有玄术神通,价值自是千金难求。 江湖上还有专门探宝之人,就是为了去找前人洞府,妄图寻得一丝机缘。 现在,这么一件珍贵之物,就送了人? 难不成,这人是晏红染养的兔爷儿?顾禾想到晏红染总是女扮男装,心里似乎更为确信这一点。 不过,这人长得也不赖,颇为英朗,跟京城里那些脂粉气的俗物倒是不像。她一时也捉摸不定。 晏红染见楚云清不说话,便笑道:“别太感动了,还不是你天赋太差,好歹是跟我混的,要没个东西傍身,以后碰上厉害的人,不被人一剑杀了?” “嗯!”楚云清抬头,目光平和而坚定,但眼底却仿佛汹涌。 “咦惹。”晏红染嫌弃似的朝后靠了靠身子,故意哼了声,“只要你以后听话,就算对得起我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14.地牢 下榻之处是在东市的渊行帮堂口。 楚云清来这的次数并不多,平时要么是在康乐坊厮混,要么是在家睡觉,像跟正常上工的那些人来堂口点卯,他嫌麻烦。 马车在街边停下,堂口里早有得了消息的其他香主出来,洗得干净的手上搭着热毛巾,边上还有端着果盘、蜜饯等小吃的,脸上都有些激动,看起来殷勤无比。 直到楚云清从马车上下来。 这些人神情一愣,僵在了原地。 然后顾禾走下马车,神态从容间,那张狐媚脸上却多是好奇之色,不住打量着眼前的堂口,以及这些殷勤的小兄弟,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觉悟。 眼里,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晏红染揉着脖子下车,随手从一个愣住的香主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丢到一旁的水桶里,那家伙一个激灵,连忙提了水桶往堂口里去。 楚云清脸皮够厚,哪怕一众人眼神各异,甚至带着嫉妒和怒火,他也毫不见尴尬,反而冲几人笑笑,怀里夹着那锦盒,跟在后头。 青翡自是去歇马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还弄这些排场?”晏红染随手拿了个点心吃着,语气不满。 在东市,加上楚云清一共六个香主,现在当然是全到了。此时听了这话,当然是不敢多言,只是赔笑。 他们可没有楚云清的待遇,如今都能跟老大同车而行啦,众人心里头这个恨啊,更有些酸楚--本以为堂主是女中豪杰,跟其他女子不同,没想到也会被一副皮囊蒙了眼,不公啊! 晏红染哪里会猜到这几个憨货心里想什么,见他们有些愣神,眼神一眯。 “手底下都没出什么岔子吧?” 听她说起正事,一众香主神情皆是一肃,相视之间,其中一个面相老成,身材魁梧的汉子开口了。 “实话说,这几日陆景的人,私底下都拉拢过我们。而且,虽然他们没有明着抢咱们的生意,但手下的人没少来咱们这边逛游。” 这人叫做方震,早年是混绿林的,绰号「扑天雕」,就在太渊州北边一带活动,专劫各大商会的车队,不过也算是盗亦有道,只求财,所以被晏红染抓了后,还留了条命,现在管着两个坊市。 这家伙脑子不太聪明,但武功不错,一身横练刀枪不入,在渊行帮也排的上号。 方才拎着水桶递毛巾的,就是他。 晏红染点点头,然后朝楚云清道:“你先去把她关地牢里。” 她,指的自然是进了堂口后就左顾右盼四下打量的顾禾。 而听了这话的几个香主,则一下愣了,他们还以为这漂亮女人是堂主刚交的朋友,哪成想还是个阶下囚? 不过,被堂主抓来,说不定以后还能成自家兄弟,众人不免看了眼方震,惹得后者老大不乐意。 楚云清应了声,朝门口那边抬手虚引,顾禾浅然一笑,跟他出去。 这一笑并不刻意,偏生那股狐狸精的媚态不经意间展露,让堂中几人一下直了眼。 等人走了,他们心头竟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晏红染眼角跳了跳,手里捏得两个核桃咯嘣作响。 方震等人连忙回神,自觉尴尬的还轻轻地在自己脸上抽了下,一脸讪笑。 晏红染冷哼一声,道:“那女人是方士,精通魅术,没我吩咐,你们谁都别去招惹她。” 方震等人一听,自是连忙应下。 “为何让清儿哥过去?”方震问道:“他正年轻,血气方刚的,要是…” 在看到晏红染清冷的目光后,他这话就一下止住了。 “起码他不会去逛窑子。”晏红染冷哼一声。 方震缩了缩脖子,要说场间谁去青楼最多,那自然是他方某人。不过,他心里也有不忿,正因为楚云清是个童子鸡,才更把持不住啊。 “好了,说说帮里最近的动态。”晏红染收起玩笑。 …… 虽说朝廷律法严明,非官府之外不让设立地牢等囚禁之地,但像渊行帮这等江湖势力里,要是没有地牢,那还叫帮派吗? 地牢当然是在地下。 楚云清领着顾禾进了堂口大院,然后拐进了其中一间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屋子,转动机关,地上便露出了通往地下的石阶。 边上的弟兄连忙递过火把来。 “请吧。”楚云清指了指。 顾禾神情不变,走在前头。 阶梯并不长,三十余步拐个弯,眼前便出现了朦胧的光。 地下有火把,并不算黑,一条甬道两旁是铁栅栏的牢房,总共十间,此时只有两间关着人。 “呦,清儿哥可是稀客。”一个有些跳脱的声音传来,在这空旷安静的地下,却显得有些诡异。 “我闻到了女人身上的味道。”一个有些沙哑苍老,却带着恶意的声音接着出现。 顾禾有些好奇,看了眼身边的人。 楚云清哼了声,说道:“一个赌徒,一个色鬼。” 想了想,算是提醒般,略作解释。 这两人,前者名唤白九,诨号‘三只手’,是混南市那边的赌徒,也就是陈五地盘上。某次赢了赌坊五万两银子后,被庄荷发现出老千,这一下惹出了陈五,直接剁了他的右手。 但这人嘴硬说自己没有出老千,还说要去石帮主那讨公道,陈五直接把他那只断手喂了狗。 白九这心里是又气又恨,半夜一把火将那赌坊点了,然后想逃出城去,却又被人追杀,就窜到了东市来,然后落在了晏红染的手里,直接给丢进了地牢。 也因此,他还能活着。 而后者,是一年近古稀的老头,虽然老,却是太渊州这九郡之地有名的采花贼,跟其他采花贼不同,他轻功一般,但有一手制迷魂香的本事。 至于此人真名谁也不知,只有其自诩名号‘不走空’。意思凡是被他盯上的女子,夜半前去进闺房,必要一亲芳泽,绝不走空。 然后,他盯上了晏红染,可莫说进闺房,就是在白天踩点的时候,被晏红染一箭射穿琵琶骨,钉在了墙上,后来丢进了地牢。 本来嘛,像不走空这种人人喊打的采花贼,被抓到后肯定是要先骟了的。但这人连哭带求的,说自己其实早不行了,半年前就支棱不起来了,所以才得以保全一个完身。 此时,听了楚云清的话,顾禾则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像他们这种人,还留着作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15.顾禾 地牢虽有火把照亮,二三十步远也很难看清容貌,更别说不论是白九还是不走空,两人都无什么高明武艺,全是一些混迹江湖的手段罢了。 所以,本来不走空说是一女子,两人还有调笑之意,但一听这话,心里登时毛了。 虽然声音好听,有些软软糯糯的,可这说出来的话,却着实让人窝心。 “你这丫头,说话忒不讲究,是不是想让本大爷给你堵住嘴?”不走空嘿嘿笑着,沙哑的声音宛如沙刮一般。 那白九也是猥琐一笑,“您老那活儿都支棱不起来了,还拿什么堵?” 不走空气急,“当老子这药是摆设?再说,要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它自己不就支棱起来了嘛。” 顾禾脸上虽带薄笑,但眉眼之间已有煞气。 楚云清将火把插在栅栏上,随口道:“顾姑娘既然是六扇门的人,想来武功不错?” “还好。”顾禾淡淡道。 “那肯定也会些审讯的法子了,知道如何折磨人。”楚云清一笑。 顾禾听后,明白了,挽了挽耳边青丝,不紧不慢道:“那会的花样可就多了。” 两人恍若无人地说着,而白九和不走空却一下熄了声。 楚云清走到一个铁门前,拍了拍栅栏,“老头儿,要不让这位姑娘进去,跟你谈谈花样?” 这牢房里有床有褥子,此时那床上正躺了个穿着邋遢、身形干瘦的老头,不过他那花白的头发却是干净整齐。 此时听了这话,不走空那漏风的牙口冲楚云清咧了咧,大概还想说几句狠话,不过看了那人平淡的目光,不知怎的,这话就又憋了回去。 他哼了声,一把拉过被子,盖在了头上。 楚云清冷冷看他一眼,对于这种祸害良家的渣滓,他恨不得一刀将其剁了。 然后,他又转身,看向对面那间牢房,里边席地坐着一个脸颊消瘦的青年,此时见他看过来,脖子登时一缩,低头看着破碗,手里耍着铜钱,念念有词起来,就是不敢再多看外面的人。 楚云清哼了声,走到离两人稍远的牢房,打开了铁门。 “顾姑娘,请吧。”他指了指。 顾禾微微一笑,走了进去。 牢房里有床铺被褥,也有恭桶,虽有一股潮气,但算是干净。 “有什么需要买的吗?”楚云清道:“要是有的话,现在说,我去给你弄来。要现在不说的话,可能后边我就不来了。” “什么都行?”顾禾打量着牢房,随口道。 楚云清一笑,“那肯定不是,得没有危险,确保你不会逃出去的。” “送几床干净的褥子来吧。”顾禾说道:“还有这草席,能换的话,还是希望换一下干净的,再就是这里湿气太重,我可能住不惯。” 楚云清想了想,还是道:“我会跟红染姐说的。” 顾禾一笑。 楚云清很快便离开了。 等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上边传来机关拽动铁索的声音,那白九铜钱碰破碗的声音才停下,老采花不走空也掀开被子,露出了头。 “那姓楚的小子说你是六扇门的人?”白九问道。 顾禾‘嗯’了声。 “可我记得太渊城六扇门里,没有女人啊?”白九疑惑道。 六扇门总部在京城,但大峪皇朝九州之地,每个州城府衙下,都有六扇门官衙。譬如太渊州的九郡总捕头安清和,就掌管太渊城的六扇门。 顾禾说道:“我不是太渊州的人。” “啊?”白九更是好奇,“那你是哪里人?太渊州外是什么样的?我还没出过太渊州呢。” 另一边,不走空却是笑了笑,“你出老千的本事虽然不错,但见识还是少了,等你出了太渊州,才知道外面天地有多广阔,江南女子、旸州瘦马,还有北地的那些豪放女子,啧啧。” “我真的没有出老千!”白九咬牙切齿道。 至于不走空话中所说的什么女子,除了他自己外,没有人真的感兴趣,反倒会觉得这人下流恶心。 顾禾在床上坐下,摸着受潮的被褥,不知在想什么。 “你怎么会被抓来的?”白九问道:“该不会是故意被抓,实际上是想找什么罪证吧?还是说,你其实要抓的是我和这老色鬼?”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已经有些害怕了。 便是那边的不走空,心里也是一跳。 不过,他还是面不改色道:“人顾大人都说了,不是咱们太渊州六扇门的,就你出老千那点小事,还能惊动上头的人?” 说着,他不忘冲顾禾那边笑笑,“您说我说的对吧?” 顾禾也是淡淡一笑,“你们猜错了,我是败给了晏红染,被她掳来的。” “又是这小娘皮!”不走空怒骂一声,“老子也是折在她手上!” 白九摸着自己的断手,倒是没说话,要不是晏红染把他抓来地牢,他恐怕早就被陈五剁了喂狗了。 “等老子出去了,一定好好炮制她!”那边,不走空还在说着狠话,但说着说着,就呜咽起来,然后头蒙在被子里,哭了。 饶是顾禾见多识广,此时也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嗐,又来了。”白九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了,“你别理他,习惯就好了,他自打让晏红染一箭钉在墙上,大庭广众地游街之后,这脑子就有毛病了,时不时就这样。” 顾禾轻呵一声,“换做是我,会杀了他。” 不走空哭的声音更大了。 白九摇摇头,“睡了睡了。” 顾禾听着不多时便传来的呼噜声和隐下去的呜咽,狭长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沉思。 太渊城,她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地来了,但现在身陷于此,要如何找到人,如何搜集证据,倒颇值得思量。 不过,她想到了方才那小子,似乎是叫楚云清吧,他眉宇间隐隐带着愁绪,该是有什么扰心的事情,而听说这城里帮派的帮主死了,或许会跟此事有关。 顾禾想着,晏红染很聪明,多疑又有手段,看来行事的契机,只能落在那楚云清的身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16.顾禾(下) 这地牢里以前还没关过女人,而楚云清也没相过女子,所以女子需求之物,他当然不知道该买什么。 他去了大堂,此时,方震等人已经离开了,只有晏红染在吃着时令瓜果,二郎腿瞧着,不时晃一晃,看着很是悠闲自在。 但楚云清知道,这正是晏红染心有思量的时候,看起来是浑不在意,心中实则有了筹划算计。 注意到了他的到来,晏红染指了指桌上的果盘,楚云清摇摇头,也不见外,在一旁直接坐了。 “关起来了?”晏红染问道。 楚云清点头。 “聊什么了?”晏红染随口道。 “让我给置办些新褥子什么的。”楚云清自不会隐瞒。 晏红染闻言,哼了声,“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 “她不是六扇门的人么,难道还另有身份?”楚云清好奇道。 “听说过清静门吗?”晏红染道。 楚云清点头。 方士稀少,寻常者就如一叶孤舟般漂泊江湖,而有本事的则受人供奉,自也不会分出利益给其他人。清静门,便是唯一入世的方士宗门,而事实上,像这等势力,江湖明里暗里屈指可数。 现在听晏红染提起,他心中便有猜测,难不成那顾禾,还是清静门的人不成? 果然,晏红染道:“她师承清静门门主岑夫子,是方士,也算半个清静门门人。” “原来如此。”楚云清点头,然后道:“那她为何会被抓来这?” 晏红染白他一眼,“当然是没打过我。” 楚云清噎了噎。 晏红染道:“你也知道我去京城,是替帮主请清静门老神医的,可事实上,我去了京城,两眼一抹黑,连清静门在哪都不知道,更别说是见老神医了。 后来,发生了几件很巧的事,这些事里都有顾禾,这般机缘巧合下,我俩就认识了,通了姓名,然后她说能帮忙引荐老神医。” 楚云清道:“这是她故意接近你?” “不错。”晏红染道:“老神医是见着了,精神矍铄的一老头儿,仙风道骨的,可人家根本不卖咱们这个面子,再加上千里迢迢,舟车劳顿的,人也不会跟咱来。” 楚云清点头,渊行帮是有势力,盘踞太渊城,是太渊州第一大帮,甚至放眼江湖,都能称是一方巨擘。 但这在整个大峪皇朝,偌大九州之地,不说那些隐世的宗门,便是如今还活跃的一些帮派,其中就不乏能跟渊行帮相提并论,甚至更为强盛的。 比如背靠朝廷六部的天下漕帮,既有盐、铁生意,又有漕运,帮众过万不说,高层之中小半都是正经吃官饭的。 这肯定没法比。 更别说是进得宫墙的清静门,常年侍奉皇帝的老神医,凭什么越千山万水来给一混江湖的帮主瞧病? 身份差的太多。 “后来呢?”楚云清道:“你该不会直接出手了吧?” 晏红染轻笑一声,“为什么不呢?” 楚云清一愣,“可她也只说是引荐啊…” 话没说完,因为他忽然想到,彼时在京城肯定还发生了什么,要不然在天子脚下,晏红染又非莽撞之人,怎么可能直接动手,还把人掳了回来。 但晏红染并没有细说,她只是道:“当初我知道她晃点我之后,心里自是恼得很,所以晚上请她去听曲儿的时候,事前让买通的小厮在酒水里下了药,然后在回去的路上,直接给她拿了。” 楚云清张了张嘴,这还真是对方的性格。 “但她毕竟是岑夫子的徒弟,比划的那些鬼画符着实厉害,好在还差点火候。”晏红染道:“我不光抓了她的人,还把她身上的物件全收了。” 她的语气仿佛少年心性,全然是自得骄傲,眸光流转间自信从容,端的是神采飞扬。 楚云清也不免心受感染,对方天赋绝佳,习武不过数年便成为渊行帮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谈笑间顾盼生辉,豪情万丈,着实令人神往。 “那这青璇小斧,也是她的?”他问道。 “这倒不是,不过跟她也有关系。”晏红染道:“她看上了,想捡漏,但被我截胡了。” 楚云清知道捡漏是什么意思,现在江湖上有不少探险寻宝的人,为了前人遗留的洞府或者传承所在,别说是悬崖峭壁、毒瘴深潭,恨不得能上九天下五洋。 所谓捡漏,就是这些人手里头有拿不准的物件,然后卖给了别人,比如掮客,然后他们再高价出手。虽然瞧不出价值,但毕竟是从传承或洞府里弄来的,总归是沾了边的东西,贵肯定是贵的,至于它本身值不值这个价,那就看买的人是捡漏还是打眼了。 “花了多少?”楚云清道。 “没多少。”晏红染说的也有些含糊,“大头是顾禾出的,几张符纸和些许丹药,我看着就是道观里的黄符和假药丸。” 楚云清便没有多问。 “行了,要买什么东西,去跟青翡说吧。”晏红染摆摆手,“晚上出去喝酒,我先去趟总堂。” 言罢,她便起身,端着果盘走了。 楚云清摇摇头,也是去寻青翡。 …… 青翡是个沉默寡言的姑娘,肤色有些黑,相貌平平,身材平平,还瘦,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偏生腰上还别着一把缠着麻布的短剑,整个人看起来,不凶,有些愣。 但她很有效率,不过几刻钟,就把新被褥什么的一应女子生活用度之物准备好了,甚至还有亵衣亵裤。 她也不在意,浑不觉楚云清尴尬,直接将大包袱丢过去,让他扛了。 “你不送啊?”楚云清问道。 青翡神情淡淡地压了压斗笠,抱着胳膊,也不说话,竹竿似的站在门口,看起来很酷。 楚云清无奈,只好自己下了地牢。 在下来的时候,隐约听见地牢里好像有人在哭,他脚步便不由快了快。 但当发现是那个老采花不走空的时候,心里就送了口气,甚至还有些恶寒。 “你哭什么?”楚云清皱眉道。 岂料他这么一问,那不走空也不用被子捂着了,而是一掀被,直接嚎啕起来。 楚某人很是无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17.青璇 楚云清没搭理不走空,也没多问,开了牢门,就把大包袱递给了带着淡淡笑意的顾禾。 而在此期间,他未尝没有戒备,唯恐这人突然发难,毕竟,先前晏红染是说得平静,好像掳顾禾来根本没费多大力气似的,但身为清静门门主的弟子,顾禾能是寻常方士么? 毫不夸张地说,对一个还没出过太渊城的人来说,像顾禾这等人物,无疑是可通天的大人物了。 顾禾并不知道眼前之人心中所想,只是顺手接过大包袱,胳膊顿时一沉。 “买了很多啊?”她放在床上,毫不避讳地打开,拿出被褥和换洗衣服,甚至还拎着亵衣亵裤打量,似乎是在观察跟京城的款式有何不同。 楚云清自然不会多看,他关了牢门,就要走。 “哎。”顾禾坐在床上,看着他,“不多聊会儿?” 楚云清看她一眼,没说话。 “你就不怕刚才开了牢门,我会对你出手?”顾禾问道。 楚云清淡淡道:“我就是一小人物,就算你杀了我,也走不出这里。” 顾禾挽了挽耳边的头发,问道:“晏红染是怎么跟你说的?” “什么?” “这些东西应该不是你去买的吧。”顾禾轻笑道:“你上去这么久,姐弟俩这阵子没见,难道还不好好叙叙旧情?” ‘姐弟’二字被她咬着说出来,而话到最后,她还故意眨了眨眼,狐媚的脸上,带了些调笑。 楚云清只是冷哼一声,“不管你身份如何,来了这里,就别想出去。” 话落,他便转身要走。 “唉,人家本来还想帮你的。”顾禾掰着指头。 楚云清脚步一顿,不过没有回头。 顾禾见此一笑,又道:“你是晏红染的心腹,在这太渊城里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有雨,按理来说,就算真有什么烦心事,她也能帮你。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该不会跟你们那位帮主有关系吧?” 楚云清没说话。 “看来我猜对了。”顾禾道:“不过,你跟那帮主还有很深的交情?他死了,你愁什么?难道你其实是他的人,现在怕被晏红染怀疑,或者不知道接下来该投靠谁了?” 楚云清这次回头,脸上带笑,“且不说你猜的对不对,就算我真有什么烦心事,红染姐帮不上我的话,你就能帮得了吗?” 顾禾昂了昂白天鹅般的脖颈,神情里隐有自傲,“你应该也从晏红染嘴里知道我的身份了,莫说是这区区太渊城,便是放眼整个太渊州,我帮不上你的话,还有谁能帮你?” 楚云清闻言,却是淡淡一笑,“那你就先想想,怎么才能从这里离开吧。” 顾禾冷笑道:“姑奶奶要是想走,你以为真有人能拦得住么?”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楚云清摇头道:“你要真这么厉害,现在会在这儿?” “我!”顾禾一急。 楚云清嘴里发出个音节,就像是街头市井里那些混子瞧人时那种啧啧之声,听着很是讨厌,又异常嘲讽,极为欠揍。 顾禾怒了,咬牙切齿道:“那是她给我下药!” 楚云清撇撇嘴,给她个‘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眼神,转身走了。 顾禾还在身后叫嚣,但脚步声已经踏上石阶,然后是机关铁索的盘动声。 地牢里,不走空早就不哭了,现在打起了酣睡,而白九也是翘脚躺在床上,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顾禾脸上,哪还有半点急赤白脸。 她摸着手边的新褥子,微微一笑。 她相信,对方一定会再来找自己的。 因为就如方才所说,不管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真正有能力帮上他的,只有自己。 …… 晏红染去了总堂口,还没有回来。 楚云清便在堂口里等他,手里把玩着那把青璇小斧。 看着精妙却带着冷意的雕纹他不懂,笔笔勾勒而起的阵势他也无法感知出分毫,只是握在手里,冰凉却给他一种信心。 就如同置身黑暗里手中有刀有灯,四下还有振臂一呼便可涌来护驾、同生共死的弟兄。 就像是那天在客栈,与自己从前一直信服的大哥安清和会面时,客栈外的街上有李二等人,而客栈内的自己突然小辅助加身,心中生出豪情万丈,甚至有下一刻砍死安清和的念头。 这并非盲目,而是一种有底气的自信。 如同现在,握住手中的青璇小斧,便给了楚云清这种自信。 根本不用人教,体内真气在第一时间活络起来,或者说,并非是纯粹的真气,还有一股热流,在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中出现的热流。 楚云清忽地有所动容,这是气血,外家硬功真正有所成后出现的气血之力,它可以活络自己的血肉筋骨,更能强化体魄。 如今,不管是真气还是气血,都涌成了一道热流,灌输到紧握的青璇小斧中。 冰凉的神兵仿佛活了过来,上面勾勒的每一笔阵势竟然出现了青色的荧光,就像是冰封或蒙尘了千百年的凶顽被唤醒一般。 楚云清觉得手腕有些不受控制,它想去,它想丢。 但骨肉匀称的手掌,牢牢将它握着。 半晌,青璇小斧依旧带着淡淡的青芒,却不再有那种从手上射出的冲动。 楚云清脸色有些发白,额头隐有细汗,他微喘着粗气,体内无比空虚。 饿,且犯困。 他知道,这是透支了,就跟厮打半晌没了力气一样,但他还不至于像狗一样瘫在地上。 也正因此,他知道了手中这青璇小斧蕴含了什么玄术,要怎么用。 “真是神奇。”楚云清心有感慨,“竟然需要内外兼修之人的真气和气血,才能激活阵势。” 他将青璇小斧藏在了怀里,然后直接抓着桌上的点心来吃,就着凉茶,一通狼吞虎咽。 等吃个七分饱,身子朝后一靠,双手将外衫一合,抱着怀里的青璇小斧,倒头便睡。 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晏红染走到堂前的时候,看着关上的门和靠在门口的青翡,有些疑惑。 “他还在?” “睡了。”青翡点头道。 晏红染摇头,笑了笑,“那等他醒了再去喝酒。” 说完,她索性在回廊上一坐,双手朝后撑着,仰头看着日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18.临渊 楚云清睡醒了,眨巴眨巴眼睛,发现天色都暗了下来。 他走出门去,一眼便看到了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的青翡,以及几步外坐着的晏红染。 “青翡,红染姐。”他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好意思。 “醒了?”晏红染站起身来,笑道:“看来我走的这段时日,你很累嘛。” 楚云清一愣。 晏红染走过来,一揽他的肩膀,调笑道:“来跟姐说说,是哪家的女子?” “没有。”楚云清肯定是否认。 “就算是青楼画舫里的姑娘,也没事儿。”晏红染道:“都是苦命女子,只要相中了,姐去给你安排。” 楚云清肯定道:“真没有。” 晏红染笑着推了他一把,方才当然是开玩笑,她自是知道这小子洁身自好,跟方震等人可不同。 “你呀,要知道,太渊城虽然是州城,但跟京城比起来,还是乡野之地。”晏红染道:“等你到了京城就明白,什么是天下枢纽,何为繁华。那里的姑娘,也不是咱们这小地方能比的。” 楚云清听出她话中似有萧索之意,却也懂事地没问。 “看了京城女子,难道连红染姐也自惭形秽吗?”他笑道。 晏红染一双丹凤眼眯了下,凑过来,危险道:“你说什么?” 楚云清个子高,她要矮半头。 此时两人离得近,凑到颈下来问,吐气如兰,楚云清甚至能闻到一缕清新的香味,很难形容,但就是心中一下开阔,突然有些欢喜起来。 他直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俏丽,半晌说不出话来。 晏红染也觉出尴尬,虽然脸上不见羞怯,眼神却闪躲了下。 边上,青翡适时轻咳一声。 楚云清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然后道:“去哪喝酒?” 说起这个,晏红染当即哼了声,“就去你经常去的那家酒馆。” 楚云清一怔。 “我也想去尝尝,那家的酒水到底有多好,才能让你这滴酒不沾的人常常过去。”晏红染道。 楚云清心中一跳,他倒不是滴酒不沾,只是帮内聚会耍乐时,他也就喝几口意思一下而已,并非嫌弃酒水不好,而是怕一旦喝醉了,会将心中压抑多年的苦闷和秘密说出来。 那样死的不只是自己,还会连累其他人。 所以,他极少喝酒,更从没喝醉过。 楚云清连忙道:“那里的酒勾兑了不少水,但价钱便宜,李二他们手里存不住钱,去那也能解个嘴馋。” 晏红染柳眉一挑,“你紧张什么?” “我哪有。”楚云清神情如常。 “听说那的女掌柜长得很美?”晏红染道。 楚云清摇头,“中人之姿。” 晏红染笑了,“以往你可不会对一个女子的容貌随意评价,看来你俩真的很熟。” 她的语气虽是带笑,但以楚云清对她多年的了解,此时对方心中,已然是对陈文静好奇起来了。 是以,若再阻拦,恐怕会弄巧成拙,更惹她怀疑。 “偶然相识,毕竟她那酒馆就在咱们地盘上。”楚云清道:“既然红染姐想去,那咱就去那,青翡去吗?” 边上,一直听着两人说话的青翡下意识看向晏红染。 “一起去吧。”晏红染轻笑道:“听说那女掌柜按腰的手法很绝,让某人流连忘返,咱们也去试试她的手。” 楚云清有些尴尬。 青翡点点头,去备马车了。 …… 马车行得不快,傍晚时分,路上并无太多行人。 车里,两人端坐。 晏红染手挑车帘,外面的风便吹进来。 “帮主入棺了,陆景等人在守灵。”她说。 楚云清听后,不由看了她一眼,看到的是平静的神色,眉眼之中却有几分薄怒。 他知道,石崇山对她有知遇之恩。 彼时晏红染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逃难来太渊城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姑娘,后来冲撞了石崇山巡视的马车,也没被怪罪,反而得以入帮,混了个有碗饭吃的闲差事。 不过晏红染人虽小,可心狠手黑,渐渐传出了名声,也得以换得帮内武功秘籍,可以习武。 之后,晏红染习武天赋逐渐展露,一路高歌猛进,名头传进了石崇山的耳朵里,便被提拔正式入帮,后来更是坐上了堂主之位,也是渊行帮自成立以来,唯一一个由女人当家的堂主。 可以说,如果没有石崇山的支持,就不会有晏红染的今日,不管是身份还是地位。 但现在,石崇山死了,晏红染却不能去守灵,因为帮内有规矩,非家眷,女子不得守灵。 “狗屁的规矩!”晏红染冷冷道。 楚云清眼帘低了低,心里想的,是要不要就此趁热打铁,鼓动对方争夺帮主之位。但这虽然是陈文静吩咐的差事,也是自己现在的任务,可此时所面对的人,是晏红染,他有些不忍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实讲,对她,就是狠不下这个心去。 这时,晏红染看过来,“你怎么了,欲言又止的?” 楚云清想了想,还是斟酌道:“现在帮主之位空缺,陆景等人肯定是有想法的。” 晏红染闻言,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楚云清硬着头皮道:“红染姐想当帮主吗?” “想。”岂料,晏红染直接道。 楚云清一愣,他本以为对方还会搪塞几句,或者说调侃自己,唯独没想到,竟会这般回答。虽然是往自己心中预想中的发展,但这么一来,反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晏红染看着他,轻笑道:“从我当年在街边偷了包子,冲撞到帮主的马车,差点被他的车夫一刀砍了的时候,我就只想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 楚云清抿了抿嘴。 “我如果当上帮主,你就是堂主啦。”晏红染笑了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云清唯恐对方误会是自己想上位。 “当帮主不容易啊。”晏红染叹了口气,身子朝后靠着,“陆景势大,支持他的人不少,可惜我是一介女流之辈,争不过他们。” 楚云清下意识想要开口,但当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对面那人的神情时,话便生生咽了回去。 那是面朝窗外的侧脸,白净之中透着唯美,但薄唇抿成一线,眼神似是看向窗外,却总有余光落在自己身上,斜睨着,闪烁着寒光,如临渊般令人心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19.年轻人 楚云清庆幸自己醒悟的早,没有冒然开口。 现在是什么时候? 石崇山刚死,帮内人心不稳,一众人心思各异,此时诡谲之辈数不胜数。 既有自家弟兄野心勃勃,欲要趁机上位,也有其他帮派之人暗通曲款,宵小心思。而在其中,更会有官府差人浑水摸鱼,借此打压,亦或是安插人手,以细作搅动生事。 且不说晏红染年纪轻轻,能坐上堂主之位靠的不全然是武功,她心机深沉,素来有手段。光说她先前去总堂口,也不可能只是为了去看石崇山死没死。 楚云清心底不由冒出一缕寒气,若非自己方才警醒,恐怕已引得对方怀疑。 言多必失,他忽然想起这么一个词。 然后,便回想今日与对方相处时,自己是否有不妥之处,有无值得怀疑的地方。 虽然他有小辅助,且小辅助每次激发,必是自己心思狷狂鲁莽之时,但现在他可不想出现那么一机灵,因为万一念头出错,要的可是自己的命! 但幸好,自己念头如一,毫不纷乱。 而晏红染只是看着窗外,对此好似全然没有察觉。 半晌后,她忽地出声,“停车。” 马车在一座桥上停下。 楚云清也因此回神,眼神如常,“怎么了?还没到地方呢。” 晏红染朝他一笑,指向窗外,“你看那儿。” 楚云清顺着看去,原来这便是自己那日驻足过的水桥,桥下流水潺潺,一方小舟行过,隐隐传来琵琶声。 而小舟驶去方向,便是淮水上游的画舫所在,遥遥可见那边灯火璀璨,照亮一方夜空。 “既是喝酒,岂能没有兴致?”晏红染眼神亮着,“咱们去那喝。” 楚云清看着,有些犹豫,“太远了吧。” 有马车,路远是不远的,不过隔着几个坊市而已,或者直接上船,很快便到了。 只不过楚云清担心的,是以晏红染的身份过去那边。 渊行帮是太渊城第一大帮,帮内生意无数,不管是赌坊还是酒楼,甚至是牙行、逍遥散的买卖都有涉猎,可唯独有一样不会踏足,那便是青楼娼坊。 因为这门生意,另有人在做。 不是帮派,也非官府,而是一位王爷,早年争夺皇位失利,被贬太渊城的庸王周顒(音同庸),也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 皇位不比其他,无情最是帝王家,本该周顒是要死的,但不知为何,最后只是离京,领皇命来了太渊城,划分了封地。只不过这封号,是耐人寻味的「庸」字。 他是皇亲国戚,就算失势,也是货真价实的王爷,在这太渊城乃至太渊州里,也是身份最尊贵之人。 不过,王爷也是要吃饭的,庸王府做的就是青楼,整个太渊城的皮肉生意,全是他家的,没有人敢抢,因为这是规矩。 庸王府不会碰其他买卖,而任何人也不得触碰青楼这个行当,所有人都要遵守。 所以楚云清才会犹豫,晏红染是渊行帮的堂主,身份特殊,若去其他青楼也就罢了,但这淮水画舫可不是轻易就能上的。如果被人看破身份,引起误会,自会麻烦。 要知道,便是素来张狂的陈五,也不会去那画舫上寻欢作乐,要有喜欢的姑娘了,最多就是喊到别处而已。 反正不过是一画舫楼船,换个地方也是一样,不是非在那上游聚集才有调调。 对于楚云清的担忧,晏红染一眼便能看出来。 她不在意地笑笑,“你怎么还是这么瞻前顾后的?半点也没有长进。” 楚云清皱眉,刚要开口,便见对面那人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又要说是为了我好。”晏红染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吸了吸鼻子,“不管,今晚就去那儿。” “你认真的?”楚云清道。 晏红染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神,无比认真的样子,“现在不放纵,到了陆景和石帮主那般的年纪,你就放纵不起来了。”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且不说陆景五十好几,便是石崇山都七十多了,自己离他们那年纪还有几十年呢。 “时间你觉得过得很慢,但其实很快。”晏红染道。 楚云清摇头。 晏红染见此,眨了眨眼睛,“好吧,其实是过了今晚就得操心帮里的事了,难得有最后的空闲,你不陪我啊?” 话都说到这了,楚云清自然不会再扫兴。 “不过,到时候千万不能莽撞行事,咱得守规矩。”他认真道。 “知道啦。”晏红染嫌弃似的摆摆手,“你还是这么婆妈。” 楚云清笑了笑。 晏红染哼了声,“年轻就得气盛啊,难怪你现在还只是个小香主。” …… 画舫楼船数以百计,停泊占据十里淮水。 灯火通明,一片璀璨,来往之人眼底,只有光芒。 但楚云清看着这大片的光,却有些打瞌睡。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些不适。 “上船啊,怎么,怕了?”一旁,晏红染笑道。 她仍是浅蓝绸衫的男儿身打扮,就如一文弱俊秀的书生。 此时青翡已经在岸边交了银子,就要坐小船入水,找画舫和楼船登上去耍乐了,但楚云清还站在岸边,好像是事到临头缩了一样。 晏红染走近,靠过来,忍笑低声,“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她语气轻柔若娇嗔,漂亮的眼睛半眯着,干干净净的脸上是醉人的笑容。 旁边有走过的客人,身份各异,荷包皆肥,此时见了这女扮男装的俏书生,那眉眼风情,登时让众人看痴了。 晏红染背靠画舫灯火,就在楚云清身前咫尺。 真美。楚云清心里想着,一时也有些呆。 晏红染眼帘轻颤,扑哧一笑。 楚云清回神,半是遮掩半是羞恼,“要你管!” “你这般年纪,竟真能憋得住。”晏红染唇角微翘,神秘一笑,“你该不会,是力不从心吧?” 楚云清哪受得了这个,心念一闪,根本没过脑子,就俯身在她唇边啄了一下。 晏红染双眼猛地睁大,微微张嘴,贝齿上还有一线口水连丝,惊讶的有些呆萌。 楚云清也是脸色通红,眼神躲闪着,快步跳上了水中小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20.画舫 小船摇晃了一下,惊醒了目睹一切而呆愣的青翡。 她张了张嘴,小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短剑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剑出鞘,阉了眼前这小子。 岸上,来往之人也是惊呆了,他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这该死的爱情! 有人失足掉进了水里,有人慌忙去救,更多的则吆喝起来,或鼓掌,或报以善意的调笑,场间很是热闹。 当然,这是没人认出晏红染的身份,否则的话,他们现在只有惊讶,还有对那敢死的莽夫的怜悯。 晏红染还在那站着,好像是怔住了,发呆一样。 事实上,早在楚云清俯身时,她便有了察觉,因为并非敌意,所以她下意识里并未躲闪,却不料,就被亲了一口。 她摸了摸唇角,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脸颊有些发烫,她能感受得到。 方才的那种感觉,她竟是忘了,就是觉得,心里有些古怪,酥酥的,麻麻的,有些莫名的欢喜,却说不出来。 但更多的,还是羞恼,楚云清这小子! 晏红染咬牙切齿,猛地回头,脚下一点,便朝小船上的楚云清扑去。 楚云清听见身后风声,顾不得心乱如麻,连忙回身。 冷不防左眼就中了一拳,然后身上便挂上了一个温暖的身子。 若在平时,身在船上,他脚下自然不稳,但如今有了小辅助,多了数年修为,这下盘自是稳如老树盘根。 楚云清只是晃了晃,便一下按住了晏红染的肩头。 晏红染眼眶微红,好像是被河上的风吹的,她此时没将楚云清扑倒,反而挂在了对方身上,这姿势当然不雅的很。 四下里有好事的吹了几声口哨,还有混帮派的不良调笑吆喝几声。 “姐。”青翡轻唤一声。 晏红染连忙从楚云清身上跳下,狠狠瞪他一眼,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楚云清也有些赧然,更觉得先前太过莽撞,但心里竟没觉得后悔。 然后,一阵熟悉的晕眩感来袭,他脚下一晃,连忙站定。接着从腰囊里抓了一把蜜饯糖果之类的,塞到嘴里嚼着吃。 一旁,晏红染见他脸色一白的时候,以为是自己方才一拳打重了,自是担心。又见他手里拿出糖果,还以为是给自己的,心里哼了声,本想等他求原谅的时候再傲娇一番,可没想到,这混蛋竟然自己吃了! 晏红染大怒。 青翡憋着笑。 楚云清浑然未觉,只是在小船上坐下,平复着突然多了三年的真气和气血。 这是近来增长最多的一次,却也是虚弱感最小的一回。 他一时没想通。 …… 玩闹过后,晏红染没搭理楚云清,一来是羞,二来是气,觉得这家伙毫无长进,不过心里头又有些莫名的喜意。 很快,幢幢画舫就在眼前,楼船数层之高,丝竹管弦之音阵阵,却都不及女子悦耳之声。 晏红染指着近来最大的一艘画舫,小船便朝那边划去,而她一个踏脚,人便轻飘落在了船舷上。 她招呼一声,不等楚云清二人近来,便先朝那花枝招展着过来的老鸨子走去了。 这淮水河上的画舫当然不是街坊里的青楼能比的,而这里的老鸨也有个称呼,是为掌柜。 此时,女掌柜一眼便看见了这俊俏的身影以轻功上船,心想着如此体面的江湖人,出手从来阔绰,是以她连忙朝这边过来。 她刚要打招呼,但当走到近前一眼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就是一沉。 倒不是认出了晏红染的身份,而是看出了她是女扮男装。 女人当然是不能逛青楼的,更何况是这淮水河上,因为万一有喝醉酒的客人将其冲撞了,引起的麻烦算谁的? 大家都是出门做生意的,自是不愿意招惹这种麻烦。 所以,这女掌柜眉头一皱,就要让晏红染下船。 但楚云清已经走了过来,他从这老鸨的神情中就能看出一二,所以快步过去,往对方手里塞了二两银子。 “我家小姐就想来长个见识,绝不惹事儿。”他低声道。 二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放在衙门里,也是一个正儿八经吏员一月的俸禄了。 但楚云清每月从帮里分的例钱就有近二十两,自然不能让晏红染扫兴。 那女掌柜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收了,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她以团扇轻轻掩口,腰身一扭,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走了。 晏红染却是盯着这人背影,哼了声,“这还没见着姑娘呢,你怎么就给她银子?” 楚云清摇头道:“这是这里的规矩,女子怎么能来喝花酒呢。” “女子为何不能来?”晏红染有些疑惑。 “来这喝酒听曲都是顺道的消遣,最主要的是求一乐子。”楚云清道:“要是有人喝醉了,不小心撞一下摸一把,不得生出麻烦?” 晏红染一点便透,当下也没说什么,负手便进了楼船。 船从外边看就很大,等进来了才知道里面洞天何其热闹。 跳舞弹曲献唱的,劝酒喝酒舞文弄墨的,放眼全是白腻,明晃晃如灯,耀得人眼晕,喧嚣间一片放浪形骸。 青翡是本分的小姑娘,没去过青楼,更没见过这等香肩赤露,几要坦胸露乳穿着的女子,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晏红染眼底也是惊讶,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反而找了个位子坐了,饶有兴致地四下打量。 楚云清和青翡坐在她身旁,明显是有护持之意。 晏红染也不在乎,只是道:“酒呢?” 不用招呼,有见了客人来的小厮就殷勤过来,问有什么吩咐。 “好酒好菜都上。”晏红染道。 楚云清注意到,四下有喝酒的,桌上也有花生米等下酒小菜的,但要真说饭菜那肯定是没有。 想想也是,就算是酒足饭饱,但春宵一刻,肯定不会把吃饭的时间浪费在这里。 那小厮也是见多识广的,早就看出这公子哥儿是个雌的,此时一听这口音,更是没跑了。 但他也知道,既然外边的人能放她进来,显然是出得起银子的阔绰人,就算他们这画舫里只有酒没有菜,那他也不会扫了贵人的兴致。 当下脸上堆笑,说了句稍等后,便快步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21.乐子 晏红染倒是很有兴致地瞧着台上跳舞的女子,那些女子妆容精致,年轻貌美,一双画着眼彩的秋波好像能将人的魂都勾出来。 她们扭着身子,樱口微张,双肩颤动,薄织便不住地往下滑。 晏红染直勾勾地看着,眼神放光。 青翡目光则偏向一旁,显然是连看都嫌弃。 不多时,小厮端着餐盘过来,而散发的阵阵菜香,也着实引得不少客人往这瞧--竟还真有人把画舫当酒楼吃喝的? 两个小碟子里是素菜,油水不多,最后一个碟子则放着切好的酱肉片,然后一旁放下了一壶酒带三个小巧的酒杯。 看起来都很精致,但这分量着实太小,对习武之人来说,莫说是填不饱肚子,恐怕连打个牙祭都算不上,真真是给女子吃的。 晏红染低头看了眼,也是一笑,“伙计,既然有菜,何不大碗来?” 那小厮一怔,然后笑了笑,“这可不是咱们船上的,还是特意给客人从岸上买来的呢。” 晏红染有些意外。 “毕竟,咱们这是听曲看姑娘的,要想填饱肚子啊,还得去酒楼才是。”小厮说着,告罪一声便走了。 晏红染对此也不计较,用筷子夹了酱肉片便吃,只不过这味道显然不怎么样,让她蹙了蹙眉。 楚云清知道她是个中老饕,当下笑道:“喝花酒,当然是要喝酒才是。” 他给三人倒满酒,捻着花生米来吃。 晏红染瞧他一眼,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眼神便眯了眯。 “你实话跟我说,这地方来多少次了?”她问道。 “第一次来。”楚云清老实道。 “我不信。”晏红染看向青翡,“你信吗?” 青翡看了两人一眼,没做声。 晏红染便不吃了,喝着小酒,瞧着台上姑娘,但看了不多会儿,就觉得意兴阑珊,甚至是有些发困,想要睡觉。 “这喝花酒,也无趣啊。”她揉了揉额头。 但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被身边几桌人听见了。 其中,有一个早就注意到她的青年眼神一动,忽而便朗声一笑。 这是个练家子,笑声里带了真气发馈,场间霎时一静,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楚云清眼神一瞥。 那是个面容俊秀的青年,岁数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就是眼袋有些浮肿似的,而一张脸面也如同敷粉,看起来颇显得油头粉面。 楚某人又看了眼浑不在意、好似毫无所觉的晏红染,分明从她眼底看到了一丝笑意。当下,心中便是摇头,他素来知晓晏红染的性子,这是见没热闹,自己来找热闹了。 是以,他看向青翡,目光示意。 而青翡也恰好看过来。 两人早前配合数次,对晏红染突然‘兴起所致’很是了解,当即就打算带人走。 可没想到,晏红染却是低咳一声,声音不咸不淡道:“难得放松一回,你俩可别扫兴啊。” 青翡便低头,双手放在腿上,不说话了。 楚云清也觉无奈,索性不管了。 另一边,那青年见一笑引得众人目光之后,便轻咳一声,看向台上。 “诸位姑娘今儿个看来没什么精神啊,这唱的跳的,浑没拿出平日里的功夫。” 他这话一出,场上那七八女子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就是微变,有的咬唇,有的抓着衣角,颇是不知所措。 换成别人,她们肯定是要出言调笑了,但正因为知道这开口之人的身份,她们才任由对方去说,不敢做声。 便是四下同坐之人,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而他们怀里陪酒的姑娘,更是一下收敛,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这开口挑刺的青年,是太渊州知府谢玉尧的独子谢宽,是这太渊城里有名的纨绔。这人的喜好便是先在一楼听曲看舞,欣赏完曼妙舞姿之后,再从这些姑娘里挑出身段最好的去享受。 但现在,显然还不到时辰,而且,这位谢公子今天,是另瞄上了猎物,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谢宽盯着晏红染,只觉得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漂亮的女子扮上男装后,更为美丽动人呢。 不,应该说,是这种独特的气质,他想着,就算是这场间其余女子作男装,也不过是胭脂俗粉,兔爷儿一般的俗物罢了,唯独这人不同。 而听了谢宽的话,二楼上的女掌柜扭着腰肢就下来了,她不来不行啊,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这位爷,且看场间突然的冷清,可不就是因为对方开口说了句话么。 虽说他们这画舫楼船背后的大掌柜是那位王爷,但对方自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计较的。 所以,这女掌柜笑着就走到了谢宽身边,一来就是赔罪。 “谢公子眼界高,是哪个不开眼的姑娘让您委屈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瞪着台上的几个女子。 “这倒没有。”谢宽手里折扇一展,目光就朝晏红染看了过去。 女掌柜心中一咯噔,瞧了那边女扮男装之人的身段和脸蛋后,想着对方换上女子衣物如何,心里就全明白了。 她脸色不免有些犹豫,“谢公子,来者是客...” 但谢宽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让她说不出话来了。 “这位公子没瞧上你们这的姑娘。”谢宽道:“可还有新鲜的?” 女掌柜脸色微僵,心里发苦,知道这谢宽是要故意生事,在另一桌那人面前显摆威风了。 她心里不由暗恨自己怎么为了区区二两银子,就让这女扮男装的人进来了,她早该想到,放这等人进来,免不了是要生事端的。 “这…近来咱们这却是没有新来的姑娘。”女掌柜犹豫道:“倒是妙言坊从旸州新到不少瘦马。” 妙言坊是这淮水河上最大的一艘楼船,也是价钱最高、生意最好的,夜夜笙歌,有太渊城之内的人,也有从其他郡城来的。 但别人喜欢去妙言坊,谢宽却不喜欢去,原因很简单,他跟小公爷周芳不太对付,而周芳便是庸王周顒的小儿子。 这妙言坊白天常人可以去,但晚上,周芳会包夜,倒不是不让别人进,只不过谁能进却是他说了算,现在多是他结交的一些狐朋狗友,而其中,并不包括谢宽。 当下,谢宽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眼神不善地看着眼前的老鸨子,觉得对方明知道自己跟周芳有龌龊,却故意搬他出来压自己。 这时,有人开口了。 “妙言坊?要不咱们也过去瞧瞧?” 楚云清看着身旁一脸期待的晏红染,嘴里的盐花生嚼得嘎嘣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22.独角戏 晏红染想去妙言坊闲逛,但楚云清和青翡一左一右坐在她边上,显然是要打消她这个念头。 倒不是怕,他们是渊行帮的人,从来都是别人怕他们,而他们不会怕。 但现在不同了,帮主石崇山病死,帮内帮外勾心斗角异声不少,在当前这个时候,肯定要谨小慎微才是。 尤其是,楚云清是认得谢宽这位知府之子的,自己现在有差事在身,他可不想跟对方有什么牵扯。 晏红染却是疑惑,“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了?” 楚云清并未反驳,只是道:“时非往常,当要谨慎。” 晏红染闻言,有些意外地多看了他几眼。 两人相识多年,经历颇多,她当然清楚这小子虽然读过书,却也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人,素日打架砍人还行,要说讲道理那肯定不大像那么回事,但没想到对方现在,竟也会这般考虑事情了。 晏红染突然有种看不成器的儿子懂事了那般,有些欣慰。 “行,那就不去了。”她笑了笑,继续斟酒。 那边,谢宽见她这么一笑,这心情一下就亮堂起来了,又听得她说不去妙言坊了,心底突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但能跟佳人相处,自是极好的。 所以,谢宽斜眼瞅着那老鸨,直接道:“台上的那些货色赶紧换了,看着窝心!” 女掌柜心中自是不快,风尘女子虽是贱业,可她们毕竟都是靠着庸王府吃饭的,被一外人这般直白训斥,谁能受得了。 但怎么也是经历过世事的人,她脸上笑容未变,嘴里连忙应着,往楼上去了。 谢宽轻咳一声,不由朝晏红染这边挪了挪身子,“在下谢宽,还未请教,姑…兄台高姓大名?” 晏红染看也不看他,往嘴里丢着盐花生,随口道:“楚云清。” “……”楚云清。 一旁,青翡低头一笑。 谢宽对此根本没在意,一个臭家丁,一个柴火妞,他当然不会多看几眼。他只是咂摸着对方说的这个名字,想来应该是信口胡诌的假名。 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不过以往都是别的女子投怀送抱,这回难得有对自己不假辞色的美人,他反而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畅快。 “兄台好像不是本地人?”他问道。 “是本地人。”晏红染说道。 谢宽一噎,干咳一声,“先前竟从未见过。” “那是无缘。”晏红染道。 谢宽心中一动,笑道:“那想来,咱们现在是有缘了。” 晏红染终于瞥他一眼,“这里酒水如何?” 谢宽有些疑惑,不知对方为何会如此问,但还是点点头,“本地的莲花白,当然算是好酒。” “那零嘴如何?”晏红染又问。 零嘴,指的自然是桌上的盐花生、茴香豆这些。 谢宽下意识道:“口味尚可。” 晏红染淡淡一笑,“那还堵不上你的嘴?” 谢宽先是一愣,继而脸色便有些涨红,很是羞愤。 四下也有低笑传来,显然是喝着酒,却也一直在注意着这边。此时都听见了,当然觉得这谢公子好笑。 楚云清和青翡也是一笑。 谢宽看着面前连多看自己一眼都欠奉之人,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的,此时又听见四下隐隐的笑声,其中嘲讽意味不要太明显。 但这些人都是太渊城里有头有脸,要么是商贾之后,要么也是官府中人,他虽然自视甚高,却也不会因此就伤及颜面,连累父亲也折损名声。 所以,谢宽怒瞪的,是楚云清,这个懒散坐着,如同家丁般的粗人。 别人笑也就罢了,你区区一下人,还敢嘲笑本公子? “你笑什么?”谢宽看过去,冷声道。 楚云清连搭理都没搭理他,只是看着台上换了一拨的姑娘,目光在其中一个弹琵琶的身影上停留几分。 “本公子在跟你说话!”谢宽猛地站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愤怒,或许是四下并不明显却刻意的嘲笑,也可能是眼前这两人的轻视。 反正,就一下激发了他心底压着的火气,让他恨不得抄起手边的酒壶,朝对方头上砸去。 然后,就在几个呼吸过后,谢宽果真这么做了。 他面容扭曲着,怒喝一声,顺手从桌上抄起了酒壶,几步迈出,就要朝楚云清头上砸去。 但显然,有晏红染和青翡还在中间,他怎么可能如愿? 脚下在刚迈出一步的时候,便被晏红染弹出的一粒花生米打在了膝盖上,谢宽一下吃痛,身子一斜,便朝另一桌人那边扑倒。 惊呼声里,谢公子磕碎小桌,酒水洒了一身。 四下之人不免指指点点,言语带笑。 “谢公子没事吧?” “春红,还不快看看谢公子有没有伤着。” “哎呀,额头都出血了,这得去请郎中啊。” 一片幸灾乐祸声里,谢宽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额头青筋贲张。 “闭嘴!”他环视四周。 场间便没了声音,都看着他,神情玩味。 这时,本是安静的台上,突然有一道刺耳难听的琵琶声陡然响起。 谢宽猛地看去。 台上,凳子上坐着一十七八的清秀姑娘,怀抱着琵琶,此时见了他目光过来,许是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说出的话里便带着哭腔。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缩了缩身子。 谢宽当然不会跟个弹曲的计较,现在要教训的,另有其人。 他拽了拽衣衫,就在三步外,居高临下地看着晏红染和楚云清,神情阴翳。 晏红染在喝酒,楚云清在吃花生,两人对此浑不在意。 “你可真扫兴。”晏红染淡淡道:“这淮水画舫里多少姑娘还不够你找的,非得在这散德行,败爷们的兴致。” 谢宽看着这张清丽的面孔,心头火气,“老子就要找你!” 说着,他竟是扑了过来。 下一刻,便被一脚斜踹回去。 楚云清站在那,面无表情地掸了掸衣袍。 要说谢宽也是个练家子,但且不说多年纵情声色,只是今晚就喝了不少酒,再加上他根本没想过,区区一家丁还敢对自己出手。 最主要的,还是他太弱,远不是楚某人的对手,所以反应不过来,弄得一身狼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23.中毒 谢宽躺在地上,咳嗽着,眼神有些怨毒地看着那道高大身影,想要站起来。 但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有些气短,急促地喘了喘,一时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楚云清站在那,皱了皱眉。 装? 不像。 他脸色微变,怕不是自己这一脚踢得太重,将这人踢出了个好歹吧? 本来心里还有些拿捏,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瞧瞧,但一见谢宽半晌站不起来的样子,也顾不得许多了。 但不等他先抬脚,一旁的青翡已然是抽身过去。 她盯着谢宽苍白的面容和微微发紫的嘴唇瞧了瞧,说了句‘是中毒了。’ 倒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谢宽眼神一动,快速眨了眨,满是着急。 这一下,四下原本看热闹的人先是一懵,接着就炸锅了。 “中毒?不会吧。” “小姑娘你是郎中?这话可不能乱说。” “就是,我看是这莽汉踢得太重,岔了气吧。” 尤其是那一直在二楼看事的女掌柜,此时见了,不由尖声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可不要乱说话,中毒?什么中毒,在我这怎么中毒,你该不会想说是我下的毒吧?” 青翡并未多言,只是回头朝晏红染两人看了眼。 “能救?”晏红染问道。 青翡道:“如果不救,人就死了。” 此话一出,四下本来还不信的人,瞧见地上那面若白纸,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谢公子,以及神情凝重的青翡,也信了。 然后,有的人已经悄悄开溜了。 “他身边没带护卫?”楚云清指着谢宽道。 “带什么护卫啊。”女掌柜也有些慌了,连忙朝外招呼小厮,“赶紧去请郎中啊,可不能让谢公子死了!” 谢宽平时出入自然带着不少家丁护卫,但来这淮水画舫上寻欢取乐却从来不带,他的人都在岸上消遣,只等这位少爷玩够了才接着回去。 因为这淮水河上是周芳的地盘,谢宽跟他不对付,所以巴不得有人跟自己较劲,到时候不管谁伤了,他都可以借题发挥,去找周芳的麻烦。 比如堂堂知府之子在你周芳的地盘上被人揍了,你连恩客都保护不了,谁还敢来这儿?不是你的责任是谁的? 不过谢宽想是这么想,较劲也是真的,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真被人算计了。 自己的确是中毒了,他心里门儿清,又急得不行,这帮蠢货,还不带自己去看郎中,等着自己死呢? 淮水河上当然是有郎中的,毕竟这里是烟柳场所,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不在少数,小厮很快就叫了郎中过来。 本来好好的画舫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药味冲鼻,众人是彻底没喝酒听曲的兴致了。 不少人都换了地方去玩,原本的喧闹,一下就安静下来,只剩下满目狼藉。 晏红染拍拍手起来,用酒水洗了洗手,然后在楚云清身上擦干净。 “回吧。”她说着,当先朝外走。 “等下,你不能走!”那女掌柜连忙喊了声,接着便是船外看场的几个汉子进来,挡在了前头。 “几位,你们可不能走啊。”女掌柜摇着团扇,皮笑肉不笑道:“等谢公子醒了要是怪罪,老婆子可但当不起。” 说着,她直接朝楚云清丢了一物过来。 楚云清接过,一看,正是二两银子,他一想便明白了。 “唉,为了点小钱,差点闹出大乱子。”女掌柜说道:“虽说来者是客,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咱还是别走了,等好好说道说道吧。” 楚云清看着她,也是一笑,“那恐怕,你真脱不了干系了。” 女掌柜一愣,脸色不善,“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云清指了指四下,一句话也没说。 女掌柜却是怔住了,接着脸色就是一白。 是了,谢宽是中毒,那下毒的人肯定就在先前的人里头,可方才郎中来的时候,人全都跑光了! 到时候真追究起来...女掌柜一时方寸大乱。 晏红染却是笑着看了眼楚云清,继而,这目光落向了那边的台上,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正随着其他姑娘下场。 …… 谢宽中的是草木毒,不太严重,但恐怕会留下后遗症,比如这嘴就有些不利索了。 他当然是要大动干戈,自己是知府之子,竟被人下毒,还是在这淮水画舫上。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去跟那踢了自己一脚的臭家丁计较了,他要找的人是周芳! 不多时,施施然的小公爷来了。 这可真是个风流倜傥的俊人,楚云清在出门的时候与对方擦身而过,先是惊讶于对方这般俊朗的相貌,然后就因对方身上浓厚的脂粉味打了数个喷嚏。 而周芳却多看了晏红染几眼,还点头微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倒不是他也像谢宽那样起了觊觎心思,好色是有的,但要分对谁,他是认出了晏红染的身份。 由此,对于手下来汇报的关于此前发生之事,也多少有了猜测。 下毒的人当然不会是晏红染,周芳很是清楚,要想教训谢宽的话,这位可有的是手段。 他进了楼船里,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对着说话还不利索的谢宽就是一顿臭骂。 谢宽有些愣,但片刻后便回神,扯着嘴角,唾沫横飞,也是硬骂而回。 当楚云清三人下船的时候,还隐约能听见楼船里谢宽和周芳的争吵声,其中不乏脏话和狠话,有来有往,但这两人就是没有动手,只是一顿对喷。 …… 岸上长街,尚有灯火,卖小吃的摆摊的还没歇息。 晏红染随便看着,随口问道:“你觉得是谁下的毒?” 楚云清跟在一旁,闻言一愣。 彼时场间得有四五十人,且不说他没记全都有谁,就是说谁去喝花酒还记寻欢作乐的人啊,更别说谢宽毒发的时候,他们早都跑了。 楚云清当然猜不到,不过他心中一动,听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晏红染已经知道是谁下的毒了? 他有些惊讶地看过去。 晏红染很满意他此时的表情。 “不管到什么地方,陌生还是熟悉,首先要记下所处的环境,然后是人。”她说,“若有万一,便能救自己的性命。” 楚云清若有所思。 然后,他问道:“那下毒的人是谁?” “不知道。”晏红染一笑。 “……”楚云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24.定计 一夜喧嚣过去,生活又重新归于从前。 有关知府之子谢宽在淮水画舫调戏良家,反被家丁暴打,然后毒发差点不治的消息,只是一夜便传遍了整个太渊城。 而其中,自然没有谢宽和周芳彼此怒骂一晚之事。 谢宽这位纨绔大少失了面子,便是其父谢玉尧都颜面大失。 整个太渊州官道捕快,暗里都被发动起来,务必要找到那打了谢大少的臭家丁,当然,更多的还是给谢大少寻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这些事,楚云清起初并不在意,还是早晨吃饭的时候,李二添油加醋说来的。 “清儿哥,你说那家丁是谁家的?咱太渊城里还有这等好汉?”李二一边吃着肉包一边道。 楚云清看着他那满嘴油花,便倒了杯水给他推过去。 然后说道:“什么好汉,不知轻重地打了谢宽,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还可能连累家人府上,这也能叫好汉吗?” 李二当然不服,“护持主家,脚踹恶少,这怎么不是好汉了?” 一旁,几个随从的弟兄也是附和几声,大抵是‘要换成是自己,非得给谢宽打骨折不可’、‘谢宽那恶少早该被阉了’、‘那好汉还是出手轻了,应该直接结果了谢宽’等等。 楚云清对此也只是笑笑,这些憨货也也就是没有当面,否则的话,真要这么鲁莽,那船上看场的打手也不会让他们下船的--只是踢了谢宽一脚,最多就是争风吃醋,庸王府请来的这些人还担待的起,但要真重伤了谢宽或是杀了他,那事情的严重性就不一样了。 “行了,都别吹了,吃饱了饭该干嘛干嘛去。”楚云清摆摆手。 不过他也清楚,这些伙计整日游荡在康乐坊,除了震慑地痞无赖外,还真没什么正经营生做,偶尔帮出摊的小贩搬个东西,那都是大善举大动作了。 李二等人终日不是在各大酒楼混饭吃,就是瞅着街上的黄花大闺女评头论足,已经有不少商户来找楚云清告状了。 “清儿哥,这整日无所事事,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李二说道。 楚云清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倒不是因为对方的这份觉悟,而是因为对方话里,竟一次用了两个成语。 李二挠挠头,“先来无事,咱也得看点书不是。” “都看什么了?”楚云清好奇道。 “我知道!”一个弟兄回头笑着,挤眉弄眼。 但不等他开口,就被李二一眼瞪回去,“说正事呢,你聒噪个甚?” 楚云清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事,便道:说的也是,你们这整天瞎混也不是个事儿,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难免落人口实。” “可不是嘛。”李二哼了声,声音压低道:“陆景那些人都偷摸来咱们这打探消息了,还以为人都不认识他们呢。” 楚云清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不过这种事是晏红染他们需要博弈的,自己掺和不进去,只是听命行事便够了。 而且,有安清和安排的差事在,官府的人巴不得渊行帮内讧呢。 “这些事看红染姐怎么吩咐,咱们别莽撞。”楚云清先是嘱咐一声,然后道:“这样,你们要是闲着无事,帮我寻个人吧。” “什么人,男的女的,叫什么?”李二一听便来了兴致。 他是康乐坊地界上的包打听,正要往外拓展,成为太渊城江湖风媒界的一号人物,所以也认得不少风媒探子。 楚云清道:“一个邋遢道人,五十来岁,山羊胡,不高,精瘦。” 李二认真听着,到这,眉头一挑,“没了?” “没了。”楚云清点头,“以前就住对面街头上的算命铺子,现在不知道哪去了。” “这有点儿难找啊。”李二说道。 楚云清把豆腐脑喝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 说完,往桌上丢了几个铜板,便起身走了。 李二摇摇头,一边吃着,一边在脑海里根据楚云清的形容,来勾勒出要找之人的模样。 但可惜的是,一团浆糊。 …… 楚云清去了酒馆。 倒不是他主动想来,而是习惯性走到这条街上,看到了陈文静留在酒馆二层让自己见面的标记。 大早上除了宿醉之人,没有谁会去喝酒,尤其是陈文静这家出了名难喝的酒馆。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有的人认识楚云清,照面了还打个招呼,然后见他是往酒馆去的,脸上笑容里便多了些揶揄。 楚云清对此都是点头一笑,然后进了酒馆。 里面冷冷清清的,倒是打扫得很干净,他径直上了二楼。 陈文静在跟人说话,从房门里,传来淡淡的话语。 楚云清自是能听出那人是谁,也不忸怩,直接推门进去。 房间里相对坐着两人,一袭白裙的陈文静素雅曼妙,正落下一颗黑子。对面,是商贾打扮的安清和,眉头微皱,捻着白子似乎不知道要往哪里落。 “不知道敲门吗?”安清和看过来,似有不悦。 楚云清今时不同往日,要是早前,他还得毕恭毕敬,因这一句训斥而小心翼翼,但现在,只当对方是在放屁。 他大咧咧在一旁坐下,嘴上道:“混帮派的人,有几个懂礼数的。” 安清和闻言,多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陈文静则是掩口一笑,继而给楚云清倒了杯茶,“可别这么说,听说那位陆景陆副帮主,便是世家子出身,武功虽说平平,但人际拿捏上却极为擅长。” 楚云清喝了口茶,有些微苦,不太好喝。 “昨晚上,是你打的谢宽?”安清和直接道。 楚云清对他能知悉具体并不意外,但还是摇头。 安清和冷哼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真当我不知道?” “他找茬,我踢了他一脚,不算打。”楚云清道。 安清和忽地笑了,“有意思,你这么帮晏红染出头,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楚云清答非所问,“您找我过来,该不会就想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安清和皱了皱眉。 “我每多来一趟,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楚云清淡淡道:“如果是因为谢宽,就让这六年的苦功付之东流,我无话可说。” 安清和眼睛眯了下,不得不说,今天这人给自己的感觉,跟平时大不一样,不说是变了一个人,只是更张扬更锋芒毕露了一些。 “好了好了。”陈文静见这两人隐有剑拔弩张之意,连忙打圆场,“还是正事要紧,何必为了个谢宽计较许多?” 安清和沉默片刻,然后道:“石崇山已死,计划可以开始了。” 楚云清看了眼陈文静,后者微微颔首。 他先前已经听对方说了所安排的任务,彼时暗里在场的肯定还有安清和。但现在,当着对方的面,他还是说了句,“你们真想让晏红染当帮主?” “为什么不呢?”安清和一笑,“相比较其他人,她是最适合的,之前不也跟你说过么?” 陈文静点头,“不错,先前说的,便是我们的意见,也是咱们府衙经过认真商议决定下来的。” 楚云清点头,深吸口气,“好,现在要我怎么做?” “要想让晏红染上位,就得先把其他对手铲除。” 安清和道:“能跟她竞争帮主之位的,不过陆景、穆春生、柯放、陈五四人而已,就算渊行帮内还有后起之秀,资历也是不足,在这几人没有全部倒下之前,他们没有半点机会。” 楚云清听后,顺着道:“那大人想先对谁下手?” 他此前也细细想过,陆景势大,为人又奸猾谨慎,人脉牵扯太多,这人自是要缓缓图之。而穆春生如今倒向陆景,恐怕也不会再争什么帮主,求的不过是之后的副帮主位子。想来先要对付的,该是其余两人。 果然,安清和只是略作思量,便说出了陈五的名字。 然后,他解释道:“柯放如今足不出户,除了维系手下的生意外,底下一众人马都不离他府邸百丈。他是石崇山的嫡系,如今这是被骇破了胆子,唯恐被陆景等人暗害。如果要对付他,很困难。” 楚云清想了想,道:“但陈五底下兄弟众多,因着逍遥散的生意,招揽了不少亡命之徒,若要除掉他,谈何容易?” 一旁,陈文静则是轻笑道:“除掉一个人,未必就是要杀了他。” 楚云清一愣。 “在当前这个时候,渊行帮里虽然勾心斗角,但要说真要命是不可能的。如果陈五横死,怀疑的矛头很可能会指向官府,那样对我们很不利。”陈文静道。 楚云清问道:“那你们想怎么做?” “与其瞻前顾后,受人怀疑,不如主动出击。”陈文静道:“直接抓了陈五。” “啊?”楚云清当然惊讶,陈五威风了这么多年,手上人命无数,但谁都知道事情是他做的,可就是没有证据来证明。 官府要抓人,尤其还是抓陈五这等人,没有证据的话,肯定是不能强行拿人的。 府衙不是京城里的锦衣卫,还没这个能耐。 陈文静笑了笑,“所以就要看你了。” 楚云清皱眉,他当然能听出对方话中意思,不外乎便是要让自己从渊行帮里找到陈五的罪证,只不过自己一直在晏红染手下做事,虽然跟陈五有仇怨,但平日里连见面都没几次,更别说搜集什么证据了。 而别看自己卧底了六年,实际上就只给官府提供过几次便利而已,要说实质性的东西并没有,这也不是安清和先前吩咐的。 稍有不慎就会暴露殒命,那一切努力和坚持就会付之东流,安清和从前跟他说的,只是潜藏下去,等一个时机。 楚云清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安清和,沉声道:“大人,现在就是那个时机吗?” 安清和没有立即回答,沉思片刻后,道:“拿掉陈五,就能让他开口,不论是让晏红染当上帮主,为朝廷所用,还是直接将渊行帮打掉,还一个朗朗乾坤,皆在我等手上。” 楚云清沉默片刻,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知道,这件事对方已经决定好了,也是今天让自己过来,吩咐的差事。 “陈五势力不小,如何动他,的确需要从长计议。”陈文静说道:“不过,还是越早越好,若是等这阵子过去,帮内稳定下来,再动手会更困难。” 楚云清应下,“好,我会想办法。” “衙门这边也会配合你的。”陈文静道。 话既说完,楚云清很快便告辞了。 房间里,安清和喝了口已经凉了的茶水。 “短短几日,他的变化真的很大。”他说。 陈文静心中一动,想起了上一次见楚云清时,对方那一瞬变化的眼神,给自己留下的深刻印象。 “可能是晏红染回来了,给了他自信。”她的语气有些轻浮,显然不怎么在意。 安清和知道自己这位师妹素来心高气傲,多劝反而不美,再说左右不过是一泥腿子衙役,就算背靠帮派又能如何? 只不过是一些不成气候的江湖人罢了,在朝廷面前只是土鸡瓦狗而已。就是可惜,朝廷还要依律法办事,不然的话,直接调动州城守军剿了渊行帮总堂口便是。 安清和的胆子向来很大。 他对楚云清,仍没有足够的重视。 …… 出了酒馆,楚云清脸色有些阴沉,他走到街边摊子坐了,点了碗面,一边等着,一边细细思量方才陈文静的话。 不得不说,陈文静和安清和两人的确是胆大包天,竟然想活捉陈五,然后撬开他的嘴,从他嘴里得到渊行帮内部的消息。 这对办案来说,的确是很简单有效的法子,但现在不是办案,陈五是太渊州道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要想以官府的力量抓他很难,且没个由头是不行的。 小偷小摸,或是寻常栽赃,根本不行事,别说一众帮派之人不信,便是坊间百姓也不会信。想他陈五地位,底下亡命徒不少,就算想杀个把人,那还至于亲自出手么? 所以说,要想动他,要么是刚好在陈五杀人的现场,来个人证物证倶在,且最好是大庭广众之下。要么,就是激他动怒,要他非动手不可。 但这听起来简单,可真要筹划起来,哪一样都不容易。 不过,楚云清看着大海碗里飘着的香菜,他早就有了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25.冒险 楚云清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莽夫。 虽然不太懂什么谋略,但他知道用脑子,不然这六年也不会安生卧底下来,且还能在数千人中脱颖而出,当上渊行帮的香主,即便其中有晏红染的关系。 楚云清觉得,纯粹的莽夫是蠢,但如果有一定的头脑就不一样了。 天下聪明人有的是,自己跻身不进去,算不得什么人物,但自己有小辅助,会在不经意间有那么‘一机灵’。所以,当每次顺心意行事的时候,他都会觉得无往而不利,而事实也是如此证明的。 就像现在,如何对付陈五,他已经有了主意,还是个很大胆的想法。 疲惫感没有来袭,但肚子的确是饿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变强了,也更硬了。 体内的热流,在壮大着,蓬勃欲出。 …… 次日,养足了精神后的楚云清去了东市堂口,没见到晏红染,他也不必跟其他人打招呼,直接就去了地牢。 对于安清和安排的任务,他心里的主意,还要落在地牢里才行。 地牢里还是那般潮湿,进去后潮气迎面而来,其中味道是不好闻。 见楚云清来,关在这里的三人都看了过来。 “清儿哥,这两天来的可勤快啊。”抛着铜钱的白九笑道。 另一边,老采花不走空也是吸溜着鼻子,不怀好意地笑着。 但楚云清对这两人自是不理不睬,直接去了顾禾的牢门前。 牢房里,顾禾坐在床上,面带微笑地看着这边。 楚云清忽地皱了皱眉,他突然想到,对方毕竟是个女子,这地牢虽是间隔着,可也不宽敞,有两个男人关在一侧,顾禾一些隐私难免不方便。 “你又来了?”顾禾说道。 楚云清点头,“你知道我要来?” “猜到了。”顾禾微笑道。 楚云清倒是疑惑,“怎么猜出来的?” “你脸上挂着愁容。”顾禾说道。 楚云清下意识摸了摸脸,然后摇头,“我倒不觉得。” “有没有藏着事,你自己心里清楚。”顾禾挽了挽头发,虽然只是在地牢里待了一天,但也是一天没洗澡了,难免不舒服。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在这待着还适应么?” “你说呢?”顾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 “换一个地方关着。” “你那好姐姐会同意吗?” “应该会。” “应该?”顾禾笑了,“我还以为你能做主。” 楚云清摇摇头,“你是女子,在这待着毕竟不方便。” 顾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而一旁,那老采花不走空已经嘿嘿笑了起来,很猥琐,显然也很期待。 顾禾脸色一沉。 楚云清已经转身,朝白九那边走去。 没错,他来地牢,跟顾禾说几句话只是顺嘴的事,最主要的还是来寻白九这位「鬼手」的。 楚云清站在牢门外,看着那翘着腿躺在草席子上的人,没说话。 “清儿哥,有话您还是直说吧,这么盯着我,让人心里不自在啊。”白九干咳一声,手里铜钱一抓,脸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听说你赌术很高明。”楚云清说道。 听他说的是赌术,而不是出老千,白九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不过在瞧了楚云清一眼后,眼珠一转,顿时摇头。 “我这点微末功夫哪能称什么赌术啊,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而已。”他颇为自嘲,好像自己真的是一文不值。 楚云清深深看他一眼,忽地一笑,“看来是我搞错了。” 话落,他转身就走,很果断,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 白九一愣,直到人快走上石阶了,他才身子一挺,连忙趴到牢门上,朝外喊。 “哎,清儿哥别走啊。”他急切道:“是有啥好事儿了?不是,是有什么吩咐啊,但凡能用得上小弟的,尽管提!” 背对这边的楚云清唇角抿了抿,然后回头,盯着他,好像思量了一番,直把白九看的心底发毛,浑身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然后,楚云清微微点头,走了回来。 “听说,你赌术很高明。”他说。 还是一样的话题,但白九这回可不敢抖机灵了,他隐隐有种感觉,一个机会就在眼前,就看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还行。”白九的语气因紧张而有些激动,但掩不住其中的自傲,“起码在这太渊城里,南来北往能赌过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听了这有些狂妄的话,楚云清还没说什么,另一边的不走空却是‘嘁’了声,好像有些嘲讽,异常欠打。 “老色鬼,你笑什么?”白九怒目而视。 “你要真有吹嘘的这么厉害,就不会被人剁了手了。”不走空笑了笑,开口道:“还是少夸什么海口吧,起码有一只手还能喝粥,要是这只手再被人剁了,你就只能舔屎了。” 白九当然大怒,不过转念便思忖过来,这是老东西在给自己提醒呢。 自己的赌术自己门儿清,在这太渊城的确是能横着走的,可赌这一行当,比的可不单单是赌术,因为这赌术赌术,里面本身就带着个‘术’字,被人发现了,那就是老千。 现在这一行并不好混,除了你本身要有高明的手段外,还要有能保全自身手段的能耐。就像那一只眼陈五,他手下的人不管庄荷还是做鬼的,赌术都一般,可架不住底下兄弟多,三教九流都得给面子。 就算是过江龙,也得被斩了爪子--白九是这么想自己的。 总之一句话,要在赌桌上各凭手段,他都不在怕的。可要是下了赌桌,那白九就是块肉,他很有自知之明。 因此,在不走空这话一提醒之后,白九的冷汗就出来了,他看着面前的楚云清,也没那么热忱了。 能赌,能发挥所长出人头地固然好,可要是搭上性命,那就不值当了。甭管山珍海味还是金山银海,没命去享受,那也白搭。 白九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慢慢朝那破席子退去,显然,他是退缩了。 楚云清对此当然理解,虽然自己还没说什么,但不论白九还是不走空,都是老江湖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做的是什么营生,他们心里很清楚。 跟帮派沾边,尤其还是现在的渊行帮沾边,稍有不慎就落不着好。更逞论他楚云清只是一个香主而已,在这场暗流中,最多就只是个屁。 “你不想报仇么?”楚云清看着白九,说了句。 有些佝偻的,本要躺下的身影怔了怔,却没回头,“报仇?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报仇?” 话虽如此,但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的不甘和恨意。 楚云清道:“我想弄陈五,需要你帮忙。” 他没有丝毫掩饰,直接把目的说了,一是没必要,二是事态紧急。 早完成差事早利索,自己也能早一刻恢复身份回衙门。相反,多耽搁一分,自己和安清和他们的胜算就会少一分,届时给自己恢复身份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白九一听,眉头皱着看过来,自嘲一笑,“我能帮你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我跟他对赌?” “的确有个计划。”楚云清平静道:“你是其中一环,不需要你跟他对赌,上了赌桌,别说我没能力保下你,就是我这心里也担心你掉链子。” 白九听着前边的还像那么一回事,可一听到后边,登时怒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他忿然道。 楚云清点头,语气颇为认真,“我知道赌是会上瘾的,你憋了这么久,一旦上桌,真拦不住你。” 白九张了张嘴,虽然不想说,但确实,赌术是怎么练出来的?就跟军营里的神箭手一样,熟能生巧罢了。 真要放下,谈何容易? 别看他现在每日关在这里,事实上,不论是耍弄铜钱还是拨弄那破碗,都是在练习手段,唯恐荒废了技艺。 而且他这心里还天天回想当初纵横赌场时,自己见招拆招,所较量过的对手等等。 他知道楚云清的担心是对的,因为就连自己都没这个决心保证。 所以,他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只不过更显得颓废了。 楚云清就这么看着他,好像在等他做决定。 良久,白九开口,“你想让我做什么,我能得到什么?” “到时候你听我的就行。”楚云清道:“你能得到自由。” 白九一愣,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 “只要陈五完了,你不就自由了么。”楚云清道:“想去哪就去哪,听说京城挺好玩的,凭你的本事,还怕不能闯出一番天地吗?” 白九突然有些向往,本是枯寂的内心,好像重新活泛了起来。 另一边,顾禾听到这,忽地无声笑了下,她心里,对这个嘴里忽悠起来真像那么回事的人,真有了兴趣。 这时,楚云清笑了笑,“那你答不答应?” 白九看着他,问道:“你就不怕我坏了你的事儿?” “事到临头,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楚云清反而看得开。 白九一愣,抿了抿嘴,没说什么,猛地一个挺身站了起来。 “行,干了!” 他如同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还想发些豪言壮语,只不过身子毕竟太虚了,这起的猛说得猛,差点晕过去。 楚云清看了眼他空荡荡的右手袖子。 白九以为他担忧什么,当下一笑,浑不在意,“少了一只手就少了些累赘,现在的我,赌术更上一层楼。” 听着他话里自信,楚云清只好压下心中狐疑,只不过有句话没说:合着少一只手这赌术就更上一层楼,那要是断双手,甚至连双脚也断了,岂不能上好几层楼? 但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 很快,楚云清招呼了李二,把白九悄悄接了出去,让他置办干净得体的衣物,安排热水澡跟吃喝 等,总之是偷摸着让白九又变得人模狗样起来。 而本要一块离开的楚云清,却被顾禾喊住了。 “等我问了红染姐之后,会给你另外妥善安置的。”楚云清说道,倒不是敷衍。 “我不是想说这个。”顾禾走到牢门口,看着他,“你的烦心事,跟那什么陈五有关?” 楚云清皱了皱眉,并不想跟对方说太多,便点点头混过去。 但顾禾只是瞧他半晌,忽而便笑了。 “不得不说,你这份镇定,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她说。 “什么意思?”楚云清问道。 现在谈妥了白九,对方还要收拾利索,他倒是没那么急了。 顾禾反而问道:“你经常骗人吗?” 楚云清一听,有些不舒服,谁经常骗人啊,我又不是拐子,但这话本是要脱口而出的,可到了嘴边,看着顾禾清澈洞察般的眼神,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骗人么,他在渊行帮的这六年,真不知道说了多少谎话了。往往说一个谎就要用多个谎话来圆,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信了。 就像现在,仿佛此时的人生才是真实的,而当年那个在雷雨夜里听到父亲和叔父死讯的十五岁少年,全然是自己虚构而来的。包括那时的悲伤和仇恨,包括安清和给自己披上的那件温暖的氅衣,都是美好的假象。 楚云清突然有些痛苦,自心底而生,眨眼便开始蔓延。 他闷哼一声,捂着胸口,朝后退了退。 对面,顾禾眼神微眯,里面似有幽光浮掠,而她呼吸也有些急促,额头隐见细汗。 她在窥探对面那人的记忆。 但在一道真实而又久远的雷声里,顾禾突然一阵难受,嘴角便出现了一丝血迹。 而楚云清也清醒了过来,只不过,他没有抬头,晦暗的地牢里,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你在做什么?”他问。 语气平静,有些低沉,好像根本没察觉到先前发生的事情,但对面的顾禾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明明没有半分杀机,前所未有的危险感却如芒在背,压抑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像是乌云压顶,暴雨来临前的微风。 顾禾忍不住朝后缩了缩身子,仿佛黑暗的牢房和这道牢门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但就是退的这么一小步,方才的一切不适便都消散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26.玄术 楚云清抬起头,盯着对面的人,半晌没有说话。 顾禾大抵是觉得方才之举很是失礼,又或许是感受到了压力,她咬了咬唇,就要开口。 忽地,她听眼前的人问了句,“咱们有仇吗?” “什么?”顾禾一怔。 楚云清看着她,平静道:“我说,你我之间,可有仇怨?” 顾禾没太明白,下意识摇头。 “既无仇怨,为何有方才之举?”楚云清道:“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手段,却是恶意满满。” 顾禾紧抿着唇。 “如此失礼,何其跋扈。”楚云清笑了声,似嗤笑,带着嘲讽,却不像是针对某个人,更像是因此而想到了什么,心中不舒服。 是啊,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如此做呢?难道怀有手段,便要施加于人么,哪怕是无辜之人? “方才那是我门中玄术,可窥得片刻记忆。”顾禾咬咬牙,索性坦白,“你既然不说,我便想看看你有什么烦心事,或许我能帮上忙。” “可我并没有要你帮忙。”楚云清道。 顾禾没说话。 她是方士,更是师承清静门门主,地位自不是楚云清能比的,便是石崇山,便是这太渊州知府谢玉尧,都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莫说只是用玄术窥探一个人的记忆,就是杀人,也没人能说什么。 因为她的身份,也因为她有这个手段。 换在平时,顾禾自是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可现在,看着对面那人的眼睛,不知怎的,她心里竟觉出歉意,感觉失礼之举很臊得慌。 并非是因为所处地牢,这里不是京城的缘故,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更像是良知上的过不去。 顾禾唇角抿了抿,微微颔首,施了一礼,“得罪了。” 楚云清眼底好像有什么散了开来,看着她时,也没了方才的敌意。但说不上喜欢,就是回到了之前的态度,甚至还少了几分同情,多了些淡漠。 顾禾能感受得到,再就是原本那朦胧不真的压抑感也消失不见了,让她大松口气。 “我的确有烦心事。”楚云清道:“其实谁都有,不是么?” 顾禾一怔,看着对方那深邃的眼神,莞尔一笑,“的确,但或许说出来,你我还能互助。” 楚云清知道这才是对方的打算。 她现在被关在地牢里,叫天天不应,晏红染都不来,除了自己,没人能帮到她。 没有人想被困在这,尤其是看到白九因自己一句话就可以离开之后。 “你说说看。”楚云清道。 “帮我找个人。”顾禾道。 “做什么的,叫什么?” “名字不清楚,也是密探,不过是锦衣卫。”声音在楚云清的耳边出现,可顾禾只是轻微动了动嘴唇,显然不是说出来的。 楚云清听说过,这是传音入密,玄术能做到,武功高强之辈也能做到。 这是不想被其他人听见。 他心里惊讶的,是对方要找的人竟然是锦衣卫,且竟会有锦衣卫来太渊城!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监察百官,权柄极大。但有一点,锦衣卫轻易不会出京城,他们办的是京师之案,查的是京官,这一点与大理寺相同,至于外地官员,自有刑部批文,捕快出马。 但这并不代表,锦衣卫或大理寺不会离京办案。 “大案?”楚云清道。 顾禾点头,继而轻笑一声,“你想知道吗?” 她笑得亲切良善,仿佛刚才不快只是错觉,就好像两人是知交多年的好友一般。 楚云清却是想了想。 换成旁人,莫说只是一个帮派里的香主,便是京师重臣,涉及到锦衣卫办的案子,也不会过多打听,唯恐引火上身,牵连到自己。 可楚云清偏偏认真想了想,只这一点,就让顾禾多看几眼。 不会觉得此人鲁莽,事实上,哪怕楚云清素日行事作风中带着莽夫之气,可真要接触起来,才知此人粗中有细,心腹之黑。 当然,这是顾禾感受到的,其余诸如李二及康乐坊等人,眼里的楚云清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不良莽汉。 “有些兴趣。”楚云清道:“能跟我说说?” 顾禾听后,反而一笑,“那不行,这是机密。” “其实是你知道的也不多吧。”楚云清道。 顾禾对此并不意外,未置可否,“随便你怎么想。” “不开诚布公,如何帮忙?”楚云清看着不太乐意。 “不必深交,浅尝辄止。”顾禾认真道:“这样涉入不深,对你我都有好处。” “也好。” “放心好了,真到了一定地步,肯定会让你知道的。”顾禾心里松了口气,然后道:“该说说你的事了。” 楚云清也不隐瞒,直接道:“我想让红染姐当帮主。” 顾禾看他半晌,点点头,“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楚云清一愣,就凭这一句话,我都没明白,你就听明白了? 卧底之事,三言两语自然说不清,而且关乎身家性命,他自不会说给一个刚见过几面的人,更别说对方还是六扇门的人。 他的心思,自身也摇摆不定,若说给别人,或许就会被洞悉。 旁观者清,但他也有自知之明。 顾禾朝他勾了勾手,“你过来。” 楚云清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但还是走近了牢房,就与她相隔一扇牢门而已。 顾禾肃然看着他,抬手,伸出了手指。 青葱般的手指,细长,晶莹如白玉雕琢,指甲修剪的整齐,而指尖,则出现了一点乳白色的荧光。 在晦暗的地牢里,清晰而温暖。 “这是?”楚云清眼神缩了下。 “嗐,身上的物件儿都被那臭女人拿走了,出门在外,也不能随身带着本门的册箓。”顾禾脸色有些疲惫,“传你一道玄术,学不学?” 楚云清一听,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顾禾先是一怔,待看到这憨货眼中的火热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抓我手有什么用,得把头伸过来。”她没好气道。 楚云清便俯了俯身。 顾禾的食指点在了他的额上,指尖荧光几息后便散去。 而在此期间,楚云清并非察觉到什么恶意。 他的脑海里多了些东西,那是一篇文字,熟悉得就好像自己看过千百遍都默写下来了一样。 顾禾收手,松了口气,“行了,自己好好研究吧。” 楚云清好奇道:“为何要传我这门玄术?” “你不是想让晏红染当帮主么,不得给她当马前卒,打打杀杀?”顾禾笑了,“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一旦打起来,不被人几下就砍翻了。” 楚云清自是不忿,但他也乐得对方误会,毕竟以后,真少不了要砍人。 “我只知道那锦衣卫是个女的,来此跟周顒有关,或许你去庸王府附近能找到线索,一定要小心。”顾禾说着,最后嘱咐道:“玄术是世间神通不假,却也与武功相似,莫造太多杀孽,否则必遭天谴。” 楚云清抱了抱拳,应下了。 言罢,不理那望穿秋水般的老采花不走空,便要离开,只不过在要走的时候,心里又忍不住好奇。 “这玄术,属于什么水平的?”他问道。 顾禾微微一笑,“武功也有高有低。” 楚云清明白了,水平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怎么用,蒙汗药也能麻翻江湖大侠。 “你倒信得过我。”他说,“不怕我传给别人换银子?” “你传不了。”顾禾丝毫不担心。 楚云清一愣,没说话,转身走了。 顾禾看着他的背影,眉眼都舒展了开来,虽然仍有忧虑,但好在是有了进展,这在太渊城的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想到这,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还小声哼起了京城的调调。 那边,不走空却是抓耳挠腮,偏偏支棱不起来,着实觉得操蛋。 …… 楚云清出了地牢,眉头皱着。 清静门擅长雷法,以威能巨大的符箓为主,但符箓需要手把手交,不是简单的‘灌着不方便不要,但这一双眼睛直直的就没移开过。 李二笑着关上了房门,想了想,让守门的弟兄离得远了些,免得房里的伙计放不开。 这边等门口的人影一闪,里面的白九就急不可耐地将那眼神都快飘飞的寡妇扯进了怀里。 一通好干。 院子不大,坐在院里喝茶的几个弟兄面面相觑,听着那边房里传来嗯嗯啊啊的怪声,都憋着笑。 适时楚云清思索着玄术过来,耳朵一动,皱眉朝那边厢房看了眼。 摇头晃脑喝茶的李二连忙站起,小跑着过来,一脸邀功模样。 楚云清以眼神询问,李二猥琐一笑,把自己的安排告诉老大。 “荒唐!”楚云清脸色一黑。 倒不是觉得李二干的这事不对,既让人赚了钱又让白九放松,自然是好事儿,但那也得等白九帮自己办完事才行。 白九被关了大半年,早憋坏了,现在就给他开荤,若是食髓知味,还有心思给自己干活么? 但看了挠头的李二,楚云清也知道对方是好意,就没怎么怪罪。 索性他也在院里坐了,遣散了几个手下,只跟李二一边喝茶一边等白九完事,抓紧时间安排差事。 “清儿哥,你要这烂赌鬼做什么?”李二嗑着瓜子,问道。 楚云清现在还没怎么适应变强后自身的变化,比方说突然增强的五感,此时耳边就是那边厢房里折腾出来的声音,让他有些烦躁。 再就是方才从地牢里上来,竟又莫名其妙地多了半年的真气,这让他颇是摸不着头脑,只能归为自己在顾禾面前很硬的缘故。 此时,他躺在椅子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随口应着李二的话。 “背地里这么叫他也就罢了,当面别露嫌恶。” “嗐,这我当然知道,要不我能让他先放下戒心么。”李二将瓜子皮一吐,笑道,“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您可是老阴了哈。”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调侃罢了。 楚云清瞪了他一眼。 李二自知说错话,连忙赔罪,“清儿哥那是心有沟壑,思虑周全。” 楚云清哼了声,老子是府衙的卧底会跟你说? “找人的事办的怎么样了?”他问道。 一听这话,李二顿时苦了脸。 “问了不少人了,都说没印象。”他狐疑道:“会不会是你认错人了?” “继续找。”楚云清懒得跟他废话。 “哎。”李二只得应下,没办法,大哥的话就是天。 不过片刻,他就不耐了,回头瞅着那厢房,“我说,这姓白的浑身没有几两肉,怎么这么能折腾,还没干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27.莽夫 从厢房里先出来的,是脸色红润,神清气爽的俏寡妇。她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走出来,看着李二的时候,还撩了撩头发,抛了个不大不小的媚眼,让李二打了个冷颤。 楚云清皱着眉,等这寡妇走了好一会,白九才从房里挪出来。 虚弱、疲惫、无精打采,白九打着哈欠,身子软塌塌的,捶着腰过来,勉强打了个招呼。 可以看见的是,他走路走迈着八字腿,好像很是不方便。 李二调笑道:“你这折腾的够久啊。” 白九没有丝毫自得,反而苦不堪言,“兄弟领了二哥的情了,只不过你找的这娘们儿,兄弟属实招架不住啊。” “这话是怎么说的?”李二惊讶道:“白兄弟憋了这么久,该是好好去去火才对。” 白九苦笑着摆摆手,“可不是嘛,她是败火了,我现在都肿了。” 李二当即没憋住笑。 “先去喝酒,谈正事。”楚云清当然不想听这等龌龊事。 李二素来知他性子,挠挠头,招呼一声,“走,春来楼定好了位子。” …… 相比楚云清来说,李二更像是一个地道的帮派中人,他听命行事,手上做事毫无顾忌,全然以完成吩咐为目的,所以在康乐坊这一片,威望很高。 所以,作为康乐坊最大的酒楼,哪怕在午时总会爆满,当李二说要个位子的时候,春来楼也必须给腾出一张桌子来。 没有带其他弟兄,楚云清一行三人进了春来楼,直接在靠窗的一桌坐了,不多时便上好了酒菜。 “别嫌接风简陋。”楚云清端起酒杯,冲白九敬了敬。 白九也不忸怩客套,坦然受之。 他当然知道楚云清是个狠人,年纪轻轻便混上香主不说,还成为晏红染的心腹,可以说这两人在渊行帮里,是年纪最轻而所处地位最高之人。 像这等人物,自是心高气傲,但现在竟会对自己这般礼待,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有求自己的事情,肯定不会简单了。 所以,白九想着既然已经答应了对方,都从地牢里出来了,那也就没什么好推诿的,索性就干了。 他同样端起酒杯,碰杯后,仰头便喝。 李二完全充当了一个好的捧哏,一边倒酒,一边拍着白九的马屁,这在往日是根本不可能的--一个烂赌鬼,莫说他李二来敬酒,甚至连瞧都瞧不上。 “清儿哥,咱也别客套了,想要兄弟做什么,直接说了吧。” 白九咕咚咕咚喝了几杯酒,也不吃菜,目光炯炯,“好歹借着这股酒劲儿,兄弟还有三分勇气,不然等吃饱喝足了,我怕自己真就怂了。” 楚云清看他几眼,心里倒真有了几分欣赏。 “也好。”他将酒杯一放,谈起了正事。 而李二见此,自也放下筷子,听得不多,注意力全然放在四下警惕。 就在这时,几道身影从门口进来,一下便挡住了午后的阳光。 六个人,身高体壮,豹头环眼,身穿精悍短打,外罩一件敞衫,腰间别着短刃,脚下穿的都是皮靴。深秋的天,有的抱着胳膊,有的露着胸膛,巴掌大的护心毛黝黑透亮。 这几个人一进门,这眼神就四下瞄,神情不善,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实则看的就是楚云清几人的方向。 李二已经注意到了,低声提醒了一句。 楚云清只是瞥了眼,便继续吩咐白九要做的事,后者虽然听着,但眼神不定,额头也有冷汗下来。 倒不全然是因为门口进来的那几个神情不善的汉子,而是被楚云清吩咐的事情吓得。 之前他也知道是要对付陈五,也正如楚云清所说,用不太着自己的赌术,但现在一听,其中凶险,竟真是要命的营生。 “这这这…”白九嘴唇哆嗦着。说实话,原本只是借着三分酒劲儿,现在全是被吓醒了,一身冷汗加酒气,味道难闻。 楚云清也不劝,只是吃菜,等对方做出决定。 白九脸色僵硬着,他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这人,心中叫苦。 本以为对方是个莽夫,哪曾想还会这等阴损的计策,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从了对方,要么就死。 因为自己知道了对方的计划,没有别的路可选。 这时候,门口那几个汉子朝这边来了。 都是练家子,虽然步态宽阔嚣张,像是螃蟹横行,可这下盘很稳,路上有上菜倒茶的伙计挡路,直接被扒拉到一边,盘子里的酒水茶水哐当砸在地上,原本热络的场间一时有些安静。 有吃饭拼桌的挡了过道,这几个汉子也不动手,只是两眼一瞪,那客人顿时就缩了,有的赶紧让路,有的直接弓着身子往店外走,春来楼这一层顿时跑了小半的客人。 掌柜的一看,连忙跑过来,脸上堆笑。 “几位好汉,楼上还有雅间,不如…” “滚蛋!” 领头的汉子身高八尺,铁塔一般,赤着的胳膊上画龙刺虎,脸上虬髯如钢针一般。 这掌柜的肥头大耳,可在他面前,就跟个小鸡仔一般。 不过幸好,他知道,康乐坊的清儿哥和李二哥都在,心下也稍稍放了心,这目光,就朝楚云清那边求助似的看过去了。 李二也不在怕的,长凳朝后一推,人就站起来了。 “怎么着,看着不是来吃饭的,倒像是来找茬的?” 他中等身材,甚至还有些瘦,但在楚云清面前是唯唯诺诺的小兄弟,可在外却是手黑的二哥,莫说现在楚云清在场,就算他不在,李二也是要站出来的。 这里是康乐坊,就是他罩的。 那边壮汉见此,把眼前掌柜一把推开,大步过来。 “老子就是来吃饭的。”这人咧嘴一笑,“你乱叫什么,找茬?” 李二眉头一皱。 对面几个人里,又有人开口了,“我们来吃饭,你朝咱们喊啥?” 李二笑了,他明白了,这几个人,纯粹就是来找他们的麻烦的。 “地方太小,砸坏了东西还得赔,不如出去划个道道?”他说。 对面那汉子刮了刮鬓角,咧嘴,“划你娘!” 话还说着,他早就一拳打了过来。 这拳极重,带出一阵闷响,李二脸色顿时一变,仓促间只得双手一叠,挡在身前,却被一拳轰了出去,正砸碎一旁的桌椅,那边客人连忙跑了。 白九也变了脸色,猛地站起,又不知道该走还是干嘛,站在那有些尴尬。 楚云清先看了眼李二,后者咳嗽着站起来,伤得倒是不重。 然后,他放下筷子,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对面的几个汉子都很壮,楚云清也是一条大汉,尤其是近来几日,有小辅助之后,增强了几年的气血,这幅体魄下不知藏着多恐怖的力量。 此时,他这么一站,便好似有滚烫的气息逸散,对面领头的汉子原本嬉笑的脸色当即一变。 内行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来之前他根本瞧不起什么楚云清,但现在,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厚重气机,以及隐隐的气血牵引,他知道,自己真是碰上硬茬子了。 “你是谁的人?”楚云清看着他,虽然在问,心里却已经有了猜测。 此前或有人在康乐坊闹事,也多是一些经由太渊城的江湖人,彼此没什么利益牵扯,交涉一番或是较量几下拳脚就算了,在这渊行帮的笼罩下,寻常小帮小派也根本不敢来招惹他。 听口音,对面几人应该是太渊州本地的,那么就不会不知道渊行帮的力量,所以能排除过江龙的嫌疑。 也不是官府的人。 能在这个时候来找茬的,只有‘自家人’了。 对面那汉子不知道楚云清心中所想,也不答话,只是随便一摆手,后边跟来的几个人狞笑一声,就扑了上来。 一般来说,混江湖的甭管行事好坏,起码嘴上都会说个道义,所以在动手前,总要先趟一趟家门,捋清楚先次。因为出入江湖,说不定谁就认识谁,三言两语谈及,可能还都有熟人牵扯,大家也就卖个面子说和,能不动手最好。 毕竟,要是有衣食无忧的日子能过,谁会风餐露宿地混江湖呢。 此前,李二的话就是如此,也是一贯作风,给双方留个台阶。但没想到,这来的几个混人根本不管这一套,直接就是干。 楚云清没少打架,从前真气不强,全靠身子去硬抗,扛不住就流血,就倒下。 但现在不同了,可要细说起来,他也不会什么武功招式,虽然有一身真气,也不知道怎么用。 所以,他现在还是去硬抗。 但没有人能打到他,体魄的增强带来的还有敏锐的五感,眼前几人看似凶狠的出拳在楚云清的眼里,就跟小孩子撒泼差不多。 挥来的拳头被轻易闪过,楚云清一拳捣在对方的胃部,眼前的汉子眼神一张,一脸痛楚。他看也不看,反手一巴掌就将对方拍了出去。 几个回合下来,桌椅碗碟碎了一地,饭菜撒的到处都是,但原本还担忧害怕的客人,现在都在看热闹。 因为还站着的人是康乐坊的清儿哥。 原本嚣张的铁塔汉子半跪在地上,一张脸憋得通红,身子朝后仰着,眼前是掐着他脖子的楚云清。 他两手死死掰着对方手腕虎口,但手指都掰痛了,脖子仍旧像是被钳子夹着一般。 楚云清的手上,只留下了几个红印子。 他欺身问道:“我再问一遍,你是谁的人?” 汉子艰难摇头,他当然不会说,因为心里知道,如果不说,对方还会有所忌惮,留自己一条性命,可要是说了,陈五一定会杀了自己,还会连累自己的家人。 所以,他表现的很硬气。 楚云清见此,眼睑低了低,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受制的汉子心里松了口气,暗道自己猜得对,不过眼里,自然便带了些轻蔑。 就算被你打败了又怎样,你还不是不敢动我? 但下一刻,一阵寒气便自尾椎骨而起,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杀意。 在这壮汉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他看见了对面那人露出的轻笑,然后便听见了一声脆响。 他对此并不陌生,那是捏断喉咙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是自己的。 楚云清撒了手,对地上嗬嗬着然后没了气的人看也不看。 身后,李二有些欲言又止。 他眼里有些担忧,因为这几个汉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寻常帮派里,也养不起这等油光满面的大汉。这都是好吃好喝养起来的打手,也不难想,在这太渊城,这等汉子投奔的只有渊行帮。 他不蠢,能猜到是陆景或陈五其他堂主的人。 果然,地上哼哼唧唧的另外几人都变了脸色。 “楚云清,你知道你杀的是谁么?” “五爷不会放过你的!” “你等着吧!” 楚云清脸色不变,他只是朝四下还在瞧着热闹的人抱了抱拳。 “诸位爷们,也别瞧了,都散了吧。”他当然不会让帮内的龌龊传扬出去,即便如今整个太渊州,都有风声。 四下之人有的也是一乐,有的摆摆手,说几句客套话,这饭当然是没心情吃了。 只有那春来楼的掌柜,看着满地狼藉,一脸苦相。 李二想了想,掏了十两银子过去。 “这哪能要二哥的钱。”那掌柜一看,又急又怕。 他是开酒楼的,只要交足了给渊行帮每月的例钱,便不会再有其他人来搜刮,所以他手上当然不缺银钱。 先前做派,当然是故意的,想让对方觉得对不住自己,但这银子他可真不敢要。 李二也不勉强。 那边,楚云清并未阻拦,所以鼻青脸肿的一伙人抬了那被打死的壮汉便走,临走时当然不忘放几句狠话。 李二走过来,犹豫道:“清儿哥方才,是否鲁莽了些?” 楚云清反而一笑,“那你想讲道理,对方也不听啊。” 李二揉着胸膛苦笑,但还是道:“他们要真是陈五的人,想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他真会因为以前的仇怨,在现在这个时候,派人出手。” 楚云清没说话,因为这也可能是陆景等人的嫁祸,但不管如何,这对晏红染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发难借口。 “你现在可以去准备了。”他对白九道。 白九咬了咬牙,眼神一坚,“行!” “我相信你。”楚云清笑了笑。 看着他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白九很难相信,他方才浑不在意地捏死了一个人。 或许这就是江湖吧,他想着,告罪一声,快步离开了。 李二看着他的背影,道:“他这副样子,能行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楚云清道:“现在只能相信他。” 李二犹豫道:“这件事,堂主知道吗?” 楚云清看了他一眼。 李二心里一个咯噔,明白了。 “方才那几个人...”他主动转移话题。 “我自有计较。”楚云清说道。 那几个蠢货,根本不用他出手,也活不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28.废物利用 话说那被楚云清揍了一顿的几人,抬着一具尸体匆匆离开了康乐坊。 他们抢了一辆马车,急急忙忙往南市去,一路上鞭子抽的啪啪响,惊了不少行人,惹得背后一阵怒骂。 其中,马车过去,差点冲撞到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 她侧身闪过,但其后还有推小车的小贩躲之不及,直接被马车撞飞出去还被车轮碾过,在地上哀嚎着。但那马车只是颠簸了一下,车窗里还有人伸出头来,狰狞着啐了一口,停也不停扬长而去。 “这是哪家的马车,赶车投胎去啊?”有路人激愤道。 “光天化日之下伤人,报官!” “嗐,这好像是渊行帮的马车。” “渊行帮的人什么时候这样了?” “石老帮主走了,唉。” “还是快救人吧。” 路人围了上来,有热心的汉子去看那小贩的伤势,而在人群里,也有人关心那怀抱琵琶的女子,毕竟先前她也差点被马车撞到。 这女子寒暄几句后,便从人群中离去。 “大人,您没事吧?”一个汉子手里拎着吃食,从边上铺子匆匆过来,一脸急切。 “无事。”艾小舟摇头。 话虽如此,本是明艳的脸上却有几分阴霾。 她是京城锦衣卫,领北镇抚司副百户一职,此次是受宫里密令来太渊州。 “这渊行帮,当真是毒瘤。”身旁,那汉子田猛如此道。 他也是百户所的人,却只是一校尉力士。 在锦衣卫衙门里,副百户算是卫所里的文职,管的是卫所后勤和百户所里的几百力士,根本管不着其他锦衣卫。 但田猛知道,若此次差事办妥,自己这位大人回京便可升任百户,到时便手握权柄,而他也水涨船高,说不定还能拿上绣春刀。 “正事要紧,区区一地方帮派,蹦跶不了多久了。”艾小舟冷哼一声,转而道:“京城来消息督促差事,说六扇门也派人往太渊州来了。” “那些酒囊饭袋?”田猛很是不屑。 艾小舟看了他一眼。 田猛连忙道:“我这就安排人,六扇门的人绝对到不了太渊城。” “做的别太明显。”艾小舟道。 “大人放心。”田猛嘿嘿笑道。 他虽是百户所里普通一校尉力士,但正因为在太渊州有门路,所以才被艾小舟点名带来办差。 在京城他只是杂鱼小虾,但在这里,与他交好的人却只知道他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在某位大人手下做事。 六扇门来的捕快,半路截杀了便是。他的话,很管用。 …… 惹得一路鸡飞狗跳的马车驶进了南市,在渊行帮的堂口停下,几个汉子将那已经凉了的大汉抬进去,一脸悲戚。 陈五正在喝酒,他是个无酒不欢的人,哪怕是白天,哪怕无宴,他自己也要喝几杯。 正喝得尽兴,门口便传来一阵喧哗,其中有人愤怒,有人大声吆喝,还有人劝说。 陈五将酒壶一顿,一脸不悦。 他做的是赌场的是生意,还有半个马市,所以手下的弟兄多是些粗犷的汉子,孔武有力,其中不乏有通逍遥散买卖的亡命之徒,所以平日里吆五喝六,难免没规矩。 陈五很欣赏这一点,规矩什么的都是狗屁,只要他们听自己的话,再没规矩也无妨,反正头疼的是别人。 他信奉只有拳头大的人才能说话,有拳便是有权,握权便是道理,不服的,只能趴下。 但同样的,欣赏归欣赏,有时候,这般聒噪,也让他感到窝心不快。 边上,坐着一偏瘦的中年人,一身儒衫,这般天气里,手上还拿着把折扇。他是陈五的心腹王元植,是手下的香主,也是一狗头军师。 此时,瞧见了陈五脸色,王元植连忙给他倒了杯酒,嘴上说道,“这帮莽汉好用是好用,就是有时候啊,难免聒噪了些,也就只有在五爷面前,他们才老实。” 陈五哼了声,自是受用。 边上,王元植眼里带笑,忽地捂嘴低咳一声,脸上闪过一丝虚弱,好像有病似的。 实际上,他虽看着瘦弱,可面容康健,毫无病态。这不过是此人故意做作,学话本里那些以抱恙之身给主公出谋划策的谋士罢了。 但很可惜,陈五‘不解风情’,连关心一句也无,这不免让王元植有些遗憾。 “扫兴!”陈五起身,转了转脖子,“走,出去瞧瞧。” …… 大院里,都是壮硕的汉子,有的赤膊,有的抱臂,或激愤,或冷然,看着便凶恶,皆不似良善人。 陈五推门而出,手里还抓着一条羊腿,大口嚼着。 “大白天的瞎叫唤什么呢?”他喝了声。 “五爷!”一众弟兄连忙抱拳。 这时候,陈五也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人,独眼便是一眯。 “谁干的?”他冷声道。 “是康乐坊的楚云清!”一扛尸回来的汉子连忙道。 陈五眉头一皱,要说能被他记在心里的人,属实不多,而楚云清就有这个殊荣。倒不是这人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在自己今后一定要报复的人里,有这小子一号。 但话虽这么讲,可这几年彼此相安无事,要说对方突然打死了自己的人,他还是不太信的,可自家弟兄也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难不成,是晏红染授意的?陈五心里想着,他知道楚云清是个莽夫,却也是粗中有细,要不然也混不到今天这地步,他甚至常常觉得,在楚云清身上,看到了年轻时自己的影子。 但不管如何,总该是要有个说法的。 陈五把羊腿一丢,边上便有一条凶猛大狗跳起来接住,去一旁啃了。 他往边上的藤椅上一坐,道:“把事儿给我清清楚楚地说明白。” 同时,他使了个眼色,院里登时便有弟兄快步出去,显然也是去询问此事了,倒不必亲自去,因为他们在康乐坊里,本身就安插着伙计打探消息。 这边,那被楚云清打了一顿的五人,急不可耐地把先前在康乐坊之事说了,难免添油加醋。而话里,也是跟那楚云清缠斗许久,看架不住对方人多,虎哥也就是死掉的那汉子,就被对方打死了。 陈五听得是太阳穴直鼓,牙关咬着,眼神很是不善。 其中有对楚云清的恨意,更多的还是生气手下的这些蠢货,添油加醋真当他五爷听不出来? “好端端的,你们去惹他干什么?”陈五问道。 那哭丧着脸还想再说什么的汉子一愣,下意识看向对面的王元植。 陈五一看,明白了,合着这是自己手下的‘军师’安排的,他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王元植在他手下多年,自然知道自家大哥的心思,当即便是赔罪。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道理,“五爷,现在这个时候,可不能心软啊。” 陈五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其实在心里,对东市那边根本不上心。晏红染女流之辈,就算想争帮主的位子,也没人扶她。至于其手下方震之流,也不过是依仗勇武、没什么头脑的人罢了。 倒是那个楚云清,算个人物,但对自己也没什么威胁,区区一香主而已,要不是忌惮晏红染的武功,早派人挑了他的手筋了。 现在,王元植背着自己弄出这么一档子事,陈五颇有些骑虎难下。 谁不知道楚云清是晏红染心腹? 早年间,晏红染刚入帮的时候,还是在楚云清手底下混的。传闻里,两人之间还有些不清不楚。 这也是陈五被弄瞎了一只眼睛,也不敢报复的原因。 而他这边正犹豫着,想着索性拼一把还是从长计议的时候,先前派出去打听事的小兄弟回来了。 陈五使了个眼色,那人径直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一旁的王元植没听清这人说的什么,只是能看见陈五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当下,心里也是一个咯噔。 陈五听完后,压下心中火气,只是摆了摆手,“先下去看伤吧。” “五爷,得给虎哥报仇啊!”一个伙计喊道。 陈五沉着脸,点点头,没说什么。 等人都走了,他才看向一旁的王元植,后者被他这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忍不住就咳嗽起来,这回倒不是装的,而是实打实被吓得岔了气。 陈五开口道:“他们直接去春来楼找上的楚云清,你知道,这些崽子被打后,说了什么吗?” 王元植喉间咽了咽,摇了摇头,不过心里想的,不过就是放几句狠话罢了。 “他们说,是我陈五的人,不会放过楚云清。”陈五淡淡道。 王元植听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要说不放过楚云清,这说着很合理,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千不该万不该自报家门,而且还是在春来楼那等都是人的地方。 陈五跟楚云清再有仇怨,那也是私底下的,明面上大家都是渊行帮的自己人,哪有自己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去砍自己人的? 现在这个时候,帮里帮外都很敏感,这几个蠢货此举不只是在给陈五招黑,更是在给人留把柄。 要知道,陈五跟陆景,可不是一路人,凭他手里的力量,也是唯一有能力跟陆景一争高下的。 王元植念头一闪,连忙道:“五爷不必在意,这事兄弟保证能处理的干干净净。” 处理,自然就是灭口。 陈五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堂里。 王元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骂着那几个蠢货,后悔自己怎么派他们去做事,这下差点连累到自己身上。 但现在,也只能咬着牙担下来了。 …… 第二天,李二神秘兮兮地找上楚云清,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 城外乱葬岗发现了几具尸体,正是昨天去春来楼找茬的那几个汉子。 楚云清对此并不意外。 “清儿哥真料事如神啊。”李二感慨一声,难免也有些疑惑。 “他们不该说自己是陈五的人。”楚云清道:“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 李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白九那边怎么样了?”楚云清问道。 李二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兴致,“那姓白的小子还真是个埋汰玩意儿,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还真把那梁元佐忽悠得找不着北了。” 梁元佐,府衙的捕头,在石崇山死的那日,曾领着捕快在北市巡逻。他有一手高明的轻功,楚云清先前还惦记过。 这人是个瘾君子,虽然是捕头,一月有三两的俸禄,但因为服食逍遥散的缘故,也是家徒四壁,老婆孩子跑了不说,还欠了不少外债,只不过因为他的身份,倒没什么人来为难他,过得还算是滋润。 陈文静和安清和想对陈五下手,而楚云清想出的计划里,其中一环就有这梁元佐。 对于这等烂人,如何利用,结果如何,楚云清丝毫不会心软。 “白九混迹市井,别看不起眼,但也是老油子了。”楚云清道:“不要小瞧他。” 李二点点头,不过又有些不平,“话虽如此,他可是用了不少银子。” 楚云清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高兴,“梁元佐虽然是个烂人,但怎么说也是能在府衙当差的,不是没脑子的人。平白无故有人上门送银子,他当然警惕,如今既是花钱了,就说明已经没有戒心了,白九做得很好。” 李二听后,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但还是道:“可咱们手上的银子用的不多了,再动,就是堂口里的钱了。” 楚云清眉头一皱,也有惊讶,“千八百两的银子,怎么花的这么快?”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换成普通百姓的话,也得是十几年的收入,这才短短两天,竟就花光了,吃啊? 李二苦笑道:“白九花言巧语,但也得下的去血本啊,那逍遥散简直就是吃银子,而且那梁元佐用的还都是上等货,这两天就没断过食儿。” 楚云清沉默片刻,明白了。 梁元佐能借的钱基本都借了,现在要不是还有身上这层官皮,早被人打死了。 如今他可能也豁出去了,不管接近他的白九有什么目的,索性便破罐破摔,左右不过百二十斤膘,活着就逍遥,死了就玩球罢了。 李二问道:“这废物,真能成事吗?” “能!”楚云清目光坚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29.局 太渊城四大坊市都有赌坊,其中最多的还在南市,而最大的赌坊,还要数南市庆安坊的迎四海赌坊。 五层高的大阁楼,巍峨俯瞰着四下街坊,偌大门面前,五六个身强体壮的健硕青年抱臂而立,眼神锐利地环顾周遭,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剽悍。 现在正是傍晚时候,处处张灯,迎四海赌坊内更是灯火通明,每层阁楼的飞檐上,大红灯笼耀目,每个打开的窗户边上,都有一精悍之人腰挂利刃看着。 来往之人不绝,喧闹遥遥可闻。 门前,两道身影衣着不鲜,脸上带着跃跃欲试和压抑的激动,混在进出的人群里根本不起眼,那看门的打手对这等人连看也不看,因为这种赌客实在是太常见了。 一进大堂,热浪扑面而来,处处都是人声,其中还夹杂着不知名的熏香气味,让人那被进门时的喧嚣一冲而昏沉的脑海,登时一清静,甚至更有几分亢奋。 这混进来看似普通的两人,正是白九和府衙捕头梁元佐。 前者看着四下,隐隐有些怀念,但眼中闪烁更多的,自然还是恨意。而后者精神头更好,他这两日过的可真是神仙生活,逍遥的很。 这让梁元佐恍惚回忆起了从前,那是自己刚服食逍遥散的时候,家底几千两银子砸下去,当真是快活的很。 而此时,梁元佐被这熏香一冲,精神更为亢奋,脸色都有些不自然的潮红。他搓着干瘦的双手,一双眼睛滴溜溜往四下瞄。 “白兄弟,跟着你,老哥哥真是快活的紧。”梁元佐说道。 白九回神,微微一笑,“你救了我的命,就是我的亲哥哥,敞开玩,玩完之后咱们再去淮水画舫上潇洒。” 他说的真诚,表现的更是亲近无比。 先前,听了楚云清的吩咐,他便刻意接近梁元佐,然后制作了一场被人追杀的巧合,成功被梁元佐‘救下’,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朋友。再加上白某人出手阔绰,有求必应,属实是用银子砸出了一位好兄弟。 此时,梁元佐听了这话,嘿嘿笑着,虽然他也觉得对方出现未免巧合,但也不管了,现在家徒四壁,追债的泼皮恨不得去衙门拎出自己,要不是这位白兄弟散了些银子,自己岂能好过? 更何况,这两天过的着实逍遥,以前的日子简直就是狗屁。 得过且过,梁大人哪还管得着其他? 要不就说沾上赌和毒的不能称为人了呢,这梁元佐好歹祖上三代都是公门中人,如今全然没了警惕不说,还真的着了道。 那么,也就不怪别人了。 “走,今儿个可要敞开耍。”白九看着四下群情高涨的人,手里抛着十两银子,眼底满是自信。 不就是赌么,他今晚可是要整个大活儿。 梁元佐哈哈一笑,从过路小厮手上的果盘里抓了水果,跟着白九朝赌桌走去。 …… 一刻钟之后,白九手里的十两银子变成了一百两。 又一刻钟,白九面带微笑,身前是满满当当的散碎银子。 半个时辰后,梁元佐的脸色因激动而变得通红,呼吸粗重,在他面前,十两一锭的银子和银票堆积成山。 他们玩骰子赌大小,也玩牌九,这迎四海赌坊的一层楼里,十八张赌桌,数种花样,被他们赢了个遍。 四下赌客早就跟风来玩,参赌的人虽然是梁元佐,但谁都知道,真正中的陈五,惊诧之余,更是散了散。因为他们听说过陈五的名头,更知道对方的狠劲,如今不难想,这来砸场子的两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陈五一进门,从围观的人群里,一眼便看到了那在数钱的瘦弱身影,以及好整以暇坐在那的白九。 对于前者,他并未怎么理会,第一时间也没认出这人是谁,反倒是对后者,一打眼就认出来了。 “你还敢出现?”他走过去,冷声道。 白九放下茶杯,起身,“你这赌坊还开着,四方迎客,我为何不敢来?” 这话一出,四下之人都明白了,合着两人这是早就有仇啊,如今既是砸场,也是找面子来了。 但有眼尖的,早就瞧见了白九空荡荡的右手袖子,隐隐便有猜测。 果然,那边陈五不屑一笑,开口了,“看来你这是知道后院的狗饿了,来送手来了。” 白九脸色一变,铁青而愤怒。 陈五冷哼一声,当即摆手,四下早就按捺不住的打手,顿时摩拳擦掌冷笑着欺身而去。 白九有些慌了,这话都不说几句就直接动手? 清儿哥哎,我可得倒霉了。 他正这般想着呢,边上的梁元佐不乐意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抢你梁爷的钱?”他喷着唾沫星子,一脸嚣张。 白九一愣,原来是有几个汉子也朝他的‘同伙’梁元佐靠过去了,想先把他手里的银票拿了,但没想到,这梁元佐直接破口大骂。 一众汉子先是一愣,继而笑了。 根本不用陈五吩咐,这些人就动了手。 白九想跑,却被人一把按住,两人虎钳般的手反剪他的双臂,面前的汉子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就捣在他肚子上。 咚咚如打鼓般的声响传出,白九脸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嘴巴张着,流出涎水。 另一边的梁元佐见白九被打,将银票往怀里一塞,就要跑路,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他轻功绝顶,也跑不出去。 果不其然,在他刚一转身,迎面就是一个黑拳闷了眼睛。 梁元佐大叫一声,手上下意识朝腰上摸,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没带刀。 陈五瞧见了,不由眯了眯眼,对方这下意识的动作,让他隐隐有些怀疑。 但也只是狐疑罢了,还不至于多想,他自认是体面的生意人,当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弄出这么一档子事,本来拉着去静谧地方处理就完了,可对方不识抬举啊。 再加上,他也觉得的确是该给来赌的人提提醒了。 梁元佐一手摸空,脖子便被人从后边环住了,脑袋给人掰着朝后,挺起的胸膛上就被人擂了一拳。 他嘴里艰难咳了声,冒了个血泡。 四下赌客有的在看热闹,有的脸色难看,又惊又怕。 “各位玩好。”陈五笑了笑,漫不经心道。 没有人开口,连附和的都没有,饶是闯荡江湖的老人,此时也不敢多说什么,因为他们想起了眼前这人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得罪了渊行帮,得罪了陈五,不可能会好过。 白九很快便被打得呕吐,嘴角溢出血丝。 但另一边,却出了岔子。 梁元佐武功不错,轻功更是高明,但那都是往事了,自打他吸食逍遥散之后,这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荒废了武功不说,素日吃喝也食补不回来,所以虚的很。 本就是精瘦的中年人,这身袍子下边全是排骨,被打了几拳后,这人就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梁元佐的头被箍着昂起,眼白翻着,鼻子嘴里开始淌血,殷红的血越来越多,那箍着他的汉子吓了一跳,连忙松手。 梁元佐的身子就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站在前边的汉子挥出的拳头一顿,愣了愣。 四下看着的人都是一惊,这是打死人了。 昏昏沉沉的白九隐约听见耳边的惊呼声,他偏头看了眼躺在地上,肚子一挺一挺的人,终于忍不住笑了。 自己的差事,可算是完成了。 另一边,陈五眉头一皱,敏锐的,他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就打死了?”一个汉子问道。 打人的那壮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手上留着劲儿啊。” 这时,人群里有个老江湖开口了,“这人是吸逍遥散的,外强中干,身子早虚了,你这三拳下去,可不要了命么。” 一听逍遥散,不少眼睛都看向了陈五。 而本是浑不在意的陈五连忙走近,仔细瞧了瞧躺在地上的那人,半晌,终于认出了这人是谁,他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梁元佐? 陈五一下懵了懵,他怎么会在这? 要知道,他南市可是有规矩,服食逍遥散的不能进赌坊。 因为即便两者都害财,弄得家破人亡,但好歹嗜赌的还能有副身子,不管是做黑苦工抵债还是卖给牙行,都能换些银子。可沾上逍遥散的不一样,这身子都毁了,从这些人身上是榨不出一分银子来的,索性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便是,根本不会再让这些毒鬼来沾上赌这一行。 这一点,在南市这道上混的,自然都门儿清。 但陈五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本来就是个局,虽然赌坊看门的打手能瞧出服食逍遥散的人,但也不是火眼金睛,而梁元佐这两日吃喝不愁,又服食了不少上等货色的逍遥散,精神头旺盛的很,毫无往日的颓废,所以没被看出来也是正常的。 再者,梁元佐本就是老捕快了,又有白九打掩护,进个赌坊还不是轻而易举? 此时,陈五来不及考虑太多,不是他反应慢了,而是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大门外传来阵阵喧哗,还有推搡和呵斥,然后便有二十多号人冲了进来。 场间诸人皆是闻声看去。 来人都是精壮的汉子,穿着干练,腰间挎刀,手上还拎着锁链、飞爪、麻绳等抓捕之物,正是衙门的一众捕快。 白九松了口气,自己能活了。 陈五知道,自己这回怕是要有大麻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30.抓人 陈五是个嚣张且狂妄的人,手下生意多,银子多,弟兄还多,在渊行帮里,在太渊城,他都是一棵不倒的大树。 但现在,他隐隐觉得,自己这棵树,可能要倒了。 这些捕快来得太巧了,动作也很快,直接制住了那连拳头都没来得及放下的汉子,人群里立马有挎着小药箱的仵作扑到梁元佐身边,一通煞有其事地检查,然后含着悲戚地摇了摇头。 有捕快推了还架着白九的几个汉子一把,手里的镣铐甩动着,神情不善。 “陈五,带上你这些兄弟,跟咱们走一趟吧。”门口,有个微胖的身影站在那,不紧不慢道。 陈五认得这人是谁,嘴唇抿了抿,没说话。 但身边听了这话的一众弟兄却是恼了,他们是五爷的手下,在渊行帮里地位很高,别说是区区衙门捕快,就算是府衙里当值的那些大人,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些肥头大耳的带毛猪罢了。 此时,有人把拳头捏得啪啪响,嘴里也不干不净。 “仗着一身皮,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还想让咱们进牢里,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我看你们是嫌命长了。” “老子记住你们的模样了,回家的时候小心点,别溅老婆孩子一脸血。” 听着这些带着威胁的话,四下捕快依旧面无表情,有的甚至还带着讥笑。 场间的人有些明白了,这是陈五招了事儿,人衙门里就是来办他的。 一时间,甭管是赌坊里的伙计还是来耍的赌客,都忍不住朝后退了退,离这边远了些,其中不乏带刀拿剑的江湖人,也丝毫不敢惹上这等官司。 陈五压了压手,底下就要忍不住动手的汉子们便顿了步子,他们瞧着眼前的这些捕快,神情不善,想着敢捋五爷的虎须,想来待会儿有乐子瞧了。 但陈五并没有说什么,既没有叫人,也没有给他们动手的吩咐,而是平静地看着门口的那人。 “你要抓我?”半晌,他问道。 “指使手下打人,还打死了人,不能不抓啊。”门口的人走了进来。 这是个中等身高,微胖,脸上带着客套笑容的中年人,他穿着绛色的干练官衣,腰间挎着雁翎刀,还吊着一面铜制的腰牌。 有跑江湖的眼尖,认出了他的身份。 “安捕头!” 这一下,场间的人群里不免发出一声低呼。 他们虽然身份不同,有商贾,有混子也有江湖人,却也知道,太渊城姓安的捕头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州府衙总捕头,「铁爪银胆」安清和。 他还是太渊州六扇门的总捕。 如此,众人在看着围在四下的这些捕快时,脸色也变了变,这不是衙门的捕快,而是六扇门的人。 陈五咬了咬牙,眼底凶光闪烁。 实话说,他并不怕什么六扇门,逢年过节,渊行帮该有的孝敬从来不会缺了,而他本人因着赌场和逍遥散生意的缘故,私人还会给衙门送不少银子打点。 不管是走官场还是混江湖,他知道一点,用银子开路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就算是人情,不也是用银子砸出来的么? 所以说,陈五从不吝啬。 但他没想到,今天,六扇门的人竟然会来抓自己,而且还是安清和亲自出马,更让他惊惧的,是此前自己没有得到任何风声。 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是以,此时,陈五心里没有半分要虚与委蛇的念头,他只想脱身,即便是拒捕。 但对面的安清和似乎猜到了他的打算,迎着陈五的目光,他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 “要是老老实实回衙门,把事情交代清楚的话,咱们绝不冤枉人,或许还会有转机。”安清和笑眯眯道:“可五爷要是不配合的话,引起什么误会就不好了,您说呢?” 陈五听出对方在称呼里还留了面子,心下也是松了口气,但不管如何,对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来抓自己,已然是打了脸,且毫不留情。 自己如果什么都不做,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这时,安清和忽地朝他走近,在他耳边侧了侧头。 “这次是在赌坊,已经给你留了脸了,别逼我动手。”安清和淡淡道:“你还有逍遥散的买卖吧,多想想。” 陈五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双拳握的咯吱响。 同时他也不难猜,这应该是府衙的意思,往深了想,今天这事怎么看都是个阴谋,在这个时候阴自己这么一道,肯定是跟渊行帮近来的风声有关。 是陆景,还是谁? 这么想着,陈五忽地放松下来,因为不管是谁,都不敢真的弄死自己。因为自己手下还有数百弟兄,赌坊倒是好说,但与外的逍遥散生意,除了自己,没人能掌控的了。 有这么一个杀手锏在,他很放心。 所以,陈五笑了笑,神态从容。 安清和也笑了笑,摆摆手道:“带上人,回衙门。” 一行人很快便离去,其中有人抬了梁元佐的尸体,至于白九,没人管他。 等六扇门的这些人走了,赌坊里原本的安静才一下爆发开来,谁还有心情赌啊,有认识江湖风媒的,便极快地将消息传了出去。 便是渊行帮里,都一下谣言四起。 至于陈五的那些手下,也是去找底下主事的香主去了,商量着找关系,不管砸多少银子,也要将五爷完好无所地弄出来。 …… 今夜迎四海赌坊里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太渊城。 渊行帮这个庞然大物的掌权人之一的陈五,竟然被官府的人抓了? 这可真是个爆炸性的消息,不吝于在这本就有了波纹的水面上,又落下了一块巨石。 在这太渊州的江湖里,陈五都能算是一方豪强,又有渊行帮遮蔽,究竟是谁敢动他? 而其中,又有什么深意? 一时间,有无数人睡不着觉,太渊城这夜的灯多亮了几盏,街上的喧哗也多了几分。急促的马蹄声里,有人奔走,不断传递着消息,有人连夜商议,忧虑重重。 原本台下的暗流涌动,好似一下露在了明面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31.妥当 楚云清自然也得到了消息,事实上,这件事是他主导的,他当然时刻关注着。 甚至在赌坊附近,就安排着他的人,只是事前为了不引起怀疑,没有进去罢了。 白九在几个弟兄的护持下,跌跌撞撞地进了南市一座隐秘的小院里。 一进门,看到坐在桌旁吃着火锅的两道身影,强撑的精神一下就垮了,身子登时软了下去,整个人瘫在地上。 扶着他的两个兄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李二摇头一笑,摆了摆手,这两人才抱了抱拳,关门退下了。 楚云清用筷子从锅里捞出喷香的羊肉片,蘸足了酱料,一口吃下,虽然有些烫,但美的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李二犹豫片刻,放下筷子,倒了杯酒,放到了空椅子前边。 “来,喝口酒水,定定神。”他说。 白九半晌没爬起来,两条腿还轻微抖着,脸色煞白。 “这两天,你没跟着吸逍遥散吧?”楚云清问道。 白九一听他的声音,心头便猛地一颤,这往日里无比熟悉的声音,此时却如同狰狞的恶鬼,萦绕不散。 他眼带惊惧地看着桌旁吃肉吃的一头汗的楚云清,牙齿颤着,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事前,对方只说了让自己去诓府衙里的一个捕头,而且这人还是个瘾君子,最好能跟对方称兄道弟,让梁元佐彻底放下戒心。 当时白九只以为对方是想搭上此人的线和人脉,往衙门里安插人手或是办什么事,最多就是用银子和逍遥散控制住此人。 其后知道是要带梁元佐去陈五的赌坊,然后让自己一展赌术,引出陈五。 彼时听到这,白九自认为自己明白了,看来是这瘾君子得罪了楚云清。这是想借刀杀人,用陈五来杀了梁元佐。 如此一来,楚云清既能除去‘仇人’梁元佐,又能恶心了陈五,也算是帮自己报仇了。 所以白九才会咬牙答应下来,哪怕知道自己免不了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但能让陈五破财不痛快,甚至是让衙门的人来找些麻烦,他也无所谓,反正以后就拿了银子跑路算了,天大地大,何处不能逍遥。 但没想到,陈五的确是惹上官府的麻烦了,却是六扇门的人,且还是安清和这位总捕头亲自出马,直接将他抓了。 这如何不让白九惊惧? 他都不敢去深想,为什么这些人出现的这么准时,怎么连安清和都来了? 他只看到了第二层,以为楚云清是第一层,没想到他是在第五层。 白九只知道,自己闯祸了,或者说,是自己牵扯进了了不得的事件里,很可能,会要命。 所以,当来了这里,看到了那前几日对自己循循善诱的楚云清之后,白九一路积攒的害怕皆是爆发了开来。 身子瘫软着,浑没有半分力气。 李二摇摇头,觉得这小子也就会玩个骰子了,真担不起什么风浪。 但他想是这么想,其实在刚知道楚云清的计划的时候,也是惊骇不已。就在方才,及得知道安清和出马,事情已然办妥的时候,他连酒杯都拿不稳,手指还颤着呢。 楚云清看着白九,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没有,绝对没有!”白九一下惊醒,连连摆手,“我碰都不敢碰,都是梁元佐在耍。” 楚云清点点头,没说什么。 白九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楚云清看他一眼。 白九脸色有些难看,僵硬着,问道:“今晚这事…” “与你无关。”楚云清道:“坐下吃点吧,吃饱了,就上路吧。” 本来听了前一句还好,可当听完后,白九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好不容易要站起来的力气,一下子又泄了。 李二摇头一笑,不无嘲讽道:“是让你吃饱喝足,送你出城。” 白九一愣,“出城?” “是啊,离开太渊城。”李二道:“不然的话,难保陈五的手下反应过来,不会找你。” 白九身子一个哆嗦,连连点头。 他勉强起身,要落座的时候,却一下扶住了椅背。 “要不,现在就走吧?”他小心道。 “不爱吃火锅?”楚云清疑惑道。 “没有没有。”白九连连摇头,“就是怕啊。” “现在城里乱了,道上都有人在走动,路不好走。”楚云清道:“待会儿,会有马车送你出去。” 白九直直看着对面那人的神情,只看到了其中的坦荡和平静,仿佛今夜发生的事情,仿佛设计抓陈五,都很微不足道一样。 他心里稍稍定了定神。 然后,终于坐下,喝了李二给他的那杯酒,拿起筷子,哆嗦着夹菜吃。 吃着吃着,就狼吞虎咽起来,眼泪也不争气地流。 楚云清和李二这回都没有笑话他。 …… 楚云清酒足饭饱之后,院门外,一辆马车来接白九。 “行李和盘缠,都在车上了。” 楚云清和李二将白九送到门口。 赶车的是个不起眼的老农,白九二话不说便爬上了车辕。 “清儿哥,二哥,我这就走了。”他抱了抱拳,眼眶还红着,倒不是分别的不舍,而是方才害怕,哭了有一阵。 楚云清点头,“等风声过去,有了定局之后,你还可以再回来。” 白九只是摇头,“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 楚云清一笑,也抱了抱拳,“那好,山水有相逢,江湖再见。” 白九勉强一笑,进了马车,心里想的,是再也不见。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了,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街角。 门口,李二看了眼身边的人,问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楚云清疑惑看他,“不然呢?” 李二眼底杀机一闪。 楚云清摇头,“这事情本就是他参与的,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再灭口,就说不过去了。” “可要是被人找到证据,再抓了他对证,对咱们可就不利了。”李二还是不放心。 楚云清却并不担心,“不会的,因为事情很快就会办完,到时候,没人会再关心今夜发生了什么。” 李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哪怕心里没怎么懂。 楚云清看着夜色,长舒了口气。 原来他还怀疑安清和跟陈文静,但从这次对方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跟自己配合抓了陈五来看,他们还是值得信任的。因为他们也想立功,从这点来说,彼此皆大欢喜才是最好的。 他觉得,距离自己恢复官身,不会太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32.大雨滂沱 陈五被府衙安清和抓了的消息,一夜便传遍了太渊城,且还向太渊城外扩散着。 他的手下难免惊慌,诸如王元植等心腹,皆是使出浑身解数,各路手段,去打点探听消息,但银子是用出去了,可得到的消息只是些含糊说辞,根本没有实际的。 他们觉得会不会是近来帮派内斗,自己人出手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大了,因为既是撕破脸,很可能就不留余地,陈五怕是回不来了。 所以,王元植等人便在天明前赶到了老槐街,去了渊行帮的总堂口,求见代帮主陆景,打听一二。 这一次,总堂口的人并未拦他们。 陆景、穆春生甚至柯放全在,总堂口里外人员进进出出,皆是步履匆忙,王元植见此一愣,难不成是自己想岔了? “王兄弟,是为了五弟的事情来的吧?”陆景直接道。 他年长,叫陈五一声弟弟倒也没什么,但江湖论辈,不看年岁,毕竟别人称呼都是五爷,他如此倒有倚老卖老的意思。 只不过王元植肯定没心思计较这个,只是连连点头,神情里颇是忐忑。 “这件事,是安清和亲自抓的啊。”陆景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我等也是废了好大的功夫,才从衙门里得来了消息,这一回,是知府大人亲自要办陈五,谁说话都不好使。” 王元植一怔,判断着此话的真假。 “老帮主去了,帮主的位子空着,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咱们弟兄之间会内斗,想看咱们的笑话,但咱能那么做吗?” 陆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语气微沉,“咱们能有今日,全仰仗老帮主栽培,靠的就是渊行帮各位弟兄仗义,帮主之位有德者居之,咱们自相残杀,快意的只是外人。我知道王兄弟的来意,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能说,此事非我等所为!” 王元植想过陆景会否认,或者是顾左而言其他,含糊遮掩等等,万万没想到,对方态度会如此坚决。 他从陆景眼里看到了真诚,而诸如穆春生和柯放二人,也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这不由,让王元植想起了素日的陈五,当自己旁敲侧击试探对方对帮主之位的意向时,对方也是如此,对于竞争帮主,并不屑用宵小手段,任凭外界谣言如何,他们也根本不在意。 原来,这才是渊行帮,王元植心里有些惭愧,当下,拱了拱手,一脸歉意。 “谢过帮主和各位堂主了。”他说,“但五爷待我等弟兄亲如手足,此事,还要劳烦各位才行。” 陆景连忙虚抬一把,“王兄弟不必如此,五弟的兄弟便是我等兄弟,咱们都是一家人啊。” 王元植眼角带泪,一脸感动。 再寒暄几句后,他便以还要继续打探为由告退了。 堂中,陆景脸上的热情和动容消失,消瘦的脸上,闪过几丝冷笑。 身后,穆春生走来,道:“此事有蹊跷啊。” 陆景回头,穆春生皱着眉,一脸深思,而柯放却坐得有些拘谨,还有几分不自在。 柯放是听说陈五之事后,赶忙来的总堂口,也没说什么,但此举却是给陆景等人透露出了一个意思,那便是陈五之事非他所为,而他既然来此,也就无心争夺帮主之位了。 陆景和穆春生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自是能明白柯放此举之意,当下试探几句后,也是嘴上说着自家兄弟,共同进退等话了。 此时,陆景也在思量,府衙突然动用六扇门出手,拿下陈五,此举深意为何,是不是连官府那边,也有意干预渊行帮帮主之事了。 “安清和心机素来深沉,此事光靠托人打听不行。”陆景思忖片刻,道:“我得亲自约他面谈。” 柯放一听,连忙道:“小弟愿同去。” 他一身横练功夫在身,在太渊州都是排的上号的外家高手,能破开他硬功的人不多。有他护持,就算官府动手发难,也能保陆景无恙。 此举透露的当然是善意,而陆景也自是明白,当下一笑,欣然同意。 柯放这才松了口气。 …… 晏红染在东市有个宅子,不大,背靠一片枫林,正值深秋,落叶飘进院里,红了满地。 阳光很好,一身麻布灰衣的青翡卷着袖子,露着白净但瘦弱的小臂,端了饭菜上桌。 她往房间那边瞧了眼,房门还闭着,当即摇了摇头,然后过去敲门。 “姐,吃早饭了。”她说。 房间里虽然没人出声,但她耳尖,自能听见翻身的声音,她便推开门进去。 晏红染盖着被,蒙头睡,乌黑的头发有些乱,床上褶皱看着有些邋遢。 青翡便去推她。 “哎呀,帮里无事,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嘛。”晏红染闷在被子里,老大不乐意。 “谁说无事。”青翡叉着腰,叹气道:“外面现在可乱了,也就你什么也不顾。” 晏红染静了静,然后从被子里露出头,不施粉黛的俏脸上唯恐天下不乱,“打仗了?” 青翡白眼一翻,“太平着呢,打什么仗。” “嘁。”晏红染没劲地哼了声,就要往被子里钻。 青翡却直接走到窗边,开了窗子,清晨的风便吹了进来,有些凉。 “你想冻死我呀!”晏红染缩着身子,语气不善。 “陈五让安清和给抓了。”青翡道:“现在帮里帮外可乱了。” 晏红染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半晌,才问了句,“安清和是谁?” “府衙六扇门总捕头。”青翡没好气道。 晏红染眯了眯眼,“咱们跟他可没打过交道。” “对,但马上会有了。”青翡说道。 “什么意思?”晏红染表面上不在意,心里却是沉了沉。 “他想跟你见面。”青翡道:“说是商谈要事。” “这人容貌如何,比小清子呢?”晏红染一脸蠢动。 青翡撇撇嘴,斜睨着她,“一个虚伪油腻的中年人,白白胖胖的。” “那不见。”晏红染将被子一扯,嫌弃道:“让他滚蛋。” 青翡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对方性子,最后见还是会见的,这可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 晏红染打了个哈欠,马车颠簸着,出了城。 她当然不是去见什么安胖子,而是去山阳郡城处理事情。 现在帮里失了主心骨,一些太渊城外地方上的产业,明里暗里或多或少已经有其他帮派的人想伸手了。 本来这种事情是用不着她亲自去的,只要吩咐一声,方震等人便会派人过去,只是一些郡城里的小帮派,配合当地渊行帮的帮众,威逼利诱上些手段,很好解决。 晏红染之所以会亲自去,是因为想避开安清和。 不得不说,在拿到了一份关于安清和的资料后,她就知道,对方此时想见自己,应该就是跟陈五有关,甚至,还会牵扯到帮里的一些事情。 她不想见,除却本身不愿意跟官府有牵扯之外,也是怕在当前的节骨眼上,引得陆景等人误会。 陆景年纪虽大,心眼却不大,再加上狗大夫穆春生和无脑莽夫柯放,一旦给了他们把柄,会很麻烦。 所以,晏红染暂且放下了找陈五手下麻烦的打算,将昨天楚云清等人被针对的事情放一放,算是出城散心。 这一次,是隐秘出行,除了寥寥几个人外,根本没人知道。 不起眼的马车摇摇晃晃,驾车的青翡也稍稍易了容,晏红染昨晚没怎么睡好,早晨又起得早,现在靠在马车里,想要打个瞌睡。 但就在这个时候,马车慢了下来,然后停下了。 晏红染眼眸半阖,略是感知一瞬,不悦之余,更浮现几分煞气。 …… 青翡的声音自车外而来,“姐,见不见?” 她没说见谁,但晏红染一定知道。 此次出行极为隐秘,就算是府衙六扇门,也不该知晓,除非是有知情之人泄密。因为六扇门做不到手眼通天,安清和也没这个手段,不然的话,就不会有渊行帮的存在了。 晏红染掀开了车帘,青翡连忙从车辕上跳下。 现在还不到午时,已经离太渊城三十多里,正处在山野之间。这不是官道,旁边的小溪涓涓流淌,深秋的风吹过落叶,打着旋儿飘在水面上,随着去向远处。 在溪边,几块石头旁坐着一道身影,穿着寻常的绸衫,微胖,带着一完了的话,我还另有要事,先走了。” 说着,她便转身,与青翡朝马车那边走去。 “你能下车,其实就已经猜到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安清和开口道:“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不妨多考虑考虑。” 晏红染只是朝后摆了摆手,浑不留恋。 她上了马车,青翡轻轻抻动缰绳,车轮吱呀碾过碎石细砂,驶进了山野之中。 安清和平静地看着马车离去,半晌,才低头‘嘁’了声。 他将小包袱朝身上一搭,有金铁碰撞的声响,然后也走了。 …… 马车里,晏红染的脸色阴沉下来,好看的眼眸里,闪烁着怀疑、不信、不解等等复杂情绪。 良久,她才长舒了口气。 车外,青翡的声音传了进来,“要不要回去?” “不用。”晏红染平静道:“现在陈五被抓,肯定会有乱子,咱们正好先避一避。” “可是…”青翡有些欲言又止。 “飞鸽传书吧。”晏红染闭上眼睛,“让经历库的动一动,调下卷宗。” “明白了。”青翡应下。 …… 春来楼里,楚云清夹了一颗花生米,正要往嘴里送,却不知怎的,手腕一下颤了颤,筷子没拿稳,已经沾了嘴唇的花生米掉在了地上。 他沉默片刻,放下了筷子。 这般突然的心血来潮,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 次日,太渊城变得沉闷,其中隐藏的汹涌,便是普通人都能感受得到,这竟是比石崇山去世的那日还要让人压抑。 而白天还是晴空万里,秋高气爽,到了傍晚眨眼就乌云压顶,大雨倾盆。 先是微风里倾斜的雨丝,零星点点,很快就成了从天而降的水柱,冲刷着,打在屋檐瓦楞上噼啪作响。 楚云清在东市的堂口里待了一天,哪也没去。倒不是因为抓了陈五后就尘埃落定,而是也说不清为什么,如同在等待着什么。 然后,当夜色如墨的时候,滂沱的雨里,有人跑进了院子。 “清儿哥,堂主喊你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