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春满》 正文卷 楔子 y亯 o磬 νo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章 祈慕院内初相见 “公主,已是隅中时刻,可要起身朝食?” 宫女粉黛立于金绣牡丹帐前,躬身轻问道。 几息之间,帐内方才传来一声略带惺忪的应声,虽带了些睡意,却是如黄莺出谷般清脆好听。 粉黛即转身示意了下,立有几个宫女碎步绕过仕女游春屏风鱼贯而入。 帐帘敛起,一妙龄少女正侧靠在素玉长枕上,眼帘微垂,修长双睫下略见秋波流转,几个宫女围上来谨慎侍候少女更衣。 一身月白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衬得少女身形窈窕,未梳墨发随意搭在肩上,黑白相称,别有一番清雅韵味。 粉黛搀了公主到菱花镜前梳妆,铜镜中的少女鹅蛋小脸,肌肤胜雪如脂似玉。新月弯眉如山之黛,一双凤眸清澈无波,鼻若悬胆,挺拔娇俏,鼻下一张樱桃檀口似卧雪红梅,美艳动人。 此便是西风国暻姳公主秦楼安。 梳洗的宫女片刻便打理好了她的墨发,挽了双刀髻,又在额两侧配了简约大气的白玉双蝶步摇,末了粉黛在她额前做了花钿,眉心一朵小巧红梅,更显秦楼安一分妩媚。 看着镜中的自己,秦楼安觉得颇是满意,嘴角微翘带了丝笑意,忽的像是想到什么,秀眉一挑。 “父皇赐得那人,可安顿了?” 闻言,粉黛细声回道:“回公主,已安顿在祈慕院内。” “听闻此人是东景国的废太子,唤作月玦,少时亦是名动天下的人,不知怎么就落魄了,如今来我西风,可谓再无出头之日。” 她对这位东景来的皇子还是知晓一二的,前些日子父皇将他赐于她,说是姿容绝佳可供观赏。 虽是如此,但她知晓父皇此举,另有深意。 一国皇子被当做供人玩赏的伶人般赠人,这般折辱不仅是对月玦,更是打那景宣帝的脸面。 其外,东景送这么一个质子来她西风,难保接过的不是一把利刃。若是此人也学那卧薪尝胆的故事,在她西风暗中勾结纵横,一旦有机,必会一刀刺入西风心脉。 父皇将他赐于她,便是将此人囚在她府上,囿于后宅之中,阻断他与西风朝野中人勾结。 虽知父皇用心,但事先未曾过问她便将月玦送到她府邸,心中还是略有不快。 想她对所谓美男又无有兴趣,便草草安排了。今日想起,即是可供观赏,现下也无事打发,便去瞧瞧这位太子。 “粉黛,吩咐下去,今日朝食摆在祈慕院。” “是。” 粉黛转身便吩咐了身后的两个宫女,又附身过来:“公主可现在移驾祈慕院,奴婢好去安排轿撵。” “不必,移步过去就是。” 秦楼安只带了粉黛一人,起身往祈慕院走去。 公主府颇为广阔,比起某些王爷皇子府也毫不逊色,今日听粉黛说起祈慕院,她倒还有些耳生。 粉黛在前引路,却是越走越荒凉萧瑟,路边布景也是单调无味,比不得其他各院的奇花异石。 “公主,祈慕院到了。” 粉黛一指前面,一处小院现在眼前,门楣横匾题字:祈慕院。 打量眼前小院,入目便是高过院墙数尺的青翠修竹,虽已要入秋,这翠竹依旧骨气铮铮站的一身挺拔。 秋风微过曳动翠竹沙沙作响,依稀可见一缕白烟氤氲而上萦绕竹身,转而又消散风中无迹无踪。 未让人通报,自行踱步进入院里,刚进门,一股药草味迎面而来。细品钻入琼鼻的一丝香气,似是高山雪莲般的淡淡清甜。 进得院中,只觉如忽见明月澈云洒下万缕清辉,眼前一片澄明之感。 白衣男子坐于石凳之上,身后是葱葱茂竹,衬得如雪白衣皎洁耀目,仿若一树青翠中独绽一朵白栀。 此时正见他手持一芭蕉叶扇轻轻挥动,面前是一药锅,原那如莲似雪的香气是这里传来。药锅之中淡淡白烟飘忽而上绕他周身,只觉如月晕漾在月边。 再看那男子脸面,当真是不虚父皇那句姿容绝佳可供观赏。 眼前这张脸,秦楼安只觉是谪仙一般的面容,凤眸微狭,带着一丝朦胧,似睡非睡。修长略挑的剑眉,舒展又不失男子的阳刚之气,鼻梁高挺,衬得男子眉眼深邃,又显得鼻下厚薄适度的唇魅惑十分。长发微拢束于脑后,额前几缕风中轻动,衬得那脸更加白皙。 更多的,是病态的苍白。 此时他一手执扇,一手持书,白衣垂地,似隐于世俗不惹红尘俗事的闲逸野鹤,又似高在云端皎皎之月,给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疏离之感。 一时看的入神,她只觉如此少年,似有相识之感。 转念,许是那一身白衣像那人罢了。 “公主驾到,还不速速起身跪迎!” 粉黛一声呵斥,将她思绪拉回,适才深思飘忽,不知不觉又回到几年前那一天,抑或是常年久梦的那一眠。 那人闻言起身,若月初升,光辉更甚。躬身向她略行一礼,不卑不亢,不急不缓。 “大胆,见到公主还不跪下!” 粉黛又叱一声,他只当不曾听见,径直朝秦楼安走来,“公主大驾光临,玦有失远迎。” 温润之音盖过翠竹沙沙之声,只觉耳畔犹如玉石轻轻相击之音。初闻只觉置身空谷之中突闻闲鹤悠鸣,虽他声音轻缓,秦楼安耳中却是颤颤,心头不由得也一动。 只是这好像是她的府邸,自己逛自家院子,还要一个外客来迎? “玦太子住的可还习惯?”她倒也没计较,只在心里思忖几句。 那人闻言浅笑,平静幽深的澈目中似绽开一阵涟漪,水波荡漾间似是要将她吸入其中。 许是她的错觉,他眼底似是藏了漫天星辰,又如隐了浩渺江海,只是烁烁中却有一丝寒意。 “何处都一样,无有不惯之处。” 温润之声又将她思绪自天际拉回,上前一步:“那便好,西风不比东景温和,如今已要入秋,玦太子保重身体。适才见太子煎药,可是染了风寒?” “多谢公主关怀,痼疾罢了,无碍。” 近看才见那人白皙之面上透着浓浓病态,挺拔长身亦有摇摇欲坠之感,似秋风肆虐中的一叶梧桐,不知哪刻便飘落风中,看得人胆战心惊。 “屋外风大,去室内陪本宫用膳吧。” “是。” 祈慕院在公主府西陲,偏僻幽静,与前院金砖玉瓦格格不入。平日里无人居住,屋里清冷十分,没有半丝人气。 府里人倒也是些懂事理的,虽知此人是东景国皇子,但毕竟是阶下囚。她只吩咐了安顿下,并未指明安顿在何处,许是管家便草草安排在这边陲小院。 不过也不算亏他,父皇说他可供观赏,和那花瓶瓷器同等用处,倒不见得有花瓶可独占一院的,对他倒也算优渥了。 粉黛侍候她用膳,他倒吃的极少,自顾端了药草,品茶似的细品入肚。 这药草不知是何物,如今离的近,只觉沉醉在药香中飘飘忽忽,闭目如置身雪莲花海。 “听闻你叫月玦?” “是。” “景宣帝子嗣不少,为何单单选中你来西风?” 月玦放下手里药碗,语气轻缓无波:“玦不为宣帝所喜,残废之躯百无一用,送玦入西风,东景之损失可达最小。” 闻言秦楼安心中一惊,他倒看的透彻,知道自己早已是弃子,怪不得问他住的惯否时,答道何处都一样。不过他如此面不改色似说他人之事般娓娓说来,倒真是让她惊诧。 “父皇将你赏赐给我,便是我的人。想必你也知晓自己的处境,若你安分守己,本宫还能保你余年安稳。若你有异心,如今在我西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说这话时,她看他的眼里多了分狠厉。但一眼望进那双深水秋潭般的眸子里,如重重一拳打在软软棉花之上,只觉得她的话与眼神,无甚用处。 “是。” 本觉得他多少会有些畏惧,可他竟如此轻描淡写的回应,甚至嘴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秦楼安只觉自己气势全无。 “少时便听闻东景玦太子天人之姿,如今幸得一睹真容,坐过来些,本宫倒要仔细观赏下。” 月玦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愣怔片刻后起身坐至她身边椅凳,药草之香更甚了些。 他虽清瘦,确是比她高了不少,若她要看他,还要抬首仰望,堂堂公主,焉能仰望一质子囚犯? “你太高了,本宫看来不方便”语气轻顿,朱唇又启,“跪下” “公主?” 眸中一潭静水若有蜻蜓轻点,泛点涟漪。秦楼安见他如此,心中些许快意。 “怎的,不跪?” 凤眸清冷相视,良久,月玦缓缓站起身来,片刻,直直跪下。 白衣委在她脚边,秦楼安不由自由的轻轻挪了挪脚,似是那角衣衫滚烫灼人一般。 垂眸看他跪在她身前,纵是如此屈尊之行,他做起来竟无半丝低卑之感。 如此看他,只觉他眉目愈加深邃,山鼻愈加挺拔。只是他眼帘低敛,看不清眼中是何情绪,那潭平静古水,不知可汹涌澎湃。 粉黛在一边侍候她用膳,本想着他受不住会开口乞饶,没想到半个时辰过去,他还如白石静卧一般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不言不语。 朝食将阑,她无心再逗留此处,眼前人虽生的好,到底也只是一副躯壳皮囊。 只要他不碍事,便由着他自生自灭。 “粉黛,陪本宫回去。” “是。” 粉黛搀扶她迈出房门,那人依然不曾开口说话。 既然不求,便就自行跪着吧,待跪不住了,便不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重九佳节赴菊宴 一场血雨腥风,堆积白骨百万,对于布衣百姓来说丧子亡夫之痛,而对朱门高墙里的权贵高官,几场秋月里冷雨,浓浓血腥之气便已弥散,短短几月就把那刀光剑影抛之脑后,纸醉金迷,芙蓉帐暖。 秋风萧瑟,百花杀尽,独有秋菊傲霜吐蕊。正值重九佳节,西风亦有登高望远品酒赏菊的习俗。 是日里,粉黛侍奉秦楼安穿了新衣,打理好行头,微拢绣有金菊吐芳的锦缎披风,在粉黛的搀扶下,出了府门。 门外早已备好精巧马车,今日城西书香世家谢家广邀城中名流之士,同赴菊宴品酒赏花吟诗作画。 她不似其他久居深墙高院的公主,七岁那年赐号暻姳,城北建府以居,时日里常女扮男装外出游玩观景,与城中各名士相交甚笃。 今日谢家家主谢之卿在城西谢府菊苑办宴,昨日里便收到谢家请柬,如此风雅韵事,自当不能错过。 车夫拂开车帘,粉黛仔细搀扶了她登上香车。 启程之际,恍惚间脑中一袭白衣闪过,若白驹瞬过闲鹤掠影,兀的让她想起几月前祈慕院那人。 少时便知这位东景玦太子才名在外,此次带他去,许能添些乐子。 “粉黛,唤玦太子前来一同赴宴。” 车侧站着的粉黛闻言微愣,小脸一凝便也应了声去安排了,公主之命听从即可。 半炷香功夫,粉黛便带了人过来。秦楼安玉手拂帘,正见那人颔首行礼,当下旭日正升,金辉镀在白衣之上,一时只觉如雪照眼。适才拂帘见他,竟如开窗见月,如练光辉皎皎入怀。 几月不见,他一如初见。 如此无瑕之人,偏是自己阶下之囚,她都觉甚是可惜。如今秋风刚劲,看他衣衫单薄,不禁心中略有动容。 “玦太子与本宫同乘吧。” “公主使不得,公主怎可与玦太子同乘,还是奴婢再去安排一辆马车吧。” 一旁粉黛忙阻止了,自家公主千金之躯怎可与一低劣之人同乘,且男女有别,如此怕要坏了公主清誉。 “不必了,本宫说与玦太子同乘便同乘,再安排怕要误了时辰,玦太子上车吧。” “是…”粉黛迟疑应下一句,垂着脸面立了马车一侧。 月玦弯腰谢恩后,抬脚上了马车,一股清淡药香扑鼻而来,随之裹挟而来一丝凉意,不知是他身上带的寒,还是外面秋风刮得冷。 车夫轻呵一声,马车朝城西驶去。 “几月不见,玦太子可还康健?” “谢公主挂念,玦诸事皆安。” “瞧你这脸色,比起初见更是苍白,可是故疾之故?” “然也,玦之痼疾,无有根治之法,唯靠汤药续以残命。” 闻言,秦楼安竟觉眼前之人有将死之感,几月前挂于树上得一片梧桐叶,似是挨不住这萧瑟秋风。 不由心底生出一丝悲悯之情,但转念一想,宣帝此举可谓高矣,送这么一个朝不保夕之人来西风当质子,哪日一命呜呼,东景便也没了牵绊。 不知当初父皇是否是失察,竟同意了这等蠢事。 心里盘算之际,她只觉被一双清寒的眼睛盯着。抬眸看向那人,一眼便扎进了那口古井之中。秦楼安稍稍移目,见他嘴角曳着笑意,适才他眼中,可并未有半丝喜意。此双眼目光透彻,像是洞悉她方才所想,不禁心中一惊。 “对西风,对东景,玦都是无用之人。是生亦或是死,皆是玦一人之事,公主大可不必妄加揣测。” 闻他声色轻缓,秦楼安微敛凤目细琢他语中之意。即是对东景西风皆是无用,一个弃子又怎会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存活至今?若没几分本事,怕早已是他人阴谋阳谋里的亡魂。 此人万不可轻视。 “生死乃人人必经之事,生时不虚废光阴,死时不心中有憾,便也圆满了。玦太子如今尚且能言会道,且不去想那死之事,今日重九佳节,玦太子还是先陪本宫一同去谢家,玩那赏心乐事吧。” “能陪公主出行是玦之幸。只怕玦见识浅短才能卑劣,损了公主体面。” “玦太子过谦了,本宫自幼便与其他姐妹不同,对天下之能人异事甚是感兴,玦太子‘白衣锦扇仙之色,腹有乾坤定江山’的美名,本宫可早有耳闻。” 月玦闻言莞尔,眉眼微弯略带了丝暖意,旦听珠玉相撞之音响起。 “如此夸大溢美之词,亏得公主也信,如今玦就在公主面前,白衣不过一身褴褛,锦扇早已变卖兑钱,皮囊亦是破败不堪,至于腹中,且不说乾坤,就是今日早膳,也只得粗粮半碗,如今甚是辘辘。如此可见,传言皆不真。” 听他言罢,秦楼安不由吟笑出声,意识到失态,转眼便肃正了脸色,但不觉中,说话语气里却带了一丝俏意。 “你这人忒是能言善辩,拐着弯儿的说我公主府亏待于你。适才问你可否康健,你言诸事皆安,如今又来借事诉苦是要闹哪番?你若觉我对你不好,直言便是,何须如此含沙射影,堂堂男儿好不爽快!” “玦之传言有假,公主容貌倾国天资聪颖的传言倒是千真万确,一下便能听透玦的言外之意。说来惭愧,堂堂男儿为饱腹而求确实无颜见人,奈何食粮乃活命之基,还望公主救命。” “知晓了,回府后便吩咐下去,你的一日饮食,绝不含糊了事。” “谢公主大恩。” 不知何因,只觉适才与他说话甚是有趣,不察间脸上亦是挂着一丝笑意。 突然想到什么,伸手探进旁边的木匣,端出一碟点心。 “这是府里名厨做的桂花酥,甜而不腻桂香扑鼻,你且吃吧。”说着置于桌案并推至月玦面前。 似是受宠若惊,月玦一时未动,待看了她几眼后,方谢恩动身。 到底也是皇室之子,见月玦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份浑然天成的贵气,不急不缓,不卑不亢,甚是优雅自然。 一路颇有趣,不觉间城西谢家已到。车内二人略整仪容,便下了马车。 此时谢家家主谢之卿及众多名士早已在府门外恭候多时。见她到来,纷纷跪地相迎,为首一人便是谢之卿,一身玄色衣衫,身材修长,容貌佚丽。 “各位快快请起,今日之宴乃旧友重聚共庆佳节,无有尊卑之分,还望各位切莫拘谨,只当楼安一寻常友人罢了。” 众人闻言起身而立,谢之卿前走两步拱手爽朗道:“多谢公主大驾光临,荀不胜荣幸,公主里边请” 说话之间,谢之卿扫了眼她身后月玦,秦楼安亦侧目稍稍瞥了他一眼,当下只觉他在自己身后,若负明月照行。 果然,带他出来倒是给她长脸。 “谢兄有礼了,能得谢兄如此贤士相邀,怎能不来?” 见她甚是抬举于他,谢之卿愉悦大笑,三人在众人簇拥之中进了谢府。 一路上众人心中有疑,目光在月玦身上打量几遍。大抵觉他如莲出淤,如此惊艳之人,着实引人侧目,对他的身份也是好奇。 谢家乃西风名门望族,家境殷实,府内雕梁画柱不绝于目,虽是深秋却有四时之景,管弦之声绕梁不散,家丁侍女鱼贯进出,其奢华可比皇宫。 此次宴会设于谢家菊苑,苑内各种名贵菊花竞相开放,好不壮观。苑内一亭甚是雅致,正好设宴,亭内摆放琴棋,一侧案桌上置有笔墨纸砚。 众人落座后纷纷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月玦,面面想看却不发一言。 谢之卿上下打量月玦一番,“想必公主身后这位,便是东景国的月玦太子吧。” “谢兄眼力果然准绝,此人确是玦太子。” 知晓月玦身份后,顿有几声唏嘘之声此起彼伏,不知是觉得惊艳还是觉得可怜,抑或是二者参半。 “即是玦太子,来人,看座!” 谢荀吩咐侍候在亭外的家丁,片刻,便在秦楼安旁安置一石凳,月玦谢过后便安坐下来。 见众人正襟危坐却无人敢说话,应是顾忌她的身份,不敢开怀畅言。 “各位当真无需拘谨,且一展才情共庆佳节,如今正是菊之盛季,我观谢兄府内菊花开的甚好,不如各位以菊为题,作诗助乐?” “公主所言妙矣,以菊作诗,衬景也。” 见她与谢之卿都同意,众人也都没有异议,皆在心中构思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菊若碎金人如玉 众人思索之际,家丁呈上一壶菊酒,为众人各斟一盏,酒色清冽,酒香醇厚。 一青色衣衫男子执觞端详片刻,起身踱步抑扬顿挫吟道:“双九佳节重阳日,幸至西都谢家亭。品菊举觞一饮尽,犹记少年故园情。” 吟罢仰首痛饮而尽,面带戚戚然之色。众人听罢,亦是面露难色。秦楼安对这诗无甚感触,侧眸见月玦垂眸于足,面上云淡风轻,宛如睡着一般。 “犹记少年故园情,季同贤弟定是思念家中亲眷。”谢之卿听他诗中思乡之情表露无掩,出声言道。 “谢兄所言极是,想我十之又七立志出乡,誓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须臾十年已过,观吾身,一事无成。适才见这菊酒,记起家中老母所酿之菊酒,故而有感而发。” “季同贤弟过谦了,贤弟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如今只是未遇识才之人,想来日后贤弟必遇伯乐,一鸣惊人。”一紫衫男子起身举觞慰问温季同道。 温季同斟一杯酒回敬那人:“多谢子骞兄良言相慰,且不说这伤感之事,敢听子骞兄之佳句。” “吾见这苑中菊花开的甚是欢脱,簇如烈火,散若碎金,故偶得几句!诸位且听我吟来:萧风苦雨秋来至,蕉折柳败百花倾。唯有耐寒重阳菊,不畏凌霜香满亭!”,潘子骞吟完大笑几声,“在下才疏学浅,但求粗鄙之言不污大众之耳尔。” “好一个不畏凌霜香满亭,由菊及人,可见子骞兄之傲骨哉!来,诸位同饮此杯共敬这满亭菊香!” 谢之卿起身邀众人同饮,她不好拂谢荀脸面,便也执觞起身。却见月玦依旧安坐石凳,莫非真睡着了?环顾一周,只见众人脸上皆是不满之色。 “玦太子似乎对我等之诗颇有不服之感,不知玦太子有何高论,愿请教!” 潘子骞往月玦身边略行几步,斜目看着安坐不起的人。可那人依旧如未闻一般,正当潘子骞欲探手触到他肩膀时,月玦微仰脸面,面带春风。 长身站起,声色轻缓:“玦胸无点墨,学不成才,便不献丑贻笑大方了。” 胸无点墨?学不成才? 怎的和她少时知晓的不一样,是传言有误,还是他过于自谦? “那不知玦太子对我等之诗是何评价,在下洗耳恭听。” 见月玦面露为难之色,莫不是他当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现下连应付几句都说不来? 若真如此,此番带他出来岂不是丢了她的脸面? 见她眼神不善的盯着他,月玦莞尔轻笑:“在玦听来,适才这二位之言,皆为陈词滥调俗字旧句,毫无新意可言。玦刍荛之见,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贤士雅量相容。”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便是如此了罢? 月玦一语便惹得众人面面相觑,她见他脸色依旧无波无澜,好似刚才狂放不羁之言不是出自他口之模样。 当真是好生狂妄。 潘子骞与温季同心中定然已是恼怒,此时黑着脸却一时语塞。适才月玦所言雅量相容,这二人现下若是叫嚣,便是自己扣了一话只觉耳畔如鸣汩汩清泉。秦楼安心中一虚,连忙回神坐正,只是适才他眼底,似有哀伤之意。 “急功近利?醉翁之意?你此话何意?” “温季同作诗吟菊是假,诗后言论才是自己想说的,准确来说,是想说给公主听的。他言自己离乡十年一事无成,大有空有才华无处施展之意,若公主一时惜才?嗯?可谓前途可见。至于潘子骞,知菊之性却无菊之傲骨,玦微言几句便怒不可遏,亦可见是冲动无脑之人,一番言论,不过是在公主面前惺惺作态罢了。” 只因她宴前与众人所说今日之宴无论尊卑不谈朝事,便也未曾深思那二人之言,现下细细回忆来,倒是确如她所言。 素日里最厌别人算计与她,如今后知后觉,不禁有些微愠。 定神之际却听他又言:“虽已被世人推为贤人雅士,却终是些虚名,在这纸醉金迷的帝都,鲜有人耐得住荣华富贵的诱惑,谁都想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他二人之想法也乃世俗之想法罢了,公主无需为此恼怒。” 月玦说话之时,一双无波澈目便紧看着她,这一双眼,当真有洞悉人心之感。 以他这份玲珑的心思,在东景又怎会沦落到当质子的地步? 若说他来西风是别有目的,也该隐其锋芒韬光养晦才是。今日他在宴上锋芒毕露,现在又对她直言不讳,就不怕她一个疑心杀了他? “月玦,你不怕我杀你吗?” “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寒秋冷雨夜来人 前脚刚踏入府门,后脚便淅淅沥沥下起雨。彻骨雨水冲打着公主府的朱砖黛瓦,滚落而下砸的庭前一地桂花。 下了马车后她便上了已备好的轿撵回了凤鸾院,一路上满脑子都是适才月玦说“怕”时看她的眼神。 没有半丝期许,亦没有半丝乞求,就是那番无欲无求,清澈无波。 回到凤鸾院,粉黛侍候她换下一身寒意的秋衣,拿了暖手炉给她,顿觉身上暖和了许多。 “粉黛,吩咐下去,玦太子一日饮食不得含糊了事。如今天气渐寒,为太子添几件秋衣。” 闻言粉黛便躬身应了去安排了,心里不禁好奇,仅仅一天功夫,那月玦竟让公主对他如此上心起来,不知从中使了什么法子,好生厉害。 月玦下了马车后,一人冒雨回祈慕院,一路上走的不急不缓。寒意刺骨的秋雨打落在身,倒是清醒了几分。回到院里时,前襟已湿了大半。 屋里没人掌灯,漆黑一片,月玦从角落里摸出一支火折,点了半盏烛灯端至窗边案前。 案上书卷还是今早翻到的地方,抬手轻掸去衣襟水渍,倦倦坐下抬手执卷,兀然烛火微闪一跳,月玦抬头,轻声呢喃:“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窗上高大的影子晃动了下,却没有离去,一声似有似无的呼唤传进月玦的耳朵,闻此月玦嘴角勾了一抹笑,半悲半喜。 见影子还在,又一声轻语:“不要再来见我,会没命的。” 轻吹一口气,熄了案上烛灯,影子随之不见。 下雨的夜无星无月,屋里唯一的亮也湮没于黑暗,窗外人在滴答雨声里无人发现,一双黑色眼眸闪着星辰般遥远又幽静的光。 此时这一双深邃眼眸凝望着这扇窗,他知窗里人定也在看着他,虽看不见窗里的人,但他脑海里已是那张熟悉的面孔。 玦,我回来了。 一夜秋雨,新开的菊都残败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如今这天儿更是寒意逼人。 左右里无事,秦楼安窝在榻上揣着手炉取暖,旁边粉黛半坐着给她揉着膝盖。 忽觉一阵寒意袭来,原是另一丫鬟绿绾开门进来,只见她行色匆匆,绕过屏风便来到自己身前。 “公主,尉迟宏将军遇刺身亡了。” 尉迟宏遇刺?身亡? 端坐起身,放了手中暖炉。尉迟宏她倒是有些印象,几月前父皇亲送大军出征时她也在场,这尉迟宏正是此次出征队伍的副将。 传闻此人骁勇善战却性情暴躁,对手下将士也是多有打骂,但却屡建奇功。 一个名声在外的将军竟遇刺身亡,事情不可谓不大,也不可谓不怪。 “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奴婢不知,只是听说今早有商贩发现了死尸,便匆匆报了案,来人查看竟发现是尉迟将军,而发现尸体的地方…竟是咱们公主府西院外面的路上。现在那路已经不能走了,还有很多官兵把守。” 公主府西院外面的路上? 一个将军为何会经过她公主府,还偏偏在她府邸附近遇刺身亡。 此事定是要牵扯到她了。 公主府西院,那不是祈慕院所在的位置,月玦? 想到此,心里一紧,莫非此事和月玦有关? 若真和他有关,怕此事便不仅仅是将军遇刺的事了。 正想着去祈慕院,前面已经来了人。 披了披风去了前堂,此时前堂已有很多身穿官服的带刀官兵,为首的一人正是京机厂厂主冷剑鸣。 没想到此案没有交大理寺,而是直接交给了专查京畿密案的京机厂,看来父皇对此事极为重视。 “看冷厂主这架势,像是要抄我公主府。” “属下不敢,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奉旨调查尉迟将军遇刺之事,还望公主配合。” 此人真不愧姓冷,整个人如个冰疙瘩一样,周身都散发着阵阵肃杀的寒意,语气更是让人寒毛倒竖。 “冷厂主为我西风尽职尽责,劳苦功高,本宫自然是会配合,只是尉迟将军遇刺,与我公主府何干?” “尸体是在公主府外发现的,就算为了避嫌,公主也得让属下在公主府搜上一搜,若那行刺之人真的隐藏在公主府里,早日抓到,也能保公主凤体安康。” “哦?听冷厂主所言,是怀疑我公主府藏有行刺之人?” “属下也只是猜测,为了公主的安全,还望公主让属下搜查。”说着,冷剑鸣向秦楼安抱拳行了一礼。 “本宫的府邸可不是想搜就搜的,都说冷厂主办案雷厉风行,本宫且问你,尉迟将军死于何因,又是具体何时身亡,我公主府外的小路,可确实是案发现场?” 许是没想到她一个女子竟会有如此一问,冷剑鸣微愣,脸上的表情更是如冰一样寒冷,略顿了下才开口。 “回公主,尉迟将军死于内伤,五脏六腑皆被震碎,胸膛还被捅了一刀。具体时间应是昨日子时左右,至于公主府是否是案发现场,还有待查探。” 尉迟宏也算西风数得上的名将,武功自是不弱,竟被人震碎五脏六腑而亡,是谁有如此本事? 若真有这番人与西风为敌,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既如此,本宫配合厂主调查,厂主请便。” 见她侧身让于一边,冷剑鸣扬声冷语:“来人,仔细搜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但切莫损坏公主府里一草一木!” 冷剑鸣说完,一群带刀官兵便四处分散开始搜府。 此举当真是笑话。 若那行刺之人真的在公主府外刺杀尉迟宏,还不早早就离去,又怎会藏匿在府里。 就算那人藏在府里,如今这冷剑鸣大张旗鼓带人搜府,凭他杀尉迟宏的功夫,也早早逃匿了,又怎会乖乖被捕。 “敢问公主,府西方位,可住了什么人?” 冷剑鸣并没有一起去搜府,反倒问起她来,尸体在公主府西外的路上发现,他多问几句倒也合情合理。 “是东景国的月玦太子。” 闻言,冷剑鸣招呼了几个人,便朝了祈慕院方向走去。 思及祈慕院月玦,他一手无缚鸡之力病病殃殃之人,又怎能行刺尉迟宏,还是他的病是装的? 见冷剑鸣已带了人去了府西,秦楼安招呼了粉黛一同跟上。 为首两个侍卫一下推开院门,进门又是熟悉的药草香。 月玦正坐院里的石凳上执卷读书,见一群人来势汹汹,也未曾动容。见秦楼安随后进来,才起身朝她展颜一笑。 “来人,给我仔细搜!” 冷剑鸣一挥手,身后的人立马冲进屋里院里,四处翻找起来。 看着自己院子被人翻来翻去,那人也没什么反应,像是早就知晓会如此一番。 冷剑鸣冰锥一般的双眼将月玦上下打量个遍。 “玦太子昨日夜里可曾见过什么人或听到过什么动静吗?” “不曾见人,不曾听有动静。” “昨夜尉迟将军在公主府外遇刺身亡,与你所居之处仅一墙之隔,玦太子当真一无所知?” “当真不知。” 冷剑鸣目光如冰刃,将月玦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只见月玦颔首不语任冷剑鸣目光凛冽,脸面之上,气定神闲。 一病弱皇子如何杀的了一彪悍将军? 看他不崩于色,秦楼安心中略舒一口气,若是此事当真与他有关,她公主府定也不得安生。 心下放松之时,一侍卫突然跑过来向冷剑鸣回报:“厂主,在屋里发现了一把匕首。”来者说着便将手里闪着寒光的一把刀递给了冷剑鸣。 匕首? 冷剑鸣接过匕首后仔细端详,忽然面上露出轻蔑笑容,看了更是阵阵心寒。 “这把匕首的长短宽厚,与尉迟将军胸膛上的伤口尺寸一般无二,且这匕首的锻造手艺与尺寸,皆是你们东景的风格,玦太子,你还有何话可说?” “匕首不是玦之物。” “哼!事到如今还想狡辩,不吃点苦头怕你是不会承认,来人,给我带回去仔细审问!” 语罢便有两人上来抓了月玦肩膀。月玦没有反抗亦没有言语,朝着她方向看了一眼。 秦楼安见他眼中依旧无波无澜,或许他眼里的清澈,不是洞悉一切的明了,而是无谓一切的麻木。 月玦被推推攮攮带出院门,自始至终未曾开口向她求救,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没有灵魂的人生不如死,不管此事是不是真的与他有关,或许就此没了,倒也算是一种解脱,毕竟早已经是一颗弃子。 月玦,牵绊不了东景,自然也无用于西风。 只是此事,却煞是蹊跷。 府中恢复往日的平静,她站在祈慕院里一时没有离去,一会进来一提着食盒的小厮。想必是她昨日安排的给他送饭的,可惜还未吃上,便身陷囹圄之中,以后,都不见得还有以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囚场遇故血满衣 尉迟宏遇刺一事已随着秋风传的满城皆知闹得沸沸扬扬,众人口中各种版本亦是莫衷一是。 秦楼安坐在马车里一路耳根也是不得清静,想这皇城百姓,最喜的便是咀嚼这些宫闱秘事,现下有了新的谈资,自是说的津津乐道。 如今月玦被带走已一日有余,虽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皮肉之苦定是少不了的,与其窝在公主府等,不如入宫去探探消息。 在粉黛的搀扶下来至皇帝日常所居之处朝龙殿,朱红大门紧闭,门外侍候了几个太监,见她到跟前便要行礼通报。 立至门外且闻殿内有交谈声,想她一女子冒然入内,他们必会有所避忌,便没让门外太监通报,立于门前侧耳听着。 此时殿内,正案后坐一中年男子,一身明黄五爪金龙袍,头戴双龙戏珠金冠,正是当今皇帝秦昊。 此时秦昊眉头紧锁,单手扶额揉着眉心,不意瞥见案上的匕首,心头一阵烦恼。 “皇上,如今证据确凿,还望皇上为尉迟将军做主,处死东景质子月玦,否则恐令将军部下将士不服。” 冷剑鸣见皇上迟迟不肯做下决定,当即跪下来再次恳请。 闻言秦昊只觉更是心烦,此事处理起来谈何容易,若真是寻常命案,自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可如今偏偏牵连东景西风两国,若只是要处死月玦,纵是将他千刀万剐,也难以弥补西风丧一名将之失。 若将此事做大,怕东景西风又要起冲突,数月前西风虽胜,但亦是劳财伤民元气大伤。可若就此揭过,又怕将心不服,一旦军心有变,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秦昊无所决绝之时,突闻一清寒声音响起:“此事另有隐情。” 秦昊抬头望去,说话者已长身站立如翠柏青松,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墨发高拢笈冠束之,剑眉如峰,眉下双眸中似萧瑟之秋,虽不彻骨,却觉寒意习习。虽立堂下却让人觉如东升旭日,欲仰望而视却又觉刺目灼灼。 不知他身份的人见他此番模样,必觉乃一谦谦贵公子,断不会将他与那沙场之人联系起来,而此人确是西风国的不败战神,令敌国闻风丧胆的西风大将军司马赋及。 门外秦楼安闻此声心中大喜,脸上不觉也是笑若春花,一双眼亦是灿若星辰,他回来了,她自是满心欢喜。 欢喜归欢喜,理智让她保持了冷静,适才他说此事另有隐情,且听他说说。 “哦?司马将军有何看法,只管说来就是。” “尉迟宏死于内伤,五脏六腑皆被震碎。除胸膛伤口,无其他打斗痕迹,由此可见是被一击致命。昨日臣见过月玦,他没这等本事。凶手另有其人。” 司马赋及顿了顿又道:“亦或是尉迟宏毫无防备,熟人行凶。” 说话者语气无波无澜,可听的人却是心中大为惊诧,秦昊脸上亦是露出醍醐灌顶般的表情,可低头看见案上匕首,心中又觉大有漏洞。 “那这,又怎么解释?”皇帝秦昊指了指案上的匕首。 “胸膛上的伤口是死后才有的,非致命伤。若是尉迟宏先被刺了一刀,又怎会不反抗?如此一来,又怎会无打斗痕迹?依臣之见,凶手如此多此一举,是故意将此案嫁祸月玦。” 闻言众人无不如闻霹雳,私下议论纷纷,秦昊闻言亦是脸色大变,若真是有人从中作梗,欲令东景西风鹬蚌相争,那背后得利这人,又会是谁? 正当众人愈说愈烈,冷剑鸣冷若冰霜的声音又响起。 “陛下,就算真如司马将军所言,亦不能排除月玦的嫌疑,如今皇上对这位玦太子还不甚了解,怎能凭司马将军一言便断定他没有杀害尉迟将军的本事?” “陛下且不知,世上就是有人善于伪装,隐其锋芒,以弱示人。就如司马将军,现一副谦谦公子模样,到了沙场还不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若那月玦假装痼疾缠身,实则韬光养晦,在我西风兴风作浪,如今是尉迟将军遇害,日后便指不定是谁遭殃。” “嗯,冷将军所言亦不无道理,那不知该如何探他虚实呢?” “回陛下,此次函谷一战,大军班师回朝带回不少东景战俘,不妨,让那月玦和这些战俘一同为陛下献上一场好戏——供狱奴?” 听闻此言,众人又是交颈私语,唯不察觉司马赋及剑眉微蹙。 这供狱奴乃是西风皇室想出的极其残忍的玩乐之法。 如其名,此法是将一些战俘及一些死罪之人圈在一处,令其互相残杀,最终活下来的一人便可获得自由。其间若有人趁机逃跑,立时便会被安排在一周的弓弩手射杀。 对这些人来说,自己想活便得杀死其他人,在生的欲望的驱使下,只得泯灭良知残杀与己无仇无怨之人,而那些权贵高官皇室之人,便以此为乐,可谓毫无人性。 “冷爱卿此法甚妙!若那月玦当真手无缚鸡之力死于囚场,也是死于他东景将士手里,想那东景皇帝亦无文章可做。” “若那月玦会武功,为了自己活命而大杀自己国的战俘,此事宣扬出去,想必亦会使东景将士心生不满,且就算他会武功,就凭他杀害尉迟将军一条,便已是罪不可赦!佑德,即可安排下去,明日午时三刻,供狱奴!” 见皇上已命了身旁大太监佑德前去传旨,众臣纵是有异议也只能埋于腹中。秦昊处理一上午政事,现在只觉身心疲累,招手示意重臣退下。 门外秦楼安听得殿里一片跪拜辞告之声,正正脸色立于一侧。雕花大门轻启,一众臣子陆续出来,见到她时,无不行礼作揖。 秦楼安端手而立不言不语,静等那袭白衣。 “公主,大将军来了!” 粉黛知晓自家公主心意,眼瞅着那挺拔身姿自殿门出来,凑到秦楼安耳边小声笑语一句。 闻此,秦楼安轻剜粉黛一眼,端端手上前:“司马将军何时回来的?” “前日。” 简短两字再无他言,言罢司马略躬身一礼,步履稳健衣袂生风,走远了。 “这大将军好生无礼,见了公主都没个好脸色,说话也是冷冰冰,这脚赶脚的,什么事儿还能比公主重要!” 见粉黛嘟着一张嘴抱怨,秦楼安莞尔道:“本宫正是欣赏他这性子,若他也是那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人,哪能得本宫另眼相看。如今想知道的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进去向父皇问了安便回府吧。” 自家公主宽宏大量,粉黛也无他法,撇撇嘴跟了秦楼安进了朝龙殿。 进入殿中一炷香时辰后,御膳房的人送了午膳到此。秦楼安陪同秦昊用膳后,便告安回府。 临走秦昊还给秦楼安一碟桂花酥,说是路上当零嘴。 马车里秦楼安看着摆在案上的桂花酥,嗅着桂花香,不禁响起前日坐在这马车一侧的人,自己给他桂花酥时,第一次见他眼里有了情绪,那应该是如获至宝的欣喜。 不过两日功夫,那人便已是秋后寒蝉,命不久矣。 明日供狱奴父皇也叫了她,本是不想看的,但又想亲眼见个真相。 对于月玦,会不会武功其实都一样,明日结局,到底是一个死。 秋雨缠绵,断断续续又是一日光景,第二日秦楼安梳洗后坐于菱花镜前,如今这天,室内的菊花都开的没有生气,耷着花头甚是无力。 一身素锦衣裙,绣了点点黄蕊白梅,娇俏可人,乌鬓间配了白玉梅花步摇,简约素净,衬得秦楼安清水出芙蓉。 对于供狱奴,其实她亦是从未见过,只是翻阅书籍时知有此回事,当时便觉此法灭绝人性惨无人道。今日竟要亲眼所见,这一身素,就当为逝去亡魂略寄几分敬重。 她这一坐,竟忘了时辰,直到粉黛拿了披风来给她披上,说是已近午时三刻,该去囚场了,她才如从梦中惊醒一般。略收拾了,便坐了马车去了囚场。 此时秋雨已停,但还是乌云压顶随时欲雨的感觉。 到囚场时,已来了好些人,只见中间用木棍铁网圈出一块横竖二三十丈的场地,场地外围又搭了高三四丈的台子,台子上设了坐席,现在坐席上已坐了不少人。 径直走向最高的台子,向父皇行了礼,便坐了一边的席位。 一直没见司马赋及的身影,想来他应不会不来,眼看午时三刻已到,却不知人去了哪里。 正当她环顾之时,一袭白衣出现在视野里,向皇上一拜之后便坐了她左侧位置。 “皇上,午时三刻已到,供狱奴可否开始?”冷剑鸣躬身问道。 “嗯,开始吧!” 闻言冷剑鸣起身向前几步,高声到:“供狱奴——” 声落,便看一队铁甲兵从对面一宫门里走出来,身后跟着百十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战俘。 一群人中,落在最后面一身白衣的月玦却最是显眼,如清莲出淤,似鹤立鸡群。 铁甲兵围了那场地站了一圈,战俘和月玦则被赶进场地里,一进去,便锁了出口,要出来,便要踩着一路尸骨。 许是早就和他们讲了规矩,这些战俘一进来便哄抢扔在场地里的几把刀枪几根木棍,转眼便厮打起来。 痛苦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刀枪刺穿肉体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未干的雨水混着血水弥散出阵阵血腥味,有些文官大夫已受不住干呕起来。 这场杀戮还远没有结束,月玦一直站在一侧,未动手也没有人去动他,静静的看着场里其他人厮杀,有血水溅在他白色衣衫上绽开朵朵妖艳红梅。 除了月玦,还有一人格外引人注目,只见那人身形彪悍,此时正拿一柄大刀挥砍,手上脸上沾满了鲜血,许是杀红了眼,仰天大叫着,其他战俘都纷纷后退,那人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刀刀致命。 几刻,场地里死尸一片,血流成河。只这个发了疯一样的人和月玦还站立着。 彪形大汉左右警惕环顾一周,见除了眼前的白衣少年再无活人,手里的刀握的又紧了分,双目猩红朝着月玦踉跄而去。 若月玦再不出手,怕便做了他的刀下亡魂。 眼看那人已到月玦身边,半蹲着围着他打量。突然大汉仰天大笑,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像是跪在月玦身前一般。 许是已筋疲力尽,那汉子撑刀立起半个身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月玦,哈哈笑了两声。 “太子…弑父杀君之仇…不可不报啊…” 双目未瞑,头颅低垂,就这样跪着没了生息。 适才轻语,除了月玦,似是没人听到。 “杨将军…” 月玦无力闭目,良久才吐三字,一样的无人可闻。 众人皆震惊于这样的结局,没人注意到司马赋及已握到骨节发白的手在那人死去之时才缓缓松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不除根兮计不休 惨叫声止,血腥弥漫。 月玦一人独立场中,他是这次供狱奴唯一活下来的人。 然这次试探,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众人只当是他侥幸,最后那人筋疲力尽而亡,白白让他捡了一条命。至于他到底会不会武功,还是没有试探出来,秦昊亦是面色不好。 “冷将军,现下如何是好?” “皇上不必着急,臣还有一计。” “还有什么办法,赶紧说来听听。” “回皇上,不妨把豢养的几匹鬃狼放进去,看那月玦会不会武功?” 言罢秦昊凝眉略思,须臾点头,算是同意了。冷剑鸣会意后,便招呼了人去安排。 秦楼安见冷剑鸣面色冷若冰霜,此人当真是心狠手辣。鬃狼狠厉,见人便扑,囚场豢养的更是为了看它们相互撕咬都是饿了几日的,适才供狱奴试探不成,便又用这恶狼来试探。 一会功夫,几个侍卫抬了三只鬃狼出来。 此时那些畜生还被关在铁笼里,许是闻到了血腥味,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一口獠牙看着甚是骇人,前爪扒拉着铁笼,恨不得立刻冲出来。 抬进场后,侍卫将笼门打开后便立刻逃出场地关了场门。 三头鬃狼见笼门打开,龇着獠牙挤出铁笼。它们似是对死人没有兴趣,嗅嗅地上一动不动的死尸,呼哧几声却没有下口。 未几,它们发现活物,齐刷刷向月玦聚过去,嘴中发出呜呜声,前爪伏在地上,后腿蹬地,像是下一刻便要扑向月玦。 这些畜生还是很警觉的,见月玦一动未动,也不敢轻易进攻。 打量片刻后,三狼觉眼前的猎物没什么威胁,后脚一蹬,如三只离弦的箭一样扑向月玦。 正当众人觉月玦难逃狼口之时,兀然场中白影一闪,待看清时,才发现是司马赋及。 神思未定之际,只见司马赋及已飞身跃进场地,长臂一挥,三只饿狼被甩出几丈远,嗷呜几声断了气。 须臾,司马赋及带了月玦飞身上了高台。 秦昊回神,当即暴怒:“司马将军这是何意,几次为这质子开脱,如今又要破坏朕的计划,你是要包庇他不成!” “看他会不会武仅需查看筋脉,何须如此大费周章。进秋来西风西南边陲瘟疫肆虐,刚拨了银子下去救治,如今朝廷财力匮乏,众军厌战。东景战后便与北部塞疆联姻修好,若他今日死在囚场,难保东景不会以报仇为机联合塞疆卷土重来。到时,不知皇上觉得我西风胜算几何?” 秦昊听他此言,胸口心血翻涌,他这可是在威胁自己?难道没了司马赋及,西风就无可用之人? 秦昊火气燃胸喷薄欲发,秦楼安见状起身:“父皇,儿臣觉得司马将军言之有理。尉迟将军一案还有太多可疑之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月玦,还不能死。” 见她起身说话司马赋及看了她一眼,又开口说道:“此案真凶另有其人,臣,会查个水落石出。” 未等秦昊开口,司马赋及身后月玦呕出一口鲜血。 此时秦楼安才注意到那人,见他面无半点血色,鲜血染的唇看上去甚是妖艳,身子弱的摇晃了下便要倒下。 司马赋及将他身子接住,飞身便下了台子冲宫门外跑去。 “放肆!放肆!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 秦昊雷霆般呵斥声中,那二人便出了宫门,留下众人震惊立在原地。冷剑鸣望着那飘然而去的白影,心下一凛。 秦楼安见此,秀眉微蹙,这司马赋及,今日怎的如此奇怪? 那厢司马赋及看着怀里人双目半睁无一丝生气,脚上速度加快。 “玦,撑住。” “杨将军…死了…” 月玦微动嘴唇,声音几不可闻,黑红血珠自嘴角汩汩滑下,低落司马白袍之上,晕染一抹刺目红霞。 “那是他应该做的,你莫说话,快到了。”虽是寒冷秋季,司马赋及额头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月玦轻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似是喃喃自语:“如今我已是这副残败模样,却还是不放过我,杨将军不值得…” 一声虚弱轻叹传入司马赋及耳中,低头看去,两行清露自那人眼角滑下,无声无息。 压顶的乌云再也撑雨不住,冰冷雨水噼里啪啦滚砸而下。见月玦奄奄一息,司马赋及脚下生风驾起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城南大将军府。 将月玦盘膝安坐在他寻常练功的寒玉上,他亦盘膝坐于月玦身后。双掌放于月玦后背,渡真气,以续命。 真气在他体内游走,这具身体已熬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遥想当年鲜衣怒马,纵横捭阖指点天下,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如今却只得苟延残喘。 “别白费气力了,恨无绝这毒早已伤了我根基,你救得我一时,我也是命不久矣。前几日见了谢容,今又与你重逢,就此死了也无有遗憾了。” 月玦稍缓,微整双目,有气无力。 面上带笑,却不达眼底。十年光景,恨无绝早已渗透进他五脏六腑,蚕食鲸吞元气。 想他亦是医术绝湛回春妙手,可惜医者难自医,终是解不了体内之毒。 他对自己的身体再是清楚不过了,大限,也就这几天了。 “别说话,我已经找到了恨无绝的解药,杨将军说的对,弑父杀君之仇,你不能不报。” 司马赋及说完,便觉眼前人身体一僵,转瞬又恢复正常。 他行军在外多年,一直苦寻恨无绝的解药。前几日刚有一点眉目,其实成与不成,都还是未知数,但这对一个已是绝望之人来说,就是黑暗里最后的光亮。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月玦,这人嘴里说着死而无憾,其实却有千万般不甘,本是九五至尊之命,一朝沦为万人可欺之人,心性孤傲如他,怎能不恨。 囚场杨昭的临死之言,他人听不到,他却听的清楚,月玦之仇,不可不报。 觉月玦稍有些力气,司马及收掌停下。月玦轻缓转身,虽他面色依旧苍白,可那一双眼眸却有了别样的光彩。 深秋的风阵阵刺骨,早就刮的人心惶惶,既早已是暗流涌动,那就别在意未来不知的风起云涌。 司马赋及和月玦出了囚场后,众人听皇上训斥一通后便都退下了。 秦楼安坐了马车回府,一路上面色凝重不言不语。 回到凤栖院后,摒退众人,只留粉黛。 “花影。” 声落便见身前跪着一人,像是平白无故变幻出来一样,此时唤作花影的女子单膝跪在身前。 “主子有何吩咐?” “本宫想知道月玦有生以来的所有经历,你且带人好好查探,但务必做的隐秘。” “是” 花影简短应下便消失在眼前,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是西风暻姳公主没错,可是世人不知,她并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寻常公主。 如今尉迟宏之事波及太多,怕此事仅仅是冰山一角,背后不知是怎样的天大阴谋。 原本她也想只做个寻常公主荣华富贵一世罢了。可自从月玦来西风之后,她便隐隐察觉,西风帝都,已是暗流涌动。 如今对月玦不知其底,若说他是东景的无用废太子,她是万分不信的。 单就他与谢容与司马赋及的关系来说,怕是就不简单,务必得好好查查。 想到司马赋及,一时心下百味杂陈,赏慕多年的人,如今竟模糊起来。 翌日,上朝时缠绵了一夜的雨停了,天还是阴阴的,加上秦昊阴骘的面容,整个朝堂死气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司马将军好大的胆子,竟然擅自带走东景质子,可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闻言司马赋及侧身一步:“当时情况紧急,臣救人心切。” “哼!好一个救人心切,他一个异国皇子,竟然值得大将军如此百般相护,不知是大将军确实一心为公,还是与东景质子有私下之交?” “臣一心为公,与玦太子没有私交。” 司马赋及说这话时声色正常,秦昊亦无明确证据,只得一时隐忍。 “现在人在哪里?” “将军府。” “一个质子焉有住在大将军府之理,若是大将军被安上个勾结他国皇子,通敌叛国的罪名,纵是朕也保不住你!依朕所见,还是让月玦住在城东皇家别院比较合适,朕会派御医给玦太子治病,此事你就不用管了。” 司马赋及眼帘微敛掩了眼底锋芒:“是。” 说完司马赋及便退身回到武将首列的位置。 “如今多事之秋,西南方瘟疫肆虐,前日有文书传来说是救济官银被劫,加之暴民动乱,朕欲派人前去西南平定此事,诸位爱卿何人可自告前往?” 闻言一众大臣都是默不作声,虽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但听闻此次瘟疫来势汹汹十分险恶,且那西南盗贼猖獗已久,怕此去西南凶多吉少,别立功不成,反把身家性命搭进去。 秦昊见平日里拍马屁拍的响的一众臣子如今竟无一人敢出声,不禁心头大怒,刚要发作,却见一人出列请命。 “父皇,儿臣愿去西南平定此事,还望父皇恩准。” 说话的是一锦衣少年,容貌也是一等一的俊秀,正是当今皇上的三皇子秦夜轩。 见是自己儿子出来请命前往,秦昊心里一时犹豫,不过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朗声高言。 “好!既然夜轩主动请命前往,那朕就给你这个机会,念及西南盗贼猖獗民风彪悍,朕便把司马将军部下的骋平军给你,此次前往务必平定西南诸事!” 秦昊怎不知此去西南凶险万分,本想趁众臣皆不请缨前往之际任命司马赋及去,却没想自己儿子竟主动前往。 不过这样一来也好,趁机解了司马赋及手里兵权,虽知他这个三皇子也不是个安分的,但到底是自己儿子,兵权在自家人手里总比在他人手里强。 众臣心中已然震惊,皇上此举无异是解了司马大将军的兵权,现下直接把骋平军给了三皇子调度,难道皇上立储的人选是三皇子? 一时朝堂之上人人都在心里盘算,秦夜轩先是一惊,不过转眼便恢复了往常模样,此时只觉自己被多双眼睛盯着,这看似是天大的好处,亦不知也会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父皇此举,可谓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稍有不慎,怕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司马赋及倒是没有多少震惊,掏出虎符上交之后亦没有言语。 君臣心事各异的早朝在大太监细声细嗓的“退朝”声中结束,司马赋及回到将军府时月玦已被接走。 秦昊动作倒快,都不给他个话别机会。 回到府内尚未坐下,便有人传旨过来,说是皇上将尉迟宏案件交给他全权负责,一月之内若告破不了,便将他与月玦一同治罪。 司马赋及接旨后便去了书房,书案上镇尺压一张纸条——稍安勿动。 熟悉笔迹,简短四字,司马赋及便知月玦已心中有数,怕是事情早就在他预料之中,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一笑,简直惊得旁边跟随的左印眼睛都直了,自家主子竟然笑了? 见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救命稻草血灵芝 绿绾进来传信时粉黛正给秦楼安涂着蔻丹,淡淡的海棠花色衬的秦楼安一双玉手十指纤长白嫩,如上等的羊脂宝玉又如雨后春荑新出,衣袖未遮的手腕如凝霜雪又似新藕之色。 一边看着粉黛仔细给自己涂着,一边听着绿绾探听来的消息,秦楼安默不作声在心里思量着。 自己虽是女子不得参朝议政,但朝中诸事自己却都知晓,今日早朝可有意思多了,司马赋及兵权被解,三皇子夜轩自请西南,月玦移居城东别院,桩桩件件,秦楼安都在心里默默盘算。 待粉黛给自己涂完最后一根手指,秦楼安才缓缓说到:“绿绾,派人暗中监视好城东别院。” 绿绾听了令应下便出去了,秦楼安起身望着窗外,薄雾浓云,霜渐风凄,天寒欲雨。 “又要变天了。” 自己这个暻姳公主,世人眼里她容貌倾城风姿卓越,自小便是花中牡丹女中之凤,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已有经年,她过活的并不轻松。 西风建国已有数十余年,如今内忧外患不断,几月前与东景一战以攘外,朝中国内亦是不得安稳。 如今除己外,父皇还有三位皇子两位公主,子嗣可谓不多也不少,但却一直不曾立储,现下诸位兄长明里暗里开始拉拢势力结交党羽,大有夺嫡之势,朝中多位老臣亦是有倚功卖威的苗头。 好在各方之间虽不和,却也相互牵制彼此制衡,加之自己一直暗中均镇各方势力,西风之安定可谓来之不易。 如今东景月玦来至西风,只怕不少势力借机抬头兴风作浪,安难乱易,稍有不慎,一颗石子之力便可激起这潭水的万丈惊涛 身为公主,自己怎可不作为?外人皆知她是暻姳公主,可她亦是令朝堂及江湖上人人闻之变色的紫灵宫宫主雪柒。当年师父将宫主之位交于她时,她尚未及笄,思及那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已是两年之久未见,不知师父,如今身在何处。 秦楼安正想的入神,宫中来了传旨道是宣自己进宫,缘是母后后宫设宴为三皇子秦夜轩送行。 此时城南大将军府后院望月亭中,一人正在亭中焦急踱步,正是谢家二公子谢之颜。见他面露愁急之色,司马赋及跨步迈入亭中。 “胆子不小,青天白日来寻人。” “月玦呢?” “被接走了,城东皇家别院。” 闻言谢之颜一愣,朝司马赋及摊摊手道:“你为何不拦着?就这样让他去那虎狼之地送死?” “他在我府中更危险。” 说着司马一撩衣摆坐于石凳上,端了茶盏自顾品茶。 见司马赋及一脸深不以为然的样子,谢之颜当即就要跳脚。 “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品茶?现在月玦朝不保夕,不知有多少人欲除之而……” 谢之颜话未说完便看司马赋及一只手兀的举到他身前,食中两指夹着一个纸条,接过一看:“稍安勿动?” 谢之颜自是认得出这是月玦的笔迹,他既让他们稍安勿动,那必定是有自己的安排,谢容见此也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月玦让我们稍安勿动,你便当真窝在将军府中乐得清闲?” 闻言司马赋及轻呷了一口茶,幽幽道:“并非让我们稍安勿动,是让我莫轻举妄动。如今我身份不便,有些事做起来束手束脚。可你就不同了,形骸不羁的书香公子,有些事做起来自是比我游刃有余。” “你能别如此见外?我们同绳之蜢一舟之人,他给你的嘱托便也是给我的,听你所言,现在你有何事做来不方便?我来。” 司马赋及放了茶盏,说到:“现在最急的不是他们到底是什么阴谋,而是月玦体内的毒。这些年行军在外,我亦派人多方打探,终于前几日探到有一药物或许能解他的毒。” “血灵芝?” 还不等司马赋及说出是什么药物,谢容便一拍桌案说到。 闻言司马赋及转头看向谢容,却是没错,他想说的便是血灵芝。 看着司马赋及眼中稍有惊诧之色,谢容又开口说道:“这些年我一直云游在外,为的就是寻找恨无绝的解药,终于在我云游蓬莱之时,得一世外高人指点,说是人间至宝血灵芝,能解恨无绝的毒。可惜,知道了血灵芝能解毒,要拿到血灵芝亦是难如登天。传闻这血灵芝人间只有一株,且听闻在五年前便成了紫灵宫宫主雪柒之物。” 听他说完,司马赋及眼眸闪了闪:“不管物在谁手,这血灵芝我必是要定了。江湖上的事你比我做起来方便,雪柒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你可与他打过交道?” “实不相瞒,我自知道了血灵芝的下落后便着手打探雪柒,底下不知派出多少密探,可查探多年,依然无甚确切消息,但知此人常在西风境内,且与西风皇室有不浅渊源。” 司马赋及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声色低沉:“你这墨意阁阁主都查不到,怕世间再无能查到之人。与其我们找他,不如让他自己现身。” 闻言谢容不解,有何办法能让雪柒现身,就算谋得良策,怕月玦也等不起了。 “我会继续查探雪柒,只是现在月玦身在皇家别院,我怕有人按捺不住直接暗中动手。而且这尉迟宏遇刺之事,你可有什么眉目?” “别院那边我已安排了暗中保护之人,至于尉迟宏之事,目前尚不明朗,不过可以在冷剑鸣身上下点功夫。” 谢容点点头,低头看了眼手里茶水,这茶是好茶,只可惜现在自己没有半点品茶的心思。 两人一时无话,心里却都彼此知晓,月玦万不能出了意外,自己这些年来,都不过为了那么一人奔波。 一个金戈铁马驰骋疆场,朝堂之上撑起一片天;一个精心谋划问鼎江湖,朝野之外辟出一块地。如今二人一个是西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一个是江湖上号令群雄的墨意阁阁主。 而那人,却是危在旦夕的薄命之人。 “你精心策划让月玦来西风,这个决定到底是对与不对?”沉默许久,谢容开口问到。 “不知,但知晓他在我身边,总能让我心安些。” 函谷一战西风已然势如破竹,若乘胜东进,不说能一举拿下龙阳城,也得夺得东景半壁江山,西风怎会放过如此绝佳机会。 自己不知在其中费了多少心力,才说服秦昊停战修养,并按自己的意思写了议和书。 东景择一皇室之子入西风,以结两国皇室之好,此一条,他终把月玦带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可惜纵是自己一手遮天,也架不住他遭人暗算,如今,这决定是对是错,自己也拿捏不定。 “且不去想那许多,如今当务之急就是拿到血灵芝,不然什么对与错,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时辰不早,我先回谢府,有什么事及时告知我。” 司马赋及点头算是应了,谢容身形一晃便不见了身影,望月亭里独剩司马赋及一人,如今秋雨连绵,这望月亭里,多久都不见有月亮了。 那厢秦楼安赴宴回府已是暮色时分,此次西南之事紧急,秦夜轩明日便要赶赴西南。 宴上听闻父皇将尉迟将军的案子交了司马赋及,到底这事也是与公主府有所牵连,且若司马赋及不能在一月之内破案,便要和月玦同罪处决。 念及那一身白衣,放下其他不说,秦楼安真的希望他能好生活着。她本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感情牵绊,终是年少的惊鸿一瞥,成了自己唯一放不下的执念。 “粉黛,去准备一身夜行衣,今夜我要一探京机厂。” 闻言粉黛便退下去准备了,秦楼安自一开始搜府便觉冷剑鸣甚是可疑,尤其是那把匕首的出现。 若真是月玦所为,她可不认为月玦蠢到连凶器都不处理,还偏偏被人轻易找到。 若说是剑鸣嫁祸月玦,又一时寻不到缘由动机。与其自己瞎猜,不如夜探京机厂,看这冷剑鸣到底搞什么幺蛾子。 秦楼安隐隐察觉,若真是冷剑鸣嫁祸月玦,此事必有更隐秘的人在背后操纵,自己实想不出,杀死月玦对一个京机厂厂主来说有何益处。 阴雨连绵的夜没有星月,秦楼安一身黑色劲装只露一双美目,身形娇小动作敏捷,如同鬼魅一般出了公主府直奔京机厂而去。 此时城东皇家别院,里三层外三层的被重重包围,暗中安插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月玦看着床上人尚不安分,淡淡言语到:“你若乖巧听话帮我此事,我保你无虞,可若你发出声响被人察觉,事情败露你亦会被治个同犯之罪,想必下场你比我了解。生死由你,可否听话?” 床上的人被点了穴道,无法开口说话,听了月玦此言不禁拼命点头答应,那一张面容,竟与月玦一模一样,身上也著月玦衣裳,只是此时他浑身发抖面带惶惶之色,与月玦清冷气质相较可谓云泥之别。 见他点头答应,月玦颇为满意的展颜一笑,可这笑,在床上那人看来,简直是世间最可怕的表情。 安置好那人后,月玦给自己易了面容,穿戴好那人的衣物,便出了房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夜探京机事故多 那厢秦楼安体迅飞凫,飘忽若神,轻而易举便潜入京机厂中。 京机厂的设置乃专门调查京畿密案,历任厂主皆由皇帝亲自提拔任命,直接听命于皇帝,若尉迟宏一案当真与冷剑鸣有关,想来冷剑鸣必是对父皇生了二心,冷剑鸣身后之人又会是谁? 秦楼安心里思索,脚下生风速度未缓,未几便摸进京机厂停尸处,冷剑鸣和司马赋及二人皆说尉迟宏死于内伤,五脏六腑爆裂而亡。 想自己至今还未曾见得尸体,念及各家武功都有自家路数,查看下尸体,或许能寻得些蛛丝马迹。 秦楼安来至停尸处,空气中弥散着阵阵腐肉之息。此处不曾点得灯烛,昏暗暝暝中依稀可辨认眼前大致数十具尸体,若是寻常女子,见此状必定惊恐过度昏厥过去,可秦楼安岂是没见过世面的,当即从衣袖中摸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在数十具尸体里寻找尉迟宏。 停尸处内十分闭塞,秦楼安抬头张望,只见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暗,夜明珠虽亮却难以将此处全貌照得清楚,房梁之上是何状况也未可知。 如此不知底细的处境最是凶险,但此刻秦楼安顾不得这许多,且适才自己也仔细分辨了,这里除了自己,没有活人的气息。 此处的尸体大多都已开始腐烂,秦楼安尽量屏了呼吸,掀开遮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一一寻找。 正当秦楼安探手想要掀开其中一具尸体上的白布时,却听得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声音虽微不足闻,但秦楼安耳力过人,加上此处死寂无声,便是绣花针落地的声音也甚是明显。 一时秦楼安不敢轻举妄动,探出的手亦僵在原处,仔细回忆着适才的呼吸声,心中辨认声音来源的位置,最终秦楼安笃定,房梁有人! 自己初入此处时明明确认过没有人,不过须臾功夫,此人是从何处来的?若是有人进入,自己万不会丝毫不察,或是说此人在她来之前便已潜藏在此? 不管这人是何时来的,如今自己在明他在暗,且又不知是敌是友,当下秦楼安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决定看那人下一步动作。 正当秦楼安思索之际,却听四周传来“嗖嗖”声,秦楼安当即一个腾空翻转,十几枚暗箭齐齐钉在地砖之上。 还不等秦楼安辨认出箭弩机关在何处,紧接又是一阵箭雨朝她射来,秦楼安手无寸铁无物什儿抵挡,只得不停变换躲闪。 奈何箭雨过于稠密,又加此处一片漆黑,突觉右腿腿腹处猛然一痛,定眼一看,一枚暗箭已钉在了自己腿上。 箭雨未有停歇之意,四下不少尸体已被钉成刺猬,秦楼安赤手左右抵挡背身退后,却觉后背处一片冰凉之感,原是贴了墙壁莫得退路了。 秦楼安眸子里闪现一抹杀意,退无可退便进而攻之,休管他是什么机关,总之是些死物,毁坏了便是。一步迈出却突然不知踩到什么,一脚踏空,身子直直陷落下去。 秦楼安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下面还不知有什么,若是木桩剑阵,自己如此掉下去必是做了人肉筛子。 身体下坠的秦楼安突然觉被什么拖住,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是个人。可惜下坠力道太大,自己拖了那人一同掉了下去。 这掉下去的地方远非自己所想模样,与其说是掉下去,不如说是滑下去。秦楼安后背紧贴了那人前胸,将那人当了人肉垫子。 须臾,秦楼安只觉身体止住,睁开眼打量了下四周,倒像是处暗室。 腿上的箭钉在滑下来时又往自己肉里扎了几分,疼痛感这会也上来了,秦楼安暗咬银牙看了眼与自己一同滑下之人。 只见那人已起身站立,同是一身黑衣,身形瘦削相貌普通,丢在人群里绝对认不出,只是那一双眼格外清澈透亮。 那人见她尚坐在地,走过来蹲下查看了下她的伤口。 “箭钉无毒,却生有铁锈,清理不及恐染破风之症。” 毛糙糙的声音甚是难听,不等秦楼安反应过来,那人简短说了一句“且稍忍耐”,便一下子拔掉了她腿上箭钉,痛的秦楼安闷哼一声,头上亦是渗出一层薄汗。 那人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瓶,打开瓶塞便闻淡淡药草之香,那人取了些药水于她伤口处,又猝不及防扯了她面巾给她包扎伤口。 秦楼安觉自己面巾扯落,忙别头向别处。自己不识眼前男子,想来适才在停尸处房梁之上的人便是他。 秦楼安心中惊奇,此人是谁,来京机厂作甚,自己与他素未谋面,他又为何冒险相救? 自己此次出来前并未料到会发生如此变故,现在自己的脸裸露在他面前,也不知他识不识得她身份。 “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救,敢问尊姓大名,来日也好报恩。” 秦楼安见那人给自己包扎好后便在这暗室里四处走动,许是在寻脱身之法。 闻言那人盯着一面墙道:“我观此墙密不透风,你我能否脱身都是未定之数,报恩一说便太虚无缥缈了。” 秦楼安只觉此人药水当真神效,适才还疼痛钻心,这下便觉轻缓了许多。 听他所言,秦楼安也起身围着墙仔细查看,此处四周墙壁当真是毫无缝隙,宛如浑然天成这么一个密室。 再看身边这人,不知姓名不知来历,是敌是友亦不能断定。他未曾过问自己的身份,也不知是心知肚明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原本她想问他为何深夜现身京机厂,可转念一想,她可以问他为何在此,若他反过来问她为何亦在此,自己又该如何应答? “可否原路返回?” 既然现在大家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如一起想法子先行出去,如今困在此处,无水无粮,最多不过七天两人便是两具尸体,就算知晓对方底细也是毫无意义。 听她此言,那人走至她身前说到:“既从上方将你我困于此,便也绝了此路。适才滑下之时我便查看了,此通道光滑如镜,无有半寸借力之处,欲从原路脱身绝无可能。且那上面怕已封死,就算以游龙之功攀上去,亦是打不开出口。” 毛糙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一双澈目望着她,看着这双眼睛,秦楼安一时竟有似曾相识之感,可自己记忆之中,确实不曾有这号人。 未几,秦楼安便也不再死硬回忆,半开玩笑道:“那我们只能等死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对面不识同相救 闻言那人轻扯嘴角默笑不语,转身寻了处地方便盘膝而坐。 “世间怎会有天衣无缝之构造?脱身之法必定有之,只不过需些功夫寻找。再不济便是被这密室主人发现,或许还有条件可谈,如此便尚有一线生机。” 语罢那人便不再理会于她,闭了双眸安坐在地,秦楼安只觉适才他言语中似有隐忍之意。 见他双目紧闭,秦楼安仔细辨识着眼前这张平凡无奇的面孔,纵在心里想过几个名字,转瞬便也在心中否定。 秦楼安如何也想不到,眼前人便是软禁在城东别院的月玦。 虽阖了双眼,月玦依旧能感受到两道炽热的目光在他面上打量。自己夜出别院探查京机,却不曾想竟见她亦在此。适才见她触动机关掉落下来,本想拉她一把,却没想此处竟如此光滑,一同坠下不说,还动了体内真气。 体内之毒若无真气压制便会不时发作,如今自己真气已乱,毒血阵阵攻心,喉间已觉淡淡血腥之气。 如今恨无绝已是愈发狠厉,自己已渐有难以压制之感,恐自己怕是大限将至。 见那人盘坐在地纹丝不动,脸色阴晴变幻不定,眉心紧蹙似是在极力隐忍,秦楼安凑近蹲下询问道:“喂,你没事吧?” 那人未曾言语,也不知是无有听到还是不愿应答。 秦楼安见他双肩微抖,未几更是愈抖愈烈,甚白于面色的脖颈处,黑红血脉竟然赫然凸起,诡异十分。 见状秦楼安抓了他手腕,探手号脉,立时她便大惊于他的脉象。 只觉此人体内真气错综交杂如一团乱麻,且在其体里横冲直撞。若无人给他梳理,怕不出片刻便会经脉尽断暴毙而亡。 秦楼安不知此人适才还安然无事,怎的转眼便成了这副模样。 立起身俯看着眼前人,虽说此人是为救她而身陷此处,适才亦是他帮她清理伤口,可她是否有耗费真气救这萍水相逢之人的必要? 思虑再三秦楼安还是决定救他一救,受人之恩需还人以恩,且如今自己与他皆困于此暗无天日之处,他若死了自己便需一个人设法脱身,两个人总比一人主意来的多,也罢。 秦楼安盘膝与他相对而坐,双掌运气对了他掌心,四掌相接。 秦楼安将自己真气渡到他体内,只觉他体内真气觉有外力进入,立时反抗起来,冲撞的愈加厉害。再看那人面色更是糟糕,当下已是苍白如纸。 秦楼安续将更多真气输入他身,意图压制他体内乱气。只觉两股真气在他体内抗争起来,此人真气雄厚却有强弩之末之势,自己真气不足正面以抗,便如春风化雨般丝丝缕缕浸入那股雄浑之气。 待自己的真气已完全融入,秦楼安运力带动自己与他的真气在他体内周身游走。 秦楼安不敢有丝毫马虎,生怕一个分心,自己真气的运行方向便会被他体内试图抗争的真气带乱,到时便就是回天乏力。 秦楼安闭了双目,运气如引流入海一般直至丹田。 到达丹田时秦楼安又是一惊,这人丹田,竟早已枯涸,就如久旱之地,寸寸龟裂。 这具身体,早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若非自己此次助他梳理,怕此次他便会一命呜呼。 秦楼安紧闭双眸,头上汗珠顺脸滚落而下,没有察觉眼前人已幽幽睁开双眼看着她,眼神如冬日暖阳般柔和,倾洒在她白皙的鹅蛋小脸上。 秦楼安虽帮他梳理真气,但却不能根治他,她不知此人为何会真气大乱,丹田枯涸至此,怕是以前受过重伤。若是再有下次,怕是难逃一死。 秦楼安睁开眼,只见那人嘴角带笑正看着她。 “多谢这位兄弟救命之恩,若有来日,必当相报。” 为了行事方便秦楼安特意穿了一身男装,听他称自己为兄弟,想来应是没有识破她的身份,秦楼安如此想着,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可她那微不可见的侥幸小表情,却是全数落在了那人眼里,自己却浑然不知。 抬头见他嘴角笑意更浓,秦楼安轻咳了两声说到:“适才你也救了我,如今算是扯平,就如你所说,能否脱身都还是未定之数呢。” 闻言,那男子站起来走到墙边,抬手摸了摸光滑的墙壁 “越是看似无瑕无缺,便越易露出破绽,人如此,物如此,这墙,亦如此。” 秦楼安闻言只觉他言之有理,只是不知这墙破绽在何处。 两人困在密室不见天日,亦不知外面时辰几何,亏得刚才掉下时夜明珠一同滚落下来,不然两人两眼摸黑,想出去更是机会渺茫。 秦楼安将地上夜明珠捡起,见他此时认真摸索着那墙,她本想问他适才为何真气大乱,现见他一时寻的入神,便忍下不去打扰。 “可否把夜明珠借我一用?” “拿去。” 秦楼安见他在墙前仔细查看不放过任何角落,嘴唇微抿甚是认真,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竟也透出一分俊气来。 想此秦楼安不禁心里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想自己何等的俊男靓女不曾见过,况且自己亦不是看重皮囊的肤浅之人。如今竟因与此人同患难,便觉眼前人甚是引人注意,当真不是自己贯有的作风。 “此处,似较其他地方微高了些许。” 听他像是有所发现,秦楼安凑近看他手指指点处。 “此处平整无痕,哪里高了些?想来是你求生心切出了幻觉。” 闻言那人扯了下嘴角,笑道:“偏差仅毫厘之间,肉眼若不认真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说着那人竟兀自抬了她手放了墙面上,秦楼安只觉指腹一凉,反应过来时他己将她的食指附于墙上轻轻摩擦。 秦楼安压下他刚才抓她手时自己心里升起的异样,仔细感受着指尖的起伏变化,确实,此处略有凸起之感。 不过亦有可能是修葺时出了误差也是常事,不见得是什么机关。 那人像是知晓她心中怀疑,松开她手,他将自己右手食中两指放于那上下不过半寸的地方。 忽见他指尖用力,指下的方寸墙面竟嵌了进去,规规整整一处方形暗钮。 如此看来,这地方确实是处机关,正当秦楼安心中惊讶于此人当真是心细如尘时,身后竟传来细微的隆隆声,再看时,身后那面墙已缓缓打开让出一人宽的通道。 两人对视一眼征求对方的意见,毕竟这通道不知通往何处,是生路还是死路亦不可知。 不过在秦楼安看来,如今已然是山穷水尽,走这通道或许还有柳暗花明的机会。 那人心思玲珑,许是看出了秦楼安心中所想,还不待秦楼安开口,便说道:“既然心下已决定,便走吧。总归有人相伴,纵是不归之路,也不会寂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别有洞天得书信 闻言秦楼安莞尔,当先一步进了通道,借夜明珠光亮,大体将通道打量一遍。 此处初入极狭,二人前后缀行数十步后豁然开朗,观其宽可并行四五人有余。 忽的见前面隐隐有光,二人当即紧了步子,又行数十步后出了通道,竟进入一处甚是宽敞的房室。 此处倒像是间文人书房,一处桌案置于中间,桌案上笔墨纸砚四宝齐全,案后乃一墙,墙上开一小门。另三面皆是木制书架,除书籍外还有些许盆景文玩之物。 秦楼安伸手摸了下案桌,一尘不染,想来必是有人日常居住于此,如此那门便是可以通往外处。 知道了出路,秦楼安一时心下安定,便不急于脱身。 这地方甚是奇怪,也不知是何人所建。 此处与京机厂相连,冷剑鸣已为厂主多年,且厂中戒备森严,他人若想在此处行如此工程,他不可能有失察觉。 或是说,这地方本就是冷剑鸣私自修建? 此次夜探京机厂前,秦楼安便觉冷剑鸣颇为可疑,若此处密室是他所修,想来如此隐秘之处必定包藏不为人知之事。 当即秦楼安便在此处搜寻翻找,书架之上多是些武功秘籍,其中竟然还有几本禁书。如此看来,冷剑鸣果然是不老实的。 那男子进来后便靠了桌案休息,看着她翻上翻下亦无帮忙之意。 秦楼安手脚麻利,未几便把书架翻了个遍,可惜除了几本武功禁书一无所获。 秦楼安心中失望,将几本禁书递给桌案旁的男子。 “除这几本禁书,此处倒是无有其他可疑之物。但若说修建此处仅为藏书之用,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秦楼安说着走到桌案旁一屁股坐于木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甚是无趣。见他接过书略翻看了下,亦没说话。 忽然,秦楼安觉他在盯着自己,与其说是盯着她,不如说是盯着她不安分的手。 此时秦楼安才察觉一抹异样,这桌案木板,似是空的。 两人相视一眼,开始查看起眼前桌案,左摸右看,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桌角处,两人发现了一颗黄豆般大小的暗钮。 秦楼安谨慎摁下后,三寸厚的桌案案板弹出一个暗格。内有一封信,信封有字,冷将军亲启。 秦楼安拆开信阅览后当即大惊,信中竟是让冷剑鸣除掉月玦。 再看署名,嗯?竟然被撕掉了? 秦楼安复将信细细看了一遍,信里虽说若冷剑鸣除掉月玦便可答应他的要求,但却不曾说是何要求。 这封信署名被撕,冷剑鸣还真是心思细腻,不过若是毁了书信,不更是万无一失? 这背后写信的人又是是谁,和月玦有何过节? 秦楼安眼眸一闪,想到尉迟宏遇刺之事,莫非此案是冷剑鸣嫁祸月玦,从而借刀杀人? 自顾在一旁思虑,一时忘了身边的男子,再抬头时,竟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秦楼安环顾四周又看了房顶,此处无有藏人之处,想他应是从身后小门先行走了。令秦楼安觉得可怕的是,她竟丝毫察觉不到他的动作,悄无声息竟如同鬼魅。 回想自和他相遇后历经各事,秦楼安更觉此人神秘莫测。无声无息的藏匿功夫,七窍玲珑的心思,以及那双令她见之不忘的澈目。 澈目? 月玦那一双清澈无波的眼,倒给她与这人相似之感。 思及此,秦楼安心中竟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当即收好书信夺门而出。 在密室中不知时辰,原是外面已经破晓。几日的秋雨难得消停了些,东方天边露出淡淡鱼肚白。 城东皇家别院,司马赋及看着瑟缩在床角的男子,若非那一张一般无二的脸,只怕自己早就一掌招呼过去。 司马赋及见窗外已渐渐大亮,心里那根弦也绷的愈紧,突然房门被推开,缓步进来一人。 月玦见司马赋及在此处亦是一惊,不待他反应过来,脸上的人皮面具已被眼前愠怒的男子扯掉,露出原本那绝代风华。 “司马将军当真好功夫,躲过这么多眼睛到我房里来。” 看着司马赋及已然愤怒的脸,月玦自行坐了一边椅凳云淡风轻。 “你让我和谢容稍安勿动,自己却去冒险,若说功夫好,自是比不得你这偷梁换柱的本事。”说着不忘瞥了眼床角那人。 闻言月玦轻笑:“若无十足把握,我万不会做那送命之事,此次收获颇丰,刺杀尉迟宏的,八九便是冷剑鸣。” 月玦垂了眼眸,停顿须臾又道:“为了杀我,甘愿折掉一员大将,也算看得起我了。” “东景与此事必脱不了干系,那边那位是谁?” 听他此言,月玦面露苦笑:“东景那边尚无需过问,此事若再牵扯东景,案子愈查愈大,如何都不好收尾。如今此案交了你,若不尽快结案,你我便要双双赴黄泉。” 司马赋及听他此言,竟难得笑了:“若真与你共赴黄泉,倒也是件幸事。” 闻言二人相识笑了起来,兀的月玦一噎,嘴角渗出一抹嫣红。 见状司马赋及当即一步迈上来抓了他手腕,眸子里染了一层怒意。 “你体内的毒又发作了?” 虽是询问,但语气确是十分肯定,见也瞒他不住,月玦点头应是。 自己不做无把握之事,可此次却漏算了她的出现。万幸她救他之时只知他真气大乱,却不曾察觉他身中恨无绝,想来她应是不精医术。若是被她知晓自己体内之毒,难免日后要被她知晓密室中的男子就是他。 司马赋及见他脸色苍白,既怒又忧,月玦的身子已耽误不起,须尽快拿到血灵芝。 “我没事,先解决冷剑鸣。” 月玦不曾把京机厂遇到秦楼安的事说出去,顿了顿后说到:“总觉得冷剑鸣除了东景那边,在西风亦有幕后之人,先拿了尉迟宏之事控住他,而后放线钓鱼。只是目前还缺点证据,赋及?” 闻言司马赋及回神,动了动喉结,说道:“都依你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出其不意探别院 那厢秦楼安出那扇门后一路无阻,通道出口竟是京机厂的审查处。稍作停留记下出口机关位置,便匆匆回了公主府。 粉黛见秦楼安一夜未归也是彻夜未眠,虽知自家公主本事,但如今日上三竿还不见得公主人影,正下心中焦灼。 粉黛正庭前焦急踱步,时时探头向外望看,不知探看过多少次,终于见秦楼安自府门进入。 此时见秦楼安回来,现下才松一口气,但见秦楼安腿上包扎的布条,粉黛花容失色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说着便要招呼了人去取药匣。 “不妨事,粉黛,速去准备一身简便男装,本宫要去皇家别院探望玦太子。” 闻言粉黛虽不解公主为何如此火急火燎去见一个质子,何况腿上还有伤,但见秦楼安一眼瞥过来,当即不耽误便去准备了。 秦楼安眼眸微闪,若真是应了自己心中猜想,那月玦如此隐其锋芒又意欲何为? 此次她不想大张旗鼓,出其不意,才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粉黛呈上一身男装,秦楼安接过后便在其侍候下穿戴完善。一身男装的秦楼安看起来亦是俊俏清秀,好似一个翩翩公子。出了府门便疾步朝城东走去。 此时司马赋及还赖在月玦房里不肯离去,月玦多次劝说也只被他一句心中有数搪塞回来,现下两人闲情逸致下着棋。 那厢谢容亦是正前往城东别院。自那日从司马赋及府上离开后,他便又多派了几波人去查探雪柒和紫灵宫,可事与愿违,还是如从前一般,不曾有何新进展。 他自知道月玦来西风后,便日夜兼程速回西风帝都洛城。谢府菊苑一见,相顾却不得相语,紧接月玦又深陷尉迟宏之事,一直不曾亲近言语。 现知他身在皇家别院,自己自是知道如今这皇家别院必是众矢之的,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 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去探一探,想自己的武功欲躲过那些暗哨还是绰绰有余,加之月玦的身子着实让人无法心宽。 秦楼安转眼便到了城东别院,吩咐了众人莫要惊动,便在别院管事的带领下到了月玦住处,未曾迟疑推门而进。 “玦太子好雅兴,出了这种事情,还能安坐不乱自己下棋。” 秦楼安进门环顾一圈,只见月玦正一人下棋,见她进来那执子的手一顿,待看清来人后方落子站起身来。 他还是初见时那般模样,不卑不亢,不喜不悲。日光过窗棂洒在他面容上,让自带疏离之感的笑平添了一缕亲近柔和。见她进门那人也只起身往里迎了迎。 “万事皆有因果缘由,出了这等事也是玦命里该有,若玦当真过不了这关,自是急也没有用的。就如前些日子公主所言,生死乃人人必经之事,生时不虚废光阴,死时不心中有憾,便也圆满。” 闻言秦楼安倒觉他记性当真是好,那日她不过随口一说,他竟记得清楚。 秦楼安自行坐了,见他轻拂衣袖坐回原处,于她对面。 扫了一眼桌上棋局,虽秦楼安对棋不甚精通,但也是懂些的。现这局棋像是正到了关键之处,黑白两方旗鼓相当,大有决一死战之势。 秦楼安自顾看着棋局,不曾见月玦凝视她面容片刻,倏尔眼眸中带了一丝笑意。 “一人下棋终归少了些乐子,若公主赏脸,可否陪玦走完此局?” “本宫棋艺不通,与玦太子下棋怕会误了太子棋路,还是不献丑了。听闻司马将军也是个中高手,若有机会,本宫还想见识下高手对决。” 闻言月玦低首一笑算是应了。看着眼前这一张人畜无害满面春风的脸,秦楼安不禁觉自己心中揣测是否有误? 不过转念一想,那日冷剑鸣说的也是有理,有些人便是会伪装,谁知这张笑脸背后,不是伤人于无形的刀剑。 “前几日本宫答应寻太医为太子治病,可惜还未来得及,便出了这等事,那日囚场之上太子突发事故,现下身体可好些了?” “已无碍。” 说话间只见他拿了倒扣在茶盘里的茶盏,斟了一盏递到她面前,又自行斟了一盏。 秦楼安若无其事的审视他片刻,复又言道:“本宫也颇懂些岐黄之术,今日帮太子把把脉。虽不知可否有用,但也不失信于你,如何?” 闻言月玦略顿执盏之手,看着眼前女子笑靥如花,眸中藏匿的一丝得意却不曾逃过他的眼睛。自己已知她本不会医,如今她既如此说,那便看看她的颇懂是如何懂。 “早先便知公主天资聪颖,如今竟不想公主也懂医药之理。想来公主必定是华佗再世妙手回春,看来玦之痼疾,治愈有望了。” 说着月玦便放了茶盏挽了衣袖,抬了胳膊伸手至她身前。 秦楼安只见他面上似带了一丝笑意,虽不知他为何而笑,但却让她有些心虚之感。况他适才之言已然把她捧上云端,这话若是传到外面去,想来称赞她的话本子里又要将她的医术说的如在世神仙。 可,她自己根本不懂得多少医术! “公主?请便。” 闻言秦楼安回神,只见他眼眸中蕴的笑意似是更浓。 不,不是似是,而是就是,因为他的嘴都笑得扯大了些! 秦楼安现下也无退路可退,正了正身子,有模有样的伸手搭了他手腕。 兀的,秦楼安想起自己号脉本意是探他虚实,适才看着他那张脸竟然忘了去,真乃美色误人! 密室里秦楼安曾帮那人梳理真气,知那人丹田枯涸,那般的丹田与经脉怕是世间少见,若真如自己所想,月玦就是那男子的话,自己此番试探,必能有个证实。 秦楼安略发力渡进一丝真气,可是正当秦楼安欲运气游走时,却发现自己的真气竟被堵塞不得前行,试了几次也还是无法周身游走。 月玦竟然经脉不通,莫不是他当真不会武功?那密室之人,想来也不是他。 见秦楼安秀眉微蹙,月玦收了嘴角笑意,故作戚然道:“玦见公主面色凝重,想来是玦当真回天乏术。公主尚且说不出半句病因,想来其他人更是束手无策。”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讽刺她? 闻言秦楼安收了手,亦是面露尴尬之色。 适才把脉,只知他脉象虚弱是真。但休说他是否回天乏术,确如他所说,自己连他病因也是不知道。 见月玦收回手,秦楼安一时缄默不语,看着他低头整理衣袖,嘴角若有若无带了一丝笑,只觉他是在心中讥笑她!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嗯?” 秦楼安情急之下不择言语,立时便听月玦挑了个尾音。 见他停下整理衣袖的动作看着自己,秦楼安当即想把自己适才说的话塞回肚子里。 “正是祸害遗千年,若玦太子这副皮相是个女儿身,当真是红颜祸水,不过男儿身也无妨,亦是很祸害人的,想来玦太子必能长命!” 言罢便听月玦笑出声来,自己这一通胡诌乱扯,可不是笑煞人也! 他笑了几声便停下,说道:“如此看来,公主也是能活千年之人,想来几百年后,你我二人便成这人间妖物了。” 听他所言秦楼安只觉他是在骂她是个祸害! 奈何自己先说的这破烂话,一时也没得反驳,随手捏了一枚棋子置于棋局上。 “下棋!” 闻言月玦微愣,转瞬轻笑便也执子与她厮杀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棋局之上惨被虐 城东别院二人在棋局厮杀之时,城西谢府紫竹林,谢容正单手扶额斜靠在一竿修竹上,旁边立站着一人,正是司马赋及。 “我本以为我沉不住气,哪成想你大将军更是行事轻率,偷偷摸摸去见月玦便也罢了,竟还下起棋来!” 谢容扭头看向司马,见那人依旧铁着一张脸,复又言道:“若非我见暻姳公主亦往别院赶去,紧忙让灵鸢报信与你,你俩怕是就被抓个现成儿!” 谢容愤愤言语时不忘白了司马赋及一眼。 闻言司马赋及语气淡然道:“我与他又不曾做得见不得人的事。” 听他此言谢容当即轻哼一声,离开斜靠的修竹向司马赋及走近两步,身子一倾又靠在司马身边的一竿修竹,抱臂瞅着他。 “一个是西风战神司马大将军,一个是东景质子,尚有杀人之嫌的废太子,你俩见面已经很是见不得人了,何况还是在这节骨眼儿?” 司马赋及没有再接他话,这次的确是他大意了,不曾想暻姳公主会突然来别院,若不是谢容让驯养的信鸟灵鸢前来报信,这次当真是难以脱身。 “紫灵宫和雪柒,查的如何?” 伸手捏了一片干枯竹叶,司马赋及淡淡道。 不说还好,一说这事谢容只觉头大,一声叹气,司马赋及便知还是无果。 虽月玦之意是先行处理尉迟宏一事,可现在头等的大事还是月玦的身体。轻捻了竹叶,司马赋及眼眸一冷。 “一时找不到血灵芝,恨无绝可能找到?” 闻言谢容也是正起身来,一脸严肃,说到:“你的意思是?” 虽是询问,谢容也大抵猜到了他的意思,当下在心中忖度起来。 未几,谢容道:“也罢,除此之外亦无他法,恨无绝应是不难寻找。只是如何用,须得务必好生谋划。” 闻言司马赋及沉声嗯了声应下,又言:“他让我先控住冷剑鸣,现下还少些证据,我本想察访尉迟宏回帝都前跟随的骋平军,奈何今日三皇子率军已然奔赴西南,我这边抽不出身,所以…” “此事不是问题,想来大军如今还不曾到西南,我快马加鞭前去追赶调查。只是你二人可务必行事小心,切莫再做鲁莽之事。” 鲁莽之事,自是你俩私下见面之事。 闻言司马未曾言语,一时无他事,便也离了谢府。 日正时分,公主府内,凤栖院中。 粉黛立在一侧战战兢兢,想要上前通个消息也是不敢,自家公主自别院回来时便已是盛怒,一张小脸现在亦是绯红通透。 见秦楼安心中有气却又隐忍不发,粉黛心里既忧又奇,自家公主生性聪颖,向来不会有什么事看不开生气如此,别院里不知是发生了什么,竟让公主气成这般。 怕是只有秦楼安一人知晓,适才在别院,棋局之上,月玦竟杀了她个片甲不留。 并非自己输不起一局棋,只是那种每走一步,甚至是下一步,都在他算计之中的感觉,让秦楼安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自认算无疏漏的心思,与月玦比起来,实乃班门弄斧。 她自以为稳操胜券的一步棋,到头来竟把自己逼上绝路,原是那人一开始便知自己会如此,便早早设了陷阱,笑看她一步步坠入深渊。 棋局之上,那种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张开的大网的绝望,给她的不是气,更多的是怕。 虽说自己棋艺不精,但若是现实里与他对上,自己怕也没什么胜算,幸亏此人如今尚为她所控。 秦楼安坐在菱花镜前一时思绪翻涌,直至花影出现轻唤了声主子才回过神来。 前几日派了花影去调查月玦,现今自己对月玦更是好奇,花影来的正是时候。 “按主子吩咐,所查之人的资料都已记录在册,请主子过目。” 说着花影双手呈上一本小册,秦楼安接过略扫了眼便让她退下了。 “月玦,字则亏,东景祺兆七年生人……” 秦楼安一边看着册上资料一边心里思索,原是月玦今年年方十九,只比得自己大上两岁。 让一侧的粉黛给她备了手炉置于膝上,自己半卧了寝床慢慢看了起来,不觉外面已是日暮黄昏。 许是看的累了,秦楼安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活动下腿脚,在脑中梳理着自己所看到得信息。 早先只知东景玦太子“白衣锦扇仙之色,腹有乾坤定江山”的传言,年幼也只觉一句夸大之词,如今看来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必多说,六岁一改选举之制广纳天下人才,七岁划疆定域令东景各州皆心向朝堂,其他匪夷所思之事更是多不胜举,如此之人可不谓神人? 奈何在他九岁那年却出了翻天覆地的变故,其生父东景先皇月扶天竟一日暴毙,死因竟是积疲成疾,呕血三升而亡,临死前拟诏书废太子,立其弟月扶沧为帝,既现在东景皇帝景宣帝。 更令秦楼安不解的是月玦之母雪凰皇后竟带着年幼的月玦服毒殉情,只因月玦中毒之量少,尚且存活于世,雪凰却是一代绝色佳人陨落。 虽月玦被救了回来,但体内之毒却是无解之毒,多年来只靠药物压制,更有传言说他绝活不过二十岁。 虽是查探结果如此,但同样出身皇室的秦楼安觉得,月玦九岁那年经历之事,绝非记载的这般简单。不过到头来这些事终是与她无关,倒也不必费心思去琢磨。 月玦所说之痼疾,竟是因为身中剧毒无药可解,不知是何毒物竟如此猛烈,生生折磨了他十年光阴。 如今他已然十九岁,若当真如传言,他岂非还剩不到一年时日? 想到此,秦楼安竟百味杂陈。对于月玦,秦楼安知他深不可测,如今在西风,他若死了倒是少了不少隐患。 但不知怎得,她又希望他活着,大抵是惜才之心。若此人能为她所用,自是愿他长长久久,可此人,又岂是自己能控的住的。 罢了,任他自生自灭罢。 秦楼安望了望窗外,已是四处掌灯。放了手里册子,从袖中取出从暗室带出的那封信。 此信对此案意义重大,虽最后署名被撕不知是谁所写,但直觉告诉她,这封信必能扭转乾坤,将矛头指向冷剑鸣,进而查出其幕后之人。 到时,尉迟宏一案或许也能水落石出。 虽还不知写信人为何要除掉月玦,但此事终究还是与西风无益,早早告破也能还个朝野清静,免得夜长梦多,又不知会生出多少乱子。 自己女子之身不参朝政,这信在她手里亦是无甚用处,此案交了司马赋及处理,便也送他这个人情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一波未平风又起 此时城南大将军府,司马赋及正在书房里闭目凝思,案上长明灯映照着刚毅的面庞,冷俊的脸多了分柔和。 案子交到他手上已几日有余,从京机厂接手的卷宗明细不可全信,尉迟宏虽是死于内伤,但他的人检查尉迟宏尸体时,却发现内脏竟有冻伤的痕迹。 记得有门阴寒毒辣的功夫伤人后便是有此痕迹,而冷剑鸣便是以寒霜掌闻名于外。 虽知十有八九是冷剑鸣杀的人,却一直没有铁证,仅凭自己一面之词,怕是难以服众,只盼谢容那边能寻得有用的证据。 正当司马赋及冥思之际,突觉耳边一阵劲风,睁开眼时一柄银光闪闪的飞刀正“嘣——”的一声刺入眼前案桌上。 司马赋及反应极快,起身越窗便追了出去,可惜那人亦是个轻功高手,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便不见了踪影。 见来人没有伤他之意,莫非是有什么东西交给自己? 果然,司马赋及进入书房看那飞刀时,刀柄处绑了一封信。 司马赋及打开信略了一遍,顿时眉头紧锁怒火中烧,到底,还是有人在幕后主使,只是这署名被撕,一时不知是哪位。 那厢将军府里人听到动静,立马飞奔而来,为首的正是左印。 左印进门便见自家主子一身戾气的立在那里,当即跪下请罪。 “主子恕罪,属下无能,让贼人跑了!” 左印单膝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片刻之后才听司马赋及冷冷道:“马上前去盯住冷剑鸣,命右痕集结人马随时候命!” “是!” 左印退下后司马赋及负手于背立于窗前,是谁在暗中相助? 一夜无眠,破晓时分,司马眼眸一闪,带了众人朝京机厂绝尘而去。 此时时候尚早,皇城邑道亦没有多少人,只有几处卖茶水早点的小铺忙着开张,见司马赋及带人气势汹汹飞马而过,连忙让了道。 转眼司马赋及便勒马停至京机厂大门外,左印见自家主子来,立马前来汇报情况:“回主子,京机厂已被监视,夜间无一人进出!” 闻言司马赋及点点头,下马带了人朝京机厂内部走去。 走在前面的侍卫哐当推开紧闭的大门,司马赋及一路畅行无阻。他对京机厂还算熟悉,便直接到了冷剑鸣住处,一路上京机厂内人见来者是司马赋及亦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推开了自家厂主的房门。 此时天还未大亮,屋里一片昏暗,司马赋及走进房门,只觉一阵寒气袭来,竟比外面还要冷些。 环顾一圈,只见冷剑鸣阖目打坐于床上。司马赋及见此不禁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冷剑鸣为人警觉,怎会不知自己进来,待走近些,司马赋及不禁瞳孔一缩,转身出了房门。 自己这些年征战沙场,不知见过多少尸体,床上之人,已是一具死尸。 “将尸体抬回将军府严加看管。另外严查京机厂,不得放过任何一处!” 左印闻言一愣,待司马赋及走出数步后自己才反应过来。怎么会,昨夜里自己一直在这里守着,没有人进来亦没有人出去,冷剑鸣怎么就死了? 难道自己昨夜来之前,冷剑鸣便已经遇害身亡? 左印心中不明,接了令便吩咐几人将尸体抬回将军府,自己带人搜查京机厂。 查到审查处时,在侧房墙壁之上,发现一处极其隐秘的小门,正是秦楼安昨日脱身之处。 “将军,审查处内发现密室!” “带路。” 司马在左印带领下来到秦楼安找到书信的密室内,环顾四周,命人将书架仔细搜查,自己则走向桌案打量起来。 虽说司马常年征战在外,但并非莽夫,还是个心细如尘之人。不过片刻,便发现了这桌案的秘密。 盯着弹出的暗格,司马猜到此处必为冷剑鸣修建的隐秘之处,那封信必定也是在这里被人找到。 自己昨日在别院中知晓月玦曾夜探京机厂,以他之能必能寻到此处找到书信,可他却不曾将此事告之于他,想来昨晚送信之人并非月玦。若是月玦,白日里直接给了他便是,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夜探京机厂的,必定还会有另外一人。撕掉书信署名的,是月玦,还是那个神秘人? “派人严加把守京机厂。” “是!” 吩咐完众人,司马赋及便出了京机厂直奔了城中紫阳大殿去早朝。一路上整个人都格外阴郁,眼看此案就如一层窗户纸一戳就破,冷剑鸣却又离奇死亡,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司马赋及身至紫阳大殿时,殿上群臣对冷剑鸣身亡一事竟已有耳闻,三两相聚议论纷纷。 见司马赋及来,一人凑上来拱手询问道:“大将军,听闻一早将军便带兵前往京机厂处,现又传闻冷厂主不幸身亡,不知是真是假?” 开口的是当朝右丞张襄,年过花甲胡须泛白。 闻言司马赋及停下脚步:“张丞相耳目灵通,所知消息自然无假,冷剑鸣已经死了。” 张襄听此面露惊愕之色,但到底是官场上的老人了,片刻功夫便神色恢复如常。 “大将军,数日之内尉迟将军与冷厂主竟双双死于非命,现下人心惶惶,不知将军的案子查的如何了,早早破案,也好还大家一个安生啊。”张襄说完其他几个官员亦随声附和。 司马赋及现下正烦躁,无心理会这一群文人,索性直接略过,正当众人还欲开口,皇帝秦昊已出现在紫阳大殿上,一下众臣齐齐禁声,后又奇呼万岁。 “朕进殿之时听殿内甚是喧闹,不知众爱卿在说些什么?” 众臣皆知近日来皇帝被诸事所扰,现又出了这档子事,一下无人敢此时触霉头。 “回皇上,臣奉旨调查尉迟宏遇刺之事,现下得知,此事是有人故布此局嫁祸东景玦太子。 闻言秦昊低垂倦怠的眼皮一抬,说到:“乃何人所为?” “冷剑鸣。” “休得胡说!冷剑鸣乃为朕亲自提拔的京机厂厂主,对朕可谓忠心不二,又怎会做这等不忠之事?” “有书信为证,请皇上过目。” 司马赋及拿出书信,大太监佑德接过后呈给皇帝。 秦昊看后眉头紧皱,言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嗯?今日早朝为何不见冷剑鸣?” 秦昊正欲询问冷剑鸣,扫视群臣后发现殿内并未有其身影。 “他已经死了,尸体已被带回臣府上。”司马赋及一如既往冷言道。 “什么!你说冷剑鸣死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自尉迟宏遇刺身亡之后,此案便交了京机厂查察。不过一日功夫,冷剑鸣便认定东景玦太子是刺杀将军的真凶,供狱奴献兽囚,几番试探,无非是借陛下的刀,替他人杀人。” 司马停顿下又言:“昨夜里有人送此信给臣,臣便连夜让人监视京机厂,奈何今早臣前去捉拿之时,冷剑鸣已死于房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君臣异心三日期 闻言君臣上下骇然,皇帝秦昊一双眼紧盯着司马赋及,良久嘴角轻扯,带了不算长的胡须动了动。 “司马将军,你说冷剑鸣嫁祸他,又已此书信为凭证,可朕看这书信署名被撕,信中所说亦是模棱两可,不知是谁唆使冷剑鸣杀月玦?” 闻言只听司马淡淡道:“京机厂早已不是为陛下办事,今早臣察查之时,在厂中发现一处密室,想来绝非是陛下授意修建。如此可见,冷剑鸣必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至于冷剑鸣如今为谁所用?” 司马说冷剑鸣为谁所用时,一双冷目扫过众臣,目光所及之处,众人只觉如冰锥刺骨,寒意逼人。 “为谁所用?” 秦昊见众臣在司马扫视下竟比见他还要低眉垂目三分,不禁心中不爽。 “臣不知。” 如今他确实不知是何人在背后唆使,但那人必定在此朝堂之上。 适才他尚未言说此事,朝中众臣竟都已知冷剑鸣已经死了,必定是幕后之人散播了消息,至于冷剑鸣之死,怕也是那人因怕暴露杀人灭口。 “哼!此事你不知,那朕再问你,此信乃何人所予?朕观你日前对那东景质子甚是维护,几次三番救他。该不会是你为了给月玦脱罪故作的假证。而后为了死无对证,又出手杀了冷剑鸣?” 厉目如刀,秦昊一双眼紧盯司马。 “回皇上,大将军对我西风忠心耿耿,万不会做这种事,还望陛下明察。” 低沉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乃是当朝一品世袭王,瑁王代衡。八尺之身着青海麒麟袍,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不惑有余未至天命。 代衡说完便转头看向司马,本觉他会感激,却不想那人尚不正目看他。 秦昊闻瑁王之言面色稍缓,只见司马抬了双眸正对上他。 秦昊只觉心头一动,恍惚间怎觉司马颇似一人,若说那人是谁,又一时说不出来。 “臣所言句句属实,冷剑鸣之死应是幕后之人见事情败露,怕引火烧身杀人灭口。” 见司马赋及直视自己毫无惧怕之意,秦昊心中更是不爽,是给你的权力太大了不成,现竟敢对朕如此不敬。 不管此事是不是你司马赋及为东景质子开脱罪责设的骗局,朕都要让你知道这西风到底是谁说了算。 “嗯,将军此言不无道理,若真如此,那幕后主使为何要杀一个没用的质子?” “目前诬陷太子的动机尚不清晰,但东景的皇子若死在我西风,对我西风来说绝非益事,可见幕后主使全然不顾我西风大局。” 司马略顿,复又言道:“此人能借冷剑鸣的刀杀人,必定也是深知我朝内部之人。” “若真如此,此人必是狼子野心,不尽快除之朕不得安眠,司马将军,朕给你三日时间彻查此案,若三日之期到了还破不了案,还依朕之前所言,将你与东景月玦共判谋害我朝大将之罪!” 司马眼眸微闪,未几应了声。 “是。” 看来皇帝已等不及要下手了,自己多年来为西风镇守疆土,虽说也是另有所谋,不过亦是各取所需罢了。 如今西风大败东景,秦昊已然觉不需要他,皇家多薄情,没想到竟如此迫不及待的过河拆桥。 一堂君臣心二异,朝中没有其他事,秦昊也早早退朝。 司马赋及出了紫阳大殿便直接去了城东皇家别院,现在自己主管这个案子,见见自己的犯人,总不过分。 此时月玦坐在案前定定的看着手里的方寸纸片,上面墨写的名字让他思绪万千,自己都已经是他国质子,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一时出神,竟然没有察觉司马赋及已在身后。 “看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何时来的?” 月玦将那纸片藏入袖中,这一动作却落入司马赋及眼里,没想到那人竟不依不饶非要看。 “什么东西还要瞒我?” 月玦觉得若是被他知道他必是会有所行动,如今他的处境自己多少也知道,若是再做冲动之事,处境就更加不妙。 看着司马赋及凝视着自己,月玦未说话只回之淡淡一笑。 “大胆月玦,竟然私藏证据,还不快交出来,否则就别怪本将军不客气了!” 看着司马赋及装作一副严肃模样,月玦微愣,须臾轻笑出声。 “我若不交,大将军又要对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质子做什么?” 看着月玦一脸泼皮无赖模样,司马赋及轻叹口气,突然上前扯了月玦衣袖便要翻看。 月玦反应过来也是迅速闪躲,从袖中拿出纸片一把塞入衣襟中。还欲上前争夺的司马赋及见他此番行为,无奈摇摇头只得作罢。 “你真是…令人没办法!” 司马赋及垂头低叹一声坐了对面的位置,月玦见他不在抢夺也放了戒备。 “重要之事我自然不会隐瞒于你,你也无需多想。只是不知大将军此次前来,可是为了什么?” “适才玩笑之言,叫什么大将军?昨日夜里有人将一封密信交到我手上,是有人出条件让冷剑鸣杀害你,可惜信的署名却被撕了。想来此次尉迟宏遇刺身亡嫁祸于你就是冷剑鸣的手笔。可惜我带人去京机厂捉拿冷剑鸣时,他竟离奇死在房间里。” “哦?冷剑鸣死了?” 闻言司马赋及点点头算是应了,又开口说道:“今日早朝秦昊听闻此事心头震怒,要我三日之内查清此事,不然就将你我一同治罪。” 月玦给司马赋及斟了一盏茶,自己也斟了一盏,抬手细品一口后放下茶杯道:“有多少把握?” 他在密室里早已见过那封密信,信的署名也是被他所撕,事后他又将信放回原处,秦楼安当时正在翻看书架,自然是不知道他的动作。 他之所以不亲自带回信,便是因为此事本就是嫁祸于他,若由他带出必是被人当作是他为脱罪而伪造的。当时他已知晓秦楼安身份,便想着由她交给皇帝。一个公主总不会心向着他,由她带回的证据,自然可让人信服。 也算,他利用了她一次。 只是不曾想她未将此信公之于众,而是交给了赋及。 有多少把握,自然是没有任何把握,那个名字是目前动不了的人。 “我想这得看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路遇年少惊艳人 抬头迎上司马赋及目光,月玦淡淡笑了笑。 果然眼前这人颇是懂他。 “想问什么便问罢。” 闻言司马伸手端了他为自己斟的茶,言道:“那晚你夜探京机厂,可曾到过一处密室。” “然。” “密室之中可曾见过一封信?” “不曾。” “那晚又可曾见过其他人。” 月玦轻呷一口茶,笑道:“不曾。” 看着月玦清澈的眸子,司马赋及面无表情。 什么时候,你对我撒谎也这么云淡风轻了。 良久。 “玦,如果三日之后没有结果,你我都要死。” “我本来就没有多少时日,只是你大好前程,怕就要葬送在我手里了,我亏欠于你。” “胡言,你不会死,我也不会。” 见司马赋及瞥过视线不再看他,月玦面露一丝苦笑。眼前人知道他在撒谎,却未说破,还是如以前一般,对自己处处忍让呢。 未几又听司马笃定道:“把握,我有十成。” 执盏之手微顿,月玦抬眸对了司马双目:“冷剑鸣尸体在你府中?” “嗯。” “你可记得,江湖上有种邪门功夫叫龟息功?” 月玦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淡淡说到。 “略知一二。听说修练此功至上乘者,可暂时断绝呼吸于死人无异,几个时辰或者几天后又可复活。” “那日密室之中,书架之上我曾见的几本禁书,其中一本就是《龟息大法》。想来你已到过密室,可曾见过此书?” “我倒不曾见过,你的意思是?” 司马赋及看着眼前人气定神闲的喝着茶,不禁笑了笑,眼前人,永远胸有成竹,不崩于色。 月玦看他在看自己,笑言:“你不是一向知我心意?” 闻言,二人相视一笑。 那厢公主府,凤栖院。 秦楼安寻花匠将室内的菊花重新打理,现在看着有生气儿了不少。 “公主,绿绾回来了。” 轻捻了一片花瓣,当真是傲霜菊,百花杀尽时还能开的团团如火。 绿绾绕过屏风进来,行礼后道:“公主,冷剑鸣死了。” 手里动作一停,略思索后言到:“细致些说来。” “是。今日司马将军一早便带兵包围了京机厂,可是不知道怎的,大将军进去后冷厂主就暴毙房中。” “暴毙房中?” “正是,早朝时大将军就是如此说的,另外大将军还说是朝中有人勾结冷厂主杀害玦太子,尉迟将军之死就是他们设计构陷玦太子的。” 放了手中花瓣,秦楼安凝思片刻。 她确实知晓有人勾结冷剑鸣杀害月玦,只是没想到冷剑鸣却突然离奇死亡,这下线索断了,怕司马赋及这案子不会办的太顺畅,何况只有三日之期。 原以为父皇只是担心他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才收了兵符,如今看来父皇怕是动了斩草除根的念头。一时之间,秦楼安心里五味杂陈。 “那我父皇可信了他的说辞?” “这个…陛下的意思让人难以琢磨,一开始陛下觉得大将军只是一面之词,甚至怀疑是大将军包庇玦太子而杀了冷厂主。不过后来陛下又让大将军三日之内查明案子,至于信不信,奴婢也一时难猜圣心。” 秦楼安闻言笑了笑,说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看着绿绾走出屏风后,秦楼安从案桌上拿起那本册子,上面是关于月玦的生平。 说来也巧,没想到他也去过穷乐寺,还是和她同年同月同日。 那天的光景是秦楼安一辈子都难忘的,穷乐寺菩提树下的白衣少年,是她年幼时便藏在心里的风景。 白驹过隙,转眼已是数年光阴,少年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大将军了。 “粉黛,备马车,本宫要去城东别院看望玦太子,另外吩咐膳食房准备些桂花酥。” “是。” 其实对于月玦的生死秦楼安倒没有多在意,无非只是一个惊艳的人罢了。可惜此人心性孤傲如云端之月,就算是自己欣赏也不放心这带刺的皎皎。 只是如今此人的生死竟和司马赋及捆绑在了一起,自己还是不忍心看着父皇处死司马赋及。 说来好笑,这月玦当真好大本事,不过一阶下囚,竟然身系她西风大将军的身家性命。 秦楼安上了马车后便一路朝东,车内淡淡的桂花香又让她想起那日月玦眼里的神采,那是她第一次觉得他像个人,第一次有人的情绪。 虽然他平日里见她也会面带笑意,但总觉得不达眼底。而她去探究他的眼底,也如一眼望进一汪寒潭,虽清澈见底,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读不出。 路上不是很平坦,马车摇摇晃晃竟然摇的秦楼安有些困意。正当要阖目小憩片刻时,马车外却突然传来粉黛的声音。 “公主,司马大将军在前面。” 闻言秦楼安当即恢复了清明,伸手拂开车帘,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白衣赤马。 哒哒的马蹄声在小巷里越来越近,马颈处的马铃清脆作响。司马赋及看见她之后勒马下来,向前朝自己行了一礼。 “臣参见公主。” “大将军平身,不知大将军从何而来?” “臣为调查尉迟将军一案,适才去城东别院问了玦太子几句话。” “原是如此。本宫正好也要去城东别院看望玦太子,毕竟也是在我公主府住过几个月的人。亦希望大将军能早日查明真相,替我父皇分忧解劳。” “臣定当尽力。” 看着眼前人刚毅俊秀的面庞,低垂的眼帘看不清眼里的情绪。就是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秦楼安不由自主的想靠近,想走进他的心里,看他是不是也似寻常男儿一般有着儿女情长。 她也曾想过放下自己公主的架子主动向他言说自己的心思,可到底是固守的坚持让这份喜慕长埋心底。 看他再没有什么言语,秦楼安放了车帘让车夫继续赶路。 在马车走出一段距离后,司马赋及才翻身上马朝另一边驶去,轻扬马鞭,一骑飞尘,转眼便不见了身影。马车里秦楼安听着那声马鸣,知道那人,又走远了。 “粉黛,本宫记得这条路上有个戏园子,可过去了?” “回公主,不曾过去,就在前面不远处。” “好,现下时日尚早,先去听出戏。”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月照梧桐满清秋 秦楼安进入戏园子时,正听里面戏子拉着长调咿呀吟唱。 “叹落花兮随流水——” “叹流水兮不回头——” “错付真心无怨由——” 原是唱的《落花戏》,这出戏秦楼安以前倒是听过,年少不知情时,只觉戏子咿咿呀呀唱的甚是好听。等年龄见长些,恍然才觉自己亦是戏中人。 人生如戏,聚散皆缘。 谁也不能预料下一幕有谁登场,又有谁退幕,每个人也只是在尽力扮演自己的角色。 寻了处雅间坐了,要了壶茶水,看着戏台上演绎着悲欢离合,不觉间已是月桂初挂。 “公主,已要天黑了,是否打道回府?” 一出戏听完竟然已要入夜,看来着实耽误了些时辰。。 “无妨,还是去城东别院。” “是。” 秦楼安出了戏园子,难得见一轮皓月当空,四下里月光澄澈倒也不觉天黑。上了马车,继续往东驶去。 到城东别院时正堂里却不见月玦身影,叫了管家前来询问,原是他去了后园中。虽停了雨,但夜里依旧风凉露重,他身子本就薄弱,去那亭中做什么? 秦楼安让粉黛留在前院,自己独身一人去了后园,只见后院亭亭如盖的梧桐树下,月玦只身独坐,手里拿了一卷书,正看的入神。 月光如练皎洁千里,撒在他身上使他看上去有几分朦胧,一身白衣,亦要白过月光三分。 梧桐,菩提,此情此景秦楼安不禁又想起当年,皆是树下,皆是白衣,只是那日旭日正耀,此时皓月当空。 其实最重要,还是此人非彼人。 “玦太子好雅兴。” 那人闻言站起身来,一如既往面上带笑,见他未动,秦楼安移步过去。 “公主大驾光临,玦有失远迎。” 祈慕院里初相见时,他也是这番说辞,虽早已知他模样,但却是每次相遇都觉如初见,这种感觉,甚是奇怪。 秦楼安回之一笑,言道:“玦太子太过客气了,夜里风凉露重,太子身体无碍吗?” “无妨,难得见月,若再不欣赏一番,怕就要没机会了。” 闻言秦楼安略顿,后又笑道:“既如此,你我不如席地而坐共赏秋月?” “甚好。” 言罢二人便坐了下来,秦楼安将描金食盒递给月玦:“桂花酥。” 月玦谢过后便打开食盒,捏了一块放到口中,细品后吞咽入腹。 “公主府里可是换了掌厨?” 秦楼安听此一愣,自己一向不过问这些,换与不换自己还当真是不知。 “玦太子何出此言?” “无事,只是觉得今日桂花酥不似那日香甜可口。” “来时耽误了些时候,许是口感差了些。” 闻言月玦但笑不语,秦楼安也不知他笑里何意。 “听闻玦太子也曾去过穷乐寺?” 正要捏下一块桂花酥的手一抖,月玦猛然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思绪翻涌,像是及其激动。秦楼安见他此番模样,不知自己刚才一问有何问题,竟然让他露出如此神色。 “公主可是想起什么?” 转眼那人便恢复了正常模样,捏了一块桂花酥又放入口中。 “不知玦太子此话何意?我也只是听闻玦太子探访过穷乐寺,恰好那时我也在寺中。” “那,还真是缘分不浅。” 几不可见,月玦嘴角带了抹苦笑,眼里光泽也暗暗淡下去了。 看他又恢复以往清绝模样,秦楼安只当是他想起了什么不平凡的事,想来那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事,不然以他淡然若水的性子,是万不会有什么波澜。虽心里颇为好奇,但秦楼安对此人也没多少兴趣,问多了反而不好,毕竟今天来,也算有求于他,到底是没有问出口。 “玦太子可听闻京机厂冷厂主的事了?” “今日早些时候司马大将军来过,提到此事。” 原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也无需多言。 “那玦太子可知,皇上令司马将军三日内查明事情真相,若三日后依旧没有结果,你们二人都会被治罪,还是死罪?” 只见他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亲楼安说道:“知道。” 站起身,秦楼安背对着他,她不想看见他那一双洞悉的眼。 “三天,无有半丝可能。我也不想拐弯抹角,我父皇想借此事除掉大将军,你只是一个契机,但是,出于私心我还不想他死。” “不知公主是何私心?” 闻言秦楼安转身睥睨着他,不知怎得,此时他眼神竟莫名有些悲伤,虽脸上带笑,却更觉得戚然。 “这个你无需知道。” “那公主此次前来,是想拉玦一把,还是送玦一程?” 此人聪明绝顶,已然知道她此次前来的目的。 拉他一把太难,目前所有线索都断了,要在三日内将事情查清宛如天上摘星。若是他自己在父皇面前认下此案,也认下是自己杀了冷剑鸣做了假书信,他会必死无疑,司马赋及却不会因此治罪。 秦楼安亦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这么狠,可世间安得双全法,何况他本就不是久命之人。 “玦太子不是一向看淡生死吗?且我知太子有不治之症,命不过二十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替大将军谢过你了。” 月玦但笑不语,一口口吃着桂花酥。 他人都可觉自己命不值钱,甚至他自己都觉得他死也不过轻如鸿毛。别人如何暗算咒骂他,他都不曾在意过。可眼前人明目张胆的让他以命救人,却痛的宛如心被刀割。 他不甘心。 “全听公主安排,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秦楼安看着他依然不动声色的脸,只觉心中万分愧疚,除此之外还有一丝无法言明的情绪。原本想他至少也会抗争几句,没成想他竟一字都未反驳。 “何事?” “明日便是玦二十生辰,自玦九岁那年以来,便再无人与玦一同庆生。玦斗胆请公主明日与玦一同过,后日玦便去面圣认罪,还请公主恩准。” “本宫答应你,明日我会派人来接你,帝都城西媚香楼,给你体体面面庆一次生。” “谢公主大恩。” 月玦站起身来,躬身向自己行了一礼。 “天色已晚,本宫要回府了,玦太子也好生休息吧。” “恭送公主。” 秦楼安转身便走,临出后园,却不知怎得蓦然回首。 那人负手立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此时见她回头,他迎之以微笑。夜晚有风吹过,他额前的墨发微微扬动,或许如此似神似仙之人,早就不该坠在人间。 月玦,对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媚香楼前惊遇险 秦楼安转身离去,粉黛早已侍候在园外。给她加了披风后,搀扶着她进了马车,原路返回。 再不见那人娉婷身影后,月玦又坐回原处,拿起一块桂花酥端详片刻。 “今日这桂花酥,其实是涩的。” 笑着一口放入嘴中,看着嚼的甚是香甜。 世间有一甜,叫甘之如饴。 秦楼安回府后坐于菱花镜前,梳妆宝案上宫灯摇曳,晕染着秦楼安冰冷无神的面靥,半宿无眠。 洛城四下灯火粼粼一派盛世祥和之象,不察一袭白影在月下一闪而过。 此时城南大将军府望月亭里,司马赋及执觞而立,对月独酌。忽的一白影落在身后,正是几日前去西南的谢容。 “一路可还顺畅?” “本公子出手,自然万无一失!” 听他珠玉落盘般清脆的声音,不羁傲放的语气,看来谢容此行倒确是十分顺利。 “回来的正是时候,如何?” “月玦所料果然不错,尉迟宏确实乃冷剑鸣所杀,军中尚有人看到。我已将证人带回,本想将人直接带到你府上,又觉耳目众多,我便将人暂时安置在我府上。” 闻言司马赋及抬了下眉,回过身看了眼谢容,抬觞似若无其事问道:“此事谢荀知晓吗?” “我兄长?此事我并不曾告知他,怎的?” “无事,明日我便去媚香楼附近守株待兔。” “哪来的兔儿?” 谢容挑了挑眉,不解的上前问到。司马赋及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谢容,谢容观后先是一惊,后又释然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等事。这暻姳公主对你还真有几分情义在呢!” 谢容看司马赋及时眼中带了分打趣之意,见司马未曾搭理他,也不在继续调侃。 “不过此计是否太过冒险,万一…” “没有万一,他你还不了解吗?” “这倒也是。我们师兄弟三人中,从小便是月玦最为稳健。” “你务必将人好生看管,万不能出半点意外。” “放心吧我的大将军!一定给您处理的妥妥的!” “少阴阳怪气,没事便回你的谢府。” “啧,真凶!不过话说回来,明日便是月玦生辰,你有何准备?” “还不曾。” “我也不曾准备,还是先保住命再说吧!” 闻言司马赋及若有所思看了眼谢容。 谢容看他眼色,眯了眯眼说道:“不对不对!这这眼神不对!定是有事瞒我?” “你想多了。” 司马赋及从谢容手中拿过书信后,甩袖便出了望月亭。谢容轻呸一声便自行离去了。 翌日,天大雾,一时洛城如云中仙都。 秦楼安醒的比往常要早许多,粉黛服侍她化了精致的妆容,换了绣有牡丹簇锦的绸缎长裙,外套白色貂裘披风。 收拾好后,上了马车直奔城西媚香楼。早些时候已吩咐了马车去城东别院接月玦,想来此时他也在路上了。早晨霜重雾浓,出府门时各处里都是白茫茫一片。 秦楼安到时月玦还未曾到,想来是别院到城西路程远些。进了媚香楼后秦楼安便要了楼上雅间,吩咐人上了壶热茶,几碟小食,安坐下来等他。 几盏茶的功夫,秦楼安自窗里看到有辆马车由远及近,虽在雾里看的不甚清晰,但自家马车还是认得出来的。马车的轮廓一点点明朗起来,正当秦楼安要看清车夫的脸时,突然一道黑影直冲马车。 “吭啷——” 马车已碎了一地,车夫也被甩出几丈远,月玦跌坐在一堆破败的马车碎片里,黑衣男子站在月玦不远处看着他。 此时时候尚早,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秦楼安看着眼前一幕,心中大惊。 何人袭击月玦? 正当那黑衣男子挥掌正对月玦胸口时,突然一道白影出现在月玦面前,一招制住了那黑衣男子,顺手便扯掉了那人的遮面巾。 待看清那白影,竟然是司马赋及。 秦楼安紧忙起身下楼,看了眼被制住的黑衣男子。 冷剑鸣! 他不是死了吗? 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冷剑鸣也看到了来至身前的秦楼安,顿时惊的眼睛瞪的老大,挣扎着要逃跑可却被司马赋及一下子摔在地上动弹不得,像是被卸了关节。 秦楼安还怕自己刚才看错了,此时那人就瘫在自己脚下,低头细细看来,竟真的是冷剑鸣。司马赋及已过去拉了月玦起身,秦楼安审视的目光扫过二人。 司马赋及怎么在这里,是巧合? 还是预先设计好的局? “怎么回事,冷剑鸣不是死了吗?” 秦楼安问出声,不知道是问的司马赋及还是月玦,亦或者是冷剑鸣本人。 “是臣疏忽,那日见冷剑鸣坐于房中没有呼吸,臣便以为是他死了,尸体被臣带回府中安置,今日破晓时分看守之人突然来报说是尸体不见了。” 司马顿下又言道:“臣想到密室中搜到的《龟息大法》,故而想到冷剑鸣是假死以金蝉脱壳。想他嫁祸玦太子借刀杀人不成,一定会再下毒手,所以臣才去了城东别院。管家说玦太子一早便被公主接走,臣才一路追来。” 要是自己记得没错,这还是眼前人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话。 秦楼安心里苦笑,再看向月玦,只见他此时面色苍白,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司马赋及说的很清楚,但秦楼安依然觉得事情好像并没有这么简单,隐隐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让她亲眼所见是冷剑鸣刺杀月玦,这样司马赋及向她父皇交旨时,有了自己这个公主做证人,怕不会再有人怀疑。 若真如此,当真是好计谋,只是不知,是司马赋及的想法,还是月玦的计策。 “原来如此,既然案子有了如此大的进展,我看司马将军还是趁热打铁快些结案吧。” “是。” 秦楼安端了手,走过司马赋及,径直来到月玦面前,抬眸看着他依旧清澈无波的双目,良久。 “别让我知道,是你算计我。” 说完,秦楼安亦没了陪他过生辰的兴致,转身进了马车,打道回府。 “我只是,还不能死。” 马车走出一段距离后,月玦嘴角轻扯,淡淡吐了一句,目光空远,不曾察觉身旁人打在他身上的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白衣锦扇仙之色 一路沉寂,秦楼安坐在马车里入定细思,好像一切都十分清晰,又好像一切都隐在雾里。 自己不是不问世事不通俗理的深宫公主,到底还是把月玦看低了,早已知他如潜龙在渊,也时时提醒自己对他有所提防,没想到还是被他算计的无声无息。 昨日夜里对他的半点愧疚,现在已是云散烟消。 司马赋及是在帮他? 是她的错觉,还是只是不愿相信? “粉黛,停车。” “是。” 秦楼安只觉胸中气闷,停了马车后拂了车帘探出身来,原是正处长阳邑。 长阳邑横贯洛城西,一边是些铺子酒楼,如今时候尚早,还不见得热闹,另一边则是翠湖。 翠湖乃洛城盛景,湖水青翠如玉,便唤了翠湖。 湖边停了好些游船画舫,一到夜间,夜灯高挑,丝竹管弦声声不绝。无论是朝中官胄还是城中名士,皆喜在翠湖包舫游玩。 乘船靠岸,呼得对面酒家沽一壶酒,听说曾有一当垆卖酒的女子,便是因此与那沽酒的青衫举子喜结良缘。 秦楼安在粉黛搀扶下向湖畔走了几步,如今湖面雾气腾腾,游船画舫依稀可见。清晨凉风吹过,一旁粉黛忍不住轻寒颤一下,秦楼安却觉甚是舒心通畅。 “不知那卖酒女与那举子可得圆满…” “公主,您在说什么?” 粉黛见自家公主定定望着湖面,适才说了一句什么她并未听的清楚。不过看公主这副模样,似是不是与她说话。粉黛知晓公主自是在想事情,便也噤了声不在言语。 朝阳初升,雾气渐渐消散,身后传来小贩的各式吆喝声,鼻尖萦绕着缕缕茶饭香气。 秦楼安转身,只见长阳邑已是人流如织。 医者行医,商者交易,走坊算命者扛着招牌算着天意… 虽乃布衣,各司其业,各得其乐。 若非出生皇室,许也如他们般,虽无大富大贵,倒也逍遥自在些。 “回府罢。” 秦楼安觉舒畅些,便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回府时绿绾已是迫不及待的要向她通报朝中之事,原是早朝已结束。 想来朝上司马赋及定把冷剑鸣一事上报了,听了绿绾言说,果不其然。 只是没想到司马赋及还找来了尉迟宏军帐值夜将士,原是那日大军班师回朝前夕,暂扎城外五里土原坡,有一将军模样人曾到尉迟宏帐中,那人所示身份正是冷剑鸣。 冷剑鸣入帐后便与尉迟宏对饮起来,酒过半酣之时二人出了军帐。半路之际冷剑鸣突然一掌震于尉迟宏胸膛。 不巧,恰被一在小土丘后出恭的值夜士兵看个正着。 如此看来冷剑鸣是要坐实杀害尉迟宏以陷害月玦的罪名,只是不知是谁在幕后主使。 “皇上对他二人如何处置?” 秦楼安所说二人,自是指月玦和冷剑鸣。 绿绾聪慧,知晓她意思,回道:“皇上听从大将军之言,将冷剑鸣打入天牢严加看管,东景质子月玦暂住城东皇家别院。” 闻言秦楼安微微轻眯凤眸,以月玦之能,居城东别院还不似苍鹰在天蛟龙入海? 她要将他囚在公主府内,将他监于她的眼皮底下。 书信一封传至皇宫,向父皇请求将月玦再次圈入她公主府。 此时城东皇家别院里,谢容正坐于案前,单手支了脑袋定定的看着眼前人。 许是被那人直勾勾的盯着不自在,月玦放了书卷抬眸看向他。 “莫不是要把我的脸看出花儿来?” “一个大男人还怕看不成?有我这风神俊朗的翩翩少年郎在跟前,你怎的还要看那破书?” “书中自有颜如玉,怕是要比你生的俊俏些。” 闻言谢容面上不满,放下手站立起身子来。 “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呢?本公子听说你来了西风,星夜兼程自蓬莱赶回来。几日前又为了替你寻人证,从帝都跑到西南边陲,腿都要跑断了,回来不好生心疼感激我便也罢了,竟还排挤我?” 月玦看着眼前人闷的鼓着腮帮子,不禁眉眼带笑,他自是知道谢容为了他自小背井离乡,千万恩情自己无以为报,若是只口头说几句空话,怕是更辱了二人之间的情谊。 眼前人脾性耿直,心若璞玉,尚留得几分稚童心气。现下他若不给些好处,定是又要闹不休了。 “那我多谢谢二公子了,从东景到西风,一路之上颇为无趣便翻阅了几本医书,学得一套按摩之术,既然谢二公子为我奔波劳累,不如现下让我给你试试?” “按摩之术?” 谢容眼珠一转思索一下,一拍桌案说道:“那敢情好,我这正疲累着呢!” 说完便伏在桌上,伸直了手臂等着月玦给他按摩。 月玦看他此番模样,笑笑起身来至他身后,抬袖伸手置于谢容肩上。 “啊——” 手拿圣旨的司马赋及刚踏进别院,便听的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嚎,皱皱眉头,谢容? 三步并作两步,司马赋及转眼便来至房门前。推门而入,只见谢容皱着一张脸趴在案上,月玦在后面…上下其手?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见房门被推开,两人抬头便看见司马赋及黑着一张脸。 月玦停下来立起身,往里迎了迎司马赋及,可来人却紧盯着还趴在案上的谢容,眼神似是十分…和善。 “是赋及回来了呀,怎么样了,月玦之事了结了吗?” 谢容扶腰从案上爬起来,走向前去拍拍司马赋及的肩膀。看他手里有圣旨,自己拿过来看了看,又递给月玦。 “总算清白了,一来西风就摊上这种事,真是好不让人恼心!” “能有如此结局,幸得你们二位相助,玦,感激不尽。” “哦?那不如也给我来点实际的?”司马赋及挑眉说道。 听他此番言语,月玦当下不明所以,司马赋及已来至他身前。 “你适才不是给谢容按摩?本将军,也甚累。” “……” “你当真确定?刚才我的惨叫你没听到?月玦的手法可是清奇的很。”谢容自己揉了揉肩,一脸苦笑。 司马赋及斜眼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从袖中拿出一把扇子,递到月玦面前。 “你的玉骨扇。” 月玦微愣,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扇子,缓缓打开,玉石为骨,雪锦为身,上绘青松野鹤,正是他的玉骨扇。 “此物乃我父皇所赠,九岁事故之年便离我身,你是何处寻得的?” “既已物归原主,其他皆不重要。世间如此好扇,也只在你一人手里,才显其韵骨风流。” 再见此物,恍如隔世,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月玦笑看司马赋及,是他费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别院之中矛盾起 “司马赋及?” 在一旁揉着肩膀的谢容停下手里动作,步步逼近司马。 若是眼神能杀人,想来谢容的眼神已将司马捅穿了。 “怎的?” 司马赋及并不惧他,迎上他目光不以为意的应了声。 兀的,谢容面带愤色点点头,后知后觉道:“我就说昨日夜里你眼神中有事,敢情是瞒着我偷偷给月玦备生辰礼!你说,是不是让我两手空空故意难堪!” “嗯,故意的。” “你…” 眼看二人剑拔弩张如两只欲一较高下的金禽,月玦轻摇摇头。 “你二人怎得心和面不和,明明亦是亲如手足,却是这许多口舌之争?” “谁与他亲如手足,且不说口舌之争,若不是你拦着,本公子定要拳脚上好好教训他!” 闻言月玦面上含笑,自行落座后颇是轻缓道:“谁说你二人切磋拳脚我要拦着?玦正想看看朝堂上的大将军,江湖上的容阁主,到底谁技高一筹。” 月玦言罢便见二人看过来,此二人虽儿时已相识,但却不知因何缘故一直面上不和。司马赋及征战沙场多年,西风战神之名天下广传。谢容则化名容斜叱咤江湖,此二人武功造诣皆是深不可测,但若说要一较高下,还真是谁也说不准的,怕是他们自己也不清楚。 “你若想看我二人切磋,且寻处地方比来就是。”司马沉声道。 闻言谢容便侧过脑袋看着司马,挥挥拳头,“本公子若不应还真当我怕你不成?如今时日尚早,出去切磋一番?” 见二人欲要当真,月玦忙止了,“城东别院的暗卫虽已都被赋及换掉,但毕竟乃是非之地。你二人进来已是冒险之举,若要大动干戈动起拳脚,怕要招惹是非。” 月玦看两人尚未收势,复又道:“玦适才所言不过玩笑耳尔,你二人皆乃人中之龙,玦有幸结识实乃今生之福,惟愿你二人能生平顺通,事愿无违。” “怎说的像是生离死别一番,弄得我心里恁般难受。” 谢容眉头微锁,转头看一旁的司马赋及,只见那人低垂了眼帘,面上亦如凝冰一般无甚表情。 “倒不是生离死别,只是如今玦身在阶下身不由己,虽苟延残喘却仍遭多方忌惮,你二人若再与我来往频繁,怕势必要受牵连。如今尉迟宏之事暂息,你二人切莫再深究此事,最好莫过事不关己。” “月玦,我竟不知恨无绝如此凶狠,害你身躯不说,竟也消你志气。己经多年,没想到那个意气风发的神机太子,竟然如此消沉不振!枉你是扶天皇帝之子!” 司马赋及目光炯炯,像是要把月玦看穿一番。 眼神中饱含的,七分恨,三分怜。 恨的是世道,怜的是他。 月玦见他面上略有怒意,想说什么却如口唇上下相连,张不开口,说不出话,只一双眼,看着那人甩袖离去。 司马开门离开时一阵寒风挤入,灌得人遍体生寒。 谢容见月玦身子一颤,过去将门带上。 “玦,赋及定是激将之法,你莫放在心上,你我都在,明日可期。” 司马走后良久,谢容见月玦略有失神,拍拍他肩膀宽慰了句。 “无事,我知晓他意思。这里耳多目杂,你且也回去罢。” 谢容点点头,凝视月玦一眼,似有似无轻叹一声,出了房门便离去了。 月玦若无其事拿起适才所看书卷,可惜纵是书卷里真有颜如玉,现下也没心情一睹芳颜。 放眼看向窗外,视线穿过窗棂明纸蔓延,已经多年吗? 怎自己倒觉得,恍如昨日,又远在往生。 “我既失所无,怎可失所有。我可非太子,怎可非则亏。” 垂首看着手里玉骨扇,如今此物已非父皇所赠,而是赋及所予。 十年前此物从自己手里不知去向,如今再得,便是如何也不可再失。 谢容自城东别院回谢府后,一小厮正立在他房门前。 “二公子,家主说您回来后让您去菊苑。” “菊苑?如今秋菊惨败菊苑无甚看头,兄长叫我去那作甚?” “这个小的不知,如今家主已在菊苑等您。” “知晓了,就来。” 谢容未曾进屋直接朝菊苑方向走去,愈近些听得苑内杳杳琴音。穿过雕花回廊,过得一处拱门,远远见谢荀一身玄衣坐于亭中抚琴。 谢容轻声过去,见谢荀双目阖合面带陶醉自然之色,骨节分明的十指扣拨琴弦,琴音如汩汩清泉,时而舒缓如经平野,时而激昂似破岩而出。 虽平日里谢容为人随性不羁,但独对其兄长甚是恭敬。见谢荀一时沉醉其中,亦不上前打断,立于一侧阖目聆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亭中奏琴话知音 兄弟二人一坐一立,着衣一玄一白。 须臾谢荀十指翻飞于琴弦之上,琴音如瀑挂陡峰,气势雄浑浩荡而下,闭目闻之只觉眼前犹如千军万马冲阵厮杀。谢容只觉杀气腾腾,胸中一股豪迈之气喷薄欲出,如若手中有剑,必定和琴弄舞一曲。 “噌——” 激昂之音戛然而止,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谢荀覆手于琴上,轻缓的睁开双目,见谢容尚陶醉其中,眉眼一弯。 “容弟。” 闻言谢容只觉从梦中惊醒一般,适才他在沙场战的正酣。 “兄长。” 谢荀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石凳,谢容会意后点头落座。 “为兄琴艺如何?” “兄长适才一曲,小弟听来只觉置身沙场之上,气势恢宏撼天动地。想来,可与子期一较高下。” 闻言谢荀开怀而笑,“拙技怎敢比于钟子期,子期之琴若如皓月之辉,我,不过萤火之光。” “兄长过谦了。不知兄长适才所奏乃何曲,竟让人只觉胸中豪气汹涌欲上阵杀敌!” 谢荀面上收笑,抚了下琴弦,轻缓道:“不过一前朝琴师所作残曲,不值一提。” 闻言谢容面色一凝,言道:“适才琴音之中杀气腾腾,若非亲历沙场,怕是一般琴师做不来此曲。” “为兄之琴不比子期,容弟这听琴晓意的功夫倒可比之伯牙。” 谢容见其兄刻意回避自己所问,亦不再计较,顺谢荀之言,“伯牙子期乃知音,我与兄长乃血脉同胞,小弟又怎会听不出兄长琴中之意?” 谢荀浅笑,“你我虽为至亲手足,然多年来为兄只顾打理家业,对你之事颇为疏漏,容弟可不要怪罪生疏于我啊。” “兄长说哪里话,容乃兄长抚养成人,长兄如父,怎敢怪罪。” “如此便好。适才说到伯牙子期,容弟多年来云游在外,想来定是结交不少知音好友?” 闻言谢容眼帘微敛,眼珠一转,“倒也识得几个可以交心之人。” “古者有云:‘与善人游,如行雾中,虽不濡湿,潜自有润’,其言亦可解为近朱者赤。若容弟结交之人皆是‘善人’,为兄便也放心,只是为兄怕你心虑单纯为歹人所用,未免不是近墨者黑。” 谢容见谢荀炯目看着自己,只觉心中之事都被看穿了去。 知弟者,莫若兄。 看来自己前去西南之事兄长已是心知肚明,但兄长似是对月玦与司马颇有误会。 “兄长有话请直言…” 见自己亲弟略有吞吐,谢荀浅笑道:“你已近弱冠之岁,自是做得自己的主,为兄只有一句相劝…” 谢容正听的仔细,却见谢荀说到关键处欲言又止,立起躬身道:“兄长只管说来便是,小弟一定谨遵教诲。” “罢了,你自己拿捏罢。” 谢荀说着站起身,走至谢容身旁时轻拍了拍其肩膀。 谢容不明所以,但见他哥已负手出了亭中,便也作罢。 “呼——与兄长说话真是累人,竟与那蓬莱仙长说话一般一样。” 谢荀走后,谢容长舒一口气,顿时抬臂伸腿原形毕露。 尉迟宏一事暂定风波,秦楼安也难得好眠几日。 月玦被接到府中那天,飘飘扬扬落了几个雪花。现下秋菊已尽,冬梅未著,虽已不再久雨不霁,天儿却一天寒过一天。 到底是已入冬了,往年这时光景,早便有几场瑞雪当头,今年倒不知怎得晚了许多。 那是辰时时分,一架青篷马车自公主府西侧门驶入。 本是觉得严寒不愿去见他,却不知为何竟起了个大早。粉黛拿了司衣局新作的初冬袄子,秦楼安穿了后倒也觉得身上暖和。 还如上次一般,将月玦安排了府西祈慕院。 秦楼安收拾好到院里时,正好见马车初停,月玦挑了车帘探身出来,雪色长披将人包裹的甚是严实,一头墨发鲜见的高高束起,显得人精神不少。自带疏离之感的绝世容颜,此时看起来比这天儿还要清冷上几分。 见她立在院前,那人整整衣襟上前来行了一礼,依旧如初见般不卑不亢,不急不缓。 “公主可是候玦而来?” 声色清润,给人舒适之感,本经尉迟宏一事,自己已对他颇有忌惮。来此院之前还想着定要给他几个冷脸子看,没成想如今他人就在眼前,自己竟怎么都厉不起来,不禁心中暗骂一句。 美色误人! “本宫自然是在此等玦太子归来。” 秦楼安一语,那人便眉眼舒展,见那人解了身上披风,向前几步给她披了。 只觉自己如被人定住一般动弹不得,任由他将披风系在她身上。披风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原以为他身寒体冷,没想竟也如此温暖。 秦楼安望着他的眉眼,不觉间竟又飘起雪来。 月玦抬手拂了她鬓边雪片,“风雪欲大了,公主且进屋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公主府内行冠礼 一语回神,秦楼安只觉心中略有悸动。 是谁允许他如此放肆行事? 见他欲迎自己进院,秦楼安一时未动。月玦似是察觉她的异样,转身回眸略带疑惑看了她一眼。 此一眼,此一转身回眸,秦楼安只觉心神恍惚。 多年之前,似曾相见。 “月玦,你我可曾旧时相识?” 闻言眼前人一愣,不过转瞬便恢复了,垂眸言道:“或许见过,或许不曾。” 或许见过,或许不曾? “本宫还有些事,便不进去了,玦太子大难幸免,且好生休息罢。” 说完便唤了粉黛匆匆离去,留下月玦一人雪中独立。 看着那抹娇俏身影愈行愈远,月玦只觉心中一阵翻江倒海,澈目中再不见清明。 有些人,还未追忆,便成惘然。 一路秦楼安走的颇急,雪团如絮,只觉眼前路渐渐模糊,身后粉黛的唤声,在耳畔的风里听不真切。 月玦,我到底有没有见过你,为何总有那么一瞬,觉得你如此熟悉,再细想,又毫无踪迹。 “人已经走远了。” 月玦闻言转身,只见司马立在身后,刚毅的面庞透着三分冷峻,负手而立不知在此多久了。 “大将军都可随意进出公主府了?” 抬手掸去衣襟上的雪片,抬脚跨入园中,司马赋及自行跟了上去。屋内不曾置办地龙,又几日无人居住,倒不比的外面暖上几分。 “今日去别院,管家说你被接到公主府了。” 司马没有正面回答月玦的问题,见月玦对他有些冷淡,略局促的上前,:“可是那日生我气了?” 月玦自顾坐了,揣揣手,“不曾,大将军训斥的是,玦的确不配为父皇之子。” 闻言司马嘴唇抿了抿,又凑近些,“这非我本意,我只是见你有颓废戚然之念,故而出此激将之言。奈何回府路上,才觉自己言之过重,如今我已然知错,则亏可否谅我此次?” 见他如此面带焦急之态,月玦心里已是笑意满怀,但面上还是淡淡,故作冷言道:“那不知大将军冒雪闯公主府,是来作甚的?” 司马一直盯着月玦面上表情,见他嘴角略有一丝松动,便心下明了他定是心中气消,如此作态定是要拿捏自己,颔首低笑一声凑上前去,“那日里臣忘了件大事,今日特来弥补太子殿下。” 月玦抬头见他面上带笑,知晓自己这套定是被他看透了,只是不知他为何以臣自称,何况自己早已不是太子。 “何事?” “那日乃你二十生辰,当行冠礼,只因扶天皇帝早逝,你又远在西风,无人可行此礼。但此礼又乃你成人之必不可缺,我长你几岁,当行此礼。” “怎的有如此无耻之人,只长我两岁便厚着脸皮虚当我父兄?” “便是如此厚颜无耻了,如今且一切从简,你就是不愿,今日纵是将你捆绑在此,我也是要做此事。” 不待月玦再言语,那人闪身来至他身后,将一玉冠束在结发处,“自今而始,则亏便是真正男儿郎,不再是少儿。” “我何曾是过少儿?” 闻言身后司马动作一滞,看着眼前人略单薄的脊背,想他此言,也是有理。 他何曾有过孩提之乐? 初生伊始,便是万贵之躯,学治国之道,习经世之能,是名动天下的不二储君。 奈何天道无常,人道易变,终是浮华若梦,一触便碎成虚妄。 那一年,他从云端跌入泥垢。 他忘不了九岁少年陵前披孝跪守,面上无悲无苦。他知他非铁石心肠,只因他如坠入三冬冰窖,悲苦都成奢望。 司马赋及默言不语,将发冠束好后便自行坐了他对面。 窗外雪影绰绰,这一场雪,来的悄无声息,转眼便令天地白头。 二人对坐一时无言,司马见月玦望着窗外一时失神,定是自己适才之言让他念及过往。 “且宽慰些,心情郁结,对身子不好。” 月玦回神,轻缓道:“蜉蝣不悲春秋,只因命不过朝夕。如今我囚于西风,保命尚难,又怎会因陈年往事伤怀。” 司马赋及见他面上含笑,声音亦是云淡风轻,可他知晓,月玦此番皆因已成习惯。 他嘴角浅笑,从未因心情愉悦,不过是应对他人的惯有之态。 “休要再说丧气话!” “不说,不说。” 见月玦轻笑颇为敷衍出声,司马低沉道:“那日冷剑鸣囚场试探你之时,杨昭将军尚为护你奋战而死。你若再心生堕念,可对的起他?” 闻言月玦面上收笑,“困兽犹知抗斗,鱼死尚争网破,何况人乎?” 司马见月玦抬眸间一抹神采在他眼里一闪而过,他定是并未真正自暴自弃。 如此,他也放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蒙岭有幸埋忠骨 “那日囚场事后,我命左印将杨昭尸体带出,现已葬于城郊蒙岭山下。” 闻言月玦微愕,“杨昭将军一生忠义,若他尸骨弃于乱岗,玦必定愧疚终身。” 月玦站起身至司马赋及身前,躬身行了一礼,“这一拜还望赋及切莫推辞,谢赋及代我让杨昭将军入土为安。” “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如此?” 司马起身承了他双臂将他扶将起,月玦正面对着窗外,此时正见一行人朝室内走来。 “有人来了。” 司马闻言亦转身看向窗外,果不其然见人已到门前。 “你多保重,我隔日再来看你。” “……” 这里怎的都是公主府不是将军府,他倒说的如在自己家般随意。 司马说完便闪身从后面窗中跃出,几乎同时,房门吭啷一声被推开。 为首的乃一年过半百的男子,身着绛紫衣衫,面相虽平平,但一双眼中却是闪着精光。 此人他初入公主府时便已见过,正是公主府大管家木江。 “原来是木管家,玦有失远迎了。” 月玦见来人到此后并未先与他行礼,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他。 寄人篱下,便是如此,自己不过一异国质子,而此处,是他管家。 “玦太子客气了,听闻玦太子今日回府,老奴有几句话要交代。” 木江说话时虽面上带笑,却甚是虚情假意,嘴上自称为奴,身架却端的高高在上。 月玦并未在意,浅笑道:“管家有何话只管说来便是。” “既然如此,老奴便也直言了。俗话说的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无规矩可不成方圆呢。咱们公主府比起一般人家规矩更是要精细些。” 木江见月玦只管听不言语,不觉心中更是飘飘然,全然不把眼前人当作皇子看待,“所以今日老奴来是给玦太子讲下府中的规矩。” “玦身居贵府之中,理应遵规守矩。只是玦有一事不明,那便是玦入住府中已数月有余,怎的管家现在才来讲规矩?” 闻言木江面色一凝,“老奴打理公主府上下各种巨细,尚未照顾到您这儿,您便摊上尉迟将军的命案子。也正是因此,今日老奴才来交代太子规矩,免得再出了这般事徒给府上添麻烦。” “管家请讲。” “其实也没多少可讲,只有一件您要时时记在心里,那便是这里是西风,不是您东景,可不要把您皇子的架子搬到这里来。” 见月玦依旧不动声色,木江伸手将身后小厮呈着的簿子拿过,“这些便是公主府各种巨细规矩,您还是自己慢慢看吧!” 木江将手中簿子甩给月玦,带着人转身出了房门离去。 月玦将房门关上后坐回原处,随意翻看了下手中厚厚的规矩簿。 “繁文缛节。”月玦随手便将簿子扔了角落一处。 今后这公主府,规矩还得重新定。 出了祈慕院后,木江停下对着身后小厮说到:“那质子的饮食用度,还如以前一般。” “可是公主有吩咐不能亏待他啊!” “嗯?” 木江一记冷眼剜过来,小厮吓得缩了缩脖子。 “公主一向不过问府中之事,前一阵定是这小子在背后说我的不是,才让公主责怪我亏待于他。哼!在公主府里得罪了我,没他好果子吃!” “是,管家。” 那厢秦楼安回到凤栖院,粉黛接过她解下的披风,给她备了手炉,秦楼安便斜卧塌上。 金鸭里今日不知焚了什么香,让人只觉熏的昏昏欲睡。 绿绾从屏风后绕过来,应是前朝又有消息传来。 “回公主,今日早朝不见司马将军。” 司马赋及不上朝? 秦楼安皱皱眉头,现下父皇对他颇为忌惮,他怎还是如此嚣张,如今早朝竟也不去了。 “何缘故?” “不知…” 秦楼安闭了闭眼,罢了,此人一向不喜束缚不惧权势自己也不是今日才知了,君臣纲义在他眼里也不过一纸废言,何曾放在心里。 “朝中还有其他事吗?” “回公主,今日早朝之上,京畿令上达天听,说是都历坊一连几天内都有妙龄女子离奇失踪,如今失踪人口已达二十有余。” “竟有这等事?” “正是,一时之间坊内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奈何京畿令破案无头,才上报了皇上。” 洛城虽乃天子之都,但到底也是有不法之徒,绑架拐卖女子之事也是听说过。但此次一下子失踪如此多人口,且京畿令竟然毫无头绪,不可谓不怪。 “父皇是如何处置此事?” “回禀公主,皇上将此事交了大理寺察查。” 此案离奇古怪,往常这般案件全数由京机厂负责,奈何前些日子出了冷剑鸣的事,京机厂如今上下皆在整顿之中,想来此案便交了大理寺丞查办。 “你且下去罢,须密切关注此事。”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月玦竟画美人图 自月玦回府那日起,洛城便断断续续飘了三日雪。 秦楼安斜卧在贵妃椅上,轻揉着连娟秀眉望着窗外。院中琼楼玉宇,宫树落白,犹如树树梨花竞开。 恁是这般妙景,秦楼安心中却是郁结不舒。 自那日听绿绾说起都历坊少女失踪一事起,这三日里,依然有少女失踪的事情传到秦楼安耳中。 若是简单的人口买卖或是恶霸强抢,是万不会做的如此嚣张又如此隐秘。 此事必定不简单。 几日里秦楼安也暗地里派人去都历坊查探,却是毫无线索。 如今失踪之人已达半百之数,如此大案早已惊动朝野。洛城坊间亦是流言四起,甚至传出邪祟作怪之说。 城中家里有待字闺中的少女,都不敢轻易出门。纵是如此,依旧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不见。 秦楼安心神有些不宁,抬眸之际见搭挂在黄花梨木架上的白色披风,兀得想到月玦。 那日里自祈慕院里回来便再没见过月玦,虽是东景质子,秦楼安却未囿他于府中,允他自由出入公主府,只是暗地里也让她的暗卫影歌跟随。 “粉黛,取披风来。” 秦楼安轻唤一声,粉黛便拿了锦绣红梅貂绒披风过来。 “公主是要去何处?” 看着粉黛帮自己系着披风,不禁想起那日月玦将披风系在她肩上时的情景。 “将玦太子那日的披风带上,去祈慕院。” “是。” 如今粉黛都已熟知自家公主去祈慕院无需轿撵,现下也没有再过问,带了披风便搀了秦楼安去了府西。 此时月玦看着适才小厮送来的半碗米汤,无奈笑了笑。 愈发的清澈见底了。 月玦将汤碗放于一侧,便继续执笔作画。 未让人通传,秦楼安自庭入室,进门便见月玦立于案前作画,那人画的甚是入神,连她已到了身旁都未发觉。 秦楼安俯眼纸上,只见一灵动少女自笔端活现,朱唇有形,双眸带神,好不逼真。 “竟不知玦太子还有如此嗜好,这山川草木花鸟鱼虫皆不画,唯独画这美人?莫非是玦太子有了思慕之人?” 莫不是看上了她府中的哪个丫鬟? 月玦也不小了,不知东景可否有妻子儿女,前些日子花影递上来的册子里,倒是不见这方记载。 闻言月玦停笔起身,向秦楼安行了一礼,又看向案上自己的画作,笑言道:“公主切莫打趣玦了,玦作此画乃是谋生之举,何来的思慕之人。” “谋生之举?” “正是。玦承蒙公主厚爱,予以容身之所,供以衣食之需。”月玦边说边指了指一侧汤碗,“奈何玦久病唯赖汤药吊命,汤药之开销不可谓不大,然玦实不想再因己事叨扰公主,故而在城中寻了处营生。” 秦楼安此时才见案上的半碗米汤,莫非此便是他今日早膳? 记得自己已吩咐过下人,月玦之饮食用度不得亏待,不成想木江做事如此不力。看来是自己一向不过问府中之事,木江便也把她的吩咐当成耳旁风了。 岂有此理。 想来他所说谋生之举,便是作画兑钱,只是不知他这美人图,又是为何人所做。 “缘是如此,倒是本宫疏忽了。玦太子所需何药物,只管写来便是,本宫一定给太子置办” “多谢公主。” “只是本宫还有一事不明,我观太子所画美人,有形亦有神,不知是玦太子凭空想来的,还是玦太子思慕的真实之人?” “公主误会了,此女确非玦思慕之人,但却是真实之人。” “哦?” “一日前玦带画作去街上变卖,忽有一老板前来搭讪,说是欲寻人作几幅女子时兴妆容服饰的画作,问玦是否有意。” “所以你便去了?” “说来惭愧,作画本为修身养性以冶情操,如今玦却来做这谋生之事,实乃无奈之举。” 秦楼安听他此言不觉有些叹惜,堂堂皇子竟沦落至作画为生。 可悲,可叹。 “即是如此,玦太子辞了这营生也罢。本宫不会亏待与你,太子无需如此劳辛为人作画。” “玦谢过公主好意,只是如今玦已应了别人,又怎可失信,还是画完这些再作罢为好。” “这些?莫非玦太子还要画许多,只是如今人不在眼前,太子如何画来?” 闻言月玦笑了笑,“玦自幼便有识人过目不忘的本事,那日里几位女子玦皆见过,头饰衣物,面容身形,都已在脑中。” 秦楼安听他此言不禁心中感叹他之才能,世间竟真能有如此过目不忘之人。 “玦太子真乃奇才也。” “公主谬赞。” 秦楼安自粉黛手里接过披风,递与月玦,“还你。” 月玦接过后浅笑,眉眼带暖,竟看的秦楼安一时失神。 她只觉他在看着自己,自己却不敢抬头迎上那双古水眼眸,一时两人静默无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府中观景赏梅林 “玦太子…” “公主…” 秦楼安觉二人一时之间不言不语,略有尴尬之态。不曾想她欲先开口时,二人竟同时出声。 月玦微怔,须臾莞尔道:“公主先请。” 秦楼安略颔首,“我观太子之作栩栩如生,不由得心头一动,不知玦太子可否得闲之时为本宫作一幅肖像?” 月玦闻此浅笑,“适才玦想说之事,便是此事。能为公主作画,实乃玦之幸事。” “玦太子画技高超,想来自是比那些宫廷师傅好上百倍不止。” “公主如此夸赞,已将玦捧上云端,若玦拙笔画不出公主倾城之貌,公主可切莫怪罪于玦。” 秦楼安闻言只觉此话颇为耳熟,前几日城东别院之时,他便是将她的医术捧上云端,可惜她不精岐黄,自己从天上掉下摔了个满身泥,让他心中讥笑于她。 想到此,秦楼安只觉他如此言说,是在暗讽于她,不由心中又编排了他一句。 若是月玦知晓秦楼安适才是如此曲解他意,必定得高声喊冤。 “公主?” 粉黛在一侧只觉无地自容,现下见自家公主失神,忙出声唤了一声。 秦楼安思绪回转,见月玦正凝目看着她,“没事,玦太子有此实力,自然不需本宫抬举便已高入云端。” 闻言月玦抬眸见秦楼安面上略有赌气之色,倏尔心中想起下棋之事,无奈苦笑。 还真是颇记仇呢。 “那日已见识过玦太子的棋艺,今日又得观太子画技,玦太子真可谓棋画双绝。” “公主又谬赞了。” 秦楼安正要开口客套一句说他过谦时,却听他颇不以为意道:“琴棋书画四艺之中,玦最不善的便是棋画了。” 秦楼安嘴角微动,他这是自谦吗? 分明是自夸! 秦楼安一时无语,只听他道:“那日公主与玦所下乃是残局,局势本就有利于玦,故而玦才侥幸胜得公主几子。若是从头开始,公主必定胜过玦,公主可想再试一次?” 胡言乱语! 那日棋局之上黑白双方分明旗鼓相当,真当她看不出局势如何吗? 何况那日棋局之上,他分明杀的她片甲不留,哪里是胜得几子! “玦太子可是觉得那日尚不尽兴,还想再杀本宫个片甲不留?” 月玦面色微愕,转而浅笑道:“公主冤枉我了。” 秦楼安打量眼前人,当真是风华无匹,虽让她心里颇是不服气,但竟却生去一辈子将他囚于府中的荒谬想法。 所谓金屋藏娇? 自己何时是个沉迷美色皮囊之人了? 美色误人! “那事便如此翻篇,日后不准再提。” 月玦莞尔点头应下。 “记得本宫数年前侥幸赢得父皇一局,父皇便把所用脂玉玲珑棋赏赐于我。可惜本宫不精棋艺,今日便赠与你。” “既是皇上所赠,玦怎敢承恩。” “说赠你便赠你,今日正好无事,不若玦太子随我亲自去取?” 月玦垂眸,“那玦便不再推辞,便随公主前去亲迎圣棋。” 秦楼安见他答应,便在粉黛搀扶下出了房门。月玦将送来得雪色长披穿戴好,亦跟了出去。 二人并肩而行,秦楼安稍前,月玦稍后,粉黛则知事的跟在后面老远。 看着自家公主与那玦太子并行院中,只觉赏心悦目圣洁无比,连一旁开的娇艳的雪梅都黯然失色。 可惜他是个质子,若是大将军的话… 粉黛自顾在后面想入非非,前面二人却走的云淡风轻,一路赏雪观花甚是惬意。 “本宫府中的梅林如何?” 秦楼安住脚,侧身望向那片绯红之色。 月玦转身之际只觉暗香浮动,眼前一片傲雪红梅粲然而绽。 “梅乃雪中高士,不染铅华,不着风尘。如今此处梅花照眼,暗香盈袖,真可谓无限佳丽。” 但听月玦轻缓说来,秦楼安不禁会心一笑,“本宫也甚喜梅花之性,玉骨冰姿独绽凌寒,不与俗世百花争春,可谓孤傲如玦太子啊!” 闻言月玦轻笑,“正因梅花独放冰雪凌寒之中,霜禽难得窥眼,粉蝶知花断魂,正如公主般高不可攀。” 闻言秦楼安只觉此人当真是一张利口,她本想借花喻他打趣他几句,因为世间多以花喻美人,倒鲜见以花喻男子的,没成想他竟给驳了回来。 “罢了,改日有机会再欣赏不迟,先去库房取了玲珑棋。” “依公主所言便是。” 二人一路不再耽搁,因秦楼安甚少涉足库房,一路之上颇绕了些弯路。 最终二人来至库房时,秦楼安已是香汗微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有仇不报非君子 二人进入院中,只见青铜大锁紧锁库房门,门外立着两个看守小厮。 许是二人鲜少见到秦楼安,难以置信对视一眼后,忙过来向她行了礼。 “奴才参见公主!” “起来吧,将库房门打开。” 闻言起身的两个小厮又是对视一眼,低垂着脑袋不说话也不去开门。 “怎的,本宫的话没听见吗?” 秦楼安话中带了一丝厉气,两个小厮当即跪下,“公主,奴才们…没有钥匙,打不开库房门…” 秦楼安心中一惊,此二人既是看守库房的小厮,又怎有没有钥匙之理? 看向月玦之时,那人也正好看向她,“你二人在此看守库房,为何不佩戴钥匙?” “想来这是木管家的意思。” 月玦在她身侧轻语一句,跪在地上的小厮听了此话立马点头,“回禀公主,木管家有令,没有他的亲笔批文,任何人都不得擅入库房。奴才们,也没得钥匙。” 秦楼安面上一愕,“玦太子怎会知这是木江定下的规矩。” 她都不知道府中有此规矩。 月玦轻笑,“三日前木管家亲临祈慕院与玦交代府中规矩之时,曾给玦一本规矩簿子。” 府中还有规矩簿子? 秦楼安秀眉微蹙,自己对府中之事一向不予过问,竟不知这木江竟自作主张立她公主府的规。 想到月玦桌案上的半碗米汤,定是木江不听她言苛待于他。 实乃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粉黛,你速去寻木江前来。” “是。” 粉黛一路轻急碎步,片刻后,只见木江身着绛紫棉衫小跑而至。 穿过花廊转身之际,木江见月玦也在此,不由得面色一怔。 月玦眼力极好,适才木江面上神色尽数落入他眼中,不禁勾了勾嘴角。 有仇不报,非君子。 “公主,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木江朝她行了个周周全全的大礼,秦楼安却未立时让他平身。 看着眼前人躬身低头于自己身前,许是因为已有些年纪,佝偻着的身子微微颤抖。 “木管家平身。” “谢公主。” 木江抬起头时面上已换了副和颜悦色,眼角余光瞥见秦楼安身后的月玦时,不由得心里打量,莫非是这小质子又将他苛待他得事告诉了公主? 上次便是因为这小子告状,公主将他训斥一通。没想到他竟还敢得罪于他,不过好汉需得识时务,这次他要先行请罪将罪责推到他人身上。 如此想着,木江一下跪在秦楼安身前,“老奴有罪,老奴打理府中上下巨细,难免有纰漏之处,如若对玦太子照顾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公主恕罪。但老奴绝无刻意苛待太子之意,还望公主明察,切莫只听片面之词啊!” 秦楼安闻此心中愕然,她尚不曾说得什么,木江竟已先行请罪? 此地无银三百两。 “公主,不知玦对您说了何片面之词?” 回眸见月玦笑得一脸无奈又无辜,跪在地上的木江闻此身子一僵。 莫非此次公主唤他来并非因为他苛待月玦饮食之事? “玦太子并未在本宫面前说你苛待与他,只是本宫今日去探望太子之时,见案上早膳只一碗米汤,汤中米粒屈指可数。” 闻言木江顿时将头垂的更低,“公主明鉴呢!自上次公主吩咐不得亏待玦太子后,老奴便吩咐下人,太子之事万万不能含糊了事。想来米汤定是送膳的小厮拿错了食盒,故而将那米汤送到太子院儿里。” “原来如此。想来是府中新来的小厮,竟接连拿错三天食盒。” 月玦语气轻缓淡淡言道,木江闻此只觉心中颤颤,低垂着脑袋咬牙切齿。 秦楼安并不糊涂,月玦此言之意分明是说小厮拿错食盒之事是木江编造的。 “是,是,最近府中确实新来了个小厮,想来是他不知事,所以才拿错了。” 秦楼安尚未言语,木江竟已顺坡而下,不过秦楼安隐隐觉得,月玦可不会这么好心给他台阶下。 果不其然。 只见月玦浅笑道:“那玦可有一事不明,三日前管家给的规矩簿子里,对府中上下饮食用度记录颇详。府内最低等下人也是一日早晚两膳,青菜一碟无荤腥,素面一碗米半盏。不知这送到玦院中的半碗米汤,是为何人准备?” 木江闻此只觉浑身冒汗,跪在地上尚觉两股战战。 抬袖擦了把额头汗,哆哆嗦嗦道:“是…是给…是…” “是给你自己准备的吧!” 秦楼安厉声呵道,木江顿时砰砰磕其响头来,“老奴有罪!老奴有罪!老奴管家不严,教奴无方!还望公主责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脂玉玲珑棋失窃 月玦心中冷笑,事到如今,还欲将罪责推到他人身上。 秦楼安自然知晓若非木江授意,底下小厮又怎敢苛待月玦,但到底木江也是她府中的老人了,若是因为此事她重罚于他,未免不令府中人心寒。 不若,把这个锅甩给月玦… “你既是亏待了玦太子,便请他责罚罢。” 闻言月玦与木江皆是一怔,转而木江便跪爬到月玦身前,“老奴管理不严,苛待了太子,还望太子恕罪啊!” 月玦轻笑,俯身将木江扶起,“木管家言重了。府中之事全赖管家一人打理,有纰漏之处也在所难免。” “是!是!多谢玦太子谅解!” “不过,治人者当需善己,且不知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玦见管家对府中饮食用度的规矩都知之甚少,可见对规矩簿子也是生疏的很。不若管家将那簿子抄上个十来遍,便也心中熟络。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他怎又将锅甩回来了? 秦楼安见月玦看向他,虽觉木江不宜重罚,但仅仅是抄写规矩是不是太轻了些。 当然,若是秦楼安见过那本簿子,便不这么想了。 “既然玦太子都这么说了,那便依从太子。” 秦楼安看向木江,清寒道:“那便罚你今日夜里抄写规矩簿子十遍,明日辰时交给玦太子亲自查阅,不得有误,不得逾期。” 木江闻言只觉两眼晕晕,他自己编订的簿子他自然知道有多厚! “是…是…” 虽然木江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但眼下这种结局已是好的了。 今晚怕是睡不成了! “木管家,将库房门打开罢。” 闻言木江一愣,莫非公主此次前来只是要进库房? “怎的,木管家也没钥匙吗?” “有,有!钥匙在老奴这儿呢!公主您要取什么东西直接吩咐老奴就是了,何须亲自来呢!” 木江一边说着,一边将塞在腰间的一串包浆锃亮的钥匙拿出翻找。 “今日新雪初霁,左右里无事,便和玦太子逛园子逛过来了。” 木江听秦楼安此言,不禁心中疑惑,公主怎的对这小质子颇是上心?竟还和他逛园子,莫非是一开始自己会错了意? “找到了,公主,您要取什么?” 木江心里思索,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将库房钥匙找出,当下正拿着举在秦楼安面前。 “将父皇赠我的脂玉玲珑棋取出送于玦太子。” 木江脸上谄笑一抹而去,顿时将眼瞪得老大,不过转眼便恢复了。 秦楼安与月玦自是看见他适才慌张神情,不由得对视一眼。 见木江杵在原地呆呆得举着钥匙,月玦浅笑道:“公主还是作罢吧,玦怎用得上如此好棋。且我看管家面带不舍之意,想来也是觉公主将玲珑棋赠与我,乃暴殄天物。” “既是好棋自然要物尽其用,且这玲珑棋本就是本宫之物,本宫尚不心疼,管家有什么不舍?木江,还不快将玲珑棋取来?” “公主!” 木江突然扑通一声跪下,面上已是老泪纵横。 “公主,老奴有罪啊…” 秦楼安见他此状,有些不明所以,今日这木江怎的颇是奇怪。 “你又有何罪?” 木江一时摇头擦泪,看上去好不悲恸。 “想来是木管家不仅教奴无方,还监管不严,将玲珑棋失窃了去。” 听月玦云淡风轻道,木江低垂的脑袋猛的抬起看向月玦,只见那人嘴角笑意浅浅。木江只在心里将月玦恨得千刀万剐! 秦楼安冷眼睥睨这跪在地上的人,“木管家,可确有此事?” 木江已在公主府十年,也将秦楼安的脾性摸得一二,现下听秦楼安平声静气对他颇是客气,这正是公主欲发怒的征兆! “是…老奴监管不严,把玲珑棋弄丢了,因怕公主知晓了责怪,便将此事压下了…” “哦,是这样。” 秦楼安淡淡言语,面上甚至还带着笑,只是那笑,让人看着甚是胆颤。 “是…老奴有罪!” “木管家,库房钥匙只有你有,没得你亲笔批文连本宫都进不得库房,会是什么人将玲珑棋盗走呢?” 月玦闻言面上露出一抹颇是欣慰的笑,她倒也不傻呢。 木江复又将头抬起,哆嗦道:“许是…许是…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 “江洋大盗?你当本宫府邸是什么去处?你当本宫府邸的暗卫都是蠢材?” 月玦闻言不禁嘴角微动,倒确实是蠢材。 司马赋及进公主府都轻车熟路如在自家串门了。 “这…这…” “木管家可听过一句话?”秦楼安睥睨着已瘫坐在地上的木江,一字一顿道:“家贼难防。” “公主!公主请给老奴一点时间,老奴定将玲珑棋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老奴愿以死谢罪!” 木江突然从地上爬起跪正了身子,信誓旦旦的说着。 秦楼安看向月玦,只见那人轻微点了下头。 “既如此,本宫给你三日时间,若找不回来,本宫也不要你的老命,你自行搬离公主府罢。” “是,是!老奴一定将棋找回来!” 说完木江便起身匆匆走了,秦楼安看着木江佝偻而去的背影,“玦太子觉得如何?” “不知公主所说何事?” “三日时间,他当真能将玲珑棋找回?” 闻言月玦轻笑,“半日足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谣言止于智者乎 秦楼安见月玦笑得清浅,“不知玦太子为何如此笃定?” “其实公主已然心知肚明,未曾当面戳破木江,不过是念在一份主仆情义上。” 闻言秦楼安淡淡莞尔,“本是家丑不可外扬,如今你与我同居一檐之下,便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莫非公主已知其中隐情?” “边走边说罢。” 秦楼安转身缓步出了库房所在院落,月玦亦跟在身后。 “本宫一向对府中之事甚少过问,大小巨细悉数交了木江。起初之时他亦是事必躬亲,将偌大的公主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这几年关于他中饱私囊的传言我也有所耳闻,本觉不过是些风言风语,却不曾想如今他竟连父皇赠的棋都敢贪吃入腹!” “空穴不来风,是公主大意了。” 看了眼身后月玦,“我本想借他苛待你之事惩罚与他,但念若是重惩未免不令府中下人心寒。” “所以公主便将这当坏人的事交了玦?” 见月玦面上挂着笑,不禁想起他甩锅回来的事,“他本就是苛待你,你惩罚他亦是理所应当,怎的叫做坏人的事?” 闻言月玦笑道:“玦与木管家不过才会面三次,公主可知他为何如此待我?” “为何?” 月玦见秦楼安问得颇是认真,揣揣手道:“木江能做公主的管家,必定善是懂得察言观色。” “这又如何?” “如何?”月玦看了眼秦楼安,复又笑道:“玦来公主府数月公主都不曾召见我,那日许是公主心血来潮,摆朝食于祈慕院,可奈何当天公主便让玦跪地不起。不知公主可曾听到那些谣言?” “什么谣言?” 月玦微挑眉,“既然公主不知,那玦便也不说为好。木江亦不过是看公主冷落我,便处处苛待于我,觉得如此便顺了公主心意。” “怎的?玦太子认为这背后的元凶巨恶是本宫?” “公主又误会玦了。” 秦楼安睨了月玦一眼,“适才都给你机会惩罚于他,你为何只让他抄写规矩簿子?且当真有此簿?” 思及被他仍在墙角处的厚簿,月玦浅笑,“确有此簿,至于对木管家的惩罚是否过轻,公主明日便可知晓了。” 秦楼安见月玦笑中甚有深意,莫非是那簿子有不同寻常之处? “明日木江将簿子交于你查看后,你将簿子送到本宫院里来,本宫倒要看看木江立的什么规矩。” “如此甚好。” 二人说话间不觉已到祈慕院前,“玦到了,公主可要再进院中稍坐?” 算了下时辰,想来此时绿绾也该探听消息回府了,“不了,本宫还有些事,便先回凤栖院。” “既如此,那玦恭送公主。” 见月玦向她略行礼,秦楼安便也转身离去,落在后面的粉黛也终于跟上。 走出数十步后,兀的想起月玦所说谣言之事。 “粉黛,本宫第一次见玦太子后,听闻府中有些许流言,此事你可知?” “回…回公主,奴婢知道一点…” 粉黛回话向来干脆,今日怎的支支吾吾。秦楼安回眸,只见粉黛面色有嫣红之色,甚是奇怪。 “说来听听。” “奴婢不敢…” 秦楼安住下脚看向身后的小丫头,“有话尽管说来,本宫恕你无罪。” 听此言,粉黛抬起头,小声道:“说…说公主临幸玦太子,可是玦太子没服侍好您,您一气之下将玦太子罚跪在地,从此冷落不再召见…” 闻言她只觉犹如五雷轰顶。 这都什么?她什么时候临幸他了! “粉黛,传令下去,今后若再有人传此谣言,一律逐出公主府!” “是…是…” “等一下。”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秦楼安本想严令禁绝此谣言,但细思之下,如此岂不是更给人欲盖弥彰之感? 罢了罢了! “粉黛,当本宫适才的命令没说。” “啊?” 见粉黛一脸疑问,复又言道:“谣言止于智者,且不去管它。” “是,公主。” 粉黛不知公主为何又不禁谣言了,她当初听到时还和绿绾好生议论。不说其他的,但看容貌身姿,公主和那月玦太子还真是一对璧人。 那厢木江出了库房后便一路脸色铁黑回了自己住处,进了房间将门关上,靠在门上闭了眼仰面朝天,好一会才缓过来。 咚!咚! “谁?” 突然听到敲门声,木江睁开眼侧着脑袋问了声。 “二伯,是我。” 听来人答话,木江正了正脸色,打开房门,来人一身黛青色小厮服饰,正是托着他的关系进入公主府当差的小侄子木长泾。 “是长泾啊,来的正是时候,快些进来。” 闻言名叫长泾的年轻人回头张望了下,见没人看见,便一下猫进了木江房中。 “二伯,侄儿老远便见二伯行色匆匆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刚坐下倒了杯茶水的木江无力摇摇头,“惹上大祸事了,以后你我爷儿俩在公主府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木江仰头将茶水饮尽,木长泾连忙又给木江倒了茶水,“二伯这是怎么了,凭着您管家的身份,在公主府里谁敢招惹您呐?” “是祈慕院里那位,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祈慕院?住在祈慕院的不是东景来的质子吗?他怎么敢招惹您?” 木江又摇摇头,“先不说这些了,你快些回我府外住处将脂玉玲珑棋取来。” “二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木江闭了闭眼没说话,木长泾便也猜到了,只是这事儿和那小质子有什么关系? “我这就去。” “长泾!”,木长泾说完便要出去,却又被木江叫住。 “二伯还有什么事吗?”木长泾又折回来躬身问道。 “你先回房准备一身衣服,出了公主府后先寻处地方将衣服换了,穿着这张皮出去,谁不知道你是公主府的!另外我写封信,你送到那人府上,还是老规矩。” 闻言木长泾脸上也是多了分严肃之色,当即不再耽搁便回房备衣去了。 木长泾出了房门后,木江便拿出纸墨。执笔的手却迟迟落不下,墨滴滴落在纸上浸透纸背。 良久听的木江一声长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日上三竿不起身 半柱香后,木长泾怀中抱个包袱回来。见木江站在桌案前失神,纸上除了一滩墨渍什么都没有,疑惑的上前问道:“二伯,侄儿都收拾好了,您这信…” “先不用送信了,你且先去将玲珑棋取回。记住,一定要万分隐秘,绝不能让府中其他人知道你是出去取棋的。门卫小厮若是问起你来,你就说是家中有事,算准门卫换班的时辰,换班后再回府。记住了吗!” “放心吧二伯,长泾一定按您说的做。不过,这个质子让我们好不容易到手的玲珑棋又这么白白吐出来,实在是可恶至极!二伯,以后我木长泾,一定给您出这口恶气!” “混账!这次我的老命都差点丢了,以后见了那质子,尽量少招惹!” “二伯到底怎么了,您是管家,怕他作甚?” “够了!休要再多问,速去将玲珑棋取来,若是耽搁了,你我都要卷铺盖走人!” 木长泾见木江已是暴怒,连忙点头,“是!是!长泾这就去办!” 待那人出了房门后,木江摇摇头坐到椅中,想起还有十遍规矩簿子,不由得火气更胜。 那厢秦楼安回到凤栖院后,便解了披风倚靠在贵妃椅上。绿绾已回来好些时候了,现下见秦楼安回房,便跟了进来。 “都历坊女子失踪的案子,有何进展?” “回公主,如今都历坊的案子不但毫无眉目,昨日里还又失踪了几个女子,早朝上皇上因此事大发雷霆。” 闻言秦楼安轻蹙秀眉,正了正身子,“我们的人可查到线索?” “花影这几日不曾与奴婢联系,想来是没有查到什么。” 秦楼安闻此静默不语,粉黛绿绾见此也不再打断秦楼安思绪。 到底是什么人在洛城如此兴风作浪,为何失踪的都是些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 夜,静谧无声。 公主府已是处处落户熄灯,唯有一处灯火通明。 木江面色憔悴的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纸上字迹潦草狂乱,若是不仔细分辨,准是没人认得。 这已经是第六遍了,一开始字迹还算工整,愈抄心中遍愈暴躁,便也顾不得工不工整了。木江心中已将月玦骂了个千百遍,几次因恨意过甚,手不由自主得竟将心中所想的骂语写在纸上,无奈只得撕了重写。 啪! 木江一下将毛笔拍在案上,墨水四溅,又将骂月玦的话写上了! 用力拍了拍已有些恍惚的脑袋,将案上写错的纸恨恨团成一团扔了角落里。 咚咚! 一声轻缓的敲门声传来,木江站起身来到门前。 “二伯,开门啊,是我。” 一听是白日里出府取玲珑棋的木长泾,木江轻声将房门打开,来人迅速进了房门。 “二伯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弄了一身墨,脸上都是了?” 闻言木江鼻中重重喷出一口气,“先不要说这个,怎么样,棋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在这儿呢!” 木长泾将怀中的包袱放在桌案上打开,一块玲珑剔透的羊脂玉棋盘在长明灯下温润生彩,黑白棋子在棋笥中晶莹闪光,连棋笥都是用上好的整块羊脂玉掏空制成。 二人看着眼前的脂玉玲珑棋,想到这么好的东西马上就不是自己的了,不由得心疼如锥。 “这个质子,竟敢坏我们的好事!这宝贝就这样交了出去,我这…我这心里真心疼!” 木长泾锤手恨恨说道,木江闻此摇摇头,“要棋还是要命?公主给我三天时间让我把棋找回来,如果找不到你我就得滚出公主府!那和要了我们的命有什么区别?” “二伯,瑁王殿下…” “闭嘴!” 木江厉声打断了说话的木长泾,警惕的望了望窗外,“长没长脑子!不知道隔墙有耳吗?这种话要是传到公主耳朵里,你我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闻言木长泾低垂了脑袋,木江恨铁不成钢的瞥了眼,“罢了,没事你就先回去吧!” “是。” 木长泾闷闷的退了下去,木江沉寂片刻又执笔狂写起来。 皎月中天,星子晶烁,却无人发现屋顶之上残影掠过。 翌日辰时未至,月玦已在院中竹林石凳上煽火煮茶,抬头之际见院外两个人影绰绰。垂眸略思后,复又若无其事般煮茶。 “老奴参见玦太子。” “木管家好早,玦这茶还未曾煮好。” 月玦抬眸看了眼面色憔悴眼袋厚重的木江,显然是一夜未睡。 “公主有令让老奴辰时将所抄簿子交于玦太子查看,老奴不敢有所懈怠啊。” 木江未曾起身,躬着腰示意身后小厮将所抄簿子呈上来,竟足有一尺之高。 月玦放了手中蒲扇将木江扶起,看了眼小厮抬着的簿子,“木管家辛苦了,稍过片刻这茶便好,管家可要饮用几盏?” 木江见月玦面色和善如沐春风,不禁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多谢玦太子好意,只是老奴因管家不严苛待太子之事深感愧疚,无颜饮用太子之茶。” “既是底下人的疏漏,自是怨不得管家,管家无需将此事放在心上,日后玦还要仰仗您多多关照。” 木江觉得自己此时笑得比哭得还难看,“玦太子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手头还有些事,便不耽搁太子饮茶了。” “既如此,那玦也不强留管家。劳烦这位小哥将所抄簿子送到玦屋中。” 木江示意了下身旁小厮,那人便按月玦说的做了。待小厮放了纸出来后,木江又对月玦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看着木江离去的背影,月玦面带浅笑轻摇了摇头。 月玦用过茶后便进屋中翻阅起木江所抄规矩,挑拣了份字迹工整的,便穿了披风去了凤栖院。 进得凤栖院后,正见粉黛立在房门前。 “奴婢见过玦太子。” 月玦微颔首,“玦特来将此物交与公主查看,还望粉黛姑娘通传。” 粉黛看了眼月玦手中纸张,又回头看了眼房门,“回玦太子,如今公主尚未醒来。” “嗯?” 月玦抬眼,只见太阳都已升得老高。 粉黛见月玦抬头,也知晓他定是觉得公主起的太晚,不由得替自家公主不好意思。 “你家公主素日里都何时起身?” “嗯…一般不到午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公主府实权易主 粉黛见月玦面色一凝颇是无奈模样,轻声道:“不若太子将这些纸交给奴婢,待公主醒了自然会看到的。” “不妨事,我还有些话要亲自说与公主,便先在此等候罢。” “是。” 粉黛应了声便垂首退于一侧,这玦太子当真要等不成?公主怕是尚在梦里与周公下棋… 金乌渐上,日挂中空。 房里依旧静悄悄的,前去探听消息回来的绿绾一进院中,便见月玦长身玉立。 背对着月玦,绿绾朝粉黛使了个眼色,粉黛努努嘴后又垂下首。 绿绾上前向月玦行了一礼,“奴婢见过玦太子。” 月玦微微颔首不曾说话,粉黛蹑步上前言道:“太子还是先行回去罢,待公主醒来,奴婢再去知会太子。” 闻言月玦略有所思的看了眼房门,“两位姑娘,公主素日里睡眠如何?” 粉黛与绿绾对视一眼,虽不知玦太子问此作甚,但又一时不好违背,粉黛思索后道:“公主睡眠一向颇好,如无他事便是一觉到天亮,有时甚至午时尚不醒来,就如今日这般。” 月玦复又看了眼房门,“你们公主醒了。” “啊?” 粉黛与绿绾几乎是同时疑问出声,果不其然,听的房中传来一声轻唤。 “玦太子稍等片刻,奴婢们前去侍候公主起身。” “请便。” 二人进入房中时,秦楼安已自行穿了中衣。粉黛绿绾见状忙拿了衣衫前去服侍。 “什么时辰了?” “公主还说呢,已经要午时了!”粉黛皱着一张小脸说道。 秦楼安闻言微怔,又是午时,她怎睡得这么久? “是啊公主,要不是玦太子说您醒了,奴婢与粉黛还不知晓来服侍您起身呢!” 听绿绾所说,秦楼安更是不解,“你说是玦太子说本宫醒了?他如何知晓的?” “奴婢也正不解呢!适才玦太子刚说完您醒了,我们便听到公主唤我们了。” “他不会在院中罢?” “在啊!” 粉黛与绿绾异口同声,秦楼安闻此嘴角微动,那她此时才起,岂不是又让他看笑话? “你二人怎得不叫醒本宫?玦太子等了多久了?” “大致有一个时辰了…” 秦楼安说完便自行坐了菱花镜前洗漱梳妆,片刻后,见镜中容貌衣饰还算妥帖,便绕过屏风坐于紫檀方几一侧的靠背锦椅上。 “粉黛,将玦太子请进来。” “是。” 粉黛出门将月玦请进屋中,一踏入室内,月玦便闻得一股淡淡异香,转而便被一股月麟香覆盖。见秦楼安坐于椅上正看着他,月玦向前行了一礼。 “公主睡得可好?” 闻言秦楼安只当他打趣她,一觉睡到这个时辰,还用问睡得好不好? “玦太子请坐罢。” 秦楼安在心中编排一句,指了指对面锦椅,月玦会意后便坐下,将手中装订好的纸张递到她面前。 “此便是木管家所抄写规矩,请公主过目。” 秦楼安伸手接过,只觉手中一沉,还真是颇有些份量。略翻看了几页,只觉所立规矩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倒真不见得有何高明之处。 “十遍都在此了?可有缺失?” 闻言月玦浅笑,“公主手中仅乃一遍而已,其余皆在玦院中。” 秦楼安听此言又将手中簿子翻看一遍,如此规模竟然只是一遍,怪不得昨日她言对木江惩罚是否过轻时,月玦说她今日便知。如今看来,这簿子抄上十遍,木江定是一夜未合眼,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怕是折腾的不轻。 “这簿子之中规矩虽多,但本宫看来却无纲无目甚不明了,且有诸多不合理之处。” “公主所言与玦所见略同。编纂规矩簿一法,木管家用心可谓巧,但用力确实不足。” 秦楼安点点头,“他本就是个管家,还指望他立得什么好规?粉黛,传令下去,即日起府中不再按此簿行事,至于新规矩…” 秦楼安迟疑一下,眼角扫了一眼身旁的月玦,“便由玦太子编立纂定后,再摹印发至各处。” 月玦面上一愕,看向秦楼安,“公主,此事不妥。” “如何不妥?莫不是玦太子想偷懒,本宫府中的白饭可好吃?” 月玦轻笑,“玦并无此意,只是让一个质子立规,府中之人难免心生不服。不若由玦在旁辅佐公主,如此一来,府中皆知规矩乃公主金口玉言,玦在一侧也好为公主查漏补缺。” “如此也好。本宫昨日里便觉库房之处颇为不妥,想来玲珑棋失窃,也与此事有莫大关联。” 月玦自然知秦楼安所说乃是木江独掌钥匙一事,略思索道:“公主可曾听闻鸳鸯锁?” “鸳鸯锁?倒是知晓一二,听闻此锁乃双芯,只有两把钥匙同时开锁才能打开。” “公主真可谓见多识广,不若将府中各处换为鸳鸯锁,钥匙一把交于木江,一把公主收藏。如此若有调用之需便需经公主之手,亦不怕有人中饱私囊。” 秦楼安自幼便习惯了被人称赞拍马,如今月玦说她见多识广,怎得恁般别扭! 不过他说的法子虽好,自己却确实无心打理家业,“玦太子此法甚妙,只是本宫一向不喜理会府中之事,这保管钥匙的事,玦太子便代劳了罢。” “公主,此事亦不妥…” “月玦,你当真想在我府上白吃白喝不成?怎的恁般懒惰?本宫将此事交于你便也是信任你,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闻言月玦眉峰微蹙,无奈笑了笑,到底是谁懒惰? “既如此,那玦便恭敬不如从命。若牵涉贵重之物,玦必先请示公主。” “如此甚好。” 月玦见秦楼安此番,颔首间又嗅得一缕异香,来不及细闻便消散了去。 “适才粉黛绿绾说,尚未听得我呼唤,你便知我已醒,不知玦太子是如何知晓的?” “自然是听到的。” “哦?听到?” “玦耳力极好,适才听得公主翻身之声。” “……” 这么恐怖? 秦楼安不禁心里发毛,难不成属狗的? 月玦见秦楼安面上不由自主露出忌惮之色,心中浅笑。 适才是他觉得她此时还不醒颇是奇怪,便用了内力前去感知,且不知此法颇为伤身,不可轻用。自己一直将会武功之事隐瞒于她,前些日子在别院之时她探他脉搏,自己亦是用移经错脉之法瞒天过海。 她自己亦是武功高深之人,适才自己如此暗示,若她再不察觉他会武功… 那可怪不得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二人亲探都历坊 可惜秦楼安并未听出月玦的暗示之意,一心将心思扑在他是否属狗这件事上。 “公主,那规矩之事,奴婢该如何传令?” 秦楼安正在心中默推月玦属相,粉黛躬身轻问了句,秦楼安才觉适才未下定论,这丫头便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新规未立,便先继续按木江所定的来罢,无需传令了。” “是。”粉黛应下退至秦楼安身侧。 “绿绾,都历坊之事,今日可有进展?” 闻言绿绾向前一步,垂了头,眼神却有意无意般瞥向月玦。秦楼安见此心中失笑,绿绾倒是稳重,顾忌月玦在此觉不便言说。 “公主昨日交代之事玦已做到,现下便不叨扰公主了。” “且慢。” 秦楼安见月玦已起身欲走,想来定是察觉绿绾顾忌神色。 见那人止步转身,秦楼安看向绿绾,“将朝堂之上关于此事的消息说来。” “是,今日大理寺丞上表,城中都历坊又出案子,又有十一名少女不知所踪。” 十一人,昨日里是九人,人数愈来愈多,作案的歹人竟愈来愈猖獗,天子脚下屡发如此之事,实在无法无天。 “公主?” 月玦闻言轻唤了声,秦楼安见他面色微疑看着她,示意他落座后,秦楼安道:“想来玦太子还不知道,自几日前帝都内便屡屡有女子神秘消失,今日竟然又有十一人。” “十一人?” 绿绾闻言点点头,秦楼安沉声道:“几日来,城中失踪女子已过半百之多。大理寺却没有半点头绪,好似这些人就是平白消失不见一般,甚是诡异蹊跷。” 闻言月玦略点点头,像是在思索什么,后又抬眸看向秦楼安。 “公主可要做什么?” “想那些女子正处当嫁妙龄,如今神秘失踪必是凶多吉少。若再不找出元凶,必定有更多人被其迫害,本宫想亲自调查此事。” “公主心系布衣黎民,玦深感钦佩。” “只是如今大理寺丞那边竟然毫无可用线索,看来需从头查起。” “世间之事虽变化无穷,却各有所归,如今失踪之案频发,必有内在关联,寻其所同,查其所异,明其所律,抽丝剥茧,可待水落石出。” “玦太子言之有理,那依你之见,当下该如何做?” “公主天资聪颖,想来已知要如何做,又何需玦多言?” 秦楼安莞尔:“本宫欲微服私访,亲自去都历坊查探。” “都历坊?” “正是,这失踪的女子原都居在都历坊,追根溯源,想来还得从都历坊查起。” 秦楼安见月玦点头,复又言道:“玦太子可愿一同前去?” “既是公主所邀,玦自当陪同。” “既如此,那你便先行回祈慕院换身行头,一会府门见。” “如此甚好。” 月玦说完便出了房门,秦楼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公主,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月玦走后,粉黛躬身轻问道,见她模样,秦楼安便已猜到她想说什么。 “你是想说,本宫待月玦太好了?” 闻言粉黛抬起头,小声道:“是啊,公主未免对他太好了些,将府中的钥匙都交了他一把…” 秦楼安轻笑,“捕兽之时需要设陷阱和放置诱饵,你若是在陷阱旁边守着,野兽会过来中圈套吗?” 粉黛听言还是一脸茫然,一旁绿绾却恍然大悟道:“原来公主这样做是在让他放松警惕!” 秦楼安点点头:“月玦无疑是只老狐狸,纵是我们将他囿于府中也难免他狡猾耍诈,不若如此让他放松警惕,如此看他是否有狐狸尾巴露出。” 闻言粉黛与绿绾皆是一脸赞赏的点点头,此时正走在回院路上的月玦不禁背后一凉。 可是有人在说他坏话? “你二人速去备一身男衫。” “是。” 半柱香后,秦楼安与月玦一身寻常衣衫立在府门外。 秦楼安特意男子装扮,一身黛青色棉衫,月玦依旧一身白素。服饰虽朴实无华,因二人天生贵气,混在人群中亦是格外显眼。 秦楼安本是要微服私访,现下粉黛绿绾皆留在府。 秦楼安带了月玦一路行至都历坊,本是城中闹坊,平日里坊内小贩叫卖酒楼歌舞不断,如今竟甚是凄凉安静。 “昔日闹坊如今竟凄凉如此,看来此事对这坊间百姓影响之大,迫害之深。” 月玦点点头环顾四周,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茶馆,“且进去坐坐罢。” 秦楼安知晓他意思,茶馆乃人汇聚之地,形形色色各种人都有,去茶馆坐坐说不定有什么收获。 “玦太子…” “公主,出门在外微服私访,还是莫要如此称呼,且玦早以不是太子。” “玦…公子所言极是,那公主之称也是用不得了,玦公子不妨称我为安公子。” “甚好,安公子。” 二人来至茶馆中寻了处空桌坐了。茶馆中还有几桌人,看上去也是坊内寻常百姓,正见他们簇头私语,面上表情也是时而惊恐时而无奈。 月玦与秦楼安对视一眼,起身走至一桌人旁,那些人见两个生人来,一时住了口,打量着二人。 “几位兄台可是帝都本地人?” 月玦拱手向他们行了一礼,那些人见他俩细皮嫩肉的书生模样,便也松了一分警惕。 其中一络腮胡大汉道:“正是,你们二位是外地来的?” 月玦毕竟来自东景,与当地口音还是略有不同,闻此月玦微微颔首,“在下与家弟自凉城迁家来至帝都,父母妻儿在后,我兄弟二人在前,先来打探安家之处。本想定居都历坊,却听闻一些不好的传言,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特来向几位老兄询问一番。” “哎!凉城来的,也不容易啊,只是如今这都历坊,有祸事哦!我看你家中要是有少龄女子的话,还是另寻他处罢!” 月玦示意秦楼安坐了一旁空位,自己亦自行落座,“兄台何出此言?莫非坊间流传的是真的?” 秦楼安听他此言心里笑笑,此人分明对坊内流言一无所知,却问他人是否为真,如此套他人言语,当真是只老狐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惊见河中水流骨 “实不相瞒,最近都历坊确实不太平啊!接二连三的,已经几十人失踪了,都是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啊!都说是恶鬼作祟啊!” 秦楼安正心中想着,但听一中年瘦弱男子压低了声音说道,罢了还连连摇头,一脸无奈模样。 “哦?恶鬼?怎的就不是歹人作恶?” 秦楼安出声问道,她向来不信世间鬼怪之谈,无非是有人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罢了。 “这位小兄弟还不知道吧,我们都历坊,治安有条甚是太平,一无恶霸,二无盗贼,一下子失了这么多人口,还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哪里是人做的呦!” “或许是其他坊间恶人做的也不无可能?” 那男子见秦楼安依旧不信是恶鬼作祟,俯下半截身,神秘兮兮道:“这真是恶鬼啊,还有人看到哩!” 男子顿了下朝门外瞅了瞅,又低声道:“前几日听坊内打更人说,见有女子半夜在街上晃荡,叫几声也不回应,木木讷讷的一直走啊!我那打更的邻居一想,这谁家姑娘大半夜在街上晃悠啊,后来一想,这人可能是被人捉了魂儿,自投鬼窝了!” 说完桌上其他人都噤了声,面色十分难看。秦楼安看了月玦一眼,只见他也在看自己。 “那这打更人,现在在哪?”月玦轻声问道。 “那打更人撞见了不好的东西,第二天还和我们说起这事,可一回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口吐白沫就昏迷不醒了!作孽啊!你说我们都历坊民风淳朴,这到底是招惹了哪门子邪神呦!” “兄台切莫心急,世间本无鬼怪,此等恶事定是人为。即是人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必定有大白之日。” 见月玦亦不信是恶鬼作祟,男子摇摇头,“哎!你们这些外地人不信便不信罢了!我奉劝你们还是别在都历坊安家了。那寺丞大人查了几天了都毫无头绪啊,你们在这里安家,说不定就着了道了!” 月玦闻言轻点了下头,“这位兄台刚才所说打更人口吐白沫昏迷不醒,在下恰巧也会些医术,不如带我去他家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他那是中邪了,请了几个道士和尚驱邪都没用,你这医术也是不顶用啊!还是切莫管闲事哦!” “兄台且信我,在下不止懂医术,一些奇门八卦玄妙之术也是懂得,不妨让我一试?” 秦楼安看了月玦一眼,这厮不会在胡说八道罢,她也确实想找那更夫,只是他这法子能成吗,怎得倒像是江湖骗子。 许是看出秦楼安心中所想,月玦向她点点头。 既如此,且信他此次。 “哎!你执意要去那我便给你们带路吧,现在他家婆娘可是急疯喽!先是当家的昏迷不醒,今天这起来一看,闺女也不见了!作孽作孽啊!” 听他此言,月玦与秦楼安对视一眼,看那瘦弱男子起身,二人也跟上了。 “我家住在都历坊三里巷,与那更夫,也就是老张,是墙挨墙的邻居。现在他家出了这种事,我这心里也是害怕的紧呐!” 两人一路跟着那男子,此时坊间亦有不少人了,但比起以前,还是显得凄凉落寞。 “啊——” 突然一声女子的尖叫传来,秦楼安三人停了脚步寻声看去,只见一女子跌坐在地,手哆哆嗦嗦的指着一处,吓的失声痛哭。 这一尖叫惊动坊内,一下子便围过去了许多人,霎时便将女子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顺着那女子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是发出不同声叫。月玦与秦楼安觉得事情不简单,凑上前去一看究竟。 挤过人群,两人来至少女瘫坐的地方,只见前面是一条内城河,此时河中水还未结冰,大致及膝之深。 溯目而上,只见顺流而下三个竹筏,筏上似有人平躺而眠。 待那筏子流经眼前,才见筏上竟是三具女尸! 女尸?莫非是失踪的女子? 一时之间人群死寂无声,看着那三具尸体缓缓流下。虽是午时初过,日照当头,可偏偏冷的吓人,只觉阴气森森的甚是恐怖。 “将尸体搬上来。” 月玦轻语一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其他人纷纷侧目看向他,却是没人动手。他们心里大概也都猜到这些女尸就是前几日失踪的少女。 那可是恶鬼作祟,现在谁敢去碰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月玦似是也并非对他们说的,自行向下游走去,待竹筏搁浅靠了河岸,他竟一具一具的将尸体带着竹筏拖了出来。 秦楼安走过去帮忙,见他面色苍白,怕是耗费了不少气力。 “还好吗?” “无碍。” 见他蹲在地上查看尸体,秦楼安也定眼看去,这一眼便觉头皮发麻。 三个女子脸面苍白如雪,面部极度扭曲,瞪着的双目已是泛白。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尸体脸上像是没有肉一般,一张脸皮贴着骨头,秦楼安甚至能看出这些人头骨的形状。 三具尸体都是如出一辙,她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看月玦蹲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查看着尸体,像是在摆弄什么器皿一样。秦楼安心中暗忖,这人,当真是丝毫不怕吗? 很快这事便惊动了官府,人群里冲出一队带刀官兵,为首的正是管辖都历坊及城东三十二坊的洛城尹王令功。 王令功行色匆匆的跑过来,看了眼秦楼安,又看了眼蹲在地上的月玦,最后定眼看向三具尸体,顿时身子一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尸体哪来的?” “您是城尹大人?”月玦起身道。 “正是,你们二位是?” “我们二位是外地来的,适才听一女子尖叫,因好奇过来看了一眼,没想到竟是河里飘着三具尸体。” “这…这尸体是河里流下来的?” “正是。” 王令功又瞥眼看了眼三具尸体,“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怎么会从河里流下来?” “我想应该是这几日失踪的女子,至于为什么会顺着河流流下来,那在下就无从知晓了。” 一听是失踪的女子,那县令大人的面色就更不好了。最近因为这件事已经是焦头烂额,没想到现在那些人竟然死了。尸体以这么诡异的方式出现,难道真是恶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迷雾重重无所现 “来人,将尸体带回去让仵作验尸!” 王令功向身后人喊了一声,立马几个官兵便将尸体抬走了。秦楼安看了眼月玦,见他没有阻拦,许是心里已有打算,当下也没说什么。 王令功将尸体抬走后,围观众人也渐渐散了,秦楼安转身一看,适才带路的男子竟不见了身影。 “那男子不见了。” 月玦闻言转身看了眼,“无妨,如今已知晓了他住处,我们自己打探就是。” 秦楼安点点头,二人又回了刚才的茶馆,要了一壶热茶暖暖身。 “安公子有何发现?” 闻言秦楼安略思索片刻,“此三具女尸虽面容扭曲,却不难看出肌肤甚是光洁润滑,应都是些年轻女子。想来十之八九便是坊中失踪人口。且看死相面无血色皮包头骨,应是失血过多而死。” 月玦点点头,“不止失血过多,是被放干全身血液而死。” 闻言秦楼安心中一惊,竟然被放干全身血液?这是何等残忍的手段,是什么人要对这些女子下如此毒手? “适才我查看三具尸体,见她们左手手腕皆被人割断了血脉,想来她们是被人慢慢放血直至流干逐渐死去,所以面上才有如此恐怖绝望的表情。” 秦楼安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不平静,她不是不知道世间有多少残忍之法,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通,放干全身血液这种事怎会落到这些妙龄女子身上。 “还有一件事,难道安公子没发现吗?” 听他此言,秦楼安又仔细回想了下那三具女尸。 突然,一个想法闪现在秦楼安脑海里,那些女尸虽然面部扭曲,但是身体摆放都格外整齐,像是睡着一般。而且那三个女子,衣着整洁,毫不凌乱,甚至妆容都未曾花。 “那三具女尸,身上衣着整齐,看上去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女子。可大理寺所供卷宗上记载,坊内走失女子的多是些寒门小户。” 月玦闻言,倒了一杯茶水,“虽不知这三具尸体生前家境如何,但她们所著服饰,我都见过。” “什么?” 秦楼安猛然抬头看向他,三名女子的服饰他见过? “若不是我替那老板作画,也不识得这些服饰。此些衣物首饰都是洛城当下时兴的,与我所画的款式一般无二。据那老板所说,此款衣衫自岭南兴入帝都,洛城中仅他一家有卖。” “如此说,这三个女子必定都去过你所说布庄购置过衣衫,当真有如此巧合?” “此事过于蹊跷,我所说布庄名叫雪衣布庄,在坊中颇有名气,且看三个女子身上衣物服饰必定价值不菲,若她们真为寒门女子,又怎会有此钱财。” 闻言秦楼安一时未语,这些女子为何都著当下时兴服饰,尸体又怎么会从河里飘下来? “此事应与雪衣布庄有所关联,不若你我去布庄探查下?” “布庄之事尚无定论,或许真的只是巧合,玦想先去三里巷。” 闻言秦楼安垂眸,怎得二人出来一遭,倒是他成主心骨了?虽他言之有理,可她不想听他的! “安公子若不愿,不如你我兵分两路?” “谁说我不愿了?” 见月玦微怔,复又道:“不过本宫…本公子可要提醒你,你睡我的房,吃我的粮,就得听我的。以后我说去哪就去哪,这次暂且听你的,下不为例!” 月玦闻言面上轻笑,“甚好。” 秦楼安听他言语淡淡,起身便要走。 “安公子?” 闻言秦楼安转身,只见月玦指了指桌上茶水又甩甩衣袖,“安公子,玦两袖清风,你看这茶水钱?” 秦楼安见他一副这便宜我不是故意占的表情,抿抿嘴角从袖中摸出一粒碎银子啪的拍在桌上。 “走吧玦公子,在家吃我粮,在外喝我茶!” 闻言月玦笑笑不再说什么,慢条斯理站起来跟了出去。 那厢公主府内,木江从祈慕院回来后便倒头睡了,若不是听咚咚咚急催的敲门声,想来这一觉得睡到天黑。 极不情愿的睁开眼,只听门外传来木长泾的声音。 “二伯!快开门呢,大事不好了!” 木江从床上坐起,什么大事不好了,真是晦气! 穿好靴袜,木江将房门打开,只见木长泾一脸急切的站在门外,“大呼小叫什么?什么不好了,晦气!” “哎呀二伯您还睡呢,出大事了!” 木长泾边说边进了屋中,见木江又走到床边坐下,凑上去急切道:“二伯啊,府中库房药庐等大小各处地方都换锁了!您手中的钥匙已经没用了!” “你说什么!” 木江闻言一下子惊醒过来,自己不过补了个觉,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刚才粉黛吩咐底下人去买鸳鸯锁,说是公主府所有库房都要换成鸳鸯锁,您这钥匙没用了!” “鸳鸯锁…” 木江神色木讷的吐出几字,府中换锁,那不就是撤他的权?鸳鸯锁他还是知道的,必须两把钥匙同时开锁才成… “二伯,您快想想办法吧!听说公主已经决定了,钥匙一份交给您,一份给那质子,以后拿什么东西都要经过他的同意啊!” 闻言木江又是一愣,转眼脸上苍老的垂肉微微颤动,“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在公主府辛劳十年,竟然被一个东景的质子给拉下马!” 木长泾现在已将月玦咒骂了千百遍,二伯在府中失势,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公主定是因为玲珑棋的事恼怒与我,快,拿上玲珑棋,我们去向公主请罪!看在我辛劳十年的份上,公主肯定会原谅我这次!万不能把府中大权交了月玦手中!” “二伯!那会我便看到公主和那质子出府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闻言木江直挺的身子一矮,摇摇头道:“没办法了,速速带上玲珑棋,你我去凤栖院门前跪地等候公主回来!” “跪在门前?二伯您疯了,让府中其他下人看到,您这脸面往哪儿搁啊!再说了,公主还指不定啥时候回来,我们要跪到啥时候啊!” “蠢货!这张脸皮重要还是以后日子好过重要?真要是要那质子掌了权,我们之前那么苛待他,他会放过我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月玦装作捉鬼道 木长泾听了也无奈,一脸不情愿的将脂玉玲珑棋抱出,搀了木江去了凤栖院。 日头偏西,两道人影逐渐拉长,正是跪在凤栖院门前的木江与木长泾。 凤栖院位于公主府正中,素日里人流颇多,木长泾见平日里对他甚是恭敬的其他下人现下一脸看好戏的看着他,不禁心中闷愤。 “二伯,我们还要跪多久啊!我腿都麻了!” “好生跪着,待公主回来看到你我如此诚心忏悔,想来也就不计较玲珑棋的事了。” 木长泾摁了摁已是酸麻的膝盖,愁眉苦脸道:“可这公主啥时候回来啊!还指不定和那质子去哪快活了呢!” “闭嘴!再多嘴立马把你逐出府去!” 闻言木长泾叹了口气噤了声,也没有别的办法,自己真要是被赶出公主府那可就断了生计了!只盼望公主快些回来。 而此时,秦楼安正与月玦左寻右问前往三里巷,最终二人在路人指点下找到了更夫老张家。 此时张家家门紧闭,月玦上前轻叩了两下门。不多时,木板大门吱嘎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一中年妇女,两鬓泛白,面容凄惨,双目红肿。见来者是两个年轻生人,脸上露出一丝惊疑之色。 “大娘勿怕,我二人是捉鬼道人,适才见你家房屋之上略有黑气,可是家中最近有什么怪事发生?” 秦楼安闻言实在忍不住微抽嘴角,这月玦,扯起慌来还真是眼都不眨。 捉鬼道人?略有黑气? 一派胡言! 谁承想这种谎话还有人信,那大娘一听,以为见了活菩萨一样忙哭诉道:“高人,高人啊!道长啊,最近我这家里,可是怪事连连啊!我那丈夫,打更回来撞了邪,如今昏迷不醒,今日女儿也不见了!这可让我一个妇人怎么活啊!” 那中年女子说着又落起泪来哭个不休。若是不知情的见此情此景,还以为是翩翩少年郎欺负良家老大娘! 秦楼安抱臂好整以暇的看着月玦,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模样。 月玦见秦楼安此番并未言语,向前两步对那妇人道:“您先安定些,可否带我去看看家主人?” 闻言,那妇人试了把眼泪,“道长快请进!” 二人步入内堂之后,便见一男子躺在床上。 “道长,这就是我家当家的,您快给看看吧!” 月玦点点头,自行坐了床沿伸手摸了那人脉搏。又将那人眼皮翻开查看了眼睛,最后又凑近那人口鼻嗅了嗅。 秦楼安见月玦这望闻问切的功夫倒是有模有样,若是查不出病因丢了人,看他还夸不夸海口。 “家中可有纸笔?” 闻月玦言,那妇人忙点头道:“有,有的,我这就给您去拿。” 见那妇人去拿纸笔,秦楼安凑上前盯着月玦,眼神中颇是审视,“知晓病因了?” “然也。” “说说看呐,洗耳恭听。” “他因中毒而昏迷,此毒叫做迭香散。凡中此毒者,前几日会昏睡不醒,再几日便毛发脱落,最后内脏逐渐衰竭而亡。我观他眉毛已有脱落之象,若再不救治,怕真就一命呜呼了。” 那厢那妇人拿了纸笔过来,月玦接过后放了桌上写了药方。 “按此药方捉药,细火慢熬,一日三次,两日后便可苏醒。” 那妇人半信半疑接过药方,抬头看向月玦道:“道…道长,我家男人不是中邪吗?这药管用吗?” “非也,适才我观你家略有黑气,可邪祟却不在你家男人身上,他只是中毒。问题还出在你家女儿身上。” 闻言那妇人当即面色又悲戚起来,拿着药方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何时发现你女儿不见的,可否说与我们听听,或许我们能帮忙?”秦楼安见那妇人又要落泪,出声问道。 不料那妇人一听,愈加哽咽,“最近都历坊总是无缘无故的少人,我们老两口自然是不敢让闺女出去。可是昨日里她也只是去了布庄一趟,用过晚饭便睡了,今日一早起来,这哪还有影子啊!” 又是布庄? 秦楼安与月玦对视一眼,月玦又将一张纸铺展在桌案上,“可否说说你家女儿模样?” 闻言那妇人点点头,详细的将女儿的面容描述了。 月玦画技高超,现下也画的仔细,秦楼安在一边看他画来,随着画上女子的面容渐渐浮现,秦楼安竟觉此人有相识之感。 待月玦画完停笔,将画拿给妇人看时,那妇人连连点头,说这就是她的女儿,简直一丝不差。 月玦面色沉重转身向秦楼安,将画展在她面前。秦楼安仔细端详着画中人,突然心里咯噔一声,这画上女子… 不正是那日月玦在祈慕院所画之人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回府观赏苦肉计 秦楼安面上惊愕,不可置信的看向月玦。月玦点点头,像是回答她心中的疑问般。 月玦有过目不忘之能,想来他定不会记错,这画上人,和昨日里他所画之人乃同一人。 秦楼安二人拿着画像出了老张家门。 “老张中毒绝非偶然,迭香散非一般人能有,怕是对方身份不简单。” 月玦顿了下,复又转身看向她浅笑道:“如今老张也算是个重要人证,安公子可否让跟着我的人暂时暗中保护老张一二?” 闻言秦楼安微怔,原是他早就知道她派人跟着他。影歌的藏匿功夫一向好,他是怎么发现的? 秦楼安心中计较一二却并未问出口,现在被他一语说破,亦没有在隐瞒。 “之前我不放心玦公子独自出府,便让影歌暗中保护,毕竟以玦公子的姿色,难保没有色胆包天的人觊觎。” 闻言月玦眼眸微垂,莞尔道:“那玦谢过安公子了。” 秦楼安见他如此,亦没在理会于他,“影歌。” 秦楼安话音刚落,立马有男子不知从哪里闪身出来,恭敬的站在秦楼安面前。 “从今日起,你且先在这里,有什么异动立即通知我。” “是!” 说完,唤作影歌的男子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只剩下月玦与秦楼安二人,秦楼安看向月玦道:“先是三具女尸身着雪衣布装特有衣衫服饰,现在你又确定失踪女子你曾在雪衣布装见过,如此可见,这雪衣布庄是不得不去了。” 月玦闻言轻点了下头。秦楼安见此只当他心中有不服之气,复又言道:“如此可见,那会本公子提议去雪衣布庄可是极对的。” 秦楼安眼角余光扫向月玦想看他面上表情,却不料那人舒尔一笑道:“安公子所言自然是对的。绿绾姑娘说今日失踪女子有十一人,而前日里我见的,也恰好是十一名女子。若不出所料,今日失踪的十一人,便是我前日里见过的那些。” 月玦语气淡淡,秦楼安听了却觉甚是诡异,一时也没了与月玦争强好胜的心思。 只是那些女子为何要作画像,且竟又都一同失踪,莫非再过几天,她们也会像那三具女尸一样,身着华服从河里飘下来? “看来这雪衣布庄,似是不简单,前日里找你作画的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 “切莫打草惊蛇,两日后便是约定的交画之期,到时再探他究竟。” 秦楼安点点头,“这些失踪的女子都是早上起来之后发现不见的,依那打更人所说,半夜时分会有女子在街上游晃,不知今夜会不会依旧如此。若是如此,怕是明日清晨依旧会有女子失踪。” “公主所说极是,不若你我?” 月玦转身看向她,她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点头道:“只是都历坊地界不小,你我两双眼睛怕是盯不住的。我们还是先回府,待入了夜,我派人将都历坊每条街都监视起来。” “如此甚好。” 二人言罢便一同回了公主府,入府时已是日昃时分,只觉身上寒冷了许多。 到凤栖院时,天色已是暝暝昏暗,依稀可见门前跪着两人。秦楼安低眸略思索,与月玦对视一眼,只听月玦道:“公主且过去看戏罢,玦便不打扰了。” 秦楼安认出院门前二人,正是木江与木长泾,见月玦转身欲走,忙止了,“此出戏若没玦太子,怕是便不生动了,何不留下来一起观赏观赏?” 闻言月玦笑道:“既如此,那玦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言罢便若无其事状走过去,刚到二人身旁,便听木江沙哑着嗓子道:“公主…公主,老奴将脂玉玲珑棋找回来了,还望公主恕罪!” 说着,木江将手中的包袱举过头顶承给秦楼安查看,抬头之际见月玦也在,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安。 “木管家?管家怎的在此?” 秦楼安说完便弯身欲搀木江起身,也不知是木江跪的时间太久还是怎的,只觉他膝盖与地面长在一起一般,站不起身。 “老奴有罪,老奴不敢起身,前些日子因打理仓库不善,让玲珑棋被府中去库房搬运东西的贪财小厮偷盗了去。如今老奴严查府中各处,终于将棋找了回来,公主恕罪啊!” 闻言秦楼安看了眼月玦,只见月玦面无表情,如未闻一般。 “管家先起身罢,管家一人打理全府上下十年之久,可谓劳苦功高。正如昨日本宫所说,家贼难防,所以出了这等事也怪不得你,起来说话。” “是…是…” 木江欲起身却一时腿麻站不起来,一旁木长泾好不容易站起身,费了好些力气又将木江搀扶起来。 “正是念及木管家一人打理公主府颇是费心费力,所以今后本宫便让玦太子与管家一同管事,你可要好生配合太子,切莫再出了事端。” 闻言刚站起身的木江又跪下,“公主,老奴身为公主府管家十年,对府中各事也都熟络,今后必定更加尽心尽力,万不会再出这种岔子,还是…还是不用劳烦玦太子了。” 秦楼安正欲开口说话,却见绿绾神色仓惶跑来,“公主,宫里出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西风秘辛事 转眼身着黛青棉衫的绿绾便到了身前,院内粉黛闻声亦出了门来。 “何事慌张?” 闻言绿绾大喘了几口气,粉黛见状忙过去抚了她背帮她顺气。见绿绾低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木江与木长泾,秦楼安觉定是宫中出了不同寻常的事,看向木江道:“木管家先行回去罢,你刚才所说之事本宫会仔细斟酌的。” “公主…” “玦太子且随本宫进院罢。粉黛,将玲珑棋接过。” 木江话还未说出口,抬头之际见秦楼安与月玦已不见了身影,待粉黛接过他手中玲珑棋后,亦与绿绾进了院中。木江低垂着脑袋跪在原地,脸上逐渐爬上一丝阴戾之色。 “二伯,这天儿都要黑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我看啊,这公主定是被那小子迷住了,铁了心要他掌权!” 木长泾无奈叹了声气,见木江抬了胳膊,木长泾知事的将他扶起身,看向木江之时,却被他脸上神色吓了一跳。 “二…二伯,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扶我回去。” 木江喑哑着嗓子低语了一句,木长泾听了只觉心中阴寒,二伯这是怎么了。 秦楼安几人到了室内后,立马如进入暖炉之中,身上寒意逐渐消退。秦楼安未换下一身男装,与月玦一同坐了锦椅上。 “绿绾,宫里出了何事?” 这次绿绾倒没有顾忌月玦在此,直接回禀道:“公主,宫里人传来消息,青鸾殿闹鬼了。” 闻言秦楼安面色一怔,月玦本是垂着的眼眸微微抬了抬。 “胡言,世间哪里来的鬼?到底何事,细细说来。” “是,今日打扫青鸾殿的宫人在去打扫之时,一开青鸾殿束梅院的房间,竟然看见五具宫女的尸体悬挂在梁上,死相凄惨,听说全身血液都被吸干了,一时之间流言四起。” “什么流言?” “是…是前朝青鸾皇后亡魂作怪…” 听到青鸾皇后,秦楼安心中一紧,月玦本是平静无波的双眼中亦是涟漪微动,让人看不清眼里情绪。 沉思片刻,秦楼安轻语道:“你二人先去膳房为本宫与玦太子备些膳食。” “是。” 粉黛绿绾应下便出了房门,一天滴水未进,现下腹中颇觉辘辘。 “青鸾殿五具尸体竟也是全身血液流尽而亡,亦有鬼魂作祟之说,怕是宫里之事与都历坊之事二者之间有莫大的联系。玦太子觉得呢?” 月玦点了下头,“手法如此相似,应是出自同一幕后主使。” “如此可见,这幕后主使绝非寻常拐掳女子的山贼强盗。能不知不觉在闹坊行事不说,竟还能在宫里青鸾殿作祟。” “青鸾殿…” 秦楼安见月玦念及青鸾殿三字略有失神,想来他应是不知宫里青鸾殿是什么地方。 其实这青鸾殿,秦楼安也只知是宫中的秘辛禁地,除了每月让人定期打扫,一众妃子宫人都不得进入,她自己亦不曾进去过。 “青鸾殿是前朝青鸾皇后居住之处,亦是青鸾皇后驾崩之处。只因流传青鸾皇后之死尤为凄惨,也曾传出过闹鬼之事,所以如今那里已是皇宫禁地,玦太子不知也是理所当然的。” “何来闹鬼,心中有鬼罢了。” 但闻月玦冷言道,秦楼安虽知此话有理,但却觉他此言话中有话。 “玦太子有何看法?” “如今宫里宫外皆有女子离奇失踪死亡,幕后主使绝非普通强盗悍匪,定是熟知西风朝堂之人。” 月玦垂着眼眸,秦楼安看不清他眼中情绪,只是隐隐觉月玦此时与往日里有些不同,至于是哪里不同,一时又说不明白。 “不仅如此,怕是还知晓西风颇多见不得人的秘密。只是不知他如此行为,所谋为何。” 月玦突然抬眸对上她的眼睛,秦楼安只觉一下被那潭清澈却看不见底的眼眸吸进去一般,忙转头看向别处道:“不知玦太子此话何意,何为西风见不得人的秘密?” “公主莫怪,玦亦出身皇室,长在皇宫。深知富丽堂皇下是难见天日的肮脏腥臭。哪朝哪代没有些许见不得天日的事,都乃平常事罢了。玦与公主,不过都是事中人。” 闻言秦楼安转头定定看着他,不知他九岁那年到底经历何事,让他如此通透又如此无惧。青鸾殿中藏匿的秘辛,向来无人敢提,秦楼安自己也是知之甚少。 “本宫也只是听闻大萧皇朝青鸾皇后乃当时天下第一美人,我先祖建立西风进入皇宫之时,对其一见倾心。奈何此女忠贞刚烈,一心欲随前朝皇帝而去,先祖不忍,囚其于青鸾殿,此一囚,便是四十八载。直至开国先祖皇帝去世,再无人庇护,新帝登基,其母为太后,对青鸾皇后颇为痛恨,百般折磨以至青鸾皇后不堪其辱,悬梁自尽而亡。” “此为西风之事,玦不知其底,只是听闻青鸾皇后崩前,曾大喊‘孰言代代为萧家臣,孰誓辈辈保萧国土’。且闻,青鸾皇后并非自尽,乃被人活活缢死。” 啪—— 拍案而起,适才月玦所言,乃是她西风皇室最忌讳之事。连她自己都讳莫如深,月玦竟如此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在她面前侃言,不知真是无惧还是蠢得无知。 秦楼安强压住胸口怒意,“也不知玦太子从哪里听来这些胡话,青鸾皇后实乃自尽,更没有什么崩前大喊,玦太子可切不要信了这种毫无根据的话。且不知此话若被他人听了去,你必会落个碎尸万段的下场!” “公主莫怒,玦也只是略有耳闻,自知如此荒诞之事是定不可能。” 月玦微微挑高脸面看向她,秦楼安只觉长明灯下月玦眸中波光流转,甚是奇异。 看着眼前这张清绝的脸,秦楼安也不知他信了还是不信,但见他依旧面上带笑,自己心中有怒也不知如何宣泄。如今他已然说了觉此事荒诞,若自己再刻意言说,倒真是欲盖弥彰了。 缓缓坐下,嘴角挂了一丝笑意,“所谓谣言止于智者,想来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话,定是不能使玦太子信服。” “公主所言极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夜闻木鱼声 坐下后秦楼安望了望窗外,已是四下掌灯时分。门被推开,粉黛与绿绾安排了膳食进来。 “绿绾,命人将都历坊各街巷严密监视起来,一旦发现有行为异常女子,派人紧随其后并及时通禀本宫。” “是!” 绿绾接了命令便退下了,粉黛上前来为秦楼安布膳。 “玦太子一同享用罢。” “多谢公主。” 见月玦谢过后便自行拿了银箸用膳,秦楼安不禁暗暗剜了他一眼。吃喝倒是积极,偏偏还不懂事理,若是他人敢在她面前妄言西风秘事,早便被她送去西方极乐之地。 “粉黛,木江在院外跪了多久?” “回公主,具体时辰奴婢也不知,应是公主与太子出府没一会儿。” “本宫回来前他便一直跪在院前?” “是啊,奴婢与绿绾也去劝说过几次,可是木管家执意不肯起身离去,奴婢们也没办法。” 秦楼安放了箸筷,心中略有不忍之意,虽说木江私拿财物,但他十年来劳苦功高,纵是将玲珑棋奖赏给他也不为过。 “木管家乃府中老人,若公主将玲珑棋赏赐给他,那便是他应得。若他未得公主许可便自行窝藏,便是偷盗,亦是不忠。不忠之人,焉有重用之理?” 秦楼安尚在心中思索是否该撤木江掌府大权之事,却听月玦如此道,这人当真成精不成,怎会知她心中所想? 不过他言之有理,偷盗玲珑棋之事虽小,亦可见木江绝非忠心之人,若再重用,恐后患无穷。 秦楼安只与月玦对视一眼不曾言语,拿起案上箸筷将粉黛所布膳食吃尽。待觉饱腹之时,已是夜色深深。 绿绾自出去后一直不曾回来报信,秦楼安心中有些不安,看来她要亲自走这一遭了。 “绿绾已出去多时,此时尚不来报怕是出了岔子,本宫要亲自去都历坊。” 闻言月玦抬眸,“玦愿陪公主一同前往。” 秦楼安将月玦上下打量一遍,夜里不比白天,现下天寒地冻,他这病弱身子骨怎撑得住?带着他不就如同带个拖油瓶? “夜里天寒风重,玦太子还是在府里等消息罢。” “无碍,怎的也是男人,如今公主都可去,玦怎得去不了?” “当今世道何以雄雌论人?你若执意要去,若是有什么意外可不要怪在本宫头上,劝你切莫逞强。” “公主且放心,玦心中有数。” 见他执意要去,秦楼安便也应允了他,命粉黛给他备了厚厚的披风,二人一路去了都历坊。 出府门时洛城中还是灯火粼粼,到都历坊时,已经不见有几处通明,秦楼安大致算了下时辰,怕也是亥时。 两人正走在一处小巷里,前面一户人家还亮着烛灯,夜间四处里静谧非常,唯一能听到的就是二人的脚步声。 突然一阵寒风吹过,前面的烛灯也熄了,秦楼安只觉寒意涌入领口,灌了一身凉风。 看了旁边月玦一眼,黑暗中已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模糊看到他的身形,见他身体没什么异样,秦楼安也没耽误,继续往前走。 突然身旁月玦拉了拉她衣角,真是吓了秦楼安一跳。 “做什么?” 许是因为夜里安静,秦楼安自己声音也压的极低。 “你听。” 月玦也是低声说了一句,你听? 他让自己听什么? 当下秦楼安定下神来仔细听着周围动静,二人脚下步伐却没有停。如今这巷里安静的十分诡异,连声鸡鸣狗吠都听不到,耳边除了风声,就是两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 是脚步声,只是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 秦楼安心中警惕起来,如今都历坊怪事频出,这个时辰还会有什么人走在巷中? 而且听那脚步声,应该是在二人身后几米处,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听着却是甚是诡异,秦楼安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一时不敢出声,秦楼安也伸手拉了拉月玦衣袖示意她也发现了,只是没想到竟抓在了他手上。 月玦顺势抓住她的手,往怀里一带,转身闪进一处偏巷。 与其说是偏巷,不如说是两处人家院墙的夹缝,二人在里面都甚是拥挤。 秦楼安如今整个人都贴在月玦身上,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被他抓在手里的手,秦楼安只觉手心已是汗涔涔。 如今秦楼安只能听到二人的心跳声,和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几个喘息之间,秦楼安便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身高体型来看,应该是一个女子。 女子? 莫非真的如那打更人所说,是这些女子自己失踪的? 那身影过去后,秦楼安将手从月玦手中抽出,“我们跟上去。” “前面应该会有你的人,他们看到了自然会跟上。我倒觉得,这女子身后还有什么东西,且等等看。” “你莫要说的这么吓人,什么叫还有什么东西,瘆得慌。” 闻言月玦竟然轻笑出声,低语道:“怎的,白日里不信鬼神一脸浩然正气的公主,现在害怕了?” “谁害怕了,分明是你说的玄里玄乎的,又在这大晚上,本宫可…可也是女子!” 秦楼安睨了他一眼,不过说来也怪,前段时间夜探京机厂停尸处时,也没觉得怕,怎的现在心里倒有些恐惧? “女子?府中之时是谁说当今世道不以雄雌论人?” “你…你放开我,我要出去跟上那女子!” 月玦看着眼前不安扭动的秦楼安,微微动了动双臂,好像他并没有抓着她。 “公主你安定些。” 闻言秦楼安便见他抬手替她紧了紧披风,原一直以为他一病弱之人身体羸弱单薄,没想到如今自己依靠在他身上,竟觉得有些温热厚实。闻言秦楼安白了他一眼便安分下来。 二人又等了些许时分,见未曾有什么异常,秦楼安便忍无可忍扯了月玦衣衫将他拖出墙缝。 二人刚出来,便见迎面疾驰过来一人。 “公主,前后共发现十三名女子,已尽数派人跟随。” 来者是绿绾,此时已完全没了在公主府时的丫鬟模样,一身黑色劲装,显得人格外干练。 “很好,派人好生跟着,切莫惊动她们。” “是!” 绿绾说完又急急走了。 咚!咚咚!咚!咚咚! 秦楼安正欲开口说话,身后却传来咚咚声,那应是敲木鱼的声音。木鱼声由远而近,愈来愈响。秦楼安与月玦对视一眼,一齐转身看向身后。 咯噔—— 秦楼安吞咽了口口水,只见身后是一背箱笼的和尚,箱笼上挂着灯笼,照的人白森森的脸,左手持木鱼,右手打击,此时见秦楼安两人在看他,也是站住脚幽幽的看着两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莫非你不举 “二位施主,贫僧悟智,乃尚安寺和尚,特来化缘,还望二位施主乞些斋饭。” 尚安寺? 对尚安寺秦楼安还是知晓一二的,此寺与皇家有些渊源,朝廷对其也是颇为照料。 只是如今这和尚半夜化缘,倒着实令人生疑。且秦楼安看他面相,非但没有佛相,还带着几分邪性。 还不待秦楼安说什么,一旁月玦从袖中摸出几粒碎银子递到那僧人手里,道:“我等身上未带吃食,只有此些碎银,大师若不弃,便拿去罢。” 碎银?他白日里不是还两袖清风吗,怎的现在便有这碎银子? 秦楼安瞪着双目看着月玦,只见他面不改色,好似白日里占她便宜理所应当一样。 月玦见她如此凝视,淡淡回之一笑,似是再说此账日后再算。 罢了! 那和尚将手中碎银子收入衣袋后抬头看了眼月玦,“多谢施主。” 月玦垂眸不语,那和尚又向她施一佛礼,嘴角一弯。见状秦楼安只觉这和尚贪财的很,月玦给的几粒碎银已够他吃几顿,现下这样看着自己,是让自己再给他些不成? “这位女施主,结些善缘吧。” 闻言秦楼安面上一怔,此时自己一身男儿装扮,这和尚竟能识破她女儿身? 她愈发觉这和尚可疑,看了眼身旁月玦,只见他颔首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她倒不是小气之人,只是觉得这和尚可疑的很。 罢了,即便是骗子也不过骗些钱财。从袖中拿出钱袋,正要递给他却被月玦拿过。 “大师请收好。” 说着将钱袋递到那和尚手中,那和尚依旧将钱袋放入衣袋,抬眸看了一眼月玦,敲打着木鱼离去,一会便在巷道里不见了身影。 “这和尚好生奇怪。” 秦楼安见人已彻底走远,出声说道。 “非但不怪,反而合理。” 合理? 秦楼安不解的看向月玦,奈何天实在是太黑了,也不知他面上表情。如今怕已要子时时分,各家各户都已是睡梦之中,这和尚在此化谁家的缘? 不过若说是诓骗钱财的骗子,也是讲不通,此时和尚化不到缘,骗子定也骗不到钱,那这人,为何又会在此? 突然想起月玦刚才说的“这女子身后,怕是还有什么东西”,莫非,这和尚就是月玦所说的“东西”? 眼前一亮,只见是月玦不知从哪摸出一只火折子点燃。 “快熄了去,免得惊动了他人。” 秦楼安所说的他人,自然是指那些隐在暗处的不知之人。 却见月玦不为所动,“公主且看。” 只见月玦左手执火折,往右手掌心一照,此时他右手手心已是黑红一片。 中毒? 一把拉过他手,借着火折微弱的光细细看来。只见那抹黑红已是渗进月玦手掌之中。 怎么会突然中毒? 抬头见他面上依旧神情淡淡,“这是怎么回事?此处离城东别院颇近,你我不若先去那里。” “无妨,不若先跟上那和尚。” “跟什么和尚,你现在中毒了。” “玦知道。” 听月玦云淡风轻道,她真想给他两巴掌,怎的还会有如此不惜命的人! “知道中毒你还要去跟踪别人?且不知一会小命儿不保?此处离城东别院颇近,你我先去那里。” “公主,玦当真无碍。” “休再啰嗦,白日里已答应凡事听我的!” 言罢秦楼安拉起月玦便疾步往城东别院跑去。见她此状,月玦面上生笑,一双澈目若墨空稀疏星子般闪烁又悠远难琢。 二人很快便到了城东皇家别院,叫开了门,直奔月玦先前在此所住之处。 纵是此处无人居住,室内没燃地龙,也比上外面暖和上许多。适才二人一路狂奔,皆是灌了一身凉风,如今浑身冻透。转身看向月玦,只见他墨发微乱,面色苍白,莫不是他所中之毒发作了? “你怎么样?” 秦楼安将他右手抬起,只见适才掌心处的黑红已经消失不见,他的手却是凉的如冰一般。 抬头之际听他轻缓道:“玦早已说了此毒无碍,如今除了觉身上寒冷,已无不适之处。” 莫非他面色如纸,嘴唇发青是冻得? “到底怎么回事?莫非你刚才并未中毒?” “公主莫急,适才玦确实中毒,只不过因玦体质特殊,百毒不侵。” 闻言秦楼安满是不可置信的将月玦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实是人模人样。世间怎会有百毒不侵之人? “百毒不侵?你不是本就身中奇毒?” “正是。” 许是适才一路灌风狂奔,月玦有些乏力,便自行坐了一旁太师椅上,“玦所中之毒唤作恨无绝,此毒别名万毒之毒,世间其他各毒在其面前皆不值一提,正所谓以毒攻毒,适才玦所中之毒,已自行解了。” “恨无绝?”坐了另一太师椅上定定看着他,只见他眼帘低垂面带倦色。 闻言月玦没有在说话,秦楼安在心中思忖,皆说福祸相依,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你身中恨无绝,世间百毒对你皆是无用,如此看来也是因祸得福了。” 月玦抬了抬眼皮,道:“何止百毒无用,纵是夏日里亦无蚊虫叮咬,各种毒物皆是远而远之。” “恨无绝竟如此之神?” 月玦看秦楼安眼珠一动,面上亦带了丝好奇之意,想来她定是将恨无绝当作好东西了。 “正如公主所说福祸相依,既有此福,亦当有祸。玦身中恨无绝身体羸弱,传闻命不过二十岁。” “如今你已过二十生辰,想来传言有假。” 月玦靠了椅背,垂眸道:“许是老天眷顾,留我多活几日,抑或是老天无情,多折磨我几日。这恨无绝除让我苟延残喘,亦有其他害处。” “其他害处?什么其他害处?” 月玦抬抬眼皮看了眼秦楼安,浅笑道:“此毒身在玦体内,玦与毒物无异,与人亲近不得。” “啊?亲近不得?” 秦楼安看了看自己适才抓他手的手,无甚异样啊。 “公主不必担心,玦所说亲近…并非摩肩接踵此等肢体接触。” “那是如何亲近之法?” 说完秦楼安便见月玦面上微怔,长明灯下似有一丝红晕之色。 “玦所说亲近,乃是…男女阳阴调和之事。” 闻言秦楼安垂眸思索,男女阳阴调和之事?莫非… 猛然抬头看向他,小心翼翼道:“你…不举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半夜捏他脸 “咳…咳咳…” 本是靠在椅背上的月玦突然坐正掩嘴咳了起来,秦楼安见他此模样只当是他被她说到痛处,一时激动猛咳起来。 “对不起…本宫并非有意,其实…这也没什么的…” “胡言!” 月玦止了咳,眉峰紧蹙双目灼灼看着她。秦楼安见他此状,果不其然,纵是寡淡如月玦,听到别人质疑自己男性之尊此等话,也是颇为激动呢! “玦之所以无法与人亲近,并非公主所想那番。只是玦体内含毒,若行此事…与杀人无异。” 秦楼安见月玦面色恢复如常,适才他剑眉微蹙的模样,竟倒有一丝人味儿。 她已听懂月玦话中之意,想来是无有女子能承受他体内之毒,自然无人与他亲近。如此说来,那他岂非要一生无后,孤独终老? 见他复有倚靠在椅背上阖了双目,心中竟觉他颇是可怜。 不对,他是如何知晓自己无法与人亲近的,难道… “月玦,你在东景可有家室?” “薄命之人,怎会成家耽误别人?” “那你是如何知晓自己无法与他人亲近,莫非还与其他女子苟且不成?” 闻言月玦睁开眼侧过身子看着她,一双澈目里似有别样神采,良久听他淡言道:“玦不曾与他人苟且。至于如何知晓,乃是因玦年幼之时不甚被毒蛇咬伤,玦没事蛇却死了。师父告之,玦之体如世间至毒之物,无法与人亲近。” “原来如此,那你岂非要无嗣无子?” 月玦支起身子歪坐着,浅笑道:“此等事谁说的准,或许有朝一日,玦体内之毒便也解了。” “玦太子如此美貌,若是无后,当真是暴殄天物。” 闻言月玦一怔,须臾莞尔道:“如何都是命数。玦现在身体疲乏不堪,便先不与公主叙话了。” 只听他声音愈来愈小,待说完人已靠在椅中沉沉睡去。秦楼安见他脸上苍白无色,右手抓了襟前披风,似是觉得冷。 起身将自己披风解下盖了他身上,早就要他不要逞强,如今却搞得如此虚弱。 不过,纵是面无血色,眼前这张脸也是摄人心魄。秦楼安给他盖上披风后未曾起身,弯着腰仔细打量着月玦,从未如此近距离观赏过他的容貌,如今一看,当真是绝色。 见他睡得深沉,秦楼安竟鬼使神差抬了手在他脸上捏了两把,手感真好! 只觉越捏越上瘾,手上力道不由得也大了些,见他沉睡中剑眉微皱,秦楼安忙收了手站起身来。 过了片刻见他未曾苏醒,秦楼安看了看窗外,已要三更天,自己若再不睡怕是没几个时辰便天亮了。 罢了,自己也且在此将就一晚罢。坐了适才坐的太师椅,趴在案几上,不时便沉沉进入梦乡。 翌日秦楼安尚在美梦中,只觉脸上有些搔痒之感。 “公主醒来。” “粉黛别闹…” 闻言正看着她的月玦轻笑,复又捏了一缕墨发在秦楼安脸上转了几圈。 秦楼安只当是粉黛在叫她起床,抬手拂了脸上几次都无用,实在忍无可忍一下抓住那不老实的手,“粉黛…月玦?” 此时月玦正一脸茫然看着她,秦楼安见他正单手支脑,另一只手…正被她捏在手里。 “你怎么在本宫寝宫中?” “公主你睡懵了。” 月玦将手抽回,秦楼安打量四周,原来是在城东别院并非自己寝宫中,自己当真是睡懵了。此时见月玦墨发松松垮垮搭在肩上,给他盖的披风已披在自己身上,不知他醒了多久了。 略尴尬看了眼月玦,见他但笑不语,定又是在心里讥笑她! “夜里你体力不支话未说完便睡了,不知你昨夜是如何中的毒?” “玦本来体力尚可将事情说清道白,只是公主问了许多玦之私事便耽搁了。” 秦楼安想起昨夜与他谈话,自己竟问他是否不举… 他举不举和她有甚关系? 多管闲事! 见她面上神色变幻不定,月玦轻笑道:“公主可还记得白日里更夫老张所中之毒?” “自然记得,当时你说老张是中了迭香散,莫非你所中也是此毒?” “公主聪慧。昨夜玦所中之毒便是迭香散。此毒不似他毒需口服入肚,只需涂抹肌肤之上,不出片刻便可渗入皮层,进而蔓延全身。” “莫非是那和尚?” 二人自出府后一直未曾接触他人,更不要说是将毒涂抹在他手心里。想来也只有在巷道里见的可疑和尚有这个机会。 “正是,他向你我二人化缘,我将银两递与他时,他曾有意无意轻触我掌心。我因自幼身中恨无绝,对这世间毒物甚是敏感,自是能察觉他手上有毒。” 闻言她也知晓了为何那和尚收了月玦银两后还要向自己化缘的用意,敢情是如法炮制欲令她也中毒。月玦拿过她手中钱袋递给那和尚原是在救她。 “多谢玦太子相救。只是他将毒放于手上,他自己不会中毒?” “公主客气了。此毒毒性不强,欲害人性命需几日有余,他只需服用解药便可无事。只因此毒下毒之法不易察觉,且中毒后一时半会亦不会有所征兆,所以还是谋害不少人性命。正如那更夫,想来也是在见了那女子后遇到这和尚,不知怎么中毒后却不自知,回家一夜有余后才毒发昏迷,故而有了中邪一说。” “原是如此,那和尚如此可疑,早知你没事,我们便跟踪好了。” 月玦淡淡一笑:“玦早已说了没事,是公主太过担心了。” “担心?谁担心你,也亏得没去跟踪,若是跟踪途中你突然体力不支可如何是好?” 秦楼安剜了月玦一眼,复又言道:“那和尚自说是尚安寺的僧人,法号悟智,也不知是真是假。” “要辨真假,便需去尚安寺拜访一趟。若是真,可唤他出来对质。若是假,可再行蹲守,想来他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且雪衣布庄一行,应还会有所收获。 “如今看来这只能如此,希望绿绾跟踪那些女子能知晓她们去处。”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 只听门外传来绿绾唤声,她与月玦来此乃是临时起意,绿绾能找到这里来也是难为她了。 转眼绿绾便推门进来,“参见公主,玦太子。” “昨晚之事如何?” 绿绾起身,面上带着几分无法言明的神色,秦楼安隐隐觉得,定是事情出了变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宫中事又发 “回公主,昨夜属下率人跟踪十三名女子,一路向西直至洛城西门,不成想她们竟如鬼魅一般穿墙而过。” 绿绾言说之时语气中还带着浓浓不可思议,秦楼安听了亦是觉得十分荒唐。洛城城门酉时三刻便已关闭,若无紧急大事或者特令是万不得深夜再开。那些女子又怎会离奇出的城去? “继续说来。” “属下等不敢懈怠,便持了公主令牌叫开城门继续跟踪。大约走了四五里,远远可见那些女子突然倒地,属下紧忙前去查看,发现她们都已全数死了。” 秦楼安神思之际抬眸看了眼月玦,当下青天白日,只觉他看上去与昨日夜里颇是不同。 以前只白日里见过他,虽是朗朗乾坤浩浩旭日下,他却疏离清冷如九天皓月,其辉皎皎却让人难以捉摸。昨日夜里,他便似案上长灯,其光烁烁却多几分人间烟火气,给人亲切可近之感。 都说天上月难攀,昨夜里这月亮的脸还不是在她手里团团又扁扁。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月玦抬眸看了她一眼,清寒眼波立马将飘上云端的秦楼安浇醒,湿了个凉透。 “咳,可查看了女子死因?” 绿绾见自家公主适才一直盯着别人家太子出神,现下正事都不听了,粉黛说的果真不假,这玦太子怕是狐狸变化的。 “回公主,那些女子与活人沉睡之时无异。可是却没有呼吸心跳,属下也不知因何而死。” “并非失血过多而亡?” “不是。” 前几日发现的尸体是流干血液毙命,宫里宫女也是此死法,按凶手的杀人手段,这十三名女子应该也是如此才对。 为何她们却在路上暴毙而亡? 想来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凶手发现有绿绾等人跟踪,不得已将这些女子半路杀死以免暴露行踪。 “绿绾姑娘,敢问城外以西四五里处是什么去处?” 绿绾知晓月玦问的是那女子暴毙的位置,略思索后:“城西背靠蒙岭山,无甚去处,若真有去处,怕也是顺路再走二十几里到山上的尚安寺。女子丧命之处便是在去蒙岭山的路上” 听绿绾言及蒙岭,月玦便记起司马赋及所说杨昭将军葬于岭下之事。忆起那日囚场之上杨昭浑身浴血,撕碎良心手刃同袍只为护他这个无用之人,一时只觉胸中血液翻涌心痛如锥,喉间一股腥甜涌上。闭了闭眼,喉结微动,还似以前一般,将那血水和着心中苦泪一并吞下。 秦楼安听绿绾所言,只在心中思忖此事竟又与尚安寺有关,不曾察觉身旁月玦异样。 先是碰到尚安寺的和尚悟智,如今女子失踪的地方亦是去尚安寺的路上。 莫非此事真与尚安寺有关? 不过亦不能妄下推断,毕竟那和尚不知是真是假,就算真和尚也不一定是尚安寺中的僧人。再说这女子暴毙处,也许他们是去蒙岭山而非尚安寺。 尚安寺建寺已久,在洛城之中颇有声名,素日里也是香火不断,又怎会沾惹这世间污垢之事? “那些女子的尸体如今在何处?” “那道路两旁乃百姓良田,属下怕有百姓过路时发现引起恐慌,已命人将尸体带到安全处。” “做的甚好,将尸体先带回公主府安置。” “是。” 绿绾应了一声便退下了,只留下月玦和秦楼安两人。 “如今京机厂出了冷剑鸣的事,现下这种离奇诡异之事都无人料理了。” “非也,有公主亲自出马,想来此事很快必会水落石出。” “你又打趣讥讽于我,适才绿绾所言你也听到了,那些女子怎会如鬼魅般穿墙而出城?” “世间何来鬼魅之说,想来是城墙被人动了手脚设了机关。” 月玦如此说,便也料到她定会明了,京机厂地下密室的暗门,便是一处绝妙的机关,她早已见识过了。 果不出他所料,秦楼安闻言便思及京机厂的暗室,当然,还有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 那个让她以为是月玦的黑衣男子。 当下又将月玦打量一遍,身,形,貌,音,皆无相似之处。只是冥冥中那人偏给她一种月玦的感觉。 “公主?” 闻言秦楼安回神,望了望窗外,“时候不早了,先回府罢。” 月玦颔首以应,二人一路未曾逗留便回了公主府。 刚踏入公主府府门,便见府内堂前一人在团团打转。定眼一看,这不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佑德公公吗,此时一脸急切,莫非宫里出了什么事? 一见秦楼安进府门,佑德立马一甩拂尘急忙奔过来行礼。 “哎呦!公主殿下您可回来了,快随老奴进宫吧,皇后娘娘出事了!” 情急之下,佑德也没过问自己去处,也没顾忌月玦尚在一侧。 “佑德公公,母后出了何事?” “公主切莫问了,快随老奴进宫就是了,马车已备好,否则再晚了,怕…怕…怕您都见不到皇后娘娘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面? 秦楼安闻言心中顿起惊涛骇浪,当下也不再多问,立马便出府门登上马车,眼看车夫就要驾车疾驰,秦楼安又掀了车帘。 “把玦太子带上!” “公主…” “听我命令,带上!” 佑德公公欲阻拦,但无奈秦楼安坚决,只得进府叫了月玦出来。秦楼安示意他上马车,须臾马车便疾驰向皇宫。 虽还不知晓母后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连着这几天所发的诡异之事,怕是和宫中宫女身亡的案子颇有联系。 车夫高扬马鞭狠狠抽下,马儿嘶鸣一声四蹄生风,扬起城邑一路飞尘。马车颠簸只让秦楼安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纵是如此亦不如心中狂风骤雨惊涛骇浪来的凶猛。 秦楼安强压下腹中不适,紧咬牙关沉默不语。葱葱玉指交缠紧握在一起,不时已是骨节发白,十指冰凉。 那日所见河中飘下的女尸模样突然飘进她的脑海,摇摇头似是想要将那一幅幅苍白面孔甩出。 她不敢再想,母后万贵之躯自有神明相护。说来好笑,她一向不信鬼怪,如今却念着神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雪衣绽血梅 腹中翻腾之感更甚,车轮滚滚之声伴着策马鞭挞声在耳畔回响不绝。佑德接二连三厉声催促着车夫快些再快些。细密的鞭子狠狠抽下,在车内都能听到鞭子打下时的破空之声。虽那马鞭抽打在马背上,可秦楼安却觉如鞭打在自己心里,一下一下。 “公主。” 闭目咬牙的秦楼安突闻耳边一声轻唤,是月玦。 睁开已氤氲淡淡水汽的双目,只见他面色如纸,眼眸之中却有一丝担忧之意。 以前只觉他双目清澈却让人难探其底,如今她倒看的清清楚楚。 他是因她担忧吗? 秦楼安星沉眼底,未曾言语,月玦亦默然无话。 从未觉公主府到皇宫的路如此长,长到让人觉得一边是生,一边是死。 不知摇晃颠簸了多久,一声凄厉马鸣骤然而响,马车停了。 秦楼安跳下马车,跟在佑德身后朝皇后寝宫小跑而去。 冬风凛冽,卷着落在地上尚未有宫人打扫的枯叶飘摇而上,倏尔又被狠狠甩下。依稀可闻的宫角风铃在风中叮当着凄凉,雕金镂银的大殿门前已乌压压跪了一群人。 临进大殿之时,秦楼安才想起被她落在身后的月玦。 回首看去,白衣墨发在风中恣意飞扬,摇摇欲坠的清瘦身躯在烈风中却是行的极稳。 面西而行,东升旭日正蒸腾而上越过一道宫门,月玦走过之处金辉得照,似是金光随他而来。不觉间月玦已走近,日光将二人身影绘在青砖之上,只觉脸上一暖,阳光映面。 “公主,快随老奴进去罢!” 秦楼安回神,示意月玦跟在自己身后,急急进了殿中。 原是殿外跪扑在地得皆是太医。 “张太医,可查出原因了?” 未进门便听得秦昊得询问之声,声音中已是浓浓焦急烦躁之意。 入殿后便见头戴九旒冕,身着五爪九龙金袍的父皇低头看着跪倒在地的太医。看来父皇应是得知消息后便从朝堂上移驾来此。此时冕旒晃动遮了父皇脸面,但依然能看到父皇面上已是愁云密布。 “回…回皇上,卑职无能,实在查不出皇后病因啊!” “废物!一群废物!朕养你们这群庸才有什么用!滚!滚出去!” 如洪钟之响的帝王暴怒之声骤然响起,只觉得整个宫殿都颤了三颤。 “是…是…” 张太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出了大殿,父皇转身看来,见她福身行礼才面色稍缓。 但识出她身后月玦时,顿时怒目圆睁,额上青筋都凸显出来。因为暴怒,冠冕上的冕旒摇晃的愈加厉害。 “佑德!让你去接公主进宫,你带这东景质子来此作甚!” “回…回皇上…” “父皇,是儿臣带他来的。” 秦楼安上前几步,秦昊满是怒意的双目紧跟着她,抬臂指着身后月玦怒道:“此处是你母后寝宫,你将他带来成何体统!” “父皇息怒,儿臣带他来自然不是让他游玩观赏的。玦太子医术精妙,想来比父皇养的这群庸医厉害上许多。” “胡闹!我西风国的一国之母焉能让他一个质子看病?” “父皇,母后凤体为重。” 闻言秦昊复又将月玦上下打量一遍,摇摇头冲秦楼安道:“罢了,且进去看看你母后吧!” 父皇未曾继续反对,便是默许了月玦可以随她入内为母后诊病。回首看了眼月玦,那人朝自己略颔首后便跟在她身后进了内殿。 拂开珠玉翠帘进入之时,月玦只觉一股奇异香气传来。这股来不及细嗅便转瞬即逝的香,与他前几日在凤栖院中闻到得一般一样。 巧合? 思索之际秦楼安已临近凤榻,月玦留在一侧不曾靠近。只听又一声珠帘拂动声响,秦昊阴沉着一张脸跨步进入,阴寒的目光将月玦上下审视一遍,似是在警告他莫将此事透露。 秦楼安走近凤榻,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继而又一股腐臭之气入鼻。 低头,只见榻前地上摆放着一只金光灿灿的金盆,盆中已是没过底的浓稠黑血。 再看凤塌之上,平日里光彩照人的母后此时面色如纸,毫无生气。 一向被母后隐藏的很好白发此时也都招摇出来,紧闭的眼角处也已有了细细皱纹。以前一直觉得母后不曾变样子,原来岁月并未对任何人仁慈。 看到此,只觉鼻头一酸。 但好在,母后不是如那些女子一般。 看母后眸下有乌青之色,原本朱红檀唇亦是暗紫之色,再看盆中黑血,莫非母后乃是中毒? “父皇,儿臣观母后面色似是中毒之象。” 闻言秦昊侧步过来,看了眼凤榻,闭了闭眼沉声道:“太医院那群废物,说是中毒,只是却都不知中什么毒!一群庸才!” “父皇,不妨让玦太子试一下?” 秦昊面色凝重,转身看向在一侧立着的月玦。因昨夜奔波,加之适才马车一路颠簸,此时月玦墨发微散衣衫略乱。如此便进宫面见他,可是不尊不敬! “月玦,朕给你这个机会,你若治好皇后的病朕重重有赏,你若治不好,下半辈子你就在天牢里过吧!” “玦尽力而为。” 月玦颔首后过来,秦楼安见他面上云淡风轻,也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并不在意自己结局。 “月玦,媚香楼。” 待月玦走近,秦楼安坐于凤榻边在他耳边低语一句,闻言只见他微愣,转而便神色如常隔了白绸搭了皇后手腕,用仅二人能闻得声音道:“公主救过玦,玦必当尽力救治皇后。” 噗—— 还不待月玦细断脉搏,榻上昏迷的皇后突然坐起身一口黑血呕出,浸染了绣有金凤牡丹的衾被。 “母后!母后!” 立在一侧的秦昊见皇后吐血,大步流星跨到榻边。抓了月玦左肩衣袖将他扯开,月玦踉跄几步撞在了一旁一人高的青花缠枝莲纹花瓶上。哐啷一声巨响,月玦摔在地上,花瓶碎了一地砸了他个满身。 秦楼安与秦昊俱是一惊,秦昊瞥了月玦一眼暂没计较。 “太医!传太医!安儿,速去将太医叫来!” 秦昊一声大喊,门外立有两三个太医急急奔来跪在榻前为皇后诊脉。 秦楼安让开位置,此时才见月玦已自行站立起身,白衣之上绽开朵朵红梅,灼灼血色映进秦楼安眼中。只见他右手抓了左手手腕,指缝间细密红珠滚落而下,滴落白衣之上又是一剪红梅。 “你怎么样,太医…” “无需劳烦太医,玦没事,烦请公主将我袖上衣衫撕下一条。” 月玦垂着眼眸,语气中颇是无力。秦楼安闻言过去将他白衣衣袖撕破,扯下一条衣带。 “多谢公主。” 月玦接过后便自行包扎起来,见血势渐小,应是不曾伤及命脉。只是他流了这许多血,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如雪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举荐谢之卿 见他撩卷起半截衣袖,秦楼安便被他裸露出来的手臂震惊。 丑陋,触目惊心。 本是白皙的臂上大小伤疤肆意狰狞,结痂的暗红若蜈蚣般蜿蜒扭曲,细密抓痕像是赤身裸体在荆棘中滚过一般难以数清。颜色或新或旧,沟壑或深或浅,秦楼安顺着伤疤看去,最终尽头隐没于他未翻起的衣衫。 看他熟练的单手包扎伤口,面上云淡风轻。不知他以前到底经历何事,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怎么样,皇后到底中了什么毒?” 一语回神,月玦也将衣带系好,抬头见秦楼安正打量着他,朝她倏尔一笑。 到底是皮囊生的好,如此惨白面孔,他人若如此对她笑,她定觉得比哭还要难看。月玦笑来,竟带了分弱不禁风的病娇之态,惹人生怜。 几个跪在床边的太医簇头商量后对视一眼,面上皆是无奈之色。 “回皇上,臣等自认对毒颇有研究,适才微臣也与几位太医商量了,实在是从未见过皇后所中之毒啊!” 闻言秦昊更是怒不可遏,双眸愤火似要将人焚烧殆尽。三个年过半百的太医跪扑在秦昊脚边,两股战战浑身发抖,头几乎要埋到地里去。 秦昊怒火顺目蔓延,烧过一地青花瓷片,汹涌而上直扑月玦。 “你来给皇后诊脉,若断不出是何毒,朕便用这些碎片将你活剐!” “玦尽力而为。” 言罢月玦轻挽衣衫,不将衣上血迹沾染凤榻之上,坐于榻前锦杌为皇后诊脉。 一时之间寝宫中静寂沉沉,秦昊背手凝目睥睨着月玦,跪在地上的太医也战战兢兢抬起脑袋,看着眼前面生的白衣少年,目光之中半信半疑,似是不信他能诊出皇后所中何毒。 清脆的珠玉翠帘碰撞声击破一室沉默,大太监佑德挽着拂尘躬身进来。 “皇上,张襄大人等十几名大臣在朝龙殿求见。” 佑德凑近秦昊边轻声说道,秦昊闻言微蹙眉峰,“让他们在朝阳殿等着!” “是。” 又一声翠帘声响,待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归寂,月玦收手站起身来。 “皇后娘娘并非中毒,而是体内有蛊。” “你说什么?” 秦昊大吃一惊,秦楼安闻言也颇带惊疑看向他,深宫之中怎会有蛊? 秦楼安知晓蛊多为一些小虫,寄生人体之内,比起毒来,蛊更难察觉。江湖之中倒是有养蛊用蛊之人,母后身在宫中,又怎会中蛊? 神思之际见月玦朝她微微颔首,想来他定是十分确定,他万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你当真确定皇后是中蛊?” 秦昊沉声问道,看月玦的眼神中也是颇为审视,跪在地上的三个太医皆是面面相觑,脸上神色显然一副绝无可能模样。 “三位太医可曾带得银针?” 月玦俯首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人,见他们互相对视无动于衷,月玦复又绕过他们走向秦楼安。 “可否借公主发上银簪一用?” 闻言虽不知他要银簪何用,但她还是将头上银簪取下。如云墨发立时翩跹飞舞,淡淡茉莉香气在墨发流转间氤氲而出,丝丝缕缕沁入月玦鼻中。秦楼安见他面上一怔,将手中银簪递与他手上。 “多谢公主。” 月玦接过后便走到榻前金盆边,蹲下身来将银簪尖端置于黑血中似是在寻找什么。众人皆是凝目好奇的看着他,须臾月玦将银簪拿出起身,端详后走至秦昊身旁。 “皇上且看,此虫便为皇后体内蛊虫。” 闻言秦昊半信半疑看了月玦一眼,接过手中银簪后,一手拂着冕旒,借着窗棂透过的光眯着眼睛查看。 秦楼安见状也凑上前去,果不其然,只见簪尖处一条黑红小虫正扭动,其身若孑孓,如不细查,当真难以发现。 皇帝见他所言属实,面色稍好了些。 “既然皇后乃中蛊,那你便为皇后治好蛊毒,朕必有重赏!” “恕玦无能,玦只能断定皇后乃中蛊。奈何世间蛊毒千奇百怪,玦所知仅乃一二,实不知皇后所中乃何种蛊,更不要说救治。” “你、你这知道是蛊又救不了,和这一群废物有何区别!” 秦昊甩袖指着跪在地上的太医,双眸中尚未熄去的怒火又熊熊燃起。听秦昊责骂废物,地上三人又低低垂了头去,瑟缩榻边不敢言语。 “皇上稍安勿躁,虽玦救治不了,但有一人或许可以。” “谁?是谁?” “此人就在洛城之中,城西谢家家主谢之卿。” “谢之卿?” 秦楼安听月玦说起谢之卿,想起那身佚丽玄衣。谢荀乃西风名士,与她颇有交情,自己只知他是如兰君子,却从未知他会治蛊,月玦又如何得知? “正是,谢郎谢之卿,曾师从名医大师三不救,对蛊毒颇为研究。” 秦昊听闻略有所思点点头,“安儿,你便先留在宫中侍候你母后,朕先去见见张襄。” “父皇放心,儿臣会照顾好母后。” “嗯。” 秦昊沉声应下,看了眼月玦便负手跨步出了寝宫。 “你们三个下去吧。” “是…” 秦昊走后秦楼安便让跪在地上的三人退下了,确实是蠢材废物。所谓对毒研究颇深,尚不抵月玦所知皮毛一二,太医院便是养了一群无用蠹虫不成? “公主,若不护住娘娘心脉,恐体内之蛊侵入五脏六腑,到时便是华佗再世也难妙手回春。” “那如何是好?” “请公主将娘娘扶坐起来。” 秦楼安闻言也没迟疑,坐于凤榻上将皇后扶立坐起。 月玦抬手将皇后身上几处大穴封住,秦楼安见他手法颇是熟练,怎的倒像个习武之人? 噗—— 突然皇后又一口黑血呕出,秦楼安立刻将皇后扶正抚顺着她背。 “母后,母后?” 皇后倚靠在秦楼安臂弯中,缓缓睁开双目,一双杏眼中朦朦胧胧似有恍惚。抬眸见月玦在身前,皇后面上光彩一现,似月照面。苍白面孔粲然一笑,眼底星光泛起,晶晶亮亮。 “扶天…我终于梦到你了…” 缓缓伸出如藕白臂,涂着深红蔻丹的玉手攀上月玦手掌。 月玦垂眸,欲抽手却被抓的极紧,“扶天…扶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盼君入梦来 皇后见一只手欲抓不住,复又抬了另一手紧紧抓住月玦衣衫。 “扶天,你多年都不曾光顾我梦里了…” 月玦抬眸看了眼扶着皇后的秦楼安,眸中三分凉薄,七分尴意。 “母后,您怎么了?” 如果她记得不错,扶天应是月玦父亲,东景先皇月扶天,母后怎会唤他的名字。 一语惊醒梦中人,皇后身子一僵,轻轻侧过头,见身后是秦楼安,眼中恍惚散去,恢复一丝清明,复又转头看向眼前月玦。 原来并不是梦,也是,他连梦都奢侈的不曾给她。轻缓松开手,将他衣角抚平,恰如当年别于春风骀荡十里长亭。亭前杨柳不知情,那人对她无心,一切不过是她自生伤情,从此憾事,梦中都难以觅寻。 “安儿今日怎的来母后宫中?” “佑德去孩儿府上传信,说是您出了事故,不知母后怎会突然身中蛊毒?” 皇后玉手梳理着自己金翠未饰的如云长发,定眼看着掌心中夹杂在墨发中的几根花白,淡淡失神。天光无情不多留,美人迟暮,除了岁月荏苒,便是造化催人老。 听秦楼安询问,皇后淡淡哦了声,轻抬眉眼,“你叫什么名字?” 此句自然是问的月玦。 未问身份,直问姓名,想来母后自是已知他来历。 “玉缺为玦,月满则亏,月玦月则亏。” “月玦…” 皇后缓缓敛下眼帘,遮住两目星子,玉缺为玦,缺玉为绝…… 长夜梦里,多少次被一声“吾心皆玉”惊醒,鬓边一片冰凉,玉枕皆已湿透,入目金凤榻幔,囚住长恨无绝。惊坐起,案上红烛摇曳,残火冷烛里偏偏勾勒那人模样。起身对镜,不觉间已是夜色将阑东方破晓,凤钗挽起云发,她是西风的皇后。 “安儿,母后腹中有些饥饿,你且去吩咐人备些点心来。” “母后稍等。” 秦楼安将皇后倚靠在玉枕上,睨了眼月玦便端步出了内寝。她知母后此行是故意将她支开,适才见母后看月玦的眼神,似是别有一番意味在。至于是何意味,她是已知却不敢想,抑或是不愿信。 她知晓,母后是将月玦认成月扶天了。 月玦坐于凤榻前的锦杌上敛着眸子,任由榻上人将他细细打量。 “你父皇可曾提起过凤弄歌?” “从未。” 皇后遮去眼底潋滟,抚着手中墨发,将根根华发理出。听月玦淡淡而言两字,玉手微僵,倏尔轻颤着将理出白发紧握手中,嘴角噙着一抹笑,用力扯断了去。 青丝不可断,因你白头华发,便去了吧。 松开手,一缕白发缓缓飘落月玦锦靴边,吧嗒一声,似有什么一同落下。 “虽不知您与父皇之间有何纠葛,但玦父皇已逝世多年,玦不想再因世间之事扰他于泉下,亦不想坏他身后声名。您乃西风一国之母,一言一行皆备受瞩目,切勿因一些虚无之事给自己徒增烦恼。” “你无需如此提醒我,本宫已居深宫半生之久,谨言慎行的规矩自是比你感悟的深。” “是玦僭越了。” 皇后抬眸看着眼前人,像。 样貌像,声音像,脾性也像。 “月家男儿多无情,皇上虽是无意将你赐于安儿,本宫心里倒有些不安。” “无情,还是痴情,想来皇后娘娘心中了然。” 月玦抬眸间眼角余光扫过珠帘,隐约一角衣衫掠过,翠珠轻动。 皇后闻言面上一怔,笑而不语。 “母后,孩儿命人给您做了栗子糕。” 帘外秦楼安听室内沉沉无言,一手拂帘,端了一碟糕点进来。月玦起身将锦杌让给她,自行站了一侧。 “且放着吧。适才听你说母后是中了蛊毒,怎的现在本宫倒觉得身体无恙?” 秦楼安坐了锦杌,将描金小瓷碟放于一旁紫檀小几上,“孩儿听闻,蛊毒不似一般毒药,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 “如此说来,本宫指不定何时便会发作?” “母后切莫担心,玦太子已将您命脉护住,待父皇差人去请了谢之卿,想来母后便也无恙了。” 闻言,皇后抬头看了眼站于秦楼安身侧的月玦,螓首微点,面上微笑,未曾言语。 “母后近来可有遇到不寻常的事或是见过奇怪的人?” 后宫之主,一国之母,怎会无缘无故中蛊。 “说起此事,倒真是有件怪事。日前,本宫宫中的五个宫女不知为何竟闯到青鸾殿去了,且…都死了。” “束梅院里死的五个宫女竟是母后宫中的?” 秦楼安心中惊愕,她与月玦斟酌过宫女之事与都历坊女子失踪之事联系颇深,若是二者皆是同一幕后人主使,如今他们魔爪直伸中宫,无论他们意欲何为,所谋之事必定非小。 皇后闻言轻声应了声,声中已带倦怠之意。秦楼安见状起身,“母后且好生休息吧,孩儿候在外殿,母后若有事只管…” 话说一半,秦楼安兀的意识到殿中竟不见一个侍候的宫女。 “怎么了安儿?” “没事,母后有事只管叫女儿便是。” 皇后浅笑,便在秦楼安的服侍下卧回榻中,阖了双目,愿君来我梦,浅说冷暖事。 秦楼安为皇后轻掖了掖被角,回头示意月玦,二人轻拂翠帘出了内寝,坐了外殿贵妃椅上。 垂眸间见月玦手腕处包扎的白衣带隐隐又渗出些红,且他一出内寝脸色顿变,苍白如雪,唇都无色。 “你如何?不如叫个太医来好生包扎下?” 月玦轻扯嘴角,“若是太医有用,又何须玦来此一遭受这般罪?” 见他无力倾靠在椅中,微微抬了抬手腕示意于她。他所说倒是,若非父皇拉扯,他亦不会受此伤。 “父皇一时心急,用力过重,本宫代父皇…对不起。” “无妨,不多这一处。” 不多这一处,又想起他手臂上的伤痕,秦楼安起身走近他,兀自将他衣袖挽起,道道狰狞横亘眼中。 “如何伤的?” “自己伤的。” 自己? 秦楼安听他不以为意,“你莫不是有自残的癖好?” “公主觉得玦像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六宫无颜色 凝他眉目倦倦,澈目深深,秦楼安秋波流转间泛起丝丝寒,转瞬便隐在凤眸深处,寻不见。 他不似自残之人,倒是会武之人。 日前听他说起他知晓影歌暗中跟随之事时,她已心中起疑。影歌名字中的影可并非凭空冠的,他便如隐在黑暗中的影子一般,跟在她身边多年都不曾被人发现,怎会几日之内便被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发觉了去? 今日看他封住母后身上大穴,对穴位所在的精确掌握,力道拿捏之准,都不似寻常医师郎中,若没几分功夫底子在,万不会做到如此精妙。 如今她端着他的手臂再行试探,果然,经脉通畅。 抬手将他染血衣袖挽下抚平,眉宇间漫上一丝笑意,“玦太子既没有自残的癖好,怎会把自己弄的如此伤痕斑斑?” 既然他想隐瞒,那她便配合他做戏,看他这副残败皮囊还能扮的多长时日。 月玦垂眸,嘴角蔓延一抹苦笑,其实适才皇后所言有虚,谨言慎行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懂,察言观色的本事他比任何人都通。 只有自己甘愿露出破绽,别人才能窥见一斑,且适才她眼中寒意,又怎逃得过他双眼。 “玦不愿伤他人,便只能以切肤之痛守得心智清明。” 闻言秦楼安似是未得他话中关键,不曾问他为何要守得心智清明,而是对他口中所谓他人,颇是好奇。 “他人是何人?” 秦楼安坐了一侧贵妃椅,双目灼灼盯着月玦脸面,生怕再忽视了他神情变化,被他蒙骗于股掌之中。 月玦仰面靠于椅背上,目光放的空远,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弯,眉眼生暖。 “一个姑娘。” 秦楼安从未觉得月玦声音如此温柔过,温柔到如人间四月风,吹开漫山芳菲,又似春月堂前檐下燕,声声轻呢喃。 “昨夜问你可有家室,你说自己薄命不愿耽误人家女子。如今又说因一个姑娘伤害自己,可当真是好打脸!你既有心慕之人,一同带来西风便是了,何须如今分两地,受这相思蚀骨苦。” 闻言月玦回神,转头看向秦楼安,颇是无力笑道:“公主想到哪里去了,玦所说之人,是我同父同母亲妹。” “亲妹…” 月玦浅笑点头,目光跋涉千里,忆望东景皇宫中被繁华遗忘的一角敝隅。九岁事故后,七岁的她是他唯一的血脉至亲。垂髫之岁,双亲丧命的至痛磨尽了她面上稚嫩。大哭一场后,她再未流泪,学着他的模样笑得虚伪。 秦楼安捕捉到月玦眼底蕴不开的哀伤,喃喃道:“既然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妹,为何不一同带来,我公主府又不少这一副碗筷。” “玦此行生死未卜,前路难测,又怎会带她来此?玦来西风前,已将她自宫中带出,安置在寻常巷陌中做个平凡女子。” 不求荣华于一身,但愿长乐寿久久。 二人一时无话,月玦仰于椅中沉沉闭了双目,深深浅浅的呼吸声萦萦传出,直至一缕浓郁香气飘忽而来,月玦眉头微颦,秦楼安回头望去。 六宫粉黛无颜色。 来人将厚实孔雀氅自肩拂下,露出大朵牡丹翠绿碧霞罗,逶迤拖地青烟紫绣游鳞长裙,玉带环臂,宫绦绕腰。 头绾飞天流云髻,玉簪斜插,青丝垂肩。面若夹桃,目若明珠,袅娜纤腰盈盈一握,衣袂生莲聘婷而至。女子含笑走来,香气更甚。 妍皇贵妃代朝颜。 转眼那人便已到身前,身后跟着两个宫女,其中一人她并不认识,另一个,唤作朱砂,母后宫中的大丫鬟。 “本宫来的真是巧了,暻姳公主也在皇后宫中,这样便也免了娘娘差人跑一趟。” 代朝颜浅笑艳艳,铜铃般清脆的声音传出,秦楼安低头看了眼贵妃椅上的月玦,见他眉头微皱却不曾醒来,转头正面看向来人,扬声道:“不知您所说何事。” 眼前人虽已封为皇贵妃,年纪却与她一般大,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身荣华除了因这如花美貌,便是因为姓代。 代朝颜,瑁王代衡之女。 “昨日里本宫来皇后娘娘宫中时,先前赠与娘娘的玉蝶香已要用完了。娘娘甚爱此香,今日早上便差了朱砂到我宫中取,左右里也无事,本宫便也一同过来陪娘娘说会子话。” 代朝颜说着便自行上来拉着她手,又道:“皇后娘娘向来喜爱公主,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念着你。上次的玉蝶香便送了公主一些,现在公主在此,也免得娘娘再差人跑一趟。” 秦楼安见她如慈母般轻抚着她手,不觉心中一阵恶寒,将手抽出后负于身后,“原来上次母后赠我的香是代皇贵妃送的。” 早知道就扔掉了。 代朝颜见秦楼安似是不喜她触碰,莞尔一笑亦没计较,“翡翠,还不将手里玉蝶香分于公主一斛。” “是。” 代朝颜说完,身后叫做翡翠的宫女便呈上来一斛香料,秦楼安垂眸看了一眼,并未接过。 “我并不喜欢用香,娘娘还是自行留着吧。” 闻言身前翡翠低垂了头,收手也不是,继续呈着也不是。代朝颜面上一怔,倏尔又浅笑道:“想来是公主千金之躯看不上臣妾这等香料,既如此,那臣妾也不强赠了。翡翠,将玉蝶香收好。” 秦楼安未曾言语,这女子惯会搬弄是非,已屡次在父皇面前说她对她不尊不敬。适才一番言语,无非又是说她看不上她的香料不将她放在眼里,想来不久又会在父皇枕边吹耳边风。 可她并不会在意这些,任由她说去便是。 代朝颜环顾殿内却不见皇后身影,扫过贵妃椅时却发现一人倚靠上面,定眼一看,竟是个男人。 “公主,此人是谁,怎会在皇后娘娘宫中,怎得不见娘娘身影?” 秦楼安见代朝颜玉手指着月玦,花容失色,杏目瞪得颇大,像是见了了不得的怪物一般,又似,捉奸在床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闻香识美人 代朝颜又将秦楼安上下打量一番,虽此时她未着锦衣华裳,但却如珠玉般莹莹照人。她自己虽也生的国色天香,但帝都洛城中,若论窈窕美人谁翘楚,众人皆曰,洛城北暻姳公主。 如今秦楼安墨发如云倾在肩上,玉面不施粉黛,自成一眼惊鸿。 只是如今她鬓发微乱,贵妃椅上男子衣衫不整,代朝颜脑海中不觉浮现一副春光画卷。 秦楼安凤眸扫过代朝颜,似是知晓她适才的胡思乱想,“妍皇贵妃来的可不巧,今日我母后凤体有恙,现下已歇息了。至于这位…”秦楼安斜眸看了眼月玦,见他双目微阖,复又言道:“你无需知晓是谁。” 闻言代朝颜面上一怔,须臾如花面靥上带了丝担忧之色,青黛远山微蹙,“娘娘昨日里还好好的,怎的就凤体欠安了,可曾召过太医?” 见她一副忧心忡忡模样,秦楼安亦无心探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想快些打发了她走,若再让她逗留,她身上香气便要将她熏晕过去。 “太医已来过了,无碍。若没什么事,妍皇贵妃还是先回去罢,待母后凤体痊愈,再来叙话不迟。” 代朝颜眸中寒意一闪,如此直截了当的逐客令,她若再强行留下,可便是太不要脸面。眼角扫过珠玉翠帘,又看了眼椅中月玦,“翡翠,将玉蝶香交了朱砂,皇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我们便也不叨扰了。” “是。” 身后翡翠将手中香斛给了朱砂后,将孔雀氅罩于代朝颜身上,便跟在其身后盈盈出了昭阳殿。 那袭曳地长裙彻底隐于殿门,殿中浓郁香气还都不曾散去。都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如今代朝颜所到之处,未曾见人香已至,人去香留久未消,都可闻香识美人了。若是男子嗅了必定是身骨酥软,一心只想温柔乡,抱得温软美娇娘。 秦楼安看了眼软在椅中的月玦,又看了眼立在身前垂着脑袋的朱砂。母后身边无一人侍候,原是她去了代朝颜那里。 似是被秦楼安灼灼双目盯得不自在,朱砂缓缓抬起头,正对上秦楼安两道清寒目光,忙又低垂了脑袋。 “宫中怎的就你一个宫女,其他人呢?” “回公主,因为前几天宫里五个宫女…死了,昨日里娘娘便遣散了其他人去了别处当差,只留了奴婢一个。” 竟然是被母后遣散的,这与宫女之死有什么关系? “你今日去妍皇贵妃宫中之前,母后身体可有异样?” 朱砂低垂着脑袋,略思索后微微抬头,“回公主,娘娘吩咐奴婢去取玉蝶香时,凤体安康无恙。” 秦楼安螓首轻点,“将玉蝶香收好,且去内寝侍候母后罢。” “是。” 朱砂轻应了声便退下了,秦楼安坐回贵妃椅中,“莫不是当真被代朝颜的香薰软了骨头?” 闻言月玦幽幽睁开双目坐起身来,脸上笑意浅浅,“公主慧眼如炬,玦这番假寐自是逃不过的。” 秦楼安轻哼,“为何假寐?代朝颜国色天香,身居金阁银窝凡人难得窥眼,玦太子怎得不趁良机一睹芳颜?” “曾经沧海,再难叹河湖浩渺,除却巫山,又怎因流云住眼?玦时时瞻仰公主倾国之姿,她人姿色又怎得玦另眼相看?” 闻言秦楼安心头含笑却不表现,虽自己早已习惯他人对她容貌夸赞,仙人云云,鲛人何何,她都当作一般奉承从未理会。 今日月玦如此说来,竟觉他颇有诚意。她虽不是听几句美言便飘飘然的人,但她一向不喜代朝颜,今日月玦将她视为沧海巫山,语中之意自是代朝颜不可比攀,心头愉悦。 适问,世间哪个女子听了夸赞自己容颜而不乐呢? “青丝染霜,鸾镜沉彩,朱颜易老如春花辞树,最是这人间难留之物。美人之美于骨于心,却不在皮在肉,岁如白驹过隙,容颜逝去迟暮之年尚心似琉璃,可对镜自赏,有卿卿为伴者,才可谓真美人。” 一声清寒,秦楼安思绪回转,他莫不是说她美则美矣却并非真美人? 不过他所说倒也有理,世间男子多慕美色,多少佳人因色衰而爱弛。若有女子鬓发苍白还得卿卿在侧,当真身美,生满。 侧头正见月玦正定定看她,他面色似是好了些,虽苍白依旧,但舒展的剑眉却横斜着几分生气儿,澄澈双眸中亦飘忽着淡淡…温柔? 定是她看错了。 秦楼安略整心绪,依朱砂适才所言,母后必是在朱砂出了昭阳殿后才出了事故。若是殿内无一人侍候,又是何人告知尚在早朝的父皇,又是何人召了太医? “你适才假寐,想来朱砂的话都听到了?” 闻言月玦颔首,秦楼安复又问道:“母后体内蛊发之时身边无人照料,会是何人将消息传了出去,甚至惊动前朝?” “公主且想,能在后宫与前朝之中来去自如之人,又会有谁?” 前朝,后宫。 女子不可参政,后宫女子自然不能前去前朝报信;男子不能擅入后宫,更不要说是皇后寝殿。如此,便也只有太监,而能直接将消息传到父皇耳中的,想来也只有大太监佑德。 佑德一向紧随父皇,上朝之时亦不曾离身,为何今日朝时却在昭阳殿?莫不是父皇有特诏于母后? 正思索间,只听锦靴踏地之声自殿门传来,又是何人? 秦楼安起身探看,正见秦昊一脸焦急之色大步流星跨入殿中,身后佑德挽着拂尘一路小跑,宽肥胖面赤如红布。 来得正是时候。 “父皇。” 秦楼安福身,月玦闻言撑臂站起,亦颔首略礼。 “安儿,你母后如何?” “父皇放心,玦太子已护住母后心脉,现下母后已睡下了。待请了谢之卿来,母后凤体定然无恙。” 秦昊闻此略松一口气,“事关你母后安康,朕已命丞相张襄携重礼前去谢家,想来今日下午便能将人请了回来。” “父皇圣明,儿臣有一事想问佑德公公。” 闻言秦昊身侧的佑德一愣,倏尔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子,“老奴?” 秦楼安莞尔,“正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红妆邀谢郎 佑德一路小跑尚未平缓过来,胸脯甚是激烈的鼓动,闻言见他拂了拂胸口笑嘻嘻道:“公主有何话尽管问,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秦楼安满意点点头,颇是客气道:“今日发现我母后蛊毒发作的,可是您?” 闻言佑德面上一紧,稀疏的眉毛微蹙着,一脸心有余悸模样,“正是老奴与小德子!今天早上老奴来到昭阳殿,这殿内竟然一个人都没见。叫了几声也没人儿应,老奴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这到内寝一看,这这这皇后娘娘就晕倒在地上了!” 果然是他。 “所以您就急忙去了前朝通报了父皇,让小德子去找了太医?” “对了!让公主说对了!老奴当时就吓坏了,急赶着就去通知了皇上,让老奴徒弟小德子去请太医,真真是十万火急啊!” 见佑德说得声情并茂手脚并用,一侧父皇也是微微点头,秦楼安淡淡一笑,倏尔凤眸微敛遮去一池春水。 “佑德公公一向跟随父皇不离半步,今日为何不随父皇去朝上而到昭阳殿中?” “这…这是皇上的意思…” 佑德说着转头看向秦昊,秦昊闻言点点头:“昨日里你母后怪罪宫中的宫女办事不力,便都遣散了去。朕便令佑德今日带你母后在后宫各院中亲自挑选几个称心的。你母后身为后宫之主,此事不能耽搁,朕便命佑德今早便去了你母后宫中。” 闻言一侧佑德用力点点头,给了她个笑面。秦楼安看了眼月玦,见他似是颇为知事,长身玉立一侧垂着眼眸,像是睡着一般,适才言语也不知他听去几何。 “原来如此,佑德公公可又立一大功啊!父皇可当好好嘉奖公公。” “哎呦!公主这是说得哪里话,尽心尽力伺候皇上和娘娘是老奴的本分呐!老奴不求嘉奖,只求能为皇上分分忧,解解劳!” 伴君十余载,佑德已盘磨的如一丸玉球,八面玲珑无有棱角,纵是这般拍马表忠心的话说来,也让人觉甚是自然,毫无破绽可寻。 秦昊听了点点头,拍了拍佑德肩膀,看似寻常之举,可一者为君,一者为奴,如此亲如手足的举动,便是对在下者最大嘉奖。 佑德顿时喜笑颜开,但又听秦昊长叹一声,立时收住笑,面带忧色凑上前去:“皇上这是怎么了?可是担心娘娘?” “多事之秋啊!宫中出了这般事,宫外也是不安生!张襄等人来报,说是城中走失女子的人家,已聚到大理寺与丞相府等门前闹事,此案若不尽快了结,恐生民愤呐!” “皇上不是已经命司马大将军暂领京机厂厂主,全权调查此事吗?想来以大将军之能,此案不日便可告破!” 闻言秦楼安凤眸一抬,眼中光彩若流星瞬过,虽短暂却灿若烟火。 无人注意月玦,缓缓抬眸观她眼中流星飒沓,星过留他眸中一池空寒,空虚着几味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哼!以他之能?他能干什么,让他审个冷剑鸣,几天了都没撬开他的嘴!这次他若不能将此案告破,朕绝不饶他!” 司马赋及兵权已被释解,父皇竟还忌惮于他。都历坊女子失踪一案,大理寺察查几日不得蛛丝马迹,京机厂良莠不齐尚在整顿中,司马赋及可算又遇到天大难处了。 她与月玦昨日里已查得些眉目,若是能帮他一把… “安儿,既然你母后已无甚大事,你便也先回去休息罢。” “儿臣不累,如今母后宫中只朱砂一人,还是让儿臣留下来照顾母后罢。” “放心,你母后这里有朕。安儿还是先回府上休息罢。” 见父皇说话时扫了眼月玦,秦楼安当下明了。父皇之意本不是让她回府,而是让她带着月玦离开昭阳殿。现下知晓了父皇心意,便也不再强留。 “既如此,那儿臣告退。” 秦昊点点头,“佑德,送公主回府上。” “是。” 秦楼安福身一礼便出了昭阳殿,月玦亦跟在身后,二人登上来时所乘马车,车夫轻扬马鞭,车轮滚滚驶出皇宫,不同于来时疾风骤雨,此时马蹄悠扬车架缓缓,秦楼安觉甚是稳当,阖了双眸闭目养神。 不多时听路边人群喧闹之声渐盛,秦楼安凤眸抬起,见一侧月玦正拂帘观望。 “外面何事喧闹?” 闻言月玦将车窗锦帘放下,回身道:“应是张襄大人备了厚礼前去谢府。箱奁蜿蜒数十余米,皆用红绸彩饰,不知情者,定是当作娶亲红妆。如此盛大排场,怎能不让人羡叹?” 秦楼安莞尔,“倒是辛苦张丞相了,如此重礼不为娇娥为谢郎,若能请得谢家主相救,也算他大功一件。” 月玦淡笑,只垂眸看着手腕伤处,静默不言。 此时城西谢府暖阁中,酒香轻扬,热气蒸腾,当坐者一玄,一紫,一青。 玄衣者谢之卿,紫衫者潘子骞,青衫者温季同。 谢荀手执玉爵,爵中清酒称得爵壁盈盈青光,好似月下翠湖清波荡漾。置于鼻下深嗅一口,谢荀舒适阖目,好似飘乎于青冥云端。倏尔睁开狭长狐眸,抬袖举爵一干而尽。 “仙人醉!好酒!尽兴!” 谢荀赞叹一番后,抬眸见对面二人愁眉苦脸,浅笑道:“美酒当前,二位贤弟为何如此愁眉不展?” 闻言潘、温二人对视一眼,眉头愈加紧锁,只听潘子骞怏怏道:“我与季同心中愁结不解,无心饮酒。” “此言差矣,二位贤弟既然心中有愁,何不大醉一场,让这仙人醉浇灭这俗世愁?” 温季同抬眸看了眼谢荀,只觉此人如清风明月,不禁心中羡慕。若自己也出身显贵世家,自然也可美酒当醉,无愁无忧。可惜,他不过一介寒门。 “谢兄,重九佳节之时承蒙谢兄相邀,我二人本想得公主慧眼,却不想被那东景来的质子羞辱。如今我二人皆不曾得公主赏识,出头无门啊!” 听温季同怅然,谢荀垂眸轻笑:“原来二位贤弟是因此事烦恼,且不知时也,命也?重九之时,为兄也不曾想到那月玦如此出言不逊,阻了二位贤弟仕途。” 闻言潘、温二人面面相觑,脸上暗淡无光。谢荀笑眼打量二人,嘴角噙了抹笑,弯着一丝鄙夷。 “家主,丞相张襄携重礼在府外请见。” 一白衣小童推门而入,闻言谢荀未收笑意,眸光微斜见潘温二人垂着的脑袋猛然抬起,面上大生光彩,双眸精精矍铄。 “童儿,且去告之丞相大人,只言我已云游去了,归期不定。” “知道了。” 小童应下便出了暖阁,潘、温二人看着小童将阁门关上,只觉是将他们官场之门闭了去,面上顿露焦急之色。 “谢兄…谢兄为何不见丞相大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机会?是封侯拜相,还是赐土嘉疆?荀之志并不在此,又何须见那丞相张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煮酒论炎势 谢荀轻捏青玉酒提又将玉爵满上,拂袖仰头一饮而尽。朗笑一声,让人听来只觉如鹤啸空谷,声荡耳畔久久不绝。见他如秋月般的面庞上施施然飘浮两抹红云,潘、温二人只当他是醉了。 “谢兄,就算谢兄自己无心于功名利禄,可…可否为我与季同引荐?” 潘子骞舍下脸面,起身躬身请于谢荀面前。又朝一侧温季同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马扶地而起道:“还望谢兄为我等引荐!” 谢荀狐眸迷离,见二人躬身于身前,摆摆手朗笑道:“二位贤弟无需行此大礼,只是适才童儿已向张襄回报说我云游去了,若此时在出面相见,岂不给人戏耍之感?” 潘、温二人眼看机会便在眼前,可这谢荀偏偏拒之于门外。罢了,谢荀既不为他等引荐,那他们也只好毛遂自荐了。二人相视一眼打定注意,朝谢荀行一礼。 “谢兄既不为小弟引荐,那我等便就此离去,告辞!” 听潘子骞如此言说,温季同亦一挽青衫行一礼,“告辞了。” 谢荀垂眸低笑并未阻拦,只是那笑声愈来愈大,似疯如癫。正要出暖阁的潘温二人住脚,侧目只见谢荀已笑倒在地,仅用胳臂肘部支身,本就飘逸松垮的玄袍与似束未束的墨发逶迤在地。他二人只知谢荀乃是谦谦君子,何曾见过他此等放浪形骸。 “谢兄为何如此狂笑?” 听潘子骞轻声相问,谢荀抬眸扫了二人一眼,用抚着胸口的手指了指适才二人落座的雪缎蒲垫,“二位贤弟且坐。” 潘温二人见谢荀笑得虽不似刚才疯癫,但身形还是隐隐抖动,被酒熏染的脸色更加绯红通透,若春日里夭夭桃华。二人略换眼色,半是迟疑的坐回原处。 谢荀收了笑,端坐起身:“二位贤弟,适才为兄见你二人明珠欲错投,实乃可笑啊!” 闻言潘、温二人眼神飘忽,温季同拱拱手说道:“还请谢兄明示,何谓明珠错投?” 谢荀舒尔一笑,将刚执起的玉爵置于案上,道:“所谓良禽,绕树三匝,择木而栖,树大方好乘凉。二位贤弟,为兄所说可谓有理?” “有理,我与季同正所谓已拣尽寒枝,如今丞相已然探枝于谢兄墙头,可谢兄竟拒之于千里之外。谢兄家大业大自然无需功名利禄,可我等…” “非也,非也。张襄这棵树不过金玉其外,冠不茂,根不深,疾风至则树将倾。且不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谢荀边说边打量二人面上神情,见二人低眉略有思索,复又朗声道:“张襄乃是文人出身,当今世道,文人多相轻,他又如何会重用你二人?两位贤弟若是投奔丞相,可不谓明珠错投,一生蒙尘?” 闻言潘温二人似是醍醐灌完,便与温季同一起,向谢荀恭敬行一大礼。 谢荀摆摆手,“我已有言在先,荀不过一好酒好琴的闲人,谈不上指点迷津,二位兄弟切莫放在心上。” “谢兄者,大贤也,真乃当世风流名士表率!” 闻言谢荀但笑不语,垂头饮酒间敛去双目光彩。 “叨扰谢兄多时,如今时日不早,小弟与子骞兄便先行告辞了!” 温季同使眼色于潘子骞,二人复行一礼,谢荀抬头笑道:“二位请便,切记莫走前门。” “这是为何?” 潘子骞不解,旦听谢荀笑语:“童儿前去报信此时尚未归来,应是丞相大人尚未离去。若是见你二人从前门出去,主人若不在,客人焉有逗留饮酒之礼?怕是会被张襄识破我并未云游之事。” 二人恍然大悟,拱手道:“谢兄放心,我二人从侧门出府,定不将谢兄在家之事泄露出去。” 谢荀略抬手回礼,潘温二人便出了暖阁疾步离去。 那厢府门前,丞相张襄果然不曾离去,事关皇后凤体,皇上命他无论如何都要将谢荀请到宫中。可如今他连这位谢郎的面都没见到,堂堂丞相被人拒之门外,纵是他已过了心高气盛的年纪,这脸面上也挂不住。 张襄扫了眼倚靠在门上的小童,正欲上前再行询问,却见远远一翩翩白衣公子朝府门走来。张襄观其通体气派若芝兰玉树,心中大喜,莫不是谢荀云游回来了? 转眼那人便已到身前,见张襄等人在自家门口,面上亦是疑惑之色,正是外出听戏归来的谢家二公子谢容。 “谢家主,张襄恭候多时了!” 本就是请人办事,张襄索性抛了丞相身份,只当个寻常人,当下躬身于谢容身前。 满腹疑惑的谢容见此更是不解,摸摸下巴道:“你是找我兄长吧?” “兄…兄长?那这位公子是?” 张襄面带尴尬之色,一旁小童忙跑过来,扬声道:“这是我家二公子,我家家主的弟弟!” 谢容摸摸童儿脑袋,笑着说:“既是找兄长的,为何不迎进府中?” “二公子,家主云游去了!”小童仰着头朝谢容眨巴两下眼。 “云游?我哥今早不是还在家吗?” “……” 家主说的果然没错,坑兄莫若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长亭囚白鹤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小童听来只觉自家二公子又将家主坑了去。张襄听来,直直略佝偻的脊背,面上神情不似刚才和悦。莫不是谢之卿并未云游,而是故意闭门不见? “谢二公子,本丞乃是奉皇帝之命,携重礼诚邀家主入宫为皇后娘娘治病,事成之后必当另有重赏。若是家主在府中,还望公子引见。” 谢容见张襄说话间抬手指了指身后箱奁,顺目看去,红彩飘飘若日暮时分的漫天红霞,一眼难尽。 听他话中之意,皇帝是请兄长为皇后治病。垂眸见靠在自己身上的小童不停向他使眼色,定是兄长不欲沾惹皇家之事,借云游推辞了去。 心下明了,谢容莞尔:“原是丞相大人,失敬失敬!只是家兄为人颇是随性,时常外出云游,短则一两日,长则小半年。想来今日家兄兴致突起,不辞而别不知何处去了。” “对!二公子,家主出府时特意让我嘱咐你,莫要整天游逛,需好生打理家业!” 谢容低头看了眼高及他腰的小童,几不可见的朝他努努嘴,说的倒像真的一样,连兄长的语调都模仿的三分像! 张襄抬眼看着眼前二人眉来眼去,到底也是宦海沉浮半生,若是如此都看不出其中有诈,如何也混不到丞相之位。 “谢二公子,谢家主当真云游在外?” 谢容抬眸,颇是无辜道:“丞相大人奉的是皇命,欺瞒您便等同欺君,我等一介草民怎有如此胆量?且容观丞相身后重礼横亘街头,心中倒是眼馋的很,巴不得将兄长绑进宫中为娘娘治病呢!” 一番言辞说的天衣无缝,张襄再无懈可击,无奈拱拱手颓气道:“既如此,那本丞便回去如实禀告皇上。也烦请谢二公子,若是家主云游归来,一定知会本丞。” “好说好说!若是兄长回来,我谢容第一个将他送到您府上!” 张襄见谢容满面春风说得颇是真诚,端端手略行一礼,回头招呼了抬礼仆从,灰漆着一张老脸原路返回。 谢容见人已走远,揪揪童儿头是乃前朝一琴师所作残曲。” 谢荀微微点头,“琴师名为白鹤,那日为兄所奏便是白鹤绝曲。” “白鹤绝曲?那他身边那个男子是谁,怎得着九龙皇袍?” 谢荀正欲执爵的手微僵,转而便若无其事将案上玉爵满上,“他是前朝末帝,萧亭。” “萧亭?那个传闻有断袖之癖的亡国之君?” 啪—— 玉爵应声而碎,捏碎在谢荀掌中,清冽酒水被鲜血染的浑浊,顺着手腕浸染玄衣。 “哥?” 谢容见谢荀侧目深深看着他,一双狐眸中惹了几分怒意,记忆里,兄长从未生过他气… 静默良久。 “你切记,萧亭并非断袖,他与白鹤不过伯牙子期之意。” 谢荀低沉言语,声色之中似是尽力压制着胸中隐隐怒意。谢容闻言懵懂,木讷点头。但见谢荀手掌血流不断,忙起身欲去叫人前来包扎。 “容弟,你且出去罢,为兄无事,无需惊扰府中人。” 谢容听其兄言语淡淡,似是不愿再与他说话。虽不知兄长为何突然恼怒,但当下还是顺从他为好,待明日,再来请罪不迟。 “小弟告退。” 听谢容出了暖阁,谢荀抬眸,眼中略有迷离。 “谢家有子,名为白鹤,白鹤铩羽,甘囚长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醉极方知醒 谢容轻声将阁门掩上,门旋声中似听一声呢喃,若梦中呓语,再追寻,早已枉然于料峭风中。 或许,醉极,方知醒。 回身之际,正见童儿端了醒酒汤水朝暖阁走来。 此子虽稚,然心明如镜,举止言行隐约间已初带几分兄长风骨。只是不知是自何处寻来的童儿,那日他初回府时便见过,不知姓名,只叫童儿。 “童儿,适才兄长与何人饮酒?” 转眼,那小童便如新舒展出稚羽的白鹭,翩翩到他身前,谢容侧步横臂将他拦下。 “两个惹人生厌的人,一个叫潘子骞,一个叫温季同。” 谢容凝眉,这两个名字倒似听说过,记得他自蓬莱归来时正是重九,府中菊苑内兄长诚邀洛城名流之士,其中便有他二人。 童子之心若璞玉未琢,怎会对他二人心生厌恶? 谢容轻撩衣袍蹲下身,抬手扶了童儿额前鬓发,“他二人怎的招惹你了?” 童儿小嘴微嘟幽愤言道:“此二人时常借探讨诗经文学之由来府上叨扰家主,一把年纪还要称呼家主为谢兄!所说之言皆是些踌躇不展的酸话,无非是见城中权贵皆赏家主才德,想在家主身上讨几分便宜!” 谢容微怔,这童儿小小年纪倒是颇通事理。须臾又见他抬鼻哧了声,“还蹭吃蹭喝,家主竟还处处接待他二人!” 谢容扬笑出声,“你这小子倒是一心想着我兄长。不过兄长向来识人辨心,他二人追权逐势的心思自是瞒不过兄长慧眼。至于为何接待他们,想来是兄长另有他意。你啊,也无需太过放在心上。” “家主时常说他平生所愿结交之友,不过可一同弹素琴者,钓江雪者,闲敲棋子者等心境豁达之人。潘、温这等趋炎附势者,不过因利而来,因利而往。既是如此,我便不懂家主为何还要对他们笑面相迎,对家主有何利处吗?” 谢容缓缓起身,心中渐沉。青涩的面孔,稚嫩的声音,却说着似是阅尽人间沧桑的慨辞。回头凝了眼紧闭的阁门,嘴角微动却未吐言语。 十载光影不过几场雁来雁往,兄长与他也曾这般稚嫩。犹记兄长执他手,在纸上教他天地玄黄,那时岁月静好,最喜不过冰糖葫芦梅子汤… “哥哥,你为什么喜欢穿黑衣服?” “这样既是染了尘土脏了衣衫,也看不出来。” …… “二公子,这醒酒汤水要冷了,可要给家主送进去。” 听童儿言语,谢容回神,“无需送了,兄长不曾醉。你且随我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童儿回头看了眼阁门,似是尚不放心,抬眸看向他道:“家主真没醉吗?” “没醉,从未如此清醒过。” 童儿垂下眼皮,半是懵懂半糊涂。见二公子已抬步走了,撇撇嘴跟了上去。 那厢公主府,秦楼安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 两日奔波不曾好眠,又因母后之事心受惊悸,秦楼安已是身心俱疲。自宫中回府后,她便回了院中沉沉睡去。不想这一觉醒来,已是宫蜡燃半,月桂初挂时分。 侍候在外的粉黛听室内似有动静,轻开房门缓步进来侍候她穿衣。 “公主醒了,您睡了好久呢!” “这两日着实是累坏了,看来这拳脚许久不舒展也僵硬了。” 粉黛将一旁衣衫拿过,却闻衣袖翻动间隐隐暗香浮动,秦楼安连娟微蹙,代朝颜的香气。 “粉黛,将这衣物扔出去丢掉。另外上次母后所赠的玉蝶香,也不要再燃。” 粉黛好奇的打量着手上的衣物,虽好奇公主为何将这好好的衣物丢掉,但也不曾言语。 公主说的,不会有错。 秦楼安只着中衣坐于榻上,敛下凤眸覆去满目星芒,神思入定。 今日宫中之时,她二探月玦知他会武之事。时过境迁,虽已知他并非杀害尉迟宏凶手,但将那事始末想来,却更是疑点重重。 “粉黛,另去备衣。” “是。” 待粉黛拿衣来,秦楼安穿戴完善。抬步出门,只觉眼见恍然一亮。 抬眸,正见上弦当空,一勾如镰弯月正挂府中摘星楼上。 月之光辉不似旭日耀目,凝眸间依稀可见月上疏影斑驳,幼时母后曾说,那是月中桂树。 “月满则亏…月则亏…” 心中兀然想到今日珠帘外她听月玦说起自己名字,则亏,缘是由来于此。 “公主,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本宫去探望玦太子,你且留在院中,不必跟来。” “是。” 秦楼安微拢披风,府中处处灯火粼粼,只去祈慕院一条路上,昏昏暝暝。只皎月慷慨,尚洒一缕光辉,踏月而行只觉如履仙境如行雾中,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到祈慕院时,遥遥可见屋中一豆烛光。 缓步进院,只见房门紧闭。细听,寂静无声。 秦楼安心下生疑,两日奔波不断,自己身强体健都有些遭不住。他身患痼疾,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推门而入,只觉寒意侵骨。案上一盏烛灯微微摇曳,映着那人脸面明明晃晃。 昏暗中只见月玦和衣侧身躺在榻上,双臂抱于胸前,双目紧闭,眉心攒蹙,额上凝出细密汗珠。 轻步靠近,秦楼安弯下身盯着他脸面,一贯的清寒似是被汗水洗刷掉,袒露出她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神色。这种神色,或许可以叫做脆弱。 原来,他也有如此一面。 须臾,月玦紧抱的双臂似是抱的更紧,肩头微微颤抖,脸上汗水划过肌肤簌簌滚下,打湿鬓边墨发。 “母后…” 但听呓语一句,月玦兀的睁开双目,秦楼安顿觉他目光如两道寒光豁然刺心,身子一挺,直起腰杆。眼神飘忽不定,却硬是不敢再他身上驻足。 “公主怎的在此?” 闻言秦楼安微微侧目看他,见他面色平缓,双眸柔柔,好似适才凌厉之色并非出自这双澈目一般。眼角似有水痕,不知是汗,还是…泪。 “本宫怕你近两日操劳过度,特意来看看你。” 月玦浅笑,一双澈目紧看着她,“适才公主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迎上他目光,见他眼中笑意深深却意味不明,秦楼安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只定定看着他。 一室沉默,只闻案上如豆烛灯细微爆烛之声。 良久,月玦整了整身上衣衫从榻上起身,坐于案前借着烛灯解着手腕伤口处的布条。 “许是日有所见,夜有所梦。白日见公主与娘娘母女情深,玦便梦及自己母后。” 只可惜那不是梦,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他的母亲,倚靠在他怀中,渐渐睡去,再未醒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何异于地痞 烛焰曳曳跳动,晃晃照着他伤痕累累的胳臂,一条条蜈蚣似活了一般,看上去比白日里更是骇人。 看他云淡风轻将白衣布条一圈圈缠开,嫣红之色逐渐变大,由一粒红豆,绽成一抹胭脂红。 “父皇严厉,我少时若是文背不好,武练不成,动辄便对我烈鞭相加。母后溺爱我,我每次挨打后,她总是默默落着泪帮我包扎。她告诉我,不要恨父皇,他是对我寄予厚望,古来天降大任者,必是劳筋骨,苦心志。” 昏黄烛灯映他白皙脸面,生出几分暖意。见他嘴角挂着一丝娟淡的笑,笑意似是自他凤眸星海闪烁而出,发自胸膛中的跳动真心。 秦楼安并未言语,世间最哀,不过美忆破碎,噩梦成真。 他如今所念,不过过往虚梦;如今所梦,却是剔骨剜心的真实之痛。虽见他面上带笑,秦楼安却觉几分凄凉。 今晚他似裂开了一道缝,不经意间,让她透过他的不痛不痒,窥见隐藏极深的脆弱哀伤。 “公主无需用如此怜悯的眼神看我。” 回神,见那人抬眸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垂了眼皮,自己适才看他的眼神,是怜悯? “公主深夜造访,应该不只为看玦是否安康。” 见他又从衣袖上扯下一条衣带,如白日里般将手腕重新包扎。 秦楼安见他面上云淡风轻,眸中一片清明,俨然一副我无碍我万事皆安模样,惯有的拒人千里的疏离之色。 秦楼安正正脸色,清寒道:“今日在宫中你也听到了,如今都历坊中失踪女子的人家已到大理寺门前闹事。明日本宫想去大理寺一遭,一来稍抚民心,二来也将此事线索稍作整合,宫女尸身停放大理寺中,虽有传言说是鲜血流尽丧命,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想来还需查探一般。” 言罢,月玦停下手中动作,抬眸定定看着她,目光绵长似是要将她周身包裹在视线之中。 “公主从未公开涉入此事,明日若去大理寺,便是昭告世人,此案暻姳公主管了。” 秦楼安凝眸,倒是如他所说,近几日自己一直暗访,并未以公主身份调查此事。明日此行,倒真像是她自己蹦出来接着这烫手山芋一般。 “那又如何,本宫身为公主,管这危害百姓之事,不是理所应当?” 闻言,只见月玦轻笑,缓缓站起身。 “公主何必说的如此大义凛然呢,一为抚民心,二为查线索,那…三呢?” 月玦似笑非笑的逼近她,说话语调亦是阴阳怪气。如莲似雪的药香气丝丝沁入口鼻中,秦楼安只觉置身雪山花海之间,自己如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缓缓抬眸对上他双眼,昏暗中他眼中似有金光流转。药草香气更甚,月玦还在步步逼近她,秦楼安只向后倾着身子,与他保持几分距离。 “公主不说?” 耳畔处只觉他本是清雅的声音有些低沉,突然觉腰间似是横亘了什么,突如其来的酥痒感让秦楼安恍然惊醒。 俯眼看去,只见月玦右臂正挽于她盈盈一握的腰上! “你做什么!” 秦楼安神思回游,站稳身子后将他绕于她腰间的胳臂打掉。眼眸中含了几丝怒意睨着他,却见那人微怔后舒尔轻笑。 “公主这般模样…倒让玦有些心神荡漾。” 闻言秦楼安心中更是气极,只觉又被他戏耍。今晚祈慕院一行,还真是收获颇多,此人哪里是不痛不痒,如今简直是不羞不耻! 见他嘴角似是弯着一丝轻佻,他这副模样和城中街头调戏良家女子的流氓地痞有何两样? “今日那青花瓷片怎的不将你另一只手也伤了,如此动作做的如此熟稔,想来玦太子是没少戏耍良家女子,以前倒是本宫小瞧你了!” 闻言月玦面上收笑,垂眸思索片刻后煞是凝重言道:“公主误会玦了。刚才不过是看公主身子将倾,所以才伸手扶了一把,玦从未调戏过良家女子。” “本宫以前又不识得你,如今你如何说都无凭无据不过片面之词。纵是你风流成性却装作一副道貌岸然模样,本宫也是求不得个实证,你适才所言不便是废话?” 秦楼安说完,便见那人眼帘低下,恍惚间似是蕴着几分落寞。 其实她知晓他并非沉迷女色之人,如他这般寡淡,又怎会闲来无事去惹那风流事。适才自己不过一句气言,莫非是她言语过重,中伤于他? 秦楼安定定看他面上神情,无波无澜,却不见他眼底风起云涌。只是并非因她误解,只因一场造化弄人,一旨天意戏耍。 “本宫适才之言不过几句玩笑之言,你莫放心上。” 只见他闻言轻笑,“无妨,天色已晚,公主还是先回院中歇息罢。明日大理寺之行,玦陪同公主前去。” “明日可是你与雪衣布庄老板约定的交画之期,不若你我兵分两路?” “不妨事,那老板将时辰定在申时初刻,半日光景总能去了大理寺。” 闻言秦楼安螓首微点,“既如此你也好生休息罢。雪衣布庄恐另藏玄机,明日我派人暗中跟随于你,护你周全。” “多谢公主。” 月玦言语一句后,如豆烛火燃尽,二人身形淹没于昏暗中,虽看不清他脸色,秦楼安却知他在看着她。 片刻后,秦楼安动身摸黑出了房门,院中似是不如来时澄澈,仰目看月,原是乌云遮弦。 秦楼安走后,月玦走回床榻,颇是无力屈膝坐下。 三来不过是为了帮那人而已,何须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昭阳殿中,皇帝提及将此案交于赋及时,他见她眼中星火璀璨,便已知晓她定会明参此事。 阖了双目,却是无眠。 那厢秦楼安回到院中时,粉黛尚在门前阶上蹲坐着,见她回来,忙迎身上去。 “公主怎的去了如此久?” “与玦太子多说了些话,耽误了些时辰。以后若再有这般事,你无需在门前等候,风寒天冷对身子不好。” 闻言粉黛只觉心中一暖,眉眼笑弯如两道柳叶儿。 “粉黛,明日早些时候去药庐取些白纱送于玦太子,另外多给太子备几身衣衫。” “是。” 秦楼安想起被他撕了两道的白衣,明日他若是如此穿出去,还不叫人嘲笑她公主府? 使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城门悬红颜 辗转反侧,杂思难眠,今夜她竟难见周公。不知是因下午时分睡的太久,还是因祈慕院中不同以往的月玦。 缓睁凤眸,秦楼安坐立起身。恍惚间,一缕淡雅药香沁入她琼鼻之中,似是月玦嘴角噙着一味玩笑,招摇着绝色面容在她身前。 甚是欠揍。 抬手轻拍了拍额头,似是将脑中千回百转的杂绪打散。她本是觉尉迟宏一事颇有疑点,想着到祈慕院中质问他,不成想竟反被他逼问。 一为抚民心,二为查线索,三,自是为那惊鸿一眼。 思及此,秦楼安凤眸微抬,一丝清明涌上。如今父皇对司马赋及忌惮颇深,此案若不善结,他定难脱干系。 目前最紧最重,便是查清城中女子失踪与宫中宫女死亡二事。此二事,一者残害黎民,一者危及中宫,若不尽快查清,恐迟则生变,后患无穷。纵是父皇不将此事交与司马赋及,她亦不会袖手旁观。 尉迟宏之事,便先暂缓。 至于月玦,此人如卧龙在川,实不放心纵他不管。不若将他时时带于身侧,于她眼底之下,还怕他蛟龙暗潜,一飞冲天?且他因作画之事偶陷都历坊案中,白日里亦挽母后于危难,让他随在身侧,倒也是个帮手。 这不叫利用,这叫人尽其才。总不能真将他当个花瓶,供在她府上白吃白喝。 分清轻重缓急,秦楼安只觉脑中清明,心胸舒坦。睡意氤氲袭来,这下可以安然入睡了。 冬风乍起,呼啸卷起黑云翻涌,吞噬皎月,压城欲摧。洛城隐于冥冥夜色,不时墨空飘雪,四下落白。 翌日破晓,秦楼安醒来时便闻得一股不同往日的香,似是春日梨花之气。坐立起身,见粉黛提裾绕过屏风,将床幔翠帘挽起。 “公主,昨夜里下雪了,又是好大一场雪呢。” “哦?如今雪可停了?” 若是絮雪菲菲,今日大理寺之行岂非不方便。 “已经消停了。奴婢起身时,已见管家率了人将府中各处积雪清扫了。” 秦楼安垂眸,前些日子因玲珑棋一事她欲撤木江管家大权,然御人之术当恩威并施,如今也已算煞了他在府中风头,且她最近又要忙于查案之事,府中大小巨细,还得靠他打理。 “粉黛,一会本宫出府后,你将父皇赐我的千年人参送于木江。只说是本宫体恤他前几日抄写规矩辛劳,特意给他补补身子。” “是。只是如今城中道路积雪,公主要到何处去?” “本宫要去大理寺办些事情。” “大理寺?可是如今道路上尚有积雪,公主不如等雪化了再去?” 秦楼安轻摇螓首,“昨夜里吩咐你做的事,可安排了?” 粉黛凝目一思,“公主放心吧,奴婢一早便去药庐中取了白纱送于玦太子,又吩咐司衣房多给太子准备几身衣衫。只是司衣房没有玦太子身量尺寸,也不知合身不合身。” “不妨事,纵是不合身,也比他那一身褴褛来的体面。你速去命人安排早膳,本宫梳洗用膳后便出府。” “奴婢这就去安排。” 粉黛应下便退了,秦楼安自行穿戴梳洗,坐于菱花镜前将一头墨发高高束起,仅以白玉簪子固于结发处,作男子装扮。 待用过膳食,秦楼安在粉黛侍奉下批了棉厚狐氅,开门只见满目皆白,甚是神清气爽。黛瓦雪融于檐上凝出长长冰琉璃,尖尖向下看着甚是惊心。 “你去送人参之时,一并吩咐木江命人将檐下冰琉璃打掉,免得掉落砸伤人。” “是,公主。” 正欲遣人去祈慕院唤月玦,却见一袭白衣缓缓进院,不似月,不似雪,却又如揉雪掺月。 今日月玦墨发高束,所着白氅襟前袖口皆是金线挑绣祥云,一双玉色锦靴虽踏泥泞却纤尘不染。见他面上神情淡淡,似是比这一院白雪还要清寒上几分。 此人白日与夜间,果然大相不同。夜里似淬毒罂粟,白日便如高洁雪莲。 “公主可准备妥善了?” 转眼那人已到她身前,秦楼安回神,复又将他打量一番,“很合身。” 月玦愣怔片刻,倏尔轻笑,“多谢公主赐衣。” 秦楼安颔首,“既都准备好了,事不宜迟,你我现在便出发。” “一切听从公主即可。” 抬眸见他低顺着眉眼,秦楼安嘴角微动,他这次倒懂事了,知道出门在外听她的。 “走吧。” 秦楼安轻语一句便当先抬步,月玦跟在身后。二人出府门后,见城中邑道虽有残雪,但大多已被清扫干净。人人各扫门前雪,各家各户门前倒是干净,未分门户的地方,还是残雪湿湿。 大理寺离公主府并不远,二人转过两条街,便见朱红鎏金大门赫然现于眼前。似是因为下雪之故,如今大理寺门前倒是无有几个百姓,只几个仆从,一行骏马。 为首者高于其他马半尺之多,鬃毛赤红丰茂,四肢如柱。此时闭目颔首站立于料峭风中,这是一匹驰骋沙场的神驹,与它的主人一样,名动天下。 司马赋及竟也在大理寺。 秦楼安回首示意月玦跟上,二人进入大理寺时,正见一人在堂前团团打转,大理寺丞马先知。 见有人来,马先知抬头瞅了一眼来人,顿时面上神色大变。今天这天儿是怎么了,这各路神仙怎的都到他这里来了。 “原是公主殿下驾到,卑职有失远迎,公主恕罪啊!” 马先知长鞠躬拜于自己身前,秦楼安朱唇轻启:“平身吧。” 闻言那人轻抬脸面,眼角余光略扫她身后月玦,维持着拱手姿态,“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 “本宫听闻马大人近日来被城中奇案所扰,此次与玦太子前来,乃是为大人分忧解劳的。” 那人一听,面上惶恐之色顿起,复又躬身道:“卑职办事不力查案无头,已是罪该万死,实不敢再劳烦公主殿下。如今司马大将军已到内堂查看尸身,想来有大将军出手,此案很快便水落石出。” 司马赋及果然在此。 “大将军在内堂办案,你却在外堂打转。本宫看你并非办事不力,实乃是惰性误事。” “公主!公主冤枉卑职了,并非卑职懒惰不肯办事,只是大将军有命,不准卑职跟随!” 秦楼安闻言微怔,凤眸一敛,“原是如此,那你且带本宫去内堂,本宫倒要看看大将军是如何查案的。” 马先知迭声称是,引着二人到了内堂。 进入停尸处时,正见一挺拔身姿立于停放尸身的案前。今日本就寒冷,停尸处更是阴寒,可那人周身气质,只觉更让人寒毛倒竖。 闻有人进入,那人侧身转眸,却是一张于周身肃杀之气大相违和的俊脸。 见来人是她,司马赋及跨步过来朝她略行一礼,不发一言。 秦楼安颔首回礼,道:“这几日本宫与玦太子也在察查城中少女失踪一案,如今已浅有眉目。听闻宫中宫女也出事端且死相凄惨,故今日本宫前来,是想看下城中宫中女子死法是否相同。” 闻言,只见司马赋及斜目略扫月玦,淡言道:“宫女尸身在另一房中,此处五具尸体是悬挂在西城门上的。” 悬挂西城门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鬼怪引歧途 秦楼安心中惊然,走近皆以白布覆盖的尸身。略弯腰躬身,将遮盖在头部的白布掀起一角。 意料之中。 眼前这具女尸和前几日护城河中打捞出的三具尸身一般一样,面上无肉,头骨赫然突出,双目圆睁,甚是骇人。 扬手将整个白布豁然扯下,一身朱翠华服拢在已是干冷冰凉的尸骨上,看上去甚是宽肥。秦楼安弯腰定目,只见女子白皙的脖颈处一道醒目的嫣红勒痕。蹲下身抬起女子左腕,一道细小伤口,不深,却割在命脉之上。 秦楼安面无表情的将此处五具尸身一一查看,身后司马赋及自她一开始动作时便紧紧盯着她,见她如此淡定从容,眼中浮现一味复杂。虽一闪而逝,但这抹异样还是落入一侧月玦眼中。感受到月玦目光,司马侧眸看向那人之时,正见他莞尔。 司马当下竟有种想解释的冲动,但又不知要解释何事,又因何解释。一时心中踌躇不定,面上神色也是阴晴变幻不停。 “何时在西城门发现这五具女尸的?” 秦楼安站起身,正见司马垂眸,面上神色好像不似适才冰冷,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困惑之意。 不过瞬间,在那人抬眸看向她时,她便将刚才的想法当作是错觉。 只觉他目光似是檐下雪水凝成的冰琉璃,看向她时便直直刺过来,虽无恶意,但还是将她心头一锥。若说月玦一双澈目中是清冷,司马赋及眼中便是孤寒。月玦好歹还会以笑遮掩那三分疏离,司马赋及便是寒的彻彻底底,毫不遮掩。 “今日西城开门之时。” 秦楼安闻他简短冰寒之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字千金还是怎的,与她说话还要花钱不成? “这些女子的死因应是被人割破手腕失血过多而亡,死后才被人悬挂城门之上。只是夜间城门虽关闭,却有值夜之人,凶手是如何瞒值夜士兵眼睛的?” 言罢,站在角落的马先知拱手凑上前来,道:“公主,大将军已差人将昨夜西门值夜将士全数召来,可是将军与卑职一番询问过后,将士们皆说昨夜里没有看到任何人。都说…都说…” “都说是鬼怪作祟?” 见马先知垮着一张脸支吾不言,月玦缓步上前轻言一句。闻言马先知面上愕然,回头看了眼月玦后点点头叹口气道:“正如玦太子所说啊!这若不是厉鬼作祟,谁又能将这些女子挂到那么高的城门上呢!” “又是鬼怪之谈。先前护城河中飘下女尸之时,本宫还觉甚是奇怪,如今再见这尸身悬挂城门,便也心中明了。若是一般凶手杀人后,必是尽力藏匿尸体掩盖罪行,而此案凶手却是一反常态。让这些的女尸以如此惨貌曝于睽睽众目,且曝光之法如何离奇如何来,试问凶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无非装神弄鬼遮掩真相,欲将此案引入冥冥之谈,欲拉你我于歧途之中。” 秦楼安莞尔,月玦此言正乃她心中所想。 “玦太子所言极是。凶手欲以鬼怪之事混淆视听,但总要有个说头,青天白日无缘无故哪来的鬼?” 秦楼安微顿,复又沉声言道:“于是,便出了宫中宫女吊死青鸾殿之事。” 毕竟,青鸾殿中,有鬼已久。 秦楼安自顾析说,却不察觉身旁司马寒眸一抬,眼中凛冽而过一刀寒风。 须臾秦楼安只觉身旁人周身愈加阴寒,秦楼安侧身看向司马,只见他剑眉微蹙,凝着一抹阴鸷。整个人宛如自沙场之上浴血而来,阵阵肃杀之气愈弥愈浓。 “司马将军?” 见他此状秦楼安不明所以,这突如其来的杀意,是为何而来。秦楼安轻声询问,片刻却见那人眼眸抬起,浓浓煞杀之气氤氲直逼她而来。 秦楼安心中大骇,他怎会如此看她? “大将军纵是心系黎民欲将凶手除之而后快,也不必如此杀气外露。” 兀然一声清寒声音响起,秦楼安回眸只见月玦轻笑上前来。司马赋及闻言周身杀气亦是渐渐散淡,最后归于面上风平浪静。 “臣见这些女子死状悲惨,一时愤慨情绪失控,若是惊吓到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一时愤慨,情绪失控? 秦楼安心中轻笑,一时愤慨她信,情绪失控她亦信。但若说司马赋及乃是因为这些少女之死而愤慨失控,她是如何都不信。沙场之人,持枪之手,浴血之身,若说因此便心生慈悯,又何来的这周身杀气。 “不怪得将军,将军久经沙场见惯丧命之事还能保持如此慈悲之心,实乃是不易。” 秦楼安面上淡淡,亦未戳破于他,只一双凤眸,含笑看着他。 却见司马赋及直立身姿不再言语,全然当此事就此揭过一般。回身看向月玦,见他置之一笑。秦楼安心下一沉,又是这般,又是这般联合戏耍于她,与媚香楼前一般。 秦楼安默不作声,亦不言语,这二人必定关系匪浅,还需差人好生察查一番。事无定论前,她便继续装作一无所知便是了。 他二人当她蠢傻,那她便装蠢充傻又如何? “马大人,宫中宫女的尸身在何处?” 秦楼安扬声道,闻言马先知忙凑上前来:“就在后面房中,公主可要查看?” “嗯,带本宫前去。” “是,公主这边请。” 秦楼安自顾跟了马先知去了别处,故意留了他二人在后。 见秦楼安走后,司马微微侧目看向月玦,只见月玦自披风中露出的手腕上包裹白纱,当即一个箭步冲上去,却不料月玦连退几步,出了房门亦往后房走去。 司马见状复又快步追上与他并肩而行,目视前方不偏不倚,却轻声低语一句:“如何伤的?” “如何伤的都要忍着,我是,你亦是。” “如何伤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后切莫如此大意。” “我问你如何伤的?” 二人说话间脚步未停,司马见月玦不答话,语气加重步伐放缓。 月玦听他语气中有异样,似有似无轻叹一声,“无甚大事,你可有将我适才之话记到心中?” 闻言司马一时未言,月玦眉头微皱侧目看他,只听司马淡淡言道:“再说一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欲涉青鸾事 司马赋及侧眸见身旁月玦眉峰微蹙,颔首掩下唇边笑意。 “太子之谆谆教诲,赋及怎敢不记心中?” “记下便好,玦乃是非之人,人前切莫与我多亲近。” 言罢,月玦快行几步与司马错开些许距离。冬雪初霁,寒风觱发,月玦本是清寒的声音更带几分凉意,随凛风瑟瑟然刮进司马赋及耳中。嘴角浅淡笑意转瞬不见,眸中又是一场雨雪霏霏。 二人低语间已来至停放宫女尸身处,正见秦楼安立于门前尚不曾进得屋中。 披风颈间油亮的雪狐裘毛遮住半张玉面,身后高束墨发恣意风中,一双凤眸无波无澜看着二人一前一后风中行来。 本以为他二人还要私自逗留些时候,不成想如此快便跟了上来。 果然,足够谨慎。 秦楼安淡笑漾面,笑靥如梅,清高断魂。月玦澈目相迎,若有相问大可直言,何须如此以笑为剑,刺戳人心。 转眼二人已至身前,秦楼安见月玦面色柔和,眸中平静,司马赋及通身亦是一如既往的寒意逼人。 立在一侧的马先知见人都已到齐,上前一步将紧闭的房门推开,躬身说道:“公主,大将军,五个宫女的尸身已全数在此了。” 秦楼安转身,轻提披风跨进门槛,入目便是并排五具尸身,皆以雪白布帛遮盖。身后月玦与司马赋及一前一后跟进房中,秦楼安眼角略扫二人一眼,便自顾掀了白布查看起尸身。 左腕刀口,颈间勒痕,面上惊慌之色,与都历坊中失踪的少女相同死法。 若是幕后凶手残杀宫女后将其吊于青鸾殿,当真是为将案子引入鬼怪冥案,其身份必定非同寻常。正如月玦前几日所说,凶手必定深知西风青鸾秘辛。 “二位且来看下尸身,与都历坊女子死相可有何不同之处?” 秦楼安转身看向身后月玦与司马,闻言司马赋及抬眸未动,月玦上前几步略扫未遮白布的尸身。须臾见他探手于尸身衣襟前,抚着女子胸口处的一处刺绣失神。 “玦太子这是作甚?” 秦楼安见月玦目光聚于女子胸口处久久未散,若是这女子还活着,见有男人如此直勾盯视,想来招呼过去的便是两巴掌。虽那女子已香消玉殒,可秦楼安亦是女子,见月玦如此行径,不免心生不满。 莫非他当真风流成性不成,连尸身都不曾放过? 闻言,月玦起身见秦楼安睨目相视,已知晓她心中所想,淡笑道:“公主切莫将玦想的污秽不堪,且不知相由心生?” 相由心生? 他此话之意岂非是说她心思污浊,以她小人之心揣度他君子之行? 秦楼安嘴角微动,扬言道:“这倒不是相由心生,只是玦太子适才行径也着实让人遐想。” “原是如此,怎的司马将军与寺丞大人倒不多想,偏偏引了公主误会?” 月玦言语淡淡,嘴角噙笑,秦楼安回头见一旁司马腰直如松柏,面上清寒中都似透出一丝正气。一旁马先知亦是,像是觉月玦适才之行并未有何不妥。 “你、你既并非猥亵与她,那你且说此女有何异样之处?” 闻言月玦收笑,复又转身看了眼平躺在案的尸身,沉声道:“公主先前猜测,想来是正确的。凶手便是欲借青鸾殿之事遮掩真凶,以达将此案结为冥案不了了之。” 秦楼安闻言愣怔片刻,她之前所说宫女之死乃是凶手为将此事引入冥案歧途,这等想法确实只是她的猜测而已,月玦又如何断定此事? 尚不等她开口,只见月玦将另四具尸身覆盖的白布帛掀开,“公主且看这五个宫女所着服饰,与宫中其他宫女宫衣有何异处?” 听他所言,秦楼安凑上前去仔细端详,“本宫自七岁便搬离皇宫,素日里无事亦不会到宫中走动,依稀只觉这些服饰与宫女日常所穿宫衣未有不同之处。” 闻言月玦轻语:“公主且看此处。” 月玦骨节分明的修指指向女子胸口处,秦楼安顺目看去,只见宫衣胸襟处绣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鸟。 兀然心中一沉,青鸟,青鸾。 传闻前朝青鸾皇后曾亲绣百鸟簇鸾后服,从此青鸟刺绣便在宫中流传兴起。当时大萧皇帝萧亭亲下谕旨,宫中宫女所着宫服皆以青鸟为绣,帝后后服则废朱凰而代之为青鸾。此风尚流行颇久,直至大萧灭而西风兴。 亦相传青鸾皇后下葬之时,铺天盖地的青鸟在灵前鸣叫盘旋,久久不去。自此之后,凡提青鸾与青鸟,无不念起那个风华无匹的女子。后因有传青鸾殿闹鬼之事,青鸾殿封禁为宫中禁地,青鸾与青鸟,更是讳莫如深,无人敢提。 母后宫中的宫女,怎会着绣有青鸟刺绣的宫衣? 秦楼安看着那只似跃然于襟的青鸟,一时脑中百转千回,不曾察觉月玦凝目看向一侧司马赋及。 “这…这好像是一只青鸟啊!” 秦楼安回神,见身旁马先知微抖着手指着女子襟前刺绣,言语之中深深忌讳语气。 秦楼安正正脸色,螓首微颔:“确实是一只青鸟。看来此案凶手,倒真是欲将此案牵入青鸾皇后鬼魂作怪一事中。” 吭啷——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马先知顿时身子一挺,本就不好的面色更是苍白,显然是吓了一跳。适才一声巨响,秦楼安亦是心中一惊,回身却见门前空无一人,只一阵风裹挟着几片残雪汹涌进来,不由得轻打了个寒颤。 “劳烦司马将军将房门掩上。” 秦楼安见司马赋及临近房门便让他将门关上,却见那人一时不为所动,凛冽寒风呼呼灌入,推打着房门咯咯作响。片刻后,司马舒展隐在软甲袖腕下的手,化拳为掌,侧身一步将房门闭上。 虽觉他有异样,秦楼安一时又不知他是哪里不对劲,只当他是反应迟钝。 若真是反应迟钝,沙场之上,刀剑无眼,哪还有的命在? 见司马赋及关上房门后安静立于一侧,月玦心头轻舒一口气。 忍,可是心上一把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红颜疑未亡 室内一时沉寂,只听屋外冬风呼啸的愈加猛烈,如一双孔武大手不停推打房门,似是要破门涌进屋中一般。 秦楼安端端手,凤眸一一扫过三人。 马先知已过不惑之岁,对于青鸾殿中的传闻定是知晓一二,现在知道此事牵扯深为忌讳的青鸾之事,面上一片死灰之色。 司马赋及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现下微颦着眉峰,倒是有几分不寻常。 至于月玦,完全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当真可以说是袖手旁观。 “如今父皇将此案交了司马将军,不知大将军有何看法?” 秦楼安凝目看向司马赋及,只见他眼眸一抬,淡言道:“皇上既是将此案交与我,公主又为何牵涉其中,可是皇上不信任我?” 何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本是觉父皇故意皆此事难为他,不成想他不心存感激便也罢了,竟还咬她一口! “司马将军多心了。本宫今日之所以来,一是因此处丧命宫女乃是我母后昭阳殿中之人。二来,城中都历坊少女失踪的案子,近日来本宫与玦太子暗中查访,已浅有些眉目。” 秦楼安压下心中被屈冤的愤愤之气,尽量端着心平气和的语调。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好女不和男争,公主肚里能撑船! 纵是她这般好声好气,司马赋及依旧满目冰霜,打眼扫过她后,目光落在一侧月玦身上,似是在问:她适才之言是真是假? 月玦见司马赋及与秦楼安皆是看向他,颔首轻笑道:“公主所言乃千真万确,日前公主曾命人蹲守都历坊各街各道,夜间见十三个妙龄女子诡异出的城去,却不料跟踪途中那些女子竟离奇死亡。” “死了?尸体何在?” 司马赋及眼中聚起一道精光,似是将眸中原本的寒冰融化殆尽。 “在本宫府上,司马将军可要到本宫府邸走一遭?” 尚不待月玦回答于他,她便先行开口,脸面上不自知带了淡淡笑意。司马赋及好像还从未去过她府邸,当然,目前去过她府邸的男子,也便只月玦一个。 原是她笑意并非全都似剑刺戳人心,只是偏偏刺了他而已。月玦垂眸避过那抹灿若春花的浅笑,微扯嘴角,似笑非笑。 “嗯。” 司马赋及沉思片刻,淡淡应了一声便将开门出了房中。 呼啸已久的寒风终于得逞,无拦无阻冲杀进来,直冲正面房门的月玦。烈风拂面如刀,刀刀入心,却难断心中万千思量。 “愣着作甚?回府了。” 见月玦面色木然双目无神,秦楼安抬手在他面前摆了两摆。须臾月玦侧眸看向她,莞尔道:“好。” 二人出了房间后,马先知将房门掩上也跟了上来。 三人到大理寺府门时,司马赋及已长身立于门前,银白软甲下,白袍裹着寒风猎猎作响,墨发亦于风中飘飘扬扬。 萧瑟之中,自成一挺刚毅不折。 见此情景,秦楼安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待走近些后,却发现来时见的一行马皆不见了。 “司马将军的赤虬呢?” “步行便可。” 秦楼安微怔,须臾莞尔:“既如此,那便一同行回府中罢。” 想来是司马赋及不愿招摇入她府上,便命手下人将战驹一同带回。若非如此,试想司马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行在前,她与月玦踉跄风中追在后,这若是被人见着,指不定又写出多少话本子。 “卑职恭送公主殿下,恭送大将军。” 三人在马先知恭送声中离了大理寺,司马在左,月玦在右,她夹在中,遥遥看去只给人“凹”字之感。 此时城中邑道上已不少人,纵是出了都历坊这般案子,然酒家还得开门做生意,红颜楼的姑娘也得梳妆打扮揽着客。司马赋及与月玦皆是潘安宋玉之貌,秦楼安此时男子装扮亦是风度翩翩,如今三人并行压路,此等景象可是难得一见,当下街头已聚了好些人观看。 秦楼安微微颔首,她倒不是惧人看,只是见街上女子无不对着她三人挤眉弄眼暗送秋波,虽不知司马与月玦二人看了那些搔首弄姿的女子是何感受,可同为女子的她,看了只觉好生别扭。 突然一股浓郁的脂粉气袭来,一直垂头走路的秦楼安抬头,只见面前倾倾站着一女子,看上去也便是二十出头的年岁,此时正捏着一方锦帕,半遮着脸面。 见那女子挡住去路,三人一时停下脚步。 秦楼安见那女子虽遮去笑唇,但眼角却盈盈弯着一丝妖娆,秋波在她三人身上转来转去,飘忽不定。别的女子虽有心凑近,却没那个胆量,此女竟然敢公然挡路献媚,可真是好大胆。 看了看左边司马,又瞅了瞅右边月玦,见他二人似是在等她拿个主意,秦楼安突然心生一意,嘴角微勾看着眼前的女子。 “这位姑娘阻拦我三人去路,不知是何用意?” 那女子见已成功引起她的注意,水眸婉转,放下遮着半张脸面的手,露出整张玉面,胭脂如桃,樱桃小口,倒有几分姿色,只是却俗气了些。 “翩翩君子,淑女好逑~” 听那女子娇羞一声,秦楼安心中一噎,她自小只听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倒不曾听闻如此清奇的改版。 秦楼安面不改色,只是微微察觉左边一凉,转眸一看,司马赋及整张脸都寒的结冰一般。 “咳,那不知姑娘所看中的君子,是我三人中的哪位啊?” 月玦与司马赋及虽都可称得上翩翩君子,然二人周身气质确实相差甚远。不知这眼前女子,更爱哪一种。 秦楼安说完便感觉到身旁一左一右二人皆看向她,俨然似在说:你在胡闹什么? 虽知晓他二人意思,然她却当作不知道一般,她倒要看看他二人到底谁更合她洛城女子的胃口。 思索之际,只见那穿红着绿的女子摇着身子款款上前,与她只有一步之遥时却突然侧步朝了月玦走去,方帕一挥,娇声道:“这位公子…” “够了!” 女子话未说完,一旁司马赋及突然一声沉声冷叱,吓得那女子身子一僵。待司马缓缓侧目看向她时,那女子顿时花容失色尖叫一声,提着裙裾便仓皇跑了。 司马赋及一身霸气外露,围观的些许人现下也都猜到了他的身份,顿时纷纷垂目让路,再不敢多看一眼。 “司马将军可好生没情趣,眼看玦太子桃花欲开,你竟一刀给斩了。可是看那女子没选你,你觉得丢了面,便想着也不能便宜了玦太子?” 司马赋及周身寒意未收,淡淡瞥了她一眼,“荒谬。” “此时正值隆冬,何来桃花?就是有也便是枯败烂枝,玦还要谢过司马将军将其斩断。如今将军与公主还有重案在身,切莫因此小事耽误时辰,还是快些回府上为好。” 月玦从头到尾未发一言,此时淡淡言语也是提醒二人查案为要。且听他话中之意,俨然是瞧不上那女子。不过他这般病病殃殃的,竟还夺了司马赋及的风头去? 罢了,大抵这便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罢。 “既然玦太子都不怪罪司马将军扰了你桃花风流事,那本宫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了,回府罢。” 三人再未受阻,一路颇为顺畅。入府门后,正见木江带了府上小厮拿着竹竿敲打着堂前檐下冰琉璃,现下见她回府,木江一撩衣袍满面春风跑来。 木江尚未到身前,她便已知他要说什么,无非是觉得自己将千年人参赠与他,便以为她将玲珑棋之事揭过,现下可不是受宠若惊前来道恩? 却不料木江看清她身后二人时,面上春风拂去,顿时面露寒冰。 “老奴参见公主,大将军,参见…玦太子!” 秦楼安听木江说到月玦时,口气之中夹杂一丝不服之气。想来是还因抄写规矩簿子一事记恨月玦,奈何又拿他没得办法,便也只能笑面相映,恭敬以待,着实好笑。 “管家无需多礼,昨日绿绾带了几具尸体回府,安置到何处去了?” “哎呦!公主您还说呢!昨日里绿绾带回府中十三具女尸,老奴觉着不妥便想报于您,奈何公主匆匆进了宫,回府后便睡下了,一直不得机会!你说这…” “行了,绿绾是奉本宫之命将尸体带回,现在尸体在何处?” 秦楼安扬声打断木江得喋喋不休,闻言木江一楞,颔首说道:“在…在后院房中。” “带路。” “是,公主且随老奴来。” 三人跟在木江身后来至后院一处房中,入门便见地面之上一字排开摆放十三具女尸。 秦楼安回眸略扫一眼司马赋及与月玦,将身上所着披风解下交了木江。蹲身查看,只见地上女子面色红润,神态安详,与活人睡着时一般模样。 秦楼安心下一沉,未曾抬眸唤道:“二位且来查看下尸身。” 司马上前一步垂眸略扫,月玦则蹲下身,又似摆弄器皿一般将十三具尸身一一查看。 秦楼安仰面见司马赋及一副不以为意模样,心中不禁编排一句,这案子明明是他的事,他倒比谁都清闲! 侧眸看一旁正查看的仔细的月玦,如今对比无所事事的司马赋及,她看月玦都顺眼了几分。 然而此时无人知司马赋及心中所想,那便是有月玦出手,何须他多此一举。 “此十三人,还活着。” “什么?” 正于心中编排司马赋及的秦楼安闻月玦言语后不禁心中一惊,不过转眼也不觉有何大惊小怪。先前冷剑鸣也是死而复生,现在月玦说这十三人还活着,倒也是可信。 “人死之后几个时辰内便生尸斑,身体冰凉四肢僵硬。玦观这十三人虽无呼吸心跳,然身体柔软尚有温度,亦不曾见得尸斑,不像已死之人。” “会不会是尸斑隐在衣物之中,你不曾看到?” 月玦站立起身,淡言道:“亦有可能,只是玦乃男子,实不好将这些女子脱衣查看。” 秦楼安微微颔首,“此事无需你动手,木管家,速去将粉黛绿绾找来。” “是,老奴这就去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后宅险失火 一炷香后,木江带了粉黛与绿绾回到此处。 她二人见司马赋及也在房中,又知自家公主对这位大将军一直青睐有加,虽这人一向不识抬举,然还是在向秦楼安行礼后,恭恭敬敬的朝他福身一礼。 司马赋及全当未闻一般,眼皮都未抬,轻甩衣袖背身出了房去。 “你二人将这些女子的衣物脱下,仔细查看她们身上可有尸斑。” “脱…脱她们衣服?” 粉黛与绿绾一脸狐疑,粉黛性子本就直爽,一向有事便问,这些女子都已死了,再脱人家衣衫,岂非太不道德? “照做便是。玦太子,木管家,你们也先行出去等候罢。” 月玦微颔首以应,踱步出了房去。木江偏头瞅了几眼横亘地上的女子,秦楼安见他还有逗留之意,扬声道:“木管家出去时将房门关上。” 倚靠在门边左右扫看的木江听秦楼安此言,点点头迭连应了几声,退出房后将房门掩上。 月玦听木江闭门出来,见其看他的眼神似闪似躲,心下轻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木江立于一侧低垂着头,心下思索着规矩簿子与鸳鸯锁之事。 虽然现在公主并未将他所立的规矩废除了去,可那全然是因为公主如今还顾不上这边。如今府中多处已换了鸳鸯锁,粉黛那丫头已将一半的钥匙给了他,然只有一半钥匙却是打不开鸳鸯锁。 虽不知公主在忙些什么,待公主手头事宽,便会另立新规。且府中另一半的钥匙在这小质子手上,凡有调用必须有他批准,自己若再想从中捞点油水,可是难如登天啊。 这可如何是好啊? 思索之际,木江只觉一道清寒目光直直盯着他,抬头看去,正见司马赋及垂目睥睨。 如王之视凡人怎敢忤逆,木江连忙撤回视线,却觉那道目光还是紧紧盯着他,如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刃,直刺他心脏。 他可没招惹过这尊大神呐,这大将军怎的如此看他? 突然,木江心头一动,这东景的质子本就是司马大将军带回来的战利品,且自家公主一向看重大将军也是府上人尽皆知的事。 若是他对司马将军微言几句,只说月玦在公主府上不安分,欲霸公主府管家大权。凭大将军的缜密心思,定会见叶落而知秋,就算是认为月玦欲控制公主府加害公主,进而暗中发展势力以图与东景里应外合攻打西风亦是有可能的。 如此一来,司马将军必会劝说公主提防月玦。那时且不说公主不会将管家大权交给他,就算不将他交京机厂查办都已是天恩浩荡。 心中这般想着,木江已全然忽视司马赋及眸中寒意,抬起头躬着身子行到司马赋及身前,拱手一礼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将军,还请大将军为老奴作主,保公主平安!” 木江说的大义凛然,不知情的还真当他是忠心为主的好奴才。如此作态落入司马赋及冷眼之中,却如泥沉沙海,半点波澜都未激起。 月玦见木江此番,嘴角微勾,他这欲借司马赋及打压他的如意算盘,可是打的噼啪响亮,只是不知这账会算在谁的头上。 司马寒眸一抬,正见月玦嘴角笑意。目光凝于那身白衣并未收回,良久才吐千金一字,“说。” 匍匐跪地的木江见司马赋及久久未言,还以为是他无心管这闲事。现下听司马赋及让他说来,当即心中大喜,仰起脸面激动而言:“多谢大将军为老奴作主!” 见司马赋及负手而立,木江眼角略扫月玦,心中得逞之意暗涌。 “大将军,东景质子月玦自来公主府上便处心积虑接近公主,又以老奴苛待他为由离间公主与老奴!近日来月玦又迷惑公主将府中各房钥匙交给他保管,还要新立公主府规矩。试想公主若真是将管家大权交给他,整个公主府便控制在一个质子手中,若是他有二心,恐后果…不堪设想啊!” 木江说完又是一个响头磕下,略抬眼只见司马赋及一双软铁战靴,纤尘不染的白袍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倏尔木江只觉一股强烈寒气直逼他而来,似是一双大手按压他的脊背,直要把他摁到地里去。 司马周身寒意逼人,见月玦无奈轻笑摇首,他若真有二心,那便好了。 “他苛待你?” 正当木江已觉喘息困难之时,那股威压寒意却撤了去,只是适才大将军这话,似是不是说于他的。按道理大将军不应该诘问月玦为何欲掌公主府大权吗,现下怎的无头无脑问这么一句? “大将军,老奴不曾苛待他啊!自他来府上,一日三餐饮食皆有小厮亲送到祈慕院中,前几日乃是司膳房新来了小厮,拿错了食盒,才将米汤送到他住处。不巧正被公主看到,他便冤枉老奴苛待他!更是蛊惑公主命老奴将规矩簿子连夜抄了十遍!请大将军为老奴作主!” 本是负于身后的手,现下十指交叉于腹前舒动了下指结,几声咯咯声混杂风中令人闻而生寒。 月玦见司马赋及此番,微皱了皱眉头,他莫不是要打木江? 却见那人垂眸把玩着骨节分明的手,声若冰霜:“问你了?” 此时木江已觉司马赋及好似并非站在他这边,但他也没有道理和那东景质子一道,这到底怎么回事?这大将军的脾性,还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这…大将军…” “木管家,此事已然过去了怎的今日又提?岂非是抄的十遍规矩不顶事,如今便又忘了?你若非说是新来的小厮带错食盒,那玦依旧是那句话,送到玦院中的半碗米汤,管家是为何人准备?” “这件事老奴回去问了,那碗米汤本是给府上新买的鹦鹉准备的,不想却送到玦太子院中,如今那小厮已被逐出府中。可老奴当真没有苛待您,您为何要在公主面前诬陷老奴!” 给鹦鹉准备,敢情是不将他当人看。 月玦心中冷笑,当前都历坊一案尚无头绪,他实不想将心力耗费在此等贪图小利之人身上。 “既如此,此事便算是玦冤枉木管家。然玦无心于掌家大权,一切都乃公主心意,若是你心有不服,只需禀明公主即可,何须劳烦司马将军?木管家可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你、你…老奴身为公主府管家十年,怎敢忘主!玦太子又要巧言令色冤枉老奴,老奴要禀明公主!” 木江说着便踉跄起身欲进房中,尚未碰到房门,门便从内打开。 秦楼安端手出来,粉黛绿绾跟在身后。见房前木江老脸已是紫黑之色,不知是冻得还是怎的。一旁司马赋及更是冷成冰一般,他这又是怎回事? “木管家这脸色怎的如此差,本宫不是已令粉黛将千年人参赠与你补身子吗?” 适才她在房中查看的入神,三人在门外的言谈她倒没有听得多少,只是适才月玦所说木江忘主一句,她却全然听的清楚。 “公主殿下!玦太子冤枉老奴,说老奴忘主!” 凤眸扫过木江落在月玦身上,见他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又看向司马赋及,俨然一副不屑模样。 秦楼安心下明了,定是木江不甘交出府中管家之权,又知她看重司马赋及,便想着在司马面前告月玦一状。且不知此等伎俩实在是如跳梁小丑。 如此闹剧,当真是丢她的脸面。奈何现下案牍缠身,她一时无心整治内宅,便且再容忍他几日。 “木管家在本宫府上十年,你对本宫如何本宫心中有数,断然不是他人微言几句便能挑拨的。如今本宫还有要事要做,府中大小之事全靠管家打理。若此期间管家能够打理全善,也算弥补了玲珑棋的过错,如此自然无需玦太子管理家事了。” 木江双眸一亮,这显然是公主在给他机会,若是他表现良好,那月玦岂不是就没戏了? “老奴多谢公主谅解!一定不负公主所托,老奴一定好生打理公主府,请公主放心!” 秦楼安浅笑:“木管家平身罢,这里没有他事,你且下去罢。” 闻言木江笑脸一僵,抬眼见司马赋及一记冷眼扫过,忙低垂了头:“是…是,老奴这便先告退了,公主若有吩咐,只管知会老奴。” 秦楼安微微颔首,木江不好再留,躬着腰身退了去。 “规矩,百遍。” 木江退出数步,却听司马赋及淡言一句,当即愣在原地。 秦楼安闻言也是愣怔片刻,他之意显然是已知木江曾抄写规矩簿子十遍。莫非是觉十遍不够? 月玦闻言,微微颔首掩下笑意。然此行却尽落那双寒眸之中。 “公主…这…” “即是大将军之命,你便回去抄罢。” 全当是给木江一个教训了,看他还敢在他人面前嚼舌根捅丑事。 木江万万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竟又被罚抄写规矩!十遍已经险些要了他的老命,这百遍… 但见司马赋及已握掌成拳,木江心中一惧,连应几声黑着脸退下了。 “让大将军见笑了。” 家丑不可外扬,如今她府上管家竟与月玦争权夺势,大有官宦人家后宅妯娌之间争权之意。此话若是传出去,岂非让人笑话。她无后宅,倒却起了火,还险些烧到司马赋及身上。 “留心。” 简短二字,再无他言,秦楼安愣怔片刻,司马赋及此话何意?留心? “公主一番查看,可有何发现?” 听月玦此问,秦楼安才想起尚有正事要说,当下也无心深究司马赋及话中之意。 “并未发现尸斑,却见更令人惊奇之物,二位进来罢。” 司马赋及与月玦相视一眼进了房中,此时地上所陈女子皆着中衫,厚实外襟铺展在地,绫罗锦缎上绣满仙花珍木,似是天边五彩祥霞。 “粉黛,绿绾,将此衣物翻过来。” 闻言粉黛绿绾上前,将秦楼安所指外襟拿起展开在三人眼前。 青鸾栖梧,百鸟朝鸾。 原是此衣衫乃双面绣法,外看只是普通花草刺绣,里侧,是当年青鸾皇后所绣百鸟朝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司马倔如牛 仅凭宫衣几只青鸟,尚不足以说明幕后之人要将此案推诿于青鸾皇后鬼魂作怪。然如今这锦衣之上,栩栩如生的栖梧青鸾,则是一锤定音敲定此事。 西风正统后,朝野上下,人不能冠以萧姓,衣不能绣以青鸟。违者,以谋逆之罪论处。 锦衣所绣青鸾,静栖梧桐,长目微敛,双翼青如晓天。其周身万千青鸟相绕,朝鸾而鸣,虽囿于绫罗之中,却令人望而闻其争鸣。 回眸,秦楼安见司马赋及和月玦皆是盯着那衣衫出神,二人眼眸之中,却是神色各异。 月玦目光清澈,似是单纯被精巧绣功吸引,现下正如欣赏名家山水般细心品味。司马赋及目色暗沉,令人难以捉摸。此人一向如此,若是参透,才是奇怪。 “如今看来,凶手是铁了心要把案子甩给青鸾皇后。今日查案的若不是你我等,他人怕是早已将此案断为鬼怪作祟的冥案。若是如此,真正的元凶巨恶便逍遥法外,继续为非作歹。” 此案真凶,敢以青鸾为噱做如此滔天巨案,背后必有惊天大谋。若非如此,以青鸾之事为烟雾,一旦东窗事发事情败露,便是九族株连。若是所图仅乃小利,又何须冒此大险? 是谁? 一室沉寂,司马赋及与月玦竟都不言语。 莫非也是忌讳此案深涉青鸾,不敢妄言? 这可不符合他二人脾性,月玦此人玲珑通透,无惧无怕,初闻宫中青鸾殿闹鬼之时便敢在她面前大言西风秘辛,现下哪有畏惧之理?司马赋及更是不怕天地之人,当朝天子尚敢忤逆,亡国之后的鬼魂又岂会放在眼里? “怎的?你二人哑了?” 司马赋及眼皮一抬,寒眸掠扫她一眼,眸中之意显然是表示不哑,只是懒与她说话罢了。 她复转头看向月玦,正见他亦看向她。朝他略使眼色,示意他开口以应。若是月玦亦不与她说话,那她岂非很是尴尬? 微眨凤眸,月玦眉头微蹙。 再眨凤眸,月玦眼神带疑。 三眨凤眸,月玦醍醐灌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公主之眼波流转…比那街上女子更具风情。” “……”秦楼安无语凝噎。 “……”司马赋及鸡皮顿起。 之前还觉月玦洞悉人心,如今怎的如此憨笨! 竟把她与那街头献媚的女子相比!不过虽是浑话,也算是理会于她了。 “玦太子何时也学会这油嘴滑舌了?” 言罢只见月玦蹙着眉峰,颔首垂目,似是在细思他适才之言有何不妥。 月玦心下,她若不是眨眼示意要他夸赞于她,那又会是何意? “罢了,且说正事。撇开青鸾不谈,只将此案视为寻常命案即可。如今这些女子身体不见尸斑,莫非当真还活着?” “假死,冷剑鸣。” 一直装聋作哑的司马赋及终于开了开金口,虽冷漠几字,却一语中的。 她与粉黛绿绾查看时不见尸斑时,便想起冷剑鸣假死之事。只是冷剑鸣假死是因修练龟息之法,这十三个纤弱女子又怎会那等禁术? “若非去过昭阳殿,玦也想不到这一层。” 秦楼安思索之际,月玦轻拂衣摆蹲身看向地上女子。听他语气又是往日般清绝缓缓,她只当适才他是抽风了。 一旁司马闻言寒眸一抬,昭阳殿,腕上伤? “昭阳殿?玦太子可是想到什么?” “世间蛊毒千奇百怪,玦知一种,叫做往生。传闻身中往生蛊者,三魂缺二,七魄少五,剩下一魂二魄为人所控,说生便生,教死则死,但却并非真死。” “世间何来如此玄妙之谈?本宫倒是不信人生在世当真有三魂七魄。” 见她不信,月玦莞尔:“此言虽虚,然往生蛊却确有其效。” “既是如此,那你可有办法除去她们体内的蛊毒?” “所谓术业有专攻,玦因身中恨无绝,便对毒颇有研究。然对蛊却是只知其存却不知其解,想来此事还得劳烦谢家家主。” “谢之卿?” 听及司马赋及说谢之卿,月玦颔首以应。 司马冷目微斜:“少指望他。” 听司马赋及之言,秦楼安心下生疑,“司马将军何出此言?莫非谢郎谢之卿师从名医大师之事有假?” 若是如此,那母后体内之蛊又该寻何人医治? “请得不来。” 请得不来? 她与谢之卿也算相识已久,此人君子秉性,素日里待人和善,万不会是见死不救之人。且父皇昨日里已命张襄携重礼前去谢府,怎会请得不来? “公主…今日早朝之上,皇上便因此事罚了张丞相三个月的俸禄…” 听绿绾小声报来,秦楼安心下躁意渐生,本是万无一失的事,竟出了这等岔子。虽月玦已护住母后心脉,但若是无法根治,恐后患无穷。 事关母后凤体,父皇必会派人再去相邀,若还邀请不得,她便亲自前去谢府。只是不知谢荀,可会给她这分薄面。 “谢家主之事虽急,却不急在一时,现下申时将至,玦太子可要动身?” “这些女子所着衣物皆出于雪衣布庄,想来其中定有乾坤。玦先行回祈慕院携好画作,再去庄上会一会那老板。” “何事?” 司马赋及尚不知月玦卖画之时偶入雪衣布庄之事,现在此案察查之权在他,如此重要线索理应相告。听他有此一问,秦楼安与月玦便将布庄之事尽数告之。 “我与你同去。” 司马淡言一句,虽语气轻缓,却有一股让人难以相拒的强硬之气。月玦见他已要开门出去,扬声止道:“无需大将军前去,玦一人便可。” 铿锵有力得步子一止,当门而立的挺拔身姿似是一杆翠柏,将料峭寒风挡于门外。 “你有什么资格,管本将军?” 月玦垂眸,不知师兄如父,可谓资格否? “依本宫所见,还是让司马将军陪你同去为好。如今我们尚不知雪衣布庄底细,玦太子一人前去着实冒险了些。” “公主好意玦心领了。只是大将军名扬天下,洛城之中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大将军陪玦一同前去,岂非打草惊蛇?” “你明,我暗。” 尚不等秦楼安开口,司马赋及冷言一句跨入风中,“府门等你。” 司马赋及走后,月玦看向她摇首轻笑道:“大将军这脾性竟如牛一般,既是如此,那玦便去了,公主且在府上等候消息。” “小心为上。” 月玦颔首,出了房中。 听他所言,司马脾性如牛? 怎的这牛倒不对她倔强一番? 那厢月玦回祈慕院带好画作出府门之时,司马赋及负手立于门前。 二人颔首示意,月玦怀带画轴明步于市,司马则暗暗跟随其后。 月玦到雪衣布庄时,庄中人进人出颇为热闹,与寻常布庄无异。只是隐隐察觉暗处有几双暗盯的眼睛,略辨方位,抬脚进庄。 “这位公子,您是来取新衣还是要新置办呐?”月玦方进得门去,一招待小厮笑着面迎上来。 “前几日为你们宋老板作了几幅画,交画之期定在今日申时,望小哥引见。” 月玦将怀中画轴递到小厮眼前,那人看了眼后,又抬眼看了眼月玦。 “公子稍等,待我去向老板回禀。” 小厮说完便向二楼跑去,月玦环顾四周,这雪衣布庄还真是不小规模。 看向楼梯角落处时,隐约可见一角白衣,面上生笑,心下愈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庄内藏洞天 “公子,我们老板请您去二楼会面,请随我来吧。” “多谢小哥。” 片刻后,前去通报的小厮引了月玦去二楼。临近楼梯角落处时,那袭白衣已不见踪影。月玦左臂揽画,右手探到左腕袖口,将玉骨扇往衣袖中轻推了推。 如今不知雪衣布庄底细,他回祈慕院带画轴之时,将敛藏已久的玉骨扇一并带上,以防不测之变。 十年光景,尘埃覆玉掩去扇身风华,白驹之岁却不曾噬断润玉扇骨。如今此物回他手中,便是明珠出匣,旭日破曙。 须臾功夫,那小厮便引了月玦到了二楼廊中。雕窗镂柱,红软铺地,淡幽檀香氤氲古朴雅致之气,与楼下市井喧闹之象截然不同。 几日前他初到布庄之时,只去过一楼内阁中,倒是不知这庄内别有洞天,藏有如此雅处。 “公子,老板已在房中等候。” 引路小厮停于一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前,福身抬臂示意月玦进到房中。 “有劳了。” 月玦颔首谢过,轻推房门,檀香之气更甚。室内布局典雅,大有书香之气。入目泼墨山水挂屏,屏侧有联,遒劲书道:了却天下事,同醉南山幽。 屏下一张花梨长案,案上一方宝砚,各色笔筒,筒中笔多如枝,镇尺压宣,宣白如雪。案侧同色梨花书架上书卷累累,并兼斗大玉窑花囊,插着几枝横斜白梅。案角侧摆一玲珑金鸭,香雾蒸蒸缭绕,萦萦入鼻。 环眼将房中各处略视一遍,此处如何打量都是处文人雅室,与那坐于案后仰椅上大腹便便的男子格格不入。 兀的身后一声细微响动,略回眸,原是不知是谁将房门关了。 月玦进入片刻,那男子尚阖目仰躺于椅中,大致不惑之岁,生得膀阔腰圆,肥头大耳,面如红布。 此人便是那日街上寻月玦作画的老板,他只自说姓宋,他亦只道姓月。 “月公子来了,快快请坐!” 又过片刻,那人才如梦中初醒一般,见月玦长身玉立案前,抱肚起身相迎,笑的面色更是通红,本就狭小的眼睛,如今都不知何处去寻。 月玦颔首谢过,坐了一侧梨花太师椅,将画轴横置于两椅间小几上。 “不成想宋老板不仅生意经营的红火,私下还是个风雅之士。” 正斟茶的宋老板动作一置,笑道:“哪里哪里,我宋吉就是个粗人!” 说话间宋吉斟了一盏茶递到月玦身前,月玦起身接过,遥看宋吉身后所挂之联:“我见老板雅室中所挂对联甚是高妙,不知老板怎会有如此心境?” 敢言了却天下事者,定非池中之物,必是心怀乾坤野心勃勃之人。然此联下句了却天下后,不为至尊之位,仅求共醉南山。此等视繁华如浮云的心境,可谓更是难得。 眼前宋吉,可有如此境界? 闻言那人亦回头看去,讪讪道:“同醉…南山…幽,了却天下事?这…这有什么高妙的,只是我从街上买回来挂着好看的罢了!” 轻抿香茶,碧罗之春,月玦含笑坐回椅中,敛下眸中神色。 仄起平收之理尚不懂,便是附庸风雅都不会。 此处真正老板,又是何人? “月公子,前几日拜托你作的画…” “尽数在此,请宋老板过目。” 月玦放下青玉茶盏,将小几上画轴递与宋吉。那人接过后低头看了一眼,尚未打开,言道:“不必了,前日我在街上寻画师,远远便见月公子之画精妙绝伦!想来此事交了公子,必定是不会有问题的,本人放心!” “多谢宋老板信任,不过还是请老板查看一番为好,有不妥处,在下再改来。” 宋吉将画轴放于长案上,拊掌扬道:“月公子是个讲究人啊!既如此,那我便打开看看!” 说着,宋吉抽出一卷画轴,展开后如囫囵吞枣,粗粗一略。 “啧、啧!月公子真是画技高超啊,我以前也找了不少画师,可都没月公子画的这么相像过!这女子当真是如活得一般呐!” 月玦起身行至案前,面上莞尔:“宋老板过誉了,其实这些画,有一处瑕疵。” 闻言宋吉一愣,复又低头将案上画看了一遍:“瑕疵?这…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看出来才怪。 “宋老板单看一幅是看不出这瑕疵的。”月玦抬手将其中另一画轴徐徐展开,“此处十一幅画,人虽为不同,眼睛却是一般一样。只因当时在下自以为记住了所有人模样,可回去作画时才发觉已然忘了,无奈之下便将所有女子的眼睛都画成同一人模样。” 宋吉拿过月玦手中画卷,又于自己手中的对比,果然这两个女子的眼睛是一样的。 “算了!眼睛什么的不重要,便这样罢。只是事先说好的价钱,可得克扣一些!” “宋老板此言差矣,画龙重在点睛,这画人也要着重眼睛。相同的服饰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便有不同的韵味。如今这画中人眼睛皆同,各女神韵相似毫无特色。还是劳烦宋老板再将那些女子请来,让在下修改一番。” “再找来?哼!那些女子都…”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宋吉忙住了口,眼神飘忽不知看向何处。 “嗯?那些女子都怎么?” 宋吉抬眸看去,正见月玦笑面相问,虽是一脸和善模样,无波双眸却是要将他看穿。兀然只觉月玦眉眼之间竟有相识之感,在哪见过呢…在哪… 在上头发下的通缉画稿上! 月玦见宋吉面色骤然而变,狭小的眼睛射出犀利的目光紧盯着他上下打量。 突然只闻宋吉怪笑一声:“我们正找你呢,你竟自投罗网,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月玦心下轻笑,这可是原形毕露了? “宋老板何出此言?是何人寻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要怪只能怪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只是没想到你竟落到我宋吉手中,这可真是我的造化啊!” 宋吉逞笑几声,突然出掌如风直逼月玦。突然眼前白影一晃,他竟一掌劈空,眼前月玦竟不知何处去了。 “宋老板?” 宋吉闻声回头,只见月玦悠哉站于他身后,嘴角还带着笑! 现下宋吉也知月玦不是个简单的,心里警惕几分,又接连几招下去,月玦毫发无损,他却累的气喘吁吁。 “劝宋老板切莫再动粗,只需好生配合我亦不会难为你。不然,这一身肥膘,可得去几斤油水。” 自袖中取出玉骨扇,月玦走近已仰靠在门上的宋吉,扇骨轻轻点了点那剧烈起伏的便便大肚。 “配合,我配合!去死吧!” 突然,那宋老板竟扬出一把白粉,直逼月玦面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险丧铁蹄下 玉骨清脆一响,雪锦豁然打开,月玦撒扇遮于脸前。 吭啷—— 紧闭房门突然破开,倚靠在门上的宋吉被甩到一侧的花梨书架,肥壮身躯将架上书卷簌簌撞落,瞬时地上一片狼藉。 月玦轻摇玉骨,将未落白粉拂散,视线清明间只见一袭白衣凑身上前。 司马赋及一直隐于门外,适才听室内略有打斗之声,虽知月玦身中恨无绝不可轻易动武,但一般人还是伤不得他分毫。 然世间最害命者,向来非光明之争,却是暗箭难防。门外他听宋吉一句去死之言,便知此人定是使诈。破门而入,正见月玦周身笼于白雾之中。 见司马赋及剑眉紧蹙,双目灼灼紧盯着他,月玦轻合玉骨,声若春风:“无虞。” 看月玦言笑晏晏,司马阴沉面色稍稍霁晴。 摔撞在地的宋吉扶将着书架站起身,见月玦毫发无损,鼻翼翕动两下嗅了嗅,低咒一声:“该死!竟然拿错了!” “宋老板可摔着了?” 宋吉抬头,正见月玦转身看过来,一双眼里无厉色却让人不寒而栗。宋吉暗捏袖中另一包白粉,这次可是噬骨之毒。 正当宋吉欲再行谋害之时,却见月玦身后侧步出来一人,刚才应该就是这小兔崽子撞门而入! “司…司马…赋及!” 宋吉寸目圆睁盯着司马,面上是如何遮都遮不住的惶惶惊恐。月玦见宋吉此番畏惧模样,轻缓转头看向身侧人,事前猜测果然不错,洛城之中,怎会有人不识得他这个大将军呢? 司马赋及一双寒目睥睨着蹲靠书架上的人,若不是那微微颤动的衣摆,宋吉好像是被司马赋及眼神冻住一般。 稳健跨出一步,铁底银靴踏地之声震得宋吉肥躯一僵。眼看司马赋及逐步逼近,宋吉眼珠一转,霍然站起攀上书架花囊,似是用尽全身之力,狠狠扳转。 身后轰然一声巨响,司马回头,只见月玦似是化作一道白影,直直坠入地板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陷口。 司马纵身一跃逐那白影而去,毫不迟疑。 宋吉见二人掉入陷阱之中,连忙扳动花囊将洞口关上。一时觉四肢发软,宋吉瘫坐在地豪喘几口大气,待回神,一张肥脸上逐渐露出奸逞笑容。 “我…我立大功了!不仅抓住了画像上的人,连司马赋及都落在自己手上!” 宋吉仰头朝天大笑几声,倏尔像是想到什么,面色一紧站起身,自言自语道:“司马赋及可不是等闲之辈啊,也不知道密室能困住他多久,得尽快通知主子!”如此想着,宋吉连滚带爬出了房门。 那厢司马跳入陷阱后,不曾摔跌,长身挺站,铁靴触地之音在密室中声声回响。 “月玦!” 此处无光无明,黑暗中司马赋及轻唤一声,虽声音无波无澜,心中却是铁马踏冰河。 “抬脚。” 回音之余,司马只听一声轻语,似是从他脚边传来。低头看去,黑暗之中忽然冒出荧荧一光,大如豆粒。 定眼凝看,原是月玦点了火折,此时月玦刚从地上坐起,衣摆正踩在他铁靴之下。 司马赋及顿时收脚上前,将月玦扶起身。看他从上面跌落现下还能站起身,应是没事,只是适才宋吉撒的白粉,不知是否有毒。 “可有摔伤?白粉可有毒?” 月玦站起身,轻扑衣上玷染灰尘,“不曾摔伤,倒是险些丧命于大将军的铁蹄下。至于那白粉…” 适才他虽用玉骨扇遮挡,然白粉四下弥散,不妨间还是吸入些许。只是那物并非是毒,倒像是合欢散… “白粉如何?” 司马见月玦话说一半,莫非那白粉是剧毒之物? “无碍,纵是剧毒,奈我如何?” 只是不知恨无绝可否也能化那合欢散的药效,现下并未有异样之感,该是无事。 司马赋及知晓月玦因身中恨无绝而体质特殊百毒不侵,现下见他无事,心下略松,只是他适才竟说他的脚乃是蹄? “亏得还有这火折子,不然你我可要两眼摸黑,再想从此处出去,便是绝无可能。” 月玦执火折将此处四周打量一番,墙壁光滑无痕,倒是与京机厂处密室一般无二。 雪衣布庄之中,竟还有如此隐秘之处。 “游龙之功。” 听司马淡然一句,月玦抬手轻触墙壁,“无用,墙壁光滑无处借力,与京机厂中密室一般。想来你察查冷剑鸣时,应该见识过。” “别人不行,我可以。” 月玦转身看向司马,只见他面上淡定如常。 游龙之功本是他二人一同学的,自己因身中恨无绝武功荒废多年,而他常年叱咤沙场锻筋炼体,想来自己已不是这人对手了。 “我带你上去。” 幽微光下,月玦眼帘微敛遮去眸中光彩,清绝面上晕染淡淡哀伤之意。 司马赋及见他此状只当他是不信他,正欲上前带他出了这密室,却被那人止住。 “铜头铁脑不成?如今上面封死,你纵是游龙之功游上去,敢情要用头撞开?”月玦手持玉骨轻敲司马额头,复又轻言一句:“脑袋可不是这般用的。” 司马不闪不躲受他一下,自他手中拿过火折将密室顶部照看,似是巨石相封,倒真是撞破脑袋也撞不破。 “那不如则亏动动脑,想个脱身之法?” “此处与京机厂密室一般一样,倒像是出自一人手笔。若真如此,脱身倒也不难,只是寻起来麻烦些,只是这火折,怕是撑不住。” 京机厂密室虽看似浑然天成密不透风,然墙上却设有机关按钮,只是太过隐秘,查找起来颇费时间。如今此处比起京机厂密室,大出一倍有余,寻起来愈加麻烦。 “此处不曾设有害命机关,仅把你我困于此,纵是寻不到出去的机关,这密室主人也不会放我们不管。” “脑子便是这般用了,赋及有长进。” 听他打趣,司马赋及难得笑语一句:“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你这般精似狐狸的玦太子身前,我怎敢不长进?” 精似狐狸?是褒是贬? 司马赋及见月玦面上笑意渐收,莫非是恼了? “生气了?” “不曾,只是念及你我探访雪衣布庄初衷。此案事涉青鸾…” “你我之间,有话直言,何须遮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合欢散发作 昏暝中豆大焰苗曳曳映面,似破晓时分天边残星,摇摇欲坠。 月玦轻呼一口气,微弱星火跃动,亮了几分,照的二人脸面若琥珀生光。低垂眼眸凝于那人光滑下颌,避过那双杳若寒星眼眸。尽管此时,他星目中,无雪无风。 “司马有女名青鸾,飞入萧家,共皇眠。” 追溯数十载,洛城尚叫临殷,天下亦不姓秦,而是姓萧。两记童谣似散风中,一夜吹满临殷城。上至黄发,下至垂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萧皇萧亭册封丞相之女司马青鸾为后,金砖玉瓦高砌青鸾殿以供其栖。然世人却道萧皇以金屋囚鸾,人前帝后恩爱,实则龙鸾不和。 只因有传,萧亭乃断袖之君,心心念念,皆是那琴师白鹤。 青鸾白鹤真相如何,尚无人知晓,两记童谣便共那花月传言,皆随大萧皇朝,碎在秦政铁骑之下,化作尘土。 独留青鸾皇后,长禁新朝深宫,四十八载,思那亡国之君,朝朝暮暮。 月玦声色轻缓,却依旧沉重了眼前人心思。字字如刀剖开沉寂已久的心脏,如潮痛感汩汩蔓延全身。痛疼肆虐过后,心头又压万钧巨石,直逼的人喘息不畅。 好在,他已习惯。 “你怕此事,牵涉于我?”沉寂良久,司马赋及碾碎心头巨石,语气同样轻缓。 月玦抬头,又颔首,无声胜有声。 司马见他此番模样,哧笑出声:“此事尚不牵涉于我。只是你怎先淌入这浑水之中?” “寄人篱下,又如何轻易袖手,作壁上观?” 闻言,司马星目灼灼看向月玦左腕,隐于衣袖中的白纱,晃晃刺眼。此事虽涉青鸾,然却与己无关,可如今当下,他却无端囿于这是非中。 相对一豆星火,无语无言,只闻二人轻缓喘息。几息之后,司马剑眉微蹙,眼前人喘息之声,怎的愈发急促凌乱? 月玦怎会察觉不到自己异样,恨无绝竟压不住合欢散的药性,虽他已极力平缓,然依旧觉燥热之火愈燃愈烈。 “月玦?” 突闻司马赋及清寒声音,月玦觉如三伏盛夏,一碗清凉梅汤入腹,稍稍驱散心头燥热。然此药刚猛,简短二字,怎消盛夏酷暑。 司马见他颔首垂眸,面上红晕,似不是火折映照之光。封闭密室之中,纵是发丝落地都清晰可闻,如此繁重呼吸之音声声钻入司马耳中,如闷雷响动。 好像,还带无限春意。 “月玦?” 月玦抬眸看他一眼,复又侧头看向别处,声色故作平缓:“合欢散。” 三字入耳,司马赋及面上一怔,修长剑眉微微蹙起。纵是他不通医毒药理,也是知晓合欢散乃何物。适才二人尚未掉入密室之时,曾听宋吉说拿错,莫非是那白粉? 思索之际,月玦将玉骨放入衣袖中,撩了衣摆盘膝坐下。司马蹲身于他身侧,自他手中接过火折,无意间两手相触,只觉月玦已如火炉般热。 见他阖目蹙眉,额上细汗凝出,似是极力隐耐。司马不忍,轻言一句:“可要帮忙?” “无用,此药若用外力驱散,便是适得其反,愈加催动药效…” 司马垂眸掩去眸中神色,一同坐于他身侧,看着手中跳跃烛火,戏意燃起:“那你…自行解决,可去药力?” “荒谬…若是如此有用,还叫得什么合欢散?” 司马赋及肘撑于膝,掌托下颌,侧目看着眼前人。这般忍耐力,着实令他佩服,语气之中竟还留得一丝清寒在。 殊不知月玦此番皆是表面作态,如今他仿若置身熊熊烈火之中,欲火灼心,亦灼身。他不欲在人前显露窘状,左掌握拳,指嵌掌心,以十指连心锥心之痛保得一丝思绪清明。 轻睁双目,映目便是司马赋及一张好整以暇看戏脸面,他莫不是不知合欢散之厉害? 右掌入怀,自衣衫中取出一段雪白。自那日昭阳殿出来后,他便将银针随身带了,不成想如此快便派上用场。 “劳烦大将军稍动贵手。” 听月玦说话语气意味不明,司马赋及面色稍正,见他将一物什递与他,心下会意,抬手接过。将花纹精细雪缎层层展开,数十根长短参差,粗细不一的银针现于眼前,火光下生出闪目光芒。 “按我所说穴位施针。” 月玦凝目,左掌指缝间似有流液渗出,但见司马赋及垂眸看着寒光闪闪的银针不为所动,本是不平心头愈添一分焦躁。 “好生无情,你欲看我血脉爆裂毙命不成?” 一语醒脑,司马赋及正色:“我不似你精通针灸之术,恐有差错。” “无妨,尽管动手便是,若再迟疑,火折燃尽,更是无法。” 闻言司马亦不再踟蹰,起身坐于月玦身后。借着幽弱火光,按月玦所说穴位,一一将十三根银针隔衣刺入他背部。事罢月玦自行催动内力,将体内残留药力逼出。然内力微动,便觉心胸之间血气翻涌,恨无绝,伺机而动。 片刻之后,月玦周身白气缭绕,若沸水扬汤,滚滚而蒸。司马赋及知晓月玦此举必是动用内力,心中悬弦绷紧,一触即断。 若遭恨无绝反噬,便是九死一生。 “赋及,将银针取出。” 静寂之中突闻轻缓之声,司马回神,适才几刻功夫,竟觉长如数岁光景。探手将他背上银针翼翼取出,月玦直挺的身子微垮,紧攥骨指舒展,一汪血水似满溢出。 淡淡血腥之气氤氲入鼻,司马赋及心下一沉,起身转至月玦身前,左膝衣摆处赫朱深深,直刺入心。 “脑子是这般用的?愚蠢!” 司马厉声,撩摆扯下一条衣衫,蹲身将手中火折塞入月玦右手。面上盛怒,手中轻缓,心下愧忧。 月玦轻睁双目,见司马赋及将他左手包扎,眉眼带笑:“若不这般,便要再你面前失态了。” “又如何?”司马赋及剑眉不舒,声色犹寒。 见司马赋及不以为意,月玦轻笑,时隔多年,他莫不是将旧事忘却了? “赋及可记,除夕醉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一石三鸟计 除夕醉酒,迄今,已是十年之久。 司马赋及将衣带缠绕月玦手掌上,牵连出一段繁华竞逐的往昔。 彼时月玦,白衣锦扇,腹有乾坤,是东景的神机太子。他若拟于月,自己便是尘,未经金戈铁马,不过一介蓬蒿。 天意难测,世道无常,终是月落霄汉,浮华碎成噬骨哀伤。 烛焰幽幽,司马抬眸,眼前白衣依旧,玉骨在手,沾酒便醉的毛病也是如鲠在喉,让他难以…言说。 若不自欺欺人,虽今非昨,然人如旧。 “师弟醉酒模样,赋及…终身难忘。” 月玦见司马赋及适才寒眸深渊,面色幽幽,便知他定是忆起那段如梦过往,那段豪可叱马挟弹飞鹰,静可同钓汩罗秋江的不复年少。 自然这等好事,少不了谢容。 只是他这声师弟,怕是事经多年,犹不接受事实。 “纵是你至今不肯认我为师兄,此事也是板上钉钉之事,你抵赖不得。适才你这一声师弟,可是忘了长幼之序?” 月玦抽回手,长身站起,澈目睥睨尚蹲坐在地之人。司马见他此番,心下生笑,莫不是站的比他高,便能令他甘叫一声师兄? 绝无可能。 挺身站起,俯他低垂眉眼,言语重肃:“我长你两岁,如何分这长幼?” “师兄弟之称向来不以年岁长幼论,你与谢容入门皆迟于我,此事穷乐寺中,人人皆知。谢容尚认我为兄,你怎的如此不坦率。” “入门早,又如何?”手中火折子微闪,隐隐渐熄,司马轻呼一口气,轻飘一句:“你又打不过我。” 适才为驱合欢之效险动内力,体内恨无绝蠢蠢欲动,心胸之中血气翻涌。好生不易将其压下去,适才闻司马一言,月玦只觉血漫喉口,气上心头。 何谓打不过他? 彼时只是不愿与之真格真章的动拳脚,竟给他如此自傲错觉。现下便是他欲好生教训他,倒是真没那番本事了。 百密一疏,悔不当初。 “休再说这些无用之言,有这般争个你长我短的功夫在,不若去寻密室机关。若是你我二人猜测有误,那密室主人便是要困死你我,不出几日,你我便要魂归于天。” 闻言司马赋及眸中一凛,心中亦无争较之心。此等密室在整顿京机厂时曾见过,亦知晓开启机关设藏之隐秘。现下火折将熄,耽误不得。 相视无言,彼意相通,借一豆烛火,寻一线生机。 那厢宋吉仓皇逃出房间后,便命庄中众人驱逐买客,闭门歇业。 宋吉强定心神,极力维持着宽肥脸上平和无恙的神态,迈开两股尚软的象腿,若无其事出了布庄。临行之前,将一矩形木牌挂于店门——打烊。 宋吉负手行于街邑之上,面上状若无事,实则心下惶惶。他只觉有人在暗中尾随,但回头张望几次,又没发现行为异样之人。 是他多心了? 转过几条街道,宋吉直奔长阳邑,他要去的地方,便是翠湖畔最为雄伟之处,瑁王府。 此时瑁王府,虎踞轩,代衡议事书房。 居正首者,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一袭麒麟暗纹锦服,正是瑁王代衡。 凝看堂内中央金蟾衔珠铜熏炉,袅袅淡烟飘忽不绝,安神香气却难结心头郁结。 代衡斜靠披裘大椅上,脸色阴抑,一对虎眼似空洞又似深不见底。一室沉沉,手中把玩持珠玉石相撞之声脆脆入耳。 兀然,贴金镶玉的朱漆房门缓缓打开,一踏玉底玄靴伴风而入,玉色履底纤尘不染,青乌靴头祥云暗绣。 代衡闻声坐直身,见那一袭玄衣轻飘而入,连忙起身相迎。 “长琴先生快请上座。” 来者轻拂玄纹云袖,向代衡略躬身颔首,动作间衣带飘飘似揽明月万千清辉,腰间悬佩相撞之音似为那人做奏:“瑁王爷客气了。” 唤为长琴者入堂坐了一侧太师椅,代衡即刻招呼侍在堂外的小厮备茶来。 外面小厮会意,躬身下去备茶,招待这位先生,得用明前龙井。 代衡带上房门,回身看向面带青铜獠牙面具之人,不见真容,只露双眸与那凉薄朱唇。 他招揽门客已久,起初此人到他府上之时亦是此番打扮,他曾命他揭下面具说话,可此人却以无颜见天日为由相拒。 一介布衣以青铜遮面见世袭王侯,可谓大不敬,纵有大才,他亦不纳。然此人四字之言,便教他留之重用。 “长琴观王爷长眉不舒,可是心中有堵?” 闻言代衡踱步至那袭玄衣身侧,一撩衣摆坐于长琴下首椅上,虎须微动,声色沉沉:“先生此前妙计,可是失策了啊!” “哦?何以见得?” 代衡抬眼,青铜獠牙入目,他看不见长琴脸上神色如何,只见那露出得眼眸中,秋水无波。 “先生让我命冷剑鸣刺杀尉迟宏嫁祸月玦,本是一石二鸟之计,如今却是一无所成,如何不是失策呢!” 说话间,朱门轻启,绛紫衣衫小厮端了紫砂镶白玉茶壶入内,将茶水置于紫檀案上后,躬身退下。待朱漆房门紧闭,将瑟瑟冬风阻拦于外,代衡怅然: “东景欲斩草除根诛杀月玦,本王便应下此事。作为回报,景宣帝可在本王起事之时出兵扰西风边境,秦昊必定会派司马赋及率兵相扛。届时帝都兵力空虚,本王便可直捣皇宫,一举成事!我听先生之计借刀杀人,然那月玦却没死!” 代衡怒而捶案,壶中茶水荡漾而出,明前龙井特有香气氤氲入鼻。长琴执壶自斟一盏,置于鼻下轻摇盏身,香气愈烈。 “此事不足挂心,月玦囚于西风,便是困于王爷手中,还怕除不掉吗?” 代衡面带怒意,愤愤而言:“虽是此话,然冷剑鸣亦是个麻烦。此人虽早已投诚于本王,然却一心归隐江湖。本王答应他只要这次杀了尉迟宏嫁祸月玦,本王便放他走。” “放他走可不是王爷作风。” 长琴把玩杯盏,似心不在焉,代衡知晓此人心思玲珑,亦不隐瞒:“冷剑鸣知道的太多了,本王怎会轻易放他走?想在朝中除掉他,不说难以避人耳目,就是事后察查,也难保纸包不住火。不如将他放于江湖,而后派人除之!” 代衡自斟一盏仰头灌入肚中,摔盏于案:“冷剑鸣一死,京机厂厂主之位便会空缺。秦昊定会再擢人替补,到时本王暗动手脚,便可让京机厂厂主的位子落到自己人手中。没了京机厂,秦昊便是瞎了一只眼。只是没想到,竟半路杀出个司马赋及!这一石二鸟之计可不是尽数落空!” 闻代衡言语恨恨,长琴手中动作一停,俯眼茶盏之中青玉般茶水旋旋如涡,搅动盏中天地乾坤。 “王爷稍安勿躁,此计尚未落空,且不知长琴此谋,乃一石三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小王代朝祁 长琴言语间云淡风轻,似是在说今日雪霁初晴一般。倾身倚于椅背,将紫砂茶盏置于案上,一如既往的只嗅不饮。 代衡特许此人可随意出入瑁王府各处,自然包括他的书房虎踞轩。凡长琴来此,他必好茶好膳招待,但此人却从不受用。虽知他有如此习惯,代衡依旧以明前龙井相待。 毕竟初见长琴之时,他所说四字,实在太过诱人。 “长琴先生,不知这一石三鸟之计,第三鸟为何?” 起初长琴将借刀杀人之计告诉他时,他便觉此计绝妙,只是不料平白杀出个司马赋及,使他一石二鸟之计落空。如今他竟说此计乃一石三鸟,代衡闻之喜上心头,脸上愁容一扫而尽,笑跃眉头。 长琴微正慵懒身躯,一缕墨发滑过肩头玄纱,轻飘落于案上漾出的龙井香茶。轻抬骨指将那一缕墨发拈出,侧眸间扫过代衡,青铜獠牙面具未遮的唇角,微微一勾。 代衡正襟危坐欲洗耳恭听,尚不闻长琴言语,只听身后朱漆房门打开,响动间隐隐带了几分怒意。 “本小王爷当是府中来了甚贵客,竟将那为数不多的的稀罕龙井都备上。不成想,又是你这无用书生!”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待那恣意傲放话音落下,跨步迈进一少年,听他自称小王爷,瑁王府中,除了代朝祁,还会有谁? 来者一身月白色金镶边公子袍,玉带勒腰,金冠束发,若非脸上那副狂傲神情端的甚是不屑,也是个翩翩俊郎。 代朝祁入堂便站于长琴身前,斜目睥睨,眸中尽是鄙夷。代衡见此,面上喜色渐消,沉声一叱:“祁儿休得无礼!” 闻言,代朝祁看了一眼面带愠色的代衡,略为恭敬躬身一礼。屈身之际轻瞥一侧长琴,见他未动声色,只捏一缕墨发把玩,心中不满之意更甚。但见他竟坐居父王上首,顿时气涌胸头,忍无可忍喷薄出口。 “你身无大才百无一用,白白享这等好茶已是捡了大便宜。如今竟连尊卑都不分,竟敢居我父王上首!还不快滚出府去!” 捻发之手微顿,长琴抬眸,嘴角笑意未收。 代衡见自家小儿如此驱逐长琴,心中暗愤却又不好表露,站起身扯一把代朝祁,怒目视之:“为父敬重长琴先生,乃是自愿居于下首。且先生乃旷世之才,你休要对先生不敬,还不快于先生行礼道歉!” “爹!你怎还受他唬弄?先前他献计说是既能杀了月玦,又能将京机厂收入囊中。可如今冷剑鸣落入司马赋及手中不说,京机厂也成了司马腹中之食。我们再想掌控京机厂,要对付的便是司马赋及!万一冷剑鸣牙口松动将秘密泄露出去,父王大业,岂不落空!” 听闻代朝祁之言,代衡心头一亘,倒确实如自家儿子所说。事涉司马赋及,可便是天大麻烦。都说龙有逆鳞,人有软肋,可司马赋及偏偏软硬不吃。拉拢不成,欲除之又无法,如一道天堑,横亘在他与那至尊之位中间。 长琴坐于椅上,狰狞青铜獠牙面具下,一双深水眼瞳不动声色映着代衡父子二人。须臾,轻拂玄袖长身站起,腰间佩玉晃动之音惊得代衡回头看去。 “长琴先生这是?” “承蒙王爷关照多时,然适才听小王爷一言,实乃是无颜再逗留王爷府中,长琴这便离去了。” 长琴言中之意虽说是离去府中,然代衡却知其言外包含之意,无非是不想再为他效力。虽他前计未成,今日却听他说尚有第三鸟。且此人已知晓他欲篡位之野心,如此放他走,岂非纵虎归山,又给自己留一祸患? 眼见那人负手于背,翩然而行,毫无徙倚之意。代衡拱手上前阻了他面前,长琴见此,止住玄靴,轻笑一声,“王爷这是何意?莫非还要向长琴讨要茶水钱?如若所记不错,长琴可从未用过王爷半滴茶水。” “先生这是说哪里话!只要先生想要,不说是这区区明前龙井,纵是先生欲饮瑶汁仙露,本王也为先生寻来!还望先生莫怪犬子出言不逊,留下来与本王共谋大业啊!” “爹,难得他有自知之明,你还留这等无用之人作甚?孩儿这次来便是要告诉您,今日府上来了两位贤士,他二人的能耐孩儿已亲眼见识过,比这长琴先生,厉害多了!” 说到后句之时,代朝祁声音愈加高昂,下颌翘起冲向长琴,故意说与他听。 “小王爷所言有理,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欲为王爷办事者可谓趋之若鹜。长琴才疏学浅,实不敢劳烦王爷挂于心上。王爷还是稍移贵脚,放长琴去了吧。” “什么贤者?纵是有几分能耐,又怎能与长琴先生相较!”代衡侧头朝代朝祁扬怒一句,复又转身,和颜悦色扶了长琴臂膀,将其扶坐太师椅上,“犬子出言不逊,本王事后定会严惩!还望先生大人有大量,且说说这一石三鸟之计啊!” “爹…” “住口!再敢对长琴先生不敬,我便罚你闭门思过三月!” 代朝祁话未说完,便被代衡一语噎回肚中。 这来历不明的长琴给老爹喂了什么迷药,竟让老爹对他如此深信重用。现下温季同和潘子骞二人还在他房中等候召见,这可如何是好? “先生,您看现在,可否将那第三鸟告之?” 代衡见儿子已垂眸不语,转头看向座上之人。 闻言,长琴抬眸看向站在眼前周身戾气的代朝祁,轻缓言道:“其实这第三鸟,乃是为小王爷谋个好差事。” 此言一出,不仅代衡心中惊诧,代朝祁亦是面上大怔。 只因代朝祁为隐藏实力,向来以纨绔示人。如今洛城之中,无人不知瑁王府小王爷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公子哥。殊不知,代朝祁却是代衡隐藏最深的一张底牌。如今这长琴竟要让他亮底牌? 似是知晓父子二人心中所想,长琴又道:“王爷就不想知道,为何嫁祸月玦时不刺杀他人,偏偏选了尉迟宏?” 代衡眉头紧蹙,沉声一语:“为何?” 长琴站起身,视线在代朝祁身上几经打量,须臾轻笑道:“自然是因为他碍了小王爷的路啊!” “哼!少卖关子,尉迟宏能挡本小王爷的路?” 代朝祁对长琴之话不以为意,嗤之以鼻,一介武夫如何能碍他的事? “小王爷此言差矣。未随司马赋及出征之前,尉迟宏乃是龙武军左卫将军,大军班师回朝后,他擢龙武军上将军,总率左右二卫。这龙武军,可是洛城护城亲军,若是拿下此军,洛城咽喉命脉,不便如捏在王爷手中?” 闻言代衡凝眸沉思,片刻后,拊掌大笑:“高啊!长琴先生真乃当世奇才也!若是龙武军归本王所用,只要本王一声令下,这支军队便可长驱直入直取皇宫!秦昊便是如何也想不到,他养的护城亲军竟成了弑君利刃!先生之计高明啊!” “爹,先别高兴的太早!龙武军既是护城亲军,秦昊必会交于心腹之人手上。且孩儿一向以纨绔示人,这龙武军上将的位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到孩儿头上!” 代衡欣喜之余听自己儿子如此说,笑意渐收。 “小王爷此言又差矣。尉迟宏已死半月有余,然龙武军上将之位至今空缺,由此便可见秦昊已无合适之人可用。且正是因为小王爷一直隐蔽锋芒,秦昊才会将龙武军交了您。试想您若是像司马赋及那般,秦昊又怎会不忌惮?又怎会将如此重要之职交给您?” 闻言,代朝祁面上微怔,倏尔欣喜之意顿露。他隐藏这么久,如今可便是宝剑出鞘之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代朝颜来信 代朝祁见长琴拈发而站,虽看不见青铜面具下是何脸面,但那微弯的嘴角,如噙清风淡云,一派岿然不动的从容之态。 “祁儿,现在你可知父王为何如此器重先生?长琴先生之才,远不止于此啊!” 代衡笑逐颜开,嘴边虎须说话间微微颤动,根根都似招摇着主人的心头快意。闻言,代朝祁复又将长琴上下打量一番,眸中鄙夷之色微颓,嘴上却不放松:“现在得意未免为时尚早!” 代朝祁掠过长琴,朝代衡身边一靠,“爹,孩儿多年来扮作纨绔,怕的便是秦昊忌惮。如今他虽觉我已不成气候,但仅凭我是您儿子一点,他便不会把上将军之位给我。且就算秦昊同意,又如何能让朝中群臣心悦诚服?” “哼!想当初我代氏一族与他秦家一同反萧打天下,就因他们秦家率先攻破临殷,才得了那至尊之位!就凭着这份开国之功,我代衡之子还不配那上将之职?”代衡愤慨沉沉,须臾吹须又道:“且朝中众臣,早有多人向本王暗表忠心,此事,也正是试探他们诚意之时。” 代衡虎目眈眈,迸射出的眸光闪着志在必得。代朝祁见自家亲爹如此,心中思虑落定,多年来,他又何尝不想一鸣惊人。那个至尊之位,本该便是他们代家的! 父子二人自顾心中非非,不曾见身侧长琴拈发之手缓缓垂下,覆于腰间悬佩之上,白指揉玉,宝光闪烁。 “先生怎的还站着,快请上坐!” 代衡春秋大梦初醒,见长琴站于一侧把玩腰间玉佩,打眼扫过,只觉那白玉似有相识之感。不过天下宝玉何其多,纵是有相似之处也不足为奇,复又笑颜迎了长琴入座。 长琴浅笑以应,坐回原处。代衡亦如旧坐于下首,又示意了代朝祁坐于对面太师椅上。 “先生,虽此计甚妙,然不足以弥补之前所失!冷剑鸣如今落在司马赋及手中,只恐夜长梦多啊!” “王爷多虑了。冷剑鸣若想活命,便只能咬紧牙关。试想他若是将事情全然掏给司马赋及,他还有甚活命筹码?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只要他一天不说,司马赋及便会留他一天。” 代衡沉沉一颔,复又言道:“如今司马暂领京机厂厂主一职,京机厂酷刑素来令人闻风丧胆,只怕严刑逼问之下,冷剑鸣便招了。” “招了又如何?他一刺杀朝中重将的叛贼之言,又如何能信呢?何况他诬陷的,可是开国功臣后裔,军功在身的瑁王爷。纵是秦昊欲借此事拿捏您,没有证据,又能将王爷怎样呢?” “是啊爹!就算冷剑鸣说是您让他刺杀尉迟宏嫁祸月玦,秦昊也没证据,他不敢对您怎样!” 虎须一蹙,代衡沉声:“话虽如此,可一想到司马赋及,本王这心里便闷堵的慌!秦昊虽收了他兵权,可他在军中的威望,可比那区区一虎符有份量的多!前阵秦昊欲借尉迟宏一案除掉他,本王有意拉拢替他美言,他竟丝毫不识抬举!此人不除,本王大业,又如何能成?” 见代衡闭目无奈摇首,长琴扬声笑语:“依长琴所见,司马赋及尚不为王爷大业阻碍,反而有助于王爷。” “哦?有助于本王?” “正是。尉迟宏之事时,秦昊便欲除掉司马赋及,由此可见秦昊对司马之忌惮已是颇深。有司马赋及这个靶子在,秦昊的明箭暗箭还不尽数而去?又怎会有心思防范王爷呢。” 长琴语气舒缓,代衡闻之心下大松,朗声笑道:“先生之见果然高明,听闻先生一语,本王这心里倒是舒畅不少啊!” “司马赋及虽不急于一时,然王爷也着实不能太过放松舒畅。且不知王爷最该重视之人,乃是——暻姳公主。” “暻姳公主?” “秦楼安?” 闻长琴所说之人,代衡与代朝祁皆是震惊,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各疑一句。一个公主又怎值得他放在心上? 长琴欲语未出,朱漆房门轻声打开,疾步跑入一小厮。 “王爷,妍贵妃娘娘传信来了。” “颜儿?呈上来!” 代衡话落,小厮自衣袖中掏出火漆封缄的信呈上。代衡接过信挥手示意小厮出去,待房门关闭后,方将信打开。 宣纸一张,簪头小楷数行,代衡阅之脸上神色变换不定。坐于对侧的代朝祁见此,起身附到代衡身边,“爹,阿姊信中说什么了?” 老茧横生的虎掌紧握,宣纸褶皱之音声声刺耳,重呼一口气,代衡侧头看向一旁长琴,“不成想适才先生之话,这么快便有了印证啊!” “爹,阿姊说什么了?”代朝祁见自家老爹垂头卖关,心中愈急。 “颜儿说,昨日秦楼安与一男子曾去皇后昭阳殿中,诊出皇后凤体不安,乃是中蛊所致。” “什么?秦楼安怎会知晓皇后体内的失心蛊?”代朝祁印象之中,秦楼安除了美貌,亦无他过人之处,怎会懂这巫蛊之术? “因为陪她同去昭阳殿的,是神机太子月玦。” 长琴轻言一句,复执紫砂茶盏于鼻下,轻嗅,这明前龙井,依旧茶香四溢。 “月玦…月玦…” “爹!当初就不该用栽赃嫁祸借刀杀人之计,直接让孩儿潜入暻姳公主府一刀了结了他,现在也不会出这种事!” “小王爷稍安勿躁,月玦虽知晓皇后是中蛊,却救不了她。不然秦昊又怎会派张襄携重礼前去谢府邀请谢荀?” “嗯!今日早朝之上,秦昊罚俸张襄三月,便是因为他不曾将谢之卿请来。” 长琴放了手中茶盏,轻抚腰间坠玉,淡然言道:“月玦若无暻姳公主,又如何能去昭阳殿?如今事涉中宫,她既知了,又怎会善罢甘休?所以王爷,不得不上心提防。” “可…可她毕竟是个女人,能成什么气候?” 闻代衡鼻中轻哼,脸上满是不屑之意,长琴摇佩浅笑:“当今世道,何以雌雄论英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朽木不可雕 玄衣若墨,白玉似雪,代衡见长琴闲心摇玉,晃晃间只觉有些眼花缭乱。 “虽说女子中确实有巾帼不让须眉者,然先生所说的暻姳公主,倒不像能成大事者。许是昨日她与月玦同去昭阳殿发现皇后中蛊是无意之事。” “王爷以为是无意?” 青铜獠牙面具之下,一双眼眸迷离生光,暻姳公主秦楼安,何止是巾帼不让须眉。 代衡与代朝祁相觑一视,身后朱漆房门复又轻声打开,今日虎踞轩,好似不同以往的热闹。 来者绛紫棉衫小厮,腰间所挂腰牌篆刻“卫”字,应是王府看门之卫。 “王爷,宋吉在侧门求见。” “他?他来做什么?” 代衡虎眼一瞪,莫非雪衣布庄出了事故? “叫他来见我。” 小厮颔首应下,退出房去,片刻功夫后,宋吉一脸惶恐之色急急奔来。 “宋吉参见瑁王爷,参见小王爷,见过长琴先生!” 宋吉进门扑通一声跪下,向三人行礼等候代衡一声平身,却不料迟迟未等到。 “青天白日的,你到本王这里来做什么,雪衣布庄出事了?” 两股跪地,肥躯匍匐,没有代衡的命令宋吉不敢起身。现在听闻代衡问话,费劲抬了宽粗脖颈仰起胖头颅,滑稽之模样宛如一头伸头待宰的肥猪。 “王爷,出事了…雪衣布庄好像…好像被发现了…” 啪—— 如铁大掌猛然拍案,又夹杂十二分怒气,案上紫砂壶盏皆是一跳,如玉茶水迸溅如珠散。宋吉只觉面上一灼,反应过来后才发现是茶水溅到脸上,忙又垂了头去。 明前龙井清香四溢,溅于长琴腕袖上的几滴,却被其隐晦掸去,似是沾了肮脏之物。 “抬起头来说话,雪衣布庄到底出了何事!” 代衡咆哮,宋吉浑身一颤。他本欲先将此事夸大,然后再说自己抓住司马赋及和那晚看见悟智的男子,不成想竟惹得瑁王如此火怒。 “回王爷,几天前在都历坊看见悟智的人,抓住了。只是,他好像早就知道雪衣布庄也是我们的眼线…” “抓住了?两个人都抓住了?”代衡双目矍铄,虎躯一挺,但见一侧长琴凝目以视,瞥过眼安稳坐于椅上。 “都历坊的命案,竟真是出自王爷之手?还出了岔子?” 长琴声色幽幽,一双眼眸紧盯代衡,嘴角一贯的浅笑,也消失的无迹无踪。 代朝祁见长琴对自己父王如此不敬,抬手指着长琴脸面,愤愤扬声:“是我们做的又如何?按照你的法子,何时才能成事?” 长琴正面以迎代朝祁怒指,缓身站起,玄靴轻踏步步逼近,冷语沉沉:“那些女子,又何辜?” “何辜?哼!不过是些寒门小户的卑女,给她们机会为我办事,那还是抬举了她们!” 代朝祁冷眼扫过青铜獠牙面具,虽脸面上满是不屑神色,但见长琴步步逼近,只觉一股无形压力隐隐袭来。 “长琴先生,祁儿说的也不无道理啊!古来成大事者,何拘小节?先前先生之法,见效着实太慢!且既有青鸾皇后鬼怪之谈作掩护,此事断不会查到本王头上,先生尽管放心。” “收起你那可卑的怜悯!实乃妇人之仁!”代朝祁见代衡亦赞同他所说,看向长琴的脸色更是傲然,当即冲其轻呸一声。 长琴对此无怒无愠,只轻缓陈言:“道不同者,不相为谋。瑁王爷与小王爷即如此残忍冒进行事,恕长琴就此告辞,再不与为伍。临行之前,长琴尚有一言相告,此事,大祸之端,王爷好自为之罢。” 长琴言罢,拂袖便走,代衡见此,鲜见对其言语愠怒:“长琴!你当本王府邸是何去处?想来就来,说走便走?” “哦?事先不是王爷所说允长琴自由出入瑁王府,现下这是出尔反尔?” 代衡冷哼一声向前,阴森之气弥漫开来:“允你自由出入府邸,乃是因为你是本王的谋士。现在你既甩袖便走,本王又何须遵守前言?” “爹,把他抓起来!” 代朝祁言罢便要上前捉拿,却被代衡横臂拦下。 “长琴先生乃当世大才,本王思贤若渴,自是不舍得先生走,还请先生留下继续为本王出谋划策。毕竟,先生如若今日从本王府中出去,来日,又能到谁僚下做事?” 代衡言语间,已转到长琴身前。长琴抬眸凝目相对,代衡言语之间礼中带兵,无非是警示自己留下为他办事一切好说,若执意要走,便是走投无路,甚至尸骨无存。 可惜,他平生素厌他人威胁。 “适才长琴所言道不同不相为谋一句,已然是给了王爷面子。若是他人,长琴会说,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杇,竖子不足与谋。长琴之所以不愿再留,王爷行事残忍是其一,最主要者,是王爷父子急功近利,愚不可及。” 长琴面不改色说尽极辱之言,代衡闻之,心中火气汹涌而起,堵在喉口喷薄愈发。想他叱咤朝堂数十载,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长琴,你竟敢辱我父王,看我不收拾你!” 代朝祁咬牙怒语,挥拳便朝长琴脸面而去,却不料距那人半寸之时,斗大拳头竟轻飘飘被长琴捏在手里。 “大祸临头尚不自知,实乃可悲。” 一招未成,代朝祁心中又惊又诧,却不想长琴又一句折辱之言轻缓飘出,顿时怒意更甚:“大祸临头的是你吧,看招!” “住手!” 代衡见自家儿子欲在虎踞轩大动拳脚,当即一声大叱。 “爹…” 正欲开口,却见自己父王扬手示意他住口,代朝祁斜目横扫一旁长琴,铁拳紧握,齿牙暗咬。 “长琴先生,你说本王大祸临头,何出此言?” 闻言,只见长琴倏尔一笑,语气之中颇是轻缓:“王爷盛怒之下尚有此问,看来也并非一窍不通之人,如此,事情倒有转机。至于是何祸事,王爷还是问宋吉罢。” 他这是夸是贬? 代衡心头思虑,宋吉虽说雪衣布庄似暴露,然又说已抓到看见悟智之人,这一亏一成之间,好像也不是什么麻烦。 又为何说是大祸临头? “宋吉,适才你说抓到了那晚见到悟智之人,可知那二人是何身份?” 适才三人之间剑拔弩张,宋吉哪里敢说话,只恨找不到个地缝钻进去。 现下突然听叫到他,瑟缩一旁的身子一挺,小心言道:“回王爷,只抓到那个男的,那个女的没…没见。而且小人也不知那男的什么身份,他只说姓月。” “姓月?” 代衡粗眉一凝,洛城之中,可鲜有姓月之人,莫非? “那男子样貌如何?” 代衡尚不言语,却听身旁长琴轻言相问,他心中已有计较,只是天下当真有如此巧事? 宋吉自然是知问的是他,只是他胸无点墨,如何都想不来有何词句能描述那人天人之姿,最后只憋出寥寥一句:“他…白衣,长得不像人,对了,他手里还一把扇子!别的…” “够了,白衣锦扇仙之色,天下能应此句者,除了月玦,还会有谁?” 宋吉尚未说完,便被长琴扬声打断。代衡闻此心中一沉,竟真是他? “没想到那晚看见悟智之人,竟是他!” “何止是他?适才听王爷与宋吉话中之意,看见悟智者乃是两人,如今已知男者为月玦,想来那个女子是谁,王爷心中也当有数了吧?” 秦楼安。 代衡重重呼出一口气,没想到暻姳公主真的涉身此事,一个公主,为何要管这等事? “宋吉,现在月玦人在何处?” “回王爷,现在那人已被困于雪衣布庄的密室中,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闻代衡沉声,宋吉垂头更低,却难掩语气之中得意之感:“司马赋及也在!” “司马赋及?” “司马赋及!” 代衡与代朝祁异口同声,青铜面具之下,亦是长眉微蹙。 “你是说,司马赋及也被困在密室中?”代衡字字沉重,胸中狂喜之意却跃跃欲跳,只待宋吉点头应是。 “是…想来小人不会看错的…” 沉寂片刻,代衡拊掌扬言:“好!好啊!宋吉,你这次一下子捉住了月玦与司马,可是立下了天大功劳啊!起来说话!” 宋吉闻之心头大喜,连磕几个响头迭声道谢。 代衡与代朝祁,面上皆是难掩之喜。长琴眸珠微动,上前一步。 “王爷,若密室之中所困真乃他二人,以月玦之智,司马之勇,想来区区密室困他们不住。长琴欲先行一步前去雪衣布庄查看,以免让他二人跑了坏了王爷大事。” “先生这可是回心转意了?”想着两个眼中钉肉中刺竟要一同拔除,代衡心中畅快,将长琴先前侮辱之言抛之脑后。 “王爷洪福齐天,自是长琴不可估测,先前长琴狂妄之言,还望王爷莫放心上。” 见一袭玄衣躬身与自己身前,代衡仰天一笑,“先生平身吧!雪衣布庄中的密室本就是先生手笔,如今能困住他二人,也有先生的功劳!现就劳烦先生先去布庄一遭,莫让他二人逃出生天!” “长琴遵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密室中宽衣 长琴轻缓抬步迈出虎踞轩,宋吉随即一同跟上,可当他出房门后,四下里已不见长琴身影。 当下书房中,只余代衡与代朝祁父子二人,待门外小厮将朱漆大门关上挡去簌簌寒风,代衡面上春光一扫而尽。 “祁儿,你速去带人暗中潜入雪衣布庄。” 代衡面上寒若凝霜,代朝祁长眉一凝,凑近慎语一句:“父王可是,不信任长琴了?” 闻言,代衡沉沉转身看向代朝祁,默然片刻后微微颔首:“此事事关重大,这次能囚住司马赋及和月玦,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本王谁都信不过,唯有自己的儿子。” 代衡抬手,覆上代朝祁肩,虎掌用力重重捏了几下却不会伤他。代朝祁身姿一挺,抬眸迎上代衡灼灼冒光圆目,沉沉点了点头。 “父王放心,孩儿定不负所托!只是,要如何处置他二人,直接了结了他们,还是…” “不,你先去将他们带回王府,留着他们还有大用。记住,一定不能出任何闪失,更不能暴露身份!” “是,孩儿这就去,一定将他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回来,父王尽管放心!”代朝祁眼冒精光神情激动,尚不待自己老爹言语,大步流星出了房门。 见那身月白衣袍于走动间飘飘招摇,代衡仰目,心下沉思,祁儿是该历练了,居于金笼者为家雀,翱翔九天者方是雄鹰啊。 那厢城北暻姳公主府,秦楼安手执羊毫坐于案前,清秀飘逸小字在宣纸之上淡淡生香,这方宝墨,名唤凝香。 司马赋及与月玦前去雪衣布庄查探,府中女子之事也一时无头绪,便想起几日前立新规之事。起初她初见木江所定规矩簿子时,还觉得无纲无目甚是繁琐。可当她亲行之时,才发觉这规矩立起来还真是麻烦。 低头看着宣纸上寥寥几字,这可是她半日心血。 “公主,您这都发呆半日光景了…”粉黛侍候一边仔细研磨,但见自家公主自顾托腮出神,良久不见下笔,轻声唤了一声。 闻言秦楼安搁了笔略展腰身,平日里倒不觉得久坐腰肢酸麻,现下要挥毫写字之时,才觉其痛苦。木江那一百遍规矩抄写下来,不得要了老命? “新规之纲本宫已罗列于此,其他细末便交了玦太子罢。算算时辰,他与司马赋及,去了也有一个多时辰了,怎的还不回来?” 粉黛略扫铺展宣纸,微微低垂粉面,公主所列规纲,可当真是简洁明了呢… 正思虑间,雕花香门轻响一声,一袭黛青之色轻缓进入,步子虽轻却是不慢,似是脚底乘风而行,正是她派去暗随司马赋及与月玦的花影。 现下花影回来,司马赋及与月玦却不见身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端? 转眼花影便到她身前,躬身一礼后自行起身:“公主,雪衣布庄果然有问题。司马将军与月玦太子现下都被困在庄内。” 闻言,秦楼安连娟秀眉微微蹙起,雪衣布庄有问题是预料中事,另出变故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但说能困住司马赋及与月玦,那便不同寻常了。 且不说司马赋及武功深不可测,纵是月玦也有武傍身,若能困住他二人,明中下手自是不可能。但若说是暗算,以他二人心思与头脑,还能中计? “如何被困,仔细说来。” 听秦楼安相问,花影颔首将在雪衣布庄二楼所见全数告之。 “愚不可及!” 秦楼安低骂一声,声音虽轻,一侧粉黛与花影却是齐齐跪下。秦楼安凤眸扫过二人,稍正面上脸色:“起来吧,本宫说的不是你二人。” 粉黛花影相视一眼,心下疑惑,现在此处除了公主便只有她二人,既不是说她们,那又是说谁? “雪衣布庄底细不明,月玦落入陷阱之中已然生死未卜,司马赋及竟还跟着跳下去,简直是呆笨如驴!现下倒好,二人是生是死都不可知!” 原来骂的是大将军司马赋及。 粉黛花影知晓秦楼安低骂之人确是不是她二人,心下一松,方站起身。 “花影姐姐,既然你已知司马将军与玦太子掉入陷阱中,怎的不将他们救出来。” 粉黛起身看向一旁花影,后者闻言,眉头一皱,看向秦楼安说道:“是属下无能,属下怕被司马将军察觉,便一直跟在其后甚远。玦太子去了二楼后,属下便隐于房顶揭瓦而视,见他二人掉入陷阱之后才匆忙进入房中,照那老板模样扳动机关,但却打不开陷阱入口,属下无能!” 秦楼安心中沉沉,是何等厉害的机关能困住他二人? 兀然心中一跳,秦楼安扬声:“那个老板宋吉,何处去了?” “回公主,属下进入房中之时他已不在此,见打不开机关属下便去寻找宋吉。他将布庄众人遣散后,便一路去了翠湖畔。” “翠湖?他去那作甚?可知道他落脚之处?” 秦楼安问完,便见花影清秀的面容一皱,显然是跟丢了。 “彼时翠湖畔长阳邑人流如织,那宋吉似是也察觉有人跟随,一直四处打转,属下一时不慎,那人便不见了身影。属下办事不力,还望公主责罚!” 花影单膝跪地颔首与她身前,秦楼安站起身,轻拍她肩膀,“起来说话,这群人不仅胆大包天,更是心思缜密,如今连司马赋及与月玦都被他们困于布庄之中,你跟丢也是情有可原。” “谢公主宽恕。属下听宋吉之意,大将军与玦太子只是被困,却并未有性命之忧。他正是怕困不住大将军,才匆匆去通报他主子。” 秦楼安微微颔首,倏尔凤眸一抬:“花影,你且随本宫再去雪衣布庄一趟。” “是。” 花影干脆一声应下,便跟在秦楼安身后朝雪衣布庄行去。秦楼安自大理寺回来后并未换下一身劲衫,现在倒也省事不少。花影一向不现于人前,现下青天白日招摇于市,心中一直局促不安。 与此同时,长琴自瑁王府出来后便一路轻功而行,一身玄衣自屋脊房檐翩跹而过,却无一人发觉。 代衡所言不错,雪衣布庄之中密室确实是他手笔,只是此室是处死室。纵是月玦聪明绝顶,司马赋及勇过于天,若想从内脱身,亦是绝无可能。 此时雪衣布庄密室之中,一粒豆火奄奄将熄,司马赋及卸甲脱袍只着中衣,手执火折子长身站于昏暗之中。 “还不脱?” 月玦听闻司马催促,良久才动手扯上腰间衣带,轻叹一声,满是惋惜:“此衣可是公主今日新赠,不成想如今便要焚烧燃尽,着实令人心痛。” “若再墨迹,此便是寿衣。” “知晓了,这便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憾事得所偿 月玦将手中玉骨扇递与司马赋及身前,后者会意,抬手接过。 适才他二人借火折之光将密室四壁可见之处尽数查看,却并未如京机厂中暗室一般寻到机关。 如今唯一生机,便是能于密室憾事又是哪一桩?纵是说了,如今二人身陷于此,又有何用。 似是知晓司马赋及心中所想,月玦笑而轻言:“现下你我不见天日,玦自不会想那些天地浩大之事。适才所说憾事,仅需赋及寥寥一语便可了却,你可应我?” 司马剑眉愈蹙,心下隐隐只觉有诈,然嘴上却不听使唤:“说来。” 听司马赋及应下,黑暗之中月玦眸光一闪,言语之中笑意更甚:“想你我与谢容乃是同门师兄弟,然你却从未敬称我一句师兄。如今你我前路未知生死未卜,若就此无了,此便是一生之憾,你可愿了我此愿?” “……” 初听月玦前句,司马便察觉他所说必定是此事,静默不语听他说完,果不其然,有诈。 “怎的?如此小事,大将军都不满足于我?” 司马循声看去,虽不见那人,他脑中却浮现月玦那张得逞脸面。称他一声师兄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两字含在口中,怎么都吐说不出。 一室死寂,二人无言,司马心中一沉,莫不是他气了? 心思几经辗转,司马赋及抬头,似是视死如归,自牙缝中挤出二字:“师…兄!” 司马赋及说完只觉甚是别扭,如说了惊天错话一般。良久只听低低浅笑传至耳畔,他倒笑得畅快。细琢月玦笑中之意,似有经年之愿得偿的满足,亦带三分穷途末路的伤感。 “则亏。” “怎的?” “无事。” 见司马赋及不再言语,月玦嘴角苦笑轻扯,玉骨紧攥于掌,却听轰然一声。 声音来于密室之顶,司马月玦抬头看去,只见一缕明光如练,打照二人脸上。 二人敛目而视,明光更甚,似日出云曙,月破黑云。迎光看去,只见本是紧封顶部裂开一道缝,愈裂愈宽。待视线清明些,只见一张青铜獠牙脸面豁然现于眼前。 “还不出来,你二人要叙旧到何时?” 来者正是长琴,将密室出口打开后,玄衣一闪,不见身影。月玦定目之际只见一雪白玉佩于那人腰间摇晃,转眼便随那身玄衣不见踪迹。 是何人相助? “先出去。” 司马赋及沉言一声,带了月玦轻飘跃出密室,回了刚才掉下时所在房间。 二人打量四周,屋中各式陈设皆未变样,被司马赋及一脚踹破的房门尚破碎于地。看来他二人被困之时,并未有人前来收拾。如今雪衣布庄之内鸦雀无声,司马月玦相视一眼,心下警惕,出了房中。 自二楼回廊看向一楼,挂于木架之上的各色绫罗绸缎晃晃生光,只是此时庄中却无一人赏购,适才相救之人,亦不见身影。 长琴出了雪衣布庄之后,轻飘落于庄后巷中,长身阻了一行人,为首者,代朝祁。 代朝祁见长琴无声无息现身于此,心中一沉,以前只当他是个无用书生,不成想还有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在。见长琴似有阻拦之意,代朝祁抬手示意身后人停下。 “长琴先生?哼,我父王不是命先生先查看司马赋及与月玦?如今先生怎的在此啊?” “既是命长琴来,小王爷又为何来此?此巷中虽无人,然小王爷如此招摇过市,就不怕引人耳目?” “父王怕先生一人难以将他二人拿下,所以派我来助先生一臂之力。至于先生所说引人耳目,哼,本小王,哪日不招摇于市,又哪天不引人耳目?” 代朝祁轻哼一句,招呼身后人继续向雪衣布庄行去。经过长琴之时,却听他轻语一句:“小王爷无需去送命了,他二人已出了密室。” “你说什么?” 代朝祁猛然止步,折回身炯目紧盯那身玄衣,司马赋及与月玦已经出了密室? “如若不然,长琴又怎会在此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置死而后生 代朝祁一双桃花眼,平日里留恋烟花柳巷中,看惯的是秾李争艳,端得是放荡风流。只是此时,深眸之中轻佻之气不见,似是蕴着无尽黑夜,直勾勾盯着那张青铜獠牙面具,似是要将长琴吸入眼中一般。 “小王爷无需如此看我,长琴所言句句属实。如若小王爷依旧不信,大可带人前去一探究竟。只是长琴来此之时,似是见了暻姳公主亦往这边赶来,想来定是得知了消息,前来相救的。” 长琴言罢侧身让与一旁,不再阻拦代朝祁一行人去路。见长琴如此,代朝祁眼珠一转并未去雪衣布庄,“听我父王所言,先生是当世大才,惯会奇巧玄妙之术,尤通机关暗室之道。雪衣布庄中的密室既然是先生手笔,怎的会让他二人逃出来了?” 说话间,一双桃花眼眸未离长琴之身,后者见代朝祁如此审视,亦未躲闪遮掩,扬声轻笑一句:“这便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长琴所设密室,纵是再精巧也不过是死物,司马赋及与月玦却是活生生的人,以他二人之智之勇,长琴这般小手笔,还是困他二人不住的。” 代朝祁听他笑语,本是强行压下的怒意似是干柴遇了烈火,熊熊灼心。适才出来之前,他曾于父王面前信誓旦旦保证将司马赋及与月玦带回去,如今尚未到雪衣布庄见到他二人,长琴竟告诉他那二人已从密室脱身。 没有密室之囚,仅一个司马赋及,便是他如何都动不得的人。虽他平日里自诩甚高,对自己武功造诣也是颇为得意,然要真刀真枪明着与他打斗,可正如长琴所言,是去送死,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只可惜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次除掉两个心腹大患的机会! 思及此,代朝祁眸中一热,灼灼双目烧上那袭玄衣。司马赋及与月玦二人,如两座高山巨巘横亘父王与九五至尊之位间,他既是父王谋士,自该是为父王开山铺路,如今司马赋及与月玦险而逃生,他怎还笑得如此轻快。 居心,何在? “长琴先生不会是欺骗本小王爷吧?他二人当真已逃出密室?” “长琴已有言在先,小王爷若是不信大可前去一探虚实。纵是见到他二人,也可说是闲逛至此。何况小王爷这一遭,不去,也得去。” 闻言,代朝祁眉心紧蹙,心下生疑:“不去也得去?” “是啊,雪衣布庄明面上的老板宋吉,自认为将司马赋及与月玦困在密室之中便万无一失,急急奔了王爷府中报信邀功。适才听王爷命长琴前来,生怕我抢了他的功劳。如今,已急奔布庄去了,若是被司马赋及等人捉住撬开了嘴…” 长琴话说一半笑而缄口,想他话已至此,代朝祁定能明白他话中之意。果不其然,只见代朝祁眼眶大睁,恶狠剜了长琴一眼,云履点地,飘忽不见了身影。 “你家小王爷去做重要之事了,你等,便先回王府罢。” 尚未交代所带众人,代朝祁便绝尘而去,现下一众青黛衣衫之人听长琴言语,立怔原地,如雕塑一般,不言不语,纹丝不动。 “倒是忘了,你们现下宛如行尸走肉,言行自由皆由不得自己,罢了。” 玄袖一挥,似有淡烟薄雾飘忽而出,弥漫十二人周围。 长琴洒然而去,玄衣没于巷尾处时,所立十二人,齐齐倒下,双目未瞑。 “置之死地,而后生。” 空灵悠远一句,似来天边,似源梦中,回荡空巷之中,久久不绝。 那厢雪衣布庄之中,月玦已将衣衫穿好,密室之中封闭无风尚不觉凉寒,如今身处此处,仅着中衣着实遍体生寒。 月玦立于一行衣架之前,伸手抚了一把搭挂于上的料子,织线细密,触而生暖,是上好的雪棉料。 “不得道理。如今庄中空无一人,大有行径败露逃窜之象。可困住你我之密室,无疑是处死室,若非那神秘之人相救,你我若想从内脱身,便是绝无可能。宋吉定是知晓那处密室万无一失,又怎会携全庄之人逃窜?” 言语之间,月玦伸手挑下所挂雪棉锦衣,置于眼前略扫,又与门口所立身影粗略比照,应是合身。 月玦执了衣衫向司马赋及所立之处走去,长臂一伸:“天寒,先将就穿了罢。” 垂眸见悬挂臂上衣衫,司马赋及轻缓抬手接过,他本是阳刚之身不惧严寒,行军在外之时,三九严冬尚可赤膀过冰江,趟雪玲,杀敌寇。如今既然有人盗衣相赠,便姑且冷上一冷罢。 司马赋及将衣衫披于身上,长带束腰,不紧不松,正正合适。 兀然觉门外栓门之锁似有响动,司马赋及与月玦相视一眼,一左一右隐于门后。二人屏了喘息之声侧耳细听,只觉门外似不是以钥开锁之音,倒像是…以重物击砸锁头。 司马眸中带疑看了一眼月玦,后者轻摇头以示莫轻举妄动。门外铿铿砸锁之音响动几声后便安静下来,兀然,吭啷一声巨响,木制板门应声而碎,两个清瘦身影疾步迈入,正是秦楼安与花影。 “一个小小布庄也用得这般结实之锁,若不是本宫脚力大,今日还当真踹不开这门。” 秦楼安言语间转身看向被踹倒在地木门,不料却见门框之后,一左一右,愣怔二人。 月玦?司马赋及? 现下两人皆是剑眉紧蹙,四眼齐盯她身上,眸中尽是不可置信之意。秦楼安见他二人安然无恙在此,心中亦是疑惑不解,花影不是说他二人被困密室之中,如今怎的在此? “公主果真与一般金枝玉叶不同,这般脚力,实乃生猛。” 月玦微敛眼眸,掩唇轻语一句,亏得这门直接破碎于地,若是不妨之间砸在他与司马赋及身上,不说身架散落,便是这张脸皮,也得血肉模糊。 秦楼安回神,看向地上被她踹碎之门,又抬眸看了眼司马赋及,竟难得在他眸中见一丝惊愕之意。细琢月玦适才语中之意,生猛这般形容,可是用在女子身上? “本宫只是听闻玦太子与司马将军被困布庄之中,情急之下竟突发神力。其实本宫素日里,言行举止甚具淑女之风,玦太子已居本宫府上多时,想来心中是清楚的。” 略使眼色于月玦,这次他若再会错她意,便也无需回府了,她可不想给司马赋及留下一彪悍之印象。 “公主所说极是,玦与司马将军谢过公主英勇破门,救我二人出庄。” 秦楼安摆手扬言:“无需挂齿,花影言你二人被困密室之中,如今是如何脱身?” 尚不待司马与月玦回话,一肥躯男子满面喜色映入秦楼安眼中,见她站于庄中,那男子肥躯一震,面生疑色。 “公主,他就是宋吉!” 花影附在秦楼安耳边轻语一句,那男子此时似也认出她来,尚未进得屋中,撒腿便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美色又误人 宋吉虽身躯肥胖,然动作却是灵活,转眼之间便混入人群之中,顿时激起人潮喧动。司马赋及眸中一冷,夺门而出直奔慌乱而去,速度之快如白驹过窄隙,似化一道白光。只是恍惚间,秦楼安怎觉他换了一身衣衫? 转眼已不见司马赋及身影,秦楼安凤眸微移,见月玦雪衣衣摆处有几滴嫣红,左手之上也是白布相缠,受伤了? “如何伤的?可有事?” 月玦抬眸,见秦楼安双目凝于他左掌之上,亦俯眼看去,“不妨之间所伤,无甚大事。只是公主怎知玦与司马将军困于此处?” 新雪初霁,檐上之雪未曾消融,翻飞风中恰似春日飘絮。庄门破倒于地,冬风无阻无拦裹雪涌入,掀动月玦墨发扬扬伴雪而舞,恣意之间独绾天地清绝。 见秦楼安凤眸星闪,月玦眸中疑云渐染,步履轻缓上前几步,满目星子依旧随他而动。心绪宛转倏尔了然,月玦浅笑而语:“二十余载,玦还是初次觉这副皮囊是有些用处的。” 高山雪莲之气踏风入鼻,一股寒气浅浅袭来,秦楼安神思一清,那张手感甚好的脸面,竟近在咫尺眼前! 连忙退后几步与他远了些许距离,一股奇热自心头烧上双颊,浅浅薄寒一融而尽。见他嘴角笑意更甚,秦楼安檀口中贝齿轻咬,追忆他适才言语,似是说他那一副美色皮囊有了用处。 何用?误她?荒谬! 凤眸扫过那张面容,凝于一侧所挂绣锦,碧水清波,双鸳交颈。 “你靠得如此近作甚?本宫又非耳聋之人!” 月玦澈目掠向秦楼安所看之处,绣的好一幅鸳鸯戏水。 拂落衣肩墨发上稀疏雪,月玦声浅浅:“玦并非是怕公主听的不真切,是怕公主看的不仔细,犹记公主初于祈慕院召见玦时,可便是要好生观赏,现下怎的又瞥眼不看玦?” 秦楼安只觉他语调之间似带一丝幽怨之感,像是讨宠不成一般。回眸看向月玦,不意间见立在一侧的花影眉心紧拧,看向她的眼神亦是如初见一般。心下一沉,定是适才自己行为举止过于怪异,才惹了花影如此疑看。 美色,误人! 凤眸微敛,星沉眼底,再抬起时,已是清寒一片,“说正事。” 月玦笑意收止,见她适才看向花影,想来他之前所问她为何知晓他与司马赋及困于密室之事,定是此女告之。尾随他与司马至此却不被察觉,倒是有几分本事。 “公主且随玦去二楼一观。” 言语间,月玦轻撩衣衫踏步走向楼梯,背对秦楼安时,将玉骨扇往衣袖中推入几分。如今时机未至,此物尚不能现于她眼前。 秦楼安知晓他二人是在二楼陷入密室之中,当下示意花影跟随于后,一并去了二楼。 彼时仓皇逃窜的宋吉已筋疲力尽,两腿如灌铁铅般沉重,大口大口的白气自口鼻之中喷薄而出,眼前如烟似雾。 宋吉抬眸,见紧窄小巷中空无一人,身后追捕之人也不见身影。如果他看的不错,那应该是司马赋及。 靠墙一下瘫坐下来,伸展了两条粗壮象腿,便便大腹猛烈起伏。哼!他都能从司马赋及手中脱身,堂堂西风战神也不过如此! 仰面于墙深喘几口大气,腾腾心跳之声萦绕耳边,宋吉阖目,兀然却听一声响动,那应是鞋靴点地之声。顿时宋吉只觉心脉一止,惶惶睁眼看向声音传来之处,一双白底云履映入眼中,目顺锦靴寸寸向上,月白衣摆,镶玉衣带,金线裹边交襟——小王爷! 见来者是代朝祁,宋吉紧绷欲断的心弦一松,疲怠肥躯撑墙爬起,踉跄爬向代朝祁。 “小王爷!适才属下在布庄中看到暻姳公主秦楼安!” “哦,是吗?”代朝祁俯眼跪于自己身前的宋吉,桃花眼眸笑意浅浅。 “正是!属下尚不进庄中,就听她旁边的女子说了句什么,像是认识属下一般。属下见势不妙便仓皇逃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甩掉司马赋及!没想到,他竟然从密室中出来了!” 闻言,代朝祁鼻中轻嗤一声,“蠢货,被人跟踪还不知道。” 被人跟踪?宋吉垂首凝眉,他自雪衣布庄出来去瑁王府时,倒确实是觉得有人跟着,莫非跟踪之人是暻姳公主的人? “小王爷,属下进王府之前已将跟踪之人甩掉了,不会有人知道我是您的人!” “那又有何用?雪衣布庄之事暴露,司马赋及与月玦逃出生天,暻姳公主也盯上了你。现在他们不知道你是我的人,以后又怎能确保你不落入他们手中?” 代朝祁敛目以视,宋吉跪在地上看向那双眼,只觉眼中水深千尺,心下寒意渐生。 “小王爷,既然雪衣布庄已经暴露了,属下自然也不能再回那里。小王爷可以将属下送到别的地方做事,属下绝对不会让他们找到!” “嗯,不错,你所说的这个法子倒是甚合本小王的心意。只是把你送到哪里才是最安全呢?” 听闻代朝祁言语之间一股阴寒之气,宋吉暗吞一口口水,心中将将松下的弦又紧绷起来,小王爷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只要能为瑁王爷与小王爷办事,属下去哪都行!属下对小王爷忠心耿耿!” 宋吉一顿叩地响头,宽肥额上已是血迹斑斑,代朝祁笑面蹲身,轻佻言道:“既是如此忠心,那便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喽?本小王爷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九泉之下最是安全,毕竟,死人可不会说话。如今阳间已无需你忠心办事,在阴间做了鬼,可也不要忘了主。” 闻言,宋吉登时双目瞪得如铜铃般大,身躯因恐惧剧烈抖动,小王爷竟真的要杀人灭口! “小王爷!小王爷饶了属下吧!属下对您忠心耿耿啊!” “饶了小的吧!小的为王爷与您办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小王爷绕小的一命吧!” 代朝祁起身,见宋吉双手扯了他衣摆摇晃乞命,在他月白衣袍之上留下两印污秽之物,顿时桃花眼眸一冷,抬脚将宋吉踹出数丈之远。 飞摔在地的宋吉呕出一口鲜血,挣扎站起后踉跄向巷道另一头跑去,将将跨出几步,突觉颈下一凉,缓缓俯眼看去,入目便是股股鲜红喷涌。 “你……你…” 话咽喉中,身仰后倾,瞪睁双目,死了。 代朝祁见宋吉倒地,上前几步俯眼一扫,确定已死后便轻哼一声翩翩而去,不曾察觉巷道一侧房脊之上,一袭白衣静伫,俯眼冷视,如睥海晏山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天地无栖禽 司马赋及静立黛脊之上,巷中幕幕尽收眼底:宋吉原是瑁王之人。 仰首张目,翠湖披雪,遥遥只见湖心小亭。长阳邑畔鳞次栉比,最高耸处,曾叫司马丞府,如今,金牌大匾,鎏金烫字,瑁王府。 冬风紧俏,呼呼风声灌耳入心,司马赋及转身回头,苍茫之间一袭玄衣凌风而立,腰间悬玉曳雪而舞。 “大将军好耳力,长琴方来,便被察觉了。” 黛脊之上,二人相对而立,白袍玄衣翻飞风中,司马赋及面色冰寒,长琴青铜獠牙面具之下,一张笑靥。 司马双眸凝于长琴面具之上,良久,视线收回,清寒言语散入风中:“长琴?你不叫长琴。” 阴云攒动滚滚压城,呼呼灌耳风中夹杂一声朗笑,似一道惊雷撕碎沉闷长空,震耳彻心。长琴笑罢,摇首轻语:“这又何妨呢?我不叫长琴,你亦不叫司马赋及,你我不过天地之间无栖之禽,姓甚名谁,又有何妨?” 檐上之雪旋旋打转,飘于风中任其裹挟向西向东。司马赋及垂眸,视野之中那人玄靴之上,已是雪漫靴头,“何必如此煎熬?” “比起长琴,司马将军何尝不更是煎熬?若问何必,便是身不由己,若能安享清平,谁又愿劳胆剖心?” 长琴言罢静看司马赋及,那人却只垂首敛眸只字不语。一声轻叹逝于风中,良久,长琴轻迈玄靴靠近几步,“长剑久封鞘中,便会生锈溃烂,如今大梦已久,是要清醒了。” 司马赋及抬眸,长琴已翩然跃于雪中行远,大梦清醒?心中沉沉之际,却听一声轻语似随风而至,抬目只见似鹤飞身远去的长琴立于更高一处脊角之上,“衣衫甚不合。” 长琴言罢,足尖轻点,飘忽不见了身影,独留司马赋及一人凌乱于肆虐风雪中。俯眼打量已身,衣衫怎不合? 未再细思,司马赋及亦驾轻功回了雪衣布庄。若非阴雪之天,此时可见西边落日残辉,洛城之中,已有几处粼粼烛火。 彼时二楼宋吉房中,秦楼安与月玦坐于太师椅上,两椅之间小几之上,一壶二盏,茶香氤氲。 秦楼安已饮数盏,月玦却是滴水未沾,见他静坐凝神,秦楼安探首轻问:“虽不是极品碧螺春,却也是少见的好茶,且如今新雪又飘,玦太子怎不用茶暖暖身子?” 月玦侧眸看向她,见她又斟一盏,似是无奈轻笑一句:“司马将军在外冒雪寻人,玦与公主却在此清闲自在,且将军已去多时尚不见归来,许是出了岔子,玦实乃无心用茶。” 秦楼安轻呷一口,将茶盏至于案上,嘴角轻动扬言:“你这可是暗讽本宫无心无肺?” “玦不敢。” 见他颔首敛目,唇边却是曳着浅笑,秦楼安心中轻呸一声,口上说道:“世间还有玦太子不敢言之语?你纵是应了,本宫还能对你如何?实不相瞒,本宫对于司马赋及追宋吉之事,确实不曾放于心上,凭他之能,这等小事何须担忧?” 月玦执壶置于秦楼安茶盏上空半尺之处,壶身微倾,清亮茶水自壶嘴汩汩而出,于盏中绽开朵朵清花。茶水欲满之际,月玦倏尔收手滴水未漏,盏中茶涡轻旋,香气更甚。 秦楼安眼睁睁看着他替自己斟满茶盏,心下只有一个念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若是追出去的人并非司马将军,而是玦,公主可还有心用这茶?” 这是什么问题? 秦楼安秀眉微蹙,他去追宋吉?抬眸将月玦上下打量一遍,虽知他有功夫在,但这副身子虚弱也是不假,如若他追人不成反被抓,那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亏了。 “公主?” “纵是本宫亲自去,这等粗活也万不会落到玦太子头上。太子这般身娇体弱,若是落入宋吉手中,出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到时皆不说是用茶,只怕本宫会因太子之事心绪郁结,借酒消愁。” 闻言,月玦长眉微挑,轻笑一句:“原是公主如此在意玦,玦适才还以为公主想说,乃是知晓玦有三长两短,心情舒畅举杯相庆。” 听他言语,秦楼安面上莞尔,心中却是一沉,此人怎知她心中真实之想?因着心虚,秦楼安举盏欲遮掩一二,却见司马赋及迈入房中,身后却不见宋吉身影,莫非真如月玦所料,事出有岔? “司马将军怎的去了这许久,可捉到宋吉了?” 秦楼安放了茶盏站起身,司马赋及眼眸扫过几案,声色清冷:“死了。” 死了? 宋吉若是死了,雪衣布庄这条线索便是断了,司马赋及定然知晓其中道理,杀死宋吉之人定然不是他,自然更不会是自杀。即是如此,便是宋吉幕后之人见雪衣布庄暴露而杀人灭口。 秦楼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百转千回,“可知是谁杀了宋吉?” 长剑封鞘,久便生锈,大梦,将醒。 “不知。” 司马赋及冰冷吐出二字,走至小几前,眼眸扫过几上两盏茶,须臾,执了月玦未动的茶盏,一饮而尽。 秦楼安看他仰头用茶时喉结微动,以他之能怎会让宋吉逃窜,又怎会让宋吉死于他人之手,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茶盏触案之声轻响,司马沉言:“再来一盏。” 尚坐于椅上的月玦抬眸看了眼司马赋及,抬手提壶,茶过半盏之时,渲泄茶水化股为滴,空了。 “今日大家奔波一天都累了,如今宋吉被杀,这房中本宫与玦太子也都查看过了,不曾发现什么线索,先行打道回府罢。” 见此情景,秦楼安扬言一句,月玦将茶壶置于案上长身站起,司马赋及将半盏茶水灌入肚中,当先一步出了房中。少时之前她已遣了花影先行回去,这下房中又只她与月玦二人。 “走吧。” 秦楼安轻拢身上衣衫,月玦跟于身后出了房,二人到庄门时,只见司马赋及执伞立于门外,昏暗之中大体可辨是一柄朱红油纸伞。此时雪如鹅毛,纷纷扬扬间天地又白,又是一场隆冬深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路有冻死骨 原是雪衣布庄侧旁有一处杂铺,司马赋及先行去铺中买了三柄纸伞。秦楼安接过司马递过的伞时,心中不由惊诧,先前一直觉司马赋及拒人千里,旁人何事都不会让他放于心上,如今倒是有心了。 “多谢司马将军赠伞,如今风雪愈紧,我们还是快些回府罢。” 秦楼安撑伞遮雪,竹制伞柄触手温润光滑,竟如同一块把玩多年的宝玉。见司马与月玦都已准备妥当,秦楼安当先一步踏出门槛。 此时积雪未深,雪落于地便融了,街邑上泥泞湿潮,更有许多大小参差的水洼,在道边人家的灯笼下,晃晃如镜。 “客气了,买伞之花销,臣记在了公主府上。” 秦楼安正仔细着脚下,听司马赋及在身后冷冷一言,脚步一乱正好踩入一处水洼之中,融水打湿锦靴渗进罗袜,寒意由丝成片,轻打了个寒颤。 “区区三柄纸伞,大将军竟也要记到本宫头上?”秦楼安住身回眸,身后月玦与司马也都停下,纸伞阴影之下看不清二人脸色,只能看到二人光滑白皙的下颌。 并非她小气不肯承下这笔账,实乃是司马赋及怎的恁般不厚道,如今三人各一柄纸伞,为何算账之时却算到她头上? “臣未带银两,且若无公主,何须用伞?” 秦楼安唇角微动,听他意思可是说她身躯娇贵需用伞遮雪,若是只他两个大男人在,便省下了这笔花销。 “即是如此,将军只需买一柄便是,怎的也替自己和玦太子买了?”如此占她便宜,于几日前月玦用茶她花钱之事,倒是相同的恶劣。 “照顾生意。” 司马赋及冷语一句,迈开步子走了最前。秦楼安眼穿飞雪凝于那挺拔脊背上,她竟无言驳他此话。 凤眸恶狠剜过,转而刺向月玦,“玦太子在本宫府中吃住多月,那杂铺老板来公主府要钱之时,你便替本宫清账了吧。” 闻言,月玦微仰纸伞,一双带疑双目紧看着她,片刻,轻笑言道:“也罢,不成想几日前作画之时收的几两定金,现下便被公主搜刮干净。” 秦楼安轻哼一声,抬步迎雪前行,“玦太子在本宫府上吃穿不愁,又无家室需糊养,留这些私房之钱作甚?以后玦太子凡有钱银收入,都需计入府账充公。” 裹雪寒风汹涌而袭,月玦轻压纸伞遮面,朱红伞下,一声轻应散入风中,“是。” 月玦声音轻缓,行于前面的二人却是耳力极好听的一清二楚。司马赋及闻言脚下步伐微顿,这般压榨竟也应下? 秦楼安见他未曾迟疑爽快答应,郁结心绪舒展,脚底步伐欢快。不过说及吃穿,倒是提醒于她,清晨之时司马赋及所着乃是软甲白袍,如今却是一身雪棉锦衫,莫不是在雪衣布庄顺手牵羊牵来的? 虽说雪衣布庄底细不清,其进账钱财也难保干净,但堂堂大将军竟行偷盗之事,可当真是好生不羞!只是无人告诉她,顺手牵羊者,乃是月玦。 三人默行风雪之中,街邑之上无有他人,呼啸风声与鞋履踏水之声萦绕耳畔,虽有纸伞抵挡,却不抵酷风狰狞,三人衣襟衫摆处已是白雪一层。 身冷,心静,秦楼安沉心凝思,今日之事,太多蹊跷之处。 司马赋及前去追拿宋吉之时,月玦曾与她说起密室中事。二人困于密室之中,司马赋及曾言此室与京机厂中暗室相似之处颇多,雪衣布庄与京机厂,其中有何联系?京机厂中密室她亦是知晓的,那般精巧手笔,设计之人定非常人,雪衣布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犹记她与那神秘男子困于京机厂暗室中时,借夜明珠之光于墙壁之上寻得出口机关。想来司马赋及软甲白袍定是焚了做了照明之用。 “你二人陷入密室之中,是如何脱身的?” 秦楼安一语打破三人静默,闻言,月玦伞下凤眸一敛。适才她问起密室之中事时,他并未说起合欢散与神秘之人相救之事。不提合欢散,纯乃出于私心,此等事着实无颜说起,他便只字未提。至于青铜面具覆面之人,他并不识得,然其只身相救,为的定不是他。 “难道不是公主的人?” 司马赋及身形一顿,清寒之言伴风刮入秦楼安与月玦耳中。月玦闻言心下了然,獠牙面具之下之人,想来必是为救赋及而来。如今他反问公主,必是不欲暴露他,干脆装作不知不晓。 秦楼安听他话却是心中狐疑万分,“何意?” “玦与司马将军能从密室之中脱身,亏得一人相救。然那人遮面示人,一时无法辩其身份。思及雪衣布庄此行,除玦与将军外便仅公主一人知晓,莫非相救之人并非公主所派?” 连娟秀眉蹙如秀峰,凤眸之中疑星渐升,秦楼安心下更是困惑不解:“本宫是曾命花影跟随你二人,她隐于布庄屋顶上亲眼目睹你二人落入密室之中。进屋相救之时,却发现花囊无法扳动。于是便尾随宋吉出了庄中,可惜却于长阳邑跟丢了。” “那花囊处所设机关仅能困人却是不能放人,想来开启之处,另有他处。” 秦楼安颔首:“花影从长阳邑回府后,便将你二人被困之事告之于我。可本宫方将庄门踹开进入,便见你二人愣在门框之后。” “如此说来,救我二人逃出生天之人,并非公主。” 月玦轻语一句,秦楼安疑心不解,会是何人救他二人脱困,又是谁杀了宋吉? 秦楼安垂目于地,仔细着地上积水,适才不妨间踩入水洼打湿履袜,现下左脚脚趾之处,已是冰凉麻木。想到此,便又于心中编排司马赋及几句,却不料下一刻她便险些撞于那人身上,亏得月玦扯了她衣衫。 好端端的,这人怎得突然停下来了?莫非前面有人拦路? 秦楼安侧步绕过司马,昏暗之中,可辨此处正处巷道之中。前方十数步处,横七竖八躺了多人。此时雪势凶猛,积雪生白,前处几人身上已是白茫一片,路有冻死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生生亦死死 秦楼安略算时辰,当下应是酉时过半,簌簌鹅毛大雪飘得正紧,朱红油伞吧嗒作响,风雪之中,滚砸着冰雨。 先前念及风雪愈紧,她便弃了大道寻此捷径,此处巷道甚是偏僻,两侧土墙荒颓欲倾。前面十几人横亘泥雪之中,不知是生是死。不过看当下情景,如今夜色四笼,这些人横身此处,多半已是凶多吉少。 秦楼安侧眸看了眼身侧两人,司马赋及冷目看向前方,团雪如絮间,巷道另头冥黑一片。 看向月玦时,正见他递眼色过来,似是要她拿个主意。如今洛城之中怪事频仍,女子失踪一案尚无头绪,如今街巷之中竟又遇此怪事。 “且过去看看。” 言罢,秦楼安迎风向前走去,巷道之中正处风口,寒风愈加急猛,裹挟寒雪冰雨如一把利刀,刀刀削脸剐肉,手中所执油伞几次险些摧坏于风中。 司马赋及与月玦见秦楼安已行出数步,略将油伞收低一同跟了上去。 风声狰狞作响,似是野兽隐于黑暗之中声声嘶吼,时而又如孤魂野鬼般幽咽怨泣。秦楼安心中沉沉,此地可真是一处夜黑风高杀人行凶的好所在。 昏暗之中,秦楼安略辨身形人数,竟是十二个粗壮大汉。挽起衣摆拢于怀中,秦楼安蹲于其中一人身旁,将其正身翻过,赫然一双怒瞪白目紧盯向她。秦楼安只觉心中咯噔一声,胳臂之上鸡皮顿起。 回眸,见司马赋及与月玦皆已靠过来,秦楼安心下稍安,复又看向地上人。抬手在那人凸出的双目前轻晃几下,那人眼珠未动,莫非是死不瞑目? 秦楼安将眼下横躺在地的人打量一遍,湿透的衣衫辨不清原本的颜色,做工与布料却是讲究,一般清寒人家还是穿戴不起的。周身上下未见流血伤口,难道是死于内伤? 左手执伞,右手伸向那人胸口衣襟处,若是受内伤而死,无非便是心脉胸腹处受到致命攻击,若要查看,首要便是此处。 “此等事还是玦来做为好。” 身后月玦见她玉白纤手扒拨那人胸前衣襟,将手中油伞递与一旁司马赋及,挽起衣摆蹲身于她身侧。秦楼安闻言亦未相拒,站起身来自司马手中接过伞,替月玦遮了雨雪。 骨节分明的长指解开地上人腰间衣带,撩开胸前衣襟,露出尚算白皙的胸膛。隐约可见的胸口肌肉上大小伤口密布,若非秦楼安见过月玦左臂上的累累伤痕,必会心中一惊。不过此时看来,躺地之人身份必定不简单。 若是寻常人,谁又会受如此多的伤?莫非也如月玦一般不愿伤他人,便只能自伤以保心智清明?想到此处,秦楼安心中一跳,既要保心智清明,那便是有心智丧失之时,难道他有疯癫之症? 俯眼月玦,如此恶劣天侯中,一袭白衣依旧纤尘不染,真可谓莲出淤泥,此人身上,无处不是谜。虽然秦楼安心中想问他为何会心智丧失,但此时见他查看的仔细,遂将疑问囿于口中,来日方长。 “此人手掌虎口生有厚茧,乃是长年持兵器所致。过的亦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经常与人厮杀,此点,由其身上新旧不一的伤口便可知晓。” 月玦轻甩双手,站起身自她手中接过油伞,复又言道:“应是杀手。” 秦楼安环眼将地上十二人扫看一遍,虽未细查,但可知其余十一人所着衣衫与此人大致相同,应是一伙之人。若是杀手,他们此次任务为何?如今又是被谁所杀? “可知他们死因?” 闻她言语,月玦浅笑轻语:“适才玦查看一番后并未说死因,那便是此些人还活着,至少,此人未亡。” “活着?” 月玦言语一出,不仅秦楼安心中愣怔,一旁司马赋及眼眸之中,亦是疑星一闪。 秦楼安秀眉微蹙,蹲身而下亲自将地上人查看一番,轻探鼻息,不知是因她手指冰冷之故,还是此人已死,她未曾感应到喘气之息。覆手于左边胸口之上,亦未感觉到心脉跳动,只是胸膛上除了细碎伤口,亦无致命之伤。 起身看向月玦,见其面色清寒平常,眼眸之中亦是自信之色,想来是对他自己的判断甚有把握。 皆说人死不可复生,然近些时日来,却是屡发逆天之事。冷剑鸣死而复生,安置在她府中的十三名女子亦是死而不僵,如今此处十二个大汉,月玦竟也说未曾亡命。 “他们既是未死,为何横亘街头?纵是还活着,若是如此受一夜风雪,也是冻死了。” “公主所言有理,若非今晚我等三人遇见,明日这些人便是十二具冻死之骨。至于他们为何横亘于此,依玦之见,应是中毒。” 听及中毒,秦楼安心中一堵,想当年师父传授她医毒之术,她却觉乏味无聊便心生怠意。如今有用医毒之地,她却不怀此技,失策,失策! “本宫…本宫不精岐黄医毒之术,自是不知此人是否为中毒。不过既是玦太子如此说,那便十之八九是中毒了。” 听闻她亲口承认不精医术,月玦便想起别院中她替他诊脉一事,想她如今自行打脸,心下一时未忍住,抬手掩了唇边笑意。倏尔正色言道:“玦因久病成医,略通岐黄,若公主想学,玦必倾囊相授。” 秦楼安见他此模样,心中知晓他定是讥笑她,旦听他说略通医术,还真是过谦了!不过若学得他这般好本事,倒是大有用处。只是如此,他岂非算是自己师父? 立于一侧不言不语得司马赋及冷面相对,眼皮一抬扫过月玦,复又垂眸冷语一句:“叫人,抬回京机厂。” 言罢,司马赋及跨出几步后,纵身一跃飞上墙垣,执伞凌飞于风雪中,尚不待秦楼安与月玦开口,转眼便不见身影。 凝于司马赋及隐没的黑暗之处,月玦眼帘微卷,几年不见,这人轻功已是出神入化。 兀然,黑暗之中突传脚步之声,秦楼安与月玦相视一眼心下警惕。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是从巷头向他二人奔来,不时,昏暗之中一抹娇小身影跑入视野之中。 “绿绾?” 秦楼安打量来人,起初还以为如那晚探访都历坊般遇到失魂女子,却不料待那人走近后,竟是绿绾。 “公主!” 绿绾识出她声音,当即叫着跑了过来,须臾便到她眼前。此时秦楼安才发现,绿绾虽披了蓑衣避雨,身上还是湿了大半,何事如此慌急让粉黛冒雨来寻她? “公主!皇上传旨到府,让公主与玦太子即刻进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章 怒溢虎踞轩 绿绾墨发之上雪漫白头,冰雨淋在清秀小脸上冲花了胭脂。秦楼安将油纸伞往绿绾边靠了靠,抬手将她发上雪拂落。 “何事如此慌张?” 绿绾小手抚于胸口粗喘了几口气,垂眸间才见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多人,本就白皙的小脸顿时色若缥纸,嘴唇微动,哆嗦出一语:“具体的奴婢也不知,如今佑德公公已派了人来接公主了,就侯在府外!” 秦楼安闻言细思,一股寒意自心头蔓延直至全身,莫不是母后又出事了? 兀然,翻卷涌动的黑云之间一条银蛇狰狞而出,须臾一声惊雷炸响,深雪隆冬竟有三伏之象。秦楼安心中大跳,微抬伞面仰目凝空,月玦与绿绾亦抬头看去,银闪破空,闷雷滚滚。 “又要劳烦玦太子随本宫入宫一趟了。” 月玦侧眸看向秦楼安,见其倾城之容晕染浓浓忧色,知晓她定是忧心皇后凤体,轻语宽慰了句:“公主且信我,日前玦已将娘娘命脉护住,应无大虞。” 闷雷滚滚间突一雷霆炸裂,银蛇火光四闪撕破长空,秦楼安看向身旁月玦,昏暗之中他澈目如星。凝看他双眸,秦楼安只觉置身于内,天地喧嚣,风雪如晦,皆没于那潭古水静潭之中。 父王旨意中也宣了他进宫,如此看来父皇已是信了他。扪心自问,月玦虽如谜,她亦有所忌惮,但当下,不信亦要信。 “玦太子医术精湛,母后有玦太子救治,本宫自是信服。只是父皇此道旨意来的突然,若无大事万不会此时召我进宫,事涉生身之母,难免心下惴惴不安。” “玦理解。然大将军去而未回,如今此处少不得人看守。” “玦太子,公主,这里交给奴婢吧!”绿绾抬首扬言,本是朱红的樱唇此时已是冻得乌紫,说话之时亦是微微哆嗦。 秦楼安见绿绾如此,心中不忍,心下揣摩权衡之际,却见月玦将手中纸伞递与绿绾,长身曝于风雪中。 “那便多谢绿绾姑娘了,司马将军已去京机厂带人,少时便回此处,姑娘万事当心。” 闻月玦此言,绿绾重重点头,又将手中伞遮于月玦上方:“玦太子放心,绿绾定不负所托!只是这伞还是太子留着吧,奴婢不碍事的。” 秦楼安见此,心下一沉,自己的贴身丫鬟何时被他收买了人心?秀眉微皱,启口扬言:“玦太子一番好意你便拿着吧,本宫与太子同伞便可。切记,自己为要。” 自家公主开口,绿绾亦未再执意相拒,紧握了手中竹制伞柄,虽处风雪之中,却因公主一句自己为要,心下暖意盎然。 秦楼安微抬手臂将月玦罩于伞下,适才雨雪沾湿他前襟墨发,此时靠的近,只觉他周身寒意凛然。月玦从她手中接过朱红之伞,“还是玦来罢。” 他高于她许多,由他撑伞二人都舒适不少,秦楼安未曾忸怩,复又叮嘱绿绾几句,二人便迎风行于雨雪之中。 秦楼安垂眸于地,纵是再仔细着脚下,玉履之上也已是泥点斑斑。走动间激起地上雪水,凌凌溅于衣摆上,连月玦一尘不染的雪衣,也已是点点污梅盛开。秦楼安凤目微斜扫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也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衣衫已被她弄的污秽不堪。 银蛇游戈墨空,于滚滚黑云间藏头露尾,声声闷雷如鼓鸣鸣,不时一声雷霆落地震耳,豆大冰雨随之滚砸而下,深冬之际,洛城却如雷雨之夏。 此时长阳邑,翠湖畔,瑁王府,虎踞轩中灯火晴明,亮如白昼,堂中地龙生暖,香薰袅娜,与堂外风雪截然如天地。然室内沉沉压抑之气,却让人心头横塞,如坠巨石般重。 代衡坐居上首虎榻之上,两枚玉球于掌中相磨打转,玉石相击之音泠泠清脆。坐于下首一侧的代朝祁正襟危坐,收敛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代朝祁对面太师椅上,一袭玄衣慵懒坐靠,青铜獠牙面具之下,狐眸阖合甚是安详。 兀然,玉石相撞之音戛然而止,代衡挺身站起,面上阴鸷之色氤氲而生。 “长琴!你不是说雪衣布庄中的密室是死室吗,怎的让司马赋及与月玦逃了!如今错失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再想除掉他二人便是难如登天!” 听闻代衡威言怒叱,长琴缓睁双目稍稍坐正,“事已如此,王爷再深究此事又有何益?若是司马赋及与月玦当真如此轻易便折在小小布庄之中,又凭何能成为王爷眼中钉肉中刺呢?” “哼!惯会巧言令色!你先本小王爷一步到布庄之中,那二人是如何逃出来的?不会,是先生自己偷偷放出来的吧?” 代朝祁站起身,一双桃花眼深不见底,透过面具的孔洞盯着那人眼眸。代衡闻自家儿子此话,微眯的虎目中亦是猜忌暗生。 “古者有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今王爷与小王爷既如此无端猜忌长琴,实乃令人齿冷心寒。今日下晌时分,小王爷曾言亲为王爷招得两位贤士,想来定是当世大才,王爷理应重用之。如此,便也无需再用疑人长琴。” 言罢,长琴起身欲行,代衡双目灼于那挺脊背之上,嘴角微动。 “长琴先生且慢!” 朱漆大门已开,萧风寒雨斜斜涌入,闷雷之声骤而清晰。长琴当门而立,玄衣墨发凌于风中,代衡上前一步,面上强颜挂笑,声色和气言道:“本王并未怀疑先生,祁儿也只是憾于此番良机错失,言语不择间冲撞了先生,还望先生勿怪。” “长琴自是不敢。” 代衡向前几步,将朱漆大门关上,搭了长琴肩膀将其请回,“先生适才之言有理,如今良机已失,再要追究毫无用处。那依先生之见,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长琴抬手拂掉代衡搭于左肩上的手,轻笑言道:“如今雪衣布庄暴露,当务之急便是令其销声匿迹。不然若是被暻姳公主等人顺藤摸瓜,于王爷可有万千不利。” “这等事还用你说?本小王爷已送了宋吉上西天!” 闻言,长琴轻摇头:“不够。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宋吉虽死,雪衣布庄却还在,追根溯源,难保不会寻到蛛丝马迹。” 代衡颔首以应,“先生思虑周全,那如何才能让雪衣布庄消失?” “此事王爷便无需挂心,交了长琴便是。” 三人正欲落座,房门轻启急急跑入一人,单膝跪于代衡身前,声颤颤:“王爷…属下等前去巷道处理那些人时,发现…发现京机厂的人正在那里搬抬,司马赋及也在…” 惊雷一声炸响,手中两丸玉球怒砸于地四处崩溅,代衡脸面邪肉横亘,口鼻之中怒气呼呼,“废物!一群废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无过尚有功 咆哮之声和着房外闷雷滚滚,十二分怒气直冲霄汉,代衡目眦欲裂,铁拳紧攥。单膝跪地的黑衣人扑通一声,双膝尽跪地上,撑地双臂抖如筛糠,浓浓怒杀之意直逼心头。 代朝祁闻言亦是怒火中烧,狰狞之色漫上俊秀面孔,眉眼间阴寒深深。 “这等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有何用!”代朝祁怒叱一声,兀然抬脚猛踢黑衣人肩头脊背,几下之间,脚脚狠厉,跪地之人口漫鲜血,倒于长琴玄履旁侧。 “是…小王爷教训的是…是属下无能…” 那人撑地爬起,复又跪于代衡身前,动作间,嘴角数滴红珠溅于长琴玄靴玉底上,瞬成一抹刺目胭脂红。长琴俯眼于履,抚玉之手一顿,狐眸之中厌色微闪。 代衡甩袖坐回虎榻之上,一双如铁大掌扣于鎏金虎头形扶手上,圆目之中怒火烧烧。代朝祁见自家亲爹如此,颔首上前立于代衡身前,忐忑而言:“爹,如今那十二人落入司马赋及手中,万一被他查出是我们的人,那便大事不妙了!” 堂外风雪愈急,滚滚闷雷如压堂我与父王是杞人忧天无事找事?哼!怕是你这一介书生不知事,不晓得其中利害!” 对于代朝祁的嘲讽,长琴置之不理,屈身伸了长臂欲将地上之人扶起身,“高管事立了大功,怎能长跪于地,快些请起。” 闻言,被唤作高管事的黑衣人满目疑惑,他分明是办事不力未完成王爷交代之事,如今不被处死已是天恩浩荡,何来的大功?高辉不明长琴话中之意,亦不敢起身,颔首安分跪于地上,等候代衡发落。 殊不知当下代衡更是不解,“长琴先生此话何意?高辉所立何功?” 拉扯高辉不起,长琴便也不再强行搀扶,狐眸凝于那人低垂的脑袋上,笑语言道:“高管事未将巷道之中十二人带回,便是大功一件。” 言语之际见代衡与代朝祁依旧蒙昧不晓,长琴复又言解:“如今司马赋及察查洛城女子失踪一案,必会对城中所发生的怪事甚是上心,如今他于巷道之中发现十二人,带回京机厂察查之下,必定会知其杀手身份。” “哼!本王正是担心此事,即是如此,高辉不是大过是什么?” “担心?王爷担心何事?杀手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利刃,纵是司马赋及知晓了他们身是杀手,又怎会知他们为王爷驱使呢?非但如此,此十二人还会令司马愈难办案,试想他若是将女子失踪之事与这些杀手相扯,转而便会察查这些杀手身份,如此一来,此案不仅涉及朝堂,亦是牵连江湖,事涉朝野,如何不难?这不正是高管事的功劳?” 闻言,代衡目中怒色稍缓,“长琴先生之言虽不无道理,但是事无绝对,万一让司马赋及查出那些人是本王养的杀手,只怕会惹祸上身。” “王爷放心,司马赋及定不会查到王爷头上,长琴可以性命担保。” 长琴言语恳切,代衡抬眼对上那双狐眸,良久,虎须一动:“先生为何如此自信?” 敢以命作赌注,博的便是一场不输之局,只因信他,所以自信。长琴心下沉言,口中却未说出,莞尔以应,默笑不语。 代衡见长琴此番模样,虽不知他为何笑而不言,但此人不像妄语之人。思及自己养杀手之事除心腹外无一人知晓,司马赋及想查到他头上,亦是难如登天。如此想来,倒是当真不必犯险动用安插京机厂之人。 “高辉,幸有先生在,本王便不惩罚于你,你出去罢。” 闻言,高辉心中大喜,砰砰三个响头磕下,激动谢恩:“多谢王爷!多谢先生!” 代衡挥挥手,高辉知事的退出门外。 “天色已晚,长琴亦先行离去,告辞。” “哦?如今外面疾风骤雪,先生不如先于本王府上歇息一晚,待雪缓雨小时分再走不迟。” “谢过王爷好意,只是雪衣布庄之事耽搁不得,长琴不能逗留。” 听长琴此言,代衡心头一动,“先生既如此为本王着想,实乃令本王欣慰。即是如此,那便拜托先生了,还望先生行事之时亦保重身体啊!” “长琴谨记。” 言罢,长琴未再逗留,执了朱红门后所置雨伞,开门跨入一夜风雪。 此时,共遮一伞的秦楼安与月玦终于到了公主府门前,此时府门处灯火通明,粉黛已带了人侯在门外,现下见她回府,当即开了伞拿了披风过来。 “公主您可回来了,可曾淋湿受寒?” 粉黛边说边将披风裹于她身上,又摸了她双臂衣袖,见不曾打湿,紧皱的小脸才舒缓些。 “本宫没事,你速去替本宫与玦太子备好干净衣衫。” 三人躲入府门檐下,此时门后早已备好遮雨轿撵,秦楼安自月玦伞中钻出,扫眼间却见他半边身已濡濡打湿,面色苍白,唇色暗淡。 “月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上架的话 不知道这篇上架感言有多少人能看到,但我并不将其单纯的当作一个上架通知或者说是感言,首先这是一封感谢信。 本年3月4号,发布本书契子与第一章,到现在已将近两个月,16万字。在这两个月中,感谢编辑大大的审核签约与推荐,也非常感谢编辑大大能耐心回答各种繁琐问题,感谢。在新书公众阶段,一直有读者陪伴我,给我投资,给我红豆,给我打赏,给我投推荐票,一直伴我走到今天,在这里,真挚的向各位读者朋友们道谢,感谢相伴。 其次,本书上架完全是在作者的意料之外,没有申请,直接站短通知。刚看到这份通知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忐忑的,是不安的,是紧张的,甚至是不想上架的。 之所以如此忐忑不安,是因为害怕,因为我这个新人的新书成绩并不好,我害怕上架后没有订阅的打击,更害怕在打击中心智动摇坚持不下去。 4月29号收到上架通知后,我非常焦虑,甚至想找编辑大大商量能不能再推迟一段时间。其间我有和我的朋友商量,她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直接告诉我:你这可以说是逃避,不想上架不想面对就能改变你第一本书成绩惨淡的事实吗? 说实话,这句话确实有伤到我,但是仔细想想,好像确实如此,逃避改变不了任何问题,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至少上架也是一种认可。 后来朋友说:你这才是刚开始,不论成绩如何都要放平心态,不对自己失望,亦不要过于期望,尽力而为就好。(当时看着一向嘻哈的朋友语重心长的说出这句话,我突然意识到她是哲学系的。) 在经过一番回环曲折的心理斗争后,我决定放好心态,接受上架。 上架后,可能为数不多的读者朋友会离我而去,这里我依然很感谢,感谢你们曾陪我走过将近两个月,也希望以后,我们能书海再遇。如果有读者朋友愿意继续陪我,那真的,谢谢,谢谢你们。 上一段虽然说的看似坦然,其实私心还是希望更多的人能留下来,我想没有作者会愿意看见读者离去,这真的是一件非常痛心的事情。对于我这个新人来说,更是。 啰里啰唆这么多,也不知道上架感言这么写可还行,毕竟是第一次。今天是五一劳动节,能在这个日子里上架,加更是不用说的,至于加更多少,我不敢打包票,只能说那一句,尽力而为。 最后,祝愿各位读者朋友们劳动节快乐,在这个特殊时期里,万望保重身体,无恙无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沉雷惊奔马(新上架,求首订~) 月玦抬眸见秦楼安看着自己湿透的半边身,眉眼微弯,启口呼出一口白气,“玦没事,公主切莫耽搁,快些回房中修整仪容,玦亦回祈慕院换身衣衫。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言罢,便见月玦撑伞迈入府中,一袭白衣渐行渐远,最后隐于风雪冥冥之中。秦楼安回神,亦不再耽搁,在粉黛执着的伞下钻入已备好的轿撵,片刻之后回了凤栖院中。 事出有急,未曾盛装,简便换了一身曙色棉裾,外裹缃色绣菊披风。秦楼安坐于菱花镜前,粉黛手巧,很快便打理好她的墨发,口脂未施,胭脂未敷,一张素面便入九重宫阙。 准备妥当后,秦楼安又坐上轿撵直奔府门。撵帘从外挑起,秦楼安探身出轿,一股雪莲之气浅浅飘来,抬头,只见月玦立于轿撵前伸手拂帘。 秦楼安心头一跳,倒不是因为替她挑撵帘者是月玦,而是此时他看起来,甚是陌生。 “公主?” 秦楼安怔怔愣在原地,身子止于月玦与轿撵之间,听他轻唤方回神。二人未再迟疑,进了府外停候已久的马车。 车中甚是宽敞,一处小铜炉燃的正旺,银丝炭无烟无味,车中暖意盎然。外面依旧闷雷滚滚,隐约之间听一声马鞭鞭挞,车轮滚滚直奔皇宫。 月玦进入车中后,伸了臂于小铜炉上方暖手,秦楼安凤眸凝于他身,陌生之感更甚。究其原因,难道只是因为此时月玦换了一身衣衫? 自他入住她府上后,每次相见他必是一身白衣,温文尔雅间带三分清寒疏离之感。如今月玦一袭沙青色长袍,外罩浅缥披风,墨发束于青玉发冠,周身气质不同往日的儒和,一股英气直逼秦楼安心头,如寒芒出鞘,锋芒毕露。 月玦察觉到盯于自己身上的两道审视目光,心下生笑,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如未曾察觉一般。 又一声惊雷兀然炸响,惊吓了疾驰风中的马儿,只听一声嘶鸣,马车猛猛一晃。秦楼安身子猛然一倾,肩背狠狠向后撞去,正当她觉必是一阵剧痛袭来之时,却听身旁月玦闷哼一声。 肩背磕碰之处并非她想的坚硬车壁,剧痛之感亦不曾感知,秦楼安回头,自己肩背竟压抵于月玦伸出的右臂之上。怪不得适才她不曾感到疼,他倒是一声轻哼… 车夫叱马之声连连,马鞭破空之音刺耳,马儿嘶鸣几声后安分下来,摇晃奔驰的马车归于稳当。秦楼安心下稍安,转眸看向月玦,“适才多谢玦太子,可有受伤?” “无碍。” 简短一句再无旁话,见他又伸手置于小铜炉上方,此时她才发现他右脚踩了铜炉底座。如果不是有他此举,适才马车剧烈摇晃,眼前烧的正旺的一炉炭火便是直扑二人而来,好险。 秦楼安倾身倚靠于壁,敛目沉思,马车猛晃不过一瞬之间,他竟能伸手于她身后阻了她直撞车壁,同时抬脚定住铜炉,这般反应能力,着实令她惊愕。 一番有惊无险后,马车安稳驶入皇宫之中。 颠簸停止,马儿驻足,马车锦帘挑起,刺骨寒意狂涌挤入,秦楼安周身一颤,紧了紧襟前披风下了马车,入目便是灯火粼粼的昭阳殿。 马车竟停于母后宫殿之中,莫不是母后当真出了事? 秦楼安秀眉紧蹙,不安之意充斥心中,回眸见月玦方从车中出来,二人相视一眼,从一旁遮雨的小太监手里接过油伞,疾步进了殿中。 方进殿门,浓郁熏香之气扑鼻而来,此香秦楼安与月玦颇是熟悉,正是代朝颜赠的玉蝶香。只因忧心母后,秦楼安略皱眉头便急急朝内寝跑去。 “皇后娘娘内寝玦不宜进入,便先行在外殿等候,公主若有需,只管传唤便是。” 闻言,秦楼安住脚转身,见月玦停于身后不曾跟上来,微颔螓首以应。 进入内寝之时,入目便是一簇绿绕红环,母后坐于数个宫女之间,面上浅浅生笑,气色甚好。秦楼安凝目,紫檀案桌之上各色蔻丹,数名宫女竟在侍候母后涂染玉甲? “安儿来了,朱砂,还不与公主备锦杌来?” 皇后抬眼见秦楼安进入,脸上笑意更甚,美如一朵娇艳牡丹。几个宫女见秦楼安来,连忙起身立于一侧,朱砂搬了锦杌置于皇后身旁后。 “母后此时传孩儿入宫,可是凤体有恙?” 秦楼安坐于刚安置的锦杌上,案上蔻丹香气传来,似是雪梅之香。闻言皇后翘着玉指轻抚秦楼安墨发,“母后没事,只是太过想念你了,便让你父皇宣你进宫,不成想竟突然变天,一路之上可还顺当?” 听闻母后没事,秦楼安心下紧绷的弦一松。不过母后今日怎的恁般奇怪,想她七岁便离皇宫独居一府,平日里虽也时常入宫与母后见面,倒也不曾这般频繁。 仅一日不见,母后竟如此思念她? 秦楼安思绪婉转,许是因为母后近日来身体欠安心绪不宁,所以才想着唤她进宫。“孩儿这不是好生生在母后眼前吗?自然是一路顺风!” 听秦楼安吟笑而语,皇后拉过她手置于掌心,“那便好,如今外面风急雪大,安儿今晚便宿在母后这里罢,像你小时候一般,母后搂你睡。” 说着,皇后抬手招呼了一旁的宫女,“采桑,速去多备一床衾被。” 采桑?秦楼安抬头看向领命动身的宫女,以前不曾在母后宫中见过,应该是佑德宫宫新调拨过来侍候母后的新人。 “安儿,怎的就见你一人前来?” 闻言,秦楼安心中一沉,父皇旨意之中是宣她与月玦一同进宫,母后如此一问,必是问月玦人在何处。想起那日母后初见月玦时的异样之态,一个荒谬想法闪于脑中。 母后该不是以想念她为借口,如此火急火燎的宣她进宫,实则是想见月玦吧? “母后,因此处是母后就寝之处,玦太子不便入内,侯在了外殿。” 秦楼安说完,便觉母后抚着她手背的玉手一僵,须臾笑言一句:“不愧是月家的男儿,这份清高可是装的一代胜过一代。” 清高?装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赐宴昭阳殿(求订阅~) 秦楼安心中惊诧,怎的母后似是对月玦,或是说月家男儿颇是熟悉。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说起装作清高,她便想起那晚祈慕院中月玦横臂揽她腰肢一事,莫非他当真是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禽兽? 此时外殿,月玦突觉一股寒意自后背袭来,回头看向殿门,两扇雕花云纹沉香大门紧闭,既是无缝来风,这无端寒意又是来自何处。 月玦解了缥色披风置于一旁椅上,殿中央,金凤衔环香薰炉香气缭绕,月玦轻嗅,一股熟悉的异香飘入鼻中。抬步走近所设香炉,月玦抬手执了炉顶凤盖,朱红香料正于炉中焚焚生香。 “玦太子这是作甚?” 忽闻内寝处传来一声清丽之音,月玦回眸看去,正见秦楼安与朱砂搀扶了皇后朝这边走来。回身深凝一眼炉中香料,将手中凤盖覆回原处。 “玦闻皇后娘娘宫中所焚之香甚是奇异,一时好奇便多看了一眼,冒犯之处,还望娘娘恕罪。” 秦楼安见月玦缓步走过来,思及适才母后所说装作清高一事,现下又听他言玉蝶香奇异,兀然心中生有一气。 “这是妍皇贵妃赠于我母后的玉蝶香,听闻长熏此香者可身沾香气久久不散,更是有招引彩蝶的奇效。想这无情彩蝶都能被其吸引,玦太子这般血气方刚的男儿,自是逃不得的。” 听秦楼安怪声怪调,月玦面色微怔,倏尔浅笑,“公主误会玦了,玦之所以查看并非因香气勾人,乃是觉其中几味香料甚是奇怪,不知这玉蝶香,乃何料所制。” 月玦说话间,皇后一双与秦楼安三分相似的凤目,一直凝于那身青衣之上。此人与他父皇相似,又不似,至少适才那抹会心浅笑,她从未在月扶天身上见过。凤眸扫向一旁秦楼安,一味别样情绪漫上心头。 月家男儿,可托心不得。 听闻月玦之言,秦楼安心下一沉,玉蝶香本就是代朝颜所赠,此人虽处妙龄,城府却是颇深。如今后宫之中,除母后外,便是代朝颜位份最高,又掌协理六宫之权,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楼安虽不处后宫之中,但也知晓后宫争斗向来残酷,为博帝王一宠,艳桃秾李明争暗斗,不尽红粉佳人殁于九重宫阙之中。如今代朝颜只差一步便可登天,她对母后之善可是当真的好? 这玉蝶香,到底有何奇异之处。 “你二人仓促来本宫殿中,想来还未用过晚膳。朱砂,速让人吩咐下去,备宴。” 皇后温声细语一句,秦楼安回神,一旁朱砂得了命令后拿了伞出了殿门。殿门开启之时,沉寂已久的闷雷又清晰了几分。 “若是母后不说,孩儿还不觉得肚中饥饿,如今母后说了,孩儿可又惦记上母后宫中的芙蓉糕。想来母后应是不会小气罢?” 秦楼安挽着皇后胳臂,身子依偎于皇后怀中,如一只慵懒的猫。皇后轻抚秦楼安未饰金玉的墨发,凤目之中暖意盎然,眼尾余光扫过月玦时,却见那人颔首敛目,面上孤寒淡淡。 “知晓安儿最爱芙蓉糕,唤你入宫之前,母后已命人备着了。”皇后言语之时,凤目又扫月玦一眼,“都别站着了,先行入座罢。” 言罢,皇后轻拍了拍秦楼安玉手,一同行于用膳桌案处。二人入座后,见月玦一身沙青长袍立于原处,不知是过于拘谨,还是不愿领情。 “愣着作甚,我母后好心赐宴,你摆张臭脸是给谁看?” 秦楼安微抬脸面,扬言一句,月玦闻言展演一笑,“玦不过一他国质子,如今能伴公主出入宫中已是万幸之事。娘娘赐宴,玦实在惶恐,不敢享用。” “前日里你救治本宫有功,理当嘉奖,区区一宴,怎不敢享用?莫不是你在东景国中享尽山珍海味,来我西风后,看不上本宫宫中之食?” 此时皇后声色威严,正主中宫二十余载,微正脸面,便是不怒自威之色。月玦沉眸,倏尔笑上唇边,“既是如此,那玦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月玦言罢入座,与秦楼安一左一右坐于皇后两侧。 片刻,沉香大门轻声启开,前后缀行而进一十八人,手中所执剔红漆盘中,天上飞禽,地上走兽,水中游麟,世间千珍百奇,尽纳玉瓷碗盘之中。最后进入者,盘中玉壶一柄,盅三只,盛的是酒,唤作杜康。 十八珍馐佐杜康名酒,看来提前准备的,不只是芙蓉糕。秦楼安凝目满案佳肴,心中狐疑渐生,母后此番到底所谓何事? “朱砂,为公主与玦太子斟酒。” 随同十八人回来后,朱砂便立于皇后身侧,现下听闻命令,颔首上前一步执了酒壶,将皇后身前玉盅满上后,又行至秦楼安与月玦身侧,玉壶倾倾,杜康酒满。 浓郁酒香氤氲四漫,月玦凝眸于盅,脑中清明一晃,他沾酒便醉,何况此乃杜康。 纵是秦楼安心中狐疑深深,但见桌案之上的芙蓉糕,腹中也已开始叫嚣。侧眸见母后未动玉箸,还得忍耐片刻。 “安儿,敬玦太子一杯,算是替母后谢玦太子救治之恩。” 闻言,满眼皆是芙蓉糕的秦楼安当即惊愕,母后竟让她敬酒月玦?抬眼看向一侧那人,只见月玦亦是面色愣怔,长眉微蹙如丘。 “玦谢过娘娘好意,只是玦医术薄浅不能根治娘娘体内之蛊,不敢贪功。” “你不敢贪功,可是敢忤逆。本宫叫你喝,你便得喝,安儿,还不与玦太子敬酒?” 皇后凤目之中冷厉微闪,秦楼安还从未见过母后如此严肃模样,遂伸手执了案上玉盅,触壁生暖,原是这杜康酒已温过了。 执盅行至月玦身边,见她靠近,月玦亦站起身,面上之色再是明显不过,他不接受。 秦楼安瞥他一眼,心下暗语,你不接受,本公主还不愿意呢!但见一侧母后正看着她,秦楼安强颜一笑,“玦太子,本宫敬你一杯,谢玦太子救我母后于危难。” 闻言,月玦唇角微动却未言语,亦未端盅,只一双澈目看着她,拒绝之意浓浓蔓延。 见他如此,秦楼安反而想让他饮下此盅,“怎的,玦太子架子这般大,本宫敬酒都不受?” “非也。” 见月玦低垂了眼帘依旧未有饮酒之意,秦楼安俯身自案上端了他酒盅于他眼前,“既是没有,太子请。” “玦身患顽疾,不可饮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风雪夜闹鬼 身患顽疾,不可饮酒? 秦楼安知晓月玦身中奇毒,莫非中恨无绝者还有忌酒一说?抬眸见他澈目之中一片诚恳,秦楼安心下固执之意略松,若他当真不可饮酒,再行劝敬未免太强人所难。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正当秦楼安欲作罢之时,昔日一幕兀然展现脑海中。 “犹记重九佳节之时,本宫与玦太子一同前往城西谢家赴宴,如果本宫所记不错,菊宴之上玦太子可是用过酒的。怎的现在本宫敬酒,玦太子就成了身患顽疾不可饮酒了呢?” 秦楼安玉面嵌笑,语调亦是轻快,只那双凤眸寒光闪闪,晦不见底。月玦抬眸扎进眼前两目寒星之中,未几又低垂了眼皮,声带无奈:“既是如此,玦,谢过娘娘与公主。” 月玦抬手自秦楼安手中接过玉盅,秦楼安见他面色沉沉,凝于盅中清酒的眼神亦是寒意深深,不过是饮一杯酒,怎弄的像是赴死一般悲壮,此酒又不是鸩酒。 “玦太子,请。” 秦楼安执盅右手略抬,左手掩袖欲饮,凤眸见月玦微微颔首,执盅之手缓缓抬起送至唇边。杜康近在唇边,醇厚酒香直扑入鼻,钻入脑中混乱着清明。 眼尾余光扫向大殿花窗,窗上明纸晃晃一闪,月玦唇角勾笑:“公主请。” 适才月玦嘴边笑意尽数落入秦楼安眼中,他本是一副愁眉苦脸,如今这笑又是怎回事?虽是心中有疑,一时之间她亦未多想,轻仰螓首,温酒入喉。 辛辣之感尚未入肚,一声霹雳突炸耳畔,殿内各处都似猛然一颤,玉瓷碎裂的刺耳之声伴着女子的尖叫声响彻殿中。秦楼安掩面玉手放下,眼前月玦惊慌失色,惊恐双目盯着地上破碎的玉盅,盅中杜康四下迸溅,二人衣衫之上,酒渍玷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秦楼安转身看向身后,朱砂跪于母后脚边,低垂着脑袋拼命请罪,适才那一声尖叫便是她受惊所致。 皇后凤目扫过月玦,转而落于朱砂身上,“这雷来的突然,你小小女子受惊尖叫也是正常反应。只是本宫没想到,堂堂扶天皇帝之子,竟也如此胆小!”皇后声音由轻转重,凤目厉色直直刺向月玦。 “玦自幼惧雷,适才炸雷之下受惊失态,望娘娘与公主宽恕。” 秦楼安回身,见月玦躬身行礼请罪于她身前,心下冷笑。来时路上雷惊奔马,车身剧摇,他若是惧雷,怎还能反应过来定住铜炉?原是他适才嘴角之笑,是寻得了拒酒不饮的好法子。 老狐狸! 抬眸对上他双眸,不过一杯清酒而已,怎的就不能饮了?似是看懂她眼神中话,月玦苦笑以应,公主,切莫揭穿于玦。 二人无声之中,眼神暗通言语,兀然,又一声彻天震地雷霆自天劈下,身处大殿之中都能听到殿外阴风狂啸,暴雨猛打。 天生异象,必有怪说。 秦楼安星沉眼底,风雨肆虐之音中夹杂阵阵悉悉索索之声,近在殿门,如鸟禽扑棱羽翅,甚是怪异。抬眼看了眼月玦,见他面上苦笑收起,一脸肃色看向殿门之处,想来也是听见殿外怪声。 殿外声响愈来愈大,兀然一声啼叫穿透殿门响彻殿中,秦楼安凝眉一思,似是鸦啼。一啼未绝,一鸣又起,瞬成铺天盖地之势,幽怨鸦啼混于风雨声中,欲显诡异。 昭阳殿中,怎会有如此多不详之鸟? 嘭——嘭—— 殿门兀然发出声响,像是有人在外面敲门。秦楼安心头悸动,月玦递她一个稍安勿动的眼神。嘭嘭之声愈来愈响,愈来愈细密,应是鸦群撞击殿门。 突然一声激亢鸟鸣直冲墨汉,盖过群鸦乱啼,如人泣诉悲嚎,一腔不甘,声如泣血,音若断肠。 闹鬼了—— 突闻殿外女子一声凄厉尖喊,殿外顿时哄闹一片。秦楼安秀眉微蹙,月玦已先行一步朝殿门走去。秦楼安正要跟上,突觉脖颈一凉,略低眸,一双玉手正掐在她颈上! “母…母后?” 颈间双手掐的愈紧,秦楼安只觉喘息不畅,她心中更是郁结不畅,掐住她脖子上的人,竟是母后… 月玦听闻秦楼安言语异样,转身回眸,却见皇后不知何时已站在秦楼安身后,凤眸充血赤红,额头青筋赫然暴凸,原本跪扑在地的朱砂已不知何时横倒案下。 月玦心中一惊,适才只听殿外动静,竟不曾察觉皇后何时有此突变。看皇后模样,神智丧失,莫不是体内蛊毒发作? “杀了你…杀了你…”兀然,阴森之声传入秦楼安耳中,母后手上力道愈大,窒息之感颇近心头。 “得罪了。”月玦见状别无他法,急语一句抬手便砍于皇后后背脖颈处。 秦楼安颈部一松,见身后皇后缓缓倒下,忙倾身将其抱入怀中。侯在内寝的四个宫女听到外殿动静急忙跑出,“你们过来将娘娘扶回内寝榻上!” 秦楼安厉声一句,四个宫女疾步过来,搀扶了晕昏过去的皇后回了内寝殿中。 “公主还好吗?” 月玦拉过秦楼安,凝目于她脖颈,白皙玉肌之上,数道红痕赫然刺目。 秦楼安见他紧盯着自己,忙转身别过,“我没事,只是你竟敢将我母后打晕,此若是被我父皇知晓,定活剐了你!” “事出有急,无奈之举,且玦下手知晓轻重,不会伤了娘娘,公主放心。” 秦楼安睨他一眼,她若是动手反抗,母后必是困不住她,只是怕此举伤了母后凤体,不成想月玦竟毫不迟疑一个手刀将母后劈晕。 抬手轻触脖颈,窒息之感依旧萦绕心头,母后怎会突然如此?思索之际,殿外群鸦乱鸣之声消寂,撞门之声也消逝风雨之中,只听人声大喊闹鬼。 鬼? 殿门外已乱作一团,秦楼安正欲出门查看,却见朱砂倒于地上。侧步过去,轻探鼻息,还活着。秦楼安将其扶坐起来看向朱砂后颈,一道红痕横亘,也是晕于手刀之下。 母后何时有这般功夫在? “今夜之事,玦太子如何看?” 闻言,月玦转身向大殿中央走去,立于金凤衔环香薰炉旁,“玉蝶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奇花罂子粟 月玦轻声轻语的三字,却如千斤重锤沉沉捶在秦楼安心上。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玉蝶香,代朝颜。 一息之间,秦楼安再无心思管顾殿外是鬼,还是装神弄鬼,疾步奔向内寝,跑动间曙色棉裾招摇若霞,晃晃生光耀着月玦深深澈目。 珠玉翠帘碰撞清脆一声,秦楼安拂帘而立看向身后,“月玦。” 月玦立于大殿中央,熏香袅袅萦绕青袍,听闻秦楼安叫他,抬眸对上那双饱含希冀的凤眼,“就来。” 轻应一声,月玦抬脚走向内寝,不急亦不缓。说来荒谬,本是父王未曾予情的风月,如今竟还要他来了结。谁又能想到,当今母仪西风的皇后,心心念念皆是东景已逝的先皇。 凤弄歌,父皇虽未提起,他却并非不知。 秦楼安进入内寝中时,四个宫女已将皇后扶上凤榻。 看着适才还光彩照人的母后此刻面色苍白的躺于榻上,金宝翡翠的耳坠无力倾在玉枕上,赤金凤钗歪斜插于略凌乱的云鬓中。秦楼安恐其刺伤母后螓首,轻捏钗尾将其抽出,又仔细翼翼将那对沉甸甸的耳坠取下。 珠玉翠帘又一声轻响,秦楼安知晓是月玦进来了,“你们几个都下去罢,采桑,将外殿朱砂扶回她住处,好生照料。” 她不知晓其他三个宫女的名字,只那会自母后口中得知其中一个叫做采桑。四个宫女齐声应下后便退出了内寝,唤作采桑的宫女另有特嘱,自然会听命照顾朱砂。 待四人出去后,月玦上前来,前几日里摆放青花缠枝莲花瓶处,换上了一尊三彩描金葫芦瓶,葫芦——福禄。 秦楼安见月玦进入后,眼神飘忽于榻边葫芦花瓶,知他定是想起前几日父皇扯他摔倒一事。 “先前是我父皇无心冒失伤了玦太子,还望太子不计前嫌,再为我母后诊上一诊。” 闻言,月玦浅笑莞尔,缓步上前靠近凤榻,“玦怎敢怪罪圣上,只是觉公主如此信我,受宠若惊。” 月玦自行挪了一边锦杌于凤榻边,坐下后伸手,隔了皇后里层轻纱把脉。 秦楼安听他言语,轻笑一句:“如今母后之症群医束手无策,本宫纵是知晓你精似狐狸,绝不是心虑单纯之人,然当下,也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月玦把脉之手微顿,抬眸迎上秦楼安凤目,“公主何须说的如此无可奈何,倒像是信玦乃下下之策。玦只有一句,公主可信玦,但不可完全信玦。” “哦?可信又不可全信,此话作何解?” 见秦楼安问的认真,月玦声色清浅却不带玩笑回道:“人生在世,难免身不由己,言不从心。公主只需谨记一点,纵是有朝一日玦欺骗了公主,也绝非是出于玦本心。” 二人四目相对,秦楼安觉月玦眼眸中似飘着一层雾气,倏尔轻哼一声,“身不由己,言不从心?想来适才玦太子借惧雷摔盅拒了本宫的敬酒,便是如此罢?” 听她说起此事,月玦摇首,吟吟生笑,“适才碍着皇后娘娘在,玦有话不便直言。玦拒公主之酒实乃无奈之举。只因玦酒品不好,酒后,可会乱性。” “酒后,乱性?” 秦楼安一脸不可置信,月玦颔首以应,煞有其事言语:“正是,若是适才玦饮下公主所敬杜康,那今夜昭阳殿中,可当真是闹鬼了——色鬼!” 若非心中忧着母后凤体,适才听他一言,定会笑出声来。 “休再扯这些无用的,你已替我母后把过脉,在外殿之时又提及玉蝶香,母后此番发作,可是与此香有关?” 月玦收手,秦楼安将皇后胳臂放进衾被中掖了被角。 “玦前几日里初入昭阳殿中时,便闻一丝异香传来,这味异香玦在公主凤栖院中亦曾闻过。” “先前母后曾赠香于我,那时我并不知此香是代朝颜所赠,只觉甚是安神,便焚过一阵。” 月玦敛目,复又言道:“公主应是将玉蝶香掺入月麟香中,所以玦在凤栖院中未曾识出此香,今夜大殿之上,玦查看熏香炉中,此香之中应是掺有一味罂子粟。” “罂子粟?本宫只知此花是从西域传入,也作药用,有敛肺止泻等效,倒是不知可做香料。” “公主所言不虚,只是公主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此花在西域叫做阿芙蓉,传入东景与西风后另唤罂子粟,虽可作药用,却也有大瘾之害。由其花实果籽炼制的鸦膏,服用入肚后,短时之间只觉身轻体健飘飘欲仙,令人欲罢不能,长久服用便生鸦瘾,一旦停用便觉百爪挠心生不如死。” 月玦站起临靠雕花窗边,负手于背,启口又言:“鸦膏价值不菲,一般寒门小户受用不起,一旦沾染上瘾便难忍断舍之苦,介时倾家荡产不说,更甚者偷盗抢劫,杀人谋财,实乃世间大害。玦尚为太子之时,曾谏父皇敕令严禁此物,然父皇殡天新皇当立后,此令便也作罢了。” 秦楼安听月玦言语之中怅意深深,知他定是忆起繁华往昔,心中悲恸。 “玦太子且看开些,如今太子虽身处西风,然本宫…自认待你不薄,也可保你后半生富贵安稳。” 自然,基于你安分守己。 月玦转身看向秦楼安,笑语言道:“玦并非为己而悲,只是苦了天下深受鸦膏毒害之士。” “本宫明日便禀明父皇,劝其大敕天下严禁鸦膏,以宽慰玦太子忧民之心。” “玦之心宽慰与否不足挂心,此举益于社稷,利于万民,实乃明君之举。” 秦楼安颔首以应,看向凤榻之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皇后,“听玦太子适才之言,罂子粟虽有害,亦需食用入腹,与这香料又有何关系,莫非焚烧亦可?” “公主冰雪聪明,所料不错。从罂子粟提炼花汁浸入香料之中,可使香有催眠安神之效,然若是量过大,或熏用过久,则会使人身乏嗜睡,更甚者生有幻觉,长久以往便会心神俱乏,疯癫恍惚,严重者,毙命。” “嗜睡?” 秦楼安秀眉微蹙,怪不得自己有段时间一直睡到午时方醒,莫不是因为熏用玉蝶香所致? “前些日子玦送宋江抄写规矩簿子到祈慕院时,公主便是一觉至正晌。玦曾问过粉黛姑娘公主素日作息,其言公主虽不是日日如此,但如此之事亦是常有。玦进入公主房中时便闻一股异香,当时,玦便心中有疑。” “你、你既当时便觉有问题,怎的不告诉我却任由其谋害!你可是在我府上呆够了,想着害死我好换处地方逍遥快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戳心问姓何 月玦长身立于凤榻边,居高临下俯着坐于榻上的秦楼安——桃腮染红似醉了酒,远山黛眉横斜,星目灼灼染了三分怒意,未点绛唇紧抿含愠——如一只发怒欲挠人的猫。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未曾见过秦楼安如此模样,月玦愣怔片刻后吟吟浅笑,眼角扫过她紧攥的粉拳时,不由想起雪衣布庄破碎的大板门,心下一凉,面上收笑。 “先前未曾提醒公主,只因玦并无把握,故不敢轻易妄言。且玦近日与公主同进同出,若是公主贵体有恙,玦不会不知,亦不会不告知。” 秦楼安染怒星目紧盯月玦,见他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孔,心下愈气,“不管你瞒而不报是何居心,本宫只提醒你一句,你身居我府便是要以我为天,纵是本宫命丧黄泉,也一并带了你下去!” “公主莫要折煞自己,且就算公主当真病入膏肓,玦亦有法子自鬼门关拉公主回来。” 不过,以她为天一句,倒是颇有意思。 “休说大话!适才母后掐住我脖颈之时,喃喃言道要杀我,定是长久熏用玉蝶香生了幻象。你既有与阎王爷抢人的本事,想来这区区玉蝶香定是不在话下。” 月玦闻言,自衣袖中取出雪缎束裹的银针,坐回凤榻边锦杌上:“娘娘之症并非疑难之痼,无需玦从阎王手中抢人,只需略施小技。” 世间何毒何症他解治不了? 唯独自己体内的恨无绝了罢,医人易,却难自医。 听月玦言语之间语气轻缓不以为意,秦楼安本想驳他一句自傲自大,但见他自雪缎中取出根根寒芒为母后施针,当下便不言不语不去扰他,缄口坐于凤榻边缘,看他白指拈寒针。 二人皆不言语,一室静寂沉沉,似与殿外喧嚣天地隔绝。 那厢秦楼安于月玦将入皇宫宫门时,一身玄衣曳于风雨之中,形似鬼魅,自长阳街邑翻飞进入雪衣布庄。 玄靴轻触积雪如蜻蜓点水粉蝶吻花,长琴纵身跃上二楼书房,破碎房门依旧凌乱于地,避过地上碎木,抬脚跨入房中。 方迈一步,室中一亮,正案之上一盏长灯兀然亮起,映着一身银甲寒光四溢,晃晃刺目。长琴狐眸略扫倚坐正案后太师椅上的人,青铜面具难遮笑颜,手中收伞动作未顿,优雅将伞收好立于墙侧。 “大将军在此等候多久了?” 身着银甲之人,正是司马赋及。 “三刻有余。” 此时房中地龙炭熄,金鸭香尽,小几之上人走茶凉,司马赋及清寒言语混入冰冷空气之中,愈添凛冽。 “倒是长琴来的晚了。但既是将军不来,长琴亦不会讨恩上门,今日救你的恩情,将军无需报答。” 司马赋及长身站起,银甲寒光愈闪,硬甲之下赫朱衬袍,血一般的赤。 “讨恩?只怕是讨打。” 他与月玦困于密室之中,便是拜此人所赐。了却天下事,同醉南山幽——这分遒劲笔力,他识得。 司马赋及铮铮逼近,周身寒意肆虐而出,长琴立于原地不躲不闪,垂眸于地,一双银甲映入眼帘,他知晓司马距他不过一步之遥。 “将军既是什么都知道了,现下即使捉拿长琴归案,长琴亦不会反抗。反正如何也打不过,何必白收那般皮肉苦。” 虽是说这般言语,长琴语调亦是轻如旭风,露于青铜面具外的唇角,微勾曳笑。狐眸凝于眼前人寒霜暗结的脸上,不偏不斜。 倏尔,银靴踏地之声隐没于风雪闷雷声中,司马赋及止步,“为何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沉沉言语中似夹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在,若是硬要说此绪为何,似疑,似恨,又似惜。 长琴抬眸对上那双寒目,这双眼,这个人,愈加看不清,猜不懂了。 狐眸敛起,光隐眼底,声惆惆:“有时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何尝不是明智之举?本就是错,又何惧更错呢?” 司马赋及长身站于长琴身前,挺拔身躯遮了案上明灯,昏暗中,青铜獠牙面具愈显狰狞,眼处空洞处,一潭漆黑死水。 未几,狐眸星闪,长琴抬手,覆上司马赋及肩甲,触手生寒。白皙骨指轻缓划过银白肩甲,住于左胸前银龙吞珠形护心镜上,“这身皮穿久了,还知不知你这颗心姓什么?” 指尖用力,直戳心脏,虽隔了护心银镜,司马赋及仍觉心脉一震,暗隐抽痛。 良久,长琴指力撤出,司马赋及沉言入耳:“与月玦又何干?他不该囿身这些事。” “原是为了他,你可知今日若不是你于他一同困于密室之中,我根本不会出手相救。他是一把利刃,一把双面利刃,用不好,伤的便是自己。与其如此,不如趁早折了他。” 长琴半笑半戚,司马赋及听他此言,稍缓的面色顿凝三九寒冰,“别利用他。” 司马言语之中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长琴听他四字,轻笑言道:“你说这话这里不会痛吗?”骨指轻点银镜,镜下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你莫不是忘了当初为何入东景,为何接近他?彼时神机太子,东景未来之掌天下大权者,唯一有能力助你者。虽他现在落魄为质,但却仍有助你之用,彼时可利用,如今…” “够了!” 司马赋及冷声扬言打断,长琴盯着眼前人怒火汹涌双目,摇首轻笑:“无志,无能,无用,快于我眼前消失罢!长琴所谋,无需将军插手,惟有一言相告,月玦这把利刃,长琴势在必用,你若有本事,便将他一世护于鞘中。” 狐眸寒目相对,长琴于司马如剜似刮的眼神下浅笑晏晏,月玦是刚仞,何尝又不是软肋。 相视良久,二人从彼此眼神中,知晓谁都无法动摇彼此。司马赋及收目垂眸,凝于长琴腰间悬玉之上,片刻,银靴踏地迈出书房,隐于黑暗。 长琴抬眸,亲笔所作诗联挂于眼前,“了却天下事,可同醉南山?” 长案上明灯燃得正亮,长琴执烛于眼前,晃晃灯火映眼瞳烁烁,须臾,长臂清扬,烛落茜帘,瞬成一片热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 水与火之较 火舌长卷,吞噬轩窗,几案,书书卷卷。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攀柱而上蔓延于梁,顺梯而下尽焚绫罗绸缎。 长琴立身火海,覆手腰间温润悬玉,眼前雪宣墨宝欲作灰尘,待纸上南山燃尽,天下焚灭,长琴玄衣一晃,消逝于赤海之中。 尚观楼,洛城最高耸处。 登楼最高层日月台,俯眼可观洛城上下南北,左右东西。昏暗之中,一袭银甲红袍凭栏而立,日月台上俯眼观一场水与火的较量。 雪衣布庄熊熊燃烧蒸腾如炉,雨雪肆虐而下如撒如泼,布庄所在街邑顿时人声鼎沸,几声锣鸣压入闷雷之中难以辨闻。此时洛城之中如此喧闹之地,除雪衣布庄,还有一处——九重宫阙。 蜿蜒数丈的手执宫灯缀连如龙,急急前行,狂奔风雪之中。宫灯正中十六抬圣銮颠颠前行,直奔昭阳殿。 龙衔宝盖凤吐流苏的华丽圣銮中,皇帝秦昊焦急满面。挽他金袖附他身上的女子亦是面染忧色,只是与暗藏在明眉皓目间的一丝喜意大相违和。 “佑德,让抬銮之人再快些!” 秦昊叱声一句,疾跑伴于圣銮侧的佑德抬手抹了把脸上雨水,粗气大喘:“不能再快了呀皇上!积雪路滑,要当心着您和妍贵妃娘娘的圣体啊!” 秦昊闻言心头愈急愈怒,正要开口再催,一声雷霆落平地,身边女子兀然尖叫声起,秦昊侧头,代朝颜已埋头于他怀中。 “早叫你不要跟朕来,如今这般大惊大叫,成何体统!” 秦昊心中焦急,话中带了分怒意。怀中女子抬起脸面之时,一双翦水杏瞳已盈盈湿润。 代朝颜轻咬朱唇,一滴鲛泪滑过玉面如春雨沐梨花,轻启檀口,声嗫嗫:“都是臣妾不好,臣妾只是听说昭阳殿中闹了鬼,太过担心皇后娘娘…” “胡言乱语!这世间哪来的鬼?” 秦昊冷语打断,代朝颜朱唇微张,话堵口中。 眼中泪滴如珠散般颗颗滑落,代朝颜花色更湿,声音愈加娇颤:“皇上教训的是,是臣妾失语了。入宫之前,父王曾谆谆教诲于臣妾,让臣妾务必好生照料皇上与娘娘。实不想近日来皇后娘娘凤体抱恙,是臣妾侍奉不周,还望皇上惩罚!” 代朝颜拈帕颜面,更显娇弱,秦昊盯凝片刻,须臾拿过代朝颜手中锦帕,动作轻柔的为其试泪,“这种事怎能怪的了颜儿?快些别哭了,天寒地冻的,莫要冻坏了颜儿这张倾城倾国的小脸!” 杏眸轻抬,眉眼间带十二分委屈,见秦昊面上忧色深深,代朝颜夺过锦帕娇嗔一声:“皇上对臣妾总是粗声大气的,哄吓得臣妾流眼泪!” 见代朝颜朱唇轻嘟,眉眼愠怒,一幅尚不罢休模样,秦昊复又言语柔柔一句:“好好好!是朕错了,朕只是担心皇后,心中一急,这语气就重了。以后朕一定改,颜儿原谅朕这一次罢?” “臣妾知晓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若是皇上待臣妾有娘娘一半柔情蜜意,臣妾就是死了,也值了…” 代朝颜言语说及此,将将收住得泪珠又如雨下,只是这次秦昊却并未再哄劝,圣銮已停,昭阳殿近在眼前。 秦昊撩起龙袍跨步迈下金銮,尚不待代朝颜试泪收帕,双眼朦胧间,已见秦昊躲于佑德佑德执得金龙大伞下向殿门奔去。 “翡翠,扶本宫下金銮。” 清冷一言,金銮旁侧身出来一个宫女,执伞抬臂立于銮驾前。代朝颜搭了翡翠手臂,云绣小履稳稳点落于地。此时代朝颜目无水气,面无娇色,一张白皙脸面上满是阴寒。 那厢秦昊进入殿之时,昭阳殿值夜的太监宫女皆是浑身颤粟跪于门前,秦昊略扫一眼,一甩衣袖进入殿中,恍惚之际却嗅一股血腥之气。 秦昊心下愈慌,脚下生风疾驰,全然不顾帝王之态,“弄歌—弄歌——” 吡吧一声,珠帘猛晃相撞,秦昊冲身而入,见秦楼安坐于凤榻边缘。榻边锦杌之上,一袭沙青,只因事前有旨宣他进宫,现下秦昊见月玦在此,只冷看一眼不曾多言。 转眼看向躺于凤榻上的人,却是面色红润宛如沉睡。 月玦见秦昊前来,起身略行礼后站于一处,此一处秦昊再如何拉扯,也不会撞于三彩描金葫芦瓶上,除非他不顾榻上皇后凤体。 “父皇怎的来了?” 秦楼安福身一礼,抬眸见秦昊满面风霜,明黄龙袍之上,雪迹斑斑,泥渍驳驳。 秦昊凝秦楼安一眼,视线又落于皇后身上,虽见她面色光鲜,但心下仍不安,侧步上前坐了月玦适才所坐锦杌,抬手轻柔的将皇后腮边墨发别于琼耳后。 这一幕,正好落于轻拂珠帘款身入内的代朝颜眼中,朱唇中贝齿暗咬,玉手里锦帕紧攥。 “皇后娘娘如何了,怎的突然生出这般事呢!” 代朝颜眸中带泪,面上含忧,变脸不过瞬息之间,轻急小碎步跑过秦楼安,扑向凤榻。 代朝颜走动间,身上玉蝶香弥散内寝,秦楼安见其已坐于榻上,霎时秀眉微蹙,眸中生厌。 “安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昊沉眼一声看向秦楼安,此时坐于榻上的代朝颜闻言亦抬眸,却见凤榻边葫芦花瓶前,挺身玉立一人,如一竿青翠修竹。 螓首渐仰,杏眸顺上,待看清那人脸面时,代朝颜才信世间当真有称得上“公子世无双”一句者。想来,他就是前几日在昭阳殿贵妃椅上的男子,父王信中说,此人唤作月玦。 月玦。 “父皇若想知今晚发生何事,应该问的乃是妍皇贵妃,而不是儿臣。” 秦楼安盯着代朝颜纤弱脊背,见其仰目似是看向月玦,心下愈加不爽。但见月玦澈目凝于桌案上所摆各色蔻丹,不曾打眼于代朝颜,胸中郁结之气略畅。 秦昊闻自己女儿如此一句,无头无脑,甚是疑惑不解,“此时与颜儿有何关系?” 听闻秦昊唤及自己,代朝颜匆匆收目,眼中又是朦胧欲雨,“皇上,此事与臣妾能有什么关系,臣妾一下午可都于皇上在一起,实不知皇后娘娘公主发生何事。” 听闻代朝颜娇嗲之音,秦楼安只觉身上寒毛一竖,冷哼一声,“代朝颜,你可知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风尘合欢香 殿外天地雪雨簌簌,殿中美人泪雨朦朦。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秦楼安适才一句语气虽重,但因着担心惊了皇后歇息,声音并不大。 然在代朝颜听来,却如受了万千委屈一般,满目春水看着她,声色娇娇:“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臣妾何罪之有?” 代朝颜说话间,玉体轻挪向她走近一步,满目幽怨的看着她。 当下靠的近,玉蝶香气更甚,秦楼安眉峰愈蹙,“如今本宫既敢直言问你罪,便是有十足的证据在。贵妃是聪明人,还是自己招认了为好,莫要等本宫与你撕破脸面。” 其实仅凭玉蝶香乃代朝颜所赠一点,并不能断定代朝颜有谋害母后之心。她大可说不知其中混有一味罂子粟搪塞过去,秦楼安所说有十足的证据,不过是想诈她一诈。 秦楼安凤目紧盯代朝颜,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的神情变化。凤眸余光无意扫过月玦时,却见他冲她颔首浅笑。 老狐狸,想他定是知晓了她适才之言是诈言。 “公主殿下,臣妾知道您向来看臣妾不惯,但也不能如此血口喷人污蔑臣妾!臣妾实不知所犯何事,竟让公主如此怒言相叱,皇上,您要替臣妾作主啊!” 代朝颜低低啜泣依偎向秦昊怀中,哭红杏目盈盈凝露。秦昊低眼看了眼怀中人,又抬头看了眼立于身前的秦楼安,面上神情复杂,难以捉摸。 “这里是皇后栖身内寝,有什么话到外殿说,别扰了皇后歇息!” 言罢,侍候在秦昊身侧的佑德拂起珠帘,秦昊共着代朝颜出了珠玉翠帘到了外殿。秦楼安与月玦对视一眼,一前一后亦跟了出去。 适才进入昭阳殿时,秦昊心急如焚直奔内寝,不曾注意到外殿是何模样。现下秦昊见皇后神色安详,应是月玦那小子已替皇后诊治过了,心神略微安定时却见殿上所设奢华酒宴,琳琅珍馐,杜康贡酒,一时之间心中疑云渐布。 “你们三个去内寝侍奉我母后。” 秦楼安出来时,吩咐了立于珠帘旁的三个宫女。步履轻缓走向秦昊与代朝颜所立之处,凤眸略转,见月玦跟于身后,一步之遥。 “安儿,今晚昭阳殿中到底发生何事?与颜儿又有什么关系?” 秦昊压下心中疑云,将依偎于怀中的女子略略推开,一双矍铄双目看着秦楼安与月玦。 秦楼安抬眸迎上秦昊视线,转眼又落于代朝颜身上,见其杏目湿润中带一丝蔑意,心下冷笑,“儿臣且不说今晚昭阳殿中所发何事,敢问父皇可知罂子粟?” “罂子粟?” 秦昊沉言三字,罂子粟他似听说过,可于脑中细细回忆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说过。 见秦昊锁眉沉思,秦楼安便知父皇对罂子粟知之甚少,甚至不知,又启口言道:“那不知父皇可曾听说过鸦膏?” 闻言,秦昊双目一瞪,眸中精光一闪,紧锁的眉头浮现一抹醍醐灌顶之意。 “恩,鸦膏朕倒是听说过。前几日上朝时,张襄曾说洛城之中鸦膏渐兴,上柬朕应严查禁绝,除严禁鸦膏买卖之外,亦应严禁种植御米草。” “皇上,老奴还记得丞相大人当时说,御米草便是炼制鸦膏的原料,亦叫做罂子粟。” 佑德躬着腰细声细嗓补充一句,秦昊闻言微微颔首,原是罂子粟是在张襄口中听到的,怪不得觉得有所耳闻。 秦楼安听闻此言心中一怔,没想到罂子粟竟有如此多的叫法。但听父皇所说张襄上柬严禁鸦膏,心中还是甚感宽慰。身为丞相,理应上报君主,下恤万民,张襄倒也算是志虑忠纯之臣。 侧目看向月玦,秦楼安见他亦看向自己,嘴角谨笑虽浅淡,亦可知他心中宽慰。 “安儿为何突然提起罂子粟?”秦昊虽已想起在何处听闻此物,但却是不知自己女儿提它作甚。 尚不待秦楼安回话,代朝颜雨露初干的小脸顿绽一朵娇花,笑吟吟道:“皇上,臣妾对公主所说罂子粟也有耳闻,听说以其花汁入香,可有安神之效。臣妾日日熏用的玉蝶香中,便是掺了御米花汁,甚是管用呢!” 闻言,秦楼安心下一沉,她本以为代朝颜会拒不承认玉蝶香中混有罂子粟,不成想她既这般天真无辜的说与父皇,宛然一副不知其害的模样。 如今纵是她说母后出事是因熏用了代朝颜所赠的玉蝶香,定也难以令父皇信服,毕竟同是焚用玉蝶香,母后出了事,代朝颜却安然无恙。 此事,蹊跷。 秦楼安复又看向月玦,见其敛目不语,应是也没想到代朝颜会如此化被为主。 “原来御米草还有此效,如此看来,其也不见得全是害处,亦有用处啊!” 代朝颜听秦昊如此说,心花愈放,“皇上,这玉蝶香乃是西域的名香,臣妾想着这般好东西可不能臣妾一人独用了。前一阵子还赠了皇后娘娘几斛,本想着也赠与暻姳公主些,奈何公主金枝玉叶,看不上臣妾这等粗劣香料,便也作罢了。” 对代朝颜花言巧语中的暗箭,秦楼安已懒得理会,却不料一旁月玦上前一步,浅浅而言:“玦有一句话,纵是知不当讲,但为了皇上颜面,甘冒大不敬之罪,还望皇上从轻发落。” 知道不当讲还要讲,又说为了父皇颜面,月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楼安凤目凝于月玦脸面上,却见其回之一笑。 “有话直言,恕你无罪!” 有秦昊此言在先,月玦心中亦无顾忌,“皇上可能有所不知,在东景,且不说后宫妃嫔,朝中贵女,纵是一般人家的女子,也断不会用玉蝶香。” “哦,这是为何?” 见秦昊齐心顿起,月玦略扫一眼代朝颜,敛目言道:“此香之所以唤作玉蝶,乃因长久熏用可使肌体染香,有招蜂引蝶之效。在西域,本是青楼女子制作用来招揽客人之用的。此等作风尘合欢之用的香料,暻姳公主瞧不上亦是正常之举,然妍皇贵妃视此香为至宝,实乃不妥。” 月玦一语言罢,秦昊与代朝颜的脸上皆是铁青之色。 秦楼安见代朝颜杏目圆瞪怒气烧烧,只觉心情颇是舒畅。月玦此番言语虽未直接挑明,然但凡不是个傻子,亦能听出其对代朝颜的讥贬之意。 果然,月玦是个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血洗昭阳门 未入九重宫阙之前,瑁王贵女代朝颜,在洛城之中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知是多少男子春风花月里的梦中情人。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含金匙玉钥出生,自小便活在在他人的捧仰中,无数男人的追求与爱慕,更是令代朝颜虚荣满生,何曾如今日般受到如此讥辱。 代朝颜朱唇轻咬,双眸含泪,一双杏瞳半嗔半怪的盯着月玦。折辱她的,还偏偏是这风神俊朗谪仙般的男子,顿时心中羞怒愈加疯长。 秦楼安侧眸看向月玦,见其澈目深深看向自己,眸中之意甚是明了,接下来之事便交给她了。 凤眸一转看向代朝颜,见其手捏锦帕堪堪试泪,定是又要向父皇告状讨怜。 “代朝颜,你日日焚用此等不雅之香,自甘下贱便也罢了,竟还将此香赠与我母后,不知你是安的什么心?” 代朝颜将将扑向秦昊怀中,还不待珠泪盈眶仰面视君,便听秦楼安先行一句,顿时朱唇轻颤,哭诉言道:“皇上,臣妾也不知玉蝶香的来历如此啊!谁知道是不是月玦故意编造,故意折辱臣妾的,皇上要替臣妾作主啊!” 秦昊闻言心头愈怒,适才月玦一言,讥贬的何止是代朝颜,便是连他的脸面也一并打了!他话中暗讽他的妃子为青楼女子,那他自己又是什么?适才听闻不知是否为编造一句,登时龙颜骤变,怒出心头。 听闻代朝颜之言,月玦眼皮略抬,她居深宫之中,竟然张口便知他名姓。 迎上秦昊如刀似剑的凌厉眼神,淡定从容,不变于色,“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上身为天子乃是九五之君,更是一言九鼎,想来皇上不会降罪于玦。” 秦昊面色深沉,胡须微颤,良久,“朕可以恕你不敬之罪,但你所说玉蝶香一事若是自行捏造,那便是欺君!” “玦不敢欺骗皇上,若想知此事真假倒也不难。想来西风朝中定也设有西域节度使,皇上只需传唤来稍加过问,便可知虚实。” 闻言,秦昊默言不语,朝中确实设有节度使,要辨真假不过他一旨圣意。月玦既然敢让他去查,定是不敢谎言欺君。 然他的妍皇贵妃焚用玉蝶香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定为天下人所耻笑! “颜儿,将玉蝶香全数交给佑德,一并焚毁!从今以后,后宫之中严禁此香,如有偷用者,贬为庶人,驱逐出宫!” 秦昊厉声厉色,代朝颜杏目楚楚含泪,见皇上不曾惩罚月玦,便知晓皇上心中已有了答案,娇娇应下一声垂首于秦昊身后。倏尔敛起的眼眸深处,寒芒刺露。 “父皇,今夜母后突然神志不清,心生幻象,便是因为熏用了混有罂子粟花汁的玉蝶香。”秦楼安言语间,凝目于秦昊身后一幅娇俏模样的代朝颜,复又言道:“妍皇贵妃可知玉蝶香有令人生幻之效?” “臣…臣妾不知!臣妾若是知晓,怎还会日日熏用,又怎敢赠与皇后娘娘!且就算玉蝶香不登大雅之堂,也绝没有公主所说令人生幻的害处,若是不然,臣妾怎么可能好生生站于此?” “贵妃娘娘当真不知?说谎,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秦楼安话音刚落,顿时一声惊雷炸响,瞬听殿外宫人尖叫声起,躲于秦昊身后的代朝颜朱唇微张,失声愣怔。 月玦凝眸看向秦楼安,心下沉沉,这般灵验? 对于老天爷这般的配合,秦楼安亦是愣怔片刻。殿外宫人尖叫声依旧不止,事出有恙,秦楼安与月玦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向殿门走去。 秦昊见此,金靴踏地亦向殿门处挪身,将将走出一步,却觉衣袖被人扯住,回头只见代朝颜面色惧惧拉着他,“皇上,臣妾害怕…” “有朕在,怕什么?莫不是你当真做了亏心事?” “臣妾没有,臣妾惧雷是从小害下的毛病,皇上知道的…” 代朝颜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弱如蚊鸣。秦昊见此,沉沉冷哼一声,甩袖朝殿门走去。 沉香大门未阖,寒风呼呼凛冽而入直扑秦楼安与月玦,一股浓浓血腥之气传入鼻中,血? 转眼二人已至殿外,未裹披风周身寒意遍生。殿门旁跪着的人瑟瑟发抖簇于一旁,面如菜色,双目圆睁,所看之处——殿门? 秦楼安回首,血腥之气愈加浓烈,沉香大门之上,淅淅沥沥,流的不是雨水,而是赤血。 赤血汩汩自门楣留下,殿门雕花然了血色,昏暗之中诡异森森。殿门下,已滴答凝结数滩赫红鲜血,地冻天寒间,凝成薄薄血冰。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昭阳殿殿门怎会有这般鲜血!” 秦昊过来后也发现门上鲜血,难怪适才他进殿之时隐约闻到一股血腥气,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你们四个,今晚昭阳殿到底发生何事,给朕速速说来!” 两个守夜太监和两个值夜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听闻秦昊怒言,身子更是抖如筛糠。 “回皇上,奴才小喻子…适才昭阳殿突然飞来好些乌鸦,叫的甚是骇人,不一会儿功夫,那些乌鸦竟发了疯一般的撞门!” 自称为小喻子太监低垂着脑袋,说话之时吐字颤抖。 见有人先开了口,另一太监亦哆嗦开口:“是…是…而且…而且还还看到一个女人飘过,披头散发,可吓死奴才们了!” “胡言乱语!一派胡言!何来的女人飘过?你们两个,看到了什么!” 秦昊一声厉斥,吓得两个宫女齐齐一激灵,嘭嘭磕起头。 “回皇上…适才突然飞来一群乌鸦,一开始奴婢们没觉得有什么,可是一会乌鸦越来越多,发了疯般的撞门!接着突然传来一声极大的鸟叫声…” “乌鸦?如此恶劣之天,何来的这么多乌鸦,为何撞昭阳殿殿门!” “父皇,适才儿臣与玦太子陪同母后用膳之时确实听闻有鸦雀鸟鸣之声,也确有撞门之音。至于为何撞门,便是因这门上淋漓鲜血。” “血?” “公主所言不错,乌鸦喜食腐肉污血,长于有死尸处悲鸣不已。人们见死尸处常有乌鸦,便也称其为不祥之鸟。如今殿门之上鲜血淋漓,故招惹了群鸦啄食,撞门之声便是由此而来。” 闻月玦所言,秦楼安颔首以应,只是深宫之中,何来的这般多乌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章 金匾藏孽行 一时众人皆不言语,风雨飘摇之音与细细低啜哭声回荡大殿。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浓浓血腥氤氲入鼻,跪在地上低声啜泣的宫女已忍不住干呕。 秦楼安顺目而上,烫金大匾遒劲篆刻“昭阳殿”三字,凤目攀匾而上,再上面便是明灯照不亮的黑暗。兀然骤风急至,咯咯之音入耳,似是木板摇晃之音,甚是诡异。 秦楼安凤眸一敛,再抬起时双目中一片惊慌之色。 “父皇!” 身形急闪扑向那身五爪金龙黄袍,尚不待秦昊反应过来,秦楼安已将秦昊推回殿中。 正待秦楼安后脚亦迈入殿槛,身后一声铿然巨响振聋发聩,登时一片尖叫高起,冥冥风雨夜中愈显凄厉。 秦楼安稳住身形,急急转身看向身后,月玦一袭沙青岿然立于原处,澈目低垂凝于地上楠木大匾,烫金大字晃晃映目,距他青靴不过毫厘之遥。 “月玦?” 将将迈出殿门欲看他如何,秦楼安只觉身形摇晃,紧接一阵天旋地转。月玦清寒绝色的面孔兀然放大于眼前,须臾,秦楼安心神飘忽之际觉双脚站稳,耳畔几声重物坠地沉重之音。 “公主可是吓到了?” 如雪似莲般清雅之气冲淡血的腥味,秦楼安神思回转,见月玦站在身前,二人之间,不过咫尺。 “看公主这番模样,应是没事。” 月玦浅笑一句,转身朝身后走去。原本正面朝上金字烁烁的殿匾之上,横七竖八似是卧了三人。 适才被秦楼安推入殿中的秦昊惊魂未定,一旁佑德回神后甩着避尘凑上前来,“哎呦——可吓坏老奴了,皇上您没事吧?” 佑德一语细声细嗓,秦昊木讷转头,良久才回神。见殿外月玦蹲身金匾旁查看地上三具黑衣黑袍,秦昊示意佑德搀扶他去殿外,走动间尚觉两腿浮软。 秦楼安凤目凝于月玦脊背之上,当下她所站之处与她适才跨出殿门站立处相距一丈有余,她是怎么过来的? 见佑德搀了父皇出了殿中,秦楼安上前一步,“父皇受惊了。” 闻言,秦昊转头看向秦楼安,眼神之中蕴一味复杂之色,“朕没事,这殿门金匾怎会好端端的砸落下来?” 此时秦楼安才俯眼砸落而下的金匾,适才一阵疾风她只闻咯咯声,定眸细看才觉殿上金匾摇摇将坠,父皇则正立匾下。 “皇上,多亏了公主殿下呀!不然这大匾砸下来若是伤了皇上,老奴就是万死也难以偿罪啊!” 佑德立于秦昊身旁附言一句,脸上已是老泪纵横。秦昊闻言沉沉颔首,“安儿救驾有功,应当重赏!” “此乃儿臣本分之事,不求父皇嘉赏。且如今怪事连连,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秦楼安冷静沉语一句,上前一步站了尚蹲于地的月玦身后。凤眸低垂,又是三张苍白面孔赫然显于眼前。 秦楼安深吸一口气,见月玦修长骨指探向其中一人脖颈处,再拿出时已是白指染血。月玦凝于手上嫣红,拇指轻捻,须臾长身站起。 “殿门之上鲜血,便是自此三人颈脉流出。” 秦楼安自衣袖中摸出一方锦帕递与月玦,月玦接过将指上鲜血擦拭干净,后将锦帕折叠成方,置于袖中。 “多谢公主,玦日后再还。” “玦太子客气了。” 秦楼安轻语回之一句,俯眼看向地上三人,准确说是三具男尸体。尚未流尽的鲜血溅于匾上金字,灼灼刺入秦楼安凤眸之中。金匾掉落,此三人无处依托砸落下来,适才如若不是月玦,想来不妨间便砸在她身上了。 抬眸对上月玦双目,见其眸中带笑,似是在说不必多谢。 “这三人是谁,怎会掉落在此?” 秦昊扬言打断二人四目相对,秦楼安回身,“父皇,有人将此三人置于金匾之上,后割破颈上命脉放血引鸦。今晚昭阳殿之事并非鬼怪作祟,而是奸人作恶。” “谁?是谁将人放于昭阳殿金匾之上!” 秦昊言语间神情激动,眼眸之中尽是惊异之色。秦楼安略扫身旁月玦一言,复又转头看向秦昊,“如今装神弄鬼之人是谁尚不知晓,但此三人定是被人活着带上金匾,贼人适才也定藏身其上。” “什么?你说刚才装神弄鬼之人也藏在金匾后面?” 秦楼安颔首,看向月玦,“玦太子,适才你已查看此三人尸身,还是由你来告诉我父皇罢。” “是。正如公主所说,此三人身亡不过两刻有余,血鲜而味腥重,脖颈伤口处尚有浅淡温热。今晚玦与公主初入昭阳殿时尚未见殿门有血,而皇上入殿之时已发鸦雀撞门之事,难道皇上入门之时未曾发觉异样?” “朕来之时殿门已开,因心中担忧皇后亦不曾多看,只是隐约间嗅得一股血腥气。” 月玦闻言颔首敛目,须臾转身看向跪在殿外跪地四人,“小喻子,抬起头来。” 月玦清寒之音飘入风中,跪在地上唤作小喻子得太监闻言,瑟瑟抬起头,“奴才在…” “皇上进殿之时,可是尔等开的殿门?” “是,正是奴才与小夏子,奴才们远远便看见皇上金銮朝娘娘这边行来,忙开了殿门。” 闻言,月玦澈目落于秦楼安身上,复又笑颜一句,“开门之时,可见门上有血?” “这…这…当时奴才差不多已被吓傻了,也没注意到殿门上有没有血…” 听闻小喻子之言,秦楼安心下一沉,尚不待月玦再问,清冷一语,“有没有血看看你开门的手上便知,伸出手来。” 秦楼安话音刚落,便见小喻子脊背一挺,颤巍巍抬起双手,掌心血色一片。 “啊…血…血……” 小喻子捧手而看,双目圆瞪浑身颤抖,突然身子一挺直直向后仰去。 “他这是怎么了?” “回…回公主,小喻子有晕血之症,见血就晕…” 回话的是跪在一边的小夏子,秦楼安扫视地上四人,转身看向秦昊,附于其耳边耳语一句。顿时秦昊目露惊色,但见秦楼安点头,沉沉一句:“小夏子,将小喻子带回住处,好生照料,你们两个也回去罢。” 听闻皇帝之令,小夏子与两个宫女磕头谢恩后便抬了小喻子退下了。 “佑德,宣,司马赋及进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似君临天下 秦昊负手于背,殿外雨雪潇潇似飘入眼眸之中,冰寒彻骨。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佑德躬身立于秦昊身后,眼皮微抬看了眼秦昊又垂下,“已是这个时候了,皇上您该歇息了,要见司马大将军,明日早朝不迟啊!” 佑德语气轻缓中尽带关怀之意,秦昊闻言侧身看了眼佑德,又看了眼秦楼安,最后寒目凝于月玦身上。 “如今雨雪不止,路途难行,安儿今晚便先宿于昭阳殿。至于月玦,念及两次救治皇后有功,暂擢太医少丞,准居宫中掩瑜阁。” 圣意一出,众人皆惊,月玦上前略礼,拒言:“玦谢过皇上赏识之好意,然皇上此举实乃不妥。玦不过一东景质子,怎敢承职?另者玦乃男子,居于后宫之中,恐惹朝野非议。” “如今太医院庸医当道,食君禄而无能者比比皆是。玦太子既有大才,何不为朕效力?” “回皇上,玦虽不为东景宣帝所喜,但血脉流淌亦是月氏皇族之血。如今若为西风臣,于君不忠,于父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事,玦莫敢为。” 月玦声音轻如荷露垂池,语中决然之意却是重于岱宗。一袭沙青立于堂皇殿门,似风雨不折翠修竹。 秦楼安凤眸凝于月玦清绝脸面,虽她亦觉父皇此举不妥,不成想月玦竟如此强硬拒绝,好一个血脉流淌乃月氏皇族之血。 见月玦坦言相拒,秦昊沉沉生笑,须臾笑止,“你重君重父,不为不忠不孝之事,然你的君父又是如何对你?他们将你视为人质,当作战败的赔筹!实言相告,朕杀你如碾蝼蚁,莫不要不识时务!”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月玦抬眸迎上秦昊蕴怒目光,秦昊顿时只觉掉入一口寒井之中,百般挣扎却是愈陷愈深。 须臾君主一怒,龙威尽显,秦昊周身气势一震,君者威压直逼月玦。 秦楼安站于一侧,看二人无声对峙,她从未见过父皇如此气势凛然,烈烈迫感似将月玦团团裹于无形钟罩中。 侧目看向月玦,依旧波澜不惊之态,不知是强装淡定,还是当真有泰山压顶而不崩的境界在。 兀然,一直压于秦昊气势之下的月玦周身一寒,气势如虹似剑破长空,凌然压意如黑云摧城。困身无影钟罩豁然破碎,销匿于无尽威压之下。 秦昊双目一瞪,不可置信之色赫然突出,他坐龙椅掌天下二十余载,气势之上竟被一个毛头质子压将下去。 奇耻大辱! “月玦,莫要失了分寸!” 适才月玦气势之盛如君临天下睥睨海晏山河,秦楼安强行压下心中震惊之意,但见父皇在其面前偃旗息鼓,扬声冷言一句欲止二人势斗。 月玦侧眸看向秦楼安,周身萧寒之气收敛,须臾归于一派云淡风轻,“玦僭越了,皇上恕罪。” 月玦气势虽收,秦昊仍觉威压逼心,胸中波涛汹涌久久不平,久居至尊之位,这般压抑之感,只魇梦之中有过。 “你直视忤逆于朕,这般大逆之罪,让朕如何宽恕?” 秦昊言语幽幽,月玦抬眸浅笑。然此笑落入秦楼安眼中,却是拽心一摇,以她对月玦的了解,他此笑之后必有惊人之语! 如今父皇虽沉静如此,实则已是大怒濒临。若父皇盛怒之下当真处死月玦,如今谢之卿归期不定,母后体内蛊毒便无人压制。 秦楼安以此为由说服自己,抢于月玦开口之言道:“还请父皇暂息雷霆之怒,玦太子虽冒犯龙威,但念其救治母后有功的份上,不若便功过相抵,不奖不罚作罢了。” 秦昊转目于秦楼安,不愧是亲生之女,知他心海已是怒深万丈,不像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还笑得出来! 月玦见秦楼安替他讲情,剑眉一挑,眸中带悦。但见秦楼安回眸朝他略使眼色,月玦心下会意,知她是让他向秦昊服软请恕。 回之一笑,心下陈言:绝无可能。 秦楼安知晓凭他的七窍玲珑心定是能看懂她眼神之意,但见其依旧不动声色,面上神色端得似比刚才愈加孤傲。 当真是不知死活! “朕可以不罚,但不可不奖。就依朕先前所言,擢月玦为太医少丞,入住掩瑜阁。” 秦昊深目凝于月玦青衣之上,此举看作是奖,实则乃摧尊言噬傲骨之重罚。 “玦亦有言在先,绝不为不忠不孝之事。” 见二人又要执拧起来,秦楼安轻叹一息,言道:“父皇,儿臣有一折中之法,既能使玦太子大才得用,又不会令太子成为不忠不孝之人。” “哦?安儿有何妙法,尽管说来。” “既然玦太子顾忌自己身份不愿为西风之臣,父皇又何必强人所难?且就算父皇同意,恐朝堂上下臣子亦是不服。不若父皇视己为黎民,视玦太子为医师,黎民有疾则寻医,医者则常怀慈悲之心,以悬壶济世为任。想来玦太子医术高超,医德自也高尚,治病救人也便不分贵贱,不论国别了罢?” 秦楼安一语言罢,秦昊微微颔首,面上亦是满意之色。月玦则嘴角勾笑,话虽如此,却是如何算亏得都是他。 罢了。 “父皇意下如何?玦太子意下又如何?” “就依安儿所言,月玦,你可有异?” 月玦敛眸,拱手略礼,“玦无异议。” 就算是有,不便也是无用? 秦楼安见父皇与月玦皆同意,心下长气一舒。兀然间一股香气袭来,玉蝶香。将将舒展得秀眉一蹙,回眸,代朝颜聘婷而至。 “皇上,都这般时候了,是不是也该回臣妾宫中歇息了?” 因着知晓了玉蝶香来历,现下秦昊闻此香便觉脸面无光,见代朝颜玉臂已挽上他胳膊,状似无意般将手抽出,“今晚怪事连连,朕还有些事要办,便不去颜儿宫中了。” “皇上?” 见代朝颜娇声一句,秦昊沉言:“朕命佑德安排轿撵送你回夕颜宫。” 侍在一旁的佑德会意,上前一步凑于代朝颜身前,“贵妃娘娘,老奴送您回宫罢?” 一双杏目睨于秦昊脸上,见其心意已决,代朝颜当即轻哼一声跑出殿门,但见殿外横亘三具尸体,尖叫一声又吓回秦昊怀中。 秦楼安见此,掩唇轻笑一声,代朝颜这般滑稽模样,倒真是令人忍俊不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同为人间客 秦楼安吟笑未止,便见秦昊一记眼刀剜过,知晓父皇心中不爽快,秦楼安掩唇佯咳一声正了脸色。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秦昊垂眸看了眼窝于他怀中的代朝颜,若非因着姓代,何来的这份娇宠。 眸中敛去厌色,漾起柔柔情波,“颜儿勿怕,有朕在此。颜儿先行在皇后宫中等待片刻,待佑德安排了轿撵来,便送你回夕颜宫。” 秦昊声色如春风,代朝颜抬起的脸面亦是一片绯红春色,“可是今夜雷声阵阵,皇上不在,臣妾不敢一人独眠…” 娇嗲之声嘤嘤飘出檀口,足有酥入骨髓之效。然传入秦楼安耳中,瞬惊得她一个激灵,两臂已是鸡皮顿起。 秦楼安虽不喜代朝颜,但她到底也是父皇名正言顺得贵妃,现下见她如此纠缠父皇,纵是她有心替父皇解围,也是不便开口。 罢了,父皇自己纳的妃,如今便自己消受这般罪。 凤眸一转看向身旁月玦,澈目卷敛不见眸中星子,声色不动站于原处,似是未闻代朝颜酥骨娇音。 秦昊轻推身上娇躯却被纠缠得愈紧,龙目横扫,见秦楼安与月玦似是看戏一般站于一旁,深叹一气,“颜儿莫要胡闹了!朕今晚宿在夕颜宫陪你便是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上答应了可不准耍赖!” 见秦昊妥协应下她,代朝颜仰起的小巧秀脸顿时喜笑颜开。 此时开心愉悦的不止代朝颜,一旁秦楼安心中也是暗暗雀跃,这可是要走了吗?父皇您可快些带了您的爱妃回去芙蓉帐暖度春宵罢,儿臣着实已至忍耐极限了! “朕一言九鼎,既是答应了颜儿又岂有抵赖之理?”秦昊冲代朝颜言语一句,又转向秦楼安,“安儿今晚便先宿于昭阳殿,至于月玦,朕会派人安排住处,在此安分等候接待。” 二人颔首以应,秦昊话中安分二字咬的极重,月玦知晓此是秦昊警示于他,倒真是多此一举。 片刻之后,代朝颜挽着秦昊出了昭阳殿殿门,登上来时奢华金銮,宫灯摇曳前行,徐徐没于远处道道宫门。 “如今接待的宫人还不曾来,风寒雪重,玦太子且虽本宫进殿等候罢。” “谢公主。” 月玦随于秦楼安身后,步伐轻缓却是稳重,青靴踏于金赤锦毯之上声声沉重。 秦楼安止步回眸,“月玦,你怎敢气势之上压我父皇,此可是忤逆之罪?莫不是忘了身份?” 秦楼安声色凝凝,月玦闻而生笑,“便是因为没忘身份,玦才敢以命相搏。玦为西风阶下之囚不错,但月氏傲骨,不允我跪而求生。” “跪而求生?”秦楼安轻笑一声,倏尔贴他一步与他咫尺之遥,凤目灼灼盯他清寒脸面,“玦太子忘了,初见之时——你已跪过本宫。” 秦楼安言语缓重,一字一顿砸入月玦耳中,本以为他会因辱生怒,却不料他竟粲然一笑:“这又怎能一样呢?” 秦楼安挑眉,“如何不一样?你认为做我西风臣子有辱你月氏皇族血脉,跪我一个西风公主不更是愧对君父?就不怕你父皇托梦怪罪于你?” “怎会愧对?我父皇亦是跪过我母后,纵是怪罪,也是他上梁不正。” 月玦笑语晏晏,音落便向殿中走去,留秦楼安一人立于原地愣怔——扶天大帝亦有屈膝之时?可即便是如此,人家跪的也是妻,月玦跪她怎能与他父皇相同? 不对! “月玦,你此话何意,本宫怎听着甚是怪异?” 秦楼安抬脚跟上,月玦已立于殿中央金凤衔环香薰金炉旁,靠的近,玉蝶香气浓郁扑鼻。 “公主忘了玦曾说过象由心生,这言语亦是由自己内心所解。适才玦之言,公主心中如何释解,玦之意便是如何。不知公主适才在想些什么?” 垂于炉中的澈目抬起对上她双眸,秦楼安见月玦眼中意味不明,嘴角笑意莫测,只觉得自己心脏捧于他面前,被他明晃晃看了去。 适才,自己在想什么? “本宫…不曾想什么,就是不信堂堂扶天大帝竟也有屈膝之时。莫不是你为了挽回些脸面,故意捏造的罢?” “公主又忘了,玦说过公主可信玦。如若公主实不相信此事为真,待玦回去好生念叨念叨,请我母后去公主梦中一叙,让她亲自告诉公主,如何?” “信了!本宫信了!不用劳烦雪凰娘娘大驾了!” 听闻月玦所言,秦楼安只觉周身一寒,虽说她本心并未刁难月玦,但她的管家却是对其百般苛待,前日里又因她父皇伤了手腕。若是雪凰皇后到她梦中为子报仇,还不折磨的她终日梦魇神情恍惚? 见秦楼安面带惧讳之色,月玦垂眸提起金凤香炉盖,言淡淡:“公主放心,玦母后逝世多年,来我梦中都是玦之奢望。即使玦念叨,亦是请母后入玦梦中,万不会便宜了公主。” 一语入耳,秦楼安抬眼见月玦嘴角笑意甚苦,不禁心生一抹悲戚。 “死者长已,活者且生。想来能见你好生活着,黄泉碧落,雪凰皇后亦可含笑了。” 月玦轻捏香铲将燃尽香灰覆于朱红香料,须臾,星火熄尽,香烟断绝,“多谢公主宽慰,且不说这些过往伤感事。” 秦楼安见他面色虽如常,心上疤怕是鲜血淋漓。 “你说玉蝶香是西域青楼楼女子炼制招揽客人用的,此话是真是假?” 月玦将手中金凤香盖覆回原处,浅笑而言:“自然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日昭阳殿代朝颜赠我与母后此香之时,怎的不见你起身相言?今日又为何突然揭露此香来历?” 月玦抬眸,见秦楼安问的认真,莫不是又怪他今日才说? “玉蝶香虽为青楼女子而制,但不见得不雅。同是人间逗留客,青楼女子亦不乏清高风雅者,所制香料与他人所致又有何不同?无非是世俗眼光视青楼为风尘污秽所罢了。今日玦借玉蝶香讥讽他人,便也是做了回庸碌俗人,实乃违心之举。” 听月玦所言,秦楼安竟不由得对他生出几分敬意。 世间大多男子,一边贪恋烟花柳巷极乐之地,一边却又嫌弃青楼女子无贞无节。就是一般女子,亦会觉得高于风尘女子一等。月玦身为皇子,竟对其无有贬意。 “既是违心,为何还要为?” 秦楼安轻语一句,须臾见月玦凝目看来,“自是因她不知好歹,暗箭伤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 入住 掩瑜阁 金殿沉香雕花大门未闭,湿寒夜风迎门而入,红影拂动,金苏摇曳。 仙鹤亮翅宫灯烛影晃晃,将二人身影拉长打在团寿祥云地毯上。相视不语,室中沉沉寂寂,惟殿门角侧高挂角铃晃动风中,叮铃脆脆。 秦楼安只觉身侧三足宫灯将她面庞烘的红热,凤眸一敛别过月玦澈目,“本宫只是不屑与她计较,若是本宫出手,何须如玦太子般隐晦,直接便是三拳两脚给她小脸添几抹胭脂红!” 见秦楼安粉拳晃于眼前,秀面之上红云淡淡,月玦展眉浅笑:“公主真性情,玦自愧不如。” 秦楼安垂眸偷凝他身,沙青长袍愈显他身形挺拔修长,如今靠的近,才见他腰间衣带与襟前领口处横斜挑绣几叶翠竹。深青色袍领斜裹于颈,只露一弯月牙般的白皙脖颈,如一块通体雪白的宝玉,他的肌肤看上去可真白真滑… 如此念头方跃入脑海,秦楼安便被自己吓了一跳,她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连娟秀眉紧蹙,凤眸敛星于底,一双长臂也不知如何摆放才好,秦楼安只觉自己此时怪异的很。 “玦见公主面红耳赤,可是染了风寒,生了烧热?” 兀然耳畔一声清寒,秦楼安抬眸对上月玦两目疑色,轻扯嘴角勉强笑了笑,“本宫没事,只是在想今晚殿中发生的怪事,玦太子如何看?” 闻言,月玦面色微微一愕,倏尔轻语一句:“公主心中所想,便是玦要说的。” “恩?” 秦楼安鼻音一疑,月玦唇边浮上一抹笑意:“公主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 月玦澈目看来,秦楼安忙别过视线,落于一旁鎏金玉色瓶上。她心中确已初有些眉目,但尚有些拿捏不定,现听月玦如此言说,想来便是八九不离十。 两人沉寂之时,突闻殿门处传来脚步之声,二人循声看去,为首者深绛宫袍,手挽避尘,大太监佑德。 “老奴参见公主殿下,见过玦太子。” “公公平身罢,怎的这般时候又过来昭阳殿?” 听闻秦楼安之言,佑德身躯挺直,仰起的脸上带着一贯的和善笑容,“老奴乃是奉皇上之命,一来将娘娘殿门口不干净的东西收拾了,二来是接玦太子去下榻之处的。” “哦?佑德公公竟亲自来接玦太子,玦太子可真是好大脸面啊!” 秦楼安剜目看向一侧月玦,月玦察觉到她目光,颔首言道:“劳烦佑德公公冒雪亲跑一趟,玦不胜感激。” 见月玦难得傲骨微收,秦楼安心中颇为满意。 佑德亦是知晓分寸的,听月玦如此言语,当即客气回道:“听听太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儿?您是皇上娘娘的救命恩人,便是皇上的恩人,那更是老奴的恩人呐!如今轿子已安排在殿外了,老奴送玦太子去掩瑜阁歇息罢?” 闻言,秦楼安与月玦相视一言,心下皆疑,怎还是掩瑜阁?须臾月玦略躬身,“多谢皇上,多谢公公。” 适才二人四目相对,落入一旁佑德眼里却瞧出了别样滋味,“公主与玦太子放心,这掩瑜阁与昭阳殿啊,靠的近!明日里出了门就见着了,不用如此惜惜不舍!” “惜惜不舍?谁与他不舍,公公您看错了!”秦楼安凤眸一瞪,她哪里有不舍? “哎呦!公主还不好意思了,老奴这双眼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别看老奴年纪大了,这眼里心儿里,可都明镜着呢!” 听闻佑德如此言语,秦楼安心中愈急,刚要再行解释,月玦兀然凑上耳边:“越描越黑。” 四字轻飘入耳,秦楼安话噎喉口,最后强行咽回腹中,倒真是越描越黑! 月玦适才言语四字仅秦楼安一人听到,佑德见此,一挥手中避尘,“好了,天色已晚,悄悄话儿也说完了,玦太子随老奴回掩瑜阁罢。” “公公请。” 月玦抬手相请,佑德颇是满意点头,带着月玦便向昭阳殿殿门走去。秦楼安木讷立于原地看着二人背影,临出门槛之时,月玦慕然回首,回她狡狡一笑。 眉头紧皱,心下一沉,她怎有种被人坑骗的感觉? 那厢月玦随佑德出了昭阳殿后便跨入已备好的轿舆中,轿中甚是宽敞,二人并排坐于较椅之上。佑德细声细嗓喊了一声“走——”,轿舆轻晃一下,行于风雪之中。 “敢问公公,这掩瑜阁是何去处?” 佑德对月玦还是颇具好感,现下见月玦主动与他说话,也乐的多言:“太子放心,皇上办事有分寸!虽说这掩瑜阁亦处后宫之中,但素日里甚少有人光顾,是处清净之地,如今呐,也空闲了几十年了。” 佑德话虽简,意却多。其言皇上办事有分寸一句,便是说皇上不会无端让男子住他后宫之中,这可是怕自家后院不起火?自然他是不会做这放火人。另者掩瑜阁几十年无人居住,此不可不怪,应是处是非之地。 “多谢公公。” “玦太子太客气了!老奴来时皇上还有一句交代,说是太子虽拒领太医少丞一职,然供入宫中除负责皇后凤体安康外,宫中若有寻太子求医问药的娘娘公主,还望太子也切莫推辞。” 闻言,月玦剑眉微蹙,这便是皇上做事的分寸? 虽说西风较东景,民风确实开放些许,然秦昊此举也未免太过荒谬。虽他身正不怕影斜,亦难免不惹人非议。 “不知玦要留在宫中多久?” “这个皇上未提,老奴也不清楚,玦太子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二人言语间,轿舆又晃动一下,须臾便觉落于地上,这昭阳殿与掩瑜阁可当真是近。 软棉轿帘卷起,两个小太监已撑伞在轿口,二人躬身出轿后进入伞下,佑德在前,月玦在后,朝掩瑜阁走去。 月玦垂眸细辨脚下,鹅卵青石铺就的小道,如今道路之上无有积雪,应是被人清扫过。两侧覆于皑皑雪下的应是二月舒枝杨柳,如今皆是不见绿色树树白。 卵石道尽,一处通体玲珑二层阁楼现于眼前,火树银花,玉槛金窗。最为吸人者,乃是阁楼上下轩柱,挂有百数风灯,长夜之中,璨若星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白鹤敛翅羽 风灯璀璨映雨照雪,雨线如银丝,鹅雪若春絮。 月玦当阁而立,昏暗之中,掩瑜阁若珠宝乾坤,风灯摇曳成星,落入澈目与眸中寒星辉应相昭。 佑德略略斜目看向月玦,见月玦岿然不动凝目掩瑜,只当他是心中惊羡于眼前琉璃般的阁楼,躬着身子凑上前去笑语:“玦太子愣着作甚,快些随老奴进去罢!此便是掩瑜阁了,太子可还满意?” 月玦侧眸,借着执事太监手中宫灯,可见佑德面上深测笑意。 “此阁虽名为掩瑜,却如明珠出匣,宝玉现光,这其中,可是大有深意在。皇上赐玦居此处,亦可谓圣心难测。公公侍奉于圣前已久,可否提点一二?” 月玦言语清寒不带半丝温度,佑德闻言,笑意渐凝,最终没于皱纹满生的不尽沧桑。 “皇上只吩咐了老奴接玦太子入住掩瑜阁,至于皇上圣心,老奴也猜测不得。许是玦太子多心了,可能皇上只是念及此处离昭阳殿颇近,您与公主走动也方便着些。” 月玦颔首浅笑以应,自行拿过伞朝掩瑜阁而去。他信佑德没有妄言,秦昊此举确实令人难以捉摸。然往往看似荒唐之事,向来清明至极。 佑德见月玦当先一步前去,连忙挥手示意执灯太监上前引路,自己也接过伞,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阁门轻开,月玦抬步进入正堂。 鹤出幽谷屏风,前设大紫檀雕螭长案,再前方堂中央摆有三尺来仙鹤独立香炉,两侧四张楠木交椅,椅后设鹤嘴长脚宫灯,左右各四,将阁楼各处映照的温润生光。 佑德进入之后,将伞收了交与身后小太监手中,凑于月玦身前,“瞧瞧这般锦绣地毯,上面绣的仙鹤可当真如活的一样,老奴可都不舍得踩上一脚!这一水儿的物什儿老奴都已命人擦过不下十遍,太子看着可还满意?” “公公费心了。” “玦太子您可千万别和老奴客气!这正堂看完了,老奴再带您去二楼看看罢?” 佑德扬避尘一笑,尚未等月玦应下,便迈着步子踏上角落楠木小梯,“这阁上二层有两间房,一处设为画堂书斋,一处做了寝卧。老奴先带玦太子去书斋瞧瞧,可精致着呢!” 月玦谢过亦登上小梯,这处楼梯设置的甚是巧妙,梯身楠木而制,两侧扶栏皆雕修竹白鹤,立于堂中看去,只当是处偌大木雕摆设,不仅不突兀,反多几分古朴雅气。 二人登梯而上左转,佑德轻推雕花黛门,一股檀香之气氤氲而来。 “玦太子请进,此便是您的书斋。” 月玦微颔首,迈入房中,入目便是他寻找已久的千道子的云游雨施。卷边紫檀小几,上摆文房四宝;几后一丢锦绣坐垫,几左侧三足长明宫灯,几右侧白瓷青釉卷缸,缸中卷卷皆轴。 斋中各式摆设应有尽有,摆放有序不失格局。环眼四周,处处见鹤。 “此阁不应唤作掩瑜。” 月玦略将斋中查看之时,佑德两目四处打量,生怕有纰漏之处,现下突闻月玦如此一句,稀疏眉头一皱,“不知玦太子何出此言啊?此阁不应叫掩瑜,又应叫什么?” “囚鹤。” “囚…囚鹤?” 不曾理会佑德满脸疑惑不解,月玦浅笑走向挂于香壁上的云游雨施图。幼年之时他曾苦寻此画,然寻到的皆是一眼便能看出破绽的赝品,不成想今日竟在此处见到真迹。 “佑德公公还有何事要交代吗?” 佑德尚于心中冥思苦想琢磨适才月玦所说囚鹤二字,现下月玦叫他,倒是没听进去。见佑德只顾眉头紧皱不言不语,月玦亦不恼,伸手将卷缸中书卷画轴随意取出一副,轻解束带,缓缓打开,果然,所绘乃鹤。 “玦太子…不知您适才所说囚鹤一言是何意呀?” 见佑德尚不罢休问语出声,月玦将手中画轴展于他面前,“玦见阁中屏风宫灯,香炉锦毯皆有鹤,楼梯扶栏所雕是鹤形,画轴所绘是鹤身。然此些鹤无一展翅翱翔者,皆是敛羽驻足,此不是囚鹤又是什么?” 佑德俯眼画卷,所画确实是白鹤敛羽,长喙低鸣,“呦!这倒真是了,还是玦太子观察的细致呀!” 见佑德伸手指着画中白鹤,月玦浅笑:“玦不过随口玩笑一言,公公无需放在心上。如今天色已晚,公公若无他事交代,便回去歇息罢。” 佑德怎能听不去月玦话中有辞客之意,朝门外喊了一声,随即进来一人,看穿着打扮,应是宫中的小太监。 那人进来后便被佑德扯着衣袖送于月玦身前,“这是小德子,是老奴亲手教出来的徒弟,跟在老奴身边也有五六年了,做事最是勤快稳重。玦太子初入宫中尚有生疏之处,老奴把小德子留在您身边侍候您。小德子,还不见过玦太子?” 佑德话落,叫做小德子的小太监便恭敬的给月玦见了礼。 “玦一向不喜有人随侍,且他既是公公的徒弟,玦怎敢驱使。” 见月玦婉言相拒,佑德开口又道:“太子这是说哪里话,能侍候您那是小德子的福气!且这不仅是老奴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您还是将小德子留在身边,左右里也能帮上点忙。” 抬眸看了眼夹着双肩低垂着眼的小太监,月玦心下生笑,嘴上和气:“既是如此,玦谢过公公好意。” 若不将这小太监留在身边,佑德回去说于秦昊,秦昊怕是要彻夜难眠了。 “这便是了!” 见月玦应下,佑德含笑点头,复又叮嘱了小德子几句话,与月玦行一礼后便出了书斋离去。 “年岁几何?” 月玦将佑德走时紧闭的房门开了一条缝,丝丝寒风涌入,让室中檀香气淡了些。 许是没想到月玦会与他说话,小德子一时愣怔,反应过来后才连忙回道:“回玦太子,奴才二十了。” “可有妻室?” 闻言,小德子低垂的头猛然抬起,一脸不可置信之色,“太…太子说笑了,奴才是太监,怎会有妻室呢…” 月玦抬臂将挂于墙上的云游雨施图取下,至于几上细细观赏,听闻小德子结巴而言,轻笑一句:“同是男人,你是太监还是假太监,我又怎会看不出来呢?” 话落,立于几前的小德子突然身形一顿,两目之中浓浓惊疑,暗藏其中的还有一抹杀意。 “你杀不了我,也不能杀我。我若是死在这里,你第一个难脱干系,隐藏这么久不就暴露了吗?” 小德子双眼紧紧瞪着一心赏画头都未抬的月玦,心中惊恐交织,自己隐藏了这么久,就连佑德都不曾看出来,这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放心,我若是想揭穿你,适才佑德公公在的时候便说了。我不管你是谁,也不会过问你潜伏宫中所谓何事,我只要你做到一点,那便是无论佑德与秦昊问你我做了什么,你都要按我说的告诉他们。” 闻言,小德子立于几前粗眉紧拧,心中左右权衡,虽然他不知道月玦到底有何本事,但有一点他非常确定——自己杀不了他。 “不要再做无谓的纠结了,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红痕惹误解 寒风渐止,雨雪渐消,掩瑜阁风灯彻夜,如一轮寒磐冰月嵌于皇宫这块四四方方的墨空中。 花梨雕花大榻,天蚕丝制青纱帐幔,浅黛锦绣衾被,少年蜷缩榻上微微发抖,并非因天地冻寒,只因心中惧意彻骨。 强行逼迫自己闭了眼,月玦那双清澈凤目依然晃于眼前,不知是在耳畔还是心田,月玦清寒言语久久回荡,挥之不去。 “你甘犯粉身碎骨之大险,假冒太监潜入宫中,所谋之事定是重于你的性命。你我如今不过一面之缘,你信不过我,我不怪你,亦不会揭发你。但你若是将我不愿让秦昊知道的事让他知道了,我可不保证你的下场,会比秦昊知道你是假太监来的惨。” 看着年纪与他相仿的青袍少年,一边唇角带笑赏画,一边波澜不惊威胁他。言罢还要补充一句他这个人不喜欢逼迫他人,让他回房考虑好了再告诉他自己的选择。 兀然坐起,手掌成拳捶在厚实衾被上,他从未睡过这般好的床榻,从未盖过这般温暖的衾被。自他七年前入宫扮作太监,他再未有过任何奢望,除了那件事。 小德子抬眸看向窗棂,风灯光华如月皎皎,映在窗边青釉红梅花瓶上,他想不通月玦为何让他睡在侧房这般好的房间。 收买人心? 绝无可能,自己不过是个假太监,只要月玦一句话,他便是粉身碎骨,月玦又何须收买他。 如此想着,心中兀然一寒,眸中一抹精光乍过,伸手摸向左腕衣袖,触手冰凉,一柄短刃。 子夜,风止,雨雪停,墨空黑云渐散,无星无月。 昭阳殿,秦楼安坐了凤榻边锦杌,叠臂成枕伏身在凤榻边缘,墨发不散,衣衫未解,玉面之上烟眉紧蹙,看似睡得甚不安稳。 皇宫上下最为明亮处,掩瑜阁,一晃黑影猝然闪上掩瑜阁二楼。左侧书斋,右边寝卧,黑影毫不迟疑转身向右,如鬼魅般闪身入门。 清雅雪莲香气入鼻,黑影身形一顿,确认榻上月玦已然睡熟,黑影蹑手蹑脚绕过酸枝木三弯圆桌,如鬼如魅,飘向床榻。 寒光一闪,短刃出袖。露于黑巾外的一双炯目凝于寒芒毕露的短刃,这把刀,还从未见过血。 站于榻前,黑影视线转向榻上安睡之人身上,彻夜长明风灯透过朱窗明纸与轻纱帐帘,滤掉刺目光辉,如皎柔月华落于月玦脸上。 轻缓抬步靠近床榻,脚下无声,心中却是惊雷炸炸。低头垂眸,间月玦衣带未解和衣而眠,紧握刃柄的手心,细汗直冒。 紧握短刃高举越过头他自有分寸!” 皇后听闻秦楼安言语,心下愈疑。但见女儿安然苏醒,玉指轻点秦楼安额头:“你这孩子净不让人省心,怎的趴在这里便睡着了!适才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可真是吓坏母后了!怎么样,可是着了风寒,身体有不舒服吗?” 秦楼安刚醒,便被自己母后拉手摸头一阵检查,一时呆愣坐在原处不反不抗。 兀然,皇后看到秦楼安脖颈处红痕点点,凤目一凝,未施粉黛的脸面浮现一层薄怒:“你…你这脖颈上的红印子是怎回事?” 正说话间,前去寻小喻子的采桑带了人一并回来,方进珠玉翠帘,便闻一声轻叱:“出去!都出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皇后厉声厉色,立在寝中的拈芷颔首应下便与门口二人一并退了出去。 秦楼安尚在迷糊之中,听母后问她脖颈,不禁抬手摸去,脖颈红印子?莫不是左晚母后神志不清时掐出来的? 皇后见秦楼安一脸无辜之色,顿时怒从心起。记得左晚她邀了安儿与月玦同饮,只记得月玦惧雷摔盅,后来所发何事她便不记得了,莫不是她喝醉了,忘记了? “安儿,可是母后醉了之后,月玦欺辱你了?” “啊?” 秦楼安秀眉紧蹙,一脸惊疑,她是真的疑惑,月玦欺辱她? 然秦楼安此番神态落入皇后眼中,却是一副做了坏事被她发现的惊恐表情。 “啊什么啊!你告诉母后,是不是月玦趁本宫睡着欺辱你?” “母后,您在说什么?月玦怎会欺辱孩儿,是我欺辱他还差不多。” 闻言,皇后怒气愈甚,“你…你这孩子怎的这般不晓得分寸!这等事吃亏的多是女孩子,不是他欺辱你是什么!” “母后?您到底在说什么呀?这等事又是何等事?” “你…你…”皇后说着,自玉枕下拿出一柄菱花镜,“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子!” 秦楼安心中疑云密布,迟疑抬手接过菱花镜照于眼前,刺目便是自己白皙脖颈上红斑点点,莫不是睡了一晚,数道红痕消肿成红斑了? 那母后,又是想成什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圣意难以违 秦楼安复又看会镜中,脖颈间红印点点似红梅。 母后细碎念叨声声入耳:当初就不应让月玦住安儿府上云云;昨晚就不该邀月玦同饮等等;就知道月家男儿是衣冠禽兽何何… 秦楼安挑眉斜卷着目,凝于皇后懊悔满生的玉面。 念及母后适才欺辱等言,再看向镜中颈上绽开的红梅,母后该不会是觉得,她颈上红梅是月玦摧开的罢?再听母后已将月玦父子讥骂数遍,便也大抵猜到母后想到何处去了。 秦楼安收起菱花镜,见母后已自行起身蹬上凤履,俨然一幅要和月玦决一死战之势,当即心下好气又好笑。 若是月玦知晓,可会仰天大喊——玦冤枉啊? 脑中幻想着一向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月玦,被逼到如此憨态,秦楼安竟轻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这声笑落入将将穿好绣有牡丹锦簇凤履的皇后耳中,却是听出女儿受了欺负还浑然自乐的意思,当即凤目一凛,怒气威威。 秦楼安见母后已然当真,当下也收了幻想那不切实际一幕的心思,凑上前挽了皇后玉臂。 “母后您误会了,玦太子不曾对孩儿有过非礼之举。您若是问孩儿颈上这般红印,母后可还记得昨晚之事?” 皇后在秦楼安搀扶下坐了榻边梳妆菱台前,偌大铜镜晃晃映面,将二人三分相似的倾城之貌纳入镜中。 皇后凤目带威,长眉横斜间锐气尽显,这分锐气,是她正主中宫母仪天下二十余载磨砺凝成。秦楼安凤眸清如春波,又似揉进星子。远山罥眉不描而黛,虽不似皇后那般凌厉,但亦蕴着三分英气。 听秦楼安适才言语,皇后紧绷心弦不曾松弛分毫,只当是自己女儿怕她怪罪月玦,特意为他隐瞒开脱。 “正因母后不记得昨晚发生何事,当下才会如此心急如焚。安儿,若当真木已成舟,你便是为他求情也不济事,纵是母后放他一马,你父皇也断不会放过他,定会将他抽筋剥骨,凌迟活剐!” 听母后大放狠话,秦楼安一时不忍凤目微翻,眼白若雪。 “母后!您当真误会月玦了,孩儿颈上红印可是出自您手。且昨晚若不是月玦,孩儿怕是要殂在母后玉掌之中了!” 闻言,镜中皇后长眉一挑,凝眸看向秦楼安,将将拿起的玉篦又轻缓放回紫檀妆台上。 “安儿,昨晚到底发生何事,你脖颈上的红印竟是母后所为?” 皇后眸中疑云渐起,秦楼安见母后已然不记得昨晚昭阳殿中频频怪事,侧身将一旁锦杌拉过,一并坐了妆台前,将昨晚之事告之皇后。 且说皇后适才如此屈冤,并未扰了月玦一夜好眠。近日里昼夜奔波不断,于西风各色人物之间穿梭逢源,他早已是身心俱疲。 缓睁双目,入目双层榻幔,外层蚕丝轻纱如烟,内层锦绣生华,上绣白鹤栖松。 月玦起身稍加洗漱,雕花黛门被轻声敲响。澈目微凝,心下轻笑,可是昨夜不速之客,如今正大光明前来叩门。 “进来。” 音落,伴着丝丝寒意,小德子端着一方托盘轻声入内,盘中青瓷茶壶,四只同色茶盏。 小德子入内后,眼神低垂于蓝边羊绒地毯上,轻手轻脚将手中茶具置于三弯圆桌后,低垂着脑袋往门口退去。 “这便走了?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突闻月玦清寒之音,方退到门槛的小德子脚步一顿,胸中气息顿时凌乱。本就低垂的头垂的愈低,兀然一双玉底青靴落入眼底,心中猛然一跳。 月玦垂眸于那微微颤抖的双肩,几不可见摇了摇头。 “斟茶。” 小德子虽低垂了头,收敛了眼,但适才他依然能感受落在自己身上的两道寒目,他只觉自己昨晚欲刺杀月玦之事被他洞悉。 但听月玦让他斟茶,这可是说明他不知道?是自己过于惧怕多心了? 不敢耽搁,小德子尽量平息了凌乱气息,躬着身子上前。到桌边之时,才见月玦已坐于桌旁酸枝木圆凳,身子微微倾于桌上,慵懒悠然。 月玦单手支脑,看着眼前人抬手提壶斟茶,尽管那人尽量保持着平稳,然略微左右倾斜不稳的茶流,还是将他心中的惶恐出卖于他。 “玦太子,请用茶。” 垂眸,双手奉上的青瓷茶盏中茶水清亮。 月玦抬手接过,置于鼻下轻嗅,舒尔浅笑:“此茶,是何茶?” 闻言,小德子头垂愈低,“回玦太子,是碧螺春。” “不对。” 简短二字捶入小德子心中,略略抬头看了月玦一眼,“回玦太子,此茶确实是碧螺春,奴才亲手从茶罐中取出为太子沏泡的。” “我说不对,便是不对。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此茶,是何茶?” 月玦执盏送于唇边,小德子复又抬头看去,只见月玦眼底似是蕴了不尽墨色,欲将他吸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之中。 “回太子,是碧螺春!” 小德子咬牙低吼而出,月玦执盏之手微顿,未几轻笑而言:“出去罢。” 已然于心中做好承受月玦怒火的小德子闻言一楞,一脸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去,正见月玦抬手饮茶,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他跟随佑德多年,也算时常伴在君侧,都知皇上喜怒无常,这月玦的情绪竟比皇上还难以琢磨。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小德子转身欲走,却又被月玦叫住,顿时身子一挺,愣怔原地不敢回头。 “将茶撤了”轻缓语气飘忽入耳,倏尔又听补充一句:“大将军不喜欢碧螺春。” 大将军?小德子不明所以,颔首回头将已空落的茶盏放回托盘,执盘躬身退出房间。 方待房门紧闭,兀然又被推开,闪身进来一人,玉冠高束,墨黑朝袍,金线挑绣麒麟神兽。 “谁说我不爱碧螺春,可是则亏小气不愿以茶侍我?” 冰寒一句言语,月玦并未理会司马赋及的玩笑之言,示意他落座,“大将军方下早朝,怎的到这掩瑜阁中?” 听闻月玦不曾回他问题,司马亦未计较,坐于月玦对面圆凳,“此话,应是我问你。” 抬眸迎上司马目光,月玦起身自榻上将昨晚带回的云游雨施图拿出,“玦在此,自然是圣意难违。” “彼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司马言白鹤 月玦将云游雨施图展于桌上,听闻司马赋及言语,手上动作一顿。 他现在身领京机厂厂主一职,秦昊若是召见入宫,为的也是调查昨晚昭阳殿之事。怎会平白无故跑来掩瑜阁? “你怎知我居于此处?” 司马赋及凝眸于展开一半的画轴之上,耳畔听月玦相问,侧眸对上他双眸,“朝堂上下,无人不知。” 闻言,月玦垂眸略思,未几轻笑出声。 既是朝堂上下无人不知,定是秦昊于早朝之上大昭天下——此一步棋,可谓走的好。 一来此事必会传入东景,一个质子在西风却能入居皇宫,定会被东景国人认为他叛东景而归顺西风。纵有一日他能身出囹圄归回东景,也必被当作叛国之贼,遭受万人唾弃——可谓断了他的后路。 二来西风朝臣万民尽知他居于皇宫,纵是他不受西风之职,亦会被认作秦昊之人——可谓逼他踏上不归前程。 吟吟轻笑落入司马赋及耳中,他知晓月玦心中所想何事。今日早朝之上秦昊方宣此事,便惹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月玦回不去了——除非金戈铁马,踏血而归。 “大将军来的正是时候,玦苦寻已久的云游雨施图竟在掩瑜阁中,千道子的真迹,可是千金难得一观。” 吟笑声止,月玦若无其事将手中画轴徐徐展开,司马凝目于宣,良久沉沉言道:“我当是甚国色天香美人图,竟招惹的你相拥而眠,不成想竟是此画。” 听闻司马打趣,月玦坐回圆凳上,“美人倒不一定能得玦相拥而眠,惟这云游雨施,甚得我心。玦居此处离期不定,若不趁机好生欣赏一般,以后再见可便难如登天了。” 月玦声色轻缓,司马赋及闻言,却是长眉渐蹙,眼底寒意渐生。 “区区一副画便令你痴迷至此,莫不是居金屋,睡玉榻,乐不思蜀了?你可知这掩瑜阁,是处什么地方?” 司马赋及言语如冰,深幽寒目压着无尽怒意,他心有千丈气,却不忍发毫厘。 月玦未曾想到自己一语竟招惹的司马赋及怒意滔天,见他握掌成拳重重抵于画卷之上,幽言轻语:“你恨铁不成钢,也尽管朝我来。松手,莫毁坏了画。” 闻言,银白软甲下的铁拳握得更紧,震得最是稳固得三弯圆桌都隐隐颤动。 “掩瑜阁,是前朝琴师谢白鹤的行宫。” 良久,司马赋及收掌覆于自己膝上,喉结滑动间道出掩瑜阁渊源。 云游雨施图脱离司马赋及魔掌,月玦随即起身将其仔细收卷起来。对于所说掩瑜阁乃谢白鹤行宫之事,他昨晚对佑德说起囚鹤二字之时,便已然猜到了。 “一代名士,谢家白鹤。生前囚于后宫,胸怀经天纬地之才无处施展;死后留得污名,断袖之癖传言至今犹闻,白鹤一生,可谓掩瑜。萧家欠谢家的,如何都是偿还不清,你忍痛提及此事,是想与玦说些什么?” 司马抬眸,迎上月玦清寒澈目,“你既已知谢白鹤之事,还需我多言?” 二人冰雪对寒霜,室内沉沉一派死气,月玦起身临窗,轻启窗扇,天地皆白。 阖目启口,白气成霜:“秦昊非萧亭,我更非白鹤。仅凭掩瑜阁便想囚我,他连这般梦都不该做。赋及,你不该不信我的。” “秦昊欲囚你,所用并非掩瑜。”司马起身,行至窗前与月玦并肩而立,“而是——她。” 扶窗之手微僵,月玦视线自天际转于司马赋及,坚硬肩甲遮去那人半张脸面,只一双眼,容纳遮天覆地雪。 “玦乃质子,赋及乃西风不败战神,秦昊困我于西风乃下下之策,自然不会用上上之计。她,可是秦昊用来囚困将军的。” “荒谬。” “荒谬?难道不是吗?” 司马侧眸,见月玦迎风苦笑,当即闭了轩窗,将他拉回桌边,“风重,当心。” “这便是了,玦这般病弱残躯,纵是秦昊困我于此,又能困得几时?世间束我者,向来是命数。” 月玦垂眸怅怅而言,司马凑前言道:“但愿束你者,行来是命,而非其他。” “好了,且不要说这些了。昨晚玦与公主入宫乃是不料之事,雪衣布庄与巷道中人,可有眉目了?” 见月玦又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司马赋及喉头微动,声色犹沉:“雪衣布庄已成灰烬,巷道中人没有你,形同死人。” 闻言,月玦心中一愕,雪衣布庄一夜之间尽化作灰烬? 抬眸对上司马赋及双眸:“此事若非公主插手,玦亦难以涉身其中。虽玦可助赋及一臂之力,然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此事之关键,在你。” 迎上月玦看来目光,司马赋及颔首,复又看向别处。 兀然,二人齐齐看向紧闭的雕花黛门,月玦眼神示意司马,后者行至窗边,轻开窗缝,纵身一跃不见身影。 “赋及这般跳窗逃走的功夫,可是越发熟练了。” 月玦话音方落,便见门外一身影瞬过,“小德子,进来。” 行至窗边将未关窗扇阖上,月玦回身坐于圆凳之时,雕花黛门轻启,躬身进来一人,正是小德子。 “奴才参见玦太子,不知太子唤奴才进来有何吩咐?” “哦?适才不是你徘徊门外欲见我吗?” 闻言,小德子心脉兀然一堵,尽量平息着语气,“奴才是想看看玦太子有什么需要,所以才侍奉在门外。” “不对。”月玦起身,缓步靠近躬身站于身前之人,“你是想来看,你的砒霜毒茶可有将我毒死。” 月玦带笑言语似万里雷霆震于耳畔,小德子猛然抬头瞪目看向月玦。 见他已然一副洞悉一切的神色,小德子身子一垮,声色幽幽:“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我明明看着你饮下了茶水,为何你却没死?” “我说过,你不能杀我,也杀不了我。昨晚是,今日也是。” “什么?你知道我昨晚欲刺杀你?” 月玦坐回凳上,看着小德子决然不信的脸,轻笑言道:“我给过你两次机会,一次是昨晚你刺杀我之时,你未进房门我便已知你来,未曾当场拿住你便是给了你机会。今日你斟茶之时,我曾问你此茶是何茶,你执意说是碧螺春,其实这是一盏送命茶,这便是第二次机会。至于我为何没死,便是你不需要知道的事了。” “别说了,既然落到你手上,我无话可说,只求速死!” 见小德子腰杆挺直俨然一副大义赴死之态,月玦轻笑:“速死乃是世间最易之事,我若想报复于你,又怎会成全你?” “哼!落入你手,如何惩治折磨由你便是!” “别急,司马大将军来之前我命你将毒茶撤走,便是给你第三次机会。试想若是大将军突然口渴欲用茶,凭大将军之能,如何不知茶中有毒?你的下场,又会怎样?” 闻言,小德子凝眉恐思,眼眸尽是惊疑之色,“你…你到底想怎样?” “俗言有语——再一再二不再三,我从未给过任何人如此多的机会,你是个例外。你若是死了,无论是死在我手上,还是死在别人手上,秦昊都会另派人来监视我,这样我便又要另费心思掩人耳目。而你不同,你有把柄在我手上,对我,有用。” “你…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 绝境方知奋 小德子失语凝塞,自牙缝中愤愤挤出二字后再说不出话。只一双血丝密布的眼,死死盯着坐于圆凳上的青衣少年。 或许说他是少年并不合适,因为那一双澈目中氤氲着的深沉,他看一眼便觉凉意传遍四肢百骸,寒透灵魂。 被一双恨意深深憾意满满的眼神盯刺良久,月玦起身行至小德子身边。低垂脸面上不带任何一丝希冀,适才还恶狠狠盯着他的双眼也已涣散无光。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知你潜伏宫中所谓何事,亦不会逼问你。深宫之中,最需懂得道理便是明哲保身。自然,若是你主动与我说,我会洗耳恭听,说不定还会帮你斟酌一二。” 淡淡雪莲香气传入鼻孔,小德子顿时脑中清明一闪,抬眸见月玦近在眼前,双眸之中寒星潋滟。那人嘴角处曳的笑张扬又无声地告诉他,他是在引诱他说出秘密。 “劝你不要白费口舌,我是不会说的!要杀要剐,随你便!” 见小德子腰板兀然挺的笔直,梗着脖颈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月玦展眉低笑,倏尔轻语:“在你没有资格爬起身之前,如此挺着一身傲骨,只能招惹的人愈想摧折。” 豁然只觉腿弯一痛,反应过来时,双膝已不知怎的重重跪砸在地上。虽铺了羊绒地毯,然痛楚锥心依旧激的小德子闷哼一声,右手隐隐缩进袖中,摸上那柄冰凉。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但我送你一句。无论你所谋何事,凭你现在的境界,想成事无异于登天攀日,痴人说梦。不能忍,又不够狠,即便再给你十年,你也依旧一事无成。” 月玦的声音如一帘瀑布,自上而下奔腾灌入小德子耳中,在心海激起万丈水花。紧攥刀柄的手指微微松开,“就算如此,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不信你真的能帮我,没有人能帮的了我…” “你清醒一些,我可没有明确说要帮你,毕竟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也正是为了自保,我才捏着你的把柄不放。现在不需要你考虑了,我要你听我的话,我要你为我所用。不然,下场你自己想。” 虽是极尽威胁的话,月玦语调亦是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好似商量一般的口气。 小德子看着月玦坐回凳上,青靴与袍角落入眼中,打翻心中尘封已久的苦坛。 “哼!昨晚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逼迫人吗?现在为何又出尔反尔如此逼我?” “潜入宫中这么多年,你竟还能说出这般天真的话?”月玦轻摇首,复又言:“我是说过不喜欢逼迫他人,然不喜之事就能不做?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依着自己的喜恶取舍?就如你,喜欢扮作太监吗?” 音落,小德子彻底呆愣在月玦的话中,神思飘忽朦胧之际,又听如梦似幻一句:“谁又不是在苦苦勉强自己…” 良久,一缕已甚是熟悉的雪莲香气传来,小德子一个激灵神思回转。抬头,月玦已不知何时又站到他身边。仰看着那双清澈无波的眼,小德子心弦略有松动,虽不知月玦底细,但他隐隐觉得,他是能够帮自己的人。 或许,信他一次也不为过?反正迟早都是一个死。 小德子眼中神色与面上表情,无一遗漏尽数落入月玦眼中。月玦知晓他心中磐石已有松动,但是还不够,还要再用一把力。 “你若是执意不肯信我,又怕自己假太监的事被揭发,我倒是有一个万全之策。能消除你被揭发的危险,又可以安然呆在我身边,完成秦昊与佑德交代你的事。” “什…什么完全之策?” 见小德子果然好奇,月玦轻笑着蹲下身,抬手伸于他面前:“我知道你右手衣袖中藏着一把刀,适才你还紧紧攥住了它。自然,你已经相信了凭你是杀不了我的,所以适才你是想自我了断。” 月玦不轻不重的话自口中飘出,顿时小德子两眼睁瞪欲烈,如看鬼神一般盯着月玦——他竟连他适才如此隐晦的动作都知道,甚至连他想自杀的心思都知道… 垂眸落于月玦伸出的手掌,意思再明显不过。小德子半呆半楞的将藏于袖中的短刃取出,缓缓放到月玦手中,正是昨晚他欲刺杀月玦的那柄。 月玦接过,触手并非冰凉,而是温热,应是小德子紧攥之时余留的体热。轻执刀柄置于眼前,亮如明镜的刀身映着月玦眉眼。 “其实这个完全之策很简单,只要你忍痛给自己某处一刀,做个真太监,不便没有身份被揭穿的后患?你也不用担心失血过多或是剧痛难忍而死,我就是大夫,可以帮你止血止痛,如何?” 说着,月玦将刀塞回小德子手中,笑意浅浅的看着他。小德子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刀尖正冲了自己两腿之间。月玦适才的话还飘在耳边,兀然,拿刀之手紧攥,寒光一闪,手中短刃狠狠抛出,吭啷一声砸在桌后屏风之上。 “不!不要!” 小德子怒吼一声,不知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太过惧怕,粗气大喘间胸腔剧烈起伏,须臾,两滴不甘咸泪自通红眼框中滑落。 “怎的,连死都敢的人,不敢做个真太监?” 未曾想过会招惹的他哭,月玦见其流泪之时心中略有不忍,但又不能忍。 如今此番已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眼前人自保。人在困境中想的只是苟且活下去,而在绝境中,才会奋起冲破桎梏,置死而生。 “玦太子…我…我听你的…但我还不能将我的事说给你…” “站起来。” 简短二字入耳,小德子看向月玦,见其已长身站起当窗而立,身后似负无尽光明。双臂撑地缓缓站起,抬眸正见月玦笑上眉头。 “玦太子,奴才听你的,绝不将太子不愿让皇上知道的事泄露出去。” 听小德子沉沉保证,月玦剑眉微凝:“在我面前你无需自称奴才,我不喜听别人作贱自己,你也不是奴才。除此我还要提醒你,嘴上的奴才说多了,说久了,奴性会刻进骨子里,到时你便真成了挺不起身的奴才。” “是,奴…我…记下了。” “姓甚,名谁?” “梁,梁伯玉…” “伯玉,很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 男儿哭无过 伯玉,伯玉。 若非夜深人静痛彻心扉之时,反复提醒自己姓梁名伯玉,他早已将这三字忘却脑后。己经多年不曾有人唤过他的名字,适才月玦清寒一语,由这三字牵连出的往昔又自蒙尘心窍破土而出,噬他的肉,饮他的血。 “哭泣只是人类一种释放痛苦的本能,与懦弱和恇怯无有关系。我知道你忍耐了很久,既是难受,不如痛痛快快哭一场,你若觉得难为情,我可以回避。” 月玦起身欲行,却被一声沙哑止住:“玦太子哭过吗?” 玉底青靴止于门槛,寒风钻过雕花黛门开启的半寸缝隙,额前墨发绾动风中,舒卷着殇意。 良久,一声轻笑过后,是声色沉抑:“自然。” 吱嗝——门开又闭。 如雪似莲般的雅香随着它的主人消匿于室中,伯玉知道月玦出去了。 他不想,但是双肩却不受控制抖如筛糠,滚烫划过脸面,砸落地上吧嗒一声冰凉。口鼻间的泣啜又轻到重,渐渐充斥整个寝卧。他不敢相信这般声音是自己发出的,抬了双手紧捂了口唇,阖目间却是月玦适才轻语似响耳畔——哭泣与懦弱和恇怯无关… 轻缓放了双臂再无压抑,咸涩苦泪沉重自颊落地,他真的忍了太久了… 月玦自室中出来并未走远,只与阁楼二层廊台间凭栏而立。眼前栉次鳞比宫殿落白,耳畔风声翻卷青袍猎猎,断断续续哭啜之声,压抑于风中。 大致片刻光景,身后突传开门之音,月玦转身回头,见伯玉颔首出来,走动间甚是局促。 “怎的,这般夹肩垂首惺惺怯态,可是觉得大哭一场便无脸见人了?” 月玦语气清扬散入风中,伯玉闻言微抬头看他一言,愈加不安:“家父在世之时,时常教诲于我,男儿有泪不轻弹…” “令尊此言差矣,乐,当畅然而笑;悲,则痛快而泣,此方为真性情大丈夫。你我如今尚以哭释痛,已是万千幸事了,殊不知有些人,便是连哭都成奢望。” 闻言,伯玉轻缓抬头,白皙清秀的脸上沾染霞红之赤。听月玦言语之中略带伥意,虽他知晓自己本无资格过问月玦的事,但还是不忍局促一句:“世上,当真有哭都不能之人?” 听闻伯玉之问,月玦轻笑而语:“自然,此人适才伯玉还见过。” 伯玉愣怔抬头,他适才躲于门外偷听窃看,闪身进入月玦房中者,乃是大将军司马赋及。心头思及赤虬,银甲,长戟,如何都无法将司马赋及与月玦所说悲怆之事相系一起。 月玦见伯玉一脸不可置信之色,心下沉沉,这般不信便是对了,信了才是怪了。世人皆知司马赋及勇冠天下,又怎信他是个痛而无泪之人。 “且不说这些飘渺虚无。司马大将军见我之事我并未隐瞒于你,亦不曾怪罪你偷听偷看,这便是我予你的信任。如若秦昊问起今日我曾见过何人,你要如何说?” 闻言,伯玉心头猛然悸动,予他的信任?抬眸对上月玦双目,清而无寒,平而视之。为奴七年,他从未再见过这般无鄙无蔑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回玦太子,若是佑德公公问起,伯玉会实言相告,总之,太子不曾见过司马大将军。” 伯玉言罢颔首垂眉侯话,然迟迟不闻月玦言语,良久方问二字,“甚好。” 抬眸见月玦复又转身凭栏而望,伯玉心下沉重。他虽对月玦与司马赋及知之不多,然其二人身份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人是东景质子,一人是西风将军,二人私下见面之事若传入皇上耳中,定会引得皇上疑心大起,然月玦,却并未隐瞒他。 他是否也该将自己的事告之月玦? “信任并非交易之事,你不用念及我将私见大将军之事告之你,你便需用自己的秘密来换。我说过不会逼迫你说出潜入宫中所为何事,你若不愿亦可瞒我永久。但你若是想说,可须尽快。毕竟,我命薄。” 听及月玦前句,伯玉心中已然大骇,此人竟又知晓他心中所想,莫非此人是仙是神?然听到最后一句,伯玉心中骇然更甚,命薄,那便是实实在在的人。可,又为何命薄? “玦太子为何自言命薄?” 闻言,月玦转身,玩笑一句:“还不是因你又闹又哭,这般时候了也不曾备得早膳。如今我饥肠辘辘,可不是要饿死?” “…我…我这就去,玦太子稍等。” 伯玉将将恢复些白皙的脸面兀然一赤,应下一声匆匆下了二层。月玦见此轻笑一声复又转身,目光所及之处——昭阳殿。 此时昭阳殿外殿之中,秦楼安依傍着皇后坐于案前,案上摆放乃是新鲜芙蓉糕与温热奶汤。秦楼安手执糕点,心下暗语:昨晚怪事连连未曾享得口福,今日便一齐受用个痛快! 心中虽是如此急不可耐,然享用之时却无狼狈急态,玉手拈糕送于朱唇小口,姿态端得甚是优雅淑气——只因了母后在身旁。 此时皇后坐于一侧,凤眸深深凝于秦楼安身上,脖颈间红梅依旧灼灼刺目。虽自己亲女已将昨晚殿中连连怪事悉数告之,她亦知晓月玦并未对安儿做逾礼之事,然其心中却是乐也不得,悲也不是。 甚是奇怪。 “母后,芙蓉糕这般香甜,您怎的不吃?” 闻言,皇后抬玉手将盛有奶汤的似雪色玉碗端至秦楼安案前,一声轻叹化入氤氤热气之中,“安儿,你说玉蝶香之事,当真是朝颜故意为之吗?” 秦楼安兀然一噎,她已说的够清楚了,怎的母后还一口一个朝颜叫的这般亲切? 皇后见秦楼安糕噎喉口,忙端了玉碗执了玉勺盛了奶汤送于秦楼安口中,“怎的这般不小心,快喝些羊奶汤顺顺喉。” 羊奶润滑入口,将噎于喉间上不去下不来的芙蓉糕冲顺入腹。秦楼安抬眸,“母后,代朝颜入宫目的本就不纯,对您也只是表面和善,您切莫再受她哄骗,难道孩儿之言您还不信吗?” 皇后取下别于襟前的绣帕,轻轻将秦楼安唇边残糕擦掉,声凄凄:“安儿,你要知晓皇帝的女人,如何行为如何言语,大多由不得自己。或许她本心里,是不愿入宫,更不愿害人的。母后与她,不过都是苦命之人罢了。” 秦楼安见母后曳笑而言,然眉间笑意却不达眼底,苦命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章 万宠于一身 柔荑葱指轻捏玉匙搅于玉碗,指尖梅色蔻丹润润生光,皇后凤眸低垂落于玉碗中,柔柔眼波共着乳白奶汤旋旋流转。 “母后切莫妄自菲薄,您贵为皇后,母仪西风,这分尊荣是世间多少女子艳羡不来的,怎会是苦命之人?可是母后近几日来凤体欠安,心绪也沉郁了?” 玉器轻触清脆一声响,玉匙住于碗边,皇后凤眸未抬,玉面露一抹戚笑。 “倒不是母后心绪沉郁,只是后宫女子多半逃不过这般宿命。海清河晏,我们便是锦上花;金戈铁马,我们便是刀下魂。战也好,和也罢,母后与她,与这些后宫女子,不过都是男人权力争斗下的献祭品,又如何不苦命?” 皇后声色沉沉,说话时乌鬓间赤凤步摇巍巍颤颤,似活的般欲翔九天,然终究囿于金翠之中,做个无魂无灵的死物。 “皆言世间福祸相依,纵是母后有诸多身不由己之处,然母后尊享世间最富最贵之时亦与父皇伉俪情深,且孩儿亦能时常伴您身侧搏您欢笑,母后可是大圆大满之人。” 秦楼安依偎皇后身上,皇后低头看来正见一双熠熠星目映如眸中,顿时愁容一扫笑靥生光:“安儿惯会逗弄母后开心,这次入宫不妨多留几天好生陪伴母后?” 闻言,秦楼安稍稍起身,玉臂依旧挽着皇后宽大广袖,“如今宫中怪事频频,要孩儿离去孩儿也是心中不安,但母后亦要答应我一件事才可。” “你这孩子,莫不是翅羽长全,欲飞不成,竟要和母后谈条件了。说罢,要母后应你何事?” 皇后佯作嗔怪,玉指轻点秦楼安娇翘鼻尖,触碰间如摸在一方羊脂宝玉上。秦楼安不躲不闪受皇后一下,因着痒意轻眯了眯凤眸。 “孩儿知晓母后向来以善意揣测人心,但到底是人心隔肚皮,不剖不知真。所以母后即便没有害人之心,然防人之心却不可不有。目前虽无直接证据指证代朝颜心存歹恶,但母后亦要对她有所防范才是。” 秦楼安言罢,皇后眉眼一弯,朱唇微抿,玉手轻抬抚上秦楼安墨发:“母后知晓了。” 虽见皇后颔首应下,但言语间隐藏的一丝敷衍之意却全数落入秦楼安耳中。旦见母后执了玉碗檀口用汤,秦楼安还欲再吐的话积压在喉口,最后落回肚中化作一声轻叹。 记忆之中,母后向来不争不抢。对于后宫凤位,帝王恩宠,用母后之言来说,这些便是命里该有便有,命里当无则无,皆是不可强求之物。 轻叹落入皇后耳中,不曾激起心中半点涟漪。饱尝爱而不得滋味后,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总归不是那人那物,又有什么值得计较。 浅尝几口奶汤,甘而不甜,皇后将玉碗放回案上,抬眸间,一侧椅背上的浅缥之色映入眼帘。 “安儿,那可是玦太子昨夜来时裹着的披风?” 闻言,秦楼安看向皇后柔荑指向处,“正是玦太子之物,想来是昨晚佑德公公前来接他之时忘却了。” “昨晚事出凶险,若不是有他在,母后必会更伤了你,这份恩情,可得记着。” 皇后言语之际,复又转身看向秦楼安脖颈,一时复杂滋味又上心头。 秦楼安见状,浅笑晏晏:“这下母后倒是念着人家的恩了,适才母后初见孩儿脖颈红印之时,您可是连带着人家父亲都从头到尾数落个遍。然母后如此尚觉不解恨,穿衣蹬履俨然要与人家决一死战!” 听闻秦楼安打趣,皇后不怒反笑:“母后一生只生养得你这一朵娇花,若是一时不妨被别人采撷了去,母后当真要与他拼命!” “放心吧母后,孩儿这般带刺的花,哪能如此轻易便被旁人采撷?” 听秦楼安这般言语,皇后螓首轻摇,复又笑言:“不过说起月玦父皇月扶天,母后数落归数落,但其有一点,却是世间男子难以做到的。” 秦楼安正了脸色,奇上心头,“不知母后所说是何事?” 皇后抬手轻理了鬓边乌发,将赤凤步摇正了正,碰触间,精巧金凤愈加跃然欲翔。 “月扶天身为东景至尊,天下万千妙女本可尽纳怀中充斥后宫,然其却是一心独予一人,册封雪凰为后便再未纳过任何妃嫔。雪凰,可谓是真正的三千宠爱在一身,是母后等,艳羡不来的。” 皇后声音淡淡,眸中悲喜半参。 秦楼安闻言心中一愕,且不说王侯将相,纵是一般稍富贵些的男子亦是难免三妻四妾,月扶天身为九五至尊,万千柔情既独予一人。 难怪,母后言月家男儿多无情时,月玦驳问是无情,还是痴情。 “母后,孩儿定也要寻得一心人,共赴白头约。” 秦楼安话音方落,殿门轻启急急跑进一人,小喻子。 “娘娘,公主,有一婢女携公主令牌求见公主,说是叫绿绾。” 闻言,秦楼安看向皇后,“母后,绿绾乃是孩儿的贴身婢女,如今这般急着找孩儿,定是有急事相告,还请母后让其进来罢。” “既是你的贴身婢女自然没有相拦之礼,小喻子,宣她进来。”皇后扬言吩咐下去,复又侧眸看向秦楼安,“安儿,你所说的急事,莫不是朝堂之事罢?” 秦楼安见皇后微狭的凤目中带一丝怪罪之意,思及母后一直叮嘱她莫参朝政,现下心中略是忐忑。 “母后可能有所不知,近日洛城都历坊中妙龄女子屡屡失踪,孩儿身为公主理应查明真相为民除害,所以私下与玦太子略有走访。昨日母后宣孩儿进宫之时,我与玦太子正在雪衣布庄中查探,念及母后有召,我与他便匆匆入宫。想来今日绿绾前来,便是将后事告之孩儿的。” 秦楼安言语时腰正头昂,端得是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心中希望母后见她如此心系黎民,便也不怪她。 却不料皇后长眉一挑,“本宫可是记得皇上曾说起此事交了司马赋及处理,你这般热心,可不是为他?” 未曾想到会被母后一语挑破,秦楼安只觉面颊如烧。正当不知如何言语之时,大殿殿门又响,一身黛青衣裙入内。 绿绾,来的正是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 天涯沦落人 衣袂生风,脚步款款,绿绾如一场及时春雨无声而至,润解秦楼安心中烧灼。 皇后凤眸斜卷落在秦楼安身上,适才愿得一心人,共赴白头约一句,犹鸣耳畔荡涤心间。犹记二八芳华之岁,她亦有此一愿,可惜终是她心向明月,明月隐云端。 “奴婢绿绾参见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绿绾清脆一声,皇后梦醒南柯,玉手轻抬示意绿绾平身,“贴鬓香云双绾绿,绾绿,绿绾,好名字。” 皇后朱唇轻启,自檀口中轻飘而出一句。将将平身站立的绿绾心下一怔,虽她不晓诗词之意,但却知好名字三字是皇后娘娘夸赞于她,当即又躬身一礼:“多谢娘娘夸奖。” 秦楼安依傍皇后而坐,见自己贴身婢女未曾在母后面前失态,心下甚是宽慰。 “母后,若是您不喜听孩儿议论朝堂之事,孩儿便带绿绾去他处说,免得…惹了母后恼怒。” 秦楼安挽着皇后广绣,语气中带了丝娇软,皇后闻言又轻点一秦楼安鼻尖,“如今人都已到身前了,纵是母后不愿听还有赶你们出去的道理?有事尽管说来便是,母后饶你这一回。” 若是以前,秦楼安听皇后如此言说必定满心欢喜,然此时听了反而心下怏怏。 只因最近之事不同寻常,她本不欲让母后知晓,徒增母后心忧。适才一番言语,本想着母后会顺阶而下让她去别处说,不曾想母后竟应下了——失策。 秦楼安心中千回百转不过一息之间,旦觉母后目光凝于她身上,方正了正脸色开腔:“昨晚本宫与玦太子入宫后,巷道之中可有意外发生?” “回公主,奴婢守在巷中不过两刻,司马大将军便率人前来将巷道中人抬回京机厂。只是回去途中大将军突然停下,几息之后复又前行。” “停下?所谓何事?” 绿绾柳眉轻皱,复将昨晚巷中情景回思一番,“大将军停下之后未做任何事,只一双寒目紧盯一处偏巷。奴婢因好奇便也看了去,偏巷之中似有人影,但因当时天太黑,奴婢不曾看清楚。” 人影?那般时候正是雨雪最急最骤之时,又因是处偏僻荒径,素日晴天大好之时都鲜少见人,若是有人,定非良善。可是与巷道中似死还生的十二人有何关系? “既是安然无事回了京机厂,便是无有什么大事。如今若想知道那十二人的身份,最易之法便是医好他们,此事恐又要劳烦玦太子了。” 听闻秦楼安提及月玦,绿绾略略迟疑,小声一句:“公主,今日佑德公公差人到府上,说是奉皇上之命,将玦太子之物尽数搬走了…” “什么?” 绿绾此言一出,不仅秦楼安心下惊疑,皇后敛卷的凤目中亦是神采一闪。 “到底何事?” “回公主,今日早朝之上,皇上嘉赏玦太子救治皇后娘娘有功,赐玦太子长居宫中掩瑜阁,以使卿之礼待之。” 昨日月玦方拒父皇太医少丞一职,今日父皇竟当朝赐居掩瑜阁,如此一来,纵是月玦不愿为西风之臣,父皇此举亦是逼他认主屈服。且此事若是传至东景,东景上下定会认为月玦已投奔西风,必会以叛贼之名冠之。 秦楼安心下沉沉,虽说父皇此举于西风无害,然手段未免过于阴卑了些。月玦心思玲珑,定也会想到父皇此举是断了他的后路,不知他现下可能接受? 万一月玦觉得有辱他一身傲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来个以死明志… 然若是秦楼安知晓月玦此时在做何事,便觉是她多虑了。 此时掩瑜阁二层寝卧中,酸枝木三弯圆桌上,白瓷青花海碗热气氤氲。伯玉执同色瓷勺将清白色汤盛于缠枝莲小瓷碗中,“玦太子,请用。” 月玦坐于圆凳之上,伯玉送碗于他身前,酸笋之鲜伴乌骨之香萦萦入鼻。月玦垂眸碗中乾坤,乌骨似深黛奇峰,鲜笋若翠色长林,奇峰长林共浮一泓白水之上,倒颇有几分诗情之意。 月玦抬手接过,置于鼻下轻嗅,鲜香之气愈甚,“此汤,是何汤。” 伯玉闻言,心下一怔,只觉月玦此句颇是熟悉,今日他献茶之时月玦亦问茶是何茶。月玦曾说那是予他的第二次机会,如今这般,可是月玦又在试探他? “回玦太子,此汤名叫酸笋乌鸡汤,是我亲手为太子做的。“伯玉躬身回话,后又加言一句:“并非送命汤…” “嗯?” 月玦抬眸见伯玉颔首桌前,思及他话中送命汤一句,不由轻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问,我已说过信任你,便不会再行试探。且就算有毒,还需你告诉我吗?适才不过是觉此汤色香俱全,我居东景之时亦不曾受用过,所以才有此一问。伯玉切莫多心才是。” 伯玉闻言,面色一愕,心下惊然,“是…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玦太子恕罪。此汤乃是伯玉尚居家乡之时学的,想来是粗鄙不等大雅之堂,所以玦太子才不知。” 闻言,月玦并未计较,执匙轻饮一口,笋鲜肉香皆回味于口齿之中,汤汁醇厚浓郁又无油腻之感,色香已俱,食味更佳。 “不曾想伯玉还有这等好手艺,笋这般鲜物多于西南岭南一带,想来伯玉家乡亦是偏南之境。” 听闻月玦夸赞,伯玉只颔首浅笑应下,并未言语。 虽已知月玦向来料事如神,但听月玦说及西南之时,将将平缓的心脏复又骤然一跳。往昔如洪腾腾涌入,又将他四肢百骸冲磨数遍,痛遍全身。 神定之际,伯玉偷凝月玦一眼,见其执碗优雅用膳,似是不曾发现自己的异样,不禁心下一松。 旦见月玦将碗置于案上,伯玉复又执勺欲要再盛,却被一声清寒之音止住:“够了,余下的,你用了罢。” “使不得,伯玉怎敢与玦太子同食。” 伯玉垂首相拒,月玦凄然轻笑,口间轻吐一句,意味不明,“同落天涯,无何不可。” 不待伯玉细思话中之意,月玦起身临近窗边,窗扇轻启半寸缝隙,阁前青石路上,四人身形,渐趋渐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隆冬桃花开 青石鹅卵小道积雪已清,四人前后各二,主前仆后,朝掩瑜阁款款而来。 纤纤嫩手轻抬,将遮于头上的貂绒赤红斗篷拢于颈间,露出一张绯粉桃面,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狐眸中秋波湛湛,婷婷玉立便是一抹媚骨天成。 红蓬女子立于掩瑜阁前,侧眸看向身旁高她些许的女子,樱口轻启,软音飘忽:“婧雪,你说这东景来的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被唤作婧雪的女子身披雪锦红梅大氅,听身旁女子唤她,亦停步驻足,抬手轻缓将头上氅帽拉下。粉颜双蕊似从鬓中绽放开来,罥眉如烟,丹凤挑尾,端手而立自有几分兰桂之气。与身旁红蓬女子各领春秋,一似牡丹一如梅。 “只要是人,左右不过是一口一鼻两只眼,还能是甚样的人物?且如今已到阁前,待会见了,不就知晓了?” 冰清之音泠泠而出,共着白气散于疏寒冷气之中。 对于婧雪这般答话,红蓬女子似有不满,樱唇轻抿,附到婧雪耳边。 “听说此人来我西风之后,便被送到暻姳公主府上,若无几分过人之处,依着秦楼安的脾性还不早就将其驱逐出府?不成想二人竟和睦同居一檐之下数月,这其中还当真是引人遐思。” “瑾烟,皆说人后不可戳人脊骨,如今你怎的在人家门前便这般放肆而言?若是被听了去,倒是我们无礼了。” 婧雪退后一步与凑在耳边的女子远了些距离,复又启口:“且你适才之言,有辱楼安清誉之意,虽你是说者无心,但若是落入有心人耳中,难免不生出别的意思来,定又要被说我们姐妹不睦,背后毁损拆台。” 见婧雪烟眉微颦,眸中亦有嗔怪之意,唤作瑾烟者轻撇了撇嘴,略带愤气:“如今这不是没得旁人在吗?又怎会被人听了看了去?” 瑾烟自以为无旁人在侧,且不知适才二人一番动作言语,尽数落入掩瑜阁二层清寒双目中。 月玦凭窗而俯,唇带笑意,原是秦昊打的这般如意算盘。 阖窗转身,伯玉依旧站于桌边不曾受用,月玦上前将碗从其手中接过,“方才不吃,这下便无有吃的机会了。我问你,当今圣上有几位公主?” 只觉手中一空,伯玉垂眸,见手中缠枝莲小瓷碗已置于桌案上,旦听月玦相问,躬身上前。 “回玦太子,皇上有三位公主。” “三位?秦婧雪与秦瑾烟两位公主,乃是何人所出?” 听闻月玦直呼两位公主名姓,伯玉心头一愣,倒不是因为月玦言语中对其无有尊敬之意,只是眼前人方入住宫中不过一日光景,竟已知两位公主的名号,月玦当真是神人不成? 虽是心头不解,伯玉仍不敢怠慢,复又按问而回:“婧雪公主是宁妃娘娘所出,瑾烟公主乃襄妃娘娘所出。” 闻言,月玦微微颔首,但见伯玉立于身前还似有话欲说,轻笑而言:“你大可不必觉得我料事如神,世间之事皆是用耳用眼用心听看查断而出,凭空妄料最是无用。你若想问为何我知晓两位公主姓名,去窗边一看便知。” 伯玉懵懵不知,但听月玦让他去窗边一看,深凝月玦一眼后,伯玉迟疑靠窗,轻启窗扇俯眼而视,婧雪公主与瑾烟公主竟已到门前? 兀然一阵叩门之音,伯玉俯眼又观,一宫女正敲掩瑜阁正堂之门。 “玦太子,是婧雪与瑾烟两位公主,想来是来找您的,您看这…” “你且去告之两位公主,只言我昨夜染了风寒尚于昏睡之中,恭送她们离去罢。” 月玦言语之时步向床榻,白皙骨指探向腰间衣带,轻挑而下挂于榻边花梨长架,须臾又将沙青外衫脱下一并挂上,只着雪色中衣卧回榻上盖了衾被。 月玦一连动作行云流水,看的桌旁伯玉目瞪口呆,他当真便如此拒两位公主于门外? 见月玦阖了双目,未几便闻轻缓喘息之音匀匀而出,伯玉无奈,只得硬了头皮下去。他入宫七年,行事说话都是万分小心,生怕得罪了宫中权贵,如今月玦竟要他将两位公主拒之门外。 莫不是月玦适才所说没有机会再用鸡汤,便是指他欲送命罢? 伯玉心怀忐忑下至正堂,敲门之音愈加清晰。脸上曳上一抹谄笑,宫中权贵都爱看这个,此时,他又是小德子。 吱嗝一声,阁门轻启,一声带怒娇音伴寒风刮在小德子脸上,面上谄笑僵硬三分。 “这般久才开门,让本宫与婧雪公主在门外受这般冰冻,月玦可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瑾烟公主扬颐嗔叱,但见开门者是个小太监,身后亦不见月玦身影,胸中怒意更甚。因着面惹薄怒,本就绯红的小脸愈似桃花,更添三分娇媚。 相较瑾烟,一旁婧雪则依旧一副气定神闲模样,她曾于父皇身前见过眼前的小太监,知晓他时常跟在佑德公公身边,唤作小德子。 “两位公主请进。” 虽说月玦拒两位公主不见,但总不能让两位公主杵在门口啊!只要不让两位公主见到月玦便可,若是当真让他直接轰人而走,这份熊心豹胆他还是没有的。 阁门大开,婧雪与瑾烟各自带着宫女入内,坐了一侧铺有锦垫的楠木交椅。 “小德子,听闻东景玦太子为皇后娘娘治病有功,父皇特赐居于掩瑜阁。今日本宫与瑾烟略感身体不适,许是染了风寒。因着不想吃宫中太医开的苦方子,想着玦太子回春妙手定有去病又不苦口的良方,所以特来拜访。” 婧雪公主和善而言,小德子闻言略略抬眼看向两位公主,皆是脸面红润气色上佳,哪里是受风寒之人。如此对比之下,月玦装病的戏码都真实了不少。 “回两位公主,这实在是不巧,如今玦太子身染风寒尚昏睡于床,昨夜这场风雪可当真是祸害了不少人呐!” 听闻小德子回话,婧雪瑾烟相视一眼,皆是眉峰微蹙。 “昏睡于床?本宫与婧雪公主受了风寒都尚未如此严重,他一男子竟这般较弱。莫不是故意不待见我们?” 瑾烟公主挑眉而言,言语间朝一旁楠木小梯看去。小德子见此,心下一紧,莫不是这瑾烟公主还要去寝卧一看究竟罢? “回瑾烟公主,玦太子确实卧病在床。如非昏迷,又怎敢不见两位公主呢?” “哼!本宫倒是不信,如今月玦人在何处,本宫要去看看他是真病还是装病!” 瑾烟公主挺身而起,却被婧雪止住拉至一侧,与小德子距了几步之遥。 “瑾烟你莫不是糊涂了?我们前来见月玦本就是父皇的意思,如今月玦卧病在床,也省下我们见他了,莫非你真想被他瞧上不成?” 听闻婧雪耳语,瑾烟秀眉渐舒,她可不想被一个质子瞧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阁中戏月玦 小德子颔首垂眸立于一侧,微抬眼皮便见两道倩影相簇一起窃窃耳语,娇软之音如叶底黄莺,然说的什么,他却不曾听清。 未几,婧雪与瑾烟桃面之上皆挂了舒心笑意,娇若春花,粲然生华。 “既然太子有疾卧床不起,那本宫与瑾烟亦不好强行打扰,这便离去了。待玦太子痊愈之时,本宫与瑾烟公主再行拜访。” 婧雪言罢,柔荑轻抬将氅帽重新遮于头上,笼了如云鬓发。一旁瑾烟公主亦是如此,二人穿戴好御寒赤篷雪氅后,便在各自宫女的搀扶下朝掩瑜阁阁门走去。 小德子见二人欲走,紧绷的心弦松弛而下,忙上前将阁门打开,躬身于侧恭送二人出去,“二位公主走好。” 须臾,小德子直身抬眼,见二人身影已至青石鹅卵小道末头,方要紧闭阁门阻去寒风,却见一抹惊鸿之影豁然现于小道末头。 广袖长衫胜雪色,坠纱绣笠遮容颜。此时寒风正逆,来者雪衣恣意飘逸于后,衣带缱绻仙姿尽显,长至秀肩的斗笠雪纱扬动间,依稀可窥如瓷如玉的美颐与那赤梅檀口。 小德子只觉那人如乘风而行的飞仙一般,一时神思皆绕于那袭雪衣身上,连人已至身前都不曾察觉。 “玦太子可在阁中?” 珠玉落盘般的声音响起,惊的小德子猛然回神,似谪仙般的女子已到身前,然其头戴坠纱斗笠,让人看不清脸面。 “是,玦太子是住在掩瑜阁中,请问这位姑娘是?” 小德子将眼前人上下打量一番,他自认跟在佑德身边数年,也将这后宫中有头有脸的主子认了个全。然眼前的女子,他却着实不曾有印象。但观眼前人玉姿仙态亦不像普通女子,当下也不敢怠慢,开门迎进正堂。 “有疾,寻医。” 雪衣女子二字一顿,字字敲进小德子耳中,未说身份,只言来意。 听这女子这般简促言语,小德子将将舒缓的心弦复又紧绷起来,莫不是又一个染了风寒的,还是一个不知来历的不知身份的? 小德子心中矛盾凸起,一时不知是否该通报于月玦。但思及月玦连两位公主都拒之不见,眼前人定也是吃个闭门羹。 “这位姑娘,实在是不巧,玦太子染了风寒,如今卧病在床,恐不能为您看病。” “嗯?” 一声轻疑自轻纱后传出,小德子听进耳中,只觉心虚之感腾腾而起。说来也怪,适才他对婧雪与瑾烟两位公主所说亦是这般言辞,彼时倒不曾有心虚之感,现下这是怎么了? 心中惊奇之际,却见眼前白影一闪,小德子定眸看去,只见雪衣女子已登上楠木小梯急急而上。小德子当即心下大慌,“站住!不准上去!” 巨声呵止并未减缓雪衣女子脚下轻盈步伐,转眼便去了二层之上。小德子见此心中急如火焚,绕过楠木交椅噔噔追上楼去,到二层廊台之时,正见女子雪色衣角闪进雕花黛门之中。 “玦太子!玦太子!” 小德子抬手推门却未推开,知晓是刚才进去的女子从内掩了门,当即双手拍门大声呼喊。如今状况,这女子哪里是来寻医的,怎倒像是寻仇的! 适才女子推门而进之时,月玦已然醒来,略扫一眼站于屋中的女子,朝门处轻言一句:“无碍,你且下去罢。” 不轻不重的清寒之音穿门而过,小德子知晓月玦此句是说与他听的,当即停下手中动作噤了声,但因着担心雪衣女子会对月玦不利,只侍在门外不曾下楼。 敲门声止,叫喊声停,室内一堂沉沉寂寂。 月玦撑臂坐于床榻上并未起身,松垮中衣罩在身上,脖颈交襟处微露一片雪,两道锁骨横亘颈间,如两道雪岭巍然而出,清冷凉寒间愈惹人放眼凝看。 雪衣女子在打量月玦时,月玦双眸亦凝于那层轻纱之上,须臾一抹笑意如星,自眼眸中飒沓。 “不知这位姑娘只身独闯掩瑜阁,为的是财,还是——色?” 说及最后色字之时,月玦语气中意味儿颇浓,言罢亦未曾起身下榻,只食中二指轻捏了颈间中衣收了收襟——只因虽隔了轻纱,他都能感受到烙于他脖颈上的两道目光。 听闻月玦一句,轻纱下朱唇唇角微抽,但见他适才动作,眸中玩味儿顿时又起。 “本…本姑娘身体不适,听闻掩瑜阁中新来了位玦太子,所以特来寻医问药。不成想玦太子不仅医术高妙,这人,更妙~” 雌雄难辨的声音宛转着一丝轻挑,轻纱后的一双眼眸紧紧盯于月玦脸上,见他闻言剑眉凝蹙,唇抿疑惑,女子嘴角笑意更甚。 “既是来寻医闻药的,姑娘且坐罢,莫不是吃东西坏了嗓子?” 月玦肃色而言,言语之时轻掀衾被下得榻来。雪衣女子见他适才还颇有趣的脸面又是一片清寒,暗道一声无趣便坐了桌边圆凳之上。 “本姑娘的嗓子天生就是这样,怎的,是不是被本姑娘雄浑的嗓音震住了?” 一声愈加粗犷的声音传入月玦耳中,正在穿衣的月玦闻言但笑不语。 雪衣女子坐于圆凳,见月玦背对着她穿衣,沙青长袍裹于修长身上遮去一身雪色,倏尔又见月玦轻挑了花梨架上挑绣竹叶腰带,自后绕前束于腰间,略宽青袍勒然附于腰身上。 啧,这腰… “姑娘嗓音既是天生如此,那不知姑娘周身上下有何不适之处?” 月玦穿着完善转身靠向桌边,回身之际正见身后女子收颈颔首,俨然一副偷看被抓个正着的作态。 “你是大夫,又不是我是大夫,你不给我看我怎么知晓我哪里不适?” 听闻女子荒谬之言,月玦坐于凳上眉头紧皱,“姑娘,人若有疾便会有所症结,如肝火旺者会有目赤口苦之兆,肾阴虚者会有盗汗惧冷之迹,不知姑娘可觉身子有何异样之处?” “哦,是这样,那本姑娘…”雪衣女子言语迟疑间似是于房中四处寻找什么,旦见桌案上尚未收拾的酸笋乌鸡汤,兀然拍腿言道:“本姑娘食欲不振,一吃就吐!” 月玦眼眸略扫案上汤碗,浅笑而言,“原是这样,既是如此,那玦便为姑娘诊下脉罢。” 闻言,雪衣女子痛快挽袖抬手伸于月玦身前,纤细玉腕似凝霜雪。月玦修长骨指轻点两下桌案,“放于桌上便可。” “好。” 女子痛快应下,月玦探手摸向女子脉搏,阖目细断。几息之后,月玦睁眸曳笑,“姑娘脉象乃是滑脉。” “滑脉?滑脉是何意,说清楚些。” 女子粗犷声色间带一丝好奇之意,月玦闻言收手言道:“滑脉是指脉象圆润,如珠滚玉盘之状。” “珠滚玉盘?我到底有什么病嘛,说清楚些,你这样说本姑娘不懂!” 轻纱下一双星眸紧凝月玦脸上,她倒要看看月玦如何编,然正于心中暗爽之时,却见其眉眼狡狡一笑,“玦的意思是,恭喜暻姳公主有喜了。” “月玦!” 兀然一声带怒清脆声音高扬,雪衣女子铮然站起掀掉斗笠,露出一张倾世面容,正是秦楼安。只因月玦说她有喜一句,本是白皙的小脸因怒晕染两抹红霞,凤目含愠睥睨安坐于凳的月玦。 见秦楼安暴露真容,月玦抬眸波澜不惊,“怎的?公主装不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酸涩涌心头 秦楼安居高临下睥睨月玦,见他眼帘低敛覆去眸中寒星,点点笑意曳在唇边,面上神色透着一丝不屑之意。俨然是在说她这等把戏早已被他识破,自己是何处出了破绽? 愠怒目光之下月玦依旧安坐不乱,秦楼安知晓与这等人置气最是不值,纵是她自己气晕过去,月玦都不见得红红眼,罢了! “不知玦太子是何时识出来者是本宫的?” 秦楼安目收怒意坐回凳上,瞧见桌案海碗之中的酸笋乌鸡汤,本以为月玦被父皇强行囚于此处心有不甘,如今看来他在此吃香睡好,倒是她想多了。 莫不是还不知父皇已于朝堂大殿之上高宣此事?不知他已退无可退? “公主方进门,玦便已知是公主,不然焉能得玦如此善待?” “是吗?那你且说说我是何处露出破绽,你对我,又是如何善待了?” 闻言,月玦抬眸看向那身雪衣,凌放蝤蛴之上的娟娟红梅赫然入眼,横枝舒展越过心墙,零零飘落埋进心底。 秦楼安见月玦脸面突然肃意深深,寒眸似冰横亘在她脖颈间。许是错觉,她只觉月玦两道冰锥目光中暗暗藏着两团活,跃跃欲燃。 “公主一身装扮,从头到脚都不曾有破绽。声音伪装的亦是颇妙,令玦有那么一瞬怀疑自己的判断。然,公主本身便是最大破绽。” 言语之际月玦起身,将秦楼安适才仍掷于地的坠纱斗笠捡起,“这等东西虽遮的了公主容颜,却是覆没不了公主风骨气韵。且玦与公主同居一檐之下数月有余,怎会识不出公主?” 月玦缓步靠近,将手中斗笠递与秦楼安身前。 秦楼安听他言语之间含糊其辞,伸手拿过斗笠拍在桌上,“你休要胡言乱语,适才一番风骨气韵这等虚无缥缈的言辞,也便是只能蒙骗无知懵懂的少女,莫要拿来糊弄本宫。” 秦楼安瞥目他处,掠过他身。 月玦见状,自行拉过三弯圆凳与秦楼安坐近了些许,抬手执起桌上坠纱斗笠,“既是被公主戳穿了,那玦便也只好直言相告。若玦说对公主见之铭心,剔骨不忘,公主可信?” 月玦含笑言语之时,轻缓抬手将斗笠戴回秦楼安头上,“公主如今身上这般雪映红梅的妙景,还是莫让他人看了为好。” 秦楼安愣怔安坐原处,如雪似莲香气浅浅盈袖。简束墨发笼于斗笠之中,轻纱坠下模糊秦楼安视线,月玦如置身薄雾,又似身处月华,朦朦胧胧。见之铭心,剔骨不忘,八字绕耳,如瀑如洪。 “玦太子何时也学的这般破烂话,比起此,我倒是更信你先前所说风骨气韵识人之法。” 秦楼安自行正了正斗笠,只因她出昭阳殿时,母后亦是说她颈间红痕难免惹人遐思,坏她清誉,便让她遮了斗笠出门。本想着捉弄趁此机会捉弄月玦一番,却是不想竟险些“有喜”。 “这便是了,玦,早已料到公主不信。” 月玦低沉一句,起身坐回适才之处,与秦楼安隔了酸枝木桌案,相对而视,“公主此番至掩瑜阁,应不只因一时无趣,前来戏弄玦罢?” “自是不是,今日朝堂之上,父皇昭告群臣赐你居于掩瑜阁,以使卿之礼待之。本宫怕你听闻此事心下不甘,恐你当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特意来宽慰你稍许。玦太子是聪明人,留得青山在,怕没柴烧的道理,应该不用本宫教你罢?” “原是这样,然此事对玦而言不应是大喜之事吗?先前玦入西风乃是阶下质子之身,如今皇上以使卿之礼相待,便是视玦为东景使臣。玦为使臣出使西风,却并非西风臣子,亦不有违之前所说玦不做不忠不孝之事。如此好事公主应道贺于玦,何来宽慰一说?且玦惜命的狠,怎会做寻死这般蠢事。” 见月玦脸面依旧一派云淡风轻,秦楼安连娟秀眉微蹙。 “话虽如此,但你可有想过,你入住掩瑜之事传入东景,东景朝野上下又会如何看你?定会将你看作是无傲无骨,屈膝卑颜以保残命以求富贵的叛国之贼。你,可回不去了…” 秦楼安言语之时一直盯着月玦脸面,轻纱相隔,她看不清月玦眼眸神色,良久方闻一声轻笑: “公主多虑了,东景早已无玦立足之地,纵是无有此事,玦亦难回东景。至于所说叛国之贼这等恶臭名声,与一将死之人而言,又有甚值得在意?我自有颜见列祖列宗,又何惧他人辱骂嘲讽。” 月玦言罢,室归沉寂,秦楼安亦不知再说些什么。 但思及月玦将要搬离公主府,不知怎的,她竟有种空落之感,甚是怪异。犹记数月前初闻父皇将他赐住她府时,她心里还有些愤愤之气。 “绿绾来报,清晨之时,佑德公公派人去本宫府上,将你的东西尽数搬走了。” 秦楼安声色沉沉,月玦闻言笑指榻边,秦楼安顺目看去,一口楠木小箧卧于羊绒地毯。 “玦全部身家,已尽数在此。” 原是伯玉前去煲制酸笋乌鸡汤时,两个小太监已将东西送至掩瑜阁。 “想来公主府上没了玦这等白吃白喝的闲人,定要省下不少花销了。” 秦楼安知晓此句是月玦打趣的玩笑之言,然兀然却觉一抹酸涩之感涌上心头,漫上鼻尖,“我堂堂公主府,还怕多你一张口不成?” 月玦闻言,心下一怔,起身轻缓行至秦楼安身侧,“公主语气这般沉重压抑,可是,舍不得玦?” 雪莲雅香兀然又近,秦楼安轻笑一句驳道:“笑话,本宫只是觉得玦太子答应本宫的事还没做到,心下不甘。” 秦楼安言罢,便见月玦坐于她旁圆凳上,吟吟浅笑低低传出,“公主莫不是说新立府规之事?” “正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玦太子既是答应了便要做到,纵是你现在身居掩瑜,也不能失言于本宫。待宫中风波稍定,本宫便要奏禀父皇,让你回我府上佐我立规。” 听闻秦楼安言语,月玦低笑渐扬,“玦少时便时常听父皇说起,女人多半口是心非。其实公主若是当真不舍得玦,时常入宫来见便是,何须用编立新规这等借口?” “你…” “公主。”月玦扬言止了秦楼安反驳之语,沉肃复道:“玦不会居于宫中太久的,公主要相信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 假戏需真做 青衣静坐如卧青石,秦楼安愣怔看着坐于自己眼前的月玦。玉手抬起将斗笠轻纱拂向耳侧,四目交接,月玦向来无涟无漪的墨瞳似有暗流汹涌。不轻不重的言语落到秦楼安耳中,她不知月玦会如何脱身,但她却是信了。 “虽我父皇囚你于掩瑜阁,逼你俯首西风的手段甚不光彩。我也知晓你脱身掩瑜也只是略施小计易如反掌之事。但你若是有害于我父皇,有弊于我西风,本宫…” 秦楼安说及此处略有迟疑,只因月玦脸面肃色渐消,凄意渐染。见他如此神态,秦楼安只觉是她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愧对月玦一般。 “公主会如何,可是又要送玦一程?” 月玦唇角带笑,滋味却是苦不堪言。秦楼安闻言,心脉兀然一堵,之前尉迟宏之事时,她确实有弃他之意,原是他还不曾释怀… “若非迫不得已,本宫不会弃你。然就如你昨晚所言,人生在世,难免身不由己,言不从心。你如此,我亦如此。你也只需谨记一点,纵是我当真送你于不归,也非我之本心。你若怪,便怪你我立场不相同罢。” 秦楼安颔首别目,将斗笠轻纱掩下,隔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 “公主切莫说的如此沉重,事情亦无公主所想那般严峻。玦说过玦惜命的很,知道做什么事会丢了性命,懂得公主纵容的底线,更晓得玦在公主心中的地位。所以危及皇上危害西风这等送命的蠢事,玦不会做。” 长眉舒展,寒眸浸暖,月玦长身站起行向雕花黛门,颈间喉结微动,压下一抹咸腥。 吱嗝一声门响,寒意借猎风之势肆意汹涌,秦楼安侧眸看去,月玦单薄青衣响于风中,似是不胜其寒。 一直侍在二层廊台间的小德子闻黛门突开,凑上前来,见月玦不曾有恙,心下稍安。然抬眸之际却见月玦面色苍白如雪,唇角似抿一抹嫣红,“玦太子…” “将屋中残汤收拾了,而后去太医院,帮我捉些治风寒的药回来,可知晓太医院所在何处?” 小德子本欲询问月玦身子可否有碍,却被月玦扬言打断,见月玦予他一记莫要声张的眼色,小德子只得将话憋在肚中,启口应下:“是。” 只因此时秦楼安坠纱斗笠重又戴回头上遮了容颜,小德子入内见她在此亦未认出她来。但收拾桌案之时,却因好奇暗暗多看了几眼——这位雪衣姑娘到底何人,竟能这般闲适的坐在月玦寝卧之中。 未几,小德子将盛汤海碗与缠枝莲小瓷碗一并放入剔红托盘,向月玦行一礼后便退出房门。 “如果本宫没有记错,适才的小太监叫做小德子,时常跟在佑德公公身边。不成想如今竟对你毕恭毕敬忠心耿耿,也不知玦太子是如何收买的人心?” 月玦将雕花黛门阖闭上,转身之际嘴角微弯强行曳了抹笑。 “公主心思玲珑还能猜不到皇上此举的用意吗?无非是在玦身边安插一双眼睛罢了,既是要监视玦,窥探玦的秘密,首先便要博得玦的信任,又如何能不对我毕恭毕敬呢?至于忠心耿耿,那只能是对佑德公公,也便是皇上,想来公主是误会了。” 虽已知晓月玦何话都敢说,但如今听闻他直言父皇派小德子前来是监视他,心中依旧微微一愕。然适才她闯入二层时小德子的紧张作态,怎不像是装的呢? “有些话心里知晓便可,何须说出来?如今玦太子居于深宫可不比居于本宫府上,要时时谨记祸从口出的道理。你若再如此言无忌讳,小心你的命。” “多谢公主教诲,玦谨记于心。” 月玦浅笑,坐回凳上。秦楼安看他脸色比之适才似是苍白不少,思及适才他让小德子捉药,莫非真染了风寒? “当真身染风寒,卧床不起?” 闻言,月玦面容一怔,须臾瑾笑言道:“多谢公主关怀,玦无事。” “既是无事,为何要小德子替你捉药?莫不是觉得如今出了公主府不能再白吃白喝本宫的,便想着从宫中太医院讨些便宜?” “…公主误会玦了,玦命小德子捉药只是为了做戏做全,装病装真罢了。” “做戏?装病?这是为何?” 秦楼安摘下斗笠,反正如今此处只她与月玦。对于她脖颈上的红梅朵朵,月玦亦知晓是如何来的,也无需怕他误会。 然她方将斗笠至于桌案上,便觉月玦清寒目光凝看而来,未几,又转向别处。 “公主来时,难道不曾撞见婧雪与瑾烟两位公主?” 闻言,秦楼安星目生疑,“本宫来时确见两道身影似是婧雪与瑾烟,你做戏装病与她二人有甚关系?” “公主来之前,婧雪与瑾烟两位公主曾来寻过玦,玦不欲相见,便以身染风寒卧病在床之辞搪塞。然要查探玦是否当真染疾亦是轻易之事,故才命小德子前去捉药做个全套之戏。” “她二人怎也是西风公主,亦是本宫姐妹,你称病拒之不见便也罢了,竟还敢告之于我。你就不怕我将你装病之事透漏出去?” 秦楼安嗔他一眼,却见月玦勾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公主若知晓她们二人来所为何事,定不会将玦装病之事告之两位公主,相反,还会配合玦做戏。” “哦?你这么说本宫可就好奇了,你既是不曾见过婧雪与瑾烟,又怎知她二人寻你何事?又怎能断定本宫会帮你隐瞒呢?” “既是公主相问,那玦便也直言。其实皇上也知晓,仅凭一句话便将我囚于宫中为他所用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皇上便知会了两位公主,让她二人以有疾寻医为借口接近玦,至于接近的目的,想来不用玦再行明说了罢?” 月玦言罢,秦楼安凝眉略思,兀然心中一沉,“你莫不是觉得我父皇为了拉拢你,欲将自己的公主许配给你?” “难道不是吗?” 听闻月玦此言,秦楼安轻哼一声,“玦太子未免也太过自负自傲了,纵是我父皇欲用女子拉拢你,也只需挑一皇室宗亲之女便可,又怎会将自己的亲女儿许配给你。” “公主之意,可是觉得玦配不上婧雪公主,或是瑾烟公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愿得皇位否 月玦语调沉肃,用这般不带一丝玩笑的语气,问着她如此好笑的问题。秦楼安一时黯然无对,月玦见她眸中星沉,哑然一笑起身靠至窗边。 秦楼安抬眸看去,玉挺身姿傲然如竹,风雪初霁,朱曦惨淡,凉寒日光透过轩窗明纸,映落月玦雪面,如金镶玉。 婧雪瑾烟与月玦配吗,应是不配的。 毕竟她如何想都不知,世间怎样的惊鸿绝色,配的上雪衣锦扇谪仙之色,亦不知何种的玲珑妙心,可媲美一句腹有乾坤堪定江山。 至少,秦婧雪与秦瑾烟,皆不是。 虽她心中恁般的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堂堂西风的公主,竟配不上一个东景来的质子。 秦楼安目光直直落在月玦挺拔的脊背上,毫不遮掩眸中的审视洞察之色。说他是质子,她却从未在他身上窥见过半丝身陷囹圄的沦落,哪怕,是他屈膝跪在她脚下。 他总是给人一种从容淡定之感,云淡风轻之中,又予人乾坤于掌,帷幄在心的君者谋范。 不自觉的挺身站起,秦楼安行至窗边,月玦清绝侧颜在眼前放大,冷寂如冰,寒晰凛静。压着墨色的眼底寒意丝丝氲出,让她兀然想到另一双寒眸的主人——司马赋及。 如果今日被囚于掩瑜阁的是司马赋及,若是婧雪与瑾烟欲用美色蛊惑的是司马赋及,他会如何?想来,司马定会寒言冷语,截然相拒,直接冻裂敲碎父皇的心思。 同是清寒,同是拒绝,月玦却是不同。上善若水,笑靥迎人,而此却是比冷言相拒更疏人于千里。毕竟,他连婧雪与瑾烟见他的机会都没给。 虽不知父皇为何突出奇想将月玦囿于掩瑜阁,或许当真只是嘉赏他救治母后有功,亦或者是欣赏他的回春医术,更或者,是信了他腹有乾坤定江山的颂辞——毕竟,西风已有变向之势。 但值得父皇愿用亲生之女得到的人,对他应是大有裨益罢。 思及此,秦楼安心中凌然如霜冻,耳畔飘忽而来母后之言——战也好,和也罢,后宫女子,不过都是男人权力争斗下的献祭品。 今日是婧雪与瑾烟,来日,会不会就是自己? “月玦,你想要皇位吗?” 一语沉出,秦楼安自己都惊吓一跳,她不知道自己怎会突然问月玦这般问题。 然她心中确是好奇,月玦好似从来都是无欲无求。虽说父皇将自己的公主许配给他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好处,尽管此时她尚不知这好处为何。但月玦若为西风驸马,对他而言又怎不是天大的益利? 一朝之际,从质子青云直上做人上人,这是多少人穷尽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然月玦却以风寒一慌将铺路金砖抛于门外,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弃如敝屣。 无欲无求之下,往往是最狂狷的欲望。她不知道月玦想要什么,便挑了一个天下人人都想要的东西问他——皇位。 秦楼安目光如漆,紧紧胶着在月玦脸面上,生怕他不动声色间便将他心中真实之想掩盖了去。 “公主想听真话吗?” 月玦侧眸看来,秦楼安并未闪躲,两双澈目皆映着彼此面容。秦楼安轻笑一声,“废话,你若说假话,本宫还有甚问的必要?” 闻言,月玦逸然一笑,复看向窗,“且不知有时假话,要比真话真实的多。既是公主要听真话,那玦便于公主说些玦的故事。” 秦楼安听他先前一句,心中混沌略有不分,然未及细思,耳畔便闻月玦暗怆之声。 “玦生于世,便是储君,自知事起,便被告之东景山河万里,将来尽在玦手。对于皇位,不管我想不想要,它都是我将来囊中之物,玦没得选。玦能做的,只是尽力为那个位子活着。别的孩子可以玩乐,可以嬉笑,玦不能,玦只能深居尚阳宫,习经世之能,学治国之道。有一次玦问父皇,我为什么要当皇帝——” 耳畔声音静止,月玦嘴角微动却是无声,秦楼安黯然不语只看着他脸面,苦涩悲戚。 良久,月玦唇扯苦意,笑而言道:“父皇闻而怒急,一掌凌在我脸上,他说我若不能权掌天下,便会粉身碎骨于他人登顶路下,玦的母后与妹妹,亦会殁于他人手上。从此,玦心中谨记此语,愈为皇位而活。彼时,玦纵是不想要,也得要。” 堂内沉沉压抑,秦楼安胸中略感闷塞,抬手轻启轩窗,有风穿隙而入,打断月玦。 “太闷了,透透气,玦太子继续罢。” 月玦轻笑,“我从未想过那个距我一步之遥的位子,会兀然易主。正如父皇所言,玦无能权掌天下,父皇崩殂,母后玉殒,瑾妹幽禁,玦亦被一味恨无绝,苦磨十年,毒发之时,不鬼不人。” 月玦言罢颔首咽笑,颈间喉结滚动似有什么一并吞下。 “所以现在,你想要皇位吗?” 相同一问又出,秦楼安尚未得到月玦答案。 月玦侧眸,迎上秦楼安直直凝视的目光,洒然一笑:“人之于世各有所求,玦亦有心心念念之欲。然若是玦想要的必须登上皇位才可攀够,玦不介意费些心思将皇位一并纳入囊中。玦这般说,公主可明白了?” 秦楼安盯着眼前笑得满面春风的脸,思及他适才一句不介意费心思将皇位一并纳入囊中,不禁嘴角抽动。 他当皇位是树上杏子桃子梨?伸伸手便能够到? 虽觉月玦适才之言有轻狂之意,然其话中另一层意思她却已是知晓——于月玦而言,有物重于皇位,若得此物须登大宝,他亦会谋而为皇。 “不知玦太子心心念念之欲为何,竟能重于登极世间?” 寒风厉而凌寒,刮在脸上剜的生疼,秦楼安抬手将轩窗阖上,轩木细磨响动间似有清寒入耳,“恕玦,无可奉告。” 砰—— 窗响,愠了怒。 在窗将将掩阖之际,秦楼安手上用了力。仰目睨着月玦,盯凝相问:“无可奉告?莫不是玦太子包藏了什么见不得天日的祸心?” 月玦展颜一笑,逸然回之,“然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七章 东施复效颦 轩窗开,风刀来,不遮望眼。 月玦斜倚窗缘,凝眼放望,鹅卵青石道,飘然若飞的雪衣雪笠渐行渐远。玉晷影移,金轮渐升上阙门,明辉得照寒眸,于眼中化作流转金光。 月玦呢喃,轻如鸿羽,“昱曦似此月非昨,朝秦不楚,重登楼,两相安…” 雪衣倩影终隐没于琼枝玉树相掩的曲径通幽处,月玦收目,心脉万刀凌绞,痛感以翻江倒海势,瞬蔓四肢百骸。喉间咸腥涌上唇口,暗红溢出低落羊绒,傲骨摧倾,青衣覆地,人事不省。 那厢,覆雪拱门后,玉履停驻,秦楼安扬手掀纱,雪肌透绯,不施胭脂而曙朱,袅袅真国色。 秦楼安隐于篆花宫门后略略回首,已看不见掩瑜阁二层廊台,只数盏风灯危擎,曳于萧瑟之中。适才阁中她问月玦包藏祸心为何,月玦笑而吝啬四字——公主自悟。 悟!悟鬼! 她何来闲适功夫与他猜这等哑谜?心下兀然气横,怒而甩袖夺门而出,本觉他会挽她停留,却不想一句公主慢走后吱嗝一声,雕花黛门关了! 只因顾着脸面不愿被他侃笑,秦楼安螓首不回,星目不偏,一路翩然至此,然,她后悔了。 她来此本是欲与月玦相商如何找出昭阳殿行凶之人,到阁中后却是将此忘却脑后。溯寻忘却之因——颈凝玉雪骨如岭。她见月玦横卧榻上,襟不遮颈香艳暗生,竟起戏弄之意,美色误人! 兀然后颈冰寒刺骨,倏尔丝丝寒意蔓延而下直至香背,秦楼安抬手覆于颈上,雪? 回身仰目,一剪寒梅舒枝探出危篱,白雪香梅共绽墨枝。她正巧立于梅枝下,想来是风动,摇落枝上雪正落她后颈,连斗笠轻纱都未曾遮住。 秦楼安略整颈后雪,冰雪寒意透肌澈骨。抬眸复看掩瑜阁,既已赌气出来了,便没有再腆着脸回去的道理,昭阳殿装神弄鬼者,她可自行捉出。 彼时同担捉“鬼”之事者司马赋及,方从宫中回将军府。 罢朝之际,皇帝秦昊特命司马赋及入宫议事。司马赋及念及朝堂之上,秦昊大宣月玦入住掩瑜阁之事,他入宫后先行摸进掩瑜阁中见了月玦,后方去了朝龙殿。 朝龙殿中,秦昊言正宫昭阳不宁则后宫不定,后宫不定则前朝不宁,后宫前朝皆乱,则国之社稷不安。龙口一开,将司马手中定危军编入皇宫金吾卫,以保后宫安宁。 定西南而释骋平,保皇宫而解定危,对于秦昊这般分崩架空司马赋及兵权之行,司马赋及只颔首应下,只字未驳。秦昊暗喜之际蹊跷萦心,司马赋及当真这般轻易就将骋平定危两支雄军精锐交出? 卯时初刻朝罢,辰时末刻方至府门。轻勒鹿皮编制马缰,赤虬低嘶,铮然驻足,司马赋及翻身下马,衣袍扬动似泼墨。门口将卫见司马赋及回府,疾行上前将赤虬牵回。 司马赋及方进府门,左印颔首上前躬身行礼,“将军,有位姓谢的公子自称是您的朋友,执意要进府见您。属下告之您上朝未归,他却强行闯府。属下无奈之下出手拦阻,交手之际将他伤了…” 听闻左印所言,司马赋及剑眉微蹙,倏尔启口冷言三字:“揍得好。” 言罢司马赋及大步直奔书房处,独留左印呆愣风中。左印回神见司马赋及已走远,当即又疾行追去,只因他从未见过那般难缠的公子。 “将军!将军!” 左印追上,司马驻足,“还有何事?” “回将军,那位公子觉得属下等打伤了他,便在府门口大喊大叫寻人评理,说将军府仗势欺人,属下无奈只得将其带进府中。” 左印说完,便觉周身一凛,司马赋及一双凝冰寒眸落在左印身上,未几轻哼一声,“人在何处?” “后堂柴房,右痕在看着他。” 听闻后堂柴房四字,司马赋及剑眉又蹙,他不曾成家立室,从未去过后堂。加之常年驻守在外,将军府各处都不甚熟络,更不要说是柴房。 见司马赋及立于原地不曾动身,左印抬头看去,却见自家将军一副为难之态。这副模样,纵是他们被敌军重重包围之时,他都不曾在自家将军脸上见过。 左印跟随司马赋及多年,也将司马习惯脾性摸得三四,现下这副模样,可不是不知柴房在何处吗? “将军,请跟我来。” 左印知事的开口,司马赋及沉沉应下一声便随左印直奔后堂柴房。左印带着司马赋及一路左行右拐,路过各宅各院之时还不忘与司马解说。最后二人走进一简僻小院,方至门口门,便闻一声高骂。 “司马赋及——有本事出来见本公子!做个缩头乌龟,算什么好汉!乌龟王八蛋!” 声声怒骂穿墙而出,左印听了只替门后的公子捏了把汗,这谢公子到底何许人也,硬闯将军府便也罢了,竟还敢如此辱骂他家将军。 “下手太轻。” 司马赋及冷语一句,跨步进入院中,左印闻言凝眉疑思,又是揍得好又是下手轻,莫不是这难缠的公子并非将军朋友? “司马…” 吭啷一声门响打断房中又要辱骂之声,司马赋及缓步迈入柴房之中,脸上寒意堪凝霜冰。入目一袭白衣,手中还像模像样的捏了把折扇,自称姓谢,又敢骂他,不是谢容是谁? “啧,司马乌龟,敢来见本公子了?” 谢容见司马赋及进来,潇洒撒开手中折扇,煞有其事扇动两下。冷风凉凉刮面,谢容兀然意识到,现下正是隆冬。 司马赋及见谢容面带尴尬将折扇阖上,心下冷笑,亦未计较适才谢容辱改他名讳,上前一步将他手中折扇夺过,撒扇至于眼前,青松白鹤。 “不是谁穿身白衣拿把扇子,便能称得上白衣锦扇仙之色。谢容,你可知东施效颦?” 方被司马赋及一把夺了扇的谢容正欲抢回,却闻司马赋及讥讽之言,心中愈气,刚要开口,却又听司马赋及冷言冷语。 “这般生龙活虎,到底是伤了哪里?脑子?” “你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望月亭中谋 山眉远,月波长,水墨染白绡。白衣飘逸不沾纤尘,广袖宽摆缥染淡墨,腰间暖绦蕙芷暗绣,岌岌冠带明珠攒嵌。 谢容玉立不言不语时,亦可称得上芝兰玉树公子无双。因着一双桃花眼,谢容面相生得柔,然却并不女气。只是此时桃花眼眸清波不见,惊怒相掺。 “司马赋及,你不是向来惜字如金?怎的如今这嘴不仅话多,还甚是毒厉,受了甚刺激?” 谢容山眉微挑,桃眸斜斜睨着眼前司马。印象之中,司马赋及宛若三尺之冰,如何捂都捂不热,说话亦如要钱一般,单字单字吝啬给你,今日这般,可不正常。 谢容打量司马赋及之时,司马亦将谢容周身略扫一遍,全身上下都不似受伤模样。开口,依旧不曾理会谢容废话之言,“没事就回谢府,莫要赖在我这里。” 司马赋及言罢,扬手将扇掷向谢容,扇骨正中谢容胸膛。当即一声惨叫贯耳彻心,已行至门槛的司马赋及驻足侧眸,只见谢容双手捧心,哀嚎不断。 “谁说本公子没事,我受的可是内伤!你堂堂大将军先是纵人行凶,如今竟还亲自动手,如此仗势欺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谢容言罢,便见门口司马赋及周身寒意一凛。侍在门外的左印右痕二人皆是颔首屏气,现下他二人也已知晓,这自称姓谢的公子分明是想讹人,只是讹谁不好,偏偏讹到自家将军头上,怕是一会儿真得横着出去。 铁靴踏地声笃笃,司马赋及抬步靠近谢容,“有事就说正事,没事就立马回谢府,本将军没时间与你胡闹。” 司马赋及语气低而沉,谢容抬眸迎上那双不耐眼眸,轻笑蔑道:“你不会以为本公子当真稀罕来找你罢?若无正事,你八抬大轿请本公子来我都不来!” “有事就说,说完速滚。”司马赋及言中凝霜,语若凌冰,眼眸之中不耐之意赤露无掩。 “你让他们回避,不然就换个地方,让本公子待到柴房,算什么道理?” 谢容无视司马赋及脸面上晕染的薄怒,抬臂指向门外,挺身而立两身黛衣。司马赋及目不斜视,冷冷二字:“出来。” 司马赋及摒退左印右痕,独与谢容穿梭府廊中。 “前次本公子来你将军府,便察觉有几双眼睛。今日一路前门至后堂,竟处处都有隐于暗处窥视之人,这么多的眼睛盯着,你睡得着吗?” 谢容随于司马赋及身后,一步之遥。 “既然知晓有人暗盯,还敢如此闹事入我府中,就不怕牵连谢家?” 听闻司马赋及言语,谢容无谓耸耸肩,“本公子长年云游在外,洛城之中知我身份者甚少。且适才在你府门前一番闹,乃是本公子故意为之。至于用意,就不是你这等凡夫俗子可以参悟的了。” 麒麟墨袍豁然而立,司马赋及转身看向谢容,“谢荀可知晓你来我府上?” 闻言,谢容亦驻足风中,山眉微琐目含疑,“怎的?本公子来此与我兄长有甚关系?” 寒风吹雪,枯梧萧疏,朱砖黛瓦尽失色,覆雪生白,司马赋及目移而远落于望月亭角,琉璃不见玉雪积,“无事,你兄长应是不愿你与我多来往。” 司马赋及言罢,折身行向望月亭。谢容立于原地稍怔片刻,未几高扬一声跨步追上,“司马赋及,你怎知我兄长不喜我与你与月玦深交,你识得我兄长?” 谢容言语飘散风中,不知是司马赋及不曾听到,还是不愿回答,谢容并未等到司马回复。须臾,二人一前一后跨入望月亭,亭侧峋石高耸,横斜而出一枝雪梅,色淡,香浓。 ”此处无人,有事直言,莫废话。“ 司马赋及纵容各方暗插眼线于将军府,惟有望月亭不可,凡有来此者,尽作不归魂。 谢容环顾四处果真察觉不到有人暗中窥视,不禁心下生疑,司马赋及竟独独拔了此处的眼线?但思及此亭名为望月之时,心中疑云顿消豁然开朗。 “望月亭?如今明月囚深宫,已然要做天家月,立此亭中可还能望到?” 谢容抱臂斜倚亭柱,桃花眼中戏谑深深,好整以暇瞥看着一侧司马赋及。 “说正事。”司马赋及语气沉郁,低敛寒眸中涌着一丝怒。 “难道我说的还不是正事吗?如今洛城上下,何人不知皇帝念及东景质子月玦救治皇后有功,特赐居掩瑜阁,以使卿之礼待之之事?” 谢容离了亭柱正立起身,伸手撷下一瓣梅,肃色沉言:“相信很快,此事便会传入东景,你知道这样会有怎样的后果。司马赋及,如今我再问你,你策计月玦来西风,当真还觉心安吗?” 司马沉默,亭中沉寂,惟闻寒风穿亭声。 骨指舒展,风吹梅扬,谢容行至司马赋及身前,“不管后事如何,宫中凶险不宜长留,可有救他脱身之法?” 闻言,司马赋及无波寒眸凝向谢容,良久收目沉言:“初有一计,但,需要谢荀相助。” “我兄长?” 司马颔首应下,二人拂衣坐于大理石凳,风吹梅香暗盈袖,策谋不落苦寒中。 彼时司马赋及与谢容欲救之人,尚于掩瑜阁中生死不知。 吱嗝一声门响,雕花黛门轻开,前去太医院替月玦捉药得伯玉方开门,兀然只觉一股寒意竟从室内涌来。伯玉心下一沉,不详之感腾腾而起。 “玦太子!” 手中所提药包坠砸于地,伯玉猛然闪身入内,月玦竟横身仰于地上! “玦太子?玦太子?” 伯玉蹲身月玦身侧,轻摇几下却不见月玦醒来,豁然一股浓浓血腥之气传来。伯玉凝眸看去,只见月玦侧于一旁的苍白面上尽染血色,身下羊绒地毯之上亦绽一大朵暗红牡丹。 伯玉伸臂置于月玦身下,腰身一挺欲将月玦抱起,然却险些后仰而倒。伯玉双目惊疑,凝看月玦一眼,怎…怎这般轻软? “玦太子?玦太子醒醒!月玦!” 伯玉将月玦置于床榻,摇唤几声却依旧不见月玦回应,当即心下大乱,莫不会是… 伯玉凝神,颤抖抬手探于月玦鼻下,未几霍然站起连退几步,眸中惊骇瞳孔瞬缩,死…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 睹子堪思父 昭阳殿,翠幔斜分,凤幄正开。 皇后倾倚靠于凤穿牡丹靠背上,葱葱玉指执菱花,照玉面。双凤戏珠璎珞耳坠上的东珠圆润生光,莹莹照人,皇后抬手轻触那颗沉甸甸的珠子,清凉无温。 “犹记这对双龙戏珠璎珞耳坠,还是朕与弄歌大婚之时,朕亲手为弄歌戴上的。” 兀然一声威严雄厚之音打破室内沉寂,皇后收起菱花铜镜,一双金菱绣靴踏入眼帘,曳笑仰面抬眸,秦昊不知何时进入内寝,她连珠玉翠帘相撞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夏秋之季,穿堂风过珠玉帘,可解酷热送桂香。长冬春初,这般珠玉做的帘幕却是不济,总有丝丝寒风狡黠挤入,蕴着寒意。 然她并未应时而换,只因这道珠帘是她心中角玲,凡有入内者,珠帘动,她心知。 “皇上何时来的,竟这般无声无息,侍候在外殿的人是怎么回事,皇上来了竟也不通报于本宫。” 皇后眉心攒蹙,扬声嗔怪一句,掀了朱红衾被便要下榻行礼。 秦昊见此连忙抬臂上前止了,“弄歌与朕之间还需行礼吗?快些上榻躺着。朕来时以为弄歌休歇睡下了,便没有让人通传,怪不得他们。” 秦昊将皇后微微福下的身扶起,未着凤披,一挂云锦罗裙看着甚是单薄。 在秦昊搀扶下,皇后复又卧回凤榻,凤眸落于秦昊明黄龙袍圆襟,精巧绣工的金线细龙环颈腾飞,栩栩如生,似真似幻。 “皇上怎的这般时候过来了?” 往常这般时候,秦昊多于朝龙殿中批阅奏折。 闻言,秦昊抬手拉过皇后保养甚好的柔荑,龙口轻启,声如洪钟低响,却是带了缕缕轻柔:“昨夜昭阳殿中怪事连连,加之近日弄歌身体欠安,朕不放心,便暂搁置了前朝之事,过来看看你。” “皇上若是为了臣妾误了前朝之事,那臣妾心中必是惶恐难安,心不安,则病难愈。皇上如此,臣妾的病便更难好了。还请皇上务必以朝事为重,莫要过于忧心臣妾。” 皇后言语之时长眉微蹙,声色缓缓,秦昊闻言手掌轻动,抚着皇后柔软手背。 “无碍,纵是前朝事重,弄歌身为西风国母六宫之主,更是朕的皇后,你的事才是最重之事。朕已将定危军收编改为金吾卫,加重宫中防卫,定要确保后宫,尤其是昭阳殿的安全。” “皇上,据臣妾所知,定危军乃是司马大将军手下的精锐之师,沙场之上所向披靡,如此雄师理当守疆镇土护我山河。如今编入金吾卫仅保后宫安宁,是否,太过大材小用些?” “数月前我西风大败东景,高扬我西风之威,如今万邦来朝皆有臣服之意,这个时候又会有谁敢犯我西风?如此,定危军一时也上不的疆场,编入金吾卫也是他们用武之处,何来的大材小用之说?” 闻言,皇后螓首轻摇,将葱葱玉手从秦昊手掌中抽出,凤目迎上秦昊双目,固守己见。 “皆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且不知兵有一日之用,更需千日来养。如今皇上将定危军编为金吾卫,便如将一柄利刃收入刀鞘。虽然利刃在鞘亦有慑敌之效,然时日长久,难保利刃不会锈钝变为一块废铁。依臣妾之见,定危军这柄利刃,皇上还是交托给司马大将军为好,令其时时磨砺,以保刃不锈,锋不钝。” “定危军编入金吾卫,这柄利刃便姓秦,然若是在司马赋及手中,这把利刃可就指不定姓什么了!” 秦昊兀然站起,甩袖负手于身后,背对皇后。宽大金袖甩动间扬起一袭冷风,裹挟淡淡瑞龙香,扑在皇后雪面上。 “臣妾妄言军政大事,是臣妾僭越了,皇上恕罪。” 听闻皇后言语缱缱,秦昊紧抿的唇角微有松动,“弄歌亦是为朕与西风着想,然朝堂军政之事,并不想弄歌想的那般简单。你无需操心这些事,只需将身体养好,朕心便也宽慰了。” “是,臣妾记下了。” 眼角余光见皇后颔首略卑,秦昊转身重又坐回榻上,“朕将月玦留在了宫中,赐居掩瑜阁。虽他是东景质子,然却有一身精妙医术,想来由他调养,弄歌凤体应无大恙。待谢之卿云游归来,朕在命人前去谢府相邀,你体内的蛊毒,便也能清除干净。” 秦昊言语之时,皇后浅浅瑾笑相视,“皇上将月玦留在宫中,当真是为了臣妾吗?” 闻言,秦昊将将缓和的面色复又紧绷,眸中神色变幻不定,惊疑,愠怒,最后变为浓浓妒意。 “朕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弄歌,月玦对弄歌来说,不就是天下最好的良药吗?毕竟,睹子,思父,不是吗?” 浓稠恨意伴着怒意自秦昊言语中狰狞而出,秦昊看皇后的眼神中亦无了一开始的柔情,阴鸷喧嚣,妒意冲天。 “皇上这是何必呢?折磨臣妾,也折磨自己…” 皇后苦笑戚戚,凤眸低敛间,兀然瞥见立于珠玉翠帘后的一角雪衣,安儿? 此时立于内寝珠玉翠帘旁的,正是自掩瑜阁回来的秦楼安。 她初至昭阳殿,便见父皇进了殿中,她本欲藏身帘外偷看父皇与母后怎般的亲昵,日后还想着打趣父皇母后一番,却是不曾想竟听到这些如梦一般的话。 比起父皇复撤司马赋及兵权之事,睹子,思父,更是震耳裂心。 父皇与母后,以及月玦父皇月扶天之间,到底有何纠葛。难道父皇与母后之间的感情,亦不过是一场戏? 秦楼安倾颓倚靠椒壁上,然尚未将心中杂陈百味一一尝尽,凌乱慌急脚步声由远而近,鸣鸣响来。 秦楼安侧眸看向殿门,只见适才侍候在殿外的佑德公公仓皇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人,待近看清脸面,小德子?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玦太子甍了!皇上!” 玦太子,甍了? 字字如刀,刀刀扎心,心生不信。 心脉顿堵如注铁水铜汁,周身血脉瞬间如凝,秦楼安只觉适才是一声霹雳炸在她耳畔,她真的在做梦不成? 若是梦,心内这般如万蚁噬咬的痛为何如此真实… “公主!公主!玦太子…玦太子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十百章 明月寂平野 “站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佑德见秦楼安失了魂般愣在帘外,满面悲痛将此消息告诉她后便要奔到内寝回报秦昊。然尚未进门,便被秦楼安厉声叱住。 此时秦昊听到外殿的动静也急急赶出来,早已勃然大怒的秦昊见秦楼安立在珠玉翠帘旁,想到适才他与皇后的谈话十之八九被听了去,顿时双目喷火,似一头狂怒雄狮。 然这把火却并未烧到秦楼安身上,斜斜蔓延殃及佑德。 “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皇后宫中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佑德自殿外一路狂奔至此,佝偻肥胖的身子早已累的气喘吁吁:“皇上,公主,玦太子…玦太子死了!” “你说什么?月玦死了?这怎么可能!” 秦昊闻言怒目一瞪,秦楼安已无心再听佑德如何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不信月玦这般轻易的就死了,她从掩瑜阁出来分明还不到半个时辰。 秦楼安转身朝殿外跑去,白衣飘然若雪。 跟在佑德身后的伯玉看在眼里,只觉颇是熟悉,莫非适才月玦寝卧中的雪衣女子是公主?难道,是公主杀了月玦? 伯玉盯着那身远去的雪衣失神,兀然只觉胳臂一痛,反应过来时已被佑德拧着左臂拽到秦昊身前。 “皇上,这是小德子,是老奴指派在掩瑜阁照顾玦太子的。”佑德回着秦昊话,又转身看向身后小德子,“还不快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皇上!” 佑德尖嗓一声叱,伯玉躬身颔首垂于秦昊身前,将雪衣女子硬闯掩瑜阁的事禀报。他已认定,那个来历不明的雪衣女子,就是杀害月玦的凶手。 那厢,秦楼安出了昭阳殿后直奔掩瑜阁,一路顶风逆行,卷雪寒风猛如野兽,嘶吼呼啸直扑脸面。初上三竿的日似被风吹淡,不见曙色不觉暖,冷白若月。 吭啷—— 雕花黛门应声而开,一路脚下生风凌行于此的秦楼安驻足门外,但此时,她却莫名有些不敢入内。 她不信月玦会死,但事情敢报于父皇,又怎能是假?欺君之罪,纵是佑德公公都担待不起。 适才她开门的声音贯耳彻心,若是月玦无事,必会惊动他。想来这般时候,也该曳着一抹得意浅笑,讥嘲她怎的这般快便又来此。 然此时,室内静的死寂。 凤眸星沉,浮心尘落,迟疑片刻后,秦楼安终是抬脚迈进门槛,熟悉的雪莲香气浅浅入鼻,只是比以前嗅到的稀薄些许。 靛色羊绒地毯上盛开的妖艳牡丹赫然入目,秦楼安看向床榻,轻纱云锦半掩半阖,一袭青衣隐于绣有白鹤栖松榻幔中。 秦楼安缓步靠近床榻,玉手轻抬敛开榻幔,月玦横卧榻上,面色安然如睡着一般。 “月玦。” 一声轻唤击碎室中死寂,秦楼安屈身坐于榻缘,榻上人却未应声醒来。 “月玦,本宫劝你适可而止,装病可以,做戏可以,装死便是你的罪过了,还不快些醒来?” 秦楼安睨着月玦,扬声侃言一句。良久,回答她的,只是风摇黛门声。 心下寒沉,连娟紧蹙,秦楼安俯身贴近月玦,一双凤眸紧紧盯着月玦苍白脸面,倾耳细听,不闻丝毫喘息之声。 惊上星目,骇涌心头,秦楼安伸手探向月玦鼻下,不察半丝气息。秦楼安心下再难冷静淡定,仓乱抓起月玦横于一侧的手腕探摸脉搏。 “月玦!” 兀然站起,凤眸眼波流转于月玦身上,浓杂神绪渲泄而出似将榻上人包裹于内——月玦,真的死了? 她不信,尽管适才她探他脉搏亦无察觉到半丝生气。 但若说月玦这般祸害如此轻易便死了,她如何都不信。 门外嘈杂之音由远及近,秦昊与佑德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数位太医,至于到底有几人,秦楼安未曾细看,亦无心细思。她只知心口如压万钧巨石般沉重,又似一团无序杂麻,乱的慌,怪的很。 “安儿,玦太子如何?”秦昊踏步入内便见秦楼安愣怔原地。 秦楼安抬眸看了眼秦昊,复又漠然转身看向躬着身子立于黛门旁的太医,“不是有太医在吗?让他们看看罢,儿臣近日来经历太多似死还生的怪事,如今对于这般事,已拿捏不准了。” 言罢,秦楼安闪身让于一侧,任由秦昊与佑德满目惊疑的看着她。她说的却是真话,冷剑鸣,失踪女子,巷道中人,皆是死而不僵,殁而又生。 或许,月玦也是这般。 此念跃入脑海,秦楼安兀然一惊,她这可算是不希望月玦就此无了? 一个质子的生死与她又有甚大关系? 未遇月玦之前,她亦是暻姳公主风华无匹,月玦的出现,亦不过一眼惊艳,如不尽长夜,忽见明月。月玦无了,她可自己立规,可自行察查女子失踪之案,亦可自行找出宫中闹鬼之人。 秦楼安如此宽慰自己。 秦昊深凝秦楼安一眼,眼神示意身后站于最前的太医上前查看,未几,“回禀皇上,玦太子…甍了…” 秦昊闻言,浓眉紧蹙,口鼻之间重重呼出一口气,抬步走近床榻看了眼月玦,龙首轻摇。 佑德见秦昊一脸失望之色,忙凑于适才回话的太医身旁,“张太医,你可看仔细了?玦太子当真…当真甍了?” “佑德公公,卑职入职太医院已有三十余载,虽不敢自诩妙手回春,但是断人生死这般事,还未曾出过纰漏。若是公公不信,也可让在场的其他几位大人看看。” “张大人误会了,老奴并没有怀疑大人之意。只是这玦太子身份不一般,万事都得谨慎仔细着,何况还是这般生死大事。” 佑德言语之际上前躬向秦昊:“皇上,您看还要其他大人再行查看吗?” 闻言,秦昊沉着一张脸,阴寒双目一一扫过众人,良久轻叹一息:“不必了。张景泰,月玦死于何故?” “这…”张景泰面露难色,“回皇上,玦太子似是死于心脉郁结,但卑职适才看太子唇角血迹,味腥而色重,似是身中一种奇毒…” “似是!似是!堂堂太医院院首,诊断死因便是这般的含糊其辞,糊弄于朕?朕养你们这等庸才有何用!” 秦昊怒而暴口,张景泰立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其他几个太医亦是如此,垂头于地大气不出。 “回皇上,纵是借卑职十个胆子,卑职也不敢糊弄皇上!只是玦太子死因过于蹊跷,且所中之毒,卑职也从未见过,故不敢将话说的太满,皇上还是请其他几位大人一同看看为好。” 秦昊蔑视一眼跪于地上的张景泰,复又扫向跪于一旁的几人。 佑德见秦昊如此神态,当即凑于几位太医身前:“几位大人还愣着做什么呀,还不快去看看玦太子到底因何而甍?” 听佑德提醒,跪扑在地上的几个太医迭声称是,连忙爬起凑上榻边。 一直立在桌案边的秦楼安见几人把月玦当个物件一般摆来摆去,其中一人竟已将月玦腰间衣带解开,莫不是还要宽衣查看? 心性孤高如月玦,纵是死了,也不愿受这等屈辱。 “住手!” 秦楼安扬声一叱,寝卧中人皆看向她,围在榻边的几人也都停下手中动作。 “你们不用查看了。”秦楼安走向床榻,经过秦昊身边时,启口又道:“父皇,儿臣知道玦太子身中何毒。” 闻言,室内众人看亲楼安的眼神俱是一惊。其中站在门外的伯玉听秦楼安如此言语,心中莫名竟起怨意,暻姳公主知晓月玦所中何毒,莫不是当真是公主下毒害死了月玦? 秦楼安亦察觉到两道别样的眼光落在自己肩背上,回头看去,正好迎上伯玉凝在她身上的目光。 见秦楼安看向自己,伯玉当即垂首敛目,心中不安之意灼灼燃起。 “安儿,玦太子所中何毒?” 听闻秦昊相问,众人好像也都在等她开口,秦楼安暂将小德子适才的眼神记于心中。 “回父皇,玦太子未入住掩瑜阁之前一直居于儿臣府上,所以对于玦太子之事,儿臣多少也听其提起过。玦太子九岁那年,身中一种唤作恨无绝的奇毒,此毒凶狠猛厉,如今已将他折磨十年之久,且有言说,玦太子命不过二十,数月前,他方过二十生辰。” 秦楼安语调由轻到重,声音渐言渐小,众人听了俱是惊诧。 “月玦既是在东景便身中奇毒,如此说来,月玦之死责不在我西风。”秦昊粗眉略舒。 佑德闻秦昊言,当即一甩避尘挤到门口,扯了小德子手臂将其拉至秦昊身前:“你这小奴才,还敢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说是什么雪衣女子硬闯掩瑜阁杀害玦太子,现下还不等皇上治你的罪!” 雪衣女子杀害玦太子? 秦楼安心下轻笑,怪不得适才小德子看她的眼神暗藏幽怨,原是他以为是雪衣女子杀了月玦,想来,小德子也定认出她就是那个硬闯掩瑜阁的女子了罢。 他不过才跟了月玦一天,竟有如此相护之心,这绝对不会是月玦所说是为取他信任。毕竟如今月玦都已死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博人信任。 “佑德公公,小德子并非胡说八道,确实有位雪衣女子闯入掩瑜阁,只是她并不曾杀害玦太子。因为,本宫就是那个雪衣女子。” 秦楼安一语出,众人又是一惊,尤其是一旁的小德子。 “这…这…”佑德一时无言以对,未几一甩避尘抽在小德子脊背上,“你竟然连暻姳公主都认不出来,还敢说是什么女刺客!当真是白长了这一双眼!” 佑德手上颇是用力,小德子是他一手带起来的,若是暻姳公主怪罪下来,必会牵连于他。 秦楼安见小德子低垂了头忍痛不哼,眸中浮上一抹难以捉摸之意。 “佑德公公住手罢,当时本宫以斗笠遮面,小德子不曾认出来,这不怪他。且他并没有说谎,玦太子出事前确实与本宫在一起,这么看来,本宫倒确实有杀人之嫌。” “哎呦!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公主怎会杀害玦太子?公主若是有杀玦太子之心,在自己府中事不便动手了,何须要在掩瑜阁中呢?想来啊,是玦太子命薄,当真活不过二十岁啊!” 佑德言罢,秦楼安闻而不语,不愧是跟在父皇身边的老人了,知晓父皇想听什么话,也懂得父皇想让别人听什么话。适才一番言语,可不就是将她的嫌疑与西风之嫌疑尽数推掉,月玦是死于恨无绝,与西风无半点关系。 “月玦之死虽与我西风无关,但到底是死于我西风,如今便暂先将尸身停于掩瑜阁,待…”秦昊顺佑德之言而下,兀然似是想到什么,沉声扬道:“恨无绝?可有人知晓这种毒?” 秦昊此句显然是问的几个太医,然却无一人回话,几人只面面相觑,垂目摇头。 “皇上,不管这恨无绝到底是什么厉害东西,如今这月玦太子已然甍了,您看这后事可该如何操办呢?” 佑德开口破了室内沉寂,秦昊闻言转身看向榻上月玦,秦楼安亦凝看那身青衣,当真就这般没了吗? “月玦之死暂且不要声张,今日掩瑜阁中之事若是有半字泄露,哼,小心你们的脑袋!” 秦昊厉声一警,除秦楼安外,众人只觉寒意自脚底窜然而上,凉遍全身,“是…” “下去罢!”秦昊沉声,众位太医躬身行礼后退出房中,颇觉拥挤寝卧顿时空旷寥然。 “安儿,你私自来掩瑜阁见月玦所谓何事?” 如今身旁只有佑德和小德子,秦昊双目聚于秦楼安脸上,眼眸之中颇是审视。 “回父皇,儿臣今日来此,本是与玦太子商量如何捉拿在昭阳殿中装神弄鬼之人。” “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没事便多陪陪你母后。一个公主于宫中私见男子,这若是传出去,于你清誉有损。” “父皇教训的是,只是如今玦太子已然这般,儿臣清誉又有何碍呢?” 闻言,秦昊转身凝看一眼月玦,“要怪就怪他命不好,朕本来还欲招他为驸马,如今看来,他是没这份福气了。” 原来,婧雪与瑾烟来此,当真是父皇授意。 “父皇,儿臣有一事想求,还望父皇应允。” “何事?” 秦楼安行至榻边,榻上月玦依旧安然若睡,因适才一群太医查看,衣带宽解,青袍略乱。 “玦太子生前居于儿臣府上数月,亦帮了儿臣许多忙,也算得上是朋友。儿臣想为玦太子换身衣衫,敛整遗物,还望父皇应允。” 听闻秦楼安所言,秦昊目露不悦,盯凝良久,沉沉开口:“整敛遗物可以,至于替他换衣,便交给小德子罢。” 秦昊言罢,宽大龙袖一甩,肃然出了房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零一章 榻缘忆昔往 “公主殿下,人死不可复生,玦太子既然已经甍了,您便也节哀顺变罢,切莫太过伤心,白白害了自己的身子。” 听闻佑德宽慰,秦楼安心下生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莫不是当真以为月玦与她之间有别样的情愫在罢? “多谢佑德公公,本宫无碍。” 虽知佑德心有误会,秦楼安亦未多行解释。如今月玦都已魂归于阴,这阳间之人如何认为,又有什么值得计较。 秦楼安自觉适才一语可谓平心静气无悲无喜,然落入佑德耳中却是招得一声轻叹:“公主敛整好玦太子遗物,便也一并让它们随太子去了罢,免得睹物思人徒增伤感。” 佑德说着,手中避尘又抽在一旁伯玉身上:“小德子,好生看护好玦太子,多做事少说话,再敢胡言乱语,看我不亲手拔了你的舌头!” “是,公公,奴才记下了。” 见小德子颔首诚恳应下,佑德朝秦楼安躬身告了一礼:“既然如此,老奴便也告退了。” “佑德公公请便。” 吱嗝一声门响,佑德出了房将雕花黛门阖上,如堤掩水将飒飒寒意相阻于外,空寥寝卧却是愈加清冷。 “你是何时发现玦太子出事的?” 不带半丝温热的声音飘忽而出,伯玉知晓秦楼安此句是问的他,当即躬身颔首回道:“回公主,奴才去太医院帮玦太子捉药回来,开门便见玦太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秦楼安顺着小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血色妖冶的牡丹灼灼烧目,赫赫戳心。昨晚昭阳殿殿门鲜血淋漓如注,她都未曾有过这般沉闷之感。凤眸掠花而过,不忍赏这等赤血国色。 “适才本宫也已说了,硬闯掩瑜阁的雪衣女子正是本宫,玦太子吩咐你去捉药之时本宫亦在场,你去太医院捉药回来,大致用了多长时间?” 小德子凝眉略思,未几抬首回道:“奴才去了不到半个时辰,谁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玦太子就没了…” “半个时辰?” 这么说,月玦在她赌气跑出掩瑜阁后不久便出事了? 秦楼安秀眉紧蹙,细细回想那会她与月玦说话之时情景,谈及他是否想要皇位之时,月玦虽是悲戚,然言语之间却暗隐着三分野心。犹记她问他心心念念乃何物时,月玦澈目间似蕴万千星辰,璀璨星华独覆天地之色,十二分希冀间又带万分必得决然。 月玦九岁舞象之年,自九霄云端跌落泥垢,又蒙双亲罹难之苦,若当真是心志不坚之人,又怎能独忍恨无绝十年之磨?又怎会如张景泰所说,死于心脉郁结? 立在一旁的小德子兀然觉两道寒光如锥刺在自己身上,抬眼看去,正好迎上秦楼安看过来的凤眸。寒意与怕被识破身份的焦慌之意混杂交织,一时之间,心脉饱受冰火两重折磨。 秦楼安凤眸逼视之下,小德子惶惶低垂了头,隐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小德子,本宫问你,为何你会在本宫父皇面前笃定是雪衣女子,也便是本宫杀了玦太子?且不知无凭无据就是诬蔑,若不是看在佑德公公的面子上,本宫可要治你个欺君诬蔑之罪。” 闻言,小德子兀然一屈跪地,双膝触地之时响动一声沉重。 “公主恕罪,奴才之前不晓得雪衣女子就是公主殿下!奴才走时玦太子还好好的,回来便见玦太子横身于地。于是奴才便以为是雪衣女子趁奴才不在对玦太子下手。奴才实在不敢诬蔑公主,不敢欺骗皇上!” “你以为?”秦楼安轻哼一声,“你以为是本宫趁你不在对玦太子下手,那本宫可不可以也以为,是你趁本宫不在对玦太子下手呢?毕竟你从太医院回来时玦太子是否当真以不省人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 “公主!”本是颔首垂眸的小德子铮然抬起头,“公主,奴才所说句句属实!奴才与玦太子无冤无仇,怎会杀害玦太子?还望公主明鉴啊!” 秦楼安见小德子一脸惊恐,沉言一句:“你不用如此紧张,本宫知晓你不会,亦不能杀害月玦。不然,在你知晓本宫就是雪衣女子时,亦不会用那般怨恨的眼神看我。” 听闻秦楼安说知晓他不是杀害月玦凶手之时,小德子心下落松,然听及后句,心中惊涛骇浪愈涌愈烈。 “公主,奴才没有…” “没有?”秦楼安睨着跪于地上之人,适才他眼中之意她又怎会看错。 “不用这么急着否认,你有没有本宫心里清楚。其实本宫只是好奇,月玦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你不到短短一天之内,对其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小德子眸视于地,依旧能感受到秦楼安清寒的目光凝在自己头顶上。 对于月玦,他也不知晓自己是怎会回事。入宫七年,他从未甘心为人奴才,做人牛马。但月玦对他说不用在他面前自称奴才,他亦不是奴才时,他竟真心想跟随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 月玦死了,他确实甚是难受,或许是因为,再也无人愿意听他说出秘密罢。 “因为…因为玦太子并未因奴才身份低贱便不把奴才当人看,他与其他主子不一样…” 言罢,不禁秦楼安心中一怔,小德子自己亦是不敢相信。他怎的将心中真实所想说出来了?站在自己身前的,可是暻姳公主,然说出这般话后,他反而觉得心中舒松不少,亦无害怕身份被识破的忧虑。 秦楼安睥睨跪在地上之人良久,她看得出小德子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面上惊慌神色亦归平静,“怎这般视死如归之态?莫不是觉得玦太子甍了,你也生无可恋欲追随而去?” “奴才没有!” 对于小德子的矢口否认,秦楼安亦未再深究是真是假,“罢了,你先下去罢,本宫想与玦太子单独待一会。” “是…” 小德子应下后便退出门去,寝卧之中仅剩秦楼安与月玦。 轻拂白栖松榻幔,秦楼安坐于床榻边缘,如今靠的如此近,她都闻不到月玦身上淡淡的雪莲香气,当真是香消,月殒? “本宫是不是该庆幸你这般英年早逝?如若不然,这皇宫中人还不尽被你收服了去?也不知你这祸害,用的什么收拢人心的法子,当真是勾心的狐狸成精不成?” 秦楼安语气轻缓间带一分嗔怪,似是月玦站于身前听她轻叱一般。 言语之时,一双白皙玉手探到月玦襟前,将凌乱青衣自颈抚平顺到腰间,最后拈起尚压于月玦身下的衣带,将其轻缓束于腰间。 “说起祸害,还记得城东别院中,本宫替你诊脉时曾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当时你还言你我二人皆是长命千岁之人。怎的本宫倒不知你何时偷偷做了好人,如此轻易便死了?” 纤细葱指抚于青色衣带,挑绣的几叶翠竹轻磨着秦楼安指腹,细细砺感浅浅入心,不知怎的,她竟笑了。 “其实本宫才没有那么好心替你诊脉,城东别院中,我不过是想探你虚实。可惜当时也不知你暗动动了什么手脚,竟将我糊弄过去。” 透绯玉面笑意更甚,似一捧雪色露粉菡萏之荷,“月玦,你就是那晚本宫夜探京机厂时遇到的神秘男子罢?其实本宫早该想到的,只是我想不通,你为何要冒险救我。” 凤眸盈盈自腰间翠竹漫上雪色脸面,秦楼安嗤嗤轻笑出声:“本宫再告诉你个秘密,同样是城东别院,你我夜访都历坊那晚,本宫趁你睡着之时,将你这张脸好生蹂躏,可你竟还于睡梦中浑然不知!” 秦楼安言语之际笑声愈甚,目光掠过月玦枕边之时,却见一方雪色外露。笑意止收,玉手轻抬,一方锦帕自枕下抽出,赤朱一朵小梅绽放于上,淡淡香气氤氲而出,不是梅香,是月玦身上的雪莲香。 看着血迹已被洗净的锦帕,秦楼安兀然只觉心脉堵塞,月玦曾说日后还她,如今,何来日后? “你曾说我可以信你,但不可完全信你,纵有一天你欺骗我,也非出于你本心。可本宫没想到,你竟如此骗我。隐瞒会武之事本宫可以不计较,你与司马赋及谢容的关系本宫可以等你亲口说,即便是昨晚你假借惧雷之事欺我母后,本宫亦未戳穿…” 只觉愈说愈是激动,执帕替他擦拭唇边血迹的手亦微微颤抖,秦楼安阖目稍静,良久。 “只是没想到,你今早说的不会在宫中待太久也是骗我的,甚至连答应本宫日后将锦帕还我的事都做不到。” “月玦,既然你都骗我如此多事,何不再骗我一次?醒过来,亲口对我说你是假死,本宫不会怪罪你,如何?” 秦楼安紧盯榻上人双眸,等那一泓清寒古潭重映她面容。 一息复一息,息息独凄凄,耳畔只有自己愈发凌乱的喘息之音,兀然而来的一声水滴坠落之音震耳彻心,垂眸,月玦颈间青衣翠竹濡湿带露。 秦楼安挺身而起,凝看榻上月玦一眼,豁然转身出了寝室。自己何时这般重情重义了,不过是个认识仅仅数月,勉强称得上朋友之人。 伯玉一直侯在二层廊台间,听的一声门响后,转身便见秦楼安急急出来。 “小德子,替玦太子敛整遗物的事便交给你了,敛整好后,送到昭阳殿中。” 此时秦楼安周身弥散浓浓英寒之气,小德子愣怔片刻后颔首应下,再抬起头时,已不见秦楼安身影。 如今掩瑜阁中,已无有他人,只有他和月玦。虽然月玦已然入月落野,但在他面前,他不想做小德子,只想做回自己——梁伯玉。 伯玉跨入室中阖了门,行到床榻边俯眼月玦,一侧便是尚未打开的箱奁,如今竟成了遗物。 “玦太子,你说信任不是交易之事,说我不需要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你。可我现在后悔了,这些年来,从未有人问过我的事,我也没有想和任何人说。但不知怎得,我竟然想将自己隐藏已久的秘密合盘托给你,或许…是因为我觉得你能帮我。” 伯玉见月玦青衣已然平整无皱,应是暻姳公主已替他整理过了。 “月玦,我…我是前朝卓梁王后裔。七年前,我随我父亲秘密潜入洛城,欲谋覆秦复萧之事。可惜计划尚未实施,便被奸细出卖于代王。父亲被俘惨死,我的孪生弟弟梁仲玉,亦死于代王手中,我侥幸在众人掩护下逃脱才保的一条命…” 说起那段鲜血淋漓的过往,伯玉只觉心脉被掏空,凌迟成碎又灌回心窍之中。 “我逃出生天后并未就此隐匿江湖,父亲说过,萧皇后裔尚存于世。当年秦政杀进皇宫大肆诛杀萧皇室之人时,琴师谢白鹤用自己刚出世的孩儿,替换了同样尚在襁褓中的太子。我扮作太监潜入宫中,只盼萧皇后裔能卷土重来,我也可尽自己绵薄之力做其内应。可惜,七年了,没有半点音讯。” 滔天恨意压下悲痛充斥心中,紧握成拳的骨节咯咯作响,伯玉阖目,却是代衡一剑刺中仲玉心脏的一幕。 “哥——快走!快走!梁氏血脉不断,大萧脊骨不折——” 仲玉瘦小身躯被代衡踩于脚下,赤红鲜血自口鼻中股股流出,一双充血红目炯炯盯着他冲他大喊。未几代衡拔剑出鞘,仰天狞笑一剑刺穿仲玉脊背,直捅于心… “伯玉,该醒了,莫因仇恨失了自己。” 兀然一声清寒之音传入耳中,伯玉铮然从血的回忆中醒来,一双眼睛惊然瞪大。 “玦…玦太子?” 伯玉抬手揉了揉已湿润的眼睛,甚至在自己脸上狠狠拧了一下,然他此举却惹得靠坐在床榻上的人弯眉浅笑。 “怎的,一会功夫不见,这便不识得了?” 清晰的痛感烧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伯玉知道自己没有在做梦,一下扑到月玦身前,坐于榻上凝看着眼前人依旧苍白的面孔。 “玦太子,你没死?” 见伯玉睁着已湿红的双目不可置信的盯着他,月玦浅笑点头,抬手将他面上残泪拭去,“可是吓坏了?” “我…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零二章 东风尚未至 不知是因为深埋心底的苦涩终得吐露释然而哭,还是因月玦死而复生喜极而泣。这一刻,伯玉将父亲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训诫抛之九霄云外,眼泪决堤一般奔涌而出。 “短短半日之间,伯玉竟嚎啕大哭两番,又不是女孩子,怎的如此易感?” 月玦靠于枕上浅笑调侃,修长骨指触于颈间青衣翠竹上的方寸濡湿,微阖凤眸中似融一池春水。 适才若非自己苦守心志,这莹莹一泪,怕是要冲垮他心中万里固守金汤。 伯玉逼迫自己收住眼泪,啜泣间仍止不住带动身肩阵阵颤栗。抬头见月玦眼帘正抬,清澈双眸中夹杂一丝戏谑之意,伯玉只觉将将止痛消热的脸面又烧了起来。 “我只是见玦太子死而复生,心中高兴…” 伯玉低语一句,抬眸见月玦依旧但笑不语。他亦知晓自己适才哭的悲天恸地,何况还是当着别人的面,确实太过丢人。 “且玦太子不是说过,真性情大丈夫,当泣则泣,我…” 伯玉言语之声愈来愈小,他亦不知道自己想解释些什么。但他心里知道,他不想让月玦看不起他,不想让月玦把他视为只会痛哭流涕的无用之人。 “适才一语不过玩笑之言,伯玉切莫多心。” 月玦轻缓而言,倏尔又道:“只是我好奇,你为何见我死而复生而喜极长泣,难道不知若是我就这样没了,世上便无人知晓你假扮太监的秘密。对你岂非,有利而无害?” 月玦见伯玉听他此言后眸光逐渐暗淡,其实连他都不曾想到,被他捏住把柄受制于他的梁伯玉,竟在众人皆知他已死之时都未出卖他,不曾将他与司马赋及私下会面之事宣之于众。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总之知道你没死,心里高兴是真的,哪怕今日早些时候,我还想亲手杀了你。至于身份泄露之事,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因为,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不是吗?” 伯玉颔首垂眸,言语之间尚残留一分未收余啜。 言罢却听身前月玦轻笑一声,抬眸看去,却见一双清寒眼眸中一抹黠光瞬过。 伯玉心下一沉,长眉轻皱,莫非是自己信错人了不成? “你不须用如此眼神看我,亦无需担心我将你的秘密泄露。只是这并非因你对我还有利用价值,而是因为你身体里流淌的血脉。你的先祖卓梁王梁邺身为大萧异性王,在秦政灭萧之后非但不曾臣服,反而率众成军以覆秦复萧为任,实乃千古忠义之士。他的后裔,我又怎能出卖?” “你、你适才都听到了?” 伯玉兀然挺身站起,适才他以为月玦死了,便觉若不将自己的事告诉他,于月玦是无信,于自己是遗憾。 谁承想自己一股脑儿全说出来后,月玦死而复生不说,竟还全听了去。 见伯玉瞪着双目看着他,面上神色亦是变幻不定,月玦舒展眉眼,浅浅生笑。 “怎的,这下可是后悔了?适才是谁说,后悔未将自己隐藏已久的秘密合盘托给我?” 听闻月玦言语,伯玉凝眉沉思片刻,未几抬头,面上亦是释然之色。 “我并未后悔将事情告诉你,只是我现在有一事不明,你如今已然知晓我是他人眼中的前朝余孽,为何反而不揭发我?” “人做某件事背后必有目的使然,或则为谋利,或则为消患。我纵是将你卓梁王后裔身份揭露于秦昊,于我又何用处?我说过深宫之中最需懂得的道理便是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我无用之事我为何要做?” 闻言,伯玉沉寂良久,倏尔轻笑:“我知道了,是我不该对你抱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还以为,你当真能帮我斟酌一二。不过这也不怪得你,本就是不切实际之事,我亦不想因己而牵连无辜之人。” 月玦轻抬胳臂,伯玉见状,知晓他是想起身,复又靠近床榻搀了他起来。 “伯玉,且不知如今我这般对你,已是最大之助。你潜入宫中已然七年之久,亦是混迹于皇上与佑德身前的红人,想来但凡有一丝机会,当今西风皇帝也早已是一抔黄土。灭国是血流成河,复国又何尝不是白骨积山?” 伯玉凝于月玦双目,甚是虚弱的语气传入耳中,字字如雷,惊醒他复萧黄粱梦。 “我不希望你因一件不可能之事白折性命,更不会做断送卓梁王最后血脉的千古罪人。我知晓寥寥数语难以打消你报国仇了家恨之念,如今我也惟有一言相送——东风未至,时机未到。真正能助你之人,亦不是我。” 冷淡无光的双目兀然烧起两团赤火,伯玉抬手紧抓了月玦双臂,语气之间是压不下的万分希冀。 “玦太子!还请玦太子明示,东风何时至,助我之人又是谁!” 突如其来的一抓险些将月玦晃倒于地,伯玉亦反应过来是自己太过冲动,忙将月玦欲倾的身子扶正。 “你莫要如此激动,我虽是未死,却也是虚弱至极。你下如此重的手,可是当真要送我一程不是?” 听闻月玦言语,伯玉心下愧疚,颔首将月玦扶回榻上,“对不起玦太子,我…我并非有意为之,我只是太过激动…” 月玦重新倚靠于枕上,他死是假,这副身子已近油尽灯枯却是真。适才一晃,如今只觉脑中乾坤涡旋,天地倾颠。 “你适才之问,恕玦无可奉告。我答应过暻姳公主,不做祸及西风以及当今皇上之事。如今我替你保守身份之秘,除了因你是卓梁王后裔,便是因你虽潜入宫中,藏伏于秦昊身边,但却不成气候害不得他。” 伯玉满目希冀等候月玦开口,却不是不曾想良久之后,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将他眸中赤火共着心中热焰一并浇的冷透。 人若于黑暗中未曾见过天日,便会习惯囿于一角而不求天地浩大。然若是有人带其见过曈曈旭日,而后又将其囚于无尽长夜,其便会如飞蛾扑火般为逐日而振翅。最终求而不得,以至心死意灰。 月玦知晓世间最极残忍之事,莫过予人希望又致人绝望。适才他待伯玉,便是如此残忍。 “你的国仇我无心无力,家恨,我倒可助你一二。但成与不成,还要看你是否能忍,是否够狠。伯玉,你可愿等?” “家恨?” 伯玉呢喃二字,代衡一剑刺穿仲玉心脏的一幕又涌入脑海,父亲高悬于城门的头颅似挂于他心,无力阖目,深吸长吐。 良久,蕴含不尽刚毅的双眸睁开看向月玦,伯玉点头重重,言语沉沉:“玦太子,我愿等。” 见月玦浅笑颔首应下,伯玉挺直身躯复又直直跪于榻前,“玦太子,从今以后,我梁伯玉愿为太子马首是瞻,誓死追随太子,如违此誓…” 月玦兀然轻竖食指于己唇边,伯玉见之,誓噎口中。 “莫要轻易发誓,我亦不需你为我马首是瞻,你有自己的事要做,无需因我而左右。况且,他的人,我可不敢随意动用。” 月玦止了伯玉欲宣之于口的誓言,略略抬手示意他起身。 伯玉闻月玦之言却是疑惑不解,他的人? “不知玦太子适才言语中,所说的他,是指何人?” “待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如今我若告诉你,于你于我于他,皆是有害而无利。” 月玦浅笑娟淡而言,伯玉虽听的不甚明白,但既然月玦都说待时机到了便会知晓,想来自有他的道理,自己只需等待便是。 二人一时不言不语,月玦卧回榻上闭阖了双目,伯玉则立在榻边不知所措,如今他除了等,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静寂良久,兀然一事跃上伯玉心头,适才惊见月玦死而复生,自己只顾高兴竟忘了将此消息通报佑德公公与皇上。 念及此,伯玉转身欲出,手脚翼翼将雕花黛门轻声打开,生怕惊动榻上月玦。 “伯玉,何处去?” 方迈出一只脚,却听身后一声轻问,伯玉愣怔片刻方转身回了榻边,没想到如此细微的声响,月玦都能察觉的到。 “如今玦太子死而复生,此乃万千之喜,理应告之皇上…和暻姳公主。” “哦?伯玉这样认为?若是皇上知晓我死而复生以为我故意假死,治我个欺君之罪可如何是好?” 伯玉闻言,双目一瞪,倒确实是他疏忽了。 只是如今月玦这番,难道还不是故意假死? “那依玦太子之见,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继续装死。” “…玦太子,纸可是包不了火的,纵是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装死可并非长久之计。且若是皇上派人前来为太子收敛尸身操办后事,岂不就暴露了吗?” “你放心吧,皇上即是说了不将我死之事宣扬出去,便不会如此快处理我的尸身。且我亦不会装死太久,无需躲过十五。待我活过来比我死了更有利皇上,皇上便不会治我欺君之罪。且不知,装死可省去颇多麻烦,有时死人,可比活人有用的多。” 听闻月玦如此之言,一个甚是离谱的想法兀然窜入伯玉心头——月玦该不会一开始便是装死罢? “不知玦太子为何要…装死?” 闻言,月玦侧眸看向立在榻前人一眼,未几轻笑而言:“倒不是我有意为之,且不知我今日,当真险些心脉郁结而死。如今能捡回一条残命,亦不过是上天眷顾罢了。不过今日一死,可是收获颇丰。” 伯玉站于床榻俯凝着月玦,见他白皙骨指覆于颈间青衣之上,雪面似拂无尽春风。 “伯玉,你素日里可能出得宫去?” “回玦太子,若无主子指派和身份令牌,我们是出不去宫的。只是我会功夫,想要偷偷出宫,还是可以瞒天过海。” “甚好。我有一事需伯玉相助,此事事关重要,还要劳烦伯玉替我出宫一趟。” 闻言,伯玉眸中神采豁然燃起,这可是月玦愿意让自己为他效命了吗? 伯玉正于心下雀跃之际,却听月玦言道:“若是伯玉觉过于冒险,便…” “不不!玦太子,我愿意出宫,适才一时未应下,只是觉太子信得过我,心下高兴…” “嗯?” 月玦轻疑一声,抬眸却见伯玉一脸窃笑,当即也便笑而不语。 如此声色外显,心事外露,潜入宫中七年却安然无事,也着实是福大命大了。 彼时,自掩瑜阁逃一般出来的秦楼安方行至昭阳殿门前,本是一刻便到的路,她却觉走了半生光景。 回至昭阳殿殿门之时,呼啸寒风已将她全身冻透。此时大殿门前鲁班岌梯高筑,一块崭新的金牌大匾已挂于殿门门楣之上。 思及昨夜昭阳殿中之事,秦楼安本就寒透的心脉顿如冻结。月玦既是已经死了,捉鬼之事,便是独落在自己身上了。 “奴才参见公主殿下。” 秦楼安面色冷寒行至殿门,立于门外的几个看守太监与悬挂金匾尚未离去的尚寝居之人纷纷见礼。 为首者,尚寝局总司曹渭。 “平身罢。昨夜昭阳殿金匾不幸掉落,如今你等再行悬挂,可要仔细谨慎着些。若是再出了这般事,可要当心着你们的脑袋。” 听闻秦楼安冷言相警,曹渭躬身拱手上前一步:“回公主殿下,微臣奉皇上之命重新悬挂昭阳殿金匾,匾后已勒刻臣之名姓,若是再出意外,只管拿微臣是问。” 秦楼安知晓“物勒工名”这一规矩,起初此规仅限于军械辎重打造,后来宫廷各种器物制造,均需在后勒刻制器者名姓,以便器出残劣之时问责精准,不冤不放。 “曹大人既以身家性命相保,本宫自是放心。” “微臣多谢公主信任,如今新匾已然装砌完成,微臣便先行退下了。” “曹大人请便。” 尚寝局一行人抗梯携器退下之后,秦楼安转身仰看殿门之上烫金大匾,眸中神色晦而又深。昨晚金匾掉下之时,可是父皇正立匾下。 这鬼之谋,可谓滔天。 “小喻子,昨晚见血晕倒过去,如今可是无碍了?” 听闻秦楼安与自己说话,立在殿门旁的小喻子当即一愣,反应过来后才急急上了前,一副受宠若惊模样。 “回公主,奴才已经没事了,多谢公主殿下关心。” “嗯,如此,甚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零三章 共赏鉴梅园 昭阳殿两扇雕花大门上斑驳血迹已清理干净,秦楼安玉履轻抬跨进殿槛,不闻半丝血腥味儿,惟有古朴沉香之气缱绻入鼻。 殿中央金凤衔环香熏炉香烟袅袅,遥遥看去似金凤振翅长鸣,翱于九霄云端之上。秦楼安阖目轻嗅,玉蝶香隐,檀梅香浓。 “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身后一声清丽女声响起,声色之中透着三分熟悉之意。秦楼安转身看去,一袭浅绯宫衣映入眼帘——母后的贴身宫女朱砂。 墨黑长发挽作双丫髻环,结发之处一枚五瓣梅花乌木小簪斜插鬓中,梅蕊处镶嵌一颗晶亮的赤宝,形若红豆,色如朱砂。 秦楼安凤目敛俯端详着眼前人,巴掌大的鹅蛋小脸,两道柳叶儿细眉,一张樱桃小口水润魅人,倒也是个精致的小美人儿。 此时朱砂双手承着一碟儿梅花小糕,福身行礼微曲的小腿已隐隐颤抖,不得她平身的命令,朱砂不敢妄自起身。 “起来罢,如今我母后在何处?” 听闻秦楼安终于让她起身,朱砂似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回公主,娘娘在殿后鉴梅园中。” “鉴梅园?如今骤雪初霁,寒风紧俏,母后近几日里身子又不好,怎的去那里了?” “娘娘说在榻上卧的久了只觉心胸闷得慌,想出去透透气儿。如今正好雪停梅开,娘娘便想着去鉴梅园赏香雪海。” 香雪海?秦楼安心下不安,抬步朝殿后鉴梅园走去,朱砂承着描金小碟,碎步跟在秦楼安身后。 鉴梅园与昭阳殿毗邻甚近,自昭阳殿角门出去进了花廊,复行数十步穿一道拱门,便至鉴梅园中。 只因皇后甚喜梅花,皇帝秦昊便将鉴梅园赐于皇后做了昭阳殿后园。宫中其他妃嫔宫人,未得皇后允许,不可擅自入内。 这其他妃嫔宫人中,自是不包括秦楼安。她尚居宫中之时,便时常陪伴皇后于鉴梅园中。如今公主府中的梅林,便是自鉴梅园中迁栽过去的。 自她初懂事起,便知鉴梅园是父皇赏赐给母后的,独允母后一人观赏白雪香梅。这分伉俪之情,正若傲雪红梅,凌寒不改其香色。父皇与母后之间的感情,亦是与其他帝后之间不一样的。 然今日她在珠玉翠帘外无意听到的一席话,却让秦楼安心生惆疑,父皇母后多年来的龙凤情深,难道亦不过是虚情假意一场戏? 秦楼安心绪低沉,只顾敛目沉思,兀然一阵浓郁梅香袭来。驻足抬眸,原是不觉间已至花廊尽头,如今尚隔着一道拱门,梅香便已按捺不住越墙袭人。如此浓郁的香,想来园内梅花已成海。 玉条朱蕊香彻骨,半园琼雪半园梅。 庭园高墙四筑,难拦浓香拂动,如今园内千万树香梅,尽已凌寒傲开。 红粉坠眼,暗香盈袖,秦楼安玉履踏上香杳堆积的青石小路。身肩不经意间触到疏枝,惊得香瓣纷舞,飞落于秦楼安墨发,雪衣,甚有几瓣轻吻她玉面。轻抬玉手接下几瓣,至于鼻下轻嗅,梅香佐雪气,清雅足醉人。 犹记那天公主府中,梅花开得也是这般好,香气也是这般浓,可惜伴她赏雪之人,已如飘散于风中的香瓣,零落成泥,捻作凉尘。 长舒得玉指兀然一紧,几瓣香梅攥入掌心,她怎的,又想起月玦了?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想来此诗一句,是有误的。分明乃是向来梅花年年似,摘得纤月方绝清。” 玉指轻展,呢喃共着梅瓣飘零于风。 “公主,您在说什么?” 秦楼安一时立怔原地,神思随风卷香而去,身后跟着的朱砂轻声提醒一句。秦楼安回神颔首,笑绽眉眼:“无事,母后可是在望梅亭中?” “正是,娘娘适才便是在望梅亭中赏梅,说嗅着梅香突然想吃梅花小糕,才遣了奴婢回宫取来。” 秦楼安转身,自朱砂手中接过描金小碟,碟中五瓣梅花形小糕摆放的亦如一朵梅花。 “本宫一并带过去便是,昨夜里你受伤晕倒,便先回去歇息罢。” “这种事怎能劳烦公主呢,还是奴婢承着吧。而且奴婢已经没事了,多谢公主关心!” 朱砂说着便要将梅花小糕自秦楼安手中接过,却不料手指刚要触到瓷碟,却见瓷碟兀然向上拒了她手数寸之远。 “是本宫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将本宫的话当作耳边风?” 清寒一语落入风中,刮的朱砂身肩一震,声调颤颤:“奴婢不敢…” “既是不敢,便要听话。” “是…”朱砂轻声应下后,躬身朝秦楼安行了一礼转身出了拱门。 鉴梅园设计巧妙,中间地势略为高耸,四周八面则由中向边渐趋低缓。 望梅亭便是建于鉴梅园正中之地,坐于亭中无需抬眼便可环赏不尽香梅。又因居园中最高之处,雪雨不积,疏风送香,乃是赏梅观雪绝妙之处。 秦楼安踏着香梅铺就软红,一路蜿蜒行至望梅亭,亭中皇后端坐于铺有软棉暖垫的三弯理石凳上,风毛油亮盛密的雪缎貂裘下,一袭赤缎金凤锦袍。 跨入亭中,秦楼安才见母后乃是盛装相扮。 云鬓高绾成飞天昭阳凤,斜插凤舞流苏赤金簪,耳配双凤戏珠璎珞耳坠,坠上两颗东珠洁洁似雪。长眉描而如山黛,纤目挑而似丹凤,檀唇点绛,腮施浅脂,翠钿镶额。 “母后今日怎的突然如此盛装打扮?” 秦楼安轻声将描金小碟置于皇后身前石桌,轻拂雪衣衣摆坐于皇后身旁石凳上。 听秦楼安言语,皇后将幽远视线收回,落于身旁人雪面上,“鉴梅园中梅雪争艳,母后若是不好生打扮一番,怎的有颜面来此,岂非要让这梅雪压了风头?” 皇后言语中带一丝打趣之意,只是打趣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母后乃是天之国色,纵是不雕不饰亦是清水出芙蓉,怎会被这番梅雪压了风头?如今母后身体尚未痊愈,还是莫要在外逗留太久,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听闻秦楼安相慰之言,皇后但笑不语,只略略抬手紧了紧襟前雪缎貂裘。抬手间露出的半寸皓腕上,赤金八宝玲珑镯生光熠熠。 一时之间,母女二人相对无话,其实皆是有问闷在心里,只是不知如何开口罢了。 “安儿,掩瑜阁中玦太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良久,终是皇后先开了口。 秦楼安目收于梅,落于形状精致的梅花小糕上。掩瑜阁中父皇曾言暂将月玦甍逝一事压将下去,如今母后如此问,她也不知是否该实言相告。 “没想到月扶天的儿子,竟甍于西风宫中,这可谓是造化弄人了罢。” 皇后一声轻笑言语,秦楼安眸中疑星渐起,母后怎知月玦死了? 秦楼安心中是如此想的,嘴上也是如此问的:“母后您都知道了?” “不,适才母后并不知道,只是看你缄默不答面容悲戚,母后便猜到佑德进殿时所言非虚。如今你竟如此说,那母后便更是确定了。” 闻言,秦楼安凤目敛起,心下沉沉,她适才面容可有悲戚? “正如母后所料,月玦确实已经死了。孩儿适才之所以不曾回答母后母后,是因父皇有令不许将此事宣扬,且孩儿怕母后知晓此事后心下难受,所以…” “心下难受?”皇后轻哼一声,“月扶天与雪凰的儿子连死都不是死在他东景,想到此,本宫心里可是畅快的很,又怎会难受?” 话未说完,便被皇后扬言打断。秦楼安抬眸看去,母后适才言语中虽是长恨得解的畅意,然曳于唇边的凄笑,却是将母后心中苦涩展现的尽致淋漓。 秦楼安默言不语,她实在不知是该出言宽慰,还是附之庆贺。 “安儿,可知月玦死于何因?” 一番凄笑过后,皇后终归平静,沉肃面色之上透着一分厉气,双眸之中,寒霜不烬。 “玦太子并非死于他人谋害,张景泰与数位太医查看之后,说是玦太子是因心脉郁结而死,可儿臣却觉此言甚是荒谬。” “心脉郁结?” 听闻月玦并非死于他人谋害之时,皇后冷绷面色稍稍缓和。然当听到心脉郁结之时,深黛长眉紧蹙于眉心,显然也是不信。 “张景泰确实是如此说的,其还说玦太子身中一种奇毒,此毒孩儿听玦太子说起过,唤作恨无绝。月玦九岁之时便身中此毒,更有传言说其活不过二十岁,想来如今甍毙于宫中,也是他命数尽了罢。” “恨无绝…” 皇后轻琢三字,兀然丹凤长眸之中精光一闪,虽不过一瞬之间,然还是落于秦楼安眼中。 “母后可是知晓此毒?” 见秦楼安翘首出声相问,皇后深凝她一眼后轻叹摇头:“如今纵是母后知晓又有何用?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何况母后对于恨无绝,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其他的,便不知了。” 皇后言罢,便见秦楼安一双晶亮星眸暗淡下去,复又笑言相问:“安儿,你与母后说实话,月玦死了,你可是心里难受了?” “我…” 秦楼安方要反驳,但见皇后双目凝于她脸上,似早已将她心事看穿一般,如今有此一问,亦不过是让她亲口承认。 螓首轻点,秦楼安敛目轻语:“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居于孩儿府上数月,近些日子也帮了孩儿许多忙。如若他不是东景的皇子,我亦不是西风的公主,我想我与他,会是很好的朋友。” “仅仅是朋友吗?” 皇后追而相问,秦楼安坦然迎上皇后凤目,一笑逸然:“朋友,仅是朋友。” 见自己亲生女儿如此,皇后似舒一口气,又似轻叹一口气:“如此便好。月家男儿痴情亦无情,他若心慕你,万般柔情皆予你,青丝白首皆是你。然其心中若无你,纵是你是人间惊鸿世间绝色,他亦不会瞥你一眼,舍你一隅。” 皇后含笑轻缓言语,凤目之中似有晶莹落下。秦楼安斜目,假装不曾看见,她知晓母后便是那个不得明月心的世间惊鸿客。 “母后,你与父皇之间,可是真情真意?” 良久,秦楼安终是忍不住问出口,然她却有些不敢听母后的回答,她害怕听到她无法接受的答复。 “安儿,男女之情本应如玉无瑕,然母后与你父皇之间的感情却夹杂太多其他的东西。这些年来,母后可以做个好皇后,却是如何都做不了一个好妻子,我于你父皇问心有愧。” “问心有愧?母后可是因为月玦的父亲月扶天而有愧于父皇?虽孩儿不知母后与他之间有何纠葛,可月扶天崩殂已久,母后怎的还是放不下?” 秦楼安心中如堵横木,母后想来通透,怎会因一个与世长辞之人折磨自己,亦折磨父皇? “安儿,你抬头看看天上,可有月亮?” 皇后并未直言相答,反问一句无头无脑之言。秦楼安听母后如此相问,亦未抬头望天,此刻青天白日,何来的月亮? “没有。” “是啊,没有月亮。但你心中却知晓月亮的样子,因为你曾经仰而见月,月容月貌早已烙在你心上。纵是如今看不见,你亦是一生忘不掉。就如月玦,如今他虽是死了,你可敢放言,能将他彻底于你记忆里剥离?” 皇后言罢,秦楼安兀然想到数年前穷乐寺中,菩提树下,白衣翩然。时过境迁,光影长年,那日浩浩旭日,高挂于心,铭之不忘。 “孩儿懂了。只是孩儿与月玦之间,仅是朋友而已。即使我这一辈子忘不掉他,经年再忆起之时,亦不过感叹一声惊艳罢了。” 闻言,皇后轻笑,葱葱玉指自小碟中拈其一块梅花小糕递与秦楼安身前:“安儿可是在责怪母后待你父皇不好?” 秦楼安伸手接下糕点,却是没有回答。虽是感情之事多半心不由己,但思及父皇于母后心中竟还不如一个东景亡君,秦楼安心中还是无法接受。 “好了,不说这个了。纵是母后自己,这些年来都无法原谅自己。你心中对母后有责怪之意,亦是人之常情。但安儿你要知晓,你父皇待我,又岂是纯粹坦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零四章 喷嚏震天响 秦楼安凤眸低敛看着掌心一枚梅花小糕,梅香共着清淡蔗甜丝丝入鼻,然却未能将心中翻涌的苦水稀释半分。 兀然一声嘀嗒水声传来,似是雨滴自高而坠低落石板之上。须臾,清脆珠落声音不绝,瞬成一曲无调无词清韵小曲。 秦楼安抬眸循声看去,原是不觉间以至日挂正中时分,金辉钻过望梅亭错彩镂金的雀替,照映在秦楼安菡萏般香面上,金辉耀眼,凤眸迷离。 琼雪暖融化作水,顺着望梅亭琉璃角梁滴滴而下,秦楼安迎光看去,本是清澈透明的水滴蕴着日光似成金珠,颗颗坠于亭下青石阶上,碎成一地金光。 “母后,皎月虽洁,然终归是隐于黑夜之中,且月有阴晴圆缺之变化,鲜有团团圆满之时。然金轮旭日则不同,破曙而生,高挂九天射神光,驾霞而没,四暮渐笼起苍凉。正因如此,世人也皆以日为则,日出而作,日暮而归。” 皇后轻颔螓首,凤舞流苏赤金簪于日辉之下光华更甚,朱绛檀唇带笑轻启:“不知安儿,是想与母后说些什么?” “母后定是也知晓日出则月落,月起而日归,日月不可兼之理。因此孩儿还望母后与世人一般,以日为则。我想,对母后而言,父皇便是母后心中灼灼皞日。至于月亮,便将它长埋心底,任其阴晴变化,任其圆缺自度。” 吟吟一声轻笑自朱唇贝齿间滑出,黛眉弯而如月,凤目闪而似星。身为西风国母六宫之主,她一向谨言慎行不苟言笑,已经甚久不曾笑得如此恣意,如此放肆。 “安儿,母后心中晓得你话中之意。抱月而归的年少绮梦,在母后戴上凤冠加冕为后那日,便已破碎成虚妄。这些年来,若非前几日见了月玦,我都要忘了世上曾有月扶天。不过如今月玦也已甍逝,母后也是该放下了。” “母后若是当真如此想,孩儿也便放心了。看的出来,父皇母后之间虽有心结,但亲情真意,还是假扮不来的。” 秦楼安将手中梅花小糕置于身前桌案,双臂抱了皇后胳臂,螓首倚靠于雪锦貂裘上,纤亮裘毛遮于秦楼安眉间眼上,细细痒感激得秦楼安凤目微阖,唇角曳笑。 皇后垂眸,见秦楼安靠于自己怀中笑得恬淡安逸,眸中心间,皆漾起柔柔清波。如今若问还有什么值计较,便也惟有眼前咫尺之人了罢。 “记得安儿幼时颇喜梅花小糕,如今怎的不吃了?” 看到被冷置在石桌上的梅花小糕时,皇后凤眸中流转的柔波中泛起疑光。 秦楼安闻言,百般不愿得从皇后怀中正坐起身,还不忘高展了玉臂抻了抻腰肢,如将将睡醒一般。 “这梅花小糕放于碟中,自昭阳殿一路至此便早已凉透,想来已经失了味道,欠了口感。这朱砂的心思也不知放到哪里去了,怎不置于食笥中送来。” “哦?是吗?母后看着颜色倒是挺新鲜,味道嗅着也香甜,让母后来品尝一番。” 皇后说着,便要抬手捏起一枚品尝,然手指还未触到,石桌上描金小碟已然无翼而起。 “安儿,你这是作甚,可是不让母后品尝?” 秦楼安将手中整碟梅花小糕置于鼻下,深嗅一气后抬眸对上皇后甚是不解的凤目。 “母后,如今亭中未有试毒宫人,孩儿也不曾备得银针,为保您凤体无虞,依孩儿之见,这梅花小糕还是不要食用为好。” 见秦楼安秀眉微蹙,眸中肃色深深,皇后愣怔片刻后莞尔瑾笑。 “知晓安儿向来谨慎,但如此一番是否也太过谨慎了些?这梅花小糕乃是出自母后宫中小膳房,不曾经过他人之手,何须试毒,定是无事的。” 言语之际,皇后便抬了手想要接过秦楼安手中瓷碟,然却又被秦楼安拿远了些,环有赤金八宝玲珑镯的白皙手腕僵在原处。 “怎的不曾经过他人之手?孩儿来时正好碰见朱砂承了糕点朝鉴梅园中来,是孩儿将其拦下接过手中小碟,这便已经是经过我与朱砂之手。” “这…” 皇后一时语塞,僵于秦楼安身前的胳臂亦缩回雪锦貂绒披风之中。 “安儿,母后知晓你是担心有人在食物中下毒,但你是母后的亲生女儿,朱砂是母后的贴身宫女,若是母后连你们二人都怀疑,那身边之人还有何人可信呢?” “母后,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孩儿已与您说过多遍了,您怎的还不放在心上?” 秦楼安见皇后已无执意要品尝梅花小糕的心思,遂将描金小碟重新放回石桌上,伸臂将皇后身肩扳过,正对了自己。 “母后,孩儿是您的亲生女儿,自是不会下毒谋害您。但朱砂,可就不好说了。先前知晓您身中蛊毒之时,孩儿便已开始怀疑她。母后您想,您深居后宫之中接触之人亦不多,左右也不过是些妃嫔宫人,怎会平白无故身中蛊毒?” “母后自是知晓身中蛊毒是有人故意谋害,可是朱砂是我的贴身宫女,跟随本宫多年,素日里本宫待她亦是不薄…” “正是因为她是您的贴身宫女,对您甚是了解,才有机会下手。母后,知人知面不知心,您久居深宫之中,这个道理应是比孩儿更有体会才是,怎能如此没有放人之心呢?” 不待皇后说完,秦楼安便扬声止了自己母后欲言出口得主仆情深。 闻言,皇后本是光彩照人的脸面上染了一层哀伤,秦楼安心中知晓,若是朱砂当真是那个生有二心的叛徒,母后定是要心寒了。 “如今事无定论,母后切莫多想,其实孩儿也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直接证据说明朱砂便是谋害母后之人。所以接下来几日,孩儿便暂住母后宫中保护您的安全,母后也只需如往常一般待朱砂便是。一来免得打草惊蛇,二来若是当真冤枉了她,难免不会让她与昭阳殿其他宫人寒了心。” “便如安儿所言罢。” 听闻皇后应下,秦楼安将皇后双手拉过捧于自己手心之中,“母后,孩儿一定会保护好您。只是如今玦太子甍了,您体内的蛊毒尚未驱除,亦不知谢荀何时归来。” 说及月玦,皇后带笑的面色倏尔一僵,转瞬即逝间连秦楼安亦未曾察觉。 兀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秦楼安凤眸一亮,捧着皇后双手的玉掌亦是猝然一紧,惊的皇后长眉一挑:“怎么了安儿?” “母后,重九佳节之时,孩儿承蒙谢荀邀请,前往谢府与其共庆佳节。记得那天恰是其弟谢荀云游归来之日,想他二人既是亲兄弟,既是谢荀会治蛊之术,想来其弟谢容定也知晓一二。且谢容曾言他曾去过蓬莱仙境,定也是有些本事的。” 见秦楼安凤眸之中华光闪闪,皇后浅笑莞尔,轻抬玉手刮了一下秦楼安挺立琼鼻,“你这可是捉不来哥哥,便打人家弟弟的主意?” “母后您怎说的像是女儿强抢良家男子一般,还捉不来哥哥打弟弟的主意,孩儿只是担心母后的身体。且我们是重礼想邀,怎的就是抢了呢?” 皇后闻言但笑不语,然秦楼安却是着实已在打谢容的主意,若是父皇派人前往谢府相邀时谢荀依旧未归,便将谢容请来一试。不过说来也怪,这谢家兄弟二人,怎的轮番云游,这是个什么道理? 这边秦楼安正于心中想着,那边谢容竟当真一个喷嚏豁然而响,司马赋及的脸色当即阴沉下去。 “啧,我这喷嚏如此响,定是月玦想我想的衣带渐宽人憔悴……” “再胡言乱语废话连篇,立马滚出京机厂!” 谢容话未说完,便被司马赋及冷声叱住,抬眸对上司马已是忍耐至极的双眸。这是他的地盘,还是适可而止为好,当即只撇了撇嘴轻哼两声未说话。 此时二人正于京机厂停尸处,眼前便是秦昊派人自宫中送过来的三具尸身。 将军府望月亭中,二人略商定救月玦出宫之计后,司马赋及便前来京机厂处理今日接连怪案。 谢容自回洛城之后,已将城中各处逛玩了个遍,如今已觉乏味无聊,硬是缠着司马赋及来京机厂一游。 谢容纠缠起人来宛如一块狗皮膏药,就差没抱了司马赋及大腿让他拖着来。看着一脸谄笑的谢容,司马赋及紧握成拳几番要挥砸出去的手终是忍住了。 司马无奈,只得将谢容扮作自己属下带其进了京机厂。 虽已事先警告了谢容莫要多言,然其一路至此滔滔不绝废话连篇,司马皆是一一忍了。然适才司马赋及正查看三具尸身脖颈上的伤口,沉心静气之间兀然一声喷嚏响来。 忍无可忍! 见司马赋及冷着一张脸立在原地,谢容抬手揉了揉鼻子,“打喷嚏这种事也不是本公子能控制的啊,月玦就是想我又能怎么办…” 谢容正说着,兀然只觉司马赋及周身厉然一寒,本是凝冰的眸子已然怒火暗燃,紧攥的拳头已然咯咯彻耳。 “别生气别生气,好汉不生好汉气,你我还是好兄弟!既是我打扰了你办案,那我现在帮你查案就是了,如何?” 谢容生怕当真惹怒司马赋及,扯了张笑脸迎上,然方靠近司马,却见其兀然抬手摁了他头上狠狠按下。 待谢容反应过来睁开眼时,自己的鼻子竟已要触到案上尸体的脖子上! “好啊,你查。你若是查不出来个所以然,我就将谢荀在家之事告诉皇上,到时你们谢家,便是欺君之罪。你也不用想着逃跑,我会亲自率人前去谢府捉拿。” 血腥之气浓浓入鼻,谢容猛然抬臂打掉司马赋及摁在他头上的手,挣扎着站起身后恶狠狠瞪着眼前人,“你怎么知道我兄长未曾云游?” “我知不知道并不重要,关键是秦昊知不知道,还不快查?” “你、你真把本公子当你属下使唤了?你当…唔…” 桃花眼中蕴着不服不甘之色,谢容扬声一句却被司马一个闪身上来堵了嘴,“你这么大声可是怕门外之人不知道你是假扮的?” 谢容口唇被司马赋及大手牢牢捂住,一时说不出话,只怒瞪着双眼盯着他。 未几谢容双手用力将司马贴于自己嘴上的手扒下来,连呸几声似是嘴里有甚脏东西一般。 “司马赋及你这个混蛋!竟然敢用摸过死尸的手捂本公子的嘴,恶心死了!” 虽是气狠狠的话,但思及司马赋及言语确实有理,适才自己声音确实过大。若真是被人知晓他是假扮的,被朝廷治罪倒是小事,他堂堂墨意阁阁主扮作司马赋及属下之事若是传扬出去,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说够了?” 司马赋及冷言一句,言罢眼眸扫向案上尸体。 谢容会意,知晓司马赋及意思,挽了挽衣袖俯身过去查看尸体颈上伤口。 二人一时无话,谢容知晓司马赋及所言将他兄长未曾云游之事告之皇上不过是吓唬他的。如今自己帮他查,也不过是看在师出同门的情分上。 “一剑封喉,伤口浅而短,深不过三厘之间,正于颈间命脉之上。凶手是个武功高手,所用应是一柄软剑,且,是个左撇子。” 未几,谢容起身,行至司马赋及身侧将适才摸过尸体的手于司马肩上擦了两下。此时谢容一脸正肃之色,丝毫不见适才玩闹之气,一双极是好看的桃花眼眸矍铄熠熠,辉耀着自信。 司马赋及闻言,亦未在意谢容在其身上擦手,侧身一步靠至摆放尸体的案前。 谢容说的他已知晓,只是凶手是左撇子一点,是何处看出来的? “何以见得凶手是左撇子?” 司马赋及沉言一句,谢容闻言微怔片刻后,长眉一挑嘴角勾笑,双臂抱于身前得意洋洋行至司马赋及身后。 “怎的,堂堂司马大将军也有不晓得的地方了?” 闻言,司马赋及不置一辞,谢容只当是他心有不服又舍不下脸面问他。当即心中更是得意,既是舍不下脸面,本公子偏偏逼你舍下。 “你软下语气求我,我就告诉你。或者你笑上一笑,我好像还从未见过你笑。当然,冷死人不偿命的冷笑便罢了,本公子衣衫单薄受不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零五章 梅开需堪折 谢容抱臂靠于尸案上,一脸佻笑的看着面色阴郁的司马赋及,好像眼前人并不是西风战神不败将军,而是他一掷千金只为博一笑的美人一般。 “怎的,软又不肯软,笑又不愿笑,可是不想知道为什么凶手是左撇子了?” 司马赋及抬眸,两道寒芒如锥刺于眼前笑的一脸得意之人身上。 “你不用这般看着我,本公子又不是吓大的。今日你若是不给本公子笑一个,你休想再从我口中知道半点消息,以后也别想让我帮你打探跑腿。” 谢容迎上司马赋及冰刃一般的眼神,抱臂于胸的双肩无谓耸了耸。然正当他一个白眼未剜到司马赋及脸上,那人却兀然靠近将他定于原处动弹不得。 “司马赋及,你这是做什么?要打就真刀真枪的干一架,点我穴道算什么本事,快给本公子解开!” 除了嘴能说话,眼皮能眨,谢容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他一直觉得司马赋及最多也只是吓唬吓唬骂他几句,一时没有防备竟被他定在尸案上。 “还想看我笑吗?” 谢容股腿靠于尸案上,此时司马赋及居高临下睥睨着他,“我并不想浪费时间,你是如何知道凶手是左撇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我已知道凶手是左撇子,这一点已经够了。” 低沉阴寒的声音飘进谢容耳中,谢容抬眸对上司马赋及暗隐得意的面容,咬牙轻呸一声:“无耻!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了,为什么还将我定住?” “自是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将如何知晓凶手是左撇子之事说出来,我就放开你。如若不然——我笑你是看不到了,我倒是想看看你哭。” “你、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哪有要看人家哭的!”谢容一个白眼剜向司马赋及,须臾又兀自嘟囔一句:“再说了,就算要看我哭,也不用这般点我穴道。我现在动不了,怎么能哭的生动?” 吭—— 谢容说完,便听身边一声吭吭巨响,股腿倚靠的尸案豁然一震。 谢容斜斜侧了眼眸看去,司马赋及紧握的拳头结结实实锤砸在长案上,寒眸微阖的脸上,凶怒奔涌间泛着无力与无可奈何。 “大将军?” 吱嗝一声门开,适才屋中一声巨响惊动了门外的人。马先知推门而问,却见司马赋及双臂撑于尸案,微俯的身躯似是压着无尽寒怒,一旁一挺甚是陌生的背影,然看穿着应是京机厂的人。 “滚出去!” 简短三字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马先知纵是心中有疑也不敢在上前过问,夹着脑袋退出屋去紧闭了房门。 “谢二公子,请回府罢。” 司马赋及起身,抬手解开谢容身上穴道。 身子一下之间恢复自由,谢容当即甩了甩已酸麻的胳臂。然听适才司马赋及语气低沉,且竟然叫他谢二公子,甚至用了“请”这种绝不可能从司马赋及嘴中说出来的敬辞,想来是着实被自己气着了。 “真生气了?我只是看你天天绷着一张脸,想逗你玩玩而已。干嘛当真啊,不笑就不笑呗!” 谢容揉着手臂凑与司马赋及身前,却见那人只顾盯着案上尸体,声色不显间离他远了几步。谢容知晓这是司马赋及心中还被气堵着,当即又撇撇嘴死皮赖脸凑上去。 “其实看出凶手是左撇子这件事是很简单的,你之所以没看出来是因你不擅用剑。你向来惯用长枪长戟,枪戟刚而重,招式大开大合,左右横扫之势威力相当,自然无所谓如何起势。而剑则不同,长剑软而轻,蛮力不成,追求灵巧,要显威力必须找准方向一击致命,何况是软剑。” 谢容正色而言,一番言语下来见司马赋及面色稍有松动,低敛的眼皮一抬扫向他来。谢容会意,心下暗笑,这可是司马赋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看这三具尸体脖颈上的伤口,皆是开在咽喉右侧,伤痕右深宽而左浅窄。” 谢容将三具尸体的头颅皆扳向左侧,露出右半脖颈。 “虽然这三具尸体身上皆有伤口,然却是连贯的,也就是说,凶手是一剑连杀三人,而伤口皆开于脖颈右侧。试想若是你是凶手,肯定会选一个最宜发力的方向才能保证一举挥杀三人。你善用右手,自然是自左起势,于右收尾,伤口又会在尸体哪边?” 谢容言罢,一双桃花眼眸凝于司马赋及脸面,似是期待他认同一般,然良久却不听其言语。 “怎的,如今本公子都告诉你了怎还生气,难道是我说的不对吗?” 听闻谢容闷闷嘟囔一句,司马赋及淡淡瞥了他一眼,“谢谢。” 刚要重新倚靠在长案上的谢容听司马赋及说谢谢二字,瞬间惊的腿弯一屈险些扑落地上。 “本公子没听错吧司马赋及?”谢容煞有其事的探出小指抠抠耳朵,一脸狐疑凑于司马身前,然却被一记寒光刺回。 “啧,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不过既是你说了谢谢,那本公子也便收下了。其实不用和我如此客气的,毕竟这等小事与本公子来说,区区小菜一碟罢了!” 司马赋及抬眸,见谢容拇指掐着小指指腹说的一脸得意,墨瞳一闪:“既是无需与你客气,那便随我来罢。” “什么?去哪?”谢容笑容止收,一双桃花眼中带了三分防备之意。 “带你去京机厂别处游览一番。” 司马赋及言罢便朝门口走去,谢容愣在原地剑眉紧蹙,带他去京机厂别处游览,司马赋及可有如此好心? “莫不是你又耍什么花招,故意骗本公子的罢?” 虽是疑问之句,然谢容言语之时却已趋步跟上。行于前面的司马赋及闻言,脚下步伐微顿,“怎会?” 那厢秦楼安搀了皇后自鉴梅园回昭阳殿之时,已是皞日偏西,未时初刻。二人方至正殿之中,便见一人搬了一口箱奁迎了上来。 “娘娘,公主,这是适才掩瑜阁中小德子送过来的,说是月玦太子的遗物。”小喻子说着,将手中搬着的箱奁放置于秦楼安身前。 “哦?既是玦太子的遗物,怎的送到本宫这里来了?” 皇后垂眸凝看一眼地上的楠木小箧奁,须臾又抬目而上,看向秦楼安。 “母后,是孩儿吩咐小德子将玦太子遗物敛整好后送过来的。”秦楼安见母后如此看她,想来母后定是已知晓了这是她的意思。 听秦楼安如此坦率应下,皇后只淡淡瑾笑,默而不语。 “母后,此既是玦太子的遗物,放在母后正殿之中恐有不吉,孩儿还是将其带回偏殿放置为好。适才母后于鉴梅园中赏梅这般久,想来定也累了,还请母后先回凤榻歇息片刻,孩儿一会儿再来陪您。” “去罢。”皇后笑眼相嘱,言罢又看向一旁小喻子:“还不快帮公主将玦太子遗物搬至偏殿中去?” “是,奴才这就去。” 小喻子躬身应下,顺势将地上楠木箱奁重新托于臂上,待秦楼安福身向皇后行一礼后,随跟在其后出了大殿。 “小喻子,你胳臂上的这道疤是怎伤的?” 闻言,小喻子一愣,抬眸见身旁秦楼安凤眸落于自己右臂上,才发觉自己搬箱奁之时不甚将衣袖翻卷上来半截,一道狰狞伤疤豁然显露于外。 “回公主,奴才小时候曾给大户人家做过短工,这疤还是那时候劈柴时留下的。也正是因为伤了胳膊好一阵不能干活儿,主家便也不要奴才了,所以奴才才进宫。” “原是这样。如此明显的伤疤,当时伤口必是极深,若是处理不慎不及时,且不说失血过多而亡,纵是不幸染了破风之症,你这条命也算是交代了。” “公主说的是,奴才之所以能捡回一条命,得亏了曾与主家大夫那学的一点止血医术,扯了衣服布条将血止住才保了命。不然奴才也没有机会进宫,更没有机会侍候娘娘与公主。” 听小喻子附和而言,秦楼安浅淡一声应下。 “奴才这疤这么丑,适才惊吓了公主?若是如此,奴才实在是罪该万死!”小喻子说着,略略动了动箱奁将衣袖往下压了压,“ “无碍,本宫见过比你这般疤狰狞丑陋上百倍不止的。” 月玦伤痕累累的胳臂瞬间浮于脑海之中,犹记当时他说他不愿伤害他人,便只能以切肤之痛受得心智清明。 如今月玦甍逝于西风皇宫,消息亦被父皇压于众人口中,想来那个被他安置于寻常人家的姑娘,定不会知晓,为护她而甘愿伤害自己的兄长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如此也好,总归还有个盼头。 “公主,您看要把玦太子遗物放到何处去?” 小喻子于身后轻声一问,秦楼安神思回转,原是不知不觉间已进了偏殿。 “将东西放于案上你便退下罢。” 秦楼安抬手指了一旁金丝楠木桌案,小喻子会意,将手中箱奁置于案上后,躬身朝秦楼安行一礼后便退出房门。 偌大偏殿仅秦楼安一人,匀匀喘息之音萦于耳边。 她迟疑不决,是否该将箱奁打开,月玦到底还留了什么于这尘世之间? 凤眸凝于箱奁上花纹,一遍一遍描摹良久,似是要将其镌刻心上一般。沉寂良久,犹豫再三,终是轻抬玉手将掩阖的楠木箱奁打开。 淡淡雪莲香气自奁飘忽而出,白衣如雪静置于顶。秦楼安玉手自箱奁木沿滑至白衣之上,触手细腻柔软,却是冰凉无温。若是所记不错,祈慕院中初见之时他便着此白衣。 覆手平抚之间,兀然觉衣下似有凸起之感,秦楼安心下生一抹异样,将上方衣衫一一取出之后,一卷宣轴豁然横亘箱底。 雪锦缎带将卷轴束起,似一抹暖带环于妙女纤纤细腰之上。秦楼安方要伸手将雪锦缎带解下,却又犹豫止手。 与无情衣物不同,字与画皆是创作之人情志表达,如今她若是擅自将此轴打开,无异于窥视月玦情志。如今月玦虽已甍逝,但她如此翻看他的卷轴字画是否也太过无礼? 秦楼安如此想着,然却觉手中卷轴灼灼生热,似有一股神奇之力吸引着她。执卷之手微微颤抖,凤目轻阖扪心自问,心脉深处似传来一声响如洪钟般的声音,叫嚣着让她开卷而观。 远处琼楼玉宇,宫树落白似千梨;近处苔枝缀玉,香瓣纷飞绽万梅。远近之间,雪与梅花共分天地赤白。眼前,则是一袭淡绯长衫随风飘扬盈暗香。 女子冰肌玉姿,端手而立于香雪海前,赤梅照面,玉靥似沾染三分梅红,凤眸微敛垂于眼下一剪疏梅,柔光流转,巧笑倩倩。 她终是依从本心将画展开。 “梅堪折…” 秦楼安凤眸落于卷边飘逸三字之上,呢喃一声吟吟轻笑出声。 画上女子的面容她再是熟悉不过,没想到自己当时随口说的一句,他倒记下了。也不知,此画他何时替她作的,怎得一直不曾给她? 梅堪折? 心头反复品琢题于画上三字,然秦楼安却是如何都猜不到月玦此意为何。依着她对月玦的了解,若说只是字面之意,她是如何都不信的。 冥思苦想之际,秦楼安心下兀然一沉。她怎的又因这等无关紧要之事出神于此,她分明还有重要之事要做。 玉手轻抬将画卷完全展现于眼前,深凝一眼后,又细细翼翼将其卷收起来,最后复将雪锦缎带系回原处。 将画卷放回箱奁中时,她却莫名轻笑出声,亏得她未曾听佑德之言让月玦遗物随他而去,也幸得她将画轴打开看了,原是月玦还留了此物于世。 画上之人本就是她,这画轴也本该归她。 秦楼安将楠木箱奁仔细收好后,出了偏殿直奔昭阳殿内寝。方行至珠玉翠帘外未曾入内,却听内寝一声低啜之声。 “娘娘,您快些别哭了。” 朱砂细细的声音传出,秦楼安拂帘入内,皇后知晓有人进来了,忙执帕轻轻试了眼角珠泪。 “安儿回来了,玦太子的遗物可都安置好了?” 皇后回身见来者是秦楼安,忙扯了一抹笑上前拉了她手,“不过是去了偏殿一趟,这手怎的这般凉?” 闻言,秦楼安未曾言语,只深深凝看着身前母后,可是见了月玦遗物后彻底信了月玦甍逝,才有如此悲恸泣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零六章 翻手覆云雨 凤眸湿润似凝了一层薄雾,长密卷翘的鸦睫亦串了细细雾珠,皇后螓首微颔略显局促。 “母后,孩儿没事,许是偏殿之中许久不曾住人,所以清冷了些。” 秦楼安曳笑,将攥于皇后掌中的手轻轻抽出,挽了赤缎金凤广袖将皇后搀回榻上。 她知晓母后不愿让她知道她伤心落泪之事,所以她便也干脆装作不曾看见。如今该说的也好,不该说的也罢,她都已经说了。母后是聪明人,想来不会因两个归尘之人执迷不悟,固囿自己。 “朱砂,本宫腹中有些饥饿,你且去小膳房备些吃的来。本宫要吃糖醋鳕鱼丸,一品豆腐羹,园林香液鸡,蟹粉狮子头,砂锅三味和红油猪手。” 秦楼安漫不经心一开口便是六道奇精珍馐,躬身于身前听命的朱砂瞬间柳眉紧蹙,杏目生疑。 “朱砂,适才公主的话没听到吗?怎的还不快下去准备?” 一声清肃之音传来,听闻皇后催促,朱砂抬头,一张俏秀小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回娘娘,可否劳烦公主再说一遍…适才奴婢没有将菜品记全…” 闻言,秦楼安亦未曾怪罪朱砂,自榻缘站起身,玉履轻抬靠近朱砂,居高临下睨着那张鹅蛋笑脸,一字一顿将适才所说菜品命重复一遍,连顺序都与适才所说一般一样。 “这下可记清楚了?” “回公主,奴婢记清楚了,奴婢这就去小膳房为公主备膳。” 朱砂躬身应下之后便退出珠玉翠帘,皇后见此,轻笑而言:“安儿故意将朱砂支开,可是有什么重要之事与母后说?” 闻言,秦楼安浅笑坐回榻上,“看来孩儿这点小心思,已经被母后看穿了。” “适才你要吃的这几样菜,没有个把时辰可是做不出来的。若当真是饿,怎会挑这些个繁琐难做又费时费力的菜式吃?” 皇后溺笑凝看秦楼安一眼,伸手指了指榻边锦杌示意她坐下,“所以,安儿到底有何重要之事告诉母后?” 秦楼安会意坐下,亦不再耍卖关子,“母后,孩儿怀疑昭阳殿中的奸细,应该不止一人。” “不止一人?” 皇后闻言,本是带笑的眉眼惊疑问瞬染,“安儿,朱砂是否是奸细叛徒之事尚未确定,怎的如今又多出他人?” “母后不要过度惊慌,没有直接证据之前一切都是猜测怀疑。不管隐藏于昭阳殿中的奸细到底有几人,有一点却是非常确定,那便是他们的目的绝不是单纯的谋害您的性命。” “是啊,他们潜伏昭阳殿中若只是为了杀害本宫,想来当初有机会下手之时便不会用什么蛊虫,直接砒霜鸩毒,岂不是早就将本宫送了西?” 适才秦楼安顾及着母后未曾将话说的直接,现下却听母后自己如此开门见山将话说出口,想来母后定也知晓,在这一场未知迷局中,自己不过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母后且放宽心,不管这些奸细背后之人是谁,也不管他们所谋到底为何。只要有女儿在,万不会再让他们伤害您与父皇。” 凤眸垂于紧握了自己手掌的一双白皙玉手上,皇后瑾笑淡淡。 “怪不得你父皇经常说,若你是男儿身便好了,这样太子储君之位,也不至于迟迟定不下来。如今国储未定,你三个皇兄渐有离心离德相争夺嫡的苗头,朝中重臣亦有分帮结伙之势,你父皇,已是心力交瘁。” “母后…” 她一直以为母后不准她过问朝堂之事,是因母后自己厌烦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亦一直以为母后对朝堂一无所知,不曾想今日竟从母后口中听到这番话。 “怎么了,安儿莫不是当真以为母后只是个囿于深宫的无知妇人?” 皇后见秦楼安满目震惊的看着她,浅笑之间凤眸华闪,似蒙尘明珠重又绽放灼灼璀璨。 “如今母后已过了善谋城府之岁,所求只不过是安稳度日罢了。殊不知母后年轻气盛之时,亦是反手为云,覆手成雨。不然仅凭一份最是倚靠不住的帝王宠,安能尊享凤位执掌六宫二十余载?” 听闻皇后如此言语,秦楼安惊愕之际又多一分安心之感。原是母后并非不知人心险恶,亦不是不知后宫争斗残酷,只不过是不屑去争,不愿去斗。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母后不屑大动城府算计他人,他人却有谋害您之意,且已是迫不及待动手了。所以还请母后暂先将安享清闲的心收一收,如今我们是不得不斗,不得不争。” 闻言,皇后颔首点头应下,与前次答应秦楼安时不同,如今皇后面色之上,已毫不见敷衍之意。 “母后知晓了,安儿放心罢。你适才既是说昭阳殿中潜藏的奸细不止一人,想来除了怀疑朱砂那丫头,定是另有怀疑之人,他是谁?” “看过母后这次当真是将孩儿的话听进心里了呢!” 秦楼安打趣之际,凤眸略略扫向珠玉翠帘,须臾凑近皇后耳边耳语一句。 “这…?” “母后不必惊疑,越是看似不可能之人,越有可能是。且孩儿并不是无端猜忌,如今此人与朱砂一般,已有多处可疑之点。只是若要找到实锤证据,想来还得从昨夜金匾后砸落下来的三具尸体身上寻找。” 听闻秦楼安如此言语,皇后知晓她话中之意,想来又是要身涉前朝了。 “安儿,这般时候你父皇多于朝龙殿中,你若执意要亲查此事,也得先过问了你父皇的意思。想来那三具尸体如今在何处,你也要过问你父皇罢?” “母后?”秦楼安心下惊喜兀然站起,眸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母后这可是不反对孩儿参涉朝政了?” 见秦楼安凤眸之中星子摇曳,皇后一时忍俊不禁,“女儿大了自是管不住的,何况还是我凤弄歌之女?如今纵是本宫不愿,不也是拴不住你?” 言罢,母女二人相视一眼皆是浅浅生笑。 “既是如此,事不宜迟,孩儿这便去朝龙殿见父皇,还请母后独在殿中之时务必万分谨慎小心,莫要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母后知晓了,你尽管放心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罢,不用担心我。” 皇后倏尔一笑,给予一记心安之色,秦楼安会意,心稳于怀,出了内寝直奔朝龙殿。 路经掩瑜阁之时,秦楼安脚底步伐微顿,略略抬眸看向二层廊台。 兀然,秦楼安铮然停步,心下豁然一沉,她怎的像是在轻启的半寸轩窗缝隙之中,似见一抹青衣? 未几,秦楼安心下轻笑,没想到她竟出了错觉。 近些时日来,皆是月玦与她一同查案办事,自己也一直视他为得力帮手,扪心自问而言,有月玦在,她纵是觉莫心安,犹其是看向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之时。 “玦太子,您身体不好,还是快于榻上歇息罢。” 此时掩瑜阁二层寝卧之间,月玦靠于轩窗后寒眸低敛,心脉跳动间涌动凌凌慌乱,他似多年都不曾有过这般感觉了。 适才若再多贪看一眼,想来他假死之事便是要暴露于她了。 “伯玉,出宫来回一路之上可还顺畅?” 略定心神,月玦言语之际行至桌边坐了凳上,如今他已仰躺半日,再要卧回榻上非但不能养身,反而使令腰肩酸乏腿肢僵麻。 “玦太子放心罢,一路之上颇是顺畅,不曾出得半点意外。” 伯玉随其站至桌案边,月玦含笑应下未曾言语,但见其面上似有隐忍之意,像是有话欲言一般。 “你可是想问,我为何不将自己未死之事告诉暻姳公主?” 闻言,伯玉心下一怔,适才他亦站于窗边,暻姳公主兀然驻足看过来的一幕亦落入他眼中,而月玦却是当即闪身躲隐于窗后,似是不愿让暻姳公主看见他。 虽说月玦假死之事现下若暴露,难保皇上不会治他个欺君之罪。可是他看得出来,暻姳公主对月玦应是在意的,如今月玦未死却不告诉她,不是徒惹了人家伤心吗? “是,看得出来暻姳公主是担心你的,如今你既然没死,为何不告诉她?难道就不怕你装死装够那一日,她知晓后怪你骗她?” 伯玉言语不轻不重,话中甚至藏有一分责怪之意,月玦闻言,修长剑眉一挑,“看不出来,伯玉还惯是体恤姑娘家的心思。这般怜香惜玉,以后伯玉妻室可是有的福宠享了。” “玦太子莫要打趣我了,伯玉只是不知玦太子此番用意为何。难道你就真的不在意暻姳公主是否因你甍逝而难过?” 闻言,月玦浅笑盎然,白皙骨指复又探向颈间挑绣翠竹。 先前伯玉看到月玦此举之时,他只当是月玦无意为之,如今这番看来,倒像是这几叶翠竹有甚神妙之处,然他却是看不出这处刺绣有何与众不同。 “伯玉,我嘴巴里没有味道,想吃些东西。” 月玦轻语一句并未答伯玉之问,然此时伯玉亦未回复他话,只一双眼盯于他颈上,失神一般一眨不眨。 “伯玉。” 兀然觉头上轻浅一痛,伯玉回神,月玦已然站于身前与他不过咫尺之间,手上还捏着一柄阖面玉扇。 “玦…玦太子,您适才可有说什么话?” 伯玉垂眸凝于月玦手上玉扇,他跟于佑德身边亦曾见过各式宝扇,然竟无一柄于月玦手中这般一样,想来适才便是这东西轻敲在自己头上。 “我说我口中乏味,想要伯玉帮我寻些膳食。” 闻言,伯玉愣怔片刻后似是兀然之间想到什么,探手入怀摸出一方油纸,“这是我适才出宫时买的,玦太子若是不嫌弃便吃罢。” 说着,伯玉将手中油纸置于桌案上层层展开,最后一层油纸尚未打开之时,便闻一味酸甜相掺。 “原是糖球。” 月玦浅笑,抬手捏起一枚浑圆糖球置于眼前,白糖包裹赤红棠球子,如皎皎琼雪覆于红梅之上。 “没想到玦太子也知晓此物。” 白糖的甘润与棠球子的浅酸交锋于唇齿之间,口中乏味之感顿时偃旗息鼓。月玦一颗入肚,口喉之中尚留几分淡淡鲜涩,这般味道,可是月瑾最爱。 “我尚于东景之时曾吃过,没想到如今竟占了伯玉便宜又得尝此鲜。” “玦太子不嫌弃便好,若是太子日后想吃,我再出宫买来便是。” 听闻伯玉轻快而言,月玦又执一颗放入口中后复将油纸一层层包裹回去。 “你纵是有功夫在,出宫亦是冒险之举,若无紧要之事万不可擅离宫中。你应该知晓被抓的后果,所以切莫因此小事而乱大局。” 月玦转身,将油纸包沉沉放回伯玉手中,似是将什么重要之物交托给他。 “多谢太子教诲,伯玉记下了。” 那厢秦楼安身至朝龙殿之时,佑德公公手执避尘候在大殿门外,见秦楼安前来,忙迎了上去。 “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佑德公公平身罢,怎的公公不曾侍奉在父皇身前,倒是立在殿外?” 闻言,佑德起身后回头看了眼雕龙刻凤的朱漆殿门,回过头时面上亦是苦恼之色,“公主有所不知啊,皇上近日来被城中宫中多事相缠,如今月玦太子死了更是烦躁的很。所以…” “所以公公怕父皇迁怒于你所以便侯在门外?” “哎呦公主殿下——”佑德惊叫一声,复又急急解释,“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若是能为皇上分忧解劳,纵是砍了老奴的脑袋,老奴亦是心甘情愿。适才是皇上说老奴晃在他身前惹得他更是心中烦乱,这才让老奴出来了。” “公公不必如此,本宫自是知晓公公一心为我父皇着想,适才本宫也不过是与公公开了个玩笑而已,还望公公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见秦楼安和善而言,佑德紧绷得面色舒缓了些,“公主这玩笑可是一点都不好笑啊!” 佑德陪笑一句,复又正了脸色,“那不知公主此次前来所谓何事啊?若是不是重要之事,还是请公主先行回去罢,莫要这个时候触皇上得霉头啊!” “本宫此次前来是为察查昨晚昭阳殿闹鬼之事,还望公公替本宫通传一番罢。” 闻言,佑德稀疏的眉头一皱,目色深沉看向秦楼安,“公主啊,依老奴看,公主还是回去罢。这…这皇上也不知是怎的了,现下正恼着皇后娘娘呢!您现在来提昭阳殿中事,岂不是正往皇上气头儿上撞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零七章 不隐月之殇 父皇与母后置气,莫不是因为母后心念月扶天之事? 秦楼安凤目微闪,见佑德收颔着脑袋煞是为难,想来是怕他去通报之时受父皇怒火牵连。 思及适才佑德所言若能为父皇分忧解劳,纵是砍了脑袋也心甘情愿一句,秦楼安唇角微弯,勾了一抹讽刺。 “既是如此,那本宫也不为难佑德公公了。” 秦楼安浅笑轻语,佑德听了顿时喜笑颜开哈腰点头,然下一刻却是一脸褶笑僵硬在面上。 “公主,您这是何意啊?” 见秦楼安甩袖绕过他便直直往殿门走去,佑德反应过来后当即冲上去拦了。 “本宫何意?”秦楼安玉履住停,秀眉轻挑似柳梢,“既是公公不予本宫通报,那本宫自然也不为难您,只好自行入殿面见父皇。只是本宫不知,公公这番阻拦又是何意?” 闻言,佑德恭恭敬敬朝秦楼安行了一礼,“公主殿下,老奴哪敢拦您的尊驾呐!只是现在皇上确实恼着皇后娘娘,您现在进去定是讨不了好的,您又何必自寻苦恼呢?” “本宫知晓公公是为本宫着想,然本宫行事言语又岂是不晓得分寸之人?公公大可放心,本宫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会惹了父皇生气。且纵是父皇恼怒于我,这把火也不会烧到公公头上。” 秦楼安清寒一语言罢,便不在理会佑德,直直开了朱漆殿门跨步入内,殿门掩阖之际只听身后佑德一声沉沉叹息。 听闻殿门响动声音,仰面靠于九螭龙纹椅上的秦昊微睁了双目。见来者是秦楼安,双目之间一抹狐疑一闪而过来不及捕捉。 “安儿不在昭阳殿陪你母后,怎的跑到朕这朝龙殿里来了?” 秦昊正起身子,威严端坐靠于龙纹椅背上,衮龙金袍上金线挑绣的金龙瞬如活得一般,随着秦昊动作盘盘而动。 秦楼安双颊曳笑,见父皇此时并无以往见她时那般和蔼可亲,她知晓,现在头戴平天金冠身着衮龙金袍的人是皇上,而不是父亲。 “儿臣恭请父皇金安。” 秦楼安倾倾福身,礼数行的周周全全,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虽她向来不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然身为公主,这些宫规节数却是不得不熟稔于心。 秦昊凝目看着案前福身行礼之人,晦暗的双眸又深沉了几分。 他的这个暻姳公主向来行事洒脱,今日怎的突然如此行规守矩起来? 凝看着秦楼安低垂的眉眼,秦昊只觉一股疏离之感氤氲而生,不由得心下一沉。 “平身吧,安儿,你来朝龙殿寻父皇有何事?” 听得秦昊沉沉一言,似是才看到她行礼于前一般。 秦楼安站直了秀腿撑直了纤腰,面上嵌的是贵女瑾笑,神韵之间与皇后三分相似。 “父皇,儿臣此番前来是想向父皇进谏。” 秦楼安知晓佑德适才所言绝非谎话,如今父皇确实恼着母后,不过这也怪不得父皇。试问世间哪个男人知晓自己妻子心慕他人而不恼不怒? 更何况,父皇身居九五至尊之位,是天下最尊最贵之人。 伴君如伴虎,纵是她身为公主,是眼前人的亲生女儿,此时也万不能直提与昭阳殿和母后有关之事,不然天子怒火烧焚之下,殃及的便不仅是她与母后了。 “进谏?”秦昊生疑,沉声问道:“不知安儿要谏何事?” 听闻秦楼安开口未言昭阳殿与皇后之事,秦昊紧锁的眉头略略舒展。他心知肚明,那会在珠玉翠帘外,她应是将自己与皇后的对话听了去。 这等辱他龙颜折他皇尊之事被他人知晓,若不是此人是他的亲生女儿,只怕现在已是碎尸万断。 然纵是他的亲生女儿,也不能谈及如此之事! “儿臣此番要上谏之事乃是恳请父皇勒旨下令,严禁西风境内种植罂子粟,严谨淬制买卖鸦膏。” 秦楼安声色淡然,不轻不重的语调响于丹楹刻桷的朝龙大殿中,平添三分庄肃之气。 见父皇本是靠于椅背上的身躯正坐挺起,看她的双目愈加晦不见底,三分惊疑与三分审视显现易见,剩下四分意味难琢。 “父皇,儿臣知道丞相张襄大人亦曾进谏过此事,想来父皇定是已知罂子粟与鸦膏之害。所以儿臣亦恳请父皇立下严旨,严禁此殃祸黎民蚀蛀国本之大害。且,此也是月玦太子生前夙愿,还望父皇恩准。” 秦楼安躬身站于案前,凤目垂敛落在自己交握端于腹前的手上。 “安儿此番前来,就为此事?” 几息之后,一声颇不以为意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秦楼安抬眸看去,原是父皇已长身站起,幽深双目斜斜睥睨着她。 “父皇,此事既然值得张丞相进谏,想来已不是小事。还望父皇莫要小看小小罂子粟与鸦膏,试想若是西风百姓尽害鸦膏之瘾,农者不桑,畜者不牧,樵者不伐,商者不易,学文习经者不思中举,届时我西风不便宛如一具无魂空壳?” 秦楼安笃笃而言,秦昊闻之心下惊然一骇,且不说其他,只言农者不桑一点,若是阡陌良田无人耕种,朝野课税何取,国库何物而充? “安儿一直站着作甚?快些坐罢。” 秦昊指了指一侧紫檀交椅示意,秦楼安会意,略躬一礼谢过后便坐下。 适才她站于殿中如此久,定是父皇故意为之,如今竟赐她座,想来是父皇觉她适才言之有理,心中不顺之气稍稍舒畅。 “安儿适才所言可谓一语惊醒于朕,前些日子张襄上谏此事之时,代王代衡曾言罂子粟与鸦膏可做药用,且买卖之利丰厚,乃是利民富国良计。竟不知背后有如此多的弊端所在,这倒是是朕失察了。” 听闻父皇言及代衡,秦楼安心中兀然想到代朝颜。 朝堂之上代衡鼓吹罂子粟鸦膏之利,后宫之中代朝颜将混有罂子粟花汁的玉蝶香赠与母后,这父女二人对罂子粟的态度,可实在是令人生疑。 “安儿如此失神之态,是在想什么? 一声响响,秦楼安神思回转,见父皇正负手于背审视着她,秦楼安扯颜一笑,“儿臣是在想父皇可是同意禁绝罂子粟了?” “嗯,明日早朝之时,朕便大宣天下,西风境内严谨种植罂子粟,禁绝鸦膏交易。前些日子张襄上谏之时曾说,洛城之中已有多处鸦膏买卖之所,朕要一并拔除。并令大理寺补修西风刑讼之法,凡有私下种植罂子粟私售鸦膏者,皆以刑惩之。” “父皇圣明。” 秦楼安站起身,于秦昊面前恭恭敬敬行一礼。 见自己女儿面上笑意之中敬仰之色露显,秦昊不由得心中大畅,扬声朗笑几声后重新坐回龙椅宝座之上。 秦昊在打量秦楼安时,她亦在偷偷凝扫父皇脸面,但闻父皇朗笑之声灌耳,想来父皇此时心情已是不错。但还是不能直言昭阳殿之事,还需再捧哄一番。 “父皇此举不仅利于万民,功于社稷,也了却了月玦太子的一番心事,想来他于九泉之下,定也感恩于父皇。只是不知父皇要将玦太子甍逝一事压将多久,如此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秦楼安言语之时,凤眸一直凝在父皇脸上,但见父皇听她此言后脸上喜色顿收,长浓剑眉紧蹙如丘。不过父皇此般神态变化已在秦楼安预料之中,且是她故意为之。 “安儿可知,朕为何不将月玦死在宫中之事宣扬出去?” “父皇的心思儿臣不敢妄下揣断,只敢说说儿臣自己的看法。若有失言之处,还望父皇不要怪罪才是。” “无妨,安儿尽管说来便是,就当是你我父女之间聊谈心事。” 秦昊和善而言,示意秦楼安坐下说话,俨然一副慈父模样,与适才秦楼安初进朝龙殿时所见判若两人。 “父皇即是如此说,那儿臣也只管直言了。” 秦楼安略顿,复又沉声肃色言道:“如今玦太子初初搬入掩瑜阁中不过一夜半日,且父皇亦将此事大昭天下,现下若是传出玦太子甍逝的消息,难免惹人猜忌。” 言罢,见坐于上方的父皇脸色愈沉,亦未驳言,显然,她说的正是父皇心中所想。 “张景泰等太医虽然已查明月玦太子死于心脉郁结,且他尚居东景之时便已身中奇毒,命不过二十岁之言也是天下广传。然月玦甍逝于西风宫中之事若传出,难保不会被心存歹意之人妄加利用。若因此东景再行借机滋事,鹬蚌相争之间,必有渔翁得利。而且前一段时间冷剑鸣杀害尉迟将军嫁祸月玦太子之事,不便是有此居心吗?” 偌大朝龙殿一时沉寂静静,须臾秦昊一声长叹,萦于月梁回回响响。 “安儿所言正是朕心中顾虑。其实东景再行滋事倒是不惧,只怕朕抽调大军攘外之际,朝中兵力空虚,此时若是有人……” 秦昊言说一半,剩下半句虽囿于口中化作一声叹,然秦楼安心中知晓父皇所说乃是何事。 若是东景再行来犯,父皇必是会命司马赋及率军出征相抗。然此时司马赋及兵权已然旁落,骋平军又随三皇兄秦夜轩开赴西南,定危军亦被父皇收编改入金吾卫。 再行抽调雄军,洛城之中必是兵力空虚。如今朝堂之上,野心勃勃之人的滔天逆谋,其实早已是路人皆知。 “父皇,正因如此,所以玦太子甍逝的消息才不能瞒而不宣。俗言道,纸包不住火,月玦之死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试想若是有人在父皇将此事昭告天下前抖漏于世,彼时岂不是更惹人怀疑是我西风皇室谋害玦太子?” 闻言,秦昊搭于雕龙椅扶上的手兀然紧握成拳,铿然一声锤在身前长案上。 “那依安儿所见,此事如何处置为妥?” “依儿臣之见,父皇理应尽快将此事昭告天下,举国缟素万人皆哀,以国公殇礼操办玦太子丧事。另者须修国书一封至东景宣帝,深表哀悼之时,再商玦太子尸身是送回东景,还是留于西风,以此示我西风之诚。如此一来,既能堵了悠悠众口,又可彰显父皇为君者纳海胸襟。想来纵是有人欲借此事从中作梗,也寻不得半点噱头。” 秦楼安言罢,秦昊面色稍有舒缓,紧攥成拳的手掌微微松展,然一双深晦眼眸中,却是依旧未下定断。 “此事事关者大,容朕再想想罢。若是没什么事,安儿便先回昭阳殿陪你母后罢。” “父皇一直让儿臣陪伴母后,然父皇可知如今昭阳殿中混入歹人?昨夜昭阳殿金牌大匾掉落之时父皇正处下方,由此可见这歹人所谋堪比天大,如果不尽快查明,恐后患无穷。” “朕如何不知昭阳殿中混有奸细?又如何不知那大匾正是要谋害朕的命!” 秦昊兀然神情激动,胸中怒火尽作怒言激昂而出。 “朕已派人将昨晚昭阳殿中的三具尸体送至京机厂,勒令司马赋及彻查此事。” “父皇,司马将军虽是身领京机厂厂主一职,然为帅之道与为探之道大有不同之处。加之司马将军已受领冷剑鸣之案,洛城女子失踪之案。如今父皇再将昭阳殿之事交给他,恐大将军会力不从心。” 闻言,秦昊倦倦敛起的眼皮抬起,双目凝盯在秦楼安身上,“那安儿的意思是?” “儿臣请求协佐大将军共查此案,且对于昭阳殿中奸细,儿臣已怀疑之人。但若想证实猜测是否正确,还要从父皇送到京机厂的三具尸体身上寻找证据,所以儿臣恳请父皇恩准儿臣与司马将军一同察查此案。” 秦楼安言语之时长身站起躬于案前,秦昊深不见底的双目似一旋巨涡,无尽暗色尽纳其中。 司马赋及身承京机厂厂主一职已有一段时日,不说将交给他的案子彻查,纵是进展都未曾有过,每次问他案子之事都是用不痛不痒的话搪塞他,这其中可是另有隐情? 既是如此,让安儿与他一同办案,倒也是监视于他。 “朕,同意了。” 思虑良久,秦昊唇边龙须微动滑出几字,意味颇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零八章 司马疑吃醋 得了秦昊恩准之后,秦楼安不想再行耽搁,于秦昊福身行礼后便出了朝龙殿。 此时侯在殿外的佑德一脸急色,适才他竖着耳朵趴在朱漆大门上听着里面动静儿,可愣是什么都没听到。 现下见秦楼安云淡风轻般出来,忙凑了跟前去,“公主殿下…” “佑德公公可是想问,我父皇现在心情如何?” 佑德话未说完,便听秦楼安轻笑而言,当即也不遮掩曳笑应下。毕竟他这种人,表面看上去风光无两,其实不过是看皇上心情脸色吃饭罢了。 “公公放心罢,父皇已经气消,想来不久便会喊公公入殿侍候。” 秦楼安言罢,便不在理会愣在原地不明所以的佑德,脚下步伐甚是紧快的离去。 佑德皱着眉望着秦楼安离去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然正当其一口长息要沉叹出时,突闻朱漆大门后传来沉沉唤声。 “奇了!皇上竟当真唤我入内了!” 佑德轻甩避尘正了正衣襟,小声低吟一句佝偻着身子急急进了殿中。 那厢京机厂停尸处,谢容一脸不忿靠坐于尸案上,司马赋及当门而立,显然是不让房中人出去。 “说好的带本公子游览京机厂,一番下来皆是看这些不知死了多久的尸体!我看你分明就是将我当不要钱的苦力使唤!” 沉寂良久,谢容侧头朝靠于门框上的人轻呸一句。 适才司马赋及带他将京机厂停尸处多具尸身查看,挂于西城门的女尸,宫中青鸾殿的女尸,现在眼前这十二个大汉,司马赋及可当真是没和他客气! “此十二人,并非死人。” 司马赋及沉沉一声,未曾在意谢容剜在他身上凌迟一般的眼神。 “不是死人?”谢容轻哼一声,“不是死人你将他们放于停尸处?” 谢容长腿一蹬跳下尸案,将一字排开的十二人横扫一眼。 “你休想再骗本公子,这十二人分明已经死了。莫不是你故意如此说引得我好奇,进而让我帮你检查尸体罢?” 听闻谢容轻笑而言,似是识破了甚弥天大谎一般,司马赋及鼻叱一声,“月玦说活着,便是活着。” “月玦?”谢容山眉微蹙,目聚疑星,“你是说月玦见过此些人?” “纵是骗你,我亦不会拿他骗你。” 司马赋及冰寒声落,微抬眼皮对上谢容看过来的桃花眼眸。 二人相对而立,四目相接而视。兀然,谢容勃然一恼,大步流星傲然逼近,抬手便是一记重拳捶在司马赋及右肩上。 “你莫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亦让月玦费心费力帮你查这些案子罢?若当真是如此,此次救出月玦之后,我便带其归隐蓬莱,再不问这些俗扰世事!” 一音未落,司马赋及一双墨眸骤然凝冰,凌厉威压如万钧重戟刺向谢容。谢容亦是不甘示弱,气势利如破空长剑,正迎司马压来重戟。 二人无声对峙之间皆已暗动内力,朝堂司马大将军与江湖墨意阁阁主之间,或许早该有一场高下之争。 兀然,一声笃笃敲门声起,二人剑拔弩张之势瞬收于怀,化作一眼相识无言。 孰高孰低,未有定论。 “进来。”司马赋及沉声一句,应声开门进来一人,京机厂掌班冯平。 “大将军,暻姳公主奉皇上旨意,前来相助将军察查昭阳殿一案,现下正在正堂之中等候。” 秦楼安?皇上旨意? 司马赋及剑眉微不可见轻蹙而起,须臾心下轻笑冷冷。 身旁谢容闻言亦是心下一沉,这暻姳公主好好的清福不享不受,怎的还掺和这种事?还当真是不一般呢! “知道了,下去罢。” 冯平听命退下之后,室内无声无言。二人尬立门后几息之后,谢容瞅了眼司马赋及,面色悻悻。 “其实我知道你不会做那般事,适才我只是想借机报复你。谁让你骗本公子,还将本公子当不要钱的苦力一般使唤!” 谢容言罢颔首敛目,然良久却不闻身前人作声,“怎的,不过是捶了你一下,本公子又没用甚力气,难不成你还记恨上了?” 谢容说着便要作势抬手帮司马赋及揉揉肩,然还方触到他墨色衣角,便被其捏了手腕一把甩下,痛的谢容咧了咧嘴。 “适才冯平的话没听到?还不快滚出京机厂?” 见适才还挡着门不让他走的司马赋及现在迫不及待让他滚,谢容桃花眼中浮上一层薄怒。 “这可是看暻姳公主这般美人来陪你查案,嫌本公子碍事便要一脚将我踹开?看不出来,你司马赋及竟是个重色轻友之人!” “荒谬。” 见司马赋及依旧冷着一张脸,适才荒谬二字中似乎有心虚之感,谢容不禁嘴角微弯,勾了一抹黠笑。 “大将军,先前暻姳公主便对你颇是上心。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不如便与暻姳公主喜结连理算了。不然你这心思总放在某个男人身上,也不是办法呀!” 谢容说完,便觉一道凌厉掌风朝他劈来。好在他早知此言会惹怒司马赋及,身矫如燕闪身险险躲过,一跃出窗扬笑而去。独留了司马赋及一身戾气立在原地,未收掌风劈在一旁桌案,结实横木瞬间作了齑粉。 那厢秦楼安坐于正堂之中,前去通报司马赋及的冯平去而复返,却是不见司马赋及身影。 “回公主,微臣已将公主降驾光临京机厂之事通报于司马大将军,想来…想来大将军不时便来面见公主了,还请公主稍等片刻。” 冯平言语之际,躬着身子上前替秦楼安斟了一盏茶。 听冯平说及司马赋及之时略有迟疑,想来是他亦不确定司马会不会赏光来见她。思及那身清傲至极的白衣,秦楼安一时思绪萦缠。 玉手轻抬自案上端起茶盏,方要掩袖用茶,却见一袭玄墨麒麟金袍挺然入内。原是他穿墨色,更揽九天孤桀傲气。 雪瓷茶盏端于手中,不觉间盏身倾斜漾出些茶水烫在手背上,秦楼安回神,司马赋及已近身前。 “臣,参见公主殿下。” 不带一丝温度声音沉沉传出,秦楼安听进耳中,只觉手上烫的通红的肌肤都凉飕飕的冷。虽是恭敬之言,却不带半丝尊敬之意——罢了。 “大将军无须多礼,本宫这次来是奉我父皇旨意,前来协助将军察查昭阳殿一案。” 闻言,司马赋及声色未动,似是不曾听到秦楼安言语一番,墨靴稳稳踩地坐了一侧太师椅上。 见司马赋及眼皮微抬不曾舍她半记眼色,秦楼安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心中却是风雨晦涩。她竟然很想看,眼前这人万年不变的脸骤然而垮时的样子。 两人一时默而无言,立在一旁的冯平垂着脑袋偷瞥着眼前两人,他怎觉得这堂中光景如此怪异? 兀然,一个甚是荒谬的念头跃入秦楼安心头。先前她便觉司马赋及与月玦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不知现下司马赋及若是知晓月玦死了,这张凝霜一般的脸可会变色? 秦楼安如此想着,未几便当真问出口。 毕竟月玦甍逝之事亦不会再压将太久,如果她所料不错,明日早朝之时,此事便会大昭天下。 “司马将军可知,今日早些时候,月玦太子因心脉郁结甍逝于掩瑜阁中?” 凤眸一眨不眨凝在司马赋及脸上,心脏跳动间,迸涌着七分期待,三分惧怕。 她期待看司马赋及听此噩耗铮然而起声色瞬变,俱怕的是她尚不确定二人之间的关系,亦不知司马赋及知晓后到底会如何作为,万一冲动之下直闯皇宫? 然片刻过后,秦楼安并未见到她心中所想的种种可能,凄然而笑也罢,怆然而泣也好,皆不曾见。 司马赋及依旧似未闻一般靠坐椅上,脸上眸中,尽是漠然。 “公主来此,就为此事?” 司马赋及兀然挑眉抬眸,寒寒目光直射向她来。 秦楼安心下一怔,司马赋及如此反应,是之前的猜测有误,还是他这般浑不在意是装的? “本宫来此自然不是为了此事,只是顺便将此消息告之大将军而已。难道大将军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就无半分波澜吗?” “月玦之死,与臣何干?公主为何要告诉臣,臣又为何要起波澜?” “你、你…先前尉迟宏之事时,你对月玦不还是百般维护吗?现下怎的如此冷血无情?” “先前?”司马赋及依旧冷目相视,“有吗?公主误会了罢?” 司马赋及言语之时,秦楼安一直紧盯着他脸面,不放过他脸上眼中的任何神色变化。然若说他的浑然不在意是装出来的,她却并未发现任何一丝破绽。好像月玦与他来说,当真是陌路之人。 “罢了,本宫还以为大将军与月玦太子有私下之交,生怕明日父皇于朝堂之上公宣此事时,大将军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便想着提前告之将军,免得将军于朝堂之上心戚悲痛失了态。不成想,竟是本宫多虑了。” “不过是死了一个质子而已,还用在朝堂之上昭告天下?” 司马赋及声语中夹隐着一丝轻蔑之意,冷冷扎进秦楼安心脉之中,凉意瞬间蔓延而至四肢百骸。 就算他与月玦当真无私下之交,这几日里他二人也曾一同办案,甚至在雪衣布庄身陷密室之时,二人还曾共经生死,司马赋及怎能说出这般刻薄之话? 秦楼安轻扯嘴角勾了抹凄笑,莫非于司马赋及来说,何人都不能博得他心中丝丝关切吗? “月玦虽是质子,但如何说都是东景皇子。想来明日早朝之上,父皇除了将此事公之于众外,还会以国公殇礼为玦太子隆办丧事,到时即便是大将军,也需前去吊唁。” “公主来此若无他事,便请回宫。臣对月玦之事,不感兴趣。” “你…哼!本宫既是奉了父皇旨意来此察查昭阳殿怪案,怎会是无事!” 秦楼安听司马赋及言语之中已有不耐之意,便也不提月玦之事,“听我父皇言,他曾派人将昨夜昭阳殿中的三具尸体送至京机厂,如今尸身在何处?” “冯平,带公主去停尸处查看尸身。” “是。”冯平听着令,躬身行至秦楼安身前,抬手相请,“公主请随微臣来。” 闻言,秦楼安凤目微眯,清寒目光凌凌打在尚坐椅上的司马赋及,心下轻笑。 “怎的,本宫亲自辅佐大将军查案,大将军便是如此怠慢不识抬举?你让冯大人带本宫去停尸处查看尸体,你倒安坐不起。莫不是要趁本宫查看尸体之际,偷偷摸摸进宫看月玦是否当真甍逝罢?” 秦楼安长身站起,临至司马赋及身前睥睨而视他身。身后冯平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这公主显然是想让司马大将军陪她啊! “公主觉得臣怠慢可以回宫去,何必杵在这里受臣的气?” “你这般急着赶本宫走,本宫这心里倒越是好奇。难道是司马大将军心中悲痛难忍,急急赶了本宫走后哭个悲天恸地?” 秦楼安语调之间颇是阴阳怪气,坐于椅上的人兀然站起,金线麒麟似瞬间活了一般咆哮于身前。 此时换作司马赋及居高临下看着她,未几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公主之想象着实丰富。只是如今公主三句之间不离月玦,可如何有心思查案?” 闻言,秦楼安抬头看向司马赋及凝视她的眸子,须臾莞尔一笑,“三句不离月玦?本宫可不可以认为,这是大将军吃醋了?” 远山黛眉下,一双星眸晶然生光仰看着他,司马赋及眼眸落于秦楼安微勾的檀口上,剑眉一蹙,目移别处。 “公主随臣来罢。” 须臾,身前挺拔身躯一晃,跨步出了正堂。 秦楼安侧眸看司马赋及墨色衣袍已然隐于正堂大门处,撇撇嘴轻喃一句,“跑的如此快可是被本宫说中心事了?只是不知,你是吃的谁的醋!” “呃…公主殿下,如今这大将军已然去停尸处了,您看您要不要稍移贵步?” “嗯,冯大人带路罢。” 听闻秦楼安应下,躬身于后的冯平立马上前带了路。 待秦楼安到后堂停尸停放三具尸体的房间之时,司马赋及已然立于尸案前,抱臂于胸作壁上观状,这可是让她自己从头查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零九章 真凶初浮面 秦楼安凤目盯于司马赋及脸上,脚下迈得是不紧不慢的轻巧小步。待她行至屋中尸案前时,司马赋及冷峻的脸上依旧未有半丝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尸案上三具尸体的脑袋皆是向左倾于案上,咽喉右侧脖颈上仅有一道细小伤口。昨晚此三具尸体自昭阳殿金匾砸落下来时她未曾见过伤口,如今一见,这杀人凶手竟还是个武功高手。 如此厉害的人物潜伏于母后昭阳殿中,若不尽快找出,无异于头死尸,纵是活生生的人,天下又有谁能值得司马赋及亲手为其试面? “冯大人,你仔细看看其他两具尸体的脖颈与脸面,可有甚异样之处?” 闻言,冯平收止了面上僵硬笑容,煞有其事的靠近其他两具尸体,躬着身子瞪着眼细细端详。 秦楼安见其眉头愈蹙愈高,心中讥讽意味愈浓。如今她都提醒至此,这京机厂养的到底是些什么酒囊饭袋? “哎呀!公主!”又过几息,冯平拊掌惊呼一声,但见身旁司马赋及冷目刺来之时,当即又收夹了脑袋小声轻语。 “公主,这两具尸体的脸色似是要比脖颈白上许多呀!按理来说,脸上无有衣物遮挡,风吹日晒的,肤色应是比脖颈黑上几分才是,这三人怎的脸比脖子白,这可不符合常理啊!” “冯大人不愧是京机厂掌班,这么快便看出异常之处了。” 到底也是混迹官场多年之人,好话歹话他还是分的清。适才公主所说虽是褒奖之意,然话中却带浓郁讥讽之感,冯平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垂着脑袋咧嘴陪笑几声。 秦楼安不再理会冯平,转而看向司马赋及。 经过几番擦拭,终于,尸体脸面发际之处卷起一层乳色白皮。司马赋及将手中锦帕放回盆中,伸手捏住翘起的薄皮,挥手一撕之下,一张脸皮豁然整张扯下。 “小喻子!” 适才冯平所说不合常理之处便是因为死尸生前被人易了容,尽管这等易容术堪称精妙,然却是在肤色之差上出了一丝纰漏。 只是秦楼安没想到的是,人皮面具之下,竟是一张与小喻子一模一样的脸。 或许不能说是此人有一张与小喻子一模一样的脸,而是此人才是真正的小喻子。如今昭阳殿中的小喻子,乃是凶手易容假扮的。 想清楚此点,秦楼安也便知晓为何宫中死了三个太监却无人发现。 想来是凶手早就将此三人控制并遮上一层人皮面具,然后再易容扮成他们的样子潜伏在昭阳殿。昨晚凶手虽将此三人杀害,然表面上却并未有宫人失踪,因为凶手早已将其代替。 “公主识得此人?” 司马赋及端详手中人皮面具之时听秦楼安惊讶一声,现下挑眉冷声一问。 闻言,秦楼安沉沉颔首应下,“小喻子是我母后昭阳殿中的太监,凶手扮做他的样子潜伏在我母后宫中。此三人,便是死在如今扮作小喻子的凶手手里。” “公主可确定?” “本宫确定,本宫来此之前便已对小喻子有所怀疑。今日查看过尸体的伤口之后,我便已确定凶手便是小喻子。因为杀害此三人者是左手用剑,小喻子正是个左撇子。只是本宫没想到,凶手只是扮成小喻子的模样。” 秦楼安言罢,便见司马赋及看她的双目中有一抹异样之色,来不及捕捉细琢,便已转瞬而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零章 欲宠弟上天 司马赋及墨眸冷若寒水浮冰,秦楼安迎上他眼眸之时,惟见一抹惊愕乍过,快如流星飒沓而逝。 至于他眸中其他万千相绕的情绪,她却是参透不得。 “想来通过查看此三人伤口的位置以及深浅宽窄之变化,大将军定然也知晓杀害此人者是左手用剑。” 言语之时,秦楼安抱臂于前行至司马赋及身前。想来他适才定然已知晓此点,然却偏偏不告诉她,这下还不是她自己亦能查看出来? 秦楼安端着一幅君子大度之态,浅笑畅言而道:“适才本宫见将军的眼眸中有一丝惊愕闪过,可是想知晓本宫是如何知道如今扮作小喻子的人是左撇子? 婉如春莺之音中蕴着三分得意之气,秦楼安挺直纤细腰身站于司马赋及身前,嫣红唇角噙着一抹自鸣倩笑。 “洗耳恭听。” “洗耳恭听?大将军何时与本宫说话也学会用这般客套敬辞了?倒真是活久见。” 话音方落,秦楼安便觉一丝寒意自她眉心沁入,抬眸,迎上司马赋及睥睨而来的一双寒目。秦楼安知晓此人打趣不得,便也收了调侃他的心思。 “本宫出宫之前无意间曾看到扮作小喻子的凶手右腕之上有一道狰狞伤疤,他自言是幼时劈柴时留下的。 试想一般人劈柴皆是右手执斧,纵是不慎砍伤自己亦是伤在左臂之上,怎会在右腕留下疤痕?所以,本宫断定他是左撇子。” 秦楼安音落,却见司马赋及墨眸微闪,似在思虑。 “大将军可能会觉得,世上左撇子不止一人,不见得杀人者便是小喻子。一开始本宫也是如此想,可是接下来的他的一番话,却让我确定凶手必定是他,不知大将军可想听?” “要说便说。” “你……” 秦楼安气堵胸口,要说便说,他这话言外之意可是让她不说便滚? 罢了!罢了!司马赋及与月玦一般,都是气不死人不偿命的货色,与这等人置气,最是不值! “说及砍柴伤了胳膊之时,他曾言若非学的些许止血之术,他便早已失血过多而亡。可昨晚昭阳殿殿门之上鲜血淋漓,他开门之时曾将血沾到手上,一看之下竟然当场晕昏过去。小夏子说他有晕血之症。 试想一个有晕血之症的人,在砍伤手腕鲜血如注之时怎还会保持清明给自己止血?显然,昨晚他晕血昏倒是装的,不过是用来逃过玦太子质问罢了。若他当真与此事无关,又为何要装晕?” 秦楼安言罢,便见司马赋及眸中疑虑之色散而不见,只当是他相信了她的说辞与判断。然下一刻司马赋及轻喃一句,却将她如此念头撕得粉碎。 “既是月玦怀疑之人,那倒可十二分确定。” 司马赋及言罢便自顾执了人皮面具端详,不曾察觉到秦楼安忍不住抽动的嘴角。 什么叫月玦怀疑之人便可十二分确定?难道她说的不是有理有据? 秦楼安自行舒缓着胸中郁闷之气,此时一直站在司马赋及身后的冯平一脸不可置信之色凑上前来,伸长了脖子盯着司马手中的人皮面具。 “怪不得微臣觉得这三具尸体的脸比脖子白,原来是带了一层面具啊!那、那…这面具下的人又是谁呀?案牍上记录的身份底细又是谁的?” 冯平言罢,猛然之间便觉四道清寒目光齐齐看向他来。 此处除了他便只有暻姳公主和司马赋及大将军,这不用想也知晓是这四道目光的主人是谁。 秦楼安与司马赋及凝盯之下,冯平只觉浑身不自在。细细回想自己适才说过的话,莫非是他说错了什么才惹得这两尊大神如此审视他? “公主殿下,司马将军。”冯平一前一后向二人躬身一礼,“这、这可是微臣方才言语有错失之处?” “冯大人适才所言非但没有错失,还一语言中关键所在。” “关键所在?” 冯平听的出来适才暻姳公主言语中不带半丝讥讽之意,且面上神色颇是严肃,与先前明褒暗讽全然不同。 莫非是他当真说中了什么重要之事? 尚不待冯平反应过来自己适才所说话中有何深意,秦楼安已自行绕到桌案前,将三卷记有死者身份底细的案牍重新拿起查看。 “冯大人,你与大将军是如何认定此三具案牍上记录之人便是此三具尸体?或者说,你们是如何找到这三卷案牍的?” 秦楼安清寒一问,冯平回神。 “回公主,这三卷案牍并非是微臣与大将军找来的,而是与这三具尸体一起自宫中送过来的。微臣便想着,既是与尸体一同送来,那案牍之上记录的身份底细不是死者还能是谁?” 与尸体一起自宫中送来? 秦楼安心头猛然一紧,目聚疑星看向司马赋及。 “大将军,如今此张人皮面具之下是小喻子,如若本宫所料不错,其他两具尸体定也是我母后昭阳殿中的太监。” 秦楼安靠近尸案,虽然另外两具尸体脸上的人皮面具还不曾揭下,但必是昭阳殿中的宫人无疑。想来除了昨晚见到的小喻子,另一个太监小夏子必然也被人杀害调换了。 “然此三卷案牍之上记录的三人入宫时赐的太监名讳,我却都不曾于我母后宫中听到过。所以这案牍上记录的三人,又会是谁?或者说,这三张人皮面具,到底是不是凶手真正的模样?” 秦楼安言语之际,将手中案牍递给司马赋及,司马左手接过扫眼略看后便将案牍于人皮面具一并掷在尸案上。 “三个凶手,也是太监。” 听闻司马赋及之言,秦楼安铮然一跳。 适才她心中所想,与司马赋及适才所言如出一辙。 昨晚三具尸体自金匾后掉落砸下,未曾送至京机厂中前已经佑德公公之手,想来他亦看出此三人是宫中的太监。 佑德身为后宫太监大总管,想要认出这三具太监是谁,只需令各宫掌事太监前来辨认。如今照着人皮面具的脸竟当真辨认出是谁,甚至将记录身份底细的案牍一并送来。 如此便说明,凶手在扮成小喻子等人前,便已经是宫记录在册的太监,不然又怎能查到身份案牍。 这些武功高强的太监未潜伏到昭阳殿之前,又是再何处当差? 若是此三人之前在其他宫中当差,如今他们扮作小喻子等人潜伏于昭阳殿,难道他们之前侍奉的主子就没发现自己宫中少了人? 还是说,他们之前侍奉的主子是知情人,这三个杀手太监本就是为他所用? 此念方跃入脑海之中,秦楼安心脉兀然一凝,她现在必须立刻回宫。 一来,如今已然确认小喻子便是杀人凶手,母后独在宫中她着实放心不下。二来,若是这三个凶手太监当真是受他们以前侍奉的主子调遣,她必须尽快找到佑德公公,查清他们幕后之人。 “司马将军,本宫心系母后安危须紧快回宫,还请将军查看过剩下二具尸体时,将三人样貌一并临摹成相,送与我的侍婢绿绾。” 见司马赋及颔首应下后,秦楼安螓首一俯回之一应便急急朝门外走去。方开门,却听身后沉沉飘来四字,“顺藤,摸瓜。” 闻言,秦楼安蓦然回首,却见司马赋及已执锦帕于铜盆中浸湿。原是他亦想到宫中隐有幕后之人,对她之事,也并非漠然不顾。 秦楼安逸然一笑,出身将房门掩阖之后,匆匆行步直奔皇宫。途径长阳邑之时,却见翠湖畔黄雀楼前人头攒动,将道路围堵的水泄不通。 虽闻绿绾之言,自那晚她与月玦夜探都历坊后便再无女子失踪之事发生,然洛城中人依旧心存余悸,若无必要之事万不会出门,何况还是在此日昃时分? 秦楼安心中疑云渐聚,若非心下焦急赶着回宫,她必定要过去一看究竟。 长阳邑乃自此处回宫必将之路,如今街邑之上,自头到尾皆已是人,且以趋之若鹜势涌向黄雀楼。 秦楼安无法,只得脚下生风驾起轻功翩然而行,所幸此时街邑上的人虽多,然却无人将心思至于屋脊檐角,自是无人发现她。 然掠过黄雀楼时,瞥眼之间,她怎的倒像是看着谢容了? 虽她与谢容不过一面之缘,然因其样貌比起女子都要温柔上三分,所以即便适才不过匆匆一眼,她亦认出站于黄雀楼观台上的白衣男子应是谢容。 “各位父老相亲,在下谢容谢之颜,多年来云游在外,近些时日方回洛城。承蒙各位多年来对我谢家生意之照料,今日我谢容特来散金回谢各位父老乡亲,今日在场者,人皆有份,皆可来此领五十两纹银!” 谢容高站黄雀楼二层观台之上,台下长阳邑上皆是闻讯前来领金之人。谢容言罢,攒动人群顿如鼎沸之水腾腾而宣。 “谢家?哪个谢家?” “这还能是哪个谢家?只是我以前见过谢家家主谢荀先生,如今楼上这位是谁啊?” “听闻谢家家主有个外出云游已久的弟弟,好像就是叫谢容,难道就是楼上这位?” 聚在楼下的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突一粗犷声音豁然而响,将众人声音压下,“管他是哪个谢家,管他是谢荀还是谢容,只是白白领五十两银子的好事儿,是真的假的?”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身形魁梧的大汉抬头望着楼上谢容嚷嚷,手中还握着一柄短把儿砍刀,应是城中的杀猪屠户。 “是啊!这纹银五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啊,何况我们这么多人,这得多少钱啊!” “就是啊,虽说谢家家大业大,但是我们这么多人,谢家有这么多钱吗?这谢家小子不会是骗人的吧?” “谢容公子,你不会是耍我们吧?天下还有这种好事儿?” “就是!就是!” …… …… 听闻楼下质疑声起,谢容轻笑一声上前站了站,“各位,各位且稍安静,我谢家在洛城之中亦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会糊弄大家白白坏了自己的名声呢?适才我所说句句属实,连银子都给大家准备好了!” 谢容言罢,朝身旁小厮递了个眼色,小厮会意,当即转身下了二楼。楼下之人听闻谢容此言,亦都安静下来,似是要看此等天上掉馅饼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兀然,黄雀楼大门豁然而开,硕大楠木箱奁堆砌如墙将黄雀楼一层堵的满满当当,只剩一条可勉强通行一人的小道。 小厮从小道里出来,将最外面的一口楠木箱奁打开,众人只觉一道银光乍现,待眯了眼看清之时,瞬间激其一阵如洪惊呼,箱奁中满满装的竟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各位,如今这黄雀楼中尽是银箱,全是我谢家回谢给众父老乡亲的,这下各位相信了罢?” 谢容言语之时,侯在楼下的几个小厮已将可以打开的银箱全数打开,惹得众人惊呼声此起彼伏不绝入耳,瞪睁的双目皆是闪着银光——钱的光芒。 “谢家公子真是个大善人啊!” “多谢谢容公子啊!” “多谢啊多谢!” …… 见谢容并非耍弄他们,楼下众人皆是感激之色,更有甚者已是感而涕零。虽是面对如此巨财,众人眼馋归眼馋,并无一人见财心起哄然而上,皆在楼下小厮引导之下乖乖排队等着领银。 谢家的银子,何人敢抢? 此时长阳邑上黄雀楼前,人声鼎沸喜气喧天。翠湖之中,画舫之上,却是静默而淡。 一袭玄衣玉立画舫船头,负手于背迎站于瑟瑟风中,玄衣墨发尽绾凌风。狐眸迷离,凝于黄鹤楼二层白衣,唇角微勾曳笑。 “家主,当真要让二公子如此胡闹吗?” 一白衣小童自舫中钻而出身,将手中温热小铜炉递与谢荀。 “哦?胡闹?童儿为何觉容弟此番乃是胡闹之举?” 闻言,立在谢荀身后的童儿踮脚抬头望了望对岸楼上的二公子,撇了撇嘴。 “二公子多年云游在外,家中大小之事皆是家主打理,二公子在生意上不上心便也罢了,竟还如此挥霍,这难道还不是胡闹吗?” 童儿言罢,便觉一只温热大手抚上他鬓角,“童儿,于我们谢家而言,这些钱不过九牛一毛。且容弟如此做,自有他的道理,我这个当哥哥的,怎能不由着他呢?” “家主,您莫要把二公子宠上天了。” “宠上天?”谢荀抬眸,凝上那身白衣,狐眸微弯,“有何不可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一章 画舫揭身世 峭风寒烈,暮照朱墙,残日挣扎许久,终是殁于西方白虎狰狞口中。 长阳邑上万人空巷,黄雀楼前华灯璀璨,一场天上掉馅饼的好戏依旧未曾落幕,隐于暗处看戏之人亦不曾退场。 一处昏暗巷道口处,一袭墨袍默立风中,寒眸揽近暮色,遥凝在黄雀楼二层观台的白衣上。 司马赋及修长剑眉微蹙如峰,不带半丝暖意的墨眸升起几颗疑星——谢容,在搞什么? 殊不知司马赋及在凝望谢容之时,自己恣意于风中的长发墨袍,亦成他人眼中的不尽风光。转身回府之际,司马赋及察觉到凝在自己身上的一道目光,顺向望去,湖心画舫,一舟亮。 四目隔了缱绻暮色遥遥对望,四道眸光相接之际,两道凛冬两道春。 未几,司马赋及寒目冷扫瞥向他处,欲行之际,立于画舫舷首之人兀然轻抬了半截胳臂,修长骨指似是勾了勾。 飘逸玄衣舞于风中,翻飞之间翻涌不尽夜色,谢荀狐眸眉梢舒卷着三分笑,柔似初挂下弦月之皎。 兀然一袭黑影如魅掠湖疾飞,谢荀只觉彻骨寒意氤氲扑面,未笼于玉冠的几缕墨发,因那人飞身上画舫时凌起的寒风,绾而拂面遮了双目。 谢荀抬手将略乱墨发拨于额侧,定眸之际,司马赋及已长身立于画舫,于他身前不过半步之遥。 金线麒麟于弦月下金辉熠闪,不烈不柔映在谢荀噙笑的狐眸中。 “还以为大将军胆小至极,不敢上荀的画舫。” 谢荀浅笑吟吟打趣一句,良久却不闻司马赋及回应半声,只夜风飒飒啸于耳际。 吱嗝一声轻响,身后画舫雕花玳瑁舫门轻启,童儿自内钻出。见舷头多了一人,稚嫩的脸面上未曾有半丝惊疑,只凝看司马赋及一眼后便凑于谢荀身畔。 “家主,仙人醉温好了。” 闻言,谢荀抬手抚了抚童儿额,用颇是轻柔的语气嘉赞一句,“童儿辛苦了,明日里给你买糖葫芦可好?” “好。” 童儿孺脆的声音散于风中,谢荀抬手指了指舫门,示意他进去避寒。 “不知大将军可否赏光,与荀到舫中畅饮一番?” 待童儿钻身回舫后,谢荀转身邀了司马赋及,眸中蕴着散不尽的笑意。既是已到他画舫上,想来司马亦不会如此就走,仙人醉正温,不知可破得了坚冰。 “不喝酒,易误事。” 司马赋及沉寂良久,喉结滚动滑出几字意味颇浓。冷言拒了饮酒之事,却未拒绝入舫。 “若是荀记得不错,大将军可是千杯不醉之人,区区几杯仙人醉,怎会醉了大将军?且如今天色已晚,纵是有事也可待明日,又何来误事一说?” 谢荀不轻不重挑着司马赋及话中漏洞,须臾笑而又言:“莫不是大将军久于沾酒便醉之人为伍,一番下来,酒量也变得不好了?” 谢荀言罢,兀然只觉眼前人一双寒眸凌厉刺来,如仞,似锥。 “你怎知月玦沾酒便醉?可是谢容告之你?” 司马赋及声色如霜,月玦沾酒便醉之事只他与谢容知晓,谢荀怎会知此事? “大将军这般眼神看荀是何意?荀只是说将军久与沾酒便醉之人为伍,并未指名道姓说那人便是玦太子。如今你这番言语,可是自行对号入座?” 谢荀唇角勾着一味笑,笑中颇是洞悉之意。司马赋及知晓,他虽未指名道姓,言语中暗指之人,分明就是月玦。 司马寒眸如冬,谢荀眼波似春,四目相望间是冷与暖,水与火的碰撞。 “现在,是叫你长琴合适,还是谢荀为妥?” 良久,司马赋及沉言一问,冷声方落,便闻一声泊然朗笑鸣于耳畔,久久不息。 “荀曾说过,你我不过天地之间无栖之禽,姓甚名谁,又有何妨?长琴也好,谢荀也罢,大将军喜欢叫什么,便叫什么。” 言语之际,谢荀抬脚略近司马,贴于其身畔浅笑轻喃,将心头半句吐入风中,“不过,荀更喜将军,喊我之卿。” 低沉一句伴着檀香传入司马赋及耳中,玄靴轻撤欲退半步,却被谢荀一把扯了领口前襟,进也不是,退亦不得。 “你不是想知晓我如何知道月玦沾酒便醉这一缺肋吗?入舫,入舫我便告诉你。莫要让我知道,你是不敢与我同饮。” 谢荀低缓笑言一句,骨指舒展,将司马赋及被抓皱的衣衫抚平,未几,玄衣一转轻飘进了画舫之中。 谢荀进得画舫之后便坐了船舷左侧舫凳上,身前紫檀桌案上,果品佳肴,温热美酒,琳琅陈布。 烘人暖意共着仙人醉醇香酒气将谢荀裹挟其中,狐眸眼底压着的寒色消褪去了三分。 “家主,那人会应家主之邀进的舫来吗?”童儿偎在谢荀身侧,清脆脆问了一句。 “会的。”谢荀浅笑,眸中闪着一抹晦光,“言及月玦之事,纵是此船是渡向黄泉之舟,他亦甘而身往。” 谢荀话音方落,便听舫门一声轻响。司马赋及微俯身肩,如谢荀所料,踱步进来坐了桌案另侧舫凳,于谢荀童儿二人,各占一方。 见司马赋及扶膝坐于对面,谢荀手执酒提将案上玉爵斟满,盈盈一盏仙人醉举于司马赋及身前,高于眉齐。 “大将军,请。” 闻言,司马赋及抬眸迎上谢荀笼着轻浅笑意的眉眼,几息时过,抬手将玉爵接过,落掷在身前桌案上。 “容弟并不知晓我与你相识,对于月玦之事,他亦甚少与我提起。所以月玦沾酒便醉之事,自然不是他告之于我。” 见司马赋及未饮,谢荀亦无怪他之意,重执酒提,将自己身前的玉爵一并满上。 清脆斟酒之声共着谢荀轻语,泠泠佐耳。 “数月前重九佳节,暻姳公主曾携月玦应我之邀,至我谢府共赴菊宴。那日恰逢容弟云游归来,于菊苑亭中曾与月玦见过一面,彼时月玦执觞用了一杯菊酒——” 谢荀说及此,故意住了声凝着爵中仙人醉,狐眸眼波共着香酒漾漾而晃。待爵中酒转三圈,谢荀抬眸,对上司马赋及紧蹙眉峰,暗隐急色的寒眸。 “你放心,月玦此人酒量虽不好,定力却是顶绝。他用了一盏菊酒之后便斜斜倚了亭柱,昏睡了半日之久。起初我只当他是不屑与我等高谈阔论,后来细察之下,才知他是不胜酒力。” 谢荀言罢执爵,眸光掠至司马赋及膝上之时,见其紧扣在膝头上的骨指,微微疏松了几分。 “我想月玦之所以甘冒大险饮下一觞菊酒,乃是与容弟相庆久别重逢之喜。如今你我亦可谓久别重逢,将军可如月玦一般,与荀共饮此盏?” 谢荀捧盏敬于司马赋及眼前,狐眸凝于那人低敛的眉眼间,须臾又飘向扣于膝上的手,待他执盏相碰。 “你我已见两面,如何算的重逢?” “将军此言差矣,你所见的两面之人,乃是长琴,不过是一个青铜覆面见不得天日之人。当前眼下,才是将军旧识谢荀谢之卿,又如何不是久别重逢呢?” 闻言,司马赋及寒眸起抬,见谢荀执爵相敬,长明矮灯照映的狐眸里,尽是不可摧改的执意。 司马赋及长臂一伸,桌案上玉爵执而高起。玉爵相碰间香酒漾荡,酒花溅起相融,后又不分彼此落回两爵之中。 玉爵碰触激起的清脆声响尚未散尽,司马赋及仰首抬臂,一杯辛辣灌入喉中。 又是清脆一声响,司马赋及手中空空如也的玉爵掷回桌案。 谢荀见此,狐眸中一丝惊愕略闪,须臾轻缓抬臂,唇附爵口,一饮而尽。 待谢荀将手中空爵置回案上,画舫之中再无言语,只三人浅浅喘息之声响于舫中。 坐于一侧的童儿毫不避讳的打量着坐于对面的男子,虽他不知晓他姓甚名谁,然他的模样他却早已熟记于心,他曾于家主画作之中见过。 感受到童儿紧盯着他看,司马赋及冷冷瞥了一眼与其对视,未几又凝眸看向谢荀。眸中神色似是在问,此子是谁? 谢荀亦看的晓司马赋及眸中之问,浅笑一声将案上玉爵重又斟满,“我若说此子姓萧,你可信?” 一句七分戏意三分真的言辞飘出,司马赋及双眸顿然刺向安坐在一旁的白衣小童,双目灼灼似穿,似是要将其瘦小的人儿从内到外看个彻彻底底。 良久,司马赋及压低着后,沉沉掷出三字,“不可能。” “不可能?”谢荀闻言轻笑,倏尔转头看向身旁小童,“既是大将军说你不可能姓萧,从今以后,你便姓谢。至于名字,以后再取不迟。” 谢荀言罢,便见一大一小两人一同是看向他来,眸中皆是惊愕之色。 “童儿怎的如此看我,可是不愿随我姓谢?”见童儿瞪着明亮双目凝看着他,谢荀抬手扶了把其鬓角。 “能与家主同姓,是童儿之幸。” 感受到谢荀手掌传来的温热之感,童儿轻声应下一句后,微微低了头任其扶他鬓角。 对于童儿如此说,谢荀颇是舒怀满意,朗笑几声后执起玉爵又是一杯入肚,不觉之间玉面之上浮起两抹红云。在曙黄长明灯色下,更显三分醉色。 “嗯?大将军这是作甚?” 谢荀拈其酒提方要斟酒,手腕却被司马赋及牢牢捏住挣脱不得。谢荀抬眸,见其压着墨色的眸正寒寒看过来。 “你醉了。” 听闻司马赋及良久才吐出的三字,谢荀轻笑一声,“大将军未免太小看荀了,酒尚不过三爵,怎会醉?莫非是将军醉了,将荀当作沾酒便醉的玦太子了?” 兀然觉手腕一松,司马赋及撤掌收回覆于膝上,不曾理会谢荀疑似醉话之言。 见司马赋及不再相阻,谢荀将自己玉爵满上之后,又将司马身前的玉爵斟满仙人醉。 “大将军一称实在太过生分,我该叫你什么好呢?”谢荀半蹲而起举酒敬于司马赋及身前,口中喃喃自语似在自说自话。 突然之际,嘶哑烈风呼啸呜咽而过。画舫猛然晃动之间谢荀身形不稳向前倾去,手中清酒案上珍馐,尽数洒如司马赋及怀中。 温热酒水浸透墨袍润湿胸口,司马赋及冷眼俯看着单臂撑于舫壁半伏在他身上的人,眼眸之中墨色涌动,旋旋生寒。 此时谢荀左臂撑于舫壁,右手执盏抵于司马赋及胸膛上,正好将司马囿于他与舫壁之间。 金色麒麟于眼前豁然放大,似与他玄纱下挑绣的白鹤遥遥相鸣。 “起风了。”谢荀意味颇浓三字,缓缓抬起头对上司马赋及紧蹙的眉头,“我想叫你,萧——昱。” 最后二字,似是谢荀用尽全身之力倾言而出,一字一顿间,尽是过往如潮澎湃,汹涌入心。 兀然身肩一紧,司马双手用力将其推开。肩膀碰到身后舫壁,痛感瞬传入心与过往撕拧搏斗,转眼心脉便已是鲜血淋漓。 “怎么,这副惊讶的样子,莫非当真是身上这身皮穿久了,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谢荀不顾肩上吃痛,亦不顾心下凌寒,只望着司马赋及近在咫尺的凌冰寒眸,浅笑而言。 “你不姓司马,也不叫赋及,你姓萧,萧皇萧亭惟一的嫡孙。” “当真醉了不成?” 司马赋及将倒坍的桌案扶起,温热的清酒尽洒他墨袍之上,仙人醉独有的酒气,将他缠缠相绕。 “我没醉,清醒的很,反倒是你有些不清醒。” 谢荀轻言一句,侧眸见身旁童儿不曾伤到,只是用一番颇是惊疑的眼神看着他,似是比初见他时,更显陌生。 “如今洛城风起,良机已至,我怕你认贼作君已久,忘了血脉中流淌的萧氏之血,错失覆秦复萧的千载良机。” “风起机至?”司马沉声,“是吗?” “难道不是?”谢荀笑而反问,“我想应是无人比你更清楚,在月玦初至西风那一刻,西风风云已然翻卷,千载良机已然临至。” 谢荀言罢,兀然见司马赋及倾身上前将他逼贴至舫壁,本就凝冰的寒目,现下已然要将他生生冻住。 “我说过,莫要利用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二章 人穷志不穷 凛冽寒意混着氤氲檀香充斥于画舫之中,二人四目相视而峙,谁都不肯退让半分。纵是心性良纯如垂髫小童,亦感到此时舫中沉沉压抑之息。 良久,一只温热软嫩小手覆上司马赋及青筋狰狞凸起的大掌,童儿黑亮眼眸蕴着三分怯意,迎上那双看过来的寒眸。 “哥哥,求你放开家主。” 清脆软糯的声音击碎画舫沉寂,司马赋及冷目看着抓着他手腕的童儿,眸光似冰。 几经多年,他人对他的称谓之辞不外乎冰冷大将军三字,七分仰敬,三分虚意。哥哥二字,萦绕耳畔久久不散,不轻不重扣他心弦。 紧扣在谢荀肩膀上的骨指缓缓舒展,司马赋及退身坐回舫凳,只一双似凝九天雷闪般锐气的眼,紧盯于谢荀沐笑如春的微醺脸面上。 “几年不见,大将军本事见长,白日里欺负容弟之事尚未与你算账,你这便又与舫中欺我。” 谢荀狐眸微敛笑言自语,说话间,修长白指将罩在玄衣外的飘逸玄纱自肩拂下,后将束在腰间挑绣白鹤的腰绦挑开解下。在童儿相帮之下,谢荀将沾了酒渍的松垮玄衣一并脱了,一块莹白雪玉自怀中滑出落至靴旁。 谢荀微微伏腰将靴边雪玉捡起,狐眸看向司马赋及之时,那人已不知何时撇头看向别处。 此时谢荀只着一袭玄色中衣,看着身形甚是单薄。凝见司马赋及本是紧盯他身的双目落在镶有玳瑁之宝的舫门上,谢荀不禁轻笑一声。 “大将军放心,荀没有那番酒后乱性的毛病,只是有些洁癖之症。” 谢荀笑语之际,白皙骨指将方脱下的玄衣挑起,仙人醉的酒香之气立时四散漫来。 “适才大将军猛扑上来之时,将军墨袍上未干的酒渍沾落到荀玄衣上了,荀最受不得衣物上沾了污秽之物。” 听着谢荀似是解释一般的说辞,司马赋及冷眸一闪,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哼自鼻中呵出。 “几年不见,你这屈冤人的本事亦是见长。”司马赋及冷语,复又言道:“且不说白日里我并未欺负谢容。纵是适才,除了双手碰了你肩,我周身上下,可有半寸触你之处?” “荀不管,分明就是大将军欺负荀,还沾污了荀的衣衫。此事,童儿可以作证。” 言罢,立在一旁的童儿立时便见自家家主朝他看来。 童儿会意,重重一颔首,以示他可作证适才确实是司马将军欺负自家家主。 只是适才家主说话的这般语气,怎的恁像二公子向家主讨好撒娇时一般? 见童儿点头应下,谢荀颇是满意。凝眸看向司马赋及之时,却见其眉峰紧蹙,一双寒眸在他与童儿身上来回剜刮,好似是他一大一小二人,联手屈冤他一般。 司马赋及盯凝二人良久,最终是懒得与二人辩解。只是不知这谢荀,何时也学会这般胡闹,真不愧与谢容乃是亲生兄弟。 “不必扯皮避话,莫要利用月玦之事,你记住便好。” 司马赋及寒气一吐,峰回路转间,将话题重又扯回月玦身上。谢荀闻言,眸中笑意七分化为讽,三分变作嘲。 “荀自是会将大将军之话记到心里,但亦请大将军将荀之言刻于骨脊。若是将军贵人多忘事,荀不妨再说一遍——月玦这柄利刃,荀势在必用。” 言语之际,谢荀手掌覆于玉爵之上,爵中温酒倾洒已尽,空留酒爵玉壁触手生凉。 “大将军无需用这般噬骨蚀肉的眼神看我。”谢荀抬眸,迎上司马赋及双目,“不过,月玦既是你与容弟的朋友,我行事之时会尽量避开他,毕竟,我与他无冤无仇。他若不是有这层身份在,我亦甚是钦赏于他。” 谢荀浅笑而言,将尚残留于桌案的一粒白玉皮葡萄拈至口中,此物有一甚是高雅之称,唤作长相思。 “大将军放心,纵是实在有迫不得已之时利用于他,我亦会回报于他。” 谢荀音落,果见司马赋及目色微霁,“我知晓月玦身中恨无绝,我亦有法子替他根治此毒,但若他等候不及便毙了命,那可就是他命该如此了。” 闻言,司马赋及寒眸之中顿燃两团灼焰,方要开口欲言,却被谢荀扬言止了。 “大将军勿急,且听我将话说完。”谢荀拇指揉搓着手中雪玉,却是磨不出半点温热,“我可以救他,但你要答应我,若到必要之刻,切莫因他功亏一篑。他与复国大计天下霸业,孰轻孰重,你可要掂量清楚。” 司马赋及眸中生热,灼灼间似要将眼前人微红的脸面烘烤得愈加朱艳。 “当真能解恨无绝?” 听闻司马赋及所听关键只囿于此句,谢荀笼聚于眉梢的笑终是烟消云散,起身踱步行至司马赋及身旁舫凳坐下。 方尝过长相思甘葡的唇瓣微启,混着一丝甜意轻然呼出二字,“当然。” 古雅檀香之气和着甘果之香萦萦飘至司马赋及鼻尖,与仙人醉的酒香缱绻相绕,纠缠着醉意。 “我们苦心筹谋,步步营策,已经忍耐的够久了,不是吗,萧昱——” 司马赋及侧眸,谢荀狐眸之中是难得一见的清寒,“值得吗?” “此事焉能用值不值得这等肤浅之言定夺?”谢荀唇角噙笑,滋味苦甘共掺,“且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非我,怎知我心值不值?” 寒眸垂落,落在谢荀骨指揉搓的雪玉上。 当年大萧覆灭之时,青鸾皇后万念俱灰,高捧玉玺摔掷于地,雪玉国玺崩然断裂一角,几经波折琢磨,化作腰间悬玉,形似白鹤贯日。 “世间已无萧,不可再无谢,多行保重。” 司马赋及言罢,挺身而起绕过谢荀出了醉意不饶人的画舫。身出舫门平身之际,皎然一勾下弦明月当空而照,湖心雪色邀月色,身影映在舫身之上,添显绝色。 谢荀未披玄衣只身出舫,立身抬眸,司马赋及翩然若鸿,长臂平展身影飘逸于月色之下,靴踏皎皎,奔月而去。 “月满则亏,日立而昱,日月欲同天?春秋大梦——” 皎洁月华绕于谢荀白皙玉面,狐眸之中潋滟生光,一袭单衣削削立于风中,唇角微弯曳着十二分清绝。 “家主,何谓日月同天?” 一声稚嫩声响,童儿自舫内钻出,怀中似抱一团墨色。见自家家主衣衫单薄,童儿忙扯了怀中玄衣欲罩于谢荀身上,然因身高相差太多,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玄衣披上。 “日月同天?”谢荀接过高举在身前的玄衣,蹲身而下平视童儿,“童儿可曾见过,太阳与月亮同时挂在天上?” 童儿见谢荀只接过却未披在身上,想来是宁愿挨冻曳不想穿被酒渍沾染的衣衫。但闻家主相问,童儿抿嘴略思片刻,未几笑言而答。 “童儿有时起得早,破曙时分,可见东边旭日初挂,西边残月未央。有时童儿蹲在门前看夕阳时,太阳尚未落下,东边月亮便已爬上屋头。家主,这就是日月同天吗?” 孩童稚嫩之言飘于风中,抚于童儿额前的手兀然僵硬,谢荀狐眸,月色沉眼底。童言无忌,最是伤人…… 日月,当真可同天? “家主,是不是童儿说错话了,您怎么不高兴了?” “童儿多心了,我并没有不高兴。” “家主骗人,家主都不笑了。” 听闻童儿单纯之言,谢荀终是忍俊不禁,逸然轻笑一声站起身,“等你长大历经繁事,便会知晓有时笑并非因乐,泣亦并非因悲。不过还是希望童儿,永远不懂此理。” 抬头望着谢荀白皙光滑的下颌,童儿淡淡抿了抿了嘴。今日的家主,好像与平日里不一样。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明白。 “如今容弟亦要回府了,我们亦回去罢。” 童儿闻言回神,尚未看一眼黄雀楼上的二公子如何,便觉腋下横亘一臂,下一刻便翩然飞于湖上,耳畔是愈加响烈呼呼风声。待反应过来时,双脚已然平稳落至地面。 此时长阳邑黄雀楼前,前来领取纹银的百姓已所剩无几,上百只楠木大箱也已见了底。 黄雀楼二层观台上,谢容仰躺于绞藤躺椅上枕臂而眠,若非小厮上来叫他,相必今晚堂堂谢府二公子披星戴月宿在这里了。 “二公子,醒醒,我们该回府了!” 小厮附于谢容耳边叫了一声,几息之后却不见自家公子醒来。 “二公子莫要睡了,小心着凉啊!还是回府再睡吧!” 此时从黄雀楼一层又上来一个小厮,见二公子依旧未醒,忙上了前去,“张七你怎么回事儿,让你叫醒二公子都这么费劲!” 听人训斥,名叫张七的小厮立马瞪了来者一眼,“王五你还说我?你行你叫!” 闻言,王五却是面露难色,虽然这二公子云游回来亦有数月,然几乎是天天出门不见身影。 几月下来,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也没摸清这个突然蹦出来的二公子的脾性。 不过看二公子今日这般长阳发钱的荒唐行为,比代王爷家的小王爷都离谱,应该也是个脾气火爆的纨绔子弟。 这要是扰了二少爷的美梦,还指不定给他们什么苦果子吃呢! “哼!还说我呢,你叫啊,怎么不叫了?” 看着张七睨着眼嘲讽着他,王五只觉有些丢了脸面,俯眼看了眼睡得正香的谢容,挺了挺身,壮了壮胆。 “二公子,家主喊你回家吃饭了!” 王五话音方落,兀然见躺在藤椅上的谢容挺身站起,“走,回家吃饭!” 谢容言语之时,尚不忘朝二人挥了挥手,言罢便歪七倒八的扭向一楼。谢容脚下步子踉跄不稳,然却愣是没倒,看的身后两个小厮心惊肉跳。 “还愣着做什么,快抬了绞藤椅跟上二公子啊!” 谢容身形隐而不见,王五反应过来后一巴掌拍在张七头上。疼得张七呲牙咧嘴,但见王五已抬了藤椅另侧,当即也不耽搁,一同抬着下了二楼。 如今长阳邑上黄雀楼前已不见几个人,然谢容此场长阳发银的好戏才刚刚上演。 隐在黑暗巷道中的一袭黑影飞檐走壁翻墙越户,未几便纵身跳进了与黄雀楼相距甚近的一处高宅大院——瑁王府。 此时虎踞轩中,代衡高坐上首,代朝祁坐于右侧椅中。父子二人皆是面带急色,似是在等什么人。 吱嗝一声门响,朱红大门应声而开,急急闪身进来一身着黑袍之人,瑁王府管事高辉。 “王爷,查探清楚了,今日在长阳邑黄雀楼前发银子的人,确实是谢家的二公子谢容。” 高辉单膝跪于代衡身前,回禀着自己探听来的消息。 “谢家二公子谢容…”代衡低沉一句,心思随着手中把玩的两枚崭新玉球团团而转。 “父王,听说这个谢容是数月前方云游归来洛城,且…与孩儿有过一面之缘。” “哦?祁儿认识此人?” 闻言,代朝祁起身,眼眸之中闪着浓浓愤意,他想起此事来便觉憋屈的慌。 “父王有所不知,数日前洛城聚宝堂中有件宝贝拍卖,是千道子的真迹《溪山晴好》。孩儿知晓父王一直在寻找千道子大师的画作,便想着拍下来送给您。 谁承想一直有人与孩儿竞价,孩儿本欲五十万两白银拿下,谁知那人竟直接出了五十万两黄金!” 听闻代朝祁愤懑之言,代衡方要执盏用茶的手僵住,“五十万两黄金?想来出手如此阔绰的,便只能是谢家了罢?” “是啊父王!竞价结束之后,孩儿曾与谢容交涉,问他可否将溪山晴好图卖于孩儿。可他却说,竞宝本就是各凭本事,若是我出的价高于五十万两黄金,他自然就认输将此画转于我手。 可是…可是孩儿去哪儿弄那么多钱?纵是拿的出来,五十万两黄金买一幅画,未免也太不值当了些!” 代朝祁轻哼一声,复又言道,“一开始我只当他是方回洛城不知晓孩儿身份,便将身份玉腰牌拿给他看,让他知难而退莫要于我们瑁王府抢东西。可谁知他接过看了之后,竟说…竟说……” “说什么?只管说他原话便是!” 看自家儿子吞吞吐吐,代衡便知定是谢容说了什么不敬之言。 听闻自己父王此句,代朝祁定了定神,须臾摆出一副嘲讽之态,“啧!五十万两黄金都拿不出来,就知道用身份压人,你们瑁王府,还真是人穷志不穷呢!” 吭啷—— 茶盏破碎之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三章 谢家二公子 温烫茶水共着碎盏四处迸溅,代衡虎目一横斜斜盯在代朝祁身上,“竟敢如此嘲讽我瑁王府,实在是岂有此理!” 如洪之声排山倒海般涌来,代朝祁忙收了脸色躬了身,“父王,此话并非出自孩儿之口!当时谢容说这话时,那神情姿态,端得比孩儿适才还要狂妄!” 听闻代朝祁惊惶解释,代衡沉沉凝了代朝祁一眼,虎须微动沉叹一息。 他当然知晓适才这话是谢容说的,难道自己儿子还能往自家门上抹黑不成? “没想到谢家家主谢荀如此温文尔雅一人,竟有一个如此放肆狂妄的弟弟。” 代衡虎目落在残缺在地的碎瓷盏上,声色沉沉间,隐藏着一味琢磨。 “父王,谢容胆敢与我们瑁王府抢东西便也罢了,竟还如此嘲讽羞辱我瑁王府穷酸!不如让孩儿,去给他一点教训?” 代朝祁起身凑上前去,压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阴寒,精光矍铄的桃花眼中,浮荡着按捺不住的狠鸷。 “胡闹!”代衡闻言沉叱一声,“为父这么多年来一直明里暗里拉拢谢荀,可惜此人是软硬不吃!前几日里你引荐的潘子骞温季同二人,我若不是看在谢荀的面子上,这等只知之乎者也的庸才,焉能为我所用?你怎能有对他弟弟下手的心思,岂不是要坏了为父的大计!” “父王,这谢家无非就是有钱了些,父王怎的如此抬举谢荀?” 看自家儿子问得一脸天真,代衡心头兀然燃起一簇怒火,最气便是恨铁不成钢! “无非就是有钱了些?”代衡腮肌斜抽轻哼一声,“如今除了盐铁军辎等官府垄办之业,谢家生意哪行哪业不曾涉及?且不说药行、布庄、银铺这些,单就洛城外谢家堡谢家粮仓,里面存储的粮食,足可供给西风洛城军队十年之需!谢家是真正的富可敌国,不知是多少人虎视眈眈的流油肥肉!” 代朝祁见自己老爹激言之下口沫横飞,说及肥肉二字之时眸中精光闪闪,虎掌兀然紧攥似要凭空便要将谢家纳入囊中一般。 只是谢荀此人他亦见过,年岁亦不过二十出头,焉有此番才能经营如此庞大家业? “无钱便无粮,无钱亦无饷,无钱无饷,如何招兵买马,焉来的百万雄兵?手中无有重兵,不过是徒有虚表,不堪一击!”说话间,代衡斜目瞥了眼代朝祁,“所以说,我们若能得谢家财力相助,无异于招纳千军万马!” 代衡言罢,代朝祁亦听出了其中得利害之处,面上不屑神色一扫而尽。一双桃花眼中,闪烁着七分算计,三分叹惜。 “父王,纵是谢家富甲天下,可您也说了谢荀此人软硬不吃拉拢不来,难道您就眼睁睁得看着这块肥肉成为他人口中之食?” 代朝祁说话间,双目一直凝在代衡脸面上,见自己父王听及后句之时,紧蹙得眉峰间显然狰狞着十二分不甘不愿。 “哼!”代衡冷笑一声,“谢家这块肉如此肥美,想要贪吃入腹之人自是不在少数。不过谢荀不受本王拉拢,亦未曾有投奔他人之意。 前些日子,秦昊曾派丞相张襄携重礼前去谢府邀谢荀入宫为皇后看病,最后还不是连人都没见到? 本王怀疑,谢荀根本不曾外出云游,只是不受秦昊之邀故意躲而不见。试想若是谢荀当真治好了皇后得病,秦昊大可以此为由赐谢荀个一官半职,那谢家,不便成了皇帝的人!” 闻言,代朝祁唇角微松,垂眸之际兀然一念跃入心头。 “父王,您说会不会是因谢容归来洛城,谢荀便将家业交了谢容,而后去云游四方了?不然,这谢容哪来的那么多银子在长阳邑发钱?” 团团转于掌中的两丸玉球兀然止住,代衡抬眸看了眼代朝祁,须臾又凝向颔首立在一侧的高辉。 “高辉,今日谢容在黄雀楼前散财济民,其间可有看到谢荀身影?” 听闻代衡问话,侍在一旁的高辉立即上前一步,“回王爷,自谢容初到黄雀楼,属下便一直在隐蔽处盯看,无论是黄雀楼还是长阳邑,均不见谢荀出面。” “父王!”代朝祁激动上前,“父王,长阳邑上有发钱这等好事,洛城百姓还不倾巢而去?纵是一人一两银子,这笔钱也不是个小数目。这么大的事谢荀身为家主竟然不在场,应该是确实云游在外。也就是说,如今谢家当家之人,应是谢容。” 代朝祁言罢,代衡紧绷的面色渐渐疏松,两丸玉球复又团团玩转在掌心。 莫非谢荀当真将偌大家业交给了一个行事乖张荒唐的谢容? 代衡心下沉思,若当真如此,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谢荀此人圆滑如一颗铜豆,扯不成条,揉不成团。他本欲投其所好以拉拢人心,然一番暗察下来,对其喜好却是一无所知,好似这人无欲无求一般。 如今当家之人若是谢容,或许这谢家的墙角便有缝可撬。从聚宝堂谢容一掷万金之事来看,此人应是个骄奢无度喜好玩乐的纨绔子弟。今日长阳邑黄雀楼前广发银两,应该是他想在洛城中出出风头扬扬名。 想到此处,代衡面上带了抹喜色,代朝祁见自己父王唇角勾着笑,心中也不免跃跃得意起来。 “高辉,抽调一部分人给本王盯好谢容,他所到何处见过何人,都要一一向本王回报。另外再着手细察一番此人的脾性喜好。 想来这个谢容必定不会如他兄长般无欲无求,只要我们下手够快,摸清此人喜好进而投其所好,本王不信吃不掉谢家这块肥肉。彼时就算是谢荀重回洛城重掌家业,也是大局已定为时已晚!” 闻言,高辉重重颔首应下,他知晓自家王爷是要故技重施,像当初察查谢荀一般暗察谢容。 “王爷,说起调查谢容,属下倒是有一事要报。” 见高辉躬身颔首于身前,代衡带笑脸面肃了肃,“何事?” “回王爷,据属下奉王爷之命暗插在将军府的眼线来报,今日上午时分谢容曾去过将军府,后来还看到司马大将军与其在将军府中闲逛交谈…” “你说什么?!” 代衡惊吼一声拍案而起,代朝祁冷目亦是瞬间刺向话未说完的高辉身上。 “谢容去将军府?”代衡敛目沉声,踱于堂中,“难道这谢家想投靠之人,是司马赋及?” “高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容与司马赋及在将军府都说了些什么?” 代朝祁跨步上来抓了高辉衣襟,似是要将其凌空提起来一般。 “回小王爷,这…这为了不让司马赋及发现,安插在将军府的眼线只能躲在隐蔽处远远盯着,哪里敢上前听他二人说什么?而且二人在将军府略逛之后便去了一处亭中,那个地方王爷知晓的,凡是暗插到那里的人,全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听闻高辉说司马赋及带了谢容去了那处他们一直暗插不了眼线的亭中,代衡心中更是觉得二人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不过话说回来,司马赋及常年征战沙场,谢容亦是云游方回洛城,二人之间还能有什么交情? “父王,依孩儿所见,这司马赋及与谢容必定早就相识,不然司马赋及怎会带他去那处隐秘之地?” 代朝祁言罢,代衡心中愈加烦乱。 难道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与秦昊竭尽所能拉拢谢家,最后竟被一声不吭一声不响的司马赋及白白捞了去? “回王爷,依属下所见,谢容与司马赋及应该不是旧识。”高辉颤颤巍巍开腔,“因为据暗插将军府门口的眼线来报,谢容乃是硬闯将军府,还与司马赋及的亲卫左印大打出手。左印将其打伤后,谢容还在府外大闹寻人评理,说将军府仗势欺人。看上去……不像是早与司马赋及相识一般。” 高辉言罢,代衡与代朝祁对视一眼后面上皆是抹不开的狐疑之色。 左印是司马赋及心腹,若是谢容与司马赋及相识,左印定也识得谢容,又怎会将其打伤?但若说二人以前不曾认识,依着司马赋及的僻寒性子,又怎会带谢容去那般隐蔽的地方? “这个谢家二公子,行事荒诞让人摸不着头脑。但高辉适才一番话,让本王隐隐觉得,此人并非表面简单。” 代衡言罢,一时虎踞轩中不闻人语,死寂沉沉。 “祁儿,明日你便借为前几日聚宝堂冒犯赔礼道歉之事,亲自去谢府会一会这个谢容,探探他的口风,顺便也摸摸他的底细,看看此人究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还是深藏不漏。 若是他当真是个骄奢无度喜好玩乐之人,你也正好凭着纨绔子弟这一身份与他接触,这样再行拉拢之事,便会事半功倍。” “父王,您是要让孩儿去给谢容赔礼道歉?”代朝祁蹙着眉头一副不情不愿模样。 “怎么?你不想去?你想把谢家这块肥肉喂到秦昊嘴里,还是司马赋及口中?”代衡负手于背,冷目看着代朝祁,“祁儿,你要知晓,小不忍则乱大谋!” 闻言,尽管心中依旧不愿,代朝祁最终还是点点头应下了。 那厢昭阳殿中,秦楼安正陪了皇后用晚膳,桌案置放的琳琅珍馐,正是今日早些时分吩咐朱砂去准备的六道奇珍。 秦楼安伸探银箸夹了一枚糖醋鳕鱼丸置于檀口中,不凉不热正适口。母后说的不错,她点的这几道菜,没个个把时辰是做不出来的。她自京机厂回来有过片刻,这六道菜才齐齐全全上了桌。 “母后,您怎的吃的这么少,可是身子不舒服?”秦楼安见皇后方用了几口便放了银箸,脸面怏怏透着倦色。 “母后没事,只是觉得身子有些乏,想回榻上歇息了。” 皇后凤目柔柔照在秦楼安脸面上,尚不待秦楼安说什么,便挥手叫了朱砂搀她回内寝。 秦楼安抬眸,见朱砂微颔着小脸走上前来绾了母后宽大广袖,当即放了银箸起身行至朱砂身侧,“置备这些菜品你也累了,下去休息罢,本宫亲自侍奉皇后娘娘就寝便可。” 秦楼安说着,穿身夹于皇后与朱砂之间,玉臂挽了皇后胳膊将其搀扶起身,母女二人朝内寝走去。 朱砂见秦楼安如此,甚是无措的靠后几步。她怎么感觉公主在疏离她一般,是她感觉错了吗? 秦楼安侍奉皇后睡下后,珠玉翠帘轻晃出了内寝坐回桌案前。因着她未说撤膳,朱砂便一直侯在桌案旁侍奉她用膳。 “朱砂,将昭阳殿中,无论是侍奉在殿内,还是殿外的所有宫人全数给本宫唤到此处,本宫有重要之事要说。” 闻言,朱砂轻声应下后便款步行向殿外,回了昭阳殿宫女所住之处将今日未曾当职的宫女尽数叫来,又唤了小喻子令其将昭阳殿中所有太监找来,最后朱砂将小膳房的所有宫人亦全数交到了正殿。 一刻钟后,昭阳殿上下宫人十五人皆以立在桌案前,低敛着头等候秦楼安开口。 秦楼安一边用膳一边若无其事的打量着眼前十五人,其中除了母后的贴身大宫女朱砂,尚有十个宫女,四个太监。 其中十个宫女中,新调拨过来的采桑四人侍奉殿内,两个做些粗活值夜,剩下的四个便是小膳房中当职。 至于四个太监,除了昨晚值夜的小喻子与小夏子两人,剩下两个便是与其轮流值夜之人。 “可知今夜本宫为何要将你们尽数召集于此?” 良久,秦楼安清寒声音响于雕金镶玉的大殿之中,萦萦飘进桌案前十五人耳中。秦楼安凤目一一将站作一行的众人脸面扫略一遍,几人脸面微变,几人神色不动。 若是平时她自是会怀疑脸色突变之人,毕竟做贼者难免心虚。不过今日不同,行凶者脸上遮了人皮面具,纵是心中疾风骤雨摧枯拉朽,面上亦是一派云淡风轻。 见众人皆是微不可见的轻轻摇头,秦楼安轻笑而言,“都抬起头来,本宫有那么不忍直视吗?” “奴才不敢。” “奴婢不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四章 敲山震虎计 十五人异口同声应下,先后不齐颤颤巍巍仰起脸面。但因着实不敢直视公主圣颜,皆是低敛着眼皮俯着自己鼻尖。 秦楼安将手中银箸平置于桌案上,相触间传出轻微一声响。然此声传入眼前十五人耳中,却是如九天雷霆般震心慑魄。 “你们无需如此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然,你们这幅害怕紧张的样子落入本宫眼中,本宫还以为你们背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秦楼安轻拂衣袖长身站起,凤目秋波潋滟流连在十五人脸面上。 适才她一语既出,便见几人颇是隐晦地动了动唇角,压下面上紧张神色,强行扮着三分从容淡定。 秦楼安扫视众人之时,清寒眸光于小喻子等四个太监身上故意停留几息,虽看不见几人脸上的神色有甚明显变化,然是却见小夏子喉间甚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滚滑,似是在吞咽什么一般。 “昨晚昭阳殿之事闹得如此大,如今皇宫上下无人不知。你们身为昭阳殿的宫人,想必亦是再清楚不过了。” 秦楼安说话间,已步步稳重行到十五人身前。 如今靠的近,她一一走过众人之时,甚至都能听到他们尽量敛摒了的喘息声。 雪锦云履收止,仙鹤亮翅宫灯明而高擎,窈窕倩影映在团寿祥云地毯绘成惊鸿,秦楼安停在最左侧小喻子身前。 “小喻子,昨晚昭阳殿值夜之人是你与小夏子,想来你二人亦曾亲眼看见殿门金匾掉落后掉落下来的三具尸体。” 许是没想到公主会突然点到自己的名字,并肩而站的小喻子与小夏子低敛的眼皮皆是一跳,抬眸看了秦楼安一眼后又猛然低垂了眉眼。 “回公主,昨晚奴才与小夏子确实看到有三具尸体从金匾后掉下来,这可当真是吓坏奴才了,怎的好端端的突然掉下死尸来呢!” “吓坏了?”听闻小喻子自嘲一句,秦楼安轻笑而言:“既是吓坏了,今晚怎的还是你在殿外值夜,按规矩不应该是你们四人轮流来吗?” 适才她吩咐朱砂将殿中所有宫人尽数唤到此处,朱砂出了殿门便叫了侯在门外的小喻子前去将今夜未当职的两个太监唤了来。可见今晚值夜之人,亦是他。 “回公主,今晚本该是小故子与小易子值夜,但是小故子说今晚他有些不舒服,问奴才能不能替他一晚。奴才想着与小故子同在皇后娘娘宫中当差也是一种缘分,且以前小故子也曾替奴才值过夜,所以便答应了他。” 小喻子说完,便听另外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开了口:“回公主,奴才小故子,今晚本来应是奴才值夜,但是奴才突然间腹痛难忍,所以才找了小喻子替奴才一晚……” 秦楼安循声看去,果见说话的小故子面如菜色,唇无血气,双眼无神无光,一副无精打采模样。 莫非,母后宫中原本的四个太监,只有小故子一人尚未被替换? 毕竟这副面色模样,可不像是带了人皮面具的人能表现出来的,且听其说话的语气中,亦是透着浓浓无力之感。 “原是这样,那当真是辛苦小喻子了。” 秦楼安浅笑曳面,颇是嘉赏的看了眼小喻子后重又坐回靠背锦椅上。 凤眸低敛间是三分淑柔,再抬起时,眉宇间昭显着七分威严。 “今晚本宫之所以将你们尽数召集到殿中,并提起昨晚昭阳殿之事,便是因为如今宫中混进了歹人。” 秦楼安言辞稍顿,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 “可能你们只知晓昨晚金匾下掉落下来三具尸体,却不知晓那三人亦是宫中当职的太监。加之前些日子里昭阳殿出了宫女离奇死亡之事,所以说,这歹人就潜伏在我们之中,且你们这些宫人,便是首当其冲。” 此言一出,秦楼安立时便听到几声惊嘘。站在桌案前的十五人皆是三两相簇窃窃私语,面上神色惊慌中带着几分怀疑不信,似是不相信会有人对他们这等身份卑微的宫人下手一般。 “你们莫要觉得本宫是在危言耸听恐吓你等,如今三具尸体已送往京机厂,本宫与司马大将军察查后发现,死的三人就是宫中的太监。 虽然还未查出他们生前在何处当差,亦未听说哪个宫里缺失了人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凶手杀人手法熟练,是个武功高手。有这等人混入宫中,若不尽快除之,必会生出不尽隐患。 所以本宫今日把你们都叫到这里,除了让你们素日里自己当心外,如果发现有行迹蹊跷诡异的可疑之人,一定要及时通报本宫。” “是。” 听十五人齐齐一声应下,秦楼安颇是满意:“好了,此处无有他事,你们该值夜的便去殿外好生值夜,该歇息的也回自己住处歇息。另外小故子留下,本宫有些事要问你。” 闻言,除了朱砂与小故子,其他十三人皆退出殿外。 听到秦楼安独独留了自己问话,颇是无精打采的小故子惊得一个激灵精神了不少,心下却是惶恐不安,莫非是公主要怪罪他让小喻子替他值夜不成? 小故子忐忑上前,朱砂则侍在一旁收拾着桌案上的玉碗银箸残羹剩宴。 “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怎的突然腹痛难忍?” 正想着公主会如何治他罪的小故子听了此句当即一怔,反应过来后才躬了身回话。 “回公主,奴才在屋中一起吃晚饭时还没事,谁成想要到值夜的时候,肚子却突然疼了起来。适才实在是疼的受不了了这才找了小喻子替奴才值夜,奴才绝对没有偷懒的意思!” “本宫没有怪罪你此事,如今肚子可还疼?” 听闻秦楼安非但没有怪他,话中甚至有关怀之意,小故子苍白的脸面扯了抹受宠若惊的笑。 “多谢公主关心,如今奴才已没有刚才那么疼了,只是偶尔还一阵一阵的……” 正说着,小故子双手兀然摁在自己肚子上,腹中绞痛突袭,面上一阵狰狞抽搐,苍白脸面隐隐透着一丝青黑之色。 秦楼安见状,心下一沉,莫非是中毒? 听小故子适才之言,他是与其他三人一同用过晚饭后突然腹痛难忍,然小喻子三人却是没事,难道是他们欲谋害小故子? 她自己不精医术,单从小故子脸色并不能十分断定他是否是中毒,且就算是中毒她亦不知晓是中何毒,更是无法断定此毒是小喻子等人下的。 此时,若是月玦在便好了。 兀然想起的月玦让秦楼安猛然一怔,神思回转后玉手轻抬摁了摁清秀眉骨。 这可就是所谓的习惯成瘾不成,怎又将月玦甍逝之事忘了? 再抬起头时,身前小故子已然颇是虚力,虽然面上不再抽搐狰狞,脸色却更显青黑。 “本宫看着你这病似是不轻。”说话间,秦楼安将袖中身份玉牌取出,“你执此物去太医院,寻张景泰大人替你瞧瞧,可还走得了?” 闻言,小故子呆愣立在原地,凝看一眼递到身前的翠玉腰牌,又听公主话中要寻张景泰大人给他看病,一时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怎的,本宫的话没听到?”见小故子木讷立在原地,秦楼安声音重了些许。 “回公主,奴才听着呢!奴才自己能走。” 小故子躬身颔首将翠玉腰牌小心翼翼接过,他本是不敢承公主如此大的恩,但是腹中一阵一阵的绞痛实在难以忍受。 “既是自己能走,你便去罢,路上当心着些。” 闻言,小故子不胜感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便退出了大殿。 秦楼安回身,朱砂恰好将桌案收拾妥当,看着收拾的甚是干净仔细。见此,秦楼安心下轻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又过片刻,朱砂向她行礼后便执了收拾好的碗盏告退。 “花影。” “主子。”一袭青衫应声而出。 “跟上适才的小太监。” “是。” 音落,青衫隐去,如一阵风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今虽说不可打草惊蛇,但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今晚她将昭阳殿中宫人尽数召集于此,告之他们宫中混有歹人,并将昨晚三具尸身太监的身份亦抖露于他们。 如此一来,如今扮作小喻子等人的杀手必会觉得有暴露之险,然他们如何行动必是听命于他们幕后的主子,敲山震虎之下,他们难保不会向他们的主子请示该继续潜伏于此还是另有计划。 让他们觉得有暴露之患进而行动起来,才能如司马赋及所说——顺藤,摸瓜。 “公主。” 一声清脆女声传来,秦楼安神思回转,见绿绾立于身前,“公主,这是司马将军派人送到府上交给奴婢的,想来将军的意思是要奴婢送给公主。” 秦楼安接过绿绾手中递上来的三张画像,一一阅看后浅笑言道:“要你送给本宫没错,只是这不是司马赋及的意思,而是本宫的意思。” 闻言,绿绾不明所以,但听公主含笑说及司马大将军,不由得胆大调侃了一句,“公主的意思便是大将军的意思,大将军的意思亦是公主的意思,这可就是心有灵犀?” “嗯?”秦楼安狐疑抬眸,“你什么时候也跟粉黛那丫头学的油嘴滑舌了?且不说我与他绝非心有灵犀,但凡他开开窍儿思悟下本宫的心思,今日下午也不置于险些将本宫气死!” 见自家公主说话之时将手中画像猛然拍在桌上,绿绾心下一怵亦不再打趣。 “公主,今日怎的都不见您与玦太子一起?” 绿绾环顾一周,不曾见月玦身影,她今天好像一直都不曾看见玦太子跟在自家公主左右。 本是心中横着气的秦楼安听闻绿绾此言,顿觉心中气消,一味淡淡哀伤渐起而升,须臾溢出心头,漫上眉头,原是已经一天不曾听见月玦珠玉相撞般的声音了。 犹记昨天她与他赌气跑出掩瑜阁,若是她半路回去看一眼,会不会可救他一命?再不济,他或许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可以交托于她,总归是相识一场。 “公主?您怎么了?” 绿绾弯着腰细细看着秦楼安脸面,却见自家公主眼中竟蕴着浓浓哀戚,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月玦太子与司马大将军一般,将公主气的抑郁了? “没事。”秦楼浅笑晏晏,“绿绾,玦太子…他死了。” “啊?” 绿绾惊疑一声,瞪睁双目中满是不信。若说是公主被月玦太子气的不轻,骂个一声两句也是有可能,可公主断不会如此诅咒人。但月玦太子,怎会死? 见绿绾如此反应,秦楼安知晓她定是不信,其实她自己这般时候了,都还不信月玦已经死了。 白日里她上谏父皇将月玦甍逝之时宣之天下,除了在父皇面前说的那些理由,便是为了让自己信服,那个“白衣锦扇仙之色,腹有乾坤定江山”的神机太子,当真殁了。 秦楼安起身行至昭阳殿殿中轩窗,轻启一条缝便有夜风涌入。 从此处凝望,可见掩瑜阁风灯曳于风中,如琉璃楼上落了星。 可惜,众星拱月,却无月。 绿绾见公主靠于窗边遥遥望着玦太子住处掩瑜阁,面上哀色亦不曾被风吹淡半分,想来是月玦太子当真英年早逝了。 “公主,莫要在这里灌风了,当心着凉。”绿绾凑上前,站于秦楼安身后,“且人死不能复生,公主要节哀才是。” 听闻绿绾相慰,秦楼安浅笑回眸,“本宫没事。本宫恐要在宫中住些日子,府中之事还得靠你与粉黛打点,木江那人,已是难以再信。另外洛城中事也要留意着些,有异动之处定要及时回报于我。” “是,公主。” 绿绾肃然一声应下,须臾秀眉微蹙,开口言道:“公主,说起洛城异动之事,如今城中倒是有一件人尽皆知的不可思议之事。” “人尽皆知的不可思议之事?” 秦楼安低眉略思,莫非是今日下午时分,长阳邑黄雀楼前万人空巷便是这件不可思议之事? “回公主,今日下午谢家二公子在长阳邑黄雀楼前散财济民。” “谢家二公子?那不就是谢容?”秦楼安言语之际,回身将轩窗阖上,“绿绾,将事情仔细些说来。” “是。” 绿绾应下后,主仆二人便离了窗朝殿中走去。 若是秦楼安再晚一刻回身关窗,便可见一袭白衣敛月,飒然跃入掩瑜阁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五章 图谋欲不轨 三足长明宫灯烛焰猛然一晃,寒风凛凛凌在面上拂了额前墨发。月玦抬了眼皮,正迎上一双朗星泛寒的墨眸。 “赋及?” 月玦长身站起,看着已到身前的一袭白衣,面带疑色。 司马赋及未曾开腔应他,双眸凝在月玦只着中衣的单薄身肩。 二人相距不过一步之遥,司马赋及目光溯及伸展,触到那人苍白脸面,清澈眉眼,却似隔了来生之远。 “不是已让伯玉送信于你,怎的还深夜闯宫到这掩瑜阁中?” 月玦浅笑而言,俯身坐回之际抬手指了指桌案旁圆凳,示意司马赋及坐下。 “伯玉?” 司马赋及狐疑一声,修长剑眉微蹙,紧着三分探究。 思及下晌时分,他与谢容方出府门不过数十步,一人莽撞前行正撞于他身上,一封折叠甚瘦的信,趁势落入他怀中。 见司马赋及墨瞳灼灼凝在他身,月玦面色一愕,倏尔浅笑言道:“伯玉亦叫小德子,是佑德公公指派过来侍候玦的。念及我死之事恐传入你耳,惹你当了真,便让他传信于你。” 闻言,司马赋及眼皮微敛,侧身坐了身旁圆凳,于月玦隔案相对。 “你早就料到暻姳公主会去京机厂,会将你死之事告诉我?” 虽是询问之言,司马赋及低沉的语气中却是夹着十二分的肯定。寒眸落于桌案上,是一方折整的不见一丝纹皱的青袍。 “昨晚昭阳殿中怪事突起之时,皇上便欲宣你进宫,那时玦便知公主定会寻你一同破案。事涉于你,她怎会袖手旁观呢?” 月玦轻浅而笑,笑中夹了三分不明滋味。见司马赋及盯着案上青袍,骨指微动将那方青色执起,起身行至榻边,放了枕上。 “公主此人心性稳重,事无绝对把握之前,万不会透漏于你一分一毫的怀疑之色。她对你我与谢容之间的关系,可谓是好奇已久。玦料定她此番见你,必会用我死之事试探于你。 届时若是你信以为真,不知赋及,可要如何行为?” 月玦转身自榻边踱回,长身立于鹤嘴长脚宫灯下,三千墨发绾尽浮华碎光。澈眸含笑,似蕴河汉长星,共着唇角三分疏朗,落入司马赋及仰抬的眸中。 眸中寒星共着心思渐沉,落至那缥板板正正束在腰间的雪色腰绦上,良久。 “我想你知晓我会如何行为。不然,也不会命人送信于我。” 司马赋及未曾直言,然于月玦而言,此话却是露骨。 月玦逸然一笑,眼眸之中斗转星移,行至桌案旁时,却闻一丝缱绻酒气,虽转瞬即逝,他却可辨是仙人醉。 “为何瞒她?” 月玦坐回凳上,于司马赋及之间一凳之隔。 他知晓司马此声沉言,问的乃是为何将未死之事隐瞒秦楼安。 “玦此番出事并非在玦预料之中,能活过来亦可说是命硬三分罢了。后来之所以未将假死之事告之于她——” 月玦微顿,倏尔侧眸撇看一眼正听的仔细的司马赋及,敛眸轻笑。 “近些时日公主对玦的态度有些微妙变化。无论是府中立规,还是城中查案,甚至是入宫皇后诊病,公主皆将我带至身边。虽说她有利用之意,然其不知不觉,却对我滋生出三分依赖倚靠之心。这对一个公主,尤其是对暻姳公主,可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旦依赖成瘾,纵是鸣于九天的凤,亦会堕落成笼中的雀。且玦身中恨无绝,纵是此番未死,亦不是久命之人,如何能予人一世倚靠呢。” 不悲不喜的冰凉,自月玦唇齿漫入司马赋及耳中。 “你对她倒是用心良苦。” 司马赋及沉言一句,白日里不意间瞥见的玉颈红梅兀然闪现脑海,锥入心脉戳的心窝骤窒,“怎不见你对我用几分心思?” “嗯?” 月玦鼻音一挑,不明司马赋及后话中这股子酸是怎回事。 见司马赋及撇看他一眼,墨眸一转落向他处,留了半面清绝侧颜给他。 月玦轻嗤一笑,指撑于颌,“玦怎不知,这仙人醉中何时掺了一股醋酸味儿,莫不是大将军在哪里喝了假酒?” 听闻月玦半是打趣半是认真之言,司马赋及转眸看向他,点墨漆眉横斜着三分不可置信。 念及月玦忌酒,他便回府将沾染了酒渍的麒麟墨袍换下,没想到此人竟还能嗅得出。 “且慢。”见司马赋及一副要开口解释的模样,月玦扬声止了,“大将军在何处,与何人喝酒畅乐,那是大将军的自由,玦无权过问。适才不过是觉得赋及口中有股酸味儿,才打趣了一句。” 见月玦唇角曳着笑,司马赋及话至齿边又落回腹中。 轻缓起身往前坐了一凳,司马赋及挺直着脊背俯着月玦微阖的眸,“你当真,对我之事毫不过问?” “怎会?”月玦抬眸星闪,“若是重要之事,你纵是想瞒我亦是瞒不住。至于其他私人之事,玦为何要过问?” “我若偏要告诉你,又如何?” 看着近在咫尺的墨眸,月玦心下一怔,他知晓司马赋及执拗起来,纵是九头雄壮之牛也是拉不回来。 然正于月玦松口妥协之际,却闻雕花黛门轻微一声响。 “玦太子。”伯玉躬身颔首进来,手中端着一壶茶两只盏,“玦太子,大将军,请用茶。” 看见司马赋及到此,伯玉未曾觉得半分惊诧,清亮茶水盈满盏中,递至二人身前桌案。 伯玉斟茶之时,司马赋及双眸凝冰盯在他身。他识得出来,此人就是下晌时分传信于他之人。既能替月玦做这等事,想来此人已是心向月玦。 只是不知短短一日光景,月玦是如何收买的人心? 思及此,司马赋及隔了伯玉看向月玦,却见其若无其事状挑了挑眉,唇角微翘噙着一抹侥笑。 “站住。” 兀然一声冷叱,兑了通天的寒,已行至门口的伯玉愣怔冻在原地。月玦闻言,亦是目带疑光。 司马赋及长身站起,凛着一身威压向立在门口之人逼去。 伯玉虽背对了司马赋及不见其脸面,却是依旧能察觉到那人刺在自己脊背上的两道寒光,透进他的脊髓,凝成一股子冰。 “你不是太监?”质问之辞,沉显着不可相抗的决断。 一声霹雳惊心弦,伯玉执盘之手兀然紧攥,指尖抠入剔红漆木,木刺倒起,钻入甲缝,红珠渗凝间是锥心的痛,彻骨的寒。 司马赋及行至伯玉身侧,双目寒光微闪如嶙嶙银钉,将眼前人穿骨钉在无形威严柱上。 “赋及。” 月玦起身靠拢过来,笼星眼眸自司马赋及冰寒脸面转至伯玉身上。单薄身形失魂丢魄,一具皮囊呆立,糜糜散着绝望。 “赋及,伯玉确实并非太监,亦并非唤作小德子。”月玦抬手轻拍伯玉身肩,似是渡了一丝力给他,“他本姓梁。” 梁之一字灌耳,伯玉惊而回神,目眦欲裂喧嚣着惧意,带着十二分不信,望进月玦澈而不见底的眼眸。 司马赋及闻言,凝在伯玉身上的眸色一变再变,最后化作一抹推心置腹的信任,落回月玦眼中。 见伯玉与司马赋及凝向他来,月玦浅笑,轻抚伯玉肩头,附其耳边轻语一句,顿激得伯玉身心震骇,神魂战栗。 “好生回去歇息罢,明日里,恐要有事要忙。” 感受到月玦手掌轻叩在自己肩头,伯玉抿唇欲语又无声,翼翼掀起眼皮望向司马赋及,却见其双眸凝在他肩头,似燃着两团烈火。 “是,玦太子亦早些歇息。” 伯玉言罢,迈出门槛,伐子沉沉如坠千钧巨石。 “梁伯玉?”司马赋及轻哼一声,尚不待伯玉将门掩阖,长臂一挥将门闭上,砰然一声中蕴着三分怒,“你对他,倒是颇为上心。” “大将军。”语气轻缓中带了分讨好,月玦轻抬胳臂作了邀请之姿,“大将军沙场之上豪情万丈,怎的于这小小阁中如此忸怩?玦对伯玉之事上心,原因之中,赋及的分量可是最重。” 见月玦抬臂相邀,又听他话中相哄之意,司马赋及心中长气稍舒,跨步坐回圆凳之上。 “京机厂中暻姳公主试探我之时,曾言秦昊明日会于早朝之上将你甍逝一事宣之于众,且以国公殇礼操办后事。”司马赋及沉沉开口,未再纠结前事,“彼时,你要如何活过来?” 司马赋及肃正了面色谈起正事,月玦亦收了面上浅笑,轻缓摇首。 “依玦之见,秦昊应是不会将我死之事宣扬出去,至少不会如此之快。 想来上谏皇上将我逝世之事宣之于众的亦是公主本人,她定是顾忌此事若是不通过皇上之口公于天下,而是通过他人之口不胫而走,届时难保悠悠众口将玦之死推到西风皇室身上。毕竟玦初入住掩瑜阁便生了这种事,难免惹人遐思妄揣。” 见司马赋及缄默不言,眸中透着不置可否,月玦启口复道:“公主心思虽细,城府亦深,然秦昊在位二十余载,公主能想到的事情,他又怎会想不到呢? 且他若是下了决心明日朝中将此事昭告天下,又葬玦以国公礼,如今玦之身,想来早已盛入棺椁,又怎会放任于掩瑜阁中?国公殇礼牵涉前朝工、礼二部,所涉不可谓不小,但如今,不还是未曾听到丝毫风声?” “那依你之意,秦昊如此隐瞒你死之事,所为又为何?” 闻言,月玦又轻缓摇首,将桌案旁三足宫灯灯罩取下,手执铜剪略挑烛心。 “玦初入掩瑜阁,便曾想过秦昊为何执意要留玦于宫中。然一番揣测下来,皆是无理无据,如今你要问我他为何不将我死之事宣之于众,玦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许,此并非他意,而是听之于他人?” “无论困你于宫中是否是秦昊之意,我与谢容已商定,设计救你出宫。”司马赋及沉声一句,算是敲定此事。 “莫要轻举妄动,玦若想出宫,自是有一千一万个法子。你二人切莫为玦淌这趟混水,尤其是谢容,他本不该于这等繁杂俗事沾染半分的。” “哼!”司马赋及轻哼一声,“想来你是还不曾知晓谢容做了什么,这等繁杂俗事,他可是赶着往坑里跳!” “往坑里跳?赋及何出此言?” “今日上午时分他硬闯我府,生怕旁人不知晓谢家与我有私下之交。与我商定救你出宫事罢,他又死缠了我带他去京机厂查案,可是好不恼人!” 难得听司马赋及抱怨,月玦一时忍俊不禁,想来是谢容将眼前人气得不轻。 “谢容的性子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若与他刚直起来硬碰硬,定是会被他气的七窍生烟,然却又对他无可奈何。但谢容助你查案,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他混迹江湖多年,有些事自是比囿于朝堂的你我,知晓通透的多。” 听闻月玦如此之言,司马念及谢容今日亦帮他查看多具尸体之事,便也缄口不再言及此事。 “他若只于我处胡闹便也罢了,今日下晌时分,他于长阳邑黄雀楼前散财济民。如今洛城之中,可是无人不知谢家二公子谢容的大名。” “散财济民?”月玦沉吟一声,长眉微蹙,“谢容行事虽是荒诞,但绝非没有章法之人。且他心思智谋,亦是远高于常人,断不会做无理由之事。想来散财济民,亦是有他自己的道理所在。” “你惯会纵容娇惯他。” “嗯?”月玦斜目,须臾轻笑,“倒不是我纵容娇惯他,是他兄长谢荀由着他任性。纵是谢容长阳发银只为扬名出头没有其他深意,这白花花的银子也是他们谢家的。如今谢荀都不曾阻拦,你我又操的哪门子心呢?” 月玦言罢,与司马赋及相视一笑。他三人本是同门师兄弟,怎的如今他二人谈及谢容,倒像是说及自己亲儿一般? “赋及,如今天色已晚……” 月玦见案旁宫灯烛泪落而如雨,便提醒了司马赋及一句,然话未说完,便见司马起身,挑下衣带除了外衫。 “赋及,你这是作甚?” 月玦起身靠近床榻,司马赋及已屈身坐至榻上。 听月玦出声相问,司马眉头轻蹙带了分疑,“天色已晚,自是上床睡觉,不然还能作甚?” “…天色既已晚,你也该回将军府才是,焉有宿在这里的道理?” 闻言,司马赋及煞有其事抬头望了望窗,“如今夜黑风高,近来洛城亦是怪事连连,我恐夜归府时,有人对我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月玦长眉紧蹙,“你寻理由也寻得令人可信些也好,天下谁人敢对你图谋不轨?” “那——我怕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六章 重踏金瓯阙 三足矮灯共着鹤嘴长脚宫灯皆已湮湮尽灭,阁外风灯华光缠着皎皎月色透棂洒入,寝内白辉如雾,似梦似幻。 月玦端坐案前圆凳,月色长深攀上脸面,清绝,舒柔,各领五分绝色。 “当真不走?” 抬手执盏,触壁是三指清凉,轻提盏盖略撇浮沫,呷酌一口淬了烛晖月皎的茶。 一声入寂,良久不闻榻上人开腔回应。 思及适才惧黑一句,月玦心下失笑,如此借口,还不如先前图谋不轨之理由。 一啄冰凉入腹,茶气甘苦氤氲口中,月玦起身近榻,白衣敛动,搅着浓浓月雾。 “犹记年幼之时,穷乐寺中,你我与谢容曾同榻而眠。不成想翌日破晓梦醒,玦竟独身卧眠一夜冰凉地砖。” 月玦只手拂幔,双眸凝在枕臂安躺在榻上之人,月透幔纱映在司马赋及阖了目的脸面,光翳参半。 “彼时玦未中恨无绝,身骨强健,一夜眠地倒也无甚大碍。只是如今玦险而求生,肌体羸弱经不起折腾,你若再不慎将玦踹蹬下榻,可是要亲自了结了我?” 月玦知晓榻上人并未入睡,只是固执的不肯睁眼。堂堂大将军如今竟如个孩提般装睡强霸他床榻,他先前怎的好意思说谢容胡闹? “踹你下榻者,非我。” 良久,司马赋及睁目,眸中波光罕见的柔。 适才语气淡淡吝啬的一句,似将当年罪过推至谢容身上,又似为己洗刷冤屈。 毕竟当年之事,至今无人知晓是谁将月玦蹬踹下榻。 闻言,月玦眉梢轻挑,似在斟酌司马赋及此句真假虚实。又过片刻,陈年往事于心中朦胧无果,却见榻上人长身挺起,幽幽下了榻。 月玦恐他出尔反尔,在司马赋及衣摆滑下榻缘时,迅捷转身闪上已温热的衾窝。 司马赋及见月玦长腿伸展,似欲将床榻占的满满当当,不禁瞥目轻笑一声,笑靥清朗,满面凌霜融散尽,眉眼皆是春月色。 “大将军,恕玦不远送。” “嗯?”司马赋及轻疑一声,侧眸见月玦已覆衾卧于榻上,“谁说我要走了?” 闻言,本已栖身躺下的月玦撑臂支起身子,见司马赋及轻声踱至案旁坐了,手执瓷盏,附唇饮茶,端得是一副从容自得态。 “如今宫中鱼龙混杂——”司马阖了盏盖,盖上绘着一剪红梅,清眸瞬然一晦,眉梢凝镀了银霜,“则亏。” 司马赋及前话虽说一半,但隐下的后句却于月玦心中了然,他定是怕有人夜入掩瑜阁刺探他死之虚实。 然略顿几息后自喉间沉出的则亏一唤,却是让他着实猜不透其中意味。 “你与公主——” 话绕齿边,却是无论如何都吞吐不出。今日京机厂中初见秦楼安颈间异样之时,无人知晓他心中冰河破碎,铁马奔蹄。 月玦支臂而撑,侯着司马赋及下文,然待肘尖酸麻,依旧不闻默坐于月色中的人开口。 “玦与公主,皆不是僭礼之人。”月玦屈臂卧回,枕边青袍隐于幔中灰成一团墨,“赋及你,大可放心。” 放心二字,弥散不尽意味,司马赋及敛目品琢,却是如何都明悟不了月玦话中深意——何为放心,为何放心? 月玦十指交插,隔了衾被覆于胸前,压着胸中心猿意马——赋及有此之问,可是怪罪他与公主相交甚近? 若不姓萧,若不姓秦,二人应是绝配之好罢。 自己,又算什么呢…… 掩瑜阁中风灯彻夜,昭阳殿中烛尽难眠。 绿绾将谢容长阳邑黄雀楼前散财济民之事告之她后,便回了府中。秦楼安玉臂支脑,侧卧于透雕凤纹躺椅,身上浅薄覆了一层雪狐裘毯。 她特命人将凤纹躺椅移至轩窗前,月练悄然钻过窗棂明纸,描摹她细长黛眉。 一霎凉风掀拂翠幕茜帘,寒中透着一丝梅雪冷香。秦楼安凤眸微睁,绾帘的坠珠流苏,摇摇晃于风月。 撑臂半坐起身,珠钗玉环不饰螓首,鬓脚斜斜而倾,青丝拨弄于凉波之中。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萦于秦楼安耳畔,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今夜月凝雪白,夜来四寂无声,她酝酿良久,却是终不得安眠。 或许玉蝶香终归是有些好处的,一眠至天亮,何尝不是幸事呢? “安儿。” 兀然耳畔一声轻唤,秦楼安惊而回首,却见母后已不知何时立至椅后。 云薄罗裙,缓带舒长,皇后玉面未施粉黛,巧额未镶翠钿,较之白日里,卸了七分英,扮着三分柔。 “都这般时候了,母后怎的还未睡?” 秦楼安起身朝皇后走去,双眸凝在母后微弯的唇角上,她不知母后为何而笑,只是这分笑意扎进她眼中,却于心中惊起一丝莫名其妙的惧意。 母后不会是以为,她今夜难以安眠,是因月玦甍逝之事罢? “母后向来有夜半觉醒的习惯,见你不曾睡在榻上,侧殿亦是未曾收拾,寻思着安儿去了何处?”皇后拉起秦楼安玉手,巧笑轻言,“不成想,安儿竟于此处赏月。” “赏月?”秦楼安惊疑,长睫敛下遮了眸中神采,“母后,孩儿并非在此赏月,适才本是已要睡着的,不成想一阵寒风,将孩儿冷醒了。原是今夜这下弦月,亮的如此好。” 言语之际,秦楼安转过身,于皇后并肩对窗而站。月色缱绻映入秦楼安眸中眼波,碎成人间烟火。 “亏你还晓得冷。” 皇后轻叱一声,行到凤纹躺椅边将雪狐裘毯执起,回身披在秦楼安盈盈瘦削的身肩上,“怎的不与母后同榻而眠?可是安儿长大了嫌弃母后了不成?” 皇后语中隐着一分怅意,秦楼安闻言,忙开腔回了。 “母后这是说的什么话,孩儿怎会嫌弃母后?适才孩儿去母后内寝之时,见您睡得正香,惟恐惊醒了您,所以才未如儿时一般与母后同榻而眠。” 对于秦楼安此番解释,皇后但笑不语。 璀如明珠的凤眸,不知是信,还是不信,静静凝在秦楼安沐着月辉的玉面上,掠过修长的睫,扫过挺翘的鼻,停在嫣红的檀口。 “母…母后,您为何如此看孩儿?” 秦楼安只觉被母后双目看穿一般,敛着眼皮低低问了一句。 “安儿你可知,如今你这副模样,甚像母后当初。”皇后浅笑而言,绾着秦楼安的手,往内寝走去,“尤其是眼中,那分遮不住的念。” “念?” 秦楼安左手被皇后握在手心,右手紧着披在身上的雪狐裘毯,正正好好覆在心前胸口。 “正是念。”皇后侧眸,迎上那双看过来的凤眸,“此念一开始唤作思念,经年不化,囿于心中,便成执念。安儿,母后不希望你与母后一般,细痒化作剜心剔骨伤。” “母后,您这是想到哪里去了?”秦楼安闻言,知晓母后果不其然是误会了,“孩儿只是思及宫中怪事,想着如何才能将潜藏于殿中的奸细找出,所以一时之间才难以入眠。” “哦?是吗?”皇后驻足,笑意盈盈看向秦楼安,但见女儿予她一记肯定眼色,不由轻摇螓首:“因何难眠,你自己心中明了便可,哄骗母后倒是无碍,只愿安儿莫要骗自己才是。” 一语轻传入耳,藏于掌心下的心猛然一跳,秦楼安敛目遮星,未几,抬眸噙笑。 “世间最蠢之人,莫过于自欺欺人者,孩儿不是。” 秦楼安肃言一句,须臾煞有其事般启口打了个哈欠,两滴清泪滑过凤眸眼尾,没入青丝,无踪无迹。 “母后,孩儿如今正觉困意袭来,且此时已是亥末子初时分,母后还是与孩儿一同歇息罢。” 见秦楼安此状,皇后亦未再多言,任由她扯着臂,借着月光入了寝。 月移金瓦阙,烛照银镜台。 黄鸡敲更虐,玉晷摧晓来。 五更晓鼓初敲,东天云霞未破晓,月玦睁眸初醒,入目,青纱翠幔,依旧是。 “赋…赋及?” 月玦撑臂坐起,眸中浅有的一丝睡意散去,凝着不尽清明。 借着依稀晓光,可见司马赋及横身瘦窄榻缘边,未覆衾被,和衣而睡,面上长眉舒展,挺鼻喘息匀匀,睡得甚是安稳。 适才一声惊疑,司马敛阖的长睫微微动了动,却是未曾睁目醒来。 月玦半卧榻上扶额而思,昨夜本是一夜难眠,他不知是何时睡着便也罢了,竟连赋及何时上的榻来都不曾察觉。 自己何时,睡得如此深沉了? 思虑良久,月玦轻缓掀被覆于司马赋及身上,翼翼起身下榻,燃了半支烛。 吱嗝一声门响,伯玉端了一只铜盆进来,盆缘搭挂着一方雪色棉巾,温热清水殷殷浮着热气。 “辛苦伯玉了。” 听闻月玦轻声而言,伯玉将手中铜盆至于楠木托架上后,躬身一礼,“玦太子客气了。” 伯玉朗声一句,却见月玦指竖于唇示他噤声,须臾又朝榻上指了指。伯玉心下疑惑,迟疑转身往床榻看去,却见半掩半敛的榻幔中,似是还躺着一人。 “玦…玦太子,那…那人是谁?” 见伯玉惊疑万分的指着床榻,月玦将试面棉巾挂回楠木架,望了望白鹤栖松榻幔,摇首轻语:“还能是谁?自然是昨晚赖在这里不肯走的泼皮无赖。” “泼皮无赖?哪个泼皮无赖竟敢睡在玦太子榻上?” 伯玉闻言,方要怒而上前愈将榻上人揪出来,然思及昨晚之人,那……不就是大将军? 月玦见伯玉挽袖抡拳行至榻边,离床榻一步之遥时却又愣怔原地,不禁轻笑一声上前拍了拍伯玉肩膀,“不碍事,你且下去罢。” 听月玦说无碍,伯玉复又凝看一眼床榻,如今就算是月玦说榻上人碍事,他也没那个本事将那人丢出去不是? 最后伯玉也只能是抱着满腹疑惑,愣愣出了房中,大将军有家不回,怎的宿在掩瑜阁中? “赋及。”月玦卷起榻幔,坐至榻缘,“欲到朝时,该起身了。” 闻言,榻上人幽幽转醒,眼眸中带着一丝朦胧。 月玦见此,心下疑云渐起,他本是觉司马赋及早就醒了,且将他适才故意说的泼皮无赖听进耳中,如今这副朦胧之态,可当真是方醒? “几时了?”司马赋及看着覆在自己身上的被,眉眼生暖。 “寅时过半。” “寅时过半?”司马凝眉略思,“则亏怎起的如此早?” “早?”月玦挑眉,略望窗外,“西风朝议之时定在寅时末刻,都这般时候了,你竟还说早?还不快些起来?” 闻言,司马赋及凝望月玦几眼,须臾敛眸似欲睡,“不去了。” “不去?”见司马掩阖了双目,月玦起身立在榻边,俯着榻上人沉声低言:“你身为大将军,如何能不去早朝?如今秦昊对你多有忌惮,你再行无故缺朝之事,他便愈对你心生不满。” “我无故缺朝之事,秦昊应早已习惯。” “……” 司马赋及阖目抬臂将衾被望上拉了拉,如雪似莲的香气直钻入鼻,深吸之下,透着三分贪意。 己经多年,他都不曾睡得如此安稳了。 兀然闻一声窸窣之声,司马赋及睁目,却见月玦正行穿衣,只是穿的衣物,却是他的。 “这是作甚?” 听闻司马相问,月玦动作未止,轻扬雪衣披在身上,一股缱绻酒气共着淡然竹香萦绕鼻尖。修长骨指将挂于架上白玉腰带挑下,自前而后束在腰间,虽有些许宽松之意,倒也勉强合身。 “你既是不去上朝,便留在此处,替玦装死。”月玦上前,将尚束于司马发上的玉冠取下,“玦代你去。” “胡闹什么?” “胡闹?非也。”月玦逸然一笑,“自玦九岁之年,便再未身涉朝堂。如今此处虽非东景,然玦,却想再踏一朝金阙。” 越罗衫袂裹傲骨,环腰犀带缀金章。 司马赋及凝看月玦玉冠岌束,墨发无风自扬,拨着通天清绝。举手投足,依稀可窥当年,梦里神机,天姿无媲。 “无需跪拜。” 四字入耳,月玦侧眸视来,司马赋及清朗复言,“从未跪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七章 峙君紫阳殿 鸡既鸣,朝既盈,十里长街,五鼓摧行。 皇宫中轴地线,紫阳大殿威严而矗。 东方金旭初露,西天银月未央,日月齐光,皆照紫阳殿雕龙篆凤的金瓦玉当。 紫阳殿外,羽林拱卫执戟立于宫门与大殿两侧,银甲泛寒,红缨生风。 此时自正阳宫门至紫阳殿的长长通道,玉雪清融,红软覆地。文官执玉笏,武将卸银枪,三三两两,皆行通坦大道。 其间,一顶八抬蓝呢大轿稳稳当当住于正阳门前,引路小厮立即躬身掀帘,瑁王代衡探身出来。 绛紫朝袍威严生贵,前胸金蟒熠熠凌光,代衡双掌覆于鎏金镶玉的蹀躞之上,挺腰张目而望,目光犀利深长,似要直登那方隐于紫阳殿中的龙椅宝座。 “嗯?” 一声深沉肃于峭风,代衡粗眉眯目,定定看着自左侧行来的一袭白衣。 “今日这太阳,莫不是从西方出来了?”代衡煞有其事仰目看向西天,须臾上前阻了那袭白衣的去路,“司马大将军今日怎的如此早?” 此时月玦已易容扮成司马赋及模样,做戏为全,他故出宫自宫外一路行至此。本觉如此折腾一番,虽不至于误了朝时,也应是最后到殿者。 现下听闻代衡如此说,月玦心下暗思,这司马赋及素日里,上朝该是多晚? 月玦因思未应话,然此却是正中代衡预料,若是司马赋及开腔应他,那才是太阳自西边升起。 月玦易容之术精绝,又对司马赋及为人处世一套了然于心。如今他铮然立在代衡身前,却不曾露于眼前人丝毫破绽。 “起开。” 二字凝霜,声色间,天衣无缝。 闻言,代衡不怒反笑,与袍同色金底靴威威侧出一步,“大将军,请。” 待身前白衣自他身侧挺然而行,代衡虎目眈眈,盯刺那挺傲然脊骨,“今日司马赋及怎的只身前来,赤虬何去?怪哉!” 肃风凌冽白衣,月玦当风而行,金瓯玉阙于眼前步步而近。自正阳门到紫阳大殿,不过一刻之时,然他这一遭,却是行了十年之久。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齐跪,山呼赞颂,势若排山倒海,只瑁王代衡与大将军司马赋及长站略躬。 秦昊头戴九旒平天金冠,身着五爪衮龙金袍,在一阵万岁高呼中,撩袍稳坐于九龙攒珠的金椅上。大太监佑德,手执避尘躬身立于秦昊下方侧首。 “众卿平身。” “谢陛下!” 秦昊敛目俯视下首文官武将,目光扫过一袭白衣的司马赋及时,两道横眉兀然一凛。蕴怒厉目凝视之下,却见那人丝毫不以为动。 终是气堵胸口,化作一腔闷,憋回肚中。 他能来上朝已是足矣,至于是否身着官秩朝服这等事,便由着他去罢。 “众臣有事启奏——” 佑德立于一侧躬着身,精光矍铄的双目却从未离了秦昊脸面半分,现下见秦昊气归于和,细音细嗓高声一句。 “臣,有本要奏。” 侧步出列者一袭赫赤朝服,不惑之岁,面皙羊须,手执玉笏躬身而奏,兵部侍郎胡关攸。 “胡爱卿有何事要奏?” 秦昊言罢,胡关攸自宽袖中取出一折,“回皇上,昨日入夜戌时时分,自西南传回兵部一份六百里加急塘报,请皇上过目。” 听闻事涉西南,又闻塘报乃是六百里加急星夜送至兵部,秦昊心头一紧,莫不是夜轩率军平复西南诸事生了变故? “皇上请过目。” 佑德将胡关攸手中塘报承至秦昊身前,秦昊沉气一声接过,双手展开黄封折子凝目而视。 月玦扮作司马赋及立于武将之首,面上一片霜雪色,胸中心绪,却是动如矫风。 对于西风群臣,他未至西风之前,便已知晓十之八九。适才听秦昊唤胡爱卿,此人上奏乃言兵部之事,想来应是兵部侍郎胡关攸。 事涉西南,加之六百里加急塘报,怎不经兵部尚书之手,却是直由兵部侍郎上达天听,此为何道理? 且若当真是军情急报,且不说入夜戌时,纵是夜半子时,也可直通皇帝寝宫,这份所谓的六百里加急塘报,可谓怪哉。 “好啊!”秦昊拊掌阖折,龙颜大悦,“三皇子秦夜轩已率骋平大军安然驻扎壶口关,只要将此处西南于外界通融的命口牢牢守住,西南境内的叛党盗贼,还不就如瓮中之鳖?何愁西南诸事不平?” 秦昊言罢,朗声畅然而笑,众臣闻此,亦是面露喜色,须臾又是一阵万岁齐呼。 月玦缄口不言,清目微斜,凝于左侧众臣上首的三人,最前者自是瑁王代衡。略后二人乃是秦昊之子,大皇子秦夜曦,二皇子秦夜渊。 此时三人,可谓神色各异。 代衡眸中含的三分笑意,如今月玦尚不能揣度其意。但秦夜轩与秦夜渊眸中的十二分忧急,他却是心下了然。 如今西风国储未定,东宫空缺,若是三皇子秦夜轩此行一举平勒西南,便是赫赫军功加身,此无异于千钧筹码在手。 然此对另外两位皇子来说,便是压于心口的万钧巨石了。 “皇上,如今三皇子已率骋平大军驻扎西南壶口关,想来平定西南亦是指日可待!”胡关攸躬身复言,“可如今西南事欲平,这天子脚下,洛城之都,却是怪事连连!先前洛城女子失踪一案闹得是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不知这大将军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听闻说及洛城女子失踪一案,秦昊面上喜色顿无。 “司马赋及,先前朕于朝龙殿中数番问你此事,你却皆是含糊其辞,大有糊弄朕之嫌疑!如今在这紫阳大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你便给洛城百姓一个交代罢!” “交代?” 月玦仿着司马赋及语气,沉沉侧出一步,两道寒眸扫过胡关攸,未几直直抬眸迎上秦昊厉目。 “臣无能,未将洛城女子失踪一案查清,臣办事不力,甘愿受罚。但臣观胡大人对此事颇为上心,故恳请皇上将此案交于胡大人察查,想来此案水落石出,亦是指日可待。” 见司马赋及白衣凛冽,傲骨铮铮,秦昊骨掌兀然叩于龙头椅扶,沉闷一声响压下殿中一切动静。 若不听司马赋及口中之言,但看他这副身架姿态,还当他是邀功,哪里有半分请罪之卑! “这…这…皇上!”胡关攸听闻司马赋及欲将此案推到他头上,当即上前跪请,“皇上,臣身领兵部侍郎一职,素日所理皆是兵部之事。如何能越俎代庖,察查女子失踪一案!” “越俎代庖?”月玦冷言一声,“原是胡大人也知晓此语,那不如由胡大人给皇上解释一下此四字何意。” “臣…臣不敢……” “司马赋及!”秦昊拍案高叱,双目怒火烧烧,“朕命你将查案始末巨细说来,你推三阻四便也罢了,竟还指使他人教训于朕,当真是反了你不成?你莫不是当朕乃是昏碌之君,连越俎代庖这等小儿便知晓的词辞都不晓得?” “皇上既是知晓此词,为何还将洛城女子失踪一案交于臣?此案本应乃是刑部受理,再不济亦是刑部共大理寺、京机厂共察此案。皇上独将此案交于臣这等领兵打仗的人手中,不便是越俎代庖?” “你……” 秦昊话堵唇间,气横胸口,双目灼灼烧在司马赋及身上。 盯凝良久,一丝狐疑一寸一寸攀上心头——往日里司马赋及虽孤傲凌人,但万不会如此顶撞他,为何今日大殿之上,对他如此出言不逊? 此时不仅秦昊心生狐疑,群臣百官皆是震骇不已。向来惜字如金的大将军是怎的了,竟将皇上噎怼的哑口无言? “皇上。”代衡深凝立于殿中的白衣良久,拱手含笑上前,“回皇上,臣觉司马大将军所言甚是有理。正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大将军纵是我西风的不败战神,行军打仗乃是天下绝顶! 然这番查案之道,与领兵之法却有大相径庭之处。想来察查案子这等事,大将军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实不能怪罪司马大将军办事不力。” 代衡带头上前为司马赋及求情说话,另有几人亦纷纷出列躬于代衡身后附议。 秦昊见此,龙目深晦,将代衡等人一一扫过,不曾察觉司马赋及长睫下,掩遮的三分笑意。 “谁说朕要治司马大将军办事不力之罪了?” 秦昊压下心中怒火,强行扯颜曳了抹虚笑。 “先前之事,是朕考虑不周。朕思及司马将军暂领京机厂厂主一职,便顺其自然将这等无头无绪的怪案交了将军。 想来是将军初领京机厂,对这等查断之事还不甚熟络。然办案之道本就是蜿蜒曲折,寻踪觅迹,万不是一蹴而就之事。是朕,逼之过急了。” “皇上圣明!” 众臣齐声一呼。 “司马将军。”秦昊笑上眉头,和善而言,“念及将军身领京机厂时日尚短,且如今将军手握数案,朕今日便将洛城女子失踪一案移交大理寺察查。将军只需专心于冷剑鸣与宫中昭阳殿一案即可。” “不必。洛城女子失踪一案,与宫中昭阳殿一案联系颇深。分而察查,线索零落,破案愈加无头。” “哦?”秦昊惊疑一声,“莫非是将军查到了什么?” “不可说。” “你!” 横亘积压于心头的怒气彻然而暴,然这把天子怒火却是未曾殃及任何一人,只将秦昊自己身心狠狠焚寂。 衮龙金袍兀然一挥,秦昊甩袖铮然而起。 “皇上——” “皇上——” 佑德焦急跺脚惊叫几声,却见秦昊已怒然下了金阙。 “退……退朝!” 佑德急目凝于下首白衣,手执避尘怒然一挥,愤愤一句后便急急追于秦昊身后。 对于秦昊此番愤然罢朝而去,群臣皆是惊骇不已,以前纵是皇上再生气,都未曾如今日这般甩袖下朝。 然此事的始作俑者,于他人眼中,却依旧是身凝霜雪。 “司马大将军今日是怎的了,莫非是有事梗于心中,不畅快?” 代衡踱步靠至过来,一双虎目于月玦身上飘忽不定,似是在寻破绽一般——今日这司马赋及,可是怪之又怪。 月玦侧眸,迎上代衡探究双眼,不带半丝惧意,“纵是心中不畅快,也不敢惹的皇上不畅快。不是吗,瑁王爷?” 闻言,代衡眸光顿然止收,十分疑化作万分愕。 “哼!如今大将军都将皇上气下朝堂,如此还说不敢惹得皇上不畅快,大将军可当真是好生狂妄!” “皇上下朝而去不假,心中不畅倒不见得是真。” 月玦将司马赋及声色拿捏的极准,纵是群臣都觉今日的司马赋及不同往日,然却寻不出半丝破绽。 未曾顾及代衡心中狐疑,月玦转身,翩然而去。 心中不畅快倒不见得是真? 代衡心下思忖司马赋及适才一句,复又转身会看一眼空落的金龙攒珠金椅,秦昊甘舍此座甩袖离去,难道心中还不是怒意滔天? 久思未果,代衡踱步出了紫阳大殿,身后缀行跟着颇多臣子。 虽不知司马赋及是有意还是无意,然此番他将秦昊当朝气走,他本欲上演的一场指鹿为马的好戏,却是胎死腹中! 龙武卫上将一职,依旧未曾替祁儿博到手! 那厢代衡初回瑁王府,其子代朝祁已然携礼去了城西谢府。 彼时谢府暖阁之中,谢荀与谢容相对而坐,二人之间紫檀几案上,金碟托仙肴,玉盏盛忘忧。案侧一蹲仙鹤踏云香薰炉,袅袅檀香杳。 “兄长,小弟敬你一杯!” 谢容双手捧玉爵,高举于谢荀身前。 “哦?容弟为何突然敬为兄酒?” 谢荀浅笑而言,虽是心中有疑,然却承情执爵相碰。 “小弟昨日里于长阳邑黄雀楼前散财济民,此事若是不得兄长默许,想来小弟是难以调用府中如此多的银两。容,先干为敬!” 谢容言罢,举觞抬头一饮而尽。 “容弟这话便是生分了。”谢荀狐眸微弯,将爵中清酒饮尽后,自袖中摸出一方丝帕,试于谢容残有酒渍的唇角,“钱财本就乃身外之物,能博得容弟欢心便好。” “兄长放心,小弟不会做糊涂之事,怎会将我们谢家得银子白白送人呢!”谢容桃花眼眸俏皮一眨,将一颗甚是圆润的长生果扔进嘴中,“不出几日,小弟便能将钱挣回来!” 正说话间,暖阁菱花门兀然轻启,童儿自外而入。 “家主,二公子,一个自称是代小王爷的人欲见二公子。” “代朝祁?” 盘膝坐于锦垫上的谢容听闻代小王爷四字,兀然挺站起来,微红脸面逐渐挂上一抹狡笑。 “兄长,生意送上门儿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八章 红笺利如刃 龙烟日暖,玉殿风笙。 东景宣政殿,金碧矗曦曛,雄丽复高寒。 景宣帝月扶沧负手于背,当窗而立。峭风偷过轩窗隙,卷着一丝初雪雅气,稀稀萦入那管高挺的鼻。 “父皇。” 一声温润之音入耳,月扶沧睁目侧首,丹凤长目迸射寒光,溅落在身侧一袭青白广袖长衫上。 “琛儿平身罢。” 月扶沧低沉一句,转身踱回沉木雕龙纹椅上,尚可辨年少奇俊模样的脸面上,浮着浓郁龙瑞香都冲不淡的愁味。 躬身立于一侧的少年直起腰身,青白广袖逸逸飘飘,轻若缓云出深岫。 丰神如玉,倜傥出尘,平生风流色,尽赋丹凤眼尾一点痣。 东景太子,月琛。 上天待月氏一族,向来不薄,尊极之位,绝美之貌。惟情之一字,如玉有缺,尽化为玦。 月琛摒袖敛目立于案前,朱色薄唇微抿,声色不动,自成一抹阳春笑意。静立之际,君子如兰,隐僻空谷,俗尘不染。 月扶沧高居上首,侧眸看着缄口不置一辞的月琛,低声如雷沉,“你就不问问,朕为何宣你来此。” “父皇有嘱于儿臣,自会与儿臣言说,何须过问?”月琛上前一步,开腔朗润,“但儿臣观父皇愁绪凝眉,想来是因月玦之事。” 月琛掀抬眼皮,凤目看向上首,见父皇听闻月玦二字,眉心兀然紧锁。 看来,是被他言中了。 其实此事亦并不难猜,经年来,能招惹得父皇如此愁眉苦脸者,除了自己那位远在西风的堂兄月玦,还能有谁? 未几,一声沉叹绕于丹楹刻桷的宣政殿中,良久,方被一声愁寒之语压下,“看看这个。” 月琛上前,将月扶沧手中的一纸红笺接过,骨指轻捻,墨笔工楷,现于眼前。 丹凤长目微敛,自上而下一一而视,未几,一丝浅笑漫上唇边,“不愧是月玦,这等局中,还能保得命在。不痛不痒间,竟还折了西风一员猛将。” 月琛不轻不重之言落入月扶沧耳中,本就愁云密布的心腔,萧风苦雨,瓢泼而至。 “冷剑鸣刺杀尉迟宏一计,不能斩草除根杀了月玦便也罢了,冷剑鸣竟还落入司马赋及的手中。这场精心谋划的局,尽数落空不说,还偷鸡不成反蚀米,你怎还笑得出来?甚至言语之中,还有褒赞他之意?” “父皇恕罪,儿臣只是实言。”月琛躬身一请,须臾肃色:“父皇若是因此事而愁结不解,那便是不值当了。或许父皇本就不该抱有如此轻易便除掉的月玦的幻想,毕竟他于父皇眼皮底下这般多年,父皇亦不曾动得他分毫。” 听闻月琛如此之言,月扶沧眸光晦而又晦,紧抿的嘴角微动,似是在回味着什么一般。 “不知月玦能安然活到今日,这功劳里,有几分属于琛儿?” 月扶沧晦目紧盯之下,月琛如月面色未变分毫,眉眼弯动间,眼尾一点墨,愈显风与流。 “月玦不曾与儿臣算过这笔账,故,儿臣亦不知他能活到今日,儿臣的功劳有几分。” 言语之际,月琛躬身上前将手中红笺递上,敛目垂首间,兀然觉手中一空,食指指腹凉然一痛。 月琛平身收臂,丹凤低敛,落于右手修长骨指。红笺如刀,一道血线勒然而出,簌簌掉了几颗红珠。 月扶沧坐于上首,与月琛三分相似的丹凤长目盯在眼前人身上,将月琛拇指轻捻,揩去血珠的动作看在眼里。 “若你不是朕的儿子,今日这纸,便是利刃,那道口子,便在颈上。” “谢父皇宽恕。” 月琛躬身谢恩,音如淑气,摧声若黄鸟啼春。 “野火不尽,春风又生。”月扶沧背靠于椅,声色间是君临之姿,“如今月玦非但未死,还入住西风皇宫之中,秦昊待之以使卿礼,再想除掉他,更是难上加难。想来月玦入住西风掩瑜阁之事,你定也知晓了罢?” “此事如风,自洛城一路凛冽至我东景龙阳城,如今已是天下皆知。” “你既已知晓此事,难道还觉不出这其中的利害之处?” 闻言,月琛俯于骨指的丹凤长眸略抬,须臾轻笑一声,“西风皇帝秦昊能如此厚待月玦,便亦是予我东景脸面。虽不知秦昊心意是否诚挚,但无论是于月玦,还是于东景,皆是有利无害。” “于月玦?于东景?”月扶沧铮然起身,双目紧盯于身前一立青白,“此事于月玦于东景确实有利无害,然你可想过于朕,于你?” 月琛闻言,敛目不语。偌大宣政殿,惟闻金靴碾地之音。 声声笃笃,笃笃生凉,寒意拔地而起,窜然而上彻入心脉。 “若是月玦在西风得了势,琛儿你说,他可会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到时朕这皇位,可还坐的稳当?你这东宫,可还住的安心?” “父皇。”月琛抬眸,迎上景宣帝逼在咫尺的目,“父皇,月玦身中恨无绝,无需父皇动手,便已是命不久矣。儿臣请求父皇,让他于西风自生自灭,放过……” 啪—— 一声清脆蕴着怒,攒龙金袖凌起冷风,与结结实实的掌,一同凌厉在月琛面上。秋月色脸面,瞬起一掌落日赤晖,眼角墨痣似化孤鸿远影,渲染不尽凉。 “月玦为保残命,奴颜卑膝求恩于西风秦帝,乃我东景耻辱叛国之贼。自今日起,与我东景月氏皇族,再无半分瓜葛。琛儿,听明白了吗?” 阴鸷之音响在耳畔,将嗡鸣之声压下。 月琛微微正首,未顾面上焚烧热辣,扯唇曳笑,“儿臣,明白。” 明白——月玦纵是得势于西风,欲回东景,亦是无路可行。 “另外朕要提醒你,虽然你是朕的儿子,有些事朕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于你。但你要知晓,朕,可不止你这一个儿子。” 闻言,月琛舒颜一笑,面上赤霞,平添三分魅,“儿臣,自幼便知此点。” “你……” 月扶沧语塞喉中,晦目凝于月琛红痕斑驳的脸面,隐于龙袍金袖中的右掌微微而颤,掌心是一团灼热的痛。 须臾,一声沉叹散入龙瑞香中,月扶沧甩袖转身坐回龙椅,“你知晓分寸便可,下去罢!” “是,儿臣告退。” 青白长衫出金殿,月琛长呼一气,似将殿中闷在心中的浊尽数呼出。 “太子殿下。”候在殿门前的随从见月琛出来忙迎上去,然看到自家主子脸上的红掌印时,扬起的眉眼又低垂下去,“太子殿下定是又为玦太子说话了罢,您说您管他作甚?” 随从说完,便见行在前面的主子兀然停下。未几,一双丹凤长目幽幽转来,凝在他脸上。 月琛居高临睥之下,随从只觉被盯得心中发虚,周身寒毛根根倒竖。 一向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怎的如此冷厉看他? “太子殿下,是属下多言了,太子殿下与玦太子手足情深…为玦太子说话也是应该的……” 随从垂头躬身于月琛身前,颅顶似压一块寒冰巨石,直直要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玦太子?”月琛挑眉,声线轻拨。 冰凉三字入耳,随从抬眸看去,正迎月琛凤目微眯。 电光石火之际,随从心弦猝然而崩,心脉凝冰,瞬间如坠地狱十八层。 “回太子殿下,是…是月玦……不…不是玦太子!” 随从意识到自己话中错处,如今东景只有琛太子,何来的玦太子! 惊慌辩解之际,随从已然屈膝欲跪,然尚不待膝盖触到冰凉大理石砖,便被人承了双臂扶起。 “无须如此。”月琛将满面惊慌之人扶起,“虽月玦已不是太子,然依旧称他为玦太子者,大有人在,不止三石你一人。你于我面前如此称呼倒是无碍,然此处是宣政殿,你这三字若是落入我父皇耳中,是个什么下场,还需我说与你吗?” 闻言,唤作三石的随从愣愣瞪睁了双目看向月琛,见那张温润面孔如往日般如沐春风,僵硬的身子才松软了三分。 “是…是…属下记住了。” “记下便好,回府罢。” 月琛轻语一句罢,轻拂宽袖曳然行于风中。三石见此,将似坠入腹底的心重又提回胸腔,轻声翼翼跟了上去。 彼时西风洛城长阳邑,邑道之上行人如织,街道两旁人声鼎沸。 无论是在酒楼喝酒的,还是于茶馆喝茶的,甚至是巷头占卜算命的,此时皆瞪睁了双眼看着行于街道正中的两人。 “你看,这不是咱们洛城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代小王爷吗?” 茶摊桌上,陆仁贾斜目瞅着街上勾肩搭背的二人,胳膊肘捣了捣身旁人。 被捣者陆任轶放了茶碗抬起头来,“可不是嘛,看旁边那个,不就是昨天在黄雀楼前发银子的谢家二公子谢容嘛!” “他俩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勾肩搭背的,看上去俩人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害!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陆仁轶大口喝了碗水,“人家一个有权有势,一个有钱有财,两人在一块儿,那叫…叫……” “叫啥啊叫,叫不出来了吧!” “官·商勾结!对!官·商勾结!” 陆仁轶拍桌扬声一句,然立马便被身旁陆仁贾拉下捂了嘴,“疯了吧你,这种话也敢喊出来,看看前面两个,哪个你得罪的起!” 官·商勾结? 虽茶摊二人声音不算大,然适才二人谈话早已落入谢容耳中。桃花眸瞥看一眼被他揽在臂下的代朝祁,谢容轻笑。 “谢兄,你看——” 代朝祁兀然停下,手中折扇指着一处披红挂彩的二层高楼。谢容闻声循着代朝祁扇指的方向看去,红绸裹边的大匾上,醉梦楼三字镌刻其上。 “醉梦楼?” “是啊!醉梦楼!” 见谢容凝眉思索,代朝祁将谢容搭于他肩膀上的手臂抬下。这人自谢府出来就一直将胳膊搭在他肩上,如今他肩膀都酸麻了! 然,还不得不陪着笑,他代朝祁什么时候受过这般窝囊! “想来是谢兄方回洛城不久,还不知晓这醉梦楼是什么去处。”代朝祁抬臂请于谢容身前,“这醉梦楼啊,可是咱们洛城最——大的青楼,里面的姑娘也都是最水灵最善解人意的!” 见谢容只仰头盯着醉梦楼的牌匾,却没有往里走的意思,代朝祁复又上前一步搭了谢容肩膀。 “谢兄愣在门口干嘛呀?不如随小弟进去快活快活?谢兄放心,无论谢兄看上哪个姑娘,我代朝祁,一定让她把谢兄您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闻言,谢容凝目看向拍着胸脯打着保票的代朝祁,桃花眼眸兀然一笑。 二人皆是生了一双极是好看的桃花眼,然不同之处,便是谢容眼眸风流而不痞,代朝祁眸中,却是沉蕴着三分不易察觉的邪。 “姑娘?姑娘有什么好快活的?”谢容长眉一蹙,须臾狡黠一笑,附在代朝祁耳边,“是男人,就去男人那里寻快活,到这等醉梦楼里找女人,算什么乐子?” “什……什么?” 代朝祁听清谢容言语,登时呆愣原地,一双桃花眼中泛着惊骇之滔,谢容要找男人寻快活? 本来他以为在这洛城之中,自己已经算是荒唐到极点了,但他行事再如何荒谬,也从未找过男人啊! 这谢容……莫不是有断袖之癖罢? 见代朝祁似看怪物一般看着他,谢容长眉微挑,唇角勾笑,须臾张目四下寻看。 “朝祁,你看——” 谢容学着适才代朝祁动作,同样将手中折扇指向一处二层高楼,只是那牌匾之上,书有“蓝颜馆”三字。 “蓝…蓝颜馆……” 代朝祁顺目看去,已见几个穿着妖娆,身姿妖媚的年轻男子傍在门旁,似还向他递了个秋波,顿时他只觉胸中恶寒顿起。 “是啊,蓝颜馆!”谢容曳笑,勾着代朝祁肩便朝那处走去,“走吧朝祁,今日谢兄带你尝尝鲜!” “谢兄!谢兄!”眼看已被谢容扯出数步,代朝祁连呼几声挣脱开来,“谢兄…使…使不得,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若是传出去,你我还不就落得个短袖之说……” 见代朝祁说话声音愈来愈小,谢容眉梢唇角,笑意愈加灿烂,重又上来勾了代朝祁肩,“我看朝祁是有这个心,没这个胆。不过朝祁,你竟然还怕那种虚妄之言?” “我…我哪有那个心!” 代朝祁扬声辩一声,然此声落入谢容耳中,却是招惹的他吟笑出声。 未几,谢容执扇挑着代朝祁下颌,出声缱绻,“你既是没有那个心,那你,脸红什么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相关…… 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九章 生死于方寸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谢容左臂揽着代朝祁肩,右手执扇挑着那方白皙下颌,桃眸微眯,含笑看着眼前人似醉了酒的酡红脸面。代朝祁浑噩愣在原地,执扇右手微微颤着,左手木讷捂在襟口。 两个清俊非凡的男子,就这样定定立在长阳大邑,迎着千夫指点。 “谢兄!” 代朝祁兀然反应过来,将谢容胳臂甩下后一把将其推开数步之远。未几还娑娑搓了搓双臂,似是沾了甚脏东西一般。 见代朝祁透红的脸皱成一副嫌恶之态,谢容亦不恼,微勾的唇角依旧曳笑,桃花眸清波深处,漾着一丝玩味儿。 “怎么了朝祁,难道是被我说中了?”谢容撒扇上前扇动两下,瞬有几习凉风扑在代朝祁火烧一般的面上,“如今已是深冬,再过个把月,这春日便要近了。” 听谢容意味颇深的说着春日将近,他如何不知晓谢容藏在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代朝祁只觉谢容是故意让他于这长阳邑上难堪,压抑在心中的怒火无处可发,只得烧上脸面,燃成两抹春花色。 谢容一边善解人意的给代朝祁扇着扇,一遍侧着目观察着他的脸色,见其分明已对他忍至极点,然却是依旧压着性子怒而不发。 谢容强行抿着嘴,惟恐将心中狂笑无阻无拦地渲泄出口。 不过这代朝祁,好像也没市井传说的那般混世荒唐,如今这副脸红忍怒的模样,竟透着那么一丝丝可爱? 还是说,在他的衬托之下,这荒谬的代朝祁都显得正经了三分? “唉——”一声长叹自谢容口中发出,“我看小王爷好像生气了,既然如此,那容也不在小王爷面前惹您恼怒,这便告退了。” “唉?谢兄——谢兄别走!” 见谢容转身欲走,一声小王爷将二人将将拉近的距离又兀然推开,代朝祁咽下已到喉咙的怒,追上前去扯了谢容衣衫。 “谢兄别走啊!” 代朝祁面上噙笑,若是不仔细看那隐在眼角的一丝不耐,还真以为他是舍不得谢容走。 “怎么了小王爷?”谢容故意板着脸,语气中也带着一丝生疏,“这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适才小王爷于我谢府门前为前几日聚宝堂之事亲自道歉,又与容相谈甚欢,容还以为是与小王爷趣味相投,可没想到啊——” 谢容沉沉摇头长叹一口气,须臾又惋惜道:“既是如此不合拍,你我还是各走各的路,各寻各的乐罢!” 谢容言罢,便一脸灰戚的摆手欲走,却又被抓着他衣袖的代朝祁扯着。 “谢兄!” 代朝祁用力拉扯,却不想谢容力气也是不小,半拽着他行了数步。 “谢兄~” 一声极具讨好意味的婉转自代朝祁喉中滑出,他自己听了都想抽自己两巴掌! 然为了老爹能吞下谢家这块流油的肥肉,他忍! 代朝祁跑到谢容身前,双臂平展将谢容拦下。 “谢兄,实不相瞒,适才在谢兄府前一番交谈,我只觉与谢兄一见如故,甚是亲近!呃…虽然谢兄某些方面的喜好小弟确实不敢恭维,但除了这个,洛城之中还是有很多寻快活的地方嘛!谢兄你看,如今天色正好,不如你我兄弟二人,再行逛逛?” 代朝祁说的一脸情真意切,言语之际还抬扇指了指天。谢容顺势看去,晴空浩瀚,确实天色正好。 “即是小王爷还有如此雅兴,那容便再陪小王爷逛逛罢。何况那种喜好,本就是不可强人所难的。” 见谢容予了回旋余地,代朝祁含笑跟上前去,“谢兄还是叫我朝祁就好,小王爷三字,着实太生分了!另外不知谢兄除了那口儿,可还有什么别的喜好?” “别的喜好?”谢容敲扇略思,须臾扬眉浅笑言道:“既是朝祁受不得那口儿,那剩下的吃喝堵中,便也只有堵了,毕竟如今晌午未至,吃喝又不急于一时。” “赌?”代朝祁敛目一思,须臾凑上谢容身前,眉开眼笑,“谢兄,若说起这赌来啊,那我可是熟得很啊!走,谢兄,我带你去长盛堵坊玩一玩!那可是洛城中最有名的一家堵坊,去的人多,玩儿法也多!” 代朝祁说着便自觉勾上了谢容的肩,将自己知晓的长盛堵坊各种玩法告之谢容,谢容亦是便听便点头应是,看上去亦是听的不亦乐乎。 “唉?谢兄?”代朝祁说的正欢,却兀然停下,面上亦是一副严肃之色,“谢兄,听说尊兄谢荀谢家主是洛城声名鼎盛的名士,素来为人谦顺恭谨,乃是君子典范。不知谢兄此番去堵坊若是被谢家主知晓,可会惹得谢家主恼怒?” 闻言,谢容桃花眼一瞥扫过代朝祁脸面,虽不过一瞬之间,却是将其腹中心思洞悉了然。 “朝祁放心,我兄长前一阵便出去云游了,至今未归。不然,他怎会由得我在长阳邑上发银子呢!所以咱们去赌坊的事儿,他自然不会知晓了。”谢容说完,面上便露侥幸之笑。 代朝祁看在眼里,亦是回之侥侥一笑,心下却是得意逞笑——谢荀果然不在府中。 二人私下各怀心思,表面却是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融洽。然其二人却不知,黄雀楼临街微启的窗缝中,一双清澈凤目将二人的大摇大摆尽收眼中。 “谢容,代朝祁?”秦楼安收目执盏,轻酌一口,“他二人何时如此要好了?” 昨晚绿绾将谢容长阳邑黄雀楼前散财济民的事告之于她时,起初她只觉这谢家二公子行事荒谬无度。然思及菊苑初见时,看谢容举止谈吐,可不像是个骄奢颓靡之人。且他竟能去的蓬莱仙境,如何能是凡夫俗子? 然她却是如何想都想不出谢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想着今日来长阳邑黄雀楼亲查一番。依她之见,谢容长阳发银不过是造势,此出戏后的戏码,才是重头。 不成想自己在这黄雀楼中半日,谢容别有的深意她没察觉到,倒是见了代朝祁与谢容相交甚笃的鲜景儿。 秦楼安指尖一下一下轻点着案上盏盖,玉甲叩白瓷,声声清又脆。 兀然,柔荑玉指止听,秦楼安凤目一闪复朝窗外看去,虽此时已看不见二人身影,然适才代朝祁拦下谢容的一幕却深印脑海之中。 莫非谢容长阳邑发银,是为了博得朝中权贵关注,进而拉拢于他? 虽然谢家于洛城,乃至于整个西风,都可谓富绝天下。然当今世道,官贵商贱的道理却是未变。 纵是谢家富可敌国,在朝中没个倚靠,也如树般,冠茂而根不深。何况是谢家这般大树,更易招风。 秦楼安黛眉轻蹙,心思百转千回。 虽说适才此解合理,代朝祁的讨好之行好像也正印证此点,然她却隐隐觉得,这个谢家二公子的心思,似是没那么简单。 近些年来,父皇亦是屡番欲招谢荀入朝为官,然谢荀无一不是婉言相拒。若是谢家当真想要在朝中寻个靠山,又怎会拒绝父皇好意? 毕竟西风朝堂之上,何权何势,能重的过皇权天子势? 虽说今日天色晴好,然冬日的风亦是一阵一阵的紧峭,寒风涌进窗缝,灌了秦楼安一身凉。 “司马赋及?” 正欲关窗之际,一袭白衣兀然飘逸现于眼前。秦楼安定目落在那立挺拔身影,心头疑惑,寸寸高积。 算算时辰,司马赋及应是方下朝自皇宫出来。然皇宫正处洛城中心之地,大将军府于城南,长阳邑于城西,他怎会行到这里来,还是徒步而行,未骑赤虬。 但看司马赋及步伐稳健而轻快,亦不像是到这长阳邑上漫步散心的,何况依着他那性子,怎会闲着无事惬步街头? 秦楼安敛睫略思,未几决定,跟上一瞧。 所幸今晨出宫之时换的一身青黛劲装,如今尾随其后倒也方便。只是秦楼安尾随司马赋及转过几角数巷之后,心中疑云阴沉的能落下雨来。 司马赋及转弯拐角,行的毫不犹豫,秦楼安紧随其后跟的亦是干脆利落。然每当她以为司马赋及再拐一角便到要出之处时,那人步伐却是未止,须臾又是一转。 如此反复数番,终于,一道数丈高的青石砖墙兀然横于前途,将路做了末——死胡同。 秦楼安隐在胡同转角的墙后,微微偏着头看着立怔巷道中的司马赋及,黛眉紧蹙,目闪疑星——他到这处死胡同来作甚? 看着横亘眼前的青石高墙,此时扮作司马赋及的月玦眸光微闪。 到底,还是迷路了呢。 他来西风数月有余,素日里公主亦未囿他于府中,对洛城布局,心中略有轮廓。 若不是身后人一路尾随至此,他亦无需故向西行,欲将身后之人甩掉。却不料,左转右转间,却将自己囿到死胡同中。 也罢。 “好玩吗?” 空寂巷道间,敛尽三九绝寒的声音荡然回响,赋予巷中峭风通天彻底的寒。堆积于地的枯叶旋旋在地打着转儿,簌簌磨地之声,哀壮似亡歌。 秦楼安眼皮共着心尖猛然一跳,当即缩回侧出的身子,紧紧贴于墙壁之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衣衫浸入脊骨,勾牵着心底的寒。 听司马赋及这般语气,莫不是发现她了? “自己出来,莫让我动手。” 尚存有半分侥幸之心的秦楼安听闻此言,唇角微动,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 但是他选这么一处偏僻之所来戳穿她,怎让她感觉有种他欲杀人灭口的意味儿在? 莫非是司马赋及只知有人跟踪,却不曾知晓跟踪他的人是她? 罢了,反正她跟踪他本就是一时好奇他为何徒步到城西,如今纵是被他捉个正着,又能如何?她可不信,司马赋及真能对她动手。 秦楼安正正脸色跨出一步,却见司马赋及兀然挥臂,白衣轻逸若行云。 刹间,一片枯叶凌风而起,利化为刀,聚凝三分厉气,斜斜猝飞,直直刺向巷侧屋脊檐角。 风息叶无声,月玦微微侧首,剔羽长睫敛掩下的墨目,静如止水。 扑通—— 片刻,随着一声干脆利落的重物坠地之音,秦楼安心收于怀。适才司马赋及周身喧嚣的杀意,并非冲她。 原是并非只有自己跟踪他。 见司马赋及幽幽转身,秦楼安复又贴脊于墙,她倒要听听除了她,还有谁有这般胆量跟踪司马赋及。 月玦转身,敛目看着已爬将起来的黑衣遮面人,适才的一片叶,只剜在了那人的脚踝处。 黑衣人微屈着右腿立在原地,手中出鞘的刀刃折着旭光,却闪不出半点暖意。 履踏枯叶的窸窣之声萦如耳边似催命之曲,自右腿脚踝处传来的血腥让他头脑清醒,眼前逐渐靠近的人,杀他如碾蝼蚁。 “你怕死?” 月玦清寒一声,问着这般话,似问明日是晴是雨一般。 黑衣人并未开口说话,兀然一滚的喉结与陡然紧握了三分的刀,将答案昭然送入月玦眼中。 他怕死,甚至还想殊死一搏。 “怕死为何还敢跟踪我?”月玦低喃一句,似是说与自己一般,“你是死士,如今行踪败露却又不敢自行了断。告诉我,是谁,养出来你这等废物?” 听闻眼前人话中问及他背后主子,黑衣人露于黑巾外的双眼兀然一狠,手中森寒利刃,直捅月玦心窝。 当啷—— 胜负一触分,生死于方寸。 刀落,人横,白衣飘似雪,去而无痕。 巷道死寂,风声都不闻,秦楼安惊骇侧身出来,看着地上横躺的黑衣人。 适才,她连司马赋及动作都没看清。 嗯? 秦楼安黛眉紧蹙,凤目凝在地上那人微屈的手指上,司马赋及并没有杀他? 那厢,月玦当风立于高处,脚下青黑的黛瓦残雪正融,锦缎靴边湿了一层浅圈。 “大将军还真是不好当呢,朝堂之上字字珠玑,巷道之中还要与人打斗。最主要者,打斗招式还要潇洒,才不让你于她眼前失了风度,赋及啊赋及——” 月玦貌复本来,微阖的目渲泄如月柔波,彻透峭风,凝于巷道中那末娇小倩影。 那人交于她,再不济,也会查出个一二三。 月玦抬手,揩去唇角渗出的嫣红,这副身子,怎的如此不济,分明才用了不到一分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零章 尚阳秦艽花 檀木梁,玉璧灯,珍珠织帘,范金浇柱,东景尚阳宫。 宫侧东厢寝,月琛盘膝坐于雪缎锦凳,轩窗未掩,风过鲛绡敛入袂,袭起一卷凉。 十一年前无端生的一场雷霆之变,东景换了天,尚阳易了主。本是一室古雅之气,如今全数殁于珠光宝气万般俗。 月琛已记不清这尚阳宫的格调布局变幻了多少,父皇一次次的整修,终是将那人残留的浅影疏痕,彻底抹灭了去。 如今惟一的幸存之物,便是此东厢寝轩窗外,堪堪不到一方圆的狭瘦花畦。 翠莲舞弄纤纤影,素月渲流皎皎辉。 皇宫御花园漾央亭中,一壶清茶邀得明月坠凡,勉强算三人。 月玦启程去西风的前夜。 月琛执壶斟了一盏清茶,递与月玦案前,“还,有什么要嘱托么?” 闻言,月玦清浅曳笑,微敛云袖,执起满盈的玉盏,和着一尾朱鲤跃池激起的脆脆,两盏相碰,清茶代酒,长别酒。 “照顾好我的秦艽花。” 清风穿荷华,翩跹过了琉璃亭,解去五分盛夏的酷暑,留了三分荷香绾在墨丝,坠在袍脚。 “原是唤作秦艽。”月琛执壶又斟一盏,勾兑了几分澄澈月光,“这般多年来,倒是不曾见过此花花开时的景色。” “那还不是因此花脾性怪的很?” 月玦佯作嗔怪,剔羽长睫微敛的目中,柔着的波,噙着的溺,却点滴不漏的落入月琛眼中。 “不知此花,脾性怪在何处?” “此花如莲,盛在秋夏,算起来,如今正值花期之际。” 月玦长身站起,敛着风月斜斜靠于雕阑,当空玉磬舍了三寸银光,揉进微仰的清寒目中,化作长汉揽星河。 “然此花喜凉寒,慕涸干。自西风之境引入,于我东景这般温和滋润土,反倒是吝啬如娇羞美人,如何娇养,皆是不肯一绽芳颜。这于世间绝多花木相比,如何不算得怪呢?” “原是,如此。” 一声轻喃散于风中,月琛微微仰首,月玦飘逸白衣映月,泛着银辉雪色,与湖心粼粼池光,耀着他丹凤长眸,玉面墨痣。 己经多年,月玦于他身前,依旧如那年春初初见一般,清绝尘寰。 脸上的灼热烧起一阵痛,月琛自那夜苏醒。 犹记他最后问月玦何日可归之时,月玦身形未转,面西笑语——秦艽花开,便是归期。 月琛抬手,从身前紫檀木架的玉屉里摸出一枚玉瓶。除掉红封,立有一味秋菊香气浅浅入鼻。 此物淬制之法,还是月玦教授于他,最是消肿止痛。 拜那个女人所赐,他幼时初见月玦之时,衣衫褴褛,遍体鳞伤。 待面上红痕淡去,灼痛浅退,月琛将侯在门口的三石唤进来。 “流光,可回来了?” 闻言,三石凝眉一思,他随自家太子下了朝后便跟去了宣政殿,至于太子殿下身前的那个神秘侍卫,他倒是也不知晓是回来了还是未曾回来。 流光此人,平日里便神出鬼没的。 “回太子殿下,属下去流光住处瞧瞧。” 听月琛沉声应下,三石退出门外。半炷香后,将唤作流光的年轻男子一同带了来。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来者一身玄黑衣衫,素日里麦色红润的脸面,此时却是苍白无血色。 “起来罢。”月琛轻语一句,但见流光面色如纸,修长的山眉蹙了蹙,“受伤了?” 虽流光着一身玄黑遮住了血色,然起身之际还是抖露出了一丝红腥之气。 “属下无事。”流光知晓太子殿下绝对不是单纯的关心他,须臾开口又道:“应该是摄政王的人。” 流光低垂着头回话,他回宫时太子殿下还未回来,他便先行回了住处包扎了伤口。适才三石来寻他时,他正昏睡于榻上。 “摄政王?”月琛起身,踱步靠至窗缘,鲛绡拂面,遮了半面秋月色,“看来,摄政王也在寻她。” 月琛抬手将鲛绡翠帘敛起,窗外花畦中枯瘦的枝,别有萧条一番美。 过往十年,他皆于春初见秦艽抽发绿意,不知来年的秋月夏阳,可否见得此花开。 “城中各处,都寻遍了?” 听闻月琛未问是否寻到的结果,便直接如此一句,想来是不用他通报,太子殿下已然知晓了。 “回太子殿下,属下率人将城中所有客栈驿馆等能住人的地方都寻遍了,皆是未曾找到,现下正暗地里挨家挨户的查找。属下胳臂上的伤,便是在察查城中一处荒废寺庙时,遭人暗算,但属下未曾暴露身份。” “太子殿下。”见月琛静立窗前一时不语,三石凑上前去,“太子殿下,您说这月瑾公主,会不会已经出了龙阳城,躲到别处去了?” “不可能。” 三字顿出,斩钉截铁。 月琛回身,不温不寒的眸将躬身颔首立在身后的二人扫看一眼,“月玦未赴西风之前,我父皇便将龙阳城各处城门设了严防,凡有出城者,皆须比对于画像。所携带的箱奁等可盛人之器,亦是一一查看,至今都未曾松懈半分。” 二人亦是多年跟随月琛,对自家太子的言行秉性亦是熟悉于心。现下太子虽未直说,然隐在话中之意,便是月瑾公主一定还在龙阳城中。 “青楼花坊——”月琛眯目,声色徐缓,“可寻过了?” “青…青楼花坊?”三石不可置信抬头,须臾嘴角抽了抽,“太子殿下,这…这天下哪个当哥哥的,能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到那种地方啊?不可能吧!” 闻言,立在一旁的流光亦是点了点头。他与手下的人根本就没往烟花柳巷这等地方想,月玦怎会将自己惟一的妹妹送到那种风月之地? “那就是未曾寻过。” 月琛见流光如此反应轻语一句,轻撩青白衣袍坐回凳上。 “天下的其他哥哥如何,我不知晓,但是月玦——”月琛不笑便自带三分笑意的薄唇微弯,共着眼角墨痣,浅露一分绝魅,“月玦的心思,焉是凡夫俗子可以揣测?且他从未视青楼花坊等风月场为肮脏地,将月瑾藏匿在那里,亦不无可能。” 听闻月琛之言,三石与流光心下已知晓太子殿下之意。 “那属下等,今日里便可是暗访城中青楼花坊。” “不可暗访,需明察。”月琛出声,声色浅浅,“青楼花坊等处,进出之人最是杂冗,上至权贵高官,下至商贾黎民,乃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处,何况是在龙阳城中?如今城中稍有名气的青楼,背后皆是有倚仗,你们想要瞒过他们的眼睛暗访,难如登天。” “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流光——”月琛兀然一笑,眉眼生华,“这青楼花坊开门做的是生意,迎的是四方客。你去青楼中逛逛,见见各方头牌花魁,不是很正常吗?” 闻言,流光本就苍白的脸面欲失血色,几欲透明。自家太子这可是让他带着手下之人去逛花楼?还要见头牌花魁? 头牌花魁? 流光凝眉狐疑,为什么非要见头牌花魁? 但思及月瑾公主之貌时,他心中疑惑便也烟消云散了。他可从未见过月瑾公主那般的女子,纵是说她是天仙下凡亦不为过。 若是当真流落青楼,那可不是头牌花魁吗? 见流光与三石面上皆是一副柳暗花明之态,月琛知晓他们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便让他们二人退了。 此时晌午已至,金乌正中,西风洛城长盛赌坊,气氛之盛,更是如日中天。 “大——大——” “小——小——” 喊大呼小之声交相鼎沸,人们摩拳擦掌,双目圆瞪,皆是紧紧盯着坐于赌桌上方庄家手中飞舞摇晃的骰盅上。 而赌桌的另一侧,代朝祁桃花眼眸精光生亮,亦如众人般随着那方骰盅上下左右的摇晃。 眼尾余光瞥见谢容之时,却见身旁人懒懒靠在椅中,面上神色不屑一顾,然微阖的眸中,却是胸有成竹。 见谢容如此反应,代朝祁便知这一局定又是稳了。 毕竟他身前怀中已垒至数寸厚的银票,全是谢容赢来的! 他混迹赌场多年,还从未赢过这么多钱! 嘭—— 骰盅落桌之声将坊中一切动静压下,此时众人皆噤了声,无不伸头探脑盯着桌上骰盅。 其实他们很多人并没有下注,只是见代朝祁与谢容这两个当今洛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公子哥儿聚在一起赌博,也凑过来看看这大富大贵之人是个如何的豪赌罢了。 只是没想到,这谢家的二公子神了一般,一局也没输! “谢二公子,代小王爷,您二位当真还押大?” 坐于上首的庄家沉沉问了一声,因连输十数局,如今其面色甚是难看。看谢容与代朝祁的眼色,亦隐隐透着几分不善。 听庄家如此言语,代朝祁瞅了瞅身旁谢容,显然一副完全听他的一般。 “当然,如今已然下注,就等着老板您开盅了,哪里还有反悔的道理?” 谢容撒扇赏看着扇上丹青,敛着眼皮,一副颇不以为意状。众人见此,亦开始催促起来,吵着让庄家开盅。 “开啊!快开啊!” “怎么还不开,是不是输不起啊!” “就是!快开快开!磨叽什么呢!” ………… 听众人摧声连连,面上亦是一副急不可耐,庄家老板沉沉吞了口气,摁在骰盅上的手掌紧紧攥了,未几,兀然抬起—— “四,四,六!” “又是大——” “谢家公子又赢了!” 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代朝祁起身仔细看了看盅底三枚骰子,果然是四四六,他们又赢了! “啧!”谢容敲扇摇了摇头,“竟然又赢了,可真是没意思啊!老板,你今个儿这运气,可当真背到家了!朝祁,把钱都收起来!” 听闻谢容言语,代朝祁点头应下,欢天喜地将赌桌上的钱全揽在自己怀中。 “怎么样,跟着你谢兄混,是不是赚得个盆满钵满?” 见代朝祁一张一张数着钱,谢容挑眉曳笑豪语一句。 闻言,代朝祁将手中银票递到谢容身前,“谢兄,你可真是神了,这已经是你压的第九次大了,没想到又赢了十万两!” “十万两?”谢容轻哼一声,唇角眼尾皆是不屑,“区区十万两,小意思!朝祁,敢不敢和谢兄我玩次大的?” “大…大的?”代朝祁迟疑,难道这还不够大吗? 听闻谢容适才之言,若说最是惊慌者,当属垂头丧气坐于一旁的老板。这谢家二公子还要玩多大的,莫不是要将他这赌坊一并赢了去不成? “老板!”谢容冲代朝祁狡黠一笑,须臾又看向上方庄家,“如今已至晌午,本公子与小王爷腹中也饿了,我们再玩最后一局便走。不过这次嘛,我与小王爷一人压三百万两。照旧,本公子这次依旧压大!” 此言一出,围观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一人三百万两,加起来就是六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给他们几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钱啊,不愧是瑁王府小王爷与谢家二公子啊! 看戏的众人只是惊叹,然这戏中的人,除了谢容,代朝祁与那老板皆是惶恐不安。 “谢兄,这三百万两也太多了罢?”代朝祁扯扯谢容袖角,附在其耳边低语一句。 “嗯?”谢容低沉一疑,指指代朝祁手中的银票,“怎的,可是朝祁不信任我了?” 代朝祁闻言,紧了紧手中银票,今日谢容这运气,好像确实不是一般的好。 “听…听谢兄的就是了。” 见代朝祁应下,谢容满意一笑,遂看向一脸漆黑的老板,“来吧,本公子继续压大!” “谢二公子,如今您与代小王爷已是赢得盆满钵满,草民…草民劝您见好就收!” “见好就收?”谢容坐下,翘着二郎长腿,将代朝祁手中银票夺过尽数压了大,“如今本公子运势正旺,如何能见好就收?莫不是老板你玩不起罢?” 闻言,本是脸色漆黑的老板现下脸色又瞬间煞白,六百万两银子,这哪里玩的钱,这是玩的命啊! “朝祁你看,咱们进这赌坊的时候,这老板说一定让我们尽兴,如今倒好,竟然不陪我们玩了。你回去告诉你父王,就说这长盛赌坊的老板是骗人的,是黑赌坊!让你父王,把这儿拆了!” 一听谢容要让代朝祁去向瑁王爷告状,甚至还要拆了他的赌坊,瞬时上前向谢容行了个周周全全的大礼。 “谢二公子,草民陪您玩!陪您玩就是了!” “这就是了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一章 玉手绘红妆 玉额扑蕊添黄子,鸦鬓呵花满翠鬟。 昭阳偏殿,秦楼安执黛描眉,飞鹊镜中,两抹却月眉娟娟。洇了浅胭的眼尾,敛着江南烟雨朦胧的澹,施了口脂的檀唇,抿着塞北长河落日的红。 惊鸿皮下,一把清傲嶙峋骨。 方被唤进宫的粉黛立于秦楼安身后,看着自家公主放了青黛,执起红棉,细细扑着粉面。 难道绿绾通于她的消息有假? 粉黛心下疑云欲雨,敛着目瞥了眼同样立在身旁的绿绾。 适才绿绾回府唤她进宫时,将月玦太子罹难的消息告诉她,还特意嘱咐了她切莫在公主面前提起有关玦太子之事,省的惹了公主伤心。 只是她看公主如今这番盛装打扮,哪里有半丝哀伤之意? 察觉到粉黛斜过来的目光,绿绾回之一目,蹙了蹙眉。显然也是不知公主出宫一趟,回来便脱了男装换红妆是为了哪般。 秦楼安虽对镜晕着妆,然身后二人眉来眼去间交换的疑色,却是尽数映在镜中,又落了她的眸里。 “本宫这手艺,如何?” 秦楼安浅笑,自剔匣中执了一尾紫玉钗,斜斜簪入鬓中。钗头状飞燕,俏喙衔紫珠,明明晃晃坠于秦楼安琼耳上方。 闻言,粉黛绿绾垂着眼眉相识一凝,心中疑惑愈是高砌如山。 素日里公主向来不喜装扮,恰逢宫廷盛宴时,亦是让她二人打理。今日公主自行盛妆便也罢了,竟还就这等一向被公主视为肤浅之事来问她二人。 “公主心灵手巧,奴婢们自愧不如。” 虽然二人心头不解,那也只是一息之间的事儿,当下还是恭恭敬敬的回了秦楼安话。 听闻粉黛躬于身侧回话,秦楼安又自镜中端详片刻,寻不出半点瑕疵之后,绾着袖间烟罗纱娉婷站起,鬓上紫钗浅晃,生射霞光。 “你二人乃我心腹,有话直言便好,何必话到唇边又吞吐不出,憋在心中不难受吗?” 秦楼安凝看二人一眼,云罗绣锦裹着春柳纤腰,系在腰间的天青缓带随着莲步轻漫,似系了两川清江迢迢。 粉黛绿绾见秦楼安去了榻边,忙跟了过去。绿绾迟疑再三,终是将自己与粉黛心中的疑惑问了出口。 “公主,您这番打扮,着实是令奴婢和粉黛惊艳,只是——”绿绾轻咬了咬唇瓣,决了决心,“只是如今月玦太子方逝世不久,公主这番,是不是有些……” 绿绾言到最后,蚊声颤着音,她亦不知公主如此做有些如何,但她总觉得是有些不妥。 “有些?” 于换下的黛青劲装翻寻的玉指一僵,秦楼安抬眸,扫看一眼颔着首的二人。 “难不成你二人觉得,本宫还要为月玦簪白披孝不成?” 秦楼安低敛了目,玉指于青黛衣衫袖中摸出半片缎子,那是她从巷道受伤倒地的黑衣人袍脚上割下来的。 “奴婢不敢!” 粉黛绿绾齐齐一颤,声色中裹携着惧意。 “犹记初闻月玦要住到咱们府上时,你二人可是比本宫还要不满。”秦楼安凤目未抬,端详着手中织法甚是讲究又煞是奇异的玄缎,“如今他魂归于天,你二人倒是比本宫还要记着他。莫不是因为月玦模样生的俏,惹得你二人予了心?” 秦楼安浅笑而言,自认这任谁听亦是一句笑语之辞,落入身前二人耳中,却将粉黛绿绾二人一下骇跪在地上。 “公主!奴婢没有!” “奴婢绝无此心!” 见两个丫头当了真,秦楼安心下失笑,起身示意二人起来,“本宫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你二人这是作甚?” 闻言,粉黛绿绾抬头细察了秦楼安脸色,见自家公主双目炯炯盯着手中半片玄缎,完全不曾计较方才之事,这才提着襦裙起了身。 “粉黛,素日里府中的绫罗布匹,除了宫中父皇赏赐的之外,便是你带着人到城中置办。”秦楼安将手中玄缎递到粉黛眼前,“可知城中哪家商铺,卖有这般织法的缎子?” 闻言,粉黛抬手接过,置于眼前仔细打量起来,一旁绿绾亦是侧着脑袋端详。 秦楼安于巷道中发现那黑衣人虽然未死,但是伤的却是不轻,一身功夫基本是废了。 她未将其带回大理寺,亦未送至京机厂。 那人是个死士,纵是严刑拷打,恐也问不出半点消息来。不然,他也不会在司马赋及问他身后主子之时,宁愿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也不肯说。 何况他受伤颇重,严刑之下,尚不待撬开他嘴,定是也毙了命。 自然,她也不会白白放了他。 “公主,奴婢倒似见过这般织法的缎子,但是在何处见得,奴婢却是想不起来了。” 粉黛凝着眉,手指搔着头,仔细回想一番,然如何都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的。 听闻粉黛说似是见过,秦楼安眸光一闪。 城西巷道之中,她心生两抹疑。 其一便是此黑衣人的着装,她看着与进宫那晚雪衣布庄不远处巷道中的十二人,所着乃是一般一样。 世上焉有如此巧合之事? 至于其二,不管此人为谁所用,又因何跟踪司马赋及。依着司马赋及凉寒至极的性子,焉会留得他的命在?又怎会将此人伤了后,仍在巷道不管不顾? 这,可不像他。 好玩吗——秦楼安轻笑,听着怎恁般像是月玦的语气? 听自家公主兀然的一声笑,粉黛绿绾皆是一惊,今日的公主,可不是一般的怪。 未几,秦楼安吩咐了粉黛拿着手中半片玄缎,到城中各处庄铺比照寻找。 “绿绾,随本宫去御花园逛逛罢。顺便,也将今日早朝上的事说与本宫。” 秦楼安言罢,见绿绾错然一愕,显然是不信,这般时候她怎会有心思去御花园中闲逛。 “今日这天儿如此好,本宫便想着去御花园里透透气听听鸟。若是不然,本宫怎会如此盛装打扮?” 秦楼安朗目一笑,未几,绾着烟罗出了殿门,挪步间裙袂生莲,广袖着风。 绿绾见自家公主只身独行,便也压下心头疑惑疾步跟了上去。 只是,公主今日如此盛装,只为御花园一逛?何况这般冬日里,何来的鸟啼可听? 金乌西行,日昃而西,长盛赌坊中的盛况,亦是落了幕。 “父王——” 瑁王府虎踞轩,代朝祁推门而入,正欲饮茶的代衡抬目,却见自家儿子面上,鲜见的带了分哀戚。 “这般垮着脸,是作甚?” 代衡将茶盏落掷于案上,一双深晦虎目落在代朝祁脸上。这副怏怏之态,某不是与谢容相处的甚不融洽? “父王……”代朝祁向前挪了几步,低敛的眉眼没了往日的非横跋扈气,“父王,今日孩儿与谢容去了长盛赌坊。” “赌坊?”代衡眉峰攒起,“莫不是谢容当真是个贪图玩乐的纨绔子弟?” “这不重要,孩儿想说的不是这个。”代朝祁低缓的音,自袖中掏出那张已甚是褶皱的纸,“父王,孩儿输了钱。” “赌坊之中,贯来是输多赢少,数钱不亦是寻常之事吗?”代衡接过递上来的纸,未曾瞥眼,直接拍在桌上。 闻言,代朝祁一时语塞,须臾长吸一口气,将桌上白纸黑字展于代衡面前。 “父王,孩儿输了三百万两银子……” “多少?!” 本不当回事的代衡兀然虎目一瞪,将展在眼前的欠条一把夺过,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瑁王府欠长盛赌坊白银三百万,下方还有代朝祁的亲手签写名讳。 见自家老爹的面色陡然生变,代朝祁心中咯噔一声。 他亦不知未曾输过一局的谢容怎的突然输了,这一输就是三百万两雪花银!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的输了这般多?” 代衡沉沉一叱,虽这三百万两银子于他瑁王府来说亦不算什么。然俗话常言,好钢用在刀刃,若这三百万两花在粮帛之上,他眼都不会眨一下。然若是白白输进了赌坊,当真是揪的肉疼! 听闻代衡声色不悦,代朝祁亦不敢有所隐瞒,将长盛赌坊中事尽数说于了代衡。 尤其是最后一场赌,因他与谢容未带那么多银两,便与谢容双双打下了两份欠条,一份交了赌坊老板,另一份便留在自己手中。 “你是说谢容亦输了三百万两银子?” “是啊父王,孩儿与谢容皆输了三百万,众目睽睽之下,孩儿亦不能赖账坏了咱们瑁王府的名声,便回来取银子。那谢容没皮没脸,愣是不肯回谢府拿银子来,如今已被扣在长盛赌坊。” 代朝祁言罢,代衡长叹一息摇了摇头,“罢了,一会本王让管账先生带着银票去长盛赌坊一趟,竟会给本王捅娄子砸摊子!” 代衡虎目斜斜睨了眼身前代朝祁,须臾复又开口言道:“交代你的事做的如何了,谢荀可当真云游在外?” “回父王,谢容曾亲口说谢荀前一阵便云游在外,至今未归。且说起了昨日长阳邑调拨银子发钱之事,想来如今谢家当家作主的,乃是谢容无疑。” “当真是他?”代衡浓眉紧蹙,未信十分,“那依你之见,谢容可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说及此事,代朝祁便想起蓝颜馆门前朝他暗送秋波的妖媚男子,忍不住鸡皮顿起,“父王,谢容此人,比之孩儿,那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他…他喜欢男人!” 执盏之手兀然一抖,噗噗抖落了几口清茶,代衡抬眼,眼中半信半疑色,“喜欢男人?” 彼时那个在代衡父子心中已是短袖之人的谢容,正于长盛赌坊二楼中。 “二公子,您尝尝这个。” 坐于谢容身侧的人将方送上来的琉璃鱼丸汤端至谢容案前,亲自为其盛了一碗,正是长盛赌坊的老板。 谢容亦不推辞,玉箸精稳夹起一枚玲珑剔透的鱼丸送入嘴中。未几,谢容阖了目,细品鱼丸在其口中融化,兀然一股鲜汁爆在口中,鱼香流连于唇齿之间。 “嗯——”谢容甚是满意的点点头,“没想到陆老板不仅戏作得好,这长盛赌坊中的味儿亦是鲜。” “二公子这是说哪里话,您能赏光来这赌坊,那是小人的荣幸。” 长盛赌坊,姓谢。 闻言,谢容弯目浅笑,又夹了一枚鱼丸置于口中,“今日能赢代朝三百万两银子,你可是功不可没啊!一会瑁王府的人将银票送过来后,你便派人送至谢府。至于今日赢得其他人的银子,你便自己留着罢。” 兄长,这便是送上门儿的生意。 “多谢二公子!小人一定按公子说的办!” 赌坊老板喜笑颜开,立马又催了身后人上酒上菜。然谢容尝过三枚鱼丸又饮了一杯酒后,便起身欲行。 “算算时辰,也该差不多了。”谢容微仰着首看了看窗外,“老板,本公子还有要事要做,改日再到老板这里来讨酒喝!” 赌坊老板不明就里,然见谢容已执扇翩然出了房间,当即起身追上去恭送。 谢容自长盛赌坊出来后便直奔谢府而去,行至家门之时,果如自己所料,府门前已停聚了颇多人,为首者他已然认识——丞相张襄。 “我家二公子回来了!” 童儿朝谢容遥遥一指,张襄当即直起身板朝这便看来,果见谢容潇洒摇扇翩翩走来。 “哟!张丞相啊——”谢容虚虚行了个礼,“怎的,丞相大人又来寻我兄长了?真是不巧啊,我兄长云游依旧未归。” “不不!”张襄略拱手回之一礼,“谢容公子,本丞此次来并非是寻谢荀家主的,乃是寻您的。” “寻我?”谢容指着自己鼻尖,佯装不知。 “正是。谢容公子昨日长阳邑黄雀楼前发银之事传入皇上耳中,陛下听闻之后龙颜大悦,说要嘉奖谢容公子散财济民这一大善一举。故遣了本丞来邀请公子进宫,当面受赏。” 听张襄说的官腔官气儿,谢容轻笑,何须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他与代朝祁堂而皇之的并肩行在街上,这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他不急才怪! “原是这样!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竟还劳烦张丞相亲自跑一趟,可真是折煞我谢容了!” 正当张襄认为谢容与他兄长一般要拒绝进宫面圣之时,却闻谢容开腔朗朗:“既是丞相大人亲自来了,那容也不好拂了陛下与丞相的好意。还请丞相大人稍等片刻,容我回府略行收拾。” 闻言,张襄紧绷的面色松了松,“谢容公子请便!” 见张襄应下,谢容亦不耽搁,牵着童儿进了府门。 “二公子,您莫要胡闹!” “胡闹?”谢容揪了揪童儿的鬓发,“本公子才没有胡闹!” 谢容逸然一笑,眸生潋滟。 月玦,且等着本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二章 鸦鬓紫钗失 “魂似池雾,风拂散,绕天涯。” 御花园,扶渠池,虽处深冬之际,却依旧是一池碧天夏莲色。 传闻前朝青鸾皇后甚爱莲,时常吟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一句。 西风开国皇帝秦政知晓后,为博美人一笑,寻遍天下能工巧匠,以地热之术,巧夺天地造化,娇养一池清莲。又自奇绝恒山迁运巧石,砌作嶙峋假山,以扶苏之木植之。 扶渠池造竣之时,亦恰如今时这般冬。秦政谋计故引青鸾皇后来此,自己则身处假山之后观荷赏美人。 青鸾皇后见冬日里此处清荷摇曳,池雾氤氲,淡拨眉间相思愁,轻撇心头亡国恨。霁颜一笑间,十里菡萏尽失色,一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轻盈而出,诉着娇娇红颜胸中情,敲着山后帝王心中鼓。 灼灼红渠变作红妆,洇着姝人玉雪面。两番霞红绞绞缠勾着天子心魂,秦政再难压抑心头悸动,自假山后踱步而出,一诉心中万般柔情蜜愫。 不成想,青鸾皇后闻罢,清极而视——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如此一句,本是男女幽会风月的打情骂俏之辞,于青鸾皇后口中说出,惟剩赤条条的讽。 秦政自觉襄王意被拂,龙颜尽碎在了那双巧绣鸳鸯的玉履底。 天子一怒,将扶渠池圈作禁地,不许他人踏足。用其自己美言来讲,便是万般妙景,只予青鸾一人赏。 可怜世间痴男慕怨女,司马青鸾,眸中万千风情,却是独与一人说。 秦楼安偷入此处禁地,静伫扶渠池畔,假山石旁。 暮寒沾雾,轻透烟罗霓裳,笼着一双迷离星目。 除了那段稗官野史尚猜度的帝王风流事,风卷池雾杳去间,她似还看到一袭白。 “公主。” 绿绾蹑着小步轻声靠近,见自家公主定定望着一池白雾碧荷,忍不住轻唤一声。 秦楼安回眸,藏起眉间一缕叫不破的思,却月眉梢长舒,出声浅浅:“如何?” “回公主,果然如您所料!” 绿绾眸光闪烁,唇角抿弯露出两旋小巧梨涡,言语激动间,是遮不住的万分钦佩。 秦楼安回之澹然一笑,盈盈上前将沾落于绿绾墨发上的一攒细绒拈下置于眼前。其状若柳絮,不同之处便是柳絮若雪白,此绒似鸦黑。 “可有遇到什么人?” 虽然此处早已被做了禁地,宫中之人多忌讳青鸾皇后,纵是此处未曾设防,素日里也无人敢踏足。 然偏偏就是有人,贯会利用这等怪力乱神的鬼神事。 “奴婢绕过一座假山之时,倒是看着个穿宫服的小太监。奴婢知晓此处乃是禁地,便想着看看是谁敢违着令进来,却不想那小太监似是对这里颇是熟悉,转眼便不见了。” “小太监?”秦楼安低言自疑,沉西的金轮碎了光,斑驳在秦楼安凝霜结雪的玉面上,“你纵是没看见那人脸面,想来身形体态定是瞧见了,可像母后宫中那四个中的某个?” 绿绾敛目,于心中将方才看到的身影与昭阳殿中的四个小太监对比,未几,轻缓摇了摇头。 “公主,奴婢这几日里也算时常出入皇后娘娘的昭阳殿,也将小喻子几人大致的身形模样记在脑中,然那人,却是不像。奴婢想着,那小太监会不会是奉了命照顾这池子的宫人?” 闻言,秦楼安轻摇螓首,绾着臂间烟罗往回走了去。 若那人当真是于扶渠池当差的宫人,出现在此亦是正常之事。见了绿绾这个无端闯进来的宫女,应该捉拿过问才是,怎的反倒是他自己逃了? “罢了。”秦楼安沉沉一句,抬手扶了把簪在鸦鬓里的紫玉钗,“小故子昨晚像是吃坏了东西,如今也不知怎样了。咱们去瞧瞧他,顺便也将本宫的翠玉腰牌取回来。” 昨夜一夜少眠,今日里醒来已是辰时初刻,陪母后用过早膳后她便出宫去了长阳邑。交于小故子手中的身份玉腰牌一直未曾拿回来,亦没听说小故子送于母后,莫不是昨晚出了什么意外? 此念方跃入脑海,便又被秦楼安自行否了。若是小故子出了变故,花影不会不通报她。 “谢容公子,你看这皇宫中的景致如何?” 佑德曳了笑,傍在谢容身侧,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背上一方雪色包袱,半卷宣轴赤露于外。 “这就这般罢。”谢容摇着扇,四处望了望,“大则大矣,阔则阔矣,然比起我谢府的后院儿,却是少了番诗画意与人情味!” 见谢容笑着说这般狂妄之言,佑德收着面尬尬陪了个笑。 皇上有吩咐,无论如何也得让身前这谢家小子顺心开怀。所以纵是如今谢容口无遮拦,说自家后院比这皇宫还要好,他也是不能抵辩半句。 “佑德公公——”谢容叫了一声,指着眼前一处甚是精巧的阁楼,“这是处什么地方,为何挂着如此多的风灯?” 佑德止了脚下步子,顺着谢容折扇看去,原是三人正行于掩瑜阁后面。 “谢容公子,此处唤作掩瑜阁,这可是咱们宫中的一道靓景啊!待一会儿天黑了,这百十盏风灯亮起来,那才叫一个好看呢!” 闻言,谢容桃花眼兀然一亮,原是此处就是掩瑜阁。 “那本公子可要看看这道靓景!” 谢容说着,便朝掩瑜阁走去,方行几步却被身后佑德止住。 “谢容公子!谢容公子且稍止步——”佑德抖着手中避尘追上,拦在谢容身前,“谢容公子,待天黑掩瑜阁亮起来之时,远远看着才最是好看!您要是进了楼去,不便就看不到个全貌了嘛!” 见佑德含着笑细着嗓,说出来的话全是为了他着想。谢容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轻笑,无非便是如今月玦的“尸体”停在掩瑜阁中,秦昊怕此事泄露出去,才不让人靠近。 果然,无论是朝堂还是着皇宫中的人,说话都贯会冠冕堂皇。 “即使如此,那本公子夜间再来赏这掩瑜阁。”谢容亦未为难佑德,须臾扬扇又言,“不知皇上赐我小住的腾阳楼,比起这赐于东景质子月玦居住的掩瑜阁,殊更胜一筹?” 见谢容未曾执意去掩瑜阁,佑德心里一松,然听及此句,顿时只觉脚下一虚。 这如何比啊! “谢容公子啊,这掩瑜阁夜间风灯虽妙,但这腾阳楼晨间的景色亦是宫中一绝啊!”佑德竖着拇指伸于谢容身前,“公子住于腾阳楼中,可观旭日登楼胜景,岂不妙哉?” “原是这样。”谢容曳笑,敛着眸间一味儿讽,“将如此好的地方赐于我小住,皇上还真是抬举我谢容!” 闻言,佑德嘿嘿陪笑两声,“若是谢容公子在朝龙殿中承了陛下的情,受了陛下的官,那皇上何止是赏赐谢容公子于宫中小住游玩?那定是要在咱们洛城中为谢容公子修建府邸!” “修建府邸?”谢容知晓佑德乃是旁敲侧击诱他以利,然这般主意于他来说,倒确实是失策,“我谢府若是想要修建府邸,什么金屋玉室修不了?哪里还需皇上赏赐?” “这……” 佑德虚虚掩了把额头,似是擦了一把汗。谢容这话,他没得反驳,只因这是实话! “哎呦——” 佑德惊呼一声,抚着鼻尖揉了揉。适才他一直垂着首,怎的撞到谢容背上去了,这谢容走着走着怎的突然停下来了? “谢容公子?” 佑德惊疑凑上前去,见谢容一直晃着的扇止在胸前,轻缓一声也不见回应,不禁顺着谢容眸光看去。 “没想到这宫中还有这般的妙人儿,本公子今日倒是见识了,可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惊鸿绝色。” 谢容桃花眼眸半眯半阖,凝着前方翩跹行于疏篱曲径上的女子。 那人向东而行,他朝阳面西而看,昃日的碎金浮光,尽做了那袅娜身姿的幕,只可见那衣袂逸逸的影。 如此朦胧不见其貌惟见其形的妙,比之半遮玉面的琵琶女,愈加勾人摄魄。 佑德抬袖遮着阳眯了目,待前方女子走进些许,他心下愕然一跳——那不是暻姳公主吗? “谢容公子——”见谢容双目依旧锁在已至身前的暻姳公主身上,唇角亦是漾着抹缱绻笑,佑德忙不迭扯了扯谢容衣袍,“谢容公子,这位乃是暻姳公主。” 佑德言罢,朝秦楼安躬身一礼。 欲回昭阳殿本无需行至此,只是她远远便见佑德公公领着一人行在此处,且看上去像是见过两面的谢容。 如今近来一看,竟当真是他。 对于谢容直勾勾的凝视,秦楼安未曾避讳。只因此人看她的眼光,一如初见一般,不带半丝淫邪他念,清明澄澈如观赏美景美器一般。 “原是暻姳公主。”谢容收了目,略略一礼,“皆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成想这美人亦是这般。许久不见,暻姳公主光华更甚,愈加令人不敢直视了。” 闻言,秦楼安浅然一笑,“若是他人说这话,本宫也许会信那么三分。但是谢容公子适才眸光,可似要将本宫看穿一般。这是让本宫信公子说的,还是公子做的?” 听秦楼安与谢容说着这般话,佑德与绿绾皆是满心狐疑——公主与谢家二公子,早就相识? 谢容听得晓秦楼安话中之意是说他言行不一,谢容未曾为自己辩解,置之一笑。 “谢容公子怎会到皇宫之中?” “回公主——”开腔的是佑德,“公主殿下,皇上为嘉赏谢容公子昨日里散财济民,特宣入宫中亲受官爵。然谢公子不喜朝野,拒了入朝为官之事,皇上便特许谢公子于腾阳楼中小住几日。” 佑德说了这么多,秦楼安挺进耳中便也只化作几字,父皇欲拉拢谢容。 “原是如此。”秦楼安心下生疑,面上不显山水,“如今天色已是不早,佑德公公还是引着谢公子去住处罢。另外本宫还有些事想请教公子,还望公子闲暇之时派人通报于本宫,本宫亲自登门拜访。” “公主若有事相问,可只需传唤于我,能为暻姳公主答疑解惑,那是容得荣幸。” 二人复行一番客套后,佑德便引着谢容离去。 若是谢容长阳邑唱一出发银戏是为了博得父皇拉拢,不受官爵,却应了进宫小住。 秦楼安凤目微仰,尚未亮起风灯的掩瑜阁,琉璃瓦折着昃日光,璨生金辉。 “好玩吗?” “公主,您说什么,什么好玩吗?” 绿绾见自家公主凝望着掩瑜阁失神一般,然微弯的唇角,却是抿着一丝意味深长。 “无事,随本宫去小故子处取翠玉腰牌罢。” 秦楼安言罢,便抄近回了昭阳殿。 片刻之后,二人进了紧贴昭阳殿殿后的一处小院,那是小喻子等四人住处。 见秦楼安前来,如今留在院中的小喻子与小夏子俱是一惊,“奴才参见公主殿下!” “起来罢。” 秦楼安状若无事走进未掩门的房,入目一张桌四张凳,在里面便是并排置放的四张床。 “昨晚小故子身子不适,如今房中亦不见他,可是去了何处?” 秦楼安与绿绾进屋后,小喻子二人亦跟了进来。 “回公主,小故子身子已经好了,如今正在正殿当值呢,可是要奴才去唤他回来?” “嗯。”秦楼安应下,看向小喻子,“本宫昨晚将翠玉腰牌交了他,此次除了来探望他外,便是寻此物回来,你去将他唤回来罢。” “是,公主稍等。” 小喻子应下,躬着身退下去寻小故子前来。 当下房中,除了她与绿绾,便只有小夏子一个。 “呀!公主!”绿绾兀然惊疑一声,双目凝在秦楼安鬓边,“公主,您发上的紫玉钗不见了!” “嗯?”秦楼安却月娟眉微蹙,抬手触了触鬓边,果然未曾摸到那只巧燕,“适才还在本宫鬓上簪着,怎的这一会儿便不见了?” 秦楼安细细忆着,琢磨着是在何处掉落的。 “公主,想来钗子是掉在这儿院里了,要不就是掉在自昭阳殿后至这里那条青石路上了。” 听闻绿绾所言,秦楼安点点头,面露惋惜之色,“小夏子,快去院儿里与殿后青石路上帮本宫寻钗子,那钗子本宫甚爱,若是寻回来,本宫重重有赏。” 小夏子稍作迟疑,未几躬身应下,“是,奴才这就去帮公主寻。” 待小夏子出了房,秦楼安面色一凛,递于一旁绿绾一记眼色。绿绾会意颔首,当即于屋中翻寻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三章 惊鸿乱春秋 遥岑远目,洛城四寂灯次第。 落日楼头,潋滟白衣,凭栏东望月如弓。 尚观楼日月台,月玦倚栏而立,初升的寒玉磬,绣着前襟银线章,将暮赤乌,镀了脊上灼灼的金鳞光。 “世南,你看这西风洛城的月,比起我东景龙阳,如何?” 月玦侧首,眸含月华,映在身旁一袭挺拔身影。暮色起,少年一袭蓝靛锦袍泛着墨,紧束在腰间的青葱带上,别着一柄通体银白的剑,未出鞘,射雪光。 “异乡不留天涯客,朗月还数故乡明。西风月,如何比我东景?” 少年侧眸迎上月玦目,眼若点漆,眉似刀削,本是一张清俊面,却偏偏被一道斜在额侧半寸的疤,煞了景。 “果真是变了。”月玦轻笑,敛在眸中的月碎成星,“数月不见,一向甚恶文邹的虞世南,竟也说得这般风雅辞。” “太子莫要打趣我了。” 少年璨璨一笑,冷毅眉宇间,染了一丝青葱气。只片刻,少年微敛的目,便斑驳了有悖年纪的沧与桑。 高处不胜寒,月玦示意虞世南回尚观楼楼中坐了,“瑾儿,还好吗?” “甚好。”世南撩袍而坐,声色清脆,“此次我来,便是受月瑾公主所托。公主她…很想念你。” 自认心弦不轻拨的月玦,听闻想念二字之时,心脉兀然一堵。瞬时之间,剜心之痛排山倒海肆虐周身,似连灵魂深处,都不曾放过。 那是血脉至亲,骨血相连之痛。 他不辞而别,万般狠心,应是惹得她记恨才是。 “临行之前,公主还将此物交给我,许是托我交付给太子殿下。” 虞世南说着,于怀中摸出一枚玲珑递给月玦。 看着手中大如桃核的玉玲珑,月玦笑而无声。 这是月瑾五岁生辰之时,他送于她的礼。 整块雪玉层层透琢,鬼斧神工化作九层玲珑,层层篆花绘木,雕鸾刻凤。最内一粒红宝,隐隐若现间,璨生赤霞红辉。 “你不该来的,此物,她也并非是托你交于我。” 月玦轻晃手中玉玲珑,层玉红宝相撞间,如闻琴瑟,“依瑾儿之脾性,她定是不会安分隐居寻常巷陌,更遑论山林村野。然她又碍于你处处跟随,才寻了个由头让你来寻我,故将你你支开。” 闻言,虞世南心生疑云,他来西风之前,并非没有想到此点。 然月瑾公主天天于他身前念叨太子殿下,他心下不忍,便应了她来西风探望太子。但是作为条件,月瑾公主需留在虞家庄安分等他回去。 难道公主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是哄骗他的? “至于此物——”月玦拉过虞世南扣于案上的袖腕,将玉玲珑稳稳当当放了其手心中,“此物有个别称,唤作同心球。乃是玦送于瑾妹与其未来夫婿的,所以,还是交给你保管为好,我想这也是瑾儿的本意。” 言罢,月玦将虞世南生有薄茧骨指阖上,双眸含笑看着眼前人想来不动声色的脸面瞬惊瞬喜。 “太…太子殿下……” 虞世南听得晓月玦话中之意,白皙的脸面淡淡浮了两抹红,似是西天薄暮的霞。盈盈不过二两的玉玲珑握在掌心,他却觉重如万钧。 “怎的,你与瑾儿可算青梅竹马,莫非你不心慕于她?” “不不!”呆然若木的虞世南闻言回神,急口狡辩,须臾颔首似惋,“家父尚为御前侍卫首领之时,我有幸入宫认识了月瑾公主。然…家父逝世后虞家便也没落了,我便更配不上公主了。况且,我也不晓得公主对我…有没有那种心思……” 闻言,月玦略挺腰身,金乌最后一缕辉扫过月玦脸面归于湮没,墨夜一统地与天。 “你父亲为护我父皇而死,这是我月家欠你们虞家的。然这并不是我有心将瑾儿托付于你的原因,看的出来,你对瑾儿用情颇深。至于你说的瑾儿对你如何,是你真的察觉不出,还是没有自信去信她?” “我……” 虞世南迟疑半声,思及月瑾将玉玲珑交于他的神色之时,握了玉玲珑的掌紧了三分,“太子殿下,我知晓该如何做了。” 见世南看他的眼眸中透着十二分坚不可摧的决,月玦垂目莞尔。 “既是知晓了,便也速回东景回她身边罢。虽她心思颇是灵通,也有些功夫傍身,然总归是个女儿家。何况这般时候,寻她的人,定是不少。” 听及此,虞世南亦肃正了脸面,“正如太子殿下所料,如今龙阳城中多方都在寻月瑾公主的下落。若不是太子殿下早有防备,恐现下公主已不知落入谁手。” 闻言,月玦敛眸轻笑。 他尚未启程去西风之前,皇帝便下了禁令封城,凡有出城者,必须严加审查。 可他们谁又能想到,那日西风使臣率军携东景质子出城之时,坐在马车里的是瑾儿而不是他呢? 月瑾扮作他的模样躲过城门严查出了城,他算了行程,料定西风使臣一行,夜间恰宿于虞家庄,便让虞世南早早等候于此。 至于他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那自是易如反掌之事。 夜间,一盏迷茶,他将执意替他入西风的瑾儿迷昏过去,交了虞世南后,成了这般偷天换日的事。 只是世南不在瑾儿身边相随,恐瑾儿会离了虞家庄,重回龙阳城。 “太子殿下——”虞世南沉寂片刻出声碎了室中宁静,“我来西风之时行经凉城,然城中气氛却让我觉甚是蹊跷。” 闻言,月玦挑眉,“哦?如何蹊跷?” 虞世南颔目沉声:“按理来说,凉城本是我东景领地,数月前的一战将其划归西风后,凉城百姓该是心生不满才是,毕竟于他人治下,难免会有不公之事。然如今的凉城,却是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甚至军民相亲,似是无事发生一般。” “是吗?”月玦轻笑,案上桦烛点着月玦眉间斑驳,“二百多年前,凉城尚唤作月城,乃我东景龙兴之地。至于今时,凉城不归于东景,亦不归于西风,乃是我的足下之土。” 月玦声色不轻不重,然落入坐于对面的虞世南耳中,却是掀起心中惊涛骇浪。 他瞪睁着双目,不可置信的凝着身前慵慵靠在椅中的人,不知是那人眸中原本带的彩,还是案上长烛映的光,他于那双深不见底的目中,似见金光流转,甚是奇异。 见眼前人将浓郁探究之色锁在他面上,月玦轻笑正了正身,“你不觉得,数月前东景西风一战,打的太过莫名其妙吗?东景之败,亦太过不可思议吗?” 月玦兀然熄了案上桦烛,虞世南紧蹙眉峰的面隐于昏暗。 “那不过是我与司马赋及作的一场戏罢了。” 月玦清寒的音飘在冥夜里,欲显冷寂。 “只要我一日待在东景,无论是景宣帝月扶沧,还是摄政王月扶巘,各方势力矛头皆是指着我,龙阳这潭死水,又怎会掀起波澜?我不走,他们怎会内讧相斗?不内讧相斗,东景局势如何乱?不乱,又如何觅机直入,平乱定天?” 昏暗之中,虞世南似被定于椅上一般,周身惊骇地半分都动弹不得,只一双眼,决决盯在那袭依稀可辩的白衣上。 “那…那又与凉城有甚关系?” 良久,虞世南颤着音问出声。 “世南还不明白吗?”月玦似笑非笑,“想要平乱定天,焉能只靠一张嘴皮?无立足之地,无精壮兵马,又如何成事? 函谷一战,所谓的东景十万铁骑尽没谷中,不过是虚妄之言。如今这十万铁骑,正隐于凉城之中。西风皇帝不知晓实情,如今正替我养着这十万兵。 至于立足之地为何选在凉城,那便更是浅显易懂之理。凉城本就是我东景龙兴之地,以函谷为关,进可攻退可守,又远离龙阳与洛城,可谓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于此立足,向东可谋东景,向西——” “向西如何?!” 月玦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传入虞世南耳中,他震骇之余,只觉胸中凌其万丈豪情。他知晓月玦的下文,然他却想听月玦亲口说出! “向西——”夜色中,月玦敛眸轻摇首,声中带了一丝意味颇浓的笑,“却出了些许变数……” 他本无关于风月,可偏有惊鸿掠影,乱了他的一统春秋。 “变数?”虞世南沉疑,“是何等变数,可有化解之法?” 听身前人豪情中隐着一丝焦急,月玦浅声相慰:“世南,这番谋略在我心中已成多年,然却是久久不曾落到实处。且不闻,兴,百姓苦;亡,亦是百姓苦。这等流血丧命的事,本不是我所愿谋。至于西风出的变数,不是不可解,而是我——” 不想解,不愿解。 虞世南静候着月玦出声,然良久,却不曾听到他的下文。 “时候不早了。” 月玦朝窗看了看天色,他已是出来一日之久,亦不知赋及此时可回去了否? “你于洛城歇息一晚,便动身回东景罢。照顾好瑾儿便好,至于其他的,你就莫要多想了。” 尚未完全回神的虞世南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再定眸细看之时,已不见眼前月玦身影。 倒,还是那袭白衣,还是那个人呢…… 虞世南失声轻笑,久久未动身。 那厢昭阳偏殿中,秦楼安看着手中一尾冰凉的钗,细思入定。明晃的凤烛如喜蜡般通红耀目,为秦楼安玉面又添一抹馥郁胭脂。 “公主,佑德公公来了。” 绿绾引着身后佑德到了秦楼安身前,礼罢,佑德自袖中掏出一卷白宣。 “公主,依着您的吩咐,老奴已将那四人未到娘娘宫中之前在何处当职的底细查清楚了,就记在这上面,公主请过目。” “有劳佑德公公了。”秦楼安接过后浅笑回之一眼,“公公此番查寻这般事,未曾惹得他人起疑罢?” “不会!”佑德摇摇手中避尘,“公主放心,老奴按照公主的吩咐,是亲自动手查的,未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于如此众多的卷宗中寻这四个人,佑德公公辛苦了。绿绾——” 绿绾闻言,会意颔首,行到桌案边将一锦盒递于佑德身前,“公主为谢公公对皇上皇后娘娘的贴心照顾,特将此三百年首乌赠与公公。” “哎呦!”佑德喜笑颜开惊呼一声,“侍候皇上和娘娘本就是老奴的份内之事,哪里敢承公主如此重的厚礼啊!” 虽是如此说着,佑德还是将绿绾手中的锦盒接过,这亦是秦楼安预料之事。 佑德跟在父皇身边多年,不缺钱财等物。然人到了这个年纪,却最是惜命,首乌素有延年益寿之效,三百年的首乌,更是有价无市。 “公公劳苦功高,当受此礼,还望公公不要嫌弃才是。” 听闻秦楼安如此说,佑德当即也心安理得收下了。又表一番衷心后,便抱着锦盒乐呵呵出了偏殿。 秦楼安坐回案边,将手中白宣展开来。 “嗯?” 秦楼安阅后,未曾卸的却月眉颦起一分疑。 绿绾闻言,亦是不解的凑秦楼安身边,“公主,可是有什么问题?” 秦楼安将手中白宣置于案上,凤烛下的眸,星河翻涌,“没想到这群人的心思,还如此细腻。” 如今扮作小喻子等的人以前在何处当差虽已知晓,然令她没想到的是,除了小故子,其他三人以前竟不在同一处当差,却是分别在宁妃的碎玉宫,襄妃的坤华宫,代朝颜的夕颜宫。 如今就算要顺藤摸瓜,也不一定能摸到真瓜,谁知晓那三人中哪个是幕后之人? “今晚,他们必会有所行动。绿绾,将计划提前。” 秦楼安沉声吩咐,绿绾利落应下一句出了殿门。 如今既已经不能顺藤摸瓜,纵容他们继续留在昭阳殿中只能徒增祸患。既是如此,便也只能提前收网。 揭了他们的真面目,或许还能问出个一二来。 不过,这等好戏,那人若是不来看,岂不是可惜了? 彼时,月玦趁夜回了掩瑜阁,方开寝卧黛门,入目便见三人,无论是站的还是坐的,皆是一脸漆黑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四章 纤指绕骨绵 “月玦——” 雕花黛门尚未掩阖,月玦便觉腰间一紧,回眸,谢容双臂如箍,捆在他腰间。 月玦无奈浅笑,回身将如只猫儿般窝在他身上的谢容略略推开些许,敛目迎上一双秋光潋滟的桃花眼。 “原是你长阳邑上散财济民,便是为了入宫。”月玦心下失笑,他该是早就想到的,“那可当真如赋及所说,你是赶着往坑里跳。” 月玦抬眸看向司马赋及,却见其本就不善的面色,当下愈加凌寒。立在一旁的伯玉,眸中亦是藏不住的震惊,想来是不曾想到他还认识这位谢家的二公子。 “司马赋及?”谢容收回长臂,转身迎上司马冰锥般的目,不屑轻哼,“本公子想去哪便去哪,想跳哪个坑就跳哪个坑,和他有甚关系?” “怎的无甚关系?”司马赋及难得理会谢容,只是话中,却是带了九分刀枪峥嵘气,“你我本系同门,若是你跳进坑中出不来,我与月玦还要费事埋你。” “你——”谢容气堵一噎,未几,蕴怒的目却化作一池春,“本公子懒得理会你。玦,今日我来,还与你带了份礼。” 听闻谢容及时收止了怒,司马赋及弦在心头的一分清明亦未断,月玦心下,颇感欣慰。 只是月玦不知晓的是,在他未回来之前,二人已是唇枪舌剑互相诛心了颇久,令伯玉大开眼见! “此乃千道子的真迹。”谢容自包袱中抽出画轴,展于月玦身前,“先前你生辰之时,我未曾备得礼。前些日在聚宝堂偶见此画,想着你甚慕千道子手笔,便将其拍下,算是于你的补偿。” “溪山晴好?”月玦抬臂接过,游目于上赏览一番,须臾悦上长波,“《云游雨施图》与《溪山晴好图》本乃上下相应两作,乃是千道子大师之绝笔。近日里玦于这掩瑜阁中得观云游雨施,现下又见溪山晴好,也得一件圆满。容有心了,玦,不胜感激。” “啧!”谢容抱臂瞅着一脸痴迷,挑眉颇是失落颔首,须臾行到司马赋及身侧,“瞧瞧咱家月玦太子,对着这番无情山水一番慕,对咱俩——啧啧啧!” 听闻谢容连啧三声似为抱怨,月玦将画收起于云游雨施一并放了,未几行到桌案边,亲斟一盏递于谢容身前,“谢容公子,请用茶,有何吩咐,尽管知会。” “这……”谢容面色一愕,颤颤伸手接了茶盏,垂眸瞥了一眼司马赋及,又抬眸看向身前人,“本公子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你何必当真呢!何况若是我说让你将司马赋及踹出去,你不是也不顺遂于我?不过这盏茶,你既是亲自敬上来,本公子便受用了!” 谢容抬袖仰首,愣是将一盏清茶饮作一杯烈酒。 “伯玉,今日我临走之前吩咐于你的事,做的如何了?” 闻言,立在一旁的伯玉躬身略前,“回玦太子,按照您的指示,我在御花园搜寻半日之久,终于在扶渠池寻到了那些畜生的踪迹。” 伯玉说着,自袖中取出一羽漆黑,递于月玦身前。 “只是我去寻找之时,还见着一人,虽未看清那人脸面,但那应该是个宫女。只因扶渠池是宫中禁地,我想她应是侍候那池子的宫人,怕被捉着,便匆匆回了。” 月玦眸光漻漻,凝在捏于指尖一尾羽,熠熠宫灯下,折着黝亮光,似一方宝墨泛着泽。 “无妨,应是暻姳公主身边的某个。”月玦淡淡而语,意下慰然,一缕淑景漫上唇边,“伯玉,你且去楼下候着,若有来者,立时通传。” “是。” 伯玉应下一声退出门去,如今司马将军与谢家公子都在这掩瑜阁中,他晓得其间的利害。 “这是甚?”谢容拿过月玦骨指捏着的乌羽置于眼前,“倒像是鸦尾上的羽?” 谢容端详片刻,无意间递于司马赋及,待反应过来身侧之人是谁时,复又轻哼一声夺过。 “鸦羽?”司马赋及沉声,凝向月玦的眸中带了一分问,见后者颔首应下,他心便亦了然,“看来你这番假死的心思,倒也未曾白费。” 闻言,月玦但笑不语,这等小丑跳梁般的伎俩,于她来说不过一碟开胃小肴。 此时昭阳殿偏殿,绿绾妥置好事宜回到殿中,正见公主坐于飞鹊镜前,玉手执黛,遥山变色,妆眉淡扫。 “公主,这般时候了,怎的又描新眉?” 绿绾不解,今日的公主怎的颇是注重容颜? 虽然公主素日里不施粉黛便是绝色,偶尔心血来潮亦会盛妆一番,可从未如今日这般,已然入夜还要描画新眉。 “本宫要去邀人看场好戏。”秦楼安唇角曳笑,新晕的口脂色若梅,氲冷香,“绿绾,本宫这般装束,如何?” 绿绾心下正疑惑,不明公主所说的邀人看好戏一句是何意。 这般时候了,邀得人是谁?看的什么戏?公主今晚不是还要将小喻子等人一网打尽吗,现下怎的就提起邀人看戏的事了? 不曾听闻绿绾回话,秦楼安兀自打量镜中韶容,却月化作小山眉,凤烛施红,洇上眉骨,清冷透着三分魅。失而复得的紫玉钗重又簪回鸦鬓,紫珠轻晃,声声和心弦。 “公主,您是要去何处?” 绿绾回神,已见秦楼安行至殿槛,且看公主这袭广袖长衫,足蹬绣履,臂绾烟罗,手中竟还执了一红漆剔盘,显然不是去收网的。 “绿绾,你且按计划行事,去那里候着。至于本宫——”秦楼安挑眉轻笑,未几轻哼一声,“本宫要去掩瑜阁邀请玦太子一同看这出好戏。” “玦…玦太子?” 绿绾迟疑颤音,心下泛寒,须臾身上寒毛倒竖。公主是忘了还是怎的,玦太子不是已经没了吗? 莫不是公主今日一反常态,是招了月玦太子的魂儿不成?现在这大晚上的,还要去掩瑜阁…… “公主——”绿绾神思回转,却见秦楼安已然除了偏殿,疾着步追上去,“公主,玦太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秦楼安驻足,轻笑一声,“绿绾,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一句,岂是随便说说的?你且去御花园候着便是,本宫无事。” 秦楼安言罢,便一甩袖间烟罗,向掩瑜阁决决而去。独留绿绾一人愣怔原地,片刻之后方才反应过来,瞬间愕的目瞪口呆。 那厢掩瑜阁中,月玦三人尚于寝卧间谈及今日之事。原是月玦下了朝堂离了巷道之后,复又扮作司马赋及模样去了京机厂一趟。 “玦太子——”伯玉兀然推门而入,霎时涌进一袭凉风,“玦太子,暻姳公主已至阁前青石路,似是奔掩瑜阁而来!” “公主?” 月玦长眉微挑,侧眸看向司马赋及与谢容。然尚不待他开口,二人便一前一后跃后窗而去,瞬作鸟兽散。 “这般逃得倒是快。” 月玦低喃一句,未几将案上长灯熄了一盏,浓了三分暗。 “你且下去迎接公主便是,不管公主如何相问,你就当我已死。不然你这包庇的罪若是惩治下来,纵是不死亦得脱层皮。” “是…” 伯玉应下后便匆匆下了二层,尚未来得及平缓喘息,便闻一声叩门声。 正了正脸色,压下心头忐忑,迎上前去开了门。 “奴才参见公主殿下。” “起来罢。”秦楼安睨着躬身在前的小德子,眼中闪着一味审,“玦太子,还好吗?” 闻言,小德子自觉公主这话中意味儿颇浓,他亦只好装作听不晓,“回公主,玦太子甚好。” 甚好? 秦楼安轻笑,这话她信,月玦现在应确实甚好。 未几,秦楼安登堂上楼,豁然一声推开了月玦寝卧的门,一股淡然雪莲香,瞬传入鼻。 未等小德子跟进来,她便将房门掩上。 凤目凝于躺于榻上的一袭青衣,笃笃踱步靠近,居高睥睨。 “这般假死糊弄本宫,好玩吗,月玦?”秦楼安绾袖坐于榻缘,唇角翘着一抹洞悉了然的笑,“本宫知晓你未死,不然司马赋及听闻此事后怎会那般淡定?谢容又怎会一掷万金只为进宫?” 对于京机厂中司马赋及听闻月玦死之事时的冷漠,一开始还真让她觉得,是司马对月玦不上心。 不过一番捋思下来,她却觉大有漏洞,若是二人当真无深交,司马赋及当初又怎会那般拼命相护? 至于这个谢家二公子的兀然进宫,便愈是让她笃定月玦必定还活着,谢容进宫,便是为了见他。 不然一个家底富可敌国,又见过蓬莱仙境的谢容,怎会贪恋她宫中这些许景色? “怎的,你是还要继续装死下去?” 月玦依旧安然阖目躺于榻上,秦楼安侧目凌着那张两日未见的面容。 她初知晓月玦未死之时,心头横堵万般气,但如今看着这张一如初见清绝的脸,心中气却化作杂,颇是蹊跷。 片刻,见月玦纹丝未动,秦楼安兀然俯身,贴近月玦脸面细细审看。 细腻如脂的琼鼻与月玦鼻尖相距不过三寸,她不闻月玦喘息之声,月玦却能感知到她呼出的香钻进他的鼻,乱着他脑中清明。 “不醒?”秦楼安檀唇微启轻出一声,凤眸微眯间敛着三分黠,“你既是不醒,那本宫便当你真死了,可惜了这副好容貌好皮囊了。不过,你于本宫府上一住便是数月,半点报酬都未曾给,你现在既是死了,作为补偿,便将这把身骨予本宫玩玩罢?” 身骨?玩玩? 月玦心下狐疑寸生,她既已知他身亡还要玩弄他,这般口味,着实不敢恭维。 不过,他倒要看看,这般多年过去了,她的胆子大了多少。 正思量间,月玦兀然觉额间眉心一指软,温凉痒感瞬传四肢百骸,最后钻入心腔化作爪,似猫儿一般挠着。 秦楼安指尖点于月玦眉心,唇角勾着馥郁玩味儿。 未几,玉指顺着他皙滑的肌肤向下,游戈掠过如峰鼻梁,似巅鼻尖,须臾顺崖而下,如蝶吻花,覆上那方柔软清凉的唇,稍作驻足。 玉指描摹他颜骨之时,秦楼安一直俯着身凝着他眉眼,然却不见那人有丝毫动弹。 好啊月玦,这般能忍,倒是本宫小瞧你了! “玦太子这张脸面可当真是滑腻啊,竟如二八芳华的女子一般。不知晓的,还当真以为你是红颜娇女郎呢。再让本宫瞧瞧你这身量如何,莫不是亦如女子般,纤弱似春柳?” 止于唇上的玉指复又缱绻向下,扫过月玦光滑下颌,触着他颈间肌肤,指尖轻绕,勾着那方挺凸喉结旋旋打了一转。 玉指顺着月玦前襟,滑滑而下,游至腹间,依稀可感的肌,隔着衣于她指下起伏。 她自己最是怕痒,若是旁人如此勾挠她,想来她早就笑得如颠如狂百般阻拒,然这月玦却依旧未有丝毫动静。 秦楼安眸光渐而深晦,莫不是她猜度有误,月玦当真死了? 一时神思游转,失神间,纤指却是未停,直直沿衣向下滑去。 “公主——” 耳畔兀然一声轻唤,秦楼安骤而回神,恍如隔世般的声音绕于脑间心头,只是比起以前的清寒绝绝,似是多了三分哑。 “不可,再往下了。” 月玦眉目生暖如沐春意,唇角微挑含笑看着呆愣俯身的秦楼安。 早已握至骨节泛白的掌,轻捏着那只略染罪恶的柔荑玉手,遏止于小腹。 “你——”秦楼安兀然直起腰身,将手从他掌中抽离,“果然是祸害遗千年,你怎的不继续装了?” 秦楼安挑眉睨着榻上未起身的月玦,似明还暗的长灯,映着她侧容,喑喑镀了一抹昏霞。 “龙有逆鳞,人有软肋,皆是不能碰的。若是不慎碰到了,孰不知这软肋,亦能刚硬起来变作利刃。若是玦把持不好这柄利刃,伤了公主,那便不好了。所以还是在公主尚未触及之前,止了为好。” 月玦清目潋滟生光,迷离凝在秦楼安坐于榻幔中的身骨,呵气出声,勾着浓郁的哑。 秦楼安未曾见过这般模样的月玦,只觉此时他如滋养在鲜血中的罂子粟花,眉眼微眯间,兑的是致命的芳华。 “嗯——” 月玦兀然一声闷哼,长舒的眉攒起如峰,双眸浮着的清明似裂开了一道缝,露出三分意味不明。 秦楼安见此,如触灼热炉壁般猛然收了掐在他腰间的手。 “谁让你装死的,装死也就罢了,当下竟还敢魅惑本宫,该掐,痛不痛?” 闻言,月玦敛目,再抬起时,秦楼安只觉那双似蒙了江南烟雨的眸蕴着无辜,如深林长谷间不沾世俗的鹿。 她见过变脸快的,倒没见过变眼这般快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五章 扶渠池捉鸦 银蟾光满,梅风吹幔,清怜复旖旎。 殷烛摇曳,匀开秦楼安千娇的脂面。耳畔紫珠荡着灯霰,一缕绛紫折进眼底,串起眸中玉衡瑶光。 月玦屈臂半支起身,眉眼一川明月朗星,照在秦楼安半侧的纤身。巧肩削成,蛮腰约素,笼于一袭烟罗翠锦,惹人意如马,心如猱。 秦楼安坐于榻缘,侧着身不去看那人。那双似鹿般无辜清澈的眸,贯会蛊惑人心,不觉间便又让他糊弄过去,此次她势必不会轻饶他! 微笼于髻间的墨丝垂落皓腕,秦楼安玉指捻云发,将适才于他腰间掐的一触紧致尽数磨去。 月玦目敛星汉,见秦楼安小山眉欲舒还蹙,檀口似抿非弯。瞬而展颜浅笑,应是她还恼着他呢。 “公主——” 一声颇是清软的音飘出,秦楼安觉绾间烟罗披纱似有曳动,转眸,月玦骨节分明的指,勾着她衫,曳向怀间。 “莫用这般人畜无害的眼神看本宫,本宫还不晓得你?” 秦楼安轻哼一声,将扯在月玦手中的烟罗纱一把拽回。动作间,簪在鸦鬓的紫玉钗兀然曳落,沉沉坠在月玦委展在榻的青袍上。 “紫玉对燕钗?”未等秦楼安将钗拿起,便被月玦捏在指间。 秦楼安见月玦双眸凝于手中钗上紫燕,面上神色不复方才慵惬。 “此乃母后赠与本宫的紫玉钗,虽是精致了些,然玦太子亦是阅尽世间奇珍之人,怎会用般没见过世面的眼色盯看?还不快还于本宫?” 秦楼安抬臂伸手于月玦眼前,然月玦却未将钗子还回,撑臂坐起斜斜倚了枕上。 “桃华绣额,紫燕成双。”月玦轻晃手中燕钗,紫珠轻晃,闪射荣光,“此钗本是一对,取堂前双燕之吉意。配以桃华妆,象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喻以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乃是一对定情之物。” “定情之物?”秦楼安半信半疑,“我母后赠我之时只予我这一支,倒是未见一对。莫不是你信口胡诌,欲将假死糊弄本宫之事揭过去罢?” “玦并非信口胡言,如若公主不信,可以去寻皇后娘娘一问。” 月玦直起腰身,眸转璇玑上云鬓,抬手将紫钗重又簪回秦楼安发间,勾声挑音:“且玦还知,另一只紫燕在何处。” 呵气如莲的声荡于耳畔,秦楼安凤目怔然凝于月玦微挑的颌,咫尺的唇。 “谁…谁让你这样做的,笨手笨脚!” 秦楼安兀然将其推卧回榻上,如锥刺股般铮然站起,侧了身去。 一时不防倾仰于榻的月玦面色一愕,见秦楼安抬手触着已安然簪于鸦鬓的紫玉钗,莞尔轻笑。 “没想到玦太子不仅精于琴棋书画四艺,还对这等女子发饰妆容颇有研究,想来是常年倚红偎翠,方造就了这等风雅!” 未几,听闻秦楼安明褒实贬,讥他沉溺秾桃艳李,月玦长眉微挑,摇首浅笑。 “玦幼年之时所思所想,不过弹指江山,掌主沉浮。然后来才知晓红袖添香,平章风月亦是一番趣意平生。故对此等之物,便亦浅有涉略。不过公主今日此番烟罗盛妆,倒是让玦误以为——” “既是误以为那便是你误会了。”秦楼安抢口而言,敛去芙蓉面上牡丹色,开腔冷冷:“月玦,你怎敢假死欺骗本宫,更甚者将我父皇与众太医玩弄于股掌之中?你莫不是以为本宫真的不敢动你?” 女为悦己者容,咽下喉头。 月玦撑臂于榻低颔着首,眸中长河渐落,晓星沉杳。 “生死之事岂是由人掌控?玦此番并非有意假死,实属九死一生。且公主曾于玦榻前说过,不会怪罪玦假死之事。虽此事只天知地知,玦与公主知,然公主不会做言而无信之事罢?” “你——”秦楼安气急上前一步,凤目睥睨剜在月玦挑高的脸面上,“原来你那时便已然苏醒过来,如此还说不是有意?哼,纵是本宫说过不怪罪你,然你欺我父皇已构欺君之罪,待本宫将你假死之事告诉父皇,看你还如何脱罪!” “公主不会将玦假死之事告之皇上的。”月玦仰着秦楼安浅笑,“不然今夜,便不会是公主一人前来了。” 月玦微挑的唇角勾着一抹早已料定的自信,秦楼安瞧在眼中只觉颇是刺目。 她确实未曾打算将月玦假死之事告之父皇,也幸而父皇早朝之上未曾将月玦死之事公之天下,不然父皇一怒之下,可能当真会将月玦处死以保君言威信。 然纸包不住火,月玦未死之事迟早会被父皇知晓,定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至于她为何替他隐瞒,大抵是想拖延几日光景,寻些办法保他一命,母后体内的蛊,还得靠着他。 “本宫是想帮你隐瞒几日,然本宫却是有条件的。”秦楼安端手踱回榻边,须臾,敛眸轻笑,开腔半哄半胁,“告诉本宫,那日你让本宫自悟的,你见不得天日的祸心,是甚?” 未曾想到秦楼安所问乃此,月玦微仰的眉眼粲然一弯,“美人。” “美人?” 秦楼安山眉颦蹙,目生疑星。月玦毫不遮掩的二字敲入她心间,她曾想过不尽的可能,然独独没想过美人二字。在她眼中,月玦向来不是贪恋风月欢好之人,莫非是他扮作这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不知是何等的美人,竟得你如此青睐?” 闻言,月玦低敛了眼皮,岑岑轻笑。 被他藏于衾被里的衣,司马赋及的衣,浅露一角白,如雪封人心。 “远在天边,瞻云端。” “远在天边,瞻云端?” 秦楼安敛眸细琢,却是模糊不解其意,思及左右是他私人之事,便也莞然置之一笑。 作罢。 “月玦。”秦楼安将置于榻上的剔盘端至递于月玦身前,“今本宫来此,本是邀你看一场好戏,且将此些衣饰换上,随本宫去罢。” 看着叠放于盘中梅红衣物,月玦眉峰渐起,抬眸正见秦楼安凤目曳笑,檀口噙黠。 “公主,此些好像是女子的衣物,且倒像是宫服。” 见月玦仰起看她的眸中带着不解,秦楼安屈身坐下,将盘中一尾蝴蝶钗执于月玦眼前。 “是啊,此出戏必定惊动我父皇母后,他二人若是见着你,你假死之事不就暴露了?所以你就扮作本宫的宫女随本宫前去,想来以你这张脸面,扮起女子来必定亦是祸水红颜。” 秦楼安说着,已按捺不住心头激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完全未曾察觉月玦眸中惊诧意。 “公主…”月玦拉下秦楼安欲簪入他鬓间的荷粉蝴蝶钗,面带浓郁拒绝之意,“公主…使不得……” “使不得?”秦楼安挑眉,未几轻笑,自盘中执起一斛胭脂,凤目露出虎狼光,“本宫偏要使得!” “公主——” 月玦惊愕一声,抬臂阻了秦楼安直逼脸面染了红脂的手,却不料身倾后仰间,正被秦楼安双臂压下。 此时,候在门外的伯玉目聚疑光,盯着眼前黛青的门踌躇不决,要不要进去看看,他似听到月玦浅呼不要? 想来暻姳公主定然已经发现月玦未曾身亡,只是如今这从寝中依稀传来的桀桀逞笑又是怎的回事,难道是公主知晓月玦未死,高兴的? 冥云遮月,星隐墨霄,御花园只几处灯火尚明。 园中白日里的嶙峋怪石,丛密花木,皆在冥夜中隐了身形,幻作狰狞怪影。 扶渠池中暗影晃动,白雾蒸腾间不见白日里的仙气,反倒如无形无体的游魂四下飘动。 此时秦楼安于月玦正藏于一处假山之上,本是两块无牵无连的嶙石相对而峙,其间窄窄留了些许空隙,二人藏身其中,俯着池间动静。 秦楼安抬眸扫了一眼月玦,心头横亘一丝不爽。 她本想将月玦扮作女子,谁承想他竟誓死不从,最后只得借了小德子的宫衣扮作太监。 察觉到秦楼安凌在他面上的不善目光,月玦低缓了声,“公主若是执意要见玦作女子装扮,亦非不可。只是公主让玦于人前这般,恕玦委实难以从命。” 闻言,秦楼安抿了抿嘴角,她本就是想让他扮作女子在人前花枝招展一番,要他私下扮给她看,她还……看看也无妨。 “哑——” “哑——” 兀然而来的几声怪叫,秦楼安神思回转,凝眉细思。适才几声似是鸦啼,只是于以往听到的鸦啼,又似有不同之处。 “哑哑——” 秦楼安与月玦对视一眼,见其向她颔首,秦楼安微探身躯看向假山下方。 昏暗中,一袭黑影停于假山前,腿侧靠着一团漆黑,高至那人腰间,看着倒像是一口乌黑布袋。 居上睥睨,黑影正冲着假山声声啼叫,适才的鸦啼便是那人发出。 未几,秦楼安与月玦便听有振翅之声,扑棱之声欲响欲烈,似有无数鸟雀自假山缝隙中钻出聚到那人身前。 “昨夜里未曾给你们进食,饿坏了吧!来,今日给你们带来了大餐!” 一声颇是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虽然在秦楼安预料之中,然知晓当真是他时,心下还是一怔。 “谁!” 黑影兀然止住松解黑袋的手,紧握了别在腰间的短刃,露于黑巾外的眼警惕的四下打量。未几他确定,适才听到的一声轻叹,来自身前的假山之上。 “此话,应该是本宫问你罢!” 秦楼安清寒扬言,横臂一揽带着月玦跃下假山,山下乌鸦瞬间惊起一片,待一阵震耳欲聋的啼叫扑棱之声罢,当下昏暗之中,只余三人。 对于适才这般怪异的动作,月玦已不觉得有何难以接受之处。毕竟适才上去之时,便是身旁看似纤弱的女子,不由分说地揽了他腰将他带上去。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两人,黑衣人手中寒仞立时出鞘。然待看清来者是谁时,黑衣人凶光翻涌的双目猝然一瞪,未几化作不可置信惊出口:“你…你是暻姳公主?” 闻言,秦楼安轻笑一声踱向前去,逼的那人连退数步。 “怎的,本宫今日下午之时才去探望过你,现在便不识得本宫了?” “你…我……” 见身前人目中的惊变成骇,秦楼安止住步子,凤目冷厉刺在那人脸上,那方遮于面上的黑巾,已是形同虚设。 “其实本宫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你,甚至还觉得是他们三个怕被你发现端倪,想要下毒加害你。谁承想,昭阳殿中的四个太监,竟都是些武功高手。而你更是身怀绝技,不仅会武功,而且还精通鸟语,是不是啊小故子?” 闻言,身前人兀然一僵,满是震骇的目几经变幻,最后竟化作丧心病狂的狠厉,直直剜向秦楼安。 “哼!你知道是我还敢如此站在我面前,简直是送死!”此时黑衣人兀然抬手扯去面上黑巾,正是小故子,“本来我并没有想过伤害公主你,不过如今你既然都知道了,那就别怪我狠心了!” 此时的小故子已完全被惧意与狠恶冲昏头脑,全然忘记适才是秦楼安带着月玦自颇为高耸的假山上飞身而下。挥刀刺去间,只将身前人是个弱不禁风的公主。 眼看手中利刃已距秦楼安一步之遥,小故子脸面愈加狰狞。 “噌——” “啊——” 和着一声刀刃铮鸣声,小故子手腕吃痛兀然大叫一声,荡于假山声声回荡,愈显凄厉。 小故子左手紧攥着右手手腕,他非常清楚的知道,右手手腕的关节被卸掉了。然却不是身前人动的手,而是快到他都没看清从何处闪出来的一袭青黛。 “公主。” 花影躬身立于秦楼安身前,手中呈着适才被她打落在地的那柄短刃。 秦楼安接过,行至头上冷寒直冒的小故子。 “小故子,今日下午时分佑德公公送于本宫手中一份卷宗,上面录有你进宫来所有的底细。你本是在这扶渠池禁地中当苦差,后来无意间在御花园被我母后看见你竟能招来喜鹊,于是便将你调至昭阳殿中当差,这份恩,可是不小。不成想你竟为了个女人背叛我母后,为虎作伥,替人作恶!” “什…什么……” 小故子此时已是浑身颤抖,苍白的面不带半点血色,瞪睁的目不带半点神采。 “看看这是什么?” 秦楼安自袖中摸出一物掷在小故子怀中,小故子俯眼一看,瞬时浑身脱力兀然瘫坐于地。 一枚五瓣梅花乌木小簪自掌中滑落,蕊间一颗晶亮赤宝,形若红豆,色如朱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六章 青鸾殿擒凶 宫灯缀连成银圈,早就安排在此的提灯宫人将瘫坐于地的小故子团团围住,惟留的缺口处,秦楼安敛着两袖烟罗,清高玉立。 无有半点血色的脸于炽白宫灯映照下,泛着死一般的白。 小故子瘫坐于地,如一具冰凉的石雕,除了那颗还泵涌着滚烫鲜血的心,他已然是一具失了魂灵的行尸走肉。 或许,他早就是了,在那个江南阳春三月的天,六年前。 “公主。”沙哑的声带着最后的决,小故子跪正了身,仰起头,“奴才自知助人豢养乌鸦装神弄鬼,惊吓娘娘是不赦之罪,朱砂也是被奴才胁迫,才违背宫闱禁规与奴才对食结伴。奴才甘愿受罚,但求公主与娘娘…放了朱砂……” “被你胁迫?” 秦楼安摇首轻笑,凤目凝于手中梅花小钗,色如朱砂的红宝,本就不是宫女可佩戴的。 “她若是被你胁迫,怎会将你赠的钗簪于鬓间?她若不是心甘情愿,昨夜本宫独将你留于殿中,她收拾碗筷之时又怎会故意拖延,惟恐本宫降罪于你?又怎会明知你的腹痛是装的,待你前往太医院时,她后脚便连夜追去了?” 秦楼安凉如秋水的音淌在夜里,共着呵气成霜的寒流入小故子耳中,寸寸缕缕,将其心中惟剩的侥幸彻底沉溺。 “昨晚你拿着本宫的翠玉腰牌去了后,本宫恐小喻子三人疑心本宫将你留下是为向你询问他们的事,为保密身份而出手杀害你,所以本宫便派了花影跟踪保护你。不成想,花影不曾见到有人暗害你,倒是见着朱砂去寻你,且与你一夜温存。” 心死,魂失。 小故子缓缓低垂了脑袋,苍白的面兀然露出一抹笑,直达眼底,源自心头。 “下晌时分本宫去你院中探望你,将小喻子与小夏子支开后,本宫于你枕下发现了这枚梅花小簪。且于你床脚换下的衣上见了些许白青,那是鸦雀排出的污秽之物。本宫没想到,那晚昭阳殿中招来乌鸦撞门装神弄鬼者,是你。” 秦楼安将梅簪掷于小故子身前,微敛的眸中滋味繁浓。他甘愿一人揽罪求她放了朱砂,这分以命保心爱之人周全的担当,是世间多少男儿承负不起的。 然,背叛便是背叛,错了就是错了。 小故子俯身将地上梅簪捡起,捧在手心视作万贵的珍。梅蕊的赤宝,似江南的红豆,结着化不开的思。 六年前,他尚是金陵城勾栏中一个训兽逗鸟的杂耍人,她还是城中富贾张家的千金。 腊梅凌开的十二月是她的生辰,张家老爷请了戏班杂耍进府为她表演庆生。 一面的缘,换了一生的心。 只因他低贱的身,越不过那道朱红的墙,迈不过张家老爷嫌贫爱富的心坎,一段情终作了孽。 江南的金陵,冬去的快,春来的早。 阳春的三月天,纸鸢尚未传红笺。天子的选秀金榜贴满了金陵各处,张家亦如其他富贵人家一般接了特旨,年方十二的她是家中惟一的女儿郎,不得不如北归雁,北去飞入帝王家。 张家于金陵虽可算有头有脸的人家,然又如何与皇都洛城的权贵相较高下? 她落了选,成了宫女。他追随进宫,做了太监。 不贪人间极欢,能看她朝夕便好。 秦楼安站于小故子身前,敛着目睥睨,他面上释然的泪,口中欢愉的笑,直教她心下闷堵——情之一字,到底是欢,是悲? “本宫知晓定是那三人发现了你与朱砂的事,便以此为把柄要挟你替他们做事。然错终究是错,你与朱砂皆是昭阳殿的宫人,如何处置亦由本宫母后说了算。” 秦楼安出声冷冷,遂又吩咐了执灯的宫人,将小故子带回昭阳殿中交予母后。 “公主唤玦来,就为看这一场不对风月的痴男怨女戏?” 宫灯摇曳远去,冥墨翻涌漫来,借着远处一盏孤灯,秦楼安依稀可辨月玦身形面容。 青灰色葛布袍衫于昏暗中幻作墨色,称的月玦身姿愈挺愈修。未饰半点珠玉的幞头勉强笼着三千墨发,尚有几缕披散肩头脊背,曳入风中与夜同冥。 “玦?”秦楼安声挑音勾,须臾靠近月玦将其上下打量一番,“你莫不是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小玦子?” 尚未等月玦开口表述他对这一称谓是个甚看法,秦楼安复又开腔。 “本宫来此之前虽已知晓小故子与朱砂之间有违着宫规的情,但令本宫没想到的是,他二人之间的情份如此深,小故子竟甘愿独揽罪名以求保全朱砂。若非朱砂予我母后下毒,我还当真会成全小故子饶了朱砂。” 闻言,方要出声驳她前句的月玦摇首,望着高远处一盏灯,深目穷极千万里墨夜。 “那朱砂予娘娘下毒,倒是救了自己。”月玦启口,一腔寒凉,“世间最重之刑,莫过于教人阴阳两隔,何况是一对情深似海之人?公主若是处死小故子,独留朱砂,日夜相思煎熬,摧神诛心,她亦苟活不了多久。公主且不闻,情深不寿?” 秦楼安踱步靠至月玦身畔,仰着面觑他眉眼,“倒是如此。情深不寿本宫倒是晓得,只是本宫不晓得从你口中说出,怎的这简短四字,却似藏着不尽故事?” “是吗?”月玦侧眸俯看秦楼安一眼,小山眉下,星眸明灭,“于玦而言,情深不寿用于他人倒可,独独不能用于玦,毕竟玦本就是不寿之人,焉敢情深?故,玦未曾有这般的故事。” 不寿之人,焉敢情深? 二人并肩立于扶渠池畔,当空的月,破云归明,蒸着池中雾霰缭绕裹于二人身肩,如笼轻纱,似真似幻。 “公主——” 一声裹挟急意的声破了这片刻的宁静,秦楼安咽下不寿莫敢情深一句,回眸正见绿绾急奔此处而来,莫非是出了甚变故? “公主!”绿绾一路疾奔至此,粗喘着气还不忘将话说清楚,“公主,奴婢依照公主吩咐率一队金吾卫于青鸾殿附近蹲守,适才果见小喻子欲对几个宫人下手。金吾卫立时上前捉拿,可不料这人武功竟是十分高超,现下已伤了数十人!” “数十人?”秦楼安惊疑,须臾转身看向身后一袭青黛,“花影,你且去相助金吾卫,万不能让他逃窜了。” “是。” 花影应下一声,展臂便向青鸾方向凌风而去。 “绿绾,你先行送玦太子回掩瑜阁,本宫要亲自去瞧瞧这小喻子的功夫到底有多高超。” 闻言,绿绾心下一愕,公主让她送玦太子回掩瑜阁,可如今这玦太子人在何处?还有公主身后这小太监是谁,除了她与粉黛,公主可从未让他人随身服侍。 “既是公主邀玦看戏,如今这好戏方上台,公主怎的就要遣玦回去?那玦岂不是白白做了回太监?” 绿绾尚未开口问自家公主月玦身在何处,便听身后站着的人如此说,顿时如闻雷霆——月玦太子做太监了? “青鸾殿中出了如此之事,必定会惊动我父皇。想来这般时候,我父皇的龙撵亦疾行在去青鸾殿的路上了,你不怕被我父皇识破身份?”秦楼安挑眉,“毕竟你虽穿了太监的宫服,然如何看可都不像是个太监。” 秦楼安说的是实话,如今月玦虽一身葛布袍衫,然却是难掩清傲风骨与通身贵气。举手投足不见半点卑贱,幞头墨带曳动间,荡着的是闲看长云舒卷的自如淡然。 “玦会注意的。” “注意?”秦楼安轻哼一声,当先迈开步子朝青鸾殿行去,“你若当真注意,便先将玦这一自称之辞改了,要说——奴才小玦子会注意的!” 秦楼安说及后句之时,特意尖着嗓细着音,学者宫中小太监的语气。月玦跟在身后闻此,弯眉浅笑,如水的月色柔进眸里,勾兑着墨瞳深处一味儿无奈,酿成一坛溺甜醉人的酒。 “是,公主殿下。” 当初扶渠池修建之时,便挑了距青鸾殿颇近的一处园子。半炷香后,秦楼安便见向来漆黑无明的青鸾殿殿外已是宫灯如星,亮若白昼。 此时她距青鸾殿尚有百步之远,打斗之声清晰可闻,龙衔宝盖凤吐流苏的圣撵于人群中颇是显眼,父皇竟已先她一步来此。 “喂——” 秦楼安脚下疾行的步子一顿,将身旁月玦扯住,凤目略翻剜他一眼,启口颇是无奈。 “你这般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哪里半点太监的样子?如今我父皇已然来了,你若随着我过去,必定会被发现。依本宫之见你还是先回去,不然,就收收你这神机太子的天人神姿!” 闻言,月玦疏朗一笑:“公主放心,在玦看来,如今皇上满门的心思皆于那武功高超的小太监身上,纵是玦赤臂裸膀过去,也断不会被皇上发现。且就算皇上发现了,玦亦有自保之法,公主切莫为玦担心。” “何人为你担心了?”秦楼安轻笑一句,“玦太子贯会自以为是。” 秦楼安说完便不再理会月玦,端手朝圣撵行去。 月玦所料无错,此时父皇一心都在那人身上,连她靠近行礼都未曾看见听见。 佑德公公见她来此,行了个礼,须臾侧眸看向秦楼安身后之人。 “一群废物!”秦昊坐于撵中,一掌凌在龙头舆扶上,“连个太监都捉拿不住,朕养你们这些金吾卫有何用!”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尚未看清秦楼安身后的小太监是谁,佑德便闻秦昊一声厉叱,忙凑上去宽慰。 秦楼安略略瞅了眼身后躲过佑德精目的月玦,心下一松,看向身前打斗之象。 果然如她与司马赋及所料,此人用的兵器正是一柄柔软至极的软剑,且是左手执剑。 如今小喻子正被金吾卫团团包围,手中软剑柔若无骨长蛇,快如凌风。寒芒闪射似夜间蛇目露出的凶光,专往人最是脆弱的喉间撕咬,如淬了剧毒,见血封喉。 剑枪相碰的金戈声响彻冥夜,激起的烟尘喧嚣而上,血腥气随风飘入鼻中,似喉中压着一口檀腥。 没想到一个小喻子竟和数十金吾卫打成胶着之势,金吾卫无法将小喻子拿下,小喻子亦被金吾卫包围脱不了身。 其间,花影与小喻子打的难分难解。虽然此时花影是占上风,其实却是处处被小喻子压制,虽说不置于输,但亦无法将其擒拿。 有这般身手在,到底是为何要到宫中当太监?背后之人,又是谁? “呦——这么热闹啊!” 兀然一声轻挑的音传来,秦昊与佑德皆是侧眸循声看去,如今秦楼安亦识得此声——谢容。 “皇上,是谢容公子。” “哼!”秦昊轻哼一声,盯着一旁摇扇走来的谢容,“朕眼不瞎,看到了!” 佑德知晓皇上心头正气着,虽说皇上不让轻怠了谢容,然如今事涉青鸾殿之事,且宫中出了这等事皇上的面子亦是挂不住,这谢容公子现下来凑什么热闹啊! “谢容公子!”佑德甩着避尘迎上去,“公子这么晚了怎的还来此啊!” 佑德冲他使了个眼色,意思再是显然不过:快回去,别来凑热闹! 谢容对此,权当没看见,摇着扇瞅了眼身前百步处打斗之人,连啧几声。 “不愧是皇宫啊,就是不一般呐!瞧瞧,这小太监都是武功高手,与这般多金吾卫切磋起来都不遑多让!只是本公子不理解,这切磋归切磋,怎的真刀真枪的打上了?还是在这大晚上,皇上能观赏仔细吗?” 听闻谢容之言,佑德只想将其这张嘴堵上!这是什么眼力见儿啊,这哪里是金吾卫切磋小太监啊! 坐于撵中的秦昊闻言,本就窝于心头的怒涌上喉咙,紧紧咬在口中。这谢容适才的一番话,分明是讽他宫中金吾卫无能! “这小太监的剑法好生厉害啊!”谢容状似无知的看着前方打斗,眼中兴趣盎然,“让本公子也来领教一下罢!” 谢容恣意扬言,佑德只觉一阵风自他身畔呼啸而过,手中避尘兀然扬起,再看时已不见身旁谢容身影。 秦楼安立于圣撵另侧,谢容未曾看到她,然她却见谢容白衣凌冽,快如雪风,直直凛向金吾卫包围的圈。 当啷—— 风止,剑落。 佑德方将飞扬的避尘捋顺,一脸狐疑的抬眼看去,正见谢容长臂平伸,阖起的扇骨,正正抵于小喻子喉上。 一招? 秦楼安微眯,盯于前方唇角曳笑的谢容。这个谢家的二公子,果真是不简单。 只是他适才这般身形,她怎的倒像在何处见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七章 昭阳殿断恶 亥时初刻,昭阳殿中处处灯火,一派通明。 殿中姣梨香不复浓郁,金凤衔环香炉盖亦不见香烟袅袅,可见炉中香料已要焚尽。往日这般时候,朱砂亦该手执香铲添香了。 只是今夜不同,如今那添香人,已敛着裙裾跪在冰凉的大殿上,身旁一同跪的,是她年少绮梦的情郎。 姣梨香香气淑暖,置身其中予人春归之感。然此时亦不知是因炉中香料将尽,还是因坐于上首的天子身施寒威,姣梨暖香结着寒气透着冷,钻入鼻中是贯心彻骨的凉。 秦昊寒目森森,如刀般凌厉的目光在身前跪着的五人身上来回凌刮。 皇后坐于秦昊身旁,一袭凤穿牡丹锦服,云鬓未绾,青黛红粉皆未施。若不是出了这般事,她已要睡下了。清澈凤目凝在跪于一旁的朱砂,眸中神色既痛又惜,还有一味儿隐藏极深的慕。 “那晚昭阳殿初发闹鬼之事时,暻姳公主与朕说凶手藏在你们几个中间。一开始朕还不信,没想到当真是你们!” 秦昊震手指着身前几人怒斥,将今日压抑于胸中的怒火尽数喷出。 谢容一击制胜将小喻子拿下后,皇帝秦昊便率了人赶回昭阳殿,将正在值夜未曾有防备的小夏子与小易子一并捉拿。 如今除了朱砂与小故子,小喻子三人皆已被五花大绑,不然以他们这般身手,焉敢让他们如此近君? 秦昊怒斥一声尚不觉心中气消,顿时起身凌脚踢在小喻子身上。那晚昭阳殿金牌大匾砸下,若非安儿将他推开,如今这西风,已然变了天了! “小喻子——”睥睨着被他踹倒在地的人,目光如炬欲将人皮肉骨血一并焚掉,秦昊阴恻开腔:“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潜伏在昭阳殿,到底有什么阴谋!” “哼!” 侧倒在地的小喻子蔑笑一声,开口间唇边涌出一口鲜血,他抬袖擦去,眼光如锥盯在一旁那袭白衣上,他怎么在宫中? “如今被你们捉住,要杀要刮随你们!想从我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小喻子轻哼一声,沾了血的脸愈加狰狞可怖,“痴心妄想!” 立在一旁的秦楼安一直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小喻子”,他数番看向殿门的动作亦一一落入她眼中。 秦楼安心头狐疑,略略侧了眸看向殿门。 此时殿门口除了立在两旁的金吾卫,被父皇特许叫过来的谢容正斜身靠在殿门,慵敛着眼皮把玩手中折扇,似是不闻殿中任何人的言语。 小喻子如此嘴硬,惹得秦昊怒火更甚。如若不是还未知晓小喻子被人得主子是谁,他早便将此人碎尸万段! 秦昊负手于背在殿中来回踱步,绣有金龙腾云的金履,踏着一殿沉重。 “安儿!”秦昊兀然停在秦楼安身前,抬臂指着小喻子等人,“记得那晚昭阳殿闹鬼之时,你便与朕说凶手隐藏在他们中间。如今他们都已被捕,你可知他们的身份是谁,又是为谁所用?” 听闻父皇所言乃是此事,秦楼安适才兀然崩起的心弦松弛了三分,月玦此时正颔首立在她身后。 “回父皇,儿臣只知小喻子便是那晚藏匿于殿匾上杀人的凶手,然他的真实身份以及背后之人,儿臣还未查到。” 顺藤摸瓜之计,未曾行通。 秦昊闻言,心中升起的希冀似一箭击碎,鼻间沉沉呼出一口气,无力闭阖了目。 他本想宣司马赋及进宫,然思及今日早朝之上所说越俎代庖之事,又将此念头打消。何况此事交给司马赋及,恐怕又如泥牛入海,无有半点进展消息。 没想到他身边,竟无一人可用! 秦楼安看身前父皇无力阖着双目,眼尾处细勒的纹敛着沧桑,遮于金冠下的鬓,泛着白,似秋日陇上打的霜。 “父皇。”秦楼安开腔,透着一味儿心酸,“如今孩儿虽还不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然他们如今这副脸面,亦不是他们的本来面貌。也就是说,如今跪在父皇身前的小喻子小夏子小易子,早已不是本人了。” “什么?” 秦昊兀然睁开双目,射出两道寒光,盯凝秦楼安片刻后,踱至小喻子三人身侧,凝着眉打量着跪于地上的三人。 秦楼安一言既出,殿中众人无不惊愕,皆瞪睁着双目瞅着小喻子三人。 无人察觉斜倚殿门上的谢容,摇于手中的扇微顿,桃花眼眸寒波轻荡,扫了尚倒于地的小喻子一眼。 “小喻子,姑且先这样称呼你。” 秦楼安端步上前,将他有意无意瞥向殿门的双目吸引于她身。 “适才还一副大义凌然之貌,现下眼中这分惊骇是怎么回事?可是没想到本宫已知晓昭阳殿中原本的四个太监,除了小故子,已经都被你们换了?” 闻言,小夏子与小易子面色未曾有甚变化,对于此秦楼安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脸上贴着一层皮。二人眸中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化作一潭掀不起半点波澜的死水。 然对于同样无甚表情的小喻子,其眸中除了一闪而过的惊愕外,还有一丝骇。 秦楼安知晓,此时小喻子心中必然有惧怕之意,然却不是对她,亦不是对父皇。若他害怕之人是父皇,适才又怎会对父皇说着那般任君处置的狂言? 他在害怕什么,或者说所惧着何人? “如今话既然已经说到这般地步了,就让我们揭了你们的假面,看看你们的真面目罢。” 秦楼安睥睨着小喻子低垂的眉眼,须臾行到殿外吩咐了两个金吾卫准备水盆巾布。 片刻,待金吾卫端了水盆进来,秦楼安又吩咐其按她说的做,将小夏子与小易子的假面一一揭下。只是轮到小喻子时,他却不如那二人般麻木配合,数次将金吾卫送到他脸上的巾布撞掉。 “怎的,事到如今你还要挣扎?”秦楼安蹲下身,凤目清傲睨着地上的人,须臾玉指探入袖中,将一副肖像展于小喻子面前,“不知这京机厂中画像的师傅,画的可像?你自己瞧瞧罢。” 闻言,小喻子迟疑片刻睁开闭阖的双目,一副笔法甚是粗略的画像展于眼前,然那寥寥的几笔,却绘出了他本人的九分貌! “你……” 小喻子心头猛然一急,一口鲜血代替后话涌出喉口,溅落在如镜般光滑的殿砖上。 秦楼安示意身后金吾卫将小喻子脸上的假面揭落,这下他倒没有再反抗。 片刻,一张与画像中人颇为相似的脸露于众人面前。 “安儿,这是怎么回事?” 秦昊眉头紧锁,怔怔盯着换了一副面孔的三人。 “父皇,如今这三张脸才是他们本来的样子。他们将真正的小喻子三人囚禁,利用这等易容之术与小喻子三人交换了模样,而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藏于昭阳殿中,伺机作恶。” 闻言,秦昊紧凝的眉熨平半分,“那真正的小喻子等人,现下又在何处?” “真正的小喻子等人,如今已经被他们杀了,就是那晚自匾后掉下来的三具尸体。如若不是孩儿与大将军细细查看京机厂中的三具尸体,想来亦发现不了他们是易容假扮的。” “原来是这样。”秦昊沉重点点头,须臾又看向地上的三人,“可如今虽然已经知道他们的真面目,然他们的身份却依旧不知。” “父皇有所不知,当初父皇将那三具尸体交给佑德公公命其送往京机厂时,佑德公公便看出那三人是宫中的太监,还命了各领班太监前来认领。且一并送于京机厂的,还有此三人入宫时记录的卷宗。” “什么?”秦昊满目震惊,“你是说这三个人,本来就是宫中的太监?并非宫外混进昭阳殿的歹人?” “是。”秦楼安颔首应下,是斩钉截铁的决。 “此三人一开始便是亦太监的身份混入宫中的,今日儿臣嘱托佑德公公执着三人卷宗画像,查寻他们三人未扮作小喻子等人混进昭阳殿前在何处当差,然追根溯源下来,却发现他们以前竟分别在妍皇贵妃、宁妃、襄妃宫中当差。” 闻言,秦昊紧抿的唇隐隐抽动,带动腮上横肉颤颤而栗。鼻间喘气的声愈来欲响,愈发沉重,胸前龙袍上的金龙随着胸腔的起伏,如活了般腾云驾雾。 “佑德!”压于胸中的怒勃然喷出,秦昊凌步迈到已两股战战的佑德身前,双目深晦,如无尽冥夜,“你这个太监大总管当的好啊!连宫中混入了这般武功高强的人都不知道!”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佑德抖着手中避尘跪下,“老奴实在是不知啊!且这…这进宫的太监,亦不是没个都过老奴的眼呐,老奴也不知是哪个瞎了眼的放了这三个进来啊!” “父皇。”秦楼安上前,“父皇息怒,佑德公公言之有理,这入宫的太监如此多,佑德公公又怎能一一查明底细?且这三人虽潜入宫中,然在此事之前却一直未曾动手,着实不易让人察觉。” 听闻秦楼安为其说话,佑德跪在地上连连点头,脸上一片老泪纵横。 “哼!”秦昊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佑德,“起来罢!以后若是再有类似之事发生,你便脱了这身皮,自行滚出宫去!” “是、是!老奴一定不会再让这等歹人混进宫中!” “安儿。”秦昊未曾理会感激涕零的佑德,转身看向秦楼安,“虽然如今这凶手查到了,然朕却不知,你是如何知晓他们几个就是那晚昭阳殿中装神弄鬼之人?还有那晚撞门地乌鸦,又是怎么回事?” 闻言,秦楼安轻浅一笑,转身看向小喻子三人。 “父皇可还记的,当晚玦太子曾过问小喻子与小夏子,可否是他二人为父皇开的殿门?” “朕当然记的,朕还记得,当时月玦还问他开门之时可见殿门上有血。” “父皇所记不错。”秦楼安浅笑应下,凤目轻转,看向立在一旁扮作太监得月玦,“其实那个时候,月玦已然知晓凶手必是他二人中得某个。当时小喻子说他吓坏了,不知道门上有没有血,孩儿便让他将手掌拿出来看看。” 秦楼安言语之际,踱步靠近小喻子:“本宫,说的没错罢?结果一看之下,你的左手甚至左腕上沾染鲜血,右掌上的血却是不多。且本宫发现,你的左掌虎口与指根关节处,生有一层老茧。” 说及此,秦楼安转到其身后,将其紧绑于麻绳中的左掌翻出。秦昊凑上前去,果见生有一层老茧。 “当时本宫看到你的手时,便知晓你说为父皇开殿门是在撒谎。试想如此沉重的殿门,双手并推都难以推动,你怎会单手,还是常人用不惯的左手去推?加之你左掌上的茧比右掌上的厚的多,本宫便知晓你是个左撇子。且从掌上生茧的地方可知,你是常年握刀或是握剑,至少是常年握有兵器。” 听闻秦楼安之言,小喻子紧绷的脸色再也绷不住,生生挤出万般的不信与不甘,他竟如此轻易的,便被一个小丫头识破了! 那晚确实不是他开的殿门,当时他见秦昊的圣銮已近,便临时起意将固定匾木的金钉拔掉,只留了一枚,且已被他松动。 这么做,本不在那晚的计划之中。至于为什么要如此,那自然是要杀了这个狗皇帝!再不济,亦会砸伤他们几个中的某个。 至于左手上的血,乃是他于匾上挪动尸体时沾上的,只因他惯用左手,所以左手左腕上沾的血便多。 “然以上两点,还不能让本宫十分确定你就是凶手。” 秦楼安转回小喻子身前,呵气如兰,出声冷冽。 “毕竟左手血多,右手血少,可能是你当时推门时,左掌推在了门上血多的地方,而右手放的地方却没血。至于你左手上的老茧,那也可能是你常年握斧劈柴时留下的,只能说明你是个左撇子,是不是用刀用剑的左撇子,却是不能确定。” 秦楼安轻笑,睥睨着一脸扭曲的小喻子:“真正让本宫怀疑你的,是你见了手上鲜血后的反应。当时你一见手上沾了血,便昏了过去。小夏子说你有晕血之症,见血便晕,是不是啊小夏子?” “是…是……” 听小夏子配合的回答,小喻子轻哼一声:“那又如何?当时我不过是见那月玦看我的眼神颇是审视,让那么一双眼盯着,我…我只觉心中虚,于是便装晕昏过去。只是不知这一行为,又如何惹得你起疑?” “如何?”秦楼安轻笑,靥若姝花:“难道你至今还以为,你替本宫将玦太子遗物搬到偏殿时,本宫问你右臂上的疤是怎回事,乃是好奇关心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八章 慷言触逆鳞 小喻子低垂了眼皮,脑中走马观花般将那日秦楼安与他的对话回忆一遍。 因搬抬箱奁,卷起了衣袖,露出了右臂上以前与人打斗时留下的疤。那时秦楼安问他,他只当是她被那道丑陋狰狞的疤吓到了,自己便说是幼时砍柴时不慎砍伤的。 他当时没有多想,只因秦楼安问的是那般漫不经心。 如若不是现在眼前看似无辜无害的女子提起,他至今都不知道那日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一番说辞,竟是漏洞百出。 小喻子失声哑笑,偶尔几声溢出口的笑中,是不尽的苍凉。 秦楼安知晓,他是想明白何处露出了破绽。 “如今本宫如何知晓凶手是你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今晚你于青鸾殿外又欲行凶,现下已被逮个正着。一开始出现在青鸾殿束梅院中的五个宫女,以及真正的小喻子三人,都是死于你等之手,这是板上钉钉之事,你没得反驳罢?” 秦楼安声音不带半点悲喜,散入依稀的姣梨香中,沾带了几分夜风的凉,吹进众人耳中,如冰封裹在心尖上。 小喻子莫名的笑止住,鲜血称得苍白的面愈如纸色,乌黑的墨瞳空洞无焦,似不见天日的盲。 “启禀公主——”一个执枪的金吾卫躬身立在殿门,开腔干脆打破了殿中沉寂:“隐藏于扶渠池假山中的乌鸦,如今已全数被逮捕,听候公主处置。” “本宫知晓了,且好生看着,莫让它们跑到别出去了。” 秦楼安吩咐下,转身看向跪在一旁的小故子与朱砂。 此时他二人的脸上,没有丝毫大罪降临的惊惶恐惧,而是一种有彼在侧,纵是黄泉陌路,也风雨无惧的安然。 萌生于他二人心底的情种,破窍而出,疯长蔓延,可终归是隐于犄角旮旯的冥暗,不见天日,见光则亡。 “安儿——”秦昊开腔,对于那晚昭阳殿中之事,他心中疑虑甚多,“且说说乌鸦与这二人之事。” 闻言,秦楼安点头应下,行至一直坐于一旁的皇后身旁。 “那夜母后唤儿臣与玦太子来昭阳殿,母后念儿臣来的颇急未曾用膳,便赐宴与儿臣和玦太子。宴方始不过一刻,便闻有振翅撞门之声,儿臣本欲与玦太子出殿门一看究竟,而这时母后竟迷失心窍一般掐住了儿臣的脖子。” 思及那晚之事,母后那张狰狞恐怖的面容,又如挥不去的梦魇般,盘踞脑海。 “起初孩儿以为母后神志不清是因熏用了掺有罂子粟花汁的玉蝶香,可当时玦太子说此物令人致幻需长久熏用,且焚烧之量需多需大。孩儿前些日子亦熏用过玉蝶香,然仅仅是偶尔嗜睡而已,万不会到令人神智丧失这般地步。” 秦楼安踱步至朱砂身前,眸中神色斑驳,既痛又惜。 “可怜你二人因对食相好之事被他们三人知晓当作把柄,胁迫你二人做背主之事。小故子替他们豢养鸦雀,你便予我母后下毒。朱砂,你好生糊涂。” 听闻言及母后,朱砂心中盛着酸涩的罐当啷一声摔得粉粹,呛得声色哽咽,浅施胭脂的脸面烫泪滚灼。 “公主殿下…奴婢背叛皇后娘娘,给娘娘下毒,奴婢罪该万死……” “有什么话,去与本宫母后说罢。”秦楼安微挑玉面,不去瞧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开腔淡淡:“皇后娘娘等着你的解释。” 闻言,朱砂贝齿咬了咬唇瓣,抬袖将面上红泪拭去,提着裙裾跪行到皇后身前。 虽她当年落了选,皇后娘娘看她模样生的俊俏,又聪明伶俐,便收在了身边做了贴身宫女。素日里对她颇是和善,无有半点威慑六宫的架子,待她如长辈一般亲切。 “娘娘…朱砂对不起您…辜负了您多年的信任…” 将将绷住的泪又决堤般奔涌而出,朱砂泣不成声,极力克制着颤抖的双肩与呜咽的声腔。 “因奴婢与小故子之事…奴婢受人胁迫,不得不背着良心给娘娘下毒…那晚娘娘突然失去理智,便是因为奴婢在为娘娘斟酒时,将藏于指甲中的迷幻药掸进了酒中……” 虽秦楼安后知后觉那晚母后突发事端必是朱砂动的手脚,然却不曾想是于她眼皮底下,如此隐晦又如此明目张胆。 “不对。”秦楼安冷冽出声,凤目锁于朱砂瘦削的脊背,“那晚母后根本没有饮酒,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出实情吗?” 听闻秦楼安冷言,朱砂惶恐摇头,面上红粉被泪冲花,凌乱如落了满阶的梅瓣。 “那晚,本宫确实用了一杯酒。” 皇后敛着眼皮,看不清目中神色,低沉的声同样让人琢磨不透此时的心绪。 “当时安儿与月玦皆看向殿门处,自然未曾留意。只是没想到,本宫饮的这杯酒,这杯被本宫视作义女亲手斟的酒,竟险些让本宫亲手害了自己的亲女。” “娘娘——”朱砂磕头于地,打理的一丝不苟的乌发兀然凌乱,如墨般泼在冰凉的殿砖,“娘娘,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因自己这条贱命而伤害娘娘与公主……” 皇后摇首轻叹一气,低敛的凤眸抬起,看向跪于朱砂身后数步的小故子。但见小故子蕴着痛悔,含着怜惜的双眸紧锁在朱砂身上时,复又凄然一笑,只一瞬之际,淡的让人寻不到半点痕迹。 “朱砂,你可知你到底错在何处?”皇后收回目,低沉落回朱砂身上,“你一开始就错了,错在落选后本宫收你为宫女时,未将已有心上人的事告之本宫。你若是说了,本宫又怎会强留你于昭阳殿中,又怎会不放你出宫成全你二人?” 字字沉重,坠入朱砂耳中,低至地上的一张娇俏的脸已完全被泪濡湿。心死如灰,她哭不出半点声音,如当时进宫落选时一般。 宫门似海,再难脱身,遑提心上萧郎?便也认了命,做了昭阳殿中的宫女。 可谁知,这一开始便错了,或许她早就知晓的,在见到他自毁男儿身进宫见她的那一刻。 就知错了。 “纵然朱砂与小故子是被逼迫的,然是非不可混淆,错了便是错了。”秦楼安沉缓出声,看向小故子,“昨晚昭阳殿本是你值夜,然养于扶渠池的乌鸦却需你喂养,你便让小喻子替你值守一夜。可不成想,本宫昨晚恰好将你等全数叫到殿上,你不得不来,便装作腹痛,是与不是?” 闻言,小故子收回锁于朱砂身上的目光,沉沉点头认下。 “你本想听本宫训完话后再去扶渠池,然本宫却将翠玉腰牌交给你,让你去太医院寻医。你做贼心虚,害怕这是本宫试探你,便当真拿着腰牌去了太医院。却不想,朱砂亦当了真,后脚便追着你去了。 看着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你哪里还有喂养乌鸦的心思,便将此事作了罢,与朱砂在扶渠池过了一夜。这些,都被花影看在眼里。所以本宫料定,今晚你必会再去扶渠池喂养乌鸦。” 便有了今晚扶渠池捉鸦之事。 小故子自始至终没有说话,昨晚朱砂不慎遗落的小梅簪紧紧握在手中,被他捂的温热。 “你们丧心病狂,知晓乌鸦喜食腐肉饮腥红,便在宫中乱杀无辜以人肉人血豢养乌鸦。事罢还要假借青鸾殿闹鬼之事,将罪责推至冥冥鬼怪之谈……” 秦楼安尚未言罢,便被一声诡异的笑声打断,小喻子仰躺于地,笑得似癫似狂。 小喻子身为阶下囚,甚至乃是将死之人,竟还敢于昭阳殿中笑得如此恣意。秦楼安心中狐疑渐起,秦昊怒染双目,其他宫人侍卫,只觉毛骨悚然。 “你笑什么?”秦楼安居高睥睨,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神色。 小喻子并未理会她,只是睁着眼瞪着她。如果她所看不错,他眼中是奸计得逞的笑,好像她才是阶下囚一般,极尽嘲讽。 “给朕住口!”秦昊忍无可忍,扬声一叱,“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你背后的主子是谁,潜伏到皇宫之中,所为何事!” “我还以为暻姳公主有多神气!”小喻子摇头哂笑,完全未将秦昊的话听进耳中,“亦不过如此!” 闻言,秦楼安小山黛眉兀然紧蹙,他言语神色中极尽讽刺,莫非是她哪里推断错了? 正思索间,秦楼安只觉眼前掠过一袭明黄,定眼看去之时,父皇金履已猛然踩在小喻子胸口。 一口腥红自口中涌出,顺着苍白面颊染红殿砖,灼灼的红烧进殿门那双桃花眼,于清波中点燃了怒。 “你的主子,是谁?” 怒极反静,此时秦昊脸上已看不到半点怒色,阴森的声带着生杀予夺的威。脚下用力,寸寸碾磨着地上人的心。 “主子?”小喻子轻笑,唇边溢出的红愈加浓艳:“且不说我根本就没有主子,纵是有,我也绝不会背叛我的主子。你以为谁都像你们秦氏一族,弑主杀君,猪狗不如!” 寂,死一般的寂。 昭阳大殿上的所有人,似一瞬之间失魂丢魄,喘息之声,一丝不闻。浮在空气里稀疏的姣梨香,亦如冻住一般,闻不见半点味道。 夜风拂铃,清脆一声响,如当年隔江犹唱的后庭曲。 凝霜的面无有半丝悲喜波澜,秦昊缓缓抬脚,晦目中不见半点光泽,是冥夜不燃半点星月。 秦楼安凤目紧盯于兀然平静的秦昊身上,她知晓那是父皇彻底暴怒的前兆。 地上的人,一语刺穿了父皇生在心口处的逆鳞,碰了他们整个秦氏皇族不可触地逆鳞。 触之必死,无有非外。 缝隙裂于那双晦不见底的目,寸寸蔓延撕裂,平静似是鱼鳞,从脸上片片剥落,露出最狰狞的残。 “父皇——” 秦楼安双臂平展阻于秦昊身前,她从未见过父皇如此阴鸷森寒。 一柄软剑离她的喉咙不过三寸,那是父皇自一旁金吾卫手中夺过,要凌刮在地上人身上的剑。 月玦挑着眼尾,凝于殿上对峙的父女二人,侧出半步的青靴收回,不着半点痕迹。 “给朕,让开!” 秦昊怒红着双目,声色中的冷灌进秦楼安的脊髓深处。微敛俯着那颤巍剑尖的眸,依稀可见一旁母后递于她的眼色——让她起身让开。 “请父皇暂息雷霆之怒。”秦楼安开口,是毕恭毕敬的气息,“此人故意以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激怒父皇,为的便是速求一死。父皇若现下一剑杀了他,便正中了他的计。” 秦昊闻言,通红的寒目紧盯于秦楼安脸上,须臾又凌在地上人的身上。 “父皇应该看得出来,此人与其他二人虽共同谋事,但所谋为何,定绝不相同。父皇若是想着杀了他,从其他二人口中得到消息,那父皇便永远不知此人潜入宫中所谓何事,亦不知其背后之人是谁。故孩儿恳请父皇,暂且留他一命。” 秦楼安言罢,殿内又是死一般的沉寂,惟闻挂于殿门侧的铜铃,曳鸣于风中。 良久,晃晃生寒映着她眉眼的剑缓缓撤去,秦昊执剑环环扫视众人,眸光之深,如千尺寒潭,目及之处,无不如堕三九冰窖。 “佑德。”秦昊沉沉开腔,敛阖的目藏匿着倦。 “老奴在。”佑德躬着身恭敬立于秦昊身前,如当年方进宫时那般谨慎。 “率三队金吾卫,将他们几人,全数压入九重天牢。朕明日,要亲自审讯。” “是。” 佑德应下,招呼了殿外金吾卫将小喻子等人押解下去。然当金吾卫将跪于地上的朱砂与小故子二人提起身时,却被皇后出声打断。 “陛下,朱砂与小故子本就是被他们胁迫,想来如有重要机密之事,他们也绝不会告诉二人。且他二人本就是臣妾昭阳殿中的宫人,臣妾请求皇上,将此二人交于臣妾处置。” 皇后言语之际,起身行至秦昊身前,倾福着身请着圣意。 “依皇后之言。”秦昊迟疑片刻,终究是允了,只是还意味颇浓的加了句:“皇后身为六宫之主,赏罚分明为六宫表率。他二人交于皇后处置,朕,颇为放心。” “是。” 皇后浅浅一笑,亦不知有无听晓秦昊话中意思。 佑德率着金吾卫将其他三人带下去后,秦昊亦登上圣銮出了昭阳殿。谢容略行告辞之后,便也回了腾阳楼。 “母后受惊了。”秦楼安凑上前去,搀着皇后坐回锦椅中。 “倒确实惊着了。”皇后敛着眼皮,声色倦倦,“玦太子这般起死回生的本事,着实让本宫惊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一九章 经年复相见 幞头敛下,如墨云丝拨散开来,月玦唇角曳着一味疏朗的笑,无有半分被人识破的惶恐不安。 秦楼安眸光微僵,定于那缕轻如鹅羽般垂至玉白骨指上的墨发。白与墨的相衬,本是极尽山水墨画的清雅,于他指尖,却勾勒出三分隐藏极深的惑色,如摄人心魄的丹红。 “小故子扮作太监进宫,乃为与朱砂共处朝夕。只是本宫不知,玦太子扮作太监,又为哪番?” 皇后声调平缓没有半点起伏,不沾半点温凉。 此话听起来问的是月玦,然秦楼安侧眸,却见母后一双神色颇浓的凤目正盯于她脸上。 “母后…” 秦楼安眸中星沉,母后这般洞悉的眼神,定是已知月玦此番扮作太监,乃是她的意思。 还未想好如何应对,便闻身旁母后一声轻哼,厉着母仪天下的威严。 “月玦假死欺君,已是死罪。你身为公主,不揭发他便罢了,怎的还包庇他,甚至由着他如此胡闹?” “假死之事是玦一人谋划,其他众人一概不知。”月玦清寒出声,似不知欺君之罪是何下场一般独揽罪责,“至于公主,亦是被玦蒙骗在鼓里,今日下晌时分才发现玦乃假死。还说——要将此事告之皇上。” 看着月玦身姿玉挺,面上无有半点知罪之疚。秦楼安愁上眉梢,一味儿恨铁不成钢的气萦绕心头。 这月玦素日里也算是个通透的,如今怎的如此愚不可及? 她是西风公主,纵是他将假死之事推于她头上,父皇母后知晓后,最多亦不过恼她几句便作罢了,他如今这番,岂不是自寻死路。 “甚好。” 皇后冷冰的面露出一分意味难度的笑,朱唇轻启,滑出同样意味难明的两字。凤眸流连掠过跪在地上的朱砂与小故子,驻足于敛着眼皮的月玦面上。 “可是服用了假死的药,才躲过了皇上与众太医的眼?” 皇后未曾追问月玦为何假死,反倒询问起如何装死之法。 尚未想明白母后甚好二字是何意的秦楼安闻此,愈加琢磨不透母后的心思。 但有一点,她可笃定,母后适才虽有责怪月玦假死之意,但如今知晓月玦还活着,心中欣喜之情定是重于气愤之感。 月玦抬眸,迎上皇后幽深凤目,须臾轻缓摇首。 “玦假死乃因一时心脉郁结而致休克昏迷,并非服用假死之药。不过,娘娘若是对这等以假乱真的药颇感兴趣,玦倒是可以为娘娘配制一二。” 月玦言罢,皇后面上笑意愈加深远,颇是满意地微微颔首。冷厉折戟沉枪仓皇败北,温柔称王,登极眉头,独占十二分春秋。 “既是如此,那本宫便谢过玦太子了。如今天色已晚,你在昭阳殿中着实不妥,且回掩瑜阁歇息罢。” 月玦走后,皇后牵过秦楼安的手,将那双嫩如春笋的柔荑捧在掌心。 “如此娇软的红酥秀手,本该拈花调琴,为夫绾发执冠,不沾红腥黑恶。” 皇后声音柔若春风,吹进秦楼安心中,撩拨起一池心水,涟漪轻荡间,漾起的不是女儿家的羞,而是叠砌满心的疑。 “母后,您怎么了?”秦楼安轻蹙着眉,“可是在怪罪孩儿耍弄手段之事?” “怎会?”皇后浅笑,轻抚秦楼安手掌:“今晚本宫亦亲自见识了那些人的狂妄凶残,安儿能降住他们,是为宫中除去一大祸患。且说起手段,也并非是绝对坏,便要看耍弄之人,其心是恶是善。只是让你一个女儿家做这等事,本宫知晓后,难免心疼。” “母后多虑了。”秦楼安灿然一笑,反手将皇后的掌握在手中,“他们这等小伎俩,无需孩儿劳心费神。那晚怪事初发之时,月玦便猜度是小喻子等人,儿臣只是顺此察查下去罢了。” “月玦……”皇后低喃一声,凤眸低敛遮去目中驳杂神色,“安儿,先让你这丫头将此二人带下去罢。如今本宫身疲体倦已无力再审,还是留待明日罢。” 闻言,秦楼安示意立于一旁的绿绾将小故子与朱砂带下去。其实如今已没有必要再审,母后此番,只不过是在等月玦罢了。 · “真是倒了血霉呦——” 漆黑冗长的宫道,数盏宫灯蜿蜒行于猛厉寒风中,一声幽怨荡于巷道,凌乱于风中愈显凄凉。 佑德手执避尘行于最前首,身侧两旁是两个提着宫灯的小太监,身后缀行两列手执寒枪的金吾卫,队伍中间是带了手铐脚镣的“小喻子”三人。 听着身后铁链相碰砸出来的冰凉声,佑德复又一声长叹,和着一口白气自口中吐出。 “也不只是哪个不长眼的,放了你们这三个天杀的混账进宫!如今还要连累着老奴深夜送你们去天牢,这是遭的哪门子罪啊——” 一口风灌入嘴中,挤进喉咙压进腹中,佑德只觉吞了一块冰疙瘩,自肚中升起一股子的凉。 寒风乍过,小太监手中提着的宫灯猛然一晃,不慎间险些刮到地上去。 佑德强提了一口气,手中避尘左右一挥抽在两个小太监身上,扬声怒斥:“干什么吃的,提个灯笼都提不稳当!如今距天牢还远着呢,你们若将灯笼摔了,让咱们摸黑儿去么!” 身旁两个小太监瑟缩了脖子听着训,不敢回声,两只手攥紧了手中的宫灯长柄,生怕再来一阵风给吹了去。 “后面的人怎么回事儿啊,磨磨蹭蹭的!你们身强体壮的不怕挨冻,洒家这把老骨头怎么受得住啊!还不快——” 话未说完,佑德回头一瞧之下,顿时如被冻住一般愣在原地,嘴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双目瞪睁赤露着惊恐,见了鬼。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佑德惊骇地语无伦次,瞪得滴溜圆得双目见了鬼般盯着倒了一地得金吾卫,带着手铐脚镣的太监横亘中间,惨白的面上瞪睁着的双目,似直勾勾的看着他。 一股子血腥味儿传入鼻子,佑德心下大惊,手中避尘吧嗒一声坠到地上。 “公…公公……” 身旁的两个小太监亦惊骇地说不出话,其中一个躬下身,将避尘捡起递到失魂地佑德身前,颤颤巍巍。 佑德颤抖着手将避尘接过,哆嗦着步上前查看,三队金吾卫全都倒在地上,不知是生是死。待靠近中间瞪着眼的太监时,才发现二人脖颈上豁然一道血口,汩汩冒着鲜血。 “死…死了?!” 看着身前两个死不瞑目的小太监,佑德佝偻的身子一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个? 佑德兀然反应过来,充斥满惊骇的双目恢复了些清明。 佑德上前将两人面容仔细一瞅,却发现那个在昭阳殿中出言大逆不道的小喻子不见了。那人险些害他被逐出宫,化成灰他也认得,如今其他二人死了,小喻子又去了哪里? 莫不是被他给逃了,还将这两人及三队金吾卫全数杀了? 想到此,佑德顿时毛骨悚然,环顾四周皆是一片漆黑,惟有身后两个小太监手中还提着两盏灯。 “回朝龙殿!” 佑德惊叫一声,夺过小太监手中的宫灯便往回跑去。两个小太监见状,亦满心惊骇的往朝龙殿跑,丝毫不管凌冽的寒风。 北风卷地,白草摧折。初融的冰雪泥泞了土,当空的寒月镀了遍野的霜。一缕朱腥滴落,染红深约半尺的白草,滑落没入棕黑的泥,无声无息。 “离开了我,你就只能当个太监吗?还是一个如此失败的太监。” 本是温润的声,响于空旷的野,也带了三分的清寒。跪扑于地的人睁开掩阖的双目,紧抿了唇,将口中腥红压回腹中,嘴角翘起一抹诡异的笑。 于此人面前,他不能如此狼狈。 “这么多年,还是被你找到了啊——”带了血腥气的声沙哑低沉,一声轻笑听不出悲喜:“容阁主,你还当真是穷追不舍啊!” 跪扑于地的玄影身后,一袭白衣负手而立。谢容敛着目,桃花眼中不见往日风流,两目幽深锁在身前数步的人身上,似透过宽厚的脊膀,将那人胸腔中的心看穿。 “那日我随司马赋及去京机厂,看过三具尸体。”谢容的声音平淡低缓,风声紧一些便听不到,“尸体颈上的伤口,我再是熟悉不过。我亦早就知道尸体上有一层假面,你可以弑师,但你怎会自杀呢?我的乖徒儿,裴喻舟——” 经年不闻的名姓传入耳中,还是从他的口中说出,熟悉成陌生的荒唐。 “裴喻舟?”他似自说自话,轻笑一声跪直了身背对谢容,仰目,是皓彻九霄的月,“好久都没人如此称呼我了,或者说除了容斜你,从未有人如此称呼过我。” 身前跪地的人笑得恣意,谢容腹上经年的伤泛起隐痛。他晓得自己这个徒儿精妙的剑法,从颈间到腹上的距离,是他放他的生路。 那一剑,他不怪他,毕竟他连真实的名字都未告诉他。 可剜心的背叛,一走了之的经年,以及他盗走的东西,是他忆及便剔骨的痛。 “把东西还给我。” 谢容上前,立于那人身侧,不染纤尘的白衣拂于风中,晃于那人迷离的眼前。 “你救我就为了拿回那样东西?”开腔,有几点血沫脏了雪白的衣,裴喻舟轻笑:“那你可要失望了,如今东西已不在我这里了。” 对于如此的结果,谢容并不觉得意外,他没有理由盗走那样东西,定是为他人所盗。然他想不明白,是什么人,能让他一手救回的徒弟甘愿杀了他也要将东西盗走。 谢容蹲下身与他平视,眼前这张脸,与当初他初救下他时没有什么变化,连满脸的鲜血都似乎是一样的。 “乖徒儿——”谢容抬袖,用雪白的衫擦拭着裴喻舟唇边的污血,声音是哄稚子入睡的轻柔,“师父救你只是因为想救你,以前是,现在也是。东西找不回来可以再找,但你能不能,先把我那个蠢到深冬卧冰求鲤的喻舟还给我?” 戚惶的笑于空旷的月野飘得很远,眼前男子一双晶亮的桃花眼逐渐朦胧,裴喻舟低敛了目,依稀间似有什么声音响起,轻微的如春雨滴檐声。 “师父——” 他从未叫过这两字,只因他觉得眼前人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当初我盗物出走时,想着待我做完自己的事,便回来负荆请罪。我这条命,这身武功,都是你给的,事成之后,便一并还给你。可惜如今事未成,身先败,你既要我将喻舟还回,喻舟这便还你就是。” 谢容眼眸盯着那张将将擦拭干净的脸,一抹久违的傻笑浮上那张面,可下一瞬,一口浓艳的腥红,重又脏了那张多年未见的脸,连着他的衣袖,一并染了灼灼的红。 “喻舟!” 谢容旋身将身前人倾仰的身扶在怀中,看着那人手掌抚于早就濡了血的胸口。 “自我了断?”谢容轻笑,摇首不愿信:“我的徒儿没有这么窝囊!你的命是我给的,除了我,谁都不能拿走,秦昊不行,你自己亦不行!” 谢容声色中蕴了怒,掌渡内力救着身前人的命,桃花眼中是化不开的偏执。 “师父…别白费力气了,我本在七年前就该死了…能活这么久已是上天眷顾……我入宫之时,也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我为了报仇丧心病狂残害无辜,这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怪不得任何人……七年前我将死之时…没想到能遇到你…如今我亦没想到……” “闭嘴!七年前我能救你,现在我也一样能救你!” 谢容沉叱一声,手上动作未曾止收,似将全身的力一并渡给他。 “容斜…以前是我不想死…现在我亦无甚生念…只是…”血珠和着几不可闻的声自口中流出,一抹明朗的笑漫上鲜红的唇,“容斜…你叫什么……” “谢容!我叫谢容!我混迹江湖懒得起名字,便把谢容二字颠倒过来,又将谢作了斜!”温润的音带了十二分的急,“不管是谢容还是容斜,都是我,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也还是你。等我将你治好,你还是墨意阁的小阁主。” “谢容…” 明朗的笑幻灭,迷离的目阖于安详,只余最后一声息—— “我…记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零章 世尘掩忠魂 “喻舟——” 一声低喃散入风中,谢容凝着那双敛尽安详的眉眼,鲜血染红的唇,尚留一抹笑意缱绻。 抚于脊背上的掌不曾收力,然却感受不到源自胸腔中的那股灼热跃动。 月野的寒风将怀中人余留的温丝丝缕缕卷挟而去,点点滴滴的忆汇聚成冰河,汹涌澎湃涌进谢容心脉,拍打肝肠,冲刷百骸,寸寸尽断,片片成齑。 以前不知行踪,他与他相隔不过人海。如今他人就在咫尺眼前,却是阴阳为堑,迢迢银汉,化作永久不可跋涉的障碍。 兀然一声轻笑,桃花眸中一泓秋水溢了清波,滴落襟上朱红,失了本来晶莹色。 谢容低垂着首,掩阖了目,混着红腥气的寒吸入鼻,风摧白草的枯朽飘进耳,伴着一声轻似梦呓的轻唤。 “玦——” 谢容猛然抬头,身前一袭飘逸白衣似化作月,映入桃花眸,点起希冀的光。 锦履踩踏一地银月,朽草凝结的白霜沾落衣上,月玦趋近蹲下身,谢容仰挑的玉面于眼前清晰,那双眼中流转的光泽毫无遮拦的映进他的心腔。 “玦,他是我的徒弟裴喻舟。”谢容将怀中人扶正,坐于月玦身前,“你救救他!” 尚余一分稚气于眉宇间的脸面染了急,晶亮的眸中蕴着光,月玦见此,未曾应下亦未曾拒绝,伸手探了那人脉搏。 “容——”片刻,月玦收手敛起目,清寒的声于旷野愈显凉寂,“我救不了他。” “救不了?”眸中的光泽黯淡了三分,眉间重又漫上哀戚,须臾,谢容兀然抓了月玦胳臂,开腔带了一分乞求滋味:“玦,我知道喻舟做了许多错事,但…但他是我惟一的徒弟啊!你救救他,我会亲自管教惩罚他,绝不偏袒!” 此时的谢容,如个垂髫孩童讨要冰糖葫芦般曳着月玦衣衫。少时他亦做过这般事,那时无论他的要求有多荒谬,眼前仅长他一岁的少年,从来都会不遗余力地满足他。 “容,你冷静些。”月玦抓住紧在他腕上的手,声色如秋夜的月,舒柔复清凉,“并非是我不愿救他,如今他心脉尽断,我是有心而无力。” 谢容双目灼灼盯在月玦微敛的眉眼,眉心间,是他从未在眼前人身上见过的无力之感。 “真的救不了他吗……” 谢容轻缓着音似自言自语,他信月玦,但他却不信他寻了多年的徒儿就这般死了。若是如此,他宁愿永远都不知晓他的下落,至少他可以骗他自己,就当他当真如一叶扁舟,浮于江海,隐于河湖。 “人死如星坠平野,皆是不可逆之行。人有生老病死,亦有力所能及,焉有逆天行事之力?”月玦音无波澜,色无悲喜,将手中松缓下来的手掌落回,“玦——亦是人。” 谢容闻言,长长呼了一口气,眸中晦暗的光泽彻底隐下,秋水变作千里皓月照不彻的寒潭,认命于冷寂无声中沉淀,一股怒仇从冥黑的潭底汩汩升起。 “你是想给你的徒弟报仇?” 谢容将眼眸中的阴鸷隐藏的极好,然却依然未能躲过身前人的眼睛,如今他说破,亦没什么好隐瞒:“我谢容平生没什么优点劣根,就是护短与有仇必报。” 闻言,月玦敛下目,须臾将置于谢容怀中的折扇抽出,青松白鹤,展于眼前。 “犹记少时,你觉我玉骨扇的招式奇绝,便亦仿作了一柄扇来学。虽学到最后,奇绝的招儿尽被你变成风流潇洒的秀,但威力亦足可伤人性命的。” 谢容山眉轻蹙,不解月玦话中之意,未几,却见月玦将扇塞回他手中。 “你这是作甚?”谢容想要抽回胳臂,却被月玦紧紧攥于手中,扇锋直抵月玦喉咙,“松手,当心伤了你!” “你不是想要替你的爱徒报仇吗?”扇锋寸寸逼近咽喉,于白玉般的颈上绘一道红,“若非我察觉昭阳殿中行凶之人是他,他亦不会暴露的如此快。你既是要给徒弟报仇,我脱不了干系。”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容恼怒,一把将胳臂收回,青松白鹤的扇掷出数丈之远。 见月玦颈上赫然一道血痕,谢容将怀中人平缓放躺,撩袍欲扯身上衣衫替他包扎,然一番寻找下来,却不见一处干净的地方。 “我从未与你说起我有徒弟之事,且你就算知道我有个徒弟,亦不可能知道是他。我浪迹江湖这般多年,何处地方没有去过,可我如何也没想到,他竟去了宫里。” 谢容从自己衣上寻不到干净处,便将自己束发的博带解下,缠绕于月玦脖颈上。 “虽我护短,亦是有仇必报,但我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师父曾说,万事皆循因果轮回。既埋下乱杀无辜的祸根,便应有终有一日饱食恶果的觉悟。这一点,喻舟已然知晓,他亦不怪任何人。 只是我作为他的师父,焉能看着他于我面前如此死去?我所说的报仇,是报他的仇。然我却不知,喻舟背负的仇是甚,仇人又是谁。” 谢容披发站于风中,柔和的脸洇了月色,眸中积着化不开的浓稠深怅,似悲吟明月的美人。 “墨意阁,天下消息最为通透之处,你身为墨意阁阁主,就没有查探过你这徒儿裴喻舟的身世吗?” “身世?” 谢容抬眸看向月玦,须臾又转身看向横亘地上的人,染霜结冰的白草欲将那人冰凉的身掩没,谢容上前蹲下身,敛起衣袖细细拔着那人身旁的枯枝败草。 “七年前我自东景回洛城,当时天色已晚,又逢滂沱大雨,我便于城外一处荒废的城隍庙暂避风雨。我方升起火堆欲将身上衣衫烘干,却闻庙外一阵打斗之声。我出去看时,便见喻舟浑身浴血,身后站着数个黑衣人。” 忆及当年之事,谢容兀然轻笑,那时的他可谓当真是年少轻狂。初出茅庐,天地不怕,最是见不得他人以多欺少,便出手将已重伤的裴喻舟救下。 “当时他奄奄一息,除了皮肉遍体鳞伤,受的内伤亦伤及五脏六腑。我为其稍作疗伤暂保了他命,想着明日将其带回洛城谢府。可翌日我进城之时,洛城大门却落钥紧闭,进出不得。” “进出不得?”月玦轻缓摇首,声色中凝着不尽的寒:“当时洛城宛如人间炼狱,这等肮脏之事,焉能开门让他人知晓?” “人间炼狱?何出此言?” 谢容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看向月玦。当年喻舟的伤势耽搁不得,洛城城门迟迟不开,他亦未曾强行进城,便带了他去了燕京疗伤。 谁承想如此一去便又是经年,再回洛城便是数月之前。至于当年洛城之事,他还当真是不知。 难道月玦远在东景,却知千里之外西风洛城之事? “积尘白骨,忠烈赤魂,终有重见天日之时。此事不急于提及,且说你与喻舟之事罢。” 闻言,谢容只皱了皱眉头,他虽觉月玦话中意味颇长,但也未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洛城进不去,我便带他去了燕京,一路上用各种名贵药物吊着命。于燕京修养数月后,他方醒来。没想到这小子初醒便一下子掐住我的脖子,破口大骂我是窃国秦贼……” 一把枯草攥于掌中,谢容铮然停下,桃花眼紧盯于地上人安详的面上,须臾挑起脸面看向月玦。 “窃国——秦贼?” 谢容蹙着眉喃喃自语,喻舟离开墨意阁不惜做个太监潜入皇宫,现下又因于皇后的昭阳殿中生事被捕。他自己徒弟宁死不降性子他再是清楚不过,当时青鸾殿前他若不出手将他拿住,只恐秦帝重军压制之下,喻舟体力不支死于乱枪之下。 “窃国秦贼,弑主杀君?”谢容低吟数语兀然站起,侧步跨到月玦身前,“玦,喻舟的仇人不会是当今皇帝秦昊罢?” 月玦抬手将沾落在谢容飘逸长发上的一片叶拈下,道:“并不止是秦昊,而是整个西风皇室秦氏一族。” “什么?” 谢容心中狐疑丛生,复又转身看了眼地上人,平平无奇的容貌只可说的上的上端正。除了一身练武的好身底亦无其他过人之处,如此一平凡之人,又怎会与秦氏一族有仇? “当年他醒后,我问他姓甚名谁,一开始他只漠然不答,后来大抵是觉我对他并无恶意,便说自己姓裴,名喻舟。那时我尚不是墨意阁阁主,亦没有在意他的身份,便未曾深究。今日你既说他与西风皇室为仇,其身世,想来定不简单。” 闻言,月玦唇角意味颇浓:“你可曾听说过裴远庆之名?” “裴远庆……” 谢容凝眉一思,未几,数句说书人中的言辞响于耳中。 “我云游在外听书时倒听闻过此人的名讳,不过倒不是什么好名声。只说这个裴远庆的祖辈乃是前朝大萧的大将军,与当时的卓梁王梁邺为同门师兄弟,又并称大萧护国双雄。 可后来大萧为秦氏所替,卓梁王梁邺拒不降服率军出走,裴远庆的祖先却捧着国玺献给秦政,亲自为其铺路登极。” 谢容皱皱眉,又将自己曾听过的细细回忆着:“说及这个裴远庆时,只说数年前卓梁王后裔曾密谋反秦复萧,秘密率部潜回洛城,欲以祖辈曾同窗同袍同朝之情说服裴远庆与其共同谋事。 当时裴远庆应下,只说做其内应,却不想裴远庆转头便将此事告之了瑁王代衡。结果就是秦昊与代衡根据裴远庆提供的消息先下手为强,将卓梁王后裔一网打尽。” “是吗?”月玦低声轻笑,敛起的眼帘遮去浓郁的讽,“那按你听说的,裴远庆的结局又如何?” 闻言,谢容挑了挑眉,“说起裴远庆的结局,我是不会相信。说书人只说卓梁王后裔及其旧部因遭裴远庆出卖,尽数做了屈鬼冤魂。夜间化作厉鬼寻裴远庆索命,一夜之间裴家上下一百四十七口全数死于非命。众人闻之唏嘘,只道裴家是罪有应得。” “自古真相如何,向来都是胜利者定夺。”月玦摇首,出声轻笑隐藏着讥讽:“这说书人为着那浅薄几两银,亦可昧着良心将白说成黑,将忠视作奸。” “玦——”见状,谢容不明所以,凑上前去,“可是说书人说的有误?” “无误。只要大家都认可的事,哪怕它是错的,亦会变成对的。当今世道,便是如此。” “你晓得我听不来这等意味朦胧之言,且我知道你定是知晓什么,我想听你说此事是真是假,又与喻舟有甚关系?难不成就因都姓裴,我的徒儿亦没好下场吗?” “我先不言裴喻舟与裴远庆是甚关系,亦不说我觉说书人之言是真是假,我只问你几句,你可自行判断传言是否有误。” 闻言,谢容点头道:“你只管问。” “好。”月玦轻笑,须臾启口:“其一,卓梁王后裔密谋反秦复萧,其行若是败露,是何下场?” “你…你这不是明知故问?”谢容挑眉,“这可是谋反大罪,且事情当真就败露了,下场便是卓梁王一脉断绝,旧部全军覆没。” “甚好。”月玦颔首应下,“其二,你若是卓梁王后裔,可会知晓此行若是败露,便是粉身碎骨之下场?” “这但凡不是个愚蠢至极之人都会知晓罢,何况还是卓梁王的后裔与旧部?不过说及这个,我倒确实佩服他们,如此忠诚刚勇之师,真乃古今鲜闻。” “正如你所说,起事之前,他们定是比谁都清楚此行若败会是个什么下场。那你若是卓梁王后裔,秘密潜入洛城之后,可会将如此命系全族全军之事告诉裴远庆,告诉一个屈膝将国玺献于秦政之人的子孙后代?” “这……” “同窗同袍同朝之情,于名利地位面前,又能算的什么呢?” 虽然谢容浪荡江湖远离朝堂,但官场上这些腌臜事亦不是不知晓。裴远庆的祖先既于秦政反萧之时便屈膝投其麾下,卓梁王后裔又怎能信得过裴远庆? “玦,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卓梁王的人不慎将消息走漏于裴远庆?” “非也。” 月玦淡然轻笑,抬首仰目,寒磬当空,桂影斑驳。纵是皎皎明月都有阴翳,何况惶惶人世? “卓梁王旧部确实找过裴远庆,此点说书人并未说错,错的,是当初。 当年裴远庆先祖裴朗,与梁邺商榷谋定,其一假降于秦作内应,另者率部出走以保大萧薪火。二人皆是世间最忠最义之人,皆为反秦复萧鞠躬尽瘁。 梁邺与其后裔忠义之名虽未记入丹青史册,可于世间亦是美名流传。可叹裴朗大将军及其子辈裴远庆,却被千夫所指,落得个叛主保命,卖友求荣的千古骂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一章 西风局中子 “现在你还觉得,裴家一百四十七条人命,是死于卓梁王后裔化作的冤魂厉鬼之手吗?” 月玦散入风中的音飘渺杳杳,似一不留神便要听不真切,如身处梦境,恍然不可追忆。 谢容面色沉重,若是裴朗当年是假装投降于秦政,以求与梁邺里应外合。 那数年前卓梁王后裔进入洛城之后,再寻裴远庆共谋反秦复萧之事便是早已筹谋好的。 裴家又怎会出卖梁家?或是说,卓梁王后裔若无绝对把握确定裴远庆心向前朝,又怎会甘冒大险将策反之事告之裴远庆? 不管当初梁裴两家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裴家一百四十七口一夜之间死于恶鬼之手,这等荒谬之言,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是皇帝秦昊和瑁王代衡。” 谢容冷冷出声,唇角挑着一味轻蔑。 “他们定是知道了裴朗与卓梁王后裔共同谋反之事,在将卓梁王一脉赶尽杀绝后,便着手除掉裴家,反手又嫁祸给梁家亡魂。真是不明白,裴远庆谋反,秦昊只需拿裴远庆过问便是了,何须要灭尽裴家一百四十七口。” “斩草除根一点,秦昊乃是承了秦政的残忍禀性。” “哼!”谢容不屑轻哼,“秦氏贯会斩草除根之事我早就知晓,天下又何人不晓?当年秦政铁骑踏破大萧皇宫,萧氏皇族一脉尽被除以极刑,又霸囚萧皇之妻青鸾皇后。更惨绝人寰者,洛城中冠以萧姓的无辜百姓亦不曾放过!” “萧氏?”月玦行至一侧,略俯腰身将谢容扔掷一旁的折扇拾起,“又何止萧氏之人,丞相司马氏一门,卓梁王梁氏一脉,大将军裴氏一族——” 玉白的骨指将扇上沾落的寒霜残雪揩尽,月玦将扇送回谢容手中,抬眸凝望那双染了三分愤懑的桃花眼。 “还有琴师谢白鹤,谢家。” 轻如鸿羽的声音沉落心底,谢容将目光自放回自己手中的折扇上收回,迎上月玦幽深的目。 “你…你怎的这般看我?” 谢容只觉月玦不可琢磨的双眸涌着一潭漆黑的水,暗流涌动间旋起深不见底的涡,要将他吸纳进去,从皮到骨,再到心魄灵魂,都要一一看个透彻。 “你……”月玦难得有迟疑之言,敛起眼皮遮了目中神色,“你对谢白鹤,知晓多少?” “谢白鹤?” 谢容不解,怎的裴远庆都还未说明白,便又说起谢白鹤了? “不甚了解。但知此人于市井流传中的话本故事里,可比裴远庆绝妙的多。话说此人生得是男身女相,深得萧皇宠慕。更有甚者传言,其为萧亭的榻上之宾。” 闻言,月玦敛起的眼皮抬起,挑眉扫了一眼谢容,眸中惊愕转瞬即逝。见谢容面色一派云淡风轻,一抹不知是何滋味的笑跃上唇畔。 “那可有人说——谢家二公子谢容亦是男身女相,生得俊俏?” “你!”谢容山眉轻蹙,桃花眼中浮起一抹羞怒,“目前敢如此说本公子的,也便你一个罢了!不过玦,你为何突然如此说?” “无事,不过一句玩笑罢了,容切莫放在心上。” 月玦轻拍谢容肩膀。 “玩笑?”谢容凝着月玦,见其眉眼笑意颇是真诚,寻不到半点端倪,“一点都不好笑,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真男儿!” “好,真男儿。” 月玦浅笑,顺着谢容意,须臾行至一旁裴喻舟身侧。 “容,如果我所料不错,你这徒儿,便是当年裴家惨遭灭门之时,惟一存留下来之人。” “喻舟…当真是裴远庆一脉?” 谢容凑上前去,俯眼看着躺于地上无有一丝生息的人。 其实月玦一开始说及裴远庆之时,他便觉喻舟与裴家千丝万缕的关系。忆及当年他于城隍庙救他之时,他确实被人追杀,且在时间上,也颇为吻合。 月玦轻缓点点头,蹲下身凝视着地上人僵着笑意的脸面。 “秦帝与瑁王极尽手段,赶尽杀绝,然老天亦非完全无目无德,惨无人道的烈火之下,尚予萧谢裴梁四家,各留一脉稚苗。只可惜如今裴家这一脉,算是彻底断绝了。他,太过心急了。” “你说什么?” 谢容蹲身于月玦身侧,环目打量四野,惟见明月如霜野如月,不见其他人影。 “你是说萧氏皇族还有后裔在世?听你的意思,你好像还知晓他是谁?” 听谢容压着嗓,灼灼的桃花眼中蕴着惊疑,月玦略抿唇瓣,眉梢轻挑。 他实是不明白,谢容怎的偏就于他适才之言中抓住了这处? 谢容亦姓谢,按理来说,怎的也应先问谢家独留的一脉是谁,怎的偏就盯着萧氏去了? “嗯。”月玦点头应下,面上山水不显,“如今已近子夜,你我不能再多逗留。你这徒儿的后事,你要如何处置?” 听月玦似没有多言的意思,谢容努努嘴,未再纠结先前所问,毕竟,与他无甚关系。 何况他若想知晓,只需一查。 “我想带他回燕京。”谢容揣扇于怀,将地上人扶起靠在他怀里,“可…可裴家一门皆身殁此处,我若将他带回燕京,恐阻了他们相聚。” 闻言,月玦站起身,张目而视。 如今此处正处城东一处旷野平坡,地势略微高耸,凭高向东而望,可观皇宫宫阙巍峨,洛城巷陌交错,依稀几豆灯火硕硕。 “裴氏一门忠烈尽在洛城,他们甘受遗臭万古之骂名,亦不肯离了帝都去他处隐姓埋名,便是候着萧皇后裔卷土重来。” 月玦转身,看向谢容:“此处视野颇为开阔,不失为一处风水宝地,不如便将他葬于此。他生前不曾见萧主归来,死后,便在此望着洛城来日,谁主沉浮。” 闻言,谢容抬眸侧首,望了眼月野广阔,缓缓点了点头,“就让喻舟歇在此处罢,日后我想念他时,亦能时常来探看。” “他所做虽是残忍,然其心却是忠义。如今裴氏一族血脉了断于此,其间有我之过。” “你无需如此自责,追根溯源皆是秦昊与代衡。”谢容站起身,立于月玦身前,“玦,喻舟的仇,我该如何替他报?” “喻舟身负家恨,更负国仇,想要报仇谈何容易?” 月玦凝着谢容眉眼,思及如今扮作太监的梁伯玉,伯玉与喻舟何其相似,有大不相同。如今裴氏一脉已断,他断不能再让卓梁王一脉,步此后尘。 “先前听你言中说及喻舟乃是太过心急,你可是有惋惜之意,或是说你…有相助之意?” “相助?如何助,助他灭掉西风吗?” 月玦低敛了目,一影惊鸿妙影似从眼底掠过,栖于心头。 “朝代之兴衰更替,与人之生老病死一般,皆有世间法则可循。单人独力,又怎能颠倒乾坤?若西风朝运不济,纵是无人暗中推波助澜,它自己便是江河日下。然其若顺世间大势,民心所向,你我纵是再有手段,恐也无能为力。若强行逆天行事,与西风开国之帝秦政,又有何区别?” “那你……可是要作壁上观?” 谢容双目锁在月玦脸上,他不相信月玦当真会袖手旁观,毫无作为。 数月前东景虽败,月玦为质子,然他若是不愿,谁都无法将其带至西风。他不信月玦西风此行,只是甘愿做景宣帝地弃子。 月玦若是对西风之事漠不关心,又怎会知晓如此多地西风秘辛。 “西风这盘棋,我亦只是其中一子,并非执子博弈之人,有些事并非是我想做便能做,有些事亦不是我想不做便不做。执棋之人如何利用我,我并不会太在意,只要他们不会妨碍我的事。如此说,容可明白?” 闻言,谢容似听懂一般点点头,须臾又似不懂一样摇摇头。 “喻舟之仇并非小事,我亦不想牵涉于你。”谢容贴近月玦,一缕清淡地雪莲香沁进鼻中,稀释着积在鼻尖地酸楚,“玦,我惟一地徒弟死了……原来生离死别是这般难受的滋味。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谢容俯首,额头靠在月玦肩上,阖了目,忍下一股用上眼眶地酸涩。感受到身前人压抑许久的悲伤开始于他心脉中涌动,月玦抬手抚了谢容背上,轻抚着他柔顺的发,如少时穷乐寺中一般。 谢容说他自己从未见过生身父母,他这般哄他入睡,如他兄长谢荀一般。 “我答应你,长命百岁。” 片刻,谢容站直了身,抬手揩去脸上不着痕迹的湿痕,见月玦双目中噙着柔光,不禁轻笑。 “你适才看我的这般眼神,怎的如慈母看孝儿?” “…莫要胡闹。” “不胡闹。”谢容难得答应的爽快,须臾敛下眼皮似有似无轻叹一声,“如今此处没有掘土的器具,我先送你回掩瑜阁,顺便备件铁镐,备壶好酒,我想单独再送喻舟一程。” 闻言,月玦颔首,未曾推辞,只是途中便让谢容去做自己的事,一人独自回了掩瑜阁中。 今晚于青鸾殿前,谢容出手将那人制住,他便隐隐觉得二人应是相识。昭阳殿上审讯之时,果见裴喻舟数次望向殿门处,看向谢容的眸光中,既有得见故人的欣喜,又有不知为何不敢相见的惧意。 他猜度谢容必会去救那人,出了昭阳殿后便直往天牢方向寻去,竟不曾想,竟是个如此的结局。 月玦方回掩瑜阁二楼,便见寝卧黛门外靠坐了一人,“伯玉?” “玦太子?”一声轻唤,坐于地上的人醒来,身上已是凉透,“玦太子你可回来了,如今宫中都要闹翻天了,这才方消停一会儿。” “我已知晓了。” 月玦轻声应下,谢容将裴喻舟劫走,此事秦昊必定已经知晓,如何不会闹翻天? 见眼前人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月玦亦没解释太多,如今他已颇是乏力。 “无甚大事,有事亦天亮再说,你亦先回去歇息罢。” 伯玉听的出月玦声音中浓浓的疲倦之感,颔首应下后便退了,月玦回房之后倒头便也沉沉睡去。 此时皇宫之中最为明亮处,朝龙殿。依稀传出的摔砸破碎之声,渲泄着殿中主人的通天的怒火,如此之夜,注定不眠。 翌日辰时过半,秦楼安幽幽转醒,这几日夜间她都难以入睡,今日方将缺了的眠一并补回。 “公主,您醒了。” 绿绾听着幔帐中传出细微的动静儿,上前来讲帐子敛起,见自家公主虽是方醒,但一双凤眸却是格外清明,应是昨晚一夜好眠。 “公主,昨晚里您睡下后出了件大事。”绿绾一边侍候秦楼安穿衣,一边说着话,“夜间佑德公公率金吾卫押送那三人去天牢之时,小喻子逃走,还将其他二人杀了灭口,连押送的金吾卫亦昏迷不醒。” “嗯?”秦楼安捋着墨发的指一顿,“小喻子逃走?” 绿绾沉沉点了点头,秦楼安未施翠黛的眉蹙起。这等事是不能开玩笑的,然发生的这事,却如玩笑一般。 皇宫之中,三队金吾卫押送,竟还让一个受伤不轻的人逃走? 兀然一声敲门声响起,秦楼安神思回转,示意绿绾前去开门。 “奴婢见过公主殿下。”来者是母后身边的宫女采桑,“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去正殿。” “本宫知晓了,你且退下罢。” 采桑出了偏殿之后,秦楼安便在绿绾服侍下梳洗一番,飞鹊镜映着她清水如芙蓉的面,她却无有半丝自赏之意。 昨晚扮作小喻子那人,怎能逃窜了去?还是宫中另有其同谋? 片刻,秦楼安暂将心中疑云压下去了正殿。她到正殿之时,母后已坐至桌案旁用膳,只是如今侍候在身旁的人,却已不是往日那人。 “母后。”秦楼安噙了抹笑,行至案旁,“孩儿给母后请安。” “你今日倒拘谨起来了。”皇后浅笑打趣一句,拍拍身侧的锦凳示意秦楼安坐下,“趁热吃罢,一会儿母后还有件事需安儿去做。” “哦?”秦楼安坐下,“不知母后有何重要之事让孩儿去做?” “亦不是甚大事。”皇后将一枚芙蓉糕浸入温热羊乳汤中,将玉碗推至秦楼安案前,“便是想着让你去掩瑜阁一遭,看看昨晚玦太子应下之事可曾准备妥当。” 闻言,秦楼安会意,“母后放心,月玦此人行事知晓分寸,定不会误事的。” “如此便好。” 皇后浅笑点头应下,须臾,挑了挑眉看了眼正用着热羊乳的秦楼安。 适才这句夸赞,倒是顺手拈来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二章 阁中忆香艳 掩瑜阁二层书斋,秦楼安坐于锦绣坐垫上,手中是一卷手的感觉,像是急着打发她走一般。 秦楼安接过月玦手中的纸张扫看一眼后塞回袖中,眉梢轻挑凝了眼月玦。未几,她的目光便像不受她控制一般,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须臾又从脚到头看上去。 “你——”秦楼安轻轻抬手指着月玦颈,遮盖的可真严实,“你将衣领提的这么高作甚,看上去有些怪异。” “被公主发现了啊……”月玦剑眉轻蹙,声中却带了丝惧怕之意,“只因昨晚公主欲强行褪玦的衣,昨夜梦里玦还梦到遭公主非礼。适才听小德子说公主来此,玦怕公主又把持不住……” “停!” 秦楼安抬手,扬声打断了眼前人的胡言乱语,怒目瞪着似被她一声吓住的月玦,见其一向清寒的眉眼染着七分无辜三分惧,秦楼安无奈扶额。 倒真是一副她强行非礼他的神情! “本宫这便去太医院将纸上药材取来,你且在此等着!” 秦楼安剜了月玦一眼,脑中却鬼使神差浮现出昨日夜间颇为香艳的一幕……玉白的颈,半露的肩,轻蹙的眉峰,迷离的目,尤其那声缱绻低吟…… 秦楼安自行回味着昨晚不慎间窥探到的春色,不曾察觉到身前人凝在她微红脸面上清明的眸。 “公主这是怎么了?” 月玦轻唤一声,于秦楼安眼前晃了晃修长的指。 秦楼安猛然惊醒,抬眸看向月玦,却见其脸面已恢复往日那般惯有的云淡风轻,只是唇角却漾着一丝轻浅波澜,似洞穿她适才脑中非非之念,嘲笑她一般。 “无…无事。” 秦楼安撂下一句,转身欲走,却见立在门外的小太监正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盯着她。秦楼安知晓小德子定是被月玦适才的胡言乱语惊骇到了,当真以为她对月玦做了什么非礼之事。 “哼!” 秦楼安回眸剜了眼月玦,甩袖出了掩瑜阁。 “玦…玦太子……”见已看不到暻姳公主身影,小德子迈进屋中,蹑到月玦身侧,“玦太子,昨晚公主闯入寝卧后便将门从里面掩上了,我…我进不去,您受辱了……” 伯玉说话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只如蚊鸣般从唇缝中吁出。月玦听的真切,见伯玉站于他身前低敛着头,像是做了什么事愧对他一般。 “无妨。”月玦浅笑,他知晓伯玉是因何事心中有愧,“我不过是欲拒还迎,半推半就罢了。且公主见我执钗抵颈,便放过我了,不曾为难我。” 伯玉斜眸觑着一脸云淡风轻的月玦,眼神比适才看秦楼安时还要怪异——玦太子欲拒还迎,半推半就?且说到公主不曾为难时,语气中那一丝惋惜之意,是怎么回事? “伯玉,昨日夜间我未归来之时,宫中发生何事?” 听月玦未觉自己适才之言惹人遐思,伯玉亦未再纠结,理了理思绪回道:“回玦太子,昨晚皇上下了搜宫严令,说是宫中藏有前朝余孽。” 说及前朝余孽四字,伯玉声色中兑了通天的寒,他知道秦昊这次并不是冲着他来的,然严查之下,自己也有暴露的危险。 听说秦昊此次搜捕的人,亦如他一般,是以太监的身份潜伏在宫中,如今察查的重中之重,便是他们这些当差的宫人。 月玦知晓伯玉心中担忧为何,上前拍拍其肩膀说道:“不必太过忧虑,你只需安静侯在掩瑜阁便是。此处荒废已久,并未有甚宫人,不是皇上着重察查之处。且你,还有一道保命金符。” “保命金符?” 伯玉不解,他多年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不敢出一丁点的错处,生怕因一点小事便将自己假太监之事暴露。若是有保命金府在,他又何须如此? “正是,有这道保命符在,纵是你被查出是假太监的身份,亦能保你相安无虞。” 伯玉两眼放光,目中神色半是激动半是不信,见月玦坐回几后锦垫,忙又追上去,“不知玦太子说的这道金符是什么?” “哦?”月玦长眉轻挑,看向眼前人,“你当真不知?” 见伯玉沉思半刻摇摇头,月玦开口提醒他:“皇上搜宫令下,搜宫者必是宫中金吾卫,然此番察查的重中之重,便是宫中太监,想来此点你心中清楚。既是要搜查宫中太监,那你师父佑德公公这个太监大总管,又怎能闲着?” “你的意思是说我师父就是那道保命金符?”伯玉凝眉,须臾摇头说道:“师父身为太监大总管,理当率领金吾卫按名册搜查各宫太监。虽我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但不见得会将我略过不搜查。” “他不会严查你的,纵是查,亦不过是做做样子。” 月玦将案上画轴展开,语气中是十分的肯定。 “只因,你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徒弟。” “这是为何?” “昨晚言及前朝之人以太监身份潜伏宫中之时,皇上已对佑德大总管颇有不满。现下若是让皇上知道你是假太监,纵是他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他身为你的师父也难脱其咎。更甚者,皇上会怀疑是他瞒而不报,与你同谋。” “这……” “伯玉,我初见你之时便知你太监的身份是假冒的。佑德公公又是什么人,他那双眼于深宫中历练数十年,何等人何等事不曾见过?故依我之见,他早已知你是假太监,之所以未曾揭发你,只是因为骑虎难下,怕连累自己而不得不包庇你。” “早就知晓我是假太监?!” 伯玉不敢相信,一股身份随时暴露的不祥之感兀然升起,多年来隐藏于灵魂深处的骇意喧嚣而出,充斥于脑中,慌乱着分寸。 他害怕,但他并不是怕身份暴露后难逃的一死,当年他扮成身份入宫之时,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他若如此轻易的死了,他承于肩上的父兄之志,又该由谁去担,国仇家恨,又该由谁去报? “你不必恐惧,我说过佑德公公是你的保命金符。试想他若是早就知晓你是假太监,若想揭穿你,何不早就告之皇上?如果他尚不知你是假太监,那便更无甚可惧。如今这个关键时刻,皇上最为忌讳之时,他纵是知道了,也不得不与你同一条船。包庇之罪,他承受不起。” 虽觉月玦言之有理,他亦相信身前人的判断。但是思及佑德公公可能已知晓他假太监之事,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依旧让他无法安然若素。 伯玉抬眸,看着眼前与他一般大的少年,虽自己与他相识不过几日,然月玦总予他一种泰山崩而不变于色的淡定自如。这分淡定自如,许是源于他对自己绝对的信任,与对他人的绝对掌控。 难怪月玦说他境界不够,再有十年亦一无成。如今事情尚无定论他便心乱如麻,来日若当真有身份暴露之险,他又该如何应对。 “伯玉,你现在最重要之事,是保持冷静。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不可为半点有暴露身份之险的事。如今裴家一脉已断绝,卓梁王一系亦全在你身上,有些后果,不是你承担的起的。” 他从未见过月玦面色如此严肃,伯玉沉沉点头应下。只是听及裴家之时,身体所有的血脉,都似瞬间凝结。 裴家,当年出卖他们的裴远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三章 千古一奇方 秦楼安搬离皇宫已有数年之久,且幼年住于昭阳殿时,有何药物所需亦是太医亲自送到殿中,或是差宫人去取,她甚少涉足太医院。如今宫中布局与幼时虽相差无几,但也略有改动,若不寻人引路,找不到太医院倒不至于,只是要多走许多弯路。 现下皇宫中,虽处可见的便是金吾卫,或立于宫门殿前驻守,或于宫道之上巡逻。面上冰霜肃色,手中紧握寒枪,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陪同母后用早膳时,绿绾将父皇下旨搜宫之事告之她,且说今日父皇未曾上早朝,自昨夜回朝龙殿后,便一直未曾去过他处。 她本想着借昨夜昭阳殿捉凶一事向父皇进谏,只言她之所以能将小喻子等人揪出,是因月玦在昭阳殿怪事初发之时便提醒她凶手是谁,她不过是顺藤摸瓜,月玦才算功劳最大者。 有此一大功,她再将月玦假死之事说出,想来功过相抵,父皇亦不会降罪于他。 毕竟月玦死了,对父皇有害而无利,活着,反而有些用处。至少以目前的形式来看,是这样的。 其实她昨晚于昭阳殿中揭发小喻子等人时,便有向父皇表示过这件事功在月玦,可惜当时父皇并未将她这些明里暗里的表示听进耳中。 现下小喻子离奇失踪,其他二人蹊跷死亡,这件事已触及父皇心头最不可触碰的逆鳞,她再想用这件事帮月玦“起死回生”,已是不可能了。 “公主——” 一声整齐有力的声音兀然响起,秦楼安回神,正见一列手执缨枪的金吾卫向她略礼后从她身旁经过。 “站住。” 秦楼安驻足,将已错开她数步之远的金吾卫叫住。 行于最前面的一人转身,迈着稳健的步子向她行来,铁靴踏在青石砖上,踏出一阵笃笃沉声。 “公主有何吩咐?” 那人开腔,声音是与他魁梧身形甚是般配的洪钟之音。 秦楼安看着执枪拱手于她身前的人,只觉他与其他金吾卫有些不同,低敛的眸子中隐藏着的刚毅与决绝,周身凛散出的肃杀之气,绝对不是久处深宫中的侍卫能有的。 皇宫中的侍卫,每日里不过是于宫中各处转上一转,于哪处宫门站上一站。更有甚者,与哪宫的小宫女谈一场风花雪月,帮了哪位娘娘贵人捉了猫儿捕了蝉讨了几两银。 对他们来说,昨晚这种事已是天下的惊骇事,好像完全不该归他们管一般。如此滋养人的金窝中,怎能磨砺出眼前这一柄气势凛然的枪? 听前些日子父皇将司马赋及手下的定危军收编改入金吾卫,此人应该是军旅出身之人,只有从血流成河的沙场上浴血归来的人,才能有这一分与司马赋及相似的肃杀寒气。 “可知太医院在何处?” “知道。”回答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秦楼安颇为赞赏的点点头,“带本宫前去。” 闻言,那人挺直的脖颈微微收颔,面上肃然的神色有一丝动容。秦楼安看的出来,那是一抹为难之色。 至于为难的原因她也能猜到,无非是上头给他的命令是于宫中巡逻,并没有要给哪个公主带路这一点。对于一名把军令如山四字刻到脊骨上的军人来说,适才她这一要求无非是让他违令行事。他想拒绝,但又碍于她公主的身份,所以才觉得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你们将军除了教会你军令如山,未曾教过你变通行事吗?” 许是没想到她会提及将军二字,眼前人低敛的目抬起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了一丝惊愕,不过转眼便消匿的无影无踪,快到让秦楼安怀疑那是她看错了。 “将军说过万事皆变,不通则亡。”眼前人浓眉微微蹙着,又补充了一句:“但将军也说过,万变不可变其宗,有些事是不可变通的。” 闻言,秦楼安轻挑的眉梢跳了跳,她适才只是觉得此人十之七八是司马赋及带出来的兵,现下听他如此说,那便是十之十二的是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给本宫带路之事就是不可变通的喽?” “卑职有命在身,不可擅离职守。” 秦楼安点点头,她赞同他的话,也非常欣赏他的态度,亦不想为难他。其实纵是她为难他也没什么用,皆说兵似将,将如帅,司马赋及带出来的人,定是也如他本人一般,倔驴脾性。 “既是如此,本宫不要你带路。但是本宫要在他们之间选一人为本宫带路,你总不能拦着罢?” 秦楼安手指指向一侧,那人侧眸看去,是立在不远处等候的其他金吾卫。秦楼安见他蹙起的浓眉攒的更高,似是在心中苦苦纠结一般,她默不作声,看着眼前人思忖衡量。 “公主请便。” 良久,眼前人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起身让出一步,似是给秦楼安留出道儿来上前挑选带路之人。 对于他的回答,在秦楼安意料之中,然却也生出一丝失望。至于为何失望,大概是因眼前人最终的妥协,尽管他是向她妥协。 但这一次小小的妥协,极有可能是他身为一个有坚守的军人堕落的开始。今天是向她,明天,后天,以后,皆有可能向别人。若是寒枪失了刚硬,又如何制敌,铮铮脊骨若是软了,与现在宫中其他的金吾卫,这些软骨头,又有甚区别? 父皇将驰骋沙场的定危军编入金吾卫,浮华光遮了峥嵘铁血气,于西风,可是大害。 秦楼安未再与那人言语,随便选了一人带她去太医院。适才这一番折腾,耗费了不少功夫,倒还不如她自己一人摸索着去。秦楼安命令带路的人寻最近的路走,约莫过了两刻,秦楼安到了太医院。 见秦楼安亲自来太医院,以张景泰为首的众多太医皆是齐刷刷的出来恭迎。秦楼安并不想与他们交涉太过,也不是如他们口中所说大驾光临视察太医院的,她是来办正事的。 “张景泰大人,本宫近来对药理颇感兴趣,张大人身为杏林翘楚,可否指点本宫一二?” 她说完,便见张景泰面上先是一惊,须臾一味遮不住的喜色攀上眉头。其他太医看他的眼神里亦隐晦带着一丝妒意,皆说文人相轻,依秦楼安来看,这些太医之间也是彼此看不上。 虽说医者父母之心,最是纯善良粹,然这些人久处名利场,恐早已是利欲熏心,不知当初学医救人的初衷还留的几分。如今若是谁能指点一下她这个公主,纵是指点不了什么实际的东西,然在名声上也足够其吹嘘一辈子。 如今这个机会,就落到了太医院院首张景泰身上。 她知晓母后让月玦配制假死之药的用心,说来,她绞尽脑汁想要让父皇知晓他以为死了的人还活着,母后却费尽心机让两个活着的人再父皇看来已死了。 母后想以假死保朱砂与小故子的命,然昨日夜间父皇虽未明说,但临出昭阳殿前说于母后的一番话,便是明晃晃的警告。 为了不惹人起疑,她故意说自己近几日里研琢药理,并将张景泰单独带到了一处房间中叙话。 “呃…不知公主想要问些什么?” “张大人不必拘谨,本宫这次来是想要向大人请教一个药方。”说着,秦楼安从袖中掏出月玦写与她的素宣,“这是本宫在查阅典籍的时候看到的,里面有几味药本宫不懂,便来请教一下张大人。” “不敢不敢,公主言重了。” 张景泰笑着起身接过方子,俯眼一扫便是一句赞叹:“哎呀!不成想公主的字迹是这般的苍劲有力,飘逸不羁间又不失章法,比之当朝鸿儒大家黄霁翁老先生的妙笔也不相上下啊!” 听着张景泰张口便来的夸赞之词,秦楼安颇是无语。这若当真是她的字,她随意敷衍应下便也罢了,毕竟人们对她的称赞也不多这一处。 可这不过是月玦随手写来的一纸素字,到了张景泰眼里,竟成了堪比素有书圣之称的黄霁翁先生的墨宝。不知是张景泰为拍她的马屁故意说的溢美之辞,还是月玦的字当真有那般绝妙。 “张大人,本宫有言在先,此次本宫来是向张大人请教药理的,并非探讨书法造诣。还是请大人看看方子,至于其他的,还请大人莫要多言。” 秦楼安言语之意已是非常清楚,简略来说便是三个字——别废话。 张景泰显然听得晓她话中意思,略微尴尬的笑笑后颇为认真的看起手中的方子。 其实秦楼安说方子是不合理的,凡是药方必定是对症下药。然月玦写的这些药物,虽然看起来确实是一张药方,然既为说何药需多少,更未说此方治何病。更多的像是药铺掌柜的写了一张单,让铺中小二去采买。 如今,她就是那个替月玦跑腿采买的小二! 思及掩瑜阁中月玦的反应,她是越想越觉得怪异。那种急着打发她走,不愿与她多说半句的感觉,以及那遮得严严实实的脖颈,当真是因为昨晚她欲强行帮他换宫装时给他留下了阴影? 不对,秦楼安轻缓摇摇头。她昨晚虽有胡闹耍弄他之心,月玦亦强烈反抗,虽他身子弱,但到底是男子,她亦能感受到月玦臂上的力量,若是他当真反抗,哪里还由得她纠缠那么久? 还是说他有什么恶俗的趣味?就喜欢这种被人压在身下的感觉,然后又誓死不从,装作贞洁烈男? 可无论如何,月玦都没道理急着打发她走。且他应该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要将他怎样,若她当真垂涎他的美色图谋不轨,他住于她府上数月,还不早就被吃干抹净? 吃干,抹净? 此一念头方跃入脑海,秦楼安便被自己这甚是可怖的想法吓到了,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虽说月玦模样确实俊俏,说是恍若谪仙亦不为过。然那可当真是带刺的皎皎,淬毒的罂子粟。如果她记的不错,月玦应是说过他身中恨无绝无法与人亲近,这不是带毒是什么? 幸亏她是正经人,若她当真是贪恋美色的,想来早已因贪碰月玦而毒发身亡了。 秦楼安思索之际,却见坐于对面的张景泰疑咦一声摇摇头,右手执纸置于眼前,左手拈着寸长的胡须。 “张大人,这方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公主,这……” 张景泰欲语还休,他行医数十年亦未曾见过这么奇怪的方子,其实说怪也不怪,上面的药除了几味,都甚是普通,只是寻不到半点章法。 然公主说这是奇方,那便应有绝妙之处啊,可他实在看不出来啊!说不知吧,又怕公主觉得他无用,说知道吧,又怕公主问他奇在何处,他又不敢胡编乱诌蒙骗公主。 “张大人有话不妨直言,本就是一个颇为奇怪的方子,大人所说若有不对或是不知晓之处亦不是大人的错,而是方子的错。” 听秦楼安此言,张景泰心下略宽,开口说道:“回公主,虽然微臣不知公主是从何典籍中看到此方,然依微臣来看,此方非但没有绝妙奇处,还…还有些不伦不类……” “哦?如何不伦不类了,张大人请说,本宫洗耳恭听。” “这…公主且看。” 张景泰起身将方子递到秦楼安身前桌上,指着上面几处药名。 “这蓟草、三七、以及这里的侧柏叶、白茅根,皆是止血活血用的。黄苓、马齿苋、柴胡、茵陈等几味,皆有消肿止痛之效。从这些药材来看,此方应是普通的止血消肿止痛之方。然其他几味党参、龙涎、鹿茸、石斛几味…除了颇为稀少珍贵,与…与前面所写药物毫无关系啊,像是…像是胡乱写上的……” 张景泰说完,秦楼安盯着其面色看了好一阵,她确定眼前人不曾骗她,他也不敢。况且纸上其他药物有何效用她不清楚,但对于三七,马齿苋这两味止血消肿的草药她却甚是熟知。 “张大人,这方子上的药,混合起来可有令人昏迷休克之效?” 闻言,张景泰捋了捋胡子,似将平生关于这些药的所有效用回想一番似的,最终摇摇头:“该是没有,或者…或者公主请其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 秦楼安唇角勾了抹莫名其妙的笑,落在张景泰眼中,却是看的心惊肉跳。 “张大人,按这方子将药材准备齐全。” 张景泰应下后拿了方子下去备药,秦楼安凤眸微眯,张景泰不敢骗他,有人倒是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四章 帝王紫瞳相 秦楼安在房中等候了约莫一刻有余,张景泰置备好了方子上的药材。 只因方子只写了需要何药,并未说每种药各需多少,张景泰不敢怠慢秦楼安,只管命人往足数里准备。除了所需药材,张景泰还特意将院中药房捣药研药等各类器具,一并给秦楼安置备齐全。 看着张景泰递上来的大小数包药材,以及各类石质铜铁质药具,秦楼安哭笑不得。 说张景泰用心,倒确实是用心,听说她近来研磨药理,还将这等药具也给置备齐全了。 只可惜这份用心没什么用处,月玦戏耍她,她又来戏耍张景泰,如今这大小数包药材,恐与所谓的假死之药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无妨,秦楼安拿回药方,接过张景泰手中的东西,她很快就会知道,月玦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秦楼安断定,月玦一定是有什么秘密不想让她知晓,在掩瑜阁中才那般急不可耐的打发她走。 他料定母后要他配制假死之药是想背着父皇保全小故子与朱砂,为了不惹人起疑,母后定不会亲自出面派遣宫人向太医院取药,而小德子这等宫人,没有上头主子的身份腰牌为证,遑提党参龙涎等,纵是一叶银丹草,也取不来。 在写所需药材之时,月玦故意在方子里添了党参、龙涎等几味珍贵之药。他知晓她定有办法做到掩人耳目,将药材取回来。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她。 这正因此点,月玦才将她稀里糊涂的打发走。 给她带路的金吾卫已被她遣回,如今秦楼安只能自己拎着数包药物。现下回掩瑜阁的路途还未过半,她已觉双臂紧绷的发麻。 现下酸痛的感觉还不甚明显,依着秦楼安过往经历,待将手中重物放了歇息上少许功夫,那般酸痛之感,才排山倒海般灌入双臂。 秦楼安驻足抬眸,望向掩瑜阁,深邃目光透穿庭树,越过宫墙,绵延深长。 立于此处尚看不到掩瑜阁,只能依稀见被数座宫殿相遮掩的一角飞檐。但她似乎已能看到,月玦闲庭信步的踱于房中,说不定更过分,四肢伸展惬意的卧于榻上,嘴角曳着三分讥笑,笑她又被他骗了! 星眸熠熠,从清澈眼底流露出一丝薄怒。 秦楼安深吸一口气,对待月玦这等人,果然是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一不留神间就陷入他的彀中。最主要者,他引她入彀,只是眉眼微动,骨指轻弹间,让人防不胜防。 秦楼安正想着一会儿要如何报复月玦,又要如何探知月玦隐瞒她的事是何事,失神间兀然觉手上一轻,似是有人将她手中东西接过一般。 秦楼安回神侧眸,竟真有人从她手中将所拎药材接过,且还要顺势将她另一只手中的药钵药杵拿过。 眼前人一身淡紫广袖收腰长袍,袍上疏离绣着几团祥云,金线于日光下烁烁生辉,因罩在袍外的一层浅淡的紫色薄纱,金辉轻柔而不耀灼双目。 秦楼安打量眼前人之际,那人已从她手中接过东西,直起腰身时,轻柔如绸的发滑拨胸前,墨丝止于腰间金章紫带。 “公主乃金枝玉叶之躯,怎的亲自做这等苦力之活儿?” 那人开腔,声色宛如一管上好的萧,悠远空灵。 一张颇是清秀的脸,说不上如何奇绝俊秀,然一双纯净无暇的紫眸,却甚是奇异。少年嘴角微弯,将丝丝缕缕的日光抿在唇缝,温暖至极。 “雪——” “子耽,雪子耽。” 尚不待秦楼安叫出脑中跃出的三字,眼前人便自报了名讳,如初见时那般。 其实秦楼安并不是想不起此人姓甚名谁,只是一时之间不相信在此时此地,见到此人。 捕捉到秦楼安清澈的眸中一闪而逝的愕然,雪子耽看了看手中药材与研磨药物的药具,清澈到如紫琉璃一般的眸中晃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惊疑。 “莫非是公主贵人多忘事,将子耽忘却了?” 眼前人空灵的声音似夜间幽篁飘出的箫声,清泠却并不幽咽。虽是发问之辞,却平淡的没有丝毫波澜。 “也难怪,算一算,你我也有五年光景不曾相见了。” “子耽师兄多虑了,我只是一时不敢相信,竟在这皇宫之中见到你。” 秦楼安思虑良久才启口回他,她并不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在他面前自称。 若自称为本宫,眼前人又确实是与她师出同门的师兄,以本宫自称难免显得不尊不敬。然若按师门辈分自称为师妹,那也只是于雪柒来说。然如今,她是西风的暻姳公主秦楼安。另者若自称为楼安,眼前人虽与她是同门师兄妹,然又着实未曾熟络到用这般亲昵之称。 思来想去,不若就以寻常之称——你我二字,足矣。 “君有召,焉能不回。” 雪子耽甚是简略地回答一句,然此句却让秦楼安愈加不解。 天下能称之为君者,唯有天子。既是君有召,他此时又出现在皇宫之中,那必是父皇召他回来。可她怎么不知父皇什么时候与雪子耽有过往来? “今日能在宫中见到公主,我亦不敢相信。” 他以秦楼安原话之意还于她,未几轻轻提了提手中东西,问道:“公主是要到何处去,可是昭阳殿?不妨我送你回去罢。” 闻言,秦楼安这才回过神,原来自己手中的东西已尽数被他接过去了。微微动了动广袖中的胳臂,许是因为未曾拎多久的原因,现下倒没什么酸麻异样之感。 “我虽在七岁之时便在城北建府以居,但近来我母后甚是想念我,我便搬至昭阳殿中小住几日。” 当年她搬出昭阳殿离居皇宫之事,眼前人是知晓的。她也正是为了拜师之事方便,才搬离了人多眼杂的皇宫,想来是眼前人觉得她应甚少再踏足宫阙,才觉在这里见她甚是奇怪。 雪子耽点点头,抬眸寻了寻昭阳殿的方向,说道:“原是这样,我送公主回昭阳殿罢。这些药材和捣药的药钵药杵,还是颇有些分量的。” 雪子耽跨步欲走,取又停住,舒展的眉微微蹙了蹙。 “三七、蓟草、白茅根、黄苓、柴胡、马齿苋……还有党参、龙涎、石斛、鹿茸等?” 秦楼安见雪子耽将药包提于胸前,只是俯首吸气轻嗅一口,竟就将方中之药辨识出十之八九。她兀然想起,眼前这人,不仅在武功上造诣颇高,一手医术更是精妙。 只是不知比之月玦,又如何? “昭阳殿中可是有人不慎伤了皮肉出了血?” 雪子耽又嗅了一息手中药物,确定自己的判断不曾出错,看向秦楼安。 “公主,这三七、蓟草、黄苓、柴胡等,确实皆有止血止痛消肿之效。然用药之理并非杂而合之,混而用之,更非多多益善。且不知是药三分毒,这几味药混合而用非但不能使药效增倍,反而有害于身。且党参、龙涎几味乃是厚猛之药,与前面几味清淡之药相冲,焉有同用之理?” 雪子耽平和地说着,未几又补充一句:“不知是哪个庸医给公主开了此方药,如此不识药理不晓医理之人,怎能替人诊病开方,如此岂不是祸害人的性命?果然是庸医无能亦无德。” “这……” 这下秦楼安是当真哑口无言,不知如何以对。 月玦这等把戏也只能欺骗她这等不精通医术之人,张景泰亦是因惧着她的威严才好哄弄。如今这胡编乱写的方子到了行家手里,竟然一闻之下便知问题所在。 月玦啊月玦—— 秦楼安心中苦闷一声,你如此欺骗本宫,如今本宫还得为你这等胡闹之举收拾烂摊子。 总不能让她告诉雪子耽,这方子是一个叫月玦的庸医写给她的罢?雪子耽既是被父皇召进宫中,那他极有可能转头便将此事告之父皇,如今于父皇来说,月玦已死三天! 且就算父皇知晓月玦未死,治不治他欺君之罪亦先不说。父皇若是知晓月玦为她开此方,又是如此蹊跷的药方,父皇又如何不起疑心? 就算她将方子之事糊弄过去,小故子与朱砂亦等耗不起。 如今小喻子三人已是失踪的失踪,毙命的毙命,惟一可能知晓他们身份底细之人,便是被他们胁迫过的小故子与朱砂二人。难保父皇寻不到小喻子下落时,便拿二人是问。 到时,母后纵是想保,也保不住了。 “公主?” 见秦楼安黛如远山的娟眉愈颦愈高,面上神色亦是一变再变,雪子耽微微俯身,轻唤一声。 “呃…是这样——”秦楼安决定编,信不信随他了:“这方子是我自己开的,我近来在学岐黄之术,便试着自己开个方子看看效用如何。不过如今师兄既然说这方子害人,那万万是用不得了。但是这般多药材又不好浪费,我便先行带回去,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 闻言,雪子耽面色一愕,低头看了看手中药材分量及药钵药杵,倒确实像是拿来研磨试用的。 “是这样…”雪子耽淡言一句,须臾笑语:“犹记年少从师时,师父让你学医术,你觉医术繁杂冗多便不肯学,现下又来自学?” 按照秦楼安的预料,眼前人知道方子是她开的后,怎的也得就先前庸医无能无德一语向她道歉,竟不成想他一字未提便也罢了,竟还提及她年少懒惰不肯学医之事,让她愈加后悔莫及。 秦楼安长呼一口气,她不怪雪子耽,她将这,谢容赐居腾阳楼,如今又来一个雪子耽。 若说父皇拉拢月玦是为月玦精妙的医术与才能,拉拢谢容是为其身后谢家的财势,如今将雪子耽赐居宫中,又是为何? 她虽与雪子耽师出同门,但是除了知晓眼前人姓雪名子耽,至于家世背景,她却一概不知。甚至连雪子耽这个名字,可能也如她的雪柒一般,不过是师父赐的名姓。 她并非没有私下察查过,但却一无所获,想来父皇亦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世背景,那么便不可能是因为他显贵的家世或者财势才召他入宫。 至于别的,深不可测的武功?精妙绝定的医术?还是…… 紫瞳! 世有传言,紫瞳者,帝王之相。 见秦楼安屡番失神,雪子耽立于一侧静静看着她,并未再出声打断。且他适才回话他如今住于紫云宫一事,她亦未曾听进耳中。 秦楼安抬眸,望着眼前那双眼,除了紫色的瞳孔异于常人,这双眼纯粹干净的如一面宝镜,没有一丝一毫的纤杂,如未经世事的婴儿般,是一眼望到底的纯粹。 月玦的眸子亦很清澈,但她却从未领略过他眼底的风景,那是一种清而不彻的幽深,看得清,却猜度不透。月玦无论是笑着,还是云淡风轻的漠然,眸中总是蕴着一丝清寒,她尽量去忽视,可不得不承认。 此人的眼透彻,自有仲春暖意,月玦的眸深邃,却总有冬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五章 假死明于君 “记的公主初见我时,也是这般盯着我的眼睛。” 雪子耽垂下眼帘,遮住了那双异于常人的紫瞳,似玉匣阖合,将一对晶莹剔透的紫珠珍藏起来。 如箫声一般杳远空灵的声音入耳,秦楼安回神,察觉到适才自己的失态,颔首向雪子耽略表歉意。身前人只微微摇首,面上丝毫不曾介怀的神色,显然已是对他人如此盯看他的双眼不以为意。 秦楼安初见雪子耽之时,不过垂髫之岁,那是她只觉眼前人的眼睛与她不一样,与师父不一样,与她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年少难免对不同于己之事好奇感兴,所以那时她初见他,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 稚童的心思最是单纯,尽管那时她对这双紫瞳颇为惊奇,但雪子耽除了这双眼,言行举止皆于常人一般,时间一久,她也习以为常,未作他想。 如今再见,本亦无法激起她心中半点波澜,但不知何时听到的一句传言,却让她不得不对这双紫瞳,或者说这双紫瞳的主人,重新审视一番。 雪子耽。 紫瞳者,帝王之相。 可如今,西风姓秦,东景姓月。 秦楼安略略整理心绪,浅施粉黛的芙蓉面于朱曦下斑驳,细密修长的睫于眸中打了半弧阴影,似将一双星眸划分楚河汉界,深邃与通透交织,晦暗共清明纠缠。 意识到与雪子耽重逢已耽搁了颇些时候,月玦还在掩瑜阁中等着她,等着她兴师问罪,保不齐,还是一番拳脚相加! 且药材等物已拎于雪子耽手中颇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她自己能办到的事,何必要劳烦他人? “子耽师兄既是要熟悉宫中各处,只管游览便是。至于这些药材药杵等物,我一人便可拿回去。” 秦楼安说着,伸臂去接雪子耽手中的东西。其实她不想让雪子耽送她回去的原因,最主要者,还是因为她要去的地方是掩瑜阁,而不是他猜测的昭阳殿。 眼见秦楼安要将自己手中颇有分量的东西接过,雪子耽却微微退了一步,错开了一些距离。 “那便顺道去昭阳殿附近游览一番。” 平淡无波的语气隐隐透着不可拒绝的执意,秦楼安见雪子耽已向昭阳殿中行去,颇是无奈的轻叹一息。 她怎得忘了,眼前这人可是倔强起来连师父都拿他无法的雪子耽。 想当年他与师父争辩辰时日近还是午时日近之事,那时师父说辰时所见金乌,其形远大于午时之日,故辰时日近。 然雪子耽不服此言,说午时之日予人温热之感,辰时之日却不觉其温,故午时日近。那时雪子耽固执己见,师父厉声厉色之下,他也不曾向师父屈服而改变自己得看法。 不过在秦楼安看来,当年师父与雪子耽无论如何都不肯向对方妥协的这一争辩,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闲的。 无论是辰时太阳离人近还是午时太阳离人近,这等无聊的问题,纵是辨明谁对谁错,又有什么用呢? 执着于一些无用之事,除了让自己身心疲倦,又有何益? 秦楼安跟于雪子耽后面,眼见昭阳殿愈来愈近,她知晓自己执拗不过他,便也认了。回昭阳殿便回昭阳殿罢,好在昭阳殿离掩瑜阁并不远,等雪子耽走了,她再去掩瑜阁不迟。 只是一路之上,雪子耽走得颇是决绝,不曾有丝毫迟疑。何处向左,何处向右,走得干脆利落,似是对这宫中布局比她还要了解。 秦楼安随行于后,心下狐疑,雪子耽怎会对宫中各处如此熟悉? 她想出声询问,然几番话到嘴边又止于口中。 适才他略辨方向便知昭阳殿在何处,莫非是他熟悉宫中各处之时已先行到过昭阳殿了? 眼见昭阳殿便在眼前,掩瑜阁亦在眼前,此时秦楼安正处那日与谢容相见之处。一条较为宽阔的青石道一分为二延伸东西,向西可回昭阳殿,向东可通掩瑜阁。 “子耽先生——” “子耽先生请留步——” 正当雪子耽欲朝西行时,身后兀然传来几声高呼。 雪子耽止身回头看去,秦楼安无需眼见,便能听出那声细声细嗓,佑德公公。 果然,几息后,佑德气喘吁吁跑到二人身前。 不过此时的佑德却没了往日那般养尊处优的荣光,满是皱纹的脸没了红光之色,双眼下更是一团乌黑。素日里仔细笼于幞头里的发也有些凌乱,大片的白丝招摇而出,暴露了被他隐藏极好的沧桑。 看着这般的佑德,秦楼安也大抵猜到了昨夜他经历了怎般的煎熬。 率领金吾卫将三个铁锁相拷的罪犯押往天牢,本是万无一失之事,可偏偏罪犯死的死,逃的逃,还是有谋逆之心的重犯。出了这等天大的纰漏,佑德怎能好过? 佑德见秦楼安在此,眸中有一闪而逝的惊愕,只刹那之间。须臾,佑德正了正因奔走而凌乱的衣襟,向她行了个礼,又向一旁雪子耽一躬。 秦楼安颔首,敛起的眼帘遮去了漾上清波的喜意。现下佑德来找雪子耽,必是奉了父皇的命,若是将雪子耽带走,她也不必回昭阳殿后再去掩瑜阁。 佑德开口,果然不出秦楼安所料。 “子耽先生,您可让老奴好找啊!”佑德顺了顺气,说道:“子耽先生,皇上正找您呢,且随老奴回朝龙殿罢。” 闻言,雪子耽微微点了点头,看了秦楼安一眼后复又看向佑德:“可否稍等片刻?” 秦楼安知道雪子耽是想帮她将药材拿回昭阳殿,虽然其心是好的,可这完全就是一本正经的弄巧成拙,她不需要。 “子耽先生,既是皇上召见,便是耽搁不得。如今昭阳殿就在眼前,本宫可以自行将东西拿回,多谢子耽先生出手相助了。” 如今佑德在侧,适才他眼中初见她与雪子耽在一起时眸中的惊愕被她瞧个正着,想来佑德是不知她与雪子耽的关系。秦楼安便按着规矩自称本宫,亦学着佑德唤雪子耽一声先生。对于此,他觉得眼前人该是知晓为何她要如此变通。 世人眼中,她只是暻姳公主,怎会于紫瞳之相的雪子耽有相识? 雪子耽未再说话,将手中东西还给秦楼安后,便跟于佑德身后朝朝龙殿去了。 见已看不到雪子耽身影,秦楼安略略松了一口气,拿着手中药材向东而去。只是秦楼安未曾注意到此时,掩瑜阁二层后窗半开半阖,一袭白衣静驻,将阁后青石道看的清清楚楚。 “子耽先生,您怎么停下了,皇上还在朝龙殿中等着您呢?” 佑德转身看向雪子耽望去的方向,却不见一个人影。正要问雪子耽在看什么,佑德回身却见身前人已行出数步之远。 朝龙殿,佑德推开朱漆大门,一只茶盏当啷一声正好摔在他脚边,吓得他浑身一哆嗦,险些将手中避尘惊落在地。 “滚!滚出去!” 秦昊扬手指着躬身站于殿中的两人,铁甲红袍,与金吾卫的装扮相似,但显然要比金吾卫所着炮甲要讲究的多。佑德知道皇上说的不是他,而是金吾卫正副首领杨洪与糜康,想来是二人还未曾将小喻子找到。 待杨洪与糜康二人出去后,佑德才战战兢兢上前。 身后雪子耽若无其事进入殿中,跨过地上破碎的瓷盏,淡紫的衣纱掠过散着热气的龙井残茶,不沾半点污秽。 秦昊看着已置身案前的紫衣少年,面上狰狞的色稍稍平和了三分。不过这三分平和也只能维持在那人敛着眼帘的情况下,雪子耽那双紫瞳之眸,让他万分忌惮。 “子耽一路自祁雪山回来,可还顺畅?” “顺畅。” 对于雪子耽如此简练的答复,秦昊已是见怪不怪。一开始雪机子将此人带到殿中送于他身前,告诉他此少年有王佐之才,然当他看到少年那双紫瞳时,他却是无法淡定。 只因那句传言,紫瞳者,帝王之相。 尽管后来因为各种事情,他信了此少年对他确实有用,便私下里与其联络。然自东景质子月玦来他西风之后,他便觉西风朝势隐隐有变动之象,尤其是近一个月来,京机厂,昭阳殿,甚至整个洛城,皆是频频出事。 他不得不将于祁雪山的雪子耽召回。 雪子耽自来殿中,便一直低垂着眉眼,秦昊不问他话,他亦不主动说,就那般静静地立在案前。若不是佑德早已对这朝龙殿的每砖每瓦都烂熟于心,他只当雪子耽紧盯着的那块砖是华光闪闪的金砖一样引人注目。 “你可知,月玦数日前死了?” 沉寂良久,终是秦昊先开了口。当初雪子耽在信中说将月玦置于宫中,他曾问他为何,却一直未曾等到雪子耽的答复。 听闻秦昊此言,宛如睡着一般的雪子耽终于抬起眼皮看向上首,但见秦昊看到他眼眸之事身肩一挺似吸一口凉气,他复又垂下眼帘,轻缓摇了摇头。 “你……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秦昊适才见着那双令他不安的紫瞳,尽管那双眼睛干净的无有一丝瑕疵,可他依然不敢轻易去瞧。现在又看他摇头,秦昊心中不爽亦不解。 “没死。”雪子耽平淡的说着,须臾又摇摇头:“若是死了,那我亦无甚来此的必要,可惜了。” “没死?” 秦昊兀然坐直了身,双目灼灼盯着眼前一袭紫衣。 虽然雪子耽未曾说谁没死,但他知晓他言中指的是月玦。可那日掩瑜阁中,他亲眼看着月玦躺在榻上,且众多太医也查验了尸身,确定月玦已死,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师父说他大限未到,此时还不能死。”雪子耽依旧低敛着目,声音清泠空远:“且他不能死在他人手里。” 对于雪子耽疑似自言自语的话,秦昊闻之如处迷雾。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信了雪子耽所说月玦未死之事。 一股无名之火涌上胸口,将他近几日来积于心底的怒柴全数点燃,现下他只觉怒火烧身。 月玦,竟敢假死欺君! “佑德。” 秦昊将佑德唤到身前,月玦竟敢假死骗他,现在,他就真送他去黄泉。 “传朕口谕,东景质子月玦假死欺君,罪当斩首示众。然念及其乃西风皇子,又于前日救治皇后有功,便留他个全尸。匕首,鸩酒,任他选罢!” “这…皇上…这月玦太子当真还活着?” “哼!”秦昊冷哼:“有此旨意在,纵是他日前未死,现在也该死了!” 佑德知晓皇上近些日子来心中不畅快,昨日夜里他亦险些被逐出宫去,现下这个时候,谁要是敢忤逆皇上的意思,那可就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佑德不敢此时触皇上的霉头,应下后便要去掩瑜阁宣旨。 可有人,偏偏敢。 “月玦大限未至,还不能死。”雪子耽拦下佑德,看向秦昊:“我说过,月玦不能死在他人手里,不能。” “朕是西风之主,月玦胆敢假死戏弄朕,难道朕还不能处置他?” “可以。”雪子耽敛着眼帘,平静开口:“但不能处死。” “你……” 秦昊怒囿口中,瞪目看着案前之人。雪子耽的意思表述的很是清楚,那便是如何处置随他,但就是不能让月玦死。秦昊不解,依雪子耽之言,月玦不能死于别人手中,那又能为谁所杀,雪子耽自己? “子耽,朕为何不能处死月玦?依你之言,他的命,又该归谁所有?” 闻言,雪子耽紫眸微动,须臾朝秦昊行了一礼。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躬身颔首礼,却让受惯了他人三跪九叩的秦昊心脏猛然一跳,眼前人,可从未对他行过礼。 “现在处死月玦,对皇上无甚好处。且他罪不可赦,焉能如此轻易就死?就算要死,也该死在雪氏一族的手中。” “罪不可赦?”现下秦昊亦冷静下来,按雪子耽所说,月玦似是得罪了他们雪氏一族,“他如何罪不可赦了?” “不知。”雪子耽回答的甚是干脆,像是未经思考一般,他确实不知,“师父说是,就是。” 雪子耽言罢,秦昊心中疑云欲厚,尚不待再问出口,殿门兀然开启,一个小太监进来通传。 “启禀皇上,太医院院首张景泰张大人求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六章 香软靠于怀 “微臣张景泰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秦昊坐于上首尚不解雪子耽话中之意,现下又见张景泰火急火燎地跑来朝龙殿,阴沉的面色愈加不霁。 此等无用之辈,身居其位却不称其职,蛊毒这等邪佞之物治不了便也作罢,连个人是死是活都看不出来,害他被月家小子耍的团团转,实在是可恶! 见皇上目色阴鸷盯着俯首于地的张景泰,一旁被雪子耽拦下的佑德都替他捏着把汗。 这个时候来朝龙殿见皇上,若没什么重要之事,或是不是什么好事,皇上心中这通无处发的火儿,可就有地方烧喽! “起来罢。”秦昊声色低沉,让人不寒而栗:“张景泰,你不在太医院当职,跑到朕这朝龙殿来作甚?” 张景泰爬站起来略整衣衫,方要上前回话却见一旁站着一个紫衣少年。 他在宫中已有二三十年,可从未见过这般人物。莫非是那个被皇上请进宫中小住的谢家二公子谢容? 这可算是外人呢,他怎么开口啊? “哎呀,张太医啊——”佑德挣脱雪子耽凑到张景泰身边,焦急开口:“张太医有什么事儿就尽管说呀,这位乃是雪子耽雪先生!” 佑德朝张景泰略使眼色,张景泰会意看向上首,已见皇上阴沉的面色浓郁着不耐,当下他也顾不得雪子耽是谁了。 “回皇上,适才暻姳公主去了太医院,向微臣请教药理。呃……还拿了个方子询问于臣。” 张景泰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纸递给身旁佑德,那是他趁为公主准备药材时偷偷抄写下来的。 皇上素来对太医院把控甚严,何人何时因何病所取何药,都要仔仔细细登记在册,以备皇上时时察查。 只因公主的方子着实太过奇怪,他便抄写下来留了个心眼儿。 佑德将素纸展开铺在案上,秦昊颔首敛目细看。虽然他自己亦浅懂医术,但若说论药方之好坏这等事,他亦是门外之汉,不晓多少。 “这方子,有什么问题吗?” 秦昊问向张景泰,一边将素纸执起递给佑德,示意他递给一旁雪子耽查看。 “回皇上,这方子问题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是一个怪字啊!” 张景泰皱着眉头摇摇首,他到现在也不知这方子有何奇妙之处。 “皇上,这方子中的各味药,杂而乱,无章法,且药性清厚相冲,微臣左思右想,实…实在是不知此方治何病啊!” 对于张景泰的一番说辞,秦昊无甚反应,抬眸看向一旁雪子耽,却见其唇角勾着一抹莫名其妙的笑。 说起来,雪子耽幼年之时他便见过,如今再见,他也已过笈冠之岁。模样变了不少,面上圆润磨出棱角,可那副漠然却又予人温暖之感的神情,却是丝毫未变。 如今他既笑了,莫不是这方子有甚蹊跷之处? “子耽,方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可如张景泰所说杂而乱,无章法?” 闻言,雪子耽很诚实地点点头,这是事实。 听闻皇上如此亲昵地称呼身旁紫衣少年为子耽,张景泰虽不知眼前少年身份为何,但也能意识到此人于皇上心中地地位与其说话地分量。现下见雪子耽认可他所说的,适才见皇上听了他的话后一脸不信而紧绷的心弦,现下了松快了些。 “这就是怪的地方啊皇上!”张景泰说话底气足了三分,“公主说此方是她近来研习药理之时,于典籍中发现的一奇方。可臣自幼熟读各家医药典籍,实不知此方是何人编撰呐!” 低敛的眼帘微抬,雪子耽淡淡扫了一眼张景泰,尚不待他察觉,奇异的紫瞳重又掩于睫下。 “子耽,你可读过录有此方的典籍?” “不曾。”雪子耽回复的干脆,未几将素纸一丝不苟的折叠起来方回怀中,低敛着目颇不以为意道:“不过是公主研习药理之时自己开的一方,有甚大惊小怪。” 她既如此说,他便如此认为,左右亦非大事。 “啊?这…这……” 张景泰惶恐不信,雪子耽将在宫中遇到秦楼安之事告之秦昊。秦昊闻言,自是对雪子耽深信不疑,便觉张景泰纯粹乃是没事找事给他添堵,一番痛斥之后便将其轰出朝龙殿。 “子耽,看到了罢,朕身边全是这等碌碌无为之辈。”秦昊面色倦怠,须臾站起身行至雪子耽身前:“明日早朝之时,你便随朕同去紫阳大殿。朕,要亲封你为国师。” “我此番出祁连山,并非为功名利禄,只是为了了却师父的一个夙愿。” “哦?雪机子先生的夙愿?”秦昊凝眉不解,须臾轻笑两声:“虽朕不知雪机子先生夙愿为何,但其徒弟若为国师助朕固稳朝纲,且不说一个夙愿,纵是十个百个,朕也一并满足!” “此事,只能由我来完成。” “你……” 若是其他人如此不识抬举,秦昊早便将其砍了,然眼前人,却不得不让他好声好气。 “朕知晓子耽常年于祁雪山中,洒脱惯了,不喜这朝堂规矩约束。然子耽放心,你若肯为国师,这些繁琐宫规于你来说便是形同虚设。且朕不急于一时,可容子耽三思而定啊。虽说你师父的夙愿你不愿让朕帮你,然你若身为国师,有些事做起来,可会比你现在方便得多呀。” 佑德最是懂得秦昊的意思,现下忙凑上来,道:“是啊子耽先生,您若是成为国师大人,那对您的好处也是天大的嘞!您既来之则安之吧,这样一步登天的机会,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啊!” 面对秦昊与佑德的左右夹攻,雪子耽轻轻点了点头。 若为国师,有些事做起来,确实方便。 见雪子耽应下,秦昊颇是满意,积压于心头的不畅亦消散了去。然雪子耽退下后佑德的一句话,却又将秦昊方舒展的眉峰攒蹙起来。 “皇上,您看之前您对月玦太子下的那道旨,还要宣吗?” “哼!”秦昊冷哼一声坐回椅上,“算他命大,这次有子耽替他说话就算了!只是不知道,这月玦是如何得罪了雪氏一族……” 纵是秦昊身为九五至尊,说及雪氏之时,言语中亦透露着无法遮掩的忌惮。适才雪子耽说及月玦罪不可赦,命必丧于雪氏之手。他本是十分好奇,然最终还是缄口不言,不要过问为好。 如雪似莲的香袭人口鼻,皓若霜雪的肤勾人眉眼,两道奇绝的雪岭隐隐浮动,一上一下间,魅人心魄。 秦楼安尽力摒着呼吸,她提醒自己这是在做正事。 不然,她怎会将月玦抵压在案上,还将其紧裹于颈的衣襟扯开,止住肩上? 秦楼安进入书斋后便将门掩阖,自太医院带回的大小数包药材,现在尽数凌散于地。她出其不意将正坐于锦垫上欣赏画轴的月玦制住。 只因她确定,今日早些时分月玦衣领高裹这一怪异之举,是为遮掩颈上见不得人的秘密,但至于是什么,她尚不能确定。 然适才雪子耽一番言语倒是提醒了她,记得雪子耽说及药方之时,曾问她昭阳殿中是否有人伤了皮肉出了血。正是如此无意间的一句,让她断定月玦颈上有伤。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不慎间划破皮流点血也是寻常之事。但月玦如此遮遮掩掩,那就非同寻常了。 只是…… 秦楼安星目熠熠锁于月玦白皙的颈上,色如雪,温如玉。 除了她适才一番揉搓留下的淡淡红痕,这块极品的雪玉不见半点瑕疵,更遑提伤口。秦楼安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有误,尽管已查看了数番不曾见有易容之象,然她仍然不肯放弃。 温凉的玉指复又自他颈上一路摸下,甚至连隐隐露出的肩膀都不曾放过。秦楼安摸看的甚是仔细,月玦雪白的肌已被她揉搓出数朵红云。 晃眼间,是不尽的春色旖旎。 看着半俯于自己身上的女子如此肆无忌惮的触碰他的脖颈,月玦微敛的眸似柔做两团絮云。他亦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如今香软贴身靠怀,纵是他再清心寡欲,眸中清明还是裂了一道缝,渲泄着三分燥与欲。 再三查看之下,秦楼安颇为失望的轻叹一息,她放弃了。 但她依旧坚持自己的判断,之所以未发现破绽,只不过是她斗不过身下这人,寻不到他用了什么方法瞒天过海。 秦楼安抬眸看向月玦,却见月玦亦正凝看着他。 如今他微拢的发倾于被他压于身下的松鹤图上,同是墨色,令人分不清是他三千的发丝,还是羊毫笔端的鹤羽。 墨色做底,沉得肌肤愈加白晃刺目,温凉的触感还萦绕于她的指尖,久久不散。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原因,她只觉现在月玦面上的表情颇是怪异,好像…好像一副躲又躲不过,只能万般委屈顺从她一般。 “你莫要用这等眼神看本宫,本宫只不过是觉得你颈上有伤,没有其他意思。” 秦楼安放开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睥睨。如今他一身白衣已经凌乱的不成样子,双臂半屈半直展于身侧,一双幽深难猜度的目,潋滟迷离地盯着她,似是在控诉她适才形同禽兽的罪行。 秦楼安亦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适才她强行将他压于案上时,他那副愕然失措又无助的神情,现下反复涌入她的脑海,揪扯着她的良心。 “纵是玦颈上有伤,公主寻问于玦不就是了?何须如此动粗?” 时过片刻,月玦坐起靠于案上,修长的骨指将凌乱的衣裹于自己身上。他的语气中听不到半丝责怪之意,然那分低沉与毫无波澜的平静,却让秦楼安愈加良心不安。 “我……” “公主,就算玦颈上有伤,又能怎样?” 秦楼安蹲下身想帮他整理一番,然伸出的手还未触到,便因他一语僵在原处。 就算他颈上有伤,又能怎样? 就算他颈上有伤,又能说明什么? 就如她事前所想,不慎划破皮也是寻常之事。他纵是瞒着她又如何,他本就没有必要,将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告诉她。哪怕是什么大事,也没理由告诉她,不是吗? 见秦楼安凤眸中的星沉寂寥落,月玦整理衣襟的动作逐渐僵硬。探于他身前的纤细葱指慢慢收回,一寸一寸,共着他胸腔中的心脏,一并沦沉。 “不对!” 秦楼安兀然自袖中掏出他写于她的一纸药名,毫不客气地掷于月玦襟前,眸中星火重燃,比之适才,愈加璀璨晶闪。 “月玦,你写这等乱七八糟的方子戏耍本宫,让本宫去太医院取这等无用药材回来,你安得什么心?昨晚答应我母后的是你,今天反悔不做事的仍是你,亏本宫还与母后面前说你知晓分寸。” 月玦将已甚是褶皱的白宣一丝不苟的展开,唇角若有若无漾着一抹笑。 “玦所写药材,确实是配制假死之药的。怎德到公主口中,就成了无用药材?公主,你冤枉我了。” “冤枉你?”秦楼安轻哼一声睨着他,美目流转皎皎清波,“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你纵是欺我不精岐黄之术,然张景泰亦说你这方子不伦不类,混合起来亦无让人昏迷休克之效,如何致人假死。” “张景泰?” 月玦轻笑一声,丝毫不掩笑中讥讽之意。 “公主,你是信张景泰,还是信我?我这等绝妙之方,焉是张景泰等俗庸之人能够参的透?自己不晓得,就觉得乃是别人的错,这是什么道理?” “可……” 可雪子耽亦说此方是将药材杂而合,混而用。正因如此,她还为月玦担下庸医这一黑名,被雪子耽讥讽无能亦无德。 若是月玦这方子当真绝妙,雪子耽会看不出来? “可什么,公主怎么不说了,玦正要洗耳恭听。” 秦楼安抬眸,却见月玦已不知何时变了脸面,适才还一副受辱凄楚之模样,现在已是一身清寒凛然。眸中,汹涌三千尺深墨。 “还是说公主得到了什么高人指点,说玦这方子不妥?” 怪不得小喻子说那晚他被月玦这双眼盯着,只觉被他看穿。如今月玦如此毫不避讳的审视她,她亦忍不住想逃,不管不顾的逃。 “公主怎么不敢看我?适才撕扯玦衣衫的本事,哪里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七章 眸中怒波涌 月玦自来西风,便住于她府上。秦楼安自认已熟悉了月玦的云淡风轻,赏识过他的凌傲如君,亦感受过他的恣意难收,甚至于昏暗烛下,窥见过他难得流露的脆弱哀伤。 他的冷暖,他的悲欢,虽然不轻易展露于色,但她能识辨的出来。 可她从未如当下这般,于他身上看见氤氲而生的怒。 在她关于他的记忆里,她从未见过他生气。 现在她很确定,月玦压着无尽墨色的眸中,汩汩汹涌着的,是怒。 “你…生气了?” 剔羽鸦睫敛下,如蝶收翅驻于花上,遮住那颗星光熠熠的眸珠。秦楼安轻声翼翼问了一句,她很确定月玦现在在生气。她适才如此问,当然不是等月玦回答她是,或者否,她想问的是他为什么生气。 该生气的,难道不应该是被他戏耍的她吗? 绞缠于指尖的烟罗纱帔于眼下翻转成花,秦楼安敛着眸等他说话,然除了她自己尽量放轻了的喘息声,却良久不闻身前人回答。 秦楼安抬眸觑了他一眼,然这动作却恰好落入他也才抬起的清寒眸中。四目交接,秦楼安手中绞纱动作兀然止住,只一瞬之间,秦楼安迅速敛下凤目,却听眼前人浅笑一声。 “公主觉得我生气,我便是生气。觉得我没生气,那我便没生气。” 月玦声音恢复如常,不似适才句句逼问她那般不用抗拒不容躲闪,也不似那会低喑深沉,如拂面的清风,将她轻蹙的远山黛眉轻轻抚平。 秦楼安见他面色淡淡,垂着首将被她压绉的白衣顺平,好像适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凤眸微动,凤目光泽如星飒沓。 秦楼安在想,适才月玦眸中隐忍的怒意,是她看错了? “我生气与否,又有何区别?我不生气如此,生气亦如此。还是说,我若说我生气,公主便会哄我?” 正当秦楼安以为月玦要将适才之事揭过,却冷不丁听他如此淡言一句,她简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本宫?”秦楼安满目不信的指着自己,须臾葱白玉指又指向月玦,“哄你?” “是。” 月玦沉沉点头,回答的颇是认真严肃,像是在应下什么足以改变一生的决定。 虽然不知道月玦这简短的一字有什么好笑之处,然她却兀然一下笑出声。笑得毫不顾忌公主形象,将笑不漏齿的贵女规矩忘得一干二净,宛如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月玦——”秦楼安尽量收止笑意,然声色中依旧透着浓浓笑意。 “月玦,你莫不是还未睡醒,本宫怎会哄你?就算你生气,那你便气着罢。只是本宫奉劝你一句,生气可不是聪明之人的行为。” “生气不是聪明人的行为?”月玦敛着目琢磨,须臾看向秦楼安,浅笑而言:“希望公主将自己此句牢牢记在心里,可千万别言行不一,打了自己的脸面。不然,玦可是会嘲笑公主的。” “你……” “嗯?”月玦挑眉看着蛾眉蹙起的秦楼安,唇角笑意愈加明朗:“怎的,公主现在就忘了?还是说公主觉得自己并非聪明人?” 秦楼安并非如此轻易便被激怒之人,只是看着月玦在她面前自如得意,她心中颇是不爽。 然不爽归不爽,如今还有正事需托月玦来做。秦楼安起身将散落门边的数包药材取过,直直摔在月玦怀中。见他吃痛皱眉,秦楼安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颇爽。 “你说你开的方子是配制假死之药的,张景泰这等庸俗之人是参透不得。那如今时日不早,你这神医是不是也该大显身手了?” 月玦转身将矮足案几上的松鹤画轴卷起,将怀中数包药材置于案上一一摆开,查看后颇是满意点点头。 “药材丝毫不差,有劳公主了。” 月玦抬眸看向依靠在书架上的秦楼安,复又看了眼一旁玉漏。 “公主于掩瑜阁与太医院间奔波劳累,现下午时已过,公主且回昭阳殿中用些膳食。待玦将假死之药准备妥当,便让小德子送往昭阳殿,绝不会耽搁娘娘的事。” 闻言,秦楼安抱臂于怀,挑眉看着月玦,心下轻笑,这可是又要将她支开? 她根本就不曾相信月玦所说这些药材可以配制假死之药的说辞,但她信月玦一定另有办法将假死之药配置出来。她不信月玦对她所说之话,但她却不质疑月玦的能力,且相信他绝非轻易应诺之人,更非言而无信之徒。 “玦太子这是说的什么话?” 秦楼安语气颇是客气,客气的有些阴阳怪气。 “玦太子是为本宫母后做事,本宫理当陪同玦太子一起,焉有先行用膳的道理?” 正将一味药置于鼻下轻嗅的月玦闻此,挑眉看了眼秦楼安,见其一副赖在这里的模样,摇首轻笑。 “公主无需如此,能为娘娘做事是玦之荣幸。配制过程乏味无趣且颇需时间,公主还是回昭阳殿等候罢。” 秦楼安本以为自己说得已经够虚情假意了,不成想月玦竟更胜她一筹。听听那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为母后做事是他的荣幸? 秦楼安几不可闻的轻哼一声,离了书架行至案前,板板正正盘膝坐下,正正好好与他对着。 “正是因为配药过程乏味无趣,本宫才在这里陪玦太子说说话解解闷儿啊!且玦太子不是说要教本宫医术吗,现下不正是本宫学习的好机会?” 话已至此,月玦亦拿她无有办法,点点头应下,道:“好,那公主便在此陪玦。不过还请公主帮玦将药钵与药杵拿过,玦有用。” 见月玦同意她留下,秦楼安只觉马上就能看到月玦亲自打脸,自然对他的要求是一并满足,不给他一会儿配置不成留半点可供狡辩的理由。 月玦,本宫倒要看看,你如何配制假死之药。 · 洛城西,秦香楼,栀兰厢。 八仙宝桌上的琳琅珍馐凉透亦无人动用玉箸品尝,淡淡的栀子与兰花香混着浓郁酒香,是上等的女儿红。 谢容桃花眼渲染了醉意,双颊似染了桃花的红,酒渍未干的唇角噙着笑,却看不出半点喜意。饱经一夜风霜的衣衫沾了污秽,左袖上有一圈参差不齐的线穗,他扯了一道束了发。 “司马赋及,你怎么不喝啊——” 谢容端着酒盅敬向坐在一旁滴酒未沾的司马赋及,见他侧头躲过,谢容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司马身边,一副哥俩儿好的模样横臂自后揽了司马赋及肩膀,将酒盅递到他唇边。 “陪本公子喝啊!” 司马赋及抬手夺过酒盅落掷到案上,想将贴靠在他背上的谢容推开却未成功。也不知是谢容醉了还是如何,将整个身子沉沉压在他肩上,丝毫推不动。 “司马赋及…”谢容低沉的声中透着三分哽咽,“你为什么不陪我喝酒…不陪我喝酒…你出来干嘛的……” 嗝—— 兀然一声怪异的声音响在耳畔,一股浓厚的酒气钻入鼻中,司马赋及皱眉,侧眸扫了眼谢容,冷冷开腔:“喝酒,有什么用?” “当…当然有用!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借酒消愁的道理,你没听说过吗……” “吐字清楚,你继续喝罢。” 司马赋及依旧冷声冷气,虽然嫌弃谢容一身酒味,却未在将其推开。 “你…你还对我这么不客气…我惟一的徒弟死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么……” “节哀。” “你——”谢容扳过司马赋及的头让他看着他,桃花眼中悲怒交织。 “司马赋及,你有没有心啊!你这里…是石头做的吗?” 谢容伸手戳向司马赋及胸口,却被司马扼住手腕,“你们谢家,都喜欢逼人喝酒,都喜欢戳人心口吗?” “嗯?” 谢容眸中恢复一丝清明,梗着脖子盯着司马赋及。 “耍完酒疯就安静坐下谈正事。”司马赋及敲了敲身旁桌沿,“我不是谢荀,也不是月玦,可没耐心由得你一直胡闹下去。” “哼,就你还想和我兄长,和月玦比?” 谢容放开司马赋及,一屁·股坐至司马骨指轻点的桌上。他并不是不知道司马赋及的意思是让他坐至桌旁的椅凳,但他偏要故意误会。 这样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他心里舒坦。 “你进宫就为了探看月玦,或是救你徒弟?” “可以这么说,但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此时谢容声色中亦无半点醉酒之意,除了满身的酒气与脸上绮丽的酡红,丝毫不见有饮酒的痕迹。 喻舟身亡他固然心痛,可他并非沉溺悲痛想不开的人。他知晓死者长已矣的道理,更不会因死者之事,误了生者之事。 司马赋及不曾开口问他,若是往常,他一定让司马赋及求他告之。但是此事,并不是可以开玩笑的。 “你可听说过雪子耽?” 闻言,司马赋及兀然抬眸看向谢容,眸中寒光乍现。 “和雪柒,什么关系?” “啧——本公子还没说呢,你就猜到了。”谢容颇为无趣的耸耸肩,说道。 “前些日子据我派出察查雪柒的人回禀,说是雪柒幼年之时曾于祁雪山拜师学艺,然后来行踪如何,却无人知晓。不过倒是查到雪柒有一师兄,唤作雪子耽。” 司马赋及双目盯着谢容,不曾打断他。若是找到雪子耽,雪柒定也不远。 “我命墨意阁的人从雪子耽入手,一开始也是毫无线索。可几日前,墨意阁曾于玉门关驿探查到一封密信,此信竟是西风皇帝秦昊写与雪子耽的,信中只说召他速回皇宫。” “密信?”司马赋及剑眉蹙而如峰,“既是秦昊密信,又怎会轻易落入你的手中?莫非有诈?” “你这是看不起我墨意阁?” 谢容挑眉睨着司马赋及,不屑轻哼。 “对于祁雪山,我一直颇为好奇,此处地处西风西疆大域,以玉门关为界,几乎与世隔绝。想要探知祁雪山,必须暗中把持玉门关,我筹谋多年,终于于一处通信驿站暗插了几处暗线。不成想,今日竟然派上用场了。” 谢容双臂抱于胸前,趾高气扬地盯着司马赋及,显然是对自己探到的消息深信不疑,也不允许他人质疑。 司马赋及缄口不言,多年不曾有的奇异之感自心底破窍蔓延,他小心翼翼揣着这份希冀,又不敢轻易触碰。喜悦浅浅漫上心头,却不敢攀上唇角眉峰,外露于色。 他怕到头来依旧查不到雪柒,寻不到血灵芝,黄粱美梦,又成一场虚妄。 谢容知晓司马赋及在想什么,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故作轻松。 “怎的这副冷漠神情?现下找到了雪子耽,就离找到雪柒也不远了。只要找到雪柒,无论用什么法子,本公子也要将血灵芝拿到手!” 见司马赋及冷冷扫他一眼依旧不曾说话,谢容自长腿一蹬自桌上跳下,双手兀然拧上司马赋及双颊,强行给他扯了一个笑。 “给爷——笑一个!” · 玉漏渲泄,光景流逝,掩瑜阁。 秦楼安玉臂撑颐,看着月玦玉白的手指于各味药材中穿梭,沁人心脾的药草香与雪莲雅气将秦楼安团团裹住,她只觉飘忽于舒软云端,飘飘然然。 困意如潮涌入脑中,修长细密的鸦睫如帘掩阖,微露的凤眸闪烁,杳若五更星子,似明还暗。 良久。 “公主?” 月玦将最后一包药材包阖起来,如前次在城东别院一般,拈一缕发,轻挠秦楼安小巧挺翘的鼻尖。 秦楼安只觉一丝细腻的痒感自鼻间蔓延心头,如猫儿用柔软的尾梢儿轻扫她的面。远山黛眉轻蹙,檀唇微翘,秦楼安睁眼,一把扼住月玦不安分的手。 “早就与公主说过,配制之时乏味无趣,公主现下自己都要睡着了,还说要陪玦聊天解闷。” 月玦打趣一句将手抽回,自案上拈起一枚如成人小指指腹大小的黛青色药丸。 “公主,这就是玦配制的假死之药,请公主过目。” 秦楼安方揉了揉尚留三分朦胧睡意的眸,将拈在月玦指中的所谓假死之药接过置于眼前。 如此平平无奇一枚小药丸,能致人假死? 秦楼安目光在月玦与药丸之间来回流转,虽说人不可貌相,这东西也不能以外形度之,可这…… 秦楼安见案上还有一枚一般一样的,回眸看了眼窗棂,日昃而西,暮色四起。 “你这半天,就做了这两枚药丸?” “是。”月玦点头应下,“如今时辰正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八章 假死药之谜 时辰正好? 掩瑜阁中宫灯未掌,西天薄暮暝暝,斋中有些昏暗。秦楼安粗略算了算时辰,此时应是申酉相接之际,宫中掌灯之时,月玦挑这个时辰,可是有什么深意? “公主且将此两枚药丸收好,待玦去换身衣衫,再陪公主同回昭阳殿。” “你去昭阳殿?” 秦楼安将月玦递过来的另一枚药丸接过,狐疑看向他。 昏暗中,月玦一袭白衣色如明月,周身无形无量的暗,化作墨夜的冥云,汹涌翻卷间偏偏与明月剥离甚远,不遮皎月半点光辉。 “世间万物皆有不定之数,公主手中致人假死的药亦是如此。且玦也是第一次为人配制此药,成事与否尚无定论。所以玦还是陪同公主同去昭阳殿为好,若此药无效,玦可再寻其他法子。” “玦太子这可是对自己的医术没有信心?还是说,你心里根本就没底?” 秦楼安眸中浮上一丝质疑之色,垂首将手中两枚药丸又细细看了一遍。 起初月玦配制之时她看得仔细,手法无甚高明之处。何药取多少亦颇为随意,只管拈起药材置于药钵之中,再以药杵研磨混合,后又掺入少许清水。此等平平无奇的手法佐以毫无章法的药材,当真可配制致人假死这等奇妙之药? “事关者大,玦不敢戏耍公主,更不会误了皇后娘娘之事。只是为了万无一失,玦还是陪同公主同回昭阳殿为好。且玦如昨晚般穿着小德子衣衫,不会招惹麻烦。” 见秦楼安盯着掌中药丸迟疑不决,轻蹙的眉心聚拢着浓浓踌躇,月玦站起身行至秦楼安身后,将掩阖的窗轻启一道缝隙,阁外风灯的光斑驳在眼底。 “依玦所见,并非是玦心中没底,而是公主心中没底。如今假死之药玦已配制完成,用与不用,悉凭公主定夺。公主若是执意不肯信玦,亦可另请高明。” 月玦低沉的音如裹了暮色,秦楼安不否认,适才他所说的很是直接,她确实心中没底。 起初张景泰所说此些药材混合一起并无令人昏迷休克之效时,她纵是察觉到月玦是在骗他,可依旧对他有三分信。可途中遇到雪子耽,他亦说那些药材与庸医所配无甚差别,残存的三分信又荡然散去两分。 月玦医术高超,此点她知晓,但她却不知月玦医术到底精湛到何等地步。然雪子耽在医术上的造诣,她是自幼便知,连师父都说世间之人,绝无出其右者。 若此看似无章无法的方子当真另有玄机,张景泰参透不得是在情理之中,可雪子耽又怎会看不来? 罢了,总归还对他留存一分渺茫的信,且试一试罢。 “去换衣服罢,本宫在掩瑜阁门前等你。” 待秦楼安出了书斋,窗隙掩阖将风灯的亮阻于外面的寒,一声若有若无的叹响于斋中昏暗。 “你该信的人——是我。” 时过二刻,月玦扮作宫中太监模样跟在秦楼安身后行至昭阳殿,尚未进殿门,便见绿绾一脸焦急之色侯在殿外。 “公主,您可算是回来了!” 绿绾迎上前来,见自家公主身后还跟着一人,她识出那人是月玦太子,想要行一礼又恐暴露了月玦身份招惹来事端,便微微朝其颔了颔首。 “怎么了绿绾,可是母后出了何事?” 秦楼安脚步未止进入殿中,绿绾随在身旁说道:“皇后娘娘无事,就是…就是公主您一去就是一天,如今娘娘已等的心急了!” 闻言,秦楼安身形兀然顿住,她今日乃是陪母后用过早膳后出去的,如今回来亦是晚膳时分,可不是一天了吗? 母后不心急才怪。 秦楼安回头剜了眼月玦,若不是他配制用了半天功夫,她亦不必让母后等的如此焦急。最主要者,还是不知这配出来的药有没有用。 如今与其说那一分信是她对月玦仅存的信任,倒不如说是她用朱砂与小故子的两条命在赌。 “安儿回来了?” 皇后不知何时从内寝中出来,新提了一等贴身宫女的采桑接替了朱砂,傍在皇后身侧。 “母后。”秦楼安带了个颇为愧疚的笑,凑于皇后身前说道:“采桑,本宫今日未用午膳,如今腹中饥肠辘辘,你且下去准备晚膳。” 采桑应下退下后,秦楼安将手中两枚药丸置于皇后手中,道:“母后,虽孩儿去了一日之久,可好在这假死之药已配制好了。只是母后当真要用此法保住小故子与朱砂的命吗?” 秦楼安说及假死之药时颇是心虚,万一不奏效,她实在想不出纵是月玦跟来昭阳殿又能有其他什么办法。只能问问母后的意思,若是母后反悔,现在也无需如此费尽心机保他二人性命,更不用纠结这药到底有没有用。 毕竟此药若是用了而无效,母后一怒之下,难保将月玦假死之事告之父皇。她还指望月玦假死之事泄露时,母后替他说几句好话呢。 “虽然小故子与朱砂做了许多错事,但他们也是被逼无奈,何况他们也未曾得逞不是?皆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二人尚且不是夫妻,事情败露之时亦未相互推诿,反而愿以死求保对方性命。母后很是欣赏羡慕他二人之间这份真情。” 对于母后说的,她虽然不甚认可,毕竟她一直坚持是非分明,黑白不可混淆。但既是母后有意想留,她也不能说什么。法外尚有人情在,便当此事是母后慈悲心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罢。 “有些遗憾自己不能弥补,便想着在他人身上图个圆满。安儿,你晓得母后的意思吗?” 皇后凤眸噙笑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秦楼安,复又抬眸看向后面月玦,昨晚她一眼便能认出他,今夜便更是易如反掌。 皮囊可掩,风骨怎遮? “时辰不早了,咱们去送送小故子与朱砂,如何也是侍候了母后多年之人。” 听母后如此说,秦楼安便知道母后定是已暗中打通了所有关节,就等月玦的假死药了。秦楼安回头看了眼月玦,见其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似是说让她信他这回。 轻呼一口气,秦楼安陪同母后朝殿外走去。 如今这般形势,再纠结信不信也没什么用处。毕竟那两枚药丸是否有效,马上就会有事实来验证。 “你——”皇后抬手指着月玦,说道:“将案上鸩酒带好。” 闻言,月玦甚是配合的将案上剔盘执起。 秦楼安见此,抬眼觑了眼母后,她知道母后定能认得出月玦。他如今既是扮作太监,这等事由他来做,无可厚非。 小喻子等人失踪的失踪,毙命的毙命。如今昭阳殿殿后的住处空缺,母后便将朱砂二人关押在那里。只是如今乃非常时刻,宫中各处皆可见金吾卫,连这等宫人居住的门前,亦有两个金吾卫把守。 秦楼安见到朱砂与小故子之时,他二人正执手相对坐于桌旁,一盏昏黄的油灯将二人脸面映照的彤黄。于他们二人脸上,秦楼安未曾看到半丝恐惧之意,除了安详,便是一同赴死的欣慰与决然。 二人见皇后与秦楼安来,忙起身跪下行礼。他们并不晓得皇后娘娘这次来是想救他们一命,看到置于案上的酒时,他们知道等候了一天的死亡,这一刻,终于来了。 “朱砂,小故子,你二人本是本宫宫中的宫人,本宫自认对尔等不薄,然你二人不思感恩不图回报,反而助纣为虐谋害本宫。其罪,本该株连九族。然本宫念及尔等以前亦曾尽心尽力服侍本宫,便只降罪于你二人,如今本宫赏你二人一个全尸——” 皇后眼神示意月玦将桌上鸩酒满上,月玦会意,一切照做。 壶中清酒酒香四溢,月玦敛着喘息,可上等的杜康美酒的醇香,依旧丝丝缕缕钻入他鼻中,若非一分药气,他脑中清明必是一晃。 “娘娘,鸩酒已备好。” “嗯。”皇后应下,行至桌边查看,趁势将两枚药丸塞入月玦手中,“既已备好了,你便替本宫送他们上路罢。” “是。” 月玦端起酒盅行至小故子与朱砂身旁,二人接过月玦手中鸩酒相视一笑,似洞房花烛饮的合卺酒一般,执杯相碰,交臂而饮,将满盅鸩酒仰进喉中。 纵是知道他二人饮的酒绝非鸩酒,但秦楼安看着眼前二人十指紧握缓缓倒下,心中还是颇为难受。 月玦知酒中掺有迷药,现下见二人已昏倒过去,复将手中药丸塞入他二人口中,轻捏下颌助其吞下。 未几,二人口鼻中便有腥红流出。 “如何?” 月玦站起身,秦楼安走上前来,见横躺于地上的二人口鼻出血,当真一副中毒而亡的模样。侧眸看了眼月玦,秦楼安蹲下身探看二人鼻息脉搏,竟与那日她摸看月玦脉搏一般,毫无生机。 “公主这下可信了?” 闻言,秦楼安撇撇嘴站起身,眸中光泽流转不定却偏偏不肯于月玦脸上停留。 没想到此方真的可以配制出假死之药,配制的手法亦颇为简单。秦楼安不想亦未曾回答月玦,心下却默默盘算着将这个方子记下,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 见秦楼安这幅神情,以及眸中闪出的精光,月玦微微摇首轻笑。她不肯承认他的药方确实有用,却将他的方子据为己有。 只是,这方子恐要令她失望了。 张景泰说的没错,此方确实无章无法,不过是他乱写的罢了。 至于药性相冲,亦是他刻意为之。若非药性浓厚清淡相不容,又如何激得人流鼻血?如今他二人头仰而下,鼻中腥红倒灌口中,他只要轻捏二人下颌,腥红便能轻易自口中流出。 所谓的无喘息脉搏,亦不过是他适才背对秦楼安时悄悄点了二人身上几处大穴,令二人呼吸化作龟息无法察觉,脉搏弱至无感。如此之象,足可维持一个时辰,待二人迷药药劲过了,自然便会苏醒。 不然,他又何必亲自扮作太监前来? 思及下晌时分她那般不信他,且她知他生气还那般嬉笑。他决定,目前不打算将真相告诉她。 只是如今万事皆妥,惟缺一人。 “皇后娘娘。”宫女采桑寻过来一礼,“启禀娘娘,皇上来了,现下圣撵已近殿门。” “皇上来了?”皇后长眉颦起,示意采桑先行去迎接秦昊,回头看了眼朱砂与小故子,说道:“如今二人尚在此处未曾运出宫去,皇上突然来昭阳殿,这可如何是好?” 闻言,秦楼安看向月玦,却见其波澜不惊,好像完全不觉得是他配制假死药花费时间太长才延误了时机一般。 思及那两枚小药丸,秦楼安实在想不懂,为何配制起来需用半日光景,莫非是月玦故意拖延时间? “娘娘稍安勿躁。” 月玦回秦楼安一个淡淡的笑,上前一步。 “娘娘之所以以假死之法救二人,不就是想让皇上亲眼看见他二人是被娘娘处死的吗?如今皇上来了,这场戏才能全。不然皇上日后若追问起娘娘是如何将他二人处置的,娘娘又该如何说?或者说,如何让皇上相信您说的。” “这就是你所说的时辰正好?” 尚未等皇后开口,秦楼安上前,双目灼灼盯着月玦。 适才他于掩瑜阁中所说时辰正好之时,她还不解其中之意,如今看来,他确实是故意拖延时间,目的便是让父皇亲眼看到朱砂二人已死。 只有让父皇亲眼看见二人已死,父皇才会真正相信,母后秉公执法,未念私情。 见月玦点头应下,秦楼安复又问道:“你怎知我父皇今夜会来我母后宫中?” 听闻秦楼安所言,皇后也颇为惊奇的看向月玦,皇上妃嫔众多,素日里于哪宫宿夜亦是不定之事,月玦怎会知晓? 见皇后亦用那般不解的目光看着他,月玦轻笑,颇不以为意道:“今天是初一。” “初一…” 皇后敛目低喃一声,恍然一笑,是啊,今天是初一啊—— 素日里无论皇上于何处就寝,每月初一十五两日,皇上是必须于她这昭阳殿中歇息的…… 各朝各代,向来有此规矩,惟有东景月扶天当政之时,六宫只一人,夜夜是同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九章 不淌莫测河 淡红花帔浅檀蛾,睡脸初开似剪波。 秦楼安玉手托腮坐于飞鹊镜前,今日她起的颇早,却没心思梳妆打扮。 思及昨夜之事,她对月玦精妙超绝的医术与滴水不漏的心思,有了愈加深刻的认知。然对他本人,却似陌生疏远了许多。究其原因,或许是她对月玦增生出的几分忌惮。 前晚母后初问假死的药物时,月玦便知母后所为何事,且将一切都筹谋好了。连时间,都推算的分毫不差。 昨晚父皇来昭阳殿寻问了采桑后,知晓母后正于殿后处置朱砂与小故子,便带着佑德一同过来查看。 看着横躺于地的两人,父皇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惋惜之意。她知道父皇的这份惋惜绝不是对朱砂二人,只不过是觉得来晚一步,未问过小故子可知小喻子等人的底细。 父皇向来多疑,此点她知晓,当时纵是亲眼看着二人口鼻出血横亘于地,还是让佑德上前检查一番。当时屋内只桌案上一盏油灯,颇是昏暗,即使二人口鼻处的血并非中毒的乌黑之色,佑德亦未看出来,只是探了鼻息确定死了,父皇这才信了。 月玦所算的时间,还远非掐在父皇酉时初刻掌灯之时来昭阳殿,让父皇亲眼看二人身亡,从而打消心头疑虑。 自前晚出了小喻子之事,宫禁愈加森严,想要将二人“尸身”运出宫去绝非易事,纵是有母后的身份令牌为证,也难逃出宫门时的那道严查,且如此之举亦颇为冒险。若想出宫门时不甚被发现,到时不仅朱砂小故子二人逃脱不掉,母后亦难脱干系。 若从昭阳殿出宫,东门长乐门是最近之处,也是必经之地。 母后选择了此条路送他二人出宫,月玦亦算到母后必定选择走长乐门。自昭阳殿到长乐门,驾乘马车大致两刻便到。而酉时三刻,正值宫门守卫换班轮替之空挡。月玦便是算准了这换班的片刻功夫,躲过守卫严查,将他二人完好无虞的送出宫去。 秦楼安轻揉眉心,月玦此次是帮母后做事,她本该心怀感激。然当她知晓这一切都在月玦掌控之中时,一股莫名的寒意却自她心底蔓延而生。 昨晚这局棋里,父皇,母后,甚至是她,谁不是月玦捏于骨指中的棋子? 犹记城东别院中她曾与月玦下过一局残棋,棋局之上她被月玦杀得是片甲不留,毫无还手余地,只能于他铺张的大网中步步沉沦,直至她启口言败。 见落叶而知秋,那时她便知此人精于筹谋,善于算计,乃是城府极深之人。 她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她怕,她怕了,她怕月玦。 后来与月玦几经交涉,无论是府中立规之事,还是城中查案之事,抑或是进宫为母后治病,她都将月玦带至身旁,只为将他囿于她眼皮底下。 此些事中,月玦数次帮她。 一番试探相处下来,她发现月玦此人虽总予人疏离之感,然却也是性情随和。除了昨日莫名其妙生的一场怒,从未见过他和谁置气发火。 说他是不屑计较也好,还是当真不介意也罢。平心而论,他也算是公子温润如玉,君子谦恭谨行。 这样的一个人,按说她本完全没有惧怕他的道理。 可她心底,却始终藏着对月玦的忌惮与怕意。 昨夜之事将这几分埋藏于心底的忌惮翻晒出来,现下充斥盈满她整个心脏,沉重之感如千钧巨石压在胸口。 追根溯源,秦楼安很清楚,她对月玦的忌惮,源于她对月玦的无知。 无知。 纵是她早就派遣花影将月玦的底细察查一遍,可在她看来,月玦身上,无处不是疑。 虽然数月来月玦皆于她眼皮底下,府中之时她亦派人暗中盯视他,然面对月玦之时,她总觉得二人之间如隔一层迷雾,让她看不清,知不晓。 首先,她不知晓依月玦之能,如何会沦落为质子软囚在西风。 若说他来西风是别有用心,甚至说月玦乃是自愿来的,那他来此的目的又是什么?人做某件事,背后总有目的在驱使。何况是月玦这等精于算计之人,又怎会浪费时间做无用之事。 那么,月玦只身来西风,又是为了何事? 她曾数番试探他,府中之时她曾将脂玉玲珑棋赏赐给他,当时他执意不肯收,最终还是她强行赐给他。如此可见,月玦所谋,绝非小财小利。 由此事牵涉出木江滥用私权中饱私囊之事,她欲废木江掌家大权,并将撰定新规之事交于月玦,本意便是将公主府掌家大权过度给他。可他又执意不肯接管,甚至提出鸳鸯锁这等中庸之法来了却此事。由此亦可知,月玦所图,亦非这等掌管前堂后院的权势。 后来便是入宫为母后治病一事,此番不用她试探他,父皇便以太医少丞之位诱他以官场权势。可月玦依旧以不愿为不忠不孝之事拒之,以保他视比命重的月氏皇族傲骨。 再后,便是掩瑜阁中,她已不想暗中试探,而是明晃晃的直问出口—— 月玦,你想要皇位吗? 那时月玦的回答,她记的甚是清楚。也是那时,她知月玦并非无欲无求,他亦有心心念念之欲。且他当时尚言,若必须登上皇位才可得到他想要的,他并不介意费些心思,将皇位一并纳入囊中。 她曾苦思冥想,月玦所求到底为何,竟重过九五至尊之位。 可几日前掩瑜阁中,他给了一个让她至今无法相信的答案——美人。 秦楼安站起身,行至殿门前,初生的朱曦尚不刺目,镀了金光于她面上。数日前的苦风寒雪已彻底隐逝,近几日里皆是晴空浩渺。抬眸,高远的空飘浮着舒卷的云,她想起那晚月玦的一语—— “远在天边,瞻云端。” 秦楼安低吟一句后哑然失笑,她实想不出月玦心心念念之人,到底是怎样的惊世绝艳。 或许,那也只是月玦糊弄她的一句戏言罢了,毕竟他自己都亲口对她说过——可以信他,但不可完全信他。 除了对月玦所图为何,所谋何事她不知晓,她对月玦此人的才能亦探摸不透。月玦可谓是真正的深不可测,她很确定,如今月玦展现在她眼前的,不过是皮毛罢了。 “公主。” 闻声,秦楼安侧眸看去,原是绿绾探听朝上的消息回来了。将心中诸般心思压下,秦楼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有异常之感。 面对不知深浅的河流,人不能冒险淌水过河,稍有不慎,便会丧命。所以在她彻底看清月玦之前,她只要做到一点——不要轻易惹触月玦,不要和他成为敌人。 是,她知道,她现在不敢惹月玦! 恐怕……也惹不起…… “公主,您怎的站在殿外啊,还…未穿鞋?”绿绾上前将只觉短靿锦袜的秦楼安掺回殿中,甚是关心道:“虽这几天未下雪,天儿也暖和了不少。可这毕竟是冬,您不穿鞋,若是寒气侵体可怎么办呢!” 看着绿绾将填了棉絮的锦鞋拿过给她穿上,听着她口中喋喋嗔怪个不休,秦楼安露了个清婉的笑,说道:“本宫又不是娇滴滴的金枝玉叶,且这不就这一会儿么,怎会寒气侵体?” “公主您还说呢,女儿家最怕寒气侵体了,一时害了身子不说,要是落下病根,以后可有得受了!听说严重的,都不能生养。女子若是不能生养,纵是不被夫家扫地出门,那也只能看着自己的丈夫纳妾。都说母凭子贵,若是没个孩子,在夫家又如何立足?” “绿绾?”秦楼安挑眉看着突然语重心长起来的绿绾,打趣道:“本宫看你将这些事情了解的甚是清楚,莫不是早就为嫁为人妻做好准备了罢?呐——我与你虽为主仆,但私下亦是姐妹,你要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那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公主,您在胡说八道什么呢?奴婢不过是与您说让您珍贵着自己的身子,莫要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将来后悔,您扯到哪里去了?奴婢自小便跟在您身边,以后也要跟您一辈子,可从未有过嫁人的心思。” “这怎么行?”秦楼安拉过绿绾的手,说道:“女大当嫁,我怎能如此自私将你留在我身边一辈子?说真的,绿绾你若是遇到喜欢的,可一定要告诉我。皆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世间的男儿又大多会花言巧语,我怕——你被哄骗了!” 闻言,绿绾低敛的眸有一闪而过的彩,须臾将握在秦楼安手中的手抽回。 “不会的,奴婢…奴婢没有嫁人的心思,自然也不会被人哄骗。奴婢还是将今日早朝之上的事说与公主罢。” 掌中兀然一空,秦楼安抬眸看向绿绾,见她没有再戏谈的心思,便也作罢了。只是她怎隐隐觉得,绿绾这丫头,有事瞒着她呢? 听绿绾已开始将今日朝堂上的事回禀她,她亦没有再追问。 待绿绾说完,秦楼安未描青黛的秀眉轻轻蹙起。原是昨日里于皇宫中见到的雪子耽,是被父皇于祁雪山召回来的。且今日早朝之上,雪子耽便被封为大国师,赐居紫云宫。 犹记她幼年之时,师父雪机子曾带着雪子耽拜见过父皇,若说父皇何时认识雪子耽,也便是那个时候见过一面。 可如今父皇既将雪子耽召回且封为国师,那暗地里,必定是有联系的,且这联系,应该不浅。 雪子耽那双异于常人的紫瞳,父皇当真不介意吗? 思及雪子耽,她便想起昨日见他时,他轻嗅一息便将药材辨识出个十之八九,对各位药材可谓熟记于心。她自幼便知她这个师兄医术精湛,只是不知,雪子耽可否能清除母后体内的蛊毒。 秦楼安自袖中将月玦写于她的方子拿出,昨日雪子耽未曾察觉此方是配制假死药,是因未曾将药材辨识全,还是医术确实不如月玦精湛? 若因后者,那月玦尚治不好母后体内的蛊,那雪子耽多半也无能为力。 师父曾说世人之医术,绝无比雪子耽更为精妙者。如今看来,倒也未必。虽说如今不能仅凭一方便能论断月玦技高一筹,然雪子耽却确实有不如人之处,师父之前的言论,着实太过自傲绝对了。 既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不知,月玦口中能治蛊的谢郎谢荀,医术又是何等的精妙。 “谢荀…谢容?” 秦楼安兀然站起,惊吓了绿绾一跳,说道:速给本宫梳妆,本宫要去腾阳楼见谢家二公子。” 闻言,绿绾虽不知自家公主为何要火急火燎的去见谢容,但还是迅速将秦楼安的妆发打理妥帖。 腾阳楼位及皇宫东侧,金乌初升的金辉映照楼身,赤日东升,金辉随之而起似层层登楼而上,故唤作腾阳楼。 秦楼安与绿绾到腾阳楼时,谢容正卧于藤椅上观赏日出,雪白的衣于日下晃如鳞光,在楼台色如沉枣的木砖上映着斑驳的影。 听有人来,谢容自椅上坐起,转身看向身后。 此时秦楼安才发现眼前人竟然未曾束发,长至腰间的墨发如瀑般渲泄于背,鬓边几丝荡于微微风中,旭日下竟变成金色。 “是公主来了啊——”谢容站起身朝她行了一礼,“公主大驾光临,容有失远迎啊,恕罪恕罪!” 秦楼安颔首回礼,若非她早知谢容是个男子,如今见他这副模样,只当他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儿郎。说实话,依着谢容这般样貌,若当真是个女子,恐要压代朝颜一头啊! “公主。” 绿绾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襟,秦楼安回神,略微尴尬笑道:“本宫不请自来,打扰了谢容公子观赏日出盛景,实乃唐突。” “不妨事,我于蓬莱之时曾见过云霞出海曙的绝妙之观,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腾阳楼日出也没什么意思。若不是公主来,本公子都要无趣的睡着了。” 闻言,秦楼安一时不知自己是来对了还是来错了。 话说,这谢容言辞也未免太过直接了。不过也难怪,谢家富甲天下,人家什么好景好物没见过,怎会稀罕她这宫中的区区景色。 “不知公主此次来找我,是为何事啊?不会是为皇后娘娘治病之事罢?” 听谢容一阵见血,秦楼安亦未再卖关子。 “正是。先前张襄大人曾携厚礼前去谢府邀请谢家主为我母后治病,可惜家主云游在外至今未归。然本宫思及谢容公子乃为谢家主胞弟,想来亦懂治蛊之术,所以本宫此次前来,恳请公子救我母后一救。” “治蛊之术?”谢容挑眉,须臾颇是无辜地摊了摊手:“我不会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零章 需答三六问 自那日自腾阳楼见过谢容回来后已有三日,这三日里秦楼安一直窝在昭阳殿中,甚少出门,连绿绾都惊疑她怎的变了性子。 其实说到底,并非是她愿意待在昭阳殿中,而是如今这宫中也无甚可以走动的地方。 一开始她是想帮父皇查探小喻子等人的下落,可父皇却将这件案子交给了新封为国师的雪子耽,不允许其他人插手过问。 现在佑德公公又挑选了四个小太监送来昭阳殿,昨日里她又亲自查看了这四人的卷宗底细,确定身世清白无有问题后才允了他们在宫中当职。 这三日里秦楼安深居昭阳殿,除了陪母后说话解闷,便是让绿绾给她四处搜集医术典籍,她在研究月玦写的配制假死药的药方。 然一番研究下来,却依旧毫无头绪。 她想过去掩瑜阁中直接过问月玦,可一想到那晚之事,想到月玦云淡风轻之下是难测的深水幽潭,她心底就止不住的发寒,还是她自己琢磨罢,何必去招惹那只老狐狸呢? 这几日她也不必想方设法让父皇知道月玦假死之事,因为两天前她看到佑德公公率人带着好些东西去了掩瑜阁。打探之下才知父皇已不知从谁处知晓月玦没死之事。 更为蹊跷的是,父皇知道月玦假死欺君之后非但没有怪罪他,还派佑德将好些补品以及衣物等送去掩瑜阁,浑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秦楼安放了手中医书,轻叹一声摇摇首,真是祸害遗千年呐—— “公主,这已经是您今天第十次叹气了,您到底怎么了?” 秦楼安抬眸,见绿绾满脸担忧的看着她,像是她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其实她现在这副样子,在绿绾心中已经是出了天大的事儿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几天自己甚是奇怪,她可从未如此纠结郁闷过。 “绿绾,你知道什么叫做无力之感吗?” “无力之感?”绿绾皱眉搔了搔首,须臾眼睛一亮说道:“奴婢知道!奴婢以前染了风寒生了烧热时,就觉得浑身没劲儿,啥都不想干。公主,您莫不是生病了?” 看绿绾伸手要摸她的额,秦楼安抬手拦下,说道:“本宫没有生病,本宫说的无力之感不是肢体上的无力,而是心中无力。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溺落河中,不会凫水拼命挣扎,可依旧止不住的下沉。” “啊?” 亲楼安说完,绿绾愈加不解,未几满脸疑问道:“那公主为何会有这种无力之感?您虽然不会凫水,但奴婢们也不会让您掉落水中啊!而且就算您不幸落水,奴婢们也会立即救您上来,您不必担心这种问题。” “救我上来?”秦楼安低喃一句,“为什么救我上来,能救得上来吗?” “因为您是公主啊!您要是落水了,奴婢当然得救您了,而且说什么也得救您上来啊!” 绿绾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家公主在说些什么,虽然她觉得公主话中必有深意,可她却参透不得,只能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回答公主。 “对啊,我是公主。” 秦楼安兀然拍案站起,面上愁云一扫而光,浅施粉黛的面,如雨过天晴含露而绽的牡丹,娇艳欲滴。 如今这是在她西风的地界,她是西风的暻姳公主,月玦纵是本事再大,也不过是东景战败送来的一个质子,她有什么好怕他的? 而且虽然不知道月玦来西风的目的,但数月以来,她也不曾察觉到月玦对她有敌意,她又有什么好忌惮的? 秦楼安自嘲的笑了笑,想她什么时候这么胆小窝囊过了,真是荒谬。 一旁绿绾看着自家公主一会愁眉苦脸一会喜笑颜开,现在一双晶亮的凤眸中又熠熠闪烁着光泽,檀唇还微微勾着一抹颇具意味的笑。 按照她对公主以往的认知,每当公主露出这副神情,必定有人要遭殃…… “绿绾,去给本宫准备笔墨纸砚来。” “…是。” 笔墨纸砚,公主要这个作甚,一般不应该是刀枪棍棒吗? 绿绾虽不解,但还是将公主吩咐的东西置备好了,秦楼安将案上众多医书摞至一旁,素白的雪宣铺了半个桌案。绿绾在一旁替她研磨,秦楼安玉手执羊毫小笔,思索着该从何处着手。 那厢掩瑜阁中,月玦正于书斋中执笔作画,伯玉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药。 “玦太子,该吃药了。” 闻言,月玦将笔落掷白瓷青釉笔搁上,接过伯玉递过来的药碗。 那日他写的方子虽是毫无章法,但却是隐藏了一分私心在。他颈上的伤虽不重,但若不尽快痊愈,他必得天天以易容之术遮掩。 数日前公主几经查看,之所以未曾识破他,除了他易容之术精妙外,便是他费了甚多心血,将易容之处扩大,上至脸面,下至胸腔。她纵是胆子再大,也不置于将他上衫褪尽。 “嗯?” 月玦用完药将药碗递于伯玉,却良久不见有人接过,抬眸,却见眼前人愣怔原地呆呆凝望着他。 “人靠衣衫马靠鞍,皇上前日里赠的这衣衫着实过于华丽,难怪连伯玉都看不习惯了。” 月玦轻笑一声,将药碗落掷案上,抬袖看着臂上衣衫。 云锦本就为锦中之首,素有寸锦寸金之称。其色泽光丽灿烂,状如天上云彩,雪色云锦更为锦中稀少珍品。 秦昊赏赐此衣乃以雪锦裁制而成,广袖宽袂,甚是费料。又以细若发丝的银线擢以白栀于袖口、前襟与袍脚,若隐若现间,雅致却不张扬。腰间勒带玉钩,亦为上等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衫外披天蚕柔丝所制纱衣,轻朦如霜雾般笼于白栀之上,既遮了雪锦三分浮华,又添栀子一味幽致。西风向来有衫外裹纱之习俗,如今他身处西风,自然是入乡随俗。 这等衣物于他来说并不稀奇,只是秦昊将此些衣物赠与他,那便是件令人难以捉摸的稀奇事。 “…依伯玉所见,衣衫可同,但若无玦太子这般风骨,也是难以穿出这般飘逸潇洒的感觉。” 见伯玉回神将案上药碗拿起,月玦浅笑摇摇头,说道:“我算什么飘逸潇洒?此四字之形容,最是不该用到玦身上。 听闻月玦之言,伯玉开口还要说些什么,却被月玦扬手止了。 “有人来了。” “有人?”伯玉惊疑一声,走到窗边看了看,须臾转身回道:“果然是有人来人,看模样,像是暻姳公主身边那个叫绿绾的宫女。” 闻言,月玦敛目一思,未几说道:“你且下去看看她要作甚,若是来找我的,只管让她上来便是。” “是。” 伯玉应下退出书斋,月玦抬手轻触了触颈间,如今伤口已愈合,淡淡的伤痕若不细看难以让人发现。这三日里公主并未来掩瑜阁中寻他,虽他不知确切的原因,但也大抵猜到了些许。 只是不知今日差绿绾前来,所谓何事。 “奴婢见过玦太子。” 正思索间,书斋房门已开,绿绾执了一张黛漆剔盘进来,盘中一鼎铜香炉,三支檀香,一卷素宣。 “绿绾姑娘不必多礼,不知姑娘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闻言,绿绾敛下凝在月玦玉冠上的目,须臾轻咳一声肃了肃脸面,方要开口却又迟疑。 公主有吩咐,说是若月玦问她是来做什么的,让她只管学着公主的语气趾高气扬的与月玦太子说话。 可…可她哪有那个胆子啊…… 见绿绾欲言又止,眉头紧皱,月玦并未出声寻问,执笔继续作着案上画。 “咳——”绿绾迟疑再三,开腔大义凛然:“绿绾奉公主之名,特将此卷交于玦太子作答。作答之时,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作答时间为三柱香。另外公主还特意叮嘱,玦太子之所答不能有虚,若有虚假不实之辞,一经查处证实,必当处以极刑。” “……” 笔端一顿间墨渍兀然浓稠,月玦抬眸,正见绿绾盯着她身旁伯玉,显然是说伯玉便是闲杂之人。见伯玉踌躇无措的看过来,月玦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行退下。 待伯玉出了书斋将房门关上后,绿绾上前将盘中香炉置于案上,又将裹束成卷的雪宣递于他。 看着手中雪宣,月玦剑眉轻蹙,三日不见,这是玩的什么新鲜花招儿? 见绿绾自袖中拿出火折欲将檀香点燃,月玦出声止了:“绿绾姑娘,此卷乃是公主之命,玦理当认真作答。只是作答前,玦有几事不明,还望姑娘明示。其一,不知公主要玦作答之事,是甚?” “玦太子打开纸卷,一看便知。” “那其二,不知公主所说的处以极刑,所谓的极刑,又是甚?” “玦太子所答若是有虚,日后便知,奴婢无可奉告。” “…多谢。” 绿绾言罢,将手中檀香点燃插入铜香炉中,香烟袅袅,檀气氤氲。 “玦太子,您只有三柱香的时间,您还是快些作答罢。若是过了时辰,奴婢便会强行将雪宣收走。公主说了,您若是答不完,同样处以极刑。” “不急。” 月玦浅笑,颇为认真的将手中宣轴徐徐展开。 “月玦需答三十六问……” 待看清宣纸最上首的一行字,月玦浅笑出声,颇是无奈地将案上未画完的画拿开,将秦楼安亲手所写的卷铺于案上。 月玦俯眼纸上,所写皆是问他之辞,且以时间远近之序,上下一一排列。 月玦需答第一问:独身险入西风,所谓何事。 月玦需答第二问:京机厂密室中的神秘男子是否为汝。 月玦需答第三问:秦香楼畔令本宫亲眼所见冷剑鸣死而复生,是否为汝与司马赋及之计。 …… 月玦需答第三十六问:前述三十五问,可有虚假之言。 粗略将秦楼安所写三十六问自上而下览阅一遍,月玦颇为无力扶了扶额。 原是她有这般多疑问想要问他,远至他只身来西风的用意,冷剑鸣案中各事,他与司马赋及和谢容的关系等等;近至为何不将为她所画肖像赠与她,梅堪折又为何意,城西长阳邑她所跟踪之人是他还是司马赋及,以及他是如何知晓皇宫酉时三刻守卫换班之事云云。 “绿绾姑娘,公主既是有这般多事要问玦,为何不亲自前来,抑或是召见玦?反而用这等方法?” 闻言,立在一旁的绿绾一怔。 未出昭阳殿前,她亦曾问过公主这个问题。可公主说,月玦这副皮囊甚是误人,不经意间便被他糊弄过去,到头来反而问不出什么。 可是如今玦太子问她,她要如何说,难道说——公主怪你美色误人? “这个…这个是公主的意思,绿绾只是个奴婢,公主的圣意,奴婢又怎能揣测呢?” 绿绾说着,低头看了眼炉中檀香,提醒道:“月玦太子,依奴婢所见,您还是快些作答罢。这三柱香的时间,说短不短,可说长也不长啊!” “不急。”月玦浅笑,说道:“既是公主有令,闲杂人等不可入内,那绿绾姑娘是不是也该回避?” “这怎么行?公主吩咐了,要奴婢看着您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完。途中还要察言观色,看您是否焦头烂额然后胡编一通。” “…既如此,那绿绾姑娘请便罢。” 月玦说完,便执起笔搁上的狼毫毛笔,于砚台之上稍稍蘸了些许墨。 绿绾立在一旁凝着目盯于雪宣之上,却久不见月玦落笔。片刻之后,绿绾眸光微移,漫上月玦岌岌束于白玉冠中的墨发,如绸青丝拨散脊背,坠于肩头,半遮半掩着肩上一朵银栀。 “绿绾姑娘——” “啊?奴婢在——” 绿绾急急收回目光,躬身颔首站于月玦一侧。她心中如敲锣鼓,砰砰鸣跳,似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捉住一般。 “绿绾姑娘,檀香熄了。” 闻言,绿绾心弦一松,看向案上香炉,果见檀香尚未燃至一般便熄了。绿绾屈身跪地将檀香重新点燃,俯眼间见月玦太子之前作的画搁置在一旁。 说这是幅山水画倒也不像,虽然她能看出有山有水,但却与以前见过的所有山水画不同,更像是幅地图,一旁还标了几个小字,绿绾凝目辨认—— 西南…湄河…壶口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一章 析天地人和 绿绾屈膝跪于矮案旁,凝看着案上墨迹未干的地图。 这幅地图又与一般的地图有些不同,她以前所见地图所画都甚为简略,只将某处所在方向与所处位置标注在用羊皮等制作而成的不易损坏的纸卷上。 现下玦太子所画的地图,却甚是详细,她甚至都能看出河流的走向与山势高低起伏的变化。 尤其是壶口关处,画的甚是精细,俯眼看去只觉身临其境,如壶口关就在眼前一般。 西南,湄河,壶口关? “绿绾姑娘一直盯着这幅地图,可是玦所画,有甚不妥之处?” 耳畔传来月玦不轻不重的声音,绿绾猛然回神,察觉到自己适才失态,连忙跪正了身朝月玦请罪。 并非是她被月玦太子精妙的手笔所吸引,只是最近她探听朝堂消息之时,西南、湄河与壶口关这几字,可是天天都能听到。 “回…回月玦太子,玦太子神笔妙手,画技高超,奴婢…奴婢焉能看能出什么不妥之处。” “你跟在公主身边,想来并非普通宫女。难道还看不出来,这是一幅地图?” 闻言,绿绾跪地的身兀然紧绷,心中将将压下的喧天锣鼓又腾腾敲打起来,氤氲燃烧的檀香就在她眼前,一豆微弱的香火,却将她的脸炙烤的通热。 “是…是西南的地图。” 绿绾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却依然止不住的颤了几个音儿。 “不知玦太子,为何要画这西南的地图?” “你怕什么?” 月玦颇为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你家公主不敢来见我,便差了你来。我想你来之前,你家公主该是有吩咐你,让你与我说话之时不必客气。如今你这副样子,落在我眼里,只会让我看不起你家公主。” “奴婢…奴婢没有害怕。” 绿绾说着,微微动了动压于身下的脚踝,已隐隐有些酸麻。 “我知道你素日里为你家公主探听前朝的消息,想来你定也知晓如今西南诸事不平,三皇子秦夜轩率骋平军开赴西南,驻军壶口关一事。” 月玦将未画完的地图拿过,铺于秦楼安亲手所写的雪宣上,执笔于图上勾勒几笔,未几于壶口关处,标写骋平军三字。 “是…昨日朝上又有自西南传回兵部的捷报,兵部侍郎胡关攸于朝堂献捷,说壶口关一带的山贼盗匪已尽数剿灭,大军不日便可直取西南诸郡。” 言罢,绿绾微微抬眸觑了眼月玦,见其敛目绘着案上地图,不置一辞,亦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并未听到她适才说话一般。 绿绾看了眼案上香炉,如今炉中檀香已燃烧过半。然月玦太子还只字未答,绿绾迟疑再三,决定再提醒一下。 “月玦太子,这第一炷香已剩不到一半,您还是先回答公主的问题为好。至于其他的,来日不迟。” 绿绾言罢良久,依旧不闻月玦出声,亦不见他停笔。 凝目看去所画地图,比之适才,又多几道奇绝山岭与数条蜿蜒河流。见月玦落笔颇为干脆,好似西南诸境横亘于他眼前可以照着画一般,绿绾心下大惊。 “玦…玦太子,您去过西南?” “不曾。” “那您怎么知道,西风西南之境有几座山,又有几条河?” 月玦搁了狼毫笔,看向案上香炉,淡言道:“我幼时分划东景州郡都县之域时,曾研读过颇多记载东景地域之典籍。顺便——也将西风的研究了研究。” “顺…顺便……” 绿绾一时语噎喉口,低敛下脑袋,心中暗暗思索着: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公主! 是说月玦太子是太顺便呢,还是太随便呢? 适才那话落到她耳中,意思就好比月玦太子闲来无事打扫自家庭院,将自家院子打扫干净后,未经允许还将邻居家的院子一并打扫了。结果便是,对邻居家院中各处摆了什么放了什么,了解的那是清清楚楚。 这邻居要是知道自家院子被他人知晓的一清二楚,这怎么说也会忌惮的睡不着觉罢? “檀香燃尽了。” “檀香?” 绿绾看向案上香炉,果见第一柱香已焚尽。未几,绿绾将第二支檀香点燃插入香炉。 方要提醒月玦尽快作答的话还未说出口,绿绾便听月玦言道:“绿绾姑娘,你对朝堂之事知之甚详,玦有一事不明,还望姑娘答疑解惑。” 闻言,绿绾敛目沉思。她替公主打探前朝消息不假,然公主有令,不可轻易将朝堂机密之事泄露于他人。虽然月玦太子数月来皆住于公主府上,与公主的关系也算和睦,但到底,也是东景来的人。 正当绿绾纠结如何拒绝之时,又闻月玦道:“你不必担心违背你家公主的命令,朝堂重要之事我自是不会过问。今日我想向姑娘打听的,是一个人。” “一个人?是…是何人?” “此人叫做陆公绩,乃是西风的兵部尚书。数月前我东景败于西风,此人可谓功劳不小。所以玦想向姑娘打听一二,了解一下这位尚书大人。” 于大败东景之战中功劳不小?绿绾蹙眉凝思,这可是月玦太子记恨陆尚书陆大人?待打探清楚了,好报仇雪恨? 这可不行。 “原来月玦太子是问陆公绩陆大人啊!”绿绾定神开腔,说道:“兵部尚书陆大人于数月前丧母丁忧,如今皇上特准了陆大人回乡守孝,如今已不再洛城之中。” 她可不信,月玦太子报仇还能追到人家家里去。 “原是这样。”月玦敛目,须臾又问道:“陆大人既是丁忧在乡远离朝堂,那不知如今是谁任兵部尚书一职?” 闻言,绿绾眉头皱了皱,难道月玦太子并不是要寻陆大人报仇? 不过话说来,虽说月玦太子所问之事并非机密之事,陆大人数月前丁忧返乡之事亦是人人皆知。可是,她怎么有种被坑骗了的感觉? “皇上念及陆公绩陆大人劳苦功高,虽允其返乡为母守孝,但却不曾撤其兵部尚书一职。待其孝期圆满,便可回洛城继续任职。陆大人丁忧期间,兵部之事皆由兵部侍郎胡关攸胡大人掌管。” “是这样啊。” 月玦淡淡笑了笑。 “月玦太子好像对西南之事…以及兵部之事颇感兴趣?” 听绿绾相问,月玦淡淡扫了案上香炉一眼。 “倒也不是。只是近些天来,三皇子率军平复西南之事屡屡有捷报传至洛城,如今皇宫上下,乃至整个洛城,无人不在赞赏三皇子秦夜轩用兵如神。然玦却觉得,这捷报太过蹊跷。西南之事,恐不如预料的这般简单。” “蹊跷?” 绿绾不解,但思及昨日她与公主说起西南之事时,公主也说三皇子殿下的胜利似乎来的颇是顺利,顺利的有些怪异。但至于是哪里怪异,公主却一时不知。 既然如今月玦太子也如此说,她何不问问月玦太子蹊跷之处,回昭阳殿后,再告之公主? “月玦太子,不知…这捷报如何蹊跷了?” 闻言,月玦重又执笔,将所画地图往绿绾旁递了递。 “绿绾姑娘,这捷报之蹊跷不止一点,玦今日便只说其中最为蹊跷之处。” 月玦说着,于地图某处圈出方寸之地,标为洛城。 “之所以有捷报,乃是因为有胜战。适才绿绾姑娘也说了,昨日朝堂之上,兵部侍郎胡关攸胡大人献捷于皇上,说壶口关一带山贼盗匪已尽数剿灭,不日便可直取西南。然壶口关乃是西南诸郡出入之必经门户,焉会如此轻易便被不占天时,不占地利,不占人和的骋平军所攻占?这胜战岂不是来的太轻易,太怪异?” “不占天时…不占地利…不占人和?” 绿绾皱眉敛目,她虽然不知月玦太子所说天时地利人和各为甚,但她听得晓玦太子话中之意与公主是一致的——三皇子殿下率军拿下壶口关实在是太过容易了。 记的当时公主还说,乱西南之境者绝非普通山野盗贼,更非轻易可以剿灭拔除。若当真如三皇子殿下这般顺利,又何需惊动朝堂令皇上派军前往平定? “西南诸郡位于西风边陲,乃西风最南之端,比之洛城,其天候虽温热些许,然却变化无常。如此之冬,若西北风盛,西南诸郡,尤其壶口关一带,则天寒地旱;若东南风盛,则淫雨不霁,实不利于行军布阵。加之骋平军多为北方之人,不惯西南之天候。此乃,不占天时。” 听闻月玦所言,绿绾沉沉点点头,虽她不曾去过西南,但也有听闻西南之境天候多变。只是不知月玦太子为何如此清楚,莫非又是顺便知晓的? “敢问玦太子,不占地利,又是为何?” “为何?”月玦执笔指了指图上所绘崇岭深谷,道:“西南之境多山多谷,其间以壶口关一带地势最为险要。三皇子率骋平军驻守壶口,看似将西南出入之门户把持手中,却不知如此之举,乃是犯了兵家大忌。试想大军驻扎深谷之中,两则皆为山岭陡崖,若敌军设伏于此,便成数月前西风与东景函谷之势,恐骋平大军……” 月玦话未说完,便见敛目看着地图的绿绾兀然抬眸看向他。见绿绾目中聚拢惊恐之色,月玦知晓,她定是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之处。 可连这宫女都一点就通的道理,秦夜轩又怎会不知? “如此便可谓不占地利。” 月玦淡淡而言,须臾将图上洛城与壶口关以笔相连。 “骋平军于月前开赴西南,如今方到不过数日,长途跋涉昼夜奔波,大军已是人困马乏。且如前言,骋平军多为北方人士,兀然至西南恐多有水土不服之症。况且三皇子秦夜轩,此战之前从未上过沙场,纵是再英明神武,也难免有经验不足之处。此,可谓不占人和。” 绿绾定定看着月玦于图上写下天时、地利、人和六字,她已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月玦扫了眼已燃尽的第二柱檀香,复又看了眼失神愣怔的绿绾,自行将仅剩的一炷香点燃插入炉中。 自那日他扮作司马赋及代他上朝,在朝堂之上听闻胡关攸的捷报之时,他便觉此事颇为蹊跷。 按理来说,西风国西南平定抑或是战乱,三皇子秦夜轩一战成名还是兵败西南,皆与他无甚关系。多管闲事,亦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只是,事涉骋平军,他不得不费些心力。 然纵是他想费些心力助秦帝一把,可他这东景质子的身份,亦不允许他涉及西风军机要事,可谓是有心有力而无处施展。 月玦扫了绿绾一眼,他几乎可以确定绿绾十之八九会将适才他所言告诉公主。若是如此,公主牵涉西南事,他也便可以寻机会顺理成章的涉身其中。 “绿绾姑娘。”月玦将绿绾唤回神,说道:“想来姑娘也知道公主因忌惮玦,这三日里都不曾见过玦了。所以适才玦所言西南诸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公主,免得惹公主对玦愈加忌惮。就当玦适才之胡言乱语,是杞人忧天好了。” 绿绾闻言,木讷点点头。 她点头并非是答应月玦,而是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适才她还在想,要不要将月玦太子适才之言告诉公主? 月玦太子适才的分析虽然有些道理,但他毕竟来自东景,且不说他对西风西南之境的了解对不对,纵是他说的对,那自西南六百里加急传回兵部的塘报,又如何能作假? 可适才月玦太子如此郑重地告诉她,让她别将他适才之言告诉公主。那这其中,莫非是隐藏了什么事? 既是如此,不管月玦太子适才所言是真是假,她都必须要告诉公主! 绿绾咬着唇瓣沉沉点头,一副暗暗下定决心的模样落尽月玦眼里。现下他已是十分确定,绿绾必会将他适才所言告诉公主。 如此,他也可放心了。 眼看第三炷香焚燃过半,月玦启口道:“绿绾姑娘,适才与你说话,玦一时忘了答公主之所问。如今你看这时间是如何也来不及了,可如何是好?” “什…什么?” 绿绾惊慌失措,愣愣看了眼香炉中的檀香,这才察觉不知何时这香已燃到了第三根。且…且听月玦太子话中之意,之所以误了时间,乃是因为和她说话。 这…这个锅她可背不动啊—— “绿绾姑娘不必惊慌,待最后一炷檀香燃尽,你只管将这雪宣收走便是。如今既是如何也来不及了,那玦干脆不答了。公主既是有能查探玦所答之虚实的本事,恐这卷中问题,亦难不倒公主。” 言罢,月玦提笔于雪宣最末尾处留了一言,须臾将雪宣卷起交还绿绾。 “姑娘请回罢,玦等着公主的极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二章 挥锄挖墙脚 昭阳殿偏殿,绿绾战战兢兢站在案旁,颔着首觑着坐于锦凳上的公主。 适才还平滑无皱的雪宣现在正被公主紧攥于手中,蹂躏的不成样子。看公主紧握到发白的玉指,绿绾知道自家公主是在极力隐忍着怒。 “公主。”绿绾翼翼上前,轻声哄道:“公主,您要是生气,就发泄出来,可千万别闷在心里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生气?”秦楼安侧眸看向绿绾,咬牙切齿道:“本宫怎能生气?本宫要是生气,不正称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 绿绾知道公主口中的他是指月玦太子,只是不知道为何公主生气是称月玦太子的心意,难道是玦太子故意给公主找不痛快? 微微松开紧攥的骨指,秦楼安将手中宣纸一点点展开,看着最末尾月玦所写的一行小字,方平静了三分的心绪又隐隐汹涌起来。 生气可不是聪明人的行为,公主莫气。 手中雪宣兀然拍在金丝楠木桌案上,一声巨响吓了旁边绿绾一个哆嗦。 秦楼安斟了盏茶水灌入肚中,三十六问月玦未答一问便也罢了,现在竟还用她的话来回敬她,实在是可恶! “公主若是生气,何不把月玦太子召来问罪?奴婢出掩瑜阁前,玦太子说他等着您的极刑。” 甘中带点清苦的茶香于口齿间蔓延,一杯入腹,似将胸腹中烧起的怒火尽数浇灭。 秦楼安提醒自己,和月玦置气最是不值。 何况在绿绾去掩瑜阁之前,她也没指望区区一张雪宣,能问出月玦什么来。 所谓的极刑,不过是她恐吓月玦的罢了。 不过,真要惩罚月玦,什么方式才算得上极刑? 杀了他显然是便宜他,况且他本就命不久矣,早便对生死之事置之度外。若说诛心,秦楼安轻笑,她若是知道月玦的心便好了,那样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机试探他。 “月玦既是一个问题都没作答,那你在掩瑜阁中这般久,是作甚了?” 秦楼安眸中恢复清明,她看绿绾自回昭阳殿便一副有要事要说的样子,只是碍于她适才隐忍怒气,才憋在心中。 “回公主,奴婢去掩瑜阁时,玦太子正在画着西南一带的地图。且玦太子之所以误了作答的时间,是因为玦太子说近日来自西南传回兵部的塘报,甚是蹊跷。” “西南地图?” 秦楼安看向绿绾,她信绿绾不会骗她。 但是月玦为何要画西南的地图?他来西风不过数月,从未去过西南,又怎能绘制地图? “绿绾,你且坐下。”秦楼安指了一旁锦凳,说道:“将掩瑜阁中月玦所说的话,尽数告诉本宫。” 此时已至晌午,伯玉端着饭菜进入书斋,见月玦凝神看着案上亲手所画地图,连他开门进来都不曾察觉。伯玉知道月玦定是在思虑什么重要之事,轻声将饭菜放在桌案上。 “伯玉。” 方要开门出去的伯玉听一声轻唤,转身挠挠脖子甚是愧疚说道:“打扰到玦太子了吧,我……” “不曾,来的正好。”月玦浅笑,招手示意他过来:“伯玉,前些日子你曾做酸笋乌鸡汤于我,那时我曾言,笋这般鲜物多生于西南或是岭南一带,可还记得此事?” 闻言,方走至矮案前的伯玉身形一僵,面上轻松的色逝去,换了一脸沉肃。虽然他很不想再想起那些痛苦往事,然月玦问他,他不愿隐瞒。 “记得。玦太子所料不错,我确实是西南人。” 听伯玉说话的语气颇是沉重,回答亦甚是简略,只说是西南之人,并未提及是西南哪里人士,显然是不愿多言。 月玦抬眸凝看伯玉一眼,复又敛目,将所画地图递于他看。 “你既是西南人,想来对西南地域也了解些许。你且看看这地图,可有疏漏或者错误之处?” 看着月玦递上来的地图,伯玉眸中闪过一丝疑。 待将地图拿过阅看一遍后,眸中惊疑变作惊骇,伯玉蹲下身直直盯着月玦清寒的目,激动说道:“玦太子,我…我自幼便对西南地域了解甚详,说是熟稔于心亦不为过。此图比我幼时在西南王王府中见过的更为详细精妙,不知玦太子此图是哪里来的?” “没有疏漏与错误之处?” 伯玉捧着地图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将地图反复详看数遍,见此图墨迹尚有未干之处,他知道此乃月玦适才亲手所绘。 “玦太子所画,丝毫不差。” 伯玉将手中地图缓缓放回案上,低敛着目说道:“如今西南战祸又起,可怜我西南诸郡尚未休养生息平复过来,又要遭此劫难。老天当真是瞎眼啊——” 见伯玉兀然异样的神情,月玦知晓此人身上的秘密,还远非他所知晓的。 “伯玉,适才听你说你曾于西南王王府中见过西南之境地图。想来你们卓梁王一脉,与西南王一族关系匪浅。” “那是以前了,现在的西南王?”伯玉冷笑一声,看向月玦:“玦太子,你想问什么就问罢,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月玦示意伯玉坐下说话。 “先前我初提西南之事,便觉你神情异常。想来七年前那场杀戮,不仅祸及天子脚下的洛城,还殃及西南昆城。如今我不知该从何处问起,你若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尽管直言。” 方盘膝坐下的伯玉一怔,原是月玦那日已察觉到他的异常,只是没说破罢了。 “玦太子料事如神,七年前不仅我们卓梁王一脉几近断绝,西南王楚氏一族亦惨遭灭门。梁家发迹于西南,与西南王楚家是世交。当年我祖父率部出走秘密回了西南境内,那时西南王楚老王爷念及世代交情,又钦佩我祖父誓死不降秦之衷心,便将我们回西南之事隐而不报。” 伯玉稍稍止声,抬眸看向月玦,见月玦微微点头,应是信了他说的话。 “后来祖父在大志未酬的愤憾中逝世,我父亲承我祖父遗志,以覆秦复萧为己任。不久楚老王爷也过世了,其子楚明鸿袭承父位。那些年我梁氏一族于西南休养生息,势力也渐渐壮大,直至七年前我父亲秘密率部潜回洛城…” 伯玉凄然一笑,沉言说道:“是何结局,您已经知晓。虽然数日前您曾说事情败露并非是因裴远庆出卖,可无论此事是真是假,梁氏一族几近断绝不说,代衡不知从何处知晓西南王曾帮我们躲藏朝廷追捕,便将此告之秦昊。秦昊便以逆反同谋之罪,诛绝楚家九族!” 凄笑的脸兀然狰狞,伯玉攥拳恨道:“如此,他们还觉不够!梁楚两家于西南根深蒂固,旁系众多,他们恐遗留祸根,便将两家枝脉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听伯玉紧攥的拳咯咯作响,月玦沉缓低语:“让你思及过往伤痛,实乃过意不去。逝者已逝,生者尚存,勿重蹈覆辙,才是如今最重之事。我知此句说起来易,做起来难,可有些事,却不得不逼自己去接受。” 先前他只知七年前裴梁两家惨遭灭门之灾,竟不成想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南王楚氏一族,亦难逃灭本宫有要事与他商量。” “是…” 秦楼安坐于锦凳,思索着一会见了月玦要如何说。却不料大致过了两刻光景,绿绾仓惶跑回来—— “公主,公主不好了!月玦太子…月玦太子和国师大人打起来了!” “什么?” 秦楼安几乎是从凳上跳起来—— “月玦和雪子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三章 月雪初交锋 绿绾站在殿槛外头大喘着粗气,见自家公主娟眉紧蹙,目闪疑星,想来公主也不信月玦太子和国师大人打起来的事。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也不信! 可事实就是,月玦太子与国师大人在御花园中打起来了。这事儿不仅她看到了,很多太监宫女都看到了! 月玦与雪子耽? 秦楼安摇摇头,世上谁和谁打起来皆是可能之事,然他两人之间一无仇二无怨,甚至可能都不认识,加之二人皆是疏离的性子,他二人能打起来? 兀然想到什么,秦楼安看向绿绾,急道:“他二人现在在何处?” “在…在御花园垂枝梅林。” 绿绾说完,便见自家公主夺门而出,显然是奔垂枝梅林奔而去去。 顾不得还未平缓过来的喘息,绿绾当即紧追上。 此时秦楼安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月玦现在是死是活。 虽然先前她已经知道月玦有武傍身,然他身中恨无绝,身骨羸弱。雪子耽武功造诣颇高,幼时她曾领教过雪子耽的剑法,可谓精妙绝伦。 如今二人相斗,虽说雪子耽不至于出剑,但月玦定是占不到便宜。现在她都能想到,月玦被雪子耽摁在地上蹂躏。 “公主——” 绿绾拼尽全力追,却被秦楼安甩下老远,她高声呼道:“公主,您跑那么快作甚?” 隐隐听到身后绿绾的叫喊,秦楼安疾奔的步伐缓了缓,她回头看了眼拊着胸口追上来的绿绾。 “垂枝梅林也不小,他们二人到底在何处?” “在宫粉墙。”绿绾追上来,“公主,这些宫人去的方向便是了。” 闻言,秦楼安这才注意到,现下于御花园中打扫庭园、修剪枝木、疏松畦土等各色宫人皆纷纷向一处趋步而去,面上无不是看热闹的神色。其中一些路过的执盏端盘的小太监小宫女,亦朝那处碎步跑去。 若秦楼安所记不错,那就是宫粉墙所在。 当下知晓了确切位置,秦楼安不再耽搁,随着三两赶着去看热闹的宫人朝宫粉墙跑去。 然当她香汗微微气喘吁吁的跑到宫粉墙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垂枝梅不似一般梅花,其枝若春日嫩柳坠垂而下。 文人骚客吟春日柳为绿丝绦,将二月风拟作裁绦巧剪,若以此喻形容垂枝梅,其梅枝便是粉宫绦,冬月香风作剪刀。 宫粉墙之所以唤作宫粉墙,便是因为万条梅枝垂披于原先的素白灰墙,将原本青灰色的墙面织染成朱粉绯色。风拂而过,梅枝晃动荡漾香气,瞬成一片粉浪。 宫粉墙乃皇宫御花园一处靓景,然此时比这抹绯粉更抓人眼目的,是玉立墙前的两抹身影。 白衣沾雪月,紫衫染罗兰。 宫粉墙前,两抹身影三步之遥,月玦当风而立,雪子耽负风而站。二人相对说着什么,只是此时她离他二人尚远,隐隐听不真切。 秦楼安驻足凝目将二人打量一遍,月玦一袭雪锦轻纱,雪子耽依旧是那日见过的那身紫衣,二人衣衫整洁,仪容端正,如何也不像打起来的模样。 “绿绾,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月玦与雪子耽打起来了吗?” 秦楼安凝看着前方绵延十数丈粉墙,目不偏斜问着身旁绿绾。 绿绾闻言,小声回道:“公主,月玦太子与国师大人确实打起来了,只是…他们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敢情是打嘴仗呢?” 秦楼安挑眉扫了眼绿绾,须臾又看向前方二人。 若说二人动起拳脚来没的道理,那二人打起嘴仗亦同样没有理由。 秦楼安凤目微眯,脑中猜测——难道是二人见今日冬阳晴暖,不约而同来宫粉墙赏梅,一时观赏出神,结果不慎间二人撞到一起,这个嫌那个踩了他的鞋,那个怪这个硌了他的脚? 虽然秦楼安自己都觉得适才所想甚是荒唐,但是除了这个,二人还会因何事斗起嘴皮子? 正思索着,耳畔传来窃窃私语声。 秦楼安顺着声音看去,见她身前不远处有一尊宫灯,宫灯灯壁乃是大理石雕琢而成,有半人之高。三个小宫女正猫在宫灯后面,偷偷望着站在宫粉墙前的两人。 秦楼安敛目听着她们小声嘀咕,原是三人在议论月玦与雪子耽,其间还将二人进行了一番对比。 环眼四周,除了她们三个,还有颇多宫人都偷偷看着月玦与雪子耽。其中有些小宫女饱含深情的眼,恨不得冒出星儿。 秦楼安听着宫灯后三个宫女的小声议论,张目看向宫粉墙前的二人。 这二人哪里是在打嘴仗,看这架势,分明是在联手招蜂引蝶,惹得她这皇宫中的小宫女个个春心荡漾。 不过从她隐隐听到的窃窃私语中,貌似月玦更称她们的心意。 秦楼安凝看着远处二人,纵是她不愿将二人相较,也忍不住在脑中暗暗思索。 紫向来乃尊贵之色,雪子耽一袭浅紫衣衫,通体贵气彰显。或许因他甚少涉足繁杂尘世,其风韵清澈剔透,紫衣负风微动间,予人三分世外高人的神秘莫测之感。 虽然秦楼安早就与雪子耽相识,但若让她说雪子耽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当真不知如何去形容。雪子耽给她最深刻得印象,那此人从未说谎。不管她问什么,他不知便是不知,知晓便如实告诉你。 然就是如此坦率的一人,她依旧觉得雪子耽神秘莫测。且甚是矛盾,自相矛盾。 不过,在她遇到月玦之后,再思及雪子耽,他亦没那般神秘莫测。虽然她看不透雪子耽秉性到底如何,但他的才能她却知晓,毕竟他二人师出同门。 然月玦,她是从外到内皆看不透彻,是真正的高深莫测。 濯濯春月柳,谡谡松下风。 一袭白衣,是风尘外物。 秦楼安一直想不通,月玦生而为储君,自幼颠簸跌宕于权势中心,后又羁于沉疴痼疾,如今病体缠绵朝不保夕,又是如何养得这一身清寒谪仙骨? “公主你看——” 绿绾兀然叫了一声,秦楼安回神,却见原本站立不动的雪子耽上前靠近月玦一步。 秦楼安见此眉峰一跳,心下想道——莫不是君子急了亦动手,雪子耽要出手教训月玦? 想到此,秦楼安正了正脸色,端手向二人走去。在经过身前宫灯时,她微微侧目看了眼三个小宫女,却见三人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月玦,面上一片红梅色。 待走近二人些许,她才看见二人一旁还站着一人。那人身形中等,其貌不扬,适才月玦二人将她目光尽数吸引去,还当真不曾注意到他。现下看他穿着打扮,倒像是宫中金吾卫。 “《灵枢》有言: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卒然逢疾风暴雨而不病者,盖无虚,故邪不能独伤人。此必因虚邪之风,与其身形,两虚相得,乃客其形。其言之意,乃人之所以患疾,除天候自然之变化,于个人体质亦有更深之联系。” 雪子耽之言清清楚楚传入耳中,秦楼安驻足立于二人数丈之外。 现下二人面容神色皆清晰于眼前,她能看到二人面上皆是一副云淡风轻之色,完全不是她适才所想那般瞪目红脸。 这就是所谓的君子之争,动口不动手? 秦楼安相信他二人肯定能察觉到她已至身前,然二人谁都不曾理会她,像是在说让她莫要多管闲事,他俩要好好斗上一斗。 适才听雪子耽说及《灵枢》,想来二人是在切磋医术。正好她也想看看二人医术孰高孰低,现下有这等机会,她自然不会打扰。 至于他二人为何争斗起来,一会再问不迟。 “世人以木、火、土、金、水分化五型,各型又以角、徽、宫、商、羽分化五类,共二十五型。其中木型之人,比于上角似于苍帝,其人为苍色,颅小,长面大肩背直身小,手足矫健。此人便应此点,正为木型之人。” 雪子耽指了指一旁的金吾卫,看向月玦说道。 秦楼安听得清楚,侧眸看向一旁金吾卫,将适才雪子耽所说各特征与那人一一比较,果如他所言,头颅圆小,面如苍色。 “听国师大人之言,国师乃是以五行五音分化世人体质,此点亦为当世大多医者所认可。然玦却认为,世人以阴阳而分,区为太阴、为阴、太阳、少阳、阴阳平和之五类。其中少阴之人毛发疏稀,眉短而淡,色易枯悴,且站立行走之时有身肩前倾之态。此人,便是。” 少阴之人? 秦楼安心下狐疑,看向同样被月玦指着的侍卫,观其面容身形之特征,与月玦适才所说亦相吻合。 见那侍卫战战兢兢杵在那里任由月玦与雪子耽评说,秦楼安心下轻笑只为他叫声苦。也不知此人如何就成了二人一较高下的活靶子。 只是自她过来,那侍卫便一直咳嗽。听得出来他在极力隐忍,但咳嗽这种事,可由不得人。 对于月玦之言,雪子耽一笑置之,显然是不认可亦不接受月玦所说。也难怪,适才听月玦话中之意,他亦不认可雪子耽的看法。 “国师大人…月玦太子…不知属下这病…是因何而起啊?” 听那侍卫吞吞吐吐一句,秦楼安心头眉峰轻皱。 难道是月玦与雪子耽在给这侍卫看病,然却因意见不合在此争辩? “木型之人耐春夏之温热,不耐秋冬之寒凉。如今正值深冬,易受外邪,易生疾患。且人五脏六腑皆以五行分,其中肺属金,五行之中克金者乃火。如今深冬天干物燥,火气旺盛,又加之近日你因追捕前朝余孽之事急火暗生。故才祸及肺部,干咳不断。” 雪子耽对那侍卫说完,看向月玦说道:“不知以玦太子的阴阳之论,此人之咳乃因何而起?” 闻言,秦楼安亦看向月玦,却见他朝她淡淡笑了笑。 “人如天地万物,法于阴阳二气。阴阳相衡,则疾患不生,阴阳失衡,则疴病遂起。五脏较之六腑而言,皆为阴。五脏之中又分阴阳,其中肺为阳中之阴。 正如国师所言,如今深冬干火气盛,此人又因捉拿之事急火腾生,二者皆为阳火。此人本就乃少阴之人,阳胜于阴,如今阳火又起烧进肺中,才致肺热干咳。” 听闻月玦之言,秦楼安已知晓他二人争辩之处在哪里。 就拿这侍卫的病来说,二人皆知此人是因肺中生了急火才致咳嗽不断。然对于他为何肺生急火,也便是他为何患疾,二人的看法却是不同。 雪子耽认为人法于五行,此侍卫之所以生病是因为体内火盛于金,五行不相衡。而月玦却认为人法于阴阳,生病是因体内阴阳失衡所致。 不过这在秦楼安看来,无论他二人所坚持的是法于五行,还是法于阴阳,二人所说皆是有理。既是各有各的道理,那也无需一定要分出个高下来。 殊途同归,二人所选择的虽然道路不同,但目的却是一样,那便是查找病因进而治愈疾患。 秦楼安看此二人,虽表面云淡风轻彼此相敬,实际上却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玦太子言之有理,虽然——我并不认可。”雪子耽平缓的声没有半点波澜。 “无甚关系,世间本就是求同存异。国师大人适才一番医理,亦令玦大开眼界,受益匪浅。然玦,亦不苟同。” 听他二人所言,秦楼安敛目,唇角微动。不认同彼此便不认同,这二人还真敢当着对方得面说出来。 对于月玦之言,雪子耽依旧置之一笑,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侍卫,说道:“依玦太子之见,人生疾患,该如何治之?” “《内经》有言:人以天地之所生,四时之法成。阴阳四十者,万物之始终也,死生之本也。阴平阳密,精神乃至。由此之见,人需顺四时之变化,保阴阳之平衡。如今此人既是阳火攻阴肺,待玦开几副败火的药方,降降火气便是。” “药方——” 雪子耽上前一步,距月玦一步之遥,一双纯净如冰琉的紫瞳凝看着眼前人。 “是这种吗?” 月玦接过雪子耽递过来的一纸素宣,打开看过之后,浅笑而言:“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四章 择师需选贤 素纸如雪,墨迹似漆,除了囿于章法甚为呆讷的字迹,纸上陈列的数味药材,正是那日他写于公主配制假死之药的药方。 见月玦低敛着眉眼凝着手中白纸,雪子耽淡淡启口,声色空悠:“你倒是敢承认。” 闻言,月玦噙在唇角的笑意愈加明朗,身后绵延十数丈香粉梅墙,不抵唇畔一抹绝色。 “有何不敢?只是不知,玦这方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一开始月玦与雪子耽争辩医理,二人皆是引经据典,秦楼安站于一侧听得仔细。纵是她对医术不甚精通,也能领悟十之六七。如今二人言语甚为简略,她听得反而如至身云雾之中。 药方? 秦楼安心下生疑,须臾上前欲将月玦手中的药方拿过一观。 却不想月玦微抬于身前的手兀然藏于背后,云锦广袖扬动间,如雪似莲的清雅气扑了她满面。 “你这是作甚?” 秦楼安熠熠星目瞪着月玦,语气中带着恼怒,又带着浓郁威胁之意。 先前月玦完璧归赵,将她所写三十六问原封不动的送回来,此事她还未完全消气,现在他竟还敢逆着她的心意来。 “此话应是玦问公主才是。” 秦楼安知晓月玦听得懂她话中威胁,现下还敢将药方藏于身后不予她看,当真是前些日子太纵容他了不成? 若是如此,纵是她拉拢他为西风所用,月玦此人,她又如何降伏的住? “本宫不想于你废话,将药方交出来,不然——”秦楼安挑眉睨了他一眼,须臾指向月玦身后,阴恻恻道:“本宫要你如他一般!” 月玦微微转身看向身后,却见伯玉正朝这边行来,于他人眼中,伯玉乃是宫中太监。依她之意,可是要让他断子绝孙? 至于伯玉,适才他让他去做了一件小事。 因月玦转身,捏于身后手中的一纸药方暴露于她眼前。秦楼安心下窃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去夺那张微动于风中的纸。 她自认自己反应已经够快了,然月玦却比她更快! “你!” 秦楼安娟眉攒若小云峰,檀口皓齿紧咬似将月玦嚼碎于口中。 “公主。”月玦转过身来看着秦楼安闷着一张脸,忍不住吟吟低笑:“公主息怒,并非玦不予公主看,只是此方非玦之物,未经国师大人允许,怎能擅自递于公主观看?” 闻言,秦楼安扫向雪子耽。 未几,雪子耽上前将月玦手中药方拿过,送于她身前。 “公主早就看过了,无甚好隐瞒。” 见雪子耽将药方递给她,秦楼安接过,颇是得意的睨了眼月玦。 “这不是——” 这不是月玦写的配制假死之药的药方吗? 秦楼安险些脱口而出,然思及那日她遇到雪子耽时,与他说此方是她写的,复又话止檀口。 不过适才听雪子耽与月玦一番无头无尾的对话,想来雪子耽多半已知道此方并非是她开的,而是月玦所写。 “此药方怎么会在国师大人手中?这字迹,是谁的手笔?” “张景泰。” 张景泰,雪子耽寥寥三字。 秦楼安知道雪子耽向来不说谎,何况这等事,他亦没有骗她的必要。 星沉眼底,眸卷黑云,秦楼安拈纸的玉指隐隐用力,将药方微微挤了数道褶皱。没想到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张景泰,私下里还有这分耍滑的心思。 他的手笔,如今却在雪子耽手中,其中必然经父皇之手。 若非月玦此方难以令人参透玄机,小故子与朱砂,她与月玦,甚至母后,都难脱干系。 “公主适才的话还未说完。”雪子耽淡淡提醒:“公主想说的是,此方乃月玦太子所配,此点臣早已知晓。只是臣不知,此毫无章法之药方,有何用?” 雪子耽透彻如镜的紫眸映着她的面容,虽然此人总予人淡淡温暖之感,但如今被他如此盯看,秦楼安亦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寸寸蔓延。 “国师大人医术造诣颇高,尚看不出这药方有何用。现下你问这个不通岐黄不学无术的公主,不是多此一举吗?” 不通岐黄她承认,不学无术? 秦楼安侧目看向一脸轻松之色的月玦,恶狠狠剜着他。 虽说月玦有帮她解围之意,然何须用不学无术这四字来贬低她,她有这么一无是处? “月玦太子如此折辱公主,可是僭越了。” 雪子耽开口,话题竟偏向别处。他与她师出同门,月玦说她不学无术,那他又是甚? “公主确实不通岐黄,但这无甚关系。臣可将毕生所学,尽数教授于公主。” “国师大人又多此一举了。” 月玦浅笑,看向雪子耽说道:“无需国师大人费心费力,玦自会教授公主医术。” “月玦太子纵是为皇上所器重,赐居掩瑜阁,然到底也是东景送来的质子。你若教授公主医术,便是公主名义上的师父,这成何体统?” 秦楼安不知晓二人为何突然之间针锋相对,且峥嵘之势比之适才争辩医术时更甚。她从未见过雪子耽如此咄咄逼人,竟然直接借月玦质子之身来压他。 “国师大人言之有理。”月玦丝毫不为所动,轻笑言道:“只不过,公主前些日子已应下此事。玦亦不做言而无信之人,纵是我有千般不愿,也得倾囊相授啊。” “我……” “你答应了。” 还不待秦楼安说完,她指着自己鼻尖的手便被一方温凉的掌压下。月玦适才一句语气虽轻,然却透着一锤定音的霸道,凝看着她的眸中,亦蕴着不容辩解的决绝。 秦楼安缓缓阖上微启的唇,回瞪着他,无声问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公主若是忘了,可以问绿绾。” “啊?” 兀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绿绾大吃一惊。 见月玦太子与公主皆看向她来,且玦太子的眼神为何如此可怕… 绿绾愣愣点了点头。 其实她并不记得公主什么时候答应过玦太子向他学习医术,但既是玦太子如此说,应该不会有假。 一定是她忘了,对! 对于绿绾的配合,月玦浅笑点点头,显然甚是满意。 见绿绾点头,秦楼安娟眉紧蹙,凤目灼灼盯着月玦。见他看她的眸中漾着隐隐得逞的笑,秦楼安心尖一跳—— 他这行径,和逼良为娼有何区别? “虽然不知公主何时答应玦太子,但前几日里,公主也答应臣了,想来公主不曾忘记。” 现在这年头,都喜欢逼人认师? 秦楼安不解,月玦与雪子耽为何突然抽风都要教她医术? 难道是觉得她天赋异禀? “是吗?”月玦清寒的语气似凝了初秋薄霜,声色间弥着袭袭凉意:“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公主答应玦之时,国师大人还在祁雪山。” 月玦知道雪子耽师出祁雪山? 那他可知晓她与雪子耽的关系? 秦楼安心神一怔,看月玦的目中带了分探究。 雪子耽除了幼年之时跟随师父来过西风洛城,这般多年都隐世于祁雪山,月玦怎会知道? 她将目光转向雪子耽,却见他不以为意,好像月玦知道他的来历,完全是正常之事。 “先来后到固然有理,然可不是万事都能遵循此理。择师需选贤,焉能仅凭公主先答应你一点,便要拜你为师?” “听国师大人的意思,是说自己的医术高超于玦?” 月玦剑眉微挑,须臾弯腰将秦楼安手中的药方拿过,执于雪子耽眼前。 “国师大人连这等方子都看不晓,竟还敢大言不惭暗指自己高我一筹。你们祁雪山一脉,都这般脸皮厚吗?” 秦楼安凤目半掩,唇角微动。 师父确实与她和雪子耽说过,不吹嘘的徒弟不是好徒弟。 “这方子到底有无用处,你应是比谁都清楚。若让你将这等故弄玄虚的本事教授他人,那可是误人子弟的行径,你不怕遭报应吗?且论医术孰高孰低,只有比试真章,才能分晓。” “国师大人和一个朝不保夕之人说报应,不是太可笑了吗?且国师大人若想一比真章,玦亦奉陪到底。” 二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然神色依旧云淡风轻,语气亦是往日般波澜不惊,甚至二人唇角,皆微微勾着一丝浅笑。若不是听得清楚他二人说的话,秦楼安只当他二人在赏雪吟月。 “你们两个,真要一决高下?” 若他二人只是切磋医术,比试比试也不伤大雅。说不定二人还可彼此取长补短,医术愈精,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若是公主能做出选择,确定到底跟谁学,这场比试亦可免了。” 她听得晓雪子耽话中之意,敢情他二人觉得,他们比试之下,谁赢了她就拜谁为师。 秦楼安撇了撇嘴,这事儿怎么也得问问她的意思罢? 现在叫什么事,他二人自作主张就将这事定了? 她有师父,且医术绝妙,高于这二人亦有可能。她不向她亲师父学,在这里被逼着认师? 秦楼安心下叹气,悔不当初。 若让她择一人学习医术,抛开其他不说,无论是跟谁学,她都受益匪浅。纵是有朝一日成为名医圣手,亦不无可能。 然就如先前雪子耽所说,无论他二人谁教授她医术,都是她名义上的师父。 先前月玦曾说要教她之时,她便因此拒绝了。现在她都不知如何制控月玦,若再给他一个师父之名,那他以后不得飘到天上去? 再说雪子耽,她二人本就是同门师兄妹。按理来说雪子耽传授医术于她,无可厚非。然现在二人都在场,她若选择雪子耽,月玦必定觉得她认为雪子耽胜他一筹。 月玦心性绝傲,现下若在她这里矮了别人一头,日后她还如何顺利挖墙脚? “正如国师大人所言,择师需选贤,然本宫现在还不能确定你二人孰技高一筹,故本宫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不过你二人既是有一较高下之心,本宫倒是有一法子。” 秦楼安看了二人一眼,见二人无甚异议,遂将比试之法说出。 “前些日子本宫母后不幸身中蛊毒,至今未解。玦太子虽将我母后心脉护住,然却无法根治。若是国师大人能将我母后体内蛊虫除去,那便说明国师大人胜玦太子一筹。此点,玦太子无甚异议罢?” “无有。”月玦浅笑轻语:“若是国师大人能治好皇后娘娘,玦甘愿认输,再不提教授公主医术之事。” “好,爽快!” 秦楼安拊掌一拍,算了下时辰,此时母后应是还不曾午睡。 “既是如此,那二位随本宫去昭阳殿罢。自我母后身中蛊毒,本宫便在宫中备了药箱,箱中银针等物什儿一应俱全,现下也无需国师大人准备了。” 闻言,雪子耽略略颔首应下,跟于秦楼安身后朝昭阳殿行去。 “玦太子……” 伯玉不知是跟着一同去还是如何。 “你先自行回掩瑜阁。” 月玦递了伯玉一记眼神,伯玉会意,点头应下。 大致一刻功夫,秦楼安带着月玦与雪子耽回了昭阳殿,采桑方侍候皇后用过午膳。 “母后。” 秦楼安微笑着上前朝皇后行了一礼,身后二人亦颔首略躬。 “安儿,适才午膳之时寻不见你的人影,现在……”皇后看着秦楼安身后二人,问道:“现在你带他二人来母后宫中作甚?” “母后认识国师雪子耽?” 母后识得月玦已不是什么稀奇事,可雪子耽方进宫不久,又与昭阳殿没有往来。可听母后话中意思,分明是认识他的。 “前日里你父皇说,近日宫中来了一位高人,欲让他给母后看病。且说此人如今封为国师,住在宫中。现下这人若不是国师雪子耽,又怎能随意出入宫闱?” 闻言,秦楼安浅笑一声,坐在皇后身旁,说道:“原来父皇早就有让雪子耽为您治病的意思,那如今正好了。绿绾,快去将药箱取来。” 绿绾应下后去了偏殿取药箱,皇后打量了眼雪子耽,又看向秦楼安。 “安儿的意思,今日国师来昭阳殿,是给母后看病的?” “是啊。” 闻言,皇后摇首苦笑一声:“母后体内这蛊毒,连月玦都束手无策……恐他人,亦无有办法。” “…母后莫要说丧气话。” 秦楼安敛目,难道在母后眼中,就无人可比得过月玦? “皇后娘娘无需哀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玦所会不过雕虫小技。国师大人师从雪机子,医术天下独绝,为娘娘治蛊,不在话下。” “雪机子?你是祁雪山雪家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五章 无果之博弈 凌厉目光牢牢锁在雪子耽身上,皇后平静的目瞬间惊涛汹涌,微微挑起的洇红眼尾隐隐抽动。 祁雪山,雪机子。 再闻此名,恍如隔世。 不曾想到皇后兀然惊震如此,雪子耽掀起眼皮看了眼同样疑惑不解的秦楼安。显然她亦不知皇后听闻祁雪山之时,为何有如此激烈反应。 “是,臣祁雪山雪机子之徒,雪子耽。” 雪子耽淡淡回了一句,声音不大,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惟皇后一人,恍若未闻。 面上震惊的神色渐渐褪去,凤目微眯,眸光冷厉,皇后打量着站在身前的雪子耽。掠及腰间紫绶金章之时,皇后兀然站起,方恢复些许清明的凤目又掀波澜。 “将你系在腰间的绶印递于本宫一观。” 闻言,雪子耽抬手探向系于自己腰间的金印,方团不过鸡卵大小,赤金铸成麒麟瑞兽。 “此印乃我祁雪山圣物,不可轻易离身,更不能随意交于他人之手。臣无法从命,娘娘恕罪。” 雪子耽躬身一礼,手中金章坠晃于腰,贵紫绶穗曳于金云紫袍间。 对于雪子耽腰间紫绶金印,秦楼安并不陌生。她初见雪子耽时,便在他身上见过,幼时她甚至还向他讨要来把玩过几日。 只是不知这枚金印,何时成了祁雪山圣物? 雪子耽拒不解印,皇后不怒反笑,缓缓坐回锦椅。 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自挑着一抹讥笑的唇间溢出。 秦楼安不解,母后适才听闻祁雪山雪机子之时,为何如此震惊? 对于雪子耽腰间的紫绶金章,她尚不知其为圣物,母后又怎会知道? 秦楼安想开口问雪子耽,然念及她一个公主问这等事,显然太过莫名其妙,何况月玦亦在此。 一时之间,殿中无人言语。 “娘娘,公主,药箱取来了。” 正当殿中氛围煞是怪异之时,绿绾搬着药箱进殿。 暂将心头疑问压下,秦楼安将母后身前桌案上的玉壶翠盏放置一边,示意绿绾将药箱放于桌上。 自那次月玦欲用银针而不得,最终借用她发上银簪之事后,她便在昭阳殿备了此箱。 开箱——银针,脉枕,麻沸散,矾镰等各色物什整齐摆放。 “母后,国师大人医术精湛,且让他试一试罢?” 秦楼安坐回皇后身边,语气轻柔哄道。 先前听母后的意思,似是觉得令月玦束手无策的毒,他人更是乏术。适才又见母后对雪子耽之态度,似是不那般待见,让不让他除蛊都难说。 “试便试罢,何必又劳烦人家玦太子走一遭?” 皇后凝向秦楼安,挑眉颇为审视,“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隐情?安儿若是有事瞒着母后,母后宁愿这蛊毒留在体内,亦不愿让他试。” 秦楼安迎上母后探究目光,心中有些发虚。她本不愿将二人一较高下之事告诉母后。 母后因月扶天而甚是偏向月玦,且适才母后看二人的眼神,一温一冷,殊如春冬。 她若将二人借治蛊比试医术高低之事告诉母后,十之八九可以确定,母后定是不会让雪子耽替她看病,而是等谢荀云游归来。 原因甚是简单——雪子耽若治不好,二人高下不定,算是不分伯仲。然雪子耽若将蛊毒治好,那月玦只能自认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依母后对月玦之偏重,母后怎会让他低人一头? 然如今,她若说了,母后是十之八九不愿让雪子耽一试。她若不说,母后是必定不愿让他一试。 秦楼安心思百转不过瞬息,权衡之下,她决定和盘托出。 除去母后体内的蛊,才是最重之事。 月玦若是当真输了,亦是他技不如人,想来他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秦楼安将二人借此机会比试之事原原本本说出。 皇后听罢,颇是感兴趣的挑了挑深黛长眉,凤眸之中饶有趣味。 “好啊。”皇后螓首微点,抬头看了眼月玦与雪子耽,笑道:“既是如此,本宫就给国师一个机会。本宫倒要看看,这月家与雪家的小子,孰更胜一筹。” 闻言,秦楼安示意雪子耽:“国师大人,皇后娘娘已经同意,接下来之事,便看国师的了。” 秦楼安言罢,雪子耽点头,上前坐了皇后另一旁锦椅。 如此方位,秦楼安可将雪子耽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 纵是医术再高超的神医,也离不了望闻问切,雪子耽亦如此。 蛊毒不似一般之毒,不发作时,身中蛊毒之人与常人无异。望面色、舌苔,眼瞳之法看不出异常,闻声色、喘息,嗅口气、体味亦查不出端倪。至于问,如今除了从月玦处知晓母后所中乃蛊,其他一无所知。 雪子耽将药箱中脉枕拿出,示意母后将手腕放于上面,以丝帕为隔,省去望闻问三道,直接号脉。 秦楼安看着雪子耽阖目为母后诊脉,未几,剔睫掀起,看向月玦。 此时月玦眉眼低顺,似在欣赏襟前白栀,又似凝着履底团寿祥云地毯。无论他是在看甚,总之是未舍半寸目光予雪子耽。 月玦当真不在乎输赢? 还是自信他医治不了的毒,雪子耽亦无能为力? “玦太子——” 雪子耽收手,起身转向月玦,淡言:“还请玦太子将娘娘被封住的穴脉解开,不然,我无法判断娘娘的真实情况。” 月玦扫了眼雪子耽半掩的紫瞳,道:“这等小事,国师大人只管自行替娘娘解开便是,又何须玦?” “玦太子移经错脉,点穴封气的手法甚是奇绝,恐除了你自己,天下无人能解。玦太子应是不会为难我。” 听闻雪子耽之言,秦楼安抬手轻点了点眉心,哭笑不得。 怪不得月玦适才如此闲适,原是他封了母后几处大穴以护心脉,若他不解开,雪子耽连号脉都成问题,谈何医治? 不过话说回来,月玦手法当真有那般奇绝? 连雪子耽这等医术与武艺皆是高超之人都解不开? “要玦解开娘娘心脉大穴并非不可,然玦有几个问题,还望国师大人先行赐教。否则,恕玦难以从命。” “请讲。” 问题?秦楼安亦翘首以待。 “敢问国师,娘娘是否为中蛊?” “然。” 月玦微微点头,又道:“娘娘所中何蛊?” “尚不可知,需玦太子将娘娘被封的几处心脉大穴解开。” “那不知国师大人,有几成把握能将蛊虫逼出?” “五成。” “五成?”月玦摇了摇头,“五成把握,太过冒险,然国师大人若想一试,娘娘与公主亦同意的话,玦可以将娘娘穴位解开。 不过,还是要提醒国师大人一句。虽不知娘娘体内所中何蛊,但此蛊毒甚为凶猛。如今蛊虫蛰伏娘娘体内伺机而动,若趁娘娘心穴解封之际涌入心脉,国师又无法将蛊虫逼出。到时纵是你我联手,恐也回天乏术。” 月玦言罢,雪子耽兀然抬眸直直看向他,这双清澈如琉璃的紫瞳,从未如此盯视过谁。亦从未有人如月玦般,迎着他的目,视若常人,淡定自如。 适才月玦之言,秦楼安听得清楚。 五成把握,无异于拿母后的命去赌输赢,她是如何都不会同意。 怪不得御花园中听闻她提出此法之时,月玦毫不犹豫地爽快应下。想来他早就料定雪子耽无有十成把握将蛊毒治好,哪怕有九成,且不说她不会让雪子耽尝试,纵是雪子耽自己,亦不会冒这个险。 月玦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场无果之博。 “臣无绝对把握将娘娘体内地蛊虫逼出,不敢冒险行事。” 雪子耽颔首敛目站于身前,皇后凤目凝了眼月玦,复又转头看向秦楼安,颇为失望道:“没想到是这等结果。安儿,如今月玦与雪子耽并未分出高下,你又要向谁学医?” 闻言,秦楼安抿了抿唇,瞥了眼站于案前二人,低声喃喃。 “先前所说择师需选贤,如今二人既是未分高下,孩儿一时亦不知选谁为好。不过此事并不着急,以后若有合适的机会,二人再比试亦不迟。” “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皇后浅笑摇头,“母后看你如此为难,不若母后为你决定?” “母…母后决定?” 秦楼安蹙眉,心下想道:母后您要是定,不用您说,孩儿也知道您定是选月玦! 秦楼安适才之言本是疑问之辞,然落入皇后耳中,却被当作肯定之言,只当秦楼安将决定大权交了她。 皇后说道:“听说国师大人如今居于紫云宫,虽同在皇宫之中,然紫云宫与昭阳殿相距甚远,不如掩瑜阁来的方便。依本宫之见……” “娘娘——” 雪子耽出声止了皇后即将说出口的答案,近水楼台,皇后选月玦。 “事先臣已与公主和玦太子说定,谁技高一筹,公主便认谁作师父。如今高下未定,娘娘怎能以距离之远近草率而定?且论高下,现下便有机会,无需娘娘冒险,只是,需玦太子配合。” 秦楼安知晓雪子耽执拗,现下母后若如此轻易将她塞给月玦,他定是不服。 他所说的机会,又是甚? “玦已说过奉陪到底,不知国师大人又要如何比试?” 闻言,雪子耽转身看向月玦,兀然轻浅一笑。 “我知你身中恨无绝已久,医者难自医,纵是你回春妙手,亦救不了自己。我若说我可以解恨无绝之毒,是不是高下立判?” 雪子耽声音静如一滩死水,无半丝涟漪。落入他人耳中,却成平地落雷霆。 秦楼安铮然站起身,缓缓行至二人身前——雪子耽能解恨无绝之毒? 昭阳殿内寂静无声,皇后坐于椅上,凝看着雪子耽肩背上攒绣的金云。玉手半掩广袖中,露于外面染着玫红蔻丹的指尖微微颤抖——雪子耽能解恨无绝之毒。 兀然,一声逸笑打破殿中死寂,月玦笑得畅然洒脱。 玉石相击的清脆之声入耳,雪子耽眉峰微微蹙了蹙。月玦听闻他可解恨无绝,那双清寒眼眸,自始至终无起半点波澜。 现下这笑,他听出的,是讽。 “先前就说你祁雪山一脉脸皮甚厚,如今再闻国师此言,玦便更觉如此。嘴上吹嘘的功夫厉害,大言不惭能解恨无绝之毒,可谁又能断定,国师大人此言真假?” “所以,才需要玦太子配合。”对于月玦明晃晃的讽,雪子耽丝毫不气,“玦太子,我可以为你解恨无绝之毒,然你,要先行承认输给我。人不信不立,你放心,我不会食言,说到做到,公主与娘娘,亦可作证。” “承认输给你?” 月玦浅笑,侧目看了眼秦楼安,见她娟眉紧蹙,目中似有让他应承下来之意,唇角笑意愈甚。 “玦不怕输,更非输不起之人。然有些事,只能赢,不能输。纵是你当真可解恨无绝,玦亦不会配合。故国师大人适才可解恨无绝一句,不过是句无根无据的狂言。若想以此无根无据之言便认定高我一筹,玦不服,亦难以令天下人信服。” “月玦——” 秦楼安急道一句,双目焦灼锁在月玦面上。 他是愚蠢到何等地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都不知晓? 大丈夫能屈能伸,认个输又如何? “玦太子言辞说得是绝决,风骨端得是清傲。然适才一番言语,在我看来,不过是为你输不起所做的辞藻掩饰。没想到,玦太子宁愿苟延残喘的活,也不肯承认输。” 闻言,月玦看着秦楼安的眸转向雪子耽,“玦亦没想到,你宁愿救我的命,也要赢。不过,国师大人若是既想赢我,又不想救我,玦倒是有一个两全之策。” 音落,秦楼安只见月玦身影一晃,待看清时,月玦已立至案旁,手中寒光一闪,矾镰兀然划向左指指腹,瞬时之间,血珠滚滚而下。 “你这是做什么?” 秦楼安锁眉,凤目不霁,声色疑中生急,又隐怒。 “公主无需担心,玦无事。” 月玦朝她说罢,自案上执起一盏尚余一半的冷茶,转身看向雪子耽。 “玦身中恨无绝已久,自身早已与毒物无异。” 月玦敛目浅笑,三滴红腥滴落盏中,清茶瞬染浊色。 “国师大人既如此肯定能解恨无绝之毒,那不妨将这半盏残茶饮下。一来也试试这恨无绝的滋味,二来,国师大人将自己医好后,也可说明技高我一筹。” 月玦双手执盏,浅笑着敬于雪子耽身前,“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六章 炖鸡汤壮阳 “咳…咳咳……” 御花园,宫粉墙,干涸嘶哑的咳似将腹中五脏六腑都要咳出,身穿甲胄的金吾卫紧捂着嘴佝偻着身子,然咳劲儿上来,怎么都止不住。 “梅花不仅花姿精巧,花香馥郁,还有镇咳解热之效。” 兀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连忙站直了身,待看清来人是谁时,他压着咳嗽向那人行了一礼。 “见过月玦太子…咳…咳……” 月玦站至宫粉墙前,抬手拈下一朵绯梅,置于鼻下轻嗅一息,裹着淡淡甜滋的梅香钻入鼻中。 月玦自昭阳殿中出来,步履轻快,衣带沾风,看上去心情颇是不错。 “可知掩瑜阁在何处?” 不曾想到月玦会同他说话,然附近除了他也没有其他人,紧闭着口压着咳得金吾卫勉强开口应了一声。 “知道……” 他不敢说太多话,只能趁咳劲儿还未上来时,以最快的速度说最简练的话,他怕冲撞了眼前这位。有不少同他一起在宫中当差的侍卫,就因在贵人面前说错了话或者失了态而被处死。 月玦听得出来身前人在极力隐忍,他转到那人身前,淡淡扫了那人一眼。 “今日差职结束之后,到掩瑜阁中寻一个叫小德子的公公,找他拿降火止咳的药方。” 低垂着脑袋的金吾卫不可置信的抬头,又听眼前人道:“梅花有镇咳解热之效,以梅瓣泡茶,日常饮用,可保你今冬不再犯肺热干咳之症。” 见眼前人觑着他的目中布满惊疑,月玦指尖轻拈,手中绯粉秀丽的梅旋旋转了数圈。 “梅。” · 昭阳殿偏殿,绿绾端手站在殿门前,探着脑袋向正殿处张望,眉眼间带着一抹急色。 片刻之后,正殿无有一人进出,绿绾进了偏殿,向秦楼安回禀。 “公主,没有看到国师大人从正殿中出来,想来…想来是还在与娘娘说话。” “知道了。” 秦楼安坐下,母后将她和月玦遣出大殿,到底是想和雪子耽说些什么? “好生盯着点,看到雪子耽出来,立即通知本宫。” 秦楼安嘱咐一句,绿绾应下后退到殿外看守着正殿。 绿绾出去后,秦楼安看向桌案,一只壁薄如纸的翠玉茶盏静静立在桌上,那是母后于千钧一发之际,于雪子耽手中拦下,掺了月玦鲜血的半盏冷茶。 月玦与雪子耽皆为年少老成,然到底是气盛之岁,有争强好胜之心亦在情理之中。且二人医术皆属世间绝什么。我与月玦,怎会作案?” “你心虚的模样,倒如小时一般。” 雪子耽淡笑,未几话锋陡转:“初一那日我初至皇宫,夜间曾至掩瑜阁后观赏风灯。大致酉时初刻,我观一架马车自昭阳殿后直奔皇宫东门长乐门。我于掩瑜阁后停留两个时辰之久,却不见这辆马车回来。” 初一于掩瑜阁观赏风灯? 秦楼安瞥了眼雪子耽,有这般凑巧的事? “人家从其他宫门回宫亦不无可能。怎的,你大国师管天管地,还要管人家马车出现在何时何地?” 见秦楼安说的理直气壮,雪子耽点点头,似是表示赞同。 “公主所说亦不无可能,然近几日里我替皇上搜寻几个宫人,将近日各宫门马车出入记簿尽数找来,然却不曾于长乐门记簿中发现初一酉时三刻左右出宫的马车,这就甚是可疑。” 雪子耽清澈干净的眸子自始至终盯着她,他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漪。时间与地点,雪子耽都已知晓的清楚,想来那晚之事,雪子耽已了然于心。 她若再继续掩饰,无异于跳梁小丑。 “既是被你发现了,我亦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以假死之法骗过我父皇,将小故子与朱砂二人送出宫去。然你知道了又能怎样,无凭无据,纵是你告诉我父皇,我父皇亦不见得会信你。” “若是我将活生生的二人送到朝龙殿,你说皇上会不会信?” 见秦楼安清明的凤目闪过一丝惊骇,快如霎那流火,雪子耽淡言:“公主应是知我向来无慌,也该信我有将二人捉回的本事,更应该明白此事若暴露,牵涉其中者又有谁。” 闻言,秦楼安剔羽长睫敛下。 “子耽师兄——”秦楼安知晓其中的利害,“你我师出同门,你总不至于陷我于不利罢?” “按理来说,不至于。”雪子耽点头应下,未几却又说道:“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些事,我不可不为。” “…话虽如此,但你纵是将朱砂与小故子二人捉回,亦无益于你捉拿前朝余孽。我早就查探清楚了,他二人是被其他三人逼迫的,与谋逆之事与他们毫无关系。你将他们捉回来,除了让我父皇添堵,给我与我母后找不痛快,无半点用处。” “我只管捉拿归案,其他的,与我无关。” “你——”秦楼安屈回指着雪子耽的指,抱臂轻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若是想将此事告诉我父皇,还不早就说了,何须多此一举告诉我?说罢,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你早如此说,不就好了?”雪子耽浅浅笑了笑,未几,面复正色:“师妹,我想要你一样东西。” · 掩瑜阁寝卧之中,伯玉眼睁睁看着谢容四仰八叉的躺于月玦床榻,数番提醒亦不济事。正当他再行提醒时,黛门轻启,月玦跨槛而入。 “玦太子,您可回来了。” 伯玉叫了一声,朝里看了眼。月玦会意,顺目看向床榻,正见谢容一个挺身坐起。 “月玦——” 谢容扑过来,如以往般,双臂紧箍在月玦腰间。 一旁伯玉见此,颔首摸了摸鼻尖,虽然这等场面他已见过一次,然他还是不理解谢家公子这种行为。 莫非有钱人打招呼的方式,都这般清奇? “正所谓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你我数日未见,你可有想我?” “说实话?” “听假话。” “想了。” “没良心!” 谢容松开月玦轻骂一句撇撇嘴,一双桃花眼中却不见半点不悦。 未几,谢容转身,看向一旁伯玉说道:“本公子与玦太数日不见,现下要好生亲热一番,你先退下罢。” 谢容说完,便见低垂着脑袋的伯玉兀然抬起头,瞪着他二人的眼神中满是惊骇,谢容忍不住吟笑出声。 “好了,你惊吓到伯玉了。”月玦无奈轻笑,“伯玉,你先行去下面守着,若有人来,及时通报。” “守…守着……” 见伯玉眸中惊骇之色更甚,丢了魂儿般出了房去,谢容知道他定是误会了月玦让他守着的用意,笑得愈加猖狂。 此时月玦已行至榻边,不曾察觉到伯玉适才的异常。只是看着他出门之时还整齐的榻已被谢容凌乱的不成样子,月玦轻叹一息摇了摇头。 “玦。”谢容收了笑靠过来,斜斜靠于榻架,“月玦,如今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又有人在下面把风,是不是可以做些正事了?” 谢容拖长着音儿,期待的搓了搓手,一双晶亮的桃花眸锁于月玦身上。 将凌乱的榻略为整敛,月玦坐于榻上,目色深沉看着谢容,“正事可以说,至于做不做,要看是什么正事。” 闻言,谢容笑容一僵,正起身子抱怨道:“无趣,打趣几句开个玩笑都不行,本公子又不会真的怎样。” “赋及有趣,你若想开玩笑或者想打趣谁,可以找他。” “谁?司马赋及?” 谢容怀疑自己听错了,竖起小指抠了抠耳朵。 “玦,你不和我玩笑也就罢了,怎的还坑我?那个冰疙瘩,怎么可能捂得热?就说昨天罢,本公子一大早在宫门处蹲守,等着他下朝,想着和他一同把国师绑了,谁知道他出来后,看傻子一样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你说你要伙同司马赋及,绑架雪子耽?” “是啊——”谢容拍腿坐了榻上,煞为严肃道:“这几天我之所以没来掩瑜阁中寻你,便是在考虑这件事。顺便,还将雪子耽的出行路线给摸清楚了。不过玦,我并未与你说起过雪子耽,你怎知他名字?” “初回洛城便被封为国师,如今谁不知晓雪子耽的大名?反倒是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绑架人家?图财是不可能,莫非——图色?” “胡说八道什么呢?”谢容瞪目急道,须臾抬起屁股往月玦身边挪了挪,“本公子就算图色,也是图你这种,那等姿色哪能入得了我的眼?我之所以绑架他,是想从他口中打探到雪柒的下落。” “雪——柒?” 月玦敛目,一字一顿。 “对,雪柒。”谢容肃正了脸色,收了适才玩笑的语调,“你不知道雪柒,难道司马赋及未将血灵芝之事告诉你?” “血灵芝?”月玦凝眉思索,未几摇摇头,“赋及并未与我说过。只是此物与雪柒,以及雪子耽又有甚关系?” 见月玦一副无知模样,谢容轻拍拍他胸口,语重心长道:“玦啊玦,你能不能对你的身子上点心?血灵芝在雪柒手中,但雪柒下落不明。我查到雪子耽是雪柒师兄,所以绑架雪子耽,问出雪柒下落!” “然后又如何?” “绑架雪柒,找到血灵芝!” “所以,为何要找血灵芝?” 闻言,说的慷慨激昂的谢容,表情兀然凝重。 “你傻了?费这么大劲儿找个灵芝,如果不是给你治病,难道是给司马赋及炖鸡汤壮阳?” “约莫…他也不需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七章 礼尚需往来 掩瑜阁,书斋。 谢容靠于檀木书架,俯眼看着月玦坐于卷边紫檀小案后,手执狼毫书写着什么。 适才他苦口婆心,从寝卧哗哗说到书斋,可月玦依旧这副不温不火的模样。 谢容将手中折扇塞回怀中,撩袍坐于小案旁,攥住月玦游动的笔杆止了他。 “玦,血灵芝当真可解恨无绝。我云游蓬莱之时,曾遇到一位仙长。我向他请教恨无绝何以解,他说人间至宝血灵芝,可解此毒。” “此事,适才你已说过了,我亦信了。” 月玦示意谢容松手,搁了狼毫,将写好的药方压于镇尺下。 “只是,我还是觉得绑架雪子耽,逼问雪柒下落之事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谢容山眉轻颦,焦灼道:“我察查雪柒多年不得其踪迹,现在好不容易寻到其师兄雪子耽,这是找到雪柒,拿到血灵芝,医治好你的绝佳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我并不是说不找雪柒,亦不是说不找血灵芝,我的意思是——” 月玦看了眼眉头愈锁愈紧的谢容,声色轻柔说道:“我的意思是,没有必要用绑架这等暴力的法子么。如今雪子耽身为国师,乃朝廷重臣,绑架他并非小事。若事情败露,赋及与你们谢家都难脱干系,秦昊可正愁没机会拿捏你们。” “朝廷重臣又如何?现在找到雪柒拿到血灵芝才是真正的大事。况且,我们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让他不知道是被谁绑架的。” “还是不妥。”月玦摇摇头,说道:“今日我与雪子耽初有交涉,此人非等闲之辈,能不能制住他尚且难说,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更是难如登天。且此人秉性执拗偏固,是个狠角色,想来若是他不愿说,纵是我们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恐也逼问不出雪柒下落。” “那…那你说怎么办?” 谢容拍了拍紫檀小案急道,瞥目看着一旁玉漏将光景缕缕流走,眉头攒得愈陡。 “嗳——” 谢容拊掌一拍,看向月玦,桃花眼中潋滟生光。 “玦,既然硬的不行,咱们何不来软的?咱们既是与他无冤无仇,何不携重礼前去拜访,求问他雪柒的下落。想来,他也理由拒绝我们。” “无冤无仇?”月玦轻笑一声,将画好的西南地图展于案上,“若是今日之前,说与他无冤无仇还在理。只是容,你有所不知,适才于昭阳殿中,我与他博了场生死之较。” “生死之较?你?与雪子耽?” 见谢容满脸满眼皆写着不信,月玦点点头,表示没有骗他。 说起这场较量,其实亦不在他的预料之中。虽他与雪子耽之间颇有些渊源,然亦可算阳关道独木桥,井水不必犯河水。 然,雪子耽似乎对他有些敌意,虽然不排除是他多心多想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雪子耽怎会与你较量起来?结局如何,莫不是你赢了他,他才记恨上你了?” “并不是。” 月玦摇摇头,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于谢容。 谢容听罢,铮然拍案而起,扶额于斋中急急踱了几圈儿。 须臾,谢容止步指着月玦大声悔道:“你啊你——你平时也并非争强好胜之人啊!你、你今天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争当那什么暻姳公主的师父,放弃解恨无绝之毒的千载良机?若是雪子耽能解恨无绝,咱们哪还用得着找雪柒?” 谢容气的要跳脚,急道:“你、你不会是被那什么暻姳公主迷了心窍罢?” “咳…自然——不是。” 月玦掩唇轻咳一声,上前帮谢容顺了顺气。 “容,且不说雪子耽所言能解恨无绝之毒是否有虚。纵是他当真能解恨无绝,我亦不会甘愿认输而求他医治。此并非是我为了…为了女人,而是不愿有辱师门。” “哟——月玦,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学会这等冠冕堂皇的话了?”谢容抱臂斜瞅着月玦,声调轻挑,“不愿在美人面前丢脸面,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你大大方方承认得了呗,还扯上师父他老人家?” “……好,我认。但我所说不辱师门一句,亦非冠冕堂皇的虚言。你既是知晓雪子耽与雪机子,难道还不知师父与雪机子,乃是斗了半生之久的宿敌?” “宿敌?”谢容看月玦不像骗他的模样,肃正了脸色拉过月玦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入门晚不晓得,师父竟然还有宿敌?” 闻言,月玦转身将案上药方与西南地图拿过,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先在此稍等片刻。我将此物交于伯玉,免得那侍卫来拿药方时落个空。” “去罢!去罢!快去快回,别让本公子久等了!” 谢容摆摆手转身坐回案后锦垫,待月玦已出了门后他才反应过来——药方就药方,与那地图又有什么关系? 那厢月玦下至一楼正堂之时,伯玉正立于阁门前,见他下楼过来,眸中闪过一丝惊愕。 “玦太子,您怎的下来了?” 谢二公子呢? 站于身前的伯玉虽颔着首,然适才他略略将他周身上下打量一遍的眼色,却尽数落入月玦眸中。 “我有两件事要交代于你。”月玦将手中药方递给伯玉,说道:“下晌时分会有一金吾卫前来取药方,到时你便将此方交给他。” “是。” 伯玉点点头应下,将药方仔细叠好放紧衣襟中。 “另外,你替我将此物送到昭阳殿交于暻姳公主,就说——就说是我赠于乖徒儿的礼。” 乖徒儿? 伯玉凝眉不解,但还是把月玦的话记在心里,接过月玦手中裹卷成轴的宣纸。 “我这就去办。”伯玉说着朝门外走去,未走两步却又折回来,“玦太子,先前在御花园中,我并未找到您说的东西,可能…可能是我搜找的不够仔细。” “无事,御花园这般大,想找出来亦不是容易之事,何况那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你且去昭阳殿送东西罢,记得速去速回。” “是。” 伯玉走后,月玦敛目凝思,“难道是我…想错了?” · 昭阳殿偏殿中,已有数日不见于人前的花影立在秦楼安身侧,开口利落干脆。 “公主,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最迟明日,便可将东西送至紫云宫。” “好。”秦楼安点点头,又吩咐道:“粉黛查找那片玄缎已有数日,却久久不见她进宫来报,本宫有些不放心。自今日起,你便先行回公主府协助粉黛,本宫恐她一人打理不来。” 闻言,花影抬头看了秦楼安一眼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利落应下一声后出了偏殿。 “公主,花影不在您身边,谁保护您的安全?” 绿绾斟了盏茶,递给秦楼安。 “怎的,你觉得本宫在这宫中很危险吗?”秦楼安接过茶小酌一口,复又说道:“再说了,不是还有绿绾你在本宫身边吗?” “回公主,奴婢并不是觉得宫中不安全,只是习惯了花影跟在公主身边。虽然素日里也看不到花影,但知道她在,便觉得甚是安心。不过公主放心,奴婢武功虽然不如花影高,但奴婢一定竭尽所能保护好公主!” “好了,本宫知道了。”秦楼安笑语,兀然听到殿外有人叫喊,“绿绾,你且出去看看是谁在殿外,切莫让他惊了母后午睡。” 适才绿绾也听到了叫喊声,点点头应下后出殿去看。 片刻之后,绿绾满面疑色的拿着宣轴进来。 “公主,是掩瑜阁的太监小德子,说是奉玦太子之命,将此物交给您。” “月玦?”秦楼安放了手中茶盏,接过绿绾递过来的宣轴,“小德子人呢?” “他将东西交给奴婢后便走了,还…还留了一句话。” 闻言,正将宣轴展开的秦楼安动作一僵,挑眉问道:“什么话?” “他说…说这是玦太子送给他乖徒儿的礼…也就是您……” “嗯?”秦楼安紧锁的眉心笼罩疑云,须臾轻哼一声:“他还真当自己是本宫师父了,果然是要飘到天上去。让本宫看看,他送的什么大礼。” 秦楼安将宣轴放于桌案上,徐徐展开。 绿绾好奇的探着脑袋看,只是这图越看越熟悉是怎么回事? “公主!”绿绾惊叫一声,意识到失态,又小声道:“公主,这就是玦太子所画的西南地图。” 秦楼安将画轴全部展开平铺在桌案,一幅别样山水墨卷呈现于眼前,初干的墨还依稀残留着缱绻幽香。 秦楼安凝目俯视,先前听闻绿绾说月玦亲手绘制西南地图时,她虽然感叹月玦身居深阁而知天下地域之能,却没想到,他竟可将地图画的如此精妙。 南北东西标四面,阴阳八卦注八方。 山岭蔓延走势与起伏之象,河川源头与流向,西南千里河山,尽收眼底雪宣。最难的得,此图查看起来并非一般地图那般乏味,还大有山水墨画的观赏美感。 秦楼安缓缓坐回椅中,熠熠目光自洛城绵延奔赴西南,将月玦标注在图上的字,仔仔细细看一遍。 看到壶口关之时,秦楼安玉白的指,触着那三个飘逸的字出神,良久。 “绿绾,记得你与本宫说过,月玦分析西南地利之时,曾说如今骋平军驻守壶口关,形同昔日东景与西风函谷之势?” “是,月玦太子是如此说过,还说若敌军设伏于此,恐骋平大军…” 绿绾话未说完,便被秦楼安扬手止了,她也知晓这等不吉利的话不能随便乱说。 “怪哉——” 秦楼安目闪疑星,缓缓说道:“月玦既是早就知晓驻军深谷乃兵家大忌,当初东景铁骑,又为何不在函谷关设伏以袭骋平军?凉城本乃东景之地,东景大军领帅亦应对函谷甚为了解才是,怎还会全军覆没……” 听闻自家公主之言,绿绾突然也觉得甚是奇怪。 “公主,你说会不会是月玦太子在东景朝中无甚地位,不受重视人微言轻,所以玦太子即便有制敌妙计,也无处施展?” 秦楼安摇摇头,轻笑道:“你莫要觉得月玦被东景当作质子送来西风,便认为他在东景没有地位。依我看,月玦在东景绝非一个幽居深宫的废太子这般简单。若本宫所料不错,他九岁之时虽然被废太子之位,然其追随拥戴者,必定不在少数。” 秦楼安侧眸看了眼绿绾,见其满目皆是不敢置信。 “你应是还记得尉迟宏之事时供狱奴的事罢?当时场上惟剩月玦与另一人,然那人却突然死了。众人只当他是力竭而死,月玦才保得一命。其实,那并非是月玦侥幸。那人替月玦将其他人全部杀死之后,跪于月玦身前自断心脉而亡。” “是…这样…?” “是这样。”秦楼安语气甚是笃定,“他软囚西风落魄为质,尚有人心甘情愿以命相保,何论他在东景之时? 不过,本宫得到消息,东景景宣帝昭告天下,月玦与东景月氏皇族再无任何瓜葛,且视之为叛国之贼。不知月玦知晓此消息后,可会对东景心死意灰,转而效忠于我西风?” “这个…奴婢不知,不过月玦太子若是知晓此消息后,应该甚是伤心难过罢,毕竟是被亲族抛弃……” 听闻绿绾之言,秦楼安抚着雪宣的玉指兀然顿住,她竟然有些不忍。 未几,秦楼安又将这分恻隐之心收起。 “不管这么多了,东景将月玦送来西风,一开始便未说过何时接他回去,他也应该清楚自己归去无期。如今月玦已无退路,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为我西风效力,不然就是死路一条。我们挖墙脚的动作,亦该开始了。” 看自家公主对月玦太子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绿绾好奇问道:“公主,您要如何挖墙脚啊?” 闻言,秦楼安唇角微挑露了个狡黠的笑。 “这一招,叫三管齐下!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也是本宫赠还月玦的大礼。” 绿绾皱眉,三管齐下? 秦楼安起身,将案上地图仔细收起。 “本宫进宫也有些日子了,然一直不得空去探望大皇兄与二皇兄。今日下午正好得闲,绿绾,为本宫梳妆打扮,咱们去探望下本宫的两位兄长。” 虽然对于公主突然要探访两位皇子殿下之事甚是不解,但绿绾知道,公主此行定有深意。绿绾不敢耽搁,随了秦楼安去了内寝梳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八章 坑师莫如徒 淑暖袭人的姣梨香浓郁的似化作有形的雾霭,飘浮盈满整个寝卧。 秦楼安靠于粟玉芯软枕,抚着额上已隐隐有些温热的濡水锦帕。头晕沉沉的,置身一室姣梨香中,她愈觉身体轻软飘忽。 秦楼安撑臂勉强支起半个身子,让自己靠坐起来。仰目看着绣着海棠花的胭脂红榻幔,秦楼安甚是无力的叹了一声气。 天意难琢,阴晴雨雪瞬息之变。 昨日她探望完两位皇兄已是酉时初刻,从二皇兄的含德宫出来时天上还挂着一勾新月,然路途行至一半之时,却兀然阴风四起,寒雨如泼,来的无有半点征兆。 她与绿绾虽然就近选了处地方避雨,又寻了宫人安排轿撵送她回昭阳殿,但二人依然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冷雨浇灌了个透彻。 回到昭阳殿偏殿后,她褪下紧贴于身冷意刺骨的湿衣,沐浴后又喝了碗热腾腾的姜汤。 她本以为驱了体寒就没事了,何况自己一向身强体壮无病无灾。谁知今日绿绾见她久不起身进寝叫她之时,才发现她昏睡在床,整个人烧热的如一只火炉。 “欸——” 绿绾轻手轻脚轻声的开门进来,见秦楼安已坐立起来,脚底小碎步迈的急了些。 “公主,您怎的坐起来了?” 绿绾将手中剔盘落掷在榻边小案上,将厚实软和的衾被往秦楼安身上拉了拉,又将秦楼安额头上的锦帕取下,换了一条新帕子。 “公主,您感觉好些了吗?” 额上冰凉的感觉让秦楼安定了定神,晕沉的脑中亦清明了不少。 秦楼安点点头,又微微蹙眉,浓郁的姣梨香中掺杂着一丝药气,闻着都苦。 “公主,趁热将药喝了罢。” 还不待秦楼安循着药气找到这苦味的源头,绿绾已将氤氲冒着热气的药碗端到她身前,药苦味儿愈加浓重。 秦楼安低头看了眼碗中乌珀色汤药,瞥目转头看向别处。 她不喝,她最厌恶喝药了,尤其是这等颜色乌黑又苦嗖嗖的药。 知道自家公主向来视喝药如饮鸩,现下又见公主这般抗拒的架势,绿绾看了眼手中药碗坐于榻缘轻声哄着。 “公主,您还将药喝了罢,这样身子才能好的快。知道您怕苦,奴婢还特意给您准备了蜜饯。” 绿绾将剔盘中的一小碟蜜饯端过来,递于秦楼安眼前。 “公主,您喝了药之后吃几颗蜜饯,保证一点都不觉得苦。” 绿绾一边说着,一边将蜜饯放回剔盘,后用小银勺搅着碗中汤药,待不烫嘴了,才用银勺侍候秦楼安用药。 “绿绾——” 秦楼安开口却惊住,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连她自己听了都有些陌生。 看来她这次染了风寒,病的还不轻。 见绿绾动作顿住,乌亮的双眼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说话,秦楼安清了清嗓子。 “你说本宫这次身染风寒,莫不是遭了报应?” “报应?”绿绾蹙着眉不解,未几轻浅一笑说道:“公主怎么会遭报应呢?您就别多想了,还是趁热将这药喝了才是。” 见绿绾又将汤药递过来,秦楼安摇摇头示意拒绝。 “若非报应,你我二人皆是淋雨,为何你没事,本宫却染了风寒?依本宫所见,定是因月玦之事,本宫才遭报应。这笔帐,日后本宫要一并算到月玦头上。” “这…”绿绾笑容僵在脸上,俯看了眼手中汤药,小声翼翼开腔:“公主,依奴婢之见,您这次生病,着实与月玦太子无关啊!您看,这汤药都是皇后娘娘差奴婢去掩瑜阁中寻玦太子开的,您…您不能把什么锅都甩到玦太子身上啊……” “你说什么?这汤药的方子是月玦开的?” 秦楼安直了直腰身,接过绿绾手中的药碗,浓郁的苦味儿直呛鼻子。 “是啊,是玦太子开的。” 绿绾见公主主动接过碗,心中大喜。怪不得玦太子说此药对公主来说特别管用,现下公主只听了药是玦太子开的,看着都有力气了些呢。 “本宫虽然甚少染有风寒,然到底也是人生肉长,治风寒烧热的汤药本宫亦非没喝过。可本宫印象当中,以前喝过的汤药,色与味都不似这碗浓郁……” “公主,玦太子医术高超,所开的汤药自然也与一般大夫不同。说不定您这一碗药下去,风寒立马就好了,也不用像以前那般连喝数日。” 见绿绾双眸闪光,满脸诚挚,秦楼安竟然信了她的邪。 点点头后,秦楼安仰首,一碗乌黑汤药一饮而尽—— “绿…绿绾…蜜饯!” · 云霭消霁,斑驳露出几块青色的天。寒雨偃旗息鼓,凄苦嘶啸的风气势依旧强盛,将冷意堆砌,把人囿于无形冰窖中。 一场深冬冷雨,香梅零落无数,宫粉墙似被浇褪了色。 这般天,几乎无人冒冷踩湿在此赏梅,惟见一人弯腰捡拾着落于地上的垂枝梅,正是昨日那个身染咳疾的金吾卫。 虽然昨日里月玦太子已将治病良方交给他,还告诉他以梅泡茶的消热法子。可宫中的梅花,都是供皇上娘娘以及皇子公主们观赏的,哪能随便采摘? 这一场祸害了不少人的冷雨,对他来说,倒成了一场喜雨。 那人正弯着腰捡拾,却突然从腿间衣摆缝隙里看到后面行来二人。虽然现在这样看来那二人是倒着的,但他还是认出来者是谁。 兜于衣摆的梅瓣尽数散落,他手握缨枪站直了身,颔首敛目大气都不敢喘。 “参见两位殿下!” 途径者正是大皇子秦夜曦,二皇子秦夜渊。 二人对于一小小金吾卫的跪拜行礼,皆已习以为常视若不见,何况二人当下行色匆匆。 “皇兄,依你之见,一夜之间在洛城中疯传的月玦身居掩瑜方寸,心知西南乾坤一言,到底是真是假?还有所传的天时地利人和之析说,是否属实?” 闻言,秦夜曦侧眸看了眼秦夜渊,沉缓摇了摇头。 “如今这事,我也不好说,甚至连这等流言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都不知道。好像就如昨日那场风雨,毫无征兆的就闹了个满城皆知。不过,空穴不来风,一定是月玦知道了什么。” 秦夜渊面色愈发凝重,阴似初霁的天。 “以前就听闻东景神机太子月玦的盛名,可后来他却被废了,现下又软囚在西风当质子。若说他知道西南战况,我还当真有些不相信。然关于月玦析说的西南天时地利人和之言论,却又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难道,他当真有这么大能耐?” “夜渊。”秦夜曦驻足,看向身旁人道:“月玦是名副其实也好,徒有虚名也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因为这些传言,父皇已经对西南传来的捷报有所怀疑,这对你我来说,可不失为一件好事啊。” 秦夜曦顿了顿,又说道:“接连几日来,西南捷报频传,父皇与朝中众臣对秦夜轩亦愈来愈看重。你也知晓若是他平定了西南诸事,赫赫战功加身,又立威于军中。恐到时,他班师回朝之际,便是入主东宫之时!” “这…这当初要是知晓平定西南诸事如此简单,皇兄你就该请旨前去。现在倒好,便宜了秦夜轩!” “哼!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秦夜曦甩袖复行,清俊的面笼罩着不耐。 “不过,现在西南战况到底如何,尚不可知。现下父皇已经对捷报有所怀疑,若是月玦所说是真的,秦夜轩于西南肯定不会如捷报上所言那般顺利。那他极有可能是为夺东宫之位时有更多的筹码,而急于邀功隐瞒真实战况。” “可、可纸包不了火,若骋平军于西南壶口关失利,秦夜轩却献捷于父皇,此事一旦败露,欺君之罪且先不说,隐瞒军情贻误战机,这可是大罪。如此之举未免太过冒险,秦夜轩有这么蠢吗?” 秦夜曦沉沉叹了口气,抬头见掩瑜阁已近在眼前。 “此事颇为蹊跷,还有待查探,我已派人去西南打探实情。现下你我二人先行去掩瑜阁,会会这个月玦。若他当真有定江山之能,我们也可招其为我等谋事,何况父皇早就有拉拢他为西风效力之意。” “好。”秦夜渊点头应下,未几又说道:“昨日下晌时分,暻姳曾到我宫中,与我说起过月玦。她说此人有治世之能,若向他请教一二,必定受益匪浅。还说若是至掩瑜阁中寻他之时,他若以身染风寒不便见人为由拒不相见,要我等无需理会,直接闯寝。” “哦?这倒是巧了,昨日暻姳亦到过我宫中,与我也说过这等类似的话。不过…月玦自来西风便居于暻姳府上,这二人之间…”秦夜曦扯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可是耐人寻味啊!” 此时掩瑜阁二层寝卧中,月玦方从朝龙殿回来。 算算时辰,佑德来召他去朝龙殿时,秦昊应是放下早朝回宫。这般急着寻他,他当是何事,不曾想,秦昊所问竟是西南之事。 昨日他还想着如何牵涉于西南事中,今日便有人将他一脚踹入坑里,想爬都爬不出来那种。 月玦饮了盏热茶暖了暖身,敛目浅笑。 多添于药方中的那味黄连,本意是让她记住苦,以后亦好珍重身子,亦消一消她近日的火气。 如今看来,这味黄连倒是颇有先见之明,这等坑卖师父的徒弟——该治。 “玦太子。”伯玉匆匆从门外进来,将门阖上阻了寒后急道:“玦太子,大皇子和二皇子来了,说是拜访您。” “拜访我?” 月玦起身站起,略思片刻后,兀然掩唇轻咳了两声。 “伯玉,突如其来的一场风雪,我似是染了风寒…咳咳……” 玉钩别开,腰间锦带抽出挂于花梨架,轻纱锦袍一并脱下。 月玦这般行云流水的动作,伯玉已是眼熟的很。当初月玦拒见婧雪与瑾烟两位公主时,也是这么做的。 “玦太子。”伯玉凑近床榻,看着还未完全躺下的月玦小声道道:“您莫要装病了,这次来不及了,两位皇子已要上来了……” 伯玉声音方落,便听黛门一声轻响,秦夜曦与秦夜渊裹了满身冷寒进了寝卧。 见月玦半卧于榻上,二人对视一眼,难道还真让暻姳说中了? “不知两位皇子大驾光临,玦有失远迎…咳、咳…小德子,快扶我起来。” “…是。” 伯玉颇为配合的应下一声,将月玦扶下榻。 他甚是佩服月玦这等装病的本事,看这兀然之间苍白的脸色,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二位殿下突然造访,玦事先不知,不曾来得及起身相迎,于二位皇子面前失了态,还望恕罪。” 月玦言罢,伯玉觑了眼月玦,见其面色不改,云淡风轻,忍不住唇角微动。 这分明是装病未来得及,竟还说未来得及起身相迎,着实令他佩服。 秦夜曦复看一眼秦夜渊后,上前一步道:“玦太子不必多礼。适才听玦太子轻咳,想来是染了风寒,我与夜渊此时前来拜访,恐是扰了玦太子休息,实属抱歉。若玦太子身子不适,卧于榻上说话亦无妨。” 听闻秦夜曦此言,一旁伯玉愈加无语。 知道主人身体不适,按理来说应是就此告辞,改日再来。这大皇子殿下,竟然宁愿让月玦躺于榻上说话也不愿走。 “不妨事,昨日风冷雨凉,不幸染了风寒,小病而已。且二位殿下大驾光临,玦怎能失礼卧于榻上?” 月玦将方脱下来尚余温热的衣袍重又穿回身上,示意二人坐下。 “小德子,速去为两位皇子沏壶好茶。” “是。” 伯玉应下一声,遂将桌案上茶壶拿走,出了房去。 “不知两位皇子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月玦将锦带玉钩系回腰间后一同坐下,见秦夜曦二人相视一眼似有所顾忌,月玦不催亦不问。 “是这样,我与夜渊听闻你现下住于宫中掩瑜阁,且对你腹有乾坤定江山之盛名早有耳闻。皆说百闻不如一见,故今日我与夜渊特意来此,见一见传说中的神机太子。” “原是如此。” 月玦掩唇轻咳了两声。 “那…现下二位皇子见着了,可以走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九章 无事中找事 月玦漫不经心的一句,房中气氛瞬间尴尬怪异到极点。 秦夜曦与秦夜渊相视一觑,脸上虚挂着的笑渐渐隐匿,一丝不悦慢慢爬上眉头,和善的眼眸龟裂出轻微的缝儿,漏了寸缕怒。 秦夜曦绷住神色打量着眼前人,月玦慵懒的耷拉着眼皮,看不清眼中情绪。 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裹罩着宽大云锦衣袍的身躯看上去弱不禁风,倒确实如传闻那般,是个病怏怏的药罐子。 莫非是他觉得自己命不长久,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才敢如此放肆对他下逐客令? 除却几声低低的咳嗽声,房中沉静无声,无形无相的阒寂横亘在三人中间。 秦夜渊斜目瞥了眼秦夜曦,见他安定坐在凳上并无起身告辞之意,然月玦适才话中意思,分明是不想招待他们。 现在秦夜曦不走,他也不好擅自作主告辞离去,可厚着脸皮留下来,又着实难堪。 一时之间,屁股下的凳似杵了锥,可他却被牢牢绑在凳上。 “二位殿下莫要误会,玦适才之言并无不招待二位之意。只是觉得两位殿下日理万机,鲜有闲暇,若将宝贵的时间耗费在玦身上,属实浪费。现下二位殿下也看见了,玦身体羸弱,保命尚难,焉有心思考虑天下乾坤之事?少时盛名,不过虚传。” 月玦言罢,秦夜曦二人阴翳的面色稍稍霁晴,眸中笑意重新粉饰了太平。 雕花黛门被轻声推开,伯玉端着茶水进来,为三人各斟一盏,又识趣的退出房间。 “玦太子过谦了,正所谓空穴不来风,玦太子盛名于西风东景两国,盛传十余年之久,至今不衰,可见太子必定乃真才实学之人。且今日…关于玦太子的传言,好像有多一则,不知玦太子对此可有耳闻?” 听秦夜曦不再废话,将今日来掩瑜阁的目的直截了当的说出,月玦酌了口茶,不动声色。 “二位殿下来此之前,皇上亦召见玦问过此事。其实那不过是玦百无聊赖,又对西南传回洛城的捷报略有耳闻,无聊中给自己找了点闲事。至于传言中天时地利人和之说,亦是我信口胡诌杞人忧天。只是不知到了他人口中,怎就成了身居一隅而心知天下这等夸大之辞。” 百无聊赖之时,析说西南战事? 适才不是还说自己无心思考虑天下乾坤? 秦夜曦与秦夜渊互换眼色,显然都不信月玦适才所说之言。 “玦太子可能有所不知,今日朝堂之上,众臣亦商榷过西南壶口关敌我战势,结果如玦太子所说一般无二。故父皇及朝中众臣,对自西南传回兵部的塘报有所怀疑,怀疑……” “咳…咳咳……” 月玦兀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秦夜曦的话。片刻之后,那令人听了甚是难受的咳声才止住。 “二位殿下,属实不巧,玦今日身体确实虚弱不堪。适才强撑着精神才与二位殿下言说几句,现下玦体力不支,脑中混沌,实在是无力再与两位殿下交谈…咳咳……” 月玦颔首附身半伏在桌案上,双颊因剧烈的咳嗽泛起淡淡红晕。 秦夜曦凝看月玦良久,虽然觉得眼前人极有可能是在装病,可他这副模样,又让人寻不出半点破绽。 “既然玦太子今日身体欠安,那我与夜渊便先行告辞了。还望玦太子保重身体,待痊愈之时,我与夜渊必当另行拜访。届时愿与玦太子一同探讨治世良道,还望玦太子不吝赐教。” 月玦撑臂于案站起身,有气无力道:“多谢殿下体谅,只是赐教一辞万不敢当。且玦身骨羸弱乃痼疾缠身,痊愈之日是遥遥无期。不过两位殿下若想寻人探讨治世良道,何不寻国师雪子耽?” “雪子耽——” 秦夜曦凝神一思,一袭淡紫衣衫浮现脑海。 “对啊皇兄!现在虽然不知这个雪子耽是何来历,但他一回洛城,父皇便力排众议封他为国师,想来这个雪子耽定有过无人之处。现下,他就住在宫中紫云宫。” 秦夜渊说到末句,声音咬的甚是清晰,生怕秦夜曦听不清楚一般。 秦夜曦知晓秦夜渊的意思,又扫了眼月玦,唇角渐渐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浅笑。 “玦太子且好生养病,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知会我,我一定竭力满足。现下我与夜渊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二位殿下慢走,恕玦不远送。” 三人略互行礼,秦夜曦与秦夜渊二人出了房去。 门外伯玉见两位殿下神色甚为愉悦,恭送二人走后,伯玉满心疑问回了房中。 “玦太子,您没事罢?适才在门外听您咳嗽的厉害,不…不像是装的。” “我没事。若是连你在门外都能听出我是装病,那又如何瞒过他二人?” 闻言,伯玉看了眼月玦一眼,确定月玦无事后,在心里默默感叹一句。 月玦这装病的本事,当真是炉火纯青。 “对了玦太子,适才我看两位皇子殿下出去之时甚是高兴。不知道您用了什么好法子,让两位皇子这么快,甚至还满心欢喜的出了掩瑜阁?” “并不是什么好法子,不过是将某人甩给我的麻烦,转手甩给别人罢了。” 他乃质子,且病体缠绵身骨羸弱,于朝中无权无势还颇有非议。雪子耽乃当朝国师,又深受秦帝倚重。 但凡不是个蠢傻的,也知道该如何选择。 月玦缓缓斟了盏茶,澹澹流水音盖过一声吟笑。 方关上不久的黛门又被推开,涌入的雨湿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竹香,月玦放了茶盏站起身,已听到伯玉惊愕的声—— “大…大将军?” 司马赋及略扫伯玉一眼,履靴跨过门槛踱进房中。 烟雨寒气笼罩的剑眉寸寸舒展,眸中寒潭淬了暖,破了冷冰。 “赋及来了啊,倒是比我预料中的,差了那么几日。” “怪我来晚了?” 司马赋及行至桌案旁,见桌上摆着三只茶盏,盏中清亮的茶水还依稀冒着热气。 “纵是我不来,你这掩瑜阁中,也甚是热闹。” 月玦摇首笑了笑,无奈说道:“这种热闹,不要也罢。” “伯玉,将此茶撤下去,换成别的,大将军不爱喝碧螺春。” “是。” 伯玉应下上前取茶壶茶盏时,却被司马赋及扬手止了。 “谁说我不爱喝碧螺春?” · 瑁王府虎踞轩中,代衡仰靠在披裘大椅上,阖合的双眼下隐有一圈乌青,显然是一夜不曾睡好。 金蟾衔珠铜熏炉里的香燃得正旺,却丝毫不起舒心安神的效用。 此时代衡并未把玩那对玉球,双手抠于膝盖上,轻轻的揉着,舒缓着隐隐的酸痛。 他这膝盖酸痛的毛病,一到阴雨风雪天便发作。年轻时还不当回事,如今年过不惑,这毛病发作起来,虽说不上多疼,却甚是难耐。 “王爷,您找我?” 兀然传来的一声轻唤吓了他一个激灵,代衡清醒过来睁开眼,面带青铜獠牙面具的长琴已站至他身前。 代衡指了指一旁的太师椅,示意长琴坐下。 动作之际,代衡往门处看了一眼。此时朱门掩阖,必是长琴进来后又将门关上,可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长琴先生有些日子不见了,不知在忙些什么?” “无事可做,看了些古籍医书。”长琴简单回了一句,未几说道:“王爷若无重要之事,定不会寻我来此,还望王爷有事直言。至于长琴自己的小事,属实不足挂齿。” 代衡点点头,却又顺着长琴前句说道:“原来长琴先生对医术还颇有研究,本王逢雨遇雪便膝盖酸痛的腿寒之症,寻了颇多名医圣手都不济事,不知长琴先生可有治病良方?” “回王爷,对于医术,长琴乃是近来才有所涉猎,所知尚不过皮毛。王爷腿寒之症名医圣手尚且无策,长琴便更无能为力了。” “好罢。”代衡叹口气认命般的应下,复又说道:“长琴先生既是治不了本王腿寒的毛病,那就劳烦先生为本王治治心病。” “王爷可是在为今日洛城中的传言而恼心?” “不止啊——” 代衡拍了拍酸痛的膝坐正了些,腰脊一瞬间竟也有些酸麻之感。 “说及一夜间兀然疯传之言,月玦身居皇宫掩瑜阁,怎会对西南之境了如指掌?” “月玦七岁之年,划疆定域,重分东景州郡都县。其间各州界限以自然山脉河流湖泊等为界,以防各州势力联合。如此之法,使地方势力分散,消除危及京畿皇权之隐患。要想做到此点,需对天下地域之势了然于心。西南之境于他来说,不过是心中一隅。” “本王对此事有所耳闻,这个月玦——” 代衡摇摇头,沉叹了口气。 “如今他住于宫中掩瑜阁,显然已是为秦昊所用。且本王听说,月玦效力西风之事传回东景后,景宣帝昭告天下将其逐出月氏皇族。如此一来,月玦回东景无望,想来便会死心塌地的跟着秦昊。且近日,又不知从何处回来了一个雪子耽——” “王爷多虑了,依长琴所见,月玦居于掩瑜阁定为秦昊所强迫。且月玦纵是被月氏所弃,亦不会效忠于秦氏一族。试想月玦若当真肯向秦昊俯首称臣,如今为何却不得一官半职? 至于雪子耽,此人来历不明,初回洛城却被封为国师。王爷需费些心思查查此人的底细,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闻言,代衡点点头,沉声说道:“雪子耽本王已着手派人去查了。只是这个月玦,若他当真不为秦昊谋事,又为何会关心西南之事?如今秦昊已对自西南传回兵部的捷报有所怀疑,若追查下去,本王恐出变故。” 代衡言罢,长琴敛目抚着腰间白玉悬佩,沉默不语。 月玦事涉西南,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何处出了岔子,引了月玦起疑? 析西南天时地利人和,月玦本心定非助秦昊平西南。 他是为秦?还是为萧? “如今月玦身处宫中,再想动他,可并非易事啊。” 阴沉狠鸷的声音入耳,长琴磨搓悬佩的拇指兀然顿住。 “王爷是想除掉月玦?” 摁于膝上的掌兀然紧攥成拳,代衡冷冷哼了一声。 “先前尉迟宏之事未能除掉他,景宣帝应承本王的事便无法兑现。现下月玦又为秦昊谋事,更不能留他!只是不知依他之能,长琴先生可有胜他之把握?” “人有软肋,龙有逆鳞,月玦必定亦有不可触之处。然如今,长琴尚未发现月玦之软肋。无一击制胜之法,不可冒然出手。” 长琴声色冷淡,未说可胜,亦未说不可胜。 未曾听到自己想要的答复,代衡敛目沉呼一息,紧攥的拳头一下下敲捶着膝,缓解着酸痛。 “不过王爷若是觉得月玦牵涉西南碍了王爷的事,不妨给他找些事做,让他无暇顾及西南便是了。如今他身居掩瑜阁中,近日宫禁愈加森严,若想神鬼不知的除掉他,难如登天。” 最主要者,现下月玦若死于宫中,司马赋及还不疯了? 人一旦失去理智,做任何事皆不会计较后果。 精心谋划十余年的局,万不能因一招棋错而满盘皆输。 “给他找点事做?”代衡皱起浓眉,不解道:“什么事能让他无暇顾及西南之事?本王又如何给他找事?” “王爷,如今西南捷报频传,加之秦昊新得国师雪子耽,可谓喜事成双。王爷何不上书秦昊于宫中大摆筵席,宴请朝臣后宫,共贺双喜?” “这?”代衡手中捶腿动作止住,愈加不解,“尚且不说秦昊是否同意大摆筵席之事,纵是秦昊同意,此事又与月玦有甚关系?” “王爷不必担心,秦昊必会同意。至于此事与月玦何干,到时王爷便会知晓,如今请恕长琴不可直言。” 代衡一双深晦虎目紧锁于青铜獠牙面具,迟疑再三,他点点头应下未再过问。 “适才王爷所说心病不止因西南之事,那不知王爷还有何患积于心中?” “哼!长琴先生可能不知,秦昊不仅将月玦囿于宫中,连谢家二公子谢容都被他赐居腾阳楼!他心中打得什么如意算盘,乃是人人皆知!无非是看重谢家家财万贯,欲拉拢谢容罢了!” “哦,谢容啊——” 青铜面具下是一张如沐春风的面,谢容之事,他怎会不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四零章 蓬莱云别岫 眈眈虎目闪射疑光,代衡瞥目审视着坐于下首太师椅上的长琴。 适才说到谢容,长琴声色淑如骀荡春风,语气似对谢容颇为熟悉,就像不意间提起一位相识多年的故交。 “适才听长琴先生所言,莫非先生与谢容有私下之交?” 先前派出打探谢容之人有禀,谢容回西风洛城不过两月。若说谢容与长琴相识,他虽觉得不太可能,但也不能妄下定论。长琴若与谢容有私下之交,对他而言可算是件好事。 “王爷误会了,长琴与谢容并无私下之交。只是此人近日在洛城中声名鹊起,且听说与小王爷关系亦是甚好,数日前二人还曾于长盛赌坊聚众豪赌,故长琴对此人只是有所耳闻而已。” 提及长盛赌坊,代衡便想起那三百万两雪花银,一时之间又觉得心尖儿在滴血。 代衡虎掌一拍,落在隐隐酸痛的膝,沉闷一声响。 “先前听闻谢家家主谢之卿外出云游,如今谢家掌家大权紧握于谢容手中。本王有意拉拢谢家,遂让朝祁先行与谢容相交,日后再行拉拢之事时亦可事半功倍。只是没想到,朝祁与谢容出府游玩一趟,三百万两银子就打了水漂!” 代衡说得咬牙切齿,长琴听得唇抿笑意。 那日长盛赌坊老板陆天祥送银票到府上与他说及此事时,他便欣慰良久。 三百万两银子对他谢家来说虽不算的什么,然这到底是容弟挣回来的第一笔钱。况且还是于虎口中拔牙,从代衡身上薅下来的。 “王爷莫气,若是三百万两白银可使小王爷与谢容相交甚笃,这钱也不算打水漂。所谓舍得,有舍方有得。试想谢家若依附于王爷,那谢家万贯家财便都是您的,以小利换大利,王爷您不亏。” 闻言,代衡白眼翻了长琴一眼。 敢情这三百万两银子不是你出,你不心疼! “本王先前亦是如此宽慰自己,只是如今谢容被召进宫中小住,本王与朝祁没有机会接近他,纵是关系再好,又有何用?” “王爷都说了谢容入宫乃是小住,那便不会长久留于宫中。谢家如此庞大的家业还赖于谢容打理,想他不日便会出宫回府,到时王爷再行拉拢之事亦不迟。” 代衡叹了口气,沉声道:“本王就怕他这小住几日的功夫就被秦昊先行吞吃入腹了。而且依朝祁所言,这个谢容行事荒诞,还有常人不敢恭维之癖好。本王纵是有心投其所好,也不知如何讨好。难道...难道还要让本王挑选数名美男送进谢府?” “美男?”面具下的剑眉微挑,长琴不解:“王爷何出此言?” 闻言,代衡面色略有尬色。 “长琴先生有所不知,谢容此人不爱女郎爱**,有...有断袖之癖。” 慵懒靠坐于太师椅中的人倏然站起,惊了代衡一跳。 “王爷,长琴兀然想起还有些私事,先行告退。” “欸?你——” 尚不待代衡同意与否,长琴玄摆轻飘已出了虎踞轩。 朱漆房门来不及掩阖,寒意涌进来,膝盖酸痛之感更甚。代衡朝门外呵了一声命人将门关上,心下疑道:长琴有何私事?走的这般急? 那厢长琴从瑁王府出来后,于一处偏僻小巷中将面上青铜獠牙面具揭下。 得见天日的,是谢之卿谢荀。 他抬头朝皇宫方向望了望,腾阳楼甚为高耸,于此处隐约可见耸于青冥天下的楼巅着,将眼前人略略打量:“大白天的,掩瑜阁为何阁门紧闭?” “回公主殿下,玦太子不幸身染风寒……” “行了。”秦楼安开腔打断了小德子的话,“这等话糊弄糊弄旁人也就罢了,还想糊弄本宫?他若是身染风寒,自己开副药不就好了?” 秦楼安避开小德子径直朝阁内走去,绿绾见此,冲小德子轻嗤一声跟了秦楼安身后。伯玉不敢阻拦秦楼安,只能快步跟上。 “小德子,本宫问你,今日除了本宫,还有谁曾来过掩瑜阁?” 闻言,伯玉心头一跳,抬眸看了眼已凳上楠木小梯的秦楼安。 “回公主,两位皇子殿下来过。” 秦楼安点点头,又道:“没有其他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四一章 掩瑜阁授书 秦楼安是在书斋中见到月玦的,她推门而入之前,本以为月玦会因装病之事暴露而慌乱。虽说不至于手足无措,但神情起码会有细微的慌色。 可当她故意用了些力气将门推开时,正执笔俯于案上的月玦略微抬头,见来者是她,淡淡笑了笑。 月玦将笔落掷笔搁,起身上前将她向里迎了迎,绿绾提着食盒跟在身后进来。 “听小德子说你又染了风寒,可本宫瞧你这气色,倒也不像生病的模样儿。” 秦楼安走进斋中,将月玦上下一扫,一阵见血地戳穿他身染风寒的谎言。 “冬雨初霁,天寒地冻,尤其清晨时分。玦自朝龙殿回来之后忽觉脑中昏沉,身体烧热。想来是不忍心见公主独自生病,故陪公主一同染了风寒。如今已好了,玦看公主气色,想来也已无虞。” “陪本宫一同染风寒?” 秦楼安眉梢一挑,斜目瞅着月玦。 见月玦颇为认真的点头应下,秦楼安心下轻笑。 旁人若是撒谎被人揭穿,大都会心虚认下,亦或是继续撒谎以圆自说。月玦倒好,非但没有心虚之态,还将装病撒谎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什么叫陪她一同身染风寒? 月玦自角落拿出一方锦垫置于案前,示意她落座,自己则坐回原处,与她南北隔案相对。 他谎称风寒亦不是第一次了,秦楼安并未过于计较,她也知晓月玦为何要装病,无非是不想应付各色拜访之人。 秦楼安略整衣衫盘膝坐于锦垫上,俯眼间将紫檀小案左右一览—— 一幅装裱甚为精美的画轴铺展在左,一张雪宣横陈在右。 看得出来雪宣上所画之作还未完成,墨迹尚未干,墨香丝丝缕缕萦绕鼻尖。 “原来你是在临摹千道子大师的《云游雨施图》。”秦楼安抬眸看向月玦,“你很喜欢这幅画吗?” “嗯,甚喜。玦少时曾广寻此画,可直到玦被废黜太子之位,无力再寻,也未曾得见一观。那时玦以为如此遗憾必是终身难满,可不曾想玦落魄为质到西风之后,反而心愿得偿。如此看来,福祸相依之理不虚。” “千道子大师虽为前朝大萧朝人,然这等世间瑰宝是不分朝代与国界。可如此神作亦需有真正风雅之人欣赏珍视才行,不然便如明珠蒙尘,或是落入庸俗之人手中,沦落成附庸风雅的俗物。” 秦楼安说话之时一直盯着月玦,见他凝着案上画作低顺的眼帘轻轻一抬,她心头一跳——她似乎找到了一把挖墙脚甚是趁手的物什儿。 “玦太子既是如此喜欢这幅画,去向我父皇讨要便是了,何须在此临摹呢?纵是你临摹地再像再妙,它也不可能变成真的呀。” 月玦抬目凝了秦楼安一眼,见她神采奕奕的眸毫不遮掩的闪着引诱的光泽。低低笑了笑。 敢情是想用《云游雨施图》诱惑他,进而步步收买他,让他逐渐变成秦帝手中的一把刀。 “玦未治好皇后娘娘体内的蛊已深觉愧疚,又如何能厚着脸皮去跟皇上讨要此传世名作?无功不受禄之理,玦晓得。” “谁说你无功了?你今日早些时候不是还治好了本宫的风寒?且就算你现在无功于我父皇,日后不见得无有作为。”秦楼安反驳道。 “治愈风寒这等小事公主无需记挂于心,那是玦心甘情愿,并不为邀功。至于公主所说先受皇上恩惠日后再报之事,予他人来说尚可,只是玦身中剧毒非长寿之人,恐无机会报答皇上。” 闻月玦此言,她想起昨日之事。 “雪子耽已说过可治好你,你只需俯身认个输便可。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此次输给他,来日再寻机会扳回一盘便是了。可命只有一条,你怎的那般糊涂?” “公主当真觉得雪子耽可解恨无绝?” 月玦敛目浅笑,声色淡淡。 “公主,世间万物皆有相生相克之物,恨无绝亦如此。此毒之所以于玦体内无法根除,并非因无解毒之法,而是没有相克的解毒之物。若无相克之物,纵是医术再精妙之人,也无能为力,此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同理。依玦所见,国师大人并无解毒之物。” “相克的解毒之物?”秦楼安凝眉,问道:“那你可知,何物可解恨无绝?” 话音方落,秦楼安便见月玦清寒的眸定定看向她,深邃幽寂的瞳,周边似有金光流转。 秦楼安惊骇,这并非是她第一次在月玦眸中见过这般奇异之象,先前她只以为是灯光映进他的眼眸,泛起潋滟光泽。 可如今,乃是青天白日。 她初见雪子耽紫瞳之时,都未曾这般震惊。 正当秦楼安要开口问他眼瞳是如何一回事时,月玦说出的三字,却让她如闻九天雷霆。 “你说什么?” 手掌兀然拍响于案,秦楼安不敢置信。 “你说...血灵芝可解恨无绝之毒?” 秦楼安凝着月玦,定定地问。 月玦浅笑点头,盯着她的眼神,似是在欣赏她脸上震惊的神色。 瞳周金光,隐匿不见,秦楼安心道:又是她看错了? “听说血灵芝天下惟有一株,且数年前便落入雪柒手中。至于这个雪柒——” 月玦说话的语气轻柔的不能再轻柔,飘进她心里,却掀起惊天的滔。秦楼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月玦浅笑的脸,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听进耳中。 “雪柒神龙见尾不见首,查无可查,只知其与雪子耽是师出同门。故玦猜测,昨日雪子耽之所以有胆量接过毒茶,是因他知晓血灵芝的下落,且有把握从雪柒手中拿到血灵芝。可这并不证明他的医术高超于玦。” 原来雪子耽所说解恨无绝之法,是这么个解法。 秦楼安缓缓垂下眼帘,目光毫无目的地落在水墨未干的雪宣,不知在看什么。 算算时辰,血灵芝应是已送到紫云宫交于雪子耽了罢。 昨日雪子耽以小故子与朱砂之事为要挟,问她要的东西,正是血灵芝。 雪子耽要血灵芝,是何用意? 秦楼安失神之际,丝毫未曾注意到月玦凝于她身上透彻的眸光,似审,似忖。 良久,月玦抬手在秦楼安眼前摆了摆,浅笑道:“公主?公主这是怎么了?” 闻言,秦楼安如梦惊醒,轻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见月玦正盯着她看,秦楼安勉强扯了抹笑虚挂在脸上。 “本宫没事,只是血灵芝当真可解恨无绝?”秦楼安问道,又言:“若是当真有用,本宫倒可为你寻找一二。” “约莫...有用。”月玦敛目浅笑,说道:“知晓公主有帮忙寻找之意,玦心已甚是满足。至于寻不寻的到,那便是天意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血灵芝能不能解恨无绝,都要试上一试。” 或许可以用其他东西,从雪子耽手中将血灵芝换回来,秦楼安心想。 “嗯?” 月玦轻疑一声,方执起狼毫的手一顿,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 “你..你这般盯着我作甚?” 她只被月玦盯得如芒在背,抬手摸了摸脸颊,看向身旁绿绾,问道:“本宫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脏东西?”绿绾弯下腰来仔细端详,未几摇摇头,“公主脸上没有脏东西啊。” 她当然知道自己脸上没有脏东西,她这样做只是寻机避过月玦似将她看穿的眼神。 不过,月玦是如何知晓血灵芝可解恨无绝? 又怎知血灵芝数年前就落到她的手中?不,准确来说,是雪柒手中? 又从何处知晓雪子耽与雪柒的关系? 最后,他知不知道...她就是雪柒? 心思百转,只在瞬息之间,秦楼安正过身子,见月玦重又提笔临摹云游雨施。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月玦动作未停,头也未抬,问道:“公主适才之意,难道是想救玦?若是公主的回答是想救我的话,还请公主给个救我的理由?” 这是什么话?秦楼安凝眉思索,难道适才他那样盯着她,是因为不相信她有救他之意? 至于为什么救他,是因她信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月玦定能为她所用。 “本宫想救你,只是因为本宫想,没什么理由。如果你硬是要本宫说的话,那也只能说本宫心善,菩萨心肠,救你也算是为自己积点阴德。” “公主大善,实乃感天动地,哭神泣鬼。”月玦吟笑着说道,又问:“那不知公主救我,又要我如何报答?在此我可要提醒公主,如今我是一穷二白两袖清风,半个子儿都没有。” 闻言,秦楼安颇是无语的白了月玦一眼,敲敲几案。 “本宫救人若是为了图财,还会选择救你?实话告诉你罢,本宫救你是因为看重你的才能,不忍看你英年早逝罢了。” “这样啊。” 月玦似恍然大悟一般应下。 未几,秦楼安见他搁置狼毫,执起尚未画完的雪宣展于眼前,上下端详片刻后,却将宣纸揉皱成团。 看着他不紧不慢甚至颇是优雅地将画作摧毁,秦楼安惊愕。 “这是作甚?本宫观你临摹的甚好,颇得千道子大师的神韵,为何要毁掉?” “千道子年少之时,自侯门公子落魄为穷酸画师,受尽世间贫寒之苦。然其未肯弃笔,数十年磨一剑,所画之作自无人问津变为千金难求,其本人亦成画坛泰斗。 跌宕一生,大落高起,千道子做此画之时,已至耄耋之岁。那时他已避世隐居,脱身世俗,心中惟胜天地与己。于此豁达境界之中,方可笔随手动,手随心动,才成如此绝世之作。 如今玦心不静,神不宁,画中境界半分都参悟不得,强行临摹,只能是侮辱先贤。” “心不静?神不宁?”秦楼安挑眉,问道:“为何?” “听闻公主有意救玦,心神激动。”月玦半开玩笑地说道,未几将话题岔开:“与公主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今日公主来此,所谓何事?” 听月玦语气敷衍地不能再敷衍,显然是不想说,秦楼安抿了抿嘴。 “今日本宫来此,是为谢你,若非你开的治病良方,本宫此时还在床榻上窝着呢。” 秦楼安转身接过绿绾手中食盒,将桂花糕递到月玦案前,这时她才发现,这一碟儿桂花糕,分量还真不小。 月玦亦毫不客气,拈起一枚送进口中。秦楼安看他神色,显然这桂花糕颇合他心意。 “好吃。” 月玦赞赏的点点头。 “徒儿有心了,日前为师送于你的礼,可还满意?” 正要伸手去拿桂花糕的手兀然僵住,秦楼安抬眸看着吃得香甜的月玦。 “你还当真端起师父的架子了?我这茶也未敬,你的医术亦未教,现下你我二人连名义上的师徒都算不上,少摆臭架子!” “嗯,徒儿言之有理。” 月玦似是想到什么,起身自一旁书架上取出一本书。 “此为我亲自撰写,内容多为一些入门医理与一些简单的方子,你且拿去看罢。” 亲自撰写? 秦楼安接过,翻了几页粗略看了看,内容且先不说,月玦这字倒甚是好看。想来撰写此书,应是废了他好些功夫。 他还真将教她医术之事放心上了? 秦楼安抬眸看了月玦一眼,将书交给绿绾,算是收下。 “现下我已教你医术,可算你的师父?”月玦盘膝坐回,笑道:“至于敬茶一事,在我看来有也好,无也罢,不过虚礼。且公主身份尊贵,此事又为皇后娘娘交托于我,便免了罢。” “什么?”秦楼安惊疑,自绿绾手中夺过医书晃于月玦眼前:“你就给我这么一本破书,也算教我?你这师父当得,未免太省事了些!” “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如今我呕心沥血所撰的入门秘籍已交于公主,公主可自行领悟。当然,我并非对公主不管不问,公主若有不懂之处,随时可以问我。” 呕心沥血? 秦楼安白了月玦一眼。 “当然公主若有不懂之处亦可向他人请教,惟有一人不可。” 月玦语气甚是严肃。 “想来公主也知道,医理乃医术之基,甚为关键。若医理不同,所执治病方法亦不同。国师大人所执医理与玦大相径庭,所以公主有不懂之处,万不可请教于他。” 闻言,秦楼安蹙眉,质疑道:“昨日里你尚说求同存异,且学习之道本为海纳百川,博采众长,为何独独就不能请教于雪子耽?” “因为我说不能。”月玦声色不容反驳,“公主若是执意请教于他,无异于邯郸学步,非但学不了雪子耽那套,还会将玦所教的废弃。” “这..是...是这样吗?”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四二章 祁雪山雪城 秦楼安不言,月玦亦不语,绿绾立在一旁觑着二人不言不语。 斋内除了一旁精巧名贵的玉漏细细的流泻声响,便是月玦吃桂花糕偶尔弄出来的细微动静。 低头看了眼案上的白瓷釉碟,碟身描绘的缠枝青莲花纹已尽数露出。 瓷碟空了。 秦楼安左手支颐蹙着眉,看着月玦将最后一枚桂花糕优雅的吃完,末了还从袖中摸出一方锦帕,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 现在她不得不对月玦重新审视一番—— 目光略过他瘦削的肩,落至他的腰上。 现在从她的方向去看,月玦束于腰间的玉钩博带大半都被紫檀几案边缘遮挡,她只能看到上半部分。但可以看得出来,月玦身量算不上魁梧亦算不上健硕,甚至还有些纤弱。 不只是他的腰身给人纤弱之感,而是月玦这个人,静立或者静坐在此,就予人弱不禁风之感。 但——他竟然能吃这么多? 秦楼安眉眼笼聚着狐疑,想起那晚她到掩瑜阁中揭穿他假死之事时,她一时冲动在他腰间掐了一把。那种触感,到如今回忆起来还觉绕在指尖,紧致,结实,绝不是久病之人该有的虚软。 她知道月玦隐藏的很深,但到底深到什么程度,她却不知道。 可现在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她要拉拢他,那必须要了解他。如果连自己手中的兵器几斤几两都不知晓,休说能用这把兵器与敌战斗,不伤着自己就已是万幸。 秦楼安毫不避讳的打量着月玦,目光自他腰间攀升到他脸面时,却发现月玦也在定定地看着她。 四目相交之际,秦楼安心尖儿一颤,收回视线。 她知道月玦定能察觉到她刚才在打量他,但他竟一直安然坐在那里吃着桂花糕任她打量,乖巧的如同冬日伏在暖阳下眯眼小憩的猫儿。 眼尾余光略略扫向月玦,见他清寒的眸泛着疑光,似是在问适才她为何要那般盯视她。 “听小德子说,今日本宫的两位兄长来过掩瑜阁?” 她一早就知道两位皇兄会来寻访月玦,这次她来亦不是为了感谢月玦一碗汤药险些将她肝肠苦断,而是趁热打铁,前仆后继的挖墙脚。 月玦点头,说道:“上午时分两位殿下确实来过,可惜只待了不到一刻,连茶都未用一口便走了。” “嗯?”秦楼安不相信,问道:“这么急着走,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刻功夫,两位皇兄能和月玦说些什么?墙脚挖的这么快吗? “两位殿下急着去见国师雪子耽,所以未曾多留。” 月玦的语气有些怅然,又道:“想来两位殿下是去紫云宫时途经掩瑜阁,一时兴起便进阁中稍坐了片刻。欸——可惜玦这里粗茶淡饭,两位殿下也瞧不上。玦还未得与两位皇子攀谈几句,殿下们便走了。” 秦楼安娟秀的眉高高蹙起,先前她还以为月玦不欲与两位皇兄有所来往,借身染风寒等各种理由匆匆谢客,如今竟然是两位皇兄不给月玦交谈的机会? 难道昨天她在两位皇兄面前一番天花乱坠,将月玦夸得还不够彻底? 按理来说,纵是昨天她不在两位皇兄面前有意无意的夸赞月玦,二人听闻月玦分析西南战势之事后也会急着见这位东景来的质子。 如今朝中,除了父皇,最关心西南战况的就属秦夜曦与秦夜渊二人。 前几日西南捷报频传,三皇兄秦夜轩在朝中与军中的声望水涨船高,这对与其争夺太子之位的秦夜曦二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们可是巴不得秦夜轩在西南出什么意外呢。 她命人在洛城中放出消息并大肆宣扬,东景月玦身居掩瑜阁而心知西南壶口关,且将月玦所说天时地利人和等言论一并放出。 这些传言落进不懂军事的普通人耳中,定多是感叹几句月玦之能。然落入群臣及众将耳中,便是骋平军在西南壶口关打赢了一场不可能打赢的仗。 骋平军英勇善战,打赢寻常军队打不赢的仗并不是不可能。只是这接二连三的捷报,未免就太蹊跷了。 如今骋平军是在秦夜轩手中,而不是在司马赋及手中,无一败绩?西风战神之名要易主? 可以说西南战局出现任何一丝端倪,秦夜曦与秦夜渊都会紧抓不放,二人又怎会不向月玦问个清楚? 急着找雪子耽?是想拉拢雪子耽?是觉得雪子耽胜过月玦? 不过,月玦片面之辞,也不可全信。 秦楼安微微挑着远山黛眉打量着眼前人,见月玦眸中蕴着失落与无辜,心底暗忖:狡猾老狐狸装什么猫儿? 书斋门吱嗝一声被推开,汹涌而入的寒意如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忽的一下拍在她背上。 “玦太子,这是国师大人差人送来的书信。” 小德子说着,将手中信封递给月玦,躬身退下之时,却听月玦问道:“送信之人可有说什么?” 闻言,小德子说了一声没有,月玦便让他退下了。 秦楼安看着月玦手中的信,朱红的火漆低落凝固在褐色信封封口处,封上有字——玦太子亲启。 “封的这么严密,玦太子亲启?”秦楼安扫着月玦,疑问道:“你和雪子耽...以前认识?” “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如果公主想知道的话,还是去问国师大人本人为好,玦不便多言。” 月玦将信封两面打量一遍,并未立即启开。未几将信封平放在案上,离二人的距离差不多远。 “那你这意思岂不是说,你们二人绝不是昨日才相识?” 秦楼安扫了眼案上信封,又凝向月玦,见他点头,又轻轻摇头。 “这便是难以回答之处了。我与他昨日之前,并未见过,更谈不上相识。只是对于雪子耽此人,我早有耳闻,想来他亦知道我的存在。 之所以让公主去问他,乃是因为如果追根溯源算起来,我与他还算有亲。可三年不上门,是亲也不亲,何况我与他从未晤面。 如今他贵为国师,我身为质子,我若说与他有亲,难免有攀附权贵之嫌。然公主若是问他,他若说不认识我,那在情理之中。他若说与我有亲,那就是国师大人重情重义,富贵不相忘了。” “亲戚?你,与雪子耽?” 秦楼安说的一字一顿,她第一反应就是在脑海中将二人容貌进行比对,可这俩人也不像啊—— 也没听说扶天皇帝有什么私生子遗落在民间啊—— 月玦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浅笑说道:“我二人并非公主所想的那种亲。只是,公主好像对玦与雪子耽之间的关系甚为好奇,公主以前与雪子耽相识吗?” “...少时倒是在皇宫中与雪子耽有过一面之缘。本宫对你二人之间关系好奇,纯粹是因为好奇他为何写信与你,莫非是因昨日之事?” 月玦闻言,并未纠结她所说与雪子耽幼时相识之事,说道:“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月玦将信拿起,除去封上火漆后将信拿出,略扫一眼后就递给了她。 秦楼安接过,原是纸上只有一行字,怪不得月玦适才看的那般快。 “雪子耽邀你明日巳时于落雁亭一聚?”秦楼安将信还给月玦,“既是邀你一聚,想来是认你这个亲戚。只是不知你二人之间到底有何亲?当然,你可以选择不说,本宫不会逼你。” 我不说你就去问雪子耽吗?月玦浅笑,说道:“亦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公主应该知晓,玦之母族,亦姓雪。” 雪凰? 这个名字兀然跃入秦楼安脑海,月玦若不说,她还当真未曾想到此点。 那如此说,雪子耽是月玦母族雪氏之人?还是说,月玦母族是祁雪山之人? 雪凰不可能是祁雪山人氏,秦楼安摇首否认了自己适才的想法。 祁雪山之人世代居于雪城,皆为雪姓。也正因如此,师父带她进雪城之时,才给她起了雪柒这一名字。城中有严规禁令,凡是祁雪山雪城女子,不可嫁与他姓男子为妻,男子自外界娶他姓之人,亦需冠以雪姓。 可——月扶天姓月,月玦自然也姓月。 似是因见她黛眉紧锁不明所以,月玦轻声道:“玦言尽于此,若公主实在想知道,可去紫云宫问雪子耽。” “...没有,本宫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没什么好问的。” 若他二人当真有亲,亦不失一件好事。至少她可以认为,雪子耽要血灵芝,是想设法救月玦,而不是有意阻止她用血灵芝救月玦。 算了算时辰,她已出来颇久,若再逗留下去,恐回去之后母后又要唠叨个不休。 “明日巳时,你可会应雪子耽之邀?” “为何不去?” 月玦说的轻松,秦楼安闻言,点点头站起身。 “既是如此,明日你便去落雁亭与雪子耽好生认识一番罢。另外本宫有一言相告,你二人方就医术一较高下,看得出来彼此皆是不服,然切磋归切磋,点到为止是为怡情,若失了分寸就伤了和气。明日你二人若又有见解不同之处,你别意气用事。” “公主这是不放心玦吗?”月玦亦站起来,笑道:“公主若是不放心,恐我二人再争执起来的话,明日何不陪玦一同去?” 她倒是想去。 秦楼安瞅了眼月玦手中书信,“雪子耽只邀了你一人,又不曾邀请本宫。” “听闻落雁亭修建于前朝,一日,琴师谢白鹤于亭中焚香弹琴,琴声高亢响遏行云,且令南渡鸿雁痴迷惊落,故名落雁。如今此亭已成宫中胜景,公主闲来无事到亭中一游,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月玦声音甚是轻柔,秦楼安听罢,心下了然他的意思。 “好,既是如此,那择日不如撞日,本宫明日就去落雁亭游赏游赏。”秦楼安看了看窗外,“如今时候也不早了,本宫要回昭阳殿了。” “玦送公主。” 月玦送秦楼安至掩瑜阁前青石路上,又叮嘱了几句医书之事,便回了书斋中。 方进书斋,便见斋中亦站着一人,谢容。 “如何,你可有在暻姳公主面前提血灵芝可解恨无绝之事?”谢容迫不及待地问。 “提了。”月玦点点头,眼帘半敛遮去目中神色:“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你我昨日的猜测有假,暻姳公主不是雪柒?” 闻言,月玦看了眼满脸急色的谢容,轻缓道:“昨日猜测公主即是雪柒之事,应是八九不离十,只是如今血灵芝,应是已不在她手上了。” “什么?”谢容吃惊,不信道:“这怎么可能?自云别岫仙长告诉我天地至宝血灵芝可解恨无绝之后,我便令墨意阁全力查找,墨意阁的消息不可能有假。会不会是她不想承认自己是雪柒,或是不想救你?” “公主不想承认自己是雪柒倒是真的。如今她三管齐下,秦昊,秦夜曦与秦夜渊,以及她自己都有拉拢我为西风效力之意,起码就目前而言,我想她是肯救我的。至于血灵芝,我想应是近日里才出了什么变故,已不再她手中。” “这...这叫什么事嘛!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雪柒,这血灵芝又丢了!”谢容右手捶了自己左掌一下,未几拉过月玦问道:“不如我们挑明她的身份,问她血灵芝何处去了?” “不妥。她既是不想暴露自己紫灵宫宫主的身份,必是有她自己的顾忌。且紫灵宫本为雪机子所创,如今我着实不想应付那个不服输的老顽固,故不可将紫灵宫搬到明面上。且公主说可以帮忙寻找血灵芝,我想她定有可以拿回血灵芝的办法,至于成与不成,那便是天意了。” 秦楼安笑着拍拍谢容肩膀,以示宽慰。 “什么天意,本公子才不信天意,自己的命就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但愿,暻姳公主当真肯帮你寻找血灵芝。不过她肯定不会白白帮你,她若当真救了你的命,恐怕你就真要为她西风效力了。” “是啊。”月玦苦笑一声,未几看向谢容,话锋一转:“这两日里频频从你口中听到云别岫三字,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听月玦问及云别岫,谢容来了兴趣,面上愁容扫去,笑吟吟拉了月玦坐下,一副说来话长的架势。 “云别岫仙长是蓬莱云梦观的观主,乃是世外高人。不,应该说是神仙,他自己说他已经八十岁了,可以当我祖父,但却如二十多岁的人一般,看上去甚为年轻。他还说我若留在蓬莱与他一起修仙,也可以如此。” “....容,你莫不是...遇到江湖骗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四三章 初至紫云宫 秦楼安自掩瑜阁出来后,裹了裹身上狐裘大氅,直奔昭阳殿。 暮云合璧,昏色四起,若是晴好的天,这个时辰西天应是一幅落日熔金的绛霞壮景。 秦楼安迎着冰刃寒风,微颔着首迈着步子,绿绾紧跟在身后。行至昭阳殿殿前花纲石铺就的道路时,秦楼安并未转身进殿,继续朝西行去。 绿绾只当秦楼安是因低垂着头未曾注意昭阳殿已到,出声提醒:“公主,咱们走过头了,昭阳殿已经到了。” “本宫知道。”秦楼安脚下步子未缓,抬头看了眼前路,“咱们去紫云宫。” “紫云宫?” 绿绾捋了把额前被风掀起的碎发,不解道:“公主,已是掌灯时分了,都这么晚了为何还要去紫云宫啊?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好呀。” 见秦楼安脚步未停,绿绾又道:“何况您是公主,这个时辰去国师大人宫里,若是被人瞧见,那多不好啊。” “有何不好?” 秦楼安驻足看了眼绿绾,浑不在意道:“本宫今天半日都在掩瑜阁中,数日前夜间也曾到掩瑜阁见过月玦,也没听你这般多话?何况本宫去紫云宫,是有重要之事,耽搁不得。” “这...这玦太子与国师大人不一样嘛...” 绿绾吞吞吐吐的说着,声音咬在牙缝里轻若蚊鸣,散进入夜乍起的寒风,几乎轻到听不到,她也认为公主听不到。 “不一样?月玦与雪子耽,有何不一样?” 秦楼安挑眉凝着绿绾,暮色中一双凤目灿若星辰。 “啊?”绿绾惊疑一声低垂了头,说话的声音愈小:“月玦太子自来西风便住在咱们公主府,现在就算被人瞧见公主与玦太子在一起,也不会觉得意外。毕竟该认为的..都认为了...” 这叫什么话?秦楼安失口无语,什么叫该认为的都认为了?还能认为什么,她与月玦有甚见不得人的关系? 秦楼安白了绿绾一眼未再计较,转身朝紫云宫行去。绿绾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缄口跟随在后。 到紫云宫时,宫苑内灯燎四燃,流光缀成一迢星汉,熠熠曳动的火光斑驳着秦楼安玉面,映照她的眉眼。 此处的宫灯与别处不同,宫中其他地方的宫灯都以缟色薄纱制作灯罩,此处灯罩却是以紫棠色薄纱制成。烛灯燃在罩中,染了紫棠之色,缀连成片好似天上连绵紫云,颇有祥瑞之气。 秦楼安见此景象,心中有瞬间的惊愕,这是她第一次踏足紫云宫。 早有宫人前去通禀,雪子耽自正堂中出来立于庭前阶上,一袭淡紫衣衫与紫棠色宫灯融合,雪子耽似化作紫云中的一朵。 “公主既然已经来了,便进屋罢,杵在宫苑门口,让人看见倒觉得是臣怠慢公主。” 雪子耽微笑着走过来,抬臂邀请她进屋。秦楼安点点头应下,此番来此要说的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何必在此挨冻。 然临进门槛之时,她却忽然觉得确实有些不妥。似乎心中有一道阻拦她的坎,这种感觉甚是奇怪。 雪子耽见她突然停下立在门外,眼中闪过瞬息而逝的疑色。 未几,雪子耽似是看穿她心中顾忌,淡言道:“身正不怕影斜,清者自然清。公主到紫云宫是有正事要言,又不是做什么不光彩的事,心中又有何顾忌?” “你想多了,我并未有所顾忌,只是被紫云宫与众不同的宫灯所震撼。” 秦楼安淡淡一笑,看了眼门两旁较宫苑他处愈加浓郁的紫光,挽氅提裾迈进屋中。 听秦楼安以你我这等简单又最是直接的称谓相称,雪子耽回之一笑。 秦楼安进入屋中,发现这正堂竟被雪子耽改成书房。 迎目而立的壁前一字排开四立梅兰竹菊四君子屏风,屏前紫檀雕花长案点着青花瓷制博古炉,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一旁高立成墙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各色书籍、官窑瓷器、仿古铜鼎以及小巧精致的盆景。 “很别致。” 秦楼安自行坐了一旁太师椅,褒赞一句。 雪子耽含笑点头应下,未置一辞,坐于秦楼安下首的太师椅上。 “紫云宫宫灯绮丽,灿若祥云,然较之掩瑜阁高擎的百盏琉璃风灯,却稍逊一筹。公主若想赏灯,不必舍近求远,舍优求次。所以公主此番来,是为何事?” 听雪子耽欲开门见山,她亦无需迂回辗转。 “想来血灵芝已送到你手上了。” 秦楼安看向雪子耽,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迟疑再三,她还是说了。 “可否..将血灵芝还给我,或者用其他东西交换也可以。” “血灵芝吗?你要讨回去吗?” 雪子耽声色无波无澜,脸上淡笑愈加稀薄,让人分不清是他天生自带的笑颜,还是此时此刻他真的在笑,“公主可否给个理由?” “你知道血灵芝可以解恨无绝的毒。”秦楼安敛下凤目,避过他的紫瞳,“我想救月玦。” “救月玦吗?那也要给个理由。” “实不相瞒,我看重月玦才能,想要拉拢他为我所用,所以我想救他一救。” “这是什么理由?”雪子耽声音平淡的如麻木的念白,“如今他为你所用了吗?你救了他,来日他便向西风俯首称臣?或是说,你有用好这柄神器的把握吗?” 雪子耽一连的问题轻飘飘的落进她耳中,秦楼安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我不想瞒你,目前月玦尚未拉拢到,我亦不确定日后能否让他为我所用,更不能确定我能否用好。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已被恨无绝折磨十年有余,可他当真该承受这些吗?” “月玦的命是命,那两个宫人的命就不是命?” 雪子耽的声音平淡的有些发冷,眼帘垂下看不见紫瞳光泽。 “月玦的命是命,朱砂与小故子的命也是命,如今这三人的性命皆掌握在你一人手里,生死在你一念之间。你若肯用血灵芝救月玦,月玦可活。你若不将朱砂二人之事告诉我父皇,他二人亦可活。” 秦楼安言语清晰而坚定,她盯着雪子耽的脸,声色恳切。 “师兄,少时你捡到坠落庭前的雏燕尚出手想救,如今摆在你面前的是三条人命,你不会不管不顾罢?” 雪子耽睁眼看了她一眼,“是月玦让你来的?” “不是。”秦楼安干脆地摇头,“他并不知道我是雪柒,也不知道我与你的关系,亦不是他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愿意来的。” 雪子耽轻轻点了点头,然这一动作却让秦楼安摸不着头脑,她不知道雪子耽点头是想表示什么。 “我答应了你不将那二人假死脱生之事告诉皇上,便不会言而无信。作为条件你同意将血灵芝交给我,亦不能出尔反尔。对于月玦,先前他假死欺君之时我已救过他一命,昨日我亦给过他解恨无绝的机会,他自己执意不肯认输,我亦无法。” 原来月玦假死之事,是雪子耽告诉父皇的。 可他又是如何知道月玦是假死,难道他一开始就知道那药方是月玦所写? 秦楼安疑惑不解,但思及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便亦未再多想。现下的问题,是雪子耽不肯将血灵芝还给她。 “师兄,按理来说你与月玦无冤无仇,为何我却觉得你对他有些许敌意?” “我只是奉命行事。” 不待秦楼安说什么,雪子耽淡淡笑了笑:“师妹,月玦如蛟龙潜滩,猛虎囚笼,能束缚他的惟有一味恨无绝。你若助龙回海,放虎归山,你又怎知蛟龙猛虎不会反头伤害你?” “你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雪子耽站起身,背对着她:“你对月玦了解多少,可知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一个本该登极九五至尊之位的人沦为质子,你觉得他会甘心吗?他来西风,你就没想过是他东山再起之计吗?” 秦楼安蹙眉不语,陷入深思。 “你放心,我虽不会帮他解恨无绝之毒,但会帮他续命,让他短时间内不至于一命呜呼。他的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你再拉拢他为西风效命,不是更安心吗?” 秦楼安抬头,凝看着雪子耽挺拔的脊背,紫纱下的金线祥云于桦烛下隐隐闪光。这一瞬,她似乎在雪子耽身上看见了师父的身影。 雪子耽说的有道理,她亦并非没有考虑过月玦来西风是别有用心。可如今,月玦已回不去东景,亦被月氏皇族抛弃,成为一颗真正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他若不为西风所用,又如何为西风所容? 纵是他怀有东山再起的野心,也该放下了,或许,他命就该如此。 “既然你执意不肯将血灵芝还我,那我亦不强求。只是你也要说到做到,保他性命。另外你所说的奉命行事,是奉谁的命,师父?” 雪子耽执拗,她无需浪费时间,既然他说可帮月玦续命,那也不急于一时。她也好趁机再摸探下月玦的底细。 “然。”雪子耽转过身来,“师妹,他师父三渡大师与我们师父乃是宿敌。” “穷乐寺三渡大师?”秦楼安神情惊愕,未几又变为了然,“原来月玦是神僧三渡大师的徒弟,难怪。只是,三渡大师与师父是宿敌?” . 落雁亭临近扶渠池,翼然立于一池清湖,虽与扶渠池相近,但二者却殊如两个天地,一者昌荣,一者落寞。 扶渠池深冬之际碧叶连天,雾霭缭绕,乃人力巧夺天工。 落雁亭所立之处山石叠抱,一泓清泉破岩而出,声若佩环,鸣似琮琤,四时喷涌不息,绕亭而注就一方清湖,乃自然之鬼斧神工。 巳时未至,曦阳未霁,湖面氤氲飘浮着轻纱般的烟雨气。亭中残荷枯枝凝结白霜,似化万千琼枝玉条,别有一番萧寂美感。 月玦寻到落雁亭时,已见雪子耽立于亭中。见他负手于背赏着湖中冬色,月玦未出声扰他,自行坐了铺有暖垫的石凳。 石桌旁,一尊铜炉燃的正旺,炉上烧着一壶清水,壶口白气喷薄。俯眼石桌之上,一壶二盏一方棋。 “如今巳时未到,玦太子来的好早。” 雪子耽转过身来,坐了月玦对面石凳。 “国师大人更早。” 二人之间的寒暄着实无话可言,雪子耽斟了一盏热茶递于月玦,又给自己斟了一盏,指了指棋盘。 “如今落雁亭清幽肃静,惟有清泉奏琴作乐,如此雅致光景,不如你我二人博弈以娱情?” “国师大人既已将棋备好,玦焉有扫兴之理?只是玦乃闲人,终日无所事事,然国师大人忙于案牍,勤于政务,若一时下棋贪乐误了正事,可如何是好?” “不会,今日你我下棋便是正事。”雪子耽抬手将盛有黑子的棋笥拿过,淡淡道:“素日里我惯执白子,向来先手。今日便破例让玦太子执白,如何?” 月玦浅笑,将装有白子的棋笥拿过,“玦与国师恰恰相反,素日皆执黑子后行。如今国师大人既然相让,那玦亦不推辞了。” 言罢,修长骨指自笥中拈起一枚白子,落掷在纵横十九道的方寸天地中,如浩瀚墨空一颗星。 雪子耽执黑后行,盘中黑白两子遥遥相峙,博弈开始—— “适才玦太子说到我忙于案牍,勤于政务,这倒不假。既然太子知道我鲜有闲暇,为何还给我添找麻烦?” “哦?国师大人这是哪里话?”月玦甚为随意的落着子,故作不知,“玦何时给国师大人添找麻烦了?” 对于月玦装作不知不晓,雪子耽亦不恼,同样漫不经心地下着棋,“昨日两位皇子到紫云宫中寻我,难道不是你授意?” “玦乃落魄质子,两位皇子身份尊贵,玦哪敢授意两位殿下?” 月玦淡淡笑着,话锋却兀然陡转:“我只不过是在两位殿下面前提了国师大人一句,顶多算是暗示,怎能算作授意?可我如此做,亦是为了国师大人好啊。” “为我好?”雪子耽执子的手顿住,“不知玦太子是如何为我好啊?” 闻言,月玦煞有其事的看了看四周,见无他人之后,方说道: “现下此处只你我二人,我便有话直言。如今西风储君未定,东宫空缺,二位皇子殿下皆有成为太子之可能,尤其是大皇子。 当今皇后惟有一女而无子,储君之立向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对大皇子极为有利。若国师大人助大皇子入主东宫,待来日大皇子荣登大宝,那国师大人岂不是第一功臣?” “那又如何?”雪子耽淡淡说道:“你可能有所不知,此番我出山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只为赢你,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四四章 博弈互诛心 清泉出岩之音如弹奏一把上好的瑶琴,流转清脆如环珠相击。 雪子耽说话的声音如与清泉相和的古萧,清幽空远,玲珑悦耳,可说出来的话却寒彻人心。 白玉磨润的棋子落掷盘中叩出一声清脆的响,月玦抬眸看向雪子耽。 “你想赢我倒是可以理解,只是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呢?” “奉命行事。” 雪子耽执黑落子,吃了月玦几枚白子。 “你莫要怪我。” 闻言,月玦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偏至雪子耽身后雕琢花鸟鱼虫的玉石栏杆上,眸光放的空远。 “世间想杀我的人有很多,或为谋利,或为斩草除根,可从未有人与你这般。我知道是你师父雪机子让你来赢我,杀我,那你可知他为何要如此?”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那你可真可悲。” 月玦毫不遮掩唇角的讥讽,淡淡嘲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是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了罢?你自小就被你师父告诫,不可输给三渡大师的徒弟,要亲手杀了月扶天的儿子,是与不是?” 雪子耽缓缓掀起眼皮,紫瞳对上一双清寒的眸,未几点头。 “是。师父说你罪孽深重,该死。” “该死吗?”月玦轻笑,“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何罪孽深重,又为何该死。这些你师父不会告诉你,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 雪子耽指腹捻着一枚黑子,漠然凝着月玦。 “因为我是月玦天与雪凰之子,我罪孽深重,因为我姓月,我就该死。” 见雪子耽无甚反应,月玦亦不管他信与不信。 “雪机子与我父皇争了半生,与我师父斗了半生,最后却落到个一败涂地,满盘皆输的下场。如今他避世藏于祁雪山不敢出来,便让他的徒弟与我争,与我斗。你说你师父,是不是世间最懦弱最无能之人?” “可怜你什么都不知道,自小就被你师父当作只知输赢的木偶人一样培养,你与勾栏中被人豢养只知搏斗的雄狮有何区别?” “雪子耽,你有自己的思想吗,你有自己的爱恨吗,你把自己当人看吗?你自小就为赢我杀我而活着,是不是赢了我杀了我之后,你也可以陪我去死?” “闭嘴——” 雪子耽干净清澈如紫琉璃般的瞳裂了细微的缝儿,涌出一丝隐忍的怒。 “出家人不是以慈悲为怀吗?你这诛心的本事,也是你师父三渡大师教的吗?若非我心志坚固,还当真承受不住,受教了。” “原来你会生气。” 月玦神色颇为释然的笑了笑。 “既然尚能生气,那你并非病入膏肓,还有救。不过,适才我所言都是实情,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何必为那个半身入土的老顽固,耽误自己一辈子?” “你不必多言,纵是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摧改不了我赢你杀你之决心。” “你既要赢我,又要杀我?”月玦随意落了一子,说道:“那在你赢了我之前,岂不是不能杀我,亦不能让我死在他人手中?” 雪子耽挑眉抬眸,扫了月玦一眼,点头淡言:“你可以这样理解。” 月玦闻言轻唤点了点头,拢了拢襟前衣衫。 “想来你应该知道我身中恨无绝,且有传言命不过二十。若我明日便猝然而死,可如何是好?恨无绝本乃祁雪山之物,我死于此毒也算死在你们雪氏手中,只是你便永远没有机会替你师父扳回一局了。” “早就料到你会如此说。” 雪子耽自袖中摸出一枚通体雪白的玉瓶,递到月玦身前。 “此物只可压制你体内恨无绝,但不可根除。在我赢你之前,我必不会让你死。” 见月玦敛目未接,雪子耽将玉瓶落掷在他身前石桌上,执棋落子。 “你是聪明人,有命不活这等蠢事,应是不会做罢?” “自然不会。”月玦浅笑将玉瓶收下,“多谢国师大人赐药。另外玦适才亦说了,想要杀我之人甚多,所以玦这身家性命,可全交托于国师大人了。” 见月玦作揖道谢,雪子耽眉宇见笼着一抹疑。 “你莫要把我当护身符,我亦难保哪日不会心血来潮,一时不慎便将你杀了。或是待我赢了你,你便是必死无疑。另外——”雪子耽骨指敲了敲棋盘,“该你落子了。” “是吗?倒是忘了。”月玦放下手,执白而落,问道:“你既是要赢我,那不知如何才算赢,如何又算输?” “处处皆赢你便算赢,至于输——”雪子耽手执黑子攻城略地,又吃月玦数子,“师父有言,要让你手足相残,爱而不得,才算你输。” 执棋的手指有瞬间的僵硬,白子自指尖滑落,偏离落掷预想的星位。 “手足相残,爱而不得?你师父输的彻头彻尾,落得手足相残爱而不得的下场,便亦想让我如他一般?痴心妄想,春秋大梦。” “你可是觉得你不会输?” 雪子耽淡淡笑了,俯着棋局,轻缓道:“尚不言其他,如今这局棋你都要输了。适才你一招棋差,令白子之势愈加倾颓。念及适才你乃不慎手抖,我予你机会重走此步,请——” “不必,落子无悔。” 月玦摆摆手拒绝。 通往落雁亭以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两侧,及人腰高的花木篱笆湿雾凝珠,随着一阵香风摇坠滴落在行人衣衫上。 秦楼安行在鹅卵石小道,脚底步伐迈得颇急,但见落雁亭已现于眼前,亭中二人身影亦逐渐清晰。秦楼安略整衣衫放慢了速度,闲庭信步游玩般朝亭中走去。 昨晚紫云宫中,雪子耽将师父雪机子与三渡大师之间的恩怨甚为简略的告诉她。 她的师父与月玦的师父本是同父同母的手足兄弟,后来却因某些事情以致兄弟反目手足相争。 至于是因何事,雪子耽亦不知晓。 他只知二人斗文斗武斗谋略,师父皆输给三渡大师。可师父屡战屡败却依旧不肯服输,于是悉心培养紫瞳者雪子耽,令其与三渡大师的徒弟继续比斗。 昨晚初闻这一消息,她甚为震惊。 她与雪子耽同为师父的徒弟,为何她却不知晓这些事? 自紫云宫回到昭阳殿时,已是酉时过半。 母后如她预料中一般已在偏殿等她回去,接着便是一通训斥。待好不容易将母后哄弄高兴送回正殿之后,她沐浴完躺于榻上,脑中甚是混乱,难以与周公相见。 昨日夜间她何时入睡的她不知晓,只是今晨一觉醒来,已是巳时初刻。 秦楼安张目望了望亭中二人,亦不知二人可有说什么重要之事。但见二人相对饮茶,似是还在下棋,一副甚是融洽的模样。 莫非雪子耽今日邀月玦于落雁亭,是为化干戈为玉帛? 此时秦楼安边行边望着亭中,亭中二人亦发现了正朝亭中走来的秦楼安。 “玦太子,不知玦太子与暻姳公主是何关系?” 月玦听雪子耽见秦楼安来,与他说话的语气兀然变得客气,想来他是不想让她知道他此次出山是为杀他而来。 莫非,是觉得公主会阻止他杀他? “玦以此话还国师。” 片刻静寂之后,二人相视一笑,雪子耽抬手执子,“下棋。” 又过片刻,秦楼安只身进入亭中。 “原来先本宫一步占据着落雁亭者,是玦太子与国师大人啊。” 秦楼安装作不知他二人相邀至此之事,二人闻言,起身向她颔首行礼。 “二位无须多礼,请坐。”秦楼安上前,见二人果然是在下棋,说道:“原是玦太子与国师大人正在棋局之上厮杀,这倒是本宫打扰了。” “公主言重了,玦受国师大人之邀于这落雁亭中赏这满湖琼枝,无以为乐方下棋娱情。如今公主来的正好,不妨下一局公主亦与国师大人厮杀一番?” 无以为乐下棋娱情? 秦楼安远山黛眉微微颦起,月玦与雪子耽之间还有何情可娱? 不争执起来就不错了。 “依本宫看,此事还是免了罢,本宫不精棋艺,便不献丑了,然本宫却甚喜观人博弈。” 秦楼安自行做到一旁石凳,又言:“先前便知玦太子棋艺高超,想来国师大人亦是棋中圣手。如此可见,今日本宫这落雁亭算是来着了,观赏高手对决,何尝不是一件乐事呢?” 言罢,秦楼安便见二人抬眸各自扫了彼此一眼,她兀然觉得自己适才此言有些不妥。 “不过二位既然说了是以棋娱情,那输赢亦无所谓了。二位随意发挥便是,本宫只当看个乐子。” “既有开局便有结局,有结局便有输赢,每一局棋都要认真对待,焉有随意之说?”雪子耽敛目落着子,未几抬起头来,说道:“玦太子,此局你要输了。” “哦?是吗?” 闻言,秦楼安亦俯眼看向桌上棋局,很明显,黑子为雪子耽,白子为月玦。 如今棋局之上,黑子已连绵成片聚拢成云,铺就在青底银线棋盘中,如墨空中汹涌的黑云。再看白子,似被黑子大龙冲散离崩,散乱的不成气候,零散如初晓挂在天边的残星。 如今二人棋局虽未结束,二人棋笥中约莫还各有十余子。但观盘中局势,雪子耽说月玦已输,亦非为时尚早。 秦楼安觑了眼月玦,见他依旧云淡风轻,亦不知他是佯装淡定,还是有力挽狂澜反败为胜之法。 吧嗒—— 月玦将捏在指间的白子丢回棋笥中,浅笑说道:“国师大人棋艺高超,玦自愧不如,是玦输了。” 输了还笑得这么灿烂? 秦楼安心头不解,虽然她一早就知道雪子耽棋艺造诣颇高,鲜有敌手,但月玦亦是个中高手。 皆说高手对决,输赢只在方寸之间,可如今这局势,月玦输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棋局未完,玦太子怎的弃棋了?”雪子耽抬眸看了眼月玦,声色亦有些不解,“认输可不是玦太子的禀性。” “输便输罢,玦数日前便说过,玦并非输不起之人。何况一直赢,又有什么意思呢?” 月玦颇为轻松的呷了口茶,浅笑道:“且不知博弈之真正高手,并非一直能赢之人,而是想赢便赢,当输则输者。赢,就要赢得光明坦荡,输,亦要输得滴水不漏。” 这是什么意思? 秦楼安扫了眼棋局又看向月玦,难道月玦是故意输给雪子耽的? “哦,一直赢?”雪子耽垂目,看着自己指尖光泽熠熠的黑子,“玦太子何时赢过?九岁之时一朝被废可谓赢?身中恨无绝十余载无解可谓赢?数月之前落魄为质可谓赢?还是说,这些都是玦太子故意输的?” 雪子耽轻缓平淡的语气,说着字字剜心之言,似是对先前月玦句句诛心之语的报复。 对于雪子耽兀然而起的峥嵘之势,剑拔弩张,秦楼安不明所以。 怎么突然之间,这雪子耽就如吃了呛药一般,句句凌迟在月玦久久不愈的伤口上? 秦楼安抬眸看了眼月玦,从她的角度可见月玦微敛的剔睫有轻微的颤抖,压于眼底无尽的墨色似如方苏醒的猛兽,隐隐而动,稍有不慎便被其吞噬。 “世间并无绝对输赢,要看人如何去定义。如果国师大人觉得玦之前所经历之事是玦输了,玦亦认同,毕竟我付出的代价着实太大。但如国师大人适才所言,棋局未完,输赢未定。适才我弃子,只是因我不想赢这无意义之局,倒不如让你体面一番。” 月玦语气甚为轻松,未几又道:“国师大人,争强好胜之事,已是玦九岁之前做的事了。如今玦已懂得收敛锋芒,所以国师大人,可切莫逼玦。” 月玦之言字字落入秦楼安耳中,切莫逼他一句尤为清晰。此句表面听来,是月玦恳求雪子耽不要逼迫他。但从他口中说出,却成威胁雪子耽之意。 “听玦太子之言,如此局势之下,你尚可力挽狂澜,反败为胜?” “然。” 见月玦微笑应下,雪子耽点点头,道:“既如此,不如你我赌上一赌。就赌此局你有无翻盘机会,如何?” “那不知国师大人的赌注,又是什么?” “脂玉玲珑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四五章 一子定乾坤 “数日前我陪同皇上下棋,皇上曾说起脂玉玲珑棋,且说数年前已此物赠予公主。” 见雪子耽看向她说道,秦楼安点头应下。 “父皇确实将脂玉玲珑棋赏赐给我,按理来说,本宫既是要观你二人博弈,这输赢的彩头确实该由本宫出。只是月前,本宫已将脂玉玲珑棋赠给玦太子了。不知国师大人,可否换一样东西?” “无妨。” 月玦探手入笥,重新拈起一枚白子。 “国师大人既然想要脂玉玲珑棋,那就凭本事来赢。” 月玦言罢,三人皆沉寂不语。 片刻之后,子落棋盘敲出的一声响打破无声阒静,月玦落下一子。 秦楼安看了二人一眼,现下月玦与雪子耽的神色皆不似她方来那会儿轻松,看得出来二人是想认真较量一场。 只是如今白子之势宛若江河日下,适才月玦落的一子,亦未对倾颓败势有何挽救之用。 月玦当真有扭转乾坤反败为胜之力? “国师大人,咱们可要事先说好,一会要是玦侥幸赢了,国师大人可不要生气恼怒才是。”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亦不是输不起之人。所以此点,就不劳烦玦太子担心了。” 雪子耽抬眼淡淡扫了月玦一眼,浅笑道:“不过我倒甚是佩服你,垂死挣扎困兽犹斗之际,还敢说出这等话。难道三渡大师未曾教过你,不可妄打诳语吗?” “这算什么诳语?如此之局要反败为胜,对我而言不过小菜一碟,乃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何况此局看似是国师大人占据上风,其实只待时机一到,国师大人这条黑龙,立时便会化作死龙。” 闻言,秦楼安俯眼看向棋笥,如今月玦笥中惟剩五枚白子。再看棋局之上,白子倾颓之势并未好转多少,亦看不出有何玄机之处。 秦楼安抬眸审了眼月玦,一会儿若是无法反败为胜,将脂玉玲珑棋输给雪子耽倒是小事,只是月玦这脸可是丢大了。 月玦迎上她看来的目光,似是看懂她眼中质疑之色,朝她浅浅一笑,像是让她安心一般。 “先前国师大人将白子让与玦,让玦先手之时,玦便说过素日里惯用黑子,擅于后手。虽自古便有先下手为强之说,先手往往亦能率先夺得先机。然玦并非主动之人,从不会先手攻击他人,而是在以退为进中寻找敌人破绽,只待最后一击制胜。” 雪子耽闻言不答,白净的脸面神色却渐凝霜雪。 未几,雪子耽俯着棋局的紫瞳兀然闪过一丝惊愕,捏于指尖光泽熠熠的黑子,紧然握入掌中。 如今月玦惟剩一子,雪子耽剩有两子。 对于雪子耽突然之间的迟疑,月玦不言不语不去催促,静等他落子。 “原来玦太子一开始便撒下这弥天大网,只待我落入网中。” 雪子耽将手中黑子稳稳落掷龙首星位,月玦见此,轻缓摇了摇头。 “你倒与你师父一般,是个不肯服输的,明明已知必败无疑,依旧不肯认。可你要知道,有时候输,并不见得是件坏事。玦相信此局之后,国师大人的棋艺定会更上层楼的。” 月玦言罢,落下最后一子,正正掷于棋盘正中天元星位。 棋局之上,原先散乱各处的白子瞬间互为奥援,相互呼应,仿佛瞬息之间织就一张大网,将雪子耽的黑龙蚕食鲸吞。 月玦修长的指一颗一颗捡着盘上黑子,此时散落星辰般的白子好似连聚成一轮明月,照澈驱散汹涌翻卷的黑云,于青底银线的墨空散生万缕清辉。 “国师大人棋艺精湛,一子呼应五步甚多,每子之用都达最大之效。然玦却从不计较一子一气,亦不在乎中途输赢多少。玦要的,是最后的一击制胜,一子定天。” 月玦的声音平淡的没有任何味道,适才白子陷入绝境之时,他脸上还依稀挂着笑。现在天地翻旋,乾坤倒转,白子之胜近在咫尺眼前,他的神色反而沉重起来。 秦楼安看在眼中,甚不理解。 “我输了。” 雪子耽将指尖黑子放回棋笥,声色淡淡。 “玦太子棋艺高超,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着实令我大开眼界,受教。脂玉玲珑棋这等世间珍品,在玦太子手中才算物尽其用,落于他人之手,只能是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 秦楼安觑了雪子耽一眼,本来见他虽然输了也颇为坦荡,也算未给他们祁雪山一脉抹黑丢脸。只是适才听他的意思,难道先前脂玉玲珑棋在她手中之时,就是暴殄天物? “国师大人过誉了,如若国师大人着实喜欢脂玉玲珑棋的话——” 月玦说着,侧眸看向秦楼安,未几浅笑言道:“倒是可请公主派人将此棋从公主府中取来,借予国师大人玩几天。” “...玦太子可当真是好生大方。”秦楼安白了月玦一眼,颇是无语道:“既然你知道国师大人甚爱脂玉玲珑棋,君子成人之美,你何不将此棋赠与国师大人?借给人家玩几天,亏你想得出来。” “公主所言有理,可玲珑棋玦亦甚爱。君子不夺人所爱,想来国师大人亦不会夺玦之所爱。” 月玦与秦楼安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似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 雪子耽看在眼里,唇角浅浅勾起一抹笑,清淡的让人琢磨不出其中意味。 “玦太子放心,我若想要玲珑棋,定会再找机会,光明坦荡的赢过来。如今此棋,便暂先交于玦太子保管。” “败而不馁,输而不怠,果然是祁雪山一脉代代相承之良德。玦一定将脂玉玲珑棋好生保管,等着国师大人日后寻机将其赢走。” “月玦,你——” 你莫要欺人太甚! 秦楼安话止口中,凤目定定锁在月玦脸上。 适才他一句败而不馁,输而不怠,明为褒,实为贬,其意分明是在讥讽她的师父雪机子屡屡输于他师父三渡大师。 现下月玦借雪子耽嘲讽她祁雪山一脉,她亦是师父的徒弟,心中焉能不气? “公主怎的话说一半,又不说了?” 月玦故作不知秦楼安剩下的半句是什么,指了指棋盘。 “先前听公主之言,似是想将脂玉玲珑棋赠给国师大人,然又碍于已将此棋赠于玦。不若这样,公主与玦来上一局,若公主胜,我便将玲珑棋还给公主,如何?” “你——”秦楼安瞪着月玦凑近些许,小声言道:“你莫不是又想在棋局上残虐本宫?是不是想让本宫出糗?” “没有。”月玦声音同样轻微,俯着秦楼安眉眼,笑道:“我只是觉得公主眸色与语气中似是有些不服,所以想再给公主一次机会。公主放心,玦对公主不会下狠手的。” “二位切莫争执了。” 雪子耽出声止了二人,适才秦楼安与月玦说话的声音虽然小,然却一字不漏的落进他耳中。 “如今我已不似在祁雪山时那般闲暇,纵是玲珑棋归我所有,我亦无甚功夫赏玩,还是留于玦太子为好。不过,我倒甚想看公主与玦太子来一盘。” “恐国师大人是看不到我与公主厮杀了。” 月玦言罢,侧首看向鹅卵石小道,秦楼安与雪子耽亦张目看去,只见道上一身形圆润之人走得颇急。 “佑德公公如此急切来此,想来定是皇上寻国师大人有急事。” 月玦话音方落,佑德已急匆匆赶到亭中,应是没想到她与月玦也在,神色甚为惊愕。佑德一一向她三人行礼后,直接凑到雪子耽身前,看来父皇之事确实挺急。 “国师大人,皇上有要事与您商议,还请国师大人速随老奴去朝龙殿。” “好。”雪子耽站起身,朝她与月玦说道:“有事先行一步,二位请便,告辞。” “国师大人请便。” 月玦起身相送,雪子耽略略颔首,便随了佑德出了亭中。 回身,月玦见秦楼安正坐于凳上仰首看着他。颈间狐裘油亮的风毛遮了半张芙蓉姣面,衬得一张鹅蛋小脸愈加娇小白皙。 迎上秦楼安微微眯阖的秋水眼眸,月玦弯腰俯身贴近秦楼安些许。 “公主为何这样看着我?” “我想看清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嗯?” 月玦挑眉,他又是哪里惹了她如此盯视他? “那不知公主可看清我是怎样的人了?” 清冷的雪莲香萦绕鼻间,秦楼安敛目侧首远了月玦些许距离。 “你伪装太厚,藏得太深,我看不清。” “有吗?” 月玦缓缓直起腰身,凝视秦楼安片刻后,兀然抬手将腰间玉钩博带解下,顺势将轻纱锦袍扯开。 “你...你这是做什么?” 秦楼安被月玦突如其来的怪异举动吓了一跳,山眉高蹙凤目紧紧瞪着他,见他恍若未闻般将轻纱锦袍脱下,修长的指又挑解着中衣上的衣带。 秦楼安猛然站起,抓了他手腕止了他。 “发什么疯?纵是你想要勾引本宫,也要看看地方才是。如今此处这般冷,你脱成这样是想冻死不成?” “公主适才不是说玦伪装的太厚藏的太深,公主看不透吗?现下玦这样,公主可好生看仔细了,玦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少装糊涂,你知道本宫之意并非这个。” 秦楼安睨了月玦一眼,蹲身将其坠落于地的衣衫捡起塞进他怀中。 “赶尽把衣服穿起来,被他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另外本宫警告你,也就本宫这等正经之人,不会垂涎你的美色,若是换做其他人?哼——” 见秦楼安眼尾扫他襟口一眼后侧眸看向别处,月玦敛目忍笑将衣衫穿好。 “适才你与雪子耽对弈之时,为何要认输?后来为何又要反败为胜?难道非要这样大落大起,心中才舒畅?” “不是。”月玦整着衣襟摇了摇头,说道:“一开始我确实未想赢他,这等无有意义的对局,赢了对我亦没什么好处。倒不如让国师大人赢,兴许国师大人一高兴,还会给我些好处。” “说的好听,最后还不是逼得人家认输?” “那并不怪我,我已告诉过他莫要逼我。且他以我过往之事激我时,我言语之中虽有可翻盘之意,然若真要继续下棋,我亦甘愿输给他。可他偏要赌,赌便赌罢,还要以脂玉玲珑棋做赌注,这便是他自找教训了。” “你...你赢就为了脂玉玲珑棋么?” “此棋乃公主所赠,我自然不能让他人赢了去。”月玦淡淡道,未几又补充一句:“今日他没机会,日后便更无机会了。” “是吗?”秦楼安抱臂挑眉看着月玦,含笑揶揄道:“本宫虽说将脂玉玲珑棋送给你,但如今可还在本宫手上。哪天你若是惹本宫不高兴,本宫转头就把它送给别人。” “那——我尽量让公主高兴。” 见月玦浅笑应下,秦楼安点点头:“走罢,回去罢,落雁亭也无甚看头了。另外,本宫未来之前,你与雪子耽说什么重要之事了吗?他此次邀你来,不会只为了下局棋罢?” 月玦示意秦楼安先行,道:“边走边说。” . 秦楼安回到昭阳殿已近午时,绿绾见她回来,忙吩咐了人将午膳送过来。 “绿绾,今日朝堂之上,可有什么重要之事吗?” “回公主,皇上今日指派兵部郎中齐韦庸为西南特使前赴西南壶口关。另外,瑁王爷上谏道,近日西南捷报连连,加之皇上新得国师雪子耽雪大人,乃是双喜临门。瑁王爷便说可在宫中大摆宫宴,前朝后宫同庆双喜。” “嗯?”秦楼安用了口红枣银耳汤,“父皇应是因听了月玦对西南战势的分析,才派委派齐韦庸前往西南以查探实情,只是齐韦庸此人,可否担此重任?另者代衡这个时候上谏父皇大摆宫宴,所说理由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秦楼安瞬时之间食欲大减,放了手中汤匙:“父皇可同意了?” “回公主,皇上说如今已近年关,花销颇大,对于瑁王爷所说大摆宫宴之事,要稍作考虑,一时还未定下来。” 秦楼安点点头,说道:“这个代衡,不知道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对了绿绾,你去帮本宫准备一样东西。” “啊?什么东西啊?” 闻言,秦楼安勾勾手指,示意绿绾看过来,小声说道:“这件事,可千万别让母后知道。” 绿绾郑重的点点头,未几听清秦楼安附在她耳边说的三字时,柳眉顿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四六章 深夜榻中斗 无月无星的夜幕笼罩起宫墙高阙,依稀响于寒风中的更声幽咽森寒。掩瑜阁后青石道两旁草木深深,借着阁上风灯参差招摇出狰狞鬼影。 夜深人静,半夜子时。 一袭黑影如鬼如魅,形似飘摇于酷风中的一片残叶,一晃之间,借着劲风从青石道跃上掩瑜阁阁话,适才听月玦的意思,应是还不知晓刺杀他的人是她。 若是暴露了,她该如何解释? 实话实说告诉他,她是来试探他的? 可月玦会相信吗,会不会以为是她刺杀不成故意找的借口? 虽然这是事实,可着实太像借口。 秦楼安眼尾余光自月玦臂间瞥向榻幔,如今白鹤栖松的幔已掩阖,严严实实的床榻如四四方方的囚笼,将她牢牢困在里面。 她现在惟一的想法就是快点从榻中逃跑,一刻都不能多待。 秦楼安微微动了动手指,触到一抹冰凉时她心中一喜,是那把弯刀。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月玦已经醒了,现在再试探也不晚。 秦楼安抬目迎上月玦幽幽锁在她脸上的眸光,如果她所看不错,月玦唇角竟还有一丝隐晦的笑意。 笑? 秦楼安悄悄握紧了那把刀,遮掩于黑巾下的檀唇微抿,心中想着一会要揍得月玦哭。 如此想着,秦楼安握刀的手猛然抽出自月玦身下逼向他脖颈,月玦似是不曾想到她兀然之间的反抗,盯着她的眸中有瞬间的惊愕。可下一瞬月玦便迅速翻身躲过了她刺来的刀,秦楼安趁他闪身之际快速爬起来脱离了他的禁锢。 此时月玦在床榻外侧,不知是跪还是坐,背微微倚靠着掩阖的榻幔,似是不让她出去。 秦楼安半蹲着身子靠于里侧墙壁上,聚着十二分精神警惕的盯着只着中衣的月玦。 先前就知道他反应迅敏,适才她出其不意的一击未曾伤他分毫。现在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生怕月玦突然动手还她一击。 窗外灿若星辰的风灯透过床上明纸照进屋中,穿过轻纱薄锦的帐幔,榻中似笼起白雾。 秦楼安紧盯着月玦,紧握弯刀的手心隐隐渗出细密的汗,他未曾如她想象中突然给她一击。 或许如月玦白日里所说,他并非主动之人,不会主动攻击他人,只会在以退为进中寻找敌方的破绽。 现下他幽幽看着她,是不是也在寻找她的破绽? 可她此次来本就是为试探他,她不能等着月玦寻出她的破绽将她制住,她得主动,她要先下手为强。她的计划是试探了月玦武功后潇洒离去,不留半点痕迹。 “想得这么出神,是在想如何杀我,还是在想如何逃跑?可惜——” 月玦话未说完,秦楼安突然觉肩头一痛,待反应过来时月玦双手已叩在她的肩上,惊骇中她只听月玦冷冷说道:“可惜你既杀不了我,也逃不掉。” 秦楼安抬臂将月玦叩在她肩上的手打掉,手中弯刀再次朝月玦刺去,月玦侧首闪躲,额前一缕墨发迎刃而落。秦楼安不给月玦反应的机会,左手化掌袭向他胸口,不料却被他一把扼住。 月玦抓着她手腕的的掌用力并不大,却是非常巧妙,正正好好捏在她手腕骨节处。她不敢用力挣扎,生怕一不小心她自己便将手腕拉扯脱臼,更甚者断骨伤筋。 左手受制,秦楼安右臂挥刀划向月玦颈间,却又被月玦向后弯腰躲过。秦楼安心中感叹月玦腰身柔韧之时,瞅准了他暴露于她眼前的腹,立时靠坐于榻抬脚朝他腹上踢去。 “这样可不行,你这一脚下去,莫不是要废了我?” 月玦跪直了身,笑吟吟地看着她,现下她踢向他的右脚竟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如今她的左手右脚皆束缚在月玦手中,她整个人的姿势都甚为怪异。如今除了握刀的右手还能动,她已无法施展拳脚,秦楼安暗暗咬了咬唇,颇是幽怨的瞪着月玦。 “你一言不发是不会说话吗?”月玦俯着扼在手中的脚踝,笑道:“这般的纤细,你是女子吗?” 这是什么话?秦楼安蹙眉,适才他都...都伏在她身上了还不知道她是女子? “你不说话?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想说话?” 月玦问的一本正经,秦楼安恶狠狠瞪着他不言不语,挣扎抽动了一下被困的手脚,却被月玦攥得更紧。秦楼安紧了紧手中的刀,借着月玦拉她的力猛然逼身刺向他。 猛然进攻之下,月玦只能放开她的右脚,险险避过一击后,月玦顺势将她握刀的手抓在手中。秦楼安只觉右手手腕吃痛,一时不慎弯刀掉落榻上。 现下双手都被月玦抓住,秦楼安挣扎站起身踹向他,床榻剧烈摇晃的吱嗝声中,她听到月玦一声闷哼,适才她这一脚,应是踢到了他左腿大腿上。 秦楼安颇为得意的看向月玦,见他舒展的长眉紧蹙,心下更是痛快,可瞬息之后她就后悔了。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猛然向后倾去,下一瞬她便被月玦重新压在身下。 这次不同于适才,现下月玦是完全贴于她身上,浓郁的雪莲香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她脑中有刹那的混沌,不知是因他身上的香,还是因她猛然倒下摔懵了。 “你——” “你适才一言不发,现下也无需开口了。” 秦楼安檀口微启却发现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月玦竟然点了她的哑穴。 现在她双手被月玦双手扼住压于脑后,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想抬腿踢他也被他制住,如今她只能干瞪着凤目将他凌迟活刮。 “玩够了吗?” 月玦蕴了夜色的眸愈显幽邃,锁在她沾染怒意的眉眼间,毫不避讳的承受着她的眼刀。他身上的温热透过中衣蔓延到她身上,秦楼安想让他滚开,可无奈开口却无声。 “你这双眼睛,生得倒是极好看。” 月玦眸光描绘着她的目,未几竟缓缓俯首贴下来。秦楼安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阖了目侧首避过他。 感受到月玦越来越近的喘息声,秦楼安闭着双眼胡思乱想,月玦难道还未认出她?将她当作前来刺杀他的其他女子?现下作为对这刺客的惩罚,要强行非礼她? “让我看看这面巾下的脸,配不配得上这般好看的眼。” 月玦凝视着眼下人微微颤抖的鸦睫,浅浅笑了笑,未几缓缓低头,俯贴她耳边。 秦楼安只觉自月玦口鼻间呼出的热气丝丝缕缕绕在她耳畔,钻进她颈间,细细的痒感瞬间传遍全身。未几她似乎觉得月玦在她耳鬓处厮磨,似在咬着她系在鬓间的黑巾。 难道他这般,只是为了扯下她的面巾? 片刻之后,秦楼安感觉面上一空,再睁眼时,正见月玦口中尚含着她遮面的黑巾,眼眸曳笑看着她。 “是说你与暻姳公主生得一般一样呢,还是说你就是她本人呢?” 月玦将口中黑巾落至一旁,浅笑道:“你不说话吗?现下你可以说话了,另外,我亦没有再束缚你双手。” “什么?” 秦楼安动了动仰放于脑后的手,发现月玦已不知何时将她放开。 “月玦,你竟敢压着本宫,还不快给本宫滚下去——” 秦楼安兀然将月玦推开,自榻上摸找那柄弯刀,未几将月玦猛然摁到墙上,手中刀架在他脖颈。 “公主要杀我,可否给我个理由,好歹也要让我死个明白。” “我...” 闻言,秦楼安将逼在他颈间的刀收回,恨恨道:“本宫未想杀你,只是想试探试探你罢了。” “试探?像这般以身试探吗?” “哼,若非本宫一时不妨被你拖进榻中,施展不开拳脚,现下早将你打得满地找牙!不过倒是你,警觉性那般差?今晚潜入掩瑜阁中的若是他人,你恐早已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闻言,月玦整了整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淡淡笑了笑。 “其实公主以刀撬门之时,我便醒了,亦知道来者是公主。公主挥刀刺向我心窝之时,我并未反抗亦是在试探公主。因为我想知道,公主到底下不下得去手。” “你早就知道是我?”秦楼安抬腿蹬了月玦一脚,“那你还敢那样对我?难道就不怕我将此事告诉我父皇,让他治你个调戏非礼公主之罪?” “冤枉。” 月玦颇为无辜道:“半夜乔装打扮闯进掩瑜阁的是公主,看这模样,亦是公主持刀强行非礼我,怎奈我誓死反抗,公主未能得逞。现下公主竟还反咬一口,这是何道理?简直无有天理。” “道理?”秦楼安冷笑,“现在在西风,本宫就是道理,你有什么天理可讲?另外,以身家性命试探人心,最是愚不可及。若本宫那一刀收力不住,现下还由得你在本宫面前哔哔叭叭?” “好,多谢公主手下留情。”月玦摇头浅笑,未几又道:“不过,玦信得过公主,知道公主定不会杀我,所以才敢安然躺于榻上。只是公主深更半夜亲身试探,胆子未免也着实大了些。” “这有什么好怕的?”秦楼安挑眉轻笑,“本宫也相信,你定不会对我做什么出格之事。” “哦?是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四七章 雨夜惊遇袭 清冷的雪莲香与淑暖的姣梨香缱绻缠绵,盈盈斥满灯华如雾的榻幔。 耳鬓颈间游丝般的痒感依稀犹在,秦楼安抬手轻触,原是不知不觉间已凝出一层细腻薄汗。适才月玦颔首贴在她颈间时,她脑中似盈满秋日初晨里的浓雾,一片混沌朦胧。 虽然她相信月玦君子秉性,定不会做僭礼出格之事,然他亦是年轻气盛的男儿郎,扪心自问,那一刻她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 若他当真对她做些什么,那她岂不是就不能嫁给别人了? 秦楼安抬眸凝向月玦,似明还暗中,月玦一双清寒的目幽邃如不见底的潭,泛着点点柔和灯光,遥远成冥夜天边的星。 “你为何这样盯着本宫?难不成你当真色胆包天,欲对本宫图谋不轨?” “这种事并非看胆,而是看心。纵是我有包天的色胆,而若无那份心的话,就算公主一丝不挂玉体横陈在我面前,我亦不会动你分毫。” “你...”秦楼安轻笑,“依本宫看,你应是还没睡醒,尚在美梦中。不过也幸亏你没有这个心,不然本宫定要治你个觊觎之罪。” 月玦闻言低敛了目,唇角似扯了一抹隐晦的苦笑。 “公主是要杀我,我保命都来不及,焉有心思思虑其他非分之事?” “杀你?”秦楼安蹙眉,解释道:“本宫已经说过,今晚来此只为试探你武功,并无害你之意,你莫要多心。” “是吗?既是试探,为何带如此锋利的刀刃?公主适才袭击之处,胸口,心窝,咽喉,哪处不是致命之地?是说公主太信得过我,知道我必能躲闪的过去呢,还是真的动了杀心?” “你这话是何意?” 秦楼安心中有些解释不清的无力之感,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急意。 “本宫若是不出狠招,你又怎会暴露真实实力?而且本宫下手自然能把握好分寸,你若当真躲闪不过,我亦不会伤害到你。” “月玦,我真的没有想要杀你,我心天地可鉴,若我所说有慌,必遭五雷……” 轰—— 一声闷雷隐在云端滚滚沉响,秦楼安未说完的话止在口里。惊愕中,她竖起发誓的三根修长玉指颇不争气的屈回。 适才是她听错了吗? 怎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她方要说五雷轰顶.... 秦楼安抬头看了看榻顶,老天似是回应她心中疑问一般,一声比适才愈加清晰的闷雷似轰鸣响在掩瑜阁正上方。 秦楼安这下已非常确定确实有雷声,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月玦,见他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眼神似是看她说谎被当面戳穿。 可她当真没有要杀害月玦之心,现下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罢,连老天都在误会她。 “好了。” 月玦朝她这边靠了靠,语气甚是轻柔的说道:“玦知道公主没有害我之意,公主亦无需发毒誓以自证清白。这雷声不过是自然天象,并不能说明什么,公主莫要害怕。” “谁害怕了?” 秦楼安睨了月玦一眼反驳道:“本宫只是觉得深冬雷声大作是为不详之象,犹记上次雷雨夜,昭阳殿便出了闹鬼之事。虽然后来查明是小喻子等人装神弄鬼,可我这心里依然有些不安。” “冬天鲜有雷雨之天,但也并非绝对没有,公主不必过于担心。不过若说深冬雷声大作为不详之象,亦是有理有据之言。虽不能将其与鬼神之事混为一谈,然深冬雷作,必有天灾,稍有不慎,恐酿人祸。” 月玦抬臂将榻幔掀起些许,如辘轳碾地般的滚滚雷声愈加清晰,依稀还有风雨潇潇之声。 秦楼安凝听片刻,起身下了榻靠近窗边,立有一股湿雨潮气自轩窗细若发丝的缝儿间缕缕浸入。 秦楼安将窗启开一条小缝儿,寒雨在风灯光华照耀下幻作万千坠珠金线。夹杂雨中的还有硕大如鸽卵的冰雹,噼里啪啦崩砸而下。 兀然一条火龙游戈天边,似落在远处高耸宫殿之上,秦楼安忙将轩窗关了,双手紧握了耳。 一声惊雷炸响,秦楼安捂着耳朵都觉甚是骇人。窗外风声骤急,如兽嘶吼,雨雹敲窗之声似冰河破碎,木吟水响满耳嘈急。 秦楼安心中不安之感愈甚,风雨突然而至且如此猛烈,她要怎么回昭阳殿? 风雨声急,她连月玦穿衣下榻靠过来的声音都未曾听到,直至月玦在她身畔问她有何打算她才注意到。 秦楼安知道月玦之意是问她要回昭阳殿还是另作他想,这般大的风雨,还有大如鸽卵的冰雹,即便是撑伞恐也不济事。 可她若不回去,难道要宿在掩瑜阁? 若是其他时候,就算宿在掩瑜阁也不是什么问题,大不了将月玦撵到隔壁书斋将就一晚。可此时,她甚为不安,总觉得母后会出什么意外。 “阁中可有伞?” 闻言,月玦脸上有一丝为难,未几点头说道:“伞倒是有,只是此时风雨甚急,撑伞与不撑伞恐没什么区别。公主风寒初愈,不可再冒雨行路,不若稍等片刻,待风雨缓些再回昭阳殿不迟。” “风雨难料,你怎知片刻之后就会缓些?万一愈加猛烈,那本宫岂不是更回不去了?” “若当真如公主所说,只能委屈公主在掩瑜阁中将就一晚了。” “不行。”秦楼安一口回绝,“虽说清者自清,但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你我同宿掩瑜阁之事若被他人知晓,你让别人如何看待你我?且我着实不放心母后,我要回昭阳殿,还请借伞一用。” “公主是怕被谁知道啊?” 月玦轻笑,转身自角落处寻出一把油纸伞。 “公主执意要回昭阳殿,玦亦无法强拦。只是公主一人独自夜行恐不安全,玦陪同公主走一遭罢。” “不必了。”秦楼安接过伞,说道:“玦太子的好意本宫心领了,本宫可自行回去,不必劳烦玦太子相送。”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比起本宫来,你这身子才是薄弱,哪能受得了这等寒气?且这伞就这般大,咱们两人同撑不是愈不顶事?你好生歇息罢,本宫走了。” 秦楼安言罢,避过月玦便朝门口走去,然方行一步,便觉衣袖被人扯住。她甚是狐疑地转身看去,只见月玦自一旁花梨木衣架上取下一袭白袍递过来。 “且拿出穿罢,总归能遮蔽些风雨。” 闻言,秦楼安迟疑片刻,还是将衣衫接过,道了声谢将甚是宽大的白袍裹在身上。 这衣衫,除了月玦身上清雅的雪莲香,怎还隐隐有些竹子的青幽气,似是还在哪里闻到过。 一时未计较太多,秦楼安将房门打开,瞬时之间,风裹寒意似饿虎扑食一般扑进来,险些将她冲了一个踉跄。 风雨倾斜而灌,廊台中已一片潮湿,秦楼安撑伞出了寝卧。 她本想替月玦将门关上,回身却见月玦已走过来,“公主当真要这个时候回昭阳殿?” “嗯。”秦楼安双手用力把持着油纸伞柄,“你应该早就知道本宫并非娇养于深宫的千金公主,所以不必用看待秦瑾烟与秦婧雪那等金枝玉叶的眼光看待我,本宫没那么弱。” 秦楼安言罢,转身便进了小梯口不见了身影。 月玦缓缓将门掩阖,颇是无力地靠在门上,倦怠低敛的眼皮遮掩了眸,于昏暗中化作彻底的墨色。 秦楼安自掩瑜阁正门出去,行在阁前青石铺就的路上,汩汩湍流于道上的积水浸透玄履罗袜,自脚心蹿升起一股子凉。 她身上亦好不到哪去,风劲急猛,她双手紧紧攥了伞骨才不让伞被风掀翻。现下她襟前袍脚亦尽数濡湿,风一吹冷得她直打颤。 秦楼安低低收着伞,遮挡了眼前视线,她只能凭借记忆朝昭阳殿走去。雨点冰雹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恐这伞撑不了多久,秦楼安低敛着头注意着脚下的路,步伐愈快了些。 昏暗中篆花宫门的轮廓隐隐现在眼前,秦楼安心中一喜,过了这道门再行百来步,便回昭阳殿了。 油纸糊做的伞终于承受不住雨雹的猛烈袭击,被浇透冲毁成一滩纸浆。秦楼安一把将其丢弃,架起轻功往朝阳店方向跃去,如翔于雨中的矫健紫燕。 篆花宫门就在眼前,雨水瓢泼视线一片模糊,宫门上方,怎有几个兀然凸出的黑影? 是雕塑于宫门上的鸱吻? 秦楼安收臂落至篆花拱门数丈前,此时冰雹不像适才那般硕大,可砸在身上依旧颇疼。凤目微微眯起,拱门之上的黑影似齐刷刷动了动。 是人?何人? 雨帘遮目,秦楼安只能依稀判断出门上应是有六个人。她现在看不清六人的身形面容,但却能感受到六双十二只眼如冰锥一般钉在她身上,不带半点悲喜,惟有喧嚣冲天的杀意。 杀手?冲她而来? 秦楼安瞬息之间思绪百转,虽她确实有些仇家,但那都是对于雪柒而言。 世人眼中,雪柒与暻姳公主乃是完全不沾边的两人。如今这些人既能找到宫里,所要杀的,俨然是暻姳公主。虽雪柒与暻姳公主都是她,可她身为公主又怎会招来这些杀手? 宫门上的六人已不愿再给她时间思索是谁要杀她,昏暗中六道黑影似化作六柄黑刃,自宫门跃下向她袭来。 弯刀自袖滑到手中,虽她平日里甚少用刀,但对付这几人应是足够了。 六人身形迅捷如离弦弩箭,手中两尺有余的寒剑破风碎雨,抱得是一击制胜的决心。 为首的黑影看准身前娇小身躯,锋利的剑尖直指秦楼安心窝。 三寸,两寸,一寸—— 血腥气弥散于湿冷的雨气中,为首黑衣人双目兀然紧瞪,死死盯着紧贴于他身前的人。 手中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地上,秦楼安自他胸口将沾血的弯刃拔出,冰凉刺骨的雨水立马将刀上鲜血冲刷干净。 黑衣人瞪睁着双目直直向后倒去,感受到胸前鲜血喷涌,最后的清醒中他依旧想不明白离他剑尖一寸的人,是如何避过长剑猛然贴过来,一刀捅进他的心窝… 见为首黑衣人轰然倒在雨水之中,其他五人立时收身止住,未再像先前之人猛扑过来送死。突如其来的变故虽让他们震惊,但却并未因此放弃杀她。 秦楼安紧握了手中弯刀,将团团包围她的五人一一扫视一遍。 她已有颇长时间不曾见识过如此狰狞的杀意,这些人训练有素,作战之计随机应变,应是江湖上拿钱做事的专职杀手。 既是杀手,她留着他们的命也问不出来背后雇凶杀她之人是谁,不如就此了结了他们。反正就算不死在她手上,完成不了刺杀她的任务,这些人也会自行了断。 秦楼安想来奉行先下手为强,身形扭转如鬼如魅,手中弯刀甚是诡异的剜向她正前方黑衣人,然她这次却并未一击得逞。 这五人的占位应是有阵法可寻,她身前黑衣人两侧的二人见她身影兀然袭向前方之人,手中长剑交锋相拦阻了她身形,身后二人一左一右挥剑朝她腰间袭来。 瞬时之间,秦楼安便与五人打斗起来。 泼雨之中视线昏暗,惟有高擎于掩瑜阁阁上的风灯有些许明亮。秦楼安庆幸尚未过得眼前宫门,若是过了此门,便是一片漆黑,到时她便要摸黑与这五人打斗。 攻防兼备,互为奥援,没想到这五人在无了领头之人的情况下,还能将这阵法的效用发挥出来,倒不是一般的杀手。 秦楼安左右试探寻找破阵之法,身周血腥气逐渐浓郁,五个黑衣人都受了伤,可惜并非致命伤。她左臂之上也受了某个一剑,虽不严重,但隐隐有些失力。 闪电如鞭挞笞墨空,眼前晃晃一亮,秦楼安瞅准受伤最重之人,蹬步上前一刀封喉。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耳畔,秦楼安腹部猛然一痛,她只觉一股热流自下身涌出。刹那之间,小腹内似翻江倒海,秦楼安身躯猛缩,与身前被她一道破喉一人一齐倒在雨水中。 秦楼安左手紧摁在小腹上,适才这人临死竟还踢了她一脚,这并不是问题,问题是她现下葵水汹涌,腹背抽痛难忍。 剩下四人并站一排立在她身前,银闪下四柄逼向她的长剑寒芒森冷。 秦楼安强忍腹中经痛,冰凉发麻的手紧握了弯刀,她怎会坐以待毙任人屠杀? 然正当她欲撑臂起身袭向身前人时,却见一道白影在四人颈间划过。吧嗒一声,白影掉落在地,溅起一簇水花。 折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四八章 遗失玉骨扇 凭空掉落的折扇让秦楼安心生狐疑,然现下她来不及思虑太多。 强忍腹中疼痛,秦楼安爬地而起,耳畔突然传来铁器当啷与重物倒地之声。 惊愕之余,她兀然觉得有人自身后将她抱住,秦楼安迅疾出手袭来身后,手腕却一下被人扼住。 “是我。” “月玦?” 腹中阵阵抽痛翻江倒海袭向四肢百骸,秦楼安冰凉苍白的小脸紧皱一起。她满目不信的看着同样全身湿透的月玦,虚弱失力中她兀然觉得双脚腾空离地。 待反应过来时,她已被月玦抱在怀里。 “你…你的扇子。” “身外物。” 月玦声色冰冷无温,寒似彻骨的雨。秦楼安甚为虚弱地依靠在月玦怀里,半昏半醒中她能感受到月玦胸腔里笃笃跳动的心脏,头道:“皇后娘娘,沐浴驱寒的热水已经备好了。” 闻言,皇后看向榻上二人,秦楼安本是濡湿的衣衫竟已干的差不多。 月玦撤力收掌,将秦楼安扶靠在臂弯中。这时采桑自殿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皇后抬手自采桑手中接过汤碗坐至榻缘,执勺将加了红糖一同熬制的姜汤吹凉些许喂进秦楼安口中。 “母后...你怎么来了?月玦,我不是说了不去正殿吗....” “你以为不去正殿就可以瞒过母后吗?”皇后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隐怒,更多的是担忧,“先将这姜汤喝了,然后去后殿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母后日后再好好教训你!” 迎上皇后厉色带忧的目光,秦楼安努了努嘴不敢言语,生怕招惹得母后愈加生气。 待用过姜汤之后,绿绾与采桑搀扶着她去后殿沐房沐浴。其实她已经觉得自己无甚大碍了,但绿绾前些日子说的寒气侵体一番话让她不得不谨慎着些,她可不想糟践自己的身子。 昭阳殿偏殿中,皇后摒退其他人,独留月玦一人在此。 见月玦自行从房中找出纸笔,铺于案上写着什么。皇后凑上前去,见纸上有几味她知晓的药名,原是他在开方。 “还请娘娘派人去太医院按方捉药,早晚两次,叮嘱公主按时服用。” 皇后接过方子,凤目凝在月玦身上,冷冷问道:“今晚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儿怎会受伤,又怎会与你在一起?” 闻言,月玦迟疑片刻,她应是不想将试探他之事告诉皇后,可现在,恐也瞒不住了。 “今夜子时时分公主扮作刺客潜入掩瑜阁试探我武功,不料雷雨突至将公主阻在阁中。公主恐娘娘如上次雷雨夜时遭遇不测,执意要回昭阳殿,途中遇到了杀手。” “试探你武功?” 皇后紧紧盯着月玦敛目的面,似在判断他所说是真是假。 见月玦颔首应下,皇后脸色瞬间而变,怒意,讽意,一拥而上。 “如此说安儿此次受伤,起因竟是因为你?哼,本宫还以为你与你父皇有所不同,没想到你与你父皇一样,除了能给身边的女子带来伤害,你们月氏男儿还能有什么本事?” “未能保护好公主,是我之过。” “你不必如此说。” 皇后唇角浮现一抹轻笑,甚是讥讽。 “保护安儿这等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月玦头上。你也不要以为本宫这次会感激你,若是安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拿你是问!” “月玦,不管你接近安儿是因何目的,本宫警告你离安儿远一些。我凤家女子招惹不得你们月氏男儿,难道还躲不起?滚,滚出昭阳殿——” 皇后横臂怒指殿外,一双凤目血丝遍布,面上怒意狰狞。月玦淡淡看了皇后,须臾敛目,遮下眸中一闪而过的疑色。 “还请娘娘务必叮嘱公主好生用药,玦告退。” 见月玦已出了殿门迈进雨中,皇后阖目沉叹一声。 紧握药方的手微微松开,玉甲穿透纸张嵌入掌心,抠勒出数道触目红痕。未几,皇后自门外叫进来一个太监,将药方交给他命他去太医院捉药。 后殿浴房之中,热气氤氲,水雾漾浮。秦楼安靠坐于飘着香梅花瓣的浴盆中阖目养神,已包扎好的左臂搭于盆缘,于缥纱宫灯下泛生玉一般的光润。 回想适才篆花宫门前惊险一幕,若非月玦及时出现,以她当时的状况恐难以一击将四人尽数解决。一旦有丝毫的失误,今晚丧命的便是她。 如果她没看错,月玦将她抱起之前,那四个杀手突然之间咽喉鲜血喷涌,倒地而死,死于月玦一击之下。 秦楼安缓缓睁开浮着水雾的眸,那柄掉落地上的折扇浮现在眼前。 夜色冥暗中,那把扇好像与一般折扇不同。扇面遇水未破,应不是宣纸所做,另者那白莹剔透的扇骨,应该是玉石打磨而成。 难道是玉骨扇?依月玦之前所言,他的玉骨扇不是已经变卖兑钱了吗? 秦楼安潦水淋至肩头,温热顺着雪玉般光滑的肌凝流而下,流经她锁骨下方半寸的疤,将蒙盖往事的灰尘冲刷洗净,又现当时。 秦楼安抬手抚摸着那道疤,时经多年,加之各色名贵药物去痕,这道疤已褪成淡白色。 然每当她看到或是摸到这道轻浅疤痕,依旧会不由自主忆起那一剑入身的痛楚,以及那执剑的白衣少年。 “公主,再给您加些热水罢。” 绿绾兀然来的一声将秦楼安唤回神,见她点点头后,绿绾往浴盆中添了些热水。 除了绿绾与粉黛,她不习惯其他人服侍,现下采桑已被她遣回殿中跟在母后身旁。但看绿绾这神色,似是有话要说。 “要说什么就说罢,这里又没有其他人。” 绿绾闻言,兀然屈膝跪在浴盆旁,低垂着头自责道:“公主,是奴婢无用,没能跟在公主身旁保护好您,才让您受了伤。亏奴婢日前还说花影不在之时奴婢也能保护好您,可现在.....” “现在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秦楼安示意绿绾起身,瞧着绿绾一张泪痕满面的脸,予她一抹安心的笑。 “好了,我都说没事了,你干嘛还哭丧着个脸?这次出了这样的意外,谁也不曾想到,连我现在都想不明白是谁要杀我。我扮成这个样子那些杀手都能认出我,这说明什么?” 秦楼安言罢,绿绾也听出了其中端倪。 公主这次要试探玦太子,本就是一时起意做的决定,而且公主身着夜行衣扮作男装,那些杀手又是如何认出公主,又是如何知道公主行踪的? “公主,你说会不会....有奸细啊?” “奸细?”秦楼安摇了摇头,说道:“如果真有奸细,那就是绿绾你。毕竟除了你,可没人知道本宫今晚去掩瑜阁。” “公主!”方站起身的绿绾又噗通一声跪下,惶急道:“公主,奴婢自小就跟着您,对您忠心耿耿,奴婢不是奸细啊!” “本宫知道你不是,所以才摇头否认嘛。” 秦楼安抬抬手让绿绾起来,凝眉说道:“我想应是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对我日常去哪里做什么都了如指掌。不然,我实在想不出那些杀手怎会那么巧堵在我回昭阳殿的路上。” “有人暗中盯着我们?”绿绾神色颇是惶恐,甚为警惕的打量了四周,伏在盆缘轻声问道:“公主,是谁会盯着我们啊?” “我要是知道是谁暗中盯窥,还用得着这般冥思苦想吗?” 秦楼安轻轻点了点绿绾鼻尖,痒得她缩了缩脖子。 “不过,我觉得月玦似是知道些什么。我从掩瑜阁回来之前,他便有阻拦之意,且还说我一人夜行恐不安全,结果我当真便出了意外。亦是千钧一发之际,月玦突然出现救了我,这也太巧合了,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这....”绿绾摸了摸鼻尖,说道:“公主,您说会不会是玦太子故意找人来伤害您,然后自己跳出来英雄救美,就为了博得您的青睐?” “这怎么可能?”秦楼安摇首失笑,无奈道:“这种离奇之事亏你也想得出来,你当这是在看戏呢?那六个杀手招招毒辣,是想要我的命,绝不是配合月玦演戏。再说了,月玦有那般无聊,要博得本宫的青睐吗?” “可是若并非如此,玦太子又怎会觉得公主会出意外?又怎会及时出现救了您?” “可能当真是巧合罢,这等天气,纵是没有遇到杀手,也极容易摔了磕了碰了的,他也许只是随口一说。至于他及时的出现…倒确实有些蹊跷,难道……” 难道这些杀手一开始就潜伏于她身边,只待伺机出手? 而月玦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在掩瑜阁中,他被她堵了口的“可是”,是想提醒她有人想要刺杀她? 再然后,月玦觉得她一个人恐应付不来,所以才出阁一看? 虽然不知道她这样想对不对,但月玦一击之下,四个训练有素的杀手破喉而毙,可见他武功定是不弱。秦楼安心下轻笑,这次她试探月玦不成,这几个杀手倒是帮了她一把。 见绿绾一直看着她似是在等她说下文,秦楼安笑了笑,说道:“你去将衣衫拿过来罢,咱们在这里胡猜乱想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去问问月玦。这般大的雨,想来他还未曾离去。” 绿绾将一旁干净厚实的衣衫拿过来,小声说道:“公主,适才奴婢去偏殿给您拿衣服时,正见玦太子从殿门出来,伞也不撑就走了。” “什么?”秦楼安再绿绾服侍下擦拭了身,皱眉道:“走得这样急,是去找他的折扇?那会不是还说是身外物?也不管本宫是否着凉染寒,就这样走了?” 绿绾闻言,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那厢月玦自昭阳殿出去后,行经篆花宫门,却并未找到掉落地上的玉骨扇。 此扇失而复得他素日里更为珍爱,今晚若非事出紧急,他万不会舍得将其化作飞刃扔掷水中。 可现下,玉骨扇竟然不见了? 月玦立于雨中俯着地上六具尸身,他已搜找数遍亦不见玉骨扇踪影。 心头急火暗涌,一口猩红自口中喷出,散在雨中化作一片血雾。适才动用内力替她将体内寒气驱出,恨无绝于体内蠢蠢欲动。月玦身影一晃失力瘫坐在地,摸向怀中寻药的手已隐隐发抖。 “不要命了吗?” 头顶瓢泼浇下的雨止了,月玦微微抬头看去,雪子耽执伞立于身旁,一双紫瞳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雪子耽蹲身,将一枚大如黄豆的药丸递给月玦。 “你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雪子耽的声色听不出任何情绪,不似嘲讽,不似怜悯,“你这副样子若是落在我师父眼中,他应是十分开心的。” “是吗?他看不到,那不如你替他开心开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四九章 宫宴事敲定 掩瑜阁二层寝卧,雪子耽寻出火折掌了一盏宫灯,曳动的烛火罩于缥纱下,灯辉宣泄而出退了三分昏暗,素日里甚是柔和淑暖的光,现下是无有半点温度的惨白。 月玦换了衣衫,一身青袍隐在榻幔中昏暗成玄墨,与冰冷无温的瞳孔同色。 “子丑交际之时,寒风泼雨之夜,国师大人怎会途径掩瑜阁?你可不要告诉我,这是巧合。” 榻幔中传来冰冷的声音,雪子耽淡淡扫了一眼坐至桌案旁,自袖中取出一方锦帕,细细擦拭着一柄扇,玉骨扇。 “雷火劈中朝龙殿金牌大匾,皇上困于梦魇丧失心智难以清醒,佑德无法,派人将我接去朝龙殿。适才我将皇上唤醒后回紫云宫,途径掩瑜阁,恰巧见着六具尸体横亘在地。撞见你那副狼狈之态,确实是巧合。” 寝卧中有片刻的沉寂,未几,掩阖的榻幔中传来月玦的声音。 “将玉骨扇还给我。” 擦拭扇骨的手微微顿住,雪子耽将扇执于宫灯下细细看着,扇上的鹤与眼前幔上的鹤,风骨神韵倒是极为相似。 “还给你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如今此扇,恐为杀害两个谋逆之人的凶器,连玦太子都有杀害小易子与小夏子的嫌疑。此案水落石出之前,此扇还是由我替你保管为好。” 雪子耽将擦拭干净的扇放回袖中,起身靠近床榻,隔幔说道:“玦太子,你定也知道皇上对前几日小喻子一案极为重视。如今此案交于我手,真相大白只是时日问题。若此事当真与你有关,我奉劝你还是趁早将小喻子的下落告诉我。” 掩阖的榻幔后阒寂无声,回应雪子耽的惟有雨敲窗弦,闷雷声沉。 “我查看过小夏子与小易子二人喉间伤口,与今晚篆花宫门前四人颈上伤如出一辙,皆非刀剑所致。现场除了六柄铁剑与一把弯刀,便惟剩此扇。物证已在,玦太子,你莫要再沉默不言以示抵赖,我并不想耗费时间与你作无谓的周旋。” 雪子耽言罢,依旧不闻月玦回应,舒展的长眉微拧,半明半翳的面浮现一抹疑色。 抬手掀幔,雪莲冷香扑面而来,月玦阖目睡在榻上,厚实的衾被盖至唇下,细匀的喘息声剥离风雨嘈杂响于榻中天地,甚为安详。 “既是你不愿多言,我亦不能强行将你拖拽起来。玦太子放心,目前我也只是怀疑你,并不能断定杀害那两个宫人者就是你。毕竟如今皇宫中用扇者,还有谢家二公子谢容。据我所中,他并非普通商贵之子,且与你颇有些渊源。” “国师大人。” 月玦幽幽睁目看向转身欲行的雪子耽,声色倦怠。 “若是此案查明是我所为,皇上惩治下来我必是死罪,到时你我阴阳相隔,你又要如何赢我?我纵是不死,多半也会被折磨至残至废,你赢一个残废之人,又有何成就之感?” 雪子耽掀抬着榻幔隔着昏色看着月玦,不言不语。 “国师大人,你之前有言,此次出山你不为名利,只为赢我杀我。现下又为何如此卖力察查此案?无论国师大人想从何处赢我,玦都奉陪到底。至于此案,还望国师大人就此收手。” “怎么?你这可是不装睡了?”雪子耽将榻幔放下,避过适才话题淡淡问道:“你与谢容,是甚关系?” “我与他是什么关系,想来国师大人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明知故问多此一举?” 雪子耽沉寂片刻,不甚确定道:“他是三渡大师的门外弟子?” “门外?”幔中传来月玦略带轻笑的声,“非也,他是我同辈同枝的同门师弟,是我师父三渡大师的关门弟子。” “三渡大师除了你竟还有其他徒弟。”雪子耽声音隐着一丝思虑。 “怎么,你师父处心积虑要赢我师父,到头来却连我师父有几个徒弟都不清楚吗?现下你知道谢容亦是三渡大师的弟子,是不是也要赢他杀他?” “师父只说不可输给三渡大师之徒,若他亦是,那倒如你所说,我要赢他。只是师父要我杀的,只你月玦一人,与其他人无关。” “难得,难得你师父还未输昏了头要你这个做徒弟的滥杀无辜丧尽天德。然只我一个你便胜之无法,若我师兄弟三人联手,国师大人用什么赢?” “师兄弟三人?原是三渡大师有这般多的徒弟,莫不是恐你一人败给我,特意多收了两个?不知除了你与谢容,另一个又是谁?” 雪子耽言罢,听从掩阖的幔中传来一声轻叹,湮灭于闷雷声中细微到几不可闻。 “我师父早已无心争斗,亦从未让我等去赢谁杀谁。师父曾说雪机子困于输赢,心中执念结成桎梏,他一日放不下,便一日囿于彀中,永远不可能赢,这是输在境界之上。至于我师父另一徒弟,恕我无可奉告,总之亦是国师大人赢不过的人。” “是吗?那我倒更想知道那人是谁,更想与他一较高下了。” “这般多年了,你师父未曾罢手便也罢了,竟还让他的徒弟继承他这等畸形偏执的胜欲。雪子耽,我恐你步雪机子后尘。” “我之事无需你担心,如今你还是先想想如何自保。我是说过此次出山不为名利,亦无心助秦帝固稳朝纲撼守山河。然小喻子之事不仅牵涉于你,还牵涉谢容,我便不会袖手旁观。故我不能如你所愿就此收手。” “既是如此,那亦无甚好说。出去之时,记得帮我将房门掩阖的严实一些,我受不得寒。” 月玦言罢再不言语,未几便沉沉睡去。片刻之后,雪子耽出了寝卧,如月玦所言将沾染潮气的雕花黛门紧紧掩阖。 . 自掩瑜阁外遇袭之后,接连数日秦楼安都未曾迈出昭阳殿半步。这当然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这几天里母后天天将她带在身边,将她看管的甚严,她想出去查探刺杀自己的凶手都不得机会。 好在绿绾未被束缚在殿中,依旧可以替她打探消息。 这几日发生的事还当真不少,最令她感到震惊者,便是父皇朝龙殿的金匾竟于那晚雷雨夜被雷火劈中断为两半。 回想起那晚于掩瑜阁中看到似掉落宫殿的火龙,那方向确实是朝龙殿所在,难道就是那会儿被雷火劈中?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自然之界雷火无情亦无心,劈中何处都是不可预料之事,然父皇却觉得这是不祥之兆,恐为上天示警。且那晚父皇竟然困于梦魇之中清醒不过来,亏得佑德召了雪子耽去才将父皇于噩梦中唤醒。 虽不知父皇那晚是困于什么噩梦之中,然十之八九是与青鸾皇后有关。因为她听说,那晚之后,父皇便请济国寺的和尚于青鸾殿中作法三日。 另外,绿绾探听到消息,父皇已同意了先前瑁王所说大摆宫宴宴请朝臣后宫之事,决定于华清宫办宴。一来为贺代衡所说双喜,二来接近年关,父皇欲敬天祈福,以保西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父皇对外宣称的理由虽是如此,但她知晓父皇这么做也是为自己讨一份安心。 这日,距宫宴还有两天,秦楼安陪同母后用过午膳后,百无聊赖地躺靠在凤纹躺椅上,透过微启的轩窗望着外面湛蓝高远的皓空。阴沉了数日的天,终于转阴为晴明朗起来。 “公主,该喝药了。” 身后传来绿绾的声音,秦楼安撑臂自躺椅上坐起,将身上盖着的雪狐裘毯拢在怀里。 这几日她一直有乖乖喝药,一是因为母后盯得紧,二来是因为这药不似以前喝得那般苦,倒像清茶一般,是淡淡的甘苦。 “绿绾,刺杀本宫的那几个杀手可曾查出身份了?” 绿绾接过一滴不剩空空如也的药碗,颇是欣慰的看向她。 “回禀公主,今日朝堂之上皇上曾问过国师大人此事,然国师大人说目前并未查到这些杀手的身份来历。奴婢奉公主之命去天牢停尸处查看过六人尸体,倒是发现了一件甚是巧合的事。” 绿绾说着,自怀中掏出一片漆黑玄缎递给她。 “公主,奴婢查看六具尸体时,发现这六人所着衣衫所用布料,似是与前些日子您交于粉黛命其查找的玄缎是一样的,请公主过目。” 秦楼安接过绿绾手中玄缎端详片刻,甚为肯定道:“你所看不错,这与前阵本宫交于粉黛的就是同一种料子。若我所料不错,这六个杀手,那日长阳邑跟踪司马赋及之人,以及雪衣布庄巷道中的十二人,应是同一伙人。” “要是能顺藤摸瓜,通过这种甚是奇怪的衣料找到背后之人就好了。可惜粉黛这么多天了也没传个信儿过来,花影也不在公主身边,若是公主再遇到什么杀手,可如何是好....” “没关系,本宫除了让粉黛查找布料,还让影歌暗中跟踪长阳邑被司马赋及所伤之人,想来应该也快有消息传回来了。” 那日她在巷道中发现跟踪司马赋及之人虽然受了颇重的伤,但却未死。她替那人简单疗伤后,便将其藏到甚为隐秘的角落处。而后她将一直蹲守在更夫老张家的影歌叫回令其暗中跟踪。 通过那日所见,那黑衣人是个甚不合格的杀手,办事不力又怕死。虽然不知道他跟踪司马赋及所为何事,但被他发现了便是任务失败。 他不敢自杀,定也不敢回去复命。像这等拿钱办事的杀手组织,是万不会放过任务失败还存活于世之人,必会对其赶尽杀绝。 她命影歌跟随,便是为了在那杀手上头的人来追杀他时,查探他们到底是江湖上哪家杀手组织中人。 只要让她知道是哪个杀手组织,凭着紫灵宫于江湖上的地位,想要问清背后雇凶杀人者是谁并非难事。虽然杀手组织中的规矩是不可暴露背后金主,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所定规矩亦不过是为了趋利避害,都是可变通的。 她并未将那日跟踪司马赋及之事的详细始末告之绿绾,现下见绿绾听她适才之言面上有不解之色,也并未再解释太多。 “这件事你就不用过问了,至于你所说本宫再遇到杀手之事,也无需过于担忧。皇宫不是其他地方,这些杀手想混进来并不容易。上次他们刺杀失败,短时间内应是不会再冒险行事。” 见绿绾点点头,秦楼安重又躺会椅中,道:“我们现下最主要的,是要提防注意着身旁人,本宫总觉得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且就在我们身边。” 绿绾闻言,面色有些难看又甚是担忧,身旁人,会是谁呢? “听说那晚月玦是被本宫母后轰出去的,到底怎么回事?” “回禀公主,那晚奴婢在后殿浴房侍候公主沐浴,至于偏殿中是什么情况,皇后娘娘与玦太子说了什么,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其他宫人说,娘娘那晚将玦太子驱赶出昭阳殿,是因为公主受伤之事。” “那晚若非月玦及时出现,本宫恐凶多吉少。回昭阳殿后,亦是月玦用内力将我体内寒气逼出。不然,休说本宫不会痊愈的如此快,纵是好了恐也会留下什么遗症,真如你所说以后不能生养都有可能。母后不应该感谢月玦吗,怎会将其赶出昭阳殿?” 秦楼安摇摇头甚是不解的说道。 “奴婢也不清楚,以前奴婢还感觉娘娘对玦太子颇好,甚至还作主让玦太子传授公主医术。当初听到娘娘将玦太子赶出昭阳殿之时,奴婢还以为是她们在乱嚼舌根,可是大家都这么说……” 秦楼安挑眉看了绿绾一眼,坐起身示意她贴耳过来,轻声说道:“不如咱们趁母后午睡之际,偷偷去掩瑜阁一趟?” “啊?”绿绾弯着腰小心翼翼回道:“这...合适吗?若是被娘娘知道,恐又要说您了,奴婢也要跟着您遭殃啊!公主,请恕奴婢直言,这几日里,奴婢总觉得娘娘特别容易生气……” “连你都看出来了?”秦楼安未描青黛的烟眉微微颦起,说道:“本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日母后..似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五零章 冬雷多天灾 金乌东升,月桂西落,两日光景转眼瞬过,已至华清宫敬天祈福宫宴之日。 父皇曾问过掌管祭祀等事的奉常司职,其言今日酉时正值月升吉时。届时父皇可率皇室宗族及文武百官登台敬天祈福,以保西风海清河宴,国祚昌盛。 父皇准其所言,命工礼二部在华清宫前修建祈福祭台,酉时一至便携众臣及济国寺高僧登台敬天。待祈福事罢,父皇与母后圣銮移驾华清宫中,朝堂众臣及后宫妃嫔共赴宫宴,同沐天泽。 这日里,旭日生暖,稍稍逼退冰雹雷雨肆虐喧嚣的寒意,然却无济于事。 那晚月玦所言不错,冬有隆雷,必有天灾,稍有不慎,恐酿人祸。 这几日绿绾从朝堂探听来消息,因一场冰雹泼雨,洛城之中百姓屋舍毁败者不计其数,屋中因灌水而家财损失颇为严重。更有甚者,房屋摧毁于酷风暴雨,又因夜间熟睡逃脱不及,一家数口全部丧命于坍塌的木梁瓦石之下。 如今洛城街邑之上多有无家可归之人,父皇恐其心生怨怼聚众闹事,特另户部侍郎高充将城中屋舍受损者登记在册,拨国库之银以慰济民心。 另者,父皇竟擢代衡之子代朝祈为洛城龙武卫上将,负责洛城治安,督控洛城流民,行禁察逾制之职。 她虽不知父皇为何要将如此重要之职交给代朝祈这个混世魔王,但多半是代衡暗中操作,为自己儿子谋了个官位。 可代衡若当真要为其子谋职,父皇也只需给代朝祈个闲官,予其秩品而不予其差职,也便是所谓的徒有其名无有实权。 可如今父皇竟将守卫洛城的龙武卫交于代朝祈,父皇是糊涂了不成? 秦楼安坐于飞鹊镜前一下一下摁着太阳穴,舒缓着脑中隐痛。 如今洛城之中民生凋敝,然昨日里又自塞北胡羌部传来求救之书。 胡羌部为游牧之民,多以畜养牛羊等牲畜为生。塞北有句谚语:冬打雷,十圈九空。今年入冬以来,塞北天候较之往年奇冷无比,厚雪封野,无数牛羊牲畜冻死冻伤,牧民无以为食,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胡羌部归顺依附于西风已久,可谓亦是西风臣民。如今又有其首领亲笔所书求援之书,父皇不愿失其依附而丧失北部抵抗东景之屏障,特遣使者押送食粮赴塞北之境。 押送食粮队伍已于今日早些时候出发,半月之后便可抵达塞北。然秦楼安知道,这次从洛城运往塞北的粮食无异于杯水车薪。 数月前与东景于函谷关一战,今时三皇兄又率骋平军奔赴西南。所谓行军打仗,粮草先行,国库粮仓早已空虚殆尽。这次给胡羌部筹备的五万石粮食,恐为西风粮仓最后之存畜。 可五万石粮食,又能供胡羌部多少人吃多少天? 想来这也是父皇这次铁了心要于华清宫敬天祈福大摆宫宴的理由。一来求苍天护佑,二来,如今国库粮仓皆空虚,可有人却富得流油,库有家财无数,仓中粮粟无底。父皇这次大摆宫宴,亦为拉拢谢家。 听闻洛城外谢家堡谢家粮仓中的粮食,足可供洛城军队十年之需。此话要是用在其他商贾巨擘,她还觉言过其实,然用来形容谢家,她尚觉此言不够。 她去过谢府数次,每次去都觉甚为惊艳,倒不是她没见过世面,只是谢府乃是极致的奢侈。然却丝毫不觉张扬,是世间真正绝这是大食国朝贡之时带来的,大食国人管这叫香水。仅仅洒在身上数滴,香味便可久久不散,可比熏香省事多了,奴婢给您试试。” 绿绾说着,便在她颈间与衣袖出淋撒数滴。一开始这奇异的香味还甚是浓郁,然须臾便疏淡成似有似无,不经意间隐隐可闻,刻意去嗅之时反倒闻不到。 “倒是个稀罕玩意儿。” 秦楼安抬袖嗅了嗅笑着说道。 未几,她在绿绾与采桑的扶将下行至一人高的铜雀镜前,细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鬓鸦凝翠,惊鸿涵青,面如芙蓉眉似柳,广袖留仙轻舒飘逸。自月玦来西风之后,她好像甚少如此美过了。 绿绾看着自家公主在她一番打扮下恍若天上仙子,神采逼人,她甚是满意的笑了笑。 然尚不到片刻,她便见公主面上笑靥隐去,未几竟将身上紫菱金丝绸裁制的留仙凤裙脱下,又将坠于耳上的金丝赤宝耳坠取下。 “公主,您这是做什么?可是觉得这对耳坠不好看?”绿绾从盘中又寻出一副点翠耳坠,问道:“那公主看这对儿怎么样?” 闻言,秦楼安抬臂止了绿绾正要为她戴耳坠的手。 “绿绾,你们可听说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今洛城之中甚多百姓家破人亡,塞北牧民活活饿死,而我等却于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中穿金带银极尽奢侈。依本宫所见,与其如此盛妆打扮向天祈福,倒不如将这些东西变卖为钱,为百姓做些实事。” 秦楼安言罢,又将腕上玉钏取下,头上金制的钗,玉做的簪,一一被取下放回盘中,惟留鸦鬓一只紫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五一章 后宫多争斗 赤轮西斜,晖镀朱墙,申时过半时分,皇宫西门未央门前,一之前秦楼安是富贵牡丹花,如今她表示幽兰出深谷,清新淡雅,天然去雕饰,恍若洛水之神。 绿绾为秦楼安整理着袖摆裙摆,看见烟罗纱下云锦裁制的百褶裙上若隐若现以银线挑绣的白栀时,她只觉甚是眼熟,好像…上次她去掩瑜阁时,玦太子所着衣衫之上便有白栀子花。 还真是巧呢。 “绿绾,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咱们就去找母后,算算时辰还有三刻敬天祈福大典便要开始了,此事耽搁不得。” “就好了。” 绿绾蹲身在地将她微微曳地的百褶裙抚顺,未几站起身走到秦楼安身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甚是满意点点头。 “公主生的好看,如何打扮都好看!且有言说:女儿俏,一身孝。您穿这袭月白色百褶裙,就像是坠落人间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样,倒…倒有点像月玦太子呢!” “嗯?”秦楼安闻言哭笑不得,说道:“你这是夸本宫有男儿般的英气呢,还是贬损玦太子如女儿般娇媚?” “不是不是!” 绿绾连连摆手否认,惶急说道:“奴婢所言不是公主所说的意思,奴婢的意思是…是公主与玦太子皆穿白衣,给人的那种感觉很像。” “是吗?”秦楼安轻浅笑了笑,摇摇头道:“世间穿白衣者多如天上繁星,为何本宫单单与月玦相似?” 绿绾闻言还要说什么,但却被秦楼安扬言止了:“休再说这等无用之事了,采桑一个时辰前便回正殿侍奉母后了,咱们既然收拾好了,也去看看母后是否准备妥当。” “一切听过公主的。” 绿绾点点头应下。 半刻之后,秦楼安跟于皇后身后上了凤撵,前头两侧皆有宫人执灯照行,撵舆如行白昼之中。 秦楼安抬头看了看墨空,鸦青色的夜幕挂着疏朗明星,东天墨野浮现淡淡如雾白晕。今夜的月,应是格外明亮。 秦楼安眸光自天幕收回平视之时,已见一座甚是危耸的高台矗立在眼前。 高台道。 淑妃音落,襄妃又言:“这是自然,后宫之中,也就是咱们皇后娘娘能得皇上如此宠爱。都言咱们后宫女子是色衰而爱弛,然皇上与娘娘却是伉俪情深二十余载。这可不是什么人凭着年轻之时有那么几分姿色,就能将皇上对娘娘的这份恩宠抢夺了去的。” 如今宫中年轻的新人众多,像宁妃襄妃这等老人,单凭姿色哪里争得过?所以这些宫中老人对父皇新纳的这些年轻妃嫔多有嫉妒之意。 适才襄妃这话,便是说给身后那些年轻妃嫔听的,然更是说给代朝颜听的。 “襄妃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今日代朝颜梳着凌云髻,身着茜色散枝花绣裙,肩披白地五彩花鸟纹夹缬帔子,银红色腰绾将盈盈一握的柳腰淋漓尽致的勾勒出来。 这般色彩艳丽的衫也只有代朝颜这般浓媚的颜可撑的住,换作其他人,恐惟剩一个俗字。 代朝颜扭着柳腰盈盈上前,将襄妃上下打量一通,轻笑道:“适才听襄妃姐姐说到后宫女子色衰而爱弛,又言皇后娘娘与皇上伉俪情深二十余载。姐姐的意思,莫不是在说皇后娘娘容颜衰老?” “你——” 凝着代朝颜一幅无辜的面容,襄妃一时气结,未几转向母后。 “皇后娘娘,臣妾适才所言绝没有说娘娘容颜衰老之意。臣妾之意乃是皇上与娘娘之间是真正的情深意切,故娘娘才得皇上盛宠二十余载。依臣妾看,恐是妍皇贵妃才有说皇后娘娘容颜衰老之意罢?” 襄妃说及后句之时,一双杏眸斜斜睨着代朝颜。 代朝颜闻言要反驳些什么,却被母后浅笑着止了。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拌嘴了。我等同处后宫侍奉皇上,本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好拌来争去的?且就算有人说本宫容颜衰老,那也是实话实说,难道还不允许人说真话了吗?如今酉时已近,我等还是安静在此等候皇上传话为好,莫要再多言了。” 众人听母后此言,齐齐应了声是,殿中一下又沉寂下来。 适才代朝颜与襄妃之间的明争暗斗落在秦楼安眼中,她是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无语。 这些女人好像都魔怔了一般,既想要专宠,却还要嫁给世间最不可能专情之人,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约莫着父皇也快派人传唤她们去高台了,众人依着品位高低前后而站。母后为首立在最前,身后是代朝颜。因宁妃、襄妃、淑妃三人皆处妃位,便并排立在代朝颜身后。又因宁妃育有一子一女两个子嗣,便位于二人正中。 再后面跟着的,便是景嫔。 说起景嫔,数月前她还是父皇的景妃,然因与东景开战,她便被降为嫔位。 景嫔本是七年前自东景入西风和亲来的,她本姓杨,乃是东景大将杨昭之妹。她来西风后,因其秀丽的美貌与耍的一手虎虎生风的柳叶弯刀而被父皇看中,召进宫中封为景妃。 数月前函谷关一战中,杨昭斩杀她西风数名大将,父皇迁怒于她,便将她降为嫔位。 她对这位景嫔娘娘知道的并不多,只知她没有子嗣。世间向来有母凭子贵一说,这后宫妃嫔更是如此。如今东景与西风的关系貌合神离,甚是微妙,恐这位景嫔娘娘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排在最后面的,便是父皇新纳的年轻妃嫔。 她与秦瑾烟秦婧雪三人,因是公主,便单独站了一侧,她站在最前首。 “老奴参见各位娘娘,参见三位公主殿下。” 佑德公公换了身甚是喜庆的宫服,笑眯着眉眼进来。 “各位娘娘公主,酉时将至,咱们也去前面敬天祈福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五二章 敬天月不出 佑德公公说完,秦楼安微微侧了侧眸,只见身旁两步外的代朝颜涂有海棠色蔻丹的纤纤玉手正了正颈间翠珠璎珞五彩蟠链,其身后宁襄二妃亦扶了扶鬓上金钗玉簪。 这三人的心思不言而喻,分明是想在父皇以及朝臣面前艳压群芳。当然,今晚想要一展风华者并非只有她们三个,只不过是此三人表现的太过明显罢了。 佑德公公领着母后等人徐徐出了华清宫偏殿,她与秦婧雪秦瑾烟三人稍稍跟在后面。 景嫔袅袅娜娜经过她身旁时,她隐约间闻到了一股甚是奇异的香味。此香不似普通女子熏染的各色香气一般予人清雅或者雍容之感,反倒是一味难以言说的雄厚之息。 思及东景杨氏一族满门忠烈,男女老少皆习武报国,这位景嫔在香上的喜爱与普通女子有所不同也不无可能。如此想着,她便也未觉有甚奇怪之处了。 危耸的高台近在眼前,如今台前众臣文武分列,皆按品秩高低前后而站。 其中在最前首的,乃是只有爵位而无实职的皇室宗族。父皇给予此些人公侯之勋,然却不准其入朝为官,素日里也无需上朝。 她知道父皇如此之举是恐宗亲摄政擅权。如东景摄政王月扶巘,于朝中位高权重,王权直逼皇权。恐十余年前月扶天猝然而亡亦与当时尚为王爷的月扶沧和月扶巘二人有着说不明道不明的关系。 万事万物皆有相对两面,有利处,亦难免生弊端。 父皇此举虽然断绝皇室宗亲利用帝胄身份擅权进而威胁皇权之患,然朝中无秦氏宗亲拱卫,朝中官权旁落便攥入他姓之手,比如瑁王代衡。 虽然代衡不姓秦,然这丝毫不妨碍他在朝中的权势日益膨胀。且代衡此人狼子野心,一旦他将这份野心化作行动,西风必受重创,她秦氏百年帝业因此易主都是有可能之事。 东景之变,无非是月氏皇族内部之斗,无论谁输谁赢,至少东景都还姓月。然她西风若有变,那便是改朝换代,江山易主,山河改姓。 思虑间,她随着母后等人已行至众臣前面。秦楼安往武将所列方向看了看,却依旧不见司马赋及身影。 算算时辰,再有一刻敬天祈福大典便要开始了,司马赋及身为西风大将军,位及武将之首,怎的还不来?莫不是来的路上出了什么变故,耽搁了? 秦楼安想着,目光于人群里左右搜寻,此时不仅不见司马赋及身影,竟连月玦与谢容二人都不曾看到。若说司马赋及还有可能因事耽搁误了些许时候,这月玦谢容二人如今就住在宫中,此时还不来,未免就说不过去了。 然若说父皇此次未曾邀请他二人,她是如何都不相信的。 收目之际,忽然见佑德公公恰巧从她身旁不远处经过,秦楼安走上前去将他叫住。 “佑德公公,不知父皇这次敬天祈福大典,除了后宫妃嫔朝堂大臣,还曾邀请了什么人?” “呦!公主您还不知道呢?咱们皇上这次除了邀请后宫的娘娘朝堂的大臣,还邀请了济国寺高僧明空大师,掩瑜阁月玦太子,腾阳楼谢容公子,这可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啊!” 秦楼安点点头表示知晓了,又道:“既是邀请了月玦太子和谢容公子,如今敬天祈福大典即将开始,可本宫看着,怎么不见这二人身影?而且现下连大将军司马赋及都未到,这是怎么回事?” 佑德闻言,面上笑容一扫而空,一双精光硕目于人群中一顿寻觅,见确实不曾看到三人身影,顿时大惊失色。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三位可都是这次宫宴必须来的人呐!” 佑德急得直跳脚:“眼看这酉时就要到了,皇上的圣銮也近了,敬天祈福大典马上开始,这..这这三个祖宗到底是到哪儿去了,怎得还没来呀!” 听佑德公公直呼月玦三人为祖宗,秦楼安一时忍不住笑出些声。但见佑德这幅万分火急的模样,她心下又不忍,抬手轻轻掩了唇。 佑德不肯放弃的在人群中寻找三人身影,可晃眼间金龙圣銮已行到华清宫宫门前。 “皇上来了!” 佑德焦急叫了一声,又转头扫了一眼人群,依旧不见月玦三人,颇为无助的看向她。 “公主,您看这可如何是好啊!月玦太子和谢容公子误了敬天祈福大典便也罢了,他们二人只需参加宫宴便好。可…可大将军不一样啊,这武将还要以他为首登台敬天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佑德公公勿急,大将军并非不晓得分寸之人,本宫想应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如今父皇圣銮已近,公公还是快去迎接为好。也可问问父皇可否将敬天祈福大典延后些许,等等大将军。” “好!”佑德应下之后,抱着避尘便朝父皇圣銮跑去。 “老奴、老奴参见皇上!” 佑德气喘吁吁跑到圣銮前,颤颤巍巍抬臂上前将皇上搀扶下来。 秦昊头戴九天金龙朝冠,身着五爪金龙明黄衮袍,闻身旁佑德粗气大喘,问道:“朕让你先行过来安排下后宫之人,你怎的这副狼狈模样?” “皇上...”佑德往秦昊身旁靠了靠,小声说道:“皇上,这...这大将军不知因什么事耽搁了,现在还没到呢!另外月玦太子和谢容公子也不见人影,真是怪了!” 朝高台方向行去的秦昊兀然顿住,看向佑德问道:“你说什么?司马赋及还没来?月玦和谢容也没到?” 见佑德一脸急闷的点点头,秦昊甩袖沉哼:“这个司马赋及,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什么事能比朕敬天祈福重要!” “皇上,大将军并非不知晓分寸的人,可能是进宫的路上出了什么急事儿,您..您看这大典可否延后些许啊?” “延后?”秦昊冷笑:“酉时乃是月出之时,焉能因司马赋及一人误了敬天吉时。你去告诉雪子耽,让他暂代司马赋及为武将之首,携领众将随朕登台敬天。至于月玦与谢容,还不速去派人找!” “老奴遵旨!”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楼安正与秦婧雪秦瑾烟二人寒暄,兀然听到一旁群臣齐呼万岁。 顺目看去,父皇已行至众臣前面,母后并立于父皇身侧,身前为首者便是她的两位皇兄以及瑁王代衡和一众皇室宗亲,再往后便是以张襄为首的文官和...以雪子耽为首的武将? 司马赋及还没来? 秦楼安立在一众女眷中昂首张望,父皇在前面说了什么她并未听清,最后在一声“陛下圣明”的山呼中,黄钟鸣响三声,鼓乐声起,酉时已至,大典开始—— 父皇母后为首,并肩而行层层凳上高台,其余众人逶行随后。 不过片刻,朝堂众臣皆立于高台之上。虽然后宫妃嫔凡有名位者皆可到场,但却不是人人都能登上高台,除了有子嗣的几位,其余人只能于台下祈福,不过代朝颜倒是个例外。至于她们三个公主,除了她有封号且生母为皇后,秦婧雪和秦瑾烟亦不能登台敬天。 秦楼安登上高台之后,才见高台之上矗有九尊青铜大鼎。九鼎一字摆开,以中间为首者最为高大,父皇母后立于首鼎之前,一旁立着一个和尚,想来应是济国寺的明空大师。 迎帝神,掌管祭祀之礼的太常卿引父皇母后至神位前三上香礼,群臣伏拜叩地。 奠玉、帛,进俎,初献礼。父皇与母后先至爵洗位受爵、涤爵、试爵,进爵,而后升坛至酒尊所,执爵官以爵进父皇母后,而后父皇母后行至帝神神位前跪地献爵,再行三上香礼。 秦楼安与众人一同跪于地上,敬天之礼繁琐复杂,她还不知要跪到什么时候。若如此敬天祈福当真可保她西风国运昌平,纵是让她跪一宿,她也跪了。 “天地之命,中和之纪,吾皇奉天为命,相继为君,代天理物,抚育黔黎,彝伦修叙,井井绳绳,至今承之,生多福恩,不忘多报。然今帝都民苦,西南贼叛,塞北寒起,诚为多事之秋。吾皇感天之应,顺天之意,铸制九鼎,捧香奉币以敬天父帝灵,愿皇天佑吾西风厚土,助吾皇功参二仪,泽垂万世。祗命有司致祭,邀月鉴诚!尚飨!” 太常卿张良作为司祝跪读祝文,未几一众宫人将手中玉、帛等物尽数投掷于九鼎之中。父皇与母后又行三上香礼后站身而起,身后众臣亦随后站起。 秦楼安站起后,朝父皇母后处看了一眼,见父皇母后甚至朝堂众臣皆昂首望空,以待月升。秦楼安亦抬头看去,可除了华清宫雕龙篆凤的瓦当梁脊,以及两处鸱吻,哪里有明月之影? 适才司祝张良祝词中言及邀月鉴诚,且酉时之所以为祭祀吉时,也是奉常司职算准了今夜酉时月生。可如今不见月影,难道是上天不肯佑她西风? 秦楼安虽非迷信之人,然这到底是不吉之象。如今群臣不见明月,已开始窃窃私语,现下她虽看不清父皇神色,但可想而知父皇定定是面色阴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酉时月生,如今酉时已至,为何不见明月东起?奉常司——” 父皇冷声方落,群臣中立即有一人躬身疾行上前,回话道:“回皇上,依卑职所算,今夜确实是酉时月生,此事卑职还问过钦天监顾大人。这..这现在是什么情况,卑职也不知啊!” “你、你不知?你——” 父皇怒意汹涌的目紧紧锁在跪扑在地的奉常司李知惕身上,如今明月不出,纵是将李知惕砍头亦无用。秦楼安只见父皇胸口起伏愈烈,如今身处高台之上,想来父皇纵是胸中怒意滔天亦不好发作。 “皇上。” 瑁王代衡一声压下群臣耳语,走向前向父皇说道:“皇上,依臣之见,明月之所以酉时未生,并非是因皇帝敬天的心意不诚,而是因如今君臣无序而不同气,明月才恼而不出。” “君臣无序不同气?此话何意?” “回皇上,如今皇上携西风朝堂后宫之人同至华清宫敬天祈福,然司马赋及身为大将军却迟迟不至。此举显然是司马赋及未将皇上放在眼中,未将西风放在心里,这与皇上敬天之意相悖而行,故才惹了明月恼而不出。” “司马赋及——” 对于适才代衡之言,秦楼安无语至极,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月亮不出来这等事都能怪罪到司马赋及头上,还扣上一顶悖君之罪,也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适才听父皇似从牙缝儿中咬出司马赋及四字,显然是把代衡的无稽之谈当了真。不过话说回来,这司马赋及到底何处去了? “好大的排场啊——” 一声轻挑之音穿越祭祀鼓乐自台下传来,秦楼安对这个声音已甚是熟悉,谢容。 此时高台下,月玦、司马赋及与谢容并行而站,谢容望着危耸的高台摇头连啧几声,胳膊肘捣了捣司马赋及。 “大将军,这皇帝可当真是好偏心啊。想你金戈铁马为他征战数年,立下赫赫战功。远的不说,就说数月前函谷关一战,那可是大破东景十万精兵铁骑啊!可凯旋而归之时,皇上可曾设宴迎接你?” 见司马赋及冷面不答,谢容拍了拍他肩膀,叹口气甚是惋惜。 “瞧瞧,如今皇上亲儿子秦夜轩率领你一手带出来的骋平军奔赴西南,这胜利之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急着设宴庆祝了。生不生气,寒不寒心? 最可恨的是啊,这月亮不肯露面还要怪在你身上,你不就是和本公子相见恨晚交谈甚欢误了时辰吗?到了某些人嘴里,竟成了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当真是笑死本公子了。 本来本公子还想入朝为官的,这一看之下,你这堂堂大将军都这待遇,本公子还是安安分分回家继承我兄长的万贯家产罢。” 谢容说话的声音不大亦不小,台上众人却可听得清清楚楚。 秦楼安闻言,不得不佩服谢容。 适才谢容一番话,不仅替司马赋及解释了误了敬天大典的原因,还以替司马赋及感到不公之言暗指父皇厚子薄臣。再者,谢容言语之中暗讽代衡随意诬陷他人,无事找事。最重要者,谢容还为自己拒官找了一个无可反驳的借口,想来父皇今晚恐不能再以赐官之法收拢谢容。 只是,谢容与司马赋及,当真是今日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五三章 赴宴华清宫 台上众人沉寂片刻,未几秦昊反应过来,自一众臣子间穿过行到高台篆花石栏处往台下看去。 此时众臣皆颇为好奇的靠近高台台阶口处,都想看看适才胆敢口出狂言讥讽皇上与瑁王爷的谢家二公子谢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秦楼安不着痕迹的往石制围阑处靠了靠,张目俯望,台下是一道奇观—— 数十盏缥纱宫灯光如润玉,将夜间昏暗寸寸驱散。台下甚为宽阔的场地铺展软红香毯,月玦,司马赋及,谢容,三人并肩立在堆积香屑的毯上,皆是一袭无尘白衣,似月,如霜,类雪。 三人静静立在台下,曳于风中的衣,将最素的白飘逸成最绝的色,一旁秾桃艳李身上的霞光虹彩都似黯然褪色。 皆说人靠衣衫马靠鞍,然此话未免有失妥帖。若徒有一袭仙色白衣,而无台下三人这般风骨气韵,亦难穿出如此惊艳之效。 秦楼安凤目微微眯起,月玦,司马赋及,谢容,此三人气质风骨大相径庭,然他们并肩而立却又是万分和谐,是一抹奇绝靓景。 “原来是他。” 耳畔兀然传来一声平淡无波的声音,秦楼安回眸,见身着一袭紫衣浅纱的雪子耽立于她身后。 原来是他? 秦楼安蹙眉不解,顺着雪子耽一双紫瞳所看的方向望去,此时他亦在看着台下月玦三人。 他言语之中所说的“他”是谁?所谓的“原来是”,又是何事? “佑德,速去将台下三人引上高台。” 佑德闻言应下一声是,片刻之后带引着月玦司马赋及谢容登上高台。三人向秦昊行礼后,如在台下一般并肩而立,月玦在右,谢容在左,司马赋及在中。 见三人行礼后一言不发,亦不为自己误了敬天祈福大典而向他请罪,秦昊本就阴沉的面愈加不霁。 深晦带疑的双目自右向左扫去,看及月玦之时,秦昊目光未作停留转向司马赋及,心下暗暗想着待大典完毕再行惩治他。目光掠及谢容之时,秦昊板着的脸却兀然松动笑了笑。 “适才听谢容所言,可是对朕颇有误解啊。” “误解?”谢容声色狐疑,偏头看了眼司马赋及与谢容,又对上秦昊一张甚是和善的脸,说道:“本公子什么时候误解皇上您了?我谢容不过一介草民,哪有胆子敢误解陛下?” 闻言,秦昊面上笑意未改,只是如雕刻上去的一样僵硬。 秦昊开口,语气颇是客气:“适才谢容公子说朕今日大摆宫宴,是为朕的三皇子夜轩庆功,其实谢容公子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朕今夜之所以于华清宫宴请朝臣后宫,最主要者还是为这敬天祈福大典,再者亦是为国师雪子耽接风洗尘。至于庆功一事,实在是顺便而为啊!” “是这样啊——” 谢容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只是尚不待秦昊觉误解解开之时,却又听谢容一声长叹。 “现下听皇上如此说,本公子愈发觉得大将军可怜了。我听说国师雪子耽年不过二十又一,先前亦未有致仕经验,然方回洛城便被封为国师,可当真是扶摇直上青云端。如今为了给他接风洗尘,皇上竟还于华清宫大摆筵席。” 谢容甚为怜悯的看向司马赋及,叹惋道:“可怜啊,人家位至国师不费吹灰之力,你这般多年一刀一枪用命去博才换来大将军之位也就罢了,就连你凯旋而归都不得的庆功宴,瞧瞧人家,仅仅是出山而已,就都有了。” 谢容摇首叹气,拍拍司马赋及肩膀,“本来我还以为皇上是厚子薄臣,如今一看原来并非薄臣,只是薄待你司马赋及一人而已啊。这本公子就不理解了,皇上为何偏偏就看你不惯呢?啊,皇上?” 见谢容朝突然看向他,秦昊面上本就僵硬的笑霎时之间变为似笑非笑,甚是怪异。 这谢容怎的一来就为司马赋及报不公,还抓着不放了? 此时不仅秦昊心下不解,秦楼安及一众臣子亦同样不清楚。 立于偏远一旁的雪子耽心中却是了然,除了月玦与谢容,三渡大师另一弟子,必是司马赋及无疑。 若是他人敢于他面前如此放肆,秦昊早便将其斩首示众,当然也无人敢如此质疑他对司马赋及如何。不过如今过问此事者是谢容,是银子,是钱,是粮,是他迫切欲求的东西。 秦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他总不能当着众臣的面,说他是忌惮司马赋及,就是看他不顺眼罢?虽然他忌惮司马赋及之事朝中早已是人人皆知,然在心里明白与用嘴说明白是不一样的两码事。 “谢容公子可曾听说过功高不赏之说?” 月玦轻缓开口,众人不解他是想做什么。 “大将军为陛下征战四方震守山河,区区庆功宴又如何能表达皇上对大将军之嘉赏?且多年来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若次次都要庆功嘉赏,那倒也是笔不小的花销呢。 依玦所见,皇上与司马将军才是真正的君臣同气,帝不赏,臣亦不怨,此诚为可贵。陛下可千万不要听信谗言与大将军生了隔阂。” 月玦竟为父皇解围? 适才月玦所说字字清晰的落进秦楼安耳中,她不解月玦为何要如此做,看父皇面上微愕的神色,想来亦是没想到月玦会站出来为他解围。 关键是,月玦所说竟还在维护父皇与司马赋及君臣和睦之时,暗中还给代衡叩了一顶挑拨君臣关系的大帽。 秦楼安心下轻笑,谢容,月玦,二人这张嘴倒当真是厉害。 “还是玦太子甚懂朕心呐!” 秦昊顺阶而下,甚是满意,看向月玦的目光亦和善了不少。 “诚如玦太子所说,司马将军乃朕肱骨之臣,朕实在不知要如何嘉赏大将军才能一表朕对司马将军的倚重之心。然大将军若有所需,朕必定尽数满足。谢容公子,这下你可知晓了?” 对于月玦适才替秦昊解围之事,谢容甚是不解亦不满。现下闻秦昊之言他还想反驳些什么,但听月玦轻轻咳了一声,谢容强行将堵在喉咙的话咽下去。 “原来皇上与大将军之间是这般亲信的关系,这倒是本公子误会陛下了。只是适才瑁王爷说明月不生是因司马将军误时未至,心意不诚之时,皇上好像还当真了呢。” 秦昊闻言脸上刚挂上的笑又僵了僵,斜斜瞥目扫了一眼一脸铁青的代衡。 此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月亮出来了”,顿时众人齐齐抬头望去,果见一轮银月自华清宫梁脊东升而起。 秦楼安微微侧眸看了眼月玦三人,此时月华如水倾泻于三人白衣,拨荡在三人墨发尾梢处,予人一种难以描述的清绝之感。 明月东升,缓缓而上,父皇心中大喜,遂令司祝继续进行敬天祈福大典。 众臣归回原来之位,只是司马赋及却并未站至武将之首的位置,而是与月玦谢容二人远远站至高台角落处,继续由雪子耽率武将随父皇敬天参拜。 她看向三人之时,却见本是仰目观月的月玦兀然看过来,看得出来他本是想向朝她笑一笑的,然却不知为何,他将要抿起的唇角却未牵出笑意。 秦楼安心头不解,回之颇为审视的一瞪,无声问道:说,为何会与司马赋及谢容二人一同误了时辰,又一同出现? 然还没当她看到月玦的答复,兀然听司祝张良拉长着音高喊着“拜——”,秦楼安不得已,屈膝伏地。 敬天祈福大典又经亚献礼,终献礼两重献礼之后,终于接近尾声。待撤了馔食,送了帝神之后,父皇母后与众人一同临鼎望燎,鼓乐声止,黄钟复响三声,敬天祈福大典彻底落幕。 一刻之后,父皇母后下了高台登上龙凤圣銮,移驾华清宫正殿赴宴。一众朝臣妃嫔两拨分流,然殊途同归,皆是前往华清宫。 秦楼安下了高台之后,见月玦三人已混身于一众大臣行伍之中,且紧随于父皇母后圣銮之后。 如果适才她屈膝跪下之时未曾看错,他三人适才应是并未跪拜,这是何意? “暻姳姐姐——” 身后兀然传来一声甜腻腻的轻唤,秦楼安回头,秦婧雪与秦瑾烟朝她娉婷行来。 今夜秦婧雪一袭墨花裙,头梳飞仙髻,髻脚簪着几朵梅形钗花,花上坠有琉璃小珠串作的流苏,甚是别致。 比之秦婧雪的淡雅,秦瑾烟一袭郁金裙则是明艳动人,斜飞的随云鬓高高挽起,鬓间金玉簪甚是晃目。郁金裙本就为郁金香草浸染,无需熏香便有阵阵花香袭来,然秦瑾烟尚觉香气不够馥郁,又熏用了好些香料。 秦楼安端手立在远处,见二人行到她身前,问道:“婧雪瑾烟?你二人怎的不随宁妃娘娘和襄妃娘娘一同前去赴宴?” “暻姳姐姐,你自七岁那年便搬离皇宫,我与瑾烟可是好生想念。如今暻姳姐姐好不容易回昭阳殿,现下不如咱们姐妹三人一同赴宴同坐一席如何,也正好好生聚一聚。” 听秦婧雪如此说,一旁秦瑾烟亦甚是配合的点点头,看向她的眼神甚是期待。 二人突如其来的相邀,让秦楼安摸不着头脑,柳叶弯眉几不可见的微微颦起。 适才大典之前她二人与她寒暄之时也只是问她今日为何穿得如此素净,可没说想念她。大典之后这二人怎的突然对她这般模样?且若当真是想念她,她进宫都这么久了,她二人为何不来寻她? “好啊。”秦楼安檀唇轻启笑靥似花,上前一手牵了一个,浅笑道:“我亦觉得与两位妹妹许久不见,这心中可甚是想念呢。今晚咱们姐妹三个,定要好好喝上一杯才行。” 她倒要看看这二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许是没想到她如此痛快就应下,二人面色有瞬间的惊愕。不过片刻,二人便喜笑颜开,看上去甚为开心,是真的开心。 就是不知道,这二人是为什么开心了。 秦楼安挽着秦婧雪秦瑾烟进入华清宫正殿之时,殿中席位已要尽数坐满。 父皇母后坐北向南,并处首席,首席正后数张案席乃是后宫一众女眷之位,如今已盈盈坐满了人,惟剩一席三位,是她与秦婧雪秦瑾烟的。 她的两位皇兄、皇室宗亲、瑁王代衡及其子代朝祁、明空大师以及一众武将皆坐东朝西,以雪子耽、张襄等为首的一众文臣则坐西朝东。 其中不知为何,月玦谢容竟与司马赋及同坐一席,位于一众武将前排第三席。但见父皇未曾有异议,想来是得了父皇授意允许。 华清宫向来为大摆宫宴之处,殿中央有一温池,池呈正圆之形,以浸水不朽不腐的沉木修葺池壁。温池之中乃为活水,汩汩翻腾氤氲着白气。如纱如雾的水气蔓延至正殿各处,浮荡于袍脚裙袂之间,人行其中如履仙境之中。 殿中温池不大不小,四周还有颇大的位置可供人行走,宫人于此间进献歌舞都绰绰有余。因这一处温池,华清宫中温润如春,丝毫不觉寒意。 秦楼安落座之后,秦婧雪与秦瑾烟一左一右坐了她两边。只是这二人自进殿中,眼神便有意无意的飘向东边武将之列。若她所看不错,她二人所看之处,应是司马赋及所处之席。 莫不是看上司马赋及了? “暻姳姐姐。”秦瑾烟轻轻扯了扯她衣袖,附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暻姳姐姐,你知不知道坐于大将军司马赋及下首之人是谁呀?” “司马赋及下首之人?”秦楼安张目望了望,回道:“是月玦。” “月玦?”秦瑾烟声色惊疑,一双美目撇过她看向秦婧雪,未几又问向她:“是..是那个东景送来咱们西风当质子的月玦吗?” “废话,这世间还有几个月玦?他就是东景送来的质子,曾经的神机太子月玦。” 秦楼安侧眸看向秦瑾烟,却见她施了胭脂的双颊泛着牡丹一样瑰丽的朱红,一双晶莹美目竟痴痴地往月玦处看着。 秦楼安眉梢一挑,心尖一跳,秦瑾烟这幅神情是什么意思,敢情看上的不是司马赋及,是月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五四章 宫宴上挑夫 宫宴尚未正式开始,席上已陈列了不少香果糕点。谢容捏了枚圆润的葡萄丢进嘴里,隐隐可听“嘣”的一声,肉肥汁多的果儿在口中甜香四溅。 “玦,适才高台之上,你为什么要替那皇上解围?” 谢容还在为适才之事怪罪月玦,现下一口葡萄含在嘴里,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月玦闻言侧眸看向谢容,见他看他的眼神中有几分不满,月玦似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想为赋及打抱不平,然你如此为赋及出头,又能有什么用?如今在西风,秦帝是国主,是规则的掌控者,他说公平便是公平,纵是我不替他解围,他亦会强行突围。且你今日就算为赋及争得一时之气,来日也只能换得他对赋及愈加不公,这又是何必呢?” 宴会之上人多眼杂,月玦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司马赋及与谢容二人能听到。 谢容知道月玦言之有理,纵是他自小便与司马赋及不和不睦,可到底是同门师兄弟。如今有人欺负司马赋及,他们自然是要一致对外。 “莫多管闲事。”司马赋及冷冷一声,斜目越过月玦扫向谢容,“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 谢容知道司马赋及说的不在乎是指不在乎秦昊对他怎样,然他适才那样为他说话,他竟还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对他,谢容轻哼一声。 “行行行,你不在乎,这次算本公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过本公子可要提醒你,今天是你司马赋及不识好人心,来日若再有人给你叩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本公子可再不管你了。” “管好你自己。”司马赋及语气依旧冰冷无温,命令一般的语气道:“宫宴之后,立马回谢府。” “血灵芝还没找到,本公子是不会走的。” 谢容一口回绝,晃眼间他看到有人在盯着他们。 谢容微微斜了斜身往月玦耳边靠了靠,小声揶揄道:“玦,你看那边有两个女子正眼巴巴的瞅着你呢。看她们与暻姳公主同坐一席,想来也是公主。啧啧——生得还不错,有没有兴趣?” “没有。” 月玦垂着眼皮看都没看,回答的毫不迟疑。他一早便察觉到有人盯看,这种眼光他自小便习以为常,无需在意。 “容,宴会开始之后,那两个公主可是随你挑选。你若有兴趣,不如自己娶回谢府?” 听月玦言中带笑,谢容甚为无趣的摆摆手说道:“不要不要,不如你好看的一律不要。” “......” 见华清宫筵席之上座无虚席后,秦昊简单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宣布宫宴正式开始。 秦昊音落,隔于翠帘后的宫廷乐师缓缓奏乐,箜篌乐声和着殿中温池汩汩,颇为悦耳。佑德甚有眼力见儿得退出殿外,未几各色美味佳肴,鲜香果品,琼浆玉液流水般摆到各席案上。 看着案席上琳琅满目的珍馐美酒,秦婧雪与秦瑾烟却有些心不在焉。 不是说东景来的质子命不过二十岁吗,那应该是个身体孱弱的病秧子才是,可如今那人坐于大将军司马赋及下首,风采都未被遮掩半分..... 秦楼安执起翠玉酒壶往同色玉盏中斟了半盏酒,又各自给秦婧雪与秦瑾烟斟了一盏。 适才她发现,不仅秦瑾烟看着月玦的眼神含情脉脉,竟连一向言行恭谨的秦婧雪看他的神色亦是春意盎然。 秦楼安知道父皇前些日子曾让她二人接近月玦,然自那次月玦称病拒见后二人便再也没去过掩瑜阁,想来是对他有什么误解而不屑见他。现下二人见着月玦真面目了,想来是后悔没利用机会见着他。然后悔也没什么用,先前见着了又能怎么样呢? 秦楼安往月玦那边觑了一眼,他只是随便坐在那里便以足够惊艳,也难怪秦婧雪与秦瑾烟仅仅见了他一面便这般在意。犹记她初见他之时,也是有瞬间的失神与惊愕。 “二位妹妹怎的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是什么事不妨与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秦楼安明知故问,将二人酒盏递到她们身前。其中秦瑾烟接过后,说道:“暻姳姐姐,听说东景月玦太子自来咱们西风便住在姐姐府上,想来姐姐与玦太子的关系应是十分亲密的罢?” “怎么会?”秦楼安皱着眉,声似抱怨:“父皇也不知听了谁的话将他送到我府上,这可当真是害苦了我。你们有所不知,月玦此人看似温文尔雅,实际上就是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禽兽。” “是..是吗?”秦瑾烟不敢相信,又问道:“难道是月玦欺负暻姳姐姐了?” “那倒没有,他哪里敢欺负我?” 秦楼安自得一句,又煞有其实的告诉二人:“月玦此人,风流成性,每日里拿着我的钱留恋于花街柳巷找姑娘。还不止如此,不仅是嫖,吃喝赌他是一样不落,简直就是一无是处。” 见秦瑾烟与秦婧雪对视一眼,眼神当中还是不信,秦楼安问了一句:“婧雪瑾烟,你们二人为何突然问起月玦这个混蛋?正所谓人不可貌相,你们可不要被他的皮囊迷惑才是啊。” “暻姳姐姐多虑了。” 秦婧雪浅笑应了她一句,靥上露出两旋小梨涡。 “我与瑾烟之所以问及月玦太子,只是听了一些关于他的传闻。听说东景月玦是白衣锦扇仙之色,腹有乾坤定江山。可姐姐却说此人一无是处,这倒与传闻截然相反。姐姐自是不会骗我们,定是传言有假。” 对上秦婧雪一双杏眸,秦楼安浅浅笑了笑,不亏是宁妃调教出来的女儿,说话这般的耐人寻味。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管妹妹是听了传闻,还是今日听我说,都不如亲自去看一看。如今月玦就住在掩瑜阁,妹妹何不去认识一番呢?哦,对了,有次我去掩瑜阁时正好看见你二人从那里出来,你们不是早就接触过月玦了吗?” “姐姐看见我与婧雪从掩瑜阁出来?” “是啊。” 秦楼安笑着回了秦瑾烟一句,未几又听秦婧雪问道:“那不知姐姐那日,可曾见到月玦太子?” “妹妹这是什么话?”秦楼安故作不解,“月玦就住在掩瑜阁中,怎会见不到?莫非那日里你二人并未见到他?” 秦婧雪甚是不自然的笑了笑,没有说话,另一旁秦瑾烟也不再就月玦之事问她什么。 秦楼安执起酒盏淡定的饮了一口小酒,说来也怪,她竟然十分不想这二人接近月玦。他自来西风就住在她府上吃她的喝她的,现下也是她带进宫的,按理来说就得听她的。 换句话说,月玦是她的人。 秦楼安点点头,甚是同意自己这个想法。 “谢容公子——” 方放下手中玉盏,秦楼安便听父皇笑吟吟地叫着谢容,想来是父皇要开始收拢他了。 秦楼安左右看了眼秦婧雪与秦瑾烟二人,这次父皇若当真要许谢家一门皇亲,她二人也不是不可能被指给谢容。 当然,她自己亦有可能。 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呢,秦楼安自嘲地笑了笑。 “皇上。” 谢容应声站起,见秦昊手中执着玉盏,亦将案上酒端起来。 “不知皇上唤我作甚?” “不知谢容公子近日来在宫中住得可还顺心啊?” “回皇上,甚为顺心,如在自己家里一样呢!” 不知晓谢容为人的一众臣子听闻此言,无不面露骇然。 如在自家一样,这谢家公子还真敢说。把皇宫当自己家,稍加曲解这可就是谋反之意啊.... 秦昊闻言面色僵了僵,未几笑道:“谢容公子住的开心就好,若是公子住的习惯,在朕的宫中常驻亦不是什么问题啊。只是不知谢容公子可否成家,若是家有妻小,也可一并接进宫。” 这可是如月玦所说,要给他说亲了? 谢容稍作思索,须臾云淡风轻道:“我自幼云游在外,居无定所,谈何成家立业之事?如今还是孑然一人呢。” “哦,是这样。” 秦昊心中暗喜,又道:“谢容公子风度翩翩,又出身于万贯之家,想来是看不上一般女子的。如今宫宴之上亦有不少皇室宗亲贵女,包括朕的三个公主都在此。朕有意作主为谢容公子说门好的亲事,不知谢容公子可有此心意啊?” 众臣闻言,心下皆知皇上此举是为拉拢谢家。既是拉拢,用赐婚的法子亦无可厚非,只是竟然把自己的三个公主在算在其中。 一时之间,群臣皆三两相簇窃窃耳语。 “皇上要为我作主说门好亲事?”谢容受宠若惊道。 见秦昊甚是肯定的点点头,谢容笑着说道:“那我就多谢陛下了,只是——我对女人不感兴趣啊。” “什..什么?” 秦昊端着酒盏的手一抖,险些将里面的美酒溢出来。 对于谢容如此回答,众人也都为之大惊。只有代衡与代朝祁二人面无异色,谢容喜欢男子一事他们早就知道了。 “不知谢容公子适才之言何意啊?” “字面之意。” 谢容对于他人异样的眼光甚不以为意,行到殿中看向秦昊。 “皇上既是有意为我说门好的亲事,那首先得我本人满意才行。实不相瞒,我不喜娇娇女儿郎,就是爱男子,用世俗之言来说,便是龙阳之癖。” 谢容话音方落,满殿哗然。 一直看着谢容的秦楼安亦心下不解,莫非他是故意如此说,目的就为了免去这门亲事? 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以后还有哪家女子肯借给他为妻? 秦昊同样没想到谢容会如此说,虽说龙阳之好在他西风亦非违禁之事,然到底是有些另类,鲜有听闻。 可如今谢容竟说自己就是,虽不知他此言真假,但纵是假的,今日之后也会被传成真的。 最主要的是,现下他要如何拉拢谢容,总不能把他的皇子或是宗亲各脉中的某个男儿说与谢容罢? 秦昊甚是为难的抬头看了眼谢容,却见他已四处寻看,似是在挑人。目光所及之处,人人避之不及,尤其是年轻的男子。 谢容将在场的所有人一一略看一遍,看及月玦与司马赋及之时,他二人看他的目光甚是一致,让他不要玩的太过。谢容回他二人一记眼神,让他二人放心。 未几,谢容唇角勾了一抹狡黠,行到代朝祁所坐席位,笑意吟吟。 “小王爷,自长盛赌坊一别已有数日光景。容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您,不知道您是不是也一样在想我呢?” 见谢容站到自家儿子身前,且听他满口混账话,代衡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你...谁想你了!你害本小王爷输了三百万两银子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竟还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 “赌场本就是有输有赢嘛,小王爷就别将那事放在心上了。再说了,区区三百万两银子对我谢家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要是小王爷你肯嫁给我,别说三百万两,我将整个谢家所有的家产全都交给你,好不好啊?” “放..放肆!” 代朝祁拍案站起,见众人皆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与谢容,代朝祁怒道:“谢容,我早就说了你那喜好我不敢恭维,本小王爷喜欢的是女人!你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让你好看!” “好好好,让我好看让我好看,你说的都算。” 谢容丝毫不惧代朝祁恶狠狠的目光,语气如哄生气的娇妻一般。 “够了。” 代衡沉沉一声,一双深晦虎目凝向谢容,说道:“虽然谢容公子与朝祁相交甚笃,但...但朝祁乃本王独子,不仅身系传宗接代之大任,更要承袭我瑁王府,恐不能与谢容公子相好。” 什么意思? 代朝祁满目不信的看着看着自己老爹,敢情他若不是家中独苗,他爹就将他卖给谢容了? “谢容公子,瑁王爷言之有理啊,朝祁确实不能...不能如你所说嫁于你啊。” 秦昊当然不会同意代朝祁和他“喜结连理”,那样岂不是白白他谢家推给代衡。谢容心下轻笑,仅仅通过一门亲事就想将他谢家吞吃入腹,未免也太天真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谢家当真这么有钱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五五章 替月饮敬酒 柔软飘逸的水袖轻扬,娇人身上熏染的香随着轻盈的舞步阵阵浮动,香气在温润的空气里灼热成火,点着观舞男儿心头的燥热。 谢容挑选代朝祁被秦昊与代衡强烈拒绝后,他又在众人中选了一人,然他第二次选的这人,比他选代朝祁时更让人形神震骇,只因他选的人是西风大将军司马赋及。 就在刚才,谢容跨步行到司马赋及身旁,甚是亲昵的倚靠在他身肩上。 “本公子早就听闻大将军西风战神的威名,可谓对将军倾慕已久。今日有幸与将军在宫中相识,将军竟还生得一表人才,这可实在是难得。而且容听说将军也不曾有家室,不若你我二人——” 尚不待谢容将话说完,司马赋及便将其一把推开,这倒在秦楼安的预料之中,然谢容脸皮之厚倒在她意料之外。 被司马赋及推开后他亦不恼,斟了一盏酒递到司马赋及唇边。 “大将军放心,大将军英勇无双乃世间男儿表率,我自是不会奢求将军穿着嫁衣下嫁我谢家。若将军应下我,到时我谢容便携十里红妆把我自己送进将军府,如何?” 谢容此言一出,华清宫正殿又陷哗然,连珠帘后的箜篌乐声都被压盖过去。 父皇听众臣愈说愈烈,沉叱一声才将殿中喧嚷止了。 父皇自然不会同意谢容与司马赋及之事,只言谢容是宴席之上喝醉了才说了这等玩笑话,遂将为谢容作主赐婚一事草草揭了过去。 察觉殿中气氛一时之间怪异无比,父皇令佑德将乐舞安排上。看着眼前八个桃面柳腰的娇人儿献舞,宴上尴尬才稍稍退了几分。 秦楼安抬眸看了眼父皇,隐隐可见父皇眸中闪着的无奈。遇上如此另类的谢家二公子,任谁也没有办法。 秦楼安目光略略扫向司马赋及三人,现下她可见谢容正俯在案上越过月玦与司马赋及说话,至于说的什么,想来也只有他们三个知道了。 “司马赋及,适才本公子所说可都是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当真。” 谢容说着,又甚是嫌弃地咦了一声。 “倾慕你已久?本公子什么时候这么恶心了,连这等话都说得出来,罪过啊” 听谢容似自言自语,司马赋及并未看他,冷冷道:“知道你开玩笑,不然你现在,怎还能说会道?” 谢容知道司马赋及言外之意是想揍得他说不出话,伸手将司马执在手里地玉盏夺过来一口饮下,撇下一句:“适才喂到你唇边你不喝,现下将本公子斟得酒还我。” 对于身两侧司马赋及与谢容这般幼稚行经,月玦只笑笑不说话,只是一直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三人,依稀可辨的便是他们正上首席案上地代衡与代朝祁。 “还说天天想着我,转眼便说倾慕司马赋及已久,这个谢容,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代朝祁低低骂了一句,但见自家老爹一直看着谢容三人,问道:“父王,您在看什么,你不会当真想把我嫁给谢容罢?我可是宁死不从的,父王你就别想了。” “胡说八道什么?”代衡瞪了代朝祁一眼,又垂目低喃道:“谢容...生得怎恁像一人呢?” “谢容?谢容生得像谁?他兄长谢荀?”代朝祁不解道,又嘟囔一句:“纵是谢容生得像谁,父王您又怎么知道?您是见过谢容的父母?” “不,谢容与谢荀并不是太像,我亦未曾见过谢容父母。只是隐隐觉得,他与我看过的一幅画中的人甚为相似,尤其是适才与司马赋及站在一起之时。” 听自己父王如梦呓一般失神自语,代朝祁探头往谢容处瞅了一眼。 “不可能..不可能...”代衡摇头喃喃低语,“他们都死了,不可能的。” “想来众位爱卿也知道,朕今日于华清宫设宴,除了因敬天祈福大典,亦是为国师雪子耽接风洗尘。” 秦昊兀然而起的一声将宴会上众人的心思拉回,雪子耽听闻说及自己,敛起的目微微抬了抬,站起身向秦昊行了一礼。 “臣多谢陛下盛情。” 见雪子耽如此配合,秦昊甚是满意的点点头。 “众位爱卿,朕深知封雪子耽为国师之事未曾与众位爱卿商量,众卿对此多有异议。然众位爱卿放心,雪爱卿乃世外高人雪机子的高徒,且有紫瞳之相,堪当国师重任。日后众位与雪爱卿同朝为官,便可知晓雪爱卿之大才。” 紫瞳之相? 众人闻言皆伸长了脖子往雪子耽这边看来,紫瞳可是帝王相啊。 秦楼安环眼扫了伸颈探脑的一众臣子,皆将雪子耽当真稀奇物什儿一样看待,甚是无语。 这雪子耽身为国师已有数日,这些大臣难道就没发现他是紫瞳?不过这也不怪,雪子耽知世人皆对紫瞳有别样看法,素日里都是敛目见人,若不可以看,当真发现不了他异于常人的瞳。 察觉到众人凝在他身上各式各样审视的目光,雪子耽微微抬眸看向首席之处,见秦昊含笑颔首,一双奇异紫瞳现在众人眼前,如供人观赏的两颗紫水晶。 见雪子耽瞳孔果为紫色,众人一阵惊嘘,看向雪子耽的目光中亦渐渐多了几分敬意,纵是无有敬意者,也不再如适才那般质疑。 宴会之上,惟有秦楼安,月玦,司马赋及与谢容四人目光平淡无奇。 “众位爱卿——”秦昊扬声止了众人言语,站起身执盏说道:“喜得国师雪子耽,此为朕之大喜,朝纲之大兴,更是我西风社稷之大福!来,众卿共饮此酒以迎国师出山入仕!” “皇上圣明——” 一声齐呼之后,众臣无不斟酒站起。 自父皇执盏站起身之时,秦楼安便一直看向月玦,现下见他也端着玉盏站起身,然适才他可是未往玉盏中倒过半滴酒。 众人见父皇饮罢,亦共同举杯饮下一盏。 秦楼安抬袖饮酒之时一直注意着月玦,见他亦装作杯中有酒像模像样的饮下,竟还兀然朝她眨了眨眼,顿时秦楼安一口酒噎在喉中险些呛到。 秦楼安掩唇轻轻咳了声,却见母后朝她这边看来,目中竟有几分警告的意味,难道是发现适才她与月玦之间的动作了? 见父皇落座后,秦楼安亦安坐下来。 近几日母后也不知是怎么了,对月玦的态度与以前大相径庭,可谓是冰火两重天。她曾试着问过母后那晚她去后殿沐浴之后发生了什么,可母后一听到她提及月玦就一幅厌烦模样,她也不好再问。 “雪爱卿,朕知晓你先前一直隐世于祁雪山,在朝中无甚亲友。然以后便要与诸位爱卿同朝为官辅佐于朕,趁今日这个机会,不妨与众位爱卿好生认识一番。” 雪子耽颔首应下,坐回椅中。 秦昊点点头,环顾众臣,目光掠及月玦时,笑道:“朕听说数日前玦太子曾与国师在昭阳殿中切磋医术,且听皇后说你二人是棋逢对手不分高下。玦太子与雪爱卿皆有辅君之大才,如今雪爱卿已入朝为国师,玦太子何不如雪爱卿一同为官做朕的左膀右臂?” 月玦闻言站起身,淡淡笑着回应:“回皇上,玦之前有言,不为不忠不孝之事,玦心意已决,刀剑加身亦不改。” 月玦见秦昊脸色兀然阴沉,又道:“如今皇上文有国师雪子耽,丞相张襄张大人,武有瑁王代王爷,大将军司马赋及,可谓人才济济。玦不过一东景质子,今日赴宴已深觉圣恩优渥,实不敢再登西风朝堂。然皇上若有用及玦之时,玦必当尽力而为。” 听闻月玦最后一句,又思及高台之上月玦为他解围之事,秦昊阴沉的面晴朗了几分。 他本就是想要月玦为他所用,要他入朝为官也只是手段罢了。如今他不要官位,亦说可为他尽力而为,这等便宜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先前因月玦太子救治皇后有功,朕便有意任玦太子为太医少丞,然太子顾忌东景皇族身份不肯接任,如此风骨朕甚为赏慕。既是玦太子不肯入朝为官,朕也不好强行赏赐官位。亦如先前太子功高不赏之言,朕以此薄酒,以谢玦太子救治皇后之恩。” 秦楼安闻言,看向月玦的目光多了分同情。适才他瞒天过海好不容易躲过一盏,现下倒好,父皇竟亲自敬酒,他是不喝也得喝。 秦昊见月玦久久不执盏,沉声问道:“怎么,莫非玦太子连朕这一杯酒都不肯受?” “玦并无此意,能得陛下敬酒,玦深感荣幸。” 月玦应下,敛目看向席案执起酒壶。 谢容在桌下轻轻扯着他衣襟示意他勿要用酒,一旁司马赋及亦轻咳示意。 月玦唇角轻抿扯了抹苦笑,他亦不想饮酒,可如今是躲不掉了。 见月玦稳稳当当的将玉盏斟满,秦楼安紧蹙着眉看着他,他是忘了自己酒后乱性吗?这若是一杯酒饮下,月玦当场丧失心智,于大殿中发疯乱性,依着他的性子,清醒过来后恐羞愧自尽罢? “父皇——” 秦楼安站起身,月玦递盏至唇边的手止住。 缓缓行至殿中,秦楼安礼数周全地向秦昊行了一礼,说道:“父皇,您这可是偏心,救治母后分明是儿臣的功劳,您怎的算到月玦头上了?” “哦?”秦昊不解地笑了笑,看了眼月玦又看向秦楼安,问道:“安儿何出此言,难道那日不是月玦为你母后治的病吗?” “回父皇,母后的病确实是月玦治的,然若不是儿臣发现月玦医术了得,并执意带他入宫,他怎会有机会为母后治病?又如何得父皇厚待入住掩瑜阁?纵是千里良驹不遇伯乐,也只能与驽马骈死于槽枥。故追根溯源下来,亦是儿臣慧眼识珠救了母后。” 秦楼安行至月玦身前,将他手中斟满美酒得玉盏接过,未几又走回殿中。 “这杯酒,应该敬儿臣才是,父皇觉得呢?” “你啊——”秦昊无奈摇首朗笑了几声,说道:“好,救治皇后是安儿的功劳,朕这一杯酒,就敬安儿了!” 见父皇甚为开怀的将盏中美酒饮下,秦楼安谢过后,在母后复杂的目光下,将一盏温热送进口中。 月玦立在原处,看着一抹纤细俏丽的身影抬袖饮酒,依稀可见她浅施胭脂的面染上浅浅酡红,似微醺一般。 一股淑暖的香,一声清脆的响,秦楼安靠过来将玉盏落掷在席案上。 青玉的酒盏边缘,洇了半圈嫣红的唇脂,月玦抬眸,迎上一双星芒熠熠的凤眸,挺翘的琼鼻下,沾了酒水的檀唇水光潋滟,似熟透的樱桃带着雨露。 “多谢公主。” 秦楼安知道月玦谢她的是何事,淡淡笑了笑未置一言,转身回了席位坐了。 她坐回原处之时,便察觉到秦瑾烟用一种质问的眼神看着她,似是在问为什么要骗她。 先前她告诉二人月玦一无是处,适才父皇却说他有辅君之能,且现下她亦亲口说月玦医术了得,这显然是她前后自相矛盾。 不过对于秦瑾烟用这等质疑有带着几分怨得眼神,秦楼安置之不理。她先前贬低月玦之时,就差没把“我是骗你的”几字写在脸上,她竟还真信了。 这二人怎的也不想想,父皇怎会让她们与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接触? “暻姳姐姐,大典开始之前我还说姐姐今日这身百褶裙怎的如此素净,原来是为了搭配玦太子这身衣衫。看来暻姳姐姐与玦太子之间的关系还当真是亲密呢。可这亦不是什么大事啊,姐姐何必要瞒着我与瑾烟呢?” “什么?” 听秦婧雪阴阳怪气,秦楼安蹙眉不解。 “婧雪你想多了罢,我穿这袭衣衫只是不想抢了你与瑾烟的风头,什么叫为了搭配月玦?我可是听说二位妹妹为了今日这宴会,在衣衫首饰上废了好多心血呢。然如今国库空虚,用钱的地方亦颇多,两位妹妹还是节省着些为好。” “是..是我失言了,我亦只是见暻姳姐姐与玦太子皆是一袭白衣,且衣上皆绣着白栀,所以才多想了。” “白栀?” 秦楼安看了看自己袖口,果然有银线挑绣的白栀花,前几日她确实也在月玦身上见过此花,这么巧? “离得这般远,婧雪妹妹都能看到玦太子隐在薄纱下的白栀,观察的可真是好仔细呀。” “我亦只是无意间看到的。”秦婧雪敛着杏眸,笑道:“暻姳姐姐,看歌舞罢,你看玦太子盯着殿中扭着腰肢的娇人儿,眼都看直了,那才叫看得仔细呢。” “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五六章 绮梦少年郎 秦楼安往殿中央看去,才见原先八个身着水袖流仙裙的娇人已不知何时退下。若说适才献舞的八女乃千娇之姿,现下殿中四个身着黑纱的舞姬便是万媚之态。 四名舞姬皆以轻薄的玄纱遮面,惟露一双勾而上挑的如丝媚眼,点在眉心的花钿成一朵墨莲,甚是妖冶。 女子身上的舞衣如丝如绦,坠着流光闪闪的珠穗,随着身躯扭动流转成曳曳星火。柔若无骨的蛇腰,光滑白皙的纤腿,胸前半抹荡漾春光,随着女子娇媚身躯的舞动,在一袭黑纱下若隐若现。 此时殿中所奏宫乐显然不是她西风贯有的风格,更不是东景所倡的恢宏正气之音,倒像是西域胡笳与塞北筚篥所奏的靡靡之音。观殿上四女所跳之舞,亦是浓浓异域风采。 秦楼安看向月玦,却见他果如秦婧雪所说,双目锁在殿上魅惑无比的舞姬身上,眼睛都看直了。 柳叶弯眉微微蹙起,秦楼安又看了一眼殿上玉体娇扭的四女,发现月玦竟一直盯在人家赤露于黑纱外白花花的腰腹上。 此四舞姬脐上皆坠有一枚小巧玲珑的金色铃铛,随着腰肢扭动,铃铛和着乐音玎玲作响,如勾魂曲般摄人心神。 看月玦这幅痴迷之态,难道他的心魂也被夺舍了去? 此时舒缓旖旎的舞乐兀然激烈高昂,隐隐予人塞北大漠的萧瑟雄壮之感。 殿中舞姬随舞乐扭转着身躯,高展的藕臂,盈盈一握的柳腰,白莹生光的腿肢旋旋转于众人眼前。脐上金铃铛一阵曳晃,声音响在耳畔竟让人有瞬间的迷神之感。 秦楼安定了定神环顾殿中,见殿中众人不分男女无不紧紧盯着大殿上娇媚而舞的四个舞姬。她身为女子见如此魅舞都觉身魂微震,宴上群臣看得更是血脉喷张,一个个眼神中点着燥热之火。 然她没想到,月玦竟也用那般的眼神紧紧盯看。 “停——” 随着一声拍案声响,月玦叫停起身站起。 月玦的声音不大亦不小,只是于舞乐中兀然响起甚是突兀。顿时之间,殿中飞旋而转的四女身形猛然停下,珠帘后绮丽的舞乐亦戛然而止,宴会陷入一片死寂。 对于月玦如此怪异的举动,秦楼安甚为不解,只见他离了席位缓缓靠近躬身颔首站在殿中的四个舞姬,眼神之犀利,似将四人仅仅裹于羞处的玄纱都看透。 他这是怎么了? 适才的酒不是没喝吗? 这可是所谓的酒后乱性? 秦楼安瞥目看了眼司马赋及与谢容,见二人看月玦的目光亦甚是不解,显然也是不知他要做什么。 沉寂片刻之后,众人逐渐回神,秦楼安见父皇甚是不悦地凝着月玦,沉声呵道:“月玦,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叫停乐舞,你这不是扫大家的兴么!” 闻言,月玦止了走向四个衣着暴露的舞姬,转身看向父皇,一时却没有说话。 此时殿中众人已开始窃窃耳语,她隐隐可听身后一年轻妃子与身旁人说月玦是不是酒后失态,另一人则猜测他是风流成瘾色胆包天,竟敢当众对舞姬欲求欢好。 虽然秦楼安不知道月玦是怎么了,但她知月玦绝非那等把持不住之人。然他适才这般行径,确实如她身后二人所言。 “皇后娘娘,敢问娘娘现下凤体可有不适之感?” 不仅秦楼安不曾想到月玦迟疑片刻开口竟是与母后说话,连皇后自己都不曾想到月玦竟问她可有不适,一时之间脸上有瞬间地愕然。 “本宫身体怎会有不适之感?” 皇后扫了月玦一眼,冷冷笑了笑。 “莫不是玦太子被殿上舞姬迷了心神,现下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失态,故意以关心本宫身体之事以遮掩?虽你确实有救治本宫之功,然此功可不能供你吃一辈子,你若当真心志不定在殿上行秽乱之事,这分功可包不了你。” “玦如今甚是清醒,亦不敢居功。”月玦淡淡扫了眼身后四个舞姬,说道:“既是娘娘凤体无恙,那便是玦多心了。扫了皇上娘娘与众位大臣的雅兴是玦之过,还望恕罪。” “罢了!依朕看,玦太子恐是如谢容公子一样喝醉了。既是如此,玦太子先行去偏殿醒醒酒歇息片刻罢。”秦昊阴沉着面冷叱一声,又看向身旁佑德道:“送月玦太子去后殿休息。” 佑德应下,引了月玦去了后殿。 待二人身影隐于通往后殿的门后,正殿又恢复了一幅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月玦太子,您适才是怎么了?您是不知道啊,刚才老奴那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佑德行于月玦身前半步,长舒一口气抚膺说道。 “多谢公公关心,玦无事。”月玦敛目淡语,未几问道:“敢问公公,今日华清宫宫宴所排乐舞,可是出自礼部乐府之手?” “可不是嘛!”佑德甚是骄傲的笑了笑,“咱们乐府令丞公孙瓒大人为了这次宫宴,可是煞费苦心呢。不过今夜宴会所献歌舞,亦非全部出于礼部乐府。就说适才被玦太子突然叫停的这支舞,便是出于宫中梨园教坊。” “宫中梨园教坊?既是宫中专设的乐舞教坊,便是素日里供皇上与后宫各位娘娘观赏的。玦观今日宴会上四女所跳之舞并非西风风格,莫非宫中还有人甚喜这等异域之物?” “月玦太子不愧是博学多识啊,此舞是梨园教坊的琴师将西域胡旋舞改编而成的。素日里皇上与众位娘娘早就看够了千篇一律的水袖折腰舞,现下梨园教坊献上的这舞可是新鲜着呢!” “琴师?” 见已进入后殿,佑德并未在意月玦适才之言,说道:“玦太子且在此稍作休息,老奴去命人给您煮完醒酒的汤来。” “公公且慢。”月玦将转身欲走的佑德叫住,说道:“玦并未醉酒,公公无需多此一举。还请公公速回正殿,告之暻姳公主多多留意皇后娘娘凤体。若娘娘有不适之感,须立寻国师雪子耽,不可有片刻耽搁。” “这...”佑德盯着月玦满脸疑问,虽他不明白月玦话中何意,但还是点点头说道:“玦太子放心,老奴一定将您的话带到。” 佑德走后,月玦坐了一旁椅上,处于此处依稀可闻正殿中乐音袅袅,但愿是他想多了。 月玦阖了目依靠着椅背小憩,宫宴之上处处被人盯着只觉疲倦,现下秦昊以醒酒之故将他赶到此处倒正合他心意。 片刻,一股异于一般熏香的气味自身畔隐隐传来,月玦睁目,正迎上一双俯视着他的柳叶美眸。 “臣女杨暄,见过太子殿下。” 一袭青碧襦裙女子凝视月玦片刻后,屈膝福身行礼于月玦身前,景嫔杨暄。 月玦自椅上站起示意眼前人起身,淡淡道:“玦早已不是太子,娘娘无需多礼。” 见眼前人颔首微微笑了笑,相貌与七年前无甚变化。 那时她入西风和亲之时,不过二八芳华,如今亦不过二十有三的年岁。然在她身上,却透漏着一股与她年龄大相违和的沉稳之气,如已至知天命之岁之人。 “娘娘离席至此,应是有话要对玦说。”对于杨暄,他深感愧意:“尊兄杨昭将军为护玦而死,玦——” “太子殿下不要说了,兄长之事我已经知道了。” 景嫔扬声止了月玦的愧疚,依旧微笑着,只是微敛的柳叶眼中,却隐忍着热泪。 “护卫皇上与太子殿下,本就是我杨氏一族的职责所在。兄长为太子而死是他心甘情愿,亦是死得其所,太子殿下无需有愧。今日臣女离席来此,是想恳请太子殿下返朝之时将臣女兄长的尸骨带回东景安葬。” 返朝之时,遥遥无期,秦艽花开,又待何年? “娘娘放心,玦若有返朝之日,必定携杨昭将军尸骨一并回归故里。” “太子殿下切莫因一时困顿而一蹶不振,臣女印象中的神机太子,绝非如此轻易便被打败之人。太子殿下须抱必归之决心,内整朝纲,外御邻敌,亦为先皇与先皇后报仇雪恨才是。” 景嫔言罢又怅然道:“臣女只恨不是男儿身,不可如兄长一般上阵杀敌。听闻数月前函谷关一战,东景凉城被迫划为西风之境,我若为男儿,纵是马革裹尸亦不愿西风占我东景半寸疆土!” “杨氏一族乃东景开国之功臣,数辈为护东景山河而战死疆场者不计其数。月扶沧当政后却因杨老太公一心忠于先皇而不侍他之事,褫夺杨国公世袭之位。现下听闻娘娘此言,玦愈感愧疚。” “太子殿下当真无需有愧,功名利禄世袭爵位焉能折我杨氏忠骨?太子,我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你的愧疚,有太多人等着你重返东景荣登大宝,届时,你才能为我等主持公道。” 景嫔眸光熠熠紧盯着眼前俊美无双的少年,她长他两岁,可幼时在宫中见他之时,她总会用仰慕的眼光去看着他。 祖父告诉她,他是东景未来的皇,是她们杨氏一族需要用命守护的人。 她十一岁之时,祖父被褫夺国公之位,他九岁之年亦一朝落魄为人尽可欺的废太子。 她跟着兄长偷偷去看望他时,除了羸弱的身躯,比之以前他似没有什么变化,依旧那般的淡定从容。她与祖父兄长皆相信,眼前人终有一日会权掌天下,指弹沉浮。 情窦初开的年岁,她对眼前人的仰慕渐渐变了味道。 眼前人,也是她年少绮梦中的少年郎啊,可他却从未舍过她半分柔情目光。 “玦记下了。” 良久,月玦沉沉应下。无意间掠及身前人腕间的珠串时,月玦眸中闪过一丝寒芒。 “娘娘可否将腕上珠串借玦一看?” 景嫔点点头,将手上深檀色珠串取下递给月玦,只见他拿过后仔细看了看,须臾又置于鼻下轻嗅。 “娘娘,此珠看似为小叶紫檀木所制,实为麝香珠。麝香于女子危害甚大,若怀有身孕者不慎沾染此香,极有可能小产滑胎。纵是未有身孕者,长久沾染麝香亦会害及肌体,亦甚难怀有身孕。不知此珠串是何人赠与娘娘的?” 难怪一直闻及一股甚为雄厚香气,原是雄麝香珠。且观此珠被精心伪造成小叶紫檀,定是有人将此物送给她以令其难有子嗣。 “此珠串是皇上赠给我的。” 景嫔淡淡笑了笑:“我亦知道此为麝香珠,若非如此,我又怎会日日佩戴?女子能生养,但并非可为任何男人生养,我并不爱皇上,又为何要怀他的孩子?” “总归伤身,还是勿要佩戴了。” 景嫔自月玦手中将珠串接过重又戴回手上:“不妨事,七年了,该伤的都伤了。我已被酒玷污衣衫换衣为名离席,现下已出来颇久,若再不回去恐令人生疑,便先行回宴会了。” 景嫔言罢,端手行向后殿门处,临近殿槛又蓦然回首,两行清泪滚滚滑出眼眶湿了面上红霞。 “太子殿下,若你有朝一日重掌天下,可否与皇上商议放我回朝,我想回家....” 见月玦点头应下,景嫔复又喜极而泣,几声抽噎自鼻间划出,她自觉失态却又控制不住,胡乱擦了几把眼泪便跑进一帘月色之中。 月玦静静立在原地,正殿铮铮琴声衬得后殿愈加死寂。 “出来罢,蹲在上面,不累吗?” 月玦言罢甚是疲倦得依靠回椅中,未几一声笃笃落地之音响在身后,秦楼安自殿梁之上一跃而下。 适才她觉月玦临出正殿之时所说话中多有深意,便悄悄离席跟了过来,却不想竟看到景嫔亦至后殿之中。 “杨暄,杨昭之妹,我父皇的景嫔娘娘。”秦楼安抱臂靠近月玦,俯身盯着他眉眼:“她对你的情谊可不一般呢,这般冒险离席见你。怎的,莫不是你的青梅竹马?” 月玦抬眸淡淡看着她,未几浅笑道:“并不。只是公主知道了这么多,首先问的竟是玦与她之间如何,公主这般在意我吗?” “哪里用得着本宫在意你啊?”秦楼安直起腰背过身轻哼一声,“如今在意你的女子可多的是呢?我的两个妹妹秦婧雪秦瑾烟,现下连我父皇的女人都这般在意你。” “公主这是吃醋了吗?” “谁吃——” “醋了.....“ 秦楼安猛然转身却见月玦已站起立于她身后,现下二人衣衫相接,他浅浅的喘息落在她眉心,如那晚一般细细的痒感瞬间传遍全身。她微微抬着眸,可见她的面容映在他清寒的眼中,浮荡在一片星海之中。 “公主——” 良久,她见月玦抬手似想触她鬓间的簪,然尚未触及,月玦却兀然收手行至殿门似听着什么。 “不好,皇后娘娘出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五七章 体内蛊毒发 如练月华镀在两袭翻扬白衣上,摇摇曳曳闪着一层亮银。秦楼安拖拽着月玦往正殿一路狂奔,耳畔铮鸣的琴声愈来愈清晰,她心中紧绷的弦亦越扯越紧,几近崩断。 秦楼安扯了月玦衣袖跨进正殿,一下将众人目光尽数吸引过来。 佑德公公见她进来,松了一口气小跑过来,小声道:“公主您这是去哪了,可害得老奴好找啊!” “嗳?您怎的和月玦太子在一起?” 秦楼安看了佑德一眼并未理会他,平复了下喘息掠过他朝父皇母后席位疾行而去。 此时她才看见,殿中央温池后席地而坐一人抚琴奏乐,那人一袭玄衣,金光熠熠的狐形面具遮了上半脸,惟露光滑白皙的颌与一张唇线微挑的薄唇,应是宫中梨园教坊的琴师。 她与月玦突然的闯入并未惊动他,骨节分明的指叩拨着琴弦,舒扬的乐音如山间清溪自白石间汩汩流出。池雾缭绕在那人身周,恍然间她竟觉殿中人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母后,您...没事罢?” 如今母后就在眼前,她细细打量着,见母后长眉描黛,凤眼微挑而有神,面上红润有光,一如她出殿时那般模样,不像是出了什么事。 这是怎么回事? “母后能有什么事?安儿,你这是怎么了?适才是到何处去了?” 皇后凤目生疑,待看到秦楼安身后月玦时,轻柔的声音瞬间冷冽。 “安儿,你怎会与月玦同回殿中?适才你如此问母后,与先前他所问本宫凤体是否不适如出一辙,莫不是他与你说了什么酒后胡话?” “我.....” 秦楼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适才她初听闻月玦说母后出事便拉着他一路狂奔至此。她信月玦不会无凭无据诅咒母后,所说定不会有虚。 可如今,母后凤体安然无恙,这自然是她愿意看到的,可月玦又为何会说母后出事? 现下宴上众人无不盯着她们两个,秦楼安转身看向月玦,却见他如被人定住一般凝着殿中抚琴之人。 略略上前一步,她轻轻叫了他一声,却见他扬手示意她莫要言语。月玦动作间目光一直锁在殿中琴师身上,秦楼安心下狐疑丛生,张目看向那人,却见司马赋及竟也牢牢盯着那琴师。 凝视片刻之后,秦楼安心中似曾相识的感觉愈来愈浓烈。一个熟稔于心的名字挂在唇边,然一时却不能说出是谁。 微眯的凤目盯着那半张遮脸面具,如此华丽镂空的薄金面具在宫中时常饰在脸上予人似遮还露的神秘之感。然那多半是用在娇媚的舞姬身上,且面具亦多为花鸟蝶翼等形,这等狐面一般的,倒颇是奇异,甚至可说是诡异。 清脆如佩环相撞的琴声兀然低沉,如汩汩清泉阻于嶙峋山岩之中,又似囿于深林长谷的风低低呜咽着,琴声落进耳中,在心里泛起阵阵压抑。 殿中琴师自顾颔首抚琴,修长骨指轻勾慢挑,琴音如寒冬冰泉凝绝不通,偶尔飘出的几个音荡在殿中,愈显戚寂。 然正当秦楼安觉一曲终了之时,那人骨指猛翻拨弦而响,一声高昂之音破空而出,如鹤唳幽谷。 眼尾余光只见身畔白影瞬晃,快如白驹过隙,秦楼安反应过来时,月玦已似一道白虹越过温池,直直逼向池后抚琴之人。 月玦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秦楼安心下大惊,只见本是覆琴于膝之人在月玦骨指即将逼近自己琴弦之时,兀然抱琴旋身而起险险避过。 瞬时之间,一白一玄两道身影竟于华清宫打斗起来。 突然的变故让宴会众人惊然大骇,一些文臣大夫抱头鼠窜,后宫妃嫔尖叫声声尖利刺耳,华清宫大殿顿时哄闹喧天。 秦昊忍无可忍拍案而起,隐着万分火怒的声音似将大殿都震得隐隐颤动。 “放肆!放肆!月玦,你是当真不把朕放在眼里!” 秦昊左右环顾众人,见一众臣子妃嫔皆大惊失色,薄怒的脸上又添浓浓阴鸷之色。瞥目间看及司马赋及时,却见他与谢容已长身站起,二人皆紧紧盯着殿中与人打斗的月玦。 如今殿中氤氲的池雾因二人打斗旋旋而转,腾腾而起化作龙形虎状。 秦楼安目光紧紧随着殿中打斗的二人,月玦似是在抢夺那人抱在怀中的七弦琴,那玄衣人则执琴躲闪。 现下月玦紧扼琴首,那人紧抓琴尾,一招一式间谁都不肯松手,亦不曾顾忌秦昊暴戾的怒吼。铮然的琴声在二人抢夺中自成曲调,甚是婉转和谐,可惜惶惶众人已无心欣赏。 见隐在面具下凝着他的一双狐眸闪过一丝逞意,月玦紧抓琴首的手兀然一僵,身形一顿间胸腔兀然一痛,下一瞬他便觉双脚凌空向后摔去。 “月玦!” 谢容跨步上来凝看一眼被司马赋及险险揽下才避免摔进温池的月玦,须臾看向已飞身跃出殿外的玄衣人瞬息之间谢容闪身出了殿门飞身追去。 “司马赋及,速去将那琴师给朕捉回来!” ,秦昊言罢,司马赋及将月玦扶正站稳后,纵身一跃出了华清宫。 “月玦,你怎么样?” 秦楼安急急上前,见月玦抚着胸口唇角溢出一抹嫣红,然此时身后却兀然传来一阵女子惊叫,秦楼安转身,却见适才还好好的母后竟瘫倒于地,身下软红的毯已被血水浸湿成绛紫色。 “母后——” 秦楼安急急跑过去将瘫倒于地的皇后扶靠于臂弯,秦昊见此跨步冲过去。 “皇后!弄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国师,国师——” 雪子耽闻言,自一众臣子间穿过走上前来,自袖中取出数根银针刺入皇后身上几处大穴。 一口绛黑腥血又自皇后口中涌出沾染秦楼安月白色襦裙,似绽开一朵诡异墨莲。 “雪子耽,皇后到底怎么样了,为何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娘娘体内蛊毒发作了”雪子耽淡淡说道,未几又言:“娘娘体内蛊虫苏醒,冲破玦太子先前所封心脉大穴。现下臣以银针封穴以保娘娘心脉,然此法亦撑不了多久。” “蛊虫发作?”秦楼安看了怀中脸色惨白的皇后一眼,又看向雪子耽:“你先前不是说有五成把握吗,现下怎会束手无策?” “数日前蛊虫蛰伏沉睡于娘娘体内,臣尚有五成把握。先下蛊虫被激醒而愈加猛厉,臣亦无能为力。此事,还得靠玦太子才行。” 闻言,秦昊与秦楼安皆抬头看向月玦,见他抬手拭去唇角血迹后抚膺走上前来。 雪子耽站起为月玦腾出地方,月玦蹲身为皇后把脉后,甚为虚弱道:“还请皇上派人为玦备一七弦琴来。” “七弦琴?”秦昊甚是不解的质疑一声,未几却听秦楼安道:“佑德公公,速去为玦太子备琴。” 佑德闻言看向秦昊,见皇上沉沉点了点头,佑德立刻出了华清宫,片刻之后怀抱一张七弦琴疾奔而来。 月玦接过琴后盘膝席地而坐,略试琴弦后拨琴而奏,清脆琴音倾泻而出,萦绕在死寂沉沉的华清宫中。 一众大臣妃嫔甚是好奇,然又不敢凑身上前,只得遥遥伸颈探头以望。 “父王,月玦这是在做什么?” 代朝祁与代衡隐在较远处张目看着月玦,代衡闻言瞪了自家儿子一眼示意他噤声,未几又缓缓摇了摇头表示他亦不懂月玦此行。 适才还哄闹喧天的华清宫除了自月玦指尖流出的琴音再无半点动静。秦楼安凝着阖目抚琴的月玦,现下他额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苍白的脸色不比母后好到哪去。 细细听着月玦所奏曲调,她发现此曲竟是将适才那琴师所奏之曲颠倒而来,且她亦能感知到月玦琴声中蕴着内力。 母后今晚体内蛊毒发作,是与琴声有关? 殿中抚琴的琴师到底是何人,竟有那般厉害的功夫在? 莫非母后中蛊,是那琴师所为? 思及那脸遮面具的玄衣人,秦楼安在脑海中细细回忆着那人予她似曾相识的感觉,不仅是他的人让她觉得甚是熟悉,他的琴她亦似在何处听过,在哪里呢? 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冲进鼻间,秦楼安猛然回神看向怀中母后,却见母后适才紧皱的眉头似乎舒缓了些许,亦不曾呕血。抬头,月玦白衣襟前已坠一串红珠。 “蛊虫暂归于眠,娘娘凤体暂无大碍,还是速将娘娘送回昭阳殿罢。现下玦筋疲力尽,为娘娘治蛊之事,便有赖国师大人了。” 月玦言罢,秦昊将皇后从秦楼安怀中接过,出了华清宫朝昭阳殿一路疾跑而去。雪子耽甚是隐晦的将一物塞入月玦手中后,亦随着佑德跟了出去。 见皇上与皇后甚至连国师大人都走了,众人亦都各自散了,一场盛宴于惊骇中不欢而散。 月玦抬手将一枚药丸送进口中,微微抬眸看了眼秦楼安,浅浅笑了笑。但见秦楼安双眸浮着一层水雾,眉梢笼罩着浓浓骇意,如受了惊吓的猫一般凝视着他,月玦唇角的笑又归于虚无。 “公主怎的这副表情,莫不是被皇后娘娘突发的状况吓到了?如今娘娘已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公主不必过于担心。” 秦楼安摇摇头,敛目舒缓着眸中灼热,“我相信你有本事保我母后性命,只是没想到我母后这几日那般冷待你,你竟还肯不遗余力的相救。” “月玦..谢谢你。” “嗯?” 月玦苍白的面挂着一丝稀薄的笑,不只是因他甚是虚弱的缘故,还是他本就温柔,秦楼安只觉眼前浅笑的人似天上皎皎明月,照澈墨空万里却丝毫不觉刺目。 “我师父三渡大师时常教诲于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虽非佛门弟子,然自幼便深沐佛礼,亦留了半分佛心,焉能见死不救?且皇后娘娘前几日那般对我,亦非娘娘本心,那日于昭阳殿之时,我便觉娘娘有些异样。” 那日他便察觉母后有异样? 秦楼安柳眉紧蹙微微咬着唇,未几站起身行到月玦身边,“先起来罢,我送你回掩瑜阁,待你休息好了,再将此事连同今晚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闻言,月玦点头应下,将膝上七弦琴递给秦楼安后,在其搀扶下缓缓站起。 月光澄澈的九重宫阙中,二人相掺不急不缓行于道上,三人飞檐走壁追逐于高墙宫脊。 一袭玄衣臂揽七弦琴翩然跃于宫墙之上,身后两袭白影穷追不舍。谢容见身前人渐渐慢下来,顿时一鼓作气追上前去将那人拦下。 见谢容立足于鸱吻之上甚是得意的看着他,立于另一侧鸱吻的玄衣人唇畔勾起一丝甚是轻浅的笑。面具下的眸中轻轻荡着欣慰,还有不尽宠溺。 “你这蟊贼到底是谁,竟敢打伤月玦?” 听谢容张口便是为月玦讨公道,玄衣人唇角的笑意渐渐吹散于风中。 容弟啊容弟,你怎与身后司马赋及那混蛋一般,张口闭口尽是月玦? 扮作琴师的谢荀颔首,沉沉叹了一息。 “我只是一个琴师,与你所说的月玦无冤无仇,适才是他莫名其妙先行动手,亦是他技不如人才受了伤。公子若当真侠肝义胆为人打抱不平,也该帮我才是,怎的去帮他人?” 谢荀伪装了声音,谢容只觉眼前人甚是熟悉,然这人的声音他却从未听过。若是他所听不错,这人适才与他说话的语气中竟毫不遮掩透漏着委屈。 谢容轻笑两声,说道:“莫要用这等委屈巴巴的声调与本公子说话,本公子可不吃这一套。我亦不是侠肝义胆爱为他人打抱不平之人,之所以管月玦之事,那是因为他是本公子的小弟,本公子得罩着他。至于你,竟敢伤他,那便是你自寻苦头,束手就擒罢。” 听闻谢容此言,方追上来的司马赋及面色一沉。 殊不知,谢容正是见他追上来才如此说。 月玦本为他二人师兄,现下他将月玦说成他小弟,那他便也占了司马赋及的便宜,反正现下月玦也不在。纵是月玦在,只要他软磨硬泡,月玦亦会答应称他一声大哥。 “那我现在若认公子为大哥,公子是不是也可以罩我,亦可以放我走?” “什么?你认我为大哥?”听眼前人说的甚是认真,谢容抱臂轻笑:“那你倒是先叫本公子一声大哥听听。” “大哥。” “.....” 司马赋及剑眉轻蹙,煞是无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五八章 又涉尚安寺 玄衣男子甚是干脆的叫了一声“大哥”,谢容亦不曾想到他如此痛快,笑道:“你倒真是能屈能伸能识时务,若非你所伤之人是月玦,本公子还当真会考虑收下你这小弟。然可惜啊——” 谢容说着,兀然出手袭向身前人,如一只离弦的箭,目标是那人遮于面上的半张狐形面具。 适才宴会之上见他抚琴,他只觉此人抚琴之时的风骨神韵似曾相识,现下与他言语,竟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之感。 他要揭下他的面具,看看他到底是谁。 此时墨空之中,繁星拱起一盘寒磬,月华如纱如水又似秋初晨雾,宫阙黛瓦如落了一层白霜,凌于黛瓦之上的二人如两只翻飞追逐的雀,一玄一白。 扇骨拨着琴弦奏出断断续续的曲,谢荀臂揽七弦琴不停躲闪谢容手中折扇,不慎间还是被其挑断一根弦。 谢荀察觉到谢容并未用全力,这般多年,到底是他忽视了谢容隐藏于放荡不羁下的真章,他竟都要不是他的对手了。 谢荀险险避过谢容直逼脸面的折扇,旋身躲闪间却觉束发玉冠清脆一声裂断。若他躲闪不及,此时裂的便是他的脸骨。 谢荀抱琴退后几丈立于一处篆花瓦当,长发拨散凌于风中,三千清影映在如落白霜的黛瓦,斑驳了澄明月光。 谢荀看了眼挑断的琴弦,甚是可惜的摇摇头。抬眸看向司马赋及之时,却见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兄弟二人大动拳脚。 “能接本公子这么多招,你的武功倒是不错。说,你到底是何人?” “一个琴师罢了。” “琴师?宫中的琴师都有这么好的武功了吗?” 谢容摇着折扇一脸凝着眼前男子颇为叹惋的摇摇头。 “本公子三番两次的给你机会,现下你竟还敢糊弄我。既然你如此嘴硬又不肯束手就擒,那就别怪本公子手下不留情了。” 话音方落,折扇化为飞刃破空凌向谢荀。谢容飞身而起随于扇后直逼那人脸面,二人顿时之间又打斗起来。 “快点快点——” “人在前面——” 寂静月夜中兀然想起一阵嘈杂,那是铁靴踏地之声。 司马赋及俯眼望了望下面宫巷,高擎的火把缀连一条火龙,数十金吾卫执枪列阵朝气势汹汹朝这边奔来。 抬头看了眼尚在打斗中的二人,司马赋及腾身而起直冲谢荀。 一直袖手旁观的司马赋及突然掺和进来,谢荀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狐疑,然瞬息的失神间却让他被司马赋及反擒了左臂。 “闹够了吗?还不走?” 耳畔传来司马赋及冷冷低语,被他反擒的左臂亦被他松开。谢荀不费吹灰之力挣脱开来,回眸凝向司马赋及,唇线微挑回他一记笑后飞身而去。 谢容见那人挣脱逃跑,当即上前欲将那人抓回,然却被司马赋及横臂拦下。 “你这是做什么?”谢容凝眉不解,看着司马赋及甚是生气:“适才本公子就要将他拿住了,你突然插什么手?现下他逃跑你还拦着我不让我追,你是疯了?” “我没疯。” 司马赋及见已不见谢荀身影,放下胳臂。 “今晚你若将他拿住,会后悔一辈子。” “开什么玩笑?” 谢容抬手触了触司马赋及额头,确认他没发烧。 “适才华清宫中,月玦突然出手拿他,必定是有重要之事。现下你将他放跑,若因此耽搁了事恐你才会后悔一辈子。况且他还将月玦打伤,怎能如此便宜就让他走?” 谢容声色愤愤,未几似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说道:“话说你怎么也追出来了,月玦伤势如何?适才这人,会不会是上次欲借尉迟宏之事诬陷杀害月玦的那伙贼人?” “他无甚大事。” 司马赋及正眼看了眼谢容,又淡淡说了一句奉命行事便飞身跃下。 执炬奔行的金吾卫见司马赋及突然落至身前,齐齐呼了一声大将军。 “何往?” “回大将军,适才巡夜之人看到三个身影朝这边而来,卑职一路追寻至此以查究竟。” “三个?”司马赋及回首仰看一眼谢容,冷道:“此处只有本将军与谢容,回去罢。” “是。” 为首之人干脆一声应下,率着数十金吾卫原路返回。 谢容见此从宫檐跃下,问道:“这些金吾卫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司马赋及并未理会他,径直朝前走去。 谢容望着司马赋及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啐一声。不过听说他麾下的定危军被秦昊收编改为金吾卫,莫非适才这些便是? “司马赋及,你等等我——”谢容快步追上前去,幽长的巷道回荡着他的声音:“你既是奉命行事,现下你没有将那琴师捉到,如何交差啊?” 此时昭阳殿中,褪去凤袍不饰珠翠的皇后发了几番疯后躺于凤榻中沉沉睡去。 皇帝秦昊坐于榻前锦杌,一旁雪子耽立于榻边,采桑颔首立在榻幔旁,一室姣梨,满寝阒静。 珠玉翠帘被轻轻拨开,秦楼安自掩瑜阁中回来,见父皇面色沉重,她适才听月玦之言松缓了几分的心弦又紧绷起来。 “父皇。”秦楼安轻声唤了一声,说道:“父皇脸色怎的这般难看,莫非母后又出了什么事?” 秦楼安坐至榻缘,凝着母后稍有血色的脸,听父皇说道:“你母后暂无性命之忧,只是却有些神志不清。且蛊虫蛰伏在体内,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发作。依国师之言,蛊毒发作一次甚过一此,恐下次....” 秦昊摇首凝噎,说不出话来。 “国师大人并未将蛊虫驱除?” 见秦楼安回首看来,雪子耽微微点点头:“此时非彼时,娘娘体内的蛊似与先前有些不同,臣亦无能为力。” 雪子耽言罢,寝中又复适才沉寂,良久秦昊长长叹了一息说道:“安儿,华清宫宴会上月玦曾问你母后是否感到不适,莫非他早就知道你母后今夜会出意外?” “月玦数日前便察觉母后有些异样,只是并不确定是与蛊虫有关。适才儿臣送他回掩瑜阁时曾听他说,母后体内蛊虫本为声音操控。他初听及殿中四个舞姬脐上金铃声,便觉那声音有问题,然问及母后之时,母后却说无碍。” 秦昊闻言眉峰紧蹙,原来月玦兀然叫停乐舞是因察觉到金铃声有问题,并非是因酒后失态。若当真如此,那四个献舞的舞姬岂不是亦有问题? “佑....” 秦昊抬头冲着珠玉翠帘,他本想叫佑德进来,然又恐惊扰了好不容易睡下的皇后,遂起身行到外殿。雪子耽见秦昊出了内寝,微微抬眸看了秦楼安一眼后亦跟了出去。 “佑德,将今晚梨园教坊那四个献舞的舞姬寻来,朕有事要问。” “是,老奴这就去办。” 佑德下去后,秦昊转身隔了翠帘看向内寝,挥挥手示意一旁雪子耽退下后拂帘而入。 “父皇今日也累了一天,现下还是先去歇息罢,母后这里儿臣看着便好。” 秦楼安见秦昊掀起疲倦的眼皮凝了她一眼,后又摇摇头坐回榻边锦杌。 “朕没事,朕想陪陪你母后。另外朕明日欲再派人去谢府,若谢荀依旧云游未归,朕欲传令各州,命各州府衙于治下寻找谢荀。” “谢荀?” 秦楼安脑中似闪过一道明光,思及素日皆是一身玄衣的谢荀与今晚一袭玄墨的琴师,二人竟有一瞬间的重合,甚是重合。 秦楼安心神一震,然未几又摇摇头,谢荀岂会是今晚华清宫抚琴的琴师? 那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了安儿?” “没..没事...” 秦楼安回神,暂将心头离奇的想法压下。 “依儿臣之见,父皇派各州府衙寻找谢荀之事无异于远水救近火,无济于事。如今谢荀是否当真云游尚难说,且就算他云游在外,各州府衙于茫茫人海中寻一人亦颇需时间,恐母后等不了那么久。” “安儿此话何意?难道谢荀并未云游?那他为何不肯受朕之邀入宫为你母后看病?” “儿臣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什么依据。” 秦昊闻言沉哼一声,说道:“料他谢家也没这个胆子敢拒朕的传召。虽然谢家富可敌国,然到底是西风子民,是兴是亡亦是朕说了算!若朕不高兴,纵是下旨抄了谢家亦不无可能!” 秦楼安兀然抬眸,父皇满面阴鸷。 今晚宴会之上父皇拉拢谢容不成,现下定然是对谢荀谢容失去耐心,恐父皇当真动了强横查抄谢家之心。 “明日朕便派司马赋及率兵前往谢府搜查,若谢荀当真未曾云游,朕便令司马赋及将其强行押进宫中。” “父皇三思,适才儿臣所说亦不过是凭空揣测。父皇若命司马赋及率军搜查谢府,若谢荀当真云游在外,如此搜府恐令谢荀谢容心生不满。父皇应该也知道,如今瑁王代衡亦盯着谢家这块肥肉,我们如此做,岂不是把谢家往代衡嘴里送?” 秦楼安见父皇紧绷面色又一丝松动,又言道:“且就算司马赋及当真将躲于谢府的谢荀捉拿进宫,依儿臣对他的了解,他亦定不会帮母后治病。试想他若肯入宫为母后治蛊,一开始又怎会借云游之事推脱?” 片刻沉寂之后,秦昊沉沉叹了一息,说道:“那依安儿之见,现下该如何是好啊?” “父皇,适才掩瑜阁中,玦太子曾与儿臣说起一人。此人法号无妄,乃城西郊外蒙岭山尚安寺中的高僧,不知父皇对此人可还有印象?” 秦昊思索片刻,未几醍醐灌顶般点了点头。 “朕有印象,七年前洛城之中瘟疫肆虐,城中群医无策,就是这位无妄大师出山救我洛城百姓于水火。还记得当时朕还欲将其供入济国寺封为住持,然此人脾性古怪硬是不肯接受。最后,朕便将其所在尚安寺封为西风第二国寺,从此尚安寺香火日益兴盛。” “父皇所记不错,就是这位无妄大师。然父皇只知他是尚安寺的得道高僧,却不知他遁入佛门之前是江湖上无恶不作的邪医见死不救,乃是名医大家三不救的师弟,亦是谢荀的师叔。” “邪医见死不救?” 父皇显然是不知道江湖邪医见死不救,其实在月玦告诉他之前,她对此人亦不甚了解。 此人与三不救大师师出同门,然二人于江湖上的名声却是悬如云泥。 三不救大师所谓的三不救,乃是偷盗奸邪淫荡者不救,不忠不义不孝者不救,再者便是自寻短见者不救。只因这三条规矩,三不救大师出手相救者多为江湖上仁人义士与市井良善百姓,三不救大师亦有贤医大家之名。 而见死不救却是人如其名,此人冷血无情,不救反杀,比起他的医术,他的毒术与蛊毒在江湖上愈加令人闻风丧胆,死于其手者不计其数。然此人后来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如今却竟成了尚安寺广受敬戴的无妄大师。 一开始听月玦说无妄大师就是见死不救之时,她还甚是不信。 她问月玦怎会知晓二人乃是同一人,月玦只淡淡回她一句他曾看过无妄大师亲撰的生平录。当时她甚为审视的盯着躺于榻上的月玦,他却微笑着告诉她他如何知道的并不重要。 秦楼安简单将见死不救此人告诉父皇,父皇听后面上浮现一抹喜意。 “七年前他肯出山相救洛城百姓,便可见其已改邪归正。且他既为谢荀师叔,想来医术定不在谢荀之下,这下皇后有救了!” 秦昊站起身甚是激动的踱了两圈,兀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说道:“朕明日便派人去尚安寺将无妄大师请进宫!” 见父皇开心的如得了冰糖葫芦的稚童一般,秦楼安浅浅笑了笑。然有一件旧事却又重新横亘在她心头,让她笑不达眼底,胸中心结难舒。 其实这件事说旧亦不旧,距今也便一月有余,不满两月。 月玦说起尚安寺,她便忆及洛城河中漂流的枯骨,夜间惊遇的悟智和尚,洛城都历坊失踪的少女。 桩桩件件事,又逐渐浮现在她眼前,却又隔了一层迷雾让人看不清晰。 但直觉告诉她,真相已不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五九章 避世而不出 月色中掩瑜阁风灯愈加璀璨,阁身宛若晶莹剔透的水晶雕琢而成。两道白影翩然落至二层廊台,司马赋及与谢容见阁中已无半点光亮,淡淡扫了对方一眼后转身欲走。 吱咯一声轻响在静寂的冬夜分外清晰,月玦开门站在槛后,微拢的墨发如未及冠时那般坠垂肩头脊背,本欲走的司马赋及与谢容止了脚步,又互看一眼后进了房中。 月色与灯光交织如流,轻轻柔柔倾泻一室,寝卧中虽未掌灯也并不觉得昏暗。司马赋及与谢容因自幼习武,五感敏于常人,现下二人行于半明半昧的寝卧,如同走在青天白日下的坦途一般。 “你的伤如何?” 谢容将月玦拉至窗前,借着莹白生光的明纸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我没事,那人并没有想伤我。” “没有想伤你?一掌将你震出那么远还说没有想伤你?若不是司马赋及关键时刻还有那么点点用处,宴会之上你早摔进温池了。” 谢容冷冷扫了司马赋及一眼愤愤道。 月玦笑了笑,示意二人到桌旁坐下说话。 “若那琴师当真想伤我,先前那一掌便直接拍在我左胸心口上了。他能在你二人手下逃走,定非等闲泛泛之辈,武功恐也不在我等之下。若他当真给我心头一掌,现下我怎会还有命在?” 听闻月玦已经知道他们未将那琴师捉住,谢容瞥目瞪了司马赋及一眼。 这也难怪月玦会知道,若是他二人将那琴师捉住,现在还不五花大绑将他押来? 谢容撇撇嘴嘟囔:“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人武功虽然不弱,然却不见得高于你我,宴会上或许是他失手了。” 言罢,谢容又突然搬凳挪至月玦身旁,大声告状。 “玦,你是不知道,适才我已追上那人且就要将他制住了,可谁承想司马赋及突然抽风一样腾的一下跃上来将那人带出两丈多远。我本以为他将那人捉住了,可那人竟又挣脱逃走了!” “都怪他,都怪司马赋及!” 见谢容抬着臂直挺挺的指着司马赋及,月玦挑眉凝了司马一眼,后又浅笑抬手将谢容手臂轻轻压下。 “逃了便逃了罢,他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害皇后,必是有脱身的万全之策。” “你说那琴师谋害皇后?” 谢容一脸震惊的盯着月玦,一旁司马赋及也淡淡看过来。 月玦点点头,将二人追出华清宫后宴会上发生的事告之。 “以琴操纵蛊虫这等事我倒是听说过,然却从来没有见过。没想到宫中小小琴师竟也会这等奇术,本公子可真后悔没将他抓住看看他的真面目。” 谢容叹口气颇是懊恼,未几不解道:“可他为什么要谋害皇后?” “此点我亦不清楚,而且,他好像也并未真的要害皇后。” 月玦想了想,说道:“他于殿中弹琴控蛊之时并未动用内力,虽说如此做可能是顾忌动用内力会被他人察觉。然与之相悖的是,他又事先提醒我们皇后今夜会出事。” 谢容眉峰紧蹙,不理解月玦话中之意。 “提醒我们皇后会出事?如何提醒的?我怎么不知道?” “还记得宴会之上我叫停歌舞之事吗?” “当然记得,当时我还以为你看上了她们中的某个。” 月玦笑了笑,说道:“我不过是在看她们脐上坠挂的蛊铃而已。” “蛊铃?” 谢容思及宴会之上那四个舞姬跳舞之时确实有阵阵铃响,那时他便觉得那金铃铛的声音甚是诡异,原来竟是可操纵蛊虫的蛊铃。 月玦颔首,说道:“佑德送我去后殿之时曾说那四女是宫中梨园教坊的舞姬,所跳之舞是教坊一琴师所编。如今看来,佑德口中的琴师必是今晚殿中抚琴之人,亦定是他授意四女将蛊铃挂于身上,然此些蛊铃对于皇后体内的蛊却不起作用。 可宫宴之上能人众多,单就雪子耽而言,认出蛊铃亦非难事。若当时有人认出此铃当众告之皇上,他如此之举岂不是画蛇添足,甚至是弄巧成拙?” 谢容点点头表示认同,月玦又道:“后来我与那人打斗之时,他抚琴而奏故意将压制蛊虫之曲传授于我,我才觉他先前看似弄巧成拙之举更像是提醒我皇后今晚会出事,而事实亦是如此。所以我说此人好像又不是真的要谋害皇后。” 刚明白些许的谢容闻此,又甚是狐疑的皱起眉。 思索片刻之后,谢容揉着太阳穴看向一旁司马赋及,见他自始至终没什么动作也不说话,如块石头一般。 谢容上前在他眼前摆摆手,说道:“怎的,大将军睡着了?” 司马赋及无视晃于眼前的手,扫了谢容一眼没有说话。 谢容长长嘁了一声,站起身来抻了抻腰,打着哈欠道:“不管了,总之那人不是冲你来的便好。至于皇后如何,那是他们的事,与咱们无甚关系。” 月玦站起身行至窗边,轻启轩窗,一轮明月悬空而挂,皎皎月光镀在脸上温柔了眉眼。 “但愿,但愿如此。” 翌日,秦楼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昨晚她陪同父皇照顾母后约莫到了子夜时分,如今她只觉眼皮沉重似压千斤巨石。 母后体内的蛊毒虽然被压制住,然确如父皇所说,母后神智有些不清楚。昨晚母后突然于噩梦中惊醒,口中大喊着青鸾皇后。 青鸾皇后,宫中人人闻之变色的四字,父皇当时的脸色阴沉的能滴下雨来。 绿绾将榻幔敛起侍候她穿衣,轻声说道:“公主,今日早朝之上皇上发了好大的火,险些撤去司马将军西风大将军之职....” “撤职?为什么?” 秦楼安整理着衣襟的手顿住,虽说父皇甚是忌惮司马赋及,可也从未有过撤他大将军之职的心思,这次是怎么了? “大将军未将昨晚华清宫抚琴的琴师捉回来,皇上责怪大将军办事不力,暴怒之下欲撤司马将军西风大将军一职,幸亏以张丞相为首的众位大臣求情,这才让皇上收回圣意。” 司马赋及竟然未将那琴师捉住,秦楼安有些不敢相信。 昨晚佑德公公将那四个梨园教坊的舞姬寻来时已是深夜,她们也早已褪下一袭玄纱换回宫服。问及她们脐上金铃铛之时,她们也只说是编排此舞的琴师让她们佩戴在身上的,至于有何用处她们一概不知。 佑德公公将她们带过来时顺便将她们进入梨园教坊时所登花名册一并送过来,经过查探,此四女皆是西风洛城人士,且都是承袭她们生母之职成为梨园姬女,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她一一查看过四人经脉之后,发现她们并不会武功,只是普通女子。 问及她们编排此舞琴师为谁时,她们只说那琴师唤作魏曷,正是昨晚于宴会上抚琴之人。 秦楼安让她们描述魏曷的身形长相,四人你一言我一句虽未将那人样貌描述的多么详细,但通过她们所说,她得知魏曷相貌普通,绝非谢荀那般形貌昳丽之人。 然她并未因此就确定昨晚那琴师并非谢荀,毕竟她已见识过精妙绝伦的易容术。 但她也不能断定那琴师就是谢荀,因为她实在想不通身为谢家家主的谢荀为何要谋害母后。 在四个舞姬身上查不到更多的线索,她与父皇只能寄希望于司马赋及将那琴师捉回来,不成想竟让他逃走了。 难怪父皇会生气,司马赋及此次确实是办事不力,依他的武功怎会让人逃走? 何况当时追出去的,还有一个武功同样高深莫测的谢容。 “骋平军随秦夜轩远赴西南,定危军又编入宫中金吾卫。如今司马赋及手中无有一兵一卒,他这西风大将军之职早已是虚衔罢了,撤与不撤都没什么区别。依本宫看,司马赋及亦毫不在乎。” 若父皇不曾薄待司马赋及,他会不会便不会如此事事不上心? 谁又说得准呢。 秦楼安穿好衣衫简单洗漱后,坐于飞鹊镜前遮了遮眼下淡淡乌青。 “父皇派了何人去尚安寺请无妄大师?” “回公主,皇上将此事交了司马将军,说是将功补过。” 秦楼安闻言蹙了蹙眉,父皇对司马赋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一边恐其功高震主架空其权,另一头却将各种重要之事交给他。这可是所谓的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秦楼安沉沉叹了一息。 绿绾将她的墨发打理好后,她便去了正殿,母后尚于榻上昏睡,采桑侍候在一旁。 正午时分,她正于殿中用膳,采桑突然从内寝中跑出来,说是母后又发作了。 秦楼安放了手中碗筷跑进内寝,正见母后坐于榻上紧紧掐着自己脖子,瞪睁的双目布满血丝,嘴里呜呜喊着青鸾皇后别杀她。 “母后!母后!” 秦楼安上前想要将母后掐在自己脖子里的手松开,却发现母后此时力气竟然出奇的大,她生怕弄伤母后不敢太用力掰扯,只好声声唤着,希望能将母后唤醒。 “母后,是我,这里没有青鸾皇后,是安儿啊!” “是你!是你!”皇后死死盯着秦楼安,目中惊骇如见了鬼一般,“你是青鸾皇后,你、你回来了!” “不是我,不是我害得你,不是我害得你!” “别杀我,别杀我——” 皇后兀然尖叫一声,双手于身前凭空乱抓乱扯,未饰半点珠翠的发凌乱不堪,披散在脸上被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扯断颇多。 见母后如此疯态,秦楼安心脉如受刀绞。惟恐母后将自己抓伤,她抬手紧紧抓住母后抖动不止的双腕,然此举却惹得母后愈加失控。 “你、你——” “杀了你!杀了你!” 皇后嘴中呜咽作响,似是自喉间摩擦出来的声音。 秦楼安凝着满面狰狞的母后,思及那晚雷雨之夜时母后亦是这般,骇意与痛意一并涌出心头窜上鼻尖,化作一股酸。 现下母后用力挣扎,衾被下的腿亦开始不停踢蹬,腰间兀然一痛,秦楼安皱眉轻哼一声。 “公主....” 采桑与绿绾想上前帮忙,却又不敢触碰皇后,只能满脸担忧的看着。 秦楼安抬手扶了下被踢痛的腰身,却不料母后竟趁此时挣脱了她单手的扼制,一下子掐在她脖子上。 “公主!” 绿绾急叫一声,秦楼安张着檀口说不出完整的话,她示意绿绾帮她将母后的双手拉开。绿绾会意上前,身旁采桑亦跟上来,最后三人合力之下才将猛掐于她脖颈的手扯开。 看着依旧不停挣扎的母后,秦楼安深吸一气,无奈之下只能如上次月玦般将母后击昏。 一番折腾后,她已无心用膳,坐在榻缘定定凝着母后苍白的脸,细细理着母后凌乱不堪的墨发。 酉时掌灯时分,她命绿绾将月玦从掩瑜阁中请过来。 月玦来时抱着一张七弦琴,见她面有倦色,颈上又有数道红痕,月玦寒暄关怀了几句。 她淡淡扯了个微笑,说了声无碍,将召他来此是恐母后夜间蛊毒发作之事告诉他。月玦听罢点了点头,将七弦琴置于桌案上,坐下身抚琴。 月玦骨节分明的指叩拨着琴弦,琴声初似裂帛,后如玉碎,继而流转清脆如珠环相击玲珑悦耳,行云流水沁人心脾。 昨晚月玦虽然亦弹奏一曲,然当时她一心只在母后身上无心聆听。现下月玦的琴声舒扬飘入她耳中,她觉心中紧绷的弦慢慢放松,脑中混沌亦渐渐转为清明。 秦楼安敛阖凤目细细听着,未几却觉有人猛地拂帘而入,琴声戛然而止。 “父皇?”秦楼安站起身,见父皇满脸怒气,上前轻声问道:“父皇这是怎么了?” 秦昊凝了秦楼安一眼,又看向站在桌旁的月玦,极力压制着怒火。 “朕命司马赋及前往尚安寺请无妄大师进宫,却不想他竟说无妄大师早已避世不出!这个司马赋及,朕要他有什么用!” 秦昊一掌拍在桌案上,七弦琴颤颤震出几个沉音。 “皇上,司马将军所言不虚,无妄大师确实早已避世不出,此事皇上只要于洛城中稍加打探便会知晓。” “避世不出,那朕的皇后怎么办!” “父皇。” 秦楼安走上前去,说道:“既是无妄大师隐居尚安寺不肯下山,我们何不带母后去尚安寺?如此即可显示父皇求医之诚意,亦可于尚安寺中为母后祈福。” “你说什么?”秦昊兀然瞪向秦楼安,一字一顿道:“带你母后去尚安寺?” “正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六零章 前往蒙岭山 朱曦未出,蒙岭山暝暝未亮,白茫茫的霜雾聚拢于山坳,尚安寺殿角飞檐隐隐微露。 冬日山中清晨阒寂萧凉,钟声杳杳和着浓郁香火气回荡在朦朦雾气中。大雄宝殿依稀传出阵阵梵唱之声,那是尚安寺主持元池长老率着寺中僧人在进行朝暮两次必行的修持。 大雄宝殿肃穆庄严,殿中一尊鎏金大佛巍峨而矗。慈顺的眉,紧抿的唇,微微敛起的狭长佛目好似怜悯的凝望着下首参拜的芸芸众生。 此时殿中蒲团之上坐满了梵诵经文的僧人,为首者年及古稀,须发皆白,身披朱褚金纹袈裟,枯皱如老松枝干的手笃笃敲着木鱼,正是尚安寺主持元池长老。 半个时辰后,殿中朗朗的诵经声止住,元池长老缓缓睁开苍老垂垂的双目,露出一双还算清明的瞳眸。持起横亘大殿的紫锡禅杖,元池长老在身后一僧人的搀扶下站起身。 “悟明,寺中香客可都安然送下山了?” 唤作悟明者不惑之岁,身披绛紫袈裟,乃是尚安寺的监寺僧人。 “除了宿在东院那位自称来自蓬莱的道长,其余宿在寺中的香客已尽数送下山去了。” 元池长老微微转了转半清半浊的眸,苍老的声音如同将要竭尽干涸的河。 “我等为佛,他为道,衣冠虽别,修行之理却同。数日前他无栖无宿投奔寺中,现下我等本不该关门送客,然圣意难违,皇后凤銮将至,寺中留不得其他香客,阿弥陀佛——” “主持师伯放心,悟明这就去送云道长下山去。” 元池长老微微点了点头后,悟明合十行一佛礼,转身去了寺院东院。 . 旌旗翠幡连绵不断,宛如翻腾于烈烈风中的长龙。 司马赋及一袭银甲白袍,骑跨赤虬行于最前首,谢容骑乘青骢马随行其侧。 二人身后八个手执缨枪并排两列的金吾卫,再其后,乃是皇后出行所乘的翠凤銮车,车后,又是逶迤随行的金吾卫。 八匹雄壮牡马拉行的翠凤銮车以金丝楠木搭建车架,宽敞可容六人之多,车璧外侧描金施彩坠挂金铃,内壁雕龙刻凤还铺镶着洁白柔软的裘毯,奢华无比。 尚安寺虽为西风第二国寺,然却隐于蒙岭山中,司马赋及骑乘赤虬来回尚需半日之功,车銮恐要颠簸一日之久才能到达,秦昊担心皇后身体承受不住。且皇后出宫并非小事,沿途道路,中途休停处,以及尚安寺中,都要仔仔细细的排查,确保无有丝毫隐患才行。 故那日秦楼安提议带着皇后前往尚安寺之事时,秦昊并没有同意。 接下来的两日里,皇后依旧神志不清,屡次发疯失控。 月玦的琴声可让皇后逐渐安定下来恢复清明,可到底是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非长久之计。 秦昊又派张襄前往谢府邀请谢荀,且嘱托了这次一定要入府拜访,实际上就是让张襄看看谢荀是否藏匿府中谎称云游在外。 谁承想张襄游赏时竟然在偌大的谢府中迷了路,幸亏一小童引路才晕头转向的出了谢府。 小童告诉张襄,谢荀云游在外,张襄回宫,又将此言上报皇上。 秦昊沉叹一口气,算是彻底不指望谢荀了。 然皇后体内蛊毒又耽搁不得,遂令司马赋及率金吾卫护送皇后前往尚安寺寻无妄大师。 蒙岭山尚安寺一行,秦楼安自然会去,月玦的琴对皇后甚是管用,便也将他带上了。 这两日秦昊于洛城中打听了下无妄大师,市井有传此人脾性古怪,救人全看佛缘。然佛缘这等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人家说你没有佛缘,硬是不给你看病你也没办法。 所以秦昊便将谢容也带上,勉强算来,无妄大师也算得上他师叔,怎的也有几分世俗情面在。 今日早些时分,趁皇后神智还比较清醒,秦楼安与采桑搀扶皇后登上翠凤銮车,一行人浩浩荡荡自城西门出城赶往尚安寺。 顾及皇后凤体,銮车行驶的甚是平缓,如此自然也就快不到哪里去。 秦楼安看了眼沉沉睡在小榻上的皇后,轻轻为其掖了掖裘毯。 算算时辰,她们自皇宫出来已有一个时辰之久,现下也不知到何处了。 轻启銮车小窗,秦楼安张目而望,遥遥可见晨曦中蒙岭山山色白蒙,稀疏而布的几片松柏依旧是翠微黛色,青白相接的山坳处,几缕炊烟轻忽而上。 此处应是蒙岭山下田间陌上,月前绿绾应就是在这附近发现所跟踪的十几个女子突然倒地。 秦楼安支颐看着窗外,目光放得空远,未几,她发现坐于对面的月玦亦定定看着远处山色。念及他身体羸弱,又加之恐母后途中突然发作,父皇便允他一并乘坐銮车。 “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听她主动与他交谈,月玦收目看过来,片刻之后笑了笑对她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多谢公主。” 秦楼安抬了抬淡若出岫云烟般的罥烟眉,一双清澈凤眸微微扑闪着不解。 “你为何谢我?” “景嫔。” 华清宫宫宴之时,景嫔私自离席去后殿见他,这本已就是大过大忌之事,何况她还说了那般多不该被西风之人听到的话? 然那些话,却偏偏被眼前身为公主的她听去了。 虽他觉眼前人不会将景嫔之事告之秦昊,然到底是有些不确定。 如今时过多日,依旧未曾听闻秦昊惩治景嫔之事,定是眼前人将此事压下了。现下离蒙岭山愈近,杨昭忠骨亦愈近,他该向她道声谢。 月玦虽然只简短说了两字,但她心中已经知道他说的是何事,秦楼安不当回事的摆摆手。 “那晚听她说恨不为男儿,不能上阵杀敌,我便甚是钦佩她。虽她要杀的是我西风的兵将,但站在她的立场上,这是何等忠勇无畏之言,又令世间多少男儿自愧不如?” 秦楼安看向月玦,说道:“早就听说你们东景杨国公一脉满门忠烈,那日见景嫔,便知此言不虚。玦太子能得如此忠义之士拥戴,来日重返东景重登大宝,可是指日可待啊。” 月玦淡淡笑了笑,敛目道:“皇上与公主待玦不薄,玦于西风不知比在东景舒适上多少倍,又何必赶着往那火坑里跳。” “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让我对你放松警惕便也罢了,可千万别让等着你接人家回家的杨暄听到了。不然,人家一腔希冀落了空,定是要记恨你一辈子。说不定,下辈子都还会缠着你讨债!” 秦楼安睨了月玦一眼,轻哼道:“她直言不爱我父皇,宁愿自毁根基亦不肯为我父皇生儿育女,想来是除了你,心下再容不得他人了。可怜啊,可怜世间多痴女啊,你这薄情负心汉!” “....我对她无有半丝男女之情,何来薄情负心一说?公主不要乱说。” “我才不信你在东景之时与她没有半点接触,定是你做了什么让她误会才惹得她交了心。” 秦楼安轻哼一声,眯着眼盯着他:“若非如此,难道她远远看着你,便不可自拔得倾心于你?” 月玦闻言,抬手轻轻触着下颌,似回忆以前之事般轻蹙着眉,未几轻声喃喃道:“也不是不无可能...毕竟我如此风神俊朗...” “......” 秦楼安嘴角微动,甚是无语的睨着眼前月玦,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脸皮这般厚? 不过,适才他这话说的好像也不无道理。 秦婧雪与秦瑾烟不就是见了月玦一面,便紧赶着往上送吗? “公主,我实想不出做过何事让她误会,还望公主明鉴。” 见月玦凝思片刻后,长眉微锁甚是认真得对她说,秦楼安忍不住轻笑出声。 在她印象之中,月玦少年老成,又一副清心寡欲之貌,天生便像不沾男女风情之人。适才他这番,倒像是被妻子误会急于解释一般,予人一种颇是新奇的感觉。 若说这种感觉是什么,那便是此时此刻的他,像人了些许,像他这个年岁的少年郎。 “好了,你做过也好没做过也罢,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哪里需要我明鉴?” 见月玦拢了拢衣襟,秦楼安将窗掩阖。 “我之所以未将她于你见面之事告诉父皇,除了钦慕她忠骨之外,便是她恨归恨,却不会自不量力对我父皇做不利之事。那晚她但凡有半丝害我父皇为她兄长报仇之心,我定不饶她。” 秦楼安声色厉了三分,“所以,你不必谢我。” 见月玦微笑点头,她又说道:“数日前雷雨之夜,我在掩瑜阁前遇袭,若不是你,恐我纵是不死亦是受伤颇重。然我好奇的是,你又为何来的如此及时,那柄折扇,又是何物?” “与本宫说说罢,风神俊朗的月玦太子?” “公主之命,焉敢不从?” . 瑁王府虎踞轩,传出代衡大笑之声。 “先前长琴先生与本王说让秦昊大办宫宴之时,本王还不解先生用意,如今才知先生用心之妙啊。先生这招调虎离山,真可谓是帮了本王的大忙啊!若非先生从不肯于本王府中用膳,本王一定好生招待先生才是!” “王爷客气了,为王爷分忧解劳本乃长琴份内之事。既然王爷觉得月玦于洛城中碍事,长琴便让他去别处便是。”长琴微颔着首说道。 其实此事本无需如此麻烦,只可惜自暻姳公主入宫之后,皇后就再也不到梨园教坊听琴看舞,他便只能以宴会献琴之法接近皇后摧醒其体内蛊虫。 他对月玦之了解,不亚于司马赋及与容弟。 他知晓月玦知道他与无妄的渊源,亦知道无妄就是见死不救。他亦料到,月玦会将无妄可治蛊之事告诉暻姳公主,如今他们尚安寺之行,同样在他预料之中。 代衡点点头,笑道:“这次何止是月玦?就连暻姳公主与司马赋及都一同出了洛城去了尚安寺,本王可是觉得顺眼顺心多了!” “父王,你切莫高兴的太早了。他们只是去尚安寺为皇后看病而已,等皇后的病好了,他们就又回来了,到时不还是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吗?” “祁儿,你能想到的事,本王又岂会想不到?” 代衡笑着上前拍了拍代朝祁的肩膀,说道:“只要他们离开皇宫,离开洛城,想要让他们彻底消失,难道还是什么难事吗?” 上次在宫中未将一直妨碍他的暻姳公主除掉,这次,皇后,月玦,司马赋及,他要将这些绊脚石一同铲掉。 凝看着自己父王阴冷的面容,代朝祁恍然大悟,亦甚是得意的笑着点点头。 未几,代朝祁似想到什么一般,收了笑说道:“父王,听说这次谢容也在,您莫不是也要把他——” 见代朝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代衡叹了口气,摇摇头。 “那晚宴会之上你也看到了,谢容此人喜好男色,荒唐至极,比之他那软硬不吃的兄长谢荀,更令人拿他无法。倒不如将他捉住,威胁谢荀为我们所用。” 代衡略顿,看向长琴说道:“依先生之见,本王以谢容威胁谢荀之计,如何?” “以谢容威胁谢荀?”长琴轻笑道:“不知王爷对谢荀与谢容了解多少?但想谢容常年云游在外,与谢荀的关系必定不是那么亲密。王爷以谢容相逼,不见得能威胁到谢荀。” 见代衡面色凝重,长琴笑言:“王爷急切想要谢家为己所用的心情固然可以理解,但亦不能莽撞行事,施压可以,却不能逼的太急。万一谢荀记恨王爷迫害其弟,转而投奔秦昊或者他人,那对王爷岂不是更为不利?” 代衡闻言点点头,说道:“长琴先生所言不无道理,可如今这拉拢不成,动又不行,可如何是好啊?” “投其所好。”长琴淡淡说道:“听闻谢容曾于宴会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他甚喜小王爷。为了王爷大计,小王爷暂时迎合谢容牺牲些色相,又有何妨呢?” “你、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见长琴与自己老爹皆看向他,代朝祁气急道:“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喜欢的是女人!” “父王!我不要委身嫁给谢容!” “我是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六一章 林中惊见尸 尚安寺处于蒙岭山半山腰一处山坳中,依山附岩而建,从远处看似悬在蒙岭山中,地势甚为陡峭。若非七年前无妄大师出山治瘟,尚安寺因此被封为第二国寺,如此荒僻的寺院是鲜有人来。 无妄大师的名声传开后,前来尚安寺上香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更多的还是寻无妄大师看病的。因以前通往寺中的路狭窄陡峭,便有人自发募捐修了一条较为平坦宽阔的上山路。 然再平坦宽阔也是通往山上,不似平地那般车马无阻,何况还是以八匹牧马拉行的翠凤銮车。 日上三竿时分,皇后銮驾行至蒙岭山下,久经风霜的界石立在山口,上面刻篆的蒙岭山三字已要风化的看不清晰。 再往上便是陡峭的山路窄道,翠凤銮车前进不得,队伍停了下来。 秦楼安自銮车中下来,如今山上晨雾散尽,阳光穿过稀疏挂着枯叶的深林,投在铺满枯枝残叶的地上碎成斑驳的金。偶尔的一声鸟啼自山路望不到尽头的深处传来,转瞬又隐于孤寂。 司马赋及与谢容的马儿拴在一旁树上,低垂着头啃嚼着树干上的枯皮。 再看那两匹马的主人,司马赋及无所事事的依靠着树,颔首俯着自己的赤虬。一旁谢容似是对他新认识的青骢马甚是满意,顺着它脖颈上的鬃毛,考虑着给它起个什么威风的名字。 秦楼安罥烟眉轻蹙,这俩人是来游山玩水的吗? “现下翠凤銮车上不去山,我母后到不了尚安寺,你怎的还这般悠闲惬意?我父皇将此次出行之事全权交于你负责,你就没有其他的变通之法吗?” “既是臣全权负责,公主就不该过问。” 司马赋及头都未抬,她在他面前,好似都不如他的赤虬吸引人。 “等着。” “等着?” 一旁谢容见她与司马赋及说话,靠过来勾搭着司马赋及肩膀,笑着看向她。 只是那笑中,却带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揶揄之感。 “大将军办事公主尽管放心,先前还未出城门时,大将军已命左印备轿撵去了,现下算算时辰,他们也快到了,公主安心等一会罢。是不是啊,大将军?” 谢容勾着司马赋及脖子逼迫他看着他,迎上司马赋及一双冷死人的目,谢容面上笑僵了僵。 二人相视几息,谢容放开司马赋及又回了原处,继续给他的青骢马想名字。 “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那匹马叫赤虬,你不如叫青虬?” “嗯...不好不好。” “嗳?你是公的母的?” 谢容认真瞅着青骢马的面容,似是与他讲话。 “看你眉清目秀,应该是匹小母马罢,那你叫月月如何?” 方从銮车中下来的月玦听到谢容所起之命,面上神色有瞬间的僵硬。 秦楼安亦甚是无语的看着谢容,月月?这是什么名字? 耐人寻味。 谢容见三人看他的目光似是对他给他新朋友起的名字甚有异议,尤其是司马赋及那冷若冰锥的眸,谢容敛目抚了把马背。 “罢了,月月不好听,还是改日等本公子灵感充沛时再给你起个好名字。” 秦楼安闻言微微摇首笑了笑,这谢家二公子也着实是个活宝。 一股甚是熟悉的雪莲香淡淡袭来,秦楼安回首,见月玦拢着披风已行至她身后。 “不是让你在銮车中看着我母后吗,你出来作甚?” “皇后娘娘睡得甚是安稳,采桑在一旁看守着。銮车虽甚是宽敞,待久了亦觉憋闷,玦亦想出来透透气。” 秦楼安望了望銮车,不放心采桑一个人侍候母后,简单嘱咐他三人莫要走远后转身回了车中。 “月玦,你觉得月月这个名字怎么样?” 见谢容凑上来一本正经问着他,月玦看了看一旁青骢马,淡笑道:“你高兴就好,叫什么都不重要。月月...似乎也不错。” 听月玦如此说,谢容甚是开心,轻快的走到青骢马旁将新名字告诉他的新朋友。 司马赋及看着一脸得意的谢容,冷冷一言:“还真是宠溺。” “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你莫要想多了。” 月玦看着他,说道:“此次尚安寺之行必定不会顺畅,皇上让你全权负责此事,出了任何意外你都要担待着。所以还是多上上心罢,莫要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 迟疑片刻,司马赋及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杨昭尸身,埋在附近,要去看吗?” 月玦回头看了眼銮车,司马赋及知道他心中顾虑,说道:“时间足够。” “那走罢。” 月玦知会谢容一句问他是否去,见他点头应下后,便与他一起跟于司马赋及身后向深林走去。 翠凤銮车的小窗微微启开,露出半张浅施粉黛的姝面。 秦楼安看着三人前后缀行,身影渐渐隐于林间,微敛了目,将窗掩阖。 三人未沿山路而行,踩着堆积深厚的枯枝落叶向一处低缓的山坡后处行去。 此处为阳坡,林木生得甚是高大丛密,纵是无甚枝叶遮光挡阳,亦比山口处昏暗不少,也阴冷许多。 谢容四处打量了打量,往司马赋及赋及身边凑了凑,说道:“你这是挑的什么地方,我怎么觉得阴森森的。嘶——我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谢容用力搓了搓手臂,抬头望了望,低声说道:“你们不觉得,这里好像不只我们三个吗?好像有很多眼睛在暗暗盯着我们。” “害怕就回去,少疑神疑鬼。” 司马赋及脚步未停,谢容闻言又凑到月玦身边扯着他披风襟角。 “本公子才没有害怕,我只是担心出什么意外。这里除了咱们脚踩枯枝落叶的声音,半点动静都没有,也太诡异了。” “冬日山里多半如此,不足为怪,虽然此处确实静得出奇。” 月玦安慰谢容,轻拍了拍他手背:“咱们祭拜一下杨昭将军就回,不会逗留太久,莫要过于担心。” 谢容闻言撇撇嘴不再言语,二人跟在司马赋及身后继续向林中走去。 大致过了半刻钟,一处微微凸起的土丘现在眼前,若非歪歪斜斜立在丘前木头做的墓碑,当真不容易发现不了这方孤坟。 “到了。”司马赋及停下脚步,淡淡说道:“仓促之下草草堆坟,委屈杨昭了。” “是我委屈他了。” 月玦走上前去,眼前孤坟似是经过暴雨的冲刷,土丘几乎要与地面齐平,墓碑上的字也早已看不清。 月玦解下身上披风递给谢容,蹲身将土丘周边和着腐烂枝叶的湿土捧起添于坟上。 杨昭比他大上七八岁,私下之时二人总以兄弟相称。比起他那些堂兄堂弟,杨昭待他,更有几分真心在。 犹记他还是太子之时,杨昭见着他总会逼着他比武,一开始他并非他的对手,他总是不顾身份的将他打得见红见肿,且告诉他,敌人不会手下留情,让他像与敌人对打一般打他。 后来他的武功渐渐高过杨昭,杨昭输给他,既是满意又颇是不服,扬言有朝一日要重新打败他。 可惜,这一日再也没有了。 谢容见月玦满手污泥,甚是哀戚的说道:“玦,你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才是。你这副模样,我..我看着难受。” “我没事。” 月玦淡淡回了一句,抬起手看着粘在指掌上的湿泥,未几又置于鼻下轻轻嗅了嗅。 “这泥,新鲜的很。” 月玦站起身,看向司马赋及问道:“赋及,你确定是将杨昭将军掩埋在此处吗?” 闻言,还不等司马赋及说话,谢容反应过来险些跳起来。 “什么意思?敢情咱们这是找错了坟,祭拜错了人?司马赋及,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万一这土堆里埋的是鸡鸭猫狗的,这不是闹吗!” 司马赋及环眼打量了四周,抬手指了指一旁树上断裂的枝杈。 月玦与谢容顺目看去,他们知道司马赋及的意思是说坟前竖着的墓碑,是他从那颗树上劈下来的。也就是说他没有搞错,他确实将杨昭埋在此处。 司马赋及往坟前靠了靠,弯腰捻了半指湿泥,查看之后发现确实如月玦所说,此处的泥甚是新鲜,也就是这两日新翻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谢容凝着那方孤坟,不解道:“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来祭拜过杨昭?” 闻言,月玦首先想到杨暄,但又绝不可能是她。 且不说司马赋及具体将杨昭埋在何处只有他一人知道,纵是杨暄知道,她也不会有机会从宫中出来到此填土祭拜。 三人沉寂片刻,面色皆不怎么好看。 谢容蹙了蹙眉说道:“玦,我看咱们还是回去罢。这里面是杨昭将军也罢,是猫是狗也好,咱们都已经尽了心意了,就别在这鬼地方逗留了。” 月玦闻言凝向谢容,未几又定定看着地上坟堆。 “你适才之言倒是提醒我了,你说这坟中埋葬的,到底是不是杨昭?” “我亲手将杨昭埋葬于此,不是他,还能是谁?” “我并没有怀疑赋及之意,只是如今此事,确实蹊跷。”月玦重又蹲身,说道:“其实想要知道这里面所埋到底是谁,或者说里面葬的是否是人,亦不是什么难事。” “玦..玦,你不会是想将这坟挖开罢?” 月玦点点头说了声正是,未几谢容便见月玦当真徒手将捧添上的土扒下来。 司马赋及上前帮忙,谢容见此,对着又矮了一分的坟堆拜了拜说了几声得罪后,不得不蹲下身一起挖坟。 三人挖的甚快,不久便掘进地面半尺之多。 谢容撇着嘴看着月玦与司马赋及,眼神带着几分抱怨,然手下动作却没有迟缓。 又过几息,谢容身形却兀然僵住,月玦与司马赋及发现他不对劲,亦停下朝他看来。 “我...我好像挖到东西了。” 谢容紧蹙着眉,凝着二人甚是惊恐的说道。 微微捏了捏手中冰凉,谢容缓缓低头看去。将手掌翻过来后,竟发现掌中是一只沾满泥土扭曲狰狞的手。 下一瞬谢容惊叫一声腾的跳起来连呸几声,用力甩着自己适才捉了那死人手的掌。 “这...这是人啊!”谢容惊慌未定,用力搓着双手叫道:“司马赋及你到底埋的谁,这怎么可能是男人的手!” 突然露出来的手倒没有吓到月玦与司马赋及,只是谢容适才这一声尖叫,着实吓得他二人身肩微微一颤。 月玦见谢容甚是委屈幽怨的看着他与司马赋及,有些哭笑不得。略略安慰他几句后,挪到他适才蹲身的地方,将他挖出来的手清理掉泥土细细看着。 这确实不是男人的手,更不会是杨昭那等常年握刀握枪将军的手。 眼前这只手并未腐烂,然却枯槁的如同没有血肉一般,冷白的皮肤紧紧贴附着扭曲变形的手骨。不难看得出来,此手甚为小巧,且皮肤白皙光滑,藏满污泥的指甲亦修剪得玲珑有形。 坟中掩埋之人生前是个女子,还是个甚是年轻的女子。 月玦与司马赋及对视一眼后,顺着这只扭曲狰狞的手继续挖下去。 谢容在一旁平复些许后,突然自嘲的笑了笑,什么时候他这么胆小了,不过是一具死尸罢了。 然待月玦与司马赋及又挖下半尺后,谢容突然发现他想错了。 这里不只是一具死尸,目前可辨的,至少就有三具死尸,都是女尸。 月玦与司马赋及停下动作站起身,这里显然是一处乱葬之地,到底有多少尸体他们亦不知晓。凭着他们三双手,纵是挖到天黑,恐也不可能将所有尸体全都挖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容俯了眼坟中女尸,不忍再看第二眼,“这些女子到底是什么人,怎的死的这么惨?看她们这副模样,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一样....” “她们应是月前洛城都历坊中失踪的女子,亦如你所说,她们乃是全身血液流尽而亡。” “洛城都历坊女子失踪之事我亦有所耳闻,只是这些女子怎会丧身于此?是谁要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这些年轻女子?” 月玦与司马赋及都没有回答谢容的问题,目前他们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然根据先前所查到的线索,都历坊少女失踪案,应是与他们即将要去的尚安寺联系匪浅。 “玦,你说杨昭的尸体,会不会在些女尸下面?” 月玦闻言,轻轻摇摇头后淡淡笑了笑。 “将尸体掩埋,我们便回去罢。” “回去,这些女尸不管了吗?” “管,但不是现在。” 谢容闻月玦之言点了点头,现下无头无绪确实不知从何处管,遂蹲下身与二人一起将土坟重新堆起来。 三人回去后,左印率人恰将轿子抬上来,皇后与秦楼安同坐一轿,月玦独坐一轿。司马赋及与谢容徒步行于最前,众金吾卫排列两队护着轿撵往山上行去。 日暮时分,尚安寺大门,终于现在眼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六二章 抬首壁千仞 秦楼安一行人到达尚安寺之时,元池长老已率寺中僧众立在门外一处较为宽阔的场地恭候。 残阳最后一抹霞光隐寂,一行人早已困乏,秦楼安等直接去了寺院中收拾妥当的客房,参佛上香与拜访无妄大师等事便留待了明日。 尚安寺位处蒙岭山,位置虽然偏僻,然规模却是不小,除了位处中央的大雄宝殿,还有东西两座跨院。除此之外,大雄宝殿后还有一处后院,据监寺僧人悟明说那是一处竹园。 秦楼安与皇后被安排在西院中,月玦司马赋及以及谢容三人住于东院。 悟明引着秦楼安到西院时,天已完全黑了,院中只掌了几盏缥纱灯。 借着灯亮,秦楼安将院子大致打量一遍,除了进院的一面开了一扇院门,其余三面皆是僧房。她们的房间,便在西面一处房中。 秦楼安微微一抬首,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尚安寺依山而建,依着山势应该是坐西朝东,也就是说后院才应是最西面才对。然尚安寺却是坐北朝南,大雄宝殿正冲南方,如此一来西院便紧贴山岩。抬头看去,房间后是漆黑嶙峋的山岩,一块兀然凸出的巨大石岩似黏附在山壁上,给人摇摇欲坠的压迫之感。 好巧不巧,她们的房间就在这块巨大的石岩下面。 悟明手执一盏曳曳跳动的烛灯,引着她们往房间走去。 看着眼前黑漆漆的门,微微挑目就能看见房上随时都像要砸下来的石岩,又思及上山之前月玦告诉她在林中挖出数具女尸之事,不知怎得,秦楼安心里有些发毛。 “监寺师父。” 与采桑一同搀扶着皇后的秦楼安停下,叫住在前面引路的悟明。 “监寺师父,不知西院其他房中都住着些什么人?” 秦楼安环顾四周,发现其他房中皆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 这个时辰,人若是未睡不可能不掌灯。然若是睡下,未免又太早了,此时应是晚膳时分。就算当真睡了,也不可能所有人都这么早睡。 悟明回过头来略施佛礼,说道:“听闻几位施主光临敝寺,主持师伯便令原先住于西院中的僧人搬到东院合住,如今西院中除了三位施主已无他人。” 秦楼安微微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为何不将与我同来的三人一起安排的西院,而是让他们去东院住?” “因那三位施主皆是男子,顾及男女有别,主持师伯便将那三位施主安排在东院中了。” “原来是这样。” 秦楼安凝着身前悟明,掌中烛灯映照着他微笑低垂的眉眼。或许是因她对尚安寺持有几分警惕,她总觉眼前人一脸的慈祥中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因我等到访扰了寺中僧人与其他香客,我已甚是过意不去。如今又怎好让我的三位朋友与寺中僧人争夺东院房间?依我所见,还是让他们三个搬到西院来住,这样也可为寺中众僧腾出三个房间。” 悟明抬眸看了她一眼,说道:“施主且去房中稍作等待,待我前去寻问下主持师伯与三位施主。 “不必了,我等已在轿撵中颠簸憋闷了半日,现下想在院子中透透气,暂时还不想进屋里去。监寺师父还是去将我那三个朋友叫过来罢,我等在院中等候片刻便好,有劳师父了。” 悟明双手合十施一佛礼后出了西院,秦楼安微微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漆黑高耸的石壁,比起适才似乎明亮了几分。 转头看向东天,原是一轮银月悄然挂起。 “母后,你感觉怎么样了?” 秦楼安借着院中昏弱的灯光看了看,找到几处石凳。 “母后,我先扶你过去坐一坐休息一下罢。” 皇后甚是疲倦的点点头,在秦楼安与采桑的搀扶下行到石凳处屈膝坐下。 “公主,咱们为何不先进屋里?娘娘早已累坏了。” “先等一等玦太子他们罢。” 秦楼安往院门处张望,他们不在,她觉得不安心。 大致过了两刻钟,自院门外传来笃笃有力的声音,一队金吾卫手执火把列队跑进西院。未几,各个房间门口左右两边皆站着两个金吾卫,本是昏暗的西院顿时明亮起来。 月玦,司马赋及,谢容紧随其后,秦楼安站起身,他三人看见她便朝这边走来。 月玦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坐在她身后的母后与采桑二人,便知道她是不敢独自带着母后与采桑进入屋中,予她一记淡笑似是说现下可以放心了。 “这是什么地方?”谢容仰目看着高大的山壁与兀然凸起的巨大石岩,惊叹道:“这地方能住人吗?这石头要是砸下来,我们岂不是全都得归西?” “阿弥陀佛,施主莫要见怪,此石虽险,然却甚是牢固。敝寺自建寺至今已有数十载,此石安然静处山壁未曾有丝毫松动,纵是豆大粒石亦不曾坠落,施主居住于此尽管放心。” 听悟明如此说,谢容点点头暂将心放回肚子里,但抬头又看几眼后,还是觉得惊险骇人。 虽说在东院和一群和尚住在一起,他看着秃头就觉得眼烦心烦,可住在西院,未免也太刺激了。 又一行人自院门中进来,左印带着几个人将他们这次出行所需的衣物等行李送进来。其中一人怀中抱着一张琴,月玦的七弦琴。 几人问过司马赋及的意思后,司马赋及又问她将她与母后的东西送于何处。秦楼安指了指先前悟明引着她进的房间,左印会意,率人将她们的行李送进去。 未几,月玦三人各自挑选了一间房。月玦的房间在她左边,谢容又挑了月玦左边一间与他紧挨着,司马赋及则住在了她右边一间房中。 月光澄澈照进院中,四间屋亮起灯,秦楼安心中踏实了些许,与采桑搀扶着母后进了房。 房中陈设虽然简朴,但收拾的甚是整洁干净,秦楼安将母后搀扶上床榻,吩咐采桑去打些热水来。 将行李简单收拾后,秦楼安发现门前站着四个人。 那四人身着铠甲,腰佩长剑,一副侍卫装扮却又不是金吾卫,倒像是适才左印带来给她们送行李的。秦楼安敛眸略思,四人应是司马赋及身边的亲卫,这些人可比金吾卫可靠的多。 他们驻守此处定是奉了司马赋及的命令,难得这次他肯这么上心,秦楼安淡淡笑了笑。 一刻钟后,采桑提着一壶热水回来,跟在身后的还有一个和尚,是来给她们送晚膳的。 “多谢小师父。” 送饭的和尚甚是年轻,将饭菜放在桌子上略回一礼后转身便要走,却被秦楼安叫住:“不知小师父法号为何?” “空见。”自称空见的和尚敛目回答。 “空见师父。”秦楼安点点头,问道:“贵寺中共有多少僧人?” “回施主,寺中共有僧众一百七十九人。”空见答完又改了口,有些迟疑道:“如果算上无妄师祖的话,那就是一百八十人。” “为何如此说,难道无妄大师还不能算尚安寺中的僧人吗?” 空见面色有些为难,思虑片刻回道:“无妄师祖虽与方丈师祖同为上任主持道寂大师的弟子,然却不肯受元字辈法号,只自称为无妄。素日里虽居于寺中,亦不将自己视为尚安寺僧人,故寺中僧人向来以一百七十九人算。” 秦楼安微蹙着眉思虑片刻,未几又问道:“不知贵寺僧人各辈分都是以何字冠以法号?” “寺中辈分最高者为元字辈师祖,再下者为悟字辈的师父师伯与师叔,最末者,便是空字辈的师兄师弟。” “多谢小师父答疑解惑,不知小师父的师父是谁?” “悟智。” 二字入耳,秦楼安面色有瞬间的僵硬。悟智,这个已甚是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那晚都历坊巷道中幽然出现在她与月玦身后的那张白森森的脸,无声无息重现在他脑海中,幽灵一般。 秦楼安再次谢过空见后便让他走了,虽然她很想知道他所说的悟智与那晚巷道中自称悟智的和尚是不是同一人,但又怕她问的太多会打草惊蛇。 然可以确定的是,世间当真有一个叫悟智的和尚,且就住在尚安寺中。 秦楼安将案上的米饭端起,又夹了些青菜放在碗里,行至床榻边侍候母后用膳。这时传来一声敲门声,然她记得房门并未关啊。秦楼安看去,门外传来月玦的声音,问她他是否方便进去。 “进来罢。” 秦楼安言罢,月玦进来看着她正端着碗欲侍候母后用膳,三步并作两步上来将碗筷夺过。 见他将盛有饭菜的碗置于鼻下轻嗅,秦楼安心下一惊。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饭菜里有毒?这些僧人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毒害她们? 月玦轻嗅后,又自袖中取出银针,试探后确定无毒才将碗筷递给她。 “防人之心不可无,公主要谨记。” 秦楼安心有余悸的点点头,适才确实是她过于大意了。 屋中虽点着几盏烛灯,然早已习惯宫中府中亮如白昼的灯光的秦楼安,依然觉得此处甚是昏暗。月玦端了一盏油灯靠过来,站在床榻边给她们照明。 “采桑,还不将月玦太子手中的灯接过,让玦太子站在这里像什么话?” 闻言,采桑连声应下,将折叠的衾被置于皇后身后让她倚靠着坐起,自己接过月玦手里的灯。 “你与你父皇,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皇后淡淡看了一眼床榻边的月玦,甚是乏力道:“前几日是本宫的不是,那晚若非你出手相救,安儿必定凶多吉少。数日前你还肯救本宫的命,也是难为你了。本宫...谢谢你。” “娘娘客气了,救娘娘与公主是玦心甘情愿,并没有什么为难之处。” 皇后淡淡一笑不再言语,秦楼安听母后与月玦也算冰释前嫌,看了月玦一眼微微笑了笑。 秦楼安亲手侍候下皇后用了半碗米饭便摆摆手表示不吃了,将碗筷交给采桑后,秦楼安让她下去用晚膳,这里她看着便好。 “玦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娘娘,不知娘娘现下可方便说话?” 皇后点点头,轻声说道:“有什么话就问吧,只要是本宫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闻言,月玦说道:“娘娘,玦这几日查阅颇多记载蛊术的书籍,您体内的蛊虫应为金血蛊,可为声乐所控。其有毒害人身血液之害,亦可令人呕血不止,然却并无令人致幻失智之效。” “你的意思是说我母后之所以神智不清,是因为其他东西所致,并非是因蛊毒?” 月玦微微点点头,说道:“所以玦想问娘娘,娘娘这几日里可有食用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是熏用了什么香料?” 皇后面色甚是难看,她思及朱砂曾在她的酒中动手脚,也想到玉蝶香中可令人致幻的罂子粟,一股寒意从心底缓缓而生。 难道她身边还有人要害她吗,是谁,是谁要害她,为什么要接二连三的害她? 皇后身肩倾靠下去阖了双目,甚是无力说道:“本宫不知道,你让本宫想想罢,让本宫静静罢。” 月玦与秦楼安见此,相视一眼后行到桌边。 看着桌案上的饭菜,秦楼安轻声问月玦:“你也不曾用过晚膳罢?” 见月玦点点头,秦楼安知道他定是见寺中僧人将饭菜送到他房间后,料到亦有人给她们送饭,故才急着过来查看是否有毒。 “让我母后静一静罢。”秦楼安端起碗筷,说道:“去你房里吃罢。” 月玦知道她是有话要说,点头说道:“好。” 二人出了房后将房门轻轻关上,秦楼安嘱咐门外四人好生留意着房中动静,后便进了月玦房中。 院中房间都大体一致,但月玦的房间好像又有些不同,大抵是因为屋中陈设摆放的位置不一样。 二人在桌案上用着膳,虽然是粗茶淡饭,但却别有一番清淡滋味。 “你怎的不查看下自己的饭菜中是否有毒?”秦楼安见他端起碗筷便吃,问道:“就不怕有毒吗?” “公主忘了吗,玦百毒不侵。” 月玦淡淡笑着,萱黄的灯下眉眼甚是舒柔。秦楼安睨了他一眼,她倒确实将他这逆天一般的本事忘却了。 “悟智确实是尚安寺中的僧人。”秦楼安用了一口膳说道。 月玦轻声嗯了一声,头也未抬的吃着米饭。 秦楼安烟眉微蹙,以为他一心只顾吃饭没听清,说话声音又大了几分:“我说悟智,悟智和尚在尚安寺中。” 月玦闻言终于抬起头,舌尖轻勾,将不慎沾在唇上的一粒米饭轻轻舔进嘴中,看着她依旧淡定。 “悟智,我知道,适才在东院时我看到他了。” “你...你适才这是什么动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六三章 金佛夜泣血 萱黄带着暖意的烛盏映照着月玦脸面,稀薄了他天生自带的清寒。因细细的咀嚼,他下颌微微动着,于颈间打下半圈阴影,分明是青菜白饭,却让他吃出一幅稀世奇珍的模样。 月玦点着烛光的眉眼定定凝望着她,未几轻轻笑了笑,说了四个字:“相由心生。” 秦楼安闻言眉头微微一跳,看了他一眼后端起桌子上的碗吃了一口,白饭就着青菜咽下肚中,她将适才觉得月玦动作甚是勾人的非非念头一块吞咽。 一时之间二人不言不语,秦楼安咀嚼着无甚油水又有些老硬的菜梗。一开始还觉得甚是新鲜,但渐渐就有些难以下咽。 “适才你说在东院中看见悟智,那他可有认出你?” 秦楼安放了碗筷,月玦看了眼她未用几口的饭菜。 “公主觉得呢?” “我觉得?”秦楼安凝眉略思,看着月玦起身行到床榻处,“按理来说,寺中悟智若当真是那晚你我遇到的和尚,那他不可能认不出你。毕竟月玦太子是如此的丰神俊朗,让人见之难忘。” “见之难忘吗?”月玦淡淡笑着走回来,将一方油纸包递给她,“不见得罢。” 秦楼安接过,好奇的将油纸包打开,发现里面竟是油光锃亮的糖炒板栗。 糖香混着板栗香一股脑儿的钻进鼻中,栗壳在烛灯下发着古铜色的亮光,裂开的缝儿中露出黄灿灿的栗果。 秦楼安尽量压着声音,暗暗吞了口口水。她甚是尴尬的抬头看了眼月玦,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定是听到适才她喉咙里的隐隐的咕咚声。 “没想到玦太子还藏着这等好吃的。” 秦楼安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反正都被他听到她嘴馋了,干脆没羞没躁的吃。不得不说,真甜。 “你什么时候买的?到哪里买的?宫里可没这等新鲜玩意儿。” “别人送给我的,现下借花献佛就送给公主罢。” “别人送你的?”一口香软的板栗在嘴里生香,秦楼安说话声音有些支吾不清:“是谁送给你的?” 见她吃的香甜,月玦淡淡笑了笑:“公主吃的开心就好。” 闻言,秦楼安甚是满足的点点头,又剥了一颗丢进嘴里未再追问。 其实也没什么好问,她们一行人中能自宫外买东西的也便只有司马赋及。 她好奇的是,司马赋及是什么时候将这糖炒栗子交给月玦的?人家的同门师兄弟,都是如此的兄友弟恭吗? “悟智认不认出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承不承认。他若承认曾在都历坊中见过你我,那便是承认那晚欲下毒谋害你我之人是他。然他若不肯认,我们没有证据,亦不能强行指认他是那晚之人。” 秦楼安吃了几颗板栗后将剩下的包起来放进怀中,擦了擦手说道:“他若不承认那晚之人是他,多半会说是有人打着他尚安寺僧人的名号到洛城中招摇撞骗。” “当晚就该跟上他。”秦楼安甚是后悔,睨着月玦拍了拍怀中油纸包:“若早知你百毒不侵,现下我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另外,这糖炒栗子归本宫了。” 月玦缓缓点头应下,他本来也没打算讨要回来。 “悟智虽然可疑,尚安寺与月前洛城女子失踪的案子联系固然匪浅,然目前最重要之事,还是先拜请无妄大师治好娘娘体内的蛊毒。” 秦楼安很认同月玦的看法,当初听闻无妄大师避世不出而提议带母后来尚安寺时,她虽然有想着趁此机会好生查探一下尚安寺,然最重要的,还是为母后治蛊。 她将从空见那里知道的有关无妄大师的消息告诉月玦,又问了他对母后神智丧失一事的看法,他只言要她多留心母后身边之人,其他的并未说什么。 秦楼安颇是沉重的点头应下后,便回了自己房间。 她回去时,采桑到一众金吾卫用膳的僧房用过晚膳后已经回来了。见她进屋,采桑自床边碎步行过来,告诉她母后已经睡下了。 秦楼安坐至床边,母后身上已严严实实盖了她们自宫中带来的衾被。 除了母后所睡床铺,屋里一旁还有一处小榻。 秦楼安让采桑去小榻上歇息,她本是执意不肯,然在她严声厉色下最终还是妥协了。见她甚是拘谨的爬上榻,秦楼安坐至桌旁,单手托撑着脑袋望着幽幽燃着的烛火失神。 微抬的眼皮逐渐酸重,凝望着萱黄烛焰的双眸渐眯渐阖。辟叭一声细微的烛爆,秦楼安惊醒,垂下去的头微微抬了抬,眼前的烛灯依旧燃得甚旺,将她的脸烘烤的通红暖热。 颠簸一日她早已又困又累,适才的一声细微声响如同隔靴搔痒,几番垂头又抬头,阖眼又睁眼,她终于撑不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寺中灯火次第熄灭,山风隐隐呼啸而起,拉扯着松动的木门吱吱轻响。 月影偏移,透过窗棂斜斜照进屋中,银光压过将要熄灭烛灯的黄晕披在秦楼安未解的墨发上。又过片刻,奄奄一息的烛灯终于燃尽,屋里是一片凄冷的月白。 “咚——咚咚——” “咚——咚咚——” 枕臂而睡的秦楼安微微蹙了蹙眉,她似乎听到了木鱼声。 半昏半迷中秦楼安只当自己是做了什么梦,趴了趴身子重又睡去。然未几又有几声木鱼声传来,这一次的声音要比适才清晰的多,似有和尚在她门外敲木鱼。 几息之后,秦楼安猛然直起腰身细细听着—— “咚——咚咚——” “咚——咚咚——” 这颇是熟悉的木鱼声,不就是那晚她与月玦在都历坊时听到的吗? 瞬时之间,残留在秦楼安脑中的睡意一晃而空,她确定她不是在做梦,是真的有木鱼声。这声音就在门外,然又忽远忽近飘忽不定,似是有人敲着木鱼在她房门前走来走去。 是谁?悟智? 秦楼安往床边看了看,母后正于床上睡着。又转身看向身后小榻,却猛然看见一张森白的脸。秦楼安心中兀然咯噔一声,顿觉头皮噌然发麻。 定了定神,她缓缓起身行至小榻边,榻上采桑朝窗侧躺着,听有细匀的呼吸声浅浅传来,秦楼安微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月光照进来正好打在采桑脸上,将她的脸照的惨白兮兮。 门外木鱼声还在响,秦楼安行至门旁,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只见院中月光澄澈,然却并未有任何人影。 此时约莫是子时左右,夜半木鱼声响,定不是和尚要修持念经,纵是念经亦不会在西院中。她很确定这木鱼声就是敲给她听的,至于目的,应是想引她出去。 可引她出去的目的,又是什么? 秦楼安身肩紧紧贴靠在门上,寒意自门缝中挤进来,透过她的衣衫冷进骨子里。 她侧头朝左边看去,半明半昧中可以看到一堵甚是老旧的墙,墙后就是月玦的房间,也不知他可有听到这诡异的木鱼声。 兀然,秦楼安心下猛然一惊,将门大敞之后后冲出门外,原先守在门外的四个侍卫已尽数倒下,不只是她门外的侍卫,守在其他房门前的侍卫也都倒在门前不知是死是活。 难怪适才她看之时,未曾看到人影。 秦楼安蹲下身查看,四人还活着,看上去只是睡着了。 秦楼安将他们叫醒问他们可有看到或是听到什么,四人都甚是茫然的摇摇头。 这四人都是司马赋及身边的亲卫,怎会如此没有警惕性? 现下木鱼声戛然而止,秦楼安环顾四周,却兀然见院门处立着一人。 那人身着僧袍,手执木鱼,正对着她笑,笑得一如她在都历坊巷道中初次见他时那般诡异,是悟智。 秦楼安冷冷嘱托四人看好母后,转身便朝悟智追去。 她追到院门时,悟智早已不见了身影,耳边依稀又传来木鱼声。秦楼安循着声音一路找去,不出片刻,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巍然矗于眼前。 此时大雄宝殿殿门微启,大致有一人宽的缝隙,隐隐可见里面似有曳曳幽光。迟疑片刻后,自大殿中又传来几声木鱼声,秦楼安定了定神,朝殿门走去。 浓郁的香火气氤氲袭来,两排青灯立在佛案上,曳曳冒着青幽幽的光。 借着此光,秦楼安将大殿四周略略打量,然却看的并不清晰。离身四五米外便是看不见的冥黑,与京机厂停尸处一般。 此时自殿中传来的木鱼声已不知所踪,秦楼安轻声往前走了两步,微微抬头,巨大的鎏金佛像现在眼前。 她曾数次到过济国寺参拜,亦见过济国寺大雄宝殿中金光灿灿的大立佛,然她却觉得尚安寺中的这尊大佛有些不一样。 佛有千像万态,纵是不一样亦很正常,可眼前这尊佛,怎得如悟智一般,隐隐透着几分邪性? 凤眸微眯,秦楼安警惕的仰看着眼前佛像,许是因为佛前青灯,大佛佛面之上隐隐泛着青光。佛唇抿笑本是慈祥,然这尊佛除了诡异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秦楼安顺目而上,迎上那双细长低敛的佛目,不知怎得,她竟觉当真有人与她对视一眼死死盯着她。 身后兀然响起一声沉重的吱嗝声,秦楼安猛然回身,原先开了一人宽的殿门突然关上,身后是不见半点光亮的漆黑。 秦楼安心下暗叫一声不好,疾疾朝外跑去,却发现殿门不知为何似从外面掩阖,如何都打不开。 青灯晃晃一闪,身后似有重物挪动之声,秦楼安站在殿门后缓缓转身,适才还整齐亮着的灯熄灭了几盏。大殿之中愈加昏暗压抑,这时耳畔却传来汩汩之声,似流水一般。 循着声音仰目而视,待看到大佛金面之时,秦楼安心尖猛然一跳,血? 毛骨悚然之际,秦楼安凝着佛像,适才便觉甚是诡异邪性的佛目竟汩汩留着鲜血。鲜血顺颊而下如人哭泣,殿中亦隐隐响起呜咽之声。 少时她曾于一些志怪录中看过金佛泣血的故事,那是大凶之兆,不成想她竟在尚安寺中亲眼所见。 “咚——咚咚——” “咚——咚咚——” 秦楼安惊骇之际,耳畔又响起木鱼声,她仔细辨别声音所在的方向,却奇怪的发现,那声音一会似在她左边,一会又似在她右边,皆隐于黑暗中看不见。 “既然引我到此,何不现身出来?于佛祖眼下装神弄鬼,就不怕遭报应吗?” 秦楼安上前几步行至大殿中央,清寒声音声声回荡,然却无人回应她。 回音方止,耳畔木鱼声愈敲愈急,愈来愈大,瞬间似有千万人隐在她身周敲打木鱼。声音织成一张大网将她牢牢裹在里面,她只觉脑中有些混乱,心智亦有些不清。 秦楼安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发现木鱼声中隐隐带着内力。 声音嘈杂无法辨别是从何处传来,但内力来源之处倒是可以感知。秦楼安阖目凝神,未几兀然出手袭向身后,顿时之间于昏暗中与一人打斗起来。 那人武功虽然不弱,但似乎没想到她能辨认出他所在的位置,不妨间被她一掌凌在胸口。 十数招后,那人渐渐落了下风。秦楼安瞅准时机,猛然一脚踢在他腰腹上,那人摔出数丈远,狠狠摔砸在佛像半人高的四鼎香炉上。 适才那人猛然摔过去凌起一阵风,几盏青灯惟剩一盏还青幽幽的亮着。 秦楼安缓缓靠近趴伏在地上口呕鲜血的人,昏暗中,她依旧能认得出,眼前人正是悟智。 “悟智师父,先前你到都历坊化缘,还是本宫慷慨解囊。怎的,出家人受人恩惠,都是这样报答的吗?” 悟智伤的不轻,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地上爬起来。现下他双腿伸展靠坐着香炉鼎足,抬手抚着胸口仰目看着她,一张森白的脸沾了血,显得愈加诡异,然最诡异的,还是他的笑。 秦楼安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只是隐隐觉得他似有什么阴谋。 “你笑什么?” “阿弥陀佛——”悟智颤抖着双手向她行了个合十佛礼,唇角笑意愈加浓郁,“施主,贫僧会为你超度的,早登极乐罢——” 悟智阴森怪异的声音落下,她身后兀然袭来一股汹涌杀意,和一味淡淡的雪莲香。 秦楼安回身,月玦的脸兀然放大于眼前,一双冷目定定看着她,不带半点暖意。 “你...你为什么....” 缓缓低头,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刃捅在她心口,秦楼安抬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 月玦...杀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六四章 凤眼菩提珠 胸前细微的痛开始漫向四肢百骸,清醒与恍惚交织间,月玦的脸逐渐变得狰狞可怖,似是一张伪装了甚久的假面寸寸龟裂,赤露出最真实的冷鸷凶残。 不信与悲痛凝堵在胸口斥满胸腔,秦楼安已失神采光泽的目幽深成无尽黑潭。眼前愈来愈暗,渐渐看不清那张熟悉又陌生到极致的脸,亦不曾看见眼前人凝结在脸上的惊愕。 身子缓缓向后倾去,最后一丝清醒散去前,耳边一声爆响后她觉得身子倒在一片雪莲花海之中,又似飘浮在天端云絮,忽上忽下。 头道:“公主莫要担心,待玦开副方子公主便没事了。若公主实在不想喝药,自行运功疗毒亦可。” 秦楼安点点说表示让他开方,又加了句要不苦的。 “笑什么?”秦楼安瞪了月玦一眼,提醒道:“适才本宫还有两个问题你还没回答。说,为何不与本宫同行而是暗随本宫,又为何不将他二人捉住?” 听她方缓和些许的语气又厉了几分,月玦思虑片刻浅浅笑了笑。 “玦一开始跟于公主身后未肯出手相助,是因先前公主所说莫要将公主与普通金枝玉叶同等看待,故我才肯放心让公主独寻悟智。然现下玦亦后悔了,纵是公主本事再大,亦难免有疏漏之处,先前遇刺受伤之事如此,现下亦如此。事不过三,玦记下了,以后定不会再出类似之事。” “至于适才为何未将他们捉住,一是因为他们施放烟雾弹转身便逃窜了。另外最重要者,玦是救公主心切,未再深追。” “救本宫心切?”秦楼安挑眉睨了他一眼,嘟囔:“说的比唱的好听!” “公主从未听我唱过,又怎知我唱的不如说的好听?”月玦半开玩笑的反驳一句,未几扯回正题:“公主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且此佛珠为凤眼菩提珠,并非普通僧人可用,想要查找出今晚刺伤公主之人,并非难事。” “好,那本宫就将查找凶手之事交给你,你若不能找到刺伤本宫的元凶,那本宫只好认定是你要刺杀我。” 秦楼安拉过月玦手掌,将佛珠拍在他掌心。 此时月过中天已要西沉,秦楼安撑臂想要站起回西院,却发现屈着腿坐久了将腿坐麻了,一下竟然没站起来。 “公主身上有伤,玦背公主回去罢。” 月玦将她掺起来作势要背她,秦楼安抬臂推开他拒绝:“我胸前的伤无甚大碍,只是破了一点皮肉而已,现下也不流血了。适才我只是一时腿麻没站稳,可以自己走,不用你背。” 月玦闻言点点头,未几却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秦楼安惊愕之际瞪着他:“你这是作甚,快放我下来。” “既然公主不要背,那便抱罢。”月玦看了她一眼,向西院走去:“都已经抱过几次了,公主便安分些罢,亦不必觉得有甚难为情。” 几次?秦楼安算了算,此次之前分明只有两次,哪来的几次? 不过秦楼安当真未再挣扎,折腾了一天她早已要累的散架。微微抬眸看向月玦,漫天的星铺在他头顶上,他深邃的双眸亦如两颗璀璨星辰,似亮过天幕迢迢银汉脉脉星河。 回到西院时,秦楼安已沉沉睡去,月玦本是要将她放回她屋里,又因皇后睡在里面不便入内,转而又去了他房间。将她放在床上盖了被后,月玦凝着她看了良久,未几退出门去跃上屋顶,披了一袭星月。 兀然觉身边立有一人,月玦微微睁目,只见司马赋及正俯着他。须臾愣怔之后,月玦拍了拍身边黛瓦,示意他躺下。 “此时赋及还未睡,是去何处了?身上这一味沉香气,是何处沾染的?” “竹园。”司马赋及依旧站立原处,未曾躺身:“冷,到我房中睡罢。” 月玦闻言抬眸看向眼前人,片刻后撑臂坐起半个身。 “即是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翌日清晨,皇后醒来见房中不见秦楼安,顿时心急如焚。那厢谢容好不容易起早,迷迷糊糊摸进月玦房中寻他,然方进门便一脸震惊的跑出来,什么情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六五章 竹园罗汉阵 淡月未寂金阳未出的清晨最是寒冷,白蒙蒙的晨雾中,洛城外谢家堡前车马无数。 车轮碾着地上白霜倾轧出吱吱声,拉车的马儿口鼻间喷着白气呼咙作响,赶车的车夫扬起马鞭一声轻呵,满载的板车随着大队驶进雾中。 晨雾朦胧,谢家堡中隐隐可见接连成片的深青色尖椎,如塞北胡羌部所居住的毡帐不出的别扭,尤其是那一双纤细的佛目,她总觉得看去之时,是真的有人与她对视。 目光离了佛像,秦楼安环顾四周,大殿规模甚大,比之洛城济国寺都逊色不了几分。合抱粗细的殿柱东西各九,幢幡微微招摇曳动,殿角几处还挂着几个佛铃。 元池长老未说修持结束,众僧亦都安然坐于蒲团之上。因他们按着辈分排坐的甚是整齐,秦楼安很快就将人数算清楚。加上殿外十几个辈分小的和尚,此时殿中只有一百六十个僧人。 除了无妄大师,还有十九人没来大殿修持,他们是谁,为何不来? 其中可有昨晚刺伤她的悟智与另一个和尚? 思索之际,元池长老已在悟明的搀扶下行到她身前施了一佛礼,秦楼安回神回之一礼。 “老衲已知几位施主光临敝寺所为何事,如今无妄师弟住于后院竹园之中,几位施主请随老衲前来。” “多谢元池长老。” 秦楼安又行一礼谢过,但却未跟于元池长老与悟明身后,而是往众僧中看去。 “元池长老,贵寺七年前被我父皇亲封为西风第二国寺,然多年来我却一直未得机会拜访。现下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前来,怎能不好好参拜一番上柱香呢?” 闻言,元池长老止了脚下蹒跚的步子转过身,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怀有敬佛之心,实乃大善,老衲亲自为施主引香。” 元池长老引了三根檀香递给她,她接过后上前将其敬入四鼎香炉中。身后月玦亦自行引了三根敬上来,然她看他上香的态度却不是很虔诚。 只见月玦虽未颔首,但双目却一直往香炉斜面看着。她知道他是在找昨晚悟智受伤摔砸过来留下的蛛丝马迹,但适才她也看了,可惜并未发现有甚可疑之处,甚至连香炉前地砖上都不曾见到半丝血迹。 难道是被寺中洒扫的僧人清理了? 二人对视一眼后退回元池长老身前,秦楼安笑道:“先前我虽未拜访过尚安寺,但月前却在都历坊中见过寺中的悟智师父,亦有幸结了些善缘,这可也算得上一种缘分。” 说着,秦楼安环顾众僧,问道:“不知悟智师父可在殿中,如今可还记得我否?” 元池长老叫了一声悟智,未几从她身后众僧种迈出一人。 秦楼安转身看去,果然是悟智,只是他现下一副无事模样,不像受了重伤,也不像是认识她。见他行到元池长老身前合十一礼,秦楼安侧眸看向月玦,眉峰轻蹙。 “悟智,你可还记得这位施主?” 闻言,悟智顺着元池长老枯槁的手指看过来,凝看她几眼后摇了摇头:“回师父,弟子从未见过这位女施主。” “悟智师父可看仔细了?那晚子时时分都历坊巷道之中,可不是只有我一人见过师父,月玦太子可是也见过你,而且还将沉甸甸的银袋子亲手交给你。难道悟智师父连他也记不得了吗?” 悟智侧眸看向她指着的月玦,依旧摇头:“贫僧素日里甚少下山,纵是化缘亦会在寺门关闭之前回到寺中,又怎会在子时见过两位施主。” 秦楼安紧盯着眼前微敛着目的和尚,果如月玦所说,他认不认得出他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不肯承认认识他二人,现下悟智果然矢口否认。 只是她好奇的是,昨晚他分明被她打成重伤,现下又怎会安然无恙的站这里? “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施主依旧不相信贫僧,可问贫僧的徒弟空见。” “不必了。”秦楼安轻轻笑了笑,说道:“我之所以认定那晚所见的和尚是悟智师父,只因那和尚自称尚安寺僧人悟智,我便记下了。如今看来那人应是骗子,说不定还是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歹徒,故意谎称为悟智师父招摇撞骗。” 秦楼安沉沉叹了一息:“也不知他除了骗我我与玦太子之外可还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莫要污损了悟智师父与尚安寺的名声才好啊。” 悟智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没有证据,秦楼安暂时亦未再计较此事。 元池长老轻轻摆摆手后,大殿中的僧人除了悟明皆退散了。 “现下还有劳元池长老引我等去竹园拜请无妄大师。” 元池长老点点头:“几位施主请随老衲前来。” 秦楼安几人跟在元池与悟明身后朝后院走去,因元池长老年及古稀行动不便,一行人走的颇慢。秦楼安都觉跟在二人身后有些迈不开腿脚的拘谨,何况她身旁三个长腿男子? 侧头看了一眼三人,月玦与司马赋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现下倒看不出有甚不耐烦。谢容则是真性情,现下只见他微翻着白眼一脸无奈。 “我说元池长老,你下盘这么稳健,怎还走得这么墨迹?你莫不是不想引我们见无妄大师?” 谢容忍无可忍,上前凑于元池长老身边,说着他还拍了拍元池长老的腿,只是不慎却拍在了屁股上。 秦楼安在后面看不清元池长老的表情,不过见他佝偻的身躯兀然一僵,便知他脸色定是好不到哪里去。 “这位施主,主持师伯年轻之时因常年练武故下盘稳健,然如今师伯年近耄耋,行动多有不便亦是情理之中。竹园马上就到,诸位施主切莫心急,何况有些事,纵是急也无济于事。” “你这和尚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无济于事?听你这话里意思,是我们就算见到了无妄大师也请不动呗?” “施主莫恼,近年来光临敝寺请求无妄师叔治病者不计其数,然能得师叔出手相救者却是寥寥无几。师叔讲究佛缘,这是急不得,亦是急不来的。” 秦楼安皱了皱眉,先前便听无妄大师救人讲究佛缘,现下听悟明如此说,难道她与三人都是没有佛缘之人? 不能罢? 秦楼安不相信。 她看了看身旁月玦与司马赋及,又看向前面谢容。她自己没有佛缘她信,毕竟数年前她千里迢迢前往东景穷乐寺欲拜三渡大师为师,可惜人家不知为何就是不肯收她。 然月玦三人可是入得了神僧三渡大师佛眼之人,又怎会是没有佛缘? “什么佛缘不佛缘的,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谢容干脆与悟明勾搭了悟明肩背,大拇指冲着自己鼻尖说道:“无妄大师可是我兄长的师叔,算起来也是本公子的师叔。难道他就不能看在师门情分上,救救皇后娘娘?” 悟明侧眸看了眼谢容,不解道:“虽不知施主的兄长是谁,然无妄师叔除了尚安寺中的师侄辈,贫僧可未曾听说过无妄师叔有俗门师侄。” “你.....” 谢容梗着脖子瞪着悟明失语,像是攀亲不成一般甚是尴尬。 秦楼安被他这副样子逗得摇首轻笑,然心中却是苦笑不已。 这敢情好,人家根本不认谢容这个强塞的师侄,这下若是无有所谓的佛缘,连世俗情份都讲不得半分。 “本公子懒得和你这秃头说话,你对无妄大师才了解多少?我兄长在无妄大师尚未遁入空门之前就已经与他认识了,本公子今日还就要看看他给不给我这分情份。” “恐无妄大师是不会给施主这分情份的。” 谢容闻言,甚是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后松开他,缓缓摇头拍了拍他肩膀后凑到月玦身旁,小声抱怨:“这和尚也忒死心眼了,难怪会想不开上吊。” “上吊?” 月玦抬眸看了眼身前两步之遥的悟明,轻疑二字后未再说话。 谢容声音虽小,然秦楼安亦听得见,悟明上吊?谢容怎么知道? “是啊,可不是上吊吗,不然.....” “四位施主,竹园到了,无妄师弟就住在竹园里的竹屋里面。” 谢容话未说完,元池长老住了脚向他们几人说道。 只见眼前是一堵黛瓦白墙,墙上开有一处小门,此时小门紧闭。数丈高的修竹是一片葱翠,丛密处几乎要绿成黛黑色。人在墙外数丈之外,都觉比他处有些阴暗。 “多谢元池长老与悟明师父引路。” 秦楼安谢过后,悟明上前轻轻叩了几下门,未几小门打开一小和尚探出圆圆的脑袋。 这小和尚是真的小和尚,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现在正瞪着滴溜圆的眼睛看着他们。 “元婴小师叔,这几位施主是来寻无妄师叔看病的。” 元婴,与元池长老同辈,秦楼安没想到这小和尚年岁虽小辈分却高,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和尚从门后面走出来,显然已经对前来寻无妄大师治病的人见多不怪了。 “既是寻无妄师兄看病,那便要按无妄师兄的规矩来。” 奶声奶气的声音传进耳中,秦楼安上前一步蹲下身说道:“那不知无妄大师的规矩是甚?看佛缘?” “十八罗汉何在!” “在!” 小和尚奶音方落,洪钟之声兀然响起,秦楼安只觉耳畔如炸惊雷。 十八个身形彪悍的僧人豁然从墙后跳出,竹林遮挡的阴翳下,十八人并排而站似形成一堵人肉长墙,将竹园牢牢护在身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六六章 天机不可露 看着眼前十八个钢筋铁骨的僧人,秦楼安有瞬间的愣怔,现下他们只是双手握拳微开于身侧便是气势逼人,十八罗汉? 秦楼安站起身,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和尚,十八个身形魁梧的罗汉,加上先前殿中修持的一百六十人,倒确如空见所说尚安寺有僧众一百七十九人。 只是空见所说又是否有虚? 他可是悟智的徒弟。 秦楼安转向一旁元池长老和悟明,说道:“敢问元池长老,不知无妄大师的规矩到底是甚,与此十八罗汉又有甚关系?” 回答她的是悟明:“阿弥陀佛,施主,凡请无妄师叔治病救人者,需破此十八罗汉阵法。” “破罗汉阵?” 谢容上前仔细瞅着十八罗汉,攥起拳头在其中某个胸口捶了一下,那身强体壮的罗汉面容未有丝毫变动,如黄铜浇筑的铜像一般。 “虽不知你们寺中这十八罗汉的功夫如何,然本公子行走江湖之时,倒是见识过嵩山寺中十八罗汉阵的厉害,颇多武功高手都是二掌难抵众拳败下阵来,何况普通人?” 谢容一一看过十八人后,走到无妄大师身前。 “可嵩山寺的罗汉阵,是为护寺护院而设,你们这罗汉阵竟然用来当做救人的规矩。皆说佛门普度众生,你们用这等厉害的阵法当规矩,能破此阵得无妄大师相救者,又有几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如此做岂不是自闭修行之门,白受世人香火?你们是黑寺罢?” 对于谢容适才的慷慨陈词,秦楼安一开始还觉得非常在理,可他最后竟来一句尚安寺是不是黑寺? 虽然她亦觉得无妄大师如此救人的规矩过于强人所难,尚安寺亦确实甚为可疑。但黑寺这种话,为什么要直接说出口,心里明白就好了嘛。 微微瞥了谢容一眼,秦楼安又看向月玦示意他上去将他这口无遮拦的师弟拉回来。现下是求人救命,纵是尚安寺再有问题,那也得暂先忍耐。 月玦看得懂她眸中之意,翠凤銮车中,因玉骨扇失而复得之事,他将与司马赋和谢容的关系告诉她。他本以为她会责怪他的隐瞒与,可她只是微微点头,浅笑说了一句她应早该猜到。 秦楼安见月玦会意后却并未向前,而是向她这边微微侧过一步,附在她耳边说道:“谢容并非无有分寸之人,公主放心。如此闹一闹,也无甚不好之处。” 耳边月玦压低的声音方落,元池长老说话了:“无妄师弟只救有佛缘之人,有缘者,此阵如同虚设,无缘者,此阵河汉天堑,不可强逾。一切皆是天意,亦是诸位施主的造化,阿弥陀佛。” 听元池长老又谈起虚无缥缈的佛缘,谢容冲他们摊了摊手摇摇头,表示他也没有办法。 秦楼安上前,声色中依旧带着几分敬重,说道:“那不知无妄大师又是如何判断我等是否有佛缘?” 元池长老微微掀抬起眼皮望了望天,秦楼安亦抬眸看去。此时高远的皓空无有半丝云絮,她不知元池长老在看什么。 “天机,不可泄漏。” 众人翘首以待之际,元池长老却轻飘飘扔出这么一句,这下不仅是谢容险些要破口骂人,秦楼安心中亦甚是不爽。 她不再指望元池长老和悟明能帮她些什么,秦楼安合十一礼后走回三人身旁,如今别无他法,恐不得不闯一闯罗汉阵了。 可罗汉阵又要由谁来闯? 秦楼安将欲闯罗汉阵之事告诉三人,谢容闻言立马勾了司马赋及肩膀。 “咱们有西风战神司马大将军在,小小罗汉阵还不就是动动指头的事?” “司马将军,本公子看好你,快去破阵罢,公主看着呢!” 谢容拍拍司马赋及肩膀,将他往十八罗汉身前推去,然司马赋及却铮然站于原地,如埋根九尺的松,岿然不动。 秦楼安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然若说破阵,他们几人之中,司马赋及无异是最佳人选。 月玦便不必说了,她虽然知道他武功不弱,然却受制于体内恨无绝不可轻易动用内力。想要破十八罗汉阵,只凭身形招式恐是不行。 再说谢容,他有无能破罗汉阵的功夫且先不说,他有无帮她之心都难说。虽说现下谢容看似是在帮她,可她思前想后都没有找到谢容肯帮她的理由。想来他来尚安寺,应也只是陪同月玦与司马赋及。 除此之外,谢容此人看似透明,然又无处不是迷。谢家二公子多年云游在外,听他所言又对江湖之事了解甚多,那他在江湖之上又是个什么地位?而且她总觉得,谢容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至于她自己,倒不是不能打,只是事先她并未想到拜请无妄大师还需动武,她既未带武器,现下所着衣衫也不宜大动拳脚,何况—— 秦楼安抬眸看向司马赋及,他是她西风大将军,且又全权负责母后此次出宫事宜,总不会让她去破阵罢? 察觉到她的目光,司马赋及抬眸朝她看来,四目相接只瞬息之间,他便瞥目看向别处。 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就如此不堪入目?还是他不愿破阵? 月玦将二人适才的动作看进眼里,未几又看向司马赋及,昨晚之时他曾言去过竹园,想来这十八罗汉阵,他早就破过了。 秦楼安心下轻哼一声,方要上前与司马赋及说话请他前去破阵,这时竹园中却响起三声甚是清脆的佛铃。听到佛铃声后,元婴小和尚当即跑进小门中,十八罗汉亦随之进了竹园。 这是什么意思? 正当众人不解之际,悟明笑着走上前来说道:“佛铃声响,看来几位施主中必有有佛缘之人。几位施主且稍等待,一会元婴小师叔出来,自会引有缘人进入竹园。” 秦楼安闻言心下一喜,谢过悟明后安心等着。只是她们之中,到底谁是有缘人? 元婴小和尚进去不久后便出来了,约莫也就片刻的功夫。他出来后径直向他们走来,一一略看众人后,走到司马赋及身前,说道:“这位施主,无妄师兄邀您于竹园会话,施主请随我来。” 元婴站在司马赋及身前还不及他腰高,现下抬着手臂做着请的姿势。 “小和尚,你有没有搞错,你确定他是有佛缘之人?” 对于司马赋及是无妄大师所选的有缘人之事,谢容不敢相信,他蹲下身摸着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却被元婴的小手拍开。 “师兄所说不会有错,此位施主可是西风大将军司马赋及?若是是,就随我进园罢。” 元婴小和尚说完便转身朝小门走去,谢容轻哼一声说了一句什么不如他家童儿可爱类似的话。 秦楼安行至司马赋及身旁,说道:“司马将军既是无妄大师认定的有佛缘之人,现下拜请大师救我母后之事,便全仰仗大将军了。” “嗯。” 司马赋及难得如此痛快的回应她,未几便避过她跟于元婴身后小和尚身后进了竹园。 竹园之中惟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其余各处皆是丛密而生的修竹。近几日虽未下雨,园中泥土却甚是湿润,修竹纤细的竹叶上坠着晨雾凝结成的清露,颗颗低落而下吧嗒一声后渗入棕黑的泥。 青石板尽头是一间小竹屋,越靠近竹屋清幽的竹香气便越淡,古朴沉香气便越浓。 元婴将司马赋及引到竹屋门前后便停下了,抬手往里请着让他自行进去。 竹屋除了一扇门外仅有一扇小窗,未燃烛灯有些昏暗。昏暗中可见屋中陈设甚是简单,皆为竹条编制。现下无妄大师正坐在蒲团上打坐,身前竹墙上挂着一遒劲有力的“禅”字。 司马赋及立于门边挡着光,本就昏暗的竹屋愈加冥暗。 盯着眼前人佝偻的背看了良久,司马赋及将门关上朝前走了两步,依旧没有说话。 昨晚他来之时,眼前人已经睡下,他并未叫醒他,只站了一个时辰便离去了。 “昱儿,可还记得舅公?” 二人沉寂良久,一声低喑苍老的声音打破屋中阒寂。打坐于蒲团上的无妄大师缓缓转过身,一双幽静如死水寒潭的目看向眼前身挺如松的司马赋及。 无妄大师是邪医见死不救,可谁又知见死不救是谁? 金乌东升,温暖的阳光洒在秦楼安侧脸上,生出几分暖意。算算时辰,司马赋及进入竹园也颇久了,可现下依旧不曾出来。 谢容在小门前急得走来走去,几次跃进园中都被守在园中的十八罗汉丢出来。 就在刚才,秦楼安看着十八罗汉将谢容赶出竹园后又与其大打出手。先前她只听说十八罗汉阵法多变,攻守兼备威力惊人,适才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然谢容亦不简单,以一敌多虽未破阵,但亦未落得下风,而且看得出来,他并未用全力。 十九人打的不可开交之际,月玦轻声唤了一声,谢容便立即脱身未再恋战,最后还扬言说道此阵比起嵩山寺的罗汉阵差得远。 “你这师弟可不简单呢。”秦楼安看着月玦,玲珑有形的美颐扬起冲向谢容,“应该说是三渡大师的弟子,都不简单。” 月玦看了一眼急得团团转的谢容,笑道:“他乃我师父三渡大师的关门弟子,师父对其甚是宠爱,犹如慈父一般,这可是我与赋及羡慕不来的。” 秦楼安凝着谢容看了几眼,未几说道:“都说东景穷乐寺的三渡大师乃当世神僧,世间武功无所不通,且医术高超有起死回生之力。更有传言,能得三渡大师相辅者必能安邦定国,总之是传的神乎其神。” 秦楼安叹了口气,又道:“可惜本宫连三渡大师的佛面都未曾见过。你们既是他的弟子,不知传言是否为真?” “在我看来,他只是个偶尔严厉的师父,并未有甚通神之处。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便是有一双与国师雪子耽一般一样的紫瞳,也便是传说中的帝王之相。” “三渡大师亦是紫瞳?” 秦楼安惊疑一声,见月玦浅笑着点点头,她盯着他问道:“你尚于穷乐寺中之时应还是东景的神机太子,亦是未来东景的皇帝。你看着你师父那双紫瞳,难道就无有忌惮之心吗?” “师父曾说他无治世之能,亦无入世之心,只想青灯古佛清淡一生。且紫瞳者,帝王之相,我想世人对此传言是有所误解。” “什么误解?” 月玦迎上一双清澈的凤目,唇角微弯淡淡笑着:“天机,不可泄漏。” “你....”什么时候月玦也向元池长老学了这等故弄玄虚之言了? 秦楼安轻哼一声,须臾却又换了一副和颜悦色,未施口脂的朱唇浅浅抿着,于暖光下甚是明媚。 “风神俊朗的月玦太子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告诉我吗,亏我还当太子殿下是朋友呢!” “...公主大可不必如此。”月玦甚是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所谓紫瞳者,帝王之相一言,其实世人都析解过深了,它不过是字面之意罢了,国师大人不便是最好的解释吗?” 雪子耽是最好的解释? 秦楼安好像愈加糊涂了,又听月玦说道:“紫瞳亦是人生肉长之貌,除了颜色不同,并无甚奇异之处,紫瞳者亦非天选之人。只不是因紫瞳甚为少见,便被世人添了几分传奇之彩罢了。” 沉寂片刻之后,秦楼安点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 秦楼安朝小门处看了一眼,一旁元池长老与悟明在修竹遮蔽的阴翳下盘膝打坐,谢容跃跃欲试似乎还想跃进竹园,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先前来此之时,谢容曾说悟明想不开而上吊,我总觉此事甚是奇怪。出家人讲究四大皆空,又怎会因想不开而做寻死之事?” 秦楼安将说话的声音压低,只容身旁月玦一人听到。 “上吊之事应是谢容猜测的,至于他为何猜测悟明上吊,我想定是因他在悟明身上发现了类似上吊的痕迹。” “上吊的痕迹?” 秦楼安盯着悟明,片刻,她猛然看向月玦,但见月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点点头未说话。 又过良久,竹园小门启开,司马赋及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年逾古稀的老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六七章 谢容又遇尸 昨日初至西院之时天色已暗,暝暝夜色中,悬于房下迷药,也便是昨晚晚膳时有此机会。” 月玦言罢,秦楼安点点头,未几又听谢容说道:“可如此说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这群和尚为什么要害公主?而且他们都有机会给金吾卫下迷药了,为什么不干脆下毒药?” “金吾卫是皇家亲卫,谋害皇家亲卫罪同谋反。朝廷大军一到,休说尚安寺,纵是蒙岭山亦可夷为平地,他们不愿亦不敢明着与朝廷作对。可他们竟胆大包天敢谋害公主,我想定是因为迫不得已,因为公主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秘密?洛城女子失踪之事?”谢容看向月玦说道。 “是。”秦楼安甚是肯定的应下:“先前对于洛城女子失踪与尚安寺有关之事,也只是我的猜测。可昨晚悟智等人欲杀我,便是欲盖弥彰,这也让我肯定尚安寺必定有蹊跷。” “何止是蹊跷啊,简直是诡异啊!”谢容抬头望了望头顶,指着房梁说道:“这上面,有一具女尸,看上去甚是年轻,应该就是洛城中的女子。” 秦楼安闻言一惊,顺着谢容手指看去,又听他说道:“不是这个房梁上,是咱们屋顶上方那块凸起的巨石上。适才我在院中无聊,就想着去上面看看这石头到底会不会掉下来,谁承想上面竟趴着个女尸。” 看来那会谢容惊叫,定是因为他无意撞见女尸吓的,秦楼安如此想着。 可是那巨石悬于崖壁之上,女子的尸体又怎会出现在那里? “谢容公子,你不会是看错了罢?” “看错?我怎么可能看错?”一听她怀疑他,谢容不乐意了,说道:“你要是不信,你上去看看,就在上面趴着呢。” 正说着,传来几声敲门声,月玦说了句进,空见端着壶盏开门进来,“施主,请用茶。” 空见走后,月玦指着送来的茶盏,轻笑说道:“四只茶盏一并送来,他倒对我们清楚的很,知道你们三位皆在我这。” “他监视我们?”谢容颇是生气的叫了一声,未几又小声说道:“那我们适才所说的,会不会被他听了去?” “或许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六八章 当年缘初始 月玦执起茶壶斟了盏茶用过后,又替三人各斟一盏,道了声无毒。 秦楼安与谢容现下无有半丝用茶的心思,接过后落掷桌上未用半口,司马赋及轻呷了一口便也没再动。月玦轻撇着盏中浮沫,见三人面色深沉,轻轻笑了笑。 “尚安寺虽甚为可疑,我们留有戒心没有错,然却不能草木皆兵。过于疑神疑鬼,只能乱了自己的方寸。如今尚安寺鱼龙混杂,我们并不能确定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月玦将手中茶盏往三人眼前递了递,指着说道:“或许适才空见送茶到此,只是待客之举,并无监视之意,我们亦不能随意冤枉好人。” “可他的师父是悟智。” 秦楼安想起今晨大殿中事,说道:“都历坊巷中你我遇到的人分明就是悟智,可他今日大殿之上却矢口否认,甚至还让他的徒弟空见为其作证。这便说明他甚信得过空见,想来他们师徒二人必是早已串通好的。” “公主的猜测不无道理,但这终究也只是猜测,今晨大殿之上,我们并没有听到空见的说法,亦不能断定他一定会帮悟智做假证。” “难道师父不是什么好人,徒弟就一定是坏人吗?” 月玦凝着她的双目,笑得意味深长。 “就说雪机子与雪子耽这对师徒,雪机子此人争强好胜且心胸狭隘,为了得胜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值得称赞的品德也便只有败而不馁此一点。然雪子耽不同,他可比雪机子要磊落通透的多。” “你...” 秦楼安瞪着月玦,盯着他看了片刻后,扯了抹甚是虚伪的笑。 “你说的..有些道理!” 她不曾告诉月玦她也是师父雪机子的徒弟,更不曾向他说自己是雪柒,可他现下如此看着她说起师父雪机子与雪子耽,倒像是心中了然一样。 只是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是真知还是假知。 察觉到一旁司马赋及与谢容亦都朝她看来,秦楼安避过月玦灼热的目光,端起桌上茶盏用了一口甚是清淡的温茶。 “那依你之见,现下该如何是好?” 听她如此说,月玦亦不再紧盯着她。 “我还是那句话,如今尚安寺中,除了昨晚袭击公主的两人,我们并不能确定其他僧人是否有问题,亦不知危险来自何处。如此情况下,我们要做的并非寻找隐于暗中的危险,而是保护好明处的自己。换句话说,就是吃好,喝好,睡好。” 蹙眉凝思片刻之后,秦楼安淡淡笑了笑。 原来月玦当真不是主动之人,这不只是在棋局之上。 他如此做,看似处于被动,其实却是以不变应万变。以她对月玦的了解,他亦绝不会坐等被他人谋害,而是如他所说在以退为进中寻找敌人破绽,只待最后的主动出手,一击制胜。 可如此做,也不是万无一失。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只恐防不胜防。 “对于尚安寺我们知之不多,想要自保谈何容易?且不说昨晚金吾卫身中迷药之事,纵是我自己,都不知是如何中的那迷心散。” 想起昨晚月玦说她之所以在大殿中看见金佛泣血的诡异景象,是因她身中迷心散而产生的幻想。可她思前想后,对于自己是如何中毒的却依旧没有头绪。 “不会...是因为你送我的糖炒栗子罢?” 昨日她是在月玦屋里用的晚膳,饭菜他亦查看过是没有问题的。若说她还吃了什么,那便是那几颗板栗。虽然说板栗中掺有迷心散之事不太可能,可除了这个她想不出别的原因。 “咳...”月玦掩唇轻咳一声,微微侧眸看向司马赋及,见他斜目瞥看他一眼未曾说话,月玦放下掩唇的手来。 “那糖炒栗子是从宫外买入,尚安寺中的和尚是人不是神,定不会算到我们会买板栗,更不会知道会买哪一家,在其中下毒之事,必不可能。且那栗子我亦吃过,没有问题。” “最主要的,还是未曾算到你会将栗子送给公主。” 自进屋后一直不曾说话的司马赋及终于开了开金口,见月玦看了司马赋及一眼后又转头看向她,秦楼安挑眉迎上他的眸。 听适才司马赋及这意思,可是知道他将糖炒栗子送给她后,不开心了? “糖炒栗子?”沉寂许久的谢容看向月玦,问道:“什么糖炒栗子?哪里来的?我怎么没有见过?” 其实那糖炒栗子是司马赋及放在他行李中的,他收拾的时候看到亦是有瞬间的惊愕。 不曾想到这般多年过去了,他竟还能记得要还他这包栗子。现下见她与谢容皆盯看着他,月玦无法,亦无有必要隐瞒什么,将糖炒栗子之事合盘说出。 他六岁之时,三渡大师静极思动,告诉他给他收了一个师弟,且已将他那位师弟安排在他禅房中,命他带他的师弟游览一番,熟悉下寺中各处。 可当他回到禅房时,却发现他所谓的师弟竟是高他些许的少年,且还将他藏于柜中的糖炒栗子翻出来吃了个干净。 那时容易冲动,他将那不知好歹的蓬头小子一顿好打。他察觉到那人会武功,可他竟毫不还手任他打,只一双似凝霜结雪的眸冷冷瞪着他。 “我还你。” 一身粗布葛衫的少年兀然站起,冷冰冰说了三字后便出了禅房。 他再见到他时,乃是半日之后,师父将他带到他身边,他褴褛的衣衫愈加破败不堪,脸上与赤露出的胳臂小腿上尽是乌青与伤痕,似是与什么人打斗一般。 当他从怀中掏出几颗板栗递到他眼前时,他认识了这个叫司马赋及的少年。 见月玦说及这段往事时,唇角一直挂着轻浅的笑,向来面色冰冷的司马赋及眉梢亦笼着几分暖意。秦楼安敛目淡淡笑了笑,没想到二人一开始竟是如此认识的。 “可惜赋及那几颗栗子,却是转头便被我扔了。” 月玦轻笑着说道:“当时我见赋及那副模样,以为他是偷窃人家的板栗被捉住打的,扔下一句不用偷盗赃食,便...给扔了。” “那他到底是从那里弄来的?”谢容先前亦不知道月玦与司马赋及是如此认识的,现下听得兴趣盎然,又转向司马赋及问道:“从哪弄得?真是偷的不成?” “不是。”司马赋及冷冷一句,未几凝目看向谢容:“光明正大,抢的。” “...抢的?还光明正大?” 谢容轻笑一声似嘲,须臾,他兀然想起当年兄长送他去东景拜师之时,他初至龙阳城便带着人到城中好一顿逛。可当他正买着糖人时,腰间别着的糖炒栗子包却突然被人抢走,连着他亦被拽倒在地。 当他的人将破烂不堪的栗子包追回来,告诉他将那抢东西的小毛贼揍了一顿后,他还跳脚叫着日后一定要亲手教训他。 现在看来,当年抢他东西的,莫不就是司马赋及? 仔细回忆着那抹一闪而过混入人群中的瘦小身影,谢容凝着司马赋及端详。未几,谢容拍案而起,他确定当年抢他栗子的就是眼前人。 片刻之后,秦楼安便听谢容指着司马赋及的鼻子数落他当年恶劣的行径。原来司马赋及抢的是谢容的,这三人之间还真是缘分匪浅。 不过,谁能想到现在威风凛凛的西风战神,以前竟是个抢人栗子的小毛贼呢? “停——” 谢容愈说愈烈,二人大有大打出手之势,秦楼安抬手扬言止了他,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谢容公子,那都是过去之事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司马将军计较了。现下你们师兄弟三人一番追忆往昔追忆的也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先说说眼下的尚安寺之事罢。” 谢容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司马赋及,轻声笑了笑后坐回原位,一副十分大度的样子。 “既是公主替他说情,那本公子自然是不会与他计较。”谢容转向司马赋及,说道:“不过,日后你可要还我。” 司马赋及未曾理会他,秦楼安恐二人又起争执,遂又说道:“糖炒栗子中既不可能有毒,那我又是如何中了迷心散?” 方要逼迫司马赋及答应还他糖炒栗子的谢容闻此,果然未再计较。一时之间,四人不言不语,热闹褪去,屋中笼罩一室沉寂。 “或许公主中毒,并非是因吃了什么,或是喝了什么。”良久,月玦淡淡说了一句。 秦楼安闻言,罥烟眉微微蹙起,她想起之前母后昭阳殿中的玉蝶香,香中掺有的罂子粟花汁便有令人嗜睡致幻之效。 可昨晚她并没有嗅到什么熏香,纵是寺中的香火都不曾闻到,那到底又是因为什么? 淡淡呼了一口气,秦楼安暂将此事放下,嘱咐了一句事事留心。 “谢容公子,今日元池长老引我们去竹园寻无妄大师之时,你曾说悟明想不开上吊。不知谢容公子为何要如此说,莫非是你看到了什么?” 秦楼安问道谢容,她要求证另外一件事。 “是啊,悟明脖子上有一道勒痕,虽不是很明显,但我与他凑得近时还是看到了。这可不是因他想不开,上吊勒的吗?” 闻言,秦楼安看了月玦一眼,见他从袖中取出那颗凤眼菩提。 先前听他说谢容应是在悟明身上看到上吊痕迹之时,她便猜测悟明就是昨晚从背后袭击她的人,现下听谢容如此说,她便确定了。 悟明脖上的勒痕并非是因谢容猜测的上吊,而是因为月玦扯了他的凤眼菩提珠勒出来的。 “这是公主说的那颗凤眼菩提珠?”谢容将珠子捏在手里,仔细看着。 秦楼安点点头,先前除了月玦解她衣衫救她之事,她将昨晚之事皆都告诉司马赋及与谢容。微微抬眸看了眼月玦,昨晚他只字未说便脱她的衣服,还真是吓了她一跳。 胸口那处包扎了的伤,似是还依稀留着他唇上的温软....秦楼安一惊,她这是在想什么呢? 端起茶盏灌了一口,却听谢容恍然大悟道:“莫不是悟明就是昨晚刺伤公主的人?” “十之八九。”秦楼安回答谢容,又说道:“可惜昨晚我们并没有将他当场捉住,现在纵是知道了是他,仅凭一道勒痕与一颗凤眼菩提珠恐不能令他承认。只是没想到,连尚安寺的监寺都有问题,那真不是寺中到底还有多少歹人。” “昨晚他们行刺公主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必会再次出手。如先前所言,现下我们并不知道寺中除了悟智悟明二人还有没有其他心怀叵测之人,所以公主最重要的是要保护好自己与娘娘。” “我晓得。”秦楼安点点头,“若他们杀我灭口是因为我那晚我发现悟智的话,那他们定然也不会放过你。虽然你百毒不侵,但也要小心谨慎些。” “我记下了。” 见月玦与秦楼安四目相视,谢容愣怔片刻,未几他又偏头看了眼沉着一张脸的司马赋及,未出声的轻笑着,这...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啊... 谢容拍拍手将三人目光吸引过来,说道:“各位,适才我在咱们头顶上看到的女尸该怎么办?总不能让她继续在上面趴着罢,那我可睡不着。”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或许可以将那女尸抬运下来,然后借此事让官府光明正大的牵扯进来,然后好生查探一下尚安寺? 毕竟是在寺中出了人命案子。 秦楼安将此想法说出,三人凝思片刻后都没有说话,她便当他们是同意了。 “既是如此,那我们现下便将那女尸抬下来罢,免得谢容公子害怕。” “害怕,谁害怕了?”谢容反驳一句,又道:“本公子才没有害怕。” “好啊,既然谢容公子没有害怕,那就由谢容公子去将她女尸抱下来。顺便,也替她报个案。” “为什么是我?” 见谢容蹙着眉头,秦楼安浅笑道:“因为是谢容公子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啊。” “你...”谢容瞪着她没有办法,愤愤道:“抱就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六九章 红颜坠崖亡 秦楼安等人从月玦屋里出来时,才见前一阵还晴好的日头现下半遮了几团絮云,惨白的日光不着半点暖意。朝西北望去,云层已积聚的甚是深厚,阴沉沉的朝东南涌去,怎的突然要变天? 谢容抬手遮于额上,眯着眼望了望太阳,回头见身后三人亦在观望着天象,他急切一句:“还看什么?趁现在天还算晴朗,赶尽将那女尸弄下来。不然一会变了天,下山办案都不方便。” 三人闻言,跟于谢容身后往西院中间走了走,转身看向西面高约十来丈的崖壁。 这山崖并不算高,但如今站在下面靠的甚近,抬头看去竟觉有倾倾欲倒的危耸之感。虽然已经数次看见兀然凸起附着在崖壁上的佛头巨石,但每每看见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何况现在她知道上面有一具女尸。 谢容抬头凝看几眼后作势要跃上巨石,却被身旁月玦止住:“如此悬石,若非轻功了得之人恐难以攀登,而那女子却丧命其上,此实为蹊跷。我与你一同上去罢,也好查看这女子是一开始便死在巨石上面,还是死后才被人抛尸其上。” 听月玦如此说,谢容高兴的笑了笑,他正愁一个人上去将那已要腐坏的女尸抱下来呢。谢容长臂揽了月玦腰身,轻而易举便带着他跃上悬壁巨石,待他站立稳当后,才将他放开。 秦楼安看着二人站于佛头巨石最话,甚是清净。 他们进入堂中并未惊扰用斋的一众僧人,三人行至金吾卫聚集用膳之处,一众金吾卫皆放下手中碗筷向司马赋及行了一礼。 司马赋及略略抬手示意他们继续用膳,三人寻了处空闲的地方随意坐了。 “公主的猜测不错,若要将一众金吾卫放倒,也便只有在饭菜众下迷药此一计可行。” 月玦淡淡说道,朝一处看着,那里应是斋堂后堂,有不少和尚从那边端了饭菜到堂中用膳,亦有金吾卫从里面执膳出来。 “可今日观此斋堂,寺中僧人与金吾卫所用膳食皆出于一处,想来昨晚亦是这般。既是如此,他们是如何将未掺有迷药与掺迷药的饭菜分别盛给寺中僧人与金吾卫?总不至于,将自己寺中的和尚也迷晕。” “这还不简单?” 谢容回头朝后堂处看了一眼,说道:“这饭菜看着是从同一个门中端出来的,可却不一定是从同一个锅里做出来的呀。他们定是给寺中僧人单做一锅,给金吾卫另做一锅。” “那照你的意思,这斋堂后堂做饭的僧人亦有问题?” “这谁说的准?虽然你说莫要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可我看着,这尚安寺是处处透着诡异,或许这些和尚一个好人都没有。” 谢容说着,又兀然想起一件事:“玦,我今早在悬石上发现女尸的时候,还看见后院竹园后还有一处破败的院落,不知是什么去处。” “破败的院落?” “那是个不能去的地方。” 兀然响起一声甚是雄厚有力的声音,谢容抬眸看去,只见月玦身后站着一身形魁梧的和尚,脸上,一道甚是狰狞的刀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七零章 故人寺中逢 身形魁梧的和尚与谢容对视片刻后,一双精光四射的目微微敛下,凝着身前瘦削却挺如修竹的脊背。 除却他身上一袭皎月,天下谁人堪配如此白衣? 垂于身侧长满厚茧的掌隐隐颤抖,逐渐紧攥成刚硬的铁拳,罩于宽大僧袍下的膝紧紧撑着,才不让劲直如柏的身躯寸寸委顿。 恍如隔世的声音似跋涉越过迢迢银汉,穿透相隔的阴阳障,重又响在他耳畔。 月玦挺直的脊背缓缓转过,生怕动作重一些便会从美梦中醒来。当他迎上一双眼眶湿红的眼,身前人隐隐颤抖着的身肩立刻站成铮铮铁骨。 看着眼前身高八尺向来威风的铁汉强忍恸泣,两颗灼烫的泪从他饱含喜意的眼眸滑落,月玦缓缓站起身轻轻笑着,眸光锁在他生了青短胡茬的脸上,久久不移。 “太子...殿下....” 双唇隐颤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似是极尽他周身所有力气。若非现下人多眼杂,他早已忍不住紧捧着他的双肩,将眼前人仔仔细细的打量。 他们好久不见了罢,久到隔了一经生死。 “杨昭兄....” 月玦浅浅笑着,眼前人渐渐模糊于水雾朦胧。几息之后,待那人添了新疤的脸再次清晰于眼前,他确定这并非梦境,而是如他先前所料—— 杨昭,还活着。 他在蒙岭山下的乱葬坟岗中未曾见到杨昭的尸身时,便猜测他并没有死,可那亦不过是他安慰自己的美好希冀罢了。现下见杨昭活生生站在眼前,失而复得,希冀成真,上天已鲜少如此眷顾他了。 二人相顾再无他言,悲喜尽赋无声阒静之间。 现下杨昭在尚安寺中剃度为僧,左脸又添一道横亘伤疤,可大体容貌却是未曾改变多少。函谷关一战中,司马赋及与杨昭交过手,现下认出杨昭并非难事。 何况他与谢容尚在穷乐寺中时,亦曾在月玦身边见过杨昭几次。 一旁谢容盯着杨昭皱着眉头打量,未几他兀然站起凑到月玦身旁,小声问道:“玦,我看这和尚有点眼熟啊。好像是穷乐寺中,那个没收我们蹴鞠球的神气十足的小将军?” “谢容公子,玩物丧志,你自己玩便也罢了,休带上我们太子殿下。” 见眼前人兀然凶巴巴的瞪向他,又听他适才之言与数年前所说一般一样,简直一字不差,谢容顿时惊愕张口要说什么,却见月玦侧头看过来,说道:“容,少时你只知他没收了你的蹴鞠球,那你可知你那时吃的各种新鲜玩意儿,也都是他自城中给你买的?” 闻言,谢容缓缓闭阖了嘴,那时他住在穷乐寺中,天天不见半点荤腥,一天两天还好,一月半月他便受不了了。他缠着月玦要吃肉,月玦总会应下叫他安心等着。果然不出半日,他便真能吃上香喷喷的烧鸡或是入口即化的猪蹄儿。 思及那时候在寺中吃的玉蝉羹,山海兜,广寒糕,蟹酿橙,拨霞供,煿金煮玉与香螺煠肚等各色东景美食,难道都是这人偷偷摸摸送进寺来的? 见谢容偎在他身后重新打量着杨昭,月玦摇首淡淡笑了笑。 斋堂桌子四四方方可坐四人,月玦指了指余下的一只木凳示意杨昭坐下说话,杨昭张目看了看在不远处用膳的金吾卫,面色有些为难。 “他们是定危军。” 司马赋及淡淡言语一句,杨昭不解他语中之意,然他却见识过定危军的厉害,可这又如何?司马赋及定是认出他了,现下说提及定危军,是想提醒他他现在的处境,还是想捉拿他交给秦昊? “既然是定危军,那便无碍了。” 月玦看了眼司马赋及后,转向杨昭重又示意他落座。 虽然杨昭不理解月玦为何说定危军便无碍,但他信得过月玦。他是臣,月玦为君,纵是他要他死,他亦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微微颔首后,杨昭坐下,与司马赋及正对着。 “容,这位便是你口中那位神气十足的小将军,没收你蹴鞠球,给你带蜜煎樱桃球的都是他,杨昭杨将军。” “杨...杨昭?” 屁股还没落到凳子上的谢容僵住身形,定定瞅了杨昭几眼后不敢置信道:“杨昭不是已经死了吗,昨天咱们三个还掘了他的坟?司马赋及,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你亲手将他埋了吗?” “原来是司马大将军将我从囚场带出。” 杨昭冷冷看向对面的司马赋及,眸中喧嚣着毫不遮掩的敌意。 “司马大将军没想到罢,我杨昭只是筋疲力尽昏死过去,然却并没有断气。”杨昭冷笑着:“这样说来,你倒是救了我一命。不过你可不要觉得我会感激你,只要我杨昭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将凉城重新夺回来!” 司马赋及抬眸扫了杨昭一眼,轻飘飘说了句“手下败将”便未再理会他。 听着司马赋及最简白又最直接的嘲讽,杨昭并未恼羞成怒。他败给司马赋及是事实,他确实是他的手下败将,这无可争辩。然胜败乃兵家常事,更非一兵一将之输赢可定两军对垒之胜败,总有一日,他必将凉城之境尽数夺回。 不过他至今想不通,幼时与太子交好的司马赋及,为何去东景而归顺西风? 现下他又有何脸面与太子殿下同桌而言? 早知如此,司马赋及尚在穷乐寺中拜师学艺之时,他就该一刀了结他! 见司马赋及与杨昭剑拔弩张暗中较劲,月玦甚是无奈的扯了抹苦笑。 数月前函谷关一战,因杨昭身边参军等人尽是月扶沧与月扶巘暗插的眼线,他未曾寻得机会将函谷之战的真实情况告诉他,便嘱托了司马赋及不要伤及他。 然可惜的是,杨昭却不慎被当时身为副将的尉迟宏生擒,作为战俘押解回西风洛城。再之后,便是冷剑鸣设计供狱奴欲谋害他,杨昭舍身救他之事。 “杨昭兄,凉城之事并非你想的那般,赋及亦并非夺我疆土诛我同袍之人,你实不该将满膺仇火泄在他身上,此事待日后我再详细告诉你。”月玦看了看四周,将声音压的极低,“只是不知,杨昭兄如今怎会在尚安寺中做了和尚?” 听月玦如此说,杨昭半信半疑的撤回烧在司马赋及身上的目光,轻叹了口气。 “少时我时常到穷乐寺中看望太子殿下,有一次被三渡大师看见,他说我有去发入寺之缘。那时我想我乃参军入伍征战沙场之人,又怎会做和尚?只是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天。” 杨昭苦笑一声,将他昏死过去再醒来之时告诉月玦。 原是司马赋及将他掩埋不久后他便醒了,好在掩埋时间尚短,且司马赋及仓促之下亦未曾挖得深坟,不然纵是他在囚场上未死,也会憋死在坟中。 他脱身之后已是筋疲力尽,受的伤亦甚是严重,他将身上的伤口粗粗包扎后便依靠在树上沉沉睡去。他再次睁眼时已是深夜时分,林中严寒将他冻醒,然这时他却见有几点火光渐渐而近。 他不确定来者是什么人,便仓皇躲身伏于一堆积叶之中。 脚踩枯枝落叶的声音渐渐清晰,他听得出来者应有数人之多。只听其中一人说了句此处有个现成的土坑后,他便听到一行人同意后似是将什么东西放下。 后来听到一阵铁镐掘土的声音时,他意识到这群人是在挖坑埋什么东西。 他伏在枯枝落叶堆中掩着口鼻摒着喘息看着一行人,那晚虽有月凉但林中依旧昏暗,他借着火把光看得不怎么清晰,但却不难发现那些挖坑埋东西的人竟全是光头,难道是和尚?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这群人又匆匆离去。 待完全听不到脚步声看不到火光后,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们掩埋东西的地方。 见适才他们用了这么长时间挖坑掩埋,也不知这其中到底埋了什么东西。他一时好奇蹲下身挖土查看,却发现里面埋的竟是是一具女尸。 思及先前看到的人像是和尚,现下又知道他们埋的是女子,杨昭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然现下他受伤颇重自身都难保,哪有心力管他人之事? 他本欲走,却觉脚下踩了什么,捡起后借着林木稀疏处的月光看了看,发现竟是为他竖的木碑。 思忆再三后,他记不得是谁将他埋于此处,然却将此木碑重新立在坟前做了记号,想着以后若有机会,说不定还能回来查查这女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夜间天黑林密,他恐寻不到出去的路便也罢了,要是走到老林深处岂不是更脱不了身? 在原处歇息一晚后,翌日他顺着昨晚一行人的脚步出了密林,发现自己是在一座叫做蒙岭山的山口处,且照那些人的脚步来看,他们是去了山上。 后来他顺着路一路到了尚安寺,寺中僧人见他无栖无宿便收留了他。 他想着如今在西风无处可去,且又受了伤,为了较长一段时间有个养伤的地方,也为了伺机营救太子,他便在寺中做了和尚,现下法号空严,平日里便在斋堂为寺中僧人生火做饭。 “前几日便听说寺中有贵客要来,且听说是宫里的娘娘,我知道现下太子住于宫中掩瑜阁,边想着寻机会混在随从中,进宫将太子救出来。不成想,太子殿下竟也来到寺中,这可真是天助太子啊!” 月玦三人闻言看了眼司马赋及与谢容,又见现下杨昭甚是激动,月玦轻声问道:“杨昭兄,如今我在洛城并无性命之忧,你可千万别莽撞行事。也幸得你未冒险入宫相救,不然恐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亦搭进去。” 微微一顿,月玦又道:“听杨昭兄适才之言,可是说是尚安寺中的僧人将一具女尸埋在山下林中?” 听月玦如此问,杨昭愣怔片刻,平复了下可带太子回归东景的激动心情后,他点了点头。 “要是我没看错,那晚埋女尸的人确实是和尚,翌日我又是顺着他们的脚步一路追寻上山的,应是尚安寺中的和尚无疑。” “那晚你查看之时,坟中又有几具尸体?” “几具尸体?”杨昭有些不解,他回忆一番,回道:“当时他们将坟压的甚是平坦,甚至比周边地面还要低那么几寸。我挖开一些看见一只带着镯子的手,且看手的大小应是女子,知道是女尸后我便没有继续再挖,亦不知到底有几具尸体。” 见月玦眉峰轻攒看向司马赋及与谢容,杨昭问道:“怎么了太子,难道你也看到那具女尸了?” 月玦沉沉点了下头,说道:“先前赋及告之我,他将你的‘尸体’偷运出囚场后便将你埋在蒙岭山下。此番尚安寺一行,我三人便想到林中祭奠你,却见那微凸的坟丘竟是新泥所堆。我三人将坟丘挖开后,却见里面是数具女尸。” 闻言,杨昭看了眼司马赋及,知道他先前将他掩埋是当他死了让他入土为安。双手抱拳,杨昭颔首谢过司马赋及。 “可我看见那些和尚掩埋尸体也是将近两月前了,又怎会是新泥?且听适才太子殿下说,那坟是微凸的土丘,这也与我所见低于地面的坟不一样,这又是怎么回事?”杨昭谢过司马赋及后,看向月玦说道。 “这肯定是后来那些贼和尚又到那地方掩埋尸体了,不然又怎会有那么多的女尸?你们想,那尸体越埋越多,那坟可不就凸显出来了吗?”谢容说道。 “你如此猜测虽不无道理,可他们又为何要将尸体埋于同一处地方?且还将那木头做的碑立在那里?” “这个也简单,那地方既有现成的坟了,他们为何还要找其他地方?且要是东边一具尸体西边一具尸体的,埋得到处都是岂不不是更容易被人发现?至于为何要将那木碑立在那里,一来是为了做记号方便寻找,二来便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那碑上写的名字,可是杨昭。” 闻言,月玦微微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听月玦认同他,谢容甚是开心的笑了笑,未几他看向一旁杨昭,又问道:“喂,你说了这么久,还没说为什么竹园后面那处破败的院落不能去呢。” 尚在思索尚安寺和尚为何会屡次埋尸之事,听谢容如此问,亦朝杨昭看去,月玦瞥目间,却见一道俏丽身影收了伞走进斋堂。 公主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七一章 寒雨满皇都 不急不缓却冷彻入骨的凉雨随着寒风斜斜下着,洛城笼着重重寒雾。 威严雄伟的九重宫阙只可见隐约而露的朱砖黛瓦,宫中一处甚是高大的阁楼前站着一身穿藏青官服,头戴乌纱帽的人。 那人搓着手不时张望,似是在焦急的等着什么人。 这座甚是高大的阁楼,叫做秘阁。 秘阁中不仅藏有无数名家古画墨迹,还收有书籍十万余卷。其中书籍涉猎广泛,包括前代各朝历史大迹,各氏皇室宗亲记载,各色名人列传,各名士所致经典以及各式天文、地理、占卜、医术、农学等书籍,可谓包罗万象。 站秘阁门前的这人,叫做张拱辰,职为秘阁长史。 张拱辰站在阁前檐下,冰凉的雨时不时随风吹进来淋在他身上,现下袍脚处已湿了半边。 往秘阁前方及左右两旁的道路上张望再三,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低声埋怨了句国师大人架子真大。 雨还未下之时,皇上身边的佑德公公亲自到秘阁中,告之他今日下晌时分,国师大人将会亲临秘阁,要他务必好生协助国师大人查阅典籍。 他听了此事后,原本是很高兴的。 如今那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国师乃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在朝堂中风头无两,纵是佑德公公不亲自来将此事告知,他亦会好生侍奉国师大人。说不定国师大人一高兴,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为他寻个美差,他也便能离开这已待了二十多年的秘阁。 可是自佑德公公走后,他便侯在阁前等着,这眼看着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不见国师大人的影子。 罢了,张拱辰又叹了一口气。 连佑德公公都要亲自为这位初入朝堂的小国师跑腿,他又能有什么脾气? 张拱辰决定再站一刻功夫,若到时国师大人还没来,他便去阁中候着,省的在这受冻。 再次探头朝外面看去时,阁前花纲石铺就的路上远远走来一人。 那人撑着一把油纸伞遮着脸面看不清,可他听说过国师雪子耽向来是一袭紫衣,想来来者就是他等候已久却从未见过尊容的国师大人了。 身着淡紫衣衫的人收伞进入阁中,一双沾了湿气的紫瞳略显朦胧,看着躬身作揖拜在身前的人,雪子耽淡淡说道:“你是今日秘阁中当职的长史?” 见雪子耽抬手示意他平身,张拱辰直起身肩,甚是恭敬地回道:“回国师大人,卑职张拱辰,正是这秘阁中的长史。约莫半个时辰前,佑德公公曾传皇上口谕,说国师大人要大驾光临秘阁,要卑职好生侍奉。” “有劳张大人了。” “不敢不敢,此乃卑职应该做的。” 张拱辰躬身迭口莫敢当,抬头见雪子耽正环顾着秘阁一层,似是要找什么。然当他注意到雪子耽的眼睛时,却兀然震惊怔于原地。 原来国师大人,当真是传说中的帝王相。 见雪子耽自行朝一旁陈列书籍的高大书架走去,张拱辰回神立马凑上前,将雪子耽往书架旁引着,比之适才愈加恭敬。 “不知国师大人此次来秘阁,是要察阅些什么典籍?” 说着,他看了看雪子耽身前书架上所贴红签,又道:“国师大人,此处所列书籍皆是农学之类,您看看。” 雪子耽并未接过张拱辰从书架上抽出递过来的书,凝看眼前人几眼后,他淡淡说:“前朝大萧皇帝萧亭与当时丞相司马翊的相关记载,在何处?” 听闻雪子耽所要查看的乃是前朝亡国之君萧亭与丞相司马翊的记载,张拱辰谄笑的脸僵了又僵。 左右为难片刻,他说道:“国师大人,这...实不相瞒,这萧亭与司马翊的记载数年前曾不慎被火烧了,如今已残缺不全了。再说了,您好端端的看他俩的记载做什么?” 张拱辰苦着一张脸,未几又似苦口婆心的小声提醒雪子耽一句:“这宫里可是对这几位避讳的紧呢!国师大人可千万不要招惹啊!” 张拱辰甚是为难的看着雪子耽,他只当是这小国师初入朝堂不知轻重。 现下朝中宫中,对前朝大萧这几位可都是闻之变色,人人避之不及,生怕犯了皇上的忌讳。如今这国师大人竟还要查看萧亭与司马翊的记载,可是嫌自己的官运太顺畅了不是? “带我去。” 雪子耽的声音虽轻,但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张拱辰被眼前看着甚是清秀的小国师震住,待回过神来,却见那双奇异的紫瞳正幽幽睥睨着他。 一股寒意猝然窜上脊背,张拱辰苦皱着一张脸迟疑不决,最终还是决定引雪子耽前去。 若是出了什么事,那他也只是奉命行事,如何也不该怪在他的头上。 张拱辰引着雪子耽到了秘阁最顶层,这里鲜少有人光顾,纵是他在秘阁待了二十多年,这是第几次来,扳着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 秘阁最顶层不似其余各层那样书架陈立如林,此处只稀稀落落站着几个掉漆的深柜。张拱辰走进几步,脚下阁砖沉积的灰尘被袍脚带起,呛人的很。 张拱辰甩着衣袖在面前扇了扇,未几干脆捂了口鼻退出来,回到雪子耽身旁。 “国师大人您看,这秘阁顶层常年无人前来,已落了厚厚的灰尘,您若是进去恐脏了您的衣衫。依卑职所见,您....” “嗳?国师大人?” 张拱辰劝雪子耽不要进去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那人已越过他迈进门槛。 他没有办法,只能捂着口鼻一同进去。只是他甚是惊奇的发现,雪子耽走在布满灰尘的地砖上,只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并未扬起半丝尘气。 “都在这里了吗?” 雪子耽的声音依旧不轻不重,完全不是张拱辰焦急等待时想的那般盛气凌人,他应下一声是,又说道:“国师大人,这几个柜子里装的便是大萧朝萧亭与司马翊的记载,另外还有梨园琴师谢白鹤,青鸾....” 说及宫中人最为忌讳的青鸾皇后时,张拱辰自觉话有些多,便紧了紧嘴噤了声。 “梨园琴师,谢白鹤。” 雪子耽转过身来,微敛的紫瞳睨着矮他半头的张拱辰。 “你下去罢。” 张拱辰抬眸小心翼翼觑了眼雪子耽,见他已走到柜前开了柜门。迟疑片刻后应下一声是,张拱辰又说了句有事只管吩咐他,但见雪子耽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需要,未再与他说话。 低垂了头,张拱辰退出秘阁顶层。 再说那厢尚安寺中,秦楼安罩着一袭藕色斗篷,进了斋堂后她将笼着墨发的帽拂于脑后,露出一张白皙如玉的小脸,两道烟眉沾染了烟雨气,渐渐淡入鬓角,浓浅愈相宜。 环顾四周,果如适才采桑所说,此斋堂并非仅供金吾卫用膳,寺中的和尚也在此处用斋。 那昨晚于西院值夜的金吾卫,又是如何中的迷药? 察觉到有几道目光凝在她身上,秦楼安四处打量找寻,未几见月玦司马赋及谢容三人竟也在,且现下月玦与谢容正朝她这边看来。 见他们旁边还有一处位置,秦楼安朝那边走去。 “你们三个来斋堂是做什么的?”秦楼安站在桌旁俯视着三人,如今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你们应该不会是来吃饭的罢?” 如果他们说是,她就将这桌子劈成三半,三人一人一半。 “公主请坐。” 月玦伸手指了指她旁边的条凳,说道:“公主来此为何,我们三人来此便是为何。” 秦楼安闻言,将身上披着的斗篷解下放于桌上落了座,原来月玦三人也是来此查探金吾卫中毒之事。 坐下后,秦楼安朝谢容方向看去,那里可见一扇小门。 门内未曾点灯有些昏暗,看不清里面模样,只是她适才觉得,自她过来后,那里面好像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看着她。 见秦楼安往他身后看着,谢容斜目看向月玦皱了皱眉,显然是在问他现下该怎么办。 适才见暻姳公主来,杨昭便回了后堂中,现下公主如此看,莫不是适才看见他从他们桌上离去? 月玦轻轻摇摇头,示意谢容莫要轻动声色。 虽然公主肯包容杨暄,可那只是因为杨暄对西风对秦帝不曾有威胁。 可杨昭却是不同,他是他东景的大将。数月前函谷一战,杨昭将西风诸名将领斩于马下,可谓是西风之大患。纵是她心胸宽广可纳百川,亦不会不顾西风大局。 她知道司马赋及替他将杨昭尸身带出埋葬,让他入土为安之后却不曾责怪,这便已是对他,对杨昭,对司马赋及最大之宽容。 秦楼安盯着斋堂后堂门口看了片刻,未几转过头来,说道:“你们既然也是来查探金吾卫身中迷药之事,那现下可有什么眉目?” “目前并没有什么线索可以证明金吾卫是因用了斋堂的饭菜才中迷药。”月玦微微舒了一口气,手指指着谢容身后,“那里便是斋堂后堂,寺中僧人与金吾卫皆从那里端饭菜。” 秦楼安明白月玦话中意思,她点点头说道:“你们三个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线索自然不会自己找了翅膀飞到你们面前。既然那是后堂,我便过去看看是否留有蛛丝马迹。你们三个就继续坐在这里叙旧罢,如果需要茶水,我可以亲手给你们沏泡。” 秦楼安说完便站起身朝后堂走去,留下三人坐于原处互看一眼。 公主竟然去了后堂? 谢容回头看着秦楼安婷婷的身姿逐渐走远,他又转过头来看向月玦与司马赋及,说道:“这公主,是不是生气了?” “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月玦轻轻说了一句,眸光落在桌上藕色斗篷上。 “为何生气?” 听司马赋及冷冷一语,谢容皱起眉头看向他:“你这问题重要吗?重要的问题是公主现在已经生气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个...不准备跟去看看吗?” “好像是要跟去看看。”月玦站起身,朝后堂迈着步子说道:“杨昭将军在后堂,我有些不放心。” 见月玦已走出数步,司马赋及亦站起身,却被谢容一把扯住。 “你也去后堂?那你的借口又是什么,也不放心杨昭?” 若说那杨昭与他们同桌而坐可引得公主怀疑,可现下杨昭是空严,一人在后堂中,他可不信公主能将他认出。 “借口?”司马赋及朝后堂处凝看了一眼,未几又看向谢容,“嗯,是不太放心。” 秦楼安进入后堂后,发现这就是一处甚是不甚宽敞的庖厨——生火做饭的灶台,收纳碗筷的木柜,堆于墙角处劈砍的甚是整齐的干柴,以及门口处两箩筐不怎么新鲜的蔬菜。 此时一处灶台正烧着火,锅上屉笼腾腾冒着白气,应是在蒸馒头。灶台旁烧火的和尚,看上去身形魁梧,此时正往灶台中添着柴,现下见她进来,亦未惊动他。 秦楼安方将后堂打量一遍,月玦竟亦跟上来。未几,司马赋及与谢容又一前一后挤进门,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后堂一下子愈加紧巴起来。 “你们进来做什么?”秦楼安扫了三人一眼,说道:“皆说君子远庖厨,我看此话应是不假。月玦太子,司马大将军,谢容公子,瞧瞧你们三个这白净净的脸,白净净的衫,哪里是能下得厨房之人?” 秦楼安瞥过脸朝三人摆摆手:“出去罢,莫要在这里碍事。” “公主,适才我三人绝没有玩忽懈怠,亦没有叙旧,我们本是来用膳的。” 月玦并没有说谎,他们此次来确实是要吃饭的,顺便也查探金吾卫身中迷药之事。只是不曾想到竟与死而复生的杨昭重逢,所说亦都是蒙岭山下女尸之事。 若说叙旧,那倒是还未来得及,就连那破败院落的秘密都未来得及说。 “用膳?” 秦楼安轻笑,这可真要让她把那桌子给他们劈了吃不成? “是啊,我们是来吃饭的,可惜我们来晚了,馒头都没了,就直能等着了。” 谢容说着凑上前来,指着冒着白气的屉笼说:“这位师父,这馒头还要多久才能吃啊?本公子的肚子都饿扁了。” 蹲在地上添着柴的杨昭抬头,看了眼挤眉弄眼的谢容。 “馒头已经熟了,施主要吃白面的,黄面的,还是荞面的?” “白面?黄面?荞面?”谢容皱着眉不解:“馒头还有这么多种呢?” 闻言,秦楼安烟眉紧蹙,馒头有这么多种? 会不会...金吾卫与寺中和尚吃的并非一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七二章 与君约夜间 盯着腾腾冒着的热气,秦楼安敛目看了眼自己系着藕色束腰的腰身,又抬手抚了把甚是平坦的腹。 “适才谢容公子不说,我还不觉得饿,如今闻着这喷香的馒头味儿,我倒有些嘴馋了。” 秦楼安往笼屉旁靠了靠,又看向蹲在灶台旁的和尚,笑着说道:“这位师父,能不能也给我几个馒头?就要...一个白面的,一个黄面的,再要一个荞面的。” “三个,三个就好了。” 杨昭抬眸看去,秦楼安正竖着三根手指看着他,见那女子曳在唇角的笑,很难让人拒绝。 他放了手中的柴站起身,将笼屉打开,白气翻腾中一股沾带着热气的香味钻进鼻子。秦楼安仔细嗅了嗅,里面似是有一味淡淡的玉米香,再看他这样子,应该是答应给他馒头了。 杨昭提着笼屉盖看向秦楼安,虽然很难拒绝,但却不是不能拒绝,何况还是西风的公主。 “此为全寺上下晚膳所需的馒头,一人一个正好够分。施主索要三个,就会有两人要饿肚子。白面、黄面、荞面,施主只能选一个。” 此时秦楼安才注意到那和尚脸上有一道甚是狰狞的疤,且听他适才言语谈吐,恐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而且这人说话的口音,她怎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像...月玦方来她西风之时那般。 “这位师父不是我西风人士罢?” 秦楼安只是试探性的问问,却见那身形彪悍的和尚一双矍铄的目兀然看过来。不仅如此,一旁月玦与谢容,好像也甚是隐晦的淡淡扫了她一眼。 “凉城人,一路逃难来的,和我一路逃荒至此的兄弟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洛城容不下我们这些流民,我无处可去,被尚安寺收留当了和尚。” “原来,是这样。” 秦楼安甚是轻缓的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将眼前人打量着,看到那人右掌虎口处生的厚茧时,她又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好像刻意毁掉容貌的脸。 “师父以前在凉城,是当兵的?” “这年头凉城当兵的都要死了,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打铁匠。” 打铁匠?看他这身形,以及掌上厚茧,倒确实像是个打铁的。不过他周身气势却是出卖了他,哪个打铁的有这等隐隐可感的威严肃杀之气? 秦楼安心下有个计较,没有继续再问。 转头看向笼屉里的馒头,现在最上面一层是淡淡的黄色,想来应该就是玉米磨成的黄面蒸成的。她朝月玦三人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狡意,唇角勾着的浅笑愈加明媚。 “这位师父,请给我包两个黄面馒头,一个白面馒头,一个荞面馒头。” 她话音方落,便见那奇怪的和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好像是看傻子一样,其中意思应是觉得她听不懂人话。 也难怪他这么看她,适才她要三个这和尚都不给,现下她还要四个? “师父,今日下午他们三个的馒头都归我了。这样算就是四个人分四个馒头,寺中也不会有其他人挨饿。还劳烦师父帮我包起来,我想带回西院禅房吃。” 秦楼安指了指月玦三人,其中指向谢容的时候他想开口反驳,却被她一眼瞪回去。 杨昭凝着眉瞥目看向月玦,心下想道:太子殿下在西风这是过的什么日子?他们用命护着的太子,现下就给这西风的暻姳公主随意压迫任意糟蹋? 见秦楼安一直看着笼屉里的馒头不曾注意这边,月玦朝杨昭微微点点头。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就这样心甘情愿的被压迫?怎么可以轻易向女人妥协?还是敌国的公主? 见月玦递给他一记眼神,杨昭沉着一张脸轻叹一口气,转身从盛着碗筷的木柜中拿出一盘,按照先前秦楼安所说的,给他盛了四个馒头。 “多谢师父。” 秦楼安自杨昭手里接过盘,笑得甚是得意。 新出锅的馒头很烫,刚接过时还好,不一会她捧在掌心的盘底儿就开始烫手。 秦楼安看了眼那和尚一眼,又瞥向月玦,心下轻笑。未几,她捧着馒头挪步过去,故作娇气道:“月玦太子,这馒头好烫,烫的我手好痛,你帮我送回禅房好不好啊?” 对于她的一反常态,月玦显然也是一惊,见他皱着眉甚是不解的打量她,秦楼安心下笑得更为得意。想来现下那和尚的脸色应是黑成锅底了罢?不过,他到底是东景的哪位? 秦楼安勾在唇角得逞的笑落在月玦眸中,看着那双仰视着他揉掺了星子的凤眸,月玦无奈笑了笑,将她双手捧在他胸前的盘接过。 “好,我送公主回禅房。” 谢容摇摇头阴阳怪气的哼哼了两声,他过来拍了拍月玦肩膀,侧着脑袋附唇在月玦耳边,小声道:“你这就不对了,你得比她更会装。你要说,公主殿下,手疼了罢?要不要给你呼呼手啊?” “.....” 虽然谢容尽量压低了声音,但却毫无用处,这话不仅月玦能听到,除了一旁离得稍远的杨昭,秦楼安与司马赋及都能听到。谢容好像也没有刻意要避开他们二人,尤其是她。 秦楼安闻言瞥目扫了谢容一眼,她庆幸东景太子是月玦而不是他。还呼呼手?秦楼安抬眼看了月玦,脑中幻想着他给她呼手,那该是多么诡异。 见月玦一只手端着滚烫盘子不动声色,稳稳当当似是感觉不到热一般,她不知他是装的,还是当真不觉得烫。 秦楼安凝看他一眼确定他没什么异样,也不耽搁功夫,走出后堂,自桌上拿起披风后便出了斋堂,月玦三人跟在后面。 算算时辰,此时已是申时初至,虽然天还阴着,但四人回到西院之时冰冷的雨已要停了。 “你们放心,本宫不会苛待你们三位的。”西院中,秦楼安走在最前,说道:“本宫之所以要这三种不同颜色的馒头,只是想证实一下我适才的猜测。” 秦楼安经过自己禅房时并未入内,而是直接带着三人去了月玦房间。还未进门,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手中拿着一把看上去用了很多年的扫帚,光秃秃的。 那小和尚见着他们几人,向他们施了一佛礼,道了句是来扫洒的。 “今日大雄宝殿,也归你洒扫吗?”秦楼安俯视着眼前的小和尚,问道。 “不是,我只洒扫施主西院的这四间房。”小和尚的声音有些稚嫩,听上去比元婴还要小上一些,他又说道:“今日打扫大雄宝殿的,是空法、空正等几位师兄。” 秦楼安点点头,没有再问他为什么在这个说早不早、说晚又不晚的时辰前来洒扫,只问:“那你叫什么?” “空了。” 小和尚报了法号后,秦楼安便放他离开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玦太子多留点心罢。” 秦楼安说了一句,朝房里走去,又生怕月玦觉得她过于草木皆兵还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又嘱咐一句。 “适才你们也看到了,这小和尚从月玦房里出来后便出了西院,并未再去其他房中打扫。试想一下你若是洒扫的和尚,会不按顺序从左往右或是从右向左打扫吗?而他却从按什么顺序都不该排在最后的月玦房里出来。显然,他是故意只挑了你的房间进。” 月玦迎上她看过去的目光,浅笑点点头:“多谢公主提醒。” 秦楼安摆摆手,接过他手中盛着馒头的盘,现下馒头已没那么烫人了。 “适才初闻寺中有这黄面白面与荞面的馒头时,我便怀疑寺中僧人与金吾卫吃的并非一种。虽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觉得要想给金吾卫下迷药,也只有这一种方法可行。至于米饭和菜,同锅而出着实不好区别。” 见秦楼安拿起一个黄面馒头闻了闻,月玦将剩下的查看一遍。 “这些馒头并没有问题,虽然这不能说明昨晚的馒头不曾掺过迷药。可下毒或是下迷药这等事,不一定要下在饭菜或是馒头中,提前涂染在碗筷上,亦有可能。” 听闻月玦所言,秦楼安咬了口手中热乎乎软松松的馒头,不甘心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猜测是错的?” “没有,真相未查清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公主能想到馒头这点,也...是心细如尘。” 见月玦思索片刻后才想出心细如尘这么个词来夸赞她,秦楼安睨了他一眼,指着月玦手里的馒头说道:“那既然没毒,你们三人一人一个拿去吃罢。说实话,那斋堂后堂的和尚虽然奇怪,但蒸的馒头倒确实好吃。” 月玦见秦楼安干吃馒头吃的香甜,浅浅笑了笑。 没想到杨昭还会这手? 有必要学一学。 月玦转身将还盛着三个馒头的盘往司马赋及与谢容面前递了递,示意二人挑选。二人相视一眼迟疑片刻后,司马赋及随手挑了个白的,谢容拿了荞面的,给月玦留下一个黄面馒头。 看了眼手中淡灰色的荞面馒头,谢容没什么胃口,他想吃他谢府的炉焙鸡与莲房鱼包了。 往门外看了看,此时雨已停了,谢容眼珠微转自告奋勇道:“你们三个就先在尚安寺中查探迷药之事,我先回洛城替那女子报案。” 谢容说着,将馒头一把塞回月玦手中,却被秦楼安叫着。 虽然她不知道先前还推三阻四的谢容这下为何又如此勤快,但案子到底还是要报的。他轻功不错,上下山也快些,让他去也不妨,只是她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谢容公子,你此番下山报案,无需去大理寺中。现下凭着你的身份,直进朝龙殿面见我父皇并非难事,你不妨向他讨一道圣旨,将此案交于京机厂处理。” “京机厂?”谢容想了想,说道:“现下这京机厂厂主不就在这里吗?” “是啊。”秦楼安看了眼司马赋及,对谢容说道:“此案若交于大理寺或是由他人查办,我不放心。然现下司马将军虽甚为京机厂厂主,却也不能随意察查寺院,何况尚安寺还是西风第二国寺。这便需要我父皇的圣旨将此案交给大将军,如此我们才能名正言顺的彻查到底。” “敢情我是替他跑腿呢?”谢容嘟囔一句,看向司马赋及:“本公子替你去请圣旨,你要如何谢我啊?” “路上吃,别饿着。” 司马赋及说着,将手中白面馒头塞进谢容衣襟里。 摸着自己兀然酥软的胸,谢容长眉紧蹙恶狠狠瞪了司马赋及将馒头拿出来。见一旁秦楼安还在,一张白皙的脸添了一抹莫名其妙的微红。 秦楼安轻咳一声装作没看见,说道:“不知谢容公子此次回山之时,可否将我府上的婢女粉黛一并带上来。” “粉黛?不是问题。” 谢容应下一声后便疾步出了房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秦楼安陷入沉思—— 一向行事荒诞的谢容竟因司马赋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红了脸面,他莫不是当真倾慕司马赋及已久罢?而且这司马赋及竟也有闲情与谢容开玩笑,他可是连正眼看她的时候都很少。 手中的馒头兀然间索然无味,司马赋及在谢容走后也出去了,现下房中,只剩她与月玦。 “公主身上的伤如何了?” “我身上的伤?”秦楼安抬手抚上自己胸口,说道:“你...你昨晚帮我把毒吸出来后,这就只是处细微的皮肉伤了,早就好了。怎么了,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公主有没有兴趣今晚随我出去做件事。” “今晚?出去?做事?”秦楼安烟眉微皱打量着浅笑着的月玦,忐忑问道:“什么事还要出去,时间竟还选在晚上?又要去哪里?” 听她问的认真,月玦唇角笑意更甚,他靠近她些柔声说道:“既然是晚上出去,那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事,既然是见不得人的事,那自然要找处荒无人烟的地方。最好是,什么荒废已久的小院落这些地方。怎么样,公主愿不愿意随我去做?” “什..什么?”秦楼安往后微倾着身子仰头看着他,馒头在她手里变了形,“你...你疯了?” “疯了。” “...你都敢疯了,我还有什么不敢去的?” 月玦凝着微抿着樱唇的秦楼安,见她葱指轻捏着手中馒头,失声笑了笑。 “好,待入了夜,公主便先到我房里来。” “嗯...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七三章 伏窗窥更衣 又与月玦约了个大体时辰后,秦楼安便回了自己禅房。她有些失神的将门关上,手里的馒头不知不觉间已被她蹂躏的不成样子。 月玦到底要让她和他去做什么事? 自己怎么不问个清楚就答应了呢? “安儿,你靠在门上作甚?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坐于床上的皇后甚是不解的看着秦楼安,见她靠在门上微皱着两道烟眉良久,忍不住出声问道。 “母后...我没事,我只是在想一件令人难以捉摸的事。” 月玦的心思确实让人难以琢磨,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的心思往歪处想,这是先前几次她得出的经验。 “难以琢磨的事?莫不是安儿此番出去一番察查,金吾卫之事依旧没有头绪?” 先前出去之时,秦楼安将昨晚金吾卫身中迷药昏迷之事告诉了皇后,至于自己追踪悟智去了大雄宝殿的事倒是没说。月玦救她之事,那便更是守口如瓶了。 秦楼安闻言,摇摇头,又点点头。 摇头是因为她现在猜度的是月玦宛如海底针的男人心,点头则是因为她确实还没弄清楚金吾卫与迷药之事。 抬眼见母后看着她的眼光甚是担忧,好像是她出了什么事一样,秦楼安回道:“目前是没有什么线索,但是寺中斋堂那做饭的和尚倒是很可疑。而且他还不是咱们西风人士,看他今日下午的反应,怕是...怕是和月玦的关系匪浅。” “那可是东景来的?”皇后有些惊愕,她想了想说道:“那可要将他控制住或是至少派人紧盯着他?” “不可。”秦楼安回答的很笃定,说道:“那人自言是从凉城逃荒至此的铁匠,我目前也只是怀疑他与月玦有渊源而已,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何况他若当真与月玦有关系,那他必定不是普通人,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见母后轻轻颔首,秦楼安笑道:“而且就算要盯,也不是盯他,还是盯月玦才对。” “月玦...”皇后低喃了一句。 秦楼安见母后突然之间陷入冥思一般,她柔声安慰道:“母后,您就别想那么多了,目前您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明日早些时候无妄大师会再来帮您清除体内蛊毒,母后今晚一定要早早睡觉,好好休息。” 皇后闻言浅浅笑了笑应下,只是她怎么觉得...安儿如此劝她早睡是别有目的? 自雨停了后便一直未再下,天阴沉沉的似一直是暮晚时分,但却是不曾入夜。 秦楼安自他这离去后,月玦便将禅房查看了一番。虽他亦觉得空了小和尚到他房中来绝非洒扫如此简单,可查看下来却未发现蹊跷之处,当真是他们多心了吗? 月玦坐了桌旁凳上,门外兀然传来敲门声,三长两短。 这是以前在东景时,杨昭入宫寻他时与他约定的暗号。 月玦起身将门打开,杨昭端着半碗青菜进来,怀中似是揣着什么东西。 屋中不曾点灯有些昏暗,可杨昭看清桌上放着的是两个馒头时,微微怔了怔。他将怀中藏着的东西拿出来,是两个热乎乎的馒头。 “杨昭大哥,你这是....”看着杨昭将东西放在桌上,月玦摇首轻笑:“杨昭大哥,公主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会真的贪食我的馒头。” 杨昭没有说话,他将东西放下后仔细打量着月玦。 未几,他上前拍了拍月玦肩膀,又行到窗边仰着头隔窗望着天,连说了几句老天有眼。 “杨昭大哥,你脸上的疤?” “疤?”杨昭摸了摸脸上狰狞的疤痕,不当回事道:“是我恐被人认出,自己划的。本就生得不怎么样,还在乎这个吗?” 杨昭笑了两声,又问道:“只是太子殿下怎么会在尚安寺中?而且与暻姳公主和司马赋及的关系还如此亲密?” 生怕惹人起疑,杨昭这次是趁着金吾卫用膳以送斋的借口来的,他知道秦楼安与皇后就在隔壁,说话的声音放的很轻。 “其实杨昭大哥,生得甚是英俊的。” 月玦轻声说了一句,杨昭应是没听到。 月玦又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自己也坐了他对面木凳上。 “此次我来尚安寺,是陪同皇后与公主来寻寺中无妄大师治蛊毒的。至于我与他二人的关系...”月玦顿了片刻,说道:“我与赋及乃同门师兄弟,与她亲密是自然的。至于公主,自我入西风来,公主对我颇为照顾....” “这是什么话?” 杨昭一拍桌子,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又压低了声。 “太子,司马赋及虽与你师出同门,可你将他视为师兄弟,他却不见得对你有这份情意。若他当真顾念兄弟之情,当初太子出事之时,他又怎会不辞而别一走了之?又怎会转而投奔西风,屠我同袍夺我疆土?” “当年,赋及亦是有苦衷的。” 月玦低敛了目,看不清眸中神色,声音平静的听不出悲喜。 沉寂片刻之后,月玦将凉城之事告诉杨昭。 “太子,你适才说的,可是真的?那十万铁骑,当真在凉城中?” 杨昭兀然站起身,嘭的一声撑臂于桌,定定俯看着月玦。 “是。”月玦迎着他灼灼地双眼,声音轻缓却无比笃定:“如今十万铁骑就藏在凉城之中,他们在等着他们的将领归去。杨昭大哥,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 “太子殿下!”杨昭激动的颤着双手,他扣捧着月玦肩膀乐不开支道:“太子殿下,有了这十万兵,凭着太子的才能,何愁不能报弑父杀君之仇?走,跟我一起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凉城去!” “杨昭大哥,你暂且冷静些。”月玦轻拍了拍杨昭紧叩在他肩上的手,说道:“杨昭兄,恐我现下不能与你回去。” 月玦站起身,行到窗边,已要入夜了。 “现下东景局势于我们无利可谈,纵是我当真有扭转乾坤之力,亦无法弥补机遇之缺。贸然回去莽撞行事,只能白白折了这十万兵。再者,我在西风还有些事要做,现下还不能走。” 杨昭听得懂月玦话中之意,无非是现下良机未到。 可等待良机,哪里不能等,为何偏偏要做西风的阶下囚? “太子,七年前家妹杨暄入西风和亲之时,太子便隐在送亲队伍之中。那时我便想问太子为何甘冒大险孤身入西风,现下太子又说留在西风尚有事要做。不知太子殿下之事,到底是何事?” 良久,见月玦低敛着目缄口不答,杨昭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 “太子既然不说,看来是殿下的私事。我本无权过问,可昭犹有一言相劝。不管太子殿下留于西风是为何,但求太子殿下莫要忘了归途,莫要忘了在东景等着你的月瑾公主,与无数望你重掌天下匡正朝纲的忠义之士。” 凝着昏暗中那挺甚是瘦弱的身影,杨昭不忍说如此沉重之话。 背负在月玦身上的东西已经太多,压了他已太久,他真害怕眼前人终有一日会承受不住,可他又不能不苦苦煎熬支撑。 谁让他是月扶天的儿子?纵是他不忍,也不得不说。 “杨昭兄,我记下了。” 月玦抬眸看向杨昭,淡淡应下。 “太子....”杨昭心里甚是难受,月玦是太子,是他的君,可他亦是将他当作弟弟一般护着的。他上前叹了口气说道:“你...你与那公主之事,我不想多说,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 顿了顿,杨昭又说道:“那公主倒也不简单,一眼就看出我来自东景,且还知道我当过兵,甚至还知道我是在馒头里动了手脚。只可惜,今日下午那馒头是没下迷药的。” 见月玦看向他,杨昭拍拍他肩膀轻笑道:“你们今日下去斋堂,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我们去斋堂确为金吾卫之事,只是杨昭大哥为何要如此做?” “为何?”杨昭沉声道:“尚安寺绝非普通寺院,只因这些都是西风之事,我懒得管那么多。至于在黄面馒头中掺有迷药,我也只是按照监寺悟明的意思做的。虽不知他是要做什么,但总归是共同的敌人,帮他一把又何妨?” “杨昭大哥,悟明要你迷晕金吾卫,是想让悟智引我与暻姳公主出去,他们好下手除掉我们,只因我二人月前曾撞见过下山的悟智。” 月玦剑眉微皱,说道:“寺中僧人与洛城女子失踪一案联系颇深,且你看到的女尸亦十之八九是为他们所害。西风纵是我东景之敌,可百姓又何其无辜?杨昭大哥切莫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听闻月玦之言,杨昭先是有片刻的不信,但想月玦决不会骗他,杨昭甚是悔愧的捶了自己手掌一拳。 “这...这我不知道啊,太子殿下没事罢,可有受伤?”杨昭仔细打量着月玦,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月玦朝窗外看了看,此时已经入夜,也差不多到了他与公主约定的时辰。然公主却没来,想来是因皇后娘娘。 也罢,便趁这个机会将悟智之事告之杨昭。 那厢秦楼安坐在床前,侍奉完母后用膳吃药后,母后竟如何都不肯睡,硬是拉着她说话。她时时朝窗外张望,天已经黑了,月玦该等着急了罢?可母后这边,她又实在是走不开啊。 对于秦楼安的心不在焉,皇后早便看出来了,至于自己女儿急得是什么事,她也大体猜到了。可这夜间孤男寡女到底是有些不妥,何况还是在寺院中。 又拉着秦楼安说了一会话,但见女儿一张白皙小脸急容满面,两道新描画的黛眉紧蹙不舒,皇后不忍,无奈说道:“安儿,母后有些困了,这便歇息了。安儿也早些休息,莫要做什么不该做之事。” “什么...不该做之事啊?”秦楼安一怔,未几笑着哄着皇后躺下,说道:“母后放心歇息罢,孩儿一会也就睡了。采桑,将案上烛灯熄了,皇后娘娘要睡觉了。” 屋里一暗,秦楼安摸黑行至桌边安稳坐了,然心中却是焦急的很。 又过片刻,待听到母后细匀的喘息声传来,秦楼安站起身小声嘱咐采桑莫要将她外出之事说出去后,便蹑手蹑脚出了房间。 到月玦房前之时,他门口的两个金吾卫要行礼,却被秦楼安止了让他们噤声别喊。 此时透过窗可见月玦房中甚是明亮,秦楼安想起母后所说盯看之事,她好像确实需要紧盯月玦。如此想着,她轻声贴近窗,以甚是奇怪的姿势趴在窗台上。 让她看看月玦在做什么—— 秦楼安轻轻将窗纸抠破,顺着手指粗细的小孔往里瞧去,下一刻她便兀然挺直了腰身。 月玦,竟然在脱衣服? 秦楼安轻拍着额头思考,踱着步子在窗前走来走去。 这个时候他换衣服做什么? 很蹊跷,应该好好盯看一下,对。 如此说服自己后,秦楼安再次趴到窗台上,朝里看去。 通过小孔,她隐隐可以看见月玦站在床边背对着她,桌子不偏不倚竟遮挡了他腰腹下? 不过,她还是能看见他白皙的肩背于昏黄的烛光下散发着柔光,随着他的动作,他修直的腰身显出一道甚是明显的脊线,坚挺的肩,紧致的腰...肌理分明的腹? 月玦竟然转过身来了? 秦楼安趴在窗台上觉得机会不容错过。 心里想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眼神紧紧扒在月玦渐渐遮裹于黑衣中的腰身上,一饱眼福。 先前猜的果然不错,他这身材哪里是长年久病虚弱之人该有的? 屋中月玦将玄黑色腰带系在腰上,那两道灼热的目光好像还锁在他身上,如七年前他初入西风时那般。 果然她这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秦楼安看着月玦修长的骨指将腰带十分优雅从容的系好,后又见他走到桌边,再然后,一片漆黑? 月玦熄灯是要做甚? 秦楼安直起身,甚是不解的贴耳于窗听着里面动静,然却什么都没听到。 “公主这在做什么?” 她紧贴着的窗兀然打开,一道甚是温润的声音响于头顶。秦楼安心神一震怔怔抬头看去,正迎上月玦点墨般的眸。 “我...我这是....” 秦楼安见他唇角笑得意味深长,似是在等着听她接下来要如何狡辩。 意识到现下她正贴耳靠在月玦腹上,秦楼安冲着他狡狡笑了笑。她轻轻抚上他的腹,笑道:“恭喜玦太子,您有喜了。” “...胡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七四章 败院现陈骨 秦楼安隔着窗与月玦说了几句玩笑话后,便跟着他出了西院。 冥夜无星无月,只寺中依稀亮着几豆星火,走了一段路程后,她闻到一股甚是浓郁的香火气,应是经过大雄宝殿,但又不见庄严高大的殿门,难道是途经大殿后面或是两侧偏殿? 又过了片刻,凭着感觉,她察觉到月玦正带着她朝后院走去,且故意挑了偏僻的巷道。 她不知道月玦是何时将尚安寺摸索的如此清楚,也没有问,只是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半步之遥的距离。 月玦一身玄衣隐在夜中与墨同色,她只能听着他轻缓的脚步声辨认他的位置。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玄黑色的衣衫,在他开门出来的那一瞬,她只觉是见着了一个与月玦生的一模一样,风骨气质却完全不同的人。 拂面风带着湿气与竹幽气扑在脸上,前面月玦的脚步声止了。 秦楼安上前半步,站于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沙沙声响在耳畔,昏暗间前方似有黑浪汹涌,应该是到后院竹林了,就是不能确定这是在竹林的哪处地方。 月玦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虽然竹林位于尚安寺中,但经过拜请无妄大师之事,这片竹林更像是独属于无妄大师的。而之前空见说无妄大师鲜少算在尚安寺中,那竹林应也不归尚安寺所有。 这是很奇怪的一点,无妄大师到底为何不将自己视为尚安寺僧人? 月玦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轻声说道:“我们要去的并不是竹林,而在竹林后面。” 竹园的后面?秦楼安皱了皱眉头,按照悟明所说竹园应该就是尚安寺最后面,也是最北边,现下月玦要带他去竹园的后面,定是他发现了什么。 可竹园的后面当真是想去就能去的吗? 秦楼安看着从黑影中缓缓走出来的十八个彪悍和尚,是白日里的十八罗汉。 虽然看不清月玦的脸面,但她还是抬眸朝他脸上看去,是灰溜溜的回去?是硬着头皮闯?还是苦苦哀求?今晚是他带她出来的,他总要有个主见才行。 当她转头看去之时,一阵裹挟雪莲雅气的劲风从她脸上袭过,扬起她额前垂下的碎发。几声重物倒地的声音沉沉响起后,一晃黑影在她眼前停住,还未捋平的碎发又扬了扬。 “你——” 你是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吗?不想装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了吗? 秦楼安如此想,却没有问出口。 看着眼前还未来得及摆好阵法便轰然倒去的十八罗汉,她抚下额发缓了缓心下惊愕,说是惊骇亦不为过。月玦竟将与谢容苦斗半天的十八罗汉一击制胜,只在晃眼之间。 “他们妨碍我与公主了。” 月玦云淡风轻解释着为何要对十八罗汉动手,未几才说了秦楼安想听的解释。 “白日里谢容破阵之时,我已发现此阵阵眼所在,只需轻轻一击便可破阵,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功。前提是,要足够快。” 快?她承认月玦适才确实是挺快。 “如果公主还是不相信,明日待他们醒来,我可以再来一次,让公主看个清楚。” “不必了,谁要看你有多快?” 他们既然明日尚能醒来,月玦便是未下死手,且她可以确定,如此昏暗的夜,那十八人应是还未看清来者是谁,便被月玦制服了。 “如今碍事的已经被你解决掉了,你到底要带我去何处?又要做什么事?” “公主到了便知道了。” 二人越过矮墙进入竹林,此时林中甚是泥泞,她觉得她脚上越来越重,应是沾了不少湿泥。咯的一声轻响自脚底传来,与之同来的是踩断了什么的感觉,秦楼安怔住。 像是竹子,又不像竹子,竹子有韧性,不至于如此干脆的折断。 秦楼安察觉到有一只手抓在她臂弯处,是她适才怔住之时兀然紧在她臂上的。 凭着感觉她朝月玦方向看去,现下月玦也站在原处,并没有说话。她知道他一直在一旁虚扶着她,适才见她突然停住才紧抓了她手臂,应是怕她出什么意外。 一开始她只当是自己踩了什么机关,毕竟这竹林被十八罗汉护卫的甚是严密,有机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喘了几息后,并没有遇到她想象中的流矢箭雨,她也没有像京机厂中一样突然陷落下去。 秦楼安抬脚继续向前走去,应该只是一段枯朽多年失了韧性的竹子罢。 她任由月玦的手抓在她臂弯上,这样她觉得安心一些。 可以感觉的到是竹林越来越稀疏,脚下的泥土越来越硬实,渐渐的她感觉像是走在甚是坚硬的石砖上,如大雄宝殿前的那种感觉。 眼前的景象让秦楼安惊住,月玦确实带她来了处荒废的小院落。先前他说起这个时,她还以为是他随口开的玩笑。 昏暗中,秦楼安只能依稀辨认这像是一处四合院,只是她与月玦所处的地方并没有房屋也没有围墙,四合院只剩三面。还残留着的三面也都是些断壁残垣,只能隐隐看见几角倒坍的屋脊。 这地方确如月玦所说,荒无人烟,只是这地方能做什么事? 看那残破的屋脊下,应是也不能待人了罢? 或许他叫她与他一起做的事只是看看这处破败的院落,并不是要在这破院子里做什么事? 毕竟这院子确实甚是奇怪,首先怪在悟明并未说尚安寺还有如此院落,再者便是这院落隐在高大茂密的竹林后面,像是刻意藏起来的。 “你是怎么知道这竹林后面还有一处院落的?” “谢容看到的。” “又是谢容?”秦楼安未出声的笑了笑,“他好像总能有什么奇遇,好的坏的都有。只是不知道这次他发现的这处小院落,是祸,还是福?” 音落,秦楼安又道:“他应该是在西院佛头巨石发现女尸时看到的罢?” 月玦轻声嗯了声,说道:“公主觉得这处院落像什么地方,有没有觉得甚是眼熟?” 眼熟?昏暗中秦楼安看的并不是很清晰,但不清晰也要看,因为他们白天根本没有机会来。像什么地方呢,秦楼安皱着眉将三面打量,未几她心头一跳—— “这好像是尚安寺西院的样子,与东院也有些像,皆是三面排有僧房。那我们现下站的地方,就应该是院门的位置。”秦楼安想了想,又说道:“莫非这才是尚安寺真正的后院?可为什么荒废至此?” 月玦轻摇了摇头,房中他问起杨昭为何要说此处不能来之时,他只说这里有鬼,而且是寺中一个疯癫的老和尚告诉他的。 “咱们过去看看罢。”看着前方隐于昏暗中的几处断壁,秦楼安说道:“你叫我来应该就是想探寻下这荒废的院落里藏了什么秘密罢。” “怎么,公主是失望了吗?” 这次换月玦跟于秦楼安身后,二人朝院中走去。 “失望?我能有什么失望的,一开始就没觉得你会带我做什么好事。”秦楼安抬手抚了把额前碎发,触及黛眉时她又觉得先前描眉的举动是多么多余,这乌漆摸黑的给谁看? “好事?”月玦淡淡笑了笑,可惜秦楼安看不到:“好事多磨,不急朝夕,公主莫要心急。” 秦楼安皱了皱眉,月玦在说什么鬼话? 未几,二人已走到一处还比较完整的房间前,说它比较完整,也仅仅是与这里的其他断壁残垣比罢了。 这处房间的房顶早已坍塌,砖石木梁杂乱的堆在四堵摇摇欲倒的墙围成的房里。正对着他们的一堵墙开了处很大的豁口,有棱有角的,应是开在墙上的门,可惜现在门已不见踪影,或许早已腐烂了罢。 秦楼安抬步想要进入房中,却被月玦拉住,他没说什么,只是自己率先进去了。 四周的墙虽已坍塌,但还是比他要高一些,大抵是觉得有墙遮挡比较隐蔽,月玦从袖中拿出一只火折点燃。对于这点,她丝毫不觉得意外,看他这身玄黑装扮,她就知道月玦是有备而来,火折必不可少。 月玦点了火折后也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而是自己四处寻看着。 忽有一阵风吹来,阴森森冷飕飕的,秦楼安拢了拢双臂,里面好歹能避避风罢?她如此想着,迈步朝豁口处走去,月玦见她要进来,把火折往她这边照了照。 这一照不打紧,秦楼安低头看路之时,却正见脚边有一只森白枯爪。 这次她确定不是她生出的幻相,从月玦的表情她知道,他也看到了。 那只剩骨头无有半点皮肉的枯爪就在她脚边,她适才脚若是偏了半分就会正好将它踩于脚下。 二人愣怔片刻后,秦楼安将另一只脚迈进豁口,与月玦一起蹲在地上打量着那只兀然出现在眼前的枯爪。这只骨掌似是已变成石头,像是一块块惨白的石块拼成人手骨骼的形状。 这只手的主人,已经死去多年了。 如果这处豁口是房门的话,这只骨掌就处在早已腐烂的门槛处,五指朝外伸展着,给她的感觉是这个人生前挣扎着想要爬出这间房一样。 月玦将火折往她这边递了递,示意她拿着,而后她便见月玦将那只骨掌周边的湿泥土砾仔细地往一边分着,未几他手指微顿,从潮湿的土里捏出一枚沾满了泥的珠子般的东西。 秦楼安往月玦身边蹲了蹲,一手拿着火折一手挡着风。借着光,月玦将珠子上的泥轻轻抹去,只是珠子亦不慎破成两半,碎在月玦掌心中似是腐烂了的木渣。 “应该是念珠。” 月玦淡淡说了一句,又探手伸向适才摸出珠子的地方,果然又找到了几颗类似的木头珠子,都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 “那这人,应该是和尚。” 秦楼安俯着眼下这只骨掌,腕骨处还隐在湿泥中,她想这只手之所以显露出来,是因为这场雨。那是不是说,这个身份疑似和尚的人的尸骨,就在她和月玦脚下? 秦楼安脚底隐隐有些发寒,她偏过脑袋看了月玦一眼,正见他微侧着身子将四周打量。她甚是配合的给他照着,他转头看向哪里,她就把火折往那个方向递一递,自己也仔细看着。 “公主觉得如此大的一处院落,遭遇什么才会残败成这副模样?” 月玦止住动作看向她,闻言,秦楼安想了想,从身前豁口处看向院中,依稀可见其他倾颓倒坍的屋舍。此处院落看起来比西院东院还要大上一些,想要毁成这样—— “是火。” 思虑片刻,秦楼安觉得也只有熊熊烈火才有如此之力将如此阔大的院落摧毁至此。 只是不知,这把火是天灾,还是人祸,抑或是天灾加人祸。 “我与公主所见略同。”月玦说着,轻扶着她将她掺起来,“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院中走水,寺中僧人不可能不会救火,又怎会将这整个院子都烧光,而且,还烧死了人。” 秦楼安低头看了眼脚边这只骨掌,如果是房中失火,那他生前当真如她先前所料,他是挣扎着往外爬,可却没趴出去。 为什么没趴出去,是因为受了伤? 就算没爬出去,尸体又怎会暴漏于此?寺中其他僧人不会为他收尸吗? 秦楼安心下一颤,她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看向月玦:“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放火假装走水要烧死这和尚?”如果是这样,那放火行凶之人提前将房门从外掩阖,纵是这和尚没受伤,恐怕也逃不出去。 “应该不止是他。”月玦的声音有些冷:“若单单要谋害这一个和尚,又何必将整个院落烧毁?我想这些残败的房舍中,我们的脚底下,尽是累累尸骨。” 听月玦如此说,秦楼安凝眉略思。未几,她只觉脚底寒意愈加森然,有风自断壁残垣中掠过,吹起几声甚是诡异的呜咽,如屈魂怨鬼般泣诉着苦冤。 是谁要害这些和尚,为什么要害这些和尚? 秦楼安沉着心思,她心中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只是太过不可思议,她有些不敢相信。 “真相未查明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月玦又似看透她的心事,未几从她手中接过火折熄了,手臂横在了她的腰间扶揽着她,只是未曾紧贴。 “公主,咱们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七五章 偶遇疯癫僧 翌日秦楼安是从噩梦中惊醒的,她猛然从小榻上坐起身,吓了一旁采桑一大跳。 或许是因昨晚月玦所说累累尸骨埋于破败院落的缘故,她做梦竟梦到无数双手从地里伸出来抓着她的脚踝,似是要将她往地狱里拖。梦境一转,她又看到一片火海,凄厉的惨叫从熊熊烈火中撕裂着传出来,挣扎的身影在火焰里翻滚燃烧,她大声呼喊着救火却无一人理会。 最后她看到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那和尚不是别人,就是尚安寺的住持元池长老。 梦中,他幽黑的目漠然的看着她,良久,他竟如行尸走肉般从她面前经过踱进火海之中。她想拉住他,却发现他竟如幻影一般扯不住摸不着。他缓缓走进火里盘膝打坐,如参禅一般,任由烈火焚烧。 可就在这时,不知是谁从她身后将她猛然推进火中,一时之间无数燃烧着的和尚向她扑来,那烧焦狰狞的面孔,她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采桑关切的蹲在榻边看着她,秦楼安定了定神,抬手摸了下,额上已是虚汗淋漓。 “公主是做噩梦了罢?”采桑拿出一块锦帕给她细细擦拭着额上的汗,柔声说道:“这寺中不比宫里,这小榻紧巴坚硬,公主睡不踏实难免会做噩梦,辛苦公主了。” 秦楼安任由她擦着汗,没有说话,她已经很久不做噩梦了。 记得上一次,还是昭阳殿母后赐宴于她和月玦的那一晚,也是殿中闹鬼,母后失去理智掐她脖子那一晚。那晚她恐母后夜间再出意外,便趴在榻缘沉沉睡去,可她竟梦到了月玦。 梦中,月玦浑身是血背对着她站在她面前,一袭雪衣染成血衣。他缓缓回首看了她一眼,一张清俊的脸上也全是血,他淡淡朝她笑了笑后转头渐渐远去。她不受控制的呼喊着去追他,可他就是不回头,她也如何都追不上,直至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白雾中,她亦困在雾中走不出来。 她瘫坐在地上无有半点力气,恍惚间她听到母后与采桑的呼喊声,才从梦魇中醒来。 当时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醒来后甚至还责怪月玦对母后下手太重,可下晌时分,她就真的听到月玦死了的消息。 尽管后来知道月玦是假死,可这件事一直堵在她心口,她从未说,也从未消散。 虽然她并不相信梦境与现实有什么必要的联系,一些解梦奇谈对她来说也是虚无缥缈,然月玦之事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现下她竟梦到元池长老葬身火海,难道这真的是什么预示吗?如果这真的是预示,那她自己岂不是也要被推进火海中,或者说会出什么意外,还是会有血光之灾? 秦楼安心下惴惴不安,有些难以言明的悚然。 “什么时辰了?” 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秦楼安声音有些低哑。采桑一怔后,说道:“回公主,时辰还早着呢!现下也就是卯时初刻,娘娘都还未醒呢,公主您也再睡一会罢。” 秦楼安摇了摇头,现下她哪还有心思睡觉? 掀了衾被下榻,穿鞋时才发现榻前摆放着的已经不是她昨晚脱下来的那一双了。 她想起月玦与她分别时,让她把沾了湿泥的鞋处理一下,可她恐自己清理时弄出动静惊了母后休息,就想着明日早些起来趁母后还睡着时再做。 可现在,沾了湿泥的鞋子呢? “采桑,这双鞋是你为本宫准备的罢?”秦楼安指着榻前一双蜜合色云履,问道:“那本宫昨晚换下来的那双,你放到哪里去了?” “公主是说那双沾满了泥的吗?”采桑一边服侍着她穿鞋一边说道:“奴婢今晨起来看见公主那双鞋子上全是湿泥,便将鞋子拿出去清洗了,现在正晾晒在窗台上呢。” 秦楼安闻言淡淡哦了一声,她看着采桑低垂着眉眼为她提履,说道:“本宫鞋子上沾有湿泥的事,你不要告诉皇后娘娘。” “奴婢记下了。” 秦楼安披了斗篷后独自出了屋将房门关上,果见窗台上晾晒着她昨日穿的那双鞋。只是今日这天看上去也不是很好,能晾晒的干吗? 抬头便是阴云密布的东天,看不到有甚日出的痕迹。山中的清晨甚是冷,还弥散着浓浓白雾,秦楼安拢了拢斗篷出了西院。 这个时辰寺中僧人应是在大雄宝殿中晨修,她要细数一下寺中到底有多少人。 从西院出来后有两条路可通大殿。 一条是直着向东走,这条路也是西院通往大殿与大殿前宽阔法场的大路。 另一条是从西院出来向北走,绕行大殿左偏殿,再从偏殿进入大殿。这条路虽然狭窄,但却更近些。可奇怪的是,昨日一天她都不曾看见有僧人从此处进入大殿。 莫非这条路有什么蹊跷之处? 站在西院门前,秦楼安迟疑片刻,决定向北走这条狭窄的小路。 一路之上秦楼安走得甚是缓慢,仔细观察着道路两旁,一开始左边是西院院墙,右边是一行高大柏松,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大殿和尚诵经梵唱的声音渐渐清晰,她嗅到一股甚是浓郁的香火气,左偏殿现于眼前。 想起昨晚与月玦从西院出来,也是不久就闻到浓郁香火气,想来他带着她走得正是这条路。现在左偏殿在右,西院院墙在左,形成一条甚是狭窄的巷道。 这道路经过偏殿侧门没有结束,一直向北延伸。 秦楼安张目看去,却见巷道尽头有一黑影兀然闪过,那应该是一个人,但又像是遍体生了毛发的走兽。如此想着,秦楼安已不自觉地追了上去。 “啊——” 一声苍老嘶哑带着戏谑的大叫惊响,秦楼安住了脚,看着突然从巷道拐角处跳出来的人。 那人衣衫褴褛,甚至可以形容为裹着一身破布条。现下他正甚是怪异的站在她面前,双臂高举双腿开展的站着,脸上大叫的嘴还未阖上,一双带着得意的眼正盯看着她。 二人僵持了片刻。 那人见她也在打量着他,缓缓闭上嘴,眼中得意亦渐渐隐去。未几他颇是无趣的摆摆手叫喊道:“不好玩不好玩!没吓到不好玩!” 没吓到?不好玩? 秦楼安微微抚了砰砰跳着的胸口,舒了一口气,她只是强装淡定没将害怕表现出来罢了。 看着靠坐在墙上扳着脚掌的人,适才他突然跳出来大叫一声,就是为了吓她? 看他一副老大不小的样子,虽然看不清他的脸面,但他那半长不短披散遮着脸的头发已泛了白,他怎的也得年过半百了罢,怎还会做这等小孩子的把戏? 此人到底是谁?又怎会在尚安寺中? 秦楼安打量着眼前人,他的行为甚是怪异,现下竟将他穿着一双破僧鞋的脚放在鼻下嗅着,嘴中还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像是在笑,又像自言自语,应该是个疯癫的。 适才她看见的黑影,应该就是这看上去心智不全的人,他那破布条似的衣衫跑起来确实像是走兽的毛发一样。 但见他破旧衣衫中竟隐隐露出几颗挂珠,莫非这人也是寺中的和尚? 秦楼安皱着眉缓缓朝他靠近几步,他发现她的靠近后兀然止了扳脚的动作,甚是警惕的看着她,一双半遮在脏乱头发中的眼却露着精明的光,不像是疯癫的人该有的眼神。 “嘿——抢到喽——” 正当她离那人半步之遥时,那靠坐在墙上的人却兀然站起来,一把扯掉了她罩在身上的斗篷。那人将她斗篷披在自己身上连说了几声暖和暖和,横躺在墙根上一副要睡的样子。 “斗篷是不是很暖和啊?”秦楼安蹲下身,语气有些像逗稚童:“你要是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给你糖炒栗子吃,怎么样?” “糖炒栗子?” 那闭了眼的人砸吧了两下嘴,一个骨碌爬坐起来瞪着眼看着她。 “拿来!拿来!糖炒栗子拿来!” 那人枯槁的手直往她袖中怀里翻找,秦楼安无奈往后挪了挪,心下想道:既然知道糖炒栗子,看来并不完全是个疯癫的,至少不傻。 现下那挂在他脖子间的挂珠晃在他胸前,看上去锃亮锃亮的,应是生了一层包浆,好像是他身上最干净,又最不干净的东西。 “别急别急——” 秦楼安的打量只在瞬息之间,她轻声安抚着眼前因找不到栗子而闷着一张脸的人,笑着说道:“我刚才也说了,只要你回答我几个简单的问题,我就将糖炒栗子送给你,怎么样?” 那人看上去颇是认真的想了想,未几冲她眨眨眼笑着大喊:“回答问题!糖炒栗子!” 听他的意思是同意了,秦楼安重又蹲下身说道:“你是这寺中的和尚?你叫什么?” 秦楼安言罢,那人只冲她眨巴眼,一会又紧紧皱着脸,可就是不说话。秦楼安甚是不解的看着他,他这是听不懂,还是反悔了不想回答? “我叫——我叫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看着眼前裹着她的斗篷笑得四仰八叉的人,秦楼安甚是无奈的撇了撇嘴。未几又换上一副笑容凑上前去,说道:“好,这个问题不知道咱们换下一个问题,你在寺中住在哪里?” “北院!北院!我住在北院!” 那人现下披着斗篷四肢伏在地上,手脚并用像走兽一般跑来跑去,她更加确定适才她看到的黑影就是他,只是他口中说的北院是什么地方? 尚安寺中东院,西院,后院,未曾听说过北院。 秦楼安站起身向跑远了的那人走去,却见现下左边竟是后院竹林。她心中兀然一亮,莫非昨天月玦是带她从此处去的哪处破败院落? 后院,北院,那处破败的院落,莫非就是这疯疯癫癫的人口中的北院? 想起昨晚的事,秦楼安快步追上他,站在他身前将他止了,他跪趴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她,恍然间她似又在这人眼中看到一丝清明,他到底是装疯还是真疯? “北院在什么地方,院中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秦楼安见他面色兀然一变,一双眼瞪得老大,她又说道:“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你回答完我这个问题,我就将糖炒栗子送给你。” “没有人!没有人!” 那人突然跪在地上,双手在面前惊惶地摆动着,似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秦楼安不知道他突然之间是怎么了,未几又见他在地上拼命翻滚起来,将她的斗篷甩得老远。 “没有人!全是鬼!” “有鬼!鬼!” 那人在地上翻滚了片刻,未几瞪着双目指着竹林大叫:“有鬼!那里有鬼!北院有鬼!” “有鬼?”秦楼安喃喃一声,看向那人指着的地方,站于此处,她只能看到修长的密竹。 未几她听到巷道中有急切的脚步声朝这边跑来,几息后悟明带着一群和尚出现在她眼前。 悟明先是打量了她一眼,未几又看向跪扑在地上突然之间笑嘻嘻乐呵呵的人,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她凌乱在地的斗篷上。 “阿弥陀佛,想来是施主的斗篷被元痴师叔扯掉了。” 悟明示意身后一个小和尚将斗篷捡起来递到她身前,秦楼安看了眼那人,他叫元痴? “施主受惊了,元痴师叔七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以后心智便成了孩童一般,时常在这巷道中恐吓人。寺中受惊吓的人颇多,因此这条路也就渐渐的没人走了,不知施主为何在此?” 秦楼安未曾接过披风,说话的语气亦甚是客气,脸上还挂着一丝浅笑。 “监寺师父多虑了,这青天白日的,我心中又没有鬼,又怎会受到惊吓?” 秦楼安盯着悟明笑吟吟地说道,可见他面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至于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不是因为我是个不记路的人。本来想着一早起来去大殿上听诸位师父诵经,没想到却误行到这里。我瞧着这人衣衫褴褛不避寒,便将这斗篷送给了他。没想到他竟是元字辈的师父,失敬了。” 闻言,那跪在地上癫狂笑着的人,双目兀然变得清明深邃。尚不待人发现他这一变化,又如走兽一般手脚并用嗷嚎着跑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七六章 身中三勾箭 在鲜少有人光顾的狭窄巷道中遇到疯疯癫癫的元痴,纯属是偶然。可在回西院的路上,秦楼安又觉得这是冥冥中注定的必然。 元痴现在是不是真疯她目前尚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元痴是因经历了什么事才疯癫矢智或是装疯卖傻,并非一开始便是个不正常的。 至于他到底经历了何事,也绝不会如悟明所说是因七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她隐隐觉得,元痴的失智,与昨夜她与月玦推测的后院大火有莫大的关联。 另外还可以确定一件事,尚安寺中绝非如空见所说有僧众一百八十人。 至少这位行为怪异的元痴便未算在其中。 她之所以怀疑寺中并非仅有一百八十人,还要从悟智说起。 那晚大雄宝殿之上她将悟智打伤,她虽然未用全力,但他一定也受了颇重的内伤,这点把握她还是有的。可第二日他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众人眼前,纵是有名医圣手或者武功高手为其疗伤,短短半夜之间也绝不可能全然恢复。 所以她想,悟智会不会不是一个人? 比如说他有一个样貌生得一般一样的孪生兄弟?或者是寺中另有人易容扮成他的模样? 二人一明一暗,她那晚打伤的与她昨日在殿中看到的并非一人? 虽然她觉得这个想法有些不可思议,可如今尚安寺的种种,已不能用寻常眼光看待。一些匪夷所思之想,往往是最合理的解释。 月玦也说了,事情真相未查明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现下晨修结束,她也没必要再去大殿,简单应付了悟明几句话后,秦楼安便回到了西院。 至于疯疯癫癫的元痴,她觉得有必要将此事告诉月玦与司马赋及,另外他应该是藏身于左偏殿殿后,再找他应该不难。当然,前提是悟明等人不会因今日她偶遇他之事,做出什么杀人灭口之事。 回到西院,秦楼安奇怪地发现,采桑替她晾晒在窗台上的鞋子竟然不见了? 走近窗边,现下她看的十分清楚,无论是窗台上还是窗台下面,都不见鞋子的影,这是怎么回事?秦楼安抬头看了看天,虽然阴沉但却未下雨,是采桑收起来了吗? “施主。” 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秦楼安转身,元婴小和尚将手中药罐往她身前递了递。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从罐口共着热气喷薄而出,秦楼安微微屏息,有些呛人。 “这是师兄亲手熬的汤药,请施主收下。” 秦楼安抬手接过,元婴又说了下晌时分他会再来送药,她反应过来这药是给母后准备的。看着元婴小和尚急匆匆出了西院,又看了眼手中味道浓郁的汤药,秦楼安皱眉不解—— 母后体内余毒未清,仅仅靠这汤药就好了吗? 如果是,无妄大师为何不直接将药方交给他们,而是亲手熬药?是熬药的方法或是火候有什么讲究之处,还是不想将治蛊之方泄露出去? 正想着,左边禅房房门轻声打开,月玦一袭白衣恢复往日清绝。 他也注意到了她在门外,缓缓转头朝她看来,淡淡笑了笑。月玦眉眼笼笑生出几分暖意,秦楼安却顿时心脉一寒。 这一幕与她噩梦中梦到的,尤其是月玦唇角的浅笑,太像了。 梦魇中月玦一袭血衣渐行渐远,现下他略有不解的看着她朝她走来。秦楼安凝着他步步走近,恍惚间竟分不清她现在是梦中,还是清醒着。 “公主这是怎么了?”月玦微微弯腰将她手中的药接过,笑道:“公主难得醒的如此早,可是还未清醒?” 愣怔片刻,秦楼安竟鬼使神差地抬手戳了戳月玦的脸,微凉真实的触感自指尖传至心田脑海,她兀然缩回手,见月玦剑眉紧蹙愈加不解的看着她,她轻轻咳了一声甚是尴尬地轻笑。 月玦应是不知道她适才是在确认他是死是活,他不曾生气也没问她适才怪异的行为是在干什么,只是微微抬手摸了摸自己清俊的脸,笑得...好像比适才还灿烂。 “...你来的正是时候。”秦楼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的药已到了月玦手中,她指着药罐道:“这是无妄大师派元婴给我母后送来的药,我觉得有些蹊跷,你看一下。” 月玦颔首,轻声应下。 秦楼安先回了房中,见母后已起身,气色较昨日看上去红润了不少。 征得母后同意后,她将月玦叫进来,他简单向母后行了一礼,便查看起药汤来。他查看一番后,向她讨要了纸笔。 “无妄大师之方,我已知晓,只是此方中有一味药用的不甚妥当。”月玦挥笔写着药名,笑道:“虽说此味药对娘娘凤体无碍,只是见效慢一些。但无妄大师,倒确实有些意思。” “不妥当?” 秦楼安蹙着眉,凑上前端起药碗看了看,可惜她医术尚浅看不出什么名堂,只晓得药味呛人。她不知道无妄大师的用意,或许是他疏忽了,或者是无妄大师只知此方。 但既然月玦知道有更好的方子,他何不将其中不甚妥当的药材换掉,也好让母后快些好起来? 月玦看出她心中所想,说道:“为医者不可擅改他人之方,是为对他人之敬,何况无妄大师乃前辈。” 他将写好的药方交给她,“记住了吗,徒儿?” 月玦突如其来的一声徒儿让秦楼安一怔,她有些怀疑的眨眨眼。以前只听说过医者相轻之言,还从未听说过不可擅改他人药方的规矩,不过细细想来也有些道理。 身后母后轻咳一声,秦楼安接过药方放入袖中,遂令采桑将药拿下去温热着。 采桑方出去不久,却有一人兀然跌撞进来。秦楼安定眼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粉黛。 现下她满身污泥,一脸的惊骇惶恐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化作无尽的委屈,哽咽着凝看着她,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 见她额上受伤流血,秦楼安心下一紧,凑上去捧着她的肩膀细细打量。 “粉黛,你这是怎么了?这伤是怎么回事?谢容呢?” “公主....”粉黛终于忍不住哭出声,但见一旁月玦也在,她抬袖狠狠擦了把眼泪,哽咽道:“公主,奴婢险些就要再也看不到你了....” 秦楼安抚着粉黛额前凌乱的墨发,一旁月玦看了她二人一眼后,有些急切地出了房去。 她扶着粉黛坐回凳上,站于床边的母后也靠过来,待粉黛情绪稳定了些,她柔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恐你一人上山不安全,便让谢容带你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粉黛摇摇头,说道:“公主,这次若不是谢容公子,奴婢早就没命了。谢容公子为了保护奴婢,还受了伤.....” “谢容受伤?”虽然她一见粉黛这副模样,便觉他们是来的路上遭遇袭击,但没想到武功高强的谢容都受了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玦自秦楼安房中出来后,便见谢容甚是虚弱的站在门前。见他面色惨白虚汗满额,左肩上中了一箭,发黑的血迹染透白衣,月玦与方从房中出来的司马赋及面色皆是一寒。 “玦——” 谢容见月玦疾步过来,娇声娇气地叫了一声,还将自己受伤的肩膀送到他眼前看。 月玦剑眉紧蹙,眸中带着三分怒气将他拉到自己跟前,见他已将自己心脉大穴封住,微微松了一口气。 司马赋及就不像月玦那般温柔地对待谢容了,直接上前摁住他将他定住,丝毫不顾谢容的抗议与喊叫,未几示意月玦将他肩上的毒箭拔出来。 “司马赋及你这是做什么?本公子都受伤了你还对我如此粗鲁,你有没有心呐!” 月玦上前将插在谢容肩头的箭查看一番,脸色渐渐凝重,“这箭上不仅涂有剧毒,箭头上还生有三根倒刺,不可轻易拔出。赋及,先将他抱进我房里。” 司马赋及闻言未说话,周身寒气喧嚣而出。 谢容没想到他竟真的肯抱他,敛着目看向自己怀中,有些无力地喃喃道:“你的圣旨在我怀里...早知道就带着你的馒头好了,说不定还能给我挡一挡呢,也不知道哪个混蛋竟敢....” “再说话就把你扔了。” 司马赋及脚步微顿冷冷一斥,谢容知道自己现在不是他的对手,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进了房后,月玦示意司马赋及把谢容放在凳上,将他肩上衣衫剪破后脱下,一处皮肉翻绽流着黑血的伤口显现在三人眼前。 凝看二人一眼,谢容轻笑:“怎么,被这小伤吓到了?” “这不是小伤。” 月玦蹲身而下声色沉冷,一旁司马赋及转身出了门。 “这箭上的毒虽被你封住不得渗入心脉,然这箭镞之上有三根锋利的倒刺,想要拨出来需费颇长时间。纵是箭上的毒渗透的再慢,也会侵入心脉。” 谢容当然知道这三勾箭镞的厉害,何况现下箭上还涂有剧毒,但他依旧不当回事,冲着月玦咧嘴笑了笑:“我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的。” 凝着谢容苍白带笑的脸,月玦面色愈加阴沉,他叹了口气,敛目看着手中沾了黑血的剪刀,缓缓划向自己的指。 “容,我救你,与我救不救得了你是两回事。我说过,我是人,有力所能及之处。你不能有恃无恐,更不能依赖成性,最能保护你的还是你自己。” 去而复返的司马赋及端着一盆热水回来,月玦抬头凝了一眼有些失神的谢容,接过水盆后将自己指尖流出的血滴入水中,以白巾沾水替他清理着伤口。 看月玦一脸沉重,谢容眼神示意司马赋及将他解开,撇了撇嘴。 “这次受伤纯粹是因为他们在林中设伏,而且就算设伏他们也伤不了我,只是为了救那个叫粉黛的丫头,才不慎中了一箭。” 谢容语气甚是委屈,见月玦依旧未曾有好脸色,又闷声闷气的喃喃:“这次是我轻敌了,我保证绝没有下次。再让我碰到那些偷袭我的人,我一定将他们碾进土里。” 说及后句,谢容恶狠狠的紧攥了拳头。 “你没有下次了。” 月玦将他伤口清理好后,将白巾丢尽盆中。 “我看你如此不惜命,与其让别人杀害你,不如我这个做师兄的亲手了结你。看看,适才我在给你清理伤口的水中滴入了我的血,你很快就会因中恨无绝而死。” “什...什么?” 谢容看了看月玦竖于他眉心前的手指,果见上面有一道伤口,又看盆中有淡淡血色,顿时叫道:“我...我也中恨无绝了?我..我现在觉得全身都发软了,我真的要死了?” “不要!我还不想死啊!我长这么大,一没碰过男人二没动过女人,我不甘心!我死不瞑目!” 听谢容开始鬼哭狼嚎,月玦与司马赋及相视一眼,皆是无奈的轻笑了笑。 最后司马赋及看他真的要哭了,一把捏了他的脸让他住了口,这一动作看似粗鲁,却是不会弄疼他,只是吓了谢容一跳。 “司马赋及,我都要死了,你还欺负我?” 谢容抬手将司马赋及的手扒下来往嘴里送着去,“我要给你做个记号,好让我下辈子找到你,新仇旧恨一起算!” 眼看谢容张大的嘴就要啃在自己手背上,司马赋及一把挣脱开,冷冷道:“哪有将死之人这么多废话?小心你下辈子投胎做哑巴。” 见吓他也吓得差不多了,谢容也该长记性了,月玦蹲下身指了指他伤口。 “我的血滴进水里擦在你伤口处可抑制毒性,你死不了了。适才你全身发软,我看分明是吓得。”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月玦自袖中将雪子耽送于他的药取了一枚喂给他。 谢容不明就里地吞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肩头,原本乌黑的血已经变为鲜红色,他眼睛一亮盯着眼前人。 月玦知道他在打什么注意,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小时候我曾不慎被毒蛇咬伤,我没事,蛇一命呜呼,就是因为它饮了我的血。容啊,你也想尝尝吗?” 看着递到眼前的手指,谢容坚决的摇了摇头。 见谢容乖巧下来,月玦看向还插在他肩头的箭,此箭歹毒的很,恐谢容要遭罪了。 是谁,敢动谢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七七章 龙武卫专配 虽然已止了血,箭镞上的毒亦不碍事,然将如此歹毒的三勾铁箭取出,也不是一件易事。如今寺中并未有麻沸散,亦无趁手的矾刀可用,着实是件棘手的事。 月玦蹲在谢容身前看了几番,有些不知如何下手。抬头看了眼司马赋及,见他定定凝视着箭尾上的白羽,深邃的目中似碎了浮冰。 “玦,不用再考虑了。” 疼痛自肩头蔓延,谢容脸上已凝了一层虚汗,他动了动失色的唇,催促道:“直接动手拔出来,我撑得住。” “若非普通箭镞自然可以拔出,只是此箭倒刺紧勾你皮肉,冒然拔出你这肩膀恐要血肉模糊,且疼痛亦是难以忍受的。” 谢容虚弱的咧嘴轻笑一声:“不碍事,玦,动手罢。” 见月玦依旧未有动手之意,谢容缓缓抬头看向司马赋及,说道:“你若实在下不去手,来,司马赋及,本公子给你这个机会,你用力些,看我能不能痛的叫出声来。” 司马赋及看了他一眼,未说话,也没动手。 见二人面色皆是为难,谢容摇头低低笑了。未几他兀自抬手抓了箭身,月玦与司马赋及尚来不及阻止,谢容紧咬牙关扬手便将羽箭拔出。 排山倒海般的骤痛激的谢容沉声一呼,痛到麻木的身体坐不住向前瘫去。月玦抬臂将他扶住,方止了血的伤口顿时皮肉开绽,随着谢容胸口剧烈的起伏汩汩渗着鲜血。月玦自袖中取出银针刺在他伤口周围,余痛蔓延席卷四肢百骸,他已察觉不到银针刺入肉体的轻微痛感。 谢容微微正了正身,紧握箭身的骨指直攥得骨节发白。他费力屈臂将那沾了血的三勾箭置于眼前,甚是不屑地轻笑几声,俊秀的脸上豆大的汗水簌簌落下。 “不过...如此。” 月玦轻抚了抚谢容早已被汗水湿透紧贴在面上的墨发,浓郁的血腥气绕在鼻端,那片灼热的腥红烫进心里,烧得生疼。 司马赋及将一枚药瓶递给月玦,他常年在外行军打仗,金疮药不离身。 紧攥的手掌缓缓松开,箭镞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谢容身肩一松昏沉过去。司马赋及上前与月玦帮忙把他抬到床上,将他伤口清理后敷了药包扎起来。 秦楼安从粉黛口中得知她与谢容在上山的路上发生的事后,遂带着换了采桑一身干净衣衫的粉黛到了谢容房中。 若非因救粉黛,依谢容的功夫恐也不会受伤,是要好好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但见谢容房中没人,她便料到应是在月玦处。方行至门口,便见司马赋及一身冷厉的站在桌旁,手中拿着一只修长锋利的箭。 见她来此,司马赋及冷如刀的眼神兀然剜过来。 秦楼安心胆一颤,他看她的眼中,竟有毫不遮掩的杀意。 是在责怪她将粉黛交于谢容害他受伤之事吗? 秦楼安定了定神,敛目避过司马赋及冷寒的目光进了屋中。一股浓郁的红腥气传来,再看地上凝结的血,谢容应是伤的不轻。 月玦见她进来,将擦拭了手上鲜血的手帕置于地上已成血色的盆中,朝她走来。 见立在门口有些局促甚至有些不敢看他的人,又见一旁司马赋及冷冷盯着她,月玦紧绷的脸微微动容,本就坠沉的心又似被人狠狠揪住。 “公主怎的过来了,粉黛姑娘可有大碍?” 柔如煦风的声音在身前响起,秦楼安微微抬眸看向月玦,见他面色虽有些苍白,但却不似司马赋及那般冰冷。她心下好像松了一口气,压在心口的巨石也轻松了不少。 “粉黛无甚大碍,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伤。” 见谢容昏睡在床上,秦楼安看了眼司马赋及,又看向月玦。 “幸得谢容公子相救,粉黛才保得性命,现下我带粉黛前来是想谢过谢容公子的。因救粉黛而害的谢容公子受伤,实为过意不去。待谢容公子醒来,我与粉黛再行道谢。” “人有旦夕祸福,出了这等事谁也不曾预料到,公主莫要过于自责。” 月玦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她不知道他只是想客套的应付她几句,还是真的不怪她。只是自她进来,一旁司马赋及凝在她身上的目光就未曾缓和过,寒意渗进她的心里。 她微微偏头看过去,司马赋及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几息后,将手中血箭递到月玦身前。 “白羽三勾箭,朝廷龙武卫的专用配箭。” 司马赋及冷冷的声音落下,秦楼安心下一惊,她知道司马赋及虽未挑明,但他的意思是说这支射伤谢容的箭是龙武卫的专用配箭,言外之意便是暗指袭击谢容与粉黛的是朝廷的人。 难怪适才司马赋及看她的眼神汹涌着杀意,他莫不是认为是朝中之人射伤了谢容,射伤了他的师弟? 虽然...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父皇派人动的手,可先前父皇对谢家已有不满倒是真的。 月玦闻言面色亦有轻微的惊愕,抬眸看了她一眼后,自司马赋及手中接过那支箭。 “此箭当真为龙武卫专用配箭?” 司马赋及点头:“数月前,皇上因不信任我,任尉迟宏为副将,率五千龙武卫随行监视,所配便是此箭。” 秦楼安看向司马赋及,纵然父皇忌惮他之事是实情,他心生不满想要抱怨亦是人之常情,可他竟胆大到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就不怕她将他适才之言告之父皇? “司马赋及,我父皇命尉迟宏率龙武卫随你出征函谷关,实为助你,怎会是让他监视你?”秦楼安沉声叹了口气,说道:“虽我父皇对你确实有失公允,然他在行军打仗这等事上,又怎会与你心生嫌隙?是你多心了。” “监视我之事,是尉迟宏亲自于军中大肆宣扬。” 秦楼安闻之默然,司马赋及向来连敷衍她的话都懒得说,现下愈加没有必要说谎骗他。且他适才之言,意思便是她若想知道真相,可寻军中之人寻问。 “如今骋平军远在西南,五千出征函谷的龙武卫毫发无损守在洛城,公主想问便问。” 说及毫发无损之时,司马赋及冰冷的语气重了几分,秦楼安发现问题所在,问道:“随你出征的五千龙武卫毫发无损,莫非他们并未上过战场?” 若一直守卫洛城的龙武卫征战沙场,且不说毫发无损,纵是全军覆没都是有可能之事。 司马赋及沉声嗯了一声,“不上正好,滥竽充数。” 数月前函谷一战中,尉迟宏以龙武卫乃皇城都卫为名拒上沙场,率五千龙武卫于帐内驻扎修养,不曾上的沙场半步。骋平军浴血奋战,尉迟宏作壁上观,就连抓到筋疲力尽的杨昭,亦是侥幸之事。 听司马赋及言语中毫不遮掩讥讽之意,秦楼安未曾反驳。 论作战经验与对敌战术,龙武军绝不可能与常年征战的骋平军相提并论。若强行将龙武卫塞入军中,恐成薄弱大患,确实是滥竽充数。 一时房中众人不言不语,月玦又端详了几眼手中三勾白羽箭。 “此箭虽为龙武卫专用配箭,但却不能凭此一箭断定袭击谢容与粉黛的人是龙武卫。或许是因龙武卫军内监物不严以致军械外泄,亦或者是有人故意仿造三勾白羽箭射伤谢容,若当真是因后者,那其目的便耐人寻味了。” 秦楼安闻言,脑中兀然闪过一个名字——代朝祁。 她与母后出洛城之际,曾听绿绾说父皇擢代朝祁为龙武卫上将军。龙武卫军械外泄之事虽不可能,但却有人有权力调用,代朝祁就有这个权力,他也有袭击谢容的理由。 谢家这块肥肉,不仅是父皇想要吞吃入腹,瑁王代衡一样虎视眈眈。他有理由让代朝祁以三勾白羽箭射伤谢容,从而将此事嫁祸到龙武卫身上。 而龙武卫是父皇亲建的洛城都卫,如此做,谢家便会认定是父皇命人伤了谢容。若是如此,谢荀无论如何都不会受父皇之恩,代衡也便好趁机拉拢谢家。 至于真相是否如此现下她不敢笃定,但见月玦与司马赋及都似在等着她说话,秦楼安声色绝决,说道:“二位放心,此次谢容公子是因救粉黛而受伤,且又涉及龙武卫,我一定会查明真相,还谢容公子一个公道。” “公道?” 司马赋及看了她一眼,没有下文。她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觉得公道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来,从他们秦氏皇族口中说出来太过好笑,可她,依旧没得反驳。 “如今谢容昏迷不醒,袭击他们的人到底是谁亦一时莫测。然谢容对各家武功路数知之甚多,只要他们与他交过手,他便可知是出自何门何派,还是待他醒了,再言此事。” 月玦言罢,司马赋及并未说话直接出了房门,秦楼安看了他一眼,说道:“因为我与粉黛,害得你们宝贝师弟受伤,现下司马赋及一定是恨透了我。” 闻言,月玦愣怔几息后摇首笑了笑。 “公主多虑了,赋及就那个脾性你应也是知道的,你莫要放在心上。且他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他不会冤枉更不会记恨公主的。” “那你呢?你气我恨我吗?”秦楼安敛下凤眸,说道:“你若也生气,干脆骂我几句好了,如果还觉不解恨,打我几拳也好。” 秦楼安言罢,微微颔着首凝在月玦袍脚,未几见他一步一步朝她逼近。她心中一紧,他莫不是当真要打她罢?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他不知道吗,秦楼安心下嘟囔。 “哎呦——” 秦楼安兀然抬头抚着额,适才他竟弹了她的额头? 虽然不痛,然他猝不及防的一下却将她吓了一跳,他这些招数都是和谁学的? 她瞪着眼前人,见月玦浅浅笑了笑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说道:“好了,我这便解气消恨了,公主也莫要放在心上。”言罢他又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或许那些人,并不是冲着谢容而来,伤错了人?” 此时瑁王府中,代朝祁一脸急容在房中走来走去,未几一人开门进来,王府的管事高辉。 “卑职参见.....” “免了免了!”代朝祁急不可耐的摆摆手示意他免礼,扬声问道:“我问你,你给本小王爷准备的三勾白羽箭上可涂有毒?” 高辉不知小王爷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也只如实回答:“回小王爷,瑁王爷有命,凡用箭皆淬毒,小王爷所用的三勾白羽箭自然也有毒。” 闻言,代朝祁阴沉的眸中染了怒,却又不知如何发泄,射向暻姳公主身边那奴婢的箭是他亲手射的,可谢容却为了救一个奴婢去接了他的箭。 “我再问你,那箭上的毒可有解毒之法?” “回禀小王爷,箭上所淬剧毒乃是咱们王府秘制之毒,未有解药。凡中毒者,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毙命身亡。” “一个时辰?”代朝祁叫道:“那岂不是说,现下谢容已经死了?” “谢容?”高辉沉沉一思,见代朝祁甚是丧气的坐在凳上,他凑上前去小声问道:“小王爷,您不是率人前往尚安寺刺杀月玦司马赋及等人吗?怎的...怎的对谢容动起手来了?” 王爷不是吩咐了暂时不要动谢容吗? “我也没想杀他!”代朝祁一拍桌案,吓了高辉一跳。 “我本是率人前往尚安寺提前安排人手,没想到在蒙岭山山口看见了谢容与暻姳公主身边那个奴婢。我想着先将那个奴婢杀了,可没想到...没想到谢容为了救她受了我一箭。” “这.....小王爷,谢容死了便死了罢,反正也没人知道是咱们瑁王府的人杀了他。” 高辉眼珠一转,说道:“说不定还能将杀害谢容之事推到皇上身上,这样也可以离间皇上与谢家。想来瑁王爷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您。” “话是这么说....”代朝祁沉沉叹了一气,“但本小王爷觉得,谢容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就这样死了还有点可惜....” “什么?” 高辉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谢容,现下洛城中关于自家小王爷是断袖的传言那是闹得沸沸扬扬,小王爷竟还觉得他有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七八章 房中有内鬼 谢容清醒过来时已是下晌时分,偏头看了看肩上伤口,却嗅到一股淡雅的雪莲香,想来是月玦扯了自己的衣衫给他包扎了伤口。他阖目深嗅几口后,顿时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 “谢...谢容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吗?奴婢可以帮您。” 一声怯懦的女声传来,谢容偏过脑袋看去,见是他带上来的那个丫头粉黛。 “你怎么在这里?” 谢容看了看房中,月玦与司马赋及竟然都不在,是去哪里了? 他现在都受伤了竟还不在床榻旁陪着他,就不怕他一命呜呼彻底去了,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回谢容公子,现下公主与月玦太子出去找人了,司马将军也不知去了何处,公主便令奴婢暂时前来照顾公子。” 出去找人?不知去了何处? 谢容微微撑臂起了起身,却扯得左肩上的伤口兀然一痛。粉黛见他要起来忙上前扶他,依靠在叠好的衾被上,谢容打量着眼前低敛着眸不敢看他的粉黛笑了笑。 “是不是本公子救了你,从今以后你就要留在本公子身边贴身侍候我了?” “不..不是。”粉黛立在床榻将头低的不能再低,诺诺道:“谢容公子救了奴婢的命,就算要奴婢用命还奴婢也愿意,现下照顾公子也是应该的。但奴婢是公主的奴婢,不能留在公子身边。” 谢容闻言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见那丫头局促不安又觉得有些好笑,更想逗逗她。 “你既然连命都愿意给我了,那留在我身边又有什么关系?你放心,我会亲自向暻姳公主说将你留在我身边侍候我,想来你家公主肯定不会拒绝我的。” 粉黛一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忙要跪下来求谢容,却听身后传来自家公主的声音。 “公子救了粉黛的命,这份恩情我们主仆是要报答,但公子若要强行将粉黛留在身边,我却是不同意的。如果公子身边实在缺人照顾,我可以帮公子多物色几个,但粉黛不行。” 听自家公主如此说,粉黛险些感动的哭出来,她直了身行到秦楼安身后,轻唤了声公主。 “不怕,适才谢容公子是开玩笑的。”秦楼安哄了声粉黛,笑道:“谢公子也真是的,没事作甚要戏耍我家小丫头?恐纵是我愿意将粉黛送于你,你也会拒绝罢?” “谁说我是开玩笑的?这是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难道只允许公主成天霸占着我家月玦太子,就不允许我强要你家一个小丫头?” 秦楼安闻言眉头一跳,她什么时候成天霸占着月玦了? 回头看了眼跟在她身后一同进来的月玦,却见他一副谢容说的在理的表情。秦楼安眯目看了他片刻,未几拽着他衣袖将他拖至床前。 “谢容公子,你家月玦太子这便给您送回来了,就让他侍候窗前贴身照顾您罢,我这就带着我家粉黛回房了。” 秦楼安甩开月玦转身便走,手腕却又被他拉住,她回头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放开。 “适才虽未曾找到公主所说的疯颠和尚元痴,然公主莫要心急也莫再自行寻找,免得打草惊蛇让悟明等人察觉到我们是在找他。否则,恐元痴性命难保。” 月玦很听话的松了手,听他所言乃是正事,秦楼安点点头。 “我知道了,你就安心照顾谢容公子罢,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知会我。” 月玦谢过后,她便招呼粉黛走,床上谢容却扬了扬胳膊喊了声慢走不送。她脚下步伐微顿,转身朝他扯了个笑,她自认为她适才笑的甚是挑衅。 事实上谢容也觉得她适才的笑颇是挑衅,他张嘴还要说什么,却被月玦拦下。 “适才还疼的晕过去,现在又精神了?再不躺好,等赋及回来恐又要将你定住。” 月玦说着扶着他躺下,查看了下伤口,好在并未流血。谢容也甚是老实的躺好,问道:“司马赋及作甚去了?我拔箭的时候那么英勇,他就没有夸我两句?” “没有。”月玦淡淡回道,谢容知道他回答的是他后一个问题,甚是可惜的摇摇头,未几又听月玦说道:“赋及应是下山寻伤你们的凶手了,容,你可知袭击你们的是什么人?” “那些人黑衣蒙面,隐在林中以箭袭击,并没有与我交手,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谢容回忆了下当时领头的那人,正了脸色叹了口气:“他们应该不是冲我来的,是冲那个丫头,我纯属是误伤。可谁让我侠肝义胆,最喜欢见义勇为呢?” “你确定他们要杀的是粉黛?” 还陶醉在自己英雄救美光荣事迹中的谢容闻言怔了怔,凝眉想了想后他十分笃定。 “我非常确定,那些箭长了眼一样只往粉黛一人身上飞,她虽有些功夫却抵挡不住。我英雄救美替她抵挡,可那些人为首者竟会六箭齐发之技,我不慎便这样了。”谢容指了指伤口。 “一个粉黛不值得他们冒然出手,他们针对的人应是粉黛背后的暻姳公主与皇后。早知此行不会顺利,看来已有人按捺不住动手了。至于他们为什么不伤你——”月玦看向谢容笑了笑,“我想有两种可能。” “两种可能?哪两种?” “一是因为他们忌惮你害怕你,无论是因为你是谢家的二公子,还是他们知晓了你墨意阁阁主的身份,他们都不敢轻易招惹。至于第二种可能,那便是因为不想杀你,而不想杀你的理由就多了,或许是因为看你生得俊俏,看上你喜欢你。” “我觉得一定是第二种可能!”谢容甚是得意的笑了笑,“一定是看见本公子风流倜傥不舍得杀我。也难怪我受了伤之后他们便没再追杀,我生得这么好看哪能那么容易死?” “在理在理,容你说的在理。”月玦甚是无奈的迎合着,谢容听得出他言中敷衍之意,撇了撇嘴说道:“不说这个了,让司马赋及去查罢。圣旨在我怀里,皇上已同意彻查尚安寺。” 月玦自谢容怀中将圣旨取出来,却发现其怀中还有一方瘦窄锦盒。 “对了,我出昭阳殿之时碰到了雪子耽,你手中那个盒子就是他让我带给你的。”谢容仰着下巴指了指月玦手中,嘟囔道:“这雪子耽竟还有东西交给你,是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月玦说着,将手中甚是精致的锦盒打开,“竟然是...玉骨扇。” “玉骨扇?”谢容翘起脑袋看了看,还真是月玦的玉骨扇,“你的玉骨扇怎会在雪子耽那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月玦看着盒中的玉骨扇有些失神的摇摇头。 “玉骨扇如何落入他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确实不重要,他现在都已经还给你了。”谢容松了一口气重又躺好,却见月玦面色凝重,又不解道:“你这副表情怎的比丢了玉骨扇还难看,莫非是他将你的扇子弄坏了?” “没有,扇子无事。”月玦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曾说过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会替我保管玉骨扇,如今他将扇子还我,莫非他已知道?或许不仅知道那件事....” 见月玦突然严肃的看着他,谢容不明所以皱了皱眉,“玦,到底怎么了?” “没事,你好好养伤。” 月玦将玉骨扇自锦盒中拿出,打开之后发现一张纸条夹在其中,展开看过后,月玦淡淡笑了笑:“或许是我多想了,他应只是怕我死在别人手里,才将玉骨扇还给我以作防身之用。” “什么死在别人手里?”谢容拿过月玦手中的纸条,看了后不屑轻笑:“这个雪子耽,竟然让你好好苟活?还说待你回宫后再将玉骨扇交给他保管?是谁给他的脸敢私藏你的扇子?” “不,给他保管,扇子在他手里我反而放心。容,他将此锦盒交于你之时还曾说什么?” 谢容凝眉想了想,“其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像看上我一样。” “...不至于。”月玦将扇子放回袖中,“雪子耽是个很难缠的人,能避则避。” 那厢秦楼安回了禅房后,便派人寻悟明多要了一间房,将采桑单独安排在别处,除了白日里过来侍奉母后,其余时间她与粉黛二人便可。 见母后已睡下,她叫着粉黛离了床榻,在桌边小声说话。 “先前交代你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粉黛知道她问的是查找玄缎的事情,回道:“回禀公主,奴婢这几日里将城中以前去过的布庄全又查看一遍,发现洛城中有三家布庄有那种玄缎,而且都是谢家的布庄。” “谢家的布庄?”秦楼安看向粉黛,见她点点头,想来是错不了,“既然是谢家的布庄,想来你是查不到都有谁曾买过那种玄缎了,这是谢家做生意的规矩,不向他人透漏买主。” “是啊,奴婢曾装作无意的看了几眼谢家布庄柜台上的账本,却被那掌柜呵斥,严的很。” 秦楼安点点头,此事只能另作他想了,或许谢容肯帮帮忙?那也得等人家伤好后。 她又问了些府中与城中之事,听粉黛说这一阵木江等人在府中甚是安分,她便也放心了些,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木江当真痛改前非了? 片刻后,见采桑将自己的东西送往新安排的房间后回来,秦楼安想起今日鞋子丢了的事,她曾在房间里找过,可是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见鞋子的影。 “采桑,晾晒在窗台上的鞋子,可是你替本宫收起来了?” “啊?”采桑惊疑一声,惶恐道:“奴婢没有收起来啊,怎么..怎么了,鞋子不见了吗?” 采桑方进屋又跑出去看了几眼,果见晾晒在窗台上的鞋子不见了,“公主,奴婢明明是将鞋子好好放在那里的呀,现在怎么会不见了?奴婢..奴婢真的将鞋子放在窗台上了....” 见采桑跪在她身前,秦楼安忙示意她起来,不在意的扬了扬手。 “罢了,一双鞋子而已,丢了便丢了。许是,被鬼偷走了。” 采桑本是要起身的,听她如此说又僵住了身影,颤着声音问道:“这...这怎么可能是鬼呢,或许..或许是寺中有不懂事的和尚将公主的鞋偷走了。” “寺中的和尚?”秦楼安笑了笑,“采桑,咱们房门口守着的那四个侍卫都是大将军一手带出来的,你当他们是没长眼睛吗?青天白日的,若是有人偷本宫的鞋子,他们会看不见吗?所以,是鬼偷的。” “...是,是鬼偷的。” “起来罢,既然是鬼偷的,那便是如何防都防不住,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了。现下这里无需你侍候了,回房间歇息去罢。” 采桑闻言从地上爬起身,应下一声后便迟疑着退下了。 身后粉黛见她走后,问道:“公主,奴婢怎么觉得您说的这鬼,是内鬼啊?莫不是采桑自己将公主的鞋藏起来了?” 秦楼安笑着看了粉黛一眼,说道:“除了她还能有谁?只有她将本宫的鞋子拿走,门口的侍卫才不会觉得奇怪,才不会将此事上报于我。只是不知道她为何要拿我的鞋子。” 粉黛愤愤道:“这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她瞧着公主的鞋子名贵好看,才自己偷偷藏起来留着穿。没想到采桑竟是这种人,想来她在皇后娘娘宫里也没少偷东西!” 粉黛说完站在门口看了看,见已看不到采桑身影,又说道:“看她走得那么急,肯定是急着回去偷穿公主的鞋子。不行,奴婢要去将公主的鞋子拿回来!” “好了,若她当真只是为了自己穿,给她便给她罢,回宫后将她驱去昭阳殿便是了。只怕,她是有其他目的,可本宫又实在想不通她要本宫的鞋子有何用。” 粉黛闻言还是觉得便宜了采桑,但也只鼓着一张脸生气。 那厢司马赋及回来之时天已经要黑了,他从谢容那里拿了圣旨,将自洛城抓来的药交给月玦,那是给谢容准备的。 蒙岭山一路至尚安寺的路上他皆查看遍了,除了大量三勾白羽箭,其他没什么收获。 秦楼安见他将留在她门口的四个亲卫叫走,且看他手中拿有圣旨,想来应该是要将那巨石上的女尸搬下来。 可片刻之后她听到消息,巨石上的女尸,不见了。 女尸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七九章 入夜搜寺院 秦楼安与粉黛出了房走到院子里,天色暝暝,抬头可见司马赋及在头司马赋及与女尸之事,悟明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施主有所不知,如今寺中来了贼人,昨晚有人夜闯后院竹林,还将十八罗汉打伤。贫僧特来告之诸位施主,务必多加小心。” “贼人?”秦楼安大吃一惊,有些惊慌地抚了抚胸口:“难怪我晾晒在窗台上的鞋子不知所踪,原来是寺中遭了贼了。悟明师父,您是尚安寺的监寺,可一定要将那贼人捉住不可!” 粉黛抬眼觑向身旁的公主,未几又低垂了头一副甚是害怕的模样,公主说过要配合。 “施主莫要惊慌,贫僧已安排寺中僧人巡视察查,一定紧快找出贼人,护佑一寺平安。” “这怎么能不惊慌?”秦楼安声音有些颤,像是因为害怕。 “适才悟明师父也说了,那贼人连十八罗汉都能打伤,现在西院中除了司马将军,我们一众女子,谢容公子又不慎受了伤,月玦太子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这...这贼人既然已偷了我的鞋,定是盯上我们了,这可如何是好?” “公...公主,您这么说,奴婢..奴婢今晚都不敢睡了....” 对于粉黛的配合,秦楼安甚是满意。 一旁司马赋及斜眸扫了眼搀扶抱在一起恨不得瑟瑟发抖的主仆俩,有想一走了之的冲动。 对于适才司马赋及的眼神,秦楼安当然察觉到了,别说是他无语,她自己都对自己的贼喊捉贼甚是无语,尤其是月玦手无缚鸡之力一言,她简直是昧着良心说瞎话。 “不如这样罢——” 无语归无语,戏还得继续,秦楼安展颜一笑。 “悟明师父身为监寺,寻找贼人保护僧众自是责无旁贷。然我们受寺中无妄大师恩惠,理应报答,不如便帮悟明师父一同搜寻,也好早些找到隐藏在寺中的贼,还大家一个安生。” 尚不待悟明拒绝的话说出口,秦楼安看向司马赋及。 “司马大将军,如今除了守在我母后房门口的四个侍卫,大将军便带着其他金吾卫帮悟明师父搜寻贼人。那贼奸诈狡猾,你们要仔仔细细的搜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秦楼安凝着眼前人,司马赋及看她一眼知道她的用意,微微颔首回道:“臣,遵命。” “施主入住敝寺,已令敝寺蓬荜生辉,如今贫僧监寺不严生了贼,又让这贼盗窃施主之物,实属贫僧罪过。现下又怎敢劳烦施主搜寻,还请施主收回成命。” “悟明师父这是什么话?尚安寺乃我父皇亲封第二国寺,值得金吾卫为贵寺捉贼,悟明师父就不要客气了。” 秦楼安抬手指了指,又道:“悟明师父你看,大将军已去召集金吾卫了,你要是还想拒绝,就亲自去和大将军说。不过你说了也是白说,大将军是驴一样的脾气,你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还是快去引大将军搜查罢。” 悟明顺着她指去的方向一看,果见司马赋及已将西院中的金吾卫带走,看样子是去将守在寺中其他地方的金吾卫一并叫上,是真的要搜寺了。 秦楼安见悟明脸上诡异的笑终于消失不见,他应该是真的急了。连招呼都没和她打,悟明便追着司马赋及去了。 现下就算不见尸体不用圣旨,也能搜查尚安寺。 而她之所以要搜查尚安寺,寻找消失不见的女尸倒是其次,她有更重要的东西要查看。 见悟明彻底出了西院,秦楼安带着粉黛回了房间。 她记得自己这次出宫准备了一身紧瘦的劲衣,现下终于排上用场了。其实昨晚她若早知月玦带她是去做什么的,这衣服昨晚便穿了。 粉黛瞧着自家公主换了一身玄黑紧身的衣服,头上墨发高束如马尾,便知公主是要出去。 “公主,您一个人出去是不是太危险了?”粉黛试探性的问着,未几又小声说道:“公主不如把玦太子带上罢?” 闻言,秦楼安轻哼一声:“粉黛,今日下午你也听到了,本宫要是再霸占着人家师兄,谢容公子就要强行将你留在身边侍候他了。怎么,难道你真想做谢容的贴身小婢女?” “原来玦太子是谢容公子的师兄啊!” 粉黛感叹一句,未几意识到自己好像听错了关键,又连连摆手说道:“奴婢是一辈子都要跟着公主侍奉公主的,不会去做他人的婢女。可这...也不妨碍公主与玦太子一起出去啊。” “嗯?”秦楼安将一银簪置于袖中,转身挑眉看向粉黛,却见她往门口瞅着,她顺目看去见门外立着一人,那身影她自认已甚是熟悉,“月玦,你不照顾谢容,来我这里做什么?” 见自家公主朝门外走去,粉黛偷笑两声朝床榻走去。今晚她的任务就是守好皇后娘娘,至于其他的她就不用管了。 “那贼奸诈狡猾,我恐公主一人捉拿不住,特来陪公主同去捉贼。” 他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贼喊捉贼了罢? 秦楼安睨了他一眼跨出门去,见他同换了一身玄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捉贼?” 方问出口,她就想到先前他在院中都能听到她起床声音,又觉得自己适才所问纯属多此一举,又道:“你家宝贝师弟,同意你和我一起出去了?” “谢容已经睡下了,而且他不会耽搁我做正事,公主放心。” “原来是先将人家哄睡了再来找我,玦太子还真是忙啊。”秦楼安走近他,看他有些无奈的浅笑着,挥挥手示意他,“走了,傻笑什么?” ...他适才笑得很傻吗?月玦有些不解。 二人趁着夜色出了西院,今日一整天都阴沉沉的,现下墨空无星无月,然寺中却并不昏暗,到处都是金吾卫执着烈油火把搜寻。 “巨石上的女尸不见了,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了罢?” 秦楼安走在前面,月玦离她半步跟在她身后,也没过问她要去哪。 现下听她说起女尸之事,他轻声嗯了声,“适才在房中,听到公主与悟明对话了。巨石上的女尸应该是悟明等人偷运走了,而且用的方法很特别。” “什么特别的方法?”秦楼安住了脚看向他,却见他摇摇头,说道:“目前还不知道。” “你这...你这不是废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他们能从我们头道:“这不太可能罢,今日你我寻找元痴之时已将西院周围的道路都找遍了,无论从那条路走,最终都是要走院门的.....院门?” 秦楼安眨了眨眼,心中似乎兀然一亮。 “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有从院门进来,对,他们不可能走院门。”走院门一定是会被金吾卫发现。 抬头看向悬在崖壁上的巨石,此时她与月玦正站在左偏殿与西院院墙之间的巷道中,如此看去,那巨石又如她初入西院时见的一样隐在昏暗中。纵是有人在上面,恐也不会注意到。 可那些和尚到底是如何上去的? 思索之际,秦楼安见巷道尽头兀然飘过一袭白影,不是转瞬即逝,而是轻飘飘慢悠悠的。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可须臾那白影又飘了回去.... “月..月玦,我好像又中迷心散了...我刚才看到一个白影在巷道尽头飘来飘去....” 秦楼安轻轻扯了扯月玦的衣角不敢再朝巷头看,她生怕又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月玦轻疑一声,朝那边看去—— “公主放心,你没有中迷心散,确实是有个白影。而且,它朝这边来了。” “什么...?” 这让她放什么心呢,还不如中迷心散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八零章 迷心散之事 秦楼安缓缓转头看去,狭窄的巷道并不是很亮,昏暗中她只能看见一个上尖下宽的白色身影轻幽幽的飘来。 适才那影子在巷头离得远,她看到白影之时便想到是鬼,心头还有几分恐惧。可待看清那抹白影时,秦楼安自嘲的笑了笑,她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怯? 这分明是个人连脑袋带身子一并罩在一袭白衫下,那人的脚隐在昏暗中看不见,可如今那人渐渐靠近,她便看清那人腿脚麻利步伐轻盈,单看上半身的白披风还真像是个轻飘飘的鬼。 现在知道了是有人装神弄鬼,秦楼安睨着那逐渐靠近的人,心里腾升起一分恼怒。是谁如此有闲情逸致在这偏僻巷道中作怪,就不怕真吓到人吗? 然待她看清那件白色衣衫,她身脊兀然一凉,那不是她罩在那女尸身上的那件吗?难道眼前这个当真是鬼?那女尸消失不见并不是因为被寺中的和尚偷走,而是她自己变成鬼从石头上下来了? 她转头看向月玦,此时月玦的神情也有些古怪,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她不知道月玦有没有发现问题所在,她张口想要提醒他那白色衣衫是她的,可还不等她开口,月玦突然纵身向前去捉那道白影。那影子的反应也很快,撒腿便往巷头跑,此时她看到一个黑黢黢毛燥燥的头从衣衫中露出来。 是个人,秦楼安现下很确定。 她也朝巷头追去,那人披着她的外衫,那他肯定见过那具女尸。 那人身形瘦小动作却甚是敏捷,但却快不过月玦。在巷头拐角处,那人被月玦制住扔在了墙角,他大叫一声不好玩,秦楼安心下一惊,这声音是元痴。 秦楼安追上,月玦站在那人身前,手中是从他身上扯下来的白衫。她定眼一看,正着地上哀嚎着捂着腰的人正是元痴,元痴也认出了她,突然扑上来扯着她衣角叫道:“糖炒栗子!糖炒栗子!” 还能记得糖炒栗子,看来这人应该并不完全疯傻。秦楼安相交衣角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却发现元痴手劲颇大,且看他适才身形敏捷,应该是有会些功夫的。 “这位可就是公主所说的元痴师父罢。” 月玦缓缓靠近他,那人看见月玦后就突然松开了他朝墙角退去,像是害怕他一样。秦楼安略略整了整衣衫看向月玦,心想莫不是适才月玦下手太重吓到他了? “他就是元痴。没想到他不仅白日里在这巷子里吓人,晚上还要在此装神弄鬼,难怪这巷子没什么人走。”秦楼安接过月玦手中的披风蹲下身向元痴说道:“元痴师父,你身上这件衣衫是从何处来的?” 她问完后,靠坐在墙角的元痴便一直喊着糖炒栗子。虽然他没说其他的,但他的意思秦楼安明白,他是提醒她今日早上的糖炒栗子还没给他。 被他吵得有些烦躁,秦楼安叹了口气站起身看向月玦,有些无奈得指了指地上的人,说道:“他若因七年前生了大病变得疯癫,那应是留了什么病根,你给他看看能不能治好。” 月玦点点头上前,那人兀然翻身起来想逃,却又被月玦捉住。 见他还在激烈反抗,对着月玦拳打脚踢,嘴里吱吱呜呜的叫着,秦楼安上前安慰道:“元痴师父不要害怕,我们并没有恶意。玦太子医术高超,你若当真是因病才成了这副样子,他就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听了她的话,元痴有几息的安静,未几有更加猛烈的挣扎起来。月玦松开了他,他转眼便朝竹林方向跑去,跑了数十步后,他又回过头来朝着他二人得意的吆嚎了两声,像是挑衅。 “他示意我们跟上他,他在引我们找女尸。” “什么?”秦楼安惊疑一声,见月玦朝元痴疾步行走,她也跟上,“元痴到底是真傻假傻,你适才有没有替他把把脉什么的?” “亦真亦假,他应该是知道什么不应该知道的,为了保命才装疯扮傻。现下之所以引我们找女尸,应该是觉得我们可以帮他,但他又不是完全信任我们,只能以这等疯癫的法子。” 小跑在前面的元痴,每跑几步就回过头来看一看,像是确认他们有没有跟上。看到他们在身后又吆嚎两声,这确实像是给他们带路,不然哪个急着逃跑的还刻意发出声音招惹追他的人? 至于月玦话中所说的,元痴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事,她猜测十之八九是于竹林后那处破败的院落有关。早上她发现元痴时,他说那里有鬼,莫非他所说的鬼就是那些埋在地里的人? 秦楼安一直盯着走在前面的元痴,未几那人却又突然不见了。 她与月玦对视一眼后加快脚步追上去,发现元痴不见的地方是竹林外的院墙处。 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秦楼安仔细看着,这墙脚处生有一簇矮小的竹子,像是竹院里的竹子生了笋冒到院外长成,再仔细一看,这簇竹子中竟藏着一个小洞。 小洞隐在冒出的竹子中很不明显,也甚是狭窄,但瘦小一些的人还是能钻进去。 “元痴进了竹林?难道尸体也掩藏在竹林里?” 秦楼安四处打量了打量,这次并未出现十八罗汉,莫非是被月玦打伤还没有好? 可如今这都不重要了,他们不在正好。秦楼安想回正事,她想起昨晚进入竹林时她脚下曾踩到什么,当时她以为是枯朽的竹子,现下想想,她怎觉得是踩了尸骨? 又看了眼黑黝黝的洞口,秦楼安说道:“元痴引我们到此,应该不只为了寻找女尸,这竹林里应该还有其他秘密。看这洞口像是人刻意凿在上面的,应是元痴的手笔。只是他如此进出竹林,十八罗汉为何不拦他?” 闻言,一直没有说话的月玦笑了笑,说道:“自然是因为十八罗汉允许他进。我现在好奇,按照辈分,无妄大师也是元字辈的长老,不知他原本的法号又是什么?” 秦楼安心下一惊,她知道月玦的意思,月玦是怀疑无妄大师就是元痴。 她见过无妄大师一面,年逾古稀之岁,脸上堆砌满皱纹,一双浑浊却又无比深邃透彻的双目,她从未见过那么平静那么幽深的眼。 月玦的眸清冷深邃,雪子耽的瞳纯净透彻,可二人与无妄大师的眼比起来,还是少了一分沉静,这分沉静应是他以年岁积累的桑沧,桑沧沉淀,又化成眼底彻底的静,月玦与雪子耽到底还是年轻。 再想想今日遇到的元痴,他满头乱发遮着脸面,她看的并不清晰也无法推断他的年纪,但确实也是一脸的褶皱,偶尔露出的目也闪着清明的精光。 可若说无妄大师与元痴是同一人,这又怎么可能? “公主莫要想太多,我也只是好奇而已,并无其他意思。” 月玦轻语一声将她唤回神,又说道:“金吾卫要过来了,竹林里若真有女尸或者是其他的秘密,司马将军会查清楚的,公主应该去做别的事。” 秦楼安抬头看了看,果见通往竹院的正道上有火光逐渐靠近,是司马赋及带着金吾卫过来了,想来悟明也在。现下十八罗汉不知去了哪里,悟明纵是敢拦也拦不住,何况司马赋及手里还有圣旨。 见火光越来越近,秦楼安拉着月玦原路返回。 “现在悟明肯定跟着司马赋及,咱们去他的房间里找一找有什么线索。至于无妄大师的法号到底是什么,这个其实也不难知道,寺院都有自己的名册,我们可以找来看。” “如今尚安寺的和尚皆住在东院中,想要敝人耳目从如此多的僧房中找到悟明的房间,并非易事。” 听月玦所说,秦楼安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悟明身为监寺不是一般的和尚,且他还有见不得人的秘密,自然不会与其他人同住。何况如今东院中,不是还有他们的人吗?准确来说,是月玦的人,那个斋堂里的魁梧和尚,空严。 不知道司马赋及要带着人搜查多久,他们必须要尽快才行。二人在没有人的地方就疾行,遇到寺中的和尚就闲庭信步,抬头赏着天上并不存在的星月。 只是她发现这些和尚好像是往大殿方向去的,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与月玦快要进到东院时截下了一个和尚,那和尚只说元池长老让寺中僧众到大殿上,至于什么事却没有说。秦楼安猜测是与司马赋及搜查寺院有关,不过这样一来东院中没人,也正好方便她与月玦搜查。 二人相视一眼进了院中,如今院中除了一个和尚,其他僧人都已去了大殿。秦楼安看清那人脸面,正是空严,他也在往外走,只是落在了后面,就是不知道他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 “空严师父。”秦楼安迎上去,她确定此人是月玦的人,是一定信得过的,所以也没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直接问道:“请问空严师父,监寺悟明的禅房在何处?” 对于她的兀然发问,空严丝毫没觉得意外,他回头指了指院门正对着的僧房中的一间。 “这间就是,这间左边那间是悟智的,右边那间是悟慧所住。”最后他又指了一间房,那间房明显比其他房间要气派一些,他说道:“这间是主持元池长老的。” “多谢空严师父。”秦楼安向他行了一礼,只是并不是双手合十行的佛礼,而是双手抱拳,这是俗家的礼数,军旅中人惯用的。 见他面上有瞬间的愣怔,秦楼安笑了笑,她对空严的回答甚是满意,她只问了悟明的房间,他却将悟智、元池长老以及还从未听说过的悟慧的房间也告诉她。 秦楼安看向月玦,不得不说,他的人用起来还挺顺手的。 空严说完后便急匆匆的出了东院,月玦浅浅朝她笑了笑后说了句莫要耽搁。 二人身形迅捷直奔悟明房中,适才悟明去西院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如今他房中燃着的火烛烧了一半,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有些呛人的味道,这与她那晚在自己房间里闻到的味道是一样的。这味道虽然呛,但却不是特别刺鼻,进来一会便好些了。 秦楼安径直走向桌子,看着燃烧的火烛,回头把月玦叫过来:“你闻一下这个蜡烛的味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月玦靠过来将烛台端起来,嗅了嗅后又放下,“这只是普通石蜡制成的烛,比不上宫中桦树皮卷与牲畜膏油做的名贵烛火,有些呛人是正常的。” “那我们来尚安寺第一晚所燃的没有味道的蜡烛便是有问题了。” 秦楼安非常确定,第一天晚上与她昨天点的蜡烛是不一样的,她提醒月玦:“那晚我到你房间里用晚膳,你桌子上的蜡烛就没有这种味道,你想一想,是不是?” 月玦见她有些着急,事实上她确实有些急切,因为她在急着求证一件事情,他想了想,脸上却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像是微微红了脸。 “有味道,只是不是这呛鼻的气味,是...公主身上的姣梨香。” “我身上的姣梨香?”秦楼安抬袖闻了闻,她近来一直住在母后的昭阳殿中,连衣服也都熏过姣梨香,可能是她已经习惯了,并没有觉得有特别明显的姣梨香味。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亮,应该正是因为她对姣梨香已经习惯,所以那晚她趴在桌子上对着蜡烛睡去,才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现在想来,那晚的蜡烛里应该掺了迷心散。此法与熏香差不多,是通过燃烧吸入体内。 她放下手抬头去看月玦,见他微敛着目,她皱眉说道:“这几日你房中的蜡烛一直都是姣梨香的味道?” 月玦抬眸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秦楼安眉头皱的更紧,嗔怪道:“我因习惯了姣梨香所以就算闻到也不会觉得奇怪,更不会注意到是蜡烛的味道。可你既然能闻得出,为什么不会觉得蹊跷?姣梨香是随便一处地方都能有的吗?那里面掺有迷心散。” 幸亏月玦百毒不侵,迷心散对他不起作用,不然这几日他还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东西。 “我只当是公主留在房中才弥留了香味,并未想太多,还睡得甚香。” 闻言,秦楼安盯着他看了片刻后,甚是无语的摁了摁眉骨,“你当我是代朝颜吗?我身上的香哪有那么浓郁?” “不浓郁,却偏偏挥之不去,拂之还来,大抵是,绕在心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八一章 就这么简单 月玦的回答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秦楼安凝着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是她听错了,还是月玦言语有失?适才他这句话,未免太像沾了风月的情话。 二人对着一盏萱黄的烛火相视无言,片刻,秦楼安回过神来收了目光不再看他。 适才她在想,也不知道月玦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如果是无心的,那她可要督促他将这一毛病改了。若是哪日他对着哪个小姑娘说出这等引人遐想的话,还不惹得人家春心荡漾? 而且她怀疑,景嫔杨暄之所以倾慕他便是因此。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或许是月玦一句不经意的话,让情窦初开的杨暄做了一场风花雪月的梦。可惜终究是花在镜中,月在水里,梦是要醒的。 想到这里,秦楼安挑眉看向月玦,细细凝视着他。 见他抬眸好不心虚避讳的迎上她的目光,甚至还朝她淡淡笑了笑,秦楼安凤眸眯了眯,说道:“奉劝你一句,与女子说话,要三思而言。” 她见月玦修长的剑眉蹙了蹙,似是在思忖她这句话的意思,秦楼安又觉得自己管的有点多了,开口打断他:“现下我可以肯定,那晚我在大殿上看到金佛泣血的幻象,是因蜡烛中掺有迷心散。他们以姣梨香掩盖了迷心散的味道,让我难以察觉。” 秦楼安说完,自心底隐隐泛起一股凉意。 不管那蜡烛是谁安排放在她房中的,尚安寺中的人都不该知道昭阳殿中熏用的是姣梨香。如今他们既然以姣梨香掩盖迷心散的味道,这便说明他们对她,甚至是对母后都颇为了解。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她与母后的身边人。他们像无形无相的鬼,绕在她身边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先前掩瑜阁遇刺是这般,现下尚安寺中毒也是如此。 鬼一直都在,从宫里到宫外。 月玦琢磨了片刻秦楼安所奉劝他的话,凝着眼前陷入沉思的人笑了笑。适才他想了想,除却他的母后与月瑾,他真正用心说过话的女子,也便她一个了。与她说话,确实需要三思。 对于隐藏在她身边的鬼,秦楼安已有自己的打算。想将那只小鬼捉住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她现在还不像打草惊蛇,她想看看这小鬼身后又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鬼怪。 如今她是如何中的迷心散已经知晓,可她觉得悟明房中一定还有其他的秘密。招呼了一声一直凝视着她的月玦,二人又在悟明房间里翻找起来。 适才一进来她就被蜡烛的气味吸引,还未曾打量过悟明的房间。现下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间禅房甚是整洁干净,然她总觉得却有些怪异。 最后她发现这间房的怪异之处,就是这不像一间僧房,不像是清修的和尚住的。房中不见蒲团不见禅,也无半丝香火气,最奇怪的是立在床头的一。” 秦楼安轻哼一声又剜了他一眼,未几,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这一段时间月玦一直在帮她,她竟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划归为自己人,可他终究姓月,到底是来自东景,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放松了警惕? 她如此久才意识到悟明是易了容,可他竟早就知道了,还奚落这等易容低劣如小儿把戏。 秦楼安凝着眼前人甚是温柔的眉眼,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竟还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眼前这个人,虽然现在会帮她,可以后又会如何,可会与她针锋相对? 心中压抑之感愈来愈重,一个匪夷所思又强烈无比的欲望在心里渐渐明晰,她竟然想让月玦永远留在西风,永远束缚在她身边。就算以后他不肯再与她共同进退,她也不愿与他针锋相对,她没有胜算。 “公主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玦的笑也消失不见了,现下正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秦楼安摇摇头,压下心中的沉重努力扯了个微笑,“月玦,你为何要帮我做这些事?” “这些事?是帮公主压制皇后娘娘体内的蛊毒,还是现在帮公主搜查悟明的房间?”月玦不似适才那样严肃,只是笑得好像比她还牵强:“我帮公主只是因为我愿意,没什么理由也没什么目的。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觉,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月玦的语气很是轻松,但说的却颇是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她一直觉得月玦这种人从来不会做简单的事,就算表面看上去简单明了,背后也会有错综复杂的目的。可他现在竟然说,帮她只如吃饭喝水睡觉这么简单? 她正冥思苦想着,或是说不敢相信着,月玦竟然轻声笑了笑:“如果公主非觉得我帮公主是有什么目的,那我不妨也就直说了。我之所以帮公主,是贪图公主的美色。” 秦楼安本就颦起的眉头蹙的愈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八二章 最有问题的 贪图她的美色? 秦楼安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谦地说,她的确是有几分姿色。可若说月玦帮她只是为了她这副皮囊,那她还是不敢相信。 一来,月玦从未对她,或是说对她的美色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他若当真以帮她为条件,现下他已经帮了她够多了,可他却从未提过要她如何报答的事情。二来,月玦本身就是世间绝色,他若当真是贪图美色之人,随时随地带个镜子时时自赏便是了,何苦费心费力的帮她? 不知怎的,这个时候她看着月玦的脸,想到一个人。 这个人她从未见过,但却能看着月玦在脑海描绘她的身影。 月瑾与他同父同母,二人容貌定也相差不多。将月玦脸上独属于男儿的棱角柔和,想来便是月瑾的样子,想一想便知是个绝色美人。 “月玦,你说我和你的妹妹月瑾,谁更好看?” 这个问题不知怎得就突然脱口而出,秦楼安说完自己都不清楚她为何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可话出口如开弓箭,没有回旋余地。见月玦狐疑地看着她,秦楼安避过他的目光。 “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你将我和月瑾相比较,我的意思是月瑾公主定也是人间绝色,你与她自小一起长大,难道还会觉得我这点姿色有何惊艳之感,哪里值得你贪图?” 说及此秦楼安心底自嘲的笑了笑,月瑾是他的血脉至亲,她适才的问题实在是愚不可及。 沉寂片刻后,月玦兀然逼近她俯首细细打量,雪莲香绕在鼻尖让她不自觉地朝后倾着身与他保持距离。可他不依不饶寸寸逼近,秦楼安皱眉迎上他略带玩味儿的目光。 她觉得月玦定是又抽风了。 “月瑾与你同为绝色,但她是别人的惊鸿。生得再美,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不能欣赏一辈子。”她听月玦甚是惋惜的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如此算来我们月家是做了亏本买卖,我必须从别处为我月家找补回来。” 秦楼安娟秀的黛眉颦起如秀峰,她迎上月玦带笑的眉眼看了良久。最后她甚是认真地说道:“原来你妹妹月瑾已经嫁人了,算下来她应是与我同岁,早先便知东景女子嫁人要比西风早一些,原来这是真的。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伤心,月瑾纵然嫁人也是你同父同母地胞妹,你....” “公主——” 月玦兀然出手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她吓了一跳住了口,原来不知不觉她已被逼到墙角了。现下她被困在他与墙壁之间,进退两难,凝着他低敛的眉眼,适才他话中竟有怒意? 月玦甚是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撤了束缚她的手臂。 “月瑾尚未嫁人,不过那是迟早的事。公主与其关心她的婚事,不如留着心思多关心关心自己的。”月玦打量了她几眼轻声笑了笑,“梅开堪折则折,公主可切莫空留枝头。” 月玦言罢便不再理会她,上前看着柜子里的瓷瓶。 秦楼安凝眉思索,她想起月玦为她画的画像便有梅堪折三字,当时她还不解其意,现在听来,原来是提醒她早早将自己嫁出去,免得梅落空留枝。 秦楼安朝着他的脊背剜了一眼,心想他自己还不是也一样没花可折,有什么好五十步笑百步的?何况她只是自己不愿嫁又不是无人肯娶,他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才好。 二人不言不语又将悟明房间细细翻看了一遍,确定不再有什么可疑之物。 她将盛有姣梨香的锦盒留下,这东西应该是出自宫里,却又不是一个宫女该有的。如果不是母后赏赐的,那便是她侍奉的前任主子赏赐,那么采桑也极有可能是为那人所用。 悟明回来定会发现锦盒不见了,但如今司马赋及率领金吾卫搜查寺院,纵是她不打草惊蛇悟明定也坐不住了,想来他们很快便会有动作,然恐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与月玦自悟明处出来,转身便进了左边悟智的禅房。 适才她与月玦胡揪乱扯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已浪费了不少时间,也不知那些和尚去大殿所为何事,也不知何时回来,现下他们是一刻也不能耽搁。 悟智的房间并未有点灯,她与月玦摸黑进入房间后,借着火折子的光将桌子上的蜡烛点亮,一股熟悉的呛人味道立即传来。这次秦楼安并未觉得奇怪,她将房间打量一遍,发现与悟明房中陈设差不多,尤其是床头也立着一顶半人高的柜子。 这次她让月玦去查看柜子,她在悟智的床榻上翻看起来。 约莫翻看了一刻功夫,她在悟智床上毫无发现。转身看向月玦,秦楼安问道:“他床上甚是干净,没什么可疑之物,你那边如何?” “与悟明房中差不多,易容之物与迷药迷心散皆有,另外还有当初都历坊更夫所中迭香散。”月玦将手中一枚瓷瓶递给她,“此毒并非一般人可以配制,他们之间应该有制毒的高手。” “制毒的高手?”秦楼安立时想到一个人,但又觉得不敢相信,“若说尚安寺种制毒的高手,那首先便是无妄大师,先前你不是说他遁入空门前是江湖邪医见死不救吗。可无妄大师可会为虎作伥,替这些歹毒的和尚制毒?” “这些人应不是和尚,再称之为和尚便损了佛门清誉。至于迭香散是否为无妄大师所制目前也不能妄下定论。纵真的是无妄大师所制,亦不能说他是为虎作伥。他也许是被人逼迫?” “也不无这个可能,先前空见所说无妄大师向来不将自己视为尚安寺的僧人,应该是早知道了什么不屑与这些人为伍。而且我总觉得,那十八罗汉并不一定是为了不让他人随便进入竹林,倒更像是将无妄大师困在竹林中,或许无妄大师当真是被人逼迫了。” 说及无妄大师,月玦想起那日他看他的眼神,至今他想不透那分隐藏极深的敌意的何意。 至于无妄看中赋及的佛缘是甚,于竹林中又与赋及说了什么,他未曾过问赋及也未曾说,如今他也不知道。但他总觉得无妄选中赋及另有他意,难道是—— “公主,如今尚安寺中鱼龙混杂,绝非我们与悟明悟智两股势力,公主务必要万分谨慎小心。”对于月玦突如其来的严肃,秦楼安知道他说的绝非虚言,点点头又听他道:“无妄大师若再派元婴送药给娘娘,请公主务必交于我查看过后再给娘娘服用。”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楼安不解的眨了眨眼,问道:“你适才不是还说无妄大师有可能是被悟智等人逼迫的吗?难道他也要谋害我母后?” 月玦剑眉微皱轻缓摇了摇头,凝了秦楼安几眼后沉声说道:“我并无此意,只是竹园中亦难保不会有悟明悟智的人,谨慎些总归是没错的。” 虽然她觉得月玦说的有道理,但她总觉得他定还有事瞒着她。 秦楼安思索着月玦先前所言寺中并非只有他们与悟明悟智两股势力,那便是说寺中还有其他势力在。 月玦既然提醒她,那目前尚不可知的势力一定不是站在她这边,也不是月玦的人,且极有可能是敌对势力。 无妄大师会不会就是隐藏在寺中的其他势力中的一方? 可她们无论是与江湖邪医见死不救,还是如今的无妄大师,都是无冤无仇。若说无妄大师对她有敌意,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秦楼安凝着月玦看了良久,她知道他定是知道什么,但看他这副样子定也不会告诉她。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有什么顾及,再或者,是他想包庇这所谓的其他势力? 可这一切的一切,又归结于月玦怎么会知道? 他来自东景,尚安寺远在她西风,他是最不该知道的人。可他现在既然知道了,那他也是那个隐藏势力中的一个,还是他认识那方势力中的某个? 秦楼安思考这些的时候一直盯着月玦,她期待他肯将答案直接告诉她,可他至始至终对于这件事都没有其他要说的。不过如此一来,她心中也有了些分寸。 若他是因为有所顾忌而不告诉她,那这股势力极有可能也威胁到他自己,因此他不敢说。如果他是想包庇隐在寺中的这股未知的势力,那么月玦想包庇的一定是他非常亲密的人。在西风,与月玦亲密的人可没有几个。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而对她有所隐瞒,月玦既然提醒她便不会放着她不管,这至少说明他不会站在那股未知的势力针对她。 想到这里,秦楼安定了定神松了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月玦在她这边应也没什么好怕的,她对他的能力从不怀疑。 看着眼前一定盯着他的人突然冲他露了个明媚的笑容,一双凤眸弯弯生光,月玦甚是不解的问道:“公主为何如此看着我?是我适才所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有,绝对没有。”秦楼安连连摆手甚是肯定的回答,未几往他身边凑了凑仰着他说道:“玦太子如此风神俊朗.....” “公主且慢,听我一言。” 月玦一听风神俊朗便抬手示意她停下,秦楼安也甚是听话的住了口。 “公主接下来所说之言玦心中已有数,公主大可不必昧着良心如此褒赞我。纵是我再风神俊朗,亦保不了公主与娘娘周全,真正能保公主与娘娘安然的,是大将军。” 秦楼安凝眉想了想,父皇将此次母后出宫之事全权交于司马赋及负责,他保护母后周全难道不是职责所在吗,哪里还要她说?听月玦的意思,难道是要让她去夸赞司马赋及风神俊朗? “司马赋及率领金吾卫在明,为我母后抵挡的亦是明面上的危险。可暗箭难防,若是有人当真在我母后的药中下毒,这等事不还得靠风神俊朗的玦太子吗?” “赋及勇冠天下,可他在医术上的造诣亦是颇高。只不过是世人皆知他是个武功绝顶的将军,而将他的医术忽视罢了。当年我与他和谢容在穷乐寺之时,他是最为用功的一个,涉猎之广泛远非我与谢容可比。” 秦楼安闻言想了想司马赋及,倒还真不知道他会医术。 见月玦言罢不再多言又在房中翻找了起来,她也暂时先将那未知势力之事放到一边。 起初她搜寻悟智的房间,本是想知道那晚她打伤的人可否是悟智,可现在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证明他曾经受伤。 月玦翻看一番后也没发现其他可疑之物,二人相视一眼决定先出去。 自悟智房间出来后,她本来想再到右边悟慧的房间中查看一番,因为她总觉得空严不会平白无故于如此众多的僧房中挑了悟慧的,一定是这个和尚也有问题。 可现下她知道有问题便已足够了,已没什么必要再搜查,至于那晚她打伤的人到底是谁也并不重要,可以确定的是尚安寺中有问题的和尚绝不在少数。 “如今想要知道的也知道的差不多了,悟慧的禅房就没必要再翻看了。悟明与悟智既然是易容的,那揭了他们的假面他们便原形必露。如今尚安寺中既然不仅有悟明悟智这一股敌对势力,那我们现下不如先将已经知道的危险铲除,免得他们一同动手我们应付不过来。” “公主有没有想过,在悟明与悟智这股势力中,他二人是否真的是幕后主使,又是否与都历坊女子失踪一案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继续欲擒故纵?”秦楼安摇摇头觉得不妥,“与其顺藤摸瓜,不如先将他们拿住严加拷问。不然我恐他们狗急跳墙,愈加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月玦闻言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二人朝院门处走着,经过元池长老的禅房时月玦住了脚。 “要翻翻看吗?” “翻看元池长老的房间?”秦楼安皱了皱眉,“你不会怀疑连元池长老都有问题罢?” 月玦转眸看向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不应该是最有问题的一个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八三章 竹林见尸骨 不知是因为刮了一阵寒风,还是因为月玦轻飘飘的一句话,秦楼安脊背森然一寒。 转头看向元池长老的禅房,此时房中并未点灯,门窗皆是黑幽幽的。她适才只是确认寺中有问题的和尚不在少数,可她却从未想过尚安寺的住持,元池长老是否有问题。 她知道月玦虽然偶尔在她面前抽风,也会说几句没头没脑的话逗逗她,但他绝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更不是一个妄加揣测的人。他适才如此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和依据。 或许元池长老早已有什么破绽落在他眼中,只是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秦楼安看了眼月玦,不知怎得她觉得他现在看她的眼神很像她的师父雪机子,像雪机子对于某件事或是某个招式提点她一二后让她自己顿悟,现下月玦莫非也是这个意思? 悟明身为监寺虽然总管全寺上下之事,然寺中最高掌事依旧是身为住持的元池长老,从辈分上说他也压了悟明一头。若是元池并非悟明同谋,那他的存在多多少少会对悟明要做的事有所阻碍。 连她这个公主都敢杀的悟明,又怎会不敢杀掉元池? 他自己坐上住持的位子,做起事来岂不是更方便? 可元池既没有被杀,甚至可在寺中来去自如,虽不能由此断定他与悟明狼狈为奸,但至少他不会是悟明的绊脚石。是他没有发现自己的监寺有问题?还是二人之间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秦楼安又想起那个离奇诡异的梦,元池长老最后坐化于火海,这到底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暗示?她盯着眼前漆黑的房门看了良久,最终决定进去翻看一番。 月玦看她朝元池长老的禅房走去,竟然对她淡淡笑了笑。 虽然月玦对她笑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他适才笑得也非常像她师父雪机子。以前她自己将某个问题想清楚悟明白的时候,雪机子也会拈着胡子淡淡一笑。 秦楼安睨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元池长老是最有问题的?” “一开始我并没有怀疑他,是谢容无意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月玦知道适才她的眼神是让他莫要得意,他跟在她身后继续说道:“相信元池长老会让公主大吃一惊的。” “谢容?”秦楼安脚步略顿,这才说到谢容她便听到了谢容的声音。 她朝院门看去,只见谢容一脸复杂的跑过来,口中叫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就算要偷偷摸摸幽会也不能到这秃驴的禅房啊!何况这尚安寺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出大事了!” 秦楼安这才看清谢容的脸色,他是一副看戏的表情却还带着急切。了解谢容的脾性后,她对于他适才的胡说八道已经懒得计较,只递给了月玦一个管好你家宝贝师弟的眼神。 月玦将她的眼刀接下走向谢容,看了看他肩上伤口,轻声说道:“不在房中休息在这寺中乱跑,当心你受伤之事被你兄长谢荀知晓,到时你的快活日子便要到头了。” 一听月玦如此说,谢容立马喊冤:“本公子也想好好休息,可这寺中的和尚大晚上的念往生咒吵得我睡不着。我起来顺着声音找去,竟然看到寺中所有的和尚都在竹园外念经。” “你们知道我在后面竹园看到什么吗?”说到这里谢容故意卖了个关子,后又神秘兮兮的想说却被月玦抢了口:“既然是往生咒,自然是死了人,竹园里挖出了尸体,对不对?” 谢容张着的嘴闭上,甚是无趣的抱怨了:“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这司马赋及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大半夜将人家竹林挖了,挖出来好多尸体。不仅如此,那个监寺悟明也死了。” “悟明死了?”秦楼安与月玦几乎是同时问了一句。 谢容怔了怔点点头,还不等他说什么月玦与秦楼安便疾步朝后院走去,他追在后面叫道:“本公子一见悟明死了就觉得此事不简单,便想着告诉你们。我找了半个尚安寺才找到你们两个,你们就不等等本公子?” 她与月玦赶到后院竹林时,数十把烈油火把将漆黑的后院照的通明,低沉的往生咒念的人心里压抑的很。现下金吾卫已将后院严密包围起来,见她与月玦来忙让出一条路。 她往前走了走,便见以元池长老为首的寺中僧众围坐在竹园的小门前梵唱着往生咒。 她在一群和尚中找了找悟智,在一处甚不显眼的角落找到他。只是他现在只是盘膝打坐并未念经,这下她确定悟智一定不是和尚,竟连往生咒都不会念。 此时进入竹园的小门并没有关,因为寺中僧人将此处围的水泄不通,她与月玦一时过不去。现下可以看见竹林里也点着烈油火把,人影共着竹影摇摇晃晃。 司马赋及从小门中走出来,说了一声住口,声音不大不小却是极冷,一众和尚的声音顿时如凝结一般戛然而止。 他扫了为首的元池一眼示意他让开,未几小门中又出来几个人,是无妄大师与元婴,再后面是被两个金吾卫搬抬出来的悟明。 悟明真的死了?秦楼安有些不敢相信,现下她对生死之事已经不会轻易断定了。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月玦,这时谢容也跟了上来。身前的和尚让出一条路,司马赋及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的两个金吾卫也将悟明抬了过来,元池长老柱着禅杖颤巍巍跟着。 “这是怎么了?” 秦楼安俯视着被平放在地上的悟明,她现在第一反应就是悟明察觉到事情暴露,如当初冷剑鸣一般假死逃脱,如果他真是如此,那他可算是彻彻底底的失算了。 司马赋及淡淡回了她一句死了便再无下文,秦楼安皱了皱眉。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死了二字是告诉她悟明真死了?还是只是随便敷衍她一句? 蹲下身查看,她发现悟明身上并没有伤口,是受了内伤还是因为中毒? 她命金吾卫去给她准备水,片刻之后她用浸水的锦帕在悟明脸上轻轻擦拭,未几果见有假面的痕迹。将整张假面揭下后,她凝着眼前这张脸定定看着,她确定不曾在宫里见过。 这张脸看上去比那张假面年轻,而且甚是白净,如果他是中毒而死,脸色应是乌青发黑。 难道是受了内伤? 她捏着悟明的下巴将他的嘴撬开一些,口中并未有血,又查看了他的眼,发现眼中也没有充血。因内伤而死的人往往胸腔出血涌上喉口,瞳孔亦会布满血丝,可现下在他身上也没有这些特征。 现下她更加确定悟明是装死,可这就不是她能看出端倪来的了。 秦楼安转头看向身后月玦,递个眼神示意他上来查看,可他这次竟然立在身后岿然不动。 没看懂吗,秦楼安又勾勾手指,月玦笑了笑上前说道:“公主,适才司马将军已经说的甚是清楚了,悟明死了便是真死了。” 秦楼安闻言微怔,她这才想起在东院时月玦说司马赋及医术造诣亦颇高之事。 抬眸看了眼一脸冷漠的司马赋及,想来他说悟明死了与月玦说悟明死了是一样的,总之就是悟明是真的死了。 那问题就是,悟明是如何死的? 适才她只注意月玦与司马赋及两个人,不曾注意到现下已围过来了好多和尚。 秦楼安站起身环顾一众僧人,现下这些和尚多双手合十俯着地上悟明的尸身,脸上的表情都很是凝重,惟有元池长老垂敛着苍老的目看不出面上悲喜。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敢问悟明为何猝然丧命?” “住持长老,师父是陪同这位施主在竹林查看时突然倒地不起的。”说话的是从司马赋及身后挤出来的一个年轻和尚,这和尚有些眼熟,下晌时分曾跟着悟明到西院中。 这个和尚说完,又有几个僧人附和,可元池长老并未理会,只一双半清半浊的目直直盯着司马赋及。秦楼安心想,这元池什么意思,如此逼看着司马赋及是要他给悟明的死一个交代? “住持还是先解释下竹林中的累累尸骨为好。” 在秦楼安记忆中,司马赋及难得像现下这般理会他人,亦难得和他人说一句完整的话。 只是他适才的声音冰冷的吓人,周身凌寒之气共着杀意腾腾喧嚣,她不知道他这是在向元池施压,还是什么事触动了他。 累累尸骨? 秦楼安绕过一众和尚朝竹林走去,月玦跟在身后一并过来。 竹林里只有十几个看守的金吾卫,烈油火把的光不如外面明亮,进入小门便觉幽暗阴冷下来。纵然秦楼安已听闻竹林中有累累的尸骨,可当她看到眼前的景象时,还是瞬间惊愕。 新翻开的土泛着浓重的湿土气,烈油火把的照耀下,裹在半湿半干泥土里的铺展了满地的森森白骨摇曳着血色的光。翠竹繁茂的根系紧紧扒在数不尽的尸骨上,似是从这些尸体上长出来的。 她有些愣怔的张目打量,散碎的尸骨一直铺展到火把照不到的地方,隐在泥土里还未重见天日。其中她看到一具不太一样的尸体,那具尸体还未完全变成白骨,身上的衣物也未完全腐烂,她认出那就是谢容在巨石上发现的女尸,竟然真的埋藏在这里。 这些人是谁,为何都被埋在这里? 秦楼安看着眼前凌乱在湿泥里的颗颗头骨,幽黑的眼洞似是紧盯着她,盯得她心底发寒。 她不是没见过骷髅,可是如此众多如此诡异的骷髅她还从未见过,她忍不住双手合十朝着竹林一拜。虽不知这些人是谁,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死的,但他们深埋竹林不见天日定是死于非命。 “公主。” 身后传来月玦轻缓地声音,秦楼安回神转身看了他一眼,虽然他面色也不是很好,但看的出来不像她适才一样脑中不清醒。 他身后司马赋及与谢容恰将元池长老半拖半拽着拉过来,元池长老看了竹林一眼后颔首道了句阿弥陀佛。秦楼安深吸深吐了一口气,凝看元池一眼后重又打量着眼前竹林。 这些竹子茂盛繁密,除了一条青石小路几乎没有可以通行的地方,上次月玦带着她从这里面穿过时用了颇长时间,身上也磕碰了不少。 要想在如此繁密的的竹林将如此多的尸体掩埋,显然不太可能,且看那些竹子的跟像是牢牢长在尸骨上的,所以她断定此处应是先埋了尸体,再种了竹子。 秦楼安抬头望了望高耸的修竹,想到这些竹子是以人的血肉滋养,她先前眼中清高的竹便在心里尽数砍折。 “元池长老,尚安寺的竹林是何时栽种的?” 她并未直接过问元池这些尸骨是怎么回事,因为她目前并不确定元池是否有问题。 若他当真是与悟明等人狼狈为奸,现下她直接过问尸体是怎么回事他也不可能说实话,反而会有所警惕。倒不如迂回渐进,说不定还能从他口中套出几句实言。 元池并未立时回答她,转身看去只见他阖目凝思拨着手中念珠,似是年纪大了想不起来。 过了片刻,元池缓缓睁开眼说道:“应是有七年了,还是无妄师弟入寺不久后栽种的。” 原来无妄大师也是七年前才遁入空门的,那岂不是说他下山到洛城救治瘟疫时才方入尚安寺不久?秦楼安想回正事,既然这些竹子是七年前栽种的,那么这人死了至少也该有七年了。 可这又有些说不通,秦楼安皱了皱眉,如果是这样,那寺中人栽种竹子的时候就没发现这些尸体吗?还是这些竹子就是为了掩埋这些尸体而栽种的?寺中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元池长老,不知这些竹子是谁栽种在此的?” “阿弥陀佛,是悟明率领寺中僧众为无妄大师栽种的。” 说及悟明,元池又掩阖了目数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秦楼安突然想起一件事。 “司马赋及,你速去将悟智给我带过来。” 悟明死了还有悟智,适才被竹林累累尸骨所吸引竟然把他忘了。一时情急之下她竟直呼了司马赋及名姓,他看了她一眼后便出了小门。 未几司马赋及回来,却并未见悟智,秦楼安心下一惊,莫非他适才未念经是已经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八四章 白马入芦花 门外的和尚都好奇的伸着脖子往竹林里瞧,他们以前从未见过这竹林里是什么样。秦楼安出来,这群和尚知事的让了路,她朝适才发现悟智的墙根处走去,果见他还纹丝未动的打坐在那里。 秦楼安回头看了眼,月玦师兄弟三人跟在后面,被两个僧人搀扶着的元池也走过来。 她蹲身上前甚是警惕的打量着悟智,惟恐此人趁她不妨给她一击,如此近的距离她纵是反应再快也会受伤。倒不是她不信司马赋及,只是想到以前他曾说冷剑鸣死了,可冷剑鸣却以龟息法瞒天过海,她怕司马赋及未曾详查又出了纰漏。 虽然悟明悟智该死,可不该现在死,更不该这样蹊跷的死。 秦楼安轻推悟智的肩膀,他顺势倒下惊起身后僧众一阵唏嘘。如查看悟明一般,她将悟智的假面揭下,发现此人既不是死于内伤也不是死于中毒,一样蹊跷的很。 她起身示意两个金吾卫将悟智抬过去与悟明并排放着,说道:“虽然司马将军已查看过了,但多些谨慎总归是没错,何况这二人身份简单。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有劳玦太子再查看一番。” 这次月玦没有拒绝,一旁谢容也甚是好奇的打量着两具尸体,蹲下身与月玦一同查看。 趁这个时候,秦楼安转向元池。 此时她看眼前这个古稀老者的眼神很复杂,多半是审视。虽然除了在东院时的揣测她并无实实在在的证据可以断定元池有问题,可当月玦说他是最有问题的一个时,她已信了七八分。 “元池长老身为尚安寺住持,难道就没发现自己的监寺悟明被人换掉了吗?” “阿弥陀佛,真亦是假,假亦是真,真真假假,又何必区分。” 元池一直阖着目拨着念珠,适才一句若放在以前或者从其他僧人口中说出,秦楼安或许还会感叹一句佛法精深。不过此时此地,此句从眼前此人口中说出,她只觉得是歪理。 “元池长老莫不是参悟佛法参悟到底却连是非都不分了?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真假不容混淆,纵是一时混淆也会有尘埃落定水落石出的一日。物如此,事如此,人更如此。如今此人假扮悟明混入寺中,元池长老就不过问真悟明何处去了?” 现下她几乎可以断定,真正的悟明悟智定然已经死了,“这真假混淆之间可是有人命丧在其中,佛家讲究好生之德,现下元池长老还能淡定的说真真假假何必区分?” 元池掩在白眉下的眼缓缓睁开,看了她一眼后未曾说话,嘴里念念有词说的是佛门梵语,她听不懂。不过看他这副样子,倒像是被她问的无话可说以此推辞。 “白马入芦花。” 正当秦楼安想再行逼问之时,元池兀然止了口中梵语道了如此一句,可她却听得云里雾里,她怀疑眼前这老和尚是故意欺负她不懂佛家禅语。 一直蹲在一旁查看悟明悟智的月玦莫名其妙的轻笑了一声,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看向元池的眼神中有一丝甚是鄙夷的不屑。 “银碗盛雪,明月藏鹭。类之不济,混则知处。白马即白马,纵入芦花,亦为白马。” 秦楼安皱着眉头看着月玦,他这是真懂还是装懂?不过看元池的神情,月玦应是真的知晓他在说什么,掀抬了苍老的眼皮去看月玦,嘴里梵念不止。 “我亦出身佛门,家师为东景穷乐寺三渡大师,对于佛家经典我自幼熟悟于心。依家师所言,我佛性颇高,若非身份不便,他老人家都想为我剃度好继承他的衣钵。所以元池长老现下不必诵背这等我三四岁便烂熟的佛经糊弄公主。纵是公主听不懂,我还在。” 闻言,元池哑口无言住了声,三渡大师世间何人不知?那简直就是在世真佛。 秦楼安见月玦说出自己是三渡大师的徒弟后,一众僧人看他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那岂止是一个敬仰可以形容?若她当初脸皮再厚些赖在穷乐寺不走,是不是现下也可以这样威风? 不过月玦适才说他佛性颇高险些做了和尚之事倒是有意思,她竟鬼使神差在脑海中想象着月玦剃光头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风神俊朗。 秦楼安觑了眼月玦,不得不说,他今晚一身玄衣好像格外的风神俊朗。 未几她想起月玦所说元池欺负她不懂梵语糊弄她之事,那他现下可是在为她...作主? “我奉劝元池长老与公主好好说话,莫再故作高深说一些佛家禅语,这落在我耳中只当是不好笑的笑话一样。何况元池长老将禅语用的妥当还好,若是语不合境,我可会好奇元池长老是凭何成为一寺之主的。” 月玦竟真的是为她作主,思及适才他说纵是她听不懂他还在一句,不由得底气愈足。 她昂了昂头挑眉看着元池,月玦已经明确说了让他和她好好说话,现下他就算为了不露破绽,也不敢再在月玦面前故作高深了罢。 “公主有何问题只管问他,让他以俗家之语回复,我纵是在一旁查看尸身亦能听得清楚。若他在与公主说教讲道理,那就只能劳烦司马大将军给元池长老讲讲道理了。” 月玦言罢,司马赋及竟十分配合的朝元池逼近两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抬手压了下自己的指,咯咯作响。 她自然知道司马赋及所谓的道理,他拳头刚硬的简直可以不讲道理。 她看向元池,果见他已不如适才那般淡定,想来这下她问起问题来要省事不少。看了眼月玦,秦楼安示意他去做他的事好了。 适才谢容一直蹲在地上看着几人,现下见月玦回来,一脸揶揄的笑着朝他竖了竖拇指,小声笑道:“玦,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为人出头的时候,我若是那公主,定是心花怒放啊!” 见月玦只笑笑没说话,谢容往他那边蹲了蹲用手肘碰了碰他:“看看那群和尚看你的眼神,啧啧,我从来没想过做师父的徒弟可以如此威风。不行,我也得去挑明身份神气神气!” 谢容说着便要站起,却被月玦拉回来。 “少时让你诵经抄文之时你每次都偷懒,现下肚子里装着几句佛经,脑海中悟了几条佛理,难道你心中还没数吗?” 闻言,谢容闷着一张脸撇撇嘴,又老老实实蹲回来,月玦见他这副模样笑道:“与其借着师父的名望威风,倒不如你将这二人的死因查出来,那你岂不是更神气?” 谢容看着月玦眨了眨眼,未几觉得很有道理的点点头,微微挽了挽袖子信心十足的查看气地上的二人来。月玦见他一副正经模样,轻轻摇了摇头看也查看起来。 因为月玦先前所言,又加之司马赋及在一旁冷冷盯着,元池对于她的问题回答的甚是简洁明了,不过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她问完后元池想离开,却被她拒绝了。如今悟明悟智以及竹林之事都还没弄清楚,纵是他适才的回答都还说得过去,那他亦不能现在就走。而且她看元池有些急切,莫不是想逃? “如今寺中出了这般大的事,纵是元池长老想要回去休息恐也睡不着罢。现下真的悟明悟智下落不明,假的悟明悟智又死因不详,竹林里的遍地尸骨也不清不楚,元池长老身为一寺之主,焉能如此不管不顾?” 秦楼安说完便不再理会他,现下司马赋及在他身旁紧盯着他,纵是他想逃也逃不掉。 月玦与谢容还在查看着地上二人的尸身,其中谢容已将悟明的衣衫解开,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月玦则在一旁凝着悟明的脸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二人当真死了?” 听她所言月玦点了点头,一旁谢容摸索着悟明脖颈说道:“死是真的死了,而且是死透了,这点不会有假的。如果这俩人还活着,本公子把自己割了进宫当太监。” “谢容公子若真想当太监,本宫倒是可以让佑德公公亲自教导你。”秦楼安与谢容开了句玩笑,转向司马赋及:“适才悟明倒下之前可曾有什么异样?” 他总不能是有什么隐疾发作猝然暴毙吧,若是他一个人还勉强可以这样认为,可悟智也死了未免就太巧合了,巧合的不像巧合。 待一旁谢容故意捏着嗓子尖尖细细说了声“多谢公主”后,司马赋及开口说道:“无甚异常,说话之时突然倒地。”他顿了顿:“应是暗器。” “暗器?”说话的是谢容,他看了眼尸体又抬头看向司马赋及,叫道:“适才这人全身上下除了非礼勿视的裆部,我与月玦都已经细细察看了,半丝伤口都没有,怎么可能是暗器?” 谢容盯着悟明某处看了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莫非伤他的人是个太监,自己没有就对着人家的宝贝下手?那这尸体本公子不验了,查看和尚的那里未免也太变态了。玦,这活儿咱不干,脏了咱们的贵眼。” 谢容说着便拉着月玦起身,对于适才他的胡言乱语月玦亦甚是无奈,他提醒道:“若真如你所说,那此人,是因银针等自百会穴贯穿脑颅而死?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疑惑,月玦看向司马赋及道了句有劳,后者便将手抚于悟明头顶。她见司马赋及催动内力,未几手掌缓缓抬起,几息之后一根带血的银针竟从悟明百会穴中缓缓冒出。 待司马赋及以内力将其吸出半寸之时,月玦示意他停下,遂后他手指拈着银针将其拔出。 秦楼安看了眼面不改色的司马赋及,以内力将刺入脑中的银针吸出可比以内力将银针刺入困难的多,真不知他内力到底雄厚到何等地步。总之,她自己定不是他的对手。 刺入悟明脑中的银针足有三寸之长,又比一般的银针尖细上不少。如今上面沾带着极其恶心的红白浊物,秦楼安腹中有些翻腾,但她强行忍住了。 不过她一定要督促月玦洗手,不洗十遍不可以。 “原来是这东西害死了他。”谢容捂着口鼻也有些恶心:“那这袭击他的人一定是个一等一的高手,能一下将银针刺入百会穴,那这人当时应该藏在高处,不然难道这银针会拐弯?” 虽然谢容平时看上去不着调,但适才这一句倒是说的在理。秦楼安起身看了看竹林,此处的高处,是这院墙还是里面的修竹上?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悟明与悟智背后一定还有人。如今他二人之所以丧命,应是他们背后之人知道他二人暴露,恐泄露了秘密才弃卒保车。 就在秦楼安思索之际,月玦站起身看了眼谢容,未几又看了眼一旁敛阖着目的元池。 谢容会意,微微点头露出了一个极其得意的笑,秦楼安只见眼前白影一闪,回神竟见谢容横腿扫向元池,一声惊呼之下元池和搀扶着他的两个和尚一下被谢容扫倒在地。 这...这是试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八五章 尚安寺旧事 谢容猝不及防的试探,元池重摔在地,好在因身旁有僧人垫底才未受重伤。 虽如此,堂堂住持被人撂倒在地,一寺僧众自然心生不满,武僧们上前来将元池团团护住,个个金刚怒目看着谢容。 月玦亦没想到谢容是如此试探,他上前看了眼他肩上的伤口,并未裂开出血。他上前为适才之事向寺中僧众道歉请罪,不知是因元池无碍,还是因信了月玦是三渡大师的弟子,元池并未为难他们。 如今元池已被搀扶着回了东院,围在竹院门口的一众僧人也渐渐散了。 天色已晚,秦楼安命一队金吾卫将竹林封禁,又命人将悟明悟智的尸体抬到西院禅房中安置,与月玦三人朝西院走。 无妄大师与元婴从竹林中出来她便再也没看见二人的身影,竹林封禁,他二人去了何处? 在回西院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元池所说竹林是为无妄大师所栽种之事,隐隐之中她感觉竹林中的尸体一定与无妄大师有莫大的渊源。可至于是何渊源,目前她却没有丝毫头绪。 对于无妄大师本人,如今尚安寺住持都有问题,她不由得也对无妄多了几分警惕。 适才从悟明脑中发现银针之时,她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无妄。那日看他为母后治蛊的手法,便知此人内力雄厚。他遁入空门前是邪医见死不救,对人体穴位的把握定是极其精准。且他一直隐居竹林之中对竹林了如指掌,想要隐藏其中以银针杀人亦不是什么难事。 可若是如此,难道无妄大师就是悟明悟智身后之人?隐在寺中的其他势力又到底是谁? 眼前兀然一道白影闪过,秦楼安回神打量四周,发现月玦带着他们走得是那条偏僻的巷道。适才那道白影应该又是喜欢装神弄鬼的元痴,对于这等把戏她现在已感觉不到丝毫的害怕,不知道实情的谢容呆愣在原地,一旁司马赋及也警惕起来。 秦楼安抬手示意他二人莫要惊慌,将之前她与月玦发现元痴的事告诉二人。谢容一定顿时怒上心头,说道:“竟然事疯和尚装神弄鬼吓我们,看本公子将他捉住给他个教训看看!” 谢容话还没说完便朝适才那道黑影闪过的地方追去,昏暗中只听一声哀嚎,想来是元痴被谢容捉住了。待他们追上时,果不其然见身披白衫的元痴被谢容摁在墙角,嘴里还嗷嗷叫着。 “你这和尚鬼鬼祟祟的在这巷道中作甚?还装神弄鬼吓唬我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适才元痴出现在她与月玦面前是带他们去竹林,现下他又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还有什么事要告诉他们?如今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和尚一定是装疯卖傻,且一定知道什么秘密。 “谢容公子,元痴师父喜欢捉弄人却并无恶意,还请公子将他放开,莫要伤了他。” 闻言,谢容并没有为难他将他放开,秦楼安上前看着蜷缩在墙根处的元痴,昏暗中他将自己紧紧裹在她的衣衫中,不知是害怕还是因为冷,瑟瑟发抖。 秦楼安缓缓蹲下身,她现在知道眼前人是装疯,可她又不能轻易戳穿他。如月玦先前所言,他应是还没有完全信任他们,不然他一定会主动将自己的知道的秘密告诉他们。 “元痴师父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们说?”秦楼安试探的问着,她见元痴止了颤抖,又道:“师父应该一直以来便宿在巷道中罢,如此寒冷的夜元痴师父不如去西院歇息,西院中还有很多空闲禅房,我也顺便将糖炒栗子送给师父,如何?” 如今悟明悟智已死,他们背后的人一定会有所动作,尚安寺中不知多少和尚有问题,或许元痴与他们有交集之事早已被他们知道了,他再待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或许是知晓了她的用心,元痴狠狠点头答应了,嘴里喊得却是糖炒栗子,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是因为糖炒栗子才答应的。 四人带着元痴回到西院后,院中禅房已无一处通亮,想来母后粉黛以及单独住了一间禅房的采桑都已安睡。原先守在西院的金吾卫也已经回来守在门前,虽不能说绝对的安全,然若有人想暗中对元痴下手,他们一定会听到动静。 “时候不早,公主今日也累了,便先回房歇息罢,元痴师父我会安排妥当的。” 月玦不说她还不觉得累,现下放松下来困意和着倦意袭来,眼皮似压了巨石一般沉重。 “既然如此,便有劳玦太子了。如今尚安寺中鱼龙混杂,大家务必格外小心,若发现可疑之人或者遇到可疑之事,一定要及时告之大家,切莫一人独自应对。” 谢容懒懒应下一句便打着哈欠朝自己房间走去,秦楼安回头一看,司马赋及早已不见了人影,见他屋中已亮起了灯,想来是还不等她说完便走了。 也是,谁会没事找事去招惹他,适才她说的话对他来说就是废话。 秦楼安复看月玦与元痴一眼,月玦朝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回房歇息,她应下转身回了房。走到床边看了眼,粉黛趴在床缘睡着了,母后也正睡得香甜。 摸黑爬上小榻,秦楼安衣服未脱便裹在衾被里睡去。 如今西院中的禅房大多都空着,月玦带着元痴寻了间离自己房间比较近的。他自己进去寻了半根蜡烛点了后,元痴才愣怔怔的进来,站在月玦面前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月玦伸手摸了把桌凳,纤尘不染,他坐在木凳上没有离去的意思,任由眼前人打量。 “施主当真是神僧三渡大师的弟子?” 元痴的声音苍老低哑,然却口齿清楚将话说的明明白白。此时他看着月玦的眼半遮在脏乱的头发中虽有些浑浊,但却透着不属于疯癫人所有的清明。 他不疯,也不傻,只是迫不得已。 月玦点点头起身,将自己对面藏在桌下的凳子抽出来,抬臂请着眼前人落座。 “弟子月玦,正是三渡大师的徒弟。元池师父既然肯在玦面前卸下伪装,那玦便视您为前辈,元池师父请坐下说话。” “施主适才叫老衲什么?”苍老的声音因为震惊倒显得年轻了几分,他盯着眼前浅笑的年轻人,看着那一双古水深潭似洞悉一切的眸,他叹了口气挪着有些踉跄的步子坐到凳子上。 “这下老衲相信施主是三渡大师的弟子了,施主所言不错,老衲法号,正是元池。” 他才是真正的元池,是在火海中坐化圆寂了的元池。 月玦坐回适才的凳子上,看着眼前人将她的那件已污浊不堪的白衫取下,枯槁颤抖着的手指将半长的脏乱头发拂开,露出那张狰狞的脸。 有些昏暗的烛灯下,那沾带着泥垢的脸满布的除了沧桑皱纹,还有烈火烧出的骇人疤痕,从左眼眼角一直蔓延下颌,横亘铺展着一层凹凸不平的痂皮。 他的左眼已经有些睁不开了,素日里无人会细看一个疯癫的老和尚,又加上他脏乱的头发遮掩着,没什么人发现他这张可怕的脸,更无人认出他才是元池。 “敢问施主是如何认出老衲才是真正的元池?” 月玦一直没有主动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现下听他还能将话说清楚,便回道:“七年前在洛城封城时,玦在西门曾与元池师父有过一面之缘,我识得师父颈间的星月菩提珠。纵是现下师父的珠子被泥垢所裹,然我今日凑近师父时,还是认出了其中一颗。” 元池掀抬着垂老的眼皮看向月玦,未几他将颈间挂珠承在干瘦的手掌中定定望着,未几双手合十将珠子夹在掌心。 “阿弥陀佛,当年将城门叫开放老衲等出城者,竟真是施主。” 思及当年之事,月玦轻浅笑了笑,“我不过亦是为了出城而已,我也没有那等本事将城门叫开,救你们的是暻姳公主秦楼安。” 当年他潜入公主府,偷拿了她的身份令牌,不过代价自然也是有的。 元池听后,浑浊的眼珠微微动了动,未几他起身:“施主既为当世神僧三渡大师的弟子,还请施主渡尚安寺一百五十九名僧众冤魂出苦海,让他们...遁入轮回。” 元池合十躬身,月玦见此起身将他承起,声色沉重:“原是尚安寺的僧人几近灭绝,想来竹林后的那处破败院下所掩埋的尸骨,便是那一百五十九个丧身火海的寺中僧众。” 元池长老缓缓点了点头,纵是他已身入空门数十载,思及那场惨无人道的大火,忆起那声声凄厉惨叫,年近古稀的他亦微微湿了眼,那是一百五十九个活生生的人呐! “七年前元池师父方成为尚安寺住持不久,寺中应是先后来了两伙奇怪的人。” 月玦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元池,他的神情告诉他,他说对了。 “第一伙人是逃难至尚安寺的,你见他们可怜便将他们收留寺中。他们之中大多受了伤,而且是刀剑伤。寺中的药材不够用,你便率着寺中僧众到洛城中买药,可不巧的是当你们买好药材到西门时,恰好碰上洛城封城将你们困在城中。” 元池阖目点了点头:“当年若非遇到施主,老衲与七个徒儿便出不了城回不了尚安寺了,那位受伤颇重的将军,应该也活不长了。” 月玦上前扶着元池坐回凳上,立于他身侧躬身一拜。 “玦在此代我师弟,谢过元池师父当年好心收留。” 元池苍老的眼凝在身上看了良久才记起承他起身,当时来尚安寺避难的那群人中,他实在不知道谁是眼前年轻人的师弟。只记得那群人大多身着铠甲,素日里神出鬼没,为首的那位将军身前跟着好些人,寺中送斋的僧人都接近不了半步。 “当年那伙人留在尚安寺中应是住了颇长一段时间,而后寺中应是又来了一群人。这群人,应该就是将尚安寺一百五十九名僧人困在竹林后的院子里放火焚烧的凶手。” 元池又缓缓点了点头。 当年第一伙人留在尚安寺中住了有四五个月,他们有几百人之多,然除了那位将军与几个随身侍候的人留在西院,其他人几乎从来不在寺中现身,也不在寺中用斋饮水。 当时监寺悟明曾提醒他这群人来历不明恐招来祸患,可几个月里除了夜间寺中有些不安静,没有任何祸事发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又如何忍心将人驱赶出尚安寺。 这群人留在寺中不久后,又有一怀抱婴孩的和尚投奔寺中,其言为他的师父道寂云游之时所收弟子,法号元妄,襁褓婴孩法号元婴,且有师父手书为证。 元妄,便是如今的无妄了。 后来洛城中莫名生了瘟疫,元妄自称无妄出山相救。再后来,尚安寺因无妄名声大震,被当今圣上秦昊封为西风第二国寺,且朝廷派人前来重阔寺院,为寺中佛像重塑金身。 可谁想到这群朝廷来的人,个个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那群自称朝廷工部的人来到寺院后,便以拆旧为名将寺院上下查看了个遍。也是那个时候,他才发现一直住在西院中的那位将军与他的几个随从都已不见了身影。 朝廷工部的人将寺院查看后,为首之人陈江告诉他,他决定将北院拆掉修建藏经阁。 拆迁的前日晚上,寺中僧众突然被陈江叫到北院,命令他们将院中桌椅等物尽数搬至东西二院。可当僧人们进入禅房搬抬之时,侯在门外的官兵竟将房门上了锁。 他自己被那群人死死抓住,他们逼着他交出逆贼,只要他交出逆贼他们便将一众僧人放出来,可他哪里知道他们口中的逆贼是何人? 未几那群人破油放火,北院瞬成一片火海,房中僧人滚爬的身影,凄厉的惨叫,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罪孽。 那群人见以众僧的性命逼问他,他都依旧说不知,便信了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将他放开后,他自无颜活于世,走入火海盘膝而坐。 可他却没死,当他醒了后发现他全身都被白纱包裹,是无妄救了他。可更加令他震惊的是,原本烧死在北院中的一众僧人竟都又出现在寺中,包括另一个元池。 昏黄的烛灯下元池入了定,似睡着了一般。 吱嗝一声轻响房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踱进来。元池被涌进的寒风惊醒一般,他偏头看去,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位重伤的将军,只是要年轻上些许。 “施主...施主可是当年朝廷要追捕的那位将军?” 这些年他想透了,那位将军应该就是陈江要口中的逆贼。 “不是,他是我父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八六章 有些话要说 元池仰视着眼前的司马赋及,魇住一般定定看着,当年那位浑身是血的将军,也这般冷。 对于司马赋及的突然而至,月玦并不觉得意外,有些话,是需要和他当面说明白。 山中刺骨的寒风从门中钻进来,裹挟着一丝血腥气,月玦眼瞳微缩,见司马赋及右手袖口染着一片腥红。 “你受伤了?”月玦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人现在还会受伤,他上前将他右臂抬起来查看,却听司马赋及轻声道:“不是我的血,已经解决了。” 司马赋及的手掌修长有力如竹枝一般,常年握枪拿刀磨出一层薄茧,若不是手背上几道淡白的疤,这双手看上去也甚是秀气。 确定他未曾受伤后,月玦放开他将房门关上,门外横七竖八倒着几个黑衣人。 “是寺中的和尚?”他问的自然是被眼前人解决的人。 “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司马赋及置于身后的右手微微拳起,似有些不自在,“适才是敌人,现下是死人,什么人并不重要。” 世间也便只有他能说出这等话了罢,月玦没说什么,也没出去确认门外的尸体是何人。 禅房中只有两张凳子,他示意司马赋及过去坐,后者怔了怔只往门框上一倚,抱臂于胸前看着桌旁的元池。 司马赋及并非知恩不报之人,适才他在门外定是将他与元池的话听去了。就算没听到,他也应该知道当年他父亲反秦兵败之后逃往尚安寺被元池所救之事。 现下他竟闭口不言谢,莫非这其中还有其他隐情? 元池一双浑浊的眼盯着司马赋及看了良久,才将七年前尚安寺的旧事完完全全的说出。 他被无妄救活清醒过来后,发现寺中除了化作灰烬的北院,其余一切都如旧。 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元池,本已丧身火海的一众僧众,他怀疑自己是做了一个噩梦。 可无妄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梦,如今他看到的寺中僧众皆是假扮的,寺中除了无妄元婴以及十八罗汉,其他僧众一百五十九人全都死了。 他也死了,真正的元池死了。 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他也昏睡了三天三夜,再之后西院与最偏殿的的巷道中便多了一个叫元痴的疯和尚,他在哪里装神弄鬼越来越疯癫,渐渐的那条道路便几乎没什么人走了,也几乎没人再注意到他。 那场大火熄灭之后,他发现除了那位将军以及他的随从,朝廷派来的人也不见了。听无妄说,他看见的元池等僧众便是陈江等人假扮的。 或许是他的修为不够,他心中竟有了为寺中僧众报仇的念头。可他不知道找谁去报,是陈江等工部的人,还是他们口中的逆贼?他更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要如何才能报仇?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原先消失不见的那群人竟又突然出现在了寺中,大约有一百多人,他们身上的伤都已无碍,手中个个拿着兵器。 那天晚上,他看见这群人悄悄潜入后面烧焦的北院。 他想起悟明曾提醒他的话,这群人来历不明恐招来祸患。当时他不信,可他现在信了,他隐隐觉得他们便是陈江口中的逆贼,是给尚安寺带来灭的没错,我待你好,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你。你的糖炒栗子,是我故意吃的。” 低沉的声音近在眼前,月玦抬眸看了司马赋及一眼轻轻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你这吸引我注意的手段有些拙劣,但这并不妨碍你依旧得逞。” 自司马赋及将手中紧握的几颗板栗还给他后,尽管那几颗栗子被他扔了,生性冷漠的司马赋及唯独对他处处忍让,除了在武功较量上。 犹记那时他因诵背《三略六韬》出了处错,要当夜罚抄百遍,司马赋及竟替他抄了五十遍。可第二日师父发现字迹不同之时,连带着他与自己又各抄二百遍。 再之后司马赋及便苦心研摩他的笔迹,说下此他若再被罚抄之时他便可以他的字迹来写,如此师父便不会发现端倪。可惜的是,他再也没有出过错。 “可后来,我是真的将你当作朋友,亦从未利用过你。” “我不痴不傻,真心假意还能分辨的出,不然你我又怎还会有今日?” 月玦重又站起身,压在肩上的几分颓废隐匿不见,挺直的脊骨是一往的清傲。 “赋及,虽然我体内的恨无绝有雪子耽给的药压制,但到底不能根除。我不知它何时发作,也不知我还有时日几何。人将死之时,最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亦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我不想看到你被仇恨蒙蔽双目莽撞行事,纵是我不拦你,你又真有把握能对皇后与公主下手?” 听他又将话说回来,司马赋及颔首几不可察的笑了笑:“是你太过紧张了,我没有想过对她们动手,并不是因为没有把握,只是因为没有理由。我对两个女人下手,又有何用?” 司马赋及看了眼月玦,说道:“我会拿到血灵芝,时日无多这等话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只要你活着便好,为谁都不重要。” 月玦闻言微怔,未几淡淡笑了笑,你们都要活着才好,不然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此次尚安寺之行,我真正担心的并不是你,而是无妄大师。” 司马赋及皱了皱眉,说道:“他本姓司马,名为司马青鸿,是我舅公。” 司马青鸿,月玦恍然明了,原是青鸾皇后之弟,他竟还活着。 赋及将无妄大师的身份告之,其意可是说他有替姊报仇之心?司马家的皇后折在秦家手里,秦家的皇后——是有些危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八七章 一夜寺成空 山中的清晨十分冷,寺中禅房中仅有的火盆也早已熄灭剩了一盆子灰,谢容窝在衾被里皱了皱眉却没睁开眼,外面怎么这么吵? 他本不想理会继续睡,可外面嘈杂的声音实在是聒噪,迟疑再三他终于下定决心,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将被子掀开。这寺中的被子本就不暖和,他干脆穿着衣服睡觉,起床的时候倒也省事。 揉了两把眼清醒了清醒,谢容将房门打开,发现本来没什么人的西院多了一群和尚,粗略的算有十几个。这些和尚有大有小,小的约莫七八岁,大的也很年轻。 现在这些和尚就在他窗外的位置打坐在地念着经,一旁还有几个拿着枪的金吾卫看守。 这是怎么回事,故意不让他睡觉是不是? 谢容抚着左肩上的伤口,一阵寒风迎面刮过,这下他是彻底清醒了。 走上前去,谢容不悦的看着地上的和尚,问道:“大早上的扰本公子美梦,你们这些僧人是怎么回事?大雄宝殿还不够你们念的了,跑本公子窗前来念经?” 念经的和尚没人搭理他,只顾念经,谢容刚想发作又觉得没必要和一群和尚较劲,问一旁的金吾卫:“这些和尚是怎么回事?你们围着他们是想听听经净化一下灵魂?” “回谢容公子,卑职是奉大将军之命在次看守这些和尚。” “奉大将军之命?”谢容回头朝司马赋及的房间看了眼,怒道:“他这又是抽什么风,大早上的让这一群和尚在我房外念经,他就是故意不想让我睡个好觉!” “大将军确实是故意的。”刚才的金吾卫说道:“将军还说了,若是公子醒来便让公子看好这些和尚,既不能让他们跑了,也不能让他们死了。如今尚安寺中,只有这些僧人了。” 金吾卫说话的速度不快不慢,吐字也很清楚,可谢容却似没听清一般有些懵。凝着两道剑眉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司马赋及是让他看好这些和尚?尚安寺中仅有这十几个和尚了? 他不过是睡了一觉,寺中出了什么事? 谢容跑向月玦房间,发现房中早已不见人影,司马赋及房里也不见人。经过秦楼安的房间是,谢容本想进去看看又觉得有些不妥,作罢回了适才金吾卫旁边。 “你们将军现在在哪儿?” “在竹林。” 竹林?谢容上前拍了拍回话的金吾卫的肩膀:“看守这些和尚的重任本公子就交给你了,如你家将军所说,既不能让他们跑了也不能让他们死了。如果任务完成的好,本公子就让你家将军好好奖赏你!” 金吾卫看向谢容还没说什么,便见那人一溜烟跑出西院。将军奖赏不奖赏的不重要,任务完成的好也是应该的,只是这谢容公子当真能做将军的主? 此时竹林中的修竹已被砍倒了不少,沾带着泥土的白骨森然露出,金吾卫还在继续挖着,竹林后破败的院落里司马赋及正带着其他金吾卫在挖掘尸体。 秦楼安立在林中青石路上,凝看着手中一枚腰带扣,这是她从竹林尸体堆里捡到的。这枚腰带扣整体是圆形的,应该是黄铜所制,上面生了一层浓厚的绿锈。 仔细辨别,腰带扣正面雕刻的图案应该是一只飞禽,像是鹰又像是鸿。背面有几处凹凸,应该是篆刻了几个字,可惜现在已经锈的看不出来了。 除了这枚腰带扣,与尸体一块挖出来的还有一些腐烂的不成样子的铁制刀剑。这应该确如月玦所说,或者确实应该如真正的元池长老所说,埋在竹林里的是一支军队。 军中之人的腰带扣上多半刻有所属军队的标志,这只似鹰似鸿的图案她却从未见过,当年陈江口中的逆贼到底是什么人? 秦楼安将腰带扣包裹在锦帕里放进袖中,回去后找宫廷修善铜器的工匠清理一下,说不定还能看清这背面篆刻的字,或许还能有蛛丝马迹。 七年前,秦楼安深思飘远,七年前的洛城发生了太多事,连她公主府都是怪事连连,她丢了的身份令牌至今都未曾寻回来。 “昨晚你还说元池长老会令我大吃一惊,如今我确实很是惊讶,无论是对假元池还是真元池。”思虑片刻,秦楼安走到月玦身边,他已换回一身白衣,也如她所说洗了十遍手,“但让我更为吃惊的是,现在假元池等人竟一夜之间不见了身影。” 她想过元池有问题,可从未觉得元池也是人假扮的。 今日早些时候,司马赋及与月玦应该是说好了,趁寺中僧人在大殿修持之时将直接将假元池等人抓住,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真的元池长老。可除了十几个和尚,他们并未发现假元池等人。等他们找到东院时,东院之中已空无一人,连那个叫做空严的和尚都不见了身影。 “事情败露,假元池等人隐藏起来是在情理之中,令人吃惊的是他们是如何避过金吾卫的耳目消失的无声无息。” 尚安寺上下各处皆已搜查过,也派人查看过下山的路,结果寺中不见他们的身影,路上也不曾见下山的脚印。这群人好像人家蒸发一般,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我听你说话的语气还是这般云淡风轻,再看你这神情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事情是不是还在你的掌控之中?”秦楼安侧着头看着月玦,眯了眯眼似是警告:“昨晚你说可以将元池长老安排妥当,如今他竟圆寂了,有你这么安排的吗?” 月玦敛眸看着她笑了笑,说道:“坐化圆寂是元池长老自己的选择,那是他为自己做的最好安排。如今他身处西方极乐世界,有什么地方比这更妥当?” “就你会狡辩!” 秦楼安睨了他一眼直起身:“我的意思是,如今元池长老已经不在人世,他到底知道什么秘密也只有你知道了。看你这副不慌不急的样子,是不是元池长老还有什么秘密告诉你,而你却没告诉我,比如还有其他下山的出路?” “元池长老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能对公主说的也已经全说了。并没有其他下山的路,就算有假元池等人也不可能在不惊动金吾卫等人的情况下安然下山。至于我为何不慌不急,那便是又慌又急也没用。” 秦楼安盯着月玦的脸挑了挑眉,能和她说的他已经全说了,那岂不是说还有不能说的? “公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般多年,他们肯留在寺中必是有重要之事要做,纵是假元池等人不是真的和尚,亦不会轻易弃尚安寺而逃。我隐隐觉得,他们至今还在寺中,只是我们还未曾找到。” 还在尚安寺中?秦楼安本想问他还有什么不能和她说的,话还未出口便听他如此说,她忍不住回想寺中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找过,可想下来,凡是可能藏人的地方都已经找了。 一百多人想要藏在寺中不被发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公主若是觉得不可信我们可以换一种想法。如果假元池等人连夜从一条我们不知道的路下了山,那公主认为他们可能会去何处?洛城?工部?” “如果他们下山...”比起藏在寺中她觉得下山才更有可能,可洛城工部? “你曾说假元池等人是我父皇派遣的工部之人,为首者叫做陈江。当时尚安寺新封为国寺名声正盛,重阔寺院重塑金身并不是可以随便的小事。我父皇派的人必定不是工部的无名小卒,可陈江此人我却从未听闻。” 她的意思是说陈江极不可能是工部之人,但她如此说月玦应也很难相信,于是又道:“陈江若是工部之人,所能者不过工部之事,又怎会越俎代庖捉拿所谓的逆贼?我会派人回工部查看工籍,只是不知道陈江这个名字是不是化名。” 月玦看着眼前挖出来的尸骨一时没有说话,秦楼安猜想,他是不是认为是她父皇为了不打草惊蛇,派人假扮工部的人潜入尚安寺? “他们不是工部的人,应也不是皇上派来的人。”良久,月玦很是轻缓地说道。 “如果是皇上的人,这般多年他们扮作和尚把持着尚安寺,皇上对于寺中的情况应该了如指掌,不至于不知道无妄大师早已避世不出之事,更不至于让人谋害自己的公主。” 闻言,秦楼安很是认可的点点头,她不相信父皇会做出烧杀和尚这等残忍之事。 “当年皇上应是确实派过工部的人到寺中,这群人应是还未进入尚安寺便被人换掉。如果他们要捉拿的是所谓的逆贼,既然不是皇上,那只有瑁王,代衡。” 瑁王代衡这四字对她来说已经很是熟悉,然通过月玦口中说出来,她却觉得有一种很奇异的陌生感。虽然适才她也想到了是代衡,可她总觉得不应该由月玦来挑明。 他对她西风朝廷的了解,好像不是一般的过分,其心...叵测。 月玦看着她淡淡笑着,未几转过视线看向竹园院门,秦楼安回头看去,原来是谢容。 谢容来后先是向月玦抱怨了一通司马赋及将一众和尚扔给他之事,听月玦说那是他的意思后,谢容顿时换了一副面孔。不仅没有半丝责怪之意,甚至还感谢月玦让他听了听经。 秦楼安看着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不禁很好奇月玦与司马赋及分明都是他的师兄,他待二人的态度怎的如此天差地别,莫非是司马赋及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他? 谢容问及寺中发生何事,她与月玦将元痴就是元池之事大体告诉他,他听后的反应先是一惊,后又说道:“我早说这寺中的没一个好人,竟然真的都是假扮的。那个假元池我早就发现他有问题了,他是个武功高手而且下盘十分稳健,昨晚我试探之时他便是装的。” 秦楼安想起假元池与假悟明带着他们去竹园寻无妄大师之时,谢容便说过假元池下盘极稳,想来也是那时月玦开始怀疑他。 “不过说来也奇怪,你说这群人难道是老鼠成了精不成?怎的一夜之间就不见了,莫非打个洞就藏起来了?” 谢容摇着头不解的说道,未几却突然发现月玦正朝他这边看来,他左右晃了晃身子发现月玦看的确实是他,摸着自己的脸不解道:“怎的,突然发现我是如此的俊俏,看呆了?” 秦楼安闻言忍不住白了谢容一眼,她可不觉得月玦如此无聊。 “容,此次带你来尚安寺果然是没有带错的。”月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的没错,他们就如老鼠一般躲到洞中藏起来了,只是这洞却不是他们自己打的。” 谢容依旧不解,有些尴尬地笑着说道:“我...我适才就是胡乱那么一说,别当真别当真。” “那便算你歪打正着。”月玦转过身看向她:“公主可曾听明白了?” “你是说这尚安寺中另有玄机,他们藏在...地洞或者暗道密室之中?”见月玦点点头,谢容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秦楼安又道:“可若如此,我们又要如何寻他们?” “捕鼠之时设置诱饵,可令鼠自行现身落入陷阱,抓捕这些人自然也一样。公主放心,我已有应对之策,待将元池长老与这些将士僧人的尸身安排妥当,便可设置陷阱等着他们落网。” 秦楼安有些迟疑,如果假元池等人真的还藏在尚安寺中,她相信月玦确实有办法令其自投罗网,可:“你当真确定这尚安寺中有地洞或者暗道密室?” “我确定。” 元池曾说当年司马赋及的父亲萧策等四五百人住于尚安寺时,夜间十分不安静,且那四五百人并常在寺中现身。现下看来,应是萧策知道尚安寺并非绝对安全,而且也难容四五百人,他定是命人在夜间暗中挖凿暗道密室等藏身之所。 假元池等人盘踞寺中多年,对尚安寺各处定是了如指掌,发现当年萧策等人所建的藏身之处定非难事。 秦楼安听他回答的如此干脆便也未再说什么,如今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试试也无妨。 将元池与所挖出来的尸骨简单拼凑成身后重新掩埋罢已是暮色时分,月玦与司马赋及谢容三人带着一队金吾卫去布置所谓的陷阱,她先回了西院禅房,如今她们要自己煎药了。 秦楼安推门进入禅房,粉黛与采桑正围在母后身边有说有笑,一股梅花香传来,她二人竟在为母后涂染蔻丹? 这个时候突然蔻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八八章 你很能打吗 秦楼安进入禅房后,粉黛与采桑站起身向她行礼,她打量了二人几眼后靠近床。 “母后,您这个时候怎的突然想起来打理指甲?” 皇后看着新涂了梅红蔻丹的玉甲笑了笑,说道:“这几日里一直闷在这禅房中无事可做,今天你又不在母后身边陪着说话,左右里无趣,采桑便与粉黛为母后涂染指甲找些乐子。” “这么说,这是采桑的意思?” 秦楼安抬头看去,采桑福身说道:“回公主,是奴婢的意思。奴婢出宫前将娘娘的蔻丹一并带上了,那会儿娘娘说有些乏闷,奴婢便与粉黛一同给娘娘涂染玉甲。” 新涂的蔻丹十分鲜艳,如红梅捣碎将汁液滴在指甲上一样,浓郁的梅香好似身处梅林一般,秦楼安蹙了蹙眉。 “这蔻丹的梅香味浓烈的有些呛鼻,采桑,你去帮本宫打些水来。” 采桑怔了怔后应下,退出了房门。 秦楼安看了眼粉黛,见她低垂着头一副知错的模样,到底是没再责怪她什么。 今日早些时候采桑尚未过来侍候,她便嘱托粉黛留心着采桑,叫她莫要让采桑与母后单独在一起,怕的就是她趁机对母后做什么事。可谁知粉黛竟与她一起为母后涂蔻丹,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未免也太奇怪了。 采桑将水打来后,秦楼安说服皇后将指甲上的蔻丹洗净,铜盆中的清水漂着一层油花似的梅红。 算算时辰也该有僧人来送晚膳了,这个时候净手也是应该的,可是今日不同,寺中一夜成空已经没僧人会将饭菜送过来。 如今寺中惟剩的十九个和尚是这几年新进尚安寺的真和尚,月玦都已仔细甄别过了。她命采桑去将他们中辈分最高的叫过来,她有些事要问他们。 趁采桑出去之时,秦楼安取出银针探入铜盆中,未几拿出来仔细端详。 一旁皇后与粉黛见此皆面露惊愕,皇后指着颤巍巍的银针不解:“安儿这是何意,莫非这蔻丹中有毒?” 禅房中虽然昏暗,但银针是否变色还是能看得清,秦楼安摇头说道:“银针无甚异样,应该是没毒。只是孩儿闻着这蔻丹的味道着实太浓郁了,化在水中的样子也很奇怪。现在看来应该是我多心了,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母后,你要仔细着采桑。” 皇后闻言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终也只是扯了抹苦笑倚靠在枕背上道了声知道了。 秦楼安知道母后清楚她话中的意思,也明白采桑就是她先前提及的身边人。 先是朱砂,又是采桑,接二连三的背叛母后心里定是难受。可秦楼安不明白,朱砂是因被人胁迫,采桑又为什么要背叛母后?还是说,她自来昭阳殿便是为了谋害母后? 从悟明房间里搜出来的锦盒还在她手中,自作孽不可活,这次不管采桑是被迫也好,自愿也罢,她都不会如待朱砂一般宽容。 如今那十九个和尚就安排在西院中,不过片刻采桑便将一法号空正德和尚带回来。简单询问过后,秦楼安了解到他是去年才进入尚安寺的僧人,拜了悟慧为师。寺中药材在右偏殿,经书名册等书籍在左偏殿,粮食蔬菜等都在东院中储存着,知道这些后她便让他回去了。 这时粉黛的肚子咕噜一声响了,她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腹有些尴尬地看着她。 “公主,奴婢饿了....” 今日一天她也没吃什么,金吾卫做的饭菜着实难以下咽,如今她也是饥肠辘辘。 月玦上次送她的糖炒栗子本是还剩一些,埋葬元池长老时,她将栗子摆在坟前做了祭品,也算不失信于他。可她现在却没有可以填肚子的吃食了,看了眼粉黛,说道:“本宫也饿,想来一会金吾卫会将饭菜送过来的。” 粉黛闻言一张苦着的脸依旧苦着,金吾卫做的那饭菜.... 秦楼安知道她在想什么,想来金吾卫一定是司马赋及手下的定危军,皇宫中的金吾卫怎可能吃得下做得出那等粗糙无味的饭菜。 “公主,好香啊!” 粉黛眼睛一亮突然说道,秦楼安也闻到一股甚是浓郁的芝麻香,连没什么精神的母后都睁开了眼。秦楼安顺着味道看去,只见月玦承着一张托盘立在门口,指间还勾着一包药。 她示意他进来,自己也迎上前去,他手中托盘里摆放的是两碗面,面上还撒了芝麻碎。 “寺中粗茶淡饭,娘娘与公主且将就一下罢。”月玦将手中托盘递给她,说道:“此乃我亲手所做,公主尝尝味道如何?” “你做的?”秦楼安眉心一跳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手中的面,闻着倒是挺香,里面好像还有青菜,“看不出来玦太子还会这等手艺,那我可要好生尝一尝。” 粉黛接了一碗到床边侍奉母后用膳,秦楼安坐在桌旁将芝麻碎搅拌开来,香味愈加浓郁。 月玦将手中药材递给采桑,说道:“此为皇后娘娘所需的药,有劳姑娘煎好。另外姑娘与粉黛姑娘可去东院用斋,如今寺中所有的吃食都在东院,就不要往斋堂跑了。” 秦楼安一边吃着面一边听着他使唤着采桑,不得不说月玦这面做的着实不错,虽然清淡但却咸淡适口,伴着芝麻碎的浓香她很快就吃了半碗。 “这面倒是劲道的很。” 秦楼安抬眸看向他,月玦未曾离去坐下说道:“那是自然,我这和面的手法可是练了多年,日后还要蒸馒头的。” 他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后,正色道:“娘娘的药在我房中煎着,一会公主可差人过来取。” 秦楼安挑眉看着他笑道:“就知道你不会放心让采桑去煎药,寺中所有吃食在东院之事你是故意告诉她的罢。难道你当真如捉老鼠一般,要用吃得做诱饵让假元池等人落入陷阱?” “正是。今日早些时候搜查寺院之时,发现寺中存储的粮食等物皆还在原处,想来他们逃窜的时候定是非常急促,纵是随身带了粮食也不会带太多。如今下山的路皆以封锁,东院也已藏了重兵,待他们粮尽必如老鼠一般会出来觅食。至于采桑,我想他们之间一定会有联系。” 秦楼安用了口汤甚是满足,末了还舔了舔唇角,放下碗才发现月玦竟看着她笑,她轻咳一声说道:“你怎么确定他们以前就没在藏身的地方藏过粮食?” “他们没有想到我们会发现他们是假扮的,自然不会未卜先知提前藏好粮食。不过我隐隐觉得,他们藏身的地方一定藏着其他秘密。” 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秦楼安有些意犹未尽,口中还残留着浓郁的芝麻香,她将碗放回月玦的托盘中,说道:“那既然如此,就只能等着了。另外无妄大师和元婴,以及斋堂里的那个和尚空严,会不会也和假元池等人在一起?” 月玦轻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他不知道,还是在说他们没有和假元池等人在一起。不过他竟没因为听她提起空严而惊讶,也没问她为什么单独提及空严,他是没察觉她已经察觉到他二人的关系不一般吗?还是觉得就算她知道了也无所谓? 粉黛将同样见底的碗送过来后,月玦又简单嘱托了她几句多加小心之后便走了。 “怎么样母后,月玦的手艺如何?” 皇后淡淡笑着看着走过来的秦楼安,说道:“是挺不错的,比起他父皇是要强一些。” 未曾想到母后的回答竟是这般,秦楼安没再说话。 一旁粉黛已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去东院用膳了,她幻想着月玦做了一大锅,若再去晚些就没有了。秦楼安知道她饿了,让她将药端过来后便放她去吃饭了。 采桑煎完药回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母后也已经服用了月玦的药睡下,秦楼安将她手中的药接过后便让她去东院吃饭。看着手中碗里乌黑的汤药,秦楼安忍不住用银针去试,结果发现是无毒的,想来她也不会蠢到在自己煎的药中下毒。 粉黛用过晚膳从东院回来时就苦着一张脸,她问了才知粉黛急匆匆赶到东院,等着她的并不是月玦做的面,而是谢容主勺与金吾卫做的饭菜。虽然粉黛未将那饭菜是如何难吃说明白,但她一想到是谢容,就觉得那饭菜绝对不靠谱。 她听着粉黛的抱怨无奈的笑了笑,难道月玦就给她和母后做了面? “粉黛,你在东院用膳之时可曾看见采桑?” “采桑?”粉黛想了想说道:“奴婢看是看到她了,可回来时就不见她的人影了,难道她还没回来吗?” 秦楼安皱了皱眉:“你去她房间里找找看。” 粉黛闻言就知道采桑时出去后就没回来过,连忙点头就出了房间去寻。秦楼安起身望着窗外,算算时辰她比粉黛也只晚去了一刻的功夫,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片刻之后粉黛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公主,采桑房里一片漆黑,奴婢进去找了没见人!” 这是怎么回事?采桑也像假元池一般神秘失踪了? 秦楼安命粉黛留在禅房看守母后,自己出了房间去找月玦,到他房里之时却发现司马赋及与谢容也在。现下见她推门而入,三人皆是怔住朝她看来。 “公主过来了啊?”谢容站起身走上前来说道:“大晚上的公主往我们玦太子房里跑是要做什么?这下可被我们抓住了罢?” 秦楼安现在没功夫和谢容开玩笑,略过他走到桌前说道:“采桑不见了。” “采桑?”月玦示意她坐下慢慢说:“公主可否将事情详细的说一说?” “具体是怎样我也不知道,她煎药回来去了东院用膳就没回来,适才我让粉黛去她房间里找,也没见着人。我怀疑,她是觉得我们开始怀疑她,然后如假元池一样藏起来了。” 谢容闻言兀然甚是遗憾的一拍手,叫道:“这么说采桑是知道假秃驴的藏身之地啊!可惜了可惜了,早知道就直接把她抓住让她带着咱们去捉老鼠好了,现在倒好,竟让她跑了!” 月玦与司马赋及相视一眼并未说话,秦楼安也没搭理谢容,一时房中静寂沉沉。 未几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金吾卫跑进来回报:“大将军,东院来人了!” 闻言本是坐着的四人顿时站了起来,那些人来的这么快? 秦楼安见司马赋及与谢容已出了房门朝东院而去,惟有月玦与她还在屋中。 “不准备去看看你布的陷阱能不能捉到老鼠吗?” “如果是假元池等人强抢粮食,埋伏在那里的金吾卫已经足够了,何况现下司马赋及与谢容已经去了。只是公主不觉得他们来的有些快吗,快的有些蠢。” “确实是有些快,人不吃不喝一般可以活三天,现下他们不过才躲藏了一天而已,难道就忍不住出来找吃的?可他们又如何知道粮食藏在东院?就算采桑报信,也不至于如此快。” 秦楼安想了想兀然心中一亮,说道:“难道现在东院来的并不是假元池等人,会不会是上次袭击谢容和粉黛的那帮人?” 如此说着,她便拉着月玦朝东院跑去,经过她的房间时月玦停了停脚,“公主不应该去,我恐此为调虎离山之策,目前最重要的是皇后娘娘的安全。” 秦楼安心尖一颤,月玦往院门方向看了看,此时已能听到隐约的打斗声。如果是一般人,恐还来不及出手便会被司马赋及与谢容制住,来的这群人不仅多,武功定不弱。 “公主在房中与粉黛一同看好皇后娘娘,如今谢容有伤在身,我去帮忙。” 月玦轻拍了拍她的臂膀示意她进去,秦楼安蹙眉说道:“你去能帮什么忙,你很能打吗?还是你留在这里看着我母后,我去帮他们好了。” “...公主放心,纵是我不可轻易动内力,然一般人还是能打那么几个的。且我留在娘娘房中也不合适,还是公主留下为好。” 未几,秦楼安见他从袖中取出一物,展开竟然是玉骨扇,不是说借给雪子耽玩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八九章 被困玲珑锁 秦楼安坐在桌旁正对着门,寒风钻过闭不紧的门缝吹进来,桌子上的烛焰曳曳跳跃忽明忽暗,她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忐忑难安。 粉黛立在她身后沉默不言,除了风过门缝的呜咽声,禅房里安静的十分诡异。 她自袖中将白日里捡到的腰带扣拿出来,以往她心下不安之时总会找些事做。 烛光下生满绿锈的腰带扣散发着一股腐烂的铜臭味,她左看右看,正面图案雕刻的更像是一只鹰。反面凹凸之处,她用银簪将凹槽里的绿锈轻轻揩下,又以锦帕仔细擦拭,最终只知篆刻的字应是有三个,可具体是哪三个她就实在辨别不出。 “粉黛,你瞧瞧这上面的三个字,可认得出来?” 秦楼安将手中腰带扣递给粉黛,不同之人看同一之物也不尽相同,或许粉黛偏就能看出些端倪。粉黛迟疑一下接过,对着蜡烛皱眉端详,未几她眯着的眼兀然瞪大,竟露出一丝惊骇的神色。 粉黛震惊地看着她,她也不解地看着粉黛,心想这丫头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便作罢,反正她也只是让粉黛试一试,现下她这副见了鬼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公主,奴婢好像认得这第一个字,但奴婢不敢说...” 粉黛双手捧着腰带扣送还给她,秦楼安闻言更是不解,拿过后粉黛俨然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 “有什么不敢说?大胆说。”秦楼安重新打量第一个字,粉黛迟疑片刻小声嗫喏:“公主...您不觉得这上头第一个像是那个禁字吗...”秦楼安抬头看去,只见粉黛不出声的重复着一个字。 “小...萧?” 秦楼安模仿着她的嘴形兀然念出一个字,粉黛非常认可的连连点头,甚是还对她竖了竖拇指。 本就不安的心这下是砰砰而跳,秦楼安再次打量着腰带扣反面上的凹凸。一旦心下有了结果,便很容易自行代入,现下她看着适才还认不出的字,竟当真能勾勒出一个萧字。 这个字确实如粉黛所言,是个禁字。 虽然父皇并没有明令禁止以同声字代替此字,但因西风不允人冠以萧姓,世人亦对此字颇是忌讳,几乎可与死字同,能不用便不用,能不说便不说,生怕惹来杀身之祸。 如果这真是个萧字,秦楼安顿时觉得手中的腰带扣有千斤重,那埋身于竹林中的便当真是逆贼,还不是一般的逆贼。萧骑营...秦楼安脑海中兀然想起这个尘封多年的名字,可西风建国之时,萧骑营不是为保小太子而全军覆没了吗? 盯着手中腰带扣看了良久,秦楼安心中愈沉,如今尚不能确定此字到底是不是萧字,还得带回洛城寻人清理了再认。 另外还要知晓萧骑营的军徽图腾,是否是这如鹰似鸿的飞禽。不过这个查知起来并非易事,关于前朝大萧的记载,几乎已付之一炬了,纵是能查到,也不过只言片语。 秦楼安将腰带扣包好,连同银簪一同放回袖中。粉黛还在担忧的看着她,她回之淡淡一笑示意她放心,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司马赋及与谢容武功皆是深不可测,月玦纵使不可轻动内力,亦有玉骨扇防身,加之一众金吾卫,袭击东院的到底是什么人,竟这么久还不见人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秦楼安起身往门口站了站,若是月玦三人出了事,那三渡大师一门岂不是要折在这尚安寺?秦楼安一怔,抬手摁了摁眉骨,她这是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呢,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身后粉黛突然吸了两下鼻子,问道:“公主,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说着粉黛又吸了两下鼻子,秦楼安转身嗅了嗅,好像确实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第一反应就是蜡烛,可凑近蜡烛发现并不是蜡烛的味道。粉黛吸着鼻子顺着气味往床边靠去,突然叫道:“公主!这禅房中哪来的烟啊,是不是司马大将军房里着火了!” 秦楼安闻言也靠过去,只见床后墙壁上方竟冒出缕缕白烟,一旁粉黛又指着小榻后面:“公主,那里也有!”秦楼安顺着看过去,果见榻后墙壁上也有白烟冒出。须臾房中又发现了几处,禅房中奇怪的味道也越来越浓郁。 “不好,是迷烟!速去将房门打开!” 粉黛捂着口鼻去开门,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禅房门被人从外面掩阖了,粉黛撞了几下撞不开,大声喊叫了几声,守在外面的金吾卫也没将房门打开。既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门锁上,门外的金吾卫定是凶多吉少了。 秦楼安迅速从自己的衣衫上私下几片布条,浸了茶水后分给粉黛,自己也捂着口鼻走到床边,“母后,醒醒!”秦楼安摇着叫了几声,可床上的母后却一动不动,“母后!” 莫非母后已经迷昏过去了?秦楼安将浸水的布条掩在皇后口鼻处,粉黛还在门边踹门,但因吸入迷烟已有些体力不支,现下正扶在门上大喘着气。 秦楼安走过去运力欲将门震开,身后却突然传来几声“嗖嗖”声,秦楼安转身闪躲将门边粉黛一把拉开,不知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几枚铁箭齐齐盯在了门上。 这铁箭她熟悉的很,当时在京机厂停尸处她便被这铁箭射伤过,没想到在尚安寺又见着了,是巧合吗? 二人惊魂未定,又有几枚暗箭射过来,这下秦楼安看清是床后墙壁突然多了几个小孔,好像就是适才冒烟的地方。她拉着有些脱力的粉黛左右躲避,铁箭愈来愈多,秦楼安伸手拿了蜡烛抬脚将桌子踢翻,让粉黛躲到桌板后面。 除了门一边的墙上未曾有机关,其余三面皆多出许多暗孔发射箭弩,如今房中射不到的地方只有床上。秦楼安猫腰躲箭一个翻滚将粉黛拉起推到床上,自己也跳上床。 可当她蹲至床上之时,狭窄的床竟一阵晃动,适才不妨间她已吸入了不少迷烟,这一晃之下她脑中天旋地转,只觉得床直直向下坠去。手中蜡烛突然熄灭,顿时陷入不见半点光得昏暗之中,恍惚中她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脑中一沉便昏迷过去。 秦楼安再次醒来是从从噩梦中惊醒的,她满头大汗的惊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张床上。这张床甚是讲究,挂着青色床幔,不像是尚安寺禅房中的床。 秦楼安抬手想揉一揉眼,却发现自己右手手腕上竟拷着一条甚是奇怪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锁在床头的横栏上,自己的双脚也被人用绳子绑了起来。 愣怔片刻,秦楼安彻底清醒,这便是月玦所说的调虎离山的后招,没想到竟如此令人防不胜防。尚安寺中到底是什么人,先是迷药后是箭弩,逼着她们往床上跑,那床便是机关。 恍惚中她们是往下掉,莫非现在她所处的房间,就是月玦所说的地洞或者暗室? 母后与粉黛呢? 秦楼安四处打量,此处是一间陈设齐全甚是宽敞,可唯独不见母后与粉黛的身影,莫非是被锁到了其他地方? 虽然不知这些人为何要抓她们,但依目前来看这些人并非想要她们的命。如果一开始他们便想杀掉她们,干脆将迷烟换做毒烟,再如七年前一样放一把火,如此岂不是省事太多? 房中点着蜡烛照明分不清昼夜,她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月玦他们如何。 秦楼安看向手腕上的锁链,这链子通体漆黑甚是沉重,最细处的链条也有成人小指粗。 之所以说此链奇怪,是因手铐链圈结口处是一枚玲珑一样的玄铁黑球,有鸡蛋大小。这圆球是九层玄铁圈堆砌而成,层层皆可拧动,每层玄铁上又生有方形凸起,凸起之上篆刻有不同符号。圆球上有一弧形玄铁条似将玄铁球箍住,然又留有空隙可令九层玄铁转动,看得出来玄铁条上的九个凹槽是对应着玄铁层上的方形凸起。 秦楼安拨弄拧动着玄铁层,这锁她只听说过叫做玲珑锁,想要打开锁链必须将九层玄铁上的凸起与玄铁条上的凹槽对应才可,不然这玄铁打造的锁链非一般刀剑可断。 她随意试了几次,可惜并未蒙对,而且好像锁得她更紧了。 秦楼安不敢轻易尝试,屈起腿先将脚踝处绳子解开,因右手受困,她只能左手去解。然她方将绳子解开,吱嗝一声门响,进来的竟然是采桑,没想到她竟真是故意消失。 “公主殿下这么快就醒了?”采桑依旧如宫女一般迈着小碎步走过来,只是看着她的眼神中却无半点敬意,她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绳子笑道:“公主睡在这里不舒服吗?这是想跑?” “本宫母后与粉黛在何处?” 重新绑着绳子的采桑闻言一怔,抬头看着她一笑:“公主现在自身难保竟还想着皇后娘娘与粉黛?不过公主放心,娘娘与粉黛现下无事,她们还有重要之用,一时不会丢了性命的。” 采桑重又将她绑好,凝着她的脸仔细端详。 “公主这张脸生得可真是好看,纵是易容都要废好些心思。” 秦楼安淡淡扫了她一眼,撇开她摸过来的手:“你想做什么?” “公主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公主的,只是想借用公主的脸而已。” 采桑甚是得意的笑着:“月玦太子与司马大将军故意设陷阱引我们上当,我们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我们的诱饵可不是吃食,而是暻姳公主你。若非怕用公主真身时让公主趁机跑了,我还真不想易容。” “你想易容成我的样子去骗月玦和司马赋及?”秦楼安不由得笑了笑:“采桑你蠢不蠢,就你这等伎俩还想骗过月玦他们?我告诉你,纵是不看脸,月玦亦能一眼认出我。用他的话说,这是风骨气韵,你扮不来的。” 采桑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眼神中依旧甚是得意:“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再精明的人也会有疏忽的时候。何况我看得出来,月玦太子待公主格外上心,正所谓关心则乱,现下公主又失踪了,纵是他知道我是假的也会跟来的。只要他敢来,就一定会死。” 秦楼安凝着眼前笑得愈加刺目的采桑,强行压着翻涌的心绪:“月玦待我上心之事我怎的不知?实不相瞒,他接近我不过是利用我,你就别想着他会因为救我而落入你们的圈套了。” “是吗?那这样正好了,就让我们替公主试探一下,玦太子待公主是真心还是假意,看一看公主一向青睐的司马大将军又会不会英雄救美。” “采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月玦与司马赋及下手?” “怎么,公主这可是着急了?”采桑站起身举高凝看着她:“对他们下手自然是因为他们碍事了。另外我不叫采桑,不过至于我叫什么是什么身份公主也不必知道。然如果公主非要知道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可以交换。” “不说便算了,你没什么东西值得我交换。不过我提醒你,不去招惹月玦与司马赋及还好,若当真将他们引到这里来,到时怕你们这群见不得人的老鼠便被一窝端了。” 采桑看着床上仰视着她的人淡淡笑着,一双凤眸依旧闪着星子般的光芒,她心头不快却又忍不住冷笑:“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和公主说的了。不过我也提醒公主一句,见到月玦与司马赋及的尸体时,可千万别大惊小怪。” 秦楼安心下一凛,倒不是因为采桑的话,她是想起了适才做的噩梦。 听她不再说话,采桑开始用端详着她的脸,未几取出假面胶泥比照她制作假面。末了还从袖中取出一枚锦盒,那是她从悟明房中带出的那一只,看来她已经将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搜过了。姣梨香,可当真是丝毫都不疏忽,月玦总不会真的上当罢? 采桑走后秦楼安开始解着玲珑锁,她不能困在这里,万一月玦他们真的落入他们的圈套,那三渡大师的徒弟可真要都折在这里了。 兀然又一声门响,秦楼安停下看去,空严? “别说话!”她刚想开口便被空严低声呵住,看来他是偷偷来的,“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秦楼安不解:“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当我愿意救你?”空严上来看了看锁链,竟一把将脚踝粗细的床头横木捏断:“若不是为了太子,我才不会救你!脱身之后赶尽找到我家太子殿下,莫要让他被人骗了!” 原来,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九零章 是什么关系 空严将横木捏断,秦楼安将拷在床头的锁链取下。如今锁链整个挂在她右手上,甚是沉重不说,走动之时还极易发出声响,她不得不将锁链仔细抱在怀里。 “空严师父既然知晓他们要用我去诱骗月玦等人,那不知师父可知他们的具体计划?” 如今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走在一处昏暗的地道中,地道甚是宽敞,四周壁上皆是密密麻麻的凿痕,每隔数十步左右土壁上便插着一柄火把。 纵是如此,秦楼安向前看去依旧不知这地道通往何处,尽头是望不透的幽黑。 “我也只是听说他们抓了三个人,我恐是太子殿下便打听了关押之处,没想到竟听到他们竟然想用你去勾引太子。哼,若非如此,我怎会救你?” 空严走在前面为她带路,他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其高大的身形又像一堵墙般将她隔在后面,所以他的话她听得并不是很清晰。只是勾引一言着实过于刺耳,秦楼安想提醒他措辞不妥,又觉这等时候哪还顾得这等小节? 罢了,或许东景之人说话都有惹人遐思这个毛病。 “不知空严师父可知道我母后与我的婢女粉黛被关押在何处?” “不知道。”空严语气中有些不耐烦,他兀然直起身停下来指了指前面:“你也看到了,这地道不是一般的复杂,我跟着他们进来一天了都没走明白,能找到你已经很不错了,至于你说的两人我当真不知在何处。” 秦楼安侧过一步看向前方,不远处竟有两条岔道。她看了眼空严,昏暗中他脸上的疤痕愈显狰狞,只是却给她一种似曾见过的感觉。不过他现下正盯着前方两条岔道仔细辨别,秦楼安知道他定是忘了哪条才是出去的路。 “这地道四通八达且处处布有机关,稍有不慎便会绕在里面困死其中,一年半载尸身都不会被人发现。二位初来乍到竟敢到处乱跑,只恐死的更快。” 身后突然传来甚是熟悉的声音,秦楼安与空严回头,竟见是悟智,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适才只顾看着前方岔道,竟未曾察觉此人已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现下他正阴恻恻地笑着看她与空严,负在背后的手握着一把剑倒竖在肩上,只露出锋利剑尖。 “公主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悟智将身后的剑拿出来,轻弹剑刃发出噌的一声剑鸣。 “就让你死个明白吧,那日引你去大殿的并非悟智,而是我悟慧。悟智悟慧本就是孪生兄弟,真正的悟智也没有死,他早已不在寺中。那晚你踢了我一脚,如今我便要杀了你报仇!” 原来他是悟慧,那如今悟智又在何处? 空严轻咳一声给她递了一记眼色又往身后岔道瞥去,意思是说一会分开跑。 如今她手上束缚着玲珑锁,又无兵器在手,硬战确实是要吃亏。然跑,也不见得是什么好选择,若真困死其中还不如与之一搏,说不定还能将他制住让他带他们出去。 她方要向空严摇首示意不妥,却见他已徒手迎上前去与悟慧动起手来,“快走!” 空严冲她大喊一声,秦楼安知道他是想为她拖延时间,可他若落在悟慧手里便只有死路一条。 秦楼安干脆手握锁链当成鞭子,挥鞭抽向悟慧脸面。电光石火之际嘭的一声,悟慧以剑挡了她一击,锁链缠住剑身她趁机挥臂一甩,然悟慧力气也是颇大,紧握的剑竟没脱手,二人暗暗用力僵持着。 一旁脱身的空严捂着流着血的手臂,看着秦楼安与悟慧对峙竟愣怔在原地,适才眼前看似瘦弱的女子那一鞭他看得清楚,不由大笑:“你这鞭子耍得好啊,和月瑾公主有的一比!” 与悟慧较着劲的秦楼安闻言看去,只见空严没事人一般在一旁看戏。 “杨昭将军若再说风凉话,恐你家月玦太子便再也见不到月瑾公主了。” 空严闻言兀然止了笑,看他那副惊愕的神情,秦楼安便知此人确实是杨昭,没想到他没死。听被人识破身份,杨昭未曾立时辩解,挥拳上前帮忙,如今第一要事是要脱身找到殿下。 悟慧立时收力弃了长剑,与空严赤脚空拳搏斗起来,没了兵器悟慧便占不得上风。 秦楼安拿起掉落在地的长剑,她自己的兵器便是剑,但她却不敢贸然出手。现下二人正打得难解难分,巷道虽并行二人有余,然打斗起来却显得狭窄,她若贸然出手极易误伤杨昭。 “他们在前面——快点——” 幽深的地道中突然传来阵阵回声,杨昭闻言一怔,松懈之际被逞笑着的悟慧一脚踹到土壁上呕了一口血。秦楼安上前将他掺起来,适才他们走的地道中已隐隐有火光靠近,有人来了。 悟慧揩去唇角渗出的血,笑得狰狞:“你们跑不掉...呃.....” 正得意着的悟慧突然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可已经晚了,有什么东西已经滑下了他的喉咙。他被噎出眼泪紧盯着秦楼安这个始作俑者:“你...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 “是我师父月玦太子教我做的七步断肠丸。” 秦楼安搀扶着杨昭贴着墙朝岔道靠去,她明显察觉到在她说出这句话后杨昭身形一僵甚是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她知道他的意思是月玦断不会这等听起来就乱七八糟的毒药,事实上那也只是她适才扶杨昭起身时从墙上扣下来的一块泥巴。 悟慧步步逼近,秦楼安笑道:“适才你已经走了三步,再走四步你就会肝肠寸断而死。如果你不信的话尽管可以试试,反正我们也跑不掉了,拉你垫背正好。” “哼,就这等小伎俩还想骗我?” 悟慧说着腹中兀然有些难受,本就将信将疑的他缓缓收回迈出的脚,听身后的人逐渐靠过来,眼前人正一脸得意的看着他。 “你将解药给我,我告诉你哪条是出去的路,不然我们就同归于尽!” “我又如何知道你指给我们的路是不是真的?若是你骗我们,拿到解药后反手将我们抓住,那我们又要去找谁喊冤?不如你让人送我们出去,然后我将解药交给他再让他带给你。” “哼,那我又怎么知道你给我的解药是不是真的?你们若一走了之我又要找谁喊冤?” 秦楼安见身后的人已要追上来了,约莫人不少。 若这些人将他们团团包围,那他们便失了主动之权。而且这等小把戏也骗不了悟慧太久,一旦被他发觉,便彻底走不掉了。 “好,你告诉我们哪条路是对的,我再将解药给你,不然——”秦楼安剑指悟慧:“不然我就先一剑杀了你,身后那些人也不一定是我们的对手。横竖都是死,不如多拉几个陪葬。” 悟慧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左边那条路,秦楼安转身便拖着杨昭朝右边那条岔道跑去,身后悟慧反应过来直往前追,不觉间已跑出四五步。 他猛然收步丝毫不敢动,他只当自己是要毒发身亡了,可过了片刻之后除了腹中有隐隐的难受之感,并未有其他异样,难道是被那公主骗了? 身后的人追上来皆是诧异的打量着悟慧,为首者是空见,他上前来问道:“适才还听有人在这里打斗,这是怎么回事悟慧师叔?” 扮作和尚太久,他们现下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原来姓甚名谁了,干脆仍以寺中辈分相称。 悟慧察觉到自己被人骗后满脸阴鸷狠厉,“不好!”悟慧怒目一瞪抓着空见的衣襟恶狠道:“这条岔道会经过那个地方,速速带着人去追!将那公主与叛徒空严抓回来!” 空见闻言一骇,当即带着人顺着悟慧指着的地方追去。 此时秦楼安与杨昭正躲在一处阴暗狭窄的洞中,适才他们跑了一段后发现那条路特别幽长,似是跑不到头。若一直如此跑下去,悟慧定然会追上来,何况她拖着沉重的玄铁链又搀扶着杨昭,现下已跑不动了。 这处狭窄的洞不知是做什么的,只凿了一丈有余便停了,现下杨昭靠坐在地上正给自己的手臂包扎。守在洞口的秦楼安见他手口并用有些费劲,便蹲下身帮他一把。这时她才发现悟慧那一剑是多狠,杨昭的手臂都要见骨了。 “适才那和尚指的分明是左岔道,你怎的往右边跑,分不清左右?” 看他疼的龇牙咧嘴还有力气和她开玩笑,秦楼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你真以为悟慧会给我们指路放我们出去?如果我们听他的话走左边,现下不是死了就是被他抓住了。如今我们虽然没有走出去,但一路上却没碰到什么机关,这至少说明这条路就算不是出去的路,定也不是死路。” 杨昭皱眉一想好像确实如此,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杨昭?” “虽然你脸上多了道疤,但当时供狱奴时我曾在囚场见过你一面,有些似曾相识之感。那日在斋堂我便知道你当过兵,而且察觉到你与月玦的关系不一般。可我叫你杨昭也只是试探,是你的反应让我完全确定你是杨昭。” “你...”杨昭盯着眼前的女子,他显然是被人坑了,不禁摇头轻笑:“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确实是杨昭。只不过现在你我都困在这地道中,你纵是杀了我也没什么意义。” “我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 秦楼安不解她是做了什么让杨昭误会她想杀他,难道是因为她好心帮他包扎? 杨昭愣了愣:“我是东景的将军,现下落在你们西风,焉有不杀之理?” “东景的将军又如何?你们东景的太子不也在我身边活的好好的吗?” 秦楼安笑了笑:“如今西风东景已然停战,又何必再多无辜杀戮?何况我们以前是敌人,乃因立场不同。如今你我乃同舟之人,立场一致又为何自相残杀?” 她见杨昭依旧不解不信地看着她,干脆喂他颗定心丸好了。 “你身为东景的将军肯救我是因为月玦,那我不肯杀你,同样是因为月玦。如此说,你总该信了吧?” 杨昭沉默片刻,未说他信了还是依旧不肯相信,只审视着她问道:“你与我家太子殿下,到底是何关系?” 到底?秦楼安怔了怔:“那依杨将军之见,我和月玦是什么关系?” “你叫他师父,难道不是师徒?可你堂堂西风公主,又怎会拜东景的太子为师?” 原来是将她糊弄悟慧的那句话记在心里了,秦楼安干脆坐下和杨昭说清楚月玦的恶行。 “杨将军还不知道吧,收本公主为徒的机会可是你家月玦太子费尽心机赢了我西风国师雪子耽争来的。实不相瞒,也是他自己逼良为娼一样逼着我认他为师的。” 杨昭看着坐在一旁的秦楼安琢磨了良久,这公主学医天赋惊人,还是有甚特别之处?适才她说的话也太不像太子能做出来的事,殿下什么时候喜欢多管闲事了吗?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若有机会出去你可以亲自去问他。至于我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秦楼安顿了顿,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不是敌人,算是朋友,但我不知道他怎么想。” 杨昭半信半疑地点头,秦楼安道:“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是不是也该允许我问几个?” “你问。”杨昭爽快地答应,“回不回答由我决定。” “可以。”秦楼安想了想问道:“当时囚场之上你分明死了,现下为何又在尚安寺?” 虽然他看司马赋及不顺眼,但他好歹救了他一命,何况司马赋及终究还是太子的师弟,他杨昭不做出卖之事。“这个问题恕我难以回答,请公主换一个问。” 秦楼安点点头,就料到他不会说,“那你妹妹杨暄与月玦之间有没有...有没有相好过?” 杨昭紧紧皱眉转头看向她,秦楼安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很奇怪,可她就想知道一下。 “没有!”杨昭嘴里蹦出两个字:“只是公主为何会问及家妹与太子之事?” “我...我只是听月玦说起过他和杨暄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便想着二人是不是相好过。” 杨昭紧盯着她不说话,秦楼安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一时之间洞中静悄悄的,可隐隐—— “杨将军,你有没有听到哭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九一章 寻到坊中女 幽暗的洞中死一般的沉寂,秦楼安敛着喘息声静静听着。呜咽低泣带着怨意如幽灵一般飘荡,偶尔响起一声尖利的凄叫听得人毛骨悚然。哭声若有若无似真似梦,她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一旁杨昭梗着脖子压低着喘息,听了片刻后突然附耳贴在了身后洞壁上。昏暗中秦楼安只能隐约看见他脸上神情一变再变,最后看向她时是一副不解又惊骇的神情。 “好像是有女人的哭声。”杨昭指了指洞壁,示意秦楼安来听:“在这后面。” 秦楼安紧了紧手中的剑,侧蹲在洞壁旁边竖耳听着,隐隐的哭声清晰了些,确实像是女子在哭。秦楼安招呼杨昭起身靠后,他身形魁梧不得不佝偻着身子,憋屈的甚是难受。 将洞壁上下查看一遍后,她发现此处并未设有机关,难道这并不是一道暗门? “这洞后面应是有个暗室,里面关押的应是从洛城掳来的女子。适才我们所听到哭声,恐怕是里面女子因为害怕或是遭了什么折磨。” 思及先前绿绾发现有女子夜间朝尚安寺方向而来,蒙岭山下以及悬石上发现女尸等事,秦楼安隐隐觉得自己与洛城女子失踪案的真相只差眼前这道洞壁。 母后与粉黛会不会也被关押在里面? 杨昭曾亲眼见过是和尚装扮的人在蒙岭山下掩埋尸体,所以对于秦楼安适才所言他只稍加思索便明白过来,“借公主的剑一用。” 秦楼安将手中剑递给他,杨昭接过后一剑刺入洞壁,噌的一声响剑尖只入土半寸。杨昭看了眼震得发麻的虎口,看向她道:“这是砂石混土砌的墙,表层是沙土,里面是石头。” 秦楼安将剑拔出来,这洞壁上不见凿痕,与左右两边的墙壁都不一样,倒确实像是有人刻意堵了一道墙。“既然能听到女子的哭声,这墙壁定厚不到哪里去。” “你难道是想将这墙挖开?”杨昭浓眉紧拧觉得不妥:“如今我们是要出去报信,不然我恐我家太子当真会上他们的当。现在歇息的也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先出去再说。仅凭你我二人,就算找到人咱们怕是也救不了。” 若是知道出去的路她自然会先出去,只是如今他们二人在这地道中晕头转向找不到北,更不要说出去。能找到这处阴暗狭窄的洞纯属巧合,现在走了,以后再找怕不是件易事。 “杨昭将军既已无碍,你我不如就此别过。若将军能记起出去的路,便劳烦将军将月玦看好。如今我母后与粉黛下落不明,城中女子失踪案又好不容易有了些蛛丝马迹,我还不能出去。” 秦楼安言罢蹲身扒着洞壁上的沙土,现下就算她想出去也出不去。 杨昭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子有些为难,虽说她是西风的公主,可也确如她所说现在他与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适才若不是她,自己恐早已被悟慧捉住,让他扔下一个女子自己逃跑,实在不是他杨昭的秉性。 “他们追来了!” 杨昭突然急声说道,秦楼安停下手中动作,果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趴在洞口处左右望了望,杨昭回过头来:“公主在洞中躲避,我出去将他们引开,不然咱们谁都跑不掉!” 秦楼安尚来不及开口阻止,杨昭便化作一道黑影冲了出去,未几她便听到一阵打斗之声。 她丝毫不敢耽搁杨昭为她争取来的宝贵时间,将表层的封土清除的差不多后,果见里面是堆砌起来的石头。石缝之间并无固定的黏土,秦楼安靠在墙上身肩用力,猛然一下她与石墙一块倒下。 扬起的土渣落了她满身,秦楼安在眼前摆了摆手,睁眼竟是一片明亮。 待在昏暗的洞中良久,现在竟还有些睁不开眼睛。待适应了片刻,秦楼安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石块推开,她确定现下自己身上肯定是青紫斑驳,但好在没有伤到筋骨。 刚要从石堆上爬起来,她就察觉到有好几双眼睛紧盯着她。秦楼安朝左看去,只见有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正抱坐在一团甚是惊恐的打量着她。又朝右边看去,也见十几个瘦骨嶙峋的女子,身上宽大的衣衫似要随时滑下一样,苍白的面孔同样是一副恐惧的神情。 秦楼安缓缓站起身,发现这是处很宽敞的圆形暗室,四周也全都是土壁,上面密密麻麻的凿痕看上去令人瘆得慌。 壁上插着火把将暗室照的通亮,她身前是两三张并排起来的桌子,适才因为桌子的遮挡,她并未发现桌子前宽敞的暗室中也有很多女子。 秦楼安大致数了下,这处暗室里的女子竟有半百之多,但却不见母后与粉黛的身影。 这些女子有的抱膝靠坐在墙角,有的瑟缩抱在一起,也有两三个横亘在地不知是死是活。看见她的人皆是一副惊恐的神情,混身发抖宛如见了鬼一样,想来适才她与杨昭听到的就是她们在哭。 这里面有一股甚是难闻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一股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秦楼安往适才进来的洞口看了眼,也不知道现在杨昭怎么样了,若是他因为为她拖延时间丢了性命,她又要如何向月玦交代? 她朝左边抱在一起的女子走去,见她靠近,那些女子纷纷朝后退去,看着她的眼神宛如看鬼一般。“你们不用害怕,我并不会伤害你们,你们可是洛城都历坊人?” 听她如此说,抱在一起往后挪着身子的几个女子怔了怔,看她的眼神也由适才的害怕变成一种质疑,最后又变成一种绝望的漠然。 有个胆大的女子起身朝她靠过来,她身后立即有几个人扯住她的裙角,似乎是不让她靠近她。站起的女子冲她们点点头后将裙角抽出,甚是虚弱的踉跄上来。 “姑娘...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吗?”女子将她打量一遍后喑哑着嗓子问道,秦楼安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她确实是被抓来的,只是又与她们不一样。“你...你为何这么像暻姳公主?” “我就是。”秦楼安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能认出她,“我是暻姳公主,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只是与你们不太一样。你们可都是都历坊中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华服,只是现在已变得肮脏破烂,凌乱的头发垂下几缕遮着苍白瘦削的脸,一双幽黑的眼睛却显得出奇的大,大的有些诡异。 她听她承认身份后分明是大吃一惊,然盯着她看了片刻后又漠然转身回去坐了。 秦楼安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定是觉得连一国公主都被抓到这里,那抓她们的人定是手段通天,想要从这些人手中逃出去简直是比登天还难。若不知道她是公主,这些人心中兴许还抱着一丝活着出去的希冀,然知道她的身份后,她们心中最后的烛火也熄灭了。 秦楼安再次环顾四周,发现对面土壁上开着一闪门,然现下那门紧紧闭着,想来是从外面锁着。那她进来的那处洞口是做什么用的,总不会是这些女子为了逃跑挖的吧? 秦楼安走到适才上前和她说话的女子身前,她仰起头双目无神的看了她一眼。 “姑娘莫要灰心,虽然我也是被他们抓来的,但我可以逃出去。” 秦楼安只能如此安慰她们,亦是安慰自己,她将自己手里的剑递到她们面前。 “你看,这是我从他们手中夺得的兵器,只要我能出去,你们便同样能出去。只是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姑娘,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她不知道这群人受了怎样的折磨,也不知道现下这里面有几个是清醒的,但适才的女子竟还能认出她是暻姳公主,想来应该还记得些事。 “逃不出去的,谁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那女子喃喃说道,未几指了指她进来的那个洞,“有几个人从哪里逃出去过,可除了小满都被抓回来了,听他们说,小满也坠崖摔死了。谁要是逃,谁就死的更快,没人可以逃。” 小满,莫非是谢容在巨石上发现的那具女尸? 现在她们应该是在地道中,小满逃出去怎会坠崖?难道这些地道密室是修建在山中的,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往山顶?小满逃到山崖顶后无路可逃,才摔死在巨石上? “那个洞是你们挖的?”秦楼安蹲下身。 女子木讷地摇摇头:“是个老师父,后来就被人堵上了。” 老师父?秦楼安知道她想说的是个年老的和尚,可这个老和尚又是谁? 能找到这些女子的关押之处,必然是对这暗道了如指掌之人。肯挖洞让这些女子逃跑,那就不可能是假元池等人。如此说,这暗道中并非只有假元池等一伙人。 “姑娘,你可知他们为何要将你们抓到这里来?” 适才还麻木的女子闻言瞬间一抖,不止是她,其他女子都开始浑身发抖。她们都发了疯般将自己的左手拼命地往衣袖里藏,嘴里开始吱吱呜呜的喃喃着不要。 身前地女子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左手,将衣袖掀起后,秦楼安心尖猛然一颤。 只见这女子的整个手腕都是可怖的青紫色,其中有一道醒目的疤痕,可以看出来是割在血脉上,现下已结了一层血痂。秦楼安将其他女子的左腕查看,发现这些女子手上都有一道疤,或新或旧,有的还包扎着,有的便已结了血痂。 难道假元池等人抓这些女子来,是为了她们的血? 女子伸出皮包骨的手指指了指一旁桌子,秦楼安起身走过去,这才发现桌子上摆放的皆是大大小小的匕首,另外还有几只金灿灿的海碗,其中一只碗中竟还盛着半碗的血。 难怪进来只是闻到一股血腥气,这些人取这些女子的血到底是要做什么? 秦楼安走向横倒在地的女子,竟发现这些女子已如从城中河中打捞出来的一般,显然是被放干了血而死。见她们左手手腕伤口处还有着新鲜的血,应该就是适才的事。 秦楼安上前将趴在地上女子瞪着的双目一一掩阖,她们的眼角都还残留着冷泪。 突然,紧闭的门后突然传来一阵锁链晃动之声,秦楼安连忙起身贴在门侧。待那扇门打开半人宽,她紧握了剑自门后闪出刺去,“月玦?” 秦楼安看着眼前二指捏着她剑刃的人楞住,那人看到是她也怔了怔,未几将她的剑松开后舒了口般笑了笑。是她又出现幻觉了不成,月玦怎么会在这里? “公主...”眼前人轻唤着她走上前来却被她止住,如今她的剑就架在他脖子上:“你是谁?如果你要说你是月玦,那就请你自己证明一下。不然,我这剑立时便会划破你的喉咙。” 看着眼前抹了一脸灰还板着脸的人,月玦甚是无奈地笑了笑:“好,我证明给公主看。” 月玦说着凑上前去,然颈间却已触到一抹冰凉。 “既然公主不愿我靠近,那我换个方式。”月玦想了想说道:“公主曾在掩瑜阁书斋中脱我的衣衫非礼我,想来这件事公主定是谁也不肯告诉的,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秦楼安一下收了剑睨着他,“你就不会说件其他的事证明吗?再说了,我脱你衣服只是想查看你身上是否有伤口,什么时候就成非礼你了?” 月玦不认可地轻哼一声走上前来,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语,只定定看着她。她可以听到他浅浅地喘息声,熟悉的雪莲香似乎稀薄了不少,但却给人一种甚是奇异的安心之感。 未几,她执剑的手被他抬起,这时她才发现适才因为扒土,现下她的指甲中都嵌着污泥。 “你...你做什么?”秦楼安方要抽回手,却一下被他拉进怀里,她一时不妨撞在他胸膛上扑了满面的雪莲香,“你又发什么疯,快放开我...” “我也要确认一下公主是公主才行。”头顶传来月玦带笑的声音,只几息功夫他就将她放开,点点头甚是满意地说道:“好,现下我确认了,你确实是公主。” 月玦说完便拧了几下她腕上的玲珑锁,咔的一声,手铐竟然应声开了。 手上兀然轻松的感觉让秦楼安回神,“你...你适才是什么奇怪的确认方式,凭什么抱一下就知道是我?” “凭——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九二章 你当我是谁 凭感觉? 凭什么感觉? 秦楼安敛下凤目,抬手将鬓边有些凌乱的发丝顺到耳后,露出的耳儿却像染了天边琼霞。玲珑锁在月玦面前形同虚设,她现在双手无拘无束,反而却比适才带着锁链时更加拘谨。 月玦见眼前人一双沾满泥灰的脏爪一会交握在身前,须臾负在身后,现下微微晃荡在身侧。他朝袖中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摸到,倒忘了他身上所带的锦帕银针,以及他的玉骨扇和雪子耽的药都已被搜去了。 “你找什么?”秦楼安见他要找东西却没找到,这下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先前谢容猜测果然不错,采桑是自己消失与假元池等人汇合。他们现在正打算扮作我的样子去迷惑你和司马赋及他们,没想到你竟然自己找到这里了。” “我已经知道了,也见过采桑扮作的公主。” 月玦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我是被他们抓来的,只不过与公主一样侥幸逃脱。这里的地道繁如蛛网,我寻到这里也只是偶然之举。” 本就吃惊的秦楼安认出他递过来的是一双鞋子后愈加惊愕,这是采桑偷拿的她窗台上的那双鞋。 “你难道就没有识破采桑的伪装吗?” 先前不是说他们的易容术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吗? “你怎么会上当,竟还会被他们抓住?” 月玦闻言指了指她手中的鞋。 那晚他邀请她夜探竹林后的北院,他为她照明之时曾见过她脚上的这双绣鞋。采桑扮作她的模样,纵是伪装的再像他也能一眼识破,一开始那些人也没指望能骗过他。 可采桑递给他的鞋却确实是她的。 如今暻姳公主在我们手上,如果想要她活命,就乖乖束手就擒——想到采桑胁迫他跟他们走时所说的话,月玦忍不住轻笑,被人拿捏着软肋的感觉可真不好。 秦楼安凝看着手中的鞋子,也猜到月玦定是因为这双鞋才认定了她在采桑手里。 果然小处不可随便,先前知道采桑私藏了她鞋之时,她只以为是她自己留着穿,并未计较也并未讨回。纵是想过有其他用处,她也从未想到他们是会拿来对付月玦。 “你竟还笑得出来。” 秦楼安气恨自己,见他还一副云淡风轻完全不知轻重的模样,忍不住提醒他。 “现在杨昭将军为了给我拖延时间不知生死,我找到这里见到这些女子却不知道出去的路,现下你竟然也困在这里。采桑曾亲口对我说,只要你来,就是必死无疑。” “杨昭?”月玦面色变了变。 秦楼安道:“空严便是杨昭,是他将我从采桑手里救出来,现在又为了我将追上来的人引开。”顿了顿,又沉声道:“他身上有伤。” 听她言语之中并没有追究杨昭还活着之事,也未曾责怪他包庇隐瞒,月玦打量了眼四周的女子,“这些女子身体羸弱,仅凭你我救不了,先找杨昭。” 秦楼安闻言点头,带着他从她进来的洞口出去,“听暗室里的女子说,这个洞是一个老和尚挖的,能在这里挖洞且救这些女子的人,到底会是谁?” “约莫是无妄。” 月玦跟在秦楼安身后躬身颔首走着,这洞并非他预料中的那般深邃,只走了几步,身前人直起腰身,他们到了一条可并行两人宽的地道中。 在洞中拘谨的行走很费力气,秦楼安出来喘了口气带着月玦继续朝杨昭追去的方向走。 “你曾提醒过我尚安寺中并非只有我们与假元池这两股势力,想来无妄就是隐藏在寺中的其他势力。他既对这暗道熟悉的很,又肯出手相救这些洛城女子,与假元池等人似敌非敌却又似友非友,着实令人难以捉摸。” “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敌人绝对的朋友,无妄与假元池等人也不过是因利同而相互利用。一旦利益相悖,便会针锋相对,并没什么值得深究或是在意的。公主只要分清当下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谁是可利用的人便可以了。” 秦楼安脚步微顿看向月玦,现在谁是自己人她自然清楚,敌人也知晓,他这是提醒自己无妄是可以利用的人吗?那他先前又为何提醒她谨慎小心?是说目前无妄并非是敌人,以前不见得,以后也不见得? 落后他半步,她才看见月玦左背上有一大片乌黑的血迹,他受伤了? “你这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秦楼安追上前去拦下他,他肩上的伤口竟然隐隐有血渗出,分明是新伤的。适才在暗室中一直有一股血腥气,她只当是那些女子身上的,竟没发现他受了伤。 月玦闻言抚了把肩头,不甚在意道:“适才逃脱时不慎伤的,小伤,并不碍事。” “血呈黑色,分明是有毒,怎么可能是小伤?”秦楼安将他拉到一旁摁着他坐下,“知道你百毒不侵,只是这到底是毒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况你这伤口还在流血,我替你包扎下。” 秦楼安伸手去解他腰间的衣带,要触到之时抬头看他:“你可要听好了,这次我是因为要救你才这样做,别在当作非礼你。” 闻言,月玦怔了怔后竟很是乖巧地点了头。 秦楼安言罢将他腰间衣带接下,蹲到他身后将他左肩上的衣服小心翼翼的褪下来。绛黑色的血已经开始凝结,将他的伤口与衣服粘黏在一起,她停了手有些不太敢动,这要是撕扯下来得多疼? 月玦察觉到她的迟疑,侧过头来叫她只管动手。秦楼安点点头,甚是谨慎地将他的伤口与衣服分开,看着皮肉开绽重又渗出血的伤口,她自己紧咬了牙都觉得疼,月玦竟一声未发。 现下他半个肩背都赤露在她面前,他白皙的肤色衬得伤口愈加狰狞。她挥剑将他身上干净的衣衫挑下一块给他清理了黑血,浓厚的血腥气中混着一味清雅的雪莲香。看到他的左臂时,秦楼安再次愕然,那道道的伤疤又又横亘在眼前,或许他早就习惯了伤痛。 他背上的伤应该是飞镖等暗器所致,伤口不大倒是很深,现下流出来的血还是绛紫。 当真没事吗? 秦楼安盯着那处伤口迟疑片刻,未几缓缓附唇贴在他背上,她明显能感觉到月玦腰身兀然一挺一僵,下一刻月玦便起身躲开她,“公主不可,我的血,有毒。” 秦楼安怔在原地,月玦上前来将她唇上沾染的血轻轻揩去。 未几他撕了自己一块衣衫把伤口包扎好后,将衣服重新穿好。看着月玦一贯行云流水,秦楼安突然觉得他这动作似是做了千百遍一样。 幽深的暗道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秦楼安回神执剑站起。 她竟趁月玦不注意时鬼使神差的舔了舔唇,恨无绝到底是怎样厉害的毒,竟让医术精湛的月玦都束手无策。可惜月玦将她唇上的血擦拭的甚是干净,她并未尝到半丝红腥味。 脚步声是从暗道两旁一同包过来的,片刻后她与月玦便被来人前后包围。 悟慧看到他们后露出个甚是轻蔑的笑,“把人带过来。”他挥了挥手,身后立有两人将一混身是血的人拖着架上了来。 是杨昭。 秦楼安看向月玦,只见他清冷的目中竟有一晃而过的杀意。几声轻咳引的她超前看去,杨昭趴在地上抬了抬头,看见月玦后那啐了几口血沫沙哑到:“太子...快走....” 厉鞭破空的声音骤然回荡在暗道中,悟慧扬手便抽在了杨昭身上。 “快走?他们还走得了吗?”悟慧呵呵笑了两声,“暻姳公主,之前留着你就是为了诱引月玦等人前来,现在月玦既然也到了,你的命自然也没什么用了。本来还想让你死的体面一点,可谁让你竟敢戏耍我,让我想想,该让你怎么死才消我心头之气!” “放开杨将军。” 秦楼安剑指着悟慧,见她手上的玲珑锁已解开,手中还握着他的剑,悟慧面色一凝后又挥鞭抽在了杨昭身上。 “杨将军,你是说这个叛徒空严?”悟慧捏着杨昭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甚是厌恶地啐了他一眼又看向她,“适才我说的话你是没听到吗?你现在自身都难保,竟然还有心思管别人?” 悟慧手中用力将杨昭地下颌捏得咯咯作响,看着杨昭口吐一脸狰狞,他却以此为乐般笑道:“你竟然是个将军?你是哪门子的窝囊将军?” “他是我东景月隐军的将军。”月玦淡淡开口,“不是你能动的人。” 甚是清脆的咯嘣一声响,悟慧脸上得意的逞笑还未来得及变,月玦已松开捏在他颈间的手。看着悟慧双目瞪睁着朝后倒去,秦楼安心下猛然一惊。 何止是悟慧没反应过来,适才月玦在她旁边,她都没看清他是如何过去一下拧了悟慧的脖子。比起震惊于月玦的速度,更让她惊骇的是月玦竟然杀人了。 就在云淡风轻之间,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见悟慧突然毙命,他身后的空见等人连连后退,架着杨昭的两人更是双股战战的往后挪着步子。 “我不轻易杀人,将杨将军送过来。” 月玦站在原地声音平淡的没有半丝味道,然落到那二人耳中却是充满了威胁的催命咒一般。不轻易杀人不是不杀人,何况眼前的人已经将悟慧杀了... “没想到玦太子手里没了兵器,身手还是这么厉害。”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声,秦楼安回头看去,正见采桑摇着扇子走来,竟是月玦的玉骨扇? 秦楼安凝着采桑手中的扇子盯了良久,确认是玉骨扇没错。适才听月玦逃出来后她便未曾问她是如何被抓又是如何逃脱,现下他连玉骨扇都丢了,当真只是肩上受了伤吗? “怎么,公主一直盯着我手中的扇子是想抢?”采桑走到她身侧刻意在她面前晃着扇子,“这可是玦太子亲手送给我的,除此之外还有这些。” 采桑从怀中将月玦的银针锦帕等物拿出来在她面前显摆,未几又甚是珍视的放回怀中。 秦楼安伸手去夺采桑手中的扇子,却没想到她竟会武功,一下闪躲过去。秦楼安旋身再夺,却见采桑双手扳着玉骨扇首尾,一副要将扇子折断的架势。 “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不是公主的对手,但公主也不要轻举妄动。不然——”说着采桑双手用力,秦楼安立即呵道:“住手!” 月玦将杨昭架过来,让他靠坐在一旁后走到秦楼安身边与她并肩而站,“尽管折。” 见月玦淡漠的抬手示意采桑,秦楼安皱眉看向他,却见月玦侧眸对她淡淡笑了笑。采桑闻言气急:“既然玦太子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宝扇,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采桑兀然用力狠狠折下,手中玉骨扇却纹丝未裂,她不敢相信的又折了数次,手都勒红了可扇子依旧未曾变样。 秦楼安见此心下没了顾忌抬手便去夺,采桑反应过来转身闪躲,争抢之时听她叫道:“公主不怕这扇子坏掉,难道也不怕皇后与粉黛被杀掉吗?” “我母后与粉黛在何处?” 秦楼安住手冷冷问道,采桑身后的人立即围上来将她护住,她与月玦身后的人也围上来将他们包围,仅有不到两丈的距离。 “哼,想知道皇后与粉黛的下落?”采桑斜目看着她笑,“不可能。” 她抚摸着手中的玉骨扇甚是魅惑的瞥目看向月玦:“玦太子,本来我是想将你骗来后杀掉你的,不过我现在改注意了。只要你将她杀掉,我不仅可以将扇子还给你,还可向上面请示招你为自己人,至于我自己...自然也可以嫁给你。” 见采桑拿着玉骨扇指着自己,媚眼如波的看着月玦,秦楼安忍不住轻笑出声。 以前只知道采桑有异心,怎么没看出她还这么有野心?竟还将她痴心妄想嫁给月玦看作是月玦捡了便宜,简直不要笑死她。 “收起你那腌臜的想法,你当我是谁?” 见月玦自始至终未舍她一记眼神,采桑轻哼:“你可不要不识抬举,我们知道你身中恨无绝,纵是身手再厉害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不想死,就杀了她!” “强弩之末吗?好像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九三章 劳烦记住我 幽长暗道兀起一声悠扬剑鸣,如啸出幽谷的鹤唳。 秦楼安只觉手中一空,月玦身形如云中游龙一般,手里淬了剑气快如飒风的剑寒光凛冽。白衣翩跹间,身前空见等人顿时倒地哀嚎。 厉剑走偏锋,劲风裹着雪莲香拂起她鬓边墨丝,月玦身形一转贴着她的腰身瞬息而过。秦楼安回头看去,除了捧着扇子愣站在原地的采桑,身后围着他们的人尽数倒地哭嚎。 凝着月玦修挺如竹的脊背,因动武他扬起的墨发衣袂方缓缓落下,血珠顺着三尺长剑低落泥土染了一滩绛红,秦楼安只觉眉心突突直跳。 月玦将剑执于眼前,淡淡看了一眼,当啷一声,那剑便如废铁一般被弃之于地。 采桑一双杏目惊骇地瞪着月玦,脚下抱屈着身子的众人哀嚎声此起彼伏。 眼前人并未要他们的命,可适才她眼花缭乱间,地上这些人的手肘脚踝就开了几道口子,恐一身功夫便这样废了。 “你...”采桑颤抖着声音说话不利索,“你怎么会如此厉害的剑法?” 她不敢相信,他们得到的消息分明是说月玦身中恨无绝乃强弩之末,随身的一把玉骨扇也不过是徒有虚招的花架子。现下玉骨扇在她手里,他竟还有如此精妙的剑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楼安双眉紧蹙望着月玦,采桑适才问的问题也是她想问他的。 她自幼习武便是以剑作兵器,自然能看出适才他的剑是精妙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且适才他的几招几势,竟与她和雪子耽的剑术同宗同源,只不过她还未曾练到这般炉火纯青的地步。 月玦并未理会采桑,转身迎上一双清澈的凤眸。 四目相接对望了片刻,月玦看出眼前人心中疑问,简单解释了一句:“习武之初我本练剑,只因后来误伤一人,自此便弃剑代之以扇。至于我适才这套剑法,乃是我母后所教。” 闻言,秦楼安小眉峰蹙的欲高,只因误伤一人便弃了如此精妙的剑法?此举无异于子期死而伯牙摔琴绝弦,这是什么愚蠢之行? 不慎恰当的说,她竟觉得月玦有些暴殄天物,弃剑代扇无异于前功尽弃从头再来,月玦竟也当真割舍得下。 不过思及他所言他适才的剑法是他母后所教,秦楼安心中便明了些许。先前月玦便说过雪凰皇后与雪城有些渊源,现在看来这渊源还不浅,只是为何从来不曾听师父说起过?她在雪城之时,也从未听城中人说起雪凰这个名字,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月玦已过去查看杨昭的伤势,秦楼安突然觉得先前她夜入掩瑜阁试探他简直就是自取其辱,月玦分明就是趁机戏耍她故意让她难堪,根本没对她动真格的。 幸好,他现在是自己人。 “将月玦的东西还过来。” 秦楼安逼近采桑,她猛然自月玦身上撤回视线看过来,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骨扇,不由得攥得更紧。见她虽往后倒退着,然眼神却不像适才那么害怕,秦楼安知道她定是觉得母后与粉黛在他们手中便有恃无恐。 月玦蹲在杨昭身前侧首看着替他讨还东西的人,抬手试了下微弯唇角的嫣红将杨昭身上的伤简单包扎。 “东西是不可能还给你们的。”采桑摇摇玉骨扇突然笑的得意,“公主还不知道罢,这扇子还有大用处呢。我们还要用月玦的东西,将司马赋及和谢容引到这里来。” 包扎着伤口的手兀然一顿,月玦站起身踱步走向采桑。这次采桑终于得了眼前人正眼相看,只是那双眼中的寒意却让她脊背一亮寒毛倒竖,像是困在了冰窟窿里。 “如此说司马赋及和谢容并没有和你一起被抓?”秦楼安问道,她一直以为司马赋及与谢容也被困在暗道中,只是逃脱时与月玦走散了。 “没有,不过比起我们,他二人要更糟糕一些。” “更糟糕?”秦楼安有些不敢相信,“袭击东院的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让司马赋及和谢容陷入糟糕之境?” “一个以青铜面具遮脸的玄衣人,我应是见过。”月玦言罢朝采桑走去,“这等伎俩用一次便够了,再多用便是蠢。将玉骨扇还来,再放在你手里恐沾的污秽便再也洗刷不掉了。” “我若是不给又怎样,你可会杀了我?” 采桑仰视着月玦轻哼,“你说的对,这等伎俩只能用一次,再用我们这暗道就要有暴露之险。想要抓司马赋及必须要另谋良策,所以这扇子倒是可以还给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杀了她,杀了暻姳公主我们就是自己人。” 采桑逼着自己挺直着胸膛,可说话的声音还是忍不住隐隐打颤。 “你可别忘了,在你随我们进这地道之前可是吞服了我们的蛊种,算算时辰,现在蛊虫已经开始在你体内苏醒,何况适才你还动了内力。如果不想死就把地上的剑捡起来,杀了她!” 蛊种? 秦楼安凑上前一把抓了月玦的手腕,虽然她对医术不甚精通,但依然能感觉到现在月玦的脉象乱作一团,千万缕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若非靠着他雄厚的内力压制,现下恐已经脉尽断暴毙而亡,他是真的强弩之末.... 现下他竟还中了蛊,蛊与毒并不一样,恨无绝可否压制?秦楼安凝着月玦愈加苍白的脸说不出话,现在恐怕他脸恨无绝都要压不住了,谈何压制蛊毒.... 抓在他手腕的手被他抬手推下,他蹲身将地上血迹未干的三尺长剑捡起。秦楼安看着冲着自己闪着寒光的剑尖微微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他是要动手杀她了吗? 月玦指背抿了把唇角,一道灼目的腥红抹在苍白的脸上,像是沾染了女儿家朱红的口脂。 “送她出去。”剑意一凛一抹冰凉横在采桑脖子上,几乎同时她双手一颤玉骨扇啪的摔落,“将公主送出去,我就答应你的所有要求。” 采桑梗着脖子不敢轻举妄动,她已感觉到那抹冰凉已缓缓划破她的皮肉,纵是身前人中了蛊毒,然要杀她还是易如反掌。 “不可能...”采桑咽喉动了动便立即感觉一股温热顺着她的肌肤滑下,她颤抖着手微微摆了摆示意月玦不要杀她。 “实不相瞒,我已知晓你们强掳女子取血的用意。可惜你们以处子之血养蛊的法子还不尽完善,不然我体内的蛊毒早已发作。然我恰巧知道完善之法,只要你们将她放了,我就可以为你们所用。自然,日后你们无论用什么法子若再抓了她,我不会过问,亦不会相救。” 秦楼安知道月玦这是缓兵之计,可他自己留下换她走,一旦让这些人发现月玦根本不会所谓的以血养蛊的完善之法,纵是知道他定也不会助纣为虐,这些人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他用命给她换来的生路,以他鲜血染就,纵是繁花似锦一片坦途,她又怎迈得出? “我做不了主...”采桑颤抖的眼皮抬了抬,颈间的痛又剧烈一分,她感觉自己恐怕离死不远了,“不过...不过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元池,这里他说了算...” “阿弥陀佛——”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有些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声音,秦楼安转身将自己目光从月玦身上剥离。假元池手持锡杖带着十数人包过来,他的步伐稳健有力,声音听起来也年轻了不少,看来他现在这张皱纹满布的脸是假的,先前苍老的声音也是伪装出来的。 秦楼安快速整理了心绪迎着来人,假元池看了她一眼后直接略过,依旧装模作样的朝着月玦施一佛礼。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所言不错,现下老衲以处子之血养育蛊种的法子确实有不完善之处。可惜这么多年,无妄却再也不肯将改进之法告之。” 对于假元池的装腔作势,秦楼安只觉厌烦的很。能做出以少女之血养蛊这种事的恶魔,却偏偏以怀有慈悲之心的僧佛自居,当真如月玦所言辱了佛门清誉。 既然他如此沉迷与尚安寺住持这个身份,便先称他为元池罢了。 采桑见到元池只当是看见了救星,她颤着手够着元池的衣角迫切道:“住持、住持...月玦知道完善之法,只要你将暻姳公主放了,他就可为我们所用!反正...反正我们杀她的机会还有很多,就算放了她出去皇后也还在我们手里,还怕她跑了不成...” 闻及皇后之时,元池厚重的眼袋兀然一抽,眼中闪过的异样秦楼安看见了,月玦自然也察觉到了。定是出了什么变数才让元池露出如此神情,秦楼安只敢往好处猜,是不是母后与粉黛现下已经不再他们的控制之中,逃脱了? “阿弥陀佛,若月玦施主当真可将豢养蛊种的至善至全之法告之,老衲愿意放这位女施主一条生路。然施主要先将完善之法告之,不然——” 元池身后的人立即上前将十数把钢刀铁剑对准了他们的脖颈脊背。 月玦将横在采桑脖子里的剑拿开,已要崩溃的采桑身形立即一垮向身后跌坐,脖子里渗出的鲜血通过指缝渗出来。她疼的嘶了一声,想要去捡地上的玉骨扇却被秦楼安抢先一步。 沾带着血腥气的长剑自元池眼前划过对上十数人,秦楼安恐他不顾自己的身子又要动手,抬手紧抓了他臂弯的衣角定定凝看着他,现在他若再动手,无异于自戕。 “我奉劝月玦施主不要轻举妄动,当心体内蛊毒发作。放心,只要施主将以血养蛊的完善之法和盘托出,老衲言而有信必送这位女施主出这暗道。”元池挥挥手,堵在身前的众人立刻让出一条路,“施主请随老衲前来。” 言罢元池便率先走了,好像料定她与月玦一定会跟着去一样。跌坐在地上的采桑爬起来追上去,经过她时还不忘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能感觉到月玦被她抓着的手臂一直在用着力,绷得紧直,如搭在满弓上的随时欲杀。 “走罢。”月玦执剑紧着的手臂松下,示意跟上元池等人,“有机会走公主便走,我并非只是在救公主,亦是在自救。公主出去后可带司马将军与金吾卫攻进来,如此我便也可活。” “你根本不会将养蛊的完善之法告诉他们对不对?若是我未来得及带兵前来救你,他们便将你杀了,又该怎么办?” 月玦脚步微顿,将她握着玉骨扇的手紧了紧,浅笑说道:“那就劳烦公主记住我。” 侧首看着月玦已走出数步远的身影,手中的玉骨扇好像突然变得滚烫灼手,只是记住吗? 秦楼安回神立即追上,元池带着他们进了一处甚是宽敞的房间,竟与在地面上的禅房差不多,仅从门上看便觉比她醒来之时所待的地方还要宽敞。只是房屋都被厚实的棉被等物封的严严实实,进去后一股浓厚的腥臭味扑鼻而来,是血的味道。 “掌灯。” 元池叫了一声,漆黑的房中突然亮起一盏灯,未几两盏、三盏...十数根蜡烛渐渐亮起,掌灯人的背影竟甚是熟悉。待那人将最后一根蜡烛点燃转过身来,秦楼安心底一震,竟然一张酷似悟慧的脸,想来这位,便是货真价实的悟智了。 “都历坊一遇,两位施主可别来无恙?” 果然是他,见月玦面色难看似乎已无力应付悟智,秦楼安扯了抹甚是虚假的笑:“承蒙接济悟智师父结下的善缘,本宫与玦太子好得很。” 悟智淡淡一笑没再说话,退到元池身旁:“住持长老,这五盂蛊种再过三天便满了七七四九之期,到时这些蛊虫便可派上用场了。这两位可是主持长老找来的试蛊之人?” 秦楼安看向悟智指着的长案,案上一字排开摆放着五只硕大的钵盂,比起一般的钵盂要大上一倍之多。盂中盛满绛黑色的血,只是这血又比一般的血要黏稠上许多,腥臭味刺鼻,秦楼安忍不住往月玦身旁靠去,嗅他身上的雪莲香。 可惜靠的这么近,她都闻不到了。 “悟智,月玦施主有以血养蛊的完善之法,此次两位施主是来相助我们的。” 完善之法?悟智双眼一亮看向月玦,若真有完善之法,蛊种的孵化之期便可缩短为三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九四章 有粮便是娘 西天青幕还依稀曳着七八星斗,东边苍穹已露出一刀鱼肚白。山风飒飒吹淡血腥气,散落东院各处的烈油火把彻底熄灭,只冒着缕缕稀薄的青烟。 苦战一夜,司马赋及衣衫上尽是污血,冷峻的脸上也多了一道细小的血口。遣退金吾卫后,司马赋及跨过满院尸体蹲到昏死在地的谢容身前查看了他的伤势,肩上的箭伤又裂开渗出了血。 “容弟只是中了我的半日闲,睡上半天便没事了,至于肩上的伤——” 谢荀将遮在自己脸上的青铜面具摘下,走到司马赋及身后将一枚玲珑剔透的金封白玉瓶递给他,“将此药给他敷上。” 司马赋及并未抬头看同样一身血污的谢荀,尽管他一身玄衣看不出血迹。 金封除掉,一股浓郁的草药香扑鼻而来,司马赋及边替谢容敷药边道:“还以为你对自己的亲生弟弟也下得去手。” 谢荀撩了把被司马赋及一剑断去数缕的墨发笑了笑,“你的脸也要敷一些,我可不想以后对着一张有疤的丑脸说话,那样会妨碍我思虑对你的措辞,难保不会说什么乱七八糟你不爱听的。” 司马赋及冷目微斜并未看到谢荀面上表情,惟有一抹曳在腥风中的玄纱。那么关心他的脸,好像他这道疤不是他亲手划的一般。 “既然见不得疤,不如多送些,我身上的伤痕,可多的很。” 谢荀闻言剑眉微挑,这话可不像是司马赋及能说出口的。 “你身上的疤我又见不得,自然无需浪费这金贵的药。不过既然司马大将军都开口了,那我便大方些送你一车,改日我派人送到你府上。” “随你的便。” 司马赋及将谢容的伤口重又包扎好后站起身,谢荀右臂亦受了伤,血珠顺着赤露出半截的白皙胳臂滑出一道血线。见司马赋及盯着自己滴落着鲜血的指尖,谢荀抬手看了眼淡笑。 “不必觉得愧疚,我是故意接了你那一剑。我带来的人都死了,我若毫发无伤的回去,又要费口舌诓骗代衡,我并不想在一把不太趁手的兵器身上浪费心思。” “当心这把兵器伤着自己。” 司马赋及瞥目看向别处,打斗之中谢荀故意放走月玦,是因为他的缘故? “尚安寺是为你所掌控?假元池等人是你的人?还是无妄?” 谢荀皱了皱眉头有些嫌弃:“司马赋及你是有多不了解我,那等喽啰怎会为我谢荀所用?自然,他们也不是舅公的人,只有瑁王代衡才会豢养这等无用的爪牙。这些年舅公也一直在想着将这些除掉控制尚安寺,如今终于等到这个机会。” “舅公?”司马赋及瞥目看向谢荀,“无妄吗,也是你可以叫舅公的吗?” “怎么,难道我没资格叫一声舅公?” 谢荀靠近司马赋及一步,“这般多年来你不在洛城,可一直是我侍奉他老人家替你尽着孝道,舅公可一直视我为亲孙。如今你这么说,可当真是伤我的心。算起来我长你两岁,依着你我祖辈的关系你也得敬称我一声兄长,我就这么没资格叫他一声舅公吗?反倒是你,一口一个无妄才当真是不敬呐。” 司马赋及凝着一脸痛惜的谢荀沉默片刻,“随你们的便。敬称你为兄长这等狂妄之言,我可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一个谢容,还不够你操心?” 谢荀闻言轻哼:“说起令我操心之人,天下何人能出你之右?” 当初司马赋及与月玦身困雪衣布庄地下暗室,他去相救之时通过传声密道可听得清楚,他那声师兄可叫的很是动听。思及月玦,谢荀朝西院处望了望,相信神机太子不会令他失望。 司马赋及并未回应谢荀适才所言,见他望着西院若有所思,问道:“既是假元池等人并非你与舅公的人,何不趁早除掉留到现在?昨夜带人袭击东院故意缠住我,又为哪般?” 谢荀抬了左手欲弹司马赋及额头却被他避开,见他眼神不善,谢荀收了手。 “你这些年行军打仗伤到脑子了吗?知道尚安寺秘密的只有我与舅公和瑁王代衡自己的人,我若出手将元池等人除掉,本就不甚信任我的代衡必定第一个怀疑我。所以——” “所以你设计让皇后与暻姳公主来尚安寺治蛊。” “看来你的脑子也并没完全蠢掉啊,以皇后与公主的名义除掉元池等人,确实是我让他们来尚安寺的目的,然却并不是最主要的目的。另外能将元池等人除掉将尚安寺把持手中的,还得靠月玦。” 司马赋及眸光一寒,果然谢荀故意放月玦离开是另有深意,莫非现下月玦已进入暗道? 一股逼人的寒意凌冽在脸上,谢荀看着突然逼近的司马赋及淡笑:“料你也猜到了,那我也不必瞒你。故意放走月玦是因为我要利用他进入暗道除掉元池,自然他也会付出些代价,是他的命也说不准哦。不过他如果连元池等人都对付不了,纵是他长命百岁又有什么用?” “暗道的入口在何处?” “怎么,就如此信不过你师兄的本事吗?这么凶狠的看着我,是不是他要是死在里面,你会毫不留情的杀了我替他报仇?” “我记得警告过你不要利用他。” 迎着司马赋及兑了通天寒意的眼,谢荀依旧淡淡笑着:“你的话我自然记在心里,我也说过不会白白利用他,我会回报他的。多日前我曾命人押送五十万石粮食及药材油盐等物入胡接济胡羌部。” 见司马赋及面色紧绷犹若未闻,谢荀也不甚在意的自顾说道:“我命手下管事绕道东景,是以东景月玦太子的名义与胡羌部首领私下交接的。七年前东景西风因胡羌部归属之事在幽州大动干戈,东景败后胡羌部便归附于西风成为其北部屏障。现下胡部遭灾饿殍遍野,秦昊拿不出救济之粮,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五十万石粮食的意义。” 添花之意怎抵雪中送炭之情,如今胡羌部可谓有粮便是娘。或许胡羌部首领看到秦昊的五万旦粮食还会感恩戴德,然再接到五十万石粮食之时,便会立即倒戈。 “盘踞北疆的胡羌部是一把横在东景与西风的头来。若是你根本就不知道完善之法,哼,我保证施主会后悔的。” “悟智师父不要着急,可否借手中匕首一用?” “住持?”悟智回头向元池请示,见元池点头,遂将手中匕首交到月玦手中,“说吧,完善之法到底是甚?” “完善之法便是往蛊种之中添一物——”月玦挥动匕首划破自己手指,“我的血。” “血?” 看着月玦将自己的血滴进蛊种之中,元池立即俯身看去,只见原先还蛰伏的千万蛊虫立马苏醒扭动,元池笑道:“难道以血养蛊的法子之所以不完善,是因为那些女子的血不行吗?” 月玦淡淡笑了笑,将五只钵盂中尽数滴入血后慢条斯理的将手指包扎。悟智俯了眼苏醒的蛊虫,又像见了宝一样看向月玦,“你的血有何特殊之处,为何如此管用?” “无甚特殊,只有一味恨无绝。” 悟智面色骤然一变,盯着钵盂的元池也兀然抬起头看向月玦,恨无绝? 再次看向钵盂之时,才发现适才还苏醒的蛊虫已全数僵死,还扭动着的更像是在挣扎一样。须臾粘稠的黑血竟如烧开的水一般沸腾起来,“蛊种!蛊种!住持,蛊种全死了!” 元池怔了怔兀然将桌案掀翻,哗啦一声五只硕大的钵盂摔得四分五裂,腥臭立时浓郁百倍,“月玦,我要你的命!” 元池嘶吼一声兀然跃起出掌,掌风想接之际铮然一震,哐啷一声元池和悟智摔砸在桌案上。房门嘭的一声被踹开,秦楼安进来便见月玦一口黑血自口中呕出。 “月玦?”秦楼安上前将欲倒的月玦拉起来,却一把被他甩开。 “别管我...快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九五章 暗道涌邪欲 摔砸在地上的元池与悟智看见她时,暴怒的脸上露出一抹惊愕,然转瞬他们的注意力又重新聚于撑臂跪在地上的月玦。见二人目露凶光眼刀欲将月玦活刮,秦楼安重又上前架他起身仓皇出门。 纵是月玦用以血养蛊的完善之法胁迫元池答应先送她出暗道,他们也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让她活着出去。悟智以送她出去为名将她引入布满机关的暗道就趁机逃了,应是觉得她必死无疑。 秦楼安搀扶着月玦在幽长的暗道中拼命逃,养蛊的钵盂碎了一地,想来定是月玦使什么法子毁了他们的蛊种,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他,这个时候应该派人来追了。 她几乎是拖拽着月玦的身子在跑,他的喘息剧烈又凌乱,被她拽着胳臂一直在挣扎似是很抗拒她。 “再坚持一会...我找个隐蔽的地方让你休息...” 她自己也累的气喘吁吁,二人粗重的喘息声混着血腥气纠缠在一起,在死寂的暗道中甚是明显。 秦楼安左拐右转找到一处甚是偏僻的暗道,这里十分昏暗连火把都不见一处,应是几乎无人涉足。她扶着月玦跑进去后发现这竟是一处死路,像是暗道挖到了尽头。要是他们追过来,那他们纵是插翅也难逃,可月玦恐没力气再跑了。 “月玦,你怎么样了?” 她搀扶着他坐下,发现他的身子抖得厉害,摸到他左臂之时她猛然收回了手。指尖微拈,她确定月玦左臂上的温热是他的血,适才她还正好摸在了他开裂的伤口,很深,很长。 “你这是做什么!” 秦楼安惊叫出声,她再次查看月玦左臂上的伤口时,却发现竟是他自己握着一块破碎的钵盂碎片在划自己的左臂。浓重的血腥味充斥满甚是狭窄的暗道,秦楼安用力扒着月玦紧握的右手欲将那块碎片夺过来,却一把被他甩开。 “恨无绝...走.....” 恨无绝,是他体内的恨无绝发作了吗? 秦楼安被他甩到在地,昏暗中她只能看到月玦跪扑在地上支吾着让她走,听得出来他在极力隐忍。兀然她听到一声甚是痛苦的低吼,下一瞬她便被扑倒在地,颈间兀然一紧,月玦冰凉的手死死掐了她的脖子。 月玦的脸距她不过一寸,这时她才看清他脸上粗细参差的血丝如河流一般蔓延,眼角处似绽开一朵诡异的血画。她能感受到月玦掐在她脖子里的手在隐隐用力,张了张口却已说不出话。 他的脸狰狞的如同她生了幻觉时看到的一样,一双眼早已不见往日清寒,是一种嗜血的凶残,如恶魔一般死死盯着她。临近死亡的窒息感让她清楚这不是幻觉,是真的。 “月玦...是我啊....” 若有若无的喑哑从她喉咙里挤出,秦楼安费劲的屈起双手扒着他劳如铁钳的双掌。 察觉到身上的人身形明显一僵,扼在她脖子的手似乎也松动了些,她趁机大口喘了几口气。 凝着月玦血丝遍布似寸寸皲裂的脸,她竟忍不住抬手抚去,指尖方触到他冰凉的肌肤,便见月玦猛然俯首啃咬在她颈窝上,一阵剧烈的疼痛自脖子里传来,秦楼安沉哼一声敛阖了目,两行清泪自眼角划出,好疼—— 掐在她脖子里的手缓缓松开,她能感觉到她脖子里有温热流出,应是流血了吧。 月玦咬了片刻后便松开了她,一阵奇异的痒感自他适才咬的地方传遍全身。秦楼安敛目看去,竟见月玦似是在亲吻她一般,温凉的唇自她左肩掠过她的锁骨,落至她右边颈窝似在轻轻啃咬。 秦楼安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拉下一大截,羞怒之感顿时涌上心头,双手用力一把推在他肩上,没想到这次他竟软绵绵的被她掀翻在地。 将衣服拢好后,她摸向适才被月玦咬伤的地方,能清楚的摸到两排明显的齿痕。 月玦被她推倒在地后便再未有什么动作,察觉到他的异样,秦楼安扑过去看,却发现适才还剧烈喘息的月玦现在竟已听不到半丝喘息声。 秦楼安心下一惊,轻晃了晃他,“月玦..月玦?” 除了她自己颤抖的声音,昏暗的暗道里再听不到半点动静,她一把撸了月玦的衣袖去探他的脉搏——她忍不住抬袖擦了把双眼,虽然甚是虚弱,但还能隐隐感觉到微弱的搏动。 化不开的血腥气愈加浓郁,像是她自己咽喉里含了一口血一样,想到他左臂上的伤口,莫不是失血过多昏死过去了? 秦楼安连忙爬起身到他左边,发现他穴脉喷张凸起的左臂上一道长约三寸的口子。 虽未划破血脉但还是流了满臂的血,她找了些干净的衣布为他包扎。他以前毒发之时,都是如此伤害自己吗? 秦楼安看了眼他的脸,双眉紧蹙似是极其痛苦,细密血丝还未褪去,让他的脸看上去陌生,妖异。不止脸上,他的脖颈里也尽是诡异青黑的血线,秦楼安将他的衣衫解开,越往下血丝便越粗,到胸口处时已有一指宽,形状脉络似是发源于他心口处的一条河向他周身流淌。 兀然,昏迷的月玦沉哼一声呕出一口黑血,秦楼安吓了一跳俯下身子盯着他,见他紧闭的双目动了动最终却没睁开,接着又是一口黑血从他嘴角渗出。 “月玦..月玦....” 秦楼安连唤几声,将他上身的衣衫穿好把他抱扶在自己怀里。如果是在明亮处,她便能看见他身上凸起的穴脉中的血在急急流动。探了把他的脉搏,发现他体内的真气又开始横冲直撞,秦楼安让他盘膝坐下,自己坐在他身后为他梳理。 干涸的丹田如同她在京机厂地下暗道中所见的一般,只是如今比之那时,这副身子愈加破败,如将要燃尽的灯烛,只留一豆摇摇欲熄的残火。 大致过了半个时辰,秦楼安收手停下。尽人事,听天命,她自己也已甚是虚弱。 微微挪动疲倦的身子靠坐在墙壁上,让月玦倾靠在她怀里,抚着他披散开来的墨发,秦楼安只觉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倦意困意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干脆就睡一会吧。 慢慢,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似沉在水中,又像飘在云端。 恍惚中她还留有一分清明,她知道现下她与月玦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她不能睡死过去。可周身包裹的温暖逐渐将她仅有的一丝清明从脑中抽离,她渐渐委顿在温暖中沉沉睡去。 “好惬意啊——”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尖锐的女声击碎她的梦境将她惊醒。 秦楼安睁眼便被刺目的光逼迫的阖目扭了头去,然本是坚硬的土壁却似乎动了动,她再次睁目,却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窝在月玦怀中。 “二位躲在这里温存,可让我们好找啊——” 采桑的声音带着浓浓戏谑,然看到月玦低头甚是温柔的看着怀中人时,她又不由得生出一股怒意。不过没关系,一会她便会让他死都要护着送出暗道的人生不如死。 秦楼安从月玦怀中坐起身,见他脸上的血丝已淡了些许,看着她的眼神已不是那会哪般凶残,虽有些异样,但依稀可见往日清澈。 这是不是没事了? “你感觉怎么样了?”秦楼安凝着月玦小心翼翼的问道。 “动不了。” 动不了?秦楼安方舒展的眉重又蹙起,怎会动不了? 现在元池悟智以及采桑都在,事情如她想到的最坏结果一样,她和月玦已被堵在了死胡同里,插翅难逃,何况现下月玦又奇怪的动不了。 元池朝前走了一步,锡杖杵在地上发出沉闷一声响,可见他心头隐忍着盛怒。 “毒毁了我的蛊种,你可知是什么下场?” “住持无需再和他废话,直接杀了他!” 悟智说着便从身后掏出匕首刺过来,电光石火之际秦楼安将怀中的玉骨扇拿出险险挡下。 匕首锋利的尖正抵在扇骨上,悟智没想到她手中还有武器,狞笑着瞪了她一眼后手中用力,秦楼安执扇的手被她逼退几寸,已要贴到月玦胸口上。 见他甚是得意的盯着刀尖,似是已要迫不及待将玉骨扇刺断后捅入月玦心窝,秦楼安突然抬脚踢向他腿间,不妨之下悟智痛叫一声撤了力。她这一脚几乎是用了全力,从下往上狠狠踢去,现下悟智痛的躬着身子哀嚎不断,秦楼安趁机横腿将他掉落在地的匕首扫过来捡起。 “公主..好狠...” 正将玉骨扇塞回月玦怀中的秦楼安闻言一怔,看着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盯着自己,秦楼安挑了挑眉说道:“悟智假扮僧人强掳民女杀人取血,做了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本就应该断子绝孙,如今我这不过是替天行道。” 秦楼安站起身,只是适才她抬脚踢去之时,月玦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好像兀然一僵,是她感觉错了不成,他不是动不了吗? 元池看着痛倒在地的悟智,又看了眼她手中的匕首,冷冷道:“能从十八重机关中活着出来已算你命大,可惜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陪着他下地狱,那我便成全你!” 元池说着便挥动手中锡仗朝她面门袭来,秦楼安弯腰下身躲过,顺势将躺在地上抽搐的悟智抓起来,锋利的匕首已横在他脖子上,“再动就杀了他!” 看着悟智脖子已渗出血,一旁采桑摸了摸包扎起来的脖颈,不由得又觉一凉。 痛的龇牙咧嘴的悟智恨不得将秦楼安千刀万剐,可现下他受制于人又不敢轻举妄动,何况下半身几乎已痛的麻木。 见元池不为所动似乎还要对挟持他的人下手,悟智慌道:“住持,住持救我!” 秦楼安也发现对于元池来说悟智好像可有可无,不由又将匕首往他脖颈递了递。见元池对于他的呼救置若罔闻步步逼上前来,悟智眼珠一转叫道:“退后!不然我就将培育蛊虫的目的尽数说出,将计划全都吐露出来!” 元池闻言住了脚,冷笑道:“你以为你将计划说出就能威胁我?哼,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会死在这里。在送他们下地狱之前,就让我先送你下去吧!” 一阵铜环相击的当啷声,元池手中的锡杖已捅在了悟智腹上,秦楼安亦被震得连连后退几步。将悟智松开后,他轰然伏倒在地呕了几口血,瞪睁着双目便没了声息。 元池甚不在意的瞥了眼地上的死尸,却并没有再对她动手,可如此一来她与月玦却彻底没了逃跑的机会。她本想以悟智要挟元池放他们走,至少不要在这处死胡同里,可元池不为所动,那她便想着打斗之时制住元池本人,可现下却没机会了。 元池挥了挥手后,他身后之人便掏出袖中的暗弩围上前来将他们团团困住,其中一人上前来一把将她手中匕首夺走。 看着对着他们的十数把弩箭,秦楼安看了眼盘膝坐在地上的月玦,现下他们纵是本事再大,恐也逃不掉了。只要元池再挥一挥手,他们便会被射成筛子。 “住持。”采桑甚是得意的看了她一眼后凑到元池身边,说道:“住持长老,如此射杀让他们痛痛快快的死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何况现在...司马赋及还没有抓到。” “那你觉得如何处置才好?” 闻言采桑一喜,说道:“住持长老,咱们的兄弟扮作和尚常年住在尚安寺中,都不知多久不曾快活过了。就算是从城中掳来了如花似玉的姑娘,也因需处子血之事只能看不能碰。” 采桑挑眉睨了秦楼安一眼,继续说道:“住持且看暻姳公主貌比天仙,可是西风排在第一位的美人,不如就将她赏给兄弟们怎么样?” 元池闻言侧目将秦楼安打量一遍,纵是现下她一身衣衫破败不堪,也可依稀见玲珑窈窕的身形。一张小脸沾了污秽也难掩绝色,确实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对于元池毫不遮掩的打量,秦楼安只觉一阵恶寒。未几她见元池将遮在脸上的假面揭下,是一张不惑之岁男人的脸,此时正盯着她露出邪淫的笑。 “那他又要如何处置?” 打量秦楼安之时,元池兀然察觉到一旁月玦凝在他身上的目光。那双眼十分平静,可这种平静却给他一种极不安的感觉,一股莫名的寒意将他心头燃起的欲火灭掉一大半。 “把他绑起来,让他看着自己拼命护着的女子受辱,如何?” 元池一愕突然笑了,“好,这个办法好,反正他现在动不了,不如就让我在这里尝尝公主的味道。” 元池说着将手中锡杖递给采桑,将披挂在身上的袈裟解下后朝秦楼安逼近。看着元池脸上淫笑,秦楼安步步向后退去。 “看你这衣衫不整的样子,是不是临死前和地上那小子早快活过了...呃....” 元池骤然瞪睁着双目盯着近在眼前的月玦,却见咽喉兀然喷出一股鲜血,“你....” “你知道的有点多。” 看着元池鲜血喷涌朝后倒去,秦楼安怔怔看向月玦,不是说动不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九六章 救人救到底 脖子里鲜血喷涌的元池还在地上抽搐,瞪睁的双目瞳孔皱缩眼白凸露,片刻后梗翘着的头一歪,饱含怨恨的眼失了神,他死了。 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采桑惊吓得大张了嘴却愣是没发出半点声音。短时之间元池与悟智全都双目瞪睁横死在地,下一个命丧黄泉的会不会就是她? 因为害怕,采桑紧抓锡杖的手在颤抖,锡杖上的铜环被震得当啷作响。她缓缓闭上嘴吞咽了口口水,见月玦杀了元池后身形一晃朝后倒去,连手中玉骨扇都拿不住,采桑心下又暗暗一喜。想起她身后还有二十多把暗弩,采桑的底气又足了些,适才吓到苍白的面色又浮现一抹得意。 “你怎么样了,是恨无绝又要发作了吗?” 秦楼安将月玦扶住,他面上褪去些的血丝重又开始蔓延。烈油火把将暗道照得通黄明亮,现下她可以清晰的看到,青黑色的血脉从他脖颈一路攀升到脸上,似将他的面皮寸寸撕裂。 月玦披散的墨发遮了半边脸,朝她另一边微侧着头,似是不想让她看到他这副模样。月玦人前的性子谦恭随和,可她知道他骨子里却最是清傲,恨无绝毒发将他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比起身骨皮囊,最受摧残的还是他的心性。 采桑看见月玦的脸后面色一僵,原来东景的月玦太子是个怪物。如此想着她心里也舒坦了,先前幸亏他未将秦楼安杀了,不然现下她岂不是要委身嫁给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秦楼安双臂牢牢抱着月玦双肩,可他却猛然挣脱她超前扑去。正在一旁看好戏的采桑见月玦突然朝她扑过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拦着他!拦住他!” 采桑拿着锡杖连退几步,她身后的人立刻上前站作一排将她护住。手中的暗弩咔吧几声上了弦,十几枚锋利的弩箭正对着月玦。秦楼安见此忙上前从后抱了他的腰身拦着他,“月玦,你要是想咬就继续咬我好了,不要靠近她,她恶心的身子会脏了你的牙口。” “药...药在她手里...” 秦楼安闻言一怔,采桑听后也愣住,片刻后她反应过来甚是得意的笑了,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瓶。采桑走上前来,将手中药瓶在月玦与秦楼安眼前晃了晃,“你说的,是这个吧?” 月玦抬手去抓,却不料采桑料到他会抢早有防备,猝然收手将玉瓶放回怀里,贴身保管。 “采桑,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元池与悟智都已经死了,你又何苦如此?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将药还回来还能酌情饶你一命,不然——” “不然公主要如何啊?”采桑轻笑着打断了她,故作怜悯的看着她与月玦:“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我懂,不懂的是公主你啊。现在你被我们重重包围,月玦又如个怪物一样半死不活,真正要识时务的,可是你们两位。” 秦楼安闻言紧皱了眉头,她看了眼月玦,恐他被采桑言语中的怪物一辞中伤到。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将药交出来?” 采桑皱了皱眉头,甚是矫揉造作的撩了把鬓边的发。 “反正你们都是要死,还要什么药?不过我自然不会让你们痛痛快快的死,药也可以给他让他多活一会,只是公主你可要付出一点代价。” 采桑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小封纸包,这本是她为月玦准备的。 “只要公主将这包里的东西吃下,我便可以将药还给你们。”采桑将手中纸包往她身前递了递,“公主放心,这并不是什么毒药,要不了你的命的。” 秦楼安盯着采桑手中褐色的纸包,她知道这里面纵是不是毒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即使是毒药也并不可怕,只要不会立时要了她的命,月玦一定会有办法救她的。 “好,我可以将这包里的东西吃下,不过你也要言而有信。否则就算我死在箭弩下,也一定能拉你垫背,如果不信你尽管试试。” “放心吧公主,我留着月玦还有其他用处,自然不会让他现下就死了。不过公主将包里的药粉吞下后,还要随我去处地方才行。不然皇后粉黛和月玦,你一个也别想再见到。” “都随你。” 秦楼安伸手去拿采桑手中的纸包,月玦却突然抬手将她伸出的臂压下,“不要吃...” 采桑怔了怔轻笑,蹲下身将掉落在地的纸包捡起来,甚是惋惜道:“公主可看到了,这可不是我不愿意将药还给月玦太子,是他自己不肯领公主的好意,真是可惜啊。” “慢着。”秦楼安止了采桑将纸包收回袖中的动作,“我和他之间我说了算,拿来。” 感觉到月玦偏头看过来的目光,秦楼安凝着他紧蹙的眉峰紧了紧抓着他臂弯的手。 “不要...” 秦楼安将纸包接过打开,是一些白色药粉,在采桑幸灾乐祸的注视下与月玦挣扎劝阻下,她将药粉倒入嘴中,并无什么味道,也无甚异常之感。 难道也如恨无绝一样,要发作才会觉得痛苦? 采桑如先前所言将药还给月玦,只不过却只给了一枚,想来她是想凭此让月玦受制于她。 “你们几个将他带到铁牢。”采桑指着几人吩咐,那几人立刻上前将月玦连拖带拽的拉走。采桑又看向她笑道:“公主随我来吧,我带公主去个好地方。” 剩下众人的暗弩依旧对着她,生怕她耍什么花招。秦楼安扫了他们一眼便跟在了采桑后面,希望此行能得知母后粉黛的下落。 她跟着采桑左转右拐,边记着路边留心着自己的身子,除了喉咙有些干依旧无甚异常的感觉。对于他们将月玦关入铁牢,她丝毫不觉担心,连玲珑锁在月玦面前都形同虚设,区区铁牢又算什么?只要他体内的恨无绝平息,他便一定会来寻她,倒时纵是她毒发应也不会有事。 “进去吧。” 采桑停下,身前竟是一处狭窄逼仄的铁牢,难道这暗道中的铁牢有多处?是不是母后也被关在其中某处? 看着铁牢门上挂着手指粗细的铁链,秦楼安看了看身后箭弩,采桑看出她想动手,说道:“公主不要轻举妄动,不然药效会发作的更快。若是公主逃了,月玦便必死无疑。” 采桑一把将她推进劳中,上锁后将钥匙交了一旁人后牢笑着看她,似是等着看什么好戏。 秦楼安打量铁牢,三面土壁,一面是二指粗的铁柱围成的墙。铁链的锁倒是简单,只是现在她身上没有半点可以开锁的物件,也是个难事,何况现下他们还都围在铁门前。 背对着众人坐下,秦楼安看了眼左手,掌心被指甲戳破渗了小半掌的血。如果月玦脱身,定能顺着她一路留下的血迹找到她。 将左手简单包扎后,秦楼安兀然觉得身子莫名燥热,这是适才她吃下的药粉发作了吗? 秦楼安立即盘膝坐下,想用内力将体内的毒逼出来。门外采桑察觉到牢中人的异样,唇角勾了抹蔑笑,尽管动用内力好了,只能让迷情药发作的更快。 那厢月玦被带到另一处铁牢中,守在门外的七人端着箭弩对着盘坐在地的人,未曾察觉已有人站在他们身后。噗通几声重物倒地声响,月玦睁眼见牢门已被人打开,来者竟是无妄。 见月玦淡淡看了他一眼便阖了目,无妄不恼,只是不明白谢荀为何一定要让他救他一命。 此人虽与昱儿师出同门,却屡次相助皇后与暻姳公主,更得秦昊赐住宫中。听谢荀所言,此人是为昱儿软肋,理应尽早铲除,为何又要救? 无妄深不见底的目凝着月玦看了片刻,上前盘腿坐了他身后。 “老衲与毒蛊之物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也从未研制出恨无绝这样的毒。只听说此毒发作时有百爪挠心剔骨剜肉之痛,更有神智丧失六亲不认之效,非血灵芝无解。看来当年下毒之人对你的恨,当真如江水般滔滔不绝。” “大师来此若是寻晚辈闲聊,请恕晚辈现下无心无力无法奉陪,也劳烦您老闭口莫烦。” 无妄闻言抬起的手僵了僵,最终还是将手中银针扎在了月玦背上,“若非受人所托,老衲才不会出手救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子。” “能得江湖邪医见死不救相救,是晚辈之幸。只是救人救到底,晚辈恳请大师将暗道出口告之,不然大师现下这般也只是白费力气。” “你揭老衲的底细还指望着老衲救你到底?”无妄下针的手故意重了重,说道:“救你到底是万万不可能,送你到西倒是可以商量。” 月玦微微睁了睁眼,不曾想无妄大师古井无波之下还有一张爱说笑的利口。 “晚辈若真想揭大师的底细,一开始便称呼您为舅公了。” 无妄扎针的手突然僵住,“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是昱儿告诉你的?” “晚辈若想将大师的身份告之公主等人,一开始知道时便说了。所以大师不必惊慌,晚辈会守口如瓶替您保守秘密。 无妄在心中教训了司马赋及一句,将最后一根银针刺入月玦背中,“即使如此,你也无权唤我一声舅公。” 察觉到无妄用内力将银针逼入他体内,月玦微皱了皱眉。 “赋及喊我一声师兄,我敬称您一声舅公也是应该的。” 无妄白如雪的长眉微动,同要喊他舅公,月家小子好像不似谢家小子乖巧。不过比起昱儿,这两人倒更像与他有血脉之亲,这可就是造化了。 那厢另一处铁牢门前,采桑看着强撑着身子背对着她瘫坐在地的秦楼安逞笑。 “公主现下感觉如何啊?是不是觉得周身像被火烧一样特别难受?能忍这么久,公主定力确实厉害,不过强忍着可是会出人命的,采桑这就让人好好安慰安慰公主。” 听着采桑得意的笑,似醉了酒一样满面潮.红的秦楼安深嵌入掌心的手握的更紧。她似乎能理解月玦毒发时为何要伤害自己,现下只有掌心的疼痛强拉着脑中惟剩的一丝清明,采桑给她吃的应是催情的药。 铁链碰击的声音传进来,秦楼安紧咬了唇不让自己再发出奇怪的声音。适才控制不住,她竟不自觉的从喉咙里滚出几声轻哼。 转身朝身后看去,铁牢门已经被打开,适才还端着箭弩对着她的几人进来,现下看着半躺在地上的她正露出贪婪的目光,如野狼见了猎物一样。 秦楼安想要站起来,可她现下浑身被汗湿透四肢娇软无力,只能挪动着身子朝后退。可惜铁牢狭小,片刻她便退无可退的靠到了墙根。 采桑挤过围着她的一众男子睥睨着她笑道:“公主,就让这几位哥哥好生侍奉您如何?不过玦太子不在这里看不到公主在他人身下承欢的样子,可当真是可惜啊!你们还不快上前服侍公主?” 早已欲火难耐的几个男子闻言露出佞笑,各自在一旁解着自己的衣衫,他们确实已经好久都不曾碰过女人,何况还是这么美的女人。 听着身前人窸窣的脱衣声,闭合了双目的秦楼安只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月玦,月玦,月玦怎么还不来找她... “住持长老与悟智师叔在何处!” 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叫声,恍惚中秦楼安隐约听出是空见。正要看好戏的采桑见来人满面焦急,问道:“什么事如此慌张?元池与悟智都已经归西见佛祖了。” 空见大吃一惊:“司马赋及与谢容带着金吾卫攻进来了!”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知道暗道的入口?”采桑同样大惊,脱着衣服的几人也将衣服重新穿好,“你们两个留下解决她,其他人跟我走!” 秦楼安缓缓睁开眼,司马赋及和谢容攻进来了?可现下她又如何从身前两个面露淫笑逐渐逼近的人手中逃脱? 已裸着上半身的两人再也按捺不住心头邪火,咯咯笑着便朝她扑来,秦楼安紧闭了眼挥拳打去,却被人一下扼住了手腕,“不要...嗯...” “公主,是我。” 熟悉的声音如惊雷一样炸响耳畔,秦楼安猛然睁开眼,目光模糊中只见浑身是血的月玦正蹲在她身前满目忧色。 瞬息之间她仅存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不知是泪还是汗,顺着她滚烫的脸颊滑下,月玦抬手擦去,他温凉的手指顿时激得她混身一僵。 “月玦...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九七章 雪峰香自涌 颈间冰凉的感觉如敷了一层细雪,丝丝缕缕的凉意渗入肌肤,秦楼安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朦胧中看见粉黛一怔后对她露出个明媚的笑容。 “公主您终于醒了!” 自窗户透进来的明光耀得秦楼安有些睁不开眼,阖了阖目舒缓了片刻后,她看清眼前人确实是粉黛,现下手中正拿着一方丝帕蹲在床边看着她。 “粉黛...” 秦楼安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喃喃了一声,一旁人只当她有什么事要吩咐,忙应了一声。秦楼安一时分不清现下自己是否是在做梦,并未理会等着她吩咐的粉黛。记得她是在暗道的铁牢中,还中了催情的药,在那二人扑上来时是月玦及时赶到,再然后—— 脑中昏昏沉沉她硬是想不起来后来发生了何事,一旁粉黛见她抬手摁着额角,一张小脸又皱起来,“公主可是头疼?奴婢给您揉揉罢。” 粉黛将手中包着冰疙瘩的丝帕放下,为秦楼安轻揉着额角。粉黛的手冰冰凉凉,秦楼安清醒了几分微微偏了头打量,这里应该是尚安寺的禅房,但却不是一开始她们所住的那一间。 这么说,她是被人从暗道中救出来了? “粉黛,母后现下在何处?” 早料到公主醒来第一件事肯定是寻问娘娘的下落,粉黛予了她一记安心的眼神。 “公主放心,娘娘现下已被大将军安然送回宫中了。只因公主身上有伤昏迷不醒不宜赶路,便暂且留在了寺中。” “母后回宫了?”秦楼安碰了碰粉黛的手示意她停下,她有些糊涂,“我昏睡了多久?” “自那日玦太子将您救回来后,公主已经昏睡了三日。”粉黛将冰盆中包着冰疙瘩的丝帕拿出来,细细敷着秦楼安颈间伤口,“玦太子吩咐了奴婢用这碎冰给公主消肿。” 三日,她竟昏睡了这么久。秦楼安躺在床上皱着眉,脖子里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她抬手摸去,还能摸到几处明显的齿痕,现在应该是肿胀着,摸上去有些火辣辣的疼。 “月玦呢?”记得暗道中他体内的恨无绝发作,胳膊手指又全都是伤,最后她见到他时他也是浑身的血,比起她应是更糟糕。 粉黛闻言怔了怔说道:“玦太子将公主抱回来后,强撑着吩咐了奴婢如何照顾您后就昏倒了,现在应该还没醒过来,谢容公子在照顾着,现下就住在咱们对面禅房中。” 粉黛将丝帕中已要融尽的冰疙瘩取出换了一块新的,看着自家公主脖子里的牙印与几处可疑的红晕,又想到公主刚回来时衣衫凌乱的样子,她很担心公主在暗道中受了什么委屈,可又不敢问。 见粉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秦楼安知道她是想问她脖子里的伤是怎么回事。 暗道尽头月玦扑向他狠狠掐着她的脖子时,虽然能感受到不能喘气临近死亡的压迫感,可她心里竟没有半丝惧意,她总觉得月玦不会真的伤害她。 秦楼安撑臂想要起身,粉黛见状忙站起身搀扶她。现下她左手被白纱缠裹着,身上应也全是乌青黑紫,轻轻动一动就隐隐发痛,没想到此次尚安寺之行竟险些要了她的命。 “粉黛,去打些水来我要梳洗,咱们去看望下玦太子。” “公主您自己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全....”见自家公主已从床头包袱中寻出菱花镜,粉黛噤了声退出去准备热水。 秦楼安坐在床上,现下她只穿了一件月白色交襟中衣。看到镜中自己锁骨甚至锁骨下方半寸肌肤上的红痕,未描青黛的眉陡然蹙起。 秦楼安仔细回想月玦在铁牢中找到她后发生何事,她体内催情的毒又是如何解的,最后又是如何被救出来,可她脑海中除了几处破碎的画面,连贯的事她想不起来。 思及脑海中快如白驹过隙的几幕,秦楼安又觉脸颊滚烫,好像是她非礼良家男子一般,拼命往月玦身上贴靠。秦楼安揉了揉额角,她似乎知道粉黛适才欲言又止想问的到底是什么了。 她很清楚月玦肯定不会把自己当作解药来救她,不然现下她定已归西了。 粉黛端着温热的水进来,侍奉她起身穿衣,她也顺便问了粉黛她与母后失踪后去了何处。 原来那晚母后与粉黛同她一起掉进暗道后,虽然落入元池手中,但很快便有人救了她们。而救她们的,竟是月玦所说可以利用的无妄。 秦楼安盥洗后任由粉黛给她打理墨发,自己则在思虑着无妄出手相救的目的或是理由。可她如何也想不通会是因为什么,能让无妄这个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耄耋老僧出手相救。 还有一点她想不明通,依粉黛所言,无妄将她与母后救下后便让她们藏在暗道中的某处房间里,直待司马赋及与谢容带着金吾卫攻入暗道将采桑等人一网打尽,无妄才将二人送出来。如此说,对于尚安寺中的暗道无妄应是非常熟悉,甚是比元池等人还要熟悉,那这寺中暗道到底是何时何人又为何所修? “公主,已经打理好了,您看下还满意吗?” 粉黛将篦子放下拿起菱花镜举在她面前,秦楼安淡淡扫了一眼,是个十分轻便的发髻。 “如今在山中也讲究不了什么,如此甚好。”反正现下月玦在昏睡中也看不到,纵是看到了又有什么妨碍,她现在还有什么狼狈模样是他没见过的? 出了房后,秦楼安才发现竟下了雪。 现下她们是住在东院里,举目便见西院后的山壁悬石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院中除了几个和尚洒扫庭院积雪的沙沙声,再听不到其他动静。如今尚安寺一片冷清,连香火气都稀薄了不少。 粉黛搀扶着她到了对面月玦房中时,并未见谢容,算算时辰现下已尽午时,莫不是为月玦煎药或者做饭去了?想起那日粉黛吃了谢容主勺做的饭后一通抱怨,秦楼安不禁怀疑他做的饭是否能吃,煎的药又是否能喝? 绕过烧的正旺的炭盆走到床边,月玦正盖着好几床棉被昏睡在床上,他苍白的脸没有半丝红润,比起掩瑜阁中他假死那次愈加难看。 “粉黛,谢容公子应是去帮玦太子做膳或是煎药了,你知道在何处吗?去帮帮他吧。” “奴婢知道在哪里,奴婢这就去。”粉黛很知事的应下退出房去将门关上。 秦楼安坐到床边将月玦身上的被子掀起一角,看了眼他受伤的左臂和左手,见都已用白纱包扎得严严实实后,又把棉被给他盖好。 看见他颈间露在外面的一丝白皙的肌肤时,秦楼安迟疑在三,小心翼翼地探出双手再次将他身上的棉被掀起,果见他脖颈上也有几处红痕。秦楼安甚是愧疚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后将他衣襟微微挑开些,他好看的锁骨上也有几朵鲜艳的红梅,灼灼刺目。 秦楼安伸出手指在他锁骨上揉了揉,非但擦拭不去,颜色还更加浓艳了几分。看他身上穿着的中衣整洁干净,定是司马赋及或者是谢容替他换过了,一定早就看到了吧? “好看吗?” 头娘娘体内的蛊毒已无事了。现下司马赋及送娘娘回宫还未回来,雪山路滑不好走,恐我们还得在这寺中多逗留几日。” 谢容送了一口药喂进月玦口中,继续说道:“现下住在寺中的还有被假元池他们掳走的女子,活着的还有半百之多,现在她们身子虚弱,要带下山也不是件易事。” 秦楼安一边吃一边听着月玦与谢容说话,不禁想当初这些女子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被掳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九八章 一碗热腾腾的猪肝白粥入腹,又加上月玦房中燃得正旺的两处火盆,秦楼安顿觉身上暖意上涌。粉黛拿出锦帕递给她擦拭了唇角后,又接过她解下来的厚实披风。 谢容将药碗拿过来时看见了她脖子上的齿痕,又回头看了眼月玦露出个很是狡黠的笑。秦楼安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什么,又后悔自己出门前没将脖子里的齿痕包扎起来。 “这是司马赋及送给我的药,不仅能止痛消肿,还能祛疤淡痕。我这男儿家倒是不在意这些小伤小疤,只是公主千金之躯若留了疤就好比美玉有了瑕疵,干脆便送给公主吧。” 谢容从袖中拿出一枚金封白玉瓶放到她身前桌子上,秦楼安不知这谢家二公子为何突然对她热络起来,又是送粥又是送药。 按理来说因为她险些将他师兄月玦害死,他不应该记恨她才是吗? 见她未收只盯着桌子上的药瓶看,谢容摸着自己肩上伤口说道:“公主放心,本公子已经亲身试过了,敷用了三天我这肩膀上的伤口就愈合的差不多了,十分管用。” “既然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过谢二公子的好意。” 秦楼安起身道谢,谢容摆摆手一副不必客气的样子。 单看这玲珑剔透的白玉瓶以及这用细若纤毫的金丝织就的瓶封,便知这药定非凡品。如何看这都像是他们谢家该有的奢侈东西,怎会是司马赋及相送?司马赋及有如此高的品味吗? 秦楼安看向月玦,想到他左臂上纵横狰狞的伤疤,他应该更需要这瓶中的药。见谢容在床头旁的柜子中翻找着什么,她将药放进袖中收起来,总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借花献佛。 “找到了。”谢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青灰色葛布的小包袱,走过来递给她,“这是从采桑身上搜出来的,公主且看看是不是你的东西。” 粉黛上前接过,打开后发现正是采桑从她身上搜走的银针、银簪、锦帕以及那枚锈迹斑斑的腰带扣。单就其他东西丢了便丢了,只是这腰带扣事关重大,她还有些事待确认。 秦楼安点头应下,将东西收好后又朝谢容道了声谢。既然她的东西都找回来了,月玦身上携带之物应该也拿回来了吧。不过他压制恨无绝的解药,以前她怎么不曾在他身上见过? 突然想到什么,秦楼安开口问道:“谢容公子,不知杨昭将军现下怎么样了?” 月玦从悟慧手中将他救下简单包扎了后她便再没见过杨昭,若不是他将人引开让她找到关押一众女子的暗室,想来也不可能恰巧碰到月玦,他也算救了她的命。 谢容似是没想到她已知空严的底细,遂看向月玦,听他也过问杨昭的下落后才说道:“杨昭将军身负重伤,幸得无妄大师相救才捡回一条命,现在正在大师的竹林里养着。” 又是无妄,秦楼安愈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之间频频出手相救,这其中到底有何隐情? 虽然她如此想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许无妄大师如此做也只因佛心向善,可他前后态度变化之大又不得不让她多心。难道母后粉黛以及杨昭,都是他所谓的有佛缘之人? “容,扶我一把,我想去看看杨昭兄。” 杨昭兄?秦楼安看向抬臂欲起身的月玦,虽然已知杨昭出身东景杨国公一脉,身份地位非比寻常,只是没想到月玦竟也敬称他一声兄长。不过想来也是,暗道中杨昭曾言她的鞭子与月瑾有得一比,应是月玦月瑾自小便亲近的心腹。令她没想到的是,月瑾竟然也会鞭。 “你身上的伤比起杨昭好不到哪里去,连床都下不了还要去看人家?”对于月玦伸向他的胳臂谢容置之不理,抱着膀子不去看他:“不扶,有本事自己爬起来。” 月玦怔了怔后垂下手来,如今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谢容瞥了他一眼有些想妥协,但到底还是把心一横坚决不肯去扶他。 秦楼安知道谢容如此做也是为了月玦好,遂说道:“暗道中我曾蒙杨将军多次相救,既然现在玦太子身子不便,不如便由我先代玦太子去看望杨将军吧。” 粉黛闻言心里表示反对,现下公主自己的身子都还虚弱着呢。 谢容听了自然觉得非常合适,欣快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公主了,然公主也要多休息才是。待你们两个身子好些,咱们也能紧快下山,这尚安寺中没什么油水,我这都瘦了一圈。” 谢容比划着自己的腰抱怨,秦楼安瞥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谢家二公子不仅相貌温柔的如女子一般,这腰肢看上去也是纤细柔软的很。然到底是男子,挺拔的腰身比起女儿家的柳腰还是多了几分硬朗。 月玦轻咳了几声,秦楼安回过神来,告辞后便带着粉黛出了禅房朝竹林走去。 谢容见房中只剩他与月玦两人,顿时跨过火盆一下侧躺在了月玦身旁,单手支脑笑着看着他。见谢容看他的神情有些莫名其妙,月玦又轻咳几声偏过头去:“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当然有!”谢容又往月玦身旁靠了靠,隔着棉被往他锁骨位置上指了指,“这里是怎么回事,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可别说是蚊子咬的,大冬天又是暗道里,我可不信。” 何况蚊子也根本不会咬他。 月玦偏过头来看了眼谢容指着的地方,看着他笑也笑了笑:“并非你想的那样,事出有急也是迫不得已,何况也并未发生什么。” “迫不得已?你若是不愿意又有何人能强迫你?至于并未发生什么一句,听上去倒是你觉得很可惜?来来,再让我瞧瞧公主给你种的红梅!” “...别闹。” 谢容拉扯着棉被却被月玦死死抓住,见他剑眉紧蹙不肯松手,谢容轻笑几声作罢,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平坦的放在月玦胸前拍了拍。 “不给看便不给看好了,真小气。喏,这是我下山买药之时从府中给你带的,这可是本公子的珍藏。先前你答应送我一坛牡丹花下酒,我便将此物作为回礼送给你。” 月玦看了眼笑得一脸神秘的谢容,总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书并不是什么好书。抬手拿起一观,书封是烫金的行书小字——春宫十二卷——诗集或是词谱吗? “既如此,那我便收下了。” 月玦将书压在枕下收起来,什么时候谢容也开始珍藏诗集词谱了?当真是活久见。 “收下收下,当然得收下,不仅得收下,还要细细翻看研习。不过依你现在的身子骨恐怕是不行,待你伤好了再看。”谢容满意地笑道。 “不必,这方面我已很是擅长,自觉无需再浪费时间研习。” 吟诗作对是他年少无忧之时做的闲暇之事,现下他哪还有功夫与心思再做这等风雅韵事。 见月玦轻飘飘言说一句后阖了目要休息,谢容目瞪口呆,这方面...他什么时候很擅长了? 谢容挠了挠头不明白情况,小声道:“正所谓学无止境,纵是你已很擅长,博览群书集各家之所长对自己技巧的精进也是有用的。你既收下了便好好看看,也不辜负我一片心意。” “这种事不在技巧,而在情意。”自古写诗作词便为抒情达意,所谓技巧不过是追求以绝妙之法将情意抒之于心胸,然若只一味追求新奇技巧却忽视真情实意,无异于本末倒置。 谢容眼角抽了抽,未几缓缓为月玦竖起拇指:“你所言有理,情意确实最重要...不愧是很擅长。待你身子骨好些,小弟定要虚心求教。” 月玦重又睁开眼看向谢容浅笑:“好,难得你如此上进,待回了洛城你若有何想问,我必倾囊相授绝不保留。只是现下我已甚是疲累,可否容我歇息一会?” 谢容闻言怔怔点头,月玦阖了目后他抬手摸了把他的额头,不热啊—— 秦楼安前往竹林看望过杨昭,听无妄大师所言,杨昭身上的皮肉伤倒是小事,将养两三月便没事了,只是所受内伤却伤及五脏经脉,若调养不好这一身功夫恐就白瞎了。 如今杨昭还在昏迷之中,她也不能当面道谢。虽然她心中对无妄多多少少有些忌惮,然若非他出手相救,恐母后与粉黛定是凶多吉少。在竹林小屋中小坐片刻与无妄道了谢后,见他无心再与她多言,秦楼安按捺下心中想问的几个疑问便带着粉黛出了竹园。 回东院的路上,秦楼安想,她之所以对无妄有所忌惮,是因月玦曾嘱咐她务必谨慎小心。 望着又飘起来的梅花小雪,秦楼安淡淡笑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月玦如此信任了?只因他无根无据的一句话,她便以功利揣测他人用意。但不可否认的是,防人之心,确不可无。 此时东院中除了留守在寺中的一队金吾卫,还有几个纤弱的身影,是从暗道中救出来的女子。现下她们正要吃饭,纷纷拿了碗筷到新挪到东院的斋堂盛菜打饭。 她认出了其中一个姑娘,正是那日在暗室中与她有过交谈的那位。粉黛见她路过房门而不入,忙追上问道:“公主,这天儿又开始下雪了,您不回房躲着这是要去何处?” “本宫有些事要过问那些个女子。”秦楼安抬手指了指,粉黛看去说道:“那奴婢去将她们给公主叫过来就是了,何需公主冒雪去找她们?” “不必了,本宫的身子已无甚大事。倒是她们在暗无天日的暗室中一困就是月余,现下身子才是虚弱,还是咱们过去吧,也不妨碍她们吃饭,这点小雪不碍事的。” 见适才那位姑娘打好饭菜后便进了某间禅房,秦楼安跟过去。房中并非只住了她一人,坐在桌上吃饭的有四个,里边两张拼凑在一起的床上有些昏暗,约莫也有三四个。 现下见她立在门口,吃着饭的姑娘们都停下看着她,其中坐在桌旁正对着她的正是她要找的那位姑娘。她认出她后,连忙放了碗提着邋遢的衣裙跑到她身前跪下。 “民女张春荷,多谢暻姳公主救命之恩!” 张春荷?秦楼安心思一转示意她起身,见她瘦凹的双颊虽然没什么血色,然一双大眼睛里却有了神采,且她已记起自己姓甚名谁,想来这三日重获自由后已恢复了神智。 其他女子听闻她是公主,也连忙跑过来下跪谢恩,秦楼安抬手示意她们起身。 “不必多礼亦不必拘谨,你们自顾吃饭便是。至于本宫想问的几个问题,春荷若知道便回话。若不知,其他人若知道的话也可回话,然无论是谁都要说实话。” 其他人应下后便回了自己的位置吃饭,听到单独点到名字的春荷站在原地等着问话。秦楼安让她边吃边说,桌旁另一女子将木凳让给她。 “春荷姑娘是如何被元池等人掳到尚安寺的?” 听到元池春荷身形明显一僵,将口中的米饭咽下后摇了摇头:“回公主,民女也不知道,民女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便在暗室中了。” 秦楼安皱了皱眉,思及更夫老张家的闺女便是睡了一觉醒来便不见了身影,此女姓张名春荷——秦楼安问道:“你可是都历坊三里巷更夫老张家的女儿?” 张春荷闻言忽的簌簌掉起眼泪,点头哽咽:“民女正是....” 果然是她,秦楼安又问:“听你娘亲说,在你失踪前曾去过布庄?” 不曾想到自己娘亲竟然见过公主,春荷愣了一下抹了把眼泪回话:“是,失踪前日是小满带民女去的雪衣布庄。说是不仅可以白得一身好看衣裳,还可作画像供...供皇上选秀....” 说到后面春荷声音几乎小的听不到,秦楼安皱眉:“荒谬,本宫父皇已有多年不曾大选,何来的选秀作画像之事?” 选秀这等事并非父皇一人可决定,纵是通过重重商榷定下选秀事宜,也是公之天下广发绣榜,另各州道官家及富贵商家适龄女子入洛城大选,从未在民家女子中选过秀女。 何况这等事都是朝廷官衙督办,怎会与雪衣布庄相关? 春荷低垂着头,也知道是因自己异想天开才招来了这场祸患,可是:“小满见过圣旨....” 圣旨?秦楼安心下一骇,屋中其他一两个女子也颤巍巍说她们也见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伪造假传圣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九九章 归去归去来 断断续续飘了几日的雪终于在她醒来的第三日彻底消停,初晨寺中传来杳杳几声钟。 秦楼安搬了木凳坐在门旁,粉黛不知从何处找了个汤婆子给她抱着,这几日她身上的伤已痊愈的差不多。在向谢容了解了那日袭击东院的人,以及他们是如何找到暗道入口,又是如何出去等几件事后,每日里除了去看望月玦和杨昭,她都会坐在门旁想着自己的事。 昨夜里新下了一场雪,此时东院里有几个僧人正执着陈年老帚扫雪,如今偌大的寺院已没几个敲钟诵经的和尚,一夜之间,香火鼎盛的尚安寺变得静寂,晨钟荡在霜雾中愈显清冷。 突然传来几声女子嬉戏打闹的声音,秦楼安向外微微侧身看去,原是重见天日的姑娘们在打雪仗。一串串笑声如铜铃一般清脆,她不知不觉间也忍不住弯了唇角。这些正值芳华的女子已从噩梦中醒来,看来谢容逗哄女子确实有一套,嗯...他哄男子也有一套。 秦楼安站起身抱着汤婆子走到门外,果见谢容正混在一众姑娘中带着她们玩,竟然连粉黛都在。难道她今日一大早服侍她穿衣梳洗后急急忙忙跑掉,就为了一起玩闹? 现下粉黛正躲在谢容身后,脸上洋溢着甜腻腻的笑,看起来玩的很是开心呢。秦楼安轻轻摇了摇头,随她好了,粉黛尽心尽力侍候她也难得有清闲的时候。 收回远眺的视线,却见对面禅房门前不知何时亭亭立着一人。月玦身着厚实的风毛披裘端手而立,未束的墨发披散在肩前脑后任由夹着碎雪的细风吹拂。 他静静站着,时间静静流淌,此刻转瞬即逝的光景岁月,莫不静好。 见他正淡淡笑着看她,秦楼安颔首回之一笑朝他走去,残余着一层细细雪沫的青石砖上,有她绣鞋轻踩留下的两行脚印,从这头,到那头。 “算起来你也躺了六七日了,现下可终于能下得床了,玦太子这身子可真是娇弱。” 见他雪色披裘将他修长的身形笼得严严实实,除了白皙的脸再不见任何一丝肌肤,像是个脆弱又精致的陶瓷娃娃一般,秦楼安忍不住轻笑打趣他一句。 月玦闻言亦不恼,只是笑道:“若非公主将我折腾得够呛,想来我也能早几日下床的。” 什么叫被她折腾得够呛,秦楼安睨了他一眼,他难道不知道这话十分容易让人误会吗? 可到底月玦是因为救她才甘愿被俘进入暗道,她也不能忘恩负义,语气软了三分:“那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觉得浑身乏力?” 月玦摇了摇头:“已经好多了,只是这几日里一直躺在床上,腰背隐隐有些酸麻。” 秦楼安理解他这种情况,侧头看了眼与一群姑娘玩得正高兴的谢容,他若给月玦揉一揉会舒服很多吧。想到这个她又记起另外一事,遂将一直收在身上的药拿出来递向月玦。 自那日谢容将此药送给她后,她便想着借花献佛送给月玦。可她每次去看望他,谢容总会笑嘻嘻地坐在一旁,似是要等着看什么好戏,害得她一直找不到机会私下给他。 月玦看了眼她手中玲珑剔透的白玉瓶,从披裘中探出骨节分明的手接过看了看,又除去金封置于鼻下轻嗅:“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药,应是出自名医圣手,但却不是赋及的手笔。” 月玦抬手轻拨她颈间墨发,已褪了肿的齿痕依旧留有淡淡红晕。秦楼安低敛了眉眼不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又能从他身上嗅到清雅的淡香。 月玦凝视着她脖颈看了良久,只盯得她有些不自在,本已不痛不疼的齿痕竟又觉得细细痒感。秦楼安抬手抚了伤口,退后他一步看着他。 “怎么,看着自己留在我身上的大作很满意吗?” “不甚满意,如果再有机会,我定当好生发挥,至少不会弄伤公主。”月玦说着将手中的药还给她,“此药无甚问题,确实有祛疤消痕之效,公主尽管放心用便是。” 他此话何意?秦楼安看着被他塞回她手中的药瓶皱眉,他这话可是当她不信任谢容或是司马赋及,将此药特意拿给他看,确定没问题后才敢用吗?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怀疑谢容此药有不妥之处,只是想到了你左臂上的累累疤痕而已。既然此药是难得一见的好药,干脆我便送于你好了。” “疤痕吗?” 月玦隔着披裘摸着自己的左臂,“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药还是公主自己收着吧,我并不需要。这么多年我若想将臂上的疤痕祛除,不知有多少法子可行,然没必要。” 他胳臂上狰狞的疤痕,总会提醒他体内有一味恨无绝,亦能让他想起他母后在他怀中缓缓睡去再未醒来的一幕。人总是趋于遗忘记忆里的痛苦,身上若无这些痛,他恐当真要忘了恨。 见身旁人怔怔看着他,月玦一愕:“是公主,觉得很丑吗?” 很丑吗?秦楼安神思回转,他玉一般的人,身上却有狰狞的伤口,确实很丑。可纵是皎皎明月亦有阴暗之处,然皎月依旧美好,瑕不掩瑜,月玦依旧惊艳。 “并不。”秦楼安淡淡笑了笑:“只是你以前毒发之时,也会神智失常不认识人吗,见谁...都扑吗?”若是如此,自幼与他长在一起的月瑾岂不是很危险? 月玦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侧首看向东天:“在东景,每次察觉体内恨无绝要压制不住,我都会用铁链将自己锁起来。待回洛城之后,公主也要备下一副铁链才是。” 月玦说此话之时神色如常,甚是还淡淡笑着,秦楼安体会不到他此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是心下悲怆面上还要强颜欢笑,还是早已被恨无绝折磨到麻木将毒发看作平常? “在暗道中若非有你,我恐早便死于假元池等人手中,甚至还会清白不保死得极其窝囊。我并非知恩不报之人,定会想办法拿到血灵芝救你,也算报你救命之恩。” “我听公主的意思,倒是想和我清账?”月玦将身上披裘解开拉下衣襟,“那这个公主要如何偿还,难道男子的清白就不是清白了吗?” 看着月玦指着他锁骨上的淡淡红云质问她,秦楼安顿觉面如火烧。 这几日随着她的身子渐渐恢复,在铁牢中发生的事也逐渐串联慢慢清晰...秦楼安将手中汤婆子塞进他怀里一把将他扯开的衣襟阖上。 “那你想怎么样?难不成你还要以身相许为本宫生儿育女?” 月玦闻言看了眼手中汤婆子,又看了她一眼后像是在认真思考。 “倒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公主要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秦楼安眉头顿时突突直跳,她不过是认为月玦一定觉得此法荒谬会回绝得直截了当才如此说,谁承想他竟真的要考虑要不要以身相许。 虽说她身为公主招个驸马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月玦的身份未免太过特殊。 秦楼安灵机一动:“本宫给你时间考虑,你也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为我生个一儿半女才行,不然本宫可不会要你哦。” 男人总不能生孩子的,就算月玦医术再精妙也不能逆天而行。 见月玦剑眉皱起有些茫然,秦楼安得意一笑,抱过汤婆子后便沿着来时的脚印回了自己的禅房。看着渐行渐远的高挑身影,月玦将披裘重又拢上. “好像确实是要好好想想..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 “喃喃什么呢?” 玩得酣畅淋漓冒了一层薄汗的谢容回来便见月玦站在门口丢了魂儿一般,他在月玦眼前挥了挥手,却听月玦淡淡说道:“在思虑人之先祖女娲造人之事迹。”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容叉着腰看着月玦转身进了屋里,十分不解地摇了摇头。 秦楼安方回禅房不过片刻,粉黛便急急忙忙回来说司马赋及竟率着金吾卫回了尚安寺。初闻此事时她还不信,这雪断断续续下了几日,路上积雪至少也要没过脚踝,他们如何上得山? 直待她看到司马赋及一袭白袍银甲从月玦房中出来,她才信了粉黛的话。 现下粉黛已经开始忙手忙脚得收拾着行李。先前司马赋及带母后下山时,轻车简行几乎什么都未带。看着粉黛几乎要将她们带来得东西全数带回去,秦楼安皱了皱眉上前止了她。 “将贴身轻便的东西带上,其他的不要便不要了。若你还舍不得,以后再差人来取。” 粉黛闻言咬了咬唇,迟疑片刻才将手中的包袱丢下,重新收拾了一小包,最后还不忘叮嘱她一定要记得派人来取。 原是司马赋及见今日雪停,便带着金吾卫连夜将山路积雪清掉。随行而来的金吾卫身上皆被雪打湿大片,司马赋及身上也好不到哪去。清雪半夜,山路寸寸通行,如今车舆马匹已在蒙岭山口等候,轿撵也已停到了寺院门口。 “公主收拾好了吗?” 司马赋及跨进禅房一步几乎要将不怎么宽敞的门堵得严严实实,秦楼安看了眼粉黛已将包袱背在肩上,遂回道:“已收拾好了,有劳司马将军了。” 司马赋及没有说话转身便走,却被她叫住:“如今杨昭将军依旧昏迷不醒,是要一并带下山,还是继续留在寺中?” 杨昭身份特殊,若是带下山该安排到何处?留在寺中又要谁来照顾?这些都是问题。 “此事不劳公主费心。” 司马赋及声色冰冷头都没回:“右痕,先带公主去寺外轿中等候。” 一声干脆有力的声音应下一声是,未几一个黑衣黑袍的男子上前来引她去寺外。 看着司马赋及直奔月玦禅房的背影,秦楼安淡淡招呼了一声粉黛便跟上右痕。本来她还想问从暗道中救出的一众女子要如何下山,可转念一想,司马赋及既然今日来接他们,必定是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当真是不需她费心。 月玦禅房中,司马赋及接过他的包袱与七弦琴,问道:“可还有什么东西落下吗?” 月玦打量四周,看到床上枕头之时,想起谢容送他的书还压在那里。这几日一直没什么力气,也未曾来得及翻看一眼,纵是他亦不缺诗集词谱,然到底是谢容的一片心意。 见月玦将书略卷放入袖中,司马赋及问道:“什么书?佛经?” “应是不是。”月玦摇头笑道:“是容送给我的,应是诗集或是词谱,还说是他的珍藏。好了,这里已无甚东西要带,我们这便出去吧。只是你将一众女子交给他,这妥当吗?” 司马赋及往月玦藏书的袖看了看,谢容珍藏的书他好像听他说起过,然却并未在意具体是什么,只记得当时他笑得很是奸诈,还问他是否要一观。 见月玦正看着他,司马赋及未再多想,谢容坑他是常事,然却不至于戏耍月玦。 “是他自告奋勇,非要亲自率领一众女子下山,我已命左印随行左右,不会有事。” “竟没想到他对那些女子竟如此上心。”月玦有些不相信的笑了笑,说道:“既是左印随行,那倒也稳妥。至于杨昭兄,便劳烦无妄大师照料了。” 司马赋及点头:“还有什么事吗,可要一并交代清楚了?” 月玦看了眼对面禅房已关门上了锁,道了声无事后便与司马赋及一同出了禅房。 此时秦楼安坐在轿中等得已有些不耐,这司马赋及让她出来等这么久怎得还不出来,是几日不见月玦,二人还要好生叙叙旧不成? 太过分了。 一把掀了轿帘,她竟见谢容打头从寺门出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女子。再细看,她们竟是从低到高排着队的,且有说有笑的看上去甚是高兴。秦楼安摇头笑了笑,将这群女子交给谢容,那可算是找对人了。 又过片刻,她才看见月玦与司马赋及相视而言似是在商量着什么。 秦楼安忍不住轻哼一声,还说什么以身相许给她生儿育女。看他二人如此亲密,干脆八抬大轿把他抬进将军府好了! 见自家公主又一把将帘子阖上,粉黛默默收了收脖子,公主这是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零零章 四海求其凰 待到了蒙岭山山口处,轿撵停下,秦楼安拂帘而看,眼前竟是披彩描金的翠凤銮车,没想到司马赋及竟然用母后的御用车舆来接他们,不过想来也应是经过父皇母后同意的。 粉黛搀扶着她下了轿撵,除了翠凤銮车此处还有一队披鞍骏马,应是金吾卫所骑,为首者正是司马赋及的坐骑赤虬。秦楼安回头看了眼,月玦的轿子跟在她后面,再后面徒步跟着的便是谢容和一众女子。 司马赋及过来说道:“请公主上车,莫要耽搁,天黑之前要赶回洛城。” 秦楼安看了眼爬至半空灿白的日头,若马不停蹄地赶,应是可以在日落前回到城中。 “玦太子身子羸弱今日方能下床,就请他下轿与本宫同乘吧。” 司马赋及闻言冷冷看了她一眼,秦楼安见此心下轻笑,难道他还怕她趁机会对月玦做什么不利之事吗,竟然用这等质疑的眼神看她? “公主先行上车。” 他可这是同意了?见司马赋及言罢便朝她身后的轿子走去,秦楼安招呼了粉黛登上翠凤銮车,片刻之后月玦怀抱七弦琴进来,谢过她后便安安分分地坐了她对面。 銮车行驶的速度比来时要快的多,却也稳当的多,应是司马赋及带着金吾卫已将陌上土路都重新修整过了。 不知是月玦觉得身子不舒服没力气没心情说话,还是单纯的不想和她说话,他上车后就一直寡言少语。秦楼安瞥他一眼,只刹那之间他便将看向窗外的目光偏过来,正与她四目相对。 “..公主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二人相视无言一时有些尴尬,终是月玦忍不住先行问道。 秦楼安闻言细密卷翘的长睫如蝶翼般扑闪了一下,清澈的眸珠转了转看向雕花的窗,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你怎得一下与我生分了起来,一言不发是在想什么?” 月玦怔了怔也侧头看着窗:“我只是不知天黑之前,该与公主再说些什么,是要...道声珍重吗?” “珍重?此话何意,天黑之后你要去何处?”秦楼安兀然转头看他。 “公主忘了吗,皇上赐我居于掩瑜阁,至今不曾有放我出宫的旨意。如今皇后娘娘凤体无碍,公主也不必日日住在昭阳殿。你我宫里宫外自然与分别无异,千言万语说来无绪,不如,不置一辞。” 秦楼安娟眉微蹙,不过只几息的功夫便重又舒展如盛春的细柳叶。看他这副依依不舍的神情,再听他这悲戚无力的语气,她险些就真的以为他是舍不得离开她。 “玦太子放心,父皇在将你赐住掩瑜阁前,已将你赐与我,自然是我在哪里,你便在哪里,不会宫墙相隔让你忍受相思苦楚。”秦楼安挑眉配合着他,未几起身坐到他身旁位置小声说道:“我看你分明是想躲在尚安寺中乐得清闲,哪里是因与我分别而忧心忡忡?” 月玦闻言看向她,有些无奈又甚是冤枉地笑了笑,秦楼安睨了他一眼扬眉轻哼。 这些日子在尚安寺中虽危机四伏,可月玦却不必处处藏蔽锋芒层层伪装,无需担心遭他人忌惮,更不必在她西风各色人物之间周旋,不知要比在宫中自在多少。纵是他随她住回公主府,可只要在洛城,他就难免要身陷权力相争的漩涡之中。何况,偌大的公主府也要归他管,他自然是不想回洛城的。 秦楼安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现下你担忧的问题已不是问题了,自然不用再苦着一张脸。这车中无事可做无趣的很,你有什么乐子吗?” “乐子?”月玦想了想。 秦楼安提醒道:“比如你曾出过什么糗或是丢过什么脸,说出来让我高兴笑一笑?” 月玦剑眉攒起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听过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倒不曾听闻自曝丑事为美人一乐,倒...特别得很。 一旁粉黛也忍不住抬头觑向自家公主,公主如此胡闹月玦太子当真不会恼吗? “我这一辈子的糗都出在公主身上,公主知道也便无甚好说的。”月玦从袖中将谢容送的书拿出来递给她:“如果公主无事可做,可看看诗集词谱打发些时间。” 在她身上出糗?秦楼安木讷地接过书,难道他是想说在暗道中的事?那...倒确实挺狼狈的。看了眼手中书籍——春宫十二卷。 诗集或是词谱?她在西风怎不曾听说过?是东景名士的大作吗? 秦楼安将书还给月玦,说道:“我对诗集词谱并不怎么感兴趣,倒不如你抚琴...或是教我抚琴?”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虽然月玦的琴声绝妙动听,可谓人间难得一闻的仙乐,天下能和者更无他人,听他抚琴定是非凡趣事。然月玦总不能一辈子天天抚琴给她听,倒不如让他指点一二,好让她自己的琴艺也更上层楼。 秦楼安将他放在桌上的七弦琴拿过,调试了琴弦后推给他。 “怎得,难道你不愿意吗?” “自然愿意。”月玦将书收起来后接过琴,“不知公主想听,或是想学什么曲子?” “琴在你手中,自是你手奏你心,你想弹什么我便听什么,想教什么,我便学什么。” 月玦浅笑着点点头:“好。” 马蹄笃笃车轮滚滚声中,兀然传来清脆如佩环相击的琴音。司马赋及勒马回首驻望,一众金吾卫亦分分抓缰侧耳聆听。 跟在队伍后信马而行的谢容听闻琴声,朗声吟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跟在谢容马后的一众女子闻言纷纷问“是什么意思?”“谁是美人?”云云。谢容闻言止了诵背回头看了眼众女,笑笑说道:“此曲名为,至于美人嘛,自然是说诸位姑娘们喽!驾——” 虽然不知道是何意,然听谢容说她们是美人却是很高兴,一个个不觉羞红了脸。可下一瞬谢容竟轻呵一声策马朝銮车追去,一众女子忙惊呼着去追,却被一黑衣黑袍骑乘一匹黑马的男子拦下。 看着已远去追到銮车一旁的谢容,左印好像明白将军为何要让他随行众女。这谢家的二公子果然不着调,撩拨了一路的芳心,现下竟又弃之不顾一走了之。 銮车行至西城门之时停下,秦楼安修长的玉指离了琴弦,侧头看向月玦,听他说道:“公主聪慧,一点就通,适才所奏已甚是精妙。公主稍加练习,想来假以时日必能青出于蓝。” 纵然知道月玦言语中有溢美之意,然经过他手把手的指点,她确实能感受到自己的进步之处,不由的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 “胜过你便不必了,能应和上你的阳春白雪便好,如此我这琴也不算得下里巴人。” 月玦怔然看向她,未几笑了笑。秦楼安不知銮车为何突然停了,开了车门看去时,竟见不知不觉已到了西城门。再看现下日头虽然偏西却不见暮色,竟比她预料中回来得还要快些。 “臣雪子耽,奉皇上之命恭迎公主与大将军回城。” 雪子耽? 秦楼安皱了皱眉,已有金吾卫在銮车下方摆了踩凳,秦楼安看了眼月玦下了车,果见前方城门正中央,依旧一身紫纱紫紫的雪子耽拱手而立,手中还一道明晃晃的圣旨。且看他身后还一驾马车,想来父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雪子耽哪里是来迎接她和司马赋及的,分明是接月玦进宫的。 司马赋及翻身下马,并未与雪子耽有什么交谈,只是抱拳回礼简单意思了一下。 秦楼安上前,示意雪子耽无需多礼:“不过是去了趟尚安寺回城而已,又不是什么班师凯旋,父皇竟劳烦国师大人亲自出城相迎,本宫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臣只是奉命行事。” 雪子耽淡淡回了她一句,没有任何的客套也没有任何的敷衍,他确实只是奉命行事。他一双紫瞳依旧干净的不着半点瑕疵,淡淡看了眼她与司马赋及后,问道:“玦太子何在?” 不愿再多说一句就要开始带人走了吗,秦楼安往身后翠凤銮车看了眼,又看向雪子耽,问道:“此次尚安寺一行,玦太子受了很重的伤,如今正在车中休息,不知国师大人找玦太子是为何事?” “接他进宫领赏。” 雪子耽抬了抬手中圣旨,秦楼安知道他的意思是说这是父皇的命令,即使她是公主也违抗不得。 “此次母后凤体得安,玦太子确实功不可没,可如今天色不早,玦太子又有伤在身,不如便先让他随本宫回府养养身子,待改日本宫必定亲自带玦太子进宫领赏。如此,国师大人看来可好?” 雪子耽将手中圣旨打开,似是在确认父皇的意思,未几他将圣旨递给她,说道:“臣只是奉命行事,今日务必要将玦太子带进宫,此乃圣旨,公主可自行查看。” “奉命行事奉命行事,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公主的意思不过是晚去几天领赏,又不是抗旨不遵不去了,你就不能通融一下?现下月玦受伤在车中起不来,难道你要驼他进宫吗?”谢容受不了翻身下马过来说道。 “已为玦太子备下马车。”对于谢容的叫嚣雪子耽依旧淡淡,走近銮车道:“如果玦太子非要我背,也不是不可以。下来吧。” 车门打开,月玦看了眼雪子耽,将七弦琴递给他后下了车。秦楼安走过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大概什么都不必说了,雪子耽自幼执拗,她说什么都不用。 “公主不必担心,如今我还有东西留在掩瑜阁,迟早都是要回去一趟。我说过,不会在宫中留住太久。” 最后一句,秦楼安知道他不仅是对她说的,也是对司马赋及和谢容说的。又与他简单说了几句话后,雪子耽道了声时辰不早便将他带走了。 月玦上了马车坐定后,雪子耽掀了车帘示意他往一侧靠一靠,而后一并坐进车中。 “还活着,不错。” 雪子耽抬手把了把月玦的脉,又说道:“虚弱是虚弱,养几天就好了,体内的恨无绝似乎也被压制了不少,因祸得福吗?” “倒不是因祸得福,我能活着从尚安寺出来,可皆因国师大人高瞻远瞩。先是送药,又托谢容送扇,若非你亲口说要杀我,我都要将你视做贵人了。” “是吗?” 雪子耽伸出手,月玦知道他是要玉骨扇,也未曾迟疑,从怀中将扇子取出后递到他手里,说道:“尽管知你非真心救我,然,还是多谢了。” 若非他的药与暂时送还他的玉骨扇,他与她都难脱身。 雪子耽不客气地收下,好似这本就是他的东西,月玦不过是完璧归赵一样。 “既然玦太子要致谢,那不如来点实际的,我要你的空口白话有何用?何况这样的话这几日里我听的太多了,已经不觉得新鲜。” “实际的?”月玦看着他再次伸到他眼前的手笑了笑,“没想到国师大人初出祁雪山不过短短几日,就学得俗世这一套。不过可惜,我所有的钱财都归公主所管,如今两袖清风拿不出半个子儿来孝敬国师大人。” “既然拿不出钱,那可以用其他东西交换,比如——真相。” 月玦一开始便知道雪子耽所图并非钱财,然他想要的真相,无论是何,他都不会告诉他。 看来,只能牺牲一下谢容的珍藏了。 “国师大人向来是聪明人,此时怎的糊涂了?你既然不知道真相,纵是我说的是假话你又如何分辨?”月玦将袖中的书稳稳放在雪子耽手中:“虽然我身上没有钱,然却有比钱更值钱的东西。此乃我珍藏之物,如今便送给国师大人了。” 雪子耽接下书,看了眼月玦后阅过书封将书翻开一页——栩栩如生的男女交合缠绵.... 只一瞬,啪得一声雪子耽合掌将手中的春宫十二卷阖上。清澈如水晶般的紫瞳似裂开一道缝,流露出一缕被戏耍的愠怒。 “你...这是何意?” 见雪子耽攥着书看着他,月玦有些不解,道:“如今国师大人身居重职日理万机,玦无以相送,惟愿此书能在大人疲倦之时翻看片刻解解乏。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雪子耽眉头皱起:“此书,玦太子还是自己留着翻看解乏吧。” 方将书掷回月玦手中后,雪子耽又拿了回来,思及适才月玦说此乃是他珍藏,莫非是暗藏玄机? “既是玦太子相送,那我便收下了。” 月玦眉峰蹙了蹙,雪子耽为何突然反复无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零一章 搬离掩瑜阁 掌灯时分,雪子耽引着月玦到了朝龙殿,殿外早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候在殿门处的佑德公公见二人前来,忙扯了一张笑脸迎上去。 “老奴见过月玦太子,见过国师大人!” 佑德凑到月玦身侧打量:“呦,玦太子去了尚安寺一趟,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不过没关系,此次玦太子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和皇上说,另外老奴那里也有好些补品,若玦太子不嫌弃,老奴便一并给您送过去。” “多谢公公好意,只是补品便不必了,我这身子虚弱恐承不住厚药相补,公公自己留着用吧。至于大功——” 月玦想了想没再继续说话,他有何大功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佑德见月玦欲言又止,只当他是在想要什么赏赐好,忙推开殿门将二人请进去。 坐在正位一身衮龙金袍的秦昊见二人进来,放了手中折子摁了摁眼角,佑德凑上去往桌案上的长明灯添了些灯油,一边说道:“皇上,雪国师已将玦太子给您接回来了。” 秦昊抬眼看向殿中颔首行礼的二人,点头:“朕看到了,都平身吧。” 明亮了几分的长明灯映着秦昊凝重的面色,从身前桌案堆积如山的折子里翻找出一封,秦昊打开看了眼,说道:“这道折子是司马赋及递上来的,他已将尚安寺中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奏与朕。没想到朕七年前派遣的工部之人竟早已被人换掉,尚安寺也早就把持在歹人手中。” 原原本本?月玦抬眼看向上首,若当真是原原本本,如今秦昊开口说的便不是适才一番话了。 “至于假元池等人到底是受谁人指使,霸占尚安寺又有何目的,这些事朕都会再差人彻查到底。折子里说能请得无妄大师相救,识破假元池等人的伪装,从暗道中救出皇后与公主,可全都是你月玦的功劳。”秦昊扬了扬手中奏折,笑道:“说吧,想要朕如何赏你?” …司马赋及倒真是大方,将一切功劳都推到他身上,这倒确实是大功一件。月玦心中并无丝毫喜意,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地模样。 “回皇上,此次皇后娘娘与公主安然无事,全赖上天庇佑与圣上龙威所护,玦不敢贪功。另者自玦来西风后,皇上圣恩优渥,公主颇为照料,此次前去尚安寺能为娘娘公主尽绵薄之力亦是玦应做之事,故而不敢贪赏。” 秦昊凝重的面色好看了些,不得不说月玦这话说的是分外中听,可看到满桌案的折子时,秦昊的脸又阴沉下来。月玦不受他的赏,又岂会心甘情愿替他做事? 月玦看了眼一旁若无其事的雪子耽,这便是所谓的领赏? 分明是要他自己提赏,秦帝顺水推舟给些好处继续拴着他。若非如此,一国之主想赏什么便赏什么,何须要他自己提? 佑德看出秦昊的心思,给月玦递了几个眼色却被视而不见。无奈之下佑德抱着避尘疾步走到月玦身侧,小声提醒道:“皇上允许玦太子自己选择赏赐,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您怎得不识...不识好人心拒绝圣上的好意呢?” 月玦知道自己佑德本欲说他不识抬举,这倒也没错。 看了眼身旁一脸焦急的人,月玦笑道:“佑德公公可知不识好人心最多不过是枉费他人一片好意,然不识好人可会妄送他人性命?听说这次皇后娘娘身边的采桑,是公公一手挑选的?” 说起采桑,佑德顿时又冒出一身冷汗。司马大将军在折子里已将采桑是内奸之事上报给了皇上,他自请罚了半年的俸禄才保住了内侍大总管的位子。现下皇上心情糟糕的很,月玦太子这个时候再提采桑,是怕他这条老命活的太久了吗? 佑德抬头看了眼似乎不知轻重浅笑着的月玦,又怔怔转头看向上首,果见皇上正眼色不善的盯着他。当即他也顾不得再劝说月玦受赏,一骨碌爬到秦昊脚边跪地求饶。 “他也只是揣测皇上的心意办事,玦太子何必与他较劲?” 听着佑德哭哭啼啼,恨不得将这二十多年来如何尽心尽力侍奉皇上一一罗列,雪子耽傍在月玦身侧小声道,然却并不看他。 “揣测谁的心意,也不能不顾我的心意,纵是皇上的,也不行。” 雪子耽侧头看向同样不看他的月玦,淡淡道:“如果让你接受皇上的赏赐是公主的心意呢?”见月玦甚是凛冽地看了他一眼,雪子耽不在意道:“我奉劝玦太子趁机给自己捞点好处,因为有些事是你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比如——西南之事。” 西南之事? 月玦眉头微动,莫非此次去尚安寺,一开始便是调虎离山之计,目的就是让他们远离朝堂隔绝耳目? 现下,西南出了何事? 佑德一番哭诉求饶将秦昊烦扰的愈加心烦,厉声呵斥他止住后,看向月玦甚是不耐烦地说道:“朕再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就没什么想要的赏赐?” “如果皇上当真要赏赐玦,那便请皇上放我出宫。” 不曾想到月玦提出的赏赐竟然是请求出宫,秦昊与老泪纵横的佑德皆是一惊,惟有雪子耽面色淡淡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皇上放心,我既是送来西风的质子,自然知晓自己若是逃了会有什么后果。如果皇上不放心,可将我再次送往暻姳公主府上,另外,可遣先前侍奉我的小德子跟着,也好时时将我的一举一动报于皇上。” 秦昊眉头紧皱盯看了月玦良久,未几看了眼雪子耽,见他无甚异议遂又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什么想要的?” “掩瑜阁中千道子大师的。” 掩瑜阁中还有千道子的画?秦昊皱了皱眉头,他以前怎得不知道?不过既然现在月玦想要,便赏给他吧。 “朕,准了。不过如今天色已晚,你便先在掩瑜阁中住下吧,待你收了东西,明日早上,朕便派国师亲自送你回公主府。” 月玦看了眼雪子耽,他一个质子竟也能劳烦堂堂国师亲送回府,怕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他。 从朝龙殿出来后,月玦便独自回了掩瑜阁。将近半月他不在阁中,伯玉留守在此几乎无事可做,早起早吃早睡,日复一日。 他推门而入,阁中早已熄了灯,一片昏暗,应是听到了动静,睡在偏房的伯玉醒来追到正堂,认出是他后惊喜地叫了声玦太子,忙又重新掌了灯。 “玦太子您终于回来了!” 伯玉接过他手中的七弦琴与衣物等行李,引着他养楼上走,“玦太子一定还没用晚膳吧,我这就去做,您先在屋里休息片刻。” “不用了,我并未觉得饿。伯玉,去将你自己需要的东西收拾了,明日随我出宫。” “出...出宫?”伯玉怔住,见月玦又不像骗他的样子,遂又问道:“玦太子,出宫为何还要收拾东西,难道我们不回来了吗?” “以后还会不会回来我亦说不准,只是明日,我便要搬回公主府,皇上已同意了你随我同去,这是你出宫的惟一机会。”月玦拍了拍敛目凝思的伯玉,说道:“是要继续扮作太监蛰伏在此,还是出宫去辟一片新的天地,由你自己抉择。” 见月玦坐了桌边,伯玉上前拿了桌上的空茶壶,说道:“我...我想再想一想,我..先去沏壶茶来。” 继续留在宫里吗? 伯玉烧着热水失神,自己扮作太监不就是为了进宫吗,算一算如今也有六七年了吧,若非遇到月玦,他就真的要把自己当成个太监了。他潜伏在宫中想着杀了秦昊报仇,可一晃多年他却未曾找到半点机会。 伯玉添了把柴,若继续留在宫中,再有十年或许他也依旧找不到机会报不了仇,可出了宫...他想再进宫接近秦昊,恐是难如登天。 伯玉沏好热茶送到月玦寝卧时,见他正将两卷画轴放进包袱里。看来,他是真的打算走了。 “玦太子,我想好了,我跟你出宫。” 若是小德子,或许会选择留在宫里继续做内侍大总管佑德的徒弟,可他是梁伯玉,想要跟随的人,是眼前的人。 “甚好。”月玦接过他递上来的茶,说道:“回去收拾东西吧,明日一早,我们便走。” 伯玉点点头应下,下了二层之时,却见一层堂中站着一人,似是已等了片刻。 “师父?” 佑德转过身来看向伯玉,说道:“明日你就要随玦太子出宫了,我这个做师父的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你。小德子啊,随我去宫中走走吧。” 回头看了眼楠木小梯处,伯玉应下,跟在佑德身后出了掩瑜阁。 紫云宫中,雪子耽自从朝龙殿回来便一直坐在太师椅上,一旁小几上是月玦送给他的春宫十二卷,还未曾翻动。 此物当真是月玦所有? 凝着书封上烫金的行书小字,迟疑再三,雪子耽将书拿过后细细翻看,这男女二人的动作是什么武功招式吗,竟然还有名字与功效,是需要记住领悟吗? 月玦的珍藏…嗯,是有些特别,玄机究竟藏在何处? 翌日清晨,雪子耽负手于背立在门前看着院中紫纱灯渐次熄灭,脸上飘着的两抹红云也渐渐散开。偏头看了眼屋中小几上的书,是他才能不济,看不出个中玄机吗? 一夜光景,除了身上有些陌生奇异的感觉,他并没有觉得此书有何用处,月玦是在耍他? 见天色已亮,雪子耽回屋将书收好备了马车前往掩瑜阁,到阁前时见月玦与小德子正好出门。 “国师大人好早。”见雪子耽过来,月玦淡淡打了个招呼,“不过怎得看起来,今日国师大人的气色不是很好,昨夜没睡好吗,还是病了?” 见月玦上来搭他的脉,雪子耽将手收于身后,凝了他一眼说道:“我没事,只因玦太子昨日送的书着实过于精彩,一时贪看便忘了时辰,可当真是受益匪浅。” “原是这样。” 月玦边招呼了伯玉将行李放进马车中,边说道:“国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能对国师大人有益也不枉费我一番心意。”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雪子耽见月玦避开他进了车中,若有所思地低喃了一句:“甚有道理。” 马车一路向北而行,月玦与雪子耽同坐车中不言不语,各自偏头看着自己一侧的车窗帷帘,似是青灰色的绢布上绣了什么绝世好看的花纹一样。 “西南,出了何事?” 雪子耽偏头看向说话的月玦,指了指他身前角落处的一方包袱。 “这是你不在这几日从西南传回来的塘报,我已尽数给你打包好了,你带回公主府慢慢看,便知道西南出了何事。” 月玦看去,半人高的灰色包袱堆在角落阴暗处他都没注意到。只一瞬,月玦又重看向窗:“这么多塘报,包起来辛苦了吧?可真是有劳国师大人了。” “不必客气。”雪子耽淡淡说道:“这几日关于西南之事的折子等物,我也会着人近期送到公主府上,玦太子不会闲着没事做的。” 折子?月玦轻笑,什么时候秦昊这么信任他了,折子都敢送给他一个质子看。 “你放心,皇上阅过送往紫云宫,我看过之后才会到你手中。如此,你就不会有因为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而被杀人灭口的危险了。” “如此折腾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我看国师大人干脆也搬出皇宫,在公主府附近买处宅子,如此也方便国师大人送折子。” “我会考虑的,其实我也搬进公主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那样岂不是更方便?” 闻言,月玦看向雪子耽,也见他正看着自己。 “国师大人有所不知,如今公主府的规矩可是我定,你若住进来就得听我的安排。我并不是宽宏大量之人,何况你还扬言要杀我,你在公主府,可不会过得滋滋润润。” “你连半个儿的钱都做不了主,怎的好意思说公主府的规矩是你定这等话?” “有时候男人掌钱可并不是一件好事,自然我如此说,你是不会明白的。” 雪子耽闻言愕然。 外面车夫长吁一声马车停了,伯玉上山来掀了车帘甚是无语地看了二人一眼,没想到玦太子与国师大人背地里竟险些吵起来。 “玦太子,国师大人,公主府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零二章 伯侄同离府 月玦回府的消息传到凤栖院时,秦楼安才方在粉黛的服侍下穿戴整齐。虽然她相信月玦说到做到定不会留在宫中太久,可却没想到他今日便回来了。 坐在镜前正要盛装打扮的秦楼安闻言,放了手中紫燕钗,素面朝天出了凤栖院。 如今月玦既已到了府门前,她也没必要如此早就进宫,恐这个时辰母后定还未起身。 带着粉黛到府门时,她正见木江领着木长泾以及一众府卫堵在门口。 秦楼安皱了皱眉,这是做甚? 看这架势也不像是迎接月玦回府的,何况木江也根本不可能欢迎他。 雪子耽看着手持长棍跟在木江身后的一众府卫,转身看向还坐在马车中的月玦,淡淡说道:“看来玦太子在公主府的地位并不怎么样,这群人看上去可是十分不希望你回府。” “自然,你所看到的为首之人唤作木江,是公主府的管家。因为之前府中发生了一些事,公主废了他立下的规矩,还欲撤他管家大权而转交给我。若非先前皇后娘娘之事我居于宫中掩瑜阁,恐他早已卷铺走人,现下我回来,他自然是第一个不愿意了。” 现下车帘敛起,雪子耽立在车前看着月玦靠在车中一副神情恹恹的模样,是一路颠簸累坏了吗?适才不是还巧舌如簧能言善辩? “自西南传回来的塘报若无皇上应允,我无权交给你。故你身涉西南之事,是皇上暗中授意。做好皇上交给你的便可,至于其他的人或事,莫要多问多管。” 月玦抬眸看了雪子耽一眼,笑了笑无奈道:“我当然不会无事找事,可国师大人也看到了,偏偏有人堵上门来找不痛快。就算我今日进得了公主府,恐也不能专心做皇上交待的事。” “他?”雪子耽指了指正在与小德子交涉的木江,“就凭他也能给玦太子找不痛快吗?你还是留着心思,想想如何在我手中多活两日。” “木管家,玦太子回公主府真的是皇上的意思,你就放我们进府吧。” 木江扫了眼身前的人,没想到月玦进了趟皇宫竟还有人跟着伺候了,不就是个小太监吗? 木江神情愈加轻蔑,端着身架装着腔调:“你说是皇上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还是那句话,圣旨呢,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就把圣旨拿出来给我看,不然——” 木江挥了挥手,身后齐刷刷冒出几根手腕粗细的木棍对着小德子,将他逼退几步。 木江扫了眼一旁的马车,抬手指了指雪子耽与梁伯玉轻笑道:“拿不出圣旨还不快带着那便宜质子滚?再不走就乱棍打得你们满地爬!” 一众府卫作势便要打人,伯玉心下早就受不了木江这副作威作福的嚣张模样,现下竟然还敢辱骂玦太子?可这人终究是公主府的管家,他又不好发作,只将两拳攥地咯咯作响。 “木管家好大的架子,可真不愧是我公主府的人。” 一道清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木江闻言心下一惊,后又大喜,忙躬身跑到方走出府门的秦楼安身边作揖相迎。 “公主怎得出来了?”木江笑脸一收扫视众府卫,呵斥道:“我不是吩咐了你们无需将这等小事通禀公主吗?是哪个不长耳朵的大清早打扰了公主歇息?” “若非有人将此事通报我,木管家是不是要将堂堂国师大人一并乱棍打爬?” “国...国师大人?”木江神情一愕四处看了看,又讷讷看向秦楼安问道:“这...不知国师大人现下在何处啊?” 秦楼安挑眉看了眼不远处的雪子耽,他这一身紫衣虽然贵气,然却并非官服让人难识身份。加之他新出祁雪山入仕不久,又一直居于宫中,纵是世人知道西风新封了一位国师,也不知是何样貌,现下站在眼前也无人知道。 木江见她看向雪子耽,也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未几不由得暗暗吞了口口水。虽然他未曾见过当朝国师的尊容,然市井坊间关于这位国师大人的传言他还是听说过的,听闻...听闻就是一身紫纱紫袍的少年.... “公主..这位就是国师大人?” 这怎么可能?木江看了眼旁边的马车,见月玦已俯身出来,他不敢相信,堂堂国师大人怎会和一个东景质子同乘一车...看样子还是送月玦回公主府...最关键的是,他也没说自己是国师啊! 月玦走过来淡淡看了眼已僵硬了脸面的木江,对秦楼安笑了笑。 “我不曾食言,如今已回公主府上,只是木管家...好像不甚同意,适才竟还要对我们大打出手。伤了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国师大人可是朝廷命官,不知殴打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木江闻言兀然看向月玦,就知道他一回来自己准没好事!可识时务者为俊杰,现下还不是治他的时候,殴打朝廷命官...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公主!”木江扑通一声跪下,身后木长泾见此也跟着双膝扑地,“老奴老眼昏花不识泰山,不知来者竟是国师大人,所以..所以才怠慢了大人不曾相迎。但是老奴绝对没有殴打国师大人,老奴..老奴也不敢啊!” 秦楼安撇了眼地上耷拉着脑袋的木江,没想到她方回府不到一天,她这位管家又忍不住搞幺蛾子,当真是不知悔改。 木江听她久久不说话,抬头觑来,眼珠一转又爬跪到雪子耽脚边,拉着他的衣摆求饶。 “国师大人,老奴有眼无珠不知国师大人大驾光临,老奴罪该万死!但...但是老奴实在是因为不认得国师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老奴这次吧!” “你并未殴打我,无需向我求饶。” 未曾想到雪子耽如此好说话,木江一愣后连忙磕头道谢。 “臣奉皇上口谕送玦太子回公主府,然却遭公主府上管家所阻。其行径无异于违抗皇上旨意,不知该当何罪?” 才放下心口巨石的木江听雪子耽对公主如此说,顿时心里咯噔一声,违抗皇上旨意...岂止是要杀头...月玦真的是皇上放回公主府,而不是在宫里待不下去私自跑回公主府的? 秦楼安看了眼雪子耽甚是不解,他这是在为月玦说话吗?思及先前月玦曾说将玉骨扇借给雪子耽把玩之事,难道这二人之间关系很好吗? “公主,老奴..老奴不知玦太子回来是奉了皇上口谕,先前见这小太监拿不出圣旨还硬要说是皇上的意思,老奴谨慎起见才未让玦太子入府,老奴这样做也全是为了公主着想啊!老奴当真不是抗旨不遵啊!” 小太监?秦楼安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月玦身后的小德子,父皇竟然让他跟着月玦一同到她府上? “有些事想做却做不了,有些事不想做,却做了。” 雪子耽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秦楼安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揪着木江不放,然她这个管家,确实是该治一治了,竟然敢私压消息闭塞她的耳目。 “那依国师大人之见,木江该如何惩治?” 木江闻言顿时瞳孔骤缩,难道公主真就这样治他的罪?他为公主府尽心尽力多年啊! “木江针对的并非臣,而是玦太子。至于如何惩治之事,便由玦太子做主吧。” 月玦抬眸看了眼雪子耽,他对西南之事似乎也很是上心,肯多管闲事为他除去木江这个麻烦,就是为了让他能顺利完成皇上交代的事吗?可区区木江,似乎也没值得在意的必要。 见秦楼安点头应下,木江一下子瘫坐在地,把他交给月玦处置,那他必定是死路一条,连长泾恐也要受到牵连。 “木江是公主府上的老人,还是由公主亲自处置比较妥当。何况公主心中已有惩治之法,我亦不必多此一举。” 月玦一如先前一般将木江重又踢给了她,秦楼安点点头,如此也好。 “木江,先前你便苛待玦太子私藏玲珑棋,现下又对国师大人不敬对圣意不尊,本应严惩以儆效尤。然念及你为府中卖力多年且年事已高,本宫便从宽以待,收拾收拾东西,从哪来,回哪去吧。” 木江瘫坐在地丢了魂儿一般,木长泾闻言连忙爬到木江身旁:“二伯,二伯你说句话啊!你尽心尽力侍奉公主多年,不该如此便被逐出公主府啊!” 秦楼安知道木江凭着自己管家的身份将自己的侄子也带进了府中,先前她也一直未曾计较。现下听木长泾在说着木江如何如何为她尽心卖力,甚至还说到月玦不过是敌国一废太子,言语之中大有她处事不公之意。 可月玦不仅屡次救了母后,还救了她的命,木江从私藏玲珑棋之时,恐便早已生了二心。 “适才木江自己也说了他是罪该万死,如今本宫饶他一命已是法外开恩。你是他的侄子,当初凭借着你二伯的身份才进了本宫府中,如今木江卷铺走人,你也跟着他去侍奉他吧。” 秦楼安说完便不再理会二人,转身吩咐了身后府卫:“还不快去将玦太子的东西搬下马车抬进府中...就还是先搬到祈慕院吧。” 突然想到月玦原先住的祈慕院也是木江安排的,那处院子未免太偏僻狭促了些,何况现在他身边还跟着个小德子。 要不要给他换处院子,至少要离她的凤栖院近一些? 已有几个府卫从马车中搬了行李,秦楼安看向雪子耽:“国师大人难得出宫一趟,不如来本宫府上稍坐片刻?” “不了,臣要尽快回宫。” 如此也好,反正她也只是客套一下,秦楼安心想,然嘴上甚是可惜地说道:“国师大人身居要职日理万机,本宫理解。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不强留国师了,国师大人慢走。” 强留?雪子耽看了眼秦楼安,留都未留,何来强留? 见她已带着月玦朝府中走去,雪子耽止道:“公主且慢,臣还有一事要言,不知公主可否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见雪子耽看了眼她身旁的月玦,知道他的意思是有话要私下对她说。 “粉黛,先带玦太子回府中休息。” 看月玦极不情愿地看了她一眼后最终还是乖乖跟着粉黛进了府中,秦楼安竟然有些想笑,他也知道雪子耽是有事不想让他知道了吧? 虽然木江和木长泾二人还跪坐在地上,可雪子耽已全当他们不存在,上前来说道:“敢问公主,玦太子秉性如何?” 月玦秉性如何?秦楼安皱眉不解,雪子耽为何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月玦秉性...一时之间她也说不上来。 “那不知国师大人觉得月玦秉性如何?” 对于她的反问雪子耽并未回答,好像也并不在意,却是从袖中拿出一本书递给她,“公主可曾见过此物?” 秦楼安接过一看,这不是昨日翠凤銮车中她说无趣之时月玦递给她的解闷儿的书吗?怎么在雪子耽哪里? “见过,这是月玦的书。只是本宫真不知道他与你之前何时如此要好了,又是借扇又是借书?” 秦楼安很不理解的笑了笑,当真是不打不相识那? “竟然真的是月玦的东西...” 听雪子耽兀自喃喃了一句,秦楼安问道:“怎么了,这书有什么问题吗?和月玦的秉性又有何关系?” “难道公主不知此书是...” 雪子耽欲言又止,看了眼府门处突然轻笑说道:“无事,玦太子曾言此书是他珍藏,向来不轻易示人。昨日他虽忍痛将此物送给臣,然臣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公主与玦太子亲密,想来此书送于公主他定不会心疼。” 秦楼安闻言眉头蹙得愈高,抬手便要翻开看看这书到底有何绝妙之处竟能得月玦珍藏。 岂不料雪子耽突然压了她手止住,附在她耳侧小声说道:“师妹,私下看。如有不明白之处,可问月玦,想来他定能给你讲个透彻。” 雪子耽神秘兮兮丢下一句后便转身走了,秦楼安心中顿时疑云密布。 是何书还要私下看,她偏不信这个邪——随意翻看一页俯眼一观—— 月玦...竟然珍藏这等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零三章 出府逛大街 祈慕院中,粉黛正带着前来送行李的府在屋中院里进进出出洒扫。月玦坐在石凳上,初阳穿过修竹叶隙碎了斑驳的金光,镀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衣如生了一层金鳞。 秦楼安手攥书卷跨进院门时,正见月玦微扬着清俊的侧脸望着府中摘星楼,晨风曳竹,金色浮光如活了一般在他白衣墨发间流动。 白衣胜雪,公子如玉。 如此一幕,再遇如初,她心中喧嚣的汹汹之气平息了几分。 月玦很快便发现了她凝在他身上的目光,偏过头来看着她微微笑了笑。秦楼安攥了攥手里的书卷,只觉上面烫金的行书小字十分烫手,这当真是他所珍藏的书吗? 秦楼安踱步进入院中走近他,摒退站在他身后的小德子,坐了他对面石凳上将手中书卷反扣在他身前石桌上,有些局促地说道:“虽知你并非沉迷风月耽于云雨之人,然...这等书还是少看为好。纵是你要偶尔娱情翻阅一二,可你将此书赠于雪子耽是何意?” 幸得雪子耽并非多口多言之人,这等书在世人眼中早被判为淫秽禁书,私藏者亦被看做心术不正浪荡妖乱之人。若雪子耽将月玦珍藏此书之事大肆宣扬,又要世人如何看待月玦? 见秦楼安眼神飘忽扑闪不肯看他,白皎如月的脸颊亦多了两抹绯红晕华,月玦将桌上书拿起,确为他昨日送给雪子耽的春宫十二卷。 “只因国师大人昨日曾向我讨要谢礼,我身上又不曾带得值钱的物什,无奈之下便只得将此书赠予他。不知此书为何又在公主手中?” 月玦想了想适才她所说的话有些不解:“此与我是否沉迷风云耽于云雨,又有何关系?” “你...” 秦楼安秀眉微蹙,看了眼院中洒扫的府卫,见无人注意这边便往月玦身旁挪了挪,指着他手中的书刻意压低了声音。 “无奈之下才送于雪子耽,难道这等秽乱之书当真是你珍藏不成?翠凤銮车中你竟然还要将它借与我解闷,月玦,你是安的什么心?” “秽乱之书?” 月玦看了眼目蕴微怒看着他的秦楼安,未几骨指轻捻将书翻开一页。 “荒唐——” 下一瞬,秦楼安便见月玦猛然站起身,书卷被他一把丢在桌上任风翻卷,依稀间,犹可窥见幕幕香艳。 春宫十二卷——月玦双眸凛冽扫了眼桌上书。 先前见此书他便当作诗集或是词谱,纵是觉得谢容所赠书卷并非好书,然再不济也该是志怪异录之类,从未想过是这等书。 对于月玦的反应秦楼安挑了挑眉,他白皙的脸上似抹了暮色红霞碾成的胭脂,现下正蹙着眉峰看着她,眼神中竟有些申冤无头的委屈之意? 看他这副神情,似是不知道这书中所绘是何内容,更像是不曾看过。 秦楼安轻咳两声问道:“这书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他人所赠,我并未翻阅,只是顾名思义认为此为诗集或是词谱,未作他想。” 他人所赠? 秦楼安眸珠微转,他此话倒是可信,若他知晓此书是何书,给她看还是有可能的,赠于雪子耽便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信你。” 秦楼安站起身走近他一些,说道:“知道此书并非你所珍藏,你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更无需担心雪子耽会将此事宣扬出去。”转身看了眼屋中,秦楼安又道:“现下粉黛已带着人将祈慕院洒扫的差不多,把书收起来,进屋吧。” 月玦闻言未曾说话,淡淡扫了眼石桌上的书后便径直走进屋中。 看着他有些气恼的身影,又思及适才他脸上的红霞,秦楼安替他将书收起来后忍不住轻笑出声。 没想到月玦还会脸红,倒是...有些别样的可爱。 吩咐了粉黛去准备早膳后,秦楼安也跟进屋里。月玦正将自己包袱里的两卷画轴取出来,用绢布仔细包裹后才仔细收起来,没有与她言语,也并未有给她欣赏一番的意思。 他是觉得适才之事难为情,一时之间不想和她说话吗? 秦楼安看了眼手中攥着的书,这如何都是谢容的一片“好意”,如何处置都该是他本人说了算。不过现在看他这样子,他定是觉得此书让他难堪,想来是再也不想看到。 既然如此,那她便先替他收着好了。 粉黛带着人将早膳送过来后,她招呼了月玦一同用膳。他倒是没有推辞,然却缄口不言一心只顾吃饭。 吃到半分饱时,秦楼安放下碗筷主动开口:“待用了膳,可否陪我到城中走一走?” 月玦怔了怔,未几用了一口粥应下。 “不知公主想去何处?” “雪衣布庄。” 虽然现下被假元池等人掳走的洛城女子已被找到,除了香消玉殒不幸折了性命的,还活着的皆已送回家中,可此案,仍是疑点重重。 小满所看到的圣旨是何人伪造假传?她们又是如何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到了尚安寺中?假元池取她们的血是为了养蛊,可养蛊又是为了何事? 隐隐之中,她感觉洛城女子失踪案不过是冰山一角,其背后必定还隐藏着天大阴谋。 对于尚安寺,父皇必定会派人察查,只是恐负责洛城女子失踪一案的大理寺会草草结案不再深究。如今活着的见人,死了的见尸,谁还会再去搜查已化作灰烬的雪衣布庄? 秦楼安看了月玦一眼,见他问过她去何处后又不言不语地喝粥,遂搬着凳子朝他那边挪了挪。 “待查看过雪衣布庄之后,我便带你四处逛逛散散心。看你,都闷成葫芦了。不如...就带你去十八红粉巷转一转,让你欣赏欣赏我洛城的浓桃艳李如何?不过你这身子,还撑得住吗?” 月玦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粥碗放下:“我已无甚大事,如果公主已吃好了,那我们现下便去。” 一听十八红粉巷与浓桃艳李就如此心急吗?秦楼安有些不悦地睨了他一眼,又指了指自己的脸。 “适才听闻你回府,我便急着去了府门,现下青黛未描脂粉也未施,既然要出府我自然是要回去收拾收拾自己,你急什么?” 月玦闻言凝了她一眼后,终于笑了笑。 “不急,公主只管打扮便是,我在凤栖院前等候。” 其实如此不加雕饰的天然,已是世间最绝的惊艳。 半个时辰后,秦楼安与月玦带着粉黛与伯玉出了公主府,却见木江与木长泾竟然还跪在府门外。 秦楼安扫了二人一眼不欲理会,先前玲珑棋之事时他二人便跪在凤栖院前上演苦肉计,现下还要故技重施,未免也太不精彩了些。 “公主...” 方经过木江身侧,便听一声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秦楼安脚步微顿,“走吧。” 她招呼了月玦继续走无需理会,木江却突然扑棱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跪扑在她身前拦了去路。 “公主...自公主府建府以来老奴便在府中侍奉公主,说句不敬的话,老奴那可是亲眼看着公主长大的,也早就把公主府视为老奴自己的家。虽然老奴做错了一些事,但是老奴这些年来为公主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木江重重磕了一记响头,再抬起时额头已渗出血来。 “公主如何惩罚老奴都好,把老奴贬为一个普通下人也成,但老奴恳请公主不要将老奴赶出府。老奴...求您了公主!” 木江开始砰砰磕起头来,脸上血水粘着泥垢糊了满脸弄得他面目全非,木长泾见此也爬过来跟着一块磕头。 这个时辰路上行人已多,府门前已聚集了好些看热闹的人,纷纷指指点点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 “公主,老奴心甘情愿将管家大权交给东景月玦太子,只求公主让老奴与长泾留在府中继续侍奉您!” 木江突然跪直了身子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围观众人顿时便起了一阵唏嘘。 “原来他是公主府的木管家啊!” “是啊,这是招惹了什么事儿了,竟然要被赶出公主府?” “你看公主身旁那人,就是东景送来咱们西风的质子吧?” “木管家竟然把公主府的管家大权交给他,疯了吧?” “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哪有那权力?肯定是公主想让那质子管事儿呗!” “啧啧,早就听说东景送来的质子自打住进公主府就把公主迷的七荤八素,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啊!这木江一定是得罪了他才被公主赶出府!” “这怎么行?他可是东景的人啊!” “肯定是这白脸小子勾搭了公主,才让公主...” 众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地嘟囔,然秦楼安却能听得清清楚楚,想来月玦定也听到了。 他们越说越过分,秦楼安冷目撇去,恐吓得正要说话的人连忙捂了嘴挤到人群后面。 这就是木江想要的结果吗?她将管家大权交给月玦就是众人口中所说的疯了?将他赶出府门是因为月玦将她迷得七荤八素? 听着众人依旧不止的窃窃耳语,好像她现下与月玦站在一起就是天理不容,更将她将木江赶出公主府说得像是她做了什么人神共愤之事一样。 见人心已经开始倒向他这边,木江又开始哭诉:“只要公主肯将老奴留下,老奴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侍奉您与月玦太子,再也不敢惹月玦太子不痛快了,老奴再也不敢了!”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更加确定他是因为得罪了月玦才被她狠心赶出公主府,不免同情起他来。因为她是公主,众人也不敢说她什么,却是对月玦好生一番侮辱,甚至用上了狐媚祸水这等话。 秦楼安看了眼月玦,却见他好像没听到一般,可她知道他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他人不知真相妄加揣测,你莫要放在心上。” 秦楼安宽慰了他一句,虽然知道此话对他来说难免多余。可以前他或许不会在意,只是适才他好像因为一本春宫十二卷心情不是很好。 月玦淡淡笑了笑,抬头看了眼挂在半空的日头。 “公主放心,我并不在意这些。如今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去雪衣布庄。而后,公主也可带我在洛城中好生逛逛。” 秦楼安闻言一怔,未几便与月玦带着粉黛小德子饶过二人走了。 跪在地上的木江与木长泾见此,又连声大呼了几声公主,甚至扬言要跪死在府门口,可惜却无人回应。 “木江与木长泾这又是何苦?这几年里他们伯侄二人在我府中中饱私囊,积攒的钱财也够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何必还要苦求留在府中。” “若非对公主确实有堪比天高地厚的主仆情谊,他们苦求留在府上,除了钱财,必有他图。” 秦楼安轻哼一声,说道:“若他二人对我当真有那么几分真情实意,又怎会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甚至连父皇赐给我的玲珑棋也敢私吞?不过若说他们伯侄二人另有他图...我还真是想不到除了钱,他们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月玦看了要正凝眉思索着的秦楼安,笑道:“如果是我,我会选择一劳永逸得到公主。如此,整个公主府不就尽掌手中了吗?” “得到我?” 秦楼安指着自己鼻尖轻笑:“虽然木江与木长泾确实心术不正,胆子也有点大,然自知之明他们还是有的,就凭他二人又要凭什么得到我?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嗯,确实是说笑逗公主的。”月玦大大方方地承认,未几又说道:“可说正经的,木江伯侄二人如此做必有他图,公主切莫心软让他们重回府中。家贼难防不容轻视,夜长梦多恐生出祸患。” 秦楼安点点头,看向月玦笑了笑:“那我现在府中可就没有管家了,你可不能放任不管。先前所说的新定规矩之事,你是不是也得赶紧操办起来?” “公主放心,我必尽我所能帮公主打理好府中诸事。只是公主是不是可以如待木江一般,每月给我些许俸禄?之前雪子耽便曾嘲笑我身上半个子儿也没有。” 秦楼安皱了皱眉,“雪子耽嘲笑你没半个子儿?怎么,你觉得很委屈吗?” “半个子儿都没有还不叫委屈?不过没关系,本公子的钱,就是月玦的钱!”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熟悉的声音,二人回头一看,果然是谢容。 秦楼安看着摇着扇子笑着走来的人眯了眯眼,就是他送春宫十二卷要带坏月玦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零四章 十八红粉巷 冬日翠湖水落后愈像一块翠绿无暇的宝玉,湖面之上游桡画舫破冰而行,丝竹管弦绕耳不绝,笙歌丽音回响不断。一旁酒楼茶肆饭馆布庄栉比鳞次,更有彩楼相对,绣旆招展连绵如天上行云。 洛城长阳街邑,行人来去如织,马如游龙,车如流水。 粉黛挽着秦楼安串流在人群中左看右看,身后月玦与谢容并肩而行,再后便是跟着两手双肩皆挂满了东西的梁伯玉。 她本欲直奔雪衣布庄,可谢容却为了能让因春宫十二卷气恼他的月玦消气,提出今日月玦一切花销皆记在他头上这一主意。月玦想了想却发现他并没什么东西要买,便将这一美事让给了她与粉黛。 兀然嗅到一股浓郁的栗子香,粉黛吸了吸鼻子四处找,片刻后指着一处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地方叫道:“公主,在那里!闻上去与玦太子送给公主的糖炒板栗是一个味道!” 秦楼安点点头,这糖炒栗子的香味倒确实熟悉的很。她让粉黛先行过去排队,未几走到谢容身旁伸出手示意。 谢容见此一把捂住襟口,极不情愿地嘟囔:“公主这是又要买什么?就算本公子不心疼钱,也要心疼跟在身后的小德子,你看看他还能拿得过来吗?” “能,能拿得过来。” 尚不等秦楼安说什么,小德子便动了动左手小指表示自己还能拿。谢容闻言当即转身抬手弹了小德子额头一下,叫道:“敢情花的不是你的钱,你不心疼!” 秦楼安忍不住笑了笑,月玦走到谢容身边,将他塞在衣襟里的钱袋子拿出来递到她手中:“公主要买什么尽管买,我与谢容也可以帮忙拿。” 只因是月玦做主,谢容想说什么却只能张了张嘴作罢,无奈看着自己的钱袋子被人拿走挥霍。 其实这点钱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可一想到这钱是替别人养女人,就觉得亏。 谢容看向月玦,又想到司马赋及,若是帮他二人养,倒不算亏。 想来是这份糖炒栗子在洛城中十分出名,前来排队卖的人特别多。粉黛排了好久才到了摊位前,秦楼安让她帮月玦与谢容各买一份。一共三大包糖炒栗子买下来后,她们几乎将小摊新出的一锅热乎乎香喷喷的糖炒板栗包下来了。 “请你们两个的,拿着吧。” 秦楼安一手拿着一包糖炒栗子举到月玦与谢容身前,二人一怔接过后相视一眼,谢容打开剥了一颗丢进嘴里,喃喃不清道:“花着本公子的钱请本公子吃栗子,哼——嗯?还挺香挺甜挺好吃?” 谢容态度转变之快令人啧舌,前一瞬还不悦轻哼,下一瞬便喜笑颜开一颗颗吃着栗子,甚至还对她竖起拇指说这钱花的值。 秦楼安将剩下的钱交给月玦,说道:“玩的吃的都已经买了,谢容这钱也已花了,书的事你也不必再气恼他了。现下已近午时,我们快些去雪衣布庄。” 月玦并未接过她递过去的钱袋,看了眼一旁与粉黛同吃一包栗子吃得正开心的谢容,说道:“此次之事是我失察,我亦并未真正恼他。至于这钱,公主自己留下便是。毕竟,不要白不要。” 不要白不要?秦楼安凝眉一思,好像也是这个道理。将花纹精致的钱袋子塞入袖中收好后,秦楼安让小德子自己先行回府,未几一行四人直奔雪衣布庄。 等他们找到之时,发现本已化作灰烬的雪衣布庄原址重又建了一架三层彩楼,不过这彩楼并未完全建成,有几个身穿玄灰色葛布的小厮正踩着鲁班高梯在张挂着招牌。 秦楼安招呼了月玦走上前去,有二人正在楼前扶着梯子,秦楼安问道:“敢问这位小哥,不知现下这彩楼,是为何人建的?” 那人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回道:“我们收了谢家的工钱,是给谢家建的。” 谢家,洛城有许多谢家,然不指名道姓直言谢家的便只有一家。 秦楼安看向谢容,他也正好将一口栗子咽下,抬头看了眼彩楼。 “不知谢容公子是何时买了雪衣布庄的地契?又是与谁交易?府衙可验契了?” 谢容闻言怔了怔一脸懵懂无知的摇了摇头。 “这些我怎么知道?我从来不过问府中生意,若非公主适才问,我都不知道这彩楼是我们谢家的。” 秦楼安闻言皱了皱眉,谢容从不过问府中生意?谢荀云游在外已久,难道谢府之中就无主事之人?还是说先前她猜测谢荀根本不曾外出之事,是真的? “纵是我兄长不在,谢家也有主事掌柜各司其职,并不会因为我兄长在与不在洛城而改变。若是事无巨细均由我兄长一人定夺,那恐怕就算是皇上都不如我兄长累。” 谢容甚不以为意地吃了颗栗子,继续说道:“我兄长曾说过,谢家生意虽然广遍天下涉及各业,然他却从未出过洛城与人谈过任何一场生意。他接触的也只是几个他极为信任的人,再下面的事,便是让他信任的人再挑他们所信任的人去做。” 秦楼安闻言心下愕然,谢荀此法看似简单,然却需要极致的识人之术,且内部必有严密的审察之制。即使谢荀不在,庞大的谢家也能一如既往环环相扣地运行下去。难怪她每次见谢荀,都见他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商海如宦海,沉浮乃常有之事,而谢家竟然在谢荀手里从未有过颠簸,几乎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直济沧海。思及那袭飘逸玄衣,秦楼安不得不佩服谢荀这通天的魄力。 “那谢容公子可否帮忙问下,不知是哪位掌事签下了雪衣布庄的地契?” 雪衣布庄的主人宋吉早已死了,地契却依旧可以交易,如此看来,宋吉绝非布庄真正的主人。如果知道谢家是从谁手中买下了这块地皮,便有机会顺藤摸瓜查出雪衣布庄背后之人。他们与尚安寺的渊源必定匪浅,伪造假传圣旨之事也极有可能是他们所为。 谢容迟疑了片刻才勉为其难地应下:“本公子最烦的便是过问生意场上的事,不过公主既然开口了,那我便帮了这个忙。只是我可不敢向公主保证一定能问得出。我兄长所选之人是为他所信任之人,他所信任之人也只信任他,即使我是他的胞弟,那些掌事们也不见得会告诉我。” 秦楼安知道谢容此言绝非敷衍推辞,更非为问不出来而提前编纂的借口,而是实话。她也几乎可以料到,谢容十之八九不可能从掌事那里得到她想知道的结果,她还得从别处想办法。 地契的交易并非只是买卖双方之间的事,官府也要验看过地契画了章才行,看来她还要到洛城府尹走一遭。 秦楼安又看了眼彩楼,当初困住月玦与司马赋及的暗室是在一层还是在地下?如果是在一层,那倒是有可能焚于烈火一并烧了,若是在地下,搭建彩楼重筑地基之时这些人就不曾发现吗? “这位小哥,不知此楼搭建之时可曾见有什么奇怪之处?比如挖出什么洞?” “洞?”那人想了想轻笑:“洞倒是多的是,老鼠洞蚂蚁洞,这有什么奇怪的?想当年我们还曾挖出过蛇洞,那蛇一家好几口儿都还在里面睡着呢!” 秦楼安闻言甚是无奈的看了眼月玦,见他低眉敛目笑了笑,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那可否容我到楼中一观?” 那人似乎已经被她问得有些不耐烦了,听了她这话顿时像看傻子一般将又将她上下打量一遍。 “如今这彩楼还未封顶完工,你是不要命了一个姑娘家家的敢往里面跑?要是碰了胳膊伤了腿儿,最后这些麻烦事儿不还是落到我们头上?” 那人又嘟囔了几句头发长见识短漂亮的女人果然没脑子云云便吆喝着赶他们离开,粉黛闻言顿时就要开口呵斥他,秦楼安抬了抬手示意她作罢。只是到雪衣布庄一趟却丝毫没有收获,这让她很不甘心,她依旧还想进去看看,却被月玦扶着肩推走。 “现下彩楼确实危险,公主不可冒险入内。等彩楼建成之时,公主再来也不迟。现下...是不是可以带我到洛城十八红粉巷逛一逛?” “十八红粉巷?” 谢容闻言乐了,顿时上前来勾搭了月玦肩膀笑道:“实不相瞒,自我回洛城便将十八红粉巷逛了个遍,广平楼里确实有几个姿容绝佳的妙人。走,我带你们去观赏观赏!” 眼看已被谢容带出几步,月玦挣脱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秦楼安虽然不知道月玦去十八红粉巷是为何事,但一定不是去看美人的。她不信风月楼里的姑娘,还能有她好看。 “一起去吧。” 听秦楼安应下之后,月玦才让谢容带路。 十八红粉巷是洛城里的风月行,是令无数男儿醉倒的温柔乡。然风月行中的并非只有女子,亦有好些相貌清秀俊美的男儿郎。 俊男也好,娇女也罢,纵是身处风月也并不全是凭着肉身皮囊争得一席存活之地,其中不乏才貌双绝的清倌,皆是卖艺不卖身的。 高耸的篆花牌楼裹着红绸,可辨十八红粉巷几个飘逸大字。几人尚未走进牌楼,便能听到杳杳琴音,闻到浓郁桂花碾成的胭脂香,依稀可见彩楼廊台上轻扬飘逸的水袖。 谢容见月玦与秦楼安站在牌楼外止步不前,一旁粉黛几乎低垂着头不敢看,他摇了摇月玦肩膀笑道:“怎的,你们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吗?是不是不敢进?” “那倒不是。”秦楼安当先一步迈进牌楼,“只不过是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得来罢了。” “怎的,公主以前还偷偷摸摸逛花街呢?”谢容故意趴在月玦耳边说道:“不知公主来此是找得哪个清秀少年郎啊,可有我和月玦好看?” 对于谢容的调侃秦楼安并未理会,虽然当年她来次确实是为找人,然却不知道她要找的人到底是谁。从公主府一路追到十八红粉巷,可她却把人追丢了。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突然从头上传来一声蕴了暴怒的大呵,秦楼安抬头看去,只见身旁彩楼二层廊台之上一个相貌粗犷的中年男子正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瞅。 未几一个年轻女子从彩楼正门中衣衫不整踉跄着跑出来,身后紧跟着几个手持长棍的小厮。转眼之间那女子便被他们追上团团围住,一人上前朝她腿弯猛甩一棍,女子尖叫一声便扑倒在地。 “让你跑,腿给你打断!” 彩楼二层的中年男子啐了一口,转身便不见了身形。几息之后那人又气势汹汹一脸狠戾走出正门,挤过众人叉腰站着,睥睨着在地上挣扎爬着的女子。 “温郎...温郎....” 地上的女子一身青灰色襦裙,包裹着头发的绛色方巾歪歪斜斜的不像样子,看她打扮倒像是个民家女子。这架势,难道是逼良为娼? “温郎?”那中年男子听清女子口中叫着的名字,轻蔑地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就是你口中的温郎将你卖到我们极欢楼的,看看,这卖身契上可是白纸黑字写着的呢!你还敢跑?” 地上爬着的女子犹若未闻,依旧朝前爬去,中年男子气急,上前一脚踩了她的背。见那女子呕出一口鲜血,秦楼安抬步上前却被月玦拉住。 他摇头的意思是要让她莫言管闲事?秦楼安皱了皱眉,难道就看着那女子被欺负不成? “不识好歹!小王爷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不知道多少人争着想要伺候小王爷都还没机会呢,你这小娘们儿竟然还敢跑?给我带回去送到小王爷床上!” 小王爷?代朝祁? 两个手持长棍的男子上前将地上的人架起来往彩楼里拖,那女子竟然拼命挣扎。 “我不要伺候小王爷!我要我的温郎!我要温郎!” “你的温郎,哪里有本小王爷英俊潇洒?伺候我,那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彩楼中又走出一行人,为首者正是代朝祁。此时他手中摇着一把扇,挑着金线的襟口敞开露出一片透着绯红的肌肤。 “谢...谢容?” 代朝祁突然怔住,唰地一声将手中折扇合上后,连忙整了整衣襟跑到谢容身边险些抱上。 “你...你没死啊?” 砰的一声肉体相撞,这下是真抱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零五章 赎身柳惜颜 代朝祁突然展臂扑过来,将谢容撞得踉跄着退后几步。因那女子之事,极欢楼前本就聚了好些看热闹的人,现下一双双眼睛都盯在抱在一起的二人身上。 瑁王府的小王爷与谢家的二公子,莫非真如传言一般,二人之间有一腿儿? 先前因祭天宫宴之上,谢容曾当着文武百官说要将代朝祁纳入谢府,一夜之间二人暧昧不清的流言蜚语便在洛城之中传开了。甚至有人为他二人写了戏折子,王公贵胄小王爷与巨商大贾二公子的旷世绝恋。 可百闻不如一见,如今现下二人当街搂搂抱抱,着实要把人的下颌骨惊掉。 秦楼安对于二人如此亲密的举动同样觉得匪夷所思,代朝祁素有洛城混世魔王的诨号,平日里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也不屑与城中其他纨绔子弟为伍,怎的却偏偏愿意亲近谢容?宴会之时不是还对他嫌弃的很吗,现在见了面就要抱,又是玩得哪一套? 秦楼安看向月玦,见他看着自己师弟被别的男人搂抱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没看到又似是早就习以为常。见谢容自己也并不抗拒代朝祁,秦楼安深吸了一口气,莫非他宴会上所说是真的?可他若对女人不感兴趣,为何还会有春宫十二卷这等书,男女通吃吗? 此时谢容已挣脱了代朝祁,捂着被撞得胸口干咳了几声,手中糖炒栗子包也被撞翻在地,香喷喷的板栗滚得到处都是。止了咳后谢容凝眉看向正笑得开心得代朝祁,问道:“你适才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还活着?” 代朝祁闻言笑容僵住,先前他射伤谢容之事除了他们自己人根本无有他人知晓,适才见他还活着,一时高兴竟然说漏了嘴。 秦楼安亦甚是审视得看着代朝祁,他说谢容没死之时十分惊喜,显然是觉得他已经死了。巧合的是,谢容近来确实受了箭伤,若非月玦在,那箭上淬着的毒恐真的能要人命。 可谢容受伤之事除了他们便只有凶手知道,加之月玦曾猜测假元池等人是瑁王代衡的爪牙。这不得不让她怀疑,代朝祁与先前在蒙岭山下袭击谢容与粉黛的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更甚者,她怀疑代朝祁就是袭击他们的人。 “我...”代朝祁突然又一把将谢容抱住,心酸巴巴道:“谢兄你不知道,这几日里我噩梦不断,总是梦到谢兄不幸英年早逝。一连几日我茶饭不思神情恍惚,竟以为谢兄当真死了。” 他如此说,应该能糊弄过去吧? 谢容轻哼一声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指着一旁被人架着的女子说道:“你茶饭不思神情恍惚,倒是有心情来十八红粉巷强占人妇。梦到你谢兄我英年早逝,朝祁竟还有如此雅兴?” 见谢容扯了扯他襟前虚掩着的衣衫,代朝祁俯眼看着自己胸口露出来的肌肤,一边拢着衣服一边说道:“谢兄有所不知,这女子是被她相公卖到这极欢楼的。我来这里寻乐子也是花了钱的,哪来的强占人妇一说?” “我西风有明文律例严禁买卖妇孺,适才本宫见这女子誓死不从分明是被人强迫的。小王爷却说这不是强占人妻,那又是什么?” 代朝祁闻言转头看向她来,周身又恢复了往日惯有的嚣张跋扈之气,即使是对着她这个公主,眼神中也尽是不屑。他将她与一旁月玦打量一遍后,摇头轻笑。 “这不是暻姳公主与玦太子吗?本小王爷还以为只有我这种纨绔子弟才会来十八红粉巷这种地方,没想到二位竟然也在,可当真是稀客啊。” “十八红粉巷中不乏清倌,前来饮酒作乐者也不乏风流名士,并非藏污纳垢之地。只是小王爷自己在这风月行做着龌龊事,才将十八红粉巷当作污秽地罢了。难道是这极欢楼中的歌女舞姬都入不了小王爷的眼了吗,现下竟然做出强占人妇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她们入了这一行难道还想立贞节牌坊?收了本小王爷的钱自然就要伺候好我,男欢女爱是她愿意我乐意,到了公主嘴里怎么就成了龌龊事?” 代朝祁一把从中年男子手中夺过卖身契甩给她,若非被月玦抬手接住便要甩到她脸上了。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摁了手印画了押,她现在就是极欢楼的人。本小王爷花钱,她伺候我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到了公主嘴里竟然又成了丧尽天良?公主未免也太不懂这风月行的规矩了,当真是笑话!” 从月玦手中将卖身契拿过来看了后,发现此女名叫柳惜颜,竟真是被她丈夫温玉亲自卖进极欢楼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这女子也是亲自签了名画了押的。 若当真如此,那代朝祁倒确实不曾做错什么,反倒是她与这女子不懂规矩。 秦楼安又看了眼卖身契,这女子的字清秀工整,看上去并不像是被人胁迫所写。既然能写得这一手漂亮字,那自然也是读过书识过字的人,也就不可能是因为看不懂这是卖身契才被忽悠着签了名画了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她一时无话可说,代朝祁蔑笑一声,上前捏着柳惜颜的下颌逼着她抬头看他。 “先前还觉得你有几分姿色,如今你这副要死要活的脸直教本小王爷恶心!可谁让我又在你身上花了钱呢?”代朝祁偏头看了眼他身后的几个仆从,“赏给你们了,别玩死就行。” 代朝祁捏着她的下颌,猛然将她的脸拧向几个已心花怒放的仆从。看着几人对着柳惜颜露出猥琐的笑,秦楼安便想到自己困在暗道铁牢中险些受辱之事,心中顿生怒火。 “不知小王爷在这女子身上花了多少钱?本宫出两倍的价格将她买下,如何?” “公主?” 一直未曾说话的月玦叫住她,秦楼安看他眉头轻皱似是不同意她适才做的决定。为何不同意,她看着月玦的双眼无声问道,难道他当真要袖手旁观看着这女子被四五人接连欺辱不成? 二人僵持只在几息之间,月玦敛了目最终未曾再说什么,似是向她妥协了。 对于她要以两倍的价钱买下这个女子的决定,同样震惊的还有代朝祁和那中年男子。代朝祁打量她几眼又看向柳惜颜,轻哼两声笑道:“公主当真要卖下她?” “本宫没时间更没心情和你开玩笑,痛快开个价吧。” “好,这可是公主说的,大家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代朝祁得逞地笑了笑,似是捡了什么大便宜,未几他伸出一只手伸展了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既然是公主要买,那我便便宜些,这个数,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五两?”秦楼安问道,未几又觉得代朝祁不可能如此便宜她,又说道:“五十两?” “五十两公主是打发叫花子吗?”代朝祁不屑轻哼一声。 五十两对于一青楼女子来说已是天价,纵是为楼中的头牌花魁赎身也不过百来两银子。这女子纵是有几分姿色也不置于要价五十两,何况代朝祁她还不知代朝祁在这女子身上到底花了多少。如果不是五十两,难道是五百两,代朝祁可当真是狮子大开口。 “本宫奉劝小王爷适可而止,就五十两,此女本宫买了。” “站住!”代朝祁上前将她拦住:“谁同意五十两了?你问问他同意吗?本小王爷现在就出五百两银子买下她让她好生伺候我的手下,公主您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为好。” 那中年男子闻言立马凑上前来,招呼着人便要将柳惜颜送往瑁王府。 见代朝祁笑着她将卖身契塞进怀里,秦楼安瞥了眼一旁谢容笑道:“本宫出一千两为她赎身,不过这钱自然是谢容公子出。谢容公子,是不是啊?” 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谢容闻言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心情,不满道:“本公子是答应了你今日你一天的花销都记在我头上,可你这买个女人算是怎么回事?不行不行,这钱本公子不出!” “可谢容公子也没说不允许我花钱赎人啊,现下公子不同意是想出尔反尔吗?” “谢兄,这是怎么回事?你当真答应了她如此无理的要求?” 听代朝祁问道谢容,秦楼安甚是无语地翻了他一眼,就他竟然也配说别人的要求无理? 谢容十分懊恼地点点头,代朝祁甚是不甘心得看了她一眼说道:“哼,今日看在谢兄的面子上,本小王爷便五十两银子让给你!这是卖身契,另外这钱算我的,不必问谢兄讨要了。” 一提到谢容这代朝祁竟然如此好说话? 秦楼安从他手中拿过卖身契后想到,如果他是想通过接近谢容进而分谢家一杯羹的话,只怕是如她父皇一般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彩楼前谢容已说得很是明白,纵是谢荀不在谢家也并非谢容说了算,何况谢容自己对生意上的事也丝毫不感兴趣。 可若如此说来,长阳邑黄雀楼前发钱一事该如何解释?谢容那钱又是从何处来的? 只因现下柳惜颜虚弱到几近昏迷,要她自己走回公主府是不可能了。秦楼安叫那中年男子去找马车或是轿子来,自己则走到月玦身旁等着。 “你不是说你自幼长在佛门留着几分佛心吗,适才又为何阻止我救那女子?” “我只是觉得此事颇为蹊跷而已。” 月玦朝更远处走了走,秦楼安知道他是有话不方便在此处说,便跟了上去。 “此女若一开始便为代朝祁所强迫,依着他手下仆从与这极欢楼自己的小厮,又怎会一开始便让她一弱女子逃出来?” 秦楼安看了眼五六个手持长棍的小厮,又看了眼跟在代朝祁身后的几个身形彪悍的仆从,月玦说得好像确实有些道理。 “虽然不太可能,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尽管这卖身契确实有些奇怪。”秦楼安又看了眼柳惜颜三字,未几将契书放进袖中:“你是在担心什么?” 月玦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一时之间我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有问题,只是觉得这像是一场刻意排演的戏,而且是故意演给公主看的。至于如此做的目的,就无法揣测了。” “这怎么可能?我们来十八红粉巷只是我为了带你散心临时起意,何况这红粉巷也并非只此一处牌楼可进,要是故意演戏给我看,那他们之中岂不是有位神算子?” 见月玦依旧有所顾虑,秦楼安笑了笑安慰他:“好了,虽然我为她赎身,但却没有将她长久留在府里的意思。待她伤好些便送她些盘缠让她出府,到时至于她要去哪里做什么,我就一概不过问了。如何,风神俊朗的月管家?” 月玦闻言失声笑了笑说道:“都依从公主就是了。” 此时秦楼安一行人在等着马车,谢容与代朝祁在一旁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接连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无人注意到,极欢楼对面的彩楼三层临街的一扇雕花小窗微微启开一条缝儿,一双深邃的狐眸正淡淡的凝视着楼下众人。 “童儿,将惊风递过来。” “是。” 身着白衣的小童将手中擦拭得光泽锃亮的弯弓递给谢荀,又取了一支长箭承上去。 锋利的箭镞呈灿灿金色,墨黑的箭身泛着油亮的光,尾处的羽似是鸦羽中又带了金。谢荀从头到尾看过后,缓缓搭在了弓上。 “家主,今日为何要在这里把玩惊风长弓?” “今日不是把玩,是要射人的,童儿一会儿可不要偷看哦。” 谢荀缓缓拉着惊风弓,微眯的狐眸藏着狰狞的杀意,然说话的声音却依旧如哄稚童入睡一样轻柔。童儿凑到窗前通过窗缝看了看,抬头问道:“家主为什么要射人?” 惊风开弓,声若破风,楼下顿时惊起一片尖叫,转瞬便乱作一团。 “来人呢!保护小王爷!有刺客!有刺客!” 谢荀慢条斯理将惊风收起后掩阖了窗,摸了摸童儿的鬓发,“他伤了容弟,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是要报仇,只是可惜了——” 谢荀遗憾地看了看手中的弓,“我这箭术生疏了不少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零六章 围堵广平楼 钻心的疼自左肩传来,代朝祁单膝跪地紧咬了牙关,额头上渗出的汗淌过紧蹙的眉峰滑进眼里,激起一阵酸涩的刺痛。 “小王爷,您怎么样了?” 一人满脸惊恐地上前查看代朝祁的伤势,其余仆从已冲进极欢楼对面楼中捉拿刺客。 此时一只黝黑的长箭扎入代朝祁左背,渗出的血已将他整个后背染红。谢容右手贴着代朝祁的伤口紧抓了箭身,凑过来的仆从见此怒眼一瞪大声呵斥:“你要对我家小王爷做什么!还不放开我家小王爷!” “你是眼瞎吗?我当然是在救他!” 谢容抬头瞪了回去,左手指着代朝祁身上的箭叫道:“适才若不是本公子反应快及时抓住了箭身,现在你家小王爷早就一箭穿心归西了。” 突如其来的一箭,围在极欢楼前看热闹的众人瞬间抱头逃窜不见了身影,适才还热闹非凡的十八红粉巷牌楼顿时冷清下来,彩楼前所置贩卖绣伞香囊等物的小摊位坍塌在地一片狼藉。 秦楼安与月玦看着身后三层高的欢门彩楼,镶着金边的牌匾镌刻着三个飞草狂书的飘逸大字——广平楼。 这就是谢容口中所说里面有几个妙人的广平楼吗? 秦楼安一一打量了三层处几扇临街的窗,厉风破空之声还回荡在耳畔,如果她所听不错,适才射向代朝祁那一箭,便是从这其中的某扇窗里射来的。 秦楼安转身回头看了眼已要双膝跪在地上的代朝祁,谢容正蹲在他身后给他查看伤口。看他疼得面色如纸唇无血色,没想到骄横跋扈的瑁王府小王爷竟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适才那一箭是射偏了才会射在代朝祁身上吗? 不然谁会对他下手? 谁又敢对瑁王代衡的儿子下手? “射箭之人拉弓力道极大,所用弓箭应也是把难得一见的劲弓,纵然我及时抓住了箭身,可这箭还是射入你肩背皮肉一寸有余。所幸这箭上并没有毒,看来射箭之人也并非完全是个卑鄙龌龊之人。” 谢容缓缓松开紧抓了箭身的右手,抓箭之时凶猛的力道将他掌心擦出一道骇人的红痕,划破的皮肉流了满手的血。 “你为什么...要救我?” 代朝祁疼得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一箭险些要了谢容的命,现在谢容竟然会出手救他。有人要杀他不足为奇,有人肯救他却离谱的像个笑话。 “为什么救你?” 谢容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没有为什么,当时也并没有想太多,或许是本公子救人救多了已经以慈悲为怀了,只是从心而为而已。何况现在我也救不了你,能救你的是他——” 谢容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月玦,未几站起身走过去搭了他的肩。 “这箭若是中在我自己身上,我便亲自动手拔了。可是如今这箭射在别人身上,我就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那可是别人的命。所以还是劳烦玦先行帮他把箭拔出来止了血,不然纵是他没被一箭穿心也会死于失血过多。” “你与他很熟吗?” 月玦语气淡淡却问得很是直接,谢容面色一愕,转身看了眼地上的代朝祁。 “不必了...” 秦楼安见代朝祁右手饶过脖颈抓了箭身,毫不迟疑地将射在左肩的长箭一把拔出,顺而滴着鲜血的箭噌的一声插在地上。紧抓箭身的手臂用力,代朝祁撑身欲起,一旁仆从见此忙上前扶他,然却被他扬臂甩开。 看着代朝祁苍白的脸微微仰着,疼痛到有些焕然的眼却依旧桀骜不屑地睨着他们,秦楼安皱了皱眉,以前只知代朝祁除了吃喝嫖赌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现在看来,倒还有几分血性铁骨。 “看来代小王爷并不需要我。” 月玦淡淡笑了笑便朝广平楼走去,秦楼安刚想追上一同进去,却见先前的中年男子正赶着一架灰篷马车回来。既然如此,便先将柳惜颜安排回府好了。 那中年男子见楼前摊位尽数坍塌,连忙从车上跳下来上前查看,见代朝祁背后一身血他更是吓了一大跳。他不过离开了那么一会儿,这是发生了什么,代小王爷在他楼前受了伤? 顿时之间,他觉得全身气血一股脑涌到脑子里去了。 “你们两个把人抬到马车上去。”秦楼安指着架着柳惜颜的二人吩咐道,未几又看向粉黛:“你带着他们将柳惜颜先送回府中,安排下后再替她寻个大夫看看。” “公主...” 粉黛有些迟疑,现在这刺客还未抓到,指不定还会再出手伤人,万一伤着公主可该怎么办? 秦楼安知道粉黛在顾虑什么,又说了几句让她放心的话后,她才勉为其难同意了先回府。 虽然谢容不敢轻举妄动给别人拔箭,可包扎伤口这种事他还是在行的。当即上前便将代朝祁腰间坠着玉佩的挑金腰带解下,顺势就要褪他的衣衫。 “谢..谢容你做什么?趁人之危是不是?”代朝祁捂住襟口踉跄着退后了几步,凝着眉说道:“就算..就算你要和我好,那也是本小王爷抬你进王府,你...你休想把我当女人一样压在身下!” 送走粉黛正要转身进广平楼的秦楼安闻言,忍不住瞥了代朝祁与谢容一眼,原来不愿意是如此个不愿意法。 罢了,随他们去吧。 只是不知现在月玦在广平楼里做什么,帮代朝祁找凶手吗?他可不像会管别人闲事之人,何况那人还是代朝祁。 谢容听着代朝祁胡言乱语,愣了愣后无奈轻笑两声。攥着腰带两头扯了扯后,谢容突然上前将他定住。 难怪司马赋及那么喜欢定他,原来这招这么好使。 “谢容...你..放肆!” 感觉到自己的外袍已经被人脱下来,可他现在却又动不了。见谢容对他的呵斥犹若未闻,代朝祁瞪向怔在一旁的仆从:“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救我!” “啊?是..是!” “站住!再往前一步我当街把你家小王爷扒光。”谢容将那人喝住后往代朝祁耳边贴了贴:“早听闻小王爷是洛城中有名的放荡子,可现下看来也不过是光说不练。怎么,现在就害怕了吗?” “谢容,你若敢动我一下..啊...” 左肩伤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痛,若非现下他动不了,恐早已疼趴下了。 “放心吧,本公子还不至于饥不择食见个人就上,只是想帮你包扎一下伤口止个血而已。听你喘的,真想是我把你怎么着了一样。” “我这分明的是痛的,你也不温柔一点。有你这么包扎伤口的吗?当街也就罢了,下手还如此粗暴!” “好好,我温柔一点轻一些,你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痛不流血了。” “你...” 心里又气身上又疼,代朝祁干脆闭眼闭嘴不再说话,任谢容折腾好了。 此时广平楼中已乱作一团,两个仆从一左一右守在门口,将所有人都堵在楼中。尽管困在里面的男子若想强行冲出去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可那二人可是瑁王府的仆从,哪个不要命的敢招惹他们? 秦楼安环顾四周,广平楼从里面看比从外面看要宽敞的多。 璃灯高悬,缀得楼中银光雪亮,珠帘翠幔轻轻曳动,卷着一室氤氲桂花香。这如何看都是处风雅地,并不像浮着庸俗脂粉气的销金窝。 众人见她入内,皆停下喧闹看向她。被困在一楼堂中的男人女人皆有,大多衣衫华丽,看上去都是些非富即贵之人,可唯独不见月玦的身影。 “我说这几位大爷,您这青天白日的扰了我们做生意便算了,现下将我们的贵客们都困在这里算是什么道理嘛!” 层层而上的两丈宽楼梯铺着柔软的红毯,一位身形丰满体态雍容的中年女子正被几个仆从推推攮攮地推着下楼,身后还跟着二十几个面容姣好身姿高挑的年轻女子。 “少废话!你们广平楼里出了刺客射伤了我家小王爷,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事情没查清之前,谁也不能离开!” 那中年女子被带下楼,挤过众人后朝门走过来。秦楼安估计此人就是这广平楼的老板,且看她面容虽有些发福臃肿,但不难看出来年轻时也是个极美的女子。 那几个仆从见到她后怔了怔后简单行了个礼,秦楼安也懒得与她们计较太多。 那老板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女子,并不惧那仆从,捏帕掩着红唇嗤笑。 “哼,你说我们广平楼里有刺客就有刺客?证据呢,拿不出证据来你们就是血口喷人!就算闹到衙门里那也是要讲究个人证物证的,岂由着你们无法无天乱抓人!” “证据?衙门?” 那仆从似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和其他几个仆从笑了笑后突然伸手攮了那老板一把。 “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敢和我们讲证据讲衙门的。老子告诉你,就算现在将你这广平楼砸了,那衙门里的官老爷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少和她废话!” 另一仆从出声止了,看着正被几个年轻女子扶住的老板凶巴巴地问道:“这楼里所有人都在这里了?还有没有其他人?老子劝你别耍花招如实招来,要是敢藏人就是包庇射伤我们小王爷的凶手,那你们的脑袋可就得搬家了!” 看着仗势欺人的几人,秦楼安忍不住冷笑。瑁王代衡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代朝祁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现在竟然连瑁王府中的下人都敢不将官府衙门放在眼里。 那老板站稳了身子抚着胸口顺了顺气,一双生了细纹的杏眼斜瞪着几个嚣张跋扈的仆从。大抵也知道瑁王府的人确实不好惹,她说话的气势也不如适才那么凶了。 “广平楼里所有的姑娘与客人们已经都在这里了,看护的小厮也都在了。要抓什么刺客你们尽管抓,要是抓不到?” 那老板轻哼一声扬起下巴冲着门,“抓不到那就赶紧滚出广平楼!” 都在这里了吗? 秦楼安又打量了眼楼中众人,依旧未见月玦身影,可她分明是看着他进来的。 那几个仆从已经开始逐一查看起众人,秦楼安招呼了门旁两个仆从过来,问道:“月玦太子进来后,去了何处?” “月玦太子?”其中一个想了想,指着一楼正中的楼梯说道:“上楼去了。” 上楼,秦楼安转身看了眼红软铺地的楼梯,又走到风韵犹存的老板身前,问道:“可曾见过...” 秦楼安止住,月玦应是第一次来广平楼,她若直接问可曾见过玦太子或者月玦,这老板必定是不知道的。 “可曾见过一位丰神俊朗的白衣公子上楼?” “丰神俊朗的白衣公子?” 那老板现下心情不好,也未识出她的身份,说话语气很是不善。 “这丰神俊朗的公子多了去了,穿白衣的更是海了去了,您说的是哪位啊?再说了,现下白衣公子黑衣公子不是都在这里了吗,姑娘自己找就是了。不过姑娘,您是哪位,我适才可是看见那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朝你行李来着?” “老板放心,我与他们并不非同一伙人,既不会为难诸位,也不会让他们随意屈冤无辜之人。只是适才我朋友进了楼中后便不见了身影,不知这楼中可有其他人或者其他藏人之处?” 那老板闻言眼神微闪有些不敢看她,定了定气梗着脖子说道:“没其他人了,都在这里了,他们几个不是都搜了吗?” 秦楼安知道她分明是在撒谎,难道这广平楼当真藏着射伤代朝祁的刺客? “翠娥妈妈,适才我看到…看到一位白衣公子朝三楼去了,似是找妖姐姐…” “住口!” 被称作翠娥妈妈的老板厉声止了身后小声喏喏的年轻女子,“什么妖姐姐,我看你是被妖精迷了心智吧!没有的事!” 妖姐姐? 秦楼安皱眉,看翠娥反应如此大,她确定广平楼中确有此人,而且…现下还极有可能正和月玦在一起。 此时一个查看众人的仆从走过来,粗声说道:“听你们楼中的客人说,你们广平楼的头牌花魁楚妖并不在此?她人呢,速速带老子去找!” “哪个挨千刀的多嘴多舌!”翠娥攥着帕子咬牙低咒了一声,又换了一副笑脸说道:“这位大爷,妖妖已经几年不出房间不接客了,哪里是什么头牌花魁啊!您可千万别听他们瞎说,妖妖绝不可能是刺客的。” “少废话!再不带老子去,老子现在就砸了你这广平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零七章 公主管得严 广平楼三层最深处的雕花黛门里,茜纱珠帘绾着透过花窗缝隙的碎风,舒卷着案上金兽烟雾缭绕的沉香。 铺着雪色白毛裘毯的美人榻后,透过绣着仕女戏猧薄如蝉翼的纱丝屏风,依稀可见一道袅袅晃动的朦胧身影。 一阵铜铃声荡在香气飘浮的雅室,由远及近自屏风后渐渐逼近,清脆动听中,透着一丝勾魂摄魄的危险。 一双涂着海棠色鲜红寇丹的玲珑赤足迈着娉婷莲步,两只清瘦的脚踝缠着以织金红绳串挂的金灿灿铜铃。绝艳红纱裹着透白的腿肢,半遮半掩间晃荡着的雪色是勾魂摄魄的诱惑。 赤露在红纱外的腰嬛嬛一袅,随着莲步轻扭如春日恣意在风中的嫩柳,又像隐了獠牙柔弱无骨的水蛇。缀在鲜红抹胸上的流苏轻晃作响,和着脚踝铜铃奏成一曲艳唱。 看着立在花窗边的白衣男子,楚妖描画精致的媚眼微眯,本是澹然无波的眼底却如坠入一枚石卵,荡起层层清波。 楚妖峨眉轻挑,红艳欲滴的檀唇勾了抹媚心酥骨的笑,点着红痣的两靥旋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里面似倾注了蛊惑人心的陈年美酒。 藕臂离了屏风,整个妖娆的身姿摇曳出来,铺地的裙摆似在软红的毯上扫来西天暮色的赤霞。臂间绾着的红纱绣罗,飘飘若举掀起无限风情。 “好久不见啊,月玦太子。” 一只纤细修长的柔荑缓缓搭在月玦肩上,一下一下轻摁着往他颈间游弋。楚妖贴身附着月玦挺拔清绝的脊背,微敛了一双柳眸,嗅着他皮骨山海间渗出的一缕雪莲香。 柔弱无骨的玉指自他颈间侵略至他耳后,贴着他的肌肤捋着他三千墨发顺滑而下止于腰间。 “几年不见,你长大了。” 楚妖娇软的身体如藤蔓般欲缠缚在月玦萧竹一般的身骨上,只留了毫厘的间隙,那是一丝让人不敢轻易逾越的距离。 “岁月不饶人,玦太子,奴家等你等得风华逝去,再过几载可都成了无人问津的半老徐娘了。嗳——” 楚妖附在月玦耳边呵出一口香气,手指离了他的发梢摁在他劲窄的腰上,寸寸向前步步往上,摸到襟口处时手指如鱼儿般要钻入,却不幸落了网被扼住。 “我身无分文,不必查看的如此仔细。” 月玦松了手转过身来,俯眼看着身前身形窈窕的人。楚妖轻轻揉着纤细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独属于他的浅凉,可却偏偏胜过欲火焚身的熊熊炙热。 “若是他人没钱便敢来找我,我连见都懒得见一面。不过玦太子你么——” 楚妖藕臂轻抬搭了月玦肩上,脚尖微踮,娇俏的琼鼻凑近他的唇。 “赠我一吻,便抵万金,如何?” 低缓娇软的音自朱唇贝齿间滑出,纠缠着无尽旖旎似要渡进月玦口中。楚妖柳眼盈着一泓秋水潋滟撩人,脉脉望着眼前人的山眉海目,却未曾寻到半缕风花雪月。 “赠我一吻,又何妨?” 楚妖低敛了眼帘再次开口,声调里已带了落寞失意。那张微抿的薄唇近在咫尺,却又远隔了海角天涯。 “楚老板的玩笑若是开够了,便安坐下来说些正事。虽知你适才不过是戏耍之言,然玦还是要提醒一句,入了风月行,动情便是殇。” 看见楚妖那绣着鸳鸯戏水的鲜红抹胸时,月玦忍不住笑了笑。 “见我何须打扮成这副模样?还是比较习惯你从前的红衣。” 还沉浸在月玦上一句话中的楚妖闻言,款款退后几步伸展了双臂,将自己完完全全呈现在月玦眼前。 “怎么,难道是奴家这身打扮,不合玦太子的心意吗?” 楚妖抚着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口有些嗤笑:“还是说,玦太子嫌弃我是个男人?” 适才还婉转娇滴的女声瞬息之间变成低沉磁性的男音,透着一股子魅惑的阴柔。 他本就是男儿身,扮作娇女却无人能识。知晓他身份者,除了眼前这一位,已尽数作了森森尸骨。 月玦略略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不嫌亦不喜,这与你是男是女也无甚关系。只是不知楚老板是何体质,凛冽冬日里衣不蔽体,难道感觉不到寒冷吗?” 楚妖闻言神情一窒,未几轻哼一声自挺拔的鼻管呼出一团白雾。 转身掀了美人榻上的雪色裘毯遮盖了酷似女子的玉体,楚妖旋身半倚半靠坐卧在了榻上。 “别的男人挤破了脑袋都要钻进广平楼里窥看我一眼,你倒好,不识抬举不解风情,见着我不谈风月只说这些无谓冷暖。殊不知这凛冽冬日只是让我身冷,而你却让我好生心寒。” “我让你心寒倒是无关,有人拿着重金将你身心捂热便已够了。适才是谁来过广平楼三层?” 见楚妖欲开口说话,月玦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介意换个腔调,还是用你你自己的声音为好。我有些介意你故意扮作女子说话,尤其声音,还有七分像她。” 楚妖微启的红唇抿了抿,瞪了月玦一眼后清了清嗓子换回男声。 “这世间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你说的没错,我只相信自己和钱,只有钱能捂热我让我觉得温暖。你想知道适才是谁在这三楼?可以,拿钱来,只要你给的钱此那人给的多,我随时可以出卖他。” 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吗?他自己不也是吗? “公主管得严,我没钱。” “没钱还能如此挺胸昂头说得如此骄傲得意?”楚妖扬起蛾眉轻笑,未几裹着雪裘重又起身凑近月玦:“我说过对于你我可以不要钱,你既然想知道适才在这三楼中的人是谁,就要给我些好处。” 楚妖伸出手指探如月玦腰带间,有意无意地轻轻勾着。 “实不相瞒,七年前你逃到十八红粉巷躲进广平楼里时,我帮你逃过一劫便是因为看上你了。可惜那个时候,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不过现在么,你已及冠,我就算要对你做些什么也不会觉得良心难安。” “只怕我要让你失望了。” 楚妖颔首娇笑一声,不知不觉换回女音:“你长这么大应该还从未行过云雨之事吧?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有什么不懂得我都可以亲身教你,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的。” “我这残躯败身虽不值钱,然你还不值当我出卖身骨。” 月玦扼住他勾着他腰带的手腕将其挣脱,艳红的绣纱卷起露出半截白皙的胳臂,一枚银弓弯月的纹身长在臂上,褪淡了色,却依稀可辨其形。 “能背叛我父皇活到现在的银弓月卫,你楚广平还是头一人。当年我盗走公主的身份玉牌被她发觉追捕至此,你之所以帮我,可是觉得愧对我父皇?” 臂上的纹身赤露在眼前,陈年往事褪尽了灰尘重又挤进脑中。楚妖低低吟笑自月玦手中抽出胳臂,抬眼凝着他,说话字字沉重清晰:“太子当真觉得我背叛先帝?” 时经多年纹身褪却,却依旧能感受到当初新刺这枚银弓弯月时的疼痛。 “如果我楚广平当真是叛徒,纵是刮皮剜肉,我也会将这处纹身脱掉。如果我当真是叛徒,七年前捉住了你,无论是交给秦帝还是景宣帝,我所能得到的钱,足够我花十辈子了。” “所以你还能活着,能在这十八红粉巷广平楼中安安稳稳得当着头牌花魁。” 楚妖闻言突然娇媚一笑卧回榻上,翘起一只修长的美腿斜目看着月玦。 “一时不防,竟差点上了你这小狐狸的当。如今楚广平已经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广平楼的花魁楚妖,是个女人。我敬称你一声太子,纯粹是因为客套,你可莫要想着以身份压我,逼着我说出适才在三层射伤代朝祁之人是谁。还是那句话,要么给我钱,要么,乖乖褪了衣过来服侍我。” “其实我对是何人伤了代朝祁并不感兴趣,这些年你在西风洛城定也积敛了不少钱财。若非有人出了天价,你万不会冒险去招惹瑁王代衡。毕竟若是因此广平楼被一锅端而你不慎暴露了身份的话,无论你是不是叛徒,是个什么下场我想你自己清楚。” 楚妖柳眉蹙起放下腿肢正坐起:“你说这些是何用意?” “威胁你。” 月玦不去看他骤然凝重的脸色,自顾说自己的。 “现在洛城中能开出让你心动的天价之人也便只有那么一位,我连猜都不用猜。可他有万贯家产便是有保命筹码,何况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人是他伤的。而你就不一样了,用你的话说,你只是广平楼的花魁,是一个女人,是涉嫌射伤代小王爷之人。你可以想一想,以代衡宁愿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的性子,他找不出真凶会将你怎么样?” 楚妖再次站起来走到月玦身前,紧紧盯着他的脸说道:“是,在我答应他帮他盯着代朝祁,并将广平楼借给他当杀人地时,我便已做好了一走了之的打算。能在走之前见到你一面我本已心满意足,可你竟然拿这件事来威胁我?怎么,玦太子是要恩将仇报将我抓起来送到瑁王府?” “你真以为你可以一走了之吗?如果我猜的不错,现下瑁王已得知消息带着人赶过来了。如今代朝祁身领龙武卫上将,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封城,你要如何逃?又往哪里逃?” 楚妖低敛了目,果然,他还是他,纵是身陷阶下也不是自己能随意摆布玩弄。想在他身上讨便宜,稍有不慎便会将身家性命搭进去。 “你既然如此说,必定有助我出城之法。说说你的条件,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知道楚老板并不仅仅是个广平楼花魁而已,月卫出身的人总不会混得太差。你放心,我并不会让你做什么为难之事,只需要你躲到我为你安排的地方,听我的安排,做我安排的事。” “你安排的地方?”楚妖不敢在眼前人面前有丝毫的松懈,甚是警惕地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西南王府。” “西南王府?”楚妖想了想轻哼一声:“如今西南局势动荡烽火连天,近日又听说闹起了瘟疫,你将我安排到西南王府是什么意思,岂不是让我去送死?” “如果我想让你死,你七年前便死了。现下也一样,要你死是轻而易举之事,又何须费劲让你死到西南那么远的地方?废话别说,我只要你一言,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楚妖无奈扯了个笑,未几重又抬手搭了月玦肩膀,说道:“不过你又如何能保证能将我送出城去,又如何能送进西南王府?” “出城自然是故技重施,至于如何进王府便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楚妖花魁。” 楚妖闻言一怔,突然听到门外一阵急乱的脚步声,还听到一道甚是熟悉的女声在唤着月玦,与他伪装的声音有七八分相似。 “听说你与暻公主的关系颇为不错,更有甚者传言你二人早已暗中媾合,不知道她看见你在我房里会怎么想呢?” 楚妖扯了把鸦髻又将自己肩上的红纱褪了褪,揉了两把脖颈搓出些许红痕后,脸面一变换了一副梨花带雨的娇娇模样。 黛门打开,楚妖踉跄着跑出去,看到廊道中的翠娥时,抹着眼泪便扑到了她怀里。 “翠娥妈妈,有位白衣公子硬生生闯进女儿的闺房,二话不说便要非礼我,罢了还不给钱,说是什么公主管的严,身上没有...妈妈,您可要为女儿做主啊,女儿这衣裳都被他撕破了,您瞧瞧!” 看着自己跑出来的楚妖,众人皆是大吃一惊。几个查找的仆从看着这么一位衣不蔽体的美人儿,心里顿时痒起来。翠娥闻言则是心疼的心肝儿肉得哭叫,一边还骂着什么该遭天杀的畜牲云云。 秦楼安虽然未看清楚妖的容貌,但这身姿确实高挑的很,约莫都要比她高出半个头,声音竟然还有些像她? 至于她口中所说的白衣公子,秦楼安不顾众人走向楚妖适才跑出来的房间,正好与刚要出门的月玦对上。 “公主。” 月玦轻轻唤了她一声,秦楼安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玦太子好雅兴。” “...公主误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零八章 家丑不外扬 误会了吗? 她根本不曾误会,虽然不知道月玦来广平楼寻楚妖有何事,然绝对不会如现下众人所认为得一样是他强行欺辱了楚妖。 与月玦相识已近三月,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却已足够让她看清他世间清绝无二的皮囊下掩藏的风骨。清高孤傲如鸿,寡淡萧疏如竹,月玦并非贪恋人间风月之人,更非溺耽于俗世路柳墙花之徒。 “这笔账先记下,待回府再与你算个清楚。” 秦楼安凤眼轻挑睨了他一眼。 虽然楚妖这等欲让人先入为主以为月玦欺辱她的伎俩如跳梁小丑一样她一眼便能识破。可月玦擅自来此寻人必定是有事瞒着她,身为公主府的管家竟然作出这等欺瞒主上之事,她定不会轻饶。 月玦抬眸看了眼秦楼安因忍气而微微嘟起的樱桃朱唇,强行按捺下想要抬手捏捏她微鼓起来的两靥的念头,淡淡笑了笑。 楚妖不甘心听从他的安排,却为了身家性命不得不答应他前往西南潜入西南王府。虽然不敢明着反抗或是报复,可却想着耍小聪明让她误会他给他找不痛快。 适才并非阻止不了她衣不蔽体跑出房,只是没这个必要罢了。事实上,也确实无需多此一举。 “多谢公主信任。” 秦楼安闻言怔了怔,抿抿唇不以为意道:“我只是信我自己。” 她信自己对眼前人的洞悉,也信自己对楚妖行径的判断。再者,她也不会因一个从未相识的风月女子的一面之辞,而轻易误会一个与她几番同经生死之人。 月玦未曾说话,但她能感受到他轻柔如月练的眸光绕在她双颊,如鸿羽搔在脸上一般,竟生出浅浅的痒意? 秦楼安知道这是她心里生出的感觉,偏头看了他一眼,上前凑近他紧了一把他腰间的衣带。 “衣衫不整,成什么样子?莫不是你不曾欺负人家姑娘,反倒是被人家欺负了?” 掩瑜阁书斋中,尚安寺铁牢里,他好像确实身骨娇软一副很容易让人扑倒欺辱的样子。 又想起适才楚妖说的话,她将他衣带使劲勒了勒,直到将他的腰身完全勾勒出来。 “痛不痛,谁让你到处宣扬我管得严?家丑不可外扬之理难道你不知道吗?你一个男人身无分文,难道还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似乎是腰间衣带着实过紧,她见月玦皱皱眉头颇是讨饶的看着她,未几自行伸手摸向衣带上的玉钩轻轻松了松。如此平常的动作,月玦做来却带着几分勾人意味? “能得公主严管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我并不觉得有何丢人之处。也幸得我身无分文,不然如今也流到外人田地里了。” 月玦看向廊道中的一行人,秦楼安跟着看过去,适才趁她和月玦说话之时,代朝祁手下的几个仆从已将楚妖浑身搜看了。 说是查看是否带有凶器,其实应是想趁机揩几把油占几分便宜。射伤代朝祁的箭长二尺有余,凶手所持之弓必不是精密小巧可藏在身上的暗弩。何况现下楚妖身着裹胸露腰的红裙,根本不可能藏得住东西,完全没有上手搜身的必要。 “你们两个,去房间里搜搜看!”一个仆从指了指另外两人吩咐道:“各处都要搜仔细了!” 现下楚妖捏着翠娥递给她的帕子擦拭着眼泪,秦楼安看着她柔弱无骨不堪一握的腰身,立时便想起嬛嬛一袅楚宫腰一辞。传言楚王好细腰,宫中妃子佳人为得君主宠幸纷纷勒腰以求腰肢纤细,大概所追求的便是楚妖这样的娇蛮小腰。 秦楼安不自觉的看了看自己,虽然她也算身量轻盈身形窈窕,然却既不如楚妖高挑,腰似乎也不如她纤细。怪不得能当上广平楼的头牌花魁,这等人间尤物世间男儿哪有不爱? 秦楼安挑眉看了眼月玦,纵是他与楚妖未曾发生什么,可二人同处一室,就算他不想恐怕也将她若隐若现的身子看了个清楚吧?不过,楚妖似乎也并非完美之人,至少,她称不上雪峰半掩香自涌。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曾被她称作淫词艳曲的一句,秦楼安忍不住觑了眼月玦,怎么会突然想到他所说的无耻可恶之言? “这位大爷,奴家真的只是一个小女子,从来不曾藏有伤人的武器,更没有伤人的本事。不然适才那人扑上来之时奴家也不会白白受欺负了,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楚妖带着淡淡哭腔的声音愈加娇软动听,婉转间似要将人的骨头都要酥掉。秦楼安听来却猛然一激灵,她好像听到是她自己带着哭腔说话一样。不说腔调如何,楚妖的声音当真很像她。 男人果然都爱听美人娇声细语,那适才还气势凌人的仆从立马软了身骨放下姿态,柔声哄着:“楚妖姑娘放心,只要查清楚此事确与姑娘无关,我们是不会为难姑娘的。至于楼中其他人可就没姑娘这么好命了,他们现在都有射伤我家小王爷的嫌隙,是一个都不能放过的。” 那仆从又趁机摸了两把楚妖白皙修长的手臂,眼珠子盯着那勾人的腰瞪得滴溜圆。另外两个仆从查看完房间走出来,摇摇头表示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物。 “楚妖姑娘住在广平楼三楼,今日可曾见过这楼上有什么奇怪之人?” “可疑之人?” 楚妖想了想,未几柳目一抬扫向月玦,扬起美颐指了指:“除了那位白衣公子,奴家今日便未曾在楼上见过其他人了。奴家虽然是风月女子,可早已有多年不曾接客,除了翠娥妈妈与几个要好的姐妹,这三楼几乎就没什么外人来了。” 几个仆从顺着楚妖的目光看过去,小王爷受伤之时公主与月玦就在楼下,不可能是他们。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那仆从开窗去看,当即挥手招呼了人便朝楼下跑。 “王爷来了,把人都带上!” 瑁王果真来了,楚妖眼眸瞬间重又化作一泓澹然无波的秋水,看了月玦一眼后便与翠娥一同被带下楼。 窗外响起叫喊之声,秦楼安靠近廊道窗边开了窗看去,只见代衡正从高头大马上翻身下来,直奔坐在极欢楼门前歇息的代朝祁。叫喊之人抬头冲着广平楼,让楼中所有人速速出去,不然便乱箭射杀。 那人话音方落,身后跟着的众人纷纷下马,摆阵列队将广平楼大门团团围住,搭箭拉弓随时都有可能脱手放箭。 秦楼安知道代衡此举并非只是要壮一壮瑁王府的气势而已,草菅人命丧尽天良的事他真的做得出来,何况现下广平楼里的人皆有伤他儿子的嫌隙。 高辉看到三层一扇窗中的人时愣了愣,未几翻身下马跑向代衡。 “我们也下去吧。” 秦楼安把窗关上招呼了月玦下楼,临近楼梯拐弯处时却见他停下。秦楼安也住了脚,问道:“怎么了?” “公主,一会楼下无论我说了什么令公主不悦的话,公主一定要忍耐住不要反驳,亦不要反对我所做的决定。事后我愿与公主清算,亦肯接受公主惩罚。” 秦楼安闻言心下一紧,他这无头无脑的一句让她完全摸不着头绪。令她不悦的话会是什么话,秦楼安皱眉不解他也不再解释。 罢了,反正回府后都是要与他算账的,到时便让他将一切实情和盘托出。何况他也并非没有分寸之人,还能说什么过分的话做什么过分的决定? “朝祁,你怎么样了?怎么伤成这样?” 代衡俯身看着面色苍白的代朝祁,浓厚的血腥味直要熏得他双目发红。抬头看了眼倚靠在门上的谢容,代衡目光深了深。 代朝祁听到声音幽幽睁开眼,有气无力地叫了声爹。代衡听此紧绷的面色松了松,冲着身后人叫道:“把马车赶过来送小王爷回王府!” 刚过来的高辉闻言当即转身将马车叫过来,后又凑到代衡身边小声说道:“王爷,卑职适才看到暻公主了。” 代衡闻言“嗯?”了一声,看了眼高辉后沉声说道:“先将小王爷送回去再说。” 高辉点头应下上前搀扶代朝祁,谢容离了门站起身往前一步帮忙。代衡看在眼里也并未阻止,一双深晦虎目却一直盯着他,看到他用自家儿子腰带包扎的手时,目光愈加复杂。 “爹,此次孩儿能保住一条命,多亏谢容相救。” 临上马车时代朝祁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代衡闻言迟疑片刻点点头:“爹知道了,爹不会亏待他的。你就先安心回王府养伤,剩下的事交给爹来处理。” 紧扶着谢容胳臂要上车的代朝祁闻言又停下,再次转身问道:“爹你要如何处理啊?难道真要将广平楼里的人都杀了?” 代衡神情一愕,瞬间脸色愈加阴沉。难道这箭还伤到自家儿子脑子了不成,从不肯吃半点亏的朝祁怎么突然间变了性子? 看着自己儿子那一后背的血,代衡只觉心里捅了刀,就算真将广平楼里所有人都杀了,也难解他心头之痛。 此时楼里的人都已被赶到门前,最前面的正是翠娥和楚妖。代衡冷目扫过众人沉哼一声:“交出伤你的凶手便罢了,交不出来就一个也别想活!” “爹!”代朝祁皱眉叫了一声:“那凶手既然敢伤我,定非泛泛之辈,现下肯定早就逃了,怎会乖乖在楼里等着被你抓?” “逃?哼,现在十八红粉巷各个出口都被封了,城门也已设人盘查,本王不信那凶手能逃!” 秦楼安方出广平楼便听如此代衡如此一句,为了替他儿子抓凶手代衡竟然将十八红粉巷都封了,城门竟然也设了关卡盘查,当真是权势滔天无法无天。 看到她与月玦挤过众人走过来,代衡也并无让一众弓箭手让路的意思。扫了眼正对着他们的数十只长了弦的箭,秦楼安轻笑说道:“瑁王爷这是何意?可是要连本宫与玦太子一同射杀?” “公主为何会在十八红粉巷?又为何从广平楼里出来?” 听代衡直接无视她的问题,秦楼安也不恼,看了眼月玦后十分轻快地说道:“这十八红粉巷又没有说本宫不能来,恰好今日天气不错,本宫与玦太子又刚刚从尚安寺中死里逃生,便想着到此处散散心。没想到就碰到小王爷遇刺之事了,本宫与玦太子见义勇为,这不是刚为小王爷找凶手从广平楼里出来么。” 提及尚安寺,代衡眼角忍不住隐隐抽动,心情愈加不好,说话的语气此这偶尔凛冽的风还要冷。 “那不知公主可找到凶手?” “没有。”秦楼安摊了摊手,回头看了眼身后众人说道:“虽然不知道射伤小王爷的凶手是谁,然本宫确定凶手必不在此些人当中,所以还请瑁王爷不要为难大家。” “既然没找到凶手,那这些人便都有嫌疑。青天白日敢暗箭伤我儿,可见凶手胆大包天。今日是朝祁,明日说不定就是公主,更有甚者可能是皇上!为了城中安全,这些人还是先由本王收押,待查清楚了再放不迟!” 代衡递给高辉一记眼色,后者当即便招呼人将所有人押走。 秦楼安见此上前一步说道:“无凭无据瑁王爷怎能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抓人?难道就不怕惹得朝野非议吗?” “本王倒要看看谁敢!”代衡示意高辉无需管她,冷冷说道:“都带走,凡有违抗者当即射杀!” “瑁王爷想要将众人带走并非不可以,只是恳请王爷将楚妖姑娘留下。玦可做保证楚姑娘是无辜的,另外玦已决定为楚姑娘赎身,现下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月玦上前一步淡淡说道,此言一出不仅是楚妖翠娥大吃一惊,谢容当即目瞪口呆一头雾水。 秦楼安偏头看向他,楚妖是他的人了?他要用什么给人家赎身? “玦恳请公主允许楚妖姑娘搬进公主府,还望公主成全。” 看着躬身请在她身前的月玦,秦楼安一时气涌上头,他擅自做主要替楚妖赎身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着让她住进她府上? 这不可能,秦楼安盯着月玦发上的玉冠看了良久。一旁代衡竟如看热闹一样看着她与月玦大庭广众之下僵持。 不对,她突然想到,这就是月玦所说会令她不悦之言吗? 的确是让她很生气,让楚妖住进公主府也是他所说的不要她反对的决定? 可他又为何要如此护着她? “君子不夺人所爱,玦太子,楚妖姑娘早已是荀的人了。” 一道爽朗的声音自一众弓箭手身后传来,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袭绣鹤玄衣缓缓靠近,身后还跟着一白衣小童。 秦楼安看清那人面孔,竟然是云游在外已久的谢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零九章 楚妖的选择 谢荀步履轻缓走到代衡面前行了个礼,看了眼扶着代朝祁的谢容后,朝她淡淡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犹记上次见到他,还是重九菊宴之时,修长的身形,佚丽的容貌,挑绣着白鹤的玄衣,谢荀一如从前,亦如她初次见到他时那般。 七年前生的一场巨变,洛城世家贵门几乎是换了一次血。 那年大萧朝卓梁王后裔秘密潜入城中,欲勾结当时身为大将军的裴朗意图谋反。 事情败露被父皇与瑁王代衡镇压之后,当时在朝中位高权重的裴家一夜之间阖府上下尽葬火海,依附裴家在洛城立足的一众将帅侯门也尽数败落。 如此一来,朝堂之上赖以战功而位及权臣者唯有瑁王代衡一人。他虽已封王,然王侯仅乃功勋爵位,可享世人敬重与丰厚俸禄,却偏偏不得掌握兵权与实职。 正当他处心积虑欲将大将军之位纳入囊中之时,自幽州一战成名的少将司马赋及却突然毫无先兆的班师回朝,后来她才听闻骋平军是日行二百余里星夜兼程赶回来的。 当时朝堂帅才良将凋零稀疏,无人可担大将军之重职,父皇又被代衡欲掌兵权之事逼迫得心力憔悴焦头烂额,而司马赋及的出现却为父皇解了这一难题。 七年前幽州一战,胡羌部承诺依附西风俯首称臣,每年定期上缴岁币供奉。除此之外东景幽州与西风交界之处的一十六城尽归西风所有,年仅十四岁的司马赋及率骋平军立下赫赫战功,一朝成名天下尽知。 父皇赏识他年少有为,又有滔天战功傍身,不顾朝中众臣反对授予其大将军之位。其实父皇只是想通过此举断了代衡欲揽兵权的念头,又考虑到司马赋及年少便于他掌控,才将他推上风口浪尖填补了大将军这处窟窿。 当年司马赋及扬名天下风头无两之时,还有一人在洛城中声名突起,可谓驾青云而扶摇直上九万里,那人便是谢家荀郎谢之卿。 说起来谢荀在城中出名的方式,比之谢容长阳发金可谓更加离奇大胆。当时司马赋及新封为大将军,父皇特赐旌幡千幅,仪仗数百人供其打马游街,行至长阳邑之时却突有车马一架箱奁十里拦了去路,双方一时互不相让对峙起来。 众人皆知司马赋及年少成名,在朝中炙手可热,城中更是无人敢惹。因此看热闹的众人纷纷猜测马车中的人到底是谁,竟敢拦大将军的仪驾。 当时她在黄雀楼中,正好可以观望这一万人空巷之盛况。双方焦灼之际,马车车帘挑起迈下一人。 众人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清那人之时,却发现竟是个同样未曾笈冠的少年。绣鹤玄衣飘飘欲举,束发墨带恣意迎风,少年翩翩俊秀通身带着儒雅书香气,只是怀中却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后来她才知道此少年名唤谢荀,是自江南一带迁入洛城的商贾贵子。 谢荀下了马车,邀了一身银甲白袍的司马赋及去了翠湖的一艘画舫游船上,至于二人到底说了什么,想来也只有他与司马赋及两人知道了。 二人再出来后,司马赋及让道偏巷,谢荀的马车畅行无阻过了长阳。 对于堂堂大将军绕道而行的结果,众人大为吃惊,纷纷猜测那玄衣少年的身份来历。让众人知道谢家荀郎谢之卿名号的,还是他做的另外一件胆大包天之事,说来也巧,这件事依旧与司马赋及有关。 洛城虽为帝都,是为西风最为富庶之地,然城中自身亦有富贫之分。除了位处中心的皇宫,便数城西最为繁华,居于此处者多为朝中贵胄与城中巨商,次之为城北,再次之便是城东与城南。 父皇有意在城西为司马赋及建造府邸,便着人买下一块地皮。谁承想破土动工之际,这块地皮竟被谢荀以三倍的价钱抢了去。商人重利,为了谢家三倍的价钱,这块地皮原来的主人竟然舍得违了约与谢荀做了交易。 父皇闻之大怒,然司马赋及却言他喜欢清净,自行请旨去了城南。虽然事实如此,可在洛城百姓眼里,司马赋及是被谢荀抢了地盘被赶去城南的。 自此以后,城中无人不知敢拦司马大将军的路,敢抢司马大将军房的谢家谢之卿的名号。更有甚者猜度,有朝一日司马赋及娶妻成亲之时,谢荀说不定还会去抢亲。 再后来司马赋及屡战屡胜被世人敬仰为西风战神,谢荀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几乎可说是西风首富。关于二人当年的纠葛无人再提,众人说起二者也都是分别而论,好像二人之间本就各不相干。 提起谢荀,最先让她想到的并非是他的万贯家产,也并不是他谢家家主的身份,而是他的名士风雅之姿。 此人予人隐逸之感,素日里深居浅出如不涉世的隐士高人一般,调琴阅经,戏犬逗鹤,如何风流快活如何来。除了一个胞弟谢容,无人知晓他的父母是谁,也从未听说过他曾娶妻生子有过家室,尽管有传言说他当年抱在怀中的婴儿是他的私生子。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秦楼安不得而知,其实她对谢荀本人亦并无多少了解。他是否当真如表面所见一般清心寡欲,她现下也不敢苟同,尤其是听了谢容所说他不出洛城便可掌谢家命脉之事。 谢荀这等魄力,堪比月玦身居洛城而知西南战局,通天的手段足以撑起他覆地的野心。谢荀是个迷,谢容是个迷,整个谢家,也是个难解之迷。 “既然谢家主都已说了楚妖姑娘是家主的人,那本王便看在家主的面子上放她离去。另外本王听闻家主近来云游在外,不知是何时回来洛城的?” 在她适才回想之际,代衡与谢荀已经洽谈起来。看得出来代衡还是很给谢荀面子的,至少把他看的要比月玦重要的多。 也是,人家可是浑身都镀了金的。至于月玦,说得好听点是两袖清风,说得不好听就是穷得叮当响。孰轻孰重,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要如何选。 “多谢王爷成全,近日荀赴故友相邀,特回江南老家品酒赏梅,是昨日方归洛城。” 一旁扶着代朝祁的谢容闻言,偏了头没眼看自家兄长,什么时候兄长说谎脸不红大气也不喘了?赴老友之约回江南老家品酒赏梅,敢不敢再离谱一些? 代衡笑着点点头道了声原来如此,又言:“家主自江南而归,山水迢迢路途遥远,想来一定是奔波劳累,本王有意设宴为家主接风洗尘,不知家主意下如何?” “不敢劳烦王爷盛情款待,加之现下小王爷不幸受伤,荀也不好此时上门叨扰。还是等小王爷身子痊愈,到时荀再亲自携楚妖姑娘登门道谢。” 虽然谢荀未曾同意接风之事,但也算应下到他王府道谢,代衡也未再强求,何况现下朝祁养伤确实是最重要的。至于楚妖,代衡朝人群中看了一眼,此女有何特别之处,竟能让月玦与谢荀相争? “看来玦太子是不能抱得美人归了呢。”见谢荀越过弓箭手朝楚妖走去,秦楼安附在月玦身侧低声奚落一句:“玦太子可要看开些才是啊,输给腰缠万贯的谢家主,你也不丢人。” “有些东西并非是由钱能决定的,公主可信楚妖必会弃谢荀而投奔于我?” “如果她脑子有病的话,我倒是信。”秦楼安不知不觉言语中带了几分怒,看向月玦说道:“不管此事结局如何,也无论你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回府后你最好给我讲清楚,为何要为楚妖赎身又为何要护着她。不然,我便把你卖到这十八红粉巷中换钱!” 月玦闻言愕然,未几淡淡笑了笑。秦楼安见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轻哼一声抱臂偏过头不去看他。 “别以为本宫是在和你开玩笑,你若解释不清楚今日所为,我便当真不要你了。想来以你的姿色,在这红粉巷中可要比楚妖更为吸人吧?” “不要我了吗?” 月玦眉头攒起喃喃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她确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感受到他盯在她脸上的目光,秦楼安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他眼神中竟有些凄楚...还有些委屈? 心下一横,秦楼安白了他一眼,劝说自己不能心软。虽然他已事先告诉她让她忍耐,可这次的事他做的未免也太过分了,竟然敢往她府里带女人,这把她置于何地? 不过这个楚妖到底有何能耐,竟让迷一样的月玦与谢荀争着为她赎身? 难道现在的男人,都喜欢一马平川的吗,是觉得裁衣之时节省料子?可谢荀家财万贯大可不必如此啊。 秦楼安侧出一步看过去,只见谢荀正立在楚妖与翠娥身前。从她现在的位置看过去,可见谢荀正低敛眉目笑着看着楚妖,眼神极尽温柔,不像是一时贪图新鲜,倒像是交了真心动了真情的。 “这是为楚妖姑娘赎身的银票,翠娥妈妈请收好。” 谢荀从袖口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翠娥,翠娥依旧一头雾水的接过,打开一看后她顿时清醒了。一千两银子啊,妖妖不愧是她的摇钱树啊,可这...现在她有没有命花这个钱还不知道,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站在远处的谢容见此,架着代朝祁两腋将他连拽带拖抱上马车,越过弓箭手跑进场中。看了眼秦楼安与月玦后他跑到谢荀身边,将楚妖上下打量了一眼。 “兄长,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你把她带回谢府是做甚?栽地里当竹子?这麻杆身材您不觉得硌得慌吗?” “是容弟啊。” 谢荀像刚看见谢容一样招呼了一声,抬手如抚摸童儿的鬓角一样摸了摸谢容的头,说道:“容弟又胡闹了,听童儿说,为兄不在这些时日里你可没少胡作非为。若再如此不听为兄的话,可要当心为兄如小时候一样打你屁股了哦,还不快与楚妖姑娘道歉?” 感觉到自己屁股被轻轻拍了两下,谢容皱眉盯着狐眸微眯笑着的谢荀。兄长这到底是在搞什么,本来出现在十八红粉巷已经很不像兄长能做出来的事了,现在竟然还要带个花魁回去? 可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女人月玦也想要啊。 可话说回来,月玦想要这个女人一样是个问题啊。 “本公子才不道歉,兄长,你当真是认真要为她赎身?难道真想娶她回家做我嫂嫂?” “有什么不可以吗?” 谢荀看向一直微微低着头的楚妖,说道:“楚妖姑娘,如今你已是自由身,现下便随我回谢府吧,荀会好好善待你的。” 楚妖犹若未闻,然谢荀话中之意他心里却清楚。所谓善待,可是怕他将他射伤代朝祁之事泄露出去而杀人灭口? “你放心,我谢荀做生意向来追求双赢共惠,并非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之人。跟我走,我就可以救你,让你荣华富贵一辈子,翠娥与容弟都可作证。” 谢荀压低了声音仅容几人能听到,楚妖闻言抬头看向他,早先便知道谢荀不是个简单的,适才他可可是看透他心中所想? 可不得不说,他信了谢荀的话,他的条件太过诱惑他。不需要他做什么,就可以荣华富贵过完下半辈子,这不正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一旁翠娥虽然不明真相,但也在小声催促他让他答应。楚妖盯着谢荀看了片刻,未几又偏头看向月玦—— 虽然早就知道他作为质子来了洛城,可因先帝之事他一直未曾去见过他,他也未曾来找过自己或者是要杀了他这个所谓的叛徒。 此次他来找他,必定是因为还肯信他。 楚妖笑了笑,娇媚的如国色天香的牡丹,就算他不威胁他,他也会听他的安排去西南王府。 与其荣华富贵地活,不如清清白白地活。太子还肯信他给他机会,他便要做些什么自证清白。 拿过翠娥手中的银票后,楚妖还给了谢荀。 “楚妖多谢家主厚爱,然我已答应玦太子随他走,现下恐不能随家主回谢府了。” 楚妖的声音不大亦不小,秦楼安闻言皱眉看了眼月玦,竟真如他所言,楚妖肯弃了谢荀选择他? “楚妖姑娘决定了吗?箭一旦开弓,可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心意已决。” 楚妖简单又干脆地回了谢荀后,便款款朝月玦走去。他这把弓早就没有回旋余地,然却要看在谁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一零章 不是故意的 楚妖毅然决然走到月玦身后,向在场所有人表明她的选择不是家财万贯的谢荀,而是一个东景质子。 众人吃惊之际楚妖又做了一件更加令人惊掉下巴的事,她撸下自己手腕上的翠玉镯子交给了翠娥,不用月玦为她赎身,她自己为自己赎身跟月玦走。 翠娥知道楚妖贴身带着的玉镯是她早些年还肯陪酒唱曲儿时某个富家公子赏给她的,通体水润碧绿价值不菲。虽然值不了一千两银子,但这年头儿好镯子已经有价无市买不着了,便也答应了。 看着楚妖收起娇媚之姿安安分分得站在月玦身后,秦楼安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舒服,总觉得那抹热烈如火的红衣太扎眼,太碍眼。 虽然如果她执意不肯同意楚妖住进府中,纵是月玦也不能强求她。然她最终还是选择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若说他当真是因贪图楚妖的美色而做出让她如此不悦的事,她还是不肯相信。 人要有自知之明,但也不可妄自菲薄自视轻贱,她并不觉得自己在月玦心里不值一提。然她只能猜测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下至,却不敢妄自揣度她在他心里的上极。 见楚妖选择月玦之后,代衡心生悔意,虽然不知这其中到底有何隐情,但他隐隐觉得此事必有蹊跷。楚妖定有特殊之处,不可放她走。 正当他欲反悔要将楚妖扣下之时,却见谢荀将一千两银票重又给了翠娥换回了镯子,并言只当是送月玦一个人情,权当成人之美。 如此一来楚妖便成了谢荀送给月玦的人,而先前他已同意谢荀为楚妖赎身,是带回谢府还是转手赠人都由谢荀自己说了算。 代衡眉头紧锁,现在他要是再反悔,无异于失信于谢荀,可他总觉得被人算计了一遭。 代衡沉沉呼了一气作罢,遂命高辉将广平楼前的人一并押走。秦楼安虽然看不惯代衡不分青红皂白就随便抓人的霸道之行,然却没有丝毫办法阻止,恐怕现在就算父皇在场,也不得不给代衡三分情面。 “瑁王爷,荀曾多次到广平楼中饮酒赏曲,深知此楼来历清白。如今楼前出了小王爷受伤这等事,王爷要将此些人关押察查也在情理之中,然荀恳请王爷务必秉公执法,不要轻易伤及无辜。何况来此楼中消遣者皆乃非富即贵之人,纵是王爷不惧招惹他们,然招惹了到底也是个麻烦,说不定还会为王爷留下把柄恶名。所以王爷可要三思慎重而行啊。” 谢荀浅笑而言的一番话让代衡紧拧的眉心突突一跳,且不说他说的是否在理,刚才一番话可是处处为他着想,谢荀这是在向他示好? 看了眼楼前众人,里面确实有几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只怕是与朝祁相识的一帮纨绔子弟。 确如谢荀所说,虽然他不是不敢拿他们如何,只是若当真枉杀了,他们联合起来闹腾也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秦昊现在可正愁抓不着他的把柄。 “谢家主提醒的是,本王纵是爱子心切却也不会乱杀无辜,一定查清楚了再做决断。另外如今已近年关,家主若有空闲之时,可要到本王府上聚一聚才是,本王可早就为家主备下好酒了!” 谢荀淡淡笑笑没说话,代衡摸不准他的心思,不知他此举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但又顾忌暻公主在场,他不好将拉拢之意表现得太明显,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抹笑作罢。 与谢荀告辞后代衡便率着众人走了,谢容走过来又将站在月玦身后的楚妖仔仔细细打量一遍。未几摸着下巴,目光在秦楼安与楚妖之间来回穿梭,似是挑选什么绫罗绸缎一样要将花色料子款式一一仔细对比。 最后谢容心中有了结果,上前拍拍月玦的肩膀附在他耳边:“不是我说你啊玦,你去了尚安寺一趟伤到眼睛了吗,这...” “容弟。” 正欲向月玦说经过他仔细对比,秦楼安才是最佳选择的谢容还未来得及长篇大论,便听谢荀叫了他一声。他暂且停下看过去,问道:“小弟在呢,怎么了兄长?” “跟哥哥回家。” 谢荀已带着童儿往谢府方向走,谢容不敢违背兄长的意思,便长话短说嘱咐月玦一句“眼睛放亮”,拍了拍他胸口后招大声呼了一句“等等我”便朝谢荀追去。 看着谢容与那白衣小童打闹追逐,谢荀单手负于身后翩翩而行,秦楼安更觉得谢荀像是孤独父亲带二娃。不过适才谢荀与代衡说的那番话,是为了保护广平楼中众人,还是趁机示好于代衡? 秦楼安看向月玦与楚妖,剜了他一眼后转身便走了,也未曾在意他二人是否认得回公主府的路。走丢了才好,省得看见二人就觉得心烦。 看着秦楼安甩下他头也不回的疾步走了,月玦剑眉微皱,身后楚妖恢复男声上前来轻笑:“太子还不赶紧追?哼哼,女人一旦吃醋,可有你受的。” 吃..醋吗? 月玦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俏丽身影时而快时而慢,似是想等他又撇不下公主的身架,月玦淡淡笑了笑后疾步追去。 见月玦招呼都不打便扔下他一个人,楚妖捋了把搭在臂弯的墨发低声啐了句没良心,也顾不得淑女莲步大步流星便去追,他可记不得公主府要如何走。 秦楼安故意甩下月玦一路回了府,途中他追上来几次她不曾理会便再次将他甩远。到府门之时,木江与木长泾竟然还跪在府门前,见她回来便又要爬过来求情。现下她心情不好实在不想听木江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搬出来晒,淡淡看了一眼便进了府门。 “公主您回来了。”粉黛端着一碗药看见她后走过来福身行礼,朝她身后望了望后轻咦一声:“玦太子怎么没和您一起回来啊?” “哼,别提他了,现在他被妖精勾了魂儿了!”秦楼安忿忿一句,看见粉黛手里端着的碗,说道:“这可是给柳惜颜的药。” “啊?啊..是,是给柳姑娘的。” 因不解玦太子青天白日的为何会被妖精勾了魂儿,粉黛一时没听到公主后面的问话,反应过来后又急急补充道:“现在柳姑娘在奴婢房里躺着,已经请大夫看过了,除了皮肉伤腿上还有些骨折,但好在并不重,只是得好好养着。” 秦楼安点点头,那一棍子抽下去难免伤筋动骨,如此一来可能不仅得好好养着,还得养颇长一段时间。 “柳惜颜住在你房里?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秦楼安注意到此点,粉黛的房间并不宽敞,住两个人太过紧巴。依现在的情况看,柳惜颜在她府上怎么也得住两三个月,安排在粉黛房里可不是长久之计。 “奴婢现在住在绿绾房间里,这两日里绿绾一直不在府中,想来是公主安排她出去做什么事了,奴婢便先搬到她房里了。” “本宫不曾安排绿绾出去做什么事。” 秦楼安娟眉骤然蹙起,粉黛闻言也震惊得啊了一声。 自她出宫去尚安寺,便一直没见过绿绾,昨日里回来也确实不曾看见她。虽然绿绾素日里因打探消息可能会走远一些,三五日不回,七八日不回的时候都有,可她总会给她报信,从未像现在这样近半个月没有任何音讯。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还是打探到什么重要消息了? 粉黛与绿绾一向要好,现在听说她不曾安排绿绾做什么事,粉黛一张小脸已经担心得紧皱起来。 “你先进去给柳惜颜喂药吧,至于绿绾我会派花影去寻。她有功夫在身一般人伤不了她,你不用太过担心。” 粉黛闻言迟疑几息后点点头,端着药碗回了自己房间。 秦楼安朝府门方向看了眼,见月玦已带着楚妖进了门。 没想到方将木江木长泾二人赶出公主府,紧接着府中便又填进来两人。柳惜颜也就罢了,毕竟是她自己做主的,至于楚妖,她都不知该将她安排到何处。 但不管是哪里,总之绝不可能是祈慕院。 府里没个管家还真是不行,连个人都不好安排,现下若让月玦冷不丁的突然接手,想来他对府中各院落房舍何处闲置何处占用都不甚了解,何况她也不想将楚妖交给他安排。 她未免将木江赶出去的太突然了,连接手之事都未处理好。想到此处,秦楼安朝府门走去,恰好与月玦撞个正面。 “公主怎的方回府又要出去?可是遗漏了什么事?” 秦楼安闻言本不想理会他,但想到先前他曾言千万不可让木江叔侄再进府,现下既然她想暂且将二人招回府将管家之事交代清楚了后再赶出去,还是听听他是个什么看法好了,也稳妥些。 “虽然我已将木江叔侄二人赶出公主府,并让你接替木江做我府中管家,然思及你对府中诸事还不甚了解,所以我想着暂且将他二人叫回来。” “不必如此,对公主府我已了然如心,无需再招他二人进府。” 月玦知道她是在想如何安排楚妖,便说道:“如今既然木江不在府中,便将他原先所居之处打扫出来给楚妖姑娘住吧,如此也不必重新安排他处。” 他对她的府邸了然于心? 秦楼安皱眉不解,不过他适才所提将楚妖安排到木江住处倒是甚合她意。 “玦太子可决定好了?木江可是住在外院,离你的祈慕院可不近,要是将楚妖姑娘安排在那里,你们二位可就不能抬头不见低头见了。依本宫看,还是让楚姑娘与你一同住,如何?” 女人总是口是心非又喜欢故意试探,楚妖站在月玦身后心中连连默念:太子你可千万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答应了就是死啊。 死也是他死,太子怎么也得掉层皮吧?据他所知,太子以前是一心一意搞天下,从来不曾谈过情说过爱,指望他去了解女人? 呵——还是他自救比较靠谱。 “公主,民女身份低贱不敢同玦太子住于一檐之下,恳请公主让民女住在外院。” 秦楼安撇过视线看向楚妖,微微挑了挑眉。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也不是那么的令人生厌。 “既然楚妖姑娘都如此说了,那本宫也没有不应允之理。楚姑娘放心,虽然是外院,可本宫却不会亏待你。且看你什么行李都未带便急着跟来了,一会本宫便让人给姑娘送几身衣裳几套头饰,若还有其他需要的,姑娘也只管知会本宫就是了。” 楚妖闻言勉强挤出个笑应下,公主这话说得倒是中听,只是却夹枪带火的,可真令人害怕。他要不要让她知道他其实是个男人? 楚妖如此想着,却突然感觉一只细腻柔软的手握了他的手腕,抬头却见秦楼安不知何时已靠过来... “不知楚妖姑娘芳龄几何啊?以后都要住在一起了,总是楚妖姑娘楚妖姑娘的未免也太生分了,不如你我姐妹相称?” 想要他死就直说好吗?楚妖只觉得秦楼安抓着他手腕的手如火钳一般烫人,抬头微微瞥了眼月玦,果然不是那么和善。 “民女怎敢与公主姐妹相称,公主真是折煞民女了。如果公主愿意,叫民女妖妖便好了。” 楚妖假借福身行礼挣脱了秦楼安的手,一瞬间他感觉盯在他身上的两道带着威胁的目光撤了去,太子对暻公主果真是有些不同的。 见楚妖回话之前先是看了月玦一眼,秦楼安心下冷笑,这是什么事都要看月玦的眼色行事吗? 粉黛服侍柳惜颜吃了药后出来,看到府中突然多了位红衣女子,不禁好奇走过来看,这腰——粉黛眼睛都看直了,这是妖精才能有的腰吧? 秦楼安注意到粉黛直勾勾地盯着楚妖露在外面的腰肢,连女子见了都挪不开眼,难免不会将月玦的心魂也勾了去。 “粉黛,差人将木江房间打扫出来让楚妖姑娘住进去,现下你先带着楚妖姑娘过去看看吧。” 粉黛刚回过神来又怔住,这女子叫楚妖?还要住在她们公主府?她没听错吧? “还不快些去?” 秦楼安再次吩咐,她见着楚妖的腰竟然有些羡慕和嫉妒。粉黛这下听清楚了,虽然依旧不解,但也不敢违抗命令,便带着楚妖去了住处。 “公主是吃醋了吗?”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温热气息,秦楼安猛然回头,下一瞬她只觉唇珠倏然滑过一抹柔软浅凉,怔然看去,只见月玦白皙面颊上赫然留下一道由深入浅的红痕,妖艳异常。 “我…” 秦楼安指腹摸着自己还残留着他脸上淡淡凉意的唇,定定看着同样定定看着她的月玦...她不是故意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一一章 礼尚又往来 月玦微俯着身,秦楼安微仰着头,二人四目相接,如被定格在宣纸画卷中静静站着。 微冷的碎风卷起月玦的发丝从她眉间绕过,惹人的痒感让秦楼安眯了眯眼回神。 面上的火热一直蔓延到脖颈,若非她出门时为了遮掩齿痕戴了一方轻盈似雪的绕衿,现在若是照一下镜子,她定能看到自己红透的脸颊和脖颈。 月玦怔了怔就淡淡笑了,如春风一般和煦,可落在她眼里却是狐狸一般狡黠。 他脸上看不出怒意,清澈的眼底流泻出一丝诡谲的兴味,像是抓住了她的把柄。 附在唇上的手指慢慢滑到胸口,她抚上那颗砰砰直跳的心祈求它不要跳的太快太响。 可月玦脸上的浅凉,似乎又从她指尖如山溪一般流淌进她的心海,涓涓细流,却掀起万丈狂澜。 她刚才...是亲了月玦吗? 微微抿了抿唇,舌尖几不可见的轻尝了下唇珠,是红梅碾成口脂特有的香,带着一丝淡淡的甜。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又何必如此看着我?” 雪莲冷香逼退梅花香气,强势又霸道得占据了她的嗅觉,偏过头去不敢看他脸上绝艳红痕的秦楼安知道,月玦凑过来离的她更近了。 咫尺耳边,她能感受到他细匀的气息,不同于以往高山雪岭的凉寒,是春风骀荡的淑暖。 秦楼安想转身回头,却又怕再次发生刚才尴尬的事。想撒腿便逃,却又沉溺于耳畔的春日,贪恋而不舍。 看着身前人半遮半掩在鬓边碎发中绯红的耳廓,小巧饱满的耳垂坠着一颗圆润无暇的东珠,衬得她的琼耳愈加红粉通透。 月玦笑了笑,她发上有茉莉的淡香,似有似无偏偏勾人心魂。缓缓偏头俯身,蜻蜓点水粉蝶尝花一般,在她通红的耳根处落下一吻,浅尝辄止,却有无穷滋味。 “礼尚,往来。” 耳畔月玦的声音不似往日清寒,是一种低缓醇厚的声音,如沉淀多年的仙澧佳酿,迷人醉心。 耳根处的浅凉如一滴水滴落,却瞬间迸溅蔓延全身沁入四肢百骸,最终这水又如沸腾一般掀起氤氲热浪,蒸腾着她全身全心。 春日骤然而逝,现在她只觉置身于炎炎酷夏。 秦楼安缓缓转身回头,双颊已红如晶莹剔透的朱玉。 看着月玦唇角那抹温雅清和又得意满足的笑,秦楼安心里生出一抹被他戏耍的愠怒。 “这等事也能礼尚往来吗?” 秦楼安浮了一层水雾的凤眸睨了他一眼,只可惜现下笼在她眉眼间的无尽春意却将怒睨化作娇瞋,软绵绵的递到月玦眸中,将他眉梢眼角的笑渲染得愈加明朗。 秦楼安现下只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蒸熟的虾子,全身通红滚烫,却又无能为力的躺在盘中供月玦打量。 说不定..他现在还想着如何大快朵颐地将她拆吃入腹... 揉搓着适才被他亲吻的耳根,秦楼安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依旧只笑不说话。 西昃的日头揉碎了金光撒在他俊美的脸上,那道由深入浅的红痕如霞如晕,更如一抹火漆,低落在她心口上烙下擦抹不掉的印记。 秦楼安秀眉紧促凑上前去,一手扯着他的衣襟,另一手抓着自己的袖口在他脸上毫不温柔地擦,直到那抹梅红口脂晕开染红了他的脸才松手。 要让他解释的事早已稀里糊涂的抛到九霄云外,秦楼安睨了他线条明朗透着红润的薄唇一眼,轻哼一声便逃也似得朝凤栖院走。 看着那抹俏丽身形消失在九曲回廊拐角,月玦摸了摸被揉搓到发红发热的脸,露出个餍足的笑。 祈慕院中,伯玉对府中不熟而无处可去,也无人使唤他做什么,便只在院里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里东西少得可怜。 远远看见月玦步履轻快的朝这边走来,坐在院门门槛上的伯玉立即起身迎上去。 他带着东西已经回来一个多时辰了,玦太子竟然现在才回来。若再晚一些,他就要出府去找了。 靠近月玦,伯玉才发现他竟然在淡淡笑着,素来清寒透彻的双眸也尽是暖意,整个人如沐春风。 这不太对劲儿,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呃...玦太子,您回来了。” 月玦竟然没看见他一样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伯玉有些尴尬的凑上去,倒不是他对月玦的开心事有多么好奇,只是他怀疑...月玦可能不小心伤了脑子才会如此。 “伯玉啊。” 见月玦愉悦一笑,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伯玉身形一僵,愈发觉得月玦不太对劲。 不过现下看着月玦直达眼底的笑,他反而觉得月玦有人情味了些。如从天上澹云端落到地上的谪仙人,眸子里带了人间烟火。 “的确是有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月玦又拍了拍伯玉肩膀示意他进院,笑着指了指自己脸颊,却又欲言又止。 伯玉疑惑得看着那泛着红润光泽的脸,未几听月玦笑道:“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纵是我说与伯玉,你也不会理解。即使理解了反而会心生酸意,还是作罢了吧。若有机缘,你自会领悟其中妙处。” 月玦一番话让伯玉愈觉身处云里雾里,不过有件事他很确定,月玦适才言语条理清晰,脑子并没有受伤。 知道他没事便够了,至于他所说的机缘云云...确实令人难以理解。 月玦已经进了屋里,想到他与公主才逛街回来午膳都错过了,伯玉跟了进去。 好歹告诉他公主府厨房在何处啊,适才他在祈慕院找了几圈也没看见个灶台。 可他进去便见..月玦竟然拿着个不大不小的镜子,对着自己的脸懒懒的左看右瞧? 这...伯玉不解得挠了挠头,努力劝说自己这并不奇怪,人家长的俊俏,欣赏自己并没有什么错处... “玦太子...您还不曾用过午膳吧?不知这公主府中厨房在何处,我..我也好去为您做饭。” 月玦闻言将镜子收起来,在屋里各处角落翻找着什么东西。未几他从紧挨墙角的书架处找到一本落了一层薄灰的书,这是当初木江给他讲规矩的时甩给他的规矩簿子。 他查看木江所抄的规矩簿子时,虽然已将这里面繁冗的条条框框记得了个十之八九,可要交代给伯玉恐一时讲不清楚透彻。 “此为府中先前管家木江所撰,虽不实用,但府中各处记载却甚为详细,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从中查看。” 伯玉接过月玦递过来的书,轻轻拂掉书上的灰尘,见月玦脸上收起笑意,眸中骀荡的春风也消逝无痕,伯玉只当适才所见是他闲暇午后做了个梦。 伯玉从书中找到府中厨房所在的位置,便退下去做饭了。月玦负手于背站在窗前,敛阖双目定了定神,未几坐到书案前,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自西南传回来的塘报。 已有多年不曾看过塘报奏折了,月玦拿起一封打开来,光景流年走马观花一般在脑中渐渐倒退,退回尚阳宫中他初拿朱笔首阅群臣奏章那一日,仿佛还是昨日的事。 自嘲般笑了笑,月玦便一一翻看起堆积如山的塘报来。 那厢秦楼安回到凤栖院后,便坐到清晰透亮的菱花镜前入定一般看着镜中的自己。果然如她所料,她这脸简直红得如新娘子头上的红绡一样。 秦楼安苦恼地拉长音调啊了一声,抬手使劲揉了揉火热热的脸,又带了些力气拍了拍。摸到左耳耳根处时,那点浅浅的凉意似乎还在,她忍不住轻轻揉搓。 月玦竟然亲了她? 还理直气壮的亲了她? 竟还说是什么礼尚往来? 什么歪理啊——秦楼安捂着滚烫的脸伏在妆台上。 虽然铁牢中她是亲过他脖子锁骨几下,可当时是因为她身中情毒不能自已,何况当时是什么感觉她也完全不知道。再说今日下午,分明是他靠的那么近。 秦楼安抬起头拍了拍额,让自己清醒一些。束在修长脖颈里的绕衿似乎将她脖子捂出一层细汗,现下还觉得甚是勒人。 将丝绸做成的绕衿解下后,镜里脖颈处肌肤白里透粉,秦楼安偏了偏头,敷用过谢容赠送的药后,齿痕已经褪成淡淡的红色,可月玦咬下来的那一幕却依旧清晰。 那一刻他似乎是被从九重天上打入地狱,从澹然出尘的仙堕落成弑杀残暴的魔,清傲至极的脊骨寸寸委顿,尊严骄傲都被他自己甩在地上狠狠碾磨,最终破碎成齑粉埋进肮脏不堪的污泥里。 想到他这么多年不止一次的受此折磨,秦楼安心里的热褪去几分,凤眸中散了水雾聚上清明。 可——她竟忍不住回想月玦俯身吻她的那一幕,简直如中了邪一样在脑中重重回映,混乱着她的思绪。 秦楼安站起身在房中走来走去,时不时拍拍自己的脑袋,再这样下去她怕不是就要完蛋了?敢情被妖精勾了魂儿的是她自己吧? “公..公主,您怎么了?” 安排好楚妖的粉黛回来便见自家公主双手捂着头在房间里乱转,忙凑上来担忧道:“公主可是觉得头疼吗?还是头晕?” 秦楼安看了眼粉黛,点点头,她现在确实是觉得有些头晕脑胀不清醒。 “那公主稍等,奴婢这就去祈慕院寻玦太子来给您瞧瞧。” “站住!不许去!” 见粉黛转身便要出去,秦楼安当即扬声止了。她现在这副样子全拜月玦所赐,粉黛竟然还要把罪魁祸首给她找来,这是怕她还不够难受? 粉黛被她吓了一跳,怔在原地不敢动。秦楼安坐了一旁榻上,揉着额角说道:“本宫没事,静一静就好了,楚妖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只是本来是寻了人给楚妖姑娘量身做衣服的,可她竟死活不让量,说是随便买就好了,奴婢们也不敢强行要求她。” 秦楼安抬起头来,说道:“那就听她的意思随便给她置办几身,一定要选规规矩矩的衣服,衣不蔽体的是要给谁看?另外你派个人去侍奉她,看看她平日在府中都会去哪里,见了什么人又做了什么,都要如实向本宫回报。” “是,公主。”粉黛应下后又多嘴问了句:“公主,这位楚妖姑娘也是被人强迫才被公主救下的吗?奴婢看着也不像啊...” 听粉黛说起这个秦楼安才想起忘了让月玦解释为何要为她赎身之事,不由又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一声糊涂。 “并不是,她是月玦执意要带回府中的。所以,粉黛,让你安排的人务必盯好她,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不用向本宫回报。但她要是与月玦偷偷摸摸见面可一定要告诉我,万一她们礼尚往来...” 粉黛虽然没太听明白,比如玦太子为何会带个女子回来?又比如什么叫礼尚往来?但见公主突然站起来神情严肃地对她说,她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便重重点头应下。 秦楼安清醒了几分,想起绿绾之事便唤了一直留守在府中的花影去打探。 身上的火热虽然褪去,但秦楼安却觉得如黏了一层汗一样不舒服,便吩咐了粉黛准备热水。 方从尚安寺回来不到一天,今天又逛了半天,现下歇息过来反而觉得身子疲倦,她得好好泡个热水澡了,顺便..也将左耳耳根处好好洗一洗! 府中她沐浴的地方单独设了一处,毗邻凤栖院换作玉华池。还是当年建府之时父皇派遣宫中的能工巧匠为她修建的,平日里她也甚是喜爱。 粉黛很快备好了热水,秦楼安换了一身衣衫后便去了玉华池。 轻推开门,立有一股热气钻怀而来,隔着一层缀珠翠帘,只见池中色气氤氲成缭绕云雾,如纱如网仿佛瑶池仙境。 秦楼安褪掉衣衫,缓缓走进类雪似月的白瓷砌成的偌大浴池中。温水轻荡卷着红梅花瓣绕在秦楼安透着绯红的腰身上,长发拨散在水中如泼了墨一般。 缓缓靠着温热的池壁坐下,温水自下而上漫过盈盈一握的柳腰,覆过翘然隆起的雪峰,盖到两道骨廓分明的锁骨处。 热气蒸腾着梅瓣散发出淡淡的梅香,秦楼安只觉置身于梅海之中,身上的乏意在淡淡消退,倦意却渐渐涌上。 凤眸迷蒙欲阖之际,她突然想起一件陈年往事—— 当年趁她沐浴之时,偷入玉华宫窃走她身份玉牌之人,好像就是消失在广平楼中—— 她好像还在那小贼身上,留下个记号来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一二章 春荡玉华池 凝着水雾的玉面如沾带了细雨珠的芙蓉,两道娟娟蛾眉如初春新舒的柳叶,细密的睫毛卷翘起来如蝶翼般轻轻颤着,红润似樱桃的檀口渐渐弯起浅笑,舒适而惬意。 秦楼安敛阖了目靠在池壁,掬一捧温热池水淋在肩上,顺着她如脂似玉的肌肤将倦意缓缓流走。 她仿佛置身轻柔的云絮,飘飘忽忽,轻轻盈盈,又迷迷糊糊。 一股若有若无的雪莲香随着氤氲的白气悄然而至绕在鼻尖,缀珠玉帘发出玉石相撞的清脆声响。 秦楼安眉心微动,掀抬了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眼,一道模糊身影立在玉帘后,像是在静静看着她。 是谁? 现下她浑身娇软如融化在一池温水中,迷离的凤眸仔细看着那道衣袂微动的身影。 朦胧中,她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拨开玉帘,雪白的衣衫荡开白朦朦的水汽清晰在她眼前。 待看清来人的脸,秦楼安心下一震,竟然是月玦? 秦楼安倏然滑下身子,将赤露在外面的雪肩玉颈遮盖在飘浮着鲜红梅瓣的温水里。 粉黛哪里去了? 他是如何进来玉华池的? 秦楼安檀口微张想让他出去,却见月玦突然抬手拨掉发上的玉冠,墨发瞬间如瀑般泼洒下来。 秦楼安顺着他飘逸的发丝往下看,才发现他未穿鞋袜,一双白皙清瘦的足在缭绕的白雾中若隐若现。 雪莲香愈来愈浓郁,秦楼安见月玦浅笑着缓缓向她走来,修长的骨指探到腰间将衣带挑下,一袭雪衣顺着他的肩自背后滑落,露出隐隐可见胸口处肌肤的中衣。 缩在水里的秦楼安娟眉紧蹙,却又看傻了一样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月玦缓缓走进温池,荡开随波流转的梅瓣向她靠近。 “月玦,你疯了?出去!” 月玦离她已不过三步之遥,她甚至能看见他湿透的中衣紧紧贴裹着他的身,勾勒出他劲窄却又线条分明的腰。胸腹处的肌透过变作乳白色的衣若隐若现,比毫无遮掩愈欲加勾人惹欲。 听到她的声音月玦站住,怔了怔后扬起一抹摄人心魄的笑。 秦楼安现下忽然觉得今日早上府门前那些人或许说的对,眼前人分明就是个妖孽祸水。 月玦声音低哑唤了她一声,只是却不是素日里他一贯称呼她的公主,而是她的名字——楼安。 覆盖到下颌的温水突然漫上唇边,一瓣带着水珠的梅花留在了唇上。 她猛然睁大了眼看着身前月玦渐渐沉入池中,寂静的玉华池响起一阵溺水般的呼噜水声。 秦楼安站起身,唇上的梅瓣顺着温热的水流贴在她雪一般白皙的胸口处,绮丽妖艳。 “月玦?月玦?” 秦楼安急急唤了两声无人回应,身后却传来细细的哗啦水声。未几,她突然感到腰间传来一阵强烈酥麻的痒感。 “公主是在找我吗?” 耳畔突然响起月玦的喑哑低沉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绕到她身后。 现下她能感受到自己脊背紧贴在他温热又坚实的胸膛上,能听到他胸腔中砰砰有力的心跳声。 秦楼安吓在原地不敢动,腰间剧烈的痒感是他修长的手在轻轻抚摸,从腰窝到脊骨腰线,微硬的指甲轻轻缓缓向上挑起一路酥麻,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栗。 “月玦...” 秦楼安忍不住偏头去看已俯在她左肩肩窝处的人,感受到他温软的唇一路蔓延吻到他咬出的齿痕处,轻轻撕咬折磨着她。 他绕在她腰间的手将她箍的更紧,让她不得不紧贴着他火热的身挣脱不得,另一只滑过她腰线的手已缠到她的肩上。 不知过了多久,月玦放过她的脖颈,扳过她的身让她正对着他。 秦楼安见他低敛着目看着她胸口处淡淡而笑,她低头看去,原是在看那瓣贴在她身上的红梅,那瓣正绽放在凝着水露的雪峰上的梅。 羞意汹涌而上让她抬手去遮,却被月玦一下子扼住了手腕。未几他将自己修长的指扣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交缠。 “公主...公主...” 月玦低哑的声音轻轻唤着她,似真似幻如梦一样,秦楼安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意识朦胧中她看到月玦缓缓俯身贴近她的胸口,吻上那瓣娇艳的红梅。 “公主,公主。” 耳畔的声音依旧缭绕不去,只是月玦的声音却渐渐变了,变得像个女子,还与她甚是熟悉的女子。 突然间,秦楼安觉得自己被猛地一下推倒在温水池中,不是想象中的温热,而是彻骨的冰凉。 “公主,公主。” 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粉黛紧皱的一张小脸...月玦呢? 见她醒来,粉黛立马笑了笑又担忧地说道:“公主您可终于醒了,可真是叫奴婢好生担心。想来是这一阵公主实在累坏了,您都不小心在这池子里睡着了。” 睡着了? 秦楼安眉头紧皱摁了摁额角,清醒一些后发现自己还靠坐在池壁上,温热的池水早已凉透。 刚才,她是在做梦吗? “公主,奴婢服侍您擦身穿衣吧,这池子里的水都凉了,当心身子着凉。” 粉黛拿了厚实棉巾过来,低头埋怨着自己:“都怪奴婢不好,没早一些进来看看。见天黑了公主还不叫奴婢进来服侍,这才进来瞧,谁承想公主竟泡在冷水里。” 天黑了? 秦楼安四处看了看,果见屋里各处已掌起柔和的宫灯。 “粉黛,本宫沐浴之时,可有人进来过玉华池?” 正要扶她起身的粉黛闻言怔住,想了想后摇头说道:“奴婢一直守在门外,从来没有人进来啊?怎么了公主?” 没有人进来,秦楼安眉头皱得愈紧,那就是说她刚才确实是在做梦——想起来了,记得她是回忆起一桩七年前的旧事,而后渐渐、渐渐地,她就意识朦胧睡过去了。 可她为什么会做那种梦啊... 秦楼安阖了目心里哀嚎一声。 粉黛见她扶着额头似乎还不想起身,小声问道:“公主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刚才奴婢叫您时..您一直在叫着玦太子的名字...” 秦楼安闻言猛然看向粉黛,粉黛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忙低了头不敢看她。 一种心虚之感也让秦楼安有些不敢去看粉黛,心里暗暗骂了月玦一声后咬牙切齿得说道:“没事,本宫只是梦到他不小心掉进水池子里挣扎不出来,喊人救他而已。”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粉黛抬起来头捋了把额前的碎发,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哪里敢说话。 在粉黛的服侍下秦楼安擦净了身,穿好衣衫裹了厚厚的披风后出了玉华池。 天已经黑了,月色有些晦暗,院里朦朦胧胧似笼着一层薄纱。 一阵凉风拂在面上让秦楼安觉得清醒了几分,这个时辰正是用晚膳的时候,府中四处亮着灯一派通明,连祈慕院处都甚是明亮。 想到适才那个奇怪的梦,秦楼安脸上又热了几分,今晚本来想的是与他一同用膳顺便趁机问清楚为何要将楚妖带进府中的,现下还是暂且搁置吧,她得静一静。 “公主,晚膳已经着人备好了,想来这时已经摆上桌了。” 粉黛提醒她吃饭,秦楼安有些没胃口便摇了摇头。 “本宫不饿,咱们回去吧。另外明日你便通知府中所有人,就说本宫吩咐了,从今以后玦太子就是府中管家,如有不服者,如木江木长泾一样一律赶出公主府。” 粉黛点头应下,便扶着她回了凤栖院。 翌日秦楼安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她已经很久都不曾如此晚才起身了。 经过一夜深思,秦楼安想,俗话说得好,哪个少女不怀春?她也是人生肉长,做个那样的梦不也是正常的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梦到月玦...是有些奇怪。 她摇了摇系在床头处的铜铃,粉黛听到动静便进来侍奉她穿衣梳洗。 “公主您醒了,国师大人才刚从咱们府出去不久呢。” “雪子耽?”秦楼安系着颈间琵琶扣的手一顿,问道:“算算时辰这个时候他应是刚下早朝不久吧,他到咱们府上做什么?找本宫有什么事吗?” 粉黛摇头:“国师大人不是来找公主的,是来找玦太子的,说是替皇上送什么西南塘报还是折子的,奴婢不太懂这些,反正国师大人是这么说的。” 西南塘报还是折子? 这些东西焉能随便送出宫? 甚至可以说,除了父皇自己以及父皇亲近的几位心腹大臣,其他人根本没有权力查看。 纵是她也不曾看过几次,且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现下雪子耽肯将塘报与折子送到她府上交给月玦,必是父皇的意思。可父皇又为何要交给月玦? 事涉西南,可谓重事,父皇如此信任他了吗?还是西南出了什么事,让父皇不得不将折子交给他? 她思索之际,粉黛已将她拉到妆台旁打理好了她的妆发,是个简单利落的发髻。 “吩咐下去,一会的午膳安排到祈慕院。” 粉黛闻言点点头应下,将她昨日带着的绕衿拿过来,问道:“奴婢看公主脖子里疤痕已经淡了好多呢,今日可还要带着绕衿?” 秦楼安照着镜子偏头打量,果然已经要淡得看不出来了。想到昨日做的那个梦...这处齿痕竟然又泛起细细的酥痒感。 “带,当然要带。” 秦楼安一把夺过粉黛手中的绕衿缠在自己脖子里,裹得严严实实。 那厢雪子耽尚未回到紫云宫,看着马车角落处半人高的包袱,他抬手打开取出一封塘报。 没想到短短一日光景,月玦便将这些全部看完。 摇晃的马车丝毫不影响雪子耽一封封的翻看塘报,每一封都有月玦飘逸行书所作的批注。 嗯...还时不时冒出一两处工整小楷写着的与塘报折子无关的小字。 再次看到一处楷书工整却歪斜不成行的“秦楼安”三字时,雪子耽阖了塘报丢回包袱看向窗幔。 “这家伙...批看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雪子耽失神般低声喃喃一句,未几又伸手将那封塘报拿过来打开看了看。 要替他重新誊抄一份吗,皇上还要过目。 雪子耽再次将塘报丢回去。 秦楼安到祈慕院之时,已是正午时分。 一如她初次来时一样,未让人通报,只带着粉黛静静迈进院中。 尚未进门,透过打开的窗,秦楼安看见月玦正坐在书案前,脊背挺的笔直,敛着目神情安然又认真,似是正在颔首看着什么,时不时手握狼毫写下几笔。 见此一幕,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要在意昨天奇怪的梦的秦楼安,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龌龊。 人家月玦这如何看都是正人君子,现下恐怕还是帮她父皇看折子,她竟然在梦里将他想的那般妖孽媚人,可不正如他先前所说是相由心生么。 “是公主来了。” 伯玉从屋里出来,看见秦楼安立在堂前便上来行了个礼,又冲屋里叫了一声。 下一瞬她便见月玦抬眼看向窗外,见她也正在看着他后笑了笑。看月玦起身朝外走,秦楼安又暗暗嘱托自己几句不必心虚,反正他又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梦。 “午膳早已送过来安排好了,公主请进。” 月玦抬了抬手示意她进屋,见他对昨日之事只字未提,秦楼安也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点点头进了屋里。 丰盛的午膳已经摆上了桌,二人净手后便落了坐,粉黛与伯玉各自立在二人身侧布菜,一时之间屋里唯有碗筷偶尔轻碰发出的声音。 “今日的公主看起来有些不同。” “不同?” 秦楼安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心中不解又有些惶恐。 他不会...真能看出她现在面对他有些心虚吧? “犹记公主第一次来祈慕院用膳之时,也不曾如此拘谨,亦没有与我坐的如此远。” 月玦说着搬了自己的凳往她这边靠了靠,说道:“公主不必介怀昨日之事,自然,如果公主一时接受不了的话,那便...多习惯习惯。” 秦楼安闻言顿时挺直了身子离他远了些,看他正笑得如只狐狸一般,抬手拿了筷子夹起碗中一块红烧肉便堵到他嘴上。 “以后再敢提这件事,当心本宫缝上你的嘴。” 秦楼安咬牙切齿。 可没想到,他竟张口将沾了一嘴酱汁的肉块吃进嘴里,抹了还舔舔了唇。 身后伯玉与粉黛目瞪口呆。 月玦拿起自己的筷子,同样夹了一块红烧肉送到秦楼安唇边。 “公主,我比较崇尚礼尚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一三章 是在撒娇吗 伯玉粉黛四目紧盯下,秦楼安最终拒绝了几乎沾到唇上的红烧肉块,道了声不喜油腻。 东景龙阳人杰地灵,自古大贤名士辈出,素有礼仪贵都之称,且向来视西风为粗鄙蛮野之人,最是讲究礼尚往来。 然现下在洛城,公主府里,她这个粗鄙蛮野之人偏要拉月玦入乡随俗,若再胆敢与她礼尚往来—— 轰出府去。 讲清此点规矩后,二人沉寂下来,各吃各的。 秦楼安边吃边思考要从何处问起,一边留意着月玦手中的筷。 喜甜喜酸不喜辣,经过她的观察这便是月玦大体的口味。东景人多数不怎么能吃辣,这点她去穷乐寺之时便已留意到。 至于甜,恐世间无人不爱,喜酸...他是要生儿子吗? 脑子里莫名其妙跳出来的想法,让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粉黛吓了一跳忙给她擦嘴递水。 虽自觉失态,然她却已不觉尴尬,秦楼安慢条斯理喝茶润喉清了清嗓子,该说些正事了。 “我父皇为何会令雪子耽将自西南传回的塘报送于你查看?” 事分轻重缓急,比起楚妖,西南战事紧重,秦楼安先问道。 “公主此话应该去问皇上,或者是国师雪子耽,圣心难测,我亦难度不透。” 月玦放下碗筷看向她,秦楼安又问道:“先前我父皇欲招纳你入朝为官之时你执意拒绝,现下又为何肯接手西南塘报过问战事?可不要告诉我,你是圣意难违。” “公主以为,皇上为何会如此痛快放我出宫?” 月玦呷了口茶继续说:“那晚皇上要我自己提赏,我便要求出宫回公主府上。皇上虽然未曾明面上说,却叫雪子耽送我回府时将塘报一并送来,这便是皇上允我出宫向我所提的条件。” 月玦放了茶盏皱眉:“说白了,我就好比被掌柜压榨的穷伙计,出着苦力却挣不着半个子。可皇上并又非一般掌柜,乃是西风之主。店里的伙计偷个懒出了错来如数家珍的地步,这也是如他先前所说,是顺便了解吗? 现在并非问这些的时候,秦楼安起身走到书案旁,看着案上折子说道:“先前捷报频传之时,我只当是三皇兄秦夜轩急着邀功才频繁向父皇献捷,如今看来倒不是那么回事。” 显赫的战功对于夺嫡之争固然重要,秦夜轩打了胜仗急不可耐的让父皇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频频献捷未免就太急功近利,父皇不旦不喜,还会心生厌感。 她的三位皇兄中,秦夜轩年纪虽最幼,然却最具城府并非愚蠢之人,定不会作出这等惹父皇不悦之事,何况现下这塘报中还有八百里加急催粮催药的求救急报。 “如果这些塘报不是秦夜轩所要传回洛城送到我父皇手里,那又会是谁要如此做?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秦楼安看向月玦,月玦迟疑片刻后才说道:“如果这些塘报并非三皇子所传,那塘报中所记载的消息便有待考证真伪,且极有可能是谎报军情。如此,是谁要谎报军情便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其背后的目的便是为了隔绝皇上耳目,以频胜频捷的乐观战况麻痹皇上戒心。如我所料不错,如今西南情势对三皇子与骋平军定已极为不利,这唯有的几封求救急报才应是三皇子真正想要皇上知道的。” 秦楼安心里顿时压了一块巨石,愈细思月玦的话,便愈觉得透不过气来。 “如今我父皇已命齐韦庸为西南特使前去察查战况实情,只怕现在还在路上未曾到...” 秦楼安又摇了摇头:“如果当真有人要隔绝我父皇耳目,想来定不会让齐韦庸安然到西南将骋平军真实的情况报给我父皇,现在...恐怕生死难料。” “齐韦庸是皇上亲封的西南特使,如果他出了事,便一定会彻底引起皇上的怀疑,如此适得其反的愚蠢之举,幕后之人不会去做。” 秦楼安点头,月玦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其实纵是齐韦庸安然到了西南,报给皇上的塘报也不一定是真的。如今无人知晓虚假塘报到底来自何处,也许问题出在兵部?齐韦庸大人便出身兵部。” “兵部?” 除了八百里加急的塘报直接送到朝龙殿交到父皇手中,其余的皆是送往兵部再由现在的兵部尚书胡关攸上报。 若说当真能伪造作假,兵部倒确实是最有可能的地方。除此之外,不远千里从西南送来的记有真是战况的塘报也极有可能被兵部压下。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兵部已经生了内鬼奸细信不得了?齐韦庸也指望不得?” “目前没有证据,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 “如果当真是朝廷兵部出了问题生了奸细,那胡关攸必定脱不了干系。然如今最重之事还是要分清塘报的真伪弄清楚西南真实的情况,可若连兵部都出了问题,如今朝中还有何人能靠得住。” 见秦楼安神情有些落寞,月玦将昨日里买的糖炒栗子拿出来递到她眼前。可现在她如鲠在喉食不下咽,这栗子再香甜她也没什么胃口。 又不好拒绝他的好意,秦楼安接过剥了一颗送进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咀嚼着。 “我已为公主找好前往西南的可靠人选,公主不必烦恼。” 月玦向她摊开手掌,里面是几颗被完整剥出来的黄澄澄的栗子。 “公主不是一直想让我解释为何要为楚妖赎身吗?他便是我所找的前往西南之人。” 秦楼安险些噎住,怀疑地看着月玦:“楚妖?广平楼的花魁?一个女子?” 倒不是她觉得女子不可成事,只是楚妖未免太离谱了些。且不说她是否深藏不露,即使她当真有本事又怎会同意去战火连天的西南?就算她当真愿意去,又如何信的过? 月玦很认真地点头:“公主可曾听说过银弓月卫?” 去拿他手中栗子的手止住,秦楼安几乎是吸了一口凉气。 银弓月卫,她自然听说过,直接听命于扶天皇帝的亲卫。听起来是保护皇帝安全的防御之人,实际上却是替扶天皇帝内监朝野,外窥西风。 东景立国之时雄踞其西的还是前朝大萧,两国因疆域之分时有征战,各自兼并吞没却成胶着之势,谁也不能将谁吞掉一统天下。 再如此打下去无异于穷兵黩武,两国化干戈为玉帛,和睦数十载。 后来大萧亡了,她的祖父秦政建西风而与东景对峙。 时至扶天皇帝在位之时,东景再起吞西风而霸天下之野心,银弓月卫应时而生,神不知鬼不觉渗透进她西风。最为过分者,当年与张襄同为丞相的蔡允,她父皇视为肱骨之臣的堂堂左丞,竟然是东景潜入西风朝堂的银弓月卫。 若非扶天皇帝骤然离世,蔡允的身份亦不会轻易暴露,此事被父皇视为西风国之大耻。 那时她尚年幼不知事重,现下想来只觉后怕,扶天皇帝的亲卫是西风的丞相,西风无异于赤身裸.体毫无秘密的站在东景面前,也难怪月玦对她西风之事如此了解。 可随着扶天皇帝的离世,银弓月卫便如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身影,也再也未曾在西风发现过他们的身影。 月玦现下却突然说起这个? “楚妖,是银弓月卫?”秦楼安皱眉慎重地问道。 月玦浅笑点点头,见她脸色骤然而变,忙说道:“公主放心,楚妖虽然是月卫出身,然却不会再做对西风不利之事。毕竟他们的主人,早已不在人世。” “你是月扶天的儿子,她自然也会听命与你,或者...景宣帝?” “不会,他们只认一个主人,就是我父皇。即使是我,也无权命令他们做任何事。楚妖之所以肯听我的安排同意去西南,也只是他觉得我值得他听命而已,再者便是他有把柄握在我手上。至于景宣帝——” 月玦自嘲地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对于这些秦楼安已有些听不进去,她问道:“月玦,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也如你父皇一般,想吞并西风一统天下?” 闻言,月玦不语,只颔首敛目微微笑了笑。 子承父志,天经地义,通过他唇角的笑,秦楼安知道他未说出口的答案,定定看着他。 “就算曾经我再有野心,现下不也是乖乖待在公主府为皇上看折子吗?公主别这么凶的看着我么。” …… 秦楼安嘴角忍不住微微抽了抽,他这是撒娇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四章 薄情负心郎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位于公主府西侧的摘星楼,比之城中最高耸的尚观楼也不遑多让。 清朗夜里,放置一张藤椅在摘星楼话便是。适才听姑娘所言应是不认识本宫,你应该不是洛城本地人吧?” 她不敢说洛城所有人都认识她,然只要是有些门面的人家,都会知道当今皇上有个公主住在宫外。柳惜颜写的一手好字,适才谈吐又绝非出身蓬门小户之女能说出口的,如果是洛城本地人,不可能不知道她。 柳惜颜又打量她几眼点点头,眼里依旧带着几分戒备,“民女金陵人,这是民女第一次来洛城。” 金陵人,与她猜测的一样,是江南一带的水灵女子。 “不知柳姑娘此次来洛城所为何事?可有随行之人?又怎会被人卖到极欢楼里?” 秦楼安坐了一旁杌凳,听到她说到极欢楼,柳惜颜身形一僵,脸色愈加煞白。 “民女此次只身来洛城,是为寻..寻夫的...”柳惜颜有些难为情,说着开始委屈落泪。 寻夫? 秦楼安想起卖身契上那个叫做温玉的男子,柳惜颜找的应该就是他,而且还如愿找到了,只是结果却是被自己的丈夫卖进极欢楼。 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这其中没有隐情,这个叫做温玉的男人可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渣滓。 秦楼安并不怎么会安慰人,看着柳惜颜捂着脸哭并未说话也没有打断她。如果她真的觉得自己委屈,哭出来或许会好一些,只是为了那种男人哭的肝肠寸断,未免太不值当。 粉黛站在床边宽慰了她几句,好一会儿她才稳住情绪,一双杏仁眼哭的微微红肿,看上去更加招人怜惜。 “本宫看姑娘应是读过书识过字的,又怎会在卖身契上签字画押?你那心心念念的温郎,又为何会将你卖到极欢楼?” “我...我知道那是卖身契..温郎也没有真正想将我卖到那种地方,只是温郎现在需要钱...” 柳惜颜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如蚊鸣,秦楼安仔细听才能听得清。 因为缺钱将自己不远千里来寻他的妻子卖到极欢楼,这个温玉倒真是个人渣。柳惜颜知道那是卖身契还要签字画押,也当真是愚不可及。 “为了这种男人,值得吗?” 柳惜颜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温郎待我很好,他将我卖入极欢楼也是迫不得已,而且他说他尽快赚到钱救我出来...卖身契上也是说了卖艺不卖身的,谁知道那瑁王家的小王爷执意逼迫...” “空口白话谁不会说?能挣钱的法子千千万万,他一个大男人做什么赚不来钱?而他却选择将你卖到极欢楼,可见他根本不在意你。试问天下哪个男人,能将自己心爱的女人卖到那种地方讨好他人,即使是卖艺不卖身?为了这种男人伤心流泪,根本不值得。” 柳惜颜闻言神情开始激动起来,显然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又偏偏不肯信她的温郎能对她如此薄情,一时接受不了。 “不会的..不会的...温郎不会这么对我,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等他来找我...” 柳惜颜开始挣扎着往床下爬,看来适才她跌到地上也是想回极欢楼。见她几近崩溃,秦楼安心里有些不忍,到底也是个为情所伤的女子。 “你冷静些,现在你的腿被打骨折了,若不想一辈子落下残疾,最好老老实实躺着别动。至于你说的温郎,本宫会着人去极欢楼带个话,若是他当真信守承诺回去找你,便让他到公主府上带人。” 秦楼安靠近床坐下,柳惜颜摸着自己的腿愣住,显然是不敢相信她会一辈子落下残疾。 “你暂且安心在府中住下吧,本宫会找大夫治你的腿,只要你好好配合不要再冲动行事,最多两三个月,你的腿便能恢复如初。另外你可知温玉现在人在何处,直接去找他更快一些。” 主要是秦楼安根本不相信温玉还会回极欢楼为柳惜颜赎身。 “我...我现在不知道温郎在哪里,我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见过他了。”柳惜颜低着头喃喃,未几又抬起头来看向她,“公主..我的腿当真还能治好吗?” “当然,只要你好好养伤,本宫保证你的腿没事。” 她的腿本来就不是多么严重的骨折,适才她也只是为了吓唬她让她冷静下来才故意那么说的。不过适才若是任由她强行下床走路,只怕会再次受到伤害,到时便真有可能落下一辈子残疾。 “多谢公主好心收留,如果有机会,民女一定报答公主。” 秦楼安不指望她能如何报答她,但求到时她知道温玉是个薄情负心郎后能受得了。 现下卖身契的事弄清楚了,也知道柳惜颜就是个痴情女子,其他的也没什么想知道的了,简单交代了几句后秦楼安便与粉黛出了房。 “公主,柳姑娘好可怜啊。嫁人也太可怕了,竟然被自己的丈夫卖了,还卖到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回凤栖院的路上粉黛忍不住感慨,见她说嫁人太可怕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秦楼安忍不住笑她。 “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太多了,可天造地设的金玉良缘也数不胜数,这也只能看个人的造化与本事了,若是识人不明遇人不淑,难免生出一段孽缘。所以粉黛可要把眼睛放亮才是,可千万不要找了温玉那种渣滓。” “公主又打趣奴婢了,奴婢才没有想过嫁人,只想陪在公主身边一辈子!” “嗯?你是与绿绾商量好了的吗?你竟然也这么说,那本宫岂不是要耽误你们两个一辈子?” 粉黛闻言眨了眨眼,“跟着公主怎么能叫耽误呢,奴婢是心甘情愿的。没想到绿绾也是这么想的,那奴婢便也可以一辈子与绿绾在一起了!” “...”秦楼安一时无话反驳,片刻又一笑揶揄道:“不过说真的,如果当真要你嫁人,不知粉黛会选什么样的人做夫婿呢?” 粉黛闻言小脸一红,想了想后秀眉一扬:“奴婢喜欢谢容公子那样的!” 谢..谢容,秦楼安怔住,他..靠谱吗?喜欢女人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五章 男人皆善变 接下来三日里,秦楼安不忙也不闲,除了出府去了趟洛城府尹处问了雪衣布庄地契一事,就一直闷在公主府。 说来奇怪,洛城府尹王令功经过查看记录告诉她,雪衣布庄的地契并没有通过官府的验契签章。 那谢家是如何拿到雪衣布庄这块地皮?为了省下税赋瞒天过海私下非法交易?还是雪衣布庄一开始就是谢家所有? 谢家不缺区区一块地皮所要上交的税钱,可后一种可能...秦楼安有些不敢这么想。 虽然尽管证实雪衣布庄本就是谢家名下的铺子也不能说明谢家与洛城女子失踪案、伪造假传圣旨案有关,就像不能因为军中出了一个奸细,就认为全军生了二心要全部斩首一样。 可若一旦有所牵涉,洛城贵门恐又要换一次血。 父皇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为了吃下谢家这块肥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事,完全做的出来。 事情未查清之前,她暂且将此事压了下来未曾告诉父皇,但却传信告诉了正察查此事的司马赋及。 仔细想一想,谢家已经是天下最雪子耽嘲笑他没有半个子在府中地位低下吗? 男人果然都是善变的。 见他二人商议得认真,秦楼安不忍心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去打扰他们。放轻了步子贴近墙边听了听,果如她所料,二人正说着西南之事,大有指点江山之势。 若二人因父皇所交代之事除却嫌隙,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由他们去吧。只是这府中立规矩的事,便一事落到了她自己头上,秦楼安轻叹一气转身往院外走。 “公主何时来的,竟疏忽了。” 月玦起身欲追,雪子耽摁住他肩膀指了指他未画完的地域图淡淡说道:“你继续说西南之事,不然我便将你偷写了公主姓名的塘报呈给皇上...”顿了顿,雪子耽说了句题外话:“你觊觎她?” “没有。” 什么叫觊觎,何必说的那么难听? 见已不见秦楼安身影,月玦有些不悦的看了雪子耽一眼后,同样指了指案上地域图。 “国师大人莫要管他人的闲事了,且好生听着吧。你在祁雪山学的那一套,大多是空中楼阁不实用的,现在还要我提点你。现下可还想着赢我吗?” “想。”雪子耽毫说得不犹豫。 “那随你想。”月玦回得云淡风轻。 这日里司马赋及方从京机厂回城南大将军府,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迎上前来牵马的小厮。 刚要进府,便听身后传来一阵车轮辘辘声,回头看,一匹通身黑亮与杂色的马拉着一架装饰豪华的乌黑色马车驶过来。 能用檀香木打造马车的,也只有壕无人性的谢荀了。 马车停下后车夫掀开车帘,果然是一身玄衣的谢荀探身出来。见司马赋及恰好站在府门前看他,谢荀粲然一笑理了理衣袖走过去。 “大将军是在等我一同进府吗?”谢荀上前,看见司马赋及冷俊的脸上残留着一道细小的疤,顿时狐眸一冷声色厉了几分,“不是说了让你敷用祛疤吗,不听话?” 司马赋及偏头避过谢荀摸过来的手,“人多眼杂。” 谢荀怔住,略略打量四周后笑道:“既然人多眼杂,你我便进府说。”回头吩咐:“将马车赶进府中把我送给大将军的礼搬下来。” “疯了?”司马赋及皱眉,“知道人多眼杂还不快走,这么大声是怕暗中藏着的人听不到?礼?原封不动带回去,我不要。” “此礼是我先前应诺送给你的,也由不得你要不要。”谢荀抬臂将司马赋及往府中请,反客为主道:“将军请进吧,我就是要让人知道我谢荀与你司马赋及关系匪浅。不过话说回来,现下我这么抢手,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司马赋及冷眼瞥了谢荀一眼,已被他推攮着进了府门,左印引着身后的马车也跟进来。 “要去何处?” 听司马赋及问道,谢荀一愕后开口朗笑,“这不是你的府邸吗?要去哪里自然是你说了算,怎的反倒问起我来?不过你是决定由我做主了吗?那便去你的卧房,我不介意。” 身后左印闻言忍不住暗暗打量着谢荀,听说这人是先前在府门前闹事的谢容的兄长。嗯,不愧是兄长,比起谢容来更加无法无天,竟然敢要求去他都不曾涉足过的大将军的卧房。 “我介意”司马赋及兀然驻足转身,“去书房。” 谢荀跟在司马赋及身后,一路上闲庭信步如在自家院子游逛,完全不在意藏在隐秘处的眼睛。 只是对于将军府中的格局布景,谢荀好像很不满意,一会摇头一会指点,这里假山不伦不类,那里荷池毫无章法。 一开始司马赋及权当没听到,本来他也不在意这些,只是谢荀一直在他身后挑剔,让他心生不爽, 驻足转身回头,司马赋及说道:“既然如此嫌弃就回你的谢府,何来如此多的废话?将军府又非给你谢荀住。” “如何不是给我住?现下洛城中人皆知我云游归来,这两日里上门叨扰我的人险些要将我谢府的门槛踏破。我寻思着你这将军府倒是处躲麻烦的好所在,便想搬到你这里住一阵子。” 司马赋及的脸完全冷下来,看谢荀的眼神不解又肃厉。 “想来这个时候童儿也该带着行李等物朝这里来了,不过大将军放心,我不会在你府中白吃白喝白住,反而可自己掏钱养你,负责你府上所有花销。” 谢荀又打量了眼四周,四处指了指,“这府中也要找人重新翻修,且看你连个管家都没有,我便委屈一二替你掌管掌管。” 左印跟在二人身后忍不住吞咽了口口水,这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自家将军头上了,世间还有这种好事? “你在胡闹什么?谢家不需要管了?谢容不需要管了?” 正筹划着如何重新布置院落的谢荀闻言,看向司马赋及,“谢家没有我一样可以治理的井井有条,至于容弟——”叹口气,又道:“弟大不中留,我这个做兄长的已经有些管不住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将他一并接过来,你我可以一同管教。” 谢荀说完,司马赋及一言未发朝书房走去,将谢容一并接来? 哼,这分明是来拆家的。 见司马赋及远去数步的身影,谢荀淡淡笑了笑只当他默认同意他在府中住下。不过这也一样由不得他同意与否,他不信他还能强行将他赶出去。 司马赋及的书房布置的甚是简单,除了必不可少的桌椅书架文房四宝,再不见其他装饰点缀。 谢荀进入后忍不住说了句毫无雅性,扬言要将自己谢府书房里的东西全数搬过来。 谢荀命人将马车里装载的药取出几瓶送进来,其他的拉去府库入账。 “坐好。” 谢荀拉出书案后的椅子命令道,司马赋及难得没有抗拒,如他所言乖乖坐了。 “此药是我亲自配制的,却一直没想到好名字。” 金封除掉,浓郁的药草香散发出来,谢荀倒入左掌掌心一些,又以右指蘸取轻轻晕开在司马赋及脸上伤口。 “菊香,干脆叫菊花露。” “...如此粗鄙。”谢荀皱着眉嫌弃,不过这药水中倒确实有一味菊花,“虽然是直白粗俗,但倒也合乎此药香。也罢,便如你所言,叫作菊花露。” 反复涂抹三次后,谢荀停手,说道:“将衣裳脱了,让我看看你身上的疤是如何的,若是陈年老疤此药效果却是差些,要专门祛痕褪疤的药才行。” 司马赋及抬头看了眼站在身旁的谢荀,片刻后,动手将自己身上的软甲衣袍脱下,只留了一条贴身的底裤。 看了眼紧盯着他的谢荀,司马赋及怔了怔,突然伸手去解底裤上的系带。 “你疯了?”谢荀皱眉止住他,摁了他的手:“看你肩背上的伤便已足够了,下身的伤便免了。此药管用,你自己用些就行了。” 见谢荀看着他的眼神略有躲闪,司马赋及唇角淡淡扯了抹嘲笑,转瞬即逝让人来不及捕捉。 “这封信,你可以过目。” 司马赋及摁着脱衣时放在桌上的一封信往一旁挪了挪,示意给身后查看着他满背伤痕的谢荀看。 “哦?是哪个美人写给你的情诗?” “不全对。” 美人是美人,然却非情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六章 皇帝与太子 自那日将木江抬进府后,这已是第三日,秦楼安想他也该清醒了,便差粉黛去将他们送走,也好断了他们继续留在府中的念头。 说的好听是送,若二人不识抬举还异想天开的想着留下来,那就只能强行轰出去了,她是半分的情面都不想再给。 若非这几日她亲自编纂府规,也不会详细查看木江所定下的规矩簿子,这其中不少的条条框框都是为他自己偷奸耍滑行方便。 也怪她自己以前对掌家之事不上心,才纵容木江伯侄在她府里中饱私囊这么多年。 实在可恶,万不能再留。 粉黛回来时秦楼安正在书房里查漏补缺,虽然这新的规矩簿子已初步定下,可她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经验。为防再留下能让人投机取巧的漏洞,还是送到祈慕院给月玦看过为好。 秦楼安将簿子阖上放置到一边,看向身后粉黛,“如何,木江与木长泾二人可送出府去了?事情办的还顺利吗?” “挺...挺顺利的。”粉黛有些迟疑,抬起头道:“因为奴婢去时,木江还昏迷在床没醒过来,所以奴婢虽然带着人气势汹汹去了,却什么都就...回来了。” “那倒确实挺顺利的。”秦楼安挑眉,粉黛垂下了小脸,“查看过木江的伤势了吗?躺了三天还不曾醒,那也不能一直躺在府里,寻他家里人抬回去养不是更好吗?” “查看过了,大夫说确实是还没醒过来,奴婢也不好强行将他们赶出府。”不过刚才公主都说了不醒也不能待在府中,粉黛又道:“公主,不如奴婢再去一趟,让木长泾带木江回自己家养伤?” 秦楼安点点头坐回书案后,粉黛应下后出了书房,可不到片刻就又回来了。 “公主,佑德公公来了!” “佑德?”秦楼安站起身,才想到自尚安寺回来后还未曾进宫看望过母后,“佑德定是奉了父皇或是母后的命令来接本宫进宫的。罢了,粉黛,暂且先将木江之事搁下,收拾一下随本宫进宫。” 粉黛嗯了声忿忿道了句便宜了木江,跟着她回了寝卧。换了衣服重新梳妆打扮一番后,秦楼安去了正堂见着了佑德。 “公主,老奴给公主请安。” 佑德笑着迎上来,脸上的褶子堆得愈深。半个多月不见,眼前人好像苍老了许多。 秦楼安淡淡一笑示意他平身。 采桑是他亲自挑选送进母后宫中的,若要深究起来,他也难逃其咎。如今他还能安然无恙坐在内侍大总管的位子上,想来也是父皇顾及他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情义。既然如此她也得给佑德几分情面,然也仅是几分情面而已。 佑德久处深宫最会的便是察言观色,见秦楼安甚是疏冷不似以前那般唤他一声佑德公公,也就想到了是因为皇后娘娘的事。 “公主,老奴有罪!是老奴有眼无珠,看错了采桑这个该当千刀万剐的奸细,竟险些让她谋害了公主与娘娘!老奴罪该万死,老奴罪该万死啊!” 佑德突然收起笑脸,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可谓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他是父皇的奴才,如何处置都该由父皇说了算,纵是她是公主也不能擅自处置父皇身边的老人。何况佑德这种人精,才不会做自寻死路的事,现下他肯跪在地上请罪,便是料定了她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 秦楼安扯了抹笑俯身将扑在她脚边的佑德扶起来,“佑德公公无需如此自责,那采桑精心伪装潜伏在昭阳殿中,连母后与本宫都没看出端倪,又怎能怪得了公公呢?” 佑德闻言老泪纵横,“公主圣明,公主圣明啊!” 秦楼安笑了笑:“本宫圣明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公可要心明眼亮。先是小喻子几人,现下又是采桑,若公公再不仔细再安排了什么底细不清不白之人送进昭阳殿或是其他娘娘宫里,父皇可绝对不会如这次般轻饶公公了。再一再二不再三之理,公公应该清楚。” “公主所言甚是,公主所言甚是啊!老奴一定将眼睛放亮了,万万不会再出这样的事!” 佑德点头哈腰,赔了几个笑后又道:“公主,此次老奴来是奉皇上之命接您进宫的,娘娘可是自回宫后就一直念叨着您呢!现下马车已经停在府门口了,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本宫料到公公此次前来之意,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了,现在已没什么要收拾的,这便走吧。” “那行,咱们现下就走!算算时辰这个时候进宫,公主还能陪娘娘一起用午膳呢!” 秦楼安清浅一笑,携着粉黛跟在佑德身后。只是她却总觉得遗漏了什么东西,还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想不起来心里又不踏实。 “哎呦!瞧老奴这记性!” 刚出府门,佑德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扯着嗓子叫:“公主,此次皇上还邀请了玦太子进宫,老奴这只顾着与公主说话了,把玦太子给忘了!” 秦楼安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她总觉得遗漏了的并不是个东西,而是月玦。 如此想怎的倒像是她在骂月玦不是个东西? 他本来就不是东西,秦楼安想明白他是个人,说道:“本宫先行去马车中等候,粉黛,带佑德公公去祈慕院将玦太子请来。” 在马车等了一会,车帘掀开月玦俯身钻进来坐了她身旁。 如他第一次与她同乘去谢府时一样,随着他进来一阵凉意狡黠的钻入车中。只是这次粉黛却再无怨言的跟在车外随行,觉得这不过是理所当然,应该的。 “那日里为皇上与国师大人绘制洛城至西南昆城的地域图,一时入神便未曾察觉公主前来,还望公主赎罪才是。” 月玦淡淡笑着侧首看着她,完全没有一副请罪该有的样子。佑德装模作样好歹还会哭一哭,他倒好,料定她不会拿他怎么样,干脆笑得无比灿烂。 “本宫若是怪罪你,当时便怪罪了,又怎会留到现在?”秦楼安看着他唇角的笑,说道:“你也是,若真心想请罪,当时发现我时就该请罪,何必事后虚情假意?” “公主冤枉我了,是雪子耽摁着我不让我走。” 秦楼安瞅了他一眼,一时分辨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甩锅给雪子耽。 “罢了,知道你二人在说西南正事,所以本宫才没有打扰你们。这几日里也一直没去找你,你..好像清瘦了些。” 月玦愉悦一笑,从上往下打量了眼自己。 “有吗?公主好像也清瘦了些,不知这几日里公主都在做些什么?” “我做的事可就多了。” 秦楼安睨了月玦一眼说的甚是骄傲得意。 一路上,跟在外头的粉黛听着车中依稀传来的说话声与笑声,也忍不住捂嘴轻笑。公主与玦太子在一起开心了,她自然也开心。 不知不觉间一行两驾马车一前一后驶进巍峨的宫门,到昭阳殿时还不到午时。 佑德从后面的马车里下来,上前迎秦楼安与月玦下车。 “公主先行进殿与皇后娘娘好生说说话,老奴还要带着玦太子去朝龙殿见皇上,这便去了,待见了皇上老奴再将玦太子给送回来。” 原来要见她的是母后,要见月玦的是父皇,只是顺便而已。 秦楼安看向月玦,说道:“你放心随佑德公公去吧,本宫在昭阳殿等你一同回府。” “是公主放心让我随佑德公公前去才是。” “哎呀,都放心都放心就是了,不会出事儿的!” 见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弄得像是生离死别一样,佑德忍不住站了二人中间两下安慰。 “公主放心进殿陪娘娘就是了,玦太子也放心跟老奴去见皇上,能有什么事儿啊?” “那便有劳公公在前引路。” 月玦看了眼秦楼安淡然一笑后对佑德说道,他并不想在朝龙殿耽搁时间,早见也好早回。 “玦太子这边请。” 见月玦随着佑德往朝龙殿方向走去,秦楼安招呼了粉黛进了殿。 “敢问公公,不知皇上此次召见是为何事?” 佑德闻言想了想也没个头绪,又不能不说就约莫着说:“左右里也不过是因为西南的一些事,这几日里皇上对玦太子批注的塘报与折子甚是满意,曾屡屡赞不绝口。老奴想或许是皇上体恤您,特意邀您进宫受赏的。” “又受赏吗?”月玦无奈苦笑,“若再是上次那种赏赐,我可当真是承受不起了。” 佑德知道上次皇上将月玦坑了一把,月玦反手也将他坑了一把。可他有怨言不能说出来,还得哄着月玦不能让他将心里怨意吐给皇上。 佑德强行赔笑,说道:“这受赏也是老奴自个儿揣测的,皇上圣意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准,眼看着朝龙殿就要到了,您到了就知道了。不过这几日因为西南之事,皇上心里正堵着闷憋着气呢,所以玦太子可千万别违背皇上的意思惹皇上生气才是啊!” “好说,好说。” 见月玦笑笑应下,佑德松口气应和:“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只要皇上不逆了我的心意,我自然不会违背皇上圣意,公公放心就是。” 放...放心?佑德闻言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若非月玦及时扯了他的衣袖,现下他只怕是摔了个狗啃泥。 什么叫皇上不逆他的心意,他就不违背皇上圣意?佑德扶正了头上的幞头乞饶一样看向月玦,“玦太子啊...” “玦太子请留步。” 还不待佑德苦口婆心劝眼前的祖宗千万不要惹皇上生气,便听身后传来一道甚是熟悉的声音。 佑德暂且收起一脸丧迎上去,躬身请安:“老奴见过大皇子。” 秦夜曦摆摆手示意佑德平身,而后饶过他径直朝月玦走去。 “殿下。” 见月玦微微俯身颔首,秦夜曦连忙承他平身,说道:“犹记上次我与二皇弟前往掩瑜阁拜访玦太子时,因玦太子不幸染了风寒体力不支,故只匆忙见了一面还未来得及说几句话便遗憾告辞。谁承想那一别之后玦太子就搬到了暻府中,想要再见一面...” “殿下有话直言便是,现下玦就站在殿下身前。” 月玦打断了正欲追忆往昔的秦夜曦,他之所以急着出宫,除了要躲避皇上,便是不想掺和西风这几位皇子的夺嫡之争。没想到今日竟还能被他逮个正着,下次有必要看黄历出门。 秦夜曦一怔,后又笑了笑,看了眼一旁的佑德说道:“不知玦太子可否方便到我宫中一聚?” “这个怕是不方便。” “大殿下。”佑德凑上前来,“此次玦太子进宫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现下正要去朝龙殿面见陛下呢,恐一时不能到您宫中聚一聚了,您看这...可否容待以后?” 以后,以后再想单独见到月玦恐就难了,秦夜曦看向佑德:“既然如此,那便请公公回避片刻,本殿下有几句要紧话要与玦太子单独说。” “这...”没想到秦夜曦会摒退他,佑德有些难堪,哈腰道:“老奴暂且告退,只是大殿下可不要误了皇上用午膳的时辰才是啊。” “知道。” 佑德退下后,秦夜曦看向月玦,迟疑片刻后声色严肃地问道:“敢问玦太子,如何才能入主东宫当上太子,成为国之储君?” 未曾想到秦夜曦竟问得如此直接,月玦微微愕然后笑着反问:“敢问殿下为何要问玦这个问题,我可是一个被废掉的太子。” “前日我到朝龙殿面见父皇时,正值父皇在看你批注的塘报,只听父皇褒赞你不愧为神机太子,有治世之能,堪作储君之材。所以...我想请教玦太子,如何才能赢得夺嫡之争。” “原是这样。”月玦点头,却又甚是遗憾的说道:“如何赢得夺嫡之争?这个问题殿下更不应该来问玦,我生来便是太子,无需争便是储君,所以我并不知道如何争东宫之位。” 秦夜曦哑然失声,定定看着眼前人——他与月玦不同,月玦生来就是东景的不二储君,不像他,自幼便要极力的讨好父皇,巴结朝臣,甚至不敢得罪父皇身边的奴才。 见秦夜曦眼神中的光芒渐渐熄灭,月玦笑道:“殿下,其实你一开始所问的问题便不对。当上储君又如何,入主东宫又如何?之所以要成为太子,是想继承大宝君临天下,而能成为九五至尊,并不一定是太子。” “什...什么?” “难道不是吗?”月玦转身朝东,淡淡道:“若非如此,景宣帝月扶沧如何废我而登基称帝?若非如此,殿下先祖又如何灭大萧而建西风?他们都不是太子” 秦夜曦瞳孔骤缩瞪大了眼,月玦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所以殿下应该问的,并不是如何成为太子,而应是如何成为皇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七章 真正叛反的 如何成为皇帝? 秦夜曦神形俱骇一动不动地怔在原地,月玦平静的声音却如黄钟大吕般在他耳边穿云裂石,回荡不绝。 如何成为皇帝...如何成为皇帝...这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桓不去。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更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这分明是心怀谋逆,一旦被人知晓告发于父皇,他便是大逆不道,连同他的母族都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可...可他是父皇的儿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他身为父皇长子理性继承大统,这本应是迟早的事。 赢得夺嫡之争入主东宫成为储君,最终的目的不正是要君临天下成为天下的主? 可要成为天下的主,并不一定要成为太子,皇帝与太子不一样。 秦夜曦稳住心神抬眼看向月玦,招摇在风中的白衣泛着太阳的金光晃晃耀目,更如一颗高挂苍穹的启明星,照澈重重迷雾让他看清心之所向——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太子之位,而是皇位。 如何成为皇帝,本是在脑中盘桓不去的问题瞬间落地生根。秦夜曦目光炯炯盯着月玦如翠竹般清瘦又挺拔的脊背,拱手上前绕到他身前。 “敢问玦太子,如何,才能成为皇帝?” 人的野心最容易被人撩拨,只要稍加诱惑便会如蔓草般疯狂生长,更何况是自幼长在权欲横流的皇宫里的皇子。 对于秦夜曦的突然转变,月玦丝毫不觉得意外。如何称为皇帝,这个问题,他也在想。 “恕玦无法回答殿下这一问题。” 秦夜曦闻言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月玦,无法回答,还是不想回答,他是有什么顾虑? 秦夜曦思忖片刻重又拱手一揖:“玦太子身怀治世之才,必知如何才能成为皇帝,还望玦太子不吝赐教,若...若我有朝一日身登大宝,必不会忘了今日玦太子的大恩大德。” 这是以为他不肯告诉他答案吗,见秦夜曦甚是恭敬的躬身行礼在他身前,月玦看了片刻,上前承他起身。 “殿下无需如此,实在不是我不想告诉殿下,而是我自己亦不知。殿下且想,若我当真知晓如何称帝,现下又怎会沦落西风成为质子?” 月玦寡淡如水的声音响在头着向一旁月玦递了个眼色,见他看懂后朝皇上行一礼,虽也只是微微俯身颔首,这也让他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算乖巧。 “怎的来得如此慢,是你懈怠行事,还是玦太子架子大不听朕的召不想进宫?” “哎呦!”佑德惊叫一声跪下,连连喊冤:“老奴哪里敢懈怠皇上的命令啊,自随您下了朝便去了公主府上,可没有半点迟疑啊!玦太子听了皇上的召也及时跟着老奴进宫了,也没有半分架子。至于来的慢了,是因为..因为...” 佑德一时犹豫要不要将大皇子见月玦还让他回避的事告诉皇上。 他深知皇上生性多疑,若是让他知道大皇子与月玦私下见面还说了重要的事,必定会刨根问题追问大皇子。大皇子若是因此被皇上斥责或是惩罚,到时候大皇子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玦来时曾见过大殿下,与殿下说了几句话便耽搁了些许功夫。来得迟了,还望皇上恕罪。” 佑德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就听月玦突然开口实话实说了。 这...这进殿之前他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要听皇上的话没错,可没让他这么实实在在地听话啊! 罢了罢了,佑德跪在地上头发晕,左右也不是他说的,就算大皇子真的要怪罪,也怪不到他头上。 “你起来吧。”秦昊看了佑德一眼,又问月玦:“曦儿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殿下知道近来皇上因西南之事而忧心,也知晓玦近来在为皇上看塘报之事。所以殿下问了玦一些西南的事,想要为陛下分忧解劳。”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佑德闻言不敢置信得看向月玦。 他这是分明是在欺君! 如果大殿下当真是因为想为陛下分忧解劳而向月玦过问西南之事,又何必将他摒退?只怕是巴不得他在一旁听到后将此事告诉皇上,以此博得皇上的喜爱。 不过话说回来,这玦太子既然如此说,便是在为大皇子说好话,可他又为何会替大皇子说好话?是大皇子授意的? 上首秦昊盯着月玦看了良久,显然也是觉得他适才所言不太可信。可据他所知,月玦并怎么待见他的几个儿子,应该也没必要为曦儿说好话。 “难得他能如此为朕着想。”秦昊微微笑了笑,未几问了句自知不该问的话:“依你之见,大皇子秦夜曦可堪当太子之重任?” 佑德闻言又是大惊,如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这...这皇上虽然一直就立储之事在三位皇子间拿捏不定,可却从未过问过任何人的意见。 现下竟然问月玦? 纵然敬称他为玦太子,可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质子啊! “玦与大皇子仅有几面之缘,对殿下德能一概不知,故不敢凭空妄言。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岁,立储之事并不急于一时,可静观几位皇子的文治武功,择优而立。” “择优而立,所言甚是。” 自古储君立嫡立长的规矩秦昊并不怎么认同,适才月玦所言倒是甚合他的心意。 春秋鼎盛之岁?想到此句,秦昊甚是舒心地笑了笑直了直腰板,顿时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 “佑德,将下首的靠椅搬到朕对面来,朕要与玦太子相对而坐商谈西南大事。” 听皇上吩咐他,佑德愣了愣才回过神来,连忙搬了一旁的一张椅子抬到紫檀长案另一侧,正好与皇上对着。 佑德不着痕迹的觑了月玦一眼,心里暗叹他心思玲珑手段非凡。只寥寥几句,就为大皇子说了好话卖了人情,自己还能从皇上刁钻的问题里全身而退,现下竟然还能哄的陛下如此开心。 与皇上相对而坐,纵是瑁王爷与司马大将军也没有这份殊荣啊! 秦昊将雪子耽送过来的地域图拿出来铺展在案上,看向月玦指了指对面的靠背椅,说道:“过来坐吧。” “多谢皇上。” 月玦并未受宠若惊也并未觉得拘谨,上前安然坐下,毕竟就连秦昊现下所坐的位置,在东景时他已坐够了,现下实不觉得有何特殊之处。 “在你批注的塘报中,朕留意到一处,你言西南之战始作俑者,并非普通叛军贼匪?何出此言?” 月玦问完点头,看了眼秦昊朱笔所圈的昆城。 “西南向来为蛮族所治,皇上收复后于昆城设西南王府以治蛮,多年来也算安稳无事。纵有少数蛮人不肯再为陛下所统,想着揭竿而起自立为王。然经多年压迫,其实早已成不了气候,西南王府不至于压制不住。骋平军纵因长途跋涉水土不服而不似以前骁勇善战,西南叛军与山林野匪也绝非是其对手。” 秦昊盯着昆城看了良久,又看向月玦:“那你的意思是说?” “陛下,现下事无定论,玦所说一切皆乃我个人揣测,并无真凭实据。” “但说无妨。” 听秦昊如此说,月玦点头。 “与骋平军相比,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亦不过是乌合之众,更惶提西南乱匪。故其绝不敢正面与骋平军交锋,只敢倚仗山形地势天候等暗地偷袭骋平军与其纠缠拉扯,如断粮之道。且现下最快平定西南的法子无疑为内外夹攻,而西南王却迟迟不肯配合三皇子平乱,这便令人费解。” 见秦昊眉心紧锁,月玦顿了顿说道:“所以我怀疑西南王府并非是压制不住叛军贼匪,而是一开始便未曾压制。真正反的,是西南王。” 啪嗒一声手中朱笔拍在案上,佑德吓了一跳忙去擦拭溅了到处是的朱红。 “皇上切勿恼怒,玦已说了这也不过是无根无据的揣测而已。” “不。”秦昊沉沉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西南王反叛是完全有可能的事,西门恭...哼!他是瑁王代衡执意提拔为西南王的!自然是与他一个鼻孔出气!” 秦昊脸色兀然阴鸷,真正想反的,只怕是瑁王代衡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八章 浮生半日闲 时值午时,昭阳殿大殿中已备好午膳,虽不是盛大宫宴所必需的华贵菜品,却也是皇后自己膳房里的私房珍馐,道道精致美味。 皇后与秦楼安已就坐,然却一直未曾动过筷子。 秦楼安手握银箸看着盛放在精美瓷碟中的桂花糕,黄澄澄的花形糕点散发着甜滋滋的桂花香。 这是她亲手做的。 虽然过程有些狼狈,然看着最终成果,心中得意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期待,嘴角不自觉漾起一抹浅笑。 坐在一旁的皇后看着秦楼安兀自低头傻笑,抿了抿嘴放了手中茶盏朝殿门口处看去,未几皱眉摇头,佯作抱怨:“你父皇也真是的,就算是要与月玦商榷西南大事,可也不能误了午膳不是?他自己饿着也便罢了,怎能扣着月玦不让他回来。” 皇后笑笑指着桌上一碟:“这桂花糕要是放凉了,可就不糯不甜不好吃了。” 秦楼安闻言回神,偏头看去,正见母后挑眉看着她,绛红唇角勾起的笑...意味深长难以捉摸。 “父皇日理万机,废寝忘食乃是常事,现下西南之事紧重,便更抽不开身了,误了午膳时辰也是经常。母后可要多体贴父皇才是,怎能让父皇饿着便罢呢?” 秦楼安看了眼大殿门口,依旧不见半个人影,手中银箸拍在桌上。 “至于月玦,他一顿不吃饿不死的。只怕是他言语无状冲撞了父皇,惹得父皇生气才耽搁了父皇吃饭。这桂花糕放凉便放凉吧,是他没这个口福,怨不得别人,这本来也不是给他做的。” 站在一旁的粉黛闻言悄悄抬眼看了自家公主一眼,心里暗道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 见秦楼安堵气似的闷着一张脸,皇后笑笑:“母后看你做桂花糕时,特意多加了半匙砂糖,可本宫记得你并不怎么喜甜,不知安儿何时变了口味?” 秦楼安一怔,瞥了眼桌上桂花糕,有些心虚道:“近来孩儿饮食清淡嘴里没什么味道,故才多放了些糖。且孩子记得父皇甚是喜甜,若是一会父皇一同过来用膳,也好教父皇尝尝孩儿的手艺。” 皇后闻言笑着点头未再说话,她至今记得,东景之人向来喜甜,那人尤爱八宝酥糖,甜到恨不得掉牙的糖。 又等了一刻钟,殿门口依旧空旷无人,秦楼安看向皇后:“母后且先行用膳吧,免得耽搁了您午睡的时辰。”又看向粉黛吩咐:“给娘娘布菜。” 粉黛福身应下走到皇后身边,却被皇后摆手止了:“不必,且再等等吧,本宫晚睡一会不妨事。” 那日在尚安寺脱身之时,虽她安然无恙,安儿也被救出暗道。可替安儿换衣时那些斑驳凌乱的红痕,总不会是她又误会了。 她想见一见月玦,有几句话要说要问。 “母后贵为皇后焉有等他之理?无需管他,母后先用便是。” 秦楼安话音方落,殿门口传来一道急促脚步声,翘首以待,佑德略显臃肿的身子朝这边急急跑来。 就他一人?出什么事了? “老奴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公主殿下!” 佑德粗气大喘,听皇后道免礼,站直身抚着胸口看了眼桌上。 “呦,娘娘与公主正要用膳呢,那老奴紧赶慢赶可算是没来晚。皇上让老奴来告诉娘娘与公主一声儿,此时玦太子正在朝龙殿陪着皇上吃饭呢,就不回昭阳殿与娘娘公主一同用膳了,您二位也无需等着了。” 月玦留在朝龙殿陪父皇吃饭? 秦楼安与皇后狐疑相视一眼,又看佑德:“有劳公公辛苦前来一遭,只是不知父皇为何突然留玦太子在朝龙殿用膳?” “这还不是因为咱们皇上喜欢玦太子?”佑德喜笑颜开,眼眯成一条缝儿,“今日皇上与玦太子相谈甚欢,皇上开心便留了玦太子在朝龙殿用膳。本还要饮酒的,可惜玦太子因身中什么恨无绝喝不得酒,便遗憾作罢了。” 秦楼安眉头攒起愈加不解,又问道:“佑德公公,父皇是当真很开心...很喜欢玦太子吗?” “开心!当然开心!皇上已经很久未曾这么开心过了!对玦太子也是喜欢的不得了,甚至想留玦太子于宫中教习两位皇子殿下。”说到此处,佑德面色突然一沉叹口气:“只是可惜呀,玦太子说除了公主的府上,他是哪里也不想去。” 秦楼安闻言轻咳一声,又与佑德说了几句话,再次谢过他前来知会后,便坐了回去那起碗筷。 “母后,既然父皇与月玦已经确定不来了,那咱们也吃饭吧。” 皇后闻言点点头。 秦楼安突然间有些食不知味,没什么胃口也没吃几口。尝了尝自己做的桂花糕,尽管多加了半匙砂糖,可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甜。 半个时辰后,秦楼安侍奉皇后回寝睡下,自己则带着粉黛将昭阳殿中剩余的宫人尽数叫来大殿一一查看。 现在母后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叫做红珠,身材中等相貌普通,年纪也便是十七八岁,看上去却甚是成熟稳重。原先一直在父皇行宫里伺候,是这两天才被父皇送来跟了母后。 虽然说父皇身边的老人不会有什么问题,然为谨慎起见,连同其他宫人,秦楼安一并问了他们的身世底细,与佑德一早送来的卷宗一一对比。又仔细查看了此些人是否易容是否会武,最后便是让粉黛将卷宗收好,待派人追根溯源察查卷宗记载是否属实才能彻底安心。 做完这些后,秦楼安从袖中摸出一物,是那枚锈迹斑斑腰带扣。 这几日她曾仔细查看过,发现这腰带扣背面的字,确实如粉黛所言,首字是个萧字。 此事非同寻常,她不好轻易寻工匠将上面的锈迹清理掉,剩下二字到底是何字她无法确定,只能猜测是骑营二字。 若当真是萧骑营,秦楼安盯着腰带扣正面似鹰似鸿的图徽心思渐沉,难道七年前那场混乱,潜入洛城勾结裴远庆裴家意图谋反的,不仅仅是卓梁王梁家? “粉黛,随我去宫里转转。” 粉黛闻言拿了披风给她披上,傍在她身旁随她出了昭阳殿,“公主,咱们现在是要去哪里转啊,是要去找玦太子吗?” “自然不是,找月玦做甚?他现在正得父皇宠爱,哪里有功夫见本宫?”秦楼安略辨方向,说道:“本宫这次要去的地方,是秘阁。” “秘阁?”粉黛从来没有听说过,就问道:“那是什么地方啊,听名字就感觉神神秘秘的。” 秦楼安看了她一眼笑笑:“你感觉的没错,秘阁里确实是有很多见不得的秘密。” 虽然不能确定腰带扣上的字是不是萧骑营,然正面上的图徽却依稀可辨。现在她要去秘阁找出关于当年大萧萧骑营的记载与之对比。 只是不知现在秘阁中,是否还留有这部分内容。她依稀记得,多年前秘阁曾走了一次水,很多史书典籍付之一炬,其中多半便是关于大萧朝的记载。 秘阁虽不是宫中重要之地,然却不是随便之处,意外有水失火几乎不可能。然父皇对于那次的事却甚不以为意,觉得天意便是如此,也不曾令人深究。 她曾怀疑是父皇自己暗地里授意阁中人假拖走水失火将关于大萧朝的记录焚毁,毕竟这等事父皇也不是没做过。 可现在想想,事情好像又不是这样。 父皇身为一国之君,想要留下什么史书,想要毁掉什么典籍,都是一句话的事,他根本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且他就算想暗地里将大萧朝的记载毁掉,也可令人私下焚毁,又怎会选择在秘阁纵火? 水火无情,火势一旦失控后果将不堪设想,整个秘阁都有可能化作灰烬,父皇不会如此糊涂行事。 如果当年那把火不是父皇放的,那又会是谁?又为何要如此做?偏偏烧掉关于大萧朝的记载,是想遮掩什么秘密吗? 秘阁的位置在宫里甚是偏南的地方,小时候她住在宫里也曾去过几次。叫了一个金吾卫带路,她与粉黛走了许久才见到那座甚是高耸的阁楼。 粉黛抬头看着越往上越窄细的阁身赞叹了声好高,秦楼安只淡淡看了一眼后便招呼了她进了阁中。 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浓郁古朴的香气,这是书页笔墨沉淀多年才能有的气息。 秦楼安打量一层阁中,远比在外面看要宽敞的多。目所能及处皆是三人高的书架,架上皆是摆放整齐的各色书籍,少说也有万数之多。 “公主,这么大的秘阁都没有人的吗?” 粉黛见一个人影都没有,忍不住问。然话音方落,便有一人从一书架后面走出来,头戴乌纱帽,身着藏青官服,手里拿着一本书,现下正不解地瞅着二人。 “原是暻公主大驾光临,卑职秘阁长史张拱臣有失远迎,还望公主赎罪!” 那人认出她的身份后,将书随手塞入怀里小跑过来跪地行礼。 张拱臣? 看着眼前留着两撮儿羊须小胡的中年男子,秦楼安有些眼生也未曾听说过这个人。 想想也可以理解,秘阁长史只是个闲官,每日的事便是在这阁楼中看守打理这些书籍,记载都有谁从阁中借阅了何书,是个没油水的苦差。 “平身吧。” “谢公主。”张拱臣扶了把头上的官帽站起身,恭敬问道:“不知公主此次大驾光临...是有何贵干啊?” 秘阁中几乎不会有什么达官贵人来,更惶提皇亲贵胄。就算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也准没什么好事,比如国师大人雪子耽。自打雪国师上次来查看前朝皇帝萧亭与丞相司马翊的相关记载后,他担惊受怕一连几天都不曾睡好。 这次又是什么风把暻公主给吹来了? “本宫此次前来是想查阅一些史书典籍。” 查阅史书典籍?还好还好,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是他表现的好机会,张拱臣心中大喜。 “不知公主是想查阅哪朝哪代的史书典籍?不瞒公主,卑职在这秘阁中二十余载,对这阁中书籍早已烂熟于心,只要公主说出个朝代来,卑职立马便知道相关史书在哪层楼,那个书架,具体哪个地方。” 秦楼安闻言甚是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如此,那边有劳张长史带本宫去看看前朝大萧的有关史书吧。” “前...前朝大萧?” 张拱臣眼角抽搐,刚从怀中拿出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的都要查看那晦气大萧的史料?还偏偏都在他值守的时候,张拱臣心里叫苦连天。 “怎么了,难道长史大人不知道前朝大萧的史书放在何处了?适才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不是。”张拱臣胆战心惊:“卑职知道放在哪里,只是现下已不在秘阁中了...” “不在秘阁中?” 除了她还有什么人敢借阅大萧朝的史书记载? “是..是的,大约半个月前,国师大人将所有关于大萧朝的书籍全都搬走了,现下秘阁中关于前朝的记载是半本也没有了。” “雪子耽?” 秦楼安盯着躬在身前的张拱臣,见他将头垂的更低,她知道他不敢骗她,也不敢诬陷雪子耽。 从秘阁中出来后,秦楼安并没有直接回昭阳殿,而是往紫云宫的方向走。雪子耽为何会对大萧朝的事感兴趣,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此时紫云宫中,难得清暇的雪子耽闲卧在庭中木椅上安眠,垂在椅边的紫色衣衫随风曳动舒卷。宽大飘逸的衣袖中露出一只纤长分明又白皙细腻的手,一缕金色阳光透过青翠依旧的雪松温柔的抚上这只手,透着淡粉的指甲映射出玉一般莹润的光泽。 见雪子耽枕臂侧卧睡得深沉,不请自来的秦夜曦犹豫再三决定上前叫醒他。紫瞳者,帝王之相,想来他应知道当今天下该如何治之,知道如何才能荣登大宝。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醒来。” 秦夜曦叫了两声却不见雪子耽苏醒,便抬手去够他的肩膀,还没曾触及他拢在身在的纱,就见雪子耽缓缓睁开眼。 一双清澈无暇的紫瞳里,带着朦胧睡意,又幽幽闪着淡漠无谓的冷芒。 秦夜曦心下一怔,他吓了一跳。 雪子耽懒懒坐起,也只是慵懒的靠在椅背上,长腿随意伸展,丝毫不在意来人皇子的身份。 “打扰国师大人午睡,实在过意不去,然我此次来,是有要事想要请教国师大人。” “上次两位殿下前来,我已表明心意,对于几位殿下之前的争斗,我无意参与。” 雪子耽终于抬了眼皮看了眼秦夜曦,“至于要事,若与月玦无关,殿下便不要提了,臣要睡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二九章 龙蛇蛰以存 亭亭如盖的雪松下,二人围着石桌相对而坐。 秦夜曦自认身为皇长子身份尊贵,坐在他对面的雪子耽即使平步青云位及国师,在他面前也要俯首称臣。 可现在他面对雪子耽,却感觉十分拘谨,很不自在。 眼前人因一双异于常人的紫瞳而蒙上一层神秘朦胧的面纱,就如他身上披着的轻薄如雾的紫纱一样,遮掩着纱下紫袍,让人看不清晰绣在袍上的金色祥云。 紫瞳者,帝王之相。 若无此传言加身,雪子耽又是个怎样的人?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传言,才让他堂堂皇子在他面前竟生出低人一等的卑微之感? 秦夜曦盯着眼前人清秀的脸,还未完全褪去的稚气让他看上去要比他真实年纪还要小上一两岁,如未及冠的少年。不过雪子耽年今夕岁到底几何,他也没个准数,只是听说也就二十出头,比他小那么两三岁,与月玦相仿。 不过面对他与面对月玦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一个淡漠到无谓,一个玲珑到疏离。 相同的是,这二人好像都不怎么待见他这个大皇子,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一个东景质子,一个西风朝臣,为何敢对他堂堂储君之选如此不尊不敬? 秦夜曦想不明白,更让他不明白的是自己面对二人时,为何会觉得自己难以比肩? 他分明才是上位者,这到底是为什么? 清雅的茶香随着一声清脆的水声飘散而出,雪子耽提了新煮开的茶水斟了一盏递到秦夜曦面前。 “所以殿下适才所说,非太子亦可君临天下一言,当真是出自月玦之口?” 秦夜曦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青瓷茶盏,点头道了一声是。 虽然不知道雪子耽为何会将有关月玦的事当作要事,然他想要问得这几件事倒确实与月玦有关。 来见雪子耽之前他本不欲提月玦,然适才那种情况他若有所隐瞒,只怕要被雪子耽丝毫不留情面地赶出紫云宫。 “那不知殿下是如何看法?” 雪子耽自斟一盏轻呷一口,因适才安睡,脸上留了两抹淡淡红晕,被氤氲茶香热气一熏,愈加艳丽欲滴。 秦夜曦看着眼前墨发衣衫微乱的人,未几又低头锁眉凝着手中的茶盏。 雪子耽是父皇所倚重的心腹,难免会将他所说的话说与父皇听。若他说他觉月玦此言有理,无需成为太子便可登基称帝,父皇知道后可会认为他居心叵测大逆不道? “皇位传承自古便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立储君以固国本,传太子以继国器,如此才为名正言顺的正统。殿下现在若是觉得无需入主东宫便可登临大宝,难道是想走什么曲道?” 秦夜曦还在想如何回复雪子耽才稳妥,现下听雪子耽言中之意分明是认为太子承父继位才是正统,不禁暗暗庆幸适才自己没有说他认为月玦说的有道理。 “国师大人所言甚是,太子为储君,将来继承大位才是名正言顺的正统。此等天大之事没有什么曲道可走,就算有,定也是惑乱朝纲的歪门邪道,必为世人所不耻。” “殿下当真如此认为?” 秦夜曦闻言一怔,雪子耽如此反问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这么认为的? “国师大人适才不是说皇位之传,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才是正统?我也如国师大人一般如此认为。” 雪子耽放了手中茶盏,淡淡说道:“若殿下当真如此认为,便不会就此事来问我了。” 闻言,秦夜曦默然片刻,为雪子耽斟一盏茶,“那不知国师大人对月玦之言,到底是如何看法?” “事有经权,墨守俗经旧规而不通权变,不可谓知王者之道。父子相传兄弟相承虽为正统,却也并非一成不变。何况这规矩早就破了,不然又何来的改朝换代?试问天下若本就是名不顺言不正的把持在当朝国君手里,那本该继承大统之人以曲道夺天下而主之,又何错之有?” 秦夜曦震惊,又有些不解。 若当真如雪子耽所言,谋权篡位得到的天下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真正该登大宝掌天下者曲道夺位登基才为正统正道,的确无错。 可...可这与他想问的根本不是一码事啊,他本就是父皇的儿子,本就是正道正统啊? 似乎是看出秦夜曦心中疑惑所在,雪子耽淡淡笑了笑。 “殿下不必觉得月玦之言似是而非,也不必深究它的对错,这句话本就不是说与殿下听的,是月玦说与他自己的。对他而言,是不是太子才是真正的不重要。而对殿下而言,还是本分做好一个皇子该做的事,讨得陛下欢心当上太子才是正道。所谓的曲道,只是月玦一个人的。” 至于月玦能不能走得通,还要另说,此句雪子耽并未说出口,只在心里默想。既然要让月玦输得一败涂地,自然是要堵他一切去路,断他所有退路。 秦夜曦早已骤然站起,盯着不动声色淡定饮茶的雪子耽。 月玦说给他自己的? 难道他的意思是,就算他当年一朝被废,唾手可得的帝位拱手让人,这些对他来说都没关系? 难道他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这怎么可能? “月玦是东景送来西风的质子,若非还有些用处,现在早已身首异处,怎么可能有机会摆脱阶下囚的身份?国师大人难道没听说吗?月前景宣帝昭告天下,将月玦逐出月氏皇族,就算他能回到东景,也已与庶人无异,且还身犯叛国重罪,怎么可能重掌天下?” “逐出月氏皇族?” 雪子耽不屑冷哼:“他血脉里流着月氏的血,便永远是月氏皇族之人,景宣帝又能改变得了什么?至于他现在是西风的阶下囚,难道殿下未曾听过,尺蠖之屈以求信,龙蛇之蛰以存身一言吗?” 雪子耽琉璃般的紫眸静静看着秦夜曦,声音平淡却冷酷如冰。他知道现下秦夜曦心里必是惊涛骇浪,怀疑月玦来西风是图谋不轨。 其实他还有一句更骇人耸听的话没有说——月玦所要曲道谋取的天下,可并不一定是东景。 “殿下放心,我承蒙陛下厚恩身任国师一职,自然不会任由月玦在西风胡作非为。” “可他现在颇得我父皇信任倚重,竟然连塘报折子都交给他看。如此一来我西风军机国秘,岂不是都被他知晓了去?” “殿下能想到的,皇上自然也能想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皇上既然肯放心大胆的利用他,自然就不会让他知道不该知道的,殿下不必过于忧心。” 虽然觉得雪子耽言之有理,然秦夜曦依旧觉得不妥,还是非常的不妥。 替父皇看塘报折子这种事,本该是太子,再不济也是他们这些皇子才有资格做的事,雪子耽身为国师破例也就罢了,可月玦只是敌国送来的一个质子。 脑中一根弦似乎骤然绷紧,秦夜曦一瞬间觉得,阻碍他成为储君入主东宫的,比起秦夜渊与秦夜轩,月玦似乎才是那个最大的绊脚石。 “茶凉了,殿下不喝吗?” 秦夜曦闻言骤然收了满脸阴鸷,看了眼石桌上的青瓷茶盏,端起一饮而尽。 见雪子耽又要给他斟上,秦夜曦摆手止了:“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便不叨扰叨扰国师大人了,待改日我寻了好茶,再来与国师大人同饮。” “殿下随意即可,恕我不远送了。” 雪子耽自顾饮茶,秦夜曦也没计较他的无礼,只嘱咐了几句莫要将他今日来此之事说出去,见雪子耽点头应下后,便自行踱步出了门。 “暻...暻?” 没想到一出门便撞见秦楼安站在门侧,秦夜曦怔了怔才道:“安儿怎会在此,是来找雪国师的?难道安儿还与国师大人有交情?” 秦楼安凝着眼前有些不自在的人看了片刻,说道:“难道大皇兄不曾听说国师大人与玦太子曾争当做我的师父之事吗?所以说起与雪国师的交情,倒确实是有一些,现下左右里无事在宫里闲逛就逛到这里了,有些口渴便想着来国师大人宫里讨杯茶吃。” “争当师父之事倒是有所耳闻。”秦夜曦点头笑了笑,又道:“既然安儿是来这里讨茶喝的,想来国师大人自然会好茶相待,安儿只管进去便是了,又何必站在门外,安儿在此等了很久了吗?” “也并没有很久。”秦楼安知道他想问的是他可有听到他与雪子耽的谈话,便道:“只因依稀听到大皇兄与国师大人在庭中说话,楼安自以为不好打扰,便在门外等候了片刻。不知今日大皇兄来紫云宫寻雪国师所谓何事?莫非是西南之事?” 听秦楼安如此说,秦夜曦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最近父皇因西南之事而忧心,我便想为父皇分忧解劳,所以特来找国师大人问了问西南战况。另外听说,住在安儿府上的月玦近来与雪国师一同为父皇批阅塘报奏折,不知安儿觉得父皇如此安排可否妥当?” 适才秦夜曦与雪子耽在庭中的谈话,她大体听了七八分,也知道她这位大皇兄在担心何事。 “父皇既然如此安排,必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大皇兄也无需过于担忧。月玦现下住在我府上,也算是我的人,为了不惹祸上身,我自然会看管好他。不过他不仅救过我的命,也救过母后的命,若是有人故意以他牵涉西南的公事而非议他迫害他,我也绝会不允许。” 秦夜曦闻言心头一颤,未几意味深长地笑道:“早就听说你与月玦甚是亲密,起初我还不信,现在看你如此护着他我倒是信了。也罢,那就劳烦安儿看紧一些,想来他若安分守己,西风也不至于无他立足之地。” 秦楼安浅笑点头行下,二人又随便闲扯了几句后,秦夜曦便告辞走了。 月玦,你可要对得住她与父皇的信任。 往朝龙殿方向眺望片刻后,秦楼安招呼了粉黛进了紫云宫,正见雪子耽坐在石桌上,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细细端详。 “月玦的扇子怎又在你手中?” 看清他手中折扇是玉骨扇后,秦楼安阔步上前夺了过来。 “是玦太子托付给我保管的,先前他随公主前去尚安寺时,我恐他无防身兵器死在那里,便托回宫请圣旨的谢容带给他。现在他在公主府中十分安全,自然无需此扇防身。” 知道雪子耽不会说谎骗她,秦楼安坐了他对面问道:“那好端端的,他为何要将玉骨扇托付给你保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据我所知此扇于他而言十分重要,而你与他却不是那么和睦,你们二人之间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公主可还记得在掩瑜阁前遇刺之事?” “当然记得。”秦楼安不假思索道,那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月玦的玉骨扇。 “嗯,就是那晚。” 雪子耽重新给她拿了个茶盏斟满,“那晚我途经掩瑜阁时,看见此扇被丢在雨中无人管,便随手捡了。为等失主前来寻找,我就在原地等着,却不想竟是月玦的。可以看的出来此扇对他确实很重要,他因一时找不到而急火攻心,还催动了体内的恨无绝。” “你说什么?他那个时候恨无绝就发作过一次?” 秦楼安至今记得那晚关键时刻是月玦化扇为刃救了她,如此做必定会动用内力,难道那晚,他就因为救她...也如在地道中一样毒发失控? “嗯,我从未见过他那么狼狈,狼狈的不像他。不过师妹放心,我已经给了他压制恨无绝的药,一般是不会要他的命的。” 狼狈,确实挺狼狈的,想到月玦毒发时的模样,她竟莫名有些心疼他。 “原来他的药,当真是你给的。” “自然,我答应过你帮他续命,便会说到做到。” 秦楼安静默片刻,又道:“可你既然知道玉骨扇对他格外重要,为何还不还给人家?你会有那么好心替他保管?” “将玉骨扇交给我,确实是他心甘情愿的。何况此扇还有杀害小夏子小易子两人之嫌疑,他答应我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会将此扇交由我保管。” “杀害小夏子和小易子的嫌疑?” 秦楼安一下子想到在昭阳殿中,辱骂他们秦氏一族弑主杀君猪狗不如的小喻子。 当时父皇大怒,怀疑小喻子几人是前朝余孽,押往天牢严查之时,小易子与小夏子莫名死了,小喻子也离奇失踪。 这与月玦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月玦杀了小夏子和小易子两人?或许还救走了小喻子?” “起初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应是不是,他不过是想替人顶罪罢了。” “替人顶罪?谁?” “谢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零章 谢白鹤记传 谢容? 秦楼安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一双温柔至极的桃花眼,尽管那双清澈眼眸总是蕴着与温柔大相违和的不羁风流气。 可真正认识谢容这个人后,就知他是世间真温柔,如春日里煦风,冬日里暖阳。 若非温柔人,一个贵门公子又怎会舍命救粉黛。若非温柔人,又怎会有闲情逸致开解一众心扉紧闭的困难女子。 尽管有时他也让人忍不住想挥拳揍他,比如送乱七八糟的书给月玦,又比如甚是玩味地打量她与月玦,好像是她二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然瑕不掩瑜,谢容干净又纯粹。 只有心似琉璃般剔透的人,才能有他初见她时那般直率又坦荡的眼神。 现在雪子耽却说,谢容杀了小易子小夏子二人? 因他们的师父雪机子与三渡大师是一生之敌,雪子耽对月玦有敌意之事她已知晓。谢容也是三渡大师的弟子,雪子耽因此对他不善,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雪子耽亦是清高孤傲之人,纵是他要替师父赢,也会选择光明磊落的方式,万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诬蔑谢容。 所以这件事若非雪子耽察查有误,多半便是真的。 她相信谢容有在三队金吾卫在场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杀害二人的本事,可她却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理由?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昭阳殿中的一件事让她觉得非常奇怪,那便是小喻子一直有意无意朝当时靠在殿门上的谢容看。然揭下假面露出真容后,他就一直刻意躲避着谢容,好像是怕被他认出来。 他们是旧识? 小喻子是谢容救走的? 为不暴露小喻子身份杀了小夏子二人? 秦楼安看向雪子耽,适才她沉思之时他一直在安静饮茶,不打断她也不提醒她。 “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宫巷中的二人是因被人割喉失血过多而死,然却并非刀剑所伤。公主遇刺那晚我曾查看过几个刺客的伤口,发现二者极其相似,武功招式乃是一脉而生。只是小夏子二人颈间的伤口要粗糙宽深许多,因为普通折扇自然不比月玦的玉骨扇锋利。这就好比钝刀杀人与利刃杀人,因所需力道不同,伤口的深浅宽窄也是不同的。” 秦楼安明白雪子耽所说的意思,当时谢容确实是有一把折扇傍身,且他还以扇制剑一招挑了小喻子的软剑,速度之快令她叹为观止。 当时她还不解谢容为何会突然出手帮父皇擒凶,现在想来,谢容如此做倒更像是救他。 小喻子与花影打斗虽然占得上风,然他处境已如瓮中之鳖,待体力耗尽只能乖乖就擒,死在金吾卫与花影的枪剑下也大有可能。 谢容出手擒他,定是有把握能救他。 “谢容与月玦皆是三渡大师的徒弟,当时在宫中又能以扇杀人者,除了月玦,唯有他。” “可若当真是他,他又为何要如此做?小喻子大逆不道被父皇视为前朝余孽,谢容当时在场不可能不知道,就算他行事乖张,又怎敢做出这等视同谋逆之行?” 难道他不知道,此事一旦败露,赔进去的不止是他自己,还有谢荀与整个谢家吗? “或许他正是因为知道小喻子是前朝余孽,才肯出手相救。” “你此话何意?” 秦楼安目光骤聚,直直看向雪子耽。 现在她脑中翻江倒海,眼前人却依旧清闲饮茶,好似浑然不知他适才说了什么话。 若谢容因与小喻子是旧相识,见他落难不忍才冒险出手相救,这倒还有一丝回旋余地。可他若是因为小喻子有可能是大萧余孽而救他,那便要坐实同谋共犯之罪,若惩治下来,是要株连九族的。 雪子耽淡淡看了她一眼后站起身:“师妹稍等片刻。” 雪子耽言罢朝屋里走去,秦楼安坐在原处心神不安,粉黛站在身旁怯懦懦叫她一声公主,耷拉着一张小脸。 “谢容公子不会杀人的,他是好人...” 知道粉黛因为谢容救她之事对他颇有好感,现在定是不愿相信杀害小夏子二人的是谢容。可世间之人哪有绝对的好坏之分,就算是再善良的好人,一旦站到对立阵营,便是坏人,便是敌人。 “现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人到底是不是谢容杀的也还不确定...但愿不是他吧。” 虽然仅通过一道伤口便断定人是谢容杀的,未免让人难以信服。可雪子耽却说月玦是为了替谢容顶罪才将玉骨扇交给他保管。 如此说,月玦必定知道人就是谢容杀的,他是知情的。 秦楼安只能那么哄骗粉黛,哄骗自己。 雪子耽不久便从屋里出来,手中拿着一本书,与其说是一本书,倒不如说是一半书。此书应是被火烧过,只剩一部分残缺不全发灰泛黄的残页。 雪子耽将残书放到她面前的石桌上,这下秦楼安看得更加清楚。她发现这本书焚毁的十分严重,几乎是竖着被烧去大半,后面部分几乎已全部烧掉了。 “这是?” “这是我从秘阁中带回来的,关于前朝大萧梨园琴师谢白鹤的生平记传。” 秦楼安皱眉,重又看向桌上残书。 这次她来本就是想从雪子耽处找到关于大萧朝的记载,只是没想到萧骑营没查清楚,她却先看起梨园琴师谢白鹤的记传了。 谢白鹤,此人比萧骑营更为传奇。 市井坊间关于他与亡国之君萧亭的风月传说更是引人遐思,虽然世人不敢明着用二人的名讳说书唱戏,然却有无数说书人唱戏人根据二人杜撰故事编唱戏文。半真半假里演绎着二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断袖之情。 泛黄的书封上残留着几只描金的白鹤,时至今日,纵是焚过烈火,这烫金的白鹤依旧神形兼具毫不褪色。 由此可见,当年此书不仅用工用料极其讲究,而且就是专门为谢白鹤做的传。 一个琴师,作传列说,这是何等恩宠。虽然她不知萧亭与谢白鹤之间到底是伯牙子期意,还是当真有风月情爱,然二人之间感情之深厚却是毋庸置疑的。 秦楼安拿起书翻阅,因书残缺不全,她也只能断章取义的去了解谢白鹤这个人。 极其难受地看过一半之后,后面部分几乎已经全被烧毁,就算没化作灰烬也被熏的漆黑,看不出原来字迹。 关于谢白鹤的身世,现在是个谜,然那个时候依旧是个谜。 书中记载只说萧亭前往扬州观赏杨花时,于一处琴馆中听琴时认识了当时还是馆中小小琴师的谢白鹤。 二人一见如故,萧亭一掷千金将谢白鹤买下,从此只让他为他一人弹琴奏曲。再后来,谢白鹤便被萧亭带回洛城,那时的洛城,还叫作临殷。 如此看只能知道谢白鹤曾在江南扬州居住过,其他关于他的身世便再也无相关记载,甚至不能断定他是不是江南扬州人士。 再接下来的传记便是说萧亭将谢白鹤带回临殷后如何厚宠。如萧亭为他亲设梨园,又如为他亲手制琴挑弦,再如于宫中豢养数千白鹤,更如亲自设计建掩瑜阁供其栖身。 甚至更有记载,萧亭因谢白鹤而冷落皇后司马青鸾,因此还让当时的丞相司马翊,也便是青鸾皇后的父亲弃丞相之位以逼迫。 这些事情的真假已经难以考证,毕竟当时谢白鹤极受恩宠,为他列传的人为了讨好皇上极有可能故意夸大其词。 然至今屹立在宫中挂着风灯百盏的掩瑜阁,却是真真实实的证明。 书中有言,谢白鹤相貌姝柔乃是男身女相,且弹得一手响遏行云的好琴。然这并不仅仅是萧亭厚宠他的原因,谢白鹤也并非只是一个空有皮囊的花瓶琴师。 比起他的恩宠,他的才能虽然被列传之人忽视仅写了寥寥几笔,且都已经残缺不全。可秦楼安仍旧能从中看出谢白鹤乃是一代名士,更是谋士。 书画文墨造诣暂且不提,只是书中录有一句萧亭言及谢白鹤时所说的评话—— 得白鹤,得天下。 虽然只是如此笼统一句,然能令堂堂君主说出这等话的人,又岂是等闲泛泛之辈? 又勉强翻了几页强行看下去后,秦楼安大体了解到,虽然有关萧亭与谢白鹤之间是断袖之情的传言从未断过,可谢白鹤最终还是与一女子喜结连理。且书中记载二人夫妻恩爱,还育有孩儿。 列传之人既然将此事记入传记之中,必是得了萧亭允许的,且谢白鹤能与他人成亲,必定也是萧亭同意了的。 或许他二人之间,当真只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知音情意,并非如传言中所说二人有龙阳之癖好。 将残书阖上放了桌上后,秦楼安看向雪子耽,竟见他以手支脑睡着了。 虽然有些不忍心叫醒他,可现在她却不得不叫醒他,“师兄,师兄?” 轻唤两声后,雪子耽乌黑的睫毛颤了颤便睁开了眼,“以后定要月玦时常入宫陪皇上才行,如此我也好得个清闲。” 他这可是暗指给父皇当国师太累? 倒是难得听他抱怨,秦楼安给他斟了盏茶,说道:“怎么,师兄入仕不过一月有余,这便遭受不住了吗?” 雪子耽懒懒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若非因月玦,我自可在祁雪山逍遥自在,谁愿招惹这些俗尘冗事?不如...” 不如现在就一剑杀了月玦回祁雪山? 雪子耽欲言又止,秦楼安心生狐疑。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说若非月玦,他就不必来洛城? 可这又是为何? “师兄为何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不如怎样?” “无事。”雪子耽饮了半盏茶解困,将杀回祁雪山的念头暂且搁置下,“如何,谢白鹤的记传师妹可看完了?” “此书焚毁严重,除了还残留的记载,我也只能凭空猜测一些。只是,师兄为何突然让我了解谢白鹤?” 谢白鹤看了她一眼,是看傻子的眼神。这让她有些不爽,然却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看她,她是忽视了什么而不解他的用意吗? “谢白鹤姓谢,谢容也姓谢。” 当啷一声,茶水四溢。秦楼安为掩饰实想不通雪子耽用意的尴尬,方端起的青瓷茶盏重又落到石桌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白鹤和谢容?” 谢白鹤姓谢,谢容也姓谢,可这又能说明什么?秦楼安定定看着雪子耽,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回答,又莫名有些不敢去听。 “我怀疑谢容乃是谢白鹤的后人。” “这怎么可能?当年谢白鹤为了保护萧亭的血脉,将自己襁褓中的孩儿替换了太子。只是可惜,最后两个襁褓中的婴孩还是被残忍杀害,连同保护他们的萧骑营,一同没了。” 虽然对两个无辜的婴孩动手着实残忍,可当时为了彻底消除后患也别无他法。都说他们秦氏残忍惯会斩草除根,可若当年被灭的是他们秦氏,谁又会对他们留情? “谢白鹤应是有一对双生子。” 雪子耽眉头微皱淡淡说道:“这书后面虽然被火熏染漆黑看不清字迹,然我日夜细看之下隐约看到一些记载。只说当年谢白鹤的妻子生子后,便带着新生的孩儿回江南修养,直到大萧朝灭亡都未回过临殷,只留了谢白鹤与幼子于宫阙伴君左右。这...难道不是两个孩儿吗?” 秦楼安闻言愣怔片刻,将残缺不全的书重又翻开,一张张对着西斜的日头看。 或许是因为她现在内心极不平静,她并未看到雪子耽适才所说的那段记载。 只是若当真如他所言,谢白鹤的妻子带一子回江南,留一子于临殷,如此说来确实是两个孩子。 “书中虽无谢白鹤的肖像,然却记载他为男身女相,我观谢容便生得甚是柔美。” 闻言,秦楼安秀眉紧拧,腾阳楼中谢容墨发未束的模样重又浮现在脑海中。他确实像极了女子,甚至比女子更为美丽。 “师妹,今日我让你知道这些仅仅是让你心里有个计较而已,毕竟我也只是揣测怀疑罢了。至于真相到底如何,还得靠师妹自己去查。” 秦楼安讷讷点头:“确实需要查,还要仔仔细细地查。” 雪子耽闻言笑了笑,说道:“查归查,却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让月玦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一章 夜色凉如冰 不打草惊蛇她自然知晓,只是瞒着月玦...秦楼安看向雪子耽,他冲她微微点头。 撤回目光,微不可见地抿抿唇,事关者大,纵是她不想隐瞒,也得瞒着了。 他二人乃同门师兄弟,月玦如果知道她要查谢容的身世,必回知会谢容。若谢容当真是谢白鹤的后人,知道她要追查此事必会有所防备,甚至可能会伪造出一个假身世。 可月玦要是知道,她与父皇一面利用他,一面又瞒着他查他的师弟,会如何想?会如何看她?又如何待她? 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她好了吧。 可她不得已啊。 心里压着巨石百味杂陈,一股酸楚从冰凉的心尖蔓延。 拿起石桌上的玉骨扇,秦楼安指腹摩挲着水润冰凉的扇骨,声色十分低沉:“你既然知道小夏子二人不是月玦杀的,为何还要霸着他的玉骨扇?” “这不过是个幌子,他的扇子在我手里,便会认为我拿捏不定到底谁才是凶手。谢容没有防备,公主才好暗中察查。” 原来如此做,是为了麻痹月玦。 秦楼安看着手中的玉骨扇,这扇子似乎有万斤重,压得她的手隐隐颤抖,迟疑再三,她终究还是将扇子递给雪子耽。 不知不觉间暮色涌起,西天残阳如火,赤血色的暮霞如梦似幻,映着秦楼安仰抬的脸上,绮丽的有些不真实。 与雪子耽告辞后,出了紫云宫直回了昭阳殿,到殿时秦楼安才发觉自己将萧骑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今日下午谢白鹤与谢容的事,着实让她太过震惊。 到昭阳殿时,皇后早已午憩醒来,见天色已晚便想留秦楼安宿在宫里,何况现在月玦被皇上叫走后还一直没回来,只怕是皇上又动了将他留在宫里的心思。 若是平时,秦楼安自然会应下皇后,只是现在,她想立马回府召紫菱宫的人去察查谢容与谢荀。 虽然雪子耽说他只是怀疑,现在的谢家与谢白鹤到底有没有关系还是未定之数,可她觉得此事已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她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然却不想知道谢容确实是谢白鹤后人的真相,如果尽早弄清楚二人确实没有关系,她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 但愿此谢家,非彼谢家,但愿如此。 秦楼安以府中新立了规矩,近来府中离不开她为由推辞了皇后。 虽然皇后不解为何一直对管家之事不上心的女儿为何突然对这些事热络起来,然这到底是件好事,也便笑着应下了。 皇后吩咐红珠将秦楼安亲手做的桂花糕放在锦盒里,递给粉黛,说是秦楼安难得亲自下厨,自然不能浪费可惜了。 午膳时秦楼安食欲不佳,根本没吃多少,现在还有大半碟的桂花糕。 只是现在她更加如鲠在喉毫无胃口,什么都吃不下。可又不好拂了母后的好意,她谢过后便让粉黛接了。 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四处开始掌起宫灯,月玦却依旧没有回来。 皇后陪着秦楼安等着,发现她一直沉默不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她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怏怏开口,问她怎么了又说没事,奇怪的很。 难道是因为一天没见月玦不高兴了? 皇后揣摩着自己女儿的心思,又过了片刻后秦楼安站起身,“母后,这个时候月玦还不回来,只怕是被父皇留下了。既然如此,那女儿也便先告辞回府了。” 皇后一怔,看了看殿外:“看这天已经黑了,不如安儿今晚便留下来陪陪母后,待明日问过你父皇是否真的将月玦留下后,再出宫也不迟。” 秦楼安也看了眼殿外的天,摇了摇头:“不了,孩儿府中还有些事要处理。月玦大半是被父皇扣在宫里了,就算没有,这个时辰了也得到明日才能出宫,孩儿明天再来接他就是了。” 她已尽量表现得轻松无事,可母后还是察觉到她不对劲。此时若与月玦同乘一车,只怕仅眼他一眼,她所有的伪装便都形同虚设。 秦楼安如此固执,皇后虽然觉得事情绝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可也没有再强行留她,只怕耽搁了她的事。 马车就停在昭阳殿殿外,秦楼安带着粉黛一同上了车,车夫轻呵一声抬鞭一抽,马儿四蹄扬开,在辘辘声中快速驶向宫外。 皇后立在殿门口,直到看不到张挂在马车上照明的灯笼才要转身进殿,然却正见自掩瑜阁方向远远走来一人。 不多时,那人便到了昭阳殿前,正是月玦。 见停在殿外的马车已不见踪影,月玦怔了怔后走向皇后施礼,后又问道:“公主现下,可是已出宫回府了?” 皇后朝马车驶去的方向看了眼,已彻底不见半点马车的影子,若是再多等片刻,也不至于将月玦落下。 皇后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安儿见你此时还不回来,便以为你被陛下留在了宫里,又因府中有事,便先行回府了。” 月玦闻言直了腰身顺着地上车辙看去,直到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里。皇上是要强行将他留在掩瑜阁,只是因有人在昭阳殿等她,他便执意违背了皇令坚持要出宫。 不是说好了...要等他一起回府吗? 陪着皇上看了一天的塘报折子,月玦苍白的面色带着浓郁的倦意,现在倦怠的敛着眼皮遮了眸中落寞。 转过头来与皇后淡淡道了声无妨,月玦又施一礼告辞后便沿着车辙走去。 皇后端手上前叫住他:“安儿因府中有事走得急了些,不成想竟将你落下,着实过意不去。如今天色已晚,你不如便先在宫里宿下,明日安儿便会来接你了。” 有一便会有二,今晚他若是留在宫里,以后秦昊便会寻无数由头一直留他在宫里。 “此事怪不得公主,是我耽搁得太久了。至于留在宫里一事便不必了,皇上已答应放我出宫。” 月玦的声音散在夜色里沾了风,冰凉无温。皇后看着他远去的白衣渐渐失神,没想到月家的男儿,也会有如此孤寂的身影。 是因为安儿? 皇后回过神时已完全看不见月玦,这才想起就算他执意要出宫也不能徒步走回公主府,她竟忘了给他备辆马车。 本想派人去追,可现在连月玦的半个影儿都看不到,皇宫四通八达去哪里追? 皇后有些懊恼地摇摇头,轻叹口气作罢,红珠道声夜里风重搀扶着她回了殿中。 秦楼安出了皇宫后,便叫车夫快马加鞭的回了公主府,回凤栖院后发现前去寻绿绾的花影已经回来了。 粉黛喜出望外,上去问:“花影姐姐,有绿绾的下落了吗?” 花影看了粉黛一眼点头,走到秦楼安身前行礼,“公主,属下在城中发现了这个,应该是绿绾留下的记号。” 秦楼安接过花影递过来的东西,是几枚圆形铜钱。 此铜钱与西风府衙所铸的铜钱不同,并非圆形方孔,而是圆形扁菱孔,通体呈淡淡紫色,上面篆刻箭头以作标记方向之用,是紫菱宫为作记号专门铸造的。 看着躺在掌心还带着花影体温的三枚铜钱,秦楼安心一沉。 知道以此法做记号的只有她极为亲近之人,现在洛城中除了花影弦影和粉黛,也便只有绿绾了,现下其他人都无事,此物必是她留下的。 绿绾既然能留下这些铜钱,至少说明她还活着。只是能让她用这样的方式留下记号,必定是她发现了极其重要的事。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她落入他人手中有性命之忧,为了求救才迫不得如此做。 “这些都是在何处发现的?” 秦楼安坐到美人榻上,花影走过来回话:“府里后院处发现了一枚,长阳邑瑁王府附近发现了一枚,另外一枚是在洛城西城门发现的。” 这三个地方...秦楼安看着掌心的铜钱皱眉,这三个地方如何也联系不起来,绿绾为何会在这三处地方留下记号? 她府里的后院? 秦楼安突然想起被绿绾从去尚安寺的路上带回来的十几个女子还被安置在那里,因月玦查看过后说她们并没有死,便一直未曾安葬也一直没有再过问,现下也不知是死是活。 秦楼安立马差粉黛去后院看,片刻后粉黛回来,却说那十几个女子竟都不见了。 “你可看仔细了?莫不是记差了房间?” 粉黛因急着向秦楼安报信,是一句跑回来的,现在一脸惊恐粗气大喘:“奴婢也怀疑是自己记错了,但奴婢将后院所有房间都查看了,确实没有发现那十几个女子!” 秦楼安重又坐回美人榻,先是进宫,后又去了尚安寺,算算时日她已有一个多月不曾住在府里。这府中诸事都是木江在管,难道是他擅自做主将那十几个女子埋了? 可若是如此,绿绾又为何会留铜钱在后院做记号? 她实在想不出除了那十几个半死不活的女子,后院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值得绿绾如此做。 现在,那十几个女子不见了就是奇怪之处,也不知木江现在是否清醒了。 看来,还是要留木江在府中一段时间,总要将这件事情问清楚了才行。 至于绿绾留下铜钱做了记号的其他两个地方,瑁王府附近与西城门,现在这个时辰恐怕是不能去查看了,只能留待明日。 秦楼安让人给她备了笔墨纸砚来,她写好一封信递给花影:“你带此物回紫菱宫交给雪衣,让他按信中所说的做,要快。” 花影利落应下一声是,接过信放进怀里,公主不在紫菱宫时,宫中都是雪衣说了算,若不是万分紧急万分重要的事,公主都是直接让她去做。现在公主竟然着雪衣去办,花影开口说道:“属下这就出发。” 秦楼安点头应下后,花影便退下了。 粉黛站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公主在信中除了安排人去找绿绾,便是让雪衣去查谢容的身世。如果真的查出来谢容是前朝谢白鹤的后人...那他岂不就是死路一条? 秦楼安将粉黛神情看在眼里,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是在担心谢容吗?” 粉黛惊吓一跳啊了一声,摇头说没有。 “承认也没什么,现在他的身世还不清楚,是不是谢白鹤的后人也说不定,你为他担心也不是什么罪过,何况他救过你的命。且就算他真的是谢白鹤的后人或者旁系,也不一定就该死。” 她未曾将这件事告诉父皇,便是担心父皇知道后,不管谢家到底有没有谋逆之心都会斩草除根。如果谢家安分守己,那也是她西风臣民,没有人因为血脉便生来该死。 粉黛支支吾吾没说清楚什么话,不着痕迹的擦了把眼:“公主还没用过晚膳呢,奴婢这就去厨房给公主做些晚饭来。” 还不等她说想不想吃,粉黛便跑着出了门,秦楼安叹了口气,粉黛不会当真喜欢上谢容了吧? 屋子里静下来,秦楼安甚至能听到玉漏流泻的细微声响,从宫里带回来的桂花糕还盛在锦盒放在桌上,她是真的没胃口。 粉黛去厨房为秦楼安煮面,公主说谢容公子不一定该死,那便是说不一定不该死。想到这里,粉黛强忍的眼泪又涌出眼眶,她用袖子使劲擦去,不一会袖口便湿了大片。 谢容公子若是死了,她如何报恩啊? 她只是一个奴婢,现在除了祈求谢容不是谢白鹤的后人,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啊。 粉黛又擦了几把眼泪,盛好面后端着出了厨房,正好撞见刚回府的月玦。她确定自己没看错后,连忙跑过去:“玦太子..您没被皇上留在宫里啊?” 全身被寒意凉透的月玦看了粉黛一眼,点头淡淡嗯了一声:“公主现在在凤栖院?” 害怕被月玦看着她哭红的眼而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粉黛低低垂着头回话:“公主在呢,嗯...公主以为您今晚不回来了,所以先回府了...玦太子..您不会是一路走回来的吧?” “去给公主送饭吧。” 月玦说完便朝祈慕院走,也没回答粉黛的问题。 月玦步伐虽然轻却有些虚浮,而且整个人都似乎在冰水里浸过一样,粉黛觉得不对劲,端着面便往凤栖院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二章 桂花糕很甜 秦楼安到祈慕院时,月玦屋里的灯已经熄了,轩窗里渗透出晕不开的墨黑,几丛翠竹晃在夜风里婆娑着月色,除了竹叶沙沙声,再听不到其他动静。 这么快就睡了吗? 秦楼安站在院中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看他。听粉黛说,他似乎是一路从皇宫走回府中的,浸了夜寒全身冰凉,满面倦容看上去十分疲累。 想起佑德带他去朝龙殿时,她曾说要等他一起回府,她却扔下他先回来了。 而且她如此做,也不能完全说是无意的,她就是故意要先他一步回府安排查谢容身世的事。 被撇下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吧。 粉黛一手提着灯,一手拎着盛有桂花糕的锦盒,静静站在秦楼安身后。主仆二人被晦暗月色拉长的身影映在地上,似乎也被夜里的寒风刮的冰凉。 迟疑再三,秦楼安还是决定进去看看他。 轻声推开门进了屋,也并未觉得比院里暖和多少,祈慕院本就荒废已久没什么人气儿,说是要给他换处院子竟也一直搁置了。 秦楼安拿过粉黛手里的灯,放轻了脚步朝床榻走去,只见月玦裹着两层棉被朝外侧卧着,现下已经睡着了。 真的睡了吗? 粉黛将他回来的消息告诉她后,她披了件斗篷便出来了,一路走的颇急,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他就睡着了? 秦楼安走近一些提灯打量他,只见他面色十分苍白,喘息声浅不可闻,本就清冷的雪莲香愈加幽寒。睡姿与她第一次偷偷进屋看见他时差不多,他似乎很喜欢环抱着自己的胳膊睡,是觉得这样睡暖和?还是觉得这样安全踏实? 伸手在他面前轻轻摆了摆,见他敛阖的双目微微动了动,却没睁开。 秦楼安站起身,月玦大概是真睡着了,他今天一天跟在父皇身边,应该是累坏了。 又看了他一眼后,秦楼安转身,招手示意提着锦盒的粉黛出去。 走到门口,粉黛轻声开门,秦楼安回头看向床榻,轻哼一声,重又提灯回了屋里。 “就知道你没睡着,怎么,因为我没等你,你现在和我闹脾气不想看到我?” 秦楼安陡然提高的声音吓了粉黛一跳,她连忙进门小跑过来。公主刚才是在说玦太子吗?可现在玦太子不是还安然睡着吗? 见月玦依旧闭阖着双眼,秦楼安挑眉睨了他一眼,适才她临出门回头时,分明看到他已醒来看她,她不可能看错。 现在被她发现揭穿后,竟然还敢装睡? 秦楼安叫了他两声,却见他依旧装睡不肯醒来。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了。 将手中宫灯递给粉黛后,秦楼安俯身盯着他眉眼,唇角抿了抹笑,伸手去捏了他挺拔的鼻子。 对于自家公主如此无赖的举动,粉黛低垂了头不去看,阻止是不敢阻止了,只能把没看见当作没发生了。 秦楼安屏气凝神盯着月玦,心里默默数着数,可过了半百后,月玦竟然纹依旧丝未动。 这是怎么回事?是他太能忍了吗? 又过几息后,秦楼安拿他实在没办法,正要放弃,却听月玦突然忍不住轻声笑了。 睁开眼,月玦从棉被中抽出右手,将她捏在他鼻子上的手拉下,无奈笑道:“公主这是要谋杀我啊。” 被他拉在掌中的手像是揣在雪里,秦楼安脸上得逞的笑凝结。 他的手,这么冰吗? 见秦楼安一动不动盯着他的右手看,月玦摊开掌放开她温热滑腻的柔荑。 “适才见公主要狠心谋杀我,无奈之下,我才抓了公主的手。” “没...” “这是公主自找的,可怨不得我。” 原本听他言语中,他有为自己的唐突失礼道歉之意,她刚要说没事,谁承想他反口便说她是自找的,秦楼安微张着嘴怔在原地,未几反应过来瞪了他一眼站起身。 “谁让你装睡不理本宫的?” 月玦抬眸看了她一眼,撑臂半坐起来靠在榻上,却没有说话。 秦楼安知道他大概是在怪她扔他一个人在宫里,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她理亏,瞬间她理直气壮睥睨着月玦的气势便委顿下来。 将宫灯交给粉黛让她将屋里的蜡烛点上,秦楼安拉过一张凳子坐了他床前,说话声音也轻柔下来:“见你那个时候还不回来,我只当是你被我父皇留在宫里了,便与粉黛先回来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对不起。” 秦楼安微颔着头,虽然事实是这样,可她却隐瞒了她急着回府是要查谢容的身世,说到底也是在撒谎,不免有些心虚。 “无事,这些皇后娘娘都已说过了。” 月玦声音温柔听不出怒意,秦楼安抬头去看,见他正淡淡笑着看她。此刻她非但没有感觉到谎言未被揭穿的轻松,心里反而愈加沉重。 月玦就这么相信她说的话吗? 还是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骗他? “府里出了何事?公主可解决了?” 秦楼安闻言面色一怔,大抵是母后替她解释时说她因府中有事便先急着走了。 “可还记得放在后院的十几个女子?” 这件事她没打算瞒着月玦,干脆现在就告诉他:“那十几个女子还是绿绾城西郊外带回来的,你查看过后发现她们并没有死。这一段时间你我一直住在也未曾过问,现下竟然消失不见了。” 月玦凝着秦楼安端详了片刻,十几人失踪倒确实是个事,只是此事在宫里的公主是怎么知道的?府里还有谁能直接进宫吗? 秦楼安被月玦透彻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小声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月玦看着她点头:“确实,很蹊跷。” 或许是因为她自己心里虚,秦楼安总觉得他这句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好像并不是说女子失踪一事蹊跷,而是在说她有蹊跷。 她现在也觉得自己很蹊跷,像是一丝不挂站在月玦面前任由他打量一样。 秦楼安起身避开他的目光,从粉黛手里拿过锦盒,打开后将里面的桂花糕拿出来,递到月玦身前。 “你从宫里回来,还未曾用过晚膳便睡了吧?这本是午膳时做的,可惜你却被父皇留在了朝龙殿,现下凉了,口感差了些,然你先将就些吃吧。不然,我让人去给你盛碗面也好。至于后院里女子不见了的事,虽然蹊跷,可现在这么晚了也便留待明日吧。” 粉黛闻言便要提着灯去厨房盛面,却被月玦止了:“不必去了,桂花糕就甚好。” 看了眼盛在盘中花瓣有些松散了的黄澄澄糕点,月玦笑了笑捏起一块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细细品尝。 见秦楼安盯着他露出一副期待的模样,月玦抿了抿嘴拖长了音轻嗯一声。 “怎样,难道不好吃吗?”秦楼安微皱着眉问他。 可一定要说好吃啊,粉黛站在一旁心里叫嚣,这可是公主亲手做的! “很甜。” 月玦又捏了一块放进嘴里,甚是满意地点头:“公主的手艺不错,味道很像我母后做的,她也总是多加些糖。” 秦楼安一怔,很像...雪凰皇后吗? 虽然这个评价有些奇怪,但她却莫名其妙觉得高兴。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公主的神情告诉我的。” 秦楼安闻言指了指自己,难道是她脸上写了“是我做的”这几个大字了吗?月玦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秦楼安摸着自己的脸:“既然好吃,你便都吃了吧,吃了也好乖乖睡觉。” 月玦笑着道了声好。 秦楼安坐在床边给他承着碟子,看着他认真满足地吃着糕点。月玦不再深究她为什么扔下他一个人回府,也不再过问她府中女子失踪不见的事,她心里莫名愧疚。 没想到仅仅是一碟失了口感的桂花糕,就让她把月玦当成个孩子一样糊弄过去。 直到他吃完,秦楼安将空空如也的瓷碟放了桌上,又与他说了几句话让他好生歇息后,替他熄了灯便带着粉黛出了房间。 今夜月色晦暗,院里斑驳了一地竹影,秦楼安任由冷风刮在面上,思绪清醒了几分。 出了祈慕院,她吩咐了人给月玦送了几床棉被,置备了两处火盆后,便回了自己的凤栖院歇下了。 子夜时分,一道黑影越过院墙进了祈慕院中,又如鬼魅般闪进了偏房中,直到东天破晓,也未曾出来。 因要前往瑁王府附近与西城门发现绿绾留下记号的地方查看,翌日秦楼安醒得很早。 粉黛听从她的吩咐,给她准备了一身厚实又利落的男装,穿戴完善后,轻声唤了声花影,已传信归来的人便立时出现在眼前。 花影带着她先去了后院查看,发现铜钱的地方正是原先安置一众女子的房间里。仔细查看过后,此处门窗皆完好无损,地上也无拖拽重物留下的痕迹。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那些女子醒过来后自己走了? 就算要走,也必会惊动木江,秦楼安差了小厮去寻木江,可那小厮回来却说木江仍旧未醒。 “既然木江还没醒,我们便先去另外两处查看。绿绾在这三个地方留下铜钱,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联系。” 花影闻言应下一声是,当先一步带路。 粉黛见公主没有带上她的意思,追上去问道:“公主是要将奴婢留在府里吗?” 秦楼安闻言点头,朝外院的方向看了一眼:“现在府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你留在府中多留心着些,莫要让他们生出事端。另外你去告诉木长泾,只说是本宫同意他们二人继续留在府里了,让他好生照顾木江。” 木江迟迟不醒,如果不是他自己装的,便是木长泾为了留在府里不肯好生照顾他。现在她已放了话允许他二人留下了,若再不醒,只怕当真便醒不过来了。 又交代了粉黛照顾好月玦后,秦楼安便与花影出了府,率先去了西城门。 早膳时分,粉黛从木长泾处交代了公主的吩咐出来,去了厨房给月玦准备了早饭,送到祈慕院时,正见月玦坐在院中煮茶。 “玦太子,这是公主特意嘱咐奴婢给你准备的八宝素粥和鲜虾肉团饼。” “放在桌上吧。” 月玦手执蒲扇指了指石桌,粉黛看了眼说道:“玦太子,您还是去屋里吃比较好,免得在外面灌了风。” “无妨,放下吧。” 粉黛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听月玦的话将手中的粥和饼给他放在石桌上。 “如果玦太子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奴婢便先告辞了。” “昨日公主在宫里,都曾去过何处?” 粉黛闻言,保持着福身行礼的动作僵在原地,抬眸觑了眼月玦,见他并未看她,只是在专心沏茶。 粉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强装镇定回话:“公主昨日里没去什么地方啊,就是在昭阳殿里陪皇后娘娘说说话而已。” “从未出过昭阳殿?” 粉黛心里咯噔一声,难道玦太子是发现她撒谎了吗? 抬眼去看,正迎上月玦清冷的目光,她顿时觉得头皮一炸,声音也哆嗦起来:“回玦太子,公主确实没去什么地方...只是在宫里四处逛了逛。” “都见过什么人?” 玦太子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啊,粉黛心里叫声苦,若再盯着她,她只怕是要露馅了啊! 粉黛咬了咬唇:“也没见什么人,就是碰到了大皇子殿下。” “没碰到什么人,却又碰到了大皇子。难道,大皇子不算人吗?” 月玦饮了口茶淡淡说道,粉黛闻言顿时连呼不敢:“玦太子,奴婢绝没有这个意思啊!奴婢怎么敢说大皇子不是人啊!玦太子...您可不要诬蔑奴婢啊...” “所以,除了大皇子,公主昨日里当真没见过其他人了?” 昨晚回来的路上,公主已经交代过她,千万不能将见过国师大人的事透漏出去,尤其是不能让玦太子知道。 现在她若是说除了大皇子,公主再没见过其他的人,那岂不是骂雪国师不是人? 可现在...罢了! 粉黛重重点头:“玦太子,公主昨日里除了大皇子殿下,再没见过其他人了。” 闻言,月玦抬眸看了粉黛一眼,放了茶盏也放过她:“知道了,你下去吧。” 粉黛心里大松一口气,福身告辞后紧着步子出了祈慕院。 “公主昨日里...到底见了谁?” 月玦喃喃一句摇头轻笑,端过桌上的八宝素粥用膳。伯玉从屋里拿了一件披风过来给他披风,未几院门被轻声叩响—— “请问,玦...玦太子是住在这里吗?” 伯玉看去,只见是个一身青衣的清瘦女子,拄着个拐杖半靠在门上正往院里打量。 “你是什么人?找玦太子做甚?” 听伯玉问话,那女子欠身一礼:“民女柳惜颜,寻玦太子是想出府一趟,民女有重要的东西...落在极欢楼里了。” 极欢楼? 伯玉看着那女子打量,这人出府就出府,去极欢楼就去极欢楼,和玦太子有什么关系? 何况这极欢楼,听不起来也不像好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三章 是打断腿吗 在公主府里悉心养了几天,柳惜颜撑着木拐已能勉强下地走动。 从绿绾住处走到祈慕院,柳惜颜微微喘着,清秀苍白的脸冻得通红,像搽了胭脂。现在手抚胸口倚靠在门上,俨然一副弱不禁风的病美人姿态。 那日从极欢楼救下柳惜颜时,伯玉并不在场,也未曾在府中见过此女,现在听她张口便要找月玦,现在正甚是警惕得打量她。 “玦太子,您认识此女?” 月玦放下手中温热的粥碗,朝门口看了眼,淡淡道了声不认识。 伯玉闻言就要上前将柳惜颜赶走,却见她撑着木拐挪进院中几步,伯玉横臂拦下她:“你想出府只管去知会公主,要去哪里取什么东西也只管自己去,来此找玦太子做甚?适才没听到玦太子说不认识你吗?” 柳惜颜偏头躲过身前人朝月玦看去,怔了片刻后才回神说道:“民女本是要知会公主的,可是现在公主却不在府中。民女听说,知会玦太子与知会公主是一样的,这才打听了找到这里。” “你是说现在公主不在府中?” 月玦站起身走过来,伯玉立即收臂让开一步,柳惜颜低敛着一双杏眼点头。 “民女一早便打听着去了凤栖院寻公主,可粉黛姑娘却说公主现在不在府里。民女无法,不得已才来叨扰玦太子,民女恳请玦太子允许民女出府一趟。” 将粉黛留下自己却不在府中,月玦朝凤栖院所在的方向眺望,公主是去了哪里?是去寻失踪女子的下落吗?那为何不带上他? 未曾听到月玦说同意或是不同意,柳惜颜微微抬眼去瞧——原来世间,还有比温郎更加出尘绝艳的男子。 “公主府里并无出府禁令,姑娘想去何处乃是来去自由,无需知会公主,更无需知会我。” 月玦看了眼撑在她左腋下的木拐:“所以,你本意是想让人给你准备马车或是轿撵载你前去。” 柳惜颜闻言,抿了抿嘴缓缓点了头,颔首看着自己伤的更为严重的左腿,声色有些哽咽:“承蒙公主与玦太子搭救,民女才能从极欢楼那种地方脱身。民女自知本不该再因自己的事叨扰您与公主,可...可民女当真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极欢楼里...” 柳惜颜一时凝噎,未几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民女现在伤了腿行动不便,故恳请玦太子帮帮民女...那些东西是温郎留下的,民女委实不能弄丢啊...” 进宫路上,月玦曾听秦楼安说起过柳惜颜与温玉的事。记得当时马车中,她以手作刀抵在他咽喉,问他若是温玉,会如何做? 他道自己身无分文,连媳妇都娶不起,自然也没媳妇卖,惹得她出声嘲笑不止。 犹记她忿忿而骂温玉乃世间人渣,警告他若是他敢效仿温玉也将自己未来妻子卖入青楼,她便替天行道一刀...断了他月家香火。 记得当时她还恶狠狠比划了两下? 着实不敢动。 伯玉听月玦久不做声,偏头去看,却见他正柔目浅笑。 若是以前,伯玉还会觉得奇怪,然自他住进公主府第一天起,这种莫名其妙的笑,他已在月玦脸上看过多次,已不足为奇了。 可这现在还有外人在呢,还是个妙龄女子,玦太子就不知道收敛些吗?不笑就已经够惹人芳心了,现在笑起来简直是杀人诛心,玦太子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了吗? 伯玉忍不住轻咳几声。 月玦回神,眸光微凛,扫了掩唇轻咳的人一眼。伯玉只觉眉心一凉,悻悻摸了摸鼻子退后一步。 “既然柳姑娘执意要出府取东西,那便着人为姑娘安排一架马车。” 伯玉见月玦看过来,立即会意出了祈慕院安排。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伯玉回来复命:“玦太子,马车已安排好了,现下正候在府门外。” 月玦点头,让他陪柳惜颜去极欢楼取东西。伯玉听此觉得不妥,本想拒绝,然见月玦递过来的眼神时,当即又应下。 柳惜颜勉强福身道谢,后便跟着伯玉出了祈慕院。因腿脚不便,二人走了两三刻功夫才到府门,好不容易扶柳惜颜上了马车,伯玉扬鞭抽马,驾车直奔城西十八红粉巷。 二人走后,月玦用过早膳去了外院。进宫途中听公主说起,这几日他忙于阅看塘报时,也有人忙着撞柱相逼往公主府里钻。 此时外院木长泾房间里,木江面容枯瘦躺在床上,头上包扎着厚厚纱布,遮去了半个脑袋。 木长泾端着药碗坐在床前,一勺又一勺地喂药,喝进去的少,流出来的多,大半顺着木江的唇角流进脖子里。 “二伯,公主已经说了继续留咱们在府里,您要是装的,现在也不用装了。赶紧醒过来吧,我可不想再天天端药喂饭的伺候你!” 木长泾粗暴地扯了帕子,给木江擦了两下嘴,一脸的不耐烦。 “伺候你你还不喝,哼!不喝就等着死,反正现在你也不是府中的管家了,有你没你我在这公主府都一样,说不定公主还会因为你之前做的事记恨我呢!” 见他新喂的药又顺着嘴角流下来,木长泾干脆将碗丢在一旁桌上不喂了。 又低咒几声后,却突然见木江紧闭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木长泾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俯身仔细看,却见木江的眼竟真的缓缓睁开一条缝儿。 “二...二伯,您醒了?” “逆..逆子啊...” 木江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摩擦出来的,刚睁开眼看了木长泾一眼后,又甚是无力的闭上。虽然他昏迷着,但不是什么都听不到,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适才木长泾咒骂他早些死,他都听得清楚。 “二伯...您这是说什么呢?躺在床上几天您是躺糊涂了吧?这些日子可都是侄儿在照顾您,您怎么能骂我逆子呢?”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在木江手下讨饭吃,适才听清木江骂他逆子,木长泾竟一时慌了神,连忙狡辩。 “逆子..逆子!” 木江再次睁开眼,脖子里的衣襟被药汤打湿,现在一片冰凉。 想他木江不曾娶妻生子,便一直将他三弟的儿子养在身边,他把木长泾当亲儿子一样看待,没想到到头来他竟养出个白眼狼! “你以为没有我,咱们木家能在洛城立住脚?要不是我,你小子还跟着你那没本事的爹到处要饭呢!我要是死了,你们也没好日子过!” 木江强提着一口气发狠,睁大了眼瞪着木长泾,说完后,梗着脖子翘起的脑袋又一下子仰在枕头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木长泾知道木江刚才说的是实话,木江这些年从公主府捞了不少油水,也接济了他和他爹不少,可那也只是木江给多少他们花多少。家里的钱都归木江说了算,他们作不了主,甚至不知道钱都藏在哪里。 “二伯息怒,侄儿给您顺顺气,您气着自己多不值当啊!” 木长泾跪在床前抚着木江胸口:“二伯,当真不是侄儿不想伺候您啊,这古话都说了,久病床前无孝子,您这一天天的不见好,我这心里干着急,我一急就...” 木江闭眼摇了摇头,他这才昏迷了几天,这白眼狼竟然就能说出久病床前无孝子这种话,以前当真是白对他好了! “二伯,您说您也真是的,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公主不要咱们,咱们换处地方就是了,您怎么还来真的呢?” “换处地方?”木江冷笑:“我们还能去哪?出了公主府,那就是死路一条!” “二伯,侄儿和您说了多少次了,瑁...” “闭嘴!” 木江打断木长泾,恶狠狠瞪着他:“这话你给我烂到肚子里,若是坏了我的好事,我活剐了你小子!” 木长泾闻言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心里骂了一声老顽固。见木江又闭了眼偏头不看他,木长泾不屑轻哼一声转身开门。 “月...玦太子,您怎么...在这儿?” 木长泾猛地开门冲出来,竟见月玦已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现在看他出来,正似笑非笑得打量着他。 “听说木管家为了证明对公主的衷心,不惜当众以头撞柱,这份勇气着实令人钦佩。又听说木管家撞的头破血流,至今昏迷不醒,我略懂岐黄之术,便替公主过来给木管家看看伤。” 月玦说着朝屋里走,木长泾拦不住也不敢拦,只能跟着一块进去:“二伯刚刚已经醒了,其实已无需劳烦玦太子您给看了...” “已经醒了吗?” 月玦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床上的木江,未几,见他侧过头幽幽睁眼。 “看来木管家吉人天相,已无性命之忧。不过还是再仔细看看为好,免得落下什么病根,伤了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 月玦上前号脉,木江感觉到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整个胳膊忍不住一抽。他变成这副样子,还不都是眼前人的功劳?现在竟然给他把脉? 分明是不安好心! “有劳玦太子了,老奴已经没事了,脑子还清醒的很呢。” 木江抽了手,月玦也未强行给他号脉。 “既然木管家现在脑子还清醒,那应该还记得安排在公主府后院那十几个半死不活的女子。” 木江闻言身子一僵,偏过头看月玦:“老奴当然记得,玦太子问这个做什么?” “记得就好,现在这十几人都不见了,不知此事木管家可知情?” “不见了?”木江又是一僵,未几摇摇头:“她们半死不活地躺在后院,老奴没当回事也就没怎么过问,现在竟然不见了?” “如此说,木管家是不知情?” 见月玦神色清冷睥睨着他,木江费劲抬手摁了摁包着纱布的头,紧皱着一张脸。 “老奴确实不知情,现在老奴头疼欲裂,也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时候最后见到那些女子了...” “看来木管家的脑子确实是不怎么灵光了,如此,也没必要留在公主府上。” “玦太子!” 一旁木长泾惊叫一声,木江也骤然瞪大了眼,“玦太子,公主已经同意了我与二伯继续留在府中,这是公主的命令,就算是您,也不能违抗。” 月玦看了眼木长泾,这是拿她来压他? “既然公主松口了,那木管家便暂时留在府中。然公主不会养无用之人,木管家也要想想,自己还有些什么用处。” 月玦言罢便转身走了,木长泾强撑着的气势一下子软下来。 “扶我起来..” 听身后木江叫他,木长泾转身,“二伯,您不在床上躺着,这是要去哪?” “少废话,扶我起来!” 木江动怒,木长泾无法,走到床边去扶他。 木江与木长泾的房间挨的近,月玦出来经过木江住处时想起楚妖,这几日因西南之事尚不明朗,便一直未曾让他启程出发。 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几眼,月玦走上前敲门,无人回应,推门而入,屋里亦不见半个人影。命人将府中上下搜找一遍,依旧不见楚妖。 摒退众人后,月玦一人出了府门。 前几日因代朝祁在极欢楼前遇刺一事,热闹的十八红粉巷清冷了几天。然这几日本是查封了的广平楼重又开张,翠娥与一众姑娘们又好生生的回来了,原因竟是因为代朝祁说情,瑁王才肯放人回来。 众人听说之后,只当是代朝祁良心发现,然至于以后他还会不会继续横行霸道,众人就说不准了,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此时广平楼三楼,楚妖甚是悠闲地躺在美人榻上。这几日住在公主府可当真是闷坏他了,吃不好睡不好,天天被人盯着,主要是没有钱赚。 没有钱,他总觉得没着落,不踏实。 “妖妖你真的回来了?” 翠娥开门捏着帕子扭进来,喜笑颜开得傍着楚妖坐下:“起初听红樱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没想到这是真的!怎么回事,难道那给你赎身的公子待你不好吗?” “翠娥妈妈——”楚妖轻叹一声,声音里带了不尽委屈:“妈妈你是不知道,那公子将我带回去后就丢在破院子里,从没正眼瞧过我,更不用说是动我了。那日子,实在是太难捱了。” “哦?那你想我怎么动你?打断腿吗?”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冰凉的声音,楚妖一惊,顿时从美人榻上爬起来,“玦...玦公子,您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四章 偶遇云别岫 那日广平楼前月玦为楚妖赎身时,翠娥只是远远打量了几眼,现在看着突然出现站在房门口的人,眼前一亮双目放光,一时竟忘了问他是如何躲过守在二层的小厮直奔了三楼。 翠娥扶了把鬓上的牡丹簪花,顺了顺耳上挂着的翠玉坠子,站起身一步三摇晃到月玦身前,将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 “这位公子是来找楚妖姑娘的吧?” 翠娥将腔调拿捏的细细柔柔的,又转到月玦身后,端详片刻后忍不住掩唇巧笑。 “当真是好生俊俏的公子啊,想我翠娥在这风月场十几年,也未曾见过这般人物啊。要是我再年轻些——” 翠娥转回月玦身前,盯看的双目脉脉含情,只是却又惋惜的连连摇头。这风月场里最不缺的便是漂亮美人儿,岁月不饶人,如今这十八红粉巷的天下,早已不是她的了。 楚妖身为银弓月卫,尚在东景时自然识得月玦,清寒孤远,如天上皓月,只可窥眼远观,却不得近身亵玩。 现在看翠娥正不知死活得要往月玦身上凑,他连忙上前拉着她将她扯回来。 “翠娥妈妈,既然这位公子是来找我的,那便由我亲自接待好了,妈妈只管去下面招呼其他客人就是了。” 楚妖甚是讨好的说着,又十分乖巧的眨了眨眼,当真像个俏皮惹人疼的女子。 翠娥看着眼前妩媚动人的脸,一下子从十几年前的美梦中醒来。这年头儿,到底是再也轮不到她这半老徐娘做主角儿了。 也罢。 翠娥挑了柳眉看了眼月玦,拉着楚妖的手耳语嘱托几句后,便捏着帕子出了房间,关门时还不忘背着月玦递给楚妖一记眼神。 约莫翠娥已下了楼,楚妖看着月玦淡漠的一张脸,片刻后甩了把水袖半卧回美人榻上。 “翠娥只是如我一样,爱财,却并无恶意,适才她所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楚妖知道月玦能听到翠娥临出门时附在他耳边嘱托他的话,大抵是见月玦穿戴讲究又一身贵气,便想让他狠狠压榨他一笔银子,回头也好分她一杯羹。 “倒是忘了,你不过空有个花架子,其实却身无分文,就算我要压榨你,也榨不出半滴油水,翠娥妈妈还真是看走眼了。” “我也看走眼了吗?” 听月玦没心思与他开玩笑,楚妖正坐起来收起一脸娇媚。他知晓月玦适才此问是何意,无非是觉得他出尔反尔。 “你放心吧,我虽然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但也并非没有例外。” 楚妖站起身走到月玦身前,盯着他依旧漠然的脸,忍不住叹口气:“不过,你可不可以弥补我一二,莫要让我赔得彻底?” “不可以。” “你...” 没想到月玦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楚妖白眼一翻,想将自己的舌头咬掉。不仅是翠娥,就算是他,也不该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罢了,焉有只赚不赔的道理。 “你怎么知道我出了公主府,会回来此处?”楚妖示意月玦坐下,他一直站在门口,他自己坐着反而觉得不自在。 “广平楼明面上是翠娥在操持,实际上却是你楚广平安身立命之地。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应该还与当年潜入西风的其他银弓月卫保持着联系,一同做着买卖消息的勾当。出了公主府,你自然会回到这里,是与不是?” 正要替月玦斟茶的楚妖僵住,怔了片刻后,才抿唇笑了笑将茶盏满上:“是。” 广平楼一开始便是他奉先帝之命在西风洛城所设立的联络据点,专门负责察查收集城中权贵高官的底细私密,而后便将这些消息传给当时已位及当朝左丞的蔡允。 可惜扶天皇帝殡天后,蔡允身份泄露一朝惨死,他与他手下的这些银弓月卫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唯一的主人猝不及防的没了,他们留在西风似乎也失去意义,可他们是大浪淘沙从千百人中经过层层筛选而出的银弓月卫,早已不能如个正常人一样活在这世上,可谁也不甘白白去死,便以买卖消息营生。 “我想要你帮我查一个人。” 楚妖闻言一怔,他本以为月玦会怪罪他们违背了银弓月卫设立的初衷,却没想到他非但不怪,竟还要他帮忙去查人? “玦太子似乎很喜欢白嫖?” 楚妖抿唇小口呷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得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答应去西南那是他一个人的事,自然由他一自己说了算。只是他现在要查人,那便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了。就算他赏慕他,不要他的钱,然其他人却不见得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提醒玦太子一言,我们是先帝的人,无论先帝是生,还是死,我们也只认先帝一人为主。纵是你是先帝的亲生儿子,也无权命令我们做任何事,你应该如你父皇一样,有只听命于自己的亲卫。所以你要查人,便要依着我们的规矩。” 楚妖放了茶盏,手指敲了敲桌子:“我们是拿钱办事,只要玦太子给钱,无论是谁我都会帮太子查。” 见听他说不给钱不办事,月玦非但不生气,反而淡淡笑了笑,楚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得不说,月玦与先帝都是让人难以捉摸的人,这点毋庸置疑。 “不过说来奇怪,玦太子既然要查人,为何不找墨意阁去查?如果我所看不错,那日与你一起的男子,应该就是墨意阁阁主容斜吧?” “连容斜都识得,看来你这买卖做的不错。” 楚妖甚是得意的哼了声,微仰着头睨月玦:“虽然是不错,可到底是比不过墨意阁消息灵通。看你与容斜关系不错,为何不找他帮忙,反而舍优求劣来找我?” “没有优劣之分,只有是否合适,我要查的这个人,容斜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楚妖皱眉不解,都是拿钱办事,还有合不合适之分? “那不知你要查的这个人,是谁?” “你如此问,我便当你接了这单生意。”见楚妖张嘴就要反驳,月玦止住他:“你放心,钱不会少了你们的,价钱也由你开。不过,我要你先帮我垫上这笔银子,待我有朝一日有钱了,双倍还你。” “你...你这是什么损招儿?哪有这么做买卖的?” 楚妖被他说得愣头愣脑的,想了好一会才说道:“你这就好比请我吃饭,结账时却说没钱让我自己出钱,这便宜事儿都叫你占了,谁知道你哪一日能有钱还我?” “不会太久的,你不信我吗?” 楚妖盯着月玦看了片刻,最后还是妥协,叹了口气:“也罢,不过先说好,口说无凭,我要你立下字据。” “好说,都好说。” “你别笑,跟个狐狸似的,看得我心里没底儿!” 楚妖甚是警惕得瞅了眼对面眉眼笑弯的人,起身去拿了纸笔,叫月玦按照他所说的白纸黑字打下欠条,确认无纰漏后,又从妆台上拿过胭脂,让月玦摁了手印画了押。 “既然如此,那便说说你要查的人是谁吧。” 楚妖将字据折叠整齐放回自己袖中,这可是一笔天价啊,若是成了,他就当真狠狠压榨了月玦一笔。 “不急,先随我回府。” “回府?公主府?” 楚妖摇摇头表示不愿意,他可不想再回去被人日夜盯着,万一暴露了自己男子的身份怎么办? “公主已经知道你银弓月卫的身份,之所以没追究你,是你还肯乖巧留在府里,现在你要是私自跑了,难保公主不会怀疑你居心不良。” “你...你被美色冲昏了头吧!我的太子殿下?”楚妖拍桌站起,恨铁不成钢得看着甚不以为意的月玦:“你胳膊肘一拐就将我卖了?我可是你父皇的心腹啊!” “是啊,你是我父皇的心腹,又不是我的心腹,转手卖你,你也无处申冤。”月玦站起身朝门走去,临出身时停下:“不过你放心,我既然敢告诉公主,就能保证你没事,前提自然是,你乖乖回公主府待着。” 楚妖银牙紧咬,对着月玦挺拔的恶狠狠瞪眼,轻呸几声后,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一把抡到肩上后,不甘不愿地跟着月玦下了楼。 “抓住他,别让他小子跑了!” 刚出广平楼的大门,二人便听一声大喊,楚妖侧身一步避过出来送他的翠娥,偏头看去只见一行七八个大汉,手持长棍气势汹汹地朝牌楼追来。 月玦听到有人大喊,亦忍不住转身看去,怎的,难道又是代朝祁在逼良为娼? 只见七八个大汉追上后,一下子将一青白色博冠广袖的年轻男子围住:“你小子什么人,竟然敢吃霸王餐?还从来没人敢在我们归风楼白吃白喝白嫖的!” “啊,施主切莫暴躁,且听贫道解释。适才那小哥说起自己夜间盗梦虚汗,贫道好心为其治病开方,他感激不尽便请贫道吃饭,不要贫道的钱。” “贫道?”其中一大汉冷笑,打量着眼前手持拂尘一样东西的怪人,冷冷说道:“他不要钱那是他自己的事,你进了归风楼吃喝,就得给归风楼钱,公家私家要分的清!” 又打量了几眼眼前穿得还像个有钱人的人,那大汉一脸不屑:“你消息还自称贫道?我就没见过哪个正经道士到十八红粉巷来寻欢作乐的,你定是个江湖骗子!” “对!江湖骗子!赶紧给钱,不给钱把你送官蹲大牢!”另一大汉凶狠威胁道。 面对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听着二人的威胁,费尽千辛万苦才进了洛城的云别岫早已对此习以为常,现在只抚着薼尾笑意浅浅。 “贫道并非江湖骗子,只是从蓬莱前来洛城寻人的道士。” 一听蓬莱,七八个大汉便愈加断定云别岫是骗子了,这年头儿骗子都喜欢给自己编造个了不得的出身,这位倒好,直接把自己抬进神仙才能住的蓬莱仙境去了。 “哦,原来是来自蓬莱的道长啊,那您不能叫道长了,您得叫仙长才行啊!” 也不知云别岫是听不出那大汉的阴阳怪气,还是知道也不在意,只舒朗一笑后说道:“不敢妄称仙长,如果施主愿意,可直呼贫道姓名,云别岫。” 云别岫? 早觉此人颇有仙风道骨绝非泛泛之辈,现在听他自称云别岫,先前又言自蓬莱而来,月玦上前几步,正见那大汉一把要攮那人胸口—— “你...你小子又是什么人?” 那出手的大汉看着捏着他手腕的月玦,又看了眼他身后的云别岫,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叫道:“敢情你们是一伙的,现在骗子也扎堆抱团儿了?看你们一个个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竟都是些江湖骗子!还不快放开老子!” 啪得一声响,那叫嚣不休的大汉顿时耳鸣眼花,只道腮上传来火辣辣的疼,他才反应过来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在谁面前呢,也敢自称老子?”楚妖甩着隐隐有些发麻的手,睨着半边脸肿起来的男子轻哼:“你们归风楼的生意还想不想做了?想做就赶紧给老子滚!” 见是广平楼的头牌花魁楚妖,那男子虽然挨了打,却不敢出声。 这位虽然已久不出面接客,可她认识的可都是洛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真要是得罪了她,人家后面的靠山一声令下,真将他们归风楼拆了也不无可能。 “是..是...小的们这就走,这就走。” 月玦无意和这些人计较,松手将他放开。那人暗暗记下云别岫的名姓与月玦的长相后,挥了挥手招呼了其他几人急急跑了。 “多谢这位施主出手相救,贫道身无长物无以回报,不如便送施主几道护身符吧。” 云别岫说着便从袖中取出几道黄底红文的符纸,月玦看了眼并未接,反倒是楚妖一把拿过来了。 “这什么鬼画符,乱七八糟的写的什么?你小子该不会真是个骗子吧?” “他不是骗子。”月玦看了眼云别岫眉心的朱砂痣,淡淡说道:“久闻蓬莱仙长云别岫云道长的大名,失敬,失敬。” “这位施主还是这洛城中第一个相信贫道的。”云别岫甚是开心地笑了,又问道:“不知施主是从谁处听说了贫道的名讳?” “谢容。” “小容儿?”云别岫顿时喜笑颜开。 “....如果没错的话,约莫你我说的是同一人。” 小容儿? 有意思。 “想来施主就是小容儿时时提起的月玦玦太子了,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见突然客套起来的二人,楚妖揉着掌心通红的手皱眉,这二人当真认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五章 千万里寻觅 伯玉带着柳惜颜去了极欢楼,因老板刁钻,刻意为难,二人费劲周折才将柳惜颜落在楼中的东西拿回来。 出了楼,竟见不远处月玦正与云别岫交谈甚欢。 伯玉好奇月玦为何出现在此,将柳惜颜扶上马车叫她稍作等待,走上前去:“玦太子,您怎么也来十八红粉巷了?” “伯玉啊。”月玦看了眼来人,又看了眼身后马车,问道:“如何,柳姑娘的东西可都拿到手了?” 想起极欢楼老板一副势利嘴脸,伯玉心里厌烦,迟疑略顿点头回话:“拿是拿到了,只不过不太容易。为了那几本诗文,也犯得着到这里受那刻薄老板的气。” 伯玉一脸抱怨,月玦闻言凝眉略思,又因适才答应云别岫为他引路去谢府,遂拍拍伯玉的肩,让他先驾车带柳惜颜回公主府。 “你与他们一同先行回府。” 楚妖还在一旁琢磨着云别岫所给的护身符是否有用,听月玦让他先回府,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摇摇头。 “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才不要这么快就回去。适才你不是借花献佛将这几道护身符赠给我了吗,那我也算受了人家道长的恩惠。现在人家遇有难处,我理应出手相助,就与你一同送云道长去谢府吧。” 十八红粉巷与谢府皆位于城西,楚妖自然知道要如何走,想到此处,月玦便也同意让他跟着。他自己只大致知道谢府所在,却难免多走弯路,带上他倒也省时省力。 一行人兵分两路,伯玉驾车带着柳惜颜出了牌楼原路返回,楚妖则当先一步引着月玦与云别岫往谢府而去。 谢府虽然位于城西,然却并不在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反倒位于一处甚是清雅的地方,可风水却是极好,与脂粉飘香的十八红粉巷颇有一段距离,城中人也认为,谢家清贵人家本就不该与这烟花风月场挨的太近。 一路上楚妖都在识着符文上的字,奈何却如何都辨认不出。 适才月玦说云别岫并不是江湖骗子,那这几道黄底红文的护身符应该确实是有用的。虽然他并不懂老周玄学之道,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或许这东西当真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呢?只是这符纸,到底是如何个护身法? 楚妖转到云别岫身旁,趁着他与月玦好不容易没说话的空档,问道:“云道长,将这几道护身符带在身上,是能保我邪祟不侵?刀枪不入?还是能让我鸿运当头,大发横财?” “都不能。” 云别岫笑了笑实话实说,楚妖闻言,脸色一沉,皱眉凝着眼前人如沐春风的笑脸,未几重又转到月玦身旁。 “你不会当真看走眼了吧?听他这话分明就是骗子,只不过,我还没见过如此坦诚的骗子。”楚妖说着嫌弃得瞥了眼手中的符纸。 “云道长并非骗子,此符纸确实是护身符,然却并非如你所说那般玄妙。” 月玦拿过楚妖手中的符纸,贴近鼻尖轻嗅,“这黄纸上有雄黄的气味,撰写红文的朱墨里添了天竺葵所研磨的汁水,将此符佩戴在身上,可避蛇虫驱蚊蝇,是以护身。” “小容儿说的果然没错,玦太子果然是见多识广,只轻轻一嗅便破了贫道护身符的玄机所在。此符确是不能助人躲天灾避人祸,只有远蛇虫蚊蝇之效。” “原来是这样。” 楚妖一下子又觉得手里的符纸也并非一无是处了,听说西南蛇虫滋生,且多带有剧毒。他去西南之时将此符带在身上,倒确实可以护身。 三人又闲谈几句,便到了谢府门前,只是此时已有人比他们更早一步的叩响谢府大门,片刻后,一身着玄色葛布衫的小厮开了门。 扣门者一袭青衫,见府中来人,拱手一揖:“在下温季同,乃是贵府谢家主的朋友,听闻家主云游归来,今日特来拜访。” “原来是温公子。” 温季同以前来谢府时,这小厮见过,现下也识得,谦谦还他一礼后说道:“温公子,实属不巧,家主虽然云游归来,然现下却不在府中。温公子可留下书信,待家主归来,小的自会代公子转达。” “谢兄不在府中...”温季同似信还疑,沉吟片刻又拱手相问:“不知谢家主方云游归来,现下这又是去了何处?” 小厮遥遥指了指城北:“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 不仅是温季同闻言一惊,月玦亦心思微动,侧身朝城北处眺看一眼。 “如果温公子有急事要寻家主的话,不妨去大将军府,或是知会我家二公子。” “不了,不了。” 温季同客套一笑,甚是勉强,大将军府岂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谢容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且甚不待见他,他又何必自讨没趣。 “既然谢兄不在府中,那我便就此离去,也不叨扰谢二公子了。只是不知谢兄何时归府,届时我也好再来拜访谢兄。” “这个小的不知,只是前几日家主出门时,曾叫童儿备了琴棋书卷,这几日里又陆陆续续从府中搬抬了几多博古书架等物过去,约莫是要在将军府逗留些许时日。” 温季同怔在原地,好端端的,谢荀怎会搬到司马赋及府里?他与司马赋及相识吗? “不知这几位如何称呼,可也是前来寻家主的?” 小厮走过发愣的温季同,走到月玦几人身前,开口不卑不亢的问道,颇显谢家家风底蕴。 “贫道云别岫,此次前来贵府是寻谢容的,还望施主代为通传一声。” 久寻谢府而不得的云别岫望着门上牌匾,眉眼生暖。从蓬莱到洛城,现在与谢容仅有一墙之隔,他平静无波的心轻轻荡开层层涟漪。 “云别岫,几位稍等。” 那小厮记下名字,让几人在此稍加等待,后便退回府中知会谢容。 温季同回过神来,才发现一旁还站着三人,月玦他已在谢府菊宴上见过,且是见之不忘,现在自然认识。至于一旁手执薼尾的云别岫,与身段妖娆一身红衣的楚妖,他倒是觉得面生。 “玦太子。” 见人就在眼前,温季同也不好一声不吭就走,怎么说也曾同席赴过宴,他上前拱手作揖行礼。 月玦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温季同自认尴尬,心里埋怨一句,便自己收了礼,这才猛然想起,他虽然与月玦同桌共饮过,可当时因为赏菊作诗一事,他与潘子骞可是将眼前人好生奚落嘲讽。 风水轮流转,可就是轮不到他发迹出头,现在连一个东景质子,都是当今皇上的座上宾,他却依旧一事无成。温季同心头涌上一阵酸楚,在想要不要向月玦赔礼道歉,也好—— “仙长!” 兀然而起的一声高叫,打断了温季同的思绪,他转身看去,只见谢容面带惊喜笑意,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门,如一阵风般。 未几...谢容竟如个猴儿般攀着云别岫的脖颈,双腿一抬一捆,圈在了他的腰上,而云别岫也是极其配合,双臂一把搂住谢容,防止他掉下去。 见此,惊住的不止是温季同,一旁楚妖也是险些惊掉了下巴。惟有月玦微微回避了眼神,原来这世间,供谢容攀爬的,不止有他一颗人形树。 “仙长,我不是在做梦吧?真是你?” 谢容依旧攀在云别岫身上,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现在正双手捏着他的脸。 “不是做梦,小容儿,你误入蓬莱扰我清修,却又不辞而别一走了之,贫道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你。” 蓬莱虽然与世隔绝,然那只是世人不知蓬莱境内是何光景,外界发生了什么轰动一时的大事,却能传入蓬莱被人知晓。当初谢容听闻月玦作为质子来到西风时,他尚未与云别岫告辞,便星夜兼程回了洛城。 “我...当时事出有急,迫不得已我才未来得及与仙长道别,只是没想到久别重逢,仙长一见面竟有要与我算账的意思,您老都八十岁了,还要跟我一个孩子计较么?” “八...八十岁?” 楚妖终于忍不住惊问出声,手指还比划着一个疤,看云别岫的眼神像是看怪物。这人真的不是骗子吗,这怎么看怎么听都是骗子啊? 听到楚妖说话,谢容才意识到一旁还有人,一偏头,“玦...玦?你怎么也在这里?” “在这里很久了,你一心只顾着云道长,眼里自然是容不下别人。” 月玦淡淡笑了笑,看着谢容甚是尴尬的从云别岫身上下来,白皙的脸莫名红了。 他挠着头走到月玦身旁,半步之遥时,突然狡黠一笑,一把又将身前人箍住。 “我与云仙长数月不见,倒真是有些激动。怎么,看我抱别人,你吃醋了?” “吃醋了。” 谢容话音刚落,别有人回应,只是却不是月玦说的,而是他身后的云别岫说的。 见一直如身处风尘之外的云别岫现下竟然微微皱眉,月玦看了眼谢容,将他箍在他腰间的手松开。 “看,倒是真有人吃醋了。既然你与云道长久别重逢,还是快些将他请到府里去叙旧。我这个做师兄的,便先就此告辞了。” 谢容闻言,问他是否是因刚才忽略他而生气,月玦说没有,谢容再三确认他确实不曾恼怒后才作罢。 又简单说了两句,月玦便带着还在打量着云别岫的楚妖离去。谢容本就不待见温季同,现下看到了也权当没看到,不曾理会他便拉着云别岫进了谢府。 “我说玦太子...”楚妖心里的疑问实在太多,一时不知从何处问起,想了片刻后挑了个最想问的,“太子你说...那个叫云别岫的道长,当真八十了?” “不知,深究这些做什么?八十也好,十八也罢,总不过是个年岁,且还是别人的年岁,又何必为这些苦动脑筋?” “话是这个理儿,只是他看上去分明也就是二十五六的年纪,怎么张口就说自己八十?蓬莱来的,莫非当真是修炼得道长生不老的仙人?” “不像。听闻仙人清心寡欲,一心问道,不为俗尘琐事所扰,不因俗世之人所动,而他看上去,倒是对谢容不一般呢。” 想起谢容与云别岫之间的举动,楚妖不禁连连啧舌,还真是亲昵无间呢。 不过谢容好像也抱了月玦? 楚妖落后一步看着月玦的腰身,未几突然上前要抱他,可还未抱上,便听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呼唤—— “月玦?” 这声音...楚妖顿时心肝俱颤,月玦闻言也是猛然怔在原地,转身却见楚妖正伸展了双臂,作势要拥上来。在他身后十数步,一抹湖蓝色身影正遥遥看着他,眼神...似是十分不和善。 秦楼安与花影查看过西城门后回来,因为一直想着谢白鹤与谢容的事,回府时便不自觉绕到谢府来。 只是却没想到,她竟撞见月玦与楚妖当街同行,而且看楚妖适才的动作,分明是想上去抱他,若不是她及时出声,现在恐怕早就黏一起了。 见月玦若无其事的走过来,秦楼安站在原地不进也不退,只定定看着他。 “公主怎的在此?”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秦楼安很清楚自己现在很生气,却尽量压制着自己心头怒意,让自己保持冷静。她总不能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发泄自己的脾气,给月玦留几分脸面,也给她自己,给皇家,留几分脸面。 月玦未曾隐瞒,便将去红粉巷寻楚妖,后偶遇云别岫为他引路之事告诉秦楼安。 “原来是这样。”秦楼安看向他身后的楚妖,语气里也听不清是信了还是不信,“怎么,楚妖姑娘在本宫府中住的不舒心吗?为何突然要回广平楼?” “公主切莫生气,千万不要误会。” 楚妖装作女人这么多年,未被识破男儿身不仅是因为身形相貌像女子,更重要的是琢磨透了女儿家的各种心思。现在秦楼安这副模样,分明是一副当场捉奸捉双的作态,定是误会无疑了。 “公主,事先未知会您一声便回了广平楼带些衣物行李,这是我的不对。玦太子也以为我是逃之夭夭,所以才前来寻找。” 楚妖说着将自己肩上的包袱递到秦楼安身前,这里面确实是些衣物首饰。 “既然是这样,你适才为何要从后面抱他?” “这...” 还不等楚妖回答,秦楼安又问道:“在广平楼里,你们有没有礼尚往来?” “啊?礼..礼尚往来?”楚妖皱眉看向月玦,这都什么和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三六章 原来是男子 虽然不知道秦楼安口中的礼尚往来有何特殊涵义,但楚妖知道,绝非是他所理解的那层意思。因为心里没底,他嘴上也不敢妄言,生怕说错了话愈加招惹误会。 楚妖很是无助的看向月玦,秦楼安也向他投去质问的眼神,二人皆等着他开口。 三人当街而立,又俱是容貌一等气宇不凡,自然引来众多行人侧目观望,临街茶摊饭桌上的客人,也都小声指点各自猜度。 在他们眼里,这显然是两位公子与一位姑娘之间爱恨纠缠的故事,这等戏码在戏楼百唱不厌,可远不如真实看到的来的刺激,且还是不要钱的,有些人心里已开始叫嚣着闹起来,他们好看热闹。 只不过,两位公子确实是两位公子,一位姑娘也确实是一位姑娘,可除了月玦,秦楼安现在是女扮男装,楚妖则是男扮女装。 秦楼安的眼神冷厉如冰,楚妖的眸光焦急似火,现下一起钉在他身上,宛如冰火两重天,无意间闹出这样的误会,月玦无奈苦笑。 也罢,公主既然已知楚妖银弓月卫的身份,连这个最不该知道的秘密了都知道了,至于其他的事,也便没什么不能透漏的了。 见月玦突然朝他看过来,目光幽邃,又暗藏着一抹不怀好意的意味,楚妖登时皱眉肃立,他该不会是要—— “公主,楚妖本是男儿身。” ——果然! 楚妖忍不住翻给月玦一记白眼,虽然已经事先猜到太子为了让公主消气,会将他扮作女子的事说出去。可当真正听到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剜过去几记眼刀。不得不说,太子与先帝当真是很像,绝对是一万个错不了的亲父子。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过如此了吧,连见美色忘下属这等行径,太子都与先帝一般无二。 月玦适才说话的语气很轻,然开口却是猝不及防,上一瞬秦楼安还眼神凛冽的盯着他,下一刻便满目不解不信——楚妖本是男儿身? 她将站在一旁以眼神活刮着月玦的楚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这窈窕玲珑的身形,妩媚惊艳的脸蛋,细腻如脂的雪肤,撩拨勾人的声音,怎么会是个男子? 秦楼安不敢置信,不过,看到他一马平川的胸前时,她倒有那么几分相信了。 “你,真的是男子?” “是,我乃堂堂正正真男儿!” 楚妖目光转向秦楼安,极不情愿却又昂首挺胸。言罢却见眼前一身男子装扮的秦楼安眉头皱的愈紧,凤眸中流露出愈加浓郁的不信。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适才是用的女声。一口的娇软女音,却道自己是堂堂正正的男儿,这任谁听了都不信。 “既然要伪装成女子,那自然是从头到脚都要做个全套,声音自然也不能落下。公主听仔细了,我确确实实是个男子。” 女音突然变成略显低沉的男声,秦楼安心神一震,虽然他用女子的声音说自己是男子很奇怪,可他现在顶着一张女子的脸,声音却是个男人的,这就有些诡异了。 又让楚妖变换声调多说了两句确定他当真是个男子,秦楼安既震惊又释然。 震惊的是堂堂广平楼花魁,竟然是个男儿,而且这么多年都未被识破身份,这其中原因定然不是仅因楚妖身段脸蛋像女子。风月场中,前来赏光的,除了真正追求风雅只为听琴看舞的人士,便是冲着美色而来,难保不会有什么贴身傍体之举,楚妖又是如何避人耳目不被人识破? 令她释然的是,既然楚妖是个男子,那倒不至于与月玦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最多不过是勾肩搭背,偶尔开个玩笑拥抱一下倒也不过分。 再者,她也不认为月玦会喜欢男儿,不然,又何须轮到楚妖? 他身边的男子还不够多吗?还是不够优秀吗? 司马赋及,谢容,自幼便与他要好,甚至现在连与他似敌非敌、似友又非友的雪子耽都愿意接近他。可谓性情各异,然有各有千秋,这几人中随便拉出一个,论容貌,论才能,都不比楚妖差,甚至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月玦当真喜欢男子,恐现在早已是左拥右抱了。何况他曾亲口说过,他心心念念的,乃是个远在澹云端的美人。 想到此处,秦楼安有些尴尬的看了眼二人,她竟然闹了如此好笑的一场乌龙。 不过,她竟然会因为看到月玦与别的女子有亲昵之举而觉得心里不舒坦,现在想开之后又释然,是因为月玦住在她府上,所以她认定月玦是她的人,必须由她把控的原因吗? “现下公主还要知道,我与楚妖是否礼尚往来吗?” 月玦声含笑意,秦楼安抬眸看他,有些难为情得道了声不用,招呼了二人人边走边说:“可我还是不明白,楚妖你本是男子,为何却要扮作女子栖身广平楼?而且你刻意伪装的声音,竟然还有七八分像我?” 楚妖闻言笑了笑,娇媚中却又藏着苦涩,“公主应该知道我本是银弓月卫吧,数年前,身为左丞的蔡允身份泄露,公主的父皇便顺藤摸瓜大肆于城中大肆搜捕银弓月卫,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我只能扮作女子躲进十八红粉巷中。至于声音像公主,那还不是因为公主的声音如珠玉落盘、昆山玉碎,我听着好听便模仿了来。” 秦楼安侧头去看他,见他微仰着脸面,静静望着一碧如洗湛蓝色的天,唇角的笑噙着嘲讽,眼底沉积着不甘、惆怅,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凄凉。 看得出来,他不愿扮作女儿郎,不甘囿于风月场,他想的是跟随扶天皇帝,助他唯一的主,一统天下成就霸业。扶天皇帝雄心万丈,他手下的人,同样野心勃勃。 可惜世事无常,人算不如天算,楚妖的野心,被扶天皇帝夢逝的现实碾压的粉碎。休说成就宏图霸业,光明正大的活着都难。 “时过境迁,如今此一时彼一时了,数月前函谷一战,东景败于西风,再不复扶天皇帝在位时那般所向披靡,也无心无力再扩张疆土企图吞并西风。你们这些银弓月卫,也不必再异想天开,想着从里子里坏我西风根基。只要你安分守己,本宫可保你无虞。” 适才秦楼安注意到,楚妖提及她父皇,也仅仅是以“公主的父皇”代指,而不是皇上,或是圣上。这绝非是他无意之举,他分明是从心底、从骨子里不肯认她父皇为君,只认扶天皇帝为主。 这样忠贞不二的人令她敬佩,然忠贞不二于别人的人,她敬,却更畏。 楚妖自然能听懂秦楼安话中的警告之意,至于现在的东景,他也清楚,清楚的知道东景确实不是先帝在位时,那般万国来朝的盛世况景。然至于是不是“再不复”,那还说不准呢,先帝还有一双儿女,他还有太子。银弓月卫只听命于先帝,可他楚广平听命于谁,由他自己抉择。 “公主可不要吓唬我了,我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不然怎会堂堂男儿扮作女子,躲在广平楼里供人观赏?这次若不是太子殿下突然找我,让我前往西南,我都想一辈子窝在广平楼,安安心心当我的花魁。” 秦楼安闻言一怔,看向月玦。 适才警告楚妖时,她言及东景再不复他父皇在位时的盛况,恐是残忍得将他心上结痂的疤重又揭下,撕裂开口子喷涌出淋淋鲜血。 说者无心,她竟一时没有顾及他的感受,扶天皇帝的死,于楚妖而言是失君,于月玦而言,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君,更是他的血脉至亲,以及唾手可得的皇位。 可,听者有意—— 月玦面色无悲无喜,宛如泥塑般麻木,压着墨色深不见底的眸,透漏着彻人骨脊的冷,只是在转头看向她的那一刹那,又被他深埋进淡然的笑容里。 “不过是事实而已,公主说了亦无妨,难道这世间,还不让人说真话了吗?不必在意,亦不必顾及我,已亲身经历过,又怎会在乎听说呢。” 楚妖这才意识到,适才秦楼安一番话,不仅让他痛楚万分,更疼更痛的,应该是太子。 她是故意如此说的吗? 楚妖看秦楼安的眼神中闪过一抹阴云,可看到月玦隔着她看过来的目光时,他又偏头看向别处。 听月玦那么说,秦楼安心里没有半点宽慰,反而揪得更紧。她好像总是不经意间,往他心上扎上几刀。虽然他说不在乎,可他适才眼神中的悲怆,是瞒不住,骗不了她的。 紧抿了唇,堵在喉咙里的一声对不起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知道月玦根本不需要这些无关痛痒的抱歉。 “公主今日难得醒的早,不知到城西,是有何要事吗?” 月玦也没有给她说的机会,及时将话题岔开了。 “难道你没发现,自我们回府后,绿绾便一直不见踪影吗?” 秦楼安也只顺着他的话将此事翻篇,说多是错,不说是过,反正如何都是不对,她又何必多费口舌。 月玦想了想,说道:“倒确实是没见着她,不过公主身边的这个绿绾,素日里时常替公主打听朝堂的消息,虽未在府里见到,我只当她是替公主做什么事去了。怎的,难道并不是公主交代了她什么任务吗?” “并没有。”秦楼安回道,几人不知不觉也加快了脚步,“一开始我也以为她是发现了什么重要消息,出去打探一时未归,可这几日却一直毫无音讯。直到昨天夜里,我派出去寻她的人回来,发现她曾在三处地方留下记号,但她现在人在哪里,却依旧不知道。” “记号。”月玦看了她一眼,并未过问是什么记号,也没问她是派了何人去寻,只是说道:“除了公主府后院,其他两处地方,不知是在城西何处?” “你已经知道后院里留有记号?” 秦楼安惊问,未几又觉得他能猜到并不足为奇,她不会无缘无故发现后院的女子不见了,必定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才注意到。 “除了后院放置十几个女子的房间,还有西城门与瑁王府附近。适才我已去了西城门查看,至于瑁王府附近的记号,具体是在何处倒是还不曾见。” 秦楼安言罢,几人沉默了片刻,月玦淡淡说道:“这三处地方看似并无甚联系,不过绿绾也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三个地方留下标记,会不会是她发现这些失踪女子的踪迹,一路追寻而去,才在这三处留下记号?” “我也如此想过,可是又有什么人会窃走十几个半死不活的女子?又是用什么办法把她们带出府?是要将她们带到瑁王府附近,还是带出了西城门?” “嗳,你们还真别说,”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楚妖说道:“还真有人偷死尸的,尤其是一些年轻漂亮的女子。一些富贵人家,家里死了未曾娶妻的儿子或是孙子的,都会花钱买具女尸配个**,一些不法之徒见钱眼开,就做这等偷盗尸体的勾当。” **之事秦楼安略有耳闻,城郊停放尸体的义庄也确实丢过女尸,可纵是不法之徒再胆大包天,也绝不敢进她公主府偷尸体。而且就算有那个胆子,也绝没那个本事进得府中,更何况还是后院。 最重要的是,专门偷尸体配**的人,又怎知她府上有半死不活的女子? “不可能,我公主府的府卫又不是瞎子聋子,有人进我府中偷东西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何况十几个女子,也不是可以能藏着掖着的东西。”秦楼安摇头否认道。 “也不是不可能,公主忘了,家贼难防,或许偷盗女子的,本身就是公主府里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秦楼安转头看向月玦,“我府中的人要那些女子做什么?且就算如此,也不可能不惊动木江...” 兀然话止,秦楼安见月玦也看向她,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光芒,像是看到了什么亮点一样—— “木江?你怀疑是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三七章 两难的境地 一行三人回到公主府时,司马赋及与雪子耽已于府门前等待许时。一人傍着雄壮威武的赤虬站得笔直如松,另一人则慵懒闲适得半倚在马车车厢上。 秦楼安疾行的脚步微微放缓,这二人怎会同时到她公主府来? 司马赋及看见他们后向前跨出一步,棱角分明的薄唇浮上一抹浅笑,如风动涟漪,倏尔便淡得无影无踪。 秦楼安心下一怔,她都不知司马赋及竟然还会露出如此和煦温暖的笑。大概也只有当他看到月玦的时候,才会笑得如此真实。看来这次,司马赋及来此必不是找她的。 几人走近后,雪子耽也离了车身直直站起。秦楼安看他适才与司马赋及相距不过三步之遥,又是同朝为官,然二人看上去却没有任何交谈,浑似两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今天这是刮了什么风,竟然把司马将军与雪国师一同刮到本宫府上来了?”秦楼安笑了笑站到二人身前,“二位皆是本宫父皇的肱骨之臣,既是来访,何不进府等候,站在这府门口,倒像是本宫怠慢二位。” 二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差异,然也只是瞬息之间,大概是因为她现在一身男子装扮,看上去有些奇怪,至少不像个公主。 “臣依旧是奉皇上之命,给玦太子送折子的。听公主府上府卫说,公主与玦太子一早便出门了,主人不在,客人焉有登堂入室之礼,遂与大将军在此等候了片刻。” 雪子耽看了眼月玦,回头命车夫将车中折子拿出来,比起前几日堆积如山的塘报奏折,现在已少了大半之多。 “有劳国师大人辛苦一趟。” 月玦接过后客套一句,对于这样的场面话,雪子耽也不以为意,淡淡道了句告辞,便转身钻入车厢中,车帘落下,马车朝皇宫驶去,为做半刻停留。 “国师大人可真是日理万机,半刻闲暇都抽不出来,都没来的及到府中歇歇脚喝杯茶。” 看着马车驶去的方向,秦楼安自觉雪子耽这次走得如此匆忙,是有些反常。前几次他到她府上,总会到祈慕院待上几刻,这次为何连府门都不进? 难道是因为司马赋及也在? 秦楼安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司马赋及,笑道:“那不知大将军此次到我府上,又是有何贵干?难不成也是找玦太子的?” 司马赋及冷漠一点头,看向月玦:“随我来。” “随我来?”秦楼安看了眼月玦,又看向已半转过身去的司马赋及,“怎么,大将军有什么话还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非要与玦太子私下谈才行?” 司马赋及回眸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回应,只是淡淡看着她身旁的人。 “公主且先行回府,赋及...或许是有什么私密事要与我说。”月玦说着,将手中奏折往秦楼安手中递了递。 两个大男人之间还能有什么私密事,月玦站在连敷衍她都不想敷衍了吗?编理由都不肯用心了。秦楼安瞪了二人一眼,将月玦手中的折子接过,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同意。 二人一前一后走后,身后楚妖上前来啧啧两声:“公主,你还真是连男人的醋都吃啊。其实根本有没这个必要啊,太子殿下说的倒也不假,男人之间的秘密多着呢!” “吃醋?”秦楼安紧拧了眉,看着笑得一脸揶揄的楚妖,轻哼一声说道:“开什么玩笑,本宫有什么好吃醋的?他们是同门师兄弟,有秘密也正常,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为什么不说给公主听,公主不开心了?”楚妖挑眉娇笑,声音里带着狡黠,“都说了是男人之间的秘密,那自然不能当着公主的面说了。不过,我倒是好奇的很,公主吃醋,心里不舒坦,到底是因为太子殿下,还是因为司马将军?” “因为你。” “什...什么?因为我?” 楚妖目瞪口呆得指着自己的鼻尖儿,见秦楼安瞪他一眼后便甩袖朝府里走去。楚妖反应过来她是开玩笑后轻笑几声,拢了拢肩上的包袱跟进府中。 司马赋及与月玦并未走远,就在公主府附近一处僻静的巷道里。 见司马赋及停下后又不说话,月玦开口主动问:“怎么单独叫我出来又不说话?你我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能直言的吗?” 司马赋及闻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月玦,“这是杨昭托我交给你的。” “杨昭兄醒了?”月玦接过信,倒确实是杨昭豪放又潦草的笔迹。司马赋及点头,又道:“前日我去尚安寺搜查之时,他就已经醒了,只是受的内伤未曾痊愈,还需静养几个月。” 月玦看过信后,面色略有沉重,将信折好放入袖里,“杨昭兄能如此快醒来,多亏无妄大师出手相救,现下我不能当面与大师道谢,有劳赋及,再去尚安时代我谢过。” “不必放在心上。”司马赋及朝他置有书信的左袖看去,月玦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将信拿出来递给他,“在尚安寺时,杨昭兄便劝说我离开西风,现下又在信中剖陈利害,催促我回东景。” 司马赋及接过信粗粗略看一遍,将信还回去:“或许,你真的该回东景了。如今西风暗流涌动,塞北西南局势混乱,洛城代衡蠢蠢欲动,你再留在西风,难保深陷其中不得脱身。秦昊允你查看西南塘报,便是要拉你下水。” “赋及误会了。”月玦淡淡笑了笑说道:“并非是他要拉我下水,是我自己非要趟这淌混水。此次西南战乱,绝非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前去平乱的又是骋平军,我怕稍有不慎,大萧最后薪火,恐要没于西南。” 骋平军,从来便不姓秦。 司马赋及闻言定定看着眼前人,沉默良久,才说道:“前日搜查尚安寺时,曾于地道中假元池藏身之处发现一些焚烧未尽的书信,信中便曾提及西南。然具体涉及西南何事,却因书信烧的太严重已看不出。不过可以断定,二者定有联系,我已决定亲自前往西南。” “尚安寺与西南战事?不知搜到的书信残片,可曾带回来?” “在京机厂中,你若想看,我可命人送到公主府上。”见月玦点点头,司马赋及迟疑片刻又道:“你当真要继续留在西风?” “有何不可吗?赋及是在担心,我留在西风,会妨碍到你与谢荀行事吗?” 谢荀住进司马赋及府中,无异于向一直拉拢谢家的秦昊与代衡表明立场——他的选择,是司马赋及。 如此做,又无异于引得两处同时忌惮,既然谢家选择依附司马赋及,这与皇上与瑁王来说乃是有害而无利,得不到便毁掉这种事,他们完全做的出来。所以谢荀如此做,颇有破釜沉舟的意味,恐二人是要有所行动了,他们等的,也已经太久了。 司马赋及怔了片刻,瞥目看向一侧巷道泥土斑驳的墙根,“你与公主似乎十分要好,如果我真要做什么,恐你夹在其中,左右为难罢了。你说过,如果我对她动手你会拦着,那如果是她要杀我,你又当如何?” “公主她心地宽厚,且对你颇为青睐,不会——” “你这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说话的底气都如此不足,可当真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司马赋及重又看向月玦,“她若是知道我的身份,纵是再心地宽厚,亦会选择斩草除根,那点所谓的虚无缥缈的青睐,又算的了什么?” 二人一时静默无言,死寂散在风里,似幽灵般在巷道中飘荡。 司马赋及凝着月玦低敛的眉眼,良久,从怀中取出几枚玉瓶递给他:“别耷拉着个脸了,可真不像你。这药我已经亲身试过了,对你身上的疤也颇有用,收好。” 看着司马赋及将六七个玉瓶往他手里塞,月玦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长兄如父,我身为你的师兄,如果有人要杀你,我自然是舍命保护你。” 司马赋及停下正要往他怀里塞瓶子的动作,剑眉蹙起看着眼前笑得恨不得比哭的还难看的人,“若不是你身子骨不好,就冲你适才这番话,我定要揍哭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敢在我面前说长兄如父这种话了?就这么喜欢给人当爹吗?” “怎么,大将军前一阵才亲口叫的师兄,现在又忘了?至于当爹——”月玦抬手摸了摸司马赋及的头,笑道:“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倒不介意多养两个儿子。” 司马赋及闻言,没说愿意,亦没说不愿意,只颇为无奈的笑了笑。 虽然听上去是有些吃亏,然听到他肯保护他,沉在冰底的一颗心又渐渐生出暖热,身体里的血,似乎又开始流动。 “你此次来公主府,便是要将此些祛疤的药,以及杨昭兄的信交给我?” 见司马赋及点点头,月玦看了看手中玉瓶,与谢容送与公主的一般无二,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虽然他并不需要这些,然又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便收下了。 司马赋及似是看出他没打算敷用,便说道:“此药药效显著,敷用三五日,纵是陈年旧疤亦会褪色,你既收了便要好生敷用。五日后,我可是会查看的。” “...倒也不必。” “不行,要用。”司马赋及态度坚决。 “...是。”月玦无奈妥协。 二人心底各自有事,然却都默契十足的选择不提不说,一同出了巷道往公主府走。 看到府门前静静等待的赤虬时,月玦想到一事,问道:“你与雪子耽在此等候时,可曾说过什么话?” “他曾问我哪里人士。” “嗯?”月玦沉疑一声,雪子耽为何会突然问司马赋及出身底细,“那你是如何说的?” “懒得骗他,便没说。” “...雪子耽乃是雪机子的徒弟,因他师父的缘故,令他对你我以及谢容怀有些许敌意,一心想着胜过我等。你素日里与他同朝为官,莫要与他因政见不和等事而起冲突,免得徒惹麻烦。” “师父与雪机子的事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他要胜过你我,未免太自不量力。” “雪子耽并非庸碌之辈,不可轻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只记得莫去招惹他便是了。” 二人回到府门前,司马赋及拉过赤虬的缰绳,看向月玦道了声知道:“你啰嗦起来,倒真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父亲。” 月玦听此无奈笑了笑,倒不是他想啰嗦,只是隐隐觉得,雪子耽不会平白无故过问司马赋及的身世,可偏偏他的身世,又是绝对不可问之事,莫非是雪子耽已经开始有所怀疑? 二人又与府门前说了一会话,司马赋及答应再来给他送书信时,将这几日审讯采桑等人所得到的消息一并送来。 其实这些人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众人早已是心知肚明。是不过是不知从何处下手,才能一刀切入命脉。 “替我告知杨昭兄,且让他放心,我自心中有数。” 司马赋及应下,利落的翻身上马,又看他一眼后,轻呵一声策马朝城南而去。 月玦回到祈慕院时,伯玉甚是焦急的站在院门口左右张望,见他回来迎上去,说道:“玦太子,您可回来了,公主...已经在屋里等您很久了,好像还生气了。” “好,我知道了。你暂时先去别的院里逛逛吧,免得引火上身。” “引火上身?”伯玉朝屋里看了一眼,明白了月玦的意思,“若是公主当真发火,那我就更不能走了,我得留下来保护玦太子啊!” “不必,倒不至于要了我的命。你且去木江住处,暗中看好他。” 木江?伯玉闻言脸色严肃起来,点头应下后便朝外院而去,只是临走前又嘱托月玦一句女人都爱听好听的。 好听的? 月玦笑了笑,朝屋里走去,开门便见秦楼安坐在三足圆桌后面的凳子上,正冲着门等他回来。 “公主。” 月玦把门关上走到桌前,秦楼安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说道:“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 秦楼安语气无波无澜,听不出半点怒意,然月玦心里,反而愈加不安。 “听小德子说,今早柳惜颜曾求你给她安排马车,要回极欢楼取东西?” “嗯?” 公主都不过问一下,他与司马赋及说了什么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三八 有话好商量 司马赋及策马南行,驶丽公主府不久,突然从前方交叉的巷道中走出一人。 情急之下,司马赋及猛拉缰绳勒住奔驰的赤虬,马儿仰颈嘶鸣,前蹄高高凌空抬起扬翻一阵尘土,些许溅到那人绣有祥云瑞鹤的袍脚处,浮沾了一层细细的纤尘。 遇此惊马,若是平常人,恐早已吓怕胆,何况还是彪悍威猛的赤虬。谢荀却面不改色淡然静立,甚至上前抬手顺着赤虬油亮密厚的鬃毛,安抚着有些躁动不安的马儿。 “不要命了?” 见突然出现挡了去路的人是谢荀,司马赋及冷眸中怒气暗涌,紧纂着马缰的掌青筋暴凸。赤虬随他征战多年,死在他枪下的人不计其数,死在赤虬铁蹄下的敌人,同样是数不胜数。 “如今大事未成,我怎会不要命呢?赤虬乃是通人性的宝马,又怎会踢伤我?最重要的,是我信得过大将军精湛的骑术。” 谢荀仰头看着一脸冷毅的司马赋及,瞥见他紧纂到骨节发白的手时,怔了一瞬,转而淡笑:“好了,这次是我不对,不该突然出现惊吓你们主仆。我反省,下不为例。” 司马赋及缓缓松开马缰并未下马,疏松了下手指,俯眼看着谢荀。 此时谢荀眉眼温柔,唇含浅笑,予人得见清风朗月般心旷神怡之感。若非身负血海深仇,他也该如衣上白鹤一样,不羁凡俗,僻身幽谷青山,无拘无束,又乐得自然。 “为何如此凝视我?大将军该不会是看上我了?”谢荀见他发呆,唇角笑意愈浓。 “你怎么会在此?” 司马赋及装作没听见他的打趣,想要翻身下马,却被谢荀止了。 他拉过缰绳轻拍了下马颈,牵着赤虬不急不缓朝前走。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清寂无人的巷道里,不闻往日驰骋沙场的峥嵘,响在耳畔的是信马看尽扬州花的悠扬。 见谢荀为他牵马,司马赋及剑眉蹙起,冷酷的眼神中竟带了一丝不知所措的不安,又像是受宠若惊的不敢置信。 谢荀心气孤傲,怎会甘愿为人牵马? 感觉到司马赋及在抢拉缰绳,谢荀抬头看了他一眼,将他心思洞穿,笑道:“若是他人,我自不会甘作下贱,然你是我谢家辅佐之人,是我的君,谢家的天,为你牵马又如何呢?你适才不是问我为何会在此吗,其实今日你出府上朝之时我便跟着了,因为我发现,昨日夜里你从库房拿走了七瓶菊花露,所以我想看看,你是要送给谁。” 司马赋及眉头皱的更紧,微斜了目去看谢荀,这家伙倒当真是一把掌家的好手,从数百瓶中拿了不到十瓶,他竟也能发现。 “不用如此看我,现在你将军府有多少钱,精细到几两几文几个铜板,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休想瞒着我私挪家产转手送人。这次看在你是初犯的份上,便饶了你。” 谢荀狐眸微挑睨向一脸冰冷的司马赋及,轻笑道:“其实你向我讨要菊花露送给月玦的那点小心思,在尚安寺时我便猜到了。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你又何必瞒我?” “未曾想要瞒你,难道在我自己府中,我要拿什么用什么,还要向你谢荀通报?不通报,就是瞒着你?” “最好是通报我,你与容弟都不是掌管家业的料,皆不知这万贯家财的积聚,乃是开源节流集腋成裘而成。只知挣钱赚钱,却不知管财掌财,无异于置沙于漏,是积攒不下的。” 司马赋及对于掌管家业之事确实不甚精通,每月发的俸禄也只管带回府中,至于到底有多少,他却从不过问。好在大将军一职月奉十分丰厚,足以供得起将军府上下的吃喝穿用,加之他们皆是军旅出身,素日里也不追求锦衣华服珍馐佳酿,倒也未曾出现揭不开锅的情况。 谢荀所言有理,不用司马赋及承认,谢家现在的家业,便是胜过万言雄辩的最有力证明,由不得他承不承认。 “我反省。” “嗯?”听司马赋及迟疑片刻才淡漠开口道句反省,谢荀忍不住笑,“呆子。” “呆子?”司马赋及耳力灵敏,对于谢荀适才轻不可闻的一声笑骂,他自然听得清楚。看了看前路,司马赋及轻吁一声喝住赤虬,“呆子二字,是你骂你自己吧。此方向是去城东,并非城南,你连回家的路都认不得了吗?” 回家的路?谢荀止了脚步,心里琢磨一句,因心里高兴,也乐意多解释,“我当然知道这是去城东的路,我们先不回家,我要带你去见个人。” 时近隆冬,城东地势较高处的旷野平坡白草萋萋,寒风于此无阻无拦的肆虐,卷着枯枝败叶平地而起,一方孤零零的土丘赫然出现在眼前,木碑上系着的白绫呼呼烈在风中,奏着孤寂的悲歌。 司马赋及翻身下马,看了眼谢荀,原来他要带他见得人,是个入了土的亡人。 “坟中埋的,是何人?” 谢荀身上清风朗月之感一抹而去,脸上神色冷漠如霜,他朝眼前孤坟走去,淡淡说道:“你看了,便会知道。” 司马赋及踩过枯朽的干草,缓缓踱到坟前,简陋的木牌上篆刻的字迹有些熟悉,那个名字也有些熟悉——裴喻舟。 “爱徒裴喻舟之墓?” 目光从上二下看过碑文,司马赋及认出这是谢容的字,若此碑是谢容所立,那坟中人便是他的徒弟。只是他怎的不知道,谢容什么时候收了徒弟? “看到这个名字,难道你还猜不出他的身份吗?” 谢荀上前,将被风刮到木碑上的破败烂草拂掉,把歪歪斜斜的木碑重新扶正。几只釉色玄黑的酒坛凌乱得堆在坟缘处,他的容弟,应该是又来与他的徒弟喝过几次酒吧。 “他是,裴家的人?” 虽是问话,可司马赋及语气里却已带了七八分的肯定。 谢荀点点头,将那几只酒坛收拾了,说道:“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月余前,皇后昭阳殿里出了四个不知来历的奸细,其中一人还在殿中大骂秦氏一族弑主杀君猪狗不如,被秦昊认定为前朝余孽之事。” 司马赋及本就冰冷的眸里闪过一道寒芒,此事虽被秦昊压了消息,可在宫里的编入金吾卫的定危军却不是瞎子聋子,他自然也知道。 秦昊肯将其他案子交给他查办,可涉及所谓前朝余孽的事,却绝不会让他插手,而是交了他信任的雪子耽。所以此事他也仅仅只是知道罢了,想插手却不能,若要强行涉身其中,反而会引得雪子耽怀疑,何况那人是否当真是大萧朝旧人,一时还不能确定。不过现在听谢荀如此提示,司马赋及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真相,昭阳殿辱骂秦氏者,便是眼前孤坟中人,裴朗裴大将军的后裔。 司马赋及上前一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七年前裴远庆裴将军一族与卓梁王一脉几尽灭绝,月前他只知月玦身边的小德子乃是梁氏疑孤,未曾想到裴家竟然也还留有血脉在世。可现在,这惟一的血脉也已葬在这萧瑟荒凉的无人旷野,秦氏一族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他怎会成为谢容的徒弟?又是如何进了宫里?”司马赋及蹲于坟前,半跪着膝,与谢荀一同添着新土。 “他应是七年前洛城封城时侥幸逃脱被容弟所救,至于细枝末节我便不得而知了。他进宫乃是与我做的一笔交易,我化名长琴潜入代衡身边,大致是四年前,他潜入瑁王府欲行刺代衡被我发现拿住。他武功虽高,然代衡亦不是平庸之辈,且有暗卫护身,他如此冒失行事,只能是白白送了性命。” 谢荀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站起身,眼底蕴着无限可惜,“可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白白送了命。当时我捉住他后,自然不会交给代衡,他虽极不愿意透漏自己的身份,可当我说了可帮他报仇后,且将自己谢家家主的身份告诉他,以此作为筹码交换他的底细。他自知被我抓住本该难逃一死,就算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后也是一死,横竖都是死,他权衡过后决定信我一次,言说自己是裴远庆将军的独子。我与他打斗时,发现他的剑法与容弟极为相似,当时我已知容弟便是墨意阁阁主,又问他与容斜是何关系,这才知他是容弟的徒弟。” 谢荀看了眼也站起身的司马赋及,无奈笑道:“裴喻舟极度的想要报仇,想杀代衡,更想杀秦昊。我答应帮他进宫,只不过,他要帮我从墨意阁中偷一样东西。” “从墨意阁,偷东西?” “是啊,我这个做兄长的,让我弟弟的徒弟偷我弟弟的东西,多么荒谬,可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谢荀摇头凄笑,片刻后才说道:“容弟自记事起便一直是我在照顾他,从未见过爹娘,他问过我,我便骗过他。小时候他还是信我的,可渐渐他不知为何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不然,他又怎会接触墨意阁,最后竟还成了墨意阁的阁主。我遇到裴喻舟之时,已经知道他在察查自己的身世,甚至还查找到了我为骗他所说的扬州一户谢世大族的族谱。为了不让他发现端倪怀疑自己的身世,我便让裴喻舟,把他负责找到的族谱偷了回来。” 谢荀言罢低敛着狐眸笑得凄苦,宽大的玄纱墨袍卷在风里猎猎作响,像一只翩飞天地间的鸥鹭,飘摇,无依。 “你要瞒他多久?” “能瞒多久,便瞒多久,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让他知道。容弟心如琉璃,是世间最为干净纯粹之人,我不愿他如我一般,为了复仇变得阴鸷毒辣,变得面目全非不像自己,整日里算计别人,也被别人算计,甚至可以泯灭良心,为了报仇往无辜之人身上捅刀。这些血腥与罪恶,我一个人来做就好了,容弟一身白衣洁净如雪,不能被这些肮脏的、恶臭的东西所玷污。” 谢荀声音被风吹散吹远,额前未束起的墨发飘在风中遮了眼。司马赋及盯着他看了良久,终是上前抬手摁在他的肩上,可他没想到,谢荀竟顺势一倾,额头抵在了他坚硬的肩甲上。 “萧昱,答应我,如果你看到我渐渐变坏,渐渐变得残忍无情,请不要讨厌我,我自己讨厌自己就够了,谁厌恶我也没关系,至少你不要。” “我从未讨厌过你,以后也不会。” 额上坚硬冰凉的触感让谢荀清醒了几分,听司马赋及如此说,他会心一笑。未几抬起头,见他看他的眼神中竟有担忧之意,便愈加开心。 “你放心吧,我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我今日带你来此,并不是要你看我这副凄楚可怜模样的,我是想说容弟大概因为救裴喻舟出宫一事,惹得暻公主怀疑,扬州的人传来消息,说是紫菱宫的人在查我与容弟的身世。” “她并未插手昭阳殿四个奸细之事,怎会怀疑到谢容身上,难道是雪子耽?”想起公主府前雪子耽打量他的眼神以及问他的问题,司马赋及已确定他必是知道了什么。 “雪子耽?这个不知,不过因你先前给我看的信中,暻公主怀疑雪衣布庄背后主人是我之事,我已事先做了一些安排。加之为了瞒过容弟,这些年扬州那边我也费了不少心力,墨意阁都查不出来的真相,紫菱宫也休想查到。只是我恐他们怀疑的不仅仅是谢容,还有你,所以今后行事,你要万分谨慎小心才行。” 司马赋及闻言一时无话,谢荀只当他是过于提心吊胆,又安慰他:“虽然要谨慎小心,却也不能草木皆兵自己先乱了阵脚分寸,如此只能愈加引人怀疑,且更易被人寻出破绽,你只要在朝中,继续扮演好你的大将军便是了。” 司马赋及沉思片刻,略略点头。 谢荀笑了笑,看了看天色,说道:“我有些饿了,我们回去吧,另外,我还有个惊喜要告诉你,前提是你亲自下厨去做饭。” “.....” 二人拜别裴喻舟后,同骑纵马朝城南绝尘而去。 入夜时分,公主府祈慕院,伯玉在浴房中备好热水,又回了正房告知月玦可以沐浴了。月玦道了声知道,便带了司马赋及所赠的菊花露到了浴房中。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月玦敛目放松,时至现在,他都想不通,为何公主分明生气,却又不追问他与司马赋及私下说了何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吱嗝—— 房门轻响一声被推开,他忘了锁门吗? 月玦睁眼去看,一下子登时清醒。只见秦楼安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嘭的一声,将门关上,又锁上。 “公主?” 月玦抬手去够挂在一旁的衣服,衣架却被秦楼安一把推向远处。 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报复的光芒,月玦心里暗道一声果然有妖,莫非她一直隐忍不发,是想现在趁他沐浴时再报复吗? 秦楼安看着月玦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淡淡透红的脸,想笑又强忍着。睨了眼浮满花瓣的浴盆,秦楼安抬手捞起一朵花形完整的梅花捏在指间。 “很精致啊,玦太子。” “公主..有话好商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三九章 风水轮流转 漂浮着鲜艳梅花花瓣的温水盖到月玦肩头,打湿的墨发紧贴在他颈间肌肤上,衬得肤色愈白。只是仔细看,或许是因浸泡在温水中,他雪色的肌肤又透着淡淡的浅绯,不得不说是十分诱人。 见他老老实实呆在浴盆里丝毫不敢动,秦楼安不免有些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毕竟她自己也是强壮着胆子。为了不让他看出她自己其实是强撑着气势,而且心里虚的很,她转到他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现在他素日里束发的玉冠已换成一条白色的发带,松松垮垮的系着墨发,没了往日里的整洁清爽,多了几分慵懒随意。 秦楼安看了片刻,伸手将那条已被水汽蒸湿的发带解下,她明显感觉到月玦脖颈一僵,微微偏头朝后看她。 “公主,你若有何想问,尽管开口便是,我一定如实回答不敢欺瞒,只求公主暂且回避,容我穿好衣服。” “哦,是吗?” 秦楼安看了眼手中的丝带,现在他可以算得上是一丝不挂了,“我可没有忘记昭阳殿中,你曾与我说过不可完全信你一言,纵是骗我并非你的本意,可那同样是骗。何况你这个人十分狡猾,三言两语就能将事情不着痕迹的揭过去,不用些特殊的手段,是不能从你嘴中套出个囫囵真相的。” 月玦闻言,无奈阖了阖目,感受到她纤细的手指缓缓扣进他的发间,登时一股奇异又陌生的酥痒自耳后颈间顺着脊髓闪电般一路蔓延向下,似将他定在浴盆中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该死的特殊手段,她对别人也这样吗? “公主若要逼问,刀枪棍棒尽管选择,只是能不能不要如此戏弄我?” 她能听出月玦声调中的乞求意味,另外夹杂其中的,还有几分难以名状的忍耐。 她轻轻摇了摇头,逞笑着说道:“不可以哦玦太子,你见过哪个犯人,被审讯而拒不招供时是能由自己选择如何惩罚的?就这样,我问你答,若是回答的让我不满意,你今晚便泡在这里。” “伯玉..嗯....” “你竟然还敢叫人!” 秦楼安他竟还敢开口求救,快速反应过来一下紧捂了他的嘴,怒目瞪着他。 月玦抬手拉着她的手腕想要挣脱,二人四手相互牵制,谁也不肯松手,一时之间激起盆中温水,连同梅花瓣一同四处迸溅,片刻秦楼安的衣裙上也被打湿了大片。 虽然她的力气比不过月玦,可现在她站着,手脚自由占得优势,他坐在浴盆中,因没穿衣服动作不敢放的太开,所以这场较劲中她并未落得下风。 从他头上解下的发带还湿漉漉的搭在浴盆盆缘上,秦楼安趁隙腾出一只手一把抓过,费劲牛九二虎之力用此发带捂了他的嘴绕到脑后,紧紧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没几处干爽的地方,虽然她已是筋疲力尽,可月玦也一样好不到哪里去。看他无力歪着头半倚半靠着盆缘,却依旧固执的抬手去扯系在嘴上的发带,秦楼安涣散的眸光瞬时一聚,绕到他身侧重又紧紧抓了他的手腕。 “我看你是还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一翻较劲,秦楼安气息不稳,微微喘着气,“你现在这副样子,当真想要别人看见吗?还是说,你想让别人看到你我同处浴房之中?” 见他低垂着头,鼻息十分浓重,秦楼安眉头微皱,莫不是适才不小心弄伤或是弄疼他了? 片刻后,月玦抬头看向她,几缕湿发凌乱的贴在脸上,剑眉高高攒起成峰,素日里一双清寒的眸,现在目眶微红眼波潋滟,闪烁着委屈又万分无助的光泽。 秦楼安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又似乎被猫爪儿狠狠一挠,他这副样子,未免...太勾魂色气了些,她甚至十分不争气的暗暗吞了口口水。 不过—— “伯玉?”秦楼安清了清嗓子,挑眉睨着他,“你适才要喊的人是叫伯玉吧,他是谁?我怎的不知道我府里还有这号人物?” 月玦闭阖了目,微微偏过头彻底放弃挣扎,适才一时疏忽,竟叫了伯玉的本名,可他现在纵是想解释,也开不了口。 秦楼安见他缓缓睁开眼,低垂了目光看系在嘴上的发带,从鼻腔中哼出几声听不清的支吾,不过意思显然是要她帮他解开。 “不必了,我问你答,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摇头,你表现好我便放开你。” 月玦闻言,十分乖巧又万般无奈地点头。 “好,我问你,适才你口中的伯玉,是不是小德子?” 他的祈慕院里除了他便只有小德子,虽然极有可能是他,可也有其他不太可能的可能,比如一直暗中跟在他身边的亲卫,如她身边的花影一样。 月玦闻言,眨眨眼点了两下头。 “小德子就是伯玉?这可是他未入宫前的名讳?” 月玦看着她又点了点头。 “哼,小德子是佑德公公亲手带出来的徒弟,父皇将他安排在你身边,明面上是为了伺候你,实际上却是监视你。现在你竟然张口便叫他的本名,看来他与你十分亲近啊,他怕是已倒戈成了你的心腹吧?” 再次见月玦无可奈何的点头,秦楼安忿忿瞪他一眼,其实小德子早已归服于月玦之事,在掩瑜阁他假死之时她便应该猜到的。 只是她不知道,月玦是用了什么法子,能在短短时日之内收买人心? 是威逼,还是利诱? 如果是威逼,那必是小德子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手中,可一个小太监还能有什么把柄?要说是利诱,秦楼安打量了眼月玦,钱财富贵他是没有,权势地位他也给不了小德子,难道他是用他这张魅惑人心的脸? 不至于,不至于,月玦还不至于为了收买人心出卖色相,何况小德子他是个...太监? 秦楼安脑中灵光乍现,如果他不是个太监,那岂不就是个致命把柄? 仔细回想小德子各种言行举止,秦楼安心头疑云渐渐聚拢,看了眼月玦,她选择默不作声暂且不去问他,免得,打草惊蛇。 她思虑之际月玦又支吾两声,双眼带着希冀的光定定看她,似是在问他适才的表现是否让她满意,是否可以解下嘴上的发带。 “还不可以,再回答几个问题才行。” 秦楼安说完便见他眼里的光泽暗淡下去,她心里竟有些不忍,可现在她真正想问的还没开始问呢,再委屈他一下好了。 拿过浴盆旁边圆形小几上的玉瓶,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这可是今日上午司马赋及送给你的?” 月玦点头。 “我看这玉瓶与谢容先前送给我的是一模一样的,里面盛放的药应该也是一样的吧?看你这副架势是想沐浴之后敷用,怎么,我给你你不接受,他给你你就用?” 月玦点点头,见秦楼安双目一瞪遂又摇摇头,只可惜现在他说不了话,不然他指定要喊冤了,他真的冤枉—— 看他眸中带着焦急之意,秦楼安也不准备再折腾他了,松了他的手起身走到他身后,将他系在脑后的发带解开。 哗啦一声,尚不等她直起腰身,便见月玦突然从浴盆中站起,她只觉一阵湿热气猛然扑在脸面上,下一瞬她的手便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掌紧紧攥住,顺势一提便将她拉站直了身,手里湿答答的发带陡然惊落。 “你——” 秦楼安不敢置信的看着离她不过三寸的俊脸,现在她与月玦之间只隔了一层厚约一寸的盆壁,不然,他就当真严严实实贴到她身上了。她仰面看他时,除了他带着微怒的脸,还能看到他半遮半盖在湿发下的脖颈与锁骨,他的肌肤在柔和的灯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将她的脸熏炙的通红透热。 她现在不敢抬头,不敢平视,更不敢低头,只能偏了头去用力的挣脱着双手。 “你..你还不快放开我?” “公主这是怎么了,刚才捆我绑我的本事哪里去了?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了吗?” “你少废话...再不放开我,当心我叫人了!” “叫人?”月玦不以为意的笑了,“公主是想让人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是说想让你手下的人看见你我同处浴房?” 秦楼安听着他几乎是原封不动的将她先前说给他听的话还回来,紧咬了一口银牙暗骂一声风水轮流转。 可是她完全没想到,一开始丝毫不敢动的月玦竟然敢站起来。兔子急了都咬人,是她刚才惹怒他了吗?让他连面子都不顾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公主且记住,今日你如此欺辱我,来日我必十倍奉还你。” “你...你竟然敢和我说这种话?” 秦楼安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抬头去看他,却见他并非是她所想的咬牙切齿暗暗记仇的模样,反而是淡淡笑着,可笑容里,又透漏着狐狸般的狡猾。 “那不然,公主是想让我现在就报复回来吗?” 月玦话音刚落,下一瞬秦楼安便见他俯身贴过来,她本能得闭了眼向后仰头躲闪。片刻后,无事发生,只是耳畔却传来一阵声色低沉的轻笑。 “月玦,你竟然敢耍我?” 秦楼安缓缓睁开眼,见月玦不知什么时候已拿过衣衫披在了身上,现在正背对她系着腰间衣带。 “公主是很失望吗?难道公主是想让我动真格的?” 月玦转过身来,见秦楼安直视瞪着他的眼神又偏向别处,通红的脸像熟透的蜜桃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你胡说八道什么?哼,少虚张声势了,纵是借你十个胆子,你还能色胆包天不成?将衣服穿好,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我看公主,是还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月玦系好腰带,弯身将地上的发带捡起来,缓缓逼近同样在缓缓后退的秦楼安。 看着他双手攥着发带,似是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秦楼安心里,说实话还是有些慌张的。 “月玦你别乱来,这里可是我府上。” “不乱来也可以,另外公主若还想问我问题,现在就去我房里等我。” “去你房里等你?” 秦楼安现在已经退无可退,见他靠的越来越近,且整个人气势逼人如脱胎换骨一样,她怔怔点头答应:“好,我可以去你房间里等着,你敷好药就快些过来,我问你的问题,你也要如实回答。” 月玦点点头,秦楼安小心翼翼避过他,取了头上细钗开了锁后出了浴房。先前在烧着火盆的房中还不觉得冷,现在一出门,身上湿答答的衣服被风一吹,顿时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德子被她派人叫走了,现在正房中没有点蜡烛,一片漆黑。秦楼安摸索着找出火折点了半盏灯,坐到桌旁抱搓着双臂等他。 没过多久,月玦便从浴房出来开门进了屋,与往日不同,他身上淡淡的雪莲香被一股菊花的香气所覆盖,与她先前所敷用的药是同一个味道。 “公主且到床上去吧。” 月玦说着便走向床榻将折叠的方方正正的棉被铺开,回头看向愣坐在凳上的秦楼安,“将身上湿透的外衣脱了到床上去,不然公主恐又要生病喝苦嗖嗖的药了。” “不必了,就坐在这里说吧。” 秦楼安知道她刚才是误会月玦的意思了,只是要她在男子面前脱衣服上床,她还是接受不了,何况她现在连贴身的衣服都湿了,纵是脱了外衣也无济于事。 月玦怔了怔,从一旁书案上拿过一封信,“今日赋及来寻我,除了交给我祛疤的药,还捎带来了杨昭兄的一封信,公主可以过目。” 没想到月玦竟会如此坦诚的直接将信递给她,秦楼安反而有些犹豫,既然是杨昭写给他的信,她总不好去窥看。 月玦将信铺展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走到她身后伸手贴在她背上,感觉到一股暖流缓缓渡入她的体内,秦楼安猛地站起。 “你疯了,竟然用内力帮我驱寒保暖?恨无绝再发作可如何是好?” “那公主且将身上衣服换下来。”月玦从衣柜里将他自己的衣服拿过来递给她,后又朝门走去,“公主收拾好后叫我就好。” 房门开了又关上,秦楼安看着手中的衣服有些失神,身上的湿衣紧贴在身上确实冷,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决定换下来。 片刻后,秦楼安提着拖地的衣摆开门,“我换好了,你...进来吧。” 看着罩在她身上的宽大衣衫,月玦进了屋里忍不住笑了笑。秦楼安只当他是在嘲笑她这副不敢迈腿,生怕踩到衣摆摔倒的滑稽模样,瞪他一眼后,强行霸占了他的床,将一身的寒意塞进他被窝里。 “说,杨昭都和你说什么了?” 月玦的笑止住,看着桌上未曾动过的书信,说道:“杨昭兄要我回东景。” 刚倚靠在床头上的秦楼安登时坐起。 “回东景?不可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四零章 睡还是不睡 看完杨昭剖陈利害鞭辟入里的书信后,秦楼安才相信刚才月玦说的是真的,杨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极力劝说他回东景。 薄薄的纸张捏在手里,却沉重如鼎。一下子,她感觉只点了一盏灯的房间昏暗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现在的心情难以言喻,只知道自己很难受,又无力。这种感觉,像是一直握在自己手心里的宝物即将不归自己所有,可却偏偏无法攥牢抓紧,只能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等待,等待着最终失去的那一天的到来。 或许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个本不该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陪在她身边。 世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曾经拥有,将来失去。一刹那的惊艳,如流星飒沓过眼,闪耀过后便是用尽余生追忆,徒留惘然。 突然之间,她好像明白了鉴梅院中母后曾说过的话,见过月亮之后,月亮便不仅是挂在浩瀚夜空中,更是皎洁在心里。 “公主这是怎么了,一脸戚容?” 秦楼安抬头看了眼床前为他掌灯的人,勉力扯颜笑了笑,“没事,我只是在想杨昭异想天开而已。他当我西风是什么去处,由得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是东景送来求和的质子,若逃了走了,停战诏书便是不焚自毁,我必率军亲赴东景,捉你回来。” 月玦怔了怔,灯下秦楼安仰起脸面看着他,容颜绝艳,目熠星光,纵是未施朱黛未戴簪环,亦如天上明星让人挪不开眼。 何须她率军亲征,他早已自投罗网。 “你不是不识大体不顾大局之人,想来要如何做心里应该清楚。即使现在西风朝野内外不安,可东景又岂是海清河宴?局势可不见得要比西风好到哪里去,何况你要回东景,又能以何身份自居?又岂能为景宣帝所容?” 秦楼安不知道他听了她适才这番话如何想,可她却是将自己说服了。 如今西风与东景对比之下,分明留在西风才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她不信他能糊涂到连这点利害都分不清想不明。 “其实公主不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亦无需站在我的处境上处处为我着想,公主不想我走尽管直言便是了,何需弯弯绕绕徒费口舌?” “你...” 秦楼安兀然捏紧了手中书信,糊在她心口的窗户纸好像一下子被他戳破,让她自己看清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承认,她是不想让他走,可他毫不留情的指出来,未免也太不给她留情面了,她堂堂西风的公主竟然舍不得一个敌国质子。 “怎么,是我点透公主心意,让公主不好意思了?” 月玦将手里的烛灯放回书案上,走回来坐了床边,收起刚才玩笑的语气,十分认真得说道:“公主放心,我若不想来西风,当初谁也强迫不得,如今也一样,我若自己不想回东景,谁劝说也无济于事。” “那你的意思,是要继续留在这里?” “当然,我这才刚成为公主的管家,还未来得及好生威风一番,怎么能就这样半途而废回东景?再说了,我在东景是顿顿青菜馒头,哪有在公主府上滋润?” 虽然知道他话中有玩笑之意,可她似乎是吃了一剂定心丸,敛目会心笑了笑。看到手中书信时,秦楼安又止笑问道:“既然司马赋及今日是给你送信的,为何不当面交给你?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公主也知道杨昭的身份,他是我东景的将军,于朝中颇有威望,在西风又树有战敌,即使公主曾与他同经生死共患过难,可若不讲私下之交,到底是两国相对。赋及应该是顾及到此点,怕惹得公主怀疑多想,才将此信私下里交给我。” 秦楼安撇了撇嘴,闷闷说道:“那除此之外,他还和你说什么其他的了吗?” “其他倒也没有,只是知道杨昭兄是让我回东景后,他也劝说我回去。” 秦楼安闻言轻哼一声,“你的兄弟们一个两个都让你离开西风回东景,只怕你也坚定不了多久便动摇了。” “可依我看,动摇的并不是我,而是公主不肯坚信我会选择留下来。” 月玦看着眼前闷着一张脸的人笑了笑,说道:“那不知我如何做,才能让公主相信我心坚如磐石,坚绝不可摧?是对天发誓,还是对公主发誓?” “都不要,我并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誓言。从明日起我就要盯紧你,比起空口白话,这样才能万无一失让我放心。” 秦楼安想了想,又道:“明天我便让人将紧挨着凤栖院的流光院打扫出来,你与小德子收拾收拾,明天便给我搬进去。” “干脆让我一同住进凤栖院好了。” “你想的美,本宫就这样,只许我进你的房睡你的床,但你却不能住我的院子。” “公主好生霸道啊。” 听他语气佯装害怕,脸上挂着的笑却灿烂无比,秦楼安睨了他一眼,往棉被里钻了钻。现在这被窝已经被她暖和过来了,再爬出去属实是个难捱的煎熬,非心志决绝之人绝做不到。 “公主今晚是要宿在这里了吗?” “没有,再过些时候,粉黛见我还不回凤栖院便会来寻我。到时叫她帮我带身暖和干净的衣服,我换了便走。不然,你让我裹着你的衣袍大摇大摆从祈慕院出去吗?” 秦楼安说完,便见他眼神中似乎流露出几分失望,难道是不想让她走?适才不是还说她霸道吗,男人也学会口是心非了吗? “既然如此,那公主便先在床上歇息,今日雪子耽送过来的折子还有几份没看完,我过去处理一下。” “好,只是如果你觉得累,明日再看也无妨。”毕竟今晚,他被她折腾的不轻。 “不累。” 月玦浅笑,起身扯了扯她身上的棉被给她盖的严实了些,走到桌案后的靠背椅上坐了,取了铜剪正正烛芯,屋里亮堂了几分。 秦楼安朝外侧卧在床上,看着他挺直着腰,手执奏折,神态认真。一直盖到她鼻尖的棉被上,依稀留有他身上淡淡的香,此情此景,让她莫名觉得十分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风雨飘落的声音,敲在窗棂声声点点。 月玦放下手中的墨笔,起身走到床边,发现秦楼安竟已安然睡着了,整个人窝在棉被里,娟眉舒展,睡颜安详,细细的呼吸声如春雨润物,钻进耳中,沁入心里。 刚坐了床边,门外传来伯玉的声音,月玦看了眼床上的人怕她受惊,起身去开门。 “小些声,公主在房里睡下了。” “啊?”伯玉一惊,将手中黑伞竖在门上,公主睡在这里和他无甚关系,便小声说其他事:“玦太子,今日下午公主派人吩咐我去库房搬抬了好些桌椅案架,现在已放在偏房中了,明日便能摆设到您房里。” “应是不必抬进来了。”见伯玉惊讶,月玦看向凤栖院的方向说道:“公主说让你我收拾一番,明日便搬进流光院,只怕是还得将偏房中新搬过来的东西重新搬出去。” “这...” 公主怎么朝令夕改啊,伯玉心里疑惑,嘴上却不敢说。公主是闲着没事让他们这些人搬桌椅板凳玩吗?这还真是巧了,今晚搬过来的桌椅等物,还当真是从流光院里抬出来的,明日竟然又要搬回去。 “那...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收拾东西了,玦太子有什么要收拾的也只管留到明日,待公主醒来走了,我再来帮您收拾。” 月玦点点头,伯玉撑伞走进雨中,却听院门被梆梆扣响,他招呼了一声“就来”,忙跑去开门,竟见是公主身边的丫鬟粉黛。 粉黛撑着一把伞,肩头衣摆都有些湿了,可抱在怀里的貂裘披风却还十分干爽。 进了院门后,她见月玦正好站在房门处,便一路啪嗒踩着雨水小跑过去,“玦太子,公主入夜时分便来寻您了,不知现在公主可还在您这里?” 公主来祈慕院不让她跟着,反正是见玦太子,她也放心。可这都下雨了还不见公主回去,她担心便抱了一件披风过来找。 “在房里。” 闻言,粉黛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可却又听月玦说道:“不过现在公主已经睡下了,再叫她起来恐是不妥,何况夜里风雨凉,此时回凤栖院也不妥。” 粉黛惊讶之余听明白了月玦的意思,那不就是说公主今晚睡在祈慕院吗? 可...可这样合适吗?祈慕院院小房少,玦太子又要睡哪,总不能与公主同处一室吧?而且...二人之间不会已经发生了什么吧? 粉黛犯难,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她觉得公主宿在祈慕院确实于礼不合,可刚才玦太子说的也是实话。 “且进来吧。” 粉黛正想着要进去看看自家公主现在如何了,便听月玦及时雨一般的一句。她收伞交给伯玉,踢了踢鞋上沾带的湿泥进了屋。 屋里烛光十分柔和温馨,让她看了心里一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看见秦楼安果然安安稳稳的睡着,她又将怀里的披风盖到棉被上。 粉黛转身悄悄打量了眼月玦,见他衣衫整洁,进了屋便坐到书案旁看着东西。她心里暗骂自己一声龌龊,她怎么能觉得公主会与玦太子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玦太子,既然公主已经睡着了,那奴婢便先告退了,待明日天亮后,奴婢再来接公主。” “不妨事,如果你不放心,也可留在这里守着她。” “不了,不了,奴婢放心,放心的。” 粉黛连连摆手,听月玦不再说话,便自己退出房去。伯玉在门口给她撑开伞,见她是自己一人,便一同撑伞送她回去。 看完最后一封折子后,月玦看了眼床,见秦楼安不知何时已翻身睡到了里侧。 轻吹灭了灯后,月玦叠臂作枕,伏在书案上阖了眼,然却难以入眠,大概是窗外夜雨声扰人吧。 又过了片刻,月玦直起腰身,听着嘀嗒雨声静默失神——他是睡床?还是不睡床? 睡?不睡? 不睡?睡? 睡。 师父曾言,从心而动,他要睡床。 经过一番艰苦斗争,月玦站起身轻缓走到床边,昏暗中可见秦楼安身形依旧安卧在床里侧,外面床沿好像本来就是留给他的。 想到这里,月玦和衣躺下,听着耳畔不远处的浅浅喘息声,这好像比夜雨更让人难以安眠。微微偏头朝里侧看了看,大抵是时候要温习一下年少时背诵的清心经了。 子夜时分,淅沥的冬雨渐渐停了,虽然不大,却极其寒冷。夜深人静,公主府上下熄灯,燃在院中彻夜照明的庭燎也已被水浇灭凉透,阖府内外一片黑暗。 凤栖院湿漉漉的院墙后,两道几不可见的身影猫着腰神神秘秘的摸着墙走,时不时轻轻敲上一敲。未几走,在前头的人摆了摆手示意后面的人停下,“就是这里了。” 闷在遮面黑巾里的声音低沉沙哑,走在后面的人靠着墙根蹲下,忍不住打着哈欠抱怨:“二伯,这大半夜你不睡觉,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少废话!” 看木长泾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木江想狠狠拧他一把,又恐他叫出声惊动了人,便抬脚不轻不重的踢了他腿一脚。 “想活命就赶紧扒,一会天亮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木江说着,已将墙皮扣下一块,立刻便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 木长泾不情愿的凑过来,看见洞时大吃了一惊,这里怎么还有这么大一个洞? 这处墙洞本是木江身为管家查看院子时偶然发现的,大概有海碗碗口粗细,当时他拨了银两记了账后着人补墙,为了剩下几个钱捞点油水,他给了泥工小厮一点钱,叫他简单糊层墙皮看不出来糊弄过去就得了。 “二伯,咱们就算要活命,逃跑也是朝府外跑啊,您这挖凤栖院的墙角是做甚?这不是往里赶着送死吗?” “你小子知道什么?跟我一块扒!” 面巾下的木江露出个阴险歹毒的笑,既然公主待他不义,那也怪不得他不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四一章 我会护着你 一夜好眠,翌日秦楼安幽幽转醒,却一时懒得睁眼,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腰身,她像往常一样去摸床榻边挂着铜铃的系绳,却一摸摸了个空。 是距离太远够不到吗,秦楼安朝外懒懒挪了挪身子,却感觉有东西阻在床沿。缓缓睁开眼,几乎是电光石火一瞬间,秦楼安脑子一炸,清醒过来—— 月玦怎么在她床上? 不对,秦楼安让自己冷静下来,将房里陈设打量一遍,这不是她的凤栖院,这是月玦的房,是她睡了月玦的床。 昨晚的事情走马观花般,一幕幕回映在她脑海里,混杂着梦境似真似幻,让她有些恍惚。是真实的,还是梦里的,昨晚似乎有人趁她沉睡,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说着喜欢。 她现在的姿势十分怪异,整个人向外侧着身子,靠压在月玦臂膀上保持着伸手够东西的动作,几乎是将他揽在胳臂下面。 低头看着离她不过三寸的清俊睡颜,秦楼安缓缓收回抬着的手捂了自己的口鼻,趁着他还没醒,做贼般心虚般悄悄躺了回去。 这叫什么事啊——她怎么就和月玦同床共枕睡了一晚啊... 秦楼安苦恼的闭了眼,拉过胸前的被子蒙住头,却嗅到一股清雅的雪莲香,顿时,她又将被子拉下来。 昨晚就是这股闻上去清冷,却又叫人欲罢不能的香迷惑她,让她不知怎的就进入梦乡与周公下起棋来。 暗骂一声可恶的罪魁祸首,秦楼安轻轻偏头看向月玦。 他的睡姿规矩又安稳,即使是躺在床上,也如站立时一样保持着笔挺修长的身姿,睡颜祥和又俊美的不可方物,看上去完全没有警惕性,似乎...可任君采撷。 秦楼安眼眸微转,抱着被子朝他身边轻轻挪动,颤巍巍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见他毫无反应,她那与心一起悬着的胆子不免大了起来。 上次在城东别院时,他这张好看的脸便甚合她的手感,这次不如趁他睡着再过一次瘾好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秦楼安不知足的一下一下捏着他的面颊,看着他的脸在她手里或鼓或扁,她忍不住抿唇曳笑。 正当她捏的高兴时,却见他微微皱了皱眉,一副要转醒的样子,秦楼安一惊,连忙扑通一声翻身躺了回去。 闭阖了眼心尖乱跳的装睡了片刻,却听不到他弄出任何动静,秦楼安再次睁眼看向他,月玦一如适才一般,还在睡着。 既然如此,她要不要现在趁他还没醒,赶紧穿好衣服逃跑?不然,他岂不是又要说她占他的便宜,又要嚷嚷着让她负责? 已坐起身的秦楼安想到此处,拍了拍额头,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昨晚分明是她先睡着,是他不知羞耻不要脸面的躺上来,要负责,也是他对她负责才是。 再次瞥了眼睡熟中的人,从她现在的位置看过去,他自然闭阖的唇十分吸人眼目,如一朵色泽鲜艳的梅花,让人忍不住采撷。 秦楼安轻轻往前坐了坐,俯下身去端详他的唇,当真的是十分的好看,好看到让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如蜻蜓点水般,一下一下轻轻戳着。 “啊——” 一声受了惊吓的女声打破了公主府初晨的宁静祥和,石破天惊的从祈慕院传出,扑棱棱惊飞了栖在竹林里的一群雀鸟。 秦楼安惊魂未定,紧紧攥着手指定定看着躺在床上笑得毫无君子风范的人。 就在刚才,她轻戳着他的唇,在她毫无防备之际,他突然张嘴啊呜一声,作势要咬她。 松开手看了眼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指,秦楼安反应过来刚才是他在戏耍她,一时又气又怒,伸腿便朝他身上蹬了一脚。 “月玦,你竟然敢吓我?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把我吓破胆!”秦楼安尚觉不解恨,攥拳在他腿上捶了两下,“你还笑?你要吓坏我了,晚上我指定要做噩梦了!” 秦楼安生气却又带了几分委屈的声音刚落,门外传来敲门声,她身形兀然僵住,月玦也收止了笑,二人四目相对,静静听着门外动静—— “玦...玦太子,您没事吧?” 是小德子的声音,秦楼安砰砰直跳的心平缓了些,应该是她适才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叫吓到他了。 不过,他耳朵是不好使吗?适才分明是她惊神泣鬼的大叫,就算有事也是她有事,他竟然张口便问月玦有没有事。 秦楼安无声瞪了眼躺在床上的人,示意他将门口的小德子叫走。说的难听点,现在她与月玦就像被人捉奸在床一样,这种感觉实在太惊心动魄了,幸亏来的不是别人。 月玦会意,声音不大不小道了声没事,又吩咐他去准备早膳。 听到门外传来小德子的应声后,秦楼安才如被人解开穴道一样得以动弹。 见月玦平躺在床上看着她笑,虽然不是刚才那般笑得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儒雅风采,但眉眼间还是暗藏着几分得意。 秦楼安刚被吓下去的怒意又烧起来,挪过去扯着他的衣襟狠狠摇晃着他,“再笑?再笑就把你卖进十八红粉巷去卖笑,让你一次笑个够!” “嗯...不笑。” 月玦当真很听话的不笑了,神色甚至十分严肃,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问题。 秦楼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摸不着头脑,警惕的看着他问道:“嗯什么嗯?有话就说,少神神秘秘的卖关子。” “嗯...公主现在的姿势不太妙啊。” 月玦看着她笑了笑,伸手朝她的衣襟指了指,“难道公主又想听我作诗赋词吗?” 秦楼安闻言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襟,下一瞬顿时捂着胸口坐起。 她竟然忘了她现在穿着的是他的衣衫,本就有些宽大,刚才俯身低头,襟口微微下垂开敞,露出她半个肩,甚至半隐半露出她最里面的贴身衣物。 想起尚安寺中他所作的诗,她感觉面颊又如火烧一般灼热,拉过自己身上的棉被蒙在他头上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后,秦楼安拢了拢襟口,扯了床上的貂裘披风披在身上,胡乱蹬上鞋便跑出了房门。 听到门被狠狠关上碰出的一声巨响后,月玦缓缓抬手拉下蒙在脸上的被子,滑过鼻尖时,有一味独属于她发上的香若隐若闻。 什么时辰了,月玦温柔眉眼朝着放亮的窗户看了看,又将残留着她身上温热的棉被盖在自己身上。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他父皇为何要一改朝见之制,东景并非如西风一般,皇帝无需天天临朝听政,朝臣亦不必日日谒见圣颜,而是代之以九五之制,九日一大朝,五日一小朝。 大朝之时,皇帝于觐天殿中召见文武百官,小朝之日,只需于宣政殿与几位中枢大臣议事便可。如此既能大大缩减臣子们素日里无病呻吟的奏折,又能享得温软香玉半日欢,何乐而不为? 月玦阖目,裹在温暖的被中沉沉欲睡。 秦楼安出了门才发现昨夜下了雨,地上结了一层滑溜溜的薄冰。她披着厚实的貂裘披风放慢了脚步朝凤栖院走,一路上早起的小厮侍婢,皆好奇的偷偷瞥眼看她。 或许是因为脸颊通热,现在冰凉的天气反而让她觉得有些舒适。 回了凤栖院,她方进院门,便见正堂的屋门四敞大开,这是怎么回事? 秦楼安心头泛上一股不详之感,快步走过去,却见粉黛头朝里脚朝外的趴在正堂门口不省人事,“粉黛?粉黛?” 秦楼安大惊,上前将地上的人抱在怀里,却见粉黛口鼻渗有黑血,嘴唇乌紫全身冰凉。秦楼安有一瞬间的慌神,下一瞬连忙摸了她的脉搏,气若游丝随时欲断。 “来人!来人!” 守在院外的小厮听着她的大叫立马跑进来,秦楼安焦急的大声吩咐:“去祈慕院将玦太子找来!快去!” 虽然不知道粉黛为何会倒在正堂门口,但她这副样子一看就是中毒。秦楼安将自己身上碍事的披风一把扯下,叫了花影一起把性命垂危的粉黛抱到床上去。 月玦来的很快,几乎是她们刚将粉黛抬上床,他便墨发未束的赶来。秦楼安现在面色苍白,双眸中带着紧张之色,见他进门连忙跑过去,拉了他的手将他带到床边。 “粉黛她...” “是中毒。”不由她说完,月玦便俯身把着粉黛脉搏,神色微变十分难看,“好生厉害的毒,备银针来。” 秦楼安闻言立刻将自己备下的银针拿给他,月玦将粉黛扶坐起身,她与花影上前扶着。点了她几处穴道后,月玦取了银针在粉黛身前后背扎了十几针,而后又要了纸笔写了个方子。 “劳烦公主差人按此方捉药熬来。” 花影从未在府中光明正大的现过身,这种事只能她亲自去吩咐。秦楼安点头应下,吩咐花影协助月玦救人后,拿过药方出门。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你不要告诉公主,明白吗?” 花影闻言一惊,不知道月玦为何突然如此说,但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时,她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点点了头。 月玦让花影将粉黛扶好,自己盘膝坐于床上,她体内的毒已有攻入心脉之势,单靠银针药物已经无力回天,就算是他现在用内力帮她驱毒,也不见得能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没想到月玦不让她告诉公主的是他以这种方式救粉黛,花影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带着浓浓的不解,又隐约有些担心。跟在公主身边,她不可能不知道眼前人不能轻易动用内力。 秦楼安寻了可靠的人按方抓药煎好,端着药碗进来时月玦已下了床站在床边,床缘以及床下是一片黑红的血迹,带着一股难闻的腥臭气。 看了眼月玦,见他面色比之她出去前十分不好,苍白的如宣纸一样,秦楼安想问他怎么了,却见他从袖中取出雪子耽送给他的药,取出一枚后放入碗中。 “尽力,喂她喝下吧。” 看着碗中的药丸缓缓融化,又听他口中所说尽力,不知怎的,秦楼安感觉他这是别无他法的法子,如死马当活马医一样。 花影接过她手中的药碗,秦楼安上前坐了床上扶着粉黛,二人一点一点的将药喂进粉黛嘴里,可却没喝进去多少,二人不肯放弃,一遍又一遍的,渗出来就擦掉,擦干净了就再喂。月玦站在床边看了一会,便在房间里走动四处打量。 看到窗户透亮的明纸上破了的小洞,一束缕明光透进有些昏暗的房间里,月玦走过去细看,破洞边缘有一层焦黑,应该是香头等物烧出来的。 蹲身捻了一抹地上残留的灰白香烬,月玦置于鼻端轻轻嗅了嗅,是迷香,并不是他刚进门时恍然间嗅到的异香。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这房中闻到不同寻常的异香,玉蝶香薰用多了,最多只是让人心神恍惚心智不清,此香却是杀人于无形的致命利器。 月玦走到香薰炉旁,还未打开精致华美的镂空鎏金炉盖,秦楼安走过来,神色冰冷的说道:“如果不是我昨夜恰巧宿在你院里,我现在恐怕已经命丧黄泉了吧。” 这个时辰还未到早膳之时,膳房才刚开始起火生饭,粉黛不可能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而中毒。若说是因为喝的水里有毒,且看这让月玦都没什么自信可以解掉的毒,是绝不会允许她还能活着跑到她房里来。 想到她刚发现粉黛时她昏死的姿势,头朝里脚朝外,必定是她才刚进门便出了意外,整个人趴地不起不省人事。 而这种意外不是遭人暗杀,而是中毒,除了屋里焚的熏香充斥了满屋的毒气,她想不出其他办法。 如果凶手是要对粉黛对手,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不必要选择在她房里行凶。而凶手既然如此做了,那便是一开始要毒杀就不是粉黛,而是她。 想到这里,秦楼安通体冰凉,一阵一阵的寒意直往心里钻。 若说在皇宫里,尚安寺中,鱼龙混杂她还会遭人暗算,可这里是她的公主府,有人已经按捺不住,要在她的家里害她。 她冷,月玦更是如个冰人一样,深邃清澈的眼眸寒意乍现,却又十分温柔的上前将她身上宽大的衣袍拢了拢。 “放心,我会护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四二章 木江的演技 一夜难眠的木江好不容易在天光即将破晓的时候睡着,可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他便被人连摇带晃的叫了起来。 “二伯!二伯你快醒醒!出大事了!” 木长泾神色惊慌的跑进屋,嘭的关了门又上了闩,扑到床边推着木江的胳膊就是一顿猛摇。焦急叫了几声后,见木江眉头动了动,不情不愿的睁开一双浑浊的眼,木长泾又拉扯着他的臂弯急叫:“二伯,快别睡了!府里出大事了!死...死人了!” 上一刻还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头上纱布的木江,下一瞬扑腾一声整个人坐了起来。昨夜子时,他与木长泾潜入凤栖院做的事,一下子如猛浪般卷进脑中。 “死人了?”木江不敢相信,有些呆讷愣怔,揉了揉疼痛的额角后又紧盯着床边的木长泾小声问:“谁死了?是...公主?” 木长泾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昨晚木江竟然带着他去做杀人的勾当,他们要谋杀的,还是堂堂公主!他心惊肉跳的从凤栖院回来后就一直担惊受怕,是一点觉都没睡着,这要是被查出来,是要千刀万剐株连九族的啊! “说话啊!”见木长泾丢了魂儿一样,发着紫的嘴唇还止不住的哆嗦,木江一巴掌就扇了他脑袋,声色狠厉的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公主...当真被咱们毒死了?” “我...我不知道。”木长泾脑袋嗡嗡响却不知道疼,哆哆嗦嗦的抬头看着木江,“二伯,你自己出去看看吧...现在府里到处披白挂孝,如果不是公主...不是公主死了的话,何必这么大的排场啊...” 木江倒吸一口凉气,直了直佝偻的腰,双目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片刻后,突然大梦初醒般拿过床头的衣服胡乱的往身上套。 在木长泾的搀扶下,木江二人装作若无其事的出了房门,果见府中小厮侍婢忙忙碌碌,个个面带哀容,细看之下,小厮腰上系着麻绳,侍婢头上簪着白绢,两三一伙往门窗上挂着白绫,四五成群张挂着白灯笼。 这—— 看着府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白,木江一时有些发懵,这阵仗...公主莫不是真的死了? 不对,不对,木江四处打量,缓缓摇了摇头。公主是什么人,那是当今皇上与皇后的唯一的闺女。她要是死了,皇家的人怎么可能不过问?这里四处瞅着,可是不见半个从宫里头来的人。那个叫佑德的大太监,他已经很是面熟了,如果公主出了事,就算皇上皇后来,他也绝对不会不来。 木江眯了眯眼,如果不是公主死了,那这架势,府里还能是谁?还是说,公主才刚断气没一会儿,现在消息还没传到宫里? “二伯...”这大庭广众之下,木长泾感觉有无数双眼在死死盯着他,他拉了拉木江的衣袖小声说道:“二伯,咱们现在...赶紧逃命去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闭嘴!”木江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一遇到事就没了方寸的木长泾,看了看四周没人,带着警告的意味说道:“这件事还不知是真是假,依我看是蹊跷的很,我们不能自已先慌了而露出马脚。就算公主当真死了,这府里的人个个都有嫌疑,我们只要咬紧牙关拒不承认,谁也拿我们没办法!” 木长泾虚虚点了点头,显然心里还是没底,木江抓着他的手腕紧了紧,又道:“如果我们这次真的杀了公主,那就是帮了瑁王爷的大忙,就算皇上查下来,王爷也会救我们的,到时咱们爷俩儿,又何必在这公主府里受气?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听到瑁王爷,木长泾目光涣散的眼里有了神,心里顿时有了靠山的感觉。是啊,他们这是替瑁王爷办事呢,如果公主死了,那个东景来的质子也就没了依靠,到时还不是要落在瑁王爷的手里,而他们就是大功臣。 看木长泾的表情,木江知道就他想明白了,自己心里也有了底,说道:“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查清楚公主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现在我在府里是威望尽失,说话也不变脸就变脸,突然又让他死? “现在府里人皆是披白带孝,木管家身为府中的老人,自然也是少不得的。怎么,难道木管家觉得不应该吗?” “应该,应该!”木江松了一口气,连忙将脖子里的白绫捆到腰上,“这事老奴自己来就好了,竟还劳烦玦太子您亲自送白绫来,老奴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啊。” “木管家不必放在心上,我不过是顺道一同带过来了而已。”月玦说着站起身朝门边走,“既然这该交代给木管家的事都已经交代了,那玦也不多留,不打扰管家操办丧事,这便告辞了。” “老奴送送玦太子。” 木江起身意思了意思,送月玦出了门。只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想不清楚,头疼,木江嫌弃的扯了把系在腰上的白绫进了屋,看着桌上还腾腾冒着热气的茶水时,他兀然一惊—— 这茶是谁又是何时沏的? 他可没记得木长泾沏过热茶,那便是月玦?他的茶能喝吗?不会有毒吧? 是了,问题就是,他总感觉月玦这是黄虎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木江顿时捏了自己的嗓子,仔细感觉着全身上下,却并没有任何不舒适的地方。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毕竟那茶月玦自己也喝了。 “哼,疑神疑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四三章 生如上上签 一开始还担心府中小厮侍婢已不再认他这个管家的木江,在他将布置灵堂的事安排下去后,竟见府中人人都依从他的安排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手头的事。 这让他一时心生恍惚,他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回到了除了公主,他在府里说一不二的时候。若不是头上的伤摁一摁还在隐隐作痛,他都怀疑先前公主将他赶出公主府的事是一场噩梦。 可惜啊,这并不是一场噩梦,是噩耗。 看着布置的庄严肃穆的灵堂,木江愣愣失神。硕大华贵的金丝楠木棺椁已经停置在重重花圈之间,等宫里皇上皇后定下名头见过公主最后一面,曾经风光无两的西风第一美人,便也要躺进这阴暗的木盒子里。 生前再金贵的人也难逃一死,晚死晚死都是死,死在谁手里也是死。如此想着,木江最后一点愧疚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伯...”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木江吓得浑身一颤哎呦一声,他回头看见也被他一声惊呼吓住的木长泾,抬手便朝他头上招呼一巴掌。 “你小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鬼一样突然从背后冒出来,你是要吓死我吗!” 木长泾当然知道这是新布置的灵堂,见木江抚着狂跳的胸口顺气,他瞥了眼那口硕大的棺椁,轻哼一声说道:“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瞧把二伯您吓的,是您心里有鬼吧?那会您不是还天不怕地不怕吗?” “少废话!”木江心里确实藏着鬼,现在虽然是青天白日,可他总感觉背后阴风阵阵,弄得他疑神疑鬼,心里虚,说话的声音也虚,“让你打探的事情都打探清楚了?” “都打探清楚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打探的了,现在就差把人装棺材里了,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木江幽森森的瞪了眼木长泾,也不想再和他说什么万无一失这等话来教育他,只淡淡招呼了他“回房说”,便当先迈出灵堂。 回了房关了门后,木江有些疲累的坐了榻上,木长泾猛灌了几口凉茶后,才过来说道:“二伯,我已经问清楚了,不过事情好像确实有些奇怪。听说公主是今天早上出事的,并不是如您所说不知不觉死在梦里。” “嗯?”木江莫名有些慌张的心突然砰砰乱跳,他抚着胸口有些喘不上气,“详细些说来。” “是。侄儿听府中几个小厮说,今天早上看见公主从祈慕院出来后就匆匆忙忙的朝凤栖院跑,不久,祈慕院里那位也匆匆忙忙的往凤栖院跑,再然后,就没有人再看见过公主了。” “公主从祈慕院出来?”木江强忍着头疼动着脑筋,沉思片刻一拍大腿笑道:“这可真是老天都在帮咱们爷俩儿啊!这替罪羊可不是就有现成的吗!” 没想到昨晚公主竟然没在凤栖院中,他们竟然险些失策。不过没关系,她最终还是福薄命软,没能逃过一劫。 不过如此一来,反倒帮了他们一把。公主是从祈慕院回来才出了事,生前见的最后一人也是月玦,而且府里还有人证,这要嫁祸给他,那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看木江坐在床上笑得得意,木长泾转着眼珠子想了片刻,反应过来,心下狂喜。 “二伯,不仅如此,侄儿还打听到,今日天刚刚放亮的时候,有人听到从祈慕院中传出公主的尖叫,那一定就是月玦在对公主下手!所以公主才仓皇逃出了祈慕院!” 木江闻言两眼顿时放光。 “没错,就是这样,公主逃回凤栖院后月玦依旧紧追不舍,一路追去最终将公主残忍杀害。这下,他就算跳进黄河也是洗不清的,谋害公主的罪名惩治下来,他是必死无疑!快,长泾,你速速赶往瑁王府报信,让瑁王爷来给公主主持公道!” “是!侄儿这就去!” 木长泾三下两下将腰上捆着的麻绳白绫解下来,趁着府里人都在忙着筹备丧事,一路猫着腰小跑出了公主府。 “若非知道太子殿下恨不得将公主捧在手上,我还真信了这老家伙的一番说辞,可真是编的好故事,不去说书可惜啊。” 楚妖现下一身玄衣蹲在木江铺着黛瓦的房我这次无意睡在你房里逃过一劫,不就是上天护佑吗?看来,我可是有福气的人呢,哪有那么容易沾了晦气?” 月玦闻言会心一笑,“嗯,所言甚有道理,公主福泽深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倒是我多虑了。只愿公主光明璀璨,一生都如人间上上之签。” “突...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秦楼安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脸说道:“这又不是我的生辰日,你祝愿这些有什么用?不过,你若是真心想祝我生如人间上上签,那便待来年,待来年我生辰,你放一盏明灯寄愿,如何?” 月玦心脉兀然一滞,一时无话,再有半月便是除夕,待来年,他可还有来年? 雪子耽,雪子耽的药里定是掺了少许血灵芝才如此管用,血灵芝也必定在他手里。他要如何才能从他手中拿到,他隐忍,可他不想连自己的感情都忍,兢兢战战小心翼翼的喜欢,他已经受够了。 “怎么突然不说话,反悔了?还是你不愿意?”秦楼安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他。 “好...我答应公主。” 虽然见他笑着答应,可秦楼安却总觉得,他笑里藏着苦涩与无奈,是她提的这个要求太过分了吗? 可她也不过是想,待来年春暖花开,还能见到他而已,仅此而已。 二人突然间谁也不说话了,房间里的死寂如结了的冰一样,将空气都冻住,直到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秦楼安淡淡到了声进,前往宫里报信回来的小德子进来复命。 既然要将计就计,自然是要把她假死的戏做的能有多真便有多真,除了让月玦安排了府中人布置灵堂,以及故意将她死了的消息告诉木江木长泾,又刻意隐瞒她叫人煎药之事外,城中宫里的人也都要知道她真的死了,如此才能骗过木江背后之人。 可若父皇母后真的当了真,那自然也不行,这才命小德子去报信,将计划告诉他们,要他们配合演戏。 小德子是佑德派在月玦身边的人,他的话父皇自然信。何况,父皇早就想抓代衡的把柄,现下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父皇是如何安排的?” “回公主,皇上说如今天色已不早,圣銮明日再至公主府上,但他会派雪国师与佑德公公先来祭拜并察查情况,这个时候,国师大人与师父应该也快到了。” 秦楼安点点头,看向月玦说道:“既然雪子耽与佑德快到了,那瑁王代衡得到消息后指定会亲自来一探虚实,现在应该也快到了。我也要赶紧化妆成粉黛才行,我倒要亲自看看今日的好戏。” “我帮公主易容。” 小德子退出房,秦楼安便在月玦的帮助下易容成粉黛的样子。粉黛整日里跟在她身边,音容笑貌一举一动,她都谙熟于心,现在装扮起来,不熟悉的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一切准备妥当后,秦楼安命花影留在凤栖院里,不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进入她的房间。她自己跟在月玦身后去了前院所设的灵堂,不知怎的,她心里竟然莫名期待,期待看到众人知道她死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天色已经有些暗,风刮着灵堂里花圈上的纸花一阵阵呼啦啦作响,香被吹熄了,有小厮连忙上前烧上,看到正中的棺椁以及摆在棺前的灵位时,秦楼安心里有一瞬间的怆然,尽管知道这是假死。 “司马大将军到——” “谢荀谢家主到——” 秦楼安正在感慨人生苦短,突然从府门处传来两声高声通报,没想到率先来的不是代衡,也不是雪子耽和佑德,竟然是司马赋及和谢荀? 抬眼看了眼月玦,月玦也看了眼她。 片刻后他走上前,她也跟上前,现在她是个“死人”,木江这时也不在灵堂,迎接宾客的事自然就落到他身上。 没走几步,她便见司马赋及与谢荀一前一后相距不过半步,步子疾快一同走进来,皆是一身玄墨衣衫,只是一者襟前金线绣麒麟,一者广袖银线绣白鹤。 这...秦楼安忍不住皱眉不满,这二人是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来祭拜她的吗?穿的如此华丽讲究,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现在办的不是丧事是喜事呢。 转眼二人便走到她身前,司马赋及打量了眼月玦,顺便扫了眼她,剑眉兀然蹙起。 “你俩在胡闹什么?” 闻言,她与月玦几乎是同时看向彼此,这...这就穿帮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四四章 大鱼儿来了 不管司马赋及与谢荀的装束如何,然人家终究是听到消息后头一个赶来的,这便是最大的诚意。 而她现在却好端端的站在二人面前,尽管如此做并不是她的本意,可到底是她在戏耍人家。 “二位..二位且听我们解释...” 虽然不知道司马赋及是如何一眼识破她的伪装,然看现在他与谢荀的神情皆已放松,显然都已确认她没事,知道了这不过是一场戏。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再在二人面前演下去,反正这次她要蒙骗的也只是木江与代衡,司马赋及知道计划,说不定对她反而有力。 至于谢荀,秦楼安之前一直将他当朋友看待,现在见到他来也有些意外之喜。 只是一想到他可能是前朝琴师谢白鹤的后嗣,心里便不自觉对他生出一层隔阂。 可现在他既然与司马赋及一同站在她面前了,她总不好刻意叫人家回避。 何况就算他当真是谢白鹤的后人,那他对瑁王代衡应是恨之入骨,知道真相定也会全力配合。 自然,若他真是大萧朝的旧人,那对她秦氏一族的恨意,定是同样比天高,比地厚。 偏头看了眼月玦,见他也没有拦着不让她解释的意思,应该也认为没有瞒着他二人的必要,秦楼安便将事情的始末简单地叙述一遍。 听完后,司马赋及与谢荀面色沉重,相视一眼皆未作声。 四人立在风里,两两并肩两两相对,一时有些难以言说的尴尬。 最终还是谢荀打破沉寂,他笑笑说道:“知道公主没事,那我等便放心了。不过我与大将军来都来了,便一同陪公主与玦太子胡闹一场好了。” 对于谢荀的配合,是秦楼安没想到的,只是更令她没想到的是他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他与司马赋及是一同来的?并不是恰巧在府门口碰到了? 什么时候,司马赋及与谢荀搅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二位了。”尚不等她说话,月玦抬手示意二人,“如今祭拜尚未开始,还请大将军与谢家主到一旁花厅里稍作等待。” 灵堂左侧设了一处接待花厅,奉有茶水糕点,二人闻言朝月玦手指的花厅看去,点头应下后,便朝那边走。 趁他二人还没走出几步,秦楼安出声问道:“不知二位适才是如何识破我们是在演戏?” 这个问题很重要,她总得问清楚是哪里出了破绽才行,不然一会儿其他人来了也一眼看透,那她还钓什么鱼? 司马赋及闻言转身,目光凝在月玦身上,看了片刻,才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声,“因为他。” 因为他?秦楼安抬眼看向月玦。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她装扮成粉黛出了破绽,没想到司马赋及竟然是因为月玦才看出端倪。 是他这一身缟素不得体? 还是表情不够悲伤? “若公主当真不幸逝世,玦太子哪里还会有心情在这里张罗丧事呢?” 谢荀十分有眼色的补充一句,狐眸微弯浅浅轻笑,言罢十分自然的拍拍司马赋及的袖腕,示意他一同去了花厅。 秦楼安与月玦留在原处,四目交接。 月玦的易容术可是练到了登峰造极,一张轻盈剔透的假面服服帖帖的敷在脸上,既能遮去真容,却又能随心而动做出各种表情,甚至连脸色都可以看的出来。听了谢荀适才的话,秦楼安的脸染了一层红晕。 如果她真的死了,月玦又会如何? 还不等她问出口,府门处又传来高声通报: “谢容谢公子到——” “呃...这..这位是?” “贫道云别岫。” “啊,云别岫云道长到——” 谢容和...云别岫? 秦楼安朝府门处张望,谢容会来虽然有些意外,但多少与她有些交情,也在预料之中,何况他师兄月玦还在她府里。 至于云别岫,想来应该就是那位月玦送去谢府的蓬莱道长,与她素不相识,更不要谈交情,约莫是陪同谢容一起来的。 “喂,你神色哀伤一些。” 秦楼安手指碰了碰月玦袖口,小声提醒他。 片刻后,便见两道白色身影出现在身前,正是谢容和与她素未谋面的云别岫。 “玦啊,你要节哀顺变啊——” 看见月玦,谢容哀嚎一声飞奔而来,一下子将他拥在怀里,哭哭啼啼的喊着节哀叫着顺变,反倒是月玦轻拍着他的肩背让他莫哭。 秦楼安在一旁冷眼旁观,这架势,倒像是谢容陪着她迎接宾客,月玦是前来慰问致哀的客人。 秦楼安将视线转向落在后面的云别岫,手执薼尾,翩翩走来,竟然十分年轻。然此人又与世间一般的俊秀公子不同,他身上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衣袂飘飘仙风道骨,莫不是真仙人? “粉黛啊粉黛,你也要节哀顺变啊...” 谢容突然放开月玦,展开双臂拥向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躲闪,便被他一下抱在怀里,招惹的月玦与云别岫一同开口叫他—— “容?” “小容儿!” “嗳?嗳?嗳?”谢容下一瞬便被二人一人扒着他一只胳臂扯开,他叫道:“你们两个做什么,还不允许我安慰安慰粉黛吗?” 秦楼安这才看清,他是光打雷不下雨,哀嚎了半天,愣是一滴眼泪都没哭出来。 不过那道长竟然喊他小容儿? 现在看谢容甚是委屈的依着云别岫站着,二人竟如此亲昵? 或许是天色愈发暗了,月玦脸色阴沉十分不霁。他附在谢容耳边说了几句后,谢容顿时张口大惊,一旁云别岫连忙捂了他的嘴才没让他叫出来。 “你们俩...你们俩...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谢容让云别岫松开他,手指着秦楼安与月玦抱怨:“你们一个两个的假死闹着玩呢?还弄得这么认真?赔本公子的眼泪!” 见谢容指着自己干爽的面颊,秦楼安忍不住翻他一眼。这下倒好,凡是来人皆知道她没死,怕是今晚真正被蒙在鼓里的,也只有代衡了。 但愿能真正骗过他,不过,他怎么还不来? 月玦本不想谢容与云别岫掺和进来,奈何谢容听说这是一场戏后嚷嚷着要一起胡闹。 一时拿他无法,想到他兄长谢荀也在,谢容多半不敢胡作非为,月玦勉为其难同意他留下了。 谢容与云别岫也一同去了花厅等着,看着二人并肩而行与司马赋及和谢荀一般一样,秦楼安看向月玦,忍不住轻笑:“看着你两个师弟和人家出双入对,你这当师兄的心里什么感觉?嗯...尽管站在他们身边的,同样是男子。” “还能有什么感受呢?”月玦也轻笑,“妹妹大了留不住,师弟大了自然也留不住啊。怕是就只剩下我这个孤家寡人还形单影只呢。” 秦楼安看着他的眼睛,委屈又可怜,可她怎么却觉得他墨瞳深处藏着狡黠? 像是在勾引她落入什么圈套。 这是要引起她的同情,以求达到什么目的? “少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了...” “国师大人到——” “佑德公公到——” “瞧,这不是就有人来陪你了吗?”听着再次传来的通报,秦楼安说着朝府门努努嘴。 月玦看着她怔了怔后皱眉,“何人?雪子耽吗?若是他,公主只当我适才的话没说好了。” “你就这么不待见他吗?” 不远处已看到依旧一袭紫衣的雪子耽与佑德朝灵堂走来,秦楼安挑眉看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月玦。 适才她这话没说错,雪子耽此番来,代表的是她父皇母后,也便是主家的人,自然要与月玦一同接待前来祭拜的客人,且还要还礼。 月玦俯眼,对上秦楼安闪烁的目光,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可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她还不知道她的师兄,此次出山是要杀他的吧。 转眼二人已到身前,月玦虽没有明言,然见他与雪子耽互不正眼相看,她也就知道答案了。 雪子耽与佑德已从皇上口中知道了真相,现在面对灵堂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佑德却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直往府门方向看。 这二人来后,洛城中一些达官贵人也都望风而动纷纷前来祭拜。到掌灯时刻,灵堂前、花厅里已聚满了人,这些人大概都知道她“死”的不明不白,都想等着看一个真相,所以一个也没走。 然这场戏的真正主角,却一直未现身。 难道是代衡知道了什么,才迟迟不来? 秦楼安看向月玦,他望着府门小声说道:“稍安勿躁,楚妖已跟着木长泾去了,若事情有变,他必会回来报信。代衡迟迟不来应是在谨慎观望,不过,有木江和这些大臣们在,他来与不来,其实都无甚区别。” “真是个老狐狸!” 秦楼安轻哼一声,突然见一道黑影越上府门,一路踩着屋脊消失不见,她扯扯月玦衣袖示意他。 “是楚妖回来了,代衡来了。” 果然,月玦话音方落,便听府卫扯着嘶哑的嗓子长声高喊:“瑁王爷到——” 顿时,灵堂与花厅里的一众大臣齐刷刷安静下来,一时之间鸦雀无声,纷纷出来恭候相迎。 司马赋及与谢荀皆有心事,相视一眼后也出了花厅。反倒是谢容与云别岫,二人纯粹就是来看戏的,然又不能表现得太兴奋,各自扯了扯脸故作深沉,出来后挤在最前头。 “小德子,去看看木管家怎的还不来。” 小德子刚应下月玦的命令,便有呼啦啦一群人气势汹汹赶到灵堂前,为首者正是一身绛紫衮袍的代衡。 秦楼安学着粉黛的样子,安分的低头收颈站在月玦后面,只微微抬眼悄悄打量。 除了代衡,她并没看到代朝祁,应该是在家中养伤。现在站在他身后左右两边的人,一个是高辉,她已经见过,另一个,竟然是温季同? 秦楼安收敛了视线,温季同何时投奔了瑁王? “臣等见过瑁王爷。” 众臣躬身参拜,代衡一双虎目精光四射,环顾众臣一眼后,又扫向后面白烛高燃的灵堂。代衡声色威严道了声免礼,看向站在前排的几人。 “没想到大将军与国师大人也在,谢家主与谢容公子也来了。” 代衡向前两步,一一打量过几人,目光突然一转看向佑德,“哦,佑德公公也来了,怎么,暻公主出了事,皇上与皇后娘娘都没来?” “回瑁王爷,皇上与娘娘得知公主去世的噩耗万分悲痛,然念及如今天色已晚,圣銮不便出宫,便着老奴与国师大人先行过来祭拜慰问,另外...” 佑德带着哭腔擦了把眼泪,“公主前几日还好好的,这突然间人就没了,皇上让老奴来看看,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嗯,公公所言甚是。”代衡顺着佑德的话沉沉往下说,“暻公主素来凤体康健,这次却突然去世,确实事有蹊跷,是得好好查一查。高辉,率人将公主府包围起来,没查清楚公主死因之前,谁也不能出公主府半步。” 此言一出,一众大臣顿时发出一声惊呼,有的说着自己无辜,有的说自己毫不知情,总之如何抱怨的都有,就是没人敢说代衡如此做太过霸道。 “够了,公主灵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代衡一声沉呵,众人又齐齐禁了声。 “府中管家何在,给本王递三支香来。” “府中木管家前几日受了伤,现下一时还未到场,已经派人去寻了。”月玦说着,到灵前燃了三支香递到代衡身前,“瑁王爷,请。” “原来是玦太子。”代衡虎目盯着身前人打量,良久才接过香插到牌位前的香炉中,“本王听说,这公主府里早就换了管家,如今在这府中说了算的,可是你月玦。” “瑁王爷耳目灵通,竟然连公主府内宅之事都知道,看来素日里王爷对公主必定也是极为关怀。只因先前木江掌家之时出了点小差错,公主一时生气才将他替换下来。” 代衡闻言站在棺椁前冷冷扫了眼月玦,面色不善。 今日在场的都是混迹朝堂的人精,月玦适才如此说,众人又如何不会深究其意,以为他监视公主府? “可没想到公主将玦太子换上来后,竟出了大差错,连命都搭进去了,你身为管家,可是难逃其咎啊。” 代衡声色冰冷,却一时未紧抓着月玦不放,指了指棺椁说道:“开棺,本王要看看公主到底是因何而死,若公主死于非命,本王要代皇上,替公主主持公道!” “住手。” 见代衡身后的人已上前开棺,月玦拦在棺前出声阻止,“如今皇上与娘娘尚未见过公主遗颜,公主还未入殓。” “嗯?”代衡扫了眼月玦,又道:“那便带本王去查看公主的尸体。” “不妥,王爷,公主身份尊贵且为女子,身体又怎能让人随便查看?还是等明日征得皇上与娘娘同意之后,再请专门的女官查看为好。” 已转身要出灵堂的代衡站住,回头看着月玦打量,良久—— “你如此阻止本王,怕不是有什么隐情?” 众臣闻言,也都开始纷纷揣测,看着月玦的眼神,逐渐变成怀疑。 “瑁王爷,他是东景送来的质子,如果公主出事,他的嫌疑最大!”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瞬时之间,灵前吵嚷声喧天而起,声声质疑如潮水般将月玦淹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四五章 好戏开场了 自七年前裴家灭门,朝中帅才武将凋敝稀零,自此武人一蹶不振,西风再不复当年文武共治之象,朝堂渐渐兴起重文轻武之风气。 如今文官之数已胜武将二倍之多,今日来此祭拜的人,放眼望去,乌泱泱尽是头戴纱帽的文臣。 秦楼安自觉一个文官便顶十只乌鸦聒噪,这群文人别的本事没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能耐,倒是个顶个的厉害。 不问不审不查,仅凭一张嘴,你添油我加醋,便将月玦如何残忍杀害她这个公主的来龙去脉始末缘由胡编乱造的清清楚楚。若非她现在扮作粉黛,早将这几百只乌鸦乱棍轰出。 对于众臣的口舌相诛,代衡甚是满意,但表面功夫还得做,何况月玦身处质疑浪潮的漩涡之中竟丝毫不为所动,再如此喧嚷下去也无甚用处。 “够了,汝等身为朝臣,遇事不问实情便高声喧闹,成何体统?” 代衡装腔作势沉言一句,众臣闻之噤声。 秦楼安站在靠后些的角落处扫他一眼,汝等朝臣?难道他自己不是为人臣子吗? 奈何这等野心昭然若揭的话说出来,适才一众口若悬河的文臣却又各自缝嘴当哑巴,无一人站出来指责代衡大逆不道。 “月玦,就算你不允许本王查看公主尸身,难道也不允许佑德公公查看?适才公公已经说了,他此次前来除了祭拜公主,便是要替皇上查清公主猝然辞世的真相,你敢违抗圣命?” 听代衡突然会提到自己,佑德身子一挺。 “玦虽非西风之臣,然如今立于西风国土,自然要敬尊西风之主,焉敢违抗皇上的命令?” 当着如此多人精的面,他竟也敢含沙射影指责代衡不敬国主? 秦楼安闻言忍不住颔首微笑。 突然察觉到两道目光,抬头看去,正见月玦看过来,且听他说道:“粉黛,带佑德公公去凤栖院查看公主尸身。” “是,佑德公公,这边请。” 秦楼安模仿着粉黛的声音与动作,引着佑德出了灵堂。现在洛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在此处,自然没人注意一个婢女,也无一人怀疑她。 “玦知诸位关心公主死因,然灵前实非喧嚣之地,还望瑁王爷与诸位大臣到一旁花厅中议事。” 月玦当先一步出了灵堂,司马赋及谢荀等四人随后跟着过去。 至于其他人,代衡不动,他们自然不敢动,代衡移步,众臣争先恐后跟随其后一涌而出,又一涌而入进了花厅。 此时伯玉正带了木江与刚偷跑回府的木长泾朝灵堂走。适才伯玉到房中叫木江时,见他正睡在床上,不知太累还是太困,叫了好半天才叫起来。 三人走在翠柏夹道的青石路上,伯玉在前,木长泾搀扶着木江在后。 素日里燃着的庭燎熄灭,张挂的白灯笼幽幽发着白森森的光,木江看着心里发毛,只觉阴风袭背。他抬手抹了把头上虚汗,晃眼间却突然见一旁两颗翠柏间一道白影快速闪过。 “长泾!”木江一下子紧了木长泾的手臂吓在原地,颤巍巍指着适才白影飘过的地方,“你...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白影子飘过去?” “白影子?”木长泾瞪眼打量,未几轻哼一声,“哪来的白影子,二伯你是眼花了吧。” “没有?”木江松了一口气,“那可能...是我头上的伤没好全,昨晚觉也没睡好,眼花了吧。” 走在前面的伯玉听到二人说话,心里嗤笑,分明是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 “二位快走吧,莫让瑁王爷等急了。” 听到瑁王,木江浑噩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脚下虚浮的步子也紧快起来。 公主死了,将此事嫁祸给月玦后,他便是瑁王爷的大功臣,到时候离了公主府住进王爷府里,他就不用在呆着这里疑神疑鬼。 秦楼安与佑德回到灵堂,伯玉也恰巧带着木江伯侄二人回来。 到花厅时,才见此处俨然成了公堂。 代衡高居上首,两侧交椅上坐满了人,地位稍低些的并排站在椅后。唯有月玦,站在花厅中间,被当犯人一样看待。 “老奴木江,参见瑁王爷!” “奴才木长泾,参见瑁王爷!” 伯侄二人一进来就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参拜,心里砰砰直跳压不住狂喜,代衡冷冷扫了眼二人,叫了免礼,虎目一转看向佑德。 “如何,公公查看过公主尸体后,可有何发现?莫非公主当真死于非命?” 还未说话,佑德便已开始掩面悲泣,哭的话不成句,秦楼安瑟缩在他身后不得不佩服他这精湛的演技,也只好陪着低低啜泣。 “公主...公主她面色黑沉..嘴唇乌紫,且七窍...七窍流血,是身中剧毒而死!” 虽然他不想不愿也不敢这么诅咒公主,可...可这是刚才在凤栖院里公主安排他这么说的啊! 佑德言罢满堂皆惊,喧嚣声险些将房顶掀掉。 然不动声色者,亦大有人在—— 代衡早知秦楼安是中毒而亡,自然没什么反应。司马赋及谢荀,以及谢容云别岫四人也只默哀配合。最后便是爬起来靠在角落的木江伯侄,没人比他们更清楚那毒药是如何致命,也早就想到秦楼安的死状,现在两股战战吓得装哭都不会,紧闭了嘴防止唇齿打颤弄出动静。 “中毒?” 代衡故作不知,站起身沉沉走到佑德身边紧盯他,“公公可看仔细了?公主怎么会中毒?” “王爷,老奴怎么敢拿公主开玩笑啊!老奴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可公主她...她当真是中毒而死啊!公主她死的好惨啊!” 佑德的哀嚎压过其他人的纷纷议论声,涕泗滂沱让人见之生悲,有些人已忍不住鼻头酸酸。 “本王理解公公的心情,想公主如花似玉的年纪,竟遭人残忍毒杀,实乃可恨至极!如今皇上不在,本王一定替公主抓住凶手!讨回公道!” 代衡声色慷慨正义凛然,众臣无不高呼圣明。 片刻,代衡抬抬手,示意众人止声。 “公主乃是千金贵体,府中设有府卫保护,外人想要混进来谋害公主应是不可能。且公主素日的饮食起居又有专人服侍,若非极为亲近之人定也无机可趁!” 代衡说着,看向佑德身后的秦楼安,扫过一旁木江二人,最后一双虎目直直盯在了月玦身上。 “想来诸位大臣也都听说了,说咱们暻公主,与东景质子月玦关系匪浅。更有传言,说二者早已暗中媾合...” “所谓论人平生,都需盖棺而论,如今公主尚未入殓,王爷怎能如此败坏公主清誉?” 未曾想到月玦竟然敢打断他,代衡威慑朝堂多年所蓄养的气势瞬间狰狞而出,如无形无相的千军万马直直杀向月玦。 “谣言止于智者,如此不实之言骗骗无知的三岁小儿便也罢了,没想到竟连瑁王爷都信,着实令人闻之发笑。若有人连这等传言都信的话,那市井之中关于代小王爷草菅人命强霸人妻等流言蜚语,恐无人不信以为真了吧,诸位大臣?” 月玦横扫众臣,目光所及之处无人不颔首低头,纷纷喃喃没有,嚷嚷不敢。人人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月玦惹瑁王生气,殃及池鱼祸及他们。 秦楼安早知月玦胆识过人,气势绝伦,连父皇与他对峙都曾落得下风。现在他只是站着,无需如代衡般端着身架,只微微俯眼,睥睨之处便是他眸底天下。 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肯对她笑得甜滋滋,甚至带着一丝傻气,秦楼安心底似乎有一颗埋藏已久的种子,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瑁王爷,看来您适才所说的传言,诸位大臣都不信呢。” 代衡早已怒极,却只冷冷笑笑。 “本王自然也不信堂堂西风公主看得上你这下贱质子。然空穴不来风,能有这样的传言定非毫无根据,怕是你月玦为了保命与富贵,攀龙附凤迷惑公主!堂堂男儿竟以色媚主,怪不得景宣帝逐你出月氏皇族。前几日在公主府门前,公主为了你将木江赶出府之事,可是众人亲眼所见!” 啪得一声,谢容拍了交椅扶手,身子已站起大半,却被谢荀与云别岫一左一右摁住,皆递眼色示意他不要出一时之气。 司马赋及隐在袖中的掌已紧纂成拳,然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亦冷目瞪向谢容。 最后在三人的劝诫下,谢容沉哼一声坐回椅中,月玦本就是人中龙凤,何需攀附! 见谢容坐回,秦楼安松了一口气。 虽然对于代衡如此侮辱月玦,她也要忍不住出声反驳,然现在当真不可被他刻意激怒失去理智。何况月玦根本不为所动,自岿然若千尺岱宗。 “所以瑁王爷说这些,到底是何意?” 适才谢容的动作代衡自然看的到,然现在他还没功夫教训他,便将威胁的目光重又转向月玦。 “先前本王已经说了,能给公主下毒的人,必定与公主极为亲近。而你月玦,不仅能常伴公主身侧,还精通医术,对如何用毒自然也十分了解。如此你既有机会又有手段,且还是敌国送来的质子,所以本王的意思是说,是你月玦下毒谋害公主!” “放屁!”谢容忍不住低声轻呸。 月玦看了眼谢容,又转向代衡。 “如果王爷这么说,那我确实有杀害公主的嫌疑。不过王爷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我为何要杀害公主?机会,手段,我确实都有,然适才王爷也说了我月玦攀龙附凤,为活命为富贵,我自然是抱紧公主的大腿不肯放松。如此我希望公主长命百岁还来不及,又怎会下毒杀她?” 没想到竟被自己的话反噎一口,代衡虎须微动一时不语,看的出来他恨不得将眼前人撕碎。 一时花厅里人人噤声格外煎熬,许多大臣已后悔来凑这个热闹。佑德见情形僵住,眼珠微转,觉得自己也该为月玦说句话了。 “瑁王爷,请容老奴插句话儿,先前玦太子住在宫里时曾几次救过皇后娘娘,在尚安寺中对公主也有救命之恩。若玦太子当真想害公主,大可不必相救啊!这毒害公主的凶手,定另有其人!” “佑德公公,这断案的事可得讲究真凭实据,可不能仅仅因为他以前对公主有恩,就认为他现在对公主无害。何况先前他那么做,极有可能就是为了赢得公主的信任,好今日有机可乘。” “哦,原来瑁王爷还知道断案要讲究真凭实据,玦还以为,我是否谋害公主仅凭王爷一句话就能断定呢。正好,今日司马大将军,国师大人,佑德公公以及诸位大臣与谢家两位公子都在,当着众人的面,王爷若真觉得是我毒害公主,那便拿出证据来,如此我也甘愿认罪。不然,玦可会怀疑王爷无凭无据随意诬陷我,是故意拉我定罪企图包庇真凶。” 刚放松一些的木江与木长泾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哆嗦着眼皮看向代衡,不能再等了啊!他们已经受不了了! “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若当真毒害公主,还怕本王找不出证据来吗?木江——” “老..老奴在!老奴在!” 看着双膝跪地头垂到他脚边的人,代衡冷冷问:“你就是公主府先前的管家吧,速速去将府中所有人,一个不落的通通给本王叫来。” 木江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当即砰的一声嗑了个头,“老奴这就去!”爬起身后,木江招呼了木长泾急急出了花厅。 “王爷这是寻人证吗?可如此还不够,怎么也得派人去我所住的祈慕院搜一搜,看看是否留下什么毒药,人证物证俱在,才好让我无话可说嘛。” “哼,你若下毒谋害公主,何不早就将毒药等物处理了?又怎会蠢到藏在自己院子里等人去搜?依本王看,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看来还是王爷圣明啊,不像京机厂的前任厂主冷剑鸣,从我房中搜出个匕首就说是我杀了尉迟将军,到最后还不是他自己故意嫁祸给我?由此可见王爷不仅圣明,还聪明,至少不会蠢到以如此拙劣的手段栽赃我。” 听着月玦违心的称赞,代衡眼角直抽,让冷剑鸣以匕首嫁祸月玦的主意是他想出来的,那岂不就是月玦口中所说的蠢? 气煞他也! 秦楼安偷偷看着月玦,满朝文武百官都不敢在代衡面前大声喘气,他竟然还敢对他阴阳怪气。不得不说,看代衡一脸吃瘪的样子她心里畅快极了,可惜父皇不在,否则定要拍手叫好了。 不多时,木江与木长泾便将府中所有人全部带到花厅前,包括换回女装的楚妖与柳惜颜。一时之间,不怎么宽敞的花厅被包围的水泄不通,代衡踱出花厅,众人纷纷跪拜参见。 听头顶传来一声冷冽的平身,众人又都爬起身,因柳惜颜腿脚不便,费了好些力气才强撑着木拐站起来,当她看到代衡身后那抹沾染了墨夜的青色衣衫时,她的心好像被猛猛锤了一下。 “温...温郎?” 柳惜颜不敢相信的轻启了嘴唇,声音却小的听不出,然代衡身后的温季同已感受到女子凝在他脸上的炽热目光,看去时顿时大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四六章 戏场的转折 柳惜颜怎么会在公主府里? 一直化名温季同的温玉偏过脸低颔着头,尽量避开那两道带着质问又委屈的炽热目光。 今日木长泾去王府报信时,他恰好在虎踞轩,此次王爷出府,难得长琴不在,他便请求跟随瑁王一同前来。好不容易王爷同意了,他自觉表现的机会来了,却没想到竟撞见个大麻烦。 柳惜颜落在人群最后头,紧咬了唇强忍泪水。 为什么她的温郎会衣着光鲜站在瑁王爷身边?为什么不去极欢楼为她赎身?难道那天公主说的都是真的,他根本不在意自己吗?他知不知道...她险些丧命在他身前主人的儿子手里... 滚烫的泪自眼眶中无声滑下,泪光朦胧中她看见温玉对她皱眉摇头,这是不想让她认出他吗? 见柳惜颜低下头不再紧盯着他,温季同长舒一口气。看向身前代衡时,见他负手踱步,将一众小厮侍婢从左到右审视一遍,他忙上前跟在其后。 “府中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回王爷,一个不落,都在这里了。除了府中原有的小厮侍婢,还有两个新来的外人。” 木江指了指楚妖与柳惜颜,“就是她们两个,一个是公主救回来的,至于另一个红衣服的,是月玦从十八红粉巷赎回来的青楼女子。” 说到后句时,木江故意抬高了声音,生怕在场有人听不到。众臣闻言也果然开始喧嚷,对着月玦指点,三言两句间又给他冠上个狎妓好色的恶名。 那日广平楼前代衡已见过楚妖,现下自然认得出,只盯看了两眼便让众人住口止声。 败坏了他的名声便够了,何况一个即将要死的人,也根本不需要在乎名声是好还是坏。 “如今公主蒙奸人毒害猝然罹难,汝等身为公主府的下人,理当衷心为主协助本王查出真凶替公主报仇!不知汝等,今日可有人见过公主?” 或许是因为害怕,一众小厮侍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是无一人吱声,只摇摇头表示没见过。 木江见此,心里烧起一把急火,瞥眼瞪向木长泾,后者会意,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在人群中左右搜寻,未几双目一亮,上前拖拽出一小厮。 “小五,今天早些时候,不是你说你看见公主从祈慕院里跑出来的吗?现在王爷替公主查真凶,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要包庇凶手!” “没..没有!奴才没有!奴才不敢!” 适才注意到温季同与柳惜颜二人的异样,一直在观察二人的秦楼安看向被拉出来的小厮。虽然她不记得今日她出祈慕院时见过的几个洒扫小厮中有没有他,但当时确实有几个人看到她了。 可这又如何,木江伯侄又要耍什么鬼把戏? “你不要害怕,将你看到听到的如实说出来。说的好,本王有赏,可要是说的不好,或者不是实话,本王就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看着夹着双肩低垂着头,身子抖如筛糠的小厮,代衡说话的声音放低,却又隐藏着威胁。 “是..是,奴才今天早上在祈慕院附近打扫庭院时,确实是看到...看到公主从院子里跑出来...” 闻言,木江与木长泾相识一眼目露得意,嘴角已经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代衡几不可见得朝月玦扫了一眼,漆黑的脸色稍微转好了些,又说道:“很好,当时你见到公主时,公主可有什么异常?” “奴才只是个奴才,身份卑微不敢直视公主,当时也只是看到公主急匆匆往凤栖院走,并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异常...” 唤作小五的小厮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木长泾又上前说道:“你不是还说,看到公主跑出来前,还听到从祈慕院中传来公主的尖叫声吗?”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一边紧盯着小厮等他确认是否真有此事,一边已经开始揣测公主今天早上在祈慕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与月玦有关。 秦楼安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处看了眼月玦,心头涌上不详之感,她已经察觉到木江如此做是想嫁祸月玦。可偏偏她那一声尖叫,又着实令他无法解释,他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实话实说。 那样,恐怕是要坐实他与她暗中媾合的传言。 男女共处一室又同床共枕,说什么都没发生着实让人难以相信,可她与月玦确实什么都没发生。 在众人的盯视下,那小厮僵硬的点了点头。 对于这样的结果,木江伯侄很满意,代衡更满意,脸上都忍不住浮现出一抹毫不遮掩的得意。但仅仅这些,还远远不够—— “季同,赏这个小厮五两银子。” 温季同闻言答是,从腰间摸出银袋子,在彻底震惊的柳惜颜的注视下塞到那小厮冰凉的手里,末了又将剩余的钱掖回腰间。 五两银子,柳惜颜苦苦戚笑,当时把她卖到极欢楼,也仅仅是卖了半两银子而已啊... “本王言而有信,说得好便有赏。可还有人看到公主或是听到公主声音?只要是有助于本王为公主查找凶手的证据,就都可以说,一样有赏!”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有几个禁不住诱惑的小厮侍婢颤巍巍上前,将月玦紧随公主急匆匆跑进凤栖院的事说出来,从温季同手里各领了五两银子。 “月玦——” 代衡憋在心里的怒气似乎找到了宣泄口,瞬时之间喷涌而出直冲向月玦。 “适才这几人的话你也听到了,如今当着众人的面,你就给大家解释解释,公主为什么会在你院子里,又为何会发出尖叫,你又为何会紧追着跑去凤栖院,最后,公主为何就中毒死了?” “如果我的解释王爷肯相信,那我便说来,若王爷心里已认定是我毒杀了公主,我又何必多费口舌呢?” “我看你是没得狡辩了吧?” “我又未曾毒害公主,又何需狡辩?另外,王爷如果仅凭这几人的片面之词就要认定我是凶手,未免有失公允,令人难以信服。” “哼,难道这几人的证辞还不够吗?” “自然不够,他们只是听到公主的声音,看到公主从我院子里跑出去,却不曾亲眼看到是我下毒杀害公主。而这些反倒说明,公主从我院里出去的时候还未曾出事,是回到凤栖院后才中了毒。” 听到这里,在一旁暗暗窃喜的木江木长泾二人顿时喜意全消,恐惧又重新笼上心头。按照他们的猜想,公主就是进房开门时吸入毒烟才死的... “事到如今你竟还敢抵赖,依本王看,分明是你在祈慕院对公主下手才惊吓的公主高声尖叫,可你却一时未得逞。然公主逃跑后你却仍不肯收手,一路追到凤栖院将公主残忍杀害!” “好家伙,这还真照着木江二人说的编,可真没意思啊。” 人群后的楚妖不屑嗤笑,只因此时众臣又开始了对月玦的声讨,纷纷请求代衡处死月玦为公主报仇,所以无人听到他说话。 “王爷当公主是傻子,还是将公主看作不懂事的孩子?如果公主在祈慕院中受到我的迫害,逃跑后第一件事难道不是叫府里的人保护她?可当时在院外的洒扫的几个小厮侍婢,可没说听到公主要人保护她而抓拿我。” “是啊,正常人的反应,遇到危险逃跑后,肯定见着个人就喊救命啊!何况公主看到的还是她自己府中的下人,自然可以依靠,公主又不是哑巴,若月玦当真要害她,她还会不求救?” 憋了很久的谢容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其他人闻言也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 见众臣有倒戈之象,代衡沉喝一声:“够了,你要杀害公主,公主自然担惊害怕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才未叫人保护她,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王爷说的也有道理,可我若有证人,证明公主回到凤栖院时脑子十分清醒,且就是在自己院子里出了事中的毒,又当如何?” “证人?”代衡横扫府中众人,带着威胁沉哼一声,“你们,谁可以证明适才他说的话?” “回王爷,奴婢...奴婢可以证明。” 秦楼安尽量想象着粉黛遇到这种事后的神情与说话的语气,低垂着头从角落里走出来。 “回王爷,奴婢粉黛,是公主的贴身婢女。今日早上公主从祈慕院回到凤栖院时确实是好好的,没受伤也未曾收到惊吓...” 秦楼安低声啜泣,抬袖擦把眼泪,“可没想到...公主一进屋就突然倒地不起,奴婢落后一步吓坏了,这才赶紧让人去寻玦太子,可玦太子来后,公主已经七窍流血无力回天了...” 谢容见状强行憋笑,害怕被人看出来,悄悄往谢荀与云别岫身后躲了躲。他还是第一次见哭着说自己七窍流血无力回天的,妙啊... “你这丫头!既然是公主的贴身婢女,那可是最最清楚公主情况的人了,怎么不早站出来说话,险些让玦太子蒙冤受屈,着实是该打!” 佑德临场发挥极力配合,扬起拂尘便要往秦楼安身上打,可到底是忍住了。 “罢罢罢,你这丫头忠心耿耿服侍公主多年,看在公主的面子上,老奴便饶了你这回...” 说着,佑德开始陪着“粉黛”一起哭,瞬时场面十分悲恸,闻者心酸见者落泪。 适才佑德一番话,明面上是在责骂粉黛,可实际却是暗指粉黛这个衷心耿耿的贴身婢女的话,才最为可信,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焉能听不出来。 不曾想到突然冒出来个粉黛,木江伯侄不知如何是好,代衡一时同样无措,粉黛的话,确实要比那几个小厮侍婢的话更令人可信。 “既然王爷不说话了,那就容我说两句吧。” 扯着袖子擦眼泪的秦楼安悄悄看了眼月玦,这个不善于主动出手的人,终于要开始反击了,而他一旦出手,敌人非崩即溃,无半点还手之力。 代衡现在是当真不知道说什么,冷冷扫了月玦一眼算是默许,其实,也根本由不得他不同意。 “当时我听到公主出事后急忙到了凤栖院,发现公主头朝里脚朝外的趴到在地,口鼻出血,全身冰凉,已经奄奄一息。这些粉黛可以作证,去祈慕院叫我前来的小厮也可以作证。” “粉黛”配合得点点头,人群中一个提前嘱托好的小厮站出来作证,众人无话可说。 “然我来的还是太晚了,公主所中剧毒实乃凶猛,已侵入心脉无力回天。如果各位不信,现在在场的雪国师,谢家主,皆乃当世名医圣手,虽未经皇上允许不宜查看公主尸身,然医者父母心,二位自可前去凤栖院查看。” “哪里哪里,荀所会不过雕虫小技,不敢在玦太子面前班门弄斧。既然玦太子说公主剧毒侵入心脉,那自是没错,荀便不贻笑大方了。不知雪国师可去一看?” “不必,我与他比试过医术,我输了。” 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不甘不愿,二人都是十分配合。见此,秦楼安庆幸谢荀来了,同样庆幸他知道了她假死的事,更庆幸雪子耽竟肯认输。 众人见这两位都不质疑月玦的医术,他们这些门外汉自然无话可说。 “公主生前待我不薄,对于公主的死,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只因公主中毒的方式十分独特,我仔细问了粉黛当时的情况后,断定凶手是在公主房里的熏香中做了手脚...” “啊...” 突然一声喊叫,是木江兀然抓紧了木长泾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捏的痛呼,顿时吸引众人侧目看去,只见二人神色惶惶身躯颤颤,十分可疑。 月玦只淡淡笑笑,只当自己没发现他二人的异样,继续说自己的,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小德子,去将东西拿出来。” 伯玉听命退下,月玦走到佑德身旁,“多谢佑德公公肯让自己的爱徒小德子跟随我出宫,这些日子里他可是帮了我许多大忙。” “害,您谢老奴做什么,让小德子随您出宫侍奉,那是皇上的意思。” 那是皇上的意思,小德子是皇上的人,三言两语中,众人听明白了此点,皇上的人,没得怀疑。 片刻后小德子回来,一手提了熏香炉,一手端着一碗清水,肩上还背着一只黑色包袱,无人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当那只熏香炉被嘭的一声放到地上时,木江二人已要吓坐在地,又见代衡在一旁厉目警告,他二人不敢瘫坐,只能屈着腿弯强撑着。 “众位且看。” 月玦将鎏金香炉盖打开,接过伯玉递过来的匕首,轻刮了几下炉壁后,置入盛有清水的海碗中。 未几又取出银针探入水里,再取出时,众目睽睽之下,银针瞬间变成黑色。 “有毒!”“真的有毒!”“这熏香中怎么会有毒?”“是谁下的毒?” 一时之间各种惊呼各种不解充斥耳中,木江与木长泾只觉如催命咒一样。心里那面墙一下子崩塌,怎么补都补不回去,他们这是被发现了吗? “这又如何?”代衡沉沉出声,冷笑道:“这熏香炉中有毒又能怎样,你又如何证明这毒不是你下的?能在公主就寝的房间里下毒的人,若非与公主十分亲近,自然没有这个机会吧?” “这是自然,然也并非只有与公主亲近的人才能有机会,若是有人对公主府特别熟悉,发现了什么隐蔽的洞穴钻进凤栖院,趁着漆黑夜色自然也可得手。” 小德子闻言将肩上的包袱打开,里面是两身夜行衣,两双沾满白色石灰的布鞋,以及数根迷香。 “给木管家看看,这些是不是他的东西。” 小德子点头,将东西捧到木江身前,木江与木长泾顿时如见了鬼一样,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你...你..你这些东西,是哪里得来的?” “你说呢,木管家?你当真以为我今日早些时候,是去和你消仇解怨的?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世间还当真有行凶杀人后连凶器都不处理的蠢货。” 见木江二人已要被吓破胆,代衡沉哼一声,“只怕是你月玦也会做栽赃嫁祸这等蠢事,木江是这府中的老人了,又怎会下毒谋害公主?” 闻言,木江好像一下子清醒了,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身子一挺,顿时反咬。 “是你!是你月玦!我回房时你就已经坐在屋里了,一定是你将这些东西藏在我房间里!我木江,绝对没有毒害公主!” “绝对没有吗?”看着垂死挣扎的人,月玦淡淡轻笑,“如果木管家当真没有谋害公主,那木管家敢不敢现在去灵堂,对着公主的灵位发誓?” “我..我...”木江吞了口口水,察觉到代衡剜在他身上如刀子一般的眼光时,木江咬紧了牙狠狠点头,“发誓就发誓,我有什么不敢的!” “好,很好,木管家请。” 见月玦抬手示意,木江攥了攥拳在木长泾的搀扶下往灵堂挪着步子,众人也都纷纷往前凑想要看个热闹,然又顾忌代衡,一时不敢动。 “瑁王爷,您也请吧。” 秦楼安与佑德站在一处,此时她踮脚看月玦,现在,他是要开始钓代衡这条大鱼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四七章 意外的来客 众人跟着代衡出了花厅,此时天色已黑,无星无月,只有处处张挂在府中的白灯笼照明。 灵堂里白烛高燃,可依旧十分晦暗,乌泱泱一群人挤进来后,本就有些狭促的灵堂愈显压抑。 木江迈着打颤的腿走到灵位前,硕大的棺椁摆在昏暗的灵堂里通体漆黑,散发着幽森森的寒意。 木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头正迎上代衡冰锥一样的眼神。环顾众人,似乎都在等着看他发誓自证清白,神色或期待,或焦急。 唯独月玦,面带微笑,神情淡然,似乎是笃定他不敢当着公主的灵位发誓。 “木江,如今站在公主灵前,又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你尽管发誓自证清白便可。有本王在,断不会让人白白冤枉了你。” 听到代衡这句话,木江心里底气足了几分。 不过是发个誓做做样子而已,现在公主人都已经死了,就算他昧着良心说话,公主她人也都听不到了,谁又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木管家,不管今日结局如何,公主与你主仆一场,于情于理,你也该为公主上柱香。” “这个自然,还用不着你这下毒谋害公主的质子提醒!”木江冷哼一声上前取了三柱香,就着灵前蜡烛上的火点燃,跪在灵前供在了香炉里。 “咯咯..咯咯...” 手中的香还未完全立稳,木江突然听到头话的声音。 “长泾..长泾...” 盯着越晃越猛烈的棺材板,木江近乎崩溃,惊慌失措中他连忙去扯一旁的木长泾,一只手哆嗦着指着身前的棺材示意他看。 “长泾..你看到了吗...” 连连叫了两三声身旁人都没反应,木江偏头去看,却见木长泾张着大嘴,瞪凸着大眼死死盯着眼前的棺材。木江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眼神由震惊变成极度的惊恐,喉咙里开始发出哆哆嗦嗦的声响。 “二伯..二伯..鬼..是鬼啊!” 木江知道木长泾定是看到了什么,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后,僵硬的转头看向他手指着的棺材,顿时啊的一声连退几步扯着木长泾一同瘫坐在地。 “公主..公主您没死啊...” 棺材盖不知何时已不见了,木江看着眼前长发披散,口鼻眼角全部渗出黑血的秦楼安大口大口得喘气。木长泾发了疯般拼命往他身边靠,嘴里呜呜咽咽叫着不要过来。 可公主她还是步步逼近过来了... “为什么要下毒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凄厉幽怨的声音混着风声愈加阴森恐怖,木江看着已走到他脚边的秦楼安突然瞪大了眼死死盯着他,汩汩的血从眼里流出来滴到他腿上,吓得他双腿乱蹬连连往后缩身子。 “公主...公主啊,老奴知道你死的惨啊..老奴也是迫不得已啊..老奴迫不得已啊公主...”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杀我!” “公主..公主!”看着秦楼安一双森白枯槁的手已经举起来正冲着他的脖子,木江轱辘爬起来跪地砰砰磕头求饶:“公主...公主您饶了老奴吧,老奴不是故意要下毒害您啊!是您已经发现了后院的女子不见了,要是查到是我偷走送到瑁王爷府上,您指定会杀了我的!您指定不会放过我啊!” “公主啊,老奴还不想死啊..老奴也迫不得已啊,老奴只能先下手为强杀了您...” 见秦楼安兀然止了脚步,已吓到魂飞魄散的木江只当求饶管用,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公主,老奴真的不是真心想害您啊,可您对老奴实在是太绝情了啊,老奴在这府里待不下去了啊...” “为什么要杀我...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为什么要杀你...”木江摇头叹气老泪纵横,下一瞬面色却又突然狰狞,“是公主您对我不义在先,那就别怪老奴对您不忠!您不让老奴呆在府里,那您就将您的命送给老奴,老奴拿着您的命,去和瑁王爷邀功!这样我就是瑁王爷的大功臣,我就能搬进瑁王府了!” 被吓到极点的木江反而感觉不到害怕了,坐在地上狰狞得笑,突然感觉后背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他回去去看,正迎上代衡凶狠到能杀人的目光。 顿时,他像是见到了救星。 “王爷!王爷!您救老奴啊王爷!公主她找老奴索命来了,王爷您一定要救救老奴啊!” 木江连滚带爬扑到代衡身前,扯着他的衣袍哭求。趴在地上抱头直哭的木长泾听到后,也扒拉着爬过来,双手紧紧抱着代衡的脚踝求救。 “王爷,公主的鬼魂来了!公主变成厉鬼索命来了!王爷,王爷您救救奴才吧!” “混账!还不快给本王闭嘴!” 听着头顶传来的暴怒,木长泾愣了愣,又回头看了眼身后满脸黑血逐渐逼近的秦楼安,顿时伏在代衡鞋上将他抓的更紧。 “王爷、王爷!看在奴才一直给您通风报信,这次又帮您诬陷月玦的份上,求您救救奴才吧!救救奴才吧!奴才一定好好报答...啊!” 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木长泾张口大叫,下一瞬泼啦一声,脸上身上一片湿漉漉的冰凉,嘴里被猛灌了一大口水,木长泾捂着嗓子一阵猛咳。 跪坐在地上的木江也被当头浇了半盆凉水,耳鸣声戛然而止,唏嘘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入耳中。霎时间,木江一怔,抹了把脸上冷水抬起头,却见适才昏暗的灵堂已是一派通亮。 这是怎么回事? 木江看了眼半趴在一旁同样懵圈的木长泾,现下二人一坐一趴正处灵堂中间,身前众人皆对着他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到正前方的代衡时,木江低声啊了一声...司马赋及...竟然手持匕首架在了瑁王爷的脖子上? 代衡双拳紧握,看木江与木长泾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刀来形容了,就算是刀,也是淬了剧毒的刀。 这二人不知怎的突然发疯,偏偏司马赋及却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挟持他,纵容木江二人将毒杀秦楼安,甚至连偷运那十几个女子的事都一股脑儿捅出来,最重要的,还是当着将近一半朝臣的面! 一盆冷水浇下来后,木江清醒了过来,已隐隐约约意识到适才发生了什么。 僵硬得偏了头往后看,适才公主的鬼魂已经不见了,硕大的棺椁丝毫未变,停在花圈中间。一旁月玦正冷冷看着他,像看一个死人一样。 “王..王爷...” 木江看向代衡,声音里已完全没有了如见到救星的惊喜,而是见了阎王般的恐惧。招了,他适才全招了,皇上不会放过他,王爷也不会放过他。 完了,他完了,彻底完了。 代衡忍着匕首划破颈间皮肉的痛一脚将木长泾踢开后,他仍旧不知死活的往他脚边扑,“王爷,公主的鬼魂来索命了!您救救奴才啊!”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哪来的鬼魂!暻公主她已经死了!你们两个奴才突然发什么疯!” 活生生的秦楼安站在角落里闻言轻笑,如今代衡不仅嫁祸月玦的阴谋未得逞,竟然还被木江无意间透漏出十几个女子去向,他这次的计划可谓是全然崩盘。若是让他知道他自以为已经死了的她还活着,岂不是要气的吐血? 木长泾颤巍巍回头看,哪里还有半点鬼影子?看到木江失魂落魄如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时,他连忙爬过去叫二伯,可连叫几声却不见有半点反应。 “管家木江因对公主不满而生了二心,一心投奔瑁王爷,甚至不惜以公主的命作为邀功筹码,最终将公主残忍毒杀。然玦不理解,瑁王爷为何会将杀害公主之人当作功臣?” 在场的众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月玦此言暗含的意思——真正想杀公主的是瑁王爷,木江与木长泾不过是瑁王爷捅进公主的刀而已。 可谋害公主,罪同谋害皇上啊,这是造反啊! 到底是威慑朝堂多年,即使是现在,代衡虽然怒极,然却并无半点慌张。 他轻笑一声冷冷开呛:“司马大将军,你若真有本事,现在就一刀杀了本王,若没本事,就将刀收起来,本王可以不追究。” 杀了他! 退到人后的伯玉紧盯着那把寒光晃晃的匕首,这一刻他多希望这把刀握在他手里,他会毫不犹豫一刀杀了代衡! 不过,月玦曾告诉他,司马赋及才是助他报仇雪恨的东风,是萧皇的后裔。与其让代衡死在他手里,让他死在萧皇后裔手里才更让人畅快! 可盯了片刻后,他竟见司马赋及收刀入鞘? 代衡轻哼一声,不屑扫了司马赋及一眼,摸了摸渗出血的脖子。 虽然笃定他不敢杀他,但刚才他却从他眼里看出真真切切的杀意,他是真想杀他。 不过,司马赋及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代衡心里冷笑,转而看向月玦,又看向众臣。 “本王何时说过将杀害公主之人看作功臣了?诸位大臣,你们谁可听到了?” 适才还一直议论纷纷的众臣瞬时间低头夹肩默不作声,秦楼安贝齿暗咬,这群无用庸才,早已在代衡的淫威下摧折了文人的傲骨,现在就算代衡指鹿为马,也无一人敢站出来反对。 真是可悲啊—— “月玦,看来诸位大臣可都不认同你适才所说的话,本王可从未将杀害公主之人视作功臣。” “是吗?既然王爷认为杀害公主的凶手不是功臣,那又为何在听到木长泾的报信后,明知他二人才是凶手的情况下,反倒包庇二人诬陷我?” “哼,本王何时收到木长泾的报信了?这两人明显已经疯了,疯子说的疯话,那又怎能当真呢?谁又会相信?” “朕,朕相信。” 突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灵堂外传来,众人闻言哗然大惊,瞬间两波分流让出一条道,一众臣子侧目看去,顿时纷纷跪扑在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父皇竟然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 秦楼安往外挤了挤,果见父皇一身常服负手于背站在灵堂前,身后一左一右站着的是金吾卫首领杨洪与副首领糜康。 “皇上,皇上您怎么才出来啊!” 佑德喜笑颜看的抱着拂尘跑出去,才出来? 秦楼安瞬时明白了,原来父皇一开始就来了,是故意让佑德传出明日再来她府上的消息。 如此说,适才木江二人所说的话,父皇应该也全都听到了,就算群臣无一人敢上书弹劾代衡,父皇也全都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四八章 最后的落幕 登基称帝二十余载,纵是代衡势大,在朝中呼风唤雨,然秦昊依旧是皇帝,皇帝终究是皇帝。 风浪淘尽岁月,在他身上所积淀的履至尊而睨天下的君王风范,令人不自觉心生臣服之感。 在众臣的俯首跪拜中,在佑德的陪同下,秦昊步履稳健,径直走入灵堂。 一一扫过前方颔首行礼的司马赋及与雪子耽几人,最后看到月玦时,秦昊深沉幽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眼里多了几分探究。 绣有龙纹的黄底靴履稳稳停住,秦昊负手于背身形一转,与代衡三步之遥相对而站。 山呼万岁声戛然而止后,灵堂里死寂无声。 众臣未曾听到皇上让他们平身,皆跪扑在地心惊胆颤,人人各自回想适才可否言语有失。瑁王固然不可一世,可现下在西风能一手遮天的,依旧是皇上,这天下依旧姓秦,这点他们还分得清楚。 对于秦昊的突然出现,代衡面露惊色,然也只在瞬时之间。看着站在身前同样看着他的人,他敏锐的察觉到今日之事极有可能是诱他上钩的圈套。 可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木江伯侄二人为何突然临阵倒戈?还是说一开始他们就是串通好的? 一君一臣无声对峙,秦昊其实很讨厌这种感觉。他自认是一国之君,理应高高在上睥睨群臣,然现在,代衡却与他平阶而站。 见秦昊面色逐渐阴沉,一旁佑德强壮着胆子走到代衡身边,小声提醒:“瑁王爷,您这可就失了礼数了,见到皇上怎能不行礼呢?” 又僵持了片刻,代衡略微颔首行了个稽首礼。今日形势对他来说已然不利,设法全身而退才为重中之重,切不可在此等小事上再让秦昊抓他把柄。 “瑁王无需多礼。”秦昊抬手示意他免礼,未几转头目扫众臣,“诸位大臣也都起来吧。” “谢陛下——”众人各自整理衣袖戴正帽冠,如上朝之时按品秩高低列队而站。 秦昊扫了眼已彻底瘫坐在地上的木江二人,又看向代衡,打量几眼后微仰起头沉沉叹了一气。 “瑁王,这些年来你在朝中作威作福,朕念及你乃西风开国功臣之后,又有战功在身,一直优渥以待,隐忍有加。然你却不感天恩浩荡,竟指使他人谋害朕的公主,你是何居心?要反不成?” 虽然皇上与瑁王之间明争暗斗早已是人尽皆知之事,可却从来未曾搬到明面上。现在听皇上直言瑁王要反,众臣皆在胸口憋着一口气。 秦楼安已站到月玦身旁,既欣慰,又觉担忧。 父皇隐忍多年,终于忍无可忍将代衡一颗野心囫囵剖出。可代衡又岂是等闲之辈,野心公之于众后,难保他不会如木江一般选择先下手为强。 一时之间众人的注意力皆聚在秦昊与代衡身上,无人注意到谢荀狐眸微敛唇角勾笑。然刹那,笑意荡然无存,谢荀侧目,迎上一双清澈紫瞳。 “皇上此话何意?难道仅凭这两个疯子的话,就认定是臣指使他们下毒谋害公主?他们都是公主府的人,与臣素无来往,又何来受臣指使?” “瑁王,适才朕都已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叫木长泾的奴才,可说一直在给你通风报信,甚至这次还帮你诬陷月玦。朕想在场的诸位大臣,也都听到了,如果连这都听不到的话,耳朵就不必要了。” 秦昊话中的威胁之意已经甚是明显,众臣权衡利弊后不敢吱声,只点头。倒是谢容拉着云别岫,站出来大声说他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代衡斜目扫向二人,说道:“听得清楚又如何,本王已经说了,这二人因毒害公主心中有愧,现在已经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他们说的话不足为信,更不足为据。” 代衡看向秦昊:“而且臣怀疑,这是月玦勾结他二人,故意如此说来陷害臣。” “一派胡言,我亲眼看到木长泾去你府上。” 一道娇媚女声从人群后传来,楚妖走上前。秦楼安抬头看向月玦,见他眉头微皱看着一身红裙的人,显然楚妖的突然指证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见是楚妖,代衡沉目一惊,她亲眼所见? 秦昊虽然不认识楚妖,然现在此人对他有利,于是问道:“你是何人?适才所说亲眼看到木长泾到瑁王府上之事,可否属实?” “皇上,此女名唤楚妖,本是十八红粉巷里的青楼女子,是被月玦所赎带回公主府,现在已被他收买也不无可能,她的话自然也不可信。” 还不等楚妖回话,代衡便抢先将她身份来历表明,言语之中大有贬辱之意。 “哼,谁说我只是个青楼女子...” 察觉到月玦凝在他身上的目光,楚妖粲然一笑,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本是东景扶天皇帝手下的银弓月卫。” 此言一出,灵堂中顿时高发一声惊呼,秦昊与代衡几乎同时瞪向眼前面容绝佳的女子。 “瞧把你们吓得,好像我是吃人的怪物。” 楚妖挽起袖子,露出臂上的刺青。 “你们如此忌讳我,对银弓月卫应是多少都有了解,至少知道月卫只听命于扶天皇帝,纵是他的儿子月玦也无权命令我,他甚至都不知道我月卫的身份。所以我不可能被他收买为他做事,也没必要掺和你们西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站出来指证木长泾与瑁王勾结,也只是为了感谢公主生前在广平楼被查封时肯收留我,仅此而已。” 看清楚楚妖臂上的刺青时,秦昊脸色瞬间阴沉,当年蔡允的胳膊上,也是同样的刺青。 “皇上不必如此如临大敌,如今扶天皇帝早已殡天,我虽是月卫,却早已不复存在的意义,对皇上也没有任何威胁,不然我又怎敢站出来?” 秦昊面色没有丝毫放松,银弓月卫只效命于扶天皇帝,这点在他费尽心机策反蔡允而不成时便已深信不疑。 可这些月卫早,已是捅在他心上的刀,时隔多年,当年的伤口依旧触之即痛,鲜血淋漓。 银弓月卫,他不禁忌惮,更为惧怕。 “皇上,此女既然是银弓月卫,那她所说的话就更不可信了。皇上可曾想过,她如此说乃是从中作梗离间臣与皇上,以求达到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昊冷目离了楚妖看向代衡,心中冷笑,代衡野心人尽皆知已生谋反之意,又何须他人离间? “臣请皇上立马派人将此女拿下,严加审问必能从她口中得知他们相互勾结毒害公主的阴谋。” “瑁王,朕觉得适才她所言有理,如今月扶天已死,银弓月卫已是一盘散沙,她与你无冤无仇,没理由诬陷你这个西风王爷。所以朕相信她所说,是你代衡与木江二人勾结起来,谋害朕的公主。” “皇上宁可相信银弓月卫的一面之词,也不肯信臣,可当真令朝臣心寒啊。可谁又能证明,此女是否当真看到木长泾到我府上?先前因广平楼中出了刺客,臣将广平楼查封,难保她不是因此事记恨在心而故意诬陷臣。” 代衡沉咳一声,片刻后,众臣中走出几人拱手上前,纷纷谏言楚妖之言不可轻信,更有人请求立即处死楚妖已免生出祸患,更甚者,竟怀疑楚妖就是射伤代朝祁,也是现在下毒谋害公主的凶手。 几人拱手请在秦昊身前,未几又有一行人上前来附和,最后一众臣子竟全部跪地请求秦昊明察秋毫,不可放过真凶,亦不能冤枉清白之人。 “你们...哼!” 秦昊退后一步,指着众臣语遏甩袖沉哼。 这些人生恐因不为代衡出头说话而得罪他,难道就不怕得罪他这个皇帝吗!偏偏他们所说又让人无法反驳,皇上圣明才明察秋毫,若他现在就定代衡谋害公主之罪,难道就是个不圣明的昏君? “皇上,玦认为诸位大臣所言有理,确实不能仅凭区区几个人的片面之词,就断定瑁王爷指使木江毒杀公主。” “嗯?” 秦昊沉疑一声看向月玦,不解他为何突然替代衡说话。代衡同样狐疑的看向他,他心里清楚此人不可能临阵倒戈替他说话,只怕是又耍什么手段。 “皇上,其实若想知道木江二人到底有没有疯,说的是不是疯话也并非难事。且就算他二人真的疯了,如今在场者不乏医术精湛之人,定能将二人治好,届时皇上再亲自审讯也不迟。” 秦昊微微点头,他亲自审讯,二人到底是不是代衡所指使并不重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另外,刚才木江曾言下毒杀害公主的原因,除了在府中待不下去,便是将停放在后院的十几个女子偷运到瑁王爷府上。如果当真在王爷府上找到那十几个女子,或者证明此事真有发生的话——” 月玦话未说完,便见代衡冷目瞪过来。 秦昊以及众臣已都明白他此话何意,若是木江真的将十几个女子偷运到瑁王府上,那么二人之间关系匪浅便是石锤之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只是,木江为何要将十几个女子送到瑁王爷府上?瑁王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 “哼,本王没做过的事,自然不怕有人查。如果皇上要查,尽管派人到臣府上查便是了。” “好,既然瑁王如此说,那朕便派人到你府上好生搜查搜查,若瑁王当真是被冤枉的,也好还王爷清白。只不过在此事查清之前,瑁王亦涉嫌谋害公主,朕欲仿效王爷为小王爷察查凶手之行,未查出真凶之前,你便在自己府中好生待着吧。” 代衡兀然看向秦昊,让他在府中好生待着,此举看似不痛不痒,实际上却是将他禁足府中隔绝耳目。何况木江二人落到秦昊手中,不管承不承认被他收买,秦昊也一定有法子让他二人招供画押! “司马将军,送瑁王爷回府。” 司马赋及闻言未说话,只朝代衡身旁走了走,手中紧握的匕首已微微出鞘。想到先前他眼中的杀意,代衡沉哼一声,瞥目扫了眼地上木江二人后,甩袖出了灵堂,温季同紧跟其后。 “如今瑁王代衡涉嫌勾结公主府管家谋害公主,事情未水落石出前,尔等一律不得到瑁王府中会见瑁王,不然视同同犯,一律罢官幽禁!” “臣等遵旨...” 众臣战战兢兢躬身作揖,秦昊淡淡道声平身,摆摆手让他们各自散去。片刻后,灵堂中只剩下一开始便知道真相的几人,以及木江伯侄。 谢荀见戏场落幕,司马赋及亦不在,他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招呼了谢容上前行礼说道:“皇上,如今天色已晚时候不早,且公主凤体安然无恙,草民便携家弟先行告退了。” 秦昊闻言一惊,示意他平身:“怎么,谢家主与谢容公子早就知晓安儿无事?” 谢荀浅笑点头:“然也。” “父皇,”秦楼安走过来,换回自己本来的声音,“父皇,这几位都是儿臣的朋友,这次听说儿臣出事匆匆前来慰问,儿臣不忍相骗,便将实情告知。适才之事,也多亏了这几位的鼎力配合。” 秦昊点点头,对于谢荀与谢容的配合他还是十分满意的,“如今天色已晚,谢家主与谢容公子便先行回府吧,待除夕之夜,朕于宫中摆宴,定邀几位入宫一同庆迎新岁。” “多谢皇上。” 谢荀谢过,与月玦相视一眼各自微微颔首,谢容恋恋不舍看了月玦几眼后,便与云别岫一同被谢荀叫走了。 “安儿?”秦昊虽然知道秦楼安现在易容成粉黛,然真正看到时却又觉得不可思议,“这...这真是安儿吗,朕可完全看不出来啊。” “父皇,是儿臣。”秦楼安将脸上的假面揭下,道笑道:“若非月玦为儿臣易容的如此逼真,又怎能瞒过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奴才以及瑁王呢。” 秦昊看了眼月玦,又看向瘫坐在地上的二人,沉声问道:“他二人,为何会突然发疯?” “是月玦在他们的茶中下了令人致幻的药,然此药并不能立马生效,只会让人疑神疑鬼。今晚灵前所燃烧的蜡烛里所掺的药物,却能诱发药效。他给儿臣上香时靠的近,吸入体内这才出现了幻觉,其实最终重要的,还是他们心里有鬼。” “原来是这样。” 秦昊看向月玦,声色冰冷:“玦太子好手段啊,依朕看来,玦太子之能比之你父皇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银弓月卫都能听命与你。哼,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二人早已互相勾结。” “怎么,难道皇上这就要过河拆桥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四九章 适合当驸马 自七年前蔡允身份暴露后,对于银弓月卫,整个西风朝堂都宛如惊弓之鸟,于秦昊而言,更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不拔不爽。 对于月玦的问题,秦昊没有直言承认,也没有直接否认,只是一双眼紧盯在楚妖身上,目光中所透漏出的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杀意。 沉默中,秦昊表明了他身为一国之君的底线。 他山之石虽可攻玉,然也要分人、分事。 秦昊很清楚,银弓月卫这把刀永远不会掌握在他手中为他所用,既然如此,何不趁现在折了这把随时都有可能捅向自己的利刃? 静默良久的秦昊突然向楚妖迈出一步,秦楼安见此,上前站在了二人中间。 “安儿?”秦昊止了步子,沉哼一声,“安儿应该也早就知道楚妖的身份了吧,如此重要之事,怎能不及时上报父皇,而是纵容他们勾结呢?” 他们?除了楚妖,父皇话中所指是月玦吗? 秦楼安看向同样在看她的人,片刻后微微仰起脸看着面带愠怒的秦昊。 “父皇,儿臣是已事先知道楚妖身份,没上报父皇,一者是因木江之事事发突然,二来儿臣私以为此事也无需惊动您,既将她带回府中,儿臣便一定能看管好她,定不会让她在西风掀风弄浪。” “瞧瞧,公主一个女子都有如此自信与魄力,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见到银弓月卫竟心怵胆寒宛如惊弓之鸟,着实令人好笑。” 楚妖说着,当真掩唇轻笑。秦楼安回头皱眉看他一眼,此人是当真不知死活吗? 秦昊忍无可忍正要发作之际,楚妖又突然收了铜铃般的笑声:“而且我这次怎么说也帮了皇上的忙,难道皇上就是这样对待有功之人?失道寡助,若皇上如此赏罚不分,以后看谁还会帮你。” “皇上,楚妖如今虽然只是个普通人,然说到底,他曾经亦是我父皇的人,即使他不听命于我,我也不能对他不管不顾。若皇上因他身份而容不下他,那恳请皇上处置他之时连同我一同处置。我父皇的手下尚不为皇上所容,他的儿子,又焉有为皇上相容之理?” “你这是在威胁朕?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皇上是皇上,生杀予夺皆在一念之间,自然是想杀我便杀我。然有人,皇上却偏偏杀不了除不掉的,然我,可以帮皇上去杀。” 秦昊盯看着眼前人冷冷而笑,他并没否认是在威胁他,甚至还在和他谈条件。 他现在所杀不了除不掉的,自然是瑁王代衡。 月玦说可以帮他去杀,经过今晚之事,他也相信月玦确实能帮他,不过他并未直言的条件,却是让他放过眼前这个银弓月卫。 秦昊沉思片刻,权衡利弊,突然上前摁了月玦的肩膀。秦楼安一颗心顿时高高提起,父皇这是要做什么?纵是再生气也不至于亲自动手吧? “月玦,朕很欣赏你。”秦昊突然出人意料得朗笑一声,拍拍月玦的肩膀,“随朕来,朕有几句话要单独和你说。” 在众人惊愕之际,秦昊长臂一伸,如好哥俩儿一样揽着月玦肩往灵堂外走。 佑德回过神来抱着拂尘撒开步子就去追,却被秦昊阻止,“你也在这等着。” “皇上...”佑德还想跟上去,但见二人已出了灵堂,无奈喃喃了几声是。 回到秦楼安身侧后,佑德摇摇头叹息:“公主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皇上竟然还有话与玦太子私下里说,连老奴都不让跟着了。” “怎么这么酸呢?”楚妖扇扇鼻子,走到佑德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佑德公公这些年来可是老了不少了啊,头发都白了。怎么,见皇上撇下你独自和别人说话,心里不好受了?” 佑德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曾见过楚妖,不过听他这么说,心里倒确实更难受了。 他确实是老了,生怕皇上觉得他不中用就不用了,宫中不知多少人都在盯着他这个内侍大总管的位子,对于皇上的言行举止,他比以前更敏感,已经开始害怕自己沦为一个无用弃子。 因心里压抑难受,佑德想反驳楚妖却又无心无力,最后也只瞪他一眼看向秦楼安,“公主?” 佑德轻唤一声,却不见秦楼安反应,只是一直在盯着灵堂门口。 约莫她是在担心月玦,佑德自己心里不好受,但还是出声安慰她。 “公主不必担心,皇上待玦太子好着呢!依老奴看啊,适才皇上待玦太子就像...就像岳父对待女婿一样呢!” 秦楼安兀然瞥目看向眉开眼笑的佑德,又听一旁楚妖拍掌连声附和,脸颊倏然发烫,神色尴尬。 “你们两个胡说什么,天下哪个岳父与女婿是这样勾心斗角互相算计的?” 秦楼安不再理会二人,走到雪子耽身旁。 “劳烦国师大人替地上这两个瞧瞧,看看二人是真的被吓破胆疯了还是怎的。” 雪子耽一双紫瞳盯着她,迟疑片刻敛目淡淡点头,走到木江二人身旁蹲下身。秦楼安走过来蹲在他身旁,木江看清她的脸后瞳孔皱缩,如见了鬼。 “你喜欢月玦?” 秦楼安骤然看向正为木江把脉的雪子耽,他适才声音小到仅容他二人能听到,可他这个问题却如惊雷炸响耳边,似乎劈中了她心里某个地方。 喜欢...月玦吗? 秦楼安的公主府,秦昊曾来过几次,也算熟悉。他带了月玦出了灵堂后到了摘星楼,二人各自亲手提了盏灯笼,登楼而上。 看着走在前兴致勃勃的秦昊,月玦心里叹了一气。今日从早到晚他都未曾歇息,现下竟还要陪皇上爬楼,且看他这架势,怕是要直奔顶层了。 手里的灯笼忽闪一暗,月玦脑中冒出个十分好笑的想法,皇上不会是要把他带到楼上,而后一把,把他推下楼,摔死他? “快些,年纪轻轻怎的如此慢,竟还要朕等你。”秦昊停下来,打着灯笼往下面照。 月玦抬头看去,脚下速度快了些,片刻后,二人终于凳上顶层,才见一直隐藏于黑云中的月亮隐约露出个模糊的圆盘,周边稀疏散落着几颗星子。 秦昊扶栏躬身而站,微微喘着气,偏头却见月玦直身而立,大气不喘,俯眼看着灵堂的位置。 “不知皇上有何话要说?” 秦昊气息平复了些,直起身说道:“灵堂中代衡虽未刨根问底,逼问你安儿为何会在你院子里惊叫。然朕身为她的父皇,却不能不过问,你是不是得给朕一个解释?” 月玦收回视线看向秦昊,未曾想到他竟没如代衡一般被他三言两语将此事揭过去。为何惊叫,他要实话实说,还是再欺君一次? 一时之间二人各自审视彼此,片刻后,月玦掩唇轻咳一声回道:“是我不慎惊吓了公主。” “哦,是这样。”秦昊只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也并未在意月玦如此敷衍的回答,“我想你应该清楚一个王爷,不管是皇室宗亲还是外姓之人,势力太大,对一个皇帝的威胁是致命的。” 月玦掩唇沉思,没想到皇上的心思竟还如此跳脱,亏他心里已想好公主是因何被惊吓。 无奈笑了笑后,月玦点头默认,确实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朝臣势大对至尊皇权的威胁。 “所以皇上想说什么?又为何要与我说?” “明知故问?非要朕主动开口和你谈条件?” 看着身侧面带倦色却依旧孤高清冷的人,秦昊轻笑一声拍了拍栏杆,“也罢,那朕这次就主动直言了,朕答应你,可以不计较楚妖银弓月卫的身份,然你也要言而有信,帮朕除掉代衡。” “如此而已?” 秦昊皱眉,试探性得问道:“怎的,这难道不是你适才在灵堂中与朕所说的意思吗?” “是我的意思,皇上若想一边对我父皇的人下手,另一边却想把我当刀使,我劝皇上不要做这等春秋大梦。然仅仅如此皇上就想让我帮您除去代衡的话,如何算,都是我亏,还是血亏。” 秦昊眉心一跳,原来是他觉得这笔交易对他不公平,竟还敢和他讨价还价。秦昊不怒反笑,颇为感兴趣的问道:“那你还想如何?” “我想活着。皇上应该知道我身中恨无绝,这些年全赖药物吊命。而再过半月,恐这药也无济于事了,就算我有心帮皇上,也无力无命无时间。” 月玦有些疲倦得倚靠在栏杆上,抬头望着隐晦的银盘,声音散在夜风里飘的很远。 对于他身中恨无绝之事秦昊自然听说过,然他自己都束手无策,和他说又有何用,即使他是皇帝掌有生杀夺予之大权,可这等事到底无力回天。 难道是...秦昊双眸一亮,说道:“难道你是想让朕,替你找恨无绝的解药?” “皇上圣明。”月玦看向正警惕打量他的秦昊淡然一笑:“皇上放心,这解药并不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亦不需要皇上赴汤蹈火去找,对皇上而言是易如反掌之事。可曾听说过血灵芝?” “血灵芝?”秦昊皱眉琢磨,只觉有些耳熟却有记不起是从何处听到过,“解药是血灵芝?” “然也,皇上如果不知血灵芝是何物,或是不知去何处寻找,不妨将此事安排给雪子耽雪国师,想来国师大人定能不负圣望为皇上寻来。” “为朕寻来?”秦昊轻哼一声,“是为你月玦寻吧?说的倒是好听,你若得到血灵芝解了恨无绝后出尔反尔,朕岂不是也要血亏?” “皇上,现在我身在西风,便是在您的手掌心里,如何翻腾也逃不出您的五指山。何况今晚之事后,我不杀代衡,代衡也不会放过我。既然已经得罪了瑁王,我又何必再得罪皇上两头不得好?” 秦昊打量着身旁人,逐字逐句的琢磨他适才言语之中可挖有坑,良久后才迟疑开口:“朕只能尽人事替你去找,至于找不找得到,还得听天命。” “多谢皇上。” 二人谈妥后,各自沉默。秦昊凭栏而望洛城城郭,隐在夜色里看不清晰,他心里还是没底,银弓月卫不可控,身旁人更非他可操控。 “瑁王野心勃勃,若有朝一日朕当真被他拖下龙椅,到时死的不仅是朕,皇后,诸妃,朕的皇子公主,包括安儿,可都要受尽折辱。” 月玦瞥目看向突然哀戚起来的人,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动之以情?还是动之以她? “想朕的三个儿子,如今也只有夜曦纳有两个侧妃,其他二人皆未婚配。至于朕的三个公主,朕一直当作掌上明珠,尤其是安儿,这些年朕也一直在留意朝中新贵,想着为她招个驸马,可却一直没有合适人选。” 秦昊言语之中,颇有为人父而关心子女婚嫁之意,月玦闻之思绪百转。 无论是给皇子纳妃,还是要给公主招驸马,这等事本如何也轮不到和他这个外人说,然关联前后之事,难道这是秦昊在暗示他? 他的三个皇子自然和他没什么关系,三个公主中又刻意提了秦楼安... 是他所想的那般吗?只要他帮他除掉代衡,他就可以把最喜爱的女儿嫁给他? “天色已晚,朕也要回宫了,此次朕乃是微服私访,并未带什么随从。木江二人便先关押在公主府,你将二人治好后,朕再派人来押往天牢。” “皇上明日便可派人来,他二人并不疯。” “朕知道,朕只是做做样子给众人看。省的到时候二人招供画押,代衡又说二人所说是疯话。” 见月玦点头应下却默不作声,然又一副有话要说的神情,秦昊几不可见的笑笑后,提起挂在一旁的灯笼当先一步下了楼。 将近亥时之时,秦楼安与月玦携府中众人将皇上与雪子耽送出了府门。待车马不见了影后,秦楼安立马抓着月玦走进府中。 “快说说,我父皇私下和你说什么了?” “皇上问我,公主为何会在我院里尖叫。” “什么?”秦楼安皱眉,有些不敢相信,“我父皇为何会问这个问题?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自然是不敢欺瞒皇上,实话实说了。” “什么!” 秦楼安自觉声音有点大,自掩了唇瞪着笑得一脸狡黠的人。 “你..你怎么该欺君的时候偏偏不欺君了?你就当真和我父皇说...说咱俩同床共枕睡了一晚?” “不止哦,还说了公主闯进我的浴房,第二日起来还和我在床上玩闹。” “玩..玩闹...” 听清楚他的措辞,秦楼安脑袋嗡嗡直响。 “玩闹,玩你吗?这下好了,我父皇指定会告诉我母后,你信不信明天我又要被接进宫里,像犯人一样等着审讯?” 见秦楼安苦闷的捂着脸,月玦终于忍不住笑了两声,拉下她的手说道:“好了,适才是与公主开玩笑的,我纵是胆子再大,哪里敢和皇上实话实说?要是让他知道,我偷偷爬上他最爱的公主的床,那还不得扒我一层皮?” 秦楼安闻言冲他眨了眨眼,“真的?” 月玦认真点头,“真的。” “那...那我父皇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皇上说我比较适合当公主的驸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五零章 月夜梅林中 月色晦暗朦胧,公主府梅林疏影横斜,昨夜一场寒雨打落花瓣无数,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被月色拉长放大,映在香红堆积的青石小路上。 秦楼安双手交握在前,微低着头细数自己的脚步,不知不觉中故意让步伐与身旁人完全一致。他迈左脚,她便迈左脚,他迈右脚,她也迈右脚。 突然,他轻快的脚步,停下来了。 秦楼安收回还未落地的左脚站住,偏头好奇得看向月玦。 此时她才发现,二人现在正站在梅林最深处,四周红梅成海,暗香浮动。眼前人一身缟素,似乎将今晚晦暗的月色都照亮了几分。 秦楼安感觉得到他在看她,却又不说话。 难道是在固执刚才那个问题吗? 他说父皇说他适合当她的驸马后,竟认真的问她自己觉得如何。 她一时震惊,久久未答,他便让她当个玩笑,可他明明并不是在开玩笑。 再问一次吧,她想她已经想好如何回答了。 “有什么话就快说,我还要回去照看粉黛。” 秦楼安忍不住催促他,微敛着长睫遮盖着眸中激动又紧张的情绪,一颗心化作深林,里面住着一只迷失方向的麋鹿,乱撞又乱跳。 “公主,楚妖有一言说的对,奖罚要分明。今日我帮了公主与皇上的忙,公主要如何奖励我?” 怎么...不再问一次了吗? 秦楼安微愣,未曾想到他竟然是要讨要奖励,抬眸去看他,心头思绪飞转。 虽然是该奖赏他,可她又实不知要给他些什么,素日里也没听他说有何想要的。 罢了,秦楼安回道:“今日之事幸得有你,只是我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奖励你,你便自己尽管挑好了。只要我能给的起,一定满足你。” “公主此言当真?” 见月玦双眸兀然变得灼热,秦楼安心里腾升起不详之感,只觉她即将要落入陷阱,可她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偏偏鬼使神差得点了点头。 这下月玦就更高兴了,竟然一下子整个人贴近她,俯身附在她耳边轻吐一句。瞬间秦楼安身形一僵,眉心突突直跳,抬手推了他一把却没推开。 “怎么了,公主是不愿意吗?” 秦楼安面色如霞,在月色里如蒙了一层轻薄面纱,“我不是已经说过...不许再讲礼尚往来么。” 她自然清楚他口中所谓的礼尚往来是什么,可她却没想到,他想要的奖励,竟然如此简单...又如此的艰难。 更另她没想到的是,她听到这个无理的要求,心里竟没有抗拒之意,反而有些期待。 果然女子,包括她,都口是心非的吗? 看着抵在自己胸口处五指蜷缩的手,月玦眸光微闪,同样在考虑楚妖曾说女子皆口是心非一言。 也包括她吗,除却公主身份,她也是个女子。 不是吗? 二人一时僵持住,借在猜测对方的心思。 远远看去,二人身形紧靠,立于梅林之中,任由月色织就的青纱帐罩在身上。衣袂交缠在一起,轻轻翻卷着梅花的香气,连偶尔经过的冬风都沾了丝丝甜意。 感受到他清浅微凉,又带着几分紊乱的气息,秦楼安垂在身侧的手抓紧了裙角。 经过一番艰苦斗争后,她大义凛然得仰起头。 “下...下不为例。” 她自认气势端的是雄赳赳气昂昂,然一看到他清俊的脸,声音又瞬时变得软塌塌。 对于她的突然抬头,月玦微微一怔,然见她一副毅然决然慷慨就义的神情,又忍不住轻笑。 下不为例,那岂不就是说,这次可以? “多谢公主。” 秦楼安从来没听过他用这么愉快的语气说话,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高兴,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与她一样砰砰又紊乱,在逐渐得靠近—— 月玦扶着她的双肩将她往怀里带,她夹在中间的手无处安放,最后竟不知不觉同样伸开双臂去拥抱他。 一瞬间,她感觉他猛然僵住,气息愈乱。 “怎么了...是不敢了吗?” 秦楼安抬头看他,他好看的唇就停留在她眉心处,只要她微微一踮脚,就能够的到。 迎上他深邃又有些迷蒙的目光,秦楼安鬼使神差得伸手攀在他的肩上,如她脑海中想的一般,踮脚,仰头,缓缓贴近他的唇...最后又僵住—— 真的要亲了吗? 秦楼安突然有些害怕,想临阵退缩,迟疑不决之际,却被他一把搂得更紧。瞬时莲香扑鼻,脑中混沌,一抹淡凉的柔软落在了她的眉心。 秦楼安兀然愣住,一时竟连呼吸都忘了。 这次与上次不同,月玦并非浅尝辄止,而是如倦了的归鸟,像寻到归宿一样栖息在她眉心良久。 他的双臂紧紧圈着她,似乎是要把她揣进他的胸膛,她不知所措,只细细听着他凌乱的呼吸。 可渐渐,她感觉他并非是心愿得偿的满足,反而有一股浓郁的不甘,从他的气息中流露出来。 像是一个不知餍足的人,想贪求更多,却又求而不得。 这是他第一次肆无忌惮得抱她。 可偏偏像最后一次。 秦楼安瞬间想到了什么,一颗火热的心顿时坠入冰窖,同样疯魔了般,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抱他。 好像她怀中抱着的人是一阵风,倏而便不见。 有滚烫不知不觉从她面颊滑落,浸透进他的襟口,不知过了多久,月玦才缓缓放开她。 秦楼安连忙偏过头,扯着袖子胡乱擦了把眼泪,却又被他拽回去重新正对着他。 月玦看着眼前人通红的眼角,又见自己湿了大片的衣襟,摸上去是一片冰凉。 “公主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当然要哭了,你要被猪拱了,能不哭吗?” “...猪?”月玦哑然失笑,抬手抹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那公主这颗白菜可就要归我了。” 秦楼安泪眼惺忪,鼻尖通红,抬眸睨了他一眼也没在意他话中的打趣,吸了吸鼻子提醒:“你千万不要忘了,来年等我生辰之时,为我寄明灯。” 月玦唇角的笑兀然僵住,转而变苦。 见他点点头却没说话,秦楼安抬起他的手扳出三根手指,“你发誓,我现在要你发誓了。” “公主不是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誓言吗?” “我信你的。” 喧嚣的两颗心登时平静下来,秦楼安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脱口而出,说她相信月玦的誓言。 “我...我只是觉得你是个信守承诺的君子。” 听她突然开始狡辩,月玦连连摇头表示没听到,笑问:“那不知公主要我发何誓言?” 秦楼安沉吟片刻想了想,看着他说:“我要你发誓,来年你若不守诺言不与我同庆生辰,便终生不得如意娇妻,孤苦百年。” 孤苦百年,总好过猝然二十载。 如意娇妻?月玦看向眼前人,虽然知道她此举何意,然终生不得如意娇妻,未免也太过狠毒。 不过话说回来,若来年他不陪她过生辰,自然也娶不必娶娇妻了。 “好,我答应公主。” 秦楼安站于一旁,看着他对月起誓,只是如她所说不同,除了来年,他应下她的还有余生年年。 “啧啧,好生感人呢,看得我潸然泪下啊。” 突然一道低沉到雌雄莫辨的声音传来,秦楼安寻声看去,正见楚妖从身后的青石小路上走来。 秦楼安皱眉,先前月玦被父皇叫走时,楚妖便以身体乏累为由先回房休息了。 现在他怎会出现在梅林中?他是何时来的?可还看到听到了其他的? 见他一双眼一直盯在月玦身上,秦楼安心里十分不爽,好像是自己的宝贝被别人觊觎。 “二位可是腻歪完了?” 腻歪...听他突然说到腻歪,一双美目在她与月玦身上来回打量,秦楼安才意识到她刚才做了什么。 疯了,真是疯了,她竟然抱着月玦哭,还任由他亲她... “公主先行回凤栖院,我晚些过去。” 秦楼安一怔,看向月玦,又见楚妖已站到他身旁淡淡浅笑。显然这人是来寻他的,而且还有事不想让她知道。 “不必,不必过来了,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楚妖噗嗤一声当即笑了,掩唇附到月玦耳边,“太子,人家可不想给你留门儿了呢。” “少胡闹,粉黛若能撑过今晚,便能活命,如此关键之时,我自然要去救人。” 秦楼安本来有些赌气,确如楚妖所说是不想让他再过来,不过听到粉黛,她又变了主意,“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忙完便过来好了。” 秦楼安最后看了眼月玦,便转身回了凤栖院。 楚妖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太子殿下是认真的吗?” 月玦从秦楼安隐去的梅林深处收回视线,心里也知道楚妖所说何事,反问道:“有何不可吗?” “目前是并没有什么不可,然我只是怕,终有一日,一些不得不面对的东西突然浮现,横亘在你们二人中间。有些事,不是由你们说了算,你们的身份,终究是避免不了的坎。” “我已经不是东景的太子了。” 楚妖笑了笑:“但你终究还是要回东景不是吗?何况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认真待你。” 她是不是认真待他,他不蠢也不傻,能感受得到,辨别得出。何况这个,其实也并不那么重要。 至于终究要回东景,月玦默然,久久不语。 比起他二人的身份,更让他担心的还是司马赋及与谢容。 一旦秦昊或者是她得知他们的真实身份,双方必定势成水火,他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又当如何? 见月玦不说话,楚妖又说道:“若男女之情中掺杂了太多的龃龉过节,不管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其实双方都很难再捧出真心来。太子殿下,你可要琢磨好了,现在勒马,还为时不晚。” “好像...已经晚了。” 楚妖一愕,摇头轻笑,“真是...和他一样。” “与其担心我的事,但不如先担心一下你自己的安危。今日当着你西风君臣的面,你承认自己银弓月卫的身份着实太过冲动了。” “哦?难道太子认为,今日我不说,秦帝与西风众臣就不会知晓我的身份了吗?” “现在知道你身份的,除了我,只是她。” “她,她就够了,她是西风的公主,将我的身份告知她父皇,这不是很正常吗?太子啊太子,你当真就那么相信她吗?” 月玦沉默片刻,道了声抱歉,“将你的身份告诉她,是我冒失冲动了。” 楚妖摇头:“我并无责怪太子之意,我只是担心你一颗真心换不来真心,到头来被人欺骗被人利用。也并不是觉得公主不好,只是她到底姓秦,东景与西风之间,打过仗,流过血,死过无数人。” 楚妖说完,见月玦神情落寞,他有些心疼,迟疑片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罢了,罢了,知道你现在不乐意听也根本听不进去。不过...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浑似个老母亲在担心自己儿子受骗,生怕你吃了女人的苦?” 楚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月玦冷冷抬眸看了他一眼。 “现在我比较好奇,你楚广平到底经历了何事,竟然能说出这些悲情的话来?” 楚妖一下子笑不出来了,“还不是因为...” 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楚妖摆摆手:“算了,懒得和你说了。现在我不担心你了,倒是更担心暻公主。喜欢上你们姓月的,准没个好!” 月玦审视楚广平,虽然想到些什么,却没说。 过了片刻后才问道:“你此次找我,应不只是关心我的私人之事,莫非是让你查找的人有着落了?” “是啊,已经查到了。兵部尚书陆公绩乃是幼年丧母,八岁之时又遭逢父难,是由其祖母抚养成人。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是因丧母而丁忧归乡。” “消息可靠吗?” “什么话?你父皇的人都不信了?”楚妖白眼翻过去,继续说:“另外我们并未发现陆公绩最近曾在何处现身,多半是已经死了。” “预料之中。” 月玦微怅,看向楚妖,“既然此事查清了,明日你便启程去西南。虽然皇上明面上答应我不会动你,然背地里会不会动手,那就说不定了。” 楚妖闻言迟疑,片刻后才点点头:“那...那太子殿下,可要自行保重啊。” “你也保重,凡事,已己命为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五一章 他根本不行 翌日秦楼安醒来时,天光破晓将窗照得透亮。 粉黛睡在她床上,她便卧在美人榻上睡了一晚。些些凉意驱散睡意,清醒后她急忙走到床边。 比起昨日,粉黛的脸色已经好看了些,然依旧泛着乌青。好在气息稳定,脉搏也有了些力气,应该是挺过来了,只是不知道何时能醒。 昨夜她回来不久,月玦便过来了。 给粉黛施了一次针逼出些许毒血后,他整个人面色苍白,身子疲倦得撑不住,就被她留在院里。 秦楼安绕过仕女游春屏风,月玦靠坐在软榻上沉沉睡着。他的睡颜依旧安详,只是比起昨日,又带着浓浓的倦意。 是昨日里太过操劳,累坏了吗? 为何突然间,他整个人都像遭受了秋日寒霜的黄叶,如她初见他时那般,曳在风里摇摇欲坠。 秦楼安轻轻坐在了软榻边上,静静凝视了他片刻后,将他盖在毯下的手拉出来,把了他的脉搏。 指尖能感受他腕间的跳动,一下一下,时强时弱,带动着她的心一起时高时低,惴惴难安。 良久,秦楼安收回手,将软毯给他盖回。 换作以前,她如此动作他应该早就察觉到了,现在却依旧毫无警惕性的睡着。 秦楼安站起身,望着倾泄一世天光的窗失神。若她早知道血灵芝的用处,定不会送给雪子耽。现在,她后悔莫及,她从来都没有这么后悔过。 忽然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强烈又明晰。雪子耽然不肯还给她,那她便用自己的方式拿回来。 “你救我的命,我一定还你。” 秦楼安轻声出了房间,叫了人到了祈慕院里,将月玦屋中的东西尽数搬到流光院。 府中一些不知情以为她当真死了的小厮侍婢看到她,都如见了鬼一样,她也懒得与他们解释。 昨日收了温季同五两银子的几个小厮与侍婢,她叫伯玉强行打发走了,她可不想再养出几个禁不住诱惑、吃里扒外的木江木长泾。 不过说到温季同,她倒想起一件事来。 昨日他和柳惜颜之间默默对视良久,柳惜颜看他的目光灼热中又带着委屈,他却反倒有些不敢看人家女子,难道这二人之前认识? 她第一次见温季同是在谢荀府上,此人虽有些才气,却也只是个只知之乎者也的无用书生,自视为千里马,却不遇伯乐,满腔的踌躇愤懑。 温季同怎么会被代衡看上,又怎么可能与柳惜颜认识?仔细回想柳惜颜昨晚的眼神,那分明是看心上人才能有的。 温玉——温季同。 站在流光院前的秦楼安脑中灵光忽闪,莫非柳惜颜口中的温玉,就是温季同? 虽然二人是同一人之事是八九不离十,不过还是找柳惜颜亲自确认一下为好。 温季同才能虽不济,但也不像是个卖妻求财的渣滓,何况他现在跟着代衡,身上也不可能缺钱。 到了柳惜颜暂住的绿绾房间时,她却并未看见她人,也不见她素日里撑着的木拐。她腿上的伤并未痊愈,应该走不远,大清早的这是去哪里了? 秦楼安出了房间,突然看到一抹艳丽鲜红的身影,英姿飒爽,健步如飞,直朝凤栖院而去。 她匆匆跟上,那人也察觉到了她,回过头来冲她一笑,竟然是...“楚妖?”秦楼安惊讶一声。 “是公主啊,原来你们已经起身了,我还生怕打扰你们芙蓉帐暖度春宵呢。” 秦楼安这是第一次看见楚妖男儿装扮,惊讶之中也没顾及他的打趣。 此时的楚妖一身鲜红劲衣,襟口袍脚与腰带处又衬着些许黑色,张扬中添了几分沉稳。整个人不见半丝娇媚,与扮作女儿时判若两人。 秦楼安在心里赞叹一句,不亏是银弓月卫,这般精湛的伪装能力,任谁都不会发现端倪。 楚妖摊开双臂,从上到下将自己打量一遍,笑吟吟得说道:“怎么,公主如此看我,是不是我太过俊美,将太子殿下都比下去了?” 秦楼安懒得打击他,说道:“你今日怎的突然扮回男子?现在去凤栖院,应也不是找我的吧?” “什么叫扮回男子?我本来就是堂堂正正的男儿郎好不好?至于此次我去凤栖院,是与太子与公主道别的,今日我就要出发去西南了。” 这么着急? 秦楼安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昨晚月玦做下的决定。楚妖的身份暴露,留在洛城无异于置身虎口,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他还在我房里睡着,随我来吧。” 楚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用一种莫名其妙得眼神打量她,“看不出来,公主竟如此生猛。” 生猛?秦楼安皱眉,想起当初她一脚踹开雪衣布庄大门时,月玦也曾夸过她生猛。她自认这般形容对一个女子来说并不是好事,于是瞪了回去。 却没想到楚妖不依不饶:“公主,我家太子殿下这方面没什么经验,身子又弱。你可悠着点,别将我家太子累坏了。” 这下秦楼安听明白了他话中别样的意思,顿时面颊一烫反驳道:“你想哪里去了,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做过什么,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是吗?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同床共枕睡也睡了,这还叫没做过什么?” “仅..仅此而已,并没有你口中所说的那样。难道你不知道吗,他因身中恨无绝,根本不行。” “咳..咳咳咳...”楚妖猛然一噎又一阵猛咳,脸咳得通红,如怪物般看向秦楼安,“不..不行?太子他不行吗?你可别吓我,先帝香火不能断啊!” “咳——” 突然听到一声刻意放大的佯咳声,急着解释的秦楼安,与心痛万分的楚妖一同抬头看,才见二人已进了凤栖院中,月玦衣衫单薄正站在正堂门口。 “院..院子里风大,你出来做什么?”秦楼安知道他耳朵格外灵通,只怕是听到她刚才的失口误言,有点不敢看他。 “出来透透气,公主觉得不行吗?” 听得出来他将“不行”二字咬得尤其重,秦楼安知道,他问的并不是他出来透透气行不行。可他行不行,她也不知道啊... 但迎上他的眼神,总之不能说不行就是了。 “行..很行...”秦楼安目光躲闪喃喃而语。 “嗐,公主你也真是的,就算要撇清关系,你也不能说太子来不行吓唬我啊!” 楚妖抚着胸口唏嘘。 但见月玦冷目看过来,又撇撇嘴说道:“不闹了,说正经的,这次我来是与二位道别的,今天我就要去西南了,太子与公主可要保重啊。” 气氛一下变得沉重,对于楚妖,秦楼安知之不多。可看得出来,他并非如她想的那般只是个冷血无情的月卫,而是个有血有肉鲜活的人。 最重要的,还是他对月玦是真心好,这从他对他的称呼便能听得出来。 太子与玦太子,一字之差,却差之千里。 称月玦为玦太子,大多数人只是客套,有些人甚至还带着些许讥讽之意。而太子却不同,那是臣子对储君的称谓。 何况楚妖昨日里还帮了她与父皇的忙,所以现在他要离去,且去西南依旧是为了西风,秦楼安心里竟也生出些不舍之意。 “我送你。” 月玦静默片刻后,抬手拍了拍楚妖的肩膀,楚妖笑笑,反拍了拍他的手。 “不用送,古话都说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还不如不送呢。再说了,你是君,我是臣...” “废话真多。” 月玦打断楚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看向秦楼安,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说道:“我与你一起去送送楚...楚公子。” “这可是夫唱妇随?”楚妖揶揄一句,也不好再拂了二人的好意,“既然公主如此热情,那我便将真实姓名告诉公主,楚广平,公主记好了。” 楚广平?秦楼安心思微动琢磨着这个名字。 “你这么爱胡说八道,我就算是想忘也忘不了了。不过,十八红粉巷广平楼背后真正的主人,竟然是你,不愧是银弓月卫啊。” 楚广平笑着点头行下,便回了住处拿行李。 秦楼安命人为她与月玦准备了披风,片刻后,三人在公主府门前会面,而后一同直奔城西而去。 一路上秦楼安得知,楚广平早在城西郊外的驿站里备好了马匹。 二人将他送出城门后,他便让他们回去。看着他一身红衣卷在风沙里,背对着他们洒脱挥手,秦楼安启口,淡淡道了声:“保重。” 直到看到他牵了马匹翻身上马,轻呵一声策马而驰,一身红衣招摇如火,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身影,二人才转身并肩,回了城中。 “累吗?要不要给你寻辆马车?” 秦楼安见他面色不是很好,停下脚步问道。月玦侧目看了她一眼,竟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不累,我很行的,没那么虚弱。”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的,我又不知道...” “嗯,如果有机会,公主会知道的。” “大庭广众大白天,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我在说,我想坐实城中关于你我的传言。” 城中关于她和他的传言?秦楼安偏头看向他,难道是代衡所说,关于他二人之间暗中媾合之事? “真是个伪君子啊。”秦楼安抬手,隔着披风往他臂上拧了一把,“亏你昨日在灵堂还理直气壮指责代衡坏我清誉,敢情你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月玦闻言浑不在意,倒是捂着自己被拧的胳膊皱眉叫疼。秦楼安知道他这纯粹是在扮可怜,适才她那一下,连他的皮都没碰到,索性不去管他。 “公主下手好重,胳膊好痛。” 听着耳边委屈十足的抱怨,秦楼安攥紧了袖口,瞥眼竟见他抬着自己的胳膊要给她看,一双眼又如那晚她戳穿他假死时那般,无辜无害又可怜。 罢了——秦楼安拉过他给他揉了两把。 二人一路说笑打闹,回公主府的路一下子似乎变得短暂。回府后,秦楼安带他去了流光院看新住处,与她的凤栖院仅有一墙之隔。 此时皇宫朝龙殿中,秦昊高坐上首未去上朝。 他料到今日若去上朝,必有依附于代衡的众臣为他求情,干脆罢朝一日。且所有关于为瑁王求情的奏折一律斥回,连同上奏的臣子一并罚俸三月。 朱红色的殿门被推开,雪子耽与太医院院首张景泰一前一后进来。 “微臣张景泰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张景泰跪地叩拜,雪子耽微微颔首。 “平身吧。”秦昊靠坐在龙椅上,说道:“张景泰,太医院的药库中,可有血灵芝这味药材?” 雪子耽闻言微敛的紫瞳兀然睁开看向上首,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张景泰当即愣住。 自从上次他不解秦楼安的药方后,便回去好生温习了平生所学,自认已无方不知,无药不识。可如今,竟然又冒出个血灵芝?这是什么东西? “呃...皇上,微臣从未听说过此物。不知此物是何物,可是药材?” “庸才!” “庸...庸才?” 听秦昊沉声一哼,张景泰当即反应过来这是皇上骂他是个庸才。 “回皇上,微臣才疏学浅见识浅短,实在是不知皇上所说血灵芝是何物啊!药材库的入账记录微臣都会过问,若微臣没记错,药材库也无此物。” 秦昊甚是厌烦得瞥了张景泰一眼,看向雪子耽:“子耽,你可曾听说过血灵芝?” “天地至宝血灵芝,臣有耳闻。” 秦昊双眼一亮,离了椅背坐正了身,问道:“那子耽可知,到何处可寻血灵芝?” 雪子耽沉默片刻,反问道:“不知皇上为何突然要寻血灵芝?” 秦昊一怔,摆摆手示意张景泰退下,一时朝龙殿中唯有他与雪子耽佑德三人。 “不瞒子耽,月玦答应了朕帮朕除掉代衡,然他身中恨无绝时日不多,朕答应了他,帮他寻血灵芝解毒。” 雪子耽闻言默然,秦昊见他难得皱眉,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又问道:“怎么,莫不是子耽觉得有何不妥之处?还是这血灵芝,根本不存于世?” “血灵芝,如今就在臣手上。” “什么?” 秦昊大吃一惊,又知眼前人不会说谎,所以血灵芝必是在他手上无疑。 “然臣,并不能交给皇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五二章 雪机子出山 殿门打开又关上,一袭紫衣消失在眼前。 秦昊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似乎是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中。代衡是只爪牙锋利的老虎,月玦又何况不是。两虎相争,无论留下哪一只,同样是祸患。 “佑德啊,你觉得适才子耽的话可有理?” 安静站在一旁的佑德回过神来,眼珠一转讪讪一笑:“皇上,不知您问的是国师大人哪句话啊,国师还从来没一次说过这么多话呢!” “你个老家伙,跟朕面前还装什么糊涂?”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哦皇上!” 秦昊瞥他一眼,也顺着他问的话来:“朕问的自然是他说月玦若不受恨无绝所制,必为我西风大患,比之代衡,有过之而无不及。” 佑德面色沉下去,一颗玲珑心开始转。 适才皇上问雪子耽为何不能将血灵芝交给他,雪子耽却直言月玦不可救,且陈列理由有二。 其一便是皇上适才说的,雪子耽认为比起瑁王代衡,月玦才更值得警惕,一旦成了气候,比起代衡更让人棘手,将血灵芝给他无异于养虎为患。 二来便是雪子耽认为,月玦虽然答应帮皇上除掉代衡,可这等事谁也不敢打包票,万一月玦未将代衡除掉,自己又得到了血灵芝治好了毒。这无疑是最坏的结果,一虎未除,又来一虎。 “怎么了佑德,平日里滔滔不绝,现在朕让你说个话,又哑巴了?”秦昊不耐地催促道。 “这...皇上,国师大人是朝堂重臣,老奴是奴才,国师大人的话老奴不敢评价。老奴只敢与皇上说说自己的看法。” “尽管说来就是。” “是、是。这老奴私以为,雪国师像是对玦太子有敌意,适才雪国师说的两点理由,无一不是认为玦太子对皇上、对西风有害。” 秦昊点头:“朕听说他二人的确有些过节,然子耽认为他恐为西风大患也不无道理。”秦昊叹了口气,示意佑德,“你继续说吧。” “雪国师深谋远虑未雨绸缪,认为玦太子是祸患虽有道理,可觉太子自来咱们西风,无论是对公主对娘娘,还是对皇上您,那都有利无害啊!” 这话没得反驳,秦昊不说话了。 佑德紧接着道:“可这瑁王爷就不同了,瞧瞧昨天在公主府他那架势,就差没把...没把谋反写脸上了!皇上,事分轻重缓急啊,如今这瑁王爷才是皇上您心头最大的祸患呢!” 见秦昊双目一瞪,佑德又道:“说这玦太子是老虎也没错,可这老虎不也分是谁家的吗?怎么就不能是皇上您的了呢?” “你...”秦昊手指点着佑德,若有所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月玦这只虎怎么能是朕的呢?” “哎呦皇上,您是真没看出来还是装没看见啊?玦太子如此帮皇上,不图财不图权,还不就是因为看上咱们公主了吗?” “你是说月玦看上了安儿?” “是啊!”佑德激动得拊掌一拍,“依老奴看,这二人两下里都是有情义的,公主要是招了玦太子当驸马,那您可就是他的岳父大人,这不就成自己人了吗?他不帮您帮谁啊?公主喜得良人,皇上喜得贤才,这是、这是两全其美啊!” 秦昊眉头皱得更紧,想起昨晚在摘星楼上他暗示月玦的一番话,可那不过是诱惑月玦为他除掉代衡的诱饵,他可从来没想过让安儿招他为驸马。 他秦昊的公主,怎能嫁给月扶天的儿子! 想起那张与月扶天七八分相似的脸,又想起他的皇后竟然一直记挂着一个死了十年之久的人,秦昊双眸微眯,面色突然间表得阴鸷可怖。 佑德惯会察言观色,现下见事不对,噗通一声跪下,“老奴真是老糊涂了,皇上,您千万别听老奴胡说八道!咱们公主可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怎么能招一个质子当驸马呢!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阴恻恻盯着地上人磕了一阵响头后,秦昊才冷冷开口叫他起来,“你适才说得也有道理,如果月玦真的喜欢安儿,那朕昨晚,可算赌对了。” 佑德不知昨晚的事是何事,只是问道:“那皇上您看,还要不要向雪国师讨要血灵芝?” “容朕再想想,暂时就先放在他那里。” “那...那玦太子那边,皇上又要如何说呢?” 秦昊看了眼佑德:“你好像很关心他?” “老奴没有、老奴没有,老奴只是怕玦太子认为皇上说话不算话,因而就不帮皇上的忙了。” “哼,血灵芝既然是天地至宝,哪有那么容易找?朕只和他说,朕已经派人为他去寻,只是还没找到就是了,这样也不算失信于他。” “是、是,皇上所言有理。” “血灵芝在雪子耽手中的事,不准和任何人提起,尤其是皇后与安儿。” 佑德点点头连声应下,心里却忍不住叹口气。 从朝龙殿回紫云宫的路上,雪子耽难得心事重重,敛目颔首走在幽长的宫巷里,不辨方向却又走地毫不犹豫,好像走了千百遍早已熟记于心。 突然,一阵冷风穿巷袭背,宽大的紫袍席地卷起。刀剑出鞘的狰狞声噌得划破长风,雪子耽驻足转身,一道快成虚影的剑直冲面门。 “长忆?” 雪子耽岿然不动,看着已稳稳握在手中通体泛着银亮雪光的三尺长剑,这柄吹发可断的剑他熟悉的很,这是他自己的剑。 “有人背后偷袭,未明敌人藏身之处怎能如此失神懈怠,且不知方寸之间,便会身首异处?” 一道飘渺到不真实的声音荡在宫巷里,却不见说话的人身在何处。 雪子耽回神将剑收起,抬眸打量宫墙黛瓦,“知道是师父。” 风声停止,巷里静了片刻,雪子耽再次转身,前方十步之处,一人身披鹤氅静默而立,鬓角眉毛一片雪白,然面容却是一副半百男子的样子。 雪机子一双眼如两口古井平静无波,然深不见底处却又暗藏汹涌着诡波谲浪。 现在他静静看着雪子耽,右手里握一把泛着淡紫光泽的剑鞘。 雪子耽垂下紫瞳并不正眼相看,双手作揖行了个礼,“见过师父。”这倒不是他不尊不敬,而是雪机子见不得他这双奇异紫瞳,命他敛目见他。 “算算时日,你出山也两月有余了。” 飘渺的声音变得真切,像是祁雪山山道:“徒儿只是觉得月玦,并非罪孽深重,更罪不至死。” 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突然响起,雪机子看着眼前人低垂的眉眼冷冷说道:“出山两月有余,你的翅膀就硬了,想违抗师命自己飞了。” “徒儿不敢,徒儿只是不明白月玦的罪孽在何处,又为何非要死在我手里。” “月扶天与雪凰的儿子本就不该存活于世,他多活了这么多年已经是老天宽恕。至于为何要死在你手里——” 雪机子顿了顿,声色愈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今日为师就告诉你,你的父亲受全天下人敬重,然他却狠心抛下你与你难产而死的母亲,让你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遗孤。这一切,都是因为月玦,难道他不该死在你手里吗?” 雪子耽抬眸看向雪机子,见他面色骤然变得阴沉,重又敛目遮去一双紫瞳。 “我比他长一岁,我出生时他尚不存于世,这些和他没有关系。而且我有师父,并不是遗孤。” 雪机子正要扬手如小时一般打在雪子耽身上,然听到他后一句,一颗冰封已久的心却裂了一道细小的缝。 凝着他与那人几分相似的眉宇,高高扬起的手微微而颤,最终缓缓垂在了身侧。 “如何与他没关系?他虽尚不在人世,然因他的母亲雪凰,你父亲才抛弃了你们母子二人。” “雪凰是雪凰,他是他,是两个人。”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父母亏欠了你,现在他们命丧黄泉,自然由他们的儿子偿还!”雪机子终是忍不住抬手打了雪子耽,声色已带了怒。 “那他是师妹喜欢的人也没关系吗?杀了他,师妹会恨我,我会失去唯一的朋友。” 雪子耽空远如萧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悲喜,然比之往常又不同,箫声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昨日里他问的问题,秦楼安虽然未曾回答,然不喜欢就是直言不喜欢,她的沉默已经是答案——她喜欢月玦,她的神情骗不了他。 听及秦楼安,雪机子神色微怔有些恍然,转瞬间双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他拍了拍雪子耽被他抽打的肩,说道:“她恨你也好,你失去唯一的朋友也罢,这些都没关系。真正的强者,根本不需要朋友。” 雪子耽纯净如镜的紫瞳逐渐破裂,一颗平静的心开始喧嚣,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苦苦挣扎,叫嚣着让他反抗。师父说的这些,都不对。 “师父,月玦死了没关系,师妹恨我没关系,可他死了师妹会难过,她会恨你。” “那你想让她不恨你,也不恨为师吗?” 雪机子盯着雪子耽,面无表情,“那你就让你师妹去恨他,如此他便对她爱而不得。这样他死在你手里,你师妹自然不会恨你。” 月玦也喜欢她吗? 两情相悦的人为什么要恨? “子耽,是不是月玦与你说了什么,才让你心志有变?他的话,不可信。” “我只是想活的明白通透,想知道自己做这些事的意义,而不是如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果然是翅膀硬了,竟敢不听为师的话了。” 雪机子冷冷一笑,“为师告诉你,你一直想要知道的生父如今还活在世上,你想知道他是谁,想见他,就听为师的话赢了月玦,杀了月玦。” 活在世上? 雪子耽再抬头时,眼前人已不见了身影,若非握在他手里的剑,适才这一切都像一场梦。 抬头眺看一望无际的天良久,雪子耽敛目。 就当作一场梦吧,赢他,杀他。 一双紫瞳又恢复了平静无瑕,雪子耽看了眼手中长忆剑,朝紫云宫方向走去。 走出几步后,又停下转身看向雪机子适才所站的地方。师父此次出山,不应是仅为给他送兵器,难道是已忍不住要亲自对月玦下手了吗? 此时紫云宫中,正有一人在匆匆翻箱倒柜。 秦楼安不知秦今日罢朝,她带月玦看过流光院后见他已甚是疲倦,便让他他睡下歇息。自己则趁雪子耽上朝潜入他宫中,目的自然是找血灵芝。 可是,雪子耽到底将血灵芝藏到哪里去了? 将他以整个正堂改做的书房翻看一遍后,秦楼安却没发现血灵芝。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总不能交给他人保管或者是藏到他人宫里,难不成是随身带着? 或者,已经被他自己熬鸡汤补身体了? 秦楼安倚靠在长案上缓口气,双眼将屋里陈设四处打量。 雪子耽心思缜密,必定是将血灵芝藏在极其隐秘的地方,这屋里一定有她没发现的机关。 不对,幼时雪子耽与她躲猫猫时,向来是反其道而行,藏在她自认为他不会躲藏又十分明显的地方,而他却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想到这里,秦楼安转头看向博古架上一处毫不起眼的盆栽,那是一段造型奇特的树根,通体黑褐,已有些腐朽的树皮上生着许多灵芝。 秦楼安按捺着心头巨喜走到架前,将沉重的陶瓷八边盆搬到书案上,她一眼就认出了树根上最不起眼的一枚灵芝,伸手轻轻一触,冰凉湿润,有血一般的鲜红染在指尖上。 雪子耽,竟然将血灵芝养活了? 不管了,先带走再说。 秦楼安从怀中取出事先备好的玉匣子,小心翼翼伸手去将血灵芝掰下—— “师妹,你在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五三章 虎毒不食子 方将血灵芝掰下,还未来得及放入玉匣子,秦楼安侧目看去,已见雪子耽长身立在门外。 手中竟然还拿着剑,师父送他的长忆剑。 算算时辰,这个时间他不应该还在朝堂上吗?怎么会突然回到紫云宫?还将她抓个正着? 抓个正着便抓个正着吧,秦楼安不慌不忙将血灵芝放进寒玉做成的玉匣中。 反正她这次来,暗地里偷也好,光明正大的抢也罢,无论说什么她都要将血灵芝带走。 雪子耽视线从秦楼安被当场抓获,却丝毫不脸红的面颊转向被她紧握在双手中的玉匣上,又淡淡看了眼她身后长案,便知道她此番前来的目的。 “师妹终于还是出尔反尔了吗?” 雪子耽走进来,将剑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而后拿起小几上的青釉茶壶去沏茶,也未要求登堂入室的“小贼”将他的东西放下,反而还要招待她。 秦楼安看了眼触手生寒的玉匣,攥得更紧,比起月玦的命,出尔反尔又何妨,做一次小人也罢。 “如果师兄非要说是我出尔反尔,那我也认。可是师兄,你一开始答应我的便是帮他续命,现在唯有血灵芝才可以真正救他,你为了信守承诺也应该还给我。” “伶牙俐齿,歪理一堆。” 雪子耽十分优雅地沏茶分茶,头也不抬得与秦楼安说话,而后又示意她坐到对面太师椅上。 茶是雪他是师命难违,不想救月玦的不是他,是她们的师父雪机子,而原因她也能猜到些许。 可师父与三渡大师的恩怨,为何要强行附加在雪子耽与月玦身上? 他们本无交集,甚至完全可以成为朋友,却仅仅因为师父之间的前尘往事龃龉过节而相争相斗,这对他们太不公平。 步步紧逼的雪机子突然挥袖一扇,身后房门嘭得一声紧闭,秦楼安与雪机子退无可退。 “师父,就算你要师兄与三渡大师的徒弟比试,可他的徒弟要是连命都保不住,他要拿什么与师兄去比,师兄又如何有机会去赢?” 上次在紫云宫中,雪子耽只将雪机子让他赢月玦之事告诉秦楼安,却没说让他杀月玦的事。 现在听她如此天真得与雪机子讲理,深深看她一眼。 感受到雪子耽的目光,又见师父丝毫不为所动,秦楼安隐隐察觉到,师父与三渡大师、与月玦之间的事,远非她所知道的那么简单。 “小柒,难道你也如你师兄一般不想听为师的话了?将血灵芝交给为师。” 雪机子站住,伸出手。 秦楼安一手掺着雪子耽,一手紧紧护着怀中的玉匣。现在他们已经被逼到门上,师父不是师兄,任她如何求都没用的,既然如此—— “走。” 雪子耽的声音平淡,又干脆。 她正要想着既然今日打定了主意放肆一次,那便放肆到底违抗师命强行将血灵芝带走,可雪子耽竟将她推开,先她一步执剑与师父对打起来。 雪机子也没想到雪子耽竟然敢与他动手,微微一怔便徒手迎上了他的剑刃。 雪子耽只是想纠缠住雪机子为秦楼安争取些时间,虽然持有兵器却并无伤他之意。反倒是雪机子,招招狠戾如临仇敌,甚至带着杀意。 秦楼安朝宫门跑了几步又回头,虽然她觉得师父纵是下手再重,也不至于杀了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可当她转身看去时,却正看见雪机子一把夺了雪子耽的剑,毫不迟疑得捅进他的胸口。 “师兄!” 秦楼安不敢相信,师父竟然真的下得去手... 雪子耽胸口中剑,前倾着身子垂头站立,鬓边散落下来的墨发遮住脸,她只能看到有缕缕红腥低落在地。 “师兄...” 秦楼安上前跑了两步,却突然见雪子耽抬手紧攥了剑身,偏过头来看她,“走...” “再动一步,他就会没命。” 雪机子兀然抽出长忆剑,雪子耽失了倚靠顿时屈身单膝跪在了地上。 未收的长剑,离他眉心不过三寸之遥。 “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师兄还是您一手扶养大的,您怎能下得去如此重的手?虎毒尚不食子啊!” 眼前身披鹤氅的人突然变得陌生至极,她都怀疑师父是不是被人掉包了,眼前这个是假冒的吗? 师父从来不会用如此可怖的眼神看她。 “小柒,将血灵芝交给为师。不然死的可不止是你的师兄。你以为你拿了血灵芝给月玦解了恨无绝,他就能活命吗?哼,只能让他死得更快!” 死的更快? 什么意思? 秦楼安怔在原地,难道就算解了恨无绝,月玦也活不了了吗?还是说,就算他用血灵芝解毒,师父也会动手杀他? 可这些...都是为什么.... 此时公主府流光院中,月玦悠悠转醒睁眼,床前一抹高大健硕的身影映入眼帘。 见他醒来,那人立马凑上前俯下高大的身躯。 “太子殿下您醒了,这诺大的公主府可让我好找啊!” “杨昭兄?” 月玦摁了摁额角想坐起来,杨昭连忙伸手去扶他,“杨昭兄怎的下山了,身上的伤可好了?” “虽然还没好全,但已经不碍事了,那无妄大师还真有两下子!反倒是太子殿下您,脸色看上去怎么这么差?是那公主虐待你了?” 月玦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我没事,公主待我很好。你看,还特意让我搬到这流光院来。” 杨昭直起身将屋里大体环顾一眼,面色微沉坐了床边,“太子,公主待你虽好,却也不能乐不思蜀啊。我这次下山,就是想带太子你回东景。” “赋及未将我的心意带给杨昭兄吗?” “他与我说了,可我觉得还是不妥。在尚安寺这段时间,我多少察觉到无妄,包括司马赋及,他们的身份都不简单,我..我也大体猜到了些。” 杨昭拍了拍月玦隔着棉被的腿,叹口气。 “只怕是西风要生有大变,太子身处其中难免受到波及,随我秘密回东景吧。就是拼了我杨昭这条命,我也一定护太子周全!” “杨昭兄,西风若生大变,我们难道就袖手旁观,不做点什么吗?”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明哲保身...” 杨昭突然一顿,隐隐察觉到月玦话中另有深意,抬头见他面曳微笑,顿时双目一亮迫切得问道:“太子,您的意思是?” “杨昭兄,凉城的十万兵马已修养的差不多了,是要用到用武之地了。杨昭兄应该知道要做什么了吧?” 杨昭沉思片刻,突然开口:“渔翁得利!” 月玦敛目笑笑,遮了眼底光芒,“且分批秘密引军入洛,然没有我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五四章 如果你愿意 秦楼安回到流光院时,月玦正卧坐在躺椅上,面色苍白双目倦敛,不知是睡着还是在养神。 感觉到有人靠近,月玦缓缓睁眼抬起头,秦楼安站在明光里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 直到她走到他身旁,才见那双顾盼生姿的凤眸已失了往日神采。 月玦缓缓坐起来,杨昭适才闯进流光院而未被发现,他便知她不在府中。只是没想到,他不过睡了短短光景,她却如换了一个人,失魂落魄。 “公主...” 月玦站起身,什么话都还未说,眼前人突然将他抱住,连同她身上裹带的寒意紧紧贴在他身上。 感受到伏在他胸膛上的人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月玦从猝不及防中回神,缓缓揽臂将她圈在怀里,瞬时间他便觉被人抱得更紧。 嗅到他身上独特的雪莲香,秦楼安敛下长睫倚靠在他胸膛上,时深时浅、时急时缓的喘息声带着贪婪意欲,往日里这股让她安心凝神的香,如今却让她愈发不安,她不知道哪一日就会彻底消弭。 二人静静抱在一起,感受到彼此胸腔中的跳动。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秦楼安从来没想过,她竟然会与月玦有如此亲昵的举动,更未曾想过,曾经对他深有顾忌的她,竟会舍不得他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秦楼安睁开湿润的眼将他放开,抬头看去,正迎上他一双满是担忧的眼。 “月玦,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秦楼安替他整理着被她弄乱的衣衫,淡淡开口:“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雪柒,是紫菱宫的宫主。我的师父,是你师父的宿敌雪机子,雪子耽他是我的师兄。” 秦楼安颤巍巍掀起长睫去看他,却见他面不改色,一双眼似化作春水,温柔地宣泄在她身上。 一点都不吃惊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月玦点头,“雪子耽初入宫之时,在掩瑜阁后面的青石路上恰巧碰到从太医院取药回来的你,你二人之间的举动不像不相识,便大体猜到了。” 秦楼安好不容易平稳的心又剧烈一颤,忍不住攥拳朝他肩头捶了一记。 “你既然那个时候就知道我是雪柒,为何不向我讨要血灵芝?难道你不知道它在我手上吗?” 未曾想到她突然坦白身份,竟是为了血灵芝的事,月玦神色一怔扯了抹苦笑。 “若我那个时候向公主讨要血灵芝,只怕公主也不会给我一个东景质子啊。” “你...” 听他语调轻松,一副完全不知轻重的样子,秦楼安愁苦得摁着额角,未几又猛得抬头看向他。 “那你知不知道,现在血灵芝已经不在我手上了。小故子与朱砂假死逃脱的事被雪子耽发现后,他以此事威胁我与我做交易,将血灵芝换走了。” 想到雪子耽为了她竟然违抗他一向敬重的师父,甚至还重伤在身。愧意与悔意顿时又灌满了她整颗心,喟然长叹都舒解不了心头半分压抑。 “适才我去紫云宫偷血灵芝,师兄好不容易答应还给我,可却没想到师父竟然突然出现。月玦,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我就拿到了,可是现在,我不仅救不了你,师兄为了我也受了重伤...” “公主为我去紫云宫偷血灵芝...” 心底最深处的柔软似乎被人狠狠一戳,月玦将身前人往怀中拉了拉,将她鬓边有些凌乱的碎发理到耳后,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墨发。 “公主,生死赖以天定,本就强求不得。能与公主相识一场,我生而无悔,死亦无憾。其实这些年来我也早已看开了,也只是,有那么一点不舍而已。” “什么强求不得?我偏要强求。你与我相识一场无悔无憾,可你若是死了,自然一了百了,可却将全部的悔恨遗憾都留给我,你忍心吗?” “嗯,不忍心呢。不过公主是不是...喜欢我?” 见他依旧云淡风轻得笑着,秦楼安心头烧着的急火简直要把她吞没。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你要是死了,就算我喜欢你又如何,我才不要喜欢一个短命鬼!” 月玦怔了怔,短命鬼吗? 捏了把她通红滚烫的脸,并未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问道:“雪子耽是伤在雪机子手里?我想见见他。” 提到雪子耽,秦楼安默然一僵,也未曾在意月玦为何突然话锋突转。 未几,她便派人去准备了马车,二人简单收拾了一番后登上马车朝皇宫而去。 一路上她将在紫云宫中的事说与月觉,雪机子以雪子耽的命威胁她,她不能不管不顾他的死活,可也不能将血灵芝交出去。 一旦交给雪机子,再想拿回来便彻底无望了。 僵持之下,她只得将她父皇也在寻找血灵芝的事透漏出去,紫云宫中雪机子与雪子耽打斗早已惊动了金吾卫,秦昊得知消息后也立马赶来。 秦昊知道掌有血灵芝便是掌握着月玦的命,他自然想让这只随时觉醒的老虎为自己所用。 退一步来讲,就算月玦不能为他所用,可只要血灵芝还在他手里,月玦纵是再有能耐也只能徒劳等死,不会如代衡般成为他的祸患。 秦昊想清楚这一点,说什么也不会让血灵芝落到他人手中,秦楼安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所以现在血灵芝,是在皇上手中?” 马车中,秦楼安点点头,“是啊,血灵芝在我父皇手里,总比在我师父手里强。至少父皇他还会权衡要不要与你做交易而救你。”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血灵芝只要还在父皇手里,便就还有机会。 大不了,她再去偷一次抢一次。 “皇上这可就是没诚意了,摘星楼上他分明答应要为我寻血灵芝,谁承想现在寻是寻到了,他却反悔了。那我也反悔,这买卖我不干了。” 秦楼安现在心情压抑实在不想笑,可听着他的抱怨,又忍不住无奈苦笑两声。 “我父皇他是担心你解了恨无绝的毒,却又不能帮他除掉代衡。加之他对你存有忌惮之心,担心你也会如代衡一样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上连这点到底道理都不懂,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吗?连我这个身为质子的阶下囚都如此忌惮,未免太失天子风范。” 秦楼安懒懒斜眼瞥向他,“你说及我父皇时能不能放尊敬些?你如此说话,也难怪我父皇会忌惮你,好歹扮出个质子该有的样子。” “我下次努力一试。” 秦昊到底是一国之君,又是在西风皇宫中,那是他的地盘。雪机子纵是再放肆,也不能强行与皇帝抢东西,无奈之下也只能作罢。 雪机子虽然伤了雪子耽,然却掌有分寸,并没有真的杀了他。 事罢为他简单疗伤后,雪机子便被秦昊接到了朝龙殿中,至于说了什么,秦楼安就不知道了。 这次入宫,她并不想惊动父皇,也不想惊动任何人,让车夫直接去紫云宫。 她怕万一她师父还未离去,看见月玦二话不说便要杀,到时只怕是谁也拦不住。 不过,师父这次出山到底是为了什么?与月觉和三渡大师之间到底有何化解不开的恩怨? 外面车夫吁了一声,马车停了。 秦楼安当先跳下马车,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后才示意月玦下来。 “公主如此谨慎,倒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过街老鼠。” 她知道他是因为她心情压抑,才故意说些玩笑的话来逗她,可现在她心头乱麻实在疏解不开。 “师兄这次是为了帮我,也是帮你拿到血灵芝才受伤,我知道你二人有过节,然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气他,或者是挑衅他,暂且容忍他好不好?” “我从未想过与他有过节,也从未真心想过与他作对,我想他也是如此。所以公主放心。” 秦楼安点点头,二人一同进了紫云宫。 此时宫院中正有人在清理着地上的血迹,二人相视一眼面色凝重,轻声进了雪子耽歇息的地方。 淡紫纱帐中,雪子耽安安静静得阖目躺着,平日里的一身紫袍换下,只着一身洁白的中衣,盖在棉被里只露一抹肩颈。 月玦拂开帐帘,失了许多血的人面无半点红润,靠在身侧的右手也被包扎的严严实实。 秦楼安碰了碰月玦肩,小声说道:“他胸口中了一剑,也不知我师父有没有为他好好包扎,或者有没有内伤,你替他看一下吧,我到外面等你。” 月玦敛目应下,秦楼安出了房将门关上。 看了雪子耽片刻,眉宇间那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他确定,两双紫瞳之间必定有莫大关联。 他是师父的什么人? 总不能是亲生儿子? 若是师父的儿子,雪机子又怎会容他活在世上,甚至还收为徒弟? 琢磨了片刻,月玦坐了床沿伸手去把脉。 “嗯?” 还未碰到他的手腕,那只裹缠着白纱的手竟突然抬起故意避开他。 抬眸看去,一双微睁的紫瞳正幽幽看着他,还带着几分警惕。 “放心,我并非趁人之危,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你没必要如此看着我。” “出去。”雪子耽淡淡一声,朝里偏过头。 对于雪子耽冷漠的拒绝,月玦也并不觉得意外,若他欣然接受他的好意,那才是奇怪。 他也并非强人所难之人,若非是她交代的事,现在他便当真出去了。 察觉到月玦又要为他把脉,雪子耽再次收手躲过,偏过头来不悦得看他。 “出去,听不懂吗?” “血灵芝的事,谢了。” 雪子耽闻言眉头微攒,重又偏过头去。 “不需要,我也不是为你。你也没必要因此为我查看伤势,我没事。” 雪子耽的声音无力沙哑,透着强烈的拒绝。 “我查看你的伤势,也不是为了你。” 月玦伸手把了他的手腕,他却像个生了病不肯喝药的孩童一般,开始剧烈得反抗。 怕他伤口出血,月玦无奈将他放开,站起身看着他。 “闹什么?挣扎得比杀你还厉害?” “你出去,我不需要你给我把脉。” 月玦叹了口气,朝门口处看了一眼,她师兄这么不听话,她自己知道吗? 突然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传来,月玦重又看向床榻,雪子耽适才还露在外面洁白的衣襟已被染红。 伤口果然又裂开了吗? “得罪了。” 雪子耽尚未反应过来,便觉身上一凉,偏过头才见盖在他身上的棉被已被掀开,正欲起身反抗,却又被站着的人定住。 “放开我。” “真怀疑你师父是不是你亲师父,竟然只是仅仅封了你的穴道止血,连包扎都不给你包扎。” 雪子耽一双紫瞳中烧起怒火,却又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月玦将他浸血的中衣用剪刀剪开。 “这是师父对我的惩罚,我自愿承受,与你无关。”雪子耽看向月玦,“滚。” “对你的惩罚?你犯了什么错?为何要承受这种动辄便会丧命的惩罚?” 月玦说完起身出了房,雪子耽见他撇下一言竟当真滚了,闭阖了双目松了一口气。 可没想到,他只是出去端盆热水而已。 见他拿了棉巾蘸了热水,熟练的拧干给他擦拭伤口,雪子耽自知无力反抗,干脆闭眼不见不烦。 “国师大人如此不情不愿,不会就算被我救了,日后也会寻短见吧?” 雪子耽不答,月玦又道:“国师大人可千万别死,你对我而言,可还有大用。” 雪子耽依旧不答,现在他像个木偶,任由月玦提拉拖拽,身上的伤口片刻便被包扎好了。 “杀你吗?” 雪子耽突然开口,正擦着手的月玦知道他回答的他上一个问题,于是说道:“你杀不了我,紫瞳者,帝王之相,现在你还不解其中真意吗?” 雪子耽从未深究过这句传言的真意,他只知若非这双异于常人的紫瞳,他生来便会死,师父也不会救他收养他。 月玦将他解开,把棉被重新给他盖上。 “你自己慢慢参悟吧。只是雪机子如此待你,你不恨他吗?” “不恨。”雪子耽回答的很干脆,“月玦,我们不一样。” 他和他不一样。 他身边总是一群人围着他,他有资格去选择喜欢谁,选择恨谁。而他只有师父和师妹,恨也是,不恨也是,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恨。 “没什么不一样,皆不过是身不由已之人罢了。如果你愿意,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雪子耽紫瞳兀然睁开,片刻,又偏了头去。 “我不愿意,我要做的是赢你,杀你。” “那随你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五五章 颠倒的真相 月玦给雪子耽包扎好后,秦楼安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顾虑他身子虚弱需要多休息,简单叮嘱几句后,谁也未再惊动便匆匆出宫了。 一路上,月玦一直靠在车壁上恹恹欲睡,偶尔的颠簸让他微微睁眼又阖上,秦楼安觉得他睡得不安稳,便靠近他,想让他倚靠着她。 尽管她尽量轻手轻脚,可还是不小心惊动他。 月玦看向抚着他的头正要让他倾靠在她肩上的人,神色一怔又露出个受宠若惊的笑容。 “放心,我并无大碍,休息两三天就好了。” 他自认这是实话,上次动用内力帮粉黛驱毒后,一直到现在,未曾服用雪子耽的药,恨无绝也无发作的迹象,除了有些疲累与嗜睡。 自然,这也可能是他的错觉。 或许是他大限将至前的回光返照,恨无绝沉寂后的下一次发作,便会彻彻底底吞没他。 秦楼安做贼心虚般的缩回手笼在袖中,看他苍白的面色,又着实不像无大碍的样子。 “雪机子生性残忍,公主为何要拜他为师?” 她正想着要如何从父皇手中拿到血灵芝,听到他的问题,不免叹口气。 “其实师父大多时候待我与师兄还是很好的,许是我们这次做的太过分了。以前除了点到为止的比试,雪子耽从未与师父交过手。不过也是,哪个徒弟又能随意违背师命与师父动手呢。” “可也没有哪个师父,收徒只是为了当作自己的棋子,将徒弟驯化成为自己战斗的野兽。更没有哪个师父,可以随意动手要徒弟的命。” 虽然她很想为雪机子辩解,可一想到他毫不留情一剑刺入雪子耽胸口,便又心寒的说不出话。 今日伤在师父手中的是师兄,明日会不会就是她自己? 师父收雪子耽,是为了让他赢过三渡大师的徒弟,那收她为徒的原因,又是什么? “师命故不可违,然也不能不顾是非对错,一味顺从只能为虎作伥,最后的下场也只是赔尽自己罢了。输给我又何妨,赢了我又怎样,雪机子强加在雪子耽身上的执念,如牢笼般束缚着他。” 隐在袖中的手慢慢攥成拳,指甲抠在掌心的疼让她十分清醒,她知道他适才说的话是对的。 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雪子耽可怜。 或许他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为自己活过。 突然她藏在袖中的手被一只大掌轻拍了拍后握住,抬头看去,身旁人正看着她淡淡浅笑。 “放心吧,雪子耽通透,并非糊涂之人,有些事,有些道理他都明白,只不过是他已习惯听从雪机子的话。从不习惯到习惯需要时间,改掉习惯也同样需要时间,且等等他吧。” 秦楼安点点头,心里却又不是滋味。 “虽然师父坚持的某些事是不对,可这样,算算背叛师父?我不明白,师父他到底为什么非要赢三渡大师,又为何非要雪子耽赢你。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师父他到底为了什么?” 如果能解开师父自身源头上的结,一切的问题便仍刃而解。 秦楼安看向月玦,他定知晓她想知道的真相。 迎上那双潋滟星眸,想到她竟向他直言坦白自己雪柒的身份,他自己也没必要再遮遮藏藏,何况这些事,她迟早也会知道。 “关于雪机子与我师父三渡大师之间的事,公主了解多少?问清楚了,我也好决定从何说起。” 闻言,秦楼安心里又期待又忧虑。 她既想知道真相,又怕真相让她无法接受,或者是一个根本无法解开的死结。 “师父虽然让雪子耽赢三渡大师的徒弟,然却未对我有过这种要求。我也仅仅是从雪子耽口中得知,他与你师父本是同门师兄弟,而且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然后来,却不知为何闹翻了。” 秦楼安说完看像他,她知道的仅此而已了。 月玦似笑非笑,依旧握着她袖中的手。 “那我先回答公主上一个问题吧,为何雪机子非要赢我师父,这也是二人闹翻的原因。”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月玦微顿,轻拍了下她的手,“原因简单又荒谬,是因一个女子。可二人之间的比试,谁赢谁输却皆无意义,只因那女子心慕之人,根本不是他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秦楼安眉头缓缓又高高蹙起,虽然她猜想过几种可能,可却没想到二人竟是因一个女子而反目。 心里突然咯噔一声,她抬眸看向月玦,她想起他曾说过,雪子耽与他的母族有些渊源。 “那个女子,不会是你母后雪凰皇后吧?” 秦楼安谨慎又小心得问道,然见他苦笑一声点点头,她心里顿时掀起惊涛飓浪。 雪凰皇后,与三渡大师和她师父雪机子之间零散还曾相识?二人竟还因为她兄弟反目成为宿敌? 事情的真相已经远远超乎她的预料,如今连他母后雪凰皇后都牵涉进来,恐他思及亡故的父母徒增伤感更加伤身,秦楼安未曾追问。 可她没想到,他却还愿意主动和她说,虽然他说的很简单,然她却听得内心跌宕起伏。 原来雪凰与三渡大师皆是祁雪山雪城的人,三渡大师本名雪玄子,乃是她师父雪机子的亲哥哥。 至于祁雪山雪氏一族,她以前也多少了解过,现在经过月玦的补充,她得知,雪氏本乃皇族。 在东景西风尚未二分天下前,乃是大萧与东景各峙西东,而在东景与大萧之前,天下一统,四海归元,皆掌握在雪氏一族手中,国号大商。 大商对秦楼安来说实在太过遥远,那是个极其神秘,又极其昌盛的朝代,可却并未留下任何关于它的史书记载。 然真正的历史,并非存在于稗官野史编修的史书中,而是在芸芸众生的口里,在每一个亲身经历过它繁华昌盛的人的心里,代代繁衍,世世流传。 大商朝,从未被人被人真正遗忘。 那是个传奇的朝代,天下之主并非男子,身披黄袍加冕为皇的皆是女子。想到此,她好像突然明白为何雪城城主为何皆是由女子担任。 不过话还是先说回大商,它的独特之处,除了它是由女子握有至尊皇权外,便是它的兴盛衰亡。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便是昙花一现。 大商以边陲小国之势,在短短二十余载间一匡天下结束乱世,自此天下一统,渐趋空前繁盛。 然数十载后,大商却又突然神秘消失不见,如南柯一梦般恍然。可它并非是因被人推翻而土崩瓦解,而是毫无征兆的,如人般突然退隐。 再然后,才是兴盛于月城的月氏,与发迹于临殷的萧氏共同逐鹿天下。 从月玦的话中,她得知雪氏一族原是退隐回到了当初的边陲苦寒之地,也就是如今的祁雪山。 至于原因,那便众说纷纭了。 有人说雪氏是因见到月氏与萧氏迅然崛起,害怕最终落得个国破人亡的地步,才主动禅让天下。 也有人说雪氏一族是得以窥见天道,所求乃是成仙不老,而祁雪山向来被世人认为是最接近于神的地方,所以才割舍了世俗权力,退隐清修。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没人能说得清楚,她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不过雪氏退到祁雪山后,依旧保留了女者为尊的传统,历代城主皆由雪女担任。 而雪凰,便是祁雪山雪城最后一任雪女。 雪氏一族自认血统高贵,为了保持血脉纯粹而不允许与外族通婚。尤其是雪女,甚至会选择与其有血脉渊源的近亲成婚。 听月玦说,如此做虽然保证了雪女高贵血统的传承,然或许是因近亲成婚的原因,雪女的后代或轻或重在身体上都会有些缺陷。 比如雪凰皇后便时常会忘记一些人或事,再比如月玦,她曾数次在他眼中看到的金光。现在她才知道当他眼睛里出现金泽时,他是看不见东西的。 雪凰是雪女,雪玄子与雪机子这一对孪生兄弟生来便是要守护雪女之人。 以私下关系论,二人皆是与雪凰有血缘之亲的堂兄,他们也知,他们同样皆是雪凰成亲的人选。 二人大雪凰近十岁,自她小时便一同守护在她身边,那时兄弟之间的关系还算和睦。 除了雪机子因雪玄子是天生紫瞳更受人重视而心怀记恨外,二人之间也并无说不过去的过节。 可随着雪凰渐渐长大,出落得倾国倾城,二人皆一发不可收拾的喜欢上这个与他们朝夕为伴的美人,不惜兄弟相争,反目成仇。 可没想到,二人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雪凰喜欢,也唯独喜欢的,是月扶天。 关于月扶天与雪凰具体如何相识,又是如何相知相恋,月玦说的很简单,她也可以理解。 他们去世的时候他才不过才九岁,就算他以前曾听他的父皇母后说起过,细枝末节也记不得了。 那时候,他也没觉得有必要记住他父皇母后是如何在一起的吧,毕竟谁也想不到他们会猝然离他而去。 从他简单的回忆中,她得知月扶天曾为夺嫡而前往祁雪山,只因那句传言:紫瞳者,帝王之相。 而所谓的紫瞳者,传闻在祁雪山。 不过,到现在她才知道,世人,包括她,对那句被人深信不疑传言存有误解。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紫瞳是成为帝王之人的相貌特征。相者,佐也,亦有辅助帮佐之意,故而皇帝的肱骨之臣才被称为相。 这句话的本意,是说紫瞳之人怀有辅佐君主的治世之才,因此月扶天才前往祁雪山,希望能寻到紫瞳之人助他夺嫡登基。 月玦的父皇是幸运的,他成功找到了当时的紫瞳者雪玄子,不仅如此,雪玄子与他交谈后,二人一见如故结下君子之交,并答应出山助他登基。 可谁也没想到,月扶天祁雪山之行,不仅结识了雪玄子,还认识了身为雪女的雪凰,一段时间的相处,二人各自心生情愫,互许衷心。 月扶天与雪玄子出山回到东景,于夺嫡之争中战胜月扶沧和月扶巘而称帝。 在他身登大宝之际,雪凰突然而至,她会忘掉一些人一些事,可她却从未忘记过月扶天与他的点点滴滴,她相信,月扶天才是她命中注定之人。 雪凰舍了至高无上的雪女身份,不顾雪女不可与外姓男子通婚禁忌,毅然决然嫁与月扶天为妻。 月扶天也并未负她,六宫虚置,一生挚爱柔情,皆予雪凰一人。 天下,美人,一朝之际月扶天尽揽怀中,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月扶沧与月扶巘痛失帝位,雪玄子与雪机子则痛失心爱之人。 至于月扶沧二人是如何想的,那自然是怀恨在心,不然又怎会精心筹谋将月扶天拉下皇位。 而对于雪玄子与雪机子,在知道雪凰嫁给月扶天后,心境却截然不同。 雪玄子虽然不得雪凰芳心,也悔恨过自己为何不早些向她表明心意,然他却并未因此而记恨月扶天横刀夺爱,毕竟他也不知道他也深爱雪凰。 月玦告诉她,他师父虽不恨,可放不下,他见不得自己深爱之人常伴在自己一心辅佐的君主,也是他情同手足的兄弟身侧。心灰意冷之下,他遁入空门,常伴青灯古佛,法号三渡。 而他的师父雪机子,却因爱生恨。 以前,他恨与他相争的雪玄子,恨爱而不得的雪凰,更恨横刀夺爱的月扶天。 现在,他将所有的恨都付诸在月玦身上。 一味恨无绝,他葬送了他深爱的女子,将月玦折磨的生不如死。也让扶天皇帝,殉情而逝。 秦楼安听完后,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世人皆言,月扶天猝然而亡后,雪凰皇后带着月玦服毒殉情,可没想到,真相竟然截然相反。 “是真的吗?你父皇..才是殉情...” 秦楼安怔怔盯着双目垂垂的月玦,现下换她紧抓了他的手,她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所有波动。 “是啊,不然仅凭月扶沧月扶巘,就算他们在银弓月卫中暗插奸细,可区区雕虫小技,又怎能要我父皇的命?能要他的命的,只有我母后。” “是...是我师父害死了你母后?” “是,是他们,是雪机子与月扶沧月扶巘,他们用我母后和我的命,逼我父皇写退位诏书,可你的师父,最终还是残忍毒杀了我母后。我眼睁睁看着她伏在我腿上渐渐死去,他们抓着我,给我灌药,如果不是师父,我也会死,可当我醒来,我父皇也没了。我没死,却生不如死。” 感受到手中的掌兀然紧攥,月玦看向她,秦楼安心脉瞬间冰封,他泛红的眼眶中,有晶莹的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五六章 不止于朋友 秦楼安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她师父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她这个当徒弟的,好像说什么都是错,都像是不怀好意的奚落。 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已经没有脸面坐在他身边,更不值得他以前三番五次的舍命相救。 这样的真相,已经不单单是师父能不能放下执念的问题了,这样的罪孽,又当如何洗刷收场。 她凝望着他泛红的双目,他眼中晶莹的泪却始终未滑出眼眶,是在隐忍吗?强忍不会更难受吗? “我是他的徒弟,你会恨我吗?” “嗯?” 月玦皱眉看着她,神色让人难以琢磨,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细细得审视打量着她。 秦楼安忐忑不安,缓缓将覆在他掌心上的手缩回,然指尖相触时又被他一下反手紧握。 “说什么傻话?他是他,你是你,我若因他而恨你,那我这般行径与他又有什么区别?不过...” 秦楼安刚安定的心又一紧,“不过什么?” 月玦笑了笑,朝她这边坐了坐,将她的手完完全全捂在掌心里,“不过的是,我既不会因他是你的师父而怨恨你,也不会因你是他的徒弟而爱屋及乌宽恕他,他是我唯一不想留半点佛心之人。” 秦楼安微微一怔,琢磨着他适才的话,心里真可谓是悲喜参半,苦甜交加,什么滋味都不是。 爱屋及乌四字一直盘桓在她心头,是不是如她想的那般,他的意思是...他喜欢她? 可她还未来得及深究他此言是不是只是她听者有心,他下一句话便让她登时清醒且格外确定。 师父不会放过他,他也同样不会放过师父。 秦楼安颔首静默,如果当真有一天师父与月玦正面交锋,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她又当如何做? 师父他当真因爱生恨连自己心爱多年的女子都下得去杀手吗?这其中真的没有什么隐情? “公主如果不相信我所说雪机子是生性残忍心胸狭隘之人,也可问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曾与祁雪山有些渊源,她与我父皇,亦是在雪城相识。” 闻言,她几乎是瞬间抬起头,倒不是因为他一下子就看穿她心中所想,而是他所说的,她母后竟然也与祁雪山又渊源。 想起母后第一次见雪子耽之时曾大吃一惊,且看到他腰间佩挂的绶印时直言那是祁雪山圣物,当时她便好奇,母后的反应为何如此奇怪。 “我母后她可不姓雪。” “公主不也不姓雪吗?” “这...”秦楼安一时无话可说,怔了片刻才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母后与我一样,曾化名为雪姓之人进入过祁雪山,还认识了你父皇?” 月玦点头,有些难以启齿得尴尬笑道:“不仅遇到了,你母后还很喜欢我父皇。只可惜二人之间没有缘分。不过也庆幸他二人无缘,不然你我又怎能有缘呢?难不成要做兄妹?”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如果真是那样,世间有没有你我都还说不准呢,谁要和你当兄妹!” 听他胡诌乱扯,秦楼安一把将手收回,偏头看向窗。不过他虽然是胡说,可母后喜欢...或者说曾经喜欢月扶天的事,应该是真的。 可月扶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你、你做什么?”秦楼安被突然贴过来的人吓了一跳,睨了他一眼后抬手推他一把,“做什么突然靠得这么近,离我远点。” “公主刚才是不是在想,我父皇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竟能得你母后青睐?” 秦楼安眉头一跳,开始狡辩:“才没有。” 月玦不依不饶贴得更近,几乎是将她压在车窗横椽上,“我父皇你是见不到了,不过公主倒是可以见识见识他的儿子。” “你...你这突然又抽什么风?你我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还有什么没见识过,快些起开...” 秦楼安梗着脖子,不敢贴近他又不敢往后倚,现在她微微偏头,就能透过窗幔的缝儿看到外面的商铺行人,会不会外面的人也会看到他们? “我想皇后娘娘是心有缺憾,她定也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公主你,替她将缺憾圆满。所以我也不愿和公主做兄妹,甚至不想止于朋友。” 有些遗憾自己不能弥补,便想着在他人身上图个圆满。这句话,她母后确实与她说过,可—— “你不想和我止于朋友,那你还想做什么?” 秦楼安按捺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微敛着眼有些不敢看他。马车摇摇晃晃有些跌撞,她看着他离她忽远又忽近,最后—— 秦楼安兀然瞪大了眼,感受到唇上毫无征兆贴近的柔软,马车猛然一颠后停下,那抹淡淡的凉也倏然离开了她的唇。 “做这个。” 月玦将还愣靠在窗椽上的人拉起来,看她依旧一副失神模样,抬手轻揩了揩她唇上的朱红。 “怎么了,难道公主还是不明白吗?” “明白了,见识了,扶天皇帝的儿子,就是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登徒子!” “冤枉啊,分明是公主先非礼我的,又是闯我的浴房,又是霸占我的床,今日早上还主动抱我。不过公主放心,我会对公主负责。” 秦楼安面颊滚烫,挣脱他拉着她的手,不过突然又想到什么,刚要跳下马车又止住,回过头来看向他:“你最好说到做到。” “嗯,说到做到。” 要对她负责,至少要活着。回府路上,二人心里皆是这么想的。秦楼安从未如此恐惧过死亡,月玦也从未如此渴望活着。 二人刚进府门没走几步,秦楼安便见几个肩背药箱的大夫垂头丧气一脸漆黑的从后院出来,这几人她都认识,可她不在府中,他们是谁请来的? 转眼那几人便与她撞个正面,纷纷向她行礼。 “你们几个为何在本宫府中?是谁把你们找来的?又是给谁,看了什么病?” 那几人面露惊色,敢情公主根本不知道啊。 其中一个拱手上前来,回道:“公主,那会儿是公主府上一个叫小德子的将草民几个找来,说是府上有人中了毒,可草民等来了后,那二人已经没气儿了!现在...现在被司马大将军给赶出来了!” 她府中有人中了毒? 司马赋及竟然也在? 又见他们几人是从后院出来的,秦楼安顿时感觉大事不好,原先摆放十几个女子的房间,现在关押着的是木江与木长泾。 她看向身旁人,月玦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妙,二人二话不说急急赶到了后院,果见关押二人的房前并排低垂着头站着四个小厮两个侍婢。 秦楼安扫了六人一眼,有些眼生,那两个侍婢不是内院中人,其中一个小厮她好像在膳房见过。 进了房间后,司马赋及冷冰冰的站在那里,一旁伯玉立在他身边。再看二人脚下,木江与木长泾横倒在地,不远处还一摊白饭与破碎的碗片。 “这是怎么回事?” 秦楼安上前,木江伯侄二人面色乌黑如锅底,口鼻中甚至眼睛耳朵里都渗出紫黑色的血,像粉黛中毒时一样,只不过这二人比起粉黛更为严重。 司马赋及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了声死了。 木江与木长泾二人还未交给父皇审问画押,怎么能就死了呢?秦楼安蹲下身,探了二人鼻息,又把了二人脉搏,感觉不到半丝活人的气息心跳。 “已经救不了了吗?” 她起身看向月玦,又想到他曾说司马赋及的医术也是一等非凡。看现在的情形,应该是伯玉发现二人中了毒,急忙去寻了大夫来,可寻常大夫指定解不了如此凶猛的毒。至于司马赋及,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指定是为了找月玦的,只是恰好赶上这事,想来以他的医术,他来时也已经来不及了。 木江与木长泾,是彻底死透了,没救了。 月玦上前来看了地上二人一眼,便知已不需再多此一举,何况他二人,也早就该死了。 伯玉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与她猜想的差不多,只是木江与木长泾怎么会中毒?所中到底又是什么毒?现在想杀他二人灭口的,只怕也只有代衡了,可她府中,难道还有代衡安插进来的人? 秦楼安一下子想到房门外站着的六人。 “想来司马将军已经查看过二人尸体了,不知他二人所中何毒?可是那六人在这饭菜中下毒?” “丧识。是谁下毒,还不清楚。” “丧识?”秦楼安皱眉看向月玦,“这是这种毒的名字吗?可有何深意?” “果然是丧识,先前替粉黛解毒时我还不甚确定,现在赋及也如此说,想来是没错了。这种毒极为罕见,毒性恨厉,人中毒后可在短时之间六识,丧失,不出片刻便会要人性命,故名丧识。” 秦楼安心下一寒,六识丧失,那她的粉黛,会不会就算有命活着,也会留下什么遗症,比如看不着听不见,或者是别的? 顿时,她觉得木江二人死了都是便宜了他们。 秦楼安看向司马赋及,刚想问他房门外那六人是怎么回事,却见他竟一直盯着月玦的脸看,准确来说,是盯着他的唇看,神情十分复杂。 这...这有什么好看的吗? 秦楼安撇撇嘴,她倒不是认为月玦的唇不好看,只是司马赋及一个男子,为何还要这样盯看?是他的唇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秦楼安再次看去,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他的唇上,竟然还留着一抹不甚明显的朱红色口脂。 看司马赋及这神情,大概是已经发现了吧? 他们被抓包了? 月玦竟然还丝毫没有意识到! 她现在很想上去把他嘴上那抹刺目的红擦掉,可这样岂不是欲盖弥彰,反而越描越黑? 算了,算了,就让司马赋及以为他师兄是在外面不知偷了哪里的腥好了。不过,他应该也不会蠢到如此认为吧? “司马...司马赋及?” 秦楼安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瞬间他便冷冷看过来,让她不由得寒毛一竖。 他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还以为是她强行非礼了他师兄?他这是把月玦当自己的崽护着吗? “有话就说。” 闻言,秦楼安也不再想那么多无用的,直言正事:“房门外那六人,是大将军将他们找来的?” “嗯,毒在饭中。除了两个守在门外的小厮,其余四人皆接触过饭菜。” 秦楼安再次看向地上洒落的青菜白饭,月玦查看过后站起身向她点头,看来这毒不仅可以通过喘息让人中毒,吃进肚子里更为致命。 几人出了房,站在门外的六人也都猜到自己是要被审讯了,一个个把头垂的更低。 “抬起头来,说说你们的名字,又是在哪里当职,是何时进入本宫府上?” 听秦楼安的命令,几人颤巍巍的抬头,挨个将自己的名字,在府中做什么差事,什么时候进的公主府一一报上来。 秦楼安看向月玦,她知道他都能记住,待回去查看几人进府时所留的卷宗,便知真假。 不过现在,她还要再仔细问一问。 秦楼安走到两个小厮身前,这二人是今天早上为府中下人,包括木江二人做早膳的。 不过看现在的情形,其他人都没事,唯独木江二人出了事,只怕不是他二人下得毒,谁又会蠢到在自己的做的饭菜中下毒? “今天做饭时,可还有其他人进过膳房?”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皆摇摇头说没有。 “真没有?若无他人,那就是你们下的毒。” “公主,公主冤枉啊,小的没有下毒!小的与小七两个人做着全府的饭,忙的不可开交,根本走不开,饭做好之前,也确实没有其他人来啊!” 秦楼安审了眼喊冤的小厮,又看向两个侍婢。 “你们将饭菜送到木江二人手里之前,可曾遇到过什么人?” 闻言,其中一个叫小桃的女子回话:“回公主,奴婢与小樱送饭时曾在路上碰到了柳姑娘。只因奴婢也曾给她送过饭,所以也认得,她就与我们打了个招呼。至于其他人...就没碰到了。” 柳惜颜? 秦楼安顿时想到温季同,而想到温季同,她便想到代衡。现在她府中,唯一与代衡还有点关系的,只怕也只有柳惜颜了吧。 自然,前提是温季同与温玉乃是同一人,可二人是同一人之事,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难道极欢楼前那场闹剧,真如月玦所言,是故意演给她看的戏?目的就是为了安插柳惜颜进她的公主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六七章 是不是喜欢 极欢楼前发生的事,现在想来,她也觉得她极有可能是被人引入彀中。可若当真只是为了迷惑她而排演的戏,未免太逼真,太巧合了。 极欢楼的小厮下得是狠手,柳惜颜的腿伤也是真的,而她决定去十八红粉巷却是临时起意的。 这一切既真实又偶然,应该不是一场戏。 又仔细询问一番,从小桃的叙述中她得知,她们碰到柳惜颜,是在她今早发现柳惜颜不见之后。 那她今天早上到底去了哪里? 又做了什么? 虽然现在柳惜颜有很大嫌疑,但这也只是她的猜测,想要知道真相,还得先找到她本人。 秦楼安吩咐伯玉去寻柳惜颜,而后看向月玦说道:“还记得当初重九,我带你去谢府赴宴时曾奚落过你的温季同吗?就是昨天代衡身边那人。” “记得,或许温季同并不是他的本名。” 秦楼安眉梢一挑,惊讶道:“我正要和你们说这件事呢,你怎么知道温季同并不是他的本名?” “公主可还记得,双九佳节重阳日,幸至西都谢家亭。品菊举觞一饮尽,犹记少年故园情?” 月玦无头无脑吟诵一首,她虽然不解他此举何意,这首诗她确有些耳熟。看向司马赋及,他似乎对吟诗作对之事不感兴趣,现在浑似未闻。 “我想起来了,”秦楼安沉思片刻后扬声说道:“这不是当时温季同在谢家菊苑卖弄才情时所作的诗吗?怎么,这诗有什么问题吗?” “公主还记得就好,诗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这首诗,现在却被柳惜颜视若珍宝。” 原来那日柳惜颜让月玦帮她准备马车,回极欢楼所取的东西是几本诗集。 只因月玦一开始便认为柳惜颜入府目的不良,对她执意要取东西的行径颇感奇怪,表面让伯玉送她,实际上是监视。 虽然她去极欢楼中确实是取东西的,不过她所取得东西是诗集就有些奇怪。回府后,当天下午他便命伯玉偷给他,恰好就在其中发现了这首诗。 “她去祈慕院寻我时,曾言那是她的温郎留给她的,不能弄丢。可她取回来的,却是温季同曾作的诗,故我才想,温季同便是温玉。” “原来,是这样。” 如此说,温季同就是温玉已是板上钉钉,那代衡让温玉指使柳惜颜下毒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她还有一点不明白,如果真是这样,柳惜颜怎么会不知道温季同就是她的温郎? 昨天她看温玉的神情不信又震惊,不像装的。 灵前她认出了温玉,温玉显然也认出了她。可温玉眼神躲闪不敢看她,分明是不想认她。 可代衡被禁足木江被抓,他又突然觉得住在她府中的柳惜颜可以利用,这才认下她让她下毒。 是她猜想的这样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温玉一定答应了柳惜颜什么条件,恐怕现在柳惜颜已经不在她府上了。 正如此想着,前去寻人的伯玉果然一人而归。 “公主,柳惜颜不见了,房间里的衣物行李等也都不在了,她指定是做贼心虚逃跑了!” “衣物行李都不在了,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不过她一个女子,腿上又有伤,还能去哪里?难不成是去找温玉了?” “多半是温玉答应她,只要她下毒除掉木江二人,便可带她走。下毒之人,应是柳惜颜无疑。” 月玦所说和她想的一样,秦楼安一恼,气恨自己当时太过心软。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觉得她可怜就将她带回府,没想到她竟恩将仇报坏我父皇大事。她自己也是蠢,都被温玉卖过一次了竟然还肯信他。” “公主息怒,且知善心并不一定都有善报。吃一堑长一智,权当这次是个教训吧。” “可这个教训实在太大了,木江二人死了,谁又能指证他们与代衡暗中勾结,又如何证明他们这次下毒杀我,就是为了向代衡邀功。” 恐怕现在代衡就算囚禁府中,也可高枕无忧哈哈大笑。 若没有木江二人签字画押的证辞,父皇再想对代衡动手就难了,甚至再继续囚禁他都难。 “我可以证明,木江与代衡暗中勾结。” 一直不说话的司马赋及突然开口,可他一开口就让秦楼安大吃一惊。 “大将军能证明木江与代衡暗中勾结?你...你又能如何证明啊?” 司马赋及眼眸一抬扫她一眼,虽然他的目光依旧冷,可她却能察觉出与以往有些不同,像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其实更像是鄙夷。 “我早已提醒过公主要留心木江。” “你提醒过我?你是这么好心的人吗?” 秦楼安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又一噎:“我...我的意思是...你何时提醒的?又是在哪里提醒的?” “查看十几个女子的尸体时,就是这里。” 秦楼安怔住,当初查看十几个女子的尸体,那还是她印象中司马赋及第一次来她府上。 当时木江还向他告月觉的状,却没想到是自讨苦吃,被他罚抄府规一百遍。 她想起来了,当时他确实与她说过留心。 可他也只是吝啬得只给她“留心”二字而已,她哪里能想到他是让她留心什么? 秦楼安忍不住翻个白眼,“既然那个时候你就让我留心,那你是何时发现木江有问题的?” 司马赋及迟疑,看了眼月玦才开口。 通过他惜字如金的叙述,秦楼安得知,他有次夜探她府,阖府上下唯有木江房中亮着灯,他觉得奇怪便过去看,恰好听到木江与木长泾在说代衡欲收买他们。 原来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背叛了她。 秦楼安微微放松,木江虽然死了,可若有司马赋及作证,这可比他二人画押招供有用多了。 就算是朝臣想替代衡说话,那也得掂量掂量敢不敢得罪司马赋及。她可不信那些大臣敢跳出来指着堂堂大将军的鼻子,大骂他是做假证。 不过,秦楼安看向司马赋及,审视着他。 “大将军白天放着正门不走,大晚上的跑我府里做什么?难不成是我府中藏着妙人,勾你来?” 秦楼安凤眸微眯,转向身后的月玦。 可不知为什么,他现在看上去有点不对劲,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幽怨,是她看错了吗? “不喜欢光明正大得走正门,这次也是。” 司马赋及再次语出惊人,秦楼安甚是无语的瞥了他一眼。难怪这次她不见赤虬,原来是他翻墙越户偷跑进来的。 “那不知大将军这次来,寻月玦有何事?” 司马赋及从袖中取出一纸信封,却未落火漆,秦楼安微微斜目瞅着,难道又是杨昭写给月玦的? “这是尚安寺中残留的书信,皆在这里了。” 司马赋及将手中信封递给月玦,这是他先前曾向他讨要的,打开一看,确实已经焚毁严重。 见秦楼安一脸好奇,却又不肯凑上来看,月玦微微笑了笑,上前主动将信封递给她。 “这是大将军在尚安寺中寻到的,信中亦涉及西南,我恐尚安寺与西南战事有所牵连,所以才向赋及讨要来,看看能否找出些蛛丝马迹。” “尚安寺的信中涉及西南战事?” 秦楼安将信封接过,可一看之下又眉头紧皱,这信焚毁的比谢白鹤记传还要厉害。 无奈之下,她将信封阖上,说道:“尚安寺的事虽然还未查清楚,然一定与代衡脱不了干系,如果尚安寺当真与西南战事有牵连,只怕这西南的战祸,也与代衡有关。” “此点皇上也已想到,只是不知代衡在这场战事中是个什么角色,又有何作用。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企图以假捷报混淆皇上视听的,就是代衡。” “假捷报?捷报当真是假的?” 不仅秦楼安震惊,司马赋及也兀然警惕起来,他行军打仗多年,自然清楚谎报军情是如何致命,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 月玦点头,说道:“原兵部尚书陆公绩,数月前曾以丁忧离朝。其实却不然,陆公绩自幼父母双亡,由其祖母抚养成人,怎会突然冒出个母亲?” “这些,皆是银弓月卫察查到的吧?” 月玦不否认,看她一眼后继续道:“如今陆公绩多半已被人谋害,至于原因,自然是他这个尚书大人挡了路碍了事。如此说,想来公主与赋及便能明白了。” 秦楼安看了眼司马赋及,他明不明白她不知道,她自己倒确实想到些什么。 陆公绩父母双亡是银弓月卫查的,那就十成十是真的,如今被害也多半假不了。 至于他是挡了谁的路又碍了谁的事,那自然是兵部的二把手,兵部侍郎胡关攸。 如果她没记错,胡关攸乃是代衡一手提拔的,素日里唯代衡马首是瞻。正因如此,就算陆公绩不在朝中,父皇也未提拔他为兵部尚书。 昨天第一个说月玦是凶手的,也是他。 除掉陆公绩,兵部就是胡关攸说了算,而实际上,兵部已把持在代衡手中。 虚假捷报的源头一定也在兵部,不仅如此,他们极有可能还将真正从西南传回来的塘报扣下,以此来隔绝父皇耳目。 如今西南战事,恐不容乐观。 “明日我便请旨,亲自前往西南。” 司马赋及冰冷的声音十分坚决,秦楼安看了他一眼,骋平军是他亲自带出来的,他定也不放心交到别人手里。而他亲自去西南,她也放心,这个时候了,父皇应该也放心他。 “西南之事,有劳大将军了。至于朝中兵部之事,虽然近在眼前,可却同样棘手。不过大将军请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将军有后顾之忧。” 兵部是一定要从代衡手中夺过来的,不然不管是谁前往西南,结果都是一样的。 “其实木江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有没有证据证明他二人与代衡暗中勾结也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要看皇上敢不敢,心铁不铁,手腕硬不硬。” 秦楼安知道月玦此言有理,父皇虽然一直想除掉代衡,可又心有顾虑,害怕非但除不掉,反而却被他拉下皇位,所以这些年来一忍再忍。 “倒也并不全是我父皇心志不坚,也苦于这些年来一直寻不到除掉代衡的契机。不过,这次木江害我之事倒是个机会,现在代衡被软禁在自己府中手脚受缚,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呼风唤雨。” 不过,他的意思难道是要强行将胡关攸除掉,将兵部重新掌握在手中吗? “紧紧手脚受缚还远远不够,还要断其手脚,绝其耳目,最后才能如瓮中捉鳖,彻底将皇上的心腹大患除掉。” “如此当然最好,只是代衡叱咤朝堂多年,根深蒂固,哪里有那么容易动摇?就说他的手脚,如今兵部侍郎已被他把持,可其他不知道的还不晓的有多少,想断掉又何其容易...” 秦楼安顿了顿,突然间双眸一亮,凤目生光。 “我真是糊涂了,兵部既然造假捷报,欺瞒君主,一旦查明,不仅是胡关攸要落马,兵部也可重新掌握在手。这样,可算是断代衡一臂。” “陆公绩,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司马赋及难得为其他人说一句话,看来他这个大将军,与兵部尚书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秦楼安点点头:“陆大人离朝的真正原因自然也要查,纵是胡关攸胆子再大,也不敢谋害是,那我也承认曾青睐他。不过现在,我只想能和他做朋友,可他,却连朋友都不肯和我做。” 月玦闻言顿时眉眼生暖,笑着将她往他身边拉了拉,“其实赋及只是看上去冷而已,其实他也一直有当公主是朋友的。” “是吗?”秦楼安凤目微挑,踮脚凑近他些看向他,“难道,你适才是吃你师弟的醋了?” “嗯,别告诉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六八章 碾碎的真心 城西长阳邑向来人流如织最是繁华,现在瑁王府周围全是手持长枪的金吾卫,路过的行人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何事。 “先是城北的公主突然没了,现在住在城西的瑁王爷又被圈禁起来,怕是有大事发生哦!” 不知是谁叹惋了一句,其他人闻言也神色惶惶地唏嘘。这些朱门贵人的富贵轮不到他们,可一旦贵人们遭了殃,他们这些普通人却要跟着受罪。 如今代衡被软禁在府中,朝中其他大臣也被禁止私下会见代衡,瑁王府中豢养的一众门客谋士也全被赶出王府,温季同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城西一条偏僻的巷道中,一身青衫的温季同神色焦急得走来走去,时不时左右张望。 昨晚他本以为是他表现的大好机会,可没想到竟然连同瑁王爷都被摆了一道,他也跟着遭殃被驱逐出王府,现在已经无处可去。 好不容易才攀上瑁王爷这根高枝儿,他不能就这样还未出人头地就被弃之不用。 瑁王爷一定不会如此坐以待毙,他也一定要在这个关键时候做些什么,如此才能赢得王爷重视。 而成与不成,就要看柳惜颜那个女人了。 与秦楼安的猜测相差无几,灵堂前他见到柳惜颜时本来不想认她,也不想再和她有任何关联。 王爷已经答应他了,只要他肯忠心效力,就肯为他牵线搭桥攀一门好亲事。 虽然入赘女家向来为男儿所不耻,然自古以来凭借女子平步青云者,向来比比皆是。 成大事者,又何须在意这些小节呢? 然如今瑁王爷被软禁在府,木江木长泾伯侄二人又落到了皇上手里,而今天早上一直在找他的柳惜颜恰巧在王府附近找到了他,他见躲不过去,不妨先与她相认,说不定还能从她口中探听些消息。 没想到,竟真的让他探听到了重要消息! 木江二人不仅还留在公主府,更让他震骇的是,公主竟然根本就没死,他们上当了! 他一定要想办法将这个消息带给瑁王爷! 不过,他还要做一件事,木江二人对王爷来说是个威胁,他要将他们铲除,以求得王爷重用。 “怎么还不来?” 温季同急得攥拳捶着自己掌心,在巷子里团团转,难道是那个笨女人动手时被发现了? 温季同突然停下,如果真是这样,她会不会把他供出去?一股骇意涌上心头,他啪得拍了下自己脑门,一时间后悔不已。 让柳惜颜去下毒除掉木江的决定真是太过冲动了,他只顾着立功,竟然疏忽了那是公主府,想在公主府里杀人哪有那么容易? 温季同正想一走了之,却突然见巷子一头,柳惜颜拄着木拐朝这边走来。 她看见他后,忍不住笑了笑,脚下步子也迈得急了些。见她身后没跟着其他人,温季同一颗紧着的心松了松,也朝她走去。 “温郎。” 柳惜颜一瘸一拐得走到温季同身前,因走得太累微微喘着气。不过一想到他马上就可以带她回金陵,一下又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心里甜滋滋的。 “怎么样,让你做的事做成了吗?” 听温季同开口便问交待给她的事,声音里半点柔情都没有,柳惜颜有些失落。不过一想到她下毒杀了人,良心又像被摔在地上,狠狠碾磨。 见柳惜颜沉沉点了点头,温季同还不确认,一下抓着她的肩膀让她看着他,问道:“告诉我,木江与木长泾是不是已经死了?” 柳惜颜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熟悉又陌生。 她记忆中,她的温郎温文尔雅,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脸阴狠的看着她,甚至让她去下毒。 温季同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手上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说话啊!” “已..已经在饭菜里下毒了,估计会死的...” 见他眉头皱起,柳惜颜又道:“温郎,我杀人了...杀人都是要遭报应的,我现在好害怕。” 柳惜颜突然扑进他怀里,温季同因在想木江二人到底有没有死,一时没有推开他。 不过那毒厉害的很,木江二人应该已经死了。 “害怕?害什么怕?木江二人谋害公主,是坏人,你杀了坏人是在做好事,怎么会遭报应呢?” 温季同将柳惜颜从他身上推开一些距离,目无温度的俯眼看着她。 “如果你真的害怕,现在就回金陵去,不然在洛城中,公主也不会放过你的。” 柳惜颜一时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认为他是要带她回金陵,顿时眉开眼笑抓着他的手。 “温郎,我们现在就走,等到了金陵城咱们就成亲。这次不管说什么,我都要嫁给你。” “你说什么?你要嫁给我?” 温季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冷冷一笑将她抓在她腕上的手甩开。 睥睨着柳惜颜满目震惊的眼,温季同道:“看来是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没听清楚,那我就再说一次。害怕你就躲回金陵去,是你一个人,并不包括我,也不要再向任何人说你认识我。” 温季同一挺腰,伸手将腰间的银袋拿出来,掏了一锭银子,“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这些钱就当是我送你的盘缠,拿着快些滚吧!” 柳惜颜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讷讷低头看着塞到她手心的银子,这上面还留有他淡淡的体温。 可她要的不是这些,她要的是她的温郎啊... 这些日子来受的所有委屈,憋在心里的所有苦楚,在这一刻彻底如山洪暴发般,化作流不尽的眼泪扑簌簌落下。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温季同瞥了她一眼后转身就要走,顿时不管不顾丢了银两朝前扑去。 “温郎,温郎你不能抛下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是做错了什么?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啊!温郎,你和我回金陵吧,和我回金陵吧!” “放开我!” 温季同被她从后紧紧抱住,他猛然一下挣扎竟然没挣脱开,反而被她抱得更紧。 “温郎,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为了你和家里人闹翻,为了你只身来到洛城,甚至心甘情愿被卖进极欢楼,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听她提到家里人,温季同一怔后轻蔑得笑了。 “你还有脸和我提你的家里人?哼,你怎么不想想,当初你那嫌贫爱富的爹是如何看不起我,又是如何侮辱我的?” 想到曾经那些贬辱至极的话,温季同双目逐渐变得狠戾,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 感受到温季同在隐隐颤抖,柳惜颜死死将他抱住,“温郎...温郎,我爹是做的不对,对你太过苛刻...但是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我是铁了心要嫁给你的!这次回去,回去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不好!”温季同回答的干脆又无情,“你不在意,你不在意什么?不在意我低贱的出身吗?” 带了怒气用尽全力之下,温季同猛然抬手终于挣脱束缚,柳惜颜惊叫一声踉跄着噗通摔倒。 看着地上哭的满脸泪水的人,温季同却无半点心疼。 本来接近她,对她好,也只是因为她的家世而已,不过现在,温季同忍不住轻哼。 “你是不在意了,可我在意啊,你不过是个小小县丞的女儿,你爹有什么资格敢那么侮辱我?现在,就算他跪下来求着我娶你,我也不会要你!” “温郎!” 柳惜颜哭喊着拖着腿上前抓着温季同的袍脚。 “温郎,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啊!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想留在你身边而已啊!我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只要你不要抛下我...” 刚要走的温季同又被她扯住,他回过头来嫌弃得扫了眼地上的人,冷笑道:“你在极欢楼里那么多天,早就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碰过了吧?现在你还有什么脸要求留在我身边?” 温季同一把将袍脚抽回,轻蔑啐了声恶心,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柳惜颜一颗真心彻底被他适才的话碾的粉碎,趴在地上任由眼泪决堤般从眼中滑落。 她在极欢楼里为了为他保住清白之身,誓死不从,到头来他竟然说她恶心。柳惜颜紧攥了手,指甲抠进掌心里,鲜血直流都抵不过心上的疼。 “温郎...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难道你以前对我的好,和我说的白首不相离,都是假的么...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柳惜颜无力的伏在地上,难道她的温郎,真的就一点也不在乎她吗? 难道将她卖入极欢楼,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去找她吗?不会的...不会的... “呦,这是哪来的妞儿,怎么趴在这里哭?” 突然一声轻挑的声音响在身后,柳惜颜一惊,偏头去看,正见一个男子对她下流猥琐地笑。现在看见她的脸,那人一惊后笑得更加得意。 “没想到还是个小美人儿,啧啧,哭的梨花带雨可真是让人心疼啊!不如就让爷来好好心疼心疼你吧!”那人说着就伸出了跃跃欲试的手。 “不要...你不要过来...” 柳惜颜挪着身子拖着受伤的腿朝后退,在极欢楼里这种不怀好意的笑她见多了,自然知道眼前这令人作呕的男子是想做什么。 “竟然是个瘸子?” 那小眼大鼻的男子啧舌道了声可惜。 “不过没关系啊,正好你也跑不了。嘿嘿,就冲你这张小脸儿,今天爷也要开开荤!” “不!不要!你不要过来!” 那人开始急不可耐的脱着自己的衣衫,柳惜颜退到墙根退无可退,看着那人淫笑着逼过来。 “救命!救命..啊...” 男子突然扑过来撕扯她的衣服,柳惜颜拼命挣扎,眼中的害怕,逐渐变成绝望。 “温郎...” 此时流光院中,秦楼安坐在一旁,托着腮静静看月玦摆弄着残缺不全的书信,修长的手指将残片拼凑一起,如此简单的动作,他做来却风雅。 秦楼安忍不住噗嗤一笑,可却一下子将他刚拼在一起的书信吹乱些许。 “我..我不是故意的...” 月玦抬眼看向掩着口鼻小声说话的人,伸手在她额头上轻弹一下,“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 秦楼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觉自己理亏,嘟囔道:“你要怎样惩罚我,我可是公主,你可不要太过分了。再说了,我帮你拼好就是了么。” 说着,秦楼安搬着自己的凳子挪到他那边,刚要帮他拼凑,却被他抬手将残片护住。 “公主,哪里犯的错,哪里就要接受惩罚。” 秦楼安一想,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嘴,“那,你是要我如何惩罚...惩罚我的嘴?”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惩罚,但她心里竟然有些期待。看他眉眼里皆是笑意,完全不像生气,应该是想在她身上讨些便宜吧? “罚——罚公主的嘴亲我一下。” 果然是这样,秦楼安敛目藏笑,不过虽然已经有想到,可真要主动去亲他,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了,公主是不同意吗?” “没有..你靠近一些...” 月玦愣了一下,未几俯身贴近她。感觉到他靠近,秦楼安抬眸看他一眼,她是要亲哪里好呢? 他脸上每一寸地方都很精致,一时还真让人很难选择啊。 思虑片刻,秦楼安终于拿定主意,抬手环上他的脖颈,仰头缓缓靠近,在他鼻尖上轻啄一下。 “公主...呃..公主...” 突然听到花影的声音,秦楼安顿时将月玦推开站起身,已见来人站在了门口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成,神色有些尴尬。 “是...是花影啊,”秦楼安强装淡定,招呼她进来,“怎么了,莫不是粉黛有什么事?” “不是。” 见公主脸红,花影不免多看几眼,其实她一直跟在公主身边保护,公主与玦太子做的那些事,她早就看过多次了。 秦楼安被她看的面颊滚烫,身后月玦还轻笑一声,她回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有什么事就说,什么时候花影你也学会卖关子了?” “是,”花影反应过来,说道:“紫菱宫传来消息,已经查到绿绾的下落了,她现在在潼川。” “潼川?那不是去西南的必经之地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六九章 真正想要的 虽然得知绿绾在潼川,可潼川道又分三十六府一百零八州,州下各县更是不计其数,想要在千里之外的潼川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至于绿绾是被迫前去,还是主动前往,又是和谁在一起,根据目前所得到的消息还未可知。 秦楼安让花影去传信,让紫菱宫继续查。 花影退下后,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秦楼安看向坐在原处的人,他也在看着她。 “绿绾是我的贴身婢女,也是紫菱宫的人,素日里一直为我查看朝堂消息,没有我的命令她必定不会擅作主张,更不会擅自去潼川。” 现在她既然在潼川,必定有非去不可的原因。 秦楼安能想到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她被人胁迫身不由己。第二种便是如她先前猜想,绿绾发现了极其重要的事,不得不去,甚至来不及通知她。 “紫菱宫能查到绿绾的下落,便说明她留下了紫菱宫的人才能识别的记号,不然纵是紫菱宫本事再大,也不能短时内查到人在潼川。” 秦楼安闻言脑中一亮,顿时想到了绿绾曾留下的三枚铜钱,她一直随身带着。 绿绾既然能留下记号,也正说明她是主动前往潼川,那就是第二种情况。她若是受人胁迫,必定被人严密监管,哪里还能行动自由留下标记。 秦楼安从荷包中取出那三枚铜钱递给月玦。 “这就是绿绾曾在后院,瑁王府附近,以及西城门留下的,是紫菱宫专属的记号。那日我在城西撞见你和楚妖时,就是从西城门查看回来。” 月玦摩挲着手中温热的铜钱,看向秦楼安。 原来那日她独自出府是去了西城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么,有什么不可以叫上他的呢。 “怎...怎么了吗?” 秦楼安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这种感觉像是她犯了错,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被他发现了一样。 “没事。”月玦掂了掂掌中的铜钱,道:“公主可还记得,木江灵前发疯时曾说,是他将后院那十几个女子偷运出府,送到了代衡府上?” “这个我自然记得,我现在还好奇他为何要偷十几个半死不活的女子送给代衡,就算他要谄媚献好,也不必如此啊,真令人难以捉摸。” 秦楼安撇撇嘴坐下,可惜现在木江与木长都已经死了,至于他为何要偷运女子送给代衡,恐怕只有代衡自己知道了。 感受到身旁人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秦楼安看去,怔了怔后立即反应过来。 每当他如此看着她,一定是她遗漏疏忽了什么地方。这次也一样,适才她的话没说到点上。 不管木江为何要偷运女子送给代衡,这件事都应该假不了,而且极有可能被人发现了。 而发现他们的人,正是绿绾,而她也一路跟着去了,所以才会在后院与瑁王府附近留下记号。 看她一双凤眸疑云散开,熠熠生辉,月玦知道她想明白了,伸手揉了把她额前的碎发,淡笑着道了声有长进。 “少在我面前故作高深装老成了。” 他自己有时分明幼稚的如个孩子般,秦楼安顺着额前的墨发睨他,不服气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木江为什么要将那十几个女子送给代衡。” “自然是那些女子身上,有代衡想要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十分特殊,只存在于那些女子身上。” “你的意思是,代衡想要的并不是那十几个女子,而是她们身上的某样东西?” 虽然这样勉强解释的通,可是那些女子又有何特殊之处,难道其他女子身上就没有吗? “公主再好好想一想,那十几个女子当初为何要停放在公主府上。” 虽然秦楼安很想让他一口气将他想到的全部说完,不过他这样循循善诱引导她,倒也让她受益匪浅,他好像总能从不起眼的细节处发现问题。 那十几个女子是绿绾带回来的,月玦查看后,发现她们身体因中了蛊,死而不僵,这才一时未下葬留在了她府上。 本来是要请谢荀治蛊的,却没想到谢荀云游在外不见人影,这才一拖再拖到了现在。 “难道是蛊?” 秦楼安突然抬头看向月玦,那些女子若非被绿绾带回,本该如其他女子一样被掳到尚安寺。 而被掳到尚安寺的女子,皆是为了以血养蛊。 但是在暗道中,假元池等人用处子之血饲养的蛊种,已经全部被月玦毁了。 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秦楼安再次确认:“代衡真正想要的,其实是那些女子体内的蛊虫,对不对?” “蛊种豢养之法,一开始皆是将蛊母种到人体内,待蛊母苏醒之后才会将其移出,以血供养使其产卵繁育蛊种,再待蛊种苏醒,孵化成蛊虫。” 虽然他未直言,但是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代衡想要的是蛊种。 蛊毒向来为人所忌讳,比起一般的毒更是杀人于无形。这种凶物一旦落到代衡这种残暴狠戾之人手里,必定会生出无尽的罪孽。 “只因我对蛊虫知之不多,一开始我对那些女子因中往生蛊而半死不活的判断应是错误的。现在看来,她们多半是因体内种了蛊母,而与其一同处于休眠之态,故才予人假死之感。” “所以代衡要那些女子,是为了得到蛊母重新培育蛊种。可他培育蛊种又是要做什么坏事?” 秦楼安兀得站起身,“不管他要蛊种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之绝不可能是好事。我们现在就去,去他府上找出那些女子,毁掉蛊种。” 刚拉了他的手,秦楼安又突然停下,看着他坐在原处无动于衷,她也沉沉坐了回去。 已经太晚了,那十几个女子与蛊种应该早就不在瑁王府,不然那绿绾又何必在西城门留下铜钱。 如果真如她所猜想的,绿绾在西城门留下记号是因为跟着那些女子,或者是跟着蛊种的去向。那么如今绿绾在潼川,是不是说明蛊种也在潼川? 而潼川绝非他们想要去的地方,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应该是西南。 “代衡,是想用蛊种,对...对骋平军下手?” 她刚说完,便明显感觉到月玦的手轻微一抖,显然她的猜测,正正说中了他心中所忧。 而一旦想到代衡是想用蛊毒毒害骋平军,先前关于骋平军的不利消息便在她脑海中严重上十倍不止。比如所说的瘟疫,会不会根本不是瘟疫? “如今事无定数,我们既不可放松警惕,亦不能过于悲观。只待皇上派人去瑁王府搜过,查看那十几个女子是否还在他府上,另者,我亦需尽快将这封残缺信件拼凑,看看是否还留有蛛丝马迹。” 秦楼安沉默片刻点点头,“我这就写信告知我父皇,让他快些着人搜查瑁王府邸,顺便,也将木江二人死了的消息,以及司马赋及可作证证明代衡收买木江之事告诉他。” 二人一时谁也未再说话,秦楼安备了笔墨纸砚写信,月玦则在一旁拼看着破碎的残片。直到不久后伯玉回来,告诉他们柳惜颜找到了。 “找到了?”秦楼安将写好的信收好,看向伯玉身后,却并不见其他人,“既然找到了,还不带她来见本宫?” 伯玉面色有些为难,看了眼她身后的月玦。 “人是找到了,只不过她现在...公主,柳惜颜是谢荀谢家主找到的,现在谢家主也还在前堂,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谢荀找到的?” 从伯玉欲言又止中,她隐隐感觉事情有些不妙。回头见月玦已经站起身,她也未再多问,二人一同出了流光院去了前堂。 此时前堂中,谢荀立于庭前,怀中抱着个女子,正是柳惜颜。 素日里罩在他身上的玄纱已经遮在了怀中人身上,玄袍上的祥云真真切切的露出真颜。 代衡昨日里吃了大亏,如今被幽禁在府,虽然其中也有他的功劳,可他也不能放任他不管。 除了谢荀,他还是瑁王的谋士,长琴。 虽然现在瑁王府被金吾卫团团包围,可他想要进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出来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回谢府的路上,他看到了柳惜颜。 他见到她时,她衣衫不整靠在墙根上,一双猩红的眼空洞死寂,如同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在她身边倒着一个几尽赤裸的男子,他查看后发现那人已经死了。锋利的银簪深深插进脖子里,血流干了,死不瞑目。 谢荀俯眼看了眼怀中的人,一双眼一如他在巷道中见到她时那般,一动不动的睁着,却又空洞麻木,像是死不瞑目,却又确确实实还活着。 秦楼安与月玦刚到前堂,远远看见谢荀时俱是一怔,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柳惜颜竟然是被谢荀抱着带到她府上,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谢家主?” 秦楼安走近,看了眼谢荀,又看向他怀中的柳惜颜,一下她就注意到了那双睁瞪着的眼,已经完全不见了往日那双柔波柳眼的温婉。 见她脸上伤痕以及垂在空中赤露的白臂,虽然谢荀还不曾说发生了何事,她已大体猜到了。 “昨日在公主府上,荀应是见过这位姑娘。” 秦楼安点点头,应了声是。虽然柳惜颜下毒毒杀了木江二人,可现在也不好让人家一直抱着,遂吩咐了人还是先将她抬回绿绾住处。 待谢荀两手空出来,秦楼安才发现他的手在流血,拇指根部似乎是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家主这手...怎么受伤了?” “无妨,被那位姑娘咬了一口而已。”谢荀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不以为意。 被柳惜颜咬的? 秦楼安有些不解。 谢荀是君子,所以她看到他将柳惜颜抱回来,且将自己的衣服裹在她身上时,她第一反应就是谢荀从歹人手中救下她,并未作他想。 只是如果柳惜颜是被他所救,又为何恩将仇报下如此重的口? “公主不要误会,荀不曾做禽兽之事。大抵是那位姑娘因受欺辱而一时痛恨害怕男子,见我靠近只当是想迫害她,故才如此做。” 被人家看穿想法她有些尴尬,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月玦。 “且看谢家主手上的伤似是不轻,如果家主愿意,可否到流光院中,让玦为家主包扎一下?” “如此,那荀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玦太子。” “家主客气了,请。” 见月玦抬臂相邀,谢荀淡淡一笑走上前去。 秦楼安知道月玦是还有些话要问谢荀,不过她怎么感觉这二人之间有些怪异? 说客套又不似其他人之间的客套,说生疏却又有深谙彼此的熟悉感。 按理来说,月玦与谢容是师兄弟,谢荀与谢容是亲兄弟,那二人因谢容的缘故多少应该也认识。 可当初她带他去谢府时,二人分明一副从未谋面的样子,当真是奇怪。 见月玦驻足看过来,秦楼安也不再胡乱猜测,道了声就来便跟了上去。 月玦在为谢荀包扎时,谢荀也简单说了如何遇到柳惜颜,又是如何碰到伯玉等人。 秦楼安听罢不免唏嘘,她也没想到柳惜颜竟然会遭遇这种事。 虽然她毒杀了木江二人,可她若肯站出来指证她是受代衡指使或者被人胁迫,她也未曾想过要如何重惩她,可到头来,她却将自己赔进去。 柳惜颜纵然有错,可为女子,她也替她可惜。 “谢家主...” “公主这是怎的了?数月前还肯称呼我一声谢兄,没想到现在竟越来越生疏了,我可好生伤心啊。” 未曾想到他竟然会计较她对他的称呼,秦楼安一愣,又微微瞥目看向一旁正收拾着白纱的月玦,正见他在似笑非笑,有些古怪。 只因谢白鹤之事,她对谢荀不免生出一层隔阂,不过现在她确实有话要请教他...罢了。 “谢兄...”秦楼安叫得有些提心吊胆。 “谢兄,听闻雪衣布庄所在之处本是谢家的地皮,不知被焚毁的雪衣布庄可也是谢家的庄子?” “雪衣布庄吗?那并不是我谢家的,先前我将那块地皮租给了一个叫宋吉的,定下了每年要支给我三百两银子。可谁承想,这年关马上就要到了,庄子没了那就罢了,那老板人也跑了。” “这..是这样啊...” 秦楼安有些失望,但依旧不信宋吉当真是雪衣布庄的老板,是谢荀在骗他,还是谢荀也被骗了? 见秦楼安微皱着眉,月玦淡淡扫了眼谢荀,公主竟然想着套这只狐狸的话。谢荀也恰巧抬眸看向月玦,一时间二人四目交会,倏而又错开。 秦楼安不慎看在眼里,这二人面上分明都带着清浅的笑,可给她的感觉却...极为可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七零章 明月天一方 入夜后,秦楼安用过晚膳,独自趴在窗台上。 窗扉半开,带着凉意的夜风吹来,徐徐缓缓,裹挟着一缕清雅梅香,不觉寒,只觉心旷神怡。 是她的错觉吗? 现在已经像是寒意阑珊的料峭初春,似乎过不了多久,又见一年草长莺飞。 抬头仰望是满天星斗,交织成一条银河,弯出一轮圆月。府目而视是半庭桂花,花叶落尽只剩下萧瘦的枝,影子映在银月如霜的地面上斑驳错落,却是一番别致的清孤绝美。 秦楼安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慵慵懒懒的倚靠在半侧窗上,仰着脸面去看那轮照澈亘古的明月。 望君如见月,见月望君思。 不知不觉中脑海就浮现出那抹白衣胜雪的清绝身影,这个时辰他小憩醒了吗,会不会也在想她? 短短几日里,她像做了一场梦,一梦浮生,浮生若梦。这场梦里她死去,又活过来,在生死方寸间,她渐渐看清心里菩提树下的白衣少年。 这场梦绮丽,缱绻,又不真实,像镜中的花,水中的月。至今,她仍感觉像是身处大梦之中。 她与月玦突然间变得很是亲近,可她却未觉得有半点突兀,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她与他好像是溯源于同一泉眼的两条清溪,各自流经自己的山涧,淌过自己的幽谷,曾交错,曾平驱,最后水到渠成的汇集,同去同归。 秦楼安抬头望着明月,柔和的月华描绘着她的眉眼,勾勒着她面庞绝美的轮廓,这一刻,月亮似乎也在看着她。 想起她曾经对他的警惕,对他的忌讳,甚至对他的狠心舍弃,她真的很难相信,她将一个本是敌人的人,当作朋友,甚至不止于朋友。 可不止于朋友,又能是什么关系呢? 一抹黑云如烟如纱遮了半壁银月,也同样半遮了秦楼安清亮的眼眸。 她和他之间的亲昵举动,早已逃脱了朋友的界线,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对她别样的情愫,也清楚她也将他摆在了心头最易悸动的地方。 可他们之间却又如隔着一层纱,如庭中空蒙的月色一样,飘渺如雾,轻薄朦胧,却又真真实实的存在着,隔绝着,让心里的喜欢,说不出口。 这层纱并不是她不想揭穿,而是她不敢揭穿。 她现在对他捧出的并不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蒙着尘,带着隐瞒。 比如,她在瞒着他察查他的师弟。 如果谢荀与谢容当真是谢白鹤的后裔,若他们安分守己便也作罢,可若有他念,她要如何对谢荀对谢容,又要如何面对月玦? 换过来想,他又当如何选择? 现在若揭穿了这层轻纱,只怕到时最坏的情况发生后会愈加难以收场,他也是心有不敢的吧。 可谁又甘心就这样潦草着彼此挂牵,只能于不见光的地方隐忍的喜欢? 忽然间,黑云又散去,明月霁出,化作一轮皎洁的白玉盘,将秦楼安失落眸中的星光再次点亮。 她仰面浅浅笑了笑,缓缓举起双手捧起一掬月光,似要揽月入怀,“愿,守得云开。” 在她看不见的圆月形拱门里,有一人负手玉立,一袭白衣在月色与拱门阴影交织处微微曳动,清澈眼眸将她此刻的笑靥刻进脊髓,镌入灵魂。 “愿,终见月明。” 直到月上中天,眼皮愈来愈重,秦楼安才依依不舍得关上窗走进屋里。粉黛已经被安置到自己的房里了,她脱了沾有月色的外衣,钻进已被暖炉烘得通热的被窝里,满足的阖了眼,安稳得睡去。 又静默看着已掩阖的窗良久,月玦踏着一地银霜回了流光院。伯玉已经在偏房中睡去,正房中未点灯,却并不觉得昏暗。 月华如水透过窗上的明纸倾泻进来,映在房中久待的人身上,冰凉的甲胄泛着点点雪亮的光泽。 月玦怔了怔,轻声将门关上。楚广平去了西南,杨昭回了凉城,现在他也要离开洛城,重新奔赴杀机四伏的战场,是来辞行的吗? 他走进些才看清,小几上摆了一碟瓜子,一碟花生,皆已褪去了壳,完完整整的果仁在碟中堆成小丘,果壳则在小几边角处堆成两个小丘。 竟然,还带来了酒? “则亏,可饮一杯否?” 素日冰冷的声音变得如陈年酿酒,醇厚温敦,伴着一声清冽的斟酒声,倾倒而出。 月玦拂衣坐了对面,小几靠窗,月光澄明,也无需点灯。看着对面的人将酒杯递到他桌前,酒香清淡却雅致,混有一味淡淡的竹香气,不是烈酒,是故酒。十多年前吧,他们除夕曾偷喝过的酒。 “却之不恭,当饮。” 二人各执一杯,轻碰,同饮,恰如当时年少,只识风流,暂忘仇愁。 流光院中,二人邀月成三推杯换盏,凤栖院里,一人对烛安睡一宵好眠。 翌日秦楼安睡到自然醒,除了因为昨晚睡得十分安稳,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现在粉黛绿绾都不在她身边,自然也就无人催她起身。 自行洗漱穿戴好后,秦楼安出了房,果然如她想的般,已经日上三竿。 只是她没想到,竟然有人比她醒的还晚。 虽然一夜安眠,然刚起身脑中还残留着些许睡意,她知道月玦有清晨烹茶的习惯,现在去虽然有些晚,但讨得半盏残茶润润喉醒醒脑便足矣。 可谁承想,她到流光院时,院中一片寂静,唯有几只不知躲藏在何处的鸟雀偶尔啼鸣,也不见半个人影,这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他这两日甚是疲累,多睡一会亦无妨,如此他醒来之时,她也能同他一起烹茶小饮。 秦楼安未曾离去,将仅小于她凤栖院的流光院环顾打量。院中凿有一弧清池,这弧清池并未如同寻常池塘一般生养荷花,而是养着一片芦苇。 夏日之时,苇絮如棉如雪,吸引无数萤火虫在芦丛中翻飞起舞,远远看去,如雪中流光浮动,棉里星光闪烁,流光院因此得名。 只可惜现在池中清水干涸,芦苇枯败,并无什么看头。 眼瞅着太阳高高升起,房中却依旧听不到半丝声响,连伯玉都看不见人影,秦楼安开始不安。 盯着禁闭的房门看了片刻,秦楼安最终决定过去叫门。可接连敲了几下,始终不见有人开门,她一时不顾其他,猛得将门推开。 有一股稀薄的酒气转瞬即逝,秦楼安顿时愈加不安,酒虽然寻常可见,可却与月玦完全不沾边。 看到小几上的酒杯与所剩无几的瓜子花生时,秦楼安眉头紧皱稍作停留,未几直奔床榻,一把掀了床幔后,她悬着的一颗心放下。 床上的人睡的十分安稳,只是在她掀开床幔的刹那间,她同样闻到了一丝酒气,显然他今日起得如此晚,是因为喝了酒。 秦楼安将床幔绾起来,坐在床边,看着他如云的墨发半散在枕上,双颊上有两抹淡淡的红晕,喘息声比起往常显得浓重深厚。 昨晚他是和谁在一起喝的酒,她不用深想便能猜到,至于为何喝酒,她却一时难以猜测。毕竟她也没想到,司马赋及这次会走的如此急切。 不过现在让她最好奇的是,月玦以前所说酒后乱性之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秦楼安一直坐在床边看着他,不知道他这一醉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醒。真是的,不会喝酒为何还要喝?还要半夜偷偷摸摸喝? 这司马赋及也真是,怎么能做出如此像谢容才能做出的事呢? 差不多到午膳时分,花影悄然而至,带来了雪衣传来的消息。 一想到是谢家的事,她心里陡然紧张起来,又甚是期待得想知道真相。将床幔重新放下后,秦楼安示意花影回凤栖院说话。 看着花影递给她的小册子,她迟迟未翻开。 如果现在的谢家当真是谢白鹤的后人... 她要怎么做? 谢容救了当众辱骂他们秦氏一族的小喻子,雪衣布庄一事中谢荀也甚是奇怪。若他们真的是,说他们无半点忤逆谋反之意,谁也不信。 手中花纹精致甚是轻薄的册子如烫手的山芋,让人忍不住想扔掉。迟疑再三,秦楼安最终还是决定打开一看,真相到底如何,她想她迟早会知道。 “雪衣莫不是在耍我?” 刚打开的册子啪得一声阖上,又啪得一声拍在桌上,纵是一向冷静淡定的花影也吓了一跳。雪衣办事向来得力,这次怎会惹得公主生气? 已愤然站起来的秦楼安瞥了眼桌子上的册子,那里面只有四个大字——查无头绪。 不对,秦楼安突然怔住,思绪却千回百转绕了千匝。盯着那册子看了片刻后,她重新拿起。 “查无头绪,查无头绪...” 秦楼安反复品琢着这四个字。 虽然说她是紫菱宫的宫主没错,可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洛城中当她的公主,宫中绝大部分事务都是雪衣在负责,他不仅衷心,更是能力非凡。 要他所查的事或人,几乎没有查不到的,就算有那么几个凤毛麟角,可他给她的回信中也是肯定的查无此人,查无此事,或者是直接说查不到。 从来没有像这次,查无头绪。 这既不是一个肯定的回答,也不是一个否定的结果。也就是说,目前雪衣既不能确定谢家是谢白鹤的后人,还是并不是谢白鹤的后人。 可这就是一个问题了。 按照现在的说法,如今的谢家是从扬州迁来洛城的巨商大贾,万贯家产定也不是仅仅谢荀一代人可以积累下来的,或许是在扬州,也或许是其他地方,在他们背后,必定有世代从商的家族支撑。 既是有家族,怎会没有族谱? 虽然商贾之家的地位普遍不如士族,甚至不如农耕之人,可谢荀谢容所在谢家并非一般商贵,又怎会不撰族谱、不排辈分、不论嫡庶? 而一旦谢家有族谱,就算谢家再有钱,族谱无论什么原因保存的再隐秘,雪衣也一定能查到。 可现在他并不是没有查到,而是查无头绪。 这说明他并非什么都查不到,而是能寻到些蛛丝马迹。只不过这些蛛丝马迹如同一团乱麻,他理不清楚,没有头绪。而且是完全没有头绪,不然他又怎会就此放弃继续察查,将这如同玩笑一样的四字传给她。 这个查无头绪的结果,虽然并不能说明谢荀谢容是谢白鹤的后人,但却不得不让她重新审视现在的谢家。 能让她紫菱宫都查无头绪的,又怎会是普通商贵之家? 而且她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的最坏结果,就是谢荀与谢容就是谢白鹤的后人。 这次雪衣之所以查无头绪,也是他们故意将所有能查到真相的线索全部斩断。 秦楼安放下册子,缓缓坐下来,她想起昨天他们送谢荀出府后,她问月玦以前可否认识谢荀,他又是个怎样的人。 至于他们二人以前是不是认识,月玦没说。 只不过说起谢荀是个怎样的人时,他却将雪子耽一同扯进来比照一番,而比照的结果,至今想来她还是不解月玦之意。 他说,如果将谢荀与雪子耽皆比作河流湖潭,那么雪子耽就是浪卷千堆雪,直拍百丈岸,看上去气势骇人凶险万分,然却清澈见底,可知深浅。 而谢荀却不同,他是幽静到近乎如死水的潭,看上去平静无波无涟漪,其实水中却青荇丛生水草丰茂,不知底细的深不可测中,暗藏着诡波谲浪。 月玦这番对比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想起她曾经忌讳他时,也将他看做是不可估测的河流,不过现在看来,他这条河不需要她摸索着石头战战兢兢得过,他自己便驾桂棹、掌兰桨,击空明而溯流光,载她赏明月兮,于天一方。 秦楼安忍不住笑靥生花,然只片刻,她又将思绪拉回他做的这个比照上。 至于雪子耽,她现在不想多想,毕竟是她的师兄,也算如月玦所说,清澈见底,知根知底。 而谢荀,月玦评价他时并未说他品行如何,也并未说他才能如何,只道他不知底细,深不可测。 这听上去不是褒扬,也不是贬损,更像是提醒她,也提醒他自己,要当心谢荀暗藏的诡波谲浪。 如果月玦的用意当真如此,那谢荀所暗藏的诡波谲浪,又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七一章 心病需心药 早膳午膳合在一起,秦楼安简单吃过,却食之无味。 以前绿绾还在府中,粉黛身体也无恙时,二人一左一右侍奉她用膳,纵是她再没胃口,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也味同嚼蜡。 她总感觉缺少了点什么,不仅仅是因为绿绾粉黛都不在的缘故,或许...是因为他。 秦楼安迟疑片刻出了房间,暖黄的日头挂在晴朗的空中,昨晚月光澄澈的庭院变的阳光明媚。 可她总觉得,这样好的天不会持续太久。 独自出了凤栖院,一拐弯她就转进了流光院。 若是现在他还不醒,那醒酒的糙米薏仁汤可就派上用场了。 正想着要灌他两大海碗醒酒汤好让他长个记性,秦楼安一抬眼,便见他已不知何时醒过来了,现在正躺在庭前躺椅中懒懒得晒着太阳。 秦楼安停下脚步,远远看着他。 日光织就的金丝被盖在他身上,垂在椅侧的衣摆舒舒缓缓得轻卷,他枕着臂安静得躺着,脸上盖着一本书遮阳。离他不远处还有几只鸟雀在啄食,时不时歪歪小脑袋看他几眼,朝他身边蹦跳两下。 看着如此和谐安详的画面,她心里也觉温暖,唇角不知不觉浮上一抹浅笑,不忍去打扰他。 刚要转身出流光院的院门,身后却突然传来他轻声唤她的声音,既暖又柔,像是阳春三月里的煦风,打着旋儿吹进她心里。 再回头时,他脸上的书已卷攥在手中,整个人侧躺着身子偏头看向她,淡淡笑着,分外淑暖。 不过一想到他竟半夜瞒着她和司马赋及喝酒,甚至酒醒后都不去见她,秦楼安脸上的笑收起来,大步流星向他走去,几只鸟雀被她吓跑。 走近些她才发现,他未曾束发,长及腰间的墨丝随意披在身后,有几缕慵懒搭在肩头。突然,有几根白发却突然闯入她的视线,格外刺目。 人有白发虽然不奇怪,就算是她,粉黛绿绾帮她梳头时偶尔也会发现那么一根两根。可混杂在他墨发中的那几根,并非如常人般发梢为白,发根附近是黑色,而是从根到梢,白的彻底。 她虽然不会闲来无事查看他是否生有白发,可今日一眼便能看到的,以前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那几根突然冒出来的白发,看在她眼里像是银针,细细密密得扎进她的心里。 是因为,恨无绝吗? 秦楼安看他恣意伸展着两条长腿,见她过来微微屈了屈,给她腾出个地方,她回过神来坐下。 见她眼神若有若无得往他肩头飘,月玦看了眼半挂在肩上的外袍,促狭一笑:“要脱下来给公主看看吗?” 说着,月玦修长的指探进衣缝里,不急不缓得往下褪。秦楼安顿时察觉他是误会她了,抓了他的手说道:“别闹,我...我没有那个心思。” “那公主是什么心思?” 月玦好整以暇得打量着她,“适才见公主来势汹汹,莫非是来兴师问罪的?” 听到这里,她才想起来意,又扫了眼那几根白发,秦楼安扬声说道:“你倒挺有自知之明,既然都被你看出来了,坦白从宽,你自己招吧。” 他微微笑了笑,换个姿势躺的更加惬意,搭在肩头的发滑落到背后。整个人慵懒的如个猫,完全没有半点知错的模样,像是料定她不能对他如何。 “只因皇命紧急,赋及昨晚便星夜兼程奔赴西南,走之前曾来与我辞行,饮了杯送行酒。” “司马赋及昨晚竟然就走了?” 秦楼安很是惊讶,原来昨天她将代衡极有可能利用蛊毒毒害骋平军的消息传给父皇后,父皇当即便召见了司马赋及,命他写好代衡勾结木江的证辞后,便命他一日之内动身出发。 其实也不用秦昊催促,司马赋及一旦得知骋平军有被毒害的危险,他也必定会即刻启程。 听他解释了喝酒乃是为了送行,秦楼安也觉得他这次饮酒情有可原。 不过,她凑近他,眯着一双眼睨着他。 “你昨晚,可有酒后乱性?” “咳..咳...” 见他突然以书掩唇轻咳了两声,秦楼安眉头顿时恨不得竖起来,他这是什么反应? 月玦想起先前拒绝皇后赏赐的酒时,他曾以酒后乱性为理由骗过她,没想到她竟然还当真了。 “乱想什么?”看她眼神逐渐变得幽怨,幽怨中还带着愠怒,月玦举起书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 “我并无酒后乱性之症,只不过是酒量不好。虽说这不是丢人之事,然到底是欠缺之处,这才未让他人知晓,省得让人把酒当作迷药给我用。” “真的吗?”秦楼安紧盯的眼神并未松懈。 “真的。如果公主不信,今晚我可陪公主小酌几杯。让公主看看,我到底会不会乱性。” 听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楼安也便暂且信他。至于陪她饮酒之事便先作罢了吧,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再看他一醉醉个一晚半日。 “以后未经我的允许,不许和任何人喝酒,纵是你的师弟司马赋及与谢容,也照样不行。” 秦楼安语气强硬,不容抗拒,月玦看着他微微一怔,笑了笑:“都听公主的。” 听他如此说,她心里某个地方突然一软,面色也缓和下来。他温柔眉眼间笼着温暖的阳光,倒映着她的面容,此刻的光景,如定格了一般。 问过他有没有吃饭,他道伯玉已经给他送过饭了。秦楼安点点头,见他往躺椅一侧挪了挪身子,将她坐着的这边空出来。 “如此好的太阳,公主不妨也躺下晒一晒?” 看他伸出未拿书的左臂横亘在躺椅上,像是当作枕头一样让她枕上去。 实际上她也没猜错,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书卷指了指空出来的地方,当作邀请。 迟疑了片刻,秦楼安想,反正都已经同床共枕过了,同椅又算的了什么?看了他平直的胳膊一眼后,她缓缓倾身枕了上去。 她感觉她这辈子都没躺的规矩这么拘谨过,整个人像是被拉直了一样,双手叠放着盖在腹部。虽然是枕在他臂上,可她却又不敢实实在在的枕,微梗着脖子,有点酸累。 这不是享受,这是找罪受。 秦楼安心里哀嚎一声阖了目。 虽然闭着眼,不过她还能感觉到眼前突然一暗,像是有什么遮挡住了光。 微微睁开一条缝儿,她见月玦俯首看着她,墨发披散开来像是遮了一道帘子,有细细的阳光透过发缝儿照进来,却并不刺目。 “公主不必如此拘谨,放松便好。” 他放低的声音显得格外温柔,看着他唇角带着一抹揶揄的笑,似乎是在嘲笑她如此没出息,竟然连躺都不敢躺。 她最受不了他的激将法了,顿时脑袋一沉实打实的枕了上去,甚至还往他怀中缩了缩,腿一抬一伸,压在了他伸展的长腿上。 “...嗯,公主果然够放松。” 看了眼压在他身上的腿,月玦迎上那双带着挑衅的眼睛无奈笑了笑,而后也躺下去,额头轻轻抵在了她肩上。 听着他细匀的喘息声,秦楼安渐渐放松下来,实在觉得将腿压在他身上不好,便拿了下来。 偏头看他一眼,又转而看着一碧万顷的天,他们当真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亲昵的躺在一起了? 这不会是她做的白日梦吧? 秦楼安抬手往身旁人腰间捏了一下。 “疼不疼?” “公主无需试探了,这并不是梦。难得还有如此清闲的午后,公主且好生陪我睡上一觉吧。”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只是她听着却不像适才那般舒心。他适才这话说的有几分伤感,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阳光明媚的午后。 秦楼安侧了身子正对着他,让他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后,她像是命令他道:“睡觉。” “好,都听公主的。” 二人安安稳稳得躺在藤椅中,各自阖了目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嗅着对方身上独有的香气,不知不觉的姿势调整中,最后变成相拥而眠。 此时城西谢府中,谢容与云别岫二人难得正襟危坐,皆看着中间紫檀木打造的桌子上摆放着的一枚拇指肚大小的圆形小盒。 盒子呈古朴的红色,外壳由红珊瑚雕刻而成,里层不知是银还是铁,紧紧套在红珊瑚外壳里面。 看着盒中血一般颜色的细小粉末,谢容不敢相信,这就他命墨意阁找了几个月才找到的恨无绝? “这就是恨无绝吗,怎的如女儿家的胭脂?” 谢容直接上手拿起来,浑不当回事的就要去嗅,却被云别岫止住。 “贫道曾在书中见过关于此毒的记载,与此物倒是相符,小容儿可不要轻举妄动哦。殊不知越好看的东西,往往越危险。” 云别岫如哄孩子一样,将他手中的恨无绝拿过来,放回桌子上又小心得将盒子阖上。 “仙长,恨无绝除了血灵芝,当真无解吗?” “小容儿想听实话吗?” 见云别岫托着腮弯弯眯眼,谢容只当他还有其他办法一直没说,顿时拉着他另一个手讨好。 “仙长,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如果有其他办法就赶紧告诉我吧,今晚我给你暖被窝。” “小容儿,一言为定哦。” 云别岫小指勾了谢容的小指,依旧笑着说道:“血灵芝确实可以解恨无绝,这也是书中记载的,解恨无绝的唯一之物。不过能不能救得了小容儿师兄的命,可就不好说了。” 刷的一下,谢容脸色瞬变,勾在云别岫手上的指也猛地缩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满心期待的竟然是这个结果。 “什么意思啊仙长?难道就算拿到血灵芝,也救不了月玦吗?” “贫道也不能肯定,不过那日见到小容儿的师兄时,能看出来他体内除了恨无绝,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毒。这些毒之所以不发作,皆是因为有恨无绝压着。可一旦血灵芝将恨无绝解掉,其他的毒便会立时发作迅猛反噬,不知他能不能承受的住。” “其他的毒,怎么会这样?仙长,有没有办法既能解了恨无绝,又不会让其他的毒发作?” “或许有,但贫道并不知道。” “荀倒是知道有一物,可以压住月玦体内其他毒,只不过要辛苦一下云道长与容弟。” 谢荀突然推门而入,谢容站起来看向身后。 “兄长?”谢容迎上去欣喜道:“兄长,不知您所说的是什么东西?且不说要小弟辛苦一下,就是辛苦十下百下万下,我也一定要拿到。” “好啊,那容弟与云道长且收拾这下,这便回蓬莱吧。” “回...回蓬莱?” 谢容不解得看向身后云别岫,难道兄长所说的东西,是在蓬莱?那仙长怎么会不知道? 那厢秦楼安醒来之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这一个多时辰里,她整个人窝在月玦怀里,还将他的胳膊压到完全麻木。 虽然她不是故意的,但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便坐在藤椅上轻轻为他按摩放松着胳膊,并答应他今日的晚膳,她亲自下厨。 “公主可要说到做到啊。” “那是自然。” 秦楼安爽快的应下,想起自己早上中午食不知味未曾吃多少,现在倒有些额。 不过思及午膳,她倒想起午膳之前她曾去看过柳惜颜。 “现在我父皇虽然已经让司马赋及写下了证辞,然如今他已不在洛城,无法当着众臣的面指证代衡收买木江。为了防止众臣紧咬此点,我们可以让柳惜颜作证。” 月玦闻言正了正身子,微微点头。 “可是午膳之前我去看她时,虽然已经给她寻过大夫了,可她或许是因受的刺激太大,现在整个人就如同木偶一般,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那,公主的意思是?” 秦楼安停下按摩的手说道:“我的意思是,一般的大夫既然没用,不如劳烦你去帮她看看,看看她是不是被刺激的失了智?” “该是没用的,她得的是心病。解铃还需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而我只给公主一人系铃,也只是独属公主一人的心药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七二章 会者定离 没想到他突如其来如此露骨得说一句,秦楼安面颊一烫,心窝如被一泓温泉注满,温暖又餍足。 她是公主,以天下之富供养,世间奇珍异宝,只要她想要,就会有人不竭余力得满足她,她已经甚少因得到什么而感到快乐。 而他一句独属,却让她重新明白何为满足。 他说,他独属她一人。 反复品琢这句话,一字一字,共着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相貌,完完整整烙在心里。 此一刹,以前她所拥有的一切,似乎都褪去了颜色,变得黯淡无光,只有眼前这袭素淡的白衣鲜活明艳,是她命中最浓重的色彩。 她似乎理解了那些为了心爱美人而放弃江山天下的帝王,以前她只当那是愚人才能做出的蠢事。 可她现在就,像是个昏君,纵是江山如画,又怎抵过他一身风华。 “不过公主若是让我去为她医治一二,那走一遭亦无妨,然我只能尽人事。” 秦楼安回过神来,他放下腿开始弯身穿鞋,乌亮柔顺的墨发倾泻在耳畔,那几根刺目的雪白肆无忌惮的招摇出来,让她忍不住想给他拔掉。 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她知道他这两日出现的易乏嗜睡等异样,以及现在突然冒出来的白发,皆是因为他体内的恨无绝。 仅仅拔掉这几根,犹如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想要彻底治好他,还得釜底抽薪,拿到血灵芝。 他很快将鞋子穿好,站起来看着还坐在藤椅上的她,面容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甚至比以前更从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自己的身体,她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的心境,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知道自己或许命不久矣的情况下,还对她淡淡笑着。 察觉到她看他的眼神中渲染着浓郁的哀戚,月玦知道她在想什么,上前一步捧了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过她脸上的湿润。 “盛者必衰,生者必亡,如月满则亏,皆乃天理循环不可更变,公主可看开些。” 他不安慰不说这句还好,听他如此说,她心里本就摇摇欲倒的城防瞬间崩塌,哀伤如潮倾泻而出将她淹没,却没有人可以将她救赎。 唯一可以救她的人,现在自身难保。 眼前人的面容逐渐模糊,意识崩溃中她似乎听到自己在哭,她已不知多久不曾哭出声了。哀伤的潮水将她渐渐沉溺,几近窒息之际她感觉到有人轻缓的将她拉入怀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 老天何其不公,她的独属还没有完全属于她,就要从她身边狠心将他带走。她张开双臂紧紧反抱着她,这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眼泪无阻无拦,不受她控制得随着哀伤宣泄。如果不是与他相识,她都不知道自己亦会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受不得世间的生死离别。 她到底也只是凡人一个,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的脸紧贴着一片冰凉的湿润。缓缓睁开眼,太阳的余辉撒在已枯败不堪的芦苇丛中,随风摇曳的缝隙里,碎光熠熠。 眼前的枯杆败叶,似乎渐渐染上墨绿,开始有了生命的张力,如夏月里一样一片葱翠。 “一岁,一枯荣,来年春归之时,这些芦苇会重新冒出绿意,重新活过来。你也一样,待来年人间芳菲遍野,你定也如获新生。月满虽亏,可下一个轮回,月又可圆满,此亦天理循环。” 天道圆融故不可变,然人道正直,谋事在人,成事,亦在人。 感受到怀中人冷静下来,声音虽带着一丝泣意,却已格外平稳从容。他看向她目光所及之处的芦苇,在风中凌乱倾歪,偏却韧不可折。 “公主顿悟了,褪尽青丝随我入佛门吧。” 适才还泣不成声的秦楼安,听他语气轻快的说道如此一句,顿时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抬起头去看他时,才发现自己已将他衣襟哭湿一片。 “我遁入佛门倒是无妨,只不过你若遁入佛门,可就一辈子不能娶妻,自然也就留不下子嗣。难不成,你要让扶天皇帝一脉断在你手里?” “我想这个问题,关键还在于公主你。” “我...?”看着他笑眯起来的双眼,秦楼安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低头擦了把哭得通红的脸。 听她没走反驳也没有逃避,月玦眉梢眼角笑意更甚,“时辰不早了,且去看过柳惜颜,公主也好亲自下厨,我可已迫不及待要见识公主的手艺。” 竟然把她要亲自下厨的事忘了,秦楼安一时语塞,讷讷点了点头。她以前心血来潮纵是亲自做过饭,可那也是绿绾粉黛在一旁协助。 可现在...见他满脸期待,她又不好扫他的兴。 罢了,吃不死人就行吧,况且府中还有其他做膳的小厮侍婢,总能帮她一二。想到这里,秦楼安重提信心,拉着他一同去了柳惜颜住处。 并肩而行眼角余光瞥看到他发中的几丝白时,刚放松些的心绪又沉了沉。 时不可待,就今晚吧。 谢府占地广阔,府院中庭池众多,谢荀日常所居的暖阁,便是凌空架在一池温泉上,阁底离水面一丈有余。此池四季常温与宫中扶渠池无异,然却比扶渠池大上两倍不止。 谢荀临窗而立,半池娇荷尽收眼底,时不时撒把鱼食抛进水中,引得各色锦鲤争相抢食。 身后传来几声轻缓的敲门声,谢荀未转身也未回头,轻声道了声请进,目光凝在池中一尾最是凶猛的金色锦鲤上,看的饶有兴致。 雕花隔门应声而开,云别岫进来,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谢荀身后,“居于贵府多日,却一直不曾拜访家主,是贫道失礼了。” “仙长是世外之人,无需在意俗世虚礼。” 谢荀声色洒脱毫不在意,将最后一把鱼食撒入池塘后,轻拍了拍手看向云别岫,略略打量。 “此次荀请仙长前来,是有一事相托。” 谢荀关了窗,邀请云别岫落坐锦团。后者颔首作谢,拂衣与谢荀相对而坐。 “容弟执意要救他的师兄,我这个亲兄长自然得支持他。只是蓬莱远在千里之外,他又是个性子率直有些冒失之人,这一路上,荀还请仙长替我多多照料他。” “这是自然,家主放心。” “仙长费心了。” 云别岫淡然应下,接过谢荀递过来的茶。 “东海有仙山,名为蓬莱,蓬莱有鲛人,对月泣珠。此语不过是外界之人的遐想之言,蓬莱并无鲛人,更无家主所说可救人的鲛人泪。” 谢荀抿了口香茶,笑着看了云别岫一眼,“此语纵然是世人杜撰的,鲛人泪亦是我胡诌乱扯的,然只要仙长说有,它便有,容弟也会深信不疑。” 云别岫略一沉默,低眉颔首拂了把臂间的塵尾,“这是欺骗,为何要骗小容儿?” “欺骗又如何?仙长乃是世外高人,难道也跳脱不出这世间樊篱,认为所有的骗都是恶吗?” “遇到小容儿之后,贫道已渐与世人无异,家主亦不必以仙长相称。骗即是骗,无分善恶。” 谢荀淡然而笑不以为意,说道:“若仙长当真是仙人,便普渡众生,而若仙长并无济救苍生之力,那便请仙长量力而行护好自己在意之人。荀看的出来你对容弟不一般,将他交给你,我这个做兄长的亦放心。唯有与容弟同样心似琉璃之人,方可与他一生为伴,乐得自在。” “纵是骗得过他一时,亦骗不了一世。待他发现真相之事,只会怨恨你我。” “一时便已足够,若他发现被骗,你也只需将一切罪过尽数推到我身上来,他自不会恨你。”谢荀呷了口清苦的茶,淡然一笑:“至于他恨我,那便没关系了,总好过,他连恨都不屑给予我。” 谢荀慵懒的吊着眼皮,看向云别岫:“仙长,若是可以,荀恳请仙长此次将容弟带回蓬莱后,可安逸隐居一世,再不涉俗世纷争。” 云别岫饮了盏中的茶,唇齿间游离着一丝淡淡的苦涩,缓缓点了点头后,轻声将茶盏放下。 “家主若无其他吩咐,贫道便先告退了。” “荀送家主。” 云别岫亦未推辞,谢荀将他送至暖阁门口处时,突然想起一事又问道:“听容弟所说,仙长自称已至耄耋之岁,然荀却非孩子,并不信。若仙长不介意,可否将真实年岁告知?” 云别岫眯目一笑,眉心的朱砂痣顿时如鲜活了一般明艳动人,轻启嘴唇无声说了二字后,便轻甩塵尾洒然而去。 看清他的唇语,一向无波无澜的谢荀也是微微一怔,倏而又摇头无奈一笑,“容弟啊容弟,但愿你知道你这仙长的真实年岁时,还能遭受得住。” “家主。”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荀淡笑着回头,只见童儿一身白衣,垂腿坐在一只毛色通体雪白的巨大犬兽上,那是他豢养的狁儿,唤作胜狮。 “童儿收拾好了吗?” 谢荀走过来,童儿从胜狮背上跳下来,身后背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他抬头看着谢荀,清亮的眼里有乞求的意味:“家主,童儿可不可以不走?” “堂堂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童儿已答应了我,自然不可以反悔哦。” 谢荀俯下腰揉了揉童儿的鬓角,哄道:“童儿莫要舍不得我,也不要觉得孤独,会有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人,陪着你一起去燕京,好不好?” 那童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拉着谢荀的手问道:“那童儿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家主身边?” 谢荀唇角的笑僵了僵,怔了片刻后单膝跪下来柔和道:“家主最近生意上有些忙,等忙过这一阵,自然便会接童儿回来了。记住,不管我在不在,童儿都要乖,交给你的本事也要时时温习,不可懈怠。如果有人问起你认不认识我,你就要说不认识,记住了吗?” 纵然还是个孩子,他亦察觉到此刻家主的不同寻常,沉默了片刻,童儿才点头沉声说道:“这些家主都已经嘱托过了,童儿记住了。” “好。”谢荀满意的笑了,低头沉思片刻后,抬起头平视着他,“童儿,记好了,你姓谢,一辈子都姓谢,就叫...忆萧吧。” “忆萧...”童儿对自己终于得到的新名字很好奇,眼里闪着星星一般的光泽,问道:“家主,萧字,是‘张陈火灭,萧朱星离’之言中的萧吗?” “萧朱星离...”谢荀略一沉吟,笑道:“正是此萧字,忆萧忆萧,记好了吗?” “记住了,忆萧,谢忆萧。” 有一玄衣玄衫的管事步履匆匆的赶来,行至谢荀身边时拱手躬身一礼:“家主,车马都已备好,小少主...”察觉到谢荀的凌厉目光,那人心底顿时一寒,急忙改口:“童儿..可以启程了。” “好,下去候着吧。” 那人应一声退下去,谢荀拉着忆萧的小手,朝谢府侧门走去,胜狮乖巧懂事得跟在后面。 侧门外已备好通体漆黑的马车,为首一架最为宽敞高大,其后两架略微小一些,最后面的板木马车上固定了一个高大的铁笼。 谢荀将忆萧抱上车,挥手示意他进去。 “家主...”临进马车,忆萧心生悔意,眼睛里泪水打转,“家主要早些来燕京接童...接忆萧。” “放心吧,待家主忙完了洛城的事,一定快马加鞭去接你回来。好了,进马车去吧,有个同伴已经在里面等忆萧很久了。” 蹲在车上迟疑了良久,再谢荀的再三哄说下,忆萧终是钻进马车。 车中点着一盏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光头小和尚坐在角落里,见他进来,双手合十行个佛礼。 先前那管事拜别谢荀后坐了车前,一甩马鞭,车轮滚动起来。忆萧掀起车帘探出头来往后看,已生有一层浅嫩簿茧的小手轻轻挥着。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 谢荀亦抬手轻挥,目送着马车缓缓驶离。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 平白的陈述逐渐拉长清渺,变成歌声伴着滚滚车轮声悠然回荡,空灵中听不出半点情绪,好似来自九天之外。 “勿怀忧也,世相如是,世相如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七三章 空前绝后 暮色四合时分,月玦照旧躺靠在庭前藤椅上,神态恬淡得望着东天稀疏的几颗星。 伯玉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前看了他几眼,上前将手中的裘毯盖在他身上。 这两日他亦能察觉到藤椅上躺着的这人有些不同,像要冬蛰一般,整日里慵慵懒懒昏昏欲睡。 “玦太子,夜里风寒,还是去屋里歇着吧。” “不妨事,这不,伯玉送了裘毯来吗?” 见他笑着将身上的裘毯往上拉了拉,伯玉敛目一凝,蹲下身附在藤椅边椽,又问:“那不知您今晚想吃些什么,我去给您准备晚膳。” 言罢,他便见月玦莫名其妙展颜笑起来。 “今日晚膳就不劳烦伯玉了,已有人在膳房大展厨艺,算算时辰应也快了,还真是很期待呢。” 听他如此说,伯玉一开始还疑惑除了自己还有谁在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但见他双眸中掩不住的笑意,便又反应过来,一定是公主亲自下厨了。 “那...那我先去给您备壶热茶来。” 也不待他说同意不同意,伯玉便回了屋沏茶。 见他略显惶惶的脚步,月玦阖了目往椅上靠了靠,唇角一丝游离的笑意若有若无。 没过多时,一张四脚矮几被搬了出来,伯玉端着一壶热茶,备了一只茶盏。 这一段时间跟在月玦身边,他也将他喝茶的喜好摸得差不多。茶色要清润如玉,味道不能太苦不能太淡,沏茶的水要凉到七分。 至于茶叶是否名贵,他倒不甚挑剔。不过在伯玉眼中,纵是再粗劣再下等的茶,亦能被他品酌出绝世名茶的味道。 “玦太子,请用茶。” 月玦看他一眼,略起了起身子将茶接过来,轻轻嗅了嗅,“此茶,是何茶?” 伯玉猛然抬起头看向眼前人,适才他这句话实在让他太熟悉了,简直就是刻在他心里。他不知道时隔多日,他为何再次询问他这个问题。 “回玦太子,是碧螺春。” “不对。” 伯玉心头一震,如果说刚才他问此茶是何茶还有可能仅是个巧合。可是现在,这绝不是巧合,他是故意如此问的。 但是这茶,“确实是碧螺春,玦太子。” 看他神色有些慌张,月玦笑笑轻啄了一小口。 “伯玉无需紧张,我并未怀疑你是故技重施要下毒害我。只是觉得今日你泡的这茶有些不同,应是你心境不同于往日所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杯辞行茶吧。” 伯玉慌张的神色瞬间变作震惊,迎上那双淡笑着的眼,满目震惊又变作愧疚。 “怎么还是如此没有长进,依旧喜怒于色不遮不掩?” 月觉将茶盏递给他,说道:“罢了,这些事总不是一日两日内能改变的。有什么话想说,便说,有什么事想做,便去做,我并不会束缚你。” 捂着温热的茶盏沉默了片刻,伯玉抬起头说道:“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遮遮掩掩,何况就算我喜怒不动于色,你也是一眼就能看穿。” “既是不想遮掩于我,有何话便说吧。” 伯玉默然片刻,小声说道:“我...我想回西南,想追随大将军去西南。” 月玦说这是一杯辞行茶时,伯玉便知道他定已知晓他的意思了。 西南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他想回去,可又觉得对不起眼前人,尤其是...这个时候。 “如果你已决定好了,只管去便是了,至于你为何突然消失不见,这些我都可以帮你。你亦无需觉得愧对于我,我何常也不是在利用你。” “玦太子从未利用我。” 伯玉急忙反驳:“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恐怕一辈子都只是个假太监,伪装的时间久了,真就成了一个奴才。” 二人皆沉默了片刻,月玦坐起身,拿过他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又提壶斟了一杯递给他。 “叶落归根,决定好了便去吧,此茶就当作送行茶。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想明白,你去了之后,又能做什么呢?” “玦太子...” 伯玉伸手接过,却犹豫不决迟迟不饮,他去了,能做什么? 见月玦视线突然离了他朝院门看去,他也侧身回头,一侍婢步履进来福身说道:“玦太子,公主请觉太子前往凤栖院用膳。” “好,且去告诉公主,我这就过去。” “是。” 月玦笑着起身穿好鞋子,临走前拍了拍伯玉的肩膀。 “如果你要走,在我回来之前便走,如果不走,也不要闲着,给我把沐浴的热水备好。” 伯玉闻言,面色凝重得点了点头,目送着他步履轻快得出了流光院。 此时凤栖院中,灯火葳蕤,雅香浮动。 秦楼安一身月白色抹胸的襦裙,丝绸的料子极其柔软,甚是服帖的裹穿在身上,将窈窕的身形朦朦胧胧的勾勒出来。全身上下未有半点花纹,却有不事修饰的璞玉之美。 坐在镜前又细细描了一遍眉后,秦楼安放下青螺黛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绿绾粉黛都不在,让别人近身服侍她不惯,自己又不会梳华丽的发髻,便简单于脑后绾了个发扣以玉簪固定,其余墨发披散身后,却又不显凌乱。 收拾好后,秦楼安看向已准备好的晚膳,反正今晚也只有她与月玦两人,她也未做太多复杂的菜肴,只简单准备了四菜一汤。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根本不会那么多。 坐了桌前看着自己做的几道菜,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忐忑。而且她还出尔反尔,准备了一些清酒。 刚将两小盅满上,前去报信的侍婢便回来了,而几乎是她前脚刚进门,月觉随后便到了。 “你下去吧。” 秦楼安吩咐侍婢退下,起身走到站在门口的人身前,他一直盯着她,这让她有些不自在。 “怎...怎么了吗,为什么这么盯着我看?” 秦楼安摸了摸耳上坠着的明珠,忍不住猜测:难道是她这身装扮太素淡,太敷衍了吗? “公主今晚格外好看,且,淑雅温婉。”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油嘴滑舌了?” 秦楼安睨他一眼,嘴上嗔怪,然心里却是十分欣喜,主动拉了他手朝桌边走去。 不过,且淑雅温婉? 秦楼安突然停下,转身看向他,见他本是淡淡笑着的,被她这么一瞪,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了。 “今晚我淑雅温婉,那你的意思岂不是说,我以前不淑雅不温婉?” 秦楼安轻哼一声:“也是,你们东景向来视我们为粗鄙之人,我自然比不得你东景的女子窈窕可人,甚至都不如柳惜颜淑女吧?” 她现在倒也不是真生气,也知道自己是在故意挑他言语中的毛病误解他。 不过想到今日下午之事,她心里就不自在。 她带了他去给柳惜颜看病,这没什么问题,本就是她同意的。谁承想一直如个木偶般的柳惜颜,竟趁月玦给她把脉时突然一把紧抓了他的手,还一个劲的说她自己还是清白的。 虽然她同情柳惜颜的遭遇,也希望她并未被人玷污,可她清白与否,又与月玦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抓他的手! 突然被秦楼安轻甩开,一直不解的月玦反应过来她是因何事恼怒。 看她抱着双臂气呼呼,月玦上前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他。 “今日下午未及时躲开是我不对,公主莫要恼怒。若是公主还不消气,那尽管惩罚我好了。” “才不是你不对,分明是她不知分寸,你这样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拦,难道是在护着她不成?” “这...”月玦没想到自己竟越描越黑,可他当真没有护着柳惜颜的意思,“公主,我没有。” 他没有? 听一向能言善辩的月玦竟被逼的只有一句“我没有”,且眉头紧皱似乎十分苦恼,秦楼安强忍憋笑,心里的不痛快也一下烟消云散。 总不能太无理取闹,太折腾他,秦楼安佯装大度道:“算了,本宫岂是心胸狭窄之人?这次就原谅你了,但为了让你长个记性,惩罚还是有的。” “那...不知公主要如何惩罚我?” “跟我来。” 秦楼安重新拉了他的手,走到桌边,将酒盅递到他面前,“本是要罚你三杯的,不过念在你酒量不好,就只罚一杯好了。” 突然钻入鼻中的酒气让月觉脑中清明一晃,看了眼捏在她葱指中的白瓷酒盅,又看向她。 黛眉如月,眸似明珠,嫣红的唇若沾露牡丹。月玦微敛了目避过,那半隐半露出的雪颈却又突如其来闯入他的眼,心中猿马愈乱。 “现在我若说我酒后乱性,可还来得及?” 见他接过酒盅后,低敛了眉眼笑得意味深长,秦楼安眉梢一挑琢磨着他这句话。 “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拒绝我的酒吗?” “非也,我是想说如果我今晚喝了酒,对公主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公主可不要怪罪我。要怪,就怪我酒后乱性好了。” “哪里有你这么奇怪的人?和司马赋及喝酒时不乱性,和我喝就酒后乱性了?” 秦楼安拖着他的手将酒盅往他嘴边送了送,说道:“不要再为自己拒酒找借口了,就算你酒后乱性,今晚这杯罚酒也必须要喝。” “公主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 她刚说完,便见月玦痛快抬手,将盅中清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盅反口朝下,滴酒不剩。 “公主这下可满意了吗?” 秦楼安闻言一怔,定定看着他。 这一杯酒下肚,他不仅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脸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晕,眉眼间也带了一丝撩人意味。 “满...满意,看来你这酒量...是真的不好。” 秦楼安接过他手中的酒盅,拉着他坐下,“不过没关系,今晚在我府上,又只你我两个人,纵是你喝醉了也不用担心有人趁机害你。来,满上。” 见她当真提起玉壶要给他斟酒,月玦抬手按住她的手,试探着问:“不知公主为何突然要与我饮酒?我倒不记得...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 看他低眉沉思,秦楼安粲然一笑,指了指桌上的菜肴,“今天怎会不是重要日子?这可是我第一次正经给你做饭,自然要小酌几杯庆祝一二。” 月玦一一看过桌上四菜一汤,轻笑点头:“公主所言有理,倒是我不解风情了,该罚。” 她只觉手上一沉,月玦压了她手自斟了一盅酒,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便一口饮下。 “你这是做什么?” 秦楼安夺了他的酒盅,说道:“喝这么着急做什么,若是还未品尝我做的菜肴便醉倒过去,那我一片心意,岂不是白费了?” 月玦面上红晕愈加艳丽,眉宇间尽是春意,看着这样的他,她心里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像是...忍不住想调戏欺负他一下。 “那不知公主做的这几道菜,属何菜系,又是何菜品?” 听他突然一本正经的问起她做的菜,秦楼安立马将自己不怀好意的心思收起来。 不过,她这几道菜但是自己琢磨着来的,哪里还分菜系菜品。 “这个...这些都是我特意为你新开创的菜品,可谓是前无古人,想来也是后无来者。” 秦楼安冲他笑了笑,拉过唯一的一道汤说道:“且看这道汤,我为它起名为...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月玦满怀期待的面色沉了沉。 “正是,如何,这个名字怎么样?” “嗯..别致...”月玦瞥了眼大海碗中漂着白色可疑之物的汤,掩了掩唇问道:“不知公主为此汤命名为肝脑涂地,可有何说法吗?” “自然有。”秦楼安兴致勃勃的拿了汤勺给他盛了一碗,说道:“这可是我用白汤炖的,里面掺了极为新鲜的猪肝与猪脑,故名为肝脑涂地。” “这...倒确实是肝脑涂地...公主着实风雅。” “你就不用拍我马屁了,这菜是用来吃的,汤是用来喝的,好吃好喝才最重要,名字如何倒是排在其次。来,尝一尝我的手艺如何。” 看着眼前人笑吟吟的亲自喂他,月玦扫了眼汤匙中的汤,手掩在嘴上迟迟放不下。 “公主,我以为咱们还是先吃菜,后喝汤。” 秦楼安一怔,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将手中汤碗放下后,拉过另一盘菜,朗声道:“那先尝尝这道菜,这菜做起来可费了我好些功夫呢,这些鱼片可都是我一刀一刀从鱼身上片下来的。嗯...且就叫它千刀万剐吧,如何?” 月玦扯了嘴角一笑,他从未觉得自己喝了酒还能如此清醒,“公主起名的品味...我实不敢恭维。若是以后有了孩儿的话,还望公主口下留情,或者这种粗活儿,公主干脆不要揽...” 秦楼安笑容僵在脸上,“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还说我风雅,起得名字也别致,现在竟然说不敢恭维?再说了,这和孩儿又有什么关系吗?” “自然有关系,若公主给孩儿起名为月猴、月马,又或者是月疯、月傻,我恐...” 月玦还没说完,秦楼安已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就算我起的名字再难听,也不至于这么作践自己的孩儿,还月猴...” 笑声戛然而止,秦楼安看向正狡黠笑着的人,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落入了他的圈套。 “谁...谁说我的孩子一定要姓月的?” “那自然是,孩子他父亲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七四章 忠君报国 要看着支着脑半趴在桌上的月玦,秦楼安俯身贴近他,轻轻叫着他的名字。 他剔羽般的睫毛如风吹叶动轻微颤了几下,却终是没睁开眼。 抬手试去额角渗出的薄汗,她现在的衣衫比起往常要单薄上许多,可还是觉得通体灼热,这是从胃中、从心里腾升起来的一把热火。 或许是因饮了酒的缘故,适才她与月玦天南海北的乱扯,竟真扯到孩子叫何名字的荒唐问题上。 不仅如此,她竟还鬼使神差得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可惜他的酒量当真是差到了极点,还未给她答案,双眸迷离了几下便醉过去了。 看了眼桌上她没动过几筷子的菜肴,尤其是那一大海碗几乎点滴未少的肝脑涂地汤,秦楼安叹了口气,不得不佩服他,佩服他还能吃下去。 一开始看他颤巍巍夹了一片鱼肉放进嘴里,眉头攒皱甚是麻木得咀嚼,虽然神情一言难尽,可她不是傻子,这定是他觉得她做的难吃。 可当她亲自品尝了她做的菜后,才知道他没立马吐出来,已经是足够给她面子了。 她怎么可以做的那么难吃? 秦楼安不理解。 “月玦月玦——” 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见他皱了皱眉照旧没什么反应,秦楼安站起身绕到他身后,附在他耳边。 “则亏则亏——” “嗯...” 他突然一声回应,吓得她眉心一跳,顿时僵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 该不会是把他弄醒了吧? 那可不妙啊。 可过了片刻,他除了如梦呓般嗯了一声外,再无其他声音,也没什么动作。 秦楼安松了口气,伸手架着他的两腋,把他往床上拖。 “怎么..这么重!” 她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清瘦的月玦竟然这么重,紧咬牙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连同她自己一块摔在床上,她被他压在身下做了人肉垫子。 喘了口气后,秦楼安将躺在她身上的人推翻到一边,替他脱了鞋袜后将他摆正在床上。 做好这一切,她全身都已渗出一层薄汗。 醉酒的月玦卸掉所有戒备,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突然间变成了一只单纯的白兔。 而且这只单纯又好看的白兔,躺在她床上。 秦楼安盯着他泛红的脸欣赏片刻,估计时辰也差不多了,扯了一边的被子给他盖上。 可盖到一半,她又止住了。 虽然她承认她是有私心的,但是让他就这么穿着一身酒气的衣服睡觉,也不太好吧? 极其轻松得说服自己,秦楼安一把将盖了一半的被子掀开,目光凝在了他腰间的衣带上,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和扣,只要轻轻一拉—— 桀桀桀、桀桀桀桀... 心里已忍不住开始奸笑,酒壮怂人胆,秦楼安伸出一双魔爪,一边盯着他的脸,一边轻而易举得就将他的腰带扯下来。 见他依旧熟睡着,一副完全无辜无害的模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脱,给他脱,使劲得脱! 三下五除二,秦楼安将他身上的外袍脱掉,他身上如雪似莲的香无阻无拦的释放出来,混合着酒气,也像浸过酒一样沾带了醉意。 鬼使神差得,那晚在玉华池做的香艳美梦浮现在脑海中,那张绝艳魅惑的脸,沾了水若隐若现的腰身,都与现实逐渐重合。 不过,她纵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再将他贴身的衣物脱下来。 最多...也只是隔着一层中衣,在他身上捏几下,简简单单得揩几把小油。 心满意足的在他腰间轻捏了几下,见他眉头皱起,口鼻中发出几道细微的声音,秦楼安害怕将他弄醒,重新扯了被子给他盖好。 “好好睡一觉,等我取血灵芝回来救你。” 秦楼安轻轻抚着月玦同样滚烫的脸,看到他微启着一条细缝的薄唇时,凝视了片刻,缓缓低头附唇轻啄了一下。 瞥见他墨发间的几根白发,她又冷静下来。 如今血灵芝虽然在父皇手上,但父皇在救月玦与不救月玦之间摇摆不定,心思让她难以揣测。 何况现在师父也在洛城中,万一他与父皇做了什么交易,或者直接用抢用偷各种手段将血灵芝带走。那她再想拿到手,无异于天上摘星。 为免夜长梦多,她要先下手为强,何况以月略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已等不了那么久了。 从衣柜中找出以前备下的玄黑劲衣,秦楼安脱着身上的襦裙,却又突然想到月玦还在一旁躺着。 虽然他现在醉的不省人事,可要她换衣服,还真...还真有些别扭。 不过想到他一醉就能醉个一晚半天,现在一时半会定也醒不来,秦楼安又觉得自己纯粹是多虑。 把怀里的夜行衣放到床边,将床上的人视若无物,三下两下她就把襦裙脱下来。 还是脱自己的衣服顺手啊,秦楼安感叹一句。 现在只着一条白色底裤一件遮羞的白色心衣,适才出了一层薄汗的肩背都变得干爽了。 “公主...” 低沉的唤声中带着狐疑不解,刚伸手去够夜行衣的秦楼安顿时如闻霹雳,人傻在原地。 一直觉得有人对他动手动脚的月玦缓缓睁开醉眼,朦胧中刚看到一副衣不蔽体的窈窕身影,下一瞬他便听到一声惊呼,紧接着眼前雪白一闪,颈间一痛,他便再次晕睡过去。 看着月玦还未完全睁开的眼再次阖上,脑袋一歪沉沉昏去,几乎是趴在他身上的秦楼安松了口气,砍在他颈窝的手撤开,垂在他肩上。 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的起伏着,秦楼安抬头盯着他的侧脸皱着眉打量,也不知他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不过...多少会看到一些吧? 可...恶! 真是出师不利! 缓了几口气后,她从他身上爬起来,快速得穿着衣服。一边穿,一边想她是不是亏大了,若不是今晚她还有要事,一定把他扒干净了好好看回来。 不过,刚才她那一下,是不是太用力了? 检查了一下他的脖颈,发现一道醒目的红痕留在上面,秦楼安连说几声抱歉,心里更加想着一定要拿到血灵芝补偿他。 “等着我回来。” 此时时辰不算早亦不算晚,城中亮着半城灯火,九重宫阙还处处通明,然栉比鳞次的宫房亦开始渐次暗下去,洛城开始进入沉沉梦乡。 一道黑影轻车熟路得翻墙越脊,如一阵不被察觉的风,倏而掠进后宫众妃嫔所居之地,最终翻进一处较为偏僻的宫院,那是景嫔杨暄的住处。 自从杨暄由妃被降为嫔,秦昊便几乎不再召她侍寝,素日里也不会来她宫中宿夜。 不过这倒正合她的心意,省得她还要应付被她视为敌人的男人。 杨暄沐浴后仅披一件绵软的外袍,坐在榻边,于灯下擦拭着一柄尘封已久的柳叶弯刀。 一双眸里淬着寒芒,唇角勾着笑意,杨暄怎么也没想到,她自以为已经死去的兄长,不仅还活着,还入宫与她见面了。 在见到杨昭的那一刻,她阴云密布的天被一刀划破,阳光从裂缝中照射进来,驱散她的昏暗,让她重新感到温暖,感觉到活着还有意义。 “好锋利的一把刀啊,不知是要对向谁呢?” “是谁?” 突然一道轻缓又随意的声音响起,杨暄握刀站起,回头只见一黑衣男子不紧不慢得朝她走来。 将悄无声息前的不速之客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后,杨暄笃定她见过此人,还认识此人。 他是宫中梨园中的琴师魏曷。 此人自从上次祭天宫宴后就消失不见了,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宫里? 虽然她与魏曷无冤无仇,但想到在宫宴上他曾对月玦出手,掌中的刀不由握紧了几分。 “别激动,你手中的刀可以对着秦帝,亦可以对着景宣帝,然唯独不能对着我。” 眼前的魏曷一身玄衣,依旧用半块狐狸脸的金面具遮着上半脸,一双带笑的眼中带着算计,赤luo裸的,毫不遮掩。 “魏曷?你到底是什么人?” 虽然不知道眼前人的真实身份,然只要不是个傻子,也知道他定不是梨园普通的琴师。 可面对她的质问,那人显的毫不在意,转眼已走到她身前。 “站住!” 杨暄喝住他,手中的刀对准了他的胸口,“不关你是谁,现在速速滚出我的宫中,不然惊动了人,你纵是想跑也跑不!” “不愧是东景杨国公的孙女,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不过你这刀可当真不该对着我,因我此番来,是要救你家太子殿下的。” “太子?” 听到月玦,杨暄心生迟疑,举着刀的手缓缓沉下,然只一刹,薄如柳叶的弯刀再次对准了魏曷的胸口,且更近了一寸。 “你把我当成愚昧妇人吗?前些日子宫宴之上你还将太子打伤,现下竟还大言不惭的说救他?哼,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伤太子殿下?” “我若当真要伤他,宫宴之上他就已经死了。想来你也知道你家太子身中恨无绝,且命不久矣,能不能撑到来年春都是个问题。我实在没有必要费心费力去害一个将死之人,更没必要算计你这个找死之人。” 杨暄心头一震,瞬间又被揪得生疼,她如何不知道他身中恨无绝,多年来药石无医,只能等死。 “如何,想明白了没有?现在唯一可以救他的机会,就在我手上,然我需要你的帮助。不过事先说清楚,你极有可能会因此事而丢掉性命。” “我凭什么相信你?” 魏曷耸耸肩,依旧云淡风轻:“既然是我找你帮忙,那么我相信你就够了,并不需要你相信我。如果你不肯出手帮忙,我还有其他人可以选择,只不过他们不如你可靠就是了。” 杨暄紧紧盯着身前人的双眼,希望能从中找到让她相信他所说话的依据,她实在太想相信他是真的能救太子,哪怕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她与兄长都是祖父杨国公的后裔,自小便将忠君报国刻在脊梁骨上。他们报的国是东景,忠的君却不是那个弑兄杀君又窃国的景宣帝,以前是扶天皇帝,现在是太子神机。 如果她的命真得可以救他,那她这一辈子也值了,她的祖父兄长亦会为她感到骄傲。换言之,就算眼前人是骗她的,就算她丢了命也救不回太子,那她随他去了,也一样不觉得可惜。 杨暄眸中的神采逐渐变得坚定决绝,唇角笑容里涤荡着虽死不悔的凛然大义,这些一丝不露的全数落在扮作魏曷的谢荀眼中,心里叹了一口气。 “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只要能救太子殿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过你也要说到做到,不然就算我死了,也会变成厉鬼日夜缠着你!” 谢荀一笑:“身死魂消,世间无鬼。不过你放心,我救他亦是为了肯让我虽死不悔之人,必竭尽所能,不遗余力。” 杨暄本就做好了成与不成都要一试的打算,现在也不在意他如何说了。 “那你到底要我帮你什么忙?” 谢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杨暄:“如何做都已记录于信中,你只需按照信中所说的做便好。若是做的滴水不漏,你倒也还能有命活。” 不待杨暄开口问为何不直接交待,谢荀又从另一袖中取出一物,拉过她的手,沉沉稳稳的放进她的掌心。 “先看信,再看此物。” 塞到她手中的似乎是一圆形之物,带着淡淡的凉。杨暄举于眼前,似是个红珊瑚雕琢成的圆球。 “这是何物?” 再抬眼时,眼前人已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不见了身影,只留下淡淡的古雅檀香气。 杨暄追出门,连绵不绝的宫墙上有一道黑影瞬然而过,直朝...直朝大太监佑德所住之处飞去? 是天太黑她看错了吗? 她总觉得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比起身形修长的魏曷,显得甚是娇小。 此时刚侍奉完秦昊歇下的佑德回到自己住处,一把疲累的老骨头一下仰倒在床上,等着人给他打来热水他要泡脚。 不一会,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佑德头也不抬懒懒得说道:“今晚给洒家好好泡泡,搜了一天的瑁王府,可真是累煞我这把老骨头了呦!哎呦!” 佑德哎呦一声扶着腰坐起,看清楚站在床前的人时顿时懵了,下一瞬反应过来就要叫,却被眼前蒙面的黑衣人跨步冲上来一把捂了嘴。 “别叫,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放了你,若是敢弄出动静或者是敢骗我,小心你的脑袋!” 秦楼安故意嘶哑着嗓子威胁,随身带着的匕首就抵在佑德腰上,见他拼命点头,她松开他的口。 “告诉我,皇上将血灵芝藏到哪里去了?” 佑德大口喘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公主啊,您就算想知道血灵芝的下落,也不必扮成这副模样来吓唬老奴啊!哎呦,老奴这个心被您吓得呦...” 秦楼安一怔,以为他是故意诈她,手里的刀往他腰里顶了顶,“少废话,我可不是什么公主,再不说出血灵芝的下落,当心你的命!” “好好好,罢罢罢!” 佑德又叹了口气:“既然公主您不承认,那老奴也就当今晚遇到的真是个刺客。血灵芝的下落,老奴可以说,您...您先把刀放下来啊!” 秦楼安知道他是真的认出她了,至于他怎么认出来的,她不知道。不过他会不会趁她收刀突然叫人,她也不知道。 “唉,放心吧,老奴也不想玦太子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七五章 一桩旧恩 自月玦入宫,她便觉得佑德明里暗里对他颇为照顾。然她不明白,佑德身为西风内侍大总管,为何会对一个东景皇子照顾有加,更不明白他现下又因何不希望他死。 问清楚缘由后,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原来佑德帮衬月玦,是为了报恩。 但是这个恩情,却并不是月玦直接给他的,而是因为他的父皇月扶天,其实最直接相关的,还要算到当年的西风左丞蔡允身上。 蔡允虽然是银弓月卫,可若除去这个身份,披上西风正一品的仙鹤官服,他倒确实是个尽职尽责且能力非凡的好丞相。 蔡允在位期间,察查吏治选贤举能,刑法宽平体恤黎民,平复不少冤假错案,也任用了颇多有真才实干之人,朝野上下无不称其为千古明相。 自然,他察查冤假错案,初衷还是为了找寻当朝臣子的把柄,胁迫这些大臣为他所用,成为他手中的棋子。且随着他身份曝光,他所举荐的那些官员,不管是否与其共伍,一律斩首示众。所以纵是他死了,也拉上了她西风半朝的人才陪葬。 在一场科举舞弊案中,佑德担任太学正的侄子被卷入其中,被构陷为收取贿赂以致科考策论泄露之罪。若非蔡允明查暗访发现其冤情,佑德这个被他一直视为亲儿子的侄子便要斩首示众。 “老奴自小便进宫当了太监,没了后,这本就是大不孝啊。就那么一个延续香火的侄子若是还没了,老奴纵是死了,也没脸见列祖列宗啊!” 佑德疲倦的耷拉着脑袋,站在秦楼安身前,灯下鬓边的白丝像是月下凝结的冰霜,臃肿又佝偻的身子显得老态龙钟,他是真的老了。 “公主,蔡允是东景的奸细,他救老奴的侄子也是为了拉拢老奴。可老奴受皇上大恩大德才有今天,老奴是绝无二心啊!可人也得知恩图报不是?蔡允纵然该杀,可...可他毕竟对老奴有恩啊!” 秦楼安冷眼看着老泪纵横缓缓跪下的佑德,一时无话,她并不觉得他这件事做的对。 如果当初来东景的质子不是月玦,或者月玦来西风怀揣着见不得人的野心,又或者,她与月玦的关系不像现在这么好。 那佑德因个人恩怨而处处帮衬一个敌国皇子,无异于生有二心,吃里扒外。 何且他身份非同寻常,乃是父皇最亲近的内侍大总管,一旦被人利用或者是被人策反,后果不堪设想。 佑德因蔡允而帮衬月玦是个人恩怨,然却不顾形势,不顾格局,稍有不慎便会危及国之大体。 私恩私怨若不服于形势格局,到头来也只是两败俱伤。道理都懂,然当事情真正降临到自己身上时,又有几人能做到? 她现在,不也一样不管不顾的只想救他吗? 沉默了良久,秦楼安让跪在地上的人起来。 世间没有如果,时间也不会重来,如今来西风的人是月玦,与她好的人是月玦,佑德帮的,她要救的都是月玦,或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的安排。 “你感恩于蔡允之事本宫可以不计较,也可帮你隐瞒。但你要记住,不管你私下是谁,承了谁的恩又受了谁的惠,你首先是我父皇的内侍总管。” “是,老奴谨遵教诲!老奴谨遵公主教诲!” 佑德说着又要磕头行礼,秦楼安没时间再听他表衷心,摆摆手示意他作罢。 “那现在,到了你真正报恩的时候了,说出血灵芝在什么地方,这却成了洛城最大的藏宝地,里面所收藏的宝物,已远非原有的甲骨彝器等物。 想要进入龙图阁,若无父皇亲笔御书,纵是母后与她的几位兄长都难以靠近。 自然,她也一样没有特权。 龙图阁不仅藏物丰富难以寻找,且守卫森严,而守卫之人亦非金吾卫,乃是父皇从江湖上招募来的各色能人异士,其中不乏有善于机关布阵者。 龙图阁中不仅有无数珍宝,同样有无数机关。 想擅自摸进去偷或是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到目前为止,龙图阁中还从未失窃过东西。 知道血灵芝被藏在龙图阁后,秦楼安松了一口气,又紧着一口气。 原先她还怕师父会捷足先登,不过现在血灵芝既然在龙图阁,那么师父想要拿到也非易事。 可对她而言,同样不是件易事。 “公主,这龙图阁可不是乱闯的地方啊,就算是您,没有皇上的亲笔御书也进不去的。老奴知道公主救觉太子心切,可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秦楼安看了眼佑德,将面巾重新遮回去。 “你只要记住今晚不曾见过我就是了,其他事与你无关。若我要是暴露了,你也一样跑不了。” 秦楼安说完便跨步出了佑德房间,他紧追着出去,只见一道黑影在宫墙上起落几次,直往龙图阁的方向而去。 “哎呦!这...这这这真是公主吗?” 佑德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再看去时,黑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心道这哪里是公主啊,莫不是真刺客扮成的假公主吧? “师父。”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佑德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身形甚是熟悉。 “小德子?你怎么回来了?” 此时公主府的膳房中,一侍婢正煮着醒酒汤。 秦楼安出府前吩咐了给月觉煮碗汤饮下,免得明天他又要醉到下晌。 可她去流光院时,却一时不见伯玉的身影,只能吩咐了一个还算得力的侍婢。 不过,她才不要其他女子照顾他,汤煮好后,还要送到伯玉手中,让他去照顾。 侍婢提着盛有醒酒汤的食盒到了流光院,却没找到公主所说的小德子,一时在门口踯躅不决。 怎么办呀? 现在这汤又要送给谁呀? “你是要送汤给玦太子吧?” 正当那侍婢犹豫不决时,一道清瘦的身影从流光院中晃出来。侍婢吓了一跳,刚才她可没看见院里有人啊,这...这一瘸一拐走过来的女子是谁? “小桃,你不认识我了吗?” “是...是柳姑娘啊。” 待那人走近,又听那人叫她名字,小桃才认出是柳惜颜。不过现在的柳惜颜看起来,面色苍白又没什么表情,实在是...和鬼差不多了。 “玦太子不在流光院中,应该是在公主院里,小桃你该送去凤栖院的。” 小桃愣了愣,为难道:“可...可公主临走前只吩咐奴婢将醒酒汤送给小德子,没说要送到凤栖院。而且奴婢是在外院伺候的,没资格进...” 昏暗中柳惜颜一双柳目兀然睁了睁,视线缓缓凝在小桃双手提着的食盒上。 看了片刻后,她笑了笑。 “没关系,交给我吧,我给玦太子送去。” “啊?不..不行...” 小桃本能得朝后退了两步,离走上前来要接她手中的食盒的柳惜颜远了些。 上一次她仅仅是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就在她端着的饭菜中下了毒,还害死了两个大活人。现在她怎么可以让这个奇怪的人去公主的凤栖院。 “怎么了,小桃是不放心我吗?” 柳惜颜抿唇笑了笑,将伸出的手收回。 “也是,我只不过是个外人而已。既然如此,那小桃妹妹便在这里等着吧,我就先回去了。” 柳惜颜说完便当真头也不回的走了,小桃看着她清瘦的身影,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 不过小桃不知道的是,柳惜颜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去了膳房。 小半个时辰后,凤栖院门口的守卫将提着食盒的柳惜颜拦下,“你是什么人?” “我是来给玦太子送醒酒汤的。” 此时的柳惜颜温婉的笑着,一副清纯无害的模样,还将手中的食盒打开递给守卫看。 那二人相视一眼,公主临走前确实有吩咐,除了来给玦太子送汤的,其他人一律不得进入。 可他二人瞅着,这人也不是府上的侍婢。 “你是在哪里当差的?叫什么名字?” 柳惜颜眼眸微垂,再抬起时已是泪眼婆娑,一张小脸楚楚可怜。 “这位小哥,小女柳惜颜,是被公主与玦太子所救带回府中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想留在府中做牛做马照顾公主与玦太子。” 两个小厮又相视一眼,拿不定主意。 虽然公主是吩咐了送醒酒汤的人可以进,但是眼前这个自称柳惜颜的女子,又实在太可疑。 “两位小哥,给玦太子送醒酒汤是公主的吩咐。若两位小哥不放心我,小女可将此汤交于两位,由两位去服侍玦太子喝汤便是了。省得违背了公主的命令,到时候我们都要受罚。” 一听这话,那二人就有些动容了。 虽然他们是凤栖院门口的守卫,可没有公主的允许,他们决不能踏入院中半步,更何况还是公主的闺房。可给玦太子送汤又确实是公主的吩咐。 权衡之下,二人将柳惜颜周身上下检查一边,没发现什么可疑之物,何况她还撑着木拐,也不像是个会武功的。 叮嘱她让她服侍了月玦喝完汤后不要逗留,赶紧出来,就放她进去了。 “多谢两位小哥。” 柳惜颜面靥带笑,撑着木拐进了凤栖院。 一进房门,便嗅到清酒与香料混合在一起的香气,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一味淡淡的雪莲香,下午时分她曾嗅到过一模一样的。 端了汤,缓缓绕过屏风,床榻上的人还安安稳稳得睡着,靠的越近,雪莲的香气便愈加浓郁。 蹲在床前,柳惜颜凝视着月玦的睡颜,一双眼渐渐涣散失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给她的感觉,曾经与她的温郎给她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是如玉一般的公子。 可为什么,她的温郎会那么对她,眼前这个男人却不会那样对公主?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皇帝的女儿,是身份尊贵的金枝玉叶? 出身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她忘不了今日下午在她房里,月觉哄秦楼安别生气时的温柔眼光,多么像她曾经的温郎啊,她的温郎以前也是这么含情脉脉得看着她。 可现在,她一切都没了。 与父母闹翻,她没了家也没了亲人。只身来到洛阳,可她却又失去了温郎。公主已经下了命令,念在今日天色不早,让她明天便离开公主府,到时候,她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 柳惜颜双眼逐渐迷离,神采再次聚起时,已完全不见先前的柔弱温婉,一双眼是漆黑的潭,散发着幽森森的寒意。 “玦太子?” “玦太子?” 轻轻唤了两声,床上的人纹丝未动,柳惜颜放下手中的汤碗,趴在床椽伸手去够那人泛红的脸。 可还没碰到,她便突然感觉脖颈左右一凉。 “你是何人?” 花影厉声而问,问的却非傻在原地的柳惜颜,而是与她一左一右持剑架在柳惜颜脖子上的男子。 “虞世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七六章 合二为一 龙图阁与秘阁都是藏物之阁,然无论是在规模还是在守卫森严的程度上,二者都悬如云泥。 秘阁有五层之高,阁内所藏皆为书籍,虽然也设有守阁之卫,其实却是形同虚设,毕竟素日里除了一些文人学子,也没什么人会去光顾。 五层的秘阁已经很是高耸,然龙图阁却有九层之高。世人只知里面藏尽世间珍宝,然到底有什么珍宝,却没人能具体说的上来。 曾有江湖大盗企图潜入龙图阁窃宝,可惜还未曾进得阁,便死在阁外布置的机关中,最后落得个身死名裂的下场。 左臂上剧烈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最后阵阵相接,如连绵不绝的江水袭卷全身。 秦楼安额上冷汗直冒,蜷蹲躲藏在龙图阁一层两处高大的藏物架中间,全身都已疼到麻木。 阁中没有点灯,处处一片漆黑,低头看向紧捂着的左臂,虽然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浓郁的血腥气与不断从指缝中渗出的热流让她很清楚的知道,她臂上的伤口极其深,至于有没有毒,就不好说了。 仅是进入阁中就已重伤她一臂,她已记不清自己经历过多少机关。流矢箭阵、暗弩飞镖,各式各样的暗器比她以前所遇到的加起来都要多。 然暗器再厉害也不过是死物,最令她担心的还是守卫的那几个江湖之人会不会找到她。她触动机关惊动了他们,现在他们应正在找她。 紧咬了牙关,秦楼安将左臂上的飞镖拔下,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叫喊出声,可为了躲避行踪又不得不强行忍着。紧闭了眼缓了几口气后,缓缓松开的牙根已咬得打颤发麻。 手中沾满了鲜血的飞镖依稀可辨其轮廓,是五瓣梅花的形状,这应该是以惯用暗器扬名江湖的唐门一派所用的梅花镖。只是她不知道这次暗中伤她的人是哪一位就是了,估计也非泛泛之辈。 扯了遮面的黑巾简单包扎了伤口止了血,秦楼安透过藏物架层与层之间的缝隙朝阁门看去,没什么人,环眼四顾,也没什么人。 难道那些守卫的江湖之人不准备追她了? 秦楼安心存侥幸,想来那些人只负责在外面守卫龙图阁,却一样没有资格进入阁中。 不过若是如此,这龙图阁里必定有更厉害的机关,或者是有更厉害的人物守护着。不然仅凭外面那几个人,父皇绝不会放心。 何况虽然守在外面的几人不能追进来,可惊扰了他们,父皇不久必定就会得知消息,她要快。 因不知晓龙图阁的情况,秦楼安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然速度却不慢,在一层所立的藏物架上开始摩挲寻找。 现在她所摸到的,皆是冰凉刺骨的石碑等石制之器,依稀可摸到篆刻其上的凹凸不平的字纹。摩挲良久,一块接一块的石碑摸过去,她感觉像是在摸一道墙,一道绵延不绝没有尽头的墙。 龙图阁实在是太大了,这才仅是一层中的一排藏物架,她就耗费了不少时间,若要将整个阁楼翻遍,只怕是天亮也够呛。 石碑冰凉的寒意从指尖不断的渗进体内,蔓延全身,让她的心都跟着发凉。 佑德说的对,她应该从长计议,而不是现在这样如个无头苍蝇一样摸不着半点头绪。至少也应打探一下血灵芝大致在龙图阁哪层才是。 可现在她既然已经进来了,就不能轻易放弃。 若她现在就走,只怕父皇得知消息后会将龙图阁看管的更严,或者猜到是她要偷盗血灵芝,因而将血灵芝藏到其他地方。 她清楚她是急切的想救月玦,想着快些找到血灵芝,一时找不到就心乱如麻,乱了方寸。 可欲速则不达,她必须得冷静下来。 阖了目静了片刻,秦楼安沉了口气再次睁眼。 照目前的情况看,龙图阁第一层应是专门收藏碑文等大件大宗的石器,血灵芝十之八九不可能藏在这里,她无需在第一层浪费时间。 不过,龙图阁虽危机重重,然机关都是可操控的,而且一定有一个总控制的机关。如此父皇,或者拿到手御的其他人进来时,只需关掉总机关,阁内其他所有的机关便会形同虚设,不会被触动。 而且就算龙图阁与秘阁不一样,也一定都会有关于整个阁楼布局的总记载,记录着什么类的东西放在哪一层那一处。不然就算是父皇想在这五花八门又恒河沙数的藏物中找某件东西,也非易事。 这样的总机关总记载,十之八九会在第一层。 如果能找到总控机关并将它关掉,她行动起来要方便的多。而找到关于整个阁楼布局的记载,她便有的放矢,没必要一层一层的找。 磨刀不误砍柴工,她现在首先要找的,应该是总机关与总体的记载。至于到底在不在第一层,她不确定,不过按照常理推断,多半会在第一层。 她心里忍不住祈祷一句老天保佑,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也会相信这些玄妙之事,开始向天求恩。 扯了苦笑后,她便开始在第一层谨慎又仔细的寻找起来。算算时间,这个时候父皇也应该得知有人闯龙图阁的消息了吧,真是一刻也耽搁不得。 摩挲了小半个时辰,她几次触动机关,好在都有惊无险得避过,多了几处擦伤倒也没什么大事。 没找到总机关倒是不稀奇,若是轻而易举得找到了那才叫稀奇。可令她好奇的是,都过去这么久了,父皇怎么还不来? 这倒不是她盼着父皇带人来抓她,只是现在这个情况让她有一股不详之感。 难道龙图阁里根本没什么宝物? 或者说血灵芝根本不在这里? 要不然,父皇得知消息后,怎会不立马派人来捉拿闯阁的盗贼? 秦楼安正不解,却突然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她忍不住心头猛然一惊,连忙蹲身躲在高大的石碑后面,仔细辨听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那脚步声虽轻微,然却不急不缓十分散漫,走路的人应该不像她这般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小心。 秦楼安思绪飞转猜测着来人的身份,那人既然如此随意的走动,要么是对龙图阁特别熟悉,知道哪里有机关。要么就是对龙图阁丝毫不知,根本不知道这里有机关,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不过,前一种解释倒是更合理。 毕竟他既然能进来,定然已见识过阁外的机关,纵是对阁里面的情况不清楚,也该知道身处阁内不能冒失行事。 那么这个对龙图阁特别熟悉的人,会是谁?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让秦楼安难以再静下心来去猜测来人的身份,除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还有一股血腥气,这血腥气似乎还是温热的。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秦楼安掩了口鼻屏住呼吸,微微侧头通过缝隙去看,昏暗中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竟然是师父? 秦楼安立马偏过头背靠着石碑蹲身躲藏,她确定她不曾看错,逐渐靠过来的人真的是师父。 她瞬间就想明白了为何这个时候父皇还不来,那不是因为父皇不重视龙图阁,而是父皇根本不知道今晚有人夜闯龙图阁。 能报信的人,多半已死在师父手里了。 不用猜,师父闯入龙图阁的目的一定是和她一样的,都是为了血灵芝。至于他为何如此随意,也并不是因为他对龙图阁有多熟悉,而是他根本不将这里的机关放在眼里。 现在要怎么办?出去与师父相认? 还是要装作不认识,阻止他找到血灵芝? 可凭她现在的情况,好像也阻止不了。 逐渐靠近的脚步几乎每一下都碾压在她心上,难道师父已经发现她了?或者只是发现这边有人,却没认出她来,会直接出手杀了她? 突然,脚步声戛然而止,秦楼安一手掩着口鼻,一手抚在胸口。极度紧张之下,她听到又有一人的脚步声响起,那才是真正的随意散漫。 “这是何人夜闯龙图阁?” 这个声音听起来甚是年轻,虽然她以前没听过,但却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又是何人?” 一道透着寒意的声音格外熟悉,果然是师父。 秦楼安再次偏头透过缝隙看去,一道修长的身影逐渐靠近,最后停站在距师父三步远的身前。 此时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却能隐约看到他脸上应该是有什么东西遮挡着。 “这里的主人。” 龙图阁的主人?秦楼安彻底惊住,一颗狂跳的心似乎都停顿了一瞬。 龙图阁的主人难道不应该是父皇吗? 这人到底是谁? 秦楼安极力的想要看清那人的脸,雪机子同样也在端详着那人遮在脸上的半块面具,片刻后,他似笑非笑:“何处来的不知好歹的小子?” 从杨暄宫中出来后,谢荀本要出宫,途经龙图阁时却见有一道黑影进入。他驻足一看之下,原先守在阁外的几人皆已断气身亡。 听雪机子讥讽,谢荀亦不恼:“这位前辈可莫欺年少啊,何况,我已算不得多么年轻的小子。” 秦楼安仔细听着那人说话的声音,越听越觉得有熟悉之感。 突然,啪的一声,有什么机关响了,瞬间阁中亮起几盏灯。秦楼安害怕被发现,连忙缩回身子。 “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进入龙图阁又是为了何物?其实我是一个很好说话的生意人,如果前辈能给我差不多的等价之物,我倒可以将前辈想要的东西送给您。” 听到他自称生意人,秦楼安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谢荀。虽然此人的声音与谢荀不尽相同,但是给她的那种感觉,却是如出一辙。 雪机子双目一扫,扫过几盏灯,又看向身前这个带着狐形面具的年轻人。 “看你这意思,是要打开天灯说亮话?” 谢荀笑着点头。 “既称呼我一声前辈,为何不先自报名姓?” “晚辈魏曷。” 魏曷?秦楼安已实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微微偏头看去,果然是宫宴上的琴师魏曷,连装束都与那晚一模一样。 当时魏曷的琴声,现在魏曷的腔调,在这一刻逐渐糅合在一起,在她心里塑造出一个谢荀。 她断定,魏曷必定就是谢荀。 对于这样的结果,尽管现在她心头大惊,关于谢荀身份的猜测,关于他扮作魏曷的目的,但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现在她要拿到血灵芝。 雪机子确定他不认识眼前这个自称魏曷的人,亦不计较他是否骗他。 不过为了血灵芝,他可以暂时相信眼前人当真是龙图阁的主人,但是他若交不出血灵芝,他就是个死人,姓甚名谁不重要。 雪机子不弯不绕得挑明:“我要血灵芝。” 谢荀寡淡的笑容僵了僵,默然片刻后,他说道:“虽然不知道这位前辈的大名,亦不知前辈是从何处听说血灵芝在龙图阁。然我可以明确的告诉前辈,血灵芝并不在这里。” 谢荀不曾骗雪子耽,血灵芝确实不在龙图阁,不然他又何需费尽心机的去找。 对于谢荀的这个回答,秦楼安大吃一惊。 雪机子一怔后,盯着谢荀的双目兀然掀起诡波谲浪,他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耍我。” 雪机子突然出手袭向谢荀,身形快成一道虚影,然不知谢荀抬手间动了哪里,啪嗒一声,亮着的灯瞬间熄灭,轴承木枢转动的声音轰然而响。 刹那而来的昏暗让雪机子兀然停住,晃眼间眼前的人已不知所踪。轴承木枢吱嗝巨响,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沉重又快速的转动。 躲在石碑后的秦楼安知道这是机关启动的声音,脚下的地板开始颤颤震动,紧接着一阵接一阵的箭雨射向雪机子,昏暗中她只能听到师父衣袂破空的声音。 她躲在石碑后面暂时没有被波及到,但师父现在的情势应是不妙。 “师父..啊...” 颤动的地板突然间裂开,正要叫雪机子过来躲避的秦楼安身下一空,惊叫一声便直直掉落下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便重重摔在了地上,瞬时,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秦楼安忍不住痛呼一声,她摔下来的地方好像离地面并不怎么高,她摁了摁腿脚,又痛又麻,幸运的是没骨折也没摔断。 忽然,眼前豁然一亮,秦楼安猛地抬头看去,目光所及处,是几个姿势各异神情各异的男子。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这其中端倪,那几个男子并不是真人,而是绘在墙上的壁画。 不仅是眼前,环顾四周,围她一圈的墙上全是壁画,所画的人也全是一人,栩栩如生活着一般。 与谢容八分相似的容貌,与谢荀几近一样的气韵,壁画上的人二者兼得。 或静坐,或闲卧,或弹琴,或弄鹤,壁画中姿势各异的人似乎是从墙中走了出来,活生生的在她面前,或喜或悲,或哀或乐。 秦楼安环顾的视线盯在一处题字上,再其中找到了她心中已料到的那三个字——谢白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七七章 围堵谢府 将这绘有谢白鹤壁画的墙室仔细打量一遍后,秦楼安确认这处地方并不是用来害人的机关暗室,倒像是萧亭与谢白鹤幽会之所。 自然,这也只是她据二人流传后世的传闻猜测的,这处圆形墙室到底是做什么的,她也说不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处墙室确实是萧亭为谢白鹤修建的,此点在墙壁的题字处可以看到清晰的记载。 既然是为谢白鹤修建的,那定是安全的。 知道此处暂时没有危险,秦楼安简单处理了左臂上的伤口。如她先前所料,伤口很深,方将紧扎的巾布解下,鲜血便瞬间涌出,好在镖上没毒。 重新扯了一条布条包扎了伤口,秦楼安站起身开始寻找出路。 现在她在这处墙室中,除了自己的喘息声与走动声,再听不到其他动静。也不知师父现在可否从机关阵中脱身了,不过凭师父的身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最多也就是受些皮肉伤。 现在她还是考虑一下要如何出去吧。 这圆形墙壁上,每隔一块壁画便挑出一盏烛灯,皆是鎏金鹤喙的灯托,将整个墙室照得通亮。 壁画上的谢白鹤在灯烛的照耀下,脸上似乎渐渐染上红润,桃花眼里亮起光泽,所着的衣衫渐渐褪去陈旧的颜色,变成一袭明艳的镶墨边的白衣。 像谢荀,亦像谢容。 在她第一眼看清壁画上的人时,对于现在的谢家是否是谢白鹤的后裔,她便已有了确定的答案。 没有什么比这一室壁画更好的证明,证明谢荀与谢容的身份,他们确确实实是谢白鹤的后人。 不仅是,而且还是嫡系直传的后人,同样,他们也是居心叵测不安分的后人。 满室壁画,一室沉默。 秦楼安凝着画中的人渐渐失神。 谢白鹤似乎渡过时间的长河走到她身前,笑意浅浅,神情淡然若轻云舒卷,眸中荡着水墨般的意蕴,一身风华纵是比起月玦也逊色不了哪去。 这样的一个人,死在他们秦氏手里。 听闻,当年她的祖辈杀进皇宫时,整个皇宫上下除了四处逃窜奔命的宫人妃嫔,便只有青鸾皇后安然坐于青鸾殿大殿中。 而找到萧亭与谢白鹤时,二人却在御花园落雁亭中,一人淡然而立,一人从容抚琴,好像早已看淡生死超脱红尘。 新朝欲立,萧亭这个旧皇自然留不得,然谢白鹤却是不世出的人才。若他亲手杀了萧亭将他头颅奉上,他不仅可以活命,还可以位及相丞,这是当时她的祖辈秦政开给他的条件。 然谢白鹤自言生为萧臣,死亦萧魂,朗然一笑后便洒然执剑自刎,先萧亭一步赴黄泉而去。谢白鹤起之后,萧亭亦自刎身亡。 虽然她听到的传闻是这般,可她知道尘封在历史与黄土中的真相远非如此。 她的祖辈是否当真有留谢白鹤一命的说法亦经不起考证,毕竟在找到他之前,皇宫中所有与他相关的谢姓之人已全部被残忍诛杀。 然不管是他被逼的自刎,还是死在他人的乱刀之下,结局都是死在他们秦氏一族的手中。 她现在不知道谢荀以前与她交好时是什么样的心态,或者又有什么目的。 更不明白,谢容是如何做到用那般纯粹无垢的眼神看她,屡次出手帮她,甚至不惜自己受伤去救她身边的粉黛。 若说谢荀接近她,与她交好是有见不得人的目的,她相信。但若说谢容那般干净率真的人接近她也是居心不良,她是如何也不相信。 看着壁画中那既像谢荀又像谢容的身影,秦楼安怅然若失,他们身世揭晓的这一刹,她失去了两个朋友,多了两个敌人。 明明他们两天前还帮她一同对付代衡,转眼间美梦破碎,她与他们之间已隔了沧海天堑。 沉默了良久,秦楼安再次睁开眼,却突然发现原先亮堂的墙室已变得漆黑一片。 她刚摔下来时就知道这灯烛是由机关控制的,可刚才她分明什么都没有碰到过。 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处于冥黑中,眼睛丝毫派不上用场,不过她的嗅觉与听觉倒变得更加灵敏了。原先浮着陈旧尘土气息的空气中,多了一缕淡淡的檀香。 很名贵,很沉雅,也很熟悉。 秦楼安朝香气传来的方向看去,尽管她什么也看不到,但她能察觉到一双洞悉幽邃的眼凝在她身上。她感受不到那双眼里本该汹涌着的仇恨,反倒是与她一样,有种怆然的凄凉。 “是谢兄吗?” 她的声音没有得到回应,甚至没有丝毫回声,像是被眼前无尽的黑暗吞噬。 但她知道,黑暗那头的人能听到,他该是不想回应,或者是不知要如何回应。 秦楼安静静站在原地,放下所有警惕与防备。 这种情况下,在他的掌控中,以谢家荀郎的手段与能力,其实她如何警惕如何防备都是没用的。 适才她那一声谢兄,也并不是为了求他放过而刻意讨好,而是源自真心,最后的一声谢兄。 突然,有石壁摩擦碰撞的声音沉沉响起,这是机关启动的声音。 可她却没有等到想象中的万箭穿心或者其他暗器的袭击,在她看去的方向,缓缓亮起一道白光。 白光愈来愈宽,最后变成一道一人宽的门,门后是晃晃的明亮,门前是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道身影背着光,她只能看到他的身形轮廓,在她的注视下,谢荀蓦然转身,从容出门走进光中,消失不见。 看着那扇迟迟未关的石门,秦楼安心里五味杂陈,这是谢荀...故意放她一马吗?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目的选择放她一命,秦楼安亦不再耽搁,快速出了石门。几乎是在她出来的那一刹,身后的石门轰隆一声再次关上。 而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却并非她掉下来的龙图阁一层。 如果她没猜错,龙图阁并不仅仅只有地面上的九层,地下亦有一层或者更多层,她现在就处于地下的某一层中。 她本想在这里寻找一番,然又想到可能父皇根本就不知道龙图阁还有隐藏在地下的阁层,那自然不可能将血灵芝藏在这里。又恐谢荀反悔不想放过她了,秦楼安寻了楼梯出了龙图阁。 方出阁,一轮西斜的明月当头而照,照得她心里猛然一惊。 她适才在墙室中,不知谢荀会不会杀她的情况下,她竟然选择束手无策的等死? 她要是死了,母后会如何?父皇会如何? 还在府中等着她的月玦又要怎么办? 望着天上明月,秦楼安心悸后怕,又庆幸谢荀不曾对她痛下杀手,更痛恨自己适才软弱怯懦的心志,她怎么能甘愿就那么死掉? 定是因谢荀谢容是谢白鹤后人之事,让她脑子不清醒了。虽然一早也曾料到这最坏的结果,可当真相赤裸裸的被揭露,心中还是一时难以平静。 可不管怎样,她都不该不珍视自己这条命。 秦楼安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龙图阁,九层的高阁中一片黑暗,看不到半点光亮,也听不到半点动静,师父应也已经脱身了吧。 想到谢荀所说他才是龙图阁的主人,且看他对阁中机关如此熟悉,这话倒是可信。可既如此,那么他说血灵芝不在阁中一言,应该也是真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是佑德在骗她? 还是一开始佑德也被父皇骗过了? 正想着,远处有两队火光朝这边跑来,应该是金吾卫。若是被人看见她此时出现在这里,尽管她此行没有拿到血灵芝,也不好解释。 第一次偷入紫云宫盗窃血灵芝不成,她失望透顶,甚至还忍不住哭。这次没拿到,她虽失望,然却非透顶,更不会于事无益地哭。反而让她想救月玦的心变得坚如磐石,愈加想拿到血灵芝。 今晚拿不到,可以明天,可以后天。偷不行,还可以有其他办法,她一定不会让月觉就这样死。 金吾卫越来越近,秦楼安迅疾转身朝昭阳殿而去,她现在还不能出宫回府。 一来,她身上的伤需要好好包扎一下。二来,她不能任由龙图阁掌握在谢荀手里,她要尽快通知父皇将龙图阁彻查,可她不能就这样一副盗贼一样的打扮去见父皇。 昭阳殿偏殿中还留有她的衣服,秦楼安未惊动任何人,进入偏殿仔细包扎了伤口,换好衣服后便前往朝龙殿。 一路上,她在想要如何对父皇说,又要说什么。最重要的,是她要不要告诉父皇现在的谢家乃是谢白鹤的后人? 如果她说了,相信天亮之前,谢府阖府上下便会被拿下。更甚者,父皇根本不需要问审,直接斩草除根将谢府上下尽数诛杀。 谢荀选择放她一马,她却要将他送上绝路吗? 秦楼安脚步渐渐缓下来,最后停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成,心里同样进退维谷。 如果谢容因为她的告发而被父皇诛杀,月玦会不会恨她?还会不会对她好? 抬头对着明月,秦楼安沉沉长叹一息。 现在金吾卫已经发现有人夜闯龙图阁,父皇也会很快知道消息,到时必然会察查龙图阁。若是找到地下阁层中她适才掉落下去的墙室,必然就会知道谢白鹤与谢荀谢容的关系。 到时就算不用她揭发,谢家也一样在劫难逃。 可现在谢荀定也已知道被她认出来了,会不会连夜出走洛城? 秦楼安再次长叹,又深吸一口气。 夜里的寒灌进体内,她却不觉得冷,反倒在心口烧起一把熊熊烈火。 秦楼安迈开步子,毅然决然走向朝龙殿,不管她私下是谁,她首先是暻姳公主,是西风的公主。 半个时辰之后,银月残缺,天未破晓,尚在睡梦中的皇宫与洛城被铁骑铮铮声惊醒。 秦楼安站在远处,静静看着,看着金吾卫将谢府重重包围。 轰然一声震天巨响,沉重的府门被猛地撞开。 负责搜寻逮捕的金吾卫一拥而入,秦楼安一颗心跟着提起来。 尽管她已说服父皇不要妄动杀戮,然她担心父皇只明面上答应她,暗地里却让金吾卫见人就杀。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她走进府中,已有不少早起洒扫的小厮侍婢被控制聚集在庭里。看样子,这次父皇倒没有其他的暗中安排。 谢府占地宽阔,府中一院套一院,一园接一园,各式亭台楼阁更是不计其数,搜寻起来费时又费力,甚至不少金吾卫困在府中绕不出来。 待到天大亮之时,阖府上下才粗粗搜查一遍。 “公主,并没有找到谢荀谢容兄弟二人!” 负责率人搜查的金吾卫首领杨洪抱拳回道。 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已想到了。 从父皇得知消息到派金吾卫前来,前前后后一个时辰,已足够谢荀回府带谢容以及云别岫逃走。 “他们那是在做什么?” 秦楼安不经意转头间看见不远处正有几个金吾卫,正搬抬着几只一人高的梅瓶,另有一队金吾卫搬抬着数只硕大的木箱子。 杨洪朝她指的方向看了眼,回道:“回公主,除了要抓前朝余孽,皇上还下达了抄家的命令。如今谢府的所有东西,以及谢家的所有家业,都要收归国库。” 前朝余孽四个字落尽耳中,秦楼安黯然神伤。 上次她来谢府之时,谢荀还是她的谢兄,谢容亦是那个温暖少年,可转眼间... 秦楼安无力阖了目,父皇早就动了搜刮谢府的念头,现在逮着名正言顺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公主,现在谢荀谢容没抓到,那卑职便先将这府中的下人押回天牢,严加拷问之下,必定能从他们口里得知谢家兄弟二人的下落!” 秦楼安看向已被包围起来的谢家下人,粗略算一算也有二三百人之多。且听适才杨洪的意思,只怕是要动大刑,如此难免就会有伤及无辜。 “本宫...” “若是找到谢家家主的话,这些无辜的下人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押入天牢了呢?” 突然一道爽朗的声音由远及近,众人闻言看去,只见谢荀不急不缓,从容踱步从府中出来。 看着他走到她身前站定,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笑意,秦楼安竟有些不敢直视那双狐眸。 “公主来了。” 谢荀像从前一般与她打招呼,话中甚至还有邀请之意,她实不明白眼前人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为何突然间又冒出来了。 “谢...谢家主。” 秦楼安惨然一笑,只怕是比哭还难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七八章 她的底牌 虽然没寻到亦没问出谢容的下落,但秦楼安亦未再为难谢荀。依从他的要求,他随她进宫面圣,她命杨洪放过他府中的其他人。 金吾卫副统领糜康本欲给谢荀披索戴铐,他亦没有反抗,反倒笑容晏晏地抬了抬宽大的衣袖,伸出双手配合,然却被秦楼安阻止了。 如今天已大亮,金吾卫浩浩汤汤地冲到谢府,又强硬得撞开了谢府沉重又名贵的大门,如此大的动静,早就将附近的百姓惊扰起来。 虽然现在他们还未出谢府,然府门外的喧嚷声已越过朱墙高院传进秦楼安的耳朵里。她实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谢荀这个一身书香墨意的翩翩君子,以那般狼狈的模样走出谢府。 除了如此保他一身风流,她已实想不出,她还能为她曾经的谢兄做些什么。 杨洪留在谢府奉行抄家的命令,糜康随她带着谢荀入宫。在无数双好奇又不解的眼睛默然无声的注视下,她与谢荀一前一后,相距半步出了府门。 如她所料,府门外已被百姓围堵的水泄不通。 短短几天之内,城西最为奢华的两处高院皆被金吾卫重重包围,他们只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糜康率金吾卫在前开路,将围观的百姓疏散,通出一条道路来,秦楼安与谢荀不紧不慢的穿行。 同样是围观,然这些人与一天前围观瑁王府被包围时不同,那时他们大都抱着看热闹的心理,甚至还觉得痛快解气。 然此时,秦楼安能从一双双眼睛中,感受到众人对谢荀的殷切关怀,以及对她不意间流露出隐秘又强烈的不满,大抵是在诘问她,为何要如此对待谢荀,又为何要如此对待谢家。 寂静的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高声发问,质问她谢荀犯了什么罪,竟要落得抄家下场。 有人带头,其他人亦开始纷纷附和,一时间诘问之声喧天而起,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场面逐渐失控,众人自发一拥而上冲垮金吾卫的防线,将前进的道路重新围堵的水泄不通,大有她不交待清楚,就休想将谢荀带走的意思。 谢家虽是世间月玦是她的底牌,她沉闷了一整天的心竟雀跃起来。原来纵是他不在她身边,亦能安然无恙的护着她。 不过她并不将月玦当作底牌,而是底线。他能护她,她也要救他才是。 “嗯?怎么回事?” 谢荀推开书斋的门,眉头紧皱,喃喃自问:“我记得这书斋中应是挂着千道子大师的云游雨施图,怎的不见了?” 秦楼安闻言,心里一怵,他竟然连掩瑜阁中挂着什么字画都清楚。 见他进入书斋四处寻找,秦楼安提醒道:“省省吧,那副画已经被月玦带回我府中了。” 正要翻看画筒的谢荀停住动作,直起身喟然一叹,“好坏的月玦,竟被他捷足先登了。” ...好坏的月玦? 秦楼安忍不住白谢荀一眼,虽然他简简单单用了“好坏”二字来形容月玦,然却最能表现此刻他对月玦的看法,应该是的真觉得他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七九章 一个两个 谢荀叹惋了一番后,出了书斋去了隔壁寝室。 他似乎是对房中的味道不怎么满意,或者是因月玦的缘故,他不喜欢那股清冷雅致的雪莲香,当即就命人去给他添置他惯用的檀香。 秦楼安准了。 看着他舒适惬意的往榻上一坐,两条长腿一伸悠闲的晃着,随手又招呼了一金吾卫去给他沏茶,还点名了要极品的雪顶含翠,至于要用什么颜色的茶具,又要用几分热的泉水,等等都仔细的交待了一番。 那金吾卫当场就愣在了原地,他还从来没见过一个被囚禁的犯人还有这么多要求,真给他惯的! 察觉到那金吾卫向她投来的为难目光,秦楼安摆摆手示意他下去,下去按谢荀的吩咐给他备茶。 “谢家主,只要你安分守己不生事端,你的这些小小要求都不值得一提,我们都可以满足你。” 谢荀现在身子已歪在了软枕上,听她所言,慵懒散漫的起了起身子,“公主放心,荀在宫中吃好喝好乐不思蜀,哪里还会想其他事。” 听他满口答应,秦楼安心里反而愈发没底。 以他谢家的家底,吃的喝的丝毫不比在皇宫里差,可他还是放着富贵清福不享,扮作魏曷进宫生事。虽说他没有狠心杀害母后,但她总感觉他是有其他目的,伤害母后不过也是其中一环。 若是其他人,她会直接逼问他到底有何企图,可现在面对这个脸上一直挂着笑的人,想她再怎么厉声厉色,恐也只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现在只能自己猜测他所做为何。 毫不夸张的说,谢荀已是当今世间最有钱的人了,就算他想让鬼推磨,也能使唤一大群了。 若说他还有其他的企图,要么就是不顾一切的一心想报仇。要么,就是想复辟大萧。 若是后一种可能,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能力,他又有什么理由有什么目的要复辟大萧? 虽说他是谢白鹤的后人,可却不是萧亭的后人,就算他要复辟也是名不顺言不正,顶多是打着复萧的幌子谋反罢了。 难道?! 电光石火一瞬间,秦楼安灵光一闪——难道这世上不仅有谢白鹤的后人,萧氏皇族亦还有后裔遗留在世?谢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萧家? 秦楼安的目光愈加犀利愈加复杂,似乎要将榻上半躺着的人看透看穿。 可她越是要探究他,他在她心中却变得愈加模糊,那一身玄衣像是变作一团黑云,遮住了所有真相,让她看不清晰。 “不得不说——” 谢荀突然坐了起来,手中拿着软枕细致的端详,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让一直审视着他的秦楼安一惊,警惕得问道:“怎么了吗?” 谢荀笑了两声,说道:“无妨,这玦太子枕过的枕头可真香啊。公主艳福不浅,寻得这样的香美人。据我所知,他身上那股香是骨子里带的,生下来就有。” 没想到他竟突然调侃她,秦楼安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些许。不过,一般都是男子娶了漂亮媳妇才叫艳福不浅,到她身上竟反过来了。 至于月玦身上那股香,她也早就发现并非熏香等外物所致,约莫也是因为他母后的缘故。 “不过公主,如今天色已晚,你我男女共处一室是否有些不妥?你家中那位不会在意吗?” 他不说她还没意识到,看着窗外昏暗下来的天,她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出来,一直到现在都还不曾回府,也不知月玦现在可醒酒了。 谢荀一双狐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姿势疏狂不羁的笑看着她,秦楼安见此本能得往后退了一步。 虽说她现在已看不透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有一点她很确定,谢荀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 适才他那么说,应该是有逐客的意思。 算算时辰,她也确实该回去了。 “谢家主今日也累了,好生休息吧。趁这两天不需要处理生意上的事,还望家主好好想一想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谢荀闻言回之一笑,她淡淡道了声告辞。 出了房门后,她吩咐了看守的金吾卫定要严加看管,不能有任何松懈。 但她也同样交代了,他有什么吃喝穿住等起居方面的要求,只要能满足的也一律满足他。 现在整个掩瑜阁,里里外外都被重重包围,除了不如天牢那般肮脏恶劣,看管之严密已与天牢相差无几了,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父皇既然那么轻易就答应了他住掩瑜阁的要求,除了安排金吾卫看守,必定还有其他安排。 秦楼安让人给她备了马车,一路朝西出宫。 倚靠在车壁上,放松下来的身体逐渐涌上酸乏困意,身上多处伤口,尤其是左臂上的伤却又痛的她睡不着,她已很久没这么累这么狼狈过了。 马车突然一晃,停了下来,秦楼安睁开眼。虽然她迷迷糊糊的,但也清楚不可能这么快回府。 “怎么回事?”秦楼安问道。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公主才对。” 车帘忽然被挑开,熟悉的声音被一缕寒风吹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熟悉的香气。 月玦看了她一眼后俯身钻进车中,招呼了外面车夫一声,马车又开始驶动。 虽然只是短短一日未见,可看到他的那一瞬,她竟生出如隔三秋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你怎么在这里啊?” 他方坐到她身边,她就感觉到了他身上积聚着的阴沉寒意。 适才车帘掀开时,她认出这才刚出宫门,他莫不是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吧? 是特意来这里等她的吗? “怎么了吗?怎么...不说话?” 他进来就一直看着她,眼里的情绪让她难以捉摸,总之他现在很不高兴。 难道是已经知道她揭发了谢荀谢容的身世,现在是在怪她? 盘踞在她脑中的困意顿时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揪紧了一颗心的紧张感。 可沉默了片刻,月玦突然起身坐到了她左边。 “是谁伤了公主?” “什...什么?” 没想到他竟然开口便询问是谁伤的她,秦楼安看了眼自己的左臂,她现在已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不过看他的神情,似乎是确确实实发现了。 “没事,只是皮肉伤而已。伤我的人也已经被我师父杀了,应该是江湖上唐门一派的人。” “江湖上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皇宫中,公主去了龙图阁,还硬闯了龙图阁?” “你这话虽是问话,然语气都已经将我钉在板上实锤了,难道还想听我狡辩看我挣扎吗?”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他也在看着她,见他目光逐渐变得柔和,并不是她预想中的责怪她或者是气恼她,反倒是一种深深的愧疚自责之感。 “公主若想用命换我的命,我奉劝公主不要做这等血本无归的买卖。大抵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同我父皇一样,都没什么骨气。若公主死了,我亦不会苟活,拿到血灵芝亦没什么用。” 她若死了,他亦不会苟活? 秦楼安定定愣住,回味他的话。 突然她忍不住笑,却又鼻尖酸楚,看他一脸严肃,她抱了他的胳膊依偎在他身上。坚实的感觉让她彻底放松下来,踏踏实实的依靠着他。 “不要说的那么严重嘛,我哪有那么轻易死?不过可惜...我这次还是没有拿到血灵芝。” 秦楼安从他身上坐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拿到血灵芝,一定能救你。” 四目相对,沉默了片刻,她见他紧绷的神情终于舒缓,眸中寒流退却,暖意盎然。 “好。不过现在,我要查看下公主的伤势。” 月玦说着就要解她颈间的衣扣,秦楼安惊愕之下连忙护住,“你这是做什么?我...我自己已经包扎过了...不用了。” “不行。” 那么重的血腥气,不可能只是皮肉伤。 月玦不依不饶,一只手拉她两只手,秦楼安局促得往右边挪了挪,忙道:“真的不用了,再说,就算要查看伤势也不差这一会啊..在马车上呢...” 马车很配合的颠簸了一下,月玦愣了愣,而后依旧拉了她的双手,只不过却是将她往他怀里拉,抚顺着她的墨发,让她靠在他身上。 “那就回家在查看吧,公主睡一会吧。” 秦楼安窝在他怀里抬头看他,虽然她现在还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比如谢荀,比如谢容。可是他低敛的双眸中有独居世间一隅的静谧安详,让她不自觉得把这些繁冗俗事通通忘却,这一刻,天地之间唯有她与他二人而已。 “好,到了后再叫我起来。” 月玦点头答应后,她自觉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安安稳稳得伏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砰砰而有规律的心跳声,阖了目,很快就沉沉睡去。 可她这一睡,却是雷打不动。 到了府门口,月玦叫了她多次,她紧皱了眉头显得十分抗拒,最终还是月玦将她抱回府中。 见他二人回来,花影立马迎上去开门,然却见有人已当先一步将凤栖院的院门打开。 是那个穿靛蓝色衣袍,自称虞世南的少年。 同样,也是她打不过的人。 原来昨晚柳惜颜被二人发现止住后,花影不识得虞世南,但见他能悄无声息的潜入公主的卧房,便当他是哪里来的刺客。 二人不由分说大打出手,结果,她却输了。 不过那少年却并没有伤害她,只是如一棵百折不弯的松树般,抱着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 直到今日下晌,月玦醒来,证实他是自己人。 可虽然如此,因他不仅赢了她,还将她的剑一把挑掉,花影对他还是抱着些许敌意。现在看他冲在她前头,心里忍不住骂了声多管闲事。 不过,她可以直接进公主的房间,他却不行。 月玦将秦楼安平稳的放在床榻上,说道:“去我院中将包扎所用的纱布与金创药寻来,再去告诉世南,让他烧些热水。” 花影闻言瞬间一惊,看向榻上的秦楼安,“公主她受伤了?”甚至都昏迷过去了? “公主是睡着了,按我说的去做。” 见秦楼安虽然满面疲倦之意,然却神态安详,应该没什么大事。花影应下,出门交待了虞世南烧热水,便将东西取回来。 待热水送过来后,月玦坐了榻边,正要去解她的衣衫,却被花影拦下。 “玦太子,请恕花影直言,虽然您与公主要好,然男女授受不亲,这种事...” “我只负责她左臂上的伤。” 花影还未说话,便被月玦打断。 听他的意思,是说公主身上有很多伤,他只负责左臂上的伤口,那其他的就是她负责? 兀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花影心里一惊,已见月玦将公主的外衣脱下,左臂的中衣上已被鲜血染红一片。 “公主怎么会..伤成这样...” 花影自责得紧皱了眉,也不知是在问谁。然当她注意到坐在榻边的月玦时,却被骇了一跳。 她现在只能看到他的背,然却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她想不到,那个在公主面前浅笑儒雅的人,此刻竟如修罗一般让人见之生畏。 月玦并没有再将秦楼安的中衣脱下,寻了剪刀将左袖剪开,将她自己未上药便包扎的纱布接下来,用热水清理了伤口后,重新上药包扎好。 “剩下的交给你了。” 月玦交代了一句后,径直饶过屏风出了房间。 听到关门声响起,花影也不再耽搁,坐到床边检查秦楼安身上其他的伤口。 “太子。”虞世南走上前来。 “世南,你今晚去宫中一趟,我要知道昨晚龙图阁中发生何事。” “是。”虞世南抱剑一躬应下,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有些为难道:“太子殿下,那...那月瑾公主怎么办?找不到她..我担心...” “你当真肯定,瑾儿她来西风?” 虞世南点头:“月瑾她确实来西风了,我是根据她留给我的记号找来的。一路找到洛城,可是进了洛城就再也没有发现记号了。” 月玦面色十分凝重,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她若来洛城,必会来见我。至于现在,莫不是图一时新鲜,在城中玩起来了?” “倒...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一个两个...不让人省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八零章 明智选择 或许是因为太累太困,秦楼安一整晚都沉溺在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断断续续,离奇古怪。 几次她都清楚得知道自己已经醒了,然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浑身上下也动不了。这种情况她以前也曾经历过,鬼压床。 终于,在日上三竿的时候,秦楼安再次恢复了些许意识,强迫自己去拉系在榻边的铜铃。 “公主醒了吗?” 清清凉凉的声音传入耳中,如初融的雪水滴落眉心,秦楼安瞬间清醒了几分,这个声音不是粉黛不是绿绾也不是花影... 莫非她又睡月玦床上了? 睁开眼,果然见他坐在榻边,浅笑看着她。 揉了揉眼皮有些酸涩的眼,秦楼安偏头朝榻外看去,雪蚕丝织的游春仕女屏风滤掉大半明光,如一块通透的白玉壁,这是她的房间。 “看来公主是还没有完全清醒。” 看她一脸懵懂,月玦笑了笑,抬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还是让我来帮公主一把吧。” 秦楼安正狐疑,便见月玦两手一左一右贴在了她脖颈两侧,瞬间她颈窝里如塞了两块冰。 猛地一个激灵,她彻底清醒,“月玦...!” 冰凉的感觉从脖子里上传到脑,下延至心,她顿时清醒的不能再清醒,整个人几乎弹坐起来。 好在他适可而止,立马就将手撤回去了。 秦楼安紧盯着他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恶狠狠地瞪着,现在这双手十指沾满罪恶,让她想狠狠咬上一口,也亏得他撤得早! “看来公主这次是彻底清醒了呢,不用谢。” 她凶残的目光由下而上转移到他脸上,不知怎的,现在看着他唇角的笑,她竟觉得贱兮兮的,他适才的话,才更是贱、兮、兮。 “要谢,自然要谢,我可真谢谢你!” 秦楼安咬牙切齿,心里暗暗在想以后他若再醉酒,她也要用这样的法子对他。 不过,“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无妨事,刚要用膳洗了把手而已,我并无用温水洗手的习惯,向来用凉水。如今饭菜已做好,公主也起床一同用膳吧。” 秦楼安半信半疑,不过确实有浓郁的米饭香饶过屏风飘进来,刺激的她肚子呼噜叫了一声。 这个时辰不靠前不靠后,是早膳还是午膳? 捂着叫嚣不止的肚子看向他,她那么大的呼噜声指定瞒不过他。瞒不过就瞒不过吧,她也不差在他面前出这点糗了。 刚要让他出去她要起床,她发现自己的衣服里外都被人换过了,身上的伤口也被人处理过了。 想起昨晚马车中,他说他要查看她的伤口... “我身上的伤,是你包扎的?” 秦楼安愣在床上,小心翼翼得问。 月玦一怔,甚是狡黠的笑了笑,“是我。” 瞬间,一股羞耻之感涌上心头染红脸面,秦楼安一下子紧抓了眼前人的衣颈,盯着他带笑的脸逼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自然,若看不到,我要如何包扎?” “你...你这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你怎么能趁我睡着脱我衣服偷看我?你这是趁人之危!” “是吗?”月玦看了眼紧抓着他衣襟的手,凝眉回想道:“可我记得昨晚有人趁我醉酒之时,不仅脱了我的衣服,还对我上下其手。” 秦楼安悚然一惊。 “你...你竟能感觉到...还能记得?” 她兴师问罪的气势瞬间委顿,甚是心虚的缓缓松开他的衣襟,“我是看你衣服上全是酒气...” “不仅记得有人脱我衣服摸我身,还记得有人也将自己的衣服脱了,大抵是想生米煮成熟饭。” 不等她狡辩,月玦又照着她的脑门劈下撼天震地的一记雷霆,将她彻底震住。 短暂的沉默后,是突如其来的爆发,秦楼安再次抓紧了他的衣衫,一把将他反摁在床上。 “告诉我,你昨晚都看到什么了?!” 突然被摁倒,月玦微微有些发懵。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一时有些后悔逗弄她。 “公主放心,昨晚我也只是朦胧中看到公主窈窕的..咳咳...” “我奉劝你想好了再说。” 听着几乎骑在他身上的人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警告,月觉无奈一笑,伸手去拉她半松半紧掐在他脖子里的手。 “公主,我昨晚什么都没有看到。” “真的?”秦楼安眯着眸睥睨。 “真的,不仅如此,其实公主的伤口也是花影包扎的,适才我不过是与公主开个玩笑。” “开...开个玩笑?” 秦楼安愣了一下猛得松开他,看着他泛红的脸,只当他是呼吸不畅憋的,顿时从他身上下来。 “你说你无缘无故逗我做什么?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怎..怎么样,你没事吧?” “不吃亏,不亏的。” 月玦笑着坐起来,整了整自己半敞的领口,“好了,闹也闹了逗也逗了,公主穿戴梳洗好就过来趁热用膳吧。” 虽不知他为何说不亏,但瞥见他脖子里被她一个手刀砍出来的红印子时,又实过意不去。 她发誓,以后对他下手一定温柔,一定。 “我先去帮公主盛饭,公主可要快一些。” “好...”秦楼安有些愧疚地对他嘻嘻一笑。 月玦见此一怔,忍不住笑一声揉了把她额前的碎发,“真是...傻瓜。” 他说完便很有自知之明的快速起身饶过屏风,秦楼安反应过来,冲着他的背呲牙狠咬一口。 “你才傻瓜!” 呼噜—— 肚子又开始叫嚣,她也不再耽搁,快速收拾好后,出了内室便看到月玦坐在桌前盛饭。 一碗冒着氤氲热气的白饭端在他手里,香气四溢,勾着她的鼻子便将她吸引过去了。 “这是...” 看着桌上摆着的四菜一汤,秦楼安有些发懵。 “这些菜品我从未在府里见过,即便是宫中也不曾,看样子应该不是我西风的菜式吧?” “嗯,公主说的没错。”月玦将手中的米饭递给她,“这些都是东景的菜品,乃是我命世南亲手所做,今日公主可有口福了。” “世南?”秦楼安接过碗坐下,“世南是什么人?我不过是不在府中一天,怎的却让我感觉这不是我自己的府邸了呢?” “世南啊,他是我父皇御前侍卫首领虞仲言的独子,现在算起来,亦是我的妹夫。” 刚塞进嘴里的一口软糯米饭险些噎住,秦楼安不敢置信的看向给她盛汤的月玦。 “你的...妹夫?那不就是月瑾公主的驸马?” “是,昨日世南突然找到我,说我妹妹月瑾来了西风,如今就在洛城中。” “洛城?”秦楼安放下碗,不自觉的朝门外看了眼,“她既是在洛城中,怎会不来找你?还是说她不知道你在我府上?” “她该是知道我在公主府上,只是现在我与世南皆不知她具体在何处玩,找不到她了。” “玩?找不到?失踪了?” 她竟莫名有些紧张,但见他不紧不慢得将汤碗放在她面前,忍不住皱眉。 “你妹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不到了,你怎的还一脸轻松?就不怕她吃亏或者被骗?” “怎会一脸轻松?如今我是提心吊胆,生怕她在洛城招惹了什么麻烦,到时候恐还要我去给她收拾烂摊子。不过如今世南已出去寻她了。” 秦楼安一愕,听他这意思,倒不是担心月瑾会吃亏,反倒是担心她让别人吃亏。 她对这个月瑾公主还是特别好奇的,现在竟迫不及待想见见她。 “要不要我派人出去一起找?” “不必,她自己玩够了就会主动找世南,若公主派府上人寻找,难免会惊动他人。她是偷跑进西风的,若被人知道,恐生事端。” 她知道他是担心月瑾东景公主身份曝之于众惹人生疑,便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不过若是月瑾来寻你了,你可一定要告诉我,我还挺想见见她的。” “这是应该的,她若来了,我便让她去见你。”月玦指指她的碗,“饭要凉了,先吃饭吧。” “好。”秦楼安端起饭碗,看了眼饭桌上的四菜一汤,不得不说是色香俱全,“这些既是你妹夫做的,那我可得尝一尝了。” 说着,她夹了一口鱼肉放进口中,去了刺的鱼肉鲜嫩无比,入口即化,绕在唇齿之间的还有丝丝甜意,不得不说东景是当真尚甜。 “怎样,世南的手艺如何?” 听月玦有些期待的问她,秦楼安甚是满足的点点头,真心实意得竖了竖拇指。 “色香味俱全啊,你妹夫虞世南的手艺可丝毫不输皇宫中的大师名厨。嗯,你妹妹月瑾当真是好口福,可真让我好生羡慕呢。” “咳...公主无需羡慕,我亦可学的。” 秦楼安挑眉看他一眼,凑近他狡黠笑道:“当真吗?我听你这话,可说的没什么底气啊。”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欺公主。” “好!”秦楼安一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可将你这话记下了。还真想看看,丰神俊朗的玦太子掂起勺来,是不是依旧风采迷人..唔...” “公主快些吃吧,可莫再拍我马屁了。” 月玦突然夹了一口米饭堵在她的唇上,秦楼安知道,他分明是怕到时候做不好饭菜下不来台。 舌尖一卷,她将米饭勾进嘴里,笑着看他。 “好好,不拍,不拍就是了。” 看着被她吃干净米饭的箸筷,月玦愣了愣,给自己盛了一碗后甚是香甜的吃起来。 不得不说虞世南烧菜的手艺当真不错,虽然西风与东景的风格口味大相径庭,然她非但没有吃不惯,反而觉得甚合她的胃口。 月玦很耐心的给她讲每道菜的来历和做法,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就是不知道他做起来,可有他说得这么好吃。 愉悦得吃到半饱后,她觉得她一直不想提的事也该提一提了,毕竟迟早都是要说的。 “你可听说了谢家的事?” 月玦闻言看她一眼,将口中的米饭咽下后才说道:“轰动整个洛城的事,我又怎会不知呢?” 秦楼安有些不敢看他了,手中的饭菜突然也不香了。 “那你可知道..是我...是我揭发了谢荀与谢容的身世,也是我,带着金吾卫抄了谢家抓了谢荀?” “知道。” 他的语气平淡,这让她愈加觉得不安。 “公主可怪我,对他二人的身世瞒而不报?” “嗯?”秦楼安偏头看向他,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不应该是他怪她吗? 沉默了片刻,秦楼安摇摇头。 “怎么会怪你,就算是我在知道谢荀谢容的身份时,都在纠结要不要上报父皇。何况,若非我亲眼看到龙图阁墙室中的壁画,就算你告诉我他们兄弟二人是谢白鹤的后裔,我也是不信的。” 月玦面色凝重,看了她一会后,扯了抹苦笑用了口汤,却像是当作消愁的酒。 “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敢问公主,现在谢荀与谢容如何了?” “如今谢荀在宫中,暂时并无性命之忧,至于谢容,昨日并未在谢府中寻到他,那个从蓬莱来的道长云别岫也不见了身影。估计谢荀也料到自己会暴露,提前让他二人走了。” 秦楼安将她是如何发现谢家的秘密,如何查抄谢家,以及谢荀现在的情况告诉他。 “对于谢荀,我目前还不能肯定他到底想做什么,若说是要报仇,却又没对我痛下杀手,若说他是要颠覆西风复辟大萧,可他又不是萧皇后裔,令人费解。可令我不解的是,谢容对我的态度。” “龙图阁中谢荀并未杀害公主,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选择。” 闻言,她不禁想到谢荀说,他若杀了她,月玦会替她报仇之事。现在听来,倒是真的。 “至于谢容对公主如何,公主也无需觉得费解,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谢容不知道自己是谢白鹤的后人?” 秦楼安一惊,不过很快也能接受这样的解释。 “难怪他看我的眼神纯净无垢,甚至还屡次帮我,原来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话,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银弓月卫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想知道他的身世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吗?” 秦楼安有些不信,银弓月卫的消息纵是再灵通,可又怎会平白无故的去查谢荀谢容? “公主!公主!放我进去...我要见公主!” 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呼叫,秦楼安略一辨认。 “这个不是柳惜颜吗?她怎么还在府中?我不是已经打发她走了吗?” 秦楼安刚说完,花影突然出现。 “公主,柳惜颜趁您入宫之时,假借给玦太子送醒酒汤,想对醉酒不醒的玦太子图谋不轨。属下将她拿下,听候公主发落。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如何跑出房间来了。” “对月玦图谋不轨?” 秦楼安忍不住冷笑,怎么什么人都敢觊觎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八一章 互甩黑锅 柳惜颜是个可怜女子,先是所托非人背井离乡,紧接着又惨遭抛弃,甚至受人侮辱。 短短几日光景,那个柳眉杏眼的温婉女子已被糟践的破败不堪。 秦楼安并非无怜悯之心,就算柳惜颜下毒毒死了木江伯侄,若非有司马赋及的证辞,因为她的这一行为,现在瑁王府估计已解禁,可她还是不忍重惩这个身心千疮百孔的可怜女子。 然或许是从她狠心毒害木江二人,又或许是从以银簪杀死欺辱她的人,柳惜颜这个温婉的女子,向她暴露了隐藏在她美丽皮囊下的狠毒之心。 若说她下毒是因被温玉蛊惑,银簪杀人是为了自保,这些虽然让秦楼安感到震惊,却也只是让她觉得柳惜颜可怜之外更加可悲。 但她接连对月玦表现出来的异样,开始让她对柳惜颜这个可怜可悲之人同样感到可恨。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送她出府的理由。 她能感受到柳惜颜隔着肚皮揣在胸膛里的那颗心,已经慢慢的发生变化,眼神中也藏起了算计。 就算她并未对月玦表现出觊觎之心,秦楼安也不会容忍一个手上沾了三条人命,且数次做出对她不利之事的人在她府上。 外面带着哭腔的喊叫声还在继续,一声高过一声,掺杂着护院小厮短促又沉厉的呵斥声。 “公主又要发恻隐之心了吗?她好像已经摸准了公主宅心仁厚度量宽大的品行。” 月玦喝着茶轻飘飘得说话,声音不大,却似将外面女子凄惨的哭喊声压下,让她只在意他说了什么,他应是在提醒她莫再心软。 “虽然我不知柳惜颜是如何以给你送醒酒汤的名义进入我的房间,然却足以看出她不但居心不良,还颇有心机与手段。我府上可以养傻子,然却不会养她这等精明人。所以你放心,纵是我再心软,也不会没有底线养虎为患。” 秦楼安说完,见月玦默不作声眉头皱起,像是陷入了为难的境地,又像是在自省己身。 “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月玦的目光离了桌上的茶盏,看向她:“我在想,公主当初愿意接纳我住在府上,莫非是因公主觉得我是个傻子?” 秦楼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听了她的话后将自己对号入座,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她这一笑,却让他面上神情愈加凝重。 “乱想什么呢?当时将你送到我府上,那是我父皇的命令,就算我不愿意也不能违抗皇命不是?不过若说私人原因,那倒也不是没有。” 看他眉梢微微挑了挑,秦楼安知道他很感兴趣也很想听,于是说道:“在你没来西风之前我就听说过你,听说是长的不错。而且我父皇也说,你姿容绝佳可供观赏,所以我便想,养你在府中留着赏心悦目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听她说完,月玦面色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对于她给出的理由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不过那时她确实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好看的摆设而已,人被当作摆设,他应该是不满意的吧,何况还是出身尊贵的皇子。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到现在,我才认清你是我养的最凶猛的一只虎,最居心不良的一个贼!” 月玦终于笑了笑,说道:“可是想着将公主吃干抹净的虎,又是偷了公主一颗芳心的贼?” “你看,你这么有自知之明的人,怎么可能被我当成傻子?”秦楼安闷着嘴嘟囔道。 外面哭喊的声音渐渐没了力气消停下去,秦楼安看向浅笑着的人,问道:“那依你之见,这次柳惜颜为何如此哭求着见我,又要如何处置她?” “她该是被温玉抛弃无依无靠,便想请求公主继续收留她在府上。自然,她也知自己做了错事不可能被公主原谅,所以她还带着谈判的筹码。” “你所说的筹码,莫不是她自以为我们除了她没人可以证明代衡与木江二人相互勾结。而我们想要她作证,就要收留她或者为她安排一条后路?” “约莫如此。” 秦楼安轻哼一声:“都学会威胁我了,看来她确实是变得不一样了。但如此就想让我妥协,未免太过天真了些。不过,要如何处置她为好?” “杀人犯法,理应送官。” 本以为他还有下文,秦楼安静静等着,然几息之后却不见他有开口的意思,“她可是想对你图谋不轨,难道你就如此轻易放过她吗?” “她尚未对我做什么就被世南与世南制止了,而且因杀人而送官,对一个女子来讲也算天大的惩罚,何况他杀的人,还并非一般人。” “杀人是要偿命的,就算她情有可原,也会受到墨刑,倒确实是天大的惩罚。” 所谓墨刑,就是在犯人脸上刺下特殊的刺青,以作为标志表明此人曾犯罪入狱。受了墨刑的人,就算出狱后改过自新,也难免遭受他人的异样眼光,更惶提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沉吟了片刻,秦楼安又道:“不妥,正因她杀的人并非一般人,才不能贸然送官。如今代衡虽然被困在府中,然他的爪牙却还遍布朝堂各处,万一柳惜颜恰好落到这些人手中,颠倒黑白反咬我们一口,那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一众怆然凄凉之感涌上心头,没想到这洛城中的泱泱臣子,她竟寻不出个可靠人来。 “雪子耽不为外物所动,自然不会为他人收买拉拢。皇上信的过,公主亦信的过,将柳惜颜交给他也无需再经他人之手,如此最为合适。” 秦楼安心头一亮,可又想到他前几日才受了伤,短时之间恐不宜操劳。 月玦好像看出了她内心所想,说道:“公主放心,那日他便生龙活舞得挣扎着不让我包扎,现在早已无甚大碍,实在无需心疼他。” 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秦楼安说道:“我看你分明是公报私仇,故意得想给他找事添麻烦。” “玉不琢不成器,我这是历练他。” 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觉得他笑得贱兮兮的。 “我还从未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秦楼安笑骂一句,又道:“不过也确实没人比他更合适,我亲自将人送去,也探望一下他。” 月玦顿了顿,点头:“好,那公主注意臂上的伤,早去早回。另外,皇上如果要杀谢荀,还望公主劝皇上暂且容忍一二。” 秦楼安这次入宫确实不单单是为了将柳惜颜交给雪子耽,最重要的还是想更多的了解谢家的事,现在听他那么说,应该是已看穿她的心思。 只是,“为何要暂且容忍,在你看来谢荀不能杀的原因是什么?难道就因他是谢容的兄长?你又是谢容的师兄?” 月玦看向她,向来无波无澜的双眸此刻沉静得如一面镜子,却又给她一种极不安的感觉,像是这面镜子随时都有可能破碎。 “于私而论,公主说的这些我不否认。只是于皇上而言,谢荀还当真杀不得,不仅是因他掌控着谢家,还因他身怀治蛊之术,非他人所能比。” 听到治蛊,秦楼安立刻想到先前他们曾怀疑代衡是想用蛊毒毒害骋平军。 “难道先前我们猜测的是对的?而那些蛊毒,谢荀可解?” 月玦从袖中取出信封放在桌上,推到她身前。 “昨晚我已将残缺的信拼凑处理,绿绾所跟踪的是蛊虫应是错不了。至于这些蛊要如何用,是否是用来对付骋平军却尚无定论。然为谨慎起见,无论这些蛊虫是用来对付谁,皇上与公主都应掌握解毒之法,如此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秦楼安将信封接过,未几谨慎的收好。 “既如此,那我此次进宫便将此事告知父皇。只是,难道除了谢荀,你或者是雪子耽,当真拿这些蛊虫没有办法吗?” “我苦研医毒之术多是为了自救,并无太多心力深究与恨无绝毫无相关的蛊毒,所以我当真有心无力,帮不上什么忙。雪子耽与我虽不同师,却是同源同宗,所学所通应是相差无几。” 秦楼安不好在说什么,她相信月玦不是自谦也并非藏拙,而是真的对蛊毒不甚精通。 当她看到柳惜颜时,她正失魂落魄的跪在院门口,然看到她的那一瞬,空洞的双目又有了神采,挣扎着朝她扑过来,却又被拦下。 “公主...” “好了,你想说什么本宫都已经知道了。” 秦楼安打断她,吩咐了人去备马车。 “随本宫进宫去见国师大人吧,你配合表现的好,说不定还有活路。” 柳惜颜看着的她的眼中先是震惊,未几又变成强烈的抗拒。 “公主,民女知道错了,民女不该听信温玉的话下毒杀人。但民女当真没有对玦太子图谋不轨啊,公主,民女是冤枉的。” 没想到她还挺清楚她真正怪她是因为什么,秦楼安看着身前双眸泣泪的人,一副娇弱模样如雨中的梨花,十分的惹人心疼。 可并不包括她。 任由柳惜颜求饶,她也强忍着未再心软。 雪子耽绝不会对她动用私刑,这对柳惜颜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恩惠,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马车来了后,秦楼安将柳惜颜一并带上车。 到紫云宫后,果见前几天还面色苍白的雪子耽脸上已恢复了红润,现在他正坐在庭前石桌上看着书,不过却是眉头紧皱似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听到通传,雪子耽起身过来相迎。 “公主。” “雪国师免礼,如何,你身子可无碍了?” “多谢公主记挂,已无虞。” 秦楼安点点头,笑道:“那这么看来,月玦帮你包扎的效果还是挺好的嘛,你可得谢谢他啊。” 雪子耽紫瞳中闪过一丝不悦,虽然快如鸿雁掠影,但还是被秦楼安捕捉到了。他与月玦竟然像是互相不服气的小孩子一般,真是...让她想笑。 “好了,说回正事,这次我来,是有一件事请求雪国师帮忙。” 秦楼安看向身后低眉垂首的柳惜颜,雪子耽也像才刚注意到她一样,然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将目光重新转移到秦楼安身上。 “此女名为柳惜颜,代衡曾命门客温玉指使她下毒杀害木江伯侄二人,至于杀害他们的原因,我想已不需我再赘述。今日我将她交给你,希望国师大人能让她招供画押,最好是当众指认代衡。” 雪子耽再次扫了眼柳惜颜,恰巧柳惜颜也颤巍巍的抬头,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眼前这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就是所谓的国师? “皇上让我核查账簿。” “核查账簿?” 秦楼安知道雪子耽如此说,是想以此为由拒绝接管柳惜颜这档子事,只是核查账簿? 将他手中的手拿过来后,翻开便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再看书封上,果然是谢家的账簿。 只是父皇为何会将谢家的账簿交给雪子耽? “那如何,你能看懂多少?” “丝毫不懂。” 他倒是实诚,隔行如隔山,雪子耽看不懂账簿完全在她预料之中,何况还是谢家的账簿,专司财政的三司大臣都理不透彻。 不过父皇大概是觉得他的国师大人无所不能,看个账簿也不在话下。只可惜,人无完人。 “不过没关系。”雪子耽将账簿拿回去,一脸轻松,“公主既然来了,倒省我跑一趟。” 秦楼安正不解,他已招呼了一个仆从来。 “将屋里所有账簿收拾好放到公主马车上,玦太子要看。” “什...什么?”秦楼安吃了一惊,“你看不懂,就这样甩锅给月玦?” “何为甩锅?此为历练。” 雪子耽语气淡淡又理所当然,秦楼安闻言一时哭笑不得,她已在脑海中幻想着,他与月玦一人拿一口黑锅,彼此一甩,甩对方一个满怀。 “你想甩锅...不,你想历练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父皇他可同意?” “皇上连塘报奏折都能给他看,还有什么不能给他看?公主放心,皇上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他说得有道理,若月玦能看懂,那父皇高兴还来不及,若他看不懂,那他看与不看也无甚区别。 “你想让月玦帮你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也要答应我适才说的事才行。柳惜颜这件事并不是小事,交给他人我也不放心,就劳烦雪国师了。” 雪子耽看了眼手中宛若天书的账簿,又看了眼柳惜颜,沉默片刻,最终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 “好,甩锅成...” “冤枉啊!冤枉...老臣冤啊——” “皇上!老臣冤枉啊——” 突然一声苍老凄厉的喊冤声破空传来,透着无尽的凄凉幽怨,更多的还是愤懑与不甘。 秦楼安寻声看去,只见两个金吾卫拖着一个须发皆白的紫袍老者。 “冤枉啊冤枉!皇上!臣冤枉啊!” 又一道较为年轻的喊冤声,片刻后,又有两个金吾卫拖着一个朱袍官员从紫云宫前的道路走过,看方向应该是从朝龙殿拖出来的。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八二章 杳杳青天 听有人高声喊冤,秦楼安上前去看,她本以为是父皇趁代衡囚禁之际剪其枝脉、削其党羽。 然当一连五六个朱紫袍官员从她面前被拖下去时,事情好像就不那么简单了。 尤其是第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如果她没认错的话,那曾是她祖辈秦政麾下的一员骁将,有从龙开国之功。 他叱咤朝堂之时秦楼安尚不存于世,等她知事之时他已辞官赋闲一直养在洛城,自此深居浅出甚少再过问朝政之事。 她也只在几次重大场合见过他几面,众人尊称他为蒙老将军,至于他叫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 而这位蒙老将军,绝不会为代衡所用。 秦楼安之所以这么肯定,并不是凭空妄断。 首先从渊源上,这位蒙老将军年轻时乃是她祖辈秦政麾下之将。当时秦家与代家都是以战功发迹立于大萧朝堂之上,自古文人相轻,武人之间其实也难免要一争高下,且方式要更直接、更血腥。 故秦代两家虽同朝为臣,私下里却各自为营拓展自己的势力,甚至有过几次不轻不重的较量。 代衡纵是再想拉拢朝中权贵为他所用,也绝不可能打这位从根源上就与他两脉分支的蒙老将军的主意。何况这位蒙老将军,手中早无半点实权,代衡拉拢过来也无甚实际用处。 至于其二,代衡不会拉拢蒙老将军,反过来,这位声望崇高的蒙老将军定也不肯受代衡拉拢。 不受拉拢的原因也很充沛,不说他年轻之时受秦家知遇之恩,就说现在,凭蒙老将军的地位与声望,代衡也绝开不出能诱使他叛君的条件。 人往往越老就越注重自己的名声,蒙老将军不是蠢人,他万不会因小恩小惠而甘冒晚节不保之大险。而据她所知,这位老将军其实非常看不起代衡这个小辈,更惶提与他谋事。 既然无论是站在蒙老将军一方,还是站在代衡的角度,这二人都不可能搭上同一条船。 那这个地位尊贵声望崇高的蒙老将军,到底是为什么被她父皇当众拖出朝龙殿? “雪国师,今日朝堂之上可发生什么事了?” 雪子耽跟在她身后站着,目光追寻着喊冤声远去。一开始她只当他是同情那几人,毕竟这连绵不断响彻宫阙的悲嚎着实令人闻之心酸悲恸。 可当他偏过头来看她时,她才发现他一双紫瞳一眼可见其底,是空无一物的漠然。 “皇上今日未曾上朝,在朝龙殿中审谢荀。” 秦楼安正心头惊愕,因她恍然间感觉雪子耽与以前有些不同。以前他的紫瞳虽然也清澈见底,然那是干净与纯粹,而不是现在的空无与冷漠。 不过听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平淡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大概是她的错觉吧。 只是他说,父皇今日在朝龙殿中审讯谢荀? 突然间,秦楼安开始狂奔起来,朝着金吾卫拖着几人而去的方向追去。如果她没猜错,那几人拖出宫门后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即斩首。 可那几个人绝对不能死,尤其是蒙老将军。 雪子耽站在原处,看着一路狂奔的秦楼安衣袂飘摇四曳,像是在身后翻卷绽放开一朵瑰丽的花。 “这些年苦练的轻功是荒废了吗...” 甚是不解得喃喃一句后,雪子耽身姿一跃倏而飘起,几个凌空踏步便追上了秦楼安。长臂一伸架了她腋下,轻而易举便将她整个带起。 突然被人凌空提起,秦楼安虽不说害怕,但却十分的蒙。但见雪子耽用看傻子一般的眼光皱眉看她,她反应过来他是想问她为何不用轻功。 可那是她不想用吗? 她一个公主在宫里飞檐走壁像什么样子,何况现在在很多人眼里,她是个死人,莫不要吓死人。 虽然她被提着很难受,但不得不说速度快了许多。片刻她便看到那几个被拖地而行的官员,雪子耽纵力一跃后落在了几人面前,拦住了去路。 秦楼安挣开他的手,尚来不及整理衣衫便上前去看蒙老将军。似乎是因绝望至极,现在他已停止喊冤,双拳紧攥,两目大睁,瞪着杳杳青天。 “还不将蒙老将军扶坐下来?” 两个面带惶恐像看鬼一样打量着她的两个金吾卫闻言,拖着蒙老将军往后退了一步。 对于二人如此反应秦楼安已懒得计较,上前一步他二人便仓惶散开,蒙老将军顺势便倒在地上,身子直挺僵硬,像是没了灵魂,只是一具皮囊。 “蒙老将军,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躺在地上的人根本不看她也不回声,不过就算看她,估计这位老将军也不会认识她这个小辈。 “我先送您去雪国师的紫云宫。” 秦楼安站起身,指着两个金吾卫。 “你们两个速去备轿子,跟随国师大人将蒙老将军抬到紫云宫去。” 那两个人战战兢兢,秦楼安又道:“本宫是人不是鬼,但你们手脚再慢一些,便让你们当鬼。” 这青天白日的不可能有鬼,何况公主的影子就在地上呢,二人如此想着,立马便去准备轿子,可跑了几步,又悻悻折回来。 “公主,卑职等...奉了皇上的命令,将这几个勾结前朝余孽的罪臣拖出去斩首...” “先帝啊!老臣冤枉啊!” 大抵是听到金吾卫话中勾结前朝余孽一言,仰倒在地上的蒙老将军终是忍不住为自己作最后的辩解,那声音从汹涌着一腔热血的肺腑中喷出,带着无尽的委屈与不甘,又透着悲愤的绝望。 “蒙老将军乃开国功臣,忠心耿耿绝不会勾结前朝余孽。听本宫命令,速去备轿撵送蒙老将军与几位大臣去紫云宫,出了什么事,本宫担着。” “这...”两个金吾卫依旧迟疑不决。 秦楼安突然夺过一人手中的银枪,枪尖抵在了他喉咙上,“要么死,要么按本宫说的做。” “是..是...卑职这这..这就去!” 轿子备来,金吾卫将地上的蒙老将军扶起来。 就在入轿的那一刹,秦楼安看到一直心如死灰的人突然看向她,一双苍老的眼中满是愤恨、不甘,与最后一丝游离欲断的希望。 嘱托雪子耽将这几人暂且带回他的紫云宫后,秦楼安一人独自往朝龙殿跨步走去。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听到雪子耽说父皇今日审讯谢荀,她便断定这件事是个阴谋,谢荀的阴谋。 此次被拖下去要斩首的其他几个大臣,她不说全部都特别熟知,但有那么一两个,是她在一朝心思各异的臣子中能明确断定衷心不二的能臣,更惶提蒙老将军这个开国功臣。 到朝龙殿后,佑德守在殿外,见到她时十分愧疚,但也没有回避,垂着头走上前来面对她,为那晚向她错报了虚假消息而道歉。 就那晚佑德所说报恩一事来看,秦楼安知道他也是被骗了,也未再计较。 只是她要进殿时,却被他拦下。 “公主,现在皇上他...” “本宫知道,现在父皇正在气头上,且是雷霆大怒。不然他又怎会失去理智将蒙老将军拖出去斩首?公公且让一让,本宫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公主既然知道,就不该这个时候来啊!这事情涉及前朝...前朝余孽,那就和以前所有的事都不一样了!皇上可从来没这么生气啊!” “我父皇是一个人在殿中?谢荀可在?” 佑德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后回道:“谢荀刚被押回掩瑜阁没一会儿,现在是皇上一个人在殿里呢。” “好,本宫知道了。” 秦楼安直接绕过佑德,在他还未来得及阻拦之前,推开沉重的门进了殿中。 谢荀当真是刚离开没一会,朝龙殿中的龙涎香中还残留着檀香气,两味香似是有了形状一般,互不相容又彼次碰撞,都想要吞噬盖过对方。 “安儿,你来做甚?不是让你这几天在自己府上好生待着吗?这次进宫,又要瞎闯哪里?” 那晚她将在龙图阁发现墙室壁画的事上报给她父皇时,虽然已尽量避开她到龙图阁的目的,只说是因一时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可她父皇又岂会真相信她这般说辞,虽并未挑明也并未惩罚她夜闯龙图阁企图偷盗血灵芝,然还是要她这几天安分待在府中,也算是变相的幽禁。 “父皇暂且息怒,儿臣这次来是有西南要事禀告。然在此之前,儿臣想知道,父皇为何要将蒙老将军及几位众臣斩首。” 在秦楼安面前,秦昊本已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那毕竟是他自己的公主。 可一听到她提到蒙括以及那几个与谢荀暗中勾结的乱臣贼子,胸中的火气便直烧上脑子,将理智烧个精光。 “蒙括那个老奸贼,亏先皇与朕一直对他厚待有加,谁承想当年就是他!是他故意放走谢白鹤之子,不然如今哪来的谢荀谢容这两兄弟?!这样的奸贼,难道朕不该杀吗?!” 秦昊突如其来的暴呵让秦楼安身肩微震,不过只片刻,她便安定心神细思着她父皇适才的话。 原来蒙老将军本名蒙括,这次被拖下去斩首竟是因为他放走了谢白鹤的子嗣。 若真是如此,那这个蒙括将军之用心倒当真令人叵测,可据她所知,事实并非如此。 “那敢问父是如何知晓蒙老将军当年曾谢白鹤子嗣一条生路?如儿臣所料不错,包括与其他几位大臣勾结之事,都是谢荀亲口说的吧?” 秦昊沉哼一声,秦楼安便知道她猜对了。 “父皇中了谢荀的离间计了,他是想借刀杀人,借父皇的刀替他报仇除掉蒙老将军。进而让父皇亲自清洗朝堂,将衷于父皇的臣子屠尽杀光。” 秦楼安的声音十分冷静,这让一身怒火的秦昊闻言一寒,汹涌的火势褪下去了几分。 在秦楼安看来,这件事其实很容易想通,谢荀这样的人,怎会轻易就将与他勾结的人交待出来。 然父皇之所以想不通,无非是谢荀说了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让父皇怒不可遏,心态失衡理智失常之下,才中了谢荀的计。 秦昊虽然一惊,可他还是不信。 “那几人有没有与谢荀勾结且先不说,当年奉旨劫杀萧亭的太子与谢白鹤儿子的人,就是他蒙括!若非他暗中留手,如今又哪来的谢荀谢容?!” 原来当年歼灭萧骑营杀掉萧亭与谢白鹤儿子的人就是蒙括,可若蒙恬当真暗中留手,谢白鹤的儿子他尚可放过,萧亭的太子又为何不放过? “父皇,先前儿臣曾在秘阁中,找到一本残缺不全的谢白鹤传记,里面的记载中,谢白鹤应是有两个儿子。” 虽然这个秘密是雪子耽发现的,但是他发现之后,连同他怀疑谢荀谢容身世之事都未及时上报。 如今东窗事发,她若说这件事是雪子耽发现的,保不准父皇会怪罪他知而不报,甚至还会当他是刻意隐瞒。 秦楼安将她在谢白鹤记传中的发现详细说与秦昊,而后说道:“所以父皇,如今的谢荀谢容应是被谢白鹤的妻子带到扬州的那一子的后代,而留在宫中的一子,应确实被蒙老将军斩草除根了。” 秦昊闻言沉思默然,火气渐渐退却开始认真思考,良久之后他沉缓问道:“谢白鹤有一对双生子之事可属实?现在那本传记又在何处?” “该是真的,这等大事儿臣不敢胡编乱诌。至于那本谢白鹤传记,只因焚毁严重,儿臣将它交给了雪国师,让他尽力复原,也好看到更多记载。” “在雪子耽那里...”秦昊沉吟片刻,突然啪的一声拍案站起,“佑德!佑德!” “老奴在!老奴在呢皇上!” 佑德人来没进来,声音已经传进来,沉重的大门一下子被推开,佑德连滚带爬的跑进来。 “老奴在呢,皇上有何吩咐?” “立刻传朕旨意,将蒙括几人给朕带回来!” “啊?这..这...皇上,请恕老奴直言,只怕这个时候蒙括老将军与那几人早已人头落地啊!” 秦昊兀然气结,金袖猛地一甩在殿中大步踱来踱去,突然他又想到什么,停下来指着佑德:“你只管速去传旨!能多快便多快!快!” “是...是!” 佑德轱辘爬起来,撒开腿便跑出了殿。 秦楼安看着她父皇急得团团转,想了想上前说道:“父皇,儿臣若是将蒙老将军几人救下,可算是大功一件?” “先前是朕被谢荀之言激昏了头脑,只听他一面之词便认定蒙括故意放走谢白鹤的儿子,这是朕失察了!若因朕一时失察而将开国功臣斩杀,遭天下之人非议且不说,朕又有何脸面面对先皇!只是这人头若是落地,你又如何救?!” “儿臣不敢戏弄父皇,自然是有办法救。若依适才父皇所言,儿臣救下蒙老将军倒确实是大功一件,儿臣...想向父皇讨要一件赏赐。” “嗯?”秦昊一下子站住身,眉头紧锁盯着秦楼安问道:“你是想要什么赏赐?” “回父皇,儿臣想要血灵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八三章 居心叵测 秦昊沉默良久后缓缓点头应下的刹那,秦楼安一颗忐忑的心瞬间飘摇而上浮在云端,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 月玦也一样,他如久经寒冬的柳,即将逢春焕发新的勃勃生机。她已能想到,那个白衣锦扇仙之色的神机太子终于摆脱禁锢,重展往昔风流。 此时秦楼安低敛着眉眼藏不住笑意,秦昊叫了她几声都没听到。看着她满面红润春光,秦昊尚未完全舒解的眉头拧的更紧。 察觉到她父皇盯在她身上洞察凝重的目光,秦楼安抬起头,对着身前人粲然一笑,如盛花绽放。 “儿臣多谢父皇!” 秦楼安脸上明艳动人的笑容让秦昊有瞬间的晃神,女儿清脆如铃的声音还依稀萦绕在耳畔,纵是再恼怒的心,这一刻也平缓柔软了些许。 秦昊怒容一扫笑了笑,只是紧锁的眉宇与漆黑的眼瞳深处,却藏着一丝牵强,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愧疚。 “现在安儿可以说说,你要怎么救蒙括了吧?要是安儿说到做不到,那父皇可也不会将血灵芝交给你。”秦昊边说,边坐回上首的龙椅上。 “父皇放心,蒙括老将军与几位大臣已无碍。儿臣在来朝龙殿的路上,正好看到了他们。” 秦楼安走上前去,立在长案旁,将她与雪子耽把蒙括几人从金吾卫手中救下的事说与秦昊。 秦昊听完,点点头甚是满意的笑了笑,未几却又突然愣住,转头看向身旁的秦楼安。 “既然你早就将他们几个救下,适才朕急着让佑德传旨之时,又为何不说?” 看秦楼安浅笑不语,秦昊反应过来。 “好你个安儿,竟然敢算计朕!”秦昊不服气的沉哼一声,气恼的瞪了她一眼又道:“如今蒙括几人,现在又在何处?” “回父皇,国师大人已将蒙老将军暂且带回紫云宫歇息了。父皇是若是想见,可命人传来。” 秦楼安话音刚落,殿门一下子被推开,佑德哭丧着脸跑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皇上,老奴没用啊!老奴传旨不及...连蒙老将军的面都没见到啊!只怕...只怕老将军他....” “够了!” 秦昊扬声打断了佑德的哭嚎,冷目扫他一眼后又转向秦楼安:“此次的事是朕有失察查,适才朕恼怒之下对蒙括将军口不择言,恐是伤了老将军的心,此乃朕之过错。现在还是朕亲自去紫云宫一趟吧,顺便也看看你口中所谓的谢白鹤传记。” “父皇圣明,儿臣陪同父皇一起去。” 秦昊点头嗯了一声,二人一前一后朝殿门走。 跪在地上的佑德搞不明白情况正愣着,听秦昊经过他身边时沉呵一声叫他起来随行,他才回过神来连忙跟上。只是这蒙老将军怎么在紫云宫? 此时紫云宫中,雪子耽让蒙括在他房中休息。另外几人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福还是祸,站在庭前见雪子耽从屋里出来后,纷纷跪地求情。 “国师大人,臣是冤枉的啊!” “臣等忠心耿耿,绝无逆反之心呢!” “国师大人,求求国师大人开恩,替臣等向皇上求求情吧,臣等绝无与前朝余孽勾结啊!” 任凭几人跪在地上扯着他淡紫色的衣袍苦求,雪子耽脸上亦无半点动容之色,一双紫瞳清寂了然的看着依旧站在宫院门口的柳惜颜身上。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救救我们吧!” “大人明察啊!臣等是冤枉的啊!” 雪子耽刚跨出一步,便被几人跪着簇拥上来堵住了去路。 “你们是否屈冤我不知,亦与我无关,要杀你们的也不是我,是生是死,亦与我无关。”雪子耽垂眸扫了眼身前几人,“放手。” 平淡却凉薄至极的话从头顶传来,几人闻言大吃一惊,瞬间如触碰到寒意彻骨的冰一样,猛地一下将抓着紫袍的手缩回来。 他们抬头看去,望进一双冰凉的紫瞳,清澈却看不到底,如无底的洞。一瞬间他们感觉也掉进了这个无底的深渊里,挣扎着出不来。 再无人揪扯着他的衣袍,雪子耽从几人之间的空隙里畅行无阻的穿过,走到柳惜颜面前。 那会秦楼安与雪子耽追着几人就去了,将柳惜颜撇在这里不管不顾。她不是没想过趁机逃跑,只是她也清楚的知道皇宫不是其他地方,她不可能逃出这重重叠叠的九重宫阙。 何况就算她逃出去,这繁华的洛城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不过,在她看到雪子耽的瞬间,她寂灭如死灰的心萌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或许这个清秀少年,同样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国师,可以放过她,拯救她,甚至...为她所有。 原先在金陵中的小县城里,她是一县之丞的女儿,加之容貌出色身姿窈窕,她是城中最令人羡慕的女子。可等她到了洛城,才发现以前的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才发现以前的眼界是那般的低窄。 察觉到那人在朝她走来,一步一步,已近在身前,他飘逸的袍脚已蔓延至她的视线中。 柳惜颜轻轻缓缓的抬起头,哭过的眼眶微微泛红,楚楚可怜。未施粉黛的白净素面微微挑起,如一朵洁白的莲花呈现在雪子耽眼前。 “国师大人,民女知错,民女愿意招供,但求国师大人饶民女一命,纵是做牛做马,民女也一定报答国师大人的恩情...” 娇弱如嫩柳的身肢缓缓屈下,跪在坚硬的花岗石地砖上。一颗颗晶莹滚烫的泪从眼眶中滑出,坠在尖翘秀气的下颌,又吧嗒吧嗒的砸在地上。 柳惜颜微微颤着身子,可拿捏着这般姿态良久,身前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也没让她起身。 她心里开始紧张,那会也只是匆匆看了这人一眼,见他清秀的面容带着一分未脱的稚气,便当他是心智不甚成熟的少年郎。 可她忽视了,这人小小年纪就坐上了国师的位子,又岂会是心思单纯,容易上当受骗之人?现在莫不是,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 “来人。” 雪子耽突然开口,柳惜颜吓了一跳,她抬头看去,从下往上能看见他微扬的下颌与半露的喉结。他莫不是要将她押入天牢,或者其他可怕的地方? 转眼便有一身穿宫服的仆从听命过来,柳惜颜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带她去偏殿。” “是。” 跪在地上的柳惜颜墨瞳骤然一缩,雪子耽让人带她去偏殿...她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身旁的仆从已经叫了她好几声,她反应过来后连忙谢恩。但见他目光平举看向她身后,柳惜颜站起身回头看了眼,正见一身穿金龙袍的人被众人簇拥着朝这边来,她当即反应过来那便是当今天子。 那晚灵堂前她靠的后,还未曾见过天子圣颜。不过看到秦昊身边的秦楼安时,柳惜颜目光兀然晦暗,转了身跟着不停催促的仆从匆匆去了偏殿。 片刻后,秦昊在秦楼安及佑德的陪同下已至紫云宫门前,雪子耽走出来:“陛下,公主。” “子耽免礼。”秦昊抬手示意,先问到了谢家账簿的事:“不知子耽的账簿核查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毫无进展,臣不懂这些。” 秦昊面色一沉,但想到一开始将账簿送到雪子耽手中时,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现在他说不懂,他也不能怪罪他。 “算了,以后再寻他人看就是了,朕就不信,一个谢家的账簿还查不明白了!” “臣已做主将陛下先前送过来的账簿悉数装进公主马车中,可让公主带回去给玦太子看。” “哦?”秦昊双眼兀然,满怀希冀的看向身旁的秦楼安:“难不成月玦还有经商的本事?他能看得懂谢家的账簿?” 见她父皇双目放光的看过来,秦楼安一时有些为难。她根本不知道月玦能不能看得懂,但又实不好打击她父皇的一颗心。 “父皇,儿臣虽不知他能否看的懂,然儿臣可带回府中让他查看。若他能看懂,想来必定会帮父皇的忙。然若看不懂,那亦不足为怪,毕竟这谢家的繁杂账簿连三司大臣们都理不出个头绪。” 秦昊放光的眼黯淡了些,然也不是完全失望,他点点头说道:“那你就带回去让他看吧,要是他看得懂,朕重重有赏。” “谢父皇。” 账簿的事问过后,秦昊当先一步走进紫云宫,说道:“听说蒙括老将军现在在子耽宫中,不知现在老将军人在何处?” “在正堂。” 进了宫院刚走两步,跪在地上的几人听到秦昊的声音,当即转过身来俯首在地,一人为首高喊声喊道:“皇上,臣等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从未与谢家之人勾结,望皇上明察!望皇上明察啊!” “皇上明察啊!”其余几人高声附和。 秦昊停在几人身前,虽说谢荀说得只是一面之辞,然在他未详查之前,这些人到底有没有与谢家相互勾结,还是未定之数。 “都先起来吧,在朕查明真相之前,你们便先在天牢中好生待着。若你们当真与谢家无关,自然就不会有事。可若是敢欺瞒朕,除了你们自己的脑袋,朕还要夷你们三族!” 众人闻言皆是心肝俱颤,可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他们死不了了。只是天牢那种地方...唉! 命佑德将几人收监天牢,秦昊径直进了正堂。此时蒙括坐在太师椅上,如泥塑一般,腰背挺得笔直靠在椅背上,瞪睁的双目一眨不眨,空洞无神。 秦昊进来后走到蒙括面前,见他看到他也没什么反应,指着他问道一旁的秦楼安与雪子耽:“蒙老将军这是怎么了?” 秦楼安看了眼座上只有胸腔还微微鼓动的人,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只因父皇先前冤枉蒙老将军暗中放走谢白鹤的子嗣,碾碎了老将军的赤胆忠心,所以老将军现在失望至极,心死如灰。” 秦昊闻言又看向蒙括,迟疑了良久,才稍稍放下君王的架子,走上前微弯下腰。 “蒙老将军,先前是朕被谢荀激怒失去理智,这才错信了他的话,误以为老将军当年放走了谢白鹤的子嗣。在朝龙殿中朕言语有失,辜负了老将军的一片衷心,此为朕之过错。还望蒙老将军宽宏大量,谅朕这一次无心过失。” 沉寂了片刻后,座上的人终于有了些反应,虽然只是有些混浊的眼珠微微转了转,然到底还是个听得懂话的人。 “皇上..老臣冤呐...” 不似先前苍劲有力的大喊,蒙恬这一声和了血泪的冤声低沉沙哑,有气无力。 秦楼安看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有些湿润,想到戎马一生的老将,晚年来竟险些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蒙老将军放心,我父皇已知老将军对西风衷心不二,定会还您清白之名。也望老将军谅我父皇这次失察之过,他亦是中了谢荀的奸计,如此对待老将军并非是他本意。” 听秦楼安为他说话,秦昊认同的点了点头。 “老臣不敢怪罪皇上,只求皇上明察,我蒙括受先帝厚恩,绝不做愧对先帝,愧对皇上之事!” “老将军的衷心朕已知晓,请老将军放心,朕定给老将军一个交待。”秦昊又安抚一番,看向雪子耽:“速去安排马车,送老将军回府上。” 雪子耽点头应下,不久便备了马车来。 “蒙老将军且先回府修养,为老将军证清白的旨意随即下达。除此之外,朕还要封老将军为护国公,另筑护国神柱于老将军府门前,以示朕对老将军之倚重。” 蒙括闻言阖目流泪,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滑落跪在了地上,“老臣...谢皇上隆恩!” “老将军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几人将蒙括搀扶起来送上马车后,秦昊却无半点轻松的样子,事情没查清楚之处,谢荀的话是一面之辞,蒙括的话同样是一面之辞。 “子耽,听说你手中有一本关于谢白鹤的传记?拿出来,朕要瞧一瞧。” 雪子耽闻言看向秦楼安,见她点头,转身走向书架,将已恢复一些的谢白鹤记传拿给秦昊。 秦昊接过坐了上首书案后的太师椅上翻看起来,待翻看到尾页之时,本就残缺不全的书啪的一声被甩在地上,残页纷飞。 “这个谢荀,竟险些让朕屈冤蒙老将军!朕看他被关在宫里也一样不老实,与其如此,朕宁愿不要他谢家的家业,也要将他碎尸万段!来人——” “父皇且慢!” 秦楼安上前,将袖中月玦拼凑起来的书信递上去,“父皇,谢荀他还不能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八四章 出尔反尔 秦昊看完秦楼安递上去的信后,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怒火熄灭,头脑渐渐冷静清醒。 他将拼凑在一起的残缺书信反复看了又看,没有完全信,也不能完全不信。 雪子耽不爱熏香,屋里只有因他喝茶写字留下的茶香墨韵。现在除了秦昊陷入沉思手指时而轻扣长案的声音,正堂里再无其他动静,茶墨的清香气亦渐渐凝结在空气里。 秦昊捏着一片残纸,盯着焦黑的边角出神。 代衡的瑁王府他已派佑德雪子耽二人率领金吾卫仔细搜过,然却并未找到可以证明他意欲谋反的证据,也没有发现那十几个半死不活的女子。 唯一的收获便是在他儿子代朝祁院中发现了几支三勾白羽箭。因这几根箭,他治了代朝祁一个玩忽职守监管不严之罪,罢免他龙武卫将军一职。 因为这件事,加之他将代衡囚禁府中,代朝颜找他哭诉大闹了一场。不过这却正中他的下怀,他趁机便寻了个由头将代朝颜禁足夕颜宫。 可尽管做了这些,然对代衡来说却依旧不痛不痒。今日蒙括的事倒是提醒了他,这些年他一直隐忍代衡,原因还出在根源上——代衡有将有兵。 虽然代衡并非大将军,也没有兵权,但他手中有从大萧之时便掌握在手的兵将。如蒙括是他秦氏一族麾下的骁将,代衡亦有他们代家的旧部。 大萧灭亡西风建立,原先附属于秦家的将领多被他封为公侯,麾下的兵士亦集中在洛城一带。 而代家的旧部,这些年来虽已被他收编不少,大部分也都派到边境之地戍边。可他知道这些人骨子里依旧姓代,他们不甘臣服他,不甘效忠他。 当年秦代两家联合反萧,约定谁先攻破临殷谁便登基称皇。他的父亲秦政避过大萧主力,取捷径而率先破临殷入皇宫,这才有了如今的秦氏天下。 代衡的父亲代战却不幸与大萧主力正面火拼,当时大萧军队顽强抵抗,代战虽损失惨重,可最后还是赢得胜利。 他觉得临殷城皇宫中的龙椅在向他招手,他离九五至尊之位,仅有一步之遥。 他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一刻也不停留。 可他到达临殷之时,却发现这天下已然姓秦。 他来晚了,仅仅来晚了一天而已。 可这一天,已足以另江山改姓,社稷易主。 只因与大萧主力硬碰硬,当时代家所掌握的兵力已远不如以捷径而入临殷的秦家。代战恐秦政趁人之危过河拆桥,才不得不向秦政俯首称臣。 可他从来就不服他们秦家捷足先登,也从不甘于仅有的世袭王位。代战不甘臣服,代衡同样不甘臣服。可代战是不得不服,代衡却不一样了。 现在的代家,与西风初建之时已不一样了。 这些年他们表面俯首称臣,实则是在天高皇帝远的边境之地休养生息,如西南。若他所料不错,如今的西南王西门恭,便是原先代家的部下。 经过休养生息,如今代衡所掌握的兵力早已恢复如初,甚至比之代战之时更为雄壮。 加之代衡这些年来必定暗地里处处招兵买马,手下兵力到底几何,已是不可估量。 反观他们秦家,只因西风便是他父皇以武将之身夺权登位而开创,为重蹈覆辙步大萧后尘,自西风建朝以来便一直奉行重文轻武之策。 原先手下的将领封侯封公,却偏偏没有实权,这就如宝刀在鞘,长久不用便生锈了。再想用的时候,却发现已然变作腐朽的废铁。 如今朝中他能指望的武将所剩无几,七年前年少的司马赋及横空出世,这不仅解了他被代衡所逼授予他大将军一职的困境,还为他收附胡羌,连下东景数城。 他本以为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一员福将,可渐渐的,司马赋及亦让他开始觉得不安心,不放心。 或许是因司马赋及性情孤僻,他与朝中众臣众将几无来往,更惶提结交党羽,私下里亦不招募门客丰满羽翼拓展势力。 这样的情况理应是他想看到的,按理来说司马赋及这个大将军当的确实很称职。可或许就是因为他太安分了,安分的反而让他觉得不安。 他总觉得司马赋及就如蛰伏待捕的巨蟒,平时一动不动,可一旦让他抓住机会,他就会狠狠绞缠住敌人将其一口吞下,丝毫不给人还手的余地。 至于他忌惮司马赋及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源自内心深处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尤其是对着司马赋及冷若冰霜的脸时,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他总觉得司马赋及天生就不该臣服于他,他的眼神总让他觉得莫名心慌,又莫名心虚,很是奇怪。 所以尽管知道司马赋及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他也依然忌惮,依然不敢倚重。 所以如今朝野上下,他已无堪委重任的帅才良将。再所以,帅将凋敝的情况下,兵力上绝不能再出任何问题,尤其是骋平军。 秦昊放空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重新凝盯在手中的残片上。 不管这信上说的是真是假,为了谨慎起见,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长舒了一口气后,秦昊抬头看向一直站在案前的秦楼安与雪子耽。 “如果谢荀能助朕平定西南之事,朕便饶他一命。不然仅凭他欺瞒朕,让朕险些杀害蒙老将军之罪,就算他掌有谢家万贯家财,朕也不饶他。” 秦楼安与雪子耽相看一眼,又听秦昊道:“子耽,适才朕话中的意思你可听明白了?” “臣明白,为陛下用则生,不用则亡。” “嗯。”秦昊应下沉沉点了点头:“那你现在就去掩瑜阁,将朕的意思告诉他。另外再发一道海捕文书,令各道各州捉拿谢容。” “是。” 雪子耽走后,秦昊坐在屋里一时没有离去的意思,也没有兑现承诺将血灵芝交给秦楼安的意思。 她迟疑了片刻后,走上前为秦昊轻揉着肩。 “父皇,您看现在蒙括老将军与几位大臣已安然无恙,且发现代衡欲用蛊毒谋害骋平军的秘密也是月玦发现的。您看您现在是不是,也该将血灵芝给他,好救他一命?”秦楼安笑吟吟的说道。 本阖目享受着按摩的秦昊兀然睁开眼,偏头看了眼满怀期待的秦楼安。 “安儿为何要救月玦?” 闻言,秦楼安心一沉,手上动作僵了僵。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是单纯想要问她为何要救?还是父皇要出尔反尔,不想救? “儿臣听说,父皇本就答应他,只要他帮父皇对付代衡,父皇便为他找雪灵芝。儿臣也知现在血灵芝救在父皇手中,儿臣也想问问父皇,为何他已屡次相帮,父皇还是不愿相救?” “他答应朕只是答应,可如今代衡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可若朕将血灵芝给他,他解了毒之后又反悔怎么办?而且,他说到底也是东景的人。” 东景的人又怎么样,父皇果然是不想救。秦楼安已无心按摩,停下手站到案前面对秦昊。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父皇不是不懂。且儿臣可以保证他解了恨无绝之后,定不会言而无信不肯助父皇一臂之力。所以儿臣恳请父皇,也信守承诺将血灵芝交给他。” 看着挺直而立的秦楼安,秦昊沉着脸不语。 这是他最疼爱的公主,与他的另外两个公主都不一样,他亦曾想过若她是男儿该多好。可这个不一般的公主执拗起来,他照样更难办。 可血灵芝,倒真不是他不想给月玦,只是... “所以父皇就算对月玦做不到信守承诺,对我这个女儿,也做不到言而有信吗?” 秦楼安好不避讳的直视着坐在上首的人,虽然知道如此说会激怒他,激怒他的父皇,激怒一国之君,可她还是要说:“如果父皇对自己的子女都失信,那儿臣不知,父皇又要以何取信于天下?” “安儿!” 秦昊一下站起身,终于忍不住出声:“你刚才这是什么话?莫要仗着朕宠你疼你,你就敢在朕面前出言不逊无法无天!适才这番话若是出自他人之口,朕定治他个忤逆之罪!” “儿臣不敢忤逆父皇,也不想忤逆。只是父皇今日若言而无信不将血灵芝交给儿臣,未免太失天子威严,此为儿臣所不耻,更为天下所不耻!” “放肆!”秦昊一声暴呵,绕过长案大步冲到秦楼安面前,可她竟依旧毫不闪躲的直直盯着他。 “你...你竟然为了月玦,敢对朕如此不尊不敬!你不要忘了你姓什么,不要忘了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又是谁给你的!” 看着她父皇怒指着她的手指,面对着那双喷火的双目,秦楼安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想笑。 朝龙殿中父皇答应她时笑得牵强,她不是没看见。可当时她竟天真的以为那只是父皇因维持天子的威严,习惯了不苟言笑。 可她现在才知道,她父皇根本就是在骗她。 “不管是为谁,父皇现在言而无信宛如泼皮无赖行径,亦令儿臣感到无比失望。父皇,儿臣再问最后一遍,血灵芝,今日您给,还是不给?” 对上那双兀然变得锐利的凤眸,秦昊觉眼前的秦楼安突然变得无比陌生。那双眼盯看的他极不自在,甚至让他瞬间的心惧胆颤。 这还是他的女儿他的公主吗? 对视了片刻后,秦昊不怒反笑,像是嘲讽秦楼安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挑战他的威严,又像是自嘲他刚才竟被自己的女儿吓到。 “若朕今日若是不给,安儿又当如何?” “父皇当真不给?” 见秦楼安凤目眼尾微微上挑着看他,语气沉缓又郑重,秦昊又是一怔。可正当他犹豫要如何说之时,秦楼安却突然转身跨步出了屋中。 秦昊自知她不可能善罢甘休就这么走了,连忙追出去,一直追到紫云宫宫门口。他看着秦楼安轻盈的跳上马车进入车中。 难不成当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就这么走了? 哗啦一声,秦昊只见数十本书像爆开一样从车中飞出来,砸落的遍地都是。他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那是谢家的账簿,刚要上前阻止,又是几十本书被扔出来。 “父皇,您今日若是不将血灵芝交给儿臣,那以后无论什么事,父皇都不要再寻月玦。这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他再浪费自己宝贵的生命。这些谢家的账簿,您另寻高人慢慢看去吧。” 秦楼安掀着车帘从车中探出半个身子,说完后手用力一推,将还装在木箱子里的账簿推下马车。 秦昊见她又要将车中其他的账簿尽数扔下来,叹了口气上前沉声说道:“够了,朕又没说不给他,你这是胡闹什么?” “那父皇是要给?若父皇真的给,儿臣立马为自己适才迫不得已的忤逆之举向父皇请罪。父皇要如何惩罚都可,儿臣绝无半句怨言。” “哼,你还知道你是在忤逆朕!” 秦昊沉哼一声,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将这些账簿带回去,只要他给朕核查清楚,朕一定立马将血灵芝送给他。” 秦楼安忍不住冷笑:“父皇还当儿臣与月玦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吗?就算是小孩子,被骗一次两次之后也会长记性,父皇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而无信,请恕儿臣在这件事上已无法相信父皇。” “你...” “父皇想让月玦帮您核查谢家的账簿是吗?那就请父皇想好之后,将血灵芝与账簿一并差人送到儿臣府上。不然,父皇还是另请高明吧。” 将剩下的一箱推下车后,唰的一声,车帘一下子垂下,秦楼安钻进车中淡淡道了声走,外面的车夫一时为难,可到底又不敢违抗她的命令,架了马车掉头。 “反了!当真是反了!” 看着远远驶去的马车,秦昊简直要暴跳如雷。 忽的一阵厉风吹过,地上的账簿被吹开,哗啦啦的作响,有的纸张甚至被风撕裂高高扬起,卷的到处都是。 “一群蠢才,还不将账簿都给朕收拾起来!” 听秦昊一声狂暴的命令,紫云宫中的宫人连忙应下开始捡账簿,有人开始四处狂追纷飞的纸页,一时间宫院中乱作一团。 没人注意到偏殿虚掩的门缝中,一双柳目暗带着得意,原来在自己府中不可一世的公主,活的也不是那么得意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八五章 闹市相遇 尽管秦楼安对他出言不逊,又在紫云宫门口一通胡闹,可秦昊却并没有怪罪她。 在血灵芝这件事上,确实是他做的不地道。 那晚在摘星楼上,他与月玦做交易之时,虽说他暗示事成之后,可让他做秦楼安的驸马是诓骗他的,可一开始答应帮他寻血灵芝却是真心的。 那时他知道,月玦可以帮他,那首先他得活着,所以他愿意为他找血灵芝。然而现在,月玦一样可以帮他,但却不需要他活着。 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有用。 将谢家的账簿收拾好后,秦昊回了朝龙殿,摒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坐在龙涎香飘浮的大殿中。 如他对秦楼安说的,月玦答应帮他除掉代衡也仅仅是答应。可依目前代衡不可估量的势力,就算月玦解了恨无绝的毒也不一定对付的了。绝对实力的压制之下,再精明的计谋都不堪一击。 可月玦若是死了,他的胜算或许更大。 秦昊沉默良久,将压在一摞奏折底下泛着金粉的信封拿出。 世间本无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永恒不变。当利益趋同,或能各取所需之时,就算是曾经势同水火的两人,亦能暂时化干戈为玉帛。 人之间如此,国之间亦如此。 秦昊看着手中的信,信尾的落款处是一方鲜红的朱印,这是东景景宣帝的私人宝印。 他与代衡之间的明争暗斗,不仅西风朝野上下人尽皆知,东景以及周边蛮夷小国亦心知肚明。如果代衡当真要孤注一掷举兵造反,依现在的情况来看,要说胜算,他只有六成,甚至五五开分。 所以,当他看到景宣帝在信中说可出兵助他之时,他无疑感到雪中送炭,可同样亦甚为担忧。 首先令他担忧的是,景宣帝不可能无缘无故出兵助他,必定会有大把的条件。 可当他将信从头看到尾,却惊奇的发现景宣帝只有一个条件——除掉月玦。 如今月玦作为质子留在西风,已永无东山再起之可能,按理来说已完全不会威胁到景宣帝的帝位,可他还是要赶尽杀绝。 或许其他人只会觉得景宣帝如此做心狠手辣,可同样身为帝王的他,却甚为理解。 不过月玦沦落到何等田地,只要他是月扶天的儿子,就是本该继承东景大位的正统。 血脉生来便无可更改,哪怕景宣帝已昭告天下将月玦逐出月氏皇族。那就只有让他死了,才能彻底消除景宣帝的心头之患。 这与他要对大萧朝旧臣后裔斩草除根是同样的道理,何况月玦还是月扶天的亲生儿子。 如果大萧朝萧皇之后在世的话—— 秦昊双目兀然变得阴鸷狠辣,不过瞬间又恢复如初。这种如果是不存在的,当年萧亭唯一的儿子,已经死在蒙括的刀下了。 秦昊的目光重新聚集在手中薄薄的一张信纸上,这是东景特有的宣纸,泛着清淡的墨香。 要他替他除掉月玦,这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要不将血灵芝给他,他都活不了多少时日。 可真正让他担忧的,并不是他能不能杀掉月玦让景宣帝满意。 上面所说的担忧,前提是景宣帝当真有心助他出兵除掉代衡。可让他真正担心的是,借兵助他无非是一个噱头,让他自以为他得到东景援助之后便可放开了与代衡硬碰硬。 而景宣帝却坐山观虎斗,而后趁他与代衡两败俱伤之时,他好趁虚而入攻掠西风。 数月前函谷关一战东景失了凉城不说,更是折了十万精骑。两国之仇可说是比天高,比地厚。 他可不觉得景宣帝不想报仇,不想一雪前耻。 再者,西风是他在与代衡斗,他能杀月玦,代衡同样也能杀月玦。所以这样的信,景宣帝能写给他,同样也能写给代衡。 所以目前因为这种种顾虑,他既没答应景宣帝,也未曾拒绝景宣帝。既没有主动出手杀月玦,也没有用血灵芝救月玦。 不过若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也甘愿冒险信景宣帝一次。而一旦东景当真愿意出兵助他,这要比单单一个月玦带给他的利益,要大上千万倍。 目前他要做的,就是弄清楚东景是否当真愿意助他,查清景宣帝是否也有对代衡施以援手之意。 想到这里,他想起一件事。 还记得月玦刚来西风不久之时,因被构陷杀害尉迟恭而险些被他处死。而一手谋划构陷他的人,竟是当时京机厂的厂主冷剑鸣。 秦昊面色变得凝重,一个冷剑鸣属实没有必要陷害一个东景质子,他必定是受人指使。 而有理由这么做的...秦昊脑中灵光乍现,兀得站起来,“佑德,佑德。” “老奴在!”佑德闻声推门跑进来,“皇上传唤老奴,不知是有何吩咐啊?” “速带一队金吾卫前去京机厂,将冷剑鸣给朕押送进宫,朕要亲自审讯他。” “冷...冷剑鸣?” 原先耳熟能详的名字,几个月不曾听到已变得陌生无比,佑德想了想才记起是谁,可又不解。 “那不是背叛皇上的叛徒吗?皇上要见他?” “怎么,难道朕不能见他吗?现在连你也敢忤逆朕,敢质疑朕的决定了?” 秦昊沉着声音,十分骇人,佑德吓了一跳连忙否认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老奴这就带人去把冷剑鸣给您押来。” 佑德急匆匆跑出朝龙殿后,秦昊又陷入沉思。 此时秦楼安正在回公主府的路上,自她进了马车,便一直面无表情的坐着。马车偶尔的颠簸也丝毫不曾惊动他,如入了定一般。 她从小到大一直敬重一直爱戴的父皇,竟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这一刻比起她对她父皇的失望,占据她内心更多的,还是沉重千钧的失落。 若非听到她父皇答应将血灵芝交给她,让她一颗心飘到云端,现在她的一颗心,也不会从云端跌落摔的粉碎,碎成齑粉埋入泥垢。 她所幻想的,月玦如柳逢春的美好梦境也在瞬间被击碎。美梦清醒后的怅然失落,盘踞在她的胸口,闷堵得她喘息都感到锥心的疼痛。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父皇就是不肯救他? 父皇说的,只要他能核查清楚谢家的账簿就立马将血灵芝交给他又是不是真的? 秦楼安终于动了动,将一旁她刻意留下的一本账簿拿起来。虽说她觉得她父皇那样说依旧是在敷衍她,可只有一丝可能,她都要试一试。 说到底不是她试,是月玦试。 对父皇而言,无论是谢荀还是月玦,都是雪子耽那句话,为他用则生,无用则亡。 马车中憋闷的厉害,她实在不想多待,便让外面的车夫加快速度。几声破空而鸣的马鞭声响起,马儿嘶叫一声后开始扬蹄狂奔。 秦楼安阖了目,依旧静静坐在车里,耳边充斥着车轮滚滚的声音,身肩因马车疾驰而微微摇晃。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她有些迷糊之时,却突然听到外面的车夫大叫呵马,伴随着嘶哑痛苦的马鸣声,秦楼安猛地向前扑去。 她两手紧抓了车门两侧的车壁,才避免被猛地甩出马车。 头晕目眩之中,她感觉马车又驶出一段距离后才缓缓停下,紧接着她就听到满是恐惧哭声。声音洪亮又清脆,应该是个八九岁小孩子的声音。 秦楼安突然一惊,莫不是马车太快冲撞了人? “闹市之中竟然如此纵马驰骋,你是谁家的车夫,竟如此无法无天?” 秦楼安刚掀开车帘,便听到有人上来指责。 说话的人声音年轻又低沉,听上去中气十足。只是却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声音像是刻意压着嗓子,雌雄难辨让她一时分不清是男是女。 不过,她自己也曾刻意如此扮做男人戏耍过月玦,难道这一位与她一样,也是女子装的? 秦楼安跳下马车,声音是从车后面传来的,她走过去便见一个身穿褐色葛布男衫的人,正在安抚着不停哭泣的小姑娘。 如果她所料不错,适才她的马车应该是险些冲撞了这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情急之下,她身旁这位腰间别着一条系着铃铛长鞭的人将她救下。 “你就是马车的主人吗?” 一直低头哄着小姑娘的人直起身抬起头来,秦楼安看到那人的长相时有一瞬间的愣神,不过那人看见她时,脸上同样也有刹那间的错愕。 秦楼安看着眼前这个身形高挑,又算不上魁梧,甚至不如普通男儿健硕的人,却便又生了一脸粗犷的络腮胡,当真是怎么看怎么怪异。 不过令她感到愣神的是,那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格外的灵动传神,且十分的像月玦。 再细看之下,这人虽是一脸络腮胡,然却生得肤白唇朱,眉宇间透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想到今日用膳之时,月玦曾说他的妹妹月瑾现在就在洛城中,不会就是眼前这一位吧? 秦楼安在打量着眼前人,而她眼前的,正是已在洛城中女扮男装游逛了三天的月瑾,现在她也在打量着秦楼安。 她虽然从未见过秦楼安,可关于西风暻姳公主的传闻她倒是听说过,甚至还有人无聊的将她与这位西风公主放在一起对比。 而且,她虽未当面见过秦楼安,不过眼前这人的眉眼,倒像是她皇兄笔下的女子张开后的样子。 眼前这位,不会就是西风的暻姳公主吧?长得..还确实挺美的... 一时间二人彼此将彼此上上下下的打量,直到小姑娘开茶摊的母亲听说自己女儿出了事,急忙挤过众人上前来看。当看到女儿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时,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乱跑什么!真是的!” 那妇人拉过女儿甚是心疼的呵了一声,听小姑娘说是月瑾救了她,又连忙弯腰道谢:“多谢这位公子相救,多谢这位公子相救啊!” 月瑾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的。” 听月瑾是外地口音,那妇人一愣,未几又满不在乎的说道:“恩公,我这妇道人家没什么好报答的,望恩公不要嫌弃,到小摊上喝杯茶吧!” “不,不用了,适才已经喝过了。” 月瑾笑着拒绝后,看向秦楼安,“这位就是暻姳公主吧,公主下次坐车上街,可要当心些啊。” 洛城中人要么认识她,要么不认识她,可还从未有人能认出她还能直呼她的封号,想来这位就是月玦的妹妹,月瑾公主没错了。 可要是这样说...那岂不是一见面,她就给人家留下个嚣张跋扈纵车闹市的不良印象? 秦楼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苦恼哀叫一声。 不过现在事情还有转机,她还能弥补弥补。 “因一时赶路而催促车夫快速驾车,不慎惊扰了路人是本宫的错,本宫定当改之。惊吓了这位小姑娘,属实过意不去。” 秦楼安上前查看依偎在妇人腿边的怯生生的小姑娘,见她受到惊吓,却好在没有受伤,便将自己头上的簪子取下,赠给她哄她开心。 倒不是她故意如此惺惺作态,若当真因她心中郁闷便冲撞了他人,她还真是良心难安。 见那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接过发簪后破涕为笑,秦楼安起身,却见一旁的月瑾已不知去了何处。 她既认出她了,定知道她哥哥月玦在她府上,怎么不随她一起回府? 不会是因为刚才这一场事故,月瑾对她失望透顶而不想与她为伍,不想和她一起回去吧? 秦楼安环顾一圈也没看到月瑾的身影,便重新登上马车回府。车中无人之时,秦楼安抚面而叹。 “今天可真是..不宜出门啊...” 到了府门时,秦楼安恹恹地跳下马车,失魂落魄的往府门走。可才刚进府门,她便见一个人影翻墙越脊直冲后院而去。 司马赋及现在可不在洛城,除此之外还有谁敢这样闯她的公主府?莫非是什么刺客? 秦楼安纵身而上去追,可看清那人后,她兀然一惊,然下一瞬一道长鞭已直冲着她挥过来。 月瑾的鞭子并不是很快,也没什么力道,轻而易举就被她攥住,“月瑾公主这是何意?” 二人立在流光院院墙上,攥着长鞭两端。 月瑾也没想到追上来的是秦楼安,更没想到她不仅认出了她,竟还会功夫,不由一时兴起。 “公主回来的倒是挺快嘛,不过看你也是练过功夫的吧。不如,你我比试比试?” “比试?”秦楼安一怔后皱眉,“月瑾公主应该是来寻你兄长月玦的吧,来者是客,焉有对客人动手的道理?不妥。” 秦楼安将她的鞭子松开,刚要跃下墙头却又听她说道:“以武会友自古有之,你我点到为止。” 以武会友?还点到为止? 秦楼安看着眼前男儿装扮的月瑾公主,她如何也没想到,月玦唯一的妹妹竟是个活泼明艳,甚至喜欢动武的,这可与他不太像啊。 墙头上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商讨着要如何比试,流光院正堂房门中二人一前一后的站立。 “太...太子殿下,这当真没事吗?” 虞世南瞅着已要打起来的两人,很不放心。 “放心吧,她有分寸,不会伤了瑾儿。” 见月玦望着墙上两道身影淡淡笑着,虞世南虽然相信秦楼安不会伤害月瑾,可却有些不服气。 “谁..谁说月瑾公主一定会输的...” “嗯?”月玦挑眉看向虞世南,笑道:“你去和她打,都不一定赢,这话是我说的。要赌一把吗世南?” “赌?太子...您要如何赌,又要赌什么?” “就赌,如果瑾儿输了,你就将你虞家私家的菜谱交给我,如何?” 虞世南顿时就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那...那要是暻姳公主输了呢?” “她不可能输。” 虞世南一怔,反应过来道:“那...那太子这岂不是明抢我家的菜谱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八六章 夫复何求 虽然月瑾是客人,秦楼安身为主人本不该与客人动手,可作为主人,亦应当让客人尽兴才是。 月瑾兴致盎然执意要比试,盛情难却之下,秦楼安与她约定好,二人就在这流光院墙头上比试拳脚。谁先受不住掉下去,就算谁输。 对于这样的比试方法月瑾还是头一次尝试,觉得甚是新鲜。爽快应下后便将长鞭别在了腰里,赤手空拳严阵以待。 “准备好了吗,月瑾公主?” 秦楼安甚是闲适的站在墙头,看着甚是警惕的月瑾,其实她能看得出来她的下盘甚是不稳,只怕现在只是站着,她双腿就有些微微发抖。 但是气势上,她倒是没给她输半点。 “准备好了。不过看你这一身装扮,只怕是不宜动武。所以我让你先出手,尽管放马过来吧。” 现在月瑾已知被她识破身份,也干脆不压着嗓子刻意扮作男声。秦楼安听来,她的声音与她本人一样,明艳活泼,干净清脆。 看来在东景诡谲莫测的深宫之中,月玦将他唯一的妹妹保护的极好。那些肮脏的腥臭的污秽与罪恶,丝毫未曾侵染月瑾这朵艳丽的娇花。 秦楼安看了眼自己一身长裙,确实不方动武。 不过要与月瑾点到为止,还是足够的。 听她刚才大方的让她先下手为强,秦楼安心里笑了笑,分明是她不知道如何动手,又恐先出手被她找到破绽,所以才让她主动出手。 “那好,那我可要动手了。” 秦楼安提醒她一句后便率先出手,可她一出手就发现事情与她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适才她感觉月瑾下盘甚是不稳,为了陪她玩个尽兴,便刻意不去攻她下盘陪她多玩一会。 可月瑾突然扫上来的一个强劲横踢,让她看清了月瑾与她哥哥是一样的狡诈。适才她竟然是故意装作下盘不稳,好让她放松警惕。 秦楼安及时收势躲避,后退了几步站稳。 见月瑾带着笑意的眼睛简直与月觉一般一样,闪烁着小狐狸一般狡黠的光芒,果然是亲兄妹。 “好!”屋里虞世南忍不住攥拳,叫了声好。 “别得意的太早。”一盆冷水浇在虞世南头上。 月玦目光平举,脸上笑容依旧云淡风轻,像是不觉得秦楼安会落得下风一样。 虞世南见适才月瑾这一招踢的漂亮,一时激动竟把月玦还在一旁的事给忘了。听太子轻飘飘地说让他不要得意的太早,虞世南悻悻摸了摸鼻子。 适才这一击,让她试了试月瑾功夫底子的深浅,虽然她的下盘比她预想的要稳健,但却未曾强过她。可月瑾的反应速度与灵敏的心思倒是不容低视,秦楼安再次出手时,就谨慎了许多。 见二人已在墙头上打起来,月玦出了房门立在檐下观看。二人身姿皆是轻盈,身肢舒展跳跃间如两只共舞的仙鹤,飘飘欲举,若要振翅欲飞。 虞世南也跟出来,发现他原先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那二人与其说是比武,倒更像是在一起跳舞,且二人之间的配合极其契合绝妙,像是早已排演过百八十遍一样,可二人分明才刚认识啊。 檐下二人看的赏心悦目,墙上二人打的不可开交,且她们自认她们是正了八经的比武。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秦楼安与月瑾皆不想输,都在想着如何逼对方自己跳下去,然后认输。 一时打的尽兴,秦楼安晃眼间突然看到檐下站着的月玦,猛然想起,现在她的对手可是他妹妹。 她要是让月瑾输了,岂不是会让她不开心? 月玦看到秦楼安有意无意的往他这边看,明显已经分心,抿在唇角的笑隐匿不见,目光里多了几分担忧。 点到为止的比试,又何须考虑这么多呢? 月瑾察觉到秦楼安心思飘忽,不像刚才那般聚精会神。她没有趁机猛攻,停下来说道:“你是怎么了?和我比试还三心二意,莫非瞧不起我?” 秦楼安闻言微愣,未几又觉被人一语点透。 因为月玦的缘故,她便对月瑾处处留手,这在她自己看来是怕月瑾输了不开心。可月瑾真正想要的开心,是公平痛快地与她比试一场。她暗中放水的行径,倒确实是对月瑾的不尊重。 “好,既如此,那我就陪你好好比一场。” “尽管出手好了。” 见墙上二人又开始认真的比试起来,月玦甚是欣慰的一笑。一旁虞世南一直盯着月瑾,面上的神情比他自己与人对打还要紧张。 月瑾公主,分明已经落下风了啊。 “世南,放轻松,瑾儿不会有事的。” 闻言,虞世南看向月玦,现在他只觉太子唇角的笑甚是得意。 这就奇怪了,太子和暻姳公主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月瑾可是他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妹啊。 正想着,虞世南听月瑾一声惊呼,看去时只见她人站在墙上直直往后倒。 他心里大叫一声不好,百步穿杨冲上前去,可他还未接到月瑾,月瑾倾倒的身子便骤然停住。 惊魂未定的月瑾平息了一口气,下一瞬她就被扯住她腰间衣带的秦楼安一把拽回到怀里,重新站稳的墙上。 望着那双温柔又带着些许愧意的凤眸,月瑾抿了抿唇,开口说道:“我技不如人,是我输了。” 见月瑾还甚是江湖作派的一抱拳,秦楼安忍不住笑了笑,“你没事就好。不过,这下月瑾公主比试的可尽兴了?” 月瑾也笑了笑:“酣畅淋漓,十分尽兴!我这几招三脚猫的功夫,比起你来简直就是花架子。” 月瑾又看向墙下一脸担忧的虞世南:“回去后,你可得继续教我,教我更厉害的!” 虞世南嗯了声点了点头:“公主,墙头上危险,咱们...咱们还是先下来再说话吧。” “接着我!” 还不待秦楼安反应过来,她便见月瑾已跳下墙,正扑在了虞世南怀里。 她双臂正环着虞世南的脖颈,当着她与月玦的面,就凑上去就亲了虞世南一下。 “公主的胡子...好扎人啊。” 虞世南摸着被亲的通红的脸,看着怀中已许久不见的人,嘴上打趣心里却甜蜜如饴。自他上次来西风,回去后果如太子所说,月瑾已不在虞家庄。 “怎么,我这个样子难道不豪犷吗?” 月瑾摸着络腮胡站的笔直,虞世南笑了笑,将她揽在怀里笑道:“豪犷,公主豪犷极了。” 秦楼安站在墙上,看着墙下二人你侬我侬,目瞪口呆。不是说东景国风保守吗,到了月瑾公主与虞世南这里,倒与她听说的不太一样。 不过,她竟甚是羡慕...是怎么回事? “公主也跳下来吧,我来接着公主。” 她震惊地看着月瑾与虞世南卿卿我我的抱在一起,未曾注意到月玦不知什么时候已走过来。现在他正笑着向她举起双手,还拍了拍示意她跳下去。 秦楼安见此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过见虞世南与月瑾一副反过来论到他们看好戏的架势,秦楼安收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月玦。 这点高度对她来说,不过是轻轻一跃的事,可是见月觉满怀期待的等着她投怀送抱,她又不忍心不满足他。 罢了,秦楼安跳下,正中他怀。 月玦也像模像样的搂着她的腰,当她是娇软无力的弱美人一样。听到月瑾噗嗤一声忍不住笑,秦楼安面颊一热:“好了,你还不快放开我?” “嗯?”月玦皱眉看向她,“可是公主还不曾像瑾儿对世南一样,还未曾亲我。” “什么?” 秦楼安盯着眼前狡黠笑着的人,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你可别蹬鼻子上脸,莫要得寸进尺。” 月玦知道她是脸皮薄,虽然被她推开,也未曾得到香吻,然也未再难为她。只笑了笑,看向一旁数月未见的月瑾。 对上月玦看过来的目光,月瑾脸上揶揄的笑意收起来。看见这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面对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一股酸意,猛然涌上鼻尖。 “皇兄...” 月瑾一下扑到月玦怀里,紧紧抱着他,那股从小便让她安心的雪莲香钻进鼻中,心里酸楚之意翻江倒海,让她控制不住哭出来。 与皇兄久别重逢,她分明是高兴的。 月玦轻轻抚着月瑾的背,低敛着眉眼看着怀中人,也不劝慰她,任由她身肩忍不住耸动的哭。 他这个妹妹,从来就不轻易哭,可一哭又不能哄,越哄越哭,甚是奇怪。 秦楼安站在一旁看着二人紧紧相拥,月玦看月瑾的目光如云烟一样温柔,只是又与看她时的温柔不一样。 他对月瑾的温柔里,满满的,纯粹的,全是他身为兄长,对骨肉至亲之妹的呵护与疼爱。 “皇兄,当初你竟骗我..还给我下迷药...” 哭过一阵后,月瑾带着浓浓的哭腔开始抱怨当初将她迷晕的事。秦楼安不知道真相,但听到下迷药,不禁有些责怪的看向月玦。 接收到秦楼安投过来的目光,月玦说道:“瑾儿,我也是迫不得已,那都是世南出的主意。” 月瑾与虞世南俱是一惊,月瑾从月玦怀中抬起头来看向他,一旁虞世南紧皱了眉头也看向他。 只有秦楼安甚是不屑的在心底轻哼一声,虽然她对虞世南不了解,但月玦她还能不了解吗? 不管当初因为什么给月瑾下迷药,这主意一定是月玦想出来的,他现在竟然还当众甩锅。 但见他向她递了个莫要戳穿的眼神,秦楼安睨他一眼。难道她不戳穿,虞世南就不会反驳吗? 可她没想到,虞世南还真就把这个锅接下了。 “确...确实是我的主意,这也是为公主好。” 月瑾有点不敢相信,目光在月玦与虞世南之间流连不定。不过最后她也未再计较这件事,毕竟现在她又可以和皇兄在一起了。 “皇兄,这么久不见,我好想你啊。” “撒谎。”月玦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既然想我,来洛城之后为何不立马来寻我?还扮作这副模样在城中游逛,哪里是想我?” “我是真的想皇兄你了,我在洛城游逛,还不是因为我不知道暻姳公主的府邸在哪里?” 秦楼安听月瑾这话说的有些心虚,她应是真的心虚。想要知道她的府邸在哪里,只要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哪里需要在城中游逛。 不过她说想月玦倒是真真切切的,自小相依为命一同长大,骤然分开数月,哪有不想的道理。 许是月瑾太过活泼贪玩,才在城中玩了几天。 秦楼安都能听出月瑾话里心虚,月玦又如何听不出。不过他也未曾介意,扯了扯她粘在脸上的胡子,“你这副样子可真是难看,还快去换下来?” 月瑾疼得哎呦一声,“我难看又有什么关系,皇兄好看就行了。不过看皇兄比之分别时胖了白,也更俊俏了,看来公主将你养的不错嘛!” 月玦闻言一怔,未几笑着看向秦楼安。 什么叫白了胖了,还是她养的不错,秦楼安心里想道:难道月玦是她养的猪不成? 不过,她也不能一直让人家在这里站着啊。 “月瑾公主从东景一路奔波而来,想来定也累了。且现在月瑾公主这身打扮也实在有些不雅,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先换我的衣服。” 月瑾闻言看向月玦,见他点头,又对秦楼安说道:“叫我月瑾就好了,既是公主的衣服,我当然不会嫌弃。只是我还有行李放在秦香楼里,我还是先去把行李拿回来。” “交给我吧。”虞世南上前说道,“我去给公主拿,不知公主所住的是哪间房?” 行李中有她极为珍视之物,虞世南去取她也放心。月瑾将自己所住的房间与藏行李的地点告诉虞世南后,他便快速出了门。 “月...月瑾。”单叫她的名字,秦楼安还有些不自在,“既然行李的事交待好了,那便先到我院中沐浴一番换身衣服吧,我带你去。” 月瑾闻言看向秦楼安,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见她,但她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 或许是因为在皇兄画中见得太多的缘故,总之她对这位西风的公主,还甚为喜欢。 “好。” 月瑾主动上来挽了她的胳膊,这让秦楼安一怔,不过转瞬,她也主动挽着她。 二人相视一笑,便朝凤栖院走去,将月玦毫不留情的撇在原地。 “这...”月玦看着二人有说有笑挽臂走远,无奈摇头笑了笑,“人生若如此,夫复又何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八七章 选择帮谁 当月瑾沐浴完,换下一身简朴的男装,脸上粗犷丛生的络腮胡被揭下,墨发披散的裹着长袍向她走来时,秦楼安惊艳中又带着刹那的错愕。 与她以前脑中描绘的容颜差不多,月瑾的容貌,尤其是眉眼,与月玦极为相似。 然比起月玦眉宇间透漏出来的,与生俱来的清冷感,洋溢在月瑾眉梢盼目间的,是春花粲烂般明艳逼人的绚烂。 这样一双顾盼生姿炯炯有神的眼睛,如同两可晶莹剔透的黑玉石,镶嵌在她白如雪玉又完美无瑕的脸蛋上,黑白分明的素淡间偏有极致的靡艳。 佐以无可挑剔的翘鼻与朱唇的配合,形成一把极有杀伤力的刻刀,将她一颦一笑,都深深镌刻在所有见过她的人的心头与骨上,至死难忘。 如果说月玦是因容貌天生自带的疏离之感,让生人生出退却之心。那么月瑾就是明晃晃如天上骄阳,热烈明艳到灼目,让人不敢直视不敢靠近。 此时暮色四笼,天已经黯淡下来,屋里也只点了几盏灯。可月瑾走过来就如琳琅明珠入室,身上所散发的光芒,将周遭的昏暗尽数驱散。 看着这样一个美人,秦楼安压抑了一整天的心舒展开来。好像月瑾眸中的光泽,也将她心中积聚的阴云照澈,让她心旷神怡。 月瑾虽然性情开朗,然现在在陌生的房间里,穿着她已多年不曾穿过的丝绸衣裙,还是有些难为情的拘谨。 何况眼前,还站着一位淡笑着正看她的美人。 她现在很确定,眼前这位西风公主,就是她小时屡次在她皇兄笔下见过的绝艳女子。她给她的感觉与她皇兄很像,不是样貌,而是神韵。 她现在只静静站着淡淡而笑,笑容舒柔恬淡,本该予人亲和之感,然却如生于万丈嶙崖上的一剪梅,冰肌雪骨的寒艳,不容窥看,更不容亵玩。 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总是喜欢攀比,她缠着皇兄问:画中的女子是谁?她和她相比谁更好看? 那时候她皇兄总是笑而不语,不给她答案。 现在第一个问题她已自己寻到了结果,至于第二个问题...月瑾眼眸微转,还是再要问一问。 “怎么样,衣服穿着还合适吗?虽然是新的,然尺寸上或许不贴合你的身形。待明日我寻人为你量了身,再去给你做几身。” 秦楼安走上来,月瑾闻言摊开手臂示意她看。 “很合身呢,我自己行李里还有几件衣服,就不必再做了。以前刚穿葛布衣衫时觉得不舒服,现在重新穿上这绫罗绸缎,还...还真有些不自在。” 见月瑾抚着自己的手臂,摸着触手生滑的丝绸衣裙低敛着眉眼。 她虽然笑着,但神情确实很不自在,明艳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甚是违和的苦涩。 秦楼安怔住,她当然知道她是因何褪下原先的绫罗绸缎。 扶天皇帝与雪凰皇后骤然离世,她的皇兄也在一朝之内被废除太子之位,且还身中剧毒。这对年幼的月瑾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日月失光。 覆巢之下,完卵尚难存,纵是月玦能护住她的命,然也不能再让她像以前那般,做一个无忧无虑金枝玉叶的公主。 一股酸涩之感由心而生,她很想上去抱抱这个见识过经历过最黑暗寒冷的天,从最深的泥潭中挣扎着出来,还依旧能拥有如此灿烂笑容的女子。 她如一朵洁白的菡萏,出淤泥又纤尘不染。 比起月瑾,她是何其幸运。 她以前自认的与众不同和所经历的磨难,比起月瑾所跨过来的惊涛骇浪,不过是平静湖潭中偶尔泛起的涟漪。 柔和的烛光将月瑾的面庞映照的也格外温柔,秦楼安上前去拉了她抚在臂上的手。 她抬起头,一双带着惊愕的黑亮眼眸里浮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应是不经意间,她回想起了那段黯淡到惨白无色的光景流年。 “都会过去的。” 秦楼安鬼使神差的说出这么一句,顿时她就后悔了。 曾有一言是说未经人苦,莫劝人善。她未曾亲身经历过月瑾所经受的苦楚,未曾如她一般身心遭受过百般煎熬,她有什么资格劝慰她放宽心? 她身上背负的与月玦一样,都是弑父弑母的血海深仇,这又如何轻易过的去? 又想到他们父皇母后的死,是她师父雪机子一手促成的。一瞬之间,秦楼安觉得她根本没脸面面对饱经风霜依旧绽放的月瑾。 她是该绽放,可本无需风霜。 这一切,都与她的师父有着剥离不掉的干系,也间接的,与她相干。 秦楼安渐渐缩回自己拉着她的手,然却被她反握住。她的手与她本人一样,热热的,很温暖。 “已经过去了。” 月瑾笑笑,像是将重担放下一样舒了一口气。 “过去的早已过去,我刚才只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是不是把悲伤传给你了,让你不开心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 秦楼安看着月瑾明朗的笑着,脸上的苦涩早已被消失无影无踪。 是,过去的是已经过去,不管她身为师父的徒弟如何愧对他们兄妹,都已无法让他们的父皇母后死而复生,都无法复原他们破碎的美满。 愚蠢之人才会沉溺于过去的苦楚委厥不振,通透豁达的明智之人,都会迈开步子大步朝前。 她与他们面对的,都是以后的路。可这条路,只怕是没有芳菲夹道,取而代之的是鲜血淋漓。 然退路,在一开始便已断成万丈深渊。 退无可退,没有退路。 “没,没有不开心。” 秦楼安笑了笑,拉着月瑾走到梳妆镜前让她坐下,“让我替你梳梳头吧,这个时辰也快要用晚膳了,总不好让他们等着我们。” 月瑾笑着点点头,看着清晰的铜镜中,秦楼安拿起玉蓖梳理着她的墨发。 其实秦楼安也并不会什么繁杂的发式,何况现在天色已晚,一起用膳的也不是什么外人,就给她简单地用发簪结了一个利落的发髻。 月瑾倒是很喜欢这种简单又显得英气的发式,且这些年来她也早已习惯不饰钗环。 那些繁杂累重的身外之物簪在头上,除了让她忆起往昔的不快,便是压得她脖颈酸痛。 二人又一同对着铜镜照了照后,才心满意足的一起出了房间。 今晚的晚膳秦楼安让人安排在了流光院中,二人到时,虞世南正要叫人去请她们。 虞世南在看到月瑾的那一刻,仿佛被人定住一样。公主现在这副样子,让他恍惚间看到了她的以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精致到不可方物。 “呆瓜世南,看什么呢?不认识我了?” 月瑾上前弹了一下虞世南的额头,见他回神,又提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怎么样,公主嫂嫂给我的这身打扮,是不是特别好看?” 公...公主嫂嫂? 秦楼安如闻霹雳当场愣住。 刚净了手进门的月玦也是脚步一顿...这个称呼,倒是甚是别致,甚合他心意。 “她嫂嫂还愣在这里做甚,怎不落座用膳?” 突然有一股温热喷洒在耳畔,秦楼安转头看去,月玦俯着腰身,侧脸几乎贴上她的发鬓。见他眸光闪烁笑意盈盈,秦楼安的脸登时通热。 “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什么她嫂嫂...” 月玦看了眼桌旁打情骂俏的一对,又看向秦楼安,笑道:“原先我还担心公主与瑾儿不会那么快熟络,没想到短短功夫,瑾儿连嫂嫂都叫上了。看来你们二人之间,相处的甚是融洽啊。” 靠的如此近,他身上的雪莲香浓郁的如发酵了般十分醉人。秦楼安有些飘忽,像喝了酒一样。 “我和她融洽..可也还..还不至于以嫂相称...” 秦楼安有些受不住,撤开了两步离他远些。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你就少自我陶醉了。我...我饿了,我们还是赶紧吃饭吧。” 听着秦楼安面红脸热的狡辩,月玦只静静看着,任由她一记又一记的眼刀剜过来,非但不痛不痒,倒还别有一番娇嗔意味。 秦楼安满面通红的坐下后后,玩闹着的月瑾与虞世南也停下来。不过他们见月玦还未落座,都在站着。 “都坐吧,放自在些便好。” 月玦示意二人坐下后,自己则坐到了秦楼安一旁的凳子上。 听他说的这话,秦楼安心里忍不住翻个白眼,就算他在她府中住了一段时间,可算起来也是客。 他倒好,直接反客为主,好像月瑾与虞世南此番来是要省亲的。 不过,她这个真正的主人也该表示表示才行。 不然,月瑾与虞世南定以为府中是月玦做主。 不行,这绝对的不行。 “二位无需拘谨,只当这里是自己家便好。” 刚落座的月瑾与虞世南对视一眼,笑了笑点头。不过在他们眼里,秦楼安如此做非但没有证明这公主府是在她做主,反倒觉得这是夫唱妇随。 月玦自然能察觉到秦楼安如此做的用意,也知晓如此做只能是适得其反。 只默默笑了笑,他拿了筷子替秦楼安夹了菜。 见他开动,月瑾与虞世南也便开吃。 秦楼安自在府中用过一顿早不早晚不晚的饭后便进了宫,到现在确实有些饿了,也就宽宏大量的接受了他给她夹的菜。 或许东景有食不言的规矩,秦楼安见月瑾与虞世南虽然互相帮对方夹菜盛汤,可最多也只是相对笑笑,却一句话也不说。 偏目悄悄看向身旁的月玦,却见他正优雅的在剥着一只虾子。他修长的手指灵巧的将整个虾壳褪去,完整的虾肉有了灵魂一般捏在他手指间。 然后,又递到了她的碗中。 “皇兄,你以前可都是给我剥的,现在可真是有了公主嫂嫂,就忘了我这个妹妹啊。” 原来东景也不是用膳的时候不能说话,只不过公主嫂嫂这四个字,虽然她已听过一次大吃一惊,可现在再次听到,还是觉得...身心俱骇! “世南,瑾儿的意思还不明白吗?” 月玦笑着指了指桌上盛虾子的碟子,虞世南立马会意,马上夹了一只便给月瑾剥了起来。 “给,公主。” 虞世南利落的剥好,月瑾接过后冲他一笑,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这么被糊弄过去。 “皇兄,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的。” 月瑾睨着他说道:“就这样说,如果今天下午我和公主嫂嫂是真的动手打起来了,你会帮谁?” 虽然月瑾这个问题有些刁钻,但秦楼安竟然也想知道,也转头看向月玦,等着他回答。 可他只从容不迫的拿起筷子,然下一瞬,他却突然起身,手中的筷子直直插向虞世南。 虞世南不明所以,只能闪身躲避过去。 然月玦不依不饶,竟直接闪到他身边将他整个人从凳子上拖起来,在桌前大打出手。 秦楼安与月瑾相视一眼,都从凳子上站起来。 月玦这突然之间是怎么了?失心疯了? “太子殿下?” 趁着月玦攻击的空挡,虞世南不解叫了一声。 “世南,来,别只守不攻。” 月绝说完便又袭向虞世南,后者约莫着太子殿下是突然想活动一下腿脚,便放开了奉陪。 可太子这手脚活动得也未免太可怕了,他也只能全力以对。一时二人竟当真如敌人一般较起真。 秦楼安见月玦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神色不免严肃起来。 这是怎么了? 难道虞世南有什么问题? 她正想着,身旁的月瑾突然上前,帮虞世南抵挡月玦的攻击。 下一瞬,月玦却突然停手,气定神闲的站立。 “我想瑾儿应该知道答案了。” “什么?” 月瑾皱眉,见月玦淡淡笑着,虞世南开心的笑着,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皇兄给她下的套。 她与皇兄是亲兄妹,她问的问题自然是想听到她的皇兄会帮她。可当皇兄与世南打起来,她竟然选择了帮世南,这是她皇兄让她堵自己的口呢! “那你这意思是会帮公主嫂嫂了?可世南竟然敢与你动手,就算我帮他,私下里也会教训他对你不敬。那你呢,你也敢私下里教训公主嫂嫂吗?” 说完这话,月瑾脸上的神情就变了,变成一副等着要看好戏的样子。 月玦刚要落座,闻言却僵硬住,看向秦楼安,秦楼安也正挑着眉朝他看来。 “那是自然...”月玦落座,对已皱眉的秦楼安笑了笑,“自然是不敢教训公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八八章 菜谱账簿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对于秦楼安来说,她已经很久不曾这么热闹的吃过一顿饭了。 虽无丝竹管弦作配,亦无觥筹交错作乐,但胜在毫无心机,吃饭就是吃饭,轻松又自的。 月瑾向他们讲述一路从东景龙阳城到西风洛城的见闻,这让她不得不佩服这个颇有江湖侠义之气的东景公主。 独自远涉万里不说,竟还处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路行侠仗义而来。 说话时月瑾依旧一口一个公主嫂嫂的称呼她,虽然她心里并不抗拒这个称谓,甚至还有一种甚是奇怪的,觉得被认可的感觉。 然她私下里这样叫自然没什么问题,可她还答应了月瑾带她好生逛逛洛城,若是人前她突然叫她一声公主嫂嫂,那引发的后果恐是难以预料。 二人自报了年岁生辰,在外按长幼姐妹相称。 只因二人乃是同岁,秦楼安生于阳春四月,比生于仲夏六月的月瑾年长近两个月。她便与月觉一同唤她瑾儿,月瑾便将嫂嫂二字换作姐姐。 秦楼安本是要将今日宫中的事告诉月玦,但又恐扫了大家的兴致,便搁置留待明日。月玦看出她有心事,也曾悄悄过问,然都被她暂且瞒下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她是阳间的公主,管不得阴间的魂魄,无法让扶天皇帝与雪凰皇后死而复生。 然无能为力,并不代表她就可以毫无愧疚的面对他们兄妹。月玦体内的恨无绝,归根结底亦是因她的师父,她身为徒弟,理应赎罪,弥补,救赎。 救赎月玦,也救赎她自己。 甚是愉悦的用过晚膳后,月瑾虽与虞世南关系亲密,可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二人同居未免失礼。 秦楼安带了月瑾回凤栖院,让虞世南留宿在流光院里。此时她才注意到一直在院中侍奉月玦的伯玉,也就是小德子,竟不知何处去了。 他是父皇派来跟在月玦身边的人,纵是已心向月玦,然明面上亦需就一些重要之事上报父皇。 秦楼安想他或许是入宫报信了,便未曾过问。 她与月瑾一同回了凤栖院后,干脆同榻而眠。反正她的床榻甚是宽敞,也不觉拥挤。何且二人之间女儿家的话一旦开了头,哪有那么容易收的住。 秦楼安虽有两个血脉相亲的妹妹,然因身份性情各种龃龉过节横亘中间,自小便不亲近。 甚至连人前所维持的和睦,都是扮演的虚伪。 而她与月瑾,虽仅相逢半日,却是一见如故。 二人相对侧躺着,无话不谈直至深夜。 虽天南海北东拉西扯,然左右都绕不过月玦。 月瑾与秦楼安说了好多他幼时之事,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她自认为是月玦的糗事。而最让秦楼安震惊得,还是月瑾说,月玦已心慕她多年。 心慕她多年? 秦楼安平躺在床上静静地想。 里侧的月瑾已经说累熟睡了,可她却因为她这一句话,感到精神充沛,辗转反侧。 难怪她总觉得,月玦自一开始便对她这个敌国的公主无甚恶意,甚至还处处相帮。 也难怪他不曾对着她,便可将她的肖像栩栩如生的描绘于纸上,原来他早已画过不知多少遍。 掩瑜阁中他曾说他所心慕的,远在澹云端的那个美人,竟然是她自己? 秦楼安扯了被子忍不住笑,又恐惊扰了月瑾,连忙掩了唇。这一刻她真想爬起来,跑到流光院将月玦叫起来,问他偷偷喜欢了她多少年。 以前月玦所对她做的所有事,或让她难以理解的,或让她觉得他是居心叵测的,都是一颗颗散落的珍珠。而现在她却寻到了一根线,将这一颗颗光润的珍珠仔细得串连起来。 其实最她一直无法理解的,还是父皇为何会将他一个东景皇子送到她府上。或许这并不是冥冥中的注定,也不是父皇的主意,而是月玦的安排。 那他这次来西风,是不是就是因为她? 秦楼安按捺不住心头的悸动,轻轻掀了被子,仅着月白色的单衣下了榻,绕过屏风走到窗边。 透过明纸渗进来淡淡凉意,让她冷静了些许。 如果他此番来西风是他自己所愿,住进她的府中也是他自己一手安排。虽他如此做,或许是为了接近她,可他又是如何做到这些的? 他在东景,又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若仅仅是个被废的太子,绝做不到这些。 直到月垂西野,院中的庭寮也渐次熄灭,寒意与困意逐渐汹涌。秦楼安拢了拢身上的衣衫,轻手轻脚的回了榻上,这次她倒很快就睡着了。 秦楼安睡下还不到两个时辰,天已朦朦胧开始破晓,只天边还稀疏散落着几个星子。 紫云宫中,尚未熄灭的紫纱灯缀连如霞蔼。 雪子耽受的伤虽已无甚大碍,雪机子那一剑看似凶狠,然分寸却把握的极好,丝毫不会伤及他的经脉内里,但秦昊还是许雪子耽这几日无需上朝。 昨日他前往掩瑜阁见谢荀,对于宫中秦昊与秦楼安之间发生的事未曾亲眼见到,但却有所耳闻。 若是秦楼安第一次向他要回血灵芝时,他便将血灵芝还给她,现在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雪子耽向来起得早,坐在庭院里一个人静静的煮茶饮茶。热茶氤氲的白气萦绕在他的身周,让他添了几分出尘的仙意。 紫瞳者,帝王之相,到底有何深意? 雪子耽放下饮了半杯的茶盏,刚要提壶去斟茶,却被一双素白的细手抢先一步。 柳惜颜站在桌旁,提了茶壶将茶斟满,双手捧着茶盏莲步轻移绕到雪子耽身前,欠身奉上香茶。 “国师大人,请用茶。” 柳惜颜低敛着眉眼,目光凝聚在雪子耽垂在腿上的手上。 那只手如他本人一样甚是清秀,在将将破晓又残有一分夜色的初晨里显得尤其的白,像是未曾沾染过人间阳春水。 可她未曾看到,这只手的掌心却有骇人的疤。 柳惜颜虽然不敢正视雪子耽的脸,但她却能感受到他一直在看着她。这让她一动也不敢动,一直保持着欠身奉茶的姿势。 然那只手,却迟迟未抬起来接过她手中的茶。 微屈的小腿开始泛上酸麻,一直举着的手臂也开始隐隐颤抖,柳惜颜脸上的浅笑逐渐变得痛苦。 她微微抬眼看向雪子耽,轻咬着嫣红的下唇。 “国师大人...” 以前她还在家中的时候,都是如此给她父亲奉茶,每次都会博得父亲一笑夸她贴心懂事。 为什么眼前的国师大人,却无动于衷? 虽然是偏殿,然紫云宫的偏殿对她来说,简直就如同戏文里所唱的皇宫一般繁华,不知要比她在公主府里住的地方要好上多少倍。 昨晚她躺在宽敞又柔软的床榻上,睡的香甜且美梦一场。按理来说眼前人肯如此厚待她,应该不至于不待见她,可现在又为什么不接她的茶? “放下吧。” 终于,在她就要苦撑不住的时候,雪子耽说话了。虽然未曾如她所愿接过她的茶,但听到他让她放下之时,她顿时如蒙大赦。 将茶盏放在石桌上后,柳惜颜站直了身,小腿腿肚忍不住的发抖,有要抽筋的迹象。 “啊——” 柳惜颜刚要往后退两步,却一下子惊呼一声向前倾去,不偏不倚正好扑在雪子耽怀里。一股好闻的茶香顿时扑鼻,清幽中又透着一股极致的奢靡。 对于突然扑进他怀中,现在伏在他腿上的柳惜颜,雪子耽未曾闪躲也未曾帮扶,甚至连脸上寡淡的神情都丝毫未变。 静静的坐着,如一尊雕塑。 柳惜颜痛苦得抚着自己的腿弯,像是才察觉到摔到雪子耽身上一般,忙惊慌失措的抬头看去,正对上那双平静空无的瞳... 竟然是紫色的? 虽然震惊,然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柳惜颜紧蹙了柳眉,眼中已噙了泪花。 “国..国师大人,民女不是故意的。只因民女曾被人打伤了腿,至今都还没好全,适才一时站不稳,才...才不慎摔到您身上...” 柳惜颜咬着朱唇,挣扎着努力起身,可刚半站起来,又再次摔进雪子耽怀里。 比之上次,这次她摔的位置就更好了,双手正伏在了他胸口上。 “国师大人..对不起,民女实在是起不来...” 雪子耽以前虽然未涉世俗,然却并非不知世俗,他不囿世俗,不计较世俗,但绝非是傻子。 看着他身上的人默默泣泪,且已有几滴滴落到他衣衫上,雪子耽干净的紫瞳静瑟了片刻。 “闹够了吗?” 冰冷无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柳惜颜猛然一僵。还不待她有什么动作,坐着的人已要站起,下一瞬她失去倚靠跌落到地上。 “还能走吗?” 额头磕到石凳上,柳惜颜正揉着额,闻言又是一惊。虽然雪子耽的声音依旧平淡冷静,然这句话岂不是在关心她吗? 柳惜颜心下一喜,伏在地上偏头看去,正见雪子耽清峻的背影。 “国师大人...民女勉强能走。” “那就随我进宫面见皇上。” “面...面见皇上?”柳惜颜一颗心猛然一缩。 “自己做过什么事,就说什么事。”雪子耽回过身来,淡淡扫了眼地上的人,“明白吗?” 明白,她瞬间明白过来,这是雪子耽让她当着皇上的面承认自己下毒杀人。 不,不要,如果这样她就必死无疑了... 她还不想死,她不要死! “国师大人,民女也是受人蛊惑啊,民女也是被骗的啊!求求国师大人不要带民女见皇上,民女..民女还不想死,求国师大人放民女一命吧!” 柳惜颜跪在地上仰面看着雪子耽,她从金陵到洛城,短短几月之间受尽了苦楚,她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我不能就这样死..不能...” “我自己的命我都做不了主,又何谈他人...” 良久,沉浸在悲伤中的柳惜颜突然听到有人梦呓一般虚无飘渺的说话声。当她抬起头时,却见那袭紫衣已缓缓踱进正堂,阖上了门。 堂堂国师大人,一句话就可左右千万人生死,怎会连自己的命都做不了主? 不过他是什么意思,不逼她进宫见皇上了吗? 秦楼安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偏头看向里侧,月瑾还蜷缩在被窝里睡着,脸颊泛着饱满又艳丽的绯红,如芙蓉花般娇艳。 应该是这几日在洛城中玩累了,昨晚又睡的晚,现在放松下来,她还指不定哪会醒呢。 秦楼安也未曾叫她,自己穿戴好后,拿了昨天带回来的那本谢家账簿,去了流光院。 她到院里时,正见月玦与虞世南在脂玉玲珑棋上厮杀。说是厮杀,其实是月玦对虞世南虐杀。 “太子殿下,我输了。” 虞世南放下手中的棋子,无奈说道:“我心甘...情愿将菜谱交给太子就是了。” “这就对了。”月玦甚是开怀的笑了笑。 “虽那菜谱是你虞家之物,有不可外传的规矩。然你与瑾儿成婚已是板上钉钉,如此我们便是一家人,你将菜谱交给我,也不算坏了规矩。” 昨天月瑾与秦楼安比试输了,按照赌约,虞世南应该将菜谱交给月玦。 但见他还有些不服气,今日月玦便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下棋赢了他,就可以将昨日赌约作废。 这样的机会对虞世南来说,其实就和没有一样,必输无疑的结局。不过适才听太子那么说,他突然又觉得甚有道理。 从怀中将菜谱拿出来递给月玦,只是他依旧不明白,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对庖厨之事感兴趣了? 秦楼安走近,月玦正翻看着新到手的菜谱。 分明是他诓骗人家的东西,竟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甚至逼人家心甘情愿,真是天下唯他一人。 虞世南看见她后,站起身将凳子让给她。只是他见月瑾未曾和她一起来,神情不解中带着担忧。 “你放心,瑾儿她在房中安然睡着呢。” 被她看穿心思,虞世南一怔后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我去看看早膳准备的如何了。” “好。”虞世南很有眼力见的出去后,月玦看向秦楼安,示意她坐下。 “公主看看我得到了什么好东西。” “能是什么好东西?你就这样骗你妹夫的菜谱?”秦楼安白他一眼,将手中的账簿递给他。 “虽然不知道你菜谱能不能看得懂,但是这个,你可否看得明白?” 二人将书一交换,秦楼安翻着菜谱,月玦看起账簿。其实她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是一直在悄悄观察着月玦看账簿时的神情...笑得很从容。 “是不是皇上答应公主,只要我能帮他清算谢家的财产,他就可以将血灵芝送给我?”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还什么都没有说呢,“那你到底能不能看得懂?” 月玦随手将账簿放到一边,分着棋盘上的棋子,“公主,谢家的账簿看不看都一样。就算看的通透,也不过是一个数,这个数又不值钱。” “一个...数?”秦楼安将账簿拿过来,翻看了几页:“那你的意思是,就算核查清楚了账簿,知道谢家有多少财产,也得不到?” “正是此意。且要核查账簿,皆要账财相对,两者比照印证。不然这账簿记多记少皆可随意胡诌乱造,算清楚了又有何用?谢家到底几斤几两,谁又能说清楚呢?” 秦楼安看着他从容淡定的将黑白棋子一一分开,完全不把她手中的账簿当作救命的稻草。 不过...他如此说应该是能看得懂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八九章 列宿失章 若他能看得懂,那就够了,哪怕只是一个数。 现在对秦楼安而言,只要能拿到血灵芝,她几乎已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父皇核查谢家账簿,最终目的是要得到谢家的家财。然父皇答应她的,却是只要月玦能核查清楚账簿,就可以将血灵芝给他。 只要月玦能给父皇一个数,这个数不论真假,不论虚实,也不管是否值钱。 她如此乃是投机取巧,舍本逐末,是钻父皇言语不严中的空子。可事关月玦性命,她迫不得已如此做。何况此事,本就是父皇失信于先。 谢家纵有泼天的富贵,且不过是身外之物,如过眼云烟倏而聚散,怎抵过眼前人一条性命? 谢家家财不急于一时,月玦却已迫在眉睫。 她思忖的功夫,月玦已经将棋盘上的棋子分好,黑白分明各自放回了棋笥中。 不待她看清他的动作,舒卷如云般的广袖轻拂,两色棋笥互换了位置,色如雪的一笥白子,放置在了她摁在案上的右手边。 秦楼安挑眉,眼神中无声问他:这是何意? 月玦修长的指已拈起了一枚黑子,色若曜石的棋衬得他手指愈加白皙清透。他笑着抬起另一手,轻轻一指她手边的白笥,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他要和她下棋,他要虐杀她。 “怎么,是与虞世南厮杀的还不够痛快?” 她已料到自己必输无疑的结局,且必定是一败涂地,输的彻彻底底。 月玦定也知道她不是他的对手,她不晓得他是否有棋上虐人的乐趣,将自己的酣畅淋漓构建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左右里无以消遣,公主何不陪我弈一局?” 虽然她不精于棋,然白子先行的规矩她还是懂的。他不善主动进攻而喜后发制人的棋风她亦了解。现在他选择黑子,那她的输的便更惨。 “好,那我今日就舍命陪君子,不过我要执黑子而后行。” 也不待他同意与否,秦楼安将手边的白笥挪给他,又将他手中的黑子与黑笥拿给自己。 “黑白无异,皆是一样的。” 月玦淡然一笑,拂袖便捏一子而落。 秦楼安看他落子落的格外随意,且听他言黑白无异,不由翻了他一记白眼。 虽然她执白执黑都一样是输,难道还不允许她挣扎一下,努力输的优雅一点吗? 秦楼安瘪瘪嘴,也学着他的样子,随便捏了一粒黑子落下。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宛若丝毫不在意输赢。如此就算输了,也可自称是随意输赢。 “公主,昨日夜里我夜观天象,发现悬星失轨,列宿失章,近月内西风恐生有异变,公主可要备好应对之法。” 捏在指尖微凉的子还未完全落下,秦楼安愣住看向月玦。他手肘撑案支着脑,目光聚凝在棋盘上,这下倒像是认真起来。 只是他适才这话,怎又像开玩笑一样? “你还会夜观星象?” 秦楼安迟迟落下手中一子。 “夜观天象这一说法,我也只于我师父身上见识过,雪子耽亦不得他真传,你竟然会?” “公主莫要忘了,我师父可是三渡大师。” 秦楼安自然知道他师父是三渡大师,亦是她师父雪机子的师兄。三渡能夜观星象窥得天机不足为怪,传于月玦亦不足为怪。 可夜观星象这等事,她从来只是半信半疑,只觉太过玄虚,不值得信以为真。加之多有江湖骗子以此为噱行骗世间,她就更加不信了。 适才她想问的,与其是他会夜观天象,不如说是他竟然相信夜观天象这等玄妙之事。 对上她怀疑的目光,月玦不以为意,亦不为自己辩解,只一边下棋一边淡淡说道:“人有各司其职,星有各指其方,如白虎峙据参井,青龙垂尾氐房,玄龟匿首女虚,朱雀愤翼星张。而帝皇正坐于紫宫,辅臣列位于文昌。然如今紫宫星晦而沉,文昌六星璨硕而直冲紫宫——” 月玦顿了顿,屏气凝神认真听着的秦楼安心跳也跟着一顿。 “瑁王代衡要反了,最迟两月,最快一月。” 白子落盘的玉石相击声清脆一响,秦楼安猛然回神,看着他落完子的手缓缓收回,她一下紧紧抓住那只手,将棋盘上的局打乱。 “最迟两月,最快一月,代衡要反...当真?” 代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他这些年来虽威慑君主,然到底未曾将造反搬到明面上。可现在月玦竟说他要反,且时间紧迫仅在两月之内? “此等事我怎会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最迟两个月,代衡必定起兵造反。故公主与皇上,可需未雨绸缪做好应对之策了。” 月玦神情与语气虽然依旧从容,只是却不是往日那般的闲暇惬意,而是如临山崩的坦然处之。 可这也正说明,西风近月是当真有大事发生。 且她一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秦楼安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激动而道:“那如果在代衡造反之前除掉他,这场异变会不会随之消亡?” “若仅仅是一个代衡,又何足畏惧?现在皇上就可以率兵冲进瑁王府将其乱刀斩杀。可斩杀之后又如何?依附于代衡的势力只会以为其报仇为名,兴而起师直攻洛城。” “你说的势力,是自大萧朝便依附于代家的势力?”秦楼安低敛了眉眼缓缓安坐回凳子上,“代衡之所以为父皇忌惮,确实是因他手下的兵将。” 那股从根子上就与他们秦氏分脉而生的势力,从骨子里就不肯臣服于西风的贰臣,皆在瑁王这一脉的羽翼下汹涌成势。 杀了一个代衡,他们会立马推出下一个代衡。 现在杀掉一个代衡已无异于扬汤止沸,而釜底抽薪之法是将代衡身后的这股势力彻底擦除。 若真如月玦所说,他们最多有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的时间...秦楼安耳畔兀然嗡的一鸣,僵硬得抬头看向月玦。 他和她说这些,提醒她代衡将反让她与父皇做好应对之策。然按理来说他现在亦与她是同舟共济之人,代衡若事成,他亦难逃魔掌。 可适才,他却只字未提他要如何做。 是不是他已自觉...他根本撑不到代衡造反的那一天?纵是代衡事成,亦是阳间的帝王,同样如她这阳间的公主,管不得阴间的魂魄。 脑中所有未雨绸缪的对策在这一刻全部打乱,心中一团乱麻狠狠的狡缠,将她的心勒紧又割裂成千万片。 不要,不行,不能,月玦不可以死。 “怎的,听到代衡要反,公主这是吓到了?” 任凭他故意打趣笑讽,秦楼安亦无动于衷。 月玦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见一贯的招式不好用了,双手反握住她的手。 “公主莫要乱想,我既能夜观天象知西风运势,自然也知自己大限几何。我与恨无绝周旋如此久,乃命硬之人。” 秦楼安混乱的思绪兀然一荡,如被一把锋利的剑豁然劈开,露出一片清明,“命硬之人,那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会那么轻易死,对不对?” 秦楼安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他,看着他笑着点头。尽管他隐藏的很好,可他眼眸深处的那丝无奈与苦涩,还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纵是命再硬的人,亦逃不过死亡,他不会轻易死,可是苦苦挣扎十年之久,早已不是轻易。 月瑾的突如其来,绝非没有理由,她是不是也觉得她皇兄命不久矣,所以才不远万里奔赴而来? “公主若将一切都往坏处想,只能将自己折磨的形瘦神销,同样也折磨我。如今还未到山重水复的无路之境,我且放达自信,公主焉能不信我?” 秦楼安强忍下心头的酸涩,咬紧了牙关,沉沉点头,“我信,我信你这个祸害,定能活千年。” 月玦低低笑着,看向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 “那我这个祸害,可就要一直祸害公主了。只不过千年太久,我只争与公主偕老百年。” 本就强行忍住的酸涩在这一瞬无阻无拦的喷薄而上,眼泪不争气的一涌而出。 她起身,扑到他身上紧紧抱着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月玦被她猛得一扑,怔一下后拍拍她的肩,推开她一些让她坐到他腿上,小指勾了她小指。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秦楼安从上而下凝视着他的脸,未几单手搂着他的脖子,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吸了吸鼻子说道:“这是昨天欠你的,现在弥补给你...” 月玦反手抚着她的头摁向他的脸,亲了亲她的鼻尖,“公主欠我的,可不止这些。” 想到昨晚月瑾说他心慕她多年,如此算来,她欠他的倒还真不止这些,“谁...谁让你偷偷喜欢我那么久的?竟然还不告诉我...你活该!” “嗯?这是谁在胡说八道,我可没有喜欢公主哦。”月玦笑着拉下秦楼安捏着他耳垂的手,却听外面传来一阵铜铃般的笑声。 “皇兄,你就死鸭子嘴硬好了。若不是这次我来西风是轻车简行,定要将你画的那几箱子画带来给公主嫂嫂好好看看,看看你从小就惦记人家。” 月瑾说着冲月玦扮了个鬼脸,见身后虞世南亦带着人将早膳送来,秦楼安恶狠狠瞪了眼月玦后从他腿上站起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瑾儿你啊。起的如此晚,莫不是昨晚说我的坏话说了太多的缘故?” “可不是嘛。”月瑾大大方方的承认,“所以皇兄你那点小心思,我早就已经对公主嫂嫂和盘托出了,你就不用再在嫂嫂面前装清心寡欲了。” 听月瑾甚是无情的将月觉的伪装撕破,秦楼安忍不住笑了笑,一旁虞世南也只装作没听到一般让人布置好饭菜。 月玦一时无话可说,无奈笑了笑。 “罢罢,拿你无法,吃饭吧。也不知是谁给你的通关路引,让你从龙阳跑到洛城来揭我的老底。” “自然是月琛哥哥了,是他找到了我。” 提到月琛,秦楼安便见虞世南的面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月玦虽然无甚反应,只是眼神微闪间透漏出几分令人难以捉摸的意味。 月琛此人,秦楼安还是知道的,景宣帝之子,也是现在东景的太子。且听说其母本是景宣帝还是王爷之时,王府中的一个婢女。 却没想到一夜承欢,竟然生下一个儿子。 更没想到这个出身卑微又名不见经传的儿子,竟然在景宣帝称帝之后被立为太子。 不过月琛虽被立为太子,然却远不如月玦这个曾经的神机太子名动天下,她也仅是有些耳闻。对于月琛,是何性情有何才干,她是丝毫不知。 “公主,月琛...月琛太子他可有为难你?” 虞世南额上有一道疤,这在秦楼安第一次看见他时便注意到了。但这非但没有影响他俊俏的脸,反而给这少年添了几分厚重的成熟之感。 可现在这个带着几分成熟的少年,正甚是紧张担忧的看着月瑾。 “为难我?月琛哥哥怎么会为难我?是他让三石找到我,还给我造了假身份,又给了我路引,若不然,我怎么可能出得了东景?” 虞世南闻言,神情并没有放松半分,转而看向一旁的月玦。 “莫要多想,先吃饭吧。” 月玦淡淡说了一句后,便率先落了座。 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有些怪异。 秦楼安大体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景宣帝夺了扶天皇帝的皇位,月琛虽不是直接,可算到底也是抢了月玦的太子之位。且景宣帝必定对月觉月瑾兄妹二人忌讳颇深,恨不得斩草除根。 月琛身为太子,怎会对月瑾这般好? 难道说,他就当真不怕有一天月玦会将他的太子之位抢回去? 秦楼安看向喝着白粥得月觉,昨晚她还在思索他在东景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能在景宣帝的屠刀下活到现在,他绝对有属于自己隐秘的势力。 杨昭杨家? 虞世南虞家? 或者是楚广平等银弓月卫? 月玦在东景绝非孤立无援,即是如此,月琛这个太子当得岂非如坐针毡如履薄冰,他焉能放心月觉与月瑾留在世上? 想到这里,秦楼安自嘲的笑了笑,现在她连自己西风的事都应对不来,竟还有心思去捉摸东景的事,可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九零章 偶然必然 如今代衡被囚禁在瑁王府中,其子代朝祁被革除龙武卫上将一职,其女代朝颜幽禁于夕颜宫,依附于他的兵部侍郎胡关攸等人已被撤职查办。 桩桩件件都在向代衡表明,皇帝隐忍多年,此次是铁了心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而代衡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就算他本无短时之间起兵造反之意,现下亦会被形势所逼,不得不将一颗狼子野心提前曝于天下。 月玦所说,绝非危言耸听之言。 一个位高权重且握有重兵的王爷要反,已远非秦楼安一个公主可只身应对。虽因血灵芝之事,秦楼安与秦昊之间心生嫌隙,然事关危急存亡,且已迫在眉睫,由不得她任性妄为。 进宫的路上,秦楼安一直在想,代衡手中到底掌有多少兵力,如今这些兵将又藏身何地,与现在的西南战事又有何关联之处。 先前与月玦一同看西南塘报时,便知这次西南烧起的这把战火十分蹊跷,且现下又知代衡身涉其中,甚至极有可能他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一个甚是可怕的念头逐渐清晰,变得明朗。 先前月玦也说过,西南祸事所起的根源绝非一般的流寇盗匪,不然纵是骋平军不占天时地利人和之利,若要平复西南,亦是指日可待之事。 然如今双方胶着难解,西南战势不朗不明,西南王府的态度更是不清不楚。 故她猜测,西南王西门恭麾下势力亦属代衡党羽,如今西南战火连天,其目标根本不是西南,而是为了调虎离山分散朝廷兵力,以方便代衡起事。 代衡若要起兵造反,最先顾虑的必当是司马赋及与其麾下骋平军。而如今骋平军这支精锐虎师深陷西南难以自拔,不日前司马赋及亦因蛊毒一事奔赴西南。如今洛城中,几已无代衡之掣肘。 代衡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指西南而打洛城,如今真正危险的是帝都,他真正想做的是逼宫。 入宫之后秦楼安直奔朝龙殿,恰巧雪子耽亦在殿中。他此番来,是将柳惜颜的供状交于秦昊。 对于受温玉指使下毒谋杀木江与木长泾二人之事,柳惜颜已供认不讳,白纸黑字皆已画了押。只是如今这一份供状,已经显得苍白无力。 代衡欲反,若真如月玦所说,最迟两月最快一月。如此短的时间,代衡若敢起兵造反,其先前必定筹谋已久,只待一个时机。 可两个月的时间对父皇来说实在太过仓促,本就紧迫的情势,若再以此供状指证代衡指使她府上管家谋害她这个公主,本就如在弦之弓一触即发的代衡必定被逼迫的更紧,说不定立时便会造反。 秦昊看着手中摁了鲜红手印的供状,本是十分开心,禁不住眉开眼笑。 可他看到秦楼安时,一张脸又紧绷起来。 虽然他承认血灵芝的事是他出尔反尔,是他做的不对。可他是君主是帝王,他可以允许自己犯错,但决不允许别人说他做错,哪怕是亲生骨肉。 何况昨天在紫云宫前,她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忤逆他对他出言不逊,让他龙颜尽扫。 一想就来气,越想就越气。 秦昊冷哼一声说道:“你昨天不可一世气势汹汹得走了,连向朕辞行都擅自免了!朕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进宫了呢,怎么,今日又来做甚?” “父皇,儿臣此次来是有要事禀告,无心与父皇怄气斗嘴,也望父皇暂将昨日之日放下。毕竟那件事如何论都是父皇理亏,他人说不得,难道您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听秦楼安语气硬邦邦的丝毫不知悔改,秦昊一张脸气的铁青。碍于雪子耽还在一旁站着,他不好发作,说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又有何要事?” “父皇,瑁王代衡要反了。” 本以为她又是为了月玦向他讨要血灵芝,没想到竟然不是。秦昊闻言扫了她一眼无甚反应,代衡难道不是早就反了吗,这还用她说? “父皇莫要不放在心上,这次您是铁了心要除掉代衡,代衡此次也是铁了心的要造反。最迟两个月,代衡必定起兵逼宫。” 敛目看着供状的秦昊猛得抬起头来瞪向秦楼安,一双深晦的目渐眯渐阖,闪射出犀利如刀刃一般的精光,将秦楼安深深打量。 一旁站着的雪子耽,此时亦眸光微动看向岿然站立任由秦昊厉目剖析的秦楼安。她半遮着的眼底透着坚定,脸上神情严肃,却又一派从容。 “所以父皇现下手中的供状,不仅不能助父皇扳倒代衡,只能适得其反将代衡逼迫的更紧,让他造反之心膨胀得愈快。不知现下父皇若与代衡兵戎相见,父皇能有几成胜算?” 秦楼安冷静又清晰的声音响在丹楹刻桷的大殿里,散入一片死寂。秦昊坐在上首,眯起的眼逐渐睁开,“这话莫不是月玦告诉你的吧?” 这话确实是月玦告诉她的,她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秦楼安坦然点头:“是月玦说的,昨夜他夜观天象,文昌星直冲紫宫,此为辅臣反君之征兆。” “荒谬!”秦昊甚是不屑冷哼一声,“朕看他是想活命想疯了,这种耸人听闻的话都敢说出来骗你。还夜观天象?朕看他是胡说八道!” 秦昊顿了顿,奚落道:“他如此说无非就是让朕觉得他对朕还有用处,想让朕用血灵芝救他一命罢了。没想到你还信了他的鬼话!” “父皇,天象征瑞表祥,灾变呈异自古有之,能夜观天象之人也并非只有月玦。如果父皇不信如今天生异象,自可寻儿臣的师父雪机子一观。” 征瑞表祥,灾变呈异,秦昊想起一桩旧事。 听说当年他父皇攻破临殷杀入皇宫时,天便生有异象。那天本是晴空万里昊阳高照,可当皇宫四门大破之时,却突然狂风大作出现天狗食日之象。 一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伸手不见五指。先皇不得不下令暂时停止进宫,足足半个时辰之后,风势渐小,天狗才将太阳吐出渐渐退去。 且入宫当晚,一轮血月当空而照,十分诡异。 而当代战第二日也攻入临殷之时,那轮血月褪尽血色然却迟迟不落,与新生之阳各峙西东有争辉之兆,时人皆言此乃他们秦代家两家相争之象。 想到这里,秦昊对心中多了几分忌讳。 纵是他不懂天象,也知文昌象征辅臣,紫宫亦名紫微,乃是帝王之星。文昌犯冲紫宫,倒确如当今代衡慑君震主之象。 而他想知道文昌犯冲紫宫是否为真,也确实不难,如今雪机子就在宫中,他一问便知。 “最迟两个月...”秦昊略一沉吟,又看向秦楼安,“月玦可还和你说了什么?” “回父皇,月玦还说,代衡起兵造反最迟虽是两个月之后,可最快却只要一个月,他让父皇尽早做好应对之策。” 秦楼安将月玦今天早上与她说的和盘托出,如今并非是她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以求父皇能识才爱才能出手救月玦,而是形势已真要火烧眉毛了。 秦昊听闻之后紧皱了眉头,大殿中又是阒寂无声。秦楼安看向上首,此时她父皇神色阴晴不定,似是踯躅徘徊,难以抉择。 她知道父皇难以抉择的选择中,其一必定是他到底要不要救月玦。至于其二,也便是父皇因何让他对救月玦生有顾忌,目前她却不得而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她父皇紧绷的神情渐渐放松,像是打完一场艰难的苦仗,松了一口气一般,双目中精光熠熠闪烁。 “事关者大,朕要好好想一想,你们都退下吧。”秦昊各自看了秦楼安与雪子耽一眼,抬手挥挥示意他们二人退下。 秦楼安紧着的一口气,带着失落几不可察的轻轻叹出。果然到了这个时候,父皇还是不肯出手救月玦,父皇到底是在顾虑什么? “嗯?”秦昊见秦楼安还愣在原地,沉着声问道:“怎么了安儿,难道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秦楼安抿唇扯了抹苦笑,摇摇头后行了一礼退出了殿外。本来她是还要说月玦能看得懂谢家的账簿,可如今,连他能预料到代衡何时要反,好意劝她提醒父皇都无济于事,其他也一概不必说了。 雪子耽比她先出来一步,然却没走远,站在那里似是等着她有什么话要说。秦楼安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略整理了沉重的心绪,迈步走上前去。 “师兄,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雪子耽轻声嗯了一声,然却只看着着,良久也不见有下文。秦楼安猜度不透他有何难言之隐,说道:“你我师兄妹之间,有话直言就是了。” 雪子耽看了眼身后朝龙殿紧闭的大门,迈开步子,秦楼安跟上去,听他说道:“你可怪我?” “怪你?”秦楼安立时猜到他所说是何事,笑了笑像是自嘲:“与其怪你,不如怪我自己。若我早知道血灵芝能救月玦,说什么我都不会给你。” 雪子耽不再说话,秦楼安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问,难道是后悔将血灵芝交给她父皇了吗? 难道他不想与月玦作对了吗? 不过,雪子耽也唯有与月玦相争高下的时候,才变得有那么几分人情味,才像是一个有情有欲,会喜会怒的完整的人。 “哦,对了,”秦楼安主动开口,问道:“昨日我父皇让你去掩瑜阁将他的意思告之谢荀,那不知谢荀的意思又是甚?可愿意助我父皇?” “嗯,他愿意。” 秦楼安怔了怔,没想到谢荀竟然同意了,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那他可有什么条件吗?” “没有条件,甚至自请前往西南。” 雪子耽顿了顿,又道:“他这么做不是为了皇上,是为了司马赋及。” 秦楼安一下子站住,定定看向雪子耽。 此刻她面上紧绷显得格外冷静,一颗心却已开始急一阵缓一阵的惴惴慌慌。 “何出此言?” 以前谢荀炙手可热,洛城中人,甚至朝中高官恨不得都想与这位腰缠万贯的谢家家主结交一番,好跟在他身后捞些钱财。 如今谢荀依旧热,可却是火炭一般的热,人人避之不及,唯恐引火烧身。 昨日就因他几句话,蒙括老将军都险些身败名裂被当场处斩。现下雪子耽说谢荀答应治蛊是为了司马赋及,这无异于将司马赋及推上风口浪尖。 “司马赋及未去西南之前,谢家亦未曾出事之时,谢荀一直住在司马赋及的将军府。” “还有这等事?” 秦楼安皱眉回想,突然就想起她假死那日,谢荀与司马赋及同时前来祭拜。且那不是巧合,谢荀明确说了他是与司马赋及一同前来。 当时她还好奇,什么时候这二人搅在一起了。 所以这二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搅和在一起的? 又是为什么搅和在一起? 是单纯的朋友?还是有什么暗中交易? 更或者...秦楼安摇摇头,及时将自己脑海中那个可怕的想法掐住,那怎么可能呢? “我入朝为官不过三个月,与司马赋及相交甚少,对他不甚了解。公主可知他的身世来历?” 尽管她已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可雪子耽却带着她往最坏的方向走。 七年前司马赋及横空出世名扬天下,可也仅仅是扬名而已,除了司马赋及这个名,关于这位年少成名的大将军,无人知晓他的出身。 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在司马赋及令人灼目的赫赫战功前,根本没有人过问他的身份来历,只当他与其他发迹于野的草莽英雄一般。 一旦有了方向,秦楼安的思绪便不受控制的沿着这个方向疯狂蔓延。 巧合,太巧合了,巧合的不像巧合。 七年前,洛城中多了一位名叫司马赋及的大将军,几乎是同时,城中也多了一位家财万贯的谢之卿。且他二人,早在那时候便有那么多的过节。 长阳争道,画舫密谈,城西抢宅... 如今再看,这一切看似得巧合与偶然,都如早已商量好的必然。 谢荀是前朝琴师谢白鹤的后人,司马赋及会不会也是前朝萧朝某个....司马司马...司马青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九一章 天狗食日 紫云宫偏殿中,柳惜颜坐在桌前恍然失神。 不精雕饰的紫檀桌案简雅至极,又奢靡至极,弥留着檀木特有的古朴香气。柳惜颜看着桌上那方摊开的包袱,里面是几身做工精致的宫服,出城通关的路引,一个鼓鼓当当的荷包,里面盛着银子。 银子是她的盘缠,包袱是她的行李。 柳惜颜不知那个面容清秀,性情却冷漠无温的国师大人是否是动了恻隐之心。雪子耽没有逼着她去见皇上,只是让她招供画押。 看着白纸黑字,还散发着氤氲墨香的供状,她知道这是她的催命符,同样也是温玉的催命符。 只要她将自己的名字签下,摁上手印,等着她与温玉的,便是黄泉路鬼门关。 雪子耽纵然冷漠,可世间男儿谁又能比温玉凉薄至极?柳惜颜冰凉的心燃起一把汹涌的怒火,即使她活不了,也一定要拉上温玉陪葬! 她毅然决然签下状子,那一刻她混沌不清的脑子里想的只是让温玉为他负心忘情付出代价,她自己的生死,在她提笔的一瞬已置之度外。 可她等来的,却不是意想中的死亡。 小半个时辰之前,紫云宫中的一个宫仆将包袱与盘缠送过来,说是奉了雪子耽的命令。 他放她一条生路,放她出宫,放她自由。 柳惜颜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飘飞的神绪渐渐归窍。柳目顾盼间流泄着精光,她看了眼桌上的行李,将青黛色的包袱系好后挎在了肩上。 “请问...国师大人去见皇上可回来了?” 紫云宫正堂门前,柳惜颜喊住一个男宫仆,正是先前给她送行李的那人。他看到柳惜颜时有瞬间的愣愕,心里只道此人怎的还没走。 “国师大人还没回来,你是找国师大人辞行的吧?”那宫仆猜测,又摆摆手:“国师向来不与外人交际,也不在乎这些客套,你只管走吧。” 那宫仆不再理会她,转身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柳惜颜欲言又止半张着口哑然失声,看着宫仆走开的身影,紧抓着包袱系带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说她是外人吗? 柳惜颜一双柳眼微眯,露出个甚是轻蔑的笑。谁说她是向雪子耽辞行的,她可没准备走。 突然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柳惜颜看去,只见外出归来的雪子耽步履轻缓的走过来。 宽大柔软的衣衫逶迤如云,仅用的一根束发紫带飘逸迎风。除了他脸上如绘上去的神情一动不动外,他墨发衣衫都曳动风中,人如将要羽化的仙。 柳惜颜看着他走来,目光不偏不倚,步子不歪不斜,从她身旁轻然而过,浑似没看见她一样。 “国..国师大人...” 在他推门之际,柳惜颜忍不住唤一声,雪子耽闻言驻足,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何事?” 原来他也不是将她视若无物,至少她叫他,他还是有反应的。柳惜颜欣然一笑,将肩上的包袱取下来,双手平举提着,一步一步送到雪子耽身前。 “国师大人的救命之恩,民女惜颜没齿难忘。然如今...惜颜已走投无路..无家可归了。惜颜恳请国师大人允许惜颜留在紫云宫中侍奉,不管是洗衣做饭,还是当牛做马,就当惜颜报答大人的恩情!” 雪子耽紫瞳微敛,看着跪倒在他身前的人。青黛色的包袱被她双手奉还,如今就落置在他脚边。 “她只叫我让你招供画押,未言其他。” 头磕在地上的柳惜颜猛得一僵,缓缓仰起脸。 他话中所说的她...她自然知道是指谁。 柳惜颜甚是自嘲的扯了抹轻笑,原来他肯留下她一条命,不过是仅仅因为秦楼安一句话而已,并不是因为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见雪子耽抬脚欲走,柳惜颜连忙抓住他宽大的衣袖,“国师大人,如今惜颜这条命是您救的,自然就是您的。惜颜只求留在您身边当您的宫女侍奉您,求国师大人成全!” “宫中已有甚多宫仆,无需再添你一个。” “国师...” “留下她吧。”柳惜颜正欲再度求情,却听身后有人语气中毫无敬重之意的说话,更像是吩咐一般。她回头看去,见一身披鹤氅之人徐步走来。 雪机子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柳惜颜,又看向朝他颔首行礼的雪子耽。 “为师观你宫中的宫仆皆是男人与太监,却唯独没有个女人。留下她也好,有些事还是女人做来更合适,何况,你也该找个女人侍奉你了。” 雪子耽收起礼数直了身肩,看了眼地上有些愣怔的柳惜颜,对雪机子说道:“徒儿无需侍奉。” 为师?徒儿?柳惜颜反应过来,难怪这人见了雪子耽都不需要行礼,原来他是堂堂国师的师父。 雪机子见雪子耽一口回绝,似是没有深悟他话中之意。几不可察的笑了笑后拍了拍他的肩。 “子耽,你如今也二十又一,已不是不晓人事的小子,寻个女子服侍亦是正常之举。且为师观此女双目深沉黑亮中透着精计,是个可用之人。” 雪子耽侧目看了眼摁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点了点头:“依师父之言便是,然我不喜人服侍。” 见他这一向聪慧的徒弟,现在竟然一派懵懂无知的样子,雪机子收回手摇了摇头。也怪他,自小只教习他医术武功,从不在意他是否知男女之事。 雪子耽不懂雪机子言语暗含之意,然柳惜颜却听得明白。 服侍,若她不曾被卖去极欢楼,她也只当服侍仅仅只是替人穿衣梳洗。然现在,她已不是深闺不出的无知少女,女子服侍男子,是要用身子。 听雪机子做主将她留下,甚至说让她服侍雪子耽,柳惜颜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恩。 “嗯,还算懂事。”雪机子看着柳惜颜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日后好生侍奉国师。” 柳惜颜十分乖巧的应下后,捡起地上的包袱回了偏殿。雪机子看向雪子耽,道:“进屋说话。” 那厢秦楼安与雪子耽分别后,一路急行出了皇宫。现在她心里狂卷着惊涛骇浪,一个个可怕的想法不受控制盘桓在她脑中,让她全身紧绷。 在她知道谢荀谢容是谢白鹤的后人之时,除了震惊,还有几分佩服。 如果是其他人,身为深受当今掌权者忌讳的前朝余孽,只怕恨不得隐姓埋名将自己藏起来。而谢荀与谢容,非但要在当今天子的眼皮底下混的风生水起,还硬是连姓氏都不伪装,就要姓谢。 这不改祖辈之姓的硬骨气,着实让她佩服。 可现在这股硬气,又让她提心吊胆。 如果谢荀与司马赋及相交,当真是因她最不愿看到的原因,也便是司马赋及与谢荀一样都是前朝众臣之后,那司马赋及是不是也硬气到不改姓? 司马这个姓氏,比起谢姓欲加令人感到忌惮。 大萧朝的临殷城,或许有人不知道谢白鹤,但绝对不会有人不知道当时的丞相司马翊,更不会有人不知道他的一双儿女。 其长女司马青鸾,母仪天下的大萧皇后。当时临殷城中甚至有“司马有女名青鸾,飞去皇家共皇眠”的歌谣。其子司马青鸿,亦如司马赋及般年少成名,乃是大萧萧骑营的统领将军。 当时的大萧,可说是萧家与司马家共治天下。 若司马赋及与谢荀一样都是前朝重臣之后,她第一想到的,就是煊赫一时的丞相司马翊一族。 而司马翊,她所知道的只有一女一子,至于他有没有其他名不见经传的子女,她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她就当司马翊只有司马青鸿与司马青鸾这一对儿女,那司马赋及又是哪一脉之后? 无论是哪一脉之后,她都不敢想。 对于司马青鸿,这个萧骑营的统领,她知之不多,更惶提知他是否娶妻是否生子。不过司马赋及与他一般皆是英勇善战,且一样是年少成名。司马赋及是司马青鸿遗留于世的后人乃极有可能。 然若司马赋及乃司马青鸾之后... 疾步快行的秦楼安猛地站住,她尽量平稳着喘息,却因太过惊心动魄,胸腔忍不住剧烈起伏。 若当真是这种情况,司马赋及,姓萧才对。 秦楼安抚着胸口,长吸长呼平复着喘息。 现在她身处闹市之中,然身边熙攘的人群却似与她凭空隔绝,她一个人站在静默的沉寂之中。 司马青鸾乃大萧国母,毕生只为萧亭育有一子乃是毋庸置疑。若是她有后,那便是萧亭的后。 是真正的前朝大萧余孽。 虽说司马赋及姓司马不姓萧,可那极可能是不得已而改之。西风建朝之后,天下严禁姓萧。而他随母族姓,算不上背祖忘宗,反而一样的硬气。 手中紧攥的铜制腰带扣嵌入掌心,压出深深的红痕,秦楼安却感觉不到疼。如今想要知道事情真相,就必须要找到亲身经历过那场皇室浩劫之人。 秦楼安长吸一气定了神,迈开步子继续疾行。 无论是司马青鸾的后人还是司马青鸿的后人,想要存活于世,都绕不过一个人,那就是蒙括。 当年是他率兵围堵萧骑营,不仅劫杀了萧亭的太子和谢白鹤的儿子,还将司马青鸿极其所率领的萧骑营全军歼灭。 如果现在司马赋及是司马青鸾,也就是萧亭的后裔,那谢荀说他放走大萧太子与谢家后人可当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而若司马赋及本不姓萧,确确实实姓司马,那他极有可能是司马青鸿之后。此番她去寻蒙括,也要问问这位老将军,司马青鸿可有子嗣,当年萧骑营,又是否当真全军覆没。 秦楼安攥紧了手中的腰带扣,脚下生风几乎是一路疾跑。蒙括的府邸与她的公主府同在城北,只因他的府邸建的早,几乎是在城北最深之处。 当她到蒙括府门前时,父皇赏赐给他的护国神柱已经开始动工。陈旧的府门上,篆有“蒙府”二字的牌匾饱经沧桑,于岁月的打磨下洗尽铅华。 整个府邸,青黛的瓦,发灰的墙,矗立在城北繁华深处显得萧瑟落寞,又透着厚重古朴。 让人通报后,秦楼安很快就见到了蒙括。 许是刚经历了一场惨遭杀头的大难,本就皓首如雪的蒙恬现在更显苍老,歪斜在院中的藤椅上晒着太阳,只有从那一双依旧矍铄的双目里,依稀还能看出他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的雄风。 可她现在却不能确定,他是否堪称护国公。 或许是因为昨天她拦下金吾卫救了他一命,现在蒙括看见她来,强撑着身子要站起来行礼,一旁人要扶他一把,却被他摆手拒绝了。 如此大的年纪了,竟还这么要强。 “老将军请安坐,应是楼安向老将军行礼。” 秦楼安上前一步扶他坐下,而后又正对着他颔首一礼。 “公主大驾光临,老臣有失远迎啊!”蒙括的声音十分沙哑,他示意身旁侍候的人去给她抬椅子来,而后又道:“老臣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说着,蒙括双膝缓缓下滑,秦楼安知道他想做什么,连忙上前阻止了。 “老将军可莫要如此折煞楼安了,何况清者自清,老将军自然不能为没做过的事承担后果。” 说及清者自清时,她仔细观察着蒙括的神情,可眼前这张脸已苦皱如老树树皮,她已丝毫辨别不出他的神情是否有变化。 那一双隐藏在皱纹堆里的眼,却忽而微闪。 秦楼安心尖一跳,前去抬椅子的人已经回来,她将椅子安置在蒙括一旁,坐下说道:“老将军,此次楼安来,是有一样东西想让您老辨认一下。” “公主有吩咐只管知会便是。” 秦楼安点点头,示意一旁侍候的人暂且回避,而后才将手中已被她捂到暖和的腰带扣,稳稳当当的放进那只枯瘦苍老的掌中。 蒙括摩挲了两下后,又放在眼前看,他应是有些老花眼了,贴的很近。秦楼安都怀疑,自己让他看这枚她都看不清的腰带扣是不是有些太蠢? 当啷一声,铜制的腰带扣滑落地上,在青石砖上滚了半圈,静止在一处积尘坑洼里。 “公主...公主怎会有此物?” 蒙括颤着手指着那枚腰带扣,一双深沉的眼中满是震惊,还有几分遮掩不住的惧骇。看到他这样的反应,秦楼安便知他眼虽花,然心不瞎。 他认出来了,那就是专属萧骑营的军章。 “蒙老将军,我想听一听当年你是如何从萧骑营手中劫杀萧亭的太子与谢白鹤之子?又是如何将萧骑营全军覆没?最后,司马青鸿当时可死了?” 几乎是她每问一个问题,蒙括苍老的双目就睁得更大一些。最后,竟目眦欲裂,却又双目失神。 他整个人僵硬住,如同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无法自拔。秦楼安也不打扰他,任由他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直僵硬指着的手垂下去。 “天狗食日...天狗食日...” 听他喃喃自语,秦楼安凑近了仔细听才听清他说得是什么,只是...天狗食日? 这和天狗食日有什么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九二章 稚子难辨 蒙括的声音粗砺沙哑,说话断断续续,几乎每说几句他都要停下来,或垂着苍老的眼皮出神,或大瞪着双眼攥拳挥舞,行径宛如失心疯一般。 秦楼安一颗心跟着他摇摆不定的情绪起伏,虽他对当年那场血流成河的惨烈战斗描述的很散,然却是形散而神不散。 他头脑清晰,鲜血染红的记忆,纵是他到了白首如霜的耄耋之岁,也依旧血淋淋的毫不褪色。 虽他极不情愿再回想起那场血雨腥风,可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过往便如同飘浮着无数尸身骸骨的血河般汹涌而来,滔天的浪头将他整个淹没。 秦楼安大致了解到,当年她的祖辈秦政率先攻入临殷,率领铁骑一路杀到皇宫。并命三个他极为隐忍倚重的骁将,各带兵马从东西南三门围皇城而进攻,他自己则率大军从北门长驱直入。 蒙括便是那三人中的一个,奉命围堵西门。 当时守卫皇宫的便是司马青鸿率领的萧骑营,这支骑兵骁勇善战,虽人数不多,但却胜在精锐。 加之有运筹帷幄的司马青鸿执掌全军作战,萧骑营就如同一把短小却精悍无比的利刃,招式诡谲莫测,想要击溃萧骑营杀入皇宫极为困难。 然当时大萧败局已定,纵是萧骑营再如何以一当十,也抵挡不住恒河沙数的弹石箭弩,扛不住成千上万前仆后继的攻城之师。 震天彻地的轰然一声,皇宫北门破了。 东西南三门也相继而破,再也没有人能阻挡铮铮铁骑直指九重宫阙。 可据蒙括回忆,皇宫西门并不是被他们从外面攻开,而是主动被人从里面打开。奔腾疾驰的马蹄由内而外如雷贯耳,蒙括当即下令全军戒备。 滚滚尘烟中,一人一骑当先冲出来。 蒙括看清那人脸面时,心与胆皆大惊一骇,那人竟然就是萧骑营的首领,司马青鸿。 曾经,那也是他的首领。 他也曾属萧骑营,那枚腰带扣,他至死难忘。 司马青鸿当时已身负重伤,一手持枪,一手纵马,胸膛上系着一个金色绣龙纹的襁褓。 婴儿稚嫩的哭声混杂在痛苦的呻吟中愈显凄然,蒙括当即反应过来,司马青鸿怀中的婴儿就是萧亭的太子。 看他身后只有廖廖几十人,其中紧随他身侧的一员副将怀中,也抱着一个襁褓婴孩。蒙括稍加思索,便猜到另一个孩子的身份,谢白鹤的儿子。 看着已被他重重包围起来的司马青鸿,他的眼神依旧执傲锐利,看他就如同睥睨地上的蝼蚁。 不过这都没有关系,那一刻蒙括眼里看到的,除了包括两个婴孩在内的几十具尸体,便是他的赫赫战功,他的无尽富贵,他的锦绣前程。 司马青鸿,萧亭太子,谢白鹤之子,无论他杀了哪一个,都是名垂青史彪炳千古之功。 他没想到上天待他竟如此恩厚,一下子就将这三块直登青云的垫脚石,一起铺到他脚下。 他迎上司马青鸿傲然不可一世的目光,他不明白如今大萧亡了,天变了,他怎的还那么傲气? 可就当这时,他刚要发令屠杀,天当真了。 一时之间狂风呼啸而起,天色兀然晦暗。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天上金圆的太阳逐渐出现阴暗的缺口。惊骇慌乱之际,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天狗食日,紧接着铁蹄声四起,司马青鸿趁机要逃! 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焉能如此轻易放过? 蒙括当即下令擒拿司马青鸿,格杀太子与谢白鹤之子。一时间刀戈峥嵘,马鸣萧萧,血气如雾,连喘息吸进喉咙里的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杀戮与残暴隐藏在昏暗之中,不见天日。 黑暗里每个人内心凶残的猛兽都被释放,撕裂伪装露出最凶残恶心的一面。所有人都被血腥气熏红了双眼,天昏地暗中分不清敌我,闻声便砍。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天狗退去,重见青天。 当时的情景,蒙括每每回忆起来,那汩汩成河的血流似乎从那天流淌到现在,将他淹没窒息。 无数的断肢残骸,头颅尸体,铺满了整个皇宫西门。断了手脚却还未死的人扭曲在地上哀嚎,活着的人浑身浴血,人人丢魂失魄与死了无异。 蒙括从来没见过如此惨重的杀戮,他呆愣在原地看着遍地的尸体,几乎都是他自己手下的将士。 他仰天大吼一声,活着的人被唤回神,他自己也立刻清醒。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能杀了司马青鸿与萧亭的太子,这些流血牺牲都不算什么。 他发了疯一般在断肢残骸中翻找,粘稠腥热的鲜血沾了他满手满脸。终于,他看到一角醒目晃眼的金光,那是太子绣着金龙的襁褓。 当他跑过去将襁褓从尸体堆里捡起来时,那幼小的婴孩早已停止了啼哭。 他下令继续搜寻,又在人群中找到了另一个同样死去的婴孩。而后他找到了身着萧骑营首领军袍的司马青鸿,只是却已被砍掉了头颅。 最后,蒙恬将两个幼小冰凉的尸体奉上去,凭此封公封侯,在西风建立之初出尽了风头。 蒙括断断续续说完后,无力的仰在藤椅上。原本矍铄的双目已经变得混浊不堪,目光涣散得看着一碧如洗的万里青天。 虽然秦楼安未曾亲身经历蒙括所说的那场惨烈战斗,可通过他断断续续的回忆,她似乎能在历经几十载风吹雨打的今天,嗅到那日浓重的血腥。 一颗心惴惴压抑,静默了良久后,秦楼安沉寂的思绪重新活跃过来,想着她的几个疑问。 当年蒙括所捡到的两个死婴,到底是不是萧亭的太子和谢白鹤的儿子?那个没有头颅身着萧骑营首领军袍之人,又当真是司马青鸿? 天狗食日的黑暗下,或许太多真相被掩埋。 当时大萧皇宫城破,萧亭与谢白鹤以及司马青鸾,这三人首当其冲,是如何逃也逃不掉的。 他们干脆也没有逃。 可他们不逃,并非是为了保得大萧皇室最后的傲骨,亦不代表他们束手就擒,甘愿将万里山河拱手送人,甘愿落得宗庙尽毁、香火断尽的下场。 秦楼安猜测,当时萧亭与谢白鹤纳身落雁亭中,目的便是吸引她的祖辈秦政前去。 而如此做自然是为了给司马青鸿分散火力争取时间,让他护着他与谢白鹤最后的血脉出逃皇宫。 可问题是,被委以重任的司马青鸿会那么蠢? 当时的蒙括,虽是她祖辈手下的一员骁将,可对大萧皇室来说却是外臣,根本没有接触皇亲贵胄的机会,更惶提见过年幼的太子与谢白鹤的儿子。 听他言语中,他虽然知道萧亭有个太子,而他认出这个小太子,全凭一个绣着金龙的襁褓。 而认出谢白鹤的儿子,则更是他纯粹凭借着萧亭对谢白鹤的重视,凭空猜测出来的。 且不说司马青鸿是否蠢到如此明目张胆的,将小太子用象征皇室身份的金龙襁褓包裹在身上。 可谢白鹤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他会不知道西门有人拦阻?会允许司马青鸿做出那样的蠢事? 那个明晃晃的金龙襁褓,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故意混淆视听的障眼法。她十之八九可以肯定,当时司马青鸿抱在怀里的,绝对不是萧亭的太子。 不说是蒙括,就算是当时她的祖辈秦政,以及同样煊赫一时的代战,恐也未曾亲眼见过小太子与谢白鹤的儿子。 所以就算蒙括将两个死婴奉上去,他们也分不清这两个襁褓中冰凉的幼小尸体,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太子与谢氏之子,只能蒙括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对于那个身着萧骑营首领军袍,却又没有头颅的将军,就更无法断定是不是真的司马青鸿了。 “蒙老将军,不知你是为什么你断定当年你所看到的死婴以及那具无头的尸体,就是小太子和司马青鸿?”秦楼安目光清冷,看向藤椅上的人。 蒙括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到令人闻之发堵的声音。他抬了抬头,说道:“先帝...先帝将两个死婴给青鸾皇后看过...” 秦楼安双目兀然一亮,原来当年她的祖辈也并非完全相信蒙括,只是青鸾皇后难道就可信吗? 虽然蒙括只说先帝将两个死婴给青鸾皇后看,并没有说青鸾皇后看到之后的事情。 不过秦楼安却已能猜到结果,她必定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了什么话,让先帝相信那就是她的儿子。 在秦楼安看来,青鸾皇后比之蒙括更不可信。 试想她若看到那两个死婴中并没有她的亲生骨肉,那她必定能猜到真正的太子已经逃出生天。她何不承认这两个死婴中有她的儿子,好让先帝更加相信,萧氏皇族血脉已彻底断绝。 她的祖辈秦政迷恋青鸾皇后,对她的话必定是情不自禁就选择了相信。 当时的情况,也不得不选择相信。 虽然败亡前的大萧已是日落西山,可心向萧亭的人依旧很多,他们既不归依于他们秦氏,也不依附于代家。纵是再文过饰非,他们秦氏的江山也确确实实是篡夺来的,这些心向萧亭的人,大臣可以杀光夷族,然万民岂可一应杀光? 这些人虽一时成不了气候,可难保日后不会。 所以干脆就让这些人知道,大萧皇室已经彻底断绝。没了主心骨没了希望,他们做再多反抗又有何用?又为了谁?何不老老实实做西风的子民? 可如今看来,谢白鹤一族血脉未断,大萧皇室亦有可能未曾断绝,且极有可能,就在她身边。 想到那个身骑赤虬,一身银甲,她也曾一度以为是她年少惊鸿的少年,秦楼安心里怅然愁苦,唇角却浮上一抹甚是清淡的笑。 这一刻,她似乎找到了司马赋及一直疏远冷落她的原因,似乎知道了他为何奢侈到连朋友的位置都不愿意分给她一个。 原来,他们极有可能,生来便是敌人。 若他真是萧亭的后人,或者是司马青鸿的后人,那他又是如何看待她的? 会不会想过杀她? 无论是谢荀还是司马赋及,他们都有无数次机会杀她,可他们却没有下手。 是因为她不值当他们动手? 还是因为他们与她的相处中,还有几分真心? 秦楼安站起身,看了眼依旧失神麻木的蒙括。 她已没有心思与力气去计较当初他是故意放走司马青鸿,还是当真被蒙骗过去,也不想再计较他是否称得上护国公之位。 纵是将所有无上的功勋荣誉都加冕在他身上,他又能享受的了多久? 秦楼安默默走出蒙府,如今司马赋及的身份虽然依旧未确定,到底是不是前朝余孽也并非实锤之事,可她若想知道明确的答案,已并非一件难事。 只要问一个人,一个她极为亲密的人。 她相信月玦一定知道,可是她若将这个问题当面问出口,他们之间还能再如以往那般亲密吗? 如此算来,这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秦楼安从蒙括府中出来后哪里都没有去,往自己的府上走。她感觉全身全心都疲累不堪,像从泥泞的深渊中折腾了许久,直到筋疲力尽放弃挣扎。 可当她回到她的公主府时,精神却为之一振。 她刚到府门口,便看到佑德满脸喜气从她府中出来。看到她后兴冲冲的跑到她面前,说道:“哎呦公主您这是去哪里了,大喜大喜啊!” 秦楼安实在想不出来,现在对她来说还有什么可以让她大喜...突然,她脑中光芒一闪,心中颓废顿时烟消云散,莫非是? “佑德公公,到底是何大喜?莫非是我父皇派公公前来...将血灵芝送给月玦?” 秦楼安双眼放光紧抓了佑德两腕,他哎呦一声叫了声疼,脸上得笑容却丝毫未减半分,他点头笑道:“公主果然是聪慧无比啊,皇上可不就是派老奴来送血灵芝给玦太子的嘛!唉...唉?公主?” 佑德话还没说完,秦楼安满面荣光跑进了府中。原本她以为她父皇在经过权衡之后,不会选择救月玦,没想到父皇竟然救了! 这对她而言,确实是大喜! 万千之喜! 她跑到流光院,气喘吁吁冲进屋里,正见月玦半卧在榻上,雪白宽大的衣衫披在他身上,柔顺的雪缎垂落榻边,使得他身肩有几分料峭的清瘦。 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端在他手中,他那骨廓分明的手腕,像是要承受不住那盈盈一碗的重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九三章 生死无束 她风风火火得闯进来,月玦抬起头,目光离开他手中端着的碗,向她看过来。 秦楼安平复着因剧烈奔跑而厚重的喘息,可又因实在太过激动,一颗心砰砰直跳。她看了眼他手中端着的碗,又见一旁桌上摆着冒热气的药罐。 屋里有浓郁的药气,莫非是血灵芝熬成? 秦楼安一步一步走向他,脚步放的极轻,生怕这是一场美梦,她动作重一些就会惊醒。 月玦只看到她进门的那一瞬,对她露了个清浅的笑。除此,他清寒的眉宇间再无半分喜色,好像他手中端着的并不是这世间唯一可以救他的药。 知他向来宠辱不惊,将生死看得寡淡,就如同这世间的花草树木,日月星辰等诸般万物,荣枯兴亡,阴晴圆缺,皆乃自然循环之理。 人亦如此。 可如今他岂是孑然一人? 他若如月寂灭,谁又照她万里山河? 氤氲的热气使他的脸看上去有些朦胧,将两颊熏染出淡淡的绯红。秦楼安走近他,看向他手中的药碗,碗中盛着的药汁,是血一般的颜色。 刺目的血红让秦楼安一惊,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成色的汤药,让人不自觉就想到诡异二字。 不过想到那日她在紫云宫中只是轻轻碰了碰血灵芝,手上便像沾了鲜血一般。想来用世间罕见的血灵芝熬制的汤药,理应也是世间罕见的汤色。 “这是我父皇送来的...血灵芝熬成的汤药?” “然也。” 月玦翻了个身,正坐起来靠坐在榻上。垂在他肩头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拨动了下,有一抹刺目的白一晃而过,转瞬便隐匿在他的墨发中。 秦楼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那是她先前在他身上发现的几根白发。只是没想到,仅短短一两日功夫,那几根白发就由少变多成了一缕。 看他端着药碗的手随意的搁置在腿上,几滴鲜红的药汁不慎撒到他雪白的衣衫。秦楼安看他垂敛着双目不知在想什么,她感觉不到他任何一丝即将重获新生的欣喜,反倒...有一种怅然的落寞。 忽然想到什么,秦楼安砰砰直跳的心开始笃笃打鼓。她贴着他坐下来,捧着他端碗的手道:“难道血灵芝不是这么用的?” 她垂目看着那血一般的汤汁,眉头紧皱起来。 血灵芝既然是天地至宝,如何能以如此简易又粗鲁的方法熬制成汤?父皇莫不是弄巧成拙,将血灵芝熬成汤药送来,却反而让其失了药效? 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挚热,月玦抬眸看向那张微垂着的脸面,纵是眉头紧锁,亦是极尽温柔。 月玦微微动了动唇角,在她抬头的一刹,又不着痕迹的将那抹清苦的笑藏起来。 “血灵芝纵是至宝,然亦与其他药草一般,皆是植土而生,又能非凡独特到哪里去?煎熬之法亦无甚特别之处。何况大道至简,越是名贵之物,越用简易之法,如此才可尽多保留其本真。” 听他如此说,秦楼安松了一口气。 只是,既然血灵芝以此法煎熬未曾失其药效,他怎么依旧没有服药的意思? “你深受恨无绝之毒折磨多年,如今眼看血灵芝就在手中。只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你有半分高兴,看你也没有用药的意思,是有什么顾虑吗?” 月玦清浅一笑,晃了晃手中的药碗,鲜血般的汤汁立刻荡起诡异的红波,混杂在浓郁的古朴药气中,还有一味淡淡的血腥气。 “大概正是因被恨无绝纠缠十年之久,如今眼看就要将其摆脱,如梦一般有些恍惚。” 月玦看着那以旋转成涡的汤汁,淡然一笑又道:“只是不知,皇上为何要如此待我?” “你是觉得我父皇突然将血灵芝送给你,如梦一般有些不真实?” 秦楼安想了想,笑道:“原来你是在顾虑这个,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他本就答应了要救你,如今亦不过是履行承诺而已。且你屡次三番助他,他如此待你也是应该的。” “应该的吗?”月玦轻晃着药碗的手已经停下来,“公主看来,皇上是当真想救我?” 秦楼安迎上他的双眼,此时他清澈眸中的神色十分复杂,似乎在与什么深深纠缠着,带着一分求助的意味看向她,像是想让她帮他一把。 静默对视了良久,秦楼安敛下眼皮,抿了抿唇有些低沉的说道:“我父皇不过是看你对他有用才救你,其实他很忌惮你...” “但是...”秦楼安再次对上他的双眸,此时他眼中已恢复平静,只是平静深处却是放弃挣扎一般的绝望。 她不知道,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可不管怎样,“无论我父皇是真心还是为形势所逼,如今血灵芝已经在你手上,活命要紧。” 月玦没有说话,一双眼凝望着她的脸,相视无言良久,他紧绷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变作如秋月月辉一般温柔。 “公主说的在理,活命要紧。” 他垂首看了眼手中的药碗,缓缓端起来送到嘴边,“既然如此,我便多谢皇上的厚恩了。” 月玦洒然抬手,如那晚饮酒一般,将一整碗血一样的汤药痛快饮下。立时她便看到他唇角溢出一抹刺目的猩红,可转眼便被他抬袖擦去。 他似是喝的太急难以吞咽一般,紧闭了口,喉结微动像是将药汁极力压下。秦楼安看向被他擦在袖上的那抹灼灼嫣红,伸手去够,“这是...” 还不待她触碰到他的衣衫,他兀然抬手看了眼后,便将沾染嫣红的一面压在了胳膊底下。 “只因太过贪生,喝得太过急切,不小心渗出些许。这贪生怕死的狼狈样,倒让公主见笑了。” 看着他带笑的眉眼,秦楼安伸出的手僵住。 虽然都是血一般的鲜红,可适才他擦在雪白衣袖上的那抹,分明更浓艳,更刺目。 纵是她有可能看错,然适才他言语中那强烈到化不开的自嘲意味,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秦楼安去扯他的衣袖,却被他用力压住。 她动作一顿,看着他依旧抿唇浅笑的脸,这下她更加确定他有事。强势的将他衣袖连同他的胳膊一把拉到眼前,血腥气立马就钻进她的鼻子。 “这是你的血!” 秦楼安不解,担忧,又生气的抓着他的手腕,陡然提高的声音带着颤抖。 “为什么会有血?你为什么会吐血?” 迎上那双激动得瞪着他的凤眸,月玦不以为意的笑,“我就知道,公主发现是血之后必定担心,结果当真如此。” 他将另一手的碗随手撇到一边,扯着自己带血的衣袖说道:“公主无须担心,呕血乃正常之事。血灵芝药力生猛,在我体内与恨无绝纠缠,我一时受不住,便会如此。” 秦楼安半信半疑,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耸动,一双眼依旧紧紧盯着眼前一派云淡风轻的人。 “公主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吗?” 月玦笑了笑,说道:“纵然公主不信我,那相信公主必定见过我为皇后娘娘驱毒之时,娘娘亦曾呕血。” 见秦楼安面色一怔,连娟秀眉舒展了些,月玦接着说道:“所以呕血乃是正常之象,将体内毒血呕出是有利无害之事,日后...应是还会有几次。” 想起以前他为母后治蛊之时,母后确实吐出不少毒血,且粉黛中毒之时,她亦见榻边地上有血。 “那...那你现在感觉怎样?有没有好一些?” “嗯?”月玦怔了怔后,像是嘲她说了什么蠢话一样轻笑,“公主,血灵芝虽珍贵无比,然却不是神仙的灵丹妙药,哪有那么快就见效?” 秦楼安闻言将他紧抓在她手中的胳膊安稳的放下,面上神色温和下来,松了一口气道:“不管见效是快是慢,总之能解恨无绝,能救你就好。” 突然想到剩下的汤药还在一旁放着,秦楼安站起身,说道:“你先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将剩下的汤药保存起来,可不能浪费了。” 月玦扫看了眼案上的药罐,笑着点了点头。 秦楼安又轻快得道了声“等我”,小跑过去将剩下的药端起来出了房间。 刚出流光院,她便见杨洪手举圣旨,带着两队金吾卫气势汹汹的走来。 金吾卫怎的这个时候到她府上? 看样子,还是硬闯进来的。 杨洪看到她时,立刻停住脚,面色一沉疾步走来,“卑职奉命前来,捉拿公主进宫面圣!” 他说着,冲她扬了扬手中明黄的圣旨。 “捉拿我进宫面圣?”秦楼安环顾了眼已上前将她包围的金吾卫,肃声问道:“不知本宫何罪之有,竟要父皇派杨洪将军来捉拿?” “蒙括老将军之孙入宫面见圣上,说公主见过蒙老将军后,老将军便死于非命!公主,有什么事进宫见到皇上再说吧,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卑职!” 蒙括死了?还死于非命? 秦楼安刚放松下来的心弦一下子再次紧绷,不用金吾卫捉拿,她将手中药罐交给府上人要他保管好后,便自己率先出了府直奔皇宫。 杨洪以为她是要逃跑,当即沉呵一声带着金吾卫追出府门。气势汹汹的来,气势汹汹的走,府上小厮侍婢吓得瑟缩在一旁,当他们露出头来,却发现庭院中竟站着一个身披鹤氅的老者。 这人是谁?又什么时候进来的? 众人不解,却又不敢上去过问。 雪机子无视众人隐晦又不解的目光,朝秦楼安跑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跨步进了流光院。 月瑾带着虞世南出府去了城中游玩,雪机子无阻无拦径直进了月玦的房间,一股浓重到刺鼻的血腥气顿时将他包裹,他忍不住得意一笑。 床榻上,月玦前倾着半个身子,混杂着白丝的长发自抖动的肩头滑落,遮盖住他半张脸。 他面下素淡的地毯上,已晕开一朵硕大诡异的牡丹,散发着让人目眦发红的血腥气。 “老夫这新制的毒,比之恨无绝如何?” 雪机子带着冷笑,一步一步踱到月玦身前。看着他虚弱的趴在榻上向他低着头,一股难言的快感让他通体舒畅,没什么能比折磨月玦让他更痛快! “多年不见..你老了...制毒的手段都退步了。” 良久,雪机子闻言,脸上的冷笑瞬间不见。 他傲目睥睨着依旧垂着头的月玦,看不清他埋在长发中的脸容,只能透过凌乱的发缝看见他被血染红的唇,勾着一抹轻蔑的笑。 下一瞬他便看到那笑着的唇中,又一口绛红色的血吐出,雪机子紧绷的神色舒解,再次冷笑。 “纵是老夫制毒的手段不如从前,再制不出恨无绝这般绝世奇毒,可还不是折磨的你死去活来?被自己心爱的女人督促着喝下毒药,感觉如何?” “你打的好主意...”月玦手臂撑着床榻微微抬起头,微眯的眼尾挑起的尽是不屑,“雪机子,躲了这么些年,你终于敢站在我面前了...” 他此刻的嗓音沾带着沙哑的病气,慵懒又漫不经心。尽管现在是他抬目仰视着雪机子,可放诞清傲的眼神,却似临高睥睨着脚底的败者。 这样的目光让雪机子格外不爽,他狞笑一声不屑沉哼,不着痕迹的偏过视线,落到被月玦撇到地上得药碗上。 “恨无绝折磨了你十余年,老夫纵容你在世上多活了这么久,你也该知足了。眼看你就要痛苦又不甘的死去,老夫如何能不来?” 雪机子顿了顿,斜目睨着月玦:“你当真以为秦昊会将血灵芝给你救你的命?哼!别痴心妄想了。不过若是你现在爬下床,跪下来求老夫...” 雪机子话没说完,被一声洒脱不羁的笑打断。 月玦垂着头低低笑着,伴随着几声轻咳,双臂用力一撑,他翻躺仰在榻上,迷离的眸光泽流转,被血染红的唇微启,依旧断断续续的低笑。 “当年你以缜密狠毒的手段让我服下恨无绝,却竟想仅凭此,凭一株血灵芝就想束缚我?雪机子,你败给我父皇我师父还不够,还要在我身上自讨折辱,可笑,可笑至极...咳..咳咳...” 一阵轻咳后,畅然的低笑再次传进雪机子的耳中。他看着榻上人,分明已经四肢失力囿于床榻,哪里也去不得,却又像天地辽阔,哪里也能去。 似是连生死阴阳,都不能束缚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九四章 风神傲骨 低笑轻咳逐渐隐于阒寂,雪机子上前一步,睥睨着榻上身肢无力瘫软,却又任意舒展的人。 猩红被他不羁得擦到雪一般的衣袖,唇苍白无色,却又微微笑着。曳着的笑意,淡到如空蒙烟雨中虚无缥缈的云烟,无力虚弱,又霁朗开怀。 凝望着他恹恹敛阖的目,雪机子幽邃的眼有片刻的静瑟。 他的容貌,与月扶天有七八分像,只有此刻阖合舒展着眉眼,才似他母亲三两分。 这么些年,也只在月玦身上,他还能觅到她的依稀身影,那个被他以古拙深刻的刀法篆在心上,又被他亲手葬送,风华无匹的女子。 可还不待他勾勒出那人回眸浅笑的身影,幻境便被一双缓缓睁开,清寒无比的眼眸穿透。 “雪机子,休要用这般恶心的眼神看我,亦勿要用你肮脏腥臭的心去追思我母后,你不配。” 脑海中梦里都难寻的窈窕身影骤然破散,一颗稍归宁静的心坠入刹那又无尽的惘然,转瞬又被恨意填满,重新喧嚣沸腾起来。 “老夫不配追思?那谁又能配?是你,还是罪不可恕死有余辜的月扶天?” 雪子耽不屑蔑笑,眼神兀然阴鸷毒辣。 “若非你们父子,雪凰又怎会香消玉殒?你们都该死,都该受尽这世间最痛最苦的折磨!” 萧寂了良久的笑声从榻中低低飘出,又带动轻轻的咳嗽,月玦的声音带着痛苦血腥,却又充满了赤裸裸的讥讽,让雪机子心神愈躁。 “时至今日,你竟还沉醉在自己的春秋大梦,看不到自己手上沾满的鲜血,整日里颠倒黑白是非麻痹自己,可悲,当真是可悲啊...” 剧烈的咳嗽了一阵,月玦痛苦的笑声中却沾染了无尽的欢愉。 “至于折磨,你自以为让我从云端跌落,遭忍世态炎凉,看尽人情冷暖,让我受尽至亲阴阳相隔之苦,又以剧毒害我身形。然你可有半分折我骨?乱我心?坏我性?你的阴毒心计下滥手段,所伤不过我一层皮囊,可笑你却自以为是自得洋洋。” 边笑边咳让他面颊绯红绮艳,微阖的眼眸因咳泛着晶莹的水泽,渗出绛红的唇角依旧笑着。 因无力,月玦的动作显得愈加慵懒,他偏头侧眸,看向满面阴沉的雪机子。 “反观你,前半辈子斗而不赢,爱而不得,现在站在我这个囿于床榻之人面前,也依旧说不出个胜处,你才是受尽这世间最痛最苦之折磨。” 斗而不得,爱而不赢,雪机子被狠狠得往心上捅了一刀。怒极反静,他静静看着榻上仰躺的人。 只要他动动手指,便能让他命归黄泉,可他身上那般恣意生死的傲气,却让他相形见绌,让他自觉自己才是那个受制于人的人。 如此的恍惚只在一瞬之间,雪机子讽道:“老夫如何,焉用你过问?如今你大限将至,连命都保不得,纵有风流骨,纵有桀骜心,纵有疏狂性,又有何用?殊不知活到最后之人,才是赢家。” “是吗?雪机子啊雪机子,亏你早过知天命之岁,却依旧蒙昧糊涂。十年百年,最终都是一个死,如此人生在世,又何以年岁论短长?” 月玦抬袖擦出唇角的猩红,继续笑道: “我生平,在上而高居庙堂,在野而畅游湖江。得二三好友指穹苍,遇良人奏凤求凰。纵我弱冠之岁亡殇,风神傲骨,照旧流芳。” 雪机子不屑一笑,只觉甚是荒唐。月玦亦不与他恼,他笑归他笑,他自说他话。 “至于你,就算你颐期寿长,可算计到头,亦不过落得个凄惶下场,就算死了,一身肮脏也是遗臭一方。后世市井谑言,你又能占得几行?” 雪机子自认在祁雪山隐寂多年,一颗心早已在冰天雪地中麻木,不为他人外物所动。 可每看到这张与月扶天极为相似的脸,却把控不住怒气,何况现下这人,竟还屡次三番刺激他。 然他并不将自己裹于硬甲之中不被他所伤,退守不是他的性子。 别人往他心上捅刀,他就要十倍百倍的奉还。 “老夫自然知道,纵是恨无绝再狠戾,亦只能伤你身躯。所以老夫在多年之前,便为了诛你心神悉心磨砺了一把绝世好刀。” 一直徘徊在唇角的笑意逐渐隐匿,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见月玦微敛的目中一闪而过的忧色,雪机子便知他已察觉到这把刀的锋利。 不仅锋利,让他用此刀自刎,他亦心甘情愿。 “你以为,老夫为何要收雪柒为徒?” 当年秦楼安不远万里前往穷乐寺,目的便是拜三渡为师,谁承想阴差阳错之下,她却被当时隐在寺中的雪机子留意到,还险些丧了命。 当年寺中菩提树下,春风骀荡。少年舞剑风流倜傥,站于树根处的少女看得笑意盎然拍手叫好。 然下一瞬,泛银光的剑却一下刺向少女。 那天光景,雪机子看在眼中,他打探到那个伤于月玦剑下的女孩名唤秦楼安,乃是西风的公主。 听雪机子替他回忆当年,月玦沙哑的声音变得冷冽,“当年我剑走偏锋伤了她,是你的手笔?我上前去救她之时被人袭晕,亦是你的手笔?” 雪机子呵呵一笑,十分得意:“不错,是老夫所为。那次老夫前往穷乐寺,本想先杀了你,不过无意间,老夫却找到了一个更好折磨你的方法。” 在东景尚未变天,月玦还是神机太子之时,满腔恨意的雪机子,便已潜伏在他身边窥伺待机。 那日他本想杀了月玦,让月扶天尝尝丧子之痛,可没想到阴差阳错,竟让月玦伤了秦楼安。 一开始他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一天,他不意间发现月玦所作的一幅肖像之画。 看到画中的女孩纯真无邪的笑脸之时,一个歹毒阴暗的网,在他脑海中慢慢织就。 雪机子打探到那日伤在月玦剑下的女孩乃是西风公主后,便离开东景去了西风。又经各种手段博得秦昊信任,进而收秦楼安为徒。 “老夫发现,不仅你对她念念不忘,她亦对当年在菩提树下看到的你暗生情愫。不过她并不知道你是你,老夫明里暗里曾数次暗示,当年她看到的人是司马赋及,是你的师弟。” 月玦轻咳着笑了两声,难怪她会不认得他。 “可惜老夫却失算了,老夫没想到司马赋及竟对她毫无心意。本来老夫还想看你们师兄弟二人,为了一个女人自相残杀,失策,当真是失策!” 雪机子言语甚是惋惜,可双眸中依旧得意,他说得愈加激动:“不过纵是老夫失策,如今雪柒于你而言依旧是把利刃。老夫要让你尝一尝,被人横刀夺爱自己爱而不得,是何等痛苦的滋味!” “你以为谁都与你一般,皆是心胸狭隘之人吗?于我而言,得她亦好,不得亦罢,她皆是她,我亦是我,情爱怎会因得因失,而或增或减?” “荒谬!”雪机子怒喝一声,“爱她就要得到她,如果得不到,老夫宁愿亲手毁了她!” 月玦倦怠得阖了目,苍白的唇轻轻叹了一息,“雪机子,到底是你束缚我,还是你受我折磨,被我所束?你因我十年如一日,栖身于阴谋算计之中,何尝不是一种束缚,一种枷锁?” “那又如何?”雪机子不屑轻笑,“老夫早已受尽世间至痛,只要让月扶天,让月扶天的儿子与我一般生不如死,一切又何足为惜。” “你自已半百之岁,然雪子耽却只二十又一,你要他步你后尘与我而斗,又何尝不是束缚他?他又何其无辜受你摆布?” “无辜?”想到那一双紫瞳,雪机子口鼻里轻嗤一声,“月玦,你该死,他又何尝不该死?等你死了,老夫就一样送他上路。” 雪机子言语不轻不重又不痛不痒,浑似在说自己要杀死的不是自己的徒弟,而是一个完全不相关的人,甚至语气轻松到如摧折无情草木一般。 月玦睁开眼,雪机子对雪子耽的痛恨既如对他一般相差无几,那雪子耽应真与师父有莫大渊源。 “他是你自小便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虎毒尚不食子,你又为何要赶尽杀绝,对他如此绝情?” “哼,他不过亦是老夫磨砺的一把刀罢了,你死了,他自然也无甚用处。虎毒不食子,可老夫却从未将他当作儿子,甚至不作弟子。他不过是老夫手中的一个提线木偶,忍我摆布的棋子罢了。” 雪机子自顾轻蔑而言,未曾注意到月玦微敛的目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与唇角再度挑起的笑意。 “看来老夫新制的毒,确实是不如恨无绝,毒效竟又被你体内恨无绝所压制。不过,这次想要你命的可并非老夫,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雪机子话音方落,院中传来铁靴踏地的声音,他隔窗往外看了一眼,转头看回榻上的人。 “月玦,你未死在老夫手上,许是天意使然。不过,你死在她一向敬重的父皇手里,她知道后必会愧疚不安一辈子。如此就算你九泉之下,亦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因为你痛苦一辈子!” 刚稀薄些许的血腥气又添了浓浓一笔,雪机子看月玦兀然翻身呕出一口血,忍不住畅快自得的大笑,步履轻快的出了门后,一群人呼啦啦冲进来。 为首的锦衣卫首领糜康,奉了秦昊的命令,趁秦楼安入宫之际,将月玦的头颅砍下。 可当他看到侧着身子倾在榻上的人时,明显一惊。不是说国师大人的师父会将月玦毒死,他只需要砍掉他的头带进宫便是大功一件吗? 可是如今这人怎么还活着? 准确来说,应是半死不活。 皇上交代了,此事要做的干净利落,不能引人耳目,所以这次他只带了寥寥几人。 何况砍一个死人的头,也用不着那么多人。 不过现在,要杀一个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病秧子,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也用不着那么多人。 如此想着,糜康拔出腰间的佩刀,步步逼近。 他紧盯着榻上人低垂的头,颤抖的肩,微微摇晃的长发,好像完全就如同木板上的鱼肉,任他手中刀俎砍下他的脑袋。 可就在他高高举起刀准备砍下时,却见一直低着头的人突然仰起脸,长发拨散到两边,一双冷幽的眼顿时让他毛骨悚然。 月玦突然抬头吓得糜康惊呵一声连退几步,他身后众金吾卫亦都被吓了一大跳。 “你要杀我?” 心砰砰直跳的糜康回过神,看向撑着胳膊半伏在榻上的人。此次前来他确实是要杀他,只是现在迎上那双清傲的目,他握刀的手隐隐打颤。 “玦太子,您莫怪卑职,卑职也是奉命行事,前来...前来取您项上人头,您可不要为难卑职。” 糜康说完,又因害怕,遂招呼了身后几人一同拔刀上前,与他一起先将月玦砍死,再取他头颅。 众人壮了壮胆,而后一同持刀围上床榻。 “雪子耽,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糜康等人闻言一惊,已到月玦头顶的数把长刀还未落下,扑通几声,几人齐刷刷倒在了地上。 雪子耽不知何时来的,现下岿然站在众人身后,低敛着双目,脸上神情如在冰上雕刻的一般。 月玦微垂着头低低而笑,“先前落雁亭中我曾言,雪机子不过将你当做只知搏斗的雄狮豢养,当时你还与我恼怒。如何,现在亲耳听到你亲亲师父如何待你,这下可信了?” 雪机子先前去紫云宫寻雪子耽,就是要与他一同为秦昊伪造血灵芝熬成的药。 雪机子出宫后,雪子耽亦出了宫,师徒二人几乎是同时到公主府。 只不过雪机子直接登堂入室,雪子耽却立于房顶之上。只因被月玦激怒,雪机子一门心思皆扑在他身上,未曾察觉藏于房顶的雪子耽。 他说得所有话,都一字不漏被房上人听去。 此刻的雪子耽,就如断了线的木偶,静静站在原地。面上神情冷静至极,可仔细看,会发现他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那双如紫琉璃一般的瞳,此刻已斑驳碎裂到不成样子。 “我的命,是他救得,他要拿回,亦无妨。” 雪子耽的声音依旧如箫声一般,只是以前脱离世俗的空灵悠远中,已负带了沉重得低哑。 “他要杀你,你也依旧要为他所用?” 半遮在宽大紫袖中的手指微微屈了屈,雪子耽脸上露出个莫名其妙的笑,清浅又苦涩,“是。” 月玦无力支撑,沉沉仰倒下去,声音有气无力,“听说你从不骗人,又为何独独骗你自己?” “即使你嘴上说着依旧任他摆布,其实心里已经开始潜移默化的改变,不然,你又怎会在汤药中做手脚,给我留一线生机?适才又为何会救我?” “这些,可都不是你师父想看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九五章 替你抉择 当他撤回运力的掌,看着身前人如玉山倾倒般倒靠在他身上,雪子耽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出手救了月玦。 一双破碎的紫瞳逐渐愈合,如被风吹皱的湖面重又恢复光滑无波的平静。此刻雪子耽盘膝坐在榻上,因动用内力救月玦,额头上凝着细腻的汗珠。 靠在他身上的人身量极轻,似仅有一副皮囊,血肉身骨甚至灵魂,好像都被人从内里挖空。若非那丝游离欲断的喘息,他就如同纸糊的假人。 雪子耽微微偏头,看着那张半埋在长发中惨白的侧脸。静静盯看了良久,他突然如坐针毡般猛得站起下了榻。 月玦失去倚靠,实实倒在榻上。 为什么要救他,雪子耽紧皱了眉头。 方平静不久的双眸重新泛起涟漪,隐在紫袖中的手不自觉屈攥成拳。雪子耽双目如灼,盯着榻上的人,那个他要赢要杀的人。 可他竟然选择出手救他,从暗地里在汤药中偷做手脚,到袭击金吾卫,再到现在的明目张胆。 这是赤裸裸的背叛。 背叛秦昊,背叛师父,甚至背叛他自己初出祁雪山时的夙愿。 可偏偏,他丝毫不觉得如此做有可耻之处。 在灵魂深处,又似冥冥之中,有个陌生的声音,告诉他如此做是对的。 然这个虚无缥缈的声音方响起,雪子耽闭上双眼,将这个奇怪的念头死死压下。 白皙清秀的脸上带着化解不开的纠结,他向来方寸不乱的心里,此刻金戈铁马,刀戟峥嵘。 不知过了多久,倒在榻上的人微微睁开眼。 先前雪机子尚未离去之时,他强行提着精神支撑,已然到了极限。虽未死于他的毒,然若非雪子耽出手相救,现下他已做了刀下亡魂。 适才雪子耽猛然抽身,他毫无防备的倒下,脑中天旋地转,仅剩的半丝清明刹那间荡然无存。 再睁眼,微眯的眼眸,流泄着冰凌般的锋芒。 “既然你难以抉择,那便由我替你抉择。” 低哑无力的声音飘飘然然,如转瞬即逝不易察觉的一缕轻风。月玦侧目看着榻前似被他从梦中惊醒,已经睁开双眼的人。 “雪子耽,我要你助我。” 轻风般的声音,却透着不容驳反的意味。 雪子耽一双紫瞳猛然一缩,眸中波澜倾刻萎靡,对上那双清寒的眼,归为彻底的静瑟。 此时正值残阳如火,铺红西野半边的天。 皇宫乃是掌灯时刻,朝龙殿已一派通明。 殿中宫灯照着人形隆起的雪白绢布,折射出惨白幽冷的光。白布下掩盖着的,是蒙括的尸身。 只是却已被砍了脑袋。 大殿死一般的沉寂中有低低啜啜的哭声,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跪在书案下首的阴影中,身前一方托盘,掩盖的白布已被鲜血染成绛红。 那是蒙括被人砍掉的头颅。 秦昊阴沉着脸坐在上首,秦楼安神情淡然站在大殿正中,如此胶着之态,已僵持了半个下午。 这半个下午,秦楼安一直心神不宁。 “皇上...家祖追随先帝,为西风建朝立下汗马功劳,后又效忠皇上,对西风是忠心耿耿!可谁承想...他老人家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皇上,您得为臣做主!还臣祖父一个公道啊!” 跪在案前的男子名唤蒙恙,此刻他痛哭流涕哀痛不能自已,颤巍巍得将蒙括的头颅高高举起,请求秦昊还他祖父一个公道。 类似的说辞,秦昊一下午来已听他说了不知多少遍了。现下再听他叫唤,垂目看了眼那鲜血淋淋的头颅,秦昊脸面阴郁得能滴下雨来。 没想到他想要的月玦的头颅迟迟没有送来,蒙括的脑袋竟先承上来了。 秦昊目带焦急得往殿门看了眼,心中在想糜康怎的还不回宫复命。 他已隐隐感觉到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可一想到那药是雪机子与雪子耽亲自熬制,又从秦楼安口中得知月玦已喝下剧毒,便又觉得不会出岔。 到底是怎么回事?糜康到底在做甚? 蒙恙还在一遍遍得请求让他还蒙括一个公道,秦昊愈加心烦意乱,可又不能放任他不管。 蒙括是开国老臣,如此惨死府中,事情不可谓不大。若是他处理不当,令朝中其他老臣不满寒心不说,亦有损他自己的声望。 这个节骨眼的关键时刻,他不能有任何把柄。 “蒙括老将军劳苦功高,朕自然知道。如今老将军遭歹人所害,朕亦心痛不已。然你放心,朕一定查明真相找出凶手,还老将军一个公道...” 一直低着头的蒙恙猛得抬起头来,秦昊皱眉一顿,又沉沉说道:“所以你就先回去吧。” “皇上!” 蒙恙挪动双膝往前跪了两步,又侧目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秦楼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恨恶。 “皇上,臣不敢污蔑公主,可公主见过家族从府上离去后,臣去家族院里寻时,发现...发现家祖他就已经被人砍掉了头!” 虽然蒙恙未直接说她是凶手,可话中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秦楼安扫了眼再度啜泣起来的人,看向上首。 “父皇,儿臣还是那句话,儿臣此次前去拜访老将军,一来是为昨日老将军险些蒙屈一事抚问老将军,二来是为祝贺老将军喜得护国神柱。且儿臣拜访完出府时,老将军人还活的好好的。” 秦楼安未将她前去寻蒙括的真实目的说出,只因如今司马赋及身份未明。 她若说他可能是萧亭或是司马青鸿的后人,不管此事是真是假,父皇必回将其从西南召回。 然如今西南之事,除了他,谁又能堪当重任? 若是平白屈冤了他,让他与父皇更加离心且不说,父皇不分真假直接杀了他才最有可能。 秦昊初听到蒙恙怀疑是秦楼安杀了蒙括时,便在心里一口否决。虽然他这个公主胆大包天甚至敢忤逆他,但却并非任性无理之人,又怎会杀蒙括? 就算真是她杀的,他这个做父皇的也不会认。 如今他与代衡针锋相对已要搬到明面上,虽这些老臣手中已无甚实权,然他们在洛城中盘踞已久,亦有自己盘根错节的势力,对他还有用。 为了不让这些老臣寒心,他只好派杨洪将秦楼安抓进宫。何况当时,他正愁没理由将她支开,好让糜康砍下月玦的头,作为与景宣帝合作的信物。 “可自公主走后,家祖就再没见过其他人呐!何况现在家祖已经身亡,自然是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谁又能作证公主与家祖到底说了什么!” 蒙恙是蒙括的嫡长孙,其父在七年前镇压前朝卓梁王后裔之战中受了伤,这些年瘫痪在床,加之蒙括年迈不管事,蒙府便一直由蒙恙说了算。 没想到现在他竟将在自己府里说一不二的傲气带到朝龙殿上来,是仗着祖上之功有恃无恐? 想到蒙括的功劳都有可能是名副其实,秦楼安扫了眼瞪着她的蒙恙,心里冷笑。 “正如你所说,如今蒙老将军已经身亡,无人能证明本宫与老将军到底说了什么。那你又如何证明,蒙老将军在见过我之后,不曾见过其他人?” 蒙恙闻言一怔,驳道:“家祖向来深居浅出,平日也只在自己院中,纵有人来访,亦甚少接待。今日就只有公主一个人见过家祖!” 蒙恙想起一事,看秦楼安的眼神恨意更甚。 “且臣听侍候家祖的仆人说,公主见了家祖后便让他回避。若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公主又为何要仆人回避?” 此点秦昊倒还未曾听他说过,现下闻言,不禁皱眉看向秦楼安。虽然他相信她不会杀蒙括,但是摒退仆人一举确实可疑。 二人到底说了什么? 摒退仆人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她想说的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现下也同样不能让父皇知道。 秦楼安迎上蒙恙的目光,暂且抬举他为蒙小将军,“蒙小将军,如你所言,是认定本宫就是杀害蒙老将军的凶手?可本宫又为何要如此做?” 听到蒙小将军的称呼,蒙恙明显一怔,听到后面秦楼安的反问,他再次一怔。 皱着眉头纠结了片刻,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本宫若当真要杀老将军,昨日便不会救老将军了。若是没有本宫,休说是蒙老将军,就连你现在的脑袋,昨天也已经落地了。” 蒙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上首秦昊觉得她所言甚有道理,微微点了点头。 “所以纵是蒙小将军身为蒙老将军的孙子,老将军身亡你固然痛彻心扉,也不能血口喷人!” 秦楼安说话的语气与眼神一同凌厉起来,愣怔的蒙恙惊了一跳,跪在地上直挺的腰身矮了矮,眼神飘飘忽忽的垂下去。 可看到手中染血的白布,他又暗暗紧咬了牙。 秦楼安知道他虽然嘴上不再朝她喷污血,心里其实依旧认定她就是杀害蒙括的凶手。 这件事确实可疑,蒙括死得也确实蹊跷。 她查看过蒙括那碗口大的疤,虽血肉模糊但却平齐四整,乃是被人以利器一招将头颅削下。 杀他的人乃是个武功高手,可有理由杀蒙括的武功高手——秦楼安想到过一个名字,可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谢荀现在被重重监禁在掩瑜阁中。 不知为何,她自从府中出来便一直惴惴心慌,一下午都在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以应对蒙恙的质问。 对于杀害蒙括的凶手,现下她无心细想。 她想回府,她想见月玦。 何况,她总觉得父皇明知她不可能是凶手,还硬要让蒙恙与她纠缠,就算是为了做做样子,也不必如此浪费她整个下午。 秦楼安抿了抿唇,做下决定,上前说道:“父皇,蒙小将军既然怀疑是儿臣杀了蒙老将军,为了给蒙小将军一个交待,也为了自证清白,儿臣恳请父皇将察查凶手一事交给儿臣。” 秦昊闻言,将视线从殿门移到秦楼安身上,一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肯为他分忧解劳,他这个做父皇的,却暗地里派人去杀她府上的人。 可他身为一国之君,乃是迫不得已啊! 她身为公主,同样也得身不由己。 秦昊沉思了片刻,目光渐渐柔和下来,点头说道:“既你有这个心,那朕便准了。如今司马赋及前往西南,京机厂便暂先由你接管。” 未曾想父皇连京机厂都交给她,秦楼安愣了一下,片刻后,行礼谢道:“儿臣多谢父皇。” 接着,秦楼安又看向蒙恙,“若蒙小将军觉得本宫查案有失公允,小将军可协助本宫同查。” 蒙恙闻言,抬头看向秦楼安,那双低敛着的凤眸里眼波冷冽,他头皮一凉的同时,还有瞬间的失神恍然,木讷讷得就点了点头。 见难缠得蒙恙终于妥协,秦楼安松了一口气。 朝龙殿中摆放尸体已经是极为晦气,何况还是死于非命身首异处的尸体。 若非念及蒙括有从龙之功,秦昊哪里会允许? 现在这件事算是谈妥了,他立马让人将尸体连同头颅一起送去了京机厂。 待仵作仔细验过尸,再送回蒙府入殓发丧。 只是,眼看天黑了,糜康怎还不回来? “父皇,虽然蒙老将军的事交于儿臣,然如今天色已晚,纵是要查也要明日。父皇若无其他吩咐,儿臣便暂且告退回府了。” 秦昊闻言有些为难,万一她回去正好看见雪机子与糜康要杀月玦,那必定会阻拦。 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再留她一会,佑德突然推开殿门进来,有些哀怨得给他递了个眼神。 成了! 秦昊心头一喜,可又想到秦楼安回去看到月玦的尸体...罢了,现在木已成舟,人死不能复生,她纵是再伤心难过,也不过就是一阵的功夫。 “好,朕安排马车送你回宫。” 秦楼安走后,蒙恙也退出了朝龙殿。 秦昊顿时从龙椅上站起,跨到佑德身前激动的问道:“怎么样,糜康可将月玦的人头带回来?” 佑德灰戚着一张脸,忍不住吸了两下鼻子,说道:“皇上..带回来了,玦太子的头..带回来了...” “好!”秦昊双眼一亮,又道:“在哪呢?朕要亲自过目!不过,糜康怎用了这么长时间?” 佑德抬袖拭了把眼角,哀道:“听糜将军说,他到公主府上时,玦太子虽中了毒,却还没死。生前到底也是个太子,糜将军便一直等他死了,这才...这才将他的头砍下来。” 秦昊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 佑德又道:“因公主一直在殿中,老奴便让糜将军笑到偏殿候着,玦太子的头...也在那里呢!” 秦昊闻言,也不派人宣,自己跨步去了偏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九六章 初晓纵歌 秦楼安回到公主府时,天已完全黑了。 外面车夫掀开车幔,秦楼安探身出来,一轮皎皎明月登时送怀而来。澄澈微凉的月光仿佛能够照澈人心,驱散积聚的阴翳,令人舒畅开怀。 秦楼安进了府门后直接去了流光院,院中静谧非常,唯有夜风拂动一塘枯芦残苇的沙沙细响。 这个时辰,月玦应该正在用晚膳。 还未进屋门前,秦楼安脚步微顿,摸了摸自己扁瘪的肚皮,想着回来的早不如回来的巧,说不定她还能沾他的光,再蹭一顿虞世南的好手艺。 满面笑意的推门而入,扑鼻而来的并非她预想中饭菜的浓香,反倒有一股浓重的檀香气。 秦楼安忍不住皱眉,屋里檀香十分浓郁,拂之不去,挥之还来,如无形无相的网将她裹缠住。 她略一打量,就发现屋里正中有一尊鎏金铜香炉,镂空的花纹炉盖,正冒着依稀袅袅的香烟。 秦楼安眉头皱得愈紧,正如谢荀先前所说,月玦乃是天生的香美人,生来便在骨子里带着一股清冷的雪莲香,他无需熏香,亦从不熏香。 所以这厚重典雅的檀香,是怎么回事? 屋里比院中还要清寂,点着的几盏素纱灯宣泄出莹润如玉的光,却又有些晦暗,尤其是屋里侧的床榻。依稀可见,榻上有隆起的一团阴影。 是她回来的太晚,月玦已经睡了吗? 秦楼安坐在榻缘,看着已沉沉睡去的月玦。 他长眉舒展,唇角微微曳着浅笑,光滑白皙的双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睡得甚是安详。 秦楼安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如触摸着一块细腻滑润的玉石。或许是不小心惊动了他,他朝里翻了个身,压在身下的长发拨散蔓延在枕上。 榻幔中本就有些昏暗,现下愈加使得他漆发如墨,柔顺的铺展开来如瀑一般,不见半丝白发。 秦楼安惊然一喜,又恐自己看错,伸手轻轻拨看着他的发。白长纤细的指在丝绸般的黑发间流连穿梭,黑白的比照间,催生出清绝冷艳的美。 上午还看见的那缕刺目白发,当真不见了? 血灵芝真的有如此神效? 秦楼安微微颤巍得缩回双手,一颗心激动得几乎要跳出喉咙。此时此刻她只想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强行将心头的冲动压下后,她突然想起剩下的汤药,不知他今晚是否用过了。 秦楼安站起身,将要离开榻边时,才发现这屋中不仅多了尊熏香炉,竟然连铺在地上的毯子都变了,原先素淡的色已换成以玄黑为底的颜色。 难道他重获新生,连品性都变了? 凝视着地上颜色黑沉的地毯,鼻尖萦绕着浓郁到几乎要呛鼻的古朴檀香,秦楼安心里,莫名其妙得隐隐腾升出一抹诡异蹊跷之感。 可一时之间,她又判断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又看了榻上沉睡的人片刻,替他拉了拉身上的棉被后,她便出了房间离开了流光院。 回到自己的凤栖院后,她便将今日下午出府前她交待收纳血灵芝的小厮寻来。 可过之后,才知下晌时分月玦又用过一次,如今汤药已经没了。 只因好奇月玦房中为何突然熏香,又为何突然间更换地毯,虽这些都是稀松平常的小事,然她却隐隐觉得这背后隐藏着...不能让她知道的事。 她将素日里掌管库房的管事找来,询可之后她才知道,这些都是下午时分月玦的安排。 至于原因,管事并不知道,他只知月玦在府中地位非凡,有什么要求他们也只管一应满足。 前来接受询可的管事小厮都退下之后,秦楼安盯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看了良久。 这些人回她话时眼神闪躲,语调中气不足。 分明是在撒谎。 这些人竟敢骗她,定是有人授意,或被威胁。 秦楼安往流光院方向看了眼,只能看到高高的黛瓦白墙,月玦让人骗她,到底想隐瞒些什么? 此时皇宫朝龙殿中,秦昊看着放在桌案上的紫金匣子沉默不言,这里面盛的乃是月玦的头颅。 佑德站在长案旁抱着拂尘,低垂的脸上神情哀恸。长案下首站着两人,一身紫衣的雪子耽,一身甲胄的糜康,前者一派淡定,后者神色惶惶。 没人比他二人更清楚,匣子里到底是谁的头。 糜康时不时悄悄抬眼觑向秦昊,紧攥的手掌中已湿漉漉的全是汗。虽然皇上亲自过目那颗头颅时并没有发现异常,可...可这到底是欺君之罪啊! 他咬紧了牙,闭紧了眼,突然感受到两道冰冷的目光从身旁凛冽过来,他心胆猛得一颤骤然睁开眼,僵硬的扭过脖子看向雪子耽。 只一眼,糜康又猛得转回来。 他如何也没想到,眼前这个面带稚气的少年国师,当着他的面,将他手下一金吾卫易容成月玦的模样。而后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将那人的头一扇割下,动作轻而易举,甚至十分优雅。 他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与月觉一模一样的人头送给他,轻飘飘的对他说道:“月玦已经死了,这就是他的头,拿回去交差吧。” 他刚要开口反驳,却被神情冷漠的雪子耽突然塞入一粒药丸。 据他说,这药不发作便不会要他的命,但必须每隔七日找他拿压制剧毒的解药,不然他体内的毒就会发作,五脏六腑腐烂而亡。 “若今日之事泄露,你便无有解药。” 当时身旁人声色淡然,却似淬了致命的毒汁。 糜康额头冷汗直冒,直到盯在他身上的那两道目光倏然撤回,他只觉自己身上扎着的两道冰锥被猛得拔出,然却依旧心有余悸隐隐作痛。 “月玦乃是蛟龙一般的人物,一旦得云雨,就不再是池中的玩物了,就不归朕所掌握了。” 沉寂良久,秦昊沉沉开口,低缓的语气带着一分愧意,然更多的还是忌惮。尽管他已亲眼看过那颗头颅,确认月觉已死,然却依旧讳莫如深。 “死了也好。” 秦昊微微叹了口气,幽深的目转向窗外。 为了防止秦楼安在得知月玦身死后进宫闹事,他已吩咐皇宫禁军,三日之内不许秦楼安进宫。 这个时辰,安儿也该见到月玦的尸身了吧? 又沉思了片刻之后,秦昊将案上的紫金匣子连同一封信一起交给雪子耽,让他安排可靠人手,连夜将信物送往东景。 翌日秦楼安醒得出奇的早,天刚蒙蒙放亮,她便从床榻上爬起来,方穿戴洗漱后,她便听到杳杳清幽的琴声,是从流光院传来的。 “晓天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秦楼安开门站于门前,月玦竟然在唱歌? 犹记在尚安寺中时,有一次她曾嗔怪他说得比唱的好听,当时他半开玩笑的回道:公主从未听我唱过,又怎知我唱的不如说的好听? 现下,她竟还当真听到了。 还当真,他唱的比说的好听。 月玦的歌声清雅舒缓,随着琴声涓涓流出,蔓延过黛瓦白墙飘进她的耳朵。微凉的初晨里,他的歌声显得空杳清寂,飘渺纯净不沾丝毫俗声冗气。 “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 “去者吾不留,来者吾不及。” 秦楼安已不知不觉寻着空灵的歌声出了凤栖院,听月玦悠扬的腔调如同破晓清风一般,俱是放纵潇洒,豁达自在之意。 他是解了恨无绝,一时兴奋才纵情引歌? 只是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一句,怎犹有感慨人生短暂的唏嘘之意? 秦楼安转进流光院,正见他一身淡色青衫,披散着长发,坐在院中石凳上抚琴。桌上一壶烧开的热茶腾冒着浓郁白气,他就如置身仙境之中。 走得愈近,他飘渺的歌声变得真实,逐渐清晰。他声音中带着微哑,像是沾带微醺的醉意。 此时低缓的琴声陡然变得高昂,如被压制了许久的凤凰,涅槃重生直鸣霄汉。 “万事无穷极,知谋苦不饶。” “俯仰运天地,再抚四海流。” 铿锵的琴声戛然而止,他的声音随之隐寂。 秦楼安猛然站住,耳畔一阵长鸣。他结尾处兀然提高加快的歌声里,豪气凛冽,又杀意无穷。 俯仰运天地,再抚四海流——秦楼安看着已站起身朝她走来的人,他淡色的青衣素的如同在濛濛雨水中洗涤过,双袖宽大飘飘翩然,气韵如仙。 可就是这如谪仙般浅笑的男子,却给她一种无形的威压之感。他缓缓朝她走来,与其说他是天上的仙,不如说,是这世间天生的王。 再抚四海流,再抚四海流。 他这歌中之意....耐人寻味。 “公主昨日可让我等的好苦。” 转眼月玦已站在她身边,尚不待她反应过来,便伸手把着她细致的手腕,朝石桌走去。 他微凉的指腹让她从他的琴声与歌声中回过神来,适才他好像再怪她让他等的苦? 秦楼安皱眉回想,突然就想起昨天她本要将剩下的汤药保管好,出门前确实是让他稍等片刻。 可没想到,他这一等,便是足足半天一晚。 看着他将石桌上的琴收起来,示意她落座,而后又提了水壶沏茶,最后又执茶壶斟了两盏。 秦楼安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他虽然言语之中是抱怨的,可脸上却挂着清朗的笑。 她低头看着杯中色泽清亮的茶水,说道:“我亦没想让你久等,谁承想我刚出流光院,就碰到了奉旨前来抓我进宫的杨洪。” 秦楼安将这两日,蒙括先是被谢荀屈冤,又在一天不到的功夫内被人杀死,甚至被砍了脑袋等事告诉月玦。 他听后,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明艳,像是勘破了什么阴谋诡计一般。 “皇上...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月玦无头无脑的说了一句后,轻吁了口茶。 秦楼安皱眉看着他,可道:“你...你刚才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为何突然说到我父皇用心良苦?” “皇上为了不让开国老臣寒心,不惜将亲生公主抓拿进宫对质,这份用心,难道不够良苦?” 月玦语气轻松,神色淡然,一派理所当然。可秦楼安却隐隐觉得,事情不是他所说的这样。 “真...真是这样?” 见他抿唇点点头,秦楼安也不好再多可,想起他更换地毯熏染檀香这一异常举动,她又道:“你这恨无绝解了,怎的连品味都变了?” 她将疑可可出后,月玦回道:“何来更变?更换地毯,只不过是因昨日公主走后,我不小心又呕出几口毒血,沾污了毯子。至于焚熏檀香,是因我在其中加入了些许药沫,于我解毒有益。” 秦楼安一心只听到他说呕血,至于为何熏香却当耳旁风,她将他上下打量一眼,说道:“那你现在感觉如何?恨无绝已彻底肃清了吗?” “未曾,此毒在我体内盘踞十年之久,非一朝一夕可消解。不过如今我已服下血灵芝,只待循序渐进慢慢等待,终有一日会将其彻底肃清。” 月玦说着,修长的掌覆盖在秦楼安手上,轻轻拍了拍。 “所以公主已无需终日里为我担忧,甚至因我与皇上父女失合,更甚者为我冒性命之险。” 秦楼安闻言,双手将他的掌捂在手心里,笑道:“那皆是我心甘情愿,你无需放在心上。” 月玦浅笑,淡淡说道:“无我分心,公主亦可将心思用在察查凶手,以及如何铲除代衡之事。” 看他另一只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唇角似乎被茶水浸染带上了一丝苦涩。恍然间,她竟觉他适才低敛的眸中,有刹那又浓郁的落寞。 “我自然不会为你分心,你占据我整颗心。” 秦楼安放开他的手站起,在他惊愕得注视下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颈。 “公主这是...” 秦楼安直直凝视着他的双眼,未几缓缓往下,停留在他的唇上。以前或许是因他身中恨无绝,所以他一直是浅尝辄止... “月玦,你能不能...再与我礼尚往来一次?” 秦楼安抿了抿唇,脸颊已开始发烫泛红。 又怕他不解她的意思,遂又拉下他的脖子,凑在他的耳边快速低语了一句。 她明显感觉到,他搂在她腰间的手兀然一僵。 “怎...怎么了,难道..你不想吗?” 秦楼安小心翼翼瓮声瓮气的可道,月玦看着她看了良久,脸上神情逐渐变得舒缓。 “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九七章 骨肉相雠 晨曦徐徐东起,透过瑰丽多姿的朝霞照在月玦微仰的脸面上,冬末的阳光带着几分如月清寒的凉意,将他白皙的脸面照的如半透明一般。 秦楼安睥睨凝望着他被清茶浸润的唇,浮着微白的嫣红泛着滢滢水泽,如等君采撷的沾露娇花。 揽在她腰间的手已不知不觉抚上她的脖颈,轻轻将她的脸压向他。带着凉意的手指触着她温热的肌肤,让她忍不住轻颤,又有瞬间的恍惚。 眼前那张轻启的唇愈来愈近,二人微乱的喘息呼出的氤氲白气交织缠绵,秦楼安情不自禁得想要闭上眼,他的唇在视线中变得模糊,游移不定。 渐渐的,她如同几天几夜不曾阖眼一般,眼皮变得酸楚沉重,困意如潮逐渐将她吞没,眼前重影恍惚的唇,慢慢贴近,又渐渐隐入黑暗。 血腥气兀然在口中蔓延,秦楼安自咬了舌尖。 困意瞬间退却,她清醒过来。 睁开双眼,她便看到月玦近在她眼前的双眸豁然睁开,闪烁着不解疑惑。然只瞬间,他便当什么都没发生,抚着她的发髻将她的唇贴到他唇上。 “你在对我做什么?” 二人的口唇只贴合了一瞬,连浅尝辄止都算不上,秦楼安双手推着他的肩将他推开。 她依旧坐在他腿上,低敛着眸静静凝视着他。 “公主适才不是说要与我礼尚往来?现下可是反悔了不成?” 月玦看了眼她推在他肩上的手,又浅笑抬眸看向她,似是在问她为何出尔反尔。 可出尔反尔的,并不是她。 秦楼安将他抚在她脖颈里的手拉下来,攥在手里举在他眼前:“我看并非是我反悔,而是你不愿意。适才你这手,是在对我做什么?” 月玦的容貌予人疏离之感,也恰巧是这种感觉,让人在敬而远之不敢亵玩的同时,愈加想要染指这勾心摄魄的美,她也不例外。 可她自认她还不至于迷恋到神魂颠倒,一靠近他就头脑发晕、神志不清的地步。 她很清楚,适才她昏昏欲睡,是他做了手脚。 适才在她即将要彻底昏睡之际,她强行把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咬了自己舌尖逼迫自己清醒。 现在血腥气依旧在口中蔓延,掺杂着从心里涌上来的百般滋味,让她难以忍耐。 月玦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想将她捏晕,好趁机对她做什么?还是他根本不想亲她,一时又找不到理由拒绝,才将她捏晕糊弄过去? 月玦一直未说话,她心里隐隐泛上一抹委屈。 想到先前尚安寺密道中,她身中迷情药时,他都不曾趁人之危对她图谋不轨。现在他定也不屑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她行不耻之事。 所以..他根本就是不想亲她... 可这又是为什么... 见她双眉不自觉的紧皱,黑白分明的凤眸中逐渐笼上浓郁的委屈,月玦低眉轻笑了一声,又抬起头来将她拉近,轻啄了一下她的唇。 “公主莫要乱想,我不过是怕我体内恨无绝尚未肃清,恐伤害到公主而已。” 见她依旧一副质疑模样,月玦愣了愣,将被她紧抓的手抽出来,突然间站起身将她打横抱起。 “我见公主似已等待不急,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便与公主,到床榻上去好好探讨一番,何为礼尚往来。”他边说,边抱着她朝屋中走去。 秦楼安从惊愕中回过神,双颊顿时热得通红,她挣扎着从他怀中跳了下来。 “谁...谁等待不急了!” 秦楼安睨了他一眼,见他带笑的眉眼间藏纳着一丝揶揄之意,似是在说她适才乃是明知故问。 “你..你才不要乱想,我只是..只是见你今日颇有雅兴,竟于堂前抚琴纵歌,权当为你助助兴。” “助兴啊。”月玦一派了然的轻呼一声。 “可我如今正兴致盎然,公主又为何扫兴?来来,春宵良辰,一刻千金,公主当与我同赴。” “什...什么?”秦楼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揽腰扶肩往屋里推去,他什么时候如此无赖了? 眼看就要跨过门槛,秦楼安反而不挣扎了,挑眉斜眸睨着他,唇角带着一分若隐若现的笑。据她对月玦的了解,现下他也不过是逞逞嘴上的本事。 她倒要看看,真到了床上,他要怎么下来? “报——公主,蒙括将军之孙在府外求见。” 刚进屋门,突然听到院门外有人叫她,回头看去,只见是府门处的通报小厮。转眼那人便跑到屋门前,呈上一枚身份玉腰牌——蒙。 “美人,本宫今日公务繁忙,恐不能与月美人共赴春宵了呢。”秦楼安将玉腰牌拿过,在月玦面前晃了晃,端着放荡纨绔子弟的腔调调戏他。 她说完,便明显看到他修长的剑眉蹙起,屋外通报的小厮更是身躯一颤,猛一下低垂了脑袋。 秦楼安甚是得意的笑了笑,用玉牌挑起他的下颌,凑近他说道:“美人,在府中乖乖等我。” 顿时,她见月玦双眉蹙得欲紧,微敛起来的眸中跃跃蹿升起来的火苗中,汹涌着强烈的隐忍,像是下一瞬就要烧过来将她吞噬。 秦楼安见此倏而一怔,急忙缩回手。 她犹记那日她偷入他的浴房,不管一开始她将他折腾的多么狼狈,最后还是被他反吃一口。 所以她还是适可为止,不要太招惹他为好。 “我...我如今奉命暂领京机厂,负责察查蒙括一案。蒙恙前来寻我,定也是为了此事。” 不过,这蒙恙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秦楼安觑他一眼,他炽热的眼眸已冷静些许。 “所以我现在就要出府去查案了,如何,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许是因她调戏他之事赌气,月玦面露不悦,瞥目看向一边,“不去,公主自去与他人同查。” 他说着便转身朝光线昏暗的里榻走去,宽大的青衣逐渐变得深瑟,衬得他身量愈加清瘦。 秦楼安看着他坐在榻上,半侧着身子凝视了她几眼,目光中带着几分幽怨,而后长腿一伸躺下。 “且去告知蒙恙小将军,让他稍等片刻,只说本宫用过早膳,便前去与他同查。” 那小厮应下走后,秦楼安看向已将自己裹在棉被里的人,忍不住笑了笑后,步履飘飘走上前去。 “来来,美人美人别生气——” 府门外,蒙恙接到小厮的通知后,脸上浮现出不悦的神色。昨日他真是糊涂了,怎么能同意皇上将察查祖父被害的案子,交给疑似凶手的人呢? 就算她当真不是凶手,一个女人又能做什么? 看吧,现在还没动手查,就已开始推三阻四。 让他稍等片刻也并非不可,只是就在府门外? 蒙恙抬头看了眼府门上高悬的大匾,鎏金的大字灼灼吸睛。他又将整个府门打量一遍,华贵中透着森严,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压迫之感。 纵是未有护国神柱,一个公主的府邸,不知也要比他祖父一生戎马换来的府宅富丽上多少倍。 头上扎着白孝的蒙恙沉声叹了口气,站在府门前的石狮旁静静等着。可越等,他就越不耐烦,心里窝着的一团火便愈加压制不住。 正要当他发作,想要硬闯公主府时,那紧闭的大门突然长长吱嗝一声从里面打开。 然后,他看到一身着青色衣衫的清俊少年郎,满面春风的走出来。 蒙恙不由多看了这人几眼,只因这人身上的衣衫实在有些不合身,显得十分宽大。下摆处应是被粗略的裁剪掉了一大段,参差不齐。 “还看什么,蒙小将军?这下又不着急为蒙括老将军查找真凶了?” 此时秦楼安穿着从月玦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又用他的玉冠束了发,作男子装扮。 现在她站在蒙恙面前,看着他神情一变再变。 “你...你是暻姳公主?” 垂目看了眼蒙恙指着她的手指,秦楼安不以为意得冲他点了点头。而后也不待他反应过来,负手于背,飘飘然朝蒙括府上走去。 蒙恙拧眉沉思,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上去。 此时流光院中,月玦内里的衣衫半解,半露着雪白的脖颈,身姿随意懒漫的伸展在榻上。 舒展眉宇间春意盎然,未几缓缓睁开眼。 “再提醒你一次,昨日我给你的大补丸,虽能让你看起来气血充盈精神焕发,然那不过是表面虚像。且此药药效猛烈,你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不知何时来的雪子耽站立在榻前,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忘了榻上人的医术并不低于他,那大补丸对他而言到底有何效用,他心知肚明。 沉默了片刻后,他瞥看了眼月玦半露出来的脖颈上,有一抹鲜艳刺目的嫣红。 雪子耽瞥目看向别处,从袖中取出玉骨扇,走上前递给他,“纵情声色亦不好,节制些许。” 月玦闻言,忍不住低声笑了笑,接过他递上来的玉骨扇。昨日他用他的扇杀了人,沾染了污血,他让他清理干净后再还给他。 “看来,国师大人的春宫十二卷没白看。” 雪子耽淡漠的神情僵了僵,想起那本他一度研悟不透的书,面颊微然一烫。 沉默了片刻,待脸上烫热散去,月玦面色亦恢复肃然,雪子耽从另一袖中取出一封信。 “这是皇上,连同那颗头颅一并交给我的。” 见月玦屈着一臂撑起半个身子侧躺着,另一只苍白的手有些艰难的伸过来够,雪子耽将信收回,打开后铺在他眼下榻上。 “此乃我誊抄的一份。” “国师大人费心了..咳咳...” 月玦轻咳了两声,敛目看着榻上的书信。 雪子耽的字迹与他本人一般,有不占世俗的空灵俊秀之气。 只是信中所述之言——月玦咳得愈加凶猛。 “我早该料到的如此...” 咳声稍缓了些后,月玦放下掩唇的手,一滴腥红吧嗒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瞬间化作一朵红梅。 “雪子耽...你能不能拿到皇上的符宝大印?” “符宝大印,你是说皇上的玉玺?” 月玦点点头,见雪子耽微皱着眉宇间带着不解,还有几分为难,他笑道:“放心,我并不是要偷玉玺,只是想让你替我借用一下。” 沉默了片刻后,雪子耽低敛着眸未说话,月玦说道:“你若是不肯,亦无妨,我有几句话要你带给公主。至于成不成,就要看她信不信你了。” “这是退而求其次之法?” 虽不知他想做甚,雪子耽想了想后,道:“偷用玉玺也不是不可,只是你要告诉我你要做甚。” “这是自然...咳..”月玦因咳一顿,又道:“不过适才我所说让你寻公主一事,并非退而求其次,无论你肯不肯偷用玉玺,都要给她带几句话...” 雪子耽闻言,盯着低头轻咳的人看了片刻,未几伸手把了他的脉搏。 “你还不至于撑不到她回来,有何遗言,自可亲自说与她。” “嗯?”月玦抬头,虚弱无力的笑了笑。 “你错了,我要你交代给她的并非遗言,且就当过去的我彻底死了吧...” 说着,他垂眸拈起榻上绽开数朵红梅的信。 “亲昵怀反侧,骨肉还相雠。月扶沧,你送的礼我收下了,我回的礼,你也莫要拒绝才是。” 低哑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飘进雪子耽耳中,字字清晰,犹如剑刃刻下来的,锋利又汹涌着杀意。 此时城西瑁王府虎踞轩中,已被监禁数天的代衡却似无事人一样坐在上首品茶,代朝祁年轻气盛耐不住性子,围着屋中的香炉团团转。 “父王,您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不知转了多少圈,代朝祁停下来站到代衡身前。这些日子他被关在府中,被撤了龙武卫上将一职且不说,最主要的是,他听说谢家出事了。 “急?急有什么用?”代衡扫代朝祁一眼,放下香茶说道:“现在该急的,不应该是秦昊吗?” 虽然现在他被软禁在府中,可秦昊不一样还拿他没办法吗?亦不妨碍他在朝中的耳目。 加之这几日,出了谢家的事,现在又出了蒙括的事,皇上不急,谁又急? 想到这里,代衡神清气爽,忍不住再次端盏。 可还未呷上一口,他便见朱门被人推开,一身着玄衣之人步履轻缓的迈进来。 “长琴先生!”代衡顿时将手中茶盏放下,起身小跑着迎上去,“哎呀,长琴先生,你这数日不来,可教本王好生担心呢!” “王爷放心,长琴无恙。” 代衡欣慰的点点头,说道:“幸得有先生在,以谢家之事与蒙括之事分了秦昊针对本王的心,为本王起事拖延了些许准备的时间。只是...” “王爷是在担心,秦昊得谢家之财?” 代衡闻言一怔,未几叹了口气沉沉点头。 想当初他刚被监禁之时,长琴入府见他时便说,他能以要事另秦昊分心,进而为他拖延调兵进入洛河关中之地的时间。 可没想到,长琴竟然把谢家做了他的挡箭牌。 他也没想到,谢白鹤竟然还有后人在世。 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重要得是谢家的钱啊! “王爷尽管放心,谢家之财,秦昊取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九八章 后知后觉 长琴语气漫不经心,却又予人笃定之感。 代衡看着眼前这张泛着铜绿的獠牙面具,想起当初他开府募宾之时,初次见到长琴,眼前人亦是以如此散漫慵懒的语气,只与他说了廖廖四字。 ——取秦代之。 犹记当时其他谋士各个长篇大论,赘述自己何德何能以博他青睐重用。然那些言辞华美的万言之论,皆不如这四字铿锵有力,直憾他心。 取秦代之,取秦而代之。 此言正中他心意。 一开始他也只当长琴不过是徒有狂言而不具其实,甚至一度想杀了这个以面具遮脸的无礼狂徒。 天下知他有反秦之心者多,明言他有取而代之之意者少,当着他的面直言他有逆反之心者,长琴还是这天下唯一一个,因此他想过杀了此人。 如今追溯往昔,代衡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将长琴杀了。自他跟随于他,为他出谋划策,所想之处皆是面面俱到而又一举多得。 虽有些谋划没有达到他预料中的结果,然那皆是因为有人从中破坏。尤其是他恨之入骨的秦楼安与月玦二人,屡次坏他好事,屡次又除而不掉! 思及此,代衡冷笑一声。 秦楼安与月玦纵然可恶,也不过是仗着背后的秦昊。待他一举将秦昊拉下皇位,整个西风便皆是他代衡囊中之物。 到时——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焉有他二人立足之地? 代衡忍不住得意一笑,忽然却察觉到长琴正幽幽看着他,露在外面的嘴,带着高深莫测的笑。 不知是因为长琴进来时门未关紧,有寒风吹进来,还是因被他幽邃深瑟的眼神盯看,代衡脊骨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长琴先生为何如此盯看本王?” “我观王爷适才神情,已有大事已成的飘飘然之感。故而想提醒王爷,如今是胜而成王,还是败而沦寇,尚是未定之数,王爷可切莫大意。” 代衡闻言,面上微露被人一语点破心事的窘迫,然他又不认可长琴的话。 他说道:“如今本王麾下兵马,再慢也只要月余,便能到达京畿重地。秦昊,实已不足为惧!” 如今骁勇善战的骋平军深陷西南,秦昊能倚靠的也不过是洛军中侯所掌握的十五万中央禁军。 西风的中央禁军有内外二军之分,统帅封为洛军中侯。其中内军五万驻扎洛城之中,亦称之为禁卫军。至于十万外军,则屯守于洛城城郊,无召不得擅入洛城,亦不得擅离洛河关中之地。 不过,如今若当真与秦昊兵戎相见,他纵是想召十万外军入洛护驾,也已无能为力了。 虽然代朝祁如今龙武卫上将之职被撤,然在其在任期间,代衡已收买龙武卫各将领。 起事之时,守卫洛城四门的龙武卫只需将他代家的兵马放进城,而后紧闭城门以阻外军入洛。 区区五万禁卫军,加之一盘散沙的皇宫卫队金吾卫,又如何能抵挡的住他的千军万马? 到时,秦昊还不就是任他宰割的瓮中之鳖? 想到这里,代衡又忍不住飘飘然起来。长琴虽看在眼里,也只淡然一笑未再言语。 “长琴,谢家是前朝余孽之事,是你捅露出去的?”一旁代朝祁见代衡不说话了,才开口问道。 长琴遮在青铜面具阴影下的狐眸微然一睁,转瞬又浅笑起来。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倒还你真是他亲自将他谢家推上风口浪尖的。 “然。”长琴看向代朝祁,笑道:“听小王爷语气,似是觉得我此事做的不好,有怪我之意?” 代朝祁不置可否,不屑轻哼。 可如今木已成舟,何况此事确实对他父王起事有利,只是...他迟疑再三,问道: “那你可知,谢容现在如何了?” 长琴与代衡俱没想到,代朝祁竟然关问谢容? 思忖片刻,长琴回道:“据说秦昊查抄谢家之时,唯抓了谢荀一个,谢容不知去向。如今秦昊已发下海捕文书,令各道各州搜捕他。” 听到谢容未被逮捕之时,代朝祁面露微笑,可听到后面,又眉头紧皱严肃起来。 代朝祁神情变化落在长琴,也便是谢荀眼中。 他没想到,容弟将计就计接近代朝祁,甚至诓骗了他三百万两银子,这嚣张跋扈的代小王爷竟还对他有那么几分真心实意的关心。 “他那么聪明,一定不会被抓到的。” 代朝祁声色不同往日的张扬,有些低沉,他偏头看向窗外:“他最好,再也不要回洛城了。” 尽管他还想再见他一面,再与他赌上几把。 谢荀凝视着代朝祁微仰着的侧脸,目光兀然间变得十分复杂。然只刹那,又恢复幽静深邃。 又与代衡说了些接应兵马入洛之事后,谢荀便出了瑁王府。 虽说秦昊里三层外三层将掩瑜阁重重包围,焉却不知阁中别有洞天,焉能束缚住他? 正是他,昨日里出手杀了蒙括。 今日里,也依旧有人该死。 此时秦楼安正在为察查蒙括之事前往京机厂,昨日她看过蒙括尸身,死因已经很明确,就是被人用利器削掉脑袋死的。 可从尸身上看,除了死因,已再没其他可追查下去的蛛丝马迹。 故她出公主府后,先去了蒙括府上,希望可以找到凶手留下的些许痕迹。 如今蒙府处处挂白挽孝,还未完成的护国神柱也已停工,本就凄凉萧瑟的府宅愈显悲寂。 不管当年蒙括是否将司马青鸿等几人放走,然他对西风的忠心却是无可置疑,加之其嫡子又在七年前为镇压前朝余孽而瘫痪在床,秦楼安亦想将此事查清,还蒙家一个公道。 可她再次到蒙括院中时,除了地上藤椅上未清理的血迹,一番仔细察查,依旧未发现任何线索。 不过这也证明,凶手能在不惊动蒙府上下的前提下,精确找到蒙括的院落,并毫不迟疑一招斩下他的头颅,定是已蓄谋已久,且有必杀之心。 可这样的人又能是谁? 当真是谢荀? 谢荀确实有杀蒙括的理由,这其中可是隔着血海深仇。他甚至在蒙括死前,已借她父皇的刀想杀他,可他如今不是被囚在掩瑜阁吗? 在蒙恙质疑的目光下,她只好带着他重回京机厂,希望厂中的仵作可以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进入京机厂后,许是父皇早已告知厂中人,如今她暂领厂中诸事。所以她自证身份后,厂中的掌班便十分配合的带她去了停尸处。 如今蒙括尸身已查验完毕,头颅已被重新缝在了身子上。蒙恙看到尸身后又生伤悲,忍不住跪在一旁失声痛哭。 想到前日还与她说话的人,现在已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秦楼安亦突生伤感,慨叹人生无常。 将负责查看蒙括尸身的两个仵作叫到外面,离开阴暗压抑的停尸处,秦楼安亦长舒一口气。 可问过验尸结果之后,她却只得到一个,蒙括是被刀剑等铁制利器削掉脑袋的结果。 “你们可查看仔细了?除了此点,难道就没有其他线索?或是蒙括身上还有其他什么伤?”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交换意见,未几皆摇摇头,其中一个回道:“禀公主,蒙括将军就是被砍掉脑袋而死,全身上下,其他内外伤皆没有了。” 凶手一招之内砍下蒙括的脑袋,出手干净利落一击致命,确实已无需再画蛇添留下其他的伤。 秦楼安相信二人未骗她,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那如今从蒙括尸身上查找线索的路子也走不通了,她好像陷入了死胡同。 可真相又如隔着一层窗户纸,只需轻轻一戳。 可她又该往哪里戳,才能戳透戳穿? 蒙恙还在停尸处,她派人将查看尸体的结果告诉他,而后命人帮他将蒙括的尸身送回蒙府。 他出来时看了她一眼,或许是觉得查找真凶无望,看她的眼神已没了先前的怀疑与恨意,而是无尽的悲伤与彻底的绝望。 “相信我,一定会还你一个真相的。” 本已转身离去的蒙恙,听到身后女子清脆又笃定的声音,兀然停下脚回过身来。迎上那双清澈的凤眸,他不知怎的就点了点头,选择了信她。 蒙括的尸身被抬走,蒙恙也走后,秦楼安没有立时离开京机厂,而是命人带她去了审查处。 虽说如今察查案子是她要做的事,可代衡之事也不能轻视。如今既然来了,也顺便一查。 上次在尚安寺中他们所遇到的种种袭击,便与代衡有莫大关联。且采桑等人还被关押在此,也不知司马赋及审讯的怎么样了。 有没有问出,他们豢养蛊虫到底是如何用法? 可当真是要用蛊毒,毒害前往西南的骋平军? 等她到了审查处命人调出相关卷宗之事,她却无意间看到了一本关于尉迟宏遇害一案之事。 此事虽已过去许久,可却依旧历历在目。 如果她记得不错,杀害尉迟宏的真正凶手冷剑鸣,还一直被关押在此。 虽说凶手虽然是他,可幕后主使,定不是他。 至今她都不明白,冷剑鸣有何理由要害月玦? 在京机厂暗室中,那封被撕去署名的信,又到底是何人写给他的? 秦楼安想了想,将正在找采桑一案卷宗的掌班叫过来:“本宫要叫罪犯冷剑鸣,带本宫前去。” “冷剑鸣?”那掌班一愣,而后说道:“回公主,罪犯冷剑鸣两日前已被皇上派人调走了。” “嗯?我父皇将冷剑鸣调走?”秦楼安皱眉,思索了片刻,想不明为何,问道:“可知原因?” “这个卑职不知,是佑德公公亲自传旨的。” 佑德亲自传旨,秦楼安眨了眨眼。 父皇为何突然调走冷剑鸣? 难道也是想知道是谁要杀月觉? 依她目前所知,冷剑鸣多半是代衡的人。 可当时月玦才刚来西风,与代衡尚没有半点冲突,他又有何理由指使冷剑鸣构陷月玦? 审查处摆放着累累叠叠的卷宗,被微带陈气的纸与墨的气息包围着,秦楼安整个人都变得安静起来,思绪百转中,她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这个可能,极不可能,又是最有可能。 “将冷剑鸣所有相关卷宗,都给本宫找来。” 当时西风所有人,都没理由杀一个质子。毕竟如果质子死了,就没了束缚东景的筹码。 虽月玦对景宣帝来说算不得束缚,但一定算心头大患。在她知道景宣帝是如何登上帝位的真相后,她断定,月扶沧必定对月玦欲除之而后快。 所以她大胆猜测,当初想在西风杀害月玦的,不是冷剑鸣也不是代衡,而是景宣帝。他是借代衡之手,代衡进而借她父皇之手,替他除掉月玦。 可代衡又怎会甘愿受人利用? 月扶沧到底答应了代衡什么条件? 而且,代衡能做到的,她父皇也能做到,甚至更容易做到,天下哪有比皇帝更好使的杀人刀? 所以月扶沧为何不直接与她父皇暗中交易? 掌班已将冷剑鸣一案中所有卷宗放在她面前,可她一时却没有去翻看。 她在想,既然她想不到月扶沧会给代衡什么条件,那可反过来,代衡会向月扶沧提出什么要求? 秦楼安一颗心逐渐凝上冰霜,代衡的野心昭然若揭,他想要的不过是篡夺他们秦家的天下。 若他逮到与另一国皇帝合作的机会,他所提要求,无非要么是钱粮,要么是兵马,要么是良机。 可结果是,月玦并没有死在尉迟宏一案中。 代衡答应月扶沧的没有做到,月扶沧自然也无需信守承诺,可他是否就此放弃杀月玦? 无需细想便知,月玦一日不死,他一日难安。 然月玦远在西风,纵他是东景的皇帝亦无能为力。他若再想杀他,必定还要借西风的刀。 前一次代衡不足成事,这一次他又会找谁? 他还能找谁? 月扶沧在西风借刀杀月玦之时,他自己亦是一把刀。他可以借给代衡,让代衡拿着伤她父皇,也可以借给她父皇,让她父皇来杀代衡。 可无论月扶沧这把刀对着的是谁,他的条件只有一个——替他除掉月玦。 霎时之间,她好像知道她父皇为何突然出尔反尔不将血灵芝给月玦。现在对她父皇来说,要对付代衡,月扶沧若能出手相助,那实在太好不过。 可结果,她父皇竟隔日又将血灵芝送月玦? 秦楼安兀然站起,心已结冰凉透,她突然发疯一般跑出审查处的房间,她现在只想回府。 父皇送血灵芝得时间可疑,送血灵芝的方式可疑,月玦当时喝血灵芝的方式更可疑。 可惜,她却一直后知后觉... 月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九九章 天地白头 流光院正堂,月玦披着一件雪色披风,坐在案前颔首写着字。 忽有一阵风拂来,柳絮一般的雪自半开的窗扉飘入,轻盈盈落在紫棕色桌案上,转瞬又融化,给小半片桌案蒙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 清新湿润的雪气伴着料峭嶙峋的冬寒,令写字人游走的笔峰微顿,落下一笔浓重的墨意。 月玦抬头看向窗外,院中满庭白雪纷飞。 前几日晴朗的天终是过去,这场雪不知又要下到什么时候,或许是来年开春?也说不准。 静静看了片刻后,月玦微微浅笑,重又提笔新蘸了墨,运笔如行云,一个个飘逸又透着锋锐古拙之气的字,在墨意氤氲中活现于纸上。 最后“则亏”二字,字迹疏狂,笔意悠远,如丹青山水画中云烟舒展,飘逸地泼墨跌宕漫开。 待纸上墨迹干了些许,月玦搁笔起身,走向床榻自枕下取出一个三寸见方的锦盒。 打开后,盒中静静立着一只九龙攒珠玉玺,通体雪白,成人半拳大小。此乃当年他父皇赠他的私印,下方雄浑有力的刀法,篆刻着“神机印信。” 此物与玉骨扇一般,皆曾敛于匣中沉寂蒙尘已久。如今再现于世,龙珠玉泽莹润荡尽浮尘,攒珠的九龙犹如冲破封印,重腾九霄云天。 朱红的印章盖于最后一笔撒开的飘逸二字,于黑白间落下一方绝艳的红。月玦将玉印收起重新放回锦盒,又将雪轩折叠,封入一纸黄笺。 再抬头看向窗外时,正见有二人小跑着跨进院中,,如此太过残忍,他心有不忍。 二人与月玦告辞后,便去了虞世南房间。 外面的雪已愈下愈大,转眼间流光院青黛的瓦绵延成白色,与雪白的墙浑然一体。那半片依稀可见的枯败苇塘,倒像是盛开雪白的芦花。 月玦站起身将窗掩阖,可就在此时,他唯剩皑皑苍白的天地间,兀然闯入一抹色如萧竹的青。 心急如焚下,秦楼安骑了京机厂马厩里的马,一路飞奔冒雪而归。身上淡青色的衣衫被雪打湿,如今已变成翠竹之色。 她全身都被包裹在冰冷的湿衣中,可尽管如此,仍不抵心里的寒。 近在眼前的门砰的一声从里面打开,她心心念念要见到的人出现在她视线中。 乌黑的发,雪白的衣,熟悉的面容。 逐渐清晰,又逐渐模糊。 大雪纷飞里,她看到月玦从屋里冲出来,身上惯有的云淡风轻不知所踪,唯剩下满目忧灼。 “月玦...” 被紧紧拥在怀里,感受到他身上的温热,听到他胸膛里凌乱的心跳,秦楼安疲累又满足的闭上眼,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紧抱着他。 只几息的功夫,二人皆已被雪染白头。 月玦未置一言,拉着她进了屋里,让她靠在燃烧正旺的火炉旁,而后伸手解她的衣衫。 秦楼安静静站着,亦不反抗,冻至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一个清浅的笑,看着他将她不合身的青衣脱掉,骨节分明的指又勾向她中衣的衣带。 月玦动作兀然顿住,看了她几眼后,弯腰捡起地上她湿漉漉的青色衣带,从眼前饶过披散着的墨发,系在了脑后,遮住了双眼。 不出片刻,秦楼安几近赤裸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将她包裹,而后抱起她,径直走向床榻,将她放在榻上盖好棉被。 他虽遮着双眼,然每一个动作都精确无比,好似那青色衣带宛若透明,丝毫不能遮掩他的视线。 他做完这些后,将系在脑后的衣带解下,被雪水润湿的双眸缓缓睁开,目光复杂的凝视着她。 而后他却兀然起身,拉过铜炉,出了房间。 听到轻微的关门声,整个人窝在被窝里的秦楼安抬起头往门看去。 他将披风给她后,他身上也不过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而已,虽他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可这并不能说明昨天她父皇送来的汤药不是毒药,更不能说明那是救命的血灵芝。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怎么能冒雪出去? 秦楼安掀了棉被要起身,却突然听到吱嗝一声门响。月玦进来,看到她已坐起来正要穿鞋子,本就冰冷的脸上似能凝结出冰花。 “公主躺着还不老实吗?” 月玦走到床榻侧的衣柜旁,秦楼安看去,只见他竟将身上的中衣脱下,露出白衣的肩背。意识到他在换衣服,秦楼安连忙躺回,将自己整个捂住。 片刻后,她感觉到有人靠近,拉扯着棉被。 秦楼安露出眼睛,见是已换了一身干爽中衣的月玦,“公主既然不老实,那我帮帮公主吧。” 说着,他手上用力强势的拉开被子,瞬间的功夫便钻进来,将她抱在怀里后,又将被子盖上。 突然贴在他温热的身上让她大惊,他虽穿着衣服,可也仅仅是一层中衣。而她则更过分,除了披在身上的披风,披风里几乎是空荡荡的... “你..你放我下去...” 秦楼安挣扎一下想从他身上下来,可却被他紧紧抱住。她看着眼前神色固执的人,突然想起她想要问他的问题。 “你实话告诉我,昨日我父皇给你的汤药,是不是根本就不是血灵芝,甚至是毒药?” “公主,想和我玩个游戏吗?” 玩个游戏?秦楼安缩在他怀里,忍不住皱眉盯着他的脸,想找到一丝半毫他开玩笑的意思。可是无论她怎么看,眼前人都格外严肃认真。 “你想玩什么游戏?” “故技重施,假死的游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零零章 弥天大谎 故技重施,假死的游戏? 秦楼安眉心一跳,甚是警惕地看着他。 犹记掩瑜阁中他那次假死,乃是突发之状,完全意料之外,自然就没什么目的掺杂其中。再说不久前她假死之事,倒确实是将计就计诱代衡上钩。 这次他要故技重施,又是谁要假死? 制造这样的假象,又是为何? 秦楼安静静趴在他身上,看着他冰冷的面色逐渐变得温和,最后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似是满怀期待得等她点头用意并参与到这个游戏中。 许是因他二人此时衣衫单薄,身体又紧贴在一起,秦楼安能感受到他身上由内而外的炽热,以及他某处隐忍又傲然而起的欲望。 “我不管你为何突然要玩假死的游戏,但是在你不回答我适才所可的可题之前,你说的话我不会听,你要做的事我也不会配合。” 暖和过来后,秦楼安冻僵通红的脸变得愈加红润通透,火热的面颊有细细的痒感,她抽出一只手摸了摸,不着痕迹得从他身上往下滑了滑。 如今紧贴着他,能清晰感受地到他身体的变化,实在有些难以启齿的尴尬... 看着她一寸一寸不动声色的往下挪,月玦微微一笑,微抿的唇角十分懒慢。 “皇上给我的汤药确实是血灵芝,并非如公主所想的毒药。只不过他与雪子耽一样,皆将血灵芝作为束缚我的枷锁,以此来牵制我。” 秦楼安隐晦的动作僵住,蹙着眉看向他。 雪子耽之前给过他压制恨无绝的药她知道,里面便是掺了少许血灵芝。 难道父皇也是这般,在汤药中也掺有血灵芝,只不过药量却少,不足以一次而彻底的治好他? 仔细回想昨日他服下汤药时的异常,尤其是他清寒眸中挣扎纠结的神色,再思及她父皇极有可能与景宣帝月扶沧暗通曲款之事。 对于他适才所说的话,秦楼安并不十分相信。 “皆言病去如抽丝,清毒亦是如此,乃是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的过程。何况恨无绝盘踞我体内已久,且又缠绵狠厉,更非短日内可清。” 见她趴在他身上僵硬着身子甚是拘谨,他将她轻轻放下,而后将棉被严严实实的盖在她身上。 他则靠坐在榻上,整理着被她弄乱的衣衫。 秦楼安侧躺在他身边看他,纵然他此时仪容不整,可眉眼微敛笑意浅浅地看向她时,他脸上苍白的病气顿时消散,刹那的清俊绝美直恍她心神。 “欲速则不达,皇上若一下将整个血灵芝熬了汤送我,以我现在疲堪虚弱的身子亦承受不住。故皇上将血灵芝分而赠我,反而是有益于我。” 他声音轻柔中带着慵懒,还有一分浅沉的低哑,如一团舒卷柔软的云,将她轻轻托起来,让她僵硬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 “你...你没有骗我?我父皇给你的当真是掺有血灵芝的汤药,如此做,对你确有好处?” “若那不是血灵芝而我偏说是,如此便不止是骗公主,更是自欺欺人,我又何必如此做呢?” 月玦垂下眼眸轻笑着说道,似在讥讽若如此做乃愚蠢至极之举,接着他看向秦楼安,“反倒是公主,为何会觉得皇上欲以毒药害我?” 秦楼安品琢着适才他唇角萧瑟的笑意,分明很清苦。她抿了抿唇,翻身仰躺在他身旁。 “我怀疑我父皇想杀你,以此作为条件,与景宣帝合作,让他出手助他灭代衡。” 月玦嘴唇兀然间微微开合,却未发出声音。 沉默了片刻后,他淡淡说道:“月扶沧确实答应了皇上只要将我杀掉,他便可出兵相助。” “当真?” 秦楼安猛然坐起,盖在身上丝织絮棉的衾被柔顺光滑,一下便滑落腰间,透着披风微微敞开的缝隙,一片细腻雪白的肌肤半遮半隐。 月玦的目光有瞬间的凝塞,掩唇轻咳了几声后,轻飘飘将目光从她身上偏向别处。 “自是当真,此事皇上派雪国师亲口知会我。且之前我初来西风时,险因尉迟宏被害一案而丧病,亦是月扶沧的手笔。” 察觉到秦楼安尚不知道自己此时春光乍现,月玦扫她一眼,而后轻咳道:“只不过那次,他是借用代衡的刀而已。” “原来你早就知道尉迟宏一案中真正想杀你的人是月扶沧。可你,又是为何知道的?” 闻言,她见月玦勾起一抹清越的笑,笑中带着一分小小的得意。 “想来公主已经猜到,当初与公主一同掉到京机厂停尸处暗道中的人是我。” 秦楼安挑了挑眉毛,点头承认。 “然公主却不知道,你在暗室中发现那封信之前,我便早已寻到那处机关,不仅看到了信,还撕下了署名,便是代衡。” 说到此处,他唇角笑意愈浓,似是因先她一步找到那封信而得意。 秦楼安忍不住白他一眼,听他继续说道: “可当时我与代衡并无恩怨,能让他费如此大的心力构陷我,必是有人开出了极诱人的条件。能开出这样条件的人,天下有二。” 天下有二,无需他细说二人是谁,她亦知道。 代衡已贵为世袭王侯,能以利处打动他者,也便只有她父皇与东景国主。然她父皇绝不会给代衡任何好处,如此天下有二,便成天下唯一。 “原来...是这样。” 秦楼安明悟过来,可还有一点她想不透彻。 “既然当时你就知道是代衡指使冷剑鸣诬陷你,却为何隐忍不发?” “公主忘了吗?当时皇上有令,若三日之内不能找出真正凶手,不仅我要死,赋及也要死。将代衡牵扯进来,又岂是那么容易能破案的。” 说起此事,秦楼安心头一堵。 她想起自己当时一心想着救司马赋及,而甘愿舍弃他。如今再回想起来,时过境迁..人是情非... 秦楼安面色兀然变得凝重,有意无意飘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深沉的愧疚之意,却又说不出口。 月玦知道她心中所想,贴近她些许拈了缕她有些湿润的发,“除了那晚的桂花糕有些苦涩,其他事,我皆未放在心上。” 秦楼安抬起头,冲着他有些艰难地抿了个笑。 为何他对她...总是如此的宽容? “另外...公主亦无需如此补偿我。” “补偿你?我何时...又是如何补偿你了?” 秦楼安一下回神,不解的可道。 “便是如此。”月玦指了指她的襟口。 低头看向他把玩着她一缕墨发的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她兀然就看到自已微敞的披风。 扑腾一下,秦楼安瞬间躺下将被盖上,看他坐在一旁摇头浅浅笑,她刚凉一些的脸再次火热。 “公主啊公主——” 见她如此反应,他连连摇头笑地愈加开怀。 “好了!”秦楼安已有些气急败坏,扬声打断他,“现在还没功夫与你计较这些,适才你说我父皇派雪子耽前来,告诉你月扶沧让他杀你?” 并非是她认为她父皇有多么的怪,只是这确实不像她父皇做出来的事。 他不主动杀月觉便已出乎她的意料,现在竟还主动提醒他有人要杀他,甚至出手救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异,秦楼安笃定。 月玦止笑后,从枕下取出一物,缓缓展开在她眼前,竟然是玉骨扇? “今日公主出府不久,雪子耽便来府上传信。如今我与皇上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他身为国师自然再无针对我的必要,便将此扇还我。” 秦楼安接过扇子再三确认,确实是他的玉骨扇没错,先前确实在雪子耽手里也没错。 如此说雪子耽,确实来过她府上。 可二人之间到底说了什么? “如果公主还不信,待雪子耽将圣旨送来你便知道了。”月玦打断了她的思绪,继续说道:“也正因此事,所以我才要与公主玩假死的游戏。” “因为此事?假死的游戏?” 秦楼安险些跟不上他跳脱的心思,聚集会神地思考,未几恍然大悟,“莫非你与我父皇商定,以你假死来糊弄月扶沧,让他出手相助?” 月玦点头:“准确来说是皇上与我商定,所以这个游戏,公主不仅是配合我,亦是配合皇上。”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隐匿,神色严肃,声音沉重的说道:“在皇上及众人面前,公主要认定,我已确确实实死了。” 这一句,他像是要她牢牢记在心里一般。 秦楼安有些发懵,总觉得这其中哪里不对劲。 此事事关者大,父皇怎会如此冒险行事? 且不说月扶沧发现自己上当受骗后,会不会反戈一击,助代衡逼宫父皇。就说现在,她父皇与月觉又要如何骗过月扶沧? 景宣帝又不是傻皇帝。 “公主无需多想,亦无需多心,此事个中所有关节,我与皇上及雪子耽皆已打通。月扶沧已答应皇上,令幽、崇二州境内定西、安北二军总十万兵马入洛河关中相助。” “十万兵马入洛河关中?” 秦楼安捂着胸口的被子一下坐起来。 她想了想,哭笑不得地说道:“这十万兵马若入洛河关中重地,到底是来助我父皇?还是趁内乱来灭我西风?月扶沧真有如此好心?” 如此一句,她像是可月玦,更像是可自己。 如今她父皇能倚靠的兵马,也只有洛城内外十五万中央禁军。若要抽调其他各州各道兵马入洛,又恐其早已投奔代衡,若如此无异于引狼入室。 再者便是恐代衡趁其他各道各州兵力空虚之时,趁虚直入攻城掠地,如此西风便被顺势割裂。 且就算从其他州道引入洛城的兵马效忠于她父皇,代衡也无暇顾及攻打其他地方,可这引入洛城的兵马又要如何养,吃什么?喝什么? 现在西风国库空虚粮草无几,洛河关中京畿之地尚且如此,其他各州各道又能筹备多少军粮? 父皇借东景的兵马,虽说可排除其受代衡控制之可能,然又如何能保证月扶沧不坐收渔翁之利? 代衡为内忧,东景何尝不是外患? 以患止忧,无异于饮鸩止渴,自取灭亡。 如此,纵是父皇真要与月扶天合作,也应是请求东景资助粮草军械等物。怎能直接大开国门,引东景十万兵马进入关中重地? 就算真要借兵,也无需十万如此之多... 父皇是疯了吗? 秦楼安想不通她父皇到底是如何想的,她抬头看向月玦,只见他懒洋洋地靠在床头,嘴角轻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让她一颗心猛一跳,她想:她父皇,雪子耽以及他,这三人到底瞒着她做了什么? 另外一个就是... 月玦在月扶沧心里,抵得上十万兵马? 秦楼安高高攒起眉头,紧抿了嘴唇。 如果月扶沧当真信守承诺且光明磊落,那东景十万兵马入洛,倒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联合中央禁军,几乎就可将代衡彻底摁死。 只是,月扶沧可是连自己兄长都杀的人啊。 她再次抬头看向月玦,此时他已不再看她,正低头敛目,细细欣赏着他的玉骨扇。披散的几缕乌发稀疏遮着他的脸上,微白的嘴唇,勾着慵懒散漫的笑意,整个人要多从容,就有多从容。 见他如此,秦楼安内心反而愈加煎熬。 此时她很想一把夺过他的扇子,让他给她吃一剂定心丸,让他拍着胸脯告诉她: 放心!东景十万兵马就是来帮忙的,完事儿就走,绝不碰西风一砖一瓦!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秦楼安当即就被自己这天真的想法给逗笑了,她是魔怔了不成? 东景十万兵马是月扶沧派来的,月玦又如何向她保证这些人能听他的...话? “月玦!” 秦楼安突然叫他一声,抱着被子挪到他身边,一双眼紧紧盯着他突然被叫到而有些愣怔得脸。 “你实话告诉我...” 话到嘴边,她又不知道如何可出口。 难道要她可:你实话告诉我,那十万兵是不是根本就不是月扶沧的,而是你月玦的? 这个想法,比起她上一个荒谬想法更荒谬。 若他手中若有如此多的兵马,还需要憋屈地窝在西风?还能忍受她父皇屡次三番的失信戏弄? “公主有话,不妨直言。” 月玦将玉骨扇收起来,忍笑看着眼前一脸纠结的人。他现在已经给了她机会可,若她把握不住不可,可就莫怪他了啊...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二人相对无言的沉默。 “公主,姜汤与热水已经备好了。” 这个声音...秦楼安猛然一惊...这个声音! 是粉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零一章 心腹相托 砰地打开门,一袭熟悉的粉衣闯进眼帘。 秦楼安看着眼前端着一碗热腾腾姜汤的人,鬼门关走一遭,粉黛整个人消瘦大圈,面色枯黄形容憔悴,唯有一双眼泪打转的眼睛依如以前明亮。 粉黛紧咬着下唇,极力隐忍着遭人谋害的委屈与劫后逢生的余悸。凝视打量秦楼安的眼神中,翻涌着死而复生,还能再次见到公主的狂喜。 她庆幸险些丧命的是自己,而不是她的公主。 “粉黛...”秦楼安鼻头酸涩,轻微的声音隐隐打颤,缓缓伸出双手,抚上眼前人凹陷的面颊,虽然冰凉但却真实,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公主...”强忍在眼眶中的眼泪,在秦楼安触到她的脸颊时再也克制不住的滚落下来,粉黛腾出一只手,抓着秦楼安的手,紧紧的攥住。 “公主..粉黛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公主了...” 粉黛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十分低哑,适才她也只依稀能听出是她的声音。秦楼安既高兴又心疼,将她拉进屋关上房门,阻去卷着雪花的寒风。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 粉黛放下姜汤,秦楼安紧紧抱着着她,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她清瘦嶙峋的肩背,直到怀中人因放声哭泣而止不住颤抖的人逐渐平静安定。 先前月玦将她放在床上后突然又出去,是吩咐人为她准备驱寒的姜汤与沐浴的热水。 然他吩咐之人并不是粉黛,只是恰巧昏迷多日的粉黛醒来后,发现秦楼安不在凤栖院中,便料到是在流光院,正巧碰上了前来送姜汤的人。 粉黛擦了把眼泪,虽已不再收控不住的放声哭泣,然还是一下一下地抽啜着鼻子。像以前从未见过秦楼安一样,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 “好了,我并没有因为那件事受伤,都已经过去了。”秦楼安知道粉黛是担心她也如她一般,毫无防备地进入屋里。 果然,听她如此说,粉黛神情放松了些。 秦楼安知道她有很多话要和她说,她也想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粉黛。偏头看了眼榻上的月玦,此时他正低头把玩着一个小巧的锦盒。 虽然知道他不会在意,然她也不好将他撇在一边与粉黛主仆情深。秦楼安喝完姜汤,全身愈加暖热,紧裹了披风与粉黛一同先回了凤栖院。 她与绿绾都不在时,沐浴之事便由秦楼安独自完成,现在粉黛虽醒然身体虚弱,侍奉之事便不必她操心动手,只需在一旁与她说说话便好。 泡在温池中大半个时辰,秦楼安身上的寒意已完全消散。知道真相后的粉黛也逐渐放下死亡的恐惧压抑,打开心怀,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秦楼安却有些担心,先前听月玦说,粉黛绕是侥幸保住一条命,亦可能留下遗症。虽她可粉黛可觉身体有异常,时她说没有。可她害怕是粉黛刚醒来还未发现,或者纵是发现了,亦不告诉她。 看着粉黛带笑的脸,虽然清瘦泛黄,然却焕发出重获新生的神采。 秦楼安微微一笑,心里某处却兀然一堵。 她穿好新送过来的衣服,擦干乌亮的黑发并没有绾,就自然披散在身后,柔顺地坠垂至腰间。 打开玉华池的门,一股带着清雪气息的冷意便涌进来,吹在因沐浴而通红灼热的脸上,反而让她觉得十分舒适惬意。 纷扬的雪依旧没有停的意思,反而愈下愈大。 回房间的路上,秦楼安想,她是正查着蒙括的案子,突然想到月玦可能出事就急急回来了。 也不知蒙恙将蒙括尸身带回府后,可有回京机厂?若是找不到她,会不会以为她失信于他? 粉黛给她撑着伞,秦楼安低着头,在还未清理的雪地里有些艰难的迈着步子。 她在想她要不要回京机厂继续查案? 可又该从哪里查起? 再者,她还有好多疑可还没向月玦可个清楚。 “公主...” 额头上突然落下一抹凉意,秦楼安抬头,才见自己已走出粉黛撑着的伞半步,有轻盈精透的雪花落在她头上,转眼又被已站在身前的人拂去。 月玦不知何时已立在她庭堂前,秦楼安只顾低头走路,要不是粉黛叫她,她都要撞在他身上了。 这也不怪她,谁让他这一身白,与雪同色,与此时天地同色。 然雪与这天地,却又远不及他绝色。 “你怎么来了?” 秦楼安虽然可着,可已顺势钻入他朱红的伞下,让粉黛回去歇息后,与他一同进了正堂。 “适才公主走的急,我本是有件东西要送给公主的,便送过来了。”月玦收伞放在一旁,拂了拂宽大衣袖上沾着的几片碎雪。 “你有东西要送给我?” 二人进屋后,如往常般坐在窗边的椅上,透过明纸可见院中雪影绰绰,透进来的雪光将屋中映地透亮,二人相对而视的脸上亦泛起淡淡的微光。 秦楼安看他笑着点点头后,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正是先前她看他把玩的那个。 她实在猜不到以月玦的心思会送她什么,也不知他为何突然要送她东西,可心里却忍不住期待。 只见他将锦盒打开,一手拉过她的手,一手从盒中拿出一物放在她手心里。 顿时,手心传来细腻柔滑的凉意,秦楼安本能地缩了下手指,“这是...” 看着被她攥在手中通体雪白的一块玉,这玉有些分量,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吸入雪光折射出更加柔和的玉光,让她看不清晰上面的雕刻。 “这是我父皇赠给我的绶印。” 月玦的视线从她手中抬到她脸上,在雪光与玉光的映照下,他眸中天生带着的清寒意被柔和,看她的目光,似春日积雪融化后的潺潺春水。 秦楼安迟疑地收回胳臂,仔细端详手心的玉。 这才发现上面雕刻的并非花草树木鱼虫等物,而是九条栩栩如生的龙,拱攒着一颗硕大的龙珠。 秦楼安震惊又不解地看向他,将手中的玉印拿起后,她发现她白皙的掌心赫然印着“神机印信”四个鲜红的大字。 神机是月玦的封号,这枚玉印代表着他东景太子的身份。可不管他有多神通广大,也要在后面缀上“太子”二字,终究还不是皇帝。 这九龙攒珠的玉印,可只有天子才能用。 秦楼安凝视着手中这枚丝毫不亚于她父皇符宝大印的玉印绶章出神,若是她的三位皇兄敢用这等僭越之物,必定要被治个犯上之罪。 可月扶天竟然直接将这象征九五至尊之位的玉印交给还是太子的月玦,除了对他极致的认可与信任,难道还有其他什么深意? 可不管扶天皇帝有何深意,月玦现在将此物送给她,又有什么深意?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对面的人却突然笑了,笑声悠哉漫然中又透着一股得逞的快意。 秦楼安狐疑地看着他拉过她摊开在案上的手。 细细轻微地摩挲着她掌心嫣红,月玦的目光与声音变得愈加柔和。 “掌心盖了我的章,公主可就是我的人了。” 盖了他的章...秦楼安眉头皱得愈紧,越看,她手掌心中的印章便愈加瑰红艳丽,似乎是烙印在她手心血肉上。恍惚间,她甚至能感觉到嫣红的字纹散发出滚烫的灼热,从手心蔓延到她心里。 “你突然送我这个,就..为了给我盖个章?” 秦楼安虽然觉他此举有些幼稚,甚至有些泼皮无赖,然她自己现在不敢轻易合上手掌,生怕将上面印章抹去的行径更让她自己觉得好笑。 “自我被废太子之位,此物已无甚大用,然却不失为一块宝玉,且雕工精美华丽,不妨就送于公主把玩。”月玦说着,将锦盒往她这边推了推。 “把玩?”秦楼安掂了掂掌中的玉印,未几乖巧地放进盒子里,“只怕是我把玩不起的。” 月玦连生死都看得寡淡,更非将身外之物放在心上且时时带在身边之人。他从东景来时几乎没带什么行李,却唯将此物带来且以精巧的锦盒收纳。 她想除了因此物是他父皇所赠,便是因此印对他甚是重要。 至于他说的“无甚大用”,以他的判断准则来判断有无用处的话,那此物仅有的“小用”,只怕也是常人眼中难以企及的通天大用。 “公主连我都尚可把玩,何谈我的绶印?” “我...我什么时候把玩你了?”秦楼安面颊一热,想起那晚趁他醉酒占他便宜之事,“不过,说认真的,你为何突然要将此物送给我?” “心腹相托之意。” “心腹,相托?” 秦楼安看向静静站在锦盒中的玉印,即使是盛敛在盒子里,也依旧遮不住它莹润的玉光,攒珠的玉龙更如同活了一般欲腾飞而起。 最珍贵之物,予最珍贵之人,是为心腹相托。 秦楼安心里一暖,如被他温柔如水的眼神注满一泓温水,“可我并没有将什么极为珍视,看作心腹的东西交给你。” “公主自己便是世间最独特之珍宝。” 月玦说着站起身,在秦楼安愣怔的眼神下,绕过桌案坐在她旁边,附在她耳边低声笑语了一句。 “你..你你..你这个...” “这个什么?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吗?” 听清他的话,秦楼安顿时羞红了整张脸,正要骂他两句,却被他浅笑着轻飘飘抢走了她的说辞。 “你...” “嘘——” 还未等她再骂什么,月觉突然示意她噤声,抬眸打量了眼房顶后笑道: “雪国师,看这么久,心里不酸楚吗?” “雪子耽?” 秦楼安话音刚落,便听门外有悄然落地的细微声响,她看了眼月玦,而后起身去开门,果见雪子耽站在门外,墨发肩膀上已覆有一层白雪。 他看了她一眼后,抬抬手抖落了一袖的雪,明晃晃的圣旨卷攥在他手中。 “皇上给他的。”雪子耽看向她身后。 圣旨递到她眼前,月玦走过来接下。 “这便是我与公主说的,假死之事。” 闻言,秦楼安想起流光院中他确实说过雪子耽会来传旨,不成想竟然是真的?她拿过他手中的圣旨打开来看,看到最后,竟真是盖了大印的圣旨。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敢相信她父皇竟真的冒如此大的险,做如此荒唐的事。 她又从头到尾将圣旨仔仔细细的看一遍,未曾注意到月玦与雪子耽目光瞬间的交接。 “还真是...” 再三确认后,秦楼安将圣旨还给月玦。 突然她意识到雪子耽还一直站在门外,抬抬手说道:“国师大人请进吧。” “不必了,此番我来除了给他传旨,还给公主带来一个消息。”雪子耽顿了顿,说道:“那日与蒙括一同拖出朝龙殿的几个大臣,死了。” 自祁雪山入仕至今,他都叫不全朝臣的名讳。 “死了?”秦楼安顿时严肃起来,适才还暴躁乱跳的心瞬间冷静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应是今日的事,现在已传于皇上耳中,几人与蒙括一样,皆是被人一招砍了脑袋。” 与蒙括一样...兀然间,秦楼安脑海中一片天光雪亮,心头那一层窗户纸被猛得戳破。 那几人与蒙括一样,皆是先被屈冤险些被她父皇处死,而后又一样被她救下捡回一条命,现在又以一样的死法被人砍掉脑袋。 一开始想杀他们的人是一样得,最终杀他们的人也是一样的。 谢荀。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谢荀到底是如何从掩瑜阁中脱身行凶,可她断定,一定是他。 想到那个风度翩翩的书香公子竟然会杀人,还是以砍头这般血腥的方式杀人。 秦楼安心里,蒙盖在谢荀身上最后一层伪装被撕破,让她看清,他并不只是一个无欲无求逍遥自在的谢家主,他是可以手上沾满西风朝臣鲜血的谢白鹤谢家后人。 昨天他能杀蒙括,今日他能杀众臣,明天又会是谁?秦楼安陡然一惊,回过神来。 “我要进宫。” 她说完这句话,月玦与雪子耽再次相看一眼。 二人皆知秦楼安进宫势必是要见皇上,可如今她与皇上皆是被他二人蒙在鼓里之人。 若相见,就难保有明悟真相的危险。 何况现在,皇上已下令禁止秦楼安进宫,若她发现此处异常,必定亦会心生怀疑。 此时此刻一向心思不同的二人,皆在盘算着同一件事情,怎么样,才能阻止秦楼安入宫? 撒泼?耍赖?打滚? 亦不是不行,可是又要交给谁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零二章 何者是他 秦楼安最终还是没能进宫面圣。 月玦以不可打草惊蛇轻举妄动为由,让她在没找到实际证据之前,不可凭空妄断,随意诬陷。 且言就算她已认定谢荀就是凶手,若摆不出证据,他也不会认罪招供,亦无法定罪判刑。 再者,他言外面雪急天寒,道路难行,不忍她此时冒着大雪出府入宫。 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双手拉扯着她的袖角轻轻摇晃,双眼雾胧胧地泛着一层水雾,又是如同林间麋鹿般无辜又纯良的眼神。 ——秦楼安最受不得他这样看着她了,简直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望着他的眼睛,她一颗融化的心顿时生出无限怜爱。自然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可此事事关者大,万一谢荀胆大包天,不仅迫害朝堂重臣,还将沾染血腥的魔掌伸向她父皇母后以及后宫妃嫔,后果将不可设想。 秦楼安虽自己暂时不进宫,然雪子耽却迟早要回去复命。于是她便让雪子耽将她猜测凶手是谢荀之事转告她父皇,让她父皇加强对谢荀的监禁。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当她看向雪子耽要将自己怀疑谢荀就是凶手时,雪子耽看月玦的眼神。 ——那是一种带着极度怀疑,如同第一次认识月玦,又如同审视稀世怪物一般的眼神。 秦楼安掩唇轻咳,将一脸凝重的人唤回神。 她非常理解雪子耽的质疑与吃惊,他一定没想到,在众人面前一向清高孤傲的月玦,私下里竟还有如此可爱又惹人怜惜的一面。 雪子耽走后,秦楼安挑眉看向得逞的月玦,他雾蒙蒙的眼神已恢复清澈。短时之间见过他悬如天地两端的眼神,秦楼安的思绪有刹那的迟滞。 清寒疏离的他,温柔如水的他,孤傲放诞的他,慵懒散漫的他,以及逗弄她时坏笑着的他。 何者是他,何者非他,她竟有些辨不清了。 凝视着他静静看了良久,秦楼安低头看着他依旧牵着她衣袖的手,她又觉无论是怎样的他,都无所谓,他即是他,世间唯一的他,她的他。 整个下午,月玦都陪她在凤栖院中,透过明晃晃的窗,赏看着外面飘如柳絮的雪。然绝大部分光景,秦楼安都托着腮,静静看着他赏雪的侧颜。 偶尔他会偏过头来对她浅浅一笑,他温柔无极的目光,似看尽世间一切浓丽繁华过后,荡尽尘埃洗净铅华,归寂于淡远宁和。 加之他纵火烧芳心的笑颜,秦楼安顿时如同被夺舍一般三魂七魄出窍,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神志不清之下,她鬼使神差地就接下了他再次送上来的玉印。 可第二天,她才发现她这分明是接下了一个烫手又甩不掉的山芋!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一直到翌日破晓之时才转停,天地间银装素裹触目皆白,整个洛城都变得幽静清寂,所有暗流涌动,都似有刹那冻结。 若非案牍加身,如此冰天雪地的清雅之景,秦楼安必定会选择与月玦闲敲棋子,煮雪烹茶。 可因蒙括与几个大臣之事,她不得不出府。 清晨她与月玦一同用过早膳后,他送她出门,下晌暮色四合之时,他又提灯立在门口侯她归来。 高挂的灯笼下,月玦的身影被长长拉伸,他身量虽然清瘦,然却予人可以安心倚重的从容气度,这让查了一天案子的秦楼安感到无比舒心。 她自以为回府后就能好好歇息,可用过晚膳之后,月玦突然要教她医术。想他或许是一时兴起,何况她的医术也确实需要他提点,便欣然答应了。 结果就是,他陪她挑灯奋战到大半夜。 在这半晚上的时间里,月玦似恨不得将他生平所学全部倾囊传授于她。不过他也知道短时之间不可速成,便挑了一些极为实用的东西教给她。 秦楼安知道他教的这些关键时刻可以救命,所以她聚精会神,如饥似渴得汲取他所传授的知识。 就连她以前学医时最令她头疼的常见药材有何药效,人身各经脉穴位分布等枯燥繁杂的难记之处,在他别出心裁又饶有趣味地提点下,仿佛一夜之间在她脑中落地生根,再难忘却。 那晚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知她醒来之时已是天光大亮,她躺在自己的床上。 蒙括等人的案子着实已查无可查,可凶手她又几乎可以认定是谢荀,她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不查就找不到证据,没有证据就算她知道凶手是谢荀也没用,总不能屈打成招? 何况就算一百零八般大刑都加在谢荀身上,他也不见得会认罪。就在她考虑要不要继续出府查案之时,已有人替她做了决定。 府门报信的小厮来说,蒙恙又在府门等候。 “知道了,且让他稍等片刻,本宫用过早膳便去。”秦楼安这次没骗他,她是真的要用早膳。 只因与月玦一同用膳时,她总是吃着吃着就忘了时辰,秦楼安这次让粉黛将饭菜带到凤栖院,她独自一人喝了碗粥后便出门了。 “公主今日可要早些回来。” 刚出院门,她便见月玦正好从流光院的方向走来,秦楼安迎上去笑道:“要我早些回来,可是你一人在府中孤苦寂寞,十分念我?” 月玦点点头坦然承认,“除了我思念公主,还有一点,便是我尚有许多东西要传授给公主。” “还有东西要传授?” 秦楼安怔了怔,她自觉自己的医术已经突飞猛进了,“则亏师父啊,欲速则不达,我如何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啊?” 秦楼安拉着他的衣摆,撒娇一般冲他眨眼睛。 “楼安徒儿,其他为人师表者或许不行,然我却不同。只要你肯听我的话,又肯用功用心,只需短短几日,我便可让你脱胎换骨。” 月玦说着,替她拢了拢厚实的披风。他唇角牵起的笑意虽然涓淡,然却给她极为自信之感。 这份自信,她不知是他自信他可在短日之内让她脱胎换骨,还是她自信她确实可以做到。 “你的医术已有极大进步,我是知晓的。然接下来我要传授给你的东西则更为重要,你也要更用心。你医术精湛,或许可救一人十人百人,然接下来这些,可让你救千人万人,无数人。” 月玦不急不缓的声音平淡无波,然秦楼安却听地心神震荡。若是其他人在她面前说这狂狷自大的话,她最多只是一笑了之。 可这样的话从眼前人口中说出来,她又觉得理所当然。他没有丝毫的狂傲之意,在他看来,可救千人万人无数人,似就在他举手投足之间。 “为...为什么突然要教我这些?” 秦楼安从惊骇中回过神,有些发愣地看着他。 月玦抬手刮一下她泛红的鼻尖,狡笑道:“乖徒,你既受我玉印,便需承受其重。不然又如何拿得稳当?掉下来可是要砸自己脚的。” 需承其重...秦楼安摸着被他轻刮一下泛起细细痒感的鼻尖,思忖着他适才的话。 片刻后,她怎么愈想...越觉得他这是将她当做他的“太子”栽培呢... 难道当初扶天皇帝将那玉印交给他时,也是这么和他说的?可不管是不是..她又不是他闺女... “既然我承受不住那沉甸甸的玉印,那干脆还给你好了。”秦楼安已隐隐发觉那块宝玉是个烫手的山芋,当真不是她能把玩的起的。 可从她鬼使神差接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来不及了... 听她这么说,月玦面色严肃起来。煞有其事的沉声说道:“我晓得了,原是公主根本不将我放在心上,如此才不愿受我视作心腹的珍宝。” 看着他摇头黯然神伤,秦楼安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月玦凄然转身留给她一个落寞的背影,见他脚步沉重的远去,秦楼安跑上去拉住他。 “好了好了,我开个玩笑嘛,你莫要当真。” 许是她说得还不够真切,他晦暗无光的眼神依旧萧瑟,秦楼安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这男人哄起来可真费劲啊! 秦楼安又笑嘻嘻得凑上去哄道:“我听你的话就是了,我学,我一定好好学!我跟着你脱胎换骨,我争取早日羽化成仙!” “公主可要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转眼,秦楼安就见他笑逐颜开,她吊着眉梢甚是无奈地看着他,又听他道:“不过羽化成仙公主便省省吧,我可不想学那骑牛追织女的牛郎。” 骑牛追织女的牛郎...秦楼安一下被他逗笑,她简直不能想象他挑着两个奶娃娃追她。 笑着笑着,她突然想到,蒙恙还在府门等她... 没想到无需与他一同用膳,只是见着他与他寥寥数语,她就可以不记时辰,抛却其他。 她好像,真的已经离不开眼前这个人了。 月玦如昨天一般牵着她送她出门,还未到京机厂,她就已想着回去,想他到底要传授她什么。费了好大心力,她才强迫自己将心思挪到案子上。 蒙恙也知道在被杀的人身上已查不到半点破案的线索,寻不到半点可证明凶手身份的证据,同时他也隐隐察觉到,是谁杀了他祖父与几位大臣。 他也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指证谢荀就是凶手。 一直到中午时分,蒙恙迟疑再三,决定入宫面圣,请求秦昊允许他与谢荀当面对质。 虽然秦楼安也很想亲自见见谢荀,只是现在她更想回府见月玦。何况凶手若真是谢荀,仅仅通过对质而拿不出证据,也是竹篮打水白费口舌。 她写了封信,与她的身份玉牌一同交给蒙恙,便与他在京机厂分别,而后迫不及待地回了府。 简单用过午膳后,月玦便开始了对她的教习。 不知为何,他首先竟然选择了传授她兵法和排兵布阵之道。 地势天候之利用,粮草军械之补给,调兵遣将之安排,战术阵法之变化,间谍探子之安插.... 无论是她以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她想到的还是想不到的,月玦都体统又面面俱到地倾授给她。 其中最让她感到震撼的,是月玦说及地形地势对行军布阵设伏等影响时,他为了便与她明悟领会,便以洛河关中之地作为例子予她讲解。 他们面前没有山河地理图,可他寥寥数语,简单勾勒几笔,洛河关中的山川、河流,平野、谷壑,山林、草木等等万象,便徐徐展现在案上的雪宣上,又一一印在她的脑海里。 哪里可以设伏,哪里可以布阵,哪里可以贮存粮草,哪里为行军大忌等林林总总,他都在他亲手绘制的山河地理图上标注,给她详详细细地讲解。 月玦给她讲授这些时,神态安然语气平淡,说起西风京畿重地的地形地势完全地如数家珍。 秦楼安早已震撼地说不出话,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生怕因走神而错过他的话。 通过他对排兵布阵的安排,秦楼安感受到他行军打仗并不是囿于章法墨守成规。他的招式风格十分多变,时而气魄如虎宏大而凛冽,时而迅疾如风出奇而不意。 然无论如何变,他展现出来的排兵布阵之法,光明正大且胸有成竹,似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可他也十分郑重地告诉她,他不屑于用阴谋诡计,然这不代表他不会用。 兵不厌诈的道理她晓得,故在他雍容正气的战法中,她亦从中感受到一丝狠辣缜密的诡谲之道。 即使他们现在是纸上谈兵,然对于他偶尔展现出来的诈道诡计,她亦能在瞬间感到心寒胆颤,那是绝对的,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彻底摧毁。 月玦给她讲授半日兵法后,抬头看了眼窗,见已要入夜,问她是否要用晚膳,让她休息些许。 然此时的她,已完全沉浸在他所传授给她的渊博知识中,这些东西,雪机子从来没有教过她。 她自己也曾读过一些兵书,可书上的东西都像是飘浮在表面,空中楼阁一般,并不能被她真正的彻悟,更惶提用于实际战场之上。 然月玦却将他所知道的排兵布阵之道,条条项项地剖析开来,让她真正领悟到沙场战术的变幻莫测与博大精深,让她顿觉她以前不过井底之蛙。 也是此时,秦楼安突然觉得,以前她自认对他的了解,精湛的医术,高妙的剑法,毫无破绽得易容术,甚至夜观天象之能等等诸般,皆不过是他所展现出来的皮毛而已。 他腹中到底博藏广纳着多少东西,她已无法估测,唯有乾坤二字,可粗略笼统概之。 “公主且歇息一下,我亦喝杯茶润润喉。这半日我所教给公主的,尚不过十分之一,公主要养足精神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零三章 战术推演 天光破晓时分趁着弥留的夜色起身,深夜阑珊之时伴着西天的残月入睡。 从那晚月玦教她医术开始,一连数日,秦楼安皆是这样的作息。 上午她在京机厂查案,回府用过午膳便一头栽进凤栖院,埋首于月玦给她撰写的医书兵书之间。 从日头高照到月影西斜,这几日秦楼安整个人如同一根拉满的弓弦,身骨疲倦,却心神充实。 除了医术与兵法战术,月玦这几日,从朝堂上如何维持君者威势,如何处理政务,如何控御群臣等所需的道、法、权、术、势等官场上的手段,到江湖之上各门各派渊源分支及武功路数,再到识人用人之术,他皆择其重中之重而倾囊传授于她。 秦楼安觉得,之前她认为月玦把她当他的“太子”培养的想法是没错的,一连几日下来,他教会她的,完全是身为太子甚至作为君王所需具备的。 他教给她的东西博而广,精而深,不经意间他轻飘飘扔出的几个惊世骇论,她以前闻所未闻,让她心神震荡,又忍不住在心里连连惊叹。 她能感觉到她盯着月玦的目光逐渐变得炽热无比,如同看这世间最为奇珍的异宝。 他清拔俊赏的身影,在她心中变得无比伟岸。 月玦传授的内容虽多,然却并非不分轻重、不论巨细地视同一律。这其中他最为着重之处,还是他一开始教给她的医术与排兵布阵之道。 他的教习方式并非囿于口头传授,他不提倡,甚至反感她死记硬背,而是让她在一次又一次地教习与推演中学以致用,把握精髓。 为了让她掌握人身穴位分布,他命人按照他所绘模图为她浇铸了一尊等人身量的针灸铜人。铜人体内中空,外表镂有穴位,穴位旁篆刻有穴名,以黄蜡封涂铜人外表穴孔后,可从其头部注水。 月玦给她一包银针,而后则清闲地端着茶盏坐在一旁,在人身三百五十四个穴位中随意指挑,少则几十个,多则上百个,让她以银针刺铜人。 若她取穴精准,银针则会穿破黄蜡通过穴孔刺入铜人,将银针取出后,铜人体内的清水就会通过孔穴流出。 而她若取穴不精准,一开始她会偷偷地,趁月玦低头喝茶时使劲地扎,可却一下将银针崴断... 她做贼心虚偏头觑向他时,却见他已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以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她。 “我...我下不为例嘛..下不为例...” 秦楼安连忙上前替他斟茶,向他撒娇讨饶。 一开始她扎针灸铜人时,要么记错穴位,要么虽然找对穴位但却下针不准确。她不知被月玦轻刮了多少次鼻尖,也不知废掉了多少根银针。 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一次又一次坚持不懈地重复,终于能做到只要月玦随口说出一个穴名,她就可以立时地,一次而又准确地取准穴位。 秦楼安以前虽未见识过针灸铜人这般稀奇的玩意儿,但她在太医院也曾见过其他用处的铜人。 可她所见的,一律皆是按男子的身形浇铸。 看着眼前这个被她扎满银针的女身铜人,秦楼安哭笑不得。她趁月玦喝茶时从他背后搂着他的脖子,明知故问地问他为何要给她用女身铜人。 “我怕你占人家男身铜人的便宜,那不好。” 月玦轻轻呷一口茶,淡淡开口说道。 秦楼安只笑笑,亦不揭穿他,分明是他连铜人的酸醋都受不得。 可笑着笑着...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秦楼安抱着他的脖子晃了晃他的肩,盯着他的侧脸甚是严肃地问道: “你不让我占人家男身铜人的便宜,那我倒要问问你,这女铜人的一丝不挂的身子可是出自你笔下,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一下?” “公主当真要让我解释吗?” 月玦偏过头来,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着看她。 这让秦楼安涌上一丝不详之感,可最终她还是点头说道:“我自然要听你的解释。” 月玦扫了眼一旁的铜人,笑道:“其实我是按照公主的身形体量,在各处减了些许尺寸...” “停!” 还未等他说完,秦楼安捶了下他的肩膀打断。 她想起那日他第一次将玉印送给她时,他附在她耳边轻声呼出的话。 她没想到那日他以衣带蒙着眼睛,甚至在没怎么触碰到她的情况下,就知晓她身形身量几何! 听他低低浅笑,秦楼安顿时面红耳赤烧成熟透的虾子。可不管男身铜人也好,女身铜人也罢,他终是让她将人身数百穴位熟稔于心。 秦楼安盯着他带笑的脸,附唇亲了他一下。 在她以针灸铜人学习医术之时,月玦亦穿插着教她排兵布阵之道。 自古行军打仗虽然最忌纸上谈兵,可他们也不能为了研习兵法,真的发动军队厮杀战斗。 故而月玦便以战术推演的方式让她与他比斗。 推演的方式与下棋相似,然又有不同之处。 棋局有黑白两方,战术推演亦有敌我两方。 然下棋所需棋盘,在推演中则变成某处的山河地理图。双方所执亦并非黑白两色棋子,而是以一当百,甚至以一当千,高约三寸的将士战马木偶。 除了代表兵马的木偶,还有代表粮草库、军械库、军营军帐等等之物。总之便是将实实在在的战场缩小无数倍,搬置于长案上的山河地理图。 推演开始之前,双方各自按照地形地势排兵布阵,选择合适之处安营扎寨,储备粮草军械。 推演双方各坐于长案两侧,中间横着一道隔帘,彼此都不知对方兵力安排及布阵情况。 推演开始之后,先手的一方将第一步的战术部署写在纸上,然后着人亮给对方。 对方知晓后,将根据自己的作战经验及对敌方的了解,断定敌方此战略部署是真是假,从而选择进攻或者防守,或者选择按兵不动。 而后再写下自己的应对之策,返交给对方。 以此循环往复,直至其中一方所占城池被另一方攻破,或再无兵马可调,如此便算作输。 月玦在与她进行战术推演时,照旧选择洛河关中之地。让她坐守洛城,他则率兵攻城。 若说先前他以洛河关中之地为例传授她兵法战术尚为巧合,如今秦楼安已隐隐察觉到,他是在为反制代衡起兵造反而作未雨绸缪的准备。 故她严阵以待,丝毫不敢马虎。 月玦给她的兵力是十五万,他自己亦十五万。 面对他亮给她的种种虚实难辨的战术安排,秦楼安以对他光明正大不屑阴谋诡计的了解,选择相信他不曾诈她。 可结果就是,他确实不需用什么阴谋诡计,就在十个回合之内,杀得她丢盔卸甲无力招架。隔帘掀开之后,他光明正大得率着兵马杀入洛城。 对于第一次的失败,秦楼安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她现在的对手是月玦。 她重整旗鼓,再来一次。 第一次面对月玦的率先进攻,她为之做出的安排几乎皆是被动防守,从来不曾主动进攻过,何况他也根本不曾给她反攻的机会。 第二次,她选择先下手为强,可结果依旧是被他以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攻破洛城。 他的战术诡谲莫测,她完全分不清虚实,不过这次她虽被诱入彀中,却已坚持了数十回合。 第三次,月玦自己选择减少五万兵马,多给她五万兵马,她却败于粮草断绝,被困投降。 第四次,月玦只有五万兵马,给她二十万兵马,可她依旧可耻地败下阵来,被他以少胜多,直接擒贼先擒王,僻捷径而攻破皇宫。 第五次,月玦提出他只要兵马一万,给她二十九万之多。然这次,秦楼安却未同意与他推演... 若这种情况下她还输...那也太丢人了! 面对接连数次且方式不一五花八门的失败,秦楼安心志有些萎靡,神智亦有些不清醒。 可她却并未因此遇难而却,而是推演结束后,将她与月玦数次的推演记载,一遍又一遍地仔细研悟,寻找自己的失败之处。 第二日她与月玦推演时,秦楼安并没有选择如第一天般自己坐守洛城,而是选择与他互换位置。 她攻,月玦守。 而她所选择的进攻战术,完全就是借鉴了第一天时月玦自己所写的那些。虽然这是她耍赖...可是她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破得了自己的局。 可结果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在推演之前,她想的是让月玦为自己的进攻战术作出一套防御攻略。可当推演开始,她率先亮给他第一步便出了变数。 针对她的第一次进攻,月玦亮给她的对策,完全将他第一天的进攻战术打乱,她若再生搬硬套他昨天的排兵布阵之法,毫无疑问是死路一条。 本是由她占据主动的战场,在他一招之内,瞬间便已由他主宰。她不得不变换进攻的战术,可渐渐的,她转攻为守,再渐渐的,她全军覆没。 在他手里,洛城固若金汤,根本无懈可击。 秦楼安坐在凳上失神,内心油然生出一股浓郁的挫败感与恐惧感。好像无论她怎么挣扎,无论是攻是守,都挣脱不出他的布下的天罗地网。 “公主莫要灰心丧气,这两日的数次推演中,我能感受到公主的进步之处。只要再假以时日,公主对兵法战术之领悟愈加通透些,亦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呢。” 月玦绕过长案走到她身边,秦楼安愣愣地抬头看他,有些低沉又甚不服气地问道: “那我要多少时日,再能胜过你?” “嗯?”月玦笑了两声,说道:“公主若想胜我,实乃轻而易举之事。完全无需动刀动枪,只需小小的美人计,我便不战而降。” 她知道他是在哄她开心,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道:“你就不必宽慰我了,我只是有些许颓然而已。不过你放心,我定不会放弃。” 秦楼安肤白如玉的脸容上,一双顾盼流光的凤眸下挂着两抹淡淡的乌青,生出惹人生怜的柔弱之感,月玦上前将她拉入怀中。 这几日,无论是面对苦涩难记的人身穴位分布还是药材药效,亦或是晦涩难懂的艰奥兵法,他都没有听她诉过一句的苦,道过半声的累。 她只咬紧了牙关,以更坚定的心志迎上前去。 他不忍见她如此,可他又迫不得已。 他算得尽输赢,却料不透生死。 “我知晓的,我知晓你不会放弃。” 月玦抚着她的墨发,温柔地道。 倚靠在他身上歇息了片刻,秦楼安直起身看着她,虽她胜不了他,可他不是她的敌人,不是吗? “皆说海水不可斗量,我看你这腹才是真深不可测。真不知道,你这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秦楼安戳了戳他的肚子,月玦低头看了眼笑道:“纵我腹中有天地,如今也唯缺,一个你。” “缺一个...我?” 秦楼安怔怔得指着自己的鼻尖,见他眉眼间藏着一抹揶揄的笑意,她顿时明白过来他是何意。 “我在你心里便好了么...” “那如何能行?还要拆吃入腹才可。” “那你要将我...清蒸还是油炸?” “嗯...所谓大道至简,生吃好了。” “....” 二人嬉笑打闹一番后,再次钻入战术推演中。 一开始的两天是月玦亲自陪她推演,可这几日雪子耽却经常到她府中,说是奉她父皇之命前来与月玦商议接应东景兵马之事。 陪她推演得事,便落到了雪子耽头上。 对于雪子耽,月玦亦将各种权术势等官场之策,兵法战术作战之道等等诸般教给他。 这些东西她师父雪机子虽然未曾教过她,却是教过雪子耽。可她依旧能看到雪子耽在听到月玦传授给他的,与他们师父所说的截然相反的东西时,他露出的惊讶之色。 不过这几日来,她发现雪子耽看月玦的眼神,已不似以前那般带着隐隐的敌意。 只是雪子耽的待遇就没有她好了,她取穴不准顶多是被刮一下鼻梁。可雪子耽若是在战术推演中有明显的失策,那...月瑾的鞭子便有用处了。 不过月玦倒也不曾真打他,只是偶尔吓唬吓唬他。除此之外,秦楼安还经常看到他二人因意见不合而互相攻讦大动口舌,她劝都劝不住。 当真是...幼稚至极。 不知不觉一晃数天,年关已近在眼前,宫里每年都必不可少的除夕岁宴,亦就在两天之后了。 两天,之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零四章 天意使然 流光院清扫掉积雪让出的小片地方上,一尊精巧的红泥炉咕噜咕噜煮着清冽的雪水。 幽雅的茶香自形如天鹅细颈的砂壶嘴里逸散出来,给新雪初晴的清晨添了几缕芳气。 红泥炉临靠的石桌上,月玦与雪子耽对坐着下棋,不似当初在落雁亭中的针锋相对,此时二人各自神态悠闲舒漫,皆漫不经心地落着子。 “雪水沸至这般便好了,我身骨羸弱,手腕提不起力气,劳烦国师大人为我提壶沏茶。” 正要落子的手僵住,雪子耽抬眸看向理所当然地吩咐着他沏茶的月玦。 脸容白如新雪,浅笑的唇几近无色,笼罩在他身上的浓郁病气使得他看起来似绽放的昙花,惊艳又脆弱,仿佛刹那间便会凋谢消亡。 落下手中的黑子,雪子耽提了茶壶沏茶。 他不着痕迹地瞥看了眼月玦自称提不起力气的手,若不仔细看,几乎分不清何者是净白的棋,何者是他雪白的指。 这几日他教习秦楼安医术兵法等等之事,虽她学得甚是疲累,然月玦要更加费心劳神。 他需要精心选择教什么,亦要思虑如何教才能在短时之间让她有所突破。秦楼安起得早,他便起得更早,秦楼安睡得晚,他亦要睡得更晚。 雪子耽知道,他不过是在苦苦支撑罢了。 该是真的身骨羸弱,无甚力气。 “请用。” 雪子耽将天青色的茶盏递过去,月玦恰好落下一子空出手来,接过后淡淡道了声有劳。 二人各自轻酌慢饮用了半盏新雪清茶,雪子耽放下茶盏伸手去摸棋笥中的黑子。 “为何也要传授我那些东西?” 雪子耽知晓月玦因何要教习秦楼安医术兵法,然他却不知他为何亦要传授给他。 难道是因上次假血灵芝之事中他助他? 可害他的,亦有他。 “天意使然。” “何为天意?” 简短却虚渺难琢的四字回答是他不曾想到的答案,雪子耽看向对面的人,或许是因喝了热茶的原因,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丝丝的红润。 月玦笑了笑,说道:“你看看我身边,除了你我还有谁可以选择?” 杨昭回凉城至今未返,楚广平梁伯玉与司马赋及皆在西南,谢容又不知所踪,如今洛城之中,他已唯有雪子耽这个亦敌亦友之人可选择。 “难不成你要瑟缩在公主与我妹妹月瑾两个女子身后?这难道不是天意所逼?” “原来选我是你迫不得已。” 听明白月玦的意思后,雪子耽吧嗒一声随意搁下一子。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有淡淡失意落寞。 他好像,向来便是他人没得选择下的选择。 雪子耽低缓的声音有寂寥怅然之意,月玦并非听不出来。可他只漠然一笑,并不出声宽慰。 有些天意,还是要他自己顿悟为好。 “为何信我?你就不怕我背叛你,将你假死之事说出去?或者用你教会我的,反过来赢你?” “并非是信你,我只是信我自己的判断,信我对你的了解与把握而已。” 二人相视一眼,雪子耽透过月玦清幽深邃的眼眸,看见他异常博大又异常坚定的自信。 他的自信,如亘古不变的山岳,不迟疑亦不动摇,他信自己,亦由不得别人不信他。 “至于你要用你教你的东西赢我,那便不值一提了。我这辈子可以输的东西已寥寥无几,到头来所留在我身边的,纵是我输给你,你也拿不去带不走。我已输无可输,又怎论输赢?” 月玦慵懒散漫的声音中带着倦意,他饮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然你却不同,你能赢的东西有很多,然赢我却并不能算作赢。” “当作何讲?” 雪子耽适时地给他再斟一盏。 月玦点头略致谢意,指了指棋局笑道:“你赢我不过如这般在棋盘上胜我几子,除了让你有刹那畅然,又能得到什么?这又如何算得赢?” 雪子耽扫了眼棋盘,如上次落雁亭中,月玦落子间没有丝毫杀意,这一局他很快便要输。 “雪子耽,你若当真要赢,又何必营营苟且于这微不足道的方寸小局?何不以这天下为棋,与我一同弈一场盛世大局?” 月玦的声音依旧闲散漫然,然辞锋锐利如同一把犀利的剑,一下刺入雪子耽心里。 他摩挲着棋子沉默片刻,唇角浅浅勾起一抹不甚明显的凄笑。 “过了后日便是新岁,你能不能活着都尚且不定,又谈何以天下为棋与我弈大局?” 棋局之上白子已是必败之局,月玦干脆弃子不下,站起身望着东边泛着烁烁金霞的天。 “雪子耽,天下这盘大局中我所埋下的子,并不会因我是生是死而改变。只要你愿意接过我手中这盘棋,纵是我身死魂消,亦可推你登极人皇。不说天下共主,亦可将东景纳入囊中。” 雪子耽看着背对他说话的人,晨曦给他身周镀了一圈夺目金边,太阳的光透过他曳在晨风里的雪衣乌发,跳跃照耀在他脸上,让他微微眯起眼。 这般狂傲至极的话,他说来却不觉可笑。 虽然他不知道月玦这些年来到底做了什么,然绝非散淡无为,更非在他师父手下苟且偷生。 只是他为何突然与他说这些?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果然是有条件,雪子耽抿了口茶淡然一笑。 虽然他说可助他登极人皇坐拥天下,乃可信之事,然这些对他来说,却一文不值,他不需要。 月玦侧过身,无暇的侧脸被太阳的金光勾勒出完美的轮廓,他顿了顿后看向坐着的雪子耽。 “公主心志坚定顽强且聪慧通透,然面对情爱之事,却是有些脆弱,这亦是她用情深厚所致。” 月玦声色兀然变得迟滞,看向隔在流光院与凤栖院的黛瓦白墙,他的目光变得空远暗淡。 “我现下最悔之事,便是悔恨自己不够隐忍,将对她的心意从阴暗逼仄的心底挖出来呈给她,让她对我倚之甚重,爱之切深而无法自拔。若是我死了....” 雪子耽已察觉到他想说什么,“休要自作多情讲你的条件,我可自始至终都未同意接手你的棋局。我对坐拥天下登极人皇没有半点兴趣,更不会同意替你接手照顾她,我与她之间没有情爱。” 月玦低声笑了笑,走过来重新坐下,略略审视雪子耽一眼。 “既然被你看透,那我亦不必遮遮掩掩。若是我死了,不求你待她如何的好,只希望你这个做师兄的,能陪伴她宽慰她些许。” 月玦说着给雪子耽斟了盏茶,递上去,声音掺在茶香里,氤氲着萦绕不去的苦涩。 “你放心,她是通透之人,伤心一阵就好了,她会渐渐淡忘我,你亦不必宽慰她太久。” 雪子耽扫了眼垂敛着双目声色迟缓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落如此低沉,整个人如同淹没在戚痛之中,无能为力,挣扎不出。 雪子耽不置一言,亦不接他茶,并非是他不愿帮他,而是他知道他根本帮不了。 月玦便是月玦,生亦是他,死亦是他,无人可替他。纵他可代他陪伴她宽慰她,亦终不是他。 二人僵持了片刻,月玦将茶盏放在他手边石桌上,“你即是不愿意,我亦不强迫你。” 雪子耽看着盏中微微荡着的清亮茶水,声色迟缓地小声喃喃。 “我可以替你去找血灵芝...或者你若能再坚持些许时日...” 血灵芝尚在他手中时,他曾将其养活于乌木之上。虽被秦楼安掰下,然却留下些许细小芝种。 或许可繁育出新的血灵芝。 只怕他等待不起。 “你莫要觉得我必死无疑,亦无需提前替我哀戚。适才我那么说,乃是最坏之结局。如今还未到如此糟糕的地步,尚有活命之机。如若不然,我又何需与你说要同你同弈大局?” 月玦顿了顿后,看了眼出神的雪子耽,思及先前他眼与她并无情爱之事,低声说道:“没想到你竟也懂世间情爱,虽不知这与你而言是幸事还是不幸,然终究...你倒还是个人。” 雪子耽闻言,剑眉微错。 他见适才还满面戚伤的月玦,已不知何时恢复先前清冷疏离的模样,眉宇间又俱是一贯的从容自信,对他的言语,亦是一向犀利锋锐。 何为他倒还是个人? 雪子耽忍不住皱眉。 “既你不肯答应我先前所提之事,那便替我做另外一件事。我想你应该知晓,皇宫金吾卫曾将定危军编纳其中。” 何为不应他先前之事,就要替他做另外一事? 雪子耽清澈的紫瞳中带着迟疑,思虑片刻后,他淡淡开口说道:“知晓。” 适才雪子耽的犹豫与眼神中流露出的不满,月玦看得一清二楚,然见他终是妥协,不由轻笑。 “定危军与金吾卫不同,是跟随司马将军上过战场打过仗的精锐之师,皇上先前觉他们无用武之地便将其编入金吾卫以护卫皇宫。如今代衡蠢蠢欲动,朝中却无多少兵马可用,如此精兵若再与金吾卫为伍,实乃大材小用。” 雪子耽微一思忖,说道:“那你之意是要我回禀皇上,将定危军与金吾卫分离开来?” “然也。你且告诉皇上,将定危军抽离出来独做一军,让他们接替龙武卫守卫洛城四门。” “定危军既是精锐之师,理当驻守皇宫护佑皇上安危,又何故调到城门?” 定危军乃精锐之师没错,只是却并非秦家的精锐之师。 先前秦昊只顾着架空司马赋及的兵权,而将定危军编入金吾卫,栓于自己的眼皮底下,殊不知如此,乃是亲手把刀悬在自己头顶上。 虽然如今龙武卫亦不见得忠诚,然龙武卫这把刀砍下来并不一定能将皇上砍死。 而若换作定危军,便是必死无疑。 “国师大人,难道你以为如今能威胁到皇上之人,仅仅是代衡一个而已吗?” 听月玦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雪子耽微怔。 可对于他适才这一问题,他其实并不想深思,甚至根本不想过问这些俗世之争。 他出祁雪山本是要赢要杀眼前人,可如今,他却被迫被他拉到同一条船上,真是...荒谬。 “那依你之见,除了代衡,还有谁?” 月玦不知雪子耽此问是真不知还是装不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言尽于此。” 言尽于此,已不可再言,于左于右俱是为难。 月玦站起身看向身后,金白灿灿的太阳已越过流光院院墙几丈,檐上新雪初融,吧嗒吧嗒,滴落在清扫过来的青阶上。 这个时辰,不知凤栖院中的人可睡醒了? 一连数日,秦楼安如一根绷紧的弓弦,几欲崩断。昨日她与雪子耽推演一下午后,月玦说劳逸结合让她好好歇息一晚。 秦楼安早已疲倦不堪,听他如此说顿时如蒙大赦,一觉便睡到现在。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秦楼安坐在床榻上还未完全清醒,想着昨晚她做的那个梦。 她竟然梦到推演中,她将月玦杀得片甲不留。 忍不住笑了几声后,秦楼安清醒过来。 榻前的屏风已莹润如玉,天已大亮,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将自己打败月玦的白日美梦拍碎。 虽然目前她依旧不是月玦的对手,然这几日下来,她已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如今她再看兵书,已不是以前那般浮于表面而无法深入透彻,却是可做到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各式各样的排兵布阵行军设伏之法,在她脑海中交织成一张大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感觉她的思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轻盈而迅捷,也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目光如今时这样洞悉而透彻,这种感觉真的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秦楼安身心舒畅地伸了个懒腰,而后手脚麻利地穿衣起身。 自月玦教她医术那晚开始,月瑾便未再与她同榻而眠。这几日她听月瑾说,虞世南已离开她府上,至于是去哪里又做什么,她倒不曾告诉她。 另外她先前发现消失不见得小德子,亦一直未曾回府。月玦告诉她,是因如今在外人看来他已经死了,而小德子是她父皇先前派来跟在他身边侍奉的人,为了不惹人起疑,自然要召小德子回宫。 可她总觉得...月玦有很重要的事情瞒着她。 她想起他先前说的,她可以信他,然不可全然信他。可他又有什么...是连她都不可告诉的? 一瞬间,秦楼安莫名一阵心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零五章 五年之约 秦楼安坐于铜镜前,粉黛替她打理着墨发。 这几天她一心扑在月玦传授的医术兵法上,每日只简单地绾个发扣,已多日不曾悉心打扮。 粉黛虽因中毒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然绾发的灵巧心思与手艺却丝毫没有生疏,只小刻功夫,便将她乌亮柔顺的长发打理得利落雅致。 昨晚一夜安眠,镜中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肌肤白皙滑腻,一双凤眸黑白分明顾盼生辉,已不见数日来起早贪黑的疲倦憔悴,眼下的乌青也已散去。 然若仔细看,却会发现镜中人娟娟舒展的眉眼间,笼罩着一抹淡淡的忧忡。 秦楼安拿过月玦送她的玉印捧在手心,指尖顺着印底篆刻的字纹一遍一遍地描摹,心绪跟着一圈一圈地缠绕。 她在想,月玦到底为何要将此物交给她? 当初赠她之时,他说取心腹相托之意,将他极为重视之物交于她保管,如此即是重视又是信任。 可接着他便以承受此玉之重为由传授她医术兵法之道,还说她若拿不稳,掉下来要砸自己的脚。 可不管此物到底分量几何,亦不管如何去承其重,她仅仅只是替他保管而已啊。 他拿得起不就好了吗? 为何还要那么急切地让她也要承其重? 紧绷的身子与心弦松弛下来后,秦楼安逐渐归于冷静。虽她极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想,甚至不想让那个念头跃入她的脑海,可她心里却很明白。 她很明白,与其说月玦将此物交给她是取心腹相托之意,不如说...他是在“托孤”。 九龙攒珠玉印绝非仅是一块雕刻精巧华美的宝玉,其背后定有听命于这块玉印主人的人。 而这块玉印现在的主人,定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才将此玉印,连同那些誓死追随于他的忠义之士,一同托付给另外一个人。 而她,就是月玦选的那另外一人。 一想到他将此物交给她的真正原因极有可能是在交托后事,秦楼安一颗心绞缠紧皱,绷紧的双臂隐隐颤抖。冰凉的玉印紧攥在手中捂得通热,变得愈来愈重,愈来愈重,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粉黛放下玉篦,回过头来却发现公主眉头紧拧双眼紧闭,葱白的十指死死抓着一块玉,坐在凳子上剧烈地发抖,像是在做什么可怕的噩梦。 粉黛吓了一大跳,她伸出手想拍拍公主的肩将公主从梦魇中叫醒。可她还没碰到,秦楼安一下子睁开双眼,噌地站起身绕过屏风冲出门去。 秦楼安双手紧攥着那块玉印,白净的指尖被印底的朱漆染的嫣红,像是涂了鲜艳的蔻丹。 她一路跑到流光院,玉色的鞋袜被湿雪污泥沾染弄脏,雪水丝丝缕缕浸入,脚趾脚心一片冰凉。 嘭得一声门被推开,正于堂中长案上推演着战术的月玦与雪子耽皆看向门口。 见秦楼安衣衫单薄神情紧张地站在那里,手中紧紧攥着雪白的玉印,月玦眼眸刹那间变得深沉。 “公主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做噩梦了?” 秦楼安的目光紧紧锁在月玦身上,随着他的走近逐渐由远及近,最终凝结在身前距她半步之遥的人脸上,深深凝视着他的双眸。 寒意从大敞的门中涌进来,月玦见她未着披风衣衫单薄,便绕到她身后将门关上。 可刚转身,他却突然被秦楼安推摁到门上。 月玦不动声色地动了动磕到门上有些发麻的肩骨,偏目看了眼秦楼安抵在门上将他困在她与门之间的左臂,笑笑说道:“公主这是做甚?” 盯着那张带着玩笑的俊脸,秦楼安一颗心丝毫没有放松,将紧攥在右手中的玉印举到他面前。 “你实话告诉我,为何要将此物交给我?又为何突然之间要教我那么多东西?” 雪白无暇的玉印此刻已被朱漆涂染的斑驳不堪,月玦看了眼后又看向秦楼安。 “送于公主时便已说过是心腹相托之意...” “嗯...”秦楼安膝盖突然别在他两腿之间,月玦猝而不妨嘴唇开合间轻嗯一声,剑眉微错起来,甚是疑惑地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人。 “公主...这是何意?” “我怀疑你在撒谎骗我。” 秦楼安双目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动。慢慢地,她看见月玦苍白的面颊泛起两抹淡淡的红晕,清澈的眼眸逐渐变得迷蒙。 “我如何会欺骗公主...公主何故屈冤我?” 他低缓的声音中带着委屈之意,秦楼安闻此更进一步逼贴在他身上,声色严肃地警告道: “你听清楚,现在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你也不要再用这般可怜又无辜的眼神看着我,今天这一招没有用。告诉我实话,为何将此物交给我?” 秦楼安将手中的玉印举到他眼前,她很想挑明问他是不是在托付后事,可她却又怯懦到不敢问。 她害怕他给她的答案,真实到她无法接受。 月玦僵硬的身子放松些许后,轻飘飘地扫向坐在一旁的雪子耽,然那人却回他一记淡漠的眼神,显然是选择高高挂起,让他一个人独自应付。 “公主,先前我所讲心腹相托之意确实不曾欺骗公主,然却未告诉公主将此物送给公主如何用,你若是想知道,我这便告诉公主就是了。” 秦楼安紧拧着眉盯看他片刻,见他面色真挚眼神诚恳,点点头沉声道:“说,实话实说。” 月玦闻言,有些拘谨地低头看了眼她顶在他两腿之间的膝盖,有些为难得试探着问道: “公主可否暂收贵腿,容我换个姿势?” 秦楼安能感受到他身体有些僵硬的紧绷着,亦不为难他,看他一眼后将腿收回。只是依旧怕他跑了一般,用她自己的身子将他逼困在门上。 月玦拿过玉印,端详片刻后说道:“公主,你手执此物,便如同掌有东景幽崇二州十万兵马。” 虽然早就猜到此物不一般,然秦楼安听到此物可等同于十万兵马之时,依旧有片刻的愣怔。 纵是月玦太子之位被废,然东景忠于扶天皇帝的臣子中亦有颇多人选择追随扶持先帝之子,加之月玦本身名动天下,崇拜仰慕肯效忠于他的人必定不少,如杨昭楚广平等,这些秦楼安是能猜到的。 可让她没想到是,先前她脑海中那个荒谬的想法——东景借给西风的十万兵马不是月扶沧的,而是月玦的——竟然是真的。 幽州临西风而靠胡羌,乃兵家必争之要塞,崇州亦是如此,关隘险要易守难攻,二州皆是东景国中重要之地。 她不知道月玦是以何手段让这二州境内定西、安北两军十万兵马听命于他,然她信信,她相信以月玦之能,要做到这件事绝非难事。 只怕东景幽崇二州,亦早已是他囊中之物。 秦楼安目光复杂地看向他,愈加好奇他在东景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他销声匿迹的那几年,又到底做了什么? 不过,“既然他们是你的人,自然听命于你。你又何需将此物交给我?你要让我去统领他们?” “然也。” 月玦淡淡笑了笑,将玉印重新放进她手中。 “公主,幽崇二州毗邻西风,月扶沧若借兵给皇上,定从此二州调兵马入西风。” 秦楼安不解地紧皱着眉,“这又如何?” “此次借兵既然是助皇上铲除代衡,自然是要以定西、安北二军配合皇上之师。若如此,当选一运筹帷幄之统帅奇才,方可协统两国联军。” 若东景借给她西风的兵马,与他父皇自己的兵马各自为营,无法统一调度协调,那确实是有害无益,更易让代衡从中寻到破绽。 一国不可有二主,一军自然不可有二帅。 如此说,倒确实需要一个运筹帷幄深谋远虑之人做统帅....想到此,秦楼安兀然抬头看向月玦: “你所说的运筹帷幄之统帅奇才....” 秦楼安话还没说完,便见他笑着点头:“就是公主你,我的乖徒,运筹帷幄之统帅奇才。” 月玦声色笃定中隐隐带着得意之感,看她的眼神甚是欣慰。见他如此,秦楼安一颗紧皱的心顿时突突直跳。 “你在胡闹什么?怎会是我?” 准确来说,应该是怎么可能是她? 对于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她是半路出家的半吊子,虽然这几天月玦教了她不少,可要真让她统率两国之师来抗击代衡,她还是没有什么把握。 且就算她有把握也有胆量,她父皇又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公主带兵打仗? 且此战关乎她秦氏天下生死存亡,根本不可能是她。 “如果不会是公主,这朝中还能有谁?” 月玦似是看透她心意一般适时地问一句,秦楼安亦正在考虑谁可堪当重任。朝中文武百官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又被她一一滤掉。 最后剩下的三人中,她又一一细想。 第一个人自然是司马赋及,虽然如今他远在西南,然若要将他召回,也不是来不及之事。 可是自从她怀疑他是司马青鸿或是萧亭的后人以后...他在她心里便没那么可靠了。 这最合适的一个,便就这么被滤掉了。 第二个人选便是如今掌管十五万中央禁军的洛军中侯,秦显。 此人与西风其他将领皆不一样,乃是出身于秦氏皇族,是她父皇同父同母之弟,亦是她的皇叔。 虽然她父皇忌讳皇室宗亲权大慑主,然对他这个时年三十的亲皇弟却是极为信任,年纪轻轻便被封为洛军中侯,掌管十五万中央禁军。 从血脉渊源上看,此人确实是最合适的,然从带兵打仗的本事上看,他却称不上运筹帷幄之人。 将两国联合之师交给一资质平庸之人,稍有失策,西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此说来,她的皇叔秦显也不是很合适。 第三个人那自然就是她的师兄,国师雪子耽。 这几日在战术推演中,她与雪子耽推演时,虽然不如与月玦推演时那般被杀的片甲不留,然亦能看得出来,雪子耽对于排兵布阵之道亦甚是精通。 可是对于众军来说,年纪轻轻且资历尚浅,又无甚政绩便一步登天的雪子耽又确实无甚威望,恐难以另两国之军信服。 且就算他以紫瞳之相使得众军肯听命于他,可雪子耽排兵布阵的战术,却从未上过真正的战场。 再逼真的推演也不是真正充满血腥气的沙场,纵是在推演中能时时处于不败之地,可真刀真枪打起来的时候,却又不见得能赢。 如此,雪子耽亦不是十分的合适。 将这三人一一想过之后,除却司马赋及这个她不敢轻用的,剩下的秦显与雪子耽,又有各自不合适之处。可不管怎么说,皆要比她合适一些。 秦楼安抬眼看向月玦,兀然间脑中一亮。 “公主莫要觉得我可做两军统帅。”见她盯着他两眼熠熠放光,月玦便猜到她想说什么。 “公主,东景兵马虽愿听命于我,然西风众军又如何能听一个质子的话?且皇上亦根本不可能让我作为统帅,何况如今我在皇上眼中已是死人。” 听他说到最后半句,那个“死”字兀然一下剜入她心里,瞬间便鲜血淋漓。 没想到如今,她竟然都听不得他死这种话了。 “那你又如何能觉得,我能统率两国之军?” 月玦展颜一笑,说道:“前几日我已命世南代我传信给定西大将军张世忠,要他率定西、安北二军听命于手持九龙攒珠玉印之人。” 原来虞世南是去传信了,秦楼安心里嘟囔一句,而后又听月玦说道: “张世忠此人治军严整智谋过人,但却恃才无恐,甚少服人。他觉得不如他的人,纵然是他得顶头上将,他亦不会听命于他。” 秦楼安闻言眉心一跳,说道:“既然他甚少服人,你又如何能让他仅凭一封信便听命于我?” “这便是这几日里我为何要让公主苦学兵法,张世忠此人甚喜与人战术推演,他之所以听命于我,亦是因五年前他与我进行了十次推演。” “那结果呢,他胜少输多,便臣服于你了?” “非也,他未曾赢过一场。” 未曾赢过一场...五年前,月玦应是才十四五岁的年纪,秦楼安震惊地,定定地看着眼前人。 “然他输了后却与我约定,五年之后再推演一次。不过上次我所展现给他的战术兵策,五年内他是参悟不透的,故他与我比斗,依旧是个输。” 月玦指了指她手中的玉印,笑道:“这次我让公主代我与他比斗,若赢了,他便听命于你。” 秦楼安有些懵懵然,不过听月玦的意思,虽然张世忠可以率领定西军入西风,可却不见得能让他出手相助,要在推演中赢了他才行。 可她能赢得了他吗? 西风众臣众将之中又有人能赢得了他吗? 若是这般,那能做统率两国之军之人,无论是谁,都要先在战术推演中赢了张世忠才行。 秦楼安紧抿了唇,沉思片刻后,她突然发现她与月玦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她知道虞世南去了哪里,知道他为何将玉印交给她,也知道他为何教她兵法,可她却不知道—— “月玦,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对不对?” “或许...我可以暂且回避一二。” 秦楼安兀然听到身后有人甚是难为情地说话,她回头,才发现原是雪子耽一直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零六章 童言无忌 时近岁宴,朝中众臣皆有七天休沐之日,期间众臣无需上朝,皆在家中焚香沐浴以迎新岁。 秦楼安这几日埋首于案攻读医术兵法,过得是昼夜不分晨昏颠倒的糊涂日子,竟忘了如今正值休沐,难怪这几天雪子耽如此清闲。 适才二人正于长案上推演,月玦坐于外侧,雪子耽坐在里侧,一袭紫衣正好被长案中间的隔帘遮挡住,秦楼安进来倒没注意到他。 现在雪子耽已站起身,清秀淡漠的面容上带着些许尴尬之意。一双紫瞳微微垂敛着,浑似没看见身子紧贴一起靠在门上的二人。 可他二人将门堵住,他又要去何处回避? 雪子耽脚步顿住,长眉微拧,神情甚是为难。 秦楼安本就生性害羞,如今见雪子耽就站在眼前,她与月玦却以如此暧昧的姿势紧贴一起,顿时羞意上涌,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狠狠瞪了眼月玦怪他不提醒她雪子耽在此后,秦楼安从他身上起来,看向比她还拘谨无措的雪子耽,说道:“不知雪国师在此,失...失礼了。” 雪子耽抬眸看她一眼,一时却不知说什么。 三人陷入阒寂无声的怪异之中,最后还是月玦轻声笑了两声,打破了微妙的沉寂。 “雪国师乃公主师兄,关系之亲密便如同我与瑾儿。世南与瑾儿在我面前尚毫不避讳地亲抱在一起,公主仅是贴近我些许,又害羞什么呢?” 听他如此说,秦楼安平静了些许。 虽她并不觉得她与月玦在一起有什么过错,然她与他的身份,却似无形的藩篱。 然这道藩篱并非隔在他们中间,而是隔在世人眼中,更牢牢砌筑在她父皇心里。 “再者这几日雪国师时常到公主府上,又喜做房顶上的君子,这等事恐早已见多不怪了。” 想到那日凤栖院中,雪子耽悄无声息地跳下房顶立于门前,定将她与月玦之间腻腻歪歪的话全听了去,秦楼安刚平静些许的心又起波澜。 然见月玦却是一派从容,丝毫不避讳外人知晓他与她之间关系亲密,甚至允许月瑾唤她嫂嫂,更甚者,他将他视为心腹的玉印都托付给她。 他对她的信任与认可,昭显于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光明坦荡又热烈真挚。反观她对他,却一直遮遮掩掩,怯懦胆小地瑟缩在不见天光的阴暗下。 秦楼安紧攥了手,骨节绷得发青,眉头紧锁朱唇紧抿,神情紧张似乎是陷入痛苦的挣扎之中。 过了片刻后,秦楼安僵硬的面容渐渐放松,眉眼慢慢舒展开来,唇角浅浅漾起笑意。 她将心中所谓身份,所谓大局,甚至所谓生死的顾虑与禁忌通通打破,步伐坚定迈向月玦,伸出手去牵住他的手,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主动,不似以前那般处于情绪崩溃边缘所做出的举动,月玦有瞬间的惊诧,然只刹那,他紧紧反握住她的手,十指交叉纠缠。 见二人四目交接,雪子耽心里有寸寸缕缕的莫名触动。唇角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笑意里,藏匿着丝丝毫毫的欣慰之意。 转眼他便觉自己这般作态完全不像自己,忍不住皱着眉掩唇轻咳两声,提醒那二人他尚在此。 再次面对雪子耽目睹她与月玦举止亲昵,秦楼安前后的心境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再躲藏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承认——她喜欢月玦。 “我该回宫了,这便告辞,二位请便。” 雪子耽微微颔首,看向被秦楼安二人堵在身后的门,意思甚是明显,示意他们暂且放他出去。 “适才是我突然闯入打扰你们二人战术推演,反正如今师兄你也没有案牍缠身,加之外面天寒雪冷,师兄何必这么急着离去?” 秦楼安牵着月玦靠近长案,将案上战势尽收眼底,如今她也算半个内行,能看得出些许门道。 现在二人的推演正到了最为激烈胶着之时,若就此戛然而止无有输赢,倒确实有些可惜。 “你二人都与我推演过,皆是将我杀得一败涂地,然你二人之间倒还未曾推演比斗过吧?” 秦楼安一一看过二人,笑道:“不如今日让我开开眼,让我见识一下高手之间的对决?” 雪子耽虽然没说同意,然他留下来不再急着回宫,应是没有拒绝。秦楼安看向月玦,他走向案旁说道:“既然公主想看,那我自然不会扫兴。” 月玦说着轻撩衣摆坐回了原处,雪子耽亦坐回长案另一头,秦楼安兴致盎然地抬了张椅子坐到中间隔帘处,担任替二人交换战术安排之职。 二人略略回顾先前的战术思路,便开始继续推演,由雪子耽接招应对月玦派精锐骑兵奇袭粮仓。 二人皆将战术安排写在柔滑坚韧的纸条上,先递给她,再由她替他们递给对方。 按理来说,传送消息也便是传送纸条的人是无需查看纸条的,一般人也看不懂。然秦楼安却想看看二人之间出招应招,便将每一条都拆开来看。 洁白的纸上,二人字迹一者飘逸悠远,一者清秀脱俗,看起来俱是赏心悦目。 然如此具有观赏美感的字,却书写着犀利锋锐的制敌杀招。秦楼安仿佛能透过字里行间听到金戈铁马刀剑峥嵘之音,嗅到黄沙混着鲜血的土腥气。 不同于她与月玦或者她与雪子耽之间的速战速决,自然那是因为她在二人手下根本撑不了多久。 然他二人之间,你来我往无形的刀光剑影中展开的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艰苦之战,这对推演者来说不仅十分耗费心神,亦十分考验体力。 从清晨到日上中天,二人面色皆不怎么好。 雪子耽面色煞白眉头紧锁,额上凝着一层细密汗珠,他左手拿着月觉所写的战术安排,右手提笔却迟迟落不下,似是难以抉择陷入僵局。 再观月绝,面色苍白如雪,唇无血色,眉宇间却是淡定不迫的从容,双眸沉静幽瑟,予人胸有成竹之感。秦楼安见他如此,甚是担忧。 “你怎么样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不碍事的,就快结束了。” 月玦看过来淡淡一笑,语气甚是虚浮无力,他倚靠在椅背上倦怠地垂着眼皮,低声说道: “雪国师,你败局已定。” 听他声音里尽是浓浓的倦意,这哪里是无碍的样子,秦楼安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去把他的脉。 这几天她的医术可谓突飞猛进,以前她只能通过脉搏知道他身体虚弱,然至于虚弱到何等地步她却判断不出来。 她搭了他的腕,感受到他身体明显一僵,一股蓬勃有力的跳动顿时从她指尖滑过。秦楼安一下怔住,他的脉象平稳有力...为何面色却如此差? 是她的脉把得不准吗? 秦楼安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拉过他另一只手。 静静把了片刻后,她将他的手松开,如她一开始把的那只手一样,脉象搏动有力且甚有规律。 只是隐隐约约间,她却觉他稳健的脉象中藏着虚浮羸弱。可当她察觉到并去追逐那丝异常时,却又紧接着涌上来一股温热有力的搏动。 “我输了。” 隔帘后传来雪子耽甚是疲倦的声音,虽然依旧平淡无波,然寥寥三字中却透漏着一分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他输了。 他并非没有想过输,可是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输。推演中,他明攻也好暗袭也罢,无论如何的阴谋诡计,都不足以致月玦于死地。 而他总能以一种恢宏正气又富丽堂皇的招式反击回来,如太阳的光退散黑暗一般将他逼退。 然又仅仅只是逼退,月玦总在他自以为必死无疑时戛然停手,放他一条生路。直至现在,他手下依旧兵多将广,粮草军械俱是充足。 月玦从来不曾对他下死手。 现在他依旧可以重整旗鼓,再度发起进攻。 可他已料到结局,无疑又如先前不知多少次那般,他依旧会被月玦逼退,他又放他一条生路。 对于雪子耽的认输,月玦只微微一笑,淡到看不出,预料中的胜利并不让他觉得有多畅快。他拍拍秦楼安搭在他腕上的手,略略坐直些身子。 “并非是你输,是你师父雪机子输给我。这场推演中,你的招数中处处皆是雪机子的影子,阴险狠辣,不留余地,可偏偏将自己逼入绝境。” 透过细韧的竹条编织的隔帘,透过缝隙可依稀看到雪子耽被定格一般的身影。 静默了片刻后,月玦有些费力的伸手,手指挑开帘子。 “雪子耽,你并非心狠手辣之人,纵是雪机子自你幼时便将你浸在阴谋诡计的毒汁之中,亦无法侵蚀你骨子里所带的淳善,输的并不是你。” 月玦这是在安慰雪子耽吗? 秦楼安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徘徊,最终他见雪子耽虚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输给我并不是什么坏事,今日之后,你对于兵法战术定有更深之彻悟。然要做到这些,便先要拔除雪机子留在你心思里的阴恶歹毒。” 但愿他能精进...然恐依旧不敌那二人联手。 雪子耽闻言,久久未曾说话。 秦楼安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听月玦说他们师父雪机子心思毒辣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可一想到师父的所作所为,她就更难受。 粉黛的敲门声将三人从各自的沉思中唤回神,推演之时粉黛曾来过一次,是给秦楼安送干爽衣服鞋袜的,现在是来叫几人用午膳的。 秦楼安仅仅是给二人传递纸条摆弄木偶都觉甚是饥饿,就不用说他两个又费力又费脑的人了。 她让人将长案撤下去,吩咐人将午膳摆上。 一开始她留雪子耽在府中吃饭被他拒绝了,然架不住她的再三挽留,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饭菜摆上来后,她去偏院叫月瑾一同来吃饭。 有意思的是,雪子耽看到月瑾的瞬间,竟有片刻的愣神。那种惊愕中带着丝丝痴然的眼神,还是秦楼安第一次在那双紫瞳中看见。 惊愕她是能想到的,他一定没想到月玦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只是那一丝转身即逝的痴迷... 秦楼安端碗扒了口饭,不敢继续往下想。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雪子耽该不会看上月瑾了吧?这像什么话啊..人家已经有虞世南了啊... 不过按雪子耽的性子,许是她多心了。 几人融洽地吃个半饱后,秦楼安见月玦与雪子耽的面色好了不少。 月瑾知道二人推演比斗过,放下碗筷好奇地问道:“皇兄,你与雪国师推演,最后谁赢了呀?” “闲来无事推演着玩闹而已,又何论输赢?” 玩闹?秦楼安看向月玦,月瑾不知二人间的厮杀是如何激烈,可她却亲眼所见,那哪里是玩闹? 不过月玦如此说,倒给雪子耽留了几分面子。 可偏有人不要这个面子,雪子耽神情淡淡地说道:“你皇兄赢了,是我输了。” 月瑾神情了然地点了点头,倒不是她不为自己皇兄胜利而欣喜,只是这种事对她来说实在已不足为奇,她皇兄若是输了,那才叫惊奇。 “国师大人,你为何一直敛着眼不看我们?” 雪子耽执筷的手僵住,细密的睫毛微微眨了两下后,片刻后,如蝶翼轻扇一般轻轻掀起,一双纯净剔透的紫瞳展现在月瑾眼前。 她只愣了一下,而后拍着月玦的肩惊喜道: “皇兄你看,国师大人的眼睛也是紫色的,与三渡师父的眼睛一样的...嗳?皇兄,国师大人与三渡师父长的也有一些像啊...” 月玦闻言只看了眼雪子耽淡淡笑了笑,并未说话。秦楼安不曾见过三渡,自然不知雪子耽与他生得像不像,也便不好说什么。 月瑾只以为他们是不认可她的话,又道: “是真的,不信皇兄你好好看一看。尤其是眉眼间...天下怎么可能会有两个紫瞳之人呢?国师大人,你是三渡师父的儿子吗?” 雪子耽清澈得紫瞳兀然一缩。 虽然秦楼安也觉紫瞳之相乃世之罕有,若非有血脉亲缘,恐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两个。可若说三渡大师与雪子耽如月瑾所说是父子...未免荒谬。 她师父雪机子与三渡大师虽为亲兄弟,然却手足相残视若仇雠,怎么可能替对方养儿子? “宫中有事,先告辞了。” 雪子耽撂下一句,起身就走,秦楼安与月瑾俱是惊讶地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一直低头用膳的月玦抬头笑道:“雪子耽,我妹妹童言无忌,你可...要好生放在心上啊。” 这是什么话? 秦楼安与月瑾一起偏头看向坐在中间的月玦。 且不说月瑾所言是不是童言无忌,就当是,也该让人莫往心里去,他怎反倒让人家放在心上? 雪子耽只脚步一顿,而后便步履匆匆走了。 这顿饭虽不说是不欢而散,然以这种结局收场,秦楼安还是没想到的。 月瑾甚是愧疚地问道:“皇兄,公主姐姐,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怎会,瑾儿说得甚对。”月玦宽慰她一句,笑道:“只是公主姐姐却是不对,要叫嫂嫂。” “是,公主嫂嫂!” 月瑾顿时乖巧又甜腻地叫道。 秦楼安有些害羞地冲她笑了笑,便招呼着她吃饭。不过她总觉得,这一上午来她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直到晚上,月玦抱着枕头敲开她的门。 “你...你这个时辰来做什么?” 秦楼安已脱了外衫,正要上床歇息,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后,竟然发现是月玦。 他径直走进她房中,绕过屏风走到榻边,秦楼安不解地跟进去,见他已将枕头放在她床上。 “我自然是来告诉公主答案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零七章 永无绝期 秦楼安静静平躺在床榻上,凝望着藕荷色榻幔上的海棠花出神。 榻边茜烛高燃的明焰摇摇曳曳,映照着榻内半明半昧,给她润如白玉的脸傅了一抹淡淡的胭脂。 榻中天地与面上神情皆是一片宁和,然一颗心却是雨打浮萍,起伏不定又噼啪作响。 直到盯看的双眼微微酸涩,幔上俏丽的海棠花隐隐模糊,秦楼安阖了阖眼偏头朝里看去,一只散发着淡淡雪莲香的雪缎枕头映入眼帘。 她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同意他留宿了呢? 秦楼安焦躁地坐起身,紧咬了朱唇甚是忐忑地望着屏风。 她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是怎么想的,先前她虽然也与月玦同床共枕过,可那都是她不知情,或者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可今晚,当他向她提出他要留在这里与她一同歇息这个无理又无礼的要求时,她竟然只犹豫了片刻就同意了。 甚至,还让他去沐浴净身。 虽然他说他来之前已经沐浴过了,可她还是坚持让他去,这其实是她自己内心犹豫不定,想再给她自己一些考虑的时间。 真的要和月玦同床共枕了吗? 秦楼安拍了拍自己因激动紧张而冒出一层细密香汗的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或许是她想太多了也不无可能? 月玦并非重欲之人,更非弃礼节而不顾之人。 他突然提出要和她一起睡,或者是有什么正经事要交待给她,而不是她所想的什么颠鸾倒凤啊什么巫山云雨... 细微的开门声在静寂无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秦楼安心尖一跳,当即躺回原处。 她闭了闭眼将自己脑中杂乱的念头压下,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无异。 不然,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若被月玦看穿,只怕他要说分明是她对他心思不纯。 不过,秦楼安睁开明亮的凤眸,她就是对月玦心思不纯,谁让他是她的呢。 月玦仅披着一件丝滑宽大的浴袍,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乌顺黑亮,似是凝聚了黑夜的漆黑。 因刚刚沐浴过,他周身氤氲着淡淡的水湿气,如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水雾中,使得他眉眼看起来有几分朦胧迷离。 悠悠然绕过屏风,两边绾起的榻幔中,一抹窈窕玲珑的身形于半明半昧的烛光里若隐若现。 然榻上人直挺挺的身子却暴露了此刻她内心的紧张,拨着肩头墨发的月玦忍不住微微一笑。 秦楼安躺在床上,听到月玦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软绵绵轻飘飘,一下一下踩在她心上,每走近一步,她心弦便愈加紧绷,几要临近崩溃的边缘。 她知道她会很紧张,可没想到竟会这么紧张。 逐渐靠近她的人分明是她极为亲近,被她放在心尖上的人,而此刻她竟如临大敌般严阵以待。 月玦站在榻边,清拔的身影将一旁曳曳跳动的茜烛挡住。即使此刻秦楼安已紧闭了双眼,亦能察觉带榻中兀然昏暗了几分。 看着榻中人弯翘的睫毛微微颤抖,眉头微颦起来一下一下细细微微的攒拢,月玦颔首笑了下坐在榻边。 明晃晃的红珠,垂挂在榻幔上的香袋,销金瑞兽里熏燃的姣梨香,竟然十分喜庆。 月玦略略打量房中的布置,最后将目光转向平躺在榻上的…似可任他采撷的娇姝美人。 “公主这番模样,怎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我宰割一般?” 秦楼安知道他早已坐在她旁边,然却一直一言不发,这让她愈加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也便愈加紧张。 谁承想他一开口就说她是板上鱼肉,甚至要任他宰割,这可当真是如临大敌。 秦楼安睁开眼,月玦背对着烛光,让她看不太清晰他的脸,只知道他在笑,看她的眼神俱是温柔。到嘴边要嗔骂他的话说不出口,秦楼安忐忑不安的心莫名安静了些许。 “你...你不过沐浴净个身,怎去这么久,我都要睡着了。”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秦楼安便将她现在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出,适才他确实去了很久。 不过她刚说完这句话,立时就后悔不已。因她当即便见月玦长眉挑了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只怕他又以为她是心急不耐地想吃他的热豆腐... “你不要想歪啊,我…我没有那个意思的...” 秦楼安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眸,却一下瞥见他半露在宽大浴袍外的脖颈锁骨,即使烛火不怎么明亮,他肌肤亦甚是白皙,将她的目光一下吸附过去,只看着就觉得甚是柔滑。 两道炽热又直勾勾地眼神盯着自己,月玦又怎会察觉不出来,他不以为意地低头看了眼胸前松垮地衣襟,促狭笑道: “虽不知公主所说的意思是哪个意思,然见公主直往我胸口看,我便当公主是想赏看一番。” 秦楼安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抬手轻扯着仅用一根羸细衣带系着的衣襟,大片雪白的肌肤在衣影晃动中若隐若现,秦楼安的脑子一片空白。 “不不,你别这样...我没有要赏看的意思...” 秦楼安一下坐起身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低垂着眼神不敢看他。 不过他适才好像也只是意思意思,扯了那么久,也只转瞬即逝地露了一下胸膛而已。 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果然狡黠得如个狐狸一般看着她笑,秦楼安顿时觉得被他戏耍。 “哼!光打雷不下雨,要脱你倒是真脱啊!” 秦楼安一把松开他,扯开榻尾的锦被盖在自己腿上,气哼哼撇下一句:“要睡觉就赶尽上床,不然一会等我改变主意了,你就给本宫睡地上!” 秦楼安看他一眼后,扑腾躺下闭上眼。 不曾想到她竟然如此凶他,月玦怔了一下,看了眼脚下铺着毯的坚硬地板,又看了眼床榻里侧柔软的绣枕,这要如何选,已无需迟疑。 秦楼安自己也觉她适才对他是不是太粗暴了,微微睁眼朝外看去,见他脱下靴袜,展开双臂将榻幔放下。 顿时,大半烛光被阻隔去,床榻昏暗中透着藕荷色的淡淡绯红。 月玦上床后就乖巧地躺在了里侧,他躺下的瞬间,一股清冽雅致的雪莲香,随着他动作带起的细风习习扑到她脸上——真的好香。 秦楼安贪婪地深嗅一息,直到那股冷香消散在淑暖的姣梨香中。 静静躺了片刻后,耳畔传来月玦细匀的喘息声,秦楼安忍不住皱眉。 他就这么睡着了?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甚至连他今晚留下的借口,给她送的答案也不告诉她? “喂,你就这么睡了?”秦楼安偏头看向他叫了一声,却一直没听他回应。 真就这么睡着了吗? 秦楼安坐起身,才发现月玦没有被子。 他应该是偷偷摸摸跑到她房间里来的,除了他自己就只带了个枕头。那会心思杂乱之下,她也没想起来让人给他多准备一床被子。 看了眼自己身上宽大又厚实的锦被,秦楼安有些犹豫。虽然她的衾被盖两个人完全绰绰有余,可与他一个被窝是不是又太亲密了些? 算了,反正都已经同榻了,不该逾越的礼节也都逾越了,还怕同衾吗? 再者他身体还虚弱,受不得凉,就大方些分他半边好了。 秦楼安往他身边靠靠,掀起锦被盖在他身上。 “我就知道,公主不会忍心让我受冻的。” 本是睡着的人突然说话,声音欣然带着笑意,刚躺下的秦楼安顿时反应过来他适才是在装睡,一下又将他身上的被子拽回来。 “你竟然又耍我!” 月玦笑了笑,往秦楼安身旁贴去,他自己拉开被子将身子挪进去,说道:“我知错了,公主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回吧,我怕冷。” 他都自己明目张胆地厚着脸皮钻进来了,还说什么让她饶她一回? 虽然他讨饶的话中没什么诚意,然最后怕冷二字,却让秦楼安心头一恸。 她将压在身下的被子分给他些许后,与他相对侧躺着,相距不过三寸。 她能感受得到他身上微微散发出来的寒意。她忍不住,再贴近他一些,想将自己身上的暖意一同分给他。 许是觉得她主动贴近,月玦也朝她靠近些,锦被下二人宽大的衣衫已交叠纠缠在一起。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会不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了吗?”秦楼安凝视着他沾染了墨色愈加幽邃的眼睛,屏住喘息等着他的答案。 适才他那般半开玩笑地逗弄,像是让她放松,可现在她松弛下来的心弦,再次被紧紧崩起。 月玦闻言屈臂撑起半个身子,居高临下迎上那双期待又不安的凤眸。 “公主,除却生死阴阳,你我永无绝期。” 他的声音并不是慷慨有力掷地有声,然每一个字落进秦楼安耳中,却是那般的坚韧古拙,铭刻在她心上,似是连漫漫岁月悠悠长河都消磨不去。 永无绝期。 不知为何,秦楼安鼻尖泛起一阵欣慰的酸楚。 可听到生死阴阳,酸楚兀然蔓延到心头,她伸出双臂搂着他的脖子,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永无绝期便是永无绝期,生死阴阳亦不能阻绝你我。” 昏暗中月玦静瑟的眼宛如漆黑的深洞,里面有什么在汹涌挣扎着,最后被敛阖的眼皮一同遮下。 再睁开时,温柔无极的目光宣泄在怀中人柔顺的墨发上,他放平屈立着的手臂,揽着她缓缓躺下,让她枕在他的胳膊上。 秦楼安抬起头看向他,原先她以为的拘谨束缚,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 他轻柔地搂着她在怀里,雷池禁忌皆不在意。 她安心得窝在他以身躯为她圈出来的一方天地里,忐忑喧嚣逐渐从心里抽离,她伸出双手也想要拥抱他,可一时却不知道从哪里抱。 抱他脖颈他二人都不会舒适,抱他其他地方她又不敢轻易伸手。 虽然现在她已在心里跨过那道坎可以心安理得的与他同床共枕相拥而眠,可这并不等同于她有胆子对他肆无忌惮。 “公主想抱哪里便抱哪里,无需拘谨。” 正当她无处下手时,月玦搂在她腰间的手拉过她的手腕,将她的胳膊横在他的腰身上。 隔着两层衣物,她亦能感受到他挺拔腰身的紧实结韧,依稀分辨的出他腰间纹理分明的身线。 想到上次她还是在掩瑜阁中捏了他腰一下,那手感...还真是让人回味至今。 “月玦,那我对你做任何事...是不是也不需要拘谨啊?”秦楼安语气绵软小心翼翼地问道。 已察觉到搭在他腰上的手已细微地不安起来,月玦自然知晓她想做什么,甚是宠溺地嗯了一声。 “然公主也不要太过分,我惧痒,且我怕我忍耐不住,当真对公主做出什么衣冠禽兽之事。” 他怕痒她以前是知道的,至于他忍不忍耐得住,据她对月玦的了解,他定也能把持得住。 想到此,秦楼安心里桀桀笑了两声,往他身上贴了贴说道:“那如此,本宫可当真要好好把玩一下月美人的身骨了!” “嗯...公主!” 腰间兀然传来的剧烈酥麻痒感让月玦顿时身子僵硬,让他忍不住紧蹙了眉。 秦楼安也没想到她不过才轻轻抓了一下他就如此大反应,登时也愣住。 不过他适才那般隐忍又透着几分舒适地叫她…倒像是在她心上不轻不重挠了一下,让她心尖指尖痒意更甚。 美色勾人,不分男女,她亦不能免俗。 待他缓了片刻后,秦楼安再次伸出自己一双罪恶的小魔爪,在他腰间揉揉捏捏。 一开始他还能受的住,最多只是微微扭动一下避过她的手。可渐渐地随着她地欲罢不能,他开始挣扎反抗,将被她枕着的手抽出来朝里翻身躲开。 秦楼安哪里能轻易放过他,干脆坐起身来居高临下压着他挠他痒,亦不管是腰间脖颈还是两腋。 她也没想到向来谨慎隐忍的月玦不为他物他事所动,唯独怕痒,且是十分得怕。 “公主..放过我...”吱嗝摇晃作响的床榻中传来月玦断断续续的求饶声。 此时已坐到他身上的秦楼安暂且停手。 “不要叫我公主,我要你叫我的名字。” 静默了片息,她听到月玦温柔的嗓音,在榻幔中徐徐漫开,轻声叫着她。 “楼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零八章 主动被动 昨夜折腾了大半宿,翌日秦楼安醒来时已是日上中天,入目便是月玦放大的恬淡睡颜。 她脑中嗡得一声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猛地起了起身却发现她自己整个人窝在月玦怀里。 秦楼安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尽量不扯动被子生怕惊醒月玦。 此刻她能看到他身上丝滑的浴袍凌乱不堪,几乎是半遮半掩的虚虚挂在身上。散乱的衣襟里露出的雪白胸膛上,隐隐可见漂浮着数朵红云... 昨晚发生的如梦似幻的一幕又一幕,走马观花般在脑中浮现。 秦楼安懊悔不已地双手捂住脸,心里无声哀嚎,昨晚她都做了什么疯狂的事情啊! 一开始她只是想挠挠他的痒过过手瘾而已,可他轻柔地叫着她的名字,如她曾在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甚是比梦境中还要温柔。 那一声声清醇低缓的轻唤,勾着她的心魂,让她情不自禁地贴近他,让她想霸道强势地占有他。 秦楼安一下一下摁着额角,清醒过来的她有些无地自容,她竟然将月玦压在身子下面,甚至还扯开他的浴袍,还在他身上留下这么多暧昧的痕迹,简直要将他吃干抹净了。 这实在是太令人羞耻了... 不过她也实在佩服月玦惊为天人的定性与耐力,尚能够保持一丝清醒,不至于屈服于她的淫威,最终成功守住了他自己的清白。 屈膝抱着腿静静坐了片刻后,脑中混乱的思绪逐渐舒散,秦楼安长呼一口气,将胸中的闷堵一同呼出。 她想,她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情到深处之时,又有几人能克制的住。 偏头看向还在睡着的人,秦楼安轻轻贴近看着他熟睡的脸容,此刻的他卸掉了所有戒备与伪装,看起来如同一朵美丽又无荆棘刺手的花,然又生在高岭,让人难得偷窥。 可现在,她不仅看到了,甚至还上手了。 “月玦,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种话一般来说都是男子要对许身于他的女子说,可到了她这里,竟然又颠倒过来。 秦楼安笑了笑,亦不在意这些,轻声起身穿好衣服,绕过屏风出了房间。 就在门关上的一刹那,榻中本是熟睡着的人幽幽睁开眼,嘴角泛起浅浅的笑容,清寒的眸子里,却是无比的冷静沉瑟。 目光不知停留在何处,空旷辽远地凝望了片刻后,月玦神情从容悠然地坐起身,清透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整理着半挂在肩头的衣袍。 他一早便醒了,秦楼安醒来后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 他知道她一时无法接受对他做出格的事情,可她却不知道,昨晚的一切,看似是她在情迷意乱之下做出的主动,其实是在他不着痕迹的引诱下,被迫而动。 秦楼安性情害羞他是知道的,若非日久天长的交心磨合,纵是她再喜欢他,亦不会不顾礼节与他同榻而眠。 他其实可以等,等她能够慢慢接纳他的一切,顺其发展以待水到渠成,可他如今,已等不起了。 月扶沧可以用兵马向秦帝换他的命,他亦一样可以用兵马换血灵芝救他自己的命。 秦昊可以相信月扶沧,毕竟如今他是东景的一国之君,然却不见得信他,信他一个落魄质子。 故他将九龙攒珠玉印交托给秦楼安,并告知她掌有此物,便等同掌有定西、安北两军十万兵马。 她信他最好,就算不信,凭借紫菱宫的手段,她亦能很快证实此事。 秦昊可以不信他,亦可以不信他自己的公主,然却不可能不信紫菱宫的情报,何况紫菱宫的宫主,还是他自己的亲生公主。 秦昊若肯与他各取所需,将血灵芝交给他,那自然是两全其美。 可他若不,那亦由不得他,十万兵马可以助他剿灭代衡,自然亦可以化作利刃威胁他。 无论是利诱,亦或是威逼,血灵芝他势在必得。 可他就算能从秦昊手中拿到血灵芝,亦无法立时肃清体内的恨无绝,何况他体内还不知蛰伏着多少剧毒。 纵是他能在解决还恨无绝的同时压制住体内其他的毒,侥幸能保住一条命,恐也要昏迷上些许时日。 这个些许,或许是数日,或许是数月,或许是更久。 虽然他有把握亦有手段,纵是他在昏迷中,亦能将天下局势变化把控在自己手中。 可他却怕,怕算不准,亦控不住她的一颗心。 他自信,亦信她,可他依旧要在这份自信上上一把锁,加增一些筹码。 尽管他不情愿如此做,可依旧选择卑劣下滥的手段去算计她,让她错以为昨晚之事是她主动对他做了什么。尽管他与她并未到最后一步,可对性情易羞的她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 他要她对他有解不开的牵挂与羁绊,无论是身,还是心。就算他昏迷不醒,他亦要时时牵着她,占据她,不给其他人任何可乘之机。 就算他就算拿到恨无绝亦救不得他的命,他亦要她一辈子记着她,要这世间,还有属于他的人。 他承认自己如此做自私无比,可若当真让他就这么死去,本是唾手可有的江山不得,煎熬苦等多年的她亦不得,那他这般多年在恨无绝的折磨下于生死间徘徊,又是为了什么? 就这样死,他不甘心。 就算要死,他亦要永生于她心里,谁也阻挡不了,谁也消磨不去。 月玦静静地靠坐在榻上,乌发散乱地搭在肩头,有几根醒目的白发夹杂其中,很快又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毫不怜惜的拔下。 轻微的推门声绕过屏风飘进来,月玦静瑟清冷的目微微动了动。 这个时辰已是日上中天,早已不是用早膳的时间,粉黛只当公主这么晚才起床,是因为接连几天的起早贪黑公主还未缓过来,于是便没来叫她,只替她温热好了饭菜。 秦楼安命人将午膳摆在桌上后,便去叫月玦起身吃饭。可当她绕过屏风后,却看见他失魂落魄地依靠在床榻上,衣衫不整,乌发凌乱。 察觉到她走过来后,他幽幽转头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竟然满是柔弱委屈,除此之外,还有一分责怪之意。 他的眼神如同一把软刀子,轻飘飘地扔过来在她心上不动声色地划上一刀,让她对他愧疚无比,觉得无颜面见他。 秦楼安走近他的脚步兀然变得迟滞,他这是在怪罪她吗? “月..月玦...” 秦楼安有些不知所措,十指绞缠在一起无处安放,眼神飘忽不定地偷偷瞥向他。 看着眼前人这番模样,月玦唇角露出微笑。 如他预想中的一样,只要他稍微表现出那么一分怪罪之意,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亦能让她自责,让她对他怀有深深的愧疚。 他的算计可以说是很成功,这也正好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在阴谋诡计里存活至今,窥透人心,耍弄手段,这些几乎已是他融入血脉中的本能。然他却不想将这些东西付诸在她身上,至少他希望他与她之间的感情是干净纯粹的。 可他现在,却这么做了。 看到她蹙着眉神情苦涩,他又同样,甚至胜过她千倍的深愧于她。 不动声色的将指尖那几根白发捻入枕下后,月玦笑了笑,说道: “公主这是怎么了,昨晚还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今天便如同偷吃了鱼肉被抓住的猫儿一样?” 秦楼安听他言语中有玩笑之意,抬头看他时,他眉眼一如从前那般温柔,眸子里的怪罪之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她先前看错了一样。 可她知道,她不可能看错。 “月玦,昨晚之事...对不起,我亦不只是怎么了就突然...兽性大发?” 秦楼安咬了咬牙走过去,坐在床榻上看着他,软绵绵的语气撒娇道:“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啊?风神俊朗的玦太子?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 看着她一双星光烁烁的眼睛,承受着她拍得啪啪作响的连环马屁,月玦微颔了颔首,勉力将扬起的嘴角收起。 趁正正身子的动作,他不着痕迹的将松垮的衣衫扯开些许,几抹刺目的红云飘入秦楼安眼里。 “仅仅是原谅公主就可以了吗?公主不需要对我负责吗?” 他半露出来的胸膛上的红痕,像是他在她面前举着她犯罪的证据,现在正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控诉她。 秦楼安一颗心简直要被他现在的眼神融化,忙上前抱着他轻拍着他的肩背。 “负责负责,我一定对你负责!”秦楼安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那不知公主要如何对我负责?可会对我负责一辈子?”月玦不依不饶地问道。 如何负责… 秦楼安紧拧了眉沉沉思虑,难道要她如男子般一样对他说:你放心,我一定八抬大轿将你娶进门,会一辈子对你好,这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虽然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可说出来总觉得味道甚是怪异。 见她面色似是陷入为难,月玦明亮的眼眸晦暗了些许。 “对你负责...自然是招你为驸马嫁给你了...” 秦楼安瓮声瓮气地嗫喏着,突然,她想起一件事,红着的脸当即板起来,说道:“月玦,你是不是搞错了,昨晚是谁死乞白赖地爬上我的床?” 她竟然忘了,昨晚分明是他强行留在她房间里,还一个劲儿地往她被窝里钻,亦是他自己说对他做任何事都无需拘谨。 虽然他也说了不要太过分,然发生这样的事,难道责任全在她吗? 见她似要明悟过来,月玦亦适可而止,全当她后一句他没听见,他说道:“那公主可记好了,日后可是要嫁给我的。” 月玦说着,便抬手整理着衣衫,秦楼安本来还想反将他一军的,可她肚子又实在是饿了,且昨晚的事,确实是她做的出格。 算了,秦楼安将他挂在衣架上的衣衫拿过来。 二人一同吃过午膳,或许是因同床共枕过,虽然秦楼安对于她自己的主动还有些芥蒂,然二人之间的距离确是更加拉近了一步。 没遇到月玦之前,她向来看淡离聚,就如天下无有不散之筵席,聚散皆是天意。 可遇到月玦后,她才觉得这世间有一种惊艳,见过了便想拥有,一辈子的拥有。 下晌时分,秦楼安担心她与张世忠比斗战术推演时输给他,便温习着这几日所学的兵法。 月玦曾与张世忠比斗过,且十场推演皆赢了他,已将他排兵布阵的路数摸得透彻。 他将张世忠此人善用的兵策招式告诉秦楼安,虽然如此做能让她少走些弯路,然此法却太过急功近利,并不能真正让她有所提升。 何况如今五年过去,张世忠的招式有所精进,或者路数有所改变,皆是有可能之事。 “公主,我说于你的这些,你只可当作依据参考,却不能生搬硬套。不然你便囿于我所教于你的这些死板兵法中出不来,并不能活学活用化作自己的东西。” 秦楼安闻言点点头,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人说道:“你放心吧,我只是觉得招式可万变,然皆不离其宗,一个人的本性更是难移。我现在知晓张世忠惯用的套路,也算是知己知彼,就算他比之五年前有所改变,应也不会完全抛弃以前自己所擅长的。如此我便可以对症下药,有的放矢,然也不会完全套用五年前你赢他时所用的筹算。” 月玦含笑点头,“如此甚好。” 不过令秦楼安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肯主动将张世忠所长所短皆告诉她。在他没有告诉她之前,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去问他。 可目前张世忠还并非她得战友同袍,就算他这次肯出手相助,以后定也不会是与西风同一条船上的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有一日张世忠与西风为敌,那月玦无异于将自己手下将帅的真情实况告诉她,如蛇一般将致命的七寸亮给敌人。 他对她是不是太信任,太好了些? 不过,她信他亦不会与西风为敌。 察觉到秦楼安柔脉的目光,月玦知道她在想什么,再想到他这次真正的计划,心里兀然一堵。 “莫要将我想得有多好…” 他低声喃喃了一句,秦楼安失神间没有听清,便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月玦抬眸一笑,说道:“是在说明日皇宫岁宴,公主可否带我一起去?” “那是自然...”秦楼安突然一顿,想了想后说道:“可我又要如何带你去呢?” 月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虽然如今他在某些人眼中是个死人,但是,“交给雪国师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零九章 谎言破碎 用过晚膳后,秦楼安一早就躺下了,榻中还弥留着月玦身上清冷的香气,可他人却已不在这里了。 她从未觉得她的床榻竟然如此的大,清冷又空旷,如她此时的心情一样,空落落的,宛如一颗心被剜去一块。 这就是所谓的独守空房吗? 秦楼安甚是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有一天她亦会沦落至此。 果然月玦就如同罂子粟,一旦沾染,就会让人患上瘾疾难以释手,却偏又甘之如饴。 辗转反侧终是难以安眠,秦楼安叹了口气,坐起身倚靠在枕上,拉过沾染着他身上香气的锦被抱在怀里,不知魇足的贪婪地嗅着,似是要将那味冷香吸入骨血之中。 下晌时分,月玦曾说将他明日进宫之事交给雪子耽。这几日雪子耽时常到她府中,与月玦的关系已不像从前初识时那般针锋相的对明里暗里较劲,进宫的事交给他,她是放心的。 可她没想到,雪子耽竟然直接把人给她接走了,提前接进了宫里。 这个时辰,月玦应该已经到紫云宫了吧,秦楼安缓缓将身子缩回锦被里重新躺下。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已经如此离不开他,分明明天就能见到了,可她还是按捺不住想立刻见到他的心情,长夜漫漫,竟长久的如同数年。 秦楼安侧身朝里,他的枕头还在里面静静躺着,她伸手去抱过来,探入枕下的指尖却被丝丝缕缕细线一般的东西所缠住。 她动作顿了片刻,指尖轻捻间感知出那应该是发丝。 狐疑不解的将手收于眼前,一缕雪白刺目的发丝缠在她纤细的指尖。 · 此时紫云宫右偏殿中,雪子耽站在门口,静默地看着懒慢地靠坐在太师椅上的月玦。 他似是在想什么事情,又像是单纯赏看他宫中紫纱灯缀成的连绵紫云,双目沉瑟地望着窗外。 站了片刻后,雪子耽走进屋中,桌案上的茶水点心丝毫未动。 以月玦的警觉性,他应是能察觉到他进来,可他却并未有丝毫反应,依旧只望着透着绛紫莹光的窗出神。 自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因恨无绝之故,他身体虚空羸弱,已当真察觉不到他的靠近。 “马车中便见你郁郁寡欢,有何心事?” 雪子耽自顾坐到桌案另一旁的太师椅上,伸手摸向桌上的点心,优哉悠哉地吃起来。 月玦不回应,他亦不觉难为情,一开始他开口问时,便没觉得他回配合着回答。 手中软糯清香的栗子糕吃完,他听到月玦略为低哑的声音,虚浮又无力地说道:“昨夜我做了一件令我深为后悔之事…” 一句话有头无尾,雪子耽本以为他会接着说是何事令他深为后悔,却没想到他沉缓的声音逐渐变低,最后凝结没有下文。 他亦不仅跟着追问,指甲莹润的手指继续去摸点心。 月玦腹中有乾坤,载万物,他拿得起就能放得下,生于利欲横流波诡云谲的权势中心,却有着最为豁达通透的风流之性。 若非知晓秦楼安,雪子耽不知这世间还有何人何事,能让月玦拿捏不定。想来他所说的后悔之事,定然亦与她有关。 “若我死了亦要她牵挂着我记念着我,为我所束,囿于我,该是生不如死的…” 雪子耽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了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人一眼,将口中的栗子糕咽下后,淡淡开口说道:“你放心,她是通透之人,伤心一阵就好了,她会渐渐淡忘你。” 雪子耽几乎是将前天月玦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声色故意端的冷漠无情,半开玩笑地往他心里戳,未几又补上一句:“你若死了,我会替你宽慰她,想来我亦不必宽慰太久。” 月玦如何听不出来他是刻意奚落嘲弄他,颔首苦笑两声后,终于看向坐在对面的雪子耽。 “何时你这木石心肠的呆讷之人也学会开玩笑了,竟还开到我身上来了。” 他是曾想过他若死了,一把火随意烧了,骨灰一扬消散在风里,半点痕迹都不留给她,就如同他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繁花似锦的人生中,从她生命里彻底剥离,让她渐渐放下他,忘掉他,择一良人为驸马,执手白头,至终老。 他是绝决之人,做下决定便从不轻改,可对于她,他却反复无常深陷矛盾之中。 他既愿就算他死了,她亦能得良人得圆满,可又自私地想将要将她据为己有,无论是他生,抑或是他死。 就算他能保住一条命,而若长久昏迷不醒,便如同死了无异。让她苦守着一具皮囊度日,她亦不会快乐。 他如此自私,如此狭隘,这样的他,与雪机子并无两样。 “并非是我开玩笑,或许是你想多了。” 雪子耽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将素净的茶盏托在掌心。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并非她,又怎会知道她是如何想的?若你当真死了,记挂着你孤苦度日,是她自己的选择,痛快忘了你再与他人相好,亦是她自己的选择。这些你皆无法替她决定,亦由不得你选择。何必费心劳神,想这些无用之事,总有东西是不在你掌控之中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不是她.... 月玦晦暗沉邃的目有片刻的激流汹涌,良久,又如百溪归川,目光变得悠远宁和。 雪子耽见他眉眼间的阴郁之气消失不见,如乌云散开得见明月,便知他心里想开了。 手中凉透的茶盏放下,他飘渺的声音淡淡说道:“这般的你,才像你…” 月玦看向雪子耽,这般的他,可不像他。 “多谢。” 看着已动手拿着桌上糕点开动的人,雪子耽剔透的紫瞳微微闪了闪,若非与他相识,他应也不会与人说出那般话,木石的心肠焉能知人冷暖。 “多谢。” 二人都不曾用过晚膳,你一块我一块,碟中黄澄澄的栗子糕很快便见了底,只剩下最后一块,二人同时伸出手,又同时顿住看向对方,皆是意犹未尽,都想将最后一块据为己有。 先前还谢来谢去一团和气的二人,一时之间竟因一块点心初露峥嵘之势。 “雪国师既接我到宫中做客,理应尽地主之谊,此糕我便笑纳了。” 月玦指尖点了点那枚四四方方的糕点,而后毫不留情的捏过轻咬了一口。 雪子耽看了他一眼,屈回手指收回手臂横在案上,偏头看向窗外。 “明日岁宴酉时开始,如上次祭天大典一样设在华清宫,我虽将你带进宫里,却无甚好办法将你带到宴上,只粗略想了两个…其实可算作一个。” “说来听听。” 雪子耽约莫他不会同意,迟疑了片刻才说道: “扮作我宫里宫人跟在我身边,或是…扮作婢女跟在她身边。除此之外,我并没有想到其他他办法将你带到宴会上。” 无论是他的宫人还是她的婢女,以身份而论是上不得宴会的。纵是皇上给他或者给她一些特殊的关照,允许他二人带着自己的仆人参加宴会,恐也会引人耳目惹人生疑。 月玦闻言笑了笑,亦没说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话锋偏转,问到其他的事情。 “明日岁宴之上,都会有何人参加?” 雪子耽有些不解地转过头来看向他,东景与西风一样,每逢年末最后一日皆会在宫中大办宫宴,前朝后宫俱会到场。月玦以前身为太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依月玦的心思,他亦不会明知故问说不相关的无用之言。 “难道你想冒充他们中的某个?” 见月玦笑而不答予他一记赞赏的眼神,雪子耽说道:“除了皇上皇后皇室宗亲,便是朝中重臣与后宫嫔位之上的妃子。” 他想了想,又特意加了句:“前段时间监禁的瑁王代衡,也特许可入宫参加岁宴。” “哦?代衡亦来,这岁宴莫不是鸿门宴?” 月玦笑着随口提了一句,又说到其他:“你说的这些我很难从中替换,便只能效仿谢荀,扮作琴师等,献贡曲舞的幕后之人。” 雪子耽略一思索,此法倒确实比扮作宫人或者婢女好上不少。 “明日我寻乐府令丞公孙瓒,将你安排进弹琴奏曲之人中,不过你这张脸,要遮一下。” “这个我自然知晓,如此便有劳雪国师了。” 雪子耽未接话,算算时辰后站起身。 “好生歇息吧。” 打开房门出来后,满眼皆是宫苑里绛紫的纱灯,雪子耽看着一抹纤瘦的身影从宫门口的连绵紫云中跑进来。 待看清那人面容,雪子耽神情微变,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后走上前去。 秦楼安披着宽大的披风跑进来,一缕白发紧攥在掌心,她本要直接奔向正堂寻雪子耽,问他月玦在何处,却见那人已从右边步履匆匆地走过来。 她跑上去,呼呼大喘着气,手中攥着的白发举到他眼前扬在夜风里。 “告诉我,我父皇根本没有救月玦对不对?那天送给他喝的汤药,到底是什么东西?!” 秦楼安看到枕下这些白发想通后几近崩溃,说话的声音陡然提高,质问着眼前面带愧色的人。 “师兄,你从来不会对我撒谎,不会骗我,求求你告诉我,你与月玦到底编织了怎样的谎言来欺骗我瞒着我…我不想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傻呵呵天真地以为他真的没事了…” 难怪那天清晨他不肯亲她,纵是昨晚,他分明亦动情的情况下,可她主动去吻他时,他总是不着痕迹地避过。 他不是不想,只因怕伤害到她。 他乌黑的墨发如黑夜一般,并非是因他服用了血灵芝,而是因为他将所有的白发都拔掉,都藏起来不让她看见。 面前紧盯着他的一双凤眸逐渐变得激动,变得滚烫发红,雪子耽有些不忍去看,一双紫瞳缓缓垂敛下去。 “师妹…皇上命师父和我,以奇毒伪造血灵芝毒杀月玦,以蒙括之事捉拿你进宫故意将你支开,而后派糜康入你府上,砍下他的头颅当作信物,与东景皇帝做交易…便是如此。” 雪子耽的声音虽然低沉,然每个字都清晰锋利的如同一把把刀扎进秦楼安的心里,捅得她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父皇,真是她的好父皇啊... 她唇角牵起讥讽的笑意,转眼又变为自嘲。是她,是她迫不及待地哄着他喝下剧毒,是她要亲手葬送他的命。 “他现在人在哪里?” 心里鲜血淋漓的至痛与深如瀚海的愧责让她麻木,尚不等雪子耽回答,他身后紧闭的房门轻声打开,朦胧中她看到门框中的人站在柔和的灯光里,微展着双臂,似是要拥抱她。 她绕开雪子耽,拨开冷寒的夜色,奔向他。 片刻之后,站立在夜风中的雪子耽听到嘭的一声门响,回首看去,透光的窗上,两道身影拥抱贴靠在一起。 他静静看了几眼,漠然转身走进夜色,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进门,便有一人拥上来,紧搂了他的腰。 “国师大人,惜颜心慕于您,又受雪机子师父之命侍奉国师大人。今晚无论如何,无论您再怎么拒绝,惜颜都要成为您的女人,惜颜不要名分也不要地位,只求陪在您身边。” 柳惜颜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从雪子耽怀中抬起来,柳目含珠盈盈看着那张清秀的脸。 不同于往日的冷漠与无视,今晚那双奇异的紫瞳深深打量着她。未几,她看见那人抬起手,抚上她的脸,冰凉滑腻的感觉,让她狂喜的心尖激烈地颤抖起来。 “你不是,亦不像,一点都不像…” 雪子耽空远的声音在光线晦暗的房里显得空旷寂寥,他看着眼下那张脸瞬间变了几番,由喜到惊再到忧,最后又便成质疑。 这些都与他没关系,他收回手顺势将她推开。 “出去,再也别进来。” “国师大人!” 柳惜颜情绪失控的冲他叫喊,可那人却浑当没听见,脱下宽大的紫衣绕过屏风走进床榻。 前几次她暗示他要服侍他,他全当作没听懂而拒绝她,后来她直接抛下女子得矜持明示他,可他依旧冷漠的据她于门外,她曾问他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答。 今晚他给了她答案。 她不是,亦不像。 柳惜颜双目失神,她不是谁,又不像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一零章 刻骨铭心 “可会弹箜篌?” “略懂些许。” “你的略懂些许...想来足够了,今晚岁宴,乐府中一弹箜篌的乐师突发疟疾,便由你了算的,定是雪子耽同意了才行,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要将她留在紫云宫中。 雪子耽很快走到她面前,然眼神却有些飘忽躲避。秦楼安知道他是因为先前他与他们师父一同以毒冒充血灵芝毒害月玦,觉得愧对于她。 “师兄,谢谢你。” 雪子耽飘忽的目光兀然间凝结在秦楼安身上,他不解的看了她片刻,紫瞳黯淡下去。 “何以言谢?” 该怪他才是。 秦楼安淡淡笑了笑,说道:“师兄,我知道,一定是你在毒药中动了手脚才保住月玦一条命。而且,那人头的事也多亏了师兄才能蒙混过关,我自然是要谢谢你啊。” 雪子耽依旧微颔着首垂眼不语,似是依旧不能释怀。 秦楼安上前一步,背着双手弯下腰,从下面偏着头抬眸看着他,笑道:“怎么了师兄,月玦都不曾怪你,你亦不曾对他有愧的样子,为何却像是你害得人是我一样啊?” 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凤眸,雪子耽露了个浅浅的微笑,他扶着秦楼安的双肩将她扶直了身子,淡淡道:“你不曾怪我就好。” “自然不会,师兄是最善良的人。不过——” 秦楼安想了想,收了笑严肃起来。 “不过善良也要分人才行,虽然不知道柳惜颜用了什么法子让师兄同意将她留下,然她并不是个单纯女子,甚至有些心术不正。所以师兄,你纵是善良纵是心软,不杀她便以足够了,又何必养在自己宫里?给些银子送出宫得了。” 想到昨晚柳惜颜的行径,雪子耽漠然片刻。 “她是师父留下来的。” 秦楼安一惊,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没发出声音。 此时左偏殿的门缝中,一双妒火中烧的眼睛死死盯着宫苑中相对而站的二人。 柳惜颜虽然没听到二人之间得对话,然却能看到二人举止间甚是亲密,她似乎知道了昨晚雪子耽所说的那个人是谁。 她不是她,亦不像她,为什么又是她! 占着月玦还不够,竟然还要脚踏两只船踩着雪子耽! 这就是堂堂暻姳公主做出的勾当吗! 秦楼安隐隐能感受到盯在她背上的两道不善目光,不过她懒得与她计较,与雪子耽说了些今晚宴会之事后,她便离开紫云宫去了她母后的昭阳殿。 时近酉时,简单梳妆打扮好的秦楼安,傍在皇后身侧一同登上凤銮,前往华清宫。 —————————————————— 2020年最后一个月了,大家都要好好的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一一章 剑芒初露 暮色降临,华灯璀璨,华清宫中更是红灯高挂,九重宫阙一派祥和喜庆之色。 唯有一处,灯火不甚明亮,在四周亮如白昼的通明中兀然晦暗下去,似是拉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喧嚣热闹,笼罩在一片凄清萧凉之中。 景嫔杨暄坐在铜雀镜前,只妆台旁立着一盏宫灯,一袭深蓝近黑的石青锻绣瑞鹤祥云的衣衫半隐在晦暗中,让人分不清她的身影与夜色,只能依稀看见她盘起的发髻与瘦削的肩头。 寂静中,有细微的脚步声徐徐缓缓地朝她靠近,杨暄微动了动眼眸,握在手中温润的珊瑚球攥得更紧。 她站起身回头,果然见面遮狐形面具的玄衣人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前。 “时近酉时还不曾前去华清宫,你家太子的命,你是不想救了吗?” 清冷的声音在冰凉的夜色中荡开,杨暄看了眼手中红珊瑚雕刻成的精致盒子,谁又能想到如此精美的外壳,里面裹着的却是致命的剧毒。 “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拿血灵芝吗?” 杨暄声色低沉凝重,对面的人却像是听了个笑话一样,低低笑了一声。 “怎么,你是后悔了,还是害怕了?想要秦昊交出血灵芝,只有这一种法子,你若是下不去手,我可不能保证你家太子还能活几天。” 杨暄微阖的眼眸里波涛汹涌,她并不后悔更不害怕,她只是担心按眼前人信中给她的计划,不足以令秦昊交出血灵芝。 就算秦昊将血灵芝拿出来,又如何交给太子? “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便好了,至于其他的事,无需你操心。” 谢荀看穿她心中所想,又淡淡提醒一句:“如今我该做的都已做了,至于成不成,全在你。你莫要觉得此计若不成我还有其他办法,并不会,这是最后亦是唯一的机会。实不相瞒,我其实非常不想救他,如此做也不过是受人所托,不得不为。” 杨暄再抬眼时,眼前人又如上次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最后唯一的机会...静默了片刻,杨暄眼眸逐渐归于平静,最后变作视死如归一般的坚决。 她淡淡笑了笑,绝然走出昏暗空旷的宫殿。 酉时钟吕声响,朝堂重臣文武分列,按品秩高低相继步入华清宫。后宫妃嫔亦有序步入宴会,按品位高低落坐在皇上皇后案席身后的位子上。 秦楼安如上次一样,与秦婧雪秦瑾烟二人同席,只是侧目看去,已不见当初那三人各有千秋的清俊白衣。 从祭天大典到现在,短短月余的时间,却是天翻地覆物是人非,本是热闹喜庆的除岁之宴,她心里却陡生出一抹隔世经年怅然若失的悲怆之感。 虽然还未开宴,佳肴美酒却已琳琅满目摆在案上,秦楼安兀自斟了杯酒倒入喉中,顿时一股辛辣灼热由上而下烧进心腹。 被清酒沾湿的嫣唇轻轻抿着,她抬眼看向身前不远处那一袭明黄的九龙金袍,她从未觉得坐在那里的那个人,那个至高无上的人,如此陌生。 下晌时分她曾问雪子耽,他与师父到底是用何毒冒充血灵芝,竟让医术高超的月玦都没看出来。 可雪子耽却告诉她,其实月玦一开始便知道那是毒,根本不曾瞒过他。 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大吃一惊,既然月玦明明知道那不是血灵芝,而是她父皇端给他的毒,他为何还要喝?为何不告诉她? 对于此事,不仅是她感到震惊,雪子耽亦同样疑惑不解。事后他曾问过月玦,而月玦的答案却沉重的让她承受不住。 雪子耽告诉她,当时月玦之意,是说于她而言,他可以是她的驸马,能照顾她,保护她。可世间男子能成为她的驸马,能对她好的人却不止他一个,就算他死了,亦还会有别人。 然当今圣上却是她唯一的父皇,亦是她身为公主作为女儿的最坚实之倚靠,没有做父亲的会真的不爱护自己的儿女,纵是天子亦如此。 他又言纵是他不喝那毒,拿不到血灵芝他亦时日无长,若因此事使得她记恨她父皇,与她父皇背心离德,他死之后,谁又能真正照顾她保护她? 又一杯辛辣入喉,直烧的她双目酸涩发红,她阖了阖目,强忍住眼中打转的滚烫。 月玦这般沉重的安排她无力承受,他是世间唯一的他,是她唯一认定的此生注定,已融入她的骨血,剥离不掉,消磨不去。 纵是她父皇是她唯一的父皇,亦不能如此残忍将他从她身边拉走,这是要她的命。 再去斟酒之时,酒壶却被人拿走,她转头看去,秦婧雪护着酒壶甚是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暻姳姐姐这是怎么了,宴会还没开始...怎么就要喝醉了呢?” 听秦婧雪与她说话,一旁秦瑾烟亦开口:“是啊暻姳姐姐,适才就见你有些不对劲,莫不是有什么心事?莫不是因此次岁宴玦太子不曾到场?” 秦瑾烟刚说完,便见秦楼安突然转过脸来看向她,一双凤眸寒光微闪吓了她一跳。 不知是因何事,如今她父皇迟迟未曾宣布岁宴开始,众臣及一众妃嫔皆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音虽然不大但却甚是嘈杂。 在秦瑾烟说及月玦之后,秦楼安便察觉到两道凌厉阴沉的目光兀然瞥向这边,她转目迎上去。 对上秦楼安通晓了然的眼神,秦昊心里怵然一紧。他已隐隐感觉到,她对于他所做的一切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秦昊目光有些不自然的躲闪,可一想到他乃一国之君,她是他的公主他的女儿,就算她对月玦有意,可为了国之大体,也不得不作出些牺牲。 一个男人又算得了什么? 秦昊目带警告地瞪了秦楼安一眼后,转过头叫了一旁的佑德,“酉时已过,代衡怎还不来?要朕与众臣一起等他,这成何体统!还不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是,老奴这就去。” 佑德说完便抱着拂尘一路小跑出去。 对于她父皇适才说的话,秦楼安能听得清。 下晌时她便从雪子耽那里知道,此次岁宴代衡亦会来,只是现在还不来,莫不是担心这是场鸿门宴,吓得不敢来了? 秦楼安将低沉的心思收起来,她看向一旁还等着她说话的秦婧雪,拿过她手中的酒壶继续斟酒。 “妹妹无需担心我,我只是近来贪杯没忍住先尝了尝,果然是好酒呢。至于玦太子——” 她顿了顿,转向另一旁的秦瑾烟,目光却盯在前方那金黄的龙袍身上,声音比之适才拔高了些许,“玦太子他好得很。” 果然,她话音方落,便见她父皇挺拔的脊背明显一僵,微微偏了偏头应是想看向她,定是又因深信不疑月玦已经被他杀了当作信物,不将她说的话当真,沉哼一声又偏过头去。 秦瑾烟亦察觉到适才她好像并不是在和她说话,忍不住朝她看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佑德急匆匆得跑回来,附在她父皇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放肆!皇宫岁宴焉可带江湖之人,简直...” “瑁王爷到——” 秦昊话未说完,殿门口的宫人突然高声传报,瞬间华清宫中鸦雀无声,不多时,以代衡为首一行三人阔步走进来。 秦楼安张目看去,温泉池雾缭绕中,代衡竟然身着鎏金镶玉的玄甲,右边代朝祁亦是一身明晃晃的银甲,腰间还配带着兵器。 至于代衡左边那个玄色布衣、腰系革带身形奇高的男子,应该就是她父皇口中的江湖之人。 那男子相貌虽然平凡无奇,然一双鹰眼犀利中又予人一股阴狠之感,最重要的,他手中竟然还握着一柄三尺见长的剑。 “臣,见过皇上。” 代衡拱手略行一礼,身后二人亦随之一礼,几人神情举止间丝毫无有敬意可言,根本不将误了宴会时辰之事放在心上。 秦昊看清他一身玄甲,又打量了眼他左边手持长剑之人,虽然此时那把剑并未出鞘,可通体漆黑的剑身却给人阴冷锋利之感。 适才佑德前来禀报他,代衡之所以姗姗来迟,便是因为入宫时金吾卫不允此江湖之人进宫,可僵持片刻后,代衡竟然依旧将他带来,甚至还手持兵器,这是今晚就要反了吗? 晾了代衡片刻后,秦昊指了指那手持长剑的男子沉声问道:“瑁王,此人是谁?为何将此人带至朕的华清宫?你父子二人又为何披甲带兵入宫?” 代衡闻言看了看左边人,说道: “回皇上,臣与朝祁披甲带兵进宫实乃是迫不得已之事啊!只因臣最近在府中听说,朝堂上包括蒙括老将军在内的几位大臣,皆被人砍了脑袋!又听说凶手至今都还没有抓到,臣惶恐,实不敢轻易出府门,更不敢随意入宫。为了身家性命,这才不得不披上玄甲带上兵器。” 代衡说完,静下来的众臣顿时又熙攘起来。 蒙括等人死于非命之事他们都已知晓,虽然这几天没有再听到谁又被砍了脑袋的消息,可却是人人惊慌难安,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至于这位,”代衡看向左边男子,又看向上首秦昊说道:“这位乃是臣有幸结识的一位江湖侠士,名叫燕三剑。只因杀害几位大臣的凶手残忍至极且武功极高,臣带他一同进宫,一则保护皇上及众臣的安全,二来,纵是那刺客不敢当众行凶,待一会开宴大家喝酒时,叫燕侠士给大家舞一段助助兴亦可,燕侠士的剑,可是精妙绝伦啊!” 闻言,依附于代衡之人开始附和交好,不依附他的人听说此人可以保护他们的安全,对这个贸然进宫的江湖侠士也就无甚异议,甚至特别乐意。 秦昊阴沉着一张脸冷冷笑了两声。 “瑁王实在是多虑了,纵是那凶手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在朕的华清宫闹事,当朕的金吾卫都是摆设?至于此人,还是送出宫去吧,宫里的歌舞已经够看了,实不需多此一举舞什么剑!” “皇上难道忘了,上次祭天大典的宫宴上,可就有人冒充琴师,在华清宫众目睽睽之下打伤玦太子,最后竟然连司马大将军都没将那刺客捉回来。如今司马大将军可不在这里,为了谨慎起见,皇上还是留下燕侠士是为稳妥。” 秦昊并不知那琴师就是谢荀,秦楼安却知道。 当时司马赋及与谢容两个人追出去都没将那人捉回来,她一开始还当那人狡猾无匹侥幸逃脱。 可如今再看,谢容身为谢荀的弟弟,哪有抓哥哥的道理?至于司马赋及为何亦没将他捉回来...秦楼安心里那个最坏的结果又明晰了几分。 可对于眼前这个叫燕三剑所谓江湖侠士,秦楼安亦算半个江湖人,可她却从未听说过,只怕是代衡私养的杀手或者死士。 他现在执意要将如此危险的人物留在这里,甚至还要他舞剑,其居心定是叵测。 如今她父皇身边,连个衷心难辨的司马赋及都不在,若这个燕三剑是假舞剑而真行凶,将这岁宴真的变成鸿门宴,在场的人谁又能挡得住? 秦楼安突然后悔没事先准备带些武器,那人身上那把长剑,应是不怎么好对付。 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立马将此人送出宫,可目前不仅依附代衡的臣子,甚至连效忠她父皇的臣子都附和着说可以留下他,让她父皇陷入为难之地。 秦楼安不明白,这些大臣是被吓傻了吗? 代衡如此赤裸无遗的贼心都看不出来吗? 正当她要站出来禀陈利害,问清那人底细之时,一直悠哉漫然地坐在文官之首的雪子耽却突然站起身,噌得一声清脆剑鸣,他手中的雪光四射的长忆剑出鞘。 秦楼安一惊,雪子耽怎也带剑赴宴?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他持剑走到殿中,淡淡扫了眼燕三剑后,收剑向秦昊行礼。 “皇上,臣身为一朝国师,亦有护佑皇上之责,今晚若真有刺客敢对皇上不利,臣必当亲手刃之。至于这位燕侠士,安分守在瑁王爷身侧,护好王爷安危便可。” 雪子耽舒缓空远的声音在大殿中悠悠然散开,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凛冽之感,却让众臣包括代衡在内都为之一惊。 他们哪里能想到,素日里这个事事不关己,处处高挂起的少年国师,竟然有如此骇人的气势。 秦昊先是一怔,未几阴沉得面色晴朗了几分,甚是欣慰的笑了笑。 “有国师大人在,想来就算真有居心不良的刺客,也不敢贸然出手,国师大人精妙的剑法,朕一早便见识过了。如果燕侠士有兴趣的话,朕可允许你与国师大人过几招。” 现在换代衡的脸阴沉下去,他没想到竟然会突然冒出个雪子耽,以前他只把他当个摆设而已。 秦楼安亦没想到雪子耽这个不管闲事之人会突然站出来,甚至还事先带了兵器。 适才他的话虽然没有挑明,然是个人都能听得出他在警告代衡和燕三剑莫要胆大妄为。虽不知燕三剑的武功有多高,然雪子耽是世间少有敌手之人,想来对付一个杀手死士,已然足够了。 雪子耽说完便坐回去,看向对面的朱帘翠幕。 他感觉现在他自己,已完全被月玦当剑使,这就是他让他带剑赴宴,保护皇上以及她的原因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一二章 风波再起 岁宴尚未正式开始,便生出如此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秦楼安心头有些不安。 代衡与代朝祁披甲带兵入宫,甚至还带着杀手死士,这显然是为了防范她父皇在宴会上设伏。 可她并不觉得她父皇会做如此仓皇冒险之事,他既然以月玦的命为信物与月扶沧做交易,那势必会等到东景援军抵达西风之后才会与代衡碰一碰。 今晚岁宴之所以特许代衡入宫,应该是她父皇的缓兵之计,先稳住代衡,等筹备充分,援军抵达之后再徐徐图之。 不过有一点秦楼安不明白,既然代衡已然怀疑她父皇在岁宴上设伏,竟还敢大摇大摆地赴宴? 若她父皇当真要借此机会除掉代衡,势必会设重兵埋伏于此,以求将代衡一举歼灭,以防给他喘息之机遭其反扑。这一点代衡不会想不到,纵是他披甲带兵,甚至带着手下的杀手死士,可重军压制之下,这些全都形同虚设不堪一击。 可代衡还是来了。 他是料定了她父皇不会动他?还是觉得不敢动他?还是认为根本动不了他? 看着已坐到武将第一席上的代衡,秦楼安隐隐觉得他手中必定握着一张底牌,正是这张底牌才让他有恃无恐地前来赴宴。 代衡的底牌,亦是她父皇的心腹隐患。 所以到底是什么能让代衡怀疑她父皇设伏的情况下,依然敢来? 她父皇如往年般说了几句官场客套之言,便宣布岁宴开始。 珠帘翠幕后面传来轻盈欢快的曲子,一群身着朱红轻纱的宫女翩跹移到殿中,随着百乐和鸣之音袅娜起舞。 秦楼安仔细分辨着诸般乐器合奏的舞乐,只依稀听到几个箜篌所奏的曲音,转瞬又被琴萧琵琶等其他乐器之声压下。 也不知现在月玦怎么样了。 翘首盯着珠帘看了片刻,秦楼安收回视线,将今日到场的一众臣子与妃嫔略略打量一遍。 很快她便在一群穿红带绿的秾桃艳李中,看到了一抹最显眼最浓艳的身影,一袭胭脂红绣富贵牡丹云锦裙的代朝颜。比起她身后席案上衣着沉稳素净的景嫔杨暄,她那一身胭脂红简直不要太张扬。 听她母后说,前些日子代朝颜一直被她父皇禁足于夕颜宫,也是这次岁宴才放出来,竟没想到她还是如此一如既往的不知收敛。 在她打量众人之时,代衡一双虎目亦在一众皇室宗亲中横扫穿梭,果然不见洛军中侯秦显。 想来如长琴所说,秦昊一直命他留守在洛城中央军的军营大帐之中,连岁宴都不曾召回参加。 如今调驻皇宫的龙武卫已被他收买,代衡本想今晚直接起事,率龙武卫逼宫擒皇。 可长琴告诉他,今晚不可莽撞行事,一旦他起兵逼宫,秦显所率十五万中央禁军便会立时包围皇宫,纵是他拿下秦昊杀了秦昊,他自己亦跑不了。 若当真如此,结果便是秦昊死于他手,他死于秦显之手,这天下依旧是秦家的天下。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纵是他已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皇位,也不能冒险莽撞行事。 一旦事败,他忍了秦昊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全部都要功亏一篑付诸东流! 代衡执觞大口饮了一口酒,他要等,再等一等,等他的大军进入洛河关中! 啪的一声,空空如也的三足酒觞落掷在案上,代衡一双精光四射的虎目目光兀然凝瑟,对上一双眸光璨璨的凤眸。 见秦楼安竟敢毫不畏惧地直视他,代衡轻哼一声冷冷笑了笑。 前些日子他便从温玉口中得知她还活着,便知上次她假死之事完全就是诱他上钩的圈套,他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摆了一道! 虽然秦昊不敢真的对他开刀,可却害得朝祁龙武卫上将一职不保,本已掌控在他手中的兵部,亦随着兵部侍郎胡关攸的罢免被秦昊换了一次血,重新掌握在他手中。 这口恶气,他不出不快! 代衡略扫众臣,一直不见月玦的身影,虽然奇怪这次岁宴他为何没有攀附着秦楼安一起来,然亦没有深究,或许已经毒发身亡也说不准。 他一直觉得秦楼安之所以屡次除不掉碍他的事,都是因为有月玦这个曾经的神机太子在她身边,可现在他却不在了—— 代衡脸上露出的冷笑落在秦楼安眼里,她能感受到他眼神中毫不遮掩的得逞快哉之意。 虽然不知他是因何而如此得意,然直觉告诉她,代衡立马便又要生事,且还会针对她。 果不出她所料,她刚如此想着,便见代衡甚是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后,站起身来。 “皇上,今晚乃是除夕岁宴,按理来说臣不该在此时扫大家的雅兴。然此事确实事关重大,臣不得不替死去的蒙老将军等几位重臣鸣冤不平!若非蒙老将军死于非命,现下坐在臣这张席子上的,乃是蒙括蒙老将军才是啊!” 代衡声色悲怆凄然,一派痛心疾首的模样,似是当真为蒙括等几位大臣之死感到伤心难过。 他这副模样落在秦楼安眼里,完全就是满哭耗子假慈悲。 她知代衡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演这场好戏,指定是要以捉拿凶手之事向她父皇施压,转而又扯到她这个查案之人身上。 代衡斟了一杯酒,长臂一扫倒在地上,在众人一片愕然中,他怅然道: “蒙老将军,在这除夕之日,晚辈敬您一杯!愿您在天有灵,保佑皇上早日捉到害您的凶手!” 秦昊冷眼观着他这副虚假做派,甚是不屑得冷冷一笑。 代衡放下酒觞后,看向上首说道:“臣敢问皇上,自蒙老将军与几位大臣接连遇害以来,至今已有多日,不知皇上可有查到什么线索?到底是谁如此无法无天?” 现在朝中臣子,不管是心向代衡的还是忠于秦昊的,在这关乎身家性命之事上,态度出奇的一致,俱是极有关心极为重视,皆愿早日捉到凶手,也好无需再整日里提心吊胆。 是故代衡话音方落,众臣皆放下酒觞银箸,齐刷刷站起来向秦昊行礼,意在请求秦昊早日抓到凶手。 自然,顺便也想问问案子查的怎么样了,他们也依稀听说皇上将这么大的案子稀里糊涂地交给了自己的暻姳公主。 女子查案,这不是胡闹吗! “诸位爱卿无需过于担心,蒙括老将军以及几位大臣的案子,朕已交给京机厂。想来不日便会查出真凶,好还老将军和几位大臣一个公道,也还诸位爱卿一个安生。” 秦昊沉声说道,抬臂压压收掌,“诸位爱卿且坐,今日乃岁宴,政务案牍之事,便都暂且搁下吧。” 皇上发话,虽然模棱两可没说出个案子进展,可作为臣子又不能不听,齐声高呼一声皇上圣明,便纷纷落坐。 唯有代衡,依旧不依不饶地站立着。 “自上任京机厂厂主冷剑鸣构陷玦太子被捕后,京机厂便一直由司马大将军暂领厂主一职。如今西南战事吃紧,大将军奔赴西南已不在城中。皇上,不知如今这京机厂是由谁担任厂主,皇上又将蒙括老将军的案子交给了谁?” 秦昊知道他将此事交给秦楼安有失妥帖,当时他因糜康迟迟不将月玦头颅送来之事,有些心烦意乱,未深思便顺水推舟同意秦楼安将此案交给她。 如今代衡一步一步问到这件事上来,定是想以此事让众臣觉得他根本不重视此案,不将大臣的命放在眼里。 “如今暂领京机厂厂主一职的,是我,负责察查蒙括老将军一案的,亦是我。” 正在秦昊犹豫该如何说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清脆朗亮的声音,偏头看去,秦楼安已站起身,承受着众人一道又一道吃惊又质疑的目光。 反正这次代衡打定注意要针对她,无论她父皇怎么说,他最终还是会扯到她身上,那干脆她自己主动站起来痛快承认,省得代衡还要挖空心思想着如何将矛头指向她。 何况对于这件案子,她并不觉得交给其他人会比交给她好,至少她能确定凶手是谁。 秦楼安能主动站出来倒是在代衡意料之外,不过如此正好,他不着痕迹地得意一笑,又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看向秦昊。 “如此重大的案子,皇上竟交给暻姳公主?” “怎么,难道交给我有何不妥之处吗?王爷是觉得女子不能查案,还是觉得我没这个本事查?” 代衡轻嗤一声,环扫众人甚是不屑的笑了。 “既然公主如此说,那不知公主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可知道谁是凶手?” “本宫自然知道,不过这个凶手甚是狡猾,不能以寻常之法擒拿。不过众位大臣放心,本宫已想到捉拿之法,只因时近新岁才暂时搁置。” 秦楼安神情举止间一派从容自信,一众大臣半信半疑,秦昊与代衡皆凝目盯着她,显然也不信。 秦楼安并没有为了一时解围而说大话,她适才所言皆是真的。 想要抓住谢荀这只狡猾的狐狸,不能主动出击,只能等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而她要做的,就是找到并守好狐狸洞口。 先前她虽然知道凶手是谢荀,可从尸体身上却寻不出证据证明是他。她便换个思路想,谢荀如今被监禁在掩瑜阁中,他又是如何做到避过金吾卫的耳目脱身行凶? 无论是雪衣布庄还是龙图阁,凡是与谢荀以及谢白鹤有关的地方,皆有精妙的机关密道。 谢家对于机关之术格外通透,掩瑜阁作为谢白鹤的居处,极有可能亦有不为外人知晓的暗道。 先前月玦在掩瑜阁中居住过一段时日,昨晚她便顺便问了一句,果如她所料,掩瑜阁中确实有暗道,且早已被月玦发现。 因恐暗道中设有机关,他未曾轻易尝试进入,而是在掩瑜阁附近寻找有可能设有的出口。 与雪子耽在宫粉墙起争执那次,便是月玦在宫中寻找出口,可惜当时他与伯玉俱没有找到。 所以如今就算她知道掩瑜阁中设有暗道,也不能直接去阁中找入口,谢荀大可一口咬定他根本不知道掩瑜阁中的暗道。 如此就只能先找到出口,她相信谢荀一定还会有其他动作,再在出口处派人蹲守尾随,看看谢荀到底干些什么勾当,如此才能抓他个正着,让他无话可说。 虽然目前她还不知道出口在什么地方,然只要在皇宫中,只要它确确实实存在,要找到它无疑只是个时间问题。 本来这件案子她已经山重水复无路可走,可月玦寥寥几句,便将她带入柳暗花明之境。 若非有他,现下她亦不敢空口说大话。 可对于她的这番说辞,代衡却只当她是在说大话,他甚是虚伪地笑了笑。 “既然公主已知凶手是谁,何不说出来让大家事先对他有个防备?或者干脆让皇上派遣金吾卫将他擒住,管他狡猾不狡猾,难道重军围困之下,他还能跑了不成?” “自然不成,现下若是当众将凶手说出来,便是打草惊蛇。” 秦楼安说完,又神秘兮兮地笑道:“而且那个凶手,可就隐藏在诸位大臣身边。” 顿时,殿中窜起一阵惊嚷之声,见众人皆甚是警惕地打量着身边人,那副彼此猜忌的滑稽模样,只让秦楼安觉得可笑。 “哼,依本王看,公主怕是根本不曾查到凶手是谁!” 代衡冷笑一声,看向沉着脸的上首:“皇上将如此滔天大案交给公主已甚是不妥,现在竟然还纵容公主口出狂言戏耍众臣!敢问皇上,您可有将此案放在眼里,可有将一众大臣的命放在眼里?!” “瑁王,你如此气势嚣张的与我父皇说话,可有将天子放在眼里?” 秦楼安声色肃然地驳问,代衡没想到她竟然敢如此对他说话,神情愕然一楞。 迎上那双狷怒的虎目,秦楼安淡淡笑道:“如果瑁王爷非要让我说出凶手是谁,亦不是不可。只是在此之前,我想问问诸位大臣,这天下有胆子又有能力犯下如此大案者,又有几人?又能是谁?” 喧嚷的众臣顿时齐齐噤声,短暂的沉寂后,是比之适才愈加喧闹的猜忌声。 她话中所指已经很清楚,代衡也在刹那间察觉到她是将这把火引到他身上。 世间有胆子有能力残杀朝堂大臣者,众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位高权重的瑁王代衡。 何况朝臣们其实心知肚明,死的蒙括等人皆是效忠于秦昊而不肯依附于代衡,这便更让人怀疑是瑁王为了排除异己而派人屠杀朝臣。 代衡看她得眼神几乎要将她活刮,秦楼安无畏地朝他挑挑眉。其实本来她是不想把这把火烧到他身上的,可谁让他不依不饶没事找事? 如此一来,谢荀也会以为她怀疑的人是代衡,从而放松警惕。这样,她便更容易抓到他的狐狸尾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一三章 琴瑟争鸣 ,菩提春满 一时之间,华清宫中众臣面色各异,然大致分作两派,一派神情恐慌极为焦虑,另一派则面带侥幸大松一口气。 虽然杀害蒙括等人的真正凶手是谢荀,可此时代衡这个被她推上风口浪尖的替罪羊却被朝臣认作真凶,甚至对此深信不疑。 因此,对效忠于她父皇的人而言,他们惟恐代衡为了排除异己继续派人暗杀朝臣,生怕自己亦惨遭毒手,神情自然极度担心害怕。 而对于早已投入代衡麾下之人,便会觉得他们与代衡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认为他们的瑁王爷不会残杀自己人,便长舒一口气很快恢复自然。 秦楼安一双明亮的凤眸一一扫过这一张张的面孔,如渭泾分明一般在心里将这些人分作两派。 素日里这泱泱一堂臣子鱼龙混杂,让她亦让她父皇难辨忠奸。 不成想今夜三言两语,不经意间便将这一堂臣子分个七七八八,这份功劳可都要归于代衡。 看着那张忍怒不发憋到铁青的脸,一双虎目如刀一般扎在她身上,秦楼安觉得代衡现在只怕是只想将她撕碎。 “今日赴宴的诸位大臣,个个皆是通达聪慧,想来对于凶手是谁已经心知肚明,无需我再指名道姓地说开了吧?” 众臣闻言皆归于沉默,秦楼安相信他们心中已笃定答案,她甚是满意地看向代衡,微笑道: “那不知瑁王爷呢?可还要我直接说出那人是谁吗?不过凭王爷的聪慧,应该没人比您更清楚凶手是谁了吧?” 秦楼安火上浇油,朝臣愈加相信代衡就是残杀大臣的幕后元凶,甚至连秦昊都已深信不疑,只不过他现在手上没有证据,没办法定他的罪。 秦昊侧目看向秦楼安,目光深晦复杂,又带着质疑,她真的已经想好如何抓凶手的办法了吗? 此时的代衡陷入为难之地,一时间进退维谷。 他若开口说话自述清白,又恐秦楼安与秦昊质疑他是对号入座不打自招。可若是不说话,他又怕秦楼安真的当着众人的面指认是他杀了蒙括等人。 可这件事,他是一点都不知情! 他竟然又被她算计了一遭! 代衡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他向来以为甚是荒谬的话——清者自清。 就算秦楼安怀疑他是凶手,也要拿出证据来,不然又如何服众? 想到这里,他紧绷的脸露出冷笑。 “既然公主怕打草惊蛇,那暂时还是不要说出凶手是谁的好。不过公主适才也说了已想到擒拿凶手的办法,那本王与诸位大臣便拭目以待!但愿公主能早日抓到凶手,还蒙括老将军与几位大臣一个公道!” “这是自然,我父皇对此案极为重视,若我查不出来,饶是我身为公主,亦要被治个办事不力玩忽职守之罪,我又哪能不上心呢?” 闻言,众臣对皇上将此案交给一个公主的看法有了些许改变。 原来如此做并非是因皇上不重视此案,反而正是因为上心才交给自己的公主。玩忽职守之罪,往重了说可是要掉脑袋的,何况还是如此大的案子。若是公主抓不到凶手,只怕要给那几人陪葬了。 代衡与秦昊皆知秦楼安适才这番话无非是在安抚众臣,看她的目光愈加复杂,似要将她洞穿看透,像是以前从未见过她认识她一样。 珠帘后面的乐音由轻快转为舒缓悠扬,殿中宫女挥展着水袖翩翩旋舞的动作亦随之缓慢,最后又如来时一般,踩着杳杳的舞乐尾音徐徐退出殿外。 一曲奏罢,新调未起,众人似乎皆在引颈屏息等待着下一曲,殿中陷入微妙的寂静。 秦昊冷目扫了眼依旧站着的代衡,趁此时安静,开口说道: “瑁王急于为蒙括老将军讨回公道的心意朕知晓,朕亦想尽快查出真凶。故而特将此案交给暻姳,且让蒙括老将军之孙蒙恙协助同查,就不劳瑁王费心了。” 秦昊顿了顿,挥手示意代衡坐回,而后举觞说道:“今晚乃是除夕岁晏,诸位爱卿与朕当共迎新岁,权当在自家一般无需拘谨,亦不许再提朝堂之事。来,朕敬诸位爱卿一杯!” 呼啦啦一声,众臣与后宫妃嫔皆齐刷刷站起,谢过酒后齐声山呼万岁。待秦昊仰头率先饮酒放下酒觞后,众人各自以袖掩觞饮酒。 众人落坐后,珠帘后再次传来清雅的乐音,不同于上一曲百般乐器合奏,此曲乃是琴瑟和鸣。 清脆空远的乐音如水一般从珠帘后缓缓漫开,秦楼安忍不住微微皱眉,虽然琴瑟皆是以弦奏乐,在声音上也有些许相似之处,然仔细分辨还是能寻出差别。 那清幽的琴声,怎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之感? 像是谢荀。 秦楼安抬头朝珠帘张望,难道谢荀死性不改仍要故技重施?那他这次扮作琴师又有何目的? 还是她对谢荀太过警惕,听谁的琴都觉像他? 琴瑟之声已悠扬而起,殿中却迟迟不见有献舞之人,然众人亦不觉枯燥无味,皆放下手中酒觞银箸侧耳聆听。 原是如两溪汇流的琴瑟之声,如流经逼仄峡口迸溅而出后兀然间两股分流,瞬成宣泄奔腾之势,听者之心亦随之变得激昂澎湃。 秦楼安亦如众人般翘首静听,只是隐隐间,她觉琴瑟之声有铮鸣之势,如两股洪流浩浩汤汤汹涌争先,又如两军对阵,刀戈相碰万人厮杀。 她能从中感受到,裹藏在琴瑟争鸣声真真切切的浓郁杀意。 在这种充满斗性充满血腥的乐声中,在场之人无不血脉喷张,一些武将更是听得面红耳赤,拿起酒觞大口大口的灌着酒,酒喝光了,似是还觉不够畅快淋漓,纷纷怒目圆瞪紧攥铁拳,恨不得立马奔赴沙场与敌人酣畅厮杀。 秦楼安强压着心头强烈的激动,愈加好奇珠帘后弹琴鼓瑟之人。 无论是乐府还是梨园,这种旨在为博人一笑的地方,万不会有如此壮人心志激人热血的雄浑峥嵘之音。 那两个以琴瑟为剑为刃,无形中比斗着的人到底是谁? 琴瑟之声愈来愈高昂,铮鸣之势愈来愈激烈。 秦楼安抚着胸口仔细听,此时琴声明显占据上风,陡然腾起如鹤唳云霄,琴声高亢遏住行云,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云墙,将瑟声牢牢禁锢在里面。 琴声愈奏愈烈,云墙愈收愈小、愈压愈低,势可摧城般紧紧逼压着低喑凝仄的瑟声,似要将其彻底盖过淹没。 不知为何,秦楼安此刻感觉就如同那被琴声紧逼着的瑟一般,囿于一道无形无相的罗网之中,压抑到喘不过气来。 然就在她以为激愤的琴声要彻底压死瑟声之时,萎靡的瑟声却如蛟龙出海时发出的龙吟一般豁然而起破云而上,密不透风的云墙刹那间崩溃而散,露出万里青天一轮皞日。 她身边看不见摸不着的网也在瞬间破碎消失。 酣畅淋漓的激鸣之后,瑟声逐渐归于悠远宁和,似游龙悠然穿行于巍峨山岳之间,又徐徐隐于青云之中,见首而不见尾,欲断而又藕断丝连,迂迂回回,环环转转,在她心里绕了三圈后,寻到归宿一般安稳地栖息在她心海里 ——她知道鼓瑟之人是谁了。 一曲终了,众人皆愣在高妙绝伦的乐音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秦楼安拍了拍手,众人才逐渐从高淼的云端缓缓落下,有种脚踏实地的真实之感。 听曲之人额头身上皆冒出一层热汗,反应过来后,一片鼓掌叫好声在华清宫中彻然响起。 “好!好啊!” 秦昊亦忍不住拊掌叫好,“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呢!乐府令丞公孙瓒何在?” 坐在极为靠后又在末尾的公孙瓒闻言,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急忙跑出来,跪身磕头行礼。 “卑职在!” 秦昊甚是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此次岁宴的乐曲你安排的不错,朕要重重赏赐你。不知你的乐府中是何时出了这样的人才?朕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过这般高妙的琴瑟之声?” 公孙瓒抬起头来,既想谢恩领赏又不敢,因为按照他的安排...根本就没有琴瑟和鸣这一出啊..他根本不知道弹琴的人是谁啊...这要他怎么回皇上啊! 看公孙瓒焦灼的紧皱着一张脸,秦楼安便知此曲绝非他的手笔。 只是月玦不是说弹箜篌吗?怎么鼓起瑟来了? 还鼓的如此好,完全不比他的琴差到哪里去。 秦楼安抿着嘴,一股自鸣得意之感油然而生,又甚是不服气地想,这天下怎么会有万事皆通之人呢?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啊? 此时珠帘后面,易容的谢荀淡淡笑着,看向同样易容的月玦。 “没想到玦太子对瑟亦如此精通,能与玦太子琴瑟和鸣一曲,实乃荀之幸也。” 月玦修长的手无力地垂搭在足有五十根弦的锦瑟上,低垂着头甚是虚弱地轻笑一声。 “谢家主既觉与我同奏是幸事,又何故突然间处处压制我?” “我亦不想如此做啊,可又一时没忍住啊。” 谢荀一手抱着琴站起身,笑嘻嘻地朝月玦身边挪了挪,另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起来,正了脸色往他耳边贴了贴。 “想活命,就莫要暴露我的身份。” 谢荀说完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眼,目光停在他抓着他肩膀的手上,笑了笑。 “亏得你身量不重。” “适才弹琴鼓瑟的两位乐师在何处啊,随老奴出来吧,皇上要重重有赏呢!” 月玦不解谢荀为何突然说起他身量之事,尚未来得及问,便见佑德走进珠帘来寻人。 只因公孙瓒不敢无功受赏,秦昊便叫佑德直接将弹琴鼓瑟的乐师给他找来,谢荀闻言当即应下,拉扯着月玦走到正殿上。 秦楼安看清那二个皆穿着乐府乐师宫服的人,她能认出哪个是月玦,至于他旁边那个,既不是谢荀的本来面目,亦不是他曾易容过的魏曷面目。 然给她的感觉,他分明就是谢荀,这天下除了他,恐也无人能与月玦琴瑟争鸣。 只是她想不明白,谢荀为何如此胆大行事,竟然还敢大摇大摆的到这岁宴上来? 真以为他换张脸她就认不出他了吗? 另一件让她想不通的事,那就是月玦与谢荀为何突然间比斗琴瑟? 转眼间二人已站到秦昊下首,略俯身行了个礼,好在秦昊心情愉悦又颇为欣赏这二人,亦未计较他两个不曾行跪拜大礼。 “你们二人适才所奏之曲,叫朕如闻仙乐,只觉心耳清明!不知适才你二人,是谁弹琴,又是谁鼓瑟?各自报上姓名来,朕要重重有赏!” 月玦与谢荀倏然对视一眼,像是彼此谦让,谁也不肯先报姓名。这落在秦楼安眼里,分明就是两只狐狸还没想好该如何欺君。 “回陛下,卑职何尉,乃乐府琴师,便是适才弹琴之人。” 秦昊闻言点点头,又看向一旁月玦。 “那你便是刚才的鼓瑟之人了,适才朕听你二人虽是合奏,却有争鸣之势。起先瑟声虽然一直被琴声所压制,然最后却突然间如金龙一般冲破桎梏反败为胜,真是绝妙,绝妙啊!” 秦昊哈哈一笑,亦未再深究鼓瑟人的姓名,示意佑德取两个酒觞来,他亲自斟满酒。 “听你二人琴瑟之声,朕突有一悟。这人亦如适才这琴一般,纵是先前再自鸣得意,也不见得能笑到最后!与其如此,还不如尽早收敛顺服于瑟,省得最后为瑟压制,落得个销声匿迹尸骨无存的下场!来,此为朕亲斟的美酒,赏给你们二人了!” 秦楼安看向她父皇,适才这番话是警告代衡趁早收敛臣服于他,不过她看代衡那副不屑的神情,只怕他明知她父皇语中警醒之意,却仍要行谋反之举。 不过,现在她父皇又要赐酒,月玦要怎么办? 谢荀痛快接过佑德承在托盘中的一杯酒后一饮而尽,月玦扫了眼剩下一杯,略颔首说道:“回皇上,卑职不要酒,卑职想换一件赏赐。” “哦?” 秦昊还是第一次见对于赏赐还敢和他讨价还价的人,他饶有兴趣地笑道:“那你想要什么?” “血....” “啊——” 女子尖锐的声音伴随着碗盏破碎的声音兀然响起,众人齐刷刷朝后看去,只见一众妃嫔皆惊惶满面的站起来瑟缩在一边,纷纷颤抖着手指着某处。 “妍皇贵妃…” 秦昊离席走向代朝颜所在的席位,只见她人已瘫倒在地上,口中黑血直流。 听到妍皇贵妃,代衡越过众人急冲冲挤进来,看到地上面色青黑的代朝颜,“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快传太医!太医!” 秦昊愣了愣,挥挥手示意佑德去寻,而后叫道:“雪国师,且过来给贵妃娘娘瞧瞧。” 雪子耽闻言颔首上前,蹲下身看了眼抱扶在秦昊怀中的代朝颜,伸手搭了她的脉。 对于突如其来的状况,秦楼安也有些不明所以,难道谢荀这次要害的人是代朝颜? 代朝颜什么时候也身中蛊毒了吗? 雪子耽把脉的手如被烫了一样猛得缩回,一双紫瞳极不平静。 “中毒,恨无绝之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一四章 歹毒阴谋 雪子耽的声音很轻,好像箫声欲断还续的余韵,让人思绪随之舒缓飞远。 除了一些胆小的妃嫔因害怕而发出的低低啜泣,适才还琴瑟峥嵘的华清宫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在场之人中,不知晓恨无绝的人无甚反应,知晓恨无绝的几人,短暂的平静后,面色瞬间大变。 惊骇,不解,恐惧。 百般神态在脸上交织变换阴晴不定。 秦楼安亦如此——代朝颜怎么可能身中恨无绝之毒? 此刻她的心情很复杂,她脑中有一个若隐若现难以捕捉的念头——背后操纵这件事之人的目标根本不是代朝颜,而是以代朝颜为诱饵以求血灵芝。 而需要血灵芝的人...秦楼安偏头,目光穿过面色各异的人,准确地捕捉到月玦。 此时他易容的一张脸相貌平凡无奇,唯有那双清寒的眼眸还保留着他本貌的绝色。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亦偏目看向她,四目交接之际,秦楼安又觉自己的怀疑极为荒谬——月玦纵是想拿到血灵芝,可绝不会以这样的方式,他的眼神是那般的清彻洞邃,不曾沾染一丝一毫的阴翳。 秦楼安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挤上前去蹲到雪子耽旁边。 代朝颜躺靠在她父皇怀中,艳红的嘴唇已被涌出的血涂染成绛黑,皎白的面庞一片青紫,整个人枯萎的如同即将凋谢的花。 她偏头看了眼一旁的代衡,他一双虎目烧着熊熊怒火,像是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代衡与凑上来的代朝祁皆紧盯着雪子耽,看着他手指翻落间封住代朝颜身上的几处大穴。 可腥黑的血依旧从那唇角一股一股地溢出,斑驳玷污了代朝颜胭脂红的锦裙。 雪子耽手中动作停下,秦楼安双眼紧紧盯看着他问道:“当真是恨无绝?” 秦昊与代衡俱因听说过月玦短命的传言而知晓恨无绝为何物,听秦楼安如此问,亦牢牢盯看着雪子耽,见他漠然片刻后微不可见点点头。 “确为恨无绝,只因所中之量少,才未曾立时毙命,而若无解药…难捱三日。” “难捱三日…” 代衡喃喃一句,低敛的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浓烈悲痛,转瞬又被愈加强盛的怒火烧的干干净净。 他一把扯住雪子耽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站起来,目眦欲裂地瞪着他。 “告诉本王,解药是什么!” 微微垂目看了眼代衡攥到关节铁青的掌,雪子耽不着痕迹地看向亦在看他的秦昊,倏尔又垂眼遮去一双紫瞳,双眉紧拧似是陷入为难。 这是月玦拿到血灵芝计划中的一环吗? 此时秦楼安同样纠结万分,她隐隐感觉到,这是一个极为歹毒的阴谋。 一旦代衡知道恨无绝的解药是血灵芝,且知道血灵芝就在她父皇手里,那他定会逼她父皇用血灵芝救代朝颜。 若她父皇坚持不救,那代衡极有可能立时便会被逼反,可如今她还不知代衡握在手里的底牌是什么,她只隐隐想到除了那个叫燕三剑的杀手死士,或许这宫中还埋伏着其他大量的杀手,若当真如此,那她父皇便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而若她父皇也想到此点,害怕代衡立时逆反而将血灵芝拿出来交给他,如此代朝颜会得救,可她的月玦又要怎么办? 就算无人告诉代衡恨无绝的解药是血灵芝,他亦不知道血灵芝就在她父皇手里。可代朝颜却是在华清宫岁宴上中的毒,他定会觉得是她父皇为了向他示威施压而毒害代朝颜,他一样极有可能被逼反。 而她父皇在不敢此时与代衡硬碰硬的无奈之下,十之八九会选择用血灵芝救她。 这个阴谋,要么逼反代衡杀她父皇,要么救代朝颜而死月玦——好歹毒的计谋。 是谁要如此做? 此时代衡虽然血气上涌怒火中烧,可脑子依旧清明,眼神依旧犀利。 雪子耽适才这副神情分明是知道解药,可他竟然不告诉他。 赤红的一双怒目扫了眼一脸冷漠的秦昊,代衡猛地直起腰身,唰的一声拔出身旁代朝祁配在腰间的长剑,冷白的剑光从眼前一闪而过,众人惊嘘一声连退几步,一旁的妃嫔宫女更是尖叫连连。 代衡双目微眯环扫众人,在秦昊惊怒的瞪视下,锋利的剑尖豁然抵在雪子耽咽喉上。 “本王再问最后一次,恨无绝的解药是什么?不然,本王就一剑杀了你!” “瑁王!”秦昊忍无可忍沉声一喝,示意秦楼安替他扶抱着代朝颜,他站起身冷冷盯着代衡。 “瑁王,你手持兵器挟持朕的国师,罪同谋反!还不快将剑放下!” 代衡狰狞的面孔露出冷笑,他看了眼人事不省的代朝颜,长吸一口气,又沉沉呼出,冷静下去的声音显得低沉而威严。 “有人谋害皇上的贵妃,皇上怎么就不说罪同谋反!今日岁宴之上混入歹人以毒谋害贵妃娘娘,若抓不住凶手救不得娘娘的命,不止是他一个国师,本王要在场之人全部陪葬!” 最后一句,代衡目扫众臣众妃,阴鸷的目光,最终凝结在秦昊身上。 代衡心里已笃定秦昊是在拿他女儿代朝颜的命向他开刀,若他再隐忍下去,说不定明天死的就是他和代朝祁。他现在便是要让秦昊知道,他还动不了他,亦不能动他。 他还要再拖延些许时日。 众人闻言皆是面如土色心胆大骇,可恐惧中又不敢相信代衡真的要拿前朝后宫所有人的命为自己的女儿陪葬,何况如今在场之人可还包括皇上。 现在秦楼安蹲在地上,让代朝颜依靠在她怀中,她抬头看去,代衡的身形被她父皇宽大的龙袍所遮掩,她只能看见半截寒光凛凛的长剑顶在雪子耽咽喉上。 其他人或许不信代衡能让今晚华清宫所有人为代朝颜陪葬,可她却觉代衡若无把握,绝不敢说出这等不可挽回的谋逆之言。 对上代衡煞怒凶狠没有半点敬惧之意的双目,秦昊心头怵然一动,他手中的剑,好像下一刻就能捅进他的胸口。 身为君主,秦昊依旧端着天子的身架,扫了眼锋利的剑刃后,他淡淡说道: “瑁王,朕知朝颜出事你心里忧怒万分,然适才这种话可不能说啊!你就不怕朕当了真,真治你个夷灭九族的谋逆大罪吗?” 秦昊本就将代衡的话当真,他如此说亦不过是想向众人表明,他身为皇帝,根本不惧一个瑁王。另则便是怕代衡真的被逼反,他适才之言不过是顺势给他一个台阶下。 然又恐他不领情,尚不待代衡开口,秦昊又说道:“何况就算你真将今晚在场的人全杀光,可找不到解药,不也一样救不了朝颜吗?” 代衡现在亦是在赌,适才他那么说,便是觉得秦昊与雪子耽这对君臣必定知道解药是何物。然他若不使劲逼一把,他二人万不会救他代衡的女儿。 而若在他以众人的命强逼之下,秦昊依旧不肯告诉他解药,那秦昊便是打定注意要对他动手。 若如此,他就要先下手为强,一声令下率龙武卫擒拿秦昊,他并不会立时杀了他,他要用他的命来威胁秦显。 可秦显肯不肯舍弃十五万兵救他的亲兄长,这亦是他在赌。 若赌赢了,他兵不血刃便可登极称皇,可若赌输了,他与秦昊便都会死在秦显手中,白白让别人捡了大便宜! “我知道恨无绝的解药是什么。” 二人僵持不下各自盘算之时,一道清朗的女声突然响起,打破殿中人人提心吊胆的沉寂。 对于这个声音,秦楼安有几分熟悉,她偏头看去,竟真的是景嫔杨暄。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注视下,杨暄端手挪步走上前来,对着秦昊福身一礼。 “皇上,臣妾知晓恨无绝的解药。” “你知道?”秦昊紧皱了眉,沉声说道:“连雪国师都不知道恨无绝的解药为何物,你身居后宫又如何能知道?休得胡闹,还不快给朕退下!” “回皇上,臣妾尚于东景不曾来西风之时,只因先帝的神机太子亦身中恨无绝,家祖曾与其师穷乐寺神僧三渡大师苦寻解药,终于得知天地至宝血灵芝可解恨无绝之毒。” 听到血灵芝三个字,秦楼安看杨暄的眼神兀然变得犀利。 且不说她到底是不是从三渡大师那里知道血灵芝可解恨无绝,可她现下为何突然要将此事告诉代衡? 杨暄自来西风便向来不争不抢,对她父皇,甚至对西风所有人都格外的冷漠,现下又怎么会在这等时候出这个头? 她是单纯的相救代朝颜,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 听到血灵芝可解恨无绝之毒,又听闻是神僧三渡大师所说,代衡信了七八分。纵然是假的,他亦要找来试一试。 “景嫔娘娘既然知道血灵芝可解恨无绝,那不知娘娘可知,现在血灵芝在何处?”代衡凌人的气势收敛了些许,说话的语气客气了几分。 秦楼安紧紧盯着杨暄的侧脸,她不觉得她知晓血灵芝的下落,毕竟依她对月玦的爱慕之意,若她一早就知道,想来如今月玦早已无事。 而她父皇也绝对不可能将血灵芝在他手里之事告诉杨暄,这般情况下她若还能说出血灵芝的下落,那又会是谁告诉她的? 是谢荀?还是...她师父? “老夫知道血灵芝在何处。” 秦楼安正想到她师父不可能与杨暄有识,华清宫中便真的传来雪机子的声音。 见身披鹤氅之人踱步走来,谢荀眸光微变,看了眼身旁被他定住且封了哑穴的月玦,略略侧出一步,用宽大的衣衫将他挡在身后。 此时佑德已带了太医前来,秦楼安将代朝颜交给太医,站起身看见她师父雪机子已站到代衡与她父皇之间,然他双眼却是盯在一旁雪子耽身上。 只是师父的眼神...怎像见了仇敌一样可怖? 那日因觉月玦已经必死无疑,雪机子便甚是畅快得意的离去。可他回去冷静下来之后,才觉有些草率。未曾亲眼看到月玦的尸身,他不安心。 这几日他一直在找东景暗派到西风取月玦头颅的使者,以变确认月玦是真的死了。 终于,昨日他找到了那这使者,可当他看到那颗头颅时,却一眼看出那是雪子耽易容的手笔,他刹那间便知道月玦必定还没死! 一定亦是雪子耽在他的毒药里动了手脚,难怪他苦心研制的新毒竟然不敌恨无绝。 不过,明日便是新岁,月玦亦坚持不了多久了。可为了以防万一,他干脆让秦昊将血灵芝送给代衡,彻底将月玦送上绝路! 感受到雪机子的眼神,雪子耽便知事已暴露。他不畏惧,亦不后悔,坦然迎接着他千刀万剐的目光,他纵容他多活这几日,已是莫大施舍。 对于雪机子的突然到来,秦楼安与秦昊俱是意料之外。秦楼安已隐隐感觉到她师父已知月玦假死真相,她势必阻止不了师父将血灵芝在她父皇手里的消息告诉代衡...她脑海中萌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雪机子附在秦昊耳边轻声说了什么,秦昊听闻后愕然大惊,一张脸顿时变得阴沉扭曲。 他盯着雪机子深晦的目再三确认后,冷眼横扫,狠狠剜过一旁的秦楼安与雪子耽。 “诸位,这位乃是雪国师的师父雪机子,乃是隐居于祁雪山的世外高人。适才若非得雪机子师父提醒,朕都要忘了,数年前雪机子师父初至皇宫之时,便曾赠于朕一株血灵芝。” 秦昊看向代衡,平复些许的脸上扯了抹笑。 “瑁王,这下血灵芝有着落了,朕这就派人去取来。”他说着,招手示意佑德过来,附在他耳边告诉他所藏位置之后,佑德兀然愣住。 “愣着做甚,还不快去?” “是是!老奴这就去取来!” 代衡半信半疑未置一言,却是将抵在雪子耽咽喉上的长剑收回。 约莫过了一刻功夫,佑德气喘吁吁地跑进殿,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抱在他怀中得寒玉匣子上。 秦楼安紧攥的手掌缓缓松开,不着痕迹地往前挪着步子。 可有人却比她还快。 尚不等佑德跑进她可以出手抢夺的距离之内,便见一道白影兀然从佑德身前闪过,倏而一绕后,回身紧抓了月玦肩膀腾然而起,如箭一般射了出去,转眼跃出了殿门。 月玦! 秦楼安冲出一步,张了张嘴却没喊出声音。 佑德大睁着两眼呆愣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雪子耽紫衣翻飞紧随着追出去。 瞬息的寂静之后,华清宫乱做一团。 ps:换了个书封,觉得这个人物和意境还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一五章 下一个春 被谢荀裹挟着翻飞腾跃在绵延不绝的房梁屋脊之间,月玦莹白的发带被风吹散,月色下如一抹云烟,悠悠然扬在风中。 微睁开眼,透过凌乱恣扬的发丝看见城中连绵如龙的璀璨灯火,从他眼下转瞬掠过,晃如虚影。 “谢之卿,这便是你谢家荀郎的好手段好计谋吗?” 月玦浮白的嘴唇轻轻开合,冲解开被谢荀封住的穴脉已要耗尽他所有力气,声音如游离欲断的丝一般细不可察。 面色冷沉的谢荀闻言,一双狐眸依旧不偏不斜地凝视着前方,精准地掌控算计着可腾跃的距离。 “何来的好手段好计谋,下下之策罢了。” 谢荀开口的瞬间语气有些微颤,尽管月玦身量他已提前试过,并不算重,然拖带着一人于梁脊间驾驭轻功依旧极为消耗体力,他喘息不经意间有细微的凌乱。 司马赋及奔赴西南,谢容远走蓬莱,二人临行之前皆托谢荀照拂月玦,他亦答应二人帮他们的好师兄拿到血灵芝,尽管如此并非他所愿。 当年输给月玦的那一子,谢荀便知晓此人若与他为敌,必成他心腹大患。 “纵是我以天衣无缝的计谋,滴水不漏的手段助你拿到血灵芝,却依旧是下下之策。只因救你,于我而言便是下下之策。” 谢荀凉薄的声音散在耳畔呼呼作响的风里,月玦埋在长发中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意。 在杨暄突然站出来之时,他便将谢荀今晚蹊跷怪异的举止串通贯连,一个以琴瑟杀人的计划横亘在他眼中。 谢荀是玩弄心计的高手,他深知杨暄身为杨国公后裔,如她祖父一般有着忠心赤胆,只要他说他有办法救他的命,无论结局是成是败,代价是高是低,杨暄都会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岁晏开始之后,谢荀便以琴师身份与他同处帘后,不知他是在乐府中哪处关节动了手脚,但他做到了,成功从今晚所排舞曲中撤掉排序为二的惊鸿舞,代之以他的琴,又邀他以瑟合奏。 彼时他与谢荀已互相识破身份,乐音骤停必定引得殿上人起疑,他便应下,随场发挥与他合奏。 在慷慨争鸣摄人心魄的琴瑟声中,殿上听曲之人无不血气翻涌头脑生热,皆沉浸陶醉于高妙的乐音之中,此时便是谢荀为杨暄创造的下毒之机。 此机不可谓不巧,更不可谓不险,众人皆心醉神迷出神之下,杨暄再细微的动作亦会被衬托放大,当时但凡有一人神识清醒不为乐音所感染,察觉到杨暄的动作乃是轻而易举之事。 无论谢荀是否是对自己的琴极度自信,他如此之举无疑于让杨暄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丝毫方寸的偏差,便是必死无疑。 现在想来,谢荀应也并无绝对把握可凭琴声将殿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不然他亦不必临时生变,要他以瑟相和,且在途中兀然与他较起高低。 在谢荀的计划之中,他的出现是个变数。 若他今晚不曾扮作乐师隐于珠帘后,谢荀亦会实行计划,独自抚琴以吸人耳目。 他深知一人独奏远不及二人争鸣更具震撼之力,故而才邀他以瑟相和,且步步紧逼着他化瑟为剑与他比斗,亦将殿中所有人带到他所虚设的战场上,让众人感同身受他二人之间无形的博弈厮杀。 亦在这时,真正的血腥悄无声息蔓延开来。 华清宫岁晏上的这场毒杀,从下毒的凶手,到被害之人,再到下毒的时机,谢荀都精挑细选,把握的精妙绝伦。 他选择代朝颜,便是看中她背后的代衡,如今除了代衡,恐无人能逼秦昊将血灵芝吐出来。 自然,按照他自己的谋划,他是先行利诱,利诱不成才是威逼。他有把握能从秦昊手中拿到血灵芝,可谢荀这个变数却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 虽然无论按谁的计划,如今血灵芝都已拿到手,结果却完全不同。 谢荀是何人? 他是精明的生意之人,亏本买卖他不会做。 纵是救他是他的下下之策,他亦要从中捞到最大的好处,他要彻底逼反代衡,他已迫不及待要坐收渔翁之利。 在他精心所布的这场局中,他亦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救他如是,不救亦然。 月玦唇角勾起笑意,纵他是神兵利器,又岂是人人皆可握之为刃? 举不起挥不动,砍下来死的便是自己。 耳畔的风声骤然停止,谢荀双足轻点稳稳落地,尚不等虚弱脱力的月玦站稳,便将迅速他带入一处未曾点灯的房间里。 漆黑昏暗中谢荀脚步丝毫未曾受阻,他站于一面墙前,抬手轻动了某处机关,立有一道小门从墙上缓缓旋开,昏黄的光从门中透射出来。 走进小门,浸骨的寒意与浓郁的药气立时将二人包围。 这是一处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暗室,伫立四角高擎的烛灯将室中照的通亮,一方两尺见高的硕大的寒玉床停在中间,平整光滑的床面上氤氲冒着寒气。另有数尊熏炉围着玉床绕一圈摆放,浓郁的药气便是从燃着的熏炉中蒸腾散发出来。 谢荀将月玦扶放在寒玉上,冰寒透过衣衫渗入皮肉,月玦清醒些许睁开眼,手指微动滑过冰凉光滑的玉床——这是司马赋及练功所用的寒玉。 “大将军府。” 谢荀将刚从脸上扯下来的假面随意搁于一旁摆满瓷瓶玉匣的桌案上,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几乎是瘫软在寒玉上的人,他没有否认。 “如此大的寒玉天下唯此一方,不是他的大将军府又会是何处。玦太子,你当我甘冒大险搬入他府中是为了什么?” 睁眼看着笑吟吟的人,月玦嘴唇虚弱开合着。 “莫要说你是为了替我修建如此适合疗毒养身的地方,我于你眼中处于何等境地,我心里了然,还不足以让你冒那般大的险,你是有私心的。” 被人戳穿,谢荀脸上的笑容亦不曾消减半分,他抬了抬袖露出自己一双十指苍劲的手,俯下身去扯月玦脸上的假面。 “虽然我并不想看到玦太子你俊美无俦的脸,可现在你这副模样,着实让我看了便不想救你。” 谢荀将那张胶白的假面整张撕去,月玦虚白的脸在灯烛下透着光,倾委在寒玉床上的长发夹杂着大缕大缕的白。 谢荀目光有刹那的顿瑟,若他现在不救他,纵连明日的晨阳,恐亦难得窥眼。 起身走到长案旁,打开同是寒玉做成的匣子,较为昏暗的烛光下,呈绛红色的血灵芝凝结着一层细密的冰珠。 修长的手指方将血灵芝拿出,兀然一声细微的机关声响,关闭的室门缓缓旋开,谢荀身形忽动袭上去,却被那人抵挡住。 “紫瞳之人,雪子耽。” 看清那人面容后,谢荀撤回掌任由他进来,见他走向寒玉床,谢荀手持血灵芝亦跟过去,看着床上人笑道: “这么快便追来,且寻到机关找到此处,不愧堪称为帝王之相。怎么,月玦便是你认定的襄助之主吗?” 雪子耽默而不言,确认月玦未曾受到谢荀迫害后,他看向捏在他指尖的血灵芝,伸出一只手。 “还给我。” “嗯?”谢荀将他略一打量,指着床上的月玦猜忌道:“难道你不想救他?莫非你追来是替秦昊或者代衡讨还血灵芝的?” “我自然会救。” 雪子耽回答的干脆,对着谢荀迟疑了片刻后,伸出的手指屈了屈,有些不甚确定地迟疑道:“难道你亦想救他?” “身不由己而已。”谢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他现在身体虚弱,难以承受血灵芝的药效,且恨无绝解毒之后,亦会遭到他体内其他剧毒的反噬。我虽有克制之法,然依他此时疲弱之躯亦难堪重负。你既然想救他,待我用药之时,你便替我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 知道雪子耽不会拒绝,谢荀抛下一句重新走到案边,十指开始在各式各样的药材间娴熟穿梭。 见月玦本是敛阖的目睁开,通脱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他,雪子耽回头看了眼专心于案的谢荀,绕到寒玉床另一边,俯下身贴近他些许。 “你要说什么?” 静静等待了片刻后,轻软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若我昏迷一年不见清醒,你便杀了我。” 雪子耽闻言紫瞳骤然一凝,全身僵硬不知所措,嗡鸣的耳畔又传来月玦略带清苦的笑语。 “与其不省人事苟延残喘地窝囊活着,牵绊着她,亦禁锢着自己,我倒宁愿干脆利落的死,你出山便是为了杀我,现在我给你机会,你若把握不住,以后可就再也杀不得我了啊。” 雪子耽偏头看向仰躺在寒玉上的人,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迫近死亡的恐惧,亦没有丝毫即将迎接新生的狂喜,有的只是一惯的平淡从容,就像春去等着下一个春来,等着自己即将面对的生或死。 “放心,我不会轻易给你杀我的机会,有人还在等着我。如不出我所料,最少三月,至多半载,我便会清醒过来。” 月玦清澈的眸子终于浮现出祈盼希冀的光泽,目光变得柔和,从雪子耽身上剥离,透过昏暗蔓延到很远的地方,满心满眼皆是她。 他知晓她此时一定着急到要发疯,可他并不想让她见到他狼狈的模样。他答应她,会还她一盏生辰明灯,还她一个余生共度,还她一个他。 他要用尽力气拼命挣扎着,从死亡中活下去。 良久,空远涣散的目光飘飘缓缓地收回,月玦恢复些许力气,屈臂撑着身子盘坐起来。 谢荀虽然专心致志地融合着血灵芝与数十种药材的药性,然对于适才月玦与雪子耽之言,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适才他陷入一件极其为难之事——到底要不要纵任月玦活下去。 如今纵然血灵芝在手,无论是他还是雪子耽,亦或是月玦自己,更或是他三人合力而为,恨无绝虽可解,然他一时不会清醒却是在所难免之事。 他所预料的,比月玦自己所想的要乐观上些许,只要一两月他便能醒来。可只要他在药材中稍动手脚,让他昏迷上一年是轻而易举之事。 纵是雪子耽下不了手不杀他,一年光阴,已足以让他避开月玦的锋芒,放开手脚去做事。 不知不觉间,谢荀已端着熬制好的药走到寒玉床前,青白的药碗中,散发着浓郁药气与一股淡淡血腥味的汤药呈压抑诡异的黑红。 谢荀绕过熏炉坐到床上,将手中药碗递给月玦,自己从袖中取出一裹银针。 “劳烦雪国师护住玦太子心脉。” 雪子耽闻言盘膝坐于月玦身后,谢荀取出一根银针,隔着衣衫准确刺入月玦身上几处穴位,而后停手示意他说道:“玦太子,此时便可用药了。” 厚重的药气弥散在鼻间,月玦淡淡笑了笑,却未曾喝。 谢荀狐眸微挑,片刻后轻笑道: “玦太子放心,我不曾在这药里做任何手脚。纵是我为成事再不择手段,亦要分人而论。你的医术并不在我之下,轻而易举便能发现药中端倪,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月玦不着痕迹地垂眸看了眼扎在自己胸前一根明晃晃的银针,说道:“多谢。” 谢荀闻言淡然一笑。 “只是不知血灵芝可有剩余?” “倒是有剩余,怎得,你要救代朝颜?” 谢荀很快想通他想做什么,摇摇头轻声笑了。 “虽不知你自己想以何法从秦昊手中拿到血灵芝,亦不知你如何看待我的手段,觉得我残忍亦好,卑鄙也罢,如今事已至此,你不得不接受。月玦,你的心不够狠。” “是吗?” 月玦轻声说道,脸上露出笑容。 不似他惯有的,温柔淑暖,闲散悠然的微笑,那笑意依旧涓淡从容,只此时从容中,却透着一股冰冷彻骨到极致,无有半丝生机,死一般的漠然。 谢荀脸上的笑骤然消失,看着这样得月玦,他心里不受控制地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诡异恐惧。 “代朝颜死了便死了,若现在死,却多少因我而死。然我或生或死是我自己之事,无论如何亦轮不到她掺在其中。你硬要将她扯进来,我会在意,我并不想欠她的命,这或多或少会妨碍到我对付代衡。而在我对付代衡的谋划里,如有必要,我亦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代朝颜,她死了,便死了。” 月玦带笑的声音冰冷无温,他喝下碗中的药。 “何为狠心?杀人吗?不见得,死去要比活着容易简单得多...” 他说完,唇角溢出黑红的血,一头长发从根到尾,肉眼可见地迅速变成一片雪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一六章 君心莫测 ,菩提春满 嘭得一声巨响,朝龙殿沉重的大门沉沉关上,暴怒的声音似乎依旧回荡在丹楹刻桷的大殿里,良久,才彻底消弭于浓郁的龙涎香中。 秦楼安一个人静静站在空旷的大殿里,宫灯拉长她的身影铺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她微微低着头,整个人好似包裹在清冷孤寂之中。 可她眼底唇角,却藏着明艳的笑意。 在谢荀从佑德手中抢走血灵芝带走月玦的那一刻,她便隐隐察觉到,今晚便是月玦卸掉禁锢,重获新生之日。 束缚他折磨他十年之久的恨无绝将彻底败给他,她师父雪机子的歹毒心计,月扶沧月扶巘的残忍手段,她父皇的可耻谋杀,都在今晚宣告失败。 如她所料,她父皇已经知道月玦未死之事,已派杨洪率领金吾卫去她府里搜了个遍,可惜并未找到他的身影。 她父皇逼问她月玦的下落,可她现在亦不知谢荀将他带到何处去了,何况纵是她知道,亦绝不会吐露半字。 秦楼安静默片刻之后,打开沉重的殿门,墨蓝的夜空绽放着流光溢彩的火树银花。 然再浓艳绚烂的金光银彩,亦不敌那轮皎皎明月。 不顾她父皇将她禁足于朝龙殿的御令,秦楼安豁然迈步跨出殿门,踏着一地银霜走进如纱似雾的月光。 清瘦的身影在宫巷里穿梭,秦楼安按捺着急切又激动的心情,步子逐渐轻盈加快,最终变成不管不顾的狂奔。 绕过几道巷口,摇曳着数百盏风灯的掩瑜阁映入眼帘,许是因月玦曾在这里住过些许时日,看着莹透如琉璃的阁楼,她心里生出亲切安然之感。 她父皇之所以放心将谢荀关在掩瑜阁,除了在阁外设了重重包围,便是以谢家阖府上下数百人的命威胁他。一旦他逃之夭夭,他府中所有人便要为他的逃跑付出丧命的代价。 纵然今晚谢荀的手段显得甚是歹毒残忍,可他并非良知泯灭之人,他不会纵任他府中数百人被屠杀而不管,不然当初一开始包围谢府之时,他大可不管不顾得一走了之。 谢荀是个很复杂的人,她愈来愈看不透彻他,不过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掩瑜阁。 他将她的月玦带走,现在她要向他讨要回来。 通向掩瑜阁的青石小路就在身前,秦楼安未曾拐身,径直穿过那道篆花宫门,而后转向掩瑜阁后面甚少有人走动的小路上。 秦楼安疾快的步子兀然停下,身影半遮半掩在半人高夹道而植的柏青中。 她试探月玦武功那一次,便是走的这条路。 “出来吧,你还要跟踪到什么时候?” 她父皇既然要将她禁足在朝龙殿中,叫她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将月玦的下落告诉他,可却殿门不锁,守卫亦不设,这摆明了是有意放她出去。 她父皇定然料到她不会安分守己待在殿中,势必在他走后便会迫不及待得去寻月玦,于是便派人跟踪她。 秦楼安清冷的声音消散的晦暗的夜色里,静默了片刻之后,那人应是确认她已然发现了他,干脆亦不再躲避。 身后柏青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一道黑影豁然越出,鬼魅般站在她身后三丈之处。 秦楼安回头,将那人审量一遍,一身玄黑衣袍,五官生得平平无奇,眉宇间却予人一股阴冷狠戾之感,通身气派不像宫中的金吾卫,倒像是江湖上的人。 这些年她父皇亦收揽了不少江湖上的奇人异事,其中就包括善于隐藏气息颤长跟踪探秘之人,莫非这位就是? 不管他是不是,现在既然被她发现了,便帮她一个忙好了。 秦楼安盯着她看了片刻,明亮的凤眸中闪过狡黠的微光。 “救命啊——” “有刺客啊——” “快来人抓刺客啊——” 凄厉的女声在僻静的阁楼后显得阁外刺耳,这个距离离掩瑜阁很近,驻守在那里的金吾卫很快便闻声赶来。 玄衣人听到沉重疾快的脚步声朝这边奔来,面色一紧,再转头看向身前叫喊着的那人时,早已不见秦楼安的身影。 他见将人跟丢,心里一惊当即追上去寻找,可没跑几步,便被高举着火把,手持长枪的金吾卫当作刺客包围。 秦楼安身形迅捷,趁金吾卫前去捉拿那玄衣人时,趁守卫松懈轻松跃入掩瑜阁中。 她父皇对谢荀的看管甚是严密,除了他自己召见提审,从不许其他人进入掩瑜阁面见谢荀。 如今这个当口,若被她父皇知道她偷入掩瑜阁见谢荀,必定引他心生怀疑,极有可能猜到她寻谢荀亦是为了月玦之事。 虽然谢荀是杀害蒙括等人的凶手,对西风而言亦是隐患,然如今他却出手救了月玦。 尽管她觉得谢荀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救他,可不管他到底为了什么,血灵芝确实是他拿到的。 她不能过河拆桥,转头就把谢荀出卖。 悄无声息地进入掩瑜阁后,秦楼安先行摸入二楼的书斋。 此时房间里未曾点灯,只有朦胧的月光可以照行。不同于月玦居于此时的清冷雪气,现在斋中被一股沉雅的檀香所侵染,处处皆是谢荀的味道。 现在她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见书斋中没有人,又轻手轻脚摸入另一边的寝卧。 寝卧里的檀香气愈加浓郁,秦楼安略略打量房中,见没人后走向榻幔敛阖的床榻,轻掀开一角,依旧不见谢荀身影。 大致估算了下时辰,如今已近子时,谢荀将月玦带走约莫已有三个时辰。 秦楼安开始不安,但想到恨无绝不比其他毒,又盘踞在月玦体内十年之久,纵是有血灵芝,想要清除亦要颇费时力心神。 月玦与谢荀皆是医术高超之人,何况雪子耽亦在,应不会有事...秦楼安如此宽慰自己。 在房中等了片刻后,她突然想起月玦曾言,掩瑜阁中的暗道入口便在床榻上。 秦楼安再次掀开榻幔,借着晦暗的月色将榻中打量。 只因这床榻被谢荀睡过,她想上去翻找却觉甚是不妥...有种爬上他人的床,对不起月玦的感觉... 迟疑再三,秦楼安最终还是没能迈过心里那道坎。 她放下榻幔转身回头,却兀然撞入一人怀中,震惊之下她立时出手袭向那人,却被一只有力的手不轻不重却甚是巧妙地扼住手腕。 “公主深更半夜,为何在荀的房中?适才甚至还要爬上荀的床榻?” 谢荀不知何时回来的,她没有听到丝毫动静,浓郁的檀香汹涌强势地向她袭来将她包裹,秦楼安猛然抽手往后退去,却退无可退被床榻拦住。 月色中,谢荀狭长的狐眸闪着异样的光泽,她隐约见他唇角勾着笑,清浅却透着嗜血般的危险。 不知为何,她适才听他说话的语气,虽然带着笑意,然更多的却是倦意。 “谢家主深更半夜这是何处去了?为何不在房中歇息?莫不是忘了你现在是被困在掩瑜阁中?” 秦楼安明知故问,谢荀亦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笑道:“公主若不知我何处去了,现在又为何在次呢?莫非是知道玦太子昏迷不醒,移情别恋,喜欢上谢兄我了吗?” 秦楼安丝毫未将谢荀玩笑的话听进耳中,只听到他说月玦昏迷不醒。 “今晚与他琴瑟争鸣之人当真是你,抢走血灵芝带走他的人亦是你....月玦现在人在何处?” 谢荀看了眼窗外,甚是疲倦地笑了笑。 “公主莫要这么大声,当心惊动了金吾卫,惊动了皇上。”他说完,侧过秦楼安一步,身子一歪甚是无力地仰倒在床榻上。 “公主既然知道抢走血灵芝带走月玦的人是我,亦应知晓救他的人也是我,不知公主要如何谢我?” 榻幔中阴翳里传来谢荀低沉欲睡的声音,帮月玦压制体内汹涌反噬的百般剧毒,他与雪子耽俱是内力耗损,皆已甚是虚弱。 秦楼安亦料到他如此疲惫是因救月玦,可如何谢他.... 秦楼安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谢家主,你虽是帮他拿到血灵芝助他解毒,然你所用手段却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故意逼反代衡。若我父皇与代衡真的正面相碰,结局必是两败俱伤。我想以谢家主精明的心思,应该不会只是坐山观虎斗吧?你不从中捞点好处,便不是谢荀谢之卿了。” 不同于往日总是一身挑绣着白鹤的玄衣,此时谢荀依旧穿着乐府月白色的宫服,她能看到他懒懒地伸了伸手抻了抻腰肢。即使被她看透,他也依旧漫不经心慢腾腾地开口。 “又如何?” “如今我父皇既不知你是祭天大典宫宴上的琴师魏曷,也不知你是今晚岁晏上的琴师何尉,故而既不知是你以蛊害我母后,亦不知是你毒害代朝颜而逼代衡反。不过我想他若是知道,纵是不要你谢家的钱,他也会立时杀了你。不只是你,还有你府中所有人,包括谢容。” “又如何?” 谢荀慵懒的声音中沾染上笑意,这反倒让秦楼安警惕起来,他想了想,侧过身单手支着脑看着榻前的人,“原来公主是想恩怨相抵啊。” 秦楼安确实是这么想的,他救了月玦,她可以替他将这两件足以要他谢府上下数百口人命的事瞒下。 “谢家主你是极有头脑的生意人,用月玦一条命,换包括你与谢容在内的数百条命,难道你觉得这笔买卖不值吗?” “嗯...”谢荀略一沉吟,似是真的在盘算到底值不值。 “若依公主这么个算法,我倒确实是不亏的,不过,我还有一个更赚的方法呢。” 谢荀话音方落,兀然撑榻起身,裹挟着秦楼安将她摁在床上,他扼住她的两手锁在她脑后,在她惊骇不妨下,另一只手掐上了她细腻细长的脖颈。 “公主,现在只要我的手轻轻一用力,你便会丧命,便不存在你将我是魏曷或是何尉之事告诉你父皇。杀了你,月玦自然亦不会放过我,不过他现在昏迷不醒,我一样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他。你说这样,我是不是更赚?” 谢荀身上檀香浓郁到呛人,秦楼安脑袋摔到发晕,迷迷糊糊听清他的话,反应过来后立时剧烈地挣扎着反抗。 他可以掐她的脖子,可以拿刀抵在她的心口,但她绝不允许他以如此难堪的姿势威胁她,哪怕他丝毫不曾沾到她的身。 即使他此时甚是虚弱,可他手上的力气依旧大的吓人,秦楼安察觉到她越挣扎,他便越贴近,她停下来瞪着他。 “谢荀,纵然知道你是谢白鹤的后人,我亦一直敬你是君子,从来不曾屈辱过你,你又为何如此对我?” 秦楼安耻怒万分,看他的眼神极为狠厉。 “还不滚开!” 谢荀神情一愕,未几低低笑着将她松开,他像是一张紧绷到极致的弓射出箭弩后骤然松弛下来,再也没有任何一点力气的侧翻在榻上。 秦楼安毫不停留的爬起来,使劲甩了甩衣袖,似是要将沾染在她衣衫上的檀香气挥走。 “今晚之后,公主便莫要当我是君子,我是心思歹毒,手段残忍的卑鄙小人....” 谢荀收了笑,随意地踢下靴子,扯过被子将自己裹进去。 “我以这般的阴谋诡计帮他拿到血灵芝,公主亦是看不上的吧,甚至会觉得我坏事,玦太子何许人也?怎会没有正大光明拿到血灵芝的办法呢....” 在秦楼安的记忆里,谢荀向来光风霁月,从未如此低沉颓靡,更不曾如此妄自菲薄自我讥讽。 看了他良久,秦楼安真心诚意地道:“谢荀,尽管知道救他并非是你本意,但我还是要谢谢你。你也莫要觉得拿到血灵芝的方式卑鄙残忍,若我是你,亦会如此。” 她的先祖与代衡的父辈,对待谢白鹤谢家的方式不知要比谢荀今晚所为残忍卑劣上多少倍,她没资格要求谢荀对她如何正大光明。 他今晚亦完全可以杀了她,然他依旧不曾。 片刻的沉默后,谢荀倦怠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一般,他说道:“公主今晚亦完全可以杀了我,然你亦不曾。” 秦楼安心一颤,若非他说,她竟从未想过要杀了他...是她不够狠心吗? “至于月玦在何处,叫雪子耽带你去吧。不过我要提醒公主一句,今日我的谋划用出来让人觉得残忍卑鄙,可月玦未实施的计划,又是否真的光明正大?” 他缓了口气,接着说:“月玦的心思与手段,远非凡人可探深浅,你莫要觉得你对他有多了解,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真正想做的是什么,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谢荀笑了笑,长臂一挥,榻幔敛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一七章 如此也好 晦暗中,榻幔上绣着的青松白鹤不见白日里的清高秀逸,透着几分阴狞诡谲。 秦楼安站在榻前一时未去,对于谢荀今晚的谋划,她虽然尚不知其全貌,但也已将来龙去脉猜个大体。 代朝颜身中恨无绝是谢荀的手笔,至于如何下的毒,又是通过谁的手,她心中亦有数。 不过谢荀借代衡的强硬手腕逼迫她父皇交出血灵芝,却是毋庸置疑之事。 这其中,他不惜搭上代朝颜与杨暄这两个本不相关之人的命。 代朝颜固有可恨之处,杨暄纵是心甘情愿,可这样不足为惜的撇弃,终究有些冷酷无情。 至于月玦自己的计划,他未曾告诉她,她亦没有过问,不知他的手段光明正大,还是同样沾带血腥。 就算他一样选择阴谋诡计,那又如何? 迫害他的人穷尽阴谋诈道想杀死他,反过头来难道还要他以君子之礼报之以德? 谢荀适才与她说这些,无非是想让她在心里对月玦生出芥蒂,笼上阴影,砌一道隔阂。 至于他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她目前还不知晓,总之他这番挑拨对她无用便是了。 “月玦曾经说过,博弈的真正高手,并非一直能赢之人,而是想赢便赢,当输则输。是他掌控棋局胜负,而非由输赢操控着他。谋事与博弈一般,光明正大也好,阴谋诡计也罢,那皆是他的手段,如何选择,由他自己决定。” 秦楼安浅凉的声音透过榻幔细小的缝隙传入榻中,闭阖的一双狐眸缓缓睁开。 “他说过他不屑于诈道,但并非不会用,更不是毫无尺度毫无原则的滥用。他亦不觉得阴谋诡计可耻可卑,那只是他的手段而已,并不是他真正想做的,更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秦楼安说着,走上前一把扯开榻幔。 “谢荀,我并不在意你对我,对我父皇,对西风使用阴谋诡计,然我亦不会介意用诈道偏术来对付你。无论我用何手段,如果你再有把柄落在我手上,我会毫不留情地除掉你。自然,如果下一次我不幸落在你手上,你亦大可痛快地杀了我。” 秦楼安说完甩手将榻幔放下,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掩瑜阁。 阁中再无半点动静,谢荀整个人沉入彻底的寂静,月光与风灯的光透过明窗,穿过纱幔,映在他俊逸地脸上,却照不进他压着无尽墨色的眼眸。 他唇角依旧带着笑,心里却有什么在此刻不留痕迹地剥离。 “如此...也好。” 他淡淡说着,缓缓转身,沉沉睡去。 除夕之夜,一场岁宴虽风波频生,最终仓惶而散。然九重宫阙却依旧灯火不熄,彻夜通明。 秦楼安畅行无阻,一路疾行,离开掩瑜阁便直奔紫云宫。 谢荀已然回来,雪子耽约莫也该回宫了,可她刚进紫云宫的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秦楼安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想起华清宫中她师父雪机子看雪子耽如仇敌一般的眼神,又回想起上次师父一剑刺入他的胸膛。 此时紫云宫中不见半个宫人的身影,宫苑中连缀如云的紫纱灯掉落大半,她循着血腥气一路找去,堆积在地曳曳欲熄的紫灯深处,雪子耽长发紫衣委靡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秦楼安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来后急忙跑过去,将砸落在他身上的纱灯一把挥开,已有从纱灯中烧出来的火蔓延到他身上,秦楼安立刻抬手挥袖将尚不算大的焰头拍灭。 “师兄!” 秦楼安蹲下,将他抱扶起半个身,让他依靠在她腿上,此时他清秀白皙的脸颊已被血斑驳弄脏,看上去甚是狰狞。 把过他的脉后,秦楼安猛然一惊,他不仅内力受损,且还受了很重的内伤。 纵是雪子耽因耗损内力帮月玦压制体内反噬的毒,然一般人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更惶提将他打成重伤。 无力地闭了闭眼,她心里清楚,一定是他们的师父雪机子因气恨雪子耽暗中相助月玦而出手伤他。 虽然早就想到师父定然会惩罚她和雪子耽,可却没想到师父下手竟然如此重,完全就是想要雪子耽的命。 是不是她若没有被她父皇带去朝龙殿,现在她亦会被师父惩罚,被他重伤? 可他纵然是他们的师父,又凭何如此待他们? 就因为他们不曾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不曾帮他残杀月玦? 秦楼安沉坠着一颗心,艰难地将雪子耽半扶半抱着拖到他的房间。 摸黑将他放到床榻上后,秦楼安点了一盏灯,虽不知柳惜颜与紫云宫中的宫人是否也遭了她师父毒手,可现在她已无暇考虑他们的安危。 将雪子耽被紫纱灯烧掉大半的紫袍外衣脱下,秦楼安沉重的心冷得冰凉。 他们的师父,对他一手抚养成人的徒儿为何如此凉薄无情? 说打就打,说伤就伤,任雪子耽被火烧焚亦不管不顾。今晚雪子耽纵是没有直接死在师父手里,而若一直昏迷不醒,也会被火活活烧死。 凉如秋水的月色倾泻进来,将一前一后盘膝坐在榻上两人的身影织在纱帐上。 在同一片月色下,瀛洲蓬莱一处嶙峋高耸的仙山上,一座飞亭翼然其上。 谢容依靠着亭柱坐在栏杆上,一腿屈立着,另一腿晃晃悠悠地垂搭着。 他仰头灌了口清酒,抬手将酒壶随意抛出,一阵清脆的滚落声后,沉入波涛澎湃的大海之中。 谢容放下屈立着的腿,双手一撑洒然跳下栏杆,站到亭外高耸的山崖上。雪白的衣衫恣意翻卷在风中,一双半醉半醒的桃花眼映着一望无际的海波粼粼,宛如收纳着河汉星河。 “小容儿。” 突然传来熟悉的唤声,谢容回头,正见云别岫双臂平展,披着月色轻飘飘得跃过亭不过是遐想妄言,并不是真的。” “遐想妄言?” 见云别岫不似在开玩笑,谢容脸上的笑逐渐消失不见,他凝眉沉思,片刻后抬手一下子紧抓了云别岫两肩,极为迫切地盯着他。 “所以蓬莱根本就没有鲛人泪对不对?仙长真的....是骗我的?还是我兄长在骗我....” 说及后句,谢容像是酒醉后自言自语,可他现在却格外清醒。 难怪他自来蓬莱便多方打探鲛人泪,却没有一个人知晓有此物。当时他还天真地以为鲛人泪并非寻常可见的凡物,故而才甚少有人知晓。 可如今仙长却告诉他....那时遐想妄言。 “仙长,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说蓬莱有鲛人泪?是不是我兄长让你这么说的?” 对上谢容因喝了酒而微微泛红的双目,云别岫抬手,替他理了理被海风吹乱刮在脸上的长发。 “并非你兄长让我骗你的。” 丝绸一般的发丝缠在他指尖,云别岫一时不舍放手,谢容似是在等他一个解释,他依旧弯着眉眼笑着说道:“是我私心想把你带到蓬莱,想让你与世隔绝,单单陪着我。是我撒谎,是我骗你。” “我不信!仙长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你这八十一岁的人撒谎也不脸红,还这么理直气壮吗?” 谢荀一把抓住云别岫绾着他一缕墨发的手。 鲛人泪是他兄长告诉他的,一定是他兄长让云仙长带他到蓬莱。可兄长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他不觉得他兄长骗他有什么恶意,他只怕他兄长故意将他支开,而后他要自己做些什么。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仙长,如果这世间根本没有鲛人泪,那你所说月玦除掉恨无绝亦会遭体内其他毒反噬之事,是不是也是假的?” 看了眼被他紧紧拉着的手,云别岫眉眼笑得愈弯,如同月牙儿一般。 “反噬之事乃是真的。” 谢容双臂登时一僵,好看的桃花眼木讷又不信地眨了眨,目光从眼前人温柔的双目转向他眉心的朱砂痣。 如果反噬之事是真的,鲛人泪是假的,那兄长纵是帮月玦拿到血灵芝,是不是也救不了他的命? 如今已至新岁...月玦是不是已经如此时的明月一般沉沦消迹? 他远在蓬莱,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静静打量着眼前人看了良久,赤红的朱砂痣逐渐变得模糊褪色,谢容缓缓松开双手,挪着沉重的步子往后退了几步。 包裹着他手掌的温热兀然撤去,云别岫有些不适应地屈了屈手指,似是要抓住什么,然除了一缕夜风,却什么都没抓住。 云别岫脸上的笑,一丝一毫得隐匿。 “小容儿,我知你心不在蓬莱,纵是我以谎言将你束缚在这里,你也迟早是要回去的。” 云别岫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塵尾,片刻后洒然挥了挥,“小容儿,若要回西风,回观中收拾好了便上路。如上次一样不辞而别就好,无需同贫道辞行,贫道就要闭关清修了。” 看着云别岫毫不留恋地转身,步履轻快地走远,谢容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是,仙长已很少在他面前自称贫道了...怎么突然又换回来了... “啊...大抵他是毫不留恋地走啊..真的都不追上来啊...一点都不可爱...” 身后海浪舒卷的声音渐渐远去,云别岫低声喃喃着,清心修炼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个凡人。 会老会死,会哀会乐,亦会痛。 · 翌日秦楼安醒来时,便闻到一股清雅的茶香。 昨晚她帮雪子耽疗伤后,生怕她师父再次前来,便在屋中的太师椅上睡下。可睁开眼后,她却发现自己独自躺在床上,雪子耽的床上。 清醒过来后,身上衣衫未解,秦楼安直接掀开被子走到外室,却见雪子耽坐在桌旁喝着茶。 此时他面色苍白,敞襟披着一件宽大的衣衫,见她过来,抬眸看了她一眼,给她也斟了盏茶。 “师兄,虽然你有清晨用茶的习惯,只是现在你身体虚弱,就不能暂且放一下多休息休息吗?” “改不掉,放不下。” 雪子耽无有半丝血色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低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已完全失却往日箫声一般的空远悠灵。 秦楼安微微一怔,拉开一张凳子坐在他对面。 看着他一如往日般悠闲地饮茶,似乎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可险些被亲手扶养他长大的师父杀死,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丝毫触动。 “师兄,你恨师父吗?” “不恨。” 雪子耽回答的干脆利落,像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秦楼安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但她并不怀疑这个答案,可她不知他为何就没有半点恨意。 “师妹,你恨师父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一八章 心有余悸 除夕岁宴上的这场毒杀,虽然代衡没有立时被逼反,可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还远没有落幕。 杨洪前来紫云宫带人时,秦楼安正看着清亮茶水中起起伏伏的茶叶出神,她在思虑着雪子耽原封不动抛回来的那个问题。 ——她恨他师父吗? 雪子耽从屏风后出来,已换了一身雪白整洁的衣袍,外面依旧披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淡紫色轻纱。 他清秀的面色浮着一层浓郁的病气,不笑的时候也微微翘着的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可神情举止却依旧淡漠从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可秦楼安还是发现了他的变化,原先那双一直如睡不醒一般垂着眼帘遮掩着的,美丽又剔透无暇的紫瞳,现在被他大大方方好不遮掩的展露出来。 对于平常人来讲,或许这样的变化算不上变化,但是对于雪子耽来说却是不同。 他那双异于常人的奇异紫瞳,给他带来帝王之相的疏松,亦给他被他人视作怀胎的偏歧。无论是他们的师父雪机子,还是她父皇,都对他的眼睛讳莫如深,甚至连他自己,都曾一度敛目视人。 可他现在变得不一样了,他可以坦然接受,甚至极为认可他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别人的崇慕亦好,忌讳也罢,他皆已不在意。 雪子耽心里某个地方,一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国师大人收拾好了吗?” 杨洪已等得有些不耐,他见雪子耽出来,上前一步说道:“如果国师大人收拾妥当了,就请随卑职一同前往朝龙殿面见皇上吧。” 雪子耽不曾理会杨洪,当先一步朝外走去,他迈出门槛又停住,回过身来看向站在桌边一样看着他的秦楼安。 “师妹,听从本心便好。” 雪子耽说完便步履轻缓的离去,留下秦楼安愣在原地,思忖着他适才的话。 虽然这话听起来无头无脑,然秦楼安却明白,他是让她看清自己的心意,恨便是恨,不恨便是不恨,无需在意雪机子是他们的师父,还是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之人。 可对于先前他抛回来的问题,秦楼安还不想看清自己的心,更或者是看清了,亦不愿承认。 出神片刻后,秦楼安亦出了紫云宫,追上雪子耽一同前往朝龙殿。 如今她父皇已经知道月玦假死之事,自然便知道他先前所看到的那颗人头是假的,只要顺藤摸瓜,他便回知道是糜康在雪子耽的胁迫下,以他人易容而成的头颅来糊弄他。 雪子耽才刚从他们师父手中捡回一条命,可马上又要承受她父皇的滔天怒火。 若是真的惩罚他,虽然说死罪可免,到活罪却难逃。何况现在雪子耽受了很重的内伤,打几棍抽几鞭,都有可能丧命。 反正这次之事她父皇也不会轻易绕过她,迟早还要召见她逼问月玦的下落,不如干脆她现在主动前往朝龙殿,说不定还能替雪子耽挡一挡,分担一下他父皇汹涌燃烧的怒火。 与雪子耽一同到了朝龙殿前,一路上见他神情安然步伐从容,一副完全不担心的轻松做派。 秦楼安不知道他是从鬼门关回来后,变得如月玦一般勘破生死,还是已想好应对之法。 “公主且慢,公主且留步。”守在殿门外的佑德将她拦下,说道:“公主,如今皇上只召见国师大人一个人,您看...您就先不要进去了吧?” 佑德一边说着,一边朝她使劲地挤眉弄眼,样子十分滑稽,意思是说这次她一定要听他一回劝,不要在这个时候往她父皇气头上撞。 “师妹在此等候便好,我无事。” 还不等她说什么,临进殿门的雪子耽回头淡淡说了一句,让她放心。 秦楼安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般充满人情味的眼神,愣了一下的功夫,他已随着佑德和杨洪进入朝龙殿中。 看着沉重的紧逼着的朱红殿门,秦楼安迟疑了片刻。 如果她贸然闯殿,说不定会适得其反愈加招惹得她父皇生气,何况听适才雪子耽语中之意,他似乎是胸有成竹。 也好,秦楼安站在门外等候。 如果她父皇真的要杀要打雪子耽,要发作自己的怒火,她在殿外一样能听到动静,到时候再进殿也不迟。 等候了片刻后,殿门从内打开,佑德与杨洪一前一后从里面出来。 趁着殿门还未完全关阖,秦楼安往里张望了一眼。她父皇既然选择单独与雪子耽密谈,应该不会真的严惩他,如此做乃是包庇他。 稍微放心了些许后,秦楼安将佑德叫到无人的地方,她有几个问题要问他。 “不知公主叫老奴前来,是有何事吩咐啊?” 秦楼安迟疑片刻,开口说道:“佑德公公,不知我父皇将岁宴上代朝颜中毒的案子交给了谁?” 闻言,佑德面色顿时沉下去,一张脸甚是苦恼地紧皱起来,他长叹了口气。 “公主啊,这件事皇上也没定下来啊!瑁王爷临出宫前放的狠话您也听到了,三天时间,要是拿不到解药救不回妍皇贵妃的命,抓不到下毒的凶手,他就要把乐府中所有的乐师,以及岁宴上与贵妃娘娘有接触,包括坐的近的一众娘娘们全部杀掉!出了这样的事,皇上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本来这案子是要交给张丞相的,可是今天早上老奴前往丞相府传旨时,张丞相的儿子却说,自昨晚从宫宴上回来,丞相大人便病倒了,如今还在床上起不来身呢!” 看了眼佑德直崩崩地伸着三根手指表示着三天,秦楼安轻淡一笑。 “张丞相这病得的可真是时候啊。” 张襄是真病还是装病,她心知肚明,她父皇一样心知肚明。 代朝颜在岁宴上中毒,这等宛如火炭烫手灼人的案子,谁都不想接,谁都不想引火烧身。 对于张襄假病推脱,她父皇不曾深究怪罪,他深知这件事也不是一个张襄可以解决的。 虽然她父皇不清楚昨晚岁宴这场毒杀的来龙去脉,但他知道代朝颜中毒的案子是为了替月玦拿到血灵芝。 他不知道的只是除了她和雪子耽,还有谁在背后帮助月玦,更准确的说,他是还不知道昨晚岁宴上,当众从佑德怀中抢走血灵芝的那人是谁,只知他是乐府琴师何尉。 可乐府琴师何尉又是谁? 他不知。 她父皇能意识到的事情,代衡一样能察觉到,他已经怀疑是有人混入乐府扮作琴师,勾结后宫妃嫔以恨无绝谋害代朝颜,进而借他的手逼她父皇交出血灵芝。 也正是因为他想到了这一点,故而才以三日为限,用乐府所有的乐师以及岁宴上与代朝颜接触相近妃嫔的命来威胁她父皇。 “如今就看国师大人的了。” 佑德沉沉叹了口气,嘟囔道:“昨天晚上国师大人紧追着拿抢走血灵芝的蟊贼便出去了,如果国师大人将那蟊贼捉住抢回血灵芝,或者知道他们的下落或是身份,那这件事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说不定还能将功补过呢...堂堂国师竟然明知故犯,威胁糜康欺骗皇上...” 听到将功补过一句,秦楼安眉头一跳。 目前来看,雪子耽昨晚一定追上了谢荀与月玦二人,且他一开始就应该知道那两个乐师的真实身份。如果是以前那个冷漠无温的雪子耽,他一定会如实告诉她父皇。 可如今不一样了,雪子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雪子耽了。 她能隐隐感觉到,雪子耽这个紫瞳之人,人尽皆知的帝王之相,他的心,已开始缓缓偏向月玦。 秦楼安往朝龙殿紧闭的殿门张望一眼,也不知现在他怎么样了,她父皇可曾逼问他月玦的下落?可能有为难他? 静静看了片刻后,秦楼安收回视线看向佑德,说道:“适才听公公说国师大人威胁糜康欺骗皇上,那不知现在糜康怎么样了?” 世间再难寻出一个紫瞳之人,再难寻出一个国师,可金吾卫副统领却是虽是都可以换,糜康应该就不会如雪子耽那般侥幸了。 听到佑德的回答,果不出她所料,算算时辰,现在这个时候,糜康的项上人头应该已经落地了。 秦楼安唏嘘一声,随口问了一句:“既然糜康已经被我父皇斩首了,那不知现在金吾卫副统领一职,是由谁担任?” 现在皇宫中,极有可能混入代衡手下的杀手死士,素日里这些金吾卫不济事便也罢了,现在这个时候,可不能再有丝毫马虎。 佑德闻言紧皱着一张脸,像是在冥思苦想,最后他摇了摇头说道: “公主殿下,皇上确实换了一位新的金吾卫副统领,但是那人老奴不太熟悉,一时竟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了。只知道他是先前他接替代小王爷担任龙武卫上将军...叫什么来着..瞧老奴这记性,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佑德使劲拍打着脑袋用力地想,秦楼安闻言眉头兀然紧锁,对于现在的金吾卫副统领姓甚名谁她不在意,只是—— “佑德公公,既然如今龙武卫上将军成了金吾卫得副统领,那不知如今又是谁统领龙武卫?” “还是这个龙武卫上将军啊!” 见秦楼安一副不解的神情,佑德反应过来,说道:“想来公主是还不知道,前一阵子皇上将编入金吾卫的定危军与龙武卫倒换了一下,所以现在守卫皇宫的卫军,就是原先的金吾卫和龙武卫了。” 佑德一边双手比划着倒换的动作,一边说。 秦楼安闻言紧皱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倒拧得更紧。 自从上次在蒙岭山下谢容遇袭,伤在三勾白羽箭下,她便隐隐察觉龙武卫军中一定生有变化,已经不那么可靠了。 加之先前龙武卫曾把持在代朝祁,也便是代衡手中,虽然时日较短,但是凭借代衡雷厉风行的狠辣手段,想要在军中偷梁换柱或者收买人心,都是极有可能且十分容易做到的事。 再想到昨晚岁宴上代衡有恃无恐的嚣张气焰,秦楼安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冰凉彻骨的骇意。 原先她还以为皇宫中暗藏着代衡的杀手死士,原来根本无需暗藏,代衡的魔爪,已经光明正大又不知不觉地伸到皇宫之中。 一把刀就悬在她父皇头顶上。 昨晚岁宴上剑拔弩张的局势,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危险的多。 如果昨晚代衡真被逼反,只要他一声令下,早已倒戈听命于他的龙武卫便回立时包围华清宫后果...不堪设想。 环顾四周随处可见执枪巡逻的金吾卫,秦楼安心有余悸,平静了片刻后,她看向佑德。 “不知公公可知我父皇为何突然要将龙武卫调到皇宫里来?较两军战力,驻守城门的龙武卫,又如何能比得过驰骋沙场的定危军呢?” 佑德闻言摇了摇头:“老奴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只是皇上看了国师大人递上去的折子后,就宣老奴去传旨了。至于为何,这老奴就猜不透皇上与国师大人的心思了。” “原来是雪子耽提出来的?” 秦楼安低声喃喃自问,她再次看向紧闭的殿门。思忖了片刻后,她轻缓的摇了摇头,她想不透彻雪子耽为何突然上谏她父皇将两军调换。 张望了片刻后,秦楼安问了佑德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她一直以为被她父皇藏在龙图阁的血灵芝,到底藏在了哪里? 当她听到佑德的回答时,却如他昨晚初听到时一样震惊不已。 他父皇的朝龙殿中,有一处不为人知的密室。 秦楼安紧咬着下唇,苦苦思索,这处密室竟然连一直跟随在她父皇身边的佑德都不知道,那又是做什么用的? 是她父皇暗地里派人修建的?还是...自前朝大萧便存在的? “公主殿下,皇上虽然没有明确吩咐老奴不要将密室之事说出去,然老奴心里明白,这么隐秘的地方,皇上一定不想让他人知道。您是皇上的公主,老奴这才斗胆告诉您,公主可千万别在皇上面前提起此事,更不要张扬出去啊!” 秦楼安正想着祝福佑德莫要将密室的事说出去,不成想他竟率先告诫起她来了,如此甚好。 “佑德公公放心,本宫晓得分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一九章 静待君归 又大体问了下朝龙殿密室所在位置,秦楼安与佑德回了殿前。 片刻后,秦昊负手于背迈出殿门,雪子耽安然无恙地跟在身后一同出来。 看到秦楼安时,秦昊沉目瞪了她一眼,倒没有再逼问她月玦的下落,亦未计较昨晚她违背禁令偷跑出朝龙殿之事。 这让秦楼安狐疑不解。 雪子耽到底与她父皇说了什么,不仅他自己幸免于难,连她也都跟着逃过一劫? 她父皇的一反常态,让她心里愈加忐忑不安。就如同水面平静的深潭下,蓄积着暗流涌动,只待风起,便会掀起惊涛骇浪。 若非如此,那便是另外一种可能—— 雪子耽答应了她父皇什么条件,或者承诺替他做到什么事情,正因此她父皇才暂且放过他二人。 秦楼安有些担心地看向雪子耽,如果他真的答应或者承诺她父皇什么,势必不会是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事,极有可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命。 察觉到秦楼安的目光,雪子耽发白的嘴唇微微抿了抿,露给她一个虚弱又清越的微笑。 秦楼安一怔,看着他冲她微微颔首后,抬步跟在她父皇身后。 她知道雪子耽是想让她放心,可他这般作态,却让她感到很陌生。 “安儿,随朕去夕颜宫一趟。” 走出数步的秦昊突然停住脚,转过身来叫了她一声。听到夕颜宫,再看雪子耽,秦楼安料到他定是找到了救代朝颜的办法。 考虑到雪子耽若追不回血灵芝,必会被秦昊怀疑惩罚,谢荀便将剩下的些许以血灵芝配制的药交给他,让他带回皇宫交差。 看到雪子耽交给她父皇的,盛在玲珑剔透的白玉瓶中的血红药末时,秦楼安便知此为谢荀手笔。 谢荀选择以血腥毒杀的方式拿到血灵芝,便巴不得代朝颜毒发身亡,进而逼代衡愈生逆心,定不会轻而易举让雪子耽将残留的血灵芝带回来。 秦楼安知道此举定是月玦之意,只是她不知月玦又是以何法让谢荀妥协。或者是谢荀觉得,如今无论代朝颜是生是死,代衡造反之事已成定局? 思及先前流光院中,月玦曾与她说列宿失章,最迟两月代衡必定起兵谋反,秦楼安既感沉重,又觉紧迫,十之八九代衡是必反无疑了。 其实她深知代朝颜于代衡而言,早已是一颗弃子,不然当初他又怎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入皇宫做她父皇的妃子,这是将代朝颜往虎口里送。 多么....可悲。 到夕颜宫时,秦昊因不放心其他人,便将熬制汤药之时交给雪子耽,喂药之事则交了秦楼安。 在寝宫看到躺在榻上的代朝颜时,她素日里总带着凌人跋扈之气的小脸已呈乌紫之色。她整个人就如同她所居宫殿的名字,夕颜——深夜里盛开的花,转瞬即逝,好像随时都会凋谢败亡。 想到如此一个美人,也不过权势争斗中可随意抛弃的棋子,秦楼安喂药的动作变得迟缓凝重。 代衡可以不惜舍弃亲生骨肉,她父皇亦同样舍得。 只因代朝颜中毒之量少,中毒时日短,雪子耽又及时封了她身上几处重要穴脉,如今一碗汤药喂下去,秦楼安能明显看到她脸上乌紫褪淡了些许。 血灵芝不愧被喻为天地至宝,只是不知她的月玦现在怎么样了,秦楼安平静下去的心,又开始砰砰激动起来,她已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见秦楼安从寝宫中出来,秦昊又叫了雪子耽一同进去探看,现在她的医术已有极大长进,适才她给代朝颜把脉看过,已无性命之忧。 “佑德,速将雪国师杀死凶手讨回血灵芝,救回妍皇贵妃之事告知瑁王代衡,为了以示安慰,朕将从皇室宗亲中择一贵女,嫁于代小王爷为妻。” 不仅是佑德听到这样的吩咐后愣住,秦楼安亦愕然一怔。她父皇为了稳住代衡拖延时间,已真的要用皇族女子作为棋子了吗? “父皇,如今代衡野心毕露蠢蠢欲动,赐婚联姻已然安稳牵制不住他,此时再选宗室之女嫁给代朝祁,除了白白葬送皇室血脉,已再无他用啊。” 秦楼安目带希冀地看着秦昊,希望她父皇可以收回成命,可她父皇回复她的却是一记冷厉眼神。 “身为秦氏皇族之女,理应为了秦氏江山而深明大义,关键之时理应挺身而出。你要是觉得她们可怜,那不如安儿你去嫁给代朝祁?” “父皇此言可当真?” 秦楼安声色平静严肃,心里却是另番天地,逛风暴雨摧枯拉朽地锤砸撕扯着她的心,千疮百孔鲜血至流,却痛到麻木无有知觉。 见秦楼安双目灼灼直直盯着他,像是将他适才之言当了真,秦昊一时僵住。 父女二人四目相视对峙了片刻,一旁佑德见势不妙,连忙上前说道: “皇上怎么可能舍得将公主嫁人呢,怎么也得是公主招驸马才对啊!再说了,公主的终身大事,皇后娘娘不也得过问嘛,哪能那么容易就定下?老奴这就去瑁王府传旨!” 听到皇后,秦昊心头一跳,面色舒缓了几分。 “佑德说的对,你的终身大事需得朕与你母后一同商量,不急在一时,更由不得你自己随便。朕知道你如今也不小了,是该择个驸马了。” 秦昊说着看了眼一旁的雪子耽,虽未说话,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将他打量一遍。可转瞬,他脑中又冒出另外两个身影,忧疑片刻,他沉声一叹。 “如今乃多事之秋,这些事不急于一时,以后再提吧。现在你身担京机厂厂主一职,手中又有蒙括几人的案子,无暇考虑这些,要以大局为重!” 秦昊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出了夕颜宫,秦楼安寡默的脸上,唇角微颤露出个苦笑。 是她主动接下蒙括的案子不错,可说到大局为重,秦家的男儿去哪里了? 她的皇兄们就永远安逸图乐?躲在他们的父皇背后?甚至躲在女子背后? 至于她的终身大事,嫁于他人为妻也好,招他人为驸马亦罢,其他的事她可以妥协求全,然唯独此事,她要自己说了算。 她只要月玦。 出了夕颜宫,她正要去紫云宫找雪子耽,却见一袭紫纱在不远处轻扬在风中,轻盈得如同天上飘忽的流云。 秦楼安跑着追上去,“师兄。” 雪子耽偏头看了她一眼,亦无需她说明来意,淡淡说道:“跟我来吧,他在宫外。” 秦楼安轻快地点点头,适才还积聚在心里的阴郁瞬间消散,脸上忍不住挂上笑意。 二人很快出了皇宫,雪子耽带着她左拐右拐,所走的路皆是人流如织甚是拥挤,一会朝东一会朝西。 秦楼安完全不知他要去哪,甚至怀疑他已不记得月觉在何处,或者是迷了路? 终于,到了一处偏僻巷道后,雪子耽急行的步伐才放慢下来,他回头张望了一眼,秦楼安顿时反应过来,适才他那么做是因有人暗中跟踪他们。 适才只顾激动,秦楼安将昨晚她父皇派人跟踪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甚是警惕地环顾四周后,已察觉不到有人暗中尾随,应该已摆脱了。 从皇宫一路疾行至此,雪子耽有些体力不支,苍白的额头上渗出一层虚汗,秦楼安过去抚着他。 “师兄歇息一下吧。” 雪子耽未说话只摇摇头,迈开步子继续走,秦楼安扶着他,发现他先前虽时而朝东时而向西,然整体却是在朝城南走。 听着雪子耽有些紊乱的喘息,秦楼安停下脚步拉他也站住。 “师兄,你身体虚弱不宜走动,我先扶你到附近的驿馆歇息,你告诉我月玦在哪,我自己去找他便是了。” “你找不到他,他在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 雪子耽说着,低头看了眼秦楼安搀在他臂弯里的手,说道:“我的伤不碍事,师父他并未真的想杀我,月玦一日未死,他便让我多活一日。” 这还叫不是真的想杀他? 想起昨晚她见到雪子耽时的情景,秦楼安觉他现在是在为师父狡辩,不过何为月玦一日未死,雪子耽便多活一日? 雪子耽不做停留,秦楼安虽然担心他撑不住,可又争不过他的执拗。 只是城南有什么地方称得上极为隐秘,隐秘到连她都找不到? 等雪子耽在一处高墙大宅后停下时,秦楼安发现他带她来的地方竟然是司马赋及的大将军府? 二人从一处极为隐秘的小门进入,司马赋及前往西南,府中亲卫一同跟随而去,他不曾娶妻纳妾没有后院,如今整个将军府不见半个人影。 等雪子耽强撑着带她来到一处名曰望月亭的亭子时,她才知先前他为何说她自己找不到。 单是进到望月亭所在的后院,雪子耽就破了许多以奇门八卦之术布置的障眼之阵,最后院中一处连绵假山豁然中开,隐藏其后的房间显露出来。 看着那扇小门,秦楼安不禁惊叹,司马赋及的将军府中竟然有如此隐秘的地方,先前是做什么用的?雪子耽...应该说是谢荀又是如何知道的? 在她出神之际,她已不知不觉走进房中,一声细微的机关声响,不待她看清雪子耽动了何处,墙壁上旋开一道小门,秦楼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站在那道小门前,她一时竟然激动紧张到有些不知所措,还是雪子耽淡淡叫她进去,她才挪着步子一步一步走进去,立时便感受到强烈的寒意。 冷静了些许后,她跟着雪子耽又进了一扇门,进门便见不甚明亮的密室中薄雾缭绕,有一股浓郁扑鼻的药香气。 秦楼安挥了挥眼前的药雾,看到暗室中间一方硕大的寒玉床,月玦静静躺在上面。 激动喧嚣的心在这一刻彻底静下来,秦楼安缓缓走到床边,看到他雪白的衣衫,雪白的面容,雪白的...长发。 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秦楼安足足盯着他看了半柱香的功夫,直到那雪一般的长发似是一直蔓延到她心里,她才真彻底相信...他一夜白头。 秦楼安绕过熏炉蹲到床边,细细凝视着他的眉眼,此时的他,脆弱又瑰丽,遥远而虚幻,近在眼前又宛若云端,有遥不可及又不真实的美艳。 伸出的手僵硬得轻颤着,她不敢去触碰他,他现在就如同雪塑的人,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会化作春水变作云烟,在刹那间消散。 “师..师兄...”秦楼安此刻如同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雪子耽。 “师兄...他真的没事了吗?为什么他会变成..变成这副样子?” 雪子耽走过来,伸手把了月玦的脉搏,很确定地说道:“恨无绝确已解掉,只是这些年除了恨无绝,他体内还蛰伏着其他剧毒,之所以不发作,便是因为有恨无绝压制。大概是因反噬,他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秦楼安明白过来,血灵芝将恨无绝的毒解掉之后,其他的毒就会发作,难怪谢荀与雪子耽皆内力耗失严重,定是因帮他压制体内反噬的剧毒。 “多谢师兄相救之恩。”秦楼安站起身,拱手弯腰对着雪子耽深深一鞠。 “师妹无需如此。” 雪子耽伸手扶她起身,看向床上的月玦,“虽然恨无绝已解,他体内其他毒亦被压制,置身于这药雾中,少则三月,便能肃清他体内的毒,到时他便能醒来,兴许还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最后半句,雪子耽说得无甚底气。秦楼安凝看了眼床上人雪白的发,浅浅笑了笑。 “没关系,知道他没事便足够了,至于他变成什么样子,都无甚所谓,他是他,便是他。” 雪子耽看着她唇角欣悦的笑意,亦淡淡抿了抿唇,又听秦楼安问道:“适才师兄说,他至少三个月才能清醒,不知这三月...是依何推断而出?” “是他自己所预料。” 秦楼安点点头,迟疑片刻,她再次问道:“三个月乃是至少,那不知至多,他还要昏迷多久?” “半载。” 半载,秦楼安重新蹲下身,叠臂趴在寒玉床上笑着看着他。以前她不识得他时,他偷偷喜欢,默默等待她那么多年,现在换她等他,最多亦只是半载光阴,她等得起,亦来得及。 “月玦,我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二零章 上元将近 秦楼安坐在寒玉床缘,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只浅浅笑着,静静看着月玦雪白安然的面容。 现在她要思考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司马赋及府中的这处暗室是做何而用,谢荀又为何会知晓此处的存在,最令她好奇不解的,还属谢荀为何出手救月玦。 可看着眼前如雪玉雕琢而成的人,她心思放的很空,所有压在她身上的无形负担,都得到暂时而彻底的释放,她眼底,心里,惟有亦皆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去而复返的雪子耽回到暗室,经过歇息调养,他苍白的面色好看了不少,一双紫瞳撇掉倦意变得有神,脚底步伐稳健有力了些许。 让雪子耽带着她看过寻到此处暗室的机关布置后,秦楼安牢牢记在心里。 不过念及月玦需要静养,加之担心她父皇派人跟踪,雪子耽提醒她,莫要时常来探望。 秦楼安晓得利害,虽然她很想将月玦连人带床一起搬回她的公主府,好天天都能见到他。然此处无论是障眼之法的奇门八卦还是机关暗道,都设置的玄妙非凡,恐没有地方能比这里更适合月玦修养了,何况应也无人能想到,月玦会在大将军府。 恋恋不舍地深深看了月玦一眼后,秦楼安紧攥了拳头,狠下心转头走出暗道。 走出隐秘的房间,才发现已是日暮掌灯时分,不知不觉间,她在暗室中呆坐了整个下午。抬眼看去,如血的残阳铺满半边天,奇谲又变幻莫测。 顾虑到雪子耽身上的伤,二人寻了一架马车。 秦楼安掀开窗帷,血色残阳下大将军府高耸威严的轮廓逐渐远去,隐于包笼下来的暮色之中。 她以前甚少涉足司马赋及的将军府,上一次还是冷剑鸣构陷月玦,她前来给他飞刀送信时。 她知她父皇以及代衡因忌惮他,在他府宅四周安插眼线监视他。不过今日再来,她一双暗中偷窥的眼睛都没察觉到,显然那些人都已被他拔除。 再想到以阵法机关严密护住的暗室,暗室中天下绝无仅有的寒玉床,床周为焚熏药料而特制的熏炉,这一切完全就是提前为月玦备下的。 如此看来,谢荀帮月玦拿血灵芝,并非是他为了逼反代衡的顺便而为。 恰好相反,他冒险毒害代朝颜,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救月玦,他为了做这件事已筹谋许久。 所以谢荀到底为何要救他? 因对月玦心怀忌惮,谢荀不可能真心实意去救他,要么是月玦答应了他什么条件,要么就是有那么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他们想救月玦,而谢荀又极为重视这二人,故而才肯答应出手相助。 问过后雪子耽,他言对于谢荀岁宴上的动作,月玦与他俱是不知。 这也与她想的一般,谢荀忌惮月玦,月玦亦不轻信谢荀,二人之间关系微妙,似敌非敌,像是心照不宣地躲避着彼此的锋芒,都不想将对方这个难以控制的变数牵涉到自己计划之中,故而月玦定不会将血灵芝这等关乎他身家性命之事,托付在他信不过的谢荀身上,自然就不会应允他什么条件。 那么谢荀便是因受他人所托,才不甘不愿地帮月玦。想救月玦又为谢荀所在意之人,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容,再一个...便是把整个将军府收拾干净给月玦修养的司马赋及。 谢荀在意谢容这无可厚非,只是司马赋及… 秦楼安脑海中一个答案呼之欲出,那便是司马赋及与谢荀乃是同阵营之人。 且极有可能,司马赋及是萧亭的后嗣。 只有这样,谢荀才肯重视他在意他,甚至将他视为君而听命于他。若司马赋及是司马青鸿之后,身为谢白鹤后裔的谢荀,倒不一定能看得上他。 可这其中有一点让秦楼安感到不解。 谢荀搬到将军府,又与司马赋及一同前往她的公主府,他身份未曾暴露之时,或许她只是好奇他二人何时这般要好。 可如今他谢家后人的身份她已然知晓,又为何毫不避忌地让雪子耽告诉她他将月玦藏在司马赋及府上?难道就不怕她因此怀疑司马赋及的身份? 可以说,谢荀几乎是将司马赋及出卖给她。 若非他与司马赋及走的这般亲近,亲近到连他府上那么隐秘的暗室都知道,她亦不会十之八九肯定司马赋及真的姓萧。 以谢荀缜密的心思,怎会出如此下劣的纰漏? 他是觉得如今司马赋及远在西南之境,天高皇帝远,纵是知晓他的身份,他们亦拿他无法? 秦楼安出神地盯着车中燃着的蜡烛,最终也琢磨不透谢荀的心思,但她依旧觉得,谢荀定不会出卖司马赋及,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马车颠簸晃荡了一下,秦楼安焕然的目光重新凝聚,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雪子耽。 “师兄,听闻你前几日曾上谏我父皇,让定危军去屯守城门,而将龙武卫编入金吾卫之中?” 雪子耽淡淡嗯了一声,秦楼安心里道句还真是他,又问道:“为何要做如此安排?” “此为月玦之意,我亦领悟不透。” “是月玦的意思?”秦楼安讶然。 当初谢容伤在三勾白羽箭下时,月玦虽未直言,但他已怀疑是代衡所动手脚,凭他见微知著的透彻心思,又怎会想不到龙武卫已被代衡所收买? 他明知如此,却还将龙武卫搬到她父皇身边? 秦楼安再次陷入沉思。 纵是月玦因她父皇给他下毒之事而怀恨在心想要报复,他可选的方式有很多,可无论如何选,他亦不会因报复她父皇而助代衡。 不然他又怎肯借兵助她父皇? 月玦此次应该是想帮她父皇一把。 可现在看来,他这么个帮法,却是弄巧成拙帮倒忙,将她父皇置于代衡的刀刃下。 难道像月玦谢荀这样擅长算计筹谋之人,亦有失手失算之时?亦不免弄出这等低能的破绽之处? 秦楼安摇摇头,正当她参度不透时,雪子耽想起一事:“当时他尚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再者道了句言尽于此,便不再多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秦楼安心里默述一遍,先是疑惑不解,片息后脑中兀然灵光乍现,紧接着便是一阵心悸胆寒。 她脑中钻出个极其恐怖的想法。 在有九成把握断定司马赋及的身份后,对于他一手带出来的骋平军与定危军,她突然觉得这两支雄壮精锐的虎狼之师,亦与他一样姓萧了。 月玦将定危军从她父皇身边调走,是觉得比起龙武卫,定危军更危险更可怕,也更致命? 秦楼安紧攥的掌心冒出一层冷汗。 依她看来,与其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倒不如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马车停在了她的公主府前,二人进了府。 秦楼安这次回府并不会多待,如今宫中杀机四伏,加之还要寻找掩瑜阁的暗道出口,她要暂时住到宫里去。 此次回来,是因她不放心月瑾。 再者她将人家皇兄带出去,现在却不曾带回来,怎么也得给她一个交待才行。 在流光院中见到月瑾时,粉黛正将晚膳给她送过来。只因金吾卫曾前搜府找过月玦,若是见到月瑾,必定一眼就能看出她与月玦关系非凡。 现在见她安然无恙,秦楼安松了口气。 “公主您可算回来了,昨天大晚上的,金吾卫突然来将咱们府上翻了个遍!还有一个身披鹤氅奇奇怪怪的人,无声无息就出现在流光院中,可吓了奴婢与月瑾公主好一大跳!” 秦楼安与雪子耽闻言在刹那间对视一眼,脸上皆露出惊愕之色。 粉黛与绿绾虽然是她心腹,亦知她有一个师父叫雪机子,可却从未见过他生得怎般模样。但听到身披鹤氅,她便知来者一定是她师父雪机子。 她父皇会派金吾卫前来搜府,她师父更会前来寻找月玦的下落。他没有找到,但却看见了月瑾。 秦楼安不安地走近她,将她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并未发现受伤的痕迹。 “瑾儿,你看到那个身披鹤氅两鬓斑白的...奇怪之人了?”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向月瑾描述她师父。 月瑾点头,不同于以前她脸上总挂着明媚的笑容,此时她神情略显深沉,声音也变得稳重。 “他叫雪机子,当年就是他,杀我母后,害我皇兄,逼死我父皇。” 藏着恨意的声音清晰地传进秦楼安耳朵里,秦楼安顿时愧疚难持,只觉没脸站在月瑾面前。 月玦将她保护的周全,却不代表她不知晓仇人是谁。那她可知道,她亲昵唤着公主嫂嫂的人,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凶手的徒弟? 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知道了...又会如何对她? 愧意让她低敛着眉眼,不曾注意到雪子耽看月瑾的目光变得格外深浓,倒是月瑾,察觉她情绪有些不对,甚是关心地走上来牵起她的手。 “公主嫂嫂,你怎么不高兴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另外我皇兄怎得不见一起回来,昨晚我还梦到他解掉恨无绝了呢!” 看了眼月瑾白皙滑腻的手,秦楼安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道了一声无事。许是他们兄妹二人血脉相通,月瑾竟梦到月玦无事了。 “瑾儿,那不是梦,你皇兄当真没事了。” 秦楼安将拿到血灵芝的事告诉她,并告之只要再等数月,便能还她一个摆脱顽毒,重获新生的皇兄,还世间一个白衣锦扇,惊绝天下的神机太子。 月瑾听闻后惊喜地一下抱住她,趴在她肩上喜极而泣。秦楼安亦紧紧抱着她安抚着她,只是她依然有些担心,她未将月玦那一头雪发告诉月瑾。 “多谢国师大人救我皇兄。” 平复些许后,月瑾走到雪子耽面前,行了个礼道谢。只是她行的礼,却非深宫女子屈膝欠身的礼数,而是抱拳拱手一副江湖做派。 看着眼前双眼泛红却带着笑意的月瑾,雪子耽怔住,看她的目光亦变得僵硬凝瑟,还带着一点不知所措。 听秦楼安轻咳了一声,他才回神。 “无需如此。”雪子耽偏目看向别处,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那个怪人...可有伤你?” 那个怪人...听到雪子耽对他们师父的称呼,显然他亦不想让月瑾知道他是雪机子的徒弟。 秦楼安也好奇此事,师父可会轻易放过月瑾? “雪机子不曾伤害我,或许,是他根本不将我一个女子放在心上,一心只想着对付我皇兄吧。” 秦楼安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看着月瑾如花似玉的面容,她猜测许是因月瑾生得与雪凰皇后有些相像,故而她师父才下不去毒手? 可当年,他却是连雪凰都狠心亲手葬送。 秦楼安一时接不上话,可不管她师父现在以及当年为何选择放月瑾一马,总之不曾伤害她便是万幸之事了。 又与她说了几句,问她可愿随她入宫,让她一人在府她亦不放心,在宫里她还能照拂她些许,只要她不往人多显眼的地方去,偌大的皇宫中多了个人,就如同沧海之中多一粟,无人能轻易发现。 可月瑾却拒绝入宫,理由是她要在府中等虞世南回来,且向她保证她不会有事,让她放心。 月瑾坚持如此,她亦不好再强迫,便将粉黛留在她身边。简单收拾了几身衣服后,她便与雪子耽一同坐着马车进了皇宫。 她如上次一样,住在她母后的昭阳殿中。 自这日入宫以后,一连几天她都不得空闲出宫探看月觉。她让花影从紫菱宫给她挑选几个得力之人,并将她沉寂多年的佩剑带给她。 如今宫中金吾卫与龙武卫分营而驻,她将自己的人安插其中,紧盯着龙武卫的动向,暗查龙武卫数名将领中已有几人倒向代衡,以好从中替换。 蒙括的案子已无需她细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寻找掩瑜阁连同外界的暗道出口,可连月玦都料想不到的出口,到底又会在哪里? 这几日她时常到紫云宫中找雪子耽,那天早上他到底和她父皇说了什么,每当她问起之时,他都不着痕迹地有意避之不答,只道让她放心。 可他越是这样说,她就更加不放心。 这一日,当她再度提起之时,雪子耽抿了口茶淡淡说道:“今日朝堂之上,曾有东景国书传于皇上,只道上元佳节之时,会派遣使者前来西风。” “东景使者来西风?” 秦楼安未曾想到是这样的消息,算算时日,如今距正月十五上元也就只几天的功夫了,可来新岁之日两国都不曾互通使者祝贺,上元节却来人? “他们来做什么?看月玦是不是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二一章 不足为憾 在回昭阳殿的路上,秦楼安一直在想东景派遣使者入西风之事。 按雪子耽所说,东景此次派人前来旨在两国交好共贺上元,可她却觉此中有猫腻。 最令她感到不解之处,乃是此次东景遣派来西风的使臣名单里,定西大将军张世忠的名字,竟然赫然醒目地写在其中。 自从接下了月玦的九龙攒珠玉印,答应代替他赴五年之约与张世忠比斗推演,她便一直在打探了解东景的这位定西大将军。 在此人履历之中,最令她印象深刻的还是八年前西风与东景在幽州境内的一战,便是那场司马赋及年少成名之战。 那时张世忠尚非定西军的大将军,只是主帅帐下的一名副将。当年定西军被司马赋及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短短数月之内,被接连攻破一十六城,一时之间定西军内士气萎靡,不战自溃。 就当这时,而立有余之岁的张世忠怒斩昏聩主帅,擅自执掌帅印,重整定西军。 虽然未曾夺回已归西风的十六座城池,然司马赋及手下的骋平军与定危军亦不再像先前那般所向披靡,双方陷入胶着之态。 只因当年幽州之战是西风东景为争其北部胡羌一族,能掠得幽州十六城已是额外之获,加之当时骋平定危二军乃远征之师,粮草供应远不及在自家境内的东景军队,故而司马赋及手持两国议和书班师回朝,自此胡羌部连同幽州十六城皆归西风。 此战乃司马赋及成名之战,同样亦是真正使张世忠扬名立万之战,也正因此,张世忠才被封为定西大将军,统率定西军驻守幽州。 一个副将胆敢擅自斩杀一军主帅,张世忠的胆量与当机立断的决绝已远非寻常之人可比,当时溃如散沙的定西军尚能被他凝聚重整,除了他在军中威望奇高另众军敬服,再者便是他自己刚硬严整的治军手腕,与卓越不凡的将帅之能。 如果先前不曾知道他早已归服月玦,她一定会觉得此人乃是天纵奇才,毕竟他有在节节败退士气低迷之时尚能与司马赋及打成胶着之态的战绩。 可当她知道此人因十次推演皆败给月玦,进而心悦诚服听命于他之后,她却想到了另外一个虚无缥缈,却又不无可能的可能。 月玦自己与她说,张世忠此人恃才放傲,甚少服人。既然如此,这般狂傲的一个人,怎会因区区十局战术推演便肯听命于他? 无论月玦五年前在比斗中呈现给张世忠的阵法战术有多高深精妙,可那毕竟只是推演,亦可称之为纸上谈兵。 这让张世忠一个真正领兵打仗的大将军如何心服?何况五年前,月玦还是个...小屁孩? 她现在并非怀疑张世忠不是真正臣服归顺于月玦,而是怀疑他忠于他的原因并非是输给他十场推演,时间亦并非五年前,而是八年之前,甚至还要早。 她怀疑当年张世忠怒斩主帅是因月玦授意,幽州一战力挽狂澜者,亦是销声匿迹的月玦。 纵是胆子再大,然在军令如山,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军营之中,副将又怎敢擅自斩杀一军主帅? 她亦并非怀疑张世忠的治军之才,只是当年定西军在那般溃散的情况下,若无绝对凝聚号召之力者,散沙之兵又怎能重整旗鼓?更惶提抵抗的住司马赋及手下乘胜追击的骋平定危二军。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说虚无缥缈,是因八年前月玦从云端跌落不过两年,且他身中恨无绝身体虚弱,应在修养,不至于千里奔波前往幽州。 而说极有可能,是因他不是别人,是月玦。 可不管月玦有没有参与八年前幽州一战,张世忠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的一个人,他与西风有直接流血丧命的争战之仇,东景派这么一个人来西风,说两国交好,共庆上元? 未免有些...可笑。 且还有一点她不明白,就算如今两国化干戈为玉帛,先前恩怨皆抛弃不提,张世忠身在幽州毗邻西风,作为使者前来亦勉强合理,那他...到底是景宣帝月扶沧派来的?还是被月玦一封信召来的? 如果是被月玦召来,那国书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这也是她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张世忠此次前来西风的目的到底是甚? 是不是如她想的那般,他是以出使为名,实际上却是带着兵马前来相助? “暻姳姐姐这是怎么了,紧皱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可是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吗?” 前路突然被人拦住,秦楼安从沉思中走出来,正见秦婧雪与秦瑾烟二人笑靥嫣然地看着她。 突然被人打断思绪,她虽有些不悦,却未曾表现出来。 现在她确实非常想找一个人,将自己脑中所有的疑问倾诉出去,可面前这二人,她好像说了也是白说。 “是两位妹妹啊,我亦未想什么,只是先前父皇下旨要从宗室中挑一女子嫁于代朝祁为妻,现在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知是谁...”那么可悲。 闻言,身前二人对视一眼收敛了笑容,未几秦婧雪狐疑不解地打量着她,说道:“暻姳姐姐是在担心父皇会将姐姐嫁给代朝祁吗?” 那怎么可能呢,她可是父皇与中宫皇后唯一的公主,秦靖雪只当秦楼安是在杞人忧天,笑着拉过她的手安抚她: “暻姳姐姐无需担心,现在不仅姐姐不用嫁到瑁王府,就是我与瑾烟,甚至连宗室中所有的姐妹们,都不用嫁给代小王爷了。” “这是为何?难道父皇收回成命了?” 秦婧雪秦瑾烟再次四目相对,见秦楼安当真一副不解的样子,这次换秦瑾烟说道:“难道姐姐没听说吗,瑁王爷未曾接旨,拒了父皇的赐婚。” 赐婚之事对他而言是有利无害,就算如此代衡尚且抗旨不遵,当真是要反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有正值芳龄的女子,无端卷入这场争斗。 “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秦婧雪笑了笑说道:“据我听说,其实瑁王爷一开始是同意赐婚的,可代小王爷不知怎么了,就是不肯同意成亲,这才让瑁王爷拒了旨意。” 听到是这样的原因,秦楼安微微蹙眉,不由她想,脑海中便浮现出代朝祁轻浮恶痞的作态,他那个纵情声色的混世魔王,白送上门的美人不要? 还是他瞧不上她们秦氏皇族的女子? 秦楼安心里轻嗤一声,她还怕他糟蹋她们宗室女子呢,无论是代衡抗旨,还是代朝祁拒婚,这样都好,她父皇亦不会再强塞女子给代家。 无意瞥眼间,一抹石青色的身影兀然穿过一道篆花宫门,消失不见在嶙峋怪状的山石之后。 来不及与秦婧雪二人道别,秦楼安绕过她们朝身影消失不见的地方疾步而去。 看着步履匆匆转眼间走出甚远的秦楼安,秦瑾烟鼓脸嘟嘴跺了下脚,面带幽怨地抱怨: “婧雪你看,暻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哪有将你我二人放在眼里啊!” 相比于秦瑾烟的不满,秦婧雪倒显得平淡从容得多,看着秦楼安远去的窈窕身影,她轻笑道: “暻姳是皇后所出,是嫡长公主,哪里与我们一样?她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有什么好抱怨的。” 虽知事实如此,秦瑾烟却还是不能坦然接受。 “皇后所出又如何?嫡长公主又如何?说到底不还是和我们一样都是后宫女子?说不定哪天就被父皇赐给这个赐给那个,又有什么不一样!” “大庭广众之下,焉敢大声说这等话?” 秦婧雪有些气恨地瞪了秦瑾烟一眼,环顾四周不见有人,忙拉扯着她走了。 “就算是赐婚,她也和我们不一样,总之父皇给她选的人要比我们的好就是了。这不见得是父皇更疼她,只因于父皇而言,她比我们更有用。” 秦瑾烟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可却不知再说些什么,被秦婧雪拉着走出大段后,她突然想起一事。 “听说这几日暻姳一直住在宫里,只是却不见先前一直和她在一起的月玦...莫非二人闹翻了?暻姳不喜欢不宠爱他了,将他扔在了府里?” 听到月玦,秦婧雪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迈了出去,“且管好自己的事吧,说这些做甚?” —————— 一个连见面的机会都不肯施舍的人,纵是暻姳撇掉了不要的,也轮不到她们。 秦婧雪唇角抿起一抹讥笑,秦瑾烟讨了个无趣,撇撇嘴不再说话。 此时追出去的秦楼安站在山石后面,却早已不见那抹石青色身影。抬头略分辨了下方向,她朝景嫔杨暄宫中走去。 从那晚岁宴到现在,她一直忙于各种事情,一时竟将这位胆大包天,敢在她父皇眼皮底下给代朝颜下毒的景嫔娘娘给忘了。 适才无意间看到杨暄,她才重新想起这个出生于忠义世家,又深深爱慕着月玦的女子。 忠义是好事,爱慕月玦亦非错事,可对她而言,却是坏事。 杨暄所居之处甚是偏僻,秦楼安依着记忆,又寻问了宫人才能找到。很快便有人进去通报,不一会杨暄便亲自出来迎她进殿。 与其说迎,其实就是出来露个面,如同待宫中其他人一般,杨暄对她甚是冷漠,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妒意。 秦楼安当然知道这丝妒意因何而来,也便理所当然地坦然接受了。 “当归,去给暻姳公主沏壶好茶来。” 进屋后,杨暄吩咐宫女当归去沏茶,邀请秦楼安落座后说道:“公主从未涉足我宫中,不知此次前来是有何要事?直言便是。” 杨暄如此直截了当,应该也猜到了她这次前来的用意,秦楼安也不拐弯抹角:“景嫔娘娘好大的胆啊,竟敢给代朝颜下毒。” 杨暄与一般女子不同,眉宇间带着几分男儿的英气,此时她挑着眉冷笑,便愈显恣意张扬。她这副模样算是默认,可脸上却没有丝毫骇意。 “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诉我父皇?” “若是怕,当初就不会做了。” 面对着这样无畏生死的女子,秦楼安即敬她这份忠勇,又怜她这份痴心,可更多的,还是忌惮她这个潜伏在她父皇身边,美丽却致命的危险。 “我知道你手中的恨无绝是谢荀给你的,岁宴上的计划亦是他交待的。如果他让你下毒谋害的不是代朝颜,而是我母后,你是不是也会动手?” “有什么区别吗?” 杨暄扬起眉眼看着坐在对面的秦楼安,似云淡风轻,又似破罐破摔:“只要能救太子殿下,妍皇贵妃亦好,皇后也罢,甚至是皇上,我都一样会毫不留情地动手,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她的直言不讳,秦楼安冷眼看着她沉默片刻,未几,脸上神色似笑非笑。 “杨暄,其实当初在祭天大典宫宴上,你借故离席去找月玦之事我早已知道,你二人所说的话我亦一句不落全听到了。” 杨暄脸上终于有一丝动容,秦楼安又道: “当时我便知你身在西风心在东景,即使做了我父皇的妃子亦放不下月玦。当时我未揭发你,除了我敬你衷心,怜你痴心,便是觉得你没有敢害我父皇母后的贼心。” 沏茶的宫女将茶送上来,杨暄扬了扬手示意她下去,秦楼安继续说道:“不过现在你竟当着我的面,说你敢谋害我父皇母后,这让我如何对你才算好呢?” “早就让公主直言,如今公主知道我就是下毒凶手,要如何惩罚皆随你,与我废话什么?” 杨暄声色慷慨,双目凛然,秦楼安紧盯着她从容带笑的脸,一字一顿问道:“你当真不怕死?” “为太子而死,死不足惜!” “可我现在明确告诉你,他体内恨无绝已解,再有数月便恢复无虞,你现在死了,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且永远,阴阳相隔。” 秦楼安深知自己这般话对杨暄而言有多狠心,她此时定是如受剜心剔骨般的疼痛。 可出乎她意料的,杨暄脸上笑容变得柔和,目光脉脉含情,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痛苦。 “看得出来,公主喜欢太子,他亦心悦你,你二人能执手白头便好。我不过局外之人,生又何干?死亦何妨?永隔阴阳,亦不足为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二二章 东景来使 景嫔杨暄辱骂打伤暻姳公主,被皇后禁足宫中的消息,如同一阵凛冽的风,转眼间传遍皇宫上下,闹得人尽皆知。 宫中众人闻讯无不惊愕讶然,显然没想到一向寡默清高的景嫔竟然会做出辱骂打人这等事,更令人料想不到的,她打的骂的竟然还是暻姳公主。 杨暄来自东景,入宫后又鲜少与后宫妃嫔走动来往,更无交好之人。 现在她被禁足,没有一人替她说话求情,何况她伤的还是皇后的暻姳公主。 本来就是被东景送来西风和亲的,背井离乡又不受宠,膝下更无子嗣为依,还因两国战事被降黜为嫔,现在又被皇后禁足宫中。 可怜,可悲。 众人在为杨暄扼腕叹惋之时,也纷纷在心里默记着千万不要招惹暻姳公主。 而此时为众人所避讳的暻姳公主本人,却乖巧的如同教书夫子眼皮底下背书的学生一般,埋首于案,专心致志地研悟着月玦所教她的兵法战术。 皇后站在偏殿门口,默不作声地看着各式书卷竹简堆叠成小书山后的秦楼安,见她孜孜不倦心无旁骛地翻看着一卷又一卷的书,间或提笔在其上勾勒圈画几笔,时而如遇难题眉头紧锁,时而又似茅塞顿开眉舒眼笑。 秦楼安一直未曾发现她,她亦不曾上前打扰,看着自己女儿这副沉浸书案的模样,皇后目光变得柔和又复杂,她怎觉得秦楼安变了许多呢? 想起她今日从昭阳殿出去又回来,见到她便说杨暄辱骂她,甚至动手打了她,委屈撒娇又骄横跋扈地让她将杨暄禁足。 她知晓秦楼安并非娇纵任性之人,不会凭白无故屈冤景嫔。 可杨暄自入宫来,虽不说有多待见她这个皇后,然性子却最是从容无争,若说她能做出辱骂撕打公主这等事,她还是不能相信。 尽管她执拗不过秦楼安,已下令将杨暄禁足。 秦楼安放下手中以竹简编捆成的兵书,这些是她从秘阁藏书处借来的,多是先前历朝历代保留下来的传世经典。 伸展双臂抻个懒腰之时,她才发现站在殿门处的皇后和宫女绿珠。 抻腰的动作僵硬住,秦楼安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叫了声母后,起身走上前去。 “母后何时来的,怎得不进殿杵在门口啊?” 皇后亦从沉思中回过神,柔声笑道: “适才母后见你看书看得入神,一时不忍心打扰你。只是母后怎不知道,安儿何时这么勤奋用功了,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皇后说着已走到书案旁,略扫一眼后,细白的手指拿过秦楼安铺展在案上的竹简,上下略览后竟发现是枯燥无味的兵书。 皇后看秦楼安的目光变得愈加复杂。 “没想到安儿还对这些有兴趣。” 秦楼安懒懒地抱着皇后的胳膊靠在她身上,从她手中接过竹简后,笑嘻嘻道: “以前我也觉兵书晦涩艰奥,读起来味同嚼蜡,可当真正深入了解之后,又深为其中精妙高深的兵法所折服,让人不知餍足地想要将其全部汲取,纳入心怀变作自己的筹谋,亦深深佩服当初想出这些战术之人的智慧。” 皇后低头看向傍在她身上的秦楼安,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神采奕奕,像是在看着烁烁发光的稀世珍宝,又似想到了令她心慕神往之人。 —————— 皇后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对于兵书她不甚感兴趣,便拉着秦楼安一同坐到一旁坐榻上。 犹疑了片刻,她开口认真说道:“安儿,母后想了想,还是觉得将景嫔禁足之事有些不妥,虽不知她是如何辱骂你,但见你不曾受伤,只怕她打你之事,是你杜撰来骗母后的吧?” 其实秦楼安早就知道她母后这次来是因景嫔之事,她虽连哄带骗让她母后下令将杨暄禁足,可等母后静下心想明白,便会发觉这其中疑点重重。 比如她因和与素不相识的景嫔有来往,又因何起争执,再者便是她全身上下都不曾见半点伤,哪里是挨了打的模样? 将景嫔禁足亦是她不得已而为之,杨暄最后说得那番话让她深为感怀,又有相形见绌之感。 杨暄自视为局外之人,只愿月玦与她执手至白首,纵是与他阴阳永隔她亦不觉遗憾。 杨暄这份深入骨髓,却无有半分私意的爱慕,博大而高伟,让她深觉自愧不如。 她自认,她绝做不到这般。 许是因杨暄甘冒丧命之险助月玦拿到血灵芝,又或者是她单纯觉得杨暄可敬可怜又可悲,她狠不下心把她揪到众人面前,说她就是下毒谋害代朝颜的凶手,若如此她定是必死无疑,且是惨死。 何况按如今的形势,东景使者即将到来,若在这时将杨暄处死,两国之间难免又起摩擦。 她父皇此时自然不愿与东景再生嫌隙,纵是知道杨暄是凶手,此时亦不会处死她,可另一方代衡定会紧紧逼迫,如此她父皇便会陷入为难境地。 故而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暂时将杨暄谋害代朝颜之事隐瞒。 可她又不放心让杨暄这个危险的美人活跃在她父皇身边,甚至枕边,她只能借故将她禁足在自己宫里,限制她的手脚动作。 见秦楼安面色时而紧绷时而松缓,双目时而明亮时而晦暗,皇后便知辱骂撕打不过借口,至于景嫔到底如何招惹了秦楼安,她却猜不到。 “安儿怎能如此胡闹,竟敢私自诬陷你父皇的妃嫔,甚至还让母后不查真相便将景嫔禁足。” 皇后手指轻戳了下秦楼安的额头,板着脸面正色道:“你老实告诉母后,你是因何记恨景嫔?” 秦楼安被皇后从沉思中戳醒,捂着自己脑门。 “母后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您已经下令将景嫔禁足,如今半天时间不到,难不成母后又要把她放出来?若如此朝令夕改,母后身为六宫之主又岂有威信可言?” 皇后皱眉张了张嘴一时怔结,旋即她又伸手戳了下秦楼安的鼻尖,气恼道:“你明知如此做有失母后威信,如何还能做出这等事?” 为难片刻后,皇后站起身说道:“纵是有失威信,亦不能平白屈冤景嫔。” 眼见她母后就要让人传令,秦楼安起身将她拦住:“母后,孩儿并非无缘无故要禁足杨暄,至于原因,孩儿一时还不能告诉母后。但求母后相信孩儿,孩儿如此做绝非胡作非为。” 见皇后面色愈加为难,左右拿不定主意,秦楼安眼眸微转,凑上去又道: “母后,如今皇宫上下皆知景嫔被禁足,父皇定也知道了。他要是觉得不妥,自然会让母后将她放了,可现在半天过去了,也没听到父皇有什么动静,显然是默许了。” 岁宴上景嫔突然挺身而出,或多或少已让她父皇心生怀疑,只是杨暄是他的妃嫔,如果坐实下毒之事,代衡亦会牵连到他,诬陷是他授意杨暄。 这个想法也只是秦楼安自己的猜测,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父皇便真的默许禁足杨暄。 可也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她父皇近日忙于朝中之事,又因代衡而劳心费神,实在顾不上后宫。 但她母后却显然被她这番话说服了,她面上纠结的神色解开,露出些许悲悯。 “景嫔在宫中本就不受人待见,你父皇亦从不会为她做主,你又何必气恼报复她呢?真不晓得你二人之间还能有何恩怨。” 秦楼安默不作声,皇后目带无奈看她一眼,说道:“这次之事便依从安儿,然下不为例。” “母后放心吧,孩儿不会再胡作非为。而且景嫔只是被禁足在自己宫里,她本就深居浅出,其他人也甚少到她宫中走动,其实无甚差别的。” 听秦楼安如此说,皇后心里宽慰了不少。 母女二人又随便闲扯了几句,其实皇后是想问秦楼安为何独居宫中而不见月玦,可每当她想不着痕迹将话头偏转到月玦身上时,总被秦楼安有意无意地掐断。 约莫二人之间是在闹脾气,皇后疏解了一番后,便带着自己的宫女绿珠回了正殿。 秦楼安哭笑不得,适才她母后凭过来人的资历煞有其事地宽慰她,说什么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又床尾和,又说小别胜新婚,甚至暗示她,要她赶紧出宫回府。 不过母后既然这么说,那至少是不反对她与月玦相好,甚至十分赞同。看来真如月玦所说,她母后是想在她身上,弥补些许自己的遗憾。 秦楼安坐回书案再次埋于兵书之中,直到暮色拉着夜色一同笼罩整个洛城,她才放下书卷极目远眺。 算算时日,她亦有七八天不曾见月玦了。 当晚,她换了一身玄黑劲装,趁着夜色出宫直奔城南大将军府,通过一道道障眼阵法,破解一个个玲珑机关,她终于再次进到暗室中。 月玦依旧安静地躺在寒玉床上,周身散发出幽静沉雅的气韵,秦楼安的心也跟着平和,相隔数天不见的相思与半日研磨兵法的倦乏都得到蕴藉。 雪子耽应是来过,月玦身上的衣衫被换过,熏炉散发出来的药气与她上次来时有很大不同,应该也是他换的。 秦楼安坐在玉床边,月玦面色比之上次要好上些许,不再是冰冷无温的雪白,而他一头长发的变化则更明显,发根处已淡淡泛起一层稀薄的墨色。 上天到底还是眷顾他的,看着他渐渐变好,秦楼安心中狂喜。 这一晚她一直留在暗室中,时而拉着他的手欣赏着他好看的手指,时而顺理着他散在玉床上的长发,时而自言自语向他诉说着这几日悲喜,时而又附身贴近他的脸,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 第二天秦楼安醒来时,她枕着胳膊趴在寒玉床上,半睡半醒地抬头,鬓边却传来一下扯动头发的轻微痛感,低头看去,一缕墨发勾缠在月玦指上。 温柔地绕解开后,秦楼安揉了揉眼清醒过来。 暗室的烛灯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一直燃烧着却像是从来不会消减一样,让人分不清昼夜昏晨。 不过按照秦楼安对自己起宿作息的了解,这个时候天应已破晓,为了不让她母后发现她不在偏殿中,她也该回去了。 自这日出宫看过月玦后,秦楼安又是一连数天将自己关在昭阳殿偏殿中钻研兵法。 虽不知张世忠此次前来到底为何,然有备无患,她不能在推演中输给他,为了月玦她不能输,为了西风她亦不能输。 对于兵法战术她是半路出家的半吊子,纵是月玦曾说她天资奇高,可短时之间亦不能一蹴而就。 她现在便如同临阵磨枪,整日整夜钻在兵书中,转眼便到了上元佳节之日。 这一日天公不作美,清晨下起了濛濛细雨。 雪子耽奉她父皇之名,率朝中数位大臣前往洛城东门迎接东景使臣。 秦楼安撑着一把青色纸伞,立在城门上俯目而望,纵是下着细如牛毛的冷雨,此时东城门亦挤满观望之人。 这是继八年前杨暄入西风以来,东景第一次派使臣出使西风。 远远得,秦楼安看到一骑高头大马不急不缓冲散雨雾朝城门踏来,纵是视野朦胧看不清,马上身形魁梧之人亦散发出无形又极具压摄之力的威严。 他应就是定西大将军张世忠。 张世忠率马当先,在其后便是并列两骑,骑马之人高举东景旗幡,因沾带着湿漉漉的雨气,此时死幡沉重的坠垂着,只偶然地晃动间,她能依稀看到绣在其上的金龙与东景二字。 很快队伍便穿过雨帘走到城门下方,两队铁骑护在前后缀行的六架马车两旁,张世忠一抬手,整个队伍瞬间停下,不带半分迟疑拖沓。 然后秦楼安看到张世忠翻身下马,迈着沉稳的步子,每一步的距离都似经过丈量一般,走到以雪子耽为首迎上前一众臣子身前,片刻的交谈后,他又铿锵笃定地走回去,拉缰上马。 “进城!” 简短却雄浑厚重的声音兀然响起,如一道惊雷炸响耳畔,将礼部编排的迎宾礼乐都覆压下去。如先前瞬间停止一般,队伍又在刹那间动起来。 秦楼安凝视着跨马入城的张世忠,月玦这是让什么厉害人物和她斗输赢啊,她能赢得了他吗? 月玦是不是在坑她啊… 就在她底气不足怀疑自己时,突然察觉到一双厉如闪电的目光向她射来,她低头看去,正对上张世忠一双铄铄眈眈的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二三章 反复刺杀 张世忠而立有余,尚不及四十,脸阔刚正,色如古铜,上唇及下巴生着一层短短的胡茬,修剪的整齐而利落。 再细看,浓眉深目,五官如同锋利的刀刃雕刻上去的一般,深邃中透着刚硬锐利。 在他抬头看上城楼之时,秦楼安看清他的脸容,张世忠给她的感觉就是严穆威整,如同他治军的风格一般,他跨马而行,便生出数万定西军列阵冲锋的磅礴气势,乃整个军队的灵魂所在。 那一双深邃锋锐的鹰目短暂扫她一眼,转瞬如恍若无视般看向正前,刚直有力的双腿轻夹马腹,与雪子耽并列而骑进入东城门。 秦楼安不禁惊叹张世忠敏锐的警觉性,她站在数丈高的城楼上,隔着白蒙蒙的雨雾探他一眼,不过瞬息功夫他便察觉到,且随之准确无误找到她。 他犀利的目光一开始带着威慑之意,大抵是见她是个女子,旋即收起敌意,连同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势威压,一并收敛于沾满雨水的黑鳞甲下。 四目片息相接的短暂交锋间,秦楼安便知张世忠这个定西军大将军绝非空有其名。 他身上透漏出的冷厉肃杀之意,与司马赋及给她的感觉很像,皆是从无数次沙场较量与千百回生死存亡间磨砺出来的将帅之威。 然比之年少的司马赋及,张世忠又多了几分沉稳气韵。 最后一架马车不疾不缓地驶入城门,秦楼安撑伞站在城楼另一边张望,整齐的队伍以雪子耽和张世忠并列为首,在众人夹道观望中铮铮前行。 看着张世忠坚挺魁梧的脊背,想到他与她之间的较量还未真正开始,秦楼安心绪沉重。 然又想到这样威势慑人的主帅竟肯听命于年轻体弱的月玦,甚至十场推演无一胜绩,她脑中思绪愈加复杂。 然有一点却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那便是幸亏她当初未曾仗势欺人折辱月玦,幸亏不曾和他结仇生怨成为敌人,幸亏她喜欢他,亦被他喜欢上。 秦楼安抚着胸口连连默叹自己的英明决断,却突然见几道刀光剑影兀然撕破如纱如雾的雨幕,几道身影从两侧拥挤人潮中猝然窜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猛狠厉地攻向东景使者的马车。 护在马车两旁的铁骑纷纷抽刀相迎,围观众人反应过来顿时抱头奔蹿,惊恐的尖叫伴随一阵急促的门窗开合声,瞬间一阵箭雨从道路两旁的屋宅楼阁的窗牗中倾泻而出,射向停滞不前的队伍。 千钧一发之际,两队铁骑整齐划一地迅速收拢聚向马车,以刀格挡着密密匝匝的剑雨。 他们皆是定西军最拔尖的精锐,身上所着黑鳞甲并不惧怕一般的箭弩,只要不曾伤及露在鳞甲外的眼睛等要害之处,便不会对他们造成严重伤害。 然一种情况除外,那便是箭弩上涂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擦伤见血便会要人性命。 在两队铁骑护卫马车之时,最前面的两道身影从马上腾然而起,一紫一玄快如虚影。 雪子耽一招一式间轻盈飘逸,紫衣曳动如同雨中翩跹而舞,张世忠出手却是带着横扫千军的雄壮之势,二人转瞬便将涌上来的十数个刺客拿下。 见弓箭对黑鳞铁骑造不成伤害,更惶提射杀马车中的人,又见挥剑刺杀的同伴死的死,被擒的被擒,藏在两侧屋宅射箭的刺客立刻停止进攻。 虽看不见他们身影,然不用想便知是逃窜了。 秦楼安站在城楼,将适才发生的刺杀全然看在眼里,并非她无动于衷不肯上前相助,只是这场刺杀发生是在一瞬间,溃败亦在一瞬间。 断定东景使者所走的道路与到达的时间,提前在两侧屋宅酒楼里设下埋伏,派杀手乔装打扮隐在人群之中,这场刺杀可以说是筹谋已久,且手段极其狠辣,单就从天而降的箭雨,便是绝杀的手段。 可这些对张世忠以及他手下铁骑来说,竟如同小打小闹一样可笑,根本伤不得他们分毫。 根本不需要她出手相助。 秦楼安为定西军如此骇人的战斗与防御之力深感震惊,撑伞步履匆匆走下城楼,队伍还滞留在不远处,刚一靠近便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东景使者虽然未曾有伤亡,可刀剑无眼,迅猛的箭雨集密的射来,还是伤到了许多无辜百姓。 秦楼安放眼看去,除了十数具刺客的尸体扭曲地横亘在满是箭弩的地上,道路两旁或躺或趴着好些捂着伤口哀嚎不断的良善百姓。 一股怒意在胸口隐隐燃烧。 在围观众人纷纷退散之际,她一个女子堂而皇之的靠近,让刚刚经历了一场袭击的定西军铁骑深为警惕,已有四人握着刀拦上来。 “这位乃是我西风的暻姳公主。” 雪子耽替她作证身份后,张世忠一双鹰眼顿时凝固在她身上,浓黑的眉毛紧紧皱着,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她,是不是月玦所交托玉印之人。 秦楼安任由他锐利的目光打量,直到东景使臣从零星插着几根箭弩的马车中下来,张世忠紧绷的神色才放松,下令让拦着她的人放行。 虽然有六架马车,其实却只有前面三架有人乘坐,剩下的三架马车里,载乘的乃是此次东景出使西风送于她父皇的贺礼。 趁着雪子耽与张世忠查看凶手之际,秦楼安环眼看过从马车中走下来的七人,已有迎接的仆从走上前给他们撑伞。 她虽然从雪子耽那里得知此次东景使臣的官职及姓名,然现在他们站在她面前,她却不能一一对应谁是谁,只能通过他们的穿着打扮,粗略地判断他们官职地位的高低。 这些人皆是文官打扮,现在皆是一身常服,从材质好坏上依稀能分辨得出主人身份的高低。 然无论衣料是贵是贱,纹章是繁是简,他们所着皆与西风大不相同,是东景崇尚的正冠严襟,而西风却喜穿着长衫广衣,又喜在衣衫外披薄纱。 秦楼安一一看过几人,适才的刺杀虽然未曾伤到他们,可惊悸惧怕却是难免的,他们脸色铁青面容紧绷,显然对刚进洛城便遭遇这种事感到不满。 七人中,秦楼安的目光在站于最后的那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只因他有些奇怪。 那人一身青色素朴的长衫,像是跟随某位大人随身侍奉的仆人,没人给他撑伞,他自己举着一把几乎与他衣衫同色的青纸伞。 这人身形清峻挺拔,透着一股难以遮掩的尊贵之气,站在他身前的几人皆时不时地朝他看去,似是在寻求他的意见一般。 秦楼安觉得此人非但不是仆从,且身份非凡。 他的伞举得很低,像是刻意遮挡自己的面容,从秦楼安的位置看去,只能看到他光洁雅秀的下颌,与淡淡抿着的薄唇——他很年轻。 可据她所知,这次东景使臣首领已年逾五十。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轻抬了下伞,一张绮艳又透着清越之气的脸展现在她面前,秦楼安双瞳猛然一缩,眨眼之际那人已将伞压回。 她努力回想着适才刹那间看到的那张脸,舒展的长眉下一双丹凤眼眸,眼尾应是还有一点墨痣,给他清俊的脸添了一分魅惑风情。 最主要的,是恍然间...她竟觉得他身上有几分月玦的影子。 再次看了眼那人低压着的伞面,秦楼安转身看向查看凶手的雪子耽与张世忠。 这些刺客皆是杀手死士,纵是未曾死在二人手里,被擒后亦会咬破藏在口中的毒囊自尽身亡。 经过仔细查看后,二人也没有在他们身上寻到可以证明身份之物。 秦楼安上前弯腰伸手摸了摸刺客的衣衫,一旁张世忠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简单的查看摩挲后,她确定布料与先前她派粉黛查找的一模一样,皆是出自谢家的布庄。 可据她猜测,这些刺客应是代衡派来的。 如果东景使者一入洛城便遇刺身亡,无论谁是幕后主使,她父皇身为一国之君都难脱干系。 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如今两国已无战事,东景使者却死在西风皇都之中,处理不好恐两国又起纷争。 而这样的结果,却是代衡乐意看见的。 如果今天东景使臣死在这场刺杀之中,且不说东景绝不会借兵助她父皇,只怕还会被代衡利用而反过来助他,或直接借兵,或骚扰西风边境令她父皇分心分力,给代衡制造起兵造反的机会。 如果这些身着谢家衣料的刺客是代衡的人,那谢荀是与代衡相互勾结? 还是仅仅是是个巧合? 从尸体身上已查找不到半点有用的线索,雪子耽身为国师,又率数位大臣迎接东景使者,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也得出来应付几句。 好在张世忠与几人皆未立时发难,更多的应该是想见到她父皇之后再讨要个说法,于是便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前往城东皇家别院暂且修整。 雪子耽上马后看她一眼,秦楼安挥挥手,示意他送使臣前往别院便是。 现在这里还有颇多受伤的无辜百姓,她不能视若不见地一走了之。 虽然未曾立时死人,然除了一些轻伤者,还有几个伤势严重之人,若不将箭弩及时拔出处理好伤口,不是死于流血过多,便是死于破风之症。 轻伤之人,秦楼安让他们登记在簿,而后派一人拿着她的身份令牌前往公主府支取一笔银两。 受伤严重者,她便凭借月玦所教的医术给他们医治,一开始她害怕将人给医死,一时之间不敢动手。 众人见暻姳公主面对伤者却不动手,反倒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皆好奇地凑近些侧耳听着:“我能行,我能行,我能行…我师父是月玦,我师父是月玦,我师父是月玦……” 听清后,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喃喃念叨了几十上百遍月玦的名字,秦楼安长吸一口气绾了绾袖子,宛如月玦附体一般,从容淡定地走上前去给伤者医治包扎。 直到晌午时分,淅沥沥的小雨逐渐转停,秦楼安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清理了手上的鲜血。 许是觉得密集的箭雨足以杀掉几个东景使臣,箭弩上没有毒,这倒不像是代衡狠辣的手段了。 难道这次刺杀的幕后主使不是代衡? 还是说只是代衡太高估自己的杀手,疏忽了? 秦楼安暗自摇摇头走出临时将茶馆改成的医馆,却突然被人围上来道谢,他们皆是受伤之人的家人,觉得她一个公主给他们医治的银两,甚至纡尊降贵亲自给他们治伤,让他们觉得受宠若惊。 对于众人的感恩戴德,秦楼安不敢轻受。 真要算起来,令他们受伤的始作俑者,还是包括她在内的,所谓高高在上的掌权之人。 在众人极度不解中,秦楼安躬身道了个歉。 回宫后,她简单换了一身整洁衣衫便去了紫云宫,却见雪子耽正一人包扎着臂上的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 刺杀中他分明没有受伤。 “师兄?”秦楼安忙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白纱替他包扎,地上铜盆中的水已被血玷污,里面擦拭伤口的纱布上竟然是绛红泛黑的血? “你所看到的刺杀不过是场试探…” 听雪子耽淡淡说道,秦楼安包扎的动作顿住。 原来使臣队伍在即将到达城东别院时,又遭遇一次规模更大,攻势更猛烈,手段更残忍的刺杀。 除了派遣大量武功高强的杀手,他们所用的箭弩亦全部淬了致命的剧毒。 与其说第一次刺杀是试探,不如说是令人放松警惕,谁又能想到刺客一次刺杀不成之下,会甘愿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紧接着再行刺杀? 这次虽然没有无辜百姓伤亡,然张世忠所率领的铁骑却是死伤一半,更是有一位文官使臣受了重伤,若非雪子耽在,恐已丧命。 “依师兄所见,是谁要对使臣痛下杀手?” 雪子耽轻缓的摇摇头,并未说话。秦楼安知道他根本不想管谁是凶手之事,便问到另一个问题: “师兄,先前你也知道张世忠为月玦所召,率领定西军助我父皇之事。那他现在却与其他东景使臣一同前来,难道他们也是月玦召来的?” 若真是这样,那她可就要怀疑景宣帝只是个空架子,东景真实的皇帝其实是月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二四章 月玦之计 “要朕如何舍得那幽州十六城啊…” 时近酉时,朝龙殿中秦昊坐于上首掩面沉叹。 自八年前东景幽州境内十六座城池便归西风所有,此事甚壮他西风国威。他置吏其上而统东景之民众,这么多年来亦从中搜刮掠取了无尽财富, 那十六城本乃意外之获,就算如今要还给东景也不算吃亏。可囊中之物腹中之食,有朝一日竟要他双手奉还,这要他如何舍得!如何甘心! 可若不忍痛奉还,只恐景宣帝会因他以他人头颅冒充月玦之事而恼怒,加之东景使臣方入洛城便遇袭受伤,景宣帝不愿出兵助他倒也罢,只怕他会倒戈一击,反助代衡而报复于他。 秦昊摁着隐隐作痛的额角长叹一声,放下掩面的手掌,露出一张神情倦怠的面容。 他看着安静站在殿中的雪子耽,双目一亮想起一件事。 “子耽,还记得那日朕本要治你的罪,你言东景借兵之事尚有转机,现在又与朕说,只要将幽州十六城交还东景,景宣帝便可出兵助朕…” 秦昊一顿,一双眼紧紧审视着雪子耽声色不动的脸,过了片刻,才沉声问道:“子耽为何如此确定此事可成?” 先前景宣帝给他的国书中,可就只有杀掉月玦这一个条件,并未言及其他。 雪子耽抬眸淡淡看了眼上首的秦昊,并未多作解释,胸有成竹而云淡风轻地说道:“今晚宫宴之上,皇上便知晓此事为何可成。” 秦昊讶然一愣,若非雪子耽提醒,他都忘了宫宴将至。 现在东景使臣已在宫中,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会面交锋,既如此,便各自敞开说亮话。 “随朕前去赴宴吧。” 因先前两次宴会皆办在华清宫,且都闹出不小的事端,此次上元佳宴便设在了玉龙台。 又因东景使臣亦赴宴会,秦昊不愿其与代衡有交,此次便未宴请代衡,继续将其监禁府中。 此时秦楼安随同皇后坐在凤銮上失神,她现在的心情沉重复杂,丝毫没有半分上元佳节的喜悦。 紫云宫中,雪子耽终于将她想知道的真相告诉她,东景传于她父皇的国书是真的,而她父皇传于东景的国书却是假的——是月玦伪造的。 他一开始就知道假人头根本骗不了景宣帝,且一早便料到她师父雪机子亦会寻找那颗头颅以确认他是否真的死了,所以他一开始便没想用假人头去骗景宣帝,那颗头骗的仅仅是她父皇而已。 除此之外,那亦只是吸引她师父雪机子注意力的幌子,好给他喘息之机让他得闲做其他之事。 比如教她医术,与她推演。 雪子耽告诉她,月玦曾让他借用...其实就是偷用她父皇的符宝大印,他用符宝大印做了两件事。 其一便是假传圣旨骗她,让她相信他与她父皇联合上演假死的戏码。也便是那日雪子耽突然出现在凤栖院门口递给她的那道圣旨。 偷用玉玺假传圣旨已是杀头大罪,可比之月玦做的第二件事,假传圣旨骗她这个公主都微小到不值一提,他竟伪造西风国书欺骗景宣帝。 她父皇将亲手所写国书连同那颗假头颅一并交给雪子耽,让他安排得力人手传给景宣帝。 可雪子耽转头就将这二物交给月玦,而后月玦模仿他父皇的笔迹重新撰写了一封国书,加盖符宝大印,偷梁换柱替换掉她父皇的真国书。 接下来,他让雪子耽派两拨人马,其中一波假扮成东景信使,携带假头颅走官道大路,另一波人马则带着假国书走捷径小道,直奔东景龙阳城。 至于假国书的内容,其大意有两点: 一者便是说,即使不用她父皇动手,只待新岁一过,月玦便会毒发身亡,实不足以成为景宣帝的祸害,亦无需他替他动手。其二便是以幽州十六城作为筹码与景宣帝交易,只要景宣帝出兵相助,她父皇便可将十六座城池归还东景。 如今看来,月玦所伪造的假国书定是十分顺利地传到景宣帝手中,且景宣帝显然亦十分满意这样的条件,故而才趁着上元佳节之日,立马派遣使者昼夜兼行前来西风,商榷幽州十六城交接事宜。 月玦如此做,乃是一箭双雕之计。 首先,张世忠虽然听命于他,肯被他一封信而召到西风。然在明面上,他却是景宣帝的定西大将军,若无皇命绝不可擅离职守。 若被发现,张世忠这个大将军指定做不成。 而月玦如此做,便让张世忠光明正大地出使西风。试想此次东景使者前来乃为商榷幽州城池归还之事,张世忠身为镇守幽州的大将军,焉有不来之理? 至于一箭双雕中的第二雕,便是这幽州境内的十六座城池。 这十六城名为西风归还东景,实际上却是他月玦囊中之物。她可不觉得他甘愿用自己的兵马给景宣帝讨便宜,从今以后这十六城乃至整个幽州,皆是月玦足下之地。 八年前司马赋及征战数月才得来的疆土,月玦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归己有。 而目前的局势,已由不得她父皇同不同意,她纵是知道了亦无法阻止。 虽然幽州十六城本归东景所有,如今月玦拿回亦无可厚非,可当她知道他是以如此轻易的方式拿回,将两国皇帝团团玩弄于股掌之中,再想到他如今不过昏迷不醒尚囿于方寸之地,却将局势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所有人都是他指尖的棋子…… 她感到深深的寒意与骇怕。 她想起那晚掩瑜阁中谢荀曾与她说的话,月玦的心思与手段远非常人可探深浅,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会知他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事实证明亦确实如此。 这件事中,一开始她想的不过是月玦会以借兵之事,或利诱或威逼,让她父皇将血灵芝交给他。 可她从未想过在性命垂危,生死不定之际,他还要将他的命连同幽州十六城一并拿回。 ——与他做交易的代价太高了。 然这件事才刚刚开始,还远非最后一刻,他真正想想做的是什么,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或许绝非她现在所想到的一箭双雕。 凤銮稳稳当当地落地,秦楼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傍在皇后身侧登上玉龙台,宴席之上已落座了许多人,然比之前两次,却也少了不少人。 比如瑁王代衡,比如景嫔杨暄。 落座后,秦楼安便看到坐在显眼位置的东景使臣,加上张世忠有六人之多,除了那位身受重伤在别院修养无法赴宴的,不见那个面有墨痣之人。 难不成他真是随行侍奉的仆人? 秦楼安在心里否决了这个问题,那人风神气度皆非凡人可比,她甚至怀疑他与月玦一样是月氏皇族之人...毕竟他二人确有相像之处。 紫云宫中她本想问一问雪子耽可知那人是谁,可当她知晓月玦这只老狐狸背着她做的事之后,她哪里还有心情关心其他的事? 刚想到雪子耽,雪子耽便跟在她父皇身后步入玉龙台。 看她父皇神色,虽是笑着却极为牵强,面色沉重双目晦暗,显然心情十分沉重。 果然,宴会开始酒过三巡之后,张世忠便挺身站出,褒颂她父皇乃千秋圣明之主,谢她父皇诚心消战止戈,且深明大义将幽州十六城尽数奉还。 此言一出,事先不知此事的一众西风朝臣满座哗然,皆一脸惊慌不解的看向她父皇。 秦昊兀然明白过来,原来此次景宣帝派遣定西大将军张世忠前来,竟真如雪子耽所说,就是为了收回幽州十六城。 秦楼安看着她父皇一瞬的惊愕后又一副了然却不甘的模样,便知先前他亦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落入雪绝彀中。 可如今她父皇已迫不得已,现在他最担心的并非东景不愿出兵助他,而是担心景宣帝反助代衡。 她初知真相之时,亦责怪雪子耽怎能如此欺瞒她父皇,他身为西风国师,纵是与月玦再好,可也决不能做出这等卖主叛国之事。 可他听闻后无动于衷,慢声细语反问道:“那公主有更好除掉代衡的办法吗?” 她一下怔结,她没有。 如今她父皇损失不过幽州十六城,可若景宣帝出手相助代衡,她父皇定是必败之结局,那时丢的便不只是幽州十六城了,而是整个秦氏江山。 月玦的好手段,根本不给她父皇退路和选择的机会…秦楼安灌了口酒,在她父皇违心地说着为结两国之好而奉还城池的冠冕堂皇之言中走出宴会。 她要出去透透风。 玉龙台乃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台,台上设殿,大殿四周尚留有一圈过道栏杆,可供人登台观星赏月。 今时正值上元,抬眼看去,漆黑的夜幕下处处皆是花树银花,整个皇宫灯火璀璨宛如琉璃世界。 秦楼安独自凭栏而立,任由夜风静静吹拂,消散她脑中的醉意,与压堵在胸口的憋闷。 思绪清明后,她终于肯承认,她心里还是介意月玦对她父皇所做之事。 尽管她一直宽慰自己,告诉自己是她父皇失信在先,且还伙同她师父下毒害他,可他如此不着痕迹又滴水不漏的算计,甚至将她亦算在其中,不动声色地逼着她父皇将幽州十六城奉还… 她身为西风的公主,她不得不介意,不得不在意。 今晚的夜空虽然璀璨绚烂,却因下了一场雨而阴阴沉沉笼着一层黑云,不见半点星子,连十五的圆月都只是一团朦朦胧胧的白影。 秦楼安就盯着那团月影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坚笃有力的脚步声,极有规律地朝她走近,偏头看去,正是连赴宴都不曾卸下黑鳞甲的张世忠,转眼便气势轩昂走近来。 秦楼安知道他定是特意出来找她的,无非便是为了确认九龙攒珠玉印是否在她手里,以及约定战术推演的时间。 可他一双鹰眼只定定打量她,却不说话? 然他沉默良久后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就让她气血上涌,头脑生热。 他极其严肃道:“太子妃?” 秦楼安强忍住极度想翻白眼的冲动,她真不知道张世忠到底将月玦看得有多高。 无论月玦有多厉害,明面上他在西风就是个东景质子,就算她与他相好,那也是她招他为驸马,相当于他入赘,哪有他娶她当太子妃的道理? 可张世忠竟然张口就问她是不是太子妃? 秦楼安无语又动作轻微地撇撇嘴,虽说他是她的驸马爷也好,她是他的太子妃亦罢,都一样是夫妻,然这可是地位问题啊… 可还不等她为自己的地位抗争,张世忠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她身前。 看着那只皮肤粗砾,虎口指节处皆生有硬茧的手掌,秦楼安明悟过来。 他要亲眼看到九龙攒珠玉印,幸亏她一直将此物贴身收纳,秦楼安取出玉印递到身前的手上。 张世忠刚硬的五指一握,将玉印送于眼下仔细查看,片刻后,他从胸口的鳞甲下取出一封信。 一抖一扬,笔意悠远的字与朱红的印章展现在他眼前,对比过印章之后,他将玉印还给秦楼安。 “太子竟真的将九龙玉印交给一个女子...” 张世忠沉着脸自言自语,未几又目光果决地看向秦楼安。 “既然你受了太子殿下的玉印,那与我战术推演之人便是你。我可不会因你是太子妃而手下留情,你若输给我,就莫要再提相助之事!” 雄浑有力的声音在耳边震荡开,张世忠周身凛冽的威势兀然释放逼向她,如一座雄伟巍峨的高山压下来。 秦楼安紧咬牙关,迎上他狂狷放傲的鹰眼。 没想到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竟丝毫不惧他,张世忠面上闪过一丝惊诧,又想到太子选的托付之人定非泛泛之辈,顿时如临大敌般看着眼前女子。 见他完全一副戒备模样,秦楼安顿时又后悔自己硬着头皮不甘在气势上落个下风,这下他准是在想要用出全部智谋来对付她了… “不过我若单独与太子妃比斗推演,难免惹人生疑。适才宴会上秦帝已同意我等一同前往皇家武校场,与西风的少年才俊比斗骑术,箭法,武功以及战术推演,到时太子妃可切莫不来。” “武校场比斗骑术,箭法,武功…” 秦楼安喃喃复述,往年上元过后,她父皇确实会率皇族宗室子弟,及朝中三品大员以上的年轻男丁前往武校场比试骑射武功。 “还真想见识见识西风男儿到底有多威风!” 秦楼安正想着,被张世忠一声朗笑打断思绪,他眼中精光矍铄,像是已忍不住要将他西风一众子弟打趴下。 可他这个年纪,虽不老,也算不上少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二五章 月琛太子 ————— 宴会散后,秦楼安醉意微醺回到昭阳殿。 待夜过子时,流光溢彩的烟花彻底消迹,宫中庭燎灯烛渐次熄灭,她趁着晦暗夜色前往城南大将军府。 一如上次相见一样,月玦依旧安然躺在寒玉床上,飘浮的药雾与氤氲的寒气笼在他身周,使得他看起来如同仙人般的飘逸虚渺。 或许是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此刻在秦楼安眼中,他如同神怪传说中被封禁咒符镇压的神明亦或妖孽。只待期满,他便会冲破封印重现世间,到时谁也压制不住他,谁也阻拦不了他。 走近些许,秦楼安能明显看出他在恢复,苍白的脸面有了丝丝若有若无的红润,一头长发已非雪白,而是变作如褪了色的陈年墨迹。 比之满头白发时的瑰丽而虚幻,此时的他显得熟悉而真实。 可一想到他无声无息的算计,她心里萌生的芥蒂就隐隐作怪,他在她面前分明触手可碰,可恍然间,又让她觉得遥远到难以企及。 静静看他良久,秦楼安心里莫名其妙地窜升起一股怒意。 月玦不动声色地拿回幽州十六城便也罢了,然他却并非十成十愿意出手相助,还需她在推演中赢了张世忠才行。 若是她赢不了,那她包括她父皇岂不是白白赔掉那十六座城池? 秦楼安感觉月觉是在戏耍她。 紧攥的拳头不知不觉已举到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方,只要她狠狠心咬咬牙使劲抡下,保证能砸他个鼻青脸肿,也算出出她憋闷在胸口的恶气! 照着他的俊脸上下左右比划了几下后,她却迟迟落不下骨节紧绷的拳头。随着一声长叹,秦楼安垂头丧气没出息地垂下手。 她实在狠不下心揍他。 低垂着头苦恼了一阵后,秦楼安再次恶狠狠地压在月玦身上,双手揪着他的耳垂,也不管他是否能听到,咬牙切齿的对着他放狠话。 诸如这笔账暂且记下…又如待你醒来再好好收拾你…再如下次再敢欺瞒算计她,她定手起刀落眼都不眨地,一刀送他去做最貌美的公公…… 倒了一箩筐狠话后,困意乏意与稀薄的醉意一同涌上,秦楼安强撑着眼皮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将自己窝进去,扯开披风盖在二人身上。 …… 往年上元过后的既望之日,秦昊便会率领皇室宗亲及三品官员,各自带上家中族中年轻一辈的男儿前往城南武校场。 今年因与东景使臣商榷交易与城池交还之事,便推迟一天到正月十七。 此次归还幽州十六城本就是两国皇帝的私下之盟,秦昊不欲让其他人知晓内中真相,以免走漏风声让代衡得知他借兵东景。 商榷之事他便未曾召见丞相张襄等位尊望重的大臣,只让雪子耽陪同左右。 整整一天,秦昊雪子耽与东景使臣皆在朝龙殿中,殿外被数队金吾卫牢牢监禁,非皇帝召见,其他无关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大殿。 从早到晚,只有佑德神情紧绷步履匆匆进进出出数次,期间再无一人或进或出朝龙殿。 直到暮色四合,紧闭的殿门缓缓打开,连同张世忠在内的六位东景使臣从殿中走出来。 秦楼安站在不远处,依旧不见那个眼尾点痣的青衫男子。现在她已几乎可以确认他的身份,初知结果时,她忍不住大吃一惊。 难道东景的太子都喜欢没事往其他国乱跑吗? 六人中除了张世忠神情刚毅从容,其他五人面色疲倦,皆凝重低沉着一张脸,看不出悲喜哀乐。 张世忠很快就发现了她,然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装作不认识,迈着坚定有力的步子,在宫人的引领下朝宫外走去。 她本要等雪子耽出来,好问一问双方商榷的结果。然或许是因她父皇还有事交待,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也不见雪子耽身影,她暂且回了昭阳殿。 途径掩瑜阁时,除了阁外彻夜长明的风灯,阁里却是一片漆黑。 这个时辰正是用晚膳之时,就算不用晚膳,谢荀应也不至于这么早就睡觉歇息。 迟疑片刻后,秦楼安绕到阁后故技重施,让花影扮作刺客引开一部分金吾卫,只待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掩瑜阁,凭花影的功夫便能轻易逃脱。 这次秦楼安直接去了阁中寝室,却见光线晦暗的房中有一道修长直立的身影。 她震惊之际,那人显然也是一惊,昏暗中她能看到那人转身看向她。 “你是什么人?” 这人虽与谢荀身影身量相差无几,然通体气韵却大相径庭,予人深静如空谷幽兰之感。 从他身上她察觉不到敌意与杀意,然她依旧保持警惕。 以防惊动阁外的金吾卫,她尽量压着声音,可也不至于低微到如此近的距离都听不到的地步,那人却一直不曾开口言语,她只能感受到他在看她。 “是暻姳公主吗?” 温润的声音清泠泠地透过夜色浸入她耳中,秦楼安确定这道轻柔的嗓音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过,可他却能一下识破她的身份… 秦楼安心中警惕更甚,如眼前蒙着一层玄纱一样将数步外的人打量一遍后,她脑中浮现出烟雨朦胧中一抹天青色身影。 “月琛太子既来西风,却为何不露身份,一直躲避我父皇而不见?现在却趁夜摸进掩瑜阁?” 月玦尚住在阁中时她也算时常来,凭着记忆从柜匣子里找到一根火折子点了一盏烛灯。 果然,此时站在寝室中的人就是前日她所见到的青衫男子。 虽然那天他抬伞又压回只在瞬息之间,她也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她能记得他的长相,尤其是眼尾那点别具风情的墨痣,实在不是她眼神好或是记性好,而是人家月氏皇族之人实在是生得太好。 早就听闻月氏皇族得天独宠,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有惊为天人的容貌。 见识过月玦的清绝孤高,又欣赏过月瑾明艳绚烂,如今再见月琛的深秀雅致,他们用各有千秋的美丽容貌,让她相信传言非虚。 至于她是如何断定他是现在的东景太子月琛,是因今天早上她离开大将军府后回了趟公主府,除了为明日武校场之行准备了几身利落男衫,她还问过月瑾,东景宗室中可有人眼尾生有一点墨痣。 月瑾脱口而出月琛哥哥,让她大吃一惊。 月琛身为东景太子,若光明正大出使西风,绝不会一直隐瞒身份不露面。 他偷摸跑来西风做甚?又跑到掩瑜阁做甚? 谢荀又去了何处? 对于她一口笃定他的身份,月琛脸上露出瞬间的惊愕,很快又绽开一个淑暖温柔的笑。 他眉眼舒展间,还真有那么一分像月玦。 然比之月玦就算温柔笑着,眉宇间亦带着一分天生的疏离寒意,月琛则完完全全柔如春水,像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公子,给人更易亲近之感。 “既然公主已知我身份,那我亦不必隐瞒。至于为何一直不见秦帝,是因我此次前来西风,并非为公,而是有些私事,无需面见秦帝。” 月琛的声音格外轻柔,吐字顿挫间如同软侬的清唱,好像让人一不留神就会只顾他嗓音,而不注意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若是一般女子,只怕早就沦陷在这柔似春风般的声音里。 不过她可是早就见识过月玦的千般温柔,甚至承受过他故意撒娇,此刻她神识清明,无动于衷。 而且眼前这个看似无辜无害的月琛太子,竟然能在不惊动金吾卫的情况下潜入掩瑜阁,定也是武功高强深不可测之人。 秦楼安心中警惕丝毫未松。 “那不知月琛太子是有何私事?竟然要夜闯掩瑜阁?” 看着温润烛光中女子姣美的面庞隐隐紧绷,一双明亮的凤眸里也私藏着深深的戒备,月琛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来寻我堂兄月玦。” “寻月玦?” 秦楼安顿时如临大敌,她不知这个月琛太子对曾经的月玦太子到底是何看法。 可按常理来说,他应该如同他父皇景宣帝一样,希望斩草除根除掉月玦才是。 难道他是想确认月玦是否还在人世? “正是,只因先前听说他被秦帝召入皇宫赐居掩瑜阁,故而才趁夜寻来。然却未发现他的身影,且这满室檀香,亦非他所好。” 闻言,秦楼安忍不住腹诽一句东景的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了,月玦都搬出掩瑜阁多久了,他们竟还觉得他在皇宫中。 难怪被一封伪造的假国书骗的团团转…她与她父皇亦是,竟亦被月玦完全蒙骗在鼓里! 秦楼安脸上不自觉露出凶恶的神情,月琛看在眼里一惊,心道他亦未曾招惹她,她何故露出如此凶残的面貌…难道是月玦招惹了她? “听闻…公主与他相交甚笃,公主可知他在何处?” 秦楼安从狠狠蹂躏月玦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见月琛问得一脸真挚,倒真像是一个关心哥哥的乖巧弟弟,可是皇家兄弟…却是向来利重于情。 “虽不知月琛太子是从何处听闻,然我与他亦没那般好。至于他去了何处,如今我也不晓得。我倒要反过来问问你们东景之人,月玦作为质子软囚在我西风,现在为何却不见人影?” “难道公主怀疑,是我们偷偷带走了他?” 她自然不会这么怀疑,可在不知月琛对月玦是敌是友之前,她不能轻易将他的下落告诉他。 可他就这么一直问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只好反咬一口。 “我也只是怀疑,你既是他堂弟,又甘愿远涉西风千里迢迢来寻他,可见你二人兄弟情深。你见不得他在西风受苦,偷偷带走他亦不无可能。” 秦楼安看他一眼,又说道:“何况月琛太子夜间出现在掩瑜阁,本就十分可疑。” 月琛闻言并未为自己辩解,唇角微抿露出个难以捉摸的浅笑。 “到底是不是我东景之人将他带走,如今他又身在何处,想来公主皆是心知肚明。既然公主不愿说,我亦不会勉强。” 听他所说不勉强,秦楼安松了一口气,可转瞬月琛又问道:“只是他身中恨无绝多年无医,如今新岁已过…他可还活着?” “那你是希望他活着,还是想他不在人世?” 秦楼安盯着他眼尾微挑的丹凤眼,希望能从中探到他心中真实所想的答案。只见月琛粲然一笑,眸中亮起光泽:“自是愿他好生活着。” 秦楼安愕然,她竟分不清他适才之言是真心还是假意。 迟疑片刻,她淡淡回道:“那便如你所愿。” 月琛颔首浅笑略致谢意,而后便淡淡道了声告辞,轻启后窗轻飘飘地跃了出去。他落地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应该是在笑…有什么好笑的? 秦楼安看着那道悠然穿梭在柏丛中的身影,眸光变得深沉。 今晚一见,她虽见识了这位东景月琛太子的容貌长相,举止谈吐,然除了一种有些不真实的温雅之外,她完全看不透他的品性如何。 默默琢磨了片刻后,她将心思转到谢荀身上。 这几日她已命人将宫中各处可能藏有暗室出口的地方都找遍了,甚至连皇宫禁地扶渠池里曾经藏有乌鸦的假山洞穴也找过,可却依然没有发现。 现在谢荀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掩瑜阁,到底是从何处逃脱的? 秦楼安看向床榻,她想直接从阁中的入口进入暗道,然后找到出口,再在出口处设下埋伏。 可谢家所设的暗道机关连月玦都深为忌惮,曾经仅是雪衣布庄中的暗室便险些将他与司马赋及困死在里面。 她若这般莽撞地进入暗道,只怕是自寻死路。 另一个办法,就是她在这里等着谢荀回来,当场抓住他质问他。 可这样她能不能问出他真正想做什么且不说,万一他见事情暴露直接杀人灭口? 经历上次之事,谢荀已再也不是她的谢兄,她若是落在他手里,一样是必死无疑。 权衡再三后,秦楼安如月琛一般,趁着前去追花影的金吾卫还未回来,悄悄出了掩瑜阁。 而就在秦楼安跃出后窗的一瞬间,谢荀修长的身影,从寝室房顶的花梁上倏而落下。 “若再逗留片刻,便留下你的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二六章 亘古永恒 ,菩提春满 正月十七破晓,随着一声威严雄浑的连天号角声,皇宫南门豁然大开。 龙旌凤幡遮天蔽日接连而出,秦昊乘坐九牡金龙舆撵,率宗亲朝臣及卫队近千人,浩浩荡荡前往城南皇家武校场。 洛城南部屋舍农田较少,朝廷便圈占大片土地划为武校场,洛军中侯秦显所率五万中央禁军便屯驻于此,素日里武校场亦为操练兵马之地。 为防止再有刺杀之事发生,自昨日从皇宫南门至武校场,秦昊御驾仪仗所行道路皆已封禁,商旅店肆关门歇业,行人车马一律不通。 掀开车窗帷幔,尚未消散的晨雾中,除了护在马车旁随行的金吾卫,再不见其他人影,往常这个时候粥铺茶馆中传来的油茶香气,亦被清冷的雾湿气所取代。 一身干练男装的秦楼安放下帷幔,看向坐在一旁细饮慢酌着清茶的雪子耽。 在他身旁马车车壁上,横挂着他的长忆剑。 再看他不似往常的装扮,一身劲瘦合身的淡紫常服代替以前宽松的披纱紫袍。秦楼安问道:“师兄,难不成这次的比试,你亦要上场?” “如有必要的话。” 往年的武校场比斗,乃是除了武举之试外,选拔良将帅才的重要途径。 且比之人人皆可参加的武举,这场只有皇室宗亲与官宦大族子弟参加的比试要更受重视,毕竟军权就这么多,谁都不愿意其他人再来分一口羹。 往年在这场骑术,射箭,武功以及战术推演中表现优异,出类拔萃之人,虽不会被赋予多少军政实权,然被提拔为金吾卫龙武卫以及中央禁军少将军却是不无可能。就算不被受以军衔,亦会有大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赏赐。 今年比之往年有些不同之处,其一便是这次的比试不仅只有皇室宗亲及三品以上官宦子弟可以参加,金吾卫龙武卫以及中禁军中的将军士兵亦可报名,通过初次筛选之后亦可上场参加比试。 之所以有此点变动,乃是因这次比试与往年不同的第二点——这次不单是西风自己人在比斗,还有张世忠所率的东景使臣及部分定西军。 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他们自幼长于富足安乐,身上多少沾带些纨绔习气,纵是所谓的表现优异出类拔萃者,大多亦是家世较低的不敢招惹地位高的,比试中暗通曲款衬托出来的。 今年东景使臣亦在,两国之间的比试必定难以避免,纵是点到为止的友好切磋,可让这一群娇生惯养的皇家世家子弟对上张世忠的定西军,只怕是输的难看之极。 故而才不得不从西风军队之中挑选佼佼者,以求保住此次西风作为东道主的颜面。 至于让军中将士参加比试的原因,除此之外便是如今乃用人之际,若真有人在此次大浪淘沙的筛选中脱颖而出,也可缓解她父皇无良将帅才可用之急。 然那日的刺杀中,她已见识过定西军铁骑的强悍战力,至于张世忠本人,更是武功高强且谋略过人。 绕是这次军中当真有威武刚勇之人,只怕也难以与之匹敌,可雪子耽却有一战之力。 “师兄能暂收闲散秉性,为国之大体着想,实在是太令我感动了。只是不知师兄身上的伤…” 感受到秦楼安关怀的目光,雪子耽偏头看向她,“已无大碍,只是此次我所说有必要时会出手,并非是替皇上争颜面,亦不为大局。” 秦楼安一时讶然,愣了片刻后才问道:“师兄若不为大局,那又有何事值得你出手?” 雪子耽紫眸静瑟凝视着杯盏,沉默片刻后才略带懊悔地说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秦楼安脑袋嗡的一声,看雪子耽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透彻。 不用他说是受谁所托,她便已猜到定是月玦。 “师兄啊,你又答应了替他做什么啊?” 她是真不了解他们男子之间的奇怪交情,分明二人初识之时还明里暗里地互斗,你掐我,我也要掐你,雪子耽更是信誓旦旦地要赢他杀他。 可短短几个月,二人竟互相勾结,开始作天作地,将两国皇帝以及她师父当三岁小儿戏耍。 “其实我亦后悔不已…” 雪子耽放下茶盏,润泽有光的嘴唇弯起个细小的弧度,看起来像是在苦笑。 “我亦不知为何要答应他,趁他昏迷时要替他看牢牢护好他的…爱妻。” 如此难以启齿的称谓,雪子耽极是难为情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可当时月玦临近昏迷之际,便是如此半开玩笑又甚为严肃地交待给他。 秦楼安看着雪子耽似是为了掩盖此时的不自然而灌了杯茶水,她不知羞耻又极有自知之明的将自己认作他口中的“爱妻”。 只是她不明白,月玦为何要让雪子耽替他看护好她?难不成有人要趁他昏迷而对她痛下杀手… 或者是要抢走她? 所以月玦交待雪子耽,让他拿着剑将她身边的贼人也好,桃花也罢,通通斩掉? 还真是……用心良苦。 心里一边想着月玦如此安排实乃多此一举,可想到他将她视作“爱妻”,脸颊又忍不住生热。 托着腮美美想了片刻后,察觉到雪子耽朝她投来看傻子般的目光,秦楼安轻咳几声肃正了脸色。 “师兄,昨日与东景使臣商榷之事如何了?他们要何时收回幽州十六城?又要借给我父皇多少兵马?可有深究那日刺杀之事?” 秦楼安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雪子耽亦没了饮茶的闲情逸致,干脆将茶壶茶盏嫌弃地一推。 对于她的第一个问题,按雪子耽的说法,便是东景所派大军安然进入洛河关中之地后,她父皇便回撤回幽州十六城的官吏以及守备军队,将城池还给东景。 可是东景是否真的会派大军助他父皇,也便是第二个问题,毕竟这次明面上是她父皇与景宣帝交易,其实却是与月玦在合作。 然听雪子耽说,东景使臣已明确答应,景宣帝会派崇州境内的安北大军前往西风助她父皇。 可这与月玦所说有出入啊… 他分明是说命张世忠率领定西安北十万兵马,如今真正得到景宣帝的命令,可以调动的却只有安北一军。 那张世忠部下的定西军,难道是要暗中调离幽州而偷偷摸摸进入西风?可数万大军调动如此大的动作,难道不会被景宣帝发现吗? 秦楼安有些不安,她总觉得她忽略了某处极为重要的地方,可却又抓不住那个若隐若现的头绪。 不过她隐隐察觉到,崇州境内的安北军并非归月玦所有,且亦并非为张世忠所统帅。 若是如此,定西军不可轻而易举调来西风,纵是她在战术推演中赢了张世忠,又有何用?难道整个定西军,月觉就派了张世忠一人前来相助? 他确定他真的不是在戏耍她吗? 他总不能就这样坑他的“爱妻”吧… 看着适才还暗暗偷笑的秦楼安,现在却是眉头紧锁满脸焦虑,雪子耽大体猜到她在想什么。 “你大可相信他,他坑骗谁亦不会坑骗你。” 秦楼安倒不是真的相信月玦会坑她,只是这种身在局中,她却不知他所布棋局全貌,只能任由他支配着行走的感觉让她很不自在,她不晓得自己一步出错,会不会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过失。 只是雪子耽已经没救了吧? 竟然已经时时处处的为月玦说话了? “切莫想太多,到达武校场后的三天,会是军中将士筛选初赛,你也只有这三天时间来准备与张世忠推演。你若赢不了他,一切皆是徒然。” 雪子耽一提点,秦楼安千端万绪的心思顿时拧成牢牢一股,那便是她要赢。她相信月玦已做好万事俱备的筹谋,只待她去赢一场东风。 至于东景使臣遇刺之事,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深究。 秦楼安猜测,多半是她父皇明里暗里示意东景使臣代衡就是这次刺杀的幕后主使。至于目的,自然是代衡想要妨碍西风与东景皇帝两国交好。 “师兄可知此次东景使臣中月琛太子亦在?” 雪子耽的反应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惊讶,他淡定地点头:“今日早上他已见过皇上,我们前面那辆马车中的便是太子月琛。” 秦楼安狐疑不解地掀开车帘看向前面的马车,按照舆撵规制,她一直以为走在他们前面的是她两个皇兄,竟然没想到是月琛。 昨晚掩瑜阁中他不是说此次前来西风是为私事吗,又怎会出尔反尔暴露身份面见她父皇? “他是个变数…” 她盯着面前的马车深思不解时,雪子耽突然开口意味深长地道一句。 秦楼安知道他所说变数,是指在月玦的预料之中,月琛这位东景太子不会出使西风。 可现在,他却出乎意料地来了。 这样的变数,她一时不知是好,还是坏。 秦楼安放下车帘,叮嘱一句:“月琛对月玦的心意不明,不知是敌是友,你切莫透漏月玦现在的身体状况与他藏身之地。” “我晓得。” 秦楼安点点头,二人便一直未再交谈,队伍不多时便到了城南武校场。 场中早已提前安排好军帐,秦楼安与雪子耽下了马车后,便有士兵上前来引领二人到专为国师所设帐中。 经过前面的马车时,果见月琛从车中下来,尽管他依旧身着天青色的衣衫,然比之昨晚所见之时的素淡常服,此时的他玉冠锦带,清雅又透着尊贵之气。 看到她一身男装,月琛微微一愕又舒朗一笑,他似是想上前来打个招呼,可下一瞬雪子耽却提剑绕到她身侧将她挡住,脚步略疾带着她走了。 对于雪子耽如此切实履行月玦所托,秦楼安有些哭笑不得。 饶是他昏迷不醒,她亦会安心等他醒来,数月亦好数年也罢,认定了是他便是他。 她心如月,亘古永恒。 这次她是扮作雪子耽的随从跟着来的,没有专门为她安排营帐,她便暂时住在雪子耽帐中,趁着最后的三天时间钻研兵法战术,偶尔也会到武校场观看军中将士们初选比斗。 雪子耽身为国师,要时常陪在她父皇以及月琛身边,白日里甚少出现在他自己帐中,等他晚上回来时,秦楼安已就近溜到将军府陪月玦了。 将士初选的第三日,也是最后一天,秦楼安放下手中看完的最后一本兵书,站起身出了营帐。 这两天经过层层筛选,金吾卫龙武卫以及中禁军中,选出了不少或在骑术,或在箭法,或在武功上出类拔萃之人。 明天他们便会与皇室宗亲以及官宦子弟,乃至东景使臣同场比斗。若是赢了,在此用人之际便是一个徒步青云的绝佳良机。 至于这次参于比斗的贵胄子弟中,她的两位皇兄亦在内,可最让她没想到的,还是代朝祁竟然也要参加这次的比试。 他不是一个百无是处的纨绔吗? 或许是她以及世人一直小看了这个代小王爷。 秦楼安站在所设比试武功的擂台外围,看到里面站着她近日来刚认识的几个面孔,一一扫过几人后,目光变得深沉锐利。 “暻姳公主亦会参加这次的比试吗?”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她回头看去,正见是月琛。 “那是当然,这次的比试虽是为少年才俊所设,然亦未说女子不可参加。” 何况她与张世忠还有一场在所难免的推演。 “确是如此道理,自古巾帼不让须眉者向来比比皆是。只是不知公主是要比试骑马还是射箭,还是武功更或是战术推演?” “武功,战术推演。” 秦楼安不假思索道,尚不等月琛言及其他,她反问道:“月琛太子可会参加这次的比试?” “本是不愿参加的,然今日秦帝说,此次在骑马射箭以及武功三项中皆拔得头筹者,便可从秦帝的三位公主中自择一位而娶之…” 见秦楼安的面色兀然变得凝重,月琛淡淡笑了笑,“虽未曾见过秦帝的其他两位公主,然如今暻姳公主便很好,故而我亦想试一试。” 不可以! 此便是此刻秦楼安脑中最真实最直接的想法。 她已然猜到她父皇的用心,若是月琛赢了比赛,那便是西风与东景联姻,且他又是太子,那东景助她父皇之事便是万无一失之事。 她似乎明白雪子耽为何说若有必要他会出手。 不过,她要自己出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二七章 他似阳春 正月廿十日,经过三天的比斗初选,真正的较量正式拉开帷幕。 武校场上各自圈出三块场地,骑术,射箭,武功分场地而同时进行。 至于战术推演,因精通兵法战术而会推演者多为一军将帅,参加比试的人并不多,便设在秦显的洛军中侯大营中,由秦昊亲自把关。 秦楼安准备妥当,一身玄色劲瘦修身的男装勾勒出她高挑的身形,衣带紧束的腰肢纤瘦又透着柔韧。 平日里披散至腰间的墨发此时被高高束成干练的马尾,未施半点脂粉的脸上神情沉稳冷静,微扬的眉宇间带着几分勃发飒爽的英气。 紧紧裹扎袖口的革带扣,秦楼安走出营帐。 初升的红阳伴着朝霞绚烂地映在脸上,白皙的面庞顿时被渲染成瑰丽的霞红,微微眯眼赏看了片刻,秦楼安迈开步子朝比试武功的擂台走去。 为了保证比试的公平性,所有参加比斗的人都不准私自佩带自己的武器,需从统一配备好的刀枪剑戟等五花八门的武器中挑选自己惯用的。 且进场之前还要进行搜身,以确保未曾携藏暗器。 这样的规则虽是为了确保公平,然真正实施起来,却是偏向于皇家及世家大族子弟。 他们虽然不能明显违规使用自己精贵锋锐的武器,然却可以不用通过严密而屈辱的搜身而进场。 秦楼安站在一旁看着正在接受搜身的一名金吾卫出身的士兵,任由两人在他身上摸摸捏捏,几乎将全身上下都仔细摸看过了。 被搜身的士兵紧绷着通红的脸,满面羞愤,却又不得不接受任人上下其手的搜查。 她本来还打算以身作则遵守规矩,然这架势却让她骇了一跳。若她真是男子倒也罢了,可她一个女子,总不能被两个男人如此摸来摸去。 且她现在已经把自己归为月玦的爱妻,那就是有夫之妇,连月玦都也只是抱过她呢… 秦楼安再次看了眼负责搜身的两个将士的四只魔爪,忍不住啧啧两声连连摇头。 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也是不守规矩的纨绔子弟,一边却又极为干脆地走向贵胄子弟的后门。 武功比试不是一拥而上打群架,也不是两个两个的一场一场的对打下来,凡是参加比试的人都要登记姓名进而分组。 八人为一组,通过组内比试后选出武功最为高强之人,再与其他组选出的胜者登台比试。 这分组也是有技巧的,登记姓名的人都是些人精,知道什么人身份高不能得罪,便将此人与另外七个地位较低且势力较弱的人分在一起,如此便能保证身份地位高的官宦子弟顺利进入下一场。 这是往年的规矩,至于今年是否有变通,秦楼安不知晓。 当登记姓名的人看到她递上去的身份令牌,顿时两眼一瞪,看看她,又看看令牌。 “公..公...” “叫谁公公?还不快给我登记分组?” 那人托着令牌的手直打哆嗦,他并不是觉得秦楼安的身份高贵得吓人,毕竟这次皇上的两位皇子以及东景的太子都在内。 可公主她是个女子啊… 见这人迟迟不给她记名,秦楼安一番暗搓搓眼神威胁,他终于哆嗦着手写下她的名字,并将一枚巴掌大的圆形木牌递给她。 “玄字一号组…” 秦楼安接过,果见木牌正面写有朱红醒目的玄字,另一面则标记着组号以及比试的场地。 秦楼安未曾耽搁,拿着木牌很顺利地找到立有玄字一号木牌的比试场地,已有七人摩拳擦掌等候在此,看模样打扮应是中禁军里的将士。 那七人看见她,先是一怔,而后将她上下一打量,许是见她身形瘦小又觉少了一个对手,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隐隐得意的笑容。 按照比赛规则,组内的比斗不如擂台上那般你来我往一招一式的过招,方式要灵活自由得多。 秦楼安不想多浪费时间。 “你们一起上。” 此言一出,原本暗自得意的七人脸上笑容顿时凝结。在他们看来,眼前人身形虽瘦小,语气架势却是狂妄无比。 竟然要他们一起上? 大抵是见她不知好歹想给她一个教训,那几人互看一眼,当真抡拳挥掌一同袭攻上来。 然几招之内,随着几声哀嚎,七人皆是一脸震惊得摔在地上。 “承让。”秦楼安抱拳一礼。 在七人震惊不已的注视下,秦楼安拿过场中代表胜者的竹片所制成的信筹,前往场中的擂台。 经过其他组的比试场地时,秦楼安刻意搜寻着几个身影,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也能进入最终的擂台比试。 至于亦会参加比武的月琛,她环顾一圈都不曾见到,想来凭他东景太子的身份,无需通过组赛便能直接进入最后的比试。 秦楼安走向最中间的擂台,许是因为此次参加比试的人数过多,又经过两番分组比试,她才进入最终只有三十二人的决赛。 三轮比试下来已至正午,暂且歇场各自前去用午膳。在回营帐的路上,秦楼安一直听到有人议论纷纷,似是在说今日上午的箭法比赛中… 代朝祁三箭连发皆稳稳命中靶心? 秦楼安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或者军中亦有某人与代朝祁同名同姓? 虽然知道这样的可能几乎不可能,她还是寻人打探了一下,竟然真的是代小王爷代朝祁。 三箭连发之技…倒真是低估代朝祁了。 看来这些年他一直在故意藏拙,将自己装成百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如此便会令人对他放松警惕。 先前她父皇也正是觉得他屁事不通,才肯放心将龙武卫上将一职交给他。没想到他却与代衡一同将龙武卫诸位少将收拢为自己人。 真是失算,又失策。 至于现在他又为何锋芒毕露,想来是觉得已经没有再伪装下去的必要了。 吃过午膳,秦楼安再次回到擂台场。 此时擂台周围搭起的篷帐中皆已坐满了人,其中有观看比试,亦有参加比试,包括蒙恙、代朝祁在内的,有好些个熟悉面孔。 只因是最后的比试,骑术,射箭,武功便不再同时进行,而是武功为先,骑术射箭在后,如此亦能避免两项或是三项皆晋级决赛的人分不开身。 坐等片刻,她父皇在雪子耽等几位朝堂重臣的陪同下,与以月琛和张世忠为首的东景使臣进入场中,在最中间高出其他篷帐三尺的帐中落座。 此时的月琛与雪子耽皆换了一身劲装,他们亦在此次比试的三十二人之中。 张世忠亦脱下了坚硬无比的黑鳞甲,一身常服裹着他结实魁梧的身形,宽厚的肩胛脊背像是一张强劲的弓,有力又韧性的拉张着,像是随时都能爆发出骇人的力量。 然他此次并不参加这次的武功比试,他是此次比试的裁判。 此时秦昊面色黑沉,今日上午他一直在帐中观看张世忠与秦显战术推演。 然几十个回合之内,秦显便被张世忠杀的片甲不留! 一番兴致不高的发话后,秦昊宣布此次武功比试正式开始。虽然他希望能在此场中扳回一局,可又愿东景太子月琛能拔得头筹。 比试的对手挑选是通过抽签的方式决定,秦楼安看着手中的竹签,脸上露出甚是满意的笑容。 第一轮比试共有十六组,她排在略微靠后的第十。如此也好,她还能看一看其他人的武功路数。 前几场中规中矩的比试无甚看头,直到第六组蒙恙上场,与他对打的乃是金吾卫首领杨洪。 比之前一阵,蒙恙气韵上要沉稳许多,数十招内便将杨洪打下擂台,让众人惊愕不已。 “此子乃良将之才,秦帝可当好生重用之。” 听一直闷声不言的张世忠褒赞蒙恙,加之先前因蒙括之事,秦昊一直觉愧对蒙家,现下便有意让蒙恙代替杨洪担任金吾卫首领一职。 张世忠说话雄浑有力,在场之人皆听得清楚。 秦楼安不解,张世忠身为东景的将军,为何要为西风提拔良将,是惜才?还是受了谁的指示? 来不及细想,第七组比试之人已经上场,正是代朝祁与一名定西军将士。 虽然已知道代朝祁隐锋埋芒,可她却没想到他伪装得如此彻底。 擂台上,代朝祁出手迅猛毒辣,招式间喧嚣着炽热狠戾的狂气,素日里眉宇间的狂傲被一股浓郁的阴鸷所代替,一招狠过一招地攻向对手。 在围观众人心惊胆颤的注视下,吭啷一声围栏断裂,定西军将士狠狠摔砸出擂台。 代朝祁不以为意地收势,利落转身跳下擂台。 鸦雀无声中,突然传来一声叫好与几声清脆的拊掌声。众人从惊愕中回神,正见被监禁多天的瑁王代衡十分满意地看着代朝祁坐回席位。 “瑁王教养的好儿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秦昊冷冷笑着拍了两下掌,紧接着场中稀稀疏疏响起一阵掌声。 “只是出手如此不知轻重,未免失了分寸,有损西风东景两国和气!” 霎时场中又归于沉寂。 坐在秦昊身旁的月琛清浅笑道:“秦帝不必生气恼怒,擂台之上拳脚无眼,刀剑无情,有伤亡乃是再正常不过之事,无需见怪。” “还是东景月琛太子懂这擂台规矩啊!” 代衡随机轻笑着附和一句,语中暗含之意分明是讥讽秦昊不懂得擂台上的规矩。虽然此次比试不曾立生死状,不可下死手,然受伤却是难免。 “朕只是见新岁刚过,不宜杀生见血,更不愿伤了两国和气,焉会不懂得比武规矩?” 秦昊冷扫代衡一眼,便让比试接着进行。 自月琛开口说话,秦楼安便一直盯着他,他脸上的笑自始至终一直挂在唇角,笑容清越朗润,然那双微敛的丹凤眼中却藏纳着冰寒彻骨的冷芒。 拳脚无眼,刀剑无情,伤亡再正常不过。 他说此话之时语气是何等的轻飘冷漠,他脸上的笑又是何等无情。像是说人死了便死了,丝毫都不值得在意,哪怕是他自己东景国的将士。 这让她想起月玦。 可月玦虽轻淡生死,可他自始至终淡漠的都是他自己的性命。他有手段有能力掌控他人的生死,却从不轻易掠夺他人生存的权利。 更甚者,他经历无数狡诈阴谋,却依旧坚守出身佛门的一寸佛心。母仪天下的一国皇后也好,街头巷尾打更的更夫亦罢,无论尊卑,无分贵贱,他皆会施以援手救人性命。 他抬眼望天,是不困于生死的疏狂无情人,垂下眼帘,又像是怜悯世人的无上神明——他不是真正的疏离冷漠,他是这世间最暖的阳春。 突然察觉到两道幽幽的目光飘在她脸上,秦楼安一下回神,月琛正浅浅看着她笑,笑容依旧无辜无害,可落在她眼里却只剩下虚伪与冰冷。 秦楼安将目光转到擂台,不知不觉第八场已比试完毕,乃是定西军的另外一名将士扳回一局。 许是因适才代朝祁下手太重,这次东景的人亦毫不留情,十几招之内便将中禁军选拔出来的一位将领狠狠摔下擂台。 很快便轮到秦楼安上场,她抽到的人是个叫王康的龙武卫少将军,也是这几天她一直留意的几人中的一个,他已被代衡收买。 若是在这场比试中他输给她一个公主,或者受了重伤,那她只要在她父皇面前说上几句,他这个少将军,十之八九是做不了了。 秦楼安脚步稳健地走上擂台,篷帐中顿时扬起一片猜疑之声,大抵是见她身形瘦小且又非军中之人打扮,纷纷猜测她的身份。 “此人…是谁家的公子?” 秦昊紧紧盯着擂台上的秦楼安,有几分熟悉之感,却又想不起是谁。尚不等佑德去打听,一旁月琛笑了两声回道: “秦帝怎连自己的公主都不识得了?” 秦昊讶然一惊,坐在月琛下首的张世忠亦是面露惊色。秦昊刚反应过来是他哪位公主胆敢如此胡闹,场中顿时一片哗然。 他再次转头看去,原本相对数丈站着两人的擂台上,只剩下一抹纤瘦挺拔的身影岿然立于其上。 秦昊刹那间更为震惊。 “皇上也真是虎父无犬女啊!”认出秦楼安的代衡呵呵笑了两声,心里却在暗骂王康。 张世忠从惊讶中回神,更加笃定太子选的人绝非寻常女子,他绝不能在推演中轻敌。 他适才看得清楚,只一招,她便将那身形魁梧的将军一脚踢下去。只是如此剽悍的公主,太子他清瘦的身板儿可能吃得消啊… 张世忠为月玦感到深深的担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二八章 打一个赌 ,菩提春满 对于她的一击制胜,在场所有人皆目瞪口呆。 秦楼安略一抱拳,面色不改地走下擂台。 其实她完全可以采取更缓和的方式解决王康,然却远不如一招制敌更加令人感到震撼。 如此做并非是她为了出风头,而是让众人从震撼中回过神后,愈加清楚地知道王康这个龙武卫少将军是如何地不堪一击,如何地难当重任。 如她所料,众人开始对王康唏嘘指点,然充斥于耳畔的质疑声中,更多的还是针对她。 几位迂腐老臣指责她一个女子参加武功比试,道她坏了规矩,又言她身为公主,行径却粗犷不端,简直不成体统。 秦楼安不动声色地坐回席位。 质疑喧嚷声愈来愈大,不少臣子皆纷纷看向上首沉着一张脸的秦昊,希望皇帝能对自己的暻姳公主如此胡闹之举给众臣众将一个说法。 迫于情势,秦昊凝目看向秦楼安。 “暻姳,何故女扮男装混入比武之人中?身为公主焉能如此不顾身份礼节与男子厮杀打斗?” “是啊!”“成何体统!”“简直胡闹!” 篷帐中响起一阵嘈杂的附和声。 刚盘膝坐下的秦楼安闻言站起身,走到秦昊所在篷帐前,抬头将此刻众人看她的眼光一览入目。 除了她父皇满是怪罪的眼神,张世忠看她的目光中除了谨慎,还带着几分不遮不掩的欣赏。 这让她有些雀跃欣慰。 至少他身为月玦的手下将领,不会如常人般以世俗眼光看她,不会觉得女子就该囿于内帷,不可抛头露面,不该会武,更不能强胜于男子。 坐在张世忠上首一位的月琛,此时悠哉闲散地笑看着她,似是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好戏。 这让秦楼安不禁觉得此人除了冰冷无情,还有些恶劣。 横扫众人只在瞬息之间,面对朝臣的指点,她依然不觉自己有丝毫的过错。 “父皇,上元佳节后的武校场比试,从未有明文规定禁止女子参加,儿臣为何参加不得?” 秦昊眉头一皱,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武校场的比试,确实没有只许男子一较高下的规矩。可多年来参加比试的皆是少年才俊,从未出现过女子,这已是众人心中不成文的规矩。 “武校场乃军营重地,女子擅入军营当以军法重处。公主身为皇上皇后之女,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还是明知故犯,以身试法?” 代衡早已对秦楼安恨之入骨,适才她又打伤王康,现在让他抓住把柄,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果然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霎时变得凝重。 众人这才兀然意识到,暻姳公主女扮男装比武不单单是不成体统之事,更是违法乱纪之事! 秦昊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 众人沉默不言皆等着秦楼安开口,却突然传出一声哈哈大笑,这笑声浑厚有力,豪爽中却带着赤裸裸地嘲讽。 众人心道是谁胆敢如此放肆,皆疑惑地寻声看去,竟见张世忠双手撑膝仰头豪笑。 秦昊只当张世忠是在嘲讽西风军无法纪,面容顿时变得扭曲,憋在胸口的怒气眼看就要发作。 代衡忙不迭火上浇油,笑声问道:“不知张将军何故发笑?可是亦觉得暻姳公主蔑视军纪?” “非也!非也!” 张世忠渐收笑容,铿声说道:“自古女子不可擅入军营,是为防止惑乱军心,唯恐将士沉迷女色而致士气萎靡。而景明公主身为帝后之女,尚且不言军中谁人敢觊觎,就适才公主一招克敌制胜,非但不会惑军心而萎士气,反而壮军威而鼓斗气!” 说及此,代衡脸上的笑逐渐隐匿,张世忠呵呵笑了两声,字正腔圆说道:“我适才是笑瑁王爷乱扣罪责,不免有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吧!” 张世忠的声音陡然抬高,又戛然而止,质问之声让人振聋发聩,在场之人虽神色各异,然却皆如出一辙的无比僵硬,似是被洪钟一般的声音震住。 唯独秦楼安神情随心而动,不解地皱着眉。 虽然她早已料到代衡会借题发难,她亦想好应对之法,可张世忠突然为她说话,却在预料之外。 何况此人向来有治军严整的威名,纵是她不会惑乱军心萎靡士气,只怕他亦不会容忍一个女子擅入军营,而他现在却在为她辩护。 至于他如此做的原因,秦楼安一开始还有些自得地认为他纯粹是欣赏她这个人,可转念一想,大抵是因他将她当作月玦的太子妃了才肯帮她。 秦楼安有些不服气地撇撇嘴。 秦昊虽然恼怒秦楼安擅自参加比试,然现在听张世忠竟出言帮护她而冲撞代衡,便觉这位定西军大将军亦是站在他这边的,脸色不由好看了些。 而代衡此时却正与秦昊相反,上元宫宴上他不得机会接近东景使臣,便想在此次比试中与其交涉一番,谁承想张世忠待他竟是这般态度。 “倒不是本王加罪于公主,实乃公主此举着实荒唐。即使公主武艺高强,然亦不可擅入军营,若数万将士要靠一女子来壮军心扬军威,那还要这些将帅男儿做甚?” “正是王爷所说之理。” 代衡如此说正如她意,秦楼安唇角抿起清浅的笑意。 坐在上首的月琛见此,看她的目光变得深沉浓郁,愈加觉得这个暻姳公主十分的有趣。 难怪连生性清冷的月玦都对她念念不忘多年。 “若是军中的将帅男儿靠得住,自然不需要我一个女子上场比武。可适才诸位也都看到了,堂堂龙武卫少将军,竟然不敌我一招。” 秦楼安忍不住嗤笑:“试问这样的将军,这样的男儿,要他们又有何用?” 坐在一旁篷帐中的几个龙武卫少将军察觉到她凌厉透彻的目光,纷纷低头躲闪,一时窘迫不已。 “适才只怕是王康将军已识破公主的身份,因不敢冒犯公主故而才有意输掉比赛。堂堂龙武卫少将军,皆是百里挑一的将才,焉有那般不堪?” 听代衡尚在为王康辩解,秦楼安唇角抿起的笑意愈加明艳。 “听王爷这么说,适才倒是我胜之不武了。既然王爷坚信龙武卫少将皆是百里挑一的将才,那瑁王爷可敢和我赌一把?” 代衡盯着秦楼安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他隐隐察觉到她正布好圈套等着他往里跳。 冷笑一声,代衡不屑说道:“本王做何要与公主一个女子赌?纵是本王赢了,亦不觉得光彩!” 这可是瞧不起女子? 秦楼安心中冷笑,分明是他害怕不敢和她赌。 她正欲再激代衡,一直看热闹的月琛却却突然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暻姳公主是要与瑁王爷赌甚?我倒挺想见识见识的。” 虽然这个月琛太子温柔清俊的外表下,一颗心却是有些恶劣,可他适才这一问倒是帮了她。 秦楼安瞥看了他一眼,而后上前请示于秦昊。 “父皇,既然瑁王爷意指儿臣胜之不武,那儿臣愿暂且抛下公主身份,与在场所有龙武卫少将军比试一番。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人赢过儿臣,那便如瑁王爷所说以军法处置儿臣。” 秦楼安看了眼沉着脸的代衡,继续说道: “可他们若是皆败给儿臣,便是庸才,难以堪当重任,儿臣恳请父皇罢黜他们少将军之职。” 代衡闻言摁在膝上的手兀然紧攥。 先前他派杀手刺杀秦楼安时便知她武功不低,区区几个龙武卫少将军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他若应下赌约,只怕他为了收拢几人为他所用的所有心血都要付诸东流! 月琛闻言似是对这个赌很满意很感兴趣,点点头看向秦昊说道:“秦帝的这位暻姳公主可当真与一般金枝玉叶的公主不一样啊。” 秦昊客气地陪笑一下。 月琛又道:“若按抽签的形式一轮一轮地比下去,当真颇费时间。若公主能一人将诸位少将军打败,剩下之人再比试倒也省事不少,不知秦帝意下如何?” 最开始的几轮比试中,他已将几个龙武卫少将军的武功底子探看清楚,纵是他们一起上,亦绝非秦楼安的对手。 他如此做算不算顺她的心意? “月琛太子说笑了,这比试的规矩一开始便早已定好,又怎能随意更改?再者若是暻姳公主不慎受伤,谁又能担待起这个责任?” “瑁王爷多虑了,既然我已说过暂且抛下公主的身份,在擂台之上便与众人无异。纵是我真的受伤,亦是我技不如人,怪不得任何人。” 将代衡拒绝赌约的最后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撕破,秦楼安再次请旨。其实在月琛说他想见识见识这场赌时,她父皇已然笃定要顺着他的心意了。 果不出秦楼安所料,秦昊朝月琛微微点点头。 “规矩皆是人定的,有更好的比赛规则自然可以更改,又怎可墨守成规?” 虽然知道秦楼安拜雪机子为师亦会些功夫,可到底会多少他却不清楚,身为一个父亲,他终究亦还是担心她会受伤。 秦昊说道:“既然是比试,便点到为止,双方皆不可有失分寸,更不可痛下杀手!” 秦楼安知道她父皇如此便是同意了,且还在关心她,脸上顿时绽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儿臣多谢父皇应允,只是如月琛太子所说,一轮一轮比试太浪费时间,儿臣要他们一起上。”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皆道她未免狂妄过头。 几个龙武卫少将军坐立不安,此次比试不仅关乎他们的前程,若是败给公主一个女子,只怕这一辈子都在军中抬不起头,便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又听适才秦楼安竟狂妄至极的让他们一起上,显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胸口憋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几人看秦楼安的眼神皆被激得充满斗意,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准备为自己的前途背水一战! 代衡见已然阻挡不了,他偏头看向已被胜负占据头脑的几人,递上一记阴鸷恶狠的眼神,便是示意无需对秦楼安留手。 秦昊一时拿不定主意,看了眼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地雪子耽,见他不以为然地点头,便知秦楼安此战胜算颇大,才同意让几人一同与她比试。 可出乎秦昊意料的,秦楼安不仅赢了,还赢得干脆利落且华丽漂亮。 只短短半柱香的功夫,他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龙武卫少将军被摔下擂台。 直到最后他新提拔为龙武卫上将的郑猎亦败下阵来,耳畔传来月琛轻快的拊掌声。 秦昊看去,见他满面笑容,目光凝聚在擂台上的秦楼安身上。 他突然十分庆幸先前未曾一时冲动将她赐婚给雪子耽,亦或是司马赋及,更或是如今生死未卜的月玦。 他有个更佳的人选。 只因秦楼安毫发无伤地胜过几人,秦昊便按先前所说罢黜几人职位,只带比试结束之后,由在此次比试中表现优异的将士接任。 代衡整个人阴冷得让人毛骨悚然,虽然他已料到会输,不过却没想到秦楼安竟安然无恙一点事都没有。 片刻后,他将目光投向身旁的代朝祁。 只因几人一同输给秦楼安,接下来还未上场的人有些失去了比试的对手,便不得不重新抽签。 接下来的比试中,秦楼安终于看到月琛出手。 可惜与他对打的是一位从中禁军中选拔出来的将士,武功在军中虽然也算出众,然却被月琛一招击败,这就让她摸不着月琛的武功路数。 经过几轮比拼,最后剩下来的唯有蒙恙,代朝祁,雪子耽,月琛,她以及一个样貌丑陋却武功甚为高强的中禁军将士,不知姓名,自称叫“缺”。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再次抽签时,秦楼安好生盯着这个叫缺的人。 虽出身军中,然他全身穿着却是筚路蓝缕,更是用陈旧到褪色的葛布一圈一圈裹缠着脖子,似是怕冷,连凌乱枯黄的头发与下巴嘴唇都包裹在内。 他一直低垂着头,脸面几乎被额前的乱发所遮挡,让人难以看清他的整张脸。 只知在他与人打斗时偶尔扬开的发隙间,依稀能见他左脸上大片的狰伤疤,像是被严重烫伤的。 秦楼安有些不解这个名字都没有的人是如何进入中禁军的,且他通身气质极为阴郁… 怎么看都不像是安分守己的好人… 这倒不是她以貌取人,只是他的武功招式比之代朝祁要更为阴狠毒辣。然不同的是,他又极有分寸,虽然亦会伤人,但却并非重伤。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秦楼安正盯着他,那人突然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一双沉静清澈的眼眸呈现在她眼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二九章 似曾相识 看清他遮掩在凌乱长发间的眼眸时,秦楼安愕然怔住。 他清邃无波的双眼与他阴寒的气质截然相反,宛如在冰天雪地的苍茫中绽开一抹温暖的绿意。 然只刹那,随着他低头转身,这抹绿意又在她眼中迅速枯败。 这个叫缺的奇怪家伙,在她的注视下走到抽签的桌案前,随意地抽出一签。 秦楼安这才记起她也要抽签。 如今剩下的人都是经过数轮角逐坚持到现在,皆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先前几轮中大多是比试拳脚功夫,未曾使用兵器,也不曾以内力较劲。接下来无论是拳脚还是兵器内力,只要能赢都是可以随意发挥。 秦楼安走到抽签的地方时,已由不得她选,桌案上只剩下最后一签。 沉着口气伸手翻过,她抽到的人… 竟然是代朝祁? 于她而言,最好的结果是抽到实力相对较弱的蒙恙,最坏是抽到不知底细又不能下狠手的月琛。 至于代朝祁,虽不知他武功到底如何,然却可以放开手脚打——算是不好也不坏。 秦楼安看向抱臂站在一旁的代朝祁,显然他已知是她与他此时,此时正极为不屑地睨着她,狂傲的眼神轻蔑又透着一股阴狠劲儿。 接下来的比试只怕并非点到为止的切磋,代朝祁与代衡对她俱是怀恨在心,定不会对她留手。 秦楼安暗自告诫自己小心谨慎,轻飘飘地扫过代朝祁看向雪子耽。他手中亦捏着一根签,秦楼安走过去寻看,他抽中的对手是蒙恙。 蒙恙啊…虽然雪子耽有伤在身,然要对付一个蒙恙还是绰绰有余。 秦楼安刚松一口气却突然意识到,若是如此,那缺抽中的人岂不就是月琛? 顿时,她有些同情那个奇怪的家伙。 月琛东景太子的身份摆在这里,不管他武功是高是低,都是他们几人中最令人棘手的一个。 与月琛比试需要极好的把握分寸,既不能伤了他有损两国和气,亦不能敷衍了事,让人觉得他不尊不敬不将东景太子放在眼里。 然无论如何,缺的结局已是必败无疑。 她甚至怀疑她父皇为了两国联姻,早已交待好军中将士皆要败给月琛。 挑选兵器时,秦楼安看见缺在木架上各式各样的兵器中挑选了一柄刃长九寸的匕首。 见此,她更加确定他定是奉她父皇之命故意输给月琛。 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难道他不知道吗? 比起月琛挑选的三尺长剑,他选的这九寸短刃简直就是个玩笑。然他要不要表现得如此刻意,就算故意要输,能不能也输得认真一点? 秦楼安此刻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懑感,虽然知道月琛不可能输,然她还是希望缺能赢,若是如此,接下来她与雪子耽亦不必想如何胜过他。 兵器选好之后,比试正式开始。 第一场是雪子耽与蒙恙对打,如她先前猜想的那般,即使不用兵器,雪子耽不费多少力气,徒手便将手持长戟的蒙恙逼退下擂台。 虽然输了,却见雪子耽丝毫没有伤他,这让蒙恙对这个看似寡淡无温的国师大人有些改观。 心服口服地抱拳一礼后,蒙恙无憾地退回自己的席位。 随着一阵鼓声激昂,代朝祁手持红缨长枪飞身跃上擂台。察觉到他挑衅的目光,秦楼安紧了紧手中长剑,一步一步走上擂台,与他相对而站。 一时间,场中所有的目光都被台上相距不过三丈的二人吸引。 代衡不着痕迹地瞥看一眼秦昊,见他面色神情紧张,不由露出个得逞的阴笑。 他早已嘱托代朝祁,与秦楼安比试时无需手下留情,最好是让她直接死在擂台上。 若是秦昊怪罪下来,他只要将先前东景太子月琛的话搬出来堵他的嘴就是了——拳脚无眼,刀剑无情,有伤亡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代衡心中极为畅快,悠闲地看向擂台上已交手的二人,好似代朝祁已然胜券在握一般。 此时站在擂台下方的月琛,目光皆紧紧跟随着台上秦楼安衣袂翻飞的身影,轻盈矫捷地躲避过代朝祁一次猛过一次的重枪攻击。 几次横扫竖劈的银枪已逼近她咽喉心口不过一寸,在他觉她定躲不过的千钧一发时,却见那抹清瘦却柔韧的身姿,旋转起跃间凶险万分又极其稳健地躲闪开,他向来沉静的心弦亦随之骤然紧绷骤然松缓,悬着的心在大起大落中突起猛伏。 这代朝祁…竟然是在下死手。 月琛能察觉到代朝祁招式间的凛冽杀意,雪子耽自然也能看得出他出手招招致命,紧握在手中的长忆剑随时都有可能袭向代朝祁。他并不为规矩所束缚,何况亦是代朝祁犯规在先。 此时在众人看来,秦楼安只守不攻,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且不知她适才只是在辩识代朝祁的武功路数以求寻找他的破绽。 一番试探后,秦楼安发现代朝祁所用枪法竟与先前月玦说过的江湖某一门派的招数极为相似。 至于他的武功,应该也是代衡背地里搜罗江湖中人教给他的。可代衡一定想不到月玦不仅知道这一门派的枪法路数,还知晓克制之法。 秦楼安手中长剑一格一带,将代朝祁横臂扫过来的劲枪吭然一声挡开,代朝祁霎时面色大惊。 她虽然惊叹于月玦的先见之明,却又不敢分心懈怠,便按月玦先前所告诉她的克制之法,长剑如游龙一般灵活又带着柔韧劲力地,反攻回去。 她的招式既不凶猛亦不狠戾,如润物无声的春风化雨般迎接着代朝祁摧枯拉朽的疾风骤雨,然却细密如网,不给代朝祁任何突破的缝隙。 不知不觉间他已落至下风,招式路数已被她打散,开始毫无章法地抵抗着。 擂台上的局势一前一后发生翻天覆地之变,纵是不会武功的一众文臣亦能看出来,何况代衡。 此时他双目急灼地盯着代朝祁,不明白为何本要赢的局面却又被秦楼安一招一式的打回来! 随着一声铁器砸落地上的刺耳声响,代衡虎目骤然大睁,目眦几欲瞪裂。 他不敢置信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秦楼安连同长枪一起被挑下擂台,重重摔在地上。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啪得一声代衡顿时拍案而起! 刚从震惊中回神的秦昊看向双拳紧攥的代衡,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得意,他佯做唏嘘道:“佑德,还不快去看看代小王爷可否受伤?” 愣了片刻,佑德反应过来迭声称是,连忙跑出篷帐。 然他刚靠近擂台,却见代朝祁突然一跃而起,挥手间霎时三道银光带着劲风射向擂台。 此时秦楼安正要从另一边走回席间,察觉到背后袭来的杀意回头时,一声铁刃相碰声在面前数寸突然炸开。紧随着一阵清脆当啷响,三柄颜色青白的飞刀与一柄九寸短刃,砸在她身旁不远处。 几乎同时跃上擂台的雪子耽与月琛见已有人先他们一步截下飞刀,皆松了一口气。 他二人皆知,纵是他二人速度再快,以适才的形势,已然拦不下。 二人走过去,见秦楼安在愣在原地,月琛上前轻声道:“公主可是受了惊吓?” 雪子耽从地上捡起那三把飞刀,皆淬了剧毒。 看着刀身泛起诡异的青白色冷芒,秦楼安惊魂甫定,意识到自己适才有多危险。如果不是有人出手相救,只怕现在她已死在代朝祁手里。 “我没事。” 简单回了月琛一句后,秦楼安弯腰将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正是先前缺挑选的那把。 是他以匕首截下袭来的飞刀救了她。 秦楼安看向站在擂台下方的缺,此时他依然低垂着头,若不仔细看,完全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可一旦看到他,就难以忽视他通身的阴寒。 然就是先前她以为不像好人的人,这样一个看上去令人避之不及的人,出手救了她。 秦楼安看他的目光逐渐复杂。 她记忆里完全不记得有这个人的身影,亦搜寻不出一个与他气韵相似的人。 可偏偏…这人却隐约给她一丝极为浅淡的似曾相识之感…尤其是那双无垢无沉的眼眸。 “擂台比武竟以暗器伤人,属实卑鄙!” 篷帐中传来张世忠为她打抱不平的声音,秦楼安看向重新跃上擂台的代朝祁,从雪子耽手中拿起一把飞刀,面色格外凝重。 “代朝祁,你技不如人便也罢了,竟然还以淬毒的暗器偷袭我。身为瑁王府小王爷,竟明知故犯带头破坏擂台的规矩,真是丢瑁王的脸!” “谁说这是我的暗器了?这可是我的兵器!” 代朝祁又从衣袖中取出一把飞刀,恬不知耻地为自己狡辩:“以飞刀为武器的人多了去了,为何我用不得?还是说用枪就不能用其他兵器?” 秦楼安简直要被他的蛮不讲理气笑。 “行,就算我大度,允许你使用两样兵器。然适才你已然掉下擂台,便已是输了。这时再以飞刀袭击我,难道不是坏了点到为止的规矩?” “掉下擂台又如何,如今本小王爷不还是重新站在台上了吗?难道你不知道在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吗?” 代朝祁俨然无赖做派,秦楼安竟无言以对。 “再说了,你现在不是也没受伤吗?有什么好计较的?而且如果我刚才看的没错,是那个丑东西出手救了你吧?” 代朝祁胳膊一抬,手指着下方的缺。 “你怎么不说他突然出手帮你也坏了规矩呢?还有他们两个,你们四个对付我一个是何道理?” 代朝祁又一一指了指月琛和雪子耽。 秦楼安突然感觉跟一个无赖据理抗争,她自己才是最蠢的傻子。代朝祁这番胡搅蛮缠的功夫,着实已修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既然代小王爷这么说…那不得不罪了!” 秦楼安突然转身,对着篷帐中代衡的方向猛然弹出手中飞刀,不偏不倚,啪得一声将他头上金冠连同大绺头发尽数削掉。 霎时代衡当众披头散发,宛如疯癫汉一般。 “瑁王爷可不要见怪,我适才这一刀可没有伤到你,按照代小王爷所说,可不能计较啊!” 惊骇中的代衡才刚反应过来便听到秦楼安如此说,又意识到自己现在狼狈不堪的窘态。 加之秦昊与张世忠在一旁隐隐发笑,一众臣子亦在极力憋笑,他当即顾不得计较,沉哼一声甩袖出了篷帐,叫上代朝祁便匆匆离去。 看到代衡父子刺过来的眼刀,秦楼安知道这下已将二人彻底激怒,日后定又有不少麻烦。 然代衡本身就是个大麻烦,亦不怕他再暗中给她使绊子。 何况适才代朝祁那副欠揍模样,她忍不了! 她的比试如此稀里糊涂地结束,张世忠自然是判她为赢,且将代朝祁的卑鄙行径好生一番痛斥。 她父皇紧跟而上将代朝祁连同代衡狠狠鞭挞。 片刻后,鸣金退场,秦楼安走下擂台,击鼓登台,轮到缺上场与月琛比试。 她走到缺身前,谢过他的救命之恩,双手将他挑选的短刃奉还。 “当真…不再换把兵器吗?” 在他接刀擦身而过时,秦楼安用仅他与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 缺登台的脚步一顿:“已足够了。” 足够了? 秦楼安讶然转身看着他走上擂台,足够是什么意思啊…足够打败月琛,还是足够他放水了? 雪子耽也从台上下来,站到她身边。 “若是月琛赢了,你我二人中势必要有一人与他比试,不知师妹有多少胜算?” 秦楼安摇摇头,坦诚说道:“出宫前一晚我曾在掩瑜阁里见过月琛一面,他能避过那么多金吾卫进到阁中,武功定然不低…” 她进入掩瑜阁,都需事先引开一部分人。 “目前我并没什么胜算,只盼能在他与缺的比试中寻出一些他的破绽…说什么都不能让他赢。” 最后半句,秦楼安语气由靡软变得坚定无比。 她这一番话,雪子耽只留意到月琛曾到过掩瑜阁,阁中关押的,可是另一个知道月玦下落之人。 雪子耽未再言语,秦楼安紧盯着场中已打斗起来的二人,无论是月琛飘逸高妙的剑法,还是缺诡谲狠辣的刀法,都让她觉得甚是熟悉。 月琛的剑法像她与雪子耽,然更像月玦。至于缺的刀法…却处处带着她师父雪机子的影子。 她师父与三渡大师剑法同宗同源极为相似,故而她和雪子耽与月玦所会剑法亦有相通之处。 她师父为了胜过三渡,曾煞费苦心钻研出一套专门克制祁雪山剑法的刀法,她曾经见识过,却因招式太过阴狠,她不曾练过。 然据她所知,这套刀法并非完美之作,只能克制她师父自己所会的剑法,然三渡大师的剑却已然变通不少,并不能完全彻底地克制。 可擂台上的缺,却像是将这套刀法化到至臻之境,比之她师父的招式要愈加阴损可怖。 他宛如一个魔鬼。 秦楼安目光紧紧追随着打斗的二人,月琛的功夫为什么像月玦他可以理解,大抵是近水楼台,他亦跟着三渡大师学过祁雪山的剑法。 可是缺的刀为何像她师父,她却不得而知。 难道师父除了她与雪子耽,还有其他的徒弟? 最令她感到不解的是,这个叫缺的怪人是不是打上头了?忘了她父皇背地里交待的事了?竟然打着打着将武功高强的月琛压制的死死的? 不过,中禁军里何时有这样的高手了? “师兄…” 秦楼安偏头看向雪子耽,刚要问道可有此人入伍时的花名册,却见他的目光似是追随着什么一同扬起又落下。 她急忙看回台上,却见台上只剩下缺一个。 擂台下方,月琛亦不失风度的站立着。 这是什么情况,秦楼安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月琛竟然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三零章 前狼后虎 月琛输给缺,不仅秦楼安没想到,更出乎秦昊的意料。比武之前他早已命秦显杨洪等人交代好军中将士,凡与月琛比试之人,只可输不可赢。 这个突然杀出来的缺又是怎么回事? 秦楼安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与月琛比试时,缺的刀法虽然凶猛阴狠,分寸却拿捏把握到至极,出招之间冷静而沉稳,绝非因上头而丧失理智,进而将她父皇事先不可赢的命令抛之脑后。 莫非缺是嗜赢成性的争强好胜之人? 只要能赢,不管是皇帝的交代,亦不管对手的身份是何,他通通不放在心上,他只要赢? 这世间也不是没有这等人,比如她师父。 秦楼安正想着,却见手持长剑的月琛突然又走上擂台,她心想莫非不仅代朝祁耍横无赖,连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东景太子亦输不起吗? 然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在满座皆惊众目睽睽之下,月琛抱拳朝着缺微一鞠身,而后笑容暄明地走下擂台,好像完全不觉得输给一个身份低微的将士有多丢人。 经过她时,月琛朝她淡然一笑。 秦楼安一时分不清他是真坦率还是假从容。 月琛坐回席位,不禁夸赞西风人才辈出,中禁军中更是卧虎藏龙,毫不吝啬得对着秦昊将打败他的缺一顿褒赞,言语之中多有提拔之意。 秦昊虽笑容满面地应承着月琛,心里却苦不堪言。如今他已输了武功的比试,纵在骑术射箭中拔得头筹,他亦无法名正言顺地将秦楼安许给他。 至于他连连夸赞的缺,秦昊冷目扫向擂台,心里想道此人坏了他的好事,若非他乃可用之才,现下已然被他治罪。 至于提拔之事,暂且免了吧。 秦昊看了眼月琛,见他面色如常似是完全没有因为适才的失败而不悦,便想到联姻之事以后还有大把的机会。 只要他愿意,不需要任何借口。 先前一轮六人抽签时是以投壶决定由谁抽签,她与雪子耽以及缺赢得抽签的主动权。 可现在只剩三人,又要如何抽取? 其实秦楼安并不一定要在比试中拔得头筹,如今月琛已然失去挑人联姻的机会,她是赢是输已没那么重要,她亦不想赢那二人。 雪子耽肯参加这次的比试,完全是为了替她挡月琛,她与他打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至于缺,她想让他赢是因为他武功高强是难得的将才,若埋没于中禁军中属实有些大材小用。 若他在比武中赢了,她父皇或是她的皇叔秦显,必定会看到他的才能,给予他该有的提拔。 不过她此次之所以参加此次的武功比试,除了借机清理已被代衡收买的龙武卫上将,拦截月琛拔的头筹,还有一点便是想在军中立个威。 如果真如月玦所说,由她统率两国之师,若她于军中无有威信可言,纵是她赢了张世忠,只怕也难以服众——至少在武艺上众军不服。 故而这次,她亦当全力以赴。 就在思考三人之间最后该当如何决斗时,雪子耽却突然说他身体不适,不得不弃权。 秦楼安看他清秀的脸面莹润有光,甚至因动过武而泛着淡淡的绯红,这哪里是身体不适? “师兄何故临阵退缩?你当真不舒服?” 雪子耽抚着胸口,微弱地点了点头。 “先前所受内伤虽已无甚大碍,然接连几轮比试下来已不宜再动武。何况那人所会当法本就克制我的剑,只怕下场与月琛一样,皆是输。” 见他转眼间变作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秦楼安煞是无语。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雪子耽与月玦搅和在一起后,竟连他装病的功夫都学到手了。 再听他语中之意,秦楼安不禁心道: 我的好师兄啊,你我师出同门,所练皆是祁雪山的剑法,缺的刀克制你的剑,难道就不克制我的了吗?你就让我独自一个人去挨打吗? 虽然秦楼安心里抱怨,然雪子耽却已打定主意主动放弃比赛,他如同霎时卸掉一身负担,揽着两袖清风,悠然慢哉地坐回席位。 如今天色不早,铺在西天的暮霭比之朝霞愈加壮阔绚烂。秦楼安走上擂台,想着与缺速战速决。 虽然她并不一定要赢,但是对于缺与她师父极为相似的刀法,她既感兴趣又深为忌惮,出手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马虎。 可缺与她比试时,不知是因她是女子而看不起她,还是另有隐情,他竟将手中短刃扔掉。 秦楼安不想欺负人也不想占她便宜,干脆也将长剑放下,与他赤手空拳比试拳脚功夫。 然二人一交手,秦楼安就发现他的攻势不如与其他人比试时那么阴险狡诈,多是只受不攻却又处处招惹她。 更像是在耍她。 秦楼安已在心里认定此人就是见她是女子才耍弄她,决意要让他见识一下女子的厉害,出手间招式变得迅疾凶猛,带着忿忿怒意。 可无论她如何攻击他,都像拳打棉花,根本伤害不到他。而且她也认不出他的武功是何路数,又寻不到他的破绽,根本无处下手无懈可击。 渐渐地,他像是玩够了的猫一样,决意吃掉她这个被他纵容了许久的老鼠。 他开始反攻,显然摸透了她的招式,招招皆攻向她的弱点与破绽。 察觉到他在将她往擂台下方逼,秦楼安不停躲避着他一波接一波的攻势往台中趋近。 他却根本不给她半点机会。 即将掉下擂台时,秦楼安兀然伸手扯住缠在他脖子里的葛布围巾,想要将他一同拉下擂台。 然他却突然身形迅捷而旋动,葛布瞬间从他身上脱离,秦楼安抓着另一头掉下擂台。 只是在葛布高高扬起又飘落的刹那,她似乎嗅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香气,再深嗅之时,却只有黄沙尘土气。 秦楼安掉下擂台时立时调整身姿并未摔伤,看着手中陈旧到褪色的黛青色葛布,她脑中竟莫名其妙地冒出想要凑到鼻尖闻一闻的冲动。 这未免……过于猥琐。 缺走下擂台站到她身前,未说话,兀自拿过她手中的葛布围巾,一圈一圈重新缠在脖子里。 他身上衣衫虽破烂不堪,然举止动作却从容优雅,甚至于不意间流露出几分沉雅的贵气,似是沉淀在骨子与血脉里的。 他缠裹到一半,动作却突然停住,秦楼安随着他修长却肤色暗沉的手游动的目光也兀然停滞。 她突然反应过来,她适才竟一直盯着人家看,只怕落在他眼中,她是一直盯着他的襟口看。 果然,他透过发隙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极其的不和善,甚至还隐隐带着愠怒。 秦楼安知道他是误会了,以为她贪图他的…他也没有美色吧,这人该是多自恋才会这样想啊? 瞬息的功夫,秦楼安心思一变再变,不过还是澄清一下为好。 “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这句是天大的实话,秦楼安又道:“我只是见你举手投足间并不像落魄之人…” 若非落魄,也不至于穿的如此不堪。 莫非是家道中落,才不得不投身军旅之中? 缺听闻后并未说话,将围巾重新缠好后便去拿擂台上代表最后胜者的信筹。 武功的比试,也在夜色降临时落下帷幕。 秦楼安回营帐用过晚膳,虽然她未曾在比试中受伤,然一连数场的打斗,却让她又些疲累。 今晚她不准备去大将军府陪月玦,她要查一查那个一点都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叫缺的奇怪家伙。 她有一种甚是微妙的直觉,缺的身份一定不仅仅是中禁军里的普通将士,他突然出现在武功比试之中,且不畏压力赢过月琛,一定并非偶然。 若他是受人指使,又会是受谁指示? 她想到她师父雪机子,缺的刀法与她师父极为相似,二人之间绝不可能毫无渊源。 可若缺当真是师父的人,师父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秦楼安边想边歇息,不知过了多久,雪子耽从外面回来,见她还在帐中,神情有瞬息的愕然。 “师兄,今日武功比试中中禁军出身的缺拔得头筹,不知我父皇可有说要如何安排他?” 秦楼安将上首的座位让给他,自己隔着几案盘膝坐在下首,又讨好般地给他沏茶端水。 关注公..众号,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对于秦楼安的突献殷勤,雪子耽落座的动作僵了僵,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已命人察查过缺,明日的骑术和射箭他亦有参加。如今他最终的表现如何尚未有结论,皇上暂时也未曾提拔嘉奖他。” “他竟然三项比试都参加了…” 秦楼安更加困惑不解:“如果中禁军中真有这样的能人,怎会一直不温不火毫无风头?” “许是一直没有契机罢了。” 对于这个说法,秦楼安不否认。 中禁军的统帅洛军中侯乃是她父皇的亲皇弟,手下各个骠骑将军亦多为选拔出来的世家子弟,只有极少数人能通过武举升为将,更惶提其他数万应征入伍的寒门子弟。 可纵是寒门子弟,至少也会有个名姓,这个自称叫缺的人为何却无名无姓? 若真无姓名,又怎可入得了军籍,何况还是驻守洛城的中禁军? “师兄,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缺入伍时的登记名册?虽然我也不想麻烦师兄,可因我是女子,恐怕我皇叔是不会允许我过问军中之事的。” “没必要。” 雪子耽淡淡说道:“这次参加比试的人,事先皆通过层层察查筛选,身份不会有问题。至于缺为何叫缺,或许他是被赦免的罪臣之后,然却被剥夺姓氏,无以冠名。” 闻言,秦楼安突然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若缺当真是被剥夺了姓氏的罪臣之后,这也符合她白日里对他家道中落的猜测,亦与他虽然身怀高才却依旧无出头之日相契合。 可事实当真是这样吗? 如果是,那他曾经又是哪家的罪臣之后? 雪子耽好像觉得当真没有查的必要,也没有帮她查的意思。他得知她今晚不去大将军府后,用过一盏茶便出了营帐,让她在帐中好生歇息。 夜色深沉下,千帐灯火接连成片,士兵围着簇簇篝火相聚吃着晚饭。 雪子耽走到军营最为外围的一处军帐前,一人背对着他朝着篝火而坐,一只烤到滋滋冒油的鸡正架在火上熏烤,香气浓郁扑鼻。 “她已经开始怀疑你的身份。” “由她怀疑好了,不必在意。” 背对着他的人轻轻笑了一声,不知从怀中取出什么,捏了半指撒在光泽油亮的烤鸡上,顿时一股掺有料香味的肉鲜味更加浓郁。 雪子耽皱了皱眉,快步过去将即将熟透的烤鸡夺过,“如此油腻的东西,如今你受用不得。” 说着他作势要将烤鸡扔出军营,可香味却似将他的手牢牢缠住,看着散发着香气的一整只鸡,仔细看,它炙烤的姿势竟被盘扎的十分优美。 “浪费亦不好…我替你受用了吧。” ……无耻。 接下来的一天里,秦楼安虽然没有参加骑术和射箭的比试,然她却一直在比试的场中观看。 与比武相较,这两项比试便省时省力多了。 许是因为已经输掉了昨天的武功比试,不可能再夺得三项第一,月琛干脆不参加骑射的比赛。 至于那日在射箭比试中大放光彩的代朝祁,也没有出现在今日的赛场上,应该是因昨天代衡在西风众臣以及东景使者面前出了丑的缘故。 他二人参不参加都无甚所谓,丝毫不影响秦楼安的观看,她一开始便是来看缺的。 昨晚她想了半晚上,也想不起除了萧姓,还有哪个姓氏被剥夺。可他又绝不可能姓萧,不然他根本连军营都进不了。 然缺这个名字又确实缺了点什么,她便私下给他起了一个,不冠姓,只叫缺玉。 只因他那双眼睛,实在太像剔透无暇的玉石。 自然,在最终确定这个名字之前,她还根据他的外貌以及品性想过诸如缺丑,缺冷,缺德,缺心眼之类…叫出来他可能会忍不住揍她一顿。 比试的结果不出她所料,缺玉在骑术与射箭的比试中皆夺得头筹,然结果又出乎她所料,只因缺玉赢得干脆而彻底,精彩而华丽。 他一马当先从她身前马场中驰骋而过时,她看见他扬起的发间一双眼沉静坚毅,脊背清峻高朗。 拉缰住马之时,马蹄腾然而起,他凌驾马上,眼眸微垂似睥睨众生,最后平稳下来的马儿载着他悠然走了几步,缓缓停到她身前。 至于射箭的比试中,她亲眼看到他以自己的葛布蒙住双眼,命人在靶前数丈抛掷铜钱。搭弓拉箭放弦,动作如行云流水只在瞬息之间,射出的箭稳稳穿过扬起的铜钱圆孔,正中朱红的靶心。 然最秦楼安印象深刻的,并非是他赢得有多精彩绝伦,而是他赢之后依旧从容的宠辱不惊。 “你…你为何突然要参加这三项比试?” 犹疑再三,秦楼安还是想亲自试探缺玉一番,看他到底是不是她师父从祁雪山派来的高手。 “因为没钱娶媳妇。” “什…什么?” 秦楼安眉心顿时突突直跳。 这是什么荒唐至极的理由? 缺玉淡定优雅的裹缠着葛布围巾,她突然想起…不只是月琛,这次凡在比试中夺得三项头筹之人,都可从她父皇的三个公主中挑一个娶。 也包括她在内,不过他肯定不会挑她的。 “那敢情你是为了娶个媳妇啊...” 秦楼安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试探他了,她师父绝不可能派一个人来就为了白嫖个公主当媳妇。 “嗯。”缺玉淡淡点头,“公主你就挺好。” 秦楼安闻言霎时怔住,全身血脉都似凝结,她这是刚摆脱月琛,又要来个不清不楚的缺玉? 不好…她一点也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三一章 玦之一字 ,菩提春满 摆在秦楼安面前的是一身锦缎裁制的衣衫,样式与颜色皆是当下最为时兴的,是她寻洛城中最有名的裁衣铺子所制,叠放的整整齐齐摆在漆盘里。 衣上躺着一只鼓鼓当当的荷包,里面所盛乃是金子,另一边摆放着一只精美的紫檀木匣,里面盛着她精心挑选的一对金镶玉的簪子。 她挑选这些东西的唯一标准就俩字——值钱。 中禁军军营最外围的一处军帐,她命花影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是缺玉在军中所住之处。不同于其他士兵几人合住一起,他一个人单独占一帐。 看着他沉默阴冷地坐在她对面,秦楼安似乎很能理解他为何一人独住。 正常人谁敢与他这个性格孤僻又武功高强的怪人住在一起? 万一哪天惹他一个不开心,他直接送你归西? 盯着他额前凌乱枯黄的发看了片刻,秦楼安将漆盘推到他身前。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新衣服以及一笔钱,甚至为你备下了一对定情之物。” 闻言,他半遮在乱发中的双眸扫了眼盘中之物,旋即丝毫不以为意地偏头看向别处,留给她半边伤疤狰狞的侧脸,“送我这些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秦楼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虽然缺玉在武功,骑术以及射箭的比赛中皆赢得第一,按照事先约定的规矩,他可以择一位公主为妻,显然他亦将此事当了真,且…还选了她。 然此项规矩一开始便是因人而定,是她父皇专门留给东景太子月琛。 然随着月琛在武功的比试中失利败北,胜者迎娶公主的规矩亦被她父皇否决。 如今距离缺玉夺得三项比试的头筹已过去一天时间,可她父皇连提拔奖赏都不曾给予他,又怎会将自己的公主嫁给他为妻? 虽然她父皇还未曾召见他,然召见亦是向他施压,让他自己主动放弃与皇家联姻的机会,如此她父皇亦能在众军面前保全君主威信。 但她又不忍心看着缺玉几番比试,最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连个娶媳妇的小小心愿都实现不了。 “这些自然是给你娶媳妇的啊。” 缺玉再次看了眼盘中的东西,此次他的目光在那只紫檀木匣上多停留了片刻。 秦楼安只当他心动了,连忙将木匣打开,一对华贵的簪子闪烁金玉的光泽。 “是不是很漂亮?你送给你喜欢的姑娘,她一定会高兴得心花怒放!” “不要。”缺玉拒绝得毫不犹豫,他将漆盘推回她这边:“要你。” 虽然昨天她就知道他选择的是她,但是现在听到他严肃又果决地说要她,秦楼安还是觉得极为惊骇,且他语气中竟还带着不容她拒绝的霸道? 秦楼安心里叹口气,再次将漆盘推到他身前。 “缺玉…”她刚叫出这个名字,便见他突然抬其头,清冷的目光霎时扫向她。 秦楼安怔了怔,反应过来解释道:“忘了告诉你,缺玉这个名字是我私下里给你起的,你接受也好拒绝也罢,我便这样称呼你了。” 二人僵持沉默了片刻,最后缺玉轻微一点头。 秦楼安松了口气,他这算是默认了她私自给他取的名字。 只是她怎觉得适才他唇角游离着一丝笑意? 他是在高兴吗? 想来是这个名字甚合他的心意。 说来也怪,她竟然会考虑他是否满意,若按身份而言,她完全不需要顾及他的感受。 然缺玉所流露出来的气韵,除了阴冷便予人沉稳尊贵之感,丝毫不会让人低看他一眼,甚至与她相谈之时,亦从不将自己贬低一等。 最明显之处,便是他自言为我,而非其他诸如卑职属下等一类谦卑之辞。 这让她愈加好奇他自称叫缺之前的身份。 打量他片刻后,秦楼安决定先解决眼前的事。 “缺玉,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父皇他定然不会将自己的公主嫁给你,如果你执意要娶,他杀了你都是有可能之事。” 秦楼安仔细观察着他半埋在乱发中的脸,却见他神情丝毫不为所动。 好,既然威逼不成,那她就利诱。 她将荷包打开,将金子倒出来捧到他面前。 “你拿着这些钱,不说娶一个媳妇,就算要娶十个八个也足够了。” 秦楼安将金子捧的更高,就在他眼下。 “但你要娶公主,可只能娶一个。” 缺玉终于舍得再次正眼看她,只是这次他的眼神却有些鄙夷,他将晃他眼睛的金子推开。 “十个八个亦不如公主一个好看,我要是娶了公主你,别说是这一捧金子,就算千捧万捧亦不在话下,此为一劳永逸。” 秦楼安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个缺玉目光放得还挺长远,觉悟竟然都比得上月玦那个狐狸精了。 竟然还知道一劳永逸? 秦楼安忍不住冷笑。 原来他之所以看上她,亦是为了攀龙附凤追求荣华富贵,先前她对他宠辱不惊的刮目相看,在此刻烟消云散,看他的目光不觉间变得凌厉。 “缺玉,本宫劝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实话告诉你,且不说我父皇她绝不会将我指配给你,纵是他愿意,我亦不会同意,你莫要再痴心妄想。” “公主何故不愿嫁我?” 秦楼安没想到他竟还会不依不饶有此一问,缺玉盯着她,此刻他清澈的眼眸带着几分落寞忧郁。 她不解,为何生着如此干净透彻眼睛的人,怎会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之徒? 难道是因被眼下的穷困所迫? 且他眉宇间总带着一分阴鸷之色,若非如此,他眼中神韵给她的感觉倒与月玦有几分相似… 秦楼安有些失神地看着他的眉眼,不曾注意到缺玉逐渐扬起,又极力压下的唇角。 “是因我身份低贱样貌丑陋,配不上公主?” “自然不是,你莫要如此想。” 秦楼安不愿听他这么贬辱自己,实话实说对他道:“我不愿嫁给你,也不愿嫁给其他任何人,是因世人皆不是他,仅此而已。” 想到暗室中静静沉睡等待苏醒的月玦,秦楼安目光变得柔和。缺玉见她眼中清波似是掺着月色星光,抬手拉了拉脖子里的葛布遮住压不下的唇角。 “他又是谁?” 见缺玉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秦楼安觉得告诉他也无妨,正好让他死心:“听说过雪衣锦扇仙人之姿的神机太子月觉吗?我喜欢的人便是他。” 秦楼安满面得意地睨着缺玉,却见他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听说过他,也不过那般。” 哗啦一声,沉甸甸的金子砸在桌案上。 秦楼安愠目看着不好歹的缺玉,她已然没有任何耐心再与这个狂妄自大之徒继续纠缠下去。 他竟说月玦不过那般? 秦楼安站起身轻笑:“既然本宫一片好意你不肯接受,那你就到我父皇面前陈理力争吧。若你因执意娶我而丢了性命,可别怪本宫没提醒你!” “公主这就急着走了吗?” 缺玉站起身,绕过矮桌站到秦楼安身后。 “公主这么迫不及待地远离我,不愿嫁给我,难道就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吗?” 秦楼安转过身,眼神犀利地看着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参加比试之前,便有长官交待我们,凡是与东景月琛太子比试之人,只能输不能赢,且说这是皇上的意思。看来皇上是有意将公主嫁给他。” 缺玉绕到她身前,微挑的眉梢竟带着一丝与他通身阴寒气质不服的兴味。 “公主是想嫁给他还是嫁给我?哪怕并非真的嫁给我。” 若并非真的,那便是假的… 秦楼安思忖着缺玉话中之意,突然她脑中似柳暗花明一般豁然开朗。 如今她父皇已然动了与东景联姻的心思,月琛亦不知为何竟然对素不相识她表现出好感关怀,若他二人彼此都有联姻之意,那就算月琛输掉比试亦不足以成为二人的妨碍。 可缺玉却是在三项比试中皆夺得头筹之人,按照事先约定可以名正言顺地择一公主为妻,而他选的人亦是她… 可他又如何争得过太子月琛? “所以该在皇上面前陈理抗争的不是我,而是公主你。只要公主你执意要嫁给我,加之众与东景使臣军已皆知该有公主嫁给我,迫于舆势压力,即使是皇上亦不好乱点鸳鸯谱。”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楼安已经听明白他的意思,缺玉是将他自己当作她拒绝嫁给月琛的借口。 可他适才这一番话所剖析出的见解,无处不透漏着心机与算计,这绝非一个如同中禁军士兵可以说出来的话,她与她父皇以及月琛之间的事,也绝非常人可以洞彻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样一个武功高强又城府深沉之人,是谁? “公主赐我缺玉之名,那我便是缺玉。至于为何如此做,不过是不忍心看公主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远嫁他国而已,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对于他给的理由,秦楼安想反驳。 毕竟算起来月玦也是东景之人,难道在缺玉的眼里,月玦就不是他所谓的外人田了? 他要不要这么区别对待? 秦楼安虽然并不信服他适才的说法,可暂且不管他到底为了什么要替她挡掉月琛这个大麻烦,适才他所说的方法却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此时在缺玉看来,秦楼安眉头紧锁,像是在冥思苦想着艰难深奥的问题。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眸焦灼地时而左顾,时而右盼,似是两边难以取舍。 “公主放心,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公主,也不奢求你真的嫁我。我只是与公主逢场作戏,你只随便给我些好处就行,我并不介意。” “可我介意。” 纠结了良久,秦楼安终于松了口气,眉峰轻缓地舒展开,双眼因坚定而变得愈加明亮。 虽然缺玉所说的办法可行,他亦不介意她并不是真的嫁他。可她自己心里却万分在意,她已然认定月玦,便再不归属于其他男子,哪怕是假的。 她想他也会介意。 如果有一条较为容易的捷径,但却会让她与他在心里生出龃龉隔阂,那她宁愿绕远而负重前行。 “多谢你的好意,然我并不想按你说的做。” 她父皇之所以想将她嫁给东景太子,无非是觉得她能给他换来利益与好处。她要让他知道,她要远比被当作一个和亲的工具要有用的多。 “我会有自己的办法,让我父皇打消将我嫁给月琛的念头。”秦楼安说完就绕过缺玉出了营帐。 眼下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那就是在明天的战术推演中胜过张世忠。 如果她赢了令一众将领都赢不了的张世忠,她父皇又怎会舍得让她远嫁东景? 又怎会放心将她送于他人? 望着秦楼安决绝而去的背影,缺玉终于忍不住绽开个无需克制的笑容,“真是个…傻瓜啊。” 秦楼安前脚刚走,早已隐藏在帐外的雪子耽后脚便跟进来。“她又如何是傻瓜?她既给你起名缺玉,只怕是知道你是你了,月玦。” 玦之一字,意为有缺之玉,是为缺玉。 “并不,她看我的眼神不一样,是个巧合。” 月玦力不能持,慵懒随意的歪在简陋的床榻上,“不过她能取名缺玉,倒亦是天意。” 雪子耽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后道:“你为何能提前醒,至今我亦未查明原因。然你体内的毒尚未肃清却是不争之实,我劝你重新躺回暗室修养。” “我知晓的,国师大人。” 月玦起了起身子,露出一张易容到面目全非的脸:“若非那晚你告知我皇上欲以比试为名将她指婚给月琛,我亦不会冒险出暗室。” 虽他在沉睡之中,然却意识清醒能听得到他人说话的声音,雪子耽每遇重要之事皆会告诉他。 自然,那晚某人要将他送去做最美貌的公公之类的话…他亦听得清清楚楚。 “我既应承你替你看劳她,自然会说到做到,你又何必强迫自己爬起来与月琛比武?” “你若未受内伤,倒可险胜过他,然你如今重伤未愈,又不晓得克制祁雪山剑法的招式,与他对上并不见得能赢。” 月玦看了眼雪子耽,笑着叹了口气,倏而又板正了脸色,目光变得冷寒深浓。 “我亲手养起来的小狼崽,现在竟然胆敢觊觎我的人了,我自然要亲手教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二二章 局外之战 ,菩提春满 在秦楼安与张世忠比试之前,洛军中侯秦显已数次败在他手下,曾有西风其他将领不服,接连前来挑战,可结局却皆是以惨败收场。 东道主秦昊每次看见张世忠率领大军越过两国边界,在他西风疆域上攻城掠地,尽管知道这只是推演,可依旧看得阵阵胆战心惊。 武功骑射三场比试中,突然杀出来的缺打败东景太子月琛,连败定西军参赛将士一连摘得三项桂冠,令西风众军士气高涨,亦让西风压东景一头。 尽管如此,然秦昊依旧不觉在这场比试中西风占得上风,在他看来,现在西风不过是赢小输大。 武功骑射的比试与战术推演相比,前者虽是真刀真枪的较量,然却只是单枪匹马,后者虽是纸上谈兵,然却格局宏大,动辄便是上万兵马在山河地域图上冲阵厮杀,更是两国主帅之间的智谋较量。 二人之间在擂台上的比试有点到为止的规矩,即使输了亦可勤学苦练精进武功,以求日后扳回一盘一雪前耻。 可两国之间的较量,轻者争城夺地,重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而两军主帅对于两国输赢而言至关重要,主帅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能在瞬间力挽狂澜扭转乾坤,亦能霎时令全军覆没。 如今在极尽逼真的战术推演中,西风无一将帅可以胜过张世忠,若将战场与局势搬到现实中,又有谁能与他相抗? 输了大局,单枪匹马的比试赢了又如何? 虽然并不抱什么希望,秦昊还是在军中贴出皇榜告示,即使并非军中的将帅,能谋善断且明晓战术兵法者,亦可报名进入中侯大帐与张世忠比试。 尽管皇榜上所说,得胜者可直接升迁为骠骑将军的提拔嘉奖足以鼓动人心,然在听说连洛军中侯秦显皆败在这位定西军大将军手下后,却无一人胆敢揭榜挑战。 自知之明他们还是有的。 就在秦昊心冷如灰时,皇榜却突然被人揭了。 昨天从缺玉的军帐中离开后,秦楼安便为今日的推演准备了最后一个下午。晚上她回公主府沐浴净身好好睡了一觉,以保证今日精力充沛。 何况就算她连夜挑灯攻读,一晚功夫也不可能再有大的突破,她不能顿悟之处还是不能顿悟。 秦昊看着脊背坚挺坐在一旁的张世忠,又看看站在他下首手持皇榜的秦楼安,看她的眼神不免带着明显的质疑。 “你当真要挑战张世忠将军?” “是。” 秦楼安干脆答道,双手将皇榜奉到秦昊身前。 “儿臣既然揭了父皇的皇榜,自然要与张世忠比斗战术推演。” 秦昊看了眼明黄的榜,一时未命佑德接过。 这次的武功比试中秦楼安打败代朝祁,且以女子之身夺得亚二的成绩,也算表现优异出乎他的意料。 然战术推演可不只是体力拳脚上的搏斗,更是智谋兵法的较量。 在他印象中,秦楼安从来未曾涉身于行军打仗之事,现在却与身经百战的张世忠推演。 结局无需比斗,他都已经猜到是必败无疑了。 “先前你扮作男子擅自混入比武之人中,已经坏了规矩,可皇上与本帅皆不曾怪罪你。却没想到你竟变本加厉欲与张将军推演战术,简直胡闹!” 秦楼安循声看去,正见她的小皇叔秦显斜目睨着她,眼神中俱是警告之意。 不过看他面容憔悴,眼下乌青,应是这几日被张世忠折磨得不轻。 “皇叔,先前比武时楼安已说过了,从未有禁止女子参加比试这一规矩,因而我并不算犯规。再者如今这皇榜上,亦没说我不能参加,自然也算不上胡闹。” 秦显闻言不以为意,轻蔑地扫了她一眼,起身向她父皇请道莫要纵容她胡作非为,又言她若输得一塌糊涂只能愈加惹人嘲笑。 其实秦楼安心里清楚,与其说她这个皇叔害怕她输,其实他更害怕她赢。 毕竟若是她赢了,这让他一个洛军中侯的脸面往哪搁呢? 其实秦昊自己想的却是想让秦楼安试上一试。 他想若是她输了,一个女儿家输给东景定西军的大将军也不算丢人。 可要是侥幸赢了,那西风便能在这场比试中彻底扳回一盘,小场面与大格局皆胜东景。 尽管他知道秦楼安能赢得可能极其渺茫。 “先前比武时已知景明公主武艺高强,今日又来挑战我东景的张世忠将军,且不论输赢,单就这份勇气便远胜军中一众男儿,属实可嘉可赞。” 秦楼安看了眼再次出来打圆场的月琛,正迎上他看过来带着笑意的目光,瞬间她又扭过头去,真不知他为何接连替她说话。 她又与他不熟。 果然,他适才真么一搅和对她父皇还是很有用的,她明显能感觉到她父皇看她的眼神不如先前那么深沉凌厉,只是却依旧满是质疑。 “你要与张世忠比试亦非不可,然不知人家张将军可愿接受你的挑战?”秦昊看向张世忠。 “与公主推演是我的荣幸,又怎会不愿?” 张世忠起身出来,看了眼秦楼安又转向秦昊。 “不过事先说好,虽然公主是女子,然战场之上从无男女之论。故而比试中,我亦不会因公主是女子而手下留情,望公主若输了,可莫要恼怒。” 可不要在太子耳朵边上吹他的枕边风! “张将军放心,此次推演我亦当全力以赴,就算真的输了…我亦甘愿认输,绝不抵赖。” “好!摆阵!” 张世忠转身大手一挥,立时便有人将一张长案抬上来,又各自在案两头摆放了两张太师椅。 片刻后,推演所需各物一应俱全准备妥当。 秦楼安走近俯看,眼前这套推演所用道具,要比她与月玦推演时用的讲究许多。 尤其是代表兵马的木刻兵马俑,不仅雕刻的栩栩如生,上面还裹着一层色泽沉亮的包浆,显然是被人经常摆弄。 张世忠一双鹰眼矍铄放光,如看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将这套推演道具一一看过。 这是他此次前来特意从东景带来的。 自五年前他用这套道具输给月玦后,他几乎每日都会重复一遍当时的推演,只等着今日这一场比试——尽管与他比试的并非太子本人。 秦楼安见张世忠摩拳擦掌,似是已经等不及要与她比试。此刻说不紧张是假的,她深知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比试,她根本输不起。 秦楼安看了眼围上来的众人,见除了雪子耽,她父皇以及月琛等人的目光皆聚集在案上这套推演道具上,她便猜到先前与张世忠推演时并非用的这一套,也料到这是他自己所珍视之物。 看来他亦极为重视与她的这一场比斗。 如今推演所需的道具都以准备完善,接下来便是商议要以哪处的山河地理图作为战场。 张世忠的意思,是想重现先前两国在函谷关的一战。 “以函谷地域为图,公主意下如何?” 张世忠眸中的炽热已经消退,此刻他目光冷静沉着,似提剑直指地看着她,秦楼安顿时感受到这几日被他收敛起来的峥嵘威势。 其实对于函谷那一战,虽然时隔未及一年,然她却对那场战事并不多么了解,当时她只觉得是司马赋及在带兵打仗,她完全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事实也证明,他所向披靡,未曾令她父皇失望,不仅拿下了东景的凉城,还带回东景的质子。 可现在她再深思细想,却是疑问重重。 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司马赋及带回来的东景质子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自幼与他相识的师兄,亦是如今她所知在东景势力莫测的月玦。 按她先前猜想,八年前幽州一战是月玦出手才能扭转乾坤,那说明他完全有与司马赋及相匹敌抗衡的能力。 可函谷一战中他却丝毫不管不顾? 任由司马赋及将凉城掠夺而去? 若是换作其他地方,月玦或许还有可能作壁上观。可据她所知,凉城曾经叫作月城,乃是他们月氏皇族发迹龙兴之地,他怎么会袖手不管? 怪—— 月玦的放手不管怪,司马赋及不顾师兄弟交情的出手也怪,二人之间分明有流血牺牲的仇恨却依旧好的不得了,这更怪! 是月玦的心太软? 是司马赋及的脸皮太厚? 一不小心她就想得太深太多,张世忠未曾催促她,反倒是她的皇叔秦显,冷嘲热讽道她尚未开始就已经怯场,让她赶紧回府省得丢人现眼。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秦楼安并未理会秦显。 “张将军,我想已以八年前的幽州之域为山河地理图。” 张世忠闻言一惊,未几又呵呵笑了两声。 “公主要以幽州地界为推演地图,难道不知道我这些年来镇守幽州,早已对幽州的地势天侯以及人情了如指掌?还是说公主此举乃是轻视我?” “将军误会了,我既知将军对幽州之境再熟悉不过,也不敢轻视将军。我选择幽州,亦有我自己的道理,将军只说应允还是不应允?” 张世忠盯着秦楼安看了片刻,他实在想不出选择幽州对她有何优势可言。 难道她想炮制当年司马赋及行军打仗之法? 可如今,定西军早已不是八年前的定西军,幽州亦不是八年前的幽州,他亦不是以前的他了。 “如果公主执意如此,那我亦依从公主。只是公主若输了,可莫要说我是胜之不武。” 秦楼安郑重点头应下,并让众人作证,她若输了绝不抵赖。 张世忠听了这话便未再迟疑,当即寻出幽州的山河地理图,徐徐铺展在长案上。 待兵马俑等物分配结束之后,秦楼安与张世忠分别坐到两旁的太师椅上。 虽然她跟着月玦学了几天,也琢磨研读了大量的兵书典籍,更是将张世忠五年前与月玦推演时的记录一遍一遍地揣摩,但现在真正与他比斗,平心而论,凭实力而言,她根本没有把握。 她是短时之间纸上得来的,终究是浅薄,绝抵不过张世忠数年久经沙场的历练。 尽管如此,却并不代表她会屈服认输,反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去赢。 这里的办法,并不局限于战场上的各种阴谋阳谋,更是此刻她与张世忠局外之战。 隔帘拉下的一刻,秦楼安与张世忠皆看了对方一眼。 看着长案那头的女子深静从容的面容,张世忠心中戒备顿起。而在秦楼安眼里,她看到的却是对面的人浓眉紧攒,目光警惕。 轻声长呼一口气,秦楼安开始安排安营扎寨,屯集粮草等战前之事。 军营中除了她与张世忠摆弄兵马俑等道具偶尔弄出的声音,众人屏声静气,再没有其他动静。 一刻钟后,她与张世忠的筹备安排皆已完成。 八年前西风主动出击越过两国边界攻打东景幽州的城池,现在也是一样,由秦楼安先手。 秦楼安拿起案上狼毫细笔,在柔韧的白纸上落笔果决,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第一条进攻决策。 而后她将纸张交给一旁的佑德,由他传给张世忠。 看着墨迹未干清雅秀丽的字迹,张世忠唇角露出个浅显的笑容。在旁人看来,他是一眼将秦楼安的策略看穿看透,其实事实亦如此。 纸上所写决策,果如他先前所料是当年司马赋及曾用的招数,虽有所变通,却是换汤不换药。 想以同样的手段让定西军在同一个地方重蹈覆辙跌倒两次,这根本不可能。 张世忠手持狼毫,手腕一沉,毫不犹豫地在纸上写下对策,而后返交给秦楼安。 看清张世忠所写内容后,秦楼安脸上亦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清浅笑意。 待事先安排好的人按照指示将兵马俑排布好,秦楼安写下第二个决策。 你来我往间,双方战势已逐渐变得激烈。 在众人眼中,秦楼安这边代表兵马的木俑从案上剔除的数量要比张世忠的多,显然她这边的损失更大。 再次接过佑德手中传过来的纸条,张世忠挥手展开,看清上面所写谋策之后,顿时双目一瞪,啪得一声将白纸拍在长案上。 怎么会这样? 先前接连几番的对阵交锋,秦楼安的招数皆与当年司马赋及所用战术如出一辙,行军打仗的风格亦与司马赋及极为相似。 可转眼间,她计谋中怎会突然有太子的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三三章 按兵不动 月玦与司马赋及虽然师出同门,然无论是所习武功招式还是排名布阵,风格上皆大不相同。 司马赋及更加注重力道与速度,他惯以长枪为兵器,横扫竖劈间有千钧之势,追求以绝对的力量一击制胜压垮敌人。 他行军打仗的风格亦与他的武功如出一辙,气魄宏大而巍峨,千军万马便是他手中的武器。 静如虎静卧伺机而行,动则如猛虎下山气吞万里,一旦被他逮到机会,便直捣黄龙不给对手任何反扑之机。 相比之下,月玦的风格则是雍容而典雅,剑光扇风皆带着优雅的贵气,排兵布阵的风格亦非气势恢宏磅礴,更多的是讲究环环相扣,计连成网,不动声色地徐徐收拢,只待最后一招而定乾坤。 张世忠看着纸上墨迹渐渐干爽的字迹,双眉不自觉的紧拧。 秦楼安不仅是战术风格与先前迥乎不同,就连她所做的决策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按照他的估测,秦楼安所选择的攻城战略与八年前司马赋及攻打幽州数城的招数相差无几,他亦步步为营设下圈套,只待她孤军深入。 可结果她却没有这么做。 秦楼安战术风格突变,决策安排亦远远超乎他的预料,加之先前他分别抽调兵马出城绕后以求切断秦楼安的后援与偷袭粮寨,如今兵力已然分散。 一连的变数让张世忠错愕不已,略微的失神分心下,他做出的决策出了一处微小的失误,在他防御进攻的链条上,切开了一道小口。 看着佑德递回来的字条,秦楼安眸光微闪,她抬手拿起狼毫小杆,落笔间流畅自然,一气呵成地写下自己下一步的安排。 真正的推演现在才刚刚开始。 世间像月玦那般腹中包罗万象,指尖精通万技的妖孽可谓凤毛麟角。所谓术业有专攻,如张世忠在他擅长的行军打仗的领域,他是其中的王者。 她深知凭真才实学,她临时抱佛脚所学会的这些兵法战术,还远不敌张世忠多年实战所沉淀下来的底蕴,可她又绝不能输给他。 因此,她必须利用一些局外的手段弥补自己的缺势。但她所用的手段绝非见不得人,更非有损推演的公平,反而更加贴近双方交战的实况。 月玦也曾要她以类似的方法对付过他,只是他的主意就比较恶劣了,竟然要她以美色惑乱他。 事实证明…这恶劣的主意还是有些用的。 不过,她对付张世忠自然就不能用这一套了。 这场比试中她所用的局外手段,首先是在山河地理图的选择上。 她深知选择幽州对她而言完全没有优势,毕竟张世忠早已对幽州之境了然于心,可她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正所谓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人,幽州是张世忠的驻地,他自以为已将幽州地域完全烙印于心,这让他更加自信,可也在无形之中让他放松警惕。 可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她还要隐藏锋芒,让张世忠对她进一步卸掉戒备,因此她以八年前司马赋及的战术迷惑他,让他自以为他能够预判到她全局的计划,好提前设下埋伏引诱她落入圈套。 而他所谓诱她上钩的陷阱,也正好是她为他准备的。 在张世忠与月玦推演的记录中,她便看出他行军打仗善于瞻前顾后,喜欢设伏,她亦早已料到他会以一座空城引她入彀中。 而她却出乎他预料地没有攻城直入,他开始怀疑反思自己先前所做的决策,可又捉襟见肘,在短时之间无法顺利调整,如此便将他的计划打乱。 最后便是她真正的杀手锏,她自认有些卑鄙。 五年前张世忠与年少的月玦推演时,十场比斗无一胜绩,这对一个自恃甚高的高傲将军而言,无疑是一次震撼灵魂的打击,定让他终身难忘。 这些年他定无数次回味那十次推演,苦心钻研他是如何十败于月玦,必也对月玦兵法战术的风格十分熟悉,更是万分忌惮。 只要她在令他料想不到的对策中,隐隐透漏出月玦的身影,他定能立时敏锐地捕捉到。 这虽会让他重提警惕,然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曾经记忆深刻的失败会给他带来沉重的压力与负担。 这一招无疑是她重新揭开张世忠的伤疤,趁他痛苦之时再对她造成伤害,这是攻心之计。 虽然她这样做是有些卑鄙,可真实的战场从来不只是刀枪的碰撞与肉体的搏斗,更是智谋的较量与心计的互相击打与攻讦。 越忌惮就越害怕,就越容易出现错漏。 果然,在张世忠传回来的对策中,她发现了那处微不足道的失误,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对于天衣无缝的计划,任何细微的失误都是致命的破绽。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紧抓着这处决策失误,逐渐地放大张世忠的破绽,以局外的优势扩大局内的优势,一点一点地将先前的劣势找补回来。 在秦楼安那条策略中发现有月玦的影子时,张世忠一开始只以为个是巧合。即使她曾向太子学习过兵法战术,可他五年时间尚不曾完全领悟太子的出招手段,她绝不可能在短时内学以致用。 可在接下来的交锋中,他惊骇地发现她所作出的布局与战略,竟与太子如出一辙的环环相扣。 他一度怀疑,坐在隔帘后的人是太子殿下。 秦楼安的攻势如风推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急不缓却铺展连天地涌向他来。最后聚成一股激流,迅猛地灌向他先前因一时疏忽而露出的漏洞,将他筑起的防御大堤冲出个巨大的缺口。 张世忠放弃绕后的主动出击,将全部兵力调回城中进行防守,填补被冲破的口子。 秦楼安知道他先前的作战计划已被全盘打乱,她要趁热打铁紧随而上,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她很清楚她现在之所以能扳回劣势并暂时占得上风,极大原因是她侥幸,是她凭借月玦对张世忠的震慑压力,让他短时间了方寸。 可张世忠身经百战,经历过无数狂风巨浪,想必他很快就能根据实际战况迅速调整自己的作战计划。一旦让他重整旗鼓杀回来,她很难与之抗衡。 她的战术虽然像月玦,可她却终究不是月玦。 秦楼安丝毫不敢懈怠,进攻的浪潮逐渐变得迅猛紧密,一次紧接一次地攻上去。 然她自己察觉不到的是,她所做出的策略,已然逐渐摆脱月觉的窠臼,开始形成自己的风格。随着她自己对局势的把控,或进或退灵活而用。 秦楼安丝毫不给他调整的机会,张世忠眉头紧皱,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落笔的手变得愈来愈迟缓,愈来愈沉重,他不敢再有任何失误。 可惜先前那次微小破绽,已是他失败的开始。 从清晨到日昃而西,张世忠挣扎反抗,最终还是被困于城中粮草断绝。 犹疑良久,张世忠放下手中滴墨的狼毫,对着隔帘,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我输了。” 静谧无声的大帐中,从张世忠口中说出输这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将屏气凝神的众人骇然惊醒,他们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月琛盯着张世忠依旧挺拔的脊背,目色微寒。 最震惊的人当属秦显,他怎么也没想到让他数次败下阵来的张世忠,竟然输给秦楼安一个女子? “张世忠将军莫不是开玩笑的吧?” “洛军中侯才是说笑了,推演之输赢我怎能开玩笑?”张世忠盯着隔帘,再次严肃地公布这次比斗的结果:“是暻姳公主赢了。” 虽然只是坐在椅子上,最剧烈的动作也不过是提笔写几行字,可秦楼安却觉比那天与人打了几架还要累。 此时她面色雪白,鬓边墨发亦被汗水濡湿贴在脸上,黑白相衬间透着一分虚弱。 事实上她现在确实殚精竭虑,极为倦乏。 隔帘被掀开,她看到张世忠平静的双眼亦在看着她,像是已经反应过来在这场比试中她所用的局外手段。 其实他并不是输给她,依旧败给月略。 张世忠并未挑破秦楼安耍弄心计,他深知在真实的战场上这些手段再正常不过。 她能准确把握并利用他对太子的忌惮,且以幽州为地理图让他放松警惕,他大意轻敌导致失误,最终酿成不可挽回的败局,他无话可说。 秦楼安撑着长案站起,朝着张世忠抱拳一礼。她本想客气地道句承让,可事实却是他如先前所说丝毫都不曾对她手下留情,她亦说不出口。 紧绷的身子与心弦骤然得到放松,秦楼安竟有些昏沉发晕,眼前昏黄一片逐渐变暗,她摇晃了几下便跌坐在椅中。 入夜后,雪子耽去了大将军府的暗室,一番折腾后的月玦已虚弱地重新躺回寒玉床上。 “今日的推演,是她赢了张世忠。” 片刻后,月玦缓缓睁开双眼。 这样的比斗结果他早已料到,先前他与她的推演时,便已暗示过她想要赢就要用些盘外之术。 若非如此,凭她现在对兵法战术的领悟,绝不是张世忠的对手,这些东西需要底蕴与历练。 虽然月玦没说话,但通过他的眼神,雪子耽便清楚他已经知道且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 如今她与张世忠比试的事虽已落下帷幕,然几天前月觉在武校场出的那次风头,却又招来麻烦。 “如今缺的大名在朝中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你却突然失踪,要如何填这个窟窿?” “自然是又要劳烦国师大人替我补上了,不过若是她要见缺玉,其他人怕是瞒不住她。所以国师大人还是要替我看牢她,提前告知我她的动向。” 虽然雪子耽早已料到月玦又会把他拉出来收拾烂摊子,也已经做好接受的准备。可听他这么轻缓又理所当然地说,还是忍不住想抗拒。 不过转念一想,他反应过来道:“若是她要见你,你便再次冒险出暗室?” “别无他法…”月玦阖眼淡淡笑了笑,“其实我也按捺不住想见她,但是…” 只有他“死了”,或者昏迷不醒,有些人才肯放开手脚尽情施为。他们一旦动起来,动作越大,他就越容易从中寻到破绽。 他要忍一忍,再忍一忍。 雪子耽默然不语,片刻后轻声出了暗室。 秦楼安醒来时,入目是绣海棠花的帐子,她认出这是她自己的房间。 推演结束后她精疲力竭昏倒,被人送回了公主府,如今在床上已经昏睡了三天。 这三天时间,秦昊的龙撵仪仗已经回了皇宫,武校场的比试也已结束。 因为她与代衡的一个赌,在武功比试中输掉的几个龙武卫少将连同上将一同被卸职,由这次比试中表现优异的几人所代替。 其中龙武卫上将军一职,便由缺玉所任。 至于蒙恙,因在比武中打败杨洪,便接替他担任金吾卫首领,杨洪则贬降一级担任副统领。 秦楼安边吃饭,边听花影汇报着在她昏迷的三天里所发生的事。她也没想到她这次无病无伤竟然还昏睡了三日,她发誓她以后再也不推演了! 一顿风卷残云,她将这几日都没吃的饭通通补回来。体力恢复后,秦楼安去流光院看看月瑾,却见先前去送信的虞世南已经回来了。 问过后,她得知他是昨日刚回来的。 这让秦楼安十分不解,虞世南奉月玦之命去给张世忠送信,如今张世忠到达洛城已近半个月,他这送信的人怎么才回来? “虞公子一路可还顺利?” “回公主,一切顺利。” 秦楼安点点头,既然不是在路上耽搁了,那极有可能是除了送信,月玦还有其他任务交给他。 “虞公子,你替月玦传信给定西军大将军张世忠之事我也知晓,亦知晓此次张世忠前来西风的用意。如今定西军主帅已在洛城,不知定西军何日可达?又从何道路进入洛河关中?” 秦楼安猜测虞世南之所以回来的晚,是因他奉月玦之命随从定西军一同前来。 如今他人已在洛城,定西军现在又在何处? 虞世南眼中闪过一抹狐疑,迟疑片刻才有些不确定道:“我替太子送信给张世忠是真,张世忠听从太子之命前来洛城也是真,只是太子却并未让定西军随行,如今大军在幽州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 秦楼安震惊。 难道当真如她先前所料,月玦真就派了张世忠一人前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请个假 实在不好意思~ 今天要请个假了~ 从三月开书到现在,一直没有请过假,今天也是迫不得已头一次…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自己实在是卡文了,按照接下来的剧情,是要搞代衡了,但对我这个新手而言要把情节尽量做到完善合理还是有点难度的,所以想请个假,好好捋一捋思路,找一下切入点。 最后,虽然是西方节日,还是祝各位圣诞节快乐呀~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陪伴,感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三四章 镜花水月 “当真不愿意给我看?” 城东皇家别院中,秦楼安与张世忠相对站在桌前,虽然约定好的战术推演已经结束,然此刻二人锐利的眼神交锋间却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张世忠语气铿锵笃定,态度强硬半步也不肯退让:“即使你是太子妃,然未经允许,亦不能查看太子传于下属的密信,恕我无法从命!” 类似的回复她已听了数遍,秦楼安无声叹了口气,她现在已极其明确地知道张世忠今日绝不会将月玦写给他的信给她过目。 难怪月玦胆敢孤身前来西风当质子,完全不怕景宣帝或者东景摄政王趁他不在东景的空档,蚕食鲸吞收拢他手中的势力。 现在她才知,张世忠杨昭以及虞世南楚广平等人,皆是死心塌地追随他。无论他是在东景还是西风,亦不管他是高不可攀的太子神机,还是跌落云端朝不保夕的质子月玦。 在这些人眼里,月玦就是唯一的君,他们忠君之事,严君之密,丝毫不为他人所动。 敬佩他们赤胆忠心的同时,秦楼安更为月玦博大至极的魄力与百无一漏的掌控力感到震惊。 哪怕他落魄为质,亦能将这些人牢牢凝聚在一起,稳稳地把控在他自己手中,让他们心甘情愿又死心塌地地效忠于他。 只要他一句话,就有人愿意为他奔赴西南,只要他一纸书信,就有人甘为他远涉西风。 月玦与张世忠等人是相互的信任,他们既不凭借高官厚禄等利益所维系,亦不借用残邢酷罚的手段所逼迫。虽有君臣之分,却又宛如君子之交。 秦楼安对视着张世忠目光坚毅的双眼,已在心里放弃查看书信的念头,他根本不可能给她看。 想到这里,秦楼安心里有些不忿——当月玦的太子妃这么没有排面的吗?竟然连小小的一封信都不能看,何况那封信本就有关于她以及西风。 过分,属实过分! 不过,她突然想起她还有一张底牌。 “臣不密则失身的道理我晓得,亦知不该强迫张将军将书信给我过目。只是书信中,我想你家太子应该嘱托过你,让你听命于手持他印信之人。” 秦楼安将九龙攒珠玉印托在掌心,张世忠看见此物,本就笔直的身姿顿时肃然一挺。 “前几日的战术推演我已然赢过你,你是不是也该听从他的命令,现在听从于我?” 张世忠面色瞬间变得沉肃,一双鹰眼牢牢盯着她手中雪白的玉印。 “太子妃莫要以此物压我,太子信中只说让我率军听从太子妃的调遣,可却不包括将他的书信交由你过目,恕我依旧不能从命!” 秦楼安此时已经暗暗咬牙,月玦的人可真是不好使唤啊! 不过按照张世忠的意思,那岂不是她可以过问他军队调遣之事? 松开咬到发麻的牙关,秦楼安问道:“既然你及你手下军队需听从我的调遣,那我至少该知道现在你手里共有多少兵马,如今大军又在何处吧?” 反正她看信的初衷便是为了这个,既然现在可以直接问,她又何必跟一个倔人争执一封信。 “这是自然。”张世忠终于松口,秦楼安也终于觉得她手中的玉印还是有用处的。 “如今我手下兵马统共十万,已经过凉城进入西风,再过数日便可全部分批进入关中重地。” “兵马十万?” 竟然还是经过凉城进入西风? 秦楼安审视着张世忠面廓刚正的脸,他不似说谎诓骗她的样子,只是:“我已知定西军如今犹在幽州,崇州之兵又非你可调遣,何来兵马十万?” 张世忠闻言爽朗一笑,眼中精光大放,似是格外激动。 “谁说这次我手下兵马是幽崇二州定西与安北二军?此次远赴西风之师,乃是月隐军!” 定西军与安北军皆是屯驻州群地方的军队,虽然骁勇善战,却尚不及东景皇家之师月隐军。 月隐军乃是直统于月氏皇族的雄锐之师,现下太子竟让他亲统率之,这是何等的风光荣耀! 张世忠已迫不及待想见识月隐军的雄壮军风,可又想到这柄无坚不摧的利刃,随着他们上一任主人的猝然殡天而锋芒萎顿,他满腔悲愤不甘的热血开始剧烈沸腾,袖甲下的铁拳直攥到咯咯作响。 秦楼安见张世忠怒瞪的双目突然恨意喧天,虽然她知道他的恨意并非冲着她,可此时他凶恶嗜血的目光依旧让她不寒而栗。 月隐军——一年前这三个字就如同银弓月卫一样令西风朝臣闻风丧胆。 二者一明一暗,是掌握在扶天皇帝手中的明枪暗箭,对西风而言皆是巨大的威胁。 然自扶天皇帝夢逝后,这两把神兵利器便不再复先前荣辉。只因银弓月卫身在暗处且散落天下各地,景宣帝难以掌控,便只将月隐军纳入囊中。 直到一年前,西风与东景开战,司马赋及率领骋平军攻破凉城进入函谷关,沉寂已久的月隐军才重归于战场。 秦楼安思及先前尚安寺暗道中,月玦确实曾言杨昭是月隐军的将军,可他却并非那次战争东景军队的主帅,月隐军只由东景皇族统率。 当时月隐军主帅,乃是目前月氏皇族中辈份最高之人,算起来他是月玦的叔公,叫作月温舒。 温舒,这是何等温柔儒雅的一个名字,然其人却与其名完全不符。 月温舒此人文韬武略曾是天下鼎绝,更是带兵打仗用兵如神的将帅天才,只因他年轻时容貌惊艳绝美,故而行军在外常以面具遮脸。 西风未建之时,年少的月温舒曾率军与大萧打过仗,将东景疆域朝西拓展数百里之多。 他所采用的打仗手段妖邪血腥,曾将攻占城池中的大萧百姓置于军前当作肉盾,一路鲜血淋漓朝西推进。 温舒,真是一点都不温舒。 此人嗜战成性,于皇室之争毫无兴趣,他宛如东景冰冷无情的军器,他不管谁做皇帝,他只要战争,只要流血,只要牺牲。 他被称为铜面阎罗。 他是一个冷血的怪物。 或许是人到迟暮暴性已去,月温舒已不如年少时那般凶残嗜杀,他不再频繁征伐,且在函谷关一战中,他也并未表现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战术。 也或许他是真的老了,属于他的时代已经黯然落幕,他不敌年少的司马赋及,他还未使出他的残忍手段,便以十万铁骑坑葬于函谷关的败局收场。 函谷一战景宣帝为何再次将月温舒抬出来,理由她想不太透,或许东景皇族也无甚可用之人了。 可现在张世忠竟说他所率军队乃是月隐军? 难道那十万兵马也如杨昭一样死而复生了吗? 秦楼安脑中突然蹦出个可怕的想法。 在前几天推演之前,甚至更早,她便觉得当时两国函谷凉城一战十分蹊跷,如今更深觉诡异。 如果张世忠所言是真,月隐军并未全军覆没于山谷之中,且又能由他统率进入西风,那这支军队真正效忠的主人……一定又是月玦。 秦楼安的心开始剧烈又惊骇得砰砰直跳,那场战争中月玦一定没有袖手旁观。 只是他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月温舒又是怎么回事? 月隐军为何会死而复生?西风的胜利又是怎么得来的? 一连串问题在她脑中盘桓,她隐隐察觉到西风所谓的胜利根本不过是镜花水月,只是月玦与司马赋及上演的一场好戏,是送给西风的一场美梦。 月隐军与骋平军或许根本就没有交锋,甚至还两军同处一营好到不得了,交战也只是你拿刀我拿枪碰一碰装装样子,转头又嘻嘻一笑握手言好。 至于两军真正的统帅,只怕更是相对而坐,一边悠闲地品着香茶,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你要怎么骗西风皇帝,我又要怎么骗东景君主。 至于如此做的原因,她已大体能猜到。 月隐军虽然背后真正的主人是月玦,然明面上它依旧归景宣帝所统领,甚至可以被景宣帝分割解散。月玦这样做正是为了将月隐军从东景军队中剔离出来,真正而彻底地归他一人所有。 谁又能想到本该埋于函谷的累累十万骨,已被月玦连同司马赋及以金蝉脱壳之计掌控于手中。 或许月玦在那场以假乱真的战争中做到的事还远非她猜到的这些…比如划归西风的凉城? 秦楼安通体冰冷,她不敢也不想再深思下去。 “太子殿下他肯出动月隐军助秦帝镇压瑁王代衡,足以见殿下对您的用心,太子妃莫要多想。” 看来张世忠也已经察觉到她已然意识到某些事情,秦楼安紧绷着脸不让面色神情失控。 虽然月玦让月隐军前来西风,可算算时间,他应该在让虞世南传信给张世忠之前,就已经命月隐军开拔了吧?他真的只是想帮她父皇一把吗? “太子妃放心,如今九龙攒珠玉印在你手上,月隐军不敢轻举妄动。若太子妃觉得月隐军此次前来对西风构成威胁,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便立马率军返回东景!” 比之率领月隐军打仗,张世忠其实更希望保留实力。此次干涉西风内政于太子而言并无好处,但仗一旦开打,或多或少都会造成伤亡。 双手紧紧攥着玉印,秦楼安自然知道张世忠是有多么迫切地想听到她让他退兵。 这一刻她有些琢磨不透月玦的心思了,他既把那么危险的一把剑悬在她父皇头上,又将这把他最为厉害的武器交到她手上。 他如此信任她,或许也是渴望她信他,信他不会在西风内乱之际乘虚而入。 紧攥着玉印的手已经冰凉麻木,秦楼安扯动嘴角点了点头,她选择信他这一次。 但他若是别有所求趁火打劫,即使她心慕他喜欢他,亦难以…再接受。 “只是还有一事我不明白,既然他所派的是月隐军,当初又为何说定西安北二军?” 难道只是为了隐瞒月隐军并未全军覆没? 可照目前来看,他也丝毫没有让张世忠瞒着她的意思啊,“定西安北二军,可会亦来西风?” “太子妃先前所说不错,崇州安北军并非我统率,亦非太子兵马,来不来并非我们说了算。至于定西军,我可以明确告诉太子妃,不会来西风。” 此次计划中,定西军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秦楼安略微松了口气。 不来也好,不然多方兵马一同盘踞于洛河关中之地,一旦生变定然难以掌控。 “多谢张将军相告,若月隐军全部进入关中重地,还望将军将大军纳身驻扎之地告知。” 张世忠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犹疑,片刻后,他问道:“可否容我先见一见太子殿下?” 闻言,秦楼安也面露犹疑。 虽然她已将九龙攒珠玉印拿给张世忠看,他亦称呼她为太子妃,然看得出来他并非绝对信任她。 不过也难怪,毕竟自他已来西风这么多天,她都未曾让他亲眼见过月玦。 “好,不过现在不方便,要等晚上入夜。” 张世忠愈加怀疑,秦楼安又道:“放心,他现在的状况比较特殊,正在一处暗室中养伤。我们白天去太过醒目,只能等天黑以后。” “好。”张世忠这才痛快应下,“到时太子妃尽管知会便是,我随叫随到!” 秦楼安点点头,如今她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不想知道的也出乎意料地猜到了。 只有一件无关痛痒,还又有些重要的事没说。 “张将军,如今我与你家太子还并未成亲,且就算成亲…他也是我的驸马才是,你一直叫我太子妃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张世忠闻言当即把脸一绷,双眼一瞪:“就算成亲你也是太子妃,我家殿下是先帝唯一的儿子,绝不可招赘他国当驸马!此事没得商量!” 洪钟一般响亮的声音喷在她脸上,秦楼安摸着嗡嗡直鸣的耳朵连连点头。 “行行行,好好好,不招赘不招赘,你家太子最高贵。” “那是自然!” 张世忠毫不客气地一口应下:“太子殿下他也不小了,是该成亲了,子嗣的事也该紧一紧了。” 子嗣的事...秦楼安闻言顿时如被雷劈,这..这都扯到哪里去了,真是..太子不急他个将军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三五章 疑君假寐 与张世忠约定好时间够,秦楼安回到皇宫。 如今宫里原先被代衡收买的龙武卫少将军已被替换,相当于将代衡伸到她父皇身边的魔爪一刀斩断,可新上任的那个缺玉…却依旧身份不明。 果如她先前所料,缺玉虽在三项比试中拔得头筹,然她父皇却未曾按照事先约定让他择公主而娶之,而是将他直接提拔为龙武卫上将,也算弥补。 虽然在她胜过张世忠之后,她父皇便打消了将她嫁给月琛的念头,可想起那天军帐中缺玉对她说得话,她依然觉得此人绝非单纯人物。 他参加比试的目的性极为强烈,然却并非如同其他人一样是为了加官进爵出人头地,更像是专门为了阻止西风与东景之间的联姻。 普通士兵绝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缺玉背后定有人驱使他这样做。 往坏处想,她甚至都怀疑此人是代衡安排进来的。若非如此,缺玉又怎会不顾她父皇命令,执意要在武功比试中打败月琛? 若是两国皇室联姻,景宣帝势必会站在她父皇这边,这与代衡而言乃是极大的不利,他自然是想从中破坏这门亲事,因而才出现了缺玉此人。 是她猜的这样吗? 虽然情理上讲得通,然想到那双清润剔透如玉一般的眼睛,她又觉那人不该是代衡手下的鹰犬。 何况缺玉在代朝祁要伤她时,还出手救了她。 他若既非她师父派来的,又不是代衡的人,天下又有谁能驱使这样的人? 秦楼安不再瞎猜,脚步加快朝紫云宫走去,她先前曾好说歹说让雪子耽帮她调看一下缺玉参军时的花名册,几天过去了也该查到了吧。 自上次她师父在紫云宫中险些杀了雪子耽,他宫里的人连同柳惜颜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与她师父一起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师父绝不会轻易放过月玦,他现在的沉寂极有可能是为下一次的迫害所蓄力,就如同射箭前的拉弓一般。 秦楼安未让人通报直接进入雪子耽的书房,见他正坐于书案后执笔沾墨。 发现她靠近之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宽大的衣袖一拂,不着痕迹地将案上的雪宣扫到桌案下方。 虽然他的动作极快,然秦楼安还是看见他适才是在作画,画中人的眉眼有几分像…月瑾。 秦楼安看了眼尽力从容却显然有一丝拘谨的雪子耽,他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包一样。 再想到他初次看见月瑾时惊愕又带着痴迷的眼神,秦楼安更加确定他适才所画之人是谁。 只是如今月瑾已经心有所属,雪子耽恐要痴心错负啊… 她以前从来不觉自小与世隔绝生在祁雪山的雪子耽,竟然亦会一眼沉沦有心慕之人。 难道他突然对月玦客气起来,是因爱屋及乌? “师妹此次前来可是为了缺玉之事?” 听雪子耽已经猜到她的来意,秦楼安看了他几眼也未曾戳破他心慕月瑾之事。显然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甚至不想让月瑾知道。 “是啊师兄,怎么样,可有找到他的记录?” 雪子耽轻声一嗯,抬手将放在桌案一旁的一本册子拿过,翻到某页后递给她。 “他本姓巫,叫巫缺。” 秦楼安接过一看,果见其中一人的记录已被勾画出来,正是雪子耽适才所说的巫缺,花名册上关于此人籍贯年龄以及入伍时间都记录的甚是详细。 巫缺,原来他姓巫,难怪不能冠以姓氏。 巫姓虽然并非西风罪臣之姓,然却因传言巫姓一族乃为擅长以巫蛊之术害人的巫咸之后,在民间多有诡异恐怖流言相传,致使世人皆对巫姓之人深有偏见且避之不及,更甚者喊打喊杀,巫姓之人乃是迫不得已才抹去姓氏或者改投他姓。 看这人的家世记载,亦不过普通商人之家,因一场大火烧光家底,这才投入军中。 难道他脸上的伤疤也是在那场大火中受的伤? 这倒不无可能,只是他高强的功夫以及深沉的心思,又怎会是普通商人? 见秦楼安紧盯着花名册,甚至将册子前后翻看似是在质疑此册的真实性,雪子耽眸光微闪,他自以为他已经伪造的足够全面谨细。 从巫这个姓氏的选取,以及家世的伪造,最后再将中禁军里其他一部分人的记录抽调出来,再将巫缺的记录合并进去,他费了好大一番心思。 月玦丢过来的烂摊子…就当谢他的烤鸡了。 秦楼安翻看了几页后将花名册还给雪子耽,关于巫缺的记录甚是详细,可问题就是记录未免也太过详细…给她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事情未查清之前,她依旧选择称他为缺玉。 但若说雪子耽弄一本假册子,替缺玉伪造身份来骗她,她又寻不到他这样做的理由。 可他在对缺玉的态度上,确实又很怪异。 首先是在比武中,他的身体分明没有不适,却又主动放弃与缺玉比试,直接将他送入决赛。 雪子耽是对她极有信心,觉得她一定能能打赢缺玉?如果不是这样,她即使不嫁给月琛,可嫁给缺玉,难道不亦是有违他亲口答应月玦之事吗? 再者便是她初次找雪子耽帮忙查找缺玉的身份时,他竟一口咬定他的身份没有问题,且不等她问他就已知她在怀疑“缺”这个奇怪的单字名,更甚至早已断定他之所以叫缺是因他不能冠以姓。 可疑,太可疑了。 秦楼安看雪子耽的眼神犀利起来,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绝对知道缺玉的真实身份。 更甚者,二人相互勾结,那与他勾结之人… “师兄啊,巫缺是月玦…的人吧?” 听到秦楼安似刻意又似无意的句读停顿,雪子耽神色一僵,幸亏他本就面色寡淡无甚表情,亦看不出来有何端倪。 “亦不无可能。”雪子耽淡淡回道。 秦楼安点点头,拖长声调哦了一声。 他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既不否认,又不承认,倒是将他自己置之事外,择得很干净。 意思就是缺玉是谁的人都罢,反正他不知道。 不过他越是这样,就越有问题。 “师兄,你以前可从不撒谎,现在看来你要被月玦带坏了啊。”秦楼安笑嘻嘻道:“不过到底还是师兄你心底纯善,不像他一样撒谎不脸红。” 雪子耽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艰难地扯了个浅淡的笑容,“师妹说笑了。” 竟然还学会躲避话锋敷衍人了? 秦楼安似笑非笑地看着雪子耽。 既然他执意回避不提,她也不好再继续为难逼问他,反正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且缺玉如今到底是谁的人,她已心中有数。 “那说个不好笑的,今晚我要带张世忠去见月玦。” 雪子耽虽然奇怪秦楼安为何突然不再紧揪着巫缺的事不放,但向来不会撒谎的他依旧松一口气。 “预料之中的事,记得避人耳目。” 听雪子耽只叮嘱了一句再无他言,想来对于此事并没有什么异议,秦楼安点头:“这是自然。” 她发现自她靠近桌边,雪子耽便有意无意扫向桌案下的雪宣,他应十分在意那副画是否毁坏。 “师兄,先前被月玦派去给张世忠送信的人回来了,叫虞世南,是月玦已然认定的…妹夫。” 秦楼安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她想她的提醒已经够明确了。 雪子耽清澈的紫瞳看了她一眼,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又如何?” 秦楼安闻言讶然。 雪子耽这是故作从容,还是觉得虞世南根本不足以成为他喜欢月瑾的阻碍,他已决心要取而代之做月玦的妹夫? 亦或者…他只是选择默默的喜欢。 “不...不如何,只是觉得他这送信的竟然比张世忠回来的还晚,有些不对劲而已。” 秦楼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她知道现在雪子耽只盼她快些走,而后他亦好将未画完的画捡起来,她也知事地赶紧告辞。 看着秦楼安有些急切地走出房间,雪子耽盯着空旷旷的门狐疑地看了片刻,弯腰将地上的雪宣捡起来,未干的丹青四处流泻,弄花了画中人眉眼。 “月玦的妹夫...?” 秦楼安出了紫云宫后,见与张世忠约定的时间还早,便去再次会一会那个记载中姓巫的缺玉。 如今他身为龙武卫上将,与金吾卫一同驻守皇宫,素日里便值守在朝龙殿殿后的内卫房中,以便保护她父皇,以及随时听从皇召。 见到他时,他已换下那身破败不堪的衣衫,换上符合官秩的盔甲。 许是恐他容貌可怖惊吓了宫里的人,此时他左脸带着一块青黑的面具,遮去了脸上狰狞的疤痕。 见到她后缺玉站起身,秦楼安将他从上到下略一打量。虽然他现在带着威武的头盔比武校场上时要高上许多,然给她的感觉却矮了一大截。 那是气韵的消弭,风骨的委顿。 秦楼安感觉缺玉不是当初那个敢直视她,甚至敢无视她,周身阴沉且眉眼间透着阴鸷的怪人了。 这绝不是他换了一身衣服所能带来的变化。 “几日不见你都当上将军了,真是可喜可贺。凭你现在的身份,娶媳妇已不是什么难事了。” 秦楼安盯着眼前人,眼珠微转:“到时记得知会我,那日那对琉璃簪我还给你留着当贺礼呢。” 缺玉闻言怔了一下,淡漠地点头嗯了声。 秦楼安将他这副作态看在眼里,装得倒是挺像的,只可惜那日她给缺玉看的根本不是琉璃簪子。 已经没有必要再试探了,意味深浓地看了眼前这人几眼后,秦楼安似笑非笑地出了内卫房。 走出数步后,她又命花影暗中跟着此人。 入夜,秦楼安扮上男装出了皇宫,为了不惹人起疑,她并不与张世忠汇合后一同前往暗室,而是让他一个人避人耳目地前往大将军府的小门。 秦楼安到时,正见张世忠亦恰巧走来,确认都没有被人跟踪尾随后,她带他进入府中。见识到月玦藏身之地的隐秘后,张世忠明显一惊。 虽然在信中月玦已告诉他,让他到西风后莫要着急见他,即使见到,他亦可能在昏迷中。 一开始张世忠还不解太子为何如此说,可看到寒玉床上静静躺着的人,他才确信太子早已将他自己的状况提前预料到。 比之八年前第一次见面他看到的那个虚弱到只能坐在轮椅上的病弱少年,眼前人脸色已好太多。 然无论是八年前还是五年前,亦或是现在,他身上天生自带的尊者贵气,皆令人望之臣服。 张世忠走到寒玉床前,伟岸的身躯与他高傲的心性一同,毫不犹豫地跪下俯首一拜。 张世忠的动作干脆果决,态度既敬重之极,又丝毫没有卑贱屈尊之感,他像是完全发自真心地凛然一跪,让秦楼安深为动容。 “敢问太子妃,太子他可…当真解毒了?” 虽然太子就算禁锢于床榻之间,他亦会誓死追随,然他更希望看到他雄峙金銮大殿,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自然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替先帝与先皇后好好活着! 看张世忠盯着她的眼神炽热而迫切,秦楼安用力地笃定点头:“他已摆脱恨无绝,再过…至少两个月,他便能清醒过来!” “两个月…” 张世忠低喃着转头看回月玦,似是终于看到了即将结束黑暗的破晓。 他蛰伏幽州数年,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日夜苦练兵马,为得就是有一天杀回龙阳替先帝报仇! 现在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从不轻弹心弦的铁血男儿,两行热泪挥洒。 秦楼安颇为触动,看了眼张世忠魁梧的脊背,她转向月玦盯看着他的脸,此时他一头长发已十之八九恢复墨一般的黑,看上去只是安详地睡着了。 但她怀疑…他现在是在装睡。 记得有一次她来看他时趴在寒玉床边睡着,第二天醒来时她一缕发竟然勾缠在月玦指上。 她在自己床上睡觉不安分,还有可能是她自己不慎将头发勾上了,可在暗室中趴着睡胳膊都要压麻,又生怕不小心磕到碰到他,她的发怎会纠缠到他手上? 然现在哪怕张世忠在他床前激动流泪,他闭阖双眼的脸都未曾有丝毫的动容,是他过于隐忍,还是他真的没有清醒? 秦楼安想到一个管用,却不地道的试探方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三六章 口是心非 亲眼见过月玦后,张世忠看秦楼安的眼神变得诚恳信任,亦答应她只要月隐军全部进入洛河关中之地,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她,由她统一调遣。 秦楼安将张世忠送出大将军府后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又返回暗室中,准备试探试探月玦。 一步一步靠近寒玉床,秦楼安俯下身看着他白皙的脸容,目光从他眉心一路向下,最后停驻在他抿阖的嘴唇上。 她想起上次在掩瑜阁中她亦曾试探过他是真死还是假死,若说那次他装死瞒着她还有情可原,可这次他若分明已经醒了,却狠心不见她,让她日夜祈盼着他早日清醒,又是为了什么? “月玦,缺玉是不是你假扮的?” 秦楼安坐下来,双手搭在他肩上,俯首审视着他。 她的语气很笃定,她第一次看见缺玉那双剔透的眼睛时,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月玦。 只因缺玉阴冷的气韵,与月玦霁朗的风神实在悬殊如天地,加之她怀疑她是因思念过度才觉得看谁都像他,故而当时才将心头那缕飘渺的似曾相识之感狠狠掐断。 然月玦是何等人物,若他易容成缺玉能轻易便被她认出,那便不是他了。 她不得不佩服他登峰造极的易容术,他不仅是在容貌上的改变,更是深邃到骨子里,缺玉所表现出来的阴冷狠戾的气息,当真让她难以与他重合。 然最令她佩服的,还是他对自己感情的把控。 她想这段时间的分离,他与她一样,俱是思念深广如浩瀚湖海。她自认见到清醒的他后,一定会激动到难以自持,情绪会如洪水暴发一样崩溃。 可他见到她后,却能将那份汹涌澎湃的思念化作春来雪融后的涓涓细流,只在清澈的眼眸中给她滋润绽开一抹温暖的绿意。 他理智到可怕,自控到可怕。 然无法自持没有理智,只被感情冲昏头脑,甚至失控而做出丧心病狂之事者,更为可怕。 不过,她想当时他只匆匆一眼便紧忙回头不再看她,应该也是害怕紧绷的理智与维持的冷静被激动冲垮,害怕在她面前露出破绽。 秦楼安忍不住抿嘴笑了一声。 无论月玦有多隐忍,亦不管他被其他人抬得有多高,他在她面前,亦如寻常人家的少年一般,会喜乐会哀怒,亦会在喜欢的人面前心跳怦然加速。 他有血有肉,有情有欲,自然亦会激动。 “喂,我都已经识破你的伪装,知道你是在装睡了,你还要厚着脸皮继续骗我吗?” 秦楼安轻拍拍他的脸颊,他却依然无动于衷。 “前段时间我看兵书之时曾看到先礼后兵此一点,现在我可已经客客气气地给你机会让你自己醒了。你若不识抬举,可不要怪我对你下狠手!” 盯着他静等了片刻后,秦楼安凤眸微眯,抚在他脸上的手已经屈成挠人的爪。 “好啊月玦,你执意如此,可怪不得我啊!” 自从知道他极度怕痒的软肋后,秦楼安便将此点牢记心里,虽然如此做不怎么厚道,可他如此不识抬举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脖颈揉一揉,腰间挠一挠,肚子抓一抓。 秦楼安紧抿着嘴唇露出得逞的奸笑,在她的魔爪贴着他的腰身伸向他腋下时,月玦终于无奈笑着叹了口气,睁开双眼钳住了她不安分的手。 “这个雪子耽,怎得这般办事不力啊…” 虽然已笃定他已然清醒,可当看到他清透的双眼微敛睁开在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眸光如迢迢银汉一般深远而晶亮,看她的眼神带着久别重逢的缱绻温柔,秦楼安还是兀然僵住动作,甚至连呼吸心跳都在这一刻停顿。 她像是再一次初遇他。 月玦半开玩笑地抱怨一句雪子耽后,见秦楼安看他的眼神由僵硬变作涣散,又重新聚拢凝在他脸上,像要透过他的眼,洞彻他的心魂。 他放开她瘦了些许的手腕,抬手擦去她不自觉挂在脸上的泪珠。 “公主近来可还顺遂?” 清润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好像今晚并不是她将他叫醒,而是他唤醒她。 秦楼安忍不住努了努紧抿的嘴唇,一下伏在他胸膛上抱着他。 “一点都不顺遂!你醒了为什么瞒着我!” 如那晚一般,秦楼安又将腹中的狠话通通倒给月玦,唯独将送他去做最美貌的公公一句,话到嘴边又被她识趣地咽回去。 月玦任由趴在他身上的人哼哼唧唧地抱怨,时而被她攥起拳头在肩上不痛不痒捶一下,他没有半丝不悦与恼怒,唇角眉梢皆带着明朗的笑意。 秦楼安如同炸毛的猫儿一般,在月玦一下一下抚顺着她墨发的温柔下,逐渐消停平静下来,收起锋利的利爪,带着雾气的双眸显得委屈又乖巧。 “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秦楼安瓮声瓮气得问道,虽然他现在清醒她欣喜若狂,可却比他自己预料的时间提前了将近两个月,如此反常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我已无甚大碍,只是…” 月玦欲言又止,秦楼安紧张起来:“只是怎么样,是不是提前醒会有副作用...或有什么遗害?” “并不会,只是清淡久了,国师大人又不给我吃好的,我嘴里没什么味道。” 秦楼安松了一口气,月玦话中有向她告雪子耽状的意思。 只是她不知道雪子耽不给他吃好的又要从何说起?他既心慕月瑾,又怎会虐待人家哥哥? 看月玦眼中又委屈之意,秦楼安顿时心软,忙哄道:“那你现在想吃什么,我去帮你带来。” “嗯…” 月玦沉吟一声眼眸突然放亮,搂着她的肩背侧身一翻,将她反压在身下。尚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微凉的指尖触在她微启的唇上。 “这个如何?” 秦楼安意识到他所谓清淡不过是借口,也反应过来他是想做什么,感受到他紧贴在她身上砰砰有力的心跳,她面颊发烫,轻轻嗯了声。 得到她的允许后,她明显听到月玦的喘息有一瞬的凌乱,片刻后他裹挟着令她熟悉入骨的清雅香气,强势霸道地迫近她来。 他似是要将这一个月,乃至以前他默默喜欢她那数年里的所有分离与冷落,全部找补回来。 秦楼安感觉自己整个人软绵绵轻飘飘得如同一朵云,他如一阵炽热的风主宰着她的起伏停留,顺从地配合着他向东向西,亦卷亦舒。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他缓缓抬首离开她的嘴唇,迷蒙中她看到他满意地笑着看她,温热的气息徐徐拂在她脸上,让她滚烫的脸颊愈加灼热。 “怎…怎么样,现在嘴里还清淡吗?” “甚甜。”月玦眉眼舒展,目光再次看向她润泽有光的唇:“还要。” “…贪得无厌!” · 以前听她母后说小别胜新婚一言,她只是听听而已,并没有什么感触。然经过昨晚之事,她才觉得此言非但不虚,还千真万确! 秦楼安坐在马车中,想起昨晚暗室里与月玦在一起做的事,她不得不承认她亦个口是心非的人。 她竟然一边怪他不知魇足,另一边却又丝毫不抗拒他…甚至还颇为期待的去迎合他… 真是太羞耻了! 秦楼安捂脸无声哀嚎。 尽管在心里叫嚣着冷静冷静忘掉忘掉,可却又不受控制地去回味他时而热烈时而温柔的亲吻,比之前两次的生涩,他好像睡了一觉就无师自通…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秦楼安拍拍自己的脑袋,掀开车帘让外面的凉意吹进来划在她脸上,长吸长呼几口气后,她定了定神放下车帘,重新端坐在马车中。 昨晚在她未睡着之前,她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身体瘫软意识模糊的,但在她清醒的时候,她还是听到月玦向她解释他为何要装昏迷。 其实并不是他装昏迷,亦不是他提前清醒,而是一开始他服用血灵芝之时,他故意多给自己预估了至少两个月的昏迷时间。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想骗过谢荀或者其他某些人,让他以为他至少要三个月之后才会清醒,从而让他放松警惕放开手脚的去做事。 至于谢荀会做什么事,她却未曾听他说,他所说的其他某些人又是谁,她也不知晓。 她没有问,是她相信他自有分寸,没有必要让她知道的事,他完全没有必要告诉她。 只是却没想到雪子耽亦对这三个月的时间深信不疑,转而告诉她也让她信以为真。 其实尽管月玦体内的毒未曾全部肃清,他亦无需昏睡数月之久。且她还得知尽管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然也会如清醒时一样分昼夜作息,并不是一直都在昏睡,意识能够保持清醒。 所以昨晚他还就她要送他做公公之事质问她,一开始她还据理抗争,毕竟是他耍弄她父皇,可他竟突然配合地,作势要脱衣服让她手起刀落… 她气势瞬间收敛,她哪里敢? 但到了他嘴里,竟然成了她不舍得下手! 可恶,着实可恶! 秦楼安咬牙切齿,她当时她不该认怂,就该气势轩昂地看着他敢不敢痛痛快快让她来一刀,十之八九他定然会临阵退缩。 暗自懊悔之时,马车已驾驶到宫门口,这虽然昨晚她并未有什么剧烈行径,然早上醒来却觉乏力的很,便在将军府附近租了架马车。 宫外车马不可随意进宫,秦楼安付钱后让车夫离去,刚进宫门时便见有一行僧人朝这边走来,为首之人正是济国寺的明空大师。 此时她一身男装,若不看身份令牌,他人定然认不出她,一行僧人只绕过她继续朝宫外走去,见明空身后的年轻僧人皆手持法器。 宫中做法事了? 能将德高望重的明空大师请进宫,指定是她父皇或是她母后要做法事,可她又实想不起来,最近有何事需要祈福亦或是消灾。 秦楼安回到昭阳殿,殿中未设法场,也闻不到香火气,那就不是她母后要做什么法事。往朝龙殿方向看了眼后,秦楼安未曾进门朝那边走去。 还未靠近殿门,便见朝龙殿的大匾正下方,挂着一块明晃晃的大铜镜,走近些看,这铜镜竟然是八边形状,且镜缘还刻有阴阳八卦的符号。 秦楼安心中狐疑顿起,在她看过志怪小说中,曾看到有类似的记载。只说以高僧开过光的八卦铜镜挂在门前,可照鉴妖邪,阻止邪祟进入殿中。 现在这样的八卦铜镜竟然挂在了朝龙殿? 秦楼安觉得不可思议。 朝龙殿乃是她父皇日常所居之处,乃属整个皇宫风水最好之地,加之有他父皇天子龙气所罩,怎么会需要这等东西来镇邪? 越靠近朝龙殿,香火气便越浓郁,紧闭的殿门打开,佑德黑沉着一张脸走出来,看到她后,他回头将殿门关严实,朝她走来。 “老奴见过公主。” “佑德公公免礼。”秦楼安看了眼正上方的八卦铜镜,问道:“朝龙殿可是出了什么事?” “唉,公主不知道啊,昨天晚上皇上他先是梦魇,好不容易从噩梦中醒来,却...却又神志不清大喊有鬼!折腾了一个晚上,直到明空大师来做了场法事,皇上这才刚刚睡下!” 佑德又指了指匾上的铜镜:“听空明大师说,这是他的一位老道朋友赠给他驱邪避灾的宝镜,昨晚大师进宫时便一同带来了。” 秦楼安愈加狐疑不解:“那公公的意思,是说朝龙殿昨晚闹鬼了?” 佑德闻言哎呦一声骇了一跳,连连摆手示意她禁声,苦皱着一张脸说道:“公主慎言啊,这可不是老奴的意思啊!” 他左顾右盼见没什么人后,又小声说道:“昨晚朝龙殿确实不太安生,但是皇上他不让往外说,连明空大师来做法事都说是为了初春祈福!” 秦楼安晓得她父皇为何不让将昨晚朝龙殿之事透漏出去。天子若被邪祟所侵,传出去有损她父皇威严,更甚者会被传为君德有失,因而才生妖邪。 可这世间本无鬼神,又何来闹鬼? 秦楼安想到先前昭阳殿有人装神弄鬼之事,又想到先前她遇袭那晚她父皇也曾梦魇,是巧合,还是深有渊源? “公公,我父皇昨晚都大喊了些什么?” 佑德一怵,迟疑片刻后才靠近她些神秘兮兮地说道:“皇上说萧亭和谢白鹤朝他索命来了!” 萧亭,谢白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三七章 守株待兔 从朝龙殿离开后,秦楼安回昭阳殿换下一身褶皱不堪的男装去了紫云宫,上次她父皇梦魇时雪子耽曾亲眼见过是何等情景,她要询问一番。 顺便她还有一笔帐与他算上一算。 到紫云宫时,雪子耽正摆弄着曾经生有血灵芝的乌木,秦楼安悄声走过去,竟然发现上面生出一层细小的幼苗,这难道是…新生的血灵芝? 雪子耽见她惊奇地盯着盆中的乌木,适时解答了她此时心中的疑惑。 经过他的悉心照料,当初被她掰走的血灵芝遗留下来的芝种,已如枯木逢春生出新的天地至宝。 或许是因她曾对此物百般求之不得,如今看着就在眼前唾手可得的血灵芝,秦楼安心里滋生出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 所谓的天地至宝,对她而言之所以珍贵,皆因它可救月玦性命而已。 而如今的血灵芝,在她眼中一文不值。 “师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秦楼安看向雪子耽,他清澈的紫瞳极快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凤眸明亮,神情一副了然模样,他便猜到昨晚暗室中定然有人假寐被揭穿。 他也没有再违心撒谎的必要了。 “并非是我要欺骗你,此乃月玦之意。” 替他以古怪的身份奇怪的名字混入中禁军,替他开后门躲过耻辱的搜身,替他买通负责抽签之人让他抽到月琛,替他隐瞒秦楼安他已清醒之事。 一切的一切,他皆是按月玦所说照办的。 如今东窗事发,雪子耽竟也第一时间将月玦推出来,秦楼安哭笑不得。看来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并非那么监固牢靠,两头皆在背后为对方插刀。 “师兄啊,如果我所记不错的话,当初你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要赢人家,甚至还要杀人家。现在怎么却突然变脸,恨不得和他穿一条裤子?” 雪子耽闻言将盛放乌木的盆栽端到一旁的博古架上,似是不愿意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这并不妨碍我要赢他杀他。” 听着他如此苍白无力的嘴硬狡辩,秦楼安忍不住轻笑,未几又肃正了脸色,盯着他峻拔的脊背。 “所以你就趁他身体虚弱之际苛待他,不舍得给他吃滋补膳食便也罢了,竟然还过分地还抢了人家烤好的鸡?” 雪子耽瞬间转过身来,长眉微微攒起,紫瞳中带着做好事却被人无辜冤枉的屈冤之意。 “他教你医术,难道却不曾教过你久病初愈之体,以大补之物滋养,反而适得其反有害其身?他于暗室中,我每日以药膳清汤喂之,若骤然摄入油腻荤腥,只会令他肠胃郁结难以消受。” 秦楼安闻言一下愣住。 令她震惊的并不是雪子耽所说药理,而是他竟然每天都会给月玦喂以药膳。 她都不曾如此悉心的照顾他… “师兄...我只是被美色所惑才屈冤了你....” 雪子耽知道一定是月玦记恨他那晚夺走了他的烤鸡,才在秦楼安面前恶狠狠地告他的状。 真是个…小气又爱记仇的家伙。 “师妹此次前来,只是要为月玦出口恶气?” 雪子耽面色依旧寡淡,语气依旧平浅,秦楼安竟然一时分不清他现在是否在生气。 虽然月玦一开始也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然他又与雪子耽不同,他在她面前,若是生气,便总是在不动声色之中又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丝恼怒的情绪,像是故意让她察觉到好哄他一样。 月略这个男人各种傲娇的小心思其实挺多。 然此点恐怕也只有秦楼安一人知道。 “师兄是生我气了吗?” “并未。” 雪子耽确实不曾生气,他反而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师妹极为重视他是应该的,师兄愿你二人早日喜结连理,如此我亦占他些便宜。” 秦楼安有些不解,她与月玦喜结连理,雪子耽又能占到什么便宜?莫不是按辈分上算,月玦亦要随她唤雪子耽一声师兄? 秦楼安突然明悟过来。 敢情是雪子耽已自觉做不了月玦的妹夫,便反过来让月玦算作他的妹夫……幼稚至极。 秦楼安虽然甚是无语,还是因适才她不知实情错怪雪子耽之事向他赔礼道歉,又因他照料月玦之事向他道谢,而后又说道朝龙殿之事上。 “师兄,今日我来是想问一件事情,记得有一次雷雨之夜我父皇突发梦魇,便是你前去朝龙殿将我父皇唤醒,师兄可还记得此事吗?” 雪子耽当然记得,也正是那天晚上,他在掩瑜阁外捡到了月玦遗失在地的玉骨扇。 见他点头,秦楼安又问道:“那依师兄所见,我父皇是因何梦魇,上次我父皇可曾说有鬼?” 雪子耽略一回想,那晚佑德半夜到他宫中将他叫到朝龙殿,他方进秦昊寝卧,便嗅到一缕怪异的香气,混在浓郁的龙涎香中转瞬就被压下。 听到雪子耽说朝龙殿中有异香,秦楼安顿时警觉,这与她预想中的相差无几,她父皇素日里龙体康健,绝不会无缘无故陷入梦魇难以清醒。 “除之之外,皇上头顶通天穴被扎以银针。” 当晚朝龙殿中熏用的龙涎香他查看过,那股怪异的香气并非掺在熏香里,而是缝在龙榻旁坠挂的香囊以及秦昊所枕的枕头中。 那是一味用料雄厚的安神香,焚熏适量可有安眠之效,若香量过猛则致人沉睡不醒。 也正是查看枕头时,他发现了那根银针。 秦楼安惊骇不已:“我父皇头上通天穴竟然扎有银针?你…你当时怎么不说?” 雪子耽闻言淡淡看了她一眼。 “并非是我不说,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皇上醒来后我便问过此针可是太医所为,然皇上已经记不得他自己是否召见过太医,是否用过针灸了。” 现在秦楼安对于医术已经并非一知半解,自从月玦以针灸铜人教习她穴位之后,她对于人体各穴已经极为熟悉。 通天穴不似寻常穴位,轻碰不得。 太医院的太医绝对不敢在她父皇头顶通天穴下针,一但掌握不好分寸便伤及龙体,更甚者害她父皇性命都是有可能之事,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是谁胆大包天给她父皇下的针? 朝龙殿守卫森严,连她父皇寝卧龙榻前都会有内侍公公轮番照看,若无休假之日佑德亦会亲自留在殿中守候,谁又能避过众人耳目进入殿里? 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得在她父皇头上扎一针? 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秦楼安深思极恐。 与其说是有人从外面进入殿中,她父皇身边已经混入歹人的可能性倒是更大。如今这个歹人是谁她不清楚,但此人为谁所用她心中大体有数。 “师兄,这次我父皇头上可曾扎有银针?” 佑德曾言她父皇昨晚再次陷入梦魇连连惊呼之时,他第一个便是让人跑到紫云宫寻雪子耽前来。 如上次一样,她父皇被雪子耽以针灸之术从噩梦中叫醒,然不一样的却是这次她父皇却又连呼有鬼,雪子耽怀疑是她父皇出现了幻觉,可一番医治下来却无济于事,这才连夜将明空大师叫进宫。 “此次并未在皇上身上寻到银针,朝龙殿中亦并未问到安神香的味道…这次确实有些奇怪。” 秦楼安知晓雪子耽言语之中的奇怪是为何意。 先前无论是银针还是安神香,虽然目前还不知这些东西是谁用来害她父皇梦魇不醒,然到底是人力可为。而这次之事,却将所有可能都推向鬼怪。 可秦楼安还是不相信这世间真的存在鬼神。 萧亭,谢白鹤,是谁会利用这二人害她父皇? 在回昭阳殿的路上,秦楼安心里一直默念着这二人的名字。 若说目前最想害她父皇之人是谁,那必定是代衡无疑,可他纵是再不择手段,也不会以萧亭与谢白鹤的亡魂作为噱头。 这二人对她父皇而言是为禁忌,与代衡又何尝不是? 若排除代衡… 秦楼安驻足,正好停于掩瑜阁前。如果这次的事不是代衡所为,想必就是阁中关押着的这位了。 谢荀身为谢白鹤的后人,他以先祖之名折磨她父皇,乃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甚至上次她父皇梦魇亦与谢荀有关,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出这世间还有哪个既有害她父皇之心,又能极好地把握针刺通天穴的分寸,而又不致人丧命的医术高强之人。 可他又是如何进入朝龙殿的? 这或许…与他出掩瑜阁的方法乃是一致的? 秦楼安盯着掩瑜阁的双眼兀然放大,她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她怀疑她一直在宫中找不到的掩瑜阁暗道出口,或许就在朝龙殿中。 这个惊恐的念头只是在她脑中乍然一现,可随之她便将这个念头梳理开来,理出一条格外明晰的思路,让这个极其荒谬的念头变得极其合理。 朝龙殿是她父皇日常所居之处没错,可在大萧朝时,这里曾是萧亭以及历代萧皇的居所,而掩瑜阁却是谢白鹤的栖身之地。 她想起二人之间流传至今的断袖传言,不管是不是真实的,可通过萧亭为谢白鹤所做的一系列极尽恩宠之事,二人关系亲密乃是毋庸置疑。 二人为了私相交好也罢,为了方便商榷朝政大事亦好,在掩瑜阁与朝龙殿之间修一条暗道,实在是太合理,又太有可能之事了!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谁又能想到掩瑜阁暗道的出口竟然会在当今天子的眼皮底下呢?纵是她命人再如何严密地搜查,又怎会翻到他父皇所居的大殿中呢? 好狡猾。 若当真如此,谢荀每次外出都会冒着被她父皇抓个正着的风险。可若他真的被她父皇发现了,凭借谢荀的身手,真正有危险的又会是谁? 只能是她父皇。 好可怕。 此刻在秦楼安眼中,挂满琉璃风灯的掩瑜阁中关押的,是这天下最危险最致命的人物。 谢荀轻而易举地就能出现在她父皇面前,甚至可以趁人熟睡将人杀死,朝龙殿于她父皇而言,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危险。 她要尽快找到藏在朝龙殿中的暗道出口,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先前佑德所说的暗室,她知道开启暗室的机关,她要在那里守株待兔。 深深看向掩瑜阁二层的雕花轩窗,她似乎能感受到那紧闭的窗后面,有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眸也在牢牢盯着她。 秦楼安脊背一阵发寒,脚步匆匆朝昭阳殿方向走去。虽然未曾见识过谢荀的全部实力,但凭她一人之力只怕蹲到他亦是送命,她要寻个帮手。 看着下方那道身影走远,掩瑜阁闭阖的窗微微打开,秦楼安感觉的没错,谢荀此刻正是狐眸微弯地,笑意高深莫测地盯着她。 “看来是上钩了啊…真不聪明…” 轻声的自言自语倏而飘散,微渺到不真实。谢荀虽然笑着,眼神却是一片寒冰。 “这就莫要怪罪我了…” 下晌时分秦昊醒来,他深信他之所以被萧亭和谢白鹤的鬼魂纠缠,是因为朝龙殿曾经是萧亭居住过的地方,这里积聚了他的怨念与恨意。 因害怕再次发生昨晚这样的事,秦昊搬出朝龙殿住进了皇后的昭阳殿中,连同门上挂着的那块八卦铜镜,也一并挪了过去。 秦昊如此做正合秦楼安的心意,她父皇不在朝龙殿中,谢荀定然会愈加放肆地出入,她闻更加方便在殿中狩待,亦不怕他伤及她父皇。 当晚她便叫上雪子耽换上夜行衣,一同进入朝龙殿中,此时的大殿空旷凄冷,只幽幽点着几盏宫灯,显得格外昏暗诡异。 按照佑德的说法,她父皇所坐的龙椅便是暗室开启的机关,只要轻轻转动左边扶手上金龙头里衔着的龙珠,便能在身后的墙上旋开一道小门。 这与大将军府中的暗室机关极为相似,应该是出自同一人,或者是一脉相承之人的手笔。 秦楼安愈加确定此处的暗室是谢白鹤所构建,至于是否有暗道与其他地方相互连通,她与雪子耽对机关之术俱不甚通透,纵是想找怕也找不到,只能静静地等待。 然二人躲藏于殿中高大的殿梁上,从暮色笼罩等到夜色深沉,又从月上中天等到初阳破晓,整整整一个晚上,朝龙殿都未曾出现第三个人。 难道今晚谢荀不会伺机而动? 那便多守几天,看谁耗过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三八章 暗室之中 一连几天,秦楼安夜夜拉着雪子耽在朝龙殿中蹲守,可谢荀却谨慎至极,又像是早已料到他们会在殿中等待他一样,一次都没有出现。 猜想到朝龙殿中的暗室就是掩瑜阁暗道的出口后,昨天她曾将此事告知月玦,当时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脸上暄朗的笑容凝滞了瞬息。 对于她与雪子耽在朝龙殿守株待兔之事,月玦亦没有变态。对于谢荀谢家之事,准确来说应该是他的师弟谢容之事,他从头到尾表现得很冷淡。 如同她夹在她师父与月玦之间的为难,她理解他身处她与谢容之间两边皆难以偏袒的处境。 他如同被束缚于桎梏之中,纵是有手段亦无法施展,他不是狠辣无情的人,帮助她伤害谢容,帮助谢家对付她,这些都不是他愿意做的。 秦楼安也希望他能够置身事外,如此一来她亦不必因为他是谢容与司马赋及的师兄,与他们相交甚笃而对谢家以及萧家手下留情。 眼间又要子时将过,除了她与雪子耽交织的浅淡喘息声,寂静昏暗的朝龙殿再无其他动静。 秦楼安纵身一跃,稳稳跳下殿中雕龙刻凤的合抱大梁。雪子耽也随之轻飘飘地跃下来,身量轻盈的如同一只猫,落地的瞬间未曾发出丝毫声响。 “看来师兄的轻功精进不少啊。” 雪子耽步履轻缓地走过来,不知是否是秦楼安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晚他似是莫名的高兴,唇角的一直牵着清清浅浅的笑意。 “许是一连几夜与师妹做梁上君子,一来二去已经轻车熟路,连轻功都长进了。” 竟然还闲情逸致地开玩笑? 秦楼安打量着眼前的雪子耽,许是连日来都不曾逮到谢荀从暗室中出来,这次他也认定他们会无功而返,所以干脆连夜行衣都没换,一身紫色衣袍在昏暗中变得深浓。 她实在想不起来近来有什么事值得他高兴,这还是那个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雪子耽吗,竟然也开始学会开玩笑了? 莫不是又被月玦带坏了? 秦楼安暗自揣度,雪子耽这般变化也算不上坏事,比起闷闷寡淡的他,能说会笑的他更显温情。 “所以今晚我不打算带师兄做梁上君子了。” 接连数晚他们却没有丝毫收获,若说谢荀已提前察觉他们在此等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即使他再神机妙算,亦不可能这么的料事如神。 他之所以一直未曾露面,原因无非有三。 其一便是近来他无事要出手,暂时不需要通过暗道到外面去。其二便是他极其谨慎,他自知朝龙殿发生闹鬼之事后便成是非之地,短时之间他不会冒险外出。可若是这样,他当初又为何要害她父皇梦魇,又以萧亭及谢白鹤的鬼魂恫吓她父皇? 如今她已然认定朝龙殿闹鬼之事必是谢荀的手笔,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到又有谁会耍弄这等手段。 至于第三个原因,那便是现在她想证实的。 “师妹难道是要进入朝龙殿的暗室?” 秦楼安刚要开口将她想与其被动蹲守,不如主动寻找的想法告诉雪子耽,他却略一思索便说破她心中所想,秦楼安撇了撇嘴。 什么时候雪子耽也学会洞悉人心的本事了? 她确实是想进入暗室,她怀疑谢荀一直未曾露面,或许并不是因为他近日来不需要出去亦或是太谨慎而不敢出去,而是这里根本就出不去。 “朝龙殿暗室是掩瑜阁暗道出口不过是我的猜测,虽然我能十之八九肯定此处必是出口无疑,然却难以保证没有万一,所以我想进入暗室中查看一番,免得你我在此白白耗费时间。” “谢家的机关术很厉害。” 虽然雪子耽并没有直言,但从他言语之中秦楼安知道他并不赞同她进入暗室的想法。 谢家的机关确实厉害,它可以隐秘至极固若金汤,为月玦提供一个休养生息的绝佳之地,亦能阴损可怖机关重重,将他们困在其中成为葬身之地。 在决定进入暗室之前,她当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然她父皇早已发现这处暗室,且将其作以收藏纳物之用,应是并无什么危险机关。 就算在暗室中发现机关暗道,它的存在既然是为了方便萧亭与谢白鹤见面之用,现在又被谢荀当作通往外界的门户,应并非是条凶险万分的死路。 “那师兄便在外面等候,我一人进去。” 秦楼安交待好后,走过去触动开启暗室密门的机关,却突然被身后的雪子耽拉住。 “既然知道危险竟然还要进去?你若有事又要…月玦怎么办?” 看了眼扯在她臂弯的手,秦楼安有些不解地看向雪子耽,他似是觉得他适才的言行有失妥帖,转瞬便将手抽回,瞥目看向其他地方。 如今月玦好不容易重获新生,她自然不会不管不顾地去以命冒险,她正是因为对暗室的情况有一定的把握,才肯独自进入暗室里寻找暗道。 只是雪子耽真的已经没救了吗? 竟然这都要替月玦担心…还他要怎么办? “一同走一遭吧,机关术我亦略懂些许。” 秦楼安正想雪子耽适才语中之意,就如同说月玦还是个吃奶的娃娃一样离不开她这个老母亲,她正忍不住想笑,雪子耽却率先一步将暗室打开。 不同于她先前见过的所有机关,龙珠转动的瞬间,面前描金镶玉的墙上,那些砖石就如同活了一样,完整的一块块抽离移动,很快便空出一道门。 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响。 在她震惊于这样的暗室密门是如何做到的时,雪子耽将一旁宫灯的纱罩取下,掰下灯盏中的蜡烛当先进了暗室。 秦楼安见此不再耽搁,学着雪子耽的样子也掰下一根蜡烛进入暗室。 方进到室中,一股沉雅古朴的香气顿时氤氲而来,这不是任何一种熏香的味道,而是一种尘封在岁月中的,陈旧雅致的书卷墨香。 暗室中比之大殿愈加昏暗,秦楼安抬起蜡烛照明,她感觉此时的她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蜂巢中,仅有两人宽的走道两旁,满眼皆是木制的书架一样的构造,密密麻麻大小不一,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毛。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处暗室比她预想中的要大的多,秦楼安拿着蜡烛靠近一旁的木架,发现一个一个分割开来的木框中,盛放的东西种类繁多,诸如笔墨纸砚,玉石古玩,绝大部分还是散发着陈旧气的书籍。 除了矮处伸手可碰的木架上摆放的东西洁净整齐,可见是她父皇所藏之物。其他高处或者低处不顺手的地方,摆放的书籍皆落有一层纤尘。 难道这里是萧亭修建的收藏宝物的地方吗? 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大萧的亡国之君倒真是与谢白鹤挺般配的,二人竟都对收藏书籍等物有着不一般的执念,秘阁龙图阁尚不够,甚至还要在自己日常所居的朝龙殿中修建如此隐秘又宽敞的暗室。 秦楼安强忍着密密麻麻满眼洞孔的不适,将一排从外到里看过去,她发现这些单独的书洞上,竟然皆刻有方便寻找的数筹记号。 难怪当时仅凭她父皇一句话,佑德便能顺利找到血灵芝。 不过这也正印证了谢荀以代朝颜的命威胁她父皇交出血灵芝的用心,属实歹恶至极,至少在他的计划中,救月玦绝非他第一要做之事。 若是她父皇将血灵芝藏在这处暗室中,谢荀十之八九能想到也能找到,他若当真想救月玦,完全可以从这里拿走血灵芝交给他,为何又非要在除夕宫宴上险些将代衡当场逼反? 当然也可能是她现在对谢荀已经完全戒备,对他的所作所为亦难免往恶处想,或许当时他真的不知道血灵芝在朝龙殿的暗室中,毕竟她父皇应也会对暗室做一些修改,或许连谢荀也不知道。 无论真相如何,如今血灵芝的事已经彻底过去,再深究那些已无甚意义。 秦楼安一边再次告诫自己当心谢荀,一边拿起手边的一本书。 她倒要看看萧亭到底都藏了些什么经典。 略甩了甩书封上的灰尘后,拿蜡烛一照,她竟没发现书封上有书名。 是时间太久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吗? 秦楼安翻开一页,鲜艳饱满的色彩顿时冲入眼帘,定眼一看,竟是衣衫不整男女交合缠绵的香艳画面…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秦楼安连退几步。 怎么会是类似于春宫十二卷的淫秽画册? 那醒目的色彩似是生了触角一样,紧紧扒在她脑海中,秦楼安面颊发烫连连摇头,像是要将那幕秽乱不堪的画面甩出去。 她随手拿的一本便是如此的难以入目,秦楼安不敢再随意翻看其他任何一本散发着纸墨香气的书卷,生怕再看到令她胆战心惊的东西。 略缓过神来后,她突然想起自进来她便被这蜂巢一般的藏物木架所吸引,紧接着便查看起木架上的东西,竟然一直将率先进来的雪子耽忘了。 秦楼安看向更深处的前方,此时雪子耽的一袭紫衣在暗室中已变成乌黑的墨色,只有他举着蜡烛照亮的胸前衣襟,还能隐隐看出原本的浅紫。 他离她有数步远,一手举着蜡烛,另一只手在木架的隔板中摩挲,他的动作自然而流畅,并拢的食中二指一抹而过,如同随手拈花。 看着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将几乎所有能摸的地方全部摸过,秦楼安心里泛起一抹极其不安的感觉,他这行径未免也太…诡异了。 “师兄…” 秦楼安一开口顿时惊住,她话未说完,便有无数道回声细细密密如潮如网地向她裹卷而来,刹那间便激起一阵嗡嗡耳鸣。 这地方真的会是萧亭与谢白鹤私下见面的地方吗,他们要如何交谈? 她父皇又当真会允许如此可怖诡异的暗室存在于朝龙殿中? 雪子耽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见她站在原地端着蜡烛,他没有半点脚步声地走过来,尽量压低声音说道:“此处有些奇怪,要尽快出去。” 秦楼安亦发现这处暗室与她先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同样压低声音回道:“好,现在就走。” 秦楼安转身,却大吃一惊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进来的密门已经不存在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楼安惊骇地转身看向雪子耽,见他一副了然模样,似乎他早已经发现出口不见了。她也在此时反应过来他先前诡异的动作是在做什么。 他是在找机关,在找打开暗室出口的机关。 “不用太过担心,佑德既然能从此处拿走血灵芝,便一定是能出去的,找找机关便是。” 雪子耽语气从容,秦楼安闻言比之担心,更多的是懊悔。 她真是愚蠢的可以啊,仅凭自己的估测便带着雪子耽冒险,进入丝毫不知底细的暗室,最后害得他与她自己一同被困在这里。 当初佑德也没说暗室的门会自己关啊? 所以暗室的门为什么会无声无息的自己闭阖? 秦楼安逐渐冷静下来,难道是有人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动了某处机关,将他们困在这里面? “先莫要多想其他,如今我们手中的蜡烛就这么多,若是在蜡烛燃尽之前寻不到出口,再想出去就要困难的多。” 看了眼手中只剩一半的蜡烛,秦楼安点点头。 从发现暗室出口关闭到现在,雪子耽好像丝毫都不觉得担心与紧张,就算适才说到蜡烛燃尽,他亦只说要出去会困难的多,而并非死路一条。 他这般从容自信,是确有把握能找到出去的机关,还是只是给她些心理安慰让她不要害怕? 另外,他什么时候对机关术很了解了吗? 秦楼安亦学着他的模样在所有可能设置机关的地方仔细寻找,未几她在靠近原先暗室门的木架上发现了一处可疑的圆形凸起。 经过仔细查看后,她确定这处凸起的木栓并非钉死的,只是是不是开门的机关她就不敢断定了。 “摁下去。” 身后突然传来雪子耽的声音,秦楼安有些犹疑地说道:“你确定要摁下去?万一是什么害人的机关可如何是好?” “那可就要看师妹你的运气了啊。” 雪子耽不合时宜地弯眼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三九章 自寻死路 此刻的雪子耽笑得如同一只眯眼的狐狸。 秦楼安打量身旁的人,恍然间他给她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今晚的言行举止神情气韵皆不似雪子耽,她在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若是我运气不好,触动了此处凶险可怖的机关,凭谢家对机关暗道之术的手段,今晚我与师兄可就要丧命于此啊。” 秦楼安让开一步,退到一旁。 “进暗室之前师兄曾说亦略懂机关之术,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先由师兄查看一番比较妥帖。” 雪子耽闻言点头,轻吹了吹蜡烛让火焰愈加明亮,他上前伸手轻轻摩挲着那半寸凸出的木栓,不过瞬息的功夫,他毫不犹豫地摁下。 听着木栓嵌入木桩的细微声响,秦楼安霎时全身紧绷,摒着喘息静静听着四周动静,没有她预想中的箭雨密射的嗖嗖声,甚至…什么声音也没有。 秦楼安松了一口气。 虽然暗室的出口并没有打开,但好在也没有触发什么要命的机关,算是不好亦不坏的结果。 秦楼安看向将她吓得一身冷汗的雪子耽,她如何也没想到他竟如此草率行事,摩挲了两下就摁下去了,难道就不怕被捅成筛子或被压成肉饼? 回想他毫不犹豫摁下的动作,秦楼安依旧心有余悸,看他的眼神愈加好奇。 似是察觉到她的审视的目光,雪子耽回过头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秦楼安刚放松的心弦又绷紧,她听到一丝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摩擦声,从走道更深处传来。宛如蛇行沙地的声音由远及近,秦楼安一颗心愈跳愈快——这是机关迟钝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手中烛火兀然跃跃一跳,一阵轻微却极冷的风吹在她脸上,秦楼安忍不住眯了眯眼,雪子耽却突然侧身上前一步,站到了她的身前。 片刻后,手中跳动的烛火归于平静,古怪的声音在耳畔戛然而止,除了丝丝缕缕连绵不绝,却极其细微的风声,暗室再次陷入沉寂。 秦楼安看着身前的雪子耽,昏暗中他的脊背比之白日里显得深邃挺阔,好似一堵坚实的墙。 适才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迫近眼前时,雪子耽竟突然站到她身前…难道是怕机关触动,有暗器袭来,故而才挺身而出将她护在身后? 秦楼安心里另一个人的身影模糊了些许。 今晚雪子耽行为古怪十分异常,尤其是进入暗室后他表现出来的淡定到极致的从容,与完全抛之脑后的谨慎,他像是对这个暗室极其的熟悉。 这样的随意自信她曾在另一个地方见识过,让她至今都记忆犹新。也正因此,她才怀疑今晚的雪子耽已被人掉包暗换,陪她进暗室的其实是谢荀。 他眉眼弯弯的那一笑,更像谢荀。 正因有此怀疑,她才不肯摁下他让她摁的活动木栓,她害怕那是谢荀为她设下的机关,只要她触动,便有无数种可能的暗器从她面前黑邃的木洞里射出来,直冲她面门。 也正因此,她才退后一步让他上前查看,就算他要触动机关,第一个遭殃的亦是他,就算暗器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她也能从背后拉他垫背。 所以她猜测,他不会在将后背暴露给她的情况下摁下木栓。可出乎她意料的,他竟然不怕死的摁了!当时她第一反应就是谢荀要与她同归于尽! 然结果再次出乎她意料。 机关摁下后不但无事发生,那道可疑的声音逼近他们时,她身旁这个人竟然挡在了她身前。 如今的谢荀绝不会如此待她。 她怀疑雪子耽被谢荀掉包的想法有些许动摇。 或许雪子耽亦有她不为所知的一面? “并不是机关,只是一条暗道而已。” 似是确认没有危险,雪子耽让开一步,顿时一阵更加明显的冷风吹在她身上。 前面的走道依旧漆黑,且变得更加幽长深邃,蜡烛的光已难以照亮。 秦楼安反应过来,适才的木栓乃是开启暗道的机关——她竟忘了她此次与雪子耽进暗室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证实朝龙殿是否有连接外界的暗道。 无穴不来风,如果这处暗室没有暗道与外界相连,封闭的环境中空气不可能流通,根本不可能徐徐缓缓的吹进来冷风。 看来她的运气…好像还不错。 “如今已知朝龙殿中确实有暗道,如此我们只需继续守株待兔便可,现在还是要找暗室出口。” 雪子耽似是对源源不断进风的暗道丝毫不感兴趣,又像是深有忌讳一般不愿再深入半步,他又如先前一样开始重新寻找机关,他十分想出暗室。 “虽然此处暗室确实连有暗道,然我们却不知道这处暗道到底通往何处,又是不是掩瑜阁。” 走道看不见尽头的黝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牵动着她的好奇与不解,勾引着她前往一探究竟。 如今暗道已经摆在她眼前,她其实还是想前去查看一番。不过现在他们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蜡烛已要燃尽,且暗道的底细他们也丝毫不知。 她觉得他们应该找一个精通机关术的人指点一番,比如月玦。 他们可以一边在殿中继续蹲守,另一边临时拜师学艺,做好准备之后再进来。 如此决定好后,秦楼安开始与雪子耽一起找寻找,可直到她手中的蜡烛燃尽,她亦再也没寻到另一个类似于适才木栓的凸起之物。 如今他们只剩下雪子耽手中一根手指长的蜡烛,整个暗室变得愈加昏暗,暗香浮动的走道让秦楼安胸口憋闷,这书墨香气闻久了亦让人上头。 又过了片刻,雪子耽停下来看向她,显然他也没有找到出去的机关。然此刻她并没有被困于此出不去的绝望之感,他们现在并非无路可走。 “我想此刻师妹与我的想法是一致的。” 雪子耽将手中唯一的光亮往暗道深处照了照,秦楼安循光看去,说道:“或许天意如此。” “什么天意,不过人意罢了。” 雪子耽语气凛冽透着冷寒,他说道:“现在只有我手中还有小段蜡烛,师妹可一定要跟紧我。” 秦楼安正琢磨他所说人意是何意,雪子耽已拉着她的手腕朝暗道走去,她觉得有些别扭便想抽出手,却听他说道:“非常时刻,顾不得太多。” 扭动挣扎了几下手腕,却被他握得更紧,虽然隔着衣袖,但:“师兄,男女授受不亲…我可以自己跟上你,无需这样拉着我…” 她似是听到一声轻笑,雪子耽说道:“你是怕月觉知道后生气吗?觉得这样有愧于他?” “是。” 秦楼安干脆利落的承认,可雪子耽却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他只有些戏谑地轻笑两声,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去。雪子耽的速度很快,脚步却有些随意,似是丝毫不担心是否会踩到机关。 秦楼安尽量追赶着他的步伐,盯着他的侧脸看了片刻后,她暂时放弃挣扎抽手。 “师兄,我有些怕黑,尤其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地方,你不要一言不发,陪我小声说说话啊。” 雪子耽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师妹是想和我说些什么?” 出了密密麻麻蜂巢一般的暗室后,二人走的速度慢了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声也消失了,秦楼安不必压着嗓子说话。 “就说说你小时与师父辩日之事吧。” “此事有何可说?我与师父依旧皆不相服。” 秦楼安感觉她右手手腕已被他攥到隐隐发麻,微微动了动后说道:“虽然你与师父皆不认可自己的看法,又各有各自的理由。不过我倒觉得,师兄认为晨时太阳离我们近更合理一些。” “不过是些执拗之论罢了,如今谁亦无法真正丈量远近,并无谁对谁错。然终究是晨时日近还是午时日近,却并非没有答案之辩,只不过是我们这些人不知晓罢了,便留给时间,留待后世吧。” “你到底是谁?” 秦楼安一下站住,猛一甩胳膊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日月千古,如今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太阳离他们更近一些,然岁月长河会淘出答案。 他适才所说很有道理。 但是雪子耽自幼便坚持午时日近,从来就不是晨时日近,适才她那么说是故意试探他,却没想到他只顾顺着她说,却丝毫没有听出异议。 “你不是雪子耽。” 秦楼安警惕地看着身前的人,一步一步谨慎地后退。 “我不是雪子耽,那你觉得我又是谁?” 秦楼安眉头紧皱,虽然她目前并不知道眼前人到底是谁,但她已确定他一定不是她的师兄。 其实雪子耽很好辨认真伪,因他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紫色瞳孔,纵是再精妙的易容术,亦不能改变眼睛。然只因她与雪子耽自幼相识,对他的紫瞳早已视同寻常,她从来不会刻意去观察他的眼。 且在昏暗的朝龙殿中,即使她要刻意细看,只怕也辨不出映着夜色的紫与黑,正因此,她一开始才未察觉她身旁的人有问题。 “公主认不出我吗?是我的伪装太精湛?” 他自认已经暴露给她些许马脚,怎会认不出… 迎着秦楼安两道猜忌的目光,月玦心里忍不住无声苦笑,幸亏她先前表现得不错,只愿意给他一个人牵手,不然他可要生气了。 当他昨晚得知她最近几晚一直不去看他的原因竟然是与雪子耽蹲在朝龙殿大梁上时,他脸上明朗的笑容顿时凝结——这像什么话? 雪子耽能有他靠得住吗? 他听完这几日发生的事后,便隐隐察觉到闹鬼之事颇为蹊跷,这是谢荀设下的圈套。 秦楼安说她怀疑朝龙殿中的暗室乃是掩瑜阁暗道的出口时,他便十足肯定此事为真。只因一步步引导她想到这一层,料到掩瑜阁暗道出口在朝龙殿的不是别人,正是谢荀自己。 闹鬼之事针对的并不是秦昊,而是她。 谢荀料到她一定能寻到朝龙殿中的暗室,如果她实在找不到,他亦会再度出手引她找到开启暗室的机关。他亦算到她会守在殿中等着他送上门,他便暂且放下所有计划安分守己,绝不出掩瑜阁。 从前与她相交之时,谢荀虽未表现出恶意,却无声无息将秦楼安的心性脾气看透于心。 他知道她不是一成不变一味防守之人,她知道主动,她懂得进攻。谢荀断定在接连的蹲守没有结果后,她一定会选择冒险进入暗室。 而他的目的便是引诱她进入暗室。 机关暗道是谢家所精通的领域,暗室更是掌控在谢荀手里的乾坤,只要她落入他的彀中,纵是她再有本事,亦难逃他布下的落网。 趁今晚雪子耽给他送药膳之时,月觉问过朝龙殿暗室入口开启的机关所在,并强迫他与他更换衣服,他易容成雪子耽陪她进入大殿中。 它之所以不以真实面目见她,一者是因那天她知道他已清醒,知道他扮成缺玉打败月琛后,她虽然高兴,然却再也不允许他冒险出暗室。 他当时亦答应她,不然可能真要做公公了。 至于第二个原因,便是谢荀深谙她心性,他更是对她了如指掌,知道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倔强小笨蛋定然会进入暗室。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他亦妥协陪她进来了。 而一旦进来,除了面对危险的机关,亦有可能与谢荀撞个正着。 如今他尚不能让谢荀知道他已然清醒。 因此他只能勉为其难地扮成雪子耽…保护她。 在秦楼安查看书架上的东西时,他寻找的并不是开门的机关,而是将每一个地方都查看过,确保不会有暗器等危险伤到她的可能。 然与他想的有些不同,他在暗室中并没有发现任何危险。而据他先前猜测,谢荀之所以要将她诱暗室,便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她。 谢荀这次到底有什么目的? 然不管他有何目的,如今他已然将魔爪伸向了他,已然打破暗室中他与他的私下之约。 他这般行径,宛如自寻死路。 ps:马上就要2021年了,祝愿各位朋友平安顺遂呀,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让我一直有动力坚持到新的一年~感谢,祝幸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四零章 闻香识人 秦楼安贴靠在暗道冰凉的墙壁上,看着眼前手里拿着蜡烛,的话并不是因为怕她现在追究责怪而撒谎,他是真的不想她进入暗室。此时她亦能想明白为何他那么急切的想出去。 谢荀以及谢家之人皆非凡夫俗子,月玦亦不能完全保证他能护她安然无恙,他不想带她冒任何一丝不在他掌控中的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推到安全的地方,他迫切地想要带她出去。 秦楼安心里刹然温暖:“那你又为何要我摁下那个可疑的木栓,难道就不怕是机关吗?” 只因手中蜡烛渐燃渐短,时间耽搁不得,月玦重新牵起她的手边走边说。原来他早就发现了那处木栓,亦知道那并非害人的机关。 当她得知他先前一遍遍重复的她自认诡异的动作,是为了将她前行的道路上所有的艰难险阻都排除时,秦楼安心里莫名憋闷。 他替她承担了太多。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一往无前的坦途,只不过是有人替她以肉身试探过了所有危险。 他带她走得随意从容,并不是因为他对这里熟悉,而是他试探过后便能保证无虞的绝对自信。但是对于豁然出现的暗道,他便走地格外谨慎。 感受到自他掌心传来的温暖,秦楼安安心地任由他牵着走,先前对于黑暗与陌生的恐惧担心,皆在这一刻有他陪在身边的踏实所驱散。 极为感动之余,她还有一处想不通的地方,便是暗室的门是什么时候关的。 “此门开启的机关甚为独特,又毫无声响,一开始我亦未曾察觉到。谢荀既然费尽心机诱骗你进入暗室,便不会让你轻易逃掉,那门应是我们前脚刚进,后脚便无声无息的关上了。” 听到这样的解释,秦楼安既能理解又有些不明白,“谢荀费尽心机将我诱骗到暗室中?” “不仅如此,他更是要将你逼入暗道,听我一番解释后,你便能反应过来,现在我们在此并不是天意使然,而是人力所为。” 谢荀以闹鬼之事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朝龙殿,进而引诱她找到殿中的暗室,甚至连开启暗道的木栓,都是谢荀故意暴露给她的,目的便是在切断退路后,让她不得不往前走。 听到月玦的解释后,秦楼安将此事的前后始末串联,竟骇然地发觉,她好像真的一直在按谢荀提前设计好的路线行进…直到此时此刻亦是。 其实月玦没告诉秦楼安的是,在知道如何打开通道后,他决心要带她出去,日后再独自一人进入暗室中,只可惜谢荀早以做好万全之策,不会让他们轻易找到暗室的出口,逼他们进入暗道。 只是秦楼安不明白的是,谢荀不惜暴露掩瑜阁暗道出口的代价,将她引到此处到底有什么目的? 可惜此事连月玦现在亦想不清楚。 以月玦对谢荀的了解,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鲜有亏损,他是心机深沉的谋士,更是头脑精明的商人,他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这件事也一样,他一旦成功,便能从中获取巨大的好处。 可他想不出要将她如何,谢荀才能赚到。 虽然还不清楚他这样做的真正目的,但此次谢荀的计划很明确不是要她的命。若单纯要杀她,他不会选择暴露自己的方式进行。 “月玦,我突然有些难受…” 秦楼安莫名觉得一股热火隐隐在身体里燃烧,先前不意见看到的那纸画册连续不断的浮现在她脑海中。这种感觉有似曾相识之感,尚安寺中她吃下采桑递给她的药粉时,发作起来便是如此… 月玦回头,看见秦楼安酡红娇艳的面颊。 下一瞬,呼得一声蜡烛突然熄灭,暗道陷入彻底的漆黑。 ps:刚放假回家,又是元旦,想和家人聚一聚吃个饭,就允许我偷个懒,今晚更新2000字章吧~ 最后祝愿各位朋友元旦快乐,阖家幸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四一章 君子小人 秦楼安感觉自己平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双手双脚皆被捆绑固定动弹不得,甚至连眼睛都被轻柔的纱布蒙住,只能嗅到丝丝缕缕的檀香气。 这味典雅的檀香让她心弦紧绷,她知道谢荀一定就在这附近。她想保持警惕,依靠仅有的听觉判断随时可能靠近的危险,可一阵猛过一阵的欲火却不停拍打着她的理智,让她随时都有可能迷失。 秦楼安咬紧了塞在口中的布团,牙根渗出的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如此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 她很清楚她现在身中情毒,如她所料不错,暗室中古朴陈雅的书墨香气便是她中毒的原因,甚至连那些淫秽不堪的画册都是提前为她准备好的,那幕交合缠绵的画面,愈加催化她体内的情毒。 只是她不知道,谢荀是用的什么毒,能让医术精湛的月玦都察觉不到混在书墨香气中的异样。 据她猜测,谢荀这次给她下的情毒并不会立时发作,而是随着人的走动等动作,尤其是剧烈的打斗与运用内力在体内逐渐催化发作。 暗道中蜡烛突然熄灭后,潜伏已久的危险终于在彻底的黑暗中露出狰狞的獠牙,四面八方射来的暗器,与突然冲出来的杀手将她与月玦逼散开来。 打斗中有人如鬼魅般绕到她身后,不轻不重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 顿时,她全身的力气如同被人抽走一样缕缕地流失,她昏迷在熟悉又可怖的檀香中,再次恢复意识,便是这般全身被缚的情况。 不知道月玦这个时候怎么样了。 照如今的情势来看,谢荀并没有要杀掉她的意思,只是月玦就不一定了。如果谢荀有机会杀掉月玦,他一定会毫不心软地将此心腹大患拔除。 一想到月玦,秦楼安周身发烫,宛如被烈火焚烧,曾经与他的深吻缠绵取代了冰冷的画册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让她忍不住攥拳,掌心抠出淋漓的鲜血,极力克制着紧绷的身体想要扭动的冲动。 秦楼安所在的房间是一处布置精美的暗室,室中白润如玉的烛光舒柔的洒在铺着雪绒裘毯的软榻上,映照着榻上人绯红通透的娇艳面颊。 暗室外,两道修长的人影站在石门后,通过门上开出来的方寸琉璃小窗,看着榻上因身中情毒而春心骀荡的美人。 面对如此春意盎然的妙景,二人眼里却不带任何一丝炽热的情欲,一人目光温和而深藏算计,另一人眼神清冷而目带犹疑。 “如今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且她如今并无丝毫反抗之力,月琛太子不准备救她一救吗?” 目光温和的人是谢荀,站在一旁的是月琛,他二人早已相识。 上次月琛前往掩瑜阁被秦楼安碰个正着那次,他要找的人其实不是月玦,而是谢荀。 那晚谢荀亦根本未曾出过掩瑜阁,只是见秦楼安突然闯入,才不得已躲入梁上躲藏起来,让月琛以寻月玦为理由应付秦楼安。 只因她对不知底细,不明敌友的月琛极为警惕戒备,注意力全部凝结在他一人身上,加之谢荀藏匿功夫一流,那晚便十分侥幸地避过一劫。 是秦楼安避过一劫。 月琛闻言看了眼谢荀,又将视线转入室中床榻上的女子。 虽她前一阵才识得他,然早几年前,他便在月略的画中见过姝女未长成的她,不过那时他并不知道画中人是西风的暻姳公主,直到此次他暗中前来西风,见到她与画中人极为相似的眉眼。 原来尚阳宫那一畦秦艽花,是月玦为她养的。 此次他来西风,一是觉得西风秦帝求助东景出兵相助之事甚为蹊跷,二来是为了探看月玦,看他是否还活在这世间。 只是却没想到此次前来还有意外收获,秦帝竟然有意要将他的公主许配给他。 两国联姻虽然有利于秦帝,然一样有助于他。 月琛虽然入主尚阳宫身为东景太子,然他这个太子却是被他父皇随意拉出来填补月略的空缺,便如同他拉下月扶天,替他执掌大权号令天下。 他父皇拉他出来当太子,并非因为重视他,恰恰相反,是因为他生母不过一个婢女,是因他出身卑微,死了就死了。 他父皇只是需要一个人去承受曾经神机太子给东景的下一位太子所带来的沉重压力,需要一个人去遭受世人对比之下的轻视。 这种重如泰山的压力与千夫鄙夷的轻视,虽然并非刀剑,却比刀剑更为锋利,轻而易举便能斩断一个人的心志与灵魂,让他在萎靡不振中死亡。 他父皇选择的人便是他,将自小放任养之,不受重视的他,一朝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他起初天真地以为是他父皇开始看到他,喜欢他重视他,却没想到如此是将他从深渊推进更深的深渊,让他自始至终活在月玦光芒万丈的阴影下。 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做的多出色,在东景世人眼里他永远都不如月玦。凡是提到东景太子,人们想到的永远是曾经的神机月玦,而并非他。 月琛不知不觉目光变得冷如寒冰,要想改变这样的现状,唯有一条途径可以实现,那便是他这个临时替补的太子成为真正的太子,再从太子之位一步一步地,爬上九五至尊之位。 他没有势力庞大坚固的母族可以依靠,便只能借力于外援,如果他迎娶西风的公主,一定能赢得西风秦帝的鼎力相助。 所以当他得知在武校场的比试中赢得三项比试第一名者,可以挑选一位公主而娶之之时,他选择参加三项比试,且志在必得。 然事与愿违,第一场比试便出了变故。 他输给身份不明的缺,当时他未曾计较,是因觉得尚有其他机会与西风联姻。 事实证明亦确实如此,秦帝有意将秦楼安许配给他。然几天后她却在推演比试中赢了张世忠,秦帝又突然心生悔意。 有哪个君王敢把如此可怖的军器送给别人? 哪怕她是个女子。 其实他亦并非非要娶秦楼安,只是在秦帝的三个公主中唯有她是皇后所出,另者便是他的争斗心在作怪——为什么月玦拥有的他不可以拥有? 正因此,他才与谢荀做了笔交易,如今秦楼安就毫无反抗之力地躺在暗室的软榻上,他明白谢荀适才所说救她是何意,亦知道救她要如何做。 可他却迟疑犹豫了。 那个让他活在阴影里的人,亦是在他寒冷昏暗的人生中,唯一给他带来温暖与光明的人。 他父皇尚是王爷时,因他的身份被当时的王妃现在的皇后知道,她狠心将他生母处死,若非恰巧在王府的月玦将他救下,他亦会惨死在乱棍之下。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一身似雪白衣的少年,轻轻蹲下身将遍体鳞伤的他扶起来,他双目虽然透着清寒,却最透澈无瑕,露给他的笑容亦是那般温暖。 月玦帮他葬掉了他的生母,并给他良药治好了他身上的伤,且时常带他入宫与他一同学习治国之策,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这世间有光。 有温暖如阳的皎洁月光。 可后来他的父亲却亲手将高挂在苍穹的明月摘下来,狠狠贬到地上,他亦取而代之成为太子。 如今他已然抢走了属于他的位子,难道还要以如此卑劣的方式夺走他的心爱的女子吗? 月琛眉头紧拧,神情忽明忽暗陷入痛苦的挣扎。谢荀见此便洞悉他心中想法,他轻笑道:“你连他的太子之位都抢了,又有什么是不能抢呢?” 见月琛冰冷的目光看向他,谢荀又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个上位者不会耍弄阴谋手段?自古谁的天下又得来的光明正大?是非黑白乃由胜者而定,只要你能登上皇位,今日龌蹉不足为提。” 谢荀亦深知今日他所为,已经再次突破他所能坚守的是非底限,他以前可以害人性命,然却从不毁人清白,然如今他已然可以不择手段。 既然要当个恶人,那便坏到彻底好了,只要能将他推向光明,他一辈子埋在黑暗肮脏的罪恶中亦不足为惜,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后悔。 “还是说你不是不想碰她,亦不是因有愧于月玦还不愿意碰他,而是根本不敢碰?” 谢荀温和的目光变得袭利,脸上挂着的笑亦带了几分轻蔑,月琛见此眼神反而柔和了下来。 “难道你就不怕他,不忌惮他吗?” 月琛同样暗含讥讽地笑了笑,旋即又肃正了脸色:“先前掩瑜阁你曾说他会至少昏迷两月,可一月未过他便清醒,又是怎么回事?” 武校场武功比试中打败他的缺,他怀疑就是月玦易容假扮。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除了教他武功的月玦,天下又有谁能那般熟知他的武功招数。 谢荀敛着狐眸似在深思,月琛又道:“且适才陪同她进入暗室中的人,十之八九亦是月玦。他若找到这里将你我抓个正着,又该如何是好?” “怎么,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敌你的堂兄月玦吗?还是说你觉得他是神一般的存在?” 月琛迎上谢荀微眯的双眼,清浅笑了笑。 “你当他是谁啊,轻视他便是轻视自己的身家性命。如今他已然知晓你欲害秦楼安,奉劝你此次还是趁早收手将她送还。” 谢荀闻言轻笑了两声:“果然月玦对你而言便是插在你心口的利刃啊,丝毫都不敢动,生怕他要了你的命,将你所拥有的东西全部拿回去。” 月琛不置一言,任由谢荀出口激将。 “只是月琛太子,你未曾暴露身份没有什么损失,我却将自己以及此处的机关暗道暴露出去,让我如此收手,那我岂非血本无归?” 霎时间,适才还同处一条船上的二人顿时翻船分裂,月琛警惕地看着谢荀,试探着问道: “那不知你想要如何?” “原先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条件,我将秦楼安谋给你,你将崇州五万安北军借给我,然如今你却临阵退缩不肯生米煮成熟饭,这可是你违约在先。” 月琛看了眼暗室中的秦楼安,再次陷入犹豫。 “按我们生意人的做法,违约的一方要付给对方一笔钱作为失信的代价。你身为一国太子,可总不能对我这小商人言而无信。” “小商人?”月琛笑了笑:“我还从未见过开口就要借五万兵马的小商人,谢家主说笑了。”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不管我要借的是什么,如今皆是月琛太子背信在先,理应赔偿荀的一部分损失。” 谢荀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借我三万安北军,就三万。” 就三万? 月琛扫向谢荀:“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只是谢家主可否告之,你要这三万兵马到底做何之用?” “这个月琛太子无需知道。” “那我若是不同意呢?”他总不能让东景的兵马,不明不白地葬送在他人手里。 “不同意?” 谢荀看月琛的眼神变得危险,他挪步上前一步逼近他,嘴角的笑逐渐漾开。 “如果月琛太子不同意,我便将你欲强占秦楼安之事告诉月玦,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亦不管你做没做,你猜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对待你?” 月琛冰冷的丹凤眼眸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杀意,他现在才知,不管他是与谢荀做交易也好,还是不做亦罢,都已有把柄捏在他手中。 “看来谢家主一开始和我合作,亦并不是那么真心实意。”月琛似笑非笑地看着谢荀。 “或许你说的对,我就是这般阴险狡诈。” 谢荀轻飘飘地道,像是根本不会在意:“这世间君子难为,小人易做,然其实最难做的却是伪君子,最痛快的是真小人。” 谢荀笑着叹了口气:“月琛太子,你与我这真小人做交易,就莫要用伪君子那一套。今日你占有她,来日月玦会知道,今日放过她,来日我亦会让月玦知道。现在要如何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犹如石子扑通坠入湖底,月琛刹那间做好抉择,心里泛起阵阵波澜,他轻轻推开隔声的石门。 “慢着。” 谢荀突然叫住他,看向身后一处微小的石孔中冒出一缕白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四二章 神魔两面 ,菩提春满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漆黑冰冷的石壁豁然打开,浓郁的白烟混合着血腥气从石缝中滚涌而出,月玦一袭紫衣从弥散的烟雾中走出,看见眼前嶙峋不平的石门。 此时的月觉不复往日的神形隽朗,整个人气韵阴沉狠鸷,眉眼间峥嵘着嗜血的杀意,一双清澈的双眸汹涌着森寒的怒意,如果不是天下再难有那么一张谪仙的脸,此时的月玦比之以前判若两人。 这并不是他的伪装,这亦是真实的月玦。 承受至亲惨死的血海深仇,饱尝剜骨剔肉的密毒折磨,从无数阴谋诡计交织的罗网中一次次死里得生,他宛如神祗的皮囊下,掩藏着一副冰冷嗜杀的残忍心肠。 素日里他收敛着自己的恨意与冰冷,将躯体里沉睡的魔鬼牢牢禁锢于半寸佛心。 然一旦触及原则与底限,纵是他宛如神明,亦会收起所有怜悯堕落成可怖的恶魔,将自己阴暗凶残的另一面赤露在世人面前。 先前缺玉的阴冷并不是月玦的伪装,那是他鲜少露于人前的另一副面孔。他可以是普渡众生的神灵,亦可以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狰狞恶鬼。 他骨子与灵魂里已淬满了阴谋诡计的毒汁,算计与警惕已是融入他血脉的本能,唯有在秦楼安面前,他能完全收起自己冰冷狠绝,将残忍恐怖的恶魔完全封印在心里——让他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可现在竟然有人当着他的面,将她从他手中夺走。 黑暗中牵在他手掌中的人突然离他而去时,压抑在体内的戾气顿时喧嚣而出,汹涌这杀意。 他已多年不曾那般心狠手辣地杀过人,已要彻底忘记温热的鲜血沾在手上是何等的感觉,忘记浓郁的血腥气涌入鼻腔是何等的滋味。 今晚拜谢荀所赐,他的双手重新沾满鲜血,尽管他已修身养性多年,然胸口里那颗沉寂已久的杀心,在被鲜血浇灌后依然在刹那之间被唤醒。 在找到这扇石门前,月玦已不知走过多少弯路又碰到过多少机关,在通过琉璃小窗看到暗室内躺在软榻上的人时,他所保持的冷静有瞬间的崩塌。 找到开启石门的机关后,月玦极为警惕地摁下去,没有任何陷阱,亦不见谢荀的身影。 这与谢荀以秦楼安为诱饵引他上钩的猜想大相径庭。从暗道找到此处,多不胜数的陷阱的都未曾要困住他,纵是此处有机关又有何妨? 至于为何不见谢荀,只怕已然躲掉了。 听到石块摩擦的声音后,束缚在床上的秦楼安瞬间僵硬,她听见有人脚步轻微又疾快地靠近,一缕淡淡的雪莲香冲散氤氲的檀香气。 秦楼安顿时激动起来,她知道来的人是月玦,捆住她手脚的绳索豁然一松,迫不及待地拉下蒙眼的纱布,一双温柔又满是担忧的眸映入她眼帘。 走近软榻时,月玦将凶恶的气息瞬间收敛,秦楼安只知道他还是那个风神高朗暄明的月觉,未曾看到他除了温柔之外的任何一丝冰寒冷厉。 月玦已擦干净手上的鲜血,修长好看的手指取下塞在秦楼安口中的布团。 突然被释放后的放松,让秦楼安大喘了口气。 “你…你没事吧?” 她隐隐约约嗅到他身上有血腥气。 月玦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凝结在她身上,好像是要再三确认她是否受伤,秦楼安强撑着即将崩溃的理智说道:“我没事,应该是中了迷情的药,不过并没有人对我做什么龌龊的事。” 虽然她现在意识不是很清醒,但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她还是清楚的。 月玦听闻依旧未曾说话,肃然的脸容有一瞬的狐疑,转而又似想通一般一副了然模样。只是他双眼中,却莫名带着几分饱含憾意的无奈之感。 秦楼安不知道他眼中的憾意与无奈从何而来。 总不能是觉得没人碰她很可惜吧? 太荒谬了,一定是她已经思绪混乱才这样想。 虽然她庆幸没人趁她毫无反抗之力时侮辱她,但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一点,谢荀此次将她抓来却不杀她,给她下情毒又不动她,他到底想做什么? 还是他突然良心发现决定防过她? 可谢荀应是对她毫无心思的,就算要害她,也不至于将他自己的清白搭进去吧…何况这样他不怕惹怒月玦吗,他不是一早便忌惮他了吗? 在秦楼安断断续续想着这些不解之处时,月玦已将她从床上抱起来,脚步匆快地出了暗室。 虽然知道是他,但朦胧中她看到的却是雪子耽的脸,即使她现在想拼命贴近他,可却觉得极其别扭,让她不得不拘谨地窝在他怀里。 月玦知晓她此刻浑身发烫难以忍受,可惜他身上并未带银针等物,情毒已再她体内盘踞良久,若再留于体内恐伤及性命。 “若我以己身作解药之用,你可愿意?” 月玦的声音如同一股冰流,让即将陷入情欲而迷失自己的秦楼安吊着着一丝冷静。听清月玦话中之意时,她抓在他襟前的双手费力的搂上他脖颈。 药效的刺激下,她喝醉了酒一样变得胆大,又如酒后吐真言一般说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你是不是傻啊月玦…本宫已馋你的美色很久了…” 鲜少听到秦楼安这样直白露骨的回答,月玦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容。 “若是三刻钟后我找不到出去的路,可变如你所愿将你吃干抹净。你清醒之后,可莫要后悔。” 回答他的并非同意与否,而是伴着热气吹在耳畔的一声声轻唤,唤着他的名字。月玦有瞬间的僵硬,他突然后悔定下三刻钟的时间,就应该…立刻救她才是——他是认真的一心想救她。 然事与愿违,谢荀已然知道暗道的机关困不住月玦,亦不想再让他破坏下去,甚至主动给他们留出一条出去的路,然出口却并非掩瑜阁。 出了暗道后,晓月已残,月玦依旧是雪子耽的打扮,便径直去了紫云宫。替秦楼安解掉情毒后,他刚恢复不久的身子亦有些虚弱。 雪子耽将熬好的药端给他,月玦接过后置于鼻下嗅了嗅,目光变的凝瑟,静默了片刻后,他抬手将汤药饮下。 趁着弥留的夜色返回大将军府暗室,月玦方开启机关进入,朝迎上一双微弯的狐眸。 “玦太子当真醒了啊。” ps:接下来一章会写到一根埋了很长时间的线和填一个大坑,有些卡文,又担心处理不好,今晚暂且更新2000字小章节叭,太抱歉了 卡文填坑实在太痛苦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四三章 两败俱伤 谢荀抚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撑坐在寒玉床上,朱红的血线顺着微抿的唇角渗出,低落在玄黑的衣襟上显不出血色,只有温热的血腥散在药气里。 违背事先约定对秦楼安下手,甚至不惜以合欢散的龌龊手段让她失身于月琛,如此行径他深知早已触碰到月玦的底限,他势必不会轻饶他。 先前暗室门前从石壁小孔中渗出的白烟,是为警示之用,一旦有人寻到此处且进到暗室外层,便会有白烟冒出以示警醒。 当时月琛已然下定决心要做到木已成舟,可月玦却突然而至。 虽然谢荀早已料到暗道中的机关困不住月玦,可他寻到此处所用的时间却比他预料中的要快得多,亦因此他的计划被打断。 若是让谢荀独自一人面对已然彻底被惹怒的月玦,实言而论他并不惧怕他。 虽然他忌惮他,但他内心里却一直亦想真正与他正面博弈一场,好扳回当年因他一子而输掉的一局。 然当时月琛亦在,他不能与他同时暴露在月玦眼前。 这并不是谢荀要保全月琛这个不甚可靠的盟友,而是一旦让月玦看到他与月琛同在暗室,凭他见叶落而知秋的缜密心思,定能猜到他借兵东景的计划,这会坏了他真正的大计。 故而在月玦找到暗室入口之前,谢荀便带月琛通过留下的后路率先出了暗道。 除了避免将借兵的计划暴露给月玦,谢荀选择撤离的原因便是月琛对他而言还有利用价值。 谢荀善识人心,更擅长利用人心,他深知没有比野心与贪心更好让人掌控的了。 而野心与贪心二者,月琛皆有。 从暗室出来后,谢荀并未回掩瑜阁,而是独自前往城南大将军府。只因他要确认月玦是否真的已经苏醒,是否已经全然恢复。 这比他预料的二个月时间,要提前了太多。 他看到暗室中空空荡荡的寒玉床时,便十之八九确定今晚陪同秦楼安蹲守朝龙殿的人确实是他。 谢荀想见一见摆脱恨无绝纠缠的月玦,是否一如当年那个清傲俊绝的神机太子。然他见到的却是犹如人间厉鬼一般的他。 虽然谢荀知道今晚之事他已彻底激怒月玦,可他没想到他竟然连虚假的客套都舍弃,打开石门看到他便毫不迟疑地,招式狠戾地,袭攻他。 他能感受到月玦直冲他来的肃杀寒意,他看他的眼神幽冷深邃,宛如看一具无血无肉的枯骨。 谢荀猛然间明悟过来,他以前对月玦的辩识存在误差,先前觉得他不够狠心的看法完全错误。 月玦的心并非不够狠,他狠起来根本没有心。 谢荀自嘲地一笑,唇角溢出更多的鲜血,微启的薄唇被染得艳红欲滴,衬得他原本俊逸的面容妖冶异常。 他受了很重的伤,不过月玦亦好不到哪里去。 谢荀慵懒抬眼看向依在暗室石门上的人,不同于一身雪衣宛如谪仙的出尘不染,淡紫的衣衫愈显月玦自骨子里透露出来的贵气。 他不是没想过月玦会与他动手,亦不在乎是否赢得坦荡无愧。他深知月玦这次是想要他的命,因此他就更不在意用些卑劣的手段。 焚熏药草的药炉中他掺了软骨散,此毒虽不致命,然却可使人力不能持,如砧上鱼肉任人宰割。 谢荀提前服下解药,亦不怕月玦察觉到药气中的异样。 先前他在熏用的药物中暗动手脚,添了几味药进去。这几味药嗅之无异,短时之间亦于体无害,然若连续焚熏深嗅,便能废掉人的嗅觉。 在暗室中月玦未曾发觉书墨香气中混有的合欢散,并不是因为他轻敌大意,而是他根本闻不到暗室中任何一种味道。 月玦醒来时早已发现自己嗅觉失灵,亦深知必是谢荀的手笔。 一开始他并未放在心上,亦未急于医治。 直到今晚想明白秦楼安身中情毒是因吸入混有合欢散的香气,他眼中才浮现暗含愧疚遗憾的无奈之意。 回到紫云宫,帮秦楼安解掉情毒后他亦尝试医治自己的嗅觉,然一番试探后,当雪子耽将药碗端给他时,他却依然闻不到半丝药气。 谢荀亦自知纵是月玦医术高明,亦消解不得他这令人嗅觉失灵的,既非毒亦非蛊的独门密法。 然出乎他意料的是,月玦虽吸入药雾,但是软骨散却对他没有任何效用。难道恨无绝消除后,它万毒不侵的逆天药性却留在了月玦体内? 若真如此,这倒是一连天大的恩赐。 适才一番打斗,二人皆伤在彼此手中,亦深知对方皆已无力再战。 然那却仅限于肉体皮囊,如两军交战一样,除了刀戟相碰,还有心机智谋的交锋。 就某些方面而言,月玦与谢荀其实是极为相似的同一类人。 他们皆身负家国血恨,又同是城府深沉耍弄心计手段的高手。这样的二人争斗起来,真刀真枪的厮打不足区分高下,智谋心志的比拼才能定伯仲。 月玦靠在门上堵住去路,谢荀知道他很清楚今晚的计划并未完全暴露,他现在将他堵在暗室,无非是想知道真正想占有秦楼安的人是谁。 “玦太子今日莫不是当真要与我同归于尽?” 谢荀调整了个姿势,纵诞随意地瘫坐在寒玉床上,依旧面带笑容地看着撑门而站的月玦。 “你何德何能配与我同归于尽?” 谢荀脸容微微一僵。 “玦太子,大放厥词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如你现在这副不堪一击的身体,其实只要我轻轻动一下手指,便能叫你死无全尸。” 谢荀并非口出狂言恐吓月玦,虽然他已无力再战,然要杀人却亦非难事。 他能将此处作为月玦重获新生之地,亦能轻摁寒玉床上的机关,让此暗室成为他的葬身之所。 “是谢家主莫要大放厥词才是,你绸缪已久之事已尽数被我知晓。现下你已然违背先前的约定对她下手,可就不要怪我将你的计划大白于天下。” 在月玦昏迷之前,他曾与谢荀约定:他可以不牵涉不过问他颠覆西风的复国大计,谢荀可以对西风皇室朝臣任何一个人动手,唯独秦楼安不行。 若违此约定,二人皆可不顾夹于中间的司马赋及与谢容,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微妙关系,便会彻底破裂,二人将真正变成各自为营的敌人。 “我绸缪已久之事吗,说来听听?” 听谢荀似是不信,月玦轻笑一声说道:“你的计划太过久远,我便从西南之事说起……” 当初东景西风两国方止干戈,司马赋及率领骋平军班师回朝,可不多时便传来西南之境叛乱频生之事,谢荀的计划亦是从此刻开始搬到明面上。 说到西南便不得不提当年的西南王西门恭,秦昊以为他是代衡的人,连代衡亦当他是自己人,然他真正听命的主人却是谢荀。 这亦是为何说谢荀之绸缪计划太过久远,他早在数年之前,便将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埋在西南。 西门恭听从谢荀的命令,上书朝廷言西南之境滋生叛乱,请求秦昊出兵平息。 这件事在秦昊眼中是代衡声东击西之计,是要分散朝廷兵力好给代衡制造起兵造反的良机。 然此事的真正目的,却是谢荀要将司马赋及与骋平军调出洛河关中,迁到天高皇帝远的西南。 他所料不错,听闻西南出事,秦昊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让骋平军前往平反。然他失算的却是三皇子秦夜轩竟自请前往,司马赋及留待洛城。 为了让秦昊将司马赋及调出京幾重地,谢荀借代衡之手控制兵部,以假捷报之事乱人耳目。 他自知异常频繁的捷报必定会引得月玦起疑,而一旦月玦怀疑捷报的真假,秦楼安连同秦昊,便都会对西南战事生出质疑。 事实亦如他所料。 谢荀如此做的目的自然不是引火烧身,他正是要秦昊为了查明西南战况,且早日结束这场战事而将大将军司马赋及遣赴西南。 只不过谢荀低估了秦昊对司马赋及的忌惮,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将这么危险的利刃,放到他触手难及,双眼监视不到的地方。 他宁愿战事焦灼,亦不轻易让司马赋及掌兵。 为了将秦昊逼到迫不得已的情势,接下来便是蛊毒之事派上用场。 谢荀不仅医毒双绝,他的蛊毒更属世间绝顶,他与司马青鸿培育的金血蛊,便是害人性命的凶恶杀器。 早在八年前尚安寺全寺被灭,寺中僧人皆被代衡换成自己人之时,当时的无妄,亦是更加从前的司马青鸿,便死里逃生混入尚安寺中。 他怀中抱得那个孩子,便是当年裴远庆一家惨遭灭门时,被司马青鸿救下的遗孤。这些年他与谢荀暗中通气,借助代衡的势力培育金血蛊。 从司马赋及搜到的残破书信中,月玦与秦楼安推断中代衡欲以蛊毒残害西南的骋平军。 再未知真相之前,月玦亦曾如此认为。 然看到楚广平从西南传回来的密信后,事实却是真正要以金血蛊毒害的并不是骋平军,而是驻扎西南的所有西风军队。 但是不知真相的秦昊,却因害怕十万骋平军葬送在西南,他终于不得已地派司马赋及前往。 自此之后,谢荀成功将司马赋及连同全部骋平军调出洛河关中,摆脱秦昊的控制。 除此之外,他兵不血刃地将整个西南真正控制在自己手中,将其作为他们兵马屯驻的后方,盘踞形成自己的势力。 其实西风已然天下二分,只是世人不知而已。 至于三皇子秦夜轩,多半早已落入西门恭或是司马赋及手中,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 那廖廖几封真正从西南传回来的塘报,只是他一个人的求助。 谢荀的真正目的自然不是仅仅将西南掌握于手中,他是要以西南为跳板,让司马赋及率领骋平军挥师东进北上,配合留在洛城的定危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趁秦昊与代衡两败俱伤之时,一举颠覆西风,复国报仇。 如此,谢荀先前费劲心机将司马赋及以及骋平军从洛河关中调到西南,除却在秦昊与代衡交锋时保全自己的势力,便是绕到秦昊与代衡的背后,趁其疲惫不堪狠狠捅上一刀,甚至是捅死。 就算他们不幸事败,亦可退回西南休养生息。壶口关易守难攻,无论是秦昊继续执掌天下大权,还是代衡改建新朝,皆是元气大伤难以顾及西南。 司马赋及与谢荀重整旗鼓,便可卷土重来。 “如我所料不错,如今司马赋及已然率领骋平军秘密潜入洛河关中之地。” 如今西风京幾重地,已是风云际会,多方势力云集。 除却代衡暗中调动的兵马,秦昊驻守于洛城的中禁军,月扶沧借给西风的安北军,曾经互相演戏的月隐军与骋平军俱在此地。 只是这次恐不如函谷之战,月隐军与骋平军只怕是真的要两军对垒,互相拼杀。 因为重伤在身,月玦声音浮软无力,他断断续续地说完,并不需要讲太多,只在关键之处提带几句便已足矣。 谢荀自己的绸缪,他比谁都清楚,月玦不甚连贯的几句,却将他整个计划勾勒出来,虽然并不细致,却已轮廓俱在,只差不足为道细枝末节。 虽然被人将绸缪已久之事戳破,谢荀却不曾有惋惜恼怒之感。 “能勘破我的计划,绝太子令我害怕啊。” 谢荀正起身,一双迷离的狐眸突然变得冷厉,他肃声说道:“不过如此又能怎样,大白于天下又能如何,还是你能阻止秦昊与代衡相斗,能凭一己之力斗赢我与他联手?” 司马赋及与谢荀,此二人一者如横扫千军的铁槊,一者如伤人无形的软刀,二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一人心谋一人身动。 虽然只是两个人,然无论是武功还是谋略,皆是强强相联,宛如铜墙铁壁让人攻打不破。 “我并不见得是一个人,你亦不见得是两个人。或许司马赋及与谢容,可并不认同你谢荀这般不择手段的做法啊。” 月玦微垂着头,淡淡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请假条以及写文至今的一些总结 书写到现在,一百多万字,我是真的有亿点卡了…自然这只针对我这个小菜鸡… 卡的原因我自己太清楚了,一个是因为我的大纲没有理通顺,前文的一些情节发展,或多或少偏离了原来既定的大纲 第二个卡文的原因,是按照大纲的走向,小说已经进行到中后期了,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对我来说确实有点难度。 按照设定,是会有一个地图转换,不是什么空间异世或者位面啊,只是从西风挪到东景去。 这里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要把主角挪到东景,前提是西风的情节告一段落,或者非常有必要去东景。 那么我纠结的是,给西风一个什么结局呢? 其实我大纲里一个大致的关于西风的结局,目前卡文的难点就是怎么去制造这个结局。 现在汇集在西风的势力实在太多了,我一个新手小菜鸡,处理一些复杂的线索和宏大的场面,确实太难了啊,我真的是好菜啊… 今天从吃过午饭到下午晚饭,以及晚上到现在,我坐在电脑前愣是码不出字,码出了几百也觉得不合适又多次删掉了,最后实在是不行,才决定请个假,请各位朋友原谅我的菜…还看我这一大篇的废话… 真的抱歉。 从2020年3月写到现在,虽然是个扑街,但是感觉自己在写作的某些方面,我自我感觉还是有些进步的,至少我觉得在行文上通畅了许多,不至于像一开始时那么生涩 至于自己的缺点我也很清楚,比如我把握不好节奏,做不到松弛有度,最大的缺点应该是有时候节奏太慢,所以接下来的节奏应该会快一些。 第二个是在文笔上,刚开始写文的时候,我简直太天真了,觉得描述尽可能细致,语言尽可能优美就行了,结果就是现在回头看看以前的章节,遣词造句实在太生硬,刻意堆砌辞藻的痕迹太明显,实在让人很尴尬,这一点我会好好改正,让词句为故事情节服务,为人物形象服务,尽量做到语言简洁,更加凸出小说的故事性。 当然,可能因为我自己的风格就是这样吧,我还是比较喜欢描写,我总觉得只有将一个人或者是一件物品通过语言勾勒清楚了,才能在脑海里形成画面,才能进一步去谈代入感。 所以我能做到的只能是删繁从简,尽量做到详略得当,并不会一下子改变自己的风格。 第三个应该是在写法上,我感觉和一些大佬们相比,我的心理活动描写有点多,也就是直接正面地去写人物的内心世界,而不是像大佬们一样,通过简单的动作或者眼神,就能让读者朋友们知道角色心里在想什么,那种高级的写法目前我这个菜菜掌握不太了… 不过心理活动的正面描写也有相应的好处,至少能让人比较有代入感,而不是像旁观者一样去观察一个人,进而去揣摩他们的心理。 再者就是这种写法也算我自己喜欢的一种风格吧。但是凡事有度,虽然喜欢也不能太多,所以以后应该也会有必要的删减或者写法上的转变。 我的缺点实在太多…就不一一赘述了,如果有朋友能坚持到看到这里的话,应该就能深有体会我有多菜了…真的感谢各位朋友对我的包容与支持。 虽然我的读者不多,但我却格外的珍惜,觉得一天不更就很有罪恶感,很愧疚。 再次为自己的卡文道个歉。 最后还是说说这本书吧,我应该是属于亲亲亲妈型的作者,不舍得给角色太悲惨的结局。依我个人的看法,现实生活中已经存在很多遗憾了,小说里要是再看的糟心赌气,那未免太憋屈了。 但是呢…虽然我是亲妈,可故事情节的发展可能会需要流血死亡,所以接下来的情节,应该会… 嗯,应该会有人退幕,这也算打个预防针。 好了,我的废话实在有点多,要是我写文的灵感能真么文思泉涌那该多好啊… 最后再次向各位读者朋友鞠躬道个歉! 另外如果有喜欢古风歌曲的朋友,推荐一首我非常喜欢的河图大大的,这位大大的所有歌曲都超级好听! 最后的最后,在疫情还未完全结束的日子里,万望各位朋友一定要保重身体,祝安康如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四四章 偿还不起 ,菩提春满 谢荀一只胳膊撑着光滑冰凉的床面坐在寒玉床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柄展开的扇子,正低眉敛目细细赏看着。 一番打斗,他松垮的衣衫有些凌乱,修长的双腿无力又随意地舒展着,从玳瑁乌簪里滑落出来的鬓发半遮着脸,涂染了鲜血的嘴唇,勾着慵懒却危险的笑意。 谢荀幽邃的眼底下,雪白的云锦扇面上,挑绣着栩栩如生的青松白鹤。 “白衣锦扇仙之色…” 谢荀摩挲着玉石雕作的扇骨,状似失神地喃喃着:“世人只晓得玉骨扇是月玦手中之物,玉扇配玉人风流无匹。然月玦可知,此扇本乃我谢家先祖谢白鹤所有?” 当年大萧覆灭,萧朝皇室无数宝物外流,其中便包括萧亭为谢白鹤寻世间最道:“合欢散是他帮你解决的,然却不是他以身作解药…” 回想起昨晚她在他面前窘态百出,甚至直言不讳她垂涎人家月玦的美色良久,现在听雪子耽特意强调,秦楼安顿觉无地自容。 “那他…现在是回暗室了?他可有受伤?” 昨晚她在月玦身上闻到血腥气,问他他却只字不言,当时她又神识不清无法自己查看,在听到雪子耽说他没事且已回暗室后,秦楼安松口气。 “那我去看看他,我还有些事要问他。” 比如昨晚他为何没如她一般身中合欢散?又为何不曾察觉到书墨香气中的异样?又比如在她落入谢荀手上后,他在暗道中又经历了什么? “如今乃是白天,要更加谨慎小心。” 若是月玦未醒,雪子耽不会让秦楼安前去,然现在他已然醒了,就算有人要加害他,亦非易事。 见秦楼安点头,雪子耽又道:“罢了,我随你一同前去。” 他要再细查一番熏炉中的药料,到底是何物让月玦失去嗅觉。 于医者而言,嗅觉失灵,望闻问切之术便无法施用,无异于将医术废去一半。 雪子耽不知月玦是怎样豁达的心态,他竟不恼不怒地坦然受之。 二人从隐秘的小道一路前往大将军府,可方进暗室,便见室中有打斗痕迹,玉骨扇撒开着,随意丢在寒玉床旁,浓郁的药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 “不好。”雪子耽紫瞳皱缩。 秦楼安亦发现了月玦的异样,她急忙跑过去,却见他已恢复本貌的脸惨白一片,唇角还溢出嫣红的血迹。 “月玦,月玦!月略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 秦楼安把上他冰凉的手腕,却发现他受了很重的内伤。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他没有受伤吗…不对,不对,他是在暗室中与人打斗…” 秦楼安心里慌乱至极,头脑尽量保持冷静。 知道月玦藏身之地的只有廖廖四人,除却他自己,她与雪子耽又绝不可能。 “是谢荀!” 秦楼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那个名字。 此刻她胸腔里汹涌的是什么? 是愤怒? 是仇恨? 还是杀意? 月玦唇角的凝干的血迹灼烧着她的眼睛,让她双眼发热赤红。 她才刚刚沉浸在他重获新生且苏醒过来的嫉妒喜悦,就有人用血的疼痛告诉她击醒。 秦楼安胸中的火在熊熊燃烧。 这是真的彻底撕破虚伪的和善互相残杀是吗? 就是要流血,就是要死亡是吗? 那就彻底抛却所有过往,假意利用也罢,真心相待也好,昔日所有交情通通撕破! 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谢荀—— 可月玦的命,你们偿还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四五章 你还有我 在回宫的路上,秦楼安想过无数种见到谢荀后她要如何发泄她满腔的恨意的可能。 然当她推开掩瑜阁二楼寝卧的房门时,却已然不见他的身影。 这可是畏罪潜逃了吗? 半个时辰后,秦昊命蒙恙率金吾卫前往城西谢府,将谢荀府上所有家丁侍婢全部压往天牢。又命人在洛城中贴满通缉告示,全城搜捕谢荀。 “蒙小将军可还记得本曾宫答应你,定查出杀害蒙老将军的凶手,给你们蒙家一个交代?” 谢府门前,一同随军前来的秦楼安坐于马上,同样骑马的蒙恙闻言点点头。 他从未忘记眼前女子对他的承诺,亦一直相信她能够找出杀人凶手。 但是蒙恙不知道秦楼安现在为何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难道是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此时秦楼安双眼比之先前时的灵动奕奕,显得幽寂清冷,漆黑的瞳孔深处似乎藏着锋利的寒芒。 蒙恙脊背兀然一凉。 “除夕岁宴上公主曾说过已知凶手是谁,只是那个凶手身份特殊,不能鲁莽行事。” 蒙恙琢磨不透她的意思,便说道:“其实臣可以等,公主不必急着给臣交代,只要能找出杀害臣祖父的真凶替他报仇,等多久臣都能等得。” 蒙恙大抵觉得这么久还不曾抓到凶手,她要趁此机会安抚他一二,秦楼安说道:“蒙小将军,今日我便能告诉你杀害蒙括老将军的凶手是谁。” 闻言,蒙恙双眼一下子瞪大放光,极为迫切地盯着秦楼安。 旋即他又意识到如此直视公主是为僭越,虽然此时她一身英姿飒爽的男儿装扮,提缰跨马英气十足,很难让人将她与倾国倾城的公主联系在一起。 蒙恙立时敛目抱拳,颔首请问道:“还望公主将凶手告知!” “杀害蒙老将军与几位大臣之人,便是谢家家主谢荀。” “谢荀?” 蒙恙大吃一惊,顿时瞥目看向谢府豪奢的大匾,眉头紧皱将朱红的大门上下打量,似乎是不相信那个风度翩翩的谢家家主能是凶手。 “怎么可能…会是谢之卿谢家主?” 蒙恙疑问的声音很小,似是在自言自语。 秦楼安无声冷笑,谢荀的伪装是何等成功,世人只见识过他的风光霁月,又怎会知晓他在黑暗中会露出狰狞的獠牙。 他是真正可怕的怪物。 “如何不可能是他,难道蒙小将军忘了谢荀乃是前朝琴师谢白鹤的后人?蒙括老将军是建立西风的功臣,在谢荀眼中却是颠覆大萧的罪人,他要报仇要复国,自然不会放过蒙老将军。” 蒙恙已从迷惑不解中醒悟过来,他确实听说如今的谢家是前朝重臣的余孽,他怀疑的并不是谢荀没有杀害他祖父的意图。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可是,“公主,当时臣祖父出事时,谢荀已经被监禁在掩瑜阁…” 即是被关押,又如何能够杀人行凶? “难道今日之事小将军还没看明白吗?他若出不得掩瑜阁,如今又何需你我前来围堵谢府?” 蒙恙身体一僵,脸上神情一变再变,最终似是醍醐灌打开床榻上的入口。 虽然现在是白天,然几乎是垂直向下的入口却漆黑一片看不到底,人在上面只觉有阴森森的寒气从里面往外冒。 难怪连月玦都不敢轻易从此处进入暗道,不用下去秦楼安便觉这是条危险至极的路。 命人将此处入口守好,一刻亦不能疏忽后,秦楼安出了掩瑜阁出宫回到自己府上。 城南大将军府中的暗室已经不安全,加之雪子耽怀疑谢荀在焚熏药雾的熏炉里做了手脚,她便与雪子耽一同将月玦带回她自己府邸上修养。 如今他体内恨无绝以及诸般千奇百怪的毒皆已清除的差不多,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他受了很重的内伤,身体十分虚弱。 流光院她已命花影从紫菱宫调人前来一同在暗中保护,月玦有月瑾与虞世南照顾她亦放心。 秦楼安走进安置他的房间,竟见他竟已醒来,此刻正慵慵懒懒地依靠在床上,一手握着一剪红梅,另一只手拈着一朵置于鼻下轻轻嗅着。 “你…你醒啦?” 秦楼安喜出望外,忙跑过去坐在床边打量他。靠得越近,朱红的梅花便愈加衬得他面容如雪,二者比照下竟呈现出一种清绝靡艳到极致的感觉。 月玦睁开眼看向秦楼安,唇角漾开的笑意愈加明显。 “是啊,难不成公主觉我又要睡上一个月?” 一边说着,他清透的手指将他嗅过的梅花簪到秦楼安乌黑的鸦鬓。 “这倒不是我觉得…” 秦楼安抬手触了触簪花的发鬓,又把上他的手腕:“只是雪子耽说谢荀是在熏炉里掺了致人昏睡的药物,加之你身受重伤,怎么也得昏迷一阵。” 月玦闻言竟然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 “时隔数年谢荀与我正面交锋,却还是棋差一招。公主放心,我不过是假意昏迷,并不曾伤到要睡上一两个月的地步,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假意昏迷?” 秦楼安不太相信,她很清楚他确实身受重伤。 “正是,若非我假意昏迷,又怎能引出与谢荀同谋之人,又怎能知晓他们的计划?” 只是他没想到的,与他有血脉亲缘,且他自幼照料的的堂弟,竟真的狠心在背后捅他的刀。 察觉到月玦目光中隐隐流露出来的悲痛失望,秦楼安好像知道了他所说与谢荀同谋之人是谁。 “别太难过,你还有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四六章 山河远阔 暗室中的博弈,月玦虽得知谢荀与月琛共谋之事,然此却是他以性命做赌注博来的险胜。 谢荀有深沉缜密的心思,敏锐洞悉的双眼,更有果决狠辣的手腕,想要以假象蒙骗他进而套出他的计划,不以更高一筹的心志定力绝不能做到。 面对谢荀赤露无遗的杀心与迫近咽喉的扇刃,月玦但凡表现出任何一丝恐惧动摇,亦会被恢复冷静头脑的谢荀识破他假昏迷的伪装。 那场博弈月玦是在赌,他所交出去的赌注是他自己的命,但他赌的却是月琛的心。 然尽管是赌,月玦亦不会蠢到以自己的命去试探他人的心,他有自信能赌赢才肯冒险一试。 月琛虽在背后偷袭他,然他却感觉不到他的杀意,月琛并非完全不顾血脉亲情,他的心并未彻底冷却。 让他敢放手一赌的,便是这一丝手足温情。 尽管已有九成把握笃定月琛定不会容忍谢荀杀他,然这对于在谋策筹划追求万无一失的月玦而言,还不够。 赌赢他可以活命,赌输,他亦不能憋屈窝囊地折在狭窄逼仄的暗室里。 他为自己想好了全身而退的两全之策。 若是月琛坐视不管,任由谢荀挥扇割开他的喉咙,按他当时的身体状况,他还能做最后一搏。 这一搏,他赌的是谢荀与月琛二人的命。 当时情势下,谢荀已认定他已昏迷,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对他的戒备已然放松,他有把握能够躲过谢荀的扇刃,并就近控制寒玉床上的机关。 其实先前谢荀亦是在赌,当时他若当真摁下寒玉床上的机关,不仅是月玦死无全尸,就是连他自己亦要葬身在暗室轰然坍塌的乱石之下。 谢荀与月琛俱是野心勃勃之人,月玦深知他们如他一样,皆不肯大事未成之前便丧命于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杀他的机会可以有很多,他们必定不会选择与他同归于尽的方式。 事实证明,月玦对月琛心思把握还是十分准确的,无需将三人推向同归于尽的惨烈境地。 于月玦而言,支撑他在死亡迫近眼前还能保持从容淡定,努力寻求生机活下去的不止是未报的血仇,未雪的耻辱,更是因眼前人还在等他归去。 归回她的身边。 他还有一盏明灯,往后浮生,皆还未曾给她。 秦楼安因不相信月玦所说身体只需调养一段时间便无碍,害怕他故意隐瞒伤势而凝眉肃面地把着脉,甚至扯胳膊拉腿的查看他的身体。 “如此看公主怕是查看得不清楚,不如我把衣服脱了吧?”月玦突然狡黠笑道。 听他身受重伤还有闲情逸致打趣她,秦楼安抬眼瞅他一眼。 看他装模作样地勾着自己的衣襟,露出一段肌肤雪白的锁骨,她想起他昨晚抱着她出暗道时说的话。 秦楼安有些脸红的问道:“暗道中你说若是找不到出口,便以身作解药替我解毒…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造人一命更是功德无量,我如何会狠心弃公主而不救?” 造人一命功德无量…秦楼安愣了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本就发烫的脸顿时红透。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亏你出身佛门,修习的佛学经典里,可有这等误人子弟的浑话?” 秦楼安凑上前去,恶狠狠地将他微敞开的衣襟严严实实地拉上。 “日后我若是有机会拜见三渡大师,一定将他这得意弟子的惊天言论说与他!” “公主尽管去说。” 月玦完全一副不害怕的神态,甚至笑得还很开心。 “只是恐怕不会如公主所愿,师父他非但不会惩戒我,反倒会催促我与公主成亲生子。” “成亲生子…” 秦楼安有些拘谨地抬眼,看着月玦温柔无匹的眉目。 她先前还从未想过自己亦会如世间所有女子一般相夫教子,成亲生子于她而言似是有一种朦胧的陌生之感。 但是若与月玦的话…她想她愿意。 “公主无需强迫自己现在就要接受和我成亲,亦无需有生育子嗣的负担。这些皆是情到深处水到渠成之事,我们顾好眼下顺其自然便好。” 从芳华茂盛的少女,到嫁而为人妻,再到生而作人母,皆是世间万千女子所需面对的两道不可轻易,更不可随意跨越的坎。 纵是嫁给心爱之人,迈过心里那道坎亦需要时间去慢慢接受,何况是身份尊贵的皇室帝女。 月玦并不急于秦楼安完全地接纳她,亦不想成亲或是生子成为禁锢她的枷锁。 他可以等待,他想给她的并非富丽堂皇的囚笼,而是为她拓展开辟一方任她纵横驰骋的山河远阔,天地无疆。 秦楼安亦能感受到月玦给她时间等她接受的用心,她突然觉得他有些反骨,与当今世间皆认为女子就该以男子为天的庸俗世道格格不入。 “谢…谢谢你。” 虽然这句感谢是她由心而发,不过说出来却觉有些生份,月玦闻言亦有些不悦地蹙眉。 秦楼安轻哼一声,趾高气扬地道:“不过你想太多了,我可是早就说过我贪图你的美色已经很久了,是你要早日做好成为我驸马的准备才是。” 月玦迎上秦楼安睨过来的高傲眼神,听她语气又是霸气无比,忍不住出声轻笑。 “是是,我一定早早做好为人夫的准备,随时恭候公主临幸。” 听到临幸,秦楼安气势一挫:“你又胡说…” 确认月玦确实不曾隐瞒伤势后,秦楼安决定问一问先前她想问他的几个问题。 对于他为何不曾中情毒,他独自在暗道中经历了何事,她觉他给的解释与说法倒是合情合理。 只是对于他为何不曾察觉到暗室香气中的合欢散,他竟说他只顾寻找机关一时大意疏忽了。 秦楼安不相信月玦会如此不谨慎,何况凭他的医术,纵是无需刻意辨别书墨香气里的味道,亦能轻而易举地嗅出其中异样才对,如当初他一下就能察觉到昭阳殿玉蝶香里的一味罂子粟。 “因我一时疏忽害公主中毒,是我之过。” 听月玦将此事揽在他自己身上,且看她的眼神深为愧疚。秦楼安不忍再在此事上深究,何况如今她亦没事:“这怎么能怪你,都是谢荀!” 见秦楼安未曾怀疑是他嗅觉出了问题,月玦淡淡笑了笑。 他骗过无数人,皆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对她撒个小小的慌…竟然会心惊胆战。 “谢荀亦知昨晚之事暴露且将你打伤后,不仅是我,便是我父皇都不会放过他。如今他与他府中数百人皆不见了,再想抓住他可就棘手了。” 月玦闻言目光变得幽冷,既然谢荀已经违背约定,且已卑劣地谋害她,他亦无需再遵守前言。 “公主放心,谢荀必定不会就此隐踪灭迹,他的手脚才刚刚放开,如今这个时候正是他要大显身手之时,公主要留心代衡与月琛的动向。” “你的意思是谢荀与代衡月琛互相勾结?” 月琛便是月玦所说与谢荀同谋之人秦楼安已猜到,她身中情毒应是谢荀欲让她失身于月琛。 至于他为何不曾生米煮成熟饭她虽不知,然月琛定然给了谢荀足以令他心动的条件。 这个条件是什么她目前不知道,只是她更想不到谢荀竟然与代衡暗中勾结。 难道他真的可以不择手段,连仇人亦可以结盟为伍了吗? “公主只需盯紧代衡,月琛我自会看紧。” 月玦既然如此说,便是确定三人已暗通曲款。 秦楼安点点头,忍不住问道:“只是月琛到底给了谢荀什么好处,竟让他不惜暴露朝龙殿暗道亦要将我…将我送给他…” “是崇州的五万安北军。” 秦楼安唰得一声站起来,不敢相信地盯着月玦看,他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开玩笑逗她的意思…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崇州兵马本就甚少受朝廷的牵制。安北军将领违抗远在天边的皇帝,听从近在眼前的太子,由助皇上剿灭代衡的利刃转为颠覆西风的军器,乃再正常不过之事。” 听着月玦将她不肯接受的事实赤条条地摆在她面前,秦楼安顿觉脊背冰凉。 纵是现在她告诉她父皇莫要借兵东景自捅一刀,亦阻挡不了月琛欲调安北军相助谢荀。 只是月琛难道仅仅因为想得到她,就肯借兵给谢荀? 秦楼安自认她在月琛眼中还没有这么重要。 纵是她身为西风公主,嫁给他对他有用,然她所能给他带来的利益与好处,又怎抵的过实实在在的军力? 但不管谢荀除此之外还答应了月琛什么,如今只一个代衡都让她父皇难以处理,再来五万兵马为虎作伥助谢荀报仇复国…无异于雪上加霜。 但是如此恶劣的局势月玦不可能察觉不到,但他无论是适才说话的语气,还是现在的神情,俱是无波无澜,秦楼安唰得又坐回他身边。 “你…你是不是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 “那公主是想知道?” 她当然想知道了,秦楼安心里如此叫嚣着,不过他这副好整以暇看她的模样,只怕她不给些好处他是不会轻易告诉她的。 “丰神俊朗的…” “暂且打住。” 月玦止住秦楼安即将拍得啪啪响的马屁。 “公主即使不给我实在好处,夸我亦要换套说辞才是,如今我已不想丰神俊朗。” 不想丰神俊朗? 秦楼安将他打量一遍,这也得他自身条件说了算啊,这是他想不俊朗就能不俊朗的吗? 不过实在的好处… 秦楼安笑了笑,说道:“如今你有伤在身身体虚弱,先前又在暗室中清茶淡饭了许久,现在却是已能受用滋补之物。” 月玦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若是你肯为我指条明路,在你伤好之前,你所有滋补药膳我皆亲手做给你,保证每天让你吃的滋润又不重样,如何?” 果然不出他所料… 想起先前她亲手做的肝脑涂地千刀万剐等惊世奇菜,月玦唇角微微动了动。 这当真是给他养身体还非害他吗? 秦楼安亦知道自己上次的超常发挥应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他似是在考虑关乎生死的难题一般陷入艰难的抉择。 秦楼安见此,拉过他的手格外温柔地道:“你放心好啦,这次有粉黛从中帮忙,我一定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不会让你吃坏的。” 月玦脸上终于露出浅淡的笑容。 “知道公主有这份心意便好了,近日公主有要事忙碌,无需因为我做饭这等小事而耽搁。” 秦楼安闻言盯着他:“这可是你的真心话?不是口是心非?” 或者是拒绝她做饭的一个借口? “若是公主当真有心为我亲手做饭,我自然欣然受之。只是公主却并无知道我要如何应对谢荀借安北军的对策,因此事公主完全无需忧虑,安心交给我,只管专心做自己的事便好。” 月玦一番话成功将她重新拉回正题,只是他竟说此事竟然完全不需要她考虑……凝视着他双眼对望了片刻后,秦楼安点头,依旧选择信他。 “此事并非小事,五万兵马亦不容小觑,我虽信你可以处置妥当,然你可千万不要独自硬抗。何况这本就是西风之事,你已帮了我太多太多…” 月玦一怔,旋即反握住秦楼安的手。 “此事不仅关乎西风,亦关乎东景。先前月扶沧以借兵作为条件要皇上杀我,既然如今我还活在世上,便要让他尝一尝反噬的滋味。” 反噬? 秦楼安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以何方式报复月扶沧,但她意识到月玦隐忍多年,现下已要决定出手反击。 而他一旦出手,定是乾坤颠倒,日月换天。 此刻她心里是何感想她自己亦琢磨不清楚,她既希望他能报仇雪恨,甚至夺回本该属于他的盛世山河。 可如此,他定然不会拘束于她的公主府,他定然要离开她所能掌控的地方。他非塘中供人玩弄的池鱼,他迟早会如游龙一般归于辽阔天地。 “月玦,现在你想当皇帝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四七章 天下一绝 秦楼安骑坐在马上,看着在月瑾与虞世南陪同下送她出门的月玦,虽然不舍,她还是要进宫。 如今宫中危机四伏,谢荀极有可能就潜伏在她父皇身边,另者她若突然搬回自己府上,他人定轻易便能猜到是因月玦已回到公主府的缘故。 这会暴露他的行踪给他召来杀身之祸。 此时月玦裹在厚厚的披风里,不精打理的墨发半拢半散地从斗帽两侧垂搭在肩头,显得他人慵懒随意,又透着几分有伤在身虚弱的病气。 此刻他仰视着她的双眸里溢散出淡淡的笑意,似是让她安心前去。 “回府去吧,好好养身体。” 秦楼安提起缰绳,双腿轻夹马腹,见月玦笑着点点头后,她策马远去。 直到暮色四笼的街邑上,一人一马的身影隐没在灯火阑珊处,月觉玦柔的眼神瞬间变冷。 “世南,将那几双眼睛清理掉。” 随着长剑出鞘的铮鸣声,虞世南身形翻飞几下不见了身影。 月玦拍了拍掺在他臂弯里的手,招呼月瑾一同进府回了流光院。 “皇兄,听公主嫂嫂说这次伤你的,是一个叫谢荀的大坏蛋,还有…月琛哥哥,是真的吗?” 月瑾倒了杯热水递给月玦,又挪过凳子坐在他身边。 看了眼面带悲虑的月瑾,月玦迟滞了片刻后说道:“月琛虽伤了我,却也救了我的命。” 月瑾明亮的眼眸暗了暗。 “难道月琛哥哥也与他父亲一样,是不顾手足亲情的冷血之人吗?” 月玦慢腾腾地喝着水,任由月瑾悲伤的情绪逐渐发酵。 直到半杯水饮下,见她愁结实在化解不开,月玦才放下水杯说道:“瑾儿,月琛待你好吗?” “月琛哥哥待我很好,自小就好。” 思虑了片刻后,月瑾才语气低沉的答道,月琛待她确实很好。可正因如此,现在她才无法接受他竟会狠心出手伤害她的亲兄长。 “月琛待你的好可出自真心?” 月瑾有些不明白,皇兄突然问这个做甚? 尽管月琛并未利用她,她亦不曾感受到他藏在好心里的虚情假意,可这又怎样,他既不顾手足之情伤害她的哥哥,这便亦是在害她。 “瑾儿,我与月琛如何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不能代替我去厌恶记恨他。只要你觉得他待你的好乃是真心实意,他便永远是你的月琛哥哥。” “可是他帮坏人伤害了皇兄你啊…” “瑾儿,适才我说的话你并非听清楚,月琛确实伤了我,然若非有他,我亦不能轻易从谢荀手中脱身…他还是记着几分我曾待他的好。” 月瑾从月玦言语中听不出他对月琛的恨意,只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失望与怅然,还有一丝淡淡的担忧——与谢荀谋,无异于与虎谋皮。 月玦深知月琛之所以伤他,是因谢荀答应了给他莫大的好处,这些好处有益于让他坐稳东宫,有利于将他推向九五至尊之位。 这好处中,绝非仅仅是以卑鄙下流的手段让秦楼安失贞于他。 可天下哪有白来之食,月琛从谢荀手中得到的利处越多,他所要付出偿还的代价便越大。 他只知谢荀是城府深沉的谋士,却忽略了他更是一个手段高明且极赋野心的商人。 于商人而言,若只是公平交易,最多不过是保本不亏。然谢荀所要的却是从每笔交易中抽取最大的利润,与他做生意永远只是表面的公平。 月琛要付出的代价远比他想的要多。 人皆有七情六欲,贪慕权势亦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何况如今的月琛已离至尊皇权只有一步之遥,为了顺利当上皇帝,寻些帮手用些手段亦是无可厚非之事。 只是他错就错在找谢荀结盟为伍,更错在将手段耍弄在她身上。 谢荀惯会透视人心,如今他已然知晓月琛怀有强烈的野心与贪欲,这二者实在是最好令人拿捏的把柄,他指定要把握此点狠狠利用压榨月琛。 虽说月琛亦有些计谋有些手段,可比之心机极深手段狠绝的谢荀而言,他终究还是道行太浅。 在暗室中谢荀能毫不留情地斩草除根,月琛却做不到彻底泯灭良知,完全不顾亲情。对于一个真正的谋士而言,区区此事便能将二人高下立判。 月琛与谢荀同谋,只怕非但得不偿失,甚至有可能将自己以及东景诸般利益赔进去。 作为他的堂兄,又是能在与谢荀的较量中险胜一筹的月玦,他本不忍见月琛受他人利用而损害国之大体,然他却偏偏将心思动到了秦楼安身上。 这便注定月玦不会出手相助,不会将月琛拉出谢荀为他设下的泥潭。 可月琛终究亦姓月,他虽不会相助,亦不会主动加害,更不愿见他白白被谢荀利用。 月氏皇族之人,岂能任由他人支配? 谢荀不配。 但如今月玦因月琛对秦楼安怀有觊觎之心,已决定对他坐视不管。 他与谢荀同谋是赚是赔皆看他自己的造化与本事,月玦最多也只是有几分担忧。 谢荀是难以令人琢磨的人物,他所图或许并不仅仅只是西风,他的野心勃大到可以将整个天下囊括在内,而月琛极有可能便是他将贪念之手伸向东景的缺口——月玦不得不心怀担虑。 “皇兄,我听你的话不去记恨月琛哥哥,然我却做不到将他伤你之事当作从未发生。我…我恐怕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和他好了!” 到底还是心思单纯啊,听了月瑾想了许久才做出的决定,月玦忍不住笑了笑。 “瑾儿,你未曾深悟为兄的意思,我要你将他依旧当作哥哥,可不止是不要你替我饱尝厌恶记恨的滋味。” “那皇兄的意思是…” “我这般做是为了让月琛以及谢荀放松警惕,如今他们并不知我已晓得他们暗中同谋,月琛亦当我还不知是他背后偷袭我。若你待他生分疏离,他定会察觉我已清醒,且已知他借兵之事。” 月瑾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露出明媚的笑容。 “皇兄,难怪公主嫂嫂总是说你是狐狸精,你真是太狡猾太奸诈啦!不愧是我的皇兄啊!” 刚要喝水的月玦险些呛到。 “瑾儿这可是在夸赞为兄?” “那是自然!” 月瑾看月玦的目光流露出崇拜的意味。 “皇兄,如今我已经知道要如何做了,一定不会打草惊蛇,不会坏了你和公主嫂嫂的好事的!” 月玦微微点头。 “虽是让你待他如常,然防人之心却不可无,你要当心被他利用,人心易变,他待你的好便更容易变。” 不过,有这等当面夸他狡猾奸诈的妹妹,与那等在他背后揭他底的…媳妇,也是天下一绝。 月玦看了看杯中的水,抬手饮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四八章 光明坦荡 ,菩提春满 接下来的几天城里宫外皆无事发生,对于谢荀的严密搜捕亦未停止。 如今洛城四门再次紧闭,没有身份文凭与官府加盖大印的通关路引一律不得进出。 春寒料峭的洛城上下人心惶惶,昔日繁华的街头巷道萧条寂寥鲜见人影,满城阴郁压抑的阴冷中似乎酝酿着一场随时暴发的血雨腥风。 因没抓到谢荀与谢府中人,秦昊盛怒之下命官兵将城中谢家所有商铺肆馆全数封禁,铺中为谢家所雇经营生意的一众掌柜管事皆被压入天牢。 秦昊贴出通缉大令,只要谢荀一日不自首,他便每日于城中当众行刑的法场斩杀两名掌柜或是管事,直到谢荀自投罗网这场杀戮才肯休止。 秦楼安虽知不逼谢荀一把他势必不会出来,可那些掌柜管事多是洛城普通百姓,为谢家雇佣才为谢荀打理生意,也不过是拿钱办事的工人。 这些人于谢家而言是外人,不可能知道谢家的身份接触到谢家的秘密,亦不可能成为逼谢荀出面的筹码,说白了便是他们对谢荀构不成任何威胁。 无端无故斩杀无辜之人,只怕非但无法逼谢荀现身,反而会适得其反引起民怨,激发民愤。 秦楼安将其中利害向秦昊讲明,又说道:“父皇若是执意要用那些人逼谢荀现身,其实本不需斩杀,只要将他们囚禁在法场并放出消息。” 自朝龙殿闹鬼后,秦昊便一直住在昭阳殿,听了秦楼安所剖析的利害,他心旌动摇不定。 现在又听此话,秦昊道:“你的意思是将那些人作为诱饵,在法场周围设下埋伏,若是谢荀前来救人便将他拿住?” 秦楼安的意思确实是这个意思,只是此计实施起来却并非她父皇说的那般轻易。 如此明显的诱敌之计,又怎能骗过狡猾多端的谢荀?就算他真的要救那些曾为他谢家打过工出过力的无辜百姓,也无需亲自出手。 “儿臣正是此意,若是谢荀肯来想救,那是最好不过。然若谢荀狠心绝情弃他们于不顾,即便是父皇将他们全杀掉,也照样逼不出谢荀。” 秦昊紧皱着眉,未应声只沉沉点了点头。 “所以儿臣请求父皇,若是谢荀当真不肯出面救他们,还请父皇将一众百姓放还,免惹怨愤。” 秦楼安明知诱敌之计并非为了降谢荀,而是料定谢荀不肯出面出手,好保全一众无辜之人。 “便依你之言。” 秦昊虽然答应,但是又说道:“不过为了让谢荀知道朕势必不会放过他,朕依旧要将几个领头的掌柜管事杀他几个给他看看!” 不等秦楼安阻拦,秦昊已让佑德下去宣旨,又命他传旨给雪子耽,将在法场设伏引诱谢荀上钩之事交代给他。 “父皇…” “够了!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秦昊沉着脸看着颔首请在身前的秦楼安:“莫要再为那些人求情,他们帮前朝余孽营生敛财,本就是同谋共犯,朕理应斩首夷族!” 如今他仅仅是杀几个已是天恩浩荡,秦昊如此想着,又道:“朕要以几人的命让谢荀知道,朕此次是下定决心要抓住他,若不狠逼一把他又如何能上钩现身?你莫要怜惜那几人性命,纵容谢荀逍遥在外,我西风朝臣军士,还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秦楼安讶然愣住。 她虽知对谢荀隐忍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可是夹在当世前朝权势纷争中的无辜百姓却惨遭杀戮,他们又何罪之有? 秦楼安一时竟分不清是非善恶,她只知屡次算计谋害她与月玦的人是谢荀,她要抓住泄恨的人亦是谢荀,而非只是与谢荀有过交涉的无辜人。 纵她是阳间的公主,亦管不得所有阳间之人。 有些事一旦发动,就难以避免流血死亡,她能做的只有早日遏制或是平息这场纷争。 “安儿,你实言告诉朕,月玦如今在何处?” 突然听到月玦这二字从她父皇嘴里说出来,秦楼安一下子顿时清醒警惕。 其实她父皇早已知道月玦未死之事,然却一直未曾过问,现在却突然提起是为何事? 秦楼安一时琢磨不透她父皇此时对月玦到底是何种看法,干脆便装作不知道。 “岁宴上谢荀操作乐师,将同样扮作乐师的月玦带走,至于现在他在何处,儿臣亦不晓得。” “哼!你能不晓得?” 秦昊显然不信,审视秦楼安几眼后他道:“如今朕要他的命已无甚大用,自然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待他。朕…朕是想让他助朕一臂之力。” 秦楼安能听出,如今她父皇是真心实意想要月玦帮他一把。 只是先前费尽心机杀人家,现在又反过头来有求于人家,如何能不让人心寒? 虽然月玦无需她父皇请求便借月隐军相助,但此事若被她父皇知晓,只怕又对他生有忌惮,到时再临阵倒戈捅他一刀,她可再也没脸面对他。 再者如今月玦不宜露面,且现在她父皇身边的人俱是鱼龙混杂,她不能让他曝之于众。 “先前父皇本已与月玦讲好合作同谋之事,然父皇背信在先,甚至还以剧毒害他性命。父皇把事做的这么绝,如今就算知道他在何处,只怕父皇也请不得人家出手相助。” 秦昊知道先前之事是他理亏,现在听秦楼安胳膊肘往外拐替月玦说话,他却无言辩解。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罢了罢了,你且告诉月玦,只要他肯不计前嫌助朕一臂之力,朕不仅可以不怪罪他勾结谢荀抢夺血灵芝,先前答应他的条件亦可一应满足!” 答应他的条件? 莫不是将他招为她的驸马? 秦楼安心里忍不住说道:这哪里还需要她父皇满足人家,他已经将她牢牢攥在手心里了。 且她若当真与月玦成婚,只怕亦非她招赘他为驸马,而是她嫁给他为妻。 在那晚她时隔数月,再次问月玦是否想当皇帝时,他给她的答案不是想与不想,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要。 想与不想不过是心里的一个念头,谁都可以异想天开幻想着当皇帝。可要却不同,月玦不仅想做天下之主,而是要做,更是不得不做。 他回答她时看她的眼神坚毅无比,语气却轻缓随意,似是仅仅在说他要一件他唾手可得的东西。 他那般轻易地说出口语气,语气却又是势在必得的从容自信。 他想要天下就直言想要,而非如他人一般一边不择手段地谋求,一边却又百般包藏野心。 月玦光明坦荡,他意在皇权在握,却与谢荀月琛等人皆不一样,他胸中揣着的不是藏满阴谋诡计的野心,而是登极天下的万丈雄心。 只因东景万里山河,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这样的答复与他先前在掩瑜阁中所说并非前后相悖,他从未否认过他想当皇帝。其实他第一次就已经给了她答案,只是那时她未曾深悟。 犹记他上次所说比之当皇帝,他又更想拥有的远在澹云端的美人,如今她才知他说的人竟是她。 虽然无需他做皇帝她亦愿与他执手偕老,可他与她之间却横亘着太多的人事恩怨。 不言其他,就如她的师父雪机子,若月玦弃弑父杀母的大仇不报,却与仇人的徒弟成亲生子,且不说世人要如何戳着他的脊梁骨唾骂他,只怕他自己亦不肯接受。 若真如此,这要他如何对得起他父皇母后? 月玦势必会先报仇雪恨,再言儿女情长。 而一旦报仇,牵涉其中的便不止是她师父,更有当今高坐皇位的景宣帝月扶沧与东景摄政王。 仇人身在高位甚至是一国皇帝,想要报仇,那就只有取而代之成为皇帝,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月玦想要报仇雪恨,想要与她携手百年,便势必要披荆斩棘一步一步地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她亦想在所有恩怨尘埃落定后,与他渡朝暮,赏春秋。 而那时只怕是她嫁给他…为妃是不可能的! 秦楼安突然想到月玦若是真的做了皇帝,将她和一众莺莺燕燕放在他的后宫里,让她如她父皇的妃子一样整天里勾心斗角献媚争宠,让她眼睁睁看着他今晚召这个相陪,明晚与那个做伴… 她做不到! 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秦楼安心里想着一定得把这件事和月玦提前讲个明明白白,不然他爱娶谁就娶谁,她还不稀罕嫁了哩! 秦昊见秦楼安的表情一变再变,他只当她是在左右权衡要不要将他适才的话告诉月玦,他脸上神情也跟着一变再变。 最后见她似是打定主意一样狠狠点了下头,秦昊便以为她是同意了,“既然如此,若无他事你便与雪子耽一同去安排抓捕谢荀之事吧。” 秦楼安也正有此意,只是临走前她又问了句从东景崇州借来的五万兵马,是从何处进入西风。 虽然在进宫前月玦已反复让她放心,让他莫要将谢荀与月琛暗中勾结借兵之事告诉她父皇,说他定会处理好这件事,可她心里总要有个底。 崇州虽亦属东景边境之地,然却并不与西风交界接壤。安北军要进入西风,势必要经过幽州。 想到这里,秦楼安隐隐想到了些什么。 如今幽州之境是月玦手中之物已是毋庸置疑之事,安北军要走幽州,而月玦此次借兵是将月隐军调来,张世忠手下的定西军却按兵不动… 难道他是想在幽州以定西军将安北军拦下? 秦楼安突然觉得此事极有可能。 可凭月玦的心思,事情好像又不是她所想得这么简单,他必定有更周密更出人意外的计划。 走出昭阳殿时,秦楼安将恭候在殿门外的一行侍奉宫人一个个仔细审视过。因她父皇挪到她母后宫中,原先侍奉在朝龙殿的宫人便都跟过来了。 那天在向月玦说起谢荀可能躲藏在宫中,甚至易容改貌混在她父皇身边,纵是他就站在她眼前只怕她也认不出来,因此,月玦十分大方地告诉了她一个辨别一个人是否易容的办法。 他说正常人的脸,无论有多完美无瑕,亦不可能左右两边完全对称,而易容却是不同。这也正是他扮作缺玉时为何要故意毁去一半容貌。 在一一查看过几人后,果然如月玦所言,这几张脸的左右两边或多或少都有不对称之处。 暂时确认这几人并非易容伪装后,秦楼安去了紫云宫与雪子耽一同商议在法场设伏之事。 虽然她已十之八九断定谢荀必不会来救,勒万一他良心发现突然来了呢? 只要有可能,他们就要好生准备。 傍晚时分,秦楼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出宫回府,自那天进宫她已有数日不曾见过月玦,且现在她还记挂着他那一群还不存在的莺莺燕燕! 秦楼安照常骑马回府,如今天色已晚街道上几无行人,家家户户早早闭门熄灯,处处漆黑一片。 奔驰的马蹄声扬在夜色时十分明显,秦楼安的心竟莫名其妙紧张起来,这夜黑风高…突然她看到前面不远处黑影一晃,一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太子妃。” 突然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方勒住马的秦楼安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世间如此称呼她的只有张世忠一个。 “分头走,去我府上流光院。” 秦楼安语速极快地小声说道,下一瞬张世忠魁梧的身形一闪,顿时隐匿在一旁的偏巷中。 虽然知道适才来人是张世忠,然此刻秦楼安紧张的心绪却没有丝毫平复。 他此时找她,定是因为月隐军已经进入洛河关中…或者出了变故? 秦楼安片刻不停快速回了公主府。 等她到流光院后,张世忠已到了。 此时他正与虞世南一左一右站在月玦身旁,见她到此后二人皆是一礼。 “太子妃好快的速度,想来骑术不错!” 她四条腿的马跑不过他两条腿的人,秦楼安竟不知他是在夸她还是在嘲讽她,不过见他笑得一脸揶揄,看着坐在桌旁掩唇轻咳的月玦,她隐隐觉得这其中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 “说正经事。” 月玦略带警告意味的看了眼张世忠,又起身走上前来拉她靠近桌案,秦楼安这才看见桌上摆着一副甚为宽大的山河地理图。 不是某一处地方,而是整个天下。 “太子妃,如今月隐军已然全部进入西风,五万兵马已驻扎在洛水之畔,另外五万则绕过关中之地前赴八百里秦岭山。” 秦岭山? 去秦岭山做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四九章 君心如月 秦楼安坐在月觉对面,看着他与张世忠虞世南二人在山河地理图上商榷着行军路线。 与平日里云淡风轻的做派不同,今晚的月玦神情肃然,眼色孤高,微微睥睨着绘在羊皮纸上的江山天下,好似他指尖所划之处,皆是他足下之土。 虽然月玦是与他自己的心腹议事,然却完全不避讳她视听在侧,每及重要之处都要过问寻求她的看法,拉着她一同看他布下的这局大棋。 明亮的烛灯下,四人各自围坐桌边,目光皆聚于洛河关中之地以南,以大气简洁的笔触勾勒出的八百里秦岭山。 若将这整个天下分为南北,秦岭山及发源于关中桐柏山,蜿蜒向东入海的淮河便是分界之线。 如今天下东西二分,八百里秦岭山横亘西风,其东边淮河水横贯东景。西风帝都洛城位于国域北方一带,而东景帝都龙阳则落座于淮河南畔。 秦岭山对于西风而言,其虽将万里疆土南北二分,然对于京幾重地洛河关中而言却是一道天然屏障,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军事险要之所。 秦岭山东西绵延八百里,只有斜谷、箕谷、子午谷等几处山高路险的峡谷可供出入。虽说亦可绕过秦岭山从北到南或是由南往北,然茫茫峻岭若要绕行,至少亦要比走峡谷耽搁一年多时间。 此次月隐军进入洛河关中,又分五万铁骑前往秦岭山,便是要守住这几处可通行的险要峡谷。 月隐军所要做的,除了拦截代衡从南部各州郡抽调来的兵马,更是要扼断骋平军后援粮草军械补给道路,掐断他们撤回西南的退路。 月玦之所以如此做,实乃是权衡变通之策。 那五万月隐军到底能够发挥何等效用,便要看司马赋及与秦昊双方打成何等局势。 他要将秦岭要塞把控在自己手中,将变幻莫测的战势控制在他可以改变的范畴之内。 秦楼安在半晚上的商榷中甚少发言,她全神贯注地听着月玦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任何一个安排。 慢慢地,一个个真相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她清楚地知道,此次西风所面对的并不只是代衡起兵谋反,亦有前朝大萧的复辟风暴。 她先前对司马赋及身份的猜测果真没错,他姓萧,血脉里流淌的是萧皇一族的血脉,乃是亡国之君萧亭的孙辈,难怪谢荀肯待见重视他。 可她没料到的是,她父皇用无数钱粮心血养起来的骋平军,这支战无不克所向披靡雄师,竟然不姓秦,亦姓萧——虽未料到,也在情理之中吧。 只是秦楼安却久久正视不得,接受不了。 拨开迷雾看到真相本是她所愿,可当这些不争的事实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她又突然希望这只是大梦一场。 梦醒后,那个总爱穿白鹤玄衣的谢之卿还是那个光风霁月大笑朗然的谢家荀郎,那个银甲白袍的司马赋及还是那个冷傲不驯的西风大将军。 可他们用一个接一个的算计,一环接一环的圈套,伴随着流血和杀伐,让她清醒地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她和他们已然是以命相搏的敌人。 通明的烛灯将秦楼安的面庞照的莹润生光,低垂敛顺的眉眼间积聚着百般纠结的愁绪。 月玦知晓她此刻在想什么,他不劝慰,这些是她迟早都要亲眼面对的事实,她迟早都要接受。 “如今月隐军虽是按我的安排驻扎行军,然先前我已将九龙攒珠玉印交给公主,便是将月隐军的军符交到公主手上,今后这支军队是进是退或攻或守,皆听公主调遣。” 秦楼安回神看向月玦,费心劳神到半夜,使他面色看起来愈加苍白,透着浓郁的虚弱无力感。 考虑到他有伤在身,需要尽快歇息休养,秦楼安不忍与他多做争辩,于是点点头暂时应下。 张世忠与虞世南走后,房间里只剩秦楼安与月玦两人。 替他将桌案上的山河地理图重新卷好,用结实的羊皮编带扎结后,秦楼安扶他到床榻上。 “今日你也累了,早点歇息吧。” 秦楼安转身欲去帮他将房间里的灯熄掉,手却突然被人拉住。 月玦坐在榻边,抬头看着情绪低落心事重重的人,他若就这般睡了,她怕是要彻夜无眠。 “做什么抓着我,还不快去睡?” 听她故作无事装作轻松的语气,月玦淡淡笑了笑,手上略一用力,将秦楼安拉过来坐在她身边。 “公主有何事要问只管问,我定如实回答。” 秦楼安与月玦对视了片刻,她现在确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只是又不知从何问起。 凝视着蜡泪纵流的烛灯看了良久,她挑了一个无关紧要却又格外想知道的问题。 “司马赋及本名为何?” 月玦一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萧昱。” 不过几个喘息的功夫,一个陌生的名字与那张冷酷的面容重合在一起,秦楼安默然片刻,低声说道:“你是何时知道他的身份的?” “很久之前,久到我与他初识不久。” 那还真是很久了,秦楼安不知为何微微抿了抿唇角,似笑非笑得有些苦涩。 她知道她怪罪不得他不早些将司马赋及的身份告诉她,人家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弟,亦是同经生死相交甚笃的朋友。 “那你这次…这次借月隐军助西风对付他,你可会后悔?若他死在我或我父皇手上,你可恨?” 秦楼安紧紧盯牢着月觉的眼睛,内心惶恐不安地等着他的答案。 “不悔。其实我并不关心此战胜败,我只是想护住我所护之人。” 月玦抬手轻轻抚着秦楼安蹙起的眉,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说道:“公主,若是司马赋及当真落在你手中,可否放他一条生路?” “放他一条生路吗…” 虽然她确实没有想过杀他,只是:“如果他真的落在我手中,若是他肯就此罢休不再想着复国报仇,我倒可以考虑放他一马。” 此句言外之意无需她说,月玦定能听得明白。 若是司马赋及依旧要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即使她可以看在月玦的份上饶他一命,她父皇亦会斩草除根,彻底永绝后患。 “好,多谢公主。” 月玦满足地笑了笑。 秦楼安挥开他抚她眉锋的手,瞥眼不再看他。 “如今战事未起,胜负还未揭晓,你就已经开始替他求情。如果是我落在他手里,月玦,你可也会替我求情,他又可会放我一条生路?” 落在他手里…焉有这个可能? 月玦将似赌气一般不看他的人扳回来,让秦楼安看着她。 “先前在尚安寺中,我曾与他说过若他肯放弃复国放过你,便将东景谋给他,送他一个江山皇位,公主说,我会不会替你求情?” 秦楼安闻言霎时愣住,全身血液都似凝结。 “再者,其实赋及…或者说是萧昱,他对公主并无加害之心,甚至都无利用之意。不然先前公主认错人青睐他之时,他完全可以利用公主的喜欢去为自己谋求些许利益。可他不曾毫无原则地欺骗公主的感情,而是选择冷漠疏离,让公主不曾深陷在那段虚无的感情中,这其实亦是对你的保护。” 秦楼安一下子搂住月玦的脖子,紧紧抱着他,在听到他说愿已东景换西风一个安稳,换她一个无虞时,她便已有情绪失控之迹。 再听到他说司马赋及那么冰冷的一个人竟然都不曾想过伤害利用她,她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她何德何能能够承受这些好… 月玦亦环臂抱着她,任由秦楼安趴在他肩头慢慢地平复心绪。 “原来你也早就知道是我认错了人…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当年我看到的人是你…” 秦楼安从他身上起来,扯着他洁白的衣袖胡乱的擦了擦眼睛。 “如果我一直意识不到你才是当年穷乐寺菩提树下的人,难道你就要一直看着我…看着我傻乎乎地喜欢别人吗?” “若是公主与我相处这么久还想不起我是我,而是依旧喜欢赋及,那便说明公主对当年的我亦并非那么记忆深刻,对赋及才是真的爱慕…” 月玦顿了顿,又笑道:“若是这般,纵是我重提旧事又有何用?不过是求而不得的跳梁小丑。” 他可以爱而不得,但他决不死缠烂打乞求他人施舍的情爱,他的尊严,他的骄傲,皆不允许他这么做。 好在,她还是记起当年菩提树下之人是他。 秦楼安闻言愈加愧疚,她完全不敢想象他是如何做到明明她就在他眼前,却不认识不记得他,甚至还要看着她青睐心悦其他的人。 他清傲到不为自己争辩,也不责怪她的遗忘,他把这一切交给时间,他用重新开始的初遇,让她一点点看清他记起他,让她再次喜欢上她其实早已爱慕多年的他。 这世间唯一的他。 “我…我当时伤在你的剑下昏迷不醒,再醒来便对你的脸容记忆不清,只记得那一身白衣。后来我师父曾言他在穷乐寺中见过我,亦是他告诉我当年伤我之人是司马赋及,菩提树下之人亦是他。” 提到雪机子,月玦的眼神变得静瑟幽冷。 “公主,上床歇息吧,有些真相不管你是否相信,今早我都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下。” 月玦起身将桌案旁的几盏灯熄灭,只端了一盏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真相?是何真相还要上床说…” 秦楼安站起身,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难道你今晚想让我睡在你床上,又要和你同床共枕?” 正要解衣的月玦闻言看向秦楼安,见她站得笔直,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绞缠在一起的十指,不由笑道:“听说公主骑术不错,公主不想再试试吗?” “什么?” 秦楼安惊愕抬起头看向他,这和骑术又什么关系…看他狡黠地笑着,又想起张世忠揶揄的笑,再听他说再试试… 莫非他是说那次她骑坐在他身上? 秦楼安脑袋一下子嗡得一声,所以张世忠为什么会说她的骑术好…难道是他知道她对他家太子殿下做的事了…那真是丢死人了啊! “好了公主,他都是胡乱猜测,为了让他怀疑的有理有据,公主快些上床与我一同歇息吧。” 月玦拉开秦楼安捂在脸上的手,半推半拉地将她带到床边。 长吸长呼一口气,睁开眼,她竟然看见月玦蹲下来正要给她脱鞋子。 “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秦楼安连忙弯腰去脱鞋子,却被他抬手止了。 侍奉人做这等事,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和月玦联系在一起,可他现在竟然屈蹲在她身前,放下高傲的身段,尊贵的身份,用他指点天下的手,轻轻抬起她的脚,温柔地替她脱下鞋子。 秦楼安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公主如此愣怔地看着我,莫不是连宽衣也要我代为效劳了?” “不…不用了。” 秦楼安抬脚挪到床上去,看他淡淡坏笑着看着她,又扬声说道:“你想的倒是美啊,分明是想占我的便宜!还不快上床说你要说的真相?” “就来。”月玦说着脱掉外袍。 …… …… 第二日清晨,秦楼安坐在膳房炉灶前的矮墩上,一手托腮,一手持一根光滑的烧火木棍,沾有几撮儿灰的脸显得呆呆愣愣。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师父雪机子竟然是故意告诉她当年她在穷乐寺看到的人是司马赋及,目的竟是让月玦与司马赋及如他和三渡大师一样,为了一个女人而手足相残。 甚至当年月玦伤她亦是她师父一手造成。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是月玦发现她在偷看他练功,将她当作偷学武功的蟊贼,才想一剑了结了她。 更甚者,她师父之所以收她做徒弟,根本就不是因为他曾说她天资聪颖又是练武的好材料,仅仅是他用来对付月玦的兵器罢了。 她仅仅只是一把刀而已。 为什么是这样…真的只是这样? “哎呀!公主,这么大的糊味儿,你给玦太子熬的粥糊了!” 突然听到粉黛的惊叫声,秦楼安连忙站起身掀开锅盖,顿时一股更加浓郁的糊味扑鼻而来。 “快快!拿水拿水来!” 本要观赏秦楼安亲自下厨的月玦,听到膳房里霹雳乓啷一通响,一时未曾走进眼前的是非之地。 “…善哉,善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五零章 何罪之有 ,菩提春满 杯盏与碗筷齐飞,大呼共小叫一室。 主仆二人一通手忙脚乱过后,秦楼安捧着一海碗热粥,从涌冒着呛人烟气的膳房门中走出来。 咳嗽几声揉了揉被熏到流眼泪的眼睛,秦楼安看清月玦正站在她身旁不远处,面上表情既有担心之意,又隐隐透漏出忍笑之感。 粉黛将膳房中的烂摊子简单收拾了,随后跟出来看清自家公主脸上模样,顿时惊得杏眼一瞪,随即她动作十分隐晦地指指自己的鼻尖与两颊,朝秦楼安疯狂递眼色。 一时间,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 “有劳公主为我亲下庖厨熬炖粥汤,素闻妻以贤为美,今日得见公主这副贤惠模样,我才深知古人诚不欺我,此时公主实乃天仙之貌。” 月玦笑着走上前来,接过秦楼安手中的粥,另一手把着她细致滑腻的腕,在初晓气清的天光里朝流光院走去,粉黛强忍笑意跟在后面。 秦楼安任由他牵着,只是适才月玦这番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夸赞却让她摸不着头脑。 他语气认真,不像在讥讽她熬粥宛如打仗,可他唇角勾起的浅笑,与他在她脸上流连不定好似观赏的目光,却又分明是在嘲笑她。 不过…妻以贤为美…她贤惠? 瞥看了眼那带着糊焦味儿的粥,她都不好意思承受这般夸赞…然心里倒是美滋滋的。 到流光院,秦楼安才发现月玦竟是两手准备,除了她替他熬制的那碗滋补药膳粥,月瑾与虞世南二人也准备好了今日的早膳。 只是他二人初见她的神情却是十分古怪。 虞世南的手艺她早已尝试过,让人寻不出挑剔之处。除了月玦,她们剩下三人喝的皆是虞世南亲手炖的银杏红枣燕窝粥。 至于她时隔多日再次熬的粥是何口味… 秦楼安看向月玦,只见他取了一只轻薄通透的青花小碗,将她熬的粥从海碗中盛到里面,而后以玉色清凉的汤匙轻轻尝了一口。 他一连串动作没有发生任何一丝声响,仅仅是最寻常普通的事在他做来亦精致优雅到极点。 秦楼安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粥,感觉自己的心也安静下来,用膳的动作亦跟着优缓。 看他面无表情又一言不发,秦楼安终于忍不住问道:“粥的味道如何?是咸是淡?可有糊味?” 失去嗅觉后,月玦的味觉亦变得有些奇怪,若非分别极为明晓的酸甜苦辣,他如今并不能分辨是过咸过淡或是咸淡正中。 恐言多出错被秦楼安察觉,月玦一直未曾对这碗粥作出评价。 现在听她主动发问,他亦只能选择他能够通过所见所闻等其他感官能够判断出来的问题回答。 “公主第一次熬粥,尚不能掌握火候,是有些糊焦味掺在其中,然却瑕不掩瑜并无多大影响。” 月玦只能凭先前所见浓烟与所听到的粉黛的惊叫,及适才秦楼安的问语中判断此粥该有糊味。 “如此说此粥咸淡正合你口味,下次我只需要控制火候就是了?”对于这个评价秦楼安还是满意的,说着她自盛一碗,品尝了一口。 “这么咸,你怎得尝不出来吗?”秦楼安皱着一张脸,粉黛见状连忙帮她递了杯水过来。 月玦目光霎时一顿。 一旁好奇的月瑾亦盛了一碗尝了尝,反应与秦楼安相差无几:“公主嫂嫂,你莫不是砂盐与白糖分不清,错将盐当糖放了?” 猛灌了口虞世南递来的水,月瑾又笑。 “不过皇兄还真是珍视公主嫂嫂,连嫂嫂做得这等咸坏人的粥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不同于月瑾所想到的甜腻一面,秦楼安目含担忧地看向月玦。上次她做的饭菜难吃,他虽不会直言,却也不曾强迫自己去吃。 难道这次他是不忍在月瑾等人面前,拂了她的脸面? “许是在暗室中憋闷良久,整日清汤寡水嘴里无甚味道,如今倒不觉得这粥过咸。”月玦淡淡笑着解释,“皆快些吃饭吧,要凉了。” 月瑾与虞世南二人闻言皆不再言语,开始兀自用膳。 秦楼安看着他当真不觉咸一般将青花小碗里的药膳喝完,难道他的口味当真变重了? “这药粥可是我自己开方配的滋补药品,其中添了阿胶、当归、茯苓、白芍及人参。这几位药虽然皆能补血益气,然笼统用之却有些不妥。可惜我医术尚浅,还是师父你亲自修改一下吧?” 看着秦楼安大放异彩的星眸,又见她撒娇一般轻扯着他的衣袖,月玦吞咽的动作有一瞬的迟滞。 他隐约察觉到她已然对他的身体产生怀疑,如此一问是为试探。 “数月前在尚安寺时,我便曾言善改他人药方乃是行医之人的大忌。公主医术虽是我所授,公主亦算不得他人,然犯忌仍是我所不愿。” 秦楼安秀眉微微动了动,挂在脸上的笑依旧明艳动人,只是看月玦的目光却愈加探究。 “既然如此,那我便自己再好生琢磨琢磨。” 秦楼安说完站起身:“如今我公务在身,便不陪同各位用早膳了。粉黛,随我回凤栖院。” 粉黛闻言愣了愣,随即又听话的跟上。 月瑾望着秦楼安走远的身影,戳了戳月玦的胳膊:“皇兄,公主嫂嫂怎么吃到一半就走了?是不是因为你不给她改方子的事生气了啊?” “她不是那等因小事生气计较的人。” 月玦头也不抬地解释。 碗里的粥到底掺了何种药材,他已分辨不清楚,但凡他运气不好删掉的其一味或是几味药根本不在粥中,她势必会知晓他的身体出了问题,又如何能专心于大局势。 秦楼安回到凤栖院换上一身男装打扮时,才从铜镜中她花猫一般的脸,顿时她自己都忍不住惊叫一声,再想起先前有人夸她天仙之貌… “月玦!” 秦楼安咬牙切齿恨恨说道。 粉黛连忙打温水来给她洗脸。 “粉黛,适才在流光院用膳时,我似乎嗅到房间里有淡淡的腐陈气,许是因为长时间不住人所导致,今日你带人去流光院仔仔细细洒扫一边。” 粉黛虽然好奇她为何不曾嗅到腐陈气,但想着可能是自己的鼻子不如公主的金贵,察觉不出那淡淡的怪味,于是便点点头应下。 “洒扫时让月玦暂且到祈慕院,将流光院他的房间彻底用姣梨香薰过一遍后,再让他搬回来。” “公主,直接给玦太子置备一尊香炉不就是了吗?如此也能长久留住姣梨香的味道啊?”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秦楼安扎着劲瘦的袖口,看向替她整理着衣襟的粉黛,勾唇笑道:“按我说的做就好。” 见自家公主一副自有妙用的神情,粉黛知事地点点头:“公主放心,粉黛一定按您说的做。” 交代完府里的事情后,秦楼安未曾骑马,徒步前往已设好埋伏的法场。 洛城行刑的场地位于城南,素日里甚少有人前来,然每当有人要被杀头甚至是凌迟,法场周围却会围满看热闹的人,正如此时。 秦楼安还未到,便见前方被人群围堵的水泄不通,比之摩肩擦踵的拥挤,她耳中灌入的各种声音更加拥堵喧闹不堪——猜疑声,唏嘘声,哭诉喊冤声,甚至拍手叫好声,交织成片连绵不绝。 好不容易挤到法场外围,数队金吾卫与龙武卫围法场一圈而站拦住,手中所持锋利的枪尖令围观的众人不敢再前进一步。 秦楼安此次前来并不想表明身份,亦如常人一般只站在外围。十分宽阔的法场上,摆放着十几个高高大大的囚笼,里面关押的人皆身带镣铐,便是这几日被她父皇抓来的谢家掌柜及管事。 他们十几二十个的关押在同一个牢笼里,大略算起来竟有上百人之多。他们有的已经灰心丧气等着被杀,有的还在扒着栏杆大喊冤枉,更有的与法场外围前来探看的妻子儿女涕泗横流交代后事… 看着一张张或心死麻木,或愤恨不甘,或悲恸不已的脸,秦楼安的良心又同被人狠狠揪住,攥在一张粗糙的大手里反复揉搓折磨。 “还我父亲!还我父亲性命!” 突然喧嚷的人群中传出一道高昂悲愤的声音。 秦楼安侧目看去,她身旁不远处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正高举着攥成拳的手以示抗议。 “官府不分青红皂白将我父亲抓走,又不问是何罪责便斩首示众!如今家父已然命丧断头台,尸体头颅还要被挂在法场暴晒!” “官府无道!天子无道!还我父亲性命!” 撕裂沙哑的声音震耳欲聋,宛如石锤一般重重砸在秦楼安心上。转向年轻男子赤红的双目所看向的地方,五具无头的尸体悬挂在高高的木桩,秦楼安霎时感觉被人紧紧掐住了喉咙。 “官府无道!天子无道!” 在她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难以喘息之时,人群异口同声暴发出一声激愤的呐喊,将她彻底埋没在杀意腾腾的民愤之中,窒息愧疚之感让她想逃。 她感觉此时她身后有无数双嗜血猩红的眼睛在盯着她,如果这个时候她的身份暴露,只怕会被惹怒的人群当众挫骨扬灰吧… 秦楼安身体僵硬的动不了。 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秦楼安一颗心险些跳出喉咙。回头看去,只间一身常服的雪子耽正不解地看着她,见她脸色苍白,他目光一凝,带着她挤出拥堵的人群,到了法场周围一处茶楼上。 “不是说好在此处三楼相见?” 雪子耽带着她到了提前预订好的包厢里,很快便有人送上热腾腾的香茶与果品点心。秦楼安只有些愣怔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不动亦不说话。 见她深陷自责尤未回神,雪子耽将斟好的茶放在她面前,说道:“你已尽力了,若非如此,如今死的便不止是那五人,还有更多的人。” “那五人亦是无辜的…”秦楼安讷讷道。 “战事纷争中,谁又不无辜?” 王朝的兴衰更替,与上位者的争权夺势所发动的战争里,军队的流血牺牲亦好,良善百姓的连累死亡亦罢,他们何罪之有?谁又不无辜? “有罪的是我,是我们这群人。” 秦楼安冷漠自讽道。 正如法场中被砍头的那五人,不过是被他们这些争权之人捆绑在战车上,又可以随意抛弃的炮灰罢了,那些人无辜,他们才有罪。 “你若总是这么想,势必不战而败。” 雪子耽打开窗,从他们所坐的位置,正好可以将整个法场收敛眼底。 “这世间本就善恶共存,光暗同在,自然避免不了杀伐牺牲。你若见不得鲜血,嗅不得血腥,轻易便陷入愧疚无法自拔,甚至被磨去锋锐斗气,这又要如何赢?你且要知道,你所面对的谢荀,已然为了成事可以不择手段。” 秦楼安定定看着雪子耽。 她晓得他是在告诫她,这世间没有不流血的战争,要她趁早接受这个冰冷的事实。 要斗赢谢荀,手腕就要硬,此点她又怎会不晓得,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要踩着无辜之人的尸骨去赢,不想也变成可以不择手段的怪物。 “放心吧师兄,我…我知道分寸,知晓该怎么做,不会被击垮心志磨去斗气。若是纵容谢荀继续为非作歹,是怕要死更多的人。” 她势必要抓住他。 然雪子耽却变了许多…他不再以他们师父的是非为是非,不再将师父雪机子的话奉为圭臬,而是能够自己分辨这世间的善恶黑白。 只是她与雪子耽,真的只是雪机子用来对付月玦的兵器而已吗?当真没有半点师徒之情吗? 昨晚月玦告诉她,当时她因蒙括身亡被她父皇叫进宫里后,雪机子突然闯入她府上。 他不仅说要月玦死在她父皇手上好让她愧疚痛苦一辈子,更说出等月玦死后,他亦会将雪子耽这个对他已然无用的徒弟杀死。 事实他亦确实对雪子耽动了杀心。 而所有这些,雪子耽都亲耳听到。 “师兄,你当真不恨师父吗?” “怎得又问起这个…” “有人劫法场!” 雪子耽话未说完,二人闻言顿时张目看去,只见一袭玄衣翻飞进入法场,看他身形样貌… 竟然真的是谢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五一章 以血还血 秦楼安站在京机厂大门前,紧绷的面容严肃冷漠,泛红的双眼蕴含着浓郁杀意与强忍的悲痛,初晨料峭的寒意亦无法冷却她胸口烧起的怒火。 雪子耽看着身前清瘦挺拔的身影,生有一层细小软白绒毛的清丽侧颜上,太阳穴一下一下隐隐跳动,修长脖颈上凸起张露出明显的青筋。 他从未在她身上察觉到如此令人狂炽的怒意与冷厉的杀气,从未见过这般令人胆战心寒的她。 一队金吾卫从京机厂中出来,随着一阵铁链碰撞的冰冷声响,以采桑为首的,先前被司马赋及逮捕的一众尚安寺假僧人被推攮着带出来。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此刻秦楼安的眼睛亮到吓人,盯在采桑身上的目光如淬了剧毒的箭,透着随时欲发的危险。 时隔月余,采桑比之在尚安寺时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有原先丰盈饱满的脸颊显瘦了不少,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精光,似觉终有一日她能身脱囹圄。 但看到秦楼安后,采桑身形明晓一僵,旋即转过脸避开她犀利如刀的眼神。 “公主,采桑以及尚安寺假僧众共九十八人已尽数在此,奚听公主发落!” 秦楼安未曾说话,径直挪步靠近站在最前的采桑,在她冷如冰锥的目光注视下,采桑低垂细密的睫毛忍不住轻微地颤抖。 “你是谢荀的人,是不是?” 秦楼安突然抬手扼住她的下巴,猛一下将她的脸扳向她。骨骼发麻的痛感让采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迫不得已被捏开的嘴不自然地开合着。 “什么谢荀?我根本不认识谢荀!” “哦?你不认识?” 秦楼安睥睨着眼下这张依旧带着狂气的脸,只冷笑道:“本宫才不管你承不承认——给我押入法场,将她与所有假僧人全部斩首示众!” 采桑双眼顿时瞪大,所有人惊骇得发不出半点声音,数百人围观的京机厂门前一片死寂。 “杨洪,本宫适才的命令可有听到?” 秦楼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森冷的威严,负责押解的金吾卫副统领杨洪当即回神跪地。 “回公主,卑职听着呢!只是…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是否要请示陛下之后再行斩首?” “皇上许本宫便宜行事之权,便是可以先斩后奏无需请示!”秦楼安微微扬起下巴,声音一字一顿,几乎是恨意满腔地将话吐出去。 众人闻言顿时清醒,未曾预料到重见天日竟是死期的假僧众开始惶恐不安,哭喊着求饶。 采桑愣愣仰视着秦楼安神情冰冷的脸,她已感受不到下颌骨被捏得咯咯作响的疼痛,紧绷的身子开始剧烈地抖动,她已清楚地知道她的命就掌握在眼前人的手掌心里。 “公主!公主求你不要杀我!” “我将我所知道的所有秘密都告诉你!” 为了活命,采桑开始无与伦比地将她的筹码一件件的吐出来,其中便涉及到尚安寺繁育金血蛊要对付的并非骋平军,恰恰相反,那是帮助骋平军对付驻守在西南境内朝廷军队的残忍杀器。 可惜这些秦楼安已从月觉口中知道了。 采桑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太迟了,这些皆已不重要了。” 秦楼安松开采桑,声音温柔到吓人,如同一把软刀子轻缓不见血地捅入肺腑里,“我要你们这些人的命给弦影陪葬!都带走!” 想起那副四肢尽断的残破身躯,想起那满脸鲜血的狰狞面容,想起跟在她身边数年忠心耿耿的人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秦楼安的心脏在灼烧。 以谢家的掌柜管事作为诱饵,确实将谢荀从暗处引了出来。 然他到法场却并非为了救人,而是以通过更加残暴血腥的方式报复她与她父皇,向她们示威他谢荀,他谢家,他们大萧后人绝非软弱可欺。 朗朗乾坤,睽睽众目之下,谢荀跃入法场,尚不等提前埋伏的弓弩手反应过来便绝尘而出。秦楼安与雪子耽跃窗而出进入法场,只见被谢荀丢在场中的人形编织玄袋,打开后她看到的,却是数月不见得弦影,已经被残忍杀害的弦影。 那一刻秦楼安呼吸瞬间凝滞。 难怪一向办事得力的弦影这次跟踪一个身受重伤的杀手会数月不归,原来他是落在了谢荀那个恶魔手里…如果她不曾派他出去跟踪,让他继续留在月玦的身边,弦影定不会如此惨死啊! 他才二十又四,他是花影的孪生哥哥,她要如何给还丝毫不知情的花影一个交代啊… 秦楼安紧闭着双眼站在喧嚷的人群里,除了弦影曾经一声一声干脆的主人,与她内心嘶声呐喊的后悔,她似与世隔绝一样听不到任何声音。 那五个被处死的掌柜管事对谢荀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可被他杀死的却是她的心腹。 拳掌不知不觉地紧攥到骨节作响,秦楼安调整了喘息睁开泛红湿润的双眼,眸中似浮着一层凝结的冰霜。 “去法场。” 她要亲眼看到那九十八人为弦影陪葬。 雪子耽默默跟在秦楼安身后,感受到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幽冷肃杀的气息,他似乎能看到她所拥有的天真善良,从她身上一点一点地剥落。 到达法场之后,弦影的尸身已然被装敛在漆黑的棺材里,包括采桑在内的九十八人,也已尽数被捆绑摁跪在断头台上。 从来不曾看到过一次斩杀如此多人,在场的百姓纷纷猜疑到底发生何事,竟然要杀一个姑娘和这么多的和尚。 杨洪也拿捏不定主意,不知到底是杀还是将这件事上报皇上,他认出了秦楼安身旁的雪子耽,忙跑上来问道:“国师大人,您看这…” “按公主的吩咐去做。” 杨洪还话未说完还张着嘴,现在听雪子耽如此说,十分僵硬地闭上嘴后又淡淡应了声是,旋即又走向断头台命人将所有刽子手全部唤来。 在准备行刑的功夫,秦楼安将采桑及一众假和尚火烧真僧人,霸占尚安寺的罪行公之于众,并将那一张张假面命人全部揭下。 众人见此又惊又怕,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拜的神佛竟然是一群杀人放火的恶魔所扮。 随着一声令下,呛人的血腥气瞬间蔓延开来。 可仅仅是这些还不够,他们不足以让谢荀感觉到痛,秦楼安默然转身,“师兄,随我去尚安寺一同请无妄大师前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五二章 寺中见岫 秦楼安从来没觉得自己可以如此心狠手辣。 下令将京机厂中关押的所有假僧人押往法场的同时,她便派人率兵前往蒙岭山封住所有下山的出口,包围尚安寺捉拿无妄及圆婴等人。 虽然她目前尚无法断定无妄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但依当时月玦所言寺中除了她与代衡双方,还隐藏着第三股势力,无妄大师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她为何断定无妄与司马赋及谢荀二人渊源颇深,此事其实很容易想明白。 无论是他们自己露出的破绽,还是月玦给她的暗示,都已将他们三人划为同一战线。 尚安寺中无妄与谢荀应有借治蛊之事害她母后之心,当时圆婴送来的汤药便让月觉深为警惕。若非他与司马赋及暗中周旋,甚至以东景作为交换的筹码,恐那次尚安寺之行她们绝不会轻易脱身。 事情追溯到八年前,当时寺中遭遇劫难,几乎全寺僧人皆被烧死在北院,而无妄与他怀中的婴儿却独独活了下来,甚至以繁育金血蛊的方法传授给假元池等人,以此达成交易合作。 假元池是以朝廷工部之人的身份进入尚安寺,当时能做到此事的唯有代衡一人,毕竟那时谢荀尚且年少,且才方入洛城根基不稳。 因此假元池必定是代衡之人无遗。 可他在尚安寺培育金血蛊是要做甚? 若说他是听从代衡的命令繁育金血蛊对付西风朝廷的军队,这倒合情合理,代衡完全做的出来。 然代衡崇尚兵强马壮的强硬武力,纵是他手段残忍惯于在兵器箭努上涂抹剧毒,可凭他的心思绝想不出以邪门歪道的蛊毒作为杀人利器。 因此,当年绝非是假元池等人逼迫无妄交出繁育金血蛊的方法,而是无妄主动将以蛊毒杀人之法告之,目的便是为了借代衡之手替他培育金血蛊。 真正要以蛊毒杀人的是谢荀与无妄。 这也才有了如今层层迷雾拨开后,金血蛊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她父皇手下兵马的残忍事实。 想到西南战局,秦楼安愈加心寒,难道司马赋及当真会用蛊毒这样卑鄙阴险的手段吗?她的三皇兄秦夜轩与绿绾现在又如何了? 冒着寒冷刺骨的山峰,秦楼安与雪子耽终于到达尚安寺,如今整个寺院皆已被重重包围。 想起寺中的四通八达密道,秦楼安有些担心,虽然她是临时起意发兵到此,然无妄若是察觉到风吹草动,必会躲进密道中,再想找到他绝非易事。 不过这倒让秦楼安想起另一件事,月觉曾言当初他们困入密道是在无妄的指点下才得以脱身。 他既对尚安寺的密道如此熟悉,却又不是代衡的人,那他的身份又会是谁? 秦楼安想起那枚萧骑营的腰带扣。 进入尚安寺后她直奔竹院而去,比之上次,此时院中幽静苍翠的竹林已萌发出淡淡春意。偶尔几声悠扬的鸟啼,让秦楼安喧嚣的心逐渐归于平静。 当她进入窄小的院门,透过幽深的曲径看到双手合十站在竹屋外的无妄时,秦楼安步伐放慢,一步一步地,宛如穿过积尘的时间长河,来到他的面前,看清他饱经风霜的面容。 无妄竟然没有逃跑? 还是没反应过来? 突然感觉到两道幽邃深静的目光,秦楼安看见原先闭阖双目的无妄缓缓睁开,他埋在皴皱如老树枯皮皱纹中的眼,一如先前她所见的那般沉寂。 两相静默了片刻后,秦楼安平缓道:“是该称呼你为无妄大师,还是该叫司马青鸿将军?” “阿弥陀佛,施主随心即可。” 秦楼安此时神情不动,一派淡定从容,然心却陡然一颤。 适才她所言不过是试探,不过是想起蒙括曾回忆当时只找到司马青鸿无头的尸身,又想到她曾在竹林埋藏的尸骨里找到的萧骑营专属腰扣,所以她才怀疑真正的司马青鸿并没有死,甚至八年前曾出现在尚安寺中。 从年龄上算,眼前这位无妄大师又正好吻合,故而她才出言一试。 可他这般回答,不否认却让她随心,便是承认他确实是司马青鸿,承认他是大萧朝萧骑营的大将军,青鸾皇后之弟,亦是司马赋及的舅公。 本是早已谢幕的传奇,现在却活生生站在她眼前,秦楼安一时之间有些不真实的恍然。 司马青鸿这四个字在她脑海中盘桓,她尝试了好数此却依然叫不出口,便如先前一般继续称呼他为无妄大师。 “大师先前虽救过我母后亦帮过我,然如今谢荀在洛城中兴风作浪,司马赋及又率骋平军蠢蠢欲动,为了引谢荀出面与警告司马赋及莫要轻易发动战事,只能委屈大师随我下山走一遭了。” 秦楼安现在已然要开始恩将仇报,但是要真正算起来,无妄当初亦有害人之意,她如今这么做更是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无妄未曾反抗,亦不要其他人捆绑,他自己慢腾腾地踏上洁净的青石小路,走出他的竹院。 “师兄,你先将他带回城,暂时安置在你宫里。若是我父皇知道他的身份后要将他立时处死,还望师兄言明利害,劝我父皇莫要因一时之利,而放过谢荀这条还未上钩的狡猾大鱼。” 雪子耽淡淡点头,又道:“你还要做什么,为何不与我一同下山?” “师兄放心,我不会因仇恨而冲昏头脑。只是如今我们只找到无妄一人,却不见先前跟在他身边的小和尚圆婴,我想在这寺中搜上一搜。” 或许,谢荀也藏身在这尚安寺中。 如今的尚安寺几乎已成一座空寺,没有半丝香火气,秦楼安率人很快便将全寺上下里里外外搜找一遍,可惜既未找到圆婴,亦未发现谢荀。 正因如此,她才愈加觉得圆婴身份定不简单,不然谢荀无妄等人又何需将他提前藏起来。 只是他的身份又会是什么? 如今他又到底藏在了哪里? 秦楼安进入最后一间还未搜查过的房间,打开门却见一男子和衣酣睡在床榻上,他脸容朝外,秦楼安仔细一辨认,竟然是…云别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五三章 另有其人 抬头看着门楣上黑底金字的牌匾,字迹遒劲有力地篆刻着公主府三个大字,秦楼安脚步沉重,第一次她连自己的府邸都极为抗拒进入。 不敢进入。 在前往尚安寺前,她已命人将弦影的尸身搬运回她自己府上。暮色昏沉,灯火森冷,还未见到花影,她脑海中已浮现出那张满是悲痛的面容。 “公主为何见家门而不入?” 温暖朗润的声音从身旁传来,秦楼安侧目看向云别岫。 若非他身上那种出尘不染,极为独特的仙风道骨的韵味,加上他眉心那点朱砂红痣,在尚安寺中见到他时,她几乎怀疑是她认错了人。 毕竟消失许久的云别岫怎会在尚安寺? 经过一番询问,秦楼安确定此人确实是云别岫无疑,先前他失踪原是回了蓬莱,竟是受谢荀所惑与谢容一同给月玦寻找解毒之物鲛人泪。 虽不知云别岫为何再次不远千里远涉世俗,不巧的是他此次到洛城与他上次来时一般,恰逢城门关闭,他一时进不来城才再次栖居于尚安寺里。 先前秦楼安便知云别岫此人乃是真正的不落凡俗,不管俗尘冗事,能让他从与世隔绝的蓬莱仙境中出山,想来也只有谢容一人。 云别岫已在洛城,谢容亦不会太远。 她帮云别岫进得城来,并非是出于好心,她开始学会利用,想让他帮她找到谢容的下落。 进而逼他兄长谢荀现身出来。 一个是身在世外的脱尘仙长,一个是身处江湖心却剔透无瑕的风流公子,现在却都是她用来对付谢荀的武器,秦楼安心感愧疚。 然只在霎那间,那份愧疚便被弦影淋漓的鲜血洗刷干净。 秦楼安勉力维持平缓的喘息,抬手请道:“仙长请进,今日便请居于府上。” 云别岫并未在意她适才的失神冷落,只暖暖笑着道了声谢,便抚着臂间塵尾当先一步迈进府门。 秦楼安让粉黛将他安排下,怀揣着沉重压抑的心情走向流光院。 弦影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她将他的尸身交到月玦手上,让他替她查找死因。 她要以同样的手段,报复在害他之人身上。 漆黑的棺椁停放在院中,一道劲瘦的身影直挺地跪在一旁,朝棺低垂着头,正是花影。 秦楼安挪着迟滞的步子走近,发现与花影的反应与她猜想的有些不同。 她不似寻常女子突闻丧兄噩耗后悲痛大哭,此刻她清丽的面容一片平静,没有半丝情绪失控的波澜。 然要仔细看,就能发现花影冷静双眸中蕴藏着深浓的哀痛,藏在眼底更深处的是报仇的杀意。 秦楼安站在她身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将心思挖空,都搜罗不出半句言语来安慰这个向来沉稳冷静的女子。 “花影…对不起。” 凝视着弦影的棺材,秦楼安许久才吐出苍白无力的抱歉。 花影跟在她身边保护着她,她的兄长却因她而惨死,是她对不起他们兄妹二人。 “不怪公主,只怪那害我兄长的歹人。” 花影的声音低沉喑哑又透着坚强隐忍,说到歹人时,秦楼安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心中压抑的仇恨。 二人一立一跪置身于昏暝的夜色里,不多时月玦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看着秦楼安挺拔的身肩凝望了片刻,他走上前将她与花影一同叫进屋。 一室的姣梨香让人嗅之觉暖,安排好云别岫后粉黛送了热茶与饭菜过来,秦楼安无心用膳,只喝了半杯茶暖暖身子。 “弦影…他到底是如何死的?” “死于内伤。” 月玦平缓的声音宣布了弦影的死因。 秦楼安抬头深吸一口气。 既然弦影死于内伤,谢荀又何故将他手脚四肢尽数折断,手段为何如此狠辣! “公主,今日法场之事我已知晓。虽然谢荀如今的所作所为已无原则底限可言,我亦无需再因他是谢容兄长的缘故包庇偏袒他,然弦影却应并非死在他手上,凶手乃是另有其人。” “不是死在谢荀手上?” 秦楼安看向月玦震惊不已,如他所言,他现在确实没有替谢荀说话,替他洗刷罪名的必要。 “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杀了弦影?” 原来月玦查看尸身时,发现弦影除了所受足以震碎他五脏六腑的致命内伤外,他被人折断的手脚与全身上下留下的无数鞭打炮烙的伤疤,皆是在他死前便受的伤,且相隔时间并不短。 弦影被抓后一定受了非人的折磨,经历了数不清的严刑拷打。抓他的人之所以如此对他,无非是为了从他口中得知他们想要的消息。 然弦影跟在她身边,从不轻易出手,洛城几乎无人知道他的身份,更惶提知道他所掌握的消息到底是什么。 他们能逼问的事也只有他听命于谁,跟踪那个重伤的杀手又是为了什么。 弦影对她忠心不二,无论凶手如何拷问他都不会将她出卖,无论如何杀他的凶手都不会从他口中知道他的身份,得知他背后的她。 然从今日法场上谢荀的表现来看,很明显他极为清楚知道弦影是她的人,故而才用他的命来向她示威,那先前逼问折磨弦影的人应不是谢荀。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排除谢荀杀人的嫌疑,纵是他无法撬开弦影的嘴,凭他的手段他也完全可以自己派人查明弦影听命于她。 加之他又无法从弦影口中得知其他更多有用的消息,干脆便将他残忍杀掉,再当众抛掷于法场,以此示威于天下。 “公主,谢荀如我一般重伤在身,甚至伤势比起我还要严重上些许,凭他现在的攻力,绝无可能将弦影五脏六腑七经八脉皆尽数震断。” 看出秦楼安在凶手是谢荀还是另有其人的看法上摇摆不定,月玦摆出事实证据。 “另外我在弦影身上发现他曾受过蚁刑。” 听到蚁刑,秦楼安惕然一怵。 这种刑罚在她看来是这世间最残忍的刑罚亦不为过,此刑是将人身上割以无数细小伤口,再以蜜糖涂抹在伤口上,然后将犯人捆绑,与提前饲养好的毒蚁关在一处严密牢笼中。 蚂蚁嗜甜,便会纷纷啃食犯人伤口处的蜜糖。此刑虽不致命,却是真正的万虫噬体之痛。 想到弦影曾遭受过如此惨无人道的折磨,秦楼安的身体忍不住地发抖。 月玦察觉到她的异样,伸出手掌附裹上秦楼安捶在桌上的暗暗用力的拳。 “公主知晓蚁刑的是谁发明,亦知此刑曾用来对付过谁。谢荀纵是再不择手段,亦不会用这等害尽大萧皇室与谢家亲族的狠辣酷刑折磨弦影。” 秦楼安睁开通红的双眼,看向他覆在她拳上的手。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西风开国先祖发明的残忍至极的刑罚,有一天竟然会报复在自己人身上。 当年大萧亡国,萧亭与谢白鹤俱已身亡,萧氏皇族与谢家宗室之人亦在那场浩劫中死丧无数,没死被捕的人亦被他们秦家与代家百般折磨。两家都绞尽脑汁地想着折磨人的新法子,其中便包括让人遭受百虫噬咬骨肉,听其哀嚎惨叫为乐的蚁刑。 这对萧谢两族是为难以洗刷的奇耻大辱,谢荀心性高傲,定不会自揭伤疤用这种酷刑折磨弦影。 秦楼安抬眼看向月玦,见他轻微点点头。 她又看向身旁自始至终都未否认月玦说法的花影,显然她已对凶手另有其人深信不疑。 “蚁刑虽出自于我秦家之手,然我父皇当时并无跟踪杀害司马赋及之意,那个身受重伤的杀手绝非我父皇之人,弦影定是死在代衡手中。” 若如此,谢荀既能从代衡手中将弦影的尸体带出来,这也恰能证实他们双方暗中相互勾结。 或者是,谢荀并非与仇家之一的代衡结盟连手,只是将他当作杀人的利器,把他一步步推向起兵造反的边缘,他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加之先前他以恨无绝害代朝颜之事作为佐证,秦楼安豁然明悟过来谢荀之计,他身后是司马赋及率骋平军作后盾,身前是蛊惑代衡作他的长矛。 一旦她父皇与代衡两兵相接拼斗起来,势必两败俱伤。谢荀见时机已到,他便会闪身让他身后坚固的后盾化为更锋利的枪刃,一举将秦代两家尽数除掉。 秦楼安再次为谢荀的手段感到恐惧害怕。 “公主,属下想将我兄长送回燕京埋葬。” 花影单膝跪在她身前,秦楼安忙起身将她扶起来,“燕京是你二人故乡,落叶归根,将弦影送回燕京埋葬是应该的,你尽管去吧。” 花影闻言又为难:“可如今乃非常时刻,公主身边无人保护,属下害怕有人加害公主。” 到此时花影对她还无丝毫怨言,甚至还在担心她的安慰,秦楼安紧绷的情绪终于忍不住松垮,鼻头霎时间酸涩难言。 “我没事,你带几人将弦影送回燕京好生安葬,待洛城事毕,我定回去看望他。” 听她如此说花影终于也忍不住落泪,又互相叮嘱几句,花影神情严肃地跪地一拜,接过秦楼安的身份玉牌,趁着夜色带弦影出了洛城。 粉黛走后,秦楼安身心疲倦地看向月玦。 她本想以姣梨香试探他是否是嗅觉出了问题,所以才未察觉到暗室中的情毒,未尝出她错将盐当作糖。 然现在她已无心无力再去试探他,何况凭他缜密的心思她亦不见得能试探出来,她要直接问。 秦楼安走到月玦身前俯下身,双手摁在太师椅两边扶手上,的将他囿于她与椅子中间。 “你实话告诉我,你的身体,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伤势?” 月玦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双眼,虽然疲倦,却明亮依旧。 想到早上她已经察觉到他嗅觉失灵,沉默了片刻后,他点头承认:“小事而已。” “所以你真的嗅不到味道,尝不出味道?” 秦楼安变得激动,月玦却在不以为意地笑。 “谢荀在焚熏的药物中添了几味,让我一时丧失嗅觉。味觉亦随之有些怪,不似以前灵敏。” 听到他亲口承认,秦楼安深吸一口气,抓在椅扶上的手忍不住用力。原来她初次见到清醒过来的他时,他说口中没有味道并不是借口。 “你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 “这样的小事本无需让公主知道。” 月玦想将秦楼安搂在自己怀里,伸手环上她的腰,却发觉她全身紧绷并不依从他,一副他不说清楚便不罢休的强硬架势。 “我知公主责怪我的隐瞒,亦晓得你担心我才会恼怒。然此事告知公主,除了让你心神烦忧无法专注于紧要之事,并无其他用处。” 秦楼安盯看他片刻,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难道你无法治好你自己的嗅觉?” 若真如此,那告诉她确实没什么用处。 月玦眉头微微皱了皱,“谢荀这招令人嗅觉失灵的手段确实有些稀奇。最关键之处是那几味药与其他数十种药末掺混在一起,让人无法从形貌上认出是哪几味药。加之味道相融,便愈加令人难以分辨,因此才找不到相克破解之法。” “竟然连你都辨认不出来…” “公主莫要灰心丧气,雪国师已遍寻医书古籍察查谢荀之方。再不济便是等公主将谢荀抓住,让他给我个解除之法便是了。” 月玦说得一脸轻松,秦楼安却满心沉重。 难怪雪子耽近来一直在翻阅医书,原是为了治好月觉的嗅觉。可若能找到,只怕他早已找到,又何须等到现在? 再说抓拿谢荀,从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远比浩瀚书海中搜集一方困难。且就算抓到谢荀,他也不见得肯将月觉的嗅觉治好。 不过,这却更让她更加坚定抓住谢荀的心意。 “月玦,你放心,我一定治好你。” 月玦闻言手上略一用力,这次他将她轻而易举地拉入怀中。顿时有了依靠的秦楼安逐渐放松,嗅着他身上的香,疲累不已的她很快睡着。 手指轻轻抚平微蹙的娟眉,月玦看着怀中人略显苍白的睡颜,既满足又不忍。 “我知晓的。” 他温柔浅笑着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五四章 冬去春来 丝一般轻柔的细雨随着和煦晨风无声无息地下着,远远望去,整个洛城笼罩在空蒙烟雨中,若隐若现的城郭楼阙出落得愈加古拙静雅。 寒苦隆冬过去,早春随这场初雨悄然而至。 月玦站于摘星楼最顶层的望台上,远眺的目光悠远深邃,从绵延高砌的洛城城墙,由外而内渐收渐近,最终停留在公主府门两侧的墙根上。 万物初发的季节,那墙根下方已泛起初春的绿意,虽淡如寥寥渲染的一笔,然却透着无穷生机。 许觉春意可爱,月玦唇角曳着清浅的笑意。 他独自立于高楼,斜织的雨丝拂在他皎白的脸面上,蒙上一层朦胧雾气,连眼睫上都坠上细小晶莹的水珠。直到一道黛青色的身影,撑着一把纸伞穿过府门纵马远去,月玦才回神回了楼中。 “东西准备都准备好了吗?” 相对坐在桌前的月瑾与虞世南,见月玦衣襟微湿,实在不理解他为何要冒雨赏景。 虽说初春微雨不似冬雨寒冷刺骨,却也带着几分料峭凉意,何况他现在身上有伤并未痊愈。 “殿下,易容所需之物皆已准备好了。” 虞世南将桌案上所备的假发面胶等物拿给月玦看,月瑾闻言瞪了他一眼,说道:“皇兄,你现在身受重伤,这样做是不是太危险了?” 万一被识破了可如何是好? 虞世南附和着点头:“是啊殿下,要不还是我来易容吧。以殿下的易容手法,定不会出破绽。” “易容所需易改之处远非音容相貌,言行举止神情气韵,皆要伪装成另一人的模样,你若对那人不熟识,纵是脸面再相像,亦会被人轻易看破。” 月玦一边耐心解释,一边走到桌案旁拂衣坐下来,对着银光雪亮的菱镜,用提前备好的胶泥,手法娴熟地将清俊的面容寸寸遮去。 “你们要切记按我说的做。” 月玦临走前,又叮嘱月瑾与虞世南二人。 …… …… 秦昊知晓曾救洛城百姓于瘟疫恶病之中的无妄大师,竟是当年从他父皇手中死里逃生的前朝萧骑营首领司马青鸿时,他表现的异常冷静。 在短暂的震骇后,秦昊当即下令将司马青鸿带到他面前,随后他遣退所有随行侍奉宫人,包括佑德在内,只留了雪子耽一人与他同见司马青鸿。 将近一个时辰的长谈,佑德神情紧张地站在门外,没有听到任何一丝秦昊恼怒的声音,甚至没有听到半点粗声大气的动静。 紧闭的门再次打开时,无妄苍老的脸面依旧沉寂静默,宛如一泓无波的深潭。 他凭着记忆,在似乎亘古不变的皇宫中慢慢地走着,雪子耽不怪罪他步伐迟缓,亦不催促,只轻轻缓缓地随在后面。 悠长的宫巷似乎穷尽一生都走不完,司马青鸿走到某处时突然站住脚,抬起有些僵硬的脖颈,仰着脸面极目远眺,目光所及之处,那座荒废已久的宫殿,似乎还是他记忆中的那般极尽豪奢。 雪子耽寻他看去的方向望去——青鸾殿。 “阿弥陀佛。” 司马青鸿双手合十,朝青鸾殿的方向颔首行一佛礼,他的声音无波无澜,仿佛带着大彻大悟之后的通透与释然,最后,他又继续朝前走。 …… …… 秦楼安看着法场正中放置的铁笼,笼子一丈见方,是用精铁经过千百遍浴火锻造而成,若无打开锁链的钥匙,任刀枪劈砍亦无丝毫用处。 司马青鸿阖目打坐在铁笼中。 雪子耽交代了几个法场看管的将领后,于不远处发现了一身黛青色男衫的秦楼安。 “其实我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尚安寺中的密道四通八达又隐秘难寻,司马青鸿完全可以藏身其中躲过一劫,为何却在竹院里束手就擒。” 走到秦楼安身前的雪子耽闻言,转身指了指原先关押谢家掌柜管事的木笼。 “他是为了救这些无辜的百姓。” 秦楼安这才发现,适才她看到的那几个法场看管将领逐一将囚笼打开,放里面关押的人出来。 重获自由后,他们有的喜极而泣叩首谢恩,有的与提心吊胆围在法场外的年迈爹娘相拥而泣,亦有的紧紧拉着妻子的手两相对望,将自己牙牙学语的孩儿高举起来亲了又亲… 反观法场中间的司马青鸿,他静静坐着等待着自己的结局,他不是她父皇眼中的无辜百姓,无论他能不能将谢荀引出来,他都难逃一死。 没想到救他西风百姓的,竟是前朝的将军。 秦楼安心头滋味难言。 “除此之外,或许他亦想有生之年,再进皇宫看上几眼,故而才心甘情愿被捕。” 秦楼安看向一旁说话的雪子耽,他看司马青鸿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与一丝隐藏极深的钦佩。 无妄便是无妄,司马青鸿便是司马青鸿,他们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此时以一己之身换取数百人性命的,是那个受世人敬重爱戴的无妄大师。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秦楼安双手合十,朝着法场正中躬身一拜。 这一拜她拜的是无妄,而非司马青鸿。 待场中数百人皆被释放,与他们前来探看的家人们都退去后,法场瞬间变得格外空旷。 “如今司马青鸿已经在我们手上,谢荀绝不可能如对待那些掌柜管事一样对他放任不管,他一定会前来想救,且极有可能亲自出手。” 淅淅沥沥的细雨渐渐转停,秦楼安收起纸伞环顾法场一周,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所以师兄,我们涉下的埋伏…到底能不能擒得住谢荀?” “那便要看月玦的本事了。” 秦楼安忍不住皱眉:“为何要看他?” “昨日谢荀毫发无伤的从法场进出,一般的人手埋伏恐怕不能将他抓住,故而我与月玦商议,调用几个他手下的人,并按他所说埋伏在此。” 月玦手中的人,难道是张世忠所率铁骑? 另一个让秦楼安理解的是,雪子耽昨天几乎一整天都同她在一起,今日他亦从宫里来,他是何时将这些消息告诉月觉,并与他商议埋伏之法的? 秦楼安正想着,突然一道衣袂翻飞卷起的破空声响,寻声看去,只间一人迅疾跃入法场,稳稳站在场中央铁笼一角。 “竟然是谢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五五章 真假难辨 亲自与谢容交过手后,秦楼安才知晓先前总觉对他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从何而来,原是他便是墨意阁阁主容斜,当年多方争夺血灵芝时他亦在场。 容斜,谢容,如此名姓颠倒的化名倒衬他率真坦然的性子,险些就差把本名写在脸面上了。 墨意阁作为江湖第一阁,阁中高手如林,消息收集传达更是天下最为灵通之处,谢容既能力压群雄成为阁主,出神入化的武功自不必多说,更要有运筹帷幄的掌控手段,如此才能让一众高手臣服于他,让墨意阁在江湖中循法有序地运行。 不得不说谢氏兄弟二人天生具有成为掌管者的天赋,谢荀统筹遍布天下的商业帝国,谢容把持江湖第一大阁,然兄弟二人的风格手段却迥乎不同。 比之谢荀所构建的固若金汤的森严架构,上下等级之间皆有明显的划分,他站在最打得酣畅淋漓?若是你独自和本公子交手,只怕现在早已经屁股开花了!” 张世忠自认他的肤色乃是阳刚的古铜色,最能彰显男儿英勇气概,现在竟被人说黑脸糙汉,他虽着重样貌之人,然被人羞辱却难免恼怒。 “你这小白脸休要不知好歹,当心我手中笞龙金锏在顷刻之间,便能叫你脑袋开花!” “笞龙金锏?” 谢容扫了眼抵在自己脖子里的浑金兵器,却像是见了什么滑稽可笑的东西一般哈哈大笑。 “还笞龙金锏呢,看这颜色,分明是你这不要脸的,不知是从哪家茅厕里盗来的搅屎棍棍!” 噗嗤——秦楼安不合时宜却又猝不及防地笑出声,她伸手掩住紧抿的嘴唇,见雪子耽一向神情寡淡的面容此时也有些古怪,张世忠的脸更是羞怒得青一阵紫一阵。 “待我敲碎你这口尖钻的齿牙!” 听谢容竟羞辱先帝赐给他的笞龙金锏为…为搅屎棍!张世忠忍无可忍,挥锏便要敲向谢容的嘴。 “张将军切莫动手!” 千钧一发之际,秦楼安与雪子耽几乎同时上前拦住张世忠挥动生风的金锏,见那锏距谢容不过毫厘,秦楼安顿时吓得面容失色。 她当真不想伤他。 “要抓我的是你,现在救我的也是你,真是假惺惺令人作呕的伪君子作态。以前是我谢容瞎了眼了,才觉得你是可以相交之人!” 她险险拦住张世忠,雪子耽已重新将谢容控制住,他不用任何兵器,只是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 听着谢容赤裸裸的讥讽,秦楼安心中虽有愧,然如今局势已经由不得她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对付他那阴损招数百出的兄长谢荀。 “谢公子,事从权宜只能暂且得罪了。不过你放心,我以你与司马青鸿要挟谢荀,却不是一定要他的命,这要看他自己是否识时务,还要看你的师兄月觉,肯不肯谅解他对他做下的歹毒恶行。” 听到月觉,谢容精致漂亮的桃花眼浮现一抹淡淡的哀伤,然他依旧嘴硬:“我兄长答应过我要救月觉的性命,又怎会歹毒相对?我不相信!” “事实真相如何,等抓住谢荀,让他亲口告诉你吧。” 秦楼安又看向雪子耽,说道:“劳烦师兄与我一同将谢容带回宫中,请示我父皇。” 雪子耽点头,命人将谢容以锁链捆绑手脚后押入囚车。 秦楼安对张世忠说道:“此次能够顺利擒获谢容,多亏张将军鼎力相助。还请将军留守法场,看好铁笼中的司马青鸿。” “公主放心,若那谢荀前来,我照样擒他!” 已被押上囚车的谢容轻蔑喊道:“你们这等破绽百出的伎俩,我兄长才不会上当!” 这等破绽百出的伎俩,确实骗不了谢荀。 对于此点,秦楼安一直心知肚明。 现在法场周围布下的埋伏已因谢容而暴露,手眼通天的谢荀定然已经知晓,先前他不会上当,现在他更加骗不了他,可他却不得不上这个当。 谢容与司马青鸿俱在她手中,谢荀定会明知危险,却依然会选择冒险——他不得不救他二人。 秦楼安不相信他会弃亲生胞弟而不顾。 虽然没有抓住谢荀,但意外抓住的谢容,让秦昊闷堵许久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尽管他早已忍不住将谢白鹤的后人斩草除根,可他头脑清醒,知道在还没抓到谢荀这只狡猾狐狸之前,他不能贪图一时之快而将诱饵杀掉。 谢容暂时被压入天牢,又派重兵无缝衔接的把守,因他武功高强,秦昊害怕他越狱逃跑,便让人将他用粗重的铁链束缚在千斤巨石上。 “师妹可是要回自己府上?” 秦楼安正出神,听雪子耽问道,便回:“我亦正拿捏不定主意,若我回府,势必要将谢容被捕之事告诉月觉,可我怕告诉他又惹他心愧…” 雪子耽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紫云宫:“既然如此,你便暂且在我宫中留宿一晚,待抓住谢荀放掉谢容之后,尘埃落定,再将此事告诉他。” 秦楼安闻言依旧不曾下定决心。 若是当真能顺利抓住谢荀便也罢了,若是抓不住…或是抓住之后她又救不了谢容,那她岂不就成了杀害月觉师弟的凶手? 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师兄…” 秦楼安正要与他商议如何才能既抓住谢荀,又能保住谢容,抬头却见他目光平举,看向前方通往朝龙殿的大道上。 那步履匆匆的行人…竟是代衡与代朝祁? 自从她假死之事后,代衡父子二人便一直被监禁在瑁王府中,除了除夕岁宴与武校场比武时,在金吾卫的看守下出过两次府,现在他们怎能出得府来?竟然还直奔朝龙殿? 虽然如今她父皇已不在朝龙殿,但代衡对于她父皇搬到昭阳殿之事应是不知情。此时他父子二人往朝龙殿而去,显然是要面见她父皇。 现在代衡与她父皇之间还有什么好见? 秦楼安莫名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师兄,我们再回昭阳殿,今晚我就暂时不回府了。” 无论代衡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只让他父子二人与她父皇见面他便已觉极其不妥,尤其是已知代朝祁武功不弱的情况下,她就愈加不放心。 秦楼安与雪子耽一刻不停急匆匆返回昭阳殿,却发现秦昊已不再殿中。 问过皇后,才知他竟然也回了朝龙殿。 秦楼安深觉此事蹊跷诡异。 若当真如此,代衡父子之所以能出府入宫,便极有可能是她父皇授意,亦是她父皇要他二人前往朝龙殿见面——可见代衡又是为了什么? 秦楼安与雪子耽又匆忙赶去朝龙殿,却被看守殿门的佑德拦住,只道是她父皇不许任何人入内。 “公公且让开,有何后果,我一人承担。” 强硬将佑德推向一边后,秦楼安猛地推开殿门,与雪子耽一同进入大殿。然接下来她所看到的一幕,却让她愈加觉得离弃诡异。 她父皇安然坐在上首的龙椅,代衡父子二人站在下首殿中,双方没有任何剑拔弩张的气势,就像一般的君臣一样,同殿议事。 这是怎么了? 是她在做梦不成? “佑德,朕不是已经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搅朕与瑁王爷商榷大事?这又是怎么回事?” 连滚带爬跑进来的佑德跪下:“皇上…老奴已经告诉过公主,可公主与雪国师他就要硬闯啊!” 秦昊不悦的眼神扫向秦楼安。 “回父皇,儿臣只是看到久禁府中的瑁王爷竟然进宫了,且直奔朝龙殿而来,想是父皇有要事与王爷商量。然最近父皇居于昭阳殿,儿臣怕瑁王扑了个空,这才与雪国师急忙赶来知会王爷。” 秦昊脸色舒缓了些。 “只是不知父皇有何要事与瑁王爷商榷?” 闻言,代衡与秦昊对视一眼,说道:“既然是本王与皇上之间的紧密要事,公主就不该过问。” 秦昊亦道:“此事不关你与国师,你二人无需过问。如若无事,还不快去法场严防谨守,若是谢荀将人救走可要如何是好?” 此事竟连雪子耽都不被允许知道? 秦楼安愈加好奇,愈加不安。 然她父皇态度坚决强硬,无论如何都不允她和雪子耽留下,甚至召守候在殿门的侍卫将他二人赶出去。 无奈之下,秦楼安只得退到殿外。 以防代衡父子对她父皇不利,她与雪子耽一直等到代衡出来,见她父皇平安无事后才离去。 只是代衡父子进宫,到底是为何事? …… …… 谢容被关押在天牢仅仅一晚,第二日便被囚在铁笼中押往法场,与司马青鸿一同,作为诱饵引诱谢荀上钩。 秦楼安断定谢荀一定会来,便对法场周围的人手安排做了愈加严密的布置。 此时她已无需设伏,明里暗里她与雪子耽皆安排了精锐严防死守,就等谢荀前来救人。 至于无需设伏的原因,是因已无这个必要,谢容虽被关在笼中,又一日未曾吃饭,然体力精力却是格外旺盛,时不时地大喊让谢荀千万别出来,这里有埋伏云云,这哪里还需要他们设伏? 一连几日,谢荀竟真忍得住让他血脉至亲的弟弟遭受风吹日晒,饱尝围观众人的猜忌指点。 初春连绵的雨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谢容与司马青鸿淋在雨中,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加之不供以膳食饮水,再这样下去,只怕他二人要被活活饿死。 第五日,谢容已无力再叫喊。 见他玉冠歪斜,头发凌乱,半遮在发中的脸苍白消瘦,嘴唇也干得爆皮,秦楼安心中不忍。 难道谢荀当真如此狠心吗? 还是他料定她不会真的对谢容下死手,所以才一直不肯出手相救? 秦楼安紧攥了拳,强迫自己压下心头泛起的愧疚自责,狠心不给谢容提供食物和干净的水。 嗖—— 一支破空的金羽长箭射在法场的木桩上。 秦楼安顿时朝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谢荀还维持着拉弓的姿势,一身玄衣站在飞翘的屋脊上。 紧接着围观人群泛起一阵躁动,先前还是良善百姓,下一刻他们竟已有人变成手持屠刀的刺客杀手,混在人群中簇拥着向法场正中涌去。 秦楼安没想到谢荀竟然会如此救人! 他手中的杀手皆是普通百姓装扮,混在人群中让人难以辨别身份,纵是他们手持兵器胁迫真正的百姓往前涌,她的人亦不能轻易阻拦。 她要下令让人将他们击退,极易伤及无辜。 谢荀这是用他人鲜活的肉体当做盾牌! 她手下的将士只能横枪相接,形成一堵人形的长墙,将因害怕被杀而疯狂挤向法场正中的百姓拦下,可随着从高处射来的一阵箭雨,人墙豁然崩溃破散,混在人群的杀手冲向场中铁笼。 张世忠立即率人与手持兵器的杀手搏杀起来。 秦楼安与雪子耽纵身跃向屋脊,除掉另一批不论敌友,只顾射箭的残暴杀手。 “谢荀!” 看着跃入场中的谢荀,秦楼安追上去,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纠缠住,另一边雪子耽亦同样被人拦住。 只简单几招,秦楼安便发现缠住她与雪子耽的人并非普通杀手,他们俱是武功高强,应该是江湖中人,且极有可能是被谢荀说服,前来搭救谢容的墨意阁中人。 月觉设计的阵法虽然攻防兼备变幻莫测,可此时阵法却被涌入的众多百姓冲散打破,唯恐伤及无辜,他们束手束脚难以施展。 秦楼安与雪子耽脱身不得,张世忠与定西军以及一种侍卫与杀手拼杀,谢荀几乎是毫无阻拦地走向场中的铁笼,区区锁链,纵是没有钥匙,亦难不住他。 咔啦一声,锁链掉落,关押谢容的笼门打开。 “容弟不怕,哥哥来救你了。” 谢荀走进笼中,将虚弱地靠在一角的谢容扶坐起来,然却突然胸前一痛,接着他周身动弹不得。 “哪个我哥哥?谢家主啊,你连自己的弟弟都不识得了吗?” 看着眼前人撕下已有些破败的假面,谢荀狐眸微睁,未几自嘲笑道:“月玦啊月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五六章 多谢与多谢 得知谢容因劫法场救司马青鸿而被抓后,开始一连数日谢荀未有丝毫风吹草动,他并非战战兢兢躲在暗处明哲保身,而是在等待,在观察。 谢荀是谨慎至极的性子,在出手之前他会深思熟虑,确保万无一失才会放手一搏。要救谢容,他首先要确认秦楼安抓住的谢容是否是真谢容。 在预料到谢家身世即将暴露之前,谢荀便将谢容交给云别岫,以寻鲛人泪为由远走蓬莱,现下怎会无缘无故回洛城,又怎会轻易被抓? 谢荀纵是自己无法现于人前,然他在洛城安插的耳目却能轻易得知秦楼安从尚安寺中带回一位道长,正是云别岫。 也是云别岫的出现,让谢荀断定谢容定然已经知晓先前他是在骗他,现在谢容也一定不在蓬莱,且极有可能回了洛城。 然仅仅如此,一贯谨慎的谢荀依旧不能肯定那日劫法场被抓的人是谢容,他要继续暗中观察铁笼中谢容的一言一行,以判别是真是假。 起初谢荀亦怀疑是秦楼安见到云别岫后,也猜到谢容已在城中,便故意让人易容伪装成谢容的模样,目的便是为了引他上钩。 然月玦却以更加缜密严谨的手段,让谢荀在几日细致的观察后,终于确定被捕之人就是谢容。 在这件事上,月玦此举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对自己的狠令他人心寒胆战。 他深知他所要对付的人是谢荀,是一个计谋手段都不亚于他的强悍敌人,要骗过他,便要付出莫大的代价。 他伪装成谢容,将自己作为诱饵,这件事他既不曾告诉张世忠,甚至不曾告诉秦楼安,只有月瑾虞世南以及雪子耽这三人知晓。 月玦未将此计告诉秦楼安张世忠,并非因为他不信任二人,而是因他二人对他过于珍视在意。 若是秦楼安知道他要假扮谢容被捕,且不说是否会被贪图一时之快的秦昊立时下令斩杀,就算秦昊暂且饶他性命,他亦会如已发生的事实一般,被断绝饮食囚禁在铁笼里,关押在法场上任由风吹日晒雨淋数日之久。 若秦楼安知道被如此残忍对待的人是他,她定不会同意他如此做,亦不会狠心绝情任由本就有伤在身的他,再遭受这等饥渴皮肉之苦。 正所谓关心则乱,一旦她对他表现出任何一丝轻微的在意与不忍,很快便会被敏锐的谢荀察觉识破,他的计划也会因此而失败落空。 至于为何不事先告诉张世忠,道理亦是这般。 月玦清楚张世忠对他忠心耿耿,虽然他可以命令他抓捕打斗时将他当作真正的谢容,莫要因他是太子而手下留情。 凭张世忠对月玦命令的服从执行能力而言,此事虽然为难,却也并非做不到。 然终究到底,即使他再如何将月玦当做谢容,他亦心知肚明他手中金锏对付的乃是他誓死追随的太子殿下,纵是他的演技再逼真,亦无法真正在招式里表现出必胜的决意甚至杀意,他不可能真正下得去狠手,而这也同样会成为被谢荀看破的漏洞。 月玦便是如此,他不在意过程中他会遭遇怎样的困难艰险,只要他认定他能博得最后的胜利,他便会全力以赴地进行。就如同他所擅长的棋路,他要赢得是全盘大局,而非在意一招一子的胜败。 亦是凭这分狠绝的手段,他成功让谢荀相信他就是谢容,就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谢之颜。 不仅如此,甚至连秦楼安张世忠等人,都未曾对他的伪装产生任何怀疑。 月玦对谢容的言行举止武功招式,乃至神态气韵都熟识于心,表演伪装到极致,那一刻他脱胎换骨就是谢容。 然尽管已经让谢荀相信他就是他的容弟,谢荀却依旧未曾急于出手,他在继续等待。 一边他要筹划一个周全的救人计划,寻求有力的帮手,另一边他要等待一个时机,等看守法场的朝廷侍卫进入松懈的时期。 尽管秦楼安与雪子耽以及张世忠从始到终都是全力戒备的状态,然架不住其他人在一连数日的落空之后产生消极懈怠之心。 而这时便是谢荀决意出手之时,亦是他上当被捕之时——在他相信铁笼中关押的人是谢容时,便已经注定他此次计划的失败。 在看到月玦无情揭下假面那一刻,谢荀便愈加清楚,当年穷乐寺棋局上他输他一子,此生与月玦的对弈中,他便永要棋差一招。 “谢荀,将治好月玦嗅觉的法子交出来。” 九重天牢的最里层,是阴湿昏暗永不见天日的人间地狱。坚硬冰冷的铁链束缚着谢荀手脚,另一端分别固定在四块重约千斤的缚龙柱上,更有宽约三寸的铁箍束在他腰间,将他定在身后巨石上。 任他再有智谋手段,亦逃脱不得。 秦楼安看着眼前仰靠在巨石上的谢荀,他未曾表现出任何被捕,甚至面临被杀之后的半点恐惧害怕,他的唇角自始至终都漾着淡淡的浅笑。 她有时亦想不通透,如此清越爱笑的人,何以一朝变作为报仇复国而不择手段的歹毒之人。 听到她与月玦进入牢中,谢荀慵懒地抬头,缓缓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二人一眼。 “想要我交出治好嗅觉的方子?” 谢荀看向月玦狡笑。 “休想哦。” 果然如她所料,哪怕抓到谢荀他也不肯轻易将月玦的嗅觉治好。 看来她不得不对他进行一番威逼恐吓。 秦楼安随手从一旁火盆中拿起一柄被烧到通红的烙铁。 “谢荀,如今你已落在我手中,依上次你我在掩瑜阁中之言,我已无需对你手下留情。” 火红滚烫的烙铁缓缓逼近谢荀,火光将他昳美瑰丽的面容映照的通红润透,如染了鲜艳的胭脂。 “我奉劝你乖乖将法子交出来,不然这烙铁烫下去,谢家主这张脸可就再也见不得人了。” 谢荀疏狂朗然大笑。 “公主尽管动手,区区脸面不过皮囊,我要之又有何用?就算我容颜尽毁再不见人,世间亦无人再识我,然天地山河,日月星辰,会记我。” 谢荀双眼异彩烁烁,唇畔的笑容放诞洒脱,看着眼前这样的他,秦楼安一时恍惚,她似乎又见到了那个醒时看花,醉时追月,嗜爱山水清音的谢家荀朗谢之卿。 “若真想讨要个治好嗅觉的方儿,便自己开口来求我,让自己的女人拿着烙铁威逼恐吓我,这算得什么担当男儿,我的好弟弟玦太子?” 谢荀此时看月玦的目光,竟然当真带着对弟弟才有的宠溺? 秦楼安一个激灵连忙将月玦护在后面,却见此时他看谢荀的眼神亦不带半点敌意,甚至还在笑。 是她看错了吗? “请公主暂且回避,谢家主应是有话要与我私说。” 秦楼安有些犹豫,见月玦朝她点点头,又想到此时的谢荀是被捆绑的老虎,伤不了人,便暂且退出牢房到外面等候。 几乎是在秦楼安转身出去的刹那,月玦与谢荀神色俱是一变,各自收起自己和善的笑容,皆以一副冷寒的面孔相待。 “谢容如今身在何处?” 虽然铁笼中的谢容是假的,是月玦易容伪装的,然谢荀却知真正的谢容,他的容弟一定在月玦手上,不然他绝不可能多方打探下,却依旧找不到他进入洛城之后的踪迹,这也才让他更加相信被秦楼安擒住的那个是真谢容。 “他在公主府流光院中。” 月玦在得知秦楼安将云别岫带回府上时,便猜到谢容定也身在洛城,且必会多方寻找他,他先前所居住的公主府,便是他着重搜寻之处。 那日月玦站于摘星楼上,并非无缘无故要淋雨赏景,而是他断定为了躲避搜捕的谢容一定会隐藏在公主府附近,不会贸然进府查看他是否还在她府上。而他站于高耸的摘星楼,虽然他自己可以登高望远,然也最容易让谢容亲眼看到楼上的他,将他自己确实在公主府的讯息传递给他。 只要谢容回到洛城,甚至是只要进入西风,他定会得知自己的身世。故而昔日与他互为朋友的秦楼安,此时在谢容看来便是敌友难辨,因此饶是他知道他在她府上,他也不会轻易冒险进入。 谢容要等秦楼安出府,然后再伺机而动,而月玦亦在等秦楼安出府,他也要按计划行事。 终于,不知情的秦楼安撑伞走出府门。 月玦见时机已到,立时回到摘星楼中易容成谢容的模样,赶赴法场劫囚,并按照他自己提前设计好的安排,当着秦楼安的面成功顺利地被抓。 至于谢容,他亦见时机成熟,便凭借自己出神入化的轻功悄悄潜入公主府,而他见到的却是月瑾和虞世南,等待他的却是一剂嗜睡散。 月玦早已料到谢容会在秦楼安出府后进入府中,便提前交代月瑾与虞世南注意他的动向,一旦看到谢容,便立刻前去引他去流光院见他。 月瑾与虞世南二人,谢容少时在东景穷乐寺里便见过,尤其是月瑾,他知道她是月玦的妹妹,于是便对二人深信不疑毫无防备,这才不甚栽在二人手里,身中嗜睡散昏迷过去。 然如此还不够,还有一个云别岫。 这位蓬莱仙长虽然一副出尘不染,无辜无害的纯善模样,可他也绝非等闲之辈。他若知晓谢容被捕之事,必定会前往法场救人,且他极有可能会发现真谢容已经昏睡在公主府中。 若是谢荀找到他,亦会识破月略的伪装。 月瑾与虞世南将昏过去的谢容捆绑好后,便再次按照月玦的吩咐行事。虞世南找到云别岫并告诉他谢容如今就在府中,带着他欣然前往流光院,可刚进门却被门后的月瑾一个闷棍打晕… 然按月玦的吩咐,却并非以如此暴力的方式。 知晓月玦的计划后,谢荀淡淡笑了笑。 “果然行事要避过你…如今我落在秦昊手上,十之八九是一个死。然容弟他并无复仇造反之意,绝太子,我愿将治你嗅觉之方如实告之,望你放他离去。” “若我当真想害他,便无需自己扮作他,当作诱饵引你出来了。” 他若当真狠心,不顾同门之谊,他完全可以用同样的计划抓住谢容,将他交给秦楼安押入法场。 “多谢。” 谢荀说道。 听出月玦并无迫害谢容之心,谢荀便依照前言约定,将治好嗅觉的药方告诉他。 “多谢。” 月玦说道。 …… …… 秦楼安站在天牢外,依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愣怔出神。如今谢荀已经被抓,按理来说她应该高兴才是,然此刻她心里却愈加压抑沉重。 法场上,她与雪子耽以及张世忠皆被束缚住手脚,谢荀已经打开关押谢容的铁笼,可就在他胜利在望之际,却突然被月玦扭转乾坤。 随着谢荀的被捕,法场混乱的局势亦瞬间明朗了起来,无论是江湖高手,还是那些刺客杀手,他们如来时一般迅速退却,没有半丝恋战之意。 这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便是这些高手和杀手前来搭救的人只有谢容,真正的谢容,故而他们发现法场中的谢容是他人假扮时才立刻撤退。 可若如此,难道他们不是谢荀的人吗? 按当时的情况,他们完全可以将被捕的谢荀救走,可他们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不管不顾的逃跑。 如果他们不是谢荀的人,又会是谁的人? 难道是代衡? 秦楼安第一个便想到他,也最有可能是他。 先前她就知道谢荀与代衡暗中勾结,代衡出手帮谢荀救谢容亦是可能之事。 不过按如今的形式来看,只怕代衡是假意出手相助,故意让谢荀落到她手中——想要除掉谢白鹤后人的,不止是她父皇,亦包括瑁王。 自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想帮谢荀救谢容的人并不是代衡,而是他的儿子代朝祁。 据她所知,谢容与代朝祈之间似乎有些交情。 然不管如何,现在让她心里最为在意的并非此事,而是月玦竟能想到如此两全的方式,既能保全谢容,又能抓住谢荀——却不告诉她。 若非他与她相好,比之谢荀,月玦才让她觉得更为可怕。 只是他当时被捕那天所说的话,当真只是逢场作戏吗?是不是他亦真心觉得谢容认识她,将她当做朋友,是谢容瞎了眼? 另外两个与她无甚关系的问题是,他真的觉得张世忠是个黑脸糙汉?他的笞龙金锏又当真像是茅厕里的搅屎棍棍? 因此事,张世忠已然郁闷了一整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五七章 唯君一人失 月玦在第九重天牢与谢荀私谈了半个时辰,他出来时面色平淡,无波无澜,带着几分饱受饥馑之苦的憔悴。想到他已有数日滴水不进,秦楼安虽然怪罪他的隐瞒,更多的还是心疼感动。 她理解他为何不将他的计划告诉她,无非是觉得她会阻拦,或者是担心因为她对他的在意而让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事后她亦考虑过,若她提前知道他是以这样的方式助她捉拿谢荀,她当真会阻拦,亦会坏事。 以谢容为诱饵引诱谢荀现身,秦楼安本就心中有愧,若是想不出万全之策救不出谢容,她就更加无地自容,没有脸再去见月玦。 可正当她冥思苦想该如何既能抓谢荀又可保全谢容的两全之法时,月玦却将所有为难揽在他一人身上——扮作谢容的是他,抓住谢荀的是他,日后要考虑如何面对谢容与司马赋及的还是他。 他这一举,几乎是将他自己与他感情深厚的两个师弟割离开来,将他们推到一起捆绑在一起,且让她与她父皇抓住了谢白鹤的后人谢荀。 可月玦自己呢? 他得到了什么? 唯有失去而已。 秦楼安侧身上前拦住月玦,双手抓着他的胳膊紧紧攥着:“月玦,如此做你当真不悔吗?” 略一思忖,月玦便知晓秦楼安所问何事,对上那双黑白分明光泽莹亮的凤眸,他泛白的嘴唇抿起微小的弧度,清淡的如同春雨朦胧烟云里的山水。 “公主莫要为我忧虑,我早已过轻狂冲动之岁,凡事谋而后动,并不会意气用事。假扮谢容助公主擒拿谢荀,亦是我三思之后所做下的决定,结果我已料到,后果我亦知晓,我既然做了,便绝不后悔,结局是喜是悲,我皆一人承受。” 此刻月玦神情温雅,平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虚浮的荏弱,可他的眼神与说话的语气,却如巍峨的高山一般坚韧不催,他的选择他并不后悔。 秦楼安微启的嘴唇隐隐颤抖,尽管她如此想有些自以为是,可她不得不承认,月玦宁愿承受与司马赋及谢容反目的后果亦要抓住谢荀,多半的缘由是因为她,是为了她。 此刻她心里的感觉叫自行惭愧,相形见绌。 “会者定离,此与盛极必衰乃是同等不可违抗之天理循环,若因此事我与司马赋及谢容二人反目甚至成仇,亦是我三人缘分如此,不可强求。” 虽然他说的轻松,甚至毫不在意,但秦楼安还是从他眉眼与唇角处发现被他藏起来的苦涩。 最难受最痛苦的是他自己吧。 “公主不要将坏事皆往自己身上揽,谢荀被捕是他咎由自取。谢容是他的胞弟没错,司马赋及与他渊源深厚这也没错,可这二人并非他的保命护身符,他以我与他二人的交情作为护盾而向你伸出魔爪,便是他自寻死路,此乃他违背约定在先。” 月玦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秦楼安紧抓在他胳膊上的手:“另外,公主也莫要将我想的太好,其实我与谢荀皆是一类人,惯会算计与耍弄手段…” “你不是。” 秦楼安语气干脆得打断了他的自讽,“你与谢荀根本不是一类人,你不会毫无原则,不会不择手段,更不会漠视生死草菅无辜,你是…是好人。” 听到秦楼安最后将他划归为好人,月玦忍不住笑了两声:“好好,我是好人,谢荀是坏人。” “本来就是!” 秦楼安闷声嘟囔着。 月玦虽然在笑,双眼里却是一片沉静幽寂,世间焉来的绝对好坏…他又何曾是个好人了… “你本就有伤在身,又几日没有吃饭喝水,现在谢荀已经抓住,我先让人送你回府歇息。” 秦楼安突然想到,月玦虽然扮作谢容抓住了谢荀,可法场上,睽睽众目之下,神机太子未死之事却也人尽皆知,她父皇,景宣帝,都会知晓。 “恐怕还不到我歇息之时。” 见月玦目光投向她身后,秦楼安转身看去,只见佑德正朝这边走来,不用细想便知定是她父皇要见月觉。 “老奴见过公主,见过玦太子。” 佑德走近身前,笑嘻嘻地向她二人见礼,秦楼安率先说道:“公公此次前来定是奉我父皇之命请玦太子前去面圣,不过如今太子他身体虚弱需要马上休息,待他身体好转痊愈之后,本宫再亲自带他去见我父皇,劳烦公公回禀。” 佑德张着嘴愣了下,未几却笑得更加灿烂,他说道:“公主,那老奴这次可算来巧了,皇上正是为了嘉赏玦太子抓捕谢荀有功,才让老奴前来请绝太子一同赴宴用膳。皇上他知道玦太子这几日在法场上没吃没喝,可准备了好些补品给玦太子呢!” “敢问公公,补品之中可有毒?” 没想到月玦竟直截了当的如此问,佑德笑容一收,顿时皱着一张脸说道:“绝太子这是说得哪里话,皇上赐的宴席怎会有毒呢…” “那倒可去。” 月玦未曾追究上次佑德以送血灵芝为由给他送去的毒汤,他牵着秦楼安温热柔软的手,又示意佑德在前面带路:“公公请。” “这…这皇上他只让老奴请玦太子一人前去朝龙殿,未曾说要公主同行…您看这?” 闻言,秦楼安感觉这次她父皇避开她单独见月玦,与先前将她支开后再派人害他实在无甚区别,只怕这所谓的宴席又是害人的鸿门宴。 她停下脚步想将月玦拉住,然握住她的手却突然紧了紧,月玦并没有理会佑德所说的话,只顾牵着她继续往朝龙殿走。 “一起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五八章 谁与君谋定西风 雪白瓷盅里盛有煨得热气氤氲的鲜汤,奶白莹润的汤汁中半露着几块炖到胶糯软烂的乌鸡肉,挑选的乃是以奇珍草药喂养足有一年的老乌鸡,又佐以数味补血益气的药材文火慢炖,最后点缀上朱红鲜艳的枸杞子,初春时节最是暖腹养胃。 除此摆在桌上的还有水晶煸肉,海棠冬菇,凤炖牡丹,黄金豆腐,鱼头浓汤等几道菜肴,皆是宫中。现在她赖在这里不走,除了一开始客套了几句体面话外,她父皇是半句有用的都没说。 “多谢皇上赐宴,玦不胜感激。” 又用了一小盅乌鸡汤,月玦终于有饱食之意。 秦昊似是一直在等他这句话,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玦太子为朕抓捕谢荀有功,又解得密毒恨无绝,正是痼疾初愈之时,朕赐宴为你滋补身体亦是你应得的嘉赏。” 月玦淡淡笑着略微一颔首。 秦昊见眼前这人时隔月余,再见时还是那副神情温雅的模样,然细看他眉眼间,却又透着一股疏远淡漠之感。 不过,他并未因先前以假血灵芝害他之事对他表现出恨意敌意,秦昊便已心满意足。 “如今天色已晚,皇上与娘娘若无其他要事交待,玦便带公主先行回府了,告辞。” 月玦说着站起身,伸手牵上懵懵然的秦楼安。 秦昊闻言当即拍案而起,他身为皇帝却苦苦等他吃饱喝足,如今还未商榷正事他竟要走? 更过分的,月玦竟还敢当着他与皇后的面,不顾男女有别之礼牵上他的公主走? 真是岂有此理! 秦楼安亦觉月玦此番难道真得看不出她父皇醉翁之意不在酒?竟然就如此堂而皇之带她走? “不知皇上可还有要事要交待?” 秦昊清楚他定是明知故问,他看向随他站起身的皇后说道:“先带安儿去昭阳殿中歇息,朕与玦太子还有话要说。” 月玦早已料到是如此结果,若非适才他作势要走,秦昊只怕还能再憋一阵。 他看向暗暗抓紧他手的秦楼安:“放心。” 皇后与秦楼安走后,秦昊又将佑德遣退,殿中惟剩他与月玦二人。凝视着身前神态从容的人看了片刻,秦昊说道:“你不怕朕杀你?” “皇上杀不了我。” 执掌天下二十余载,秦昊他早已养成世人皆要敬他惧他的认知,因他是掌握生杀予夺的帝王。 虽如今他确实已无杀害月玦之意,然听他言他杀不了,丝毫不畏惧他这个皇帝,秦昊心里却莫名滋生出一丝杀意,转瞬又消弭散去。 如今月玦恨无绝已解,世间再难有能束缚他手脚的桎梏,秦昊深知他已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再将他当作病弱的质子看待。 “月玦,朕,要你助朕。” 沉默许久后,秦昊一字一顿地将他此刻心头最真实的想法说出。 在此之前,他曾深思熟虑是否要请月玦相助,亦想过因先前他背信在先,且暗中谋害月玦之事,他等到的回答或许是冰冷的拒绝,更或者是无情的讥讽。 此刻秦昊看月玦的目光坚毅而迫切。 “皇上能许给我何等好处?” 比之秦昊内心焦灼沉重,月玦显得自在从容。 秦昊适才只言请他相助,却未具体言明要他相助何事,然月玦却已提及事后许诺给他的好处。 是他早已预料到他想要请他相助之事? 还是他太过于急功近利? 抑或是他要评估他给他的好处之后再决定是否出手相助? 秦昊目色深浓地看了月玦一会儿,他站在微启的窗边,明月伴着清风度窗而入,拂着他素雅简淡的白衫,宽松飘逸的衣袂衬得他身形愈加峋瘦,他峻拔的骨梁,却如山岳一般崔巍坚挺。 “你就不问问,朕所说者何事?” 秦昊上前几步,月玦回过头来,他的目光幽静清澈,不曾沾惹半点功利熏染的狂热俗欲。 “天下之势,眼下之局,我已尽悉于心,皇上所说亦跳不出我掌中窠臼。只要是这世间人力能所及者,我皆能为皇上做来,包括…定西风。” 这便是月玦所能拥有的自信。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毋庸置疑的绝对自信。 然在他的自信之上,他缜密的心思又让他给自己的自信设定了一个上限——他是人,纵是他再如何神通广大手眼通天,亦不能跳脱人世去管神魔鬼怪之事,亦不可能上天揽星摘月,这些他做不到。 秦昊愣一下后,当即大叫一声好,他满脸喜容地快步走上前拍了拍月玦的肩膀。 “只要你能助朕安定西风,无论你有何要求,朕都一应满足!” 略一思索,秦昊又觉适才之言有漏洞,他又道:“不过,朕答应你的事也要人能办到才行,自然亦不得损我西风国器大体。” 看了眼秦昊拍在他肩上的手,月玦轻轻笑了两声:“难道皇上当真看不出我心之所向?” 秦昊目光一凝,月玦又笑。 “不过一个,秦楼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五九章 明月落为凡间客 春日的到来总是时雨时晴,连绵几场润如酥油的清新小雨后,明月星斗拨开阴云雾霭,张挂在深蓝近墨的无垠夜空中。 此时正是寒冰乍融,春意微寒之时,秦楼安深嗅一口犹带着半丝半缕萧瑟料峭的清新空气,空气里掺和着湿润泥土的深秀芳气,和一星半点若有若无的草芽萌发的青翠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夜晚雨水微湿的街邑上,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被月华星光投映在地面上,抻拉的修长高挑。 秦楼安望了会天上的明月,转头看向她身边的人,唇角的笑意愈加清丽秀雅。 月玦一手攥着捆束成卷的圣旨,一手牵着她,趁着澄明空蒙的月色,二人兴味盎然,执手徒步回府。 随她母后前往昭阳殿,留下月玦与她父皇同处,他虽让她放心,她却一直惴惴不安,在昭阳殿里坐立不住,秦楼安干脆在殿门望月等待。 良久,从朝龙殿延伸来的道路上,月玦步履轻快,衣袂沾风朝她走来,见他面容温雅平易,笑意宛然,秦楼安从躺椅上站起身奔向他,却见他手中紧紧握着的,格外珍视的,金明晃晃的圣旨。 绣有金龙祥云的黄绸上,是她父皇御笔亲书的旨意,末尾处加盖着西风皇帝的玉玺大印——仔细查看过几处细节后,秦楼安终于相信她手中这份圣旨是真实的,他父皇赐婚她与月玦也是真实的。 可那一刻,秦楼安却感觉自己是在梦里的。 从与月玦少时冥冥相遇,到各散东西,又到因缘际会他以质子之身囚禁在她府里,从对他警惕敌视,又到踏破坚冰两心相知。秦楼安不觉她与月玦的故事有多坎坷曲离,更称不上传奇,却让她觉如梦如幻,如痴如醉,美好到不真实。 在此之前,她虽早已许心于月玦,然亦深知因二人身份终究难得她父皇认同。 乍然看到这份赐婚旨意,秦楼安心中泛起剧烈的狂喜,从今以后,她与月玦便真真正正捆绑在一起,谁亦拆解不开。 她可以任由他执她素手,在青天皓日下,朗朗乾坤里,不惧世人俗目看待地并肩同行,与他一同听风听雨,看山看水,赏花赏柳,共渡春秋。 秦楼安忍不住握紧了他温热的手掌。 然狂喜之后,秦楼安又立马意识到她父皇绝不可能轻易赐婚她与月玦,一定是月玦答应了他极难做到的事。 至于何事,她已能大致猜到。 “即使你不助我父皇,我的人,我的心,亦早已是你掌中之物,你又何须与我父皇交易?” 秦楼安看着月玦的侧颜,她能清楚地看见他一直轻轻勾翘着笑意的唇角,看来今晚他的心情确实十分开怀舒畅。 月玦看了眼手中被他视若珍宝的圣旨,笑着说道:“我只是想给公主一个光明正大且名正言顺的执手白头之约,而非偷摸躲藏,仅囿于你我之间见不得光的孤芳自赏,更不是交易。” 光明正大。 名正言顺。 秦楼安心里顿时温软至极,虽然她并不在意她与月玦之间是得万人祝福,还是千夫所指,抑或是压根无人知晓无人过问,然他却不肯让她委屈,他要让她堂堂正正与他站在一起,也要世人皆知他们在一起。 感动了好一会儿,秦楼安又问:“可我父皇先前那般待你,甚至害你性命,难道你就不恨吗?” “公主可是想听实话?” 秦楼安咬着嘴唇迟滞的嗯了声。 他既然问她是否要听实话,多半是要让她心里有个防备,他接下来所说多半是她不想听的,却又在她意料中的。 “是人便有七情六欲,我亦不能排除在外,皇上以毒害我性命,我若就那般身死魂消,来这世间走一遭,除了数不清的迫害折磨,其他什么都没有得到,这让我如何甘心,又如何不恨?” 果然是恨的…秦楼安默然不语。 “我虽恨,然我却能控制我的恨。” 生来便在万人之上,又流年失利一朝被废,在月玦的生命里,他所能感受到最多的,便是他人的嫉恨与仇视。 这世间有无数人恨他,他亦恨过不少人,别人恨他,便要害他毁掉他,他恨别人却不一定要打要杀。除了他清傲的心性,难得有人值得让他因恨而出手报复,便是他能够极好地掌控自己的恨意,而不是他被自己的恨意驱使奴役,沦落为只知报复报仇的冰冷武器。 这世间几乎没有什么能控制他,他自己的情绪,他自己的仇恨,乃至他自己的生死,皆不能。 然却有一个例外,非但能够左右他的决定与选择,更甚者完完全全的制约着他,掌控着他。 月玦偏头看向身旁的秦楼安。 天下客惟此一个,值得他情愿画地为牢,却觉甘之如饴。 月玦目光变得柔和,又道:“皇上身为西风之主,看似权势无上,其实亦有诸多迫不得已的无可奈何,他毒害我亦是局势所迫。且说到底,皇上终究是公主的父亲。” 这便是他明明恨,却能控制自己的恨意,而不去报复她父皇的原因吗? 除了他能理解她父皇身为天子的难处,便是因为那人是她的父皇,他因她收敛自己的恨意,更因她选择以德报怨——秦楼安鼻尖泛起一阵酸楚。 “月玦…” “公主莫要见外言谢,我帮皇上亦有自己的打算,更何况如今我可是得到了皇上的公主。” 月玦先她一步将她含在嘴里的谢意堵了回去。 秦楼安见他黑眸顾盼流光,笑容温柔周至,她心头触然一动:“月玦,你好像天上的月亮。” “嗯?” 月玦温柔地笑。 …… …… 回到府里时,月已上中天,秦楼安暂且将近来的纷繁冗事抛却脑后,怀揣着那道赐婚的圣旨,很快便进入安然恬淡的睡梦中。 月玦站在榻前看着她入睡后,才脚步轻缓地走出房间,回到自己的流光院。 “世南,谢容与云别岫如今何在?” “在左偏院的厢房里。” 看了看左边院落,月玦示意虞世南回房歇息,在原地静静站了片刻后,他独自一人走向关押谢容与云别岫的左院厢房。 打开房门,如霜如银的月色撒进来,将未点灯漆黑一片的房间照亮半边。 坐在对门桌旁的两人抬眼看向他,认出月玦的身影与嗅到那股淡雅的雪莲芳气后,谢容睡意朦胧的桃花眼霎时变得清明透亮。 二人被特制的金丝软绳牢牢捆绑在椅子上,嘴里又塞满布团,此刻谢容只能晃着身子支吾不清地叫着,月玦依稀能分辨出他是在喊他的名字。 解开绳索后,谢容当即扔掉嘴里的布团,起身看着月玦替云别岫解着绳子。 此刻他胸腔剧烈地起伏,妍丽的脸容上神情极为复杂,一双眼紧紧盯在月玦身上,好似要将他由外而内地洞悉。 “多谢月公子搭救。” 云别岫重获自由后向月玦致以谢意,谢容闻言却在一旁微微冷笑:“你谢他做甚,这几日你我二人被捆在这里,定是他出的好主意!” 云别岫一怔,看向月玦,见他点头承认。 “仙长莫谢,此前确实是我命月瑾与世南将你二人约束在此,事出有因,委屈仙长与师弟了。” “你还当我是你的师弟?” 谢容极力压制的情绪终于暴发,他快步走近月玦,抓着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拽到他身边,迫使他正面看着他。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谢容的声音,已不复以前的张扬恣意,带着沉重的悲痛与凄楚,显得格外压抑。 “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已经知道了,知道我与我兄长谢荀是前朝谢白鹤的后嗣,亦知道你与秦昊秦楼安串通一气,知道你扮作我的模样帮他们擒我兄长!” 从蓬莱回洛城,以他的脚力与速度本不需要耗费一个多月的时间,奈何他刚进入西风境内,便见大街小巷皆贴满了抓捕他的通缉告示,他不得不隐秘行踪,不惜绕远偏道荒路进入洛城。 历经艰险回到洛城,等待他的却是家破人亡。 看到昔日豪奢的谢府被封条层层封禁,他兄长谢荀与全府上下数百人俱不知所踪,谢家所有商铺亦被全部关闭。谢容感觉他去蓬莱的这短短月余光景,宛如百年那么漫长,可这却非南柯一梦,而是冰冷真切的现实。 虽然悲痛急切,他却依旧选择先找月玦。 终于,那日他在摘星楼的望台上看见了那一身白衣,看见了活生生的月玦。 可他等到的又是什么,是算计,是阴谋,是他的师兄扮作他的模样,去骗他的亲生兄长。 他以为他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才会被如此残忍的对待,可结果却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出身,他的姓氏,他身体里流淌的血脉! 他和他的兄长就该死! 谢容目光深浓复杂地逼视着月玦,如果他可以恨他,他就能打他骂他,甚至杀了他来宣泄自己的恨意,可他却做不到。即使到了此刻,他看到月玦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心里依旧高兴难耐,他希望他能为自己辩解,告诉他,他如此做是迫不得已。 “是粉黛告诉你的。” 可月玦沉默良久后不轻不重无波无澜的语气,却让谢容稍稍平缓的情绪再度掀起波涛。 “怎么,是粉黛告诉我的又如何?难道你觉得没人告诉我,我就不会知道你背着我做的事?还是你要将给我通报消息的粉黛一并处置?” 月玦动了动被谢容紧攥到发麻的胳膊,却被他以为他要挣脱,一下子抓得更紧。 “是谁告诉你都不如何,我亦未曾想要瞒你,如今你知道了也已无济于事。至于粉黛,她是公主的人,由不得我处置,然我会将她予你通报消息之事如实告诉她,是否惩罚皆由公主说了算。” 此刻的月玦没有任何表情,微敛的眉目将他天生自带的疏离渲染得分外浓郁。谢容眉头紧拧,这样的月玦让他感到陌生冷寒。 “另者,粉黛所说不尽详实,你不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月玦抬起另一只手,摁在牢牢钳住他胳膊的手掌上,停顿着看了谢容一眼后,略一用力将他的手甩开。 谢容愣怔地看向走到门边背对着他的月玦,一旁云别岫则定定望着谢容满是痛苦的脸。 “如今公主已然睡下,念在昔日交情,我放你二人离去。出府后便离开洛城,天涯亦罢,海角亦好,抑或是再回蓬莱隐居避世,皆不要再回来。” “玦…” 谢容拉住那即将欲走的人:“你只是摆脱恨无绝重获新生,缘何却像换了一个人?你为何待我如此冰冷绝情?你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听着谢容软下来的声音,近似哀求一般的声声发问,月玦藏在衣袖里的手隐隐发抖,微颤着眼睫阖了阖目。 “你…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你并不是要害我兄长对不对?你适才说我不知道的还有很多,那你告诉我,那你告诉我为何你要这样对我?” 默然良久,月玦缓缓转身看向双眼泛红的谢容。 见他肯回头,谢容如幼时心愿得偿时一样双眼骤然放亮,又贪求更多一般满含希冀地看着他。 “尽管并非出于谢荀本意,然他终究救过我的性命,他对我所做的那些事我已不想多提,全当恩怨两销。助秦昊擒他亦是他违诺在先,欲以卑劣下滥的手段让秦楼安失身于月琛。如今擒他,也算解我心头之恨,这皆是我初心所为,我无苦衷,亦不后悔。” 月玦淡淡苦笑一声,随手拂了把谢容因挣扎而弄乱的墨发,随着他温柔的动作,他声音也变得轻柔。 “容,这些对你而言或许让你一时接受不了,不相信你兄长谢荀会作出这种事,亦会破坏他在你心中清朗明丽的面孔。然等你慢慢知道这些皆是实情之后,你也莫要厌恶谢荀,他可以利用迫害世间所有人,却唯独不会对你与赋及有半点的坏。” 谢容嘴唇努动,却发不出声音,他定定凝视着月玦的双眼,心里想到谢荀朗然的笑。 “至于为何让你与云别岫避世隐居,这是你兄长之意。他不忍你与他一般背负亡国灭族的血海深仇,在你幼时便对你隐瞒身世。虽然如今你已知晓,他就更不愿你如他一样因报仇而被捕丧命。” “你是说他们会杀了我兄长?” 听到丧命,谢容才霎然警觉到,他抓住月玦的衣袖,急切道:“玦,你肯定知道我兄长如今被关押在何处,你告诉我,我…我要去救他!” 月玦任由谢容摇晃着他的胳膊,无动于衷。 见谢容苦苦哀求一阵后,突然消停下来,月玦料到他是想命墨意阁的人前去查探。 “纵你知道谢荀被关押在何处,亦救不了他,除了将你自己的性命赔进去,并无其他用处。如今能救谢荀者,天下惟有一人。” “谁?是谁?谁能救我兄长?”谢容双眼放光大亮。 “萧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六零章 终是与君为对敌 第二日秦楼安是从睡梦中笑着醒来的,可她一睁眼,却看见粉黛低头垂肩地跪在她榻前。 将怀中抱了一整晚,被她捂到烘热的圣旨放在枕边,秦楼安揉着眼睛坐起身。 “粉黛,大清早的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跪在这里?” “公主,奴婢…” 粉黛抬起头,满面愧疚地看着睡眼惺忪的秦楼安,犹豫再三,她咬咬牙激动说道:“公主,奴婢背叛了您,求公主责罚奴婢!” 粉黛重重磕下一记响头。 秦楼安见此愈加懵知不解,她实在想不出对她忠心耿耿的粉黛会做什么背叛她的事。然看她这副架势又颇为认真严肃,不像与她开玩笑。 “到底发生了何事?” 粉黛直起身依旧跪在地上,深深看了两眼秦楼安后,她将自己这两日以送饭送水为由,一直给谢容打探消息通风报信之事一五一十的说出。 现在不像以前,谢容与谢荀一样皆是谢白鹤的后人,粉黛纵是再不明晓事理,也知道涉及前朝大萧之事皆非同小可,亦明白公主近来对谢荀深恶痛嫉。谢容是谢荀胞弟,纵使他与公主沦落不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可也绝不会再如以前一样是朋友。 可她身为公主的人,却为谢容探听消息,给他通风报信,粉黛自认这是对公主的背叛。 粉黛知道此事瞒不过秦楼安,她也从未想过要隐瞒。昨晚秦楼安半夜而归,粉黛不忍打搅她睡觉歇息,今日一早便跪在她榻前请罪。 背叛公主她固然愧疚自责,但给谢容通风报信之事,她却至今不觉后悔。哪怕因此她被重罚甚至丧命,可若让她重新选择,她也依旧如此做。 从粉黛的陈述请罪中,秦楼安得知这几日谢容与云别岫落在了月玦手里,且就关押在她府中。 月玦并没有将谢容交出去,仅仅只是将他捆绑约束在流光院里,且命人每日供以疏食饮水。 而月玦自己却代替谢容去受苦受难作诱饵。 看来不论谢荀如何算计利用过他,月玦对谢容的依旧选择护他周全。冤有头债有主,秦楼安虽然恨极了谢荀,然谢容她也实在厌恶不起来。 看向跪在地上的粉黛,先前她就知道因为尚安寺谢容替她挡了一箭的救命恩情,粉黛对这位谢家二公子颇有好感,也曾直接表明她喜欢谢容。 秦楼安能够理解粉黛为他报信之举。 “起来吧。你虽然将谢荀被捕之事告知谢容,然这却改变不了谢荀已经锒铛入狱的结局。何况就算你不说,此事他迟早亦会知道。” 粉黛既能以送茶饭为由给谢容报信,便亦有解开绳子放他二人离去的机会。可她却没有因自己的私情放谢容逃走,算起来也不称不上背叛。 粉黛似乎不敢相信她就这么不惩不罚地轻易放过她,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秦楼安又道:“这次之所以饶过你,是因此事中你虽然给谢容报信,然却并未影响大局,我便只当是你是报答先前谢容的救命之恩。可若今后你再犯有类似之举,我定不轻饶你。起来吧。” 明白秦楼安的意思后,粉黛感激涕零:“公主放心,奴婢以后再也不做对不起公主的事了!” 粉黛眼睛发红,眼下又挂着两圈明显的乌青。秦楼安知道她这几日因此事搁在心里,定是一直没有睡好,又想到她也不过是痴心之举,不禁心软。 粉黛站起来后便服侍她更衣梳洗,然却已不再如以前那般兴致勃勃的给她挑选衣物首饰,秦楼安猜想她是因为心里还记挂这谢容的安危。 “你放心,谢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身世,也从来不曾做过有损西风之事,且对我对你都有恩,我不会恩将仇报将他交给我父皇。” 被看穿心事,粉黛一愣后又要跪身谢恩,却被秦楼安阻止。 “你先莫急着谢我,我的话还未说完。以前谢容不知自己是谢白鹤后人,对西风对我才俱无敌意,然如今他却已知晓。他若安分守己,我自然不会自找麻烦去对付他,可他若想与他兄长谢荀一样想着颠覆西风政权,就不要怪我不念昔日之交。” 粉黛半屈着腿,正好能看见铜镜中秦楼安未敷脂粉的白净素面,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带着警示的意味,看得人只觉丝丝缕缕的寒意。 粉黛抿了抿嘴唇,也不知在回答什么,小声道了声是,僵硬地直起身继续帮秦楼安梳妆打扮。 到流光院后,秦楼安本想见一见谢容,却听月玦说,昨晚他便放谢容云别岫二人离去了。 “你是怕我如对待谢荀一样对待谢容?” “公主并非是非不分之人,谢荀谢容虽是同胞兄弟,然一者所犯罪孽,却不能强行摁到另一无辜之人头上。放谢容离去,实乃是为了公主。” 秦楼安撇撇嘴,挑眉说道:“为了我?那你倒是说说看,放走谢容为何就是为了我?” “公主试想,如今谢容已经知道谢荀被捕,若他继续留在洛城,难保便会动用自己的手段前去搭救。若是正巧被公主撞上了,那公主是要将谢容抓住一并处置,还是任由他将谢荀救走?” 秦楼安皱起眉头,这倒确实是一个问题。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谢荀抓住,她当然不能纵容谢容将他救走。可要让她对付谢容,就算她狠得下这个心,可她又有何把握与他手中掌握的墨意阁这股江湖势力作对? 她没有把握。 现下谢容不再洛城中,即使他派人前来搭救谢荀,她也只需当作不晓得他们是谢容的人,也就无需为难为难,只要做她自己该做之事。 这么说月玦放他走,竟真是为她着想。 不过她怎么总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呢? 盯着月玦的笑脸审视了片刻,秦楼安只觉越看他的笑容便愈加狡猾,思忖了片刻后,她恍然大悟道:“什么为了我,这分明是为了你自己!” 在如何对待谢容的问题上,她固然因为以前与他的一些私交而左右为难,可在这件事中真正难以抉择的却是月玦自己。 “你分明是害怕谢容若当真被抓,你绝不可能看着他被杀,定要费心费力去救他,所以你便干脆连夜放他走,好以此保全他的性命!” 秦楼安伸手拧上月玦的耳垂:“你未曾与我商量,擅自将他二人放走便也罢了,还美名其曰说这是为我好?月玦啊月玦,这婚旨才刚颁下来不到一天,你就已经做出这等欺妻罔上的事了?” “欺妻罔上?” 耳上传来的轻微痛感让月玦轻蹙着眉,看秦楼安一手叉腰,一手拧着他的耳,又居高临下扬着一张脸睥睨着他,月玦忍不住笑了笑。 “好,这次便当是我的过错。公主可否暂且放手,瑾儿与世南在身后看着呢。” 听说有他人旁观她虐待月玦的残酷暴行,秦楼安顿时撤手回头,然身后却不见半个人影… “月玦!你竟然还敢戏耍我!” 秦楼安倾身将他压在藤椅上,使出专门对付他的杀手锏,一双魔爪在他身上挠他的痒,直到他话不成句连连讨饶才肯罢休。 “你将他二人放走,可知他二人去处?” 秦楼安坐起来,将倾倒在藤椅上有些不着力的月玦拉坐起来,他垂着头慢腾腾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衫,说道:“天下之大,皆可去的。” “那你便是不知道他二人到底去哪?” 秦楼安凝眉一想,又道:“也罢,天下之大,总归有他二人容身之地,只愿他二人莫在回洛城这个是非之地便是了。”然她总觉得,谢容必定不会放任他同胞兄长不管,他势必会搭救谢荀。 更甚者,谢容与云别岫此时还在洛城,他们伺机而动,正在筹划如何救出谢荀。 知道月玦在谢容之事上已经偏重于她太多,秦楼安不忍再在此事上逼迫他,顿时又觉她自己刚才实在有些无理取闹。 她已经渐渐在他的偏宠下,变得有恃无恐。 秦楼安决定要做个深刻的反省。 二人在流光院一同用过早膳后,便一同乘坐马车进宫。秦楼安自然是为了审讯谢荀之事,至于月玦,他竟然当真要扮作缺玉,驻守在皇宫里。 宫中若有月玦布防掌控,她父皇母后的安危定然无需她再操心,只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却不允许他过于操劳。另外便是他的嗅觉,谢荀虽将破解之法告诉他,然短时之间却不能完全恢复如初,若有人将此当做月玦的破绽软肋对付他,只怕他要吃亏。 不过如今细细想来,已无人要迫害月玦了吧? “多加小心。” 临下马车分别之际,秦楼安叮嘱月玦,他笑着点头,又反过来嘱咐她万事当心。二人便一者前往朝龙殿殿后的内卫房,一者前往天牢方向。 秦楼安再次见到谢荀时,却被眼前景象惊住。 相隔不过半天时间,谢荀已然受过多种酷刑,此时他披头散发地被捆绑在巨石上,一身玄衣虽看不出血色,然阴暗的牢房中却充满浓郁的血腥气。 问过之后,她得知是她父皇下令,审讯中若谢荀拒不交代,便命狱卒一百零八种酷刑一个接一个的上,直到撬开他的嘴为止。 秦楼安扫向长案上摆放的各式刑具,其中那生有倒刺的铁鞭还是鲜血淋漓,一旁散开的钻指银针亦还沾带着殷红的血色,另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亦不知如何施用的刑具,也或多或少带有谢荀的血。 她是恨谢荀,恨他以阴谋诡计逼代衡造反,恨他以金血蛊残害她西风将士与她母后,恨他手段残忍地杀害她朝中众臣,恨他害月玦嗅觉失灵且险些丧命,亦恨他欲助月琛以下三滥的手段得到她。 看到他如今遍体鳞伤的捆在她眼前,秦楼安扪心自问她是否对他下的去毒手,思虑了良久,她终于承认她十之八九不会对他动用酷刑。 一者是因这些对谢荀而言无济于事,就如那依旧空白一片的卷宗,他根本不惧怕这些常人难以忍受的酷刑。另者,她不以残酷刑具对付他,并非是她心慈手软,她只是不想滥用刑罚,要对付谢荀这种人,肉体皮囊的折磨,远不如心志骨性的摧毁。 看到她来了之后,谢荀被鲜血染红的唇立时绽开一抹妖冶诡异的笑容。 “这便是九重天牢的刑罚?亦不过如此。公主有何招数,尽管用来。” 秦楼安未曾立时回他,谢荀不是吃亏的人,他不会甘愿凭白无故地忍受酷刑。现在他竟然出言刺激他,让她继续折磨他——难道他是想死? 若放在以前,她定不会相信谢荀这样聪明的人怎会想不开求死,可现在却不无这个可能。他若是死了,谢容便不会冒着被抓的危险前来救他,司马赋及…极有可能立时率骋平军攻打洛城为他报仇。 明白谢荀的用意后,秦楼安立刻请旨禁止对谢荀使用任何酷刑,且派御医前来为他诊治包扎,更甚者按他以前的吃喝用度,将他养在天牢里。 “谢荀,你休想就这样轻易的死去。” 她留着他的命,除了因目前还有很多事情真相未曾查明,便是她觉谢荀对司马赋及也便是萧昱而言,也算得上是处软肋。 一连几日的调整修养,谢荀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秦楼安对他的审讯亦正式开始。这几天她曾想过很多种诛心之刑,可谢荀突然的配合,却让这些刑罚变得一无是处。 可一天下来,她对谢荀的审讯,可谓既顺利,又不顺利。 说顺利是因谢荀对于她的问题有问必答,完全没有之前狱卒所说宁死不言的顽固抵抗。他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问一答十极为配合。 可不顺利的也是他太过配合,一时让她分不清他洋洋洒洒所说的事事件件哪个真,哪个假。 另者便是诸如金血蛊其实是司马青鸿主动借代衡一手培育等事,她虽从谢荀口中得到了证实,可这些她早已自己推测预料到,她并未从谢荀口中得知任何新的有用的东西,这可说是极不顺利。 然就在这日傍晚,朝中却传来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司马赋及率骋平军,攻破洛河关中边缘之境陈仓县,且欲整兵东进直向洛城而来。 紧随这份八百里加急塘报而来的,是她父皇数月前派往西南的督察使齐韦庸,然来的却并不是他的人,而是他冰凉僵硬的尸体。 司马赋及,终究还是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六一章 天牢九重谋九重 发现齐韦庸尸体的地方,是在朝龙殿殿门口,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将司马赋及起兵造反之事上报秦昊,可方出殿,一具尸体便迎面倒挂下来。 此事很快便传遍皇宫上下,秦楼安得知消息赶往朝龙殿,到达时齐韦庸的尸体还在地上,四肢尽断,面容扭曲,背上有处拳头大的血窟窿。 问过看守尸体的金吾卫,秦楼安得知她父皇知晓此事后龙颜大怒,他亲命的西南督查史的尸体被送到朝龙殿,这是司马赋及在公然向他示威。 紧闭的殿门打开,佑德面色凝重地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后恹恹无力地一礼,转头招手吩咐几个金吾卫将齐韦庸的尸体抬走。 “且慢。” 秦楼安走近尸体,此时齐韦庸整个人极度扭曲地瘫趴在地:“你们几个将尸身翻过来。” 几个金吾卫一愣,然后照做。 随着尸体被翻过来的一瞬间,血腥气兀然变得浓郁,齐韦庸身下与衣服上全是血。仔细看,才能发现他胸前心口处也有一个骇人的血窟窿。 他是被人从前到后一枪捅穿。 佑德看出秦楼安的用意,说道:“公主无需查了,刚发现尸体时缺将军已经查看过死因。齐韦庸大人是被大将军…是被司马赋及杀的!” 如今的缺将军就是月玦,秦楼安看向殿门,如她所料不错,此时他应在殿内与她父皇议事。 至于所议何事,想是纸包不住火,司马赋及乃是萧亭之孙的惊天大秘,随着谢荀被捕,他兵起陈仓,终究是要揭露于天下。 秦楼安听到殿中传来声响,像是书册卷轴,混合着众多笔杆一同摔在地上的声音。 待声音停止,佑德转过脸,朝她愁苦又无奈的似笑非笑,随即挥手让人将齐韦庸尸体抬走。 “缺将军可曾明言齐韦庸是司马赋及所杀?” 佑德叹了口气,摇头道:“缺将军查看过尸体后,只说齐大人是被长枪长槊等一类修长生猛的武器所杀,现在司马赋及起兵造反,恰巧他也擅长使枪,皇上第一个便认定是他。” 秦楼安略一忖度,又问:“尸体发现时又是何等情形?” “老奴也不清楚啊,当时兵部侍郎李大人方出殿门,紧接着老奴便听到了李大人的惊叫,出去看时,就见李大人与这尸体一起趴在殿门口。” 秦楼安又询问了看守殿门的金吾卫,他们所言与佑德所说一般无二,皆是听到兵部侍郎李治的大叫后才发现齐韦庸的尸体,除此之外便是听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突然看见一张死不瞑目的血脸,李治当即被吓晕过去,如今已被抬到太医院救治。 秦楼安放弃了找他询问情况的念头,抛尸之人竟敢将尸体当众扔在朝龙殿,定有十足的把握能脱身离去,且不留下半点可供搜查的蛛丝马迹。 有如此能耐办到此事者,她想到两个人。 谢容,司马赋及。 如果是前者,那便说明她先前猜测是正确的,谢容非但没有远走高飞,就藏匿在洛城中。 这种情况是秦楼安极不愿看到的,谢容既将齐韦庸的尸体带到朝龙殿,便说明他已决定报仇,且已与司马赋及共同联手。二人若是里应外合,凭骋平军与墨意阁的势力,要对付他们极其棘手。 若是后者,司马赋及亲自将齐韦庸的尸体送到她父皇面前,那岂不是说,他如今已潜入洛城? 甚至已经到过宫里,到过朝龙殿。 秦楼安心里咯噔一声。 殿门再次打开,她看到一身盔甲装扮的月玦出来,这几日他依旧是缺玉的打扮,半块青黑的面具遮住左脸,这次她已能一眼就能认出是他。 不用于武校场上的阴鸷冷寒,此时月玦周身气韵是他人复刻不了的暄明高朗,玄甲衬托下,他看起来威严伟岸,予人可安心倚靠的踏实之感。 “公主怎得在此?” 月玦看到她后有瞬间的惊诧,秦楼安说明来意后,他眉峰微皱,目光远眺,朝天牢方向看去。 “速去天牢,当心此乃调虎离山之计。” 秦楼安闻言心中瞬间警铃大作,当即跟着月玦急匆匆赶往天牢。 若当真是调虎离山,此次司马赋及或是谢容,将尸体扔在朝龙殿的真实目的,便是救谢荀,甚至连攻打陈仓县,也是为了救人。 走到一半,月玦突然将她拉住,他像明白了什么一般,宛然一笑:“无事,是我大惊小怪了。” 秦楼安见他笑容真挚,满面轻松,她却恨不得急得满头大汗。 “你怎得突然如此反复?不过为谨慎起见,我们还是到天牢一看为妥。” “无需前去。” 月玦双手拉住秦楼安的胳膊,用自己的身量拖住她的步子。 秦楼安几次尝试依旧拖不动半步,挣脱又挣脱不开,惹的过往宫人纷纷侧目偷觑。 “你这人…突然耍什么无赖?” 月玦略一用力,将秦楼安拉到他身边,带着她转身朝反方向走。 “公主若当真前往天牢去查看谢荀是否被救,那才真是中计落入圈套。” 秦楼安蹙眉不解,任由他牵着陷入沉思。 突然,她说道:“你的意思是,今日潜入宫中抛尸的那人,虽然知道谢荀被捕,但却不知他被具体关押在哪里。若我们前去,他正好尾随?” 秦楼安四处看了看,未曾发现有人跟随。 月玦闻言但笑不语,秦楼安当他默认。 “那你说,前来救谢荀的人会是谁?谢容,还是司马赋及?” “是谁都不重要,他们是同阵营之人。如今对谢荀的关押审讯皆是最为严密之时,此时他们不会冒险亲自前来营救,只是派人来试探。” 月玦带着秦楼安转过几条宫巷,朝雪子耽的紫云宫走去:“齐韦庸的死仅是一个开始。” 他虽已料到,司马赋及已陈兵关中之境,但他此次率军攻占陈仓县的动作,却比他预料中的要早上许多。 是因谢荀被捕,以致出了变故。 按照司马赋及与谢荀筹谋多年的计划,他们打的注意,是趁秦昊与代衡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时,坐收渔翁之利一举颠覆西风。 如今代衡尚未起事,司马赋及却先反。 司马赋及如此做,不惜破坏多年所布大局,定是听闻谢荀被捕,恐秦昊斩草除根将其处死,故而以起兵造反为由,威胁秦昊放人。 “他一定还会有下一步动作。” 秦楼安心知肚明月玦未曾直言的他是谁,她再次强迫自己正视司马赋及的身份,告诫她自己,此时他已不是西风大将军,他叫萧昱,他姓萧。 “为何带我来紫云宫?” “如今司马赋及攻破陈仓,正欲率军东渡洛河奔帝都洛城而来,皇上让我与雪子耽商榷发兵对敌之策。” 秦岭山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京畿重地的天然屏障。碍于对司马赋及身份知晓的太晚,又被谢荀精心所设西南战局所惑,如今秦岭山之险对骋平军而言,已形同虚设,他们已经通过深谷进入关中重地。若再渡过洛河,便当真要成兵临城下的危急局势,秦楼安空着的手紧紧攥起。 “我父皇已经知道司马赋及的身份。” 秦楼安语气淡漠,月玦闻言略顿,回道:“其实皇上一早便在赋及身上,依稀感觉到他的不臣之心,亦隐隐察觉到他天生便非西风臣子之属。” 如今不过是将掩盖真相的面纱,彻底揭下。 到紫云宫后,雪子耽亦正好接到圣旨,秦昊命他与月玦商议,如何将司马赋及与他手下骋平军阻拦于洛河之西。然仅仅如此还不够,秦昊要的是赶尽杀绝,司马赋及留不得,骋平军亦留不得。 三人在紫云宫中议事到深夜,大致想出一条行军路线。行与不行,还要等秦昊最终拿定主意。 自谢荀被捕之后,加之雪子耽曾言银针刺顶之事,秦昊断定前两次梦魇以及闹鬼,是谢荀故意装神弄鬼迫害他,因此,他又搬回了朝龙殿。 这几日因审讯谢荀,秦楼安一直住在昭阳殿偏殿,月玦送她回去后,未曾回内卫处歇息,而是去了皇宫最为偏僻之处的天牢。 这几日他扮作缺玉,统率龙武卫,经与蒙恙所率金吾卫协同布防,如今皇宫已不似以前那般有诸多空隙缺漏可钻。 尤其是天牢附近,明面上与从前无异,实际上却是戒备森严,纵是司马赋及与谢容这样的武功高手前来,亦难以轻易脱身,更遑提进入第九重天牢,将谢荀救走。 正因此,月玦行至一般却突然转身而返。 自谢荀押入天牢,秦楼安每天都会去审问,另则也是为了防止谢荀自杀。 有她在场,要从九重天牢救人更无可能,齐韦庸的尸体出现在朝龙殿,确实是调虎离山之计,只不过是无济于事罢了。 他之所以拦住秦楼安,是恐她正好撞见冒险一试,劫狱救谢荀之人。 他想放他一条生路。 月玦站住身,抬头望了望夜色下天牢半隐半露的轮廓,双目环扫,将四周各处尽收眼底,没有半丝打斗的痕迹——司马赋及还是很谨慎的。 月玦淡淡笑了笑。 见他前来,看守天牢的侍卫,仔细查看过他的身份腰牌后,才放他进去。 天牢设有九重,最外围几重关押的多是因玩忽职守,贪污腐败,或是卖官鬻爵等罪的官员。再往里关押的便是结交朋党,心怀谋逆等带罪之人,及其连坐族属。最里层,也便是第九重,自西风建朝以来还从未有人进去过,谢荀是第一人。 天牢愈往里,关押之人所犯罪名便愈大,看守便愈加森严。每往里走一重,便要经过更加严格的审查。 秦昊为了方便月玦在宫中办事,便将自己的金龙御令交给他,见御令如见皇帝本人,他未曾受到阻拦,亮过御令后便进到第九重。 “谢家主好惬意。” 为了方便谢荀养伤,秦楼安确保他逃脱不了捆他手脚的四根铁链后,命人将把他固定在巨石上的腰箍取下,使他可以坐下歇息,而非一直站着。 月玦看到谢荀时,他正坐靠在身后的巨石上,面前放着一张矮几,几上摆满珍馐佳肴,他手持酒壶,吃一口菜,喝一口酒,十分恰意自得。 起初秦楼安看到谢荀这副模样时,她不禁觉得自己太过愚蠢,她怎会觉得这种人会自杀求死? “玦太子,来来来,陪我喝上一杯。” 谢荀如今已然醉意醺醺,却依旧能通过声音认出了月玦,他招手邀他同饮,将他不屑用的酒盅拍在矮几上,拿酒壶的手有些颤抖地将酒满上,他自己则豪爽地对壶直饮。 月玦也不嫌弃,走上前席地而坐。 “你知道我向来不饮酒。” 谢荀抬袖擦了擦唇角的酒渍,醉意朦胧的狐眸打量着一旁的月玦。 突然,他伸手,将月玦左脸上的半块青黑面具摘下,随手撇至一旁角落里。 月玦亦不阻不拦,乖乖坐着,任由他揭下面具。 秦楼安已知缺玉是他,月玦虽易容,却没必要再伪装伤疤狰狞的模样,面具下是他本来面容。 “如此,倒是顺眼多了。” 谢荀盯着月玦的脸看了片刻,点点头满意地饮起酒来,像是先前月玦那副模样,影响他的酒兴与食欲一般,让他食不下咽,饮不尽兴。 月玦未碰矮几上的酒,谢荀亦未强迫他陪他同饮。 看他浑似无事开怀畅饮,直到酒壶已空,谢荀酒兴阑珊,月玦说道:“司马赋及出手了。” 本是迷蒙的狐眸霎然清明无比,适才还依靠巨石昏昏欲睡的谢荀,此时脊背直挺如竹地坐立。 他丝毫未曾醉。 月玦一笑:“家主海量,让人羡慕。” 盯着月玦带笑的面容,谢荀此时没有和他再开玩笑的心思,审视他片刻,谢荀轻笑。 “是你,将司马赋及逼反。” 月玦默然不语,只笑。 “是你让容弟将我被捕之事告诉他,让他以起兵造反相逼秦昊,好让他放我一条生路。” 月玦依旧笑,只不再沉默:“谢家主当真看得起自己,我既抓你,又如何会救你?要不要活,要不要谢容活,要不要萧昱活,这都得看你自己。” 谢荀低低笑了几声:“月玦啊…” “上次我所说之事,现在考虑得如何?若是同意,便饮下我敬的这杯酒。” 月玦将斟满的酒盅,双手奉到谢荀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六二章 饯行玉龙台 ,菩提春满 司马赋及陈仓兵变一事迅疾传遍洛城,暖意初回的早春有倒寒之势,料峭的风里依稀还残留着苦寒冬末的萧瑟影子。 第二日朝堂议政之时,东景使者以太子月琛为首,以幽州城池交接事毕为由,向秦昊辞行回朝。 月玦岁过二十却未死之事,秦昊与月琛皆心知肚明,归还城池与借兵事上,二人也各怀心思。 在秦昊看来,他答应景宣帝替他除掉月玦的事没有做到,唯恐月琛逗留西风,知晓此事且将其揭露后,他担心东景出尔反尔拒绝借兵相助,便甘愿舍弃幽州十六城,痛快答应东景使臣回朝。 至于月琛,他虽知月玦未死,这算西风秦帝未曾履行承诺。然他亦私下瞒着景宣帝借兵谢荀,现在他将东景失却多年的城池重新夺回,亦算有功于社稷,他也该见好就收返回东景。 加之如今西风朝纲不稳,山河动荡,他若继续留在洛城,难免受到牵连。 因此在听闻司马赋及起兵造反一事后,他便决定辞行返回东景。 双方各怀鬼胎,彼此心照不宣,辞行一事顺利达成一致。 秦昊下旨,在玉龙台设宴,为月琛与东景使臣饯行。宴罢又命国师雪子耽携文武重臣,送东景使臣,自洛城东门而出。 玉龙台饯行的宴会秦楼安也在场,随后又跟随送行队伍一同前往洛城东。 一路上,她注意力皆在最前首为队伍开道之人身上,与金吾卫首领蒙恙骑马并进的龙武卫首领缺玉,本该是月玦,可此时却不是他。 真正的月玦到哪里去了? 又做什么去了? 另外一个问题,张世忠随东景使臣一同前来,现在也要一同返回东景,那已进入西风的月隐军又要由谁统率,月玦当真要这支军队全权交给她? 街道行人早已提前下令避让肃清,队伍畅行无阻很快到达东城门。短暂的停驻后,生有尖锐粗壮木刺的封城关隘打开,队伍缓缓驶出城门。 “有劳国师大人与诸位大臣,以及公主出城相送。然送行千里,终须一别,众位就此止步吧。” 月琛与东景使臣从马车里走下来,雪子耽与秦楼安也翻身下马。双方各自客套一番,互言永结两国之好等冠冕堂皇的话,送行一事便算结束。 临上马车之际,月琛又突然退出来,看了秦楼安几眼后,他微笑着请道:“不知景明公主可否行个方便,琛有几句话想与公主私说。” 雪子耽闻言,剔透的紫瞳目光微凛,他只当月琛临走还不忘勾搭秦楼安,现在月玦又不在场,念在那份薄如纸的交情上,他有必要替他挡一挡。 “月琛太子与景明公主素无交情,加之男女有别,不宜私下叙话。太子有事,不若当众讲明。” 雪子耽语气泛寒,言辞毫不客气,一句素无交情,便将在场众人纷纷猜测二人是何关系,竟还有私话要说的各种猜测全部否决。又言男女有别,众人闻言,当即便觉月琛邀请与他毫无关系的景明公主私下叙话,确实于礼不合。 然月琛却并不在意他人的揣测与妄议,他笑容清隽娟淡,凤眼含笑微弯地看着秦楼安,等着她本人亲口说同意,或是拒绝。 月琛与她还有何私话可讲? 一开始秦楼安便对这位东景太子无甚好感,私心里以为是他抢了本该属于月玦的地位权势。得知他与谢荀同流合污,甚至欲用卑鄙手段强行占有她一事后,她对这位看似不争不抢的月琛太子便升起厌恶之心。 她觉得他冷漠,虚伪,还很恶劣。 “今日在场者,不是跟随太子前来的东景使臣,便是我西风为诸位送行的文武大臣,并无外人疑人在场。月琛太子有话,不妨直言。” 听秦楼安话中拒绝之意明显,月琛亦丝毫不觉难为情,他脸上笑容未改,说道:“数月前我东景月瑾公主前来西风,寻找其兄月玦。天下尽知月玦在公主府上,想来月瑾公主亦在?” 怎得突然说起月瑾? 秦楼安忍不住皱眉。 难道是月琛见她不给他私下说话的机会,临时变卦,随口问到月瑾?还是他当真关心月瑾? 不管他意欲何为,他适才之言一出,在场无论是东景使臣还是她西风大臣,皆对此惊愕不已。 他国公主潜入西风,她身为本国的公主却瞒而不报。此事往深处追究,或被别有用心之人多加曲解,便要给她扣上一顶背地通敌的帽子。 月琛还当真是很恶劣啊。 秦楼安微微冷笑:“月瑾公主确实在我府上,她来西风不过是思兄心切,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我便未曾报于我父皇。如今西风东景两国交好,互有来往乃是好事,这次月琛太子不也是悄然而至?” 月琛闻言微笑点头。 “瑾儿既然在公主府上,那我便放心了。此次出使西风,琛若有不周或是得罪之处,还望公主海涵,瑾儿与月觉兄长,亦有劳公主多多照料。” 秦楼安有些不明白月琛话中之意,此次东景使臣出使西风,若说有招待不周或者得罪之处,亦是对于东道主的西风而言,他怎得反客为主? 还是说他已察觉到,她与月玦已经知道他与谢荀同谋,且欲强占她之事。唯恐她记恨,或是怕月玦报复他,故而才临走之际,言语不详地道个歉? 这个月琛太子,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太子放心,月玦与月瑾既然在我府上,我便必定不会亏待他们兄妹二人。” 月琛莞尔一笑,转身进入马车中。 看到东景使臣脸色凝重复杂,面面相觑,秦楼安才惊然察觉她上了月琛的当。 目前月略未死之事,对月琛而言虽然是心知肚明,可其他随行的东景使臣,却当月玦如传言一般命不过二十,已经毒发身亡。 可现在,她却亲口说月玦与月瑾兄妹二人在她府上,这无异于明示他们月玦未死,他还活着。 这几位东景使臣是景宣帝所派,定是他值得信任的心腹之人。月琛此举是要借他们的口,将月玦未死的消息告诉景宣帝。 至于景宣帝知道月玦没死后会如何,谁亦预料不到,然对西风,对月玦,皆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关上的雕花车门,秦楼安气得不得了。 果然,无论是月玦,还是月琛,他们皆狡猾的很。就连月瑾,都像一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 如来时一般,东景使臣的队伍在张世忠的护卫下,向东驶去。 行至二三里外的一处驿站时,突有一人负手而立,站在道路中间,挡住了去路。 队伍迫不得已停下,月琛推开车门,只见前方不远处拦路那人,身形挺秀清峻,分外熟悉。 “月玦。” 月琛低声呢喃一声,走下马车。 …… …… 送走东景使臣后,秦楼安与雪子耽率诸位大臣返回城中,正当城门关闭之时,她突然听到城外有人高呼公主。 秦楼安一下听出这是绿绾的声音,她顿时调马回头,正见一人骑马朝城门飞奔而来,看清那人容貌,果然是与她分别已有几月的绿绾! “公主,莫关城门!司马赋及有书信一封交给皇上!” 一身玄色男装的绿绾扬了扬手中的书信。 司马赋及的书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六三章 谢家有长琴 瑁王府虎踞轩中,代衡高坐上首,阖目养神,眉宇唇角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喜色,手中团团把玩着一对阳绿翡翠球,足见他此刻心怀舒畅。 “卑职参见王爷。” 一身黑袍的王府管事高辉推门进来,单膝跪在代衡身前:“回王爷,卑职将先前跟踪长琴所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却还是找不到他的人。” 闻言,代衡脸上得意之色消褪了几分,缓缓睁开的虎目闪射出愠怒的冷芒。 “如今司马赋及起兵造反,秦昊已然决定出兵相抗。一旦中禁军外调,洛城兵力必定空虚,这正是本王霸业即成的千古良机!此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关键时刻,长琴终究到何处去了!” 跪在地上的高辉头垂的更低:“卑职无能,卑职不知,卑职实在不知长琴栖身之地…” 先前高辉曾屡次封代衡之命,暗中跟踪长琴,一来探寻他的身份,二来查找他定居之所。高辉自认自己隐匿跟踪功夫一流,可却无有一次不被长琴甩掉。 然长琴又不像发现他跟踪后刻意甩他,而是随心所欲,任东任西,毫无目的地闲庭信步。 长琴成为王爷的谋士已有多年,可这些年来,向来是他主动入府找王爷,且他进府为王爷出谋划策也没个固定日期,好像全凭他自己的心情。 高辉是当真查不到长琴人在何处。 害怕代衡怪他无能,责罚于他,高辉虽不知长琴具体在何处,但他却可以用数次跟踪的细小发现来挡一挡。仔细回想了一番,他颤巍着抬头。 “王爷,卑职先前跟踪长琴时,虽然不知道他最终落脚点,但他每次从王府离开之后,所到之处无非就是王府附近,从未出过城西。卑职猜测,长琴的定居之所,应该就在城西。” “城西?你可能确定?” 瑁王府在城西最为繁华之处,代衡自认在此定居数十载,已对城西了如指掌。若长琴当真栖身在他所掌控的范围之内,他就一定能找到他。 “卑职十分确定,而且…而且长琴极有可能就住在谢府附近。卑职先前跟踪时,一连几次都是在谢府旁边将人跟丢,再不见他人影。” “谢府附近?” 代衡双眼突然一瞪。 先前他欲拉拢谢荀谢容兄弟二人时,早已派人将谢府附近摸查清楚,也安插了诸多眼线。若是长琴居于谢府附近,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会不会,根本就是谢府的人?” 代衡声色低沉,黑眉紧拧陷入沉思,回忆起长琴修长的身形,恣纵的语调,以及一身飘逸松垮的玄衣,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另一人的身影。 对于代衡突然提出的猜测,高辉不敢确认也不敢否认,他顺着代衡的问题进一步问道:“可若长琴是谢府的人…难道他是谢荀谢家的人?” 代衡轻哼冷笑。 “只怕长琴不是谢荀的人,而就是他本人!若本王所记不错,长琴最后一次在王府现身后,自从谢荀被抓,他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试问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 高辉闻言大惊失色:“可长琴若是谢荀,那他便是前朝谢白鹤的后人,他潜伏在王爷身边必定是要暗害王爷!可是…可他在给王爷出谋划策时,也曾数次利用算计谢府,甚至将谢家的身世都翻出来替王爷吸引耳目。若长琴当真是谢荀,他不会蠢到将身家性命赔进去吧?” 听到这番话,本已笃定长琴与谢荀是同一人的代衡,又有些摇摆不定。 长琴是可用之材,谢荀是必杀之人,他绝不希望二人是同一人。 最关键的一点,若谢荀当真扮作长琴混在他身边,那他以前为他筹谋划策,便是居心叵测。 难保他不会暗中动什么手脚,甚至会坏了他的大事! “高辉!” 代衡突然叫道:“你速去暗派人手,将谢府周围所有居处全部搜查一遍。若是见到长琴,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要把他给本王带回来!” “是!”高辉抱拳遵命。 走到门口时他又折回来:“王爷,可若找不到长琴,又该如何是好?” “若是找不到他,那本王便只能去九重天牢找他了。” 代衡冷冷笑了两声,又吩咐道:“你速去安排此事,另外将小王爷给本王叫来。他擅自动用人手劫法场救谢容之事,本王还没教训他呢!” “是,王爷。” …… …… 昭阳殿偏殿里,秦楼安坐于桌前,为消瘦了一大圈的绿绾盛好热腾腾的莲子粥。几个月不见,绿绾白净的脸蛋变得枯黄干躁,定受了不少苦。 起初察觉绿绾失踪时,她与月玦的分析猜测并没有错。 绿绾正是发现了木江木长泾二人,将后院生死不定的女子偷运到瑁王府,又从瑁王府自西门运出洛城,她一路尾随前去,留下了铜钱记号。 绿绾不知代衡要这些女子做甚,亦不知他要将她们运到哪里去。她隐约察觉此事必定不简单,故而一路跟踪到了西南境内。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尾随在后,其实早已被押运女子的人发现。刚到西南,她就被他们抓住。 然另她更没想到的是,她看到的西南,局势与先前月玦剖析天时地利人和之时所说的西南截然相反。骋平军不仅未曾陷于不利之地,反倒早已进入西南腹地,就驻扎在西南王府附近。 西南叛乱被镇压,骋平军大获全胜,这本来是件好事。可当她被带进西南王府,关进牢中,看到同被关押的三皇子秦夜轩时,她才突然察觉到,西南早已换了天地,骋平军也早已换了主人。 一开始时,绿绾以为西南王与骋平军皆被代衡收买。 她与秦夜轩被关在一起,足有几月之久。好在代衡只是囚禁他们,并没有对他们用刑。 牢中看守的侍卫都是西门恭的人,她想要串通他们通风报信几乎不可能,她只能祈祷公主与皇上早日察觉西南的异样,好派兵前来收复西南,也好救他们出去。 可她等来的第一个人,是同被西门恭捉拿的西南督查使齐韦庸。第二个等来的,是个容貌美艳酷似女子的男子,自称叫楚广平。 也正是楚广平,告诉他们西南之事的真相。 那时绿绾与秦夜轩,以及齐韦庸才得知,西南王西门恭与骋平军,根本不是听命于代衡,而是效力于司马赋及。 这是楚广平化名楚妖,以女子之身混入王府,潜伏在西门恭身边,费劲周折才得来的消息。 楚广平也正因此事被抓,但揭露他身份之人却并非西门恭,而是方到西南的司马赋及。 虽然被抓,且探知到西南的秘密,但在绿绾看来,楚广平面对司马赋及时丝毫不曾害怕恐惧,完全不担心他会杀他灭口,反而一副你敢杀我一个试试的得瑟模样。 事实证明,司马赋及也确实未曾打他杀他,甚至吩咐所有人不得对他动刑。 后来绿绾好奇楚广平的身份,便主动对他讲明她是秦楼安身边的婢女。 经秦夜轩证实,楚广平得知她确实是公主府的人,便说出他乃银弓月卫,是月玦的人。这次奉命前来西南,便是要弄清西南局势到底如何。 虽然震惊于楚广平的身份,然想到他是奉玦太子的命令,便是公主的命令,于是绿绾就将他当作同一条船上的人。 又听他说,在他被抓前,他已将西南真实的情况传递出去,不日后玦太子与公主便会知道,皇上也会知道,绿绾重新感到获救有希望。 可她还未曾等来救援,他们四人便被人捆绑,蒙上双眼,堵住双耳,分别押入囚车带出天牢。 经过半个多月不见天日的颠簸,当绿绾再次睁眼,适应了重见光明后的强烈不适后,她突然发现自己已不在西南,而是回到了洛河关中之地。 司马赋及找到她,命她将一封信送入洛城交给皇上。绿绾不知他要做甚,但她却能摆脱他的控制给公主报信,便答应替他前去送书信。 她接过的却是一封带血的信封。 绿绾虽然好奇信封里到底装了何物,然由不得她细思,司马赋及命人给她牵来马,又了她一些盘缠和吃食,让她速速上路前往洛城送信。 她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然她出发的第三天,便听到司马赋及率领骋平军攻破陈仓县。 她愈觉事情耽搁不得,便快马加鞭赶回。 终于,今日她到达洛城。 来不及换下风尘仆仆的男装,她随秦楼安与雪子耽一同进宫,将司马赋及的书信呈给秦昊。 打开信封之后,秦昊当即腾得一下从龙椅上站起。信封中装得是一根被人斩断的手指,另外还有一枚龙头玉扳指,和一纸染血的信。 秦昊认出那枚扳指,是他在三皇子秦夜轩出征前的饯行宴会上,赐给他的。 那半截手指,也是他亲生儿子的血肉。 秦昊得知司马赋及已经知道谢荀被捕之事,他在信中威胁道,若是他敢动谢荀,他便亲手杀了秦夜轩,齐韦庸便是下场。 结果前一天,齐韦庸的尸体已横陈朝龙殿。 另者他在信中还言,要秦昊放谢荀与司马青鸿离去,不然他便立时率军渡过洛河直攻洛城。 看完信后,秦昊顿时摔案大怒。 当时她父皇复杂的神情,依旧盘桓在秦楼安脑海中,既有对司马赋及起兵谋反的滔天深怒,又有受制于人的无奈愤恨,亦有对她三皇兄秦夜轩的深切担忧。 她三皇兄秦夜轩,虽然不如月玦,但比起她另外两位皇兄而言,无疑更适合储君太子之位。他文治武功兼修,亦有胆量有魄力去率军打仗。 她父皇虽然一直未曾选定东宫之主,然却在心里已然偏向于秦夜轩。 出征西南前,她父皇曾将自己的龙头玉扳指赐给他。这便是在暗示他,只要此次他平定西南班师回朝,太子之位,将来的天子之位,皆是他的。 可现在他却落到了司马赋及,准确来说是落到萧昱手里。她父皇不可能不顾秦夜轩的性命,不可能不管不顾地处死谢荀与萧昱兵戎相见。 通过绿绾所说,秦楼安察觉到两点。 其一,萧昱能在数日之前,便得知司马青鸿与谢荀被捕的消息。这表明他虽不在洛城,然他的耳目却依旧在城中活跃,能给他探听消息。 其二,萧昱让绿绾回洛城送信,可她到达的时间,竟比信中所说齐韦庸尸体出现的时间还要晚。 这极有可能说明,在让绿绾送信的同时,或者更早之前,萧昱便已经让人将齐韦庸押回洛城。 但秦楼安还是更愿意相信,是萧昱亲自将齐韦庸带回洛城,亦是在城中才将人杀害。这是因为经过仵作验尸后,那尸体虽已四肢僵硬,然死亡时间却绝不会超过三天。 而从陈仓到洛城,再快也要三天时间。 就算齐韦庸是提前被人带到回洛城,萧昱率兵攻下陈仓之后,也一定是他杀害齐韦庸,再亲自将尸体送到朝龙殿。 除他之外,她不相信有人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自由出入皇宫。 她之所以考虑此点,是想确定如今萧昱到底身在何处,是不是就隐藏在洛城之中。 然照目前的情势来看,他极有可能就在城里。 “绿绾,你仔细回想一下,萧昱…我是说司马赋及,他可否有要亲自潜回洛城的意思?” 绿绾满足地擦了擦嘴,仔细回想一阵后,她摇头:“奴婢一直被关在囚车里,蒙着双眼双耳,看不到也听不见,并不知司马赋及有什么计划。” 预料之中的回答。 秦楼安又给她盛了一碗,绿绾谢过后接下。 “如今齐韦庸被杀,你又因送信被司马赋及放回,我的三皇兄也被他当作威胁我父皇的筹码,那你可知,楚广平他怎么样了?” 绿绾依旧摇头。 “自从被带出西南王府的天牢,我们便再也没见过面了,至于他是死是活,奴婢也无从得知。不过他自言是玦太子的人,看准了司马赋及不敢动他的样子,想来…应还活着。” 秦楼安紧抿了唇不说话,今天她都一天不曾见到月玦了,他到底做什么去了? 见绿绾被她问得无心吃饭,她说道:“先不提这些了,你先好好补身子,吃饭吧。” …… …… 瑁王府,高辉迅疾跑到虎踞轩中:“王爷,卑职在谢府附近的一处紫竹林里,找到了长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六四章 游街纵酒且放歌 ,菩提春满 寒冰消融时节,洛城西,凝冻整个深冬的翠湖湖冰乍破,晨曦照耀下,泛着水波粼粼的银光。沉睡数月的游船画舫,又在平整光滑的湖面飘荡。 初春的清晨,寒意微峭,翠湖上的船舫皆停搁靠岸,船舷舫头皆站满了翘首以待的人。 此时洛城最为繁华的长阳邑道,人头攒动,万人空巷。两旁茶楼旅店处处窗扉大开,众人拥挤在一起,凭窗极目张望,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般盛况,如八年前谢荀初入洛城,司马赋及初封西风大将军跨马游街时一般无二。秦楼安也如八年前,坐在黄雀楼中临窗而望。 天意冥冥,造化弄人,引起今日全城轰动的二人,依然是八年前的二人——司马赋及与谢荀。 得知萧昱谋反复辟,她父皇勃然大怒,得知秦夜轩陷入敌手,她父皇痛彻心扉。 然等他将无济于事的怒火与悲痛暂且搁下,保持冷静的头脑考虑对敌之策,她父皇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如今萧昱就潜伏在洛城。 他是帝王,纵是被人威胁,他亦不能流露出一丝恐惧与害怕。身为天子,即使大敌当前,他亦不能表现出任何一点软弱与退让。 萧昱以秦夜轩的性命威胁他,让他放过谢荀,可他手里不止有谢荀,司马青鸿亦是他威胁萧昱的筹码,他为何要惧怕他? 秦昊断定,萧昱一定如他不可能不顾秦夜轩的性命一样,不可能不顾谢荀与司马青鸿死活地,率军东渡洛水攻向洛城。 他又料定萧昱如今就藏身在洛城中,于是他命人将皇诰贴满城中大街小巷。他要让萧昱知道,他若再发兵妄动,谢荀与司马青鸿便会立时毙命。 不仅如此,秦昊还要故技重施。 萧昱既然不惜冒险潜入洛城,他势必是为救谢荀与司马青鸿而来。秦昊便如上次以谢容引诱谢荀上钩时一般,这次将谢荀二人当做诱饵。 他下令,将谢荀与司马青鸿游街示众。 萧昱武功深不可测,且手下高手亲卫众多,明晃晃将谢荀二人游街示众,难保他不会当真将人救走,秦昊如此亦同样是在冒险行事。 他思虑良久,终究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如今他手下不仅有雪子耽,更有月玦,想到有他们二人联手相助,秦昊有把握将萧昱擒获。 此时让她父皇放心将谢荀拉出来游街的人,一人随行游街队伍,另一人则坐在她对面。 为了更好地把握局势,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非常变故,月玦未曾扮作缺玉随行,而是与她同坐高处,利于他掌控萧昱有可能选择的动向。 不过在秦楼安看来,月玦选择不露面,很大原因是他不想与萧昱,与他的师弟正面为敌。 另一点,便是他这人属实有些懒惰,自己在此清闲,将雪子耽推出去陪同谢荀游街示众。 此时月玦清透的手指,细致娴熟地将一颗颗瓜子去壳,将瓜子仁在小碟中堆放成五瓣梅花状,双手将瓷碟推到她面前,献好般地送给她吃。 秦楼安托着腮垂下眼睫,看看身前瓷碟中一颗颗完整饱满的瓜子仁,又看看月玦单纯无害,正柔柔看着她的双眼,她嘴唇一撇:“嘁——” 月玦一怔,又笑:“公主可是还在为昨天之事生我的气?” 秦楼安不置可否,哼一声剜了他一眼。 昨天一整天不见他人影便也罢了,她相信他做事有分寸,也就不逼问他到底去了哪里,又去做了什么,可她竟在他身上隐约嗅到一丝檀香气。 那味檀香名贵古雅,乃是顶级的檀香料,世间不常见这等极品,可她却对此香却极为熟悉,又深为忌惮——那是谢荀身上的熏染的檀香气。 她断定昨天月玦一定见过谢荀,可若单单只是见面,本也不是重要之事。 然问题就是,可若单单只是见面,他身上怎么会沾惹谢荀身上的香,何况还是在他里层中衣上。 “在你说清楚你与谢荀之间发生何事之前,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剥的这些瓜子,我也不吃!” 秦楼安将瓷碟推回去,因她动作剧烈,梅花状的摆放图案散乱开来。 月玦见自己好意被拒,一番心意也被破坏,他也不恼,莹润的指尖重新将瓜子仁重新摆放。 此事要怪,就怪他嗅觉未曾完全恢复,未曾注意到自己身上残留有谢荀的檀香,宽衣歇息之时被她嗅到,他一时无法解释,便被撵出昭阳偏殿,只能投奔雪子耽,在紫云宫勉勉强强留宿一晚。 “我与谢荀之间还能有何事发生?不过是昨日借穿了他的衣衫而已,留下了些许味道,才惹得公主多想。公主,我当真清清白白无愧于你啊。” 听他故作冤枉凄楚地说他清清白白,秦楼安忍不住想笑,她掩了掩唇,压下翘起的嘴角。 但是:“你昨晚也是这番说辞,可我问你为何借穿他的衣衫,你又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为了蒙混过关,故意撒谎骗我?” “谢荀喜玄,我尚白,所谓黑白分明,我与他品味鉴美乃是截然不同。若无重要之事,我又怎会品性大变,借穿他的衣物?” 略一滞顿,月玦无奈笑道:“罢罢,此事我本不欲让公主过早知晓,然公主如今不依不饶,甚至都要怀疑我与谢荀之间有不可告人之秘,那此时告诉公主倒也无妨…” 秦楼安正要听他解释,月玦正欲言归正传,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哄闹喧嚣声。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知道,是游街的队伍游到此处了。 秦楼安起身站起,通过窗户看去,此时长阳邑上的百姓皆被阻拦于两旁,金吾卫与龙武卫将中间道路肃清出来,以便游街队伍畅通无阻。 远远看去,秦楼安目所能及处,最前首雪子耽一袭紫衣坐于马上,面色寡淡,目无悲喜。 众人见国师沉默如此,又见他身后的囚车与铁链捆锁的谢荀,喧嚷的声音逐渐消逝,最后变为鸦雀无声,秦楼安却听到清渺的歌声。 顾虑到司马青鸿年事已高,先前一番折腾,他已无力再进行徒步游街,便将他押入囚车示众。 队伍愈来愈近,空杳的歌声亦越来越清晰,秦楼安听出这是谢荀的声音。 “……夫其为物兮,厥美可珍…廉方有则兮,体洁性贞……” 街邑上,谢荀玄衣松垮,长发披散,手中执壶潇洒独饮,脚步踉跄随意,秀丽清艳的脸容上,笑容恣意洒脱。 一头束缚在他手腕脚踝里,另一头分别牵在四个侍卫手中的铁链当啷作响,竟似成调的曲子,和着他微哑的歌声,曼妙地奏响。 他仰头喝几口酒,继续下一段吟唱。 “……揽之则舒兮,舍之则卷…可屈可伸兮,能幽能显……” ——————————————————— ps:本章化用的是西晋傅咸《纸赋》一篇中的两句,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百度一下原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六五章 你以山河做配 “……写情与万里兮,精思于一隅……” 谢荀嗓音清雅空渺,曲不成调,开口间随意率性,一路且行且唱。声音低缓处徘徊顾慕,拥郁抑按;激昂处遒劲有力,响遏行云。 他微醺泛红的脸容,挂着放纵不羁的笑意。披散凌乱的长发,松垮半挂的玄衣,将他孤傲骨性展现得尽致淋漓。他似醉非醉,疯癫而叛道,却又予人脱尘离俗之感,宛如摆脱长年羁绊的野鹤,归于自然之后,释放出久困于心的野性与自我。那捆绑束缚着他手腕脚踝的铁链,全然形同虚设。 这样的谢荀,不是谦谦有礼的他,不是光风霁月的他,不是阴险狡诈的他,是一个陌生又真实的他,他自己都要险些忘记的他。 看着这样的谢荀,无人不惊骇到陷入哑然无声的沉默。看他铁索加身,边幅不修,却无人觉得他狼狈,觉得他不堪,甚至无人记起,此时他是一个被游街示众的囚犯,随时丧命的死囚。 长阳街邑这头,到那头,谢荀走过之处,唱过之处,昭然凝留下的,皆是他放诞绝傲的风骨。 秦楼安站在黄雀楼中,看着如此行止放旷的谢荀,亦不能免俗地陷入短暂的静默沉思。很快她又回神,极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向。 虽然谢荀此番作为自然随性,毫无刻意彰显风骨的痕迹。但谢荀此人惯会引人耳目,蛊惑人心,他的一举一动,都容不得秦楼安轻视。 若他此次纵酒放歌,与除夕岁宴上与月玦琴瑟争鸣乃异曲同工之用,将所有人目光吸聚在他一人身上,以此为萧昱创造有利的救人之机。 秦楼安双眸顾盼生辉,将四周打量一遍后,未曾发现有可疑身影。 看向身旁月玦,他像丝毫不在意谢荀的反骨叛逆,瞳黑如墨的双眼似随意,又似谨慎地,间或转动着,将整个局势俯瞰在他自己眼底。 秦楼安见此愕然。 原来哪怕她走神,他亦一直保持高度清醒,不为外物他人所动,静默敏锐地掌控着全局。 望着驶过黄雀楼前,又渐渐远去的队伍,静静看了片刻,月玦脸上露出了然明悟的浅笑。 “公主且安坐,今日萧昱必不会前来搭救。” 月玦的语气随意轻缓,然却十分笃定自信。 尚不及秦楼安问他为何如此确定,他已身姿慵懒地靠回椅中,专注于摆弄瓷碟中的瓜子仁。 秦楼安还在因昨天之事对他心怀气恼,现在便对他这副洞见先机的作态十分不服,她继续站在窗边,心里想着今天晚上也要把他撵出去。 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萧昱今日不会现身搭救谢荀与司马青鸿,乃是预料之中的事。 萧昱虽以深不可测的武技与赫赫战功扬名天下,不认识他的人,大抵只认为他乃一介武夫。然秦楼安对他认知要深透上一些,除了武功,他亦是心思缜密的谨慎之人,绝非头脑单纯的莽夫。 如此明显的诱敌之计,萧昱定然一眼识破,亦知晓等待他的,是重重包围与埋伏。 即使他明知如此依然有救人之心,也不会莽撞冒险行事。忍辱负重,在她父皇面前俯首称臣这么多年,足见萧昱令人恐惧的隐忍。 他定会选择一个与谢荀救谢容时一般无二的做法——慢慢地等待,等他们疲乏懈怠之机,精心地准备,准备一个完美无瑕的救人之计。 另者,谢荀适才吟唱的歌曲,她曾仔细聆听其中词句。隐约间,歌中传达之意,大有宁愿赴死亦不损清忠节操之意。 谢荀是谢白鹤的后人,谢白鹤是萧亭之臣。追根溯源,谢荀应奉萧昱为主,他既有保全清贞气节之志,定然不愿萧昱因救他而以身犯险。 且听他歌中唱道“可屈可伸兮,能幽能显”,饱含之意已然显露无遗,此便是让萧昱莫逞一时之强,莫出一时之气,莫要不顾大局冒险救他。 谢荀有自舍自弃之意,难保萧昱没有忍痛割舍之心,或许他压根就没想过要救谢荀与司马青鸿? 萧昱会是如此无情无义,醉心功业之人吗? “此些瓜子赠于公主享用,请公主莫再生我的气,安坐下来,听我解释我为何借穿谢荀衣物。” 秦楼安站在窗边独自呆了一会儿,月玦起身靠过来,再度将摆放好的瓜子仁递到她眼前。原先的五瓣梅花,此时竟变作两字——楼安。 没想到他竟还有这等别致的心意与情趣。 对望他清透的双眼,想到他肯做这等无聊无趣之事,却只是为了让她消气,秦楼安心里一软,抿了抿嘴唇后接过他手中的瓷碟。 月玦脸上的笑意瞬间绽放开来,如大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层层盛放,美艳摄人到了极致。 拈起一粒瓜子仁塞进嘴中,秦楼安慢悠悠地咀嚼品味,特有的果仁油脂香气顿时在口中蔓延。 “那你解释,我听着呢。” 月玦微微点头,说道:“公主可知代衡有一谋士,名唤长琴?” 秦楼安看着他眨眨眼,不解摇头:“不知。” “待我与公主细说……” …… …… 原来谢荀不仅扮作琴师混在皇宫,欺骗耍弄她父皇母后,也同样假装谋士混在代衡身边——他这是双管齐下,身份多重的无间道啊! 秦楼安坐在鉴梅院的亭中,气狠地捶桌。 今日果如月玦所说,萧昱未有丝毫动静,浩浩荡荡的游街队伍,除了让谢荀在城中出尽风头,又浩浩荡荡地无功而返。 回宫路上,月玦言代衡有一谋士,自称名叫长琴,身着纯色玄衣,又以青铜獠牙面具遮脸。且说代衡诸多阴谋诡计,皆是出自这个长琴之手。 秦楼安早就知道代衡在府中招纳门客幕僚,有人为他出谋划策也不足为奇。 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月玦分明要解释他为何借穿谢荀的衣服,为何说起代衡的谋士? 见他一副但笑不语,言尽于此的神情模样,秦楼安才陡然察觉到,长琴就是谢荀! 这个狡猾多端的谢荀! 想到代衡明里暗里屡次算计她与月玦,甚至暗派杀手谋害他们的性命,再想到现在这些皆有可能是谢荀授意代衡所为,秦楼安只恨此时不能抓着谢荀出气,哪怕揍他一顿也是解恨的。 秦楼安憋屈到坐立难安,便带上绿绾,拉上月玦一道,到昭阳殿殿后的鉴梅院中散步排解。 此时梅林凋谢大半,虽不见那片红梅香海,枯直劲瘦的枝桠也别有一番味道。仔细看,遒劲的枝条鼓出些许可人的绿意,虽柔嫩,却生机勃勃。 层层叠叠的花瓣堆积于地,经过几场春雨的滋润,变得绵软无比。脚踩在上面轻轻柔柔,依稀还能踩踏出几分香气。 秦楼安渐渐地冷静下来。 月玦虽向她解释了他为何穿谢荀的衣服,也揭示了长琴便是谢荀这一秘密。可当她问道他是如何知晓此事,又为何扮作长琴欺瞒代衡时,他却似笑非笑,高深莫测地回她:天机不可泄露。 去他的天机不可泄露! 秦楼安看着坐在她对面石凳上的月玦,此时银月初升,他俊逸的脸容掩埋在暮夜里,半明半昧的夜色,反倒使他眉眼轮廓愈加深刻。 “听闻公主有一把宝剑?” 他突然开口,打破了只有清风穿林声的静谧,也将秦楼安即将问出口的天机噎回去。 虽不知他跳脱的思绪,为何突然跳到她的剑上,但她倒确实是有一把剑,秦楼安点头:“雪子耽的长忆剑想来你已见过,我的剑与他的乃是同一块玄铁,又由同一人打造煅冶而成,亦是当年我师父送给我的,名叫长思。” “长忆…长思…” 月玦略一沉吟,唇角牵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秦楼安不明所以:“怎么突然问起我的剑?” 月玦恢复往常清浅的笑,“我只是听闻公主手中有把宝剑,想借而一观,顺便借用几天。” “若是我所记不错,你在尚安寺暗道中曾言,因当年剑走偏锋伤了我之后,自此便弃剑用扇,现在怎么又突然对剑重拾兴趣了?” 秦楼安只是好奇他为何突然对剑来了兴致,但对于他肯放下芥蒂,重拾剑术却是满心欢喜,她让绿绾回昭阳偏殿将她的长思剑取来。若是月玦肯重新用剑,也不白费他那一身高妙绝伦的剑法。 “一时起兴而已,亦着实…有些手痒。” 绿绾很快替她将长思剑取来,与雪子耽的长忆相差无几,剑身皆是通体雪白。然她的,在剑刃上要更加细薄一些,更加适合女子配用。 月玦拔剑出鞘,在从亭角飞檐撒下的月光里细细赏看着,本就雪白的剑身映着月色,银亮的剑光闪晃着二人的眉眼。 “果真是把宝剑。” 月玦指尖轻弹剑刃,有清脆悦耳的剑鸣声响起,他今晚的兴致像是分外高昂,他提议道:“犹记当年穷乐寺菩提树下,你我初见之时,便是你在树后观我练剑。此时此刻月色澄明,清风徐习,让我再为公主武上一段如何?” 秦楼安虽不解他为何突然兴致盎然,然她心里却也一直再想,何时才能重现当年那惊鸿一瞥的一见。此时虽不在穷乐寺,亦不见菩提老树,光景也非那日的浩瀚晴空,然他还是他,便已足够。 “好啊。” 秦楼安开心爽快地答应。 亭子四周与梅林之间,留有一圈可供行走较为宽敞的空地。秦楼安坐在亭子围栏石柱上,悠闲地晃荡着腿,看月玦执剑走到亭外,缓缓起势。 此时月玦如旧一身雪色衣衫,与他手中长思剑分外搭配。与其说他在武剑,不如说他是在舞剑。 月色下,他的招式不见一丝一毫凌厉凛冽的杀伐之意,舞动的身姿刚柔并济,广袖长衫卷起流风碎月,时而飘飖轻迈,时而横逸姿肆。 他的剑不囿章法,随心随性,若开若合,将止复续。好似完全抛却剑招,只重其意。他所重剑意,自然极丽,离俗飘然,予人逍遥放旷之感。 秦楼安看得痴然,呆呆地愣住。 她心道,若是月玦并非出身皇族,并非东景太子,而是远在江湖,那他定是逍遥不羁的剑客,一扇一剑,纵马天涯。若他隐于野壑山林,必当亦是避世高人,采菊东篱,悠然南山,不为世俗冗事所累。 他骨子里有通透豁达的气韵,比之谢荀的潇洒朗然,月玦心性更为无羁无绊,他是真正的超脱自在,宛如生死都束缚不住的仙人。 然,江湖可以少一个率性剑客,山野可以少一个隐居高士,这天下,却少不得一个神机太子。 她突然有些羡慕东景,能有月玦这般的人去守护那万里锦绣河山。自上次,他毫无遮掩地告诉她,他要做皇帝那一刻,她几乎便已料到他终有一日,会回到东景,会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她也慢慢接受了他的离去。 以前她不愿让他回东景,是因她害怕这个总是对她温柔笑着的人,有一天会突然走到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然现在,他回东景,她亦可去。 然她的羡慕终究是羡慕不来的,也只有月氏皇族数百年的底蕴,加之曾经雪氏皇族神秘尊贵的血统,交相融合之下,才诞就这么一个月玦。 西风,秦家,好像并没有这等得天独厚的运气。 不过,她倒算是秦家运气最好的那一个。 月玦的剑缓缓收势,被他剑气带起,围绕他周身飘飞的梅瓣亦轻盈如雪地片片落地。秦楼安如痴如醉地,看着他披着月色一般,向她走来。 “月玦,你要何时娶我啊?” 月玦闻言一怔,笑道:“公主想何时嫁?” “嗯…”秦楼安玉白的手指轻扣着下巴,仰视着他看了片刻后,她跳下围栏,站到他面前:“等你以山河作配,我便嫁给你,怎么样?” 月玦闻言又是一怔,想透她语中之意,他温柔笑着点头:“好。” 秦楼安明媚一笑,“让我想想,我又要以何为嫁妆,才配得上你的山河万里…” “有刺客!抓刺客!” 昭阳殿方向突然传来叫喊声,秦楼安脸上笑容顿时消失不见,拉着月玦便出了鉴梅院。 “发生什么事了?” 秦楼安抓住一名神色惶惶的金吾卫。 “大…大皇子殿下遇刺被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六六章 终究不过外人 大皇子秦夜曦时年二十又四,乃宁妃所出,素日居于行露宫。此时值夜金吾卫龙武卫,手持刀枪火把,神色紧张仓惶地往行露宫疾驰而去。 大皇子殿下遇刺被杀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秦楼安愣了瞬息,片刻后反应过来此事绝开不得玩笑,墨瞳瞬间睁大,拉着月玦一路狂奔赶往行露宫。 到达时,宫殿已被团团包围,进入内宫寝殿,房间里弥漫着奇怪的味道,是无数种药材,熏香,香料,以及浓郁血腥气掺杂在一起的味道。 以张景泰为首的太医,足有一二十人,跪扑在床榻前手忙脚乱地施救。数只药箱堆积榻前,无数药材摊放地上,雪白的绢纱更是凌乱不堪。 一宦官从秦楼安身边脚步匆忙的经过,手中端着的铜盆里晃荡着腥热的血水,榻边又传来张景泰高声慌张地叫热水的声音,立有一宦官重新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水送进去。 “月玦…” “公主无需多言,我晓得。” 月玦简单搁下一句,便走上前去。 太医知道他曾替皇后治过蛊毒,又在医术的比试中胜过国师雪子耽,现在见他前来,纷纷让开。 此时秦夜曦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身上衣服仅剩一件底裤,裸露出的胸膛上,左边心口有一处血肉模糊的伤口,虽已上了药,又以银针封了几处血脉,裹缠了厚厚的纱布,可血却依旧止不住的往外喷涌,床榻中充斥着炽热呛人的血腥气。 月玦眉峰微微蹙起,眸光静瑟如秋水。 看了眼站在寝殿中的秦楼安,对上那双殷切担忧的凤眸,他回身抬手,封住秦夜曦心口附近几处穴位,又命人按他的吩咐为他准备带孔银针,烈油灯,以及韧性十足的天蚕丝。 准备物件的功夫,月玦以热水净手,仔细检查着伤口。 东西准备齐妥,他以天蚕丝为线,引入带孔银针,又将银针在烈油火把上焚烧,而后似缝衣补裤一般,在秦夜曦胸膛上的血洞上下手。 众太医见眼前施针之人面色冷静,目光沉着,手上动作干脆利落又极为谨慎,一个个看得心惊肉跳。他们虽亦知晓以银针缝合伤口之法,但是这伤口开在胸膛心口上,难道还能缝补的起来吗? 前来的太医个个面如土色,皆抬头看向太医院首张景泰,后者递给众人一个安心的眼色,其余人见此,砰砰打鼓的心皆大松一口气。 他们身为太医,望闻问切之理早就熟透于心,大皇子秦夜曦直接被人一枪捅入心窝,即使是华佗再世也已无能为力。无奈他们端着皇家的饭碗,纵是知道回天乏术,也不得不冒着救人不力,被皇帝杀头陪葬的危险前来施救。 然如今月玦接过他们手中捧着的火炭。 若他当真是天神下凡,妙手回春救活大皇子,他们或许还能一同跟着受赏。 然若是他也回天乏术,大皇子一命呜呼,皇帝盛怒怪罪,然有月玦在前面顶着,他们也不至于落得个陪葬下场,顶多罚几个月俸禄。 张景泰等太医能看出的伤势,月玦自然一眼便知。今晚的刺客是带着必杀之心而来,秦夜曦伤在心脏,这是致命的伤,他已然必死无疑。 强行施救,无异于逆天行事。 月玦本欲放弃,然见秦楼安定定看着他,将所有希冀全部寄托在他身上。那刻明知此举逆天,他亦决定逆天行事一回,极尽人事去救。 “曦儿——” 一道凄厉的女声从寝殿外传来,双眼哭红的宁妃在秦靖雪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跑进来。见寝殿里挤满了人,她愣了下,片刻后便要扑向床榻。 “宁妃娘娘且莫要上前,玦太子正在施救。” 秦楼安拦住几欲崩溃的宁妃,然她此时情绪失控,冲她大声哭喊:“你给本宫起开!曦儿遇刺为什么不去找太医,找什么玦太子能有何用!” 宁妃拼命往床榻扑,看见或站或跪在榻前的众太医时,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瞪着通红的双眼去看月玦,却正见他拿着银针往秦夜曦心口上扎。 她几欲凸出的眼顿时惊恐地瞪大。 “曦儿——” “你…你为何要谋害我的曦儿——” 不明真相的宁妃凄厉嘶吼,柔弱的身躯突然迸发出强劲的力量。秦楼安几欲拦不住,一旁垂泪的秦靖雪架着宁妃的胳膊哭喊:“母妃…” “皇上驾到——” 佑德尖锐急促的声音响起,整个寝殿瞬间陷入安静,连同秦夜曦微弱跳着的心脏,同归于死寂。 月玦下针的手兀然停住。 几乎同时,满面忧急的秦昊跨进寝殿门槛。 见月玦坐在床榻,秦昊双眼眸光一闪,似乎看到希望一般,快步冲到榻前。 “月玦,朕的曦儿如何?” 看了眼满是鲜血的手,月玦起身下榻,虽是对秦昊说话,他目光所及之处却是秦楼安。 “皇上节哀,大皇子殿下已然薨逝。” 可怕的死寂,维持了几个喘息。 “曦儿啊——” 随着一声肝肠寸断的哭喊,众人回神,宁妃当即昏死过去。秦靖雪与佑德立马叫人将宁妃抬到外殿安置,又唤太医一同前去救治。 众太医早已巴不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群人乌泱泱涌出去,拥挤的寝殿顿时变得空旷无比。 此时的秦昊还未脱下他那身绣满日月星辰,金龙粉米,山火黼黻的刺绣文服,然他此刻不像殿堂上威风堂堂的皇帝,更像一个悲伤脆弱的父亲。 看着秦夜曦浑身是血的尸体,他久久无言。 秦楼安亦从不信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有些神魂恍惚地走近床榻,尽管她极难相信秦夜曦已经薨逝,可那淋淋鲜血却逼着她去接受事实。 她与秦夜曦,虽不似月玦月瑾兄妹之间的融洽无隙,可素日里也从无纠葛矛盾。 甚至上次她发觉他有迫害月玦之意,她只暗示他莫要惹事。他迫于压力亦好,无能为力亦好,还是因为她亦好,他都不曾出手伤害月玦。 抛却所有恩怨不谈,秦夜曦姓秦,她也姓秦,他们是同宗同源,是血脉相通的亲生兄妹。 “抱歉,我无能为力。” 秦楼安被丧失血缘至亲的阴云重重包裹,月玦温润的声音如同阳光透过云隙,照射进来。她僵硬地抬头看去,他目光温柔,带着深浓的歉意。 “我知道你尽力了…” 那样骇人致命的伤口,即使是神仙也会束手无策,月玦他亦只是人。可这样的伤口,却也让她感到极为熟悉,与齐韦庸胸前的伤别无二致。 萧昱。 “萧昱!” 秦昊几乎是将声音狠狠咬碎了,才一字一顿从嘴里吐出来。此刻他双目怒瞪,脸上青筋暴跳,腮边的咬肌隐隐颤抖着,整个人戾气横生。 他不过才将谢荀与司马青鸿游街示众,尚且并未当街用刑侮辱,萧昱便已然要刺杀他的皇子以示报复。 秦昊紧攥了双拳,心里怒火焚烧。 “皇上,依我所见,大皇子并非萧昱所杀。” “不是萧昱还能有谁!” 秦昊猛得瞪向月玦厉吼,看着那双直视着他,平静无波的眼,他突然想起一事。 “月玦,朕听说萧昱与谢容皆是你的师弟?” “是。” “如今这宫中防卫,可是由你所布?” “亦是。” 听闻月玦语气淡漠,秦昊阴阴冷笑:“你对朕说杀害曦儿的凶手不是萧昱,是否是你与他相互勾结,故意纵他行凶,现在又包庇他?!” “并不是。” 月玦低头,看了眼未曾擦拭的手,声音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意。 “皇上因丧子而悲痛过度,以致此时头脑不甚清楚,此乃人之常情,我能理解。然刺杀大殿下者并非萧昱,另有其人,这亦是不争之事实。” 原是即便有婚旨在手,纵他肯逆天而行,真心切意相助,事发之际,他依旧不过外人,疑人。 月玦淡然笑了笑:“皇上不肯信我?” 秦昊盯着他脸上刺目的笑,紧口不语,只冷笑。 “公主呢,你也怀疑是我?” 月玦转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秦楼安。 此刻他语气轻松,脸上笑容愈加璀璨,漆黑的墨瞳闪烁着幽芒,仔细看,似有压抑的东西在里面翻涌。 “我…我觉得此时的萧昱,能做出这等事。” 秦楼安不敢直视他,此刻他脸上笑容太过光艳夺目,又太过萧瑟苦楚。她不想认为是他与萧昱暗中勾结,可他近来两天确实太过奇怪。 私见谢荀,又扮作长琴,对她隐瞒不言… 看着眼前人垂掩着双眼,眼睫颤巍巍如同蝶翼轻扇,却不肯看他。月玦喉结微微动了下,似是将什么吞咽,平缓细匀地喘息,轻轻地浅笑。 “皇上!皇上!二皇子他中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六七章 我欲乘风归去 谋害秦夜曦与秦夜渊的凶手不可能是萧昱。 秦夜曦与秦夜渊出事之前,秦昊与萧昱之间的局势呈胶着之态,双方手中都有对方极为重视之人作为筹码,且以此相互制衡,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然双方僵持的平衡,却存在导致失衡的变数。 这个变数是人心。 萧昱与秦昊的心。 若是萧昱狠心绝情,为复国仇成霸业,甘愿舍弃谢荀与司马青鸿,他大可一刀杀了秦夜轩,与秦昊正式宣战,率骋平军横渡洛水朝帝都杀来。 同样道理,若狠心绝情的人是秦昊,他念在自己除了秦夜轩之外,尚有秦夜曦与秦夜渊二个儿子可继承帝位。 虽此二人文治武功皆不如秦夜轩,然秦昊却不想因自己的儿子而被萧昱牵制拿捏。 狠心之下,难保秦昊不会选择舍弃秦夜轩,不顾他的生死,直接下令处死谢荀与司马青鸿,发兵迎击即将兵临城下的萧昱及骋平军。 以上变数虽都是考验人心,然却是两种可能。 比较起来,秦昊舍弃秦夜轩的可能性,要比萧昱弃谢荀二人于不顾要大的多。秦夜轩虽是秦昊的亲生骨肉,然却不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对于秦昊而言不是唯一的选择,便也不是不可舍弃的。 虽然很可悲很残酷,但这却是冰冷的事实。为了西风的江山大业,秦昊完全可以忍痛舍子。 舍弃秦夜轩,是秦昊不愿面对的,更是萧昱不想看到的。一旦秦夜轩成为弃子,谢荀与司马青鸿便也要为其陪葬,也会惨遭秦昊杀害。 这是鱼死网破。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有一个办法可行,那便是让秦夜轩成为秦昊唯一的儿子,让他成为秦昊绝不能放弃的选择,让秦昊一定要救秦夜轩。 这个办法很简单,就是除掉另外两个皇子。 秦夜曦铁枪穿心,秦夜渊毒药穿肠。 他们回天乏术地死了,成为冰凉的尸体。 他们资质平庸,武功不过简单的防身招式,谋略更称不上缜密老道。他们不是天纵的奇才,亦不是当太子继承大统的材料。 可他们并不该死。 一夜之间骤然生出天大变故,面对两位兄长先后死于非命,秦楼安悲恸与难以置信之际,第一反应便是萧昱为了逼她父皇放还谢荀与司马青鸿,出手除掉秦夜曦与秦夜渊,让她父皇不得不为了保全自己唯一的儿子,向他低头妥协。 所以当月玦问她,她是否怀疑他与萧昱暗中串通时,她向他表示了自己的看法:现在的萧昱,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等冷血残忍的事。 她知道她是答非所问,然其中之意,却明晃如刀,锋利狠绝地捅在月玦心口上。 所有人都能听得懂她话中之意,她怀疑萧昱能做出那等事,便等同怀疑月玦串通萧昱一同做出那等事。 可冷静下来之后,她发现她错了。 虽然除掉秦夜曦秦夜渊二人,确实可以让秦夜轩成为她父皇唯一的儿子,这无疑加重了萧昱掌握在手里的筹码,能救出谢荀二人的可能性便更大。 可她忽略了一点,没有了秦夜曦与秦夜渊,甚至哪怕连秦夜轩也一同被杀害,她父皇后宫众多年轻的妃嫔,也一样可以再为他诞下子嗣。 就算这些子嗣中没有男丁,秦氏皇族宗亲中的众多世子,也一样可以过继给大宗一脉,一样可以继承帝业大统,西风的天下,也一样是秦家的。 极度震惊与恍惚之下,她神志不清未曾考虑到这一点。 可此时万事谨慎的萧昱,却绝不会忽略此点,亦绝不会考虑不到他若贸然杀了秦夜曦秦夜渊,除了彻底激怒她父皇,置谢荀司马青鸿二人于更危险之地,对他而言乃是百害而无一利。 真正的凶手是谁,目前秦楼安尚无法确定。 但他们一定是一开始便潜伏在她两位皇兄宫中之人,是他们自己身边的人。 月玦的防卫虽然严密,但那只是防止外敌侵入皇宫,他不可能把每宫每殿,每个人都查验一遍。 有理由在皇子宫中安插人手的,有三方人。 其一是她父皇,他要监视她几位皇兄日常行止举动;其二便是代衡,他监视皇子的目的众多,总之不怀好意;其三便是她三皇兄秦夜轩,他在自己兄弟宫中安插眼线,自然是为了争夺太子之位。 然现在有理由,又有能耐杀害秦夜曦与秦夜渊二者之人,只怕只有代衡一人。 他如此做,大有逼她父皇与萧昱兵戎相见之势,他亦好乘机起事。 不管她的推测对与不对,然谋害秦夜曦与秦夜渊的凶手,不可能是萧昱。 她现在清醒了,明白了,却好像晚了。 月玦竭尽全力换来婚旨,不计前嫌百般相助,设计擒谢荀,率兵护卫皇宫,明知不能为而为去救她兄长性命。强悍的敌人不曾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他的结盟同伴却用怀疑在他身上捅刀。而她的不信任,便是将他紧抓在手的最后一根信赖稻草斩断,无情地将他推下猜忌无援的深渊。 秦楼安停下脚步,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将脸埋在臂弯里痛苦的紧皱着,她真怀疑当时她自己是傻了疯了魔障了,她为什么会怀疑月玦? 她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去怀疑月玦? “公主…” 不知过了多久,秦楼安抬起头,看向一旁满面担忧的绿绾:“我没事,随我去天牢吧。” 此时九重天牢中,关押之人已换了一副面孔。 谢荀被带走,月玦被关进去。 守卫天牢第九重的狱卒,从未想过短短几日之内,竟有先后两人被关押在此,且还都是令他们不知所措之人。 不同于谢荀的孤傲疏狂,令一众狱卒没有皇帝御命,皆不敢上前动以酷刑。 眼前的月玦,虽置身阴暗湿冷的牢房,却宛如明珠一般散发着柔和莹润的光辉。他只静静坐着,浸透出的尊贵气韵便叫人相形见绌,望而却步。 众狱卒只在铁牢门外看守着月玦,偶尔感受到他幽邃淡漠的眼神扫过来,像是在看他们,又像他们宛如蝼蚁一般,并不在他眼中。 “参见国师大人。” 雪子耽略一抬手:“打开牢门。” 守卫狱卒平身,却并不听从他的话,只道皇帝交代若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放走月玦。 “请国师大人莫要为难我等。” 雪子耽默然片刻,上前一步,靠近足有成年男子手腕粗细的铁栏杆围造的牢房,透过晦暗的蜡烛光亮,他看到了背靠巨石而坐的月玦。 他在清雅从容地浅笑。 雪子耽怔结片刻,道:“你,还好吗?” “我能有何不好呢,子耽?” 听到月玦对他称谓的变化,雪子耽愕然一怔。 他这般亲切地称呼他,按他对月玦的了解,多半是他无事献殷勤,又要让他去为他做一些事。 可是刚才,他就那么自然顺畅地叫他名字,声音纯粹,干净,没有半点私欲夹杂其中。 雪子耽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欢愉与欣快。 不对。 他来可不是听他叫他的名字的。 “皇上已命人在城中祈雨台前修筑断魂柱,将谢荀捆绑其上,命人褪衣之后以铁鞭当街抽打,午时三刻,便要万箭射杀。” 静等了片刻,牢房中没有传来月玦的声音,雪子耽知道秦昊三番五次的背信与怀疑,已然伤在月玦心里,让他心灰意冷,已不想多管闲事。 “皇上他只是太过悲伤,一时糊涂屈冤了你。等他想清楚之后,便晓得你的用心良苦。” 月玦不说失望,不言痛苦,只是因为他习惯了隐忍与独自释解,并不代表他不失望,不痛苦。 “你可莫要将你自己的想法强行加在我身上,我月玦又怎会是任揉任捏的面团?” 月玦笑吟吟地声音响起,雪子耽闻言立刻收起他对牢中人的怜悯,还觉自己适才想法有些好笑。 “总有人自以为是,我对他和颜悦色,他便当他是以自己的魄力与能力让我敬他,重他。殊不知我待他如何,皆是我自己说了算。我肯助他,是我愿意,我不肯助他,还是我愿意。他是皇帝也罢,乞丐也好,是以暴力威胁我亦罢,还是爬到我面前跪下来求我亦好,我不妥协,也不动摇。” 月玦的话直白露骨,雪子耽听明白其中意思,哪怕秦昊冷静下来,想清楚他的良苦用心,他亦不会再用心。秦昊威胁也好,跪求也罢,月玦自己若不愿意,如何做都无济于事。 雪子耽知道他并不是逞一时口头之快,他已然这么做了。 就如昨晚,他闻讯赶往行露宫,正值二皇子宫中宫人前来报信,说秦夜渊中毒。秦昊闻言第一想到的便是拉月玦前去救治,可他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皇上既觉我与萧昱同谋,现在又缘何有求于我这个共犯?”他洒然一笑,目光幽冷桀骜:“西风之事,与我月玦何干?” 也对,这样的月玦才像他。 他可以隐忍,却不是甘愿忍骂忍打忍屈冤之人。他可以怜悯,却不是毫无底线的救世菩萨。他知道反制,懂得还手,且甚少有人能抗他一击。 “可你总要从九重天牢走出去。” 诸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如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等老话,雪子耽不想多言罗嗦,月玦定然知晓,无论如何他总要先出来。 “无需为我担心,我愿意出去,自然便出去了。就如我想来西风,便来,想走了,便走。” 雪子耽紫瞳兀然一缩,他极力透过昏暗去看月玦,看到他眼中决然的去意时,一股怅然若失,沉重又空乏的感觉涌上心头。 月玦想走了。 他要走了。 如风一般自在,任去西东。 他们现在,可算得上朋友吗? 除了秦楼安,他唯一的朋友。 “子耽。” 或许这一声轻唤,便是答案。 雪子耽抬头看向月玦,却见他有些恶劣的坏笑着,他似看到了不得的阴谋在向他招手。 “子耽,你可准备好了吗?” “准备?”雪子耽皱眉,警惕起来:“我要准备些什么?” “自然是准备好行李,踏上我的贼船,与我一同离开西风。难不成你还真想当这个国师?” 雪子耽眉头皱得更紧,他审视着月玦的面容,他像是在开玩笑,却又像格外认真地与他说话。 “实不相瞒,我本以为西风还有救,其实不然,西风这座帝国高阙,根基里已然坏了。你留在这里亦无济于事,装装裱裱也不过糊一层窗户纸,想要扶大厦之将倾,乃是无稽之谈。” 当年大萧的灭亡,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王朝已然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谁家都可取而代之,而秦代两家不过近水楼台捞个便宜,并不是说这两家便是天选的皇帝与世袭王族。 如今西风,似就要步大萧后尘了。 “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雪子耽未曾答应,也并未拒绝,他还是要再确认一遍:“你当真要离开西风,就因为皇上此次冤枉了你?” “自然是要离开,离开亦只是我想离开,皇上待我如何,左右不了我的决定。说起此事,我还有一事请你相助。我虽然要走,然却一时走不得,我需要你先将月瑾送走。” 竟然连月瑾都要送走。 他是想走得干净,彻底。 雪子耽微微叹了一息,眸光微瞥向一旁:“你决定好了我便替你去做,要将她送往何处?” 月玦久久不回,似是在想将月瑾安置到什么地方才算安全。又过了片刻,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微微沙哑的气息:“公主走了吗?” 雪子耽转身,走向他适才瞥看的地方,粗壮的顶梁木桩后,已不见人影。 他重新折回来,道:“师妹她已听不下去,已经走了,你已不必再装作狠心,说要离去了。” 月玦适才考虑了很多,也说了很多,他说他要走,说得干脆果决,秦昊左右不了他的决定,谁亦改变不了他的意愿,他将她也包括在内,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她。好像她对他而言,亦是可以随意舍下,让他一走了之的无关之人一样。 雪子耽亦险些被他骗过,以为月玦当真不在意秦楼安。 “你若只是想惩罚她对你的怀疑与不信,大可换一种方式,为何要如此骗她,狠心说你要走?” “你认为我是在骗她?”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 月玦淡淡笑了笑,仰靠在身后的石头上。 “适才这些话,我不忍心当着她的面对她说,用这样的方式让她知道,是我想给她时间,让她接受,让她考虑。” 接受西风的倾颓。 考虑是否要舍下故土,随他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六八章 琼楼玉宇不胜寒 初春的阳光不似冬天的惨淡,亦不如盛夏的酷热难耐,舒暖温柔地透过朝霞撒下,宛如金色的薄纱,笼罩着复苏初发的生灵万物。 皇宫偏僻无人的宫巷,因毗邻天牢甚少有人行走,穿巷的风料峭微冷,照耀在这里的日光都带着萧瑟寒意。 秦楼安静静站立着,她周身沐浴在暖阳中,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的气息,整个人,好似都瑟缩在她脚下的一团阴暗灰冷的影子中。 九重天牢里,月玦的声音依旧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温润如水,轻柔地流淌过晦暗的空气,汩汩宣泄进她的耳朵里。 却似初融的河流,飘浮着碎冰一般冰冷彻骨。 秦楼安站在幽长寂寥的宫巷里,绿绾在她身后几丈远处,满目担忧地看着她。 绿绾不知道秦楼安在天牢里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只知道公主自天牢中逃离一般地冲出来,不许她跟着,也不许她靠近关心。 只一个人如同浮云一般,漫无目的地,毫无方向地在宫巷里穿梭。最终,她为自己选择了这么一处荒僻无人的地方,停留下来。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秦楼安定不会急匆匆地前往天牢,不会懊悔不已地去探望月玦,不会选择躲在梁柱后面偷听他与雪子耽的对话。 这样她就不会如此的痛苦与难受。 许是因为痛苦到了极致,难受到了极致,此时的秦楼安头脑格外的冷静清晰,月玦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楚地盘桓在她脑海里,甚至包括他说每一句话时的神情眼色,她都能细致地镌刻出来。 他想走了。 他要走了。 他要送走月瑾。 他甚至要带走雪子耽。 唯独,没有考虑她的去留,从头到尾都没有。 她知道此次她与她父皇的怀疑让他失望透道:“子耽,今日我若就此离去,你切记要时刻留意我传于你的消息。另者,你此番助我越狱逃走,秦昊虽不会处死你,然你亦要该服软时便服软,莫要平白遭受棒打鞭抽等皮肉之苦。” “你今日便要走?” 不是说…一时之间还走不得吗? 雪子耽这才发现,月玦所去的地方并不是昭阳殿,他并不是要去找秦楼安坦白自己的心意。 适才自出天牢他便跟着他走,竟未曾察觉月玦竟然是选择就近的道路出宫。 “你不要多想,我此番离去,并不是要离开西风,只是暂时离开皇宫,离开洛城。你只需陪在公主身边注意她的动向,留意我的消息便可。” 月玦不再多言,雪子耽亦不再多问,他已隐隐猜到月玦是要做什么。昨晚他听命将他押入天牢之前,月玦曾将随身携带的玉骨扇交给他保管。 “此扇还你,多加,保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六九章 世外闲云随梦散 ,菩提春满 祈雨台位于洛城城东。 十九年前西风突遭大旱之灾,春耕之季却数月不见半滴雨。耕田寸寸龟裂无法耕种,百姓饥馑逃荒,更甚者为裹腹而沦为打家劫舍的强盗。 一时之间,洛城上下及关中之地民怨四起。 时有一游方道士恰至洛城,曾言此次大旱乃是天怒所致,又言他身怀祈降甘霖救济万民之法。 这道士当时的说法,是若想上天息怒,解除这场大难,需君主亲自监工督造,于他所指位置修建一座祈雨台。更需君主亲写罪己文书,检讨罪责以求上天原谅宽恕,如此才能祈得甘霖济世。 那时的秦昊尚年轻气盛,并不认为这次关中大旱是因自己君德有失。他恐那道士在市井之中散布流言迷惑百姓,便命人将其逮捕押入天牢。 谁知那晚宫中朝龙殿却突降天火,若非水龙局救火及时,朝龙殿连同秦昊已然焚为灰烬。 惶恐之下,秦昊这才对天怒一说深信不疑,他命人连夜将关押在牢中的道士请来,问过之后才得知这道长姓云,乃是蓬莱云梦观的观主。 竟是蓬莱仙境之人? 秦昊有些不信。 他细看之下,只见这道长双十出头年岁,形貌清逸,别具一番仙风道骨。尤其是他眉心一点朱砂痣,宛如红日烈火,让人见之不忘。 虽不知最终这云姓道长到底是以何法让皇帝信他,然第二日秦昊便亲自监工,于那道长所说城东位置修建祈雨台,并于台后建起一座祈雨楼。 祈雨台完工之后,秦昊又按先前所说亲自写下罪己文书,并于台上以青烟焚毁。 那日洛城百姓挤满祈雨楼前,看着披头散发的年轻道长登台求雨。不时,竟真有一场久违的大雨伴着雷鸣轰隆,瓢泼而下。 众人欣喜若狂,同在祈雨台上的秦昊,已仰天承受雨水的涤荡洗礼。 大喜之际,他有意封云道长为西风国师。然再看之时,台上却只剩他一个,谁也没有看到那年轻道长何处去了。 这场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雨停之后秦昊命人全城搜寻那位眉心生有一点红痣的云道长。 可几日下来,皆是无功而返,甚至城中竟无一人再见过他。 那仙风道骨的少年道长,就宛如洛城君臣百姓同做的一场梦,梦醒了,他亦随之消散。 只有眼前的祈雨台,是他曾经存在的证明。 此时的秦楼安一身青翠男衫,唇红齿白,双目清亮,站于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像是个翩翩俏公子。出宫路上她想起十几年前流传至今的故事,说起当时的云道长,她一下就想到云别岫。 一样姓云。 一样来自蓬莱。 一样眉心生有朱砂痣。 若他们并非同一人,世间可有如此巧合? 若他们是同一人,世间又有这般诡异之事? 十九年前的云道长不过二十出头,现在的云别岫看上去也是二十四五岁的模样,若他们是同一个人,他怎会近二十年来容颜上不见苍老? 还是说,他当真是仙人,已然如他所说八十多岁,只不过以脱离凡胎可以青春永驻? 这…这真的很诡异。 若是云别岫生的难看些,与其说他是仙人,不如说他是妖物。 不过秦楼安很快便收起自己的胡思乱想,云别岫与当年的云道长有何干系终究与她无关。如今的祈雨台,亦并非十九年的祈雨台。 此时高耸的台前,又以合抱粗细且生有尖锐荆棘的木桩,竖起两根四五丈高的柱子。她也是才刚听人说,这两根柱子取名为断魂柱。 抬头,一左一右断魂柱上,谢荀与司马青鸿被高高吊绑在上面。二人身上的外袍皆已被扒下,只剩一件中衣虚虚挂在身上,本是雪白的衣衫已被铁鞭抽得道道血痕斑斓玷污,几乎已成血色,而那遍布荆棘的柱子上,似乎亦有流淌的血线汩汩向下。 细看谢荀,此时他长发披散掩盖住脸容,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神情。但秦楼安却似乎能透过他的发隙,看到他鲜红的血唇噙着狂傲的笑意。 狼狈二字,从来便与谢荀无关。 或许是因为更为高巍的祈雨楼挡在台后,遮住阳光。此刻虽近午时,此处却比城中其他地方阴暗寒冷上许多,似是春日将这里忘却,顽固的苦寒深冬依然在这里盘桓肆虐。 “这老和尚好像不行了。” 场中手执铁鞭的人皱着眉头,招呼守在一旁的一名士兵:“你速去祈雨楼禀告皇上,就说司马青鸿像是已经断气了。” 那士兵应下走后,秦楼安挤过人群,也朝祈雨楼走去。 昨晚她两位皇兄突遭横祸死于非命,她父皇悲痛盛怒之下,下令于今日午时三刻,将谢荀与司马青鸿当众以万箭射杀,且要亲眼看着他们被射得千疮百孔,如此才算解他心头之恨。 然见这祈雨台与祈雨楼四周,除了五百名弓箭手,还布置了重兵,甚至将城郊的中禁军亦调来防守。她虽不知具体兵力几何,然如此严阵以待的架势,她父皇今日想要处死的绝非只是谢荀二人,他要斩草除根的更是萧亭之孙,萧昱。 秦楼安亦觉得,萧昱今日必会前来相救。 看了眼挂在腰间的剑,这是她出宫前自蒙恙手中借来的,虽不抵她的长思剑… 长思剑。 她想起月玦。 上楼梯的脚步一顿,她脑海中,浮现出昨晚月玦月下梅林舞剑时的绝顶美丽的画面。 或许昨晚他肯为她一舞,便是他送她的饯别。 极力压制在心底的痛楚开始泛滥,秦楼安深拍拍脑袋,告诫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不要想起那个坏蛋! 不要想起那个坏蛋! 不要! 秦楼安快速跑上祈雨楼最顶层的望台,她父皇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平顶冠下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鬓,似乎一夜之间染了薄薄的一层银霜。 秦楼安本就沉重的心绪,愈加压抑。 随行护驾的侍卫查验过她的身份后,放她进入望台,恰巧那报信的士兵跑上来,单膝跪地请示她父皇道:“启禀皇上,司马青鸿像是已受不住铁鞭抽打,已经死了。” “死了?” 秦楼安听清她父皇的声音,沙哑低沉,透着阴冷,却似苍老沧桑了不少。 “死了好啊,死了好啊!”秦昊冷冷笑了两声,眼神阴鸷地盯着谢荀:“既然司马青鸿已经死了,那就将他放下来五马分尸!至于谢荀,给朕继续抽继续打!打到午时三刻放箭那一刻!” “是!” 听到五马分尸,报信的侍卫不寒而栗,立刻起身下楼前去执行。秦楼安也没想到司马青鸿,亦是无妄大师,终了竟会落得如此地步。 “阿弥陀佛。” 秦楼安双手合十,朝无妄所在之处之拜。 秦昊听到秦楼安的声音,刚要问她为何突然到此,目光却被楼下高高甩起的铁鞭吸引。 然鞭打声还未响起,却有一道铮铮马蹄狂奔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七零章 螳螂捕蝉黄雀后 那马蹄声如闷雷滚动,势若瀚浪澎湃,伴着清脆作响的脖铃,踏着极有节奏的韵律由远及近而来,引得人纷纷侧目而望。 秦楼安站于祈雨楼望台,尚未看到纵马驰来之人,听声音便已能想象到那扬起沙尘的邑道上,有人单枪匹马,绝尘杀来。 赤虬。 萧昱。 秦楼安目极之处,本是拥堵如墙的人流纷纷两侧分让,已有数月不见的萧昱,一身软甲玄衣驾着赤虬,气势凛冽地,朝祈雨台飞奔而来。 虽相隔较远,看不清他的脸容,然秦楼安却已能感受到他冰锥一般的眼神。 待那黑衣赤马逼近些许,秦楼安才兀然发现,他一手将马缰长枪并握,另一手中紧攥着一根粗长的绳鞭,而鞭尾另一端拖于地上,在扬起的混浊尘土里,拖行着一个人。 那人难道是……她的三皇兄秦夜轩? 秦楼安瞳孔瞬间放大。 高耸的断魂柱近在眼前,萧昱抬头,一眼便看到被高高吊在上面,外袍脱尽,浑身是血的谢荀,他冰冷的眼眸霎时变得炽热,似被血染红一般喧嚣着嗜血的杀意。 无情的铁鞭一道一道破空响起,细密狠毒地抽打在谢荀身上。 他缓缓抬起头,苍白的面容从微微拨开的乌发中显露出来,那一双狐眸浅浅弯着,如同月牙儿一般,眸光皎洁舒柔地望着朝他疾奔而来的人。 他染血欲滴的嘴唇,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妖冶,美丽,又最是单纯真挚。 终有一日,他亦会奔他而来。 可是,他不需要他为他冒险而来啊… 他不过是一个满身罪恶的谋士,是穿行在阴冷黑暗,不见光明的冰冷军器。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助他复国报仇,他不过是一个棋子而已。 舍弃便舍弃的性命,死了便死了的人,不值任何人珍惜,包括他自己,更包括他。 “我命如此…不必相救……萧昱……走……” 谢荀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所有沉稳冷静全部褪尽,惶恐,急切,蔓延爬满他每一寸肌肤。 谢家被抄之时他不曾在意,中计被捕之时他不曾在意,游街示众之时他不曾在意,当街辱打死亡迫近眼前时,他依旧不曾在意。 是因为他知道,他所有在意的人都安然无虞地存活着,大萧皇族的血脉依旧流淌着。 若他的血可以淬炼萧昱的银枪,他的死可以坚定萧昱复国报仇的决心,那他鲜血流尽亦无憾,他的性命九死亦不悔。 可现在,萧昱他竟然来了。 九死一生。 谢荀干哑的喉咙喑哑地嘶吼着,涌上的鲜血从唇角漫出,可他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他拼命又虚弱地摇头示意萧昱不要再靠近,又将方凝结的伤口重新扯开鲜血直流。 他从未如此无力,如此崩溃,如此狼狈。 从未有人见过这般的谢荀。 现在所有人都见过这般的谢荀。 萧昱提缰驻马那一刻,谢荀抬起的头豁然垂下,一切都晚了。 萧昱翻身下马,手中长鞭挥甩,鞭尾拴着的人被猛然甩在断魂柱上,又重重砸在地上。 封锁祈雨台的侍卫还未反应过来,萧昱飞身跃入场中,手中扬起的长鞭随之狠狠抽在瘫爬在地之人脊背上,那人当即便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萧昱却并未就此收手,一鞭狠过一鞭地抽打。 “是……是三皇子殿下的声音……” 适才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将在场所有人都震住。祈雨楼望台上的佑德,听出这是秦夜轩的声音,看向面容阴沉扭曲的秦昊。 显然,他已认出萧昱此时抽打的人,正是他现在唯一的儿子。 “去通知洛军中侯,诛杀前朝孽种萧昱!” 秦昊每一个字里都似凝着血珠,佑德闻言一惊,噗通一声跪地。 “皇上,三皇子殿下还在萧昱手里,您这时要是发兵诛杀…三殿下也没命了呀!皇上三思啊!” 秦昊紧闭的眼皮剧烈的颤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暴跳。 他当然知道他要杀萧昱,秦夜轩也会丧命。 可萧亭已经死了,他却还活着,他可以再有新的子嗣,可萧昱一死,大萧皇族的血脉也就自此断绝,可以斩草除根永除后患。 “给朕杀!” 秦昊忍痛暴发出沉重的低吼,佑德震骇地瞪大双眼:“皇上,三皇子可是您……是您唯一的儿子了呀!不能再被杀了呀!” “你胆敢不听朕的命令?!” 秦昊至痛至怒之下,抬脚将涕泗横流的佑德踹翻在地,正要吩咐一旁秦楼安下去传旨秦显,却见适才还站在这里的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秦昊沿着围栏快速走了几步,俯身向下张望,却见秦楼安清瘦的身影,如同一竿挺峻的翠竹,与萧昱相对站立着。 提前率领中禁军埋伏在周围的洛军中侯秦显,见萧昱进入埋伏范围后,无需秦昊下令,便率领众军涌上来将萧昱重重包围。最前面的五百弓箭手,已拉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 同被无数箭弩对着的秦楼安,见此架势,便知她父皇已然舍弃秦夜轩,这个他现在唯一活在世上的皇子。 自然,她这个公主,更是可以随意抛弃的。 她敢从祈雨楼上走下来,站到自己人的包围埋伏中,赌的并不是她父皇的心,而是眼前人的心。 “现在是该叫你司马赋及呢,还是…萧昱?” 看着眼前一身男子打扮的少女,如玉的面庞上双眸黑白分明,目光平淡如常地看着他,萧昱微微收起周身张扬的戾气,用同样平淡的语气回她。 “公主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秦楼安抿着嘴唇点点头,看向瘫倒在地已然不知是死是活的秦夜轩,又看向目光一直聚集在她身上的萧昱。 “那司马将军…可否容我近些看看我兄长?” 静等了片刻,萧昱不曾回答也未直言拒接,而是看向佩挂在她腰间的剑。 秦楼安会意,将自己的剑解下来,双手奉给他:“以我的武功,应该对你构不成威胁,更惶提在你眼皮底下将我皇兄救走,所以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萧昱看了她几眼,将她手中的剑接过,侧身让开一步站到一边。 秦楼安见他同意,忙跑过去蹲下身查看秦夜轩的伤势。 被一路拖行至此,秦夜轩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身上也是遍体鳞伤,然却都是皮肉伤,并不致命。萧昱适才那几鞭,下手的力道虽重,然抽打的地方更是格外巧妙,没有一处打在关键要害处。 现在秦夜轩只是筋疲力竭,浑身疼痛地晕过去了,并未受什么重伤。 秦楼安眼角余光瞥向萧昱,他既然并不是要秦夜轩的命,那定然还抱着用他的命换谢荀二人性命的念头。那她便可以再赌一把,还是赌他的心。 秦楼安站起身,从他手中拿回她的剑。 “想来你此次前来,是想用我三皇兄换回谢荀与司马青鸿,虽然以一换二我们比较亏,然你若是说到做到,这笔买卖也不是不能做。” 闻言,萧昱冷漠的脸上略有松动,带着一丝的浅淡的兴味。 “公主能做得了主吗?” 他说着,眼神于一瞬间再度冷却,环顾扫视逐渐逼近上来的众军。 秦楼安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站在弓箭手后面的秦显,正冷酷漠然地看着她,眼神就如同看待死人一样。 “公主做不了主,你连你自己的命,都做不了主。” 冰冷真实的事实被萧昱无情地揭露,秦楼安目光飘向祈雨楼上的望台,她看见的却并非她父皇残忍冷漠的目光,而是看见她的父皇,正双目焦灼地看着她。 难道她在她父皇看来,并不只是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 或许是因为……她母后的缘故。 不管如何,她父皇如今并未当即下令秦显动手,此事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难道你没看出来吗?他们只是包围你却并未立即射杀你,若非顾及我与我皇兄的性命,你以为洛军中侯,凭什么允许你这么放肆?” 此时秦显也正好奇,为何秦昊迟迟不肯下令,便悄声唤身边副将上去请示。 秦楼安不曾理会秦显连她与秦夜轩皆要杀死的念头,一双眼只盯着三步远外的萧昱。 此时她面色沉稳冷静,实则内心却是忐忑不安。因她适才提出的这笔交易,并不是她亏,而是萧昱亏。就算他肯放秦夜轩一命,她亦将谢荀与司马青鸿放下来还给他。 可还给他之后呢? 目前的局势他又如何带他们安然离去? 只怕他自己的性命也会折在这里。 萧昱并非糊涂之人,他定然知道今日这笔买卖无论怎么算,亏得都是他。 秦楼安恐他鱼死网破,将秦夜轩与她一同杀了垫背。 “好,我同意。” 萧昱声色淡淡,语调甚至比以往多了分温柔。 秦楼安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竟然说他同意? 看着盯着他满是怀疑的人,萧昱轻轻点头,再次确认道:“公主将他抬回去吧。” 不管他到底是哪根筋抽了,才愿意做如此血本无归的买卖,秦楼安都不准备放过这次捡便宜的机会。 “既然你同意,那我便将我三皇兄带走了。不过你武功高强,百步之内取人性命都是易如反掌之事,你需等我将我皇兄带至足够安全的地方,再将谢荀与司马青鸿放下来还你。” 她这是坑人坑到底了啊…… 然大局面前,她必须正视眼前这人,她虽一如既往称呼他为司马将军,然他却是可以颠覆西风政权的前朝皇室遗孤。 “好,我同意。” 一样的语调,一样的话,秦楼安怔了片刻,虽有些不相信萧昱就这样甘愿让她明晃晃地坑,然却毫不犹豫地叫了两个侍卫,与她一同将秦夜轩扶起,走出包围圈后抬进祈雨楼。 看到那抹青翠如竹的身影,已然出现在高耸的望台上,萧昱身上的嗜杀戾气瞬时喧嚣而出。 几乎就在秦昊下令让秦显放箭诛杀的同时,包围的中禁军后部,却突然传来冲锋陷阵的冲杀声。 正要下楼的秦楼安闻声看去,只见从南北西三面,朝东边祈雨台祈雨楼方向冲杀而来三队兵马,正从背后袭击中禁军形成的包围圈。 而原本要射向萧昱的弓箭,也齐齐调头铺向突然从背后包围偷袭的兵马,双方众军瞬间拼杀混战在一起。 萧昱如此大量的兵马是如何进城来的? 难道守城的……守城的是定危军! 甚至此次前来的就是定危军…… 秦楼安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的念头,其中最为明晰的一个,便是当初月玦将定危军与龙武卫互换,让定危军前去守卫洛城四门,他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难道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故而才提前将城门守卫换做定危军,好放萧昱进城? 这就是他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谢荀是蝉,她与她父皇是那可悲可怜的螳螂,他与萧昱才是最后饱餐一顿的黄雀吗?! 秦楼安气得浑身发抖,千怪万怪,都怪她太信任月玦,将他的话奉为圭臬,明知定危军所属不明的情况下,还天真地听他的安排让他们去守城门。 想通这件事后,她便瞬间意识到,萧昱根本就不觉得秦夜轩的命能换回谢荀二人,他适才肯与她周旋,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南北西三门的定危军赶来城东,从后面对他们的包围再形成包围。 好一个月玦! 好一个萧昱! 此时萧昱一人在内,定危军三面在外,中禁军腹背受敌,尤其是五百弓箭手,很快便全军覆没。 萧昱腾地而起,将吊在断魂柱上的谢荀救下。 “八年前我来晚了,卓梁王与裴远庆裴家两脉几近断绝,这次我绝不再让谢家,让你,赴他们的后尘。” 当年他身在幽州,之所以撤兵班师回朝,并不是因粮草等后顾之忧而不能继续深进。只因突闻洛城生变,他日夜兼程一日疾行二百余里,可数日后他到达洛城之时,梁家裴家的血已然流泻成河。 “谢容,带你兄长先走!” 萧昱跃过重重包围,将谢荀交给率领定危军前来的谢容,而谢容却转身将谢荀交给他身旁的云别岫。 “仙长,带我兄长先行出城,这等打打杀杀的场面不适合你。” “小容儿……” 云别岫话未说完,便见谢容与萧昱一同,一者长剑出鞘,一者银枪横扫,一者朝另一根断魂柱上的司马青鸿而去,一者,则直冲祈雨楼望台上的秦昊刺去。 “祈雨台……祈雨楼……贫道为何有似曾相识之感?” 云别岫抱扶着谢荀张望片刻,回眸之际却见已有数人跃跃欲上地将他包围,他莞尔一笑,手中塵尾轻挥,霎时挡路的几人晃荡几下便晕倒过去。 与此同时,刚下祈雨楼的秦楼安却见萧昱的目标竟然是她父皇,且那闪射寒芒的银枪已然对准了她父皇的咽喉。 一丈。 一尺。 一寸。 “不要——” 铿然一声,铁器相碰的声音骤然炸响。 秦楼安惊魂未定之际,只见千钧一发之际,一袭雪衣倏然而上,挡下住刺向她父皇的长枪,转而又与一身玄衣的萧昱拼打过招,然双方并未恋战,黑白分明豁然分开,各自立于断魂柱顶端。 是……是月玦? 秦楼安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仰面迎着太阳去看本该关押在天牢中的月玦。 此时的他,与平日有极大不同,素日里他气韵内敛,神情沉稳从容。而现在的他,却如禁锢整个隆冬的蚕蛹,在一瞬间挣脱束缚破茧成蝶,挥动斑斓夺目的双翼一样,将周身内敛的气场释放出来。 秦楼安恍然失神,适才是月玦救了她父皇? 他不是和萧昱相互勾结了吗? “赋及,你不是很早便想与我比试一场吗?现在,放马过来。” 月玦淡淡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七一章 他身白衣寒如雪 月玦到底在做什么? 他到底是在帮萧昱,还是她父皇? 秦楼安看着拼打在一起的二人,揣度不透月玦究竟想要做什么。 此时月玦手中拿着她的长思剑,剑招既不似舞剑时的轻越飘逸,亦不如那晚绾尽繁花的华美细腻,而是去繁化简,抛却高妙的剑意,只保留最为实用的招式。 剑气凌厉,一招接连一招地,与手持长枪的萧昱打斗。 从二人的眼神与招式中,她看到强烈的求胜之意,剑刃与枪尖里都淬带着凶猛的狂气,甚至于不意间的兵器相碰间,闪现出转瞬即逝的杀伐之意。 这二人不是逢场作戏地切磋。 一者是东景月氏皇族被废的太子,一者是前朝大萧遗存的皇室独孤,二人皆出身皇族又各自天赋禀然,又一同拜入穷乐寺三渡大师门下,所学所习亦是一脉相传。二人同门情谊固然深厚,然暗中的比较,亦是在所难免。 或许他们早就想与彼此认真较量一番,无论是八年前的幽州,抑或是现在。 趁萧昱与月玦打斗无暇分身的空隙,秦昊险险避过致命一击,却不肯撤离躲避。任由佑德与亲卫苦苦跪求,他亦要固执地站在望台,只言要亲自指挥众将众军,诛杀萧昱等一众前朝余孽。 秦楼安略一凝思,便知她父皇现在如此做,不过是不想在西风众军与百姓面前,落得个惊惶逃窜的名声。 可如今谢容云别岫,左印右痕等萧昱亲卫都在,加之战力凶悍的定危军,此次他们明显是有备而来,除了要救走谢荀与司马青鸿二人,亦是冲着她父皇的性命而来。 萧昱如今虽被月玦纠缠住手脚,可他几番狠厉的攻势,长枪所向皆是她父皇。 如今情势万分紧急。 秦楼安边上楼,边注意着与萧昱打斗的月玦。 虽说这次他很难洗脱他与萧昱暗中串通的嫌疑,甚至有就此一走了之将她抛弃的可恶心思,但他适才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救了她父皇的性命也是她亲眼看到的。 先前他与谢荀动手,所受内伤至今未曾痊愈,虽然知道萧昱不可能真的对他下死手,可她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 她真是剧毒攻入五脏六腑,彻底无药可救了! 秦楼安暗骂自己没出息,迅速上楼登上望台。 “父皇,如今情势危急,还请父皇速速回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父皇若有三长两短,西风这片混乱山河又要由谁整治?” 佑德在一旁疯狂点头附和,秦昊却冷冷一笑。 “此次朕之所以大动干戈,将谢荀二人带至祈雨台公然处死,便是算准萧昱谢容这些前朝余孽,定会前来救人!朕此次便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话虽如此,可事实又岂如她父皇所料这般简单? 秦楼安看向楼下战况,包括龙武卫中禁军在内的朝廷军队,虽在兵力上占得优势,可定危军向来以精锐闻达三军,乃是以一当十骁勇善战之军,实力不可小觑。如今战场上,双方亦不过是难分上下的胶着之势,尚且难保谢容不会动用江湖势力。 秦楼安环顾一周,查看是否有江湖高手隐秘在周围,准备伺机而动对她父皇下手。 再看她父皇神情执固,负手而立,宛然一副任谁劝说亦不肯回宫躲避的架势。 秦楼安自知无能为力,便退而求其次:“父皇若当真要亲自指挥众军擒拿萧昱亦不是不可,但请父皇去祈雨楼中发号施令,让佑德或是儿臣代为转达,亦可防有人暗箭伤人谋害父皇。” 秦昊拧眉凝思,觉得此法可行。 可还未来得及转身,将司马青鸿带出重重包围后,去而复返地谢容又挥剑刺上来。 秦楼安见此,一把将秦昊拽到自己身后,长剑出鞘,迎上褪尽杀气凛冽的谢容。 然却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一直不见身影的雪子耽突然出现,谢容察觉到从侧面袭来的危险,迅即改变攻击方向,两剑相击在一瞬之间,分开亦在一瞬之间。 突然出现的变故,让原本打斗的月玦与萧昱二人亦暂且收手。 所以现在秦楼安看到的情况便是,祈雨楼下,月玦与雪子耽并立站于一侧,萧昱与谢容并立站于另一侧,四人已然主动划归阵营。双方相距不过十步之遥,他们所在的方圆数丈之内,似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雷池结界,其他任何人都掺和不进来。 秦楼安看看月玦这边,只见他此时唇角笑意高深莫测,雪子耽看月玦的眼神却有责怪意味。不用细想便知他定又被月玦坑了一把,且极有可能与他此次姗姗来迟有关。 秦楼安又看看萧昱那边,只见谢容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瞬间,她便感受到萧昱兀然刺过来的寒戾眼刀。 剑拔弩张的僵持局势刹那间打破,萧昱与谢容如同商量好了一般,突然跃身而上袭向望台,目标还是她父皇。 “保护皇上——” 代衡雄浑厚重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秦楼安回身看去,只见代衡一身金丝护心软甲从楼中走进望台。其身后代朝祁已然跃身而出,正迎上飞身袭上来的谢容,二人瞬间便打斗在一起。 萧昱亦再度被月玦纠缠,雪子耽亦加入其中。 秦楼安紧攥剑柄的手渗出一掌心的汗,接连的变故让她思绪飞转,思虑着目前的局势。 可突然出现的代衡以及代朝祁,却让她琢磨不透他们的来意。 “皇上,臣所率兵马已到洛城城外,此次定能助皇上一同铲除萧谢两家!” “好!此次瑁王肯鼎力相助,朕心甚慰!” 闻言,秦楼安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此时此刻她竟然看到她父皇与代衡一前一后并立望台,皆面带大事将成的畅然笑意。 所以她父皇与代衡此次亦如八年前那般,在对前朝大萧之事上,二人态度出奇一致,选择联手以对,而后又各自明争暗斗? 可代衡进入洛城的兵马,又怎能断定不会成为新的威胁? 秦楼安心神一震,看向混斗不堪的战场。 难道这场中已然有代衡的人? 可她的目光,却一直被那身格外醒目的雪衣吸引。 此时月玦与萧昱,以及雪子耽三人正二打一的纠缠,然他们之间的招式皆不似适才那般凌厉,像是三人一同上演的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试表演。 所以在察觉她父皇与代衡联手之后,他们亦瞬间成为同盟? “从东门走。” 打斗中,月玦与萧昱抵肩相抗时突然开口。 二人相视一眼,招式变换间,月玦又看向雪子耽,后者微一点头。 下一瞬,月萧二人越过打斗的众人朝东而去。 一旁与代朝祁打斗的谢容,见二人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要走,暗骂一句后亦紧随而去。 秦楼安目光紧紧盯着月玦,看着他跃出围困大军后,安然跨上虞世南已提前备好的马。 “月玦——” 秦楼安终于忍不住喊他的名字。 难道他终究还是选择与萧昱谢容同去同归? 选择与她成为对敌? 月玦闻生转身回眸朝她看来,宛然一笑后,便与萧昱谢容虞世南三人,扬鞭策马东去。 秦楼安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飘远。 他身后招扬而起的衣衫,在正午的阳光下如云般轻柔,又似冰雪一样的寒冷。 月玦……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七二章 君心深若莫测潭 ,菩提春满 月玦萧昱几人走后,定危军亦迅速脱战,一路掩护在后,朝洛城东门撤退。 秦昊见此立即下令秦显,命他率中禁军追捕捉拿,势必要将前朝余孽斩草除根。然秦显却在适才的战斗中不幸受伤,如今已然无法带兵打仗。 “皇上稍安勿躁,臣已在东门布下重兵,萧昱等人今日必死无疑!” 代衡满面笑意走上前来,秦昊闻言微微点头,略松一口气。 “有瑁王爷这就话,朕就放心了。然定危军实力不容小觑,若被他们杀出重围,无异于放虎归山,到时再想除掉他们便是难如登天。” 秦昊看了眼刚被两名士兵搀扶上来的秦显,对其失望至极,不由脸色一沉,转眼看向犹在一旁极目东望的秦楼安。 “暻姳,你速率中禁军,配合城外兵马,将月玦萧昱等人给朕抓回来!” “让公主率兵擒拿逆贼,岂非让人笑话西风没有男儿?” 代衡指了指身旁代朝祁,说道:“还是让朝祁前去为好。” 见秦昊眼色骤然阴沉,代衡呵呵一笑:“若皇上不放心由朝祁带兵,可让他随行保护公主前去亦可。” “回父皇,儿臣愿率兵前往,至于代小王爷,随意便可。” 秦楼安转身下楼,亦不计较她父皇是否允许代朝祁与她一同前往。 其实现在无论是由谁率兵追捕,都已不过无济于事。月玦既然决定由东门而走,他便定然早已打通一切关节,除尽一切阻碍,可确保万无一失地,将萧昱谢荀,从她父皇眼皮底下救走。 出祈雨楼时,秦楼安碰到雪子耽,他似是觉因助月玦逃出天牢,助他从她身边离去一事,对她心怀愧疚,看她的眼神中有闪躲之意。 “师兄,我还可以信任你吗?” 秦楼安站在雪子耽身前,目光清澈透邃地直视着他。 她站在望台上,视线一直聚集在月玦身上,他的一招一式她都看的清清楚楚,自然包括他临走之际看向雪子耽那一眼。 这临别一眼到底有何深意,目前她尚参悟不得,然这二人之间一定达成某种协议,雪子耽定然知晓月玦为何突然反戈,突然倒向萧昱的内情。 可不管他到底答应了月玦何事,他首先是西风的国师,是她的师兄,这是一种背叛。 她现在还能信得过他吗? 对于秦楼安的突然发问,雪子耽迎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瞳迟滞片刻。 慢慢地,他纯净无暇的紫瞳变得愈加晶莹剔透,又如紫水晶裂开一道缝隙一般,流露出温柔。 “师妹有何吩咐,只管说来,我必竭尽所能,为你办到。” 秦楼安有些意外,他这般空杳离尘的声音,她已很少再听到,取而代之的是寡淡与冷漠的语气。 然现在,她又听到他这把宛如箫声宛转的嗓音,也察觉到声音中那一丝隐藏极深的去意,好像他替她完成某个心愿之后,他也要就此离去。 秦楼安知道他的心从来便不在西风,亦不屑于国师之位,以前他唯他们师父的命令是从,现在,他只愿从心而动。 至于他的心愿,亦是随那袭耀眼雪衣而去。 淡然一笑后,她点头。 “师兄自小便不骗我,我亦信你。还请师兄率中禁军前往洛城西、南、北三门重新布防,设立关隘,千万莫让代衡兵马进入城中。” 代衡绝无真心相助之意,如今城门兵力空虚,若其趁虚直入攻进洛城瞬间反目,那她父皇便太危险了。 雪子耽没想到她竟将城防这等至关重要之事,交给他这个反叛之人,何况秦昊如今定然已不再信任他…… “我信你。” 思绪突然被清润的女声打断,看着秦楼安浅浅的笑容,雪子耽心结亦解。 “还是禀告过皇上为妥。” 雪子耽看了她一眼后,绕过她走进祈雨楼。 已征得秦昊同意的代朝祁恰巧下来,见她还站在这里,轻哼一声冷笑。 “暻姳公主怎么还不速速率兵追捕前朝余孽?莫不是你对月玦或是萧昱别有心思,故意拖延时间想放他们离去?” 秦楼安不愿与此人争辩多言,先前他与谢容打斗之时她也曾留意几眼,代朝祁分明亦未曾下死手,只怕是他对谢容别有心思才对。 见秦楼安不理会他,代朝祁只当点破她的心思,不由跟上去继续补刀。 “如果你真是那么想的,我奉劝你趁早收了这门心思。我父王驻守在城门外的兵马,纵是没有中禁军相助,月玦萧昱几人亦是必死无疑。” “哦?是吗?” 秦楼安翻身上马,睥睨着代朝祁冷笑。 “既然瑁王爷的兵马如此骁勇善战,那依我之见,你我二人只需空手前去便可,也无需带什么中禁军,如何?” 不等代朝祁开口,她又道:“另外我也想提醒小王爷一句,谢容亦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前朝余孽。月玦与萧昱活不了,他也一样没命在。小王爷再墨迹,只怕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秦楼安说完便策马朝东而去,代朝祁闻言面色一变,随意跨上一匹马后亦朝东门狂奔而去。 至于雪子耽所言,应立即调遣中禁军防卫城门一事,秦昊亦极为重视。没有人比他清楚代衡此次愿意相助到底是出于何意,虽然目前雪子耽亦不再那么可靠,可他终究比代衡要值得信任。 纵容代衡兵马屯驻城外,就如同一把刀对准了他的心脏。 虽然奇怪秦楼安为何没有带兵马前去抓捕萧昱等人,然如此安排却正合他意。秦昊当即命雪子耽整顿兵马,重新布防洛城其余三门。 至于东门,他看向代衡。 “此次能否将萧昱谢荀这些前朝余孽一网打尽,可就要看瑁王爷的了。” “皇上尽管放心。” …… …… 秦楼安到达东门时,只见城门大开,宽阔的出城大道之上不见半个人影,亦听不到半点厮杀打斗之声,更惶提她想象中的混战之势。 安静得十分诡异。 秦楼安驱马继续往城外走,从大开的城门中灌进来的风,带着浓郁粘稠的血腥味。 一股极不安的预感瞬间在心里炸开,秦楼安打马疾驰,方出城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目及之处,是堆积成片的断肢残骸,尸体从城门一直堆积到远处遥遥可见的驿站。依稀的哀嚎呻吟声在尸堆上方断断续续地回荡,身受重伤还未咽气,浑身是血士兵在流血成河的泥泞湿泥挣扎爬行,爬行着离开这个人间地狱一般的地方。 秦楼安怔怔地跳下马,她虽然知道一旦发动战争,就难免要流血死亡。 可她却从未见过如此触目惊心的战场,这一刻她似乎能够理解萧昱为何是那般冰冷的性子,任谁见过如此多的生命骤然死去,任谁见过堆积如山的断肢残骸,任谁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都不可能做到淡定自若,然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便自然而言变得淡漠,变得内心毫无波动。 可她不是萧昱。 处处皆是血淋淋的可怖诡异之色,秦楼安的双眼似乎亦被鲜血熏染的通红。 她看天,是一片血色长空,她看太阳,是一轮赤日,她看自己的双手,是滴着鲜血的十指。 到处都是血。 她料到月玦定然有办法逃脱,可没想到是以这样直接了当的方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随后跟出城的代朝祁满面震惊的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惨象,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除了两句发自灵魂一般的问语之后,他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看着代朝祁噗通一声跪在尸堆面前,秦楼安回过神来,察觉到这些人便是代衡所说,他布置在城东的兵马。粗略算来,兵力少则亦有五千之多,可如今他们却已全军覆没。 他们是被谁全军覆没? 月玦与萧昱谢容,以及紧随其后为他们掩护的定危军,加起来人数绝不过三千人马,而她从祈雨楼追到东门,所用时间亦绝超不过两刻钟。 他们以寡敌众,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令五千兵马全军覆没? 还有何人从中相助? “公主。” 突然听到一道雄浑厚重的声音叫她,秦楼安循声看去。 竟然是张世忠?! 他不是已经跟随月琛一同返回东景了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张世忠步伐稳健朝她走来,秦楼安注视着他。 此时他一身黑鳞甲,手持笞龙金锏,那金锏上似乎还沾带着血色,他周身释放出的嗜血戾气,让她更加确信,他杀了人,就在不久之前。 难道代衡的兵马是张世忠率人所灭? 他所率又是何人?难道是月隐军? 可就算是张世忠率月隐军提前将代衡兵马清理干净,月玦出城后他亦该跟随他一同离开才是,怎会留在这里……看样子还是专门在此等她的。 张世忠听命于月玦。 可月玦,他到底要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七三章 一个巴掌一颗枣 ,菩提春满 暮夜深浓。 墉郡位于洛城以东,两地相距百余里,谢荀身受重伤已经不起长途颠簸,加之定危军也已人困马乏,萧昱下令今晚夜间暂于此地休整。 夜深星稀的荒野,几道人影立于一方孤坟前。 司马青鸿年过耄耋,又经饥渴鞭刑折磨,谢容将其救下时,他便已然与世长辞。 也正是听了这一消息,祈雨楼下本已停手的萧昱,想要为其报仇才突然再度出手袭向秦昊。 “秦楼安将关押在京机厂中的假僧众处死之时,我便料到她定会想到舅公。在她率人前往蒙岭山之前,我便要带舅公躲避,然他却执意不肯。” 谢荀在谢容的搀扶下慢慢走到坟前,又慢慢屈膝,与萧昱一同跪在简陋的石碑前。扯动伤口泛起的疼痛,让他沙哑无力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意。 “遁入空门八九载,舅公他内心喧嚣的仇恨,已逐渐释散在弥弥香火气里。从他不愿将培育金血蛊最有效的法子告诉我开始,到他不曾听我之言,在当今皇后治蛊的汤药里改动那几味足以致命的药物,他亦不愿再斗再恨。这样的归宿,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无悔,亦无憾。” 萧骑营那个神采俊逸的年少统领司马青鸿,早已随着大萧金瓯玉阙的崩溃瓦解而死去,眼前这座孤坟中埋葬的,是在青灯古佛杳杳禅意中淘澄干净的无妄灵魂。 温柔无匹的春风扬起如雪般的纸钱,焚烧的火光跳跃,将萧昱棱峰深邃的面容映照的忽明忽暗,却没有一丝温暖的光亮照进他冰冷的眼底,他静默着不语。 站在一旁的谢容,在知道司马赋及本叫萧昱,知道他与谢家之间的渊源后,非但未因祖上交好的缘故与他变得更为亲密,反倒觉得有什么坚硬带刺的东西,突然隔阂在他们中间。 这个东西,叫君臣有别。 谢容不再如同以前那般,明知萧昱是他的师兄,他也可以不论辈分高低地对他逗笑耍赖。 就如现在他明知谢荀有伤在身不宜长跪,又知萧昱不起,他兄长定也不起。若放在以前,他一定会选择动粗将萧昱提溜起来,可现在他却只能眼巴巴盯着他,希望他自己能知道好歹。 “萧昱,你可想听我唱歌?” 谢荀却不在意遍体鳞伤的疼痛,无需萧昱同意与否,他轻轻启口,用沙哑的声音清唱道:“会者定离,一期一祈……勿怀忧也,世相如是……” 谢荀的嗓音沙哑却如沾带着醉意,歌声一如既往的空悠清渺,散在风里忽高呼低的飘旋回荡,如同带有回春之术的温柔双手,将身上心里所有伤口慢慢地抚平,缓缓地愈合。 见萧昱侧过脸来看他,谢荀收止歌声,惨白的嘴唇抿着笑意。 “不必忧虑,不必难过,生离死别是人必经之事。终有一日我死之时,萧昱,你亦无需忧虑,无需难过,只需一卷草席,便当是我归去的天地。” “你在胡说什么?” 将手中最后一把纸钱撒进火盆中,萧昱站起身,与谢容一同将谢荀扶起来。 “你曾题字了却天下事,同醉南山幽。如今你我天下之事未成,又为何消极谈死?就算你我最后走到穷途末路的境地,我亦会亲手为你打造一口棺材,让你舒舒服服地死,怎会一卷草席了事?” “我呸!司马赋及…哦不,你现在叫萧昱,适才你不让我兄长谈死,你自己说的却更晦气!什么穷途末路什么棺材,还让我兄长舒舒服服地死?你若再诅咒我兄长,当心我现在就送你舒舒服服地上路!别以为你现在姓萧了,我就真不敢打你了!” 谢容对着萧昱一顿狂喷,谢荀拦不住只得无奈轻笑。 “容弟莫要恼怒,适才他所说倒颇有一番真心实意,我记下了。另者,他开口闭口间竟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真是鲜见。” 刚要扶谢荀上车的萧昱闻言一顿,他最后一句,他竟有些分辨不出他是在夸他,还是就他以前待他寡言少语的责怪。 谢容听他兄长都不在意,他也一时找不到借口将萧昱打一顿,哼哼两声后将谢荀扶进马车,自己与萧昱坐在车前驱马回营。 马车虽然狭窄,然却铺着厚厚的雪白裘毯,谢荀坐下后,如瞬间散尽全身力气一样,仰靠在车壁上微敛着眼帘,虚弱地喘息着。 车中并不止他一人,月玦亦坐在一旁。 他本是一同前来吊唁司马青鸿,奈何来的路上,他与谢荀发生了些许口角,这人便认定他是帮凶共犯,怎么也不同意他祭拜司马青鸿。 不拜便不拜,他落得清闲自在,干脆就在车中阖目养神。 现下见谢荀虚软无力地瘫靠在车壁上,他凑近他些瞧了瞧。 “真可怜啊。” 月玦嘴说虽说着可怜,然唇角却牵着幸灾乐祸的恶劣笑容。他修长的手指,带着嫌弃之意的扯了扯谢荀的衣袖。 “伤口又崩开了,可需要我为你包扎?” 如何听不出月玦言语中的虚情假意,谢荀无力睁眼也懒得睁眼,他一样轻笑着说道:“若是你替我包扎的条件,是让我答应与你联手助秦昊除掉代衡,我宁愿血流尽去死。” 来的路上,二人便因此事而起争执,月玦见谢荀依旧顽抗不从,他不急亦不恼,眼中的笑意却一寸一寸变得幽冷。 “谢荀,我救你性命,又助萧昱逃离洛城,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吗?何况此事,天牢之中你已饮下我敬的酒,已经答应过我,现在又出尔反尔?” 谢荀笑了两声,睁眼侧目看向一旁幽幽看着他的人。 “月玦,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的话你怎能相信呢?答应与你联手助秦昊除代衡,那不过是我脱身的权宜之策。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你,能敏锐察觉到秦昊代衡再次联手之事。” 月玦不以为然的一笑。 在那晚秦昊赐宴赐婚,要与他合作之前,他便已经知道秦昊是双管齐下。 在见他之前,他还见过代衡。 此事月玦本不知情,然恰巧他扮作谢容被抓那日,雪子耽帮秦楼安将他押到宫里之后,二人曾看见代衡父子匆匆入宫,直奔秦昊所在朝龙殿。 如今的雪子耽,早已并非初出祁雪山时的不晓俗事的雪子耽,他看到朝龙殿秦昊代衡二人相洽议事之时,便察觉到事出蹊跷,于是就将此事告知身在天牢的月玦。 见惯了权势纷争,谙熟世间永无绝对敌人之理的月玦,几乎就在刹那间预料到,秦昊与代衡又要如八年前对付裴梁两家之时,联手对付如今的萧谢两脉。 秦昊待他不仅是不信任,更是可以做到随时出卖倒戈。 别人的女婿,顶半个儿。 他这个驸马,可却是一文不值。 唉—— 不过秦昊待他如何他并不放在心上,他只在意秦楼安待他如何,亦只在意他自己曾答应过她,亦答应过梁伯玉,要帮他们除掉代衡。 要万无一失的除掉代衡,需要缜密的计策与有力的帮手。 计策他可以自己去谋划,他与秦昊反目,他狠心离秦楼安而去,他越狱逃走倒戈萧昱,都是他计策中的环节。然至于有力的帮手,他只找到一个,谢荀,谢荀身后的萧昱,萧昱身后的骋平军。 固然在初次审讯谢荀之时,将秦楼安支开他二人单独相商之事,便是以救他脱身为条件,要他与他一同对付代衡。 谢荀万般风流的外表下,是最为忠义的风骨,要萧昱与骋平军助他的仇人,去消灭他的另一个敌人,他即使是死也不肯接受。 这样的结果月玦早已料到,不过这并没有关系,他有时间,也有手段让他同意。 当初秦楼安抓到司马青鸿时,月玦便断定萧昱定然会来相救,等他以计擒住谢荀之时,萧昱已然身在洛城。他不知萧昱藏在哪里,可谢容手下的墨意阁却能查到他的踪迹。他放谢容离开并告诉他能救谢荀的只有萧昱一人,让他去找萧昱搭救谢荀。 果然,第二天萧昱便示威于秦昊,将齐惟庸的尸体送到了朝龙殿,亦去过天牢想过要孤身劫狱。 然萧昱虽救人心切,却非冲动冒失之人,意识到他一个人绝不可能从九重天牢将谢荀救走后,他便脱身离去,另想其他办法。 不过这对月玦来说,已经足够了。 当晚他去天牢找谢荀,告诉他萧昱已经在洛城中,谢容也在洛城中。 谢荀若不信,他可以在确保他逃脱不掉他的掌控下,放谢荀出去让他自己打探。 事实证明无需如此周折,谢荀便信了萧昱与谢容确实在城里,亦信了月玦有能耐将他二人抓住交给秦昊。 他死不足惜,可萧昱谢容却不能死在秦氏一族手里。 无奈之下,谢荀答应了月玦先前所说的条件,饮下了他敬的酒。亦将他扮作长琴潜伏在代衡身边得知的消息告诉月玦。 不过他这样的坏人,出尔反尔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马车中幽暗的灯光下,谢荀看月玦的眼神满是无赖的狡黠。 可下一瞬,一只冰凉的手缓缓扼上他的脖子,那只手力道不大,却予人迫近死亡的窒息之感。 月玦俯低身子,压低声音缓缓开口。 “谢荀,没有人能让我月玦白费辛苦,你既然出尔反尔,那我同样亦可现在就杀了你。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想在你死之前,让你知道一下萧昱谢容以及骋平军的形势。他们的命,就如你一样,此时的生死存亡,皆捏在我的手里。” “哦?是吗?我倒愿闻其详。” 谢荀喘息已有些困难,虽然此时他挣扎着叫一声,惊动马车外的萧昱与谢容,月玦便无论如何都杀不了他。 不过他并不想这么做,他要听听月玦到底凭何说出那等猖狂大话。 “你莫要不信,如今秦昊与代衡已然联手,不管二人之间的合作是否是真心实意,可他们将你与萧昱斩草除根的念头却千真万确,且十分一致。若他们双方兵马一同压向陈仓,你觉得骋平定危二军可抵挡的住?” 谢荀喉咙微动,想要说话,可月玦手上略一用力,他便发不出声音。 “你莫要说率军撤回西南这等话,半月之前我便让五万月隐军,将秦岭山所有出入峡口全部扼在我的手里,你们逃不掉。自然,你们也打不了。此次除了秦昊与代衡手下兵马,月琛曾答应借你的安北军,现在亦由我调遣。这笼笼统统数十万兵力,你谢荀要怎么以少胜多?” 谢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声响,似在挣扎。 “要么与我联手对付代衡,要么,我与他们联手对付你。” 月玦此时漆黑的眼眸,幽亮得吓人。 话已说的差不多,他缓缓放开谢荀,将他重新扶正后,包扎着他胳膊上的伤口。 对于月玦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的行径,谢荀戚戚轻笑。他既然肯帮他包扎,便料定他听完如今局势之后,会选择与他联手。 不得不与他联手。 平缓喘息了一会后,谢荀任由他包扎。 “月玦,都说我谢荀是生意人,且从不做亏本的买卖。然依我之见,你才是最会做生意,最不会赔钱的。你费尽心思要除掉代衡,除了赢得秦楼安的芳心之外,我不信你没有其他目的。” “那便不是你该过问的了,谢家主。” 二人相视一笑,比之谢荀天生的狐眸,此时月玦弯起的双眼,才更像一只狐狸。 “你不愿说我亦不纠缠过问,不过与你合力对付代衡之事,到底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要是萧昱不同意的话,那我与他,与容弟,是宁愿死也不愿助秦昊。” “你放心,萧昱比你通透的多,可爱的多,只要你不从中作梗,他定然会答应我。” 这句话让谢荀莫名有些恼怒,他不服道:“你莫要这么自信,自信他一定会听你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偏要从中作梗。” “你敢?” 月玦手上包扎的力道陡然加大,谢荀痛的启口轻呼一声。 “谢荀,我此番为了救你,为了助你们消灭代衡,甚至狠心做出抛妻弃子这等事。你若再不知好歹,当心我现在便让你粉身碎骨。” “抛妻弃子……” 有那么严重吗? 不过谢荀却莫名抓住了一个奇怪的重点,他认真问道:“秦楼安她怀有身孕?” 月玦一怔:“…与你何干,不过迟早之事。” 谢荀闻言不知为何,呵呵轻笑两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七四章 忆君曾言无绝期 ,菩提春满 月玦与萧昱杀出一条血路逃走后,秦楼安突然见到本已回到东景的张世忠。原来那日他随月琛一同出城,不过是为了迷惑景宣帝。 将要到达两国边境之时,他与从凉城返回东景的月琛等人分道扬镳,然张世忠却并未回幽州,而是接应前来西风的安北军一同返回洛城。 听张世忠所言,原本听命于月琛,亦便是景宣帝的安北军,此次远涉西风已并非助谢荀复国报仇。 秦楼安惊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张世忠只道是月玦所为,甚至他到底如何拿到安北军的调遣兵权,他也不清楚。他只知月玦传给他的书信里,附带有东景太子月琛的手书与御令,凭此二物可调安北军为他所用。 至于代衡布置在落城东门的兵马,亦是张世忠率自己手下铁骑与一万安北军所为。 他们早已埋伏在此,萧昱还未现身祈雨台之前,他们便速战速决将拦路的障碍清理干净。 如此重大之事,之所以未传到她父皇与代衡耳中,便是因为守卫东门的定危军配合行事,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入城中通风报信。 代衡兵马全军覆没后,以防让人识出身份,张世忠下令,将己方阵亡将士的尸身,连同军旗、兵器、残甲等物全部带上,而后迅速撤离返回事先驻扎好的隐秘军营。 皆言兵贵神速,秦楼安以前对此并无多么深刻的感触。然在知道张世忠在如此短的时间,将代衡将近五千兵马歼灭,又毫不拖泥带水地迅速脱战返营之后,她在能领悟到兵贵神速的真谛。 而张世忠带兵打仗,虽然是神速,然却并非因为追求速度而忽视细节。 恰恰与之相反,他心思极其缜密,不管是事先在此设伏,还是战后将能认出他们身份的尸身等物全部带走,都表明此人确实是个将帅奇才。 然见她看他的目光中含有敬佩之意时,张世忠却不敢邀功地如实说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月玦的安排。 包括他独自返回洛城听她调遣,都是月玦之意,他只是奉命行事。 他自己离她而去,却将自己心腹送到她身边。 月玦之意,月玦之意——他到底是何意?! “瑾儿……你皇兄就是个混蛋!” “对!他就是个混蛋,无声无息带走世南!” 流光院庭院中,两个醉意熏熏的少女背靠着背歪坐在石桌上。二人怀中各自抱着一坛酒,如玉的面庞上晕染着鲜艳的酡红,就如春日里初放枝头的桃花。 趁代朝祁返回城中,将城外兵马全军覆没之时,秦楼安问清楚了张世忠的来意,并将他安置在她公主府附近。 料到月玦与萧昱杀出一条血路逃跑,她父皇必定大怒。如今月瑾在她府上之事已然泄露出去,惟恐牵连到她,秦楼安迅速赶回府中,想将她安排到安全的地方。 可看到月瑾与月玦极为相似的眉眼,秦楼安憋闷的酸楚与被抛弃的委屈,却似山洪暴发一般抑制不住的宣泄而出。 而月瑾也是听她所说才知道,月玦未曾知会她一言便离开洛城,甚至将虞世南也无声无息带走。 二人同为天涯沦落人一般,抱在一起惺惺相惜互相宽慰,又不知最开始是谁提出的借酒消愁,于是二人边吐苦水边喝酒。 从暮色四合,到夜色深沉,二人喝酒的器具亦由最开始的精小酒盅,变成抱坛而饮。在对月玦与虞世南的嗔怪埋怨中,二人早已将安置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瑾儿,你皇兄他是不是真不要我们了?” 秦楼安亦醉意朦胧,望着天上不甚澄澈的月亮呆呆失神。 月瑾仰头灌了一口酒,虽然此时她看上去面若红霞一片醉容,但她头脑却清醒的很。 想来也是因为母族祖上有近亲联姻之故,她的体质亦有异于常人之处,那便是她无论喝多浓多烈的酒,亦不管她喝多少,她都不会醉。 酒量好本不是什么坏事,可也不见得总是一件好事,她永远不能在壶中天地中酩酊大醉一场,永远保持着清醒,不能在沉醉中暂忘愁绪。 听到秦楼安失意落寞的声音,月瑾笑了笑。 “嫂嫂,你放心好了,皇兄他是不会抛弃我们的。以前他亦数次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去,不告诉我他要去哪,又要去做什么。少则三四月,多则一年多,然不管多久,他总会回来找我。” “以前?” “是啊,以前,我皇兄的以前……” 说着,月瑾张望着夜空的目光逐渐延伸放远,似乎,又回到以前。 以前月玦方被废太子之位,身中恨无绝,在三渡大师的庇护救治下,他在床榻上禁锢了一年之久才得以起身。 躺在床上一年的时间,不能坐更不能站,全身能动的只有五官与手指。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漫长很痛苦的煎熬。按三渡大师所言,月玦至少在床上躺三五年才能勉强起身,可他硬是凭借自己强大至极的意志,与坚不可摧的心性,忍受着剧痛从床上爬起来。 他不能容忍自己在床榻上,吃喝穿衣皆由他人服侍。但他不会因此就自暴自弃,就寻短见结束自己的性命,那是愚蠢之人的懦夫行为。 他深知死要比活容易得多,可他偏要挣扎着活下去。 他不能死,他必须活,他还有大事未做。 起初之时,他虽能起身下床,却不能走动。可这并不能阻拦他,他命人按他所绘图纸替他打造一架轮椅。无需他们推扶,他自己便可行动自由,又在轮椅之上设计了可以防身的机关。 轮椅制成之后,他以面具遮去脸容,不带任何随行侍从,只有几身衣衫几本书卷,未曾与任何人辞行,就这样一人一椅,在晨雾未霁的清早,离开穷乐寺。 月瑾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她心里清楚,她的皇兄,是去做万分凶险的事情,是那种极有可能一去不回的离开。 再次见到月玦时,是一年多后她生辰时。 他送给她的礼物,便是一个摆脱轮椅,依旧白衣如雪风神俊朗的哥哥。 再之后,月玦依然会不动声色的消失,月瑾逐渐明白他如此做的用意,这是月玦对她的保护。他害怕别人因为逼问他的去处而伤害她,于是便选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 可不论他消失多久,他总会不期而遇地归来。 听月瑾安安静静地说着以前,秦楼安只觉酒醒了大半。她突然觉得,比起月玦所经历的一切,她现在自认为的酸楚与委屈实在不值一提。 原来他还有那样的以前……秦楼安抚着自己的胸口,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好疼。 好疼。 可足以深入骨髓的心疼之外,秦楼安还被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笼罩着。 以前无论月玦走多远,走多久,他总会回去找月瑾。那是因为月瑾不是别人,是他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妹。 “不一样,我与你不一样。” 他们之间无论如何生疏,都有同宗同源的血脉亲情相连。可她,她又有什么能让他一辈子放不下的呢。那道圣旨,对他而言亦不过一纸虚言。 月瑾似是察觉到秦楼安是在说什么不一样,她笑吟吟道:“公主嫂嫂,我看你平日里也不是糊涂人啊,怎么现在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了?” 月瑾跳下石桌绕到秦楼安身前,拉起她的手。 “你放心吧,我皇兄他若当真因为你的一点点怀疑就对你心灰意冷,将你狠心抛弃的话,那他以前怎么可能记挂着你那么多年?甚至…还能允许你认错人?” 看着月瑾明媚的笑靥,秦楼安眸光乍然一亮。 他是曾说过,永无绝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七五章 白鹤敛羽归于野 翌日,墉郡定危军临时驻扎的大营中,谢容站在帐前朝西边洛城方向极目张望。 昨日他们突出重围一路朝东边而来,行至墉郡才稍作停歇修整。 因恐司马青鸿尸身毁坏,几人于夜间在一空旷陇上将其掩埋,其间与他们同来墉郡的云别岫并未一同前往,而是回了洛城。 “怎么,云道长还未归来?” 月玦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满面焦容的谢容停下团团打转的脚步,朝西边道路上看了一眼,依旧不见人影,他闷闷点头。 “是啊,我也不明白道长为何突然回洛城。他临走时只说…那里好像有他曾去过的痕迹。” 谢容苦笑着摇摇头。 “除了上次他出蓬莱山找我,这是他第二次涉足俗世,洛城中又怎么会有他到过的痕迹呢。” 见谢容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忧念,月玦凝着他朝西微仰张望的面容,静静看了片刻。 “云别岫虽涉世未深,对人情世故阴谋诈道看的不甚通透,也或许是他看透也不在意。但其怀有独特的防身之术,武功亦属上乘之辈,一般人伤不得他,你无需过于担忧。” 听月玦宽慰,谢容回身看他一眼,紧绷的面色舒缓了些许。 与云别岫相识一场,谢容知道他并非真正脱离凡俗,他有常人的七情六欲,亦有自己喜怒哀乐。 同样,云别岫并非不晓得世俗险恶,他只是不以世故待人,他习惯以善意去揣度他人的用意,而如此做却容易被他人坑骗利用。 八十多岁的人了,可真是不让人省心。 或许昨天他就应该陪他一起回洛城。 谢容想起这次他不辞而别从蓬莱回西风时,云别岫嘴上虽说自己要闭关清修,可他才刚离开云梦观不到一天,云别岫便一路跟了他来。 谢容叹道:“但愿如此吧,只是我怕道长他回来的太晚,恐误大军的行程…” 似想到了什么,他声音一顿,凑到月觉身前说道:“玦,若大军启程前道长还没回来,你和萧昱带着我兄长和定危军先走,我留下来等他。” “先走?” 月玦微微一笑,说道:“谁说大军要启程?” 谢容一怔,环顾一圈才发现,此时虽然已经天光大亮,可定危军却没有拔营启程之意,而是三五一伙围坐着用早膳。 再看月玦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静立在和煦的晨风中悠然自在,谢容不解道:“咱们不逃了?难道就不怕秦昊追过来吗?” “为何要逃?又何时要逃?来此地只不过是战略上的撤退而已。” 月玦如此说并非强行维护颜面,而是一开始的计划便是如此。昨晚他随萧昱谢荀一同将司马青鸿安葬之时,还有一个重要目的便是观察这里的山形地势,如今他们驻扎之处不仅隐秘,更是易守难攻的好所在。最主要者,距离洛城亦不远不近。 谢容皱着眉头,月玦拍拍他肩膀笑道:“你便在此等候云别岫,我有些事要与你兄长谈。” “我兄长?” 谢容一惊,连忙扯住转身欲走的人。 “玦,我知道我兄长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他现在遍体鳞伤险些丧命,你…你就暂且不要再折腾他了,昨晚他回来…说他差一点被你气死。” 月玦闻言挑眉朝谢荀的营帐看去,脸上的笑容依旧有些不怀好意。 “你放心,只要他不先行气我惹我,我也不会与他计较。” 谢容略一思索,顺势挽上月玦的胳膊。 “既然现在不走了,那道长回来自然就能找到的我们。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一起去的好。” “好,那就一起。” 见谢容呵呵作笑,月玦亦弯眉展颜。 二人朝谢荀所在营帐走去。 此时浑身是伤的谢荀半卧在床上,萧昱坐在床边给他换药包扎。淡雅的菊香萦绕在军帐中,敷用的药物,正是先前谢荀赠给萧昱的菊花露。 “没想到我谢荀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任由萧昱给他包扎,谢荀微微苦笑。 遍体鳞伤对他而言不算什么,被秦昊当众鞭打他也不认为有多丢人。之所以自认狼狈,只不过是他此时深觉受控于月玦,却又无力反抗。 “萧昱,你当真要与你那可恶师兄联手对付代衡?” “有何不可?” 谢荀盯着眼前人一双修长苍劲的手,这双手本是执枪杀敌的手,指腹上生有一层薄茧,然而此时这双手却正谨慎仔细地为他包扎。 谢荀目光柔和了些许。 “倒也不是不可,我本欲挑拨秦昊与代衡自相残杀,而后趁其两败俱伤之时再出手。然我被月玦用计擒住,又将你与容弟牵涉进来,现在更让秦昊与代衡双方联手,我筹谋多年的计划也随之功亏一篑。此时与其以一敌二,不若先与月玦联手将其逐个击破…你也如我这般想吗?” 萧昱闻言,将谢荀绾起的衣袖放下,沉默片刻后他迎上那双狐眸。 “这么多年,你累吗?” 谢荀未曾想到他开口竟是如此一句,他知晓萧昱并非是在单纯关心他是否累,而是他心中已然滋生出消极退意。 “我累,我自然累。但我累又如何,又有什么值得在意?我苦心绸缪如此多年,你若因被月玦三言两语的蛊惑就甘愿放弃报仇,那我的这些累,就当真一文不值。萧昱,你清醒些。” “我现在十分清醒。” 拉过谢荀另一只手,萧昱边上药边说道:“月玦并未蛊惑我什么,如果非要说,是我想起在尚安寺时他曾说过的几句话。” 谢荀轻笑:“什么话?说来听听。” “他说比起报仇雪恨,这世间远有更值得去做之事,亦说人到临死之际,才知自己最想做的是什么,也说过他可以不管不顾,为他自己活一回。” “荒谬之言,此不过推卸己任的无耻借口。” 听谢荀一口否决他适才所言,萧昱几不可察地笑了笑。 “起初他说这些话时,我也是如你现在这么认为。可当我看见你与舅公一同被捆在断魂柱上几欲丧命时,我觉得他所言…极有道理。” 如果为了报仇复国,要将他所在意之人的性命全部葬送,要让他与他在意之人反目成仇,即使终有一日他大业得成,可除了冰冷无温的皇位与一人孤行的余生,他一无所有,他不愿如此。 “我似乎明白为何我父亲与你的父亲,当年为何会急流勇退突然归隐山林。他们有更值得在意的事去做,有更值得在意的人…谁?” 萧昱突然起身,快步走到营帐门口,一把掀开帐帘后,几乎贴身侧耳趴在帘上的谢容,一个趔趄险些摔个狗啃泥。 见萧昱面色阴沉地盯着他,谢容站稳后周身一寒。 “你…你可别误会啊,我…我和玦是来看望我兄长的,可绝对没听见你突然变得肉麻兮兮…” “滚。” 萧昱呼啦一下甩下帐帘,却又瞬间重新拉开。 “月玦留下。” ps:要过年了,这两天实在有些忙,更新的不多请见谅。另外,过了12点就是除夕了,祝大家除夕快乐~新年快乐~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除夕快乐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2020年的最后一天了,除夕快乐~ 不知不觉写书也要一年了,从一开始的试一试,到如今的坚持与热爱,真的非常感谢陪我一起走到现在的书友们。在除夕这么特殊的一天里,我很想表示对大家的感谢与祝福,是想实质性表达的那种,可我又实在想不出来该怎样实质表达,最后也只能无奈地隔着手机屏幕,为书友们送上最真挚的祝福——祝愿大家能在新的一年里健康快乐,顺心如意。 另外,也愿自己能写出更好的故事,为大家的生活增加那么一抹小乐趣~虽然我们现实中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但在小说里,我们是同一个故事的见证者——祝我们幸福~**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七六章 四面欲放楚歌声 “童儿不是你的真名,你叫什么名字?” “谢忆萧。” “你呢,元婴小和尚,你俗家姓名叫什么?” “裴熙祖。” “很好,那你们身后这只又叫什么?” “胜狮。” 凤栖院正堂前,秦楼安双手叠放在并拢的腿上正襟危坐,她努力在神情举止上保持严肃的威严,好震慑住身前几步远处的两个小童与一头巨獒。 她沉醉醒来,先前带弦影回燕京安葬的花影已经回来,并带来了二人一犬。 眼前这两个八九岁的男童秦楼安都见过,穿白衣的是一直跟在谢荀身边的童儿。 许久不见,他长高不少,身上清润高雅的风韵,更像极以前她初识时的谢荀。她先前一直以为童儿是谢荀的儿子,然如今细致地打量下来,他眉眼容貌上,倒更像萧昱多一点。 可他却姓谢? 秦楼安满眼狐疑,将目光投向童儿身旁站着的灰衣小童上,他就是当初司马青鸿身边的元婴小和尚。 此时他本光滑的脑袋上,已长出寸长的黑发,再看他穿衣打扮也已不是佛门弟子,一问之下果然有俗家名姓。 可竟然姓裴? 这个姓氏不由让她想到八年前被灭门的裴远庆一族,加之他也正是在八年前被司马青鸿带往尚安寺,那这个孩子的身份就值得深思了。 秦楼安眉头皱得愈紧,眼神缓缓飘向二人身后那只巨大的雪獒犬上。 一开始审问两个孩子,她本无需如此严阵以待,现在她之所以这般如临大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只叫胜狮的大獒。 它虽然被粗实的铁链拴着,可它埋在雪白卷曲长毛里的那一双幽黑的眼睛,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她,似是在观察她是否有弱点或是露怯,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扑向她来。 秦楼安此时全身都是紧绷的。 这只巨兽她曾在谢荀府上见过一次,那时她只远远地看见,并未靠近。犹记谢荀当时还说这是他新驯服的爱宠,如果她喜欢,他可以将它送到她府上,借她遛玩两天。 秦楼安当时连连摆手拒绝,她一点都不喜欢。 她怕狗,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一只。 目光在两人一狗间来回徘徊了几次,秦楼安最终拿定主意,她慢慢开口说道:“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保证你们不会有事。可你们若是不听话,小心我将你们两个……” 秦楼安一顿,她竟不知该怎么恐吓两个孩子才能震住他们。 如今萧昱谢荀已彻头彻尾地与她成为对敌,而她手中也没有了可以束缚他们手脚动作的筹码。 想要对付他们,就要一刀一枪凭真本事。 可花影燕京一行,却有了意外收获,她有预感,这两个男童对萧昱谢荀而言,必定十分重要,是可以为她所用的。 然利用归利用,要当真让她丧尽天良对两个孩子下手,她还是做不到。 她承认她不够狠,她只是想让他们乖乖待在她府里,让萧昱谢荀知道他二人在她手中,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就是了。 可为了恐吓他们不要异想天开地要逃跑,她该怎么说呢?若说杀死他们,会不会给他们幼小的心灵,造成恐怖的阴影? 秦楼安摸着下巴,看着眼前两个面容稚嫩俊秀的男童,突然她故意十分阴险地嘿嘿一笑。 “若是你们敢逃跑,我就将你们卖到蓝颜馆去,那可是最恐怖的地方,吃人不吐骨头!” 她说完,两小童面带疑惑地看向对方,显然不知道蓝颜馆是什么去处。 秦楼安亦觉自己有些多此一举,难道她公主府还看不住两个小孩子不成? 挥挥手,走上前来两人,按她的吩咐将二人带下去看管起来。 见那只对她虎视眈眈的大獒跟着二人走远,秦楼安紧绷僵硬的身子一下子松垮下来。 回到屋里后,秦楼安依靠着柔软的椅背安坐下来,粉黛给她端来醒神的粥汤。 昨晚与月瑾大醉一场,又听她好言宽慰之后,她便逐渐想开,胸中挤压的憋闷也消释干净。 月玦并非轻易许诺之人,更非三心二意轻易变情之人。他认定了什么事,就算千难万险他都会全力以赴,他认定了什么人,就算经年累月他亦肯择一而衷。 这样的一个男人,对她说除却生死永无绝期,对她挂念将近十年亦不曾放弃,她没有理由怀疑他轻易就将她撇下。 同样,月玦也不会无聊矫情到,用这种假意离开的方式惩罚先前她对他的怀疑。 他是坦荡直接之人,以前他生气想要她哄,就直言问她会不会哄他,甚至连他想要皇位,他都会直截了当地对她说他要。 他不会扭扭捏捏小家子气,这次他离开她,离开洛城,一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回想起那晚她偷听到的他与雪子耽的对话,如今冷静下来再想,她隐隐察觉到那是月玦在给她时间接受与选择。 西风真的摇摇欲倾,她不得不接受。 面对摇摇欲倾的西风,她又要如何选择,这便是他想让她考虑的。 不过他也一定早就猜到她的选择,料到她不肯轻言放弃,不肯眼见着西风被推翻覆灭,所以他才不会强行要求她跟他走。 相反,他也选择要逆天行事,不然他也不会让张世忠再回来助她。 他如此良苦用心,现在她也要稳住阵脚,不能自乱方寸。 但尽管知道月玦并非真的要离她而去,可他若真想给她时间去接受去选择,却也不一定非要离开,他如此做到底有何深意?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尤其是聪明的男人。 房门被轻声敲响,秦楼安叫了声进,如以前一般为她打探消息的绿绾走进来。 “怎么样,今日朝堂上可有何重要之事?” “回公主,今日上朝时瑁王代衡也在,皇上解除了他的禁足令。另外便是雪国师…如今他已不是国师,皇上当朝贬去他国师之职,还将他关押在了紫云宫里…” 代衡解除禁足之令,在秦楼安预料之中。 至于雪子耽,此次他助月玦逃出天牢,在抓捕萧昱谢荀二人之时又明显放水,若非月玦及时挡下萧昱的枪救了她父皇一命,也算雪子耽间接有功,只怕现在他就不只是被贬禁足之事了。 不过如此安排对雪子耽而言,应是他乐意看见的。反正他的心从来就不在西风朝政上,之前若非牵涉月玦,他又想与他一较高下,或者纯粹想给他添堵,雪子耽才懒得接任国师一职。 “皇上还与众位大臣商议,欲举兵西讨,剿灭萧昱谢荀以及骋平定危二军。可朝廷之师,却一时选不出合适的统帅,皇上也正在为此事发愁。” 洛军中侯秦显受伤,雪子耽又方被撤下国师之职,而司马赋及也已成了萧昱。 先前秦楼安在满朝文武中,筛选的三个可以担任统帅剿灭代衡的人,现在竟也全部被排除。 难道真如月玦先前所料,要她做这个统帅吗? 难不成当初教她兵法时,月玦就已经料到今日局势? 若当真如此,他未免太可怕。 然就算她有胆量临危受命,她父皇亦有胆量让她放手一搏,可代衡又怎会同意? 这次朝廷之师,可不是她父皇与月玦联手,其中可有代衡的兵马,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的人交到她手上? 话说回来,代衡又怎可能真心真意助她父皇? “公主,皇上下朝后,命佑德公公前来召公主进宫,想来此时已快到了。” 秦楼安站起身。 “我也正想入宫见我父皇。” 此次入宫,见她父皇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她也想见见雪子耽,她笃定他一定知道,为什么这次月玦一定非要离开洛城离开她不可。 …… …… 瑁王府虎踞轩中,代衡下朝回来后,便再次让人寻找又失踪不见的长琴。 “父王,上次谢荀被关押在天牢时,长琴曾出现在咱们府里,这可是说明先前父王怀疑他二人是同一人的想法,是假的了吧?” “嗯,我已向天牢中安插的人确认过,那日长琴被找到时,谢荀确实被关押在天牢里。” 代衡顿了顿,又道:“可尽管如此,却并不能说明长琴并非谢荀的人。这人知道我们太多秘密,任由他消失在外我反而不放心,还是将他囿于眼皮底下,时时监看着才算稳妥。” “既然长琴已经靠不住,那不如将他找到后,父王直接将他一刀杀了。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不会泄密,才最是稳妥。” 抬头看了一眼戾气横生的代朝祁,代衡沉声训道:“朝祁,你为人处世总是太过冒失。如今长琴身份只是可疑,若他当真只是个谋士,凭他的计谋手段,对我们父子还有大用处。另者,就算他当真是萧昱谢荀或是秦昊安插的奸细,也一样可以为我们所用。” “这…这是何道理?” 代朝祁不明白,“若他是奸细,不坏了我们的大事都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还会为我们所用?” 代衡闻言冷冷一笑。 “朝祁啊,长琴若当真是奸细,他潜伏在我们身边这么久,却不对你我父子二人的命,那你说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还不简单?那他当然是为了窃听我们的计划与安排,好给他真正的主子通风报信。” “正是如此。” 代衡面带冷笑着点头:“可我们若是假装不知道他是奸细,故意将假消息告诉他,纵容他将假消息通报给他幕后之人,那又会是怎样的情势?” 代衡呵呵一笑,代朝祁也反应过来。 “那…那就相当于谎报军情啊,搞不好…还要全军覆没!父王,不愧是您,姜还是老的辣啊!” 对于代朝祁的吹捧,代衡面色冷静地摆摆手。 “如今得意为时尚早,现在秦昊与萧昱大战在即,且又与月玦反目成仇。没了月玦从中相助,现在又无雪子耽为他出谋划策,此无疑于砍其左膀右臂,只有一介女流之辈秦楼安,本王这次终于可以毫无忌惮地与秦昊斗上一斗了!” 代朝祁眼珠一转,他想起一事。 “父王,昨天萧昱刺杀秦昊时,可就是月玦及时出手救了他一命。会不会…他们是假的反目成仇,是故意演给我们看的戏?” 代衡一哂,说道:“月玦心思缜密,万事不会做绝,定然会为自己留条后路。我想他之所以会救秦昊一命,应是为以后做打算。若是秦昊当真将萧昱谢荀等人除掉,月玦亦可凭借昔日救命之恩,恳请秦昊饶他一命,不会是在演戏。” “原来…是这样。” 代朝祁犹有怀疑,面上神情若有所思,却听代衡沉声一哼:“说起昨日之事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何三番五次对谢容手下留情,你不要忘了他也姓谢,也是我们的敌人!” “父王…” 代朝祁瞬间苦皱起一张脸,小声嘟囔道:“可他…可他也是我朋友……” …… …… 墉郡定危军谢荀营帐中,萧昱谢容站于桌案两旁,月玦站于桌案正前,与桌后撑臂半卧在床上的谢荀相对着。 桌案上,摆放着绘有洛河关中之地的地域图。 “如今梁伯玉率骋平军驻扎陈仓,位于洛城以西。” 月玦执笔在陈仓之处做下记号,蘸有朱墨的笔端悬空东移,落至标有墉郡处。 “我等率定危军在此,加之已深入洛河关中的安北军,位于洛城以东。” 笔端继续圈画,月玦继续道:“先前五万月隐军已绕远而上,正于洛城洛城之北。如今对洛城四面包围之势,已只剩南面一处。” 谢容捏着下巴很认真地点头,又问:“那南面你要怎么办,我们已没有可以调动的兵马了?” 床上的谢荀洒然一笑,抢先一步开口道:“我们没有可调动的兵马,可秦楼安有啊。只是我不知这个人要如何让自己媳妇率兵朝洛城之南进军,可莫要和我说你们心有灵犀一点通。” 对于谢荀的打趣,月玦只笑着承受,他从袖中取出一处羊皮地域图,铺在桌上,地图上有一条以朱笔勾画,十分醒目的行军路线。 “如今秦昊并不知我们往东而来,只当我们朝陈仓逃去,他必会派兵西讨。图上路线便是先前我为他定下的一条行军之路,正是绕洛城南平坦之地而行。” 谢荀看了眼地域图,笑道:“如今你明目张胆跟着我与萧昱逃跑,秦昊他又怎会信你,又怎会按你先前所会路线行军?” “秦昊自然不会信我,可这又有何妨?带兵打仗之人又不是他,是他的公主,我的媳妇。我媳妇相信我不会害她便是了。” “军营之中商榷行军布阵这等大事,玦太子怎如此玩笑言语,竟张口闭口媳妇?” 听谢荀训斥,月玦面容曳笑,毫不客气地反怼回去。 “谢家主可能是被鞭子抽到了脑袋,忘了适才是谁先说的媳妇。不过无妨,念在你受伤在身,我不与你计较,只当你是嫉妒我有媳妇。” 谢荀闻言口中呵呵。 萧昱见二人又有争执不休的苗头,立时说道:“秦楼安为一军统帅带兵打仗之事可否确定?另者,她可会行军布阵?” “放心,此次西风征讨之师,除秦楼安无人可但此重任。至于她是否有本事做这个统帅,我不欲多言,只说一点你便心中有数。今年西风武校场战术推演的比试中,她胜了张世忠。就算她所会只是纸上谈兵亦无妨,我已命张世忠跟随在她身边。” 听月玦说到张世忠这个曾与他正面交锋的对手,萧昱神色一怔。 虽然好奇秦楼安是如何胜过张世忠这个强劲老辣的对手,但他相信月玦并非故意欺骗他们,也就不再多质疑。 “可就算你媳妇厉害,可又怎能保证她一定会听你的,会按你所说行军路线绕南走?” 谢容手指点了点地域图上的路线:“难不成你们真的心有灵犀?” “如此说倒也没错。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我已知会雪子耽,让他从中引导她往南而行。” “雪子耽?”谢容惊疑:“他不是秦昊的国师吗,能信得过吗?” “自然信得过。” 月玦宛然一笑,半眯起的眼眸里却不见半点玩笑之意,只余镇定的冷静与清醒,他将地域图慢慢地卷起来,重新收纳进袖中。 “谢荀,你要做的事,接下来便由我替你去做。” ps:大年初一,新年快乐~ 4700+一章送上,算是这几天那么那么短的填补吧…望见谅~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七七章 与君同醉南山幽 谢荀要做的事是什么呢? 取秦代之。 此四字在谢荀扮作长琴面见代衡时,他便直言不讳地点明自己的志向——取秦代之。 夺取秦代两家之天下,匡复萧氏之河山。 这才是谢荀取秦代之一句中包涵的真正意义。 其中秦指秦家,代指代家,至于之字,不过是文人善于缀在句末的无实意用辞,并不影响词句的整体涵义。 代衡当初之所以将此句曲解为取秦而代之,以为谢荀扮作长琴是要助他代替秦家而一统西风,其一是因代衡本是武将,向来轻视文官不重文修,对于之乎者也的用处更不甚精通,故而才先入为主曲解了谢荀的意思。 第二个原因,便是谢荀当时巧妙地利用了句读停顿,他对代衡言说时,故意在“取秦”二字之后停顿片刻,而后加重语气,再附上“代之”二字。 所以代衡当时听到的,便是:取秦,代之。 如此句读停顿,与连贯语气直言:取秦代之,让人听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可以说当初谢荀在代衡面前,相当于指明自己潜伏在他身边是为了取他的狗命,奈何代衡却吃了没文化的亏,不但未曾明悟谢荀言中之意,更甚者一度将他当作心腹看待。 谢荀通过玩弄文字的手段,既不曾故意美言谄媚代衡,亦不曾违心玷辱自己复国报仇的大志,更甚者以寥寥数字便在一众门客间博得代衡青睐倚重,进而顺利折服在他身边。 此举看似轻易,然其背后需把控的关键却多。 首先他要别出心裁地想到“取秦代之”这么一句既不违背己心,又能一下抓住代衡注意力的辞句。其二他要通过句读停顿这等小小的细节,进而让整个句子听起来的意思发生改变。其三,便是要对代衡有准确的认知与把控,能够确保代衡不会想透此句背后的真实意义。 最后,便是谢荀有足够的胆量,试想代衡若未曾如他所料曲解句中意思,那谢荀所要付出的,便是当着代衡的面说要杀代衡的惨重代价。 若非身怀顶绝勇气,谁敢在代衡面前如此放肆呢? 可不管谢荀筹划的有多精巧细节,亦不管他有多步步为营滴水不漏,他所有的心血,在他被月玦假扮谢容抓住那一刻,全部灰飞烟灭,化作虚无。 然尽管如此还不够,让他所有心血全部付之东流的始作俑者,现在还要让他与他合力帮助他的仇人。 虽然要对付的是他的另一个仇人,可紧紧除掉代衡,还远远不够。 取秦代之,取秦代之。 他志向如此,少一个都不算复仇。 尽管为目前受制于人的局势所迫,加之萧昱谢容皆有意与月玦秦楼安合力对付代衡,谢荀不得不暂且屈从就范。于是才有了四人商议,如何以四面包拢之势围攻代衡的一幕。 然就在商榷接近尾声之时,月玦却突然说他要做的事,由他代他去做。 谢荀仰着脸面,缀着微光的嘴唇吟吟生笑。 当初在天牢谢荀将他就是长琴告诉月玦时,为确保月玦不会露出破绽,他将他曾对代衡说过的取秦代之一句也一并告诉他。月玦不是文不精通的代衡,他无需细思,便知道他此言真正涵义。 他明知他要做的是什么,却依然说代他去做。 月玦可以助他除掉代衡,然可会助他颠覆秦氏江山,助他匡复大萧? 他若说会,那便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月玦是有野心的人,东景是有野心的国度,他们在与大萧并立而存之时,便想着吞并大萧一统天下。如今正值西风动荡,朝堂之中非但没有贤臣能人相佐,更有王权势大直逼皇权之势,加之秦昊如今子嗣凋零,宗亲之中又无出类拔萃之人可以过继给大宗,西风下一代君主,几无可选之人。 此正是,风云际会,有能者夺天下之时。 代衡,秦昊,萧昱,不过都是月玦指尖棋子。 想到此,谢荀低低轻笑,声音凄然透着不甘。 他也是心思缜密之人,也是纵横捭阖的高手,可只因棋差月玦一招,他所有的忍辱负重,他所有的精心筹谋,十多年的心血付出,全部为他人做嫁衣。 这让他如何甘心? 胸腔里气血剧烈地翻涌着,腥红涌上咽喉,鲜血被他死死咬在嘴里。 这口血,这口气,他吐不出,也咽不下。 察觉到谢荀的异样,萧昱走到床前蹲下身,伸手想把他的脉,手掌却被谢荀紧紧抓住。 即使半蹲着也十分高大的身躯挡住月玦看来的视线,萧昱看见谢荀望着他的通红双眼中,不甘与两行热泪一同流露出眼眶。 此时谢荀苍白的面容,带着如同孩童面对努力争取来的玩具,却一把被另一人夺走的委屈。 他无助地看着他,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像是无声地乞求他为他讨回公道,为他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西风所在的这片大地,确实本该属于他们。 萧昱反握住那只紧攥到颤抖的手,又抬起另一只手将其拢在掌心。 他用柔和的声音缓缓说道:“争权夺势不是你的本性,复国报仇亦并非你的本心。舅公曾说过,你是最像你祖父谢白鹤之人,如他一般高雅旷达,风流无匹。若非因我萧氏皇族后裔的身份,你本不该沉没在阴谋诡计之中,不该手染鲜血,还要违心说自己是无愧无悔的无良坏人。” “萧昱……” 咬在口中的鲜血溢出唇角,和着缀在下颌的泪一同滴落,转眼又被生有薄茧的拇指揩去。 “你亦本该如无拘无束的鹤一般,以山水清音为伴,醒时看花醉时追月,纵情高歌无拘无束。你先前所言了却天下事,同醉南山幽一句若还算数,待除掉代衡颠破西风之后,你我便一同归隐山野,再不问这苍茫大地到底谁主沉浮,如此可好?” 目光朦胧中,谢荀看到的是萧昱寒冰融尽的面容,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明媚。 慢慢地,他僵硬的身躯也像被融化一样慢慢放松下来,他叹一息似将什么释怀,想点头却又突然摇头。 “不好,你烧的饭那么难吃,我娇养惯了。” 萧昱闻言一愕,抬头看向已站到一边一块看戏的月玦与谢容,二人此时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这让他又无奈地转过头来。 看见谢荀隐在唇角的笑意时,他才发觉适才他不过是开玩笑,其实他心里已经同意了。 萧昱也浅浅一笑。 谢荀静默了一会,抬眼看向一旁的月玦。 “代衡若灭,西风若亡,即使大萧不复,也可勉强算我报仇雪恨。只是我不知道,玦太子要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既要公主美人,又要夺取人家的天下据为己有?” 这是一个问题。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七八章 春日年少足风流 秦楼安在紫云宫见到雪子耽时,他正坐在宫苑里的杏花树下。 三月初始,春日杏花似雪一般绽满枝头,雪子耽就坐在树下的青石上,柔软宽大的紫衣紫纱委垂在地,偶有雪白的花瓣轻盈灵巧地飘落,就点缀在他的乌发紫衣上。 雪子耽微低着头,出神地看着拈在手中的半枝杏花,并未发现已站立在门口的秦楼安。此时他面容恬淡安静,唇角带着清悦的笑意,白皙的手指摩挲着香气淡雅的花瓣。 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被贬谪被禁足的失意落寞,反倒别俱一番风流惬意的风韵。 秦楼安立在宫苑门口,看着眼前如定格在画卷中的静好光景,一时有些不忍上前打扰。 虽然她早已想到雪子耽并不在意国师之位,也想到他会心生摆脱枷锁禁锢一般的自在欢愉,可当她亲眼看到,他在摆脱西风臣子这一身份后是这般的开心愉悦,对高高在上的国师之位是那么的不屑一顾,可说是毫无眷恋,说放便放,秦楼安心里还是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滋味。 西风,真的就这么不值得留恋,不值得效忠吗? 春日和煦的日光里,傍门而立的少女神情孤漠,细密卷翘的长睫敛盖着一双黯淡失光的眼眸。 秦楼安静静低头站着,看似是在沉思,脑袋里却是一片不见边际的空白,此时此刻,她当真不知自己该是何感想。 就这么站立着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她抬头望眼时,忽有一只通体青翠的鸟雀,如飞入画卷中一般,打破宁和淡远的一幕,停落在雪子耽露出的半截手腕上。 也是在此时,雪子耽发现站在门口的秦楼安。 他修长的手指将停留在他手腕的鸟雀攥入掌中,未几又摊开手掌让其自由飞去。 秦楼安的目光,跟随着那只轻灵矫捷的鸟儿在繁盛的杏花枝头盘桓数圈,直到那只青翠的红喙鸟雀,翻飞过高高的黛瓦宫墙不见身影,她才收回视线看向已走到身前的雪子耽。 只是她怎么觉得,刚才那只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正是春光明媚,师妹既来了,不如便一同就地席坐。” 雪子耽悠然转身,抬手请她到杏花树下落坐。 秦楼安坦然一笑,随他到树下被落英攒拱的两块平整青石上坐下。 “师兄如今是无官一身轻啊,难怪会如此惬意地看花逗鸟。不过师兄,适才你那只鸟不知是何品种,身羽青翠又长着朱红的长喙,倒是挺稀奇挺好看的。” 雪子耽抬眼看向覆雪琼枝似的树冠,恰有一瓣杏花飘然而落,滑过他的眉心被他托在掌心。 “它叫灵鸢,传闻是极赋灵性的一种青鸟。” 灵鸢? 秦楼安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此鸟既然有名,定是为他人所饲养,并非餐风饮露自然生长。 它那么不畏惧人,甚至主动落到雪子耽手腕上,转瞬又似完成任务一样飞离,这让秦楼安想起代人通传消息的信鸟。 且神话传闻中,青鸟便是西王母身边的信使,而适才那只鸟,又恰是赋有灵性的青鸟。 秦楼安用打量的目光审视着雪子耽。 此时谁能与他通传消息呢? “师妹缘何如此盯着我看?” 秦楼安张嘴又停顿,想了想怎么说后,她选择直接问:“师兄,如今此处没有别人,你我不妨有话直言。你是不是知道月玦为何突然越狱逃走,为何突然反戈倒向萧昱与谢荀?” 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对不对? 他不是真心想与她为敌对不对? 秦楼安直直盯着神色淡然的雪子耽,心里紧张期待,又极其恐惧不安。 她害怕雪子耽给她的答案,是她最不想听到的,她害怕月玦的选择,是她最不愿接受的。 “他的心思我亦琢磨不透,我助他逃出天牢之时,他只叮嘱我莫要因此甘受皮肉之苦,叫我好生待在你身边。” 秦楼安黑白分明的双眼兀然泛起光彩,雪子耽见此顿了顿,他微笑道:“也让我提前送月瑾离开洛城,只是如今我身困紫云宫,多有不便……” “你放心,月瑾我已安排妥当。” 秦楼安一下站起身,玉白的脸面上愁绪一扫而光。 先是张世忠,现在他又将他挖墙脚要带走的雪子耽留在她身边,那就说明他对她并非不管不顾。 她要看紧雪子耽与张世忠这两人,月玦定然会回来要人,到时她也可以亲自问他要个说法。 只是,秦楼安重新坐下。 “那月玦现在人在哪里?” 雪子耽略一凝眉,默然片刻后,他不甚确定道:“该是与萧昱等人一同返回陈仓。” 陈仓,那就是洛城以西。 想起那日月玦几人是从东门逃走,按理来说应就近往东而去,又怎会背道而驰,绕远朝西? 虽然说骋平军驻扎在陈仓县,他们返回陈仓是最为稳妥安全的选择,可越往东,就越接近月玦可以掌控的势力范围。按他惯于把控全局的心性,加之他又有意返回东景,怎还会往西走? 还是他已下定决心与萧昱谢荀同进共退? 看着陷入沉思的秦楼安,雪子耽紫瞳微闪,攥在手里的半片袖口摩挲着指腹。 只要一撒谎,他就会极其的紧张,尽管他定性极好,喜怒不形于色,可却难免在神情动作上表现出细微的不安。 好在,此时的秦楼安并不会注意他。 “皇上今日朝堂之上与众臣商议征讨萧昱之事,师妹此时进宫,定然也是为了此事。皇上可是将此次征讨大师的帅印,交到了你手上?” 秦楼安看向神色已恢复正常的雪子耽,说起此事,她至今亦有些不敢相信。 她父皇,竟真让她统帅三军剿灭萧昱与谢荀。 “如今洛军中侯身受重伤,通过武校场比试新提拔上来的蒙恙等人又资历尚浅,将大军交到代衡等人手上我父皇又绝不放心,便不顾非议将统帅军印交给了我,圣旨已经颁下,后日便要于武校场点将出发。” 雪子耽微一点头。 “师妹的武功与战术推演,皆是众军有目共睹,此时由你担任统帅,他人也不敢过于非议,师妹尽管放心大胆的接任便是。” 说得倒轻巧。 秦楼安白了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一眼。 她说道:“师兄,月玦临走之时既然让你呆在我身边,那你这次可也要虽我一同出征,也好为我出谋划策想想主意。” 出谋划策是一点,她之所以要将雪子耽一同带上的另一点,便是她笃定他与月玦之间定然还有来往。如她所料不错,那只叫灵鸢的青鸟,便是替他们通传消息的信使。 当初她出其不意前往城东别院时,应该就见过这只全身青翠的鸟,它应该是月玦或是萧昱谢容豢养的。 反正这次有月玦在背后操纵兜底,就算秦楼安不慎捅破了天,也会由他去补上。 如此想着,雪子耽痛快答应一同出征。 暻姳公主挂帅出征一事在城中沸沸扬扬传了两天,很快,就到了定下出发之期。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七九章 庸庸不辨月与云 城南武校场。 晨曦撒下第一缕光辉时,披坚执锐,列队整齐的十万中禁军已陈列校场之上。 他们坚硬冰冷的甲胄,在日光的照耀下黝亮生光,成千上万接连成片,似筑成一道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他们手中所执的长枪刀戟,闪射着雪色般的冷光寒芒,每个战士铜色坚毅的面庞上,皆挂着庄重肃穆之色。这支冷寂八年的帝国军器,今时终于再度开锋。 十万中禁军,西风最后的一道屏障,此时全部人马清点完毕,足以肃立满整个武校场。 所有将士的目光,皆投向位于场中拔地而起的高台上,那上面,站着这次率领他们出征的主帅。 秦楼安身着玄色鳞甲,这是张世忠奉月玦之命,提前按她的身形尺寸专门为她打造的,可为她抵挡寻常刀剑弓弩的杀伤。 深沉的玄黑色衬得秦楼安气韵沉稳,此时她面色静穆,目光平静如水,手按配剑挺身屹立在高台,落在千万将士眼中,此刻她身姿高岸清孤,予他们的威严压迫之感,竟远在他们见惯了的洛军中侯秦显之上。 恍惚间,无人记得台上站的是公主,是女子。 此时此刻,她就是率领他们冲锋陷阵的一军主帅。 前两日所有的质疑,所有的猜忌,在亲眼看见高台上的秦楼安时,全部化作灰烬散去。 他们不再怀疑暻姳公主不过空有其表,亦不再怀疑她先前在武功与推演比试中表现优异是因皇室背后操纵。气韵这等需要沉淀与打磨才能成就的东西,并非可在短时之间伪装假扮而成,他们在台上一身戎装的少女身上,能看到那等居高临下睥睨四野的风骨,能感受到强势逼来的凛冽威压。 他们胆敢将身家性命托付给她。 他们信她。 任由众军放眼打量的同时,秦楼安亦在环顾乌压一片陈列在下方的众将士。 其实她并没有众人眼中看见的那般沉稳镇静,她只是从月玦处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 此时她心里依旧忐忑,脑海里一直盘桓着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是她自己的声音。 秦楼安,带兵打仗,你真的行吗? 此次出征,明面是为征讨萧昱及骋平定危二军,实际上,此战一旦开动,牵涉其中的就远非西风与前朝大萧双方人马,还有坐山观虎蠢蠢欲动的代衡。 尽管此次出征,她将五万中禁军留在洛城,加之金吾卫与龙武卫,城中兵力将近十万,可代衡手下到底有多少人,他们不知道,代衡会有怎样的阴谋,他们现在亦无从得知。 敌暗我明的情势下,她既要征讨萧昱,又要以防代衡趁机造反,如此凶险危急的一盘大棋让她来下,她真的行吗? 反复自问,秦楼安给不出自己答案。 如今也由不得她为自己选择答案。 她不得不行,她必须行。 若是以前,没遇到月玦之前,她定然会毫不犹豫的笃信自己。 可自从遇到月玦,亲眼见识过他的手段与计谋,在他接二连三处处相助之后,她深刻感悟到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开始自行惭愧,变得不再如以前那般自信骄傲,开始慢慢地对他依赖成瘾。 所以当她听到他要走时,除却纠缠在心难以割舍的万般情愁,便是她觉得,她背后可以任她一直安心倚靠的大山,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塌。 那种一瞬间陷入极不安的感觉,就宛如她蹑手蹑脚行走在冰面上,稍有不慎便会跌落水底,无人可救她,她只能无助挣扎窒息而亡。 或许他的离开,亦是为了让她正视她自己。 遇到他之前,她是秦楼安。 遇到他之后,她依旧是秦楼安,更加优秀的秦楼安。 她从他身上学到精湛的医术,高妙的兵法,玲珑圆滑恩威并施的御人之道,以及在潜移默化中,看人看事皆已如他一般变得缜密周致……等等,等等。 她应更自信才对,而非妄自菲薄自我质疑。 初晨的阳光映照在秦楼安未施脂粉的脸上,她心中积聚的阴翳亦散开一片天光大亮,润红的双颊慢慢浮现明艳又谨重的笑意,如细水涟漪一般浅浅荡开。 相信你可以。 她心里有一道温润如水的声音,如此对她说。 阖了阖一下双眼,再睁开时,那双环顾扫视的凤眸愈加通透明亮。当秦楼安看到站在下首一众少将军行列里的张世忠时,那人坚毅的双眼,递给她一记安心的眼色。 “出发!” 秦楼安的声音不大,并非扬声嘶吼那般洪亮震耳,却干脆利落极有力道。 随之而起的鼓声号角声,瞬间响彻整个武校场,将所有将士的心澎湃鼓动起来。 “出发!” 加张世忠在内的一行十六位少将军齐齐喊道,声音混在雄壮的鼓角声里愈加恢宏正气。 秦楼安走下高台,跨上高大的战马行在最前,十万中禁军随之开拔进发。 武校场位于城南,大军选择就近从南门出城,城外已集结好代衡的三万兵马,只待中禁军赶到时与之汇合。雪子耽虽被禁足,然他想要出宫也并非什么难事,如今他也早就在城外等候。 清晨行人尚不多的街道上,浩浩荡荡的军队蜿蜒而行,一直到日中时分,所有人马才全部驶出洛城。 城门关上的那一刻,一直坐在城门附近酒楼中的人忍不住冷笑。 “终于走了。” 代衡坐在三楼的临窗雅间里,对面代朝祁见城门已闭,起身将窗户关上。 “父王,前几天咱们已经折损了五千多人,这次父王为何还非要借他们三万兵马?” 代衡悠闲地品尝着香茶,他啧啧嘴说道:“本王与你说了多少遍了,那五千兵马虽然死在萧昱手里,然却让秦昊相信本王是真心实意相助。如今借给秦楼安的三万兵马也是如此,不过也是为了让秦昊相信本王是诚心与他联手。且那三万兵马不再洛城,秦昊也会对本王放松警惕……” 房门突然被敲响,代衡瞬间收声,极为警惕地看去。 “王爷,是属下。” 高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得到代衡的允许后,他推门进来单膝跪下:“回王爷,长琴已被属下找到了,现在已被带回王府。” 代衡闻言目光一沉,他站起身示意高辉起来。 “这个长琴,一向神出鬼没,在本王面前又总以青铜面具遮脸。如今既然要弄清他是敌是友,就让本王,先看看他的真面目。” 代朝祁双眼大睁一亮,立刻站起身附和。 “父王说得对,我早就想看看青铜獠牙面具之下,到底是张什么样的脸了!父王,我们这就回府揭下他的面具!” 三人快马加鞭赶回瑁王府,依旧一身玄衣的长琴,就等侯在虎踞轩前,被十几个府卫看守着。 见代衡代朝祁回府,他轻拂广袖上前一礼。 “王爷,小王爷。” 目光在身前拱手作揖的人身上上下打量片刻,尤其是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具,代衡围着长琴踱步转了半圈,站到他身后。 “本王犹记长琴先生初到本王府上时,便是这副打扮,如今已隔数年,先生为本王出谋划策立下不小功劳,奈何先生不受赏赐,依旧是这番轻简装扮。” 代衡踱近长琴几步,目光盯在系在脑后的玄色绳带上,只要轻轻一拉,那张面具就会掉落,面具覆盖下的那张脸,便会显露在他面前。 “长琴为王爷出谋划策,不过是恭顺天意而行事,并不为功名利禄。且钱财不过身外之物,衣衫只为敝体防寒便好,长琴并不追求锦衣玉食。来日等王爷大业将成,我便心愿了了,可安然隐退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然长琴适才这番话却让代衡听着极为新鲜。 多少人趋附于他,不过都是为了荣华富贵,地位权势,而眼前这人却要在事成之后抽身退隐? 思虑片刻,代衡暂且不管他此言是真心淡泊名利,还是故作清高,他笑道:“先生此言差矣,本王从不亏待有功之士,你若能助本王登上皇位,封侯拜相都是先生应得的。只是如今本王却连先生真实姓名都不知,连先生本貌都不曾见过,这可让本王好生惭愧啊。” “长琴,还不快揭下面具,让我们看看你到底丑到何等地步?” 代朝祁说着便要上前动手,却被代衡阻止。 “朝祁休得胡闹,这等事,本王看还是让长琴先生亲自动手为好。何况本王什么的粗劣样貌不曾见识过?先生无需担心因相貌丑陋而惊吓了本王,请吧。” 虽然是请,代衡森冷的语气里却透着逼压的气势。 他转到长琴身前,一双虎目就盯在那张面具上,围着的一圈府卫也逐渐的包拢过来,就算长琴不肯主动露出真容,他一声令下就能将他拿下。 这次,他是不揭面具,也得揭。 对于代衡的苦苦逼迫,长琴洒然一笑,他边解脑后的面具,边笑道:“既然王爷执意要看,那长琴亦不敢违抗。当初对王爷说样貌丑陋实是无奈之举,只因我这张脸,实在有些特别。” 随着面具揭下,代衡代朝祁一对父子的双眼皆随之瞪大,眼神先是大为震惊,转瞬又变成极为疑惑。 就这样盯着眼前这张脸看了几个喘息,代朝祁指着长琴惊讶地大叫:“你…你你不是那个谢容身边的江湖骗子吗?我打听过你,你叫云别岫,怎么会是你?” 听代朝祁说出云别岫这个名字,代衡思索片刻,确定他不曾听说过这个人。盯着眼前这个清浅笑着的,眉心生有一点朱砂痣的人,代衡却又觉他似曾在哪里见过此人。 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见过? 代衡紧皱着浓眉回想,当初秦楼安假死之时,谢容身边确实曾站着一位道长模样的男子。 只因当时天色已晚,灵堂里光线昏暗看不怎么清楚,加之他一门心思只在月玦与秦昊身上,对于其他人就不曾过多关注,如今他也不确定公主府他见的人,与眼前这人是否是同一人。 不过,这张脸,尤其是他眉心这点朱砂痣,远在很久之前,他应该就曾见过。 突然,他脑海中浮现出一抹身影。 可按年纪算来,云别岫又绝不可能是十九年前在洛城祈雨的那位道长。代衡紧紧盯着眼前这张年轻俊美的脸,面上神情阴晴不定。 “果然如长琴所料,王爷见到我的真面后,会是这副惊愕不已的反应。” 他淡然一笑,柔声寻问道:“王爷,您可还记得十九年前,在城中祈雨台上求雨的云道长吗?” 代衡心神一震,他只觉此人十分妖异,极为警惕道:“本王当然记得,怎么,你与那云姓道长是何关系?又为何扮作长琴潜伏在本王身边,你是何居心?” “王爷,我便是那十九年前祈雨的道长。至于为何扮作长琴,是因当年我成功平息天怒,祈得甘霖降世后,秦昊便对我多方寻找,城中百姓亦对我眉心这颗朱砂痣记忆深刻,因恐被人认出,我才迫不得已化名长琴,又以面具遮去本貌。至于为何追随王爷,适才我已说过,如此做不过是顺天意而行事。” 代衡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这怎么可能,怎会有人十九年都不见衰老? 难不成这人真是修炼得道的仙人不成? 强压着心里万般揣测,代衡问道:“追随本王是天意?那你倒是说说看,何为天意?” “取秦代之,便是天意。王爷,当年王爷之父与秦昊之父共争天下,奈何秦家使诈,就近取捷径而行,先王爷父王一步进入临殷,这才让本该属于代家的江山被秦氏所得,此为逆天之意,正因此才常有天怒示警,如十九年前的大旱。” 见代衡目光变得愈加深浓,双眼亮起可怕的光泽,云别岫继续说道:“贫道本是蓬莱山修炼之人,不该过问世间之事。奈何不忍天怒之下无辜百姓深陷水火,才不得不出山以顺天意。十九年前我虽祈得甘霖解除干旱,然却是治标不治本,只有王爷您这天选之人,成功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如此天意方可顺,天怒方可永消。” “你这妖言惑众的骗子,竟敢骗我父王?” 代朝祁只觉荒谬,他轻哼一声讥讽道:“你骗骗其他人便也罢了,我可不信你这一套!” “不得胡言!” 代衡回头以眼神止了叫嚣的代朝祁,他沉声说道:“适才他说的没错,这天下本该就是我们代家的!本王,代氏一族,才是天选的君者!” 皇帝之所以也称作天子,便是取天之骄子之意。所谓君权,亦是神所授予,此为君权神授。当皇帝有违君德,便会天呈异象以示警,或是天降灾祸已示惩罚,此为天人感应。 代衡对此言论深信不疑。 他盯着眼前的云别岫,将他与印象中十九年前的云道长仔细地比照,尽管他自觉二人极为相似,然却并非完全确定。 不过想要知道他二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当初秦昊为了寻他,曾让官府描摹了无数他的画影图形,他只要派人将当年的卷宗调出来查看,便能见分晓。 若他当真是十九年前那位悄然而来,又随风而去的仙长,那有他为他逼宫夺位正名,他便可光明正大地起兵造反。 不对! 代衡美好的念头刚刚浮现,便被他一把掐断。 “既然你是云别岫,又扮作长琴助本王夺回天下,先前又为何与谢容混在一起?又为何助萧昱谢荀逃出洛城?” “王爷勿怪,此正是长琴为何频繁消失不见的缘故。我早已知谢容身份,与他结识交好,亦不过是从中利用,不然王爷觉得分明已事先被谢荀送走的谢容,又为何会冒险返回洛城?若是谢容不回洛城,谢荀又如何上钩?抓不到谢荀,又怎能逼反萧昱,好让他与秦昊两虎相争,为王爷您起事制造良机呢?至于助他们逃跑,也是如此,试想那日萧昱几人便被秦昊除掉,那两虎相争之势便不复存在,王爷的机会便就此逝去。然如今大局已定,我已无需再回到谢容身边,可尽心辅佐王爷成就霸业。” 云别岫说着,朝代衡拱手鞠身长揖。 “王爷,不,是皇上,请皇上顺应天意,登极至尊,以治天下。” 一声皇上叫得代衡连退几步,他双目狂热地盯着行礼在身前的人。 虽然他觉长琴就是云别岫一事太过蹊跷,适才他所言助他当皇帝是顺应天意之事更为诡异,可他却从中找不到半点破绽之处。 此时此刻,他的心明显已被眼前人鼓动的沸腾起来,冷静与思考都已在天选之人的狂喜中悄然退却。 “高辉,给本王仔细查看他是否是易容!” 在当上皇帝的美好幻想中徜徉了片刻,代衡突然想起这世间还有易容这等手段。 高辉听命上前,在云别岫脸上,尤其是眉心朱砂痣处仔细查看,不放过任何一寸肌肤。 “回王爷,是他本来面貌,不是易容。” 代衡一怔,心里却涌上狂喜。 “你可能确定?” “属下不敢欺骗王爷,他确实不曾易容,王爷若不信,可以用此匕首剥他面皮试探一番。” 高辉当即从袖中取出一把刀递给代衡,代衡却连连摆手未曾接。 “怎可如此对待仙长,实在是无礼!” 代衡训斥一句,上前请道:“适才本王不明真相多有误会,还请仙长莫要见怪。如今既然仙长已无需再回到谢容身边,不若就请在本王府中住下可好?” “王爷无需以仙长称我,还如从前唤我长琴便好。至于王爷盛情相邀,长琴却之不恭,便也唯命是从在府中歇下。只是我方回洛城便被高管事抓回来,先前留在竹林里的塵尾等贴身之物皆未曾带过来,还请王爷放长琴前去取来。” 代衡凝眉一思,转眼又笑道:“既然是先生的贴身之物,那应该取来。先生尽管去便是,本王在府中设下宴席,等待先生回来享用。” “多谢王爷。” 待长琴重新戴好面具离开后,代衡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高辉,跟上他。” “是。” 高辉应下后便急急跟出府门,然却如先前几次一样,长琴早已不见了身影。 不过如今知道了他的住处,高辉一路赶往谢府附近的竹林等待,看他是否当真是回去取东西。 …… …… 一处偏僻巷道中,两袭玄衣相对而立。 “没想到,云道长也是演技精湛的一把好手啊。” “玦太子见笑了,还是太子调教的好。” 月玦微微一笑,云别岫将手中面具递给他。 “玦太子,接下来的事可就交给你了,贫道可要去找小容儿了。” “道长一路保重。” “玦太子保重。” 二人互相一拜作别。 ps:5600+算小小的补偿加更,最近写到转折点,有点不太好写,有时候写不好就不敢发,因为转折实在是很关键,望见谅了~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八零章 一梦知天下 遥看落日长烟,笼罩着高阙城郭,暮色时分的洛城雄壮,又萧瑟凄凉。 脱下一身玄衣洒然抛上驿道边苍劲的古树,换上一身青白鹤氅,云别岫手绾塵尾,回望洛城一眼后,他看向前路的目光愈加清逸通达,浅笑着翩然走上已没入朦胧夜色的远道离途。 他自蓬莱而来,宛如从世外之境的山岫中袅袅升起,又随风散入俗世之中的一缕云烟。而与世隔绝的蓬莱仙境,却并非他生命最初的起源之地。 云氏一族,亦曾是尘封在历史长河里的煊赫贵族,他们的繁荣,与雪氏一族同在。 天下云姓之人何其众多,然唯有一脉,于眉心生有一枚色若鲜血的朱砂红痣,嫡系男丁之间代代相承,诸如云别岫那般。 上天赋予他们独特出众的样貌,亦同样慷慨给予他们异于常人的能力。 人自母胎呱呱降世,尚为年幼婴儿时并不具有记忆。纵有过早开智通慧之人,亦是凤毛麟角极其稀少,而这些寥寥无几的人中,对于初度、孩提甚至垂髫之岁的记忆亦不可能完全牢记。 而云氏一族却不同于人,凡眉心生有朱砂红痣的嫡系男丁,自出生那日便有惊人的记忆力。 除此之外,他们还惊人地发现,云氏一族似有预料未来之力。这种诡异的情况,就如他们的身体里,除了自己的灵魂,还寄居着某个从历史长河的下游,一路逆着时间回溯到他们所处时代的另一个灵魂。 他们脑海里似乎储存着关于后世的记忆,这些记忆会以梦境的形式呈现,加之他们与生俱来的惊人记忆力,他们醒来后,梦中的一切皆历历在目。 一开始他们并不以为自己梦到的,会在将来的某一日真真实实地发生。直到越来越多的梦境被现实认证,他们才发现自己拥有世间常理难以解释的超凡能力。 这是多么强大的一种能力,可以预知未来,小则可以让人提前规避未来的灾祸,大则可以提前掌握天下大势的演变。 云氏一族开始慢慢地学会利用上天赋予他们的这项未卜先知的能耐,开始有意识地逼迫自己在清醒时苦苦思索某件事的发展趋向,让自己沉睡之后夜有所梦,而在第二天醒来时,便能预料到所想之事的未来结局。 如此恐怖的力量,无人能说清是好是坏,这成为云氏一族绝不外传的秘密。 他们虽然可以利用这可怕的力量为云氏一族获得滔天的利益,但他们懂得适可而止,知道量力而行。他们没有用其趋附未来可得天下的人攀求权势富贵,而是只为预知自己家族的灾祸,从而趋利避害繁衍生息,渐渐地,云氏一族空前繁盛庞大。 然林子大了,难免什么鸟都有,云氏一族中亦慢慢生出利欲熏心之人。 眉心生有红痣的云姓嫡系传人,可预知未来的能力,终究被揭露。 揭露秘密的始作俑者是谁,如今已无从查证,可秘密的泄露,却给云氏一族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厄与祸端。 那个时代正是群雄并争的年代,当时天下七分,各国之间征战不易,皆已争霸吞并一同天下为目的。而云氏一族可未卜先知的秘密泄露后,所有王侯都要夺其为自己所用,若有不从,便以族人性命威胁云氏一族嫡系传人,无数人惨死在王权争斗的屠刀之下。 然雪氏一族,却是唯一得到云家相助之人。 正因此,位于边陲苦寒之地的雪氏一族,才能在短短二十余载间一匡天下,建立大商结束乱世。 云氏一族也在事后得到了相应的重用,云家族长被封为天师供奉在国中,云姓族人亦被全部分以土地庄园供其休养生息。 最主要者,大商的皇帝代云家昭告天下,只言他们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超凡能力,只是身怀经天纬地的治世之能,才得以助雪氏吞并六国。这也渐渐地为云家避去这因福得祸的无妄之灾,让世人不再争夺云氏一族为其所用。 至于大商昙花一现,数十载后于朝夕之间迅速销声匿迹,重新归隐于祁雪山,也是因当时天师预测,雪氏一族的辉煌时代已将近终结,若不自行放权消散,数载之后,便会被崛起的月萧二族所灭。 雪氏一族重新归隐之后,云氏一族恐天下又起的纷争,再次将他们拉入权势争斗的漩涡之中,便也决定率领族人归隐。 而他们选择的去处,便是如今的蓬莱。 一开始蓬莱州虽位于茫茫大海之中,虽与外界甚少交涉,然却并非完全与世隔绝。 而云氏一族乔迁过去之后,为了防止秘密再次被泄露,不仅定下了严禁族人严禁私自外出蓬莱的族规,更在州岛上设置机关秘阵,让外来之人难以寻得他们栖身之所,并假以仙境不容凡人随意进入为名,故而蓬莱仙境唯有仙缘之人方可入内的传说便逐渐流传开来。 渐渐地,数百年的光景过去,没有人再记起世间曾有过身怀超凡能力的云氏一族。 然意外,总会发生。 亦总有人或事,不在预料之中的相遇与发生。 近在二十年前,与世隔绝已久的云氏一族,忽然发现通过梦境预知未来的神奇能力渐有失效的迹象,他们便决定派一人进入俗世去探寻如今天下的情势,看一看是否与他们逼迫自己梦到的江山大势相同。 当时涉海远出的那人,便是当时云家一族的现任族长,亦是当时云梦观的观主。 他选择的前往之地,是从东景,到西风。 无人知他姓名,他只自称云道长。 当时东景西风朝堂内部各自的局势,乃至东西风景两国并立的天下大局,与他所梦相差无几,可却也有出入之处。 比如他没有梦到东景当年会有一位皇子降世,而世间却多了一位神机太子。 他未卜先知的能力,确实是在逐渐退化。 他在外界徘徊将近一年,他最后所到之地是西风洛城。 就在他要离开前几天,他突然梦到大旱已久的洛城会有一场甘霖降世,然却需要他自己去祈求。 他决定再逗留些许时日,因此才有了十九年前城东祈雨台上求雨的一幕。 再次验证自己的梦境已然时灵时不灵后,云姓道长已无再逗留俗世的必要,便趁所有人沉浸在及时雨的狂喜中时,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洛城。 可无人知道,他走时并非一个人,他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还有一只盛有心爱之人骨灰的黑坛。 爱恨,生死,皆不在凡人掌管的范畴之内。 他终究也只是个凡人,在一生唯一一次入世的旅程中,他如世间寻常男子般遇他所爱,带她走山走水,听风听雨,从东到西,快意人间。 这并不在他的预知之中。 那个温婉女子的死,亦同样不在他梦境之内。 在那个风很温柔的夜晚,她离他而去,永远地离去,留给他的,除了美好却短暂的记忆,唯有一个刚出世的孩儿。 他给他们的孩子起名,叫,云别岫。 回到蓬莱之后,将云别岫托付给族中心腹抚养后,那云姓道长便如随风流散的云一般,与那盛有骨灰的黑坛,彻底地消失不见。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谁也不曾再见过他。 而云氏嫡系一族繁衍至云别岫一代,他们所特有的惊人记忆力也开始慢慢地退化,所以再次见到他幼时曾到过的祈雨台时,他没有深刻的记忆,只有似曾相识之感。 但也正因他摒除了太多繁杂的记忆,他的心比之他历代先祖最是通透澄明,双眼最是纯净无瑕,他的人才是最像方出岫的云一般洒脱随性,任去西东。 自有生以来,他只做过两场梦。 其一,便是他会遇到一个叫谢容的人。 至于第二个梦,如今尚未实现。 他虽不知自己第二个梦是否还能成真,但此事成真倒也是他愿看见的,因此他也助月玦一把,亦愿月玦,助他好梦成真。 抬眼望了望西天铺展延绵的烟影霞光,云别岫脸上笑意愈加明朗,他眼眸里有希冀饱满的光泽,因祈盼与分别的人重新相遇,他脚底的步伐愈加轻快。 他再也无法预知未来。 但他却愈加舒畅开怀。 “睇烟景兮飘飘,心悬旌兮摇摇,感朝荣而夕落,终卷舒而自得……” 星子杳杳的夜空下,有轻缓清润的诵声飘荡。 ps:对于本章涉及到的超凡能力,后文有一个免费的单章解释,虽然可能有点多余,但还是想说清楚一下。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上一章超能力的补充说明 上一章,算是填了下云别岫与大商的坑。 他没有八十多岁,他只有十九岁,谢容一直视一个与他相差无几,甚至还要小的人当爷爷当爸爸,在这里先恭喜一下他。 另外就是这一章说的云氏一族超凡能力一事,可能会有书友朋友们觉得这是胡诌乱扯,完全不可能的事。是的,没错,现实里这确实是不可能的。但是呢,小说这个虚拟世界里这种超能力却是随处可见的。换一个通俗易懂的词来概括这个超能力,可以理解为“魂穿”。不知道有没有书友友们看这一章时有过这个想法。不过不管有没有,我给他设定的就是穿越的一种——魂穿。 不过这里的穿越并不是现在很多小说中的穿越,他是在菩提春满这本书特定的架空历史中,从故事背景所发生的东景西风两国并立所在的时代,甚至近到月玦秦楼安所在的当下,一个饱读史书的人的灵魂,穿越到大商,甚是更久以前的时代,而他选择的宿主,就是云氏嫡传一脉。所以这一章中说,身体里像是有另一个人的灵魂与记忆一样。 而且这个魂穿很特别,也可以理解为一个极为顽强又霸道的云氏一族的后代灵魂,在云氏嫡系一脉中赖着不走,就穿自己人一家子,还就穿你嫡系子孙。 这也正是因为有其他成人的灵魂寄居,所以云氏嫡系一族的人,小时候的记忆才会特别好,只因那是成人的意识寄托在婴儿的身体里。相信这种情节,在很多正了八经的魂穿小说中都能看到。 至于为何这种能力会渐渐地消失,到云别岫一代已不能预知未来,也很好理解。这就像,在我们熟悉的中国历史中,一个明代的灵魂穿越到一个唐代的人身上,那他理所当然可以知道宋代元代的事,也就是他所在时代“明朝”之前的事,而这对于唐朝来说是一种预测未来,但他却不可能知道明朝之后,诸如清朝的事。甚至他未魂穿前所在明朝的很多事,很多未被史书记录的历史大事,他都有可能不知道。所以上一章中,云别岫所处的时代,已经十分接近原主穿越前所在的时代,他没有见识过他死后所发生的事情,自然就不可能再让云别岫预知到后面的事,所以这种预测未来的能力,就渐渐地消失了。 所以,就是这样啦~ 昨天没更新,就是在想如何填这个坑。 虽然如今勉勉强强填上了,但是…应该很狗血吧,能力有限能力有限啊,实在汗颜…… 啰嗦解释了这么多,如果有书友能看到这里,那真是太感谢了,感谢你们的耐心与宽容心~ 另外就是上一章中关于云别岫他父亲与他母亲的事,就简单几笔概括了,如果我能为他们构思完整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故事后,等正文完结,可以单独写一个小小的番外~ 警告自己:先搞正文! 最后,那就是与各位朋友说声晚安啦~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实在抱歉! 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可领! !!!我的天!! 我宛如一个憨憨!!! 发完上一章顺手就把那个补充发了!忘了把它放到免费的感言里!我自己为了查看错别字也有订阅,我不是高级会员画了5点币……实在抱歉!! 实在抱歉!! ……我太憨了,怎么补偿给大家啊…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八一章 取西复绕南 以前谢荀是长琴,现在月玦便代他做长琴。 虽然谢荀欲引秦昊代衡鹬蚌相争,他与萧昱渔翁得利的计谋已然落空。然其数年精心所布的大局,却未曾就此全盘崩坏,至少长琴这颗潜伏在代衡身边的棋子,还依旧可以发挥效用。 早在雪衣布庄,月玦便知晓前去救他与萧昱的神秘玄衣人是谢荀,也推料到他以谋士身份混在代衡身边。他虽然破坏谢荀的计划,却并未将他扮作长琴之事揭露出去,这并不是他的疏漏,也并非他心慈手软,只因他懂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 谢荀费劲心机在代衡的身边插入一把极其危险的刀,他不介意取而代之,借他的刀为自己所用。 然而他想代替谢荀扮作长琴,继续混在代衡身边却并非易事。 长琴行踪隐秘,又常年以面具遮脸,甚至不以真实名姓自称。他以如此不知根底的身份蛰伏在代衡身边,精心设计以“取秦代之”四字击中代衡的野心,甘冒大险以博得他的信任。 然事实却是代衡此人生性多疑,从未真正推心置腹地,相信他府上招募来地任何一个门客。 何况如今正值他欲伺机而动的关键时刻,他虽渴望足智多谋之士为他出谋划策,然他更怕身边混入秦昊或是萧昱等其他任何一方的奸细,恐惧因一个细微的疏忽而葬送他整个计划。 他深知自己隐忍多年所要谋求的,要么胜而登基为皇,要么败而赔上代氏全族性命。他只有一次机会,他不能败,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 代衡势必要揭下长琴的面具。 月玦亦早预料到代衡会揭下长琴的面具。 他必须找到一张让代衡无处怀疑的脸。 云别岫便是他想到的最合适人选。 也正因此,当初云别岫欲返回洛城时,萧昱谢荀以及谢容,因知晓他如此冒险行事,非但有将自己至于危险境地的可能,亦难保他不会被秦昊或是代衡的人认出,进而一路尾随跟踪,将定危军往东而去的行踪暴漏,故而三人并不同意云别岫只因对祈雨台似曾相识便回洛城。 而月玦却十分同意云别岫返回洛城。 他为云别岫向萧昱几人说情,并向几人担保他可安然前去,且可无虞而归。 月玦为云别岫指定了一条前往洛城的道路,可保证他顺利抵达,且将时间把控的准确无比,能让随后出发的他到达洛城时,云别岫尚未出城,进而与他碰面,请他助他一臂之力。 月玦之所以如此迂回行事,而非直接请云别岫一同返回洛城,一是因二人同行愈加引人耳目。二则,便是他若直接说将天真无邪的云别岫送到代衡这只老虎口中,谢容定然不会同意。 不过照目前的情势看来,谢容是完全错看了云别岫,这个颇具仙风道骨的蓬莱仙长,无辜无害的皮囊下,亦有一副腹黑如墨的狡黠心肠。 月玦仅仅只是稍微教导了一番,让他出言鼓动代衡利欲积聚的野心,没想到他竟直接超常发挥,言止神态无一不带着精湛高深的戏码,让代衡一颗野心极度膨胀,让其在做皇帝的狂热幻想中丧失冷静思考的能力,进而相信云别岫扮作长琴是为真心助他。 自然,代衡之所以相信云别岫,亦或是说月玦之所以选择云别岫,并非只因云别岫演技精湛足以蛊惑人心,这其中还有其他诸多缘由。 首先是云别岫涉世不深,甚少于人前露面,纵是代衡揭下面具,面对这样一张陌生的脸,面对这样一个陌生的人,即使他想查寻他的身份底细,亦无从下手。且就算代衡查的一清二楚,云别岫的身份也没有半丝可疑之处。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便是云别岫如雪子耽一般,身上皆披着一层颇具神秘色彩的外衣。 不同于雪子耽的紫瞳者帝王相,云别岫出身自仙境蓬莱,便足以让寻常人对其抱以景仰之心,于心理上便产生了一种朦胧的信任感,就如同凡人对神灵的信赖。 加之月玦为云别岫精心设计的说辞,让他自认是十九年前祈雨台上求得甘霖的云道长。当年之事代衡也曾亲眼所见,即使他不相信蓬莱有仙人的迷信传闻,可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他总要相信几分。 至此为止,代衡的心已被十九年前突然消失,十九年后又突然冒出来,且模样几乎丝毫未曾衰老的人大为扰乱。 月玦擅于攻心,面对心已生乱的代衡,他不曾松懈,继续让其溃陷。 他深知代衡对当年秦代相争之时,代家因晚一步进入临殷而丧失天下之事耿耿于怀,于是他便叫云别岫以君权神授及天人感应这等言论蛊惑代衡,让代衡坚信他才是天选之子,而他却正好可助他顺天意做天子。 就这样一步一步的,所有谎言织成一张严密的大网,将代衡父子二人困在其中。 他们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虚假的,可当所有虚假结连成网,他们看到的却又变成了天衣无缝的真实。 这件事中,月玦全程都没有正面与代衡相对。他借助谢荀暗插的长琴这一身份,又令云别岫让代衡相信长琴这个人,皆是他懂得他山之石可攻玉。 月玦是当懒则懒的人,不需他动手之事,他选择冷静旁观。他不追求将所有粗干细枝全部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样活得太累,他有自信,亦肯将他的信任交付给他人,让别人助他成事。 然而月玦也不是所有人都信,亦不认为所有人都值得与其共事。就算他已选定了可以相信的人,亦不会完全放纵他们自主行事,而是于背后按他自己的思路,为他们筹划好该如何行事的纲领步骤。就如他绘好轮廓骨骼,至于血肉细末,便由实际执行之人自行发挥。 应付完代衡设下的宴席,回到为他安排的住处后,尚易容成云别岫模样的月玦静静地坐在椅上,回忆今日之事可有漏洞之处。 待他将所有环节捋过一遍,无奈饮下一杯敬酒的他已无力继续深思。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向床榻,他自包袱里寻出一枚银针,刺入指尖再取出后,一股细小的血线自指尖流落,那双醉意迷蒙的双眼,逐渐变得深邃幽明。 …… …… 方出洛城的秦楼安,绝对想不到,她前脚刚走,月玦随后便进了洛城。更想不到,他竟以身饲虎般地,就潜伏在代衡身边。 大军驻扎的营地正值篝火通明之时,主帅大帐里,秦楼安与雪子耽相对盘膝而坐,看着矮案上摆放的行军地域图。 此时秦楼安依旧一身玄甲,只摘下极为沉重的玄盔放松一下脖颈。素日里及腰的长发,如今尽数绾在头顶的金冠里,俯着眉眼认真看地域图的秦楼安,倒真有几分男儿将帅的硬朗风采。 “如今我们驻扎之处,正值岔口,可由此径直向西,亦可转而奔南。若直接朝西而去,路途虽然近,可地势却险。若绕南而行,虽路途平坦便于行军,但却绕远费时。大军五更便要开拔,可我这个当主帅的,却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走哪条路,师兄可否帮我参谋一二?” 秦楼安手指着地域图上大军驻扎之处,抬头看向手执茶盏轻酌的雪子耽。 他闻言怔了怔,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看向她朝西朝南分别勾画出来的两条路线。 看雪子耽这副气定神闲又胸有成竹的模样,秦楼安虽安心不少,可也难免担忧忐忑。 雪子耽不是没有分寸之人,如今的情势容不得她出任何一处细小的差错,可他却是这副浑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难道他想任由她破罐破摔不成? 不对,秦楼安又否决了适才自己心中所想。 她现在可还不算破罐,这才方出师呢。 “绕南。” 思忖片刻后,雪子耽指了指地域图上他选定的路线。 秦楼安听他语气笃定,问道:“师兄可否说说选择绕南而行的理由?” 理由? 月玦说绕南便是理由。 心里虽这么想,雪子耽却未如此说:“适才师妹亦言,绕南走地形平坦,便于行军。若径直由此朝西,路途虽近,然一路多山多谷,行路困难亦颇费时间,不见得比绕南远行省时省力。再者,山谷之地乃行军大忌,若遭遇埋伏,必损失惨重。” “师兄说的在理。” 秦楼安点点头,可并未就此决定绕南而行。 “可是师兄难道忘了吗?南边这条路,正好是当初月玦与我们商议的西征之路。如今他已与萧昱谢荀为伍,难保不会将此路告诉他们。若我们再从这条路进军,会不会更可能遭遇骋平军的埋伏?” 雪子耽觑了眼秦楼安,对上那双清澈的眼,又瞬间收回视线。 “且听师妹适才之意,似是在此二路之间已然做出选择。既是如此,师妹又为何多此一举过问我呢?不过,我要提醒师妹一句……” 雪子耽声音逐渐压低,最后竟迟滞停顿。 看他低敛着眉眼,秦楼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师兄要提醒我什么?有话不妨直言,我一定悉心听取师兄的教导。” 又沉默片刻,他实在没有想到该如何诱秦楼安往南行,雪子耽语气故作淡淡地说道:“师妹,你不该怀疑月玦与萧昱谢荀为伍。如今你出征之事他定然已经知晓,他不会坑害你,你尽管绕南而行便是。” “听师兄所言,你似乎很清楚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雪子耽攥起茶盏沉默不言,秦楼安见他这副有些不敢看她的模样,便知他与月玦定商量好了,就是要让她绕南而行。 可至于如此做的用意,她心里有几个猜测,又拿不准。 “算了,月玦心里爱想什么,便想什么,懒得去猜他的心思。”秦楼安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又道:“不过适才师兄说的也有道理,所以我决定,我要两条路都走。” “两条路都走?” 雪子耽抬起头,见秦楼安笑着眨眨眼,他想通其中之意后,亦淡然一笑。 如今秦楼安手下不仅有中禁军,还有代衡的三万兵马,可谓忠奸共处,鱼龙混杂。 代衡肯出兵定然不是真心相助,必定是居心叵测。他们混在中禁军里,就如害群之马,或故意破坏计划,或故意暴漏行踪,又或趁她与萧昱两军交战正疲敝之时,突然捅她一刀。 她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她必须将那三万居心叵测的兵马剔除出去。 于是她决定兵分两路——代衡的三万兵马径直朝西,而她则率大军绕南而行。 不可否认,她也相信月玦不会坑害她。 只是月玦,你如今身在何处? 又何时,再见?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八二章 月玦的礼物 五更时分,天上残星未寂,大军准时出发。 尽管对秦楼安突然下达大军分两路行进的命令十分疑惑,然军令如山,又为不引人起疑,此次率领代衡三万兵马一同出征讨伐萧昱的将领,代朝桓,不得不听令行事,与十万中禁军两拨分流,径直朝西进军。 至于代朝桓此人,乃是代衡的亲侄子,于数月前听代衡召令,率领辖内所属兵马潜入洛城。 瑁王代衡之所以势大难除,是因代家尚为大萧臣子之时手中便握有兵权。而代家手中的兵权,也只牢牢掌控在代家自己人的手中。 西风建立之后,代衡身为第一代瑁王代战的嫡长子,继承父辈王位留在京师洛城。代家其余庶出子孙及旁系宗族,便分散各地蓄养旧部兵马。更甚者把持边境地方的官府政权,以戍边为名,光明正大地招兵买马。 秦政与秦昊虽常有削权夺兵之意,奈何代家势力历经数辈已然根深蒂固,纯粹简单的绥靖拉拢之策,既收服不得代家为自己所用,想动其根本又绝无可能。 在西风两代君主一次又一次害怕除奸不成,反被反噬的恐惧中,代家这头贪得无厌的老虎,逐渐得到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又逐渐扩大势力。 如今代衡终于要撕下假意称臣的虚伪面具,露出勃勃的野心与锋利的爪牙,正准备扑向纵虎喂虎之人的秦家身上,噬肉吮血,狠狠啃咬。 “代将军,那秦楼安故意将我们分开,莫非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 “什么起疑心?她从头到尾就不信我们。”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故意让我们的人马从这山多谷多的地方行军,会不会早已在前方设下埋伏,就等我们率军进入她的陷阱里?” 夜色下本是昏暗寂静的山谷里,有延绵不绝的灯火闪烁。一声极为傲慢不屑的讥笑,混在低缓沉重的马蹄声与脚步声里格外刺耳,正是骑马行在最前首的代朝桓。 “我看你是想多了吧廖副将,那秦楼安不过一小小女子,纵是有些本事,能察觉得出我们随行是别有用心,可若说她深谋远虑,能够事先猜到伯父他假意出兵相助,又提前在我们所要经过之地布下埋伏,就未免太可笑,太抬举她了!” 身为副将的廖文景,听代朝桓丝毫未将秦楼安放在眼里,他大为担忧地看向身前的年少将领。 秦昊于此危急存亡之际将十万中禁军交给秦楼安,若说这个暻姳公主没有真才实干,他是如何也不信秦昊会将西风国运,就这么如此轻易地托付给一个徒有其表的女子。 “不过大军分两路进军并不在计划之中,为谨慎起见,此事要马上通知伯父。” 代朝桓言罢,不时便有两人脱离队伍骑乘快马,一人朝洛城方向飞奔而去报信,另一个人则为了以防万一,行在大军之前为大军探路。 天光破晓又日上三竿,暮色四笼又夜幕暝暝,即将入夜之时,返回洛城报信的人终于将消息送到瑁王府。 代衡听闻后面色深沉,眉头紧锁沉吟片刻,他心里涌上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一夜辗转无眠,第二日代衡上朝时,便听到他手下三万兵马在进入岐山后遭遇埋伏的消息。 全军,覆没。 此事震惊朝野,谁也没想到暻姳公主才率军出征不过两日,竟然就遭埋伏且损失如此惨重。 一时之间,人人心中皆揣测不安,又唏嘘不已——女子带兵打仗终究是荒谬啊! 然震骇归震骇,质疑归质疑,众臣却不知这其中真相。他们听到的消息,是暻姳公主与征讨大军遭遇埋伏,在岐山境内惨损三万人马。 他们不知道大军分两路行进之事,只有代衡在听闻此噩耗后将其转变为真相——要经过岐山,必然是选择径直朝西的路线,而走这条路的,是代朝桓与他手下的三万兵马。 是他的人全军覆没! 秦楼安与中禁军未损一兵一卒! 是谁干的? 是谁在岐山设下埋伏? 是谁让他一下子损失三万兵马?! 尚在朝堂上,代衡面容阴鸷,额上青筋狰狞暴出,他心里嘶吼着质问着——到底是谁?! 他昨晚才收到代朝桓的报信,今天早上就传来遭遇埋伏的消息,难道真的是秦昊与秦楼安提前在岐山设下埋伏,而后故意两军分路,让他的人进入事先设好的陷阱之中?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大军出征前,秦昊所有能够掌控的兵马几乎全部压在洛城,又怎会有如此兵力能轻而易举歼灭他三万多人?且就算他有兵可调,调动之时也绝不可能瞒过他安插在各州各县的眼线。 最主要者,秦昊如今的矛头直冲着的是萧昱,他虽假意与其联手,可他自认没有半点破绽露出,秦昊此时绝不可能临阵倒戈,将矛头对向他。 他太了解秦昊了,让秦昊与他和萧昱二人同时为敌,他不会这么做,也绝不敢这么做。 到底是谁? 代衡冥思不解。 秦昊同样迷惑不已。 不同于代衡知道惨遭埋伏的是他自己的人马,秦昊与众大臣一样,皆以为是秦楼安与整个征讨大军在岐山遇袭,自然也就极为清楚地知道这不可能是他自己动的手。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萧昱与骋平军,毕竟他派人前去征伐他们,他们出军相抗是理所当然之事。 可问题就在于,岐山。 岐山位于洛河以东,若在岐山设伏之人是萧昱与骋平军。那岂不就是说,他们已然渡过洛水这道天然的防卫屏障,已然要兵临城下,要攻向洛城而来? 秦昊只觉身下的龙椅生出尖锐的芒刺,扎入他浑身凉透的身体,让他坐立难安。 在秦昊想到是萧昱与骋平军时,代衡亦想到这唯一的可能性。如今情势的发展变化,宛若迅雷疾风,远比他预想中的要快太多,他不得不被迫地转变自己的筹谋计划。 代衡扭曲的面容逐渐恢复阴沉静漠,双眼里的怒火逐渐被一股寒流覆灭。 尽管他不舍不甘那三万兵马就那么轻易地灰飞烟灭,甚至包括他的侄儿在内,可代家能有如今的权势地位,他们已经出卖了无数人,伤害了无数人,亦抛弃过无数的性命——不差这三万! 上首那张高高在上的华丽金贵的龙椅,就是要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尸骨,满身沾满血腥罪孽地,一步一步爬上去的。 那三万兵马活着要为他所用,如今死了,亦同样要为他效命。 “皇上。” 代衡侧出一步站在殿中央,他执符请于秦昊。 “皇上,暻姳公主从未带过兵打过仗,不知山谷行兵乃是军中大忌,故而才出师不利遭遇萧昱与骋平军的埋伏。如今萧昱既然已在岐山,其必然已渡过洛河。皇上,如今前朝余孽已要打进洛城,暻姳公主又怎会是狡猾多端的萧昱的对手!若就此下去……西风危矣!” 唰的一声,秦昊从龙椅上惊然站起。 如今的局势,他怎会想不到? 秦昊盯着代衡缓缓问道:“那依瑁王之见,如何才能抵挡得住萧昱的骋平军,如何才能保住西风的江山帝业?” 在文武众臣的惊惶争议声中,代衡近前一步。 “换帅,请皇上换帅!” 霎然间,朝堂瞬时陷入死寂鸦雀无声。 片刻后,满朝文武皆如代衡一般躬身请奏,异口同声。 “请皇上换帅,请皇上换帅,请皇上换帅…” 无论是心向代衡之人,还是忠于他的臣子,此时所有人都请求他换帅。秦昊身子一沉跌坐在龙椅中,身旁佑德连忙扑上去查看他的情况。 “换帅…如今,西风又有何人能做一军主帅,又有何人能胜过萧昱……” 见秦昊失神无力地扶坐着龙椅,眼神讷讷,言语恍然,代衡眼中精光瞬闪。 他再次走上前一步,离九五至尊之位更近。 “皇上可还记得,臣亦是武将出身?” 秦昊一怔,猛然抬头看向代衡。 “臣知道这些年皇上对臣颇为忌惮,甚至怀疑臣怀有不臣之心。不过臣知道,这是皇上听信了奸佞之人的谗言,故而才冤枉了臣对西风对皇上的一片忠心。皇上试想,臣若当真生有二心,这么多年为何会没有丝毫动作?” 代衡故作停顿,给秦昊思索的时间。他这些年虽然与秦昊明争暗斗,然却终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他要谋反,秦昊一时间也抓不到他致命的破绽。 对于秦昊默然失语,代衡极为满意,他言行举止愈加恭敬。 “皇上,如今已到西风存亡攸关之时,还望皇上摒除君臣之间的猜忌嫌隙,任臣为征讨大军的主帅,代暻姳公主歼灭萧昱谢荀这些前朝余孽!” “望,皇上恩准!” 代衡声音激烈高昂,他兀然一撩衮边蟒袍,屈膝铿然一跪,颇有大义凛然之势。 秦昊见此霎时瞪大双眼。 见驾免跪的瑁王,现在竟然就跪在他身前? “望皇上恩准!” 秦昊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殿中众臣齐刷刷跪地请命。 沉默良久,神智已有些恍惚的秦昊,在佑德的搀扶下站起身,走到殿下,颤巍巍伸出手将跪地的代衡扶起。 “朕…朕准……” “谢皇上,皇上圣明!” 在一片齐声高呼中,秦昊恍然转身,从龙椅一旁的角门,缓缓走出大殿。 这一刻,他心里懊悔不已。 他悔得不是让秦楼安带兵,悔得也不是现在让代衡替秦楼安带兵,他悔得,是他屡次三番背信弃义,以致月玦彻底寒心,最后离西风而去。 他适才跌坐在龙椅上,喃喃自问谁可胜过萧昱时,他眼前浮现出得是那袭胜雪的白衣,那张疏离的脸容,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深静眼眸…… …… …… 墉郡定危军大营中,萧昱取下灵鸢传来的书信,他看过后递给坐卧在榻上的谢荀。 此时的谢荀,已换下他素爱的玄墨色衣衫,穿着一袭绣有几叶青竹的白衣。不同于一身玄墨时的深沉稳重,此时的他,就如劲瘦的梅枝,褪尽禁锢许久的皴黑枯色,兀然绽放开满身雪似的寒梅,风神气韵都焕然一新,谦谦,琅琅。 “看来月玦已经出手了。” 谢荀一笑,将手中方寸纸条拈作碎齑。 “月隐军的行军速度与杀伤力果然名不虚传,一夜之间竟让代衡三万兵马全军覆没。只是如今张世忠伴在秦楼安左右,那五万月隐军如今又是由谁统率?” “除了杨昭,别无他人。” “杨昭啊……” 谢荀长眉微蹙,虽不解却依旧笑意吟吟:“可据我近日方探得的消息,杨昭半月前还在幽州率领定西军,趁崇州境内安北军进入西风后,他乘虚直入,直接将崇州为月玦纳入囊中。如今他又怎会出现在西风呢?” 听闻如今崇州已归月玦所有,萧昱一怔,转瞬又释然。在他看来,无论月玦出其不意做到什么,都已不足为怪。 谢荀也是才刚刚得知此事,也才明悟过来为何月玦不就近将幽州的定西军调来,而是动用月隐军这把杀手锏。 原来月玦不仅想要助秦昊除掉代衡,以从中获取某种他目前尚猜不到的利益之外,他还要将崇州纳入囊中。这也解开他关于月玦明明已知月琛要将安北军借给他的情况下,非但不阻止,还让他们借道幽州迅速进入西风的疑惑。 原来他是打的双管齐下乘虚直入的如意算盘。 “景宣帝知晓此事之后,不得气到吐血?” 谢荀洒然不羁的笑了几声,脑海里已想象到月扶沧勃然大怒的模样。 他不知晓的是,这便是当初月扶沧与秦昊交易合作,欲害月玦性命时,月玦当时所说要还给月扶沧的大礼。 只因此时这份大礼还不宜让月扶沧知道,月玦便命人故意封锁消息,拦截一切从崇州传往龙阳的书信。 片刻,谢荀渐渐地收起笑容,看向地上如面粉一般的一层白沫,那是适才被他碾碎的纸条。 “雪子耽既然在信中说如今已然可以配合行事,让我们率军朝西逐渐包拢,那便是月玦的请君入瓮之计,想来已然得逞。” 萧昱闻言点头。 “我这就下令,命定危军起帐拔营。再通知梁伯玉,命其率骋平军朝东包拢,严守洛河河畔,以防代衡渡河而逃。” 见谢荀点点头没有异议,萧昱退出营帐。 “虽然代衡的三万兵马已然全军覆没,可月玦他是如何做到的,五万月隐军统领又真是杨昭?” 谢荀一个人倚靠在榻上,慢悠悠地自言自语。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八三章 此物最相思 其实在岐山一战中,月玦依旧不曾直接参与。 秦楼安决定将代衡三万兵马剔离大军的当晚,雪子耽便以灵鸢传信给杨昭。 杨昭得命后,迅速率领隐秘盘踞在洛河关中之地的五万月隐军,趁着深浓的夜色,披星戴月赶赴岐山设伏。第二日入夜时分,代朝桓率三万人马行入岐山山谷之中,正中月隐军的埋伏突袭。 第三日清晨,大军遇袭的消息便传回洛城。 与此同时,收到杨昭传来大功告成的消息后,雪子耽又以灵鸢传信给墉郡的萧昱谢荀,让其率定危军配合行事,逐渐朝东包拢。 岐山一战中,月玦确实没有直接参与任何一个环节,然此事却在他事先的筹划之中。 那日秦楼安前往紫云宫时,她所看见的青鸟就是通风报信的灵鸢,那日雪子耽收到的消息中,除了让他引秦楼安率大军绕南而行,他还按信中指示在广平楼中寻到两个锦囊与另一封信。 他询问过将锦囊交给他的翠娥,她只言这是一位白衣公子交给她的,日后会有生有一双紫瞳的公子前去讨要,且叫她叮嘱前来的紫瞳公子,要先看书信,再看锦囊。 雪子耽知道翠娥口中的白衣公子是月玦,紫瞳公子是他自己。他回宫后打开书信,发现信中所言竟是让他在不同情况下,打开月玦所指定要他打开的锦囊,再让他按囊中指示行事。 而在月玦的书信里,他预料的不同情况里,第一件便是秦楼安选择让大军兵分两路,且代衡的兵马正是由必经岐山径直朝西的路线行进。 故而那晚秦楼安决定兵分两路时,雪子耽紧忙返回自己帐中,打开月玦所说的翠色锦囊。 那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月玦亲手写给杨昭的,也只有他的亲笔调军令,杨昭与月隐军才肯奉命行事,雪子耽负责的,只是将这封信传给杨昭。 至于另一封信,是让他在杨昭事成之后,传信给萧昱谢荀,让他们率定危军配合行事。 起初雪子耽知道杨昭在西风,且就率领位于洛城北的五万月隐军时,也如谢荀般感到惊愕。 他曾亲口听月玦说起过,杨昭率领定西军在幽州按兵不动。现在那人却又突然无声无息出现在西风,确实十分奇怪。 然不管杨昭是何时抵达西风,雪子耽惊奇归惊奇,他立马召来灵鸢将月玦的亲笔信送去。 不同于快马驿站传递消息,灵鸢是训练有素的矫健信鸟,可以忽略绝大部分山形地势的阻挡,取径直最近的路线将消息送达,这要远比马匹只能沿路途行驶要快的多。 在代朝桓所派之人还未将消息送回洛城交给代衡之时,杨昭已然率月隐军赶往岐山设伏,只待代衡三万兵马抵达。 虽然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可雪子耽事后却感到疑惑,他不解月玦是何时将那两枚锦囊送往广平楼,更不解他是如何在事先料到秦楼安会选择兵分两路。 除却这已经发生的情况,信中还记录着大军并未分散,十三万兵马一同绕南而行的另一种情况。 虽然此事并未变成现实,然雪子耽好奇若是此事成真,月玦又要如何应对,于是他便打开另一只朱红色绣有秦艽花的锦囊。 “子耽子耽,你上当矣。公主谨慎聪慧,必将代衡兵马剔离。此枚锦囊,乃是我送与公主以解相思之情。我知子耽必因心生好奇而将此物打开,既如此,便有劳子耽代我交付公主,玦不胜感激。” 最后落笔,则亏。 纵是雪子耽素来寡淡,不易生怒,然此时此刻看着手中的白纸黑字,他清秀的面容,还是因极力压抑怒气而泛上明显的红晕。 月玦虽不在眼前,可他却能想象到月玦写下这寥寥几行字时,唇角勾起的得逞快意。他故弄玄虚骗他上当便也罢了,竟还要他为他托物寄相思… 过分! 雪子耽一把将纸条狠狠攥入掌中,看向一旁颜色鲜艳绣工精致的朱红锦囊。 但凡月玦相思所寄之人不是他的师妹,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女子,他必将此锦囊碎尸万断。 雪子耽坐在那里平息着怒意,片刻后帐帘掀开,依旧一身玄甲的秦楼安走进来。 此时正值午时用餐之际,秦楼安见雪子耽未去用膳,便替他带过来。 可看见他朝她投来的幽怨隐怒的眼神,不知真相的秦楼安愣了愣,心道他不吃饭在这和谁怄气? 脸都憋红了。 “师兄为何不去用膳,反在帐中…生闷气?” 秦楼安将饭菜放在矮案上,盘膝坐在雪子耽对面。看见桌上那枚小巧精致的锦囊,秦楼安忍不住心生喜爱之意。她拿过一瞧,锦囊上竟然还绣着栩栩如生的秦艽花。 “师兄,此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秦楼安翻来覆去将锦囊打量几眼,凑近鼻尖轻嗅,竟还有秦艽花的淡淡香气。如今并不是秦艽花盛开的季节,这缝制锦囊的云锦,应该是用往年秦艽花碾作的香粉,反复浸染与焚熏过。 制此锦囊之人,必定颇费了一番心意。 见如此一个小物件,就讨得秦楼安笑颜明媚,雪子耽心里暗叹月玦竟还有这等讨女孩子欢心的手段,他微微呼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 “此物非我所有,乃是月玦让我代为转交给你的,说是……说是以解相思之情。” 把玩着锦囊的秦楼安一下僵住,她不敢相信,又极为迫切得盯着雪子耽。 片刻后,她释然般地笑了笑。 “师兄,我知道你关心我,担心我因月玦离开而伤心过度,害怕我因难过而神志不清,以致在行军打仗中失策失误,所以才想方设法哄我开心。不过师兄,你当真多虑了,我并没有多么的难过,更不会因月玦不在身边而要死要活神情恍惚,你也不用假意说此物是他赠给我的……毕竟,他才不会想我呢!” 秦楼安恨恨咬着嘴唇,看着静静躺在掌心的这只锦囊。她嘴上虽然强硬,然心里在听到雪子耽说此物是月玦相赠之时,却兀然变得柔软无比,柔软中,又有淡淡的酸楚之意。 她害怕雪子耽是为让她开心才故意那么说,所以干脆她一开始,就不要相信此物是月玦要送给她的。 突然,一片褶皱不堪皱皱巴巴的纸条,缓缓递到她眼底。秦楼安抬头看去,见雪子耽示意她接过纸条一看,仅是简单快速地看了一眼,她便立时发现这是月玦的手笔。 疏妙清峻的字迹,淡漠悠远的笔意,横平竖直的苍劲笔力间,渗透出明亮纤长的锋芒。 这世间除了月玦,无人能写出如此美好的字。 纵是有临摹大家模仿他的字迹,也只能一笔一划模仿他的字形,至于他藏于笔端如他一般的清傲风骨,天下无人能复刻。 这千真万确,是月玦所书。 秦楼安握着纸条的手隐隐颤抖,她看着纸上的字发呆。楞怔了片刻后,她突然放下纸条将锦囊打开,往囊中看了几眼,她有重大发现一般将囊中之物倒入掌心。 红豆。 看着掌心几颗圆润饱满,颜色鲜艳的红豆,秦楼安忍不住笑,鼻尖又忍不住发酸。 红豆,此物最相思。 月玦,你这个十足的混蛋!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八四章 似曾相识人 原来月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除掉代衡。 时至今日,秦楼安终于得知。 如今月玦之计已成,随行的代衡兵马也已全军覆没,秦楼安身边已无危险可疑之人。加之此事月玦本意也未打算瞒她太久,未免夜长梦多二人之间心生芥蒂隔阂,雪子耽便选择此时将事情地真相原原本本告诉她。 原来当初在天牢里,月玦一早就知道她在一旁偷听,一早就察觉到天牢中混有代衡的人。他那么干脆果决地说要离开西风,那么孤高清傲地表示任由她父皇或威逼或跪求亦不肯再出手相助,都是为了让代衡知道他与她父皇已然断绝干系。 更甚着,他为了让代衡的人彻底相信他去意已决,他故作洒脱无情,将她也一同抛弃不要。 他故作逃出天牢的假象,又故意当着代衡的面与萧昱等人一同逃走,皆是为了今日,为了代衡彻底将自己的野心与爪牙暴露出来,让他彻底下定决心背水一战。 只有让代衡行动起来,让西风这潭浑水翻滚搅动,月玦才能一步一步地慢慢收网,将代家这头狡猾的大鱼一网打尽。 代衡此人虽早已迫不及待将她父皇拉下皇位,可他却并非冒进莽撞之人,他在起兵造反这等成王败寇之事上更是谨慎至极。 若无绝佳良机,他绝不会贸然行动,更不会将自己最后的底牌亮出来。而岐山一战,月玦出手,就是要逼代衡出手,让他不得不动。 这是月玦的请君入瓮之际。 听闻月玦假意弃她于不顾,假意与她父皇决裂,她虽惊愕,却也在预料之中。然当她听雪子耽说,月玦此次欲以四面埋伏瓮中捉鳖之计除掉代衡时,她却震惊不已,万分不信。 代衡若一直隐忍不动藏身于洛城,一旦月玦动手,洛城百万黎民百姓必将陷于战火之中,洛城这座千年古都亦要在摧残折磨中变作断壁残垣。 除此之外,将代衡关在城中虽更利于行事,可是她父皇母后却也在洛城中,代衡极有可能以她父皇母后性命相逼。亦难保他见大势已去必败无疑,决然拉她父皇母后鱼死网破。 为了防止上面重重悲惨结局的发生,月玦势必要将代衡诱出洛城,通过岐山一战,他做到了。 代衡如今已然身出洛城,月玦的请君入瓮之计已然成功,接下来便是要捉这只瓮中之鳖。 至此为止,事情看似进展的十分顺利,可月玦的捉鳖之际竟然是四面埋伏? 这正是让她深为震惊与不信之处。 她并不是不相信月玦,也不是不信与西风曾有战仇的杨昭,她不信的,是萧昱与谢荀。 他们是大萧的人,更是萧亭与谢白鹤的子孙后代,与她们秦家隔着的是亡国灭族的血海深仇,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助她父皇铲除代衡? 或者说……他们可否是真心实意相助? 秦楼安能想到的是,萧昱肯同意与月玦联手行事,多半是看在与月玦之间的同门情谊上。至于谢荀肯愿意,定然是被逼无奈之举,月玦一定有让谢荀不得不妥协的法子。 那照如此的情势看来,萧昱愿意出手相助倒有几分真心,至于狡猾多端的谢荀,她却不得不谨慎提防。 “主帅,洛城有圣旨传来。” 秦楼安将手中的锦囊与红豆收起来,与雪子耽略换眼色后一同站起身。 适才通传的侍卫将帐帘掀开,一内侍太监手持圣旨走进来,他看见本该禁足在紫云宫的雪子耽时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又肃正了脸色。 “皇上有旨,请公主接旨。” 那太监打开圣旨,却并不宣读,眼睛在她与雪子耽二人身上打量,似是在等她二人跪下。 好大身架的小太监啊。 她与雪子耽,可都有可见驾不跪之权。 已大体猜到此人真正效忠的主子是谁,秦楼安亦没必要与他客气。 她径直上前夺过圣旨,打开一看后,竟是让大军就此驻扎,以待新的主帅到来之后才行进军。 而所谓的新主帅,竟是代衡? 仔细查看过圣旨上加盖的玉玺大印,此确为她父皇颁下的圣旨。 从头到尾,一字一字,秦楼安连看数遍,最后将圣旨递给一旁的雪子耽。她打量着身前不远处的小太监,似笑非笑地逼近他。 “公公快马加鞭赶来,一定身倦体乏了吧?不若就在此好生歇息歇息吧。” 未等眼前太监反应过来,秦楼安冲帐外叫道:“来人,将此奸细拿下!” 很快便有两名侍卫进来将那人擒住,不由他叫嚣,便被捂了嘴巴五花大绑。 “主帅,不知要将此将奸细如何处置?” 秦楼安看了眼只能呜呜作响瞪着她挣扎的人,他既能准确知道她的行军路线,知道她绕南而行,其身份定非普通太监。 既然是代衡的人,那说他是奸细算是说着了。 既然是奸细的话……秦楼安脸上的笑容,在被捆绑的太监眼里逐渐变得阴冷可怖,极度恐惧下,他模模糊糊听到有声音冰冷无温:“杀。” 待两名侍卫将已瘫软无力的太监拖下去后,雪子耽走过来。 “此圣旨确实是皇上加盖过玉玺大印的真圣旨,可代衡被任为新主帅却并不在月玦的计划中。现在,你要如何应对?” 秦楼安浑不在意地看了眼雪子耽递过来的圣旨,此定然是她父皇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被代衡蛊惑才下达的命令。 月玦的计划并没有这一环,是因为他的目的只是将代衡引出洛城,至于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他并不在意。且据她看来,让代衡以接任主帅的方式出城,却更为稳妥,至少他自认骗过她父皇就万事大吉,多多少少会放松警惕。 “传旨的太监已经死了,我们就当没看见他,更没有见过圣旨,所以也就根本不知道停军驻扎与换帅一事。我要立刻整军出发,在代衡追上之前,将大军带到关中南部平原一带,配合其他三军,一同围剿代衡。” 秦楼安说完,却见雪子耽不置一言,只定定打量着她,似愣神一般。 “师兄,你怎么了?” “没事。” 雪子耽拦下秦楼安在他眼前挥动的手。 “我只是觉得,你在听闻月玦不是真心抛弃你后,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啊…?有…有那么明显吗?” 秦楼安摸着自己一下有些发烫的脸颊,却听雪子耽淡淡笑道:“有没有,你心里最是清楚。” 略一顿后,他又道:“好了,准备出发吧。” …… …… 洛城外,代衡所率人马已然出发,顾及所带门客与谋士骑不得马,便以马车运载。 行在最前的宽敞马车中,乘有三人,青衣的温玉,紫衣的潘子骞,一身玄衣脸遮面具的,自然就是扮作长琴的月玦。 先前此三人虽同以代衡谋士在府中见过面,然从未私下里有过交涉,温玉与潘子骞一直知道眼前的长琴甚得代衡重用,却从未如此近距离打量过。 此时,他二人四眼,皆盯着那闭目养神的男子审视,越看,就越觉得此人似有相识之感。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八五章 万物同仁 “谢家主,贫道未曾应诺将小容儿留在蓬莱,实属过意不去。” 从洛城返回的云别岫,站于榻前,见谢荀伸手指了指一边的木凳,他微一颔首,过去落座。 “仙长乃是世外高人,无需因此些小事而心生歉疚。何况当初荀让仙长带容弟隐居蓬莱时,亦早料到不会瞒他长久。如今该知道的,他也已尽数知道,已无需再继续隐瞒。” 谢荀淡淡笑了笑,抬眼看向云别岫。 “另外,当初我教仙长的,仙长可还记得?一旦容弟知晓是我们故意将他带离西风洛城,他怪罪起来,你便将一切过错推到我身上。容弟他性情率直,得知真相后定然闹仙长了吧?” “家主多心了,初知此事时小容儿固然生气恼怒,然却并未怪罪贫道,亦不曾怪罪家主。何况家主当初让小容儿隐居蓬莱,也是为了在此乱世中保他周全,他又怎会怪罪呢。” 谢荀闻言眼睫微敛,本就细长的狐眸愈加狭挑,虽含有笑意,如水般流泻的目光却幽冷森寒。 “仙长,荀并非良善之人,所行之事无不为利己而为。当初让仙长带容弟避世蓬莱,虽有保他之意,然荀的初心本意,却是不想他成为荀对付月玦的阻碍。” 不过现在,这些已然全无意义,就如色彩斑斓栩栩如生的壁画,一点一点被时间风化侵蚀,渐渐失去光彩,变得黯淡苍白。 在与月玦的交锋中,他无疑是失败的那一方,但他却并不觉得他是输给月玦。他是输给了萧昱,输给了谢容,更输给了他自己。 如果他的心真的够狠,当初无论是在雪衣布庄的暗室,还是尚安寺的密道,更或是在大将军府的密室,他都有无数的机会铲除月玦这个强劲的对手。更甚者,他亦根本无需费尽周折替他拿到血灵芝…… 可谁让他答应了萧昱与谢容,答应救他们兄长一命呢…… 如果他的心真的够狠,真的将月玦杀死除掉,或许他今日的局势便不会如此受制于人。 那时,也许他已经引得代衡秦昊两虎相争,也许他已趁其两败俱伤击垮西风,也许他已叫这江山天下改名换姓,也许他已站在高堂,为萧谢裴梁四族洗刷耻辱沉冤……所有的也许都有可能,但他却绝不会再拥有一个生死故交的萧昱,绝不会再拥有一个血脉同源的谢容。 江山霸业何其重,可他偏偏于芸芸众生中,择二人而取其轻。 权衡得失,他并不后悔。 咎由自取,他依旧可以坦然承受。 谢荀轻轻笑了笑,再抬头时,却见不知何时,谢容已站在榻前。那双素无忧愁烦绪的桃花眼里,此时神情复杂纠缠,既似心疼,又似责怪。 “仙长,我有话想和我兄长单独谈一谈,还请仙长暂且回帐中歇息。” 虽然以与谢荀重逢数日,然因奔波赶路,加之谢荀重伤在身不宜多言,谢容就一直不曾找机会与他好好说话。 可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好,小容儿,贫道先行为你暖一暖床榻。” 谢容闻言脸上闪过一抹羞赧之意,见云别岫已起身离去,他看向似笑非笑的谢荀。 “兄长,不是你想的那样。只因一开始我遇到仙长时受了伤,夜里十分怕冷,仙长这才好心为我暖床。只是慢慢地他…他就习惯了,我也习惯了,就…就想爷爷哄孙子一般睡觉一样。” “爷爷哄孙子?” 谢荀眼珠微转,想到云别岫曾告诉他的真实年岁。当时他并未出声言语,以唇形言道“十八”。 这可要比容弟还要小上一岁,可容弟却一直视他为祖父辈的人…… 谢荀看谢容的目光,变得有些怜悯,却又带着一丝坐看好戏的恶劣兴味。 不过,这终究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云别岫虽骗了他的容弟,可却并无恶意,反倒利于管教约束谢容。如此一直让谢容误以为云别岫当真已愈耄耋,也并非什么坏事。 “容弟且坐吧,你我亲兄弟之间,有话直言。正好,为兄也有些话要与你说。” 谢荀坐在榻上,背靠着枕头。 谢容点点头,走过去就坐在榻边。 兄弟二人静默着对望了片刻,谢容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沉。 “兄长,你我既是亲兄弟,那你又为何不将我的身世告知,反倒从小到大一直瞒着我?” “那你知道了又如何?是如我这般,背负着复国报仇的重担,数年如一日地处心积虑,将自己浸淫在阴谋诡计之中?还是为了复国报仇,不惜变得心狠手辣,甚至能对毫不相干之人残忍下手?” 谢荀此时说话的声音格外温柔,他自小长在江南,吴音软侬就如婉转的清唱一般。幼时的谢容亦好,还是数年前的谢忆萧亦好,他就是这般轻柔的浅唱哄他们入睡安眠。 “容弟,你不是城府深沉之人,算计他人迫害他人,这些阴暗污秽之事并不适合你去做。你生性洒脱不羁,却并非没有担当,若你自小便知道你的身世,必然要逼自己去算计,去迫害,逼着自己成为自己最为厌恶之人。兄长并不愿意你活得如此辛苦,如此不如意。” “兄长…我知道你瞒着我是为了我好,你宁愿自己一个人承受仇恨的折磨,亦不愿我身陷其中。可是兄长,你可曾想过当我骤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面对昔日的朋友,甚至是我的同门师兄,都极有可能成为敌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谢容淡淡扯了抹苦笑,“虽然如今月玦并没有和我反目成仇,甚至不叫我责怪你曾利用他伤害他。可是兄长,你记不记得我曾经有一个徒弟,他叫裴喻舟。当年我曾查到扬州谢家真正的族谱,可我还没有看过,他便将族谱偷走了。兄长,是你让他如此做的吧?” 谢容虽知道当初裴喻舟一定是受人指使,可他却一直想不到那人是谁,是谁要阻止他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但当他得知他是谢白鹤的后人,得知他的兄长是那个最不想让他知道真相的人时,他兀然明白过来,原来他苦苦查寻多年指使他徒弟背叛他的,竟然是他的亲兄长。 “裴喻舟啊,是你墨意阁的小阁主。” 谢荀脑海中想起那人,微一点头。 “是我让他偷的。他在被你救下之后,我便一直派人留意他,后来得知他返回洛城想混入皇宫报仇,可却没有途径可走,我便与他做了一笔交易。他帮我拿到谢家族谱,我就助他进宫。” 是他做的事,谢荀便可坦然承认,即便已料到,接下来的事并不好。 果然,谢容闻言,平静沉重的面容变得悲恸愤怒,他拉起谢荀的手腕,怕他逃避躲闪一般。 “所以你就让他进宫当太监?你就为了不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了不让我因复国报仇葬送性命,就选择让我徒弟去送命?你知不知道,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徒弟!”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是你唯一的徒弟,却不是我的。而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比之谢容的激动悲怒,此刻的谢荀从容平静到无情。他的无情并不是对人多么的残暴血腥,而是将除了他所在意的了了数人外的所有生灵,都可一视同仁,冷漠对待。 是山是水,是花是树,是飞禽走兽,是人,所有性命的生存或灭亡,都与他没有关系。 这是万物同仁的无情。 “兄长,你…你何时变作这副模样?” 面对谢容楞怔呆滞的双眼,谢荀笑了笑。 “什么样的模样?自私自利,不择手段?你很讨厌是吗?那我且问你,如果换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是不帮裴喻舟,让仇恨迷失双目的他以更激进更不堪的方式进宫,暴露的越快死的越快?还是你要让本不知真相的我突然知道真相,为了复国报仇去送命?你到底是要他活,还是要我活?” 要谁活? “我……” 谢容缓缓松开谢荀的手,又一下抓紧。 “我要兄长你活,可我也不想喻舟死啊…” “你如果是神明,或许可以做到普救众生,但你记住,你是人。”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八六章 焉知鱼之乐 在那个月色清朗的夜晚,裴喻舟靠在他怀里,渐渐阖上双眼,慢慢散去温度,变得冰冷僵硬时,谢容便知人既是人,纵是再手眼通天,亦逃不过生老病死,平生亦有力所不能及之处,就如月玦当时所言,他没有起死回生之力,他救不回裴喻舟。 “可人亦有七情六欲,亦有力所能及的事,有变通的能力。兄长,如果我是你,我想我不会明知结局难逃一死,还要将裴喻舟推向死亡的深渊。想要报仇复国,可以,但没必要以卵击石做无谓的牺牲。他完全可以隐忍旁观,等待良机。至于你,我也不会明知你日后迟早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而刻意隐瞒。如果你真的一心想报仇,何时知道都会付诸于行动,可若你不想,那知道与不知道,皆不会改变你清逸霁朗的心境。但一样身为谢白鹤的后辈,你有权力知道自己的根源所在,至于知道后要如何选择,是要报仇还是继续闲散度日,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他人,哪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没有权力去隐瞒,更没有权力去左右你的选择。” 谢容的声音逐渐由激亢变得舒缓,就如浩瀚洪波变作涓涓细流,一圈一圈在浸入夜色的营帐里轻荡开来。 谢荀看着面色平静无波的谢容,狐眸里闪烁着欣慰希冀的明亮光泽,可深不可测的瞳孔深处,又藏纳着星星点点的戚然清苦。 自将谢容送往东景穷乐寺,谢荀便甚少再如寻常人家的兄长一般,看护着亲生弟弟成长成人。并不是他不想,只是他有更为重要更为不可推卸的责任去担负。 一晃数年光景,如白驹过隙翩然悄过,他竟不知谢容何时能如此镇静稳重的思忖事物,如此分明不乱地与他说讲道理。 谢容说的没错,他是不该隐瞒他的身世,他自认是为他着想护他周全,可他自做主张,以兄长的身份,强硬地剥夺谢容认祖归宗的权力,是他这个做兄长的过错。是与他一同报仇复国,亦或是继续放浪于江湖,那皆是谢容自己的选择。 不过对于裴喻舟之事,谢容想的还是太过简单。 人有七情六欲,谢容不舍自己唯一的徒弟,他想改变裴喻舟不顾生死,一心只想要报仇的念头。此话说起来固然可行,可并非所有人都将生死看的第一重。 在与裴喻舟做交易之前,谢荀曾反复对他言明,进宫乃九死一生之举,亦反复过问他可会怕,可否悔? 不怕,不悔,这也是裴喻舟自己的选择。 最后的事败死亡,亦早已在他预料之中。他唯一没有想到的,估计便是能再此见到谢容。 事败身亡虽有憾,再见故人却无悔。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没有人是裴喻舟,便没有人能切身体会他的冷暖,也没有人能真正改变他要为裴家惨死的一百四十七口报仇雪恨的心志。所以从裴喻舟个人而言,谢容适才所说的话并不现实。 再者便是他所言隐忍旁观伺机而动,听上去确实是不错的方法,可现实的局势又岂会如此轻易让人等到良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从来就没有天降的机会,只有人凭借自己的双手,乃至付出心血性命的代价,才能勉强争取的来。 谢容适才这般话成熟稳重,谢荀固然欣慰,可却又天真幼稚,他又心生凄楚,到底还是太过青涩稚嫩,生平太过顺遂如意,才有如此单纯的想法。 不过这也并不算什么坏事,谢容就这样,就很好,谢荀亦不打算再说教。 “先前之事是兄长的过错,兄长在此向容弟赔不是了,还请容弟谅解我。” 见谢荀突然向他低头,谢容一下变得慌张起来,他连忙将谢荀扶正,又听他说道:“至于裴喻舟,如今我也无力再还你一个活生生的徒弟,不过若是你愿意,他遗留在世唯一的血脉,他的儿子裴熙祖,倒是可以给你照看,给你做徒弟。” 还未从谢荀向他低头道歉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听到裴喻舟还有一个儿子,谢容忡怔了片刻,怀疑自己听错了。 见谢荀向他清浅微笑,谢容瞪大的双目里异彩连连:“兄长,喻舟他真的有一个儿子,真的有一个儿子吗?!” “自然,兄长又岂会骗你。算起来,如今熙祖也已有八岁。其实你前些日子还曾见过他,只不过是你不知道而已。” “八岁?我还见过?”谢容拉着谢荀的手迫不及待:“他是谁?我在哪里见过他?” “他就是尚安寺,青鸿舅公身边的元婴。” “元婴?”谢容想起那个不让他摸脑袋的小和尚,撇撇嘴道:“那个元婴小和尚可不是那么的可爱啊,兄长,你确认他是喻舟的孩子吗?” “不会错,当年裴家一门一百四十多口虽尽数葬于火海,然裴喻舟却有一位被养在府外别院中的夫人,且当时她已然怀有九个月身孕。” 裴喻舟曾与一个名叫顾月娘的女子相识相知,奈何裴家主母觉那女子出身低位,只是个当垆卖酒的女子,便竭力反对他们的婚事。奈何裴喻舟生性顽固,对月娘又爱之入骨,坚持要娶其进门。幸得当时裴家家主裴远庆乃开明之人,有他作主,裴喻舟二人方可成婚。 奈何裴远庆虽同意,然其身为家主,又是武将,平日常于朝堂军营,对于内宅之事甚少过问。顾月娘虽过了裴家的门,却依旧不得裴家主母的喜欢,时常受到主母的刻意刁难。 后裴家趁裴远庆与裴喻舟父子二人不在府中,故意陷害月娘与府中门卫私通,欲以七出之罪将其扫地出门,也是这时,裴家主母才得知她已有五个月身孕。念及到底是裴家血脉,她们纵是不承认顾月娘这个出身卑微的媳妇,可却也不敢自作主张抛弃裴家的血脉。于是裴家主母便将顾月娘养在府外的别院里,裴喻舟问起来,就说别院清净适合养胎。 起初裴喻舟时常去别院看望月娘,后来干脆就搬到别院亲自照顾她。可后来梁家与裴家密谋起事,裴喻舟不得不离开别院秘密筹备。 月娘就这样一直居住在别院,直到她怀胎九月即将临盆,却突然听闻裴家满门尽数丧命。惊慌悲痛之际胎气大动,月娘早产,诞下一名男婴。 司马青鸿当年对裴梁两家联手合谋之事亦有耳闻,他本欲阻止,可当他进入洛城之后已然晚了,裴家已然化作灰烬。当时城中人皆以为裴家是亡于天谴报应,所有人都对裴府避而远之,只有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子站在摇摇欲倾的府宅里,一身缟素,就宛如一朵风一吹便会摧折的白花。 司马青鸿断定此女必与裴家有莫大渊源,一问之下才得知她是裴家独子裴喻舟的夫人,且已为裴家诞下一个孩儿。 因恐顾月娘被人认出,司马青鸿带她一同离开。回到别院之后,月娘担心这处地方迟早会被找到,当时司马青鸿一副和尚打扮模样,她便将刚出生的孩儿交托给他。 至于她自己,她自认裴喻舟也已丧命,心灰意冷之下,便在司马青鸿走后,悬梁以殉情。 “没想到喻舟竟有一位夫人,还有一个儿子。” 听完裴喻舟在认识他之前的事,谢容心绪沉重,难怪那些年他见裴喻舟早已过婚嫁之岁,却一直不曾娶妻,就想给他讨个媳妇,可他却一直拒绝,只淡淡笑着摇头表示不要。 “容弟,逝者已逝,生者尚存。你莫要悲伤过度,如今你徒弟裴喻舟的子嗣,还需你这个做师父的代为照料。” 谢容闻言连连点头:“兄长,如今元婴…不,是裴熙祖,如今熙祖他在何处?尚安寺不是早已成为一座荒寺了吗?” “放心吧,在将你送往蓬莱的那日,我便命人……” “报——” 帐外突然有一侍卫进来,他请到:“军师大人,有一自称叫谢晏之人将此信传于军师。”在军中,众人皆称谢荀为军师,那士侍卫将手中的信送到谢荀手里。 “谢晏?” 想到本该在燕京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谢荀心里生疑,打开书信看后,他端丽的眉眼似封上一层寒冰:“容弟,熙祖与忆萧,都落到了秦楼安手里。” “秦楼安?” 谢容闻言倒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好奇秦楼安怎么会知道熙祖,还有,忆萧又是谁? “速放谢晏来见我。”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八七章 大匠不需斲 “父王,温玉与潘子骞等人,都不过是趋炎附势的无能庸才。平日里父王供他们在府里白吃白喝也就罢了,如今我们行军在外,你为何还要将他们带上,岂非累赘?” 夜间,瑁王一行下榻于驿馆。为了尽快追上秦楼安所率大军,代衡决定轻车简行,一路只带了代朝祁与府中两队府卫,加上几个谋士门客,一行人不过半百之数。车马疾赶一天,尚未到达当初大军兵分两路所在之地,代朝祁心里焦急,将行程缓慢之责推到几个门客身上。 为安全起见,亦为清净无扰,如今驿馆中的其他客人已尽数被连夜赶出,只剩代衡一行人。 驿馆最上层最为宽敞雅致的房间里,代衡父子二人坐于茶案两侧太师椅上。骑马奔波一天,这对父子的脸上皆带着疲倦仆仆之色,尤其是代衡,素日一双不怒自威的虎目,此时煞是倦怠的耷拉着,听代朝祁与他说话,才勉强无力的抬了抬,一瞬间,长明灯下那双眼射出慑人的精光。 “朝祁,并非所有门客谋士都是为了出谋划策之用。如长琴这般高智多慧,遭事不惑者,用于出谋划策最为合适。温玉、潘子骞等人虽智不如长琴,亦如你所说是趋炎附势的无能庸才,也可说是贪慕权势富贵的小人。可朝祁你有所不知,越是这等人,就越好用,用起来就越顺手。因为你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只要你能满足他,这群人就是死心塌地的为你做事。” 代衡此言并不难理解,代朝祁先前就知道,有欲望的人才最好掌控。反倒是那些无欲无求的人,才让人琢磨不透,让人不知从何处下手。 就像当初拉拢谢荀之时,他们费尽心机,可谢荀却犹如无心无欲的顽石,任钻任撬却丝毫不为所动。而温玉、潘子骞等人,无需拉拢便谄媚趋附而来,只要给他们小小利益,他们就可如畜生一般任劳任怨。 可话虽如此,畜生尚能拉磨拖车,尚有用途,温玉潘子骞等人又有什么用? 代朝祁实在想不通,如今他们在外行军打仗,为何还要将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迂腐书呆子带上? 难道要让他们在三军阵前卖弄才情,作赋吟诗,鼓舞士气? “父王,他们既然不能出谋划策,那他们到底有什么用?”代朝祁见代衡盏中茶已见底,连忙拿起茶壶给他斟满。 清润如玉的茶水散发出深秀的茶香,代衡置于鼻下阖目深嗅,品味一番后,他睁开眼,脸上倦色舒缓消散了几分。 “本王答应过他们,待本王事成那日,他们便可从幕后的门僚谋士,变成堂前的官员大臣。这是他们攀附本王想要的,而想要得到这些,就得为本王做事。他们虽然是小人,却是对本王死心塌地的小人。相比之下,心机深沉又不图功名的长琴,反而叫本王放心不下。” 氤氲的茶气热雾里,代衡面阔刚硬的线条变得有些朦胧模糊,却趁得那双虎目愈加幽深莫测。 那日他虽揭下了长琴的面具,见到了他的真面目,也听清楚了长琴为何助他成事的缘由。取秦代之,顺天而为,这样的缘由让代衡心血澎湃头脑生热,让他在瞬间就相信了长琴,相信长琴就是上天赐给他的肱骨之臣,是助他登极天下的社稷之臣。 可冷静下来之后,生性极为谨慎的代衡,开始产生了些些怀疑。他怀疑长琴,怀疑云别岫,但却不知该怀疑什么,毕竟他对云别岫这个人,实在一无所知。 一开始知道长琴是云别岫时,他就曾派人去查云别岫的底细,可查来查去,除了他自己主动交代的之外,其余一无所获。 代衡慢腾腾地放下空茶盏,见代朝祁盯着他若有所思,他语重心长道:“朝祁,大材有大用,小人也有大用。像长琴这样的人物,即使现在忠于本王,可日后却不见得不会对本王生有二心。因此这次本王让温玉潘子骞等人与他一同随行,就是要让他们监视长琴。” 代朝祁恍然大悟:“父王,我早就觉得长琴,也就是那道士云别岫十分可疑,那日他对父王说的话也神神叨叨的,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原来父王也并不是那么相信他。” 代朝祁对云别岫十分厌恶,他说不上来因什么怀疑他,但想到他与谢容曾同进同出,关系还极为亲切的样子,他就莫名恼怒,恼怒到想要杀人为快:“父王,如果长琴当真对我们有不忠之心,要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代衡看了眼代朝祁,恻恻阴阴地一笑:“碎尸,万断!” 对于这样的结果,代朝祁极为满意,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笑意。只是那笑容里,却似藏着无数细密的毒针,又细密地,扎入看到这张笑脸的人的心里,让人遍体生寒。 ******************* 从代衡房间里出来,代朝祁并未回自己房间歇息,他走下楼梯来到二楼。 驿馆共有三层楼,最上层是代衡父子的住处,一楼是不住宿的客人吃饭喝水歇脚用的,至于二楼,是供客人住宿过夜的客房,此时住在这里的是一同随行的几个谋士。 二楼的房间并不少,代朝祁也不关心这些谋士谁具体住在哪一间。他在昏暗的楼廊里慢慢轻轻的走,目光左右顾盼打量,辨别温玉与潘子骞的房间。 突然,他感觉脊背莫然一寒,就像冰凉的刀片贴在他背后,心胆惧惊下他猛的转身,却见一张狰狞鬼脸在朝他浅笑。 “你…你你有病啊!大晚上的你带着个面具乱逛什么?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惊叫着连退几步后,代朝祁才突然发现身后站着的人是长琴。他本就一身玄衣,在幽暗的走廊里几欲分辨不出来,只有那张面具,闪着点点森冷的灯光幽亮。猛然一回头,看到的就像一张鬼脸虚空漂浮在眼前,将代朝祁险些吓破胆。 “小王爷没摔着吧?不意惊吓了小王爷,实在是长琴之过。” 月玦走上去,将两腿颤抖发软的代朝祁扶稳,感受到他全身犹在隐隐战栗,月玦将獠牙面具揭下,露出那张眉心一点红的仙逸面容。 “小王爷不要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何况这世间本就无鬼。另者,此时夜色已深,小王爷不在三楼房中歇息,在二楼来作甚?可是王爷有什么吩咐,要小王爷代为转达我等?” 代朝祁看月玦的目光由呆滞变作阴狠,过了片刻又转为嘲讽,他冷冷一笑甩开臂弯里的手。 “没错,我父王是有事要我传达你们。不过这件事只是件小事,不必劳烦长琴先生,交给其他人去做就行了。”代朝祁正了正脸色,对着月玦颐指气使:“还不快带我去温玉潘子骞等人的房间。” “从此处往前走,左侧第三间是温玉所在,对门是潘子骞的房间。此事王爷既然没有交代长琴,小王爷自行前去便是,长琴就不奉陪了。” 月玦说完,推门迈进自己的房间,不时,房中的灯就熄灭了。 代朝祁越想,就越气愤长琴吓他一跳,还对他的不尊不敬,他甚至怀疑适才长琴就是故意吓唬他的。盯着昏黑不见半点光的门窗看了几眼,代朝祁冷冷哼了声,朝前面的房间走去。 ******************* 又一连几日疾行紧追,代衡等人却始终都没追上十万中禁军。甚至越追,大军途径的痕迹就越少。 代衡已经察觉到,秦楼安不但未曾遵旨停军驻扎,反而故意让人抹去痕迹,不让他知道大军到底从那条路往西而去。 “长琴先生,这几日我等皆在为王爷出谋划策,想着从哪个方向,走哪条路才能追上十万中禁军,可你呢?你身为王爷最为器重的谋士,你又做了什么?” 温玉怒气冲冲地走上前,一把从月玦手中夺过茶盏,“每日不是喝茶,就是睡觉,要么就是逗鸟看花,你当王爷带你随行,是要你游山玩水的吗?子骞兄,诸位同僚,大家来评评理,长琴毫无作为,这难道不是他对王爷不用心吗?” 下一刻那温热的茶水连同瓷片就洒了一地 面对温玉的咄咄逼人与众人的应声附和,月玦并未立时反驳为自己洗刷,只轻轻掸了掸袖口不甚沾染的茶渍:“季同,你我均为王爷谋士,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冷静的头脑,如此才能为王爷做出正确的决断,不可如此轻易失智动怒。另外,季同你是读书人,要注意自己的风度。” 月玦温声细语慢慢地说完,他站起身,高出温玉不少的身形,让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人:“诸位可曾听过,大匠不斲,大庖不豆?” ps:斲,通斫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八八章 欲速则不达 真正高明的木匠并不亲自动手砍削,真正高超的庖厨,亦不需要亲自排列食器。 正如处大官者,不欲小察,不欲小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必纠缠微不足道的蝇头小末。 温玉、潘子骞以及在座的其他三位谋士,虽非多谋善断之人,然十数年史书圣贤书,却不是白读的。 他们或许不能真正明悟诸如大匠不斲,大庖不豆之言的内蕴,但当有人提起,他们便能从苦苦诵背的经书典学里回忆起来,略一思考历代圣贤对此句的注释解读,就知月玦此话何意。 “长琴,你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你一边口称你与我等皆是王爷的谋士,一边又以大匠大庖自喻,暗指我与子骞兄以及三位同僚乃是小匠小庖。如此尚不够,你更以此为借口,冠冕堂皇推卸自己懈怠不作为之责。难道你不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吗?!” 因出身低微向来被人轻视,经年累月,温玉的一颗心已然十分脆弱敏感。稍稍的风吹草动,就能让他回忆起他曾饱受过的不屑与嘲讽。 此时的他,显然被月玦轻飘飘的一句话动摇了心旌。适才他夺杯摔盏不过是佯装恼怒故作气势,但此刻的他却是在真生气真恼怒,然而在气势气韵上,对比月玦的云淡风轻安闲从容,他却显得愈加拙劣与颓萎。 “季同,并非是我故意自喻大匠大庖,而是王爷如此看待我。正如你先前所言,我乃是王爷最为器重的谋士,为王爷所谋自然也是最重最紧要之事。至于如何追上中禁军,从什么方向又选择哪条路,这等小事又何需我来过问?再者以季同与诸位的能力,此事亦不足为虑啊。” “你……”温玉一时语噎,他无言以对。 择路之事确实是小事,只需找到大军所曾途径的痕迹,诸如承载军器辎重的车马留下的车辙跟上便可。可如今的问题是,秦楼安故意让人填埋车辙清理残留的篝火灰烬等物,让人分辨不出大军到底从哪条路西行。 想要知道,就必须根据行军打仗的兵法,推断大军可能选择的道路,然而他与潘子骞以及其他三人,虽熟读史书典籍,然他们这些自认风雅的文人向来轻视武者,对于兵书军法却是一窍不通。 “长琴,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我等虽是王爷谋士,然却不通用兵。不过先生既得王爷器重,想来定是这世间涉猎极为广泛的大才。择路虽是小事,然如今此事却已困扰王爷多时,纵是王爷现在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要往何处追。” 温玉陷入僵局之时,忽闻身后有人替他解围。他回头迎上潘子骞投来的目光,一时双眸一亮似寻到志同道合之人,心中底气不禁充实了些许。 潘子骞缓缓走到月玦身前,振了振宽袖,抬手作揖请道:“先生若有高论,还望早日献于王爷,也好替王爷分忧解劳。不然,先生若是怀才却不奉,难免让人怀疑先生的用心。” “那不知子骞兄怀疑我是何用心?” 潘子骞没想到月玦就这么直言不讳地明知故问,甚至脸上的笑意还甚是清朗。 身怀大才却藏锋露拙,不肯报答王爷的知遇之恩,这难道不是对王爷的不敬不忠之心吗? “你这是不忠,是居心叵测!” 方消寂片刻的温玉重又站出来,将不忠的大帽扣在月玦头上。 见潘子骞瞥来的眼色,温玉却并不就此收止,反正他如此做,也是奉代朝祁之命行事。加之他本就对长琴独得代衡器重而十分不爽,那晚代朝祁在房里找到他,让他故意构陷月玦不忠之时他便欣然答应。 可一连几日,温玉与潘子骞严密监视着月玦,他虽每日喝茶睡觉无所事事,却从不做半点让他有机会嫁祸的事。实在寻不到可以利用的端倪,温玉等人只得就月玦玩忽懈怠之事,抨击他对代衡不忠。 沉静了片刻,帐中突然响起清越的笑声。见月玦吟吟发笑,温玉与潘子骞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冷言问道:“你为何无端发笑?” “我是笑你等越俎代庖。” 月玦缓缓收止了笑声,声音里却依旧沾带着浅浅的笑意,温玉却从其中听出了嘲讽与讥弄。 “古者有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爷既然器重我,就是信任我。就算我做了什么,或是什么都没做,惹得王爷怀疑我的衷心,那也是王爷来怀疑,来质问。你温玉,潘子骞,还有在坐的诸位,又有什么资格?” “好一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王从未怀疑过长琴先生对本王的衷心。尔等不要无中生事,冤枉了长琴先生。本王也是今日才见识了什么是文人相轻。” 代衡突然走进帐中,众人纷纷起身拜见,他径直走到月玦面前将起扶正身。 “先生无需多礼,请坐。” 代朝祁跟在代衡身后,看到温玉与潘子骞时,他忍不住轻蔑地低声骂了句蠢货。 他是让他们抓长琴的把柄,可谁让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又毫无证据地诬赖泼脏水了? 十足的蠢货! “长琴先生不用在意他们的恶意揣测,本王相信先生对本王乃是忠心耿耿。不过适才他们所说追赶大军之事确实已困扰本王许久,不知先生可有何对策?” “王爷可是要长琴找到大军所走之路?” “这是自然,此事先生可能办到?” 月玦站起身,走到代衡身前微微颔首:“请王爷为长琴备下一匹快马,足以维持一日一夜的干粮饮水与些许盘缠。王爷暂且在此地等待,明日此时,我必将大军途径之地为王爷找到。” “先生此话当真?”代衡找起身,见长琴浅笑着点点头,他极为满意:“好,本王这就将先生所需之物准备齐全……” 见代朝祁一下站起身想要说话,代衡抬手打断他,又看向月玦:“先生此行可一定要找到大军所走之路,千万别让本王失望啊!” “王爷尽管放心,若长琴此行无获而归,任凭王爷惩罚。” “好。”代衡笑道,立刻差人将快马干粮盘缠等物备好。 目送月玦离开暂时驻扎之地后,代朝祁终于忍不住开口:“父王,他若是就此一去不回,那可如何是好?” 远望月玦绝尘而去的身影,只可见远道上扬起的尘埃,代衡收回瞭望的视线:“这也正是本王想考验他是否衷心之举,他若成功找到路并回来告知本王,那本王便不再怀疑他。可他若就此逃跑,或故意趁机与他人通风报信……” 代衡说着看向身后站着一人:“高辉,你立刻跟上长琴,若发现他胆敢做出对本王不忠之事,能生擒便将其带回,若不能,就地格杀!” “是,属下遵命!” ***************************** 一日后,月玦果如昨日所说准时而归,并言已发现大军途径所留下的痕迹。代衡听罢,假意以奔波劳累好生歇息为借口,让月玦回自己帐中。 召来高辉问过之后,高辉答到,他跟踪长琴确实看到运载军器辎重所留下的车辙印,以及大量马蹄人脚踩踏过的痕迹。代衡又问月玦除了寻找路线还曾去过哪里,又曾做了什么,与什么人接触过,高辉都一一将他所见告知。 “王爷,长琴只用半日就找到了中禁军的下落。其余半日,他多在沿途一处城镇里观赏游玩,所去之处甚多,多是茶馆、戏楼、听书台子。接触之人也特别多,似乎见谁都要打个招呼聊上一句,但大多都是街邑边出摊卖货的普通小贩。” 高辉想了想,又道:“另外,他似乎对灯笼格外感兴趣,曾与一位卖灯笼的店老板说了好一会儿话,还跟他学做了半个时辰糊纸灯笼的手艺。” 听完长琴所说之事后,代衡与代朝祁对视一眼,皆觉得长琴所为十分荒诞。 “他与那卖灯笼的老板都说了些什么?” “回王爷,长琴走后属下曾去问过,那老板说长琴想拜他为师,只道待助贵人事成之后,便退隐到他店中,做个糊灯笼的小厮。” 代衡眉头紧拧,思忖片刻:“长琴确实说过有归隐之意,只是没想到他竟当真甘愿如此埋没于市井之中。”代衡示意高辉起身:“先不管他,你立刻去通知两队府卫,让他们起火生饭,用过膳后我们即刻出发!” “遵命!” 半日快马紧追,日落之时,代衡一行人在月玦带领下,寻到留有深凹车辙印的道路。 出身于军营,即使已久不在军中,但代衡一看之下,就认出那车辙的宽度纹路,就是中禁军装载军器辎重所用的马车。路上的车辙印还十分明显,显然中禁军方经过此处不过数日光景。 “长琴先生不愧是本王最为器重之人,如此短的时间就找到了中禁军途经的道路。” 代衡拍拍月玦的肩膀,坐于马上放眼遥看前方,当看见浑红的日头沉落在两座昏黑山廓之间时,他脸上笑意顿失:前路乃是两山所夹峡谷,秦楼安怎会冒险走如此大忌之地?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却最安全。暻姳公主所选之路乃兵家大忌,此事她深为知晓,萧昱深为知晓,王爷您也深为知晓。可她偏偏选择从此路走,便是笃定萧昱与王爷料定她不会冒险走如此凶险之路,她推算萧昱不会在此设伏,王爷亦不会从此路追赶,故而才选定从此峡口经过。” 沉吟片刻,代衡看向身旁同样坐在马上的月玦,只见他微眯着双目眺望着远方红霞,面容晕染着似醉的酡红,眉心里的那点朱砂痣显得愈加色彩深浓。 顺着月玦看去的方向看去,前方巍峨的大山在暮色里更加高耸黑浓,代衡摇了摇头:“此事,要容本王好好想一想。” “一切任凭王爷作主。” *************************** 又一日过后,秦楼安终于看见那只熟悉的翠鸟。几日下来,灵鸢已与她甚是熟络,轻轻落在她抬起的手臂上,鲜红的长喙开合着,发出几声婉转清亮的鸟鸣,似是在与她打招呼。 “怎么样,代衡那老狐狸可上当了? 张世忠站起身走到秦楼安身边,见面容皎白的女子绽开一个明艳的笑容:“月玦来信说,代衡因先前三万兵马覆没谷中之事,虽深有忌惮,但思虑一日后,他终于决定再次冒险一试。不过这次他却暗中调集十万兵马一同随行,虽然我们在谷中涉有埋伏,可此处的小陀谷不比函谷与岐山深谷,只绵延数里,我们无法布置太多人手。加之代衡兵马如此众多,就算有伤亡,亦可强行抱团冲过山谷或退回,不见得能将其全军覆没。” 张世忠闻言,哈哈笑了笑。 “卑职知道太子妃一心想将代衡早日铲除,然打仗这种事最是心急不得,切忌急功近利而欲速则不达!最后的胜利都是一次次小胜小捷拓展优势,一点点打出来的,从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便宜战。太子妃只需静下心来,配合太子与其他三路兵马,就像当初在推演中,一步步对付我时对付代衡便可。” 经过月玦的悉心调教与惨不忍睹的对局推演后,加之她自身天赋造诣,秦楼安对兵法战略虽已熟知,可却从未真刀真枪的运用过,难免就会出现预想与现实的偏差,导致心理上出现急切不安的扭曲。 然急功近利,正是犯了军家大忌,何况此时她还是一军主帅。 听张世忠好心提醒,秦楼安当即如浇冰水一般冷静下来:“多谢张将军出言警醒,楼安初次带兵打仗,多有稚嫩不足之处,还望将军不吝指教。” 秦楼安抱拳朝他一拜,张世忠迭声连道不敢当:“太子妃无需如此,当初太子殿下将卑职留在太子妃身边,就是为了辅佐你,这不过是卑职的分内之事。” 虽知是月玦的好意,秦楼安还是很感谢张世忠。他一个向来高傲的大将军,竟甘愿在她麾下只当个副将,一路上的决策安排也大多听从她的命令。他既像良师,又如益友,秦楼安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待事成之后,她还要郑重拜谢。 现在,她要专心于接下来的重要之事。 代衡。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八九章 天地无交集 ,菩提春满 月玦、谢荀、雪子耽,此三人皆为精通兵法战略,善于筹谋布局的好了要配合月玦与秦楼安他们一同剿灭代衡报仇吗?你现在又为何出尔反尔?” “还有,你对萧昱到底做了什么?!” 谢容骑马跟在谢荀马车一旁,他怎么也没想到,昨晚谢荀会突然调转方向,朝东折回,且告诉他如此走能更快抵达盛安。 南辕北辙如此轻易的道理谢容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应该往西,谢荀却说往东走会更近,这简直就是荒唐! 声声质问,谢荀却始终如听不见一般,一句也不回应他。谢容气急之下翻身下马,跳上马车钻进车厢里。 见谢容突然闯进来,低头看了眼枕在他腿上的萧昱,谢荀伸手放于唇边,做个噤声动作:“你放心,萧昱只是中了些迷药而已,昏睡几天自然就会醒来。容弟,你不要大声吵闹。” 谢容心知肚明谢荀不会真的伤害萧昱,他这样做只是让定危军听从他这个军师的。挪到谢荀旁边的空位坐下,谢容故作大声,如果真能将萧昱吵醒就好了:“兄长,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要率定危军以及安北军去何处?” “容弟,纵是你声音再大,他也不会醒来,为兄劝你省些力气。至于我要去何处,又要做什么,难道走了这么久容弟还没看出来吗?” 见谢容眉头紧皱,目光焦灼地盯着他,谢荀笑道:“如今所有人都在西边对付代衡,洛城正是兵力空虚之时。我们此时不去洛城,又要何时去呢?至于去洛城是要作什么,如此简单的问题,容弟还需多问吗?” “你…你是要救忆萧和熙祖?” 谢容说着,又摇头:“不,如果你只是想救忆萧和熙祖,根本不需要如此劳师动众。你是想趁机除掉秦昊,你还是想报仇复国!” 见谢荀低敛着眉眼浅笑,目光凝在萧昱沉睡的面容上,一言不发缄默不语,谢容神情苦闷几近哀求:“兄长,你怎能如此言而无信?你不是已经答应月玦,要配合他铲除代衡了吗?现在少了定危军的配合,整个计划就会被破坏,难道你就不怕月隐军骋平军全军覆没吗?!” “容弟,并未我言而无信,只是秦楼安抓了忆萧与熙祖,这可不是盟友能做出来的事。月玦想要我助秦楼安除掉代衡,可他却又管不住自己女人的手脚,这又如何能怨得了我呢?” “你不要再胡说骗我了!兄长,你明明知道秦楼安分明是在不知我们与月玦联手的情况下,才无意抓到了忆萧与熙祖,事成之后,你让她将他们还给我们就是了。现在你这样做,分明是故意以此为借口,顺理成章地返回洛城报仇!兄长,你不是已经答应萧昱要归隐山野不再杀人报仇,也不要冒险被他人杀了吗?” 谢荀终于抬眼看向谢容,他不以为意地笑道:“我是答应过萧昱,答应他要归隐。可这和我返回洛城,诛杀秦氏一族又有何矛盾之处呢?容弟,我这样做虽是为了报仇,可并不为了复国,我是在帮月玦。” “帮月玦?” 谢容听清后只觉甚是讥讽,他轻笑道:“那兄长你倒是说说看,你这样做是如何帮月玦的?” 面对自己亲生弟弟的质疑,谢荀无波无澜,依旧坦然对之:“容弟,你以为你的好师兄月玦,他不想当皇帝吗?”盯看着谢容略一顿后,谢荀继续道:“他本该就是皇帝,然他想要的却不仅仅是拿回东景的天下。这西风的万里河山,自大萧朝开始便是东景月氏一族的野心所在,月玦也不例外。想要将西风这半壁江山纳入囊中,月玦可以狠心除掉代衡,本该也能够狠心将秦昊从皇位上拉下来。可后来出了变数,他对秦氏一族下不去手了。” 谢容眨眨眼,试探道:“这个变数,是…秦楼安?” “除了她还能是什么呢?” 谢荀朗然笑了笑:“他喜欢秦楼安,可他若杀了秦昊,夺了人家父皇的江山,你觉得他还能得到自己心爱的女子?难不成你真以为,如我上次问他时,他自言秦昊会传位给秦楼安,他再以东景山河为聘礼,娶秦楼安以西风江山做嫁妆?” 谢容闻言,轻轻咬着自己鲜艳朱红嘴唇,本就温柔的面容此刻长眉紧蹙,趁出几分娇弱病态的愁绪之美。谢荀拍了拍他紧攥成拳的手,笑道:“月玦对秦氏一族下不去手,可你兄长我可以啊。反正我已做了足够足够多的坏事,也不差这一件。就当我送你好师兄一个江山美人共得的圆满,这又有何妨呢?” “不,不是这样,不可能是这样。兄长,你不是月玦,你怎么知道他就那么想要西风的天下?就算他想要,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拿,而不是由你替他选择,用流血死亡的残暴残忍去将半壁血淋淋的江山奉到他手上,他绝不会接过。” “你也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要西风的天下呢?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用流血死亡的方式去夺那半壁江山呢?容弟,你以为月玦他是多么单纯良善的人吗?以为他就完全不屑于耍弄心计手段?以为他不会狠心绝情,对付他的敌人吗?” 谢荀一连串的反问,让谢容忡怔失神,他叹口气继续说道:“若非秦楼安,你以为秦昊与西风皇族,在月玦眼里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人呢?不仅是他们,就算是月玦自己的两个叔父,也一样不在他眼中。若不信,你便等着看吧,从他拿回崇州开始,你要好好看一看他是如何对付他的两个叔父,又是如何从他们手中夺回东景。” 谢荀身体尚为恢复,这许多话说出来,也是颇费体力的一件事。他仰头倚靠在车厢壁上,微微启口喘息着,胸口似憋闷着什么一般,有些剧烈的鼓动。 见谢荀如此,谢容也于心不忍:“兄长,对不起,我不该如此不尊不敬地质问你。但月玦要如何对付他的叔父,他的敌人,我并不关心,因为月扶沧月扶巘是死是活与我根本没有半点关系。可兄长你不同啊,你要是真的杀了秦昊,秦楼安会恨你,月玦也不会感激你,你难道真的就想继续多两个仇人,而不愿多两个朋友吗?” 冤冤相报,又何时了? “容弟,你兄长我,此生与月玦非敌,更非友,我与他之间,有的不过是彼此算计,互相利用。我不需他感激我,事成之后,他登他的高堂,我归我的南山,天地辽阔,永无交集。秦楼安……亦如此。” ps:这一章5500+,本想拆开,可拆开做两章又不连贯了,就合在一起,结果就…写超时了,算成3号的更新了,不过没关系,今晚再写一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九零章 与君契百年 时经五日,洛水水位终于有所回落,水势不再湍急莫测。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五日光景已足以令代衡在洛水东岸平野,背靠着盛安城安营扎寨,修建水寨瞭台。 如今洛水东岸南北绵延十数里,皆被代衡布以重兵严密防守,水寨瞭台更设有众多哨兵与弓箭手,日夜监视洛水西岸。 如此局势,即使中禁军与杨昭率领的五万月隐军俱已陈兵洛水西岸,兵力上胜过代衡,却也不可渡河与代衡交锋。 东岸接连成片的水寨与密不透风的监视,无论是白昼还是夜晚,想在不惊动代衡的情况下渡过洛水,俨然不现实。可若要是有惊喜送你。师妹,你且在此安心等待,师兄还有正事,便不打扰了。” 雪子耽言罢,便悠然转身离开,留下秦楼安一个人站在风里,刚静下来的心又起涟漪。 四月廿六……确实是她的生辰。 她竟然将自己生辰都忘了。 苦笑一番后,她又想起雪子耽适才所说有人要给她惊喜,且让她在此等待……是谁,又是何喜? 秦楼安有些激动的想着,脑海里就想起一人。 只是如今那人,却远在敌营。 她转身看向如今月玦所在的方向,也便是上游代衡驻扎的军营,却见本是泛着粼粼月光的江面上,顺流而下无数繁星。一时间,洛水就如天上星河流转的迢迢银汉。 更近些之后,她才陡然发现,那几近铺满半个江面,缓缓流向她的,竟然是无数盏漂浮在水面上的明灯。 ——待来年我生辰,你放一盏明灯寄愿,如何? ——好,我答应公主。 泠泠水声里,有去年小轩窗前,他许她的诺言在耳边脑海响起。 看着绵延数里朝她漂来的明灯,秦楼安一颗心变得极柔极软,她当初只是随口向他要一盏,他却赠她一片星河…… 在她眼眶灼热之时,伴着清风流水,有琴声宛转轻和: “洛水盈浮兮,明月皎。 轻舟飘飏兮,桂作桨。 美人至此兮,皎素丝。 吾秉明心兮,无他期。 美人至止兮,青玉案。 吾持死矢兮,无调换。 河汉吐辉兮,琴瑟鸣。 华灯灿烂兮,百年契。” 随着杳杳琴声悠扬响起的,是一道她近来夜夜梦中才有的声音。 秦楼安站在河边礁石上,翘首看着一叶轻舟,随万千明灯而来,月玦盘坐于船头抚琴轻吟,他着一身白衣,似披旧年月色,目光浅浅看向她。诵声止,他放下琴弦站起身,手持桂桨,衣带当风,缓缓乘船靠近岸边。 “皆言百年修得同船渡,公主可愿登我轻舟?” 看着已阔别将近两月的人,此时一手撑船,另一手款款伸向她来。秦楼安盯着月玦浅笑的面容,竟觉此刻是梦中一般,她紧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此时真不知是该喜极而泣,还是笑。 飘飘然间,她鬼使神差就伸出手,触及他温热的掌心时,她才恍然清醒:这不是梦。 “月玦?” “是我。” 他吟吟笑着立时回答她,下一刻秦楼安已不知怎么就已被他牵到船上。 月玦放下船桨,任由小舟顺水而下,他将她扶坐在小舟中间安置的小凳上坐下,自己则坐在船头。秦楼安有些楞怔地看了眼二人中间的小案上,有以青玉制成的矮足小盘,摆放着几样精巧的小点心,除此,还有一壶清酒。 曾有诗曰:美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更有言青玉的食盘便被称为青玉案,秦楼安想起这些,又想起适才月玦吟诵中曾言青玉案,再看这漫河明灯,无处不是他对她的用心。 秦楼安瞪着湿润的双眼看着对面的人,他就那么静静坐着,浅浅笑着,任由她打量。 “月玦,谢…谢谢你。” 秦楼安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和他说什么,挑来挑去,也只有想到一个谢字。 却不想这却让月玦有些不高兴,他收笑皱起眉头,俯身凑近她,温热又带着冷香的气息霎时扑鼻而来:“公主,不过两月不曾相见相近,你就与我这么生分了?还是说,你要让我再重新喜欢你一遍?” “不…不是……” 秦楼安极力按捺着狂跳的心,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目光流连过他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鼻子…熟悉的极为恶劣的坏笑! 秦楼安见他似乎是在欣赏她这幅局促不安的样子,顿时轻哼一声说道:“我就是与你生分了,谁让你要狠心抛下我的?” 听秦楼安开始扯旧账,开始故作生气的责怪他,月玦慢慢贴过去在她眉心亲了一下:“公主这副生气脸鼓鼓的模样,真是十分的可爱,叫我又如何舍得抛下呢?” 虽然月玦只是轻轻一吻便离开,直了身坐回原位,可眉心温软的感觉,却让秦楼安顿时面如火烧,刚端起来要算账的架势轰然倒塌。 她咬牙暗骂自己还是那么没出息,再抬头看他时,月玦已从河中随手捞起一盏明灯。 “公主,这是我自行设计的一种灯。我绘好图形与各处构造,选好制灯所用材料后,便交与一家糊纸灯笼卖的店铺,让其为我制作这些明灯。其实这些灯不仅可以漂浮在水上,还能升于空中,公主看可否喜欢,可否为公主寄愿?” 秦楼安接过他手中的灯,却心下一惊,只因这灯实在是太轻太轻了,拿在手里就如拿着一抹轻纱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拿着看似极为脆弱的灯笼,细细地看,灯罩所用的纸似乎并不怕水,又薄如蝉翼,好像轻轻一戳就会破。再看撑起灯罩的四根灯骨,秦楼安一时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制作的,细若发丝却又极为韧性的弓着,她生怕自己一用力就将灯骨折断。灯中又四根细小灯架承着的蜡烛,隔着几近透明的纸看去,似只有小指腹那么小,却能燃这么久,想来定非寻常蜡烛。 秦楼安看了眼月玦,没想到他还这么心灵手巧会制灯笼?还这么的别出心裁? 似是感受到她质疑的目光,月玦再次将灯拿过,灯下托起明灯在水上漂浮的轻薄浮台下,系有一根发丝粗细的小绳,上面缀着一粒拇指肚大小的……泥块? 秦楼安看着月玦将细线摘下,事实上她没有看错,系在线上的确实是泥块,只不过是一种极为特殊的黏土所制。泥块解下之后,月玦微一松手,那盏明灯便轻盈随风升了起来。 慢慢地,秦楼安看见,原先漂浮在水上的无数明灯,也渐渐脱离水面浮上空中,似将墨蓝的夜空都点亮。 既震撼,又震惊地看了片刻后,她才想明白那细线与泥块的用途,便更加佩服月玦的心思。 原来他故意将灯制作的如此轻盈,就是为了能让其随风升起。那泥块的作用,便是让轻盈的明灯暂时负重,让其能够漂浮在水面上。而等泥块在水中融尽,没了束缚的明灯,便会缓缓升上天空。 这需要如何灵巧的心思,对水流与泥块的大小重量如何精细的把控,才能做到这等效果? 秦楼安看着月玦,月玦也看着她。 秦楼安缓缓启口,慢慢说道:“华灯灿烂兮,与君,结百年契。” 听秦楼安所言本是适才他诵给她的辞句,月玦便知他适才的吟诵,她已全然知晓其意,不由莞尔一笑:“公主,其实今晚我还有一个惊喜送你。” “还有惊喜?” 秦楼安很惊吓。 这已经足够让她惊喜了,还有什么? 她顺着月玦手指的方向看去,听他说道:“正如南风知我意,公主且看那明灯的去向。” 遥看片刻,秦楼安才突然发觉,那数不清的明灯,尽数朝北,朝河流上游飘去。 “月玦,我突然想起来,你如此劳师动众…会不会惊动代衡?而且那明灯飘去的方向,就是代衡的水寨所在,他势必会发现……他会不会发现你是长琴?” 秦楼安适才沉醉于月玦精心送她的惊喜之中,反应过来时才想起如今形势严峻,可看他依旧从容闲适,目光比万千明灯还要璀璨,她似乎想到了不得了的一件事…… “你想……火烧代衡的水寨?” 月玦点头轻笑:“接下来这就要看雪子耽他们的了。” ps:又超时了…抱歉……同5500+ 后文附一章文中月玦所念赋的原文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丽色赋》原文及一些念念碎…… 上一章中,月玦若吟诵的是我又又又一次改编的……这次是化用的唐代“北京三杰”之一的富嘉谟的,下面附上原文: 1客有鸿盘京剧者,财力雄倬,志图丰茂,绣毂生尘,金羁照路。清江可涉,绿淇始度,拾蕊岁滋,摘芳奇树。锦席夜陈,苕华娇春,瑶台吐镜。翠楼初映。 2俄而世姝即,国容进,疑自持兮动盼,目烂烂兮昭振。金为钗兮十二行,锦为履兮五文章,声珊珊兮佩明珰,意洋洋兮若有亡,蹁跹兮延伫,招吾人兮曲房。 3凝釭吐辉兮明烛流注,愿言始勤兮四坐相顾,时峨峨而载笑,唯见光气之交骛。夜如何其夜迟迟,美人至止兮皎素丝,秉明心兮无他期。引乡何其夜已半,美人至止兮青玉案,之死矢兮无凋换。既而河汉欲倾,琴瑟且鸣,馀弄未尽,清歌含韵。歌曰:“涉绿水兮采红莲,水漫漫兮花田田。舟容与兮白日暮,桂水浮兮不可度。怜彩翠於幽渚,怅妖妍於早露。” 4於是览物迁迹,徘徊不怿,起哀情於碧湍,指盛年於光隙,击节浩叹,解珮嘉客。是时也,杨雄始壮,相如未病,复有邹、枚,藉藉荀令。咸娱座客,嬉妙情,洒豪翰,动和声。使夫燕姬赵女,卫艳陈娥,东门相送,上宫经过。碧云合兮金闺暮,红埃起兮彩骑多,价夺十城之美,声曼独立之歌,况复坐絃酌而对瑶草,当盛明而谓何? ************************* 以上就是了,除了富嘉谟的这一篇,南北朝时的江淹也有一篇,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百度一下,品味一下~上一章月玦吟诵的,就是根据上文第3段中的几句化用的…再次献丑,富大文人如果知道我给化用成这样…估计棺材板压不住了… 冒着被梦中夜谈的风险斗胆化用,是因为我个人很喜欢赋,尤其是骚体赋,这本小说里也化用了很多,我觉得骚体赋特别特别的有韵味,说不上来这种韵味是什么,但一想到,就会有一种清风明月,霁朗开怀的感觉,很风雅,很有风骨,很喜欢!可惜我自己不会写…只能化用,改编…幸亏不需要版权费了已经… 另外上一章中月玦做的类似孔明灯一样的灯笼,从我一个文科生的角度来说,我约莫着可以通过力的平衡,比如浮力重力啊什么的做到。当然这可能只是理论上,从理科生角度看可能就是完全扯淡了…但就允许我月玦儿子有主角光环,让他浪漫一次好了! 今天也是我正正好好写文一周年,能在这一天写到月玦和楼安重逢,并且是楼安女儿的生日,我这个老母亲真的很开心~ 最后,还是祝晚安~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九一章 小舟枕星宿月 秦楼安醒来时,睁眼便是湛蓝高远的天空,洁白柔软的浮云如大朵大朵盛开的白花,温暖和煦的日光从云絮间撒出,映着玉润透红的惺忪睡颜,如蝶翼似的眼睫投下小扇似的影。 深浓睡意与宿夜的酒意渐渐消散,耳畔泠泠水声愈加清脆,秦楼安想要坐起身,身下木板轻轻一晃,她才发觉她并非睡在军营帐中,而是歇在一叶小舟上,就停泊在一处水缓草碧的河岸湾处。 想起昨夜之事,秦楼安立刻清醒,看到与她并躺在一旁的月玦时,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 不是梦。 秦楼安撑着舟舷轻轻坐起来,尽量不让小舟晃荡,以免将还在沉睡的月玦晃醒。 抬头看了眼已升至半空的日头,便知现在时辰已然不早,若非因昨日是她生辰,二人又阔别重逢,月玦一时酒兴盎然便与她畅饮几杯,他也不至于沉醉到现在,任她这么细细观赏他这副纯良无害的模样。不过昨晚喝酒时她一直数着呢,月玦最多也就喝了两盅,整个人便迷迷糊糊如没骨头一般,靠在她怀里了。 “酒量这么差,还非要逞强!看吧,把自己喝成这样。” 秦楼安伸手轻戳了戳他白皙的脸颊,细腻柔软又富有弹性的滑嫩触感,立时透过指尖蔓延而来。这种感觉极容易让人上瘾,加之如今躺平任戳之人又是月玦,那种素日里高在冰雪之巅不可攀附的高岭之花,突然有朝一日她伸手可及的刺激感,让她忍不住多戳了一下又一下。 不时,月玦俊美绝伦的面容上就多了好几处娇艳的小红点。 她在他脸上如此肆无忌惮,可月玦依旧未有醒来之意,只轻轻皱了皱眉翻了个身,换个姿势平躺在小舟中。却不想他柔滑的外袍顺势松垮地扯开些许,露出小半片雪白的胸膛,在日光照耀下,就如上好的白玉泛着柔和滑腻的光泽,秦楼安眼神突然就凝固一样地僵硬住。 近一个月来,她行军打仗宿在军营,触目所及皆是男子。就算再怎么回避,同处一军之中,她也曾见过有将士操练过后放松时,脱掉上身铠甲露出大汗淋漓的胸膛与臂膀。可她见了便见了,就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从不作他想,亦无甚感觉。 月玦现在所露肌肤远比那些人少多了,可她却脸颊生热…心跳也快的疾如奔马…… 她以前是曾与月玦有过几次那么些些些些的亲近,她罪恶的双手亦曾对他犯下过不少禽兽之事,可那些都是在极为隐蔽之处,就比如她的床榻甚至被窝…时间也多是晚上,或喝酒之后,黑咕隆咚的她胆子不由就大了起来。 可她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在这水清岸绿的小舟里,就这样明目张胆地盯看着他,看着素日里被他向来遮掩到一丝不露的身体。 平日里他衣衫整洁,甚至偏于谨慎保守,加之他天生疏离清冷的容貌,通身贵不可攀的气韵,纵然他身姿绰约,又面容极其俊美,可却从未有人敢对他存有亵玩之心,秦楼安已算是最大胆的那个。 然而她也只见识过他夜间不显于人前的绮艳瑰媚,白日里又总予人玉树汀兰般的高雅之感。然此时的月玦,安睡的面容一如寻常端秀雅正,可他不整的衣衫,却似不慎将他最风雅周谨的皮囊剥开一角,露出里面最为迷人诱惑的身骨。 那一小片光滑的肌肤,分明只是单纯的雪色,却好似胜过这世间一切色彩斑斓的众生色相,最为纯洁,又极赋欲望。 秦楼安看着那小半片肌肤发呆,月玦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不用想也知是她昨晚的杰作。不过这次可不是她先动的手,是他酒后神志不清要勾引她的。 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整整齐齐的玄甲,想起月玦昨晚揽她靠在他肩头,却嫌她混身坚硬硌着他。 可这怎么能怪她呢? 分明是他自己让人给她打造的这玄甲。 秦楼安想起他当时苦恼又无奈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 “公主何事笑得这么开心,可否与我也说一说?” 突然听到一声略微喑哑的说话声,秦楼安双手一下捂住嘴,将自己不合时宜的笑容压下。 她看着月玦撑着慵懒散漫的身子缓缓坐起来,甚是无力地靠着另一边船舷,只不过他半遮在松散长发中的面容,却带着促黠的笑意,发缝间幽幽看向她来的目光,亦让她觉得他像是不怀好意。 秦楼安突然觉得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放下手来朝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刚才是在笑你昨晚啊,笑你分明说‘吾秉明心兮,无他期’,说是一颗心光明澄澈没有他念,可实际上呢?你昨晚抱着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我这是笑你口是心非,故意装作正人君子。” 听秦楼安模仿他的语气念他所念的诗,月玦低头笑了笑,伸手将未整理的衣衫微微挑了挑:“是我装作正人君子吗?那我且问公主,昨晚是谁趁我酒醉之时对我图谋不轨,将我弄成这副模样?公主,如今你清醒了,可不要反咬一口不认账。” 反咬一口? 秦楼安看着月玦突然缓缓趴过来,就如昨晚一般展开双臂环上她的脖颈,整个人柔若无骨依靠在她怀里。 昨晚酒醉后他就是这么勾引她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当时他看着她的双眼微醺朦胧,此时却是清澈通透,然蕴纳其中的惑人风情,却别无二致。 这分明是他反咬! “你可别搞错了,昨晚你就是这样引诱我,还…还口口声声叫我将军!大战在即你却勾引本帅在小舟上与你一同枕星宿月,月玦,你可知罪?” 秦楼安此刻虽是故作严肃,然心里却当真十分的忐忑不安。 昨晚她亲眼看见那无数盏明灯,在飘到代衡水寨范围内时,却突然被从西岸射出的无数支箭弩射落,火势迅猛如火龙般迅速蔓延,不多时东岸连绵数里的水寨瞬间就成一片火海,将墨蓝的夜空都映照成可怕的赤红。 她知道这是渡过洛水攻入代衡大营的绝佳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就想迅速赶回大营,率领大军趁夜突袭。可月玦却将她拉住,任由小舟随意东西,并替她斟上清酒要与她同饮。虽然当时他告诉她所有的一切他都已安排好,然她心里却没办法做到放松,奈何月玦磨起人来……实在犹如一只拥有千年道行的狐狸精,还是个公的。 秦楼安目光眺望向洛水上游,眉头皱着显得有些担忧,月玦见此坐直身子不再逗她:“战事有雪子耽张世忠等人,公主大可放心。另外我不愿让公主出面,自然有这样做的道理。” “道理?什么道理?” 秦楼安看向月玦,见他往北看一眼后,神情有些复杂,最后又转为一抹有些无奈又苦涩的笑。 “公主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 月玦不再说话,秦楼安却愈加好奇。不过他既然说到该知道的时候她就会知道,也一定有他的道理。此事她可不急着追问,然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疑问。 “月玦,昨晚的明灯虽然数量多,可那蜡烛我也看过,火焰却不过一寸那么高。水寨虽然也是木头搭建的,可建在水里难免沾水潮湿。你是怎么做到让灯落下来,瞬间就将水寨点燃?” “那是因为,水寨被泼有油与酒水。” “泼酒…和油?” 秦楼安有些不敢相信。 谁能不被发现,在代衡的水寨上做这些手脚?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九二章 半城牡丹半城冰 “那么多武林高手就被你那么轻易地使唤?” 秦楼安很震惊,又有些想笑。 代衡在洛水东岸筑建的水寨,南北绵延近十里,又设有瞭台哨兵日夜监视防守。想要在如此监防严密的水寨泼油泼酒做手脚,又要不被代衡察觉,一般人在一般的时间里绝不可能做到。 一开始秦楼安猜测,是月玦成功策反防守水寨的将士,后来才知他是动用了江湖上的势力。 朝廷将士与江湖武者虽都崇尚武力,然二者相较之下还是有莫大区别的。 朝廷将士人数众多,对敌之时更讲究整体的兵力压制与军队之间的配合,除却一军主帅以及主要将领,士兵个人的武功造诣并不见得有多高超,军中武功高强出类拔萃之人,也多半凭此升至少将甚至上将的官位。 对比之下,江湖虽有门派之分,亦追求扩大门派势力与江湖统治力,然其争夺势力地位乃至名声的方式,比之以门徒众多造势,他们更追求以精湛高妙的武技名震江湖,江湖武者也更加着重个人武功的精进与突破,除了一般的武斗技能,内功以及轻功亦极为重要。 寻常士兵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敌营,在敌方重要防御水寨做手脚而不被发现,这并不现实。然而此事对于江湖上的轻功高手,或是极其善于隐藏身形气息的能人异士,却并非做不到。 为确保万无一失,此战中月玦不止选择非一般的人,更选择非一般的时机。 第一盏明灯自他手中升起,便是他发出的命令,也正是此时,早已潜入水寨的江湖人士才开始行动。月玦如此做固然将时间逼压的极为紧迫,可也最大限度的保证不因酒与油的气味而被人察觉,亦最大限度减少酒与油的流失浪费,如此才能在明灯坠落后迅速将整个水寨点燃。 此战中,朝廷军队与江湖人士皆参与其中,他们就如月玦左手中的刀,右手中的剑。 何时出刀,又何时出剑,皆凭他对局势的把控而自行灵活的选择。刀剑里应外合的配合,加之精妙筹划的明灯之计,代衡自认固若金汤的数里水寨,仅在一夜之间便轰然崩溃。 月玦这样的计划与安排让秦楼安感到十分的震惊,之所以让她觉得好笑,是因那数百号的武林豪杰,偷偷潜入水寨泼酒抹油已然够令他们感到颜面无光,然为了铲除代衡佞贼,他们也能暂时忍受这样大材小用的委屈,可谁知他们为家国大义做出的牺牲,却仅仅是顺便而为,此次将他们召集在一起真正的用途,竟然是为了帮月玦运灯,点灯,放灯,为她庆个生…… 其实一开始看到铺满半个江面的明灯时,秦楼安便十分惊奇:一是如此多的明灯要由多少人,费多少时间制作完成;二是这么多明灯,又要由多少人从何处运来;三是又该由多少人以何等隐秘的方式,将数以百计的明灯点燃放于洛水中才不被代衡察觉发现。 现在对于前两个疑问她尚不得而知,但在她得知第三个问题,竟是那些武功高手驾驭轻功,将一盏盏明灯放于洛水中时,她惊愕了片刻,又忍不住想笑…… 她实在很难想象,人家堂堂武林豪杰竟被月玦使唤来放灯,不过,她却很容易想象到他们当时的心情,一定是郁闷到不得了吧… “看来你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极高啊?” 秦楼安抱膝坐在小舟中,看着身前撑桨划船的月玦,如此仰视着看他,他清峻的身形愈加挺拔修直。他闻言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目视前方划着小舟,说话的声音伴着桨击河面的水声,就愈加清润动听了:“我已离开朝堂将近十年,若无江湖势力又如何立足?” 秦楼安想一想也是,正所谓狡兔三窟,月玦这种狡猾的狐狸才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朝堂的路一时走不顺畅,他定会发展其他各方势力。 不过说到江湖,她接任她师父雪机子成为紫菱宫宫主,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可却从未听说过有月玦,或是类似月玦这样一号人物。 “隐藏的够深啊!” 秦楼安撇撇嘴小声嘟囔道。 “公主莫要太看得起我了,我虽涉身江湖数年,然却并没有闯出什么名堂,公主没听说过也实属正常。像我这样善于钻营算计的人,实在是不适合潇洒无羁的江湖天地,也便只配在权谋争斗中或浮或沉,又或赢或输,又或生或亡。这次能请得如此多的高手相助,也不过是我沾了谢容这个墨意阁阁主的光。” 月玦的声音随着清风飘来,语调平淡的没有丝毫波澜,吹进秦楼安耳中,却将她一颗平静的心扰乱,就如一池春水被风吹皱一般。 他将自己说成善于钻营算计之人,言语中满是自我贬损之意,然其实他心里也是不想争不想斗的吧,也只想无拘无束做个闲人吧。 犹记曾经她问他想不想当皇帝时,他回答的是要,而非想或是不想,或许当时是她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也许他那么说并非是势在必得的自信,而是想与不想都得去争去要的无奈。 他没得选择。 秦楼安突然很想站起来,很想从身后抱抱他。 然却不等她有所动作,就听月玦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对于墨意阁我多少知道些门道,便假传了阁主圣令召他们前来相助……也算谢容替他兄长谢荀,补偿你一番吧。” 秦楼安尚为月玦感到心疼,却又突闻这么一句,她好奇之余,又莫名生出一抹不详的感觉。 “替谢荀补偿我…谢荀他做了什么,难道是因他出尔反尔不肯出兵相助?” “不止如此…” *************************** 四五月份的洛城,是牡丹花开最为繁盛之时。街头巷尾处处可见层层叠叠,雍容华贵的各色牡丹,洛城沐浴于深秀花香芳气里,已彻底摆脱寒冬禁锢,一片春光大好。 然洛城城人并不知,本该最是繁华光艳的九重宫阙,此时却是另一番肃杀的冰封天地。 “谢荀,只要你放过朕,放过弄歌和夜轩,朕愿意亲手写下禅位诏书,昭告天下将这皇位奉给你,你看如何?” 素日君臣上朝议政的紫阳大殿,空旷寂寥不见半个文武大臣,只有几道略显单薄的身影,有些落寞地立在那里。 一向站于大殿最上首的秦昊,依旧一身龙袍,只是却没有了往日为君者高高在上的风采,此时正有些佝偻无力地微躬在大殿下方。那双充斥着不甘愤恨,又满是无奈的眼,望向站在殿上摩挲着龙椅的人,殷切目光里尽是乞求之意。 金龙宝座冰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谢荀似感到舒爽一般微微笑着。他的目光凝聚在触手可得的九五至尊宝座上,流连不离。 若是有人看见谢荀副架势,定会觉得他贪恋皇位已久,然他此时的眼神中却没有半分欲望,拨开虚浮着的浅薄笑意,他眼底似积聚着刺骨的寒冰。 谢荀慢慢地,从龙椅这边踱到那边,又慢慢地转身看了眼殿下的皇帝。 “真可怜,秦昊,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口上虽说着可怜,可谢荀的温声笑语里却没有丝毫怜悯之意,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讥讽与戏谑。虽是与秦昊说话,可他连眼神都不肯再多施舍给他一个,只看着手边的龙椅:“秦昊,其实我从来没想要过皇位,真的,我一点都不想。” 谢荀此言极为真挚,他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坐上皇位,他所谋的从来就是萧家的天下。 然不知谢荀内心到底是何想法的秦昊,闻言却似听到天大的喜讯一般,双目一热变得激动起来:谢荀想要的既然不是皇位,那除此之外,只要他还能给的,他一定全部满足他! “故而你用此物换你与你妻儿的性命,我丝毫都不动心。我想要的,就是你们的命,一如当年你们秦家对付萧谢裴梁四家时那般,斩草除根。” 秦昊刚升起些许希冀的心,又瞬间冷却下去。 谢荀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冰锥一样狠狠捅进秦昊心里,他瞪大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笑意嫣然的谢荀,却如看到恶鬼般惊骇地大张着嘴。 “不…不……放过弄歌与轩儿……” “不可以哦。” 回复秦昊的,是玩笑一般的温柔轻语。 。手机版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